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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五年》


关于侯方域失节探讨

侯方域向张存仁献策之事,在《清史-张存仁传》中有提及。

“……存仁闻归德侯方域才,贻书咨治盗策,方域具以对。存仁用其计,盗悉平。”

是书信来往,并没有见面。

那么用其计,又是什么计呢?

《上三省督府剿抚议》中有明确记载:侯方域向张存仁提了五剿五抚一共十条建议。

五条剿议是:通剿穴,绝径路,因粮食,鼓敌忾,散敌援。

这五条建议都是两军交战所采取的必要方式,沙场老将张存仁不会不知,根本不用侯方域这个后生小子提醒。

五条抚议是:固根本,昭激劝,简精锐,信号令,责屯种。

固根本是严防投降的起义军再反叛,昭激劝是善待投降的起义军,简精锐则是从投降者中挑选精兵,其余放归回乡,信号令是对回乡的投降者采取监视措施,责屯种是责令归乡的投降者安心耕种。

老实说,这十条建议,尤其是后五条建议如果明末各地的督抚大人们能够严格执行,就不会有那么多降而复叛的农民军了。尤其是第三条的简精锐和第四条的信号令,如果当初熊文灿能够实施,张献忠想叛也不敢叛,当然了,财政困窘,朝廷无力安置,也是明末不能执行这五策的重要原因。

这五条对明末的流贼有用,但对榆园起义军的用处却不大。

因为两场战争的性质完全不同,一个是为了吃饱饭,只要朝廷给恩惠,能活下去,小兵小卒都愿意回家务农,谁也不愿意过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生活。

另一个却是满清削发令之后,汉人心中无法压制的愤怒,从而导致的民情大爆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孝经·开宗明义章》就有说,因此榆园起义军虽然没有名将,也没有有名的大人物,却依然在三省之地卷起了大风云,张存仁想用侯方域的小恩小惠去瓦解起义军,几乎不可能成功、

这十条建议,看起来冠冕堂皇,其实却无有大用。

说这么多,只是想要证明一点,那就是侯方域还是有点军政之才的。

“火烧榆林”,“掘黄河以水灌榆园”都是张存仁所为,只因为清史一句模糊不清的话,就把帽子扣到侯方域的头上,是不负责的,侯方域和张存仁通信是在顺治七年,参加科举是顺治八年,水灌榆园也是在顺治八年,如果他真献此毒计,还用参加科举吗?清廷完全可以直接任命,而且会大书特书,用侯方域的名气瓦解汉人的军心士气。

再者,顺治八年之时,侯方域的好友方以智,黄宗羲,张煌言,阎尔梅正在

南方反抗,阎尔梅甚至南北奔波,为榆园军的兴起发挥了一定的作用,他父亲的故友也都在南明小朝廷中勉力支撑,如瞿式耜,金堡等,清廷尚不得人心,南北起事不断,满清统治不稳,随时都有可能被推翻,从常理推断,侯方域不会真心实意的为张存仁献策。

这个锅,只能是汉奸张存仁的。

但侯方域失节是毋庸置疑的,从侯方域的遗作中去考察,就知道他对辛卯乡试一事,痛悔失足,极度的抑郁自恨,他将自己故居改名“壮悔堂”,著《壮悔堂文集》明志,3年之后,仅仅37岁之时就病逝了。

第一章 再世为储

1642年,大明崇祯十五年一月

松山

“诸将听令!”

“在!”

“听到号令,吴三桂、王朴、唐通、白广恩、马科、李辅明六总兵佯装撤退,等建奴主力追击之后,曹变蛟营在乳峰山全力突袭建奴主营,王廷臣为预备队在后策应,不惜一切代价,突破建奴主营,斩杀皇太极,而后全军反击。诸将,胜败在此一举,胆敢退缩者,定斩不赦!”

督师洪承畴厉声而叱。

“遵命!”

大帐内,八个总兵齐声呐喊,人人都知,已到了生死存亡之刻,容不得半分侥幸和退缩。不论战力最强的曹变蛟王廷臣部,或是最弱的唐通马科部,此时都抱定了拼死一战的决心--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

夜晚,营中忽然走火,火炮齐鸣,惊慌之下,大同总兵王朴拔营而走,此时距离约好的时间还差三个时辰,而后,明军大营一片混乱,吴三桂、白广恩、唐通、马科,纷纷夺路而逃,马步自相蹂践。

曹变蛟部却巍然不动,半个时辰后,依照原先的计划,向建奴主营,皇太极所在,逆袭突击,王廷臣部在一阵慌乱之后,也依照原先的计划,跟随在曹变蛟之后,奋勇向前。

而其他友军,却已经逃之夭夭。

松山主营,洪承畴跪伏在地,嚎啕大哭:“败矣!”

……

北京,紫禁城。

朱新宇又梦见了前世。

摇着轮椅,穿过福利院洒满阳光的院子,进入那间熟悉而温暖的教室。

十年了,从十六岁开始,他就给福利院的弟弟妹妹们当老师,他一直都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家人,所以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叫刘志的孩子,会一把将他推下河!

只是因为上课被他责罚了几句吗?

和他一样,刘志也是坐轮椅,不一样的是,他小儿麻痹,天生的残疾,刘志却是小时候被人贩子拐卖,硬生生得给折磨成了一个残疾,又学了一些骗人的把戏,变成了人贩子赚钱的工具。

三个月前,那个控制刘志的人贩子还有其他的小乞丐,一夜暴毙,只有刘志一人活了下来。

没有人怀疑刘志。

毕竟他才十二岁。

从一开始,朱新宇就觉得刘志这孩子怪怪的,不过他对刘志没有偏见,相反,他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的温暖刘志。

所以他不明白,刘志为什么要对他下毒手?

被推下桥的刹那,朱新宇本能的看向刘志。

刘志惊慌大叫,也从桥上掉了下来。

原来,朱新宇从桥上跌落的时候,他轮椅的扶手勾住了刘志坚的轮椅……两只轮椅一起向桥下跌去,刘志坚猝不及防,眼睛里的狠毒还没有散去,就已经变成了惊恐。

噗通!噗通!

两人同时落入了水中。

害人害己?同归于尽?

这样也好。

这是朱新宇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

……

等朱新宇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黄色的布幔,精致的雕花木床,质地丝滑,绣着精美图案的被子,鼻子里还闻到一股如兰似麝的淡淡幽香。

“儿啊,你可算是醒了!”

一名端庄秀雅,挽着高高发髻的宫装女子惊喜的看着他,表情激动,眼睛里泛着泪光。

朱新宇茫然又恍惚,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是梦还是真?宫装女子的声音听起来飘飘忽忽,好像是从天边传过来的。

“儿啊,你说话啊,你不要吓唬母后。”

宫装女子泪水止不住,一边说一边伸手抚了一下朱新宇的额头。

有点冰凉,也有点温暖。

“母后?”

朱新宇的脑子蓦然一清。

宫装女子的相貌,在他眼中逐渐清晰。

肌肤雪白,丹眼凤眉,举手投足中透着一种仪态万千的气质,看向朱新宇的目光里满满地都是慈爱和焦急。

朱新宇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也没有感受过母爱,但在这一瞬间,他心弦却强烈的颤动了起来--就好像某种与生俱来的情感,正潮水般的向他袭来。

“儿,是要喝茶吗?徐高,快扶太子起来!”

宫装女子泪声啼啼。

一名身穿绯袍,面白无须,手拿拂尘的太监小心翼翼的把朱新宇扶了起来,两名宫女送上茶水,宫装女子亲自喂朱新宇喝了,罢了,用雪白丝帕轻轻擦干他嘴角,还亲了一下他额头。

太监?宫女?太子,皇上?

朱新宇脑子里面乱哄哄,心脏砰砰乱跳,双手不停指挥,越来越不敢相信身边的事。

我不是掉水里了吗?这怎么回事,这到底是哪里?

难道……是穿越!?

朱新宇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徐高,去告诉皇上一声,就说太子醒了!”

等朱新宇重新躺下,宫装女子为他围好被子,然后小声叮嘱那太监。

徐高急匆匆地离开。

没有听错,就是太子。

也就在这时,朱新宇忽然惊奇的发现,那就是,他两只腿……居然是正常的,他能感觉十个脚指头的跳动,啊!他激动的不敢相信,这不是在做梦吧?再稍微使劲,两只腿居然能够蹬立!

哈哈,这不是梦,不是梦!我没有死,我穿越了,我不再是残废,双手能动,双腿能行,我他么是一个正常人了!!

很快,脚步纷乱,一名头带暖帽,身穿元青色的团龙袍褂,玉带黑靴的男子疾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的那名蟒袍太监,明显比刚才那位绯袍太监徐高的地位要高。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宫装女子擦擦泪眼,也起身行礼。

“皇后辛苦了,我儿是醒了吗?”

男子走到床榻前,满脸喜悦,但细细看,却能发现眼睛里却有血丝,眼神更是透着疲惫,就好像他已经连续几夜没有休息好了。

皇帝?

朱新宇脑子嗡嗡响,感觉有点受不了了。

这是哪个皇帝?而自己又是谁?

见朱新宇目光呆滞,一脸茫然,皇帝脸上的喜色顿时消散不见,转头对身后的太监低声而令:“王承恩,传御医。”

听到“王承恩”三字,朱新宇愣住了,心里默念了几遍“王承恩”,突然知道自己是谁了。

整个中国太监史,王承恩绝对是一个数得上的正面人物,不是他有权势,也不是有才华,而是因为他跟着崇祯帝一起吊死在了煤山,千秋史册,滚滚红尘,如王承恩这般忠贞的太监却也没有几个。

有王承恩,那么,面前的这位皇帝当然就是明崇祯帝朱由检了。

想明白这一点,朱新宇的脑子又开始嗡嗡嗡了。

原来我是崇祯太子朱慈烺!

崇祯是我的父亲,宫装女子是我的母亲周皇后。

啊,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和最后一个太子!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朱新宇浑浑噩噩,并病恹恹,也许是穿越后的后遗症,也许是朱慈烺的悲惨命运给了他巨大的压力,又或者是他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消化朱慈烺刚刚十四岁的身躯,总之,朱新宇的精神一直都不怎么好,御医给他看了很多次,却始终找不到病因,急的周皇后一夜一夜的不合眼。

一月后,朱新宇逐渐地恢复了精气神。

这一月里,他绞尽脑汁,拼命的回想关于明朝,关于崇祯朝的一切。

现在是崇祯十五年,再过两年,崇祯十七年的三月,李自成就要攻破北京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时,他这个皇太子不是死于乱军之中,就是被亲外公嘉定伯周奎绑送给了多尔衮,而后被多尔衮以假太子的罪名处死。

他的下场就是一个字:惨。

前世是一个小儿麻痹的残废,自幼长在福利院,虽然没有受过多少委屈,但却也没有享受过什么幸福,最后还不明不白的被人推到了河里,一腔悲愤无处诉说;这一世穿越成为一个健康人,而且还是皇朝的太子,大明的继承人,难道还要继续前世的悲惨吗?

不!

绝不!

我命在我不在天。

朱新宇的胸膛澎湃着战意。

更何况,他在前世读史的时候,每每读到明末清初,总忍不住痛心疾首,甚至是掩面而泣。

和南宋一样,明朝的灭亡是华夏民族的浩劫,从此,衣冠不复,节气不存,崖山之后无中国明朝之后无华夏,虽有所夸张,但却也不是全无道理,此后的百年间,华夏民族坠入黑暗的深渊,从一个心态开放,包容并蓄,世界文化科技的引领者,资本主义萌芽的开拓者,变成了愚昧落后,闭关锁国,张口主子,闭口奴才,自我阉割,不被日本和朝鲜视为中华的“辫子之国”。

一定要改变,也必须改变。

不止是为自己,也是为整个华夏民族的命运。

朱新宇,不,朱慈烺整整沉寂了一个月,直到松山兵败的消息传来。

“松山弹尽粮绝,督师洪承畴、辽东巡抚邱民仰、总兵曹变蛟、王廷臣都血战殉国了……”

一名绯袍太监跪在朱慈烺面前,悲声禀告。

朱慈烺很平静,这一切他早已经知道。

但他的心还是很痛。

曹变蛟、王廷臣国之良将,邱民仰为人忠烈、洪承畴虽然降了满清,但却也是将相全才,如果父皇能不那么着急,不声声催战,按照洪承畴的计划,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未必就会败。

可惜,一切都晚了。

如果朱慈烺能早穿越一年,或许能有所改变。

朱慈烺穿越而来的时候,松锦大战已到了后期,洪承畴带领的九边大军被团团围困在松山,败局已定,崇祯虽然派顺天巡抚杨绳武、兵部侍郎范志完率军赴松山解围,但两人弱兵弱将,面对满清大军,“皆敛兵不敢出”。

松锦之战后,大明耗费大量粮饷在辽东建立的防御体系完全崩溃,锦州,宁远成为死地,山海关则无可奈何的成为面对满清的最后一道防线。

从此,大明在辽东再无主动出击的能力,满清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肆无忌惮的绕过山海关,对大明的腹地,烧杀抢掠了。

而九边精兵付之一掷之后,整个大明已经没有可战之兵了。

这才是眼下最棘手的事情。

没有精兵,不说辽东的满清,就是陕西的李自成,恐怕也压制不住了。

朱慈烺轻轻叹口气,示意绯袍太监起来说话,然后淡淡问:“父皇现在在哪?”

第二章 一鸣惊人

“散朝之后,皇上请几位阁老到乾清宫议事。”绯袍太监擦了擦眼角的泪,躬身回答,他叫田守信,是东宫的典玺太监,按照大明的惯例,一旦东宫登基他便是从龙之人,最起码也是一个穿蟒袍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就像王承恩那样,因此,朱慈烺对他还是很信任的。

而田守信也颇有忠义之心,他表兄在辽东军中服役,此番兵败,他也是触景生情。

朱慈烺点点头,站起来向外走。

田守信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

已经是二月,马上就要春分了,但天气却阴冷的一点春天的气息都没有,冷冽的北风仿佛要把人重新带回冬季,抬眼望过去,偌大的皇宫里,除了执勤的侍卫,竟然看不到一个人影,仿佛凝固的死城一般。

朱慈烺活动了一下手臂和双腿,开始慢跑。

这是他穿越之后养成的习惯。

前世他是一个残疾人,最羡慕的事情就是别人可以自由的行走,而自己却只能坐在轮椅里,承受他人异样的目光,所以今世他不会浪费这两条健康的好腿。

呼呼呼,越跑越快,田守信根本追不上他,额头的汗水涔涔而下,胸前和背后的衣襟更是早已经湿透,汗水流淌的同时,他脑子越发的清明,很多事情电闪而过,原本让他纠结无解,甚至是彷徨叹息之处,隐隐地好像想到了一些迂回解决的办法。

两个小太监躲在背风处窃窃私语。

“这回病好之后,小爷的性子好像变了很多,以前小爷动都不想动,现在居然上午练跑步,下午练弓马了。”

“你懂什么?小爷以前是小孩子不定性,现在长大了。”

“就是老不见讲官可不好,少詹事王铎和左庶子吴伟业天天求见,但小爷就是不见他们。”

少詹事和左庶子都是东宫官职,负责为太子讲学,相当于太子的老师,照朱慈烺本尊的性子,一定不敢这么怠慢他们。

“你说……小爷是不是想废了他们。”一名小太监大胆猜测。

另一名小太监吓了一跳,摇头像是拨浪鼓:“怎么可能?那可是皇爷钦定的。”

“胡说什么?”

一声历喝,田守信忽然从旁边闪了出来。

两个小太监吓得跪在地上。

“掌嘴,一人一百。”

田守信冷冷下令。

两个高大的青衣太监走上前,大嘴巴啪啪的就扇了下去。

只两下,两个小太监的嘴巴就见了血,但却一声不敢吭。

田守信转身离开,气喘吁吁的去追朱慈烺。

两个小太监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他这个典玺太监当然更是明了于心,不过有些事只可腹诽,绝对不能说出来,作为东宫的典玺太监,他绝不容许手下的小太监们嚼东宫的舌根子。

“殿下,皇爷召见。”

一个绯袍太监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朱慈烺大汗淋淋的停住脚步,眼睛里闪过喜色,他知道,他向父皇请奏的那件事,应该是准了。

大明朝,终于迎来一个小小的转机。

朱慈烺乘坐步辇,向乾清宫而去。

这一月的时间里,他和父皇见面的时间并不多,除了请安之外,他几乎很少看见父皇,二十天前,他身体渐渐康复,可以下床的时候,他试探的向父皇说了一句:辽东已然不可为,请父皇启用孙传庭,再练精兵。

孙传庭,大明最后的良帅,此时正被关押在诏狱中。

不料父皇听后勃然大怒,双目中似要喷出火来:“你说的什么混账胡话?前方将士正在血战,你却说不可为?嗯?料想以你的见识,还说不出这般的狂悖大逆的胡话,告诉朕,是谁让你讲的?是讲官,还是哪个大臣?朕非杀了他不可!!”

朱慈烺心知不好,他对这位父皇的性子还是不太了解,虽然知道父皇刚愎自用,死要面子爱钻牛角尖,但想不到堂堂的皇帝,竟如此的没有城府,轻易的就会暴怒。

只一句辽东不可为,就触了崇祯的逆鳞。

这也就是自己的儿子,如果是哪个大臣,恐怕轻则下狱,重则就是要掉脑袋了。

旁边的田守信膝盖一软,已经跪倒在地。

王承恩额头上也渗出冷汗。

天子一怒可不是小事,即便是儿子,也不能迎其锋芒。

朱慈烺反倒是冷静下来。

虎毒不食子,他不信崇祯会杀了他,大不了被幽禁几日。

距离崇祯十七年的生死大限只有两年不到,这会不努力,不冒些险,将来国破身亡之时,再来后悔就晚了!

心念至此,朱慈烺自是神色不动,他跪下来,向着金砖地面猛一碰首。

砰!

这一下倒是真的用力,额头疼死了。

再抬起头,已然是满脸泪水。

“儿臣虽然不肖,却也不会把自己的话推到别人身上。刚才所言,皆是儿臣的肺腑之言!”

朱慈烺悲声道。

崇祯微微愣了一下,自家儿子是什么模样,他最是清楚,虽然说不上愚笨,但也绝不灵秀,一向都是规规矩矩,对朝政,从来都不参与,今日忽然说起辽东,又提到孙传庭,他直觉就是太子受了有心人的蛊惑和挑拨,一时怒气难以遏制,但是当朱慈烺跪倒在地,猛然叩首,额头撞击金砖,发出砰然声响,那种决然而然的风骨,非是忠臣烈子不能做到。

崇祯被震撼到了,也心软了。

天下父母谁人不爱自己的孩子?

更何况,朱慈烺满脸泪水,声音沉痛而真诚。崇祯虽然用过奸臣佞臣,但用过的忠臣良臣也不少,自认还是有识人之明的,虽然还不能确定太子是不是受了有心人的蛊惑,但太子发自肺腑的沉痛,他却是感受到了。

朱慈烺跪倒的同时,王承恩也噗通跪倒,颤声道:“太子年幼,陛下息怒啊。”

崇祯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朱慈烺。

朱慈烺知道,父皇是在等自己的解释,他又重重一碰首:“父皇宵衣旰食,恭俭辛勤,年尚盛壮,鬓角却已生华发,念及于此,儿臣每每都忧心如焚!”

“然天下积弊已久,非一日所能肃清,好比人之重病,须慢慢调理,绝不可再用猛药,民事,兵事,皆是如此,辽东之祸,始自神宗皇帝,从萨尔浒,广宁,到如今的松锦之战,我大明数举全国之兵,耗费粮饷无数,想要一战而定辽东,然则却一败再败,却是为何?究其原因,除了将帅无能,朝廷催促,轻敌躁进也是重要原因!”

“因此,儿臣认为,要想平定辽东,我大明必须抛弃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效法古人,十年生计十年教训,徐徐图之,严守山海关和蓟州,循唐高宗平定高丽之战法,派一精锐之师,造大船从海路骚扰建奴后方,分成十队,采游击战术,不求决战,只求骚扰,形势不好时,便登船离去,一旦建奴有所动作,寇我边关,其腹地空虚之时,这十路游击便可直捣金州甚至是沈阳!就算不能攻下,也可以其人之道还自其人之身,对建奴大加劫掠,再顺道解救那些被建奴俘虏的汉人包衣,如此,建奴投鼠忌器,必不敢大举入侵!”

“除此,关闭马市,坚壁清野,绝不允许一粒粮食,一斤生铁流入辽东,和我大明和睦的蒙古部落,父皇可以恩准他们每年入关采购一到两次,但不可用金钱,只能以物换物,视其部落人数的多寡,许给相等的粮食和布匹,如此可避免

蒙古部落将粮食和布匹转卖给建奴,建奴人口百万,粮食铁器皆不能自理,纵可掳掠朝鲜,但也补充不了多少,只要我大明严守关隘,坚壁清野,不出五年,建奴必乱!”

“然儿臣这一番的设想,必须有一支精兵支持,从而能内平流贼,外抗建奴,如今,天下九边精兵皆丧于松山,京畿已无可用之精兵,因此儿臣才要请父皇速速启用孙传庭!”

这一番长篇大论,是朱慈烺静思多日,回忆前世的资料,并结合当前情形,融会贯通而出。

当然了,这只是兵事,至于民事和财政,需等合适的时机才能提出。

只要崇祯能够听从,虽不说力挽狂澜,却也能扶大厦之将倾。

现在就看崇祯听不听了。

说完之后,朱慈烺顿首无言,整个大殿静寂无声,王承恩和田守信都睁大了眼,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朱慈烺--如果是某个内阁阁员,或者是某个名家大儒,说出上面的那番话,他们两人不会惊奇,只会惊喜。

但这番大论出自十四岁的太子爷之口,却让他们有点难以置信。

太子的见解,已经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崇祯久久不能说话。

他被儿子震惊到了。

辽东不可为,其实他早就心知肚明,但他还存在最后一点希望--万一洪承畴忽然奋起,将鞑子杀的落花流水呢?

皇帝的尊严,帝国的荣辱,让他不到最后一刻就绝不能轻易认输,不然他何以面对朝臣?何以面对列祖列宗?

但想不到这一层窗户纸,却被太子戳破了。

真是大胆……

崇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怒气。

但儿子的辽东之策,却让他眼睛一亮--儿子的见解,已经不亚于庙堂上的衮衮诸公了。

有子如此,他本应欣喜若狂,但欣喜之后,心里却涌起巨大的怀疑。

这番大论,真是太子自己的想法吗?

第三章 造船之策

崇祯本性多疑,尤其是近几年,国事兵事的颓败,臣子的欺骗和背叛,让他性情越发抑郁,也越发多疑了,即使是自己的儿子,他也不能轻易相信。

朱慈烺跪在地上不动,王承恩和田守信也是不动。

“起来吧……”半响过后,崇祯才缓缓开口,没有责罚,也没有继续追问,衣袖一摆,走了。

朱慈烺没有惊异,他清楚的知道,父皇怀疑他背后有人指使,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父皇不会对他多说什么--崇祯虽是亡国之君,但帝王之术却不亚于任何一个雄主。

这二十天来,朱慈烺一直都在等。

他不见少詹事王铎和左庶子吴伟业,也是为了给两人避嫌,东宫之中,除了这两位讲师之外,剩下的全是太监、宫女和侍卫,识字的都没有几个,更遑论有什么高明的见解,所以事情很容易就能调查清楚。

原以为十天就够了,想不到竟用了二十天,唉,父皇身边的东厂探子越来越不中用了。

其间有两个消息传来。

松山溃逃的大同总兵王朴以“首逃”之罪被逮捕。

孙传庭被重新启用,崇祯任他为兵部右侍郎,凑了六万两白银,令其往陕西河南练兵。

历史上,孙传庭是崇祯十五年二月末被起用的,如今提前了半个月,只可惜粮饷还是六万。

看来大明朝真是穷到家了。

不知道经此一变,孙传庭是否能改变郏县兵败,战死潼关的命运?

对这位明末名将,朱慈烺一直心怀景仰,颇想见上一面,凉亭小筑,青梅煮酒,论一论这天下的大势,只可惜他正处在崇祯的审查期,一举一动都有人汇报给崇祯,加上孙传庭又是他竭力举荐,此时和孙传庭见面,难免会有瓜田李下,勾结朝臣的嫌疑,自己被崇祯责罚事小,万一影响了孙传庭的练兵大计,那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只能忍了。

……小爷,到了。

步辇停下,不等田守信搀扶,朱慈烺迈步进入乾清宫。

乾清宫修建于永乐十二年,殿基与交泰、坤宁二殿连成一片,统称内廷三殿。从嘉靖朝开始,乾清宫就是大明皇帝处理日常政务,批阅各种奏章的地方,殿分明间和暖阁,外面的明间召见众臣,里面的暖阁是单独召见,非宠臣不能享受。

明间有金台,台上一把金漆大椅,正后方的匾额上写着“敬天法祖”四个大字。

匾额两边的楹联是崇祯御笔,一边是“人心惟危,道心唯微。”另一边“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朱慈烺颇为感慨,这十六个字应该是父皇的座右铭,可惜啊,父皇并没有体会透这十六个字的深意。

崇祯正在暖阁里看奏折。

“宣太子觐见!”

虽然父子,但皇家的规矩却是少不了,朱慈烺不能直接闯进去,必须等太监的通报。

朱慈烺迈步进入暖阁,上前给崇祯见礼:“儿臣叩见父皇。”

“起来吧。”

崇祯声音疲惫,眼神黯淡,感觉一夕之间,他又苍老了几岁,松锦之败宛如一记重锤,狠狠砸他身上,让他又痛又悔,而长达三个小时的早朝,除了争吵,攻讦,推诿责任,庙堂之上的衮衮诸公没有能给他任何有用的辽东对策,以至于崇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满朝的文武都杀个干干净净!

但朝臣是杀不得的,即使明知道他们在推诿卸责,也只能忍着。

大明朝垂拱而治,没有朝臣们的支持,他任何事情都做不了,连圣旨都有可能被封驳。

幸好,他还有一个儿子。

等朱慈烺起身,崇祯疲惫的说:“看样子你是大好了,朕心甚慰,朕听说,你最近一直在练习弓马?”

“是,儿臣敬慕父皇,愿效法父皇,文武并重。”

明史有载,崇祯十七年北京城破之时,崇祯手持短把燧发枪,骑马冲突,带着三百太监,想要杀出一条血路,虽然没有成功,但却也说明崇祯并不是一个文弱之人。

崇祯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自觉是神文圣武,群臣也经常拍他的马屁,但儿子的马屁更让他受用。

不过想到颓废的国事,他表情又黯淡了,

暖阁里忽然安静下来。

崇祯静静地想着心事,朱慈烺也不敢说话。

半晌之后,崇祯抬起头:“孙传庭已经到河南了。”

“父皇圣明,孙传庭必不负重托!”

朱慈烺朗声回答,他对孙传庭还是很有信心的。

“嗯,孙传庭有干才,朕一直都很欣赏他,常想授予重任,只可惜他太桀骜了,连朕都驾驭不了,希望三年牢狱改了他的性子。”崇祯声音淡然。

朱慈烺默然。

孙传庭三年前只所以下狱,乃是因为得罪了崇祯面前的红人--前兵部尚书杨嗣昌及监军太监高起潜,杨高两人在崇祯进献谗言,使俘虏高迎祥,击破陕西流寇,杀得李自成仅剩18骑兵的孙传庭不能进宫面圣,又夺了孙传庭的兵权,意图用孙传庭的陕西兵驻守辽东。

孙传庭以为期期不可,秦兵留在辽东,陕西空虚,流贼会死灰复燃。秦兵家眷都在陕西,陕西出事,秦兵根本无心守辽土,必定逃跑哗变,一旦当逃兵回到陕西,很可能就会加入流贼,杨嗣昌此举根本就是在助贼。

但杨嗣昌坚持己见,孙传庭忧郁重重,不久耳朵就聋了。

而后,朝廷调孙传庭总督保定、山东、河南军务,照理说,这样的封疆大吏,崇祯是非见不可,但又是杨嗣昌从中作梗,使孙传庭见不到崇祯,孙传庭一怒之下,引病告休,杨嗣昌立刻奏禀崇祯,说孙传庭称病乃是推托之举,崇祯大怒之下将孙传庭削为平民,投入狱中。

孙传庭狱中三年,天下大变,流贼成了气候,等他被重新起用的时候,李自成已经从十八骑变成了十几万的大军。

而心急的崇祯又犯了松锦之战的老毛病,不等孙传庭练兵完毕,就不断催促他进军,最终导致了郏县兵败,潼关失守。

历史上,直到孙传庭战死潼关了,崇祯都还不相信,认为孙传庭是“诈死潜逃”,以至于连“赠荫”都没有给。

个中曲直,朱慈烺前世在史书中看的很多,知道孙传庭的失败,跟崇祯帝的急脾气有莫大的关系,但子不言父过,尤其父亲还是皇帝,一喜一怒都可能决定天下命运的关口,他就更是要谨言慎行了--就像改变历史、改变天下一样,要想改变崇祯的急躁脾气,也必须循序渐进,润物无声。

不过孙传庭他是必保的,必要时候,他不惜触动父皇。孙传庭在,秦兵在,陕西河南犹可为,孙传庭一去,就只能放弃江北的半壁江山,迁都南京了。

“你的辽东对策非常好,尤其是造大船,循唐高宗之例沿海路骚扰建奴后方之计,朕已经令工部和兵部具体操办造船事宜,一年之内,要给朕造出一千艘船来。”崇祯提了提精神。

朱慈烺心里苦笑,因为父皇想的太简单了,现今的情势下,工部兵部是不可能造出一艘船的。

历史上,造船渡海直捣建奴后方的策略是兵科都给事中鲁应遴提出来的,当时建奴已经寇边,并从墙子岭越过长城,进入了河北,鲁应遴的策略虽然好,但远水解不了近火,加上国库空虚,朝廷应对建奴的劫掠已经是左支右绌了,根本拿不出造船的银子,工部和兵部相互扯皮,直到建奴退兵,也没有造出一艘船。

并不是工部和兵部存心糊弄崇祯,而是因为实在是没有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因此从一开始,朱慈烺就没有打算让工部造船。

原因两个,第一,国库没有钱,第二,时间来不及,因为十二月建奴就要寇边了。

“父皇,造船旷日持久,而建奴随时都可能寇边,恐怕缓不济急。”朱慈烺缓缓而言。

崇祯皱眉,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儿子。

“儿臣听说,福建水师刚打了一场胜仗,共歼灭海寇千余人,得船十余艘……”

“你是说,用郑芝龙?”崇祯明白了。

第四章 天下首富

“你是说,用郑芝龙?”崇祯明白了。

“是,如此劲旅,放在福建对付海寇,实在是可惜。”

“……”崇祯沉思不语。

郑芝龙虽然是朝廷命官,但他海寇出身,朝廷上下包括崇祯在内,对他深有戒心,放在福建也就算了,如果是调到近海,不管安置在天津或者登州,万一郑芝龙哗变,就像当年的孔有德和耿仲明一样,那整个京畿或者山东就乱了。

再者,郑芝龙在福建盘踞已久,手下兵将皆是福建人,调他到天津或者登州,有调虎离山的嫌疑,以郑芝龙的聪明,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万一朝廷逼迫太急,逼的他重新造反,那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福建沿海,恐怕又要乱了。严重点,整个福建恐怕都不为朝廷所有了。

前世里,正是因为有这诸多的顾忌,一直到明亡,朝廷都没有动用郑芝龙的一兵一卒,而郑芝龙也乐的清静,专心做自己的福建王,即便崇祯十七年,李自成包围北京,大明危在旦夕,崇祯发出勤王号令的时候,郑芝龙也没有动上一动。

一来,福建太远了,二来,他对明王朝并没有多少的忠心,第三,朝廷对郑芝龙的实力并没有一个清楚的了解,从上到下,都没有太把郑芝龙太当一回事,根本不知道郑芝龙称霸闽海十数年,已经积累了富可敌国的巨额财富。那些财富,哪怕只拿来十分之一,也足以缓解大明朝现在的财务危机。

邹漪明《明季遗闻》记载,那时“海舶不得郑氏令旗,不能往来。每舶例入二千金,岁入千万计,芝龙以此富敌国”。

白话文的意思:在击败其他海寇,独霸闽海海峡和月港海贸之后,郑芝龙每年从往来海商身上收取的关税银两和保护费,一年差不多能有一千万两白银。虽然可能有夸张,但一年五百万两应该是有的,而明朝一年的税银才四百多万两,郑芝龙一年的收入竟然跟大明朝差不多!

南明后期,特别是郑芝龙降清之后,没有税收来源的郑成功依然能够组织起庞大的舰队和军队,甚至一度打到南京城下,靠的是什么?当然就是郑芝龙留下的巨额遗产。

大明朝廷没有认识到郑芝龙的庞大财富和惊人收入,因此,也就没有给予郑芝龙太高的地位,更没有对郑芝龙的财富产生兴趣。前世的时候,朱慈烺对明朝官员的短视和无能,很是费解,这么大一个“全球首富”就在眼皮子底下,竟然没有一个人看见?

穿越到今世之后才明白,因为长期“海禁”的原因,除了海盗和海商,整个大明朝从士大夫到皇帝,对出海贸易的巨大利润,显有了解者,福建本地的官员或许知道一二,但应该都已经被郑芝龙收买,所以当崇祯在皇宫里为几十万银子长吁短叹,甚至低声下气的向朝臣募捐的时候,在郑芝龙的金库里,千万两的银子都快要发毛了。

后来南明的小朝廷对郑芝龙倒非常重视,弘光皇帝册封他为南安伯、福建总镇,隆武帝更是封他为南安候,负责南明一切军事事务。

只可惜那时天下大势已定,像郑芝龙这样有钱的聪明人,是不会为大明尽忠守节的。

现在是崇祯十五年,大明虽然危机重重,每况愈下,但没有人会想到,大明朝只剩两年的寿命了,因此郑芝龙尚没有降清之心,朝廷圣旨一下,他绝对不敢抗旨,他能做的,最多就是学习其他军阀的做派,想法设法的拖延时间,并且向朝廷索要巨额粮饷,一日没有粮饷,他一日不动身。纵使有了粮饷,他也不会尽遣主力,而是会派一支偏师,应付一下朝廷。

“父皇,郑芝龙绝对可用,不但可以用,而且还不用朝廷出军需粮饷!”朱慈烺提高声音。

“嗯?”

听到不用朝廷出军需粮饷,崇祯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然下去:“真是小孩子心性……没有钱粮,他们如何肯为朕办事?”

崇祯也是被那帮总兵们折磨怕了,只要一出兵,总兵们就伸手要钱,没钱没粮,一兵一卒都不会动,时间长了,感觉那不是朝廷的军队,倒像是私人的雇佣军了,给钱办事,不给钱就不办事。

当然了,这事是朝廷理亏,如果平常就把粮饷发足了,总兵们何至于如此?

但朝廷也难啊,天灾不断,不是大旱就是大涝,加上建奴掳掠,流贼肆虐,到处都是嗷嗷待哺的饥民,朝廷税收一减再减,其中一多半的钱粮都用在了辽东,剩下的钱粮根本不够支撑全国的乱局。

“父皇,郑芝龙海寇出身,常年在海上劫掠商船,父皇可能不知道,那些外贸的商船都非常巨大,每一艘所载的货物和银两,都在几十万两银子以上,加上郑芝龙先后吞并了另外两大海寇李旦、颜思齐的财富,因此在被朝廷招安以前,郑芝龙就已经积累了巨大的财富。”

“被朝廷招安之后,郑芝龙虽然不再抢劫商船了,但因为他是泉州水师参将,垄断了福建出海的海路,出海的商船为了自保,都会向他缴纳一些银两,俗称买水,买水之后,商船会挂起他郑芝龙的旗号,有了这个旗号,海上的大小海盗们便不敢再为难。因此,这十几年来,郑芝龙赚下的银两也不少。”

“所以儿臣以为,郑芝龙不缺钱粮,只要朝廷善加笼络,他必定不会在钱粮上跟朝廷为难。”

最后,朱慈烺说出结论。

崇祯听的有点呆,在这之前,他还真是不知道,手下的泉州水师参将郑芝龙竟这么有钱。

半晌之后,他缓缓道:“春哥儿,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朱慈烺早有准备:“启禀父皇,半个月之前,儿臣出宫散心,偶遇一讲书先生,乃是福建人,从他口中,儿臣知道了郑芝龙的一些过往,至于买水,在福建沿海乃公开之事,父皇随便找个海商,一问便知。”

“商人向郑芝龙买水,却为何不向朕买水?去年朝廷的市舶税只有区区四万两,郑芝龙却赚了多少?怕是有几十万两吧!”

崇祯脸色冷冷,眼神里闪过杀机。

市舶税,既海关进出口税。

贫穷限制了崇祯的想象力,郑芝龙买水得利岂止几十万?史载:“凡海舶不得郑氏令旗者,不能来往,每舶例入三千金。”一艘船就是三千两白银,那出海的商船有多少,郑芝龙的金银便是有多少。

“父皇,这事倒也怨不得郑芝龙,我朝商税,三十取一,一艘载货十几万的大船,也不过缴几两银子,而海商的利润,最少是三倍!与其让那些海商都拿走,还不如让郑芝龙截留一部分。这些年来,郑芝龙扫荡闽海,肃清海寇,还打败红毛人的舰队,建立了一支强大的水师,所耗巨大,但却没有跟朝廷要过一两银子。”

朱慈烺对郑芝龙没有什么好印象,不过他必须为郑芝龙辩解,以免父皇一怒之下降旨责罚郑芝龙。

在他力挽狂澜的谋划里,郑芝龙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在天下没有安定之前,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更何况,郑芝龙还有一个好儿子叫郑森,也就是收复台湾的民族英雄郑成功。

如果责罚了郑芝龙,郑成功必然会受到牵连,郑成功是天启四年生人,今年刚好十八岁,正是一个英雄出少年,建功立业的好年纪,而朱慈烺已经为他想了一个好位置。

崇祯沉默了半晌,幽幽叹口气:“也罢,只要郑芝龙能保福建平安,朕就忍了他。”

“父皇圣明。”

“你刚才说,让郑芝龙出兵,朝廷可以不出粮饷?”

“是,父皇,郑芝龙不缺钱不缺粮,他缺的就是一个名,我们投其所好,请父皇下旨,任命郑芝龙为福建总兵,统领福建所有军马和水师,任命其最信任的四弟郑鸿逵为登州水师提督,其长子郑森为登州水师游击,令二人带领本部人马,前往登州就任……”

崇祯虽然是亡国之君,但绝不是庸主,不等朱慈烺说完,他就已经明白其中的深意了。

第五章 甘当说客

郑芝龙虽然部属众多,拥有超过三千艘大、小船的船队,是福建的土皇帝,但正式的官职却只是一个水师参将,只掌管水师,其上还有掌管陆军的福建总兵,如果拔擢他为福建总兵,不但官升一级,而且等于朝廷正式确认了他福建土皇帝的身份,对郑芝龙来说,不异于喜从天降,而同时,他弟弟和儿子也都得到了朝廷的官职,一门三人都受到了朝廷的宠遇,皇恩浩荡之下,他郑氏一门必然感激涕零。

如果是抽调他手下其他的将领到登州水师任职,郑芝龙一定会疑心朝廷在抽其精兵,断其手臂。

但郑鸿逵不同。

郑鸿逵没什么才干,唯一的优点就是对他忠心耿耿,所以他不怕郑鸿逵起异心,更何况儿子郑森被任命为了水军游击,有儿子郑森在,弟弟郑鸿逵就是一个傀儡,加上军中都是他从闽南漳州、泉州一带招募而来的闽南子弟,绝大多数人的家人亲眷,都留在福建,其间领军的小头目也都是自家的亲族子弟或者亲信部下,所以郑芝龙有百分百的信心,不管这支部队开到哪里,都是自己的部下,一旦有事,随时都可以杀回福建。

朝廷把这些人调到了登州,若是他们立了功,儿子郑森必当是首功,朝廷自然要给封赏,而他郑芝龙也跟着水涨船高,就算没有功劳,只要这些人在登州立足,他的地盘也会随之扩大--比起福建的海贸,登州虽然差一点,但一年却也有不少的大船,扬帆去往东洋,如果控制了登州的海路,他郑芝龙就又多了一个赚钱的门路。

对郑芝龙来说,这是一笔怎么算都不会赔钱的买卖。

所以,对朝廷的这道旨意,郑芝龙一定是满怀喜悦的高呼万岁。

对大明朝廷来说,自从崇祯五年的登莱之乱,孔有德耿仲明等人挟持登州水军叛逃建奴之后,登州水师已经名存实亡,如果想要重建登州水军,不但耗费巨资,而且旷日持久,而如今只需要一道圣旨、两个官职,就可以让登州水军重新复活,何乐而不为呢?

有了邓州水师,自然也就有了骚扰建奴敌后的船只,朱慈烺攻击建虏后方的战略,才有实施的可能。

至于郑鸿逵和郑森会带多少人马和船只到登州,朱慈烺一点都不担心。

一个是弟弟,一个是儿子,另外又想控制登州的海路,所以郑芝龙必然不会小气,一定会派出最精锐的士兵和最好的船只。

“我儿好智谋!”

崇祯心里赞叹,脸上却不动声色,板着脸,沉声问:“只这样做,郑芝龙就不会跟朕讨要钱粮吗?”

朱慈烺跪倒在地:“还请父皇召郑芝龙、郑鸿逵、郑森三人进京面圣,到时,儿臣必当面说服郑芝龙,令其承担登州水师全部的军需粮饷!”

“哦,你有把握?”崇祯眼睛里有惊讶,也有喜色。

朱慈烺点头:“定不负父皇重托!”

“好!”

崇祯有点激动:“只要我儿能说动郑芝龙,父皇一定重重赏你!”

如果以一万人算,登州水师一年的粮饷军需,需要白银十万两、粮食四万石,这还不算造船、募兵、盔甲火炮兵器之费用,对崇祯这个穷皇帝来说,是根本无法承受之重,如果朱慈烺能说动郑芝龙,把这笔军费承担下来,实乃大功一件。

“谢父皇。”

“起来说话。”

朱慈烺却不起身,拱手道:“父皇,儿臣还有三件事相请。”

“说!”

“虽然有了郑芝龙,登州水师的扩大只是时间问题,但只靠登州水师是不够了,所以儿臣请调长江水师移驻天津,一来和登州水师互为倚角,相互支援;二来拱卫京师;三来,一旦对建虏后方展开攻击,大军不必全部从登州出发。”

大明朝现在的水上力量主要有两支,一支是郑芝龙的东南水师,另一支就是长江水师。明朝初立之时,长江水师是一个可怖的水上力量,鼎盛时战船两千艘

,水兵二十万,但后来国泰民安,朝廷又禁海,水兵无用武之地,渐渐成了朝廷的负担,因此,兵员一减再减。

尤其是近十年,朝廷财政拮据,入不敷出,连驿站都减了,无用的水兵更是首当其冲。

到现在长江水师只剩区区六千人了,战船更是连500艘都不到。

郑芝龙也就是自己能赚钱,如果依靠朝廷拨款,恐怕早饿死了。

长江水师人数虽然不多,但苍蝇腿也是肉,在朱慈烺看来,与其放在长江上

空吃朝廷的粮饷,不如调到天津,用于对付建虏或者是李自成。500艘船,如果装满士兵,一次最少能运送一万人,登州水师也以500艘船计算,两军加起来,一个波次能运送两万名士兵登陆,如此,足以保证登陆的成功。

“准!”

崇祯点头。

但朱慈烺知道,虽然父皇说准了,但此事在朝堂上肯定还会有争执,原因很简单,军队移驻需要钱,尤其是从南方调到北方,千里迢迢,士兵们吃喝拉撒,加上随军眷属,算起来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幸亏是六千人,如果是十万人,户部未必能拿出来。

“第二,如今松山即败,锦州已成孤城,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祖大寿肯定支持不住……其投降是早晚的事,我军再固守塔山杏山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因此儿臣提议,应迅速将塔山杏山的守军和居民全数撤回山海关内,至于宁远城……也须做最坏的打算,城中居民,也应全数撤回,特别是那些造箭造甲的工匠,绝不能有一人留给建虏。”

朱慈烺暗暗吸口气,小心翼翼地说,辽东是父皇的逆鳞,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必须斟酌清楚。

锦州原本是最前线,其次松山、杏山、塔山,再后面是宁远、山海关。

因锦州被围,大明集结九路援军救援,因此才发生了松锦大战,而大明援军在距离锦州只有十几公里的松山全军覆灭,逃跑的王朴吴三桂等军,也中了建虏的埋伏,损失惨重,吴三桂王朴等人仅以身免。

朱慈烺说话的此时,王朴刚刚被斩首,吴三桂带着败兵撤回了山海关。

锦州成了孤城。

而杏山变成了最前线。

历史上,一直等到祖大寿投降,建虏才集结军队攻击杏山,用红衣大炮轰毁杏山城垣,副将吕品奇率部投降。

又过了一个月,就在兵部尚书陈新甲得了崇祯的默许,派了兵部郎中马绍愉出使建虏,跟建虏秘密议和之时,建虏却认为马绍愉品级不够,大明议和没有诚意,于是又派兵进攻塔山。

和杏山不同,塔山军民极其刚烈,城破时,七千军民无一人投降,或战死,或自焚。

朱慈烺在前世读史的时候,没有查到塔山守将是谁,但这一世却是知道了。

佟翰邦。

一个很陌生的名字。

这一世,朱慈烺要拯救这一位忠臣良将,更要拯救杏山塔山的数万居民。

照他的记忆,祖大寿投降就在这几日。

也就是说,杏山塔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崇祯皱着眉头不说话。

每次提到辽东,崇祯的双眼里就会放出怒火,眼角都会微微跳动--辽东是他心里最大的痛,尤其是松锦之败后,辽东两字就像是尖刀一样,不时在他的心口剜上一刀。

松山败了,但杏山塔山真能撤退吗?

理智告诉他,应该撤退,因为这两处已经守不住了,但想到天下的悠悠众口,想到败师弃地的骂名,想到皇帝的尊严,他禁不住就犹豫了。

“父皇!”

朱慈烺重重叩首,声音里带出哭腔:“不能再犹豫了,不然杏山塔山的数万居民必遭屠戮,他们都是我大明的子民啊,父皇,辽东的汉人已经不多了,不能让他们全部丧于关外,为他们留一点根吧……”

崇祯动容了。

第六章 请整京营

崇祯动容了。

从几案后面转出来,伸手将儿子扶起。

朱慈烺抬头时,看到的是崇祯的蒙蒙泪眼。

“我儿仁厚赤诚,爱民如子,父皇我甚是欣慰!”崇祯轻声而赞,眼神中带着一点点的小惭愧:我儿都能将百姓安危摆在第一位,我自诩圣天子,关键时刻却为虚名所累,忘记了先帝的遗言,实在惭愧。

天启帝临终有言:“吾弟当为尧舜。”

崇祯一直奉为圣典。

既为尧舜,当然要爱惜子民。

得崇祯如此夸奖,朱慈烺反倒不好意思了。

“好拉,不要哭,父皇答应你了。”崇祯一脸严肃:“王承恩,传旨,令杏山塔山军民全部撤回山海关,具体事务,由兵部督办。”

“是。”王承恩答应。

“父皇,时间紧迫,必须严令兵部抓紧时间。”虽然知道不应该,但朱慈烺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崇祯笑一笑,目光看向王承恩:“听见没有?将太子这一句也写到圣旨里。”

“是。”

王承恩快步退出,去传圣旨了。

朱慈烺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些天来,如何说服崇祯,撤回杏山塔山的军民,是他思考最多的一件事。

崇祯对一城一地看的极其重要,整个崇祯朝,从来没有主动放弃过任何一座城池,任何放弃城池的官员,都会遭受他最为严厉的惩罚,提出的人也会遭殃,因此,即使明知道杏山塔山已是死局,但依然没有官员敢向崇祯提出撤退的两字。

想要说服崇祯改变立场,主动放弃杏山塔山,不是一件容易事。

还好,朱慈烺做到了。

但还是有点小遗憾,父皇虽然答应从杏山塔山两地撤军,但却没有提到宁远,宁远城距锦州一百八十里,现在还牢牢的握在明军手里,加上宁远城是名将袁崇焕修建,城池坚固,还曾经有宁远大捷,因此倔强的父皇丝毫没有放弃宁远的意思。

朱慈烺没有再劝,父皇能答应从杏山塔山撤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须见好就收。

所幸照历史记载,宁远城陷落是在崇祯十六年,还有一年时间可以挽回,倒也不必太着急。

崇祯牵着朱慈烺的手,目光凝在朱慈烺的脸上,很严肃的叮嘱:“我儿是太子,我大明未来的皇帝,今日就算了,从今日起绝不可以轻易流泪,不然会为人臣嗤笑,不复天家的威仪,你明白吗?”

“儿臣明白。”朱慈烺点头,心说你刚才不也泪眼蒙蒙了吗?

“明白就好。”

崇祯放开朱慈烺的手,踱步走回几案后:“你说有三件事,水师的事让朕高兴,撤军的事让朕为难,却不知道你第三件又是什么事啊?”

朱慈烺整理了一下情绪,拱手道:“父皇,如今外有建奴,内有流贼,但我大明朝除了山海关的关宁军,京畿附近,竟然再没有一支可堪一战的精锐了,一旦建奴绕道蒙古,再行崇祯二年的旧事,兵临北京城下,我大明朝就危险了,因此儿臣以为,整顿京营已经是刻不容缓之事!”

崇祯脸色微微一变,沉吟道:“你想整顿京营?”

“是。当初我成祖文皇帝定都北京之时,设立京师三大营,分别是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此三营乃大明朝精锐中的精锐,曾追逐漠北,扫平沙漠,迫的蒙元望风而逃,当年那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豪气!可如今的京营却暮气沉沉,除了维持治安,竟然再无其他用处,儿臣思量着,京师三大营这是生病了,必须下猛药、去沉疴,三大营在册人员一共有十二万人,不需多,只需能整编出三万精兵,纵使建奴兵临城下,我大明也丝毫不惧!”

朱慈烺声音坚定。

崇祯皱着眉,在几案后来回的踱步。

京师三大营的那些烂事,他心里是知道的,崇祯元年的时候,他就命当时的兵部尚书李邦华整顿过,而李邦华也不负重托,占役、虚冒、卖闲、包操等京师三大营的诸多弊端,在李邦华任内几乎杜绝,营内偷奸耍滑,违背军律之辈纷纷治罪,老弱病残也都被裁汰,一时间,京营战力为之一振。

但李邦华此举侵犯到了朝臣勋贵的权益,被朝臣勋贵视为死敌,正好德胜门会战中,京营在城头放炮轰到了自己人头上,言官们抓到借口群起攻击,弹劾奏折雪片般的飞来,将李邦华描述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最后,崇祯只得将李邦华罢免。

李邦华离开之后,京营故态复萌,接任之人视李邦华为前车之鉴,一个个因循守旧,京营便一日一日的糜烂下来。

崇祯并非不想整顿京营,崇祯四年,他抛开文官,派太监唐文征提督京营主持京营之事,但收效甚微--即使是太监也知道,整顿京营是一件得罪人的事情,李邦华罢官免职还是好的,真把那帮世袭罔替的勋贵们惹急了,说不定小命都难保。

崇祯七年,崇祯干脆让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曹化淳提督京营,曹化淳颇有干才,他吸取了李邦华的教训,没有全盘整顿京营,只是将原先的四卫营整训为新的勇卫营,任用手下知兵的太监卢九德和刘元斌为监军,并精心网罗忠诚勇敢之士,明末名将孙应元、黄得功、周遇吉,都是在这个时期加入勇卫营,并且很快就崭露头角。

其后的战事里,勇卫营不负众望,无论抗清还是剿匪,都立下赫赫之功。

只可惜大明朝一直处于双线作战当中,兵力并不多的勇卫营不得不一分为二,此时此刻,孙应元率一部在荆楚追剿罗汝才,黄得功率另一部在四川围追张献忠,而周遇吉被任命为山西总兵,正在山西练军。

在前世的历史中,这三人都是为大明朝鞠躬尽瘁,战死沙场的忠臣勇将。

崇祯一直都想再练出一支勇卫营,只可惜国库空虚,有心无力,崇祯七年之时,他能大把大把的撒银子,网罗忠诚勇敢之士,重赏勇夫,但现在他却拿不出多少银子了。

没有银子,焉有勇将?

整顿京营自然也就不可谈。

如果是某个朝臣在这个时间提出去整顿京营,崇祯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成就成了,不成随时都可以弃掉。就像李邦华那样。

但自己的儿子,当朝太子,皇朝未来的继承人,他却不能不犹豫,大明朝垂拱而治,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但皇帝不止是皇帝,皇帝身后还有宗亲和勋贵,在崇祯看来,皇帝和宗亲勋贵是同枝连气,一荣皆荣,一损皆损的关系,大明朝的江山要想稳固,没有宗亲勋贵的支持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也是为什么崇祯对宗亲勋贵特别信任和宽容的原因。

即使明知道勋贵们在京营中“占役”“虚冒”“吃空饷”,他也假装不知。

如果自己儿子整顿京营,得罪了勋贵们,一旦自己百年之后,儿子坐了这帝位,能得到勋贵们的支持吗?没有勋贵们的支持,帝位能稳固吗?

不,其他任何人都可以整顿京营,唯独太子不行。

崇祯定了主意,站住脚步:“不准!京营之事,你不要插手,朕自有处置。”

意思是,朕会找其他人处理此事。

朱慈烺心中一沉,赶紧拱手:“父皇,京营积弊良久,利益盘根错节,儿臣身为太子,尚恐不能压制,何况其他朝臣?除了勇卫营,京营十二万的员额,实有的可能五万都不到,更不用说其中有多少的老弱病残,空占名额,耗费钱粮,多拖延一日,国库便要多支出一日的钱粮,因此,整顿京营,非儿臣莫属,给儿臣三个月,儿臣定让京营焕然一新!”

“不要说了,下去吧。”

崇祯却不听,在几案后坐下,摆摆手。

“父皇!”

朱慈烺拜伏在地。

崇祯不为所动。

没办法,朱慈烺只能退下,他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等朱慈烺走了,崇祯放下手里的奏折,望着朱慈烺离开的方向,欣慰的笑:“我儿长大了啊……”

第七章 勋贵之害

等朱慈烺走了,崇祯放下手里的奏折,望着朱慈烺离开的方向,欣慰的笑:“我儿长大了啊……”

起身踱了两步,忽然叹口气:“王承恩,你说,那些言官会怎样骂我?”

王承恩悄无声息的旁边闪了出来:“陛下,言官都是庸人,根本不知道殿下仁厚爱民之心,不用搭理他们就是了。”

王承恩是首席秉笔太监,写圣旨是他的事,但传圣旨却是其他太监的事,除非崇祯特别交代,一般情况下他不会亲自去传旨,因此,写好给兵部的圣旨后,他就回来了。

崇祯苦笑:“哪那么简单?他们手里拿的可是刀笔啊,塔山杏山虽小,却也是我大明的国土,朕弃城弃地……”忽然悲从中来:“无颜去见列祖列宗啊。”

王承恩赶紧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土地失去可以再夺回来,陛下,保重龙体啊。”

“但朕不后悔!”崇祯倔强的说:“与其太子来担,不如朕来担,天下人要骂,就骂朕吧!不过太子毕竟小孩子心性,杏山塔山可以弃,宁远可是我大明的重镇,岂能说弃就弃?不但不能弃,反而要加强,给辽东巡抚下旨,让他加固城防。”

“遵旨。”王承恩躬身。

崇祯想了一下:“王铎和吴伟业教导太子有功,各赏白银一百两,大缎二匹,以示鼓励。”

“遵旨。”

崇祯踱了两步:“然太子想要整顿京营……王承恩,你觉得,这事交给谁比较合适?”

王承恩赶紧跪下:“陛下,内臣不得参与朝政啊!”

记取刘瑾和魏忠贤的教训,崇祯继位之后,严旨内廷太监不得参与朝政,违者斩!

崇祯愣了一下:“是朕疏忽了。”皱着眉,在几案后来回的踱步。

满朝文武虽然众多,但想来想去却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整顿京营之人,必须刚正不阿,对勋贵们不假辞色,还要有手腕有能力,最重要的是,不能把勋贵们的怒火转移到朝廷的头上。

这样的人,实在不好找。

要不,重新启用李邦华?

可李邦华崇祯二年去官,到现在已经十三年了,不知道还堪用不堪用?

王承恩躬身站立,目光随着崇祯而移动,对这个主子,他是最了解的,从最初的信王,到现在的皇帝,崇祯一直都是勤俭勤勉,兢兢业业,但国事却每况愈下,崇祯五年以前,王承恩还经常能看到皇帝的笑脸,听到皇帝爽朗的声音,但最近这几年,崇祯越发抑郁,鬓间的华发更是越来越多,才三十多岁,看起来却已经像是一个小老头了。王承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他只是一个内臣,国政大事插不上手,只能当一个盘观者。

他清楚并且心痛的看到,十几年间,从袁崇焕,杨嗣昌,温体仁,到洪承畴,崇祯信任并且予以重任的重臣,一个个都辜负了圣恩,如今他们先后离去,满朝文武一扫,崇祯竟然再也找不到一个值得信任并且托付重任的重臣了。

这才是最恐怖的。

如今朝堂之上,以首辅周延儒为首,都是唯唯诺诺之臣,没有一个有魄力,有决断,敢为皇帝背黑锅之人。

所以王承恩心里的焦急和愤怒,一点都不亚于崇祯。

这些朝臣,都该死!

但就在这时,太子朱慈烺冒了出来,十四岁的年纪,竟有已经有了独到非凡的见解,举手投足之间更是透着沉稳自信的大气,在他身上,王承恩隐隐看到了那些被崇祯信任的重臣身影,不是某一个,而是他们混合在一起的身影。

太子睿智康健,大明中兴有望,皇帝脸上也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这一切都让王承恩欣慰无比。

对朱慈烺向皇帝提出的一系列政见,王承恩全部支持,包括整顿京营,不过和崇祯一样,他并不支持朱慈烺亲自主持京营之事,太子,国之储君也,未来要继承大统,讲究天地人和,这种有碍人和的事情,找一个朝臣做就好了。

王承恩的脑子里正胡思乱想呢,脚步轻响,一个小太监蹑步走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王承恩皱了皱眉头,然后轻步上前,到崇祯面前,小声禀报:“陛下,太子没有走,一直都在外面徘徊呢。”

“嗯?”

崇祯转头看过来,脸上带着苦笑,轻轻叹口气:“我儿没有放弃,他还是想要说服我呀。”

“要不……”王承恩试探的说:“老奴去跟太子说一说?”

崇祯沉思了一下,点头:“去吧。”

乾清宫外。

朱慈烺站在飞檐斗拱之下,皱着眉头,一脸忧色。

请父皇起用孙传庭只是他的起手式,整顿京营才是他的重中之重!

京师三大营是北京城防的根本,但京营兵糜烂已久,毫无战力,前世的历史里,李自成兵临城下,几乎没怎么费劲,就攻破了北京城。这一世要想避免历史的悲剧,就必须整顿京营,将京营变成一支忠于朝廷、敢杀敢冲、一往无前的劲旅,再配合城墙上的红衣大炮和最新式的燧发枪,不管面对建虏还是李自成,北京城都固若金汤。

北京城稳了,大明也就稳了,朱慈烺和整个华夏民族的命运,自然也就稳住了。

但练就一支精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以戚继光那样的不世名将,练就一支如臂使指的精兵尚需要一年,而现在距离崇祯十七年的三月十九日只有两年多一点的时间,一天都耽搁不得了,但父皇偏偏不准,这可怎么办?

难道是自己没有把利害关系陈说清楚吗?

又或者,答应杏山塔山撤兵,父皇已经累了?

冷风一吹,朱慈烺渐渐冷静下来,当王承恩的身影在回廊里出现,向他快步走来时,他已经明白父皇的顾虑了。

“老奴见过殿下。”王承恩弯膝就要下跪。

朱慈烺赶紧扶起:“公公请起。”

王承恩现在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地位仅次于掌印太监王之心,和提督东厂太监王德化,一起并列为内廷三公。至于大名鼎鼎的曹化淳,此时已告老还乡,回了天-津,说曹化淳是开城投降李自成的首犯,根本就是栽赃误传。

王承恩每天都在崇祯身边,是崇祯最信任的人,因此在外界看来,王承恩才是内廷第一人。

其实王承恩是不用跪的,以礼他只需躬身即可,但他还是要跪,不是巴结太子,而是心情澎湃,不由自主就跪了下去。

朱慈烺自然不能让他跪,如此忠臣,自己何德何能敢受他一拜?

见礼完毕,将小太监和侍卫都支到旁边,王承恩小声的说:“殿下的心意,陛下已经明了了,整顿京营之事一定会进行,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

朱慈烺摇摇头:“公公,整顿京营关系到我大明的国运,如此重任,朝堂上下,舍我再无一人能胜任。请公公转告父皇,勋贵的嫌隙可以修复弥补,但国事兵事却不能等待,如果那些勋贵只因为这一点的小事就愤愤不平,甚至是离心离德,那也就不配当我大明朝的勋贵了!”

王承恩愣了一下,原本他想旁敲侧击的说出皇上的顾虑,让太子心领神会,但没想到不等他说,太子居然主动戳破了这一层的窗户纸。

真乃聪慧之主!

王承恩不再多言,拱手行礼,快步返回乾清宫内,将朱慈烺所说,一五一十的禀告给崇祯。

崇祯沉思了半晌,轻轻一叹:“也罢……传旨,令太子代朕巡视京营!”

“遵旨。”王承恩退步要走。

这时,脚步声响,一名蟒袍太监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却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的王德化。

“陛下,紧急军情。”

王德化鼻头有汗,将手中的军报呈到崇祯的案前。

王承恩接过了交给崇祯。

听到军报两字,崇祯的脸色就已经习惯性的铁青了,等拿了军报,展开看了一眼之后,他就愤怒无比的把军报扔在了地上,嘶吼道:“该死!该死!”顺手一拨,将案上的笔砚奏折全摔在了地上。

王承恩和王德化赶紧跪下:“陛下息怒。”

王承恩瞟了一眼那军报。

二月十七日襄城被李自成攻破,三边总督汪乔年不屈而亡……

第八章 长平公主

得到代父皇巡视京营的旨意,朱慈烺兴奋的几乎要手舞足蹈,如果不是田守信拉着,他立刻就要直奔京营而去。

今天两件事都成了,杏山塔山军民有救,而京营也有救了。

但紧接而来的消息,却让朱慈烺的心情变的格外沉重。

三边总督汪乔年兵败被俘,被李自成割耳鼻舌而死,副将张一贵、党威一同战死,李自成攻破襄城之后,不但大肆屠戮,还将帮助汪乔年守城的儒生全部割去耳鼻,共计一百九十余人。

汪乔年只所以兵败,乃是因为手下的三个总兵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弃阵而逃,让他孤军面对李自成的大军,可怜汪乔年只有两千标营,面对李自成十几万大军,根本螳臂当车。

汪乔年,又一位被总兵们坑死的文官督师。

大明朝的骄兵悍将,已经越来越不把文官督师,不把朝廷的命令放在眼里了,而三个月后,在开封朱仙镇,明军将有一次十几万人的大溃败,剿匪主力付之一炬,从此李自成完全控制了中原的局势,并且有了战场的主动权,大明朝不但被建虏痛打,面对李自成时,各地总兵也开始龟缩不前了。

朱慈烺心情沉重,这些不听命令的“军头”,必须惩治,而五月的朱仙镇之败,他也必须拯救,不然大明朝就危险了。现在距离五月只有三个月了,要抓紧时间,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了。

“殿下,午时了。”田守信小声提醒。

朱慈烺轻叹一口气,汪乔年,真是可惜了。

坐步辇直奔坤宁宫。

到了坤宁宫,还没有下步辇呢,就听见清清脆脆的一声喊:“太子哥哥你终于来了,我都快要饿死了!”

一个美丽少女从坤宁宫里冲出来,冲他挤眉弄眼的笑。

身后有一个小宫女追了出来,急慌慌地喊:“公主,不得无礼!”

少女这才想起什么来似的,吐了吐舌头,很正经的蹲身行礼,脆生生地说:“见过太子殿下!”

“好了好了,客气什么。”

朱慈烺赶紧跳下步辇,拉起少女的手。

这是他妹妹长平公主。

也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独臂神尼。

每次看见长平公主,朱慈烺眼前都会浮现一个悲惨的场景,兵荒马乱之中,崇祯冲入寿宁宫,左手挡面,右手持长剑,到处乱砍:“为什么生在帝王家?”长平公主牵衣而哭,一只手臂却已经飞在了空中……

今生,绝不允许此等场景发生!

因此,每一次见到妹妹,朱慈烺都无比怜惜。

进到宫内,只见定王朱慈炯正陪着周皇后在聊天,定王朱慈炯比朱慈烺小两岁,今年刚十二岁,脸蛋稚嫩,思想也很稚嫩,听从父皇和母后的旨意,每日在宫中读书,是一个标准的红领巾少年,除了读书,什么也不知道。

每次看到弟弟,朱慈烺都忍不住的想,如果没有前世穿越而来的灵魂,自己是不是跟朱慈炯一样呢?

崇祯共有四子两女。

长子朱慈烺、三子定王朱慈炯、长女长平公主皆是周皇后所生。

四子朱慈炤,五子朱慈焕是田妃所生,但五子朱慈焕三年前忽然离奇夭折了,田妃因此生了大病,到现在都没有康复。

次女昭仁公主是袁妃所生,此时刚一岁多,还没有断奶。

倒是周皇后的两子一女都已经自立,宫中规矩,皇子未成年之前,一日三餐都在母妃宫中,因此,除了病重的那十日,病好之后,朱慈烺的早中晚餐,都在坤宁宫。

见朱慈烺来了,定王朱慈炯立刻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叫太子殿下。

朱慈烺微微叹息,宫中太约束人了,十二岁的年纪,本该天真浪漫,无拘无束,但在各种规矩和读书先生的管教之下,定王朱慈炯却已经刻板的像是一个小老头了。

儿女们都到齐,周皇后脸上露出笑:“传膳吧。长平,你到母后身边来,不许缠着太子。”

长平公主撅着小嘴很是不情愿。

宫中的御膳虽然精致,但却不太合朱慈烺的胃口,毕竟这一世没有煤气,没有各种调味,温火炒出来的菜,远没有前世的爆炒吃的来劲,不过胜在清香,大块猪腿肉整只鸭鹅,吃起来一点都不油腻,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

崇祯朝财政困难,皇帝本人非常节俭,宫中所用一省再省,周后还在宫中织布,但对太子和其他皇子公主,崇祯却丝毫没有克扣,朱慈烺和他的弟弟妹妹依然过着王子公主应有的生活。

“春哥儿,今上午都干什么了?”午膳结束的时候,周皇后问。

“读书,又去见了父皇。”朱慈烺回答。

周皇后轻轻一叹:“你没有惹你父皇生气吧?”

“怎么会?”朱慈烺笑。

“那就好。”

周皇后拉住朱慈烺的手,叮嘱道:“如今国事艰难,你身为人子,要多为你父皇排忧解难,千万不要给他找麻烦。”

“儿臣知道。”

周皇后松开他手,却又好生端详了一会儿,这才忍俊不住的笑:“是母后迟钝了吗?总感觉你病过一场后,说话做事都比过往老成了许多。”

朱慈烺心中微微一跳,果然是知子莫如母啊。

……

一连六道圣旨的发出,震惊了内阁。

很久没有这样的事情了。

从第一道圣旨,拔擢郑芝龙为福建总兵,其弟其子为登州水师提督游击开始,到长江水师移驻、杏山塔山撤回、太子巡视京营,孙传庭继任三边总督,圣旨一道道从宫中发出,前后不超过一个时辰,其中杏山塔山撤回是密旨,只有限的几个人知道,崇祯帝从来都没有这么雷厉风行过,内阁首辅周延儒敏感的意识到,朝政可能要有所改变了。

从坤宁宫离开,朱慈烺返回端方殿。

“殿下,皇上的圣旨已经传到兵部和京营了。”

田守信小声汇报。

“好。”

朱慈烺点头:“兵部去往辽东的人定了没有?”

“定了,是兵部职方郎中马绍愉。”

现在的六部中,也就兵部的效率最高,加上事关辽东,圣旨里又明令要“迅捷”处置,因此只一个中午,兵部就制定了杏山塔山撤退的简单计划,令两地军民组织撤退,山海关总兵吴三桂等带兵接应,并派职方郎中马绍愉前去督导执行。

对马绍愉这名字,朱慈烺并不陌生,历史上,崇祯十五年,松锦兵败后,兵部尚书陈新甲秘密同建虏谈和,马绍愉就是前往建虏的使者,后在塔山等候消息,议和失败,陈新甲事泄身死,建虏进攻塔山,马绍愉仓惶逃回。

崇祯十七年,马绍愉随左懋第出巡长江防务,避过了甲申之变,弘光帝在南京登基之后,奉弘光帝之命随左懋第、陈洪范北上议和。和议失败,南返途中被扣押,后降清。

论起来,马绍愉不是一个忠臣,但兵部尚书陈新甲却很喜欢使用他,看来应该有点才干。

“备马,我要去见他。”朱慈烺说。

田守信吃了一惊,堂堂皇太子去见一个小小的兵部职方司郎中?

不过还是备马。

……

见到皇太子朱慈烺,马绍愉震惊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马绍愉,还不下跪?”田守信叱喝。

马绍愉慌忙跪下:“臣兵部职方司郎中马绍愉叩见殿下。”

“起来,我问你,你几天能到杏山?”朱慈烺没时间同他啰嗦,直接问。

“京师到杏山大约八百里,臣……大约需要六天。”马绍愉回答。

一天一百多里,对马绍愉这种文官来说,已经算是很快了,如果不是辽东危局,正常情况下,马绍愉要走十天。

“不,你只有三天时间,从现在开始算,三天之后的午时,你必须赶到杏山,不要说做不到,我听说兵部的加急,一天可以跑八百里!”朱慈烺面色冷冷。

“这这……”马绍愉吃惊的瞪大了眼。

兵部的加急是三十里换马换人,从辽东一路换到京师,但一天也跑不了八百里,最多六七百。

马绍愉一文官,虽可以换马,但不能换人,三天之内跑完八百里,绝对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第九章 黎民为重

“这件事做好了,等你回到京师,本宫会为你请功,如果做不到,本宫就要你的脑袋!”朱慈烺冷冷说。

马绍愉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

“怎么?不行?”朱慈烺脸色变了。

“臣……遵命。”马绍愉没有拒绝的权力,只能咬牙答应。

朱慈烺点点头,接着说:“如果你到了杏山,发现杏山被围,千万不可犹豫,要立即带着塔山军民撤退,如果朝廷有责罚,本宫自会替你担待。”

壮士断腕。

前方军情多变,朱慈烺不能保证建虏大军还在锦州,如果建虏到了杏山,马绍愉到时犹豫不决,耽误了时间,很可能会把塔山也填进去,因此,他要事先提醒。

马绍愉说不出话,脑子里嗡嗡的,从见皇太子第一秒他就蒙,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劲来。

“杏山塔山两地居民,不论是兵是民,只要他们回到关内,朝廷就给他们分田地,还有,如果宁远、山海关或者其他地方的辽民愿意跟你回来,也一概欢迎,总之一句话,你带回来的辽民越多,你的功劳就越大,你听明白没有?”朱慈烺提高声音。

听到这里,马绍愉的脑子终于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分田地?朝廷哪有那么多地分给难民?皇太子这不是信口开河吗?

脸上很自然就表露出了茫然。

朱慈烺皱眉:“我的话你没听见?”

“臣听见了,但……臣不明白,圣旨里没写这些啊。”

马绍愉壮着胆子问。

“圣旨没有写,这是本宫的命令,怎么,你想抗命?”朱慈烺脸色一沉。

“臣不敢。”马绍愉吓一哆嗦。

如果是海瑞那样的直臣,朱慈烺敢这么说,他就敢直接翻桌子:“臣就是抗命,抗乱命!你要怎么地?”

但马绍愉不是海瑞,他没有海瑞的胆。

“地的事你不用担心,本宫既然让你这么说,就一定能做到。放心,你还不值得本宫骗。”朱慈烺为马绍愉宽心。

马绍愉心想,是啊,皇太子为什么要骗我?看我不顺眼直接杀我就行了,何必这么费劲?

一咬牙,心想反正是皇太子说的,有地没地,先把那些难民骗回关内再说,至于后续,就让他们找皇太子吧,皇太子乃我大明储君,万众瞩目,应该不会赖到我头上。对了,我要沿途宣扬,让他们都知道皇太子要给他们分地,到时皇太子想赖也赖不掉。

于是大声说:“臣明白了。”

“这一次公干,户部拨了你多少银子?”朱慈烺问。

“一百两。”

兵部职方司郎中,堂堂五品官,去执行这么大的任务,一万多人的撤退,竟然只有区区一百两经费。又或者在户部看来,只须将难民领回来就是,沿途从宁远、山海关取食,根本不需要太多的银子。

朱慈烺不意外,他向田守信点点头,田守信从衣袖中取出一张银票,交到马绍愉的手里。

马绍愉一看,大吃一惊。

居然是一张两千两的银票!

这两千两是朱慈烺好不容易从母后那里求来的。

“这两千两你先拿着,如果不够,等你回来本宫给你报销,你记着,所有的钱都要花在辽民身上,让他们吃饱、穿暖,不使一人掉队,如果你敢贪墨一钱,本宫就诛你九族!”

“臣不敢!~”马绍愉吓的拜伏在地。

朱慈烺迈步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站住脚步,对马绍愉深深一鞠:“马绍愉,杏山塔山,两万大明子民的性命就交给你了,本宫在京师等着你的好消息,拜托了!”

“啊!”

马绍愉额头上的冷汗,刷的就流了下来,吓的连连叩首:“殿下不可!不可啊!臣该死,臣有罪啊!”

太子一鞠,一声拜托,岂是他能承受的?

惶恐不安,不可名状。

朱慈烺本尊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朱慈烺此时也是有感而发,一时控制不住,将前世的礼节用在了这里。

“你现在就出发,记着,带回来的辽民越多,你功劳就越大!”

朱慈烺迈步离开。

马绍愉跪伏在地,直到朱慈烺脚步远去,他才猛的直起身来,泪流满面的说:“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

打发了马绍愉,一路返回宫中,朱慈烺见田守信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笑问:“你好奇我什么要马绍愉带那么多辽民回来,是不是?”

“不。”田守信摇头:“奴婢是担心。”

“担心什么?”

“奴婢担心马绍愉在外面乱说,坏了殿下你的声誉。”田守信说。

显然,田守信也不觉得朱慈烺能找来田地给辽民们分,一旦马绍愉大肆宣扬,到最后兑现不了,朱慈烺的声誉必定会受到影响。

朱慈烺笑了:“放心,田地会有的……”顿了顿:“银子也会有的。”

回到宫中,朱慈烺取出纸笔,写出自己计划中的几个关键,琢磨了一会,将其中可能的漏洞一一补齐,觉得有点累,就躺床上休息,不想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里,他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福利院,又看见刘志一把将他推下桥……好狠的一个小孩儿。

待到醒时,田守信已在榻前等候。

“什么时辰了?”朱慈烺一跃而起。

“未时初。”

朱慈烺点点头,原来刚睡了一个多时辰。

“殿下,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允祯和兵部尚书陈新甲正在宫门外候着呢。”田守信说。

崇祯的圣旨是太子代朕巡视京营,因此兵部和京营都不敢怠慢,两个部门的最高长官早早就在宫门外候着了。

“朱纯臣、徐允祯!”

朱慈烺心里冷笑一声。

作为第十二代成国公,朱纯臣是靖难名将朱能的嫡传后代,深受崇祯倚重,崇祯三年进太傅,九年任京营总督,统领京师全部兵马,崇祯给了他莫大的荣宠,然这位国公爷并没有多少忠君之心,非但没有把京营操练好,反而在李自成兵临城下的时候,不加抵抗就开城投降,事后又和陈演一起劝李自成称帝,可谓无耻之尤。

定国公徐允祯是徐达的后代,徐达是世之名将,本人受封中山王,长子承袭魏国公,留在南京,数代为南京守备;幼子封定国公爵,随着文皇帝迁都北京,传到徐允祯这里已经是九代,因为祖上的赫赫声名,所以徐允祯也是京营轮流坐庄的庄家之一。徐家世受国恩,但十七年北京城破的时候,徐允祯却想也没想的就投降了李自成。

这么两个尸位素餐、不忠不义的“勋贵”,朱慈烺一开始就抱了必杀之心。

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

至于兵部尚书陈新甲,历史上他最名的就是得了崇祯默许,秘密跟满清谈和,不意竟将双方往来的重要信函随手放置在桌上,被书童以为是塘报而抄发了出去,结果满朝震惊,清流们愤怒无比,我堂堂大明,岂能跟建虏谈和?纷纷弹劾陈新甲,连带着也指桑骂槐了崇祯。

崇祯一怒之下将陈新甲下狱,最后处死,陈新甲死的不冤,不但做事不密,行事也颇为冲动,松锦之战如果不是他立主速战,洪承畴也不会败的那么惨。

不过陈新甲还算有点干才,历史上,正是他的上书举荐,孙传庭才以从牢中脱困,任兵部右侍郎,并被崇祯派往陕西练兵。从这一点上说,陈新甲还算有点用处,尤其是松锦战败后,他筹集钱粮,整经备武,颇有知耻而后勇,想要立功赎罪的意思,因此,朱慈烺暂时忍了他了。

“还有,少詹事王铎和左庶子吴伟业在殿门外求见。”田守信说。

“就说我身体不舒服,让他们回去吧。”王吴这两位“东宫老师”几乎每天都求见,朱慈烺早已经习惯了。

“是。”田守信退出去。

两个宫女为朱慈烺整理衣冠。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身穿飞鱼服,腰杆英挺的锦衣卫疾步走了进来。

第十章 代天巡视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身穿飞鱼服,腰杆英挺的锦衣卫疾步走了进来。

此人叫李若链,戊辰武进士出身,时任锦衣卫南堂指挥同知,甲申之变中,抽签分守崇文门,没多久军士哗变,有人打开崇文门投降,大部分的京营兵将都跟着出迎,只有李若链和京营副将董琦奋力死战,最后双双战死在城头--李若链是甲申之变中唯一一个有记载战死城头的锦衣卫官员。

朱慈烺穿越而来,身边没有多少可以信任的人,急需招揽人马,而殉国的那些忠臣烈子就成了他最佳的选择。

正好原来的东宫侍卫长也就是他的亲舅舅周镜骑马摔折了腿,于是他趁机把李若链调来东宫,明朝太子除开国太子朱标之外,其他太子都住在皇宫之中,不似汉唐一样有专门的东宫府邸,因此日常的护卫都是由拱卫司也就是锦衣卫负责,朱慈烺调用李若链,顶替同样也是锦衣卫的周镜,完全顺理成章。

当然了,大家还是奇怪,李若链何德何能,竟然能被太子看上?一旦太子登基,李若链就成了从龙之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除了李若链,朱慈烺还用了一个叫高文采的锦衣卫千户。

高文采,锦衣卫街道坊掌刑千户,宛平人,甲申之变中,组织军民激烈抵抗李自成,后听说崇祯皇帝已经在煤山自杀后,归家,闭门,与全家十七口人一起上吊自杀殉国。

这样的人,朱慈烺当然要用。

李若链和高文采原本都是默默无闻之人,忽然得了太子重用,自然都是感激涕零,这一个月来,两人暗地里为朱慈烺做了不少事情。

朱慈烺挥退两个宫女,李若链在他耳边轻语了两句,他点头:“走吧,两位国公该等急了。”

“臣朱纯臣、徐允祯、陈新甲见过殿下。”

宫门外,朱纯臣陈新甲和陈新甲已经等候多时,见朱慈烺出现,赶紧上前迎接。

朱慈烺在马上拱拱手,脸上带着微笑:“两位国公免礼,部堂免礼。”

朱纯臣相貌堂堂,面色白皙又身材匀称,一把大胡须又黑又密,穿着绯色的蟒袍,看起来颇为威严,不过细细查看一下,却能发现他眼神里有藏不住的忐忑--皇帝怎么忽然想起让太子巡视京营了,难道是对他有所不满,想要拔掉他京营总督的位置?

不过还好,皇帝没有亲来,只是派了太子,太子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应该不难糊弄。

徐允祯身材瘦高,眼神同样有点不安,这些年,他和朱纯臣在京营干了不少狗屁倒灶的事,不查还好,一查肯定要出事,加上崇祯对他并不是太喜爱,所以他心里的不安更胜朱纯臣。

陈新甲面膛黝黑,一脸忧色,松锦之败兵部要付最大的责任,弹劾他的奏折雪片一样的飞进内阁,因为皇帝没有说话,所以内阁暂时还没有处置他,不过诏狱的牢门已经为他敞开,他随时都可能被问罪下狱,因此,这半个月来他拼命工作拼命表现,只希望能逃过此劫。

但不想,襄城兵败的消息又忽然传来,三边总督汪乔年被李自成虐杀,等于又给了他当头一击。

所以他心情郁闷,惶恐不安。

陈新甲虽然是兵部尚书,但却管不到京营,京师三大营属于天子亲军,粮饷都是内帑所出,其总督和指挥都是由皇帝信任的勋戚担任,兵部虽然有协理之责,但也就是挂一个名,日常事务连问都没有权力问,就算京营出了问题,也问责不到兵部的头上。

因此,陈新甲的人虽然来了,但他的心思却不在京营,他的心思,全在皇太子朱慈烺的身上。

陛下令太子巡视京营,他隐隐已经猜出,这恐怕是整顿京营的先兆。

另外,中午接到了秘密从杏山塔山撤退的密旨时,他非常意外。

这么多年,他对皇帝的脾气颇为了解,皇帝绝对不可能下达杏山塔山撤退的旨意,皇帝一向都是宁折不弯,寸土必争的,今日怎么改了脾气呢?直到马绍愉派人给他传消息,他才恍然大悟。

这一切都是因为皇太子!

杏山塔山已然不可守,陈新甲心里非常清楚,不过他却不敢向崇祯建言,而如果这两地失守了,作为兵部尚书的他,肯定是要承担连带责任,现在皇太子说服皇上从杏山塔山撤军撤民,算是解了他的一个危难,因此,他对皇太子颇为感激,同时也隐隐有一种,皇太子已经长大,开始干预朝事,朝政即将会有大变的预感。

而就皇太子给马绍愉所下的三道命令来看,皇太子绝对是一个杀伐果断,智谋深远之人。

因此,陈新甲拜见朱慈烺之时,毕恭毕敬,眼神里甚至带着微微的惶恐,

当然了,和马绍愉一样,陈新甲心里也有疑惑,那就是,太子殿下要从哪找到田地分给辽民呢?京师周围虽然有很多荒山,但都无法耕种。

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索性不想了。

皇太子非一般人,肯定有独特的解决办法。

见礼完毕,朱纯臣徐允祯陈新甲簇拥着朱慈烺向京营而去。

朱慈烺身后,田守信、李若链领着一百锦衣卫浩浩荡荡。

京营分三大营,神机营是火器部队,驻守于积忠坊;三千营是骑兵部队,营中多是蒙古人,驻守于白中坊,但两营现在基本是空架子,只能勉强撑起面子,所以京营中仍属五军营为重,五军营分为中军、左掖军、右掖军、左哨军、右哨军。

中军也就是勇卫营由孙应元和黄得功分别带领,正在湖广跟罗汝才张献忠相持,其他四营的驻地都在城北,其中左右掖在德胜门驻守,左哨在安定门驻守,右哨在教忠坊驻守。

“殿下,我们先去哪一营呢?”

朱纯臣小心翼翼地问。

朱慈烺淡淡说:“哪一营也不去,令五军营、神机营、三千营城外校场集合,本宫要校场点验!”

听到此言,朱纯臣大吃一惊,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原以为太子只是到各营中巡视,走马观花之下,自己也不怕露出太多破绽,但不想太子居然要来一个“大阅兵”。如此的大场面,可是十几年都不曾见了,不说手下的兵丁,就是他自己也要手忙脚乱。

一旦出了乱子,占役、吃空饷、操练废弛的问题,想掩盖恐怕也是掩盖不住了。

徐允祯脸色也发白。

陈新甲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太子是要玩真的啊!

“怎么,不行吗?”

朱慈烺脸一沉。

朱纯臣暗暗咽了一口唾沫,表面不动声色:“殿下,京师三营一共十二万人,除了在外的勇卫营、京师九门的守卫之外,各军加起来尚有七万人,猝然之间集合,难免手忙脚乱,影响军容事小,影响殿下校场点验事大,依臣之见,不若令各营整顿人马,明天上午再校场点验也不迟。”

“国公,你是什么时候接到圣旨的?”朱慈烺冷冷问。

“禀殿下,是午时。”

“可曾下发到各营?”

“岂敢怠慢,立刻就下发了。”

“既然如此,又怎么是猝然集合?又怎么会手忙脚乱?”朱慈烺声音严厉:“连个区区的校场点验都要准备一晚上,这还是我大明三大营吗?我能等,但建虏能等吗?一旦建虏兵临城下,难道你也要他们等一晚上,第二天再行攻城吗?”

“这……”

朱纯臣冷汗涔涔而下,他身为国公,祖上两代封王,三百年的显赫,原本对太子并没多少的敬畏,只把太子当成一个小孩子,直到此时才明白,自己实在是小看太子了,赶紧翻身下马,跪倒在地:“臣糊涂,臣这就去召集各营。”。

第十一章 千里之外

“给你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内,各营主将副将,连同在京的所有士卒,须全数集中于城外校场,少一人,我就治他们的罪,另外,士卒兵籍名册也要带来,本宫要一一点验!”

朱慈烺冷冷说。

朱纯臣冷汗更多--这是要他的命啊,京营明里十二万,暗里连五万都不到,只不过支取粮饷之时,依然按兵籍名册上的人数,也就是十二万人领取,这中间的五万差额,自然都被领军的勋贵和将领们层层贪墨了。

朱纯臣当了六年的京营总督,对京营的情弊心知肚明,不过他并不认为是自己的责任,他接任的时候京营的空额就有四万了,这六年来,他只不过是萧规曹随罢了,过去就这样,现在还这样,自己又能有什么错?!

不过想归这么想,他心里却十分清楚,一旦兵册上的人数跟实际的兵数差的太多,他这个京营总督肯定是要担责任的。

事到临头,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朱纯臣打马急匆匆离去,徐允祯向拱手朱慈烺行礼,也慌张的跟了上去,朱纯臣是京营总督,他是京营提督勋臣,两人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和朱纯臣相比,徐允祯胆气更差劲,刚才朱慈烺训斥朱纯臣之时,他吓的脸都白了,额头上的冷汗比朱纯臣还要多,这样的人,怎么能统兵?又岂会不投降?

徐达一脉,竟沦落到这种地步,朱慈烺心里微微叹息。

朱纯臣徐允祯一走,就只剩下兵部尚书陈新甲了。

“殿下,兵部虽不直接管辖京营,但京营的兵籍名册兵部却是有的,不如臣去取来,免的宵小之徒在兵册上面作假。”陈新甲毕恭毕敬的说。朱纯臣和徐允祯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两位国公实在是太蠢,都祸到临头了,居然还不知晓。

“不必了,我们一起去校场,我有两个问题想向部堂请教。”

朱慈烺淡淡说。

“是。”陈新甲受宠若惊。

三百顺天府兵在前开路,同时维护街道的秩序,朱慈烺在陈新甲田守信李若链和一百锦衣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去往城外的校场。

“哇,是太子爷!”

沿途的街道上,不时有人惊呼,还有人在街边跪下,连连叩首。

朱慈烺头戴翼善冠,穿大红龙纹便服,外面罩着黑色的狐领披风,玉带黑靴,腰悬长剑,骑在一匹浑白的高大骏马上,面色淡淡,不怒不喜,虽然年纪还不大,但却已经有了天家的威仪。

有明一朝,皇帝和太子很少出现在京师街头,因此,朱慈烺此行迅速轰动了整个京城,街上人潮涌动,人人都想要看一看当朝太子长什么样?

前世里,即使是最红的影视明星,也难有这样的待遇。

朱慈烺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满心的悲伤。

他看到,百姓们脸上个个都有菜色,即使是街边那些开着大商铺的商人,也很少有油光满面的,街道两边每一处的避风中,都有衣衫褴褛的乞丐在蜷缩,或三五,或一二,“皇太子”的呼喊都震天了,但却依然有一半的乞丐动也不动,就好像他们早已经冻死在了昨晚的寒风中一样。

这都是我朱家的子民啊。

朱慈烺几乎忍不住的想要下令,令锦衣卫将这些乞丐,全部送入如前世“福利院”那样的单位,给他们衣衫,让他们温饱。

但他忍住了。

这里是大明朝,不是前世。

大明朝没有福利院,纵使有,也放不下这么多的乞丐。

又想,京师都这样了,那干旱连连的陕西山西,岂不到处都是乞丐?

饥民的问题不解决,大明朝终究是无救。

朱慈烺心情越发沉重。

……

千里之外。

安徽。

不比京师的寒冷,安徽的春天温暖而舒适,七八个衣不蔽体的大小乞丐横七竖八的躺在土地庙前的空地上,晒太阳,捉虱子。

一个人骂:“老狗,你儿子怎么还不回来,该不是跑了吧?”

叫老狗的老乞丐赶紧坐起身来,满脸堆笑:“大王哪里话?小狗就是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跑的,兴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叫大王的那乞丐一瞪眼:“再等一炷香,还不回来,你他么就给我去找!”

“是是是。”老狗唯唯诺诺。

大王狠狠地往地下啐了一口,倒头继续睡。

其他乞丐纷纷抗议:“老狗,你儿子太不靠谱了,太阳都朝西了还不回来,他该不是想要饿死我们吧?”

“早知道我就自己去了,省的在这挨饿。”

“再等等再等等。”老狗连连赔礼,心里却也忍不住发恨:小王八蛋死哪去了?

一会,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摇摇晃晃的顺着山道走了上来,

“小狗回来了!”

老狗惊喜的跳起来。

其他乞丐也纷纷跳起,一窝蜂的跑向小狗。

老狗虽然跳的早,但他是一个瘸子,所以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小狗,吃的呢?”

“你他么怎么双手空空?”

“咦,你背着什么?”

吃惊愤怒之后,乞丐们忽然发现小狗背着一个包袱,于是不由分说的就把包袱抢了下来。

小狗也不反抗,只是张着嘴呵呵傻笑。

包袱解开,里面两只烧鸡。

“哇!烧鸡!”

乞丐们惊喜的声音震动整个土地庙。

最先解开包袱的那个男乞丐抓住鸡腿,就要往下拧。

“住手!”

老狗从后面追上来,拄着打狗棍,声嘶力竭的喊:“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规矩?!大王还没有用呢,哪轮得到你们?滚开滚开,都给我滚开!”手里的打狗棍抽打挡路的乞丐。

乞丐们纷纷闪避,捧着烧鸡的男丐稍微慢了一点,被老狗狠狠抽了两棍子。

老狗夺了烧鸡,一瘸一拐的回到土地庙,将两只烧鸡捧到大王面前,一脸谄媚:“大王,您先用。”

大王大喜,他自持身份,不好意思跟手下的乞丐们抢夺,幸亏有老狗这样忠心耿耿的奴才,不然他恐怕就吃不到这烧鸡了。

“老狗不错!”

大王对老狗的忠心很欣赏,先拧下一根鸡腿赏给老狗,自己再拧下两根御用,最后将烧鸡往前面一推,不等他说话,群丐就一拥而上,疯狂的抢夺起来。

老狗得了那根鸡腿,狼吞虎咽,三两下就塞到了肚子里,一抬头,发现小狗呵呵傻笑的站在旁边,不说话,也没有去抢烧鸡,他一下就急了,赶紧喊:“你傻呀?快去抢……”

转头一看,还抢什么抢啊?不要说烧鸡,连骨头都不剩了。

两只烧鸡,根本不够七八个乞丐分,群丐恨不得把鸡骨头研碎了,都塞肚子里去。

老狗心有歉意,一瘸一拐的走过去,小声叮嘱:“狗儿,下一次你吃饱了再回来。”

“狗儿明白了。”小狗傻笑。

“小狗,这烧鸡你从哪里弄来的?”

大王吃饱喝足了,一抹嘴,坐在土地庙的台阶上问。

“有一家办喜事,我钻狗洞进去偷出来的。”

小狗回答。

“哈哈,怪不得叫你小狗,你果然是狗!”群丐哈哈大笑。

小狗跟着傻笑。

老狗有点不满,骂小狗不就是骂他吗?这帮混蛋,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娘!回头得告诉狗儿,再有偷烧鸡这样的好事,千万不能带回来了,要找一个僻静地方,父子两人吃独食。

“咦,呀,我肚子疼……”

一个小乞丐忽然抱着肚子,哎哎疼叫起来。

“我也疼。”更多的乞丐嚎叫起来。

一开始,老狗是不屑的。

这帮人,吃惯了残羹剩饭野菜树皮,忽然吃了烧鸡,肠胃就受不了了,真是废物!哪像他,不管是野菜树皮还是山珍海味,他都能扛得住,但忽然,他觉得有点不对,肚子传来剧痛,如刀绞一般,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摔倒在地,心想,难道我也顶不住了吗?

左右一扫,发现除了狗儿,其他乞丐已都倒在地上了。

隐隐地,老狗觉得有点不对。

第十二章 毒杀群丐

“烧鸡有毒!”

最先明白过来的是大王,他惨叫一声,捂着肚子,在地上连续的打滚。

群丐这才醒悟。

“他么的,小狗你好狠!”

“啊,怪不得他不吃呢。”

“王八蛋,为什么要害我们?”

“小狗,救救我,我再也不骂你了。”

有人哭,有人骂。

此时,小狗不傻笑了,他冷冷俯视着倒在地上的每一个人,眼神冷酷的如同屠夫面对待宰的羔羊。

老狗艰难的爬到小狗面前,颤抖着抱住小狗的腿:“狗儿,救救我……”

小狗笑了,不再是傻笑,而是那种讥诮的笑。

“老狗,你是不是觉得,你救过我,我也应该救你?”小狗冷冷说。

老狗用力点头。

“但对不起,我不会救你,也救不了你,知道你中的什么毒吗?是砒霜!”

“砒霜!”

“好狠毒啊!”

“跟他拼了!”

群丐更加绝望,哭喊成一片,但却没有人能站起来。

“狗儿,我救了你,是你的救命恩人,为什么连我也要毒?”老狗想不明白,他流着泪,想要知道原因。

“不错,你是从河里救了我,但你最初并不是想要救我,而是贪图我身上的衣服,对了,我怀里的十文铜钱,也是你悄悄拿走的,对不对?”小狗声音冷冷。

“我……我照顾你三天,不是我,你早就死了。”老狗泪流更多。

“是啊,每天一大碗的凉水,就是你对我的照顾,要不是我身体好,早就饿死了。”

小狗声音更冷。

“狗儿,我是你义父啊!”老狗呜呜大哭。

“什么义父?你只不过是把我当成一条狗罢了!”

小狗一脚踢开老狗,迈步向大王走去。

大王吃了两根鸡腿,吃的最多,中毒也最深,不过他身体素质好,在群丐都已经动不了的情况下,他居然能踉踉跄跄的站起来,迈步向庙里跑,不过仅仅迈了两步,就砰的一声摔在了庙门前。

小狗走上来,眼神怜悯的看着他。

大王的鼻孔里有血丝开始渗出,显然,他五脏六腑已经受到了损害,不过却没有立刻死,他睁大了眼睛,悲鸣的问:“为什么?你如果不想留在这里,大可以走,为什么要给我们下毒?”

小狗冷笑:“因为我最讨厌的就是乞丐头,见一个我就要杀一个!”

“你……疯子!”大王不能理解小狗的话,但他却看出了小狗眼神里的某种疯狂。

“另外,你身上的一件东西吸引了我。”小狗阴恻恻地笑。

“我身上?”大王明白了:“我的刀?”

“聪明。”

小狗点头,蹲下身,从大王怀里摸出了一把带鞘的短刀。

是一把倭刀。

轻轻抽出来,刀锋凛冽。

“如此防身利器,留在你身边实在是浪费,但我如果跟你要,你肯定不会给我,抢呢,我又打不过你,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小狗刀锋回鞘,叹息着解释一句。

但大王却已听不见了。

七窍流血,双眼圆睁而死。

庙前的群丐也都没了声息。

小狗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土地庙,迈步离开。

“狗儿……”

想不到老狗还没有死,他双眼流血,拼命伸出右手,遥遥的想要抓住小狗的身影。

小狗站住脚步,冷冷说:“对了,忘记告诉你了,其实我是有名字的,我的名字叫……刘志!”

居然是把朱慈烺推下水的那个小孩儿。

……

京师。

朱慈烺在锦衣卫的簇拥下,出了北门,向城外校场而去。出城之后,朱慈烺令锦衣卫远远散开,只留他和陈新甲在中心小声说话。

“部堂,你对我大明的军制怎么看?”

朱慈烺问。

“这……”

陈新甲没想到朱慈烺会问这个,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大明的军制以卫所军户制为主,募兵制为辅。

所谓卫所制,既士兵平时耕种,战时打仗,亦兵亦农,类似于唐代的屯田制。

而其中的精锐则选拔为京军,也就是京师三大营,成为京军之后,待遇是原先的两倍,这样一来,天下的精兵大部分都握在皇帝的手中。

但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后,京军覆没,为保卫京师,朝廷不得不大规模的推行募兵制,而募兵制的优点很快就显现了出来,大凡战斗力较强的军队都由招募而来。

到了万历朝,戚继光之“戚家军”,俞大猷之“俞家军”,更是大明朝募兵制的巅峰。

但募兵制耗费巨大,平均一个士兵消耗的粮饷,超过卫所制的二十个兵。

以朝廷的财政收入,根本无法大规模推广。

所以大明朝依然是卫所兵为主,有一段时间,募兵制甚至销声匿迹。

卫所制原本是一项很不错的制度,用少量的钱粮就可以支撑起大量的军队,但坏就坏在,这其中有“世袭”两字,所谓世袭就是父传子,子传孙,你老爸是军人,你就是军人,跑也跑不了。

大明初立之时,因为武职地位高,当军人有荣耀,屯田也有保证,所以能够纳入军户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时过境迁,随着武职被文职完全压制,尤其是当国库空虚,粮饷无法按时发放之时,军户就变成最苦逼的一群人了。

雪上加霜的是,随着吏治的腐败,军官们纷纷霸占卫所的屯田,当起了大地主,军户非但要当军人,承担军事义务,还要给军官们当长工,种地纳粮,一旦有所反抗,就皮鞭抽打,军法处置。

如果是农户,还可以向州府衙门申冤,请大人们断个曲直,但军户是军人,根本没有这个权力,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

加上万历朝后期以来,战事连连,当兵的九死一生,而且每每打仗,士兵还得自备干粮,当兵如同服苦役,如此一来,再没有人愿意当军户,逃籍的越来越多。

逃籍的多了,当兵的自然也就少了,若是平常倒没关系,反正粮饷是按照足额发放,军士越少,军官能贪墨的空饷就越多,如果上级来检视,军官们便会去雇一些“临时工”,混混乞丐,什么人都可以,只要能拿着兵器摆个样子就行。等上级走了,这些“兵”自然也就消失了。

可一旦遇到了战事,军队要出征,可就坏了大事了。

一万军户,连五千兵都出不了,大多还是老弱病残。

这是大明军制最大的弊病。

在朱慈烺看来,卫所军户制已经到了必须彻底废除的时候,只有全面废除,朝廷才能用省下的粮饷来进行募兵制。

不募兵就没有精兵,而没有精兵大明就必亡。

但军户制是祖制,在大明,什么东西一遇上祖制,就窒碍难行,不只大明朝,华夏朝廷历来都是这尿性,祖宗之法重于天,一代名相王安石,有宋神宗的强力支持,却也撬不动“祖制”这一块顽石。相比之下,本朝的张居正就聪明多了,他行的是改革之事,却高举祖制大旗,将所有抵挡改革的人,全部打成反对祖制,有祖制的“正义”的大旗在手,他的改革最后才能成功。

因此,朱慈烺要学张居正。

而这在之前,他想多听听其他人的意见,尤其陈新甲是现任的兵部尚书,对大明军制应该会有一些见解。

问完之后,朱慈烺没有着急,他静静等。

这个问题有点大,陈新甲肯定是要思索一下的。

陈新甲是一个聪明人,虽然朱慈烺的问题让他意外,但他很快就揣摩出了朱慈烺的心思:太子不会无缘无故的问这个问题,既然问了,那就表示对朝廷军制有所不满。

其实募兵制和卫所制的优劣,朝堂上的重臣都心知肚明,但想要改变,却是不容易,一来朝廷根本没有募兵的钱,连卫所兵的粮饷都支撑不起了;二来,一旦废除卫所制,就会触动勋贵朝臣的利益,这些年来,在卫所兵上吸了多少血,用了多少不花钱的仆役,他们自己最清楚,所以他们不会支持废除卫所制。

第十三章甲应策

如果是其他人问,又或者是其他时候,陈新甲不会说实话,以免被人听到,传到那些勋贵耳中,但现在他位置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会被下旨论罪,又是面对太子,所以他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微微一思索,拱手道:“殿下,恕臣直言,我大明开朝三百年来,鼎定九边,海晏波平,卫所制曾经功不可没,但实至今日,卫所制却已经是弊端多多,不合时宜了,全国在册的卫所兵有百万余,但真正存在的连五十万都不到,能战的就更是少了,臣数次调兵而调不出,因此臣以为,要想外抗建虏,内平流贼,卫所制必须有所改变。”

陈新甲所说,并没有什么新意,但却是一种态度的展现。

而朱慈烺要的就是这种态度。

“如果朝廷整顿卫所,陈部堂,你能担此重任吗?”朱慈烺淡淡笑。

陈新甲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朗声回答:“只要陛下有令,臣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朱慈烺暗暗叹口气,看来陈新甲并没有革故鼎新的决心,非“改革”之才。

当然了,军制改革关乎大明国运,改好了,大明中兴,改不好,大明就玩完,如此艰巨的任务,确也不是陈新甲所能承担的。

“对于流贼,部堂又怎么看呀?”

朱慈烺忽然又换了一个话题。

陈新甲不明白太子的话题变化为何如此剧烈?不过他也乐意改变话题,于是朗声回答:“殿下,流贼都是乌合之众,虽然势大,但却难以成势,我大明的心腹之患仍是辽东。”

朱慈烺笑一笑,陈新甲虽然有点干才,但终究是缺乏战略眼光,如果没有李自成的帮忙,再过一百年,建虏也不可能攻破北京,在汉家江山上建立满清王朝。所以,大明的心腹之患并不是满清,而是李自成。但李自成并不是天生就是流寇,如果丰衣足食,国泰民安,鬼才愿意造反,所以归根到底,大明朝的问题还是两个字:民治。

至于建虏,只要紧守山海关,重兵屯于蓟辽,加强沿途长城要塞的防守,堵死建虏绕道蒙古侵袭大明的路径,再配合平辽三策,坚壁清野,不出五年,建虏必乱。

看来,陈新甲终究不是兵部尚书的最佳人选。

见朱慈烺忽然不说话了,陈新甲微微忐忑,难道是自己说错话了?

想要问,但又不敢问。

“陈部堂对辽东又怎么看?”

朱慈烺问。

陈新甲精神一振,辽东才是他的强项,也是崇祯任用他为兵部尚书的原因。。

陈新甲滔滔不绝的讲。

朱慈烺静静听。

没有什么新奇的,无非就是扼守关隘,烽火示警,辽人守辽,空话大话一堆,没有提出一个有用实际的策略。

最后,陈新甲终于说到一个还算有用的策略。

那就是彻底关闭马市,不使一粒粮食,一斤生铁流入建虏。

这也是朱慈烺向父皇提出的建议之一。

不过朝堂之上却有朝臣提出异议,蒙古人虽然向建虏臣服,但因为有马市的存在,所以他们并没有全力帮助建虏,一旦断绝马市,就等于是彻底将他们推到了对立面,为了得到粮食和布匹,他们必然也要兴兵寇边,到时,建虏在山海关蓟辽,蒙古人在宣大,两路夹击,以朝廷现在的兵力,必然是左支右绌,无法应对。

再有,一旦关闭马市,朝廷的战马从何而来?没有战马,朝廷又何以剿灭流寇,收复辽东呢?

所以,彻底关闭马市之策在朝堂上讨论了好几次,始终没有定论,最后采取折中之策,决定缩小马市规模。

明末最大的问题就是官员短视,相互扯皮,蒙古人既然向建虏臣服,就已经是大明的敌人了,又怎么能奢望他们看在马市的份上,跟建虏三心二意,不全力帮助建虏呢?

而崇祯也被朝臣们唬住了,这么明显的事情,竟然也下不了决断。

朱慈烺心里有火气,但他是太子,不是皇帝,朝政大策终究还是要听父皇的。

“蒙古人不足虑,他们已经安逸一百年了,没有建虏坚持,他们绝对不敢单独寇边,宣大府的精兵对付不了建虏,但对付他们还是不成问题的。”陈新甲说。

朱慈烺点点头:“但精兵需要良将,我忧心的是,曹文诏曹变蛟之后,我大明已经没有良将了……”

“殿下过虑了,我大明富有天下,英才辈出,只要悉心选拔,岂能没有良将?”陈新甲安慰。

朱慈烺沉思了一下,说:“刘肇基倒是一员良将,可惜负罪在家。”

刘肇基,明末抗清名将。崇祯十三年,任辽东副总兵,与曹变蛟等人合兵击清军于塔山、松山,并率士卒千余人救吴三桂于杏山,但被人诬以临阵退却,被督师洪承畴罢官免职,历史上,一直到崇祯十七年,刘肇基自请从征效力,才被朝廷重新起用,得加授左都督、太子太保衔。

1645年3月,清军包围扬州,史可法命附近驻军增援,只有刘肇基一支孤军赶到,入城守北门,城破之后,刘肇基率部400人与清兵死战,格杀数百人,终寡不敌众,最后全军覆没,副将乙邦才、马应魁、庄子固等皆同死。

刘肇基不但良将,也是忠臣。

这样的人,不应放在家里。

“臣明白了。”陈新甲心思通透,立刻明白朱慈烺的意思了。

身为兵部尚书,他有举荐总兵的权力,只要不是有太大争议的人选,皇帝和内阁一般都会准许。

“本宫听说,蓟州总兵白腾蛟统军不严。”

朱慈烺淡淡说。

陈新甲有点为难,但终究是点头:“臣明白。”

太子上一句是暗示起用刘肇基,这一句却是明示刘肇基使用的位置。

如果是空缺的职位,立刻就可以上任,但如果有在任,就只能撸掉或者调职了,太子说“统军不严”,暗示他撸掉白腾蛟,不得给白腾蛟调职,这样一来就比较麻烦,需要陈新甲动一番脑筋和手腕。

陈新甲不明白太子为什么对刘肇基如此看重?但太子既然提出了,他就不能拒绝,只能想法设法的完成。

朱慈烺为什么要把刘肇基安置在蓟州?很简单,今冬十一月,建虏将兵分两路,一路从界岭口毁长城边墙而入,另一路从黄崖口入寇,两路兵锋直指蓟州,历史上,蓟州很快就陷落,因为蓟州陷落的太快,援兵来不及组织,所以明朝的防御陷入被动,其后建虏经北京,分道南下,连克霸州、河间、永清、衡水,转攻山东,将河北山东掳掠一空。

今世要想避免这场悲剧,蓟州是重中之重。

现任蓟州总兵白腾蛟是无名之辈,没听说他有什么事迹,所以必须撸掉。

朱慈烺不奢望刘肇基能打退建虏,只希望他能多拖延几日就好。

“山西总兵李辅明还没有回山西吗?”沉思了一会,朱慈烺又问。

李辅明,参加松锦之战的九边总兵之一,松锦决战前夜,他随着王朴吴三桂一起败逃至塔山,历史上,他和其他败逃的总兵都受到了皇帝的斥责,崇祯十六年冬天建虏进犯宁远,李辅明被任命为援剿总兵,星夜驰援,最后力战死于阵中。崇祯赠特进荣禄大夫、左都督。

李辅明虽然在松锦败逃了,但他知耻而后勇,宁远血战挽回了自己的声誉。

朱慈烺想:李辅明不是名将,没有赫赫战绩,但是忠臣,放在宁远久后必死,既然是山西总兵,就让他回山西最好,李辅明回了山西,就可以把周遇吉调回京师,等到今年冬季,建虏绕道蒙古寇边的时候,我手里就能多一张牌。

“李辅明还在宁远修整,收编败兵。”陈新甲回答,心想这我可办不了,松山败了,塔山杏山撤了,宁远已经是山海关外唯一的大明城池,宁远城城池坚固,非塔山杏山那样的小城所能比,皇帝不会轻易放弃,李辅明也不能离开宁远。

朱慈烺知道这一点,所以只能轻轻叹口气。

大明忠臣烈士众多,虽然他竭力全力,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救的。

就如汪乔年。

第十四章 滥竽充数

朱慈烺和陈新甲的这番谈话,其实已经有勾结大臣,干预朝政的嫌疑了,但有明一朝,对太子干政相当宽容,太祖高皇帝长期让太子朱标监国,太子和朝臣打成一片,他也不闻不问;万历朝“国本之争”,满朝百官为了皇长子朱常洛的太子之位,几乎是跟万历帝拼了,前后争吵达15年,无数大臣被斥被贬被杖打,内阁首辅四人被逼退,这期间,朝臣们一点都没有和朱常洛联络,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放在唐朝,只这一项勾连大臣的罪名,就足以让朱常洛的太子之位不保。

但没有人敢攻击朱常洛这一点,连郑贵妃和福王都不敢。

原因很简单,在明朝,太子和大臣相见欢,谈谈国事,一点罪责都没有。

而与之相反,如果是藩王,那罪过就大了,私下勾结大臣,轻则降爵,重则就要被削为平民了。

大明的藩王,只要成年就必须离开京师,然后就被圈养在封地,无旨,一辈子都不许回来,整个京师,只留太子一人。

一旦有变,太子就是皇帝。

其他藩王,纵使有什么想法,也是鞭长莫及。

加上大明朝文官系统强大,是太子天然的维护者,因此,大明太子的储位相当稳固,即使是万历那样强势的皇帝,也无法行废立太子之事。

因为地位稳固,不怕被废,所以皇太子不会冒险勾结大臣,反对父皇,而皇帝本人也心安,纵使太子惹他不高兴,他也不会怀疑太子有抢班夺权,提前篡位之心。

两个例子最明显,大明第一位太子朱标经常同朱元璋对着干,万历见到皇长子朱常洛就想吐,但丝毫不碍于两人的太子之位。

因此,朱慈烺并不太担心自己和陈新甲的谈话,被父皇和朝臣们知道,而陈新甲应该也不至于傻到把两人的谈话内容透露给他人,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却是要失身啊。

……

大校场到了。

大校场位在京师北郊,距离北门五里路左右,成祖文皇帝和正德皇帝时,经常在这里举行阅兵大典,那真是是旌旗猎猎,兵马如云,但近几个皇帝连政务都懒得处理,更别说军务了,因此这里已经冷清了许久,只偶尔会有京营的人马在这里操练一二。

其实京师城内就有五军校场,足够摆几万人,但朱慈烺不用,他故意要把京营人马拉到城外,他要看看,京营究竟已经烂到何种地步?五里路程,两个时辰,看他们能集合多少人马?军容军貌又会如何?

校场有一个高五米,长十米的石台子,是主将的阅兵台,此时田守信已经指挥前行的锦衣卫在石台上撑起了华盖,并摆了四把花梨木的椅子,朱慈烺上了石台,但不坐,他负手站立,目光看着北京城的方向。

太子不坐,陈新甲当然也不敢坐。

一个时辰过去了,大道上不见一兵一卒。

陈新甲有点等不及,小声说:“殿下,要不派人去催一下?”

朱慈烺摇头:“还不到两个时辰。”

此时,京师北门外,尘土飞扬,人喊马嘶,京师三大营的人马,正从四面八方向北门外汇集而来。很久没有这样的大动作了,加上军备驰废,操练怠惰,以至于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你叫我,我喊你,到处乱哄哄,军官骑马奔驰训呵,皮鞭子到处乱抽,却也管束不住。

一个时辰后,北门终于是安静下来,京师三大营的士卒差不多都点齐了,按三大营的编制,三千营在前,神机营在中,五军营在后,军旗招展,盔甲鲜明,乍看起来,军容倒也颇为壮盛。

但朱纯臣和徐允祯却没有立即向校场开拔的意思,两人嘀嘀咕咕,连同五军营的几个主将在内,一伙人围在一起,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商量什么。

京营的大动作把京师的百姓们都吓坏了,以为又出了什么大事,家家关门闭户,还有人怀疑建虏是不是又打到北京了?

紫禁城。

崇祯正在为三边总督汪乔年写祭文,听了王承恩的汇报,语气微微吃惊:“大检阅,我儿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啊。就是动静有点大,惊扰到百姓了。”

“要不……老奴去知会太子一声?”王承恩试探的问。

“不。”崇祯沉思了一下,摇头:“让他折腾,正好看看朱纯臣的忠心到底有几分成色?”

北门。

朱纯臣和徐允祯又等了半个时辰,这期间,有万余的军士从城中列队而出,加入到五军营,和刚才的军士不同,这些后来的军士老少不一,盔甲不全,甚至连旗帜都不会打,明显就是用来凑数的“雇佣军”。

所谓的雇佣军,大部分都是京师街头的混混流氓和无业游民,穿上盔甲,拿了刀枪,就成了临时兵。京营十二万的兵额,除却在外的勇卫营,还有去年今春的阵亡伤残人员,总体兵数最少也得保持在七万人,但京营实际在营、可以参加点验的士卒,连五万都不到,没办法,朱纯臣和徐允祯只能花钱请北京城里的闲散人员来凑数了。

多了这万余人的雇佣军,朱纯臣和徐允祯的底气稍微足了一点,这才下令,全军校场开拔,去接受皇太子的检阅。

校场。

朱慈烺终于看到京营的滚滚人马在视线里面出现。

七万大军,浩浩荡荡,旌旗飘扬,遮天蔽日而来。

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是当七万大军在眼前出现之时,朱慈烺还是被震撼到了。

冷兵器时代,士卒数量是决定战争胜负的最重要因素,古往今来,虽然有很多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但只所以成为“战例”,就是因为太稀少,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兵多者胜。

当然了,在这个时代里,这条定律好像被颠覆了,那就是,建虏兵每每都能以少胜多。

所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虽有夸张,但却也不得不承认,建虏兵的战力确实强悍,身披重甲,精通骑射,悍不畏死,不说东北亚,就是世界范围内恐怕也找不出一支能与之相抗衡的精兵来。

加上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建虏的两代首领都深晓用兵之道,从努尔哈赤的“不管几路来,我自一路去”,到皇太极的“围城打援”,其高明程度远远胜过明军将帅,明军的一败再败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面对建虏,明军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多、军多。

但随着松锦之败,这唯一的优势在短期内也不复存在了。

七万大军很壮观,但朱慈烺的思想却飘的很远……他想到了建虏,想到了火器,如果这不是七万京营,而是十万建虏,他该如何战胜?除火器外,好像再没有其他的办法。

可大明的火器,现阶段好像也很糟糕啊。

“殿下,正好两个时辰。”田守信一直在看着时间,这时小声的说。

朱慈烺笑一下。

朱纯臣和徐允祯这两个误国之臣居然是掐着时间来的。

又或者,他们还想聘用更多的“雇佣军”,只不过时间来不及,不然说不定还能再多拉一万人来。

“臣等叩见太子殿下!”

朱纯臣和徐允祯带着各营主将拔马先行,到了石台之前,甩鞍下马,蹬蹬蹬跑上石台,在朱慈烺面前跪成一片。和两个时辰前不同,朱纯臣和徐允祯此时都披挂了盔甲,胯上了长剑,看起来倒也人模狗样,有点将帅的意思。

但朱慈烺对他二人却越来越厌恶。

“国公免礼,诸将免礼。”

朱慈烺不喜不怒,声音淡淡。

盔甲铁片碰撞,发出锵然之声,诸将都站了起来。

朱纯臣瞥了朱慈烺一眼,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枯等两个时辰,太子爷脸上居然一点怒色都没有,这份沉稳和定力,根本不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该有的,照此推断,自己和徐允祯的那些小伎俩,很有可能是瞒不过的。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再说了,不就是吃了点空饷吗?他家三百年世袭罔替的国公,又是大明朝开国靖难的勋臣之后,就不信太子敢拿他怎么样。

大不了,这个京营总督不做了。

第十五章 校场试兵

“成国公,京师三大营的所有士卒可是全数在此?”朱慈烺走到石台边缘,望着正在校场里列队整军的三大营,淡淡问。

校场里人喊马嘶,一名传令的骑兵正挥舞小旗,奔驰来去。

朱纯臣咬咬牙,硬着头皮回答:“除了在外的勇卫营,和京师九门的守卫之外,剩下的兵马尽数在此。”

朱慈烺心里冷笑:“各营兵册都带来了吗?”

站在朱纯臣身后的各营主将一齐上前,将各营名册交到田守信手中,这中间,朱慈烺一一观察各营主将,然后心里更加有数。

兵册交纳完毕,朱慈烺一挥手:“都跟我来!”箭步走下石台,翻身上马,田守信和李若链各自上马,跟随在他身后,陈新甲、朱纯臣徐允祯还有各营主将不敢怠慢,急急忙忙的也跑了下来,扶鞍上马。

此时,场中的各营还没有列阵完毕,各营副将正指挥部队列队,见皇太子忽然下了石台,以为要降罪问责,一个个都急了,皮鞭子没头没脑的往军士们的脸上抽。

“加!”

朱慈烺甩开缰绳,纵马奔驰,围着各营阵前阵后跑了一圈。

站在石台上远远看,京师三大营倒也是一支盔甲鲜亮,兵强马壮的威武之师,但纵马近前,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各营列阵的队伍,只有前面的一部分是精壮勇武,看起来可堪一战的军士,后排全他么是老弱病残,更有甚者,还有面黄肌瘦,哈欠连天,看起来象是吸了福寿膏的瘾君子,连皇太子骑马奔驰而过,他居然都没有抬头看一眼!

歪戴着头盔,肩膀上的长枪扛的七零八落,手里的盾牌和长刀拿不住,斜斜的顶在地面上,一边列队一边小声和同伴聊天,直到皇太子奔驰而过,才猛然抬起头,很敬业的举起盾牌和长刀,但却拿反了---这一看就是雇佣兵。

这样的军队,如何能打仗?

这样的领军将领,还配当我大明朝的勋贵吗?

不是一营,而是每一营的人马都是这样。

精壮勇武之士,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朱慈烺越看越怒。

“加!加!”

连续抽鞭,朱慈烺胯下的白马四蹄腾空,越跑越快。

因为是穿越而来,刚学习了一个月的弓马,所以朱慈烺本来是不敢纵马狂飙的,但现在怒火上涌,一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众将在后面根本追不上。

每当朱慈烺经过一阵,站在阵前的各营副将就会带着参将、游击一起叩拜:“臣等叩见太子殿下!”

朱慈烺不理他们。

一圈跑完,回到石台前的时候,六军军阵,终于是列阵完毕了,校场也安静下来,除了风卷大旗,偶尔的马嘶,再没有其他声音了。

六个军营,分成了六个方阵,神机营三千营居中,左掖营右掖营在左,左哨营右哨营列右。

朱慈烺甩鞭下马,压着怒气,迈步走上石台。

田守信和李若链快步跟上来,李若链还好,武进士出身,弓马功夫了得,但没想田守信一个典玺太监,骑术居然也是一流,朱慈烺一路奔驰,竟也没有落下他太多。

上到石台坐下,锦衣卫奉来一杯茶,朱慈烺仰脖一口就喝了,放下茶杯时,他已经冷静下来。

京营的糜烂,本就是预料中,又何必生气?

甚至是越烂越好,烂透了,也就可以割掉了。

哗啦啦,朱纯臣徐允祯带着六营主将走上石台,分列左右站好,六营主将还好,毕竟是武将,一番奔驰下来,看起来都还是精神抖擞。

朱纯臣徐允祯二人却脸色发白,好像很虚弱。

朱纯臣不是累了,而是怕了,他隐隐感觉,“雇佣兵”的事情,可能已经被太子爷看出来了,说不定“吃空饷”的事情太子爷也知道了,如果太子爷问起,他该如何向太子爷解释呢?看到太子爷冷冷的眼神,他心里发虚,手心冒汗,脸色自然也就发白了。

徐允祯脸色发白却是因为好长时间没有骑马了,刚才这一番急剧的折腾,害的他大腿都被磨破了,走路一瘸一拐。至于“雇佣兵”“吃空饷”已经暴露的事,他根本还没有想到呢。

呼啦啦,列阵完毕之后,副将们也都走上石台,在朱慈烺座前单膝跪地:“臣等拜见太子殿下。”

朱慈烺点点头,抬手示意他们起身入列,目光徐徐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忽然念出一个名字:“徐卫良。”

“臣在!”

众将之中,有一人哆嗦一下,然后迅速移步而出,在朱慈烺座前抱拳站立。

徐卫良是右掖营主将,也是朱纯臣的心腹,六营之中,右掖营人数最多、兵马最盛,朱慈烺估摸了一下,其人数应该在两万五左右,占了总数的三分之一还要多,但真正能战的军士,却连五千都没有,大部分都是来滥竽充数的。

“徐卫良,你营中共有多少人马?今日又来了多少人马?”朱慈烺冷冷问。

徐卫良有点得意:“回禀殿下,右掖营在册的军士共有两万九千人,除了伤病,剩下的两万五千六百人全数在此。”

一共七万人,他营中就有两万五,他自然有得意的资格。

“不错嘛,来了七八成。”

朱慈烺脸色淡淡的扫了一眼石台之下的右掖营方阵,转头对着陈新甲问道:“陈部堂,你是兵部尚书,你看台下这些右掖营的士卒,可是能上战阵之兵?”

陈新甲心里咯噔一下,太子爷这句话明显就是要拿他当枪使啊!

外行人看不出,但他还看不出来吗?这些右掖营的军士,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残外加临时兵,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太强的战力,但看的出并不等于要说出来,一旦说出来,就等于是得罪了两位国公还有右掖营的全体武将。

可太子爷既然问了,他就不能不说。

这杆“枪”,他必须当。

“殿下,以臣观之,右掖营人数虽多,但士卒多有衣甲不整,交头接耳者,所以臣以为,这些人绝非久经操练之兵,恐怕不会有什么战力。”

陈新甲一言既出,徐卫良的脸一下就涨的通红,结结巴巴的说:“部堂,我右掖营数万将士可都是曾经为大明血战之士,部堂如此蔑视,不怕寒了将士们的心吗?”

陈新甲冷笑一声:“是不是能战,不是你嘴皮子说的,我一试便知。”向朱慈烺拱手:“殿下,臣请试兵。”

朱慈烺点头。

陈新甲走到石台边缘,站直了身体,对着云台之下的右掖营喊:“右掖营将士都听好了,本官乃是兵部尚书陈新甲是也,奉太子殿下之命、对尔等试兵,尔等都是我大明将士,保卫朝廷,勤于操练是尔等之本分,而三才阵是我大明军中士卒必练之阵。今日太子殿下在此,我且命令你们,四个参将以下,十个游击率领本部人马,摆出十个三才阵来。本官给你们一刻钟,速速摆来!”

二月的天气依然处处透着寒意,可是听完陈新甲这番话,徐卫良立刻就汗流浃背了。

若是自己的家丁和精英手下,区区一个三才阵,根本不必一刻钟,只要令旗一挥,立刻就可以摆开,可如今队伍中塞进了一些平常不操练,却占用兵额的老弱病残,更有大批从街头上雇佣而来的临时兵,混混,无赖,店小二,什么人都有,三才阵虽然简单,但他们哪里懂得呢?

如果连最简单的三才阵都摆不出,又怎么能算是精兵?

甚至连兵都不能算。

徐卫良汗流浃背,右掖营中的十个游击也都是一头冷汗,他们都是直接带兵的人,对手下军士的实力最是清楚,不要说一刻钟,就是忙乎到晚上,手把手的教,也不一定能摆出来。

石台之上,朱纯臣徐允祯都脸色大变,他们万万没想到,陈新甲会出这招,如此一来,他们临时招来的那些雇佣兵,恐怕再也藏不住了,而他们占役、吃空饷、招临时兵的罪行,也必将会被揭露出来。

朱纯臣还好,还能强自镇定,徐允祯却已经惊慌失措了。

陈新甲的命令发出去了,但右掖营并没有动作,陈新甲转头看朱慈烺:“殿下,看来臣指挥不动右掖营啊。”

朱慈烺微微一笑,目光看向徐卫良:“徐将军,陈部堂的命令你都听见了,给你一刻钟,右掖营摆出十个三才阵,如果摆不出,休怪本宫无情!””

第十六章 雷霆手段

事到临头,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徐卫良咬咬牙,向朱慈烺一拱手,转身大步迈下石台。

转身时,他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朱纯臣,像是在哀求:国公,卑职快顶不住了,拉卑职一把吧!

朱纯臣面无表情。

陈新甲退回朱慈烺身边,眼睛里的小得意藏不住,虽然他是大明朝有史以来,第一个不是进士,只是举人出身的兵部尚书,但并不表示他是好欺的,想要戳破徐卫良的谎言,他最少有十种办法。

最重要的是,他在太子面前表现出了“才干”,给太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只要太子在皇上面前说上一两句好话,他兵部尚书的位置,就稳如泰山了。

石台下。

“摆阵!三才阵!”

徐卫良大吼。

参将和游击们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士卒在军官指挥下,开始摆起三才阵,有士卒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但更多的士卒却是无头苍蝇一般的乱窜,手忙脚乱中,有人被同袍的长枪挑到了眼睛,满脸是血,疼的大叫起来,刚刚成形的阵势,立刻就又乱了。

四个参将,十个游击,急的嗷嗷乱叫,挥舞皮鞭但却也制止不住。

“当!”锣声响起。

一刻钟已经到了。

但右掖营却依然乱哄哄,那些找来的临时兵哪知道闻锣即止的道理?

朱慈烺站在石台上,冷冷地望着右掖营。

石台上的众将你看我,我看你,每个人的额头都冒着冷汗。

右掖营如此,他们各营也好不到哪里去。

又过了一会儿,在徐卫良、参将游击们的强力弹压之下,右掖营终于安静下来。

徐卫良没有敢上台复命,他一头冷汗,带着副将参将们,无力的跪倒在石台之前。

“徐卫良,这就是你给我摆的三才阵?”朱慈烺冷笑。

十个三才阵,只有四个能算合格,剩下的六个完全就是四不像,那些雇佣来临时兵就像是老鼠屎,如果不是他们乱哄哄地拥挤在一起,不听指挥,不听命令,也许另外的六个三才阵也能摆出来。

徐卫良后悔死了,早知道不用这些临时兵了,也省的出此大错。

事到如今,徐卫良已经是心如死灰,头也不抬的回答:“臣有罪。”

“你有何罪?”

“臣御下不严,操练不利,有负皇上的重托。”徐卫良咬牙回答。

避重就轻。

朱慈烺冷笑一声:“只有这些吗?”

徐卫良却不回答了,只是叩头。

石台上,朱纯臣和徐允祯的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今天招募临时兵,是他两提议,并且由各营主将去执行的,一旦徐卫良顶不住压力,一股脑的全说出来,那他们两人的麻烦就大了,加上徐卫良是他两人的亲信大将,知道他两其他的一些秘密,事情一旦闹大,可就不好收场了。

徐允祯鼻子上满是汗珠,他推了推朱纯臣,意思是快想办法啊。

朱纯臣何尝不知道情况危急?但太子爷是代“天子”巡视,有无上的威严,徐卫良连三才阵都摆不出来,罪责明显,他想要说情也没有机会。

只希望徐卫良能顶住压力,将所有罪责都承担起来,那样事情或许还有转圜,不然所有人都要倒霉!

想到这里,朱纯臣走到石台边,威严的看着徐卫良。

“徐卫良,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罪在何处?如果你不说,我就只好问你的副将、参将,还有你那些兵了。”朱慈烺冷冷问。

徐卫良知道是隐瞒不了了,他能顶住,手下副将未必能顶住,那不用说那些招来的临时兵了,于是一咬牙:“臣有罪,臣罪该万死,右掖营在籍士卒共计三万人,而实有士卒只有一万八,还多是老弱病残,今日殿下检阅,臣一时糊涂,就听信左右胡言,请牙行帮忙,从城中雇佣了一些闲杂人员,再加上营中各将的家人奴仆,多凑出了这五千人出来,微臣有罪,微臣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徐卫良一坦白,他手下副将参将也一起告罪:“臣有罪。请殿下责罚。”

“五千人,好大的手笔啊,一人给多少银子?”朱慈烺冷冷问。

“一两。”徐卫良咬牙。

“五千人就是五千两啊。”朱慈烺冷笑:“你还真是阔气,我京营士卒,一月的饷银才一两二分,这些人随便逛这么一趟,就挣了一两,徐卫良,你这么做,就不怕将士们寒心吗?”

徐卫良心说还不是你逼的太急吗?不然谁愿意出这么高的价钱。

“徐卫良,你任右掖营主将五年了,这五年来,内廷都是按三万人给右掖营发的饷银,一年多发一万人的军饷,也就是十万两银子,五年来你一共贪墨了五十万两白银……”

“冤枉!”

不等朱慈烺说完,徐卫良就大声喊冤,他确实吃空饷了,但绝没有那么多,上面截留一部分,他自己拿一部分,剩下的全分给手下的参将游击乃至把总旗总了,还有一些勋贵的后代虽然不操练,也不出征,但每月的饷银还是不能少的,总之,这么大的利益,他不可能一个人独占。

“冤枉?难道那些军饷不是你贪墨的?”朱慈烺冷笑。

“我,我……”徐卫良说不出话。

他当然贪墨了,但他拿的只是小头,他顶头上司朱纯臣徐允祯拿的才是大头啊。

但他不敢咬出朱纯臣和徐允祯。

那两位可是朝廷的国公,世袭三百年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在朝堂上编织的密不透风,对他来说贪墨军饷是大事,对两位国公来说,可能只是小事一桩,他不咬两位国公还好,一旦咬了,反倒可能会害死自己。

徐卫良是聪明人,不到最后一刻,他绝对不会把两位国公拉下水。

徐卫良的心思,朱慈烺当然能猜到,所以他不奢望徐卫良能说出真相,他转头看陈新甲:“陈部堂,这样的将官,依律法,朝廷该如何处置?”

陈新甲知道当枪的时候又到了,拱手回答:“贪墨军饷,欺骗殿下,罪不可赦,应革职下狱,交三法司论罪!”

朱慈烺不说话,只微微撇了一下嘴。

陈新甲猛然惊醒,赶紧又补充:“但殿下今天是代天巡视,徐卫良欺骗殿下就是欺骗皇上,因此,罪加一等,按律当诛!”

听到此言,石台上的主将们一个个心惊肉跳,脸上都冒出了冷汗。

朱慈烺笑一下,对陈新甲的表现很是满意,虽然没有什么战略眼光,但陈新甲这杆枪,使的倒也顺手。

“冤枉……”徐卫良身子一软,跪都跪不住,直接瘫在地上了,抬头向上时,正好看到了朱纯臣,于是一声哀鸣:“国公,救我!”

朱纯臣脸色铁青:“你贪墨军饷,弄虚作假,罪无可赦的程度一点都不亚于松山首逃的王朴,我救不了你,三法司论罪之后,自然会处置你!”

意思是:不要害怕,你是朝廷的三品武官,太子不是皇帝,没有直接杀你的权力,连松山首逃的大同总兵王朴,都要三法司会审、论罪才能确定死刑,你这点小事算什么?我会帮你活动,三法司未必判你死,但如果你胡乱攀咬,那你就必死无疑了!

徐卫良也是心思通透之人,立刻就明白朱纯臣的意思了。

这点小伎俩,瞒不过朱慈烺,

朱慈烺恨的牙痒痒:这老鬼,当着我的面就敢串供!

陈新甲轻轻咳嗽一声,他也看出来了,想要提醒朱慈烺。

朱慈烺压下火气,现在还不到跟朱纯臣翻脸的时候,所以必须忍,他淡淡问:“两位国公,你们的意思呢?该如何处置徐卫良?”

徐允祯已经大汗淋淋的说不出话了,他胆子小,陈新甲刚才那句“欺骗殿下就是欺骗皇上,按律当诛!”如一把利剑刺进了他的胸膛,让他颤栗惊恐。

朱纯臣却依然冷静,拱拱手,很镇定的说:“殿下,虽然徐卫良罪不可赦,但看在他多年为国尽忠的份上,还请殿下从宽处置。”

刚警告了徐卫良,现在又帮徐卫良说话,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

“对,从宽处置。”徐允祯应声虫一样的连连点头。

朱慈烺瞟了一眼徐卫良,淡淡说:“好吧,既然两位国公求情,本宫就饶他一命。”

陈新甲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但被朱慈烺用眼神制止。

想不到皇太子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朱纯臣微微惊奇,同时隐隐有一点不安,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他却已经知道,眼前的这位太子爷可不是一个轻易低头的人,难道……这其中有诈?

第十七章 各怀鬼胎

朱慈烺面对校场,大声道:“右掖营主将徐卫良,尸位素餐,贪墨军饷、以至军纪败坏、操练废弛,甚至还弄虚作假、想要欺骗本宫,实在是罪不可赦,着,锦衣卫拿下,押入诏狱,等候皇上的处置!”

“另,徐卫良贪墨军饷数额巨大,着锦衣卫即刻查封其家产!”

李若链带着两个锦衣卫,早已经等候多时,听到朱慈烺的命令,两名锦衣卫立刻一拥而上,打去头盔,卸去披甲,将徐卫良五花大绑。同时,一名锦衣卫骑马奔驰而去,去执行查封徐卫良家产的命令。

听到查封家产,朱纯臣徐允祯,连同那些主将副将参将们都是吃了一惊。

军中论罪砍头的事情不新鲜,但查封家产的却少之又少。

太子爷这到底什么意思呀?

要命又要钱吗?

但没有人敢问,更没有人敢提出异议,不然一个欺君之罪的大帽子扣下来,吃不了兜着走。

连朱纯臣都是默然。

陈新甲微微吃惊,心说太子爷你这可有点胡闹了,虽然是“代天巡视”,但查封罪将的家产,可是皇帝陛下都没有做过的事情啊!万一被那些言官知道了,弹劾你一本,那可就不好看了。

又想,或许太子爷是拿了陛下的密旨也不一定呢,现在国库空虚,粮饷匮乏,查封贪污将官的家产,正好可以补贴军用。

这么一想,就觉得太子爷的行为合理多了。

处置完徐卫良,朱慈烺转头看向那些将军,目光冷冷。

“臣有罪!”

左掖营主将张纯厚首先跪倒,接着哗啦啦跪倒一片,众口一词:“臣有罪,请殿下责罚。”

只两人没有跪。

一人是三千营主将贺珍,另一人是神机营主将阳武侯薛濂。

校场中的六个方阵里,三千营人数最少,只两千人左右,虽然兵册上是五千人,但这些年来战事频繁,作为骑兵部队的三千营频频被抽调,去年松锦之战又抽调了一千,因此到现在只剩这点人马了。

虽然人数少,但营中将士却颇为精悍,基本看不到什么老弱,更没有雇来的临时兵,唯一的一点,就是营中多半都是蒙古人的长相,汉人极少,刚才朱慈烺策马奔驰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

大明朝对蒙古人并不排斥,军中有很多蒙古人,大名鼎鼎的前大同总兵满桂,就是蒙古人。

而对贺珍这个名字,朱慈烺也是有印象的。

甲申之变时,除了和李若链一起战死城头的副将董琦之外,还有一名力战不屈的将军,那就是贺珍,史册记载他只有六个字:陷阵,力战而死。

贺珍,忠臣也。

比三千营人数稍多的是神机营,神机营三千人左右,比兵册上的五千人,足足少了两千人,而且火器严重不足,只一半有火枪,最重要的是,朱慈烺居然一门火炮也没有见到!

红衣大炮拉不来,但虎蹲炮总能拉来一门让我瞧瞧吧?不然还叫什么神机营?

虎蹲炮,类似后世的迫击炮,固定角度发射,虽然威力不大,但胜在轻便,今日检阅,随便一辆马车就可以拉来两三门,但神机营居然连这点表面功夫都懒的作,由此可见,其军纪涣散到何种地步?其主将又无能懒惰到何种地步?

神机营主将是阳武侯薛濂。

薛濂,大明勋臣薛禄八世孙,李自成入北京时,他下跪投降,后被刘宗敏拷掠而死,因多有不法,闻者称快。

此时的薛濂刚刚四十岁,身材矮胖,一把大胡子,小眼睛中闪动着狡黠的光。

京师三大营的各营主将里,他是唯一的一位侯爷,因为有侯爷的身份,所以肆无忌惮,神机营人少,军饷没有多少,历任神机营主将都把“发家致富”的点子动到火药头上。

火药是消耗品,神机营如果严格训练,每天都会消耗大量的火药,但自从薛濂成为神机营主将以后,火药消耗每天还是那么多,但士卒们打枪的机会,却是越来越少了,虎蹲炮什么的更是从不动用,而贪墨的那些火药,都流入了民间的鞭炮厂,或者是流到私人采矿场。

薛濂赚的饱饱,但神机营的战力,却是每况愈下。

在前世的历史里,李自成兵临城下之时,大名鼎鼎的神机营没有发挥任何作用,有野史记载,神机营曾经担负了护送太子和定王出城的重任,但最后一任京营总督李国祯和最后一任神机营主将薛濂辜负圣恩,两人不等到和太子定王汇合,就带了自家的妻儿老小,急慌慌地逃出京师,但却被拒守城门的长驸马巩永固用火枪狂轰。

长驸马巩永固是“出逃计划”的制定者和参与者,他见李国祯和薛濂的身边没有太子和定王,一时气疯了,疯狂中,对着李国祯和薛濂连连开火。

因为巩永固的阻止,李国祯和薛濂逃跑失败,最后投降了李自成。

因为读过这段野史,加上李国祯和薛濂的确是投降了,因此,朱慈烺对薛濂一点好印象都没有,至于李国祯,现在还是一纨绔子弟,还没有领兵呢。

见众将都跪下,贺珍皱了皱眉头,不过他没有随波逐流的意思,依然腰杆笔挺,扶剑而立。

薛濂则是不屑,他是侯爷,又没有吃空饷,所以没有跪下的道理。

“你等何罪?”

看一眼贺珍,又扫了一眼薛濂,朱慈烺的目光转回到那些跪着的将军身上。

“臣等军中也有闲杂人员。”

“臣受了徐卫良的蛊惑,也花钱雇人了。”

朱慈烺静静他们的坦白,等他们全说完了,冷冷问:“还有人吗?”

朱纯臣和徐允祯相互一看,赶紧也跪下:“臣有罪,臣御下不严,督导不周,请殿下责罚!”

御下不严,督导不周?

朱慈烺心里冷笑:这两位国公脸皮可真厚啊。

脸上却很和蔼:“两位国公请起,这些人都是军中的老油子,他们欺上瞒下,在军中上下其手,两位国公又怎么会知道?我必禀明父皇,父皇定不会怪罪两位。”

徐允祯感动的都哭了,拜倒在地,呜呜道:“殿下明察秋毫,臣感激涕零啊。”

朱纯臣心里却是灰暗:不怪罪才怪呢,这个京营总督,终究是做不成了。

朱慈烺竭力忍住胸肺间的“呕吐感”,目光看向那些将军,冷冷说:“既然诸位将军都已经承认错误,想必是真心悔过,如此,我必当上书陛下,准各位将军戴罪立功。但本宫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再有不法,必两罪并罚,到时不但诸位将军自己,就是家人也会受到牵连!”

“殿下放心,臣等洗心革面,誓死效忠皇上!”一片欣喜之声,比起徐卫良,他们实在是幸运多了,不但免了牢狱之灾,还保住了官位。

朱纯臣脸色发青,他算是明白了,太子爷这是打一个,拉一帮啊,押了徐卫良一个,放了眼前这一帮,从今以后,这些人必然老老实实,在太子面前,绝对不敢再耍什么花样。

不过也好,看太子的意思,好像不打算继续再追究下去了,那他和徐允祯也就安全了。

陈新甲暗暗称赞,太子爷年纪轻轻,却已经颇有手腕了,看来对太子,还是要再亲近一点。

其实,朱慈烺何尝不想把这些人全部押下去,一个个拷打,看这些年来他们究竟贪墨了多少的空饷?占了多少屯田?京师三大营的战力,又在他们手中折损了多少?反正除了贺珍和董琦之外,没有一个是忠臣。

不过他不能这么做,十万大军还需要这些人统领,万一逼的太急,引起哗变就不好了。

用雷霆手段,但手法却要柔和。

找机会找借口,将这些人一个一个从军中清除出去就是了。

因为得到了大赦免,各营主将副将都是长长松了一口气,气氛也变的轻松许多。

将军处理完,该士兵了。

朱慈烺看向陈新甲:“陈部堂,照大明律,那些假兵该如何处置?”

陈新甲的枪,是要当到底了。

陈新甲一拱手:“殿下,凡假冒军籍者,杖八十,流放三千里,严重者,可斩!”

周围鸦雀无声。

今天五军营雇来的临时兵,可差不多有一万人呢,不说斩首,就是充军流放也是一个相当恐怖的数字。

第十八章 一百杀一

“那部堂觉得,应该充军呢还是斩首?”朱慈烺淡淡问。

“这……”

陈新甲额头上微微有汗,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关系着一万人的生死存亡,虽然这些“假兵”大部分都是京师里的混混流氓,不是好人,但毕竟是人命啊。

“两位国公,你们的意思呢?”朱慈烺又看朱纯臣和徐允祯。

徐允祯当然是没有主意,朱纯臣沉吟了一下,拱手:“殿下,臣以为,这些假兵虽然跟着徐卫良弄虚作假,欺瞒殿下,但念在他们都是无心之过,且他们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残,只为了养家糊口,才做此糊涂事,因此,还请殿下从宽发落。”

“对对对,从宽发落从宽发落。”徐允祯应声虫一样的点头。

朱慈烺摇摇头,沉声道:“养家糊口就可以知法犯法吗?如果是我个人事情,我当然可以从轻发落,但事关国法,恐怕没有从轻的余地,不然国法威严何在?朝廷威严何在?今日他们假冒京兵不予处罚,明日他们就敢假冒官员,后日说不定就敢假冒本宫的身份了!”

朱纯臣脸色发白:“殿下的意思是……”

“纵然是法不责众,今日也是要责一下的。”朱慈烺声音冷冷,再转头看向陈新甲:“就由陈部堂宣告其罪,然后明正典刑,一万假兵中,不论身份贵贱,一律执行一百杀一之法,用一百颗人头警示后人,宣誓我大明律法的威严,剩下的人,再交由刑部处理。”

陈新甲大吃一惊,脸色都变了,颤声道:“殿下,不可啊……”

“为什么不可?”朱慈烺冷冷。

“人命关天,须全部由刑部处理啊。”陈新甲一脸恳请,鼻尖上都是冷汗。

“如果是百姓,当然由刑部处理,但还些人现在披甲持戈,是营中的兵,所以要用军法处置!”朱慈烺豁然站起来,声音严厉:“乱世用重典,我意已决,就这么定了。”

朱慈烺有这个权力吗?当然有,他今天是“代朕巡视”,有随机处置之权,更何况他还是太子。

陈新甲说不出话,脑子嗡嗡的,怎么办?听不听太子的话?如果听了,肯定会被言官弹劾,如果不听,他亲近太子的这番苦心,就彻底白费了,加上又得罪了成国公和定国公,以后在朝堂上恐怕就寸步难行了。

朱纯臣脸色发白,到现在,他算是彻底认识这位太子了。

徐允祯擦擦头上的汗,暗叫好险,幸亏太子没发现我和成国公的事,不然肯定没好果子吃。

“诸位将军,将你们营中的假兵全部清理出来,集于校场中心。”朱慈烺下令。

“遵命。”

“神机营负责维持秩序,有敢擅动者,杀!”

“遵命。”

众将哗啦啦的走下石台,人人眼中都有惊惧,一百杀一,想不到太子爷竟然想出这么一个处置之法,一下就突破了法不责众的障碍。一百个人头,眼皮子眨也不眨,想到自己素日在营中做的那些苟且事,众将的脖子都是凉飕飕,想着千万不能得罪太子,不然脖子上的家伙肯定是要搬家了。

假兵们很快就被清理出来,剥去盔甲,夺去武器,全部驱赶到校场中央。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这一万人很是惊慌,有人想要逃跑,但无路可逃,神机营的枪口对着他们,更不用说还有其他杀气腾腾的京兵。

人群中,几个特殊的人物正满头大汗的小声商议,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假兵的头头或者是中间的“经纪人”。

朱慈烺注意到了他们,向李若链使了一个眼色,李若链明白他的意思,带了几个锦衣卫,快步走下石台,将那几人从人群中揪了出来。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我犯了什么罪?”几人虽然竭力反抗,但还是架不住锦衣卫的如狼似虎。

“你!”

“你!”

同时,几个千总也在挑人,每一百个人挑出一人,完全是随机。

最后,一百人被挑了出来,五花大绑的跪在阵前。

假兵们一阵阵骚动,脸色上都惊恐,他们已经意识到了某种噩运即将来临。

石台上,朱慈烺环视众将,缓缓问:“行刑之事,哪位将军愿意承担?”

众将默然,招假兵他们人人有份,把人家招来,又把人家宰了,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愿意领命,和太子爷目光相对的时候,大家都把头低了下去。

“臣愿意。”

静寂之中,终于有一人出列领命。

是三千营主将贺珍。

“好,就有劳将军了。”

忠臣毕竟是忠臣,知道为君上分忧,朱慈烺暗暗点头,心里很欣慰,贺珍算是通过他的考验了。

朱慈烺命令一下,陈新甲只能硬着头皮向前,他站在石台上,大声宣布假兵们的罪名,刚开始之时,假兵一片哗然,但听到后来,一百杀一,而且要杀的一百人已经绑在阵前的时候,他们顿时就安静下来了,死道友不死贫道,自己能活着就行,管他人干什么?

跪着的那一百人激烈反抗,一个个大喊冤枉,还有人痛哭流涕。

但晚了。

“斩!”

钢刀落下,一百颗人头在几个眨眼间就全部落了地。

血腥味弥漫整个校场,不但余下的假兵被震慑住了,就是京营兵一个个也是心惊胆战。

一次斩一百人头,这样的事,已经好多年没有听说过了。

朱慈烺目光冷冷,他不是嗜杀,而是要用这一百个人头端正京营和京师的风气。

乱世用重典,弄虚作假者,必受严厉惩罚!

“董琦何在?”朱慈烺问。

“臣在。”

一个四十岁左右,留着一把大胡子的参将从众将中闪身而出。

董琦现任右掖营参将,历史上,他和李若链战死在京师城头时是比参将高一级的副将。

“你率部将剩下的这些人押往刑部,一个也不许逃。”朱慈烺令。

“遵命!”

董琦急匆匆下了石台,点齐本部人马,将剩余的假兵押往刑部问责。

其他将军都是松了一口气,暗想:徐卫良处理了,假兵也处理了,今天的检阅总该是结束了吧?

对他们来说,这一次的检阅,简直是度日如年。

定国公徐允祯却呆了一下,看着远去的董琦,他猛然想到了一件事,隐隐觉得有点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朱慈烺忽然又喊出一个人的名字:“薛濂!”

阳武侯薛濂怔了一下,直到左右目光都向他看过来,他才确定太子的确是在喊他,赶紧出列抱拳:“臣在!”

“你当神机营主将,几年了?”朱慈烺淡淡问。

“三年。”

朱慈烺点头:“三年时间,想必足够你练出一支精兵了,如今朝廷艰难,战事不断,正是你神机营大显身手之时,今日你就在本宫面前展示一下吧,让本宫领略一下神机营的雄风。”

众将你看我,我看你,隐隐都有幸灾乐祸之色,同在京营为将,虽然不是百分百清楚,但却也知道七七八八,薛濂麾下的神机营,是近十几年来最弱的一支神机营,不论剿匪还是抗奴,从没有什么过人的战绩。

前几年,各地督抚还经常上表,请求神机营出京助阵,但这几年已经没有人提了,因为神机营的战力实在疲软,看到敌人,还没有进入射程呢,就噼里啪啦的一阵乱放,跟放烟火似的,根本打不到敌人,放完就缩回城里,一点用处都没有,地方督抚还得好吃好喝的供着。

如此两次,再没有人提请让神机营出京助阵了。

刚才右掖营倒霉之时,薛濂事不关己,幸灾乐祸,现在轮到他了。

薛濂愣了一下,赶紧回禀:“能在殿下面前展示,是我神机营上下的荣耀,但前日孙传庭离京赴任之时,我神机营遵照陛下的旨意,支援了其500支鸟铳,800支三眼铳,到现在我神机营中仅有1500支鸟铳。还有,这次出来的急,我营没有带靶盘……”

鸟铳,明清对火绳枪的统称。

“1500就1500,靶盘我也给你准备好了,”朱慈烺打断他的话:“你下去列阵,照黔宁王沐王爷的阵法,给本宫打一轮。”

第十九章 神机乱象

薛濂脸色微微发白,黔宁王沐王爷就是沐英,沐英不但是明初名将,也是世界上最早使用三段击战术,将火绳枪威力发挥到极致的人。所谓三段击,是指三个鸟铳手为一个小组,纵队排列,先由最前面的鸟铳手射击,然后退至队伍最后方装填弹药,由第二名士兵上前开火,再由第三名。

三人交替装弹、开火,使原本射击一次需要一分钟甚至更久的火绳枪效率提升三倍。

还有另外一种三段击,就是由三人之中射击精度最高的士兵充当射手,其余两个则负责枪弹和火绳的装配工作,如此也可以实现不间断射击。

后来欧洲又有人发明了四段击,五段击,但原理都是一样的。

不过虽然沐英早早就使用了三段击,但三段击并没有在明军中普及开来,即使是神机营,平常也很少用三段击操练。

“是。”

但薛濂不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下了石台,召集有枪的军士,开始列队,毕竟人数少,而且没有雇佣军,因此神机营的列队倒还顺利。

此时,那一百具尸体已经被拖走,二十个靶盘很快立起来了,但血腥味依然是久久不散。

正常情况下,靶盘的距离是百步,戚继光的《练兵实纪》中记载,鸟铳手打100步外的靶,三枪需上靶两枪才算合格,但朱慈烺知道神机营训练驰废,因此特意令锦衣卫将靶盘设置在八十步处。

鸟铳有效距离是一百步,有效杀伤是五十步,五十步之内开枪,能击穿铁甲,听起来威力不小,但时下建虏主力都穿三层重甲,鸟铳很难对他们形成致命的杀伤力,而等到建虏冲到近前,鸟铳手们就只能丢盔弃甲了。

火枪威力小,而且有条件限制,这也是火枪占优的明军,面对建虏却一败再败的原因之一。

崇祯二年,北京永定门大战,大同总兵满桂排出九轮火器队轮番不间断射击,在火器队前面还有木栅保护,建虏重甲步兵在拆除木栅时,明军的铁弹雨点一样打在他们身上,但只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却很少有建虏倒下--明军火器根本打不穿建虏的铁甲,等到妨碍骑兵的木栅被拆除,建虏骑兵冲入一阵砍杀,满桂就败了。

但这并不是表示火器无用,相反,只能表明明军的火器已经落后了。

火器依然是世界的潮流。

要想打败建虏,必须研发威力更大、射程更远的火枪。

现阶段,鸟铳打建虏是差点,但打李自成却是够了。

看到推出的二十个靶盘,薛濂脸色更难看,随便放放“烟火”还行,但如果是“打靶”,他神机营可就要露馅了。

薛濂现在算是体会到徐卫良刚才的心情了,而想到徐卫良最后的下场,他脖子就凉飕飕--太子爷提前准备好了靶盘,难道是针对我而来吗?

他猜对了。

朱慈烺就是针对他。

京师三大营中,右掖营兵额最多,人马最盛,其主将徐卫良贪墨军饷也最多,而且徐卫良还是朱纯臣徐允祯的心腹,知道两人很多的秘密,因此,徐卫良是必须拿下的标杆。

而薛濂是另一个标杆。

松锦之战后,大明形势极其危急,要想逆转颓势,就必须改革军制,迅速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而在朱慈烺的规划中,火绳枪和长枪兵将成为新军防守的主力,神机营是火绳枪的试验田,朱慈烺绝对不允许像薛濂这种碌碌无为,只知道贪墨军资的勋贵,继续担任神机营的主将---一天都不行,今天就必须把薛濂撸掉。

第一支60人队开始装弹了。

火绳枪的装弹过程非常繁琐。

第一步:清理引火孔和引药锅;第二步,引药倒入引药锅,并合上引药锅盖;第三步,拧开装发射药的小瓶,将发射药从枪口倒入;第四步,将预先含在嘴中的弹丸装入枪口;第五步,从枪管下抽出通条,压实弹丸和发射药;第六步,点燃火绳,瞄准,最后扣动扳机。

这其中,最关键的是第五步的压弹,弹丸不能压的太实,不然会哑火,也不能太松,不然压力不够,射不了太远,威力也不够。

这60人应该是薛濂精选出来的老兵,看他们的装弹动作非常熟练。

照《练兵实纪》记载,一个合格的火枪兵装弹不能超过一分钟。

朱慈烺估摸了一下时间,这60人都在一分钟之内装弹完成了,其中那带队百户的速度尤其快。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有薛濂这种败坏的主将,但神机营三百年的底蕴还

在。

石台上,众将伸长了脖子看,眼睛里或多或少都带着一点不屑。

在他们看来,鸟铳实在没什么大用,还不如三眼铳。

时下明军大多不喜欢用鸟铳,反倒喜欢用威力一般的三眼铳。

鸟铳五十步就可以打穿一层铁甲,三眼铳在五十步之内仅能对无甲胄目标输出一点小伤害,对装备普通铠甲的士兵一直到三十步才有一点作用,如果对方是裹着三层重甲的建虏,三眼铳几乎毫无用处。

崇祯二年永定门之战,满桂使用的大部分都是这种无用的三眼铳。

而鸟铳的射击精度更是远远高于三眼铳,三眼统三十步之内想到击中敌人,都需要一定的运气,一个优秀的鸟铳手百步之内可以指哪打哪。

威力、精度相差如此之大,明军为什么还是喜欢用三眼铳呢?

三个原因。

第一,鸟铳对使用者的要求比较高,装弹过程更是繁琐,不经长期专业的训练,根本不会使用,三眼铳却是拿来就会用,特别适合明军现在招兵就用、没钱训练,直接上战场的政策。

第二,朝廷没钱又腐败,制造出来的鸟铳偷工减料,常常炸膛,且长期都没有改善,三眼铳虽然也遇到相同的问题,但因为制造工艺简单,质量有一定保证,炸膛率不高。

第三,鸟铳装弹射击太慢,远不如三眼统一口气射完三发痛快。

以上三个原因,导致鸟铳在军中并不太招人喜欢。

历史上,直到灭亡,鸟铳都没有在明军中普及,更遑论先进的燧发枪了。

今世,朱慈烺要改变这一现象。

当兵就要当精兵,混日子的兵他不要,不管燧发枪都复杂,他军中的士兵都必须会使用。

他要让大明朝的每一个人都明白,科技才是决定大明兴衰的第一要素,鸟铳、燧发枪用好了,不要说李自成,就是建虏的骑兵也不值一提,更远了说,广大的西伯利亚,永不冻的深水港海森崴,正等着来自东方的燧发枪兵团,驰骋纵横呢。

“预备……放!”

第一支60队终于是开火了。

砰砰砰砰。

声音震耳,硝烟弥漫。

二十个靶盘中了十四五个。

“不错不错,打的真不错。”

缓过精神的定国公徐允祯连连称赞,比起刚才的大汗淋淋,现在他已经恢复了喜色,眯着眼睛,没心没肺的笑。

朱纯臣和陈新甲却默不吱声。

两人都是聪明人,早看出皇太子来者不善,薛濂的官位看来是难保,就是不知道皇太子会怎么处理薛濂?

薛濂可是世袭的阳武侯,跟徐卫良完全不一样啊。

朱慈烺目光淡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田守信和李若链一左一右的护着他,表情都有点紧张。石台下现在是实弹射击,万一有哪个心怀不满的兵痞子,抬枪朝太子来一下,他们罪过可就大了,所以他们一点都不敢大意。

第一支60人结束,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60队的时候还凑合,等到第五支就出问题了,这一批军士动作生疏,已经显现出训练不足的缺点了,阵型更是乱七八糟,说是三段击,但根本看不出三段,只是一窝蜂的乱射。

而二十个靶盘,只七八个被击中。

石台上的众将满脸耻笑。

薛濂咬着牙,脸色很难看。

第六轮上来,依旧是第五轮的乱象,一窝人乱哄哄的上来,一阵乱射,又乱哄哄的下去。

到后来越来越不像话了,第十轮的时候,居然有军士连弹丸都装不上,即使装上弹丸的,砰砰砰打出去,硝烟缭绕,二十个靶盘只有一两个晃动了一下。

薛濂终于是忍不住了,冲上去拎着皮鞭,将两个连装弹都不会的军士踹倒在地,连抽带骂。

石台上的众将有人已经笑出声了。

朱纯臣和徐允祯也有点幸灾乐祸,薛濂虽然是神机营主将,但却不是他们的人,而是前任京营总督李守锜的亲信。李守锜虽然不是京营总督了,但影响犹在,因此,薛濂并不鸟朱纯臣和徐允祯,平常跟他们两人走的也不近。

第二十章 阳武侯薛

“当!”

一声锣响。

射击停止,朱慈烺从石台上走了下来,田守信和李若链跟在他身后,一左一右,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朱纯臣徐允祯陈新甲还有其他众将也都跟了下来,众人都知道薛濂要倒霉,隐隐都是看笑话的心态。

“薛濂,这就是你练的精兵吗?”

朱慈烺面若寒霜。

薛濂脸色阵青阵白:“殿下,我营中近日多有痢疾,军士们力弱不能持……”

“你营中几日一练?”朱慈烺打断他的话。

“禀殿下,一日三练。”

“那一日打几枪?”

“一枪。”薛濂咬牙回答。

真是死鸭子嘴硬,不到黄河心不死,都这样了,居然还狡辩。

朱慈烺冷笑一声,迈步走到神机营的方阵前,目光一扫,冷冷问:“你们谁能告诉本宫,你们平常几日一练,一次又打多少枪?”

军士们不敢言,都低下头。

他们不敢骗太子,但薛濂是他们的主将,是侯爷,他们也不敢忤逆,所以只能默然。

“没有人说话?难道我威震天下,当年曾随着成祖文皇帝征战漠北,扫平北元,无人能挡的神机营,到了今日,竟然连一个敢说真话的人都没有了吗?”朱慈烺厉声而叱。

神机营微微骚动,但还是没有人敢说话。

薛濂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涔涔而下,他睁大了眼,死命的瞪着麾下的军士,意思是谁敢胡说八道,老子就要他的命!

朱慈烺等待着,他就不信,一个薛濂能把神机营的天都遮了。

“回禀殿下,”

终于,一个二十多岁的百户猛地拱手,朗声道:“我营中一日一练,但只练架势,不练实弹,实弹十日才得打一次!”

“魏闯!你胡说什么?”薛濂暴跳如雷。

“你闭嘴!”

朱慈烺真想一个嘴巴抽过去,但忍住了,只冷冷呵斥一声,李若链带着两个锦衣卫箭步上前,架住了薛濂,防止他狗急跳墙,薛濂却依然在吼:“魏闯,你敢诬陷本侯爷,就等着被斩头吧!”

“我没有诬陷!”叫魏闯的百户已经是豁出去了,他昂着脖子说:“我神机营自从薛侯爷成为指挥使后,就取消了晨练和晚练,只保留了午练,至于鸟铳,平常都是空枪空弹,大伙做做样样罢了,只每月的月初月中和月底,才有一次实弹射击的机会,至于佛郎机炮,一个月才能打上一次,臣魏闯说的都是实话,如有一句虚言,愿接受殿下最严厉之惩罚!”

朱慈烺点点头,对魏闯的表现很是满意,这个魏闯,就是刚才第一支六十人队的长官,他手下的六十人,都是神经营的精锐,靶盘命中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而且魏闯颇为刚直,敢说跟为,这样的人才是好兵,才是朱慈烺需要的。

“你!”朱慈烺指指前排的一个旗总:“魏闯说的可是实话?”

那旗总虽然怕薛濂,但更怕朱慈烺,不说太子爷的身份,就是刚砍了一百颗人头的霸气,也足以让他胆颤。

“禀殿下,是真的,我神机营一日一练,十日才打一枪!”旗总不敢不说实话。

“你!”

朱慈烺又指一人。

有人开了头,大家都不怕了,七嘴八舌的回答。

“是,就是一日一练。”

“有时候十天也打不上一枪呢。”

听到这里,众将已经是心如明镜,这个阳武侯肯定是将省下来的火药都贪污了,怪不得神机营如此废物呢。

陈新甲却开始头疼,他知道,太子爷一会肯定会问他薛濂的处置办法。

薛濂已是大汗淋淋,但却依然嘴硬:“殿下,你不要听他们的,他们都是贼兵,诬陷臣呢。”

不过声音却已经虚弱无比,他知道,他终究是隐瞒不住了。

而众将也知道,薛侯爷要倒大霉了,但大家猜不出的是,太子会怎么处置薛濂,毕竟薛濂不是平头百姓,身上背着侯爷的爵位呢,而本朝对勋贵侯爷犯罪,一向都很宽容。

“堂堂神机营,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如果不是亲耳听见,我真有点不敢相信。”

朱慈烺仰天长叹。

军纪败坏到如此,也怪不得神机营在明末战争中,毫无表现呢。

“薛濂,”朱慈烺看向薛濂,声音冷冷:“你可知罪?”

“臣无罪,是这些贼兵诬陷臣。”都看到棺材板了,但薛濂却依然嘴硬,又或者他知道,只要他不认罪,太子就拿他没办法,而只要拖过今日,将事情闹到皇上御前,他就有转机。

“是吗?”朱慈烺冷笑一声,目光看向陈新甲:“陈部堂,以我大明军法,薛濂该当何罪?”

陈新甲犹豫了一下,薛濂身上毕竟背着侯爷的爵位,跟徐卫良不同,而且薛濂是老总督李守锜的人,李守锜虽然已经致仕,在家中养老了,但与朝臣依然有很深联系,尤其是在勋贵之中,拥有巨大的影响力,陈新甲已经得罪了朱纯臣,再得罪一个李守锜,就等于是同整个勋贵阶级为敌了。

但事到如今,陈新甲还有退路吗?

他怕得罪勋贵,但更怕得罪太子。

陈新甲一咬牙,拱手回答:“禀殿下,薛濂执掌神机营,枪炮不修,训练废弛,致使神机营军纪败坏,英武不存,按律应斩,然薛濂连连喊冤,个中或有隐情,因此臣以为,应将薛濂交由三法司会审,以定其罪,若真有懈怠,再斩也不迟。”

朱慈烺冷笑:陈新甲这是两面讨好啊,即说了他想听的话,也给薛濂留了活路。

“殿下,冤枉啊!”即便如此,薛濂也是不能接受,他惊恐的大喊。

“两位国公,你们的意思呢?”朱慈烺看向朱纯臣和徐允祯。

朱纯臣恨的牙痒痒,每次都问我,但每一次都不听我,不知道还以为我跟你唱双簧呢?

但表面却诚恳,拱手:“殿下,陈部堂所言极是,将薛濂交由三法司审理最为恰当。”

朱慈烺淡淡一笑,看来薛濂的侯爷爵位,还是很管用的,陈新甲和朱纯臣都为他说情,好吧,反正今日也没打算杀薛濂,薛濂毕竟是侯爷,杀了薛濂,后坐力太大,他暂时还不想同勋贵们全面开战,于是点点头:“既然部堂和成国公都这么说,那就这么做吧,不过薛濂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啊,将薛濂拉下去,杖八十!”

听到此言,原本稍稍松口气的陈新甲又紧张起来。

大明的杖八十,可是很有讲究,轻一点,床上躺两月就好,重一点,直接就一命呜呼。

难道太子今天非杀薛濂不可吗?不能斩首,就杖毙?

“殿下,臣有下情禀报!”

薛濂终于是怕了,他嘶吼着:“我神机营已经欠饷半年,军需物资也从来没有实额实发……我是陛下亲自任命的神机营都指挥使,你们不能这么对我,啊,啊!”

锦衣卫却不管他,将他拉下去,直接在校场上就“开打”。

薛濂惨叫声不绝于耳。

堂堂侯爷,众目睽睽之下被脱了裤子打屁股,也算是少见了。

五十棍之后,薛濂声音微弱。

八十棍打完,薛濂没有声音了,不过没有死,只是晕过去了。

因为事先得了朱慈烺的指示,因此两个锦衣卫下手很有分寸。

看着薛濂的惨样,众将都是后怕,幸好太子爷准许他们戴罪立功,不然他们岂不是比薛濂更惨?

当然了,更惨的是徐卫良,被送进了锦衣卫的诏狱,还不知道在里面要受什么折磨呢。

见薛濂没死,陈新甲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如果薛濂死了,那些勋贵奈何不了太子,必然会将怒气撒在他的头上,他偏偏又一身的窟窿。现在好了,薛濂没有死,如此,纵使勋贵们有所怒气,应也不会太过分。

处理了罚,现在该赏了。

“神机营百户魏闯忠勇正直,刚才打靶更是百步穿杨,军技娴熟,这样的兵,得赏,我意拔擢他为千户,不知道国公意下如何?”

朱慈烺淡淡笑。

朱纯臣脸色难看,事到如今,就是傻子也知道太子要整顿京营了,他这个总督也就是这最后一天的荣景,太子没有治他的罪,已经是给他面子了,所以不管多恨,他都不敢表现出来,太子说出的人和事,更是要同意。

朱纯臣拱手:“殿下英明。”

朱慈烺走到神机营的方阵前:“魏闯!”

第二十一章 赏罚分明

“臣在!”

魏闯从阵中闪身而出。

“你很好,不但枪法好,而且有勇气,我大明的将士如果都像你一样,何况流寇不平?建虏不灭?我宣布,从现在起,你不是百户,是千户了!”朱慈烺大声道。

这段话很白,朱慈烺故意的,眼前的这些军士,对那些文绉绉的话,未必能完全听懂。

“谢殿下!”魏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跪倒在地,看他激动的样子,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百户到千户,听起来很简单,但却是一个巨大的门槛,如果没有战功,十年也未必能升上去。他戳穿薛濂的谎言,只是出于义愤,没想到一步就升了上去。

“好好干,立几个大功,我再拔擢你当指挥使!”

朱慈烺拍了拍魏闯的肩膀。

啊!

整个校场中的人,从神机营到右掖营,全部都惊呆了,皇太子居然拍了一个军官的肩膀,而且态度亲昵,感觉就像是兄弟,这不是在做梦吗?大明三百年,皇太子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不说皇太子了,就是普通的文官,何曾把他们这些丘八看在眼里?

陈新甲等人也都是瞠目结舌。

魏闯激动的拜伏在地,热血沸腾,说话都结巴了:“臣魏闯……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朱慈烺的动作很自然,一点都不做作,对于众人的惊骇,他一点都不在意,哈哈一笑,快步返回石台,在台上高声道:“众将士听了。我大明有功必赏,如魏闯!有过必罚,如阳武侯薛濂!如今外有建虏,内有流贼,正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好时机,我朱慈烺在此宣告,只要你们勤于操练,奋勇杀敌,忠心为国,不要说百户千户,就算王侯伯爵,本宫在这里也给你们准备好了,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拿到了!”

刚才是抑,现在该扬了,不然京营的士气就上不来。

京师三营的官军轰动了。

朱慈烺所说的话并不新鲜,但他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却非常的激励人。

更何况,他是太子,大明朝未来的皇帝啊,他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未来不就是金口玉言吗?

陈新甲瞪着眼睛,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如果皇太子这番狂态被朝臣们知道,肯定是要大加挞伐的,不是太子说错了话,而是太子没有奉行端庄自持的古礼!

在朝臣们看来,太子必须懂“礼”!

这个礼,是一切的一切。

朱纯臣也瞪大了眼睛,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这个皇太子,让他惊奇了又惊奇。

徐允祯却心情忐忑,惴惴不安的一直在想着那件事,以至于场中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吸引到他的注意。

石台上,等军阵的骚动渐渐平息下来,朱慈烺继续说:“当然了,有人会说了,来点实惠的吧,我们的军饷都欠了半年了。是的,朝廷现在很困难,建虏和流贼耗费了我们太多的钱粮,但本宫向你们保证,不管多困难,朝廷都不会欠大家的军饷,三天内,本宫会把这一月的军饷发到大家手中,一个月内,另外五个个月也全部发清!”

轰。

此言一出,整个校场彻底沸腾了。

再多激励的话,也不如真金白银实惠。

士卒们一个个兴奋的,只差喊太子万岁了。

陈新甲却已经快要晕了。

三天发一个月,一个月内发五个月的,我的太子爷啊,你这大话吹的,比给辽民分田地还要过分,如果朝臣们知道我在现场,他们一定会弹劾死我的啊!

“收兵,回城!”朱慈烺命令。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六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回城,士气高涨到了极点,蜿蜒的火把如一条燃烧的火龙,照亮了整个夜空。

朱慈烺这一番的演讲,还有校场的这番作为,很快就传扬了出去,不但京师,大江南北也很快就传遍了。

“太子荒唐!”刚刚被朝廷重新起用为左都御史,正收拾行囊,准备进京的理学大儒刘宗周惊的把手里的茶盏都掉到了地上。

“太子荒唐!”正跟小妾柳如是读书对饮的东林领袖钱谦益扔了书本。

“太子英明!”刚刚三十岁,尚未出名的顾炎武一跃而起。

“太子英明!”准备进京赶考的黄宗羲仿佛看到了前行的方向。

“明太子欲效仿明武宗乎?”

盛京沈阳。

偶感风寒,咳嗽不断的黄太吉对这个年轻的大明太子颇有兴趣。

回城路上,朱慈烺静静想着心事,今天检阅的三个目的都达到了,接下来,就看朱纯臣和徐允祯两人识相不识相了,如果识相,就多留几天他们的性命,如果不识相,那就对不起了。

而在这之前,他要彻底整顿京营,将那些吃空饷的勋贵,不能战的老弱病残,全部清理出去,五万五军营最多保留两万,其中一万精锐,一万辅兵,精锐出战,辅兵守城加维护治安,空出的三万名额,全部招募新军。

另,神经营和三千营必须扩充,起码要达到兵册上的数字。

眼光一扫,发现身边的田守信和李若链都有点愁眉苦脸,于是笑问:“你两怎么了?”

田守信和李若链相互一看,都不敢说。

“说吧,在我面前不用拘谨。”朱慈烺大约猜到了原因。

犹豫了一下,田守信鼓足勇气:“殿下,你说三天给一月,一月之内将五个月的欠饷都发了,这事,是有皇上的旨意吗?”

“没。怎么,你们怕我发不出来?”朱慈烺笑。

田守信和李若链不说话,算是默认。

“放心拉,我既然这么说,就一定会有钱!”

朱慈烺自信满满。

马蹄声急促,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到了李若链身边停下,马上的锦衣卫小声的汇报了几句,然后又快马离去。

李若链精神一振,立刻禀告:“殿下,徐卫良家一共抄出了一万两现银,三万五千两的银票,还有一些黄金玉石,价值一万两左右,他经营的粮店和当铺,还在清理中,此外,听说他老家还有五百亩地,我已经责人去查了。”

朱慈烺笑:“好。”

如此一来,他答应京营将士的一月军饷就有着落了。

“不过有点小麻烦……”

“怎么了?”

“我们在徐家抄家时,有巡城御史试图阻拦,被兄弟们打跑了。”李若链回答。

朱慈烺转头看向身后不远的朱纯臣。

不用问,他也知道是朱纯臣搞的鬼。

世袭三百年的国公,又是京营总督,在京师有强大的关系网,找一个巡城御史给他使绊子,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当然了,巡城御史也是有理有据--徐卫良的罪行还没有审理确定呢,你们怎么可以抄家?

也幸亏朱慈烺提前有交代,除非是遇上圣旨,否则不管遇上什么情况,都必须将抄家进行到底,谁拦阻,就给我揍谁!不然锦衣卫说不定还真会被那巡城御史给唬住呢。

朱慈烺冷笑一声,这个朱纯臣,都死到临头了,还跟我耍心眼。

“干的好,下次还这么干!”朱慈烺笑。

朱纯臣和徐允祯并骑而行,两人都是忧心忡忡,徐允祯好几次张口想要说话,但左右看了看,最后忍住了。

“有事?”朱纯臣感觉到了徐允祯的异常。

徐允祯咬着牙:“回去说,这里不方便。”

朱纯臣心一沉,从徐允祯的表情里,他感觉到了某种巨大的危机。

……

紫禁城。

崇祯正在看奏折。

提督东厂太监王德化躬身站在案前,小声向他汇报。

从朱慈烺如何校场检阅,如何发现右掖营的假兵,又如何处置右掖营主将徐卫良,到一百杀一,将一百个假兵斩首示众,最后又拿下阳武侯薛濂,当众杖击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崇祯一直都在冷笑,只有听到一百假兵被斩首时,他脸色剧变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等到王德化将朱慈烺在校场的演讲内容说出来之后,崇祯脸色又剧变,放下手下的奏折,皱起眉头:“太子这是什么意思呀?逼朕给京营发军饷吗?”

第二十二章 翰林庶士

“陛下,据奴婢得到的消息,徐卫良家中抄出现银一万两,银票三万五千两,还有黄金玉石若干,他经营的粮店和当铺尚在清理中,想来最少也还有两万两,加上他老家的五百亩地,几处宅子,这还不算他隐匿的钱财,算起来,徐卫良的身家最少也有十万两。”王德化禀告。

“你是说,抄家的钱,足够京营一月的军饷?”

“是。”王德化带着笑意:“太子爷深谋远虑,想必早料到这一点了。”

“不用拍他马屁。”崇祯冷哼了一声:“他这一次惹的祸更大!纵使徐卫良贪墨军饷,押诏狱,交由刑部就好,他怎敢不经审判就抄家?他的胆子怎么比朕还大?还有那一百个假兵,居然直接就砍了头!这简直是闻所未闻……朕不用猜都知道,弹劾他的奏章已经在路上了!”

说完,负手在殿内踱步来去,一脸焦急。

“乱世用重典,那些人居然连京军都敢冒充,按律本就该斩,奴婢觉得,太子处分的也没什么不对。”王承恩插了一句嘴。

“奴婢也这么认为。”王德化附和。

“哼,你两倒挺护着他!”

崇祯瞪眼。

王承恩和王德化赶紧跪下。

“罢了,都起来吧。”

崇祯负手又踱了两步,目光看向殿外,轻声呢喃:“睿智果决,有英主之气,就是杀伐有点重……”忽然又怒:“朱纯臣徐允祯实在让朕失望,朕迟早杀了他们!”

距离京师城门还有一里多的时候,朱慈烺远远看见路边有两人在等候,天色早已经黑漆,火把照耀下,一人穿绯色官袍,一人穿青色,两人昂然站立于路边,目向南方,动也不动。

“是少詹事和左庶子。”李若链眼尖,一眼就认出了两人。

少詹事王铎和左庶子吴伟业。

朱慈烺已经猜到是他们俩了。

两人是东宫老师,但却已经有一月没见过东宫太子了,病好之后,朱慈烺一直避而不见他们,两人甚是郁闷,今天上午两人求见再被拒绝,下午却听说太子在城外校场检阅,检阅也就罢了,居然当场砍了一百颗人头,惊悚之下,两人觉得不能再犹豫了,必须面见太子,不然圣上怪罪是小,若太子继续这般任性胡为下去,一旦东宫有变,他们九死也莫赎了。

远远看见太子,已经五十五岁,一把大胡须的王铎还能保持冷静,年轻的吴伟业却已经等待不及,激动的几乎要冲上去,拦在朱慈烺的马前了。

朱慈烺知道躲不过,甩鞍下马,迈步走过去。

不骑马,用步行表示对两位先生的尊敬。

但心里,他对这两人却是鄙视的。

王铎二十来岁就中进士,点庶吉士翰林,有“才压江南”的美名。

吴伟业书香世家,崇祯四年一甲第二名,俗称的榜眼,授翰林院编修,著名诗人,被后人誉为“江左三大家”,不过气节却不怎样,明末看不惯官场的腐败,不想做崇祯的官,建虏入主华夏后,却做了建虏的官。

王铎也一样,满清攻到南京时,他同礼部尚书钱谦益等一起开城门投降。

两人虽满腹诗文,但却没有多少气节。

朱慈烺穿越而来,甲申之变就在眼前,他每分每秒的时间都是宝贵,根本不能浪费在这两人身上,且这两人也教不了他什么有用的东西,因此他一直不见他们,但想不到他两人如此执拗,每日求见也就算了,今日竟然堵在路边了。

眼看避不过,只能一见了。

见太子还是如过去那般的“有礼”,王铎和吴伟业相互一看,总算是有点心安。

两人迎上朱慈烺:“臣见过太子殿下。”

朱慈烺笑:“两位先生免礼。”

“殿下身体无恙,为何一直不愿意见臣等二人,是臣等哪儿做的不好吗?”吴伟业年轻,说话冲。

“左庶子哪里话?本宫这些天就是身体不好,弓马骑射还可以,但一看到书本就脑子疼,嗡嗡嗡的,感觉要晕过去,御医给本宫看了看,说本宫还是需要休息,不宜劳神,书本暂时还不能碰。”朱慈烺淡淡解释。

王铎和吴伟业相互一看,脸色都很难看,明知道朱慈烺说的是“鬼话”,但他们却不能戳穿。

“殿下,臣听说,今天你在校场斩了一百人?”吴伟业问。

朱慈烺点头。

“不知他们犯了何罪?”

“冒充京兵,按律当斩。”

“还派人抄了右掖营主将徐卫良的家?”

“是。”

“殿下,你这么做,可经过了刑部,或者经过了陛下?”吴伟业声音有点严厉。

“没。”朱慈烺坦然相告:“我今天是代天巡视,有临时处置之权,徐卫良贪墨军饷,弄虚作假,还想欺瞒本宫,本宫不能饶他,不然何以震慑校场上的六万将士?”

“殿下差矣,校场上都是我大明的将士,何用震慑?只要殿下修德治心,仁义为本,将士们自然心悦诚服、奋勇用命。何况人命关天,纵使罪犯,也不能随便斩杀,因此臣以为,殿下今日言行,大为不妥。”

吴伟业一副“魏征”的样子。

“是吗?我想想……”朱慈烺假装沉思,心里却骂:迂腐至极!怪不得大明会亡呢,像你这种陈腔滥调的人,居然能当太子老师,被人誉为国之栋梁。不震慑士卒,不杀贪官,不凝聚军心,只靠你嘴里的仁义,能挽救大明的危局吗?

你跟我说仁义,有本事你跟徐卫良说去,让他不贪墨军饷,跟那些士卒说,让他们不怕死的去杀敌,又或者你直接跟建虏说去,让他们仁义为本,不要再侵扰我大明,看他们理不理你?!

没有绝对的实力,船不坚炮不利,谈什么仁义?

“刑罚乃刑部职权,无论何人犯罪,都应送往刑部,由刑部审理,最后是杀是罚,皆应由刑部定夺,殿下国之储君,万民表率,可千万不能忘记这一点啊。”王铎语重心长,语气比吴伟业柔和多了。

“先生教诲的是。”朱慈烺“恍然大悟”:“校场之事确实孟浪了,但当时本宫实在是太气愤,我堂堂京营,居然也有人敢冒充,想着如果不严明法纪,下一次检阅之时,这些人岂不是还会冒充?因此一怒之下就决定杀一儆百,以儆效尤,现在经两位先生一提醒,本宫才觉得确有不妥。本宫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见朱慈烺虚心接受,知过能改,王铎和吴伟业都是松了一口气:“殿下睿智。”

王铎又说:“殿下以后说话行事还需小心谨慎,以免被人抓着把柄,不然臣等万死莫赎啊。”

“谢先生,我知道了。”

朱慈烺一脸“感激”,心想这应该就算是过关了吧?

这两位大才子倒也好糊弄。

倒不是这两位好糊弄,而是因为这两位根本还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呢。小孩子犯错了,知错改过就好,何况还是太子,他们当臣子的,不能太过逼迫。

“那殿下,明天的早课……”吴伟业问。

“呀,本宫头疼的厉害,李若链,快扶我上马。”

……

朱慈烺上马离开。

王铎和吴伟业弓着的身子,慢慢直起来,吴伟业望着朱慈烺的背影,喃喃自语:“太子殿下……跟以前,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王铎也有这种感觉,以前的太子,秀气文雅,说话小声小气,对他们两人的话,绝对不会有任何的疑问,但眼前的太子,不卑不亢,眼神里透着英武,话语间更隐隐有他自己独特的道理--一个月没见,感觉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走吧,听说有几个御史蠢蠢欲动,我们得想办法去劝阻。”

王铎掀帘上了轿子。

王铎和吴伟业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朱慈烺身躯里,早已经不是本尊,而是来自后世的一个灵魂。

刚进了城门,朱慈烺就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吴有性进京了!

第二十三章 瘟疫论者

吴有性字又可,江苏吴县东山人,明末清初传染病学家,著有瘟疫论一书。明末三大害,天灾,流寇,瘟疫,从穿越而来的第一天起,朱慈烺就在思考这三个问题,而吴有性就是解决瘟疫的药方。

二十天前,朱慈烺派人打探吴有性的消息,得知他此时人在山西,立刻派人去请。

两个时辰前,吴有性进京,被安排在了朱慈烺预先准备的一处宅院里。

除了吴有性,朱慈烺还请了两人入京。

宋应星,字长庚,江西奉新人,著有【天工开物】,是明末著名的农学家,对手工业生产和冶金也颇有研究。明末天灾不断,米粟产量太少,根本喂不饱百姓的肚子,而土豆、番薯、玉蜀黍虽然已经传入大明,但并没有被大规模的播种。

以京师为例,京师周围的荒山野地,长不出米粟,但却极适合土豆、番薯、玉蜀黍的生长,只要大范围的播种,京畿周围的吃饭问题,立刻就可以解决。宋应星是土豆、番薯、玉蜀黍的行家,朱慈烺必须把他请来。

毕懋康字孟侯,号东郊,安徽歙县人,是明末著名的火器专家,著有《军器图说》一书,《军器图说》在七年前就已经被刊印出来,书中图文并举,详细罗列了各种火器的使用与制造方法,并首次介绍了燧发枪(书中称为自生火铳)的制造和使用。

但可惜,这项伟大的发明并没有得到朝廷的重视。

比起火绳枪,燧发枪不但简化了射击程序,提高了射速,最重要的克服了火绳枪点火怕风雨的弱点,这项发明的改造与完成时间,大致与欧洲属同一时期。而欧洲很快就普及开来,但在大明,一直到毕懋康死,燧发枪都没有在大明军中出现。

今世,朱慈烺要改变这一悲剧。

照史书记载,毕懋康死于1644年,也就是说,这位伟大的火器专家,只有两年寿命了,因此朱慈烺想要见到他的心情就更加急切了,为了最快的把毕懋康请到京师,朱慈烺派人带了自己的亲笔书信,亲自去江南邀请,算算日子,他们应该已经到达安徽歙县了。

这三位老先生是大明科技的先行者,也是朱慈烺挽救大明计划的重要支柱点。

因此,当听说吴有性已到京师的时候,朱慈烺非常兴奋。

“走!”

原本是要回宫,但朱慈烺一甩马缰,转头去见吴有性了。

“殿下,宫门快要关闭了,再不回去就晚了。”

田守信和李若链在后面追。

朱慈烺不管,因为进宫后他就出不来了,猛然想到了什么,勒住缰绳,小声的吩咐了田守信几句。

“啊?”

田守信脸色发白,结结巴巴的说:“这行吗?”

“当然行,放心,我母后一定会答应的。”

朱慈烺狡黠的笑一下,带着李若链去见吴有性。

田守信打马转向皇宫。

吴有性今年六十岁了,但头发漆黑浓密,脸上也没什么皱纹,乍一看也就是四十多岁的样子,朱慈烺暗暗赞叹,果然是大医啊,只这保养,就足以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吴有性没有功名,只中过秀才,见过最大的官员也就是巡抚一级,想不到堂堂皇太子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还派人专门来请,心中惶恐不可形容,等见到太子本人之后,他心中的紧张才渐渐褪去。

皇太子一点都没有架子,对他满脸尊敬,言必称“先生”,而且最重要的是,皇太子对瘟疫之事好像也颇有研究,连续问了他几个问题,都问到了关键点--我大明太子,果然不是一般人啊,吴有性心中暗暗感叹。

“所以臣以为,瘟疫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与伤寒病绝然不同,瘟疫乃是通过空气传播,由口鼻侵入,臣将这种气称为疠气,要防治瘟疫,最重要的就是阻隔疠气,同时病人用过的一切器物包括尸体都应焚烧,决不可简单下葬,有此两法,抑制瘟疫并不难。”

吴有性所说的这番理论很简单,后世的人都知道,但在这个时代却是惊世骇俗,这个时代,人们都还简单将瘟疫归为伤寒,用伤寒之药医治,因此错误,瘟疫根本无法抑制,每一次都是大灾祸。

“先生可有根治之法?”朱慈烺问。

吴有性眼有惭愧:“没有,不过只要措施得当,瘟疫绝对可以抑制的。”

“好,我要的就是先生这句话!”

朱慈烺笑一笑,站起身来:“先生早点休息吧,我告辞了。””

“殿下。”

吴有性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将臣招来,到底何事啊?”

“当然是为了瘟疫,不过先生不用着急,容我安排一下,到时,我大明的安危,就仰仗先生了。”朱慈烺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先生的瘟疫论可编撰完成了?”

吴有性微微吃惊,想不到太子爷连自己写书的事情都知道,赶紧拱手:“还剩最后一部分。”

“好,完成之后,由我为你刊印,并且分发到大明所有县府!”

“谢殿下。”吴有性激动的无与伦比。

这个时代出书,不但没有稿费,反而要自己贴钱,唯一能赚到的就是名声,因此,朱慈烺帮吴有性出书,真是帮了吴有性的大忙,更何况朱慈烺身为皇太子,他帮吴有性出书,本身就有巨大的加持作用。

据明史记载,崇祯十六年,也就是明年,京畿地区将会爆发一场大瘟疫,死者数十万,这也是李自成为什么能轻松的攻到北京城下,而北京毫无抵抗能力的原因之一。

这一世,朱慈烺要将这场大瘟疫消灭于无形。

……

而此时,太子爷在校场将右掖营主将徐卫良革职抄家,斩了一百颗假兵人头,还将阳武侯薛濂打屁股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师。

“听说了没有?那个谁谁谁为了一两银子冒充京兵,结果被太子爷斩了!”

“该!平常就不是一个好东西,居然连京兵都敢冒充,也是活腻了。”

“一百杀一,太子爷可真不一般啊。”

“是啊,挑出京营这么多毛病,还打了阳武侯的屁股,听说阳武侯奄奄一息,也快要死了。”

“好,这帮侯爷就知道欺负老百姓,死一个少一个。”

“嘘!让哪个侯爷听到了,不弄死你才怪呢!”

对于太子爷的处理,百姓们大部分都喜闻乐见。

……

一群御史聚集在某处,辩论到面红耳赤。

“太子如此暴虐,我等必须上本弹劾!”

“何为暴虐?冒充京兵本就是死罪,太子不过是在执行律法罢了。”

“执行律法是刑部的事,太子为何越俎代庖?”

“太子代天行事是有明旨的,怎么会是越俎代庖呢?”

意见严重分歧,无法达成一致。

……

朱慈烺骑马急急赶回皇宫。

“咚咚咚。”

远远就听见暮鼓捶响的声音。

明清两代,一更三点(戌时五刻)也就是现代时间的21点左右,擂响暮鼓,关城门,禁止出行;五更三点(寅时五刻)凌晨五点左右,敲响晨钟,开城门,开禁通行。

而皇宫宫门关闭的更早,大约20点就会关闭,除非紧急情况,否则任何人都不得再出入。

现在已经快20点了。

朱慈烺几乎是掐着时间,快马奔入了宫门。

田守信带着几个小太监正在等候,见太子爷终是回来,没有被关在宫门外,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

“陛下还在乾清宫的暖阁……”田守信小声报告。

朱慈烺点点头,直接去见父皇。

崇祯在暖阁里来回踱步,脸上表情很是严肃,太子巡视京营闹出的大动静,超出他想象,而京营的糜烂更是超出他想象,朱纯臣和徐允祯这两个误国之徒,朕不会饶了他们。

不过崇祯现在最头疼的是,太子在校场夸下海口,一月之内要解决京营的欠饷问题,可现在内库根本没有那么多钱啊。

和边军不同,大明朝的京营属于皇帝的亲军,给京营发军饷的不是户部,而是皇帝的内库,这也是京营总督从来都是由勋贵,而不是朝臣担任的原因。

那么,大明朝皇帝的内库一年有多少收入呢?

第二十四章 抚军京营

其实明朝皇帝的收入还是不少的,一共有内府十库,包括内承运库、承运库、广惠库、天财库、广源库、赃罚库、供用库,每个库都有相应的收入,加在一起,就是皇帝一年的总收入。

如果是和平年代,这些府库的收入,足够皇帝支付京营的军饷,并且每年都会有小小盈余,隔三五年,修个宫殿花园什么的,也不用跟户部伸手要钱。

但到了万历皇帝的时候,因为开支巨大,内库银子不够用了,所以万历皇帝开始派遣太监采矿,到处征收矿税。而矿税的出台,遭到了文官们的强烈反应,文官们认为皇帝富有四海,不应再横征暴敛,为了抵制矿税,被廷杖贬职的文官不在少数。

但讽刺的是,正是因为有万历皇帝积攒的三千万两的矿税,大明朝才能有万历三大征,才能源源不断地向辽东输血,才可以应对接连不断的各种天灾人祸,如果没有这三千万两的挹注,明朝的财政早就崩溃了,根本支持不到崇祯朝。

而万历皇帝临终前下旨废除“矿税”,从此,大明朝的财政就在崩溃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所以,京营的欠饷已经是常事。

崇祯不是不发,而是真发不出来啊。

可现在儿子却在外面夸下海口,他这个当老子的可怎么办?

如果是一般人,他当然可以赖账,我儿子说的不算,军饷,不发。

但他是皇帝,儿子是皇太子,都是金口玉言,如果他赖账,不承认儿子的话,那皇家威严何在?儿子还能当太子,未来还能继承大统吗?

“陛下,太子来了。”

王承恩在帘外禀告。

“让他进来。”

崇祯早已经等不及了,他要知道,朱慈烺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拿什么去给十万京军发军饷?

“儿臣叩见父皇。”

朱慈烺跪倒在地。

“你干的好事!”

崇祯没有让朱慈烺平身,而是表情严肃,语声严厉的说:“打了阳武侯的屁股,还斩了一百颗人头,你是不是觉得,你身为皇太子,就可以肆无忌惮,胡作非为?”

“儿臣不敢。”

朱慈烺恭敬回答:“阳武侯麾下的神机营操练废弛,军纪败坏,已经没有一战的能力,辜负了父皇对他的信任,儿臣打他板子还是轻的,儿臣恨不得斩了他的头!”

崇祯哼了一声,对儿子这番话,他心里是赞同的,不过表面却不能承认。

“至于一百假兵的人头,儿臣更是痛惜,徐卫良身为三品武官,父皇对他的荣宠不可谓不高,可他居然吃空饷,每年领三万人的军饷,营中却只有一万八千人,且大部分都是老弱残兵,儿臣给他算了一笔账,这些年来,他最少贪墨了五十万银子!”

“贪墨已经是死罪,想不到他居然还雇了一些街头混混,冒充京兵,想要蒙混过关。那些假兵,听起来无辜,但细想却都是胆大包天之徒,为了一两银子,就敢冒充京兵,未来有人给十两百两,岂不是连官员皇家都敢冒充?何况冒充京兵本就是死罪,为了朝廷的尊严,儿臣不得不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个中隐情,还望父皇明鉴。”

崇祯有点被说服了,但脸色依然严厉,哼了一声,拍一下桌子:“还不知罪?难道朕说你说错了吗?”

朱慈烺赶紧认错:“儿臣知罪了。”

崇祯脸色这才稍缓,但语气依然严厉:“这种荒唐事,以后绝不可再犯了,不然就算朕想饶你,祖宗律法也饶你不得!”

“儿臣知道了。”朱慈烺微微苦笑,看来父皇的容忍度,比自己想象的要小一点。

“这两件事就不提了,朕问你,你说一月之内解决京营的欠饷,又是怎么回事?”

“回禀父皇,徐卫良家中抄出的钱粮,差不多八万两,足够京营一月的军饷了。”

“剩下的五个月呢?你又想抄谁的家?”崇祯问,崇祯也是聪慧之主,他隐隐已然猜到了朱慈烺的办法。

“剩下的五个月,还在徐卫良的身上。”

“嗯?”

“右掖营这些年多拿了五十万的军饷,但并不是徐卫良一人独吞了,而且这事也不是徐卫良一人能做到的……”

“你是说成国公、定国公?”崇祯面无表情。

朱慈烺不承认,不否认,他表情已经是答案。

“可有证据?”崇祯问。

“没。但徐卫良……”

崇祯打断他的话:“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成国公定国公都是随我太祖高皇帝开疆拓土的功勋后代,没有十足的铁证,谁也不能动他们!不然天下人会以为朕为了区区一点军饷,就构陷他们入狱。”

朱慈烺只能答应:“儿臣明白了。”

“不过阳武侯薛濂,是可以动一动的。”崇祯冷冷说:“朕已经让骆养性去查了,看看这些年,他在神机营究竟贪墨了多少银子?”

骆养性,锦衣卫指挥使。

虽然都是世袭的勋贵,但份量显然不同,朱纯臣徐允祯是国公,祖上赫赫威名,故交姻亲,门下子弟,遍布朝野,崇祯不能轻易动他们,而阳武侯薛濂只是一个侯爷,份量轻的多,且薛濂身为神机营的指挥使,神机营出了问题,他负直接责任,就算崇祯将他革职下狱,其他勋贵也说不出什么。

崇祯显然也是有点急了,儿子夸下海口,自己却没有银子,成国公和定国公不能动,那就只能动阳武侯薛濂了,否则以他的脾气,绝对不会轻易向勋贵开刀的。

“朕刚问了,内库还有三十万两银子,如果一月后实在没有办法,你就都拿去吧。”

崇祯板着脸。

为了儿子的信誉,崇祯也是拼了。

一股酸意涌上朱慈烺鼻尖,鼻子一酸,眼眶也湿了。

“谢父皇。”

朱慈烺跪伏在地。

这三十万银子看起来好像很多,但却顾着内廷几万人的开销,均摊下来,根本没有多少钱,一旦没有了这笔钱,而其他钱又收不上来,内廷就要举步维艰,连油盐酱醋都买不起了。

听起来是一个笑话,皇帝居然会为了钱而发愁,但在大明,在崇祯朝,却一点都不新鲜。

崇祯鬓间的白发,龙袍下摆里衬上的补丁,还有母后宫里的织布机,每每看见,朱慈烺总忍不住的心酸。

“起来吧。”崇祯叹口气,对儿子今天的表现,整体来说,他是非常满意的,如果不是儿子,他说不定还要被朱纯臣徐允祯欺瞒多久呢,不过皇帝的威严,帝国的荣辱,让他不能当面认同儿子的所为。

朱慈烺却不起来:“父皇,儿臣有两件事相请。”

“又是什么事?”

“儿臣想去京营抚军。”朱慈烺说。

京营抚军,也就是京营总督,取代朱纯臣现在的位置,因为朱慈烺是太子,所以叫抚军。

大明有制,太子“内守为监国,外出为抚军”。

崇祯沉思半晌,缓缓道:“京营如此糜烂,朱纯臣徐允祯实在让我失望,你做这个京营抚军,原本是合适的,交在你手里,也比任何人都让朕放心,只是……我朝开国以来,尚没有太子抚军京营之前例。”

朱慈烺心中一沉,看来父皇还是破不了“祖制”这个心魔,赶紧说:“父皇,如今外有建虏,内有流贼,各地督抚总兵却没有几个能为朝廷分忧的,连朱纯臣徐允祯这样的世袭勋贵都尸位素餐,贪墨军饷,究其原因,除了能力问题,阴奉阳违,外忠内奸也是重要因素。”

“若让其他人总督京营,不过是另一个朱纯臣、徐允祯的翻版,所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要想将京营练成一支勇往无前,真正对大明朝忠心耿耿的精锐,此重任,非儿臣莫属!父皇,给儿臣这个机会吧,儿臣一定不让你失望。”

崇祯微微震动,越想越觉得儿子说的有道。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啊。

又想了半晌,一咬牙:“也罢……朕就命你去京营抚军!京营是朕的亲军,朕有这个权力。”

“谢父皇!”

朱慈烺激动的都快要哭了,为了这一个任命,他足足准备了一个月啊。

“还有,从明日起,你就随朕一起上朝吧。”崇祯沉思的说:“我儿睿智英武,早些了解国事,不但当我臂助,日后也好成为一代明君。”

“遵旨。”

这是个意外,比朱慈烺预想的时间早了一些,不过也无妨。

第二十五章 国母性情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

“快说吧,你母后在坤宁宫等急了。”崇祯皱眉,已经到了晚膳时间,周后身边的大太监徐高都过来好几次了。

“儿臣想出宫居住。”朱慈烺说。

“嗯?”崇祯吃惊了:“为什么?”

“儿臣今日在城外阅军,入城稍晚了一些,差点被宫门关在外面,儿臣如果抚军京营,必然早出晚归,一旦宫门关了,儿臣就进不来了。”

“朕可以给你腰牌,准你任何时候都随意出入。”

“父皇,宫门到点关闭,可是祖制……”朱慈烺小声。

崇祯皱着眉头不说话了,他当然知道儿子说的有道理,但放儿子出宫,他却有点舍不得……

“容朕想想吧。”崇祯没拒绝,却也没有答应。

徐高又来了,他是周后身边的大太监,此时过来,显然是奉了周后的旨意,请皇上和太子去用晚膳。

崇祯趁机结束对话,带着朱慈烺去往坤宁宫。

父子二人没有坐步辇,而是相伴相随,一路走一路聊。

“父皇,儿臣今日方知当年李邦华整顿京营之艰难,儿臣身为太子,又代天巡视,这些人却依然敢在儿臣面前弄虚作假,阴奉阳违,李邦华当年只是一个兵部右侍郎,无权无势,遇到的阻力可想而知,但最后他却能顶住压力,将京营整顿一新,由此可见,李邦华确是一个贤臣啊。”

朱慈烺假装随意的将李邦华说了出来。

崇祯知道儿子在举荐李邦华,而现在满朝文武凋敝的情势下,他也有起用李邦华之心,于是顺水推舟的点头:“那就召李邦华进京吧,户部右侍郎正空虚,就让他先任着。”

“父皇英明。”

历史上,李邦华也正是崇祯十五年被起用,只不过却是被派到南京,担任南京的左都御史,后又调到京师担任左都御史,途中李邦华还平息了左良玉的“闹饷”事件,到京后,崇祯对他倍加信任。但李邦华担任左都御史这样的言官头头实在是大材小用,在朱慈烺看来,像李邦华这样的实干家,应该入阁为相,最起码也应该是户部或者兵部尚书。

前世历史不说了,这一世朱慈烺要帮李邦华找一个施展才华的地方。

而李邦华眼下去户部,好像也挺合适,因为朱慈烺正计划对户部施行一个大手术。

……

每日的早膳和午膳,崇祯都在乾清宫用,晚膳一般是和周后在一起,有时候也会把田妃袁妃一起叫来,三子二女,摆一张大桌,一家人其乐融融,不过自从五皇子出事,田妃大病之后,一家人就再也没有聚会过了。

还没进乾清宫,周皇后就已经带着定王朱慈炯,长平公主迎了出来。

崇祯少有的露出了微笑。

一天二十四小时,也许只有这个时间,他才能笑的如此开心。

崇祯是一个很严肃古板的人,在他前面,即使是活泼调皮的长平公主,此时也是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的像是一个小淑女,定王朱慈炯就更不用提了,紧张的就像是一尊雕塑,眼皮子都不敢乱眨一下,吃饭时,小心翼翼,嘴里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朱慈烺却没有多少紧张,不是因为来自后世,而且因为他早就已经看出,崇祯是外冷内热的性子,表面看起来高不可攀,其实心肠软着呢。

因为有周后在,所以气氛并不僵硬。

儿女怕崇祯,但老夫老妻的,周后对崇祯可没什么怕的。

“皇上,臣妾的姑姑今日进宫了,她说,想让我侄孙从军,为朝廷效力。”

周后说。

“哦。”崇祯露出喜色,这年头,愿意把儿子送到军中的官宦人家太少了,大部分人都想让儿子承荫父辈、入仕途、当大官,下贱的丘八,是贫贱人家没饭吃才做的事情。

“他多大了?”崇祯问。

“十四,跟春哥儿一样。”周后笑。

“有点小啊。”

“是啊,臣妾也这么说的,但臣妾姑姑说,甘罗十二岁当宰相,孙叔敖九岁杀蛇,荀灌十二岁就能带兵救父,如今国家危难,身为皇亲,怎能畏前顾后?为朝廷效力,正当此时!”

崇祯默默不说话,周后的话,触动了他。

一个远房的皇亲,都能有如此忠心,为了朝廷,敢把儿子送到军中,自己身为皇帝,却连放儿子出宫之事都犹犹豫豫,实在是汗颜,想到这里,崇祯抬头看向朱慈烺:“春哥儿,你出宫的事,朕准了!”

“谢父皇。”朱慈烺大喜过望。

“皇上你说什么?春哥儿出宫?”周皇后却是惊呆了。

“是。”崇祯点头:“朕已经命春哥儿去京营抚军,京营军务繁忙,皇宫又宫禁森严,他住在宫中不方便,还是出宫去住吧,嗯,就住咱们从前的信王府就好。”

“……”

周皇后脸色发白,忽然明白,自己被儿子骗了,此时想要改口也来不及,只能狠狠瞪着儿子。

朱慈烺不敢看母后:“父皇,儿臣想跟你要一人。”

“谁?”

“内监杜勋,儿臣宫里少一个管事太监,感觉他正合适。”

“准。”

太监杜勋也算是明末历史的一个名人了,崇祯十七年,崇祯派太监杜勋等十人分赴宣府、大同、昌平、居庸关、等要塞监军,本以为这些太监忠心大明,一定能督促各地守军奋勇杀敌,谁知闯军到来,这些太监纷纷投降。

其中最无耻的就是杜勋。

杜勋投降后,居然还敢担任李自成的使者,进北京城与崇祯谈判,遇到以前相熟的太监,还洋洋自得:“不要担心,新主子来了,我们照旧有富贵。”

这样的人,朱慈烺必杀!

何况经过这些天的调查,知道杜勋颇有私财,正好趁机夺了做为军用,不过杜勋现在没有过错,无缘无故的杀人抄家,肯定会惹人非议,因此朱慈烺才想要把杜勋调到自己身边来。

他不是用杜勋,而是要治杜勋。

用完晚膳,崇祯忽然淡淡问:“皇后,今天好像多了四个菜。”

“是,臣妾听说太子在城外抚军,傍晚才回来,因此命御膳房多加了四个菜。”周后回答。

崇祯轻轻叹口气:“如今国事艰难,我天家要节俭……”

“臣妾知罪,以后不会了。”

崇祯点点头,起身走了,这个时间当然不是睡觉,而是回乾清宫继续批阅奏章去了。

早上五点就起床,夜里十点还不能睡,连节假日都没有,崇祯这皇帝当的不是一般辛苦。

送崇祯走后,周后冷冷瞟了朱慈烺一眼,转身去了后殿。

朱慈烺赶紧跟了过去,刚进了后殿,就看见周后坐在凤椅上,粉面含霜:“朱慈烺,你可知罪?”

朱慈烺急忙跪下:“儿臣知罪,母后息怒啊。”

“本宫息不了!”

周后怒气冲冲:“居然连我都敢骗,田守信,你给本宫滚进来!”

田守信从外面滚进来,跪伏在殿门口,动也不敢动。

“你们主仆二人,将本宫耍的团团转啊,朱慈烺,你是不是忘记本宫荆条的厉害了?”周后气冲冲。

“儿臣不敢忘。”

朱慈烺赶紧解释:“儿臣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啊,今日儿臣巡视京营,发现京营糜烂无比,十二万的兵额,竟然连五万兵不到,其中大部分都还是老弱病残,一旦有变,京师根本就守不住!为整顿京营,为我大明江山,儿臣必须抓紧时间,不容再在宫墙里面耽搁了,但父皇犹犹豫豫,不得已,儿臣才想到让母后帮忙,所有一切都是儿臣的主意,与田守信无关,母后要是责罚,就请责罚儿臣吧……”

周后脸色稍霁:“哼,那也不该骗我。再说了,你住在皇宫里,就不能抚军京营,为你父皇做事了吗?”

“母后,军情多变,万一晚上出什么事,京营诸将要到哪里找我?进皇宫吗?”朱慈烺一脸苦相。

周后还是板着脸,但眼神已经缓和多了,半晌后,轻轻叹口气:“春哥儿,宫外不比宫内,你要注意安全,我宫里的太监宫女,你喜欢哪个,都可以带走……”

这就是周后,虽然疼惜儿女,但更知道国事轻重。

“谢母后。”

朱慈烺跪在地上,眼眶湿润,从今天以后,他就不能每天都见到母后了。

第二十六章 谋逆之罪

“太子哥哥,听母后说你要搬到宫外去住了?是真的吗?”

长平公主跑过来,兴奋的抓住朱慈烺的衣角。

朱慈烺笑着点头。

“那是不是就等于你有了自己的家,你在家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没有人敢管你,就像父皇那样?”

长平公主问。

朱慈烺心里叹:妹妹你错了,父皇才是这个皇宫里,禁锢最深,最不自由的那个人。

“太子哥哥,我能去找你玩吗?”长平公主的眼睛笑成了弯月。

朱慈烺笑:“当然。”

“太好了。”

长平公主笑的开心,转头看三哥定王朱慈炯:“定王哥哥,你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家啊?”

定王朱慈炯羞涩的摇头:“我不会出宫的。”

“为什么呀?”长平公主好奇。

“我要陪在父皇母后身边。”定王朱慈炯很严肃很认真。

……

成国公府。

朱纯臣跌坐在椅子里,脸色发白:“你是说,咱们私卖甲胄的事,太子……可能知道了?”

“是。”

徐允祯一头冷汗:“半个月前,田守信来找我,说太子想找一个传授弓马骑射的老师,点名要董琦,我当时没有当回事,今日在校场看到董琦,我才忽然想起,董琦是太子的弓马老师啊……”

朱纯臣的额头也开始冒汗了。

董琦是右掖营的参将,是营中的高级将领,虽然其上还有主将和副将,但营中的大小事,董琦也都是知道一些的。去年秋天,朱纯臣徐允祯伙同右掖营主将徐卫良将营中五百具上好的甲胄,倒卖给了一位山西商人,事情虽然做的很机密,天衣无缝,但董琦却有所怀疑,不但当面质疑过主将徐卫良,还为此找过朱纯臣,但被朱纯臣搪塞过去了。

“董琦给太子当老师,以他的脾气肯定会向太子提起此事,一旦太子调查起来……”徐允祯声音都颤抖了。

和贪墨军饷不同,私卖甲胄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皇上或许能容忍他们贪墨军饷,但绝对不会容忍他们私卖甲胄。不说大明,从古至今,任何将军在甲胄的事情出了问题,最后都是凄惨下场,大名鼎鼎的周亚夫只因为家中有五百甲胄,结果被汉廷以谋反罪论处,本朝大太监刘瑾权势熏天,但他府邸的时候抄出甲胄五百,也被以谋逆罪论处。

朱纯臣和徐允祯虽然不是私藏,但却是私卖,论起来,罪行更重!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朱纯臣怒了,跳起来一把揪住徐允祯的胸口,目光凶狠的像是要吃人。

“隔墙有耳……校场那么多人,我不敢跟你说呀。”徐允祯都要哭了。

朱纯臣气的跺脚:“徐允祯!我朱家上下三百余口都要死在你的手里!”

“老成,你不要激动,事情没有那么坏……”徐允祯抓着朱纯臣的手,结结巴巴的劝:“我已经想一路了,虽然那董琦有所怀疑,但他没有证据啊,就算告到太子那里,太子也拿我们没有办法。”

朱纯臣渐渐也冷静下来,松开徐允祯胸口,在厅中来回踱步。

“我们事情做的机密,那山西商人也早就走了,除了咱们,唯一知情的就只剩下徐卫良了,只要徐卫良不开口,咱们就不用担忧。”徐允祯追在朱纯臣的屁股后面。

朱纯臣站住脚步,冷哼一声:“你忘记那个中间人了吗?”

朱纯臣徐允祯世袭三百年的国公,脑子还是有的,他们没有和山西商人直接交易,所有事情都是通过中间人,山西商人最后虽然买到了甲胄,但却不知道卖给他甲胄的人是谁?这样就算山西商人在路上出了事,朱纯臣和徐允祯也不用担心。

说到中间人,徐允祯眼皮子跳了一下。

事成之后,他原本是想要杀人灭口的,没想到那中间人异常警觉,居然提前跑了。

徐允祯咬咬牙:“那家伙已是惊弓之鸟,既然跑了,就肯定不敢再回京师了,我们两家三百年国公的名号,可不是吃素的,所以现在的关键还是徐卫良,只要堵住徐卫良的嘴,我们就高枕无忧。”

朱纯臣冷笑一声:“怎么堵?徐卫良现在可在诏狱里。”

“成国公,事到如今了,你还跟我藏着掖着吗?谁不知道你跟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是至交,徐卫良关在锦衣卫的诏狱,只要你上门去求,骆养性还能不答应你吗?”

“答应我什么?”朱纯臣的脸色越来越冷。

“杀人灭口,让骆养性在诏狱里干掉徐卫良,永除后患!”懦弱的徐允祯,居然也有杀气腾腾的时候。

朱纯臣不说话,他知道,徐允祯说的是对的,为保两家三百年的国公,徐卫良是必杀的,但徐卫良是太子抓了送往诏狱的,骆养性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怎么可能不知道其中的份量?

如果徐卫良无缘无故的死在诏狱,骆养性如何跟太子交代?他跟骆养性虽然是至交,但骆养性却也不会为了他,而将自己全家陷入危险境地。

所以,想要说服骆养性,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

“成国公,不要犹豫了,我两家的生死存亡,就在此一举了。”

徐允祯声音哀求。

朱纯臣看他一眼,冷笑:“你想过没有,太子既然已经知道了甲胄之事,又怎么会给我们杀人灭口的机会?说不定此时他正在诏狱审问徐卫良,严刑拷打之下,徐卫良已经全盘托出了!”

“啊?!”

徐允祯大吃一惊,双脚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脸上冷汗涔涔而下:“完了完了,全完了……”

朱纯臣摇摇头,对这个“定国公”,他算是彻底无语了,无脑无胆,偏偏又极其贪心,当初如果不是他在旁撺掇,自己又怎么会做出这等利令智昏的蠢事?以至于现在陷入了进退维谷,甚至有可能会被抄家灭族的困境?

但现在责怪他也是晚了。

“你哭什么哭?”朱纯臣冷哼一声:“皇上抄家灭族的圣旨,还没有下来呢!”

“但也差不多了,当初真不应该啊……”徐允祯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蠢货闭嘴!”

朱纯臣终于忍不住大声呵斥,虽然他对徐允祯一直都很鄙视,但对方毕竟是国公,跟他同级,他一直都给徐允祯留有三分薄面,但徐允祯崩溃痛哭的样子,让他实在看不去了。

朱纯臣耐着性子解释:“只凭徐卫良一张嘴,没有其他佐证,纵使皇上对咱们有千般怀疑,也不敢下旨抄家,灭了咱两家的国公府!民间审案,还要人证物证俱全,三堂会审呢,何况咱两家三百年的国公府?咱们完全可以说徐卫良是挟私报复、血口喷人,逼急了,甚至可以说太子在陷害忠良!”

徐允祯不哭了,猛然跳起来,连连点头:“对对对,成国公你说的太对了。咱们朝中还有那么多的姻亲故交,门人子弟,到时都发动起来,就不信皇上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徐卫良终究是一个祸害,不管怎样,都不能让他活。”

朱纯臣脸色冷冷,整理了一下衣冠:“我现在就去见骆养性,而你,留在这里写奏章。”

“什么奏章?”徐允祯不明白。

“辞去你我京营的差事,并奏请太子京营抚军!”朱纯臣叹口气:“还有,明日早朝是我们的生死之关,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第二十七章 致命把柄

骆养性,明朝最后一任锦衣卫指挥使,他在历史上最有名的事情就是揭发首辅周延儒一矢未发,却谎报大捷的真相,成为扳倒周延儒的有力证据,随后,周延儒被论罪处死。甲申之变中,骆养性率锦衣卫守卫皇宫,虽也曾死战,但最后却投降了李自成,后建虏入关,他又投降了建虏。

总体来说,骆养性不是一个光彩的人,更算不上忠臣,不过在明末历史中,因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特殊身份,却也能占有一席之地。

一间密室,骆养性和朱纯臣相对而坐。

骆养性今年四十二岁,面色白净,一把漂亮的胡须,脸上总是带着有礼的微笑,看起来根本不像特务头子,倒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文臣。

“太如,看在你我过往的情分上,救救老哥我吧……”朱纯臣上来就是悲情攻势。

骆养性,字太如。

“国公何出此言?”骆养性一脸吃惊。

“城外校场的事情,你想必是知道了,”朱纯臣一脸沮丧:“我虽然身为京营总督,但却不怎么管事,徐卫良那厮胆大妄为,平常骗骗我,吃吃空饷也就算了,想不到居然还敢找假兵糊弄太子爷!太子爷一怒之下杀了一百人,虽然太子宽容大量,没有迁怒于我,但老哥我还是惶惶不安,我毕竟是京营总督啊,徐卫良是我手下的将,如果徐卫良胡说八道,把责任往我身上推,老哥我就只有一死以谢陛下了。”

骆养性淡淡笑:“国公多虑了,徐卫良就是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胡乱攀咬国公的。”

朱纯臣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看来太子并没有夜审徐卫良,而徐卫良在诏狱里,应该也是老老实实。

所以骆养性才会有此暗示。

朱纯臣一脸苦相:“但老哥我还是不安啊,徐卫良这个人贪生怕死,狼心狗肺,为了活命,他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情都敢做的。”

“国公你的意思是……”骆养性拖长了声调。

朱纯臣长长叹口气:“除非他死了,否则我是一日不得安宁啊。”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很明显了。

骆养性眉毛微微跳动了几下,端起茶来轻轻抿了一口:“国公实在是多虑了,一个小小的徐卫良,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的,时间不早了,国公还是早点回去吧。”

竟然要下逐客令。

朱纯臣却恍若没有听见,自顾自的继续说:“我一人也就罢了,但我成国公府,上上下下三百余口,一旦被歹人诬陷,圣上震怒,立刻就抄家灭族,人头滚滚啊,每每想到这一点,老哥我就全身颤栗,冷汗淋淋,如若谁能救我成国公府,谁就是我成国公府的再生父母,我朱纯臣为他做牛做马都愿意……”

说到最后,竟然掉下了眼泪。

骆养性放下茶盏,叹口气:“国公何必如此悲观……”

“太如!不是我悲观,而是形势已然如此了,我成国公府命悬一线,危在旦夕,看在你我两家两代相交的份上,你就拉老哥一把吧。”朱纯臣声音悲切。

“我要我如何拉?”骆养性叹。

“太如何必明知故问?”朱纯臣目光深意。

骆养性不说话了,站起身,在厅中缓缓踱步。

朱纯臣等待着。

骆养性忽然站住脚步,问:“国公,你知道为何我骆家三代能代代当这锦衣卫指挥使吗?”

“你骆家做事得力,对皇上忠心耿耿。”朱纯臣回答。

骆养性点头:“还有一点你没说。”

“什么?”

“我骆家对皇上尽忠,对太子尽力,只要是太子安排的事情,我骆家绝对全力完成,无论何时何地,我骆家都不会与太子做对!”骆养性表情严肃,说的斩钉截铁。

朱纯臣明白了。

徐卫良是太子要的人,骆家绝对不会在这件事上动手脚。

也就是说,骆养性这是铁了心不帮忙啊。

“太如……”

朱纯臣还想再哀求一次。

“国公不必说了,你我至交,今日之事,骆某人绝不会外传。”骆养性重新坐下,又端起了茶盏,等于又一次的送客。

朱纯臣却不起身,脸上的哀求,逐渐变成了冷笑,阴恻恻地说:“太如对皇上如此忠心,对太子也如此尽力,实在是让人感动啊,但却不知道,三年前的那桩事,你骆养性又是怎么想的呢?”

此言一出,骆养性脸色顿时大变,手里的茶盏端不住,差点摔在地上,茶水更是飞溅出来,撒了一身。

“你……”

骆养性瞪着朱纯臣。

朱纯臣面无表情:“太如不要问我怎么会知道的?你问我也不会说,但只要太如解我危难,这件事就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骆养性眼中有杀气:“你威胁我?”

“不。”朱纯臣叹口气:“我只是自保,我成国公府危在旦夕,如果到最后真要身死族灭,我也不介意拉上一两个垫背的。”

骆养性沉默了半晌,缓缓冷笑:“国公……你好狠。”

“彼此彼此。”朱纯臣笑。

骆养性放下茶盏,脸色冰冷:“但国公你找错人了,徐卫良虽然是关在我锦衣卫的诏狱里,但看守他的人,却不是诏狱的人,而是太子爷亲自派出的侍卫,除非有太子爷的手令,否则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即使是我,也不能例外!”

“太如客气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的手段吗?”朱纯臣皮笑肉不笑:“只要人在诏狱里,太如你最少有一百种办法让他悄无痕迹、无声无息的消失!”

骆养性冷笑。

朱纯臣直视他目光:“太如最好不要有杀人灭口的心思,我今天既然敢来,就做了万全的准备,如果我死了,太如三年前做的那件事,立刻就会传遍天下!”

“看来国公是咬着我不放了……”骆养性叹口气。

朱纯臣也叹气:“太如莫怪,我也是没办法了。”

骆养性又站起来,在厅中来回踱步,这一次跟刚才不同,他的步伐明显沉重了许多。

朱纯臣微微松口气,他知道,自己的策略奏效了。

骆养性站住脚步,转身冷冷看着朱纯臣:“此事非同小可,非重金不能完成。”

朱纯臣点头,花钱在他预料中:“太如你说个数吧,我成国公府绝不含糊。”

“二十万两。”骆养性冷冷伸出两根手指。

“你说什么?”

朱纯臣跳了起来,他以为最多也就两三万两的银子的事,想不到骆养性居然要二十万!

“二十万两,一两也不能少。”骆养性声音冷冷的重复。

朱纯臣脸色的震惊慢慢变成冷笑:“太如,你该不会是想要趁火打劫吧?”

“你觉得,我骆养性是一个缺钱的人,用的着趁火打劫吗?再说了,二十万两买你成国公府的平安,你觉得贵吗?”骆养性面无表情。

“二十万两太多了,我拿不出来。”朱纯臣咬牙。

“那就没办法了。”骆养性冷笑。

“太如……”朱纯臣跺脚。

骆养性一抬手,打断他的话,态度决然:“反正都是抄家灭九族的大罪,与其事情失败被太子发现,罪上加罪,还不如坐等皇上的责罚呢,如此,我心里的罪恶感还能少一点。国公如果没有其他事,就请回吧。”

转身背对,看也不看朱纯臣。

朱纯臣咬牙切齿的想了一会,点头:“好,二十万就二十万。”

“如果可以,明天就把银子给我送来。”

骆养性头也不回:“太子爷的侍卫刚到诏狱,对环境还不熟悉,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朱纯臣冷笑:“希望太如你说到做到。”转身走了。

朱纯臣走后,骆养性慢慢转过身来,望着朱纯臣离去的方向,眼睛里满满都是杀气,嘴里呢喃:“既然你自寻死路,也怪我不得了……”

……

第二十八章 奇人奇书

阳武侯府。

阳武侯薛濂被打了八十军棍,送回府中,此时医生刚刚离开,他正躺在床榻之上哎哎叫唤呢。

一个宽袖大袍,相貌英俊,看起来甚是潇洒的年轻人坐在厅中的椅子上,嘻嘻笑笑的逗猫玩。

此年轻人叫李国祯,襄城伯也是京营前任总督李守锜之子,历史上,李国祯是一个能说会道,特别能忽悠的人,崇祯就被他忽悠住了,崇祯十六年命他总督京营,倚任之。十七年三月,李自成犯京师,京师三大营不战而溃,李国祯解甲投降,后责贿不足,受不了李自成的拷打,自缢死。

这一世因为朱慈烺的来到,李国祯肯定是没有机会担任京营总督了。

“你别玩了行不行?快告诉我,姑父到底怎么说的?”薛濂趴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问。

八十军棍差点要了他的命,虽然没有死,却也够他喝一壶的。

李国祯这才把猫扔了,手里折扇一打:“我爹的话,你会听吗?”

“当然。”薛濂声音里带着哭腔:“现在也就姑父能救我了,太子打了我军棍,估计还会查我在军中之事,一旦都翻出来,我必死无疑啊。”

“看来你还不算太糊涂,”李国祯摇着纸扇,一副诸葛孔明的样子:“还可以救上一救!”

“你他么快说!”薛濂忍不住爆粗口了。

“上表请罪,向皇上纳银十万两,如此可保阳武侯府的平安!”

“你说什么?”

薛濂激动的差点从床榻之上摔下来。

“表哥,事到如今你就不要心疼钱了,我爹说了,这是你阳武侯府唯一死里求生的办法,不然你就等着被抄家斩首吧,他老人家还说,如果料的不差,皇上已经派锦衣卫调查你军中舞弊的事情了,到时你府中的财产还是保不住。但如果你真心认错,并且将全部财产捐出,皇上心软,必然不会再为难你,你阳武侯府才能保存的可能。”李国祯解释。

“可我……没有那么多。”薛濂哭丧着脸:“捐五万行不行?”

“表哥,你怎么这么糊涂呢?右掖营主将徐卫良的家中都抄出了差不多十万两的银子,你一个侯爷还比不上徐卫良?你捐五万,你觉得皇上能信吗?”

薛濂被呛的说不出话,半晌后呜呜地说:“不就是贪了一点小钱吗?我就不信皇上能削了我家的爵位。我家可是世袭两百年……”

“糊涂!”李国祯打断他的话:“如果是其他事,皇上也许就忍了你了,但现在外有建虏,内有流贼,正是朝廷用兵之时,你身为神机营指挥使,神机营却一塌糊涂,你说皇上能饶了你吗?退一步讲,就算皇上饶了你,你觉得皇太子能饶了你吗?那可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一百颗人头,说砍就砍了。”

薛濂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是啊,皇上还好说,但这个皇太子眼睛里可是不揉沙子……

“早知道就不当这个指挥使了……”薛濂又哭了出来。

“表哥你也不必太悲观了,”李国祯叹口气,又笑了:“我爹说了,这叫以退为进,徐图待展,别看太子现在气势汹汹,将来有他吃瘪的时候,到那时,皇上还得用咱们,你损失的这点钱,只要时机得当,未必不能拿回来!”

……

紫禁城。

端方殿。

朱慈烺正在灯下细心研读何汝宾所写的《兵录》,其中第十三卷《西洋火攻神器说》,尤其是他钻研的重点。

何汝宾,字寅之,号仲升,苏州卫世袭指挥,官至广东都督佥事,曾负责围剿东南沿海的海寇,此一职务使他对居住于澳门的葡萄牙人及他们所使用的火器多有接触。崇祯二年,当海寇李芝奇侵扰广东时,澳门当局同意出借大铳给明朝守军使用,而何汝宾正是当时的指挥官。

也因此,何汝宾对西洋火炮颇为了解,后著成此书。

前世时候,朱慈烺对何汝宾一无所知,从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今世穿越而来,人是过来了,但前世的书籍资料却一本都带不过来,只能凭借脑子回忆一些记忆深刻的人物和事件,循着历史的大致走向,一点一滴的弥补。

但想要逆转历史,除了民事,政事,兵事更是不可缺少的一环。

然朱慈烺对兵事并没有多少了解,虽然读过孙子兵法,但孙子兵法都是战略方面的,至于战术,还有临阵双方该如何应对?朱慈烺两眼一摸黑,除了知道慈不掌兵,严明军纪之外,其他的,他真讲不出多少。

因此,他迫切的想要了解兵事,充实自己。

而书籍就是成了他重要的获取手段。

二十天前,田守信把京城市面上能买到的兵书,全部给他买了来,戚继光的

《纪效新书》,《练兵实纪》,毕懋康的《军器图说》,赵士祯《神器谱》,徐光启的《兵机要诀》,都是朱慈烺前世就听过的,只有这本《兵录》,从未听说,随便翻看一下,却是吃了一惊---何汝宾对西洋火器的了解,好像已经超过前面的那几位了。

在第十三卷《西洋火攻神器说》中,何汝宾不但介绍了各种火炮的类型,详细描写了红夷炮和弗朗机的尺寸,列出了各种孔径应该对应的炮长,各个小部位的尺寸,火炮的操作过程,一一写的清清楚楚,最后甚至还有门药、炮用射药、枪用射药的不同配方。

朱慈烺越看越惊讶,何汝宾真是大才,急忙派田守信去寻找,但遗憾的是,何汝宾已经于两年前因病去世了。

天嫉英才。

朱慈烺只能通过书籍来了解何汝宾的思想了。

李若链轻步走进来,小声向他报告。

李国祯去了阳武侯府?不意外,他们是姑表亲,李国祯不止是去看望表哥,恐怕也是要传达他老爹--襄城伯李守锜对薛濂的指示。

京师的这些勋贵中,论爵位,朱纯臣和徐允祯最高,但如果论权谋和手段,他们两人连襄城伯李守锜的十分之一都不如。李守锜也就是年纪大,致仕了,不然京营总督哪轮得到朱纯臣?

李若链一脸惭愧:“成国公出府了,不过兄弟们没有跟住他,被他甩了,臣无能,请殿下责罚。”

朱慈烺淡淡笑:“朱纯臣老奸巨猾,你们跟踪不住他也很正常,不过我大约能猜到他去了哪儿。”想一想:“你把宫门上的两个兄弟撤下来吧,以后也不用再安排他们在宫门执勤了。”

“为什么?”

“因为明天我就要出宫,再也不用通过宫门传递消息了。”朱慈烺笑。

“皇上答应了?”李若链也是兴奋。

皇宫宵禁森严,每日通过宫门传递消息,实在是危险。

李若链走后,朱慈烺在信笺上写了一个名字:骆养性,然后在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骆养性,你是忠是奸?

……

崇祯五更准时起床,四个宫女旋即端着四个紫金盆入内伺候洗漱。

四个金盆各有用处。直径二尺的金盆用于初盥手,直径一尺的用来漱口。洗脸用的是直径四尺的大金盆。最后再洗一下手,用的乃是直径一尺五寸者。

盥洗完之后,便是栉发梳头。

平常崇祯都是默默不语,今日却急切的问:“太子呢?他起来了没有?”

“回禀皇上,太子在外面候着呢。”

回话的人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王之心。

王之心比王承恩大几岁,此时鬓角已灰白,腰也有点弯了,不过精神却非常好,作为掌印大太监,内廷第一人,每天陪皇上上朝,是王之心最主要的工作,散朝后,王承恩会接他的班,陪在崇祯的身边。

“哦。”崇祯点头。第一天上朝,他担心儿子起不来,看来是多虑了。

此时,朱慈烺在殿外冻的直哆嗦。

第二十九章 初次早朝

此时,朱慈烺在殿外冻的直哆嗦。

太不人道了,五点就起床,天还没有亮呢,尤其现在还是早春三月天,早上起床时屋檐下的冰碴子清楚可见,幸亏田守信塞了一个青铜小暖炉在他怀里,不然非冻死不可,左右一看,发现侍卫太监们一个个都冻的哆哆嗦嗦,有人还不停的流鼻涕。

如果我当了皇帝,这早朝时间必须改。

崇祯出现了,侍卫太监们跪成一片。

朱慈烺把青铜暖炉塞回田守信的手里,赶紧也跪倒:“儿臣见过父皇。”

“走吧。”

朱慈烺按时出现,崇祯很欣慰,对崇祯皇帝来说,每日早朝,是一天中最重要的事情,容不得半分马虎和懈怠,他继位十几年来,不上朝的日子加起来不超过十天,人们以为这是他勤政的表现,但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对仪式的热衷,所以朱慈烺很佩服那些朝臣,崇祯还年轻,那些朝臣可大部分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头,每天被崇祯这么操练,居然也能坚持下来。

当然了,这是腹诽,这些话可不敢让父皇知道。

明代的朝会分为三种,大朝、朔望朝、常朝。

大朝只在正旦,冬至,皇帝生日以及特殊的日子举行,地点皇极殿,其性质是百官向皇帝朝贺,属于礼节性的。

朔望朝,每月的初一、十五举行,其性质也是朝贺,同样不讨论政事。

常朝,也就是崇祯热衷的早朝,不在皇极殿,而是在皇极门举行,不在殿而是门,是因为参加早朝的人数太多,最多时曾超过一千人,即使是皇宫也造不出能容纳这么多人的大殿。

百官站在门外,崇祯坐在在皇极殿的门廊中接受百官见礼,见礼完毕,摆驾右顺门的便殿,百官有事入奏,无事就回各部办公。至于为什么在皇极门举行,是因为周礼中天子“内朝”在路寝门之外。大明朝这样做是兴复周礼。

和往日不同,百官们惊异的发现,崇祯身边多了一个小小身影。

是皇太子!

皇太子昨日校场检阅京营,撸掉徐卫良,杖击阳武侯,还斩了一百颗假兵的人头,此事早已经传遍了京城,对文官百官来说,皇太子出现,简直就像是踩着七彩云彩,忽然出现的孙悟空!

不是说他们不知道皇太子的存在,而是皇太子出场的方式,让他们瞠目结舌。

大明三百年了,还没有这样的皇太子呢。

而对皇太子的评价,也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一种认为他暴虐,不似仁君,一百人说杀就杀了,未来怎么可能仁义治天下?另一种则认为他睿智果决,行霹雳手段,会是大明的中兴之主。两种评价产生两种不同的心态和行为,今日的奏章比往日多了三成,这多出的三成,都是冲着皇太子去的,有人弹劾,有人称赞,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皇太子本人会跟着皇上出现在朝堂。因此,那些上表弹劾皇太子的人,心里就忍不住就有点嘀咕了,就好像打人不打脸,背后骂人和当面骂人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百官观察太子,太子朱慈烺也在观察百官。

特别是首辅周延儒,大学士陈演、谢升、魏照乘。

这四人是现在的内阁成员。

周延儒是奸相,陈演、谢升是软骨头,分别投降了李自成和满清,陈演还劝李自成称帝,魏照乘才能庸劣,崇祯十六年被言官弹劾而罢职,十七年北京城破,他徒步走到南京,卒,算起来也是我朝马拉松运动的先驱者。

因此,内阁诸公没一个是能用的。

内阁如此,可想崇祯十五年的朝政糜烂到何种地步。

除了内阁,还有两个朝臣朱慈烺多看了几眼,一个是工部尚书魏藻德,另一个是兵部右侍郎吴甡。

魏藻德最有名的就是崇祯十七年,李自成即将兵临城下,崇祯帝问他该不该南迁?身为首辅,他居然一言不发,只是不停的叩头,等到李自成进京,他立刻就投降了李自成,原以为有富贵,不想李自成根本不待见他,刘宗敏将他拿入狱中,拷问银两,最后活活的被拷死了。

魏藻德是明末大臣最无耻的代表,擅长辞令,有才无德,只算计自己的小利益,将家国利益抛至脑后。

这种朝臣,该杀。

相比之下,吴甡是另外一种典型。

吴甡是东林党人,不过和大多数东林党人夸夸其谈,只擅长政治斗争不同,吴甡还是很有干才的,担任陕西、河南巡按之时,多能抚恤百姓,安定地方。

升任山西巡抚后,当十八路流寇在陕西和河南之间到处流窜,把洪承畴等人折腾得四脚朝天时,夹在陕西河南这两个重灾区之间的山西却能保持安定,不仅没有本地强盗,连路过的也没有,这主要是因为吴甡“每岁暮扼河防秦、豫贼,连三岁,无一贼潜渡”。

河,就是黄河。

不过吴甡最大的毛病就是脾气太倔了,崇祯十六年三月,李自成在襄阳称王之时,崇祯令他去湖广督师,他却要求崇祯抽调三万精兵给他使用,不然就不上任,可崇祯哪有精兵给他?一直拖延了大半年,崇祯一怒之下将他罢职遣戍云南去了。

十七年,充军途中的吴甡听到崇祯吊死煤山后,肝胆俱摧,大哭不已。

南京福王继位,本欲召他复职,但被勋臣刘孔炤等人阻止,郁郁不得志的吴甡最后老死家中。

在朱慈烺看来,吴甡才能是有的,而且脑子也清楚,知道没有兵将的空头督师是一个危险的职务,就算真的督师湖广了,也难以发挥作用,而其在山西巡抚的表现也足以证明他是一个可堪一用之人。

前世不得志,今世也许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除了他们两人,此时在朝的官员里,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名人,那就是左懋第。

左懋第官不大,此时只是一个户部都给事中,但他气节刚烈,明末甲申之变时,他本人巡视长江防务,不在京师,听到崇祯殉国,他嚎哭吐血,后福王在南京登基,任命他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出使建虏,和建虏通好议和。

左懋第本身是反对议和的,但是为了国家的利益,他还是领命而去,临行前,他给亲友写信,说,我此去必死无疑,唯一能做的,就是“效宋之文天样”。

果然到了北京之后,他就被建虏扣留了,其后多尔衮用各种手段,威逼利诱他投降,但他坚决不从,说,生为明臣,死为明鬼,甚至多尔衮亲自到他面前,他都直立不跪,两名清兵压都压不住他。前后历时半年多,他带去的副使都投降了,只有他一人不降,多尔衮敬其忠烈,但仍然将他推到菜市口斩首。

临刑时,左懋第南向而拜,不辱气节。

这样的硬汉,朱慈烺前世就敬佩不已,今世一直想要见到本人,不过遗憾的是,左懋第此时巡视漕运,还没有回朝,朱慈烺想着,等左懋第回到京师,一定要想办法亲近亲近。

除了吴甡、左懋第,其他百官皆是庸碌之辈。

朱慈烺忍不住想到了李邦华。

召李邦华进京的圣旨,已经发出,就是不知道李邦华什么时候能到京师。

朝臣之外,参加早朝的还有在京的勋贵,朱慈烺看到了熟悉的两个人,成国公朱纯臣和定国公徐允祯,两人脸色都很难看,就好像昨晚一晚没有睡觉一样--一夜之间没了二十万两银子,估计没有人能睡好。

参拜大礼。

“吾皇万岁万万岁!”

昨天见识了七万大军的震天蔽日,今日又见识到了文官百官朝拜时的山呼海啸。

怪不得古往今来,那么多人都想要当皇帝呢。

第三十章 自保之策

早朝见礼完毕,崇祯转回文华殿,朝议这才算正式开始。

崇祯龙椅前左侧摆了一张小案几,那就是朱慈烺的位置了。

朱慈烺坐好了,眼观鼻鼻观心。

无数双眼睛看着呢,他必须做出皇太子应该有的样子来。

“百官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王之心行礼如仪的大声宣讲。

“臣有本。”

不等王之心话音落下,就有一个人急慌慌地从武班之中闪了出来。

百官一看,都是吃惊。

居然是英国公张世泽。

张世泽也是大明世袭的勋贵,不过和朱纯臣徐允祯不同,除了祖上的功劳之外,他英国公府还有一个现今的功劳,那就是崇祯继位时,是他爷爷张维贤亲自带兵护卫崇祯进入皇宫,并且将崇祯送到龙椅上的,他英国公府有拥立之功,如果不是张维贤的支持,崇祯当初能不能顺利继位,还是两知呢。

因此,崇祯对英国公府非常恩宠,只是因为张世泽年纪小,二十岁还不到,不然崇祯早给他安排职务了。

见张世泽出列,崇祯也是吃惊。张世泽连早朝都很少参加,用不说奏本了。

“臣是代阳武侯上书的。”

这么多人看着,年轻的英国公有点脸红,赶紧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大声朗读起来:“臣阳武侯薛濂泣上……”

听了几句,满朝文武更是吃惊,因为这居然是薛濂的请罪书。

“……罪臣任神机营指挥使三年,唐突孟浪,辜负圣恩,夜来思想,心锥之痛,更胜肱骨。为报君恩,罪臣愿散尽家财,店铺,田地,金银,典尽当光,共计十万两……”

阳武侯居然要把全部财产都捐给朝廷!

朝堂上微微骚动。

崇祯先是惊,后是喜,想不到阳武侯这般识时务,除了侯府,居然将其他家财都捐出来了!如此,大家都有面子,贪墨误军之罪,也可不必跟他计较了。

朱慈烺心里明白,这应该就是李守锜教给薛濂的自保之道。

李守锜还算是一个智者。

如果在场的贪官都能交出赃款,不见刀血,朱慈烺愿意向父皇上表,赦免他们过往的全部罪行。

当然了,也就是崇祯,如果换成洪武皇帝朱元璋,散尽家财又怎样?你耽误我神机营三年,坏了多少事?区区十万两银子就想免罪?门都没有,该杀还是要杀!

英国公念完薛濂的奏折,又掏出另一本奏折,咽了口唾沫,继续念:“臣李守锜……”

原来襄城伯李守锜也上奏章了。

李守锜曾经担任过京营总督,现在京营糜烂,训练废弛,他深为“愧疚”,愿出五千两银子,以解圣忧。

“好!不愧是襄城伯。”

崇祯大为感动。

朱慈烺心想,果然老奸巨猾,只用区区五千两就为自家赢了一个好名声,还把朱纯臣和徐允祯架到火上烤了。

两份奏折一念完,百官之中,最尴尬的就属朱纯臣和徐允祯了。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薛濂和李守锜会来这一招!

在勋贵中,他们两家是一派,而李守锜薛濂加上英国公是另一派,老英国公张维贤临死前,将孙子张世泽托付给李守锜,要张世泽万事多跟李守锜请教,这件事在京师不是什么秘密。张世泽虽没有什么能耐,但却紧守爷爷的遗训,一直唯李守锜马首是瞻,今日他在殿堂上宣读这两份奏折,显然是李守锜的意思。

张世泽念完奏章就退回去了,然后所有人的目光就都看向了朱纯臣和徐允祯。

京营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神机营指挥使薛濂散尽家财,早已经退休的老总督李守锜出了五千两,且两人一人是侯,一人是伯,俸禄比国公少的多,那么,现任的京营总督、提督的两位国公,事情的直接负责者,朱纯臣和徐允祯该出多少呢?

徐允祯已经是满头大汗了---骆养性要的那二十万两银子,他咬咬牙,和朱纯臣一人一半也就承担下来了,但想不到早朝之上还有这么大一个“坑”等着他们。李守锜,这个老混蛋,事先也不跟我们商量,你这是要我们死啊!

朱纯臣额头上也有细汗,不过他表情却镇定的多,百官看过来时,他跨步闪出人群,对龙座上的崇祯深深一躬:“臣也有本。”

崇祯微微点头。

“臣朱纯臣,徐允祯……”

朱纯臣掏出奏章念,但不是捐银子,而是向崇祯请罪,自请辞去京营总督提督,并提请太子到京营抚军。

朱慈烺心中一跳:我靠,这两个家伙也想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虽然他对京营总督的位置势在必得,昨晚父皇也答应他了,但他却不想将此事放到朝堂上讨论,只要今日早朝散去,父皇直接下旨,他火速到京营就任就好,到时就算朝臣们反对也晚了。

但想不到,朱纯臣和徐允祯居然在朝堂上提出来了,这样一来就掀起了风浪,如果朝臣们激烈反对,父皇就没有办法直接下旨任命他为京营总督了。

朝堂一阵骚动。

大明开国以来,太子监国是常事,但太子到京营抚军,也就是担任京营总督,却是从来都没有的事。

“臣反对!”

果然,朱纯臣刚念完奏章,就有一个朝臣跳了出来,大喊反对。

朱慈烺循着声音看过去。

不认识,不过从袍子的颜色和补子来看,不是大官。

后来他知道,这人叫方士亮,是兵部给事中。

“太子乃国之储君,当学治国理事之策,行军治武,非太子所为也,因此臣以为太子不宜到京营抚军,京营总督,还需依照祖制,从勋臣贵戚中拔选!”方士亮大声说。

“臣附议!”

“臣附议!”

一大堆的小官都跳出来附议。

都他么的是言官。,

亏你们饱读诗书,竟然连朱纯臣转移视线的伎俩都看不出来!

朱慈烺心里恨的牙痒痒,表面却不动声色,他眼角的余光一直在观察着内阁四臣,还有兵部尚书陈新甲,他们五人,才是这殿堂之中举足轻重,足以影响父皇态度的人。

崇祯皱起眉头,刚刚进账十万五千两白银的喜悦,一下就消失不见了,目光看向朱慈烺,像是在说:看见了吗我儿,昨晚不是我犹豫,而是朝臣们未必认同啊!

“臣以为,英国公张世泽年少英武,智谋不凡,是京营总督的最佳人选!”

又有一官员跳了出来,但这次不是大喊反对,居然开始举荐人选了。

如此一来,就好像朱慈烺已经出局,不在他们的讨论范围中一样。

朱慈烺心中恼火,这些言官太可恶了,自己谋划一个月的事,几乎要被他们破坏殆尽了。

又隐隐觉得,推荐张世泽的人,一定是老狐狸李守锜安排的。现在朱纯臣和徐允祯倒了,最适合担任京营总督的勋贵,其实是恭顺侯吴惟英,但吴惟英祖上是归顺的蒙古人,不属于朱纯臣一派,也不属于李守锜一派,在勋贵中属于“孤鸟”,如果他成了京营总督,李守锜得不到什么好处。但如果是英国公张世泽,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张世泽对他言听计从,李守锜坐在家中就可以遥控整个京营。

“臣举荐恭顺侯吴惟英!”果然,也有人跳出来举荐吴惟英。

“英国公合适!”

“恭顺侯恰当!”

站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太子已经完全被甩在一边。

事情危急了,朱慈烺看向兵部尚书陈新甲。

陈新甲堪用不堪用,就看他这一次的表现了。

陈新甲脸色有点难看,尤其是发现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太子任命的居然是自己属下,兵部给事中方士亮时,他气的都想要冲过去,甩方士亮一巴掌。但他身为兵部尚书,其实却管不到方士亮,历史上,他只所以下台,就是被方士亮弹劾下去的。

当朱慈烺向他看过来之时,他立刻就明白朱慈烺的意思了。

第三十一章 只为清名

于是陈新甲跨步而出,朗声道:“陛下,臣有本。”

崇祯点头。

“京营乃是天子亲军,历来总督的人选都是陛下乾纲独断,外臣不得干预,刚刚吵扰之臣,皆是无知,此其一;其二,太子英明神武,有成祖文皇帝之风,除太子外,满朝文武,再无一人能清除京营之积弊,臣昨日随太子在城外校阅,对这一点深有体会;其三,成国公定国公执掌京营多年,对京营情势最是了解,两位国公举荐太子,必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其四,我大明开国以来,虽然没有太子京营抚军的前例,但却也没有不许太子抚军京营的规矩,无规矩,则可行,因此臣以为,太子到京营抚军,没什么不妥当的!”

朝堂一下就静寂了下来。

陈新甲说的句句在理,那些懆懆的言官一时还真想不出反驳的论据。

朱慈烺暗暗松口气,陈新甲真是一把好枪,看来在这朝堂之上,还是少不了他。

崇祯脸上露出了笑,他最满意的就是陈新甲那句“乾纲独断”。

在这朝堂上,他乾纲独断的机会太少,总是被群臣左右,又或者被名声左右,有太多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最后都浪费掉了。

“臣附议!太子到京营抚军,最是恰当!”

一名绯袍大臣越众而出,大声赞同。

陈新甲刚才说:没什么不妥当,他却说最是恰当,明显是更加赞同啊。

朱慈烺有点小激动,心想这位赞同我的大哥是谁啊?我要给他升官!循着声音看过去,不禁微微笑了。

原来是兵部右侍郎吴甡。

也难怪,满朝文武,也就他有点见识了。

见吴牲跳出来赞成太子,方士亮脸色涨红,狠狠瞪了吴牲一眼。

吴牲也是东林党,这一次能担任兵部右侍郎,还是东林党上下活动的结果呢,想不到吴牲却胳膊肘子往外扭,在朝廷上公开跟他们这些东林党做对。

“京营糜烂,非用霹雳手段不可,满朝文官,唯太子可担此重任!”吴甡声音洪亮。

“臣附议!”又有官员站了出来,赞同太子抚军京营。

朱慈烺一一记下他们的名字,这些官员都是脑筋清楚,没有被党争和清名冲晕头脑的人,未来都可以用上一用。当然了,也有可能是拍他的马屁,但顾不得了,拍马屁总比事事和他作对的言官强。

内阁四臣里的陈演、谢升、魏照乘相互看了一眼,三人都没有说话,他们都是老油子,对京营之事,历来都是敬而远之,何况还关系到太子,皇上又明显是默许了,他们就更是要紧闭嘴唇,明哲保身了。

至于首辅周延儒,则一直表情淡淡,眼神更是平静无波,就好像朝堂上的所有议论,都给他没有关系一样。

“传旨,太子京营抚军,统领京营连同上直二十六卫所有将士!”

崇祯缓缓道。

“儿臣遵旨!”

朱慈烺赶紧从几案后转出来,在阶前拜倒,对崇祯叩首在地。虽然已经准备很久,但他还是微微有点激动,京营连同二十六卫,等于京师所有将兵都在他的统领之下了。

事情已经定了,但不想到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人提出反对。

“臣反对!”

朱慈烺还跪在地上呢,这时不得不转头看。

这个人他认识。

兵科给事中光时亨。

穿越到这个时代后,那些在京的,比较有名的忠臣和奸臣,他都请田守信画了像,并且找机会路过,一一都认识了。

崇祯十七年,崇祯想要“君王死社稷,而奉太子南迁”的时候,就是这位兵科给事中光时亨,跳出来说了一句名言:“将欲为唐肃宗灵武故事乎?”他把太子比作当年自立为帝的唐肃宗,将崇祯比作唐玄宗,而提议太子南迁的官员则是心怀鬼胎,想要架空崇祯皇帝,奉太子到南京去登基,此言一出,谁还敢再坚持奉太子南迁?于是,南迁一事遂破局,大明朝失去了最后一丝可能会延续国祚的机会。

“陛下命太子抚军京营,就不怕唐太宗玄武门故事乎?”

光时亨大声道。

果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此言一言,满朝文武都变了颜色。

玄武门之变时,唐太宗李世民控制了军队和皇宫,杀了建成和元吉,使唐高祖成了空头皇帝,最后不得不禅位。光时亨此言,就是把朱慈烺比作李世民,认为朱慈烺控制京营兵权之后,崇祯皇位就有被架空的危险。

“二愣子!”

这是朱慈烺对光时亨最直接的判断。

所谓疏不间亲,古往今来,离间计只能离间朋友、兄弟,但很少能离间到父子的,但光时亨此言,却是在离间父子了,而且是光明正大的离间,古往今来,光时亨也算是第一人了。

纵使唐高祖和唐太宗在朝,估计也不能容他。

崇祯脸色立刻就变了,砰的站起来:“光时亨胡说八道,给朕拉下去,杖……二十!”

两名大汉将军,也就是锦衣卫的“仪仗队”冲上来,拖着光时亨就把殿下走。

“臣一片忠心,九死不悔!哈哈哈哈……”

光时亨哈哈大笑,在他看来,被皇上廷杖是一件无比光荣的事情,他时时刻刻都在盼着呢。

除了光时亨,朱慈烺看到,还有几个言官在跃跃欲试。

朱慈烺忽然明白,为什么崇祯在崇祯十七年明明想南迁,却不能南迁,甚至不能让太子南巡,因为朝臣中有太多的“光时亨”了,光时亨只是这些人的代表,而这些人是天下读书人的代表,为了“清名”,为了能跟海瑞一样的流芳青史,很多二愣子的言官,以冲撞皇帝、冲撞皇权为荣,到最后,已经完全走火入魔,根本不顾国家利益了。

有时候明明皇帝是对的,他们也要冲上来鸡蛋里挑石头。

而皇帝非常不敢责罚他们,反而要奖赏他们。

而随着时间的延长,这种关系越来越畸形。

所以光时亨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冲出来,当面离间太子和皇帝的关系。

“还有谁反对!?”

崇祯也是怒了,站在龙椅前大声的喝。

没有人了。

那些蠢蠢欲动的言官也看出来了,光时亨是廷杖二十,如果他们再站出来,恐怕就是革职下狱,甚至是斩首了。

流芳青史虽然重要,但保全性命更重要。

那几个跃跃欲试的言官相互一看,都退缩了。

朱慈烺抚军京营的事,算是确定了。

但京营的事,还没有结束。

朱慈烺眼尾的余光瞟向陈新甲。

陈新甲先是愣,不明白太子的意思,但是当太子看向成国公朱纯臣的时候,他立刻明白太子的意思了,于是他再一次的越队而出:“陛下,京营如此糜烂,兵部有失察之责,请陛下降罪。”

将整个朝堂的焦点,再次拉回正轨。

崇祯板着脸:“兵部确实有罪,但最有罪的却不是兵部!”

朱纯臣和徐允祯都吓的一哆嗦,两人赶紧出列跪倒在地:“臣有罪!”

崇祯却看也不看他们,目视朝臣,声音冷冷地说:“襄城伯总督京营时,京营还英姿矫健,令行禁止,但十年过去,京营却已经完全不堪一用,到今日,十二万的兵额,竟然连六万人都不到,这些年,朕给京营每年百万的军饷,都到哪里去了?!”

“朱纯臣徐允祯,枉为国公,尸位素餐,辜负圣恩,臣弹劾。”

皇帝的话像是号令,很多看不惯朱纯臣徐允祯的言官,立刻跳出来弹劾。

“臣附议,朱纯臣徐允祯误国误民,该杀!”

“臣附议!”

“臣附议!”

殿堂中一下就站了许多人。

就像是一群闻到了血腥的饿狼,恨不得将朱纯臣和徐允祯生撕活剥了。

第三十二章 儿臣有本

朱慈烺有点明白,为什么大明朝皇帝会怕言官了,皇帝怕的不是言官,而是言官们这种占据“道义”大势,令皇帝无从弹压的气势。皇帝都怕,何况朱纯臣徐允祯?

“臣死罪臣死罪!”

朱纯臣和徐允祯冷汗淋淋,前胸后背都湿透了,徐允祯更是几乎要瘫到地上了,而朱纯臣再也不敢有侥幸心理,他将头上的官帽摘下来,置于地上,呜咽的道:“臣有负圣恩,无德无能,微臣有罪,微臣罪该万死,但微臣也有苦衷啊”

说着,竟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世袭三百年的国公,竟然这般模样。

朱慈烺心想,这家伙还真是摸透我父皇的心思了,这么一哭,我父皇肯定要心软。

“你有何苦衷?”崇祯冷冷问。

朱纯臣深吸一口气:“微臣当初接任京营总督时,京师三大营在籍营兵十二万,但实际在营的只有六万多一点,这些年来臣殚精竭力,如履薄冰,却仍然无法挽回京营的颓势,臣有罪,臣该死,请陛下赐臣死罪吧……”

呜呜的又是哭。

徐允祯有样学样,也是哭嚎的求赐死。

崇祯当然不能赐死他们两人,大明朝除了谋逆之罪外,勋贵们还没有被赐死的先例。

崇祯默然,显然他也知道朱纯臣所说有一部分是实情,京营糜烂是不假,但如果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朱纯臣和徐允祯头上,却也是不尽公平,不过这并不表示朱纯臣和徐允祯可以被轻放。

崇祯思索着是不是要把两人降爵?

“臣愿散尽家财,集银十万两,助太子重整京营!”

朱纯臣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最后一招。

上朝之前,他就知道今日不可能毫无损失的全身而退,尤其是当阳武侯薛濂捐银十万而获得皇帝谅解之后,他就知道,自己这十万两也是少不了了,不然爵位肯定不保,万一可恶的陈新甲再添油加醋的说两句,说不定会被一撸到底,从国公被贬为平民。

“臣也愿意集银十万两,助太子重整京营!”

徐允祯哭嚎着说,比起朱纯臣,他是真心疼啊,这十万两银子,就像是在割他的肉啊,给骆养性十万,再给太子十万,他府里已经没有多少积蓄了。

两位国公都答应出银子,而且一家十万两,加起来就是二十万两,再加上阳武侯的十万,一共就是三十万两银子,朱慈烺答应给京营的半年军饷,一下就凑够了。

崇祯有点意外,眼神里的激动藏不住:“两位国公如此体恤朝廷,朕甚是欣慰!”

天知道他每天一睁眼就在为银子发愁,他才是大明朝真正的“户部尚书”,如今一个早朝就得到三十万两白银,还不用担负抄家灭族的恶君罪名,对崇祯来说,这真是天降之喜啊。

“为朝廷分忧,臣责无旁贷。”朱纯臣长长松口气,他知道,自家算是过关了。

朱慈烺暗暗叹,父皇太心软了。

“不过尔等误军之罪仍不能免,罚俸三年,回去闭门思过吧。”崇祯又恢复了冰冷的表情。

“谢皇上。”

朱纯臣拜倒在地,起身时搀扶起已经瘫软的徐允祯,回到朝臣队列中。

朱慈烺冷冷看着他们,心想这两位都是世袭三百年的国公,府中金银财宝无数,只出十万两,实在是便宜他们了,不过父皇已经答应,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再说了,两人的事情还没有完,徐卫良还押在诏狱中呢,只要徐卫良开口说话,这两个枉顾国恩的国公,终究是跑不了。

手里多了三十万,崇祯心情大好,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微笑:“谁还有本?”

“臣有本。”

一个绯袍官员站了出来,却是户部郎中:“皇上,如今河南民乱,陕西大旱,但国库却无赈灾之银,还请皇上从内库拨银两万,以解燃眉之急。”

大明朝,所有的抄没都归内廷所有,朱纯臣徐允祯薛濂三人虽不是抄没,但三人是在京营里出的事,而京营是皇帝亲军,粮饷都是皇帝的内库支付,因此,这三人的罚银,当然也是进崇祯的内库,户部看着眼红,想要来分一杯羹。

“准!”

崇祯心情正好呢,想也不想的就答应。

“兵部左侍郎督师辽东范志完上表,欲在宁远城南筑五城,转运兵旅粮秣,又修觉华岛城,以为犄角,请朝廷拨银,但户部实在没有银子,臣惶恐。恳请皇上从内库拨银,以解辽东危局。”

这一次上本的是兵部郎中。

“范志完修城需要多少银子?”崇祯问。

“银六万两,粮食四万石。”

“那就从内库拨三万银子给他,剩下的钱财由户部想办法。”

“遵旨。”

“皇上,贵州水灾……”

“皇上,山西也大旱……”

官员不停的站出来,请求皇帝从内库拨银,崇祯无不应允。

朱慈烺心说这可不行,三十万两银子,那三个勋贵口头答应了,可一两银子还没见呢,父皇倒好,哗啦啦的一下就花出去了十万两,再不阻止,恐怕三十万两一会就让这些朝臣给分完了。

到时,拿什么整顿京营,再练新军啊?

这其中,宁远城的钱尤其不该花,在朱慈烺看来,宁远城能守就守,不能守就全部撤回山海关内,凭借山海关的铜墙铁壁,与建虏决战。现在在宁远城投下的每一两银子,都是冤枉钱。更何况,范志完是一个十足的庸臣,历史上,当崇祯十五年清兵侵占墙子岭、蓟州城的时候,作为辽东总督的范志完督师不力,畏敌如虎,所守州县相继失陷,致使建虏在蓟辽如入无人之境。

这样的人,就是给他六十万两,他也守不住宁远。

不过这些话只能腹诽,却不能当面向父皇讲明。

已经弃了杏山和塔山,父皇绝对不会同意放弃宁远城的,为今之计,应是撤换范志完,选一能臣担任辽东总督,或许能有所作为。

朱慈烺把目光投向了兵部右侍郎吴甡。

不知道吴牲对辽东的看法是什么?

范志完是虚名的左侍郎,吴甡实在的右侍郎,官职更大,当时廷议的时候,为什么是范志完,而不是吴甡到辽东督师呢?朱慈烺顾不上想当初的原因,现在只能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把吴甡顶到辽东,以代替无能的范志完,如此,辽东局势或许能稳定一点。

不过现在最急迫的事情,是阻止崇祯乱花钱,国库已经很空虚了,每一两银子都要花到刀刃上,而不是像朝臣今日奏请的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榔头,毫无策略的将国家财力浪费在无用之处。

“儿臣有本!”

朱慈烺腾的起身,从几案后面走出来,到阶前站定。

大殿里一下就鸦雀无声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朱慈烺。

连一直平和淡定,像是在闭目养神的内阁首辅周延儒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皇太子昨日在校场一鸣惊人,一日上了朝,却一句话不说,即使被光时亨用“玄武门”攻击,也是神色不变,内阁的四个老狐狸,还有朝堂上那些久经风浪的老臣都已经看出来,皇太子绝非一般人,大明朝廷,或许真要出现一位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皇太子了。

但朱慈烺究竟有多不一般,内阁四臣还有各位老臣的心里,却是各有盘算。

现在皇太子有本要奏,大家岂能不屏息静气?看皇太子究竟能说出什么高明的策略?

因此人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殿上,静的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第三十三章 财税三策

“父皇,国库空虚,非内库所能支撑也,如若不能正本清源,找到国库空虚的原因,纵使内库有金山银山,也终会有搬空的那一天,因此,儿臣有三项财税之策想向父皇进言,同时也向朝堂上的各位先生请教。”朱慈烺声音淡淡,从容优雅的说。

财税之策?

朝堂上的众臣微微骚动。

大明朝到现在,最怕听到的就是“财税”两字,因为每一次朝议财税,最后的结果都是加税,从天启到崇祯朝,一直如此,而且加税的对象,都是田亩税,从辽饷的九厘到一分二厘,天下农民已经不堪重负。

“说来听听。”崇祯很有兴趣,对这个儿子,他是越来越器重了,如若不是儿子巡视京营,又岂会有这三十万两白银?

朱慈烺拱手:“第一,请父皇废除辽饷,并立言,只我大明存在一日,辽饷绝不复收!”

哗!

如果刚才是骚动,现在就是暴动了。

辽饷,在明朝后期,已经是军饷的唯一来路,如果没有了辽饷,所有的官兵都将没有了军饷,如此,大明朝还能存在吗?因此,朝臣哗然,内阁哗然,首辅周延儒睁大了老眼,连龙座上的崇祯都是惊悚。

朱慈烺却是神色不变,表情淡淡。

轰然之后,竟然也有三两个言官跳出来支持朱慈烺。

“臣附议,太子体恤百姓,未来必是仁君也!”

“臣附议,太子仁德存孝,古今未有!”

朱慈烺冷眼看到,这几个赞同他的言官,都是刚才跃跃欲试,想要同光时亨一时弹劾他“唐太宗玄武门之变”的人,刚才认为他总督京营,可能会有架空崇祯的嫌疑,是一个坏太子,但现在却又全力支持他,这些言官完全都是“沽名钓誉”的猪脑子,如果可以,他真想把他们拉出午门,全砍了!

而那些皱眉沉思,一脸震惊的官员,才是这个朝堂上,真正的支撑者。

“太子笑话了,废除辽饷,军饷从来而来?没有了军饷,我大明的军队,岂不是不战自溃?”

最先提出质疑的是兵部右侍郎吴甡。

吴甡,果然还是有点干才的。

朱慈烺一脸严肃:“辽饷一年,粮食和白银合计在一起,多不过400万两白银,少只有300余万两,然我大明天下,却为这400万两白银闹的天翻地覆,鸡犬不宁,正所谓得不偿失,见小而忘大,辽饷正是此中代表。因此,为保为大明天下,为了北方的长治久安,辽饷,非是废除不可!”

听此一言,朝中众臣更是哗然,而那些支持废除的言官,更是兴奋和受到了鼓励,一个个都嚷嚷:“太子所言极是,辽饷乃祸乱天下之源,不可不废啊!”“请皇上废除辽饷!”

“辽饷废除,然则天下军饷从何而出?”问话的,依然是兵部右侍郎吴甡,他的上司兵部尚书陈新甲一直在给他使眼色,要他住嘴,但他根本不听,虽然他官职比陈新甲小,但论资格、论才气,陈新甲远远不如他,因此,陈新甲的兵部尚书根本指挥不动他这个兵部侍郎。

朱慈烺面色淡淡不说话,等到周围骚动稍稍平静,他才提高声音,淡淡说:“有出必然有入,既然废除了辽饷,那么,必然要从其他地方找回。”

“从哪里找回?”吴甡步步追问。

“第二,新征厘金税!”朱慈烺声音沉稳:“在京畿、长江、珠江等水路及陆路驿道等主要交通要道设立厘金局,每百里一处,行人不收,粮食不收,只收货物的商税,税率为1厘,奢侈贵重、非民生用品者,税率翻倍。也就是说,一百两银子的普通货物,只收一两钱,纵使其跨越千里,也不过十两银子,每天从驿道经过的商队,何止千万?商人利润丰厚,一厘的厘金,对其不过皮毛,然对朝廷,却是数百万的收入。”

满朝文武相互一看,有人眼睛一亮,有人却是默然。

历史上,厘金税最早出现在清代咸丰三年,是清朝为筹措镇压太平军的军饷,而新征的财税之一,在整个江南被太平天国搅的遍地烽火,江南赋税收不上来之时,厘金税却撑起来清朝的财政,让清朝有充足的粮饷可以应对太平军。

两百年后的清朝可以,现在的大明更是可以。

清朝同治三年,厘金税一年有一千三百六十万两,最高时居然达到一千九百八十三万。而清朝灭亡前,宣统三年(1911)厘金税居然破纪录的达到四千三百万两!

乖乖,只一项厘金税就等于大明崇祯朝岁入的十倍了。

当然了,清朝“十里一卡、二十里一局”,横征暴敛,太过残酷,朱慈烺不敢那么残暴,他的设想是五十里一巡哨,一百里一局,即便如此,他计算着,只要厘金税在全国铺展开来,一年三百万两的银子,应该是会有的,而辽饷也就是三四百万两,一个厘金税,基本等于是辽饷。

辽饷针对农民,天怒人怨,厘金税却只对商人,商人虽然会有所埋怨,但绝不敢造反。

“照殿下所言,厘金税一年能有多少?”吴甡问。

“如果全国铺展开来,照本宫估计,一年应在三百万两银子左右。”朱慈烺回答。

“那岂不是跟辽饷差不多?”吴甡吃惊了。

朱慈烺点头。

“殿下可有凭证?如此军国大事,可不能信口开河!”吴甡步步追问,并不因为朱慈烺是皇太子而有所收敛,他瞪着眼,好像已经忘记了朱慈烺的皇太子身份,只是把朱慈烺当成了一个献言献策的幕僚。

“当然有凭证,崇文门是我大明八大钞关之一,每年收的商税是九万两,但诸位先生,从京杭大运河的杭州到京师的崇文门,沿途将近3000里,如果百里设置一处厘金局,一共可设置28处,一处只以三万两算,那么,一共就是84万两!而天下何止一处崇文门?大明富有四海,道路四通八达,一年的厘金税又岂能没有三百万两?”

朱慈烺提高声调。

龙椅上的崇祯听呆了,税金会来的这么轻松吗?他有点不敢相信。

众臣嗡嗡嗡的议论,朱慈烺的提议,惊世骇俗,把他们都惊到了,一直以来,他们征税的目标都是盯着农田,一分一厘的增减,都要在朝堂上争吵半天,想不到皇太子却另辟蹊径,看上商业税了。

“妙啊秒啊!厘金税一出,只一条运河,税金就有百万两,我大明又何愁没有钱粮?”吴甡却已经想透了其中的关键,顾不上身处朝堂,也顾不上在皇帝面前,他忍不住抚掌大笑了起来。

内阁四臣的表情却各不相同。

大学士谢升升捻着胡须,不住的点头,对皇太子朱慈烺的建议,很是赞同。

魏照乘茫然无表情,只看首辅周延儒的脸色。

而首辅周延儒和次辅陈演的脸色却都不太好看。

也是巧了,两人都来自南方,都代表着南方大商人的利益,别人看不出,但他们一眼就知道,太子的厘金税,明显就是冲着大商人去的,厘金局一旦设置开来,沿途各地的大商人必然会想办法抗拒,而大商人跟各地的官员都是有勾连的,到时会不会重演万历二十九年苏州抗税、打死税官的事件,谁也不能预料。

如果是其他朝臣站出来,倡议厘金税,他们两人一定会呵斥对方不知轻重,但面对当今的太子爷,他们却没有呵斥的胆子,只能假装忧心忡忡。

“殿下,老臣有一问。”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臣站了出来,却是礼部尚书林欲楫。

“老先生请问。”朱慈烺知道,挑刺的来了。

第三十四章 辽饷减半

“老先生请问。”朱慈烺知道,挑刺的来了。

“我朝自太祖高皇帝开国以来,就明定,凡商税,三十取一,过者以违令论,厘金税沿途收取,恐有超过三十取一的嫌疑;况且厘金税加重商人的成本,商人为了牟利,必然提高商品的价格,将厘金税转嫁到百姓头上,到最后,受害的还是百姓。如今天灾人祸不断,百姓已然十分困苦,再加厘金税,百姓恐难以负荷,还请殿下三思。”林欲楫说话颤颤巍巍。

朱慈烺心里冷笑,你一口一个百姓,但心里未必有百姓,脸上还是笑:“老先生可能有所误会,太祖祖训三十取一,指的是一次,而不是多次,不然崇文门和临清卡岂不已然违反太祖祖训了吗?”

“这……”林欲楫语塞。

“厘金税一百取一,即使是奢侈品,也绝不超过三十取一,因此,绝没有违反太祖的祖训,至于商人会不会把厘金税转嫁到百姓头上,当然是会的,不过其影响应该是微乎其微,另外,最最重要的一点,商人多收十两银子不会造反,然辽饷多收一两,农民就没有了出路,增商人税赋,减农民负担,正是合适。”朱慈烺耐心解释。

“羊毛出在羊身上,无非还是盘剥百姓!”林欲辑直点中心。

这一点,朱慈烺承认。

“是,但感受不同,一个是直接,一个是间接,物价高了,百姓首先怨恨的是奸商,但辽饷收多了,百姓的怒气却是直接冲向朝廷,孰轻孰重,老先生自有计较,就不用我多说了。”朱慈烺尊尊敬敬。

“商人也是我大明百姓,何以要对他们苛捐杂税?我大明拥有四海,倘使朝廷节用以爱人,使民以时,各级官员清廉自守,开丝绸、瓷器、茶叶通商之路,仅此三项即可富甲天下,何至于今日之国库亏空!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此亡国之道也,老臣以为,厘金万万不可开!”林欲辑情绪激动。

御座上的崇祯和朝臣们都变了脸色。

亡国两字,也就林欲辑这种即将致仕、无所顾忌的老臣敢说,换做其他任何人都是犯忌,都要被严惩。

朱慈烺耐着性子:“既然是我大明百姓就应该承担我大明百姓的义务,农民家中无有一物,再逼他们纳银就是在逼他们造反!商人多银,此时不正应该拿出银子,以解国难吗?局势稳定了,天下太平了,他们的财产不才能保存吗?还是那句话,商人出十两银子不受影响,农民征一两银子就没有了活路,一户商人可救十家农户。都是我大明百姓,老先生为何厚此薄彼,只看到商人多出的那点小钱,却没有看到农户的苦难呢,这难道是圣人的教诲吗?”

“这……”林欲楫老脸一下就红了。

“厘金税可行,臣附议。”林欲辑的副手,礼部右侍郎蒋德璟站了出来,但不是附和林欲辑,而是赞同朱慈烺。

蒋德璟,字申葆,晋江人,天启二年(1622)登进士,蒋德璟有才能,且性情耿直,原本是一可以托付重任的重臣,但可惜他是东林中人,且现在在朝的东林人中,数他官职最高。因此朱慈烺对他不敢太过亲近。

吴牲和蒋德璟同为右侍郎,但礼部是六部之首,因此,吴牲地位不及蒋德璟,何况现任的礼部尚书林欲楫马上就要致仕了,如无意外,蒋德璟必然接替林欲楫,高升为礼部尚书,因此蒋德璟是朝中东林之首。

但蒋德璟并不是东林领袖,现在的东林领袖是即将入京的左都御史刘宗周和赋闲在家的江南钱谦益。

东林人传统,历来并不以官职为尊,东林创始人顾宪成只是一个小官,但却不碍于他的大儒和领袖地位。声望才是决定能否成为东林领袖的唯一标准。当然了,声望够,官又大,那就是无可厚非的领袖了,崇祯元年的钱龙锡,后期的范景文和倪元璐,都是两者结合,被崇祯帝捧起来的东林领袖。

而钱谦益始终不入崇祯的法眼。

甲申之变中,范景文和倪元璐都以死殉国,

有人说,东林党人在崇祯皇帝死的时候无人死节,那是大错特错的。

蒋德璟虽然不是东林领袖,但在朝中的东林党中,却有足够的影响力,这一点和吴牲完全不同。吴牲虽然也属于东林党,但却是一个孤鸟,严格来说,吴甡只是一个戴了东林帽子的愤青而已。

蒋德璟是朝中东林之首,他的表态,隐隐是某种风向的转变,

林欲辑气的鼻子都歪了,蒋德璟这是在拆他的台啊。

朱慈烺暗暗点头,蒋德璟还是有点见识的。

“臣附议!”

“臣反对!”

反对和赞成的声音在朝堂上响成一片,争执不断。但比起刚才,赞成的明显增多。

朱慈烺站身其中,感觉像在被口水洗澡。

“殿下,臣也有一问。”又有人站出来点名朱慈烺,这一次是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孟兆祥是忠臣,甲申之变时,战死在正阳门下,其子孟章明带着全家人自缢而死,可谓一门两烈士,父子皆忠臣,因此朱慈烺对他的态度,和对林欲楫完全不同,微微一笑:“侍郎请问。”

“厘金局沿途设置,用人甚多,如何保证没有贪污舞弊之徒?”孟兆祥问。

朱慈烺淡淡说:“这就是内阁和刑部的事了,我只是提一个大建议,施行的小细节,还要内阁和各地督抚大人们商议。”

孟兆祥点点头,退了下去。

朱慈烺心有感激,孟兆祥没说反对或者支持,但隐隐然已经是支持了,不然不会问到厘金局成立的细节,这一点的小心思,朝臣们包括御座上的崇祯都心知肚明。

“内阁怎么看?”

一番争吵之后,崇祯终于看向了内阁。

辽饷加重农民负担,致使“民穷财尽”,各地官员诉苦的奏折,他每天都会收到很多。崇祯很了解,也很痛苦,但国库空虚,朝廷财源枯竭,不征“辽饷”,朝廷拿什么平定辽东,剿灭流贼呢?

因此,辽饷是不得不“恶”。

但朱慈烺的厘金税,让他眼前一亮,如果厘金税一年正能收300万,朝廷又何必施行那臭名昭著的辽饷呢?

众臣目光都看向首辅周延儒。

周延儒轻轻咳嗽一声,站到殿中,端着肩膀对崇祯行礼:“厘金税甚好,内阁没有意见。”

厘金税是皇太子提出来的,有理有据,皇上眼睛里隐隐又有喜色,他这个首辅当然不能唱反调。

朝堂隐隐骚动,那些反对的官员不明白首辅大人为什么要同意?

“不过厘金税一年是否能收到三百万,老臣却有点保留。”周延儒向朱慈烺躬了一下:“请殿下恕罪。”

朱慈烺还了一礼,笑:“厘金税新开,周老先生大人有所疑惑,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只要各地的厘金局都设置起来,严格收税,一年三百万的银子,我还是有把握的。”

朱慈烺的自信来自后世,满清在没有江南的情况下,都能收到一千万,如今大明江南在手,京杭大运河在手,而且奢侈品加倍收税,如此情况下,如果连区区三百万都收不到,那就怪了。

明朝的官场还不流行称呼长官为“大人”,只有首辅次辅等内阁成员可以享受“老先生大人”的待遇,因此朱慈烺称呼周延儒为周老先生大人。

“但如果收不够呢?”周延儒一脸忧心:“厘金税收不上来,辽饷又废除了,到时朝廷拿什么发军饷?辽东和流贼又如何平定?天下岂不就乱了?因此老臣以为,辽饷暂时还不能废除,等到厘金税收上来,确有三百万,足以补上辽饷的缺额之后,再废除辽饷也不迟。”

不得不说,周延儒的话很妥当,有老成谋国之意。

殿中众臣都是点头。

连崇祯也微微点头。

周延儒能当首辅,却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但朱慈烺却不能赞同。

明末时,辽饷已经成为压垮天下农民,尤其是北方农民的最后一根稻草,丰年还好,一旦有灾祸,一年的收入根本不够支付田亩赋和辽饷,官府缉税又急,为了逃税,很多人不得不逃离家乡,最后变成流贼,加入了李自成的大军,因此,要想控制北方的乱局,对李自成釜底抽薪,废除辽饷迫在眉睫---早一日废除,北方的乱局就能早一日结束。

现在已经是崇祯十五年,距离十七年的大限,只有两年时间了,朱慈烺一分一秒都不敢拖延。

“父皇,”朱慈烺向崇祯行礼:“李自成为何屡剿不灭?其兵马甚至还越来越多?究其原因,乃是因为中原大地到处都是流窜的饥民,有源源不断的饥民加入,李自成的兵马自然越来越多。而这些饥民本来是我大明的良民,因为天灾,因为辽饷,他们不得不逃离家乡,如果朝廷废除辽饷,他们自会返回家乡,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朝廷面对的压力,也会少掉十分之一,因此儿臣以为,辽饷必须废除!而且越快越好。”

一片沉默。

其实朱慈烺所讲的道理,朝臣们心里都是明白,但辽饷从万历四十年开征以来,已经成为朝廷最大的一笔岁入来源,没有了辽饷,朝廷根本没有钱粮应付各地的乱局。

但因为辽饷的存在,各地又变的民不聊生,从而引发了更多的乱局。

这就好像是鸡生蛋,蛋生鸡一样,陷入了一个魔鬼循环。

崇祯皱着眉头,朱慈烺的意思,他当然明白,如果厘金税一年真能收三百万,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废除辽饷,但厘金税刚刚提出,一年能收多少还是一个未知数,贸然废除辽饷,一旦厘金税不如预期,那朝廷不就完了吗?

崇祯站起来,在龙座前缓缓的踱步。

经过这些天,他对儿子的能力和判断,已经有了一定的信心,在内心里,他也愿意听从儿子的建议,废除辽饷。但辽饷关乎国运,周延儒所说,也是老成持国之道,因此他不能轻易下结论。

“不如这样。”这时,次辅陈演站了出来:“今年辽饷减半征收,等厘金税征收上来,明年再全部减免!”

崇祯眼睛一亮,站住脚步:“嗯,就这样!”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朱慈烺轻轻叹口气,虽然不满意,但也只能接受,大明朝这艘巨轮,在惊涛骇浪中颠簸已久,惯性巨大,急切之间想要改变它航行的方向,也是不现实。

辽饷减免一半,天下农民的负担,也就轻了一半,希望中原大地的那些流民,在听到这个消失后,能有一些人回家。

“殿下,臣有一问,厘金税是归太仓库呢?还是归内库?”

一名户部官员站出来,问。

太仓库是国库,内库是皇帝的私库。

内阁四臣,还有殿中的众臣都竖起了耳朵。

这才是事情的关键,万历皇帝曾经开征“矿税”,矿监矿吏都是宫中的太监,太监们德行有失,在地上横行霸道,惹的民怨沸腾,最后闹出事情,给他们擦屁股的是地方文官,但收来的矿税,国库却一分拿不到,全进了万历皇帝的内库。

文官们为此忿忿不平,有段时间,文官们和万历皇帝最大的对立就是矿税。

如今出了一个厘金税,而且是由皇太子本人提出,所以有人忍不住的想:这笔钱,该不会是要进内库吧?

朱慈烺转向崇祯:“请父皇定夺。”

第三十五章 革新盐政

朱慈烺转向崇祯:“请父皇定夺。”

“当然是太仓库!朕的内库,除了祖宗定下的税额之外,绝不会再多收一钱。”

崇祯回答的很肯定。

户部官员加上户部尚书、武英阁大学士陈演都微微松了一口气。

朱慈烺心中却感叹,都到亡国的边缘了,这些官员居然还算计国库和内库的区别,当然了,也怪自己那位祖爷爷万历皇帝,当初在内库手伸的太长,让户部官员都害怕了。

“内阁和户部急速拟出厘金税的施行办法,用最快的速度,在全国推广开来。”

定了厘金税,崇祯很是兴奋,在龙椅前不停的踱步,脸上踌躇满志,就好像他已经看到了厘金税收来的大量白银,也看到大明中兴的景象。

而殿中百官也都议论纷纷,总体来说,对厘金税,赞同者还是比较多的,尤其是在减免了辽饷之后,大家对厘金税赋予了更多的期待。当然了,不是没有反对的,不过在皇帝喜悦,内阁赞同,又是皇太子提出的情况下,就算有意见,也只能暂时忍了。

“父皇,虽然有了厘金税,但我大明的财政危机,依然没有解决,因此,儿臣还有第三个建议。”

朱慈烺朗声道。

“你说。”崇祯又坐下,他对这个儿子,越来越有信心了。

朱慈烺转身对着内阁次辅,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陈演:“陈老先生大人,请问去年岁入有多少?”

陈演是户部尚书,掌管天下钱粮,对每年的岁入非常清楚,张口就来:“回禀殿下,去年国库收入白银四百二十九万一千三百二十两,粮食1600万石,但辽东军饷二百三十九万二千四百两,剿匪银……”

朱慈烺打断他的话:“那么请问,十年前,朝廷一年又可以岁入多少?”

“这……”

陈演一下被问住了,十年前的数据,谁能记得住,再说了,当时他还不是户部尚书呢

不但陈演,就是户部的那些官员一时也答不出。

“本宫来告诉你们吧。”朱慈烺声音淡淡:“崇祯元年,我朝岁入2600万石粮食,520万两白银,全部折合成白银,差不多有3000万两,而当时辽饷还是九厘,如果照去年的一分二厘,肯定还能多上一些。十年过去了,为什么朝廷的收入越来越少,国库越来越空虚呢?诸位先生,你们想没想过这其中的原因呢?”

“天灾人祸,战事不断。”陈演想也没想就回答。

对啊,崇祯元年流寇还没有兴起,建虏也没有现在强大,朝廷的收入当然多。

这是在场大多数的人想法。

“不错,这是一个好理由。”朱慈烺脸色冷冷:“那么请问了,北方有灾祸,有战事,南方难道也有战事吗?为何南方各省的税收也是年年减少?浙江,江西,湖广,去年的岁入比崇祯元年足足少了两成,这又是什么原因?”

“南方虽没有大的战事,但却也不平静,贵州土司叛乱,四川小股流贼,福建海水倒灌,安徽被张献忠袭扰,去年年初,浙江又有土匪作乱,致使漕运受阻……”

陈演身为武英殿大学士,岂能被朱慈烺这黄口小儿所问倒?他立刻就找出了理由。

朱慈烺笑一笑:“老先生记性很好,但如果我记的不错,去年漕运的稅银并没有减少,跟前年基本持平,也就是说,小股土匪并没有造成漕运稅银的损失,但南方各省的稅银却是实实在在的少了,南方各省的杂项银,原本的定额是248万两,可去年实际收上来的,却连190万两都不够,加征的辽饷也只收了120万两,算一算,只去年一年,南方各省就少了差不多100万两银子啊,如果南方各省能足额足收,有了这100万两,国库何至于捉襟见肘?父皇又何至为了各地的军饷,心急如焚??”

朝堂一片寂静。

陈演动容了,赶紧跪下去:“臣有罪。”

他是户部尚书,赋税收不上来,他当然是主要责任。

其他户部官员也呼啦啦的跪了下去。

龙座上,崇祯脸色冷冷,其实朱慈烺的疑问,他不是没有问过,但户部的理由有很多,甚至有朝臣联名上书,认为南方赋税过多,已经不堪重负,请皇上减免南方各省的税赋。

最后虽然没有减,但崇祯对南方各省却也不敢逼迫太过了,只恐真如大臣所言“南方不堪重负,或酿成民变。”因为有此担忧,南方各省的税赋只要能收上来七八成,他就不会太责怪。

“起来吧,今日我们只谈事,不论罪。”崇祯挥手。

陈演他们呼啦啦又站起来。

“父皇。”

朱慈烺转身对着崇祯:“儿臣以为,南方岁入减少,其实是两个原因。”

“哪两个?”

“第一,盐稅、茶税大幅减少,第二,逋赋者越来越多!”朱慈烺表情严肃。

逋赋就是欠税。

朝臣微微耸动,尤其是内阁首辅周延儒和次辅陈演,两人脸色都变了。

“首先说第一个,从古至今,盐稅茶税都是国家最重要的财税来源,我朝初立时,只盐稅一项,就占到每年岁入的六成,神宗皇帝时,每年的盐稅都保持在200万两左右,然去年,户部入库的盐稅,竟然只有区区100万两,这少掉的100万两哪去了呢?”

“我朝盐稅分两部分,一部是人口税,每人派银一分六厘二毫,家里几个人就交几个人的盐稅,俗称盐钞,一个普通县城全年大约可收二三百两盐税银,我看了户部的资料,盐钞虽然比往年少了些,但少的并不多,真正少掉的是商人纳银。什么是纳银呢?诸位老大人都比我清楚,就是商人直接在盐场纳税的钱,俗称盐引。”

“一引盐商人纳银三、四钱,一引盐430斤,商人纳了税,就可以买了盐去贩卖了,可奇怪的是,在盐钞没有少的情况下,盐引银却逐年减少,从神宗皇帝时候的一百多万,变成现在的五十万都不到,这是什么情况呢?”

朱慈烺像是在朝臣,又像是问自己。

百官的目光都瞟向陈演。

两淮盐运使不在朝的情况下,只有陈演这个户部尚书能回答。

“各地都有战事,盐路受阻,盐商不愿意买盐,因此盐稅就减少了。”陈演回答。

朱慈烺笑一笑:“陈老先生的回答,听起来很合理,因为有战事,盐不好卖,所以那些盐商就不进货了,他们不进货,自然就不纳银,而朝廷的盐稅自然就少了。但奇怪的是,虽然这些盐商不进货了,不卖盐了,但市场上的盐却并没有短缺,从山西陕西京畿,甚至李自成治下的沦陷区,我都没听说有哪里买不到盐的。只不过盐的价钱,却是一日比一日高,崇祯元年时,一斤盐120文就能买到,现在却已经卖到了300文,价钱翻了一倍,但朝廷的税收却少了一半,父皇,你难道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什么?现在盐300文一斤?”崇祯大吃一惊,他是皇帝,宫门不出,他对食盐价钱的概念,还停留在他当信王的时段。

朱慈烺点头。

众朝臣也都是点头。

崇祯虽然亡国之君,但绝不愚笨,盐的价钱涨了一倍,正常情况下,朝廷的盐稅应该增加,就算不增加,也不应该减少,但现在却偏偏少了一半。

崇祯的脸色一下就阴沉了。

第三十六章 盐茶弊端

“也就是说,各地并不缺盐,以一人一年需要五斤盐,我大明一共七千万人口计算,我大明去年一年消耗了多少食盐呢?这个算数很简单,一共是三亿五千万斤,以一引盐430斤,纳银三、四钱,十引盐为三到四两银子计算,加上人口盐稅,哪位先生帮我算算,我大明朝去年一年的总盐稅,应该有多少呢?”朱慈烺看向众臣。

反推法!

首辅周延儒眉毛一跳,看向朱慈烺的目光里,忍不住有惊异。

虽然已经知道太子不是一般人,但太子的聪慧,还是超过他的想象。

一片沉默。

半晌之后,一大臣回答:“大约……780万两!”

朱慈烺看了一眼,是刑部右侍郎孟兆祥,看来,他对心算还挺精通。

轰!

朝堂上彻底骚动了。

其实盐政弊端并不是秘密,从朱元璋到万历皇帝,都曾经大力整理盐政,盐稅也经过好几次的改革,不过其间的弊端却始终无法杜绝。万历皇帝后,不论光宗、天启帝,一直到现在的崇祯皇帝,都已经没有气力再整顿盐政了,盐政唯一发光,每年为朝廷收取250万白银的时间段,竟然是天启年,臭名昭著的五虎之一的崔呈秀出任淮扬巡抚,大力支持两淮盐道使袁世振改革盐法,执行纲盐法的时期。

后来阉党垮台,崔呈秀在蓟州被枭示,淮扬巡抚不再由崔呈秀的阉党亲信出任,改由东林党人李三才接管。李三才废除了阉党的纲盐法,结果明朝盐稅从200万两急跌至每年100万两。

户部尚书陈演的额头已经渗出细汗了。

首辅周沿途也是脸色铁青。

照朱慈烺所说,200万两都是少收了,何况100万两?

盐稅的弊端陈演不是不知道,盐商和各地官员相互勾结,加上富商巨贾还有各地的文武勋贵,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群体,将每年的盐稅悄无声息的分掉了大半,因为这个团体太庞大了,真要清查下来,非动摇国本不可,因此,历任的首辅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每年的盐稅不是少的太离谱,都不会过于追究,或者也追究不起。

这一届的内阁当然也是如此。

而陈演也的确没有细想过,每年的盐稅竟然应该有780万两之巨!

这是一个何等恐怖的数字。

如果有780万两,不要说辽饷,就是厘金税也不必征了,只靠盐稅加上田亩赋,大明朝就能运转起来。

朱慈烺说,盐稅一度曾经占到朝廷收入的六成,一点都不夸张,宋朝时,盐稅收入最高曾经占到朝廷收入的八成。

《两淮盐法志》记载,清代乾隆时期,两淮盐商每年上缴盐税达600万两,占全国盐税的一半以上,也就是说,乾隆时期,每年盐稅有1200万两,相比大明的100万两,这是多么恐怖的差距。

龙座上的崇祯已经满脸怒气。

他从来都不知道,每年的盐稅竟然差了这么多。

“但朝廷却没有收到这么多的盐稅,那么,消失的盐稅哪里去了呢?”

朱慈烺问。

答案很明显,被偷税漏税了,有些商人没有纳银就拿到了盐,然后在市场上大肆贩卖。

这也就是所谓的私盐。

当然了,780万是一个理想数字,永远都不可能收到,但一年两三百万的盐稅,总该是有的。

“臣弹劾两淮盐道使!”

“臣附议!”

“两淮盐道使贪污舞弊,应交由刑部彻查!”

那一群的言官又激动的跳了出来,或许是780万两的数字给他们刺激太大,他们一个个咬牙切齿,面红耳赤,如果两淮盐道使就在面前,他们估计能生吃了他。

“传旨,杨显名还有两淮盐道使冯导延即刻进京!”

崇祯早已经是怒不可遏。

杨显名是崇祯派往两淮的总理太监,盐稅出了问题,杨显名当然要负责。

历史上,这个叫杨显名的太监,最有名的事情就是弹劾袁继咸,使袁继咸官降两级,原因只是因为袁继咸在淮阳任上时,没有像过去的官员一样,对杨显明表示顺从,并奉送见面礼。

袁继咸是明末名臣,在明末乱局中,其英勇不屈,慷慨赴死的气节,与史可法、左懋第齐名。

朱慈烺今天也算是为袁继咸出了一口气。

“臣等有罪!”

内阁四臣跪了下去。

他们是内阁,两淮盐道使出了问题,不管有没有他们的责任,他们都得自请有罪。

内阁一跪,其他的文官还有勋贵也跟着跪了下去。

朝堂上黑压压跪了一片。

朱慈烺依然站立,继续说:“盐稅如此,茶税也是如此,神宗皇帝时,每年茶税尚有10余万两,但去年茶税却连两万两都不到,各地的茶税已经是名存实亡!然我大明一年输往海外的茶叶,何止千万?就算是一百取一,也不应该只这一点。”

“儿臣听说,南方茶省的官员以治下州府纳税少为荣,在他们看来,少纳税就等于他们为地方争到了权益,百姓们爱戴他们,他们就是好官。然在儿臣看来,这种官员最是恶劣,犹胜贪污腐败!如果天下官员都像他们一样抵制朝廷的赋税,那朝廷岂不是一两银子都收不上来了吗?没有了银子,我大明还能继续拥有天下吗?”

“该死!”

崇祯脸色通红,已经气的快要摔东西了。

“臣等有罪。”底下官员一片请罪之声。

“盐政茶政已经到了非整顿不可的时候,因此儿臣恳请父皇派一直臣代天巡狩,彻查南方盐政茶政之弊端!”朱慈烺大声道。

朱慈烺对现在的南方官员,从巡抚到县令,都不敢太信任,原因很简单,南方是东林党的大本营,很多官员都是东林出身,而东林跟商人们往来密切,盐政溃烂如此,号称“清流”东林人却从没有提出过异议,反倒是“阉党”经常在南方搞一些动作,能从商人手里榨出一点钱来。

现在阉党不在了,江南东林一手遮天,要想改革盐政和茶政,唯有派钦差大臣这一条路了。

派谁呢?

朱慈烺心里有一个人选。

那就是左懋第。

左懋第出身于复社,严格算起来,其实也是东林党一脉,但左懋第是山东人,一直在北方为官,跟南方东林人交集不多,加上他正气凛然,性格耿直,曾主持韩城保卫战,在任上颇有政绩,从而被拔擢为户部都给事中,因此,朱慈烺认为,给左懋第一个代天巡视的身份,左懋第应该能镇住南方的那群东林党。

崇祯怒气冲冲的踱了几步,目光看向儿子:“派一直臣?你说的是谁?”

“户部都给事中左懋第!”朱慈烺朗声说:“同时再派一内监以为协助,儿臣以为,司礼太监方正化最为合适。”

崇祯思索了一下,像是在回忆左懋第是谁?然后他看向户部尚书陈演。

陈演赶紧回禀:“回皇上,左懋第巡视漕运,算日子,这几日就可以回京了。”

“让他不必回京了,直接传旨,令他代朕巡狩,方正化为副使,赐尚方宝剑,彻查江南盐稅和茶税,有不法者,可先斩后奏!”

崇祯也是怒了,自己每日在宫里省吃俭用,为了几万两的军饷,都会愁的彻夜难眠,但想不到在自己治下,每年盐茶稅就流失几百万,如此,自己再省吃俭用又有什么意义呢?

“遵旨!”

崇祯没有让群臣起身,他心里有一股火:每年盐稅少这么多,居然没有一人向他提过,满朝文武,全是庸人,说不定还有奸人!如果不是春哥儿今天点出盐稅的弊端,自己还不知道要被他们蒙骗多久呢,所以就让他们跪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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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盐政四策

“父皇,盐稅减少,固然是贪官和盐商上下其手,污了朝廷的钱,但同时却也说明,朝廷的盐稅有很大的漏洞,让他们可以径行贪墨,因此儿臣以为,要想杜绝盐政弊端,使盐稅为朝廷所用,非改革盐制不可!”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朱慈烺主要目的并不是掀翻盐政司的大小贪官,更不是打内阁的脸,而是为了改革盐政。

不改革盐政,不改掉私盐猖獗、盐制混乱、大小盐商垄断各地盐市的局面,盐稅就不可能有大的成长,而盐政司的贪官,也会是“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

所以朱慈烺才会派方正化给左懋第当副使。

司礼太监方正化此去只有两个目的,一是抄家,二是杀人。

盐政如此腐败,盐政司从大官到小吏,都是硕鼠,方正化的任务就是把他们贪墨的银子,一分不少的全拉回京师,照朱慈烺的猜想,那应该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凑十万人一年的军饷,应该不成问题。

除了盐官盐吏,盐帮和盐商也需要严厉处置,这两种人是私盐主要的制造者和售卖者,不把他们杀的血流成河,私盐泛滥的局面,是抑制不住的。而且改革盐政,天下的百姓都是受益者,唯有盐帮盐商是受害者。

在朱慈烺的改革计划里,要剥夺盐帮盐商的专买专卖权,让食盐普通化,天下任何一个商人,只要向朝廷交税,都可以自由的买卖食盐。这样一来,食盐的价格就会降下来。

而这,是盐帮和盐商不能接受的,他们在听到改革的消息后,肯定会有所动作。

因此,方正化此去要杀鸡儆猴,用一颗颗人头向天下人表明朝廷改革盐政的决心!

方正化,崇祯朝司礼太监,崇祯十五年,任保定监军,有保城的功劳,十七年,京师城陷时,一把长刀击杀数十人,贼问:“若为谁?”厉声曰:“我总监方公也!”后被贼乱刀斫杀,随从皆死。

方正化对朝廷忠心耿耿,而且颇有武力,一个太监,能在乱军中斩杀十几贼,实在不容易,此次稽查盐政茶政,到了盐商盐帮的大本营,虽然皇命在身,但也难保不会出意外,而方正化的勇力和杀心,正好能派上用场。

还有,左懋第毕竟是文人,气节和忠心虽然都经过了历史的检验,但其人能力到底如何?朱慈烺心里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因此,方正化此去也有拾遗补缺的功能。下朝后,朱慈烺会请父皇给方正化一道密旨,如果左懋第心慈手软,难有作为,方正化就可以取而代之。

听到太子要改革盐政,跪着的群臣们又是骚动。

太子爷的话,一句比一句耸动啊。

盐政关系到天下人的吃饭问题,历朝历代都是重中之重,每一次微小的变动,都可能会搅动天下的风云,因此,盐政绝不可轻动。如果是半个小时前,如果不是被皇太子一次次打脸,不用首辅周延儒说话,就会有一大帮的老臣跳起来,大声劝阻皇太子。

但现在老臣们的气势已经完全被太子所压制,加上皇上又在气头上,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跳出来反对太子。

至于那帮不怕死,时时都把“天下安危”挂在嘴边的言官们,本就对盐政有诸多不满,太子改革盐政,正和他们的心意,最重要的是,盐政弊端如果被揭露出来,那他们就有了用武之地,从盐政使到皇上派往各地的盐政太监,都变成他们弹劾的对象,到时你一本,我一本,把那些平常趾高气昂、祸国殃民的混蛋

,一个个弹劾的狼狈不堪,甚至是下狱问罪,岂不是美事一桩?

在朱慈烺抚军京营的事情上,言官们都是反对,但在朱慈烺废除辽饷,改革盐政这两件事上,言官们却是全力支持的。至于厘金税,则是一半一半,言官们还没有形成统一意见。

老臣们不敢说反对,言官们都支持,殿堂上没有人聒噪,朱慈烺可以自由阐述他对盐政改革的意见。

“父皇,你知道食盐出场价多少吗?”朱慈烺问。

崇祯摇头。

“算起来一斤不到五十文,可到了百姓手中,却是三百文,其间的利润,足足有六倍!”

“盐商可真是会赚啊。”崇祯咬着牙,眼睛里都是冷笑。

“盐价高涨,百姓们不堪重负,怨声载道,无知的人还以为是朝廷多抽了税赋,但其实呢?朝廷一斤盐只抽了两文钱,算起来,九牛一毛都不够,而剩下的利润都让盐商盐帮,还有各地官员拿走了!”朱慈烺冷冷说。

“臣等有罪。”

底下又是一片请罪声。

朱慈烺继续说:“那么,盐价为什么这么高呢?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专买专卖!天下盐场出产的盐,各地的盐店,还有沿途的运输,都被盐商盐帮所垄断了,除了他们,任何人不能插手盐政,他们想卖多少钱,就可以卖多少钱,而百姓们毫无选择,除非不吃盐,否则只能向他们低头。”

崇祯脸色铁青,眼睛里燃烧着怒火。

“那盐帮盐商为什么能垄断盐市呢?因为这是朝廷给他们的特许,其中大部分都是世袭,这本是朝廷给他们的恩惠,但这些人非但不思报恩,反而贪婪无度,一再的哄抬盐价,更有不肖的盐官盐吏为他们保驾护航,因此,朝廷的盐政越发不堪,儿臣曾听说,一个九品的盐吏都胜过七品的知县,为了能当盐吏,很多人不惜重金贿赂上司。”

“朕的好官啊……”崇祯冷笑的看向谢升。

谢升是吏部尚书,管着天下官员的升迁。

“臣有罪。”谢升赶紧叩头。

“儿臣以为,要让百姓们吃上平价盐,让朝廷能收到正常的盐稅,盐政已经是非改不可了。”朱慈烺提高声音。

“怎么改?”崇祯问。

“第一,取消特许制,天下商人,只要诚实本分向朝廷交税,都可以经营食盐,如此,食盐再不是垄断行业,那些盐商盐帮想要通过垄断而哄抬盐价的情况,就很难再出现。盐价必然能逐渐平稳。”

“第二,取消食盐的人口税,将人口税和出场税,合二为一,成为新的盐稅。我大明的盐场按产地分海盐、池盐、井盐,儿臣估计,每年盐产量大约在5亿斤左右,除了我大明子民,蒙古、建虏也在吃我大明的盐。蒙古、建虏是敌虏,吃我们的盐,寇我们的边,居然还不用交我们的盐稅,实在是荒唐,但如果将人头税纳银税,合二为一,所有的盐稅都从产地征收,那么,不管盐卖到哪里,朝廷都能征到盐稅。”

第三十八章 留三去一

一直到清朝乾隆年间,这个泱泱大国的盐稅都还是按人头收税,直到一个叫范时崇的梅州巡抚发现了其中奥妙,向乾隆进言,才从人口派盐税收改为按斤两派盐税。如此一改,盐稅大增,单梅县一地的盐税就由几百两银子猛增到七千四百两。

“第三,严格产地管理,从源头掐死私盐的泛滥。对灶户施行保甲制,十户为一甲,百户为一保,相互监督,如果有一户贩卖私盐,而其他九户没有举报,或者没有察觉,一律同罪,杖八十,流放三千里,严重者,斩!”

灶户,明朝设灶专门煎盐的百姓,朝廷从灶户手中收盐,加税后卖给盐商,市面上的私盐,大部分都是从灶户手中流出来的。

“第四,私盐一旦严格管理,那些灶户的生活必然受到影响,如果朝廷不照顾他们,食盐生产就会迟滞,因此儿臣以为,应适当提高灶户待遇,让他们不用贩卖私盐,也可以衣食温饱,儿臣提议,每斤盐稅可提高一文,其中一半归朝廷,一半归灶户,双管齐下,私盐泛滥的局面,必然可以得到有效缓解。”

如果说,当朱慈烺开口说要改革盐政时,殿中的老臣大部分都是惶恐不安,担心太子爷乱改盐政,会搅的天下大乱,一个个忧心忡忡,但是当朱慈烺把盐政改革的四策说完,老臣们相互一看,眼睛却都是一亮--这四策里,除了第一策影响巨大,可能会造成社会动荡之外,其余三策,无一不是治国良策,尤其是第三策的保甲制度,执行的好,也许可以彻底解决私盐泛滥的局面。

私盐只所以泛滥,一来价钱低,百姓愿意购买,二来,朝廷人手有限,不可能每个灶户都派人监督,因此无法遏制私盐从产地流出,但如果保甲制度一施行,灶户之间相互监督,这一难题立刻就迎刃而解了。

“妙啊!”

有大臣高声赞叹。

还是兵部左侍郎吴甡。

这个早朝,他已经称赞皇太子好几次了。

其他朝臣大部分也都是点头。

崇祯眼有兴奋,目光看向周延儒:“内阁什么意思?”

周延儒拱手:“老臣以为……”

“都别跪着了,起来吧。”

崇祯挥手打断他的话。

“谢皇上。”

满朝文武哗啦啦都站了起来,刚才这一跪,足足十分钟,可怜这些六七十岁的老头,一个个都跪的膝盖酸麻了。

“老臣以为,殿下的盐稅改革之策,除了第一策之外,其他三策都甚好,着户部准备一下,下半年就可以执行。”周延儒说。

“臣也这么认为,后三策甚好。”陈演也赞同。

两人带头,殿中众臣都是赞同,还有人拍朱慈烺的马屁:“太子殿下智谋深远,天纵英明,老臣深为佩服。”

“后三策甚好,那意思是说,第一策不好了?但不知不好在哪里?”一片赞颂之中,却有一人冷言冷语。

朱慈烺不用看也知道是吴甡。

吴甡所问的,正是他想问的。

盐政四策最核心,最关键的就是第一策,如果第一策不执行,盐商盐帮垄断的地位不改变,盐政改革就不可能成功,最多只是缓解。

内阁四臣却都不理会吴甡,吴甡只是一个兵部侍郎,官小位低,性子又桀骜,在官场里没有人缘,周延儒陈演都是老谋深算之人,才不会在皇上面前,跟属下争辩呢,但吴甡的疑问殿中的人都听到了,所以必须向皇上和太子解释。

于是周延儒向崇祯行礼说道:“陛下,太子殿下的第一策并不是不好,而且现在还不适合施行。”

“说说理由。”崇祯面无表情。

朱慈烺却隐隐已经猜到周延儒要说什么了。

周延儒向朱慈烺一行礼:“殿下可知,被朝廷准许,专卖食盐的盐商和盐店有多少吗?”

“请周老先生大人指教。”朱慈烺回了一礼。

周延儒看一眼陈演。

陈演是户部尚书,立刻回答:“被朝廷特许的盐商,全国共有两千二百六十一人,盐店有十万三千五十六家,全国有组织的盐帮有晋商,徽商,山东也有,不过都只是称呼,并没有被朝廷认可。”

怪不得盐价如此高呢,原来全国竟然有这么多的盘剥者。

“殿下,不说盐帮和盐商,只这十万多家的盐店,就关系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一旦朝廷取消特许,他们没有了生活来源,岂不立刻就要闹事?”周延儒语重心长,一副老成谋国的样子。

朱慈烺沉思了一下:“盐店暂时可以保留,但盐商的特许,必须撤销。”

盐商是上游,只要解除了上游的垄断,十万盐店就算想垄断也垄断不起来,因此,盐店可以放过。

至于盐帮,盐商的特许撤销了,盐帮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盐商全国只有两千二百六十一人,看起来,人数不多,关系也不大,但这些人的祖上可都是为朝廷立下功勋之人,朝廷为奖励其后人,才特许食盐经营,如今无缘无故的贸然取消,岂不让人寒心?以后还会为朝廷尽忠尽力?朝廷的命令一旦发下去,这些人能服气吗?虽然他们只有两千余人,但却都是豪强世家,在地方拥有一定的势力,如今流贼为祸,如果盐政改革再过急过激,一旦有变,恐怕……朝廷力不能逮啊。”

周延儒说的很缓慢,很沉重。

某种方面来说,周延儒担忧的确实没错,如今建虏流贼内外交加,局势不稳,朝廷确实应该以维稳第一。

但朱慈烺却不这么认为,盐商们个个富得流油,他们才没有胆量造反呢,最多也就是带人闹闹事,只要官员处理得当,一手武力弹压,一手温言劝和,就不信他们能闹出大事来!而且大盐商基本都在江南,即使是山西帮的盐商,也都常住江南,就算他们闹起事来,也无法和北方的流贼连成一片。

百姓生活困苦,一斤盐居然就要300文,要知道,即使是财政最富裕的宋朝,一斤盐的价钱都没有超过100文,朱慈烺在前世看到的资料,宋朝的盐价长期保持在50文左右,但百姓的收入却超过明朝,因此,明朝盐价已经成了百姓身上的一座大山。天灾人祸流贼,再加上逆天的盐价,百姓们走投无路,不造反才怪呢。

高起的盐价,相当于是大明百姓承担的另一个辽饷,辽饷废除,盐价自然也要打下来。

如此才能安定民情。

但朝臣们的想法显然跟他不一样。

“阁老说言甚是,臣附议。”次辅陈演也站了出来:“太子殿下有经纬之才,盐政改革四策,策策都是治国良策,然第一策牵涉众多,贸然实施,恐有窒碍难行之处,因此老臣以为,应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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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东林首秀

“阁老说言甚是,臣附议。”次辅陈演也站了出来:“太子殿下有经纬之才,盐政改革四策,策策都是治国良策,然第一策牵涉众多,贸然实施,恐有窒碍难行之处,因此老臣以为,应徐徐图之。”

“臣附议。”魏照乘也站了出来。

谢升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最后也出来拱手。

内阁四臣达成了一致。

其他众臣七嘴八舌,但总体还是赞成首辅周延儒的意见。

“臣有本!”

忽然有一大臣站了出来。

礼部右侍郎蒋德璟。

蒋德璟一站出,整个朝堂立刻就静了下来。

蒋德璟或许不能代表整个东林党,但却足以影响东林党,连带着也影响整个朝局。

“陛下,臣以为,殿下的盐政四策中,第一策尤为重要,如放弃第一策,其他三策便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不废除盐商盐帮的专买专卖,又截断了私盐流出的途径,那市场上的盐,不就完全被他们垄断了吗?到时不要说300文,就算卖500文,百姓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此不但没有革除盐政弊端,反而有雪上加霜的嫌疑,因此臣以为,太子殿下的第一策,绝不可轻弃!”

蒋德璟声音洪亮,脸色凝重。

百官们轻声议论。

崇祯皱起眉头。

朱慈烺却是叫好,蒋德璟的见识不亚于吴甡。

“申葆兄,岂不闻治大国若烹小鲜乎?盐政非一日之弊,只能徐徐改之,不宜大动干戈,否则引起动荡,我等有何面目立于这朝堂之上?”见自己被打脸,次辅陈演有点不快。

蒋德璟板着脸:“发圣兄,那请问,‘治大国若烹小鲜’,此语何解?”

陈演字发圣。

陈演有点恼,心说:治大国若烹小鲜是道德经里的名言,每个读书人都知道,你堂堂进士,礼部右侍郎,岂能不知道?在朝堂上当众向我请教,这不是出我的难堪吗?

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申葆兄玩笑了,你当世大儒,岂能不知道治大国若烹小鲜的道理?”

蒋德璟还是板着脸:“此语出自《道德经》,譬如煎一条小鱼,最忌猛火大力翻炒,如是则碎烂焦糊矣。治国亦是如此,旧例或有积弊,然沿袭至今者,必有存在的道理,骤然变更,恰如大火猛炒,百姓一时难以适应,恐会发生激变,发圣兄,是这意思吗?”

“正是。”陈演点头。

“那么请问了,发圣兄你觉得,我大明现在是一条什么鱼呢?是刚从河里捞上来的鲜鱼,还是已经快被煎糊了?”蒋德璟冷冷问。

“这……”陈演额头登时就见汗,现在的大明朝内忧外患,焦头烂额,可不是快要煎糊了吗?

朝臣微微骚动。

这样的话,也就蒋德璟敢说。

历史上,蒋德璟只所以被罢官,就是因为在朝堂上和崇祯大声辩驳,一点面子都不给崇祯留,偏偏已经是崇祯十七年,内外交困的情况下,崇祯心力疲惫,已经无法冷静的思考问题,蒋德璟知道官职不保,不等崇祯下旨,自己就引罪去位了。

“已经快糊了,不翻炒,还想小火煎,难道非等它真糊了不可吗?”蒋德璟冷哼一声道:“治大国若烹小鲜,说的一般民治,但对腐烂透顶,置之死地才能后生的盐政却不适合,反正已经糊了,该猛炒的时候就得猛炒!”

转对崇祯,拱手道:“臣觉得,难以适应,不堪其扰的并不是百姓,而是那些盐商和盐帮,只要各地官员严加弹压,他们翻不起什么大浪。另外,朝廷虽然剥夺了他们的专买专卖权,但并没有剥夺他们的买卖权,他们依然可以买盐卖盐。如果是心向朝廷,安分守己的盐商盐帮,断不会有闹事的心思,如果真有闹事者,必然是贪心不足,想要浑水摸鱼的歹人。对这些人不必客气,各地官府严厉弹压即可。”

“说的好,臣附议。”

蒋德璟话音部落,吴牲就站出来附议了。

内阁四臣的脸色都有点难看,蒋德璟和吴牲的话,就像是在打他们的脸。

周延儒扫了陈演一眼。

陈演轻轻咳嗽了一下,拱手:“陛下,蒋侍郎所言也有道理,然兹事体大,非臣等所能擅断,还请陛下圣裁!”

崇祯皱着眉,在龙座前来回的踱步。经过这一番的辩论,他已经知道朱慈烺盐政四策中第一策的重要性,但盐商盐帮的专买专卖是祖制,很多盐商都是功勋的后代,一旦废除了,不说这些盐商盐帮会不会闹事,只说僭越祖制的这一顶大帽子,就让他有点受不住。

“周先生,你的意思呢?”

崇祯站住脚步,还是把目光看向了周延儒。

“回陛下,盐商盐帮贪得无厌,致使盐价高涨,盐不聊生,废除盐商盐帮的专买专卖,势在必行,对闹事的盐商盐帮大力弹压,老臣也极为赞同。然老臣还是那句话,盐政关系到天下民生,只可徐徐改之,不可妄然轻动。江南是朝廷赋税的根本,盐商在江南各地又盘踞已久,骤然一纸命令,就剥夺他们的专买专卖,其情必然激愤,一旦有歹人挑唆,必然引发民变。因此,老臣认为,专买专卖的废除,可以一省一地的徐徐进行,一边改,一边查看成效,断不可在全国骤然全面施行。”

周延儒忧心忡忡的回禀。

崇祯眼睛一亮:“先一省一地,再徐徐推广……好办法!”

“阁老高明!”一直没有说话的魏照乘站了出来:“臣附议!”

“臣附议!”

一片附议之声。

不得不说,周延儒所说,确也是一个好办法,就如前世的改革开放一样,先从某一个小地方开始,再推广到全国。

周延儒虽然是奸相,但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第四十章 逋赋原因

“太子,你的意思呢?”崇祯看向朱慈烺。

朱慈烺点头:“周老先生所言,儿臣赞同。但儿臣补充一点,各地官员需得注意盐价的波动,但有借着盐政改革,哄抬盐价者,一律枭首!”

虽不满意,但可接受。

比起废除,渐进施行显然是可以接受的一个办法。

不过朱慈烺还是低估了盐商盐帮对朝廷的影响力,低估了大明官场的腐败程度,还有朝局的诡谲多变性。

盐政改革,比他想象的要困难多了。

当然,那是后话了。

对周延儒所说,蒋德璟吴牲也是赞同。

朝臣基本达成了一致意见。

朱慈烺看向蒋德璟,想要对他表示感谢,却发现蒋德璟低着头,皱着眉,正在想什么心事。没和蒋德璟对视,却发现陈新甲正眼神尴尬的看着自己,有关兵部的事务,陈新甲或许能插口,给他做掩护、当枪使,但其他的事务,陈新甲有心无力,想帮也帮不上。

见众臣都达成了一致,崇祯也不再犹豫了,站在龙座前,精神抖擞的说:“那就拟旨吧。以太子盐政改革四策为蓝本,户部速速拟出一个施行的方案,尽快在全国推展开来。”

“遵旨!”

首辅周延儒为首,朝臣们又都跪了下去。

周延儒脸色淡定,但眼神却不无得意--朝臣众多又如何,太子聪慧深远又如何?一切的事情,还需要他这个首辅一槌定音。

盐政之事,等于是确定了。

“你刚才说,还有逋赋?”崇祯看向朱慈烺,他表情兴奋,眼神中更充满了慈爱与欣慰之色,谁能想到,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竟然能在大明朝堂上,展现出经天纬地的大才。

真乃朕的麒麟儿啊!

“是。”朱慈烺整理一下情绪,将盐政的不利从脑中驱逐出去,平心静气的继续说:“儿臣本来以为,这些逋赋者都是穷苦人,但这些日子,儿臣仔细查阅户部资料,却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北方年年天灾,又有流寇作乱,逋赋情有可原,朝廷也应该减免,但南方地区,没有大的灾祸,小股流寇也在控制范围内,但逋赋现场却依然严重,儿臣思来想去,认为只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崇祯脸色严肃,对于逋赋,他历来都非常重视,每年都有催收逋赋的圣旨。历史上,一直到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打进北京的前一个月,崇祯还下发圣旨,催收江南逋赋,但圣旨下了这么多,却效果平平,每年的税收,连七成都收不够。

崇祯一直想不透这其中的原因,该减免的他都减免了,该问责官员他也问责了,但逋赋问题,为什么始终得不到解决?

朝臣给不了他答案,也许麒麟儿能给。

殿中百官也都屏气凝息的静听,现在再没有人敢把朱慈烺当成小孩儿了,在百官眼中,朱慈烺隐隐已经成为解决大明顽症的一位良医,起码从厘金税和盐政的改革,看起来是如此。

“惯性!”

朱慈烺回答。

“惯性?”崇祯皱起眉头。

朱慈烺解释:“江南的这些逋赋者大部分都是有田有产的地主,长久以来,每年交税时,他们只交一部分的税,剩下的承诺明年会补缴,但实际到了第二年却仍然只缴一部分,欠着的仍然欠着。”

“久而久之,就成了惯例,一百亩地,习惯成自然的只缴纳八十亩,甚至五十亩的税。父皇或许有印象,崇祯元年的田亩赋收的最多,为什么呢?因为那一年减免了全天下过去五年所有的欠税,也就是说,过去五年的欠税朝廷不要了。恕儿臣直言,此乃恶例,此例一开,那些过去五年里老老实实交税的地主,都感觉吃了亏,从此也纷纷开始逋赋,大家都在想,也许明年又会减免欠税呢,所以干嘛全部都交呢?”

朱慈烺说的平静,崇祯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崇祯元年为什么会减免欠税呢?因为他新皇登基,要大赦天下啊,但听儿子的意思,自己好像不该大赦一样,心里微微有点不舒服。

朱慈烺却不知道父皇的感受,他继续说:“这些逋赋者都是与当地官员关系良好之人,甚至很多是在当地极有声望的名门望族,家族中多人在朝中为官,地方官员不敢对他们催税。前年时,父皇免了河北三府逋赋,再次让他们看到了希望,于是去年的逋赋者,又比前年多了一些……”

听到这里,内阁四臣的脸上都是冷汗淋淋,尤其是户部尚书陈演。

今日早朝,朱慈烺一直在打户部的脸,前面还是绕着圈子打,但现在却是直接打了。

“臣有罪。”

陈演再一次的呼喊。

他内心惶恐,不知道太子是从哪里看到的这些资料?他不记得太子曾经到户部要过这些资料啊?

但太子说的一点都没错,逋赋者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地方官员拿他们没办法,朝廷中又有他们的家人或者是亲友,相互照应掩盖,因此,他们年年都可以逋赋。

毕自严担任户部尚书时,曾经把治理江南等地的严重逋赋当作缓解朝廷财政危机的重点,并对逋赋者进行了一次大清查,取得了一定的成就,然人亡政息,毕自严去职后,逋赋又死灰复燃。

毕自严后来的户部尚书对逋赋问题都没有什么办法。

朱慈烺没理会陈演的呼喊,继续说:“当然了,并不是所有官员都吃逋赋者这一套,也有官员对逮赋者不假辞色,想要对逮赋者严惩,然许多逋赋者都是有功名的人,朝廷规矩,官府不能擅自体罚或拘捕他们,这种情况,官员只能上报,然上报之后,通常都不会有结果,因为这种事情太多了,上级根本应付不过来。”

“张太岳任首辅时,对逮赋者一律控告,让那些逮赋者名扬天下,此举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也因此得罪了很多的人,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王世贞。”

张太岳就是一代名相张居正,谥文忠。

因为得罪了王世贞,被王世贞诽谤很多。

王世贞,一代文豪,相传是金瓶梅的作者。

百官都静静听,朝堂上静寂无声,有人想,张太岳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们更解决不了。

“张太岳去后,朝廷对逮赋者再没有控告过,有功名的官员对付不了,那些没有功名的逮赋者,总应该好对付吧?但事实并不那么简单,那些没有功名的逮赋者虽然不能免去刑杖,但却可以花钱请人代杖。父皇,代杖这种事你可能没听过,但在我大明,却不是什么新鲜事。”朱慈烺轻轻叹口气。

崇祯脸色铁青,目光看向刑部尚书徐石麒。

“臣有罪!”刑部尚书徐石麒赶紧跪下。

第四十一章 追逮三策

“逮赋者宁愿挨杖,或者花钱请人代杖,也不愿意清赋纳粮,为的什么?一个字,利!这些逋赋者并非没有钱,他们贪图的是朝廷赦免之利,一旦父皇慷慨,蠲免逋赋,他们就赚了。现在已经是崇祯十五年,但其中竟有人连崇祯十年的赋税都还没有交齐,儿臣估算了一下,江南地区只去年一年的逋赋就有100万石,折合成银子,依现在的市价算,差不多100万两,加上历年的欠税,差不多有3百万,如果能把300万收上来,朝廷财政立刻就能改观。”

300万啊,崇祯微微激动。

内外战事不断,朝廷粮饷匮乏,崇祯对逋赋问题一直都很重视,他交给历任户部尚书的头号任务,就是解决逋赋,然除了毕自严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做出成绩。

去年以来,江苏,浙江等地发生大暴雨致海水泛涨,甚至连下大雪的告灾奏折,不停送到他的案头上,更有南方巡抚在奏折中直言:百姓已到了家家悬釜的境地,请酌减南方赋税,以使小民有升斗之蓄。

崇祯今年没有下发催收逋赋的圣旨,就是害怕朝廷征税太急,在南方引起民变。

但朱慈烺却知道,天下的小百姓生活或许过的很痛苦,可南北方那些大地主,大商人,官员士绅却是一个比一个肥,因此,今后征税的重点,就是这些南北方的“土豪”。

“父皇,儿臣以为,要彻底解决逋赋问题,需从三个方面下手!”朱慈烺说。

“你快说哪三个方面?”崇祯有点迫不及待。

“第一,对那些田产在十亩以下,生活困苦的逋赋者,朝廷全部减免,而对于那些身家千万,田产无数,却拖欠朝廷税赋的逋赋者,则给予一定的期限,期限之内交纳完成,既往不咎,如果继续拖延,则应给予处分。”

“怎么处分呢?凡逋赋一年者,来年必须补上,否则课以百分之十的罚金,后年再不交,再课百分之十,如果累积到百分之五十,朝廷就籍没其田产,官价拍卖,折银变现。五年的时间,如果他真是赤贫,家中自然不会有田产,如果他有田产,却不交朝廷赋税,籍没其田产,也正是合适。”

朱慈烺声音清楚。

跪在殿上的百官又起了一阵骚动。

一年百分之十的罚金,这可是从来都没有人想过的新提议。

一直以来,那些逋赋者顶着“抗税”的罪名,宁愿把钱粮放在自家的钱库里,也不愿意交给朝廷的原因有一个,那就是,反正今年交多少,明年还是交多少,甚至五年前的欠税也不会多收一文,朝廷逼急了,他们再交也不迟,如果朝廷不追,他们就可以等待朝廷赦免,最终将该交的赋税变成自己的财产。

但现在却不行了,照朱慈烺的提议,他们每年都要增加百分之十的罚金,如此一来,他们把钱粮放在钱库里不再是毫无损失了,更重要的是,如果连续五年不交,他们名下的田产都会把朝廷抄没。

这样一来,肯定没有人敢逋赋了。

崇祯也是眼睛一亮,但很快又皱眉,因为他担心民变---这么强力的催收,会不会遇到巨大的阻力?五年就籍没田产,是不是有点残酷了?士绅阶级能接受吗?如果他们不接受,江南的民情会不会发生变化呢?毕竟士绅阶级的支持,对大明朝非常重要啊。

朱慈烺看出了父皇的担忧,于是说:“籍没田产是最后的手段,针对的是那些置朝廷于不顾的顽固分子,对大多数足额交纳钱财的百姓没有任何影响,而且朝廷并没有增加赋税,只是补足了漏洞,让那些倚仗权势的逋赋者再也没有了可乘之机。”

崇祯这时也转过弯了,连连点头:“好,此策不错。”

“崇祯十年前的逮赋,是不是也要依此执行?如果是,那算上今年,五年可满了啊。”户部郎中脸有忧虑。

是啊,众臣目光齐刷刷的看向朱慈烺。

朱慈烺向崇祯行礼:“父皇,儿臣以为,所有法律都应该遵循不溯及既往的原则,既然以前没有规定,就不能照此执行,所谓的五年籍没,就是从今年开始计算。至于崇祯十年前的逮赋,儿臣以为,可以酌情减免,但绝不可全部赦免,十四年以前的逮赋,今年底如果交上了,可免罚金,但如果是明年交,就必须依照规定,交一成的罚金了。”

百官们小声的议论,大部分都皱着眉头,感觉皇太子的方法太严厉。

朱慈烺不管他们,继续说:“罚金只能针对那些有钱没势的小门小户,但有钱有势、有功名的大户,怕是起不了作用,因此,儿臣提议第二个办法,对于那些有功名,家中有田产,却依然逮赋者的大户人家,应严惩不贷,有功名的一律革去,有官职的一律降级!”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轰然骚动。

这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狠招啊,连一代狠人张居正都只是控告,没想到太子爷居然要革功名、降官职,这一下,官宦人家肯定是不敢逮赋了,但同时的,他们对朝廷的怨言,肯定会大幅增加。

这个狠招,是朱慈烺跟满清皇帝学的,敢欠朝廷赋税,有功名的人一律革去。

说来还有一件趣事。

满清有一位叫叶方霭的老兄,功名是探花,虽然仅仅欠了一文钱,但功名却真的被革去了。之所以发生这种事,大约是他想给满清政府一个难堪:你不是说欠粮就革去功名吗?我堂堂探花,就欠你一文钱,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如果他面对的是崇祯皇帝,崇祯还真不敢把他怎么样,问题是,他面对的是满清皇帝,当真就被革去了功名,于是这位老兄,就成了著名的一文钱探花郎。

对于逮赋者,满清皇帝相当严厉。但在本朝,在大明,逮赋者却可以盛行无忌,崇祯愁的一头白发,年年下圣旨,却也没有能改变这种情况,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不够狠。

第二招够狠吧,但还有第三招。

“第三,家有田产而逮赋者,十年内,家族中人不得参与科举。”朱慈烺缓缓说出第三招。

轰!

这一下骚动更大,百官们嗡嗡议论,连朝堂规矩都不顾了。

这一招太狠了,在大明朝,参加科举是唯一出人头地的机会,得中举人进士之后,家族不但都有荣焉,而且还能享受到巨大的利益,举人进士名下的田亩全部免税,整个家族都可以将田亩放到举人进士的名下,如此,一人得中,全家都免税。

所以朱慈烺才要出此大招,一人中举,家人沾光,一人逮赋,当然也应该全家遭殃,如此,才会对逮赋者形成震慑。

大明的赋税非常低,照后世计算,农业税只有百分之八,算上辽饷也不会超过百分之二十,比起宋元,尤其是满清,足足低了一个档次。

如此低的赋税,除非天灾人祸,否则万万没有逮赋的道理。

满朝哗然的同时,龙座上的崇祯脸色发白。

第四十二章 轩然大波

满朝哗然的同时,龙座上的崇祯脸色发白。

在这之前,崇祯恨死那些有钱不还的逮赋者了,每年为了催收逮赋,他都会严厉下旨,但效果甚微。这几年来,逮赋现象愈发严重,朝廷的岁入越来越少,可军费支出却是越来越多,他愁的头发都白了,想着谁要是能给朕解决了逮赋问题,朕立刻封他为首辅也不是不可。

现在儿子提出方法了,他却有点害怕了。

这么做,会不会得罪读书人呢?

没有读书人的支持,我大明江山还能继续吗?

崇祯表面上是一个皇帝,但内心却是一个儒门圣徒,有道德洁癖,也沽名钓誉,对自己名声非常重视,当他发现如果照朱慈烺所说,严厉追缴逮赋者,可能会引来自己视为同类的士大夫的指责和愤怒时,他忍不住有点犹豫了--张居正当年只不过是控告,就遭到了那么多的诽谤,现在抄家籍没,甚至不许人家参加科举,读书人还不得把我骂翻了啊?

但逮赋问题这么多年,朝廷用尽各种都收不上来,不用狠招确实也不行了。关外的建虏,陕西的流贼,处处都要用钱,那些欠税的逮赋者,毕竟只是一小部分的读书人,得罪他们,应该也没有多大关系吧?

“殿下此言,臣实难苟同!”

崇祯正犹豫的时候,忽然有一大臣跳了出来。

原来是国子监祭酒李建泰。

这个李建泰在明末历史也是一个名人。

李建泰,山西人,天启五年进士,官至国子监祭酒,颇著声望,崇祯十六年五月,被提拔为吏部右侍郎,十一月入阁,官至吏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崇祯十七年正月,李自成的军队逼近山西。李建泰怕家乡遭祸,就上表崇祯,愿统帅兵马迎击李自成,并以私财召募士卒。

崇祯大喜,赐与建泰兵部尚书一职及尚方剑,便宜从事,连汤若望也跟了一起去。

然李建泰实无才能,刚出京师没多久,就闻家乡曲沃被占,胆惊而病,急慌慌入保定,不久为李自成俘获。李建泰出京时,崇祯将京师里不多的精锐分了一半给他,但李建泰一场硬战也没有打,就把这一半的精锐葬送了,期间在广宗县,因守城知县一连三天不准李建泰入城,李建泰老羞成怒,还下令官兵攻城,城攻破后,杀死乡绅,鞭笞知县。

堂堂宰辅重臣兼督师的李建泰,出京第一仗,竟然攻打自家县城,也算是华夏历史的第一遭了。

因此,朱慈烺对李建泰满是鄙视。

“皇上,谁没有三亲六故,谁没有亲朋好友?一人有过,却牵连全家,非圣人所为。此三策一旦实施,读书人寝食难安,以后恐将难为朝廷所用,还请陛下三思。”李建泰忧心忡忡,一边说一边叹。

他是国子监的祭酒,国子监是大明最高学府,祭酒就是校长的意思,乍看起来,他好像是在为手下的学生着想,但朱慈烺却知道,他完全就是为了私利。李建泰在朝为官,家中田产千亩,每年多多少少都会有逮赋,因为他颇著声望,所以山西本地官员根本不敢对他家催征。

有人带头,白发苍苍、颤颤巍巍的礼部尚书林欲楫又站出来了。

林欲楫马上就要致仕了,因此颇有一点无所顾忌,什么都敢说的感觉。

林欲楫道:“逮赋者着实可恶,但逮赋三策却有矫枉过正的嫌疑,老臣以为,应从长计议,绝不可操之过急!太子殿下此议一旦实施,必然斯文扫地,万万不可实施!”

朝堂上一阵骚动,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大部分人都不赞同朱慈烺的建议。

就算他们本人不逮赋,但难保亲戚朋友没有逮赋者,一旦实施,必然是一地鸡毛。

“臣附议。”

“臣附议。”

又有绯袍官员站出来附议。

一时,朱慈烺的追逮三策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朱慈烺神色不变,他目光只是看着内阁四臣。

准确的说,是看着周延儒。

在这个朝堂上,周延儒才是能起到关键作用的那个人。

周延儒面无表情,眼神平静如波,很难看出这老狐狸心里想着什么。

朱慈烺又看蒋德璟和吴牲。

他两人对朝堂内的东林党有旗帜作用,如果他两人能跳出来赞同,朝堂上的阻力立刻就会减少一半。

蒋德璟和吴牲都眉头紧皱,不说话。看样子,他们对朱慈烺的追逮三策并不赞成。

崇祯不说话,越来越多的朝臣站出来,对朱慈烺的追逮三策提出反对。

虽然朱慈烺早有心理准备,但文官系统的顽固,还有涉及到切身利益之后的那种气急败坏,还是让他意想不到,改革别人可以,一旦改革自己,立刻就变了脸。群情汹汹之下,连陈新甲都不敢跳出来为朱慈烺辩解了。

几个言官聚集在一起,小声的嘀咕了几句,其中一人忽然愤怒的推开试图阻止他的同伴,从朝臣队列中闪身而出,昂着脖子,大声且无所畏惧的道:“臣兵部给事中方士亮有本,夫,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今太子殿下为了逮赋之策竟然将仁义抛于脑后,为了区区小利,不惜与天下读书人为敌,我大明朝虽然还没有弹劾太子的先例,但臣愿为第一个。臣弹劾太子,唐突孟浪,自以为是,见小利而忘大义,将天下读书人视为仇忾,有失储君仁德,为我大明千秋万代的江山计,臣万死,恳请陛下请将太子放回宫内,专心学习,不得再参与朝政!”

此言一出,满朝立刻大哗。

弹劾太子,而且是光明正大的弹劾,这可是大明历史上的头一遭。

“臣附议!请太子回宫。”

“臣附议!”

“臣附议!”

呼啦啦又站出了三四个言官,个个气势汹汹,正气凛然,不过比刚才弹劾朱纯臣,或者盐道司的阵仗小了许多,显然,言官们出现了分裂,有人并不认为朱慈烺说的有什么不对,又或者他们顾忌朱慈烺的身份,不敢对朱慈烺提出弹劾。

弹劾朱慈烺的这几个言官都是东林党。

蒋德璟和吴牲脸色大变,用一种看外星人表情看着那几人。

他们想阻止,但却阻止不了,东林党虽然名义上为“党”,但并没有党规,东林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只要他不怕同僚或者师友的责骂就可以。

满朝文武都变了脸色。

刚才光时亨映射皇太子是“李世民”,掌握兵权后会有架空崇祯的嫌疑,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但想不到方士亮却更进一步,话里话外要把皇太子囚禁宫中,闭门思过,甚至是有废太子的意味了。

崇祯脸色忽然涨红。

第四十三章 天子爱犊

崇祯脸色忽然涨红起来,对他深为了解的周延儒知道情况不好,李建泰、林欲楫,尤其是方士亮等东林言官们的行为起了反作用,皇帝本来犹犹豫豫,对太子所言并不太赞同,但看到这群人疯狂攻击自己儿子,原本的那点犹豫立刻抛到脑后了---这就是朕在意的读书人啊,当着朕的面,就敢像疯狗一样的攻击我儿,这股风气要是不压一压,朕的这个皇帝还怎么做?朕百年之后,我儿的皇帝又怎么做?

还有,这些人疯狂的攻击我儿,该不是因为家里就有逮赋者吧?

本就多疑的崇祯眼睛里闪过杀机……也许,朕也应该学学祖爷爷的手段,杖毙一两个言官了!

朱慈烺也是吃惊,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想出了一个追缴逮赋的办法,没想到就犯了群臣的忌讳,看东林言官的意思,废他太子之位的意思都有了。朱慈烺忽然明白,自己对这个朝堂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对朝臣们的心思,也完全猜不透。虽然他并不担心父皇会把自己放回宫内,更不担心废立,但大明朝堂的复杂局面,还是让他心情沉重。

怪不得徐阶高拱张居正,常常被同僚们弄的一筹莫展,自己身为皇太子都如此了,可想他们当年的压力。

不过朱慈烺不会退缩,大明朝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财政困窘,如果朝廷钱粮富余,能大力赈灾,陕西的流贼就不会兴起,而随着崇祯十七年的临近,这种情况会越发严重,财税诸多弊端,必须尽快解决,不然纵使诸葛复生,洪武再临,也无法抵挡关外的建虏和陕西的流贼。

在朱慈烺的谋划里,朝廷今年的岁入,必须达到平衡,各地的欠饷,不能再恶化,而要达成这两个目标,财税制度就必须立刻改革,一日也不能拖延,纵使满朝文武都反对,他也不会有丝毫的动摇。

朱慈烺皱着眉头,想着怎么才能说服这些“大义凛然”的朝臣呢?又或者怎么才能说服父皇,不受他们的影响呢?

目光看向崇祯,发现崇祯咬着牙,盯着阶下的言官,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

崇祯目光看向其他众臣,冷笑:“你们呢?是不是也要朕将太子放回宫内?”

“臣不敢。”

周延儒一头冷汗的回答:“太子天资聪慧,见识深远,岂是庸人所能认识的?老臣以为,这些人胡言乱语,应严厉责罚。”

“那照先生的意思,应该怎么责罚?”崇祯冷冷问。

崇祯对周延儒一直都很尊敬,称呼他为先生,其实崇祯真是一个性情皇帝,不管对周延儒,还是之前的温体仁、洪承畴、杨嗣昌、袁崇焕,崇祯信任他们时,都是贴心贴肺,只差没把心肝掏出来了,但所托非人,又或者气数使然,这些人都让他失望了,渐渐的,他对整个文官体系也失望了,以至于文臣们稍有过错,就被他下狱问责。

“胡言乱语,攻讦储君,乃我朝大罪,老臣以为,应杖八十,流放三千里!”周延儒大声说。

听到此言,那些言官吓得呆若木鸡。

原本他们都以为,最多也就跟光时亨一样,杖二十,两月伤好之后,还是一条好汉,而且还多了一份吹嘘的本钱,但想不到是杖八十,乖乖,这可是要出人命的,就算侥幸活下来,但还有一个流三千里呢,如此,他们这一辈子都不能再回到京师了。

殿中百官也都是耸然。

谁都知道,周延儒致仕多年之后,能被皇上重新起用,任命为首辅,东林党出了很大的力,而现在弹劾皇太子的言官基本都是东林党,周延儒不讲情面,要将这几个言官置于死地,难道是要跟东林党翻脸了吗?

周延儒何尝不知道这几个言官是东林党,又何尝不想从轻处置?

但皇帝眼神里的杀机让他明白,如果不重罚这几人,不但这几人保不住,恐怕自己的首辅之位也是保不住了。从去年九月被起复成为首辅以来,他清楚的感觉到,皇帝对他渐有失望,先生也叫的越来越冷了,要不是因为现在朝中实在没有人能扛起首辅这个位置,皇帝早把他撤了。

这种情况下,他绝不能得罪皇帝,一丝一毫都不能,他必须顺着皇帝的脾气说话。

周延儒的话,让崇祯的怒火稍微消了一点,他冷笑的扫了一眼跪在殿中哭泣林欲楫和那几个呆若木鸡的言官,再环视其他群臣,冷冷说:“朕没有要跟天下读书人做对,太子更没有!朕就要对付的,是那些拖欠朝廷税赋、无君无父的浪荡子!太子刚才所言,正是朕的心声,户部,立刻研拟实施!”

户部尚书陈演赶紧回答:“臣遵旨!”

李建泰很识趣的退了回去。

林欲楫却跪在地上,连哭带叩首:“皇上,不可啊。老臣泣血进言啊……”

崇祯不理他,如果不是看在他七老八十的份上,真想把他拖出去廷杖,目光看向王之心,点了点头。

王之心早就忍不住了,这些混蛋,居然敢攻击太子,攻击太子不就是攻击皇上吗?

“来啊!把这几个攻讦太子的奸人拉下去,全部廷杖!”王之心尖着嗓子喊。

大汉将军们冲上了大殿。

“父皇!”朱慈烺赶紧跪下,虽然他对这群言官很是厌恶,拉下去杖八十,正合心意,不过他却不能这么做,因为他是太子,他必须收拢天下的人心,东林党在百姓中颇有清名,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想跟东林党为敌。

朱慈烺对东林党的感受很矛盾,一方面,他敬重“东林六君子”的风骨,也承认东林党人中有很多官员都是正人君子,刚正不阿;但另一方面,东林党又党同伐异,结党营私,企图把大明朝廷变成他们的一党集团,以控制朝政,甚至是控制皇帝。如果他们做的好也就罢了,可历史证明,东林党结党是一把好手,对国事往往空谈大于实干,崇祯元年魏忠贤倒台,东林党重新上位后,不到十七年大明就亡了。

前世很多人认为,东林误国是明亡的罪魁祸首,因此要对东林党使出霹雳手段。朱慈烺虽不这样认为,但东林党到底是难辞其咎,清谈误国,是明亡的一个重要原因。

穿越而来后,朱慈烺一直在思索东林党的问题,直到最近两天,他才确定了自己对东林党的中心思想:东林党是一把利剑,用好了,利国利民,用不好,就是党争误国的祸首,而怎么才能用好,是他今世要思考的严肃课题。

更重要的是,朱慈烺不想让父皇为他担上杖毙言官的恶名。

大明历史上,只有嘉靖帝这么做了,这也成了嘉靖帝洗脱不掉的污点。

“父皇息怒。”朱慈烺大声道:“如今国事纷乱,正是用人之际,这几人虽出言无状,却也是一片忠心,因此儿臣以为,不如准他们戴罪立功,立功不成,再行重罚也不迟!”

第四十四章 肺腑之言

有太子带头,众臣也都跪下来求情:“殿下所言甚是,不如令他们戴罪立功。”

崇祯压了压怒气,脑子清明了一些,杖八十的结果,他是知道的,锦衣卫实打实的杖下去,没一人能活了,虽然他对这几个言官痛恨无比,但也真没想要他们的命,目光看向儿子,冷冷问:“他们能立什么功?”

“父皇,逋赋者是有意逋赋,还是真的困苦?过去,鉴定权在各地州府,但很多逋赋者都是当地显贵,跟州府官员往来密切,其中可能会有弊端,因此儿臣以为,今年的征收,应循崇祯元年的做法,派遣京卿和言官到各地巡视、催征。有京卿在,各地官员必不敢胡作非为,京卿和当地官员一起协作,同时也相互监督,可减少逋赋的弊情,而这,正是言官们戴罪立功的机会!”

朱慈烺此举,一是为了加强赋税的征收工作,二是为了送这些讨厌的言官出京,同时也是救了他们一命。

到各地巡视,纠正官风,本就是御史言官的责任,因此出京的京卿,必然要以十三道监察御史和言官为主。

御史们都走了,言官少了,朝堂就能清静许多,朱慈烺谋划的一些政策,才能悄无声息的进行。

崇祯冷着脸:“既然是太子求情,那就暂时饶了他们,今后如果再有人敢攻讦太子,朕定斩不赦!”

满朝文官一片诺诺之声。

御史们脸上都有苦色,比起在京师上朝,出京巡视实在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不过皇帝已经下旨,他们想不遵从也不行。有人忍不住埋怨刚才弹劾朱慈烺的那几个言官,尤其是方士亮,都是他们的冒失害了大家。那几个言官此时涨红着脸,想要表现出忠臣烈子,宁折不弯的英雄气概,但其色厉内荏的气质,却是藏也藏不住的流了出来。

只有方士亮跪了下来,将官帽放在地上,大声道:“自古忠言逆耳,但臣既食君禄,当报君恩,即使犯颜直谏,被廷杖、治罪,臣亦不敢避之,臣无能,冒犯太子,耽误国事。请陛下许臣乞骸骨,归乡里。”

“准!”崇祯一脸怒气,想也不想的准奏。

“谢陛下。”

方士亮再向崇祯拜了一拜,站起身来,在众臣的瞩目之下,潇洒的走了。

朝臣看向方士亮的表情各不相同,但惋惜的,有不屑的,有漠不关心的。而蒋德璟和吴甡都是摇头,他们对方士亮的作为很不认同,但没办法,同为东林党,散朝之后,他们还是要为方士亮再谋划一番。

“还有谁要辞官吗?”崇祯冷冷问。

朝堂上鸦雀无声。

“太子,继续说。”

帮儿子护住了场面,也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崇祯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下,知子莫如父,在他看来,自家儿子天性善良,喜欢读书,研习经学,跟自己小时候完全一样,什么李世民,玄武门,见小利而忘大义,都是不可能的,这些攻讦太子的言官,都是被猪油蒙了心。

任何一个做父母的,都本能相信自己儿女是自己小时候的翻版,方士亮攻讦朱慈烺的话,让崇祯有一种自己被攻讦的疼痛感。崇祯绝不相信朱慈烺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何况根本用不着,大明的体制已经决定了朱慈烺不可动摇的地位。

“是。”

朱慈烺胸腔里滚荡着暖流,鼻子酸酸的,虽然知道崇祯会维护自己,但崇祯对他的爱护,那种诚挚的父子之情,还是让他有一种抑制不住、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前世里,他是一个孤儿,没有享受过父母的呵护,今世里,他从崇祯和周后感受到了那种与生俱来,天地间最伟大,最无私的情感。

不为天下的黎民,不为挽救华夏民族的沉沦,只为了父皇和母后,他就绝不会允许崇祯十七年的悲剧在今世再次发生。

“关于功名之人欠税之事,我还有一些话不吐不快。”

控制了一下情绪,朱慈烺看着众臣,缓缓道:“我朝对读书人不可谓不厚,只要考上生员,本人就免税免役,闲了想到外地游玩,路桥赋税,也一概免除。一旦中了举人,家中田亩全部免赋税,不出三年,就可以成为一方豪绅,若是中了进士更不得了,民间常有一代进士三代老爷的说法,正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此等待遇,别说宋元,就是汉唐也不曾听闻过。”

“朝廷待儒臣若此,然儒臣又如何待朝廷的呢?原本秀才、举人、进士减免的税赋都是有定额的,哪有你田地千亩,却不纳粮的道理呢?世宗皇帝时,就有儒臣逮赋,不过并不严重。到了神宗皇帝,辽东事起,宁夏朝鲜三大战事,朝廷急需钱粮,儒臣逮赋的现象,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持续增多,朝廷追缴时,他们也能厚着脸皮,想尽各种办法拖延。时至今日,外有建虏,内有流贼,朝廷动荡,百姓家家悬釜,难出米粟,天下危亡之时,这些人居然还在逮赋!”

“是有天灾吗?不是,是他们真的缴不出吗?更不是。圣人云,家国天下,难道那些逮赋的儒臣没有听过圣人的教诲吗?当然也不是,他们当然听过,但他们自私自利的心理,已经让他们忘记了圣人教诲,更忘记了入仕的初衷,这种人,已经不配称儒臣,不配当朝廷的官,甚至连当读书人都不配了,对这些人,革名去官,正是恰当。”

朱慈烺表情平静,但却声音沉痛的说出了百年来朝廷对逮赋者的无奈,同时也揭露了逮赋者的无耻嘴脸。

殿堂鸦雀无声。

满朝文武,都被朱慈烺的肺腑之言给震撼到了。

那些弹劾朱慈烺的言官,虽然还是梗着脖子,但脸却都有点红。

林欲楫悄悄爬起来,回到了队列里。

崇祯抓着龙椅的扶手,咬着牙,如果不是皇帝的尊严在支撑他,他早就跳起来大喊了:我儿说的太好了,这都是我藏着的心里话,想说而没有说出来啊!

“殿下所言甚是,臣家中没有逮赋者,一门三代也没有逮赋者,但臣仍深感惭愧。”

兵部尚书陈新甲站出来,表情激动的对着朱慈烺行礼。

兵部右侍郎吴牲也站了出来,不过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行了一礼。

接着是礼部右侍郎蒋德璟和刑部右侍郎孟兆祥。

陆续有朝臣站出来对朱慈烺行礼。

他们都是刚才对朱慈烺追税之策有所腹诽,甚至是恶毒诅咒的人,朱慈烺一番话,让他们汗颜。

这其中,两个人比较特别,一个是少詹事王铎,另一个是左庶子吴伟业。

两人倒不是因为对朱慈烺有所腹诽,而是因为刚才朱慈烺被言官攻讦之时,作为太子老师的他们没有勇敢的站出来维护自己的弟子。弟子有难,老师却坐视不管,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但两人也有苦衷啊。

第四十五章 安民告示

但王铎和吴伟业也有苦衷啊,首先在内心里,他们就认为皇太子刚才的建议大大不妥,悖离了他们平常对朱慈烺的教诲。且两人都是东林出身,偏偏刚才攻讦朱慈烺的,都是东林人,其中更有几人是他们的至交好友。

东林只所以能成为朝廷第一大党,除了共同的理想抱负之外,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纪律严明,虽然没有党规,但党中人都秉持“党同伐异”的理念,对自己人像春天般的温暖,对敌人像严冬般的残酷。

明末著名的权臣阮大铖原本是东林中人,只不过是跟“阉党”有点眉来眼去,就被东林党开除,其后东林党每每欲除之而后快,最后硬是把阮大铖逼到了敌对阵营。

阮大铖不是孤例,所以王铎和吴伟业很是犹豫,想站出来为弟子辩解,但又害怕得罪东林党的同僚。

直到辩论结束,朱慈烺一番慷慨激昂的大论将那些言官辩得面红耳赤之后,两人才终于有了勇气,同时也充满了愧疚的向朱慈烺施礼。

朱慈烺还了一礼----虽然心里看不起,但毕竟是自己老师,表面上的尊敬还是必须有的。

“追缴逮赋,本应是内阁的责任,一切怒骂诽谤,都应是内阁承担,奈何却让太子担此重责,老臣惭愧,老臣有罪啊。”首辅周延儒忽然站了出来,老泪纵横的感慨,一边感慨一边跪下了。

首辅一跪,其他朝臣当然不能站着,于是朝廷上呼啦啦又跪成了一片。

崇祯坐在龙椅上,暗暗松口气,幸亏刚才没有动摇,不然又岂能将这些朝臣说服?

“众卿知道天家的苦处就好。”崇祯叹口气:“都起来吧,催收逮赋之事,要尽快进行。”

“遵旨!”

崇祯的脾气平和了许多,目光看向朱慈烺,眼神里带着期盼:“太子,还有其他奏禀吗?”

朱慈烺都一连说了三项重大国策了,但崇祯却依然意犹未尽,满朝的文官百官,在他眼里已经是庸人的代表,如今能为他进献国策,分解圣忧的,只有这个麒麟儿了。

其实朱慈烺还真有,比如,提高市舶税,也就是进出口关税。市舶税太低了,一年才四万两,根本配不上泱泱大国的地位,还有那每年百万计扬帆出海的大商船。但这件事关系到福建的郑芝龙,在没见到郑芝龙,情况还没有确定之前,他暂时不想给郑芝龙造成什么误会,所以市舶税暂时不动。

接着就是“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官绅一体纳粮当差”,这是清朝雍正皇帝的改革措施,放在眼下的大明,其实更是合适,明朝最大的问题就是“穷人纳粮,富人纳凉”,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可将这个问题彻底解决。

不过这一项改革牵涉巨大,雍正身为一个强势皇帝,推行此政策都遇到了强大的阻力,何况朱慈烺现在只是一个皇太子?而大明朝现在奄奄一息,也经不过这样的大手术,因此,这项改革只能留待以后了。

最后还有一项,那就是大明朝的宗藩。

朱慈烺此时并没有削藩之意,因为他知道削不了,他现在唯一的一点卑微要求,就是希望各地的藩王们能够像百姓一样,向朝廷交纳“田亩赋”,藩王们田庄众多,去年被李自成弄死的福王朱常洵有封地2万顷(即200万亩),山西潞王有4万顷(即400万亩),其他藩王们的从几千到一万顷不等,但这么多的田地,却不用向朝廷交纳田亩赋,实在是财政的巨大损失。

如果藩王们也能纳税,那国库一年最少能多100万两。

但想想,朱慈烺还是没有说。

因为不到时候。

“父皇,今日早朝减免了一半辽饷,新增厘金税,改革盐制,又制定了催收逮赋之策,四件事无一不是大事,为免社会纷扰,百姓动荡,儿臣以为,应请各地官府派发安民告示,将朝廷意图向百姓解释清楚,如此,民心安定,纵使有不法之徒想趁机兴风作浪,也不会成功!”

朱慈烺所提,又是一项标新立异的做法。

历来,皇帝和朝臣们在殿堂上商议好的事情,圣旨一发,百姓照着做就行了,根本没有置喙或者是提问的权力,朝堂们也不觉得有向百姓们解释的必要。但朱慈烺穿越而来,深知民心安定的重要性,一项好的政策,如果没有向百姓解释清楚,得不到百姓的支持,那么就很有可能被奸人利用,一旦如此,再好的政策也会变成误国之策。

比如王安石变法。

原本非常好的政策,但因为没有向百姓们解释清楚,又误用奸人,导致整个政策一塌糊涂,最后不得不黯然收场。

崇祯沉思了一下,看向首辅周延儒。

周延儒拱手:“殿下所言甚好,老臣赞同。”

“老臣也赞同。”

内阁四臣都是点头。

如此,朱慈烺所言算是通过了。

做完了这一切,崇祯有点累了,他坐回龙椅:“谁还有本?”

没有人搭话。

“那就散朝。”崇祯起身往后殿走。

“散朝!”

王之心尖锐悠扬的声音中,朱慈烺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早朝,缓缓落下帷幕。

等皇帝和太子走了,朝臣们三三两两的离开,回各部办公,和素日里冷清不同,今日朝臣们讨论的尤其热烈,太子朱慈烺的表现,太让他们意外了,谁能想到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居然能有如此高明但又如此毒辣的见解,不说其他,只说催收逮赋的三策,就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想不出来的。

这其中,少詹事王铎和左庶子吴伟业的表情最是怪异。刚才皇太子在朝堂上那番大论,惊的他们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简直不可思议,难以想象。

作为太子的老师,对太子肚子里的那点干货,两人最清楚不过了。如果说校场上雷厉风行,斩杀一百假兵,还有可能是皇家的高贵血脉和少年人的英武之气,两者相互结合、融会贯通的结果,那么财税四策呢?

不熟读经书,没有纵观古今的聪慧,不可能制定出如此高明的财税之策。

王铎和吴伟业都不相信是太子自己想出来的,太子身后,一定有一个非常高明的老师!

不只他们,很多朝臣都有这种想法。

因此,原先对王铎和吴伟业都不太看得起的朝臣,纷纷走上前来,向他们两人施礼--在这些朝臣看来,皇太子的高策,一定是出于他们两人之手。

连内阁四臣都向他们两人侧目。

王铎和吴伟业心里苦笑,但却也不敢明说。

出了文华殿,百官们议论纷纷,很多人的心里都认为太子性子激烈,尤胜当今皇上,更有人认为,太子聪慧又激烈,恐非社稷之福,代表人物当然就是刚刚在朝堂受挫,灰头土脸的礼部尚书林欲楫。

嘈杂声中,却听见内阁四臣之一,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谢升幽幽叹口气:“太子如此聪慧,还要我等朝臣何用?”

此言一出,现场立刻就静寂了。

第四十六章 再退一步

直到离开文华殿,跟在崇祯身后,往乾清宫走的时候,朱慈烺才忽然发现,自己前胸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透了---虽然准备充足,早朝也还算顺利,但其间的形势变幻、风云诡谲,还是让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他谋划了一个月的京营总督,差点被朱纯臣和言官们所破坏。

而东林言官对他的猛烈攻击,也是他始料未及。

幸亏他地位稳固,崇祯又是一个刚烈性子的皇帝,如果是一个胆小怕事、懦弱无主见的皇帝,说不定真会被群臣们吓唬住,把朱慈烺关回宫内呢。

所以这样的失误以后绝不能再有了。

今天崇祯兴致高昂,进到乾清宫,一边吃点心,一边跟朱慈烺促膝长聊,其间方正化进来请旨。

方正化身材高大,四方脸,和一般太监瘦小无力的形象完全不同,如果不是因为没有面白无须,说他是一名武官,也有人相信。

原本朱慈烺还想着进言,给方正化更大的权力,没想到崇祯直接跟方正化说:“左懋第能用就用,不能用就废了,你顶到前面,听见没有?”

看来,崇祯对文臣们已经是去了应有的信心。

“奴婢明白。”

“父皇,盐政溃烂,国家收不上盐稅,那些盐官盐吏却一个个家缠万贯,儿臣想起来就愤怒……”朱慈烺忿忿不平。

崇祯看着方正化:“太子的意思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能当上领事太监,没有一个是白给的,方正化当然明白朱慈烺话里的意思。

“那就照着做吧。”崇祯脸色严肃。

方正化退出去后,父子两人接着聊,崇祯考了一些八股文的问题,幸亏朱慈烺早有准备,不然还真有可能露馅。

直到一叠叠的奏折送到案头,崇祯才不得不放朱慈烺离开。

“春哥儿,你记着,对朝臣绝不能太软弱,该用就用,该黜就要黜。”崇祯最后说。

显然,崇祯是在担心朱慈烺对言官们太过软弱的事。

“儿臣知晓了。”

“京营责任重大,你去忙吧。”

“儿臣想从内库先借十万两银子,等成国公和定国公的银子交上来,再补到内库。”

“准。”

“京营废弛许久,鸟铳、火药连同甲胄,都是缺乏,所以儿臣想要把内监的兵仗局和汤若望的铸炮厂,一起兼起来,还请父皇恩准。”

崇祯想了一下,点头:“准!”

“谢父皇,儿臣告退。”

等朱慈烺退出去,崇祯放下手里的奏折:“召内阁!”

周延儒,陈演,谢升,魏照乘四人很快就来了,君臣见礼完毕,崇祯赏他们软凳坐下,冷冷问:“太子四策你们商议的怎么样了?”

首辅周延儒拱手回答:“陛下,辽饷减半没有问题,内阁全部赞成,新开厘金税问题不大,虽然会加重商人负担,但农民的负担减了,一来一去,还是合适的。第三策改革盐政,除了盐商盐店的专卖权之外,其他的盐稅合一、保甲制,都是解决盐政弊端的上上之策,臣等对太子殿下的才智,深为佩服,此策也没有问题。”

说到这里,周延儒稍微停顿了一下:“现在就是第四策,催收逮赋一事,臣等还没有达成一致意见。”

“哪里不一致?”崇祯淡淡问。

周延儒看向吏部尚书谢升。

谢升咬咬牙,将周延儒的十八辈祖宗都诅咒了一个遍:你自己不敢说,让老子说!

骂是骂,但他却也不敢忤逆周延儒,拱手回答:“陛下,臣以为,催收之策恐过于激烈,贸然推出,恐有伤江南民和,也有损陛下的声望,不如先令官员在各地宣导,试一下江南的民情,如果阻力不大,再推出也不迟。”

辽饷是减,没有人反对,厘金税和盐政改革针对的都是商人,只有催收逮赋直接关系到了文官们的利益。明朝的文官,大部分都出身于拥有大笔田产的士绅家族,他们本身也许不逮赋,但他们的亲戚、朋友、门生或者弟子中,却难免没有逮赋的得利者,如果照朱慈烺的方法严格执行,他们的家族非鸡飞狗跳不可。

这也就算了,最令人担心的是,一旦催收逮赋严厉执行,那些被处了罚金、甚至到最后没收田产的读书人,一定会把账算到他们这四个人的头上,皇帝不能骂,太子不敢骂,骂骂他们四个人总是可以的吧?骂的人多了,他们的名声也就臭了。

这个时代,文人最重视的就是名声,私下里男盗女娼,怎么都没有关系,但明面上,一定要道貌岸然。

因此,在催收逮赋的问题上,四人都很犹豫。

准确的说,应该是周延儒在犹豫,魏照乘就是一个无意见,怎么做都行,陈演和谢升虽然各有意见,但在大事上却也不敢忤逆他,如果周延儒定了支持,他们两人也不敢说反对。

崇祯沉着脸,忽然说:“既然如此,朕就再退一步。拟旨,崇祯十二年以前的逮赋,朕全部减免。朕仁至义尽,再有逮赋者均按照太子的意思处置……”

谢升和魏照乘都有点惊讶,朝堂之上不是说不再赦免了吗?皇上怎么又变卦了?

周延儒和陈演却都不惊讶,两人一起躬身:“老臣遵旨。”

谢升和魏照乘赶紧也站起来躬身。

就在直起身的那一刹那,谢升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起:说不再赦免的是太子,而不是皇帝……

回到内阁班房,周延儒在上首的主位坐了,陈演谢升魏照乘三人分左右坐下,魏照乘小心翼翼地问:“阁老,真要这么做吗?”

“你这是什么话?”周延儒本来眯着眼睛,这一下蓦的睁开,口气变的严厉:“皇上的旨意都下来了,难道你还想抗旨不成?”

魏照乘吓的连连摇头:“下官怎敢?只是这追逮三策一出,江南必然鸡飞狗跳啊。”

周延儒冷冷道:“那又怎样?皇上的旨意必须执行。”闭上眼睛眯了半晌,忽然又睁开:“老夫是内阁首辅,一切诋毁诽谤,都由老夫一人承担,你等不必担心。”

陈演和谢升默默不说话,心里却冷笑,你承担的起吗?真要出了乱子,恐怕连太子也未必能承担!

……

第四十七章官上任

从乾清宫离开,朱慈烺急匆匆地返回端方殿,今日他就要离宫搬到信王府去住了,有很多东西要收拾,而信王府多年未住人,也需要找人修缮。

这个任务就落到了太监杜勋的身上。

“奴婢叩见殿下。”

朱慈烺带着田守信李若链两人回到端方殿之时,杜勋已经在等候,远远看到朱慈烺,不等近前,就已经跪在地上恭迎了。

朱慈烺冷冷扫了杜勋一眼。

杜勋是一个绯袍太监,他个子不高,不胖不瘦,一脸忠厚,看起来极其老实,谁能想到,崇祯十七年,他会做出那般无耻的事情呢?

朱慈烺不跟他废话:“先收拾信王府的寝宫,今晚我就要搬进去。”

“啊。”杜勋有点吃惊,但还是点头:“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办。”

“别怕花钱,王府大门也要给本宫修的漂漂亮亮。”

“遵旨。”

杜勋爬起来,快步走了,不经意中,他眼神中流出喜色。

又有银子可赚了。

王府府门可不是一个小工程,他估摸着算了算,里面的抽头最少能有一千两,虽然想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什么要用自己,不过这种好事既然落在头上了,他就不会放过。

“奴婢李庆元叩见殿下。”

杜勋走后,田守信领来一名青袍太监,青袍太监的地位稍低一点,但却也是太监头,不经历一番磨练,没有一定的眼色和做事能力,也是当不上的。

青袍太监的身后,跟着两名挎刀锦衣卫和一名背着药箱的太医院的太医。

“田公公和你交代的事,你都记清楚了吗?”朱慈烺问。

“记清楚了,请江阴典史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三人进京任职,太医院的李太医随行为阎母治病。”

朱慈烺点头:“嗯,记着,一定要把他们三人都请来,来了,就是你功劳一件,如果搞砸了,你就不必回来了。”

“奴婢明白,如果坏了殿下的事,奴婢一定以死谢罪!”李庆元叩首在地。

“去吧。”

李庆元领着两名锦衣卫和李太医,急匆匆离去。

阎应元,字丽亨,北京通州人,明末抗清名将,和陈明遇,冯厚敦并称为抗清三公。1645年,率十万义民,面对二十万清军铁骑,两百门重炮,死守江阴八十一天,使清军连折三王十八将,死七万余人,史称江阴八十一日。城破之日,义民无一降者,幸存者仅老幼五十三口。阎应元被俘后坚决不向清廷贝勒下跪,被刺穿胫骨,“血涌沸而仆”,终英勇就义。

陈明遇,冯厚敦也都是为国殉难。

前世读史,读到江阴,朱慈烺总不免泪眼婆娑。

锦绣江南,却也有如此勇悍精忠之人。

如果大明的每一个城池都这样,建虏又何以能入主天下?

今世穿越而来,想到需要重用的人才,朱慈烺脑子里闪现的第一个名字就是阎应元。

一个小小的县城,他都能让清军损兵折将,如果给他一座要塞,必然会成为建虏的关山难渡!

阎应元是北京通州人,请他回京师任职,他一定是愿意的,唯一有点难处的是,阎母一直有病,恐难以远行,因此朱慈烺才会派一个太医随行。今冬十月的时候,建虏将会绕道蒙古寇边,从蓟州以下,方圆几百里的城池都会是建虏的攻击目标,到时,寻一战略要城,交给阎应元,配以精兵和精良火器--阎应元的江阴八十一日,一定会提前上演,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城池不会破。

其实朱慈烺早就想把阎应元调到京师了,但以前他虽然身为皇太子,但却没有理由调人,如今他抚军京营,有了用人的权力,天下有名的刚烈忠勇之士,他都可以想方设法的调进京师来。

李庆元走后,朱慈烺叮嘱田守信,让他把端方殿的所有东西全部打包,尤其是那些书籍,要一本不落的送到新王府去,田守信有所犹豫:“殿下,今天就搬是不是有点太仓促?王府可还没有修缮好呢。”

“不管有没有修缮好,今天都必须搬!”朱慈烺毅然决然,没什么好商量,一堵皇宫的宫墙,隔绝了他和整个京师,让他整个晚上的时间全部浪费,很多事情想做而不能做,因此必须尽快搬,一天也不能耽搁。

“是。”虽然为难,但田守信还是答应了。

“李若链,你拿上我手令,先去京营,把我交代你的事处理一下。”朱慈烺看向李若链。

“是。”李若链带了一队锦衣卫,急匆匆离开。

“田守信,备马,咱们去兵部。”

朱慈烺先去兵部,他有两件事要交代陈新甲。

其实照礼制来说,作为太子的朱慈烺应该坐轿,不过他顾不了这么多,他要抓住每一个可以骑马的机会,以锻炼自己的骑马技术,在他的谋划中,骑马上阵,向敌人冲锋,是他不能逃避的宿命。

……

早朝之后,陈新甲回到兵部,坐在椅子里,回想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一幕幕,只觉得惊心动魄,直到现在自己的小心肝都还砰砰的跳个不停呢。从头到尾仔细的回忆了两遍,越发确定,自己投靠太子殿下这一着棋是走对了。太子如此聪慧,如此果敢,皇上几乎是言听计从,今后在朝堂上必然是一言九鼎,自己只要跟紧了太子,还怕保不住兵部尚书的位置吗?而一旦太子登基,说不定还可以更进一步,位极人臣,登阁拜相呢。

想明白这一点,陈新甲忍不住激动。

内阁首辅,那可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梦想啊。

“部堂,太子殿下来了。”一小吏跑了进来。

陈新甲赶紧迎接。

“陈部堂,京营纷乱,需大力整顿,我想把孙应元那一支勇卫营调回来。”朱慈烺开门见山。

孙应元,明末名将,与周遇吉、黄得功同为勇卫营三猛将,崇祯十三年七月,率军大破罗汝才于湖广,混世王、小秦王皆降,崇祯十五年春,击贼于罗山,力战,孤军无援,遂阵殁。

在明末历史中,孙应元的名气没有周遇吉和黄得功大,但才能却在两人之上,一般说勇卫三将,都以孙应元为首,因此,朱慈烺一定要把孙应元拉回来,绝不能让他死在湖广,算算日期,孙应元阵亡的时间就在这一两月,因此时间非常紧迫。

陈新甲面露难色:“殿下,罗汝才还在湖广流窜,孙将军的勇卫营是湖广的定海神针,一旦撤回来,湖广恐怕就要乱了……”

第四十八章 清查军田

陈新甲面露难色:“殿下,罗汝才还在湖广流窜,孙将军的勇卫营是湖广的定海神针,一旦撤回来,湖广恐怕就要乱了……”

“那这样吧,勇卫营留在湖广,由副将统领,孙应元和其亲兵,速速返回京师,我有大事用他。同时给副将传令,在孙应元回京期间,勇卫营要稳扎稳打,绝不可轻敌冒进!”

朱慈烺现在抚军京营,是京营总督,孙应元是京营的将,因此他完全有权力把孙应元调回来,不过全国一盘棋,要调孙应元,终还需兵部的同意。

陈新甲一想只调孙应元,勇卫营还留在湖广,湖广当地官府的反弹应该不会太大,于是点头:“臣这就派人去传令。”

“记着要用八百里加急。”

“臣明白。”

“辽东军情有什么变化吗?”朱慈烺问。

“昨天最新塘报,两天前锦州的祖大寿还在坚守。建虏在松山一代有活动。不过尚没有向杏山塔山发动进攻的迹象。”陈新甲回答。

京师辽东相距千里,因此最新的塘报也只能反应两天前的情形。

“今日早朝,为何没有人提到辽东?”朱慈烺有点不解。

松山新败虽然有十余日了,但锦州尚没有失陷,祖大寿尚在坚守,早朝之上为何没有一人提到辽东?

陈新甲一脸尴尬:“提了又有什么用?前几日的朝论,都快把辽东谈论烂了,但却没有人能提出什么高论,今日再提,不过是徒增陛下的烦恼罢了。”

朱慈烺默然。

松锦之战,九边精英付之一炬后,朝廷再无可用之兵,对锦州已经是有心无力,想救也是救不了,兵部左侍郎范志完和顺天巡抚杨绳武虽然搜集了五千援兵到达辽东,但无济于事。洪承畴的十三万大军都败了,何况区区的五千人?

如今两人驻兵宁远,修建宁远南城,朝廷也准了他们的计划,明显就是已经放弃了锦州--这也是心照不宣的秘密,锦州失陷只是时间问题,朝堂之上无人点破,只不过是为了维护朝廷和崇祯面子罢了。

“如果辽东军情有新的变化,请部堂一定要通知我一声。”朱慈烺说。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杏山塔山,马绍愉奉了密旨前去,算算日子,明天就应该到杏山了。

“臣明白。”陈新甲躬身。

“兵部的武库司还有多少甲胄?”朱慈烺问。

陈新甲愣了一下:“殿下是想为京营换甲胄吗?武库司的甲胄现在也不多,不过五千甲还是有的。”

大明朝有三大官方兵器厂,一个是内监的兵仗局,另一个是工部的军器局,最后是兵部的武库司,现在朱慈烺已经把兵仗局拿在手里,兵部的武库司也可以随便治理一下。

“我要的是好甲,不是那种中看不中看,建虏一箭就能射穿的烂甲!”朱慈烺冷着脸。

陈新甲一脸尴尬:“臣明白,臣亲自去挑选。”

“不,部堂,你误会我的事情了,我需要的不是你为我挑甲,而是武库司出产的每一副甲胄,都是精钢实铁,能护卫我大明将士,让他们少流血,少牺牲的好甲。”朱慈烺冷冷说。

“是是是。”陈新甲连连点头,额头微微有汗。

“听说现任武库司郎中,是你的同乡?”

陈新甲点头:“是。”

朱慈烺不说话,只冷冷看着陈新甲。

陈新甲明白了,咬咬牙:“臣明白,臣立刻就撤换他。”

“光撤换可不行,他这几年贪墨的钱财,也要一两不少的给我挖出来。下任武库司郎中要用一个清名有干才,能为我大明做出好甲的人,这件事做好了,本宫上表为你请功,若做不好,你就等着掉脑袋吧。”朱慈烺冷笑。

陈新甲倒吸一口凉气,赶紧跪倒在地:“臣明白。”

“还有件事,范志完在辽东不利,本宫想把他调回来,用吴甡代替之,你有什么办法吗?”

陈新甲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恐怕很难,范志完圣眷正隆,又正主持修建宁远南城,皇上不会同意动他,除非……有言官弹劾。”

朱慈烺眼睛一亮,淡淡说:“交给我了,到时你记得把吴牲举荐上去就行。”

“臣明白。”

“蓟州总兵之事,要抓紧办。”朱慈烺没有忘记刘肇基的任命。

“臣已经在处理了。”

等朱慈烺走后,陈新甲慢慢直起身,只觉得后背都湿透了,想不到太子居然知道武库司郎中贪污舞弊之事,那武库司郎中不但是他同乡,也是他好友,平日里没少孝敬他,如果真要追究起来,他不但失察,而且有沆瀣一气的嫌疑,幸好太子并没有咎责他的意思。不过还是把他吓了一跳。

又想,太子殿下为什么对吴牲这么看重?难道是想用吴牲取代我?不对啊,如果要取代我,又何必派吴牲去辽东?

太子的心性,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至于武库司郎中,事到临头,只能丢军保帅了。

“来人,叫武库司郎中来见我!”

当晚,兵部武库司郎中贪污舞弊之事爆发,本人畏罪自杀,家产全部籍没充公。

朱慈烺为什么非要撸掉范志完?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不能容忍范志完在宁远修建那些没用的城堡,浪费朝廷本就不多的银子。

出了兵部,朱慈烺小声吩咐田守信:“派人去打听一下,看言官们都喜欢在哪里聚会?”

田守信吩咐下面的人去打听了。

朱慈烺拨马向前,想到辽东局势,心情越发沉重了起来,祖大寿的投降,就在这一两日,期望马绍愉能抓紧时间啊。

……

京营衙门,也就是中军都督府的大堂前。

李若链标枪一样的站立,双手负后,目光冷冷地扫着聚合完毕的京营众将:“太子爷的手令,你们都看到了,有谁侵占军田的,现在交出来,既往不咎,不然等太子爷来到,侵占军田和贪墨军饷,两罪并罚!”

京营众将都是一头冷汗,除了贪墨军饷,侵占军田是他们敛财的另一个重要手段,若是往常,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承认的。但昨天校场检阅,他们已经见识到了朱慈烺的手段,而看李若链目光凌厉,成竹在胸的表情,好像早已经掌握了他们侵占军田的数目,于是,没有人敢隐藏,纷纷派了手下的亲信急急回家,询问自家老婆或者是管家。

“给你们半个时辰,”李若链冷冷说:“所有账目都交到我面前,若有一丝一毫的隐瞒,都等着杀头吧。”

京营平常拖拖拉拉,但今日却格外雷厉风行,不到半个时辰,所有将官就把自家侵占军田的数目,交到李若链的面前了。

第四十九章 恩威并施

李若链拿了仔细的看,忽然脸色一变,目光箭一样的射向右首边:“赵海!你占了多少地?”

“一百……亩。”叫赵海的参将心知不好,但还是硬着头皮出列。

李若链冷笑一声:“本司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想,你到底占了多少?”

“就是这一百亩,都在这了。”赵海竭力假装镇定。

“那你西城外的那二十亩呢?”李若链冷冷道:“难道挂在你小舅子的名下,就不是你侵占的吗?”

“……”赵海脸色大变。

“自寻死路,也怪我不得了。”李若链拍桌而起:“来呀,剥了他盔甲,押下去,等候太子爷的处置!”

几个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立刻就扑上去,将赵海掀翻在地,剥去盔甲,捆了一个结结实实。

“饶命啊上差,卑职愿把所有田产都交出来……”

死到临头,方知道后悔,赵海哭喊求饶,但却也无济于事了。

其他众将冷汗淋淋,暗自庆幸没有藏私,不然被掀翻在地的就是自己了。

朱慈烺来到京营衙门时,司礼监大太监王之心带着京营诸将和督察院的三位御史已经等候多时,见朱慈烺出现,赶紧上前迎接。

朱慈烺淡淡微笑,跟王之心见礼,然后在众将和御史们的簇拥下进入大堂。

今日是他抚军京营的第一天,原本应该有一个交接仪式,但上任总督成国公朱纯臣和定国公徐允祯被崇祯罚俸三年,闭门思过,无法出现在现场,因此这交接仪式就免了,只由王之心宣读圣旨。

宣旨完毕,王之心离开。朱慈烺在帅案后坐下,接受诸将的跪拜,就算是接了这个抚军之位。

朱纯臣和徐允祯两人虽没有出现,但却各自派了管家到场,朱慈烺已经通知他二人要清查京营众将侵占军田之事,当前情势下,他二人再不敢有什么顽固或者侥幸的心思,乖乖派了管家,拿了账册和田契,将自家侵占的军田交了出来。

朱纯臣占了六百亩,徐允祯贪得无厌,居然占了一千二百亩。

除了这两家,历任京营总督或多或少的都有侵占。

军田是京营除了军事编制之外的另一个大问题。

京师三大营在册军户二十多万户,每户平均十余亩田,合计二百万亩,这些田地都在京师附近,是京营将士重要的收入来源。照军户制的规定,军户耕种的田地(军田)在三顷以内者可免杂役,三顷以上者须与民户一起承担杂役。三顷是多少呢?大约四十五亩左右,一般的军户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的田产,因此军户的负担乍看起来是比较轻的。

但悲催的是,户部不给军队拨军粮,只发少量的饷银,军队的口粮要士兵自给自足。

更悲催的是,军户要面对各种无休无止的战役,常常一丁出征,全家受累,京营的军户还算幸运,服役地点基本都在京营,但其他各地的军户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本地服役还好,如果是千里之外的边疆,只路费就足以拖死全家,更不用说,各级官吏甚至一普通生员都可以任意役使军丁﹑克扣月粮。

因此军户逃亡的现象十分严重。

到了明中期,军户制已经完全扭曲,各级将领仗着手中的权力,大量兼并普通士兵的土地,造成很多军户失去田产,无法供养军士。军士没有粮吃,不能打仗,连训练都不能保障,另外军士的军饷的确太低,朝廷意识到了这种情况,于是从万历朝张居正之后,朝廷对军户制有所修正,正式拨粮给官军,军户田地依然免役,等同是对军士的补贴。

原本朝廷是好意,但不想有了朝廷的粮食之后,各级将领兼并士土地的现象越发严重起来,反正打仗不用自备口粮了,将领们不再担心军士没有口粮而无法出征的问题。

如果是出钱购买,兼并也就罢了,很多情况是军户不堪重负,弃籍逃跑之后,留下的田产就变成了将领的私产。虽然比起各地卫所,京营逃籍的现象不是太严重,但每年依然有大批田地从普通军士转到将领的手中。

朱慈烺要遏止这种现象。

另外,京营有二十万亩的官田。

所谓官田,就是京营的自留地,是二百年来,朝廷一次次清查军田和军户不断的流失后出现的无主田地,因为京营在天子脚下,御史言官盯着比较严,勋贵将领们没有那么肆无忌惮,如果是在外地,这二十万亩的田地,也许早就被将领们私分完了。

名义上,这二十万亩田地不属于任何一个军户,是京营所有,所产出的粮食应该进到京营的粮库。但实际情况是,谁做京营的总督,这二十万亩田地就是谁说了算,京畿地区虽然并非传统产粮区,但二十万亩地,每年至少也能收几万石粮食,折银差不多十万两,但这些银子,京营将士一个铜钱也见不到,每年不知道怎么地就被上面的勋贵分完了。

现在朱慈烺要把这二十万亩地收回来,加上各级将领侵占的田地,估摸着最少可以清出三十万亩田地,

看着各级将领交出来的田地数目,朱慈烺基本满意,唤来几个胥吏参事,令他们即刻去现场勘察,一亩一亩的点清楚,并且要划清地界。现在是二月末,还不到春耕时分,不过春耕是大事,须早做准备。

“本宫夺了你们侵占的田地,你们心里肯定不舒服……”放下账册,朱慈烺环视众将。

“殿下赦免我们的罪行,我们已经是感恩戴德了,岂敢有不舒服?”不敢真心还是假意,京营众将跪成一片,诚惶诚恐的回答。

朱慈烺脸色严肃:“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义之财,取了良心也难安。你们都是我大明的高级武将,只要你们忠于朝廷,奋勇杀敌,本宫绝不会吝啬赏赐,区区几十亩的田地算什么?本宫向你们保证,只要能打胜仗,除了朝廷的嘉奖之外,本宫另外还有赏赐!”

“臣等誓死效忠朝廷!”众将大声宣誓。

朱慈烺心知他们一半真心,一半假意,也不跟他们计较,直接进入主题:“今日两件事,一是发饷,另一是清点兵员、裁撤老弱。”

发饷喜闻乐见,朱慈烺话音不落,诸将脸上就都露出了喜色,但是当听到清点兵员,裁撤老弱时,诸将的脸色又变了。

第五十章 两手攻势

“从今日起,五军营精简为两营,一营精锐能战之士,为主军;另一营管后勤辎重,为辅军。至于老弱病残,在营中尸位素餐之人,一律清退!”朱慈烺声音坚定。

众将微微骚动。

五军营原本五营,精简为两营,立刻就少了三个主将的位置,参将和千户就少的更多了。

朱慈烺冷冷看着他们:“怎么,有困难?”

“启禀殿下,”左掖营主将张纯厚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出来抱拳行礼:“五军营中,有很多是世袭的职位,这一次也要清理吗?”

“当然。”朱慈烺点头:“不管是谁,只要没有战力,就不能留在京营之中,京营是我大明的精锐之师,不是养老之地,尤其是伍长什长等基层军官,绝不允许有混吃等死之人!如果那些裁撤之人有所不满,就让他们去找兵部,敢在兵营闹事者,一律军法从事!”

张纯厚诺了一声,退了回去。

“至于两营的挑选……”朱慈烺看向三千营主将贺珍:“贺珍?”

贺珍赶紧出列抱拳:“臣在!”

“贺将军,京师三大营中,你营中将士最为健武,可见将军治军严明,操练有方,挑选精锐能战之士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遵命!”贺珍颇为惊讶,他没想到太子爷会把这个任务交到自己头上。

“张纯厚!”

“臣在!”张纯厚赶紧出列。

“贺珍挑选精兵之后,剩下的军士你再挑选,组建成辅军。除了汰除老弱,那些油嘴滑舌,常常扰乱军心的兵油子,不管多年轻都得给本宫清出去!贺珍,这项原则你也要记着,老兵油子,一个也不要。”

“臣明白!”

“我京营能否涅槃重生,就看两位将军了,希望两位恪尽职守,不要辜负了本宫对你们的期望!另外,五军营主将的位置,贺珍你先兼着,各营军中,如有人不服,无论将官还是士卒,你都有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之权!”

“臣遵命!”

贺珍有点激动,想不到皇太子对自己这么看重,过往朱纯臣徐允祯担任京营总督时,他就是一个边缘人,表面上他是三千营的主将,但实际的待遇,比徐卫良手下的参将还不如。

至于精选精兵,汰弱补强,可能会得罪人,贺珍根本不在乎,京营的糜烂他早就看不下去,不用说有太子爷的撑腰,就算没有,只要一纸命令在手,他也敢把京营搅一个天翻地覆。

“至于发军饷,重造兵册之事,就劳烦三位御史了。”朱慈烺看向督察院的三位御史,面色柔和。

御史们历来都是清流,对军中舞弊之事深恶痛绝,加上他们跟军中素无来往,请他们来发军饷,绝对不怕有徇私舞弊之举。

三位御史一开始都很惊讶,想不到太子爷传自己来,居然是做这种事,颇有些悻悻然,不过却也不敢抗命,今日的早朝,他们已经见识到了皇太子的睿智和手腕,加上实兵实发,的确是破解京营冒领和克扣最佳手段,身为御史能参与其中,也是一种荣耀,想了想,三人都欣然从命。

这次发饷跟过往不同,不是将领代领,更不是照着兵册上的员额发放,而是实兵实发,由御史亲手把军饷交到每一位士卒的手里,并登记姓名,如此不但避免了冒领和克扣,也等于是重造了兵册。

“挑选出来的精锐,每人每月的军饷,涨两钱银,辅军暂时不动,那些被淘汰的老弱如果有会铁匠也可以留下,工钱随行就市,本宫绝不少给他们。”朱慈烺想了想,又说。

“遵命。”众将都是纳闷,要铁匠干什么?京城里不是有很多的匠户吗?

朱慈烺不跟他们解释。

这时,脚步细碎,田守信快步走进来,在朱慈烺耳边小声的说了两句。

朱慈烺淡淡笑,目光看向众将:“除神机营外,京营把总以上的将官,已经在衙门前集合完毕了,众将,随我一起去检阅吧。”

“是!”

衙门外,京营把总以上的将官已经全部集合完成,一眼望过去,人头黑压压的,京师三大营原本是大明朝廷最精锐的一支部队,相当于唐朝的神武军,宋代的禁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土木堡之变,京营精锐付之一炬之后,后来组建的京营越发的不堪,不但战力下降严重,且腐化堕落,早已经没有了京营初建时的朝气和锐利。

空额严重,老弱病残,吃空饷是大明军队的三大顽疾。

和地方军队不同,京营还多了一项弊病,那就是将多兵少。

京营的将官尤其是把总千总一级的,很多都是世袭而来,也就是说,生下来就是将官,一天仗都没有打,就可以统领一百到一千名士卒了,尤其是万历朝以后,京营世袭的将官越来越多。崇祯元年时,李邦华曾经清退了一大批,缩减将官,京营为之一振。但这些年故态重萌,前任京营总督李守锜和朱纯臣将大批的勋贵子弟安插到了京营之中,刚开始只占千总的名额,后来安排不下了,连把总的职位也不放过。

京营实际不到五万兵,但现在站在帅帐前的把总千总,就有一千人。核算起来,一个人连五十个兵都领不到。

京营汰弱补强,这些人是清退的重点,同时也是清退的难点。

“拜见殿下!”朱慈烺一出现,这一千人呼啦啦的全跪下了。

别说打仗了,就连下跪都是参差不齐,前面的跪下已经很久了,后面的才弯膝盖。

朱慈烺冷冷地看着他们。

这些人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娇生惯养,靠着祖上的功勋进了京营,大部分都没有奋斗的目标和动力,只求能活得平安长久,上了战场绝对不会有什么拼死一搏的决心--他们小命娇贵着呢,哪里会和敌人生死相搏?这也是京营战力低下的重要原因,将官不拼命,下面的小兵又怎么会拼命?

战力不怎样,但俸禄却一分不少,京营每年百万的饷银,只这一千个勋贵子弟就分走了五分之一,不把他们清除,京营怎么可能涅槃重生?

但他们都是世袭,是历代皇帝允给他们的,朱慈烺只是太子,没有办法下旨废除,如果强行清退,肯定会引起风波,闹不好,整顿京营、重新精兵的大计也会受到影响,因此朱慈烺想来想去,决定对这帮人采取“两手攻势”,让他们自行退出京营。

“起来吧。”

跪时拖拖拉拉,站起时倒利索的多。

朱慈烺看着他们,忽然冷冷道:“李若链,将在队列中窃窃私语,不听本宫号令的人,抓出来!”

第五十一章 杯酒兵权

“遵命!”

李若链神目如电,早已经看的清楚,朱慈烺一声令下,他就带着手下十几个锦衣卫,冲到将官人群,将在人群中小声说话的三个将官揪了出来。

现场有一千人,最前方和最后方相聚很远,这三人聚在后面,低头小声说话,原以为皇太子肯定不会注意到,但没想居然被朱慈烺看到了,一时三人吓的面如土色,昨日皇太子在校场斩杀一百人头,又打阳武侯屁股的事,他们可都是亲眼目睹,今天肯定要被责罚的,这可怎么办?

但又想,不过是说了两句话,应该不会太严重吧?

田守信小声的在朱慈烺低语了两句,讲解三人的身份。

这三人中两人是皇亲,一人是勋贵。

第一人是张太后娘家人,第二人是皇宫之中年纪最大的刘太妃的娘家人,最后一人身份更是特殊,居然是定西侯蒋秉忠的二儿子蒋旭。

张太后是天启帝的皇后,也就是朱慈烺的伯母。刘太妃是万历帝的妃子,是如今后宫之中,位分最高的人。至于定西侯蒋秉忠,虽然在朝中没有什么名气,但却是宣宗始封的侯爵,蒋旭是二儿子,没有继承他老爸爵位的权力,不过却也不是平常人

朱慈烺冷冷扫他们一眼,问:“军中尚静恶喧,静则有序,喧则必乱,军中起坐喧哗者,按律该如何处置?”

问的是身边诸将。

诸将不敢回答,只有贺珍抱拳:“杖四十,严重者可斩!”

“拖下去,杖四十!”朱慈烺冷冷下令。

“啊……饶命!”

蒋旭三人大吃一惊,都是喊饶命。

但锦衣卫早已经打去他们的头盔和披甲,拖了下去。

将官们都变了脸色,但却没有骚动,屏住呼吸立着原地,连敢擅动一下的人都没有。

对他们来说,在人群中小声说两句话,根本就是常事,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大错,想不到太子爷居然要杖四十!军棍可不是轻易能承受的,四十军棍也有可能打死人的,所以这些将官的心里都是惊恐,只恐自己再有什么不慎,被太子发觉,就会落得和蒋旭三人一样的下场。

“今日本宫有三件事有宣布,第一,从今日起,京营要严格军纪,勤加操练,弄虚作假,晒太阳混日子的好事,再也不会有了,尤其是你们这些把总千总,必须起带头作用,胆敢不听号令,视军纪为儿戏者,本宫定斩不赦!”

朱慈烺大声宣告。

听训的将官一个比一个站的直。

蒋旭三人的惨叫传了过来。

虽然是拖下去,但其实就是拖在了旁边,四个锦衣卫为一组,一共十二个锦衣卫对三人开始施刑。

“啊,啊!”蒋旭三人被打的惨叫连连。

场中的将官都是战战兢兢。

“第二,两月之后,本宫将向父皇请令,率领京营全体将士出京围剿流贼,不剿灭河南的流贼,本宫就绝不会收兵回京,因此你们最好都有点心理准备,这两月好生操练,平时都流汗,战时少流血,到时若有谁胆敢退缩不前,本宫必斩不赦!”

听到此言,即使强自压制,将官群还是微微起了一些骚动。

一直以来,京营就是太平军、太平将,除非是建虏打到京师城下,否则他们根本不担心打仗的问题,就算建虏打到京师了,只需把城门关闭,静待各地的勤王大军即可。矢石交加,浴血奋战,对京营来说,已经是很多年的事情了。

但如果出京剿匪,可情况可就完全不同了,没有京师高大城墙的卫护,伤亡可想而知。

贺珍张纯厚等诸将相互一看,也都是面露惊异之色。

“第三,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老的老,少的少,一个个的脸比文官还光滑,比女人还娇嫩,哪像浴血奋战出生入死的武将?从今日起,把总以上的将官都必须能挽强弓,要求士兵做到的体力训练,你们也必须能做到。如若做不到,本宫就军法从事,第一次,杖二十,第二次,杖三十,第三次再做不到,直接杖八十!”

将官群的骚动比刚才更明显。

杖八十,等于直接砍头啊。

没有人怀疑朱慈烺是在恫吓,在场每一个人都相信,太子爷绝对说到做到,说打你八十,就绝不会只打七十九。

朱慈烺这三个要求,一个比一个激进,配合蒋旭三人的惨叫声,听训的将官们都有一种前途黑暗、无法承受、甚至是没有了生路的感觉。

站住朱慈烺身后的各营主将和副将,你看我,我看你,也都是一脸苦相。太子昨天校场阅兵,今日抚军京营,虽然每个人都明白太子爷是要整顿京营,京营混吃等死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不过太子爷今日宣布的严厉手段,还是让他们吃惊无比,只有少数的几个明白人猜出:太子爷这是要逼着这些勋贵子弟,自动退出京营啊。

将官们的表情变化,朱慈烺都收在眼里,他知道自己的三个“恐吓”起到了作用,尤其是蒋旭三人的惨叫声,起到了推波助澜的绝妙效果。差不多应该收网了,于是淡淡说:“两月之后的河南之行,必然会有恶战。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本来是将士的荣耀,不过本宫昨晚翻了一下将官表,发现很多人都是家中的独子,且祖上都是为朝廷立下大功的人,一旦稍有差池,就有绝嗣的危险,因此本宫决定,凡家中独子者,都可以从京营请辞……”

此言一出,将官群中的骚动再也压不住,有人惊讶有人惶恐,还有人转着眼珠子,想着是不是要请辞?

“凡请辞者,世袭职位一律保留,等有了兄弟或者是子嗣之后,可以重返京营。”朱慈烺使出杀手锏。

“臣是家中独子,臣请辞。”

立刻就有将官越众而出,跪在地上请辞。

朱慈烺心知肚明,这个人是田守信事先安排的,为了就是起一个带头作用。

“准!”朱慈烺想也不想。

“谢殿下!”

有人带头,而且看起来皇太子并没有不快之意,于是更多的将官越众而出,跪在地上请辞,太子治军如此严厉,动不动就军法,胆小的将官早就受不了了。朱慈烺一概准许,查都不查。很快的,场中就少了七八十个将官。剩下很多人脸上都有动摇之色,但他们不是独子,没有正当的理由,想辞又不敢辞。

“也罢,本宫就再给你们一个机会。”朱慈烺叹口气。

第五十二章 募兵之事

“也罢,本宫就再给你们一个机会。”朱慈烺叹口气:“接下来的操练会很苦,你们若是有谁觉得受不了,现在就可以请辞,本宫绝不怪罪,你们世袭的职位也可以保留,日后都可以返回京营。但如果过了今日,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你们在京营之中胆敢有一丝懈怠,本宫都决不轻饶。”

“臣请辞……”

这一次带头的还是田守信事先安排好的人。

这一下请辞的人更多。

呼啦啦的竟然走了一多半。

朱慈烺准许保留他们世袭的职位,未来还可以重返京营,他们还留在京营干什么?等着被朱慈烺打屁股吗?

你不看蒋旭三人都快被打死,这会已经没有惨叫声了吗?

一千多人走的只剩二百人了。

这二百多人都是年轻的精壮,看模样都是铁了心想要跟着朱慈烺做一番事业的人,又或者是看穿了朱慈烺的机心,知道好出不好进,今日你从京营请辞只需要一句话,未来想要重返京营,再领京营的饷银,嘿嘿,那恐怕就难如登天了,因此他们要留下来,为家族保住这个职位。

留下的人不外乎这两种想法。

朱慈烺不在乎他们是哪种?只要他们能通过接下来的考核,康健精武,忠于朝廷,他对他们就不会有任何的偏见。

请辞的大部分都是把总,现场的十几名千总,只走了三人。

千总在军中属于中高级将领,能爬到这个位置不容易,所以他们不会轻易辞职。朱慈烺扫了一眼,其中一个身材高大,面膛黝黑,鼻直口阔,颏下是浓密短髯的中年千总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叫什么名字?”朱慈烺走到那千总面前。

“回殿下,臣左哨营千总徐文朴!”那千总抱拳大声回禀。

徐文朴?

朱慈烺猛然想起。

千总徐文朴,临敌力战,死于疆事……

在朱慈烺的记忆里,徐文朴是甲申之变中,除了贺珍董琦之外,另外一名战死在京师城头的中高级将领,朱慈烺原本是记着这个名字的,但穿越而来后,琐事太多,脑子不停的在思索问题,因此倒把徐文朴这个名字给忽视了,今日猛然听见,立刻就想起来了。

朱慈烺心里有数,冲徐文朴笑一下:“徐千总好体魄,本宫等你杀敌立功的好消息!”

徐文朴激动的满脸通红,抱拳:“愿效死命!”

朱慈烺点头,又问了剩下几个千总的名字,一一记在心里,然后大声道:“你们既然选择留下,那就是选择面对京营接下来的严格操练了,本宫丑话说到前头,纵使你们身为将官,也必须和普通军士一样,一日四练,受不了这份苦罪的,现在还可以离开,本宫绝不降罪!但如果留下了,可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臣等不怕苦不怕累,愿留在京营为皇上效力!”在几个千户的带领下,众将官大声的喊。

“好!”

朱慈烺很欣慰,京营虽然糜烂,但忠勇之士还是有的,转身对三千营主将好贺珍道:“贺珍,交给你了!”

“臣遵命!”贺珍躬身。

朱慈烺看向其他众将:“如果没有问题,诸位将军就速速回营,整顿军马,等候贺将军和三位御史吧。”

“是!”诸将都是听令。到现在就是再愚笨的人也知道皇太子在借机裁撤京营中的世袭军官了,他们几人中也有好几个世袭的,因此颇为不安。

“董琦留下。”朱慈烺喊住参将董琦。

诸将和三位御史向朱慈烺行礼完毕,匆匆去忙了。临走前,贺珍和张纯厚相互一看,都对着朱慈烺深深一礼:“谢殿下!”

淘汰老弱,精选士卒,底层的军士好说,但中层这些世袭的将官却很难处理,如果不是朱慈烺出手,贺珍和张纯厚两人肯定会头疼。朱慈烺笑着勉励了他们两句,两人这才踌躇满志的走了。

董琦,京营参将,甲申之变中和锦衣卫南堂指挥使李若链一起战死在城头,从一开始朱慈烺就知道他是一忠臣,因此对他颇为倚仗。

朱慈烺看向董琦:“募兵之事已经不能再等了,董师傅,你带上几个亲信,立刻出发去山东,我会派一个小太监配合你,官凭敕牒,东宫令旨和皇上圣旨的抄本,我也都给你准备好了。银子呢,你先拿上一万两,记着,照我和你谈好的那几个条件,人数多多益善!”

“臣遵命!”

董琦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能成为太子的老师,日后还会是帝师,董家千百年之下,恐怕也难再有他这样的殊遇,更何况太子对他极其尊重,和印象中高不可攀,皇权威严的太子爷完全是两个人,惶恐感慨之余,他唯有以死报答太子的知遇之恩了。

此次到山东募兵,是他和太子爷早就商量好的事情,因此太子爷一声令下,他立刻就可以启程。

“李若链,你去天津,给你十天时间,能招多少人就招多少人,时间一到,立刻赶回来。”

“臣遵命。”

李若链跪下接令,抬起头,犹豫了一下问:“臣走了,您的安全……”

“整个京师还没有人敢对本宫怎么样。”朱慈烺笑。

田守信接了一句话:“李指挥安心去吧,只要咱家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允许有人伤害殿下一根汗毛。”

“有劳公公了!”

李若链向田守信行一礼,和董琦两人急匆匆离开。

董琦去山东,李若链去天津。

照戚继光《练兵实纪》记载,天下最好的兵源是义乌矿工,不但容易操练,服从命令,而且英勇善战;另一位名将俞大猷则喜欢用运河上的纤夫,俞大猷认为,纤夫服从口号、注重协作,能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是上佳的兵源。

在朱慈烺看来,如果是冲锋陷阵,招步兵,当然是矿工最好。

毛文龙的东江镇就证明了这一点。东江兵大部分都是矿工出身,战力不凡,曾经是建虏身后的心腹大患,但因为蓟辽总督袁崇焕的误判,又或者是因为毛文龙的跋扈和首尾,总之,一段说不清判不明的历史迷案之后,东江镇很快就一哄而散,而以东江兵为主的尚可喜,孔有德,耿仲明等人却向历史证明,他们的战力远远强过一般的明军。

矿工当步兵好,但如果是火枪兵,朱慈烺更看好注重协作和服从口号的纤夫。

第五十三章 谍报天才

矿工当步兵好,但如果是火枪兵,朱慈烺更看好注重协作和服从口号的纤夫。

董琦到山东募兵的主要对象是矿工,山东大小矿井无数,正好可以拿来当兵源,此外山东还有运河,山东临清是天下八大钞关之一,因此,纤夫也不少。朱慈烺交给董琦的命令是双管齐下,有多少就招多少。

而李若链去天津,主要招募的是适合当火枪兵的纤夫。

矿工和纤夫都是社会的最低层,生存环境极端困苦,加上现在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就算没有军饷,只要管饱,估计也有很多人愿意从军,更不用说,董琦和李若链此次招募的是京军,军饷比地方部队高出许多,有太监和锦衣卫随行,还有皇太子的金字招牌,其吸引力非同一般。

即便如此,朱慈烺还是有点不放心,他给了董琦和李若链临时处置的权力,不要怕花钱,只要能招到好兵,再多的钱他也愿意出。

但并不是所有的矿工和纤夫都适合当兵。

照戚继光《练兵实纪》所说,凡是那些脸皮白净、行动伶俐、看见官府也毫无顾忌的人,都不是好兵员。因为这些人都是城市的油滑之徒,关键时刻靠不住,不但自己开溜,还会拉着其他人一起溜。万一被抓住,他们又有足够的口才嫁祸于他人。所谓一粒老鼠屎,搅坏一锅汤,这种人在军队中,不但不能作战,反而会起到瓦解军心的作用。

所以这种人坚决不能要。

那些黑大粗壮、皮肉坚实、憨厚愚笨、没有家眷、身家清白的乡野之人,才是上佳的好兵员。

这几个原则,朱慈烺都细细的跟董琦李若链讲过,他两都铭记在心。

目送李若链和董琦离开,朱慈烺忍不住想起了一个人。

高文采,你现在在哪?算日子,你差不多应该到辽东了吧?

高文采,锦衣卫街道坊掌刑千户,宛平人,甲申之变中,组织军民激烈抵抗李自成,后听说崇祯皇帝已经在煤山自杀后,归家,闭门,与全家十七口人一起上吊自杀殉国。

这样的忠臣,朱慈烺穿越而来后,第一时间就调到了自己身边使用,经过交谈后发现,高文采居然是一个谍报天才,十七岁加入锦衣卫,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一路升到千户,只用了短短十年,如果不是因为出身平平,没有背景,早成为掌刑司的都司了。

所谓掌刑司,其实是一个反间谍机构,前世里,人们把锦衣卫描述成一个无所不能,连大臣一夜上几次茅房都知道的特务机构,但真实的锦衣卫却并没有那么传奇。锦衣卫最盛是在嘉靖朝,其庞大的情报网络曾经遍布整个大明帝国,最远甚至延伸到蒙古草原的科尔沁、察哈尔。那时的锦衣卫可真是威风赫赫,无所不能,天涯海角,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在其掌握之中。

而后盛极而衰,嘉靖帝之后的皇帝,对锦衣卫都不甚重视,即使有些雄才的万历帝也没有对锦衣卫提高兴趣。

到了崇祯朝,因为崇祯帝本人对阉党的厌恶,而阉党又是厂卫的代名词,阉党倒台,厂卫中的锦衣卫也跟着倒了霉,不但被崇祯严格限制了权力,每年的经费也是减了再减。十五年过去了,锦衣卫基本被废,活动范围仅限于京畿地带,甚至是京师城内外。

明末战争中,建虏能一次次的从蒙古绕道突袭,并使用各种奸细,对大明官员渗透或者策反,而大明从未做出有效的反击,大明情报部门的失职和失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如果锦衣卫能有辉煌时期的十分之一的能力,这种情况也许就不会发生。

对外情报网彻底完蛋,对内的防谍,锦衣卫还有些能力。

而这就是掌刑司存在的意义。

高文采加入掌刑司后,几年时间,一连破获了好几起的细作案,摧毁了建虏在京师的一个间谍网,立了大功。

可当谈到这些“辉煌”时,高文采却一点喜悦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忧心忡忡,因为掌刑司的工作越来越难干了,经费短缺也就算了,最近一年来,还经常被派遣去做一些跟“防谍”无关的事务,而且一做就是大半年,所以高文采非常郁闷,直到被朱慈烺召见。

高文采能说一口流利的蒙古话,建虏的满语也能听懂,易容化妆,跟踪反跟踪,杀人不见血,这些间谍的高级本领,他都很精通,这一发现令朱慈烺惊喜不已,试探着问了一声:“高文采,如果有机会,你可愿意到建虏的沈阳走一趟?”

高文采立刻就明白了,想也不想的就跪下:“臣愿意,臣等这一刻很久了。”

“哦?”不比防谍,当间谍可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即使是在前世,已经进入文明时期的西方世界,在战场上发现敌国间谍也都是处以绞刑,而士兵却可以当俘虏,不必担心有生命危险。

所以朱慈烺奇怪,高文采为什么想也不想的就答应这个极度风险,但却回报很低的工作?

“臣有一个好友,名叫杨之俊,先前是京营的千总,三年前,辽东之战,他兵败投降了建虏,不过臣始终坚信,他不是真心真意的投降,而是仿效汉朝李陵,想要伺机重回我大明。去年的时候,臣听说他在沈阳的汉军营中担任参将。”

“你想要去劝说他?”朱慈烺明白了。

高文采点头。

“但……人是会变的,也许他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忠贞。你如果见到他,他说不定会卖了你。”朱慈烺皱着眉头,虽然他急切的想要在建虏的后方发展己方的谍报组织,以便能料敌先知,但高文采如此忠臣,家中老母尚在,妻贤子孝,一旦出了意外,他如何去面对他的家人?

所以朱慈烺很犹豫。

“不,他绝不是那种人!”

高文采说的斩钉截铁:“殿下,让我去吧,只要你答应赦免杨之俊,我保证一定能说服他。”

“一个杨之俊,不值得你冒险。”朱慈烺还是拒绝。

第五十四章 李代桃僵

“殿下的意思臣明白,臣此去,当然不只是为了杨之俊,我大明与建虏交战几十年,对辽东局势,对沈阳的认知却依然停留在几十年前,这些年来,我大明派出的细作,没一个能越过锦州,臣认为,这实在是我大明的耻辱,臣这次去,终极目标,就是在沈阳城建立一面情报网。”

“你想清楚了?不后悔?”朱慈烺问。

高文采坚定回答:“不后悔。”

“你回去想一晚上,如果心意不改,明早来见我。”

第二天,朱慈烺还没有起床,高文采就来求见。

朱慈烺知道,高文采的心意已定。

“有什么需要,你就跟我说吧。”朱慈烺叹。

“只有一个,请殿下照顾好我的家人。”高文采叩首在地,再抬起头时,已经满脸泪水。

朱慈烺的眼眶也湿润了,他托起高文采双臂:“一年为限,不管成功失败,你都要回来!”

高文采是十五天前走的,朱慈烺算着时间,他应该差不多到辽东了。

但高文采出了一点意外,此时还在大明境内。

蓟州。

距离边境长城十几里的一个破败小村里,高文采裹紧那件破烂的棉袍,挤在草屯里冻的瑟瑟发抖。

太冷了,虽然还没有到塞外,但却已经感受到了塞外北风的凛冽。

从京师到辽东有两条路,一条出山海关,沿着宁远锦州,过广宁,最后到沈阳,但此时辽东战事未平,虽然大明在松山败了,但锦州的祖大寿还没有投降,杏山塔山风声鹤唳,建虏侦骑四出,不要说一个汉人,就是建虏人想要沿着锦州回到沈阳,也是很不容易的。

所以此路不通,只能选择第二条路,绕道蒙古,经广宁去往沈阳。

高文采将自己化妆成了一个逃荒的山东流民,在这个小村庄守了五天,终于等到了一支出关的山西商队。

这支商队很诡秘,明明是商队,马车拉的都是布匹粮食和铁器,但外面却用干草罩了起来,伪装成了向长城守军运送干草的运输队。作为锦衣卫掌刑司千户,高文采对山西商人的伎俩,再清楚不过了,粮食布匹和铁器,都是朝廷严格控制、禁止出关的战略物资,山西商人伪装成粮草运输队接近长城,贿赂长城守将,偷偷摸摸的出关,出关后就将这些物资卖给蒙古人,甚至直接卖给建虏,以获取巨大的利润。

这些山西商人,实在是可恶,为了一点钱,国家利益都不顾。

高文采不止一次的想要彻查这些山西商人,但山西商人在朝中势力强大,各地大小官吏都已经被他们收买,一个小小的掌刑司千户,根本奈他们不何。如果是过去,看见这支欲盖弥彰的山西商队,高文采一定会想办法阻止,但现在,他不但不阻止,反而要帮助这支商队尽快出关。

这一夜,山西商队就在小村过夜。

这里是临近长城的最后一个村落,不管是出关的商队,还是为长城守军运送粮食的运输队,都会在这里补充粮水,休息过夜。

夜里,高文采悄无声息的摸掉了两个半夜出来上茅房的马夫。

这些马夫跟随山西商人,为建虏运送各种物资,所以没有一人是冤枉的。

第二天早上,山西商队一阵乱。

“马六呢?王秃子呢?他们两人怎么不见了?”

“该不会是跑了吧?”

“不可能,他们都是老人了。”

商队从马夫到护卫,人数都是固定的,山西商人为求节俭,也为了保密,用人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绝不浪费,一个人还好,一下少了两人,队伍的运转就变的困难了。

“不好了,车里的丝绸少了好几匹!”

“马也有两匹不见了。”

“肯定是马六和王秃子偷的,两人偷了布,骑马到京师去卖了!”

各人纷纷猜测。

一个脸上有刀疤,目光凶狠的汉子愤怒的命令:“去追,在少东家来之前,一定要把他们追回来!”

各人骑马纷纷去追。

但哪里能追到?

中午时分,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不行啊,他们两肯定是跑远了,追是追不到了。东家明天就到,后天就要出关,咱们得赶紧想办法。”一个留着山羊胡须,师爷一样的老头小声的跟刀疤脸商议。

刀疤脸咬着牙:“有什么办法?实话实话就是了,马六和王秃子两个混蛋,老子非宰了他们全家不可!”

山羊胡沉思道:“马六和王秃子逃跑是小,丝绸最多一百两银子,咱东家还赔得起,现在的关键是,不能因为他们两人的逃跑,耽误了咱们出关的大计,少东家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刀疤脸是懂非懂:“你的意思是?”

“赶紧找马夫。有了马夫,就不会耽搁少东家的事。”

“去哪里找?”刀疤脸一脸苦笑:“去蓟州城里吗?可离着好远呢。”

“不用。”山羊胡摇头:“村头那间破屋里住着一个男人,刚才咱们的马惊了,他一把就拉住了,看着应该是一个赶过马,当过马夫的人。”

“行,你去跟他谈吧。”刀疤脸只有凶狠,没什么主意。

于是,高文采被山羊胡以月薪二两银子的工钱招募,成了山西商队的一名马夫。

到此时为止,高文采的计划都很顺利,通过山西商队出长城,免了迷路或者被蒙古人侦骑发现的危险,等到了蒙古,再寻机离开商队,过广宁去沈阳。如果商队目的地,不是蒙古,而是辽东,那就更好了,不过山羊胡口风很紧,始终不肯透露商队最远会到哪。

第二天中午,山羊胡口中的少东家到了。

三十多岁,穿着蓝色粗布长衫,脚蹬平底黑色布鞋,留着小胡须,脸上颇有风尘之色,看起来经常出关。

“少东家!”山羊胡和刀疤脸都迎了上去,两人态度非常恭敬,刀疤脸眼中的凶狠消失不见,弓着腰,满脸堆笑,服服帖帖的样子,就像是一条忠诚的狗。

高文采是马夫,没资格迎,只能远远地看。

山羊胡小声禀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少东家皱着眉头,目光渐渐冰冷起来,当听到新招了一个马夫之后,少东家的目光向高文采扫了过来。

高文采假装不知,坐在车沿上,吧嗒吧嗒的抽旱烟。

“谭川,少东家要见你。”

“知道了。”高文采放下旱烟袋,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不过他没有闪避的权力,收拾了一下,向少东家所在的那间大房走去。

第五十五章 兵部闹事

“东家。”迈进门,高文采弓着腰,恭恭敬敬的向少东家行礼。

少东家正在喝茶,冷冷扫他一眼,不说话。

刀疤脸冲上来,一脚揣在高文采的小肚子上,高文采猝不及防,直接被踹翻在地,滚出去了两三米,摔在了门槛处--如果要躲,高文采当然是能躲开的,但他不能躲,他现在叫谭川,不会武功,世代农民,因为在老家山东活不下去,所以跑到蓟州来投靠亲戚,不想亲戚家人去屋中,他没有地方去,就在亲戚家住了下来,直到山羊胡子找上门。

这个身份,高文采已经推演了好几遍,连山东话都说的贼溜,绝对不会有任何破绽。

“为什么踢我?”高文采倒在地上,捂着肚子,一脸的疑问和恐惧。

刀疤脸抽出钢刀,架在他脖子上,拧笑的说:“因为你是一个奸细!”

高文采的心脏,猛的一跳!

……

京师。

田守信把从内库中领出来的十万两白银,分批次押到了五军营,那些被遣散的老弱病残,可一次领取全部六个月的欠饷,从此不再是京营的士卒。而留下的军士先领一月,剩下的五个月皇太子会在一月之内补齐。

十万两银子肯定是不够的,不过京营整顿不是一天能完成,光三位御史手把手的给士卒发饷,估计就得五天的时间,因此银子不用一次性全拉来。

而五军营即将精简为两营,主营将士涨两钱月银,辅营维持不变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营。

京营将士已经很多年没有加薪了,听到这个消息,被挑选出来的精锐军士都是欢欣鼓舞---每月涨两钱银,等于是加薪百分之十。

那些被裁撤的老弱军士,虽然心有怨气,但一次领到的半年欠饷给了他们一点安慰,加上他们的顶头上司,那些世袭的百户都静悄悄的也被裁撤了,还有最最重要的是,每个人都知道裁撤老弱是太子爷的命令---太子爷是谁?那可是皇上的儿子,未来的皇帝,在城外校场一次砍一百个脑袋,眼睛都眨也不眨的人,敢同太子爷做对,得先想想自己全家有多少脑袋够砍的。

于是,虽然心有牢骚,但敢在兵营里面闹事的人,却一个也没有。

等出了兵营,这些人的胆子就又大了起来,越想越觉得不甘,于是他们聚集起来,涌到兵部门前喊冤、哭闹,还有人举报三千营主将贺珍,说他公报私仇,假公济私,要兵部介入查办。

兵部的小吏压不住,急忙通报了兵部尚书陈新甲。

一听是京营出了事,陈新甲不敢怠慢,走出来一问,才知道是京营被淘汰下来的老弱。

兵部虽然是天下的兵部,但却管不到京营,如果是过去,还是朱纯臣的京营总督,陈新甲才懒的管这破事呢,但如今太子爷主持京营,他又自诩是太子的人,对京营的事,当然要关心,于是,陈新甲亲自出面,竭力安抚。

“都回去吧,朝廷会安排你们的,如果不回去,就想想城外校场的那一百颗人头。”陈新甲一手萝卜一手大棒。

听到的人都是脖子一凉。

闹了一阵后,兵部门前的聚集者,渐渐散去。

对最后的死硬分子,陈新甲一句话就对付了:“全抓了,送刑部大牢!”

只抓了五六个,其他人惊的一哄而散,不过仍不死心,其中一部分人又跑到成国公朱纯臣和定国公徐允祯府门前大哭,但两位国公被皇上“罚俸三年,闭门思过”,他们哭的再响,也没有人出来搭理他们。

兵部门前的动静,惊动了顺天府,也惊动了巡城御史,顺天府不敢管,巡城御史原本摩拳擦掌,以为又有人可以弹劾了,但仔细一打听发现是京营、是太子的事后,顿时就蔫了。

昨天,太子爷手下的锦衣卫查抄右掖营徐卫良的家,有一位不长眼的巡城御史去阻止,结果被打的鼻青脸肿,今天几名御史联名弹劾了锦衣卫南堂指挥李若链--虽然动不了太子,但动动李若链总是可以的吧?

但皇上留中不发,仿佛无事一样。

如果是过去,御史们一定是群情激奋,连续不断的上本弹劾,如飞蛾扑火一般,非逼得皇帝将李若链罢职,或者他们本人被罢官,否则不死不休。

但今日早朝,太子爷废辽饷、开厘金、革盐政、追逮赋,四项惊天动地的国策震慑住了他们,太子爷不是他们想象中“残暴少年”,其冷静果断,对天下情弊洞若观火的睿智,让他们有种望而生却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旗手,战力最强的方士亮已经被罢官免职,光时亨被廷杖,一下少了两员猛将,精神领袖刘宗周和钱谦益不在京师,蒋德璟和吴牲又态度不明,一片混乱中,御史和各部的给事中都有一些茫然。

“我等再写一个弹劾李若链的本子吧。”

有言官提议。

众人皆点头。

继续弹劾李若链,只是挽回面子的一个举动。

……

朱慈烺没有被弹劾,但弹劾三千营主将贺珍和左掖营主将张纯厚的本子,却雪片一样的飞向内阁。

弹劾他们两人的不是御史言官,而是京师的勋贵阶层。

裁撤功勋,祸乱京营,是两人最大的罪名。

看来,朱慈烺整顿京营,让勋贵们隐隐有了唇亡齿寒的危机感。

兵部闹最凶的时候,朱慈烺正在视察右掖营的营房。

明代士卒居住环境十分恶劣,即使是京营也不例外,营房又低又矮,窗户窄小,见不到什么阳光,一踏进去,一股湿臭呛鼻的味道就铺面而来。

“殿下……”

田守信想要拉住朱慈烺,朱慈烺摇摇头,示意没事。

“京师的营房,都是这样吗?”一边巡视,朱慈烺一边叹息,怪不得京营孱弱,住这样的营房,身体能好的了吗?

“是。”陪同副将战战兢兢的点头,他不明白,堂堂的皇太子为什么要钻到士卒的营房里,这可是本朝从未有过的事情。

居住如此,吃的就更是差了。

从营房出来,在阳光下站定,朱慈烺心情有点沉重,看着天空,缓缓下令:“田守信,你派人去工部,请他们派一千匠人来,我要整修京营所有营房,潮湿阴暗,朝向不好的房子,以后只许堆放杂物,不许人居住。再令,从今日起,京营将士每人每月的伙食开销,增加一钱银子。”

第五十六章 神机车炮

涨了两钱军饷,伙食标准又提高一钱,等于一个士兵比过去多支出三钱银,看起来不多,但京营数万将士,合一起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加上还有整修营房的费用,朱慈烺手里的银子并不多,照这么花,两天就要见底。想到京营的欠饷还没有发完,朱纯臣和徐允祯两个国公答应的银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交上来,田守信忍不住有点忧虑,不过还是点头:“是。”

田守信的担忧,朱慈烺何尝不知道,但这两笔钱必须花,不然京营的战力就无法保证。

说到战力,朱慈烺最关心,也是赋予最大希望的就是神机营了。

朱慈烺带着田守信快马奔向神机营。

神机营副将李顺,正在营门前等候。

李顺是神机营的千年副将,十前他就是副将了,但因为出身低微,所以再也升不上去,李顺深知这一点,对再上一层楼从来不奢望,不管谁当主将,他都老老实实的配合,是一个谁用谁放心,人畜无害的老实人。

十年过去,神机营主将换了三个,他的副将却始终稳稳当当。

不过这个老实人昨天差点被吓尿。

先是一百个人头让他呕吐,心想:乖乖,太子爷果然不是寻常人,杀人就跟杀小鸡似的,接着阳武侯薛濂在他面前,被帕里啪啦的打了八十军棍。

当时他两眼翻白,完了完了,太子爷肯定不会放过我,别说八十军棍,就是四十军棍也能把我打死啊。

不过没想到,太子爷只是冷冷扫了他一眼,却并没有责罚他。傍晚回城之后,李顺直奔菩萨庙,上了三炷香,一阵猛磕头,发誓从今以后吃斋念佛,以谢菩萨娘娘的搭救之恩。回到家中,又在佛堂中念了半个小时的经文,但到了晚上,当他最喜欢的小妾爬到他床上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

此时站在阳光下,李顺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

菩萨娘娘我错了,太子爷今天巡视神机营,请你保佑我,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

马蹄声响,一百个锦衣卫簇拥着朱慈烺滚滚而来。

李顺擦擦头上的汗,赶紧跪下迎接:“臣等恭迎殿下!”

李顺身后,是神机营的五个千户,其中一人就是刚刚升任的魏闯。五人跟着李顺一起跪下。

朱慈烺勒住缰绳,看了一眼李顺,又看李顺身后的魏闯,淡淡说:“都起来吧。”

“谢殿下!”

进入神机营,营中将士已经在中心校场列队而立,大小佛郎机炮,虎蹲炮,还有神机营赖以使用的战车,在校场上从密集而列。

隆庆元年(1567年),戚继光曾短暂担任过神机营副将,也就在这期间,针对北方少数民族骑兵的特点,戚继光创造了一套全新的“车营战法”。

所谓“车营战法”:即每四人推一辆战车,车内放置拒马和火器。战斗时将战车结成方阵,马步军以战车为掩护,先用火器远距离攻击敌人的骑兵,靠近后步兵使用拒马列于阵前,用长枪刺杀敌人,敌军后退时派骑兵对其进行追击。

这种战法和现代的装甲步兵战法有类似之处,都是借助战车保护士兵,远程火器打击、中程弓箭打击,近程用长枪,形成三重火气,与二战时期的火炮摧毁、重机枪火力压制、近身格斗的立意完全一致,作战理念非常先进。

如今孙传庭在陕西练兵,最倚仗的也是最得心应手的依然还是这种战车战术。

战车战术有其高明之处,但弱点也很多,除了只能用在大平原,无法主动进攻之外,其最大的弊端就是机动力不强,胜是小胜,败却是一败涂地。

如果扼守险要,没有被抄后路的危险,战车战术绝对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否则敌人骑兵大可以绕行而走,根本不搭理你,你阵势再好,威力再大,也发挥不出用处,而敌军一旦绕行而过,断了你的退路和粮道,那你可就玩完了。

因为机动力不强,一旦撤退被敌人追击,那就是一溃千里,收也收不住。

历史上,孙传庭的郏县之败就是如此,败逃之后,连十分之一的军力也收拢不到,火器军械更是一支也没有带回去。

因此,在朱慈烺看来,战车战术已经不适合现在的战场了。

不过这并不表示朱慈烺要抛弃战车。

战车对火枪兵是鸡肋,对炮兵却有很大的用处。

抛开战车,朱慈烺来到了炮阵前。

神机营一共有三十门大小佛朗机炮,虎蹲炮则数量众多。

佛朗机炮是一种早期的后填装滑膛加农炮,由母铳和子铳构成,重约400斤,母铳长约一米五,配有4个子铳,母铳身管细长,口径较小,铳身配有准星、照门,能对远距离目标进行瞄准射击。铳身两侧有炮耳,可将铳身置于支架上,能俯仰调整射击角度。铳身后部较粗,开有长形孔槽,用以装填子铳。子铳类似小火铳,可预先装填好弹药备用,战斗时轮流装入母铳发射,省却了装填弹药的时间,因而提高了发射速度。

此时在大明朝,佛朗机炮是明军野战的主力,至于大名鼎鼎的红夷大炮,因为份量太重,每一门都在3000斤,因此大部分都放置在城头,用于守城,袁崇焕的宁远大捷就是红夷大炮之功。

虽然早有耳闻,但朱慈烺还是第一次见到佛朗机炮的实物,伸手一摸,感受着炮管的冰凉和金属质感,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男人嘛,天生就带着对武器的喜爱,更何况,在朱慈烺的谋划里,佛朗机炮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将承担起剿灭李自成的重担。

摸着佛朗机炮,似乎是在感受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

“李顺,这炮多重?”朱慈烺问。

“400斤。”李顺赶紧回答。

佛郎机共分大样、中样、小样三种,有铜铸,也有铁铸。大样佛郎机身长285米,重700斤,称“大将军”,据说,还曾经铸过一门重达3000斤,射程和红夷大炮不相上下的巨炮。

现在神机营装备的大部分都是400斤的中样,明中期国库还能拿的出银子,那时还有铜铸,现在全部都是铁铸了。

“用药多少?”

“用药3两半,装铅子弹丸三两。”

“射程多远?”

“最远400步,300步最准。”

朱慈烺点头,400步也就是500米左右,佛朗机炮的射程虽然不能跟红夷大炮相比,但胜在轻便,而且射速比价快。

第五十七章 炮营整肃

“如何瞄准?”朱慈烺问。

“这是准星和照门,两边有炮耳,上下左右调节即可。”

李顺弯下腰,亲自为朱慈烺演练,同时详细的解释。

佛朗机炮需要两个人配合才能快速瞄准,但李顺单手操作,一个人就可以完成,十年的副将果然不是白干的。

朱慈烺静静听,忽然问:“现在神机营中,能熟练操作此炮,并精确瞄准的军士有多少?”

“这……”

李顺一下被问住了,朱慈烺冰冷的目光让他明白,他绝对不能撒谎,不然阳武侯薛濂就是他的前车之鉴,薛濂是侯爷,还可以保住性命,他如果撒谎,立刻就会人头落地。

这些年神机营训练废弛,人心涣散,虽然是神机营的副将,对神机营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但能精确瞄准的军士有多少,他还真不敢确定。

“嗯?”朱慈烺皱起眉头。

李顺额头上的冷汗刷的就下来,他本来就提着一颗心,哪经得起朱慈烺这么吓?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恕罪,这个数字……臣确实不清楚,不过十人应该是有的。”

“一门佛郎机,操作最少需要六个人,瞄准也需要两个人,你的意思,我堂堂神机营,只有五门炮能打准吗?”朱慈烺怒。

“臣有罪!”

李顺跪伏在地,头也不敢抬,汗水早已经湿透了他前胸后背。

朱慈烺不看他,看向那五个千户,问:“谁是炮营千户?”

“炮营千户薛真见过殿下!”

一名千户向前一步,对朱慈烺抱拳行礼,和李顺一样,他也已经是大汗淋淋了。

“薛真?”朱慈烺扫一眼他白白胖胖的脸,问:“你是薛濂什么人?”

“臣……是他堂侄。”薛真战战兢兢。

“这三年来,炮营操练怠废,一个月连一次炮都不打,你身为炮营千户,可曾劝过薛濂?”

“臣,臣……”薛真冷汗淋淋的答不出,这三年来,他和他叔父只知道捞钱了,那管训练?

“拖下去,杖四十。”朱慈烺不跟他废话。

薛真大吃一惊:“殿下饶命!”

两名锦衣卫冲上来,打去他头盔,剥去他甲胄,按到旁边的空地上,另有两名锦衣卫手持棍杖走上来,抡起来就打。

开打之前,执杖的两名锦衣卫看了一眼田守信,田守信面无表情,两只脚自然站立,没有内八字,也没有外八字,两名锦衣卫明白,这是正常行刑的信号,该怎么打就怎么打,薛真如果承受不住,是他身体太弱,怨不得别人。

砰,砰,砰……

棍杖落在了薛真的后背和屁股上。

“啊,啊!殿下,看在臣祖上曾为朝廷立过大功的份上,饶臣一命啊……”薛真一边惨叫,一边哭嚎。

朱慈烺皱了一下眉头,冷冷道:“言辞狡辩,再加四十!”

听到此言,薛真差点晕过去,杖四十未必死,但杖八十却是必死无疑的,他可不敢奢望他能有叔父的运气。

朱慈烺本来真没有想杀薛真,只是想教训他一顿,空出炮营千户这个位置,另选其他人接替,但想不到薛真竟然把祖宗抬出来了,如果饶了薛真,神机营甚至整个京营,到处都是世袭的功臣后代,有样学样,犯了错,人人都抬出祖宗,以后还怎么治军?

因此,薛真必须死。

这一次,两名执杖的锦衣卫没有看田守信,太子的话语明显就是“死杖”的信号。

二十棍下去,薛真已经是受不了了,哭嚎着说:“臣愿意散尽家财,两万……不,三万两,求殿下饶臣不死啊!”

这家伙倒也通透,知道叔父十万两买了一条命,所以也想依样画葫芦。

但朱慈烺置若罔闻,虽然内心里他很想要这三万两银子,但要了银子,就得饶薛真的性命,不然天下人都会腹诽他这个皇太子是一个说话不算数的小人,如今的形势下,他皇太子言出必行、公正严明的形象必须维护,不然他就没有办法跟勋贵们斗,更没有办法跟东林党斗。

更何况薛真犯的是军规,三万两银子就能买命,以后军中还不得乱了套?

四十棍下去,薛真已经没有了声息,五十棍下去,气息也没了,两名锦衣卫停了杖,探探他的鼻息,向田守信摇头。

田守信示意拖下去。

整个校场鸦雀无声。

李顺和其他的四名千户都一头冷汗,连魏闯的鼻尖都有丝丝汗珠。皇太子军法如此严厉,他们算是彻底领教了。

将官们如此,校场的军士们就更是胆战心惊了。

朱慈烺本不是一个冷酷的人,前世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但明末清初的尸山血海,夜夜的噩梦,让他不得不硬起心肠。乱世用重典,治世先治军,如果他连京营都整顿不好,还谈什么逆转历史?

朱慈烺看向李顺。

李顺还跪伏在地呢,感觉到皇太子扫过来的目光,赶紧请罪:“臣有罪……殿下饶命。”

声音颤抖的都快要哭了,只恐杖八十的噩运也落到自己头上,到现在,李顺愈发后悔昨晚违背了对菩萨娘娘的誓言,以至于今天诸事不顺。

“李顺,听说你过去是炮营千户?”朱慈烺冷冷问。

“是。”李顺咽了一口唾沫:“臣在炮营待了三年,积功升了这个副将。”

朱慈烺点点头:“如果本宫让你瞄准,佛郎机炮,你能打多准?”

李顺精神一振,仿佛看到了生机,立刻回答:“四百步之内,臣绝对指哪打哪!”

“如果不是佛朗机炮,而是其他的小炮,你多长时间能打准?”

“只要是炮,原理就差不多,多了不敢说,只要试上三炮,臣就能打十之八九。”李顺不敢吹牛,回答的很是小心。

“好,”朱慈烺笑了:“从现在起,炮营千户的职务,你就兼了吧,一个月之内,给本宫带出二十个徒弟,两个月之内,本宫要五十个能在四百步之内,精确瞄准的炮手!”

“臣遵命!”

李顺跪伏在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

“起来吧。”

朱慈烺本来就没有杀李顺的意思,在昨天校场检阅之前,他对神机营的情况就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李顺虽然唯唯诺诺,在副将的位置上无所作为,甚至有贪墨军饷的行为,不过其本人却是一个极其优秀的炮手,四百步之内指哪打哪,绝不是吹牛。

这样的人,当然不能杀,贪墨军饷的毛病,只要改了,也可以既往不咎。

“但殿下……臣有一请。”

李顺爬起来,擦擦头上的冷汗,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抱拳。

第五十八章 意外惊喜

“但殿下……臣有一请。”

李顺爬起来,擦擦头上的冷汗,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抱拳。

“说。”

“好炮手都是练出来的,而且必须实弹射击,可神机营现在的火药和弹丸都不足……”李顺欲言又止。

朱慈烺明白了:“放心,火药和弹丸,本宫会给你供应充足的。”

李顺眼有喜色:“谢殿下!”

朱慈烺脸色一寒:“但有一点说清楚了,从今以后,神机营全军上下,再有人敢贪墨火药和军饷,哪怕只有一分一钱,本宫也绝对不会轻饶!”

“诺!”

李顺带着四名千户大声应答。

看完佛郎机炮,朱慈烺又看了虎蹲炮。

佛朗机炮和红夷大炮都是明代中后期引进的舶来品,虎蹲炮却是标准的国产大炮,最早洪武皇帝朱元璋和张士诚苏州大战时,就使用了虎蹲炮,只不过那时的叫大碗口,明中期以后,因为倭寇之乱,一代名将戚继光聚集匠人,总结前人教训,对一些“不堪用”的旧炮进行“升级改造”,就成了明后期大名鼎鼎的虎蹲炮了。

虎蹲炮由熟铁制成,仰角射击,每次装火药七八两,可发射五钱重的铅弹一百枚,射击时,一百枚弹丸喷涌而出,呈喷洒形,方圆两丈以内的敌人,都会被扫到,所以虎蹲炮对密集阵型的敌军,有巨大伤害。

但因为弹丸轻,所以对城墙的伤害较小。

为了防止“子小而口大”,“散出无力”的蹩端,装一百小铅弹后,再用重三十两的大铅子或大石“慢慢筑入”炮口,增加炮膛的压力,这样不但提高了射程,也增加了威力。

虎蹲炮只能射500米,和佛朗机炮的1000米,红夷大炮的2000米相比,射程处于绝对的劣势,500米的距离,以建虏骑兵的速度,瞬间就到阵前了。

而且虎蹲炮装填速度奇慢,它装填一次的时间,佛朗机炮四发都打出去了。还有,因为炮身轻,所以后坐力惊人,常常一发炮弹后,炮身直接后退七八米,如果有人闪躲不及,被炮身误伤也是常有的事--如果两军对垒之际,这无疑会冲乱自家的阵型而让敌人有可乘之机。

最后还有一弱点,虎蹲炮散热不佳,铸造工艺也不够,打两发就需要长时间的冷却,不然会有炸膛的危险,在时间就是生命的战场上,常常有延误战机的嫌疑。

虎蹲炮已经落后了,朝廷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因为实在没有钱大量铸造佛朗机炮和红夷大炮,所以一直到现在,虎蹲炮依然还是明军的主力火炮。

在朱慈烺看来,虎蹲炮就是一个一次性的迫击炮,只能当预备军,绝不能当成主力火炮使用。

朱慈烺对虎蹲炮兴趣不大,随便看了看,就把目光投向在校场中列阵的军士身上了。

在昨天校场检阅不同,今天神机营军士的精气神,明显比昨天好了许多,列队站在校场之中,一个个站的笔直,屏气凝息--就算忘记了昨天的一百颗人头和阳武侯的杖八十,今天薛真的杖八十可是真真切切的在他们眼前展现,皇太子整顿军纪的严厉手段,谁能不怕?

朱慈烺惊奇的发现,和昨天一半火器一半长矛相比,今天神机营每个军士的手里,都握着火器。

显然,李顺吸取了薛濂的教训,皇太子昨天发那么大的火,不止是因为神机营训练驰废,打靶打不准,堂堂神机营居然只有一半火器,应该也是皇太子发脾气的原因之一,因此,今天李顺翻箱倒柜,将神机营库房里的火器,不管能用不能用,全部都拿出来,装备到军士们的手里了。

鸟铳,三眼铳,咦?朱慈烺扫了一圈,忽然发现了一种看起来比一般鸟铳更长更重,而且有木质枪托的火枪。

重型火绳枪?斑鸠脚铳?

朱慈烺心中一喜。

在明末,明军只所以对建虏的重甲和盾车无能为力,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火枪的威力太小,弹重3钱、装药3钱的明军鸟铳,根本打不穿建虏的三层铁甲,更遑论那些威力更弱的三眼统了。

要想打败建虏,明军急需一种破甲利器,而重型火绳枪是最佳选择。

其实早在崇祯二年,徐光启就呼吁朝廷制造大型火枪对抗建虏。崇祯八年,两广总督熊文灿还将为了对付海寇而购买的一百门重型火绳枪送入京师,因为枪身甚重,需要脚架支撑,形似鸟脚,由此得名为斑鸠脚铳。

斑鸠脚铳既有足够的威力,能击穿建虏的铁甲,又不像火炮那样笨重,正是破解建虏重甲的良方。

但不知道为什么,斑鸠脚铳却并没有在明军之中普及开来,史书中,也没有

明军曾经在辽东使用斑鸠脚铳的记载。

前世读史的时候,朱慈烺对此一直都很纳闷。

崇祯十五年,当时澳门本地就已经能仿制斑鸠脚铳了,虽然产量很低,但如果加大投入,为朝廷建立一支使用斑鸠脚铳的大军,不是不可能。

但今世却知道,明军没有推广使用斑鸠脚铳,其实是有苦衷的,因为斑鸠脚铳构造复杂,造价高昂,国家财力不足以支撑,只能小批量生产,因为产的太少,面对建虏的骑兵大军,根本起不到什么大作用,所以也没有在历史中留下什么痕迹。

现在神机营使用的普通鸟铳,重量约9斤,口径约为15mm左右,而斑鸠脚铳重量在18斤以上,口径为20mm。鸟铳发射的是14g重的铅弹,而斑鸠脚铳发射的铅弹可达到50克以上。而一次火药的使用量,也是普通鸟铳的三倍以上。

更多的火药,更重更长的枪身,更大的的口径,使得斑鸠脚铳拥有更大的威力。

斑鸠脚铳可以击穿100步距离的三层重甲,杀死200步内的人或马,有些情况下,可以击穿200步内的普通盔甲。

如果斑鸠脚铳在明军中普及开来,绝对是建虏重甲部队的噩梦。

但斑鸠脚铳的缺点有两个,一是过重,沉重的枪身需要支架支撑才能发射;二是价格昂贵,这两点,限制了斑鸠脚铳的制造和使用,这一世,要想让斑鸠铳在战场上发光发亮,这两个缺点必须改善。

另,斑鸠铳虽然威力大,但还属于火绳枪,如果能改造成燧发枪,那就完美了。

这个任务,就交给即将进京的毕懋康吧。

第五十九章 铁质原因

“能把枪给我看看吗?”

朱慈烺向那名持着斑鸠脚铳的士兵伸出双手。

“啊?”

那士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太子说什么?要我把枪给他?

“王山,愣着干什么?殿下的话你没听见吗?”

魏闯轻声喝,这名士兵是他麾下的。

王山赶紧跪下,双手举过头,将手里的斑鸠脚铳捧给皇太子,斑鸠铳二十斤重,他毫不费力的一把就举过了头顶,看他黝黑的面膛和鼓鼓的肌肉,显然力气不小。

朱慈烺对他很满意,和周围那些白白净净,一看就是没有受过严格训练的军士相比,王山才是朱慈烺心目中的兵样。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斑鸠铳入手的那一刹那,朱慈烺双臂还是猛的一沉,即使田守信帮他托住了枪管,但另一手还是把持不住,差点把枪摔到地上,多亏王山又在下面托了一下,才免了他当众出丑的囧相。

朱慈烺微微一笑,向王山表示感谢。

王山激动的满脸通红。

朱慈烺低头仔细观察斑鸠铳。

枪身约在五到六尺之间,靠近枪托的枪管上支着一根夹火绳的蛇杆,枪口看着能放进一个指头,至少有半寸以上,管壁也甚厚,拿在手中非常沉,枪身下有一根木质通条,想来是压弹用的。

整个枪看来很精致,唯一遗憾的是,保养看起来并不到位,枪管隐隐有一些锈蚀的痕迹。

“王山,这叫斑鸠铳。对吗?”朱慈烺问。

“是。”王山涨红脸点头,想不到自己居然能有和皇太子讲话的一天,这简直不可想象。

“这枪,平常都是你在使用吗?”

“臣好长时间没有用了,薛侯爷不许营中用,都锁库房里……”王山结结巴巴的回答。

朱慈烺有所明白,斑鸠铳威力大,一次射击所用火药是一般鸟铳的三倍,薛濂贪墨火药钱,当然不会愿意让手下军士耗费火药使用斑鸠铳,看枪管锈蚀的模样,此斑鸠铳在库房中应该搁置了不少时间,今日巡检,被李顺搬了出来。

阳武侯薛濂误军如此,绝对应该是死罪。

“李顺,营中一共有多少斑鸠铳?”朱慈烺转头看李顺。

“回禀殿下,一共三百二十六支。”

“都是堪用的吗?”

“六十支是去年粤东刚刚送来的,绝对堪用,其余都是历年剩下的……臣就不敢说了。”李顺的冷汗又下来了。

“你是说,每年粤东都会给神机营送斑鸠铳?”朱慈烺眼睛一亮。

“是,两广总督沈犹龙在粤东建了一个火器仿,生产鸟铳和斑鸠铳,不过产量小,除了本地使用,每年能固定供给神机营的,只有五百鸟铳,至于斑鸠铳,则有年有,有年无。”李顺小心翼翼回答,只恐一句话说错,惹了太子爷不高兴。

前世读史的时候,朱慈烺对沈犹龙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只知道他长期总督两广军务,兼广东巡抚,崇祯十七年,京师被李自成攻破,福王在南京继位时,召他理兵部事,但他并没有赴任,而是归家葬亲。清顺治二年(1645年),清兵下江南,沈犹龙率义军抗清。八月初三,松江城破,沈犹龙殉难。

历书写的简单,所以朱慈烺并不知道,在沈犹龙治下,还有一个小型兵工厂。

“太好了!”

朱慈烺眼睛里的喜色藏不住,转身对田守信:“你立刻去,用东宫和神机营的联合名义,给两广总督沈犹龙发文,要他无论如何,在今年十月初一以前,都得给本宫赶制出300支斑鸠铳,并送到京师来,少一支,本宫都不饶他!”

“奴婢明白。”田守信转身急匆匆去了。

朱慈烺摩挲着手里的斑鸠铳,爱不释手:“李顺,这种斑鸠铳,内监和兵部的兵器坊为什么没有造?”

“也造过几支,但极易炸膛,军士们都不敢用,渐渐的内监和兵部都不造了。”李顺小心翼翼的回答。

火枪炸膛,一个是技术原因,另一个就是铁质原因。内监的兵仗局和工部的军器局聚集了天下最好的工匠,技术不会有问题,炸膛的原因只能是因为铁质。中国是世界是第一个造成火炮的国家,火炮技术长期领先世界,但中世纪以来,中国的火炮发展却逐渐落后了,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国本地所产的铁矿石和煤炭中,磷硫含量都非常高,炼出的铁性脆,导致铸成的大炮或者火枪极容易炸膛。

在脱硫脱磷的方法没有被发明之前,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弃用煤炭,改用木炭炼铁,但木炭炼铁的成本是煤炭的四倍,不说价钱,在北方林业资源日益枯竭的情况下,木炭供应就无法保证。现在的大明,只福建一代的林业资源还算充足,可以大量供应木炭,这也是“闽铁”是天下第一铁的原因。粤东的兵器坊使用的都是闽铁,因此他们产出来的斑鸠铳,才会有一定的质量保证。

而闽铁一年产量有限,不适合大规模使用,更不用说它昂贵的价钱了。

闽铁之下是晋铁,晋铁勉强可以用,但炸膛率还是很高,为了防止炸膛,工匠们只能加大管壁的厚度,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火枪和火炮的重量太大,在战场上笨拙不易使用,这极大的限制了火枪的使用。

晋铁造鸟铳还勉强,但斑鸠铳所用火药是普通鸟铳的三倍,晋铁无法承受。

只有解决了铁的问题,斑鸠铳才能大规模的生产。

但如何解决呢?朱慈烺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在他的记忆里,整个东北亚低磷低硫,适合铸造铁炮和火枪的铁矿石,只两处有,一处在辽宁本溪,另一处在朝鲜大同江江口距海大约数里的地方。这两处都是浅层铁矿,极容易开采。可现在不管是辽宁本溪,还是朝鲜的大同江口,都不是大明所能掌控的。

除了木炭烧制,好像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办法了,那就是海外购买。

朱慈烺只所以对郑芝龙厚待有加,建议父皇任命其为福建总兵,还把其子郑森和其弟郑鸿逵任命为登州水师的游击和提督,除了垂涎郑家的强大水军之外,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要通过郑家拓展海外贸易,而日本是其中的一个重点,为什么呢?

第六十章 临阵试枪

因为日本盛产硫磺和铜,这两样都是大明的贫瘠资源,硫磺是制造火药的必需品,铜能造炮,也能制钱,这两样东西对大明多多益善,朱慈烺想要通过郑芝龙的商队从日本多多购买---郑森的母亲是日本人,他郑家在日本有很深的路子。

现在看来要多一样了,那就是铁。

日本的铁资源并不丰富,但因为没有煤,他们所有的铁都是木炭烧制,铁性优良,来用制作火枪最合适不过了。大明刀剑只所以不如日本武士刀,并不是因为技术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铁质问题。

硫磺,铜,铁,这三样是对日贸易的重点。

说到贸易,自然就得提到银子,但偏偏朝廷没有银子,没有银子,怎么跟日本贸易?

每每想到这个问题,朱慈烺就是一阵头疼。

不过意外收获了斑鸠铳,朱慈烺心情还是大好,把斑鸠铳还给王山,笑:“王山,你给本宫打一枪。本宫要看你枪法如何?”

“是!”

一听打枪,王山立刻就来了精神,他站起身,扛起斑鸠铳,大步向靶盘方向走。

今日不但佛朗机炮、虎蹲炮、压箱底的斑鸠铳,都亮了出来,连靶盘也准备的齐全--李顺这个副将真是吸取了阳武侯的教训,在朱慈烺面前,一点马虎都不敢打。

除了斑鸠铳,王山左手还拿着一根带铁叉的棍子,高四尺,在距离靶盘还有一百步的时候,他站住脚步,将棍子往地下一支。嗯,原来这木棍就是斑鸠铳的支架,也就是斑鸠铳名字的来由,类似于后世机关枪的两条支腿。

王山开始装弹了。

第一步,先打开斑鸠铳枪身右侧的引药锅。

引药锅上面有一个可以水平移动的铁皮盖子,手指稍微用力就可以拨开。

第二步,王山取了挎在左臂下的小药壶,拨开壶盖,壶嘴对准了引药锅,小心翼翼的将一些粉末状的黑色火药倒了进去,再盖上引药锅,竖起枪身,右手取了挎在右臂下的另一个药壶,但不是直接将火药倒入枪管,而是先倒在一个小木管中。

朱慈烺清楚的看到,这次倒出的不再是粉末状火药,而是颗粒火药,心中微微点头,看来颗粒火药已经在神机营普及了,唯一遗憾的是,颗粒大小不一,大的如黄豆,小的如米粒,一点都不均匀,大小不一的结果就是火药不能充分燃烧,爆炸的效力会减少很多。

第三步,王山将木管中的火药倒入枪管中--一次放多少量,他心里非常有数,放在小木管中,就是为了检查清楚。

第四步,从布口袋里摸出铅弹,朱慈烺目测了一下,其重量应该在五十克左右,比鸟铳的铅弹大很多,磨得还算光滑,轻轻滑进枪管,再从枪身下抽出木质通条,捅进枪管里,将铅弹微微压实。

第五步,就是点燃火绳。

不过这项步骤不需要王山动手,旁边早有人帮忙用火石、火镰、火绒,放在一起敲打了几下,冒出烟后把一截火绳点燃,这火绳就是用醋浸泡晾干后的麻绳,燃速慢,可烧很长时间。

点燃的火绳缠在枪身上,亮火的那一头小心的夹到蛇杆上面。

接下里就是射击了。

所有人都看着王山。

军士们的眼神里都带着羡慕,谁都知道,在太子爷面前演示,一旦表现的好,就会有重赏,就算没有赏,在太子爷面前露了这个脸,以后升官发财也容易的多。

王山准备射击了。

斑鸠铳架在支架上,三点一线,瞄着一百步外的靶盘。

“等一下!”

朱慈烺忽然喊住了他,对李顺说:“去,挂一块铁板到靶盘上面。”

虽然书本上写的清楚,斑鸠铳百步之外可以打穿重甲,但朱慈烺并没有亲眼见过,因此今天他要眼见为实。

两个军士快步跑过去,将四块护心镜捆在了靶盘上。

护心镜在明军将官一级的盔甲中大量使用,其材质大部分都是熟铁,也有一些是铜包铁,厚度在2mm左右,现场一时找不到铁板,用护心镜代替也是合适。

四块护心镜将靶盘包了一个严严实实,只要射中靶盘,就能击中护心镜。

护心镜绑好,两名军士快步闪开。

接下来,就等着王山射击了。

众目睽睽。

王山扳开引药盖,肩抵枪托,稍微瞄了一下,右手扣动了扳机,蛇杆一沉,引药锅中的火药被点燃,随即一声巨响,铳口猛地喷出一道桔红色的火焰,同时伴随有浓烈的白烟,那颗铅弹,则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飞了出去。

而在火焰喷出的刹那,巨大的后坐力把王山震的向后退了一步。

朱慈烺彻底明白,为什么斑鸠铳很难在明军普及的原因了,即使王山这种身体强壮,看起来训练有素的老兵,在开枪的刹那,都要被震的后退,何况那些体弱的新兵?估计一枪打出去,一屁股跌坐地上都是轻的,闹不好,胳膊都得震脱臼了。

斑鸠铳威力大,火药多,后坐力当然也是成倍增加。

枪响过后,靶盘被轰倒在地,刚才那两个军士迅速跑过去,在靶盘前站定,低头仔细看了两眼,其中一人抬头喊:“靶中!”

一直提着心的李顺和魏闯,脸上都露出喜色。

如果王山脱靶打不中,他们脸上非但没有光彩,说不定还会被太子爷责罚。

如今王山靶中,他们可以暗暗松口气了。

朱慈烺也是点头,从装弹到射击,王山一气呵成,而且一发命中,不愧是神机营的老兵。

四块护心镜连同靶盘一起送到朱慈烺的面前。

其中一块护心镜被击出一个大洞,而木制靶盘的洞更大。

斑鸠铳,果然厉害,书本上的记载,果然没有错。

朱慈烺信心更足,将斑鸠铳改造成燧发枪,再在火药上面下点功夫,增加爆炸的威力,枪管加长,增加射击的威力和精度,刺刀什么的,也都配齐了,一共来他个几万支,斑鸠铳必然成为建虏重甲兵的终结者---这是朱慈烺此时的想法,但很快他就知道,事情远不是自己想象的这么简单。

“王山打的好,赏银十两!”

朱慈烺微笑宣布。

“谢殿下!”

王山跪倒在地,激动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十两银子,是他四个月的工资啊。

军阵微微骚动,大家看王山的眼神,都是羡慕,同时也有一种跃跃欲试--太子爷如此大方,只要咱立了功,还怕没有赏赐吗?

朱慈烺笑:“王山,把你刚才倒火药的小木管给我看看。”

王山赶紧从兜里取出刚才盛放火药的小木管,双手呈给朱慈烺。

朱慈烺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心想这就是戚继光在《练兵实纪》中提到的鸟铳“药管”了。药管用来预装定量的发射药,作战时将药管中的发射药倒入枪膛以保证火药量恰到好处。

第六十一章 野营训练

“这么装药,好像有点慢啊,”朱慈烺看魏闯:“为什么不提前装好呢?

“回殿下,木管小,一次只能装一发。”魏闯抱拳。

朱慈烺笑一笑,没再说,因为是穿越而来,所以他清楚的知道,在此时的欧洲,已经有了把火药和弹丸包在一起的子弹包,为了防止火药被雨淋湿或者沾水受潮,一般都用涂了牛油或者猪油的纸来包装。

因为涂了动物油的纸韧性会提高,且没有边缘可供撕开。装填的时候,用牙咬开是最快的方法。

咬开后一部分倒入引药锅做引燃的火药,剩下的全从枪口倒入作为发射药。最后再将圆形的弹头放进去,用通条压实。通条是一种长的末端有凹口的铁条。用通条压实后,子弹就与枪膛紧密结合在一起了,就不会在枪膛里滚动或者掉出来。

因为包装纸上涂有猪油和牛油,19世纪中期在印度发放使用时遭到了印度兵的集体抵制。因为印度教崇拜牛,*****禁食猪肉。让他们用嘴咬开涂油猪牛油的子弹是对他们的侮辱。

有了子弹包之后,装填速度大幅提升,从而提高了火枪的击发效率。

子弹包必须普及,不过应该推展这项工作不是神机营,而是火药司的。

把药管还给王山,朱慈烺很严肃的看向李顺:“李顺,从今日起,斑鸠铳是神机营训练的重点,两月之内,本宫希望见到三百个如王山一样,能熟练使用斑鸠铳,并准确射击的好兵,不是一共有三百多支斑鸠铳吗?一支都不许浪费,全部都给本宫用上。”

“遵命!臣一定全力督促他们!”李顺大声回答。

朱慈烺点点头,看向李顺身后的另三名千户,问:“哪一位是骑兵千户?”

神机营虽然是火器营,但编制里却也有骑兵,在战场上起策应、护卫和追击的作用。神机营的编制一共五千人,一千骑兵,一千炮兵,剩下三千是各种火器兵。

“臣刘大海见过殿下。”

骑兵千户出列抱拳。

“你麾下有多少骑兵?”

“只有一百。”刘大海一脸尴尬,他这个骑兵千户就是一空头司令。

朱慈烺看向右侧的骑兵方阵,稀稀拉拉的,估计也就八九十人,且马匹瘦弱,军士也没几个健壮的,一看就是平常不怎么训练的懒兵、散兵。

“带上你的人,即刻到三千营,找贺珍将军报到。从现在起,你不是神机营的千户,而是三千营的千户了!”朱慈烺冷冷说。

骑兵得大规模,集合在一起训练,方能练出成绩和士气,眼前的九十个骑兵,放在神机营就是混日子,得把他们放到三千营苦练一番。另外,贺珍正在裁撤老弱,这九十个人估计大部分都会被裁掉,如此也省的他们继续占用神机营的兵额。至于神机营未来的保护问题,等到整个京营都整训完成了,从三千营调一千骑兵过来即可。

刘大海愣了一下,他预料到会有责罚,但没想到会是这种责罚。

“怎么?本宫的话你没有听见?”朱慈烺皱起眉头。

“臣听见了,臣这就去报到!”

刘大海大骇,赶紧抱拳躬身,大声回答。

刘大海垂头丧气,但又无可奈何的带着麾下的九十个骑兵走了。

打发了骑兵,朱慈烺围着校场中的步兵方阵转了一圈,李顺,魏闯还有另外两名千户跟在他身后,都是大气不敢喘。朱慈烺脸色沉沉,方阵中那些站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表情疲惫,拿不动枪,甚至腿肚子都开始转筋的兵,都不是合格的兵,要不强化训练,要不就滚蛋!

朱慈烺沉思了一下,站住脚步:“李顺,从明日起,神机营全体到城外扎营,进行为期两个月的野战训练,除了固定的早中晚三场,夜晚戊时,还得再加练一场,以适应夜战。神机营裁撤老弱的事务,就不要劳动贺珍将军了,你们自己处理就行,而两个月的强训,就是能否留下的标杆,撑不住的,一律清退!”

城外扎营?野战训练?

李顺和三个千户都是吃惊,神机营是京师三大营中地位最高的一营,有皇上护卫营之称,除了随皇帝出行,从来都没有在城外扎营的先例。

但皇太子的命令,他们不敢不从。

“遵命!”

“关于军士能否留下,本宫给你们三个具体的标准,第一,鸟铳是否能打准?第二,是否能一口气跑十里路而不休息,双手连续高举斑鸠铳五十下而不累?第三,是否遵守军纪,听从号令?如果三项都合格,那就是本宫想要的精兵。这其中,第三项尤为重要,那些不听号令,在军中发牢骚,传播流言的,一律军法从事,绝不可纵容姑息,谁姑息谁就是同罪!”

“臣等明白!”

朱慈烺环视众将:“两个月后,本宫会再次巡检神机营,并举行比武大会,三个火枪营不但比枪法,也要比体力和纪律,到时,成绩最差的那个火枪营,会被本宫裁撤,至于领军的千户,则褫夺职位,回家种红薯!”

听到此言,魏闯和那两个千户都是吃惊。魏闯还好,迅速的恢复镇定,另外两个千户的脸色却都有点白,显然是信心不足。

另外,红薯是什么东西?

朱慈烺看向魏闯:“魏闯,你也不要太轻松了,十天之后,我会有一批新兵交给你,希望你好好训练他们。”

“是。”魏闯抱拳听令,并不因为收了新兵,成绩可能会受到影响而有所犹豫。

对这一点,朱慈烺尤其满意。

“李顺,你的任务是炮兵,两月之后,我也是要检验你的。”

“请殿下放下,臣一定完成。”到这时,李顺终于可以彻底的松口气了,他知道,有惊无险,自己这是过关了,看来菩萨娘娘还是很保佑的,为表诚心,今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害人精再靠近了。

朱慈烺点点头,“好,希望两月之后,本宫看到的是一支令行禁止,英武雄壮的神机营!”

两月之后,就是朱仙镇之战,希望整顿强训后的神机营,能成为挽救中原危局的一枚定海神针。

第六十二章 优劣火药

蓟州。

高文采倒在地上,肚子痛的如刀绞,不过他在意的不是肚痛,也不是横在脖子上的雪亮钢刀,而是刀疤脸的那一句:“你是奸细!”

高文采自认绝没有露出破绽,这支山西商人从来到下都不可能知道他锦衣卫的身份,因此他断定,刀疤脸不过是在试探他。

“你说什么?什么奸细?”高文采一脸惶恐,捂着小肚子,用山东话回答。

“还不承认?老子砍了你!”刀疤脸面目狰狞,举刀就砍。

“啊!”

高文采惊慌大叫,狼狈不堪的闪躲。

刀锋贴着他的头发掠了过去。

“杀人拉!救命啊!”高文采滚在地上,吓的又喊又叫,手脚并用的向外爬,任谁看起来都是一个胆小怕事,一辈子没见过刀血的农民。

刀疤脸没有追他。

守在门口的两个护卫踩住高文采,用绳子把他捆起来,押回房间内,按在了地上。

“放开我!我不干了,我要回家!”高文采连连哭喊,想要挣脱但却又挣脱不开,只能向山羊胡求救:“秦师爷,救我啊!你雇我当马夫,可没说要杀我啊!”

山羊胡秦师爷板着脸,冷笑:“还救你?我都被你害死了,除非你说出是谁派你来的?”

“谁也没有派我呀,我就是想混口饭吃。”高文采眼泪都下来了,又向少东家求饶,磕个头:“少东家,放我走吧,这活我不干了。”

少东家冷冷喝茶,看也不看他,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别装了,我们少东家见过你,你根本就不是逃荒的。”秦师爷走到高文采面前,背着双手,叹口气:“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老实交代,或许还能饶你一命,如果顽抗到底,我们就只能送你上西天了!”

高文采心头微微一震。

他早就知道这番变故是因为少东家而起,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位少东家,当然了,这并不表示少东家没有见过他,毕竟他在锦衣卫十几年了,穿着飞鱼服稽查山西商队的事情,也有过那么一两次,难道这一次是巧了,真遇上“故人”了?

高文采心头有点凉。

“跟他废话干什么?”刀疤脸怒喝:“直接杀了就完了,管他是谁派来的?”

秦师爷不理他,目光看着高文采,叹息道:“还不说吗?”

“救命啊!救命啊!”

高文采只是喊救命。

如果少东家真见过他,并且知道他锦衣卫的身份,那他没什么可说的,只能恨苍天无眼!

“割他一只耳朵。”秦师爷冷冷说。

刀疤脸立刻冲上来,左手揪住高文采的左耳,右手里的尖刀就往耳朵根子上切,一边切一边狞笑:“小子,我看你能挺到什么时候?”

鲜血喷出。

高文采嘶声惨叫,但四个护卫死死按住了他,让他无法动弹。

刀疤脸残忍大笑,眼看高文采的半个耳朵已经被他切离……

……

京师。

朱慈烺离开神机营之前,最后巡视的一个地方是弹药库,一旦开始强化训练,弹药会大量消耗,但就如李顺所说,神机营现在储存的弹药,实在是不多。

每个月,神机营都会到火药局领取当月所需的火药,共计一万斤,这一万斤是神机营的训练火药,如果是战时,一次最多可领取十万斤。火药领回来后用陶罐盛放,小心封存,防止受潮或见火。

如果火药的质量够好,一般来说,存放两年时间是没有问题的。

如今吏治腐败,内监局的太监们比文官们更贪婪,每一月领来的一万斤火药,不但数量不足,质量也无法保证,要想打出火枪应有的威力和距离,火药就必须多装一点,加上阳武侯薛濂又贪墨火药钱,因此,神机营的火药库,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着的。

魏闯小心翼翼的抓了两把火药,放在朱慈烺面前的木桌上。

一把是军士精选出来的好火药,一把是原先的次火药。

两把火药乍看差不多,但细看之下,差别却有很多。

好火药颗粒比较均匀,大小比较一致,颜色也较深一点,次火药则相反。

照朱慈烺前世看到的资料,火药的最佳配比,硝、硫、炭的比率为75%、10%、15%,如果是炮用火药,则应该是78%、8%、14%。火药是华夏四大发明之一,明末以前,甚至明中期之时,大明的火药制造技术还领先欧洲,但到了明后期,大明的火药制造技术已经落后了。虽然75,1510的火药配比,在戚继光的纪效新书中,有清楚记录,但在实际制造过程中,却常常会变成8:1:1的比例。

两个原因,第一,硝的提取煮炼工艺存在着相当程度的损耗,为了减少制作过程中的损耗,只能多添加硝以保证最后产品接近理想配比。

第二,因为全部是手工化生产,称量工具也不甚是标准,多一点少一点,全看师傅的心情,常常同一个作坊,同一个师傅生产出来的火药,威力也会有细小的差别。

这就导致士兵在使用火枪时,宁肯少放火药,也不愿多放。少放威力小,打的近,但放多了,那可就要炸膛,士兵本身就危险了。老实兵少放一点,滑头兵干脆少放一半,反正一枪打出去,见了响就好,至于打没打到敌人,谁管他呢。

怨兵吗?

其实不能完全怨,人都是自私的,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不能要求士兵冒着炸膛的危险去填充火药。

这也是明军火枪兵不能发挥威力的原因之一。

而同时期的欧洲,已经开始火药生产的标准化,从提纯、粉碎、拌和、压制、烘干,各种流程已经接近于近代厂房化的生产,同时,捣磨机、碾压机、造粒磨等各种借助水利或者畜力的机器,也开始逐步出现。

因为实现了标准化,所以欧洲的火枪兵还少有炸膛的苦恼,只需要按照标准填充火药即可。

朱慈烺是穿越而来,很清楚的知道这中间微小差异和由此而造成的巨大鸿沟,要想展现火枪威力,火药标准化生产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这也是朱慈烺要把兵仗局、火药局、连同铸炮厂一起拿在手中的原因之一。

“每次你们都要挑选吗?”朱慈烺问。

“是,不然火枪威力就发挥不出来。”魏闯回答。

朱慈烺点点头,转身向外走:“都给我包起来吧,我要拿给火药局的管事太监看,对了,铅弹也给我包上一把。”

上马离开神机营,田守信小声的提醒:“殿下,快到午膳时间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宫了?”

朱慈烺笑:“不急,我还得去见一人。”

谁?大明通往世界的一扇窗户,传教士汤若望。

……

第六十三章 红夷功过

二十三年前,汤若望第一次踏上大明领土--澳门。

还在罗马修道院学习时,汤若望就对遥远的东方产生了巨大的兴趣,从罗马神学院毕业之时,他第一选择就是大明帝国。而他也恰逢其时,他来到大明,正是利玛窦去世,天主教一片混乱,教徒们为“合儒”还是“弃儒”争吵不休,以至于发生了著名的南京教案,导致大明王朝对天主教渐渐失去好感,乃至于传教士们纷纷被驱逐,天主教在大明朝的传教陷入完全停滞之时。

汤若望将他从欧洲带来的数理天算书籍列好目录,呈送大明朝廷,又将带来的科学仪器在住所内一一陈列,此举重新获得朝野的信任,也重新打开了天主教在大明传播的大门。

崇祯七年,协助徐光启、李天经编成《崇祯历书》。

崇祯九年,汤若望奉旨设厂铸炮,两年中铸造大炮20门,同时翻译了大量西方实用科技。

汤若望一生,尽其所能的将欧洲的先进科学知识介绍到了中国,真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军事方面来说,汤若望对大明朝帮助最大的贡献就是铸炮和翻译冶金技术的巨著《矿冶全书》。另外,汤若望在防御工事,如棱堡的概念陈述,他也是大明第一人,徐光启受他影响,曾经向朝廷提议,在京师修建类似于棱堡一样的防御工事,但没有被朝廷采纳。

此时是崇祯十五年,汤若望在大明朝廷里有两个职务,一个是钦天监,另一个是铸炮厂的技术顾问。

而朱慈烺刚刚把铸炮厂要到手,对这位早就久仰的传教士、科学家,当然要去拜访一下。

听到仆人禀告,说皇太子就在教堂外面时,汤若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他不是大明人,但他却知道大明皇权的森严等级,皇太子登门亲自拜访他,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更何况,他是一个传教士,他每天绞尽脑汁的想要见到大明皇族,以说服他们信教,如果大明皇族有人信教了,那上帝福音在这个帝国的传递,遭受的阻力必然会减少很多。

因此,汤若望非常珍惜每一次见到大明皇族的机会,自从当上钦天监,并负责为朝廷铸炮以来,他每年都有一两次机会见到崇祯,每一次他都试图向崇祯传播上帝的福音。但崇祯对上帝什么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崇祯唯一关心的就是一件事:汤神父,你的炮铸的怎么样了?

但汤若望没有失望,他依然在努力。

除了皇帝,太子和各位王爷,也是汤若望想要争取的对象。

听到仆人的禀告,皇太子居然来教堂了,他激动的全身颤抖,手指在额头和胸前连点:“感谢主。”

但不等他跑出教堂迎接,朱慈烺就已经走了进来。

教堂里的几个大明教众跪了下去。

汤若望没有跪,他压制住激动的心情,右手放在胸前,深深弯腰:“汤若望见过太子殿下。”

他是传教士,是上帝的子民,只跪上帝。

这一点,大明朝廷很是容忍他,后世的清廷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朱慈烺笑笑:“汤神父不必客气。”

汤若望抬起头来,眼睛里带着惊异。

这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好像感觉到了皇太子跟其他人的某种不同,也许是语气,也许是神情,总之一瞬间的时候,他呆呆地看着朱慈烺。

朱慈烺笑,心说怎么地?难道你能看出我是一个穿越者吗?

“上帝啊,王子殿下你说话……”原来,汤若望不是看穿了他的身份,而是感觉他说话的表情,跟平常接触的皇族和官员,完全不同,没有那种沉重和古板,隐隐地,却有他故国的轻松。

无关的人都被赶出了教堂,只朱慈烺、汤若望和田守信留在教堂里。

“汤神父,到今天为止,你一共为朝廷铸了多少红夷大炮了?”走在教堂的回廊里,朱慈烺缓缓问。

“四十磅的红夷大炮40门,轻型红夷小炮快800门了。”此时的汤若望已经冷静很多。

“然天下的局势却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恶化,汤神父,你说这是什么原因?”

汤若望一脸无奈,点点额头和胸口,祈祷说:“上帝会保佑大明的。”

朱慈烺自问自答:“不是你铸造的大炮不好,而是朝廷将红夷大炮用错了地方,到今天为止,朝廷依靠红夷大炮取得的胜利,只有一次宁远大捷,但建虏却用红夷大炮将我们关外的堡垒,一个个全轰掉了,建虏本来只擅野战,不会攻城,可如今他们只要把红夷大炮往城下一架,随便一轰,就能破了朝廷的城池,野战攻城皆成无敌,所以在我看来,红夷大炮为我大明带来的不是胜利,而是劫难啊。”

汤若望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汤神父不必紧张,我不是怪罪谁,而是就事论事,如果当初没有引进红夷大炮,只依靠本朝的佛朗机炮和虎蹲炮,就算被建虏缴获再多,全部都仿制出来,建虏也难以攻破我大明在关外的一座座坚城。就比如这一次松锦之战前的锦州之战吧,在锦州前方,祖大寿一共修建了十几座的坚固小堡,内藏精兵,粮食也足够,如果没有红夷大炮,建虏就是啃半年,也未必能将这十几个座小堡全部啃下来。”

“但因为有红夷大炮,只二十天的时间,这些小堡就一个个全部被攻陷,从此断了锦州的生路,而建虏损失极小。建虏的红夷大炮从何而来?都是我大明送给他们的啊!”

朱慈烺苦笑一声,继续说:“红夷大炮只适合攻城,不适合守城,攻不下来,还可以拉着大炮撤退,可一旦守不住,如此威力的巨炮,就落入敌手了,汤神父这些年铸下的40门红夷大炮,如今尚在我大明手里的,只有24门,剩下的16门,已经全部落到建虏人的手里了,至于小红夷炮,就更是不计其数了。”

汤若望脸色颇为尴尬,口中念念有词,又是祈祷。

“建虏手里的红夷大炮已经不比我大明少了,最重要的是,他们大部分的红夷大炮都是活动的,随时都可以推过来攻城,至于小红夷炮,更是随军而走,队伍走到哪里,他们的红夷炮就跟到哪里。”

听到这里,汤若望隐隐有点明白朱慈烺的意思了,但又不是太明白,他瞪着蓝眼:“王子殿下,你想要跟我说什么?”

第六十四章 防守之策

“我想跟神父商量一种对付红夷炮的办法。”朱慈烺说出目的。

汤若望摇头,他是红夷炮的铸造者,对红夷炮的威力非常了解,无论多么坚固的城墙,都经不起红夷大炮的猛轰。唯一能对付红夷大炮的,只有红夷大炮,也就是双方对轰,谁炮多,谁打的准,谁就胜利。

“万历四十七年,徐光启曾经建言,在京师周城建造大型三层敌台十二座,并将旧制敌台改造为三角三层空心式样,据说这种敌台,是受了神父从西洋带来的资料的启发,这件事,神父还有印象吗?”朱慈烺淡淡笑。

汤若望眼睛一亮:“殿下是说棱堡?”

“是。”

朱慈烺点点头,从袖中取出自己事先画好的一副草图,交给汤若望看。

汤若望展开一看,几乎惊叫起来。

十六前,他传授给徐光启的,只不过是一种棱堡的初级雏形,很多地方都还

不完善,因为他并不是棱堡的创造者,他只是把当时已经在欧洲出现的棱堡工事,给徐光启做了一些介绍讲解。徐光启深受启发,和孙元化两人琢磨出了仿造西洋筑城术的“三角敌台”,并献给了朝廷。

由汤若望传授,明人焦勖写作的《火攻挈要》中,三卷《守城说略》一篇中说到:“西洋城守所用火攻无甚奇异,但凡城之突处,必造铳台。其制‘捏腰三角尖形’,比城高六尺,安大铳三门或五门,以便循环迭击,外设铳以备近发,设练弹以御云梯,合上另筑了台二层,高三丈,上设‘视远镜’,以备瞭望。且各台远近左右,彼此相救,不惟可顾城脚,抑可顾台脚。是以台可保铳、铳可保城,兵少守固,力省而功巨也。”

这应该就是汤若望传授给徐光启的棱堡雏形。

徐光启建议虽好,但朝廷财力困窘,加上建虏当时还没有直接威胁到京师,所以建造三角敌台的建议,不了了之。

而朱慈烺现在拿出来的草图,则已经是发展到极致,在其后百年间,令无数拥有红夷大炮的强大军队,在区区小城面前寸步难行,大败而归的棱堡巅峰。前世里,朱慈烺对棱堡并没有太深的记忆,只知道它是对抗红夷大炮的良策,今世里,他拼命的回忆,将能想起来的要点,全部都画在了草图里。

早在14世纪,蒙古人横扫欧洲时候,就使用了大炮。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由于火炮的射程有限,距离敌人太近会不安全,太远又打不到,搬运起来又极为吃力,因此在战争中还不能扮演主角。但到15世纪末,火炮的威力已在欧洲的多次攻城战中显示出来。16世纪初,一位有名的军事家写道:“没有什么城墙能留存下来,无论多厚,大炮也会在几天内将其摧毁。”

尤其是红夷大炮的出现,更是加剧了这种局面。

为了对付红夷大炮,守城者也在绞尽脑汁。16世纪初,欧洲的许多城池开始在城上设置火炮,加固城墙和角楼,但最为重要的,是在城堡的四个角加筑向外凸出的三角形棱堡,正面设置重炮,两个侧面与主墙呈90°角,上面的火器专门用来对付防守的死角,这种棱堡防守体系被称为“意大利防御”。

这就是最初的棱堡。

徐光启上表建议的,就是这种。

那么,棱堡为什么能防御火炮呢?

第一,棱堡以尖角对外,受弹面都是侧面,炮弹打在上面,顺着斜坡的角度,直接滑到旁边去了,无法对棱堡本身产生重大伤害。有人说了,可以从侧面开炮啊,侧面开炮不就是正面了吗?但棱堡的侧面,还会有棱堡,甚至直接就是城墙本身,你能把大炮拉到城墙下,只为打那突出的一处棱堡吗?就算能,以当时的瞄准技术,小小的棱堡,你也是瞄不准的。

第二,棱堡本身很低,面积也不大,受弹面很小。

第三,棱堡很厚,厚到足以承受炮弹的巨大能量。棱堡的墙实际不是墙,而是炮台,一般是外面砖石,内部夯土,有时会在砖石外面再覆盖一层泥土。

第四,棱堡本身是炮台,火力能够前置部署在棱角上,可以对攻城部队的侧翼进行打击。任何一个攻城的部队,至少会受到两个棱角和正面城墙上的火力进攻。

第五,棱堡之前还会挖置多个壕沟,壕沟的走向跟棱角上火力保持一致,敌人陷入壕沟后,既要防备正面,还要防备侧面的炮火打击,无处可躲很难防守。

总之一句话,棱堡的特点在于:降低高度(减小受弹面积),增加倾斜面(增加厚度,形成跳弹),挖出多重壕沟(多次阻碍敌人),增加突出棱角的数目(增加火力布置和打击范围,切除死角)。

此时的欧洲,棱堡已经是所有城堡的必备。

尼德兰独立战争时候,西班牙人拥有绝对的兵力优势和火炮优势,由于荷兰人广泛使用棱堡,西班牙人在尼德兰步履维艰。西班牙军司令雷克森斯在1574年写给菲利普2世的信中说:“如果我们每征服一座城镇,都像已征服的这些如此耗时的话,世上决没有足够的时间和财力,让我们用武力去平定在荷兰造反的20个城镇……”

其无奈和颓丧,清楚可见。

而在东方,棱堡其实也已经出现了。

郑成功收复台湾之战时,荷兰人的热兰遮城,采用的就是尼德兰式棱堡体系,攻城方郑成功军士3万,守城方荷兰雇佣兵只有1400人,兵力20比1,郑军在有弗朗机等火器的支持下攻城八个月,才轰破外围圆堡,但是依然无法突破上层棱堡,只能采取围困战术,最终,荷兰军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投降。

不是不英勇,而是因为棱堡实在是难打。

清初雅克萨之战,清军七千余人,拥有红夷大炮等强力火炮,城中罗刹兵只有300,但罗刹人的棱堡太过于坚固,清军在重炮轰击下,却依然无法突破雅克萨的棱堡体系,最终只能采取围城战术,逼迫罗刹人孤立无援投降。

所以,棱堡是对付红夷大炮的唯一办法,不然以大明城池现在的平行设置,,没有一城能经得起红夷大炮的猛轰,连京师也不例外。

历史上,史可法镇守扬州,还有江南众多的坚城只所以快速被建虏推平,就是因为建虏的红夷大炮太过厉害,城池无法固守。

如想逆转历史,在大明还没有恢复元气之前,在蓟辽前线修建棱堡是很有必要的。

而棱堡要想成功守卫,火器充足是最最重要的条件,因此在修建棱堡的同时,火器生产必须进一步的加强。

第六十五章 西洋火攻

“上帝啊,殿下,你这……从哪来的?”

汤若望无比惊叹,他不止是传教士,也是科学家,一眼就知道,朱慈烺的草图比当初他给徐光启的资料,更加完善和科学,其威力当然也是倍增。

朱慈烺笑一笑,不回答这个问题,只从袖子里取出另一张图纸:“汤神父,这是蓟州的城防图,如果要将其四面城墙改造成如我所画的棱堡防御,你觉得,需要多少时间,大约又需要多少银子?”

朱慈烺虽然画了图纸,但却算不出工程量,也不知道改如何改造?这个问题,整个大明朝,恐怕只有汤神父一人能回答。

蓟州是建虏今冬入塞的必经之路,只要守住了蓟州,就能阻止建虏的入塞。也就能避免历史上,建虏肆虐直隶,山,东,“攻克三府、十八州、六十七县,共八十八城,降城六。劫掠黄金二千二百五十两。白银二百二十万两,珍珠无数,俘获人民三十六万,驼马骡牛驴羊无数”的悲剧。

长城太长了,到处都是破口,因此长城是守不住的,只能把重兵屯于蓟州。

而历史上的蓟州只所以快速陷落,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在听闻建虏入塞的消息之后,蓟州总兵白腾蛟和马兰峪总兵白广恩合兵六千,急急赶去救援,结果途中与建虏重兵遭遇,被杀了一个大败,蓟州城防空虚,很快就失守。如果白腾蛟没有贸然出击,而是和白广恩共同驻守蓟州,蓟州也许没有那么快就失守,建虏入塞的过程,就不会那么顺利。

当然了,白腾蛟和白广恩急急救援,肯定不是他们自己的主意,而是上峰的命令。

因此,蓟辽总督这个位置相当重要,对一些明显守不住的关隘,当弃就弃,决不能因小失大,给建虏野战歼灭的机会。

汤若望计算了一下土方量,道:“大约需要三个月,十万民夫,二十万白银。”

果然不是一个小数目。

“如果是新建一座小棱堡,驻军不超过一千人,神父以为需要多少人力物力?”朱慈烺问。

“那要看在哪里建了。”

朱慈烺取出一张地图:“我想在长城之后,界岭口,黄崖口,这两处各自建一个棱堡。”

“是建在山上吗?”汤若望接过地图。

“不,是在关隘之后。”如果建在山上,必然要拆除原先的关墙,且长城是一体的,除非把所有的关墙都改造成棱堡,否则效果不大,而如果在关隘之后修建棱堡,形成关内关,即便建虏攻破这些关隘,也会面对第二层的堵截--建虏如果想要顺利进出,无后顾之忧,棱堡是他们非攻破不可的。

汤若望思索了一下:“一千人的话,每处的银子需要五万两,民夫五万人,时间则要长一点,需要三到四个月。”

两处就是十万两。

现在是二月末,四个月的话,六月就能建成,时间倒是不着急。

但朱慈烺只是太子,不是蓟辽总督,无权决定在黄崖口和界岭口修建棱堡。更何况,建虏入塞并没有固定的地点,历史上崇祯十五年他们的确是从这两处入塞的,但今世他们会不会照旧?尤其是在听说关内又修建了新城之后?

相比之下,蓟州是建虏入塞出塞的必经之地,在蓟州修建棱堡,好像更稳当一点。

朱慈烺收了地图,沉思了一下:“神父能将建造过程写个计划书给我吗?”

汤神父点头:“当然。只是殿下,能画出此图的人,才是真正将土木工程和战争融合在一起的天才,殿下怎么不去请教他呢?”

“实不相瞒,这张图是我偶然得来的,究竟是何人所画,我也不知道。”朱慈烺叹口气。

“阿门。”

汤若望闭眼做了一个祈祷:“愿主保佑他。”

朱慈烺静静的等他祈祷完毕,然后问:“汤神父,可曾看过一本叫西洋火攻神器说的书?”

汤若望摇头。

朱慈烺看向田守信,田守信将随身携带的《兵录-西洋火攻神器说》拿出来,交给汤若望。

汤若望翻了两张,思索了一下:“这书我没有看过,不过看里面的插图,跟西班牙人路易斯科拉多撰写《实用炮学手册》差不多,很多数据也完全一样,不过计量单位却是用错了,炮学手册是用尺,这里写的步,便差的远了,重量也不对,十磅的弹丸写为了十斤,五磅的射药写成五斤,这就多装了三成,极易炸膛。”

朱慈烺惊喜:“那《实用炮学手册》这本书,神父这里有吗?”

“有,不过是意大利文。”

“那神父可以帮着翻译一下吗?”

“殿下需要,汤若望乐意效劳。”

朱慈烺更是惊喜:“谢谢神父了。”

“其实《实用炮学手册》所写的东西,这本书里大部分都有,装填方法和步骤也都对,就是计量单位使用了,只要把计量单位修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汤若望说。

朱慈烺接过书,心想汤若望真是一个宝啊,练炮兵找他,真是没错了。

“汤神父,我想造十门小炮,就是那种几匹马拉起来到处跑,两三个人就能推着向前走,有准星和照门,能快速瞄准,快速射击,适合野战的炮。威力嘛,当然是越大越好。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朱慈烺又抛出一个问题。

“那得用青铜,青铜炮身轻便,两匹马就可以拉起来跑,用炮架螺栓加铁箍套住炮尾,可调节炮口高低,配以准星和照门,便可快速瞄准,至于炮弹,我觉得,六磅比较合适,太大了炮身重,不易移动,小了则没有威力。”汤若望信口就来。

他没有说红夷炮还是佛朗机炮,因为不需要了,在他看来,佛朗机炮已经落到了,要铸就铸红夷炮。

朱慈烺点头:“那大约需要多少青铜?”

“一门320斤左右,十门是3200斤,加上火耗,一共需3400斤。”

六磅?

朱慈烺算了算,觉得不需要那么大,沉思了一下:“有点重了,能小一点吗?”

“那就用四磅炮弹吧,一门220斤,十门2200,加上火耗,一共是2400斤。”

第六十六章 铸炮之法

“那就用四磅炮弹吧,一门220斤,十门2200,加上火耗,一共是2400斤。”

大明是一个贫铜国,每年铜产量非常少,锡或铅也不多,因此,由这三样金属混合在一起的青铜当然也不会多。不过幸运的是,朱慈烺查了内库府藏,知道内府府库中还藏有2000多斤青铜,全部拉来,正好可以铸成这十门小炮。

“好,就造220斤的,下午我就把所需青铜送到铸炮厂,希望神父抓紧时间为我铸造!”

朱慈烺心情大好,因为所需青铜比他想象的要少,如果汤若望要3000斤以上,他还真不一定能凑出来。

“那多长时间能铸成?”朱慈烺问,五月就有朱仙镇之战,这十门青铜炮,就是为朱仙镇而铸的。

“四十天。”

“能快一点吗?”现在是二月末,四十天就是四月中旬,几乎没有多少训练时间。

汤若望摇头:“不行,这已经是最短了,这也就是青铜小炮,模子小,干的快,如果是红夷大炮,最少需要90天。”

朱慈烺犹豫了一下,想着是不是要把很多“穿越众”视之为神器的“铁模铸造法”,说给汤若望听呢?

现在大明包括整个东北亚最好的铸炮厂位在澳门的卜加劳铸炮厂,使用都还是泥模铸炮法加失蜡铸炮法。

所谓泥模铸炮法,就是用舂得极熟的粘土制成模具后慢慢阴干,或者用炭火徐徐烘透,只制模的时间,最少一个月,最长三个月,非常的耗时,而且一模一炮,无法重复使用,最致命的一点,一旦模具未干透或粘土未舂熟,就会铸造出残次品。

失蜡铸炮法则是先用泥模填充大炮的内芯,干透抽出来,再用蜂蜡一层层涂在泥模上,形成大炮的模型,外面再涂上泥模,形成外范。等两层泥模都干透,加热烘烤后,中间蜡模全部熔化流失,整个铸件模型变成空壳,往内浇灌铁液,便铸成了大炮。

然失蜡铸炮法只能冬天使用,春夏秋气温高,不等泥模干透,中间的蜡模就会融化。

而铁模铸炮就无这些弊端。

道光二十年(1840年)九月,两江总督蒙古镶黄旗人裕谦在浙江省城设立铸炮局,由嘉兴县丞龚振麟、余姚知县汪仲洋、镇海粮台鹿泽长主管铸炮之事。龚振麟精于泰西算法,在进入炮局之前就显示了自己的才能。英军进犯舟山时,龚振麟曾目击英国舰队中的轮船,于是仅凭印象就造出了一艘小型的人力轮船,在湖中试航成功后又造了一艘大型的人力轮船。

进入炮局后,龚振麟感到传统的泥模铸炮法效率低下,费时费力,泥模不仅用过即废,且当时冬季将至,雨雪连绵,泥模更是难以干燥。于是龚振麟想出了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就是以铁代土,先用泥型翻制铁范,再用铁范铸炮。结果是大获成功。

简单说,铁模铸炮法字如其意,泥模铸造法的模具都是泥做的,只能一次使用,但龚振麟发明的铁模却可以重复使用,最多可使用一百次,如此就省去了制模时间,且铁模远比泥模光滑,制成大炮,拆去模具后,炮身自然也光滑干净,不需修饰。

而泥模会粘在炮身上,制造完成后,还需要工匠细细凿洗修饰。

铁模炮大大提高了铸炮效率,穿越到明末的人们,都喜欢用这个办法,以便能快速装备军队。

但朱慈烺却一直在犹豫。

原因有三个,第一,铁模铸炮虽然大大提高了铸炮效率,节约了成本,从泥模铸炮的一模一炮,变成了一模多炮。但其缺陷也十分严重,由于铁模导热快,铸件冷凝快,导致铸成的大炮都是白口铁。

白口铁性脆,在发射过程中会产生裂纹,甚至有可能会炸膛,大明的铁矿石本来就不好,再使用铁模铸炮,无异是雪上加霜,铸成的大炮就更不堪用了。泥模则没有这个问题。

第二,大明现在并不缺少火炮,没有推行铁模铸炮的必要性,至于节省的那些人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大明什么都缺,唯独不缺人工。

另外补充一点,铁模炮虽然领一时风骚,但却并没有什么重大的技术突破。完全无法应对西方新技术的挑战,面对西方的火炮,依然是一触即溃,清朝也于同治七年(1868年)放弃了铁模铸炮,采用了西方的砂型铸炮和实心钻膛技术。昙花一现的铁模铸炮技术最终湮没而无闻。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朱慈烺担心此法会流到建虏那里去。

大明不缺火炮,不但中央有铸炮厂,南方各省份也都有,甚至锦州总兵祖大寿,山海关总兵吴三桂,都在各自城中设置有铸炮厂,历史上,吴三桂还曾经在山海关铸造出一门铁芯铜体的红夷大炮,前世里,朱慈烺曾经在辽宁省博物馆亲眼见过此炮,炮身上篆刻的“吴三桂”三字,清楚可见。

大明铸炮厂众多,每年的火炮产量都是一个可观的数字。相反,建虏虽然在十几年前就在沈阳开设了铸炮厂,所谓失蜡铸炮厂甚至是两个汉奸铸炮师发明的,但其每年的火炮产量并不多,精通铸炮的工匠,依然很短缺,在火炮铸造上,大明依然占据绝对的上风。

但如果铁模铸炮流出去,情况就会完成不同,建虏短时间之内就可以铸造出大量的火炮,这对大明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思前想后、权衡利弊之后,朱慈烺决定放弃铁模铸炮法。

一切就遵照前世的历史,让铁模铸炮,两百年后再出现吧。

朱慈烺从袖中又取出一张草图:“汤神父,青铜小炮的轮子,我想制造的大一点,高一点。另外,炮上前方要套一木板。”

汤若望接过草图,微微吃惊:“这么大啊。”

这个时代的大炮,不管城头炮还是野战炮,轮子都不大。在朱慈烺的印象里,其后一两百年中,最好的野战炮当属拿破仑炮,而拿破仑最显著的一个特点就是轮子巨大,发射弹丸16磅的大型拿破仑炮,左右车轮直径57英寸,差不多有一人高。轮子大了有很多好处,最大的好处通过能力强,小沟小堑的都能推过去。

而此时大明的火炮,轮子都很小。

城头炮也就算了,但野战炮必须用大轮子。

第六十七章 引进人才

汤若望细细一想,立刻就明白车轮大的好处了,至于炮身前侧所套的木板,可以抵挡弓箭和火枪,保护炮手的安全,这两项设计让汤若望惊讶不已。

“王子殿下,这图谁画的?”汤若望瞪着蓝眼。

朱慈烺笑:“和刚才那张棱堡图,都是一起的。”

“上帝啊。”

汤若望又是祈祷。

“汤神父,现在在我大明传教的西洋教士有多少?”等汤若望平静之后,朱慈烺换一个话题:

听到此问,汤若望精神一振,比起铸炮修城,传播上帝福音,才是他最在意

并可以为之献出生命的事情。

“34人。”

“哦,有点少啊。”朱慈烺轻轻叹。

全国那么多的省份,算起来,一省才一两人。

“看来罗马对我大明不甚重视啊。”朱慈烺轻声说。

汤若望赶紧辩解:“殿下误会了,教皇对大明重视的很,每年都会派教士到大明来传播福音,而每一个在大明有所成绩的教士,教皇都会亲自为他们祈祷,并向上帝报告。”

“我看还是不重视,我大明这么大,最少应该派三到五百名教士。”朱慈烺淡淡说。

汤若望激动起来:“殿下说的很对,我也是这么认为,但有些地方的百姓对我们传教士还是不能接受,甚至非常敌视,用魔鬼形容我们。”

“那是因为没有了解,只要令官员多加宣传,向百姓解释清楚就可以了。”

“谢殿下,上帝必保佑殿下。”汤若望很激动,不是因为朱慈烺承诺了什么,而且感觉这个未来国王对天主教的态度,比当今国王还要友好,如果发展成教友,日后一旦登基,天主教不就成了国教了吗?就像在他老家欧洲,每一个国王都是天主教的信徒。

“汤神父不必激动,我是有条件的。”朱慈烺表情严肃起来。

“殿下讲。”

“所有来我大明的传教士,都必须是学者,须有一项专长,土木、冶金、医学、数学、天文,什么专长都可以,只要是现在在欧洲实兴的科学,我大明都欢迎,那些什么也不会,只会念经的神父,我大明一个不要。除了传教,每位神父都得像汤神父这样,将所学知识传授给大明的士子,如果汤神父能答应,我可以保证,朝廷一定会大力支持教会在大明的传播,而如果有一天,大明的每一位士子都能精通一门从西洋传来的科学,那我就相信上帝的神威,加入天主教,接受上帝的福音。”

清末时,清廷派小留学生到国外学习,但那时清朝科技已经落后西方三百年,想追也追不上了,但此时不同,各种科学在欧洲刚刚兴起,都还处于奠基阶段,只要敞开这扇门,将这些先进理念传播进来,以明朝士子们的聪敏,延续甚至超越欧洲科技的发展,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科技的落后,从来都不是某一个方面,某一点的落后,而是从上到小,从观念到认识的落后。在华夏,很多基础科学一直都被划为下贱者的工作,只有读书高,但读书读的都是风花雪月的诗文,对科技生产一点帮助都没有,所以严格意义上说,华夏科技的落后,其实是观念的落后,这一世,朱慈烺要想改变这一点,除了改革科举制度之外,引进先进科学更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和清朝不同,明朝学风一直都很开放,只要有先进科学传播进来,不需要朱慈烺倡议,就会有很多士子去学习。

“上帝啊!你没有骗我吧?”

汤若望跳了起来,激动的脸色涨红,到大明传教三十年了,今天是他最兴奋最高兴的一天。

“当然!我可以发誓!”

朱慈烺离开教堂时,汤若望脸上的激动还没有退去,手指在额头和胸前不住乱点,一直在祈祷,等朱慈烺一离开,他就跌跌撞撞的往教堂里面跑:“快,我要给罗马写信……”

朱慈烺心中默念:上帝啊,请原谅我,我并不是故意想要欺骗你。

蓟州。

尖刀切下,高文采的半个耳朵已经脱离了耳根。

高文采惨叫不断,疼的都快要晕过去了。

“住手吧!”

冷冷喝茶的少东家终于是说话了。

刀疤脸意犹未尽的把尖刀收了回来。

四个按住高文采的护卫嘿嘿怪笑的松开了手。

高文采一下就跌倒在地上,捂着耳朵,疯狂的打滚:“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声音凄惨,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流出,流的手上地上到处都是。

房间里的人却都是笑,没一个人同情。

“留下他吧。”

少东家冷冷撂下一句,迈步离开房间。

听到此言,高文采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刚才的这一切,果然是威逼试探。一时间,耳朵的痛疼好像也减弱了很多。

“快快,老八,快给他上药!”

秦师爷疾步走上来,一边搀扶高文采,一边急急招呼商队里的医生。

一个留着八字胡须,一脸奸笑的老头走上前来,为高文采包扎伤口,高文采咆哮的推开他,跳起来,捂着耳朵,踉踉跄跄的往外跑。虽然过关了,但该演的戏,还是要接着演。

“你他么给我站住!”

刀疤脸山一样的身躯堵在了门口,把玩着手里的尖刀,一脸狞笑:“小子,你以为这是逛大街呢?想逛就逛,想走就走?”

高文采吓的退了两步,牙关打颤:“你,你,我不干了还不行吗……”

“不行!”刀疤脸瞪眼。

秦师爷一脸歉意的劝:“老弟,实在对不起,事先没有跟你说清楚,这是进我们商队的规矩。”

“这什么规矩啊?我耳朵都没了……”高文采哇哇哭。

“放心。”医生老八凑过来,嘿嘿笑:“你耳朵没不了,我保证原样给你缝上去。”

“不,我不干,我要走!”高文采摇头。

“你要是走了,你耳朵可就真没了,方圆百里,除了老八之外再没有人能帮你缝上耳朵。”秦师爷叹口气:“老弟,听哥哥一句劝,留下来干吧,亏不了你。”

高文采呆愣了一会,捂着耳朵,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我这是遇的什么事啊?”

第六十八章 西出阳关

高文采呆愣了一会,捂着耳朵,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我这是遇的什么事啊?”

老八取出银针,绢线,还有麻药。

想不到一个山西商队的赤脚医生,居然也会熟练的使用缝合术,高文采微微吃惊,据他所知,这种医术刚从西洋传来不久,目前只太医院的医生会使用,连大明军中的军医,都没有完全普及呢。

关于缝合术,明代医生王肯堂《外科证治准绳》中有详细记载,“凡耳砍跌打落,或上脱下粘……看脱落所向,用鹅翎横灾定,却用竹夹子横缚定,缚时要两耳相对,轻缚住”。还说:“缺耳,先用麻药涂之,却用剪刀剪去外些皮,即以绢线缝合,缺耳作二截缝合。”

《外科证治准绳》成于万历三十年,缝合术其实已经在民间使用很多了。

接下来的三天里,山西商队一直停在小村里没有走,倒不是为了给高文采养伤,而是因为过关的手续迟迟没有办下来,少东家很着急,每天都在房间里摔东西,吓的秦师爷和刀疤脸都不敢靠近。

而高文采也终于知道了少东家的名字。

少东家叫梁怀远,其父梁嘉宾是山西八大家商人之一,梁嘉宾年纪大了,生意上的事情已经全部交给了儿子梁怀远。在山西八大家中,生意最大最好的是范家范永斗,其次是王家王登库,梁家的生意只能排在五六位,梁怀远年轻气盛,竭力想把自家的生意做大,对一些范家王家垄断的生意,他也想要插上一腿,引起范家王家的极度不满,有传言两家已经联合起来,要置他们梁家于死地。

梁怀远很警惕,他对高文采的试探,并不是害怕高文采是锦衣卫,而是担心高文采会是范家王家派来的奸细。

这一趟的生意非常重要,梁怀远足足筹备了三个月,不想还是出了意外,先是跑了两个马夫,接着关口那边也遇上了阻碍,三天时间里,梁怀远已经往关口跑了四五次了。

“听说有一个大官这几天正在长城边巡视呢,咱们估计还得在这里停两天。”商队里,有伙计小声议论。

三天后,梁怀远从关口返回,一脸喜色,看来,终于是可以出关了。

第四天半夜,高文采被人叫醒。

“快点,我们要出关了。”

高文采如释重负,终于可以出关了。

或许是因为心有歉意的缘故,秦师爷对高文采颇为照顾,不但送了高文采一顶大帽子,以遮住裹着厚厚纱布的左耳,出关时,他把高文采的马车安排在商队的中部,前后都有人照应。

凌晨时分,高文采随着山西商队从黄崖口出关了。

出关前,高文采贪婪的吸了几口关内的空气,眺望着眼中的大好河山,心想:此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一种压抑不住的酸意,涌上鼻尖,眼眶一红,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了。

不过他很快就坚毅起来,转身目向关外,一甩马鞭:“咑!”

商队逶迤远去,将关墙抛在身后……

京师。

从教堂离开后,朱慈烺返回皇宫。路上,田守信小声的向他汇报了被裁撤老弱在兵部门口聚集闹事的情况,他心中有数,他担心的不是这些人闹事,而是有心人会利用此事,挑战他整顿京营、去汰老弱的政策。

也幸亏他是皇太子的身份,不然还真不一定能压住。

田守信道:“还有,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言官们每天下午都喜欢到城东的富川楼喝茶。”

朱慈烺笑一笑,低声吩咐了田守信两句。

“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办。”

……

“春哥儿,你今日早朝说的那些话,是谁教给你的?”周后已经等他很久了,一见面就迫不及待的问。

今日早朝,朱慈烺的一番大论,不过轰动了朝野,整个皇宫也都已经传开了,太监宫女都称赞太子爷是敏而好学,聪慧绝顶,周后却知道自家儿子的脾性。脾气有点小倔,也有点小聪明是真的,这些日子也长进不少,但如果说春哥儿能说出朝堂上的那番话,将满朝文武辩的哑口无言,她却是不敢相信的。

上午,周后把掌印太监王之心招来,亲自询问今日早朝的经过,王之心详详细细的说了,她才不得不信。

“没有人教,都是儿臣这些天看书悟出的道理。”

朱慈烺一本正经的回答。

周后看着他,忽然笑了:“我儿真是长大了啊。

进罢午膳,朱慈烺哈欠连天,两眼直打架,连长平公主跟他撒娇,他都没有听见,气的长平公主在他胳膊上拧了好几下。

不过却不能休息,今天下午他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兵仗局的掌事太监褚宪章已经在殿门外候着了,朱慈烺一出现,他立刻就跪拜。

内监有八局,兵仗局、银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司。各局都有掌事太监。

崇祯已经下旨,令太子兼理兵仗局和汤若望的铸炮厂,身为兵仗局掌事太监的褚宪章自然要来叩见朱慈烺。

褚宪章这个名字,朱慈烺是听过的,崇祯十七年,甲申之变时,褚宪章提督西直门,贼兵攻城时,褚宪章亲自燃放铁器大炮,结果大炮炸膛,褚宪章被烧死,他一死,西直门立刻就乱了。

虽不知道能力如何,但褚宪章的忠心是无疑的。

褚宪章个子不高,小鼻子小眼睛,长的很是瘦弱,说话也是小声小气,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在矢石交加之下,冲上城头,亲自燃放大炮。

朱慈烺心里不由得升起敬意。

“褚公公来的正好,跟本宫一起去看看汤若望的铸炮厂吧。”朱慈烺笑。

“啊……”褚宪章吃了一惊,跪在地上迟迟不敢起来,额头上的冷汗清楚可见。

公公是对太监的尊称,他可受不起,整个内廷敢受太子爷一声公公的人,连一个巴掌都不超过。

田守信伸手扶他,笑:“没事,太子爷就这样。”

褚宪章这才放心了。

朱慈烺带着田守信和褚宪章,去往汤若望的铸炮厂。他们身后跟了六辆马车,载着铸炮需要的2400斤青铜。

第六十九章 状元及第

大明的兵器生产分为中央和地方,中央有三个部分,一是内监的兵仗局,二是工部的军器局,兵部的武库司主要管储藏和分发武器,但也少量制造盔甲和弓箭。

兵仗局和兵器局是大明武器主要生产者,兵器局主生产盔甲弓箭和刀枪,兵仗局主生产火器,过去在汤若望的铸炮厂没有建成之前,北方地区使用的佛朗机炮、灭虏炮和虎蹲炮几乎全都是兵仗局制造的。但汤若望之后,兵仗局已经不铸造火炮了。

现在兵仗局主要制造的是各种火枪,从鸟铳到三眼铳,一应俱全。

朱慈烺乘坐步辇出了宫门,又换乘马匹。

其实汤若望的铸炮厂就在紫禁城的旁边,距离不过一千米左右。

不过朝廷规矩如此,作为大明朝的储君,绝对不能走着过去。

远远就看见铸炮厂门前站着很多人,太子爷要来巡视,田守信早就通知下去了。

“臣等叩见殿下。”

不等朱慈烺下马,这群人就呼啦啦全跪了下去,只有一个金发碧眼、穿着牧师衣衫的洋人是深深弯腰。

汤若望。

朱慈烺下了马,赫然发现,迎接他的人群中,居然有工部尚书魏藻德。

铸炮厂虽然是汤若望奉皇命建立,并建在了紫禁城的旁边,但行政上隶属工部,因此朱慈烺今天巡视铸炮厂,兵部尚书魏藻德亲自到场,也没什么不对,只不过朱慈烺心中有厌恶,不想见到这个人罢了。

魏藻德,字师令,崇祯十二年的状元,授修撰。你没有看错,就是崇祯十二年,十二年的状元,到现在崇祯十五年,短短三年时间,居然就成了工部尚书,虽然工部在六部中排行最尾,但毕竟是尚书啊。要知道三年的时间,很多的进士连一任知府都还没有做完呢,然魏藻德却已经走完了别人要几十年才能走完的路。更不用说在历史上,崇祯十六年,魏藻德就入阁成了大学士,十七年的时候,更是一跃成为了首辅!

崇祯对魏藻德的荣宠,不可谓不高。

翻遍明史,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徐阶高拱张居正,这些名首辅,哪个不是三起三落,宦海沉浮几十年,方能达到人臣极致,成为当朝的首辅?

而魏藻德却只用五年时间就走到了首辅位置。

是他才高有德吗?又或者是他做出了什么惊人的成绩吗?

都不是,魏藻德能成为首辅,只因为两个原因。

第一,魏藻德擅长辞令,有辩才,深懂揣测人心之策略,故总能迎合崇祯的心思,把崇祯忽悠住了。这从今日早朝就可以看出,今天早朝的朝论如此激烈,但身为工部尚书的魏藻德从头到尾,居然一句话也没有讲,皇太子和朝臣政策对立,说任何话都可能得罪其中的一方,所以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当然了,这也符合他崇祯十七年,京师城破的前三天,崇祯问他何以应敌,只要你说朕必听从,但他却一言不发,只叩头在地,把屁股高高撅起来的表现。

第二,崇祯十四年后,朝堂上实在是没有能臣了,不然致仕多年的周延儒不会被起用,而十五十六年之后,朝堂更是凋敝,以至于魏藻德这种巧言令色的小人居然能成为当朝的首辅。

因为知道魏藻德的恶行恶迹,所以朱慈烺对他非常厌恶。

除了工部尚书魏藻德,工部右侍郎宋玫之外,工部的几个郎中也都到场。

“魏部堂请起。”

虽然心里厌恶,但表面的礼节却还是不能少。

接着,朱慈烺在众人簇拥下进入铸炮厂,进门之前他抬头看了眼门上的三个大字。

镇虏厂。

虏,指的当然就是建虏。

明朝上下,对红夷大炮寄予了无比的厚望,但可惜啊,红夷大炮的出现,不但没有帮助到大明,反而加速了危局的临近。

“殿下,这三字乃是陛下御笔,仗陛下神威,自镇虏厂建立,到到现今已产出红夷大炮四十门,小炮不计其数。”

魏藻德拍崇祯的马屁。

朱慈烺面色冷冷,对这种误国误民的小人,他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魏藻德是何等人精,立刻就知道太子对自己的不喜,心中不禁忐忑,难道是因为今日早朝没有帮太子说话,所以太子对我如此冷淡吗?可我没支持但也没有反对啊?

朱慈烺看向汤若望:“汤神父,青铜交给你了,铸炮可千万抓紧,我神机营着急用呢。”

“殿下放心,四十天后,我肯定把十门小炮交给你。”汤若望很有信心。

朱慈烺笑:“那张草图你看的怎样了?”

“我中午又仔细的看了两遍,越看越觉得工程师是一天才。愿主保佑,有一天我可以见到他。”

汤若望虔诚无比的祷告。

朱慈烺笑,心说不用上帝保佑,其实你已经见到他了。

魏藻德心里更不是滋味,对我堂堂的工部尚书不假辞色,对一个洋和尚却这么客气,他不就是会铸炮吗,有什么了不起?

进了炮厂,前导的官员要把朱慈烺领到正堂,朱慈烺冷冷摆手:“不去正堂,本宫要先看铸炮过程。汤神父,麻烦你给我引路。”

“好的殿下。”

汤神父轻车熟路。

镇虏厂是东北亚最大的铸炮厂,其规模远超澳门铸炮厂。一进入炮厂,耳朵就是嗡嗡嗡的声音,一眼望过去,匠人们正在忙碌,从制造泥形模具、熔化铁水、浇铸完成、到最后的冷却脱模,一切都井然有序。当朱慈烺出现时,工匠们隔着老远就跪下了,朱慈烺担心影响到生产,赶紧令田守信到前方传令:工匠们各司其职,不必下跪。

如此才挡住了下跪潮。

整个铸炮厂共有工匠八百人,每年可铸2000斤的红夷大炮十门,各色小炮三百门。虽然现在国库空虚,财政困难,但铸炮厂的经费是优先保障的,因此铸炮厂的生产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眼中所见,大部分的程序都是人力完成,唯一带一点机械化,让朱慈烺感到惊喜的是水力鼓风机。

第七十章 焦勖赵仲

其实水力鼓风机在中国历史上出现的很早,东汉光武帝刘秀时,杜诗出任南阳太守,大力发展农业,他发现人们在铸造农具时,用人力或马力鼓动风箱冶铸,耗时费力却事倍功半。而南阳境内河流众多,水资源丰富,于是经过一番研究,他发明了世界上第一台水排,也就是最初的一种水力鼓风机。后经过不断的改进,到明朝时,水力鼓风机已经非常完善了。

金水河从炮厂边流过,一直流到紫禁城前成为护城河,所以水力不是问题。

有水力鼓风机,就可以有水力锻锤机,通过水力锻锤提高锻造强度,就能得到能够制造板甲的精铁,有了板甲,我大明盔甲不如建虏盔甲,无法对军士提供有效保护的弱点,就可以得到弥补。

如果改成水力钻孔机,那么,斑鸠铳枪管钻孔的效率,就会大大提高。

朱慈烺惊喜的想。

解释一下,火枪枪管的制作,大致分四个步骤,卷,接,钻,打。即:铁条打扁成片、折弯、中间加圆柱嵌条、打圆了裹紧、锻打焊接、抽去嵌条、矫正、钻孔、热处理。

其中钻孔尤为重要,因为打成的枪管内壁是粗糙的,不打磨光滑,也就是所谓的“钻孔”,子弹在枪管里摩擦力太大,就会发生炸膛。一般来说,一个熟练的工匠用钢钻钻枪,一天只能钻几寸,一根枪管钻下来,最少需要十天。

总之一句话,火枪枪管的制作,是相当麻烦的。

如果造出好枪管,再改善火药,增加威力,建虏的三层重甲,再不是不可击穿了……

朱慈烺的思想忍不住就飘的很远,以至于那位穿着青袍的六品官员为他讲解了什么,他都没有听见。

收回心思,专心听讲。

“殿下,这是我们镇虏厂新造的一门红夷大炮,重两千斤,射程1500步。”青袍官员摸着刚刚制造完成的一门红夷大炮,脸上满满地都是自豪。

“不错。”

朱慈烺点头,这门红夷铸造精良,炮身光滑,一点都不比西洋进口的红夷大炮差。

青袍官员滔滔不绝,从火炮铸造过程,性能,一直到如何操作,都讲的头头是道。

朱慈烺心中一动:“你叫什么?”

“臣工部主事焦勖。”

焦勖?

朱慈烺想起来了。

明末还有一本非常著名的火器著作,名字叫《火攻挈要》,是由汤若望授,焦勖和赵仲纂订完成,成书出版的时间是崇祯十六年,也就是明年,因为提前穿越而来,所以《火攻挈要》还没有编纂完成,焦勖和赵仲的名字也还没有被天下人知道。

朱慈烺笑了,转头看汤若望:“神父,焦勖是你的学生吧?”

汤若望摇头,很认真的说:“我们都是上帝的信徒。”

“谁是赵仲?”朱慈烺看陪同的那群官员。

“臣赵仲参见殿下。”

赵仲也是一名青袍官员,看样子官职和焦勖差不多,都是工部主事。

崇祯要汤若望铸炮时,提过一个要求,那就是要将技术传授给工部“军器局

”,焦勖和赵仲都是工部官员,显然是工部派来学技术的人,而且看起来两人都是非常优秀的学生,学汤若望的铸炮技术,已经学了个七七八八了。

因此,才会有《火攻挈要》。

《火攻挈要》上卷对佛郎机、鸟铳、火箭、喷火筒等火器的制造进行了详细说明。中卷则介绍了火药的制作、贮藏、性能、配方和火铳的试放、安装、教练、搬运等内容。下卷则补充了火器制造中一些应注意的问题和在各种情况下火器的应用。

此外,《火攻挈要》还介绍了一些西方关于冶铸、机械、化学、力学、数学等方面的知识。结尾更是总结了明军使用火器同后金作战的经验教训。

焦勖不但会铸炮,而且还是一个新军事技术的传播者。

我大明,有人才啊。

朱慈烺心有喜悦,脸上却不动声色。

在铸炮厂转了一圈,心中有数后,朱慈烺回到铸炮厂的正堂,在中间主位坐了,田守信褚宪章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工部尚书魏藻德、右侍郎宋玫还有铸炮厂官员各依品级在两边坐下,目光齐刷刷看向朱慈烺,等着他的示下。

太子爷整顿京营之事,早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师,今天巡视铸炮厂,显然也是

有备而来,巡视一圈后,不知道有没有发现铸炮厂的什么漏洞?如果有,那肯定有人要倒霉了。

这其中,工部尚书魏藻德尤其期待,虽然他是工部尚书,但却管不到镇虏厂,镇虏厂是汤若望奉旨建立,从规章制度,到人员使用,都是汤若望说了算,他这个工部尚书居然一点插手的机会都没有。而派到镇虏厂的两个工部主事,焦勖和赵仲,好像也受了汤若望的影响,不但加入了劳什子的天主教,平常见了他也是公事公办,很少有其他下属的那种热情,更不用说“雅贿”了。

所谓雅贿,就是逢年过年,下属给上官的礼钱。

如果皇太子今天找到了镇虏厂什么弊病,他正好借题发挥,将这两个不识相的主事,清理出去。

“焦勖,赵仲。”

“臣在!”焦勖和赵仲都站起来。两人是小官,所座的位子,几乎已经排到大堂门口了。

“镇虏厂繁忙有序,铸炮精良,你们两人功不可没,我会上表,为你们两人请功。还有汤神父,虽然你不喜朝廷的封赏,不过朝廷却不能不封赏你。”朱慈烺笑。

汤若望名义上是铸炮厂的最高领导,但近几年来,他更像是炮厂的监制和技术顾问,铸炮厂日常运作,其实都是由焦勖和赵仲负责的。

“谢殿下。”焦勖和赵仲面露喜色。

汤若望站起来,点额头和胸口:“一切荣耀归于上帝。”

对汤若望这种三句不离上帝的口吻,铸炮厂的官员都已经习惯,连朱慈烺也渐渐接受。

听到朱慈烺非但没有责罚,反而还要奖励焦勖和赵仲,魏藻德有点失望,但面容上始终保持着微笑。

“不过也有点小遗憾……”朱慈烺收起笑容。

“请殿下示下。”焦勖和赵仲紧张起来。

第七十一章 风水之说

“不过也有点小遗憾……”朱慈烺收起笑容。

“请殿下示下。”焦勖和赵仲紧张起来。

“镇虏厂太小了,已经不堪使用,所以本宫想扩建厂区,照现在的规模,扩建一倍以上。”

焦勖和赵仲相互一看,都是吃惊,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工部尚书魏藻德。

扩建建虏厂是大事,他们两个小吏可做不了主。

魏藻德皱起眉头,心想扩建镇虏厂可不是小事,太子怎么事先也不跟我这个工部尚书商量一下?看来真没把我当在眼里啊,心里颇为不快,对焦勖赵仲的探询目光假装没看见。

见尚书大人没反应,焦勖只好自己回答,他拱手道:“殿下,镇虏厂的产能并不缺乏,甚至是绰绰有余,如果朝廷急需用炮,只要钱粮铁料充足,我镇虏厂的产能翻一倍不是问题。”

镇虏厂的设计原本是两班倒,二十四小时不停火的,最初的两年也的确是这样生产的,但近几年朝廷财政困难,拨下的银子一年比一年少,铁料煤炭供应不上,因此镇虏厂只白天开火,到了晚上整个厂区就没有人了。

朱慈烺淡淡道:“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大明火炮和火枪分别由镇虏厂和兵仗局的火器厂制造,在本宫看来,不但浪费资源,事倍功半,而且无法取长补短。火炮和火枪虽然大小不一,制造方法不同,但其原理却有很多相通之处,将两厂合并在一处,不但可以整合资源,还能加倍提高产能。需要火枪了,铸炮工匠可以生产火枪,反之需要火炮了,火枪工匠也可以生产火炮,两厂工匠还可以切磋技艺,扬长避短,如此可事半功倍。今日兵仗局的褚公公正好在这里,你们三人商量一下,看需要多长时间,能把兵仗局的火器厂搬过来。”

焦勖和赵仲是吃惊,褚宪章则是震惊。

内廷有二十四衙门,共分为十二监,四司,八局。十二监是:司礼监、御马监、内官监、司设监、御用监、神宫监、尚膳监、尚宝监、印绶监、直殿监、尚衣监、都知监;四司,是惜薪司、钟鼓司、宝钞司、混堂司;八局,是兵仗局、银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

每个部门都是祖制,都不是轻易能动的。

火器厂是兵仗局下的兵工厂之一,从成祖文皇帝时代,就是如此,镇虏厂则是崇祯六年新建立的,名义上属于工部的,而工部属于外廷,内廷外廷泾渭分明,如果要把两厂合并在一起,那不就乱了吗?

褚宪章额头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就冒出来了。

这件事,不但他做不了主,恐怕连司礼监王之心公公也不敢轻易决定,非得请示圣上不可。

像是看出了褚宪章的为难,朱慈烺给他宽心:“两厂虽然合并在一处,但隶属不变,兵器厂仍归兵仗局,只不过本宫给他换了一个新厂区而已。”

听到此言,褚宪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如果只是换厂区,不动祖制,那问题就不算太大。

不过搬迁也不是一件小事,最重要的是,这笔银子要从哪里出呢?

褚宪章一脑子疑问,但却不敢多问,向朱慈烺拱手行礼:“奴婢明白了,奴婢一会就跟两位大人商议。”

焦勖和赵仲也拱手:“臣遵命。”

“你们三人商议好后,画一个新厂房草图给我,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新厂房要挨着金水河,并最少预留出三个水力鼓风机的位置。”

“是,臣明白。”

嘴里说明白,但其实焦勖一头雾水,镇虏厂一共三座熔铁炉,一大两小,小铁炉使用畜力鼓风机,大铁炉才使用水力鼓风机,火器厂制造火枪,使用的都是小铁炉,根本用不到水力鼓风机,皇太子为什么要预留三个位置呢?

要知道,水力鼓风机在这个时代属于“大型精密”机械,不是那么容易制造的。

心里疑惑,但焦勖不敢问。

“魏部堂。”朱慈烺看向魏藻德。

“臣在。”

魏藻德站起来,恭恭敬敬。

“请工部将能造水力鼓风机的能工巧匠,全部调到镇虏厂,听候调遣。另外再派两千修房盖屋的匠人来,镇虏厂扩建工程,要抓紧时间开工,争取在两个月之内完成。”朱慈烺一脸严肃。

魏藻德拱手:“殿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慈烺真想说不当讲!老子看见你就烦,但脸上还是得笑:“魏部堂但说无妨。”

“殿下扩建镇虏厂,可有圣旨?”

“没。”朱慈烺懒懒回答。他要看这个无耻之徒究竟想要耍什么花招?

“那殿下可知,这紫禁城周围的一砖一石,一水一树,都是有讲究,都是暗合了天地人合一,辛壬会而聚辰的风水之学的,任何一个轻微的变动,都有可能影响到我大明的国运?”

听到这里,朱慈烺明白了,魏藻德原来是想要用风水阻止他的扩建和搬迁!

紫禁城是皇帝所居,风水也是天下最好的,成祖文皇帝迁都北京之时,按照正统风水术的要求,对北京城进行了总体布局规划,紫禁城北依景山、西拥三海池、南面金水河。察看天盘可知:北海在的壬宫、乾亥宫,中海在辛戌、庚酉宫,南海在坤申宫。人工挖掘金水河把南海的水引向巽巳宫,由杨公《玉尺经》原理可知,这正是“辛壬会而聚辰”水局的完美格局。

风水如此完美,当然不容被破坏,在这其间,增添或者减少任何一个建筑,都会有破坏风水,影响国运的嫌疑。

不要说这世,就是前世的二十一世纪,遇上风水之说,很多不信鬼怪、身家千万的科技业大老板也要望而退怯。

前世如此,何况现在的大明朝?

但镇虏厂距离紫禁城差不多1000米,这里的改动,真能影响到皇宫,甚至影响到大明的国运?

朱慈烺当然不相信。

不过魏藻德所说,却也不能不考虑。

万一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那就不好了。

“因此,臣以为,镇虏厂扩建之事还需要慎重,兴师动众,徒劳无功是小,万一影响到殿下的威名,那臣等就万死莫恕了。”魏藻德轻轻叹息,一副忠君忧民的样子。

朱慈烺默然不语。

魏藻德心有得意:你是太子又如何?惹我不高兴,随便一句话就能给你使绊子,所谓四两拨千斤,杀人不见血,就是如此。

第七十二章 钦天之监

朱慈烺没说话,他身后的田守信忍不住了,笑眯眯看向魏藻德:“魏部堂,镇虏厂紧临皇宫而建,崇祯六年就已是如此了,当年没有破坏我大明的风水,难道今日就会破坏吗?”

对朱慈烺恭恭敬敬,对田守信却有傲然的本钱,魏藻德直起身板,冷冷道:“田公公有所不知,当初镇虏厂修建时,钦天监派人勘察,设定到了具体的范围,前任钦天监监事刘虚谷还曾推算预测,确定对皇城无碍之后,才准许修建的。如今镇虏厂想要扩建,就超过了当初设定的范围,自然需要钦天监再一次的推算,不然就算臣把工匠们都派过来,也是不能动工的。”

田守信哑口无言,他是内监,岂能比过魏藻德这个状元的伶牙俐齿?

朱慈烺看向汤若望:“汤神父,你是钦天监的副监,镇虏厂扩建,你怎么看?”

“殿下,我在钦天监只管历法,东方的风水天象学,神秘莫测却又无所根究,我学了很久也没有学会,这事,你得问冯知远冯监事。”汤若望无奈。

朱慈烺点点头,淡然道:“如果不扩建,还在原先的范围内呢,是不是就不需钦天监测算了呢?”

魏藻德拱手:“殿下,即便钦天监同意,但火器厂移驻也是大事,臣以为,此事还需放在朝堂上讨论为好。”

朱慈烺何尝不想在朝堂之上,公开讨论,取得共识之后再移驻火器厂?但朝堂上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共识,只是浪费时间,再说了,火器厂隶属兵仗局,兵仗局又属内廷,内廷之事归司礼监,按照祖制,火器厂移驻只需通知外廷即可,除非有重大瑕疵,否则外廷没有置喙的权力。

朱慈烺皱眉。

魏藻德的嘴角,却流出一丝得意的笑。

因为他知道冯知远绝对不会同意的。钦天监前任监事刘虚谷为人开明,对镇虏厂颇为包容,当初镇虏厂选择紫禁城之边时,钦天监很多人都有非议,但刘虚谷立排众意,支持了汤若望的选址计划。

当初汤若望选址紫禁城之边,也是不得已,铸炮厂必须建在河流之畔,以取水方便,但金水河经过的其他地方都已经建满了民居,如果拆迁将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只有临着紫禁城的这一片区域,没有建筑,适合建炮厂。

前任钦天监监事刘虚谷开明,对铸炮之事全力支持,但现任的监事冯知远却是一个有名的顽固派,对汤若望,还有汤若望主持的西洋历法极端不满,也就是因为汤若望能为朝廷铸炮,有崇祯的恩宠,不然他早就把汤若望赶出钦天监了。

汤若望的铸炮厂建在紫禁城之边,当初还是副监的冯知远就是最强烈的反对者之一,认为这会损害到大明的王气,现在他成为钦天监的监事,他是绝对不会同意镇虏厂的扩建计划的。

朱慈烺沉思一下,淡淡道:“既然如此,本宫就再考虑一下,魏部堂,两千工匠暂时不用派了,但能造水力鼓风机的工匠,却是要尽早派来。”

“臣明白。”

魏藻德拱手,心里却怀疑,既然不扩建了,还要造水力鼓风机的工匠干什么?

“那就请部堂去办吧,傍晚之前,这些工匠都得到镇虏厂。”朱慈烺一摆手。

魏藻德愣了一下,这区区小事,一个工部主事就可以做了,何劳他堂堂的工部尚书?但朱慈烺明令已下,他也不敢有所违抗,只说一句:“臣告退……”转身离开。

魏藻德一走,工部右侍郎宋玫还有其他工部官员哗啦啦也都走了,现场只留下镇虏厂不多的几个官员。

这一来就清静多了。

“焦勖,褚公公,火器厂搬迁之事,你们还是要准备。这件事,终究是要做的。”朱慈烺淡淡道。

“是。”

“去忙吧。”朱慈烺一直在回想魏藻德嘴角的那抹诡异的微笑。阻止他扩建镇虏厂,肯定不是忠心爱国,更不是为了他太子爷的名声,魏藻德显然是有别的原因。

对魏藻德的了解,朱慈烺都是从史书上知道的,具体这个人如何,平常有什么喜好?又跟什么人来往最多?他一点都不知道。

看来必须了解一下了。

工部主管修建,不管造火炮造火枪还是造盔甲,最后都绕不开工部,没有工部尚书的配合,朱慈烺整经备武,练就强军的目标,就不可能顺利达成。

还有钦天监监事冯知远。

虽然钦天监只是一个小官,但因为掌握了天象天机的话语权,但朝堂中却有巨大的影响力。

公元1449年,瓦剌贵族也先率军寇边,执掌司礼监的大太监王振怂恿明英宗率领50万大军御驾亲征,但是朝中绝大多数大臣都认为英宗应该驻驾京师,另遣大将出征即可。

双方意见僵持不下,军情十万火急之时,钦天监忽然跳了出来,向英宗皇帝进言,声称夜观天象,看到中星动摇,辅、宰、尉、丞皆已离次,认为“此天意也,车驾不可留”,并对群臣说:“公等欲忠君爱国,须早建储贰以安国本。”

天意如此,不可违背,这样一来,公卿不能强谏,明英宗也不能驻驾京师,只得御驾亲征北上迎敌。结果兵败土木堡,明英宗被擒,英国公张辅等皆阵亡,罪魁祸首王振也死于乱军之中。

土木堡之变对大明影响巨大,而钦天监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如果钦天监不点头,不认可镇虏厂扩建之事,崇祯就不可能点头同意,镇虏厂也就不可能扩建。

因此,钦天监监事冯知远的其人其事,必须尽快了解,如此才能对症下药,免的他在崇祯面前出馊主意。

这两件都得赶紧做,但李若链去天津征兵还没有回来,高文采又去了辽东,

田守信需要留在身边,做他的执行长,且收集情报也不是田守信的长项,算来算去,身边还是缺少一个收集情报、打探朝中百官动静的能人……

这项本事,论起来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绝对是最强,但骆养性跟朱纯臣勾勾搭搭,是忠是奸都还难以分辨,因此只能另辟蹊径,另找人手了。

第七十三章 崇祯新政

这世界什么最缺?

还是人才啊。

汤若望,焦勖和赵仲都去忙了,朱慈烺交给他们十门青铜小炮的任务,够他们忙乎一阵了。

“走吧,去火器厂看看。”

朱慈烺离开镇虏厂。

田守信褚宪章刚簇拥着朱慈烺出了镇虏厂,就听见城中隐隐传来一阵阵欢呼,欢呼声从远而近,渐渐清晰,最后如风雷一般的卷动了整个京城,“辽饷减半!”“皇上大德!”到处都是惊喜的呼喊声,还有人在喊:“城门口有告示,大家快去看啊。”

人群风起云涌。

天下苦辽饷久矣。

只一个减半,就让百姓们激动。

经过一个上午的准备,朱慈烺提议的安民告示,终于是在下午时候贴出来了,而辽饷减半、开厘金、革盐政、追逮赋的四大国策都在告示上写的清清楚楚,有读书人大声的念读。很快,这张告示贴遍了大江南北,从京师开始,保定,太原,西安,北面一直到兰州西宁;南面则从南京开始,镇江,扬州,一路传到福州和广州,如一声惊雷,震动了整个天下。

大明朝,从来也没有这么雷厉风行过。

多年以后,历史学家用四个字形容这一天:崇祯新政。

也就是从崇祯新政开始,大明朝慢慢有了一点复苏的迹象。

欢呼声传到皇宫,王之心王承恩王德化跪在崇祯面前,向崇祯报喜,崇祯负手而立,眼眶里隐隐有泪光,他登基十五年了,还从来没有一项德政,能赢得百姓们如此爱戴。

河南。

正在谋划攻取开封城的李自成听到崇祯新政的内容,有点不敢置信:“朱家皇帝一毛不拔的脾气,这次怎么这么大方啊?癔症了吗?没有辽饷,他拿什么给官军发饷?没有饷银,哪个人肯为他卖命?”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恍然大悟的跳起来:“我明白了,朱家皇帝是想抽我的柴火啊!”

釜底抽薪是也。

沈阳。

刚刚病愈的黄太吉正靠坐在床榻上听大玉儿给他念奏折,听到南面传来的消息后,他一下就坐了起来,大玉儿吓的花容失色,赶紧跪倒在地:“臣妾该死,惊扰到皇上了。”

黄太吉摇摇手,皱着眉,沉思的说:“没你事……明国皇帝这四项国策,还真有点意思。”

陕西。

正为粮饷愁眉不展的孙传庭,听到厘金税开征的消息,哈哈大笑。

……

“污蔑!我们什么时候不交税了?为什么针对我们?”南方已经致仕的某儒臣气的胡须乱颤。

“皇上身边有佞臣!”

“还要革我们的功名,这是往死路上逼我们呀!”

“我家已经揭不开锅了,他们要敢来追税,老夫就死给他们看!”

众多逮赋者,又是愤怒又是惶恐。

……

厘金税一出,运河上的大商人们都是惶惶不安,纷纷找官员说情,看能不能缓征或者免征?但所有官员都是摇头,厘金税是太子爷提议设置的新税,没有人能挡住的。商人们转而求其次,想着自家的商船是不是能减免?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大明朝从法律到制度,从来没有一项能严格执行,在商人们看来,这一次厘金税的开征,一定也是如此。

听到盐政改革的消息,扬州的盐商和盐帮都是忧心忡忡,虽然盐政改革并没有全面取消盐商和盐店的专卖,但精明的盐商已经感觉到了危机的临近,他们聚集在一起,彻夜商量,想着怎么才能使朝廷改变主意?

……

从南到北,整个京师到处都是欢呼之声,朱慈烺的心情也忍不住有点激动,大明的百姓真没有什么太高太遥远的奢望,只求一个温饱,就足以让天下太平。然温饱两字又何其难?

每一个王朝,随着初期的稳定和中期的繁荣,人口都会逐渐增加,然不能产出更多粮食,不提高生产力,产不出更多的布匹,当人口数达到一个临界点,加上有天灾人祸时,天下就会大乱。

如果挺过去了,王朝就又会有百年的荣景,如清朝的同治中兴,太平天国的一番尸山血海,反倒是给清朝续了命。一旦挺不过去,那就是人头滚滚,尸横遍野,一切推倒重来。前朝的既得利益者,被杀的干干净净,人口也在这过程中大量消耗,粮食布匹和人口,重新达到了一个供需的平衡点,加上新生政权的官员没有前朝官员的暮气,国家也没有那么多的勋贵后代需要供养。于是一个轻松上阵新王朝又开始繁荣,然后又开始了下一次的轮回。

朱慈烺现在所要做的,不止是整经备武,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更重要的是提高生产力,增加粮食和布匹的产量,使天下百姓都能温饱,从而避免这种历史悲剧的轮回。

宋应星,算算日子,再过五六天,应该就可以进京了吧?

……

兵器厂。

朱慈烺来到火器厂时,掌厂太监齐宁已经在门外恭候很久了,朱慈烺的马队一在视线里出现,他就带着手下的两个小太监和厂里的几个管事者跪在地上了。

“奴婢叩见太子殿下。”

“臣等叩见太子殿下。”

“都起来吧。”朱慈烺翻身下马。

跟想象中差不多,火器厂占地广阔,门口有京营兵守卫,门禁还算森严,进到院子里,首先看到的就是堆砌的煤山,耳朵里听到的则是各个匠铺里传来的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叫工匠们不要跪,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了镇虏厂的前车之鉴,这一次朱慈烺一进门就命令齐宁。

“嗯?”齐宁呆愣在原地。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传令?”

褚宪章脸色一沉。

“是,是!”齐宁赶紧去传令。

只见他提着袍子,沿着匠铺一溜小跑,尖声喊:“太子爷有令,工匠们都不要跪,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嗓音尖锐,越发显出他的惊慌。

朱慈烺忍不住笑了。

褚宪章额头瞬间就冒出冷汗:这个齐宁,今天怕是要给我惹祸啊。

第七十四章 愚笨太监

齐宁是褚宪章手下管事太监中最为愚笨的一个,不善于交际,不过胜在心眼实在,有责任心,所以褚宪章把他放到了火器厂。原以为火器厂可以发挥他的长材,但今天齐宁一出场,就让褚宪章捏了一把汗,皇太子可是一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主,齐宁平常笨点傻点也就算了,今天如果在太子爷面前出了什么漏子,那肯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弄不好,自己也得受连累。

“火器厂有多少匠人?”朱慈烺问。

褚宪章赶紧回答:“回殿下,共有三千一百五十人。”

“一月产多少支鸟铳?”

“大约一千五百支左右。”

一月一千五,一年就是一万五千支,听起来是不少,但如果和大明百万军队相对,就实在是太少了。

朱慈烺皱了一下眉头:“这么少?”

“除了鸟铳,还有三眼铳,神铳、斩马铳、手把铁铳、四眼铁枪……”褚宪章一口气说了十几种的火器,看来他提前做了功课,对火器厂的情况很是了解。

“你告诉齐宁,从现在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律停产,只生产鸟铳!”怪不得产量这么低呢,原来都被这些无用的东西占据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朝廷财政困难,崇祯的内廷也是紧巴巴,根本拨不出钱粮制造火枪,褚宪章所说的一千五是正常生产的情况,遇上内廷无钱,拨不出钱粮的时候,连续几月一支火枪都不造,也是常有的事。实在没有钱,军队又着急使用火器的时候,就突击制造廉价的三眼铳充数。

这也是明军中鸟铳少,三眼铳众多的原因之一。

“奴婢明白。”褚宪章躬身。

这时,齐宁满头大汗的跑了回来,在朱慈烺面前跪倒:“殿下,照太子爷你的钧旨,都传下去了。”

“嗯。”

朱慈烺迈步向前走,进入右手边的第一间匠铺,虽然他已经让齐宁下令不许跪拜,但还是有胆小的工匠在看到他之后,扔了手里的工具,跪在了地上。既然制止不住,朱慈烺也不管了,眼睛一扫,发现很多都是白发苍苍的老工匠,年轻人连一半都没有占到。

在一处炉火前,朱慈烺站住了脚步。

一名头发斑白的老匠人正在敲打铳管,打一段就把里面的冷铁条抽出一段,以防止铳管和铁条连在一起。别的工匠都已经看到朱慈烺,并且跪在地上了,只有他一人专心致志的敲打铳管,头也不抬。

“去喊这位师傅过来。”

朱慈烺说。

齐宁疾步跑过去,气急败坏的喊:“老古!你眼瞎了吗?太子爷来了你也没看见?”

叫老古的工匠吓了一跳,赶紧扔了手里的工具,跪在了地上。

朱慈烺皱了一下眉头。

田守信大步走过去:“齐宁,你胡闹什么?太子爷只是要他过来,谁让你吓唬他了?”

齐宁哭丧着脸:“田公公,你不知道,老古有点耳聋,不大声喊他听不见的。”

“好了好了,快带他过来。”

叫老古的工匠被带到了朱慈烺面。大约是吓坏了,老古脸色苍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人知罪了,大人饶命。”

“什么大人?这是太子爷!”齐宁气的咬牙,赶紧纠正他。

朱慈烺却不以为意,微笑和蔼的道:“起来吧,不要怕,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老古这才哆哆嗦嗦的站起来,依然是弓着腰,看都不敢看朱慈烺。

“你叫什么?”

“小人古作章。”老古就结结巴巴的回答。

“世代铁匠?”

“是,从成祖文皇帝开始,我家就是铁匠了。”

朱慈烺点头:“我看你敲打铳管很是专心,你一月能打多少铳管啊?”

“回殿下,小人一月能打十根。”

铳管需要反复锻打,不但要卷圆,且要合拢的严实无缝,三天打一根已经算是很快了。

“殿下,老古是我们这里最好的铁匠,他打的铳管也是最好的。”

齐宁道。

褚宪章终于是忍不住了,狠狠瞪了齐宁一眼,意思是闭嘴!太子爷面前不许聒噪。

齐宁吓了一跳,咬住小嘴唇,不敢说话了。

“古师傅,你平常打的都是鸟铳,如果是斑鸠铳,你几天能打一根?”朱慈烺最关心的仍然是斑鸠铳。

听到朱慈烺称呼古作章为古师傅,齐宁紧闭的嘴唇又张开了,双眼里满是震惊。匠人都是下等阶层,是贱户,叫一声老古已经是高看了,想不到太子爷居然叫师傅!

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啊。

褚宪章也惊讶。

田守信却表情淡淡,对这个主子一言一行,他早就习惯了。

“回殿下,斑鸠铳管壁甚厚,前面还没打完后面就冷了,打制非常费时,且管壁厚度稍有不一,就会有炸膛的危险,一点马虎都不能有,打制起来,耗心又耗力,小人到现在为止,一共只打制过十支,每次耗时都在七天以上。”见朱慈烺态度和蔼,一点都没有就架子,古作章渐渐不那么怕了,说话也有了条理。

“你用的是晋铁吧?”朱慈烺问。

“是。”

“如果给你闽铁,你多长时间能打一支?”

“如果是闽铁,管壁就可以稍微薄一些,打制起来能容易一点,质量也有保证,小人估摸着五天应该就可以。”

朱慈烺看齐宁:“你们这有闽铁吗?”

“回殿下,只有三百斤不到。”齐宁回。

一支斑鸠铳的枪管最少重十五斤,算上火耗,需要二十斤,三百斤闽铁,连15支斑鸠铳都打造不了。

但如今的情况下,能捡到菜篮子里的都是肉,多一支是一支了。

“从现在起,你不要打晋铁了。齐宁,把所有的闽铁都交给古师傅,让他专心打制斑鸠铳的铳管。”

“是。”

朱慈烺忽然起来什么:“古师傅,你没有徒弟吗?”

说到徒弟,古作章脸色忽然一变,低下头,眼角的泪水已经滚滚而出。

“殿下,老古的徒弟就是他儿子,广宁战役时,他儿子被派去修理鸟铳,结果死在广宁了。”齐宁小声回答。

触动了伤心事,古作章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哇哇的哭了起来。

白发苍苍,老来丧子,其锥心之痛,非常人所能想象。

第七十五章 流水制造

现场所有人都是黯然。

朱慈烺的眼眶也红了,伸手把古作章扶起来:“朝廷……对不起你呀,田守信,赏古师傅二十两银子。”

“不要银子,我老古拼命打铳管,就是为了给我儿报仇,殿下,只要朝廷能打回广宁,寻回我儿的尸骨,我就是死也愿意啊……”古作章呜呜的哭。

“古作章,在太子殿下面前,你胡说什么呢?”

褚宪章一声断喝。

古作章吓的又跪下了。

朱慈烺压抑住心里的情绪,轻轻叹息:“齐宁,给古师傅配两个年轻人,以后抡捶锻打的工作,就让年轻人做,古师傅严把质量就可以了。”

说完,他迈步向前走,一秒也不敢停,只恐自己的眼泪随时都会夺眶而出。

大明一败再败,无数军士伏尸关外,像老古这种没有了依靠的老人,又会有多少呢?

“殿下。”田守信小步跟上来,想要劝慰他。

朱慈烺摇摇手,示意不必。

在生产匠铺中转了一圈后,朱慈烺来到最后的成品处。

这是一支刚制作完成不久的新枪,枪身油光鉴亮,枪管看起来也是厚薄一致,拿在手里沉甸甸,瞄了一下,感觉三点一线。一种百步穿杨,万军之中取敌人首级的豪气,在朱慈烺心中油然而生。

“殿下,鸟铳生产共有数十道工序,每道工序都不能马虎,稍有偏差,整支鸟铳便报废,产出十支合格鸟铳的同时,也会有十支不合格的残次品被回炉重造,这还是五年以上经验的老工匠,如果是新手工匠,报废率更高……”齐宁详细介绍。

朱慈烺仔细打量着手中的这支鸟铳,确实是非常精巧,光滑的木头枪托,枪身侧面上光是铜部件就有七八个:机座、引药锅、火绳击锤、套帽……每一样都打磨的极为精细,加上前面的枪管,全部都手工制作,没有一点机械,偌大的一个火器厂,一月只能生产一千多支火枪,确也在情理之中。

“除了打制铳管之外,剩下的工作都是同一名工匠完成的?”朱慈烺打断齐宁的话。

“是。”

“为什么不把工序分解出来,一个工匠只负责一道,如此岂不更熟练,组装起来更快速?”朱慈烺淡淡问。

流水线生产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早在战国时秦国就开始使用,秦军只所以能统一天下,扫平六国,除了战略得当,骁勇善战之外,背后那一支高效率的兵器生产线也是功不可没。

秦军最擅长的就是弓弩箭阵,所使用的弓弩不但射程远,而且威力大,无数弓箭呼啸而去,将敌军射的七零八落,六国无人能挡。秦军兵器消耗远大于六国,然秦军却从来没有为兵器发过愁,原因就是秦军武器是流水线生产,不但速度快,且部件都标准化,固定化,同一个部件可以在全部武器上更换调配。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秦亡之后,流水线生产就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再也没有人提起。

齐宁呆了一下,心说皇太子真是异想天开,恭恭敬敬的解释:“殿下,这很难的,工匠们的制作手法各有差异,只他们自己能将自己制作的部件组装到一起,换成其他工匠,很难了解到其中奥妙。且鸟铳是负责制,谁的鸟铳出了问题,就是谁的责任,如果一人一道工序,到时出了问题,恐难找到相关的责任者。”

“既然各有差异,那就让他没有差异,给每一个部件都定一个标准,达到标准是合格,达不到一律汰换。只要所有部件都合乎标准,组装自然不会有影响,如果最后出了问题,溯根追源就可以了。”朱慈烺说。

“这……”齐宁的心思转不过来,只觉得这怎么可能?

褚宪章却是眼睛一亮:“殿下所言甚好,奴婢认为,可以在火器厂施行。”

齐宁摸摸脑袋,愁眉苦脸的道:“可标准怎么定啊?他们的习惯都不一样的。”

和大多数太监的聪明伶俐不同,齐宁还真是有点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坐上掌厂太监的位置的?

“死心眼!把工匠们都召集起来,让他们自己商量一个标准不就行了吗?还有,殿下的意思是,以后专人专业,打制铳管的只打铳管,铸造引药锅只管引药锅,组装的只管组装,像你这样的蠢货,咱家看也不配掌厂了,回宫里扫地去吧!”褚宪章忍不住呵斥。

毕竟是掌事太监,褚宪章的脑子比齐宁活动的多,一下就明白了朱慈烺的意思。

齐宁吓得赶紧跪倒在地:“公公我错了,求你饶了我这次吧。”

褚宪章板着脸,扭开头不看他。

朱慈烺却是笑了。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好处,但死心眼也有死心眼的好处。

有些地方,还非用死心眼不可。

朱慈烺冷冷道:“去把所有的老工匠,尤其是会制造斑鸠铳的都集合起来,本宫有话对他们讲。”

“是。”

齐宁爬起来,急慌慌地去招呼人了。

“奴婢有罪,请殿下责罚。”

等他一走,褚宪章立刻就跪在地上。

“你是说齐宁吗?”朱慈烺笑问。

褚宪章脸色沮丧:“奴婢所用非人,坏了殿下的事,也坏了火器厂的事,奴婢实在是惭愧。”

朱慈烺淡淡笑:“不,齐宁虽然有点愚笨,但心眼实在,刚才他明着是呵斥老古,其实是怕我责罚老古,这样的人如果用对了地方,可比聪明人管用多了。”

褚宪章一头雾水:“奴婢不明白……”

“很快你就会明白的。起来吧,这个齐宁我有大用。”

很快,齐宁就把所有的老工匠都召集到朱慈烺的面前,呼啦啦的跪成了一片。

一眼望去,大部分人都已经头发斑白,古作章也在其中,和其他老工匠忐忑不安,畏畏缩缩的样子相比,古作章就显得镇定多了。因为他已经知道,眼前的这位皇太子,没有皇威官威的架子,不会随便责罚人,说话更是和气。

“都起来吧。”

匠人们起身后,朱慈烺走到一位白发苍苍,看起来年纪最大的老匠人的面前,问:“老人家,你在火器厂多少年了?”

第七十六章 秘密武器

老匠人惶恐无比,差点又要跪下:“回殿下,小人十六岁进的火器厂,到今年已经四十二年了。”

“哦。”朱慈烺打量着老工匠白发苍苍的头颅,原以为这个老工匠至少有七十岁了呢,没想到还不到六十。

“老人家年龄如此大,还干得动吗?”朱慈烺问。

“回殿下,小人年纪虽然大了,但力气却有的是,十斤的大锤抡不动,但三斤的小锤,一点都不比那些后生差。”老匠人挺了挺胸膛,说的颇为自豪。

火器厂不养闲人,如果他不能干,早就被打发回家了。

朱慈烺点了点头,对制造业来说,工匠越老经验越丰富,就越是一个宝,这从前世里很多工厂退休的老工人会被重新返聘,又或被其他工厂高薪抢走就可以知道,因此,这些老工匠必须被善待。

“褚宪章,你回头统计一下,看在兵仗局干满三十年的工匠有多少人?照本宫的意思,从这个月开始,每人每月给他们涨半石米的工钱。以后照此执行,只要干满三十年,都要涨半石的工钱。”

听到此言,老匠人们都是不敢相信,你看我我看你。

“还不快谢恩?”田守信笑。

“谢殿下。”

哗啦啦全跪下了,有人甚至激动的流出了眼泪。

明朝匠户的待遇一直都很低,不管是打铁的铁匠,还是熬盐的盐户,每月除了吃饭的口粮之外,只给一点少的可怜的工资,逢到朝中大喜之日才可能会有微薄的赏赐,即使这些在兵仗局工作了三十多年的老工匠也不例外。别看他们有“正式工作”,但依然挣扎在贫困线上,随便的一个小差错,就能让他们万劫不复。

半石米虽然不多,但却足以改善他们的生活。

同时也给了那些年轻工匠一些希望。

听到皇太子要给工匠涨禄米,褚宪章吃了一惊,兵仗局工匠的工钱,可是很多人都没有变过了,如今国库内库都是空虚,现在涨工钱实在是有点不合时宜,不过皇太子既然说了,他也不敢反对,躬身道:“奴婢遵命。”

幸好只是针对三十年工龄的老工匠,如果是全员涨薪,他兵仗局还真是承受不住。

齐宁脸有喜色,他是掌厂太监,对工匠们凄惨生活最是了解,加上他本就出身穷苦,皇太子给老工匠们涨工钱,他比老匠人们还要喜悦,但想到褚公公刚才的话,他一下就又蔫了。

朱慈烺大声道:“诸位老人家,你们世世代代为我大明制造火器,为朝廷立了大功。没有你们,我大明将士就没有可使用的火器,如今外有建虏,内有流贼,正是需要你们加大力气,为朝廷制造更好更强的火器之时,本宫在此宣布,只要你们兢兢业业,为朝廷造出好火器,本宫绝不会吝啬赏赐。给你们涨半石禄米只是第一步,等到了明年,朝廷收入增加了,我还会给大家涨工钱!!”

哗。

老匠人们一个比一个激动,眼泪哗哗的。

“谢殿下。”

“我等一定造出好火器。”

在大明朝,工匠的地位如同仆役一样,属于底层的底层,没想到皇太子会对他们如此看重。不但亲自讲话,还给他们涨了工钱。

等匠人们平静下来,朱慈烺抬手笑:“都起来吧,我有事情要向你们请教。”

心里却感叹,如果是前世,这些能造军火的老匠人绝对都是国家的一级宝贝,国家供起来都来不及,怎么会为了区区半石米而感动成这样?

老匠人稀稀拉拉的站起来,很多人一边起一边抹眼泪。

“斑鸠铳,哪位会做?”朱慈烺问。

“臣会。”出来五个老匠人,其中一个就是古作章。

朱慈烺心里有数,又问:“万人敌,哪位会造啊?”

所谓的万人敌就是一种大型爆炸燃烧武器,重40公斤,外皮为泥制,里面装有火药,重量40斤,是一种守城的利器,为了安全搬运一般带有木框箱。历史上,李自成攻开封的时候,曾经通过挖地道的方式突入到曹门心字楼下方,城楼上的守军采用投掷万人敌的办法消灭了突入的部队。

在朱慈烺看来,万人敌已经有前世手榴弹的影子了,如果把万人敌缩小,泥制外壳改成铁制,里面装上火药和一些铁钉,留一小孔,加上一根药捻,使用之时,点燃药捻,然后扔铅球一样的扔出去,不管近战或是守城,绝对都会有意想不到的威力。

“臣会造。”

一下出来十几个老匠人。

看来万人敌不是什么高科技的机密。

朱慈烺心里有数,但并不着急把手榴弹的想法说出来。

手榴弹是一种跨时代的武器,保密最为重要,万一被建虏学去就不妙了,虽然火器厂的每一个工匠都是代代传承,世代匠户,应该不会有建虏的奸细,但朱慈烺还是要小心再小心。在这几个老工匠的身份背景没有彻底调查清楚之前,他还不打算把自己的构想说出来。

此外还有地雷,虽然地雷比手榴弹的技术难度要高一点,但却也不是不能研究。

而在这之前,首先要做的就是在火器厂肃奸,免得消息泄漏被建虏学去。

“褚宪章,清出两个大匠铺,斑鸠铳和万人敌各占其一,过几天我有重要任务分配给他们。”朱慈烺看褚宪章。

“奴婢明白。”褚宪章躬身。

“从今天起,火器厂只制造两件武器,一是鸟铳,二是斑鸠铳,但这两件武器都不太好造,尤其是斑鸠铳,枪管极易炸膛,你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匠人,可有什么应对的好法子吗?”

朱慈烺环视全场。

闽铁供应不足,晋铁硫高磷又高,制造出的枪管又厚又重,还不能保证不炸膛,朱慈烺苦思很久也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只能发动群众,寄希望群众之间有高人了。

匠人们小声议论。

一老匠人越众而出:“殿下,小人听说闽铁只所以好,乃是因为木炭烧制,不如令晋铁也用木炭烧制。”

朱慈烺不说话,如果能用木炭烧制,他早就下令了,还用在这里求教吗?

第七十七章 石灰脱硫

“殿下,小人多年的经验,锻打越多,枪管炸膛的风险就越低,因此我打制枪管时,都会多打上一轮。”这一次说话的是古作章。

朱慈烺还是不说话,锻打能减少铁中的杂质,硫含量确实能减少一些,但其他有益含量同时也减少了,锻打越多,铁性越脆,做刀枪盔甲倒是合适了,但却不适合铸炮或者是制造枪管。

只有减少铁中的硫含量,才能软化铁质,降低炸膛的风险。

减少了炸膛的危险,火枪威力自然就上去了。

老匠人们议论纷纷,但没有一人能提出有效的建议。

就在朱慈烺不抱希望,准备结束这个话题之时,忽然听到匠人群的最后面,隐隐有人提到了两个字:“石灰……”

朱慈烺眼睛一亮,兴奋的一拍大腿,心说我怎么忘记了啊?前世钢铁厂都会使用脱硫剂,虽然不知道他们脱硫的过程,但却知道有一种脱硫剂的成分,那就是氧化钙,也就是石灰。

石灰可以脱硫啊!

我怎么没想起来?

朱慈烺兴奋激动的样子,把田守信和褚宪章都吓了一跳。

“你上前说话!”

朱慈烺指着那个说“石灰”的匠人,眼睛里的兴奋掩藏不住。

那老匠人走到人群的前方,一脸惶恐的向朱慈烺施礼。

“你刚才说石灰?这个办法谁告诉你的?”朱慈烺问。

那匠人结结巴巴:“回殿下,小人爷爷在世的时候,有一次曾经提过,他当年铸造铁壶时,会在铁水中悄悄撒一把石灰,这样他铸出的铁壶就比别人的耐用,不容易摔破。但铁壶跟铳管毕竟是两码事,小人也就是随便说说,殿下您千万别当真啊……”

说着就跪在了地上。

“不,必须当真!”朱慈烺笑:“我觉得你这个办法可行。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黄信介。”

“好,黄信介你听着,本宫命令你,从今天开始,你放下手里的工作,只做一件事,那就是试验在铁水里撒石灰的比例,多少铁水,撒多少石灰,打制成枪管后能降低炸膛的风险,你必须给本宫一个精确的数字。你撒过石灰的晋铁,如果能降低一半的炸膛率,就算你成功,我会重重赏你!我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

“臣……明白了。”黄信介满是后悔,真不该在后面胡言乱语,现在太子爷的命令压下来,他想不接都不行。

“你的提议很好,本宫要重赏你,田守信,拿五十两银子来!”

朱慈烺笑。

现场一阵小惊呼。

五十两银子,那可是一笔巨款啊。

很快,田守信就取来了五十两银子,放在一个木托盘里,呈到黄信介的面前,笑眯眯:“黄信介,接赏吧。”

“啊……”

黄信介惊的站不住,他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啊。

现场的老匠人们都轰动了,和黄信介一样,他们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银子,想不到皇太子出手如此大方,黄信介只因为一句话,出了一个点子,就得到这么大的奖赏。众人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黄信介跪倒在地,颤抖着接过银子。

“黄信介,我给你提一个建议,一次用一百斤铁水做试验,多试几次,一定要试出最佳的比例。”朱慈烺给黄信介鼓劲。

黄信介如梦如幻,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高高捧起那五十两银子,激动的喊:“臣知道了,臣一定竭尽全力……”

“褚宪章,火器厂要全力配合黄信介的试验。”朱慈烺看褚宪章。

“奴婢明白。”褚宪章躬身。

齐宁蜷着手低着头,一脸的沮丧,他隐隐意识到,自己掌厂太监的位置,可能真要没了,不然一连两道命令,皇太子为什么不直接命令他这个掌厂太监,却要命令褚公公呢?唉,看来自己真不是当官的料,回宫就回宫吧,起码没有挨皇太子的板子。

“田守信,把那包弹丸拿出来。”处理了硫高的难题,接下来就是弹丸了。

鸟铳所使用的弹丸都是铅弹,铅比较软,在铳管中不易卡壳,而且铅比铁重,射出铳管力量更大,所以铅弹是鸟铳的标配。

但朱慈烺却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火器厂生产的铅弹不够光滑,有些甚至非常粗糙,这样不但加大了铳管中的阻力,增添了炸膛的危险,从铳管里射出后,空气里的阻力也会增加,因此他想着怎么才能把铅弹制作的如前世那般光滑如玉呢?

朱慈烺把问题一说,工匠们都陷入了思索。

现在的铅弹都是沙模铸造,把铅水倒入沙子制作的模具中,由于模具本身并不光滑,因此铸成的铅弹也不太规矩。要想变的光滑,肯定得想别的办法。

“谁能解决这个问题,照例赏五十两,有了想法,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朱慈烺大声宣布。

工匠们又是微微骚动。

“好了,都去忙吧。”解决了硫高问题,朱慈烺心情大好。

“谢殿下!”

匠人们都散去,一个个眉开眼笑的,今日不但涨了工钱,亲眼见到了皇太子,其中的几个幸运者还面对面的跟皇太子说话,这样的福气,可是几辈子也修不来的,更不用说得了皇太子赏银的黄信介和古作章这两个大红人了,火器厂上下,所有工匠都深感荣耀。

而铅弹问题,让所有工匠都是跃跃欲试,如果能解决,不也能跟黄信介一样吗?

工匠们散去后,朱慈烺看着褚宪章,淡淡说:“火器是我大明军队之倚仗,火器厂掌厂太监必须是一个聪慧警惕,知识渊博之人……”

话说的很明显。

褚宪章心里黯然,暗想:终究是没有保住齐宁,脸上却冷冷:“齐宁。”

齐宁哭着跪在地上:“在。”

“从现在起,你不是火器厂的掌厂太监了,跟咱家回宫去吧。”褚宪章冷冷说。

“是。”齐宁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站起来。

“赵小可。”

“在。”齐宁身后闪出一个小太监。

褚宪章冷冷道:“火器厂,你暂时先管着。”

赵小可赶紧跪倒在地:“是。”

虽然竭力压制,但眼睛里的惊喜却藏不住的流了出来。

第七十八章 火药制法

“太子爷的钧旨,刚才你都听见了,怎么做,你知道吗?”褚宪章问。

“公公放心,奴婢一定谨守太子爷的钧旨,为皇上尽忠职守,为太子爷分忧解难。”

赵小可表忠心。

和齐宁不同,赵小可颇为机灵,眼珠子咕噜噜乱转,一看就是韦小宝一类的人物。

这中间,朱慈烺一直在观察齐宁。

齐宁耷拉着脑袋,一脸沮丧,不过眼睛却没有什么嫉恨,眼角的泪水有点忍不住,但强忍着。

收回目光,朱慈烺迈步向外走:“走,我们再到火药厂看看。”

火器厂之后火药厂,火药厂之后盔甲厂,今天下午他一刻也不能停。

田守信褚宪章跟在他身后,齐宁也耷拉着脑袋跟了上来。

离开火器厂时,厂内隐隐有点骚动,好像是工匠们听说了齐宁被撤职消息,纷纷冲出来,想要挽留齐宁。朱慈烺假装没听见,快马离开,田守信褚宪章连同护卫的锦衣卫在后紧紧跟随。

齐宁不会骑马,只能在后面一溜小跑,仗着年轻,加上京师街道狭小,朱慈烺不能纵马狂奔,所以他倒也跟的上。

兵仗局有三大厂,一是盔甲兵器厂,二是火器厂,最后是火药厂。

原本这三厂都在内城,但天启六年五月的那场惊天大爆炸,炸死万人,害得天启帝的幼子也夭折之后,三厂便都搬迁到了外城,名字也有所改变,例如造火药的王恭厂改名为了安民厂。

朱慈烺现在要去的就是安民厂。

安民厂位在西直门大街的尽头,紧挨着城墙,距离火器厂也就一千米的距离,所以很快就到了。

安民厂的掌厂太监叫涂兴哲,和齐宁一样,他事先也得到了消息,因此一直在门前等候,当护卫朱慈烺的马队在视线里出现,他赶紧带着手下的小太监和几个管事者跪在地上迎接。

“奴婢叩见太子殿下。”

和刚才见到齐宁不同,朱慈烺见到涂兴哲的时候,仔细打量了他两眼,看得涂兴哲脖子一缩,眼有惶恐。

朱慈烺不动声色,淡淡笑:“都起来吧。”

涂兴哲又向褚宪章田守信见礼。而齐宁跟他是平级,加上齐宁愚笨,他一向都看不起,因此他看也没有看齐宁,只是奇怪,这傻子不在火器厂,跑我火药厂来干什么?还气喘吁吁的,难道是跑了一路吗?

进到火药厂,在涂兴哲的带领、田守信等人的簇拥下,朱慈烺参观火药制作的全部过程。

不出意料,火药制作全部都是手工完成,粗犷而没有效率,制造出的火药原料的质量也大小不一,参差不齐,而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也就是硝、硫、炭的配比,居然是用一杆一百斤以上的大秤完成--两个大汉抬着秤,一个留着胡须,师爷模样的人很仔细的看着秤杆。

明朝使用的是木秤。

所谓木秤,是以带有星点和锥度的木杆或金属杆为主体,并配有秤砣、砣绳和秤盘的小型衡器。按使用范围和秤量的大小分为戥子、盘秤和钩秤3种。杆秤是一个一等臂杠杆,是利用杠杆平衡原理来称重量的简易衡器。

木杆秤准确度本来就很低,如果是一百斤的大秤,稍微一个偏差,可能就是三五斤的差别,火药的配比立刻就被改变了。

原料不精,配比又不能保证,明军火药的威力,自然就打了折扣。

朱慈烺脸色沉沉,涂兴哲偷眼看了两下,忍不住有点心虚,他不知道自己哪点做的不好,为什么太子爷的脸色这么阴沉?难道是自己跟阳武侯勾勾搭搭,贪墨火药的事,被太子知道了吗?

“火药厂共有工匠三千六百人,日产火药一千八百斤……”涂兴哲抖擞精神,满脸堆笑的想要讨朱慈烺欢心。

朱慈烺一句话也不说

半个时辰后,朱慈烺在火药厂的大堂坐了,不动声色的喝着茶。

到现在为止,不止是涂兴哲自己,就是褚宪章也渐渐意识到涂兴哲处境不妙了,但褚宪章却没有在火器厂时的焦急,反而悠闲起来,因为和齐宁不同,涂兴哲并不是他的人,而是提督东厂大太监王德化的人。

褚宪章虽然是兵仗局掌事大太监,但火药厂油水太大,谁当这个掌厂太监,不是他能决定的,王德化横插一脚,硬生生给他塞了一个涂兴哲,他敢怒不敢言,如果今日太子爷对涂兴哲有什么责罚,他乐的逍遥。

田守信轻步走进来,在朱慈烺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朱慈烺神色不变,放下茶盏,抬眼看向涂兴哲。

涂兴哲眉角一跳,心中那种不祥的感觉更加强烈了,眼角余光一扫,发现自己手下的两名亲信太监被锦衣卫挡在大堂外,正一脸焦急的向里面张望,而那几个负责厂务的管事者,一个也不见了,难道……

“涂兴哲,你刚才说,火药厂一天可产火药一千八百斤,对吗?”朱慈烺终于开口,目光冷冷看着涂兴哲。

“是。”涂兴哲咽了一口唾沫。

“一月六万,一年就是七十万,那么,你掌厂火药厂这三年,一共给神机营,给各地官军发了多少火药啊?”

“去年我火药厂一共给神机营发了枪用火药八万斤,炮用火药四万斤,各地官军陆陆续续有三十万斤,其中发往辽东的就有十八万斤,前日孙传庭督军陕西,又拿了四万斤。”涂兴哲显然提前做了准备,说起工作来倒也头头是道,不漏任何破绽。

朱慈烺校场检阅京营之事,并斩了一百个人头的事,昨天就已经传遍了京师,连阳武侯薛濂都能被打屁股,何况他们这些掌事太监?因此当知道太子爷要巡视火药厂的第一秒,涂兴哲就开始准备了,一切不应该有的“痕迹”,都被迅速擦去。火药厂这几年的生产业绩,也被他背的滚瓜烂熟。

朱慈烺淡淡笑:“记得很清楚啊,那么这些火药质量怎么样?都是堪用的吗?”

“都是好火药,堪用的。”涂兴哲回答的很认真:“奴婢自从做了这个掌厂太监,一直都是兢兢业业,不许任何人在火药上作假,为了这事,奴婢没少责罚那些奸人。”

“很好。”

朱慈烺不动声色:“田守信,将那两包火药给他看。”

第七十九章 死不认罪

田守信将从神机营库房里带来的那两包火药,交给涂兴哲,冷冷道:“这两包都是在神机营取来的火药,不过一种是神机营挑选出来的,另一种是你们火药厂出厂的原样。有什么区别,你自己看吧。”

涂兴哲鼻尖冒出了冷汗,他双手捧着接了,放在地上打开了看,虽然不是火药专业,但担任火药厂掌厂太监这么久,对火药也颇为了解了,只一眼他就断出了优劣,也明白了朱慈烺的意思,赶紧跪伏在地:“殿下,我火药厂每年生产火药众多,有时难免会出现一些不太优良的火药,但一般情况下都是不会出厂的,一定是下面那些管事者玩忽职守,将这些劣质火药放了出去,奴婢一定狠狠责罚他们!”

“是有时,还是经常?”朱慈烺冷冷问。

“……”涂兴哲不敢回答。

朱慈烺冷哼一声:“把李顺叫上来。”

“是。”

李顺雄纠纠气昂昂的出现,在朱慈烺面前跪倒:“臣李顺叩见殿下。”

“起来吧。火药厂的涂公公说,他火药厂每年供给你们神机营的,都是堪用的好火药,对此,你有什么说的吗?”朱慈烺淡淡问。

“回殿下,您要是不问,臣还真不敢说呢,这三年来,自从阳武侯薛濂当了我神机营的主将后,每月神机营能拿到的火药,不但越来越少,且质量越来越差,就以佛朗机炮来说,三年前,两斤的弹丸装三斤的火药就可以了,但现在最少需要装四斤,如此还不一定能达到以前的威力。涂公公说供给我神机营的都是好火药,臣是万万不能赞成的。”

李顺本是一个胆小怕事,又安分守己的副将,如果不是朱慈烺事先对他有所叮嘱,他是绝对不敢站出来,公开指责涂兴哲的。有太子爷撑腰,今天的李顺不但胆气壮,而且气势非常的足。

涂兴哲额头冒出了丝丝冷汗,当李顺出现他就知道事情不妙,等李顺说完,他噗通跪倒在地:“殿下明察啊,我火药厂产出的每一斤火药,都是严格按照规制生产,绝不会有差错,李副将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又或者是火药的运输和储藏出了什么差错……奴婢这就去查,不管是哪个奸人搞事,奴婢一定严惩他们!”

“不劳烦涂公公了。”朱慈烺声音淡淡:“把他们都带上来吧。”又向李顺点头:“你可以回去了。”

“是。”

李顺躬身退出。

火药厂的几个管事者被锦衣卫推了上来。

一迈过门槛,就全部跪倒在地,哭天喊地:“殿下饶命,一切都是涂公公,跟我们无关啊。”“我们都是奉命行事,迫不得已啊,殿下饶命!”

涂兴哲的脸,一下就白了。

怪不得不见他们几个人呢,原来是被锦衣卫抓去拷问了,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已经把实情全抖出来了。

“说,你们都是怎么奉命行事的?”田守信喝问。

几个管事者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说。

自从涂兴哲成为火药厂的掌厂太监之后,为了完成火药厂的生产任务,同时又为了给自己“增收”,就加快了火药的生产速度,对质量从不要求,只要能炸响、能冒烟就行,有时原料不够了,对硝、硫、炭的配比,也会临时调换。因此,火药质量越发不堪。

每年除了供给京营和各地官军的定量火药之外,多产出的那些火药,都通过地下渠道,悄悄卖给了京师的一个商人。

毕竟是军用火药,虽然质量下降,但对民间来说却依然是一个宝,因此供不应求。

和涂兴哲相比,阳武侯薛濂每年贪墨的那点火药钱,只是毛毛。

作为火药厂的管事者,这几人对涂兴哲的作为心知肚明,涂兴哲没想瞒他们,也瞒不住,于是就把他们也拉上了贼船,每个管事者每月都能拿到五百到一千两的“封口费”。

如果有人不听话,甚至想要告发,那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了。

谁都知道涂兴哲是提督东厂大太监、内廷三公之一的王德化的亲信,跟涂兴哲做对,不就是跟王德化做对吗?

不要说这几个管事者,就是朝中的一品大员,恐怕也得稍微掂量一下。

因此,涂兴哲在火药厂顺风顺水,没有人敢跟他做对。

“臣等都是没办法啊,殿下饶命啊……”

几个管事者此起彼伏的磕头,都是喊冤求饶。

虽然早就知道了火药厂的不堪,但几个管事者的所言,还是让朱慈烺触目惊心。

“好大的狗胆!”

褚宪章一脸震惊:“居然连火药的主意也敢打,涂兴哲,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褚宪章的震惊,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作为兵仗局的掌事太监,他当然知道涂兴哲在火药上做手脚,贪墨了不少银子,但因为涂兴哲是王德化的人,不是他能惩戒的,所以他只能装聋作哑,但涂兴哲胆大包天的程度,还是超过了他的想象。

“冤枉啊!”

涂兴哲冷汗淋淋,不过却不打算认罪,他连连向朱慈烺叩头,脑袋在地上碰的砰砰响,用公鸭一般的尖锐嗓音喊冤:“殿下明鉴啊,奴婢绝对没有做这些事!明明就是这几个奸人平常被我责罚,怀恨在心,今日血口喷人来了。还有,怪不得送到神机营的火药会有差错呢,一定是这几个人上下其手,坏了我火药厂的名义!今日殿下巡视,他们怕担责任,就把屎盆子扣到奴婢脑袋上了,殿下,你要明鉴啊……”

越说越气,一时怒气攻心,忽然跳起来,向那几个管事者冲过去,又踢又咬:“说,谁让你们诬陷咱家的?信不信咱家杀了你们?”

几个管事者吓得连声尖叫,拼命闪躲。

朱慈烺皱了一下眉头,虽然他早就知道涂兴哲是一个猖狂的性子,仗着是王德化的亲信,在火药厂无法无天,但想不到在自己面前,居然也敢这么放肆!

“放肆!”

只见一个人影忽然蹿出去,狠狠一脚踹在涂兴哲的后背,将涂兴哲踹翻在地,涂兴哲倒地之时,额头撞到了地板,立刻就头破血流,头戴的纱帽也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第八十章 当面对质

“拿下!”

踹翻涂兴哲之人指着涂兴哲,一脸怒气。

原来是褚宪章,想不到他干瘦单薄,身手却是不凡。

褚宪章手下的四名太监冲过去,将涂兴哲死死按在地上。

这么一闹,涂兴哲好像也清醒了,知道刚才的动作实在是鲁莽,犯了大忌,不管他没有贪墨,只刚才那一下,就足以判他死罪了。太监是内监,不是外官,犯了罪不需刑部审理,内廷直接就可以处理,换句话说,朱慈烺只要一个眼色,就可以把涂兴哲乱杖打死。

“殿下饶命啊,奴婢知错了……”

涂兴哲跪在地上,砰砰砰连续叩头。

“奴婢有罪,请殿下责罚!”

褚宪章也跪倒在地。

虽然涂兴哲不是他的人,但他身为兵仗局掌事太监,火药厂掌厂太监是他的属下,火药厂出了事,涂兴哲又如此猖狂,他当然要承担责任。算上火器厂的事,褚宪章心情沮丧,只觉自己今天倒霉透顶了。

“褚公公起来吧,这事跟你关系不大。”

朱慈烺放下手里的茶盏,目光看向涂兴哲:“涂兴哲,你认罪吗?”

“奴婢有罪,奴婢该死,奴婢千不该万不该在殿下面前失控撒野……”

涂兴哲抬起左右手,狠狠抽自己的嘴巴子,一边抽一边哭:“奴婢受了他们几个人的蒙蔽,没有替皇上掌管好火药厂,奴婢有罪!但这几个奸人血口喷人,玷污奴婢的清名,奴婢却是不认!”

“你还有清名?”朱慈烺冷笑:“田守信,传那个商人。”

听到商人,涂兴哲眼睛里闪过惊恐之色。

等到锦衣卫将那商人推进大堂之后,他一下就瘫软在地上了。一直以来,他咬紧牙关,死不认罪,就是抱了最后的一点希望,纵有李顺和几个管事者的指责,只要他咬死不认,将责任全推到几个管事者的头上,就还有一丝生机。

但这商人一出现,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太子爷早有准备。

原来,朱慈烺对涂兴哲调查很久了,证据也掌握的差不多,今日到火药厂巡视,他的马队一到火药厂,锦衣卫就立刻动手,将这个替涂兴哲销赃的商人抓捕到案。而当朱慈烺在大堂而坐,涂兴哲滔滔不绝的向他介绍火药厂情况的时候,那几个管事者也都一一被锦衣卫拿下,几乎没怎么费劲,这些人就竹筒倒豆子一样的全说了。

昨日校场事件之后,太子爷的威名已经传遍了京师,拿他们的又是锦衣卫,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顽抗。

“说吧,你平常是怎么跟涂兴哲做生意的?”

田守信问。

这商人叫张永发,是震升轰的老板,震升轰是京师最大的一家经营火药、炮仗和烟火的店铺,整个北方地区开矿的炸药,制作鞭炮的药引,大约有七成都是震升轰的产品。原本他生意已经够大了,只要合法经营,根本不愁发展,但他利益熏心,居然跟涂兴哲勾结上了。

张永发连连叩头,战战兢兢的将他替涂兴哲销赃的事,一五一十的全说了。

涂兴哲瘫软在地上,浑身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殿下饶命啊,草民一时糊涂,以后再也不敢了……”

张永发知道自己倒卖的是军用物资,犯的是死罪,甚至全家都可能被牵连,因此锦衣卫一找上门就把他吓尿了,此时见到皇太子,除了求饶,他已经没有其他想法了。

朱慈烺不说话,只给田守信使了一个眼色。

田守信心领神会,迈步走出大堂。

他身后,四个锦衣卫拎着张永发出了大堂,扔在阶前。

“公公,饶命啊……”

张永发连连叩头。

田守信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笑的说:“说吧,这些年,你跟着涂兴哲赚了多少黑心的银子?”

“……”张永发支支吾吾不敢说。

“火药乃国之重器,私下倒卖已然是重罪,你居然还敢和涂兴哲勾结,贩卖军用火药,你是不是以为,我大明律就是一摆设,不能杀你的头,诛你的三族呢?”见张永发如此不老实,田守信怒气上涌,大喝一声。

“饶命啊!”张永发吓的魂飞魄散。

“饶命可以,你这几年赚的黑心钱,必须全部交出来!”

“好,我愿意交愿意交。”听到有生机,交银子就可以免死,张永发喜极而泣。

田守信转身而走:“算你识相,三天之内交二十万两银子到京营衙门,有银子,免死!”

“啊?”

张永发大吃一惊,痛哭哀嚎起来:“公公,没有那么多啊……”

“没银子,你就等着被抄家灭族吧!”

田守信的后半句话飘了过来。

张永发瘫在地上,捶胸顿地的哭了起来,二十万两银子,等于是要他倾家荡产甚至是要背上负债啊,但跟抄家灭族相比,已经算是很仁慈了。

四个锦衣卫围了上来,为首那人冷笑:“张掌柜,咱们走吧?”

为防止张永发逃跑或者起其他的心思,田守信派四名锦衣卫严加看管他。

……

田守信回到大堂之时,听见褚宪章正气愤的说:“涂兴哲胡作非为,你们作为管事,一句也没有劝过,今日还敢求饶?殿下,奴婢以为,不必听他们废话,拉出去全部杖毙得了。”

“饶命啊!”

几个管事惊恐的喊叫起来:“殿下明鉴,我们都劝过的。但涂公公说,火药这东西本就是吓唬人的,做的再好也杀不了几个人,与其让那些丘八浪费,还不如咱们分了呢。”

朱慈烺不动声色,手指轻敲桌面,想着怎么处置涂兴哲?

如果涂兴哲只是一个一般的小太监,他早就抄家杀人了,但涂兴哲是王德化的亲信,王德化掌握的东厂,是在京师之内和锦衣卫并列的第二支特殊力量,朱慈烺并不想因为一个小小的涂兴哲,而和王德化产生什么芥蒂。

虽然他是皇太子,王朝的储君,帝国的继承人,王德化只是一个太监、家奴,双方地位悬殊,他本不必顾忌。但大明朝体制特殊,内廷司礼监在整个朝局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尤其是在父皇对文官渐渐失去信心的情况下,内廷就越发的重要了。

第八十一章 小材小用

朱慈烺现在只是太子,并不是皇帝,如果他想要施展宏图,挽大厦于将倾,内廷的配合非常重要。王德化虽然不是内廷第一人,其权势更是无法跟魏忠贤相比,但东厂依然很重要,朱慈烺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涂兴哲不能杀,打狗还得看主人,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王德化的。

目光看向那几个管事,冷冷说:“把他们都交刑部,按律处置吧。”

锦衣卫冲进来,将几个管事都拎了出去。

现在只剩涂兴哲了。

此时,涂兴哲再也不敢喊冤了,跪伏在地上,呜呜哭:“殿下饶命,饶命啊……”

“褚公公,涂兴哲是兵仗局的人,你说,该怎么处置他?”朱慈烺淡淡问。

“身为掌厂太监,贪污舞弊,辜负圣恩,没什么说的,杖毙!”

褚宪章口气坚定,丝毫不顾忌王德化。

朱慈烺终于明白,为什么在甲申之变中,身材瘦小的褚宪章能亲冒矢石,冲上城头点燃铁炮了。看来,褚宪章的性子,也属于刚烈冲动型的。

“殿下饶命啊……”

听到杖毙两字,涂兴哲快要吓尿了。

朱慈烺笑一笑,转头对田守信说:“你亲自带人,把涂兴哲在京师的两座私宅全封了,管宅的两位管家要严加拷问,涂兴哲私藏的银子,要一两不少的全挖出来,至于涂兴哲……就把他交给司礼监王之心公公处置吧。”

司礼监王之心是内廷第一人,把涂兴哲交给他处置,非常恰当。

至于王之心是自己处置,还是交给王德化,那朱慈烺就不管了。

“是。”

田守信领人去查封涂兴哲的两处宅子,另有锦衣卫押了涂兴哲,送往内廷。

大堂静下来,只剩褚宪章和齐宁留在朱慈烺身边。

褚宪章沉思不语,对朱慈烺的处置方法,好像是有所领悟。

齐宁却有点忿忿,涂兴哲是他们这一批小太监中混的最好,也最猖狂的一个,今日被太子爷逮着,原以为肯定是要遭报应了,想不到最后太子爷还是放了涂兴哲。

涂兴哲这家伙真是命好啊。

“齐宁,我撤了你的掌厂太监,你恨不恨我?”

朱慈烺看向齐宁,笑问。

齐宁大吃一惊,赶紧跪倒在地:“殿下这是哪里话?无论掌厂还是扫地,都是皇上的隆恩,奴婢感恩都来不及,焉敢有怨恨?”

朱慈烺笑:“嘴皮子挺甜,但这不是你的心里话。”

“殿下,奴婢真是这么想的!”

齐宁吓的又叩头。

朱慈烺看向褚宪章,脸色严肃:“褚公公,火药厂掌厂之职相当重要,绝不能使用涂兴哲那种心思狡猾之徒。死心眼,紧守规矩,是火药厂掌厂太监最应该有的特质。”

褚宪章心中一喜,原来太子爷在这里等着呢。

怪不得免了齐宁火器厂的掌厂,原来是想要用他做火药厂的掌厂!

虽然都是掌厂,地位相当,但火器厂没什么大油水,火药厂却是一个大肥缺,历来都是众太监争抢的焦点,褚宪章虽然是兵仗局掌事大太监,是火药厂的直接上级,名义上有任免火药厂掌厂的权力。但事实上,这个位置的任命一直都掌握在司礼监,褚宪章想插也插不上手。

但今日不同了,有太子爷撑腰,他终于可以使用一次任命火药厂掌厂太监的权力了。

“齐宁,还不快谢恩?”褚宪章看向齐宁,脸上很严肃,心里却很欣慰:傻人有傻福,齐宁这小子入了太子爷的法眼,以后的前途恐怕不可限量啊。

齐宁再是愚笨,这种情况下也是明白朱慈烺的意思了,跪伏在地,大声道:“谢殿下,谢褚公公!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绝不坠了殿下的威名。”

其实朱慈烺可以直接任命齐宁,不过他还要把这个权力下放给褚宪章,以显现他对褚宪章的尊重。

“起来吧,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叮嘱你。从今天起,火药生产制造过程,全部要依照这本书的内容。”朱慈烺取出一个本子交给齐宁。

这本书是他研读《军器图说》,《神器谱》,《天工开物》,《兵机要诀》等书,加上自己前世对火药的记忆,而整理出来的一本火药心得,字数虽然不多,却都是精华。

齐宁双手接过,如接圣旨一样的捧在手心。

“书你可以慢慢看,你有三个重点你一定要记住,第一,称量一定要准确,那种一次称一百斤,一绊就到两百斤的粗糙做法,必须抛弃。从现在起,只许使用十斤的小秤,一次也只许拌十斤。不要怕麻烦,只有精细严谨,才能做出威力强大的火药!”

“第二,严格按照我规定的配比,鸟铳使用的火药,硝、硫、炭的比率为75%、10%、15%,火炮使用的为78%、8%、14%,一定要严格把关,绝不允许有任何的增减。这一项最为重要,你如果敢有懈怠,我不但要撤你的职,还要砍你的头!”

“第三,火药颗粒化要做精做细,具体办法,我在书里写了一些,你召集匠人们再商量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可补充的。”

齐宁跪在地上,捧着书,大声回禀:“奴婢明白了,从今日起,奴婢就守着秤、盯着药,差一丝一毫,不劳殿下动手,奴婢就自裁以谢殿下!”

“好,要的就是你这股认真劲。”朱慈烺笑了,想一下,又严肃的说:“这本书的内容你必须严格保密,除了你之外,不许给任何人看,如果泄露出去,我一样要你的脑袋!”

“奴婢明白,就是死,奴婢也会把这本书护卫在手里。”齐宁发誓一样的说。

朱慈烺点头:“你刚到火药厂,人生地不熟,手下还需有几个用着顺手的人,你可以去火器厂选几个人过来。”

“谢殿下!”齐宁大喜。

“对了,教你一个办法。”朱慈烺笑:“现在那边的人还不知道你当了火药厂的掌厂,你回去后也不要说,只说自己要回宫里扫地了,看他们如何对你?那些待你如初,眼有伤感的,都是忠厚仁义的好人,你可以带来,如果是爱搭不理,甚至是落井下石,尖酸嘲讽你的,都是里外不一的小人,经此一次,你也好看清他们的真面目。”



第八十二章 推荐贤才

“明白了,谢殿下。”齐宁又是叩首。

“去吧。”

齐宁爬起来,把书小心翼翼的放到怀中,急匆匆就走。

“等一下。”褚宪章喊住他:“带上四个人,如果有人落井下石嘲讽你,你不必客气,一人赏他们一百嘴巴子!”

褚宪章对齐宁还真是照顾。

“是。”

齐宁笑开了花,雄赳赳气昂昂,领了四个青衣太监回去了。

朱慈烺喝了一口茶,沉思一下,抬眼见褚宪章还站着,就淡淡说:“褚公公坐下说话吧。”

褚宪章哪敢坐?躬身回禀:“殿下面前哪有奴婢的座位?奴婢站着回话就可以了。”

“在我面前不必客气。”朱慈烺笑:“以后只我们两人时,你都可以坐着回话。”

“殿下……”

“坐吧。”

褚宪章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坐下了,表情激动无比,想不到太子爷如此平和,对自己如此尊重。到宫中二十多年,从没享过这种待遇,士为知己者死,以后太子爷但有任何吩咐,就算是刀山火海,我褚宪章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褚公公,火器厂是重中之重,其掌厂太监必须是一个信得过、而且聪慧警惕,才识渊博之人,你心里可有人选?”朱慈烺问。

褚宪章摇头。

信得过的条件很容易,但聪慧警惕又才识渊博,却很难了,准确的说,几乎是没有,太监的文化程度本来就很低,能识文断字已经很不错了,何谈才识渊博?

要说现在内监之中,文化程度最高的当属原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时明了,乾清宫高挂的“敬天法祖”四字匾额,就是他书写的,但高时明年纪以大,且地位超然,不可能担任火器厂的掌厂太监。

朱慈烺也知道难找,但火器厂的一把手必须是太监,这是祖制,他一时无法改变。不任命一个让他放心,且能顺利推进火器更新换代之太监,他就不敢轻易把谋划的一些高威力火器,比如手榴弹和地雷,放到火器厂来制造。

如果实在找不到,那就只能逾越祖制,选文官而不是用太监担任火器厂的一把手了。

“嗯……”

褚宪章沉思了片刻,忽然抬起了头,犹犹豫豫的说:“殿下,奴婢忽然想起一个人,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

“不过此人曾经在魏忠贤身边做过事,万岁爷罢黜魏忠贤时,此人被定为魏忠贤一党,被处斩监候。后虽然免死,但却从一个司礼监太监贬为了火者,这十几年来一直在神宫监听差。”

神宫监,听名字挺牛,其实只是负责太庙和各种皇室庙宇的洒扫和日常管理,而火者是太监中地位最低的一群,此人犯了逆案在神宫监听差,做的一定是最脏最重的活。

“他叫什么?”朱慈烺大有兴趣。

“刘若愚。”

朱慈烺听着有点耳熟,凝神细思一下,猛的想起来了。

明末有一本记录宫中轶事,从皇帝、后妃的日常生活,到宫中规则、内臣职掌从,以及饮食,服饰等都描写极为详细的书籍,名字叫《酌中志》。《酌中志》是后世研究了解明朝宫禁的不可多得的重要参考资料,是研究明史的必读之书,朱慈烺在前世也曾经走马光灯的读过一次,虽然印象已经不深了,不过当时读来却也颇为惊奇。

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虽然以记述万历以前的朝廷掌故和当时政治生活而著称,但却很少有如此全面的系统阐述。

《酌中志》的作者就叫刘若愚。

朱慈烺微微惊讶:“刘若愚还活着?”照他的了解,刘若愚万历十二年(公元1584年)生人,到今年已经五十八岁,又是阉党余孽,崇祯帝清除阉党,态度坚决,怎么可能还留此人在宫中?

朱慈烺问了之后就觉得是多余,刘若愚当然活着,不然褚宪章又何必推荐他?于是补了一问:“他身体如何?”

“刘若愚身体健朗,奴婢前日在宫中还曾见过他。”褚宪章眼有惊喜:“殿下,你知道他吗?”

朱慈烺淡淡道:“听过此人的名字,知识渊博,此人倒是有的,但聪慧警惕……”

“殿下,刘若愚有段时间曾在东厂听差,但因为看不惯魏忠贤的心腹,司礼监秉笔李永贞的所作所为,所以跟李永贞闹僵了,连带着也把魏忠贤得罪了,刘若愚本名叫刘时敏,因目睹魏李的恶行而无可奈何,遂自改名为“若愚,借苦心二字以自警。因此,刘若愚并不是魏忠贤一党,刘若愚擅长书法且博学多才,在东城当差时颇有手段,聪慧警惕四个字,他应该也是有的。”褚宪章说的小心翼翼。

褚宪章跟刘若愚肯定有什么特殊关系,所以才会冒着风险,尽心尽力的举荐刘若愚,要知道,崇祯对魏忠贤一党可是斩尽杀绝,丝毫不留情的。作为崇祯的儿子,朱慈烺当然是要跟老爸站在一起,向朱慈烺推荐一个有阉党嫌疑的人,万一朱慈烺翻脸,褚宪章非倒霉不可。

朱慈烺对阉党并不在意,不要说刘若愚,就是魏忠贤复生,也难以在朝中掀起什么风浪,魏忠贤只所以能在天启朝自称“九千岁”,拥有无限的权柄,靠的是天启帝的信任和放纵。崇祯一继位,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魏忠贤清除了。

明朝内监的权力,看似强大,但其实只是皇权的延伸,倚仗的也是皇帝的信任,一旦皇帝不信任了,就如大厦倾倒,哗哗的倒的连渣都不剩,明朝几个权柄一时,风光无限的大太监,从王振刘瑾冯保到魏忠贤,无不如此。

历史上,太监权力真正达到顶峰的其实是唐朝,不但掌握了百官,而且还可以随意的废立皇帝,皇帝本人恨太监恨的牙痒痒,但却无可奈何。究其原因,乃是因为太监掌握了禁军,从此就把皇帝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明朝不存在这种情况,所谓太监之祸,说白了其实是皇帝之祸。

所以朱慈烺对“阉党”两字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何况刘若愚还不是阉党。

关键是,刘若愚能力如何,是否忠心?

第八十三章 一口恶气

“好。”朱慈烺点头:“你把刘若愚找来,我想跟他谈谈。”

褚宪章面露尴尬之色:“殿下,刘若愚是神宫监的人,奴婢能见到他,但却不能支使他,更不能带他出宫,要带他出宫,调到火器厂使用,非的司礼监王公公点头不可。”

这个王公公,指的当然是内廷第一人王之心公公。

朱慈烺明白了:“好,我知道了,我会跟王公公谈。”

褚宪章低下头,长长松了一口气。

“走吧,我们再到盔甲厂。”

朱慈烺马不停蹄,继续去往下一处目的地。

此时,齐宁已经回到了火器厂,依照朱慈烺吩咐,他让四名青衣太监远远跟在身后,独自一人假装垂头丧气的进入火器厂,门口的京营军士倒没有为难他,直接放他进去了。等他来到自己在火器厂的住处门前,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铺盖包括一些生活用品居然已经被清理了出来,乱七八糟的堆在了门口,一时怒气就有点压不住了。

我还没走呢,就把我东西清了出来!

幸亏朱慈烺提前对他有交代,不然以他的脾气,早就冲上去打了。

齐宁忍着气,迈步走过去。

他已经看到,自己手下的那四个小太监,此时都是屋子里面躲着呢。

“赵小可!”

在门前站定,齐宁大声喊。

赵小可刚刚被褚宪章任命暂时代理掌厂一职,正春风得意呢,褚宪章和齐宁一走,他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占齐宁的屋子,原以为齐宁三两天之内肯定不会回来,但想不到齐宁这么快就在门口出现了。赵小可有点做贼心虚,不敢出去面对齐宁,但又不愿意失了面子,毕竟他现在是火药厂的掌厂太监了,于是板着脸,命令手下的三个小太监:“去,把他打发走。”

三个小太监不敢违抗,都哭丧着脸从里面走出来,其中的两人已经抱了改朝换代的心,因此只对齐宁拱拱手,表情很冷淡,唯有那个叫许青朝的小太监跟齐宁感情深厚,叫了一声齐公公后,就忍不住红了眼。

齐宁心有感叹,暗想:平常这三人连同赵小可都恨不得把我当祖宗供起来,今日,人还没走呢,茶就凉了,看来只有李青朝一个是实在人,其他人都不可用。

“赵小可呢?他怎么不出来?”

齐宁板着脸。

“齐公公……”李青朝吓坏了,赶紧劝:“赵公公现在是掌厂太监了,名字不能随便叫了。齐公公,你是回来拿东西的吧?我们都给你收拾好了,我帮你拿。”

拉齐宁的袖子,想要把齐宁劝走。

齐宁甩开李青朝的手,冷冷说:“咱家今天非见赵小可不可,咱家要问问他,凭什么把咱家的东西扔到外面来!”

那两个小太监相互一看,也开始劝:“齐公公,何必呢,你已经不在火器厂,还是回宫里吧……”

“滚开,这里没你们说话的份!”

齐宁瞪眼。

虽然不是火器厂的掌厂太监了,但过去的积威还在,两个小太监被他一瞪,吓的不敢吭气了。

赵小可在屋子里看的直咬牙,这帮废物,三个人也打发不了一个人,齐宁都回宫里扫地了,还怕他作甚?又想自己老躲着终究不是一个事,再说了,自己现在是掌厂太监,怕他干什么?

想到这里,腰杆子顿时就硬了很多,推门,挺胸抬头的走了出来,到齐宁面前站定,一拱手:“齐公公。”

齐宁冷笑一声,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赵小可,一会不见,你就人模狗样了啊,褚公公虽然罢了咱家的位置,但也没有正式任命你呀,你怎么敢这么快就占咱家的屋子?”

赵小可笑:“齐公公这是哪里话?这个屋子是掌厂太监所住,并不是齐公公你的私宅,你现在不是掌厂太监了,当然是要搬出来的,至于将来是谁搬进去,就不劳齐公公你费心了,褚公公自有安排。”

齐宁被辩了一个大红脸,论口才,他实在比赵小可差的远,怒道:“你以为就是你住吗?想的美!你搬咱家的东西就算了,咱家的紫砂壶呢?咱家怎么没看见?”

齐宁有一个心爱的紫砂壶,刚才眼睛一扫,并没有看到。

赵小可一脸茫然,看李青朝他们三人:“齐公公的紫砂壶呢,你们看见没?”

三人都是摇头。

赵小可一摊手:“对不起了齐公公,你的东西都在这呢,如果没有,咱家也没有办法。”

“好啊,敢偷咱家的紫砂壶!”

齐宁怒气忍不住,一把就将赵小可推在地上了。

赵小可尖着嗓子叫:“好大的胆,敢打咱家,咱家可是掌厂太监!你们三个愣着干什么?给咱家上,打坏了咱家给你们担着……”

李青朝听了没有动,但另两个小太监却扑上去,跟齐宁拉扯了起来,而倒在地上的赵小可也跳起来,三个人围殴齐宁。齐宁身体并就不是太强壮,哪是三个人的对手?只两下就被掀翻在地了,赵小可狠狠跺他,一边跺还一边吐口水:“呸,你以为你还是掌厂太监吗?敢对咱家动手,以下犯上,看咱家怎么到褚公公面前告你!”

赵小可正得意呢,忽然听见身后有风声,不等回头,后脑勺就重重挨了一下,接着,腰腹又被重重一击,哎呦惨叫一声,如沙包一样的摔在了地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要被摔出来,脑子嗡嗡嗡,腰腹痛的像刀绞,瞪大眼睛使劲的看,恍惚了几秒钟后才发现,放倒自己的原来是褚公公身边的四名青衣太监。

赵小可被放倒的同时,另两名对齐宁动手的小太监也被打倒在地。

青衣太监扶起齐宁,其中一人冷笑的对赵小可说:“狗眼看人低,以为齐公公真回宫里扫地了吗?告诉你,齐公公现在是火药厂的掌厂太监了!”

“……”

虽然都是掌厂太监,但谁都知道,火药厂的掌厂太监可比火器厂的掌厂太监地位高多了。

齐宁不是被贬,而是高升了。

想到自己刚才对齐宁的所作所为,赵小可脸色一下就惨白,他知道,自己完了。

第八十四章 大明板甲

盔甲厂。

盔甲厂的掌厂太监叫赵宏英,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白白胖胖,规规矩矩,在兵仗局的几个工厂里,他资格最老,担任掌厂太监的时间也最长,见了朱慈烺和褚宪章之后,除了介绍各式盔甲,其他废话一句也没有。他这个年纪,还没有升为掌事太监,基本上就到头了,除非是有特别的机遇,否则一辈子也就是个掌厂了。

看来赵宏英也接受了这一点,因此他对皇太子朱慈烺恭恭敬敬,对顶头上司褚宪章却是不卑不亢。

“殿下,这是铁鳞甲,全重二十五斤,戴上明盔和铁手臂,将近四十斤。”赵宏英介绍。

朱慈烺仔细看。

这副铁鳞甲是用方形铁片相连在一起的,每块尺寸约两寸,相邻两块都有部分重叠,中间是一块大大的圆形护心镜,所有甲片都微微向外鼓起,有一定的弧度,铁片打磨的比较光滑,有很好的卸力作用。朱慈烺试着提了一下,确实够沉,这样的铁鳞甲并不是普通士卒所能穿戴的,只有将官一类才能有铁鳞甲,总兵将军一级的,外面还会再套上一件棉甲。一般士卒都是皮甲,有的甚至连皮甲都没有。

铁鳞甲效果不错,不过却不适合在全军推广,一来造价高,二来过程繁琐,生产效率不高。

朱慈烺现在急需的是一种能快速生产,并且能给官兵们提供有效保护的廉价铁甲。

华夏王朝对弓弩之类的远程武器,历来都很重视,但对普通士卒的防护,却都比较轻忽,唐汉时期的披甲率也只有40%至50%左右,披甲率和重甲率最高的朝代是宋代,大约在七十到八十。

宋朝有钱,能支撑起铁甲的开销,本朝财政困难,披甲率又回到了汉唐,铁甲士兵连全部士卒的三成都不到,明军防不住建虏的弓箭,一触即溃。铁甲不足,无法提供有效防护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这样的铁鳞甲,造价大约多少?”朱慈烺问。

“四十两银子左右。”

四十两银子,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如果是一支一万人的大军,人人装配铁鳞甲,算起来就是四十万两银子,加上头盔皮靴旗帜马匹和刀枪,武装一支万人大军,最少也需要六十万两银子。

乖乖,怪不得朝廷装备不起呢。

“那盔甲厂一月能生产多少?”朱慈烺问。

“如果其他盔甲都不做,只单独做铁鳞甲,铁料和煤料都能保证,全力开工的话,一月能产一千具。”赵宏英回答的很小心。

朱慈烺皱眉:“工部兵器局那边呢,他们的产量如何?”

“他们人多,奴婢估计,他们全力生产的话,一月能有一千五百具。”

大明朝两大盔甲厂加到一起,全力生产,一月也只能产出两千五百具的铁鳞甲。对比朝廷的百万大军,这产量实在是太少。

朱慈烺放下铁鳞甲。

盔甲厂盔甲样式众多,但只有铁鳞甲能让他看上眼,其他的盔甲大多华而不实,又或者造价太过高昂。

看来,得需要设计一种新式铁甲了。

铁鳞甲之后是头盔。

明军现在使用的头盔有两种,一种是明盔,另一种是笠盔。

明盔是将官使用,华夏朝廷传统的头盔样式;笠盔是普通士卒使用,由宋代慢慢转变而来,笠盔比明盔多了一圈帽檐,如铜钹一样的造型,戴上了不但遮阳,还可以扩大防箭的范围。

因此,笠盔是一种好头盔,唯一缺点,就是有点沉。

朱慈烺对头盔没怎么多说,只叮嘱赵宏英要加大笠盔的生产量,然后话题又转回到铁甲,朱慈烺令褚宪章取来纸和笔,将自己构思的铁甲样式画了一张简单的草图。

与铁鳞甲相比,这种铁甲简单多了,严格来说,就是胸前背后两片各罩了一块弧形的薄铁板,肩膀相连处,用大块的皮革相连,如搭子一样的搭在肩膀上,肋下相连处预留出一排孔洞,穿上皮索,拉紧了就可以和身体贴合在一起,肩膀和手臂再套上传统的臂甲,如此整个上身都在铁甲的保护中。和铁鳞甲最大的不同是,他把一块块的小铁鳞甲,合并成了一个整块,如此制造起来就简单多了,而防护力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大大增加。

铁板胸前的隆起度很高,铁甲和胸部之间留有很大的空隙,如果被钝器集中,铁甲会变形,但胸部不会受伤。

这是朱慈烺借鉴了欧洲板甲的设计,结合大明现在的实际,设计出的一款简易板甲。穿上这种厚度的板甲,一百步内鸟铳打不穿,更别说建虏或者流贼的弓箭了。

赵宏英看了草图,惊讶的张大了嘴。

“照我所画的样式,先做两幅铁甲出来,然后再寻找其中的不足,从今以后,铁甲怎么简单、怎么省力就怎么造,华而不实的功能,统统都去掉,我希望大明将士以后披挂的铁甲,都是这种一体铁板,具体怎么造,你跟工匠们商议。”朱慈烺说的很严肃。

“殿下,有点难啊。”赵宏英皱着眉头。

“难在何处?”

“两块铁板要一锤锤锻打成薄薄的铁板,本就很难了,费工又费力,要想前后两片都和身体贴合起来,非得要一点弧度不可,这种弧度就更是不好掌握,弄不好就断裂了。”赵宏英说出了两个难点。

朱慈烺不怒反笑--赵宏英是一个说真话的人,并不因为他是皇太子就一味奉承。

褚宪章忍不住呵斥:“赵宏英,如果是简简单单就能做成的事情,何必要你做?你在盔甲厂待了五年,怎么变的暮气沉沉了?簪子那么细小的东西都能打造出来,这么一个大铁板你打造不出吗?”

赵宏英脸色涨红,低着头不说话。

朱慈烺笑:“万事开头难,只要工匠们努力尝试,就一定能找到其中的窍门,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抓紧时间干,造出样品之后,立刻通知我,我会亲自来看。”

赵宏英跪倒在地:“奴婢遵旨。”

见赵宏英始终没有昂扬的气势,褚宪章有点怒,如果不是当着朱慈烺的面,他早就大声呵斥了。

第八十五章 巨大恐惧

……

东厂。

东安门北侧,距离紫禁城一千米的距离处有一座神秘的三进小院落,门口有东厂番子挎刀把守,正门外五步之处立着一块醒目的牌匾,上面是明成祖朱棣手书的“东缉事厂”四个大字。

这就是威名赫赫的东厂了。

魏忠贤时,曾经将东厂迁进了紫禁城,东厂自成一体,完全不受皇宫的禁卫节制,即使夜间宫禁,仍有专设之门可随意出入,权柄一时无人能及。崇祯继位后,处置魏忠贤,把东厂打回了原来的位置,甚至有段时间想要裁撤东厂,不过最终还是保留了下来。

虽然东厂声势大不如前了,从督厂厂公到东厂番子都有点夹着尾巴做人的意思,但虎去雄威在,东厂毕竟是东厂,巡查缉捕,收集情资,监视大臣的职责,仍然存在,因此朝堂上下仍没有人敢轻视东厂。

此时在最后面的小殿里,提督东厂太监王德化坐在太师椅里,正冷冷看着跪在脚下的一个人。

涂兴哲。

锦衣卫把涂兴哲送进宫内,交给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王之心公公,一听是太子让送来的,王之心很是吃惊,细细盘问了一下,王之心顿时了然于心。于是什么也不说,只遣人将涂兴哲送到了东厂。

涂兴哲是王德化的人,怎么处置,还是让王德化头疼吧。

“干爹,儿子错了,你饶了儿子吧……”

涂兴哲跪在地上,哇哇地哭。

王德化脸色铁青,如果是惹了别人还好说,偏偏是当朝的皇太子,在大明,皇太子的地位本来就是超然绝伦,没有人可以侵犯,加上从昨天的校场阅兵到今日早朝的治国四策,皇太子已然成为了整个王朝最耀眼的新星,这个时候谁敢同皇太子做对,就是自寻死路。

魏忠贤那种权倾朝野,无人能及的大太监都能被刚刚继位,年仅十七的崇祯拿下,何况现在东厂的权势已经大不如前,整个大明历史,崇祯朝的东厂是最虚弱的,所以王德化一直都是小心谨慎,除了尽心尽力为崇祯做事之外,对太子他也格外重视,甚至是竭力巴结,所图的就是太子登基之后,自己还能保有提督东厂太监的位置,甚至更进一步,成为掌印大太监。

自己巴结太子都来不及了,想不到涂兴哲居然给自己惹出了这种事。

“拉下去,杖毙!”王德化冷冷说。

“干爹,饶命啊……”涂兴哲绝望的喊。

两个东厂番子早已经冲进来,拖起他就往外面走。

“干爹,听儿子说最后一句话,说完这句话,儿子死也瞑目了!”涂兴哲拼命挣脱开两个东厂番子的拖架,噗通跪在地上,哭喊道:“儿子死不足惜,但有句话却不能不说!干爹,太子爷今日前脚到了火药厂,后脚就把我火药厂的几个管事者都拿了,还有张永成,儿子和他交往极其机密,知道的没有几个,但太子爷却提前就把他拿了,这说明什么?”

涂兴哲哭嚎着:“说明太子爷早就在调查我了啊!儿子一个小小的掌厂太监,值得太子爷这么重视吗?所以干爹呀,太子爷冲的不是我,而是你呀!”

王德化的瞳孔骤然收缩,涂兴哲所说的,他何尝没有想到,但想到和说出来却是两码事,原本他心里只是有一种微微的担心和恐惧,但涂兴哲的话,却让他心里的恐惧,如长江大河,再也无法阻挡的奔涌而出。

“杖毙!杖毙!”

王德化将手里的茶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瓷片粉碎,茶水飞溅。

“干爹……”

涂兴哲的哭喊着渐渐远去。

后殿静了下来。

王德化的心,也逐渐冷静,然后他冷冷问:“李晃,有什么新情况吗?”。

一个小太监悄无声息的从旁边闪了出来,躬身回禀:“回干爹,田守信公公正带人查封涂兴哲的两处宅子,两个管家和几个仆役都被扣下了……估计他们把知道的都说了。”

王德化脸色更铁青,咬咬牙:“备轿。”

“干爹要去哪?”李晃问。

“还能去哪?当然是回宫,咱家要去见王承恩王公公!”

盔甲厂。

离开盔甲厂,褚宪章皱着眉头:“赵宏英老气沉沉,奴婢以为,他盔甲厂掌厂的位置,是不能做了。”

朱慈烺笑:“不,我看他是一个保守的性子,十分把握的事,只说七分,七分把握的事,只说五分,别让他刚才犹犹豫豫,一脸的为难,但他心里最少有七成把握。我交给他的事,他一定能完成。”

“但愿如此,不然奴婢非撤换他不可!”褚宪章脸有怒气,赵宏英和他是同一批入宫的太监,又一起在内监读书,算是同学,因为种种原因赵宏英没有升上去,平常他对赵宏英颇为照顾,但想不到赵宏英在太子爷面前却一点都不给他长脸,不是这个不行,就是那个不行,犹犹豫豫的没有一点利索劲。

几个锦衣卫簇拥着田守信在前方出现。

朱慈烺知道涂兴哲的家应该抄的差不多了,一时心情大好。

“殿下,”田守信到了朱慈烺身边,皱着眉头,眼睛里有忧色。

褚宪章识趣的拨马闪到一边,只留田守信和朱慈烺在街心小声说话。

“怎么了?抄家不顺利吗?”朱慈烺不动声色的问。

“不,很顺利,不过涂兴哲没什么银子,里外翻了一个遍,才搜到三万两。”

“这么少?”朱慈烺微微惊讶,他原本以为,涂兴哲家中最少有十万两,甚至二十三十万两,都是有可能的。火药厂掌厂太监是一个肥缺,每年通过“震升轰”的张永成销售出去的火药不计其数,涂兴哲家里怎么可能只有三万两银子?

“是不是藏别的地方了?”朱慈烺问。

“奴婢刚开始也这么想,但将两个管家和几个仆役拷问一遍后,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涂兴哲虽然在火药厂贪墨甚多,但大部分都送到宫里了……”田守信声音压的极低,除了他和朱慈烺,再没有人能听见。

第八十六章 毛遂自荐

朱慈烺皱起眉头。

“这是两个管家的供词,据他们说,每一次月底结算,涂兴哲都会揣着银票进宫……”田守信从怀中掏出两份供词,交给朱慈烺。

朱慈烺展开看,然后脸色越发凝重。

据两位管家说,涂兴哲不但每月固定给他的干爹东厂提督太监王德化送银子,连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王之心,首席秉笔太监王承恩,每月也都会收到他的银子,甚至兵仗局掌事太监,现在正跟在朱慈烺身边的褚宪章都拿过涂兴哲的银子。

虽然具体数目都不清楚,但内廷三公拿到的银子,肯定都是大数目。

怪不得涂兴哲这么嚣张,在火药厂无人能管呢,整个内廷都被他用银子打通了,又有谁敢找他的麻烦?

朱慈烺默默把两份供词收了起来。

王德化也就罢了,从一开始朱慈烺就知道他不是忠臣。

但王之心和王承恩却都是忠臣,甲申之变时,王承恩陪崇祯吊死在煤山,王之心在家中自缢,两大忠臣都受贿收银子,可想整个内廷的风气了。

至于王德化,他在历史上最有名的就是北京城破,朝廷文武百官囚服立午门外,上笺劝进李自成时,王德化大骂:“误国贼,天子何在?汝辈来此何干!”看见人即挥拳殴打,看到的人皆抚掌称快。

不过在朱慈烺看来,王德化就是一个即兴表演的“奸人”,如果他是忠臣,北京城破,皇帝身死,身为崇祯的宠臣,除了殉国,他没有其他的选择。但这个奸人不但活了下来,还在百姓面前表演了这出,正是当婊子又立贞节牌坊的典型例子。更有一种历史记载,打开德胜门,向李自成投降的大太监不是曹化淳,而是王德化。

因此,朱慈烺对王德化没什么好印象,如果只牵扯到王德化,朱慈烺不意外,但现在内廷三公都被牵扯进来,事情就有点麻烦了。

“这件事要保密。”朱慈烺说。

“奴婢明白。”田守信拱手。

“褚宪章!”朱慈烺看向褚宪章。

褚宪章一直拨马闪在旁边,对田守信和朱慈烺的私密话,他不敢听闻,听到皇太子喊自家名字,赶紧拨马过去:“奴婢在!”

“涂兴哲家里抄出三万两银子,全交给你兵仗局了。”

“谢殿下!”

褚宪章大喜,今天朱慈烺给三十年以上工龄的老工匠涨了工钱,加上朱慈烺要加快鸟铳和盔甲的生产,兵仗局的钱粮十分紧张,这三万两银子来的正是时候。

“火器厂火药厂盔甲厂的生产要保证,绝不可出现怠工现象,这其中火器厂尤其重要,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奴婢亲自到火器厂坐镇。”

“去忙吧。”

……

紫禁城。

乾清宫。

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正在向崇祯密报。

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允祯。

虽然有朱纯臣的要挟,但骆养性好像不为所动,依然把所有的事情都禀告了崇祯。

当然了,朱纯臣握有他把柄的事,他一个字也没有提。

崇祯坐在书案后,脸色铁青。

“这是主谋之人送给臣的银票,一共二十万两。”

骆养性取出银票,捧在掌心。

崇祯咬牙冷笑:“好啊,捐银助军的时候,他们一个比一个穷,如今二十万两银子,眼睛眨也不眨就拿出来了,呵呵,真是我大明朝的好勋贵啊……”

骆养性躬身等旨:“两个主谋的住处,臣已经秘密派人包围住了。”

崇祯眼睛冒火,如果是朝臣做出此事,他早就下旨抄家灭族了,一刻都不能忍,但面对勋贵,尤其两个主谋都是世袭三百年,太祖高皇帝就始封的国公,他却不能不慎重。宗室和勋贵是大明朝的左膀右臂,他不敢轻动。

“证据都搜集齐了吗?”崇祯问。

“几个人证还在抓捕中。”

“证据不齐你就敢动他们两人,你是想让天下人都指着朕的鼻子骂吗?”崇祯怒。

骆养性吓的赶紧跪下:“臣有罪。”

“案子要调查清楚,证据更要充分。怎么做,自己看着办。”崇祯冷冷说。

“臣……明白了。”骆养性站起来要退出。

崇祯却忽然喊住他:“银票拿走。”

骆养性微微惊讶,但还是捧了银票,悄悄退出。等出了暖阁,站在飞檐斗拱之下细细一想,对崇祯的意思,有所顿悟。

……

和褚宪章分手,朱慈烺在田守信和锦衣卫的簇拥下,又去往镇虏厂。

工部那些能造水力鼓风机的能工巧匠,此时已经全部到齐了。

朱慈烺召集他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他们制造水力锻锤机和水力钻孔机,以提高兵器厂的生产效率。

这一次工部尚书魏藻德没有亲自来,而是派了工部右侍郎宋玫。

宋玫,崇祯元年进士,历任知县知府,是一个从底层升迁而上的老官吏,跟魏藻德一飞冲天的模式完全不同,宋玫在工部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角色,在历史上也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角色,在这之前,朱慈烺并没有注意他,不过宋玫却为他带来了一个大惊喜。

“殿下,这是臣的参事萧汉俊,他有要事要向殿下禀报。”宋玫深深一躬,表情甚是严肃。

参事并不是正式职务,只相当于是一个师爷。

嗯?

朱慈烺看向他身后那人。

穿着蓝色长衫,脚蹬平底黑色布鞋,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长胡须,面颊清瘦,显得颧骨略高,两只眼睛很平静,即使是面对朱慈烺,也没有丝毫的紧张或者是不安。

“臣萧汉俊见过殿下。”萧汉俊深深一躬。

朱慈烺看着他笑,又看宋玫:“有何事禀报啊?”

“这个……”宋玫不知道怎么说。

萧汉俊却淡淡说:“请殿下屏退左右,除臣和殿下之外,不能有第三人听闻。”

朱慈烺微微惊讶,穿越而来,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态度向他奏事。难道这就是电影电视里经常出现的那种高深谋略的人物吗?

“殿下,萧汉俊虽然只是一个秀才,但却有经天纬地之才,如不是他,老臣工部右侍郎的位置早就坐不稳了,更不说他曾经数次救臣于危难之中,殿下,老臣所说句句属实,若有一句虚假,愿接受殿下最严厉之惩罚。”宋玫又深深躬身。

第八十七章 工部弊端

朱慈烺心思转动,看萧汉俊的气势,不像是一个骗子,宋玫又老实巴交的一个老臣,肯定不会帮着他撒谎,于是向田守信点点头:“你们都下去吧。”

田守信有所忧虑,不过还是带着锦衣卫退出,退出之前,他又对萧汉俊搜身一次,确定没有武器,这才放心的退出去,关了门窗,在外面静静等候。

宋玫也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朱慈烺和萧汉俊两个人。

“殿下,你可知道,魏藻德为什么要拉出钦天监,以阻止镇虏厂和兵仗局火器厂的合并吗?”萧汉俊倒也没有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

朱慈烺板着脸:“你这是什么话?魏部堂为本宫分忧,想本宫所没有想到,正是臣子所应该做的。你这么说你的上官,就不怕本宫责罚你吗?”

萧汉俊神色不变:“殿下,你如此聪慧高远的人,难道也被魏藻德骗了吗,魏藻德可没有什么公心,他完全就是为了私利。”

朱慈烺虽然隐隐猜出魏藻德有私心,但究竟是什么私心,他却猜不到,如今看萧汉俊的意思,好像是知道不少的内情,冷哼一声:“萧汉俊,你知道什么,速速给本宫道来,但有一句假话,本宫就绝不饶你!”

“殿下,你可知道,兵仗局火器厂的铁料和煤料是谁供应的?”

“户部。”

“户部又是谁供应的?”

朱慈烺隐隐有所明白:“你是说……”

“是的,为户部供应铁料煤料,还有各种物资的是魏藻德的老丈人,山西商人田生兰!”萧汉俊道:“田生兰是山西八大商人之一,原本他的生意做的并不大,比起山西范家和王家,他田家的生意小的多,但自从攀上魏藻德这可大树后,他田家的生意可是一日比一日火。”

听到山西八大商人,朱慈烺的眉角,猛的就是一跳。

对“大名鼎鼎”的山西八大商,史料里写的太多,他们利益熏心,为了一点银子连国家和民族都背弃了,不但帮建虏运送各种战略物资,从粮食布匹到铁器,一样都不少,甚至还充当建虏的奸细,把大明边关、流贼,还有朝廷的情报,源源不断的送给建虏。

这八大商人是必须铲除的。

“老丈人?”听闻田生兰是魏藻德的老丈人,朱慈烺有点不解。

“哦,殿下,是这样的,魏藻德去年新纳了一房小妾,乃是田生兰之女。”萧汉俊解释。

朱慈烺明白了。

萧汉俊继续说:“就说铁料和煤料吧,天下用的最多的就是工部的军器局,军器局造天下所有的军器,魏藻德是工部尚书,工部下属军器局的所有采购都是先挑田家,田家没有的,才会用其他家的。殿下可能不知道,军器局一年各种物质的采购量最少一百万两银子,这其中巨大的利润,都让田家赚去了。工部如此,户部的采购现在也都被田家垄断了,现在内监的火器厂火药厂还有盔甲厂,所用原料,全部都是田家供应。”

朱慈烺皱眉沉思,魏藻德是工部尚书,他亲家为工部供应商,虽有所不妥,但也不是全然有罪,毕竟这世并没有前世的“利益回避法”。只要价钱公道,哪怕就是亲生儿子,也不是不可。

“殿下肯定会有疑问,如今朝廷财政困难,军饷和官员们的俸禄,都拖欠三个月甚至是半年,工部和户部根本没有钱。田家做工部的供应商,铁料煤料交给工部,很多时候拿不到银子,要长期拖欠,这种情况下,田家又如何赚钱呢?”

不错,这正是朱慈烺所想。

“而这,就是魏藻德的本事了。”萧汉俊继续说:“工部虽然没有银子,但却有工匠,以工代赈,就是他为田家想出的办法。工部有银子就给银子,没银子就派工部的工匠为田家承接各种修建,去年下半年以后,京畿周围很多宅子都是工部的工匠修建的,而银子却进了田家的腰包,京畿如此,南京,扬州等地也是如此,只要是田家有生意的地方,田家都可以动用工部的工匠,为他们修建各种建筑……”

听到这里,朱慈烺明白了,原来田家是通过房地产把银子赚了回去。

工部的工匠都是匠户,世世代代是匠人,工钱极低,基本上就是白用。

田家无偿使用工部的工匠,从而抵偿供给工部的物资。

“以工代赈,在工部和户部已经是明事,在朝廷财政困难,国库空虚的情况下,不能不说是一个好办法,其他商人看着眼红,也想要以工代赈,但都被魏藻德驳回,殿下近日整修京营的营房,请工部派一千匠人,如果再扩建镇虏厂,还需要工人两到三千人,可工部现在没有那么多工匠了,大部分都在为田家做事呢。”

“虽然以工代赈在工部户部是明事,各部和内阁也都默许了,但毕竟没有朝廷的旨意,一旦殿下要扩建镇虏厂,那些为田家做事的工匠,就必须调回来,田家肯定会遭受损失。这是魏藻德阻拦殿下的第一个原因。”萧汉俊说。

朱慈烺心有所动,魏藻德那张貌似忠厚的脸,在眼前浮现。

“第二,也是魏藻德和田生兰最在意的,工部户部的物资几乎全部由田家供给,但京师却有一处不用田家的物资,那就是镇虏厂。镇虏厂从建立的那一天,就和广东的一位商人合作,镇虏厂所有的闽铁煤炭,都是那位广东商人提供,虽然臣不知道具体价钱,但想一定比田家的便宜,田家不止一次的想要把镇虏厂的供给权抢过来,但一直过不了汤神父那一关。”

“如果照殿下的计划,兵仗局的火器厂和镇虏厂合在一起了,两边物质一比较,魏藻德和田家狼狈为奸,中饱私囊的事迹,恐怕就要暴露了,就算不暴露,田家也没有办法像去年下半年那样发财了……”萧汉俊最后做结论。

朱慈烺完全明白了。

魏藻德,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八十八章 应对三策

“田家的事,你了解的这么清楚,想必宋玫比你更清楚,为什么他不上表弹劾魏藻德?”朱慈烺冷冷问。

“以工代赈,是六部和内阁都默许的,臣以为,在现今的情况下,不失为一个权宜之计,宋侍郎也这么认为,因此虽有不满,却并未想过弹劾。”

“既然如此,今日为什么要密告给本宫呢?”朱慈烺冷笑。

“因为魏藻德欺骗殿下,扩建之事明明是他做贼心虚,却扯到了钦天监,宋侍郎跟臣一说,臣就知道魏藻德是私心作祟,长此以往,必然会影响到殿下的大计,因此臣才请求宋侍郎带臣来见殿下。”萧汉俊说的很平静。

朱慈烺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萧汉俊。

历史上,萧汉俊这个人毫无痕迹,朱慈烺不知道他是奸是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萧汉俊只所以密告,并不完全是因为忠心,作为宋玫的参事,萧汉俊显然有更进一步的雄心,而太子爷是他看好的一个终南捷径。

萧汉俊表情淡淡,并不因为朱慈烺凌厉的目光而有所畏惧。

“魏藻德的事,你还知道什么?”朱慈烺问。

“魏部堂跟陈阁老是好友,两人同气连理,休戚与共。在田家的事情上,陈阁老有很大的协助。”

历史上,魏藻德和陈演的关系确实是非常好,在崇祯十七年,崇祯想要南迁时,被两人合力阻止,李自成攻破北京后,两人又一起无耻的投降,最后一个被斩首,另一个被拷死。

“这我知道,说点我不知道的。”朱慈烺冷冷道。

萧汉俊显然是早有准备,一拱手:“臣有三策,可助殿下,第一,殿下如果想要扩建镇虏厂,非钦天监同意不可,然钦天监的冯知远性情顽固,软硬不吃,别说殿下,就是皇上也未必能让他低头。冯知远有一小妾叫云珠,冯知远不惧天不惧地,唯独对这个小妾言听计从,只需给云珠之父200两银子,云珠必然能说服冯知远,配合殿下的大事。”

朱慈烺眼睛一亮,笑了,他正为此事发愁呢,如果200银子就可以解决,那真是太妙了。

“第二,冯知远点头后,魏藻德和他背后的田生兰必然惶恐,为生意计,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的阻挠。上策当然是撤换魏藻德,没有了魏藻德,田生兰一个商人,纵使三头六臂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然魏藻德圣眷正隆,想要撤换他的工部尚书,即便殿下恐怕也是做不到的。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令魏藻德不捣乱,专心为殿下做事即可。”

说到这,萧汉俊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只要殿下把此账册交给魏藻德一看,魏藻德惊慌失措,必不敢再对殿下有任何违背。”

朱慈烺接过账册,翻看了两张,原来是田生兰供给工部的详细物资数目,还有“以工代赈”的次数和应得银两,两方一比较,就可以知道田生兰在这中间赚了大钱。而魏藻德是“以工代赈”的始作俑者,又是田生兰的女婿,一旦捅出去,被言官们知道了,他工部尚书的位置,肯定就保不住了。

朱慈烺淡淡问:“这账册你记的?”

“是,臣身为宋侍郎的参事,宋侍郎检验物资,查勘数目的时,臣都会在身旁。”萧汉俊回答。

“但账本却不应该是你记的,也不应该在你这,”朱慈烺冷冷问:“莫非你早就存了扳倒魏藻德之心?”

“魏藻德巧言令色,有才无德,空有状元之名,却毫无治国济世之策,如果能扳倒他,臣倒真是愿意。不过臣这本账册,却不是为了扳倒他,而是习惯使然。”萧汉俊从容不迫的回答。

“习惯?”

“是,臣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之能,工部那些账本,臣看一眼就住了,回家无聊,就一一默写了出来,今天知道殿下需要此账册,就把它带来了。”萧汉俊说的很轻松。

朱慈烺却是惊讶,难道这世界上真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神人?

“萧汉俊,本宫面前可容不得说谎之人。”朱慈烺面色如铁。

“殿下若不信,臣愿当场演示。”萧汉俊丝毫不惧。

朱慈烺盯着他,忽然笑了:“说说你的第三策吧。”

“殿下召集工部的能工巧匠,定然是为了制造什么新奇的物件,然天下最好的能工巧匠已经不在工部了,工部的匠人都是平庸之辈,殿下要想造新物件,非从民间找寻不可。”

“你是说,你能找到?”

“是。”萧汉俊点头:“自神宗皇帝时,工部的能工巧匠就逐渐流失,原因只因为朝廷提供给他们的禄米太少了,手艺再精再好,也养不活一家老小,给朝廷做一个月,也不如给商人做一天挣的多,所以那些真正有手艺的工匠,就离开了工部,逃籍变成了黑户,专门给有钱人做事,只能你能想到的,而且舍得出银子,他们就能为你做出来。”

“既然他们逃籍,已经是黑户,你又怎么能找到他们?”朱慈烺问。

“京城里最大的工匠牙行,是臣的一个故人开设的,他欠臣一个人情,只要臣去请托,他必然遵从。”

牙行,就是古代的职业介绍所。

朱慈烺笑了:“原来如此。那好,找到他们,这样的匠人,有多少本宫要多少。”

“但他们是黑户,如要他们再为朝廷做事,还需赦免他们过往逃户的罪行。”

“当然,另外可以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手艺精,本宫在工钱上绝对不亏待他们。”

“谢殿下。”萧汉俊拜伏在地。

朱慈烺盯着他:“如果我想撤了魏藻德,并让他身败名裂,你有什么办法吗?”

萧汉俊神色不变,也不问理由,只皱眉思索了一下,淡淡说:“魏藻德虽然没有德行,但性情还是很谨慎的,想抓他的毛病不容易,不过他儿子魏守诚跟他就完全不一样了,贪念酒色,莽撞无礼,只要殿下允许,给臣一些人手,不出一个月,臣定能让魏家父子身败名裂。”

第八十九章 观风之人

朱慈烺原本只是试探的问一下,想不到萧汉俊立刻就想到了对策,心中惊奇,脸色却不动声色的问:“你想怎么做?”

萧汉俊小声的将自己的计划讲了一遍。

朱慈烺听罢微微惊叹:好一条毒计!任魏藻德狡辩如斯,口若悬河,恐怕也是难逃此劫。

“你要多少人?”朱慈烺问。

“五个得心应手,完全听臣指挥的人,另,臣还需要500两银子。”萧汉俊回答。

“好。本宫就给你五个人五百两银子。但如果出了事,本宫可不会保你。”

朱慈烺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五个人五百两银子就能除去魏藻德,实在是太合适了。

“殿下放心,臣的计划万无一失,绝不会有差错。纵使有差错,臣也绝对不敢攀扯到殿下。”萧汉俊深深一拜。

朱慈烺满意的点头:“本宫的要求说完了,现在该你了,你为本宫做这些事,图的什么?”

“当然是匡扶社稷,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萧汉俊慨然回答。

“还有呢?”

“纵横天地,轰轰烈烈的做一番事业。”萧汉俊说话间带出一丝傲气。

朱慈烺笑了,这才是百分百的实话。

“那么,你认为,你最擅长的是什么?”朱慈烺问。

“臣虽然识文断字,却没有司马相如的文才,虽有小智,却没有诸葛孔明的谋略,虽也能骑马挽弓,却没有关羽张飞的武勇。臣最擅长的其实只有两个字:观风。”萧汉俊回答。

朱慈烺又笑了。

所谓观风,指替人守望,以便报告;观察动静以便暗中相机行事或向自己人告警。语出《礼记·王制》:“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

通俗点,其实就是谍报,或者如锦衣卫东厂所做的事情。

“观风可不是容易做的。”朱慈烺淡淡道。

“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观风并不难,难的是有一种坚如磐石的信念、一颗细如发丝的心肠,守得住严寒,耐得住寂寞,抽丝剥茧,从万千之中,找出有益的信息,同时看世事如溪涧流水,知它日夜奔流,由它日夜奔流……”

朱慈烺微微有点动容,萧汉俊之才,超乎他想象,只这番话,就不是一般人能说出的。

“但朝廷现在有锦衣卫,有东厂,本宫又何必再用你?”朱慈烺冷冷问。

“锦衣卫、东厂,皆是天子所用,非殿下所能指使也,何况自崇祯元年以来,这两个单位已经大大荒废了,不说外地,就是这京畿之内,恐怕也不是锦衣卫东厂所能掌握的。”

朱慈烺板着脸,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萧汉俊说的是正确的。

“殿下年少有为,欲做一番大事业,然朝里朝外却无有一人,朝中大臣结党营私,党同伐异,殿下虽然贵为太子,可一旦侵犯到他们的利益,却也难免遭受到他们的攻讦,就如今日早朝一样。更何况殿下你整顿京营,打了阳武侯屁股,还占了朱纯臣和徐允祯的位置,得罪了整个勋贵阶层,他们表面上忍心吞声,但背地里必然会给殿下使绊子。睁眼看来,京师内外,处处都是殿下的敌人,如果殿下不能料敌于先,从容防范,一旦有所失误,被奸人利用攻讦,名声受损事小,万一……那殿下你就后悔莫及了。”

万一后面的那几个字,萧汉俊没有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朱慈烺默然不语。

萧汉俊所说的情况,他岂能不知?

“因此,设登闻之鼓以求民声,密布耳目爪牙以刺民情,已经是殿下迫在眉睫,必须做的事情了。而这,正是臣所擅长的。”

朱慈烺不说话。萧汉俊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自认是一个观风之才,欲为朱慈烺组建一支观风队,以监视朝堂内外的动静。但此事太过机密,萧汉俊第一次相见,朱慈烺对他一点都不了解,怎敢将如此重任交在他的肩上?万一事情泄漏,太子在锦衣卫东城又组建另一个谍报结构,必然会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其他的事情父皇能容忍他,这样的事,未必能容忍。

“这样的事,只能交给心腹去做。”朱慈烺淡淡说:“你我初见相见,你能当我心腹吗?”

萧汉俊神色不变:“那就看殿下你的判断了。臣只有一句话,如果不是听闻了殿下今天早朝的那番大论,此时萧某人已经一人一驴,回山西老家去了,臣在京师混沌三年,一事无成,对朝局已经渐渐失望,甚至说一句死罪的话,臣对大明也渐渐失望了,但殿下点燃了臣的希望,若殿下信臣用臣,臣必赴汤蹈火;如疑臣,臣自当回山西老家,从此暮鼓晨钟,再不管这天下事。”

朱慈烺盯着他,半晌后缓缓点头:“你先把魏藻德的事情处理了,事后,我自当用你。”

“谢殿下。”

萧汉俊跪倒在地。

萧汉俊走后,田守信有所担忧的问:“殿下,此人真可信吗?”

“可信不可信,一试就知……”

朱慈烺淡淡笑:“我担心的不是他骗我,而是他没有能骗我的本事!”

……

虽然萧汉俊已经说明工部派来的工匠并不是什么能工巧匠,只是一般的工匠,但朱慈烺还是抽出时间,和工匠们见了一面,一聊之下发现果然如萧汉俊所说---这些工匠虽然都会建造水力鼓风机,但却不知原理,也讲不出一个所以然,只知道按照师傅当初传授的那样,一板一眼的打凿。

朱慈烺简单说了一下自己水力锻锤机和水力钻孔机的构想,但却没有一个工匠能理解他的意思。

此时天色渐渐也黑了下来,朱慈烺便打发了工匠,准备离开铸炮厂。

汤若望,焦勖,赵仲带着镇虏厂官员一起恭送他。

“汤神父,为你镇虏厂供应铁料煤料的那个广东商人叫什么?本宫想见他一见。”照萧汉俊所说,那广东商人供应的铁料煤料,不但价廉而且物美,深得汤若望的喜爱,这样的商人,朱慈烺当然要见上一见,如果真是价廉物美,以后兵仗局就不用户部的供料了。

“他叫赵敬之。殿下如果想见,我立刻派人传他。”

“不用,让他晚上到信王府来见我!”

和汤若望他们告辞,朱慈烺打马兴冲冲回家。

只所以兴冲冲是因为今晚他不用回“禁锢”的皇宫了,信王府已经成为他的新住处。

第九十章 信王府邸

信王府位在皇宫对面的十王府大街,也就是前世的王府井,红墙黄瓦,占地广阔,因为久不居住,府门上的匾额被人用黄绸包了起来,王府大门前,是二亩空地,全由二尺见方的青石铺就。按照大明朝的祖制,藩王可以有三队护卫,每队三千人。这块空地就是用来给藩王卫队整理队列,摆开仪仗的。

朱慈烺不是藩王,是东宫,照理说,他也应该有卫队,只不过大明朝历来的太子都居住在皇宫里,安全都是锦衣卫和内四卫负责,因此,单独的东宫卫队自大明朝首任朱标之后,再没有设置过。

此时府门前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府门上也挂起了红灯。

以王铎吴伟业为首的东宫官员正在门前等候。

朱慈烺出宫居住的事情虽然昨晚就定下来了,今天一早内监杜勋就带了大批的太监宫女进驻信王府,从工部要了工匠,开始大规模的整修,但王铎吴伟业他们得到消息,已经是下午时候了。东宫出宫居住那可是大事,身为少詹事和左庶子,王铎和吴伟业不敢怠慢,听到消息的第一刻就急忙带了詹事府所有隶属东宫的官员赶到信王府。

但他们足足等了一个下午,直到天色渐黑,才见到了朱慈烺的身影。

除了东宫官员,杜勋带着几个小太监也在门前等候。

朱慈烺在府门前下马,仰头看一眼府门,心里笑:“我也有自己的家了……”

王铎和吴伟业上前拜见。

虽然过了一天,但两人眼睛里还是有些尴尬,朱慈烺不跟他们计较,只要他们以后不烦自己就可以了,和他们客气了几句,把他们都打发走。王铎很识趣,吴伟业却嚷嚷着明天早朝后要再次拜见殿下,为殿下重开早课,朱慈烺假装没听见。

打发了王铎和吴伟业,杜勋一脸是笑的迎上来,先一跪,再站起来回禀:“殿下,奴婢今日忙乎了一天,终于把后殿的寝宫收拾妥当了,前殿偏殿和府门,再有半个月,也可以修缮一新。”

朱慈烺心里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嗯,做的不错。”

得了夸奖,杜勋大喜,笑的眼睛都没了。

朱慈烺命人开了中门,率领众人鱼贯而入。

第一次进入王府,而且是崇祯登基前的信王府,朱慈烺颇为好奇,眼中所见

都是古代宫殿式建筑,虽比不上皇宫,却也颇为雄奇,就是因为年久失修,很多地方都显露出了破败之象。

崇祯与其兄天启帝的感情极好,十王府街虽然修建了十座王府,供未成年的藩王居住,但最多时候也只住过六位藩王,其中只信王府就占地一百八十亩,相当于十王府总面积的五分之一,修建费用更是其他王府的五倍有余,即便如此,天启都觉得对弟弟不住,日常赏赐不断。

信王府严格依照明朝藩王王府规格而修建,一共有四门,面对皇宫为端礼门,其他三位各有名称和出入,中为主殿,后殿为寝宫,最后是御苑。左右各有三偏殿、四堂、六亭,加上台、阁、轩、室、所等更是不计其数,规模宏大。

杜勋在前引路,朱慈烺一路走一路观,心想一座王府就如此宏大,天下藩王那么多,光是王府修建的费用,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啊!

后殿里已经烧起炭火,将殿内烘得温暖如春,四个小宫女跪在殿门前等候。

到这里,杜勋原本就应该退下了。

因为田守信才是东宫的典玺太监,照规制,只他有资格随时随地待在朱慈烺身边,杜勋虽然是宫中的老太监,不论年纪还是资格都比田守信老,但他没有名分,只是一个“管事太监”,修缮王府可以,但却没有资格在朱慈烺身边伺候。

杜勋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假装不知,他满脸是笑的一直跟在朱慈烺身后。

田守信微皱眉头,但却也没说什么。

杜勋的小心机朱慈烺看在眼里,不过却假装不知,他也不打算帮田守信出手,如果田守信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还要他出手,也不配当他的典玺太监了。

外面脚步声响,有人禀报:“殿下,徐公公来了。”

徐公公就是徐高。

徐高是周后身边的大太监,是周后最信任的人,历史上,正是徐高出马劝说

国丈周奎,请周奎带头捐银,以解国家危难。但周奎却百般耍赖,不肯出银子,气得徐高拂袖而起:“老皇亲如此鄙吝,大事去矣,广蓄多产又何益!”

等李自成攻破京师,周奎的百万家产,一分也没有保住。

徐高今日是送膳来的。

朱慈烺第一天搬到宫外,今夜更是在宫外的第一餐,周后甚为担心,不但遣徐高送膳,还把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两个小宫女也一并送了过来。

“殿下,皇后娘娘对你甚是担心,今天都悄悄抹了两次眼泪了……”徐高悄悄和朱慈烺说。

朱慈烺心中温暖:“你告诉母后,我在信王府很好,叫她不用担心。”

“皇后娘娘今日下午盛装去见了李太后和刘太妃,李太后,刘太妃好像有些怒气……”徐高声音更低。

朱慈烺明白了,上午他在京营衙门打了三个勋贵的屁股,其中两人是李太后和刘太妃的娘家人,事情传到宫里,李太后和刘太妃肯定会有所芥蒂,周后这是帮他解围去了。

朱慈烺心里感动,他这个母后是世界上最好的母后。

徐高不再多说,深深一躬转身离开。

刚把徐高送走,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嗓音从殿外传来:“圣旨到,太子接旨!”

朱慈烺赶紧到前殿也就是承运殿的殿前接旨。

杜勋招呼小太监小宫女,叱喝他们赶紧扫扫前殿的台阶,俨然他才是东宫的典玺太监一样。

前来传旨的是提督东厂太监王德化。

见到王德化,朱慈烺立刻就想到了涂兴哲,不知道王德化如何处置了涂兴哲?

朱慈烺在殿前跪下,王德化展开圣旨,不急不缓的宣读。

第九十一章 武骧左卫

原来,周后不止担心朱慈烺的饮食,更担心他的安全,傍晚时分,哭着见崇祯,要求崇祯给朱慈烺派一支卫队,以保护朱慈烺在宫外的安全。崇祯原本并不觉得自家儿子在宫外能有什么危险,一百锦衣卫足够了,不过听了周后的话,他也不禁有点忧心了,于是就令王承恩拟旨,将宫中四卫的武骧左卫派为朱慈烺的专用卫队。

整个京师,除了京师三大营,还有两支武装力量,一支是五城兵马司,负责维持城内治安,由巡城御史带领,不过现在已经名存实亡了;另一支是上直二十六卫,负责皇宫的宿卫。

其中,锦衣卫掌侍卫、仪仗、缉捕、刑狱。

旗手卫掌旗鼓、守卫。

府军前卫:统领幼军(补充兵)。

金吾、羽林等十九卫,掌守卫巡警。

而最最精锐的腾骧右卫、腾骧左卫、武骧右卫、武骧左卫,掌随驾护卫。

此四卫合称宫中四卫,专司皇帝的宿卫。每卫只五百人,人数虽少,却极其精锐,到崇祯朝,虽然大明各地的军队都已经腐烂,但宫中四卫依然保有很强的战力。崇祯七年,曹化淳组建勇卫营时,就从四卫中抽调了一部分主力,此后勇卫营征战各地,屡次重创流贼,四卫的老兵功不可没。

宫中四卫每一卫虽只有五百人,但却设指挥使一名,副指挥使二名,千户四名,百户十六名,规格极高,待遇也极高,薪资俸禄从不拖欠。

其实大明亲军原为二十二卫,腾骧等四卫是宣德年间增设的。与同为二十六卫之一,威名赫赫、或者说臭名昭著的锦衣卫不同,宫中四卫专司宿卫,并不干涉朝政,颇为低调,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但四卫的实际地位,却一点都不亚于锦衣卫。

每个入选四卫的军士,都必须经过严格的筛选,不但要有超强的武艺,而且要绝对忠心,除了皇帝本人,四卫不受任何人的节制。

今日早朝,崇祯将京营和上直二十六卫都交给朱慈烺抚军,但朱慈烺心中明白,京营他可以抚,但上直二十六卫他却绝对不能动,因为那是天子的权限,早朝时,崇祯被群臣所激,一时气愤,将二十六卫也交给了朱慈烺,但事后却再也不提。

朱慈烺也假装糊涂。

现在崇祯把武骧左卫派来当朱慈烺的卫队,虽只有五百人,但却足以保证朱慈烺的安全。

朱慈烺大喜,虽然他现在抚军京营,可以调动京营军士,但京营军士的每一次调动都会惹人注意,一旦被哪个大臣逮到漏洞,参他一本,那就麻烦了。但如果是他自己的卫队,就没有这个问题,他可以随意使用。

更重要的是,武骧左卫是精锐骑兵,所用马匹都是九边进呈到御马监待用,在南海子放牧的良马,比大明军中普遍使用的蒙古马,要高大许多,爆发力也更强。

南海子,大明皇帝的御用猎场,位在北京边上,最初是元朝皇帝圈建,元时称飞放泊,元廷在这一片河泊遍布的地区训练“海东青”扑捉飞鸟、小兽。为使海东青休息、晾晒为汗水霜露打湿的羽毛,元廷特修建一处晾鹰台,至今犹存。

成祖迁都北京后,于永乐十二年把元时的猎场扩大了数十倍。宣德三年,朝廷拨银在南海子修建了行宫,同时扩建了围墙,史册记载,南海子围墙长达一百二十余里,四周开辟四个海子门,设“海户”把守。崇祯十年前,每年九边重镇都会向朝廷进献良马,并放养在南海子。十年后,战事加剧,九边不宁,进献良马的规矩渐渐荒废,不过仗着过去的底子,南海子现在依然还有不少的良马,以供宫中四卫使用。

朱慈烺不喜得了五百侍卫,喜的是得了五百精锐骑兵。

王德化宣旨完毕,见朱慈烺还跪在地上,立刻换了一副谄媚的笑容,将圣旨卷好了双手捧着,弯腰往朱慈烺面前一递,小声提醒:“殿下,快领旨谢恩吧!”

朱慈烺赶紧叩头领旨谢恩。

朱慈烺刚站起来,王德化就一撩袍角,在他面前跪下了,并叩首在地,悲戚着嗓子:“奴婢有罪,请殿下责罚!”

朱慈烺拿着圣旨假装惊讶:“王公公快起,你这是何意啊?”

“奴婢被涂兴哲蒙蔽,浑不知他在火药厂做了那么多的混账事,幸亏殿下发现,不然奴婢还不知道要被他蒙蔽到何时呢!奴婢识人不明,用人不查,有负皇上重托,实在是惭愧啊……”

王德化说的痛心疾首,一边说一边叩首。

朱慈烺心知他是在演戏,但也不得不配合,伸手把王德化搀扶起来,叹道:“宫中用人众多,有一两个不肖之徒也是难免的,王公公你又何必自责?再者,王公公在宫中事务繁忙,哪能管到一个小小的火药厂太监?”

“殿下仁厚,但奴婢还是惭愧啊……”

王德化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不得不说,太监们都是演戏的天才,如果不是在前世的历史里,知道了王德化的真面目,朱慈烺说不定真会被他骗了呢。

朱慈烺的安慰,让王德化安心了一些。今天下午杖毙涂兴哲,并湮没了一切涂兴哲向他送钱的证据后,他急匆匆去见王承恩,向王承恩讨主意。内廷三公中,王之心地位最高,但性子冷淡,从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王德化找他一点用都没有。王承恩却是一个热心肠,虽然平常跟王德化关系不睦,但当王德化跪在他面前,向他求救之时,他还是热心的帮王德化出起了主意。

“太子爷跟皇爷一样,都是心地仁厚之人,只要真心认错,太子爷绝不会为难。你要是害怕,咱家和你一起去,毕竟涂兴哲也给过咱家银子了,太子爷要是怪罪,咱家和你一起承担!”

王承恩以为,涂兴哲贪墨的只是小钱。

但王德化却知道,涂兴哲贪墨数目巨大,且大部分都送给了他,如果朱慈烺把这件事捅到皇上那儿,一旦彻查起来,他不但地位不保,说不定小命也有危险。

第九十二章 天生演员

王德化清楚的意识到,如果朱慈烺针对的是他,就算他到朱慈烺哭诉求饶、就算有王承恩的帮衬,也是没有用的,朱慈烺打阳武侯的屁股,掀了朱纯臣和徐允祯的位置,斩首一百人头,今日早朝更是舌战群臣,强硬推行追逮三策,行的无一不是霹雳手段,就算服软求饶,也未必能得到朱慈烺的谅解,反而可能会是自取灭亡。

但如果朱慈烺不是针对他,涂兴哲之事只是擦枪走火,那事情就好办了。

王德化想来想去,觉得朱慈烺并不是针对他,第一,他没有惹朱慈烺,在一百人头的事情,他还帮着朱慈烺说话;第二,朱慈烺现在已经惹了外廷的文官,再惹他这个提督东厂的大太监,好像不是朱慈烺这种聪明人会做的事情。

不过他并不能确定,所以才要趁着传旨的机会,亲自来见朱慈烺。

“殿下仁德……奴婢没齿难忘啊……”

王德化眼泪汪汪。

朱慈烺对王德化一点都喜欢不起来,不过他不打算与王德化为敌,王德化深得圣心,是父皇面前的红人,对王德化的任何攻击,都可能引起父皇的猜忌。

他犯不着为了一个王德化惹父皇不高兴,且王德化并不是他谋划的重点,有王之心和王承恩在,王德化在内廷翻不起什么波澜,只要王德化不妨碍他在兵仗局的改革,他很乐意跟王德化保持现有的关系。

朱慈烺对王德化好生安慰,终于是打消了王德化的疑心。

“臣武骧左卫指挥使宗俊泰拜见殿下。”

王德化之后,武骧左卫指挥使宗俊泰带着两位副指挥使前来拜见。

宗俊泰四十岁不到,面膛黝黑,短胡须,大鼻子,生得身高臂长,肩宽腰细,一副标准的健美体形。此刻虽恭谨地跪在地上,却仍掩饰不住全身的虎虎之气。

两位副指挥使也都是精武之士,就是有点白净,一看就知道没怎么上过战场。

宫中四卫首先考察的是身手,其次是忠心,只要身家清白,身手矫健,上没上过战场,并不是考察的依据。

“殿下,武骧左卫五百将士已在王府门前列队,请你示下!”

宗俊泰大声回禀。

“走!”朱慈烺心有激动,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识武骧左卫的风采。平常在宫中虽然经常能看到了宫中四卫,但都是一队一列,最多一次不过二十人,五百人全卫集合的场面,他还没有见过呢。

信王府门前广场,火把熊熊,五百武骧左卫列阵而立。

身穿铁鳞甲,头戴宽檐笠盔,手持长枪,眼中望见的每一个军士都目光坚毅,精壮英武,和京营将士的颓废老弱,截然不同。唯一有点遗憾的是,武骧左卫虽然装备精良,军士精武,但却没有那种久经沙场,让人望而生畏的杀气。

也难怪,武骧左卫虽然精锐,但宿卫皇宫,很少见血,因此还需要磨砺啊。

即便如此,朱慈烺都大为振奋,但使天下所有的大明将士都如武骧左卫一般,何愁建虏不灭?

检阅完毕,指挥使宗俊泰亲率一百武骧左卫宿卫信王府,其他四百人返回军营。

朱慈烺有了新的谋划,要在信王府中为武骧左卫修建军营,信王府占地一百八十亩,只后面的御苑就有六十亩,修建一座容纳五百人的军营,根本小事一件。不过这事不能交给杜勋,免的他上下其手,造出豆腐渣工程。

回到后殿,朱慈烺心情大好,胃口也大好,周后送来的晚膳他一口气就吃了大半。进完膳,在书桌前坐了,正准备看书,田守信轻步上前,小声道:“殿下,该写谢恩折了。”

朱慈烺这才想起。

武骧左卫出宫护卫可不是小事,是大明朝的立国以来的第一次,这样的大事只口头谢恩肯定不行的,必须写一道奏折,正儿八经的向父皇谢恩。但写奏折可不是朱慈烺的长处,只看毛笔他就头疼,朱慈烺忽然意识到,自己东宫还缺少一个“文胆”,写奏折,应付宫中的那些事务,都应该是文胆的工作。

“殿下,写奏折是左庶子的事。”田守信小声提醒。

朱慈烺大喜:“快去请他来。”

左庶子吴伟业回到家中,正闷闷不乐呢,听到太子召见,大喜过望的跳了起来,他还以为太子回心转意,想要重开早课了。等到了信王府才明白,原来太子只是让他写谢恩奏折。

左庶子本是太子侍从官,应该时时刻刻待在太子身边,太子落水大病之前,一直都是如此,但太子病好之后却像是变了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不通过他这个左庶子。

“从明天起,左庶子就待在王府吧。本宫新近出宫,对东宫事务还不甚了解,加上军务繁忙,府中的事还要左庶子和詹事府的王先生多担待一些。”朱慈烺淡淡说。

吴伟业微微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总算是恢复应有的地位了,深深一躬:“殿下哪里话,臣本就是东宫属官,侍读殿下,本就是臣的职责,只要殿下能宽仁……”

“好了,左庶子去忙吧。”朱慈烺很不喜欢这种魏征式,一有机会就要进言的劝说,何况每每想到吴伟业最后做了满清的官,他心里就颇为不舒服。

朱慈烺挥退了郁闷不已的吴伟业,准备看书的时候,田守信进来禀告:“殿下,广东商人赵敬之求见。”

“请他进来。”

“草民赵敬之叩见太子殿下!”

赵敬之一跨过门槛,就远远地跪在地上了,虽是广东人,但官话说的相当标准。

朱慈烺笑:“那么远干什么?近前说话。”

“草民惶恐。”赵敬之躬身小步上前,来到朱慈烺桌前跪下。

“起来吧。田守信,赐座。”

田守信取来一个软凳,赵敬之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在软凳上坐了。

朱慈烺仔细观察他。

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灰色粗布长衫,脚蹬平底黑色布鞋,低着头,一脸惶恐,根本不敢看朱慈烺。

第九十三章 商业规划

《大明会典》载有明文,商人不许着绸缎,因此所有商人在明面上都穿的是粗布长衫,刚才赵敬之叩见朱慈烺,不能称臣,只能自称草民,这都是大明朝对商人的限制。说来也是可笑,整个大明朝最有钱的群体,除了勋贵之外就是商人,但商人却偏偏不能做出有钱的样子,粗布布鞋,是商人的标配,朱元璋本意是压低商人的地位,但却不知一个群体的身份高低,又岂是穿什么所能决定的?

“不必那么拘谨。我召你来,是有几件事问你。”朱慈烺笑。

“殿下请问。”

“你供应镇虏厂的铁料和煤料,都来自哪里?”

“草民在山西有一处铁厂,镇虏厂所用铁料都来自草民的铁厂,煤料也全部来自山西。”虽然惶恐,但赵敬之说话还是很有条理。

“既然都来自山西,那你煤料的价钱,为什么比田生兰的低?”

赵敬之低下头:“其实草民的价钱并不比田生兰低。”

“那汤神父为什么非用你的?”

“因为草民的铁料和煤料,不参假,且份量充足,为了抵消路途上的损耗,每一次装运煤料时,草民都会多装一些,所用铁料,又或者是购置的西洋铁,质量不合格者,草民一概退换。”

朱慈烺明白了,赵敬之并不是价钱低,而是服务好,另外看他的样子,应该也是上帝的信徒,汤若望那家伙最在意的就是传教,如果赵敬之是信徒,比起其他商人,又多了一层别人没有的优势。

朱慈烺点点头:“如果兵仗局也想用你的料,你能便宜一些吗?”

赵敬之摇头,苦笑回答:“恐怕不行。”

“为什么?”朱慈烺脸色一沉。

“草民家族铁厂的产量有限,只供应镇虏厂都有点心不从心,常常需要从外厂购置来凑数,外厂购置价钱高,每购置一次,草民利润便要减一分,至于煤料,草民都从山西黄家购买,从去年下半年起,黄家就不太乐意给草民供货了,只是仗着多年的生意关系,他们不敢给草民断货,每月都按照固定的数目供给草民,因此草民实在没有能力再做兵仗局的生意了。”赵敬之回答的很诚恳。

朱慈烺明白,山西黄家不乐意给赵敬之供货,一定是田生兰在后面搞的鬼。

黄家和田家都属于山西八大家商人。

而赵敬之也很奇怪,生意人有生意上门,一定是想方设法的完成,纵使手里没有货,也要先把买家拖住,然后紧急补货,又或者联系同行,从中抽利,像赵敬之这样,想也不想,直接就推脱的商人,还真是不多。

更何况,他推托的对象还是当朝的皇太子。

由此看来,赵敬之还真是一个实在人。

“你山西的铁厂,为什么不扩建?”朱慈烺问。

赵敬之犹犹豫豫。

“无妨的,有话直说。”

“山西不太平,常有流贼……”赵敬之支支吾吾。

“而且当地官府对你也很不友好,对吗?”朱慈烺看出了他的难处。

赵敬之不敢点头。

“你是镇虏厂的供应商,他们也敢为难你吗?”朱慈烺声音平静,心中却是愤怒,大明吏治腐败,是明末农民起义此起彼伏的一个重要原因。

见朱慈烺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赵敬之终于鼓起勇气,苦笑的说:“殿下,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啊,山西巡抚蔡懋德蔡大人是好官,但各地州府县衙,还有下面的衙役,却是一个比一个难缠……”

“如果我给你一些特许……你能扩大在山西的铁厂吗?”朱慈烺沉吟着说。

赵敬之面露激动之色:“当然可以。”

朱慈烺点头:“这事本宫会替你处理,你做好准备就行了,另外本宫有点好奇,你是广东人,生意怎么做到山西去了?”

“草民原本是镇虏厂闽铁和西洋铁的供应商,但两种铁价钱太高,朝廷负担不起,后来改成了晋铁,可他人的晋铁质量不可靠,镇虏厂造出的大炮时好时坏,于是草民就到山西开了一家铁厂。”

明朝最初的红夷大炮都是从葡萄牙人手中购买,因为价钱太高,且路途遥远,不堪运送,于是明廷下定决心仿制,但最初的仿制很不顺利,造出的大炮常常炸膛,为此汤若望特意购置了一批闽铁和西洋铁,也就在那时,他认识了赵敬之。

赵敬之家族是从事外贸的大商,跟澳门的葡萄牙人来往颇多。

“原来这样啊……”朱慈烺笑:“那你跟葡萄牙人很熟了?”

赵敬之面露惊慌之色:“不不,草民跟他们不熟,草民只是跟他们买过铁。”

虽然大明风气比清朝开放,但跟外国人走的太近,终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弄不好就会有灾祸上身,因此赵敬之不敢承认。

“不必怕,本宫不在意你跟葡萄牙人做生意,甚至有可能要倚仗你呢。”朱慈烺笑,沉思了一下,继续说:“你回去跟汤神父说,就说本宫想见一见各国洋人在京师的代表,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越多越好,请他撮合一下。”

“是,草民知道了。”赵敬之惊讶的点头。

“除了铁料和煤料,你还有其他生意吗?”朱慈烺问。

“臣还有一些棉布丝绸生意。”赵敬之小心回答。

“粮食呢?”

“草民不做粮食。”

“为什么不做粮食?”

赵敬之回答:“本小利薄,草民支不起那么大的场子。”

朱慈烺笑:“这样啊,如果我跟你合伙呢?你愿不愿意做一下粮食呢?”

赵敬之吃惊的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堂堂皇太子居然要跟他合伙做生意!

怎么可能?

士农工商,在大明朝,地位最低贱的就是商人,皇太子高高在上,不愁吃不愁穿,为什么要跟他合伙?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就联合成立一家商行,主要经营粮食布匹铁料和煤料,我虽然不能亲自出面,但我会派人配合你,保证你不受各地官府衙役的骚扰,日常经营我不干涉,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利润呢,你我对半平分。”朱慈烺淡淡笑。

第九十四章 良马板甲

赵敬之却已经激动的快要跳起来。

大明朝的商人,第一怕官府,其次才怕流贼,如果皇太子能为他撑腰,他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但转念又想,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会落到我的头上?难道皇太子有其他目的?

这么一想,赵敬之立刻就冷静了许多。

朱慈烺知道赵敬之的担忧,于是继续说:“商行成立之后,首先要在京师打开局面,粮店布店先开十家,后期煤店也得开设,人手配置,店铺地点,布店煤店的经营,你一手掌握,我不干涉。但对粮店我有一个特殊的要求,那就是某些时段,我要拥有粮食的定价权,如果亏损了,就从我应得的利润里面扣,如果不够那么多,我再补给你银子,总之一句话,粮价的高高低低,我要一手掌控。”

听到这里,赵敬之有所明白,但又不是太明白。

“你回去考虑一下,如果愿意的话,明天晚上再来见我。我们具体讨论一下投资的数目。”

朱慈烺端起茶盏。

“是,草民告退。”

赵敬之躬身退出。

走出殿门,夜风一吹,赵敬之又是惊喜又是忐忑,他今晚来见朱慈烺,原本很是惊疑,因为他不知道堂堂皇太子为什么要见他这个小小商人?但这时他已经明白,原来皇太子是想要跟他做生意!天底下最尊贵的买主就是皇家,如果能跟皇太子搭上关系,他的生意就好做了。

但同时他又隐隐觉得,皇太子所做的恐怕不止是生意这么简单……

赵敬之退出去之后,朱慈烺提笔在宣纸上画了一个图样,不满意,又涂去了。

除了开设商行,他还请赵敬之约了西洋商人见面。

跟西洋人见面是为了两件东西,一是欧洲板甲,另一是欧洲的战马。

明军跟建虏作战,只所以一直处于劣势,有两个重要原因,第一,明军现在使用的扎甲包括铁鳞甲在内,对建虏重箭的防御力并不好,第二,大明虽大,但却不产战马,所用战马都是从蒙古购入,而蒙古人相当奸诈,卖给大明的战马都是他们挑选剩下的劣马,这种劣势平常不明显,可一旦到了战场上,两军交战性命相搏时,这种差距就是致命的。

明军战马不论速度还是爆发力,都比不上建虏。追不上,冲不过,跑更是跑不了,一旦失败就是全军的大溃败。而建虏不然,就算小有失利,他们也可以迅速撤退,明军拼死了也追不上。

这也导致了建虏在战场上可以随心所欲的使用“放鸽子”的战术。

随便一队建虏骑兵就可以把数倍的明军耍的团团转。

要想改变这种劣势,只有两个办法,第一增加远程武器的打击能力和自身的防护能力,让建虏还没到放鸽子的距离就被明军放倒;第二就是改良战马,使建虏战马的速度优势不复存在。

蒙古是大明战马的唯一来源,如今蒙古人已经彻底倒向建奴,想要从蒙古人那边购买良马,已然不可能。

以正合以奇胜,单单依靠盔甲和战马的质量当然无法战胜建虏,但如果这两项弱点能改善,那么明军面对建虏时的胜算必然大大增加。

大明周遭除了蒙古之外没有能产良马的地方了,所以朱慈烺就把心思动到了欧洲人的身上。据他所知,欧洲各国使用的战马都是阿拉伯马和他们本地马的混种,不但身材比蒙古马高大许多,而且冲刺和耐力更好。如果能买一些种马来,同时请一些技术人员,配种改良明军战马,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板甲,朱慈烺并不想把欧洲板甲全套搬过来,第一价格昂贵,第二大明的铁质达不到,他想要的只是一块胸甲,如印度的镜甲,土耳其的盘子甲。胸甲用欧洲的板甲技术制造,其他地方用大明的铁鳞甲或者是棉甲弥补,如此可更好保护明军将士的生命。

板甲和战马价格昂贵,不适合大规模引进,但小规模引进,学习仿制,或者配种改良,使之能够在大明拥有一定的数量,却是很适合的。

一个商人可能会漫天要价,但如果把京师的西洋商人全部都集合起来,公开竞价,再施以其他的恩惠,最后成交的价钱应该不会太高。

……

紫禁城内苑。

提督东厂太监王德化负手在房间里踱步,他脚步很慢,每一脚踩出都是相同的距离,如同是在丈量房间一样,灯光照着他惨白的脸,感觉他心事重重,目光阴沉的吓人。

“李晃!”王德化忽然站住了脚步。

“儿子在。”一个小太监从黑暗中闪了出来。

“你说,太子是不是在跟咱家演戏?”王德化问。

李晃低着头:“在儿子看来,一半真一半假。”

“说说看。”

“太子爷不想两面开战,明知道干爹收了涂兴哲的银子,他也假装不知,这是真;但太子爷雄心勃勃,稳住了外廷,在外廷有所成绩之后,那把改革的刀,终究是要砍向内廷的,而干爹你可能就是他的首要目标,这是假。”李晃低声回答。

王德化咬着牙:“就是说,他终究是不会放过咱家?”

李晃默然。

“那你说,咱家该怎么办?”王德化问。

“上策,洗心革面,偃旗息鼓。”

王德化皱了一下眉头。显然,他对这个上策并不满意。

“中策,挑拨里间,隔岸观火。”

“挑拨谁?”王德化问。

“勋贵。”李晃回答。

王德化笑了:“说说下策。”

“下策就是铤而走险,移驾东宫。”李晃声音压的极低。

王德化脸色一下就变了,惊的原地跳了起来,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不会被人听见之后,他才微微的松了一口气,负手又踱了两步,冷冷道:“上策太消极,下策太凶猛,不是咱家能承受的,只有中策最是恰当。嗯,勋贵们有什么动静?”

“定西侯蒋秉忠次子被太子爷打了屁股,现在他们正在定西侯府聚会呢。”

……

同一时间,定西侯府。

前来探望定西侯蒋秉忠次子伤势的勋贵坐满了正堂,坐在主座上的定西侯蒋秉忠唉声叹气,他二儿子蒋旭因为触犯军纪,被朱慈烺打了四十军棍,虽然侥幸捡了一条命,但伤势极重,原以为二儿子在京营是一个安生差事,谁想到竟遭此横祸。

京营是拱卫京师的精锐之军,军法杖四十在军中经常出现,但多用于平民子弟,像蒋旭这样的勋贵子弟,拥有天然的豁免权,京营历任主官都对勋贵子弟留有三分情面,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勋贵。

第九十五章 老谋深算

京营是拱卫京师的精锐之军,军法杖四十在军中经常出现,但多用于平民子弟,像蒋旭这样的勋贵子弟,拥有天然的豁免权,京营历任主官都对勋贵子弟留有三分情面,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勋贵。

但不想,事情忽然就变了,皇太子居然抚军京营了,如果说昨日对阳武侯薛濂的惩罚,很多勋贵还认为是阳武侯冲撞了皇太子,只是一个意外,那今日定西侯蒋秉忠的次子蒋旭还有李太后和刘太妃的娘家亲戚都被杖责,勋贵们在京营中的子弟纷纷辞职回家,几个侵占京营军田的勋贵,都收到京营的来函,限他们三日之内将所占军田清退出来。

这一系列的动作,让勋贵们隐隐不安。

皇太子这是干什么?是针对勋贵吗?

上一次京营这么折腾的时候还是崇祯元年,当时的兵部右侍郎李邦华整顿京营,将勋贵们得罪了一个遍,后来趁着永定门之战中京营的一次失误,勋贵们对李邦华群起攻击,逼得崇祯不得不把李邦华罢官免职。

十几年过去了,太子爷重走上了李邦华的老路。

勋贵们当年能攻击李邦华,今日却不敢攻击朱慈烺。

朱慈烺是皇太子,未来的皇帝,惹了朱慈烺不高兴,等朱慈烺登基成了皇帝,攻击他的勋贵都得倒霉。

但这并不表示勋贵们要忍气吞声,

借着探望蒋旭的借口,勋贵们聚在了定西侯府,相互打探消息并商量对策。

但令他们沮丧的是,勋贵中最有影响力的几家都没有派人来。

成国公朱纯臣和定国公徐允祯被皇上“罚俸三年,闭门思过”,英国公府没人出现,而一向最喜欢凑热闹、搅动三寸不烂之舌的小襄城伯李国祯也没有出现。

大家期待的不是李国祯,而是他爹李守锜,人人都想知道,老谋深算的襄城伯面对当下局面,有什么看法呢?

“散了吧……”

肥胖如猪的应城伯孙廷勋实在是支持不住了,第一个离开。

很快的,勋贵们就散的干干净净。

襄城伯府。

李国祯正向老爸李守锜汇报定西侯府的情况。

“亲自到场的有兴安伯徐治安,应城伯孙廷勋,新宁伯谭弘业……”

李守锜须发皆白,面容干瘦,此时正坐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听了李国祯的汇报,缓缓睁开眼睛:“不用这么详细,你就告诉我,谁家没有派人去?”

“除了三位国公外,还有恭顺侯吴惟英、新乐侯刘文炳、新城侯王国兴、宣武伯卫时春,惠安伯张庆臻,彰武伯杨崇猷……”

李守锜静静的听着,这些没有派人到定西侯府问候的,基本都是传承不到百年的勋贵,像新乐侯刘文炳和新城侯王国兴,甚至是在崇祯朝刚刚册封的,和他们这些已经册封了三百年的勋贵,天生就有隔阂,因此他们没有派人,倒也不奇怪。

李国祯念完了名单,躬身等待父亲的示下。

“从今天起,闭门谢客,谁来我也不见。”李守锜缓缓道。

“是。”李国祯躬身答应,想了想又道:“父亲,你说太子会不会翻京营的旧账啊?”

李守锜哼了一声:“你觉得太子是那么蠢的人吗?”

“可他毕竟才十四岁。”

“十四岁?你看他今日所做的事情,哪个像十四岁?”李守锜冷笑一声:“我看成祖文皇帝年轻时也不过如此!如果我看的不错,咱们这位太子是一个做大事的人,咱们这些勋贵顺他的意还好,若是有所忤逆,他是绝对不会留情的。”

李国祯皱起眉头:“父亲,我倒觉得这未必是太子的意思。太子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手腕和见识?”

李国祯眼高于顶,自认不凡,他觉得自己十四岁之时都没有这般见识,太子怎么会有?显然是背地里有人教唆。

李守锜叹口气:“你想的,为父也不是没这么想过,不过从东厂那边传来的消息看,太子的确没有受人指使。细想也是,太子身边都是一些庸碌之人,不是宫女就是太监,两个老师詹事王铎和左庶子吴伟业,名气虽然大,但其实就是两草包,摆弄诗文还凑合,论到国政大事,嘿嘿,绝对是狗屁不通,就算再给他们一百年,他们也想不出今日早朝的治国四策!所以没什么怀疑的,这一切都是太子自己的主意。”

“那就不妙啊,看太子的意思,他对咱们这些勋贵并不友善。”李国祯不无忧虑。

“不要杞人忧天!咱们都是太祖始封的勋爵,绵延三百年,不说太子,就是圣上也不敢轻动。”李守锜闭上眼睛,沉吟着说:“两件事交给你去做,第一,明天你亲自去见太子,把咱家占的那五百亩地还回去;第二,找几个言官,明日早朝试探一下,看太子对辽东军情有什么看法?太子究竟有几分成色,辽东才是最好的试金石!”

“是。”李国祯点头,想一下又问:“父亲,定西侯他们人心惶惶,都等着见你呢。你不见他们一面吗?”

“我刚才的话你没听见吗?从现在起闭门谢客,谁也不见!”李守锜又皱起眉头。

“可定西侯他们着急的样子,比三年前还要恐慌呢!”

听到三年前这三个字,李守锜就像是触电一样的坐了起来,眯缝的双眼蓦然睁开,眼睛里射出凶光,抓起身边的茶盏狠狠地向李国祯砸过去:“逆子!你胡说什么?!”

李国祯吓的跪倒在地:“儿错了,父亲息怒啊。”

……

礼部右侍郎蒋德璟的府邸。

朝中东林人正在聚会。

蒋德璟坐主位,吴牲坐在右首的第一位,其他人各依品级官职而坐,唯一例外的就是方士亮,虽然他请辞获准,已经不是朝臣了,但却依然坐在了左首的上位。

“致远今日太鲁莽,太子是储君,岂可轻易弹劾?”吴牲对方士亮很是不满,上来就给方士亮脸色看。

方士亮,字致远。

方士亮却一点都没有后悔的意思,虽然不穿官袍,穿的是长衫了,但却依然梗着脖子:“侍郎大人差矣!太子所言所行,荒唐孟浪,追逮三策不但儿戏,且视读书人为敌忾,一旦推出,必然是天下涛涛。学生既食君禄,当报君恩,必然要犯言直谏,如果贪生怕死,明哲保身,纵然立身在朝堂之上,又有何意?”

第九十六章 不速之客

吴牲见方士亮讥讽自己贪生怕死,在朝堂上没有站出来声援他,不由得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致远,老夫年近古稀,舍此残生又有何不可?如果太子所提真是祸国殃民之策,不需你建言,老夫必然拼死力争!然今日早朝,太子所提四策,哪个不是为国为民?”

“废辽饷,开厘金,革盐政,学生皆无意见,但追逮三策,学生却万万不能赞同!”

“就你所言,难道逮赋不应该追吗?”吴牲冷笑。

“逮赋必然有隐情,一味强力催收,却不问下情,岂是仁君所为?再者,一人逮赋,整个家族都不能科举,这是桀纣之下都不曾有过的暴政!”

桀纣,夏桀王和商纣王。

“你!”

吴牲又是大怒,这方士亮简直是口不择言到了极点,居然把当朝比作了桀纣,如果此时是在朝堂,纵使太子求情,恐怕崇祯也不会饶他。

两人越吵越凶。

“怀远,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争吵之中,一直没有说话的蒋德璟忽然说话了。

方士亮收回对吴甡的怒视目光,转对蒋德璟,拱手:“吾师刘念台马上就要到京师了,学生想等他几日,和他见面之后,再回家孝敬老娘。”

刘念台就是一代大儒刘宗周,刚刚被起用为左都御史,此时正在赶往京师的路途中。

蒋德璟点头:“也好。”说完端起茶盏,意思是送客,今天的讨论到此为止。

东林众人都是惊讶,这就完了吗?不过主人都已经送客,他们也不好再留,一个个起身离去。

吴甡却有所警醒,自己年近古稀,又是兵部右侍郎,何必跟下属又是晚辈的方士亮争吵?实在是有失身份,心知蒋德璟是在为自己解围,但想到方士亮刚才的执拗,还有那些口不择言的胡言乱语,他忍不住又是怒从中来。

“鹿友兄留步。”吴牲要走,但被蒋德璟留住了。

吴牲字鹿友。

“鹿友兄可知方士亮今日的所言所行,为何如此出格?”请吴牲到后面的内堂坐了,蒋德璟小声问。

吴牲冷笑:“还不是因为刘念台快进京了,他们着急的想要表现吗?”

“既然知道,你又何必跟他争吵?”

吴牲叹口气:“我就是忿不过。”

蒋德璟一脸忧色:“念台不来,你我都不能压制,一旦刘念台来了,朝中清流恐怕个个都会变成方士亮啊。”

“幸好他们都要出京了。”吴甡有点庆幸。

“言官是出京了,但六部中的清流大有人在……以刘念台的脾气,必然会向太子发难,到时圣上雷霆一怒,恐怕就不是今天的局面了。”蒋德璟面色凝重。

吴牲的脸色也黯然下来。

刘宗周可是当代大儒,著名理学家,在他面前,蒋德璟吴牲都是小辈,一个小辈的小辈方士亮都把朝堂搅成这样,如果是刘宗周出手,恐怕就要天翻地覆了。

沉默半晌后,吴甡忽然问:“中葆兄,你觉得太子对辽东军情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看法呢?”

……

信王府。

朱慈烺在灯下看书,田守信轻步走进来,小声向他汇报。

勋贵们聚集定西侯府,东林人都在蒋德璟的府邸,朝中两大势力在夜幕降临后都不安稳啊。

“殿下……”

田守信再进来的时候,脚步明显比刚才急促许多,在朱慈烺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朱慈烺的脸色也是变了:“他来干什么?”

“他说,他有不得不来的要事。”田守信回禀。

朱慈烺想了一下:“让他进来。另传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后殿,违令者斩!”

一会,一个身穿黑袍,戴着黑色斗篷,将全身遮的严严实实的人走进后殿,跪在朱慈烺座前:“臣骆养性拜见太子殿下。”

朱慈烺冷冷地看着骆养性,这个传说中的锦衣卫指挥使的身材并不高大,摘下斗篷后露出一张文人一般的脸。乍看一下,骆养性很是平和,但细细观察,却能感觉到他双眼中的锋芒。

“骆指挥使请起。”

“谢殿下。”

“你深夜前来,是有父皇的旨意吗?”朱慈烺问。

“不,臣没有圣旨。”

“没有圣旨?”朱慈烺假装惊讶:“那你来见我干什么?”

“臣虽然没有旨意,却有一件惊天大案,想要殿下的协助。”

“哦?”朱慈烺脸色严肃:“什么大案?”

“去年,臣接到密报,京师三大营中,有人在贩卖朝廷的甲胄。”骆养性说。

听到此言,朱慈烺心中微微一跳,朱纯臣和徐允祯私卖甲胄的事情,他当然是知道的,这也是他不杀徐卫良,而要把徐卫良关在诏狱的原因。只要徐卫良开口,他就有了扳倒朱纯臣和徐允祯的办法,不过到现在为止,徐卫良还没有开口。

“京师三大营是拱卫京师的精锐,所用甲胄也是天下最精良的,接到密报后,臣不敢怠慢,立刻开始调查了,经过半年多的时间,终于是有了一点眉目。”骆养性说话不徐不缓,没有一丝的情感变化。

朱慈烺假装惊讶:“骆指挥使,案子的详情,你好像不应该跟我讨论。”

“如果是其他的案子,当然不能跟殿下讨论,但这个案子,非跟殿下讨论不可。”

“什么意思?”朱慈烺淡淡问,心里却隐隐猜到路养性的来意了。

“私卖甲胄的经过,臣已基本掌握,但几个关键的共犯,却始终都没有抓到,唯一一个可以抓捕的共犯虽然身在京师,但却是京营的将官,身份特殊,臣不敢轻易动他,以免惊扰到后面的主谋。”骆养性深深一躬:“而这个共犯现在正在殿下的手中。”

果然不出所料。

朱慈烺脸上却惊讶:“本宫怎么越听越糊涂?骆指挥使,你指的是谁呀?”

“右掖营主将,徐卫良!”

朱慈烺眨眨眼,假装恍然:“哦,他呀,他现在不是在你诏狱吗?你没有去看过他吗?”

骆养性摇头:“臣没有去看过。”顿了一顿,然后压低声音:“因为臣知道,押在诏狱里的,并不是徐卫良。”

朱慈烺笑了。

第九十七章 忠耶奸耶

朱慈烺笑了。

押在诏狱里的当然不是徐卫良,徐卫良这么重要的人证,怎么可能放在一个敌我未明,有可能会被朱纯臣上下其手的锦衣卫的诏狱中呢?诏狱只是一个障眼法,真正的徐卫良被朱慈烺关押在另外一个秘密地方。为了避免被人识破,朱慈烺派了二十个侍卫,十人一组,拿了他的太子令,日夜在诏狱看守假徐卫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即使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也不行。所以骆养性说他没有见徐卫良,确实是实情。

这个假招忽然被骆养性戳破,朱慈烺一时倒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骆养性果然还是有点道行的。

骆养性忽然跪倒在地,声音恳切:“殿下如此做,一定是有深意,臣本不该点破,但臣实在是迫不得己。两个主谋狡猾异常,做事滴水不漏,臣虽然侦办了半年多,却没有什么大的进展,原想慢慢追查,终究能将那两个主谋绳之以法。不想昨天殿下拿下徐卫良之后,其中一个主谋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除了四处活动之外,昨天深夜居然还亲自找到了臣……”

听到这里,朱慈烺心头又是一跳。

朱纯臣昨晚和骆养性见面,他当然是知道的。

原本他还想试探一下,但想不到骆养性居然主动说出来了。

“令臣吃惊的是,那主谋仗着长辈的交情,居然要臣帮他杀人灭口,在诏狱中做掉徐卫良!臣本想怒斥于他,但转念一想,这正是扭转局势,收集证据的好机会,于是就假装答应了他,并且跟他提出了二十万两银子的酬金。”

说到这里,骆养性探手入怀,取出一大叠的银票,双手奉上:“今日傍晚,那主谋托人将二十万两银票送到了臣的手里。臣惶恐,同时也更深知那主谋为了掩盖此事,不惜一切的决心。如果那主谋知道臣正在调查他,一定会狗急跳墙,说不定会策动京营旧部惹出什么祸事来。但臣如果现在就发动,向圣上请命,抓捕两个主谋,却又缺少足够的证据。因此臣才不得不深夜求见殿下。个中隐情,还望殿下谅解!”

说完,将二十万两银票放在地上,重重叩首。

朱慈烺静静地不说话,骆养性这两段话,还真是让他惊异了,难道骆养性真的一直都在调查这个案子吗?还有,骆养性如此坦荡,难道真是一个忠臣吗?

“你来见我,是要我交出徐卫良吗?”朱慈烺不动声色的问。

“是。”

“说说理由。”朱慈烺问。

骆养性抬起头:“那主谋以为,如果徐卫良死了,这事死无对证,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臣以为,这正是可以利用的好机会。只要殿下准臣演一出戏,臣必然将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你是说,让徐卫良假死?”朱慈烺明白了。

“是,徐卫良死了,那两个主谋必然放松警惕,臣搜集证据的难度会大大降低,而臣派往山西和山东两组人马,正在搜寻另外两个重要共犯,一旦将两人抓获,再加上徐卫良,那就是铁证如山,任两名主谋巧舌如簧,也辩驳不了。”骆养性声音淡淡,但眼神却信心十足。

朱慈烺不动声色:“山西山东两路人马,抓的是什么共犯?”

“整个甲胄案,除了两个主谋和徐卫良之外,还有买方和中间人,买方是一个山西商人,已经回了山西,中间人害怕被杀人灭口,买卖结束之后,就离开京师逃往了山东,臣虽然竭尽全力,但想要把他们抓捕归案,尚需要一定的时间。”骆养性清楚禀报。

“你是说,你找到那个中间人了?”朱慈烺问。

这个案子,他也一直在查,而最大的难点就在那个中间人。

当初买卖结束之后,朱纯臣和徐允祯想要杀掉中间人,但不想中间人机警异常,不等他们动手就提前跑掉了,此后再无踪迹。朱慈烺虽然握着徐卫良,但只徐卫良一个人的口供,是扳不倒朱纯臣和徐允祯的,只有加上中间人和山西商人,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才能让朱纯臣和徐允祯无可抵赖,也才能让勋贵和朝臣们心服口服。

“是,姓名和相貌都知道了,但就是找寻他的藏身之处,需要一点时间。”骆养性回答。

朱慈烺沉思着,到现在为止,骆养性所说还算是合情合理,看样子对朝廷也是忠心耿耿,但朱慈烺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这事你禀告陛下了吗?”朱慈烺问。

“已经禀告。”

“陛下怎么裁示?”

“陛下没有裁示,要臣自己看着处理。”骆养性恭敬回答。

朱慈烺心中一震,心想父皇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给骆养性一个便宜行事的权力?父皇并没有明旨,但骆养性却自作主张的找上了门,一旦被哪个朝臣知道了,参上一本,麻烦就大了。骆养性不是普通的朝臣,而是锦衣卫指挥使,身份特殊,没有圣令,身为太子的朱慈烺不适合和他见面。

“骆养性,你可知罪?”朱慈烺拍桌而起。

骆养性跪伏在地:“稽查不法,是臣职责所在,虽然皇上没有明令,但既然徐卫良在殿下手中,臣就不得不面见殿下,若有僭越,臣甘愿死罪!”

骆养性这话说的颇为硬气,也颇为高明,如果朱慈烺不是知道历史的走向,还真有可能以为他是一个忠臣呢。

朱慈烺起身踱了两步,心想以父皇的聪明,肯定已经想到骆养性会来见我,或者说,这本就是父皇默许的,那么父皇是什么意思呢?明知道我跟朱纯臣徐允祯不对盘,却让骆养性来见我,是历练我,还是暗示我干掉朱纯臣和徐允祯?又或者是要试探我对勋贵的态度?同时磨砺我掌控勋贵的能力?

但不管这样,事情既然已经落在头上,想躲也是躲不开,只能往前走了。

“你有几成把握能抓到那两个主谋?”朱慈烺站住脚步,冷冷看着骆养性。

“九成!”对骆养性这种老官吏来说,九成就是百分百。

第九十八章 早朝试探

朱慈烺沉思一下,点头:“既然你有此把握,本宫自当答应你!”

骆养性理由充分,一心为国,他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他也不会让骆养性单独做此事,他会派人盯紧骆养性,如果骆养性敢耍什么花招,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也就做到头了。

如果骆养性能成功,以锦衣卫之手除掉朱纯臣和徐允祯,倒省得他动手了。

“谢殿下!”

骆养性拜伏在地,然后站起来:“臣告退。”反步退出,戴上斗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殿外。

殿门开启又关闭,夜风吹进来,将地板上的二十万两银票吹散开来……

又得了二十万两银子,朱慈烺心底却没有多少喜悦,一来对崇祯的心思有点猜不透;二来朱纯臣和徐允祯这两个恶贼,居然胆敢收买锦衣卫指挥使为他们杀人灭口,也就是他提前有预防,没有把徐卫良放在诏狱中,而骆养性也知道事情的轻重,如果换成其他人,说不定就被两个奸贼得逞了呢。

咦,不对呀。

朱纯臣明知道骆养性是父皇的亲信,又怎么收买骆养性除掉徐卫良,难道他真以为,骆养性是二十万两银子就可以收买的吗?转念一想,朱纯臣并不知道骆养性在调查“甲胄”案,求骆养性杀人灭口用的一定是军中贪墨的借口,且骆养性和朱纯臣两家是世交,这么一想,朱纯臣的动机倒也合情合理。

从信王府后面离开,上了马车后,骆养性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虽然第一次见面,虽然太子才十四岁,但太子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强大气场,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看到他的心底,让他一直都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直到出了信王府,他心情才镇定下来。

“走,去襄城伯府。”骆养性小声命令车夫。

……

又是早朝。

和昨天不同,朱慈烺今日不在皇宫内,而是皇宫外,因此他不得不比昨日早起了半个时辰,洗漱穿衣,然后和群臣一样,打着哈欠坐轿子赶到午门外等候。平常只锦衣卫跟随,今日多了五十武骧左卫。

当朱慈烺走下轿子之时,在场的朝臣都上前见礼,周延儒,陈演,谢升、魏照乘还有六部各部的尚书和侍郎,都察院御史,大理寺卿,太常寺卿、光禄寺卿、上朝的勋贵还有六部给事中的言官,都向他行礼。

朱慈烺微笑的一一还礼。

第一次和皇太子一起上朝,朝臣们明显的有一点不适应,尤其是昨日那些在朝堂上攻讦朱慈烺的言官,更是浑身不自在。

和蒋德璟吴牲见礼时,朱慈烺特意多弯了一点腰。

两人感觉到了,不过却都不动声色。

午门城楼上的鼓敲响三下,朝臣开始排好队伍,朱慈烺在右首第一位;凌晨5点左右钟声响起,宫门开启。百官依次进入,过金水桥在广场整队,而后向皇极殿进发。

在皇极殿门前山呼万岁,叩拜完毕,进入文华殿,早朝正式开始。

叩拜时,朱慈烺明显感觉到父皇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第一次在宫外居住,身为人父的崇祯更担心他的安全。

“百官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王之心行礼如仪的喊,一如昨天。

今日的早朝明显比昨日平静多了,大约昨日的早朝耗尽了百官的精力,今日稀稀拉拉的只有两三个官员奏事,且都还是没有什么争议的小事,最让人担心的辽东兵事和河南流贼,都没有最新的溃败消息传来。

最大的事情就是内阁首辅周延儒出列奏禀,说御史言官出京巡视的细节,已经定了下来,从今天起,御史言官将分批分次出京。

大明虽然有两京十三省,但真正征税的只有两京十省,贵州最早没有开发出来,后来虽然开发出来了,但一直都没有加到亩税中,云南则一直都很乱,广西虽然有征,但数量很少,几乎可以不计。

征的较多的是,南直隶,浙江,湖广,河南,山东,四川,这六省承担了大明朝三分之二的赋税;北直隶,江西,山西,陕西,广东,福建征的较少,因此,御史言官出京的重点是赋税较多的六省,因为距离不一,抽到较远地区的御史言官,需要提前动身。

朱慈烺不动声色,心里却微微松口气,内阁这一次还算是雷厉风行,御史言官都走了,整个朝堂就可以清静一些了。估计周延儒平常也被这些言官整烦了,借这个机会正好把言官们派出京师,朝堂上也可清静一段时间,因此在朱慈烺的四策中,这是被最先执行的一策。

今日早朝波澜不惊,但即将结束的时候,一名朝臣却忽然站了出来,对着崇祯深深施礼:“陛下,臣有本,辽东军情危急如此,满朝文武却无人提及,臣深以为耻。”

原来是太常寺少卿李景田。

听到辽东两字,整个朝堂连崇祯在内都变了脸色。

就像是心中的一块痛,又被人狠狠碰了一下。

如今建虏的十万大军将锦州围了一个水泄不通,洪承畴的九边精锐救援大军折戟松山,大明已经是无兵可派,只能期望祖大寿为国尽忠,与建虏决一死战。照祖大寿最后一次给朝廷发来的塘报看,锦州城中的军粮尚有三月可用,锦州又城高池深,是祖大寿经营多年的老巢,城中大小红夷大炮尚有百门,建虏又不善于攻城,锦州长期坚守,并非不可能。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崇祯已经下了密旨,令杏山塔山两地军民撤退,此事只有兵部尚书陈新甲和内阁四臣知道,如果在朝堂上大肆讨论辽东,说不定会有所泄露,以至于影响撤退大计,甚至提前在朝堂上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因此从崇祯到内阁,这几日都刻意回避辽东议题。

朝议不论,并不表示朝廷不处理,对锦州之事,兵部一直在紧锣密鼓的处理中,而关于辽东的奏报,也是内阁和崇祯首要处理的目标。

但现在有人跳出来直言辽东,朝会却不能不讨论了。

崇祯看向兵部尚书陈新甲。

第九十九章 沉默以对

崇祯看向兵部尚书陈新甲。

陈新甲额头有汗,松锦之败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不是他附和崇祯的想法,认为可以速战速决的话,照洪承畴的战略,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也许松锦之战会是另外一种局面。

松锦之败就像是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陈新甲的脑袋上,随时都有可能落下,给他致命一击。因此,每次提到辽东,他都有一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感觉。

“陛下。”陈新甲站出来回禀:“臣昨日刚刚收到的塘报,建虏大军一部围困锦州,一部集结在松山,蠢蠢欲动,随时都有可能进犯杏山和塔山。范志完所率兵马,加上李辅明马科等人收集的残兵,总计两万余人,正夜以继日的在杏山塔山之间修筑防御工事,宁远南城的修建也即将开始。”

陈新甲的意思很明显,现在的问题不是如何救援锦州,而是如何防守杏山塔山,乃至后面的宁远和山海关。

锦州已然不可救,这话他没有明说,但朝堂上的众臣都是心知肚明。

“但锦州毕竟还在坚守,朝廷总得给他们一点支援。”李景田轻轻叹。

朝堂一片寂静。

这话说来轻巧,但做起来何其难?建虏占据松山,已经完全切断了锦州和内地的联系,别说大明现在兵弱将寡,就是强兵强将,在一时之间,恐怕也很难扭转战场上的逆势。要想救援锦州,就必须拿下松山,对现在大明军队的来说,无疑是难如登天。

“臣弹劾陈新甲,身为兵部尚书,统筹无方,懈怠边事……”又有大臣站了出来,不过这一次不是讨论辽东兵事,而是直接弹劾陈新甲。

是礼科给事中戴明说。

看到戴明说,陈新甲双眼就冒火。

这戴明说是他的“仇家”,自从他成为兵部尚书之后,戴明说不止一次的弹劾他,很多时候都是鸡蛋里面挑骨头,有一次崇祯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扣了戴明说的俸禄。不过这更加激怒了戴明说,从那时起,戴明说就处处跟陈新甲做对,只要逮到机会,就会跳出来弹劾陈新甲。

戴明说,崇祯甲戌(1634)科进士,历任户部主事,礼科给事中。降清后官运亨通,从太常寺少卿一直做到满清的户部尚书,是明末典型的软骨头的文人代表。

被戴明说弹劾,陈新甲恨的牙痒痒,正要大声反驳,崇祯却已经皱起眉头:

“今日只论事,不论罪!”

戴明说悄悄退回了队列中,没有继续再弹劾,一开始他就知道弹劾不会成功,他只是想恶心一下陈新甲。

“关于辽东,众臣可有什么想说的?”

既然有朝臣挑头,崇祯不得不装模作样的问一下。

朝堂静寂,没有人说话,很多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朱慈烺。

废辽饷,开厘金,革盐政,追逮赋,朱慈烺昨日早朝的惊天四策,让朝臣们

见识到了他的聪慧高远,民事如此,不知道太子殿下在辽东兵事上是不是也会有令人意想不到的高明见解呢?

众臣的目光都很期待。

朱慈烺感觉到了,不过却假装不知,依然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面前的书案。

在朱慈烺看来,兵事和民事不同,不应该放在朝堂,或者说应避免放在朝堂之上公开讨论。现场一百多人,人多嘴杂,不管最后的结论是什么,都没有保密的可能。因为从前世穿越而来,他清楚的知道,建虏在大明有很多的奸细,不说山西的八大商人,就是这京城的百官之中,也难保没有奸细,更别说他们家中的奴仆了。

民事必须大张旗鼓的说,大张旗鼓的做,让每个百姓都明白朝廷的用意,才能安心配合。

兵事则相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尤其是那些只知道无事生非的言官,只需要把最后的结果告诉他们就行,至于前置的决策目标,中间的决策过程,不应该是他们知道的。

这一点,朱慈烺有一个学习的目标,那就是清代的“军机处”。

“军机处”处理国家的军机大事,有特定的几个知兵大臣处理,其他无关机构,尤其是言官,一概没有知情的权力。如此不但提高了效率,也增加了保密的可能。

朝堂一片寂静。

众臣等了半晌,见太子根本没有发表意见的意思,相互一看,都有点失望。

只有首辅周延儒依然是古井无波。

崇祯看了一眼朱慈烺。他对朱慈烺的辽东军策已经有一定了解,不过他并不希望儿子在朝堂之上大声的阐述,因为他担心儿子会不小心把杏山塔山撤退的事情说出来。

主动放弃城池,而不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崇祯内心深处有一种一旦事泄,群臣哗然的恐惧感。

见群臣没有人回答,崇祯立刻站起来向后殿走。

“散朝--”

王之心悠扬的嗓音。

早朝结束,回到乾清宫的暖阁,崇祯坐在书案后,眼神有点呆。

“父皇。”朱慈烺鼻子有点酸,他感觉到了崇祯心中的彷徨和不安,谁能想到,堂堂的大明皇帝,居然对舆论、对满朝文官有这么大的恐惧,只因为放弃了杏山和塔山两座小小的城池?

崇祯这才惊醒过来,一脸严肃的问:“春哥儿,昨晚在外面睡的好吗?”

“谢父皇关心,儿臣睡的很好。父皇派武骧左卫护卫儿臣,儿臣深为惶恐。”

崇祯笑:“你是太子,武骧左卫护卫你,正是合适。”端详朱慈烺半晌,叹口气:“去见你母后吧。”

“父皇,昨日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秘密求见儿臣……”朱慈烺说。

“哦,他说什么了?”崇祯低头看奏折。

朱慈烺将过程详细的说了一遍。

崇祯点点头:“知道了,你不要多管,交给骆养性处理就可以了。”

“骆养性给儿臣留了一张二十万两的银票。”朱慈烺将银票取出来,双手呈给崇祯。

“你拿着用。京营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

“谢父皇,儿臣告退。”朱慈烺缓步退出。

第一百章 母后贤德

等朱慈烺走后,崇祯看着朱慈烺离开的方向。

某种意义上讲,他的确是在测试朱慈烺。

民政军政,朱慈烺都很有见地,但对一个帝王来讲,洞察人心,驾驭百官之术才是最重要的,而若要驾驭百官,就少不了锦衣卫的查缉和情搜。崇祯默许骆养性去见朱慈烺,其实就是想让朱慈烺提前接触、并且认识到锦衣卫的情搜和查案之能,日后上手也能容易些。

当然了,崇祯不想承认的是,隐隐的他也是在试探,他想要知道,他这个聪慧深远的儿子,在见到不应该见的锦衣卫指挥使时,会是怎样的反应?又会不会毫无隐瞒,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他?

王承恩为崇祯沏茶。

两个小太监将今天的奏折抬了进来。

崇祯开始工作。

早朝虽然顺利,但弹劾京营贺珍和张纯厚的奏折,却雪片般的送入内阁,这些弹劾贺珍和张纯厚的勋贵,没有一人敢在朝堂上公开发难,只敢在奏折里发泄怨气--毕竟谁都知道,贺珍张纯厚所为,奉的是皇太子的命令,在朝堂上攻击二人,就等同于公开同皇太子做对。勋贵们掂掂自己的份量,都不敢这么做。

大明朝朝政的处理,照程序的先后分别是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皇帝御览、一套流水线般的过程,贺珍和张纯厚是京营将官,而京营是天子亲军,内阁无权处理,整理之后,就交到司礼监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王之心和首席秉笔太监王承恩,都是朱慈烺的拥趸,对勋贵们的机心一眼就看透,虽然不屑,但还是把所有弹劾贺珍和张纯厚的奏折交到了御前。

崇祯看了一言不发,全部留中。

坤宁宫。

除了周后,懿安张太后也在场,张太后是天启帝的皇后,朱慈烺的伯母,从小就对朱慈烺很是爱护,虽然昨日朱慈烺打了她的娘家人,但她却没有丝毫的异样,见到朱慈烺依然是问长问短,眼神里都是慈爱。

朱慈烺跪拜行礼,请安问好,抬头之间,却见母后眼睛里有泪光。

“几日不见,春哥儿又长高了许多,”张太后欣慰的笑:“如今又到宫外居住,有了自己的府邸,已然是大人一个了。昨日在朝堂,还说了那么多高明的见解,哀家听了,真是不敢相信呢。”

“高明什么?整个朝堂都被他搅乱了……”周后轻轻捏起帕子,轻按眼角。

“朝堂本来就很乱,春哥儿搅合一下,哀家倒觉得正好,也让朝臣知道,咱天家也不是没有人。”张太后笑:“春哥儿,到哀家身边来,哀家要好好看看你。”

被张太后牵着手,朱慈烺忍不住的就脸红了。

张太后和周后都是笑。

“如今你住宫外了,以后要经常回宫看你母后和哀家,听见没有?”张太后叮嘱。

“是。”

张太后转对周后,笑:“几日不见,春哥儿不但长高了,而且越发的成熟稳重了,哀家都不敢相信,这还是过去那个一说话就脸红,缠着哀家要糖吃的小孩儿吗?”

朱慈烺脸更红。

张太后和周后笑的更开心。

这时,长平公主和定王朱慈炯来了。有长平公主的加入,殿中气氛立刻就活跃了起来,长平公主叽叽喳喳的说,将两位太后逗的合不拢嘴,周后命人端来汤点,给三人食用。周后又问了朱慈烺一些信王旧宫的事,信王宫是她的旧居,虽然只住了两年,却也颇为怀念。

吃完了汤点,朱慈烺以公务为由告辞。

“去吧,京营之事你不必顾忌,该怎么就怎么做,只要能练出一支精兵,出再大的事,也有你母后和哀家为你顶着!”张太后说。

她指的当然是她那个不成器的娘家人。

和周后一样,张太后贤惠识大体,也是一个颇为贤德的皇后。

明末的几个皇帝虽然都差强人意,但所用的皇后却都很贤德,不止明末,有明一代的皇后,都端庄恭俭,贤惠有德,鲜有飞扬跋扈,干涉朝政之人。

“谢太后!”

朱慈烺心中感动。

昨天教训那三个不守军纪的将官,他事先并不知道其中一人是张太后的娘家人,如果知道,他一定会想办法转圜。等到李若链把三人揪出来,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朱慈烺走出坤宁宫,刚要上轿离开,身后脚步声响,长平公主追了出来,很认真的问:“太子哥哥,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你家里玩?”

朱慈烺转头笑:“随时都可以。”

“太好了!”长平公主雀跃不已,忽然又黯然:“可母后不许我出宫啊。

“你可以想办法呀。”

“怎么想啊?”长平公主愁眉苦脸,忽然眼睛一亮,抓住朱慈烺的袖子,摇了两下,撒娇的说:“太子哥哥,你最聪明了,你帮我想一个办法好不好?”

朱慈烺在她耳朵边小声的说了两句。

长平公公听的眉飞色舞:“咯咯,我明白了,太子哥哥,你太聪明了!”

……

安徽。

刘志幽幽的醒来。

脱离丐帮,夺了大王的倭刀之后,他一路往南走,虽然前世里没有读过什么书,但在福利院里的时候,那个叫朱新宇的老师为他讲过不少明末清初的历史,他朦朦胧胧的记了一些,加上辫子戏横行,多尔衮康熙一类的电视剧他也看过不少,因此对明末清楚的这段历史,他还是有些了解的。

他清楚的知道,北方即将大乱,建虏南下,掳掠北方的百姓,而再有一两年,李自成的农民军就会攻破北京,然后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整个北方会天翻地覆。

相比于北方,南方就比较安定了。

尤其是南京,历史上没有被农民军骚扰,建虏打过来的时候,全城直接投降,没有发生“嘉定三屠”和“扬州十日”,感觉是一个活命的好地方。

于是刘志向着南京前进。

来到这个乱世,他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活命。

但不想人算不如天算,刚走了半日的顺畅路,就在官道上遇上了一股乱兵,不知道是官兵还是流贼,总之是见人就杀,即便是乞丐也不放过,眨眼间官道上尸横遍野了。他见势不妙,撒腿就跑,身后两骑对他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被追上,他一咬牙,沿着官道旁的山坡就滚了下去……

第一百零一章 四朝老监

山坡太陡了,虽然摆脱了追兵,但刘志却也被摔的头破血流,幸好一个树桠子把他夹在半山坡,不然直接摔下去,估计就死翘翘了。刘志很恐惧,只觉得自己又要死了,拼命喊救命但却没有人听见,一直到后半夜,他终于是恢复了一点力气,奋力推开树桠子,顺着陡坡慢慢地滑了下去,刚想要挣扎的站起来,忽然天旋地转,又晕过去了。

再一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隐隐听到一阵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自远处的土坡转角处传来,还听见有人说话:“老爷,离庐州只有二十里了……”

巨大的求生欲使刘志爆发出了无穷的力量,他猛然站起来,向车轮的方向伸出右手,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嘶喊:“救命啊---”

喊完,他就又晕过去了。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辆乱草铺就的马车里,车轮辚辚,正在向某个方向前进,一个骑马的中年人冲他笑:“醒了啊,喝口水吧。”

这中年人叫郑家富,是庐州知府郑履祥的管家。郑履祥原本是xx知府,得了朝廷的调令,前往庐州赴任,在官道旁的小路上,遇见了头破血流的刘志,郑履祥救下刘志,并且帮他包扎了伤口。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这个时代很多文人都懂得医术。

刘志摸摸头,发现已经缠上了厚厚的纱带,大腿和手臂擦伤的地方,也都抹上药,心下大安,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捡回来了。慢慢坐起来,发现整支队伍大约有二十人左右,大部分人都配有腰刀,护卫着中间两辆带车厢的马车,想必救自己的郑知府,就在其中一辆马车上。

庐州城到了。

刘志对眼前的这个古代城市不感兴趣,他只想养好了伤,继续前往南京,不过当郑家富问他要去哪里?愿不愿意留下来当郑知府家丁的时候,他想了一下,却说自己没有目的地,只是一个到处流浪的乞丐,至于当郑知府的家丁,他是求之不得的。

于是刘志就成了庐州知府郑履祥的家丁。

原本刘志只是权宜之计,等伤好后他就会拍屁股走人,不过一次意外的偶遇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小姐,他叫刘志,就是我们来时路上救的那个人。”

“是他啊,我想起来了。”

一个眉清目秀,肌肤白皙的女生看了刘志一眼,淡淡笑一下,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了。

刘志却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

京师。

紫禁城有九千多间房子,除了皇上皇后两个贵妇张太后老太妃和几位皇子公主的住处外,尚有很多无人居住,但仍需日日打扫的宫殿,此时,朱慈烺正站在一处宫殿的门前,望着一个在不远处回廊里清扫的老太监。

青色袍子,头发斑白,手里的扫帚不急不缓的扫过。

这就是褚宪章所说的那位叫刘若愚的老太监。

田守信走过去,小声说了一句。

刘若愚赶紧扔了手里的扫帚,走过来拜见。

“奴婢刘若愚拜见太子殿下!”

刘若愚深深拜伏在地。

“刘公公免礼,我有几件事想要跟你谈谈。”朱慈烺笑。

“是。”刘若愚站起来,毕恭毕敬,眼神里满是惊疑和惶恐。

经历了万历、隆庆、天启、崇祯四朝的内宫风云,又在诏狱里待了一年,他早已经看透红尘,心如死灰,能在宫中扫地而没有死在诏狱中,对他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他不敢再有什么奢望,更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被重起的那一天,因此,当皇太子忽然在他面前出现,还称他为刘公公,他心中的惊惧惶恐可想而知。

所有人都被支的远远,只朱慈烺,田守信和刘若愚三人留在原地。

“刘公公对兵仗局火器厂,有多少了解?”朱慈烺问。

“略有了解,奴婢在东厂当差时,曾经去过几次火器厂。”刘若愚小心翼翼回答。

朱慈烺点头:“那你觉得,如果本宫想在火器厂生产一些新式火器,保密工作要怎么做?”

不愧是经历过四朝的老太监,虽然刚开始时有所惊惧,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听了朱慈烺的问,他略微沉思一下:“火器厂工匠共有三千人,如果三千人都知道的事情要想完全保密很困难。但既然是新式火器,奴婢以为,可选小量工匠单独生产,如此保密工作就好做多了。首先严格筛查,不允许匠人中有细作;第二,严禁色赌酒,匠人中间有此恶习者,一律清除;第三,严酷刑罚,胆敢泄密者,斩;第四,适当提高工匠待遇;第五,不定时不定地点,对工匠实施抽查,让匠人们有一种随时随地都处在监视中的感觉。五管其下,虽不敢说滴水不漏,但却也能避免大部分的泄密。”

朱慈烺暗自佩服,不愧是才识渊博的四朝老太监,这么短的时间,就想出了五项对策,且每项对策都深中要害,如果在火器厂实施,必然能有很好的防谍效果。

“照刘公公所言,将这五项对策在火器厂实施,大约需要多少人手?”朱慈烺问。

“如果是一百工匠,除去火器厂原有的人手之外,只需再增添二十人就可以,如果是两百工匠,则需要三十人。”刘若愚回答。

“这三十人都需要是兢兢业业,忠心耿耿之人,对吗?”朱慈烺问。

“是。”

“如何判定他们兢兢业业又忠心耿耿?”

“无非就是权衡,给甜枣,也给杀威棒,让他们时刻紧张,不敢怠忽职守罢了。”刘若愚回答。

朱慈烺笑了:“如果本宫将这项工作交给你,你有信心做好吗?”

虽然已经有所预感,但听到朱慈烺的话,刘若愚还是吃了一惊,赶紧跪倒在地:“奴婢已年迈,恐难以承担如此重任啊。”

“刘公公不必谦虚,本宫看你面色红润,身体健朗,出宫当一个火器厂的掌厂太监,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朱慈烺笑。

刘若愚跪伏在地:“奴婢是罪人,能苟延残喘已经是莫大的幸运,岂敢再出宫?”

第一百零二章 鲤鱼龙门

刘若愚跪伏在地:“奴婢是罪人,能苟延残喘已经是莫大的幸运,岂敢再出宫?”

朱慈烺把他扶起来,脸色严肃:“我意已决,刘公公不可再推脱!”

“奴婢……遵命。”

刘若愚微微颤抖,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有再穿绯袍的那一天。

“刘公公的《酌中志》写的很好,本宫一共拜读了两次。”朱慈烺说,前世他走马观花的看过一遍,昨日知道刘若愚的名字后,晚上又加班读了一次,比起前世,这一次的印象就深刻多了,很多万历天启朝的宫闱之事在他脑海里清楚了许多。

刘若愚又要跪,一脸惶恐的道:“殿下恕罪,那都是奴婢的胡言乱语。”

朱慈烺扶住他,笑:“公公不必害怕,我没有怪罪的意思,就想问,公公才华横溢,除了自己写书之外,对时下的一些著作,可有什么看法啊?比如军武之类的?”

“看过两本,赵士祯《神器谱》和徐光启徐阁老的《兵机要诀》。”

“那有什么想法吗?”

“构思巧妙,火器之威力让奴婢叹为观止。”

“如果本宫想把其中的一些图例,变为现实,你觉得可能性有多高?”

到现在,刘若愚终于明白朱慈烺的意图了,深深一躬:“奴婢以为,火器制造的难点,不在设计,而是材质,但有合适的材质,制造那些火器并不是太难。”

朱慈烺笑,心说刘若愚这个人还真是找对了……

司礼监。

掌印大太监王之心正在为崇祯整理奏折,一个小太监走进来,在他耳边小声低语了两句,他皱起眉头,等小太监退出去之后,喝了一口茶,坐在椅子里,若有所思的样子。

脚步声响,有人在殿门外禀告:“老祖,东宫典玺太监田守信求见。”

“让他进来吧。”王之心放下茶盏。

田守信快步进入,在王之心面前跪倒:“儿子叩见干爹。”

王之心微笑的点头:“起来吧,你是东宫的人,以后不必对我行此大礼。”

“干爹折煞儿子了。无论何时,儿子都不敢忘记干爹您的恩情。”田守信恭恭敬敬。

王之心明知故问:“找我什么事?”

“太子殿下想用刘若愚,特请干爹你的准许。”

“糊涂!什么准许不准许的?整个司礼监都是为陛下和太子殿下服务的,殿下想用谁,只管去用,以后不必再知会我,你听见没有?”王之心脸色一沉,声音严厉。

田守信吓的跪伏在地:“是,儿子知道了。”

“去吧,好生服务太子。”王之心轻声叮嘱。

“干爹保证身子,儿子告退。”田守信退了出去。

等田守信走后,王之心转身到身后的书架,翻了一翻,从最后面翻出一本《酌中志》,拍拍上面的灰,看着上面的字,自言自语的道:“刘若愚……你这条老泥鳅死而不僵,难道还会鲤鱼跳龙门吗?”

……

朱慈烺带着刘若愚直接来到兵仗局火器厂。

刘若愚已经换成上了六品太监带有补子的青袍,虽然两鬓已斑白,但却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朱慈烺和刘若愚密谈很久,先说了斑鸠铳和鸟铳,他要刘若愚想尽一切办法,严格锻打标准,降低铳管的炸膛率,并从今日起,全力生产鸟铳。至于斑鸠铳,则是能生产多少就生产多少,最后又把自己关于“手榴弹”的构想,说给刘若愚听。

刘若愚才识渊博,一点就透,三言两语就明白了朱慈烺的意思。

一会,褚宪章也到了。

见太子果如自己建议的那样,将刘若愚从皇宫之中带了出来,任命为火器厂的掌厂太监,褚宪章眼眶微微有点红。原来,刘若愚是他的义父,当初他初到宫中,还是一个最低级的小太监时,刘若愚对他颇为照顾,还救过他性命。崇祯元年,当刘若愚被诬为“阉党”并被抓紧诏狱时,褚宪章就上下活动,想着为刘若愚脱罪,这些年刘若愚在宫中郁郁不得志,只能充当最低级的扫地太监,褚宪章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时刻都在想着为义父谋一个好去处,因此趁这次机会,将刘若愚引荐给了朱慈烺。

对褚宪章和刘若愚的关系,朱慈烺已经调查清楚,不过他并不在意,刘若愚确实是一个人才,褚宪章虽有一点私心,但也是为了公义。

朱慈烺将火器厂托付给刘若愚和褚宪章,令其二人先在火器厂肃奸,然后聚集工匠,抓紧时间研究“手榴弹”的制造,为了发挥最大效率,朱慈烺给了刘若愚便宜行事的权力。至于火药厂和盔甲厂,朱慈烺要褚宪章盯紧了,缺银子就和他要,三厂的生产,尤其是火铳的生产不能有任何停滞。褚宪章不敢怠慢,一一点头答应。

“殿下,回府吧……”田守信小声提醒。

“不急,再去神机营看看。”

依照他的命令,神机营全营将士今日早上已经全部拉到城外野营训练去了,营房空了下来,正适合整修,因此朱慈烺把工部派来的一千工匠全部用到了神机营,希望他们将神机营的营房按他所说的标准尽快整修完毕。

朱慈烺来到神机营驻地时,工匠们整修营房的工作已经开始了。

工部派来的官员姓李,看起来很是精明能干的样子。

但朱慈烺却不相信他。

一会,朱慈烺等待的人,急匆匆的出现。

工部侍郎宋玫。

原本朱慈烺对宋玫毫无印象,历史上宋玫也的确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不过昨天见面之后,特别是萧汉俊的出现,让朱慈烺对宋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昨晚和今日,朱慈烺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宋玫,发现宋玫不但是一个能吏,也是一个清官。

这样的官,正是朱慈烺需要的。

因此朱慈烺决定把整修京营营房的任务全部交给宋玫。

“殿下你怎么在这啊,臣还以为你在王府呢。”宋玫一脸惊讶。

朱慈烺淡淡道:“宋侍郎,对京营所有营房的改建大约需要多少银子?你给我列一个预算,本宫不怕多花银子,但每一钱的银子都要花在刀刃上,如果胆敢有贪墨之人,本宫唯你是问。”

第一百零三章 东宫属官

“若有贪墨,臣甘受斧钺!”宋玫慷慨回答。

“另外,本宫想把王府后花园改建一下,以容纳本宫卫队。”朱慈烺从袖中取出一张画好的草图,交给宋玫。

宋玫展开了看,微微吃惊:“公共浴室,公共厕所……”

“是,不但我王府,改建的京营营房这两项设施都必不可少,一定要加上去。”

“臣明白了。”王府后院的池塘直通金水河,可以当公共浴室的水源,但京营营房却没有河水可通,如果要建浴室,就必须在营内打井,这一来一去,工程量就增加了不少。不过宋玫并不多问,作为一名老官僚,他深懂为官之道,上级下发的命令,他从来不问原因。

朱慈烺和宋玫心有默契,双方都没有提萧汉俊的名字。

从神机营离开,朱慈烺急匆匆返回信王府。

他不能不回去,东宫属官们已经在信王府门前等了他两个时辰了。

这也是田守信频频催促,宋玫一脸惊讶的原因。

路上田守信小声向朱慈烺汇报:吴有性先生已经进入太医院任职,因为有朱慈烺的帖子,所以整个太医院对吴有性不敢有丝毫轻视。吴有性没有功名,名气也不够大,朱慈烺将他放在太医院,帮他镀一层金,等出了疫情,吴有性就能有适当的身份去处置。

另,五军营整军重编、裁撤老弱的工作还在进行中,虽然勋贵们拼命弹劾贺珍和张纯厚,但贺张两人并没有受到影响。

信王府门前。

大约三百多名东宫属官在王铎和吴伟业的带领下,正分列而站,只远远看见,朱慈烺就头皮发麻,他知道,一场痛苦的煎熬正在等着他。

今天早朝,崇祯正式颁下圣旨,明谕朝臣,太子出宫抚军,着令参随辅佐。

这是大明的祖制。

洪武初年,太子初立,居于文华堂,当时东宫官属除了太子少师、少傅、少保、宾客以外,还有左右詹事、同知詹事院事、副詹事、詹事丞、左右率府使等一大堆以以勋旧大臣兼领的上职,又有中舍、正字、侍正、洗马、庶子及赞读等下职。

单单一个东宫,属官就有五百多人。

因属官太多而无所统率,太祖高皇帝在洪武二十二年设詹事府以总之。

嘉靖朝时,太子之位晦暗不明,太子少师、少傅、少保都成了奖励阁臣的勋衔,戚继光只所以被人称为“戚少保”就是从这里而来。后来就连詹事府的一些官职也成了翰林院院士的转阶之官,只有詹事府詹事是东宫实实在在的东宫之臣。

现任詹事府詹事就是王铎。

詹事府詹事,正三品的官职。

吴伟业是正五品左庶子,东宫侍读,更是实实在在的东宫官员。

昨天事发忽然,且是午后,王吴而人来不及召集所有挂名詹事府的官员朝拜太子,今日却准备充分。所有在詹事府职司的,不管虚衔还是实职,今日都全数到齐了。

远远的朱慈烺就看到了王府门前的人群,如果直接走过去,肯定是一阵乱,而且不合礼制,因为皇上明颁圣旨,这些人是奉旨前来觐见的,朱慈烺必须稳坐正堂,以太子之姿接受他们的觐见。

因此朱慈烺只能从侧门进入。

进入府中,几个宫女急急帮朱慈烺换衣服,田守信命人打扫前殿,并铺设红地毯。前殿的房檐上原本有匠人修缮屋瓦,今日也全部叫停。太监和宫女忙前忙后,跑进跑出,整个信王府都是乱哄哄。

朱慈烺心中苦笑,对这种繁琐而又没什么实际意义的仪式,他一点都不喜欢,但就像盛大的婚礼这样,他只有接受了百官的觐见,才算正式的出宫抚军了,因此不管内心里多么的烦躁,这个过程他都必须忍受。

一直折腾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信王府中门大开,礼乐响起,百官鱼贯而入。

两个时辰后,差不多下午一点,整个仪式终于是结束了,朱慈烺有点理解电影【末代皇帝】里小溥仪坐在龙座上为什么会哇哇大哭了,因为实在是太枯燥,太漫长了,坐的屁股都疼了。

仪式结束,但王铎和吴伟业站在他面前,还想再唠叨几句,朱慈烺脸一沉,直接走人。

午膳已经准备好了。

别说,东宫的厨子真是不错,比宫里的尚膳监还要好吃。

朱慈烺狼吞虎咽,吃完了,碗一推,靠在椅子上就睡着了。

最近两天他太累了,早上五点就起床,一直忙到夜里十点,真的是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他实在是有点撑不住了,心想,大明朝现在最需要改革的不是民政,也不是军制,而是这坑爹的早朝时间!

田守信唤过两个小太监,小心的将朱慈烺抬到床榻之上,为他盖好丝被,放下帷幔,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

这一觉就睡了两了小时,睁开眼时,发现眼前灰蒙蒙,天色好像已经快黑快了,朱慈烺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田守信!”

“奴婢在!”

脚步急促,田守信从外面跑了进来。

“现在什么时辰?”

“申时一刻。”

也就是下午三点多。

朱慈烺微微松口气,以为自己一觉睡到天黑了呢,赶紧爬起来,田守信唤进宫女,为朱慈烺洗漱更衣,收拾停当之后,点了三十个锦衣卫,簇拥着朱慈烺,悄悄离开了信王府。

朱慈烺穿的不是太子服,而是明代书生的便服,身着长衫,头戴唐巾(襆头),田守信和三十个锦衣卫则是装扮成了管家和家丁,其中六个锦衣卫跟随在朱慈烺左右,其他人则远远散开,分成四组,前后左右保护朱慈烺。

北京前门附近,人流如织,市井繁华。虽然松锦大败,流贼在河南肆虐,整个大明都风雨飘扬,但京师的繁华却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要不是街角蜷缩的那些乞丐,只看街道上的人流,还真有点汉唐盛世的气息呢。

自成祖文皇帝迁都北京,到现在已经有200多年了,期间虽有土木堡之变,崇祯二年时,建虏还包围北京城,这几年更是战祸天灾,但北京城的丁口仍旧有百万之巨。百万人口,京师的繁华自然可想而知。

第一百零四章 长沙岳阳

作为一个穿越者,朱慈烺对北京的市容市貌,还有寻常百姓的生活状态,一直都充满好奇,倒不完全为了探秘,而是因为,了解寻常百姓的日常生活,体察民情,对他逆转历史,再造大明朝的辉煌,有莫大的帮助。所以每一次在街道上纵马行走,他都会细心观察街道两边的人情和物景。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辽饷减半的作用,朱慈烺总感觉今日看到的百姓比往日生机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一些。

“殿下,吴牲和新任武库司郎中成德刚刚进了潇湘居。”田守信小声汇报。

朱慈烺点头。

历史上,武库司郎中成德也是一名忠臣,甲申之变时,他写信给马世奇曰:“主忧臣辱,我侪不能匡救,贻祸至此!惟有一死报国。”城破当日,遇兵部尚书张缙彦于午门外,成德以头触其胸曰:“若辈平日不听我言,故至此!”知崇祯驾崩后,成德归家见母,杀妻及妹,遂自缢。

马世奇,吴伟业之后的詹事府左庶子,甲申之变自缢死,与华允诚,龚廷祥三人并称为“锡山三忠”。马世奇此时还在翰林院。

潇湘居在京师酒家中并不是什么有名的地方,只是一家普通酒楼,成德这一次能升任武库司郎中,多亏了吴牲。朱慈烺昨天莅临兵部,点出了前任武库司郎中的贪墨,吓的陈新甲立刻撤换,并且按照朱慈烺的要求,挑选一名清名能干之人接任武库司郎中的位置。

但陈新甲一时想不出合适人选,于是吴牲推荐了成德,陈新甲一查,果然是一名干吏,且非常清名。

就这样,成德成了武库司的新任郎中,原本他只是一个主事,担任郎中等于是高升一级。大明朝不成文的规矩,推荐人和被推荐人,是有师生情谊的,成德设宴向吴甡表示谢意也是应该,不过成德没什么钱,加上也不想太惹人注意,于是就选了这么一家普通酒楼。

而吴牲也是一个不拘小节之人,如果是蒋德璟或者其他东林大佬,是绝对不会参加这种宴席的。

朱慈烺带着田守信和六个锦衣卫来到潇湘居。

大约因为是下午,整座酒楼冷冷清清,门前不见几个人,也听不到里面有喝酒吃饭喧杂声。

见朱慈烺来人不少,小儿赶紧从里面迎出来,满脸堆笑:“这位公子爷,可是要个雅间?”

“岳州阁,订了位子的。”田守信粗着嗓门回答。

小二满脸堆笑,道:“岳州阁在二楼,公子爷这边走,公子爷请抬脚。”

一名锦衣卫甩了赏钱过去,打发小二离开,朱慈烺上了台阶,一路走到二楼雅间。

岳州阁。

隔壁就是长沙阁,此时吴牲和成德正在里面小声说话。

进了岳州阁,朱慈烺坐了下来。

照这时的习惯,酒楼一般先上酒水点心,等客人谈完了正事才传菜开席。隔壁长沙阁虽然来得早,但吴牲和成德显然有很多话要谈,因此直到现在还是酒水,一盘菜也没有上呢,朱慈烺当然也不饿,坐下来之后,一边品尝酒楼的点心,一边侧耳静听隔壁的动静。

他对吴牲的了解,一半来自史书,一半来自朝堂印象,吴牲私下里究竟是一个什么人,他还不知道呢?

不过吴牲和成德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根本听不清。

正想着是不是要放弃,直接把吴牲唤过来谈话时,就听见成德提高声调,愤然道:“侍郎大人,照你所说,朝廷对辽东已然无能为力,那大片的国土就要交给建虏了吗?”

原来他们在讨论辽东。

朱慈烺心说正和我意。

吴牲不知道又说了一句什么,成德不但忿然,甚至是凄然了:“我大明疆域辽阔,人口众多,只要主帅有谋,将士用命,区区一个建虏又岂在话下?都是杨杨镐、袁应泰、熊廷弼等人无能啊……”

吴牲又说了一句。

这一次朱慈烺听清楚了,吴牲说的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个人如此,国家也是如此。

朱慈烺笑一下,对田守信说:“去请他们两位过来吧。”

不一时隔壁间便静寂下来,紧接着响起了紧促的脚步声。田守信是东宫的典玺太监,吴牲和成德都是认识,两人不敢有丝毫怠慢。

吴牲和成德一前一后的走进岳州阁,吴牲还算镇定,成德却脸色发白,心想:太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刚才我二人所说的那些话,太子又听到了多少?

“见过殿下。”

因为不是朝堂,双方也都没有穿官服,按照礼制不必下跪,吴牲和成德都是深深一躬。

朱慈烺看着两位大臣竭力维持镇静的样子,心中不由觉得好笑,然而这份笑意在脸上却没有丝毫表现,他看向成德,淡淡说:“成德,听闻你升任武库司郎中,本宫很是欣慰,武库司品级虽小,但关系重大,我大明将士能不能用上好甲胄,能不能在尸山血海中保有性命,就全看你了。日后工部军器局送来的兵器甲胄,但有不合格者,一律退回,如有谁敢为难你,你只管推给本宫就是了。”

“殿下放心,但有臣在,工部那些破烂家式,一样也进不了武库司!”

本来不用下跪的,成德一时激动,忍不住就跪在地上了。

工部军器局管制造,兵部武库司管储藏和分配。如果成德不验明合格,军器局的一刀一枪也进不了武库司,如果是质量问题,追查起来,军器局的那些官员吃不了兜着走。

朱慈烺心说这成德也是一个直男愤青,怪不得在兵部这么多年,虽然勤勤恳恳,却一直都升不上去呢。

“起来吧。”朱慈烺笑,端起茶盏,看向田守信:“替成郎中把账付了。”

“是。”

成德受宠若惊,他虽然耿直,但并不愚笨,见朱慈烺为他付账,又端起了茶盏,知道是送客的意思,对着朱慈烺深深一礼,转身退出去了。

田守信和锦衣卫也离开,岳州阁只剩下朱慈烺和吴甡两个人。

朱慈烺放下茶盏,对吴牲笑:“先生请坐。”

第一百零五章 辽东战略

“臣惶恐。”吴甡连忙推辞。

先生是尊称,吴牲受宠若惊。

“先生乃是功勋重臣,即便在父皇面前都是赐坐的。”朱慈烺知道这是文人表示谦逊的程序,并非真正不想坐。吴牲已经六十有余,若是让他站着答话,不但自己看不下去,传出去更是要被朝臣议论。

“臣谢座。”吴牲这才在朱慈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但不敢坐的太深,只沾了小半个臀部。

“先生宽坐。”朱慈烺笑:“这里不是朝堂也不是宫中,侍郎就权当我是个学生晚辈便可。”

“谢殿下。”吴牲这才坐得舒服了些。

“先生刚才谈到辽东,不知道有什么高见啊?”

“殿下谬赞了,臣就是喝了两杯酒,跟成德胡乱说了两句。”吴牲拱手。

“说来听听,辽东是我朝大计,我也想知道先生究竟是怎么想的。”朱慈烺笑。

吴甡却有所犹豫。

“先生当年任山西巡抚,一连三年御流贼于黄河边,盗贼不侵,三晋安宁,本宫当时虽年幼,却也略有耳闻,如今松山新败,辽东颓废,先生的辽东之策必然有过人之处,”朱慈烺目光灼灼。

山西巡抚的任上,一连三年御流贼于黄河边,是吴牲仕途的重要里程碑,也是他生平得意事。然而此刻听朱慈烺提前,他心里却一点都没有骄傲的感觉,反而有丝丝的惭愧,山西只是小疾,辽东却是大病,他对小疾有所心得,但对大病却束手无策,不然他早就向崇祯建言了。

“臣惭愧。”

吴牲低下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先生但说无妨,朝事的颓废,辽东局势的糜烂,我心知肚明,纵使先生说大厦将倾,我也不会意外。”朱慈烺淡淡说。

吴牲吃了一惊,暗想:大明还没亡呢!这话就算太子也不能说啊!他连忙道:“殿下,虽然朝事多艰,但辽东也并非无药可救,且忠勇之臣冲锋在前,贞烈志士效命于后,区区建虏又能奈我大明何?殿下切不可自艾自怜,失了斗志。”

朱慈烺当然不是失了斗志,他怕的是吴甡不跟他说实话。

“先生说的是。”朱慈烺随口附和了一声,道:“辽东之事,还希望先生实话实说。不必有什么顾忌。”

“既如此,那臣也就不隐瞒了。”

吴牲本就是一个性子高傲,不善于绕弯子的人,且朱慈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连亡国的意味都有了,他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长叹一口气:“恕臣无礼了。臣以为,辽东一败再败,朝廷短时间之内对辽东已经无能为力,不但锦州和锦州之后的杏山塔山,恐怕就是宁远也不可守了。”

“先生何出此言?”朱慈烺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吴牲还是有见识的,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问:“松山虽然败了,但锦州还在坚守,宁远地势险要,城池坚固,当年袁崇焕还有宁远大捷,如此坚城,岂能不守?”

吴甡取过三个茶盏摆在桌上,一个锦州,一个宁远,最后面那个是山海关,他指着宁远说道:“宁远重要性臣岂能不知?宁远位于辽西走廊的中点,守住宁远,即扼住了辽西走廊的喉咙,建虏便无法南下进犯山海关。锦州、宁远、山海关是三点一线,守住了这三点,就牢牢控制住了整个辽西,同时也将建虏封死在了辽东,这也是当初孙承宗孙阁老在宁远和锦州筑城的战略意图,为此朝廷十几年以来,先后在辽东投入了千万两的白银。”

“一开始的时候,臣对此项战略非常赞同,虽然耗费钱粮巨大,但终究是为朝廷稳固了辽西,令建虏不能西望。但崇祯二年,建虏绕道蒙古,袭击京师,崇祯九年,崇祯十一年,建虏故技重施,先后三次从蒙古侵袭我大明,遍蹂京畿,臣才猛然发现,与耗费的巨大钱粮相比,这条防线的投入和收益,实在不成正比,甚至可以说,这条防线毫无用处!不但不能拦阻建虏的入侵,反而还把我大明最精锐的一支关宁铁骑禁锢在了辽东。”

“辽西筑城原本是为了拱卫京师,防备建虏,但当建虏不从辽西经过,远道蒙古,辽西的防守就失去了一半的意义。”

“原本锦州是我大明探向辽东桥头堡,照孙承宗孙阁老当初的战略,锦州稳固之后,要伺机在大凌河筑城,一点一寸,一山一地的向前推进,直到收复广宁,截断建虏绕道蒙古的路径。袁崇焕任辽东督师时,辽东诸军都还在执行这个策略,袁崇焕死后,崇祯四年,祖大寿第三次在大凌河筑城,但被建虏围困,大凌河战役爆发,此战黄太吉狡猾无比,令我大明损兵折将。我大明将士的尸骨铺满了整个大凌河,河水都为之凝滞啊……”

吴牲表情平静,但声音却有点沙哑,强强抑制着心中的激愤,右手握拳,捶压着桌面。

朱慈烺静静的听,眼眶却也有点红。

明末的辽东史,就是大明的血泪史,自万历四十七年到如今的崇祯十五年,大明朝在辽东耗费的钱粮何止千万?战死将士的累累白骨,何止大凌河,整个辽东无处不埋忠骨啊。

“大凌河战败,大凌河城第三次被建虏拆毁。此战之后,我大明已经无力在辽东发动进攻,朝廷这十年来所做的就是固守锦州,稳固辽西。锦州如果可以固守,锦州,宁远,山海关三点一线的防线,当然不可以轻弃,但如今松山战败,锦州已成孤城,那祖大寿已有在大凌河投降的前例,这一次恐怕也很难期盼他有死战到底的决心。锦州失守,杏山塔山连同宁远前面的几座小城根本无法阻挡建虏的进攻,所以很快的,建虏的兵锋就会指向宁远。就如天启六年那一次一样。”

吴牲指着代表宁远的那个茶盏。

因为崇祯发下的是密旨,因此吴牲还不知道杏山塔山即将撤退的消息。

吴甡对祖大寿的判断很是准确,朱慈烺穿越而来,知道事情的结局,吴甡只凭经验和眼力,就把祖大寿断的清清楚楚。

第一百零六章 辽东往事

“先生是说,宁远现在的守将不如袁崇焕,所以守不住宁远?”朱慈烺淡淡问。

吴牲摇头,苦笑道:“现在和天启六年的形势已经大大不同,纵是袁崇焕复生,也是守不住宁远的!”

“为什么?”

“殿下可知,宁远距山海关有多远?”

“二百余里。”对辽东,对宁远,朱慈烺做了很多的功课,吴甡的问题难不倒他。

“我军多为步军,行军速度不过一天数十里,遇到雨雪或到了冬季,还要更慢一些。而建虏全为骑兵,一日行军最少一百里。若建虏攻击宁远,我军要从山海关长途跋涉去救,二百里的道路,快则三四日,慢则七八天,且到达之后必然是疲惫不堪。而建虏已不是当年的建虏,建虏当年只知硬攻,或者遣奸细里应外合,但现在的建虏尤擅长围点打援。到时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弃宁远而突袭我援军,将我援军消灭在野外,岂不又是一次松山之败?”吴甡忧心忡忡。

吴牲所说,正和朱慈烺的心意,不过他却要挑刺。

或者说,他想要把前世在史书里看到的关于山海关防线的一些论点,拿出来和吴牲讨论。

朱慈烺淡淡道:“宁远城防坚固,只要城内粮草充足,山海关大可不必着急救援,让建虏在宁远城下师老兵疲,又需时时提防援军,时间一长,士气必然低落。建虏不善攻城,也不擅农桑,只是以战养战,宁远距离建虏后方千里之遥,就算建虏可以在锦州松山等地设立粮草转运点,但路途遥远,转运不易,时间一久,建虏粮草必将不济。到那时,我军再从山海关突然奔袭,与宁远守军里应外合,建虏不是就败了吗。”

吴牲轻轻叹:“殿下所说,臣不是没有想过,但这是兵行险招。天启六年时,仗着红夷大炮的神威,袁崇焕击退了建虏,那时的建虏还没有大炮,但时过境迁,如今建虏手里的红夷大炮可不比我大明差多少了,一旦建虏把红夷大炮拉到宁远城下,宁远小城小地,岂能经得起红夷大炮的炮弹?守不住,又不能救援,宁远城岂不是死地?”

朱慈烺放弃宁远城的心思更加坚定,但表面却依然跟吴牲唱反调:“宁远是我大明国土,又是山海关的屏障,岂能轻弃?”

吴甡长叹一声:“这正是事情的难点,臣虽有此念,却不敢提出,如今范志完在宁远修建南城,看似热火朝天,实则毫无用处,宁远城修的再是坚固,也比不过锦州,一旦被围,我大明又到哪里去召集如洪承畴带领的十三万精兵?只能调集山海关的守军,然山海关之兵又岂能轻动?到时必然是进退失据,眼睁睁的看着宁远失守,或者把山海关再赔进去。”

说到这里,吴牲语气更沉重:“所以,不是臣灰心丧志,而是事实如此啊,辽东战局糜烂至此,臣以为,宁远已然是死地,弃宁远,严守山海关已经是不得不的选择了。”

其实放弃辽东,固守山海关之策,吴甡并不是第一个想到和提出的。

辽东经略熊廷弼才是第一人。

熊廷弼,字飞白,号芝冈,万历进士。万历三十六年,熊廷弼受命巡按辽东

。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兵败之后以兵部右侍郎的身份代杨镐经略辽东,招集流亡,整肃军令,加固城池,稳定住了辽东的局面。

有明一代,熊廷弼是对辽东局势掌握最清楚的人,如果他能一直担任辽东经略,辽东肯定会是另外的一种历史走向。

神宗皇帝在位时,虽然言官屡有弹劾,但熊廷弼深受神宗皇帝信任,位置稳固,等到天启帝登基继位,熊廷弼宠信不在,言官稍微一弹劾,他就被迫辞职了。

接替熊廷弼的是袁应泰。

但袁应泰书生误国,在他的经略下,仅仅一年,辽东重镇沈阳、辽东首府辽阳相继失陷,辽河以东全部沦为后金所有,袁应泰畏罪自杀。消息传来,朝野震动,朝臣们这才又想起了熊廷弼。

熊廷弼再次被起用,但此时的情况跟一年前已经完全不同,建虏占据了沈阳和辽阳之后,已经完全掌握了辽东的主动权,加上熊廷弼跟巡抚王化贞不合,王化贞得到朝中东林党的支持,辽东人马大部分都掌握在王化贞的手中,熊廷弼名为辽东经略,却无法制衡王化贞。

广宁之战中,王化贞驻守广宁,但他昏庸无能,被汉奸孙得功所骗,广宁轻易就失守了,王化贞手下的六万大军不是投降就是鸟兽散。

彼时,熊廷弼手下尚有五千人马,不过他认为广宁既失,辽东已然不可守,于是就保护辽东百姓向关内撤退。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被朝廷捉拿下狱。熊廷弼在狱中写了自辩状,说明了广宁失守,辽东不可为的原因,并且力主放弃辽西退守关内。原本熊廷弼不必死的,但因为党争的缘故,先被东林党攻击,接着又被阉党陷害,最后身首异处,首级还被传首九边。

前世读史的时候,每每读到熊廷弼,朱慈烺都忍不住叹息:自毁长城,莫过于此啊。

熊廷弼的弃辽主张,此后又为另一位大员王在晋所继承,为了“守辽”还是“弃辽”,王在晋和孙承宗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孙承宗是帝师,德高望重,且他的守辽之策获得大多数人的支持,因此王在晋轻易的就败下阵来。

到此,守辽之策被确定,先筑城宁远,又筑锦州,朝廷耗费钱粮无数,终于打造出了一条看似坚固的辽西防线。但现在,随着松山之败,锦州被围,这一条坚固的防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破口。宁远守不守,怎么守,对有识之士来说,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但对朝中清流,对性子执拗,爱面子的崇祯帝来说,宁远根本不是一道问答题,而是一道肯定题。

宁远城池坚固,岂有不守的道理?任何人敢在朝中提出放弃宁远的想法,都被遭到满朝文武的全体唾弃。弃土割地,是任何朝臣都不能承担的重大罪责,不说朝臣,就是崇祯本人也深为恐惧,这也是杏山塔山秘密撤退,崇祯这两日惶恐不安,害怕面对朝臣的原因。

因此,吴牲根本不敢在朝堂上说出自己的忧虑和想法。

第一百零七章 铜墙铁壁

“如果弃了宁远,建虏的兵锋岂不是要直指山海关了吗?一旦山海关有失,京畿又岂能保住?”

朱慈烺问到了事情的核心。

萨尔浒之战惨败后,辽东就成了大明帝国流血不止、难以痊愈的疮口,用事后诸葛的眼光看,明朝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与其将全国的精兵强将、大量财政支出白白耗在此地,修建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城堡壁垒,养一支不敢和建虏野战、只会用大炮守城的“关宁铁骑”,倒还不如及时止损,退守山海关,先平息关内十三省的内乱,哪怕将辽东辽西的千里疆土白白送给建虏,也没有大关系,只要关内稳定,流贼平息,大明朝腾出手来,辽东终可以收复。

但话又说回来,弃辽有一个最大的弊病,那就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山海关之后就是北京,一个国都就在北京的大帝国,怎么可能容忍区区六百里外的山海关外就是国境线,一旦有失,京师都可能不保?

唐朝可以放弃西域,宋朝可以放弃灵夏,明朝也放弃了安南,但这三者的共同点是,所放弃的地区都远离国都,远离帝国统治的核心区域。但辽东却不是这种情况,除非迁都,否则辽东就像是悬在大明朝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可能落下来。

为此,大明朝不停的向辽东输血,任何敢提出放弃辽东的人,都会被群起攻击。

不过随着松锦之败,随着帝国最后一支十余万人的机动大军团付之一炬,放弃辽西,退守山海关,不再是不可能。

或者说,是一种不得不的无奈选择。

但即便如此,也依然会有巨大的阻力,不说朝臣,就只说服崇祯放弃宁远,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所以才要加强山海关的防务,将山海关建成一座固若金汤,万无一失,建虏就是插翅也难飞过的铁关,只要山海关稳固,京师自然不会有忧虑。”吴甡回答的很肯定。

但固若金汤,万无一失,又岂是轻易能做的?

这也是熊廷弼和王在晋当初得不到支持的原因。

不过朱慈烺对这一点并不是太担心。历史上,建虏从来没有直接攻击过山海关,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要想攻破山海关,没有尸山血海的代价是不可能的,建虏虽然悍勇,但国小人少,经不起大量的伤亡,大明可以承受十万大军的覆灭,但建虏却承受不起,一个十万大军的覆灭,就足以导致他的灭国。

因此,建虏不敢冒着风险强攻山海关。即使到了崇祯十七年,大明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当听到北京被李自成攻破,多尔衮的第一反应依然是绕到蒙古,向京畿进军,直到吴三桂投降献关,建虏才大喜过望,变换进军路线,从山海关进军。

所以,即使放弃宁远,只要山海关足够坚固,建虏也不敢轻易攻击山海关。

“先生……你的结论真是惊世骇俗啊。你如何说服我父皇,还有满朝的朝臣?”朱慈烺问。

“臣……不能。”

吴甡惭愧的低下头:“能说服陛下和朝臣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殿下你。”

“先生……你要把我放在火上烤啊。”朱慈烺叹口气。

吴牲叹:“臣岂敢,但此事关乎我大明国运,天下除殿下之外,再无人能做到。”

“我被万箭穿心。但先生你呢,难道你什么也不做吗?”朱慈烺盯着吴牲。

吴牲推开椅子,噗通跪在地上,声音坚毅:“臣愿为先锋,首先在朝堂上提出,只要殿下能说服陛下和朝臣,撤守宁远,严守山海关,臣死而无憾!”

朱慈烺微微一笑:“先生起来吧。”待吴甡重新坐下,他脸色严肃的问:“如果先生为辽东督师,山海关的防务要如何加强?”

“臣以为,当年王在晋王部堂在山海关关外八里铺再筑一城的看法实为高明,山海关的地势是左山右海,中间一道平原,直通辽东。但城外高岭有乘墉之势,斗城如锅底之形。所谓‘乘墉之势’,就是说山海关外的山岭,比关城的城墙还要高,而在山岭上观之,关城就和锅底一样。一旦建虏抢占山岭,在山岭上放箭,甚至架设重炮,于关城防守大大不利,因此必须在山海关外再筑一道城,将山岭圈入其中!”吴甡侃侃而谈。

王在晋有阉党之名,吴甡身为东林党,两党不共戴天,吴牲能抛开党派歧见,支持王在晋的看法,果然是跟那些只知道党同伐异的东林党清流不同。

说到兴奋处,吴牲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画出山海关的地形。

“此城是城外之城,也可以说是山海关的瓮城,自八里铺起,大约有三十里,将北面的角山、欢喜岭、一片石这些地方全都包进来,在南面则直接筑至大海边。如此,整个山海关关城才真正成为了一道雄关天险,说固若金汤,插翅难飞,一点都不为过!”

吴牲点着地形,兴致勃勃。

朱慈烺看着水画的地图,对王在晋的建议,他是知道的,如果当年朝廷照王在晋的建议,在八里铺修建重城,而不是修建宁远和锦州城,那么,大凌河战役和松锦之战就都不会发生,历史必然是另一个走向。

事后诸葛看,王在晋的建议对大明朝最有益,但历史并不是固定的走向,就如松锦之战,建虏虽然赢了,但赢的并不轻松,如果朝廷不催促,依照洪承畴的既定战略,明军总兵如大同总兵王朴之流的,能奋勇向前,而不是争先逃跑,松锦之战也许是另外一种结局。如果松锦之战大明赢了,一战击溃了建虏的主力,那么孙承宗孙阁老的战略当然就成功了,而王在晋在八里铺修建重城的建议,就会变成历史的笑料。

所以呀,并不是王在晋比孙承宗高明,只是两人性格不同,孙承宗开拓进取,王在晋则稳重保守。

而随着松锦之败,朝廷对王在晋在山海关外筑一重城的的稳重做法应该会重新考虑。

第一百零八章 长城之忧

“修建这样一座重城,大约需要多少银子?”朱慈烺问。

见朱慈烺有兴趣,吴牲兴致更高:“王部堂当年做过预算,大约需要三十万两银子。”

朱慈烺点点头,三十万两银子对天启朝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对现在的崇祯朝来说,却是一个巨资,虽然朱慈烺现在手握二十万两银子,但他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修建山海关的重城并不是当务之急。更何况,吴牲还不是辽东督师,两人这一番谈论也还没有被朝臣和崇祯所接受呢。

“弃守宁远,在山海关修建重城,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不知道朝中重臣有谁是和先生一样的想法?”朱慈烺问。

吴甡摇头叹息:“连蒋中葆都不赞成,何况他人?”

蒋中葆就是蒋德璟。

在吴牲看来,蒋德璟是朝臣之中除他之外最有见识的人了,连蒋德璟都不赞同,其他人连想都不要想了。

“各地督抚也没有么?”朱慈烺问。

吴牲眼睛一亮:“天津巡抚冯元彪或和臣一样的想法。”

朱慈烺心中有数,原本他想要用吴牲替代范志完,现在却改变了主意,吴甡是大才,放在辽东一地有点大材小用,还是应该留在朝堂上继续出谋划策才对。

而天津巡抚冯元彪应该也是一个明智之人,崇祯17年李自成破大同,进军居庸关之时,正是天津巡抚冯元彪“具密疏”请崇祯乘海船南下,并遣其子率一千精兵到通州“迎驾”,虽然事未果,但冯元彪的眼光看来是不错的,用冯元彪替换范志完应该是一个上佳的选择。

辽东之事有了主意,朱慈烺换一个话题:“对长城沿线的防务,先生怎么看?”

吴甡却不放过,拱手道:“关于宁远,殿下又是什么看法,臣还没有听闻呢。”

吴牲真是有点倔,换其他人,肯定不敢直接问朱慈烺。

朱慈烺淡淡道:“此事关系重大,我还得再想想。另外,锦州尚在坚守,此时谈论宁远,好像早了一点。”

“殿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虽然短时期之内,建虏尚没有余力攻击宁远,可一旦锦州失守,建虏稳固住锦州防线之后,从杏山塔山,一直都到宁远,都将成为建虏的攻击目标,因此,朝廷必须早做打算,不然等到建虏兵临宁远城下,再想撤退可就来不及了。”吴甡脸色凝重。

在吴甡看来,杏山塔山都是小地方,失了就失了,但宁远战略位置重要,是辽东巡抚衙门所在地,城中居民数万,是大明不得不救的地方,一旦被围,朝廷必然两难。

朱慈烺笑一下,还是不发表自己的看法。

“不瞒殿下,臣已经想好了,只等锦州失守的消息传来,臣就上书皇上,从宁远撤兵,严守山海关!”吴甡一咬牙,将藏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

“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我不建议侍郎将此事在朝堂上公开提出。”朱慈烺道。

“为什么?”

“第一,我父皇和朝臣都不会同意,甚至有可能弄巧成拙,坚定了那些朝臣死守宁远的决心;第二,军机大事本就不适合放在朝堂上公开讨论;第三,比起宁远,另一个地方的军情更急迫。”

“殿下说的是哪里?”

“长城!”

山海关从未遭受过建虏的直接攻击,建虏几次入寇,都是绕道蒙古,从长城破关而入,包括即将在今年十月份发生的这一次。因此比起山海关,长城各个关隘的防务,更为急迫。

“殿下是说,建虏又要入塞?”吴甡脸色一下就变了。

“是,如果我所料不差,今冬十月末,建虏肯定会再次绕道蒙古,从长城入塞。”

“现在刚二月末,锦州之战尚未结束,殿下何以笃定建虏今冬一定入塞?”吴牲问。

“先生刚刚说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建虏屡次从长城进犯,朝廷却束手无策,如今松山新败,我大明九边精锐付之一炬,京畿空虚,建虏岂能不趁虚而入?”

吴牲叹口气:“原来殿下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长城防务破绽多多啊……

明朝历来重视北方边境的防御,朱元璋和明成祖朱棣在位时屡屡向北用兵,终于将蒙元驱逐至大漠,但蒙元的威胁并没有消除,明军大兵一到,他们便远远遁走,待明军折返,他们又卷土重来,为了彻底解除蒙古人对边境的骚扰,自洪武年间开始,明朝沿北方边境,顺山川走向,利用前朝修砌的长城遗迹,西起甘肃的嘉峪关,东至山海关,重新筑起了一道长墙,因长逾万里,故又称‘万里长城’。

嘉靖朝之后,蒙古人衰落,辽东建虏却渐成大患,因此明朝的防御重点也从宣化、大同东移到山海关一线,尤其是万历朝以后,建虏威胁日益增大,朝廷每年都会对山海关沿线的长城修缮加固。

但长城实在是太长了,光是遵化一地的长城,就有关隘就有二十多处,加之建虏比蒙古人狡猾太多,每次入塞选择的关隘都不相同,因此防不胜防,对明朝的防守形成极大的压力,如果每一处的关隘都调集重兵,严加防守,明朝又没有那么多的兵马。

面对建虏,明军依然延续过去对付蒙古人的那一招,那就是:烽火为号,诸军齐至,但明军兵马疲惫,各处兵员短缺严重,就算有烽火燃起,各处援兵也很难在短时间之内聚集,且建虏行军如风,不等明天援兵到达,就攻破明军的关隘了。

除了建虏行动隐蔽之外,明军情报工作失能,不能预知建虏的入塞,也是重要原因之一。过去蒙古人还没有完全倒向建虏之前,他们在长城之前还有一定的缓冲功能,一旦建虏来袭,蒙古人会第一时间通报长城里的明军,但在黄太吉亲征蒙古,扫平蒙古各部之后,蒙古人已经变成了建虏的奴才,不但不会为明军报信,而且还会为绕道的建虏提供粮草补给。

而明军在长城沿线布置的“夜不收”,也就是侦骑,和建虏侦骑相比能力太差,双方在塞外相遇,明军的夜不收常常是全军覆没,无法向后方传递预警消息。

综上各种原因,建虏寇边入塞,屡屡能杀明朝一个措手不及。

第一百零九章 外疮内腐

吴牲叹息的说:“从宣大到山海关沿线长城,共一千一百一十六里,关隘一百三十处。成祖文皇帝时驻有马步官军十二万,神宗皇帝时尚有八万,但近年来国事艰难,朝廷财力枯竭,再加上边军训练颓废,逃籍、吃空饷日益严重,兵额大大不足,算上守卫山海关的关宁铁骑,一共也不过六万出头,以六万疲卒防御千里长城,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长城需要加固,兵马需要增加,但这两项的动作都需要大笔的银子,现在的情势下,朝廷根本拿不出。

“六万军马守一千里确实守不住,但如果不是一千里,而是几百里呢。”朱慈烺淡淡道。

“殿下你的意思是?”吴甡不明白。

“既然挡不住建虏从长城入关,那我们干脆就放弃几个地方让他们随便进。”朱慈烺淡淡道:“如此,我们可最大限度的控制他们的下一步。”

吴牲眼睛一亮:“好办法!”但随即又黯然:“纵敌入关,这可是朝廷的大忌啊!”

“先生只管选地方,到时我自有安排。”

朱慈烺在前世里虽然学过地理课,但因为身残的缘故,他并没有到过长城,就算到了,也只是走马观花,抱着旅游的心态所见所闻,根本想不到有一天会为战争所用。吴牲则不同,身为朝廷的兵部侍郎,又长期担任地方巡抚,去到某地,观察地方的地形地势,首先就是为军政所考虑,因此朱慈烺把这项任务交给他最是合适。

吴甡点头。

不经意中,吴甡和朱慈烺已经产生了一种亲近感。查勘长城沿线,找寻几个破口放建虏进入,这样的建议是绝对不可能在朝堂上提出,别说朝堂,就是私下议论,传出之后也会被言官弹劾,如今皇太子不避讳的在他面前提出,显然是把他当成了亲信。

“先生,你对流贼怎么看?”

朱慈烺问到了满朝文武最头疼的第二个问题。

吴甡长长叹口气:“殿下,比起建虏,流贼恐怕更难对付。”

“为何?”朱慈烺不动声色。

“建虏是外疮,流贼却是内腐啊,外疮可去,内腐却难剜!”吴牲眼有忧虑:“崇祯二年,流贼刚刚兴起时,都还是一些毫无战斗力的流民,土匪,不说我大明精锐,就是地方稍有战力的卫所,也能将他们击败。但十年过去了,朝廷虽然剿灭了高迎祥,但流贼却越发势大,原因为何?除了山西河南大旱,流民到处流窜,官军难以剿灭之外,另一个重要原因是,现在的流贼主力,已经不是当初那批人了……”

说到这里,吴牲不说了。

但朱慈烺却明白他的意思,现在流贼的主力大部分都是过去的官军,因为领不到粮饷,因为被上级欺压,又或者是战败之后不敢返回原先的驻地,索性就加入了流贼,从而极大的增强了流贼的战斗力,反之官军的战斗力却是节节下降,一茬不如一茬,尤其是曹文诏曹变蛟叔侄战死之后,官军战斗力一溃千里,现在面对流贼最有战斗力的,居然是左良玉。

而流贼只所以在崇祯二年大幅兴起,就是因为当年建虏入塞,包围了北京城,各地勤王大军纷纷赶往北京,但沿途各地官府却不提供粮饷,军饷也就算了,但粮食居然也不提供,很多勤王大军又饿又气,还没有走到北京就哗变溃散了。

溃散的士兵,自然而然的就变成了流贼,比起那些农民出身的流贼,官军出身的流贼战斗力更强也更狠辣,有他们的加入,流贼实力大大提升,加之崇祯三年,六年,七年连续的大旱,流贼遂成燎原之势,不可抑制。

“那先生以为,该如何去除这内腐之疾?”朱慈烺问。

“所谓内腐,也就是腐自内生,非有当年关羽刮骨疗伤的勇气不可,该去则去,该断则断。流贼原为流民,流民原为良民,虽是天灾不断的原因,但朝廷亦有失当失策之处。昨日早朝,殿下废除辽饷,臣深为佩服,此举釜底抽薪,必然可以抑制流贼蔓延之势。”吴甡拱手。

“先生过誉了。”朱慈烺还了一礼。

吴甡道:“粮饷虽然减半,但流贼势大的局面一时却也不会改变。从杨鹤的“边剿边抚”到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再到洪承畴的“以剿坚抚,先剿后抚”,朝廷对流贼不可谓不严厉,尤其是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几乎就将流贼剿灭,但可惜,总是差最后的一点火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流贼每一次偃旗息鼓,换来的却是下一次的声势浩大。这其中虽有流贼首领首鼠两端、狡诈阴险,降而复叛的缘故,但另一个重要缘故是,年年大旱,土地难以养人,这些人既已经做过流贼,心中早已没有了善良,只稍微风吹草动,就会再一次的聚啸而起。”

朱慈烺仔细听,淡淡问:“那先生以为,三人之策,谁最高明?”

“当然是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吴甡拱手回答:“臣以为,若不是建虏屡屡入塞,逼的朝廷将剿匪之兵用于京畿的防卫,流贼早就灭了。”

的确是如此,历史上,每每流贼奄奄一息,快要被剿灭之时,建虏都会大举入塞,而明廷在攘外和安内之间,一直没有一个固定的主意,如果崇祯心志够坚定,不管建虏怎么入塞,都不动剿匪之兵,哪怕只坚持一次,流贼就不是现在的局面了。反正建虏入塞很快就会退去,对于北京城,他们从来都没有强攻的打算,但可惜,明廷上下没人有这样的定力,最终是两头忙碌,两头不得好,硬生生被消耗死了。

“可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已经失败了。”朱慈烺叹口气。

“恕臣直言,臣以为,并不是杨嗣昌的战略失败了,而是因为到了后期,朝廷力不从心,已经没有可以执行四正六隅的兵马了。”看吴甡的样子,他对杨嗣昌好像颇为推崇。

第110章 是非功过

“恕臣直言,臣以为,并不是杨嗣昌的战略失败了,而是因为到了后期,朝廷力不从心,已经没有可以执行四正六隅的兵马了。崇祯十一年,执行四正六隅的各地兵马将近三十万,其中不乏精锐,如卢象升部,曹变蛟部。但十一年建虏入塞,卢象升战死巨鹿,各路勤王大军也损失颇多,流贼顺势再起。再上五省总理熊文灿无德无能,采取已经被证实无效的招抚策略,招安了张献忠,却不严加防御,连杨嗣昌密令他除掉张献忠的命令都置之不理,致使大好局面付之一炬。”

所谓的四正六隅,陕西、河南、湖广、江北为正,延绥、山西、山东、应天、江西、四川,此六省为隅。四正主防,六隅主攻,设总督、总理二臣总督十地的兵马,随贼所向,专征讨,改善了各地督抚号令不一,各自为战的弊端,后世

曾国藩和李鸿章剿捻也是这个策略,不同的是,曾国藩和李鸿章成功了,杨嗣昌却失败了。

朱慈烺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不动声色的问:“但杨嗣昌后期颇多失误,在四川督师时,刚愎自用,昏招连连,四处奔波,却徒劳无功,致使襄阳被破,襄王被杀。更不用说,只因为政见分歧,当年他和监军太监高起潜见死不救,导致卢象升战死于巨鹿贾庄,这段公案,先生又怎么看?”

对于杨嗣昌,朱慈烺只有一个厌恶的原因,那就是卢象升。

如果不是杨嗣昌和监军太监高起潜,卢象升又怎么会战死巨鹿?如果卢象升还在,大明又何愁无将可用?

吴甡肃容:“臣珍惜的是杨嗣昌之才,对其人品,臣也是深为鄙视的。当年卢象升殉国之后,臣也曾上表弹劾杨嗣昌,但臣并不因为其人品,而诋毁其战略。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仍然是剿灭流贼的最佳之策。”

其实,在朱慈烺的内心里,对杨嗣昌的认知也是很复杂的。杨嗣昌在朝堂舌辨,制定政策时,常常能看到问题的关键所在,有着过人的敏锐力,也是最早提出“攘外必先安内”,欲使大明摆脱两面作战、力不能逮的窘境之臣,在崇祯朝的几个重臣里,杨嗣昌是唯一有可能剿灭流贼,中兴大明之人,只可以命运不济,造化弄人,外有建虏坏事,内有熊文灿和陆奇瑜这两个猪队友,致使剿匪成功的大好局面,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杨嗣昌在忧惧惭愧中而死,也算是鞠躬尽瘁了。

朱慈烺叹口气:“那么先生以为,对付流贼,朝廷仍然要用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吗?”

吴甡摇头,黯然道:“朝廷九边精锐丧于松山,无兵可用,杨嗣昌之策,已经不可能再用了。”

“那先生以为该如何?难道朝廷就没有办法可以对付流贼了吗?”朱慈烺问。

吴甡犹豫了一下,缓缓道:“当然不是,流贼并非不可灭,臣以为有两策可以施行,第一,移民,将陕西河南等地的灾民移到湖广,使其不再为流贼所驱使,没有了新的流民加入,流贼之势必将被抑制。湖广物产丰富,足以供养两地的灾民,不饿肚子,这些灾民自然不会再反叛。”

朱慈烺不说话,移民两字说起来容易,但实施起来何其难啊,灾民是否愿意,湖广本地人民是否支持先不要说,最重要的一点,朝廷根本拿不出移民所需的银两!

“第二,加大对孙白谷的支持。只要孙白谷能在陕西练出三五万的精兵,就可与闯贼一战。闯贼在河南流窜,但河南哪有粮食养活流贼?只要朝廷固守开封,扼住中原的咽喉,闯贼最终只能南向湖广就食,到时孙白谷的秦兵,河南豫兵,山西晋兵,刘泽清的山东兵,还有湖广左良玉前后夹击,闯贼必然溃败,重演崇祯十一年的局面,并非不可能。”

孙传庭,字白谷。

朱慈烺笑一笑:“看来先生对我还是有所隐瞒啊。”

吴甡面色微微尴尬,眼神有点惊异。

他的确是隐瞒了,因为历史上凡是做出不祥预言的谋臣都没有好下场,三国时的田丰就是最好的例子。流贼和辽东不同,辽东局面已经是坏的不能再坏了,所以他说起来没有忌讳,但流贼虽然在陕西河南等地肆虐,但陕西西安、河南开封仍然在朝廷手中,且流贼攻下一城,掳掠一城,随即便离去,将烂摊子交给朝廷处理,在某种意义上讲,这些城池很快失而复得,依然还是朝廷的土地。

因此,虽然意识到了某种恐怖的结果,但他却不敢直言说出。

“也罢,既然先生有所顾忌,那我就抛砖引玉,将心中的忧虑说与先生听。”

朱慈烺脸色严肃的道:“孙白谷是大才,有他在,陕西局势定能稳定,然朝廷对孙白谷支持不够,区区六万两白银,如何能练出强兵?孙白谷在诏狱三年,此番被朝廷重新起用,着急要做出一番功业,以免再遭刀吏之辱,因此他不会坐困愁城,朝廷没银子,他必然会想方设法的在陕西当地筹银。”

“陕西年年旱灾,又逢兵乱,普通百姓是没有银子的,孙白谷只能冲官绅下手,如此,孙白谷就失去官绅们的支持。今年又是大旱,粮草不济是必然,孙白谷短时间之内根本不可能练出一支精兵,他能保陕西平安,已是不容易,又何敢奢望他兵出陕西,攻击闯贼?”

因为穿越而来,熟读明史,因此朱慈烺知道孙传庭在陕西遭遇的困难,也知道陕西官绅对孙传庭的不满,更知道孙传庭最后的结局。

吴甡眼中的惊讶更多,以他对孙传庭的了解,孙传庭的确会这么做。

想不到这一切都被太子看透了,如此看来,太子的聪慧深远,远在他的想象之上。

朱慈烺继续说:“此次流贼肆虐河南,豫兵已经损失大半,不提也罢。至于晋兵,主要精力还是防备蒙古人和建虏对大同的侵扰,如果晋兵大举南下,一旦大同有失,这个责任不是山西巡抚和山西总兵能够担的起的,何况晋兵疲弱,根本无力承担重任。”

“因此,即便闯贼压向湖广,秦兵豫兵和晋兵都无力围剿,只能恭送出境。”朱慈烺最后说出结论。

第111章 壮士断腕

吴甡的战略是立足于三边夹击,然而事实上豫兵名存实亡,损失过半,晋军疲软,防守大同和黄河已经不易,根本无力出击,孙传庭练兵困难重重,短时间之内难见成效,因此这套战略只是纸上谈兵,缺乏实施的可能。

吴牲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知道刚才所言并非先生的真心话,先生的顾忌我也深为了解。今日没有储君和臣子,只有老师和学生,还望先生不要顾忌,直言相告!”朱慈烺面色凝重,诚恳无比。

吴牲抬起头,面色微微有点红:“殿下聪慧,臣惭愧不已,但臣刚才所说并非掩饰,而是时局最好的变化。”

“那最坏的呢?”朱慈烺问。

“既如此,臣也就不隐瞒了……”吴牲长叹一声:“流贼势大,官军却是疲惫,从崇祯元年起,陕西连连大旱,每一次的大旱都意味着流贼的再起,去冬陕西连下大雪,今年恐怕又是一个大旱之年,但朝廷却没有多余的粮食可以赈灾,更无力募兵练军,等到了今冬,饥民遍野,流贼只怕会越聚越多,因此臣以为,朝廷需做最坏的打算了……”说到这里,吴甡不说了。

“先生但说无妨。”朱慈烺看出了吴牲的犹豫。

“臣以为陕西已不可为……如今上上之策,朝廷应该放弃陕西,移兵湖广!”

吴牲真的是开诚布公了,连这样的话也敢说。这和朱慈烺刚才的激将,一上来就说“大厦将倾”,还有昨日早朝的惊艳表现有莫大关系。如果朱慈烺是一个庸人,没有表现出令吴甡叹服的才智,这些话就是打死吴甡他也不会说的。

朱慈烺眉角跳动了一下。

陕西和辽东有一共同之处,一个天灾一个人祸,每年都耗费大明朝大量的钱粮,如果弃掉陕西能保河南和湖广的安全,陕西当然可以弃,但流贼不是傻子,陕西没粮了,他们自然会向外地流窜,而陕西和外地之间没有山海关那样的天险,就算弃掉陕西也不能保证外省的安全。

“关中沃野千里,千年来风调雨水,汉高祖唐太祖都以关中为基,而取得天下,但宋之后,关中天气有所渐变,等到了本朝,尤其是崇祯年之后,却天灾连连,蝗旱交替,臣考核寒暑,仔细推断,发现这一切天变,皆是出于天气转寒之故。”

“因为天气转寒,气候干燥而有连年干旱。干旱又导致蝗虫卵未经水淹,大量孵化,由此产生了蝗灾。这也是陕西蝗旱交替,民不聊生,流贼越聚越多的原因,这是千百年未曾有过的天劫,怕要延续十几二十年,非人力所能抵抗。”吴甡道。

明代士大夫的杂学功底深厚,几乎每一个士大夫都有一两项的杂学,吴甡不但是政治家,对医术和草木之学也了解颇深,在担任陕西巡按时,他就陕西怪异的气候就有了一定的警觉,这些年对陕西气候时时关注,又查阅历代史料,最终得出以上的结论。

只不过这个结论太过耸动,他不敢轻易提出,要知道在古人看来,任何怪异天气的变化都会直接联系到当朝的最高统治者--皇帝,只要出了大灾大难,或者有月食等怪异现象,皇帝都会自我警醒,文官们也会上书,请皇帝自思已过。现今的情况下,吴甡的观点一提出,不但会为他自己,也会为崇祯带来巨大的麻烦,因此他虽有定意,但却不敢公开提出。

朱慈烺暗暗佩服,所谓“小冰河现象”是他在前世里读书,很多历史学家和科学家共同验证的结果,吴甡身为古人,却已经能意识到这一点,实在不容易。

吴甡继续道:“陕西今年大旱,今冬明春怕又要烽烟四起了,到时陕西河南的流贼连成一片,孙白谷虽有韬略,但无兵无粮,面对如此局面,恐怕也是束手无策,说不定还会被流贼所吞噬!因此,移兵湖广才是保存孙白谷的最佳之策。保全了孙白谷,也就保全了秦兵,朝廷才有扭转局势的机会。”

朱慈烺默默静听,他知道,吴甡不是危言耸听。

这就是明末的困局。

不是没有人才,而是被天灾所困。

所以大明不是亡于流贼,也不是亡于建虏,而是亡于天灾,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亡于大明朝操蛋的财税制度。南宋半壁江山,供养的军队不比大明少,但不论面对金兵还是蒙古,都没有为粮饷发愁过,其原因就是因为南宋财税制度健康,商业税发达。相反,明朝的税赋全在农业税,一旦遇上天灾,田赋减少,整个国家就运转不灵了。

也这是朱慈烺首日上朝,就要改革财税制度,增加商业税的原因。

财税早一日改革,朝廷早一日增加收入,中原大地的流贼便能早一日被肃清。

“至于陕西,臣以为,不如就扔给李自成,李自成是陕西人,如果得了西安,他必欣喜若狂,别的地方他掳掠烧杀,然后放弃,臣料他对西安必不会放弃,一旦他占了西安,安置官吏,那么,他就得为陕西百姓的口粮负责。”

朱慈烺明白了,吴甡的意思是甩负担,陕西是一个烽烟之地,朝廷每年都需要向陕西输送大量粮食,还要时时刻刻提防李自成,不如甩给李自成。流贼之威,正在于一个‘流’字,他们四处流窜,今天在陕西,明天在河南,后天又到了湖广,所到之处,杀人放火,尽皆糜烂,杀一地,取一地,只有破坏没有建设,而且蛊惑人心,说什么闯王来了不纳粮。既如此,就把陕西送给李自成,让他不再“流”,再看他如何不纳粮?

历史上,李自成占了西安之后,不但开始任命官吏,甚至还在西安登基称帝,国号大顺,年号永昌,彻底从一个流寇蜕变成了拥有一方的霸主,两个月之后,甚至还攻入了北京。

放弃陕西,在明末乱局中的确也是一个选择,不过却不可能被崇祯接受。

吴牲这种想法,也就只敢说给朱慈烺听,如果说给崇祯,崇祯不把他推出去砍头才怪呢。

第112章 陕西之策

明朝的陕西不止是现代的陕西,还包括甘肃全省和青海的一部分,在两京十三省中,疆域最大。这么大的国土,让给流贼,你让崇祯的面子往哪搁?

“殿下应该知道,我大明东南为银田,湖广为粮田,自世宗皇帝时便明定以‘东南之粮养西北之兵’之国策,放弃陕西,令孙白谷领秦兵前往湖广就食,不但解决了秦兵的粮饷问题,还可肃清湖广境内的流贼,然后就可以严守东南,静待陕西之变!”吴甡慨然道。

朱慈烺沉思良久,缓缓道:“先生所言,虽然是高瞻远瞩,但却有窒碍难行之处。孙传庭治辖陕西,坐镇西安,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一定能练出一支精兵,与李自成一战。即便只是固守,李自成不管东向或北上,都后路不稳,犹可以牵制李自成大军,保南北两京的安全,先生却要放弃陕西,不但我父皇,恐怕就是孙传庭本人也不会同意。”

现在,李自成大军正在河南流窜,占据了除开封以外的大部分地区,看起来威风但其实也是将自己放在了四战之地。

左良玉屯兵襄阳,孙传庭坐镇西安,山东等地的勤王兵也随时都可以渡河向河南进军。李自成不管向哪个地方活动,都有老营被端,粮路被断的危险。

这其中,陕西尤其重要。

陕西民风彪悍,是上好的兵源之地,这也是孙传庭两次练兵,都选择陕西,而大部分的流贼主力也都是陕西人的缘故。加上陕西境内堡垒关卡密集,不说潼关,就说一些小县城也有易守难攻之势。只要孙传庭在陕西站稳了脚跟,东出潼关则可攻河南,形势不利也可西退汉中进入四川。

因此朱慈烺不同意吴甡放弃之策。

但并不表示吴甡是错的。如果朱慈烺不是一个穿越者,如果他不能改变五月朱仙镇之战的结果,那么放弃陕西、壮士断腕就是一个不得不的选择,长期来讲,湖广的良田才是大明朝最重要的资本,陕西虽有地利,但更有天灾,两者相比,湖广的战略位置显然更重要。

吴牲叹息道:“臣也知道不可能,但臣依然认为,这是壮士断腕,刮骨疗伤,解决流贼问题的根本之法!陕西民乱多年,早已经十室九空,满目疮痍,只西安等少数几处尚有生气,孙白谷在陕西练兵越多,朝廷的负担就越大,但如果孙白谷能移驻湖广,就地取粮,不但减轻了朝廷的负担,还可加强湖广防务,断了流贼向湖广逃窜的心思。陕西河南两省都无粮,都是死地,流贼在两地困顿越多,朝廷的胜算就越大。”

“但孙传庭练的是秦兵,秦兵多眷乡土,恐怕不愿去湖广。”朱慈烺说。

吴牲冷冷道:“军令一下,岂容他们抗拒?孙白谷如果连手下的军士都控制不了,也就不是孙白谷了。”

朱慈烺想了一下,放弃陕西虽也是一个选择,但却没有实施的可能,尤其现在还没有到崇祯十七年那种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过吴甡能说出放弃陕西之策,已然说明他目光之高远,有着不为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束缚的果决。

“陕西是个困局,先不说了。现在流贼大部分都在河南,去年十二月到今年正月十三,流贼大军两次围攻开封,虽然没有攻下,但开封城受创颇多,恐难抵御流贼下一次的进攻。对此,先生可有什么看法?”朱慈烺换一个话题。

说到流贼,就不能不说迫在眉睫,即将在今年五月发生的开封之战,历史上,李自成这一次不但是攻破了开封,还大败官军,杀的兵马最重的左良玉魂飞魄散。此战之后,不但对抗建虏的九边精锐付之一炬,连能剿灭甚至是同李自成相抗衡的官军也是没有了。崇祯十六年,朝廷最后的家当孙传庭兵败身亡之后,建虏和流贼内外夹击,大明朝的灭亡,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

吴甡沉思道:“整个河南没有被流贼破坏,还有些钱粮的,就只剩开封一地了,李自成麾下十几万的流贼,每日耗费众多,因此开封是他一定要拿下的。殿下说开封恐难抵挡流贼下一次的进攻,臣不这么认为,开封城池坚固,守将河南总兵陈永福颇有将才,周王又鼎力支持,流贼两次围攻开封都不能得手,并不是侥幸,而是将士用命,上下齐心的结果。且开封一旦被围,朝廷必然大军救援,虽然九边精锐丧于松山,但左良玉在湖广,贺人龙在陕西,朝廷在中原仍有十万大军可以调动,虽不敢说能击溃流贼,但严守开封还是没有问题的。”

吴牲虽有大才,也意识到现在的李自成早已经不是见官军就走,不敢同官军打硬战的流贼王了,但他对李自成的真实战力还是有点估计不足。

历史上开封之战是李自成第一次摆开阵势,面对面同官军决战的首例,李自成敢这么做,当然是因为他的实力已经有了极大的提升,即使面对十几万的官军,他也不再惧怕了。

“如果援军败了呢。”朱慈烺淡淡问。

吴牲先愣了一下,然后瞪大了眼珠子:“不可能,官军绝不能败!”

“为什么不能败?没有人是常胜将军,何况左良玉是什么人,先生你真的不知道吗?去年杨嗣昌九次传檄,令他救援襄阳,而他却按兵不动。侯恂与他有提拔知遇之恩,他也是口头实惠,虚掩应付。这样的军镇,如何能指望??至于贺人龙,如果他不是畏敌如虎,三边总督汪乔年又何至于身亡?”

吴甡脸色凝重:“左良玉跋扈,阴奉阳违,臣当然是知道的,但圣旨他总不敢不听吧。且左良玉手握重兵,对流贼颇有战绩,臣以为,只要统御得当,左良玉并非不可用,用好了左良玉,开封之危自然就可以解除。”

“先生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援兵败了,开封守不住呢?”朱慈烺把问题拉回来。

第113章 亲征之策

“开封为中原重镇,南北咽喉,开封不守无河南,河南不保是无中原,中原不保则河北之咽喉断,而天下就危矣,因此坚守开封至关重要,陕西可以弃,但开封绝不可弃!”吴甡声音决然。

在吴牲心中,开封一城的份量胜过陕西一省,陕西就是偏远的西北,就算失去了也不碍大明的根本,但失了开封,不但中原不保,山西河北连同京畿就危险了。

所以开封必须守,五月的朱仙镇之战必须胜。

历史上,明军在朱仙镇并非没有胜机,但督师丁启睿和保定总督杨文岳统御无方,各部总兵畏敌不前,最终导致朱仙镇大败。这一世要想改变,丁启睿和杨文岳肯定是不能用的,所以朱慈烺谋划着要亲自领兵。有了国政四策和抚军京营的前例,身为太子的朱慈烺亲到前线,也并非不可能。

和吴牲的谈话坚定了朱慈烺的决心。

朱仙镇之战,他一定要亲往。

“先生以为,跋扈如左良玉者,朝中有谁可以节制?”朱慈烺问。

吴牲皱眉:“满朝文武,也就侯恂了,但侯恂现在诏狱中……”

“侯恂没用的,左良玉不会听侯恂的。”

“那就……”吴甡摇头,忽然明白了朱慈烺的意思,目光惊异的看着朱慈烺:“殿下,你该不是想要……”

“是的。”

朱慈烺点头,脸色坚毅:“如果流贼再围开封,我必向父皇请命,亲自督军前往开封。”

“殿下不可!”

吴甡着急的跳了起来:“兵凶战危,殿下乃我皇明储君,岂可轻易犯险?”

果然,连吴甡都反对,更不用说朝中的那些顽固了。

“我意已决,先生你不必劝说,满朝文武,除我之外,再无人能节制左良玉。来日在朝堂之上,还望先生多多支持。”朱慈烺表情坚定,声音铿锵有力,透着浓浓自信。

吴甡从朱慈烺眼中不但看到了自信,也看到了狂热,连带着自己身上的血液也沸腾起来。他站起来,深深一礼,颤声道:“既如此,臣必当相随!”

“此事要成,并不容易,不知先生有什么建议?”朱慈烺问。

吴甡略一思索:“倒也不难,开封如果危急,可请一人上书请皇上御驾亲征,朝臣必然反对,到时臣提出折中,请殿下代天出征……”

朱慈烺笑了:“先生妙计。东林人对我有所误会,还望侍郎跟他们多多解释。”未来在朝堂上反对朱慈烺领军的,一定还是以东林人为主,因此朱慈烺要提前打预防针,希望吴牲能为他化解一些。

“臣必竭尽全力!”

不知不觉已经和吴牲谈了一个多小时,和吴牲分手时,朱慈烺心情愉快,吴牲的见识比他想象的还要好,给了他很多的启发,以吴甡之才绝对可以做“股肱之臣”。

历史上每一个成大事的人都少不了智谋之士的相助,即便朱慈烺知道历史的最终走向,也知道即将要发生的某些事情,但如何掌握每个事件的承替,并做出有效的补救和反击,扔需要有智谋之士为他策划,不然他仍旧无法改变天下大势。

而吴甡就是这么一个智谋之士。

“殿下……”

刚离开潇湘居,正要上马,田守信轻步上前,小声的说了一句。

朱慈烺笑一下:“富川楼离这里多远?”

“就在对面街上。”田守信回。

“那我们就去瞅瞅。”

田守信苦笑:“恐怕不行殿下,你一进去,他们就认出你了。”

朱慈烺笑:“简单,我们从后面进就可以了,多花点钱,选一个他们看不到我,但我能看到他们的地方。”

太子爷这个要求还真是有点难办,田守信急急去办了。朱慈烺慢悠悠的向富川楼走,二十个便衣锦衣卫前后左右的护卫着他。从潇湘居到富川楼,正经过一条宽阔的青石街道,两侧店铺林立,布幔木牌鳞次栉比,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南腔北调的叫卖声不绝,涉身其中,感觉像是回到了前世的批发市场,朱慈烺心情舒畅,每到稍大的店铺,他都会站住脚步,饶有兴趣的看上几眼。

穿过街道,对面居然有一家古玩店,朱慈烺心中一动,抬脚就走了过去。

货架上摆满了精美的瓷器、金银饰物、各色玉器,墙上也挂了一些字画。

古玩店的伙计是识货之人,一见朱慈烺气宇非凡,就知道不是常人,立刻围上来,行礼问好,殷勤的向朱慈烺介绍货架上的各式宝贝。如果是前世,看到眼前的这些宝贝,朱慈烺一定会双眼放光,但移转为皇太子之后,每日在宫中所用所看,无一件不是传世国宝,相比之下,眼前货架上的这些物件不过是普通的大路货而已。

不过朱慈烺还是惊奇,因为这些物件的标价,让他吃惊不小。

乖乖,一个普通的小和田玉,就标价500两,如果是宫中的那些大件,还不得卖个三五万两啊?

父皇每日为粮饷发愁,却不知道他其实是坐在金山银山上。

玉石,宋瓷,字画,在内库之中,应该有不少吧?

朱慈烺的思想忍不住就飘远了。

等到了富川楼,田守信和富川楼的老板已经在后门处等待了。富川楼的老板一脸惶恐,虽然不知道朱慈烺的具体身份,但却也能猜出朱慈烺非是一般人,因此一点都不敢怠慢。

二十个便衣锦衣卫分成三组,前后中护卫,簇拥着朱慈烺上了上楼,其实朱慈烺很不喜欢这样的排场,不但碍手碍脚,而且极容易暴露身份,但田守信和锦衣卫们坚持如此,他也不好让他们太为难,只能勉强听从。

富川楼既是酒肆也是茶楼,上下一共有三层,一楼酒肆,二楼茶坊,三楼是贵客的雅间,原本三楼的雅间有两桌客人,但都被田守信轰走了,朱慈烺上到三楼时,三楼静静的只有他们一桌客人。

朱慈烺选了一张靠近栏杆的桌子坐下,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到二楼的一桌客人。

第114章 一出好戏

朱慈烺选了一张靠近栏杆的桌子坐下,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到二楼的一桌客人。

五个文士正在喝茶。

别人认不出,但朱慈烺一眼就知道,这五人中两个是六科给事中,另三个是十三道御史台,如今内阁已经做出决议,各科给事中和十三道御史台陆续都要离京,这五人应该是好友,趁离别之前聚会一下,再次见面恐怕就要到今冬了。

田守信指指另一桌客人。

四五个人,看起来都是商人。

朱慈烺心中明白,那是田守信安排的“演员”。

今天计划能不能成功,就要看演员们的演技了。

一名白白胖胖,商人模样的人急匆匆的上楼,在演员们的桌边坐了。桌上的人都是嘘他:“郑掌柜,你怎么才来?”

郑掌柜赶紧拱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忙了。”

“忙什么呢?”

“范大人家在西城新买了一处宅子……”郑掌柜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邻桌的言官们听到。

五个言官原本是谈笑风生,听到“范大人”三字,五人立刻就静了下来。

言官是大明言路,上正帝王,下纠百官。

不夸张的讲,言官们每日绞尽脑汁的就是想要写出一篇名满天下的好文章,弹劾某个朝臣,甚至是首辅和皇帝,因此他们最敢于捕风捉影,挑起事端,一旦成功了,就声名鹊起,流芳千古。即便失败了,反正也只是个六七品的小官,收拾行李回家也没什么不可,而且只要有了名声,随时都可能被重新起用,一旦起用,那官职就会高升。

因此,言官们对文武百官的传闻,最是在意,也最喜欢听了。

“哪位范大人啊?”另一个商人问。

“领兵部左侍郎督师辽东范志完大人。”郑掌柜压低声音。

“就是那位宋范仲淹后裔啊。”同桌有人知道范志完之名,惊讶的问:“他不是在辽东督师吗,怎么在京师买宅子?”

“谁知道呢,咱是做生意的,他有银子买,咱就卖呗。”郑掌柜压低声音:“范大人可真是有钱,家里所用器具都是最好的……”说了几件范家的奢侈事,几个商人都是羡慕,但邻桌的五个言官却都快要气炸了。

范志完并不是东林人,而是当朝首辅周延儒的门生,自从周延儒在朝堂提出要重责东林言官之后,言官们跟周延儒的关系就已经有了疏离,加上又被派出京巡视地方,虽然这是皇太子的提议,但周延儒的不能坚持和随声附和,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言官们对周延儒都憋着一股气呢,此时听到范志完的劣迹,无疑是喜从天降。

辽东战事不利,朝中愁云满布之时,身为辽东督师的范志完居然购置新宅,只凭这一项,就够言官们弹劾了。

五个言官连茶也不喝了,急匆匆的离去。

不用说,肯定是去联系同僚,展开对范志完的攻击。

范志完确也不是什么清官,历史上,刘宗周曾经弹劾他:操守不谨,用贿补官,所以三军解体,莫肯用命。加上升任辽东督师之后,范志完的确在京师新购了宅子,因此今天的事,倒也不是全然冤枉他。

到此,朱慈烺的计策成了,以言官们旺盛的战力加上即将出京的愤懑,两者一融合,绝对够范志完喝一壶的,陈新甲再煽风点火一下,范志完的辽东督师肯定是保不住了。至于继任人选,朱慈烺已经想好了,就用天津巡抚冯元彪,具体怎么操作,还需要再谋划一番。

朱慈烺起身准备离开,但就在这时,忽然发生一个小意外。

一个头戴方巾,身着长衫,大约三十多岁的文士忽然信步走到那桌商人的面前,将几人冷冷一扫,厉声道:“好大的胆子,大庭广众之下就敢诬陷当朝命官。就不怕我大明律法森严吗?”

此言一出,整个茶楼都惊住了。

几个“演员”呆若木鸡,三楼的朱慈烺更是吃惊了,田守信反应非常快,立刻冲身边的几个锦衣卫使了个眼色。

锦衣卫冲下楼去。

被人当众指责,几个演员当然不能承认,其中一人反唇相讥:“你胡说什么呢?谁诬陷明朝命官了?一边去,我们正谈生意呢,不要打搅我们。”

“谈生意?”那文士冷笑一声,一把抓住说话那个人的手:“就凭你这样的爪子,也能谈生意吗?”

那人虽然是商人打扮,但手指粗糙,一看就是农民或者是工匠。

几个演员一下就慌了。

朱慈烺先是惊讶,接着就好奇了,这文士观察细致,气度不凡,显然不是一般人,心里顿生结交之意,于是小声冲田守信说:“不要伤害他,把他带上来见我。”

田守信急匆匆下楼。

二楼处,那几个商人围住了文士,你一把我一把的推搡,但不想那文士看着柔弱,手底下却有些功夫,轻轻一拨,就将几个商人推的东倒西歪。桌上的茶盏也摔在了地上。二楼一阵乱,喝茶的客人都吓的闪到了一边。文士揪住其中一个商人,想要去见官。但不想旁边忽然冲出几个精壮大汉,有人按胳膊有人抓手,将他牢牢控制住,他虽拼命挣扎,但却也挣扎不开。

文士心知遇上了强手,虽惊不乱:“你们想干什么?”

“没什么,我们家公子想见你一见。”一名壮汉面无表情的说。

“他想见我,我却不想见他!放开我,朗朗乾坤,不容你们撒野!”文士怒极。

“放开先生。”

田守信从楼道拐角处转了过来。

几个锦衣卫立刻松手。

田守信拱手微笑:“家人粗鲁,还望先生不要介意,我家公子正在三楼,先生请吧。”

田守信虽然没有穿宦服,但文士非是常人,一眼就断出了他的身份。

田守信是宦者,那么他口中的公子又是何人呢?

文士满脸惊异。

“先生不必顾忌,我绝无恶意,只是仰慕先生高雅,想跟先生攀谈一番。”这时,三楼飘下一个柔和的声音。

第115章 一代宗师

文士眼中惊异更多,看一眼田守信,又看三楼,然后再无犹豫,振了一下长衫,随着田守信上楼。

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适中,四方脸,高鼻梁,三绺长髯飘洒于前胸,表情虽然惊异,但仍不掩那一种儒雅又果决的气度,上到楼来,在朱慈烺面前站住了,小心的看了两眼,忽然跪倒在地:“臣黄宗羲叩见殿下。”

黄宗羲?

听到这个名字,朱慈烺大吃一惊。

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文士居然是明末清初的大儒黄宗羲!

黄宗羲字太冲,号南雷,“东林七君子”之一的黄尊素的长子,拥有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中国思想启蒙之父等无数耀眼的光环,某种意义上,黄宗羲绝对是当之无愧的明末清初第一人,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提出“天下为主,君为客”,从“民本”的角度反对君主专*的第一人。

盛名之下无虚士,黄宗羲果然厉害。

崇祯元年(1628年)魏忠贤、崔呈秀等已除,天启朝冤案获平反。年仅十八岁的黄宗羲上书请诛阉党余孽许显纯、崔应元等。五月刑部会审,出庭对证时,黄宗羲出袖中锥刺许显纯,当众痛击崔应元,拔其须归祭父灵,从而看出黄宗羲本不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应该还有一些武力,此事之后,获得一个“姚江黄孝子”的美名,崇祯叹称其为“忠臣孤子”。

怪不得刚才那几个演员被他推的东倒西歪,也怪不得他一下就猜出了朱慈烺的身份。

原来他就是黄宗羲。

见贤思齐,朱慈烺心里涌起无比的惊喜。

“先生快请起。”朱慈烺激动的跳起来,亲自搀扶这位真正意义上的名家大儒,比起刘宗周,比起黄道周,比起很多明末清初只知道夸夸其谈的名人,黄宗羲值得这一扶。

太子的礼遇让黄宗羲有点受宠若惊,他虽然有些名声,但却只是一个年轻的后进,连举人都还没有考中,在太子面前何敢称“先生”?立刻,他额头上就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一脸惶恐:“臣惶恐,不知殿下在楼上,刚才臣在楼下喧哗,实在无礼。”

朱慈烺笑:“无妨无妨。先生大才,难道还要拘泥于这些小节吗?”

黄宗羲本就一个高远豁达之人,听朱慈烺这么一说,他脸上的惶恐立刻就消散了很多。待黄宗羲坐下,朱慈烺令老板把茶楼里最好最贵的新茶送上来,他要和黄宗羲对谈。

刚刚冷静下来的黄宗羲又惶恐了。

他实在不知皇太子为何对他如此看重?

见黄宗羲有点紧张,朱慈烺就先从家常谈起。

除了读书之外,黄宗羲还喜欢游历山水。他是浙江绍兴府人,去年他从家乡绍兴出发,先在南京待了两月,再一路向北,过长江,游山东,原本按照他的计划,是想要一路游历到辽东,看一看那传说中凶神恶煞的建虏人长的是何等模样,为什么大明对他们屡战屡败?

但松锦之战阻碍了黄宗羲的行程,且今年是乡试之年,黄宗羲虽早名扬天下,但还没有功名呢,今年的乡试对他尤其重要,因此他只能折返而回,准备参加今秋在南京的会试。

折返途中,他听到消息,他的老师刘宗周被朝廷起用任命为左都御史了。

圣上英明!

黄宗羲无比兴奋,风尘仆仆的向北京赶来,想着见老师一面。

路上他听到了皇太子在京营阅兵的一些消息,心中激动,有一种我大明即将迎来明君的振奋。昨天路过保定府,又看到了朝廷减免辽饷的告示,更是大喜过望。在他看来,辽饷减半是利国利民,扭转天下逆势的一剂良方,至于开厘金,革盐政,追逮赋,也颇有可取之处。

虽然同为读书人,同为东林党,但黄宗羲对追逮赋的看法却和其他东林人完全不同。在他看来,君子坦荡荡,天下危急如此,有田有产者岂有逮赋的道理?尤其东林人更应该榜样为先。

黄宗羲是今天下午刚刚进京的,而他进城之后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富川楼。

富川楼是言官喜欢聚集之地,他想着在富川楼或许能听到一些朝堂信息。

但不想刚上楼,就听见那几个商人在谈论辽东督师范志完的家事。

原本黄宗羲也是气愤,对范志完很是不满,但仔细一看却看出了破绽,他脾气本就激愤,见此情况哪里能忍住?冲上前就想要戳穿假商人的身份。

“殿下,刚才那几个歹人诽谤朝臣,居心叵测,殿下一定要把他们交到刑部,严加审讯。”黄宗羲说的严肃。

刚才他上楼之时,那几个商人都被朱慈烺手下的锦衣卫带走,在黄宗羲看来,应该都是被皇太子控制住了,他想破脑袋也不会知道,那几个歹人本就是皇太子安排的。

“先生放心,我自会处理。先生一路游历,可有什么见闻吗?”朱慈烺笑一笑,叉开话题。

黄宗羲不光精通诗文,对安邦济世之学也颇为留意,沿途而来,各地的旱涝、风土、物价、赋役他都记在心里,此时朱慈烺问起,他立刻如数家珍的禀报,说到悲伤处,忍不住叹息。

内忧外患,兵事连连,江北之地民事凋零,没有一处是安居乐业的。

听黄宗羲一说,朱慈烺心情沉重,同时他对沿途各省的情况又多了一些了解。

说到赋役,自然不免提到辽饷减半,黄宗羲大加赞赏,说辽饷减半不但抚慰民心,对流贼更有釜底抽薪之效。而谈到流贼,黄宗羲认为流贼和建虏还是有区别的,流贼毕竟是国人,若能晓以大义,他们未必就不能弃恶从善--朱慈烺静静听,对黄宗羲这个观点并不赞同,流贼之祸,非用霹雳手段不可,招抚怀柔的妇人之仁,绝不可轻有。

接着黄宗羲话锋一转,提到了沿途听来的几个官逼民反的故事,话里话外,隐隐有种流贼肆虐如此,朝廷应该负最大责任的意思。

黄宗羲刚三十二岁,他闻名后世的“天下为主,君为客”抿主思想应该还没有成熟,不过脑子里面已有了萌芽,不然不会当着当朝皇太子,就敢直言朝廷的弊端。

第116章 冷风热血

不说朝廷的弊端,只说黄宗羲敢把沿途所见所闻的悲惨,毫无隐瞒的告诉朱慈烺,并直言各地官府的缺失,就是极大的勇气。

谁都愿意听好话,皇帝皇太子也不例外。

古往今来,即使是忠臣,面对皇帝或者朝政缺失,大部分人都选择旁敲侧击,或者借古喻今的向皇帝进谏,令皇帝自己意会自己的错误,除非是逼到最后,朝臣们一般都不会公然的犯言直谏,打皇帝的脸。倒不是明哲保身,而是要顾及皇帝的颜面,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皇帝被当面打脸,于臣子来说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虽然朱慈烺不是皇帝,只是皇太子,但谈论朝政,论到他朱家江山和官吏,总是要给他一些面子,顾忌一下的。

但黄宗羲却没有这个顾忌。

黄宗羲的胆气,还真是过人。

黄宗羲学问极博,思想深邃,写八股文也是一把好手,但科举考试却屡屡失败,最高成就只是崇祯十五年的一个举人。究其原因,并不是考官有眼无珠,也不是故意刁难,而是因为古代讲究君权至上,而黄宗羲的话里话外却认为百姓重要,皇帝不重要。他的思想和科举思想明显相悖,这些通通都会体现在考卷里,考官看了他的文章敢录取他才怪。

就如现在,如果有一个朝臣此时坐在朱慈烺的身边,听了黄宗羲的话,一定会大加斥责黄宗羲。

对黄宗羲的思想,朱慈烺是赞同的,对他的胆气,也是佩服的,不过眼见黄宗羲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从指责沿途官员渐渐变成斥责内阁辅臣,再说下去,说不定会飙到崇祯的头上,于是连忙打断他。

“先生以为东林如何?”朱慈烺抛出一个问题。

黄宗羲微微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皇太子会问他这个问题?要知道他父子二代都是东林中人,这一点天下皆知,皇太子明知他是东林人,却问他东林如何,难道是在试探他,又或者是对东林有什么意见吗?

黄宗羲心有疑惑,不过他以身为一个东林人而自豪,即使面对皇太子他也不会改变。

没有曲言婉转,黄宗羲直接回答。

“熹宗之时,龟鼎将移,其以血肉撑拒,没虞渊而取坠日者,东林也。”

“一堂师友,冷风热血,洗涤乾坤。又东林也。”

“大明革新,非东林不可。”

黄宗羲对东林的赞誉和自豪毫不隐藏。

从朱慈烺的作为里,他已经猜到皇太子胸中有革新朝政之意,因此他毫不避讳把东林推了出来。

朱慈烺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想:黄宗羲尚需磨砺啊,只看他对东林的狂热,就知道他远没有成熟。也是,历史上黄宗羲科举失败,被阮大铖陷害入狱,又在隆武朝短暂做官,散尽家财起兵反清,一直到失败隐居,几十年风雨磨练,才把他锻打成了一代思想家。

如今的黄宗羲虽然科举不顺,但声名在外,锋芒毕露,距离历史上的黄宗羲显然还有一大段的距离。

本来朱慈烺想给黄宗羲一个官职,把他留在身边的,但细想之下却改变了主意。

官员好找,但思想家却难寻。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还是让黄宗羲沿着历史的轨迹走吧,虽然大明不会亡,黄宗羲不会有散尽家财起兵反清的机会,但科举的磨难却是少不了,就让他先磨练几年,等有了思想家的雏形,再调到身边使用吧。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黑了。

“先生博学高华,和先生谈话如沐春风,本宫受教颇多。来日有空,先生可随时到我府中。”朱慈烺笑。

黄宗羲知道,这是谈话结束的意思。隐隐的,他有点失望,皇太子不是轻易能见到的,见到了就不能错过,但朱慈烺对他刚才提到的东林之风没有任何反应,明显就是带着抗拒之意,又想到坊间那些不知真假的传闻,心里的失望更多:难道皇太子对东林真有什么成见吗?

转念一想,今日能见到皇太子,并对谈这么长时间,已经是莫大的荣宠了,何敢再有其他的奢望?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东林人忠心朝廷,日月可鉴,纵使皇太子一时有什么误会,日后也一定能看清的!

黄宗羲本就不是常人,脑子里面瞬间闪过这些念头,原本的失望立刻就变成了豁达,微微一笑,对着朱慈烺深深一躬:“谢殿下。”

和黄宗羲告别,朱慈烺返回信王府,一路他想着黄宗羲的人,也想着黄宗羲的话,一会又想到吴甡放弃陕西的那些建议,只觉得天下之大,真的是非一人所能独治啊。

进了王府在后殿坐了,田守信小声禀报:“殿下,小襄城伯李国祯求见。”

朱慈烺稍微一想就猜到了李国祯的来意,淡淡说:“传吧。”

“臣李国祯叩见殿下。”

李国祯进殿跪拜。

朱慈烺仔细打量了他两眼。

李国祯在京师的勋贵中以“才高”为名,虽然还没有继承爵位,但却没有人敢小看他,加之口才凌厉,风度翩翩,走到哪里都受人欢迎。也的确,如果抛开

历史的成见,只看李国祯的外表,的确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也怪不得崇祯当年会被他忽悠了呢。

“平身吧。”朱慈烺声音淡淡。

李国祯起身从袖中取出几张地契,一脸惭愧的说:“殿下,这是襄城伯府在京营五百亩的地契,家父当初忝为京营戎政,不能为国分忧,反而为京营弊端所困,想来十分惭愧,除了地契,这十几年来收获的粮食,折银五千两,家父也令臣一起带来了。”

田守信接过地契和银票,放到朱慈烺面前。

朱慈烺不动声色,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李守锜做的太漂亮,别人都是交地契,他襄城伯府除了地契,居然把这十几年的收益也交了,只凭这一点,他对襄城伯府就得高看一眼。反正李国祯也不可能做上京营总督了,只要他父子不在背后捣乱,他对襄城伯府的态度,或许可以改变一下了。

第117章 纨绔二代

“襄城伯明事达,识大体,本宫深为感动。来啊,赐座。”朱慈烺微笑。

“谢殿下。”李国祯在软凳上坐了,目光恭敬的看着朱慈烺,微微欠身:“臣听说殿下在京营裁撤老弱,另立新营,臣甚是赞同,当初家父在京营戎政时,就想要整顿京营,裁撤这些老弱,奈何家父耐心不够,决心不强,以至于半途而废,若家父当年做成了,今日又何至于劳动殿下?”

李国祯这番话说的漂亮,即表明了态度,也拍了朱慈烺的马屁。

朱慈烺不说话,只是笑,他要看看,李国祯到底什么目的?

朱慈烺没有接话,李国祯却不尴尬,一脸恭敬的继续说:“这两日,家父夜不能寐,深为自责。臣身为人子,上不能报效朝廷,下不能为父分忧,更是惭愧,昨夜想了一晚,对于京营,臣有两策献与殿下。”

朱慈烺明白了。

李国祯是想要毛遂自荐。

他可不敢用李国祯,李国祯就是一个夸夸其谈,纸上谈兵的贵二代,比之赵括还差的远,赵括还有一股战死沙场,宁死不降的傲气,李国祯却是一个解甲投降,一点骨头都没有的软蛋。

不过朱慈烺倒想要看看,李国祯究竟能提出什么高见?

“第一,京营兵额本就不足,殿下又裁撤老弱,京营恐怕连原先的三分之一的兵额都保不住,招募新兵势在必行,臣以为,新兵绝不可再在京师招募,应该仿效戚少保【纪效新书】之法,到各地招募吃苦耐劳,且听从号令的矿工,江北的山东山西都是矿工聚集之地,极适合募兵。殿下今日令人出发,半个月就可以来回。”

李国祯还算有点见识,不然当初也忽悠不了崇祯。

不过他自认为高明的策略,在朱慈烺看来却是普通又普通,根本不值一提。

见朱慈烺没有出言夸奖,脸上也没有喜色,李国祯略有失望,不过脸上却没有丝毫表现,依然一脸尊敬的继续说:“然矿工来过各地,良莠不齐,对朝廷的忠心难以保证,这一点和京营老兵完全不同。京营老兵都是世代军户,虽有老弱,但数代恩养,子弟传承,对朝廷绝对是忠心耿耿,新募的兵员再怎么操练,短时间之内,也达不到他们的境地……”

说到这里,李国祯稍稍停顿了一下。

朱慈烺明白,李国祯明说的是军户,暗指的却是他们这些祖上为朝廷立过大功的勋贵。

自进入后殿,和朱慈烺面对面开始,李国祯一直都在察言观色,想知道这十四岁的皇太子内心的真实想法?但他失望了,不管他说什么,朱慈烺始终都是面带笑意,不动声色。

“因此臣以为……”李国祯继续说:“要想让他们忠心朝廷,除了提高待遇之外,还需派忠心之臣前去督导。”

朱慈烺点头笑:“小襄城伯说的甚好,本宫亦打算这么做,不过京营人数众多,要如何督导?”

李国祯精神一振:“如身使臂,如臂使指即可,满朝文武,忠臣良将甚多,殿下可选一能臣任之……”

后面的话,朱慈烺已经不想再听了,李国祯的意思很明显,还是想让朱慈烺用他们这些“忠诚”的勋贵子弟当京营的中层将官。真是玩笑,好不容易才把你们请出去,岂能再请回来?李国祯啊,你究竟是太聪明了呢,还是把我想的太愚笨了?

当然了,李国祯所说的问题的确存在,如何保证新兵对朝廷的忠心,是朱慈烺必须要考虑的。

李国祯说了一大堆,但朱慈烺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去。或许是感觉到了朱慈烺眼睛里的冷意,李国祯终于是住口不说了。朱慈烺朝他笑一下:“小襄城伯所说甚有道理,本宫会考虑的,替本宫向襄城伯问好……”

意思就是你可以走了。

走出信王府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王府门上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李国祯一脸沮丧,今天对朱慈烺这番话,并非他老爸授意,而是他自作主张,现在看来是失败了,皇太子并没有对他和他的政策表现出太大的兴趣。

沮丧之后就是恼怒,想不到皇太子如此轻才!

李国祯现在就是一个踌躇满志,以为必夺第一,结果却面试失败的应试者,他心里充满了对面试官的嫉恨:有眼无珠,我如此大才,你竟然不赏识?

一路愤愤的返回府邸,刚进了后院,准备向老爸报告今日王府之行,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从老爸居室里闪了出来。

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

对骆养性,李国祯一直没什么好感,认为骆养性只会耍阴谋诡计,难登大雅之堂。

不过他老爸对骆养性却颇为看重。

短短两天,他老爸和骆养性已经密议过两次了。

这种情况,只在三年前有过。

李国祯忍不住想,难道是三年前的那件事没做干净?又或者是东窗事发了?不然骆养性为什么紧张?三年前的事可是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一旦捅出来,不但满朝的腥风血雨,后宫之中也必然是天翻地覆,严重点,周皇后的皇后之位说不定都难保。

想到这里,李国祯心中忽然一动……皇后不保,那太子呢?

李国祯诡异的心思,朱慈烺当然不会知道。

李国祯刚走,商人赵敬之就求见。

一如朱慈烺所料,对朱慈烺提议成立商行的事情,赵敬之表示赞同,并且愿意七三出资,所得利润五五分成,不过朱慈烺不同意。双方详谈了一会,最后议定朱慈烺出十万两银子--原本那个火药商人张永成的二十万罚银都可以投入,但朱慈烺事业刚起步,用钱的地方太多,只能先出十万两,赵敬之出九万两,联合成立一家大型商行,主要经营粮食布匹铁料煤料,利润五五分成。

赵敬之很是惶恐,他一草民,出资又比皇太子少,怎么敢跟皇太子五五分成?

朱慈烺笑:“我出资虽多,但日常经营要靠你,因此五五分成正是合适。”

第118章 京惠商行

朱慈烺笑:“我出资虽多,但日常经营要靠你,因此五五分成正是合适。”

他十万,赵敬之九万,股权他是大头,日后万一出什么事情,他说话权力也大一点,商业合作讲究公平合理,虽然他是太子,但他从来没有想过用太子的名义压赵敬之一头。

朱慈烺道:“生意上的事,由你来抛头露面,本宫不能现身,你也不能明着打本宫的旗号。”

“这个…”赵敬之有点犯难,他本就想拿着皇太子的名头去吓唬竞争对手,若不让这么干,那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

“我虽然不能明着出头,但暗地里的事情我都会做。”朱慈烺笑。

作为对商行的庇佑,朱慈烺会派出十个东宫侍卫,也就是锦衣卫,两人一组,一共五组,秘密保护商行各个重要据点的安全,如有地方政府刁难,锦衣卫直接出面查办。

赵敬之这才放心了。

“最后我还要再重申一次,某些时段,我要掌握粮价的控制权,也许是赔钱买卖,但不管赔多少,你都不能质疑,更不能掣肘。你赔掉的那部分我会补偿给你。”

“殿下说的哪里话来!”赵敬之赶紧笑道,“做生意本来就是有赔有赚,哪能赚钱两人赚,赔钱一人赔?不管殿下做什么决定,草民都全力支持。”

“你放心!”朱慈烺笑道,“我也就是这么说说,虽然有短时间可能会赔钱,但最后一定能赚大钱!”

商谈完毕,就是签订合同,虽然一个是东宫,一个是贱商,但朱慈烺依然很认真的同李国祯签订了纸质的合同,只不过在合同上画押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东宫典玺太监田守信。

某种意义上,田守信就代表他。

堂堂典玺太监跟一个商人签订契约合同,整个大明朝也是第一次了。

有田守信的签字,赵敬之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就算没有契约合同,只凭皇太子一句话,这家商行他也是非成立不可的。

赵敬之把合同视若珍宝,小心翼翼的收起来,恭恭敬敬的看朱慈烺:“殿下,商行的名字还请你示下。”

“就叫……京惠商行吧。”

朱慈烺没有多想,用了一个最直接的名字。

开在京畿就用一个京,惠则是惠利百姓。

夜里朱慈烺读书到很晚,一直到田守信小声提醒,实在是支持不住了,他才洗漱就寝。比起紫禁城,信王府感觉更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但朱慈烺的睡眠质量却还是不好,总是在做梦,不是梦见了前世,就是看到建虏的铁骑正滚滚而来……

早朝。

比起前两日,朱慈烺已经完全是轻车熟路,眼睛一扫,发现朝堂上的言官比昨日又少了一些,心里颇为欣慰,目光扫到吴甡处,不动声色的跟吴甡对了一个眼神。

昨日一番会谈,两人亲近不少,不过在朝堂上依然是若即若离。

今日朝堂比较纷乱,首先是河南道监察御史王章等人联名弹劾辽东督师范志完,操守不谨,用贿补官,辽东战事艰难之际居然还在京师购置新宅,应撤职查办。

崇祯对范志完在宁远修建南城的工作正是满意呢,见了王章等人的弹劾奏折,脸色立刻一变。不过崇祯没有当朝发表意见,只是表示知道了,交给内阁调查处理。

接着,又有朝臣奏禀流贼在河南聚集流窜,恐再一次围攻开封,还请朝廷早做准备,朱慈烺看了一眼,原来是大理寺正卿凌义渠,凌义渠是开封人,对河南战事一直都非常关注。

说到兵事,兵部尚书陈新甲自然要站出来,向崇祯禀报河南局势,说到兵,自然就不得不提到钱粮,于是户部尚书陈演也被拖了进来,一番争论,无果而终,流贼的问题没有结论,又把辽东战局牵扯了进来。

朱慈烺听的哈欠连天,这样的早朝,一点意义都没有,徒自浪费时间,目光看向周延儒,心说你身为首辅,这些事情内阁就可以处理,何必拿到朝堂上来骚扰我父皇?

周延儒皱着眉头,看的出,他也有点无奈。

明朝的首辅能不能掌控朝政,跟个人声望有巨大的关系,声望高,压得住,朝堂上就不会乱,连御史言官都不敢乱讲,如夏言张居正之类的,如果镇不住,那就是群魔乱舞。

周延儒首辅之朝虽不是全魔乱舞,但统御无力却是很明显的事,一来跟周延儒威望有关,二来大明内忧外患,到处都是窟窿,就算夏言张居正复生恐怕也很难镇得住。

大约是感觉到了朱慈烺不满的目光,周延儒轻轻咳嗽一声,出列奏禀。

他奏的是厘金局之事。

设置厘金局的圣旨已经发向全国,京畿地区山西山东等北方省份已经开始组建厘金局,并开始勘察设置厘金局的地点,预计下月十五,就能正式开始收取厘金税。江南地区路途遥远,圣旨到达估计就下月初了,因此朝廷对南方地区开始收取厘金税的时间没有限制,各地总督和巡抚自行掌握,但最迟不得晚于五月初一。

朱慈烺眉头微微一皱,一个自行掌握就给了各地督抚莫大的权力,如果有人受不到当地商人的压力,故意拖延怎么办?

但不管怎样,终究是一个好消息。

接着又有人提到了追逮赋,虽然没有直接攻击朱慈烺的追逮三策,但话里话外,却有追逮太过严厉,想要和稀泥的意思。崇祯脸有不快,不过依然没有裁决,依然是交给内阁处理。

整个早朝,朱慈烺一句话也不说,虽然崇祯有两次看向他,像是询问他的意思,他也没有说话。

并不是担心被朝臣攻讦,更不是改了性子,而是因为崇祯探询的那两次,都是有关兵事的内容。

差不多一个时辰,这乱哄哄的早朝终于是结束。

朱慈烺对朝臣们越来越佩服了,能站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不容易的是憋尿两个小时。前世里,一堂课四十分钟,学生们都觉得漫长无比,无法接受呢,你再看看这群五六十岁的老头,一个个生龙活虎,不但要向皇帝献言献策,而且还要勾心斗角,提防政敌的言语陷阱,这份能力岂是一般人能比的?

第119章 南海猎场

憋着一泡尿,朱慈烺跟崇祯回到暖阁。

“春哥儿,昨天到今天,你怎么不说话?”崇祯眼有忧色的问,一副你该不是被言官们吓着了的表情吧?

“父皇,儿臣以为,人多嘴杂,军国兵事放在朝堂上公开讨论好像有点不妥……”朱慈烺欲言又止。

崇祯有所顿悟,但还是皱眉。

朱慈烺知道崇祯什么意思?这是祖制,朝臣对任何政事兵事都有发表意见的权力,但也并非没有密议的前例,比如这一次松锦之战,不论战前或者战中,崇祯数次密诏几个知兵的大臣在宫中密议,虽然松山战败了,但密议是存在的。

不过军事密议主要议的是战术,至于战略,按照大明祖制,仍然必须拿到朝堂上公开讨论。或者说,你不让讨论也不行,难不成你还能堵住他们的嘴吗?

“父皇,儿臣虽然年幼,但听了这三日早朝却也知道,民事政事是众臣的长项,但知兵的大臣却很少……”朱慈烺小声说。

“你以为,朝中知兵的大臣都有谁?”崇祯问。

“陈新甲是一个,吴甡是一个,其他的人,儿臣就不敢说了。”朱慈烺小心翼翼的把他两人推出来。

崇祯沉思着,在他心中,这两人的确也是朝中为数不多的知兵大臣,转念一想又满心悲哀,什么时候这两人成了他心中的知兵大臣了?在他心目中,最知兵的大臣非杨嗣昌莫属,杨嗣昌之后是洪承畴,可惜从去年下半年到今天,短短六个月时间,这两名重臣就先后离他而去。

到现在为止,崇祯尚没有得到洪承畴下落的确定消息,不过他坚定的认为,洪承畴除了殉国不会有第二选择。

一番失落之后,崇祯抬起头,发现朱慈烺还站在原地,心知朱慈烺又要求东西了,于是淡淡问:“又要跟朕要什么?”

“儿臣……想要南海子。”既然已经被看穿,朱慈烺也就不隐藏,直接说。

“你要南海子干什么?”崇祯好奇。

南海子是皇家猎场,崇祯只在崇祯元年的时候去过一次,这些年来国事纷乱,如果不是朱慈烺提起,他甚至都忘记南海子这个地方了。

“父皇,我大明骑兵只所以不如建虏,一来他们马匹好,二来他们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骑术精湛,我大明骑兵原本都是步兵,想要练成一名精湛的骑手,非给他们好马和好场地不可……”

听到这里,崇祯明白了,他看着儿子:“南海子可是朕的皇家猎场,听你的意思,是想把它变成练兵场?”

朱慈烺赶紧跪下:“儿臣只是暂借,但练出一支精锐骑兵之后,必当归还父皇。”

崇祯摇头:“什么还不还的?你父皇还在乎那几百亩地吗?你要拿就拿去,不过不能白拿。”

朱慈烺有点紧张,不知道父皇要提出什么条件?

“你不是要练骑兵吗?你说一个时间,到时朕要亲自检阅,如果没有练出来,朕可不饶你!”崇祯板着脸。

“要练出一支像样的骑兵,最少需要一年。”朱慈烺回答。

“那朕就等一年,一年后朕检查你。”崇祯摆手:“去忙吧。”

“儿臣告退。”

等朱慈烺退出去之后,崇祯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在朱慈烺面前,他一直是严父的形象,很少有笑意的。笑完之后,崇祯又黯然,笑意是因为朱慈烺长大了,聪慧过人,气度沉稳,他当这个父亲的颇为心安;黯然的是,国事越发不堪,今日早朝虽然没有讨论,但他却知道,只前日一天,流贼就又攻破了一处州府,三处县城……虽然奏折里,各地官军都是“拼命”作战,但崇祯心知肚明,大部分官军都是畏敌如虎,应付差事,要想剿灭流贼,非有一支忠心朝廷的精锐之军不可,这也是他全力支持朱慈烺整顿京营,再练精兵的原因。

当然了,他心里不是没有忐忑,朱慈烺还少年,没有上过战场,没经过兵事,真能练出一支强军吗?想要找一个知兵的老臣辅佐,一时却也想不到合适的人选。

脚步纷乱,东厂提督太监王德化急匆匆的跑了进来:“陛下,紧急军报!”

听到王德化的声音,崇祯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等王承恩接了军报,交到他手中,他翻开看之后,心中的怒火无法压制,啊的一声大叫,双手一翻,砰的一声将整个书案掀翻在地,王承恩和王德化吓的跪在地上,连喊皇上息怒。

崇祯能息怒吗?

他息不了。

虽然这个结果早在他的预料中,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当这个结果真正来临时,他心里的愤怒还是无法抑制。

“祖大寿!逆贼!”

崇祯血脉贲张。

……锦州总兵祖大寿,叛国降虏了!

锦州城中尚有两万精兵,大炮火器无数,如此就全落入建虏的手中了。

几乎同时,刚返回兵部衙门的兵部尚书陈新甲也接到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他脸色煞白,坐在椅子里双脚发软的几乎站不起来,缓了一缓,吸口气,才扶着桌子猛然跳起来,颤声喊道:“备轿!”

朱慈烺听到祖大寿投降的消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轻叹一声,一切都如历史记载,没什么好惊异的,唯一让他忧心的是,不知道马绍愉的任务进行的怎么样?是否已经到达杏山了呢?杏山塔山的军民,又能不能安全撤离呢?

塔山。

马绍愉赶到塔山之日,正是锦州投降的消息传来之时。连续三天,没有黑没有白的赶路,让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官帽不见了,官袍也是邋里邋遢,本来有四个随员和三十个卫兵,但此时还能跟在他身边的,只十个人不到。远远看到杏山的城墙,马绍愉都快要哭了,终于,终于,他在皇太子规定的时间之内赶到了塔山。

在两个卫兵的搀扶下,马绍愉下了马,又在卫兵的搀扶下,高一脚底一脚向塔山城里走,一边走一边举起手里的黄绸缎,干哑的嗓子喊:“圣旨到!塔山守将速速接旨!”

第120章 塔山杏山

塔山守将叫佟翰邦,官职副总兵,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黑脸汉子,此时正在城墙上巡视城防,锦州投降的消息,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头上,眼中所见的军士,脸上也都有惊恐之色,谁都知道,锦州之后,建虏下一个攻击的目标就是杏山和塔山了。

塔山是关内外交通的咽喉,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明宣德三年,为了防范蒙古残余势力的不断侵扰,加强辽东防御,于曹庄、汤池之北置宁远卫,就是后来的宁远城,统五千户所。后又于塔山设一千户所,以为哨戒。宣德五年建塔山城,城墙长约三里一百八十四步,高二丈五尺,设三座城门,南为海宁门,西为安平门,东为义仓门。嘉靖四十二年,为了因应建虏的崛起,重修塔山城,在原基础上复又加高三尺。广宁战役后,兵部尚书孙承宗曾亲自出关视察,在塔山驻军,制定防御战略。

因此塔山城防还是相当坚固的。

除了明清之争,前世里1946年,塔山还曾经发生过一场决定整个东北命运的攻坚战。

塔山城墙虽然高大,但城池小,驻军只有三千人,加上居民也不过一万人。

松山之败后,吴三桂等败退的总兵已经撤回山海关,一边收拢败兵,一边修整,塔山周围只有辽东督师范志完的五千标营,但这五千兵马都是临时征来的弱兵,根本指望不上,因此佟翰邦一边加固城防,一边向辽东督师范志完紧急求援,希望山海关和宁远能驰兵来援。

相比自家的塔山,佟翰邦其实更担心前方杏山的情况。

杏山距离塔山二十余里,锦州投降后,已经成为对抗建虏的第一线,松锦之战时,建虏大军围困松山,为了断绝松山的粮道和隔阻明朝的援兵,在松山和杏山之间挖掘了大量的壕沟,并用重兵防守。松山投降之后,建虏将壕沟逐渐填平,而锦州投降后,建虏再无后顾之忧,可以大举进攻杏山了。

杏山守将叫吕品奇,别人不了解,但佟瀚邦却知道吕品奇并不是一个忠勇之人,一旦建虏兵临杏山,吕品奇很有可能会弃城逃跑,甚至直接投降建虏也不是不可能。

因此佟翰邦心急如焚,一边向后方求援,一边派人去探查杏山情况。

探马刚派出,马绍愉就到了。

听说马绍愉带来了圣旨,佟瀚邦非常吃惊,心想难道皇上已经此间的危急了?不可能啊,锦州投降的军报刚刚发出去,顾不上多想,佟瀚邦急急下城楼。在城门口,他遇上副将蔡阔宪、游击刘思康、都司崔定国、备御王奇龙等文武官员。众人一起去接旨。

因为是密旨,马绍愉没有朗读,只交给佟瀚邦等人看。

众人看完圣旨,都是惊喜,尤其是佟瀚邦,万万没有想到,皇上居然要他们撤退。

大明朝三百年,从来没有主动放弃过任何一个城池,守将丧师败地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下狱论罪,所以即使情势危急如此,佟瀚邦的脑子里面也从没有想过“撤退”两字。

“圣上英明!”

佟瀚邦声音有点哽咽,作为前线将领,他清楚知道,杏山塔山实在已经不可守了,两地距离锦州八十里,建虏得了锦州之后,粮草转运不再是问题,不需要攻城,只需把两地围起来,就可以困死杏山和塔山,而朝廷根本派不出援兵。

“佟协镇赶紧准备,本官还要去杏山!”喝了水,吃了一点东西,马绍愉的精神稍微恢复了一些,不过他不敢有丝毫松懈,杏山才是他此行的终点。

“末将随大人一起去!”

佟瀚邦把撤退之事交给副将蔡阔宪等人秘密处理,然后带了一名年轻小将和一百精骑护送马绍愉前往杏山。

出城时佟瀚邦问:“大人,圣旨上说请吴总镇派军护送,末将怎么没见到人马?”

吴总镇,指的当然是山海关的吴三桂。总镇是对总兵的尊称。大明总兵官职很特别,同为总兵,但品级却不同,有一品总兵官,也有三品总兵,像佟瀚邦是副总兵,不过却只是从三品的品级。

“吴总镇正在整军,随后就到。”马绍愉回答。

佟瀚邦没有再问,但对吴三桂是否会真的派军援助,他心里是有怀疑的,吴三桂已经被建虏杀丧了胆,又新败不久,虽然不敢公然违抗圣旨,但出工不出力,只派出少量兵马应付差事,是很有可能的。

这一点,马绍愉也有怀疑,不过他不能和佟瀚邦明说,免得丧了佟瀚邦和前方将士的斗志。

马蹄急急,一行人直奔杏山而去。

“不好,有建虏侦骑!”

快到杏山时,前方忽然发现了敌情,五六个建虏轻骑出现在前方,两方相遇,建虏轻骑立刻拨马而走。马绍愉是文官,胆子本来就小,听到建虏两字,吓得差点从马上摔下去,心想难道杏山已经失守了吗?佟瀚邦却不慌乱,立刻命令:“定方,干掉他们!”

“是。”

那年轻小将纵马而出,只见他搭上弓箭,嗖的一箭射出,将逃的最慢的那名建虏侦骑射于马下。

众军轰然叫好。

建虏兵精于骑射,所用战马又是上好,先天上明军骑兵就处于弱势,像这样一箭射出八十步,将对方侦骑射落的本领,明军之中还真是罕有。马绍愉精神一振,也是叫好:“好本事。”

那小将却是一脸羞涩。

一人落马,剩下的建虏侦骑都是吃惊,他们拨马回来,想要把落马的同伴救上来,但佟瀚邦带着一百精骑已经滚滚杀到。眼看救不了,一名建虏侦骑挽弓射箭,但不是射向明军,而是射向落马的那名同伴,“噗”长箭贯胸而过,将那名落马侦骑直接钉死在了地上。

等佟瀚邦带军冲到时,建虏侦骑早已经远去,只有死去的那名侦骑留在原地。

“好狠的手段。”马绍愉是文官,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因此颇为惊奇。

佟瀚邦却是见怪不怪了,为了防止同伴落入明军之手,也为了军情保密,把负伤带不走的同伴就地射死是建虏的惯常手法。看起来残酷,但细想之下却颇有道理。

第121章 断后之军

杏山在前。

远远看见城头飘扬的蓝底白字的明军大旗,马绍愉和佟瀚邦都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虽有侦骑出没,但杏山仍在明军手中。

杏山四门紧闭,城头上人影重重,刀光剑影,显然杏山已经进入了最高警戒状态。

佟瀚邦在城门前表明身份,很快城门大开,杏山守将吕品奇带着城中官员出城迎接。

吕品奇跟佟瀚邦的年纪差不多,但须发却早已经斑白,看起来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一脸的苦相,看完圣旨之后,他跪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皇上圣明啊……”

自从洪承畴的大军被围困在松山之后,杏山就成了前线,明军不止一次的想要打通粮道,救援松山,但建虏挖掘了大量的壕沟,将松山死死围困,又派遣精锐骑兵袭击援兵。明军主力皆在松山,派来的援兵都是临时拼凑的弱兵,根本不是建虏的对手。而作为杏山守将,吕品奇承担着巨大的压力,不但要提防建虏的袭击,还要应对上峰的责难,最重要的是,他深知杏山难以坚守的危险境地,所以日夜惶恐,尤其是今早听到祖大寿投降后,他心里的惶恐更多了,现在看到崇祯命令撤退的密旨之后,他情绪激动,一时难以控制,哇哇的就哭了出来。

“吕协镇,依照圣旨,快快准备撤退事宜吧。”杏山没有失守,圣旨亲自交到了杏山守将的手里,皇太子交给的任务完成了一半,马绍愉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是。”

吕品奇跳起来,喜极而怒,冲身边的副将和游击吼:“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收拾东西?!”

副将游击都答应一声,转身就要跑。

“诸位稍等!”

马绍愉皱起了眉头,从见面第一眼他就看出吕品奇不是将才,慌里慌张,眼有惧色,幸亏自己来的早,如果晚来两天,杏山被建虏围住,这家伙说不定会投降呢。历史上,吕品奇的确是一个降将,祖大寿投降后,建虏围攻杏山,连放红夷大炮,将杏山城墙轰塌二十丈有余,吕品奇随即不战而降。

与之相反,塔山的佟瀚邦战斗到了最后一人,最后甚至还在城中遍埋火药,与冲入城中的建虏同归于尽,朝鲜人所写《沈阳状启》对此有详细记载。

马绍愉当然不知道这一段历史,不过身为兵部职方司郎中,宦海十几年,他还是有点识人之能的,吕品奇显然不足依靠,如果他不加以干涉,照吕品奇的意思来,杏山撤退肯定要出乱子。

“吕协镇,你想要怎么撤?”马绍愉看向吕品奇,脸带微笑的问。

吕品奇没多想,抱拳回答:“当然是让军士收拾东西,我等护卫百姓立即离开。”

马绍愉脸色一沉:“现在可是白天,城外到处都是建虏的侦骑,百姓们出城,万一建虏大军追击怎么办?”

“这……”吕品奇哑口无言。

“传令下去,一切如常,不许建虏看出任何异样,军士和百姓收拾行囊,每人准备五天的干粮,今夜子时准时出城。另,禁止喧哗,敢在城中喧哗者,一律军法从事!”

马绍愉没犹豫,直接下令。

明朝以文制武,马绍愉又是钦差,他完全可以节制城中所有的武将。

“是。末将明白了。末将这就去传令。”吕品奇一头是汗:“大人一路辛苦,还是先回我府中休息吧。”命令家丁和军士护送马绍愉和佟瀚邦回副将府休息。

于是,马绍愉和佟瀚邦向副将府而去,吕品奇则急急去传令。

马绍愉对吕品奇很是不满,转过头来,发现佟瀚邦看着城外某个方向,正沉思着什么。

“佟协镇,怎么了?”马绍愉问。

“大人,杏山军民众多,即使是深夜撤退,也有可能被建虏察觉,一旦建虏派骑兵大军追击,事情就糟了。”佟瀚邦抱拳回答。

杏山是前线,守在杏山城内勉强能自保,但如果从杏山撤退,军民众多,建虏侦骑四处,立刻就会察觉到,一旦建虏派出大军追击,野外没有凭仗,这一万军民立刻就成了待宰羔羊,恐怕不等到达塔山,就会被屠杀殆尽。

因此必须制定一个稳妥的撤退计划

原本可以留在杏山等待吴三桂大军的接应,但佟瀚邦心里清楚,吴三桂的援兵不会轻易来,更何况军情紧急,建虏随时都可能围攻杏山,因此一刻也耽搁不得。

“佟协镇可是有计划?”马绍愉问。

佟瀚邦取出地图,指着杏山后方的某个地方:“末将以为,除了隐蔽行事,要想确保撤退的成功,非在此地留一支人马断后不可。”

佟瀚邦所指的地方叫马蹄坡。

就在杏山城后通往塔山的道路上。

佟瀚邦仔细看了一下地图,对佟瀚邦的建议非常赞同,点头:“确实如此,本官赞同,一会跟吕协镇商议,看他如何派兵?”

马绍愉和佟瀚邦前脚进了副将府,吕品奇后脚就跟来了,大呼小叫的命令丫鬟给马绍愉上最好的茶,又令厨房赶紧置办酒宴,等他坐下之后,马绍愉把断后之事说了,话里话外希望吕品奇能亲自断后,吕品奇一听就脸色发白,额头上的冷汗藏不住的往下流。

古今中外,断后历来都是一件极端危险的事情,非大将猛士不能为。吕品奇平常守城都是心惊胆战了,让他在野外列阵断后,那几乎就是要他的命啊。

“怎么着吕协镇,有困难吗?”马绍愉皱着眉头问。

吕品奇一咬牙:“大人,实不相瞒,末将腿有旧疾,恐难承担此重任。因此末将推荐游击钱康代替末将领兵断后!”

马绍愉脸色阴沉,对吕品奇很是不满,不过他毕竟不是吕品奇的直属长官,不能直接命令吕品奇,只能冷冷道:“吕副将可得安排好了,一旦有所差池,咱们几个身家不保也就算了,全城一万多百姓可会跟着咱们一起倒霉!”

第122章 主动请缨

“大人放心,钱康是末将手下的第一猛将,他断后,绝对没有问题。”

吕品奇发誓一样的保证。

虽不满意,但只能这么定了。

吕品奇急急去安排。

马绍愉和佟瀚邦行对而坐,马绍愉问:“佟协镇,你怎么看?”

佟瀚邦脸有忧色:“不瞒大人,马蹄坡关乎撤退的成败,更关乎杏山军民的安危,责任重大,因此末将以为,游击钱康恐不能承担。”

马绍愉皱眉道:“但吕品奇没有断后的勇气,如之奈何?”想了一下,冷冷道:“如果钱康敢擅自撤退,贻误了杏山军民,本官一定上表弹劾,让他步王朴的后尘!”

大同总兵王朴松山首退,已经被朝廷明正典刑。

……

虽然严令肃静,但杏山城还是很快就喧闹了起来,城中居民并不多,基本都是军眷,大部分的人都愿意遵从命令随军撤退,但也有人故土难离,不愿意离开杏山,而这时就轮到马绍愉出场了,马绍愉令军士们将皇太子的命令说给军民们听。

听到回关内能分田地,军民们都是兴奋,一些不愿意离开的居民,也终于是点头了。

吕品奇在副将府摆了宴席,请马绍愉和佟瀚邦共进晚宴,马绍愉奔波了三天三夜,终于可以好吃一顿了,吕品奇又不停的拍他的马屁,因此他胃口颇好,佟瀚邦却没什么胃口,一直想着心事。三人中,吕品奇最为兴奋,他不停的劝酒劝菜,眼睛里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担惊受怕这么久,他终于是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一会,游击钱康前来觐见,他担负重任,今晚将带领五百骑兵断后,吕品奇和马绍愉都勉励他,不过钱康始终郁郁不乐,看起来并不是太乐意。

按照计划,杏山军民每人只带五天的干粮,剩下的粮食要全部焚毁,城头的大炮和火药,在百姓们撤退离开之后,也要全部炸毁,府衙和营房能破坏的也要破坏,总之一句话,任何有用的物资都不能留给建虏。整个下午,塔山城都处在紧张忙碌的气氛中。

这期间,吕品奇派出十几队的侦骑,将杏山和塔山之间的道路严密的搜索了一遍,确保两地之间没有建虏的侦骑,又在杏山之前布置了两队侦骑,如果建虏有所异动,城内立刻就可以知道。

戊时,也就是晚上八点,百姓们行囊都收拾好,开始在杏山最后的晚餐,掩护军民撤退的兵马和断后的骑兵也都列阵完毕,只等主将一声令下就动身开拔。

但就在这时,一个意外发生了。

负责断后游击钱康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右腿骨折。

伤势如此,肯定是不能带兵断后了。

“他故意的,老子非斩了他不可!”

吕品奇暴跳如雷。

马绍愉也着急的跳了起来,没有断后,就无法保证撤退的安全,皇太子可是跟他有严令,如果出了差错,他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马绍愉急急问:“吕协镇,除了钱康,还有谁可以领兵断后?”

吕品奇使劲的摸着下巴抓胡须,眼珠子乱转,一时却也想不出一个人选,钱康是他手下的第一猛将,钱康都这样,其他人就更是不必提了。

马绍愉脸色铁青:“没有人断后,撤退之事就不能贸然进行!”

“这,这……”吕品奇结结巴巴,他知道马绍愉是在逼他,作为杏山主将,他的确应该亲自领兵断后,但他就是不敢。在辽东这么多年,对建虏骑兵的威力,他最是了解了,一旦被建虏发现,这支断后人马绝对是全军覆没的下场。不但他,他手下的将官也都是心知肚明,所以钱康才会“不慎”摔折腿。

“不如末将留下吧。”

僵局之下,佟瀚邦站出来,向马绍愉抱拳行礼。

马绍愉惊讶。

吕品奇却是大喜:“佟协镇是我辽东猛将,他断后肯定行!”

“不行,佟协镇是塔山守将,塔山撤退还需要佟协镇调度,佟协镇如何能留在杏山?再者,杏山兵将能听佟协镇指挥吗?”马绍愉脸色严肃的摇头。

佟瀚邦一脸正色:“撤退之事,末将的副将蔡阔宪、游击刘思康都可以处理,末将在不在并没有多大的关系。至于兵将指挥的问题,只要大人同意,吕协镇授权,末将临时指挥一下应该也不是问题。”

“对对对,佟协镇说的太对了,末将这就把他们召集来,如果胆敢有人不听号令,佟协镇可斩之!”就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吕品奇说什么也不放过了,说完不管马绍愉同意不同意,他一溜烟跑出房间,去召集部下了。

等吕品奇走后,马绍愉长长叹口气:“佟协镇,你可是想好了?”

佟瀚邦面色从容,声音坚定的回答:“大人不用太担心,只要行动隐蔽,建虏必不能发觉。杏山杏山相隔二十余里,明为两城,实为一体,末将在杏山断后,不止是保护杏山军民,也是在保护塔山军民。”

马绍愉深为感动,对佟瀚邦深深一躬,肃容道:“但使辽东将官都如将军,何愁建虏不灭?”

深夜子时,按照计划,杏山军民每人携带五日口粮,扶老携幼,点了少量火把,悄悄从杏山南门而出,向着塔山前进。护卫他们是杏山两千步兵,虽然是辽东,虽然是战事频繁的边军,但眼前的这两千军士却也并非全部都是精壮,年纪大的军士四十多了,小的只有十五六岁,手中武器以长刀和盾牌为主,有少量火器,马绍愉看的颇为感慨,想不到大明最精锐的辽东军,竟然也是这种状态,自己身为职方司郎中,好像也有点孤陋寡闻了。

佟瀚邦带来的一百精骑加上杏山城中的四百骑兵,在这之前就悄然出城了。

出城前,佟瀚邦将那名射落建虏侦骑的小将托付给马绍愉。

原来小将是他的独子佟定方。

“我要跟你一起去!”佟定方脸色涨红。

佟定方今年刚十八岁,个子不高,但却英气逼人,松锦之战时,曾带了一百精骑想要夜袭建虏,虽然最后被佟瀚邦阻止了,但却也能看出他的英勇之气。

第123章 南海阅兵

“这是军令,你敢违抗吗?”佟瀚邦冷着脸。

“我,我……”佟定方急的要哭了。

“走!”

“我不走!”佟定方翻身下马,跪在佟瀚邦马前,声音已经哽咽:“爹,就让我陪你吧!”

“走!”佟瀚邦气的扬起马鞭,狠狠抽了过去。

“佟将军!”

马绍愉抓住佟瀚邦的手,又翻身下马,将跪在地上的佟定方搀扶起来,在他耳边小声道:“愚儿啊,你父这是把佟家一家都交给你了啊,难道你要他在战场上还牵肠挂肚吗?”

“走!”佟瀚邦再次历喝。

佟定方这才哭跪在地:“末将遵命!”

佟瀚邦在马上对马绍愉行礼:“马大人,拜托了。”

马绍愉眼眶有点红,对着佟瀚邦深深一躬:“协镇放心,”

佟瀚邦拨马离开。

杏山撤退能不能平安撤退,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不能被建虏所察觉,不然建虏骑兵大出,杏山怕是难以撤退,而从今天下午在杏山城外遇见建虏侦骑的情况看,建虏对杏山盯的非常紧,即使是深夜,也难保不会有侦骑,因此佟瀚邦非常警惕,他亲带着一百精骑,分成十队,在杏山前方游弋警戒,预防建虏侦骑的临近,剩下的四百骑兵则是提前撤退至马蹄坡,在坡上列阵布防。

杏山军民从城中撤退而出,有马绍愉的督军,整个过程还算是有条不紊。

暗夜漆黑,夜风冰冷,建虏侦骑始终没有出现,或许是因为今夜太冷太黑,建虏侦骑好像也是偷懒了。一个多时辰后,杏山军民都已经从城中离开,精神紧绷的佟瀚邦终于可以暗暗松口气了。

但就在这时,他身边的一名亲卫忽然跳了起来:“协镇,你快看!”

佟瀚邦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脸色立刻就变了。

杏山城,火光冲天!

……

京师。

南海子,大明的皇家猎场,位在京城南二十里,旧为下马飞放泊,内有晾鹰台。永乐十二年增扩其地,占地广阔,只围墙就有一百二十里,因其位于皇城之南,与紫禁城北面的后海、什刹海相对而定名。清朝时也称南苑,明清两代都把该地作为专供皇室、官僚行猎和操兵习武的围场。

武骧左卫的五百精骑已经在南海子等候。

虽然已经是朱慈烺的卫队,也见过了军容,但对武骧左卫的真实战力,朱慈烺尚没有了解,此次南海子之行就是他了解武骧左卫的第一步。

长久以来,朱慈烺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如何才能在野战中打败强悍的建虏骑兵?

传统步兵守城自保尚可,与骑兵野战则等同于送死。

大规模的火器部队,装备先进的火铳甚至是斑鸠铳,自然是克制骑兵的利器,也是建军的方向。但这并不足以彻底击败建虏,纵观中国古代历史,不论卫青霍去病北却匈奴,还是大唐大破突厥吐谷浑,这两次彻底击败游牧民族,令其无从翻身的最重要原因,就是因为汉唐都拥有了一支足可与对手争锋的精锐骑兵。

也就是说,骑兵对骑兵,才可克制游牧民族的最好办法。

有精锐骑兵,再有强大的火器,歼灭建虏不是难事。

但对大明来说,拥有一支精锐骑兵实在是太难,最大的难点就是没有优良的战马。汉唐之时在国中都有马场,每年都可以产出战马,又或者可以从其他部落购买,大明却没有这样的条件,不但没有牧场产马,连购买优质战马的地方都没有,每年只能通过山西商人从蒙古人手中购置劣马,而付出的代价是山西商人将大批的战略物资送到了关外。一来一去,大明吃亏更多。

现在,朱慈烺已经请汤若望联络在京的西洋商人,希望通过西洋商人将欧洲的战马引到大明来,有了战马,有了南海子的草场,大明就可以逐步摆脱战马被蒙古和建虏人所控制的窘境。虽然欧洲战马代价很高,跟大明战马改良混种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但这件事必须做,一年不成就两年,两年不成就五年,总之,一定要做成。

武骧左卫是火种,南海子是起点,远远望着南海子,朱慈烺豪气顿生。总有一天,他要率领精锐骑兵从这里出发,一路向北,跟建虏来一场大决战!

进入南海子,首先看到的就是大片的湖泊,因为初春未春,所以眼中看到的草地都还是枯黄一片,寒风一吹,颇有塞外孤烟,苍茫萧瑟之感。极目远望,前面的小山顶上立着一根帅旗大纛。还有白鹤旗、四方神兽旗扬风飘杨,更远处的森林中,隐隐有麋鹿在奔跑。

“奴婢叩见太子殿下。”

“臣拜见殿下。”

御马监的三把手,提督太监张青和武骧左卫的指挥使宗俊泰上前迎接,朱慈烺令他们平身,然后在他们的簇拥之下走上小山顶。

身披重甲,弓箭长枪的五百铁骑已经在山坡下列阵而立,风卷大旗,鸦雀无声,连胯下的战马都是静悄悄。朱慈烺仔细检阅军容,尤其注意观察战马,发现

武骧左卫使用的五百战马都体格强健,马匹身上还覆有铁甲,马上将士都是笠盔鳞甲,弓箭长枪装备齐全。

现在大明最精锐的骑兵非辽东的关宁铁骑不可,但祖大寿投降,剩下不多的关宁铁骑都被吴三桂掌握,这一次松山之败,关宁铁骑元气大伤,短时间之内难以恢复,加上朱慈烺穿越而来,知道关宁铁骑名义虽然是大明军队,但其实却有“割地军阀”的意味,朝廷使用起来并不是太顺手,因此建立一支忠心朝廷,英勇善战的精锐骑兵,是朱慈烺急迫的愿望。

检阅完毕,朱慈烺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射!”

“再射!”

“冲!”

“回!”

鼓声雷动,宗俊泰挥舞不同的小旗发布不同的命令。

“杀!”

武骧左卫先是弓箭齐发,嗖嗖嗖嗖,将前面树立的稻草人射成了刺猬,接着铁骑分成三波冲锋,马刀雪亮,喊杀震天,马蹄滚滚之中,整个大地好像都被震动了。但朱慈烺看重的却不是这些热闹的场面,他着重观察的是,武骧左卫射箭的距离有多远?冲锋或者后退时,阵型是否能始终保持齐整?

第124章 爱马之人

总体看来,武骧左卫的战斗力还是有的,马上射箭的距离大约在六十步,有几个人还能射连珠箭,这个成绩强过一般的大明骑兵,但跟建虏精锐相比,但还是差了不少。

建虏精锐骑兵马上射箭的距离在七十步以上,最精锐的射手甚至可以射到九十到一百步。

一百步,已经是鸟铳的射击距离了。

弓箭之后就是冲锋。

五百铁骑的集体冲锋时山呼海啸,气势凌人,但缺点也暴露了出来,那就是只两个来回的冲锋,阵型就保持不住了,不但战马厮嘶乱叫支持不住,就连那些身披重甲的武骧左卫的将士也有点气喘吁吁了。

对武骧左卫的表现,朱慈烺虽不满意,但可接受,毕竟武骧左卫长期宿卫皇宫,并没有上阵杀敌,冲锋陷阵的机会,能表现出如此战力足以说明,武骧左卫没有松懈,仍然是一支可战的精兵。

后来朱慈烺才知道,武骧左卫虽然在宫中四卫中排名最尾,但精锐程度却是最好的,为了他的安全,崇祯把最精锐的一支卫队派给了他。

宗俊泰对属下的表现很不满意,他纵马过去,一边骂一边挥舞手里的马鞭,将刚才那两支没有保持住阵型的小队抽的呲牙咧嘴。“废物!给老子再来,再来!”身为武骧左卫的指挥使,平生第一次离开皇宫,去守卫宫外的信王府,乍看起来好像是远离了权力中枢,但谁都知道这是宗俊泰的巨大机会,只要表现的好,能被朱慈烺重用,朱慈烺一旦登基,他便是从龙之功,前途不可限量,因此宗俊泰拼命表现。

朱慈烺微微皱眉,对宗俊泰的“皮鞭训兵”法,有点不舒服。

鼓声擂动,两支小队再一次的冲锋。

一直将这两支小队练的疲惫不堪,战马都快要立不住了,宗俊泰这才罢休。

朱慈烺没有阻止,宗俊泰现在所做的,正是他所要求的,从现在前,武骧左卫必须加大训练强度,不说跟建虏精骑站齐,但起码要超过关宁铁骑。

演练进行了一个上午,直到中午时分才结束。

朱慈烺走下山坡,亲自来到将士们的面前。

所有将士都下马,大汗淋淋的站在马前,等待朱慈烺的训话。

“你叫什么?”

朱慈烺走到一名刚才在折转冲锋中挥舞大旗,始终冲锋在前,表现显眼的骑兵面前。

“臣江思威!”那骑兵大声回答,他虎背熊腰,虬髯胡须,是一名骑兵百户。

朱慈烺微笑点头,目光看向他的战马,赞道:“好漂亮的一匹马,我能摸摸吗?”

见皇太子称赞自己的战马,江思威受宠若惊,牵起马缰,激动的道:“它很温顺的,殿下你可以随便摸。”

马鬃毛很长很厚,皮肤更是柔滑,朱慈烺轻摸它的颈部,感觉它血管的涌动,战马刚开始有点紧张,但很快就放低了鼻子--这是温顺的表示。朱慈烺微笑的轻拍一下它的颈部,对它的顺从表示奖励。

朱慈烺原本不识马,但田守信对马匹颇有研究,教了他不少,加上他有空就练习骑射之术,驾乘的又是一匹烈性的西域名马,时间长了,对御马之术也有了一些心得。

“我看你的马比他们的都雄壮,是马种不一样吗?”朱慈烺笑问。

“不,都是蒙古马。”江思威恭恭敬敬的回答。

“那你的马为什么跑这么快?”朱慈烺问。

“这个……”江思威支支吾吾。

旁边一个军士笑着替他回答了:“殿下,江百户把他的战马当儿子养呢,好吃好喝都要先喂马,昨天小的还看见他买了十文钱的黄豆,悄悄喂给他战马了。”

旁边的军士都笑了。

江思威脸涨的通红。

朱慈烺明白了,看来江思威不但是猛士,而且还是一个爱马之人。

想明白这一点,朱慈烺心中一动,想着或许可以给江思威换一个工作。

江思威之后,朱慈烺又问了几个令他印象深刻的骑兵的名字,微笑勉励大家一番。

人员的事情处理完毕,朱慈烺把南海子的主人、御马监的三把手、提督太监张青叫到面前,向他询问御马监战马饲养和训练的情况。

要想一劳永逸的解决建虏,只靠火器是不行的,必须有一支强大的骑兵,如卫青霍去病那样,不管建虏逃到那里,都要追击到底,如此才能把袭扰大明百年的大患连根拔起。而要建立一支强大的骑兵,就必须有强大的战马,而战马要强大,除了马种优良、有优良的草场之外,马匹的饲养也很重要。

前两个条件,大明现在还达不到,只能先改善第三个条件。就如江思威的战马,同样都是蒙古马,因为江思威用心照顾,他的战马不但比他人的雄壮,而且跑的也更快。

按照现代畜牧业养殖资料,一匹马一年约需要1,8吨的饲料(这是现代技术养殖,古代的需要量更大,估计不会小于2吨)。适合马匹的牧草是禾本科和豆科,高粱麦秆之类的并不适合战马,战马喜欢吃含纤维较少的优质谷草和青草。

但吃青草只是让马活着而已,要想披挂重甲冲阵,往来冲锋而不疲惫,马匹必须上精料,如谷物、豆饼、苜蓿、粗盐、甚至晚唐五代中国武人最嚣张的那会儿,有在战斗间隙用粗糖来给马匹恢复体力的土豪行为存在。有了精料的补充,战马才能承载着身披重甲的骑士在战场上冲锋陷阵。

一句话,饲养战马的代价是相当高的。

现在大明连人吃饭都有困难,根本没有多余的精粮喂食战马,只能想办法改善草料。

所以即使是武骧左卫的战马,也难以吃到粮食的精料。

张青滔滔不绝的讲,对马经颇为精通。

在明代宦官二十四衙门中,御马监的地位就仅次于司礼监,司礼监代皇帝审批阁票,与内阁对柄机要,实为“内相”;御马监与兵部及督抚共执兵柄,实为内廷“枢府”。外出监军的太监也基本出自御马监,京营之中也有御马监的监军太监,不过朱慈烺抚军京营之后,那几个太监都空挂其名,无人敢对京营事务指手画脚。

第125章 养马二法

除了监军,御马监还要管理皇家猎场、皇庄、经营皇店,与户部分理财政,为明廷的“内管家”,两度设置的西厂,也由御马监提督,与司礼监提督的东厂分庭抗礼。

经过魏忠贤之祸后,崇祯对太监的权力大加限制,司礼监和御马监的地位都有所下降,御马监渐渐回归本职工作,掌管腾骧四卫的战马及象房之事成了御马监的主要任务。

朱慈烺仔细听张青讲完,然后微笑道:“想不到养马的学问这么深,本宫受教了。张青,你御马监养马一年银两几何,可还够用吗?”

一说到银两,张青立刻苦了脸,虽然不敢抱怨,却话里话外却透出钱粮匮乏,奴婢勉为支撑的意思。

听完他的诉苦,朱慈烺问:“如果要把武骧左卫的五百战马,还有南海子放牧的两百多匹御马,都练成如江思威战马那般的雄健有力,快速灵活,需要多长时间,又需要多少银两?”

张青脸有点红,武骧左卫的五百战马都是他御马监负责饲养的,但江思威的战马吃了江思威的小灶,因此比其他的战马更雄健更快速,相比之下,倒显得他御马监饲养不够用心了。

于是赶紧跪倒在地:“奴婢有罪,请殿下责罚!”

朱慈烺淡淡道:“起来吧。罪不在你,内廷钱粮困难,本宫是知道的。”

“谢殿下。”张青感动的眼眶都红了,想不到皇太子如此体恤下情。

站起来继续回禀:“殿下,江思威所乘的只是普通的蒙古马,虽然健武,但却也不稀奇,南海子放牧的二百匹御马,随便拉一匹出来,都能轻松赛过它。”

朱慈烺笑:“那其他马匹呢?”

御马是御马监饲养的重点,又有南海子这一大片优良的草场,膘肥马壮没什么奇怪,关键是武骧左卫的五百骑。刚才冲锋之时,很多马匹冲锋两次之后就气喘吁吁,如果上了战场,遇上建虏的精骑,显然是要吃大亏的。

张青略一思索,吞吞吐吐的回答:“恐怕需要不少的银子,要想战马长膘,就必须使用精料喂食,可如今米粟价钱奇高,一石米都卖到三两银子了,战马吃的又多,奴婢约莫着,这五百匹马,一月就需要多增加一千五百两银子。”

一千五百两,五百匹,一匹平均三两银子,相当于一个京营士兵一月的军饷,而一年就是三十六两,足可以买一匹新战马了。

明前期时,明军持续向蒙元进攻,河北山东一带有大批私营马场,专门养马向官方销售,战马供给还算充足,战马价格也一直维持在十两银子左右。

明朝中后期,因为对蒙古的常年战争获得胜利,蒙古正式向明帝国称臣,与蒙古的贸易通道打开,明朝官方可以从蒙古大量购买到更便宜的马匹,于是就停止了在国内民间采购马匹,导致河北、山东的私营马场纷纷倒闭转行。

到了明朝末期,建虏兴起,蒙古人臣服建虏,没有了河北山东的私人马场,明朝从蒙古买马成本激增,高峰时达到了50两银子一匹,最低也在30两。战马价钱的高起,推高了明军建立骑兵的成本。

朱慈烺沉思了一下,淡淡道:“好,就一千五百两,从这月起,我东宫每月会拨一千五百两到你南海子。不过有两点你要记住了,第一,这笔银子是本宫节衣缩食省出来的私房钱,一分一厘都要用到战马的精料中,若有人胆敢伸出黑手,中饱私囊,以次充好,本宫绝不饶他!”

张青跪倒在地:“请殿下放心,若有贪墨,奴婢愿受斧钺!”

“第二,江思威你过来。”

朱慈烺把站在不远处的江思威喊到面前,脸色严肃的道:“本宫派给你一个重要任务,你可能担当?”

“殿下下令即可,臣万死莫辞!”江思威抱拳,大声回答。

朱慈烺笑着点头:“好,你马养的好,本宫要好好奖赏你,你现在是武骧左卫的百户,本宫再赐你一个锦衣卫百户的告身。从今天起,你进驻南海子,给本宫当一个马官,南海子马夫有什么做不到的地方,你要悉心指导他们,如果有人养马不利,以次充好,你不必客气,可直接代本宫处罚,你听明白没有?”

江思威惊呆了,他没想到皇太子竟然给他这样的任命。

身为武骧左卫的一员,他清楚知道,南海子可是御马监的地盘,容不得武骧左卫和锦衣卫胡来,眼尾的余光扫向张青,发现张青脸色有点难看。但皇太子命令已下,江思威不敢不从,转念又一想,我怕他一个鸟啊,张青再大还能有太子爷大啊?太子爷给我这个重任,是赏识我,我可不能辜负他!

江思威本就是一个心思简单之人,这么一想,立刻就无所顾忌,抱拳大声回答:“臣领命!”

“张公公,我这样安排,你看行吗?”朱慈烺看向张青。

张青赶紧叩头:“谨听殿下安排。两个月之内,奴婢一定把这五百战马养的膘肥雄健,个个不比江思威的战马差,如果做不到,请殿下打臣的板子!”

历来只有太监当监军,想不到今日乾坤颠倒,皇太子竟然派了一个武夫到他南海子来当监军,张青心里很不舒服,不过表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之色。

朱慈烺点头笑,起身站起,准备进入下一个环节,就见江思威忽然抱拳,支支吾吾的道:“殿下……臣有句话。”

“说。”

“臣做了这个马官,以后还有机会上阵杀敌吗?”江思威吞吞吐吐的问。

“怎么,你想上阵杀敌?”朱慈烺笑。

江思威不好意思的点头:“臣在武骧左卫六七年了,每日不是操练就是巡逻,感觉实在是无趣,臣最想去的地方还是辽东,趁着年轻,杀建虏,立一番大功,也给俺老江家长长脸,不然等到老了就没有机会了。”

朱慈烺欣慰的点头:“放心,如果有一天出征辽东,本宫一定带上你!”

“谢殿下!”江思威咧嘴笑了。

第126章 围歼侦骑

检阅完毕,朱慈烺令田守信和李青把准备好的酒食抬了出来,赏给武骧左卫的将士。看到好酒好肉,将士们都是兴奋,更令他们兴奋的是,朱慈烺居然也盘地而坐,跟他们共进今天的午餐。

和皇太子一起进餐,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好酒好肉,气氛高涨,现场好不快活。

除了跟指挥使宗俊泰和两个副指挥使绥国志、富魁碰酒之外,朱慈烺还端起酒碗,走到四个千户,十个百户,甚至旗长,伍长,乃至每一名将士的面前,拍他们的肩膀,和他们说一些亲近的话。

虽然武骧左卫是宫中近卫,时常能看到皇帝和太子,但能和皇太子聊天喝酒,却是从来都没有的荣耀,江思威就不用说了,其他武骧左卫也都被朱慈烺感动的稀里哗啦。

收买人心,说难也难,说简直也简单,只一碗酒,一些亲近的话,武骧左卫的五百精兵就已经唯朱慈烺马首是瞻了。

朱慈烺喝晕了,田守信和李青搀扶他毯子里坐下,半坐半卧间,他目光看向东北方向,忧心的想:京师倒是安稳,但不知辽东局势怎样了?杏山塔山的撤退有没有在顺利进行呢?

……

杏山。

杏山城火光冲天。

佟瀚邦并非是唯一的断后之兵,在杏山城中还留有一支破坏小分队,按照计划,明日凌晨时分,破坏小分队才能炸毁大炮,焚烧粮草,和佟瀚邦一起撤退。但现在刚刚一个时辰,百姓刚刚撤走,远远没到约定的时间,城中的破坏小分队就已经等待不及,提前开始行动了。

“草,把我们卖了啊!”几个亲卫都骂了起来。

火光如此明显,天空都快要烧红了,建虏一定会看到,并会派出骑兵来侦查,如此杏山撤退之事就不再是一个秘密了,而他们这一支断后之兵将提前和建虏遭遇。

佟瀚邦没有骂,只脸色凝重的连连下令:“告诉王升他们,原地待命,但有建虏侦骑出现,一定要聚而歼之,绝不能让一个建虏侦骑活着逃回去!”

“是。”传令兵急急去传令。

“再给赵尚纲传令,令他严守马蹄坡,不得有误!”

赵尚纲是杏山四百骑兵之首,此时正守在马蹄坡。

“是!”

又一传令兵急急而去。

佟瀚邦把麾下的一百精骑分成了十队,各自相距都是一里,在杏山城前的旷野里,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而建虏侦骑的人数一般都不会太多,只要建虏侦骑进了包围圈,佟瀚邦就有信心把他们消灭,如此就可以延缓建虏主将得到杏山真实情报的时间。

佟瀚邦身边的十名亲兵一起上马,弓上弦刀出鞘,屏气凝息的等待着建虏侦骑的出现。

“轰隆隆。”

暗夜之中很快就出现了火把之光,由远及近,渐渐,耳朵里听到了马蹄之声。

不是那种四五个人的侦骑小队,而是一支足足有二十人的侦骑大队,显然杏山的冲天火光让建虏前线将领意识到杏山出了大变,为了迅速的探明情况,他一口气派出了二十人。

因为他们燃着火把,所以队列很清楚,人数也比较清楚,明军没有燃火把,都在暗夜里屏气凝息,因此建虏侦骑并没有发现自身正在进入一个大包围圈之中。

一百对二十,虽然建虏侦骑强悍,弓骑无双,但佟瀚邦对自己亲兵部下很有信心,他们一定能将这二十个建虏侦骑全部消灭。

前进中的建虏侦骑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们勒住了战马,停在了原地,嘀嘀咕咕的商议了一下,最后一分为二,十人原地待命,另十人快马向杏山驰来。很快,他们就进入了明军弓箭的射程内。

“放!”

佟瀚邦下令。

他身边的十名骑兵早已经弯弓搭箭准备好,听到命令立刻放箭。暗夜里的马蹄声和火把光芒是他们最好的标的。嗖嗖嗖,那个冲在最前手持火把的建虏骑兵被数箭贯穿,惨叫落马,他身边的其他几个建虏骑兵也被箭雨波及,纷纷中箭。

建虏侦骑都不穿甲胄,因此对弓箭的防御力比较差。

剩下的建虏侦骑知道中了埋伏,一边大喊撤退一边向明军乱射。

但因为漫无目的,所以并没有对黑暗中的明军形成伤害。

此时两翼的明军已经包抄了过来,弓箭嗖嗖射个不停,建虏侦骑扔掉火把,呼喊迎战,双方都陷入了黑暗中,明军的羽箭也失去了准头,没有了刚开始的锐利。双方凭着感觉乱射一通,等冲到三五步的距离时,才能看到敌人的身影。

弓弦声响,羽箭破空,马蹄急促之后,就是刀光闪烁的血肉拼杀。

四面张网,寡众悬殊,剩下的几名建虏侦骑无法逃跑,全部被斩于马下。

后队的十人小队见事情不妙,拨马就逃,但他们的后路已经被截断,明军骑兵四围而上,先是弓箭猛射,再接着近身肉搏,建虏侦骑虽然精悍,但猝不及防之下被打的七零八落,且佟瀚邦带领的一百骑兵都是精锐,人数又占优,事先就布置好了包围圈,建虏侦骑虽然拼死力战,却也无法逃脱覆灭的命运。

佟瀚邦纵马追上,将最后一名试图逃跑的建虏侦骑斩于马下。

二十名建虏侦骑,全部被斩杀。

不过明军也遭受了不小的伤亡,除了四人被建虏射死,两人在肉搏中牺牲之外,还有六个人从马上摔了下来,五个轻伤,一个重伤。

今夜夜色太黑了,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都有“雀盲眼”,所谓雀盲眼就是营养不养、常年不吃肉之人,白天视力正常,到了夜晚却看不清东西的一种夜盲病,如同麻雀一般,故又名‘雀盲眼’。明军士卒常年只能吃到米,很少吃肉,害雀盲眼的人十有六七,因此刚才摸黑进攻的时候,不少‘雀盲眼’骑士从马上摔了下来。

但这仍然是一场大胜。

“协镇,一个也没有跑!”把总王升纵马上前,一脸喜悦的向佟瀚邦禀告。

明军以首级论功,二十个建虏人的脑袋,算是不小的功劳了。

第127章 为了家人

“干的好!撤。”

佟瀚邦却没有多少的喜悦,杏山火光冲天,恐怕建虏已经意识到了杏山撤退的真相,以建虏人的行事作风,很有可能会大肆追击--如同当年契丹人的打草谷一样,掳掠汉人百姓作为自家的奴隶,是建虏人最喜欢做的事情。

二十人之后,建虏会更派出更多的侦骑,再想要伏击已经是不可能了。

点起火把,清理战场,佟瀚邦带队迅速离开。

经过杏山城门时,望着城内的火光,把总王升忍不住大声的大骂,说杏山兵真是x蛋,时间不到居然就敢提前撤军,就不怕军法吗?其他将士也都是忿忿,佟瀚邦喝止了部下,并且严令等会到了马蹄坡绝对不许有任何的牢骚和不满,不然他必军法从事!

马蹄坡只是一个小土坡,毫无险要之处,坡上也没有树木,光秃秃的并不适合伏兵,但因为它位在杏山后方的旷野中,是建虏骑兵追击的必经之路,因此才必须在此地设防。

此时,四百名杏山骑兵正在坡上等待,杏山城冲天的火光让他们惊讶,而紧接着,负责破坏断后的杏山副将吴有德带着手下的亲卫急急从坡前奔过,则是让他们恐慌了起来--计划不是这样的,难道是形势有变,建虏已经攻破了杏山?可没有听到喊杀声啊。

幸亏带兵将领赵尚刚还有一些胆气,能压住阵,佟瀚邦you及时派人给他们传令,要他们严守马蹄坡,不然他们说不定会跟着副将吴有德一起逃走。

虽然不是杏山主将,但佟瀚邦在辽东军中素有威望,因此四百杏山骑兵对他命还算是遵从。

不过心里都是慌乱。

直到佟瀚邦带兵赶回,军心方才安定了一些。

副将吴有得的突然撤退,打乱了整个计划,也把佟瀚邦这一支的断后之军置于了危险境地,幸亏佟瀚邦准备充分,早就令四百骑兵从城中运来拒马和战车,在马蹄坡前方和左右两侧围成了一个半圆形,此外,还运了三门虎蹲炮架设在了山坡上。

奔回马蹄坡之后,佟瀚邦令人在马蹄坡前方和左右道路上撒满铁蒺藜,只留身后一条通道。

一切布置完毕,佟瀚邦站在马蹄坡的最高处,眺望着杏山的火光,脸色凝重。

建虏的追击已在眼前,他孤将寡兵要如何应对呢?

辽东的夜晚很冷,五百骑兵都冻的哆里哆嗦,不住的跺脚搓手,佟瀚邦把五个把总召集在一起,小声商议防守之策。

五百骑兵每人带了三十支箭,十枚铁蒺藜,佟瀚邦从塔山带来的一百精骑使长枪,杏山四百骑兵使铁盾长刀。铁盾适合下马防守,长枪攻击骑兵,加上有三门虎蹲炮,有这夜色的配合,佟瀚邦对坚守到天亮还是很有信心的。

杏山的四个骑兵把总本来都有点惶惶,但听完佟瀚邦的计划,都稍微镇定了一些,也恢复了应有的信心和勇气。

“协镇!”

很快,前方出现火光,负责瞭望的军士立刻向佟瀚邦禀告。

“灭火!”佟瀚邦霍然站起。

唯一的一支火把熄灭了,取暖用的篝火也被盖灭。

马蹄坡黑漆一片。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前方出现。

建虏的侦骑又来了,和上一次不同,这一次人数更多,看火把的形状,最少有五队。

渐渐,火光向马蹄坡逼近。

马蹄坡上的伏兵蛰伏不动,前列的一百军士已经搭上了弓箭,等着敌人临近。

马蹄声更近,火把也更亮,已然快到了坡前。嘶溜溜,有建虏战马踩到了明军撒下的铁蒺藜,嘶鸣着摔倒,其他建虏侦骑立刻勒马停止,其中一人张弓向前方射了一支火箭。

火箭之光在夜空中一闪而过。

借着这点火光,建虏侦骑看到了前面马蹄坡上的重重黑影,也看到了围在马蹄坡周遭的战车和拒马。

建虏侦骑立刻转马而走。

因为距离尚远,明军的弓箭射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撤走。

“嗖!”

一支利箭忽然划破了夜空,如闪电一般,砰的一声射中了那名射出火箭的建虏侦骑。

羽箭从后胸射入前胸惯出。

那名建虏侦骑一脸的难以置信,明军竟然有人能射出这么远,本能的看了一眼胸口惯出的箭头,愣了片刻,发出一声迟到的惨叫,砰的一声摔落马下。

马蹄坡上微微欢呼,建虏侦骑都是色变

佟瀚邦放下弓箭,脸上一点喜色都没有,从建虏侦骑四出的情况下,建虏主将并没有这因为这漆黑夜色而放弃追击杏山军民的打算,眼前的建虏侦骑只是探路,而建虏大军马上就会出现了。

果然,只一刻不到,远方的暗夜里就出现了一条火龙,火龙蜿蜒着向马蹄坡快速涌来,随着距离的临近,那狂风骤雨般的马蹄之声渐渐清楚起来。

山坡之上,人人脸色凝重,他们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不消别人说,只从那望不到边的火龙和沉雷般的马蹄声,就可以判断出,面前之敌最少有两千多人!他们只有500人,且建虏之兵随时都会增多,他们却孤立无援,如此严峻的形势下,要完成断后的任务,肯定是九死一生了。

很多人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那就是:趁着夜色快跑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心中动摇,眼中的恐惧之色就更多。

佟瀚邦察觉到了,也知道手下的兵将们的想法,但他不能撤退,一旦撤了,就是败了。他们这五百骑兵立刻就会陷入建虏大军的追击之中,不说那一路步行向着塔山而去的杏山军民,只说他们这五百人也都是必死无疑了。

因此,只能战,不能退!

佟瀚邦转对众军,朗声道:“想必大家都是知道的,皇上不但下旨意令我们撤回山海关,还会为我们发田地,圣恩浩荡,我等无以为报。此时我们的家人正一步步,扶老携幼的向塔山、向宁远、向山海关而去。如果我们撤退了,建虏一定会追上我们,到时不但我们会死,就是我们的家人也没有一个能活!”

第128章 饥民惨状

山坡上鸦雀无声,没有火光,人人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画面,建虏铁骑呼啸,他们亲人家人在血泊中悲惨呼鸣……

“我们能为了自己的懦弱,而把我们的亲人置于死地吗?”佟瀚邦大声的问。

“不能!”众军微微骚动。

佟瀚邦拔出长剑,高声呐喊:“所以,我们必须坚守到明日凌晨。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后退一步。为了我们的家人,为了大明,杀!杀!杀!”

500将士都拔出刀剑跟着他齐声呐喊。

“杀!杀!杀!”

一连三次,不但驱散了暗夜里寒气,也鼓起了将士们心中的勇气。

不为大明,只为了自己的家人,今夜也必须在这里驻守。

……

京师。

和武骧左卫的将士们共进午餐之后,稍事休息,朱慈烺立刻返回京师,回到王府之后,换了一身便服,命令田守信和六个贴身锦衣卫也换了便服,然后打马出城,奔向外城的西便门。田守信心中惊异,不明白太子爷怎么忽然要去西门,不过却也不敢多问,只快马跟上。

北京城的城外一共有内九外七皇城四,从里到外二十道城门。其中外城的七座城门分别是,东城墙的东便门、广渠门;南城墙上的左安门、永定门、右安门;西城墙上的广安门和西便门。

朱慈烺此时要去的正是西便门的附近。

因为刚才在南海子喝酒吃肉之时,有几个士兵酒后的醉语被他听到了。

在京师西便门外,聚集了大批的饥民,那名喝醉的士兵昨日从那边路过,差点被一群饥民给抢了,在庆幸逃脱的同时,对饥民们的惨状,士兵不胜嘘嘘。

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朱慈烺就深切的明白,饥民是大明朝的癌症,不克制这个癌症,大明朝终究是无解。

他想要知道,西便门的城外,究竟聚集了多少饥民,又究竟有多惨?

还有,朝廷每日的奏报里,为什么没有人提起?

顺天巡抚和顺天府尹都是吃干饭的吗?

“殿下,不可!”

等到了西便门外,望见旷野中的那东一团,西一片,黑黑压压,无边无际的窝棚之后,田守信忽然明白朱慈烺要干什么?赶紧一个策马,追在朱慈烺的马前,焦急的道:“殿下,去不得啊。”

朱慈烺淡淡道:“不,必须去,我看不了陕西的灾民,难道连京师的也看不了吗?”

田守信不敢再拦,只对那六名锦衣卫厉声命令:“保护好殿下!”

六名锦衣卫轰然答应。

西便门外的旷野上,东一团、西一片,有大量用树枝和破布搭起了简陋的窝棚,时间是午后,很多流民都聚集在窝棚前的空地上晒太阳,太阳熙熙,但却一点生气都感觉不到,空气好像都是酸的,流民横七竖八的躺着,仿佛已经死去一般。

朱慈烺下了马,走向最边缘的那堆流民,田守信紧张无比的跟在他身后,六名锦衣卫更都是已经握紧了腰间的刀柄,一个不对,他们就要拔刀卫护。

眼前这一堆的流民,上至七十多岁的老人、下至襁褓中的婴儿,无不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朱慈烺的出现,引起了他们的骚动,那些还有力气行走的流民,“呼啦”一声围拢了上来,争先恐后的伸出满是冻疮的手,端着一只只破碗,悲惨哀求道:“各位老爷行行好,给俺们一点吃的吧,俺们已经快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而更多的老幼妇孺,则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或卧或坐,眼神呆滞的看着朱慈烺,半天都不眨一下眼睛,看上去就跟行尸走肉差不多。

朱慈烺鼻子酸楚,眼眶红了,流民的境遇如此悲惨,右手本能的向怀中摸去。但摸了半天,却一毛钱也摸不出来,这才想起自己是皇太子,身上从来都不带钱的。

见朱慈烺什么也拿不出,流民们看向朱慈烺的眼神,不再是哀求,而是失望,或者是愤恨了。愤恨朱慈烺为什么有吃有喝,还可以带着随从?

朱慈烺看向田守信:“你带银子了吗?”

“殿下,给他们银子也没用,因为官府不让他们进城,有银子也没处花去。”田守信悄声回。

朱慈烺声音里有怒意:“为何不让他们进城?”

田守信叹了口气道:“流民进城,衣衫褴褛,有碍观瞻,且经常聚众生事,所以顺天府衙门才要把他们赶到西便门的这处区域。另外,死尸也极易传播瘟疫,朝廷不得不防啊。”

这时,人群后方忽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儿啊儿啊,你醒醒啊…”

围拢在朱慈烺身边的流民都转头看。

只见一名瘦骨嶙峋的妇女,从一个低矮的窝棚里面爬出来,拼命摇晃怀中的一个幼小身体,但那幼小的身体动也不动,胳膊跟棍一样粗,显然已经是死去了。

妇人哭声凄惨,在旷野里扩散。

朱慈烺眼眶湿润,泪水夺眶而出。

流民一片静寂,忽然的,不知是谁先说了句:“别哭了,孩子已经死了,不如大伙儿分分吃了,还能多顶两天。”

“对。”

一人说话,立刻就有数人响应。

那妇人惊恐至极,抱着孩子的尸身就想要爬回窝棚内。但饿急了的人群却早已经丧失了理智,失神的双眼,突然变的炙热,一步一步地迫了上去。

朱慈烺哪见过这种人间惨剧?他忍受不住的大吼一声:“住手!谁也不许吃人!”

那群流民却没人听他的,继续向那个妇人迫近,只有一人扭头冲朱慈烺恶狠狠的吼:“滚你麻的,少在这多管闲事!要是有干粮馍馍,赶紧留下,老子还感念你的大恩大德;要是没有,立刻滚蛋!不然等会儿大伙饿急了,把你也撕吧撕吧一起吃了!”

朱慈烺怒不可遏:“拦住他们!”

六名锦衣卫立刻拔出长刀,四名锦衣卫冲了上去,剩下的两名锦衣卫和田守信持刀护卫在朱慈烺身边。

忽然见到长刀,流民都是惊惶,吓的四散开来,不过前面几个已经冲到妇人面前的流民已经被“食物”的诱惑迷失了理智,根本听不到身后的声音,抓住妇人,就想要抢夺小孩的尸体。

第129章 开设粥厂

四名锦衣卫毫不客气,长刀挥出,将两名已经扑到妇人身上的流民砍翻在地,其中一人受伤之后还想要反抗,锦衣卫毫不客气,一刀就扎了他一个透心凉!

跟着起哄的这些饥民,其实不过都是些饿极了的穷苦百姓,刚才只是虚张声势而已。见朱慈烺的人动了真家伙,真敢杀人,一个个都吓得尖叫:“杀人了!杀人了!”抱头向四边逃窜。

除了被砍翻的两个饥民,另外几个冲到妇人身边的饥民也都被四名锦衣卫制服,其中一名汉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放声大哭道:“几位老爷,饶了我们吧,我们也不想吃人,只是实在是饿得受不了啦!”

他这一哭,全体饥民都哭了起来。

很快的,如同是感染,几千顶的窝棚,一齐传出哭声。

朱慈烺感同身受,眼泪也如同开闸一般无法止住,他擦擦眼泪,高声道:“请大家再忍一忍,将死去的人安葬了,朝廷马上就会开设粥厂,到时人人都有饭吃!”

饥民们一阵惊喜:“朝廷真要开粥厂了吗?”

但更多的人却是怀疑:“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朝廷会开粥厂?”

还有人骂:“呸,朝廷的粥厂又不是没开过,他们的粥比水还要稀呢,那些贪官污吏巴不得我们都死了呢……”

越骂越难听,田守信和六个锦衣卫的脸色都是变了,这帮暴民,不但骂官员,隐隐也在骂皇上了,如果不是朱慈烺在场,他们早就冲上去,将指桑骂槐的几个流民拉出来砍了。

朱慈烺泪水蒙着眼眶,高声道:“我是顺天府尹周堪赓的下官,粥厂今晚就会开设。大家在此等待。官府一会就会来人!”

听他这一喊,饥民们相信了,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哭着高喊道:“青天大老爷啊……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黑压压跪着的人群,让朱慈烺的眼泪更加忍不住。他策马离开,急速回城。

田守信跟在朱慈烺身后,脸色有点白,皇太子不走寻常路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赈济饥民原也没有什么,本就是朝廷的职责,但城外的饥民太多了,足足数万人,偏偏京师官家的粮仓已经快要见底,根本没有赈灾的能力。如果从市面上购买,却又没有多余的银两,不然京师三大营的军饷也不会一欠就是半年,无钱无粮,面对城外这数万的饥民,朝廷确实是有心无力。

而且一旦赈灾开来,不但京师的流民,就是河北山西的流民也会向京师流动,到时再多的粮食也不够灾民们吃呀。

朱慈烺手里倒还有十几万的银子,但那是京营的军饷,还有建军备武的经费,如果拿来赈灾,一旦花完了,急切之间,又到哪里去筹银?

想要劝阻,但又知道劝阻不住,田守信只能轻叹一口气。

马蹄急急,朱慈烺疾驰返回城内,在城西最大的一家米行--开泰米行的门前勒马站定。虽然他和赵敬之联合成立了京惠商行,并且有了在北京城内遍开米店的计划,但一切尚在准备中,京惠商行也还没有开张,此时要买米,只能向城中的老店买。

看一眼“开泰米行”的招牌,朱慈烺小声对田守信说:“带两个人,回府去提一万两银子来,记着,不要张扬,再通知顺天府尹周堪庚,令他带人即刻前往西便门准备开设粥厂!”

“是。”田守信躬身得令,带着两名锦衣卫快马回府。

朱慈烺下了马,示意剩下的四名锦衣卫不必跟随,然后他独自一人,施施然地走进了米行。

四名锦衣卫都是一脸为难,尤其是中间那名叫周泰的百户,他是四人的头,保护皇太子是他最重要的职责,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能离开朱慈烺六尺之外,但朱慈烺的命令他又敢不听,只能咬咬牙,冲三个属下点头,意思是机灵点,一见情况立刻冲进去保护太子!

四名锦衣卫守在店门口,没有跟进去。

穿越到这个时代两个月了,对各种民生物资,尤其是粮食的价钱朱慈烺非常在意,他清楚的知道,粮价每一次小小的波动,都意味着底层百姓困苦的增加,也意味着百姓活不下去,有变成流民甚至是流寇的可能。

北京天子脚下,有各级官员的严厉督促,粮商们不敢太超过,不过即便如此,北京的粮价每年高峰和低谷之间也有差不多一倍的价差。每年夏粮和秋粮收获的那个月,是粮价的低点,一石米大约二两银子,而在夏收和秋收前的一个月是米价高峰,差不多三两银子一石,甚至可能到四两银子。

现在是三月,是一年之中粮价最平稳的一段时间,过了三月,粮价就要走高了,照朱慈烺的了解,此时的米价约在二两八钱到三两一钱之间。

见有主顾上门,店门口的伙计殷勤招呼道:“这位公子是要买米么?”

朱慈烺点点头,眼睛扫过店中的米,微笑问:“你们掌柜的在吗?”他要走大生意,小伙计是做不了主的。

柜台后的掌柜被请了出来,向朱慈烺行礼:“公子好。”

“贵店米价几何?”朱慈烺问。

掌柜的上上下下的看了朱慈烺两眼,又看一眼守在门外的那四个壮汉,问:“公子,你是哪家的啊?”

朱慈烺好奇的笑:“怎么了?在你这买米,还要自报家门不成?”

掌柜一脸狡黠:“那哪能呢,小的就是好奇,你一个年轻公子,怎么会独自买米?”

“那就你别管了,你就说,你米价如何吧?”朱慈烺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点奇怪,他现在是公子打扮,买米买面这样的事都是下人干的,很少有公子哥亲到米店买米。

掌柜奸笑道:“今日米价是糙米四两一石,精米五两一石。不知公子要多少啊?”

朱慈烺吃了一惊:“不对吧?昨日我在别的米号可是问过,糙米不过二两八钱银子一石,你这怎么贵这么多?”

田守信每天都会把米价,盐价,各种民生物品的价钱报给他听,所以他对北京的粮价还是了解的,一天之内,价钱绝对不会差这么多。

第130章 如此奸商

掌柜的满脸堆笑:“公子,这你就不懂了,粮食是一天一价的,没有固定不变的价格,这几日漕运受阻,南方大米运不进来,米价暴涨,也是很正常的事,别说二两八钱了,半个月前,才刚二两出头呢。你现在去问问,谁肯以这个价卖给你?我开泰米行是北京城最大的米行,价钱绝对公道,公子你就放心买吧,不知道公子要多少?要的多,小人可派车马送到府上。”

朱慈烺脸色一沉,他明白了,看他是少年,这掌柜的想要吃客啊。

“掌柜的,你这是在哄抬物价啊?”朱慈烺冷冷道。

听朱慈烺口气不善,掌柜的也把脸拉了下来:“什么哄抬物价?我又没有强逼你买,你买就买,不买赶紧走,别妨碍我做生意!”

朱慈烺压着胸中的火气:“买,我当然买。你店里的米,我全要了!”

“你说什么?”掌柜的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我说,你店里的米我全要了。”旁边有一把椅子,朱慈烺拉椅子坐下:“你现在就开始盘米吧,我着急用。”

掌柜的没想到朱慈烺居然是一个这么大的主顾,立时换了一副谄媚的嘴脸:“公子,我店里最少有两千石呢,你真的要全要吗?”

“嗯。”朱慈烺点头。

掌柜的谄笑:“有一点得跟公子说清楚,本店只收银锭,铜钱和碎银子一律不收的。”

朱慈烺冷冷道:“当然。”

“快快,给公子上茶!”

掌柜眉开眼笑,命伙计给朱慈烺上茶。

朱慈烺不说话,也不喝茶,只是冷冷看着店里的伙计忙里忙外的盘米。

四名锦衣卫一直守在店门口,见朱慈烺没有危险,四人也就没有冲进来,不过依然不敢大意,双眼死死盯着掌柜和伙计们,防止有人对朱慈烺不利。

这中间,一个身材高大,浓眉大鼻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仔细的看了朱慈烺两眼,在掌柜的耳朵边嘀咕了两句。听了中年人的话,掌柜的眉开眼笑,塞了几两银子给对方,送对方走了。

朱慈烺看在眼里,不过不动声色。

半个时辰后,五六个便衣锦衣卫,赶着几辆装银的大车回到米行,照朱慈烺不要张扬的命令,所有人穿的都是便服,乍一看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管家和家丁。

田守信没出现,他前往顺天府衙去通知顺天府尹周堪庚去了。

周泰进到米行,到朱慈烺身边,小声禀告。

掌柜是行家,只看几辆大车的辙印,就知道车中最少装了一万两银子,自家两千石的粮食,只能卖八千两,剩下的两千两银子就要被少年公子拉回去了,心里颇有不甘,眼珠子一转,立刻计上心头。走到朱慈烺面前,一脸坏笑道:“公子,两千石粮食,一共须九千六百两银子,你车上可带的足够?”

“什么?”朱慈烺心中的怒气有点压不住了,“两千石的粮食,一石四两,明明是八千两,怎么又变成九千六百两?”

掌柜奸笑道:“公子别着急啊,听我跟你说,如果你一石一石的买,的确是四两银子,但你一下就买了两千石,把本店都买空了,本店半个月之内不能开张做买卖,这些损失,你不得赔偿吗?照我们行规,一石米是要多付五钱银子的,算起来应该是……九千两银子,刚才这一会,本店又多盘出了一百五十石的米,一石米四两五钱,合在一起,一共是九千七百两银子,不过公子你是大主顾,怎么的都得优惠不是?于是小的就亏一点,替你免了那一百两银子了!”

朱慈烺怒极反笑:“哈哈,这么说,我还沾你的光了?”

“没什么沾光不沾光,公子你常来就好。”掌柜笑眯眯地点头。

“好好,”朱慈烺快要气疯了。

见朱慈烺眼有敌意,掌柜叹口气:“公子好像很不乐意啊,但本店就是这个情况,如果公子不愿意,可以去别家买。”

他看准朱慈烺急于买粮,想要狠狠敲上一笔。

“有眼无珠的东西!我看你是……”

朱慈烺身后的周泰忍不住了,不说朱慈烺,就是他们这些锦衣卫平常也没有受过这种气啊,走到哪里不是被人尊尊敬敬,当老爷一般的供着,何曾有人敢这么跟他们说话?

朱慈烺一把按住了即将要发火的周泰,冷冷对掌柜道:“好,就九千六百两!周泰,让伙计们把银子搬进来,掌柜的,赶紧装车!”

周泰不服气地道:“殿……不能就这么让他们得逞!公子,这店家如此奸诈,咱们拉他见官去!”

掌柜的把眼一瞪,冷笑道:“这位兄弟,见官就见官,你以为我还怕了你不成!我告诉你,就是到了顺天府衙门,他们也不敢逆着我,不是跟你吹牛,不管你是什么达官显贵,不管你有什么背景,到了顺天府衙门,你都得按照本店的规矩来!”

朱慈烺听出了他语气的不同寻常,假装好奇的问:“咋么意思呀?难道顺天府衙门是你开的吗?”

“哈哈。”掌柜大笑:“告诉你,看见刚才那个人没有?那是顺天府的衙役班头!敢在本店闹事者,一律赏板子!真见了官,我没事,你可就要倒霉了。”

指的就是刚才那中年人。

朱慈烺忍着怒气:“原来如此。”

掌柜得意无比:“所以呀,别跟我磨磨唧唧,拿了粮食赶紧走,再磨蹭,老子涨成六两!”

朱慈烺忍着气,令便衣锦衣卫将银子搬了过来。仔细一点,称了九千六百两,交给米行的掌柜。掌柜眉开眼笑,眼睛都快要笑没了。周泰的怒气几乎是遏制不住,朱慈烺连连向他瞪眼,他才好不容易的忍住了怒气。

银子交割完毕,众人开始把粮食装车。

明代的一石,大概相当于前世的一百来斤,这二千石粮食就是十几吨重,再多几辆大车也一趟装不完,必须往返好几次,照米行掌柜所说,大客户他们都会到送货上门,于是朱慈烺问:“掌柜的,你不是说送货上门吗?我家马车不够,需劳动你店铺的马车了。”

第131章 猖狂原因

掌柜的奸笑一声:“公子你可能听错了,送货上门指的是城内,城外我们可不管送,如果公子真想要我们送,还需再付四百两!”

朱慈烺仰天大笑:“好好好,开泰米行,还真是牛逼啊!”

“牛逼?公子,你什么意思呀?”掌柜不解。

朱慈烺哈哈笑:“没什么意思。”

收住笑容,转对曹西平:“再给他四百两!

曹西平却不愿意,脸色涨的通红,愤怒的快要爆发了。

“我的话你没听见?”朱慈烺怒。

见朱慈烺动怒,曹西平不敢再坚持,将剩下的四百两银子狠狠拍在柜台上。

掌柜的眉开眼笑:“老弟轻一点吧,压坏了柜台你可是要赔的。还是公子爷聪明,要是换你老弟你,小人还不做这笔生意了呢……”

朱慈烺肃容走出米行。

穿越两个月,他还没有这么气过呢。

翻身上马,等了小半个时辰,等运粮的马车将米行的米都搬上马车之后,朱慈烺冷冷道:“曹西平,亮出你们的身份,把这黑店,给本宫封了!”

“是!”

曹西平早就忍不住了,听到朱慈烺的话立刻就跳了起来,一边脱身上的便衣一边吼:“抄家伙!”

众锦衣卫都是大吼,齐齐脱去了外面的便服,露出了里面锦衣卫的公装。

旁边看热闹的百姓都是惊呼。

而站在门槛里,原本一脸得意的掌柜吓的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人举手高喊:“等一等,殿下且慢!”

朱慈烺转头看。

原来是田守信。

田守信拼命打马,用最快的速度疾驰而来,到了朱慈烺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地道:“殿下,这米行查不得……”

“为什么?”朱慈烺好奇了,他是皇太子,天下还有他查不得的米店吗?

就在这时,被锦衣卫吓的一屁股跌坐在地的米行掌柜被伙计们七手八脚的搀扶了起来,他推开伙计的手,从里面冲出来,嘶哑着嗓音吼:“我看谁敢动!这米行可是当今国丈、嘉定伯周老大人的产业!”

朱慈烺脸色一变,他终于明白米行掌柜为什么这么猖狂,明知道他带着护卫,不是一般人,却依然敢高价卖粮给他,而且还敢敲他的竹杠了,原来“开泰米行”的幕后老板居然是他的亲外公,在明末历史中,写下“浓重”一笔的嘉定伯周奎!

皇后的亲爹,皇帝的老丈人,也就怪不得开泰米行如此猖狂了。

……

……

杏山。

火龙渐渐向马蹄坡逼近,

建虏大军并没有直接逼近马蹄坡,而是停住脚步,步兵出阵,在火把照耀下,用扫帚一样的东西清扫道路上的铁蒺藜,骑兵在后面慢慢压阵,这样一来,明军布置下了铁蒺藜就没有太大的作用了。

不过建虏进攻时间也被大大拖延了。

火把中,建虏精锐骑兵的白衣白甲非常显眼,原来是建虏正白旗。

马蹄坡上,佟瀚邦冷静看着逼近的建虏兵,从建虏兵分秒必争脸,不顾这漆黑夜色的行动来猜测,对方的主将应该是一名性急如火,连一晚都不愿意等待的猛将,又是正白旗,所以佟瀚邦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建虏正白旗甲喇额真鄂硕。

就在佟瀚邦看着建虏兵的时候,鄂硕也正在阵中,远远看着乌漆墨黑的马蹄坡。

鄂硕是建虏猛将,且适当盛年,此次松锦之战他出了有点小疏忽,没有盯住明军的侦骑,结果被黄太吉严厉训斥,并发配到了杏山前线。鄂硕战战兢兢,不敢再有任何的懈怠。原本照他的意思,在攻下松山后,建虏大军应直取杏山和塔山,将这一片区域里的明军一扫而光,但因为锦州尚在坚守,杏山和塔山又都是小城,不是建虏优先攻取的战略目标,加上在松山之战中建虏本身也损失惨重,急需修整,因此黄太吉并不着急攻取杏山塔山,只命鄂硕严守前线,盯紧杏山明军即可。

照黄太吉的命令,鄂硕对杏山盯的很紧,每日都会派出侦骑在杏山周围游弋。

今天下午他派出的一队侦骑在杏山城外遇到了一队明军,折损了一人,消息报上去之后,鄂硕并没有太重视,因为杏山塔山两地的明军经常会有联系,有时辽东督师范志完也会到杏山,双方侦骑在城外偶遇,发生战斗的场景,并不稀奇,可是等到深夜,杏山城火光冲天之时,鄂硕才猛然警醒,不好,杏山要出事情!于是急急点起全营之兵,向杏山城扑来。

先派出的二十名侦骑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回来,消息报上来之后,鄂硕更怒,连续又派出十几队的侦骑,终于,他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杏山城的军民已经在深夜子时撤退,现在的杏山城只是一座空城。

听到侦骑传来的消息,鄂硕吃惊不小,和明军作战十几年了,明军从来都没有弃地不守的前例,上一次明军弃地不守还是天启元年,熊廷弼担任辽东经略时,在广宁战役失败之后,他率领辽东军民全部撤退,一城不守,最后的结果就是熊廷弼被朝廷斩首,并且传首九边,以为惩戒。

从那之后,明军将领要不死守到底,要不投降,一个弃城逃跑的也没有,不然回到后方也是熊廷弼的下场。

鄂硕盯着杏山城,只是为了防止杏山城忽然增兵,对锦州展开救援,一点都没有预防到杏山会弃城逃走。

杏山空城,军民已经撤退,他却一点都不知情,放任杏山军民逃走,如果这个消息传上去,黄太吉肯定会震怒,说不定会两罪并罚,想到一点,鄂硕冷汗淋淋,只觉得自己的末日都快要到了,因此他不顾这漆黑的夜色,率领大军追击,只要他能追上杏山军民,就能将功赎罪,免于被黄太吉处罚。

此时望着马蹄坡,鄂硕胸中燃烧着一团火。照他的估计,驻守在马蹄坡上的明军应该就是杏山的断后之军,既然是断后,那人数就不会太多,最多也就几百人,只要清除了道路上的铁蒺藜,一个猛冲锋,就能将马蹄坡上的明军全数击溃!

第132章 马坡激战

击溃了断后之军,就可以对杏山军民展开追击,军民们拖家带口,扶老携幼,肯定是走不快,以建虏骑兵的速度,一个时辰就可以追上。

但铁蒺藜阻挡了他前进的脚步,都半个时辰了,马蹄坡前的铁蒺藜居然还没有清扫干净,“告诉孙定辽,让他加快速度,再磨磨蹭蹭的,我就砍他的脑袋!”鄂硕等不及了,无比暴躁的冲副都统沙尔达吼。

沙尔达策马上前,对着一个汉军旗大将骂道:“孙定辽,你手下都是懒惰的猪吗?令他们加快速度,不然主子要你的脑袋!”

“是。”

那名叫孙定辽的汉军旗大将已经是四十五岁,是建虏汉白旗的一名统领。崇祯四年,大凌河战役时,孙定辽就已经投降了建虏,这些年来虽然没有立过什么大功,但也是“任劳任怨,忠心耿耿”,此时被年仅三十岁的沙尔达一阵痛骂,他不但不敢还嘴,反而一脸谄笑:“是是是,奴才明白了!”

纵马上前,冲到那些清扫铁蒺藜的部下身后,挥起皮鞭猛抽:“都给老子麻利点,再他么拖拖拉拉,老子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汉军旗军士被抽的惨叫连连,但却没有一人敢停下手里的工作。

山坡上,所有战马都被牵到了坡后的小树林里,弓上弦刀出鞘,明军预先架设的三门虎蹲炮也装好了火药和弹丸,只等佟瀚邦一声令下,就可以放炮轰击。

眼看建虏清扫铁蒺藜的步兵渐渐已经进入射程,众人都屏气凝息。

佟瀚邦却不着急。

他要等敌军再近一点。

虎蹲炮的最远射程在四百到五百米之间,有效射程是三百米。

建虏也是有炮的,在松山之战中,建虏人的火炮让明军吃了不少的苦头,不过今夜追击的建虏显然是没有带炮的,马蹄坡上的这三门虎蹲炮正好可以给他们当头痛击。

建虏越来越近,只有两百多米的距离了,坡上的明军都紧张的面无人色。

“炮手准备,听我命令,一次放一炮!”佟瀚邦冷静下令。

几个炮手早已经等不急了,听到命令,立刻打火石点火。

马蹄坡上点起一支火把。

见黑漆漆的马蹄坡上忽然闪现火把,孙定辽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放!”

佟瀚邦一声令下。

炮手点火,引线燃尽,虎蹲炮猛的一震,砰的一响,白烟冒起,红光闪现,

一百枚一两重的小弹丸和一斤重压子铁弹从炮管冲喷射而出,泼洒向正在清扫铁蒺藜的建虏步兵,如惊雷般爆响,清扫铁蒺藜的建虏步兵割草般倒下二十几个,无数血箭从他们身体中喷出,惨叫连连。

暗夜之中,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其他的建虏步兵乱成了一团,本能的都趴在地上闪躲,阵型立刻就乱了,他们没想到马蹄坡上居然有火炮。

但没有命令,他们却也不敢后退。

“咚咚咚!”

阵后擂响了战鼓,虽然部下遭受到了重击,但没有接到鄂硕的命令,孙定辽不敢私自撤退,只能严令部下继续向前攻击!

火炮轰击之后的填弹需要相当时间,正是冲锋的好时机,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明白,而且建虏军令严厉,没有人敢不从,否则等待他的必然是死路一条。“都他么起来,继续!”领军的汉军旗副统领跳起来,挥舞手里的钢刀,督促手下的军士站起来,继续向前,继续清扫铁蒺藜。

汉军旗步兵战战兢兢的站起来,继续清扫铁蒺藜的工作。明军在坡前和左右两翼洒下了大量的铁蒺藜,如果是夏季土地酥软之时,马蹄的蹄铁踩下去,直接将铁蒺藜踩入地下,虽也会有伤害,但并不会对建虏骑兵形成太大的威胁。但现在不同,二月末三月初的辽东,依然是天寒地冻,脚下的土地像铁一样的硬,只要战马的马蹄踩到了铁蒺藜,必然是人仰马翻,因此,不清除地上的铁蒺藜,建虏骑兵根本无法展开进攻。

建虏步兵刚要继续工作,“砰!”虎蹲炮又响了,又一发炮弹落在他们中间,虎蹲炮虽然射程短,但因为它是扇形射击,喷出的一百个小弹丸形成大约两丈左右的杀伤范围,因此对密集步兵的杀伤力非常大。清扫铁蒺藜的建虏步兵虽然不是太密集,但相互之间的距离却也不是太远,因此第二发炮弹又造成了十几个人的伤亡。

一连两发,将建虏步兵轰的魂飞魄散,受伤的士兵倒在血泊中哀嚎求救,但却也没有人搭理他们。

后阵的擂鼓之声却更急。

孙定辽又在催。

他不催部下,鄂硕就要催他,甚至有可能斩他,所以他一点都不敢大意。

建虏攻坚,从来都是先用汉军旗发起进攻,消耗守城明军的弹药和实力,而精锐的建虏骑兵,则躲在大炮射程之外。败了他们没有损耗,如果汉军旗胜了,攻破了营寨,他们就可以发起冲锋,一举击溃明军。

孙定辽对此心知肚明,却也不敢有忤逆。反正他只是在后面指挥,又不用自己冲锋陷阵,送死也是别人去送死,所以他倒是心安理得。

“都他么起来,冲!”

那个汉军旗副统领一脸是血,刚才那一发的炮弹就在他身边爆炸,差点就轰着了他,幸亏他右边站着三个亲兵,三个亲兵成了他的肉盾,为他遮挡住了喷射出来的所有弹丸,三个亲兵被打了筛子,他却侥幸活了下来,心中惊恐无比,挥舞钢刀命令部下向前,他自己却是往后缩。

汉军旗步兵再一次向前,但速度却明显比刚才慢了许多。

山坡上。

两发射罢,只有最后一尊虎蹲炮没有发射了,虎蹲炮管壁薄,散热慢,一发射罢需要很长时间的冷却。佟瀚邦命令炮兵将火把熄灭,第三发虎蹲炮他都要留到最后的关键时刻。

马蹄坡重新陷入黑暗,一点光亮都没有。

这一来,建虏步兵没有了参考的标的。

“火箭!”

嗖嗖嗖,建虏弓箭手冲上前来,连续的向马蹄坡的方向射出了十几支火箭

第133章 鼓起余勇

嗖嗖嗖,建虏弓箭手冲上前来,连续的向马蹄坡的方向射出了十几支火箭,火箭的火焰不但照亮了夜空,也标出了马蹄坡所在的方位。箭矢落地的地点大部分都在坡前,明军没有办法去扑灭,所幸火箭燃烧时间都不长,很快就熄灭。

不过火箭的燃烧之光依然为建虏指明了进攻的方向,火光的照耀下,建虏对马蹄坡的情势多了一些了解。

见马蹄坡上的守军果然不多,孙定辽大喜:“上!给我上!””

战鼓声声,在火箭的指引下,清扫铁蒺藜的汉军旗步兵眼看就要进入明军的弓箭射程了,山坡上的明军立刻张弓搭箭,耳朵里听到的都是紧张的张弓取箭的声音,三百军士绞紧了弓弦,对着那些清扫铁蒺藜的步兵,只等着他们临近,便百箭齐发。另外的两百军士则是举起盾牌,组成盾墙,防止建虏的箭雨。

建虏人都是天生的弓箭手,不但更准,而且射的更远,辽东的明军都非常了解,因此提前就做好了准备。

果然,眼看进入了弓箭的射程,三百建虏盾牌手疾步从阵后冲了出来,高举盾牌,组成了一面盾墙,遮挡坡上可能射下的箭矢,三百弓箭手紧跟而来,站身在盾墙之后,弯弓搭箭,向马蹄坡射来。

还是火箭。

嗖嗖嗖嗖,箭如飞蝗,箭矢破空之声不绝。

山坡上的明军也立刻用弓箭还击。

佟瀚邦张弓搭箭,弓弦响处,必有一名敌人应声倒地。

“啊啊……”

鲜血飞起,惨叫连连,坡上坡下都有被箭矢射中的倒霉鬼,不过因为占据地利,明军损失比建虏少的多,但落下的火箭却也给明军造成了不少的麻烦,佟瀚邦连连下令,命明军将落在坡上的火箭全部扑灭,不管脚踩或者是土埋,一点火光都不能在坡上出现。

弓箭对射之中,建虏盾墙又向前推进了不少,距离明军盾墙只有二十米不到了,如此近距离,佟瀚邦大喊一声:“虎蹲炮,放!”

明军盾墙向两边一闪,最后一门虎蹲炮发出了怒吼。

八两重的火药化为耀眼的红色火焰和浓重的白烟,将总计一百枚一两重的小弹丸泼洒向对面五十米,两方方圆的距离内,小弹丸如密集的雨点般撞向一面面盾牌,轻松的破开了建虏的盾墙,不但砸破盾牌,也将盾牌后的盾牌手,还有所有阻拦它去路的建虏兵,撕成了一片片的血肉。

如同被大风吹过的草丛,建虏兵齐刷刷的倒下了三四十个,鲜血在空中飞溅,残肢遍地,哀嚎惨呼之声,甚至压过了还未远去的炮声,原本向前推进的建虏盾墙也一片混乱,完整的盾牌线出现了一个大破口,坡上明军一个集射,又射倒了十几个。

但没有被虎蹲炮轰击的左右两翼的敌军却已经扑了上来。暗夜之中,两军短兵相接。刀光闪烁,长枪乱刺,惨叫和哀嚎一声响成一片。

“刀斧手,随我杀啊!”

佟瀚邦大吼一声,扔了弓箭,挥舞长刀,当先冲出明军盾墙,向建虏冲去。

马蹄坡虽有地利,但并不适合长期坚守,找机会给建虏重击,让建虏知难而退,是最好的选择,因此佟瀚邦不放过建虏阵型散乱的机会。

随着佟瀚邦的冲锋,一百刀斧手跟着他一起冲了出来--坡上的五百骑兵中,佟瀚邦从塔山带来的一百精骑使的都是长枪,杏山的四百骑兵中两百用长矛,另外两百用盾牌和刀斧,因此这一下跟着佟瀚邦冲过去的都是杏山兵。

箭矢破空,长刀闪烁,喊杀惨呼之声不绝于耳。佟瀚邦一马当先,左手盾,右手刀,冲入建虏阵中,连砍带劈,转眼就砍翻了五六个,直接冲到了弓箭手的面前。盾牌手挡不住他,弓箭手就更不是敌手了,受他鼓舞,他身后的一百刀斧手人人奋勇,个个锐不可当,汉军旗的盾牌防线被冲散,弓箭手更是成了明军的板上肉,只一刻时间不到,这一队汉军旗就被杀的七零八落,纷纷向后撤退。

建虏后阵。

鄂硕皱起了眉头,明军连放两炮,杀伤了他不少的步兵,他毫不为意,在他看来,这些汉军旗军士本来就是炮灰,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但明军的这次冲锋,却让他脸色微微一变,汉军旗的战力虽然不堪,但却也不会比明军差多少,怎么一个冲锋就被明军给冲垮了?

“明军主将是谁?”直到现在,鄂硕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大意,有点轻敌,双方已然对阵,他竟然不知道明军的主将是谁?

“好像是塔山来的一名明将。”

副将沙尔达禀报。

鄂硕眉头深锁,暗想该不会佟瀚邦吧?虽然没有交过手,但他却也知道,在松山杏山塔山三地的守将之中,属塔山守将佟瀚邦最为悍勇,常常能从他们身上啃下一口肉来,和佟瀚邦相比,杏山守将吕品奇不值一提,这也是鄂硕敢于暗夜追击的原因之一。

但此时已经没有退路了,既然阵势已经摆开,鄂硕就必须向前,不然就算黄太吉饶他,他也会被同僚们所嗤笑。

鄂硕一共率了两千五百人,其中建虏正白旗的精锐骑兵五百,蒙古八旗骑兵一千,步兵一千,在他身后,建虏驻扎在锦州和松山的五万大军也正在赶来,因此刚刚折损的几百汉军旗士兵,对他没有任何伤害。

“擂鼓!再攻!”

鄂硕有点后悔没有带火炮前来,如果有火炮,对着马蹄坡轰上两炮,也许明军就会不战自溃,但现在调炮也是来不及,只能用人力猛攻了,虽然没有看到马蹄坡的全景,但他却已经准确的判断出,马蹄坡上最多不过五百人,就算是佟瀚邦领军,他也有信心将佟瀚邦斩于马下。

大清铁骑纵横天下,区区五百人岂是对手?

“咚咚咚……”

建虏中军的战鼓再一次擂响,这一次和刚才不同,鄂硕亲自纵马到阵前,对着重振旗鼓的汉军旗大声喊:“都听着,第一个冲上马蹄坡的,赏银一百两!包衣变披甲,披甲变旗丁!敢管后退者,立斩不赦,家人全部为奴!”

第134章 皇亲国戚

此时的建虏汉军旗还没有正式成为汉八旗,只有汉四旗,旗纛分别为纯青镶黄、纯青镶白、纯青镶红和纯青色,眼前被鄂硕驱使的就是纯青镶白的汉白旗,而汉白旗的军士分三个等级,最底层是包衣,其上披甲,最上旗丁。成为旗丁之后,就可以当主子,手下就有奴隶了。

鄂硕不但给一百银子,还越级鼓励,赏赐非常丰厚。

孙定辽大喜过望,纵马在阵前来回奔驰,大声的鼓励部下当炮灰:“鄂硕主子的话,大家都听见了吧?第一个冲上马蹄坡的,赏银一百两!包衣变披甲,披甲变旗丁!敢管后退者,立斩不赦,家人全部为奴!”

“听见了,杀!”汉军旗齐声大喊,声势复震。

孙定辽扬鞭指着马蹄坡,摇臂大喊:“杀,杀,杀!”

“杀!”

汉军旗向马蹄坡冲去。

……

京师。

开泰米行的门口。

朱慈烺驻马而立。

开泰米行居然是他亲外公的产业,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怪不得田守信说不能查。

也怪不得敢如此宰客。

前世读史的时候,朱慈烺对自己这个外公充满了憎恶,国家都到生死存亡的最后一刻了,身为最大的皇亲,周奎却依然不改一毛不拔的性子。崇祯十七年(1644年),崇祯悬令助饷,特遣司礼太监徐高加封周奎为嘉定侯,希望老丈人能出饷助军。但周奎无动于衷,多方动员之下,才勉为其难的捐出了五千两银子,太监徐高看不过去,曰:“老皇亲如此鄙吝,朝廷万难措手,大事必不可为矣!”

周奎一点都不知道羞愧,事后进到皇宫,向自己的女儿哭穷,周后对父亲的贪财如命也无可奈何,只能偷偷变卖自己的金银首饰换来5000两白银给父亲周奎,叮嘱他交给朝廷,凑成一万两,以免让其他大臣笑话。

谁料周奎收到女儿周皇后的5000白银后,竟然克扣了2000两,只将3000两白银交到了国库。堂堂国丈,又是有名的有钱人,居然一共只交了八千两,一时满朝的勋贵候伯、文武百官纷纷效仿,少的几百,多的不过上千。

而等到北京陷落之后,周奎全家都被李自成捉拿,严刑拷打之下,最后交出了现银七十万两,金玉财宝商铺田产更是价值百万。

差不多两百万啊,但使周奎能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覆巢之下无有完暖卵的道理,哪怕只拿出十分之一的财产助饷,崇祯十七年三月的情形,也许就会完全不一样。

更不用说,周奎居然还把藏在自己家中的亲外孙,太子朱慈烺和定王朱慈炯交给了李自成,致使大明朝的两位继承人都死在了北京的乱军之中,南明后来的乱局,和太子定王都身亡,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者有很大关系。

周奎罪大恶极,罪不可恕!

对这样的人,朱慈烺除了厌恶还是厌恶,但没办法,他承袭了朱慈烺的身体,自然也就承袭了朱慈烺的血缘关系,不管怎样,周奎终究是他的外公,不看僧面看佛面,未免母后为难,他对周奎还是要留一些情面的,更何况大明以“孝”治天下,周奎是他的外公,他对周奎必须保持一定的尊重,不然朝中的那些士大夫就又要唧唧歪歪了。

这应该也是崇祯十七年,明知道自己的老丈人是一个超级大富豪,但崇祯却也无可奈何,无法从老丈人那里榨出银两的原因。

亲外公的黑店,而且还黑了自己,这事要如何处置?

朱慈烺脑子里瞬间闪过好几个念头。

直接查封肯定是不行的。孙子查了外公的店,不但母后脸上无光,有损母后威仪,事后也必然会成为天下人茶余饭后的笑柄,但摸摸鼻子认倒霉,继续让这间黑店存活却也不是朱慈烺的脾气,更何况现在正在用钱的时候,一万两银子还在店铺里面呢,稍有放松,掌柜的把银子送到嘉定伯府,再想要拿回来,就不容易了。

“殿下,不可啊……”田守信在朱慈烺身边小声说道:“嘉定伯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朱慈烺皱着眉头不说话。

见锦衣卫站在门前不动了,快要吓尿了的掌柜又有了一些胆气,他站在门槛前,色厉内荏的喊:“怕了吧?怕了就赶紧走,告诉你们,我已经通知嘉定伯了,他老人家马上就到!”

曹西平怒火熊熊,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冲上去,抡圆了就给了掌柜一个响彻云霄的大嘴巴,“啪!”的一声,直接将掌柜打翻在地。“啊!还敢打人……”掌柜捂着脸,杀猪一样的叫。

曹西平抬脚踩住他胸口,怒吼道:“打的就是你!嘉定伯算什么?知道这是谁吗?这是太子殿下!”

“什么?太,太子……”

掌柜吓的说不出话,眼珠子一转,竟然吓晕过去了。

在这之前,他请顺天府的班头来看过,确定朱慈烺不是城中哪个大官的公子,所以他才敢提高米价,放心宰客,万万没想到,朱慈烺确实不是哪个大官的儿子,而是当朝的皇太子,未来的皇帝!

自己宰客居然宰到皇太子的头上了,这无异是一记晴天霹雳,掌柜瘦弱的小心肝无法承受,直接就晕了。

听到曹西平的话,围观的看热闹的百姓都是惊呼,呼啦啦的,不知道是谁带头,所有人都跪下了。

朱慈烺稍微一想,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于是淡淡笑:“原来是我外公的店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认一家人了。曹西平,去把银子都拉出来,一会本宫亲自交到嘉定伯府。”

“是!”

曹西平大声答应,带着锦衣卫冲进店里,将一万两银子装上马车,重新拉走。

掌柜的已经吓晕了,剩下的小伙计们哪敢拦阻?朱慈烺是太子,这店是他外公嘉定伯周奎所开,朱慈烺要怎么付账,外人谁敢置喙?

于是朱慈烺不但买到了粮,而且一两银子都没有花,眼看银子都装上了车,街道尽头有一名骑士急急奔来,依稀好像是自己的大舅周镜。

第135章 明朝城管

朱慈烺刚穿越而来的时候,周镜还是他东宫的侍卫长,所以朱慈烺对这个大舅还是比较熟悉的,不过只过了两三天的时间周镜就骑马扭伤了小腿,朱慈烺顺势用南堂指挥李若链取代了他的位置,而周镜的伤已经好了,一直想要重回东宫,但朱慈烺就是不许。

眼见周镜要来,朱慈烺不敢多留,冲田守信小声道:“我们快走!”

打马急急奔向西便门。

“殿下,殿下!”

隐隐听见周镜在身后急急的喊,他假装没听见,双腿一夹,加快了马速。

他走了,曹西平会坚决执行他的命令,不管周镜怎么说,都无法阻止曹西平将银两送回信王府。

周奎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这一次算是栽在外孙的手中了。

朱慈烺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刚才被掌柜“狠宰”的郁闷一扫而空。

田守信有点忐忑:“殿下,要不是去通知皇后娘娘一声?”

朱慈烺大笑:“不用我们,我那吝啬的外公会亲自去的。”

外孙拿了两千石粮食,却没有留下一两银子,周奎肯定心疼死了,他不敢找朱慈烺,只能去找自己的女儿。

“顺天府尹周堪庚呢?”朱慈烺问。

“照殿下你的吩咐,奴婢让他带人直接去西便门了。”田守信回。

朱慈烺点头:“那我们快走吧。”

西便门外。

朱慈烺购买的粮食已经运到现场,饥民们蜂拥而至,将最先到达的几辆装粮马车围了一个水泄不通,人头汹涌,都快要把马车掀翻了,朱慈烺见事情不好,赶紧命令刚走到城门口,或者刚刚出城的运粮马车原地待命,他带着田守信和几个锦衣卫纵马疾驰而去。

到近了才发现,现场并非没有人维持秩序,几十个穿着红色大袄的顺天府衙的衙役正挥舞着长棒,拦在马车前,阻止饥民对马车的靠近,还有一名绯袍官员站在马车上大声的宣讲着什么,但饥民们乱糟糟的,根本没人在听他讲什么。

绯袍官员当然就是顺天府尹周堪庚。

朱慈烺令他准备人手在西便门开设粥厂,他倒也不敢怠慢,带了府中的衙役就赶来现场了,不过他的准备显然是不够充分,以至于到了现场之后手忙脚乱。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根本无法控制饥民的情绪,这种情况再持续下去,饥民们迟早会冲散衙役们组成的人墙,掀翻马车,将车上的粮食一抢而空的。

朱慈烺皱起眉头。

顺天府尹是三品官阶,类似于前世里的北京市长,在朝堂上的位置不算太高,但权力绝对重,能做到这个位置的都是未来的明日之星,不论才干或者头脑,都应该是一流的。

但周堪庚显然不是这样。

历史上,周堪庚在顺天府尹的位置上只坐了一年半,就驾驭不住,崇祯十六年改任工部侍郎,去治理黄河水患,刚到任还没有做出成绩呢,大明就亡了,周堪庚隐居了半年,被满清召为工部尚书,专职治理黄河。周堪庚虽然没什么气节,但治理黄河还算是不错,在他的治理下,黄河水患得到一定的缓解。

堂堂三品大员,顺天府尹,竟然连灾民的秩序都控制不好,更不用说,周堪庚隐瞒不报,如果不是听到醉酒士兵的交谈,朱慈烺到现在都不会知道,西便门外居然有数万饥民嗷嗷待哺,随时都可能会饿死。

对周堪庚这种明显不适任的官员,朱慈烺极为不满,不过现在并不是责难周堪庚的时候。

现在火烧眉毛的是要如何维持现场的秩序?

朱慈烺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他身边人太少,又是便衣,如果一百个锦衣卫全在身边的话,倒是可以弹压的住。

“殿下,奴婢去喊兵!”田守信急急的说,他也看出情况不对了。

第136章 三日粥厂

瘦高百户也不申辩,被府尹大人骂完,他甩开马鞭,带着手下的军士腾出一个大概五丈见方的空地,军士们又从马车上卸下很多木桩和绳索,打桩围绳,将这五丈之地围了起来,左右各留一个进出的小门,宽窄仅容一人通过。

朱慈烺暗暗赞许。

这种打桩围绳颇似前世里的超市打折,因人数太多,就用绳子一圈一圈的隔开,免生混乱。

饥民们却不明白瘦高百户要干什么,见马车有粮食,却不给众人分,也没有架锅熬粥的意思,纷纷鼓噪。却见那瘦高百户忽然跳上了一辆马车,扯开了嗓子,高声喝道:“大家听好了!府尹大人已经批准,就在此处开设粥厂!欲领粥者,务必遵守规矩,依次排队,左进右出,领取粥食。若有胆敢乱闯,或故意扰乱者,首犯者重责三十大板,再犯者立斩不赦!”

饥民们见瘦高百户杀气腾腾,百户手下的军士一人一根鞭子,啪啪的乱抽,将不受规矩的人抽的呲牙咧嘴,连连后退,没有鞭子的则是亮出手里的明晃晃的长刀,一时都被震慑住,再无一个敢出头挑事的。

饥民骚动逐渐止住。

朱慈烺微微松口气。

田守信道:“殿下,奴婢看此人倒有些能力。”

朱慈烺点头。

这时,瘦高百户手下的军士们开始忙着支起灶台,架上大铁锅,瘦高百户又从饥民之中挑出几十个还算是健壮的,准许他们一会开粥之后多吃一碗,于是人人奋勇,有人劈柴,有人挑水。很快的,十几口大锅准备就绪,开始点火煮粥。

见官府开始架锅,饥民们的骚动彻底停止,只眼巴巴的看着铁锅,盼着米粥快点熬熟。

直到这时,焦头烂额的顺天府尹周堪庚才看到了远方大道边的朱慈烺,惊的他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赶紧提着袍角,急急地跑了过来,跪拜在地:“臣顺天府尹周堪庚见过殿下。”

顺天府尹是三品,又是京官,每日都上朝,对朱慈烺自然不陌生。

周堪庚身后还有两个青袍官员,也是颠颠跑过来,跪倒在地。

朱慈烺没让他们起身,脸色冷冷的问:“西便门外的这些灾民,聚集在这里有多久了?”

“回殿下,快三年了。”周堪庚小心翼翼地回答,他是顺天府尹,赈济灾民本是他的职责,但他接任顺天府尹还不到三个月,西便门外的饥民不是起自于他,而且数万的饥民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尹能够处理的,他能做的,只是萧规曹随,延续上一任的做法,对西便门外的灾民熟视无睹,不是他不想赈济,实在是库中无粮也无银啊。

听到太子殿下要运粮,要他在西便门开设粥厂,他吃了一惊,急急就赶来。

赈灾是他顺天府的事情,如果皇太子不了解情况,怪罪下来,他这个府尹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所以他非常着急,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没有到,他就带着府中的衙役和两个下官赶到了。

此时见到朱慈烺,他更是小心,回答的每一个字都在心中仔细斟酌。

“三年?那可曾开过粥厂?”朱慈烺压着怒气。京师是天子所在,首善之都,京师的饥民都如此,其他各地州府的饥民就不用想了。

“每三日的中午,顺天府都会在此开设粥厂。”周堪庚脸色尴尬。

“为什么是三日?”

“回殿下,”周堪庚苦笑:“府库无粮,必须向城中的商户募集,但募集数量有限,无法日日供应。”

朱慈烺心中的怒火却更多,城中数万商户,却连数万灾民的赈济粮食也筹集不到吗?这中间肯定有弊端,有商户虚假应付,又或者被人上下其手了。不过这种事情不是顺天府尹一人能掌握的,责怪周堪庚也没有用,于是压住火气继续问:“那一次需要多少粮食?”

第137章 商铺分布

第三,比起灾民在各地饿死,朱慈烺宁愿他们都来京师,灾民在各地嗷嗷待哺,犹如干柴,稍有火星就会燃起大火,变成李自成的流贼。给他们希望,把他们都聚到京师来,不但减轻了地方官府的负担,也减少了他们变成流贼的可能。

周堪庚跪在地上,表面不动声色,但眼睛深处却不无得意,他觉得自己说的三个理由都能立住脚,太子殿下不能不听。

“起来吧。”

朱慈烺冷冷道。

周堪庚和两个下属都跪的膝盖发麻了,这才被准许站了起来。

等他们站起,朱慈烺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周府尹所说很有道理,不过本宫坚持本宫刚才所说的话,如果周府尹不愿意,本宫可以让东宫的人在此设厂!”

“殿下,臣不是那意思,顺天府自当设立粥厂……”周堪庚额头立刻冒出冷汗,拱手要解释。

朱慈烺摆摆手:“那就好,下去吧,安心开设你的粥厂就可以,其他不用你担心。”

周堪庚一脸忧虑,想要说什么,但终究不敢说,深深一礼,带着两名下属走了。

朱慈烺目光看向远处的粥厂,见在瘦高百户的强力维持下,粥厂秩序井然有序,饥民们已经开始在排队,朱慈烺微微放心。

“殿下,奴婢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犹豫了很多,田守信小心翼翼的说。

朱慈烺笑:“当然应该讲。”

田守信跪在地上,小声道:“请殿下恕奴婢的不敬之罪,奴婢直言了。周府尹所说的三个理由,尤其是第二项,在奴婢看来,颇有道理,还请殿下三思。再者,皇上的旨意只是让您抚军京营,其他事情并没有安排,大明祖制森然,殿下并没有干涉顺天府尹的权力,言官御史们虽然出京了,但朝中那些喜欢多管闲事的清流依然有很多,他们都盯着你呢……”

他没有说完,但朱慈烺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太子京营抚军,京营的事情他可以管理,但顺天府的事,他却没有权力干涉,那是崇祯和内阁的权力。一个太子,最忌讳的事情就是提前抢班夺权,一旦被父皇怀疑,那绝对会是悲惨的下场。大明朝虽然没有废立太子的前例,但前朝的历史却比比皆是。身为东宫典玺,朱慈烺的心腹,朱慈烺其他的事情他都可以遵从,但这件事田守信却不得不提醒。

顺天府尹周堪庚是一个胆小官,如果是一个棱子官,如给事中光时亨,又如海瑞那样的倔脾气,听了朱慈烺的话,心中不满,只一句赈灾是我顺天府的事情,殿下虽是太子,但却无权干涉,请殿下立刻回转东宫!就足以呛的朱慈烺说不出话照大明祖制,确是如此,除非是太子监国,又或者是有皇上的圣命,否则太子对各级官员,是不能指指点点的。

但太子毕竟是太子,别说一个顺天府尹,就是首辅周延儒在场,对朱慈烺的话,也不敢轻易驳回。虽然内心里都知道,太子没有干政的权力,但这江山是朱家的,朱家太子也就是未来的皇帝说话,除非是活腻了,否则没人敢跟朱慈烺做对。

但这并不表示朱慈烺没有敌人,他必须小心谨慎,以免被人抓到把柄。

朱慈烺亲自把田守信扶起,感激道:“公公的心思我明白,不过不用担心,我自有处理。”

朱慈烺并不担心粥厂之事会被朝中的清流们弹劾,一来设立粥厂是好事,清流们虽然冲动,但对这种明显的“好事”绝不会反对,第二,朝中百官包括所有清流的注意力,都被祖大寿投降的事情所吸引,一时顾不上管他。至于京城赈灾,灾民有可能会向京师聚集,在朱慈烺看来不是坏事,而是好事,崇祯和朝臣们的担忧,他会想办法说服。

朱慈烺现在要担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要如何源源不断的弄到大批粮食,以供给这数万、未

第138章 坚守到底

朱慈烺不问了,孟文龙的表情已经是答案,心中的愤怒更多,怪不得周奎能积攒下两百万两的身家,原来是为商不仁。

“除了开泰米行,嘉定伯还有其他商铺吗?”朱慈烺问。

“有的……”孟文龙犹豫了一下。

“把嘉定伯在北京城里的商铺都写出来,一个也不要漏。”刚才朱慈烺还发愁从何处筹集赈灾的钱粮,现在却已经有了主意。

“臣不敢说。”孟文龙扑通跪在地上。

朱慈烺温言道:“你放心,我只是想知道,我那个外公究竟有多少的财富?只要你据实而说,我保你无罪,不但无罪,我还会到五城兵马司为你请功,但如果你隐瞒不报,或者欺骗于我,我可要降罪于你。”

……

辽东。

杏山马蹄坡。

夜色漆黑。

佟瀚邦脸色凝重的看着对面的建虏大军。。

汉军旗一连三声,波浪形的呼喊,他听的清清楚楚,虽然不知道建虏使用了什么办法,但汉军旗士气高涨却是不争的事实。一般来说,汉军旗的士气都很低,和他们对战之时,只要辽东边军稍微鼓勇,就能将同等数量的汉军旗杀的溃败,刚才的情况就是如此,虽然汉军旗人数稍多,但佟瀚邦身先士卒,杀入敌阵,鼓舞了辽东边军的士气,短时间就将对方击溃。

但现在恐怕是不行了。

对面汉军旗的士气,已经被鼓动了起来。

离的远远,就能感受到对面汉军旗争先恐后的杀气。

“赵尚刚,你守左翼,王升,你守右翼,拒马战车就是你们的生死线,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允许后退一步!”佟瀚邦大声令。

“是!”赵尚刚和王升各自听令。

“兄弟们,已经是生死关头了,不是敌死,就是我亡,拼一口气,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为了大明,为了我们的家人,坚守到底!”佟瀚邦大声呼喊,再一次鼓舞士气。

“坚守到底!”

明军震天呐喊。

“咚咚咚……”

建虏的战鼓比刚才擂的更响更急。

“冲!”

孙定辽脸色狰狞,举刀大喊。

汉军旗齐声呼应,向马蹄坡攻来。

同样是盾阵在前,弓箭在后,但和刚才不同的是,离的远远,汉军旗就熄灭了火把,整个兵阵漆黑一片,不给明军射击的目标,只能听见纷乱的脚步声。到了八十步的距离,嗖嗖嗖,火光亮起,是火箭的火焰,然后火光漫天,建虏的火箭遮天蔽日一般的向马蹄坡射来。

火箭的射程比较短,只是为了照明,火箭之后,建虏立刻换成了羽箭,向马蹄坡射来。

马蹄坡上的明军严阵以待,盾牌在前,弓箭在后,三门释放完毕的虎蹲炮正在紧张的装填虎蹲炮有一个致命缺点就是,打完一次之后,需要点起火把,仔细清洗炮膛,因此第二次装填点发的耗时非常长,短时间之内无法再发射。

而火把之光就成了建虏攻击的重点。

惨叫声响起,虽然盾牌严密防御,但建虏这一拨箭雨实在是太密集,还是有十几个明军被射中倒下。

“扔!放!”

佟瀚邦连续的下了两道命令。

扔是扔铁蒺藜,放是放箭。

于是弓箭手放箭,长矛手和盾牌手将手里的铁蒺藜奋力的扔出去铁蒺藜不但防马,在这漆黑的夜色里,防人也有不错的效果。一旦踩上了,肯定会在脚底板上刺出一个血窟窿。

啊啊。

鲜血飞溅,惨叫响起。

箭雨中不断有人倒下。

“砰!”

很快,汉军旗已经和明军撞在了一起。双方都是盾墙在前,长矛

第139章 斩杀败将

佟瀚邦是辽东人,少小苦寒,从军之后,精炼武艺,从一个普通士卒积功成了副总兵,是真正的猛将起于行伍,别说是汉军旗,就是真正的建虏白甲勇士,他也毫无畏惧。

在佟瀚邦的指挥和鼓舞之下,明军盾阵渐渐合拢,冲入盾阵的汉军旗军士没有一个活口,全部被乱枪戳死。

“协镇,可以了!”

炮兵呼喊。

虎蹲炮终于是装填完成了。

“放!”

佟瀚邦挥出一刀,将一名试图突破盾阵的汉军旗军士砍翻在地。

“嗤嗤……”

引线燃烧之声。

这一次三门虎蹲炮一起点燃,坡前的汉军旗士兵密密麻麻,佟瀚邦要用火炮狠狠打击他们。

护卫在虎蹲炮之前的明军军士急忙向两边闪。

“砰砰砰!”

三门虎蹲炮连续的发出怒吼。

如割稻草一样,举着盾牌向上攻击的汉军旗士兵齐刷刷的倒下上百人,无数血箭从他们身体中喷射而出,惨叫声震动整个夜空,猛烈的打击让汉军旗乱成一团,完整的盾牌线被打得支离破碎,军士们心胆俱裂,再没有勇气向上进攻了,啊呀一声喊,丢盔弃甲向后退。

正面败退,两翼包抄的汉军旗也受到了影响,也纷纷撤退。

建虏这一波的攻击,再一次失败。

孙定辽面如土色,他知道,这一次鄂硕主子肯定是要生气了。

“放箭!”

佟瀚邦没有追击,只是命令放箭,这一波的攻击明军损失不小,已经无力越出盾阵,向建虏攻击了。

建虏中军。

鄂硕脸色铁青,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汉军旗太废物了,一个小小的马蹄坡

,竟然一个时辰都没有拿下!眼看东方已经现出鱼肚白,距离杏山明军撤退的时间超过了两个时辰,也就说,明人已经走出了二十多里地,估计快到塔山了,一旦到了塔山,有城墙的卫护,他今晚的追击计划就彻底落空了。

“主子,饶命啊……”

带队的汉军旗副统领被押到了鄂硕的面前。

火把照耀下,只见他丢盔弃甲,脸上满是血污,看来也的确是经过了一番血战。

见建虏主子没反应,那副统领又看向自己的上级孙定辽:“孙镇,救我呀。”

孙定辽转开头,他自身都难保了,哪还有能力救别人?

鄂硕冷冷看着那副统领:“没本将的命令,你怎么敢撤退?”

“主子,奴才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奴才一定把马蹄坡拿下来……”副统领砰砰磕头,额头上磕出血了。

“斩!”

鄂硕却不给他机会。

“饶命啊!”

声音未绝,钢刀就已经落下,鲜血喷溅,人头滚落于地,睁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孙定辽脸色惨白,额头上冷汗如雨,刚才那一刀感觉不是砍在副统领的头上,而是砍在他头上。不知不觉中,他前心后背都已经湿透了。

“大清勇士,准备进攻!”

鄂硕准备使用建奴正白旗和蒙古骑兵了。

两次进攻,一千汉军旗损失了一半,马蹄坡上的明军状况应该也不会太好,而蒙古骑兵和正白旗的勇士养精蓄锐,正是猛烈出击,击溃明军的好时机。

和刚才的战鼓不同,这一次建虏阵中响起的是一声苍凉的海螺号。

汉军旗多用战鼓,真正的建虏却还是喜欢用传统的游牧民族的海螺。

但这并不表示汉军旗可以撤退了,他们依然要充当炮灰

“孙定辽,这一次你亲自带队,如果攻不下马蹄坡,你就不用来见我了!”鄂硕冷冷看着孙定辽。

第140章 霸王别姬

“昨天下午马绍愉就已经过了前屯卫,此时应该到杏山了。”陈新甲回答的很肯定。

“吴三桂呢?他的兵有没有跟随?”朱慈烺问,这才是他最关心的,没有吴三桂的接应,杏山塔山军民想要安全撤退,恐怕会有一些困难。

“已经出山海关了。”

“吴三桂拖拖拉拉啊……”朱慈烺难掩心中的忧愤。

“臣会催促他的。”陈新甲明白朱慈烺的意思。

朱慈烺点头。

陈新甲压低声音:“殿下,还有一件事,南直隶总督、浙江巡抚、还有长江水师提督联合上表,说长江水师护卫江南,举足轻重,一旦全部移驻天津,江南江防恐有门户大开的嫌疑,因此他们都认为,长江水师不可轻动。”

长江水师移驻天津是朱慈烺的提议,现在此事出了问题,陈新甲当然要禀报。

“兵部的意思呢?”朱慈烺不动声色的问,对江南官场的反对,他既意外,也不意外,大明各地的官员都没有大局观,只想着各扫门前雪,尤其江南官场更是如此,对江北抗虏和平贼的艰辛,毫无体察之心,既没有体察,也就想不到为朝廷分忧。

“长江水师分为三部,一部浙江水师,一部南京水师,最后一部是登州水师,登州水师名存实亡,南京水师的船舰也没有多少,浙江水师才是长江水师的根本,所以臣以为,既然南直隶和浙江都有意见,那就不要动南京水师了,浙江水师一分为二,一半留防当地,另一半调防到天津。”陈新甲说。

朱慈烺皱眉,对陈新甲的提议很不满意,这不就是糊弄事吗?一半留当地,一半调天津,浙江当地肯定会把精锐留下,而把老弱派到天津,如此一来,在天津建立一支强大水军,拱卫京师和骚扰建虏的两个目的就都落空了,或者说是增加了完成的难度。

见朱慈烺皱眉,陈新甲心知不好,但他又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江南官场一致反对,且理由充分,朝臣大多数也不支持,所以兵部没有驳回的道理,能调一半浙江水师到天津已经很不容易了。

虽不满意,但朱慈烺却也没有办法,看来长江水师是指望不上了,只能想办法在天津造船。

和陈新甲谈话完毕,朱慈烺快步进入乾清宫。

后殿的暖阁内,崇祯呆坐在椅子里,目光阴沉的吓人。他可以接受锦州的失守,但他不能接受锦州的投降,大明的忠臣烈子都哪里去了?祖大寿投降时,为什么就没有人阻止他?大明在辽东养兵数十年,耗费钱粮无数,竟然没有一个忠君之臣吗?

想到这一点,崇祯胸腔里愤懑的像是有一颗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

“陛下,太子来了。”

王承恩轻步而进,小声禀告。

崇祯点点头,意思是让他进来吧。

朱慈烺轻步而进,在崇祯面前跪倒:“儿臣叩见父皇。”

“起来吧。”

崇祯打起精神,竭力在儿子面前表现出轻松淡定、父皇如山的威严,待朱慈烺坐下后,他淡淡问:“听说你今日在南海子操练武骧左卫了?”

“是。”朱慈烺回禀:“武骧左卫兵强马壮,训练有素,不愧是我大明的精锐。”

崇祯欣慰的笑一下,又问:“南海子怎么样?你在那挑了多少战马?”

“两百一十六匹。”

崇祯点头:“好,那就物尽其用吧。”

“谢父皇。父皇,儿臣回城的时候,有一个戏班子在街头唱戏,儿臣觉得有趣,就停下了看了几眼,演的居然是霸王别姬,楚霸王和虞姬的事。”朱慈烺笑。

明末清初是戏班子兴旺无比的一个时段,连阮大铖这样的名人,都乐衷于写戏,除了青楼酒楼,街道上也常常会有卖艺的小戏班子。不过除了明武宗之

第141章 性格命运

崇祯性情激烈,从对夏日绝句的推崇就可以看出。

朱慈烺拱手:“父皇,如果……儿臣是假设,如果项羽若能乘船过江,在江东重整旗鼓,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刘邦争夺天下呢?”

崇祯摇头:“难,刘邦有韩信和萧何辅佐,项羽身边无有贤能,纵使回到江东,恐也无力跟刘邦抗衡。”

“若有贤能,项羽是不是就应该过江呢?”朱慈烺问。

崇祯沉思道:“若有贤能,倒是可以过江。不过以项羽暴躁的性子,身边很难有贤能,连亚父范增他都容不了,又何谈其他人?”

“所以性格决定命运,项羽的性子决定了他的失败吗?”朱慈烺问。

“性格决定命运?”崇祯看着朱慈烺,眼有惊奇:“这句话倒是很新奇……是谁跟你说的?”

朱慈烺不好意思:“没有人告诉儿臣,儿臣就是随口说的。”他当然不能告诉崇祯,这句话是前世里的名言,虽然不知道是谁所说,但却经常被人引用。

崇祯点头:“我儿居然也能说至理名言……嗯,性格决定命运,想想还真是这样。”

朱慈烺道:“兵法云,胜败乃兵家常事,胜不骄败不馁才是真正的王者,刘邦败了那么多次都没有想过放弃,有一次甚至把老婆孩子都丢了,但他从未有自杀的念头,屡败屡战,坚韧不拔,最后终于反败为胜,成为一代雄主,若使楚霸王当年能有刘邦十分之一的忍辱之心,乘船过江,重整旗鼓,再和刘邦一战,未尝没有成功的可能。”

缓缓念了一首诗:“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杜牧的题乌江亭

崇祯若有所思:“杜樊川所说,也有一些道理。”

朱慈烺趁热打铁:“但楚霸王没有能忍住,只为了一时的颜面,宝剑一横,去了自己的性命,也成就了刘邦的霸业。所以儿臣以为,项羽不是败给了刘邦,而是败给了自己,能屈能伸大丈夫,有勇有谋才是真英雄,一味的意气,没有忍辱之心,终不能成就大事。”

听到这里,崇祯心中一动,脸色刷的就沉了下来:“什么意思?你今日是来劝你父皇的吗?”

朱慈烺赶紧起身跪在地上:“儿臣不敢。”

“不敢什么?”崇祯眼有怒气:“你话都说的这么明显了?怎么的,在你心里,朕难道就是那个不肯过江的项羽吗!?”

“儿臣惶恐。儿臣只是把心中所想说出来,辽东虽然丢了,但辽东并不是我大明的根本,只要京畿不乱,江南平安,将流贼赶回陕西,我大明江山依然稳如泰山,而今我大明最需要的就是休养生息,只要有三到五年的时间,扭转辽东的颓势,绝不是难事,因此父皇不必为辽东担忧。”

“够了!”崇祯板着脸:“你父皇我还用不着你一个小孩子来教训!”

朱慈烺吓的赶紧叩头。

崇祯虽不是喜怒无常,但变脸发怒的速度却也绝对让人吃惊。

朱慈烺跪着不动。

崇祯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口粗气,喝了口茶,撂下茶盏,怒问:“对了,朕问你,你下午又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了?”

“儿臣没有呀。”朱慈烺假装不知道。

崇祯虽然是怒问,但朱慈烺却能清楚感觉到他言语中并没有多少怒意,也就是说,刚才的那番劝说起作用了,虽然崇祯表面不承认,好像对儿子很生气,但内心里却是听进了一些的。

“没有?没有嘉定伯怎么会哭丧着脸来见你母后?他在城西的米店,又是谁拉了两千石粮食,却一两银子都没有留下?”虽然坐在宫中,但对北京城中的一举一动,崇祯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东厂和锦衣卫两道情报系统,时时都会向他汇报。

“儿臣正要向父皇

第142章 火药空城

王承恩躬身:“回陛下,约十六万两。”

“朱纯臣和徐允祯的银子还没有交上来吗?”崇祯皱眉。

“成国公交了五万了,定国公刚交了两万。”王承恩回。

崇祯沉默半晌,淡淡道:“再拨五千银子给太子送去,西便门外数万灾民,不能让太子一个人担。”

王承恩暗暗叹口气:“是。”

脚步轻响,提督东厂太监王德化走了进来,双手捧着一份文书,轻声道:“陛下,天津河北山西山东,还有河南等地,可能会向京师移动的灾民数量已经有一个估计数目了。”

王承恩接过他手里的文书,交到崇祯手里,崇祯打开了看,然后脸色渐渐阴沉。

“十五万……”

照东厂的估计,一旦京师放开赈济,这五省之地可能会向京师而来的灾民有十五万之众,现在大明的北方哀鸿遍野,到处都是饥民,各地官府赈济不过来,每天都有人饿死,如果照朱慈烺的计划,每天两百石,全力赈济灾民,那么听到消息的各地灾民一定会向京师蜂拥而来,到时,各地官府恐怕拦都拦不住。

灾民多了,京师的负担就重了,不说粮食问题,只瘟疫和传染病就是一个大难题。

沉默了半晌,崇祯脸色黯然的道:“给内阁传旨,各地州府要严格控制,绝不允许有灾民向京师移动!”

“是。”

……

朱慈烺快步走出乾清宫,不出他的预料,坤宁宫的主管太监徐高正在回廊尽头等着他呢。

“殿下,皇后娘娘等着您呢,请您快去。”看见朱慈烺,徐高急急迎上来,看他表情就知道,周后急于见到朱慈烺。

朱慈烺点头:“知道了,你先去吧,我一会就去。”

“是。”徐高走了。

等徐高走远,朱慈烺撒腿就往宫门方向跑。

田守信在后面追,小声说:“殿下,坤宁宫在那边……”

朱慈烺急急跑出皇宫,才对田守信道:“我们现在还不能去坤宁宫,我们要去另一个地方。”

“哪?”

“嘉定伯府。我外公的府上。”朱慈烺笑:“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要先去吃饭。走,找一家最好的饭店!”

“殿下,晚膳不能在外面,必须回府啊。”田守信吃了一惊,赶紧劝。

皇太子岂可在外面的饭店吃饭,这样的事,也就大明武宗皇帝曾经做过,

但朱慈烺已经打马走远了。

田守信叹口气,一脸苦笑的追上去,同时对随行的六名锦衣卫严厉下令:“此事绝对保密,如有人胆敢泄露一个字,咱家杀他全家!”

……

辽东。

杏山马蹄坡。

“向前!拿下马蹄坡!”孙定辽挥舞长刀,督促部下向前。

漆黑暗夜中,汉军旗重新整队,鼓起余勇,盾牌在前,弓箭长枪在后,向马蹄坡攻去。

蒙古骑兵跟在他们身边,一来督战,二来等汉军旗的炮灰冲出缺口之后,他们再一鼓作气的冲上。

因为预防明军的虎蹲炮,所以一千蒙古骑兵在四百米的距离就站住了,只看着汉军旗向马蹄坡冲去。

“杀啊,冲啊!”

副统领被当场砍头,最先撤退的几十个汉军旗军士也被建虏在阵前斩首,现在汉军旗士兵战战兢兢,无人敢后退,在孙定辽的亲自督战下,他们一步步的向马蹄坡靠近。

和刚才不同,此时的马蹄坡忽然燃起了十几只的火把,以为明军又要放炮,汉军旗吓的龟缩不前,连孙定辽都勒住了战马,但等了一会,不见明军有放炮的意思,后方的战鼓却越擂越响,督战的孙定辽连连大喝,命令部下速速向前。于是汉军旗士兵硬着头皮向

第143章 嘉定伯府

孙辽东吓的屁滚尿流,不过他并没有死。

算他运气好,侥幸逃得一命。

如果佟瀚邦的火箭再慢一点,哪怕只慢上半分钟,孙定辽就会随着坡上的那些部下一起上西天了。

轰轰轰轰。

爆炸之声持续不断,冲上坡顶的几百汉军旗几乎是全军覆灭,只有少量的幸运者连滚带爬的从坡上逃了下来。

向上攻击的建虏和蒙古骑兵大吃一惊,因为爆炸实在是太猛烈了,不但是炸红了夜空,巨大的声响更是惊得建虏骑兵坐下的战马惊恐不安,纷纷嘶鸣掉头,建虏骑兵拼命拉缰绳,又皮鞭抽打,但却也制止不住,一时建虏大军都乱成了一团。

建虏中军。

鄂硕望着马蹄坡的爆炸和火光,几乎是要气疯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明军居然还有这一招。

因为是前线,所以杏山城中储存了大量的火药,原本照吕品奇的意思,要全部就地销毁,将杏山城炸成废墟。但佟瀚邦认为,火药来之不易,炸城墙实在是太可惜了,对于火药,他有另外的处理。

今夜之时,当佟瀚邦带领一百骑兵在杏山前方警戒之时,照他的命令,杏山城中的四百骑兵用战车将城中大部分的火药都运到了马蹄坡,因为火药都装在厚实木箱里,明军又扑救及时,因此建虏刚才两大波的火箭,并没有引起火药的大爆炸。

当汉军旗第二次的进攻被打退,东方快要现出鱼肚白时,佟瀚邦知道,撤退的时间到了,于是命令将士们把所有的火药都倾洒到山坡和山坡的两侧。为防止建虏使用火箭攻击,提前引爆山坡上的火药,佟瀚邦还故意点起了七八支的火把,为建虏照明,使建虏不用火箭引路,也能看到马蹄坡上的情形。

佟瀚邦的计策成功了,建虏这一次没有使用火箭攻击。

“撤!”

马蹄坡上的爆炸惊天动地之时,佟瀚邦收回弓箭,带着他挑选出来的,在马上能射八十步的五名骑兵向南面撤退。在他们之前,浴血奋战,劫后余生的两百骑兵已经提前撤退了。此战,佟瀚邦率领的五百骑兵死亡过半,到现在还能骑马作战的,只两百人不到了。

半个时辰后,东方渐亮之时,鄂硕纵马奔上了马蹄坡。

到处是残肢断臂,到处是横七竖八的死尸,到处是被火药掀翻起来的新土和火药熏黑的大片血迹。说这是修罗地狱一点都不为过。

鄂硕气的牙齿都快要咬碎了,大爆炸不但让冲上马蹄坡的汉军旗全军覆灭,更引起了方圆一里之内的一场大火,使他麾下的正白旗精兵无法追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时间流逝。

鄂硕心中的愤怒无法形容,和明军对战怎么多年了,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失败呢,这个消息一旦传回盛京,他必然会成为大家的笑柄,

“追!就是追到山海关,也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鄂硕咆哮着下达了命令。

明军断后之军虽然提前半小时撤了,但他们的战马不如建虏,鄂硕有信心追上他们。

不止鄂硕一人愤怒,建虏军士也是愤怒,昨晚的这一场不但是败了,而且败的非常窝囊,令他们无法忍受,于是五百正白旗的建虏精锐骑兵加上一千蒙古骑兵,咆哮着向塔山方向滚滚追去。

“杀啊,追啊!”

……

京师。

天色刚黑。

朱慈烺来到了嘉定伯,也就是他外公周奎的府上。

太子殿下驾临,嘉定伯周奎,长子周镜,次子周训,还有朱慈烺的两个舅妈,连同家中的仆役和婢女,齐齐的在院中跪成了一片。

其实本不用这种场面的,如果周奎是一个合格的外公,朱慈烺会悄悄的进入周府,免得经历这种尴尬的局面,但今天朱慈烺是故意的,他

第144章 嗜钱如命

朱慈烺心中的厌恶更多,对计划再无犹豫,假装亲热的道:“呵呵,外公无罪,要怨只怨那掌柜太奸诈,外公快起。”

牵起周奎的手,笑眯眯的进入周府正堂。

周奎受宠若惊,不敢再说。

嘉定伯府是崇祯赏赐的,周奎又增建了一些建筑,前后一共三进,颇为奢华,比起侯府也不差多少。

进入正堂分主臣而坐,朱慈烺坐在中间,周奎和两个儿子坐在左右。夜色已经漆黑,府里府外,灯笼红红,越发衬托出周府的富贵。这个时间原本是周府上下共进晚膳的时间,但朱慈烺的到来却打乱了这一切。

而让周家父子三人意外的是,朱慈烺坐下之后,一句也没有提开泰米行之事,反而亲热的聊起家常,周家父子三人都是附和,周奎心中温暖,不管怎样,太子心中还是有我这个外公的。

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后,朱慈烺还是聊个不停,明显的就是没话找话。

情况反常,周奎有点惊疑了,但却不敢打断朱慈烺的话,更不敢提出异议。

周奎心神不宁,长子周镜惴惴不安,次子周训却是哈欠连天。

周奎终于是坐不住了,感觉就像是一个等待审判的罪犯,明明已经被到了法庭,但法官却迟迟不跟他谈案情,反而跟他天南地北的聊天,这种感觉实在是煎熬。周奎身体虽然好,但毕竟快六十的人了,体力最先支持不住,而且最重要的而是,他们都还没有吃晚膳呢,皇太子滔滔不绝,说京营的一些趣事,但他父子三人的肚子却不停的咕咕叫。

周奎悄悄向长子周镜使了一个眼色。

周家三父子中,周镜跟朱慈烺最熟。

和周奎不同,周镜认为,开泰米行的掌柜有眼无珠,敢宰“太子”的客,太子没有当场发火,已经是给了面子,加上太子买粮是为了赈济城外的饥民,是善事,开泰米行有错在先,太子愿意给钱就给,不给钱也不能强要,当姥爷和舅舅的,又是皇亲,这点损失不算什么。

但他老爸周奎不同意,在朱慈烺到来之前,父子两人小吵了一架。。

趁着朱慈烺停口喝茶的空隙,周镜起身对朱慈烺深深行礼道:“殿下,您今晚前来,可是有皇后娘娘的懿旨?”

朱慈烺笑:“没,我就是路过,怎么的舅舅,难道你不欢迎我吗?”

周镜一头汗,赶紧跪下:“臣岂敢?臣听说殿下抚军京营,军务繁忙,怕耽误了殿下的大事。殿下来之前,臣和家父两人正在自责,开泰米行的掌柜有眼无珠,冒犯殿下,臣等实在惶恐,家父已经见那胆大包天的奸人押解到了顺天府,请顺天府治他以下犯上之罪!”

朱慈烺笑:“一点小事,舅舅不必在意,起来说话吧。对了,西便门外聚集大量灾民之事,舅舅可知道啊?”

周镜点头。

“那舅舅可曾想过赈济?”这话不止是问周镜,也是在问周奎。

周镜脸色尴尬。

周奎接口:“赈灾是朝廷的事,臣等不敢僭越啊。”

朱慈烺心中冷笑,荣华富贵是你的,赈灾就变成朝廷了,堂堂国丈,坐拥巨富,却一点都没有为国分忧之心,只知道当一个守财奴。

朱慈烺不再试探,笑眯眯地直接问:“我从开泰米行拉了两千石米,不知道得出多少银子啊?”

周镜连忙道:“怎么敢?殿下拿就拿了,银子就……”

后面的“算了”没有说出来,因为周奎狠狠咳嗽了一声,将那两个字逼了回去。

朱慈烺笑一笑:“舅舅,刚才听外公说,咱家生活困难,入不敷出,所以才开了这家米行?”

周镜脸色尴尬,他没有周奎那么厚的脸皮,敢当面撒谎,支支吾吾的一时回答不出。

“是啊。”见儿子

第145章 请君入瓮

曹西平来到朱慈烺面前抱拳行礼:“殿下,照你的命令,那十家打着嘉定伯的名义,不纳义赈,还经常宰客的店铺,从米店,丝绸店,到煤店和青楼,已经全部被查封了,不过……那十个掌柜却不认自己是骗子,他们一口咬定他们就是嘉定伯府的人。”

周奎惊呆了,周镜脸色通红。比起老爹,他还算是有点羞愧心。

朱慈烺冷冷道:“听他们胡说?嘉定伯说了,那都不是他的产业,把他们送到顺天府,让顺天府尹按律处置!”

“遵命!”

曹西平转身就要走。

“且慢!”

周奎终于惊醒过来,颤抖问:“殿下,你要怎么处置他们?”

朱慈烺肃容道:“外公,这十家店铺冒充您的名义,闪避赈灾的义务,不但败坏了你,也败坏了我母后的名誉,尤其是青楼也敢打着你的旗号,实在是罪不可赦!照大明律,假冒皇亲,招摇逛骗是重罪,店铺查封,所有的掌柜和伙计先押到顺天府的监狱,等找到真正的幕后老板之后,再交给刑部严厉处置!”

“啊?”

周奎脸色发白,惊的站不住,忽然双膝一软,缓缓跪倒在地。

周镜也跪倒。

一直神游天外,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周训也惊醒,也赶紧跪倒。

父子三人都跪在了地上。

朱慈烺假装震惊,伸手搀扶:“外公,舅舅,快起来,这是怎么了?”

他身后的田守信也是扶:“老国丈快快请起,有什么事好好说,太子殿下会为你做主的。”

周奎说不出,只是干嚎的说:“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朱慈烺假装不解。

周镜叩了一个头,尴尬的道:“请殿下恕罪,刚才臣没有说实话,除了开泰米行,我家确实还有其他的店铺……”

嘉定伯周奎原先是一个穷困潦倒的算命先生,一辈子辛苦,如果不是女儿意外的被宫中选秀选中,并意外的成了皇后娘娘,说不定到现在他都还挣扎在温饱线上呢,因此他对钱财看的非常重。同时周奎也是“财不外漏”的坚定信奉者,虽然在京师有很多的店铺和产业,但掩饰的极好,崇祯虽然知道他很有钱,但具体有多少,却也不是很清楚。

崇祯十七年的甲申之变后,李自成从周奎手中只现银就搜出了七十万两,珠宝玉器连店铺田产在内价值差不多两百万两银子,天下人都是吃惊,谁也没有想到,周奎居然这么有钱!

朱慈烺今日查了他十家店铺,但其实他的店铺远不止十家,只不过这十家的掌柜比较招摇罢了。

“你是说,那十处店铺真是咱家的?”朱慈烺惊讶。

周镜点头。

朱慈烺脸色一沉,假装怒道:“这么说,你们刚才都是在骗我?””

周镜赶紧跪倒:“臣有罪!”

“春哥儿,臣错了,臣不该隐瞒,但那些店铺都是臣的棺材板啊,看在臣是你外公的份上,就把他们放了吧……”周奎捂着心口,假装心痛,竭力挤出两滴老泪。

到现在,他已经清楚的知道,朱慈烺今天是整他来的。

不敢恨,只有慌。

反正隐藏不住,倒不如直接承认,反正他不觉得朱慈烺会惩罚他。

老油条,厚脸皮,这是周奎对付崇祯和周后的必杀技,今晚同样用来对付朱慈烺。

女儿女婿都奈何不了我,你一个外孙还能把我怎样吗?

但朱慈烺不吃他这一套,

朱慈烺轻轻叹口气:“恐怕晚了……”

“为什么?”周奎不甘心。

朱慈烺不回答。

“老国丈,你怎么这么糊涂啊?”朱慈烺身后的田守信走上前来。

第146章 舍财舍命

对周奎这种财迷来说,一两银子都是命,十间店铺的总价值连货物加房产,零零碎碎的价值加起来有十几万两银子,这样的巨资,一句话就不属于自己了,他如何能接受?

“爹,为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声誉,我们只能这样了……”周镜满头大汗的劝。

周奎眼睛里充满了不甘,捂着心口,忽然一声大叫,整个人向后就倒。

“爹,爹!”

周镜惊慌的扶他。

二儿子周训也扑上来,为周奎抚胸续气,还大喊:“御医,快去请御医!”

周奎是国丈,有崇祯的特许,可以使用太医院的御医。

刚喊完御医,就看见一名背着药箱,长须及胸的御医闯了进来,快步到周奎身边,蹲下身,放下药箱,为周奎检查病况。周镜和周训都是吃惊,怎么的,这御医早就守在门外了?

这御医不是别人,正是一代名医吴有性。

“没事的,国丈就是有点着急,休息一晚就没事了。”

吴有性很快就给出了诊断结果。

而到这时,朱慈烺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他最担心的并不是周奎守财奴一般的叼着银子不肯放,而是担心这中间会出什么意外,因此才会提前把吴有性先生带在身边。

“外公和舅舅好生休息,本宫告辞了。”

朱慈烺淡淡笑,站起身。

周镜周训跪送,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周奎一肚子气愤,瘫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朱慈烺也不在意,温言安慰了两句,走了。等朱慈烺走后,周奎老泪纵横,捶胸顿足的干嚎:“强盗啊……”

周镜赶紧捂住他的嘴:“爹,不可胡说!”

嘉定伯府外。

朱慈烺心情愉快的走在前,田守信和吴有性跟在他身后,夜风一吹,只觉得今晚的夜色也比平常美妙了许多。在府门前朱慈烺站住脚步,小声的问:“先生,我外公没事吧?”

“回殿下,国丈脉搏强劲,身体健康的很。”吴有性拱手。

“先生的意思……他在装?”朱慈烺问。

吴有性不回答,但表情却是默认。

果然,一哭二闹三上吊,周奎为了守财,还真是不择手段啊。

周奎明天肯定会进宫哭诉,不过已经没用了,朱慈烺今晚就会将十处店铺的库房搬个干净,一粒米也不会剩下,纵使父皇和周后被周奎说动,要把店铺还他,但店铺里的那些物资,却已经足够城外灾民使用一个月了。

回到信王府,朱慈烺坐在软床上,舒舒服服的伸腿。

田守信却是一脸忧色。

朱慈烺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笑:“公公,你担心母后和父皇会责怪我?”

田守信撩袍跪下:“殿下,嘉定伯毕竟是国丈,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过了?”

“不,一点都不过。”

朱慈烺声音坚定。

在他看来,不但不过,反而还不够,比起周奎做的那些恶事来,今天只是一个小小的惩戒。

深夜,朱慈烺又有点失眠,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前尘往事,流贼的烽烟,建虏的铁骑,又在梦中交织出现……蓦然醒来,只觉得一头一脸的冷汗。

……

……

塔山。

佟瀚邦带着两百骑兵一路狂奔,天色大亮之时,远远就看见苍黄的原野中矗立着一座黑色城堡。从远处看,这座城堡很小。随着骏马飞驰,渐渐可见城头上那一面猎猎飞动的蓝底白字的大旗。

明。

塔山城,终于是到了。

塔山距离杏山二十于里地,快马疾驰不过一个多时辰的路程。

大家都是欣慰,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第147章 对敌之策

范志完今年四十五岁,面色清瘦,三缕长须,看起来颇有儒臣风范,不过眼神憔悴,精神不是太好,他向佟瀚邦点头示意:“佟协镇辛苦了,请坐吧。”

除了范志完,帐中还有山西副总兵李辅明,塔山守将吕品奇,标营主将许国宝三人。

佟瀚邦眼睛一扫,发现李辅明脸色灰白,神情低落,感觉还没有走出松山惨败的阴影,吕品奇一张死人的脸,标营主将许国宝也是一脸惧色,显然三人都没有和建虏死战的信心和决心。

范志完问起断后的经过。

佟瀚邦简单讲了一下,并说建虏就在身后,随时都可能兵临塔山城下。

听到佟瀚邦用火药断后,将汉军旗炸的血肉横飞,李辅明忽然来了精神,睁大了眼睛,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着佟瀚邦。

“佟协镇断后有功,本官会奏禀朝廷,为你请功。”范志完始终是一种忧心忡忡的表情。

“谢大人。”

“四位将军,皇上的密旨大家都知道了,如何在确保百姓安全的情况下,安然撤退,大家都说一下吧。”范志完目光扫过帐中的四员将领。

马绍愉也在帐中,不过因为他是文官,所以范志完不指望他在撤退中能出什么大力。

四人都是无言。

杏山塔山相距二十余里,只要延缓一个晚上,就能保证杏山百姓进入塔山城,但接下里就不同了,塔山距离宁远将近两百里,百姓们一天最多走四五十里,也就是说,最少需要四天时间才能将百姓们送到宁远。而以建虏骑兵的速度,不需要四天,最多一天就能追上,因此和杏山撤退一样,必须在塔山留一支断后之军,以阻挡建虏的追击,但不同的是,这一次不是拖延一夜,而是要拖延三天。

没有人说话,谁也不愿意当那个断后之人。

范志完皱着眉头。

吕品奇轻轻咳嗽一声,向范志完拱手:“督师,不知道吴总镇的大兵什么时候能到啊?”

虽然吴三桂在松山败了,但他麾下的关宁铁骑仍然是大明最精锐的部队。如果有吴三桂压阵,在场将领的胆气都会壮上许多。

“吴总镇大军已经出了山海关,最迟明天,肯定能到塔山。”

范志完说的很肯定。

但他的心虚却藏不住。

帐中所有人都明白,吴三桂带兵出关是肯定的,因为他不敢抗旨,但他究竟什么时候到,却没有人能知道,也许两天,也许三天,等到塔山被建虏攻破,又或者两地的军民被建虏屠戮殆尽之后,他就不用来了。

虽然都是督师,但范志完这个督师比起大名鼎鼎的袁崇焕,显然是差了很多,袁崇焕为督师时,不需要圣旨,只需要一道命令,辽东诸将无有一人敢不听从,现在有圣旨在前,吴三桂也是拖拖拉拉,不知不觉中,朝廷在辽东诸将心目中的权威,已经消减了很多。

吕品奇低头不问了。

见没人说话,范志完脸色越来越难看。

虽然大明以文制武,文官地位远远在武将之上,但真正上阵杀敌,还是需要武将,就如今日的局面,虽然身为辽东督师,是此地最高的军政长官,但对于如何固守塔山,并且防御建虏的追击,范志完心中却没有多少的主意。

眼见四名将官都不说话,范志完忍不住焦急起来。

帐中气氛有点尴尬。

坐在范志完右首边的马绍愉轻轻咳嗽一声,捋着长须,目光看向佟瀚邦:“佟协镇有什么看法吗?”

佟瀚邦早就想发表意见了,但四人之中李辅明的官职最高,李辅明没开口,督师范志完又没有直接问他,所以他也不好提出看法,听到马绍愉的话,他立刻起身向范志完抱拳,朗声道:“督师,马大人,塔山虽是辽西咽喉,但却无险可守,要

第148章 各怀心思

吕品奇赶紧抱拳:“督师大人,我杏山只有六百骑兵,昨夜跟建虏一战,损失惨重,只三百人不到了……”

一脸苦相,明显就是想要推掉断后的职责。

马绍愉皱眉,李辅明冷笑,两人对吕品奇都是鄙视,吕品奇贪生怕死到了极点,一点都没有武人的钢劲,也不知道是怎么坐上杏山主将这个位置的?

范志完捋须微笑:“吕协镇莫要谦虚,你部我是见过的,人数虽少,但个个都是我大明的精锐,断后的重任非你莫属啊。”

表情柔和,仿佛没有看出吕品奇畏战的心思。

“督师……”吕品奇连忙辩解。

“莫要说了,此事就这么定了!”范志完还是微笑,但眼睛里却有了督师的威仪。

吕品奇悻悻然地坐下,心里气死了,也怕死了,没想到绕来绕去,终究还是没有摆脱断后的宿命,想到呼啸而来的建虏铁骑,他头皮就发麻。

范志完又看向标营主将许国宝,不过却没有给许国宝分配任务,目光迅速转回李辅明的脸上,用一种商量的口吻道:“百姓撤退,除了步兵卫护之外,也需要有一支骑兵作为机动,因此标营的三百骑兵就不能留给将军了,还望将军体谅。”

李辅明哼了一声。

标营是范志完的亲兵,他爱护有加,自然不愿意留下来当炮灰。这点机心,帐中之人都是明白的,不过没有人点破,毕竟范志完是辽东督师,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他的。

“那就这么定了,诸将听令!”范志完霍的站起来。

佟瀚邦等四人一齐起身抱拳。

文官马绍愉也站了起来。

“佟协镇率本部五百骑兵固守塔山城,李总镇率本部一千骑和吕协镇三百骑,共同驻守城外的高地,时间定为三天,三天之后,三位将军就可以撤退。建虏势大,望三位将军精诚团结,同仇敌忾,撤军到宁远之时,本宫必上表为三位将军请功!”

“遵命!”

四人抱拳听令。

“三位将军速去准备吧,一个时辰后,城中百姓就会开始撤退。”

分派完任务,范志完微微松口气。

佟瀚邦三人退出帅帐。

走出帅帐,各有亲兵迎接,李辅明站定脚步,冷冷看一眼佟瀚邦,扶着剑柄,傲然问道:“佟协镇,你真的以为我们可以驻守三到五日么?。”

正准备上马的佟瀚邦连忙抱拳行礼,肃容道:“回总镇,我们必须做到。”

“如果做不到呢?”李辅明冷笑。

佟瀚邦缓缓回答:“一定能做到。”

李辅明收回看天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他两眼,眯着眼睛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你在辽东也是多年,建虏的战力,你并非不了解,我等断后九死而一生,你又何敢奢言能阻敌三到五日?”

“是啊,你佟瀚邦这么有信心,干脆自己留下来就算了,干嘛还拉上我们?”吕品奇不满的冷笑。

不理会吕品奇,佟瀚邦直视李辅明的目光,缓缓回答:“塔山有城墙,城外有高地,天寒地冻,沟壑纵横,只要将士一心,阻敌三五日,难道真有那么困难吗?”

“阻敌并不难,关键是撤退!”李辅明低吼。

“三日之后,末将愿为断后之军!”佟瀚邦血性被激发,声音也提高了两度。

“好,等的就是你这一句话,如果你敢提前逃跑,本将第一个就杀你!”李辅明冷笑。

此言一出,佟瀚邦身后的佟定方和几个亲兵齐齐涨红了脸,也就是李辅明是总兵,官大两级,不然他们早就按捺不住,出言还击了。

“如果逃跑,末将愿受军法!”佟瀚邦毫不犹豫的回应。

“一言为定!”

李辅明大

第149章 洞若观火

皇上的圣旨只是撤退两地的军民,并没有提起赏赐土地之事,在范志完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情成功了是马绍愉的功劳,失败了自己却要担失察之责,所以他满心的不乐意。

范志完的私心,马绍愉何尝不知道?但现在他是骑虎难下,太子的钧旨他不敢不听,如果他不宣扬太子的钧旨,没有把更多的辽东百姓带回关内,一旦被太子知道了真相,他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至于太子爷能不能兑现承诺,他虽然有担心,但却更有信心,他相信皇太子既然说了,就一定有办法能做到。堂堂皇太子,没有欺骗他的道理,作为臣子的他除了竭尽全力的完成任务,没有其他选择。

“督师的意思……是要下官抗命,不执行太子殿下的钧旨吗?”马绍愉假装惊讶。

范志完脸色涨红:“太子殿下的旨意,当然要完成,不过咱们做臣子的必须体谅皇上、体谅朝廷,有些事,适可而止最好!”

“督师放心,此事绝不会有问题,纵使有问题,也是下官一力承担,绝不会牵连到督师!”

见范志完如此怕事,马绍愉心中有气,话语间不免就透出了不满。

“你这是什么话?”范志完脸色不好看了,霍然站起:“本官是辽东督师,辽东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在本官的统辖之下,本官岂能置身事外?”

……

京师。

襄城伯府。

襄城伯李守锜正靠在床上闭目养神。

李国祯站在他面前,小声说话。

等李国祯说完了,他睁开眼:“就这些?”

“是。”李国祯点头。

李守锜慢慢坐起来,李国祯赶紧搀扶,李守锜却推开他的手,意思我还能行,在椅子里坐了,等李国祯为他披上了长衣,他咳嗽一声,缓缓道:“咱们这位太子爷啊,还真是能折腾,净干一些出格的事情,连自己的外公都能不认。”

李国祯小声道:“听说嘉定伯府都快要翻天了,嘉定伯一晚上叫了三回御医了。”

“有个屁用?”李守锜冷笑:“就算他现在就死了,太子也不会改变心意。”

“爹,对嘉定伯都如此,太子可是一点情意都不讲啊。”李国祯忧心道。

“你什么意思?”

李守锜的老眼蓦然睁开。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太子不讲人情。”李国祯低下头。

“哼,为君者,就应该无情,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个不是绝情绝义之人?”李守锜咳嗽两声,喝一口茶:“这几天你不要出去了,在家好好待着。”

“为什么呀?”李国祯惊讶。

他自认才华横溢,风流倜傥,最喜欢在人前行走,享受众人崇拜的目光,闷在家里可不是他所愿。

“你觉得,王德化为什么要把太子的事告诉我?”李守锜冷冷问。

“父亲当年资助过他,他对咱家一直存有感激……”

“感激?”李守锜冷笑:“我当年资助他,只不过是一笔投资,他连本带利的早已经还清,根本不欠我什么了,这一点,他和我都心知肚明。如何他还敢大胆的将太子的事情秘密告诉我呢?这件事不关咱们的事,我又没有求过他,他为何要多此一举?”

“您的意思是……”李国祯眼睛里都是疑惑。

李守锜冷冷道:“宫里有消息,王德化最信任的一个小太监被太子爷挑出了漏子,不得已,王德化把小太监杖毙了。”

“爹你的意思是,王德化也对太子不满?”李国祯眼睛一亮。

“那他倒不敢,估计他就是想把我当枪使。”李守锜冷笑。

李国祯不明白。

李守锜叹口气,别人都说他这个儿子聪慧有才气,但他

第150章 赈灾功过

文臣原本最应该有冷静分析敌我利弊,该战就战,该和就和的谋略,但大明朝堂上的文臣全部都是愤青,只知道战战战,谁敢说一个和字,谁就是汉奸,这跟明朝理学大盛,儒生重视名声有很大关系。

而与之相反,本应是热血精诚,奋勇杀敌的武将反倒是一个比一个懂的避敌锋芒,情况不对,立刻就溜的机变。

文臣和武将的思想完全颠倒,大明的败局在某种意义上讲其实已经是注定了。

朝臣们对辽东的反应,都在朱慈烺的意料中,他担心的是,当朝臣们知道杏山塔山两地已经秘密撤退之后,会不会抓狂?甚至在朝堂说出一些令父皇和内阁都难堪的话语呢?

内阁四臣和兵部尚书陈新甲都沉默不语,他们都是知道杏山塔山秘密撤军之人,朝臣汹汹,此时谁也不敢抛出这个话题。

不要说他们,就是龙座上的崇祯也是战战兢兢。

虽然用催收逮赋的借口,将朝中百分之九十的言官御史都派出京师了,但朝中清流仍有很大的势力,只要他们愿意,或者触碰到他们的痛点,他们依然能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即使是皇帝,他们也不会放过。

为了预防可能的反扑,尤其是在领教了朝臣们对追逮三策的攻击之后,朱慈烺觉得,他必须做一些未雨绸缪的事情了。

“臣有本。”等朝议稍停,顺天府尹周堪庚忽然从人群后方站了出来,将朱慈烺买粮赈灾,在西便门设置粥厂之事,向崇祯也向朝臣们报告。倒不是周堪庚想出风头,而是这件事他不得不报,不然出了岔子,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尹能担待起的。

朝堂静寂。

事关太子,谁也不敢轻易说话,朝臣们都在偷眼观看崇祯,又看坐在崇祯下首的朱慈烺。

崇祯脸色严肃,朱慈烺面容淡然,父子两人都不说话。

一片静寂中,一人站了出来。

“老臣有本!”

又是白发苍苍的礼部尚书林欲辑。

“赈灾虽然是好事,但自有顺天府处理,太子身为储君,学习国政大策才是第一要务,太子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等小事之上。”

“太子买粮的钱从何而来?朝廷的每一两银子都是有用处的,太子私自挪用,极为不妥。”

“赈灾乃顺天府的职责,没有圣命,太子干涉顺天府,有违祖制!老臣是礼部尚书,事关国之大礼,不得不奏!”

林欲辑一连甩出三个理由。

朱慈烺苦笑,这老家伙,从来就不会说好话。

尤其是第三个,真要认真追究,他还真是有违背祖制的嫌疑。

林欲辑话音刚落,群臣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兵部右侍郎吴甡闪身到殿中,向崇祯拱手:“陛下,臣以为,赈灾即是国政,顺天府力有不逮,太子殿下出手相助,即赈济了灾民,也熟悉了国政,并无不可,老尚书不免有点吹毛求疵了!”

经过前天的长谈,吴甡已然成了朱慈烺的拥趸,加上他本就以为赈灾无过,林欲辑鸡蛋里挑骨头,让人不齿,因此他立刻跳出来为朱慈烺辩解。

见是吴甡,林欲辑也不意外,瞪眼道:“鹿友差矣!太子是我皇明的储君,未来要继承大统,一言一行都要严格要求,岂可纵容?赈灾纵然有功,但却也不能掩饰逾越祖制之嫌!”

吴甡字鹿友。

“臣也以为,瑕不掩瑜,太子殿下所为并无不妥……”

又一人站了出来,是兵部尚书陈新甲。

原本他是朱慈烺的第一拥趸,每次朱慈烺有所“危难”,都是他第一个跳出来,想不到今日却被吴甡抢了先,心中不免有点吃味。

林欲辑怒了。

吴甡挑战他也就算了,想不到陈新甲也敢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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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母后震怒

大多数朝臣都是如上的想法,所以没有人在朝堂上提起昨晚之事。

朱慈烺不动声色的看着李景田,心说这家伙总是喜欢跳出来横插一腿,令我难堪,是他自己的主意呢,还是受人指使,看来得调查一下了。

崇祯看向朱慈烺。

朱慈烺不能再沉默了,他起身到殿中站定,向崇祯深深一礼:“父皇,昨日儿臣听到了关于嘉定伯的一些流言,深为愤慨,派人细细一查才发现,城中那些打着嘉定伯的旗号为非作歹的商铺并非是嘉定伯的产业,乃是奸人假冒他的名号,于是臣就通报了顺天府,并派东宫锦衣卫配合,将那些奸人的产业都查封了,事先未向父皇禀告,还请父皇恕罪。”

说完,跪倒在殿中。

“顺天府,可是如此?”崇祯问。

“确是如此。”

顺天府尹周堪庚赶紧又站了出来,高声回禀:“昨日下午,东宫典玺田守信亲到顺天府报案,说有奸商假冒嘉定伯的名义为非作歹,臣不敢怠慢,亲自去查核,并跟嘉定伯府进行了查证,就如太子殿下所说,确实是假冒,那些商铺并非嘉定伯的产业。”

崇祯点点头,目光看向朱慈烺:“起来吧。”

朱慈烺微微松口气,虽然事先没有跟周堪庚套招,但周堪庚还算是识相。

等朱慈烺起身回座之后,崇祯站起身,冷冷道:“内阁和兵部就辽东局势,急速拟出一个应对之策,交朕御览。”

说完,转身就走。

“退朝!”王之心悠扬的声音。

“恭送陛下……”

群臣跪倒,每个人都明白,皇帝最关心的依然还是辽东,太子赈灾,指挥顺天府之事,虽然有逾越祖制的嫌疑,但皇帝并不想追究。

早朝结束。

朱慈烺随着崇祯回到后面的暖阁。

崇祯脸色苍白,精神极度疲惫,双眼里隐隐还有血丝,就好像昨晚一夜都没有休息一样,接过王承恩递过的热毛巾,湿了湿眼,颓然的坐在书案后。

朱慈烺鼻子酸楚,堂堂大明皇帝,宵衣旰食,心力交瘁,三十多岁就已经两鬓灰白,可国事却愈发不堪,唉,究竟是谁之过?

崇祯瞟了一眼朱慈烺,忽然怒从中来,一拍桌子:“你胆子不小啊,竟然敢嘉定伯的十家店铺都封了,你以为你是谁?自太祖以下,还从来没有一个像你这样胆大妄为的太子呢!”

朱慈烺赶紧跪下:“父皇息怒,儿臣是为了母后和嘉定伯的声誉……”

“那些骗人的鬼话少在我面前说!”崇祯怒道:“我大明以孝治天下,嘉定伯是你的外公,你这样做,可是一个孝?不禀报朕,不经朕同意,就敢私自行动,可是一个孝字?”

朱慈烺吓的不敢再说了。

虽然是父子,但更是君臣,一个私自行动,就足够给朱慈烺定罪了。

崇祯生了一会气,袍袖一挥:“去坤宁宫吧,看你母后怎么处置你!”

“儿臣告退。”

朱慈烺松口气,站起来,轻步退出暖阁。

王承恩送他。

在乾清宫外的走廊里,王承恩小声道:“殿下,国事艰难,你还是要小心行事。昨日之事,以后千万不能再出现了。”

“谢公公提醒。”朱慈烺点点头,低声问:“王公公,我父皇昨夜休息的可好?”

王承恩脸色黯然,轻轻摇头。

朱慈烺皱眉:“这样可不行……”

王承恩叹息:“奴婢劝了,但皇上不听,昨夜批奏折批到天亮,还为洪督师写了第二篇祭文。”

朱慈烺苦笑。

洪承畴已经降清,崇祯却坚信洪承畴一定会殉国,不但令人为洪承畴修建了一座祭坛,还亲自为洪承畴写祭

第152章 煤窑一间

后殿中,周后坐在椅子里,正捏着帕子,轻按眼角的泪水呢,抬头之间,眼中满是泪光。长平站在周后身边,一脸难过的摇她的胳膊,劝慰着她,定王挠着头,腼腆的看着母亲,也想要劝,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劝?

朱慈烺赶紧跪倒:“儿臣叩见母后。”

周后却不理他,继续流泪哭泣。

朱慈烺跪行向前,到了周后的面前,仰起脸,苦哈哈地道:“母后,你要是生气,就打我两下,我做事不周,让你生气担心了。”

“我哪敢打你?你是大太子,翅膀硬了……”

周后哭。

周后并不是武则天那样的女强人,她只是一个从姑苏水乡走入大内的善良女子。作为母亲,她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儿子女儿健健康康的长大,太子朱慈烺未来能平稳的继承大位而作为女儿,她则希望周家能兴旺,老父和两个哥哥能平平安安的过此一生,加上小时候生活困难,家中常常有揭不开锅的情况,因此成为皇后之后,她对娘家非常照顾,基本是有求必应。

昨天下午她哥哥周镜慌张入宫,向她讲诉开泰米行的事情之后,她第一想法就是快快把朱慈烺找来,悄悄把事情处理掉,哪怕她想办法凑出那一万两银子也可以。

但不想,朱慈烺居然悄悄溜了,她派徐高追到信王府,但朱慈烺根本没有回府,时间晚了,宫门要关闭,徐高只能回宫,早上周镜又入宫,她才知道,朱慈烺昨晚居然到周家去了,还把周家的十间商铺都没收了。

周后很生气。

但不是气儿子,而是气娘家。她早就叮嘱,娘们人不可以做生意,周奎表面同意了,没想到私底下居然开了这么多的商铺。为了十间商铺,哥哥周镜两次进宫求见,老父亲嗜钱如命的性子一点都没有改,对外人如此,对太子,对亲外孙难道也不能忍一下吗?难道皇太子的名声,还不如周家的十间商铺吗?

不过气归气,娘家人她还是要照顾的。

对朱慈烺她也是要有所惩戒的。

不然这坏小子岂不是要越来越大胆?

“母后,儿臣错了,儿臣昨天不该跑。你不要哭了……”

朱慈烺跪在周后脚下。

“听你的意思,你没收你外公的商铺没有错?”周后气的咬牙。

“母后,外公开了那么多的商铺,欺行霸市,任意宰客,早晚会败了名誉,他们的名誉没什么,但儿臣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坏了您的名誉,儿臣收了外公的商铺,不是害他,而是为了救他呀。”朱慈烺申辩。

“胡说!明明你是赈灾没钱了,眼红你外公的产业!”周后伸脚轻轻踢了朱慈烺一下。

朱慈烺尴尬的笑:“母后你误会我了……”

“商铺你都拿了,还一些银子给你外公吧,好不好?”周后声音里带着哀求。

朱慈烺不能不答应:“好。店铺里的那些存银儿臣都愿意还给外公。”

周后微微松口气:“还有房山的那处小煤窑,你也不要查了。”

除了商铺和青楼,周奎在房山还有一处小煤窑,以供应城北的四家煤店。

朱慈烺低头不语。

银子他可以还,但周奎的小煤窑他却不能不查,因为是穿越者,所以朱慈烺对煤窑重要性的认识远远超过这个时代的所有人,北京城百万人口,周边的林业资源早已经耗尽,从明中期开始,京师的取暖和生活就依靠煤炭,明万历时的大学士吕珅说:“今京师贫民,不减百万。九门一闭,则煤米不通。一日无煤米,则烟火即绝。”

煤在京城百姓的生活中占据重要的位置,周奎的百万家产,有一部分就是来自城外的小煤窑。

京城周边的西山和房山的煤炭资源颇为丰富,北京有句老话,叫做“烧不尽的西山煤

第153章 兵临城下

听到此言,周后脸色发白,呆呆地不说话了。

见朱慈烺说服了母后,母后不再生气了,长平公主长长松了一口气,隐蔽的朝朱慈烺眨了一下眼睛,像是在说:哼,你又骗人。

周后静思了一会,忽然站起身来,粉脸严肃:“朱慈烺言辞狡辩,不知悔改,非责罚不可。徐高,取藤条来!”

长平公主吓了一跳,拉住周后的袖子:“母后,不要啊。”

周后粉脸寒霜的不理她。

徐高用木盘把一根藤条呈送上来。

长平跪倒,定王朱慈炯也跪倒。

“母后……”长平眼眶红红,急的都快要哭了。

但周后不为所动。

朱慈烺苦笑。

但心中并不害怕,周后的藤条也就是做做样子,根本没有太多的疼痛感,如果挨了藤条能换周后的不生气,他倒是愿意挨上几下。

“徐高,给本宫狠狠打二十下,一下都不能少,长平,你和定王数数。”周后甩开长平公主拽着她长袖的小手,向外面走。

“母后你去哪?”

朱慈烺三人同声问。

周后长抒一口气,无奈道:“朱慈烺能没有外公,我却不能没父亲……”

原来她还是要想办法安慰老父和两个哥哥。

皇后不能出宫,她只能通过另外的渠道。

还有,小煤窑的事情,她也要提点父亲一下,免的真被言官弹劾。

朱慈烺暗暗松口气,他知道,这件事他算是勉强过关了。

长平和定王朱慈炯也都是笑,也知道朱慈烺过关了。

“一下,两下……”

徐高提着藤条,装模作样的抽打,长平娇笑的点数,点一声就鼓一下掌,定王朱慈炯腼腆的笑,看朱慈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偶像。

……

塔山。

离开辽东督师范志完的大营,佟瀚邦急急返回塔山城,路上遇上一个来报信的侦骑。

“协镇,塔山前五里出现建虏骑兵!”侦骑大声的报告。

“有多少人?”

“一百左右。”

“走!”佟瀚邦脸色一沉,扬鞭策马向塔山疾驰而去。

因为建虏轻骑的出现,整个塔山城都已经紧张了起来,挖掘壕沟的工作暂时停止,军士们正在往城中撤退。佟瀚邦策马向前,过城门而不入,带着佟定方和五十名亲兵,向城外的原野卷去。

一百建虏骑兵在视野里出现,但不是真正的建虏,而是蒙古轻骑。

佟瀚邦勒马站定,佟定方和五十名亲兵在他身边一字散开,不用命令,就已经摘弓搭箭。

蒙古轻骑也停住了,不前进也不后退,而是留在原地走马。

佟瀚邦知道,他们在等后续的兵马。

“爹,干掉他们?”佟定方请战。

佟瀚邦脸色一沉:“叫协镇!”

“协镇。”佟定方赶紧改口:“给我一百骑兵,我能干掉他们!”

佟瀚邦不理他,拨马回转,向塔山奔去,佟定方虽然战意强烈,但没有佟瀚邦的命令,他不敢擅自出战。朝那一百蒙古轻骑恨恨的看了一眼,佟定方跟在老爸身后,也向塔山驰去。

轰隆隆,马蹄急促,旗帜招展,一大队的骑兵从塔山城中鱼贯而出,向城外的那处高地疾驰而去。是李辅明的山西兵。得了范志完的命令之后,他立刻就行动了。一千骑兵向高地奔驰而去,拉着辎重和火炮的骡马紧随其后。虽然是骑兵断后,但炮兵也是少不了的。

很快的,李辅明部就在高地上立起了营帐,扩充早就挖掘好的那一道壕沟,并且立起木栅栏,围起战车,修建各种防御工事。

吕品奇却是磨

第154章 一刻不停

佟瀚邦脸色凝重:“马大人的好意,末将心领了,但今日跟昨夜不同,昨夜末将还可以用家人羁绊他,但今日拙荆和家人都会撤退,末将再没有理由逼他离开。今日除非我杀了他,否则他是绝对不会撤退的。”

马绍愉明白了,不说话,只是长长叹息。

佟瀚邦道:“时间不早了,马大人快启程吧。”

马绍愉对佟瀚邦深躬到地:“佟将军保重!”

“保重!”

佟瀚邦也是抱拳躬身。

没有多言,但彼此却能感觉到对方的热血和忠义。

南城城门外。

佟定方正向一个中年妇人磕头告别,妇人低头试泪,丫鬟和家人们也都在落泪。

佟瀚邦远远遥望,没有纵马过去,但不知不觉中,他眼眶已泛红……

百姓和范志完的五千标营之后,塔山城的一千五百步兵和李辅明麾下的一千步兵也徐徐撤退。

步兵撤退之后,佟瀚邦、李辅明和吕品奇三人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三人之中,李辅明官职最高,所以以他为主。

李辅明简单的说了一下防守策略。

塔山和高地互为倚角,塔山被攻时,高地出兵袭扰,高地被攻击时,塔山也要从侧翼攻击建虏。以军旗为号,任何人都不得按兵不动。

李辅明道:“建虏松山大营的主将是鄂硕,营中有真建虏一千余人,蒙古人一千余,汉军旗两千余,如果鄂硕真要攻击塔山,这五千人必然会倾巢出动,我军只有两千人,防守任务艰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佟协镇为我们提前构建好了防御工事。”

“如果……建虏的锦州大营也派兵呢?我们该怎么办?”吕品奇问。

作为杏山主将,他对建虏前线的布置是比较清楚的,建虏松山大营的兵马并不多,关键是锦州大营,锦州大营有六万建虏,在祖大寿投降之后,这六万人已经可以自由活动,如果建虏对塔山没有兴趣还好,如果建虏想要拿下塔山,三万建虏骑兵轻骑来袭,一天时间就可以到塔山城下。

李辅明撇嘴:“能怎么办?自认倒霉呗。”

“……”吕品奇脸色大变。

佟瀚邦劝慰道:“吕协镇不必太担心,锦州新降,人心未定,建虏大军必不敢轻出。”

吕品奇惴惴不安的摇头:“那可不一定,建虏一向狡猾,锦州距离塔山只八十里,建虏骑兵一天就可到塔山城下……三天时间太长了,我以为,我们坚守两天就好。”

“督师给我们的命令是三天,当着督师的面你屁都不放,现在却来提意见,你是不是以为本将的将令不如督师令呢?”李辅明脸色一冷。

吕品奇吓的一缩头,不敢说话了。

李辅明哼一声不理他了,目光看向佟瀚邦:“鄂硕是一员猛将,又兵力占优,最迟明天早上,他就会开始猛攻,佟协镇有什么看法吗?”

佟瀚邦沉思道:“末将有一个想法。”

“说。”

佟瀚邦压低声音,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

……

佟瀚邦三人在商议军情之时,对面建虏军阵,鄂硕正望着塔山城和城外高地的明军军营,脸色阴沉的想着心事。昨夜他被佟瀚邦的断后之军阻隔在马蹄坡,损失了一队汉军旗是小事,关键是大大没了他的面子,他已经能想象到,这件事传到锦州和盛京之后,同僚们嘲笑的语气和鄙夷的眼神。

他必须用一场大胜来挽回颜面。

因此,虽然没有接到上峰攻打塔山城的命令,他却依然带兵来到了塔山城下。

通过侦骑的回报和自身的观察,鄂硕已经知道,城中百姓和明军步兵已经撤退,眼前在塔山城和城外高地驻守的是明军的小股断后骑兵

第155章 兵部闹剧

在距塔山城墙百步左右,估摸着快进入明军鸟铳和弓箭射程时,使者勒马站定,扯着嗓子向城头高喊道:“守城明军听着!我家主子有好生之德,不欲过多杀伤,只要尔等开城投降,保尔等不死,如若顽抗到底,城破之后,必鸡犬不……”

“留”字没有说完。

就听见嗖的一声,一支羽箭从城头如流星一般的射出,准确无比的射入使者咽喉,那使者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砰的一声摔落马下,挣扎了几下,动也不动了。

城头轰然叫好。

小将佟定方放下弓箭。

建虏后阵,眼见使者被杀,鄂硕眼睛里的怒火越来越盛,声音却依然冷静:“擂鼓!告诉孙定辽,夜幕降临之前,必须填平壕沟!”

“喳!”

建虏众将轰然答应。

……

京师,朱慈烺离开皇宫,匆匆去往兵部衙门,他的麻烦解决了,但兵部尚书陈新甲的麻烦却刚刚开始。杏山塔山撤退之事一旦被朝中的清流知道了,必然会有一场轩然大波,他必须提醒陈新甲,以免陈新甲做出不当的事情。

跟过去不同,抚军京营之后,朱慈烺可以用京营军务的名义,光明正大的跟陈新甲见面,不必再闪闪躲躲了。

兵部。

还没走到兵部,远远的就看见兵部衙门口围着一群人。从官袍的颜色看都是五品六品的小官,只有被围在中间的那人身穿绯袍,系着玉带,是朝廷的二品大员。

朱慈烺乘马而来,一眼就看出,被围那人正是兵部尚书陈新甲。

呵呵,大明朝真是怪事频出啊,有人当面攻讦太子,现在还有人把兵部尚书堵在了兵部的门口。

“陈部堂!我大明三百年来,你是第一个弃地不守的兵部尚书,你难道不惭愧吗?”

那一群五品六品的小官里,有人发出愤怒的吼。

朱慈烺微微吃惊,想不到这么快,杏山塔山撤军之事,朝臣们就已经知道了。

“这事,你们怎么知道的?”

虽然被围在中间,但陈新甲兵部尚书的气势并不弱,他冷冷的扫着身边的这些人。

杏山塔山撤军之事,他是奉密旨而行,因此他一点都不担心被问责,而对清流言官们的攻击,他已经忍了很久了,借着这一次的机会,他想要反击一次。

“谢阁老亲口说的!”另一个声音吼。

谢阁老就是谢升,这家伙的口风一向不严,历史上,陈新甲得了崇祯的默许,跟满清秘密议和的时候,刚开始事情很机密,朝中无人知道,但不想有一次言官们拜会谢升之时,谢升居然把这事捅了出来,还说,议和是陛下的意思,你们不要胡闹阻止。

此言激怒了朝中清流,也让明清议和之事浮出了水面,言官们疯狂弹劾谢升,令谢升丢官去职。而后,因为陈新甲书童的失误,不慎将明清交往的书信当成了塘报,抄发了出去,如此证据确凿,明清议和之事想要隐瞒也是瞒不住了。

言官们愤怒攻击陈新甲,连带着还含沙射影到了崇祯帝,而陈新甲也不知进退,在朝堂上被言官们攻击之时,居然把崇祯拉来当挡箭牌,令崇祯下不了台,崇祯一怒之下就将他投入大狱。

原本,崇祯并不想杀陈新甲,最多也就是罢职,但不想陈新甲在狱中上书,不知悔改的又把事情推到了崇祯头上,这一来,崇祯是真不能容他了。最后,陈新甲以一个私通敌虏的罪名被斩首示众。

这一次杏山塔山撤退之事虽然跟明清议和不同,但同样遭到朝中清流的强烈反对。而看陈新甲有恃无恐的样子,完全没有体会到崇祯战战兢兢,羞于面对朝臣的恐惧心理,虽然有密旨,是奉旨行事,但如果朝臣的愤怒太多,崇祯为了平息众怒,说不定会把陈新甲免职罢官。

第156章 面授机宜

祖大寿投降满清,杏山塔山又不战而撤,将三百里的辽东国土让给了建虏,这两个消息让文官们,尤其是让这一群低阶的年轻愤青们悲号痛哭,因此才会把一腔怒气都撒到陈新甲的头上,也才会这么不顾礼仪的把陈新甲围在兵部衙门的门口。

现在听到太子的斥责,众人脸色都是尴尬,不经意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左庶子吴伟业。

吴伟业不但是他们这群人中官职比较高的一位,而且还是太子的老师,面对太子的斥责,他这个当老师的,好像应该站出来说点什么才对。

吴伟业脸色涨红,别人不知道,但他心里却很清楚,自从太子爷病好之后,他这个左庶子就已经是空有其名了,在太子面前根本说不上什么话,不过同僚们一个个都眼巴巴的看着他,他如果一句话也不说,肯定会被鄙视,于是吴伟业只能硬起头皮,拱手道:“殿下,陈新甲胆大妄为,竟然命令杏山塔山两地守军不战而逃,一箭未发,就将三百多里的土地让给了建虏,我大明三百年来从未有这样的兵部尚书,今日面对我等质问,居然也毫无愧色,臣等实在不忿,这才跟他理论起来。”

因为是密旨,所以除非是相关人等,又或者是事情结束,否则陈新甲不能把密旨明示。

如果知道杏山塔山撤退是崇祯的意思,这些清流恐怕又要哗然了。

朱慈烺不理会吴伟业对陈新甲的控诉,只盯着他的脸,冷峻的问:“今日吴先生休沐了么?”

吴伟业脸色更红,从喉间发出一个“哦”的长音。

所谓“休沐”,指的就是下班。

虽然大明朝并没有严格的上班下班时间,但现在刚上午十一点,距离

下午的下班时间还早的很,这个时间官员们不在衙门里办公,却跑到兵部来围攻陈新甲,虽然有心忧国事、气愤填膺的借口,但严格算起来,却也是失德失勤,若是让哪个较真的御史知道,一番弹劾是绝对少不了的。

“既然不是休沐,先生就快些回王府吧。本宫新近开府,府中事务繁多,先生要专心府事才对。”朱慈烺淡淡道。

吴伟业涨红着脸,竭力想要辩驳两句,比如府事不如国事之类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朱慈烺强大的气场面前,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好像喉咙中被人塞了一枚核桃一样。

朱慈烺转对其他人,面色冷峻:“你们呢?是不是也休沐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无人能回答。

朱慈烺冷冷道:“既然都没有休沐,那就请回吧。杏山塔山之事,皇上自有圣断,诸位大人有什么意见可以写奏折,或者明日早朝直接提出,到时,陈部堂自会给大家一个解释。”

众人本来就心中忐忑,听到太子让他们散,立刻行礼如仪,急急慌慌的退走了,根本顾不上分辨,更不用说跟朱慈烺顶嘴了

兵部门口清静下来。

“谢殿下。殿下里面请。”

朱慈烺帮着解围,陈新甲很是感激,他领着朱慈烺进了兵部,在正堂坐下。所有人都退出去,只剩朱慈烺和他两人。

“今日前来,我只有一件事想要问你。”朱慈烺压低声音。

“殿下请问。”陈新甲躬身。

“杏山塔山撤退之事,朝臣们已经知道了,舆论汹汹,非议颇多,明日早朝对你的攻讦,绝对不会少,你想好要怎么应对了吗?”朱慈烺淡淡问。

陈新甲愕然了一下,眼睛里有茫然,像是在问:我需要应对吗?有皇上的密旨,我只不过是奉旨行事啊。

朱慈烺暗暗叹气,陈新甲这家伙还真是榆木脑袋,根本没有意识到危机的临近,当然了,也不能怪陈新甲,只能怪自己的老爸缺少一副担当的肩膀,如果是雄才大略的皇帝,自己政策出了问题,绝对

第157章 试探进攻

建虏骑兵精锐,一日骑行一百里小菜一碟,如果发了疯,一天一百五十里也是有可能,而杏山塔山两地军民拖家带口,一日最多只能走四五十里,一旦被建虏骑兵追上了,没有城墙的护卫,明军野战能力难以保证,双方一旦交战,在辽东的冰天雪地里,不但护卫之军会全军覆没,两地百姓恐怕也是必死无疑啊。

朱慈烺起身离开,走出内堂后,目光一扫,正看见两名青衣书童站在旁边,心中一动:“陈部堂,这是你的书童吗?”

见朱慈烺提到自己,两名书童连忙跪倒。

“是。”陈新甲回答。

历史上,陈新甲只所以被罢黜,明清议和的事情只所以泄露,就是因为陈新甲马虎大意,将来往书信随意的放在了桌子上,以至于被书童当做塘报抄发出了出去,搞的天下皆知。

陈新甲是马虎,书童却是笨蛋,又或者是故意的。

议和的来往书信和军事塘报,能一样吗?

朱慈烺不说话,继续向前。

等到了兵部门口,他小声道:“那两个书童不能用,换新的吧。”

“哦,是。”陈新甲先是惊讶,然后迅速点头。

“越快越好,最好今天就换,你是兵部尚书,掌握军机,你用的书童必须小心谨慎。马虎大意,或者是心思太过灵活之人,都不适合当你的书童,你听明白了没有?”朱慈烺再叮嘱。

“是,臣明白了。臣马上就换。”虽然不明白,但陈新甲还是遵从。

……

塔山。

高地之上。

李辅明正在吃晚餐,即使外面已经战鼓震天了,他却依然吃的不紧不慢。

戎马生涯十几年,李辅明经历了太多,比起松山和几次大会战,眼前只是小场面。

“李总镇,建虏攻过来了!”

帐帘一挑,吕品奇惊慌失措的冲了进来。

李辅明冷冷白他一眼,慢条斯理的喝光了碗里的肉汤,心满意足的擦擦嘴,活动一下脖子和手腕,这才戴上头盔,拎着大刀走出大帐。

明军已经严阵以待了,拒马,盾阵,弓箭,佛郎机炮都已经预备好,松山之败后,李辅明麾下只剩两千人,尤其是这一千骑兵,都是跟随他从松山的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的老兵,面对建虏,即使没有李辅明的指挥,也能井井有条的布防。

见李辅明部如此镇定,吕品奇的三百兵马也渐渐安定下来。

站在高处,仔细观察了建虏的军容和军阵之后,李辅明下了高台,面无表情的盯着吕品奇:“吕品奇,你想活吗?”

“总镇……你什么意思?”吕品奇结结巴巴。

“想活就听我的命令。”李辅明指着吕品奇的三百部下:“我让你冲你就冲,让你守你就守!明白吗?”

吕品奇咽了一口唾沫,点头。

“咚咚咚咚……”

战鼓声声,建虏汉军旗结成方阵,推着盾车和大炮,黑压压地,缓缓地向高地压了过来,人数大约三千人左右。三千汉军旗之后,一千正白旗,一千蒙古骑兵列阵而立,随时准备冲锋。

还是老把戏,汉军旗冲锋在前当炮灰,建虏骑兵在后压阵,伺机而动。

统领汉军旗的还是孙定辽,昨天凌晨马蹄坡上的那一场惊天大爆炸,炸的他七魂去了六魂,裤子都尿湿了,到现在都没有回过神,如果不是太恐惧建虏的军令,他早就撂摊子逃跑了。今日再一次的当前锋,他比昨天凌晨更加谨慎,立马在军阵的最后方,严令部下向前。

数十辆盾车吱吱呀呀的往高地缓缓而来,推动它们是两百多名汉军旗。

盾车用硬木制成,前面的那面大木板就像是一面木墙,厚达数寸,上覆牛皮,普通的弓箭和鸟铳无法射穿

第158章 血肉壕沟

“稳住!稳住!离近了再打!”

李辅明嘶哑的嗓音在炮声清楚可鉴。

明军火炮沉寂了片刻,等到敌人再逼近了一点,李辅明一声令下,十几门佛朗机炮一起发射,“轰轰轰……”白烟冒起,整个大地都在摇晃,明军这一次准备的充分,连续有三辆盾车被直接命中,盾车散架,木屑横飞,推着盾车和背负麻袋的敌人,惨叫中着倒成一片。

“冲!敢后退者,斩!”

孙定辽血红着眼,督促手下继续向前。

一个密集连射之中,明军火炮陷入沉寂,火炮不能连续射击,需要一定的冷却时间,而趁着这段时间,汉军旗盾车和步兵军阵一个猛冲就冲到了高地之下,高地上的明军鸟铳和弓箭立刻射击。

惨呼之声顿起,虽然有盾车和盾牌保护,但仍有三四十个汉奸中箭倒地。

而这时,建虏的八门火炮推进了射击距离,立刻装弹瞄准,朝着高地猛烈开火,砰砰砰,一阵连轰,明军木栅栏被轰倒好几处,军士伤亡在六十人左右。

“瞄着建虏的炮打!”李辅明嘶吼。

其实不用他说,明军的火炮手也在瞄建虏的火炮。

双方使用的都是轻便的佛朗机炮,射程几乎一致,建虏的炮手大部分都是汉人,双方瞄准技术差不多,不过明军占据地利,数量也占优,一阵猛轰之下,建虏的八门佛朗机炮很快就哑火了,建虏炮兵不是被轰死,就是被震晕了,八门佛朗机炮有四门被炸成了废铁。

趁着炮战的机会,在盾牌的掩护下,背着麻袋的汉军旗士兵冲到壕沟前,将麻袋扔到壕沟中。

并不需要把壕沟全部填平,只需要填出两三条通道即可。

“放箭!”

明军弓箭手开始发威,羽箭连续不停的射出,很多敌军来不及扔出麻袋,就已经被射倒在地,只有少数人在盾牌手的掩护下,侥幸将麻袋扔到了壕沟中。

就如同人肉搅拌机,冲阵的五百汉军旗很快就倒下了一大半,尤其是那一百个麻袋兵,几乎是全军覆没,不是倒在壕沟边,就是中箭栽进了壕沟里。

见战事不妙,剩下的汉军旗慌不择路的向后败逃。

高地上的明军趁机放箭,整个后背都卖给明军的汉军旗,惨叫着又倒下了一批。

孙定辽在后面看得真切,急得大吼一声道:“谁也不许退!擅退一步者,杀无赦!”

他的话可不是吓唬人的,眼见十几个败兵退了回来,他手一挥,督战队立即乱箭齐发,将这十几人射成了马蜂窝。孙定辽再纵马上前,声嘶力竭的喊道:“这就是临阵脱逃的下场!给本将军转回去,杀,杀!”

汉军旗的士卒虽然心中把孙定辽的祖宗十八辈问候了无数遍,但迫于督战队的压力,无人再敢逃跑了,只得硬着头皮转身继续向高地进攻。

战鼓声声,在孙定辽的指挥下,汉军旗再次发动进攻,这一次又是五百人,又推了十辆盾车。

但没有了火炮的支援,汉军旗的士卒连壕沟都难以靠近了,在明军大炮轰击之下,汉军旗血肉横飞,惨叫不断,残肢碎肉散落的到处都是,有侥幸冲到壕沟边的士卒,也都被明军弓箭手射成了刺猬。

短短一个时辰,前后两批汉军旗已经损失大半了。

不过明军炮火渐渐没有刚才那么猛烈了。

这个时代的火炮,都不能长时间的连续发射,不然就会有炸膛的危险,明军的佛朗机炮轰鸣了一个多时辰了,算起来也到了该休息的时间了。

建虏后阵,鄂硕骑马观望,见明军气势已颓,立刻下令:“擂鼓,全军猛攻!”

“咚咚咚……”

战鼓擂的更急。

孙定辽知道,这是鄂硕主子要他发起总攻的命令。

第159章 红夷之威

也就是说,如果双方火炮对轰,明军绝对占优势。

高地上。

吕品奇脸色发白,虽然他为将几十年,大小战役也经过不少,但今日血战却是让他胆战心惊,一没城池,二没退路,一旦败了,那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啊。都怨那个佟瀚邦,如果不是佟瀚邦提出什么倚角之势,不守高地,只守塔山城的话,自己又怎么会被留下断后?说不定早就快马奔入宁远城了。

“协镇,建虏上来了,开炮吧……”副将吴有德脸色发白,声音颤抖。

吕品奇正一腔怒火没处发呢,一脚就把吴有得踹翻在地:“想死啊!没有李总镇的命令,谁敢发炮?滚回去,去你该去的地方!”

以盾车和盾阵为掩护,汉军旗很快就冲到壕沟之边,在一个副统领的指挥下,弓箭手向高地射箭,另一些人抱起麻袋就往壕沟里面猛填,想要把壕沟填平。

从远处看,汉军旗的盾阵密密麻麻,军士们黑压压的挤成一片。

机会到了,高地之上的明军打出了旗语。

“放!”

看到旗帜,塔山城头的佟瀚邦立刻下令开炮。

“砰!”塔山城头上火光一闪,浓烟冒起,发出山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整个城墙仿佛都颤了一颤。城头那门红夷大炮喷出愤怒的火焰,以一种肉眼看不到的速度将炮弹远远地抛射出去,落在了那一片黑压压地盾阵中。

重达十二斤的炮弹从天而降,纵向发射过来,沿着壕沟,生生地砸出一行肉泥!先是如同锋利的刀刃一般将四名举着盾牌的盾牌手切成了肉泥,跟着毫不停顿的将周围的七八个汉军旗砸的支离破碎,在地上爆起一团烟尘后又弹地而起,将线路上的十几个汉军旗砸的血肉横飞,盾牌和兵器的残片在空中飞舞,直到最后将一名汉军旗军士的的半个身子砸飞,在周围士兵惊恐大叫向后闪躲之后,它在斜坡上蹦跳了几下,终于停了下来。

好恐怖的红夷炮弹,足足要了四十个人的性命。

“砰!”

汉军旗还没有从眼前的恐惧之中惊醒过来,塔山城头的第二发炮弹就又到了。

血肉横飞,哭爹喊娘。

接是第三发。

红夷大炮的炮弹相当恐怖,十二斤的弹丸砸在地面上,感觉整个大地都在颤抖。凡是被炮弹击中的士卒,都被砸得稀巴烂,血肉模糊,根本就看不出人的模样。

塔山城头一片欢呼。

塔山城头共有三门红夷大炮,不过原本放置的位置都支援不到高地,昨天上午,五百明军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三门红夷大炮全部挪了过来,给了建虏一个重击。幸亏是一千斤的红衣大炮,如果是两千斤的红夷大炮,恐怕得两到三天的时间。

三炮轰击之后,汉军旗一片大乱。

“砰砰砰!”

高地上,已经沉寂很久的明军炮火忽然又响起,而且是二十门佛朗机炮加上几门虎蹲炮一起发射,佛郎机炮滚烫的实心铁弹和虎蹲炮的密集小弹丸抛向天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砸向已经惊慌失措的汉军旗的阵中。惨嚎,悲呼,土地翻起,血肉横飞,盾车后的一片区域化成了尸山血海。

同时,五百明军弓箭手一齐越众而出,向敌军猛射。

一时间箭如飞蝗,密集的利箭如同雨点般倾泻向汉军旗。

鲜血,惨叫,汉军旗成片的倒下。

突如其来的打击,把汉军旗揍蒙了。他们明白是中计了,明军火炮并不是不能发射,而是故意掩藏,这震天蔽日,密集如雨的羽箭更是清楚体现了明军现在的实力。

在佛朗机炮和箭雨的密集攻击之下,汉军旗的心理崩溃,再也支持不住了,,尤其是那些背着麻袋的军士,纷纷抛下麻袋,转身就跑。



第160章 王朴第二

佟瀚邦站在城头观望很久,从火把数量判断,建虏新运来的大小火炮最少有三十门,数量已经超过高地上的火炮数量。

锦州投降之后,城中的火炮和火药,都成了建虏的战利品,因为锦州是大明最前线,所以城中火炮数量众多,从2000斤的红夷大炮到三百斤左右的小炮,应有尽有,还有不少的火器鸟铳。据明史挤在,锦州城中的大小火炮,有3500门之多,火药弹丸不计其数,锦州的投降,等于为建虏提供了一座巨型军火库,从此在辽东的战场上,建虏的火炮数量只会比明军多,不会比明军少。

而佟瀚邦最担心的就是建虏的红夷大炮。

普通的火炮很好,如果建虏把锦州的红夷大炮运到塔山,塔山和高地恐怕就难以坚守了。

这一夜,明军枕戈待旦,面对城外的建虏,很多人都心怀恐惧。

佟定方向老爸佟瀚邦请命,想要夜袭建虏,但被佟瀚邦打了回票。鄂硕是建虏猛将,久经战阵,今夜一定会严防明军的夜袭,此时夜袭不但不会成功,反而是枉送性命。

夜风冰冷,高地之上,吕品奇和吴有德聚在一起,鬼鬼祟祟的商议。

“协镇,建虏又增兵了,不能再犹豫了,继续留在这里只是陪李辅明一起死。所以撤吧,趁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走了,李辅明和佟瀚邦想守几日就守几日,和咱们没关系!”吴有德劝。

吕品奇使劲抓下巴的胡须,焦躁的道:“督师的命令可是坚守三天,刚一天我就撤,他拿我下狱怎么办?”

“下什么狱?吴三桂在松山不是跑了吗?他李辅明也跑了啊,他们两人跑没事,你跑就有事?而且是范志完食言在先,他说吴三桂的关宁铁骑今天能到,可咱们连个鬼都没看到!要查办也是先查办他吴三桂!再说了,谁知道咱们是坚守了几天?明天建虏大军来攻,李辅国和佟瀚邦还能活命吗?他们必死,等他们都死了,事情的黑白,还不是由着咱们说吗。”吴有德绞尽脑汁,竭力劝说。

吕品奇背着手,在大帐里踱来踱去,表情犹豫不决。

吴有德又小声说了一句:“协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今晚是最后的机会,明天我们就是想退也退不了啊!”

吕品奇又踱了一圈,忽然一跺脚:“麻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把赵尚刚他们三人叫来!”

“遵命。”吴有德大喜。

很快,吕品奇手下的三个头目都被叫到了帐中,吕品奇把自己的打算一说,除了赵尚刚之外,其他两人都是同意。

“协镇,战事危急,我们忽然撤退,李总镇和佟协镇怎么办?末将以为,还是应该坚守。就算撤,也要三军一起撤!”赵尚刚反对。

“坚守个屁啊?再坚守我们就尸骨无存了!你没看到建虏又增兵了吗?”吕品奇没说话,吴有德已经吼出来了。

赵尚刚冷冷道:“大敌当前,岂能说此丧气之话?吴副将,你自己贪生怕死也就罢了,难道也要把协镇拖下水吗?协镇镇守杏山多年,清名来之不易,一旦擅自撤退,朝廷律法森严,等待协镇的必然是严厉惩处,身败名裂的结果!这难道是你想要的吗?”

吴有德冷笑:“赵尚刚,你跟着佟瀚邦打了一仗,怎么想法都变的这么怪了?你该不是被他收买了吗?”

“佟协镇忠心为国,末将……”赵尚刚脸色涨红。

“好了,都不要吵了!”吕品奇打断他们的争吵,阴恻恻地看着赵尚刚:“我意已决,如果不同意,你可以留下来!”。

赵尚刚叹口气:“协镇……”

“来人!”吕品奇看向账外。

“在!”

四名披甲军士大步而入。

“赵把总辛苦了,撤退之事就不劳动你了,今夜就在帐中休息吧。”吕品奇冲

第161章 驸马都尉

京师。

经过一天的忙碌,黄昏时分,国丈爷周奎的十间店铺被清点完毕,店铺中所存的现银,连锭银碎银在内差不多一万两,朱慈烺全部装车送回了嘉定伯府,青楼他也还了回去,以安慰周奎那一颗受伤的小心脏。至于剩下的米面粮,丝绸店里的那些布匹,煤店里的散煤和煤块就都成了他的战利品。

不得不说,周奎还真是有钱,朱慈烺盘算了一下,只眼前的这些粮食就够顺天府开一月的粥厂了。布匹可以给饥民做衣服和帐篷,煤块可以取暖,这些物资

都是有用之物。

“把吴伟业找来。”朱慈烺坐在书案后,看着物品清单。

查抄店铺是田守信带东宫锦衣卫和顺天府衙役共同执行的,原本东宫并没有查抄的权力,查抄需得锦衣卫和东厂领头,顺天府衙配合,不过在皇帝默许之下,东宫锦衣卫就代行锦衣卫和东厂的职责了。

“参见殿下。”

吴伟业急急赶来。

原本詹事府詹事王铎才能算是东宫的幕僚长,不过王铎最近一直在装病,朱慈烺也懒得理他,论到做事能力,五十多岁的王铎远不如三十岁的左庶子吴伟业,吴伟业这人虽然一肚子牢骚,爱耍点小脾气,历史上还做了满清的官,不过为人处事还算是勤奋,朱慈烺交给他的任务,他兢兢业业都能完成。

看在这一点上,朱慈烺也就容忍了他那一张苦瓜脸。

“那些木牌做好了吗?”朱慈烺头也不抬的问。

“只剩下最后一些了。”

吴伟业回答。说到木牌,他心里就是一肚子的委屈,堂堂的东宫左庶子,原本是教导太子读书的官,现在可好,变成太子府的管家了,什么事太子都交给他,连油漆几面大木牌,在上面用大字书写京营的“新军规”都成了他的事,这些天,他忙的脚不沾地,今天中午抽空去“围攻”了兵部尚书陈新甲,想不到还被太子撞见,狠狠给了他一番脸色。

吴伟业心里苦呀。

还是王铎狡猾,看出皇太子没有学习的意思,干脆请了病假,眼不见心不烦,出了事也不用担责任。

朱慈烺点点头,将手里的物品清单交给吴伟业:“入库吧,照西便门粥厂需要,每日拨粮食煤料和需要的棉布。”

出了整修营房,信王府还扩建了原有的库房,足可以放下这些物资。

这些事情应该是东宫管家典玺太监田守信所做,但田守信跟着朱慈烺每日都是忙忙碌碌,根本无暇管理府中的事情,吴伟业这个左庶子闲着没事,朱慈烺干脆就交给他了。

吴伟业接过清单,再一次抱屈:“殿下,臣是左庶子,教导您读书才是臣……”

“对了,还有一件事。”

朱慈烺打断他的话:“你挑一些能说会道,特别能煽动的人出来,以忠义二字为题,一人给本宫写一篇文……嗯,也不要挑了,所有东宫属官都一视同仁,一人一篇,明天一起交给本宫,写的好,本宫有赏,虚掩应付的,本宫一定责罚。”

吴伟业惊讶:“殿下您这是……”

朱慈烺却已经挥手:“下去忙吧。”

吴伟业又是不解又是委屈,深深一躬,下去了。

太子今天的要求虽然有点突兀,但总算是跟文章沾了一点关系,比油漆木牌之类的事情让他欣慰多了。不过看着手里的那几张物资清单,吴伟业的头,又大了……

傍晚,广安门百户孟文龙被朱慈烺召到信王府。

孟文龙满头大汗,昨天下午的粥厂改变了他的命运,他从没想过自己竟然有一日能被皇太子垂青赏识。朱慈烺已经令他全权处理西便门的粥厂之事,虽然他官职没变,还是一个百户,但谁都知道,被太子青睐,他高升的日子马上就在眼前了,今日下午在粥厂

第162章甲对策

同样的,要不是因为孟文龙做了十几年的五城兵马司的百户,城里城外一切都熟悉,平常出了什么差错,也是他们这些五城兵马司的“城管”去维持秩序,和勋贵们的管家都比较熟悉,交谈中经常能听到一些机密,不然他也是弄不到这张名单的。

“好,下去吧。”

朱慈烺点头。

孟文龙躬身退出。

朱慈烺看着名单,冷静斟酌了一下,忽然道:“田公公。知道萧汉俊在忙什么?”

“不知道……”田守信回答。

萧汉俊虽然要了五百银子,还要了五个人,但他和朱慈烺有约定,那五个人要完全听他的指挥,事情成功之前,朱慈烺不能有任何干涉,因此朱慈烺并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的行踪。

那件事,指的当然就是斗到魏藻德,令其身败名裂之事。

朱慈烺知道自己问的多余,沉思了一下道:“令厨房做碗莲子羹,你亲自送到我姑姑、安乐公主的府上。”

“是。”

明朝驸马是一个比较悲催的职业,不但本人不能当官,家族三代中人若有人当官,也必须马上退休,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公主嫁给驸马后,两人并不能直接居住在一起,公主住在十王府的公主府,驸马想要见公主,就得要等到公主的传唤,驸马一次可以住个几天,但时间不能太长,不然女官就会干涉了。

安乐公主的公主府离着信王府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可以到,不过安宁公主去年冬天生了一场大病,但现在都没有有,一直闭门不出,朱慈烺穿越而来,还没有见过自己这个亲姑姑呢,今天听到巩永固的消息,心有感伤,才想起姑姑就住在隔壁街上,自己却一次也没有问候过。

“对了,这两天杜勋哪去了?怎么没见他?”朱慈烺淡淡问。

田守信低下头:“杜勋胆大包天,跟府中的一个小宫女没规矩,奴婢打了二十棍。这两天他正养伤呢。”

朱慈烺不动声色:“去忙吧。”

……

早朝之上。

一如所料,杏山塔山撤退的消息传开之后,朝堂上一片哗然,朝臣们对兵部尚书陈新甲猛烈开火,用各种难听甚至是污蔑性的语言攻击陈新甲,如果照陈新甲以往不认输,什么事都要争两句的脾气,他肯定是要据理力争,反唇相讥,不过因为朱慈烺事先给他打了招呼,所以他忍着怒气,跪在地上,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臣做事不周,臣有罪。”

不说密旨,更不往崇祯身上扯。

而内阁四臣都是知道密旨的,因此在陈新甲被攻击之时,从周延儒到魏照乘,纷纷跳出来为陈新甲辩解,但和陈新甲一样,他们也都不提密旨,只说杏山塔山难以坚守,撤军是明智之选这四个老狐狸显然都很了解崇祯的脾气。

朱慈烺不动声色的观察,暗暗庆幸,幸亏是把六科给事中还有十三道御史台都送走了,若是他们在场,非把陈新甲撕了不可。

清流们言语汹汹,但他们的战斗力明显比六个给事中和十三道御史台差了一大截,加上又有内阁四臣帮忙维护,因此对陈新甲攻击的火力很快就减弱了很多。不过仍然有几个清流抓着陈新甲不放,义愤填膺的要求将陈新甲论罪下狱。一片攻讦之中,陈新甲颇为狼狈。

“陛下,臣以为,兵部不但没罪,反而有功!”这时一人站了出来,对着崇祯奏禀。

众人一看,原来是兵部右侍郎吴甡。

崇祯面无表情,但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欣慰,点头:“讲。”

吴甡道:“当年,曹操率八十万大军犯境荆州,刘表之子刘琮不战而降,得到消息后的刘备,弃新野不守,急急撤往江夏,撤退的过程中,百姓们扶老携幼的跟随,到当阳之时,跟随刘备的荆州百姓居然高

第163章 宁远山海

和陈新甲不同,吴甡可是东林中人,如今在朝的东林人中,属蒋德璟和吴甡官职最高,隐隐是东林领袖,攻击别人也就算了,攻击自家的领袖,显然不是东林人愿意做的。即使在前几天的早朝上,吴甡赞同朱慈烺的追逮三策,东林人心里很愤怒,但表面上却也没人攻击吴甡。

何况今日的早朝,战斗力强大的给事中和御史们都已经不在了,只剩下这些散在六部中的清流,加上内阁一直在维护兵部,聪明的朝臣早已经测到了风向,因此没有人站出来附和这三人。

只有王宏祚三人很是坚持,看他们的义愤样子非是扳倒陈新甲不可。大学士谢升站出来厉声呵斥,要三人退下,但三人却越发的坚持,大有今天不惩治陈新甲,我等就要撞死在阶前的架势!

朱慈烺站起来,下到殿中,对着龙座上的崇祯拱手:“儿臣有本。”

殿中目光齐刷刷看向朱慈烺。

沉默了两日,皇太子终于又要说话了。

龙座上,崇祯面无表情的点头。

“儿臣以为,杏山塔山已然不可守,也没有再坚守的意义,继续坚守两地,不过是将两地的忠勇将士送入死地而已,于辽东大局毫无益处,保存辽东的民力军力才是上上之策。杏山塔山两地的军民将近三万人,撤到关内来,不但救了他们的性命,也为朝廷留下了日后反击辽东的一支力量,正所谓: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因此儿臣以为,从杏山塔山撤军,巩固宁远和山海关的防守,不被建虏一一击破,实乃明智之选。”

朱慈烺表情坚定,声音清楚。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

吴甡默念了一遍朱慈烺刚才所说的一句名言。

不止吴甡,殿堂中所有人也都在品味着这十六个字,

这十六个字不是朱慈烺的原创,而是前世里某部电影里的台词,朱慈烺觉得很有道理,都拿出来用了。

“太子殿下所言甚是,老臣附议。”首辅周延儒站了出来。

次辅陈演,谢升和魏照乘也都站出来附议。

除了少部分顽固的清流,梗着脖子站在原地不动之外,大部分朝臣都出列附议。

大势如此,王宏祚三人再无法坚持,王宏祚孤臣烈子般的哭嚎了两嗓子,控诉了一下兵部的罪行,终于是退下了。

龙座上。

崇祯暗暗松了一口气,本来他心里很忐忑的,不过随着早朝的进行,尤其是清流的攻击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猛烈的时候,他心情渐渐冷静下来,而朱慈烺的奏言和内阁的附议,则是让他彻底放松。

“杏山塔山撤军,乃不得已而为之,陈新甲有功无过,此事到此为止,不得再议了。”最后,崇祯做出圣裁。

清流们再是不满,也不敢抗旨。

接下来讨论的就是辽西局势。

锦州为界,往东为辽东,往西为辽西,锦州已失,辽东全数为建虏占领,建虏的兵锋很快就会指向辽西。

杏山塔山撤军,处在辽西中段的宁远就成了最前线,朝臣们一致认为要加强宁远的城防,绝不可再后退。

兵部右侍郎吴甡皱着眉头。

朱慈烺不动声色的向他摇了摇头。

吴牲本来想要抛出他“放弃宁远,全力固守山海关”之策,见朱慈烺不停的使眼色,终究是长叹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对于宁远,崇祯相当重视,当场又给宁远城拨付了五千两银子,并且严令辽东督师范志完,不惜一切代价加固宁远城防,以防建虏对宁远的进犯。

宁远议论的热闹,但却没有人关心杏山塔山两地军民撤退路上可能遇到的险境,朱慈烺暗暗叹口气,大明朝堂上,热血激愤的人太多,心思细腻,真正

第164章 有死无生

佟瀚邦腾的跳起,冲到城垛边,往高地远望。

只见高地上火把明亮,隐隐听见有喊杀之声。

佟瀚邦的心,猛的一沉。

怎么的,难道是起内讧了吗?

高地上两支兵马,李辅明一千人,吕品奇不到三百人。李辅明官职高,人马又多,吕品奇不应该跟李辅明发生冲突才对呀?可听这喊杀之声,明明就是在火拼。

“佟定方!”

“末将在!”

“你严守城池,不管我在城外遇到什么,都不可带兵出城!王升,点一百骑兵,随我出城!”佟瀚邦连下两道命令。然后下了城楼,带了王升和一百骑兵急急出了南城门,向高地疾驰而去。

暗夜出城,风险很大,万一城外有建虏的伏兵,那就糟糕了,但佟瀚邦顾不上了,塔山和高地互为倚角,高地在,塔山就在,所以高地绝不能出什么乱子。

不过他还是很谨慎,一百骑兵分成十队,远远散开,将方圆五里的情况都探查清楚,确定没有敌情之后,佟瀚邦才奔到高地的壕沟边,向上面的明军表明自己的身份。

高地明军的大骚乱,建虏也听到了,并急报给了鄂硕,不过夜色漆黑,鄂硕怀疑这是明军的诱敌之计,因此按兵不动,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动作。幸亏鄂硕多疑,如果他此时纵兵来攻,高地肯定是守不住的。

确定佟瀚邦的身份之后,明军放下木桥,佟瀚邦驰马而进。

营寨里,火把明亮,明军悄然肃立,弓上弦刀出鞘,一副紧张肃杀的景象。佟瀚邦目光一扫,发现周边都是李辅明的部下,吕品奇的部下一个也没有看见,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更加的强烈,下了马,疾步向李辅国的帅帐走去。

远远就看见李辅明帅帐前摆了十几具尸体,尸体上盖着白布,不能确定是谁,不过其中两具尸体的靴子,明显是将官级人物。

佟瀚邦心中咯噔一下,隐隐已经猜到了答案了。

到了李辅国的帅帐前,除了李辅明手下的几个将领,佟瀚邦还看到了唯一的一名杏山将领赵尚刚。赵尚刚脸色灰白,整个人呆呆的,和佟瀚邦对视时,脸上露出苦笑。

帅帐内,李辅明身披甲胄,正坐在火炉边喝酒,他穿着贴身的布衣,头发凌乱的在头顶系成了一个发髻,眼睛里带着红丝,虬髯胡须上隐隐还有血迹。

佟瀚邦疾步走进。

“坐!”李辅明不看佟瀚邦,只为佟瀚邦倒了一碗酒。

佟瀚邦坐下来,默默把酒喝了。

“吕品奇想要带兵逃跑,老子把他和他的副将全杀了!”李辅明咕咚咕咚喝了一碗酒,放下酒碗,打着酒嗝说。

佟瀚邦脸色凝重,李辅明的官职虽然高,但却没有擅杀吕品奇的权力,吕品奇是朝廷正式任命的从三品武官,不管犯了何罪,李辅明就没有擅自处置的权力。不说李辅明,就是辽东督师范志完也没有。当年袁崇焕杀毛文龙,还需要用一句不清不楚的圣旨,整个大明,也就袁蛮子有那种横劲。

“此事我一人承担,佟协镇你不必担忧。”李辅明笑。

佟瀚邦抱拳,肃容道:“末将必上表朝廷,将个中原委详细说明!”

李辅明无所谓的摇手:“不用了。松山之败,天下人都把我李辅国当成了贪生怕死之徒,再多一个擅杀同僚的罪名,我也不在乎。你来的正好,明日必有一场血战,如果我守不住,你要带兵立刻撤退,不必顾忌范志完的三天命令。”

佟瀚邦一惊:“总镇……”

从李辅明的表情里,他隐隐意识到了一点什么。

“走吧,就这么定了。”李辅明声音悲凉,不让佟瀚邦说话,然后他咕咚咕咚又开始喝酒。

佟瀚邦只能站起来,抱拳对李辅国深深一躬:

第165章 血战到底

“咚咚咚咚……”

战鼓擂响。汉军旗士兵向高地蜂拥攻来。

“砰砰砰!”

塔山城头的三门红夷大炮不再掩藏,轰轰轰的连续发炮。

但因为建虏是活动目标,且阵型松散,红夷大炮从填装到发射又需要很长时间,因此红夷大炮对建虏造成的伤亡有限,但建虏的两门红夷大炮却给高地上的明军造成了实实在在的伤亡。每一发轰击,都能炸毁明军的寨墙,并带起一阵的血雨。

佟瀚邦命令三门红夷炮对准建虏的红夷炮轰击。

但距离遥远,根本轰击不到。

城头上的佛朗机炮和虎蹲炮虽然数量重多,但射程短,无法发挥效果,建虏根本不靠近塔山城墙。

佟瀚邦望着建虏阵后的红夷大炮,心情沉重。

在红夷大炮面前,高地的防守恐怕是难以持久。

他知道,他必须做一个选择了。

“杀啊!”

有红夷大炮助阵,建虏士气大振,喊杀震天。

在盾车和盾阵的掩护下,汉军旗士兵疯狂的冲到壕沟边,投掷麻袋,试图填平壕沟。昨天败退回营之中,孙定辽亲斩了十名败兵,并且将他们的家属罚没为奴,加上昨晚又来了两千援兵,又有红夷大炮相助,因此今天的汉军旗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呐喊冲杀,纵然伤亡惨重,但也没有人敢后退,倒下的人根本就没有人理睬,很快就被后面跟上的大部队踩成了一滩肉泥。

汉军旗之后,蒙古人纵马来去,张弓搭箭朝高地猛射。

他们都是天生的射手,很多明军刚一露头,就被他们射倒在地。

一个时辰的猛攻之后,明军阻止不住,高地前面的壕沟被建虏填出了三条通道。

汉军旗士兵举着盾牌,越过壕沟,向明军冲来。

盾车和盾阵之后,蒙古弓箭手结成方阵与高地对射,羽箭在空中飞来射去,伴随着隆隆的火炮声和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整个高地变成了修罗场。李辅明提着长刀来回巡视督战,声音都喊嘶哑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敌军的尸体在壕沟前堆积如山,而守军的伤亡也在迅速增加,一个又一个中箭倒下,或者被建虏的火炮炸的尸骨无存。

眼看就要顶不住了,李辅明忽然扔了头盔,卸去甲胄,光膀子大吼一声:“置之死地而后生,兄弟们,拼了!”当先跳出木栅栏,挥舞长刀,冲入敌军群中,状若疯狂的连砍带劈,转眼就消灭了七八个敌人,受他鼓舞,明军士气大振,纷纷冲出营寨,与敌人死战。

与此同时,塔山南城城门大开,佟瀚邦率领四百骑兵从城内冲了出来,支援高地,待命的一千蒙古骑兵立刻就围了上去,如两股黑色洪流,狠狠对撞在了一起。佟瀚邦是明军有名的射箭手,弓箭连发,连瞄都不用瞄,每次弓弦响过,就有一名蒙古骑兵被他一箭贯穿胸膛,跌落马下,蒙古人以骑射闻名天下,对明军的骑射之术一向蔑视,想不到佟瀚邦如此勇猛。而佟瀚邦之后,其子佟定方也不遑多让,手中弓箭连续发射,将试图向他父亲施放冷箭的蒙古骑兵射落于马下。

在他父子二人的带领下,四百明骑就像一支锋利的长矛,直接插入蒙古人的队伍之中!

不过明军大部分人都达不到佟瀚邦父子的水平,双方还没有交锋,蒙古兵就频频在马上开弓放箭,那娴熟的技巧是明军学多少年也赶不上的,明军虽也弓箭还击,但却比不上蒙古人的准头,没等两军接触,明军就有七八十名军士中箭落马。

见塔山守军出城,一直在中军观战的鄂硕笑了。

在他看来,明军出城就变成待宰的羔羊,根本不是他们满洲铁骑的对手。

这时,佟家父子从蒙古人军阵中杀出来,佟瀚邦回头一看,他带出来的部下折损一半,

第166章 喝一碗酒

虽然没有人说,但所有人都明白,高地已经守不住了,血战到底已经是不得不的选择了。

“砰!”

就在大家端起酒碗之时,建虏的红夷大炮又一次的发射,不过这一次准头差点,没有射到高地,而是轰在了高地前的壕沟边,将泥土翻了一个个,巨大的声响把所有人都吓的趴在了地上,李辅明却不为所动,一口灌下后把酒碗一摔,豪爽的大笑道:“他娘的,痛快!平常本将怕你们饮酒误事,不让你们喝,今天咱们在此死战,绝不能空着肚子去阴曹地府报到,喝,今天都喝个够!”

李辅国麾下的一千兵马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见主将视死如归,也都激发出了全身的血性,纷纷学着李辅明的样子一饮而尽,再摔碗在地,高地上响起一片清脆的摔碗之声。顷刻之间,十几坛烈酒已经见了底,李辅明跳起来,抹去嘴边的酒水,对佟瀚邦笑:“佟兄弟,你算错了,看来我们坚守不了三天。”

叫兄弟,而不再叫协镇。

佟瀚邦脸色凝重:“是,末将错了!”

如果建虏没有运来红夷大炮,坚守三天原本是不成问题的。

话音不落,建虏的战鼓和号角一起响起,汉军旗的残兵和蒙古骑兵向高地攻了过来。建虏骑兵在后压阵,看来他们要一鼓作气攻下高地。

“他娘的,放炮!”李辅明跳起来,嘶吼的命令。

明军大炮发出最后的怒吼。

“砰砰砰……”

硝烟四起,冲到高地前的敌军被炸的七零八落,但几乎同时,建虏的火炮也响了。

李辅明重新披上甲胄,翻身上马,挥舞着大刀高声叫道:“将士们!亮本事的时候到了,杀虏!杀!”

冒着炮火,一马当先的向敌军杀去。

明军全部上马,跟在他的身后,跃出营寨,如滚滚洪流,冲入敌军阵中,猛砍猛杀。

见明军主动出击,汉军旗的步兵组成盾墙,坚守不动,蒙古骑兵从两翼包抄上来,再然后建虏精骑也包了上来。

敌我双方乱挥兵器,疯狂的往对方身上招呼,兵器相交之声、战马嘶鸣之声、呐喊冲杀之声、利刃刺入血肉之声、不时响起的火炮轰击大地之声…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人耳膜轰鸣,根本无法听见三步之外的声音。

半个时辰后,跟着李辅明冲击的明军伤亡大半,只余三百余骑还紧跟在李辅明身后。李辅明已经连着劈死十余名骑兵,其中还包括一个蒙古牛录额真,他浑身是血,手里的大刀早就砍卷刃了,他扔了大刀,摘下挂在马鞍边的狼牙棒,嘶声大吼的向着敌军最多的地方冲去!

佟瀚邦劈死一个敌军,冲到李辅明身旁声嘶力竭地吼道:“总镇大人,往回,往回!不能再往前冲了!”

李辅明大笑:“佟协镇,本将看出来了,你是我大明的良将,本将率骑兵在此拖住敌军,你立刻撤退!”

佟瀚邦眼睛血红:“您是一镇总兵,身系重任,怎能陷于此处?还是末将带兵断后……”

李辅明大吼:“不!本将在松山已经败逃过一次,此次绝不能再逃,不然我李辅明贪生怕死的污名,一辈子也洗不清了!本将是总兵,对建虏可能还有点吸引力,本将断后,必能吸引建虏的注意,所以不要磨磨唧唧,快走!”

“总镇!”

“不要说了,与其全交待到这里,还不如走一个算一个。”

这时,周围的建虏骑兵又包抄过来,见佟瀚邦还是不退,李辅明可真急了,眼睛一瞪厉声喝道:“佟瀚邦,本将是总兵,本将命令你,立即带你部突围,违者立斩!”

策马上前,挥舞狼牙棒,将一名冲过来的蒙古骑兵打落马下,转头对佟瀚邦再吼:“走!以你之才,将来必可为我复仇,如果你也死在这里,本

第167章 以死雪耻

李辅明怒极反笑,大吼:“没错,正是你爷爷我!”手中的狼牙棒挥舞得如同风车一般,连续将试图活捉他的七八名建虏骑兵打下马去。

李辅明虽然悍勇,但建虏骑兵实在太多,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左突右冲,从建虏阵中杀出血路,转身又杀回去,但顿饭功夫之后,他身边的兵将越来越少,已经无法自由的冲杀,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

老兄弟一个个倒下,李辅明一边流泪,一边砍杀。

两名建虏骑兵前后夹击而来,李辅明虽然击落一人于马下,但却也被另一名建虏手里的狼牙棒打在后胸上,如被锤击,一口鲜血忍不住,从口中喷了出来,不过他并不在意,大呼大哭,策马追上,将那名建虏打于马下,像是一个疯子一般。

建虏刚开始还想活捉他,但在付出十几条性命的代价后,也不得不放弃了活捉的打算,一名牛录额真大声呼喝,建虏骑兵向两旁散开,然后嗖嗖嗖嗖,弓箭连射,对李辅明乱箭齐发。

李辅明挥动狼牙棒拨打箭支,座下战马忽然一声极其痛苦的长嘶,一个人立,将李辅明掀下马来。原来一支利箭正钉在它的眼珠上,贯穿颅脑,马儿无法坚持,嘶鸣倒地。

李辅明就地一滚,很快就站起身来,但前后左右,六七根长矛同时向他刺来,他奋起神力,挥舞着狼牙棒,磕飞三根长矛,抱住两根,但却无法防住最后一根,“噗!”鲜血飞出,那根长矛贯穿了他的大腿。

李辅明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哈哈大笑一声,双臂用力,将抱着的两根长矛的主人拖倒在地,狼牙棒挥下去,将其中一人打的脑浆飞溅,另一个想要逃跑,也被他一狼牙棒打在后脑。

即使是敌人,也被李辅明这种勇猛无比,视死如归的气势震慑住了,一时竟无人再攻击他,只是将他紧紧围在中间。

包围圈外,一人高声叫道:“李辅明,你已插翅难飞,不要再负隅顽抗了!投降吧,以你之能,我大清皇帝必然重用于你!”

李辅明哈哈狂笑,左手一抬,将头盔摔在地上,发髻散乱,头发披散下来,右手狼牙棒指着声音的来处:“孙定辽,亏你有一个好名字,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去做建虏的癞皮狗!若是死了,你有何脸目去见你地下的列祖列宗?难道就留着脑后的老鼠辫子吗?”

孙定辽被李辅明骂得满脸通红,怒道:“死不悔改,给我……”

一句话没说完,就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急速向自己面门飞来。

孙定辽也是久经战阵之人,反应相当快,侧头一闪就闪过去了,但他身后的一个亲兵却倒了霉,一声惨叫,直接被砸落下马。

原来是李辅明手中的狼牙棒。

在说话之际,李辅明忽然抬手,用尽所有的力气,将狼牙棒向孙定辽掷了过来,虽然没有掷中,却也把孙定辽惊出了一身冷汗,不但孙定辽,就是他身边的亲兵也都是惊慌失措。

周围建虏都是惊呼,倒不是因为孙定辽差点被击中,而是李辅明大笑着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剑,嗤的一声,刺进了自己的咽喉,鲜血飞出,整个人却站立不倒……

……

朱慈烺还不知道李辅明殉国的消息,此时他正在赶往京师的西山。

北京西山是太行山的一条支阜,古称“太行山之首”,又称小清凉山。宛如腾蛟起蟒,从西方遥遥拱卫着北京城。因此,古人称之为“神京右臂”,西山又分广义西山与狭义西山,也就是北京人所说的大西山与小西山,广义的西山跨越房山、门头沟、石景山、昌平等多个区县,狭义的西山,指的是靠近北京西城的最近山地。即翠微山、平坡山、香山、玉泉山、万寿山、百望山等七八座小山。

朱慈烺此时要去的正是其中的一座。

但刚到西山前面的大道,就被拦住

第168章 外粗内细

大明颓废,吏治**的情况下,想不到景泰陵卫却依然在尽忠职守。

朱慈烺有一种意外之喜的感觉,这些皇陵卫虽然年纪不一,年长的四十多,年轻的才十七八,不过精神非常好,眼神犀利,盔甲明亮,丝毫没有京营兵的颓废和软弱,想来应该有一定的战斗力。

快马向前,这一路果然干干净净,没有看到一点煤黑,但等到下一个十字路口,路边的煤黑就清楚可见了,顺着煤黑看过去,另一条道路蜿蜒着通向北京城内。

“殿下,不能再往前走了。”田守信小声劝。

“不,继续。”

朱慈烺扬鞭策马,继续向前,田守信和十几名锦衣卫紧随其后,不时有拉煤的马车迎面而来,卷起黑色的尘土,田守信想要为朱慈烺遮挡,但却是遮挡不住。

“干什么的?”

煤车的道路上忽然出现朱慈烺这么一行人,很快就引起他人的注意,十几名黑衣骑士忽然在前方出现,马蹄急急,风一样的卷过来,迅速就把朱慈烺一行人裹在中间。

曹西平以下的锦衣卫握住了腰间的刀柄,将朱慈烺和田守信两人护卫在身后。

这十几名黑衣骑士剽悍健武,其中两人的脸上还有刀疤,一看就知道是逞凶斗狠之辈。

“我家公子外出踏春,还请各位行一个方便。”田守信在外不好说话,因此对外打招呼的任务都交给了指挥曹西平,曹西平抱拳为礼,冷冷说明。

“踏春都踏到这里了?”为首那黑衣骑士却不信,他三十多岁,四方脸,虬髯胡须,用一种敌视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曹西平两眼,又看了看人群后的朱慈烺,冷冷道:“这里没什么好踏的,这位公子还是早回吧。”

“我听说上面风光甚好,怎么会没什么好踏的?”朱慈烺淡淡道。

从这条路上去就是孟文龙标注的驸马都尉巩永固开设的小煤窑,朱慈烺想亲眼见证一下。

虬髯胡须冷哼一声:“上面岂有什么风光?只有煤灰罢了,公子你白白净净,到上面转一趟,就成一个黑娃子了。”

“放肆!”

此言一出,田守信和曹西平同时都怒了,朱慈烺可是当朝皇太子,岂容黑衣骑士出言不逊?

随即“呛琅琅”一阵长刀出鞘的声音,曹西平和十几个锦衣卫都拔刀在手,黑衣骑士们也毫不示弱,也纷纷拔刀,现场气氛立刻就剑拔弩张起来。

虬髯胡须却没有拔刀,他盯着曹西平手里的长刀,又看了一眼田守信和朱慈烺,脸色忽然大变,拨马后退两步,惊恐的朝左右手下大吼:“放下,谁让你们拔刀了?都他么把刀放下!”

不明白他为何一眼惊惧?不过众手下还是把刀放下了。

虬髯胡须滚鞍下马,向朱慈烺抱拳躬身,低头道:“误会,都是误会……公子请便。”

向后退了一步,让开道路,意思是决不再阻拦。

隐隐地,他额头有丝丝地细汗。

朱慈烺看一眼曹西平手中的绣春刀,知道是绣春刀的独特刀型露出了破绽,又有田守信在旁,虬髯胡须很容易就猜到了他非富即贵的身份,因此才不敢拦阻,虬髯胡须士能一眼认出绣春刀,显然是跟锦衣卫打过交道,又或者江湖经验丰富。

既然身份已经暴露,朱慈烺也就不再隐藏,淡淡问:“你是这里的护卫?”

“是。”

“上面的小煤窑是何人开设?”

虬髯胡须低着头,依然保持着抱拳的姿势,听到朱慈烺的问题,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是驸马都尉。”

“那你可亲眼见过他?”朱慈烺问。

虬髯胡须点头。

到这里,再无怀疑,巩永固果然是私开了一间小煤窑。

忠臣

第169章 横海孤臣

而张名振名字始终和张煌言连接在一起,两张撑起了东南的一片天,最多时两张麾下有将士十万人,数次逆长江而上,试图恢复南明故土,然而历史似乎总是在跟他们开玩笑,他们的船舰竟然多次遇到风暴袭击,损失惨重。

张名振和张煌言都是悲剧英雄。

1651年,舟山为清军攻陷,张名振的母、妻、子均投火自杀殉国。张名振缟素入城后,寻尸不得,惭愧自责,试图自杀,被张煌言救起。

张名振曾经率领水军三入长江,还做诗:“十年横海一孤臣”的名句,但都无功而返,最后猝死于军中。

有一说法是被郑成功毒死。

事件真伪无人知道,明确的记载只有张名振临死之前,以手击床,含恨而死。

同名同姓,时间和年纪也对的上,眼前的张名振必然就是那个“十年横海一孤臣”的张名振了。

听到朱慈烺好像听过自己的名字,张名振颇为惶恐,赶紧低头。

虽然不敢百分百的确定,但他已然猜到,眼前这个少年就是当朝皇太子朱慈烺。

气度不凡,身边有锦衣卫,还有公公,又抚军京营,自己开府,可以自由出入京城内外,除了当今的皇太子,还能有谁?

“大丈夫在世,当立不世功名,上则致君,下则卫民。张名振,我瞧你颇有勇武,你手下的兄弟也都是健硕之人,为什么不报效朝廷,却甘心留在这煤黑之地,当一个小小的护卫呢?”朱慈烺淡淡问。

张名振更惶恐:“草民原本是军中之人,不过……得罪了监军,不得不避祸与此。”

“原来如此。”朱慈烺点头:“京师三大营正在裁撤老弱,挑选精兵,不日就可整顿完成,到时会空出不少的将官名额,你可以去报名,如果你能通过考核,就可以成为京营的将官,我保证,不管你曾经得罪过谁,他都不敢再找你的麻烦。”

“草民明白了,草民一定去报名。”张名振抱拳。

“好。”朱慈烺笑一笑,拨马走了。

张名振九十度躬身,恭恭敬敬地送朱慈烺离开。

等朱慈烺走远了,他才站直了身子,脸上有细汗,眼睛里满是喜悦。

虽然皇太子没有明说,但他却知道,皇太子已经解除了对驸马爷的误会了。

“大哥,他是谁呀?”

从张名振惶恐又惊喜的表情中,他手下人都知道猜到了朱慈烺的不凡身份,不过他们却猜不出朱慈烺具体身份,纷纷围上来问。

张名振淡淡笑:“一个贵人。”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哈哈大笑两声,扶鞍上马,左右看看身边的兄弟:“老子要去京营当兵了,你们愿不愿意一起去?”

“京营?”左右都是惊异。

“对,京营!”张名振大声回答:“不过现在我们要去先通知驸马爷,西山这事,怕是瞒不住了。走!”

快步驰去。

……

朱慈烺回到王府时,已经是下午的两点,过饭点了,厨房紧急为他热饭,他躺在后殿的床榻上,一边休息一边思索着那一个个的难题。

稍顷,午膳热好,朱慈烺就在床榻边开吃。照规矩,太子每一餐都应该正襟危坐,符合礼制的,而且太子膳食的标准跟皇后差不多,每一餐最少十几个菜,荤的素的,连汤带盆一大堆,甚至连每一天的菜单,初一和十五应该吃什么,都是有死规定的,不过自从进到信王府之后,朱慈烺就改了那些老规矩,每一餐就只四个菜,两荤两素,自己吃就可以,不用宫女伺候,不摆排场。

其实照朱慈烺的意思,一荤一素就可以了,但田守信坚决最少也得两荤两素,如果朱慈烺不听从,他就要把此事报告给皇上,没办法,朱慈烺只能同意。

“殿下,户部郎

第170章 海运名臣

沈廷扬是崇明人,沈氏是崇明最大的沙船帮,主要做辽东、朝鲜生意,建虏在辽东崛起后,沈家生意大受影响,今年松锦之战后,大明失去锦州,沈家辽东的生意恐怕会彻底断绝,但多年商贸,沈家对辽东朝鲜一代的海域情况非常了解,如果大明想要袭扰建虏,运兵过海,崇明沈氏绝对是不可或缺的助力。

被朱慈烺称“五梅公”,沈廷扬很是惶恐。

“五梅公不必拘谨。”等沈廷扬坐了,朱慈烺回主座坐了,笑:“五梅公的海运书和海运图,我已经拜读,对先生的见解,我深为佩服。”

沈廷扬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也曾有过面圣的经历,但今日听到皇太子称自己为“先生”,还读自己的书,一时心情激动,脑袋嗡嗡作响,暗想,难道皇太子召见我,是为了漕运改海吗?拱手道:“殿下谬赞,臣实不敢当,不过若是真能重开海运,漕粮耗费起码能少七成。”

沈廷扬是海运的支持者,他提议朝廷恢复元朝末年被废止的海运,海运不但比漕运快,而且还可以节约大量的漕运成本比如运河的清淤费用和漕丁的人数就可以大大减少。

但朝中大臣有不同意见,尤其是漕运官员的反对之声最是强烈。

他们的理由有四点。

第一,海运有风险,大风大浪,稍有不慎或者运气不好,就船倾人亡,漕运没有这个问题。

第二,皇太子朱慈烺刚刚提出“厘金税”,要把京杭大运河变成挽救大明财政的一条救命河,此时开放海运,京杭大运河的收入,岂不是要大大减少?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京杭大运河,从北到南,养活不知道多少的漕丁漕夫、牙行买办,数十万人都依靠漕运生活呢,如果放开海运,这一些人中有一多半都要失业。在如今风雨飘扬、人心不稳的情况下,一旦有人聚啸生事,这个责任谁能担得起?

第四,沈廷扬出身船运世家,开放海运,他沈家受益最大,有瘦公肥私之嫌疑,漕运改海,受益的是船老板,受损的却是运河上的漕丁漕夫,漕丁漕夫足足有几十万人,他们都是最底层的辛苦百姓,稍有改动,砸了他们的饭碗,他们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因为反对的声音太多,沈廷扬“漕运改海”的建议,不了了之。

在朱慈烺看来,海运开放与否,并没有对错的问题,只是站立的角度不同而已,沈家是船运世家,沈廷扬从小耳濡目染,对运输成本和运输效率最是在意,他提出开放海运,不是为了自家私利,而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为国家省钱。漕运一年耗费百万银子,如果漕运改海,清淤修筑的费用,起码能节省一半。

但内阁考虑的是帝国的稳定,这种关系到几十万人饭碗的大事情,可不敢轻易变更。

“听说五梅公主持建造的新式运粮船,速度极快,不知有何奥秘?”朱慈烺问。

见皇太子对船只有兴趣,沈廷扬精神更是大振。

他侃侃而谈。

不愧是船舶世家出身,所见所说,让朱慈烺受益颇多。

“如果是战船呢?像葡萄牙人使用的那种大战舰,先生可会造?”朱慈烺问。

沈廷扬眼有惭愧:“佛郎机人船舰高大,建造复杂,一艘战舰的建造时间短则两年,长则三年,所用工匠成百上千,臣虽然见过,但自认不能造。”

不意外,船舰建造是一个国家综合技术的使用,也是长久的技术累积,非一日,也非一个人能独立完成。

“如果是小型的运兵船呢?”朱慈烺问。

历史上,崇祯十六年的时候,沈廷扬被任命为国子监司业,受命将漕船改造为长江兵船,专门负责军事物资供应,朱慈烺现在的问题只不过是把沈廷扬未来要做的事情,提前了一年而已。

“兵船倒是不难。

第171章 一笔生意

江南遥远,不过在长江水师无法移驻天津,朝廷无钱造船的情况下,征调江南海船,用于对建虏的骚扰,是现阶段唯一的选择。

“那淮安呢,淮安本地能运载两百名士兵的沙船有多少?”朱慈烺问。

“淮安是漕运枢纽,境内多是漕运小船,能走海运的大沙船并不是太多……”沈廷扬回道。

朱慈烺心中有数,征调江南海船也就是沈家沙船的决心更加坚定。

朱慈烺又向沈廷扬请教了一些海运知识。沈廷扬小心回应,同时有意无意的把话题引到“漕运改海”之上,朱慈烺假装不觉,继续谈船谈海,就是不谈漕运改海。

沈廷扬终于是忍不住了:“殿下,漕运淤塞,漕运总督署的存银不到两万两,今年清淤和建筑的费用短缺高达八成,此事殿下可是知道?”

朱慈烺点头:“知道。”

“殿下。”沈廷扬站起来,拱手向朱慈烺深深一躬:“我朝禁海运,施行漕运,已两百余年,到如今弊病多多,淤塞,浮收,低效,**,冗员,已经是非改不可了。”

朱慈烺笑一笑:“五梅公,你是要游说我支持漕运改海吗?”

沈廷扬撩袍跪下:“正是。”

“那些支持漕运的官员慷慨激昂,为了维护漕运不惜一切,不知道五梅公又愿意为海运付出多少?”朱慈烺不动声色是的问。

“漕运改海不止是臣的夙愿,更是缓解朝廷财政危局,疏解南北货运,每年为朝廷节省百万的良方,若是朝廷能开放海禁,漕运改海,臣九死不悔!”沈廷扬回答的相当干脆。

“五梅公请起!”朱慈烺亲自把沈廷扬扶起,然后肃容道:“漕运改海,本宫支持!”

“殿下……”沈廷扬激动的快要哭了。

待他坐下,朱慈烺脸色凝肃的道:“漕运改海虽好,但急切之间不宜全面推广,我以为,应先从小处改起。”

沈廷扬道:“殿下英明,不知殿下要从哪里改起?臣愿肝脑涂地,为殿下先锋。”

“漕米。”

朱慈烺的厘金策中,粮食是免征“厘金税”的物品,把粮食从漕运改为海运,对厘金税不会有损失。

想不到太子说话这么直接,一点都不绕弯子,沈廷扬惊喜道:“臣也正有此意。一百艘大船,一次就能运走三四十万石的漕米,江南地区一年向北方供应一百多万石的北运漕粮,来回三次就运完了,省心省力,何需上千艘的漕船和上万的漕丁粮长伺候?”越说越喜,几乎要手舞足蹈。

他一生的夙愿,今天好像是看到曙光了。

朱慈烺淡淡道:“五梅公对漕运改海如此热心,该不是为了江南沙船帮的私利吧?”

沈廷扬脸色大变,连忙起身跪倒在地:“臣岂敢?朝廷财政如此困难,臣只是不想看到漕运再浪费朝廷的财力人力而已,若有私心,甘受斧钺。”

朱慈烺笑:“五梅公请起,我只是一个开一个小玩笑而已。”

等沈廷扬起身重新坐下,朱慈烺问:“漕运改海,你在朝中推了好几次了,朝中重臣都有谁支持?”

“礼部侍郎蒋德璟,嗯……陈阁老虽然没有表态,但臣以为,他应该也是支持的。”沈廷扬回答。

陈阁老就是内阁次辅陈演,因为担着户部的胆子,漕运改海能减轻户部的负担,所以他有所支持。不过他的支持只是一种顺水推舟的不反对,如果朝廷做出决意,漕运改海,他乐意执行,但如果朝廷不支持,他绝对不会跳出来表态支持。

“还有漕运总督史可法,臣和他谈过,他是支持的。”沈廷扬说。

“史可法?”

朱慈烺眉角微微一跳。

听到这个名字,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对史可法的气节

第172章 合适之人

沈廷扬一时被悬在了半空。

如果只是一两省的试点,漕米改海的利润并不会太多,恐怕难以抵消朝廷使用一百艘沙船的损耗。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算没有“漕米改海”的好处,朝廷真要下旨,征调他沈家的船只,他沈家也不敢不从,现在皇太子给了漕米海运试点的独家,并答应给予一定的补贴,不管从哪个方面讲,他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细细一想,来时运粮,走时将北方商品运送到南方,这一来一往就是赚了。

于是再不犹豫。

“臣惶恐。”沈廷扬跪倒在地。

“五梅公答应了就好,此事利国利民,我还担心五梅公有所顾忌,不敢答应呢。”

“殿下所命,臣焉敢不答应?”

朱慈烺心情极好:“五梅公,你什么时候离京?”

“军粮转运事急,臣明日述职,三日后就离京。”沈廷扬回答。

“事不宜迟,那就明日早朝吧……”朱慈烺沉思着。

“好,臣必上本。”沈廷扬道。

朱慈烺摇头:“不,这个本不能由你上,”

沈廷扬愣了一下,随即明白。

他上这个本,然后他沈家又得了专营权,难免会有利益牵扯、瓜田李下的嫌疑。

“我自有安排,你看我眼色就可以。”朱慈烺道。

“臣明白了。”

“此事保密,切不可被他人知道。”朱慈烺端起茶盏。

“是,臣告退。”沈廷扬起身离开,表情激动又欣喜,虽然只是漕米改海,虽然只是太子同意,在朝堂上肯定会会有争论,但他从皇太子笃定的态度里已经看到了成功的把握。

漕米改海成功了,以后的漕运改海自然也是水到渠成。

朱慈烺支持漕米改海有两个原因。

第一,海运确实比漕运更快更有效,是将来的发展趋势,尤其没有漕河的广东福建最适合海运第二,他垂涎沈廷扬家中的那一百艘大沙船。明朝最重视私产,即使是皇帝也无权强征百姓的船只,非船家本人同意不可,但民间一般都不愿意跟朝廷打交道,尤其是沈家这样的巨富,更是唯恐避之不及,沈廷扬虽然身为族长,但如果没有明显的利益,恐怕也很难说服族亲们配合朝廷的政策,而“试点专营”,就是朱慈烺给沈家的利。

沈廷扬走后,朱慈烺在殿中踱步,想着明日由谁提出“漕米改海”的建议比较好?

身为皇太子,除了兵部尚书陈新甲和右侍郎吴甡之外,对其他朝臣他并不熟悉,可选择的余地并不多。而提出“漕米改海”的人位置不能太高,高了惹人注意,但也不能太低,低了不被重视,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得有一定的见识,支持“漕米改海”的政策,并且不会在外面乱说。

沉思了一会,朱慈烺有了人选:“田守信,派人去传工部侍郎宋玫。”

“是。”

宋玫,工部侍郎,五十多岁的老官吏,宦海沉浮几十年,虽然做到了工部侍郎,但在朝堂上却是默默无闻,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如果不是因为他推荐了萧汉俊,恐怕直到现在朱慈烺都不会知道他的名字。

虽然默默无闻,但经过这些天的了解,尤其是京营营房改建交给他之后,朱慈烺发现,宋玫确实是一名干吏,而且无门无派,思想比较开放,没有那么多死板的成见。宋玫是楚人,早年应该是楚党,但楚党十年前就已经烟消云散,在朝中没有了根基,这应该也是宋玫十年来原地踏步,一直都升不上去的原因吧。

六部中,礼部最尊,工部最低,同为侍郎,工部侍郎却明显比其他五部的侍郎低一截。

很快,宋玫到了。

“见过殿下。”宋玫一脸谨

第173章 大明板甲

宋玫赶紧躬身:“臣不敢。”

朱慈烺点点头,宋玫没有迎合他,而是委婉的提出意见,由此可知,这一位兢兢业业的老干吏倒也不是一个唯唯诺诺之人,于是道:“漕运不可废,但海运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尤其漕米改海最是可行,我想着从东南沿海找出一两个省份做试点,开辟到天津的航线,不论成功失败,都不会影响到漕运大局,你觉得如何?”

宋玫深眼角急剧跳动,他在朝中多年,但因为是楚党出身,不被东林所喜,一直都升不上去,原本他已经不抱希望,想着过几年就致仕退休,不想府中的赞画、也就是他的师爷萧汉俊却看出了皇太子的英明,毛遂自荐,要跟从皇太子做一番事业。对萧汉俊的眼光,他一向十分信服,而太子在京营和朝堂上的表现,更是让他坚信,皇太子将来一定会是一个明君!

所以,虽然他对漕米改海之策有所保留,也知道自己一旦在朝堂上提出,就会成为“漕运派”的箭靶,但他依然毫不犹豫。搭上太子这条线,一旦太子登基,他就是从龙之功,现在的一点责难又什么呢?

“殿下英明,此事确可尝试,臣愿意上本。”宋玫道。

孺子可教,朱慈烺淡淡笑。

……

宋玫走后,朱慈烺闭目养神,想着明日里该怎么向崇祯和朝臣们吹风?“漕米改海”之事,又如何能在朝堂上顺利推行,而不至于遭受到太大的阻力?

漕运是国家大计,不但关乎几十万人的饭碗,更关乎沿线城市的繁荣。

如果没有了漕运,扬州,淮安,徐州,临清,这些城市怕是要破落下去,因此这些地方官和地方势力都不会容许漕运改海,朝廷每年百万两的运河疏通和修建费用,也有一帮的既得利益者,他们也不会容许漕运改海,短时间之内,这个利益机构是不能动的……

一个小太监轻步走了进来,在田守信耳边小声汇报,田守信点点头,到朱慈烺身边小声道:“殿下,褚宪章来了。”

“宣!”朱慈烺睁开眼。

“奴婢叩见殿下。”

褚宪章快步走进殿中,在朱慈烺面前跪倒,一脸喜色的道:“殿下,照你的图纸,盔甲厂已经打造出两件板甲的成品了。”

“走!”

朱慈烺惊喜的跳起来,带着田守信和褚宪章,直奔兵仗局盔甲厂。

上一次视察盔甲厂之时,朱慈烺将他设计的简易板甲的草图交给了盔甲厂掌厂太监赵宏英,在三十名工匠日夜不停的锻打之下,历经六天,终于是打造出了两件成品。

边缘4,中间大约8厚,弧度依身体形状而打造,前后一共两片,用宽大厚实的棉布连接,搭在肩膀上,左右两侧有孔洞,穿上细绳和身体扎紧了,戴上笠盔,配上护肩铁甲和护脖铁甲,士兵的整个上半身就处在严密的保护中了。

8的铁板,对弓箭完全免疫,任何弓箭包括建虏最着名的“重箭”都不能射穿。

同样,近距离的穿刺,不管是长矛和利剑,都无法对铁板后的身体形成刺穿伤。

穿上这样的铁板,士兵的死亡率会大大降低。

朱慈烺很满意。

见朱慈烺脸上露出笑容,跟在他身后的褚宪章微微松了一口气。

赵宏英却很是平静,不喜不忧。

就像朱慈烺预测的那样,赵宏英果然是一个只做不说的角色。

不过还是有两个大问题。

第一,重量太大,太笨重了,前后两块铁板,加起来五十多斤,如果配上护肩铁甲和护脖铁甲,再戴上一顶笠盔,一个士兵盔甲的负荷量超过七十斤,这不是一般士兵能承受的。

第二,代价太高,耗时太多,两块铁板五十斤,但却足足耗费了六十斤铁,原因很简单,这两块铁板是匠人们一锤一锤锻打出来的,锻打之中,火星四溅,飞溅出去的全都是铁,更不用说,三十名最好的工匠锻打了六天才打造出两副,这样的工作效率要供给大明朝的军队,根本不可能。

按成本计算,打造一副板甲,是两副铁鳞甲的时间和代价。

而且严格意义上讲,眼前这两件板甲,跟欧洲板甲并不是一回事,不论防护力、材质、工艺水平、还是人体工学,都比正宗的欧洲板甲差了很多。

“不错,很好。”

但朱慈烺还是很欣慰,万事开头难,工匠们能做出成品已经不容易了,他不敢要求太多。将工匠们聚集到一起,赏赐了他们之后,朱慈烺提出了几点改善意见。

第一,板甲能不能再薄一点?同时代的欧洲板甲都在4左右,有些内侧的非要害部位只有2,精巧又贴身。建虏的火器并不强大,明军主要是防箭,因此板甲的厚度可以稍微再压缩一点。厚度减了,份量自然也能轻一些。

第二,铁板可以再缩小一点,除了胸前的要害部位,其他部位都可以放弃,以此减轻板甲的重量。

第三,每次捶打多少下,要做一个科学的统计,从中找出打造板甲最合适的锻打数。

第四,板甲是试验品,从今日起,除了十名最优秀的工匠继续打造板甲之外,其他工匠恢复原来的本职,仍然打造铁鳞甲。在板甲不能推广之前,铁鳞甲仍然是大明军队的根本。

后面三个不是问题,但把板甲打的再薄一点,工匠们却是面露难色,8已经极致了,再薄再轻现阶段他们还没有那样的技术实力,这一点朱慈烺也是知道的,不过他还是要提出要求。

技术进步很多时候都是被逼出来的,兵仗局的工匠是大明最好的,大明铁质或许没有欧洲好,但就不信工匠技艺也不如欧洲。

除了板甲,朱慈烺另一个构想盔甲厂也做出了实物。

那就是铁面罩。

精锐的建虏白甲兵特别喜欢射人面目,俗称“射脸箭”,从大凌河到松山,很多盔甲齐全的大明将士都是被建虏一箭射中面目而死的,如果能打造出如欧洲板甲那样的铁面罩,用时放下,不用时抬起,就能防备建虏的射脸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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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装备研发

不过铁面罩的打造不是太成功。闪舞小说网

盔甲厂打出的铁面罩过于沉重,无法灵活使用,挂在头盔之上,很容易就掉下来。这和朱慈烺想象的有不小的差距欧洲铁匠锻造轻薄、铆接灵活技术,大明工匠还没有学到啊。

“不错,很好。”朱慈烺还是鼓励了一下,免得打击工匠们的积极性,放下铁面罩,目光看向掌厂太监赵宏英:“铁面罩不是急需的,暂时不用打造了。”

“是。”赵宏英明显松了一口气。看来铁面罩折磨他不轻。

但皇太子的下一句话又让他紧张起来。

“四十天之后,五月初一之前,我要三千具上好的铁鳞甲,五十具板甲,你能做出吗?”朱慈烺问。

赵宏英低头不说话。

褚宪章怒:“大胆的奴婢,殿下问你话呢?”

赵宏英撩袍跪下:“殿下,只要钱粮保证,铁料充足,打造三千具上好的铁鳞甲,加班赶制,并不成问题,但五十具板甲……奴婢却不敢保证。”

“你……”褚宪章怒了,在他看来,太子爷的命令必须无条件的执行,一丝一毫都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赵宏英当差也十几年了,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居然敢佛皇太子的面子,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朱慈烺抬手止住褚宪章的怒气,问道:“那你能做出多少?”

“板甲耗时耗力,十个工匠,不停的锻打,一天连一具也打不出,四天三具是最快的速度了,四十天时间,最多只能打三十具。”赵宏英回。

朱慈烺想一想,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心急了,于是点头:“好,就三十具。”

赵宏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谢殿下。”

走出盔甲厂时,朱慈烺暗想,依靠大明现有的技术,制造出合适的板甲,尤其是带面罩的头盔,短时间是不可能的,如果能从哪里搞到一套欧洲板甲的成品,交给工匠们参考就好了。

不知道在京的葡萄牙商人,家中是否会有板甲呢?请汤若望联系在京的西洋商人见面已经有四五天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难道他们在京师没有代表,还需要到澳门去请吗?

朱慈烺多想了,并不是葡萄牙等国在京师没有代表,也不是他们不想见朱慈烺,而且因为他们对和大明皇太子的见面仪式太重视了,正在精心准备礼物呢。

“殿下,赵宏英老气沉沉的样子,奴婢看着就气。”褚宪章道。

朱慈烺却笑:“做自己能做到的事,做不到事情绝不擅自答应,赵宏英的脾气虽不招人喜欢,但却很实在,盔甲厂需要他这样的把关人。嗯,对了,盔甲厂的钱粮和铁料要优先保证,如果短缺,你只管冲我要。”

褚宪章正为钱粮发愁呢,虽然朱慈烺拨了他三万两银子,但盔甲火器火药三大工厂火力全开,盔甲厂和火器厂更是三班倒,二十四小时不停的生产,耗费惊人,就像是三头吃钱的怪兽,短短七天,就吃了他一万五千两银子,照这么干下去,一月就需要五万两银子。

兵仗局一年经费有限,根本担不起这样的消耗,现在有了朱慈烺的话,褚宪章终于可以放心了。

从盔甲厂出来,朱慈烺又去往火药厂。

自从得了朱慈烺的册子之后,火药厂掌厂太监齐宁就仔细研读,并按照朱慈烺制定的规章制度在火药厂推广开来,任何人违反,都会被他严厉处分,不管是管事还是普通的工匠,无一例外,一点情面都不给。渐渐的,火药厂所有人都知道:新来的齐公公是一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主,在他面前,可不敢稀里马虎。

一连六天,齐宁连睡觉都在想朱慈烺那本小册子里的东西,每日清晨一起床,立刻就直奔火药厂的生产车间。火药厂是一个严禁烟火的地方,夜间不生产,厂子里也不许有人居住,齐宁的就住在火药厂对面的胡同里。

在齐宁严厉的近乎疯狂的督促下,六天的时间,火药厂的面貌就焕然一新,所有工匠都小心谨慎,没有人敢虚掩应付了。

“殿下,照你所说的方法,硝四十两,磺五两六钱,柳炭七两二钱,精细研磨,晒干为颗粒,用筛子筛出米粒大小一致者取用,太大太小者一律弃用。”齐宁禀告。

从前天开始,火药厂产出的颗粒火药,大小已经基本一致,再没有以前那种大小不一、质量不等的情况。

朱慈烺很欣慰,对齐宁的工作表示满意。

等到齐宁拿出“纸包弹”的成品后,他就更是高兴了。

纸包弹并不是朱慈烺的创意,而是十七十八世纪欧洲火枪兵普遍使用的办法,将射药和铅弹装在同一个纸筒里,装弹时从底部咬开纸筒,将火药倒入枪膛,然后将铅弹填入,压实后再装好引药和火绳。如此就省去了取弹袋和开火门的两道步骤,火枪兵的装弹速度能大幅提高。

朱慈烺将想法告诉齐宁,齐宁把工匠们召集到一起,很快就做出了纸包弹。

“殿下,这是鸟铳的弹包,四钱火药。这是斑鸠铳的弹包,用药13两。”齐宁禀告。

四钱和13两都是两种火枪的标准使用量。

“很好。”朱慈烺将两种弹包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问:“这两种弹包做出多少了?”

“回殿下,刚开始做,鸟铳做了五十发,斑鸠铳做了三十发。”

“装车上,一会听我调用。”

“是。”齐宁躬身回答。

离开火药厂时,朱慈烺笑:“齐宁,听说你这六天睡觉衣服都不脱,这可不好,工作重要,但你的身体同样也重要,你是掌厂太监,不必所有的事都亲力亲为,把任务发下去,同时也把责任发下去,赏罚定清楚,你做最后的检查就可以了。”

齐宁愣愣地。

“傻奴才,殿下教你管厂的诀窍呢,你还不快谢恩?”褚宪章瞪眼。

“是,谢殿下。”齐宁赶紧跪下。

等朱慈烺走后,齐宁愣愣想一会,一拍脑袋,终于是明白朱慈烺的意思了。

盔甲厂和火药厂都去了,火器厂当然不能错过,朱慈烺带着褚宪章去往火器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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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负荆请罪

“殿下,火器厂搬迁之事,奴婢已经准备的差不多,只要镇虏厂那边腾出地方,奴婢这边就可以开始了。闪舞小说网”快到火器厂时,褚宪章小声道。

朱慈烺摇头道:“先不着急,等几天再说。”

魏藻德的事情还没有解决,火器厂和镇虏厂合并之事,暂时还无法进行。

火器厂。

掌厂太监刘若愚在火器厂门前迎接,虽然已经六十岁,头发斑白了,但腰板笔直,精神矍铄,见到朱慈烺之后,无论叩拜还是说话,都是神采奕奕,中气充足,一点都不似老年人。

见师傅如此,褚宪章非常欣慰。

上一次到火器厂视察时,朱慈烺给火器厂派了三项任务。

枪管打造、铁脱硫、还有铅弹的光滑处理。

时间短,三项任务都还没有太大的进展,朱慈烺不着急,任何的进步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勉励了工匠们一番后,朱慈烺去到后面的密室,和刘若愚商量“手榴弹”的研发。只他们两人,连田守信褚宪章都被排除在外。

比起那三项任务,手榴弹的研发更重要。

因为火器厂的工匠们有制作“万人敌”的丰富经验,所以手榴弹的研发有一定的技术基础,手榴弹说白了就是一个缩小版的万人敌,泥皮换成了铁皮,难点在如何保证引信在投掷过程中不会熄灭。

万人敌是圆形的,刘若愚和工匠们商议的原本也是要把手榴弹做成“万人敌”的圆形,但朱慈烺有不同意见,他建议改成了手掌大小的圆柱形,长度是现代手榴弹大小的两倍圆柱形好把握,不至于脱手,至于加长一倍是因为这时代火药威力不能和现代比,唯有加大弹体,多装火药,才能保证爆炸的威力。但不能安装木把,有了木把,投掷飞行速度过快,引信容易熄灭。

铸造弹体并不难,关键是装填火药之后的封装,尤其还要留出一个小孔塞放导火线,如何保证手榴弹的密封性,对工匠们是一个严峻考验。

商议完成,朱慈烺问:“刘公公,手榴弹的样品,什么时候可以做出来?”

刘若愚沉思道:“大约需要十五天。”

“好,我等着公公的好消息。”

朱慈烺对手榴弹太期待了,手榴弹近距离爆炸的恐怖威力,绝对是面对密集攻击或者是密集防守的终极利器,更是建虏重甲兵的克星,管他身穿几重重甲,几颗手榴弹扔出去,照样让他见阎王爷。闪舞小说网

朱慈烺原本还想去神机营看看,神机营在城外十里野训,算上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不知道情况怎样?不过在火器厂耽搁的时间有点久,从火器厂离开时,太阳已经下山,夕阳满天,时间来不及,只能明天再去了。

回到王时,刚喝了一口茶,正要谋划下一步,田守信快步走进来:“殿下,驸马都尉巩永固求见。”

“宣。”朱慈烺一点都不惊奇,昨天他命田守信送羹汤到公主府,今天上午又出城踏春,在西山的煤道上遇见张名振等人,想必张名振已经把事情的经过报告了巩永固,巩永固夜晚来访,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臣巩永固见过殿下。”巩永固疾步走进,深深一礼。

这是朱慈烺第一次见到巩永固,所以很仔细的看。

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俊伟,英气勃发,怪不得能当驸马,果然是一个大帅哥。

朱慈烺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凄惨的画面:崇祯十七年,城外杀声震天,炮声隆隆,矢石飞堕,城内紫禁城的大殿上,孤苦伶仃的崇祯皇帝召见驸马都尉巩永固和新乐侯刘文炳二位皇亲,要求他们召集家丁,带太子突围。巩永固哭道:按照祖制,亲臣不藏甲,臣家中没有家丁啊……

君臣三人相对而泣。

偌大的皇极殿,只有他们三个人。

……

想到此,朱慈烺心中满是叹息,崇祯十七年,如果崇祯能早做决断,将太子朱慈烺送到江南,哪怕是送到天津,纵使北京城破,太子也可以保存,大明国祚在南方延续,甚至重拾旧山河,也并非不可能。可惜啊,一切不能重来。

朱慈烺看巩永固时,巩永固也在看着他。

作为皇亲,崇祯的妹夫,朱慈烺的姑父,巩永固对朱慈烺有一定的了解,在他看来,年方十五岁的皇太子朱慈烺还是一个懵懂的少年,对国事军事尚没有见解,因此当他听说皇太子在朝堂上说出国政四策,并舌战群臣之时,惊讶无比。接着,朱慈烺又抚军京营,清查成国公和定国公,雷厉风行的整顿京营之兵,一件件事情让巩永固忽然明白,自己看错这个外甥了,外甥可比他想象的睿智多了毕竟是皇族血统,一朝爆发竟然有如此的魄力。

而今日,当张名振向他报告,皇太子出现在西山小煤窑前的煤路上,并询问窑主姓名时,联系到昨晚朱慈烺忽然送到公主府的那一碗羹汤,他猛然顿悟:自己私开小煤窑的事情,已经被皇太子知道了!

惶恐惊惧之中,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自己事小,如果牵连到公主,那就万死莫恕了。

还是张名振给他出了一个主意,皇太子仁厚,不似苛刻之人,驸马爷真心认罪,皇太子必不会刁难。

于是,巩永固就来了。

不过心情惴惴,脸色也发白,等朱慈烺请他平身,为他赐座之时,他一撩袍角,跪在朱慈烺面前,一脸愧色的道:“臣不敢,臣今晚是来请罪的。”

听到此言,田守信带着殿中的太监宫女全部退下,一个也不留。

巩永固是皇亲,有些秘密不是他们这些下人应该知道的。

“姑父快请你。”朱慈烺亲自搀扶巩永固:“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巩永固却不肯起来,叹道:“臣身为驸马,知法犯法,不顾朝廷的禁令,在西山私开小煤矿,罪不容赦,明日早朝,臣必向亲向皇上请罪!”

朱慈烺心知巩永固是受了高人指点,明天早朝请罪之前,先来见他这个皇太子,先把西山小煤矿的事情说破,求得他的原谅,只要他这个皇太子不发动,朝堂上没有人会追究此事,如此巩永固也就过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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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煤窑乱像

虽然有点机心,但看在巩永固是忠臣,又是自家姑父的份上就不计较了。闪舞小说网

巩永固坚不起身,朱慈烺没有办法,只能站着劝道:“姑父,不必太自责,你私开小煤矿虽有不妥,但情有可原,只要你诚心悔过,我必向父皇上书,请他赦免于你。”

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把巩永固劝了起来。

巩永固在绣墩里坐下,耷拉着头,一句话不说。

历朝历代,大明的驸马爷是最不好做的,一旦做了大明的驸马,不但本族之人不能再做官,驸马本人也只是一个虚职,除了朝廷的俸禄,再不许有其他的收入,这和前朝很多驸马当官又做生意,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情况,完全不同。

巩永固好读书,负才气,善骑射,喜欢结交朋友,这样的人一般都是仗义疏财的性子,又有驸马的名声,真有人求到他的门下,他绝不会拒绝,哪怕就是节衣缩食,他也会把面子撑下来。

驸马府入不敷出也就很正常了。

“姑父,能跟我说说,西山小煤窑的情况吗?”朱慈烺温言问。

“唉,还说什么,臣利益熏心,罪不可赦。”

“姑父不必自责,我询问西山小煤窑,并不是为了你。”

巩永固抬起头,疑惑的看向朱慈烺。

“我是为了国事,希望姑父能如实相告。”

朱慈烺严肃的表情让巩永固心头一震,于是不敢隐瞒,将西山小煤窑之事一一说起。

他经营小煤窑刚不过一年。

只听了三五句,朱慈烺就吃惊:“你说什么?朝中勋亲已经有三年没有领到俸禄了?”

“是。”巩永固苦笑:“朝廷最后一次发俸禄是崇祯十一年,这三年朝廷困难,府库空虚,大家都理解,虽然拖欠,但没有人向户部催要。”

为勋亲们发俸禄的是太仓库,也就是国库。

这些年剿匪的军饷都凑不够,像巩永固这种看起来非常有钱的驸马爷,太仓库当然就更是不会发放了,作为驸马的巩永固也无法拉下面子去讨要,一欠三年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巩永固一讲就是半个小时。

他是当朝驸马,是见过市面的人,崇祯对他也颇为信任,经常会召到他宫中谈论一些事情,今天朱慈烺一口一个姑父,纡尊降贵的和他对面而坐,丝毫不因为他忤逆朝廷的旨意,在西山之上私开小煤窑而有所芥蒂,他心中又感动又惭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西山小煤窑的事情,全部说与朱慈烺听。

比起孟文龙,巩永固知道西山小煤窑更多的机密。

朱慈烺听的心惊。

三年没有发俸禄,那些百年传承,世代有积蓄的勋贵家族还好,像巩永固这种册封不过十几年,根基浅薄的勋贵,在断绝朝廷俸禄的情形下,虽然不至于揭不开锅,但生活却也不是外界想象的那么美好,为了增加收入,不得不踏入商界。

和百姓们经商不同,勋贵们经商都需要有一个白手套。

朱慈烺也一样,他和赵敬之集资成立“京惠商行”,说白了,赵敬之就是他掩人耳目的白手套。

巩永固的白手套是京师商人牛靖。

“臣和牛靖五五分成,先期投资和日常生产由他负责,朝中事情由臣打点。”巩永固说。

明代生产力落后,小煤窑如同挖井一般,全靠煤矿工一铁锹一铁锹往外刨,刨够一篓子后挂绳子上吊出来,一口小煤窑,几十个工人,一天的产量不过几千斤。据檐曝杂记的作者、清代历史学家赵翼记述,清代煤价每块三文,重量是二斤十二两。而几年之后,每块的价格虽然还是三文钱,但煤块的重量却只有一斤多了。

明末的煤价应该和清初差不多,大约在三文钱左右。

一天几千斤,也是不少的收入了。

照巩永固所说,西山小煤窑大约有十多处,房山多一些,大约有二十处。

此外,西山和房山各有一座户部经营的“国有煤矿”,是京师附近所有煤矿中,朝廷唯一准许开采,被朝廷承认的两处煤矿。

明史有载,万历年间,内官监监官王朝奏开西山煤窑,每年变价五千两,年终解进,一年有五千两的利润交给皇帝,但实际的利润应该远远不止这个数目。万历之后,朝廷废除矿税,撤回厂监,西山煤窑由户部接手,这些年每年能上交多少利润,朱慈烺不知道,不过猜想一定不会超过五千两的数目。

“殿下,去年年终,田生兰一共给了臣五千两银子。臣愿变卖家产,全部交给朝廷。”巩永固最后说。

朱慈烺摇摇手:“不急,刚才你说,西山附近最大的小煤窑是定国公徐允祯开设的?”

“是。”巩永固回答:“徐允祯是最早在西山私挖小煤窑之人,和他合作的是山西商人田生兰。”

田生兰,工部尚书魏藻德的老丈人,朱慈烺从萧汉俊那里已经听到过这个名字了。田生兰的生意做的还真大,不只向工部户部的供给大量的铁料和煤料,在西山小煤窑的事情上居然也插了一脚。

这家伙,哪都有他。

“这么多年,朝廷就毫无所悉,难道就没有言官弹劾过吗?”朱慈烺问。

“有,两年前有言官弹劾,皇上令顺天府查核,但徐允祯提前得到消息,遣散工人,矿井用树枝遮盖起来,西山那么大,顺天府根本查不到,最后不了了之。”巩永固说。

朱慈烺心中明白,就算真查到了,也不会碍着徐允祯分毫,徐允祯不会承认,只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田生兰的头上,田生兰虽然承担了罪责,但有徐允祯上下为他活动,最后肯定能获释,这也是商人要和权贵们合股的原因。

“户部掌控的两座煤窑,一天能产多少煤,利润如何?姑父你知道吗?”朱慈烺问。

巩永固摇头,随即又补充:“这两处煤窑的矿工都在五百人以上,使用的都是死囚和罪犯家属,用来不惜命,产量更高,利润也应该更多。但具体多少,臣就不敢断言了。”

朱慈烺点头道:“明白了。姑父,实话对你说吧,我已经准备上书父皇,清查西山和房山两地的私人小煤窑了,该怎么做,你应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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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未来身份

巩永固拱手:“臣明白,今天下午臣就已经将煤窑关闭了。”

“嗯,工人要全部遣散,那个叫牛靖的商人,也得到外地躲两天,等风声过去才能回来。”

“臣明白。”巩永固感激,知道皇太子这是在保护他。

朱慈烺点头:“就这样,姑父请回吧。”

巩永固站起来,眼神又惭愧又感动:“那明日早朝……”

朱慈烺微笑:“当然不必。”心中一动,补充道:“另外还有一个重任,可能要劳烦姑父你。”

“殿下讲。”

“姑父喜好结交朋友,京师之中,想必有不少像张名振这样的人,我希望姑父能为我多多留意,但凡是忠君爱国、英勇善战的英雄,我京营的大门都为他们敞开!”

巩永固微微激动,身为大明驸马,他一直都有报效国家之心,奈何祖制森严,他被束缚的动也不能动,除了偶尔去一趟宗人府,管理一下宗亲的事情,其他不管政事还是军事,哪怕就是令天下鼎沸“松锦之败”,他也没有置喙的权力,今日朱慈烺交给他的任务虽然简单,但却是在为国家做事,他心中的激动有点压不住。

“臣遵命。”巩永固禁不住就提高了一个声调。

“此事须得秘密进行,切不可走漏风声。”朱慈烺叮嘱。

“臣明白。”巩永固深深一躬。

“田守信?”朱慈烺喊田守信。

“奴婢在。”田守信快步走进。

“取一千两银子,交给驸马都尉。”朱慈烺道。

巩永固大吃一惊:“殿下,这是何意?”

朱慈烺淡淡笑:“民间牙行找几个匠人,还要花中介费呢,我请你找英雄,岂能没有经费?姑父勿要推脱,收下就好。”

“臣……遵命。”

巩永固眼圈有点红。

经费只是一个借口,朱慈烺是为了补贴他府中的生计。

巩永固走后,朱慈烺在灯下沉思。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清楚知道煤炭的重要性和一本万利的暴利性,现在西山和房山都是浅层煤,五十米左右就可以出煤,有些地方甚至只需要挖二十米就可以找到煤层。

森林资源日益枯竭,煤炭资源愈发重要。

京师百万人口,每日消耗煤炭重多,但朝廷却收不到一分煤炭税。

这中间的暴利都被徐允祯这种人攫取了。

更何况,煤炭是国有资源,岂能容徐允祯和一些奸商随意挖掘?

至于巩永固,除了怜惜他是一个忠义之臣,是父皇唯一的妹夫,不想让他名声受损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朱慈烺心中有一个谋划,那就是未来的查矿钦差,非驸马都尉巩永固不可。

大明朝到处都是私人小矿,从煤矿铁矿到金矿,应有尽有,但朝廷每年能收到的矿税,却是微乎其微,这中间巨大利润,都被各地官绅豪强攫取了,要想改变这一局面,除了严格法令之外,还需要有一个能顶住压力,镇住场子的强力人物去巡查各地,严查不法。而驸马都尉巩永固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朱慈烺估计,如果严格矿税,每年朝廷收入最少能增加一百万两。

和盐税不同,矿税是属于内廷库的,历来矿税出了问题,都是太监和锦衣卫出宫稽查,但太监作风粗鲁,常常被文官们所抵触,如果换成驸马都尉巩永固,就没有这个问题。

所以巩永固身上不能沾染开设小煤窑的污点,朱慈烺要尽力帮他洗刷干净。

时机到了,就可以把巩永固推到前台,担任查矿钦差,如此不但可以解决矿业乱相,也为巩永固找到了一个用武之地。

晚膳之后,朱慈烺看了一些漕运方面的书,总结观点,准备明日早朝拿出来,助沈廷扬一臂之力,不过煤窑和勋贵的事,始终在他脑中盘旋不去,忽然间想到了另一件事,于是问:“田守信,骆养性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徐允祯和朱纯臣私卖甲胄之事,锦衣卫已经在调查,而朱慈烺也同意了骆养性的请求,放出徐卫良,配合他表演一场戏,到现在到五六天了,骆养性那边却一直都没有动静。

田守信摇头,然后轻声问:“要不,奴婢去问一下?”

朱慈烺摇头,徐允祯和朱纯臣恶贯满盈,在劫难逃,倒也不用着急。骆养性引而不发,应该是在等待什么?

希望骆养性不要搞鬼。

看书看到十二点,又拼命回忆前世里看到的一些漕运书籍,想着“漕米改海”在明日早朝可能出现的情况,并做出预案,实在困的不行了,才上床休息。

这一夜朱慈烺睡的很安稳,没有再失眠,不过梦中的金戈铁马却依然不停歇,他梦见自己头戴明盔,身披重甲,率领大军,旌旗如海,向着辽东而去……

……

辽东。

马蹄声急促,苍茫的原野中,佟瀚邦带着部下正在向宁远狂奔,为了加快速度,减轻战马的负担,所有人都扔掉了甲胄和头盔,只穿着棉衣,随便如此,身后的追兵也是越来越近了。

佟瀚邦心急如焚,

哗哗哗哗。

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雨。

若换在平时,行军时遭遇这种天气,士兵们肯定会叫苦不迭;但今天却是个例外,佟瀚邦以下,所有军士都是大喜,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给他们的行军造成了麻烦,但给身后追兵造成的麻烦更多。建虏最强的就是骑射,大雨视线模糊,弓弦软化,射出的弓箭会失去准头,对明军来说,实在是一个大利好。

佟瀚邦暗叫天助我也。

不顾大雨,明军加速前进。

就在这时,身后马蹄如雷,一队蒙古轻骑从雨雾之中冲了出来。

虽然有大雨的帮忙,但蒙古轻骑骑术精良,一人双马,战马又是上好,最后还是让他们追上了。

但不是蒙古轻骑的全部,只是先头部队的三百人。

原来鄂硕下了死命令,一定要追上并且砍下佟瀚邦的人头。

蒙古人身背短弓,手握马刀,紧紧伏在马背上,雨势虽大,却却浇不灭他们眼中的凶残与嗜血。见到明军的尾队,他们立刻摘下短弓,搭上羽箭,向明军嗖嗖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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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我吴三桂

“列阵,杀!!”

佟瀚邦果断下达迎战的命令,虽然他们只有两百人不到,且人疲马乏。闪舞小说网但如果不能击退这支蒙古兵,被他们纠缠住,等到建虏重骑赶到,事情就糟了。因此必须迅速果断将这股蒙古骑兵击溃。

佟瀚邦迎上蒙古轻骑,张弓搭箭,向冲最前的那名蒙古轻骑射去。

大雨影响了弓箭的射程,也影响了准头,不过佟瀚邦的弓箭却好像没有受到影响,他弓弦拉到极满,箭如闪电,射穿了雨雾,一箭就将最前的那名蒙古轻骑射于马下!

佟定方跟在佟瀚邦身后,弓箭连射,连续的射中两人。

蒙古轻骑一阵惊呼,都调转弓箭,向佟家父子射来。

佟瀚邦舞动长刀,拨打箭雨。

就在这时,马蹄声急促,又有一支蒙古轻骑从雨帘之中冲了出来。

佟瀚邦心中一沉,拨马大喊:“撤!撤!”

一支追兵三百人尚可应对,再来三百人,就只能撤退了。

明军的阵势还没有展开,就不得不向后撤退了。

蒙古骑兵紧追不舍,他们的追击看似杂乱无章,其实颇有讲究,排成扇形阵势,远远的向明军兜来,想要把明军兜在中间。

佟瀚邦心知不好,一旦被蒙古人兜住,己方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弟兄们!不能让蒙古人把我们兜住,冲,一鼓作气冲出去!”,佟瀚邦心急如焚,连续的呼喊,纵马奔驰过去,马刀挥出,鲜血飞起,将一名冲过来的敌军连人带马砍成了两截!

明军拼死撤退,但蒙古人的战马太快了,眨眼间就已经追上了他们,双方弓箭互射,羽箭在大雨之中乱飞。比起蒙古人,明军的骑射之术差了很多,加上没有甲胄,不断有人中箭落马,蒙古人中箭的却极少。

骑射差,战马更差,落后的明军被蒙古人纠结住,无法脱身,再一转眼,便已经被数倍的蒙古轻骑斩落马下了。

佟瀚邦胯下的黑色坐骑是一匹神骏,马力不弱,他嘶声大喊,弓箭的连射,连续的救了几人,但弓箭如雨,蒙古轻骑席卷而来,他想救却也是救不过来,只能长声一叹,拨转马头,带着剩余的部下向着宁远狂奔。

佟定方跟在身后,弓箭连射,保护父亲。

赵尚刚左臂受伤,右手挥舞长刀,护卫左右。

蒙古人呼啸着死追不放。

明军已经是人困马乏,人纵能战,马却是坚持不住了,道路又泥泞,不时的嘶鸣着倒地,而马上的明兵,一旦跌落,再也无人能爬起来。奔出几里地后,佟瀚邦身边就只剩不到一百骑了。

佟瀚邦满腔悲愤,却也是无济于事。而蒙古人欺他们马弱,更是催马急追,不把他们全歼,誓不肯罢休。

就在这时,耳朵里忽然听到一阵阵密集如雷的马蹄之声,抬眼向前看,雨帘之中,一支万人大军忽然在前方的地平线出现,火红色的军旗和旗下不断闪现的兵器寒光,漫山遍野,缓缓压来。

佟瀚邦鼻子一酸,几乎要大哭出来。

援兵,终于是到了。

而此地距离宁远城只三十里不到了。

见明军大军出现,蒙古轻骑不敢再追击,拨转马头,呼啸撤退了。

心头一松,佟瀚邦几乎要从马上栽下去,但还是咬牙支撑住了,而他很多的部下却已经支持不住的从马上跌落下来,连续一天一夜,几乎是没有休息的狂奔,铁打的人也支持不住了。

一员身穿三层重甲、披红色大氅、头戴凤翅红音盔的明军大将冒雨带着十几名骑兵疾驰而来,到佟瀚邦面前勒马站定,上下打量佟瀚邦两眼,笑问:“是塔山佟协镇吗?本将吴三桂!”

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白面长须,脸上带着笑,雨水打在他的铁甲上,发出叮叮的清脆之声。

如果不是全身披甲,如果不是在战场相见,如果不是自报姓名,谁又敢相信,眼前这个如此年轻,看起来笑容可掬的年轻人,居然会是山海关总兵吴三桂!

“末将佟瀚邦见过总镇大人。”

佟瀚邦四十五岁了,从行伍做起,一生戎马到现在不过是一个从三品的副总兵,和吴三桂的年轻高位根本没法比。佟瀚邦下马,恭恭敬敬的向吴三桂抱拳行礼。

“只有你一人吗?”吴三桂扫了扫佟瀚邦的部下,淡淡问。

暗指李辅明。

“是。”佟瀚邦沉声回答,眼眶已经红了。

吴三桂叹口气:“佟协镇快随我进宁远城吧,马郎中正等着你呢。”

……

京师。

早朝上。

行礼如仪的论完辽东和流贼事务之后。

“臣宋玫有奏……”

和朱慈烺对了一下目光,待朱慈烺微微点头后,宋玫出班而站,将“漕米改海”的建议在朝堂上提出。

不等他将“漕米改海”的益处说完,朝堂上就掀起了反对之声。

最反对的,当然是漕运官员。

理由不外乎海运风大浪急、海盗出没、粮食易霉、成本较高,漕运关乎几十万人的生计,岂可擅自改动?

朱慈烺不出声,他倒要看看,朝中群臣究竟有多少睿智之人?

其实,这并不是崇祯朝第一次讨论海运,宋玫也不是大明朝第一个提出“漕运改海”的人。隆庆五年的漕运总督王宗沐才是第一人。

王宗沐,字新甫,号敬所,浙江临海人,虽然是漕运总督,但他并不因为自己的官职而袒护漕运,他大胆提出恢复海运,并做出了一次成功尝试,隆庆六年,通过海运,他成功的将12万石米运到了天津,不论时间或者是效率,都远超漕运。

最初之时,朝廷对他是支持的,也开放了一部分的海运,但万历元年1573,王宗沐组织三百条船海运,但在福山岛遇飓风,沉没7船,损失米数千石,军丁溺死十五人,言官纷纷奏议其失,最终朝廷决定停罢海运。

王宗沐之后,虽然海运虽然时时提起,但朝廷已经不敢再支持了。

这些年下来,漕运已经形成了庞大的利益集团,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若是将漕运改海,朝廷固然可以少花钱多收粮,但庞大的运河集团又岂甘心看着自己利益受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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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唇枪舌剑

宋玫很镇定,他心中有数,皇太子会站出来支持自己,因此面对汹汹攻讦,他不慌也不怒,缓缓道:“陛下,漕运固然安全,但运河年年淤塞,年年清淤,耗费的人力物力,每年将近百万,海运虽然有船倾人覆的危险,但除了修建码头之外,再无其他费用,纵使船只有损失,但平均下来的耗损,非但不比漕运多,反而是少许多。”

“宋侍郎怎知海运损耗低??”户部漕运司郎中吴钊燮立刻反对。

“我为工部侍郎,清淤河道和建造船只都是我工部的事务,两者费用我最是清楚,海上大风大浪,船只倾覆的凶险,一年或许会有一两次,但看风避浪是船家的根本,只要行船得当,及时避风靠岸,就不会有船只倾覆的危险。清淤的费用却必不可少,而且有逐年增加的趋势。两者相比,当然是海运更有利。”宋玫声音平和。

“天道无常,海上的风浪岂是宋侍郎能预判的?万历元年的悲剧,难道你不知道?漕运改海,漕兵漕丁又如何处置?一旦聚啸生事,岂不又是一场风波?刚刚设置的厘金局,又如何处置?一条京杭大运河,难道要被废弃吗?”吴钊燮一连五个逼问,个个锋利如刀。

“吴郎中问的好!”

选郎,郎中的别称。闪舞小说网

“漕运不可轻动!”

“臣附议!”

一片对吴钊燮赞成和对宋玫的反对之声。

这一点都不奇怪。

明清两代的漕运制度其实是平衡国家、地方和部分官僚集团利益的结果。河道官员一方面放大海运的危险,一方面不断强化自身存在的合理性与重要性,这是官员利益一旦漕运改海,那些倚仗漕运繁华的城市,必然衰落,这些城市和这些城市出身的官员必然要反对,这是地方利益漕运关乎几十万人的饭碗,关系运河沿线的稳定,这是国家利益。

这三个是海运明明优于漕运,但却始终不能持续执行的制度上的因素。

龙座上,崇祯皱着眉头,耐着性子仔细的听。

虽然辽东和流贼是他现在最关心的,但漕运海运之争关系到大明钱粮的转运,也是重大议题,他不得不听。如果是其他话题,他早就出言喝止了。

朱慈烺淡然而坐,目光徐徐扫过扫过殿中群臣,心想,除了后排的沈廷扬,难道朝中就没有海运派吗?

刚想到这,就有海运派出来了。

吏部郎中李明睿。

崇祯十七年,满朝文武中最旗帜鲜明的支持崇祯南迁的人就是李明睿,为此崇祯还特意单独召见李明睿,两人整整详谈了一夜,从此可知,崇祯并非不知道危局,也并非没有南迁之意,只是抹不下面子,想让朝臣形成共识,一致恳请他南迁,他顺水推舟的答应,就可以避免逃命皇帝的尴尬名声。

可惜啊,朝臣不配合,首辅陈演第一个发对。

南迁之事不了了之。

朱慈烺穿越而来,到现在已经有十几天的早朝,身为吏部郎中的李明睿一直默默,站在百官群中,一点都不显眼。

今日海运议题,算是把李明睿激出来了。

“陛下,漕运海运之争已经有数十年,利弊皆有,臣以为,在如今朝廷财政困窘的情况下,漕运改海已经是不得不的选择了,据臣所知,漕兵漕丁的饷银已经拖欠三个月,今年清淤的钱粮也还没有着落,如果今年不清淤,来年漕运必然受到影响,拖到后年,漕运必然受阻。一旦漕运受阻,南方的粮米运不到京畿,京畿粮价必然暴涨,与其到时措手不及,不如未雨绸缪,海运漕运并行。”

李明睿道。

话音不落,就有人跳出来反对:“陛下,宋玫李明睿乱国之言,不可听从啊。”

居然是工部商户魏藻德!

朱慈烺微微惊异,这一位“状元郎”在朝堂上从来都是安安静静,除非是崇祯询问,又或者是关系到他工部事务,否则他很少跳出来说话,今天怎么忽然改了性子?瞄了一眼首辅周延儒,忽然明白了。

周延儒表面中立,但对“漕运改海”之策,他心里是反对的,受他影响,整个内阁和六部大臣也都是反对的,但想不到今日六部中的工部侍郎居然跳出来支持“漕运改海”,周延儒的第一直觉就是受人指使。

宋玫做工部侍郎已经快十年了,一直默默无闻,跟朝中众臣来往很少,指使他的人能有谁呢?周延儒第一怀疑的就是宋玫的上司,工部尚书魏藻德。

周延儒目光一扫,魏藻德就明白其中的含义了,他能成为工部尚书,除了皇帝的溺爱,首辅周延儒的大力推荐也必不可少,周延儒等同是他的恩师,他可不敢得罪,所以他必须马上自清

魏藻德大声道:“陛下,漕河虽然每年都得清淤,且费用不少,但漕运保证南粮北运,功不可没,现在又增设了厘金局,未来的收入必然大大增加,何至于现在要漕运改海?国依兵而立,兵以食为命,食以漕运为本,所以漕运绝不可轻动。前日漕运总督史可法有奏,虽然钱粮短缺,但漕运清淤绝不会怠惰,漕运绝对会畅通,臣以为,现在这个时候,任何一个说漕运可能受阻之人,都是别有用心!”

状元郎出身,说话果然犀利。

宋玫面容不变,年轻的李明睿却是面红耳赤。

朱慈烺皱眉。

这个魏藻德,谈事情就谈事情,为什么攻击人身?身为工部尚书,攻讦一个小小的郎中,不怕失了身份?

魏藻德继续说:“且漕运是我大明的祖制,当初太祖成祖只所以禁止海运,一来是海运运送艰险,风险太大二来常有外寇利用海运在我大明海岸生事,且海运藏污纳垢,不法之徒极多,一旦开放,只怕沿海之地又要生出很多是非,因此臣以为,海运万万不可轻启!”

朱慈烺不动声色,心说魏藻德还真是周延儒的狗啊,明明不想发表意见,只不过被周延儒扫了一眼,立刻就像是打了兴奋剂,变成斗犬了。

群臣都看着宋玫,看他如何应对?

宋玫是工部侍郎,魏藻德是工部尚书,两人意见截然不同,这一番工部内战,还真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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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利益之争

宋玫神色坦然,拱手道:“臣与魏部堂有些不同见解,斗胆试论之。第一,海运虽然有风险,但速度快,运量大,费用少,省人力,用来运粮最是合适了第二,前些年确有倭寇在东南沿海横行,但近些年倭国施行了禁海令,倭人不得出海,倭寇之患早已平息,就算偶有不法之徒,只要严加巡防,也可保证海境的平安。”

“第三,海上年年都有商船往来,但船毁人亡的十不过其一,运河里也多有险阻,历年都有船只遇险沉没,船夫家破人亡,岂能只是海运有危险,漕运就没事?第四,臣奏请的并不是废除漕运,而是漕运海运并行,朝廷开放海运,愿意从事海运的商人和船家盈亏自负,纵使出了海难,朝廷也不会受损,但如果海运源源不断,受惠的却是朝廷和百姓。请陛下明鉴。”

前世里,研究明清漕运史的欧洲专家都有一个很大的疑问,明清为什么要一直维持漕运,始终不放开海运呢?他们从地图上判断,明清完全可以通过海上,开辟出一条既近而花费又少的从江南到天津北京的路线。

但明清都没有这么干,关键就是无法摆平相关利益者,一直到清朝末年,火车出现,南京到北京再不用走运河,漕运才被废除。

“说的好!臣附议,海运漕运应可以并行!”

一大臣站出来,大声赞同。

兵部右侍郎吴甡。

朱慈烺淡淡笑,吴甡果然是朝中见识第一人。

魏藻德皱着眉头

对于宋玫所说的道理,他当然是明白的,作为状元郎,他肚子里也是有东西的,如果是两人私下辩论,他说不定会同意宋玫的论点,但今日在朝堂上却是不行,宋玫是工部侍郎,是他的副手,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在朝堂上挑起如此敏感的话题,惹的首辅大人怀疑,完全不给他面子,如果他再被宋玫论输了,日后还怎么领导工部?

于是魏藻德继续道:“宋侍郎说的不错,不错,漕运改海确实是有受惠的人,不过不是朝廷,而是江南的那些沙船帮!海运一旦开放,南方的漕米都走海运,漕运不就废了吗?宋侍郎,听说你昨天下午见了两个江南沙船帮的人,是不是他们托在你在朝堂上为他们代言啊?”

听到此言,群臣嗡嗡议论,政策讨论没什么,但如果有人收受商人利益,在朝堂上为商人代言,那罪过可就大了!

朱慈烺皱眉,心知宋玫是为了政策的圆满而去见了沙船帮,只是魏藻德怎么会知道?

“督察院应即刻调查宋玫,看有无利益勾结!”

有官员杀气腾腾的提议。

针对的不是政策本身,而是宋玫这个人。

这就是明末官场的恶习。

很多时候,都是对人不对事,失去了对理智辩论政策的机会。

朱慈烺有点担心了。

毕竟宋玫不是善于一个唇枪舌剑之人,这十年来在朝堂上一直是一个静默的影子,很少主动发表意见,今日为了自己蹚了海运漕运的浑水,如果因此被朝臣攻讦,乃至于坏了名声,那自己就太对不起他了。

宋玫额角微微有汗,不过依然不慌不忙,拱手道:“陛下,臣昨日下午确实见了几个江南沙船商人,不过并不是为了给他们代言,而是想知道江南沙船运输的真实情况,在场的除了臣之外,还有工部的三位同僚。若非向他们了解,臣也不会知道,漕米改海竟然有如此多的优点,因此臣今日才会提出漕米改海之策,各个情况,找他们一问就知。至于魏部堂诛心之论,臣无话可说。”

深深一躬。

回答的不软不硬,绵里带钢。

“臣作证,昨日和江南沙船商人见面,臣就在场,除了讨论海运利弊,绝无其他行事。”有官员站出来为宋玫证明。

朱慈烺放心了,毕竟是老干吏,不是那么容易被欺负的。

吴甡眉角一挑,瞥着魏藻德冷笑道:“魏部堂,就事论事就好,揣测动机就太没有格调了。不然以后再没有人敢在朝廷上提出政策了,支持海运就是收了海运商人的好处,那照此推断,为漕运说话者,是不是也受了漕运商人的好处呢?”

“……”魏藻德脸色微微臊红。

这时,礼部右侍郎蒋德璟出列道:“陛下,臣以为,宋玫所请,朝廷应该慎重考虑,而不是一棍子打死,漕运海运之争已经有十数年,朝廷一直没有定论,不如照漕运总部史可法进京,史可法总督漕运,政绩斐然,听听他对漕运的意见,对海运漕运之争,大有益处。”

据沈廷扬所说,蒋德璟和史可法都是海运的支持者,蒋德璟虽没有清楚表态,但他把漕运总督史可法拉进来,明显是想要增加海运派的发言权。

“臣以为不妥。”

谢升却反对。

谢升是东华阁大学士,内阁四臣,说话自有份量,他一出声,朝堂立刻就静寂了。

谢升道:“眼下三月,马上就是漕运清淤的关键时间,这个时间点不宜召史可法进京,何况史可法在历次奏折中都写的清清楚楚,钱粮虽有短缺,但漕运绝不会淤塞,没有淤塞自然也就没有漕运不通,需要另辟海运的道理!”

蒋德璟淡淡道:“三月不行可五月,五月不行就八月,海运漕运之争终得有一个解决。”

谢升皱眉:“如果朝廷不能决断,事事都要找各地督抚进京,那还要我们六部何用?”

蒋德璟不卑不亢:“如果是民事军事,朝廷自然可以做出决断,但漕运之事争执数十年,赞成反对各有道理,史可法是能吏,治理漕运成绩斐然,对于漕运必有高明看法,召他进京,彻底解决漕运海运之争,岂不是最妥当的吗?”

听到这里,朱慈烺心中一动:蒋德璟这是在给史可法搭梯子啊,史可法是东林左光斗的弟子,是东林的后起之秀,四十岁就已经是漕运总督,蒋德璟显然还想要再提携他一下。

“蒋宗伯所言甚是,臣附议。”

有朝臣站出来附和蒋德璟。

当然是东林人。

蒋德璟是礼部侍郎,“宗伯”是侍郎的别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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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一槌定音

“不妥!漕运海运已有定论,史可法不必进京。”

反对的也有。

虽然谢升是内阁四臣,蒋德璟只是一个礼部侍郎,但因为蒋德璟是朝中东林之首,气势并不比谢升差,双方各有拥趸,一时僵持住了。

御座上的崇祯皱着眉头,一句话也不说。

朱慈烺知道不能再等,起身走到殿中,向崇祯施礼:“父皇,儿臣有不同的想法。”

皇太子一起身,整个大殿立刻变的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

崇祯点头。

“漕运是我大明的根本,绝不可轻废。”朱慈烺首先表明态度。

谢升和魏藻德都是松口气。

“但儿臣听说过一句话,叫**蛋不可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去年浙江闹匪,致使漕运中断三日,虽然官军很快就平息叛乱,疏通了漕运,但此事却也给我们提了一个醒。尤其张献忠等贼有向江南流窜的迹象,一旦他们占据了运河的某一点,切断漕运,京畿地区的粮米供应岂不立刻就会陷入危机?”

御座上的崇祯脸色一变。

不但他,殿中群臣也都是微微变色。

倒不是朱慈烺的想法让他们吃惊,而是朱慈烺如此直接的在朝堂上说了出来。闪舞小说网

也就亏了朱慈烺是皇太子的身份,如果是其他人,立刻就会被群起攻之,套上一个“危言耸听”的罪名。

个中道理,朱慈烺当然是明白的,就像他上朝第一日就提出治国四策一样,他倚仗的都是他皇太子的独特身份。因为他是皇太子,所以崇祯对他绝对信任,朝臣也不敢轻易质疑他。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儿臣以为,海运虽然不可以全面放开,但适当放开一点小缝,还是可以的,一来找寻利弊,二来预防风险,纵使漕运被阻,朝廷依然可以通过海运从江南调配粮米到京畿。”朱慈烺道。

“太子殿下所谓的不全面放开,指的是什么?”谢升皱着眉头问。

朱慈烺向谢升拱拱手,谢升是东华阁大学士,内阁四臣之一,该有的礼节不能少,然后缓缓道:“江南各省,南直隶,浙江、安徽、四川、两湖、山东等地粮米都是通过漕运运送到京畿的,其中,南直隶、浙江和山东最为省事,因为漕运就从三地境内通过,四川有嘉陵江通长江,也算是便利。安徽两湖稍远一点,需要先经过水路转运,少则七八日,多则十几天,才能运转到漕河。但两广福建就远了,最少需要一个月,甚至两个月的时间才能将粮米送到淮安,淮安到京师,又得一到两月,前后算起来差不多四个月时间,实在是太慢了。广东福建都是靠海之地,如果能在这两地试点海运,直接海送到天津,而不必到淮安运转,一定能事半功倍。如此不但提升效率,也减免了两地的转运之苦。”

听到这,朝臣们都明白朱慈烺的意思了。

朱慈烺虽然支持漕运,但却也支持宋玫的建议。

皇太子,终究跟我们的想法不一样。

群臣嗡嗡议论,一时没有人出来反驳朱慈烺。

朱慈烺向崇祯拱手:“父皇,广东福建两省的漕粮并不多,但却总是最后两个运到京师的省份,概因路途遥远,转运不便的原因。儿臣以为,如果选择广东福建两省作为试点,准许他们使用海运,不但对现有的漕运没有太大的冲击,而且还可以改善两省漕米年年落后的窘况。漕运海运并行,不管哪个地方问了问题,都可保证京师粮米无忧。”

说完,深深一躬。

原本皱眉不语的崇祯眼睛一亮。

崇祯不是顽固古板的性子,不排斥接受西洋先进思想,大量引进火器,甚至还为天主教提写匾额,对于新鲜事务他历来都很有兴趣探寻,对海运,他并不反对,甚至心中是支持的,不然他也不会令沈廷扬建造新式运粮船,还做了一次从淮安到天津的试验。

但漕运关系重大,不可轻动的道理,崇祯是非常明白的。

不说那十几万人的生计,只说说牵扯到漕运利益的有关官员,就是一个庞大数字。

身为皇帝,尤其是现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稳定朝局是他最优先的考虑。

加上海禁是祖制,他就更是不敢轻启海运了,明知道海运更快更省他也是不敢。

不过朱慈烺的话,却让他心动了。

是啊,不全面放开,只要广东福建两地海运,不但可以试验海运成效,而且不会影响漕运稳定的大局。

“殿下所言大妙!选择广东福建作为海运的试点,两地漕米不多,对漕运影响有限,海运漕运并行,施行两年,便可看出海运漕运的优劣!”兵部右侍郎吴甡一脸喜色。

兵部尚书陈新甲原本是漕运的坚决支持者,漕运海运之争,他本来不打算说话,不过朱慈烺“漕米改海”的政策一抛出,他就知道自己站错了队伍,连忙弃暗投明,出列而奏道:“漕米改海兼顾漕运和海运,广东漕米不但可海运到天津,甚至可直接运送到觉华岛,用作宁远的军粮,中间省去转运之苦,臣以为,可以试行。”

原本漕运派占据绝对优势,但朱慈烺这么一搅合,形势立刻逆转。

内阁首辅周延儒一直是面容淡淡,古井无波,殿中争吵的再是激烈,好像也飘不到他的耳朵里,但是当朱慈烺说完那一番话后,不知不觉的,他眉头已经皱在了一起。作为首辅,朝政的推动者和掌舵者,他清楚知道漕运稳定对朝局稳定、还有他首辅位置稳定的重要性,因此他是满朝文武中,最不愿意改动漕运的那个人。

而漕运改海的提议也不是第一次提出了,每一次都会被封杀。

照他本来的估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但想不到太子忽然插了一脚了。

太子说的简单,只广东福建两省,不会搅动漕运大局,但谁又能保证,通过海运输送到天津的粮米,都是这两省的呢?

周延儒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谢升。

谢升会意,于是向朱慈烺拱手:“殿下,臣有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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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专线专营

“先生请问。”朱慈烺微笑,他一出来,工部尚书魏藻德就退缩了,显然是畏惧他这个皇太子,谢升倒还有些胆气。

“厘金税是殿下倡议,朝廷开设的,如今各项事务都已经齐备,只等三月十五日就会开始征收,今天已经是初十,只五日时间了,殿下却在这个时候提议为海运开一扇小门,臣有点不能理解。”谢升肃容。

朱慈烺淡淡笑:“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但厘金税针对的是一般货物,粮食不在征收范围内,因此漕米改海并不会损害到厘金税的征收。”

“殿下如何保证,海运来的都是粮米,里面没有暗藏其他物品?”谢升追问。

“粮米之中混杂其他物品,借以逃避厘金税,这个问题不止是海运,漕运同样也存在。”朱慈烺淡淡道。

“漕运有十三道关卡,关关严查,纵使奸商能在一两处取巧,却不可能在十三处,处处过关,只要查出一处,就是严惩,而海运却只有起始和终点两处,万一有奸商在粮米之中混杂其他货物,朝廷又查缉不严,货物都走海运,大量走私,厘金税岂不是就变成空谈了吗?”谢升皱着眉头。

“先生所虑正是我所忧心的,所以我才说要有限,而不是全面放开。”朱慈烺道。

谢升不明白。

朱慈烺向崇祯拱手:“父皇,儿臣以为,要避免海运乱象,现阶段,只有一个办法。”

“讲。”崇祯竖起耳朵。

“专线专营!”

朱慈烺清楚的说出四个字,然后解释:“漕米改海,使用专一航线,只允许广东到天津,其他航线不得经营,乱窜者视为贼船,此为专线所谓专营,就是交给一家大型的船号,出了问题,不管是走私或者是搅乱沿海治安,都唯船号是问!”

群臣们又微微吃惊。

专线他们都能想到,但专营却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专线专营,即补充了漕运的不足,省却了广东福建两省的劳顿,又不影响整个漕运大局,还可以咎责专人,臣以为,此议可行!”微一思索,礼部右侍郎蒋德璟终于直接表态支持了。

群臣议论纷纷,他们大部分都是漕运的支持者,知道只要开了海运这扇门,漕运终究会受到损害,不过一时半会却也想不出反对之策,更何况,龙座上的崇祯眼有喜色,对皇太子的提议好像颇为欢喜,他们父子二人是不是早就商议好了?贸然提出反对,会不会惹的龙颜大怒?

只有礼部尚书林欲辑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慨然道:“陛下,海禁是我大明祖制,不可轻开啊!”

崇祯不说话,显然,他也正在祖制和现实的利弊之中纠结。闪舞小说网

朱慈烺知道,必须再加一个筹码了。

如果说漕米改海只是撬动海禁政策一道缝,将来同荷兰人谈判,给予自由贸易权,就是开一扇大门了,如果连小缝都撬不动,又何谈大门呢?

于是向崇祯拱手:“父皇,儿臣以为,除了专线专营,将广东福建的漕米运到天津,那家被准许的船号,还需承担另外一个重大任务。”

“讲。”

“做我大明的后备水师,听候朝廷调遣,只要朝廷需要,船号随时为朝廷运兵!短期是义务,长期朝廷可适当给予补偿。”

此言一出,朝堂上的议论之声就更大了。

崇祯可能是华夏王朝里对私有财产权最看重的一个皇帝,国库内库空虚见底,崇祯低声下气的请求群臣义捐,但却从来也不敢横夺,对大臣如此,对商家百姓也是如此。崇祯十七年,王朝覆灭在即,欲调山海关吴三桂回京勤王,吴三桂提出饷银要求,崇祯拿不出,都到这个时候了,崇祯也不敢想出一个“坏点子”,对城中的富豪勒索银两。

李自成进入北京后,一共从勋贵,官员和富商的家中抄出七千万两银子。

北京城中并非没有银子,只是崇祯想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或者说,他儒门圣教徒的性格,使他根本想不出“坏点子”,如果换成他先祖朱元璋,南京修城没钱,立刻就想办法抄了首富沈万三的家,一点犹豫都没有,纵使知道会遭人非议,他也毫不在乎。

万历皇帝虽不抄家,但却想办法的开店开矿,增加内库的收入,崇祯束手无策,空有道德,眼看着国库空虚,除了向群臣乞求义捐,竟然没有第二个办法。

朝廷使用民船,历来都是要给钱或者是抵充徭役的,哪怕给的很少,从来没有白用,朱慈烺现在的提议,让群臣微微吃惊。

“殿下,所谓运兵,指的是哪里?”礼部尚书林欲辑又颤颤巍巍的站了出来,向朱慈烺拱手问。

他最喜欢的就是在朱慈烺身上挑刺。

朱慈烺回一礼,淡淡回答:“没有特指,如今天下不宁,外有建虏内有流贼,朝廷在北方的兵力捉襟见肘,但在南方却还一些闲兵,如果能有一支运兵的船队,可以将广东福建之兵短时间之内运到天津,不但拱卫京师,也可预防万一。”

林欲辑又颤颤巍巍的退了回去。

朱慈烺回答的有理有据,这刺他挑不出。

群臣之中,不少人在微微点头。

是呀,如果能通过海运,从东南运来兵马,不管面对建虏或者流贼,朝廷能使用的兵马都会增加不少,虽然这些年来朝廷也动过东南的兵马,比如四川的白杆兵,但陆路遥远,来回就得走一年,三月发出命令,来年三月才能赶来,根本远不济急。

而从广东到天津,海运只需一个月,危急之时,确实可以使用。

“殿下,民船都是小船,运粮可以,如果用来运兵,怕是不行吧?”谢升皱眉。

朱慈烺笑:“先生有所不知,民船并非都是小船,据我所知,一次能运两百人的大沙船,在江南为数不少,如果能为朝廷所用,不管调兵还是运粮,都是朝廷的一大臂助。”

龙座上,崇祯眼睛发亮,到这时,他已经完全明白朱慈烺的意思了。

要执行对建虏后方骚扰的战略,非有一只运兵船队不可,原本的谋划,是想要使用长江水师,但长江水师移驻天津之事,因为江南官场的反对,已经是夭折了,朝廷又没有财力造新船,如果照朱慈烺所说,江南真有一次能运载两百士兵的大沙船,用来当作运兵船,最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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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船号专营

谢升却还没有猜到皇帝的心意,他皱眉道:“广东福建两省漕米不多,运输利润有限,又要承担为朝廷运兵的义务,怕是没有船号愿意承担吧?”

“是啊,构想虽好,但那些奸商们肯定不会愿意。”

“太子殿下想的太简单了。”

群臣议论纷纷。

连海运支持者,蒋德璟宋玫李明睿也都是沉思。

首辅周延儒皱着眉头。

原本是要争论漕米是否改海,但现在却已经跳过“是否”,直接讨论如何执行了。

皇太子高明啊,群臣不知不觉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当然了,皇太子的身份起了很大的作用,如果朱慈烺只是一般的朝臣,群臣不会这么容易就入彀。

周延儒暗暗叹口气,看来,漕米改海之策已经是挡不住了。

“一般的船号,肯定是不愿意的,但如果是忠臣名士的家族,也许会有不一样的选择。”等议论稍停,朱慈烺向崇祯拱手:“父皇,这大殿之中就有一人的家族,有此能力,就是不知道他愿意不愿意?”

“谁?”

“户部郎中沈廷扬。”朱慈烺说出沈廷扬的名字。

户部郎中只是一个五品官,在这冠盖云集的大殿之上,毫不起眼,所站身的位置也是最后排,海运漕运激烈讨论之时,他默默无语,一直不说话,直到朱慈烺提到他的名字,他才从队列的最后方走了出来,向崇祯行礼。闪舞小说网

朝堂一下就寂静了。

沈廷扬是船运世家,也是漕运改海的支持者,数次在朝堂上发起漕运改海的动议,今日海运漕运争的激烈,他却没有发表意见,群臣都有点诧异。但老谋深算者,却已经猜到个中原委了。

“沈廷扬,我听说你家是船运世家,家中有一百艘运兵两百人的大沙船,不知道你家族可愿意担起这个重任,专线专营广东福建的漕米,并且听候朝廷调遣,为朝廷运兵呢?”朱慈烺问。

沈廷扬深深一躬:“虽然还没有和族亲们商议,不知道他们的意见,但心忧天下是我沈家的祖训,所以臣……愿意。”

“好!”

崇祯站起身,一脸喜色。他终于是抛开了“祖制”。

“臣以为不可!”

大事即将抵定之时,忽然有一人站出来阻止,却是左副都御史方岳贡。

方岳贡,天启二年进士,有名的廉官,最高官至任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闪舞小说网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手下大将刘宗敏拷打北京官员,追赃助饷,搜到方岳贡家,居然只发现了五套布袍,一条犀带,二锭皇帝赐的元宝,这令流贼们感到非常诧异“阁老何一贫至此?”

刘宗敏不相信一个明朝的内阁大臣如此贫穷。

但方岳贡真就这么穷。

在被关押期间,方岳贡曾有机会碰到崇祯皇帝的太子,太子放声痛哭,求方岳贡救他。方岳贡说:“臣当忍死以拥殿下!”四月十三日,李自成忽然挟持太子出京城讨伐吴三桂。十七日,城中喧传太子坠马而死。方岳贡捶打胸口大叫,滴水不进,悲愤不已,二十六日,他整好衣冠,自缢而死。

方岳贡是廉臣干吏,更是忠臣。

对这样的人,朱慈烺满是敬重。

何况方岳贡一直都没有给他制造麻烦,不管是治国四策,或者抚军京营,方岳贡都没有发表意见,而默然不语就是对朱慈烺最大的支持,方岳贡身为左副都御史,也就是言官的三把手,他的沉默对御史言官们有一种暗示作用,如果他站出来激烈抗争,朱慈烺在前些日子遇到的反对,一定会更强烈。

即使是现在御史言官都出京,左副都御史已经变成光杆司令的情况下,方岳贡的话也依然有很大的份量。

“陛下,沈廷扬是朝廷官员,担着登州到辽东的军粮转运职责,其家族承担漕米改海,广东到天津粮米的转送之事恐有公私不明、甚至是以公肥私的嫌疑,臣以为不妥,如果朝廷真要漕米改海,应选择其他的船号!”方岳贡道。

“臣附议。”

“臣附议。”立刻就有几个清流站出来附议,其中最有份量的是通政司使施邦曜。

崇祯犹豫了。

朱慈烺早有准备,向崇祯拱手道:“父皇,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沈廷扬虽然是朝廷官员,担着向辽东转运军粮的重责,但他常驻登州,不管是广东还是天津,都不是他能够到的地方,和他官职并无利害相关之处。儿臣反倒以为,正因为他是朝廷命官,其家族才不敢逾越法纪,在粮米转送之中夹带私货,因为那不但害他们自己,也会害了沈廷扬。有沈廷扬在,朝廷令沈家运兵,沈家必然是全力以赴……”

崇祯微微点头。

对崇祯诱惑最大的,并不是漕米改海,而是沈家那一百艘一次能运载两百士兵的大沙船。一艘两百,一百艘可就是两万人啊,加上长江水师和东南水师的船只,一次运十万精锐到建虏后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来一个“三光”政策,看建虏如何再猖狂?

朱慈烺继续说:“何况除了沈家,江南之地再没有能一次拿出一百艘大沙船的船号了,如果分给几家来做,必然会有权责不明,相互推诿的情况,粮米转送耽搁几天问题不大,但如果耽搁了朝廷的运兵大计,那就得不偿失了。望父皇明鉴。”

听朱慈烺说完,群臣嗡嗡议论,原本认为沈廷扬可能会“以公肥私”的人,倒有一半被朱慈烺说服了。

“内阁怎么看?”崇祯看向周延儒。

从开始到现在,周延儒一直都还没有说话呢。

心知皇帝已经同意,周延儒自然不敢反对,心里暗暗叹口气,出列拱手:“陛下,老臣以为,沈廷扬的官职和沈家海运之事,并无冲突,太子殿下所言,老臣赞同。”

事情到此,基本就定了。

接下来就是一些小细节。

广东到天津,专线专营,广东福建两省的漕米以后不再通过漕运,而是通过海运送到天津。时间暂定为两年,如果成效不佳,或者有触犯朝廷法纪的地方,朝廷随时可以取缔,到时不但沈家要承担责任,沈廷扬的罪过也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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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神机野营

从广东到天津,运送的是粮米,从天津到广东运送的货物,朝廷不要求,不过收取的税赋要按照漕河二十四关的总税一次性全部征收,也就是说,厘金税一分不能少。闪舞小说网

即便如此,沈家生意也不会差。

生意场上,时间就是金钱,走漕运三个月,但走海运一个月就够了,如果风平浪静,遇上好天气的时候,说不定二十天就可以到。从天津到广东,货物源源不断,沈家生意一定会越做越大。

朱慈烺心情愉快,他没想到漕米改海会如此顺利,原以为会在朝堂上扯皮,纠缠一段时间之后,朝臣们才会同意,但不想朝臣,尤其是内阁四臣,居然没有提出太多的反对意见,首辅周延儒更是第一个站出来表示赞同,崇祯又大喜,如此雷厉风行,一个早朝就通过了。

当然了,还有一些细节需要敲定。比如天津口岸的设立,衙门的组建,查缉官员的任命。具体施行最少需要一个月,但比起其他事务,这一次已经算是雷厉风行了。

散朝后,回到内阁值房,首辅周延儒不喜不悲,古井无波,次辅陈演表情轻松,谢升和魏照乘的脸色却不太好看。四人中,陈演对漕米改海乐观其成,谢升和魏照乘直接反对,但不想最后还是没有敌过皇太子的巧妙布局,周延儒明着中立,但其实也是反对,不过眼看挡不住,他第一个站出来表示赞同。闪舞小说网

在案后坐下,谢升叹口气,道:“巧舌如簧,我等又上当了。”

魏照乘也叹口气,嘀咕道:“确实啊。”

没人说话了,值房一片寂静,只有首辅周延儒案头的紫金钵盂里的墨水在轻轻荡漾……

国政大策,原本是内阁职权,但皇太子一而再、再而三在朝堂上提出大策,他们内阁四臣却毫无表现,再这么下去,内阁值房会换成东宫信王府也是说不定啊。

工部侍郎宋玫的府邸。

轿子还没有完全落地,宋玫就急匆匆的掀帘跳出,提着袍角,奔入正堂。

“自清!自清!”

宋玫气喘吁吁的喊。

一个高瘦的人影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方巾宽袍,儒雅的笑:“怎么了宗伯大人,是不是一点都不差啊?”

原来是萧汉俊。

萧汉俊字自清。

宋玫关上门,连连点头:“是是是,果然是通过了……”说着说着,忍不住就大笑了起来:“当浮一大白啊,我在朝堂十几年,就属今天最痛快!”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将早朝的经过简单的讲诉了一遍。闪舞小说网

萧汉俊点头:“这个投名状算是纳了,以后太子必然会重用大人!”

宋玫叹口气:“不过我也惹恼了内阁和魏藻德大人。”

“魏藻德冢中枯骨,不必在意,至于内阁嘛……也就周延儒有点手段,其他三人不足为虑,只要大人跟紧了太子,他们不敢拿你怎样。”

说完,萧汉俊深深一礼,转身离开。

“你要去哪?”宋玫愕然。

“大人的事成了,我的事,还没有了呢……”

留下一道长音,萧汉俊从后门悄然而去。

……

信王府。

早朝的顺利让朱慈烺神清气爽,散朝后,他又和沈廷扬谈了一些私密。比如,将“京惠商行”和赵敬之的名字告诉沈廷扬,虽然没有直说,但以沈廷扬的聪明,已然明白他的意思,广东到天海的航线一旦开通,京惠商行必然是沈家优先合作对象。

在府中休息了一会,吃了一些点心,朱慈烺带了田守信和十几个锦衣卫,出了北门,直奔神机营的野训营地。

离开高大城墙拱卫的京师,在野外的道路上疾驰。清风吹面,朱慈烺心情很是不错,极目远望,京师之外即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初春三月,山野丘陵都冒出一层浅浅的绿衣,去年种下的冬小麦开始返青崇祯十五年的春天,渐渐来到了。

朱慈烺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里面装载了火药厂刚刚制作完成的纸包弹。

远远的看见神机营营门紧闭,林立的火红色的三角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营门前的四个卫兵持枪而立,看到远方有马匹奔来,立刻就警惕起来,待到看清来人居然是朱慈烺之后,都大吃一惊,三人下跪迎接,另一人急慌慌地去通报。朱慈烺校场阅兵,又在神机营巡视,神机营上上下下都认得他皇太子的模样了。

朱慈烺翻身下马,不等神机营的将领列队迎接,直接往里面走。

一边走一边看。

神机营的营寨规规矩矩,围墙营帐完全照戚少保之法所立,万历之后的明军大部分都是如此。

循着声音,朱慈烺直接向训练场而去。

“参见殿下。”

神机营副将李顺带着魏闯等三名千户疾步匆匆的从训练场而来,见到朱慈烺,急忙参见。

照朱慈烺的命令,神机营现在是一日四练,早上十里长跑,上午队列和空枪操练,下午实弹操练,晚上还要加练一场,刚刚六天,体力都还没有从高强度的训练之中调整过来,感觉除了魏闯之外,李顺和另外两名千户的眼睛里都满是疲惫。

朱慈烺和蔼但又不失威仪的微笑:“不必多礼,训练的怎样了?我要亲自观看。”

训练场上。

“呯呯”一阵枪响,八十步之外的长木靶被打的木屑乱飞,二十四名火枪手,分成三个轮次,实行三段击。他们之后,另外二十四个火枪手正在准备。

等他们射击完,枪口向上竖起后,一名百户走上去挨着数木靶上的弹孔,木靶上固定着铁甲的地方还揭起看过,一会回来回报道:“殿下,共打放二十四枪,命中十八处,命中率超过七成。”

朱慈烺点头,照纪效新书,七成的命中率已经是精兵了。

不过朱慈烺还是有点不放心,他亲自走到木靶前查看,尤其是挂在木靶上的那一件铁鳞甲,他仔细的翻了一下,铁鳞甲的多个甲片被击中,但没有击穿看来旧式火药的威力还是不够大啊。、

朱慈烺将火药厂刚刚研发出来的纸包弹介绍给李顺魏闯还有另外的两个千户。

听完朱慈烺的介绍,四人都是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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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纸包威力

魏闯第一个试枪。

魏闯拿起一个纸包弹,用手摸了一下,感觉铅弹在上,射药在下,竖起枪管,从底部咬开纸筒,将火药倒入枪膛,然后再将铅弹填入,压实后又装好引药和火绳。

比起现在的空枪操练,这中间节省了弹袋和火门两个步骤。

千万不要小看这两个步骤,战场之上这意味你可以提前七到八秒钟向敌人开火,一次射击节省七八秒,几轮下来就可以多开一枪,增加了射击的密度,一场战斗下来,每个火枪兵都可以射出比以往更多的子弹,有可能会决定到一场战斗的胜败。

“砰!”

魏闯举着装了纸包弹的鸟铳,扣动扳机。

火绳燃尽,八十步之外的木靶被打的粉碎。

魏闯放下枪,惊喜不已:“殿下,威力……好像更大了。”

朱慈烺淡淡微笑。当然更大,火药更精炼了,份量充足了,射击的威力自然会增大。

魏闯又试了一枪,这一次在木靶上挂了一具铁鳞甲。

砰!

枪声响过,鳞甲震动。

朱慈烺再次查看效果。

这一次,铁鳞甲的甲片被击穿了,洞口向后裂出许多锋利的铁片,铅弹嵌在铁甲后的木靶中,魏闯用匕首将铅弹挖出,交到朱慈烺的手中。

铅弹已经变成无规则的扁扁的一片,若是击中人体躯干,柔软的铅弹会分裂成许多小块碎片,形成空腔效应,造成大出血,在如今这个时代没人能救得活。也就是说,八十步的距离里,使用纸包弹的神机营鸟铳可以将建虏的单层铁甲兵打的血肉横飞,不过还不足以伤害建虏的三层铁甲兵。

魏闯笑的合不拢嘴:“太好了,这纸包弹不但省事,而且威力大,不怕士兵少装或者多装火药,这是谁想出来的,真是太聪明了。”

另外两名千户也试枪。

连李顺都手痒的试了一发。

大家对纸包弹赞不绝口。

接着魏闯又试验了一发斑鸠铳的纸包弹。

距离定在一百二十步。

枪声响过,捆在木靶上的铁鳞甲连同木靶一同被轰飞,等到找回来,铁鳞甲胸前的护心镜都被击穿,变形的铅弹在护心镜上钻出不规则的一个大破洞。

一百二十步的距离,使用新式火药和子弹的斑鸠铳足以对建虏的三层重甲兵造成伤害。

朱慈烺微微笑,心说:“看你狗日重甲兵再猖狂!”

在实弹射击对面的一块空地上,大约六百多个火枪手分成六队,正在进行空枪操练。

“竖枪!”

“倒药!”

一个军官正大声命令。

所谓的空枪操练,就是指一步步的执行开枪射击前的分解动作,从最初的清火门、竖枪、拿药筒、倒射药到最后的射击,一共有二十个多个动作和指令,只有这些动作烂熟于胸,才能形成条件反射般的操作,才不会在纷乱的战场上出错,也才有实弹射击的资格。

神机营都是老兵,照理不应该有这么多空枪操练的人,只是因为荒废太久了,很多人都手生了,朱慈烺要求的又严格,副将李顺不敢马虎,动作不熟悉不连贯的火枪手,全部回炉再造,十天之内没有改善者,一律清除神机营的军籍。

当副将十几年了,李顺第一次有这么大的魄力。

神机营现在正式的火枪手也不过两千多人,六百人回炉再造,等于四分之一多的人不合格,神机营过往战力的颓废也就不奇怪了。

朱慈烺站在场边,观摩这六百人的空枪操练。

皇太子在旁,所有人都是紧张,尤其是离朱慈烺最近的那名年轻士兵,他满头是汗,紧张的连枪都握不稳,做装弹的动作时手腕一抖,鸟铳居然脱手摔地上了。

“……”李顺魏闯变了脸色,带队操练的百户更是脸色发白。

那士兵膝盖一软,几乎要跪地上,心想我完了。

一双手将他摔落地上的鸟铳捡了起来,微笑的交还到他手中:“拿稳了,战场上摔枪可不行。”

“是……”

那军士都快要哭了。

为他捡枪的是皇太子。

朱慈烺转对魏闯:“不必责罚,是我影响了他。”脸上带着笑,但心中却皱眉,火枪兵最重要的就是心理素质,用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战场上,两军相对,举枪瞄准之时,没有命令,敌人没到射程内,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哪怕自己遭受到了攻击,都不能胡乱射击。

只因为自己站在旁边,就能慌慌地摔了枪,这一位的心理素质实在不怎样。

朱慈烺走后,带队百户走到那名士兵面前,恶狠狠地道:“赵良栋,你完了!”

朱慈烺已经走远了,如果他听到这个名字一定会惊奇,赵良栋是清初名将,金庸《鹿鼎记》中,韦小宝所倚仗的那个大胡子将军都是赵良栋,1645年,清军攻占陕西。赵良栋应募从军,成了一名清军绿营兵,后渐渐成为绿营猛将,并在平定三藩中立下功劳,为河西四汉将之一。

这一世不知道怎么的,赵良栋居然出现了京营,而且是一名神机营的火枪兵。

赵良栋低着头,懊悔无比的道:“愿受军棍。”

看完火枪,朱慈烺又检验火炮。

火炮是朱慈烺最寄予厚望的武器,也是几项武器中,技术含量最高的一种,一个火枪兵可以在十天之内就学会鸟铳的装弹和击发,但火炮却不行,没有严谨的计算和精确的瞄准,火炮的威力就难以发挥到极致。

现在神机营使用的火炮中,红夷炮和虎蹲炮是抛物线射击,佛朗机炮的角度比较低,几乎是平射,就瞄准技术来说,射程最远的红夷大炮要求最高,也最难掌控,这一次神机营野训,两门红夷炮并没有拉到城外,神机营主要训练的还是佛朗机炮。比起红夷炮,几乎是平射的佛朗机炮对瞄准的技术含量,要求的稍微低一点,不过依然是一门技术活。

一门佛朗机炮有六个炮手。

两个负责瞄准和点火,一装药,一装弹,一压弹,最后一个清洗炮膛。

朱慈烺特别关注了瞄准环节。

第186章 测算瞄准

因为当着朱慈烺的面表演,李顺非常紧张,五门表演的佛郎机炮,每一门的炮手他都亲自叮嘱。

一声令下,演练开始。

朱慈烺发现,操纵火炮的炮手并不进行测算,所谓瞄准,全是凭感觉和目测在进行。

这可不行。

只凭经验,而不是科学的测算,很难保证火炮的精准度。

没有操作手册,师傅带徒弟都是口耳相传,没有教材也没有标准,打的准不准,全看临场发挥。

百年来,大明炮兵一直如此。

不止炮兵,华夏民族很多技艺的传承,都是父子或者是师徒之间口耳相传,没有专门的书籍和经验总结,更没有科学的研究,一旦有什么意外,不管多优秀的技艺,立刻就会失传。

西方却很少有这样的事情,一种技艺只要被研发出来,就会永续发展,一来西方所有的发明,都有理论支持,不像我们,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懵懵懂懂的,不是失传就是走偏了。就如火药,中国人千年人就发明了火药,却没有人去探究火药为什么会爆炸?一硝二磺三木炭的配比延续了千年,西方人却在搞清火药爆炸的原理后,发明了威力更大的黄火药。

二来西方不怎么藏私,他们讲究是“公司化”,我们却是父传子,子传孙,家族机密绝不外传,在保密第一的情况下,很多优秀的技艺很难得到大规模的推广和发展。

火药是如此,火炮瞄准也是如此,从最早的虎蹲炮到眼前的佛郎机炮,明军瞄准一直以经验为主。

直到红夷大炮的出现才改变了这一局面,红夷大炮的射程最远高达两千米,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不是目测和经验所能掌控的,因此朝廷专门聘请葡萄牙人教授明军火炮手瞄准之术,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使用科学测算而不是通过经验来进行火炮瞄准。

神机营是最早接触西洋瞄准法的大明部队,对西洋瞄准法应该不会陌生,但眼前的这些炮手,依靠的却依然是目测和经验。

朱慈烺不做声,默默看着。

上一次和汤若望见面时,他已经请汤若望帮着翻译那本《炮兵使用手册》了,等翻译完成,就会交给李顺,令他按照手册内容操练炮兵,现在汤若望还没有翻译完成,只能按照李顺自己的心得办法训练炮兵。

“放!”

五门火炮依次发射。

标的是两百步之外的五堆干柴。

这种佛朗机炮最远射程可以达到四百步,有效射程也就是可以精确瞄准的射程是两百步。

“轰轰轰……”

一连五炮,一炮直接命中,两炮误差在五步之内,另外两炮都超过了十步。

朱慈烺皱起眉头,大明最精锐的神机营炮兵的瞄准技术就是这种水平吗?

李顺一头冷汗,气急败坏瞪那些脱靶的炮兵。

除了命中的那一组,众炮兵都是惶惶。

“李顺,当年佛郎机人在神机营传授火炮瞄准技术,你也是参加了,对不对?”朱慈烺问。

“是,臣当时是炮营千户,连臣在内,炮营五十个炮手都参加了。”李顺战战兢兢的回答。

“这些人,今安在?”朱慈烺冷冷问。

李顺脸色尴尬:“回殿下,大凌河战役时,兵备道张春抽调炮兵营增援,一番血战,大部分人都战死在大凌河了。”

“他们死了,但你还在,西洋瞄准之术,距离和抛物线的测算,你应该是会的,你为什么没有传给他们?难道是你藏私,或者是有其他的意图?”朱慈烺厉声而问。

李顺吓的噗通跪下:“回殿下,臣怎敢藏私?不是臣不传,而是他们大部分人都不识字,不会计算,臣说半天,他们也不知道臣在说什么呀?”

朱慈烺明白了,也猛的惊醒了。

这个时代的士兵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文盲,识字的人极少,连神机营炮兵这种高技术含量的军种,使用的也都是文盲。

不识字,没有一定的数学知识,就不可能有精确瞄准的可能。

德国的毛奇元帅就有战争结果取决于小学老师的课堂之说。

要想练出一支精锐的炮兵,文盲问题必须解决。

“神机营现在识字的有多少人?”朱慈烺问。

“除了千户和百户外,识字的人不超过二十个,现在都在炮营里。”李顺回答。

朱慈烺沉思道:“从明天起,我会派内监的小太监到你军中教将士们识字,以后炮兵营的每一名炮兵都必须识字,另外,我还准备给神机营派一名炮兵教导官,明后天他就会到任,到时希望你们能精诚合作。”

谁是炮兵教导官?

朱慈烺心中已经有人选,那就是工部主事,现在镇虏厂的负责人焦勖。焦勖写了《西洋火器攻略》,又跟着汤若望铸了这么多的火炮,对火炮的使用和保养非常了解,又是汤若望的学生,炮兵使用手册翻译完成之后交给他,再派他到神机营担任炮兵教导官,和李顺一文一武,一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臣明白了。”

李顺知道自己过关了,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刚才命中的那一组炮兵,每人赏三两银子!”朱慈烺说。

“是。”

田守信随身就带有银子,听了朱慈烺的命令,立刻就赏。

一组六名炮兵跪下谢恩,个个喜形于色。

“魏闯,给本宫装发纸包弹,本宫要试枪。”在神机营巡视一圈,基本满意之后,朱慈烺决定亲试一下鸟铳的威力。其实他早就手痒了,只不过一直都没有合适的机会。

从魏闯以下,所有将官都是脸色大变,田守信更是急道:“殿下,不可啊!”

“没事。”朱慈烺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我对神机营中的鸟铳还是很放心的,魏闯,你帮我挑铳,我大明皇太子如果连鸟铳都不敢打,还有什么资格统领京营?”

“殿下,你是我皇明的储君,不可轻易犯险啊……”田守信噗通跪倒。

这就是皇太子的无奈,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人看着、护着,几乎没什么自由。

朱慈烺无奈的绕开他,向魏闯伸手:“魏闯,你没听到本宫的军令吗?”

见朱慈烺态度坚决,魏闯只好将手中的鸟铳呈送过来:“就用臣的铳吧。臣的铳,绝对安全。”

原本朱慈烺想要留在神机营中练习一下枪法,顺便和神机营的将士们共用午餐,增进一下感情,但魏闯刚帮他装上子弹,正要举枪瞄准呢,一名锦衣卫急急来禀报:“殿下,宋先生进京了!”

“太好了!”

朱慈烺豪气顿生,举枪瞄准八十步外的木靶,在一双双心惊胆战的眼神中,叩响了手中的扳机。

“砰!”

第187章 天工开物

宋应星,《天工开物》的作者,明末着名的科学家,农学家,他最大的贡献就是把中国几千年来出现过的农业生产和手工业生产方面的知识作了一个系统性的总结,并着述成书使之能够流传下来。

除了农业和手工业,《天工开物》还收录了诸如机械、砖瓦、陶瓷、硫磺、烛、纸、兵器、火药、纺织、染色、制盐、采煤、榨油等生产技术,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百科全书。

这其中有两个科目对现在的大明尤其重要。

第一当然是农学。现在的大明处在“小冰河”时期,年年大旱,饥民食不果腹,最迫切需要的就是一种耐旱高产的农作物。作为穿越者,朱慈烺清楚的知道,红薯,土豆,玉米这三种农作物都极其适合。前世里,北方地区到处都种满了玉米,但可惜的是,虽然这三种农作物早就传入了大明,但播种的人极少,就朱慈烺的记忆,在明末,只有三个人对红薯土豆玉米有所涉猎,分别是徐光启,宋应星和陈子龙。

这三人都是农学家。

徐光启早逝,陈子龙是徐光启是学生,现在绍兴为官,朱慈烺已经请吏部帮忙调人了,宋应星无有官职,此时在家中闲居,二十天前,刚刚适应这个时代的朱慈烺第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请到宋应星,不然就无法应对粮食危机,派出的人日夜兼程,今日终于是把宋应星先生带回京师了。

宋应星对农业研究深刻,连土壤、气候、栽培方法对作物品种变化的影响在《天工开物》中都有详细记载,简单讲,宋应星就是一个是明末的袁隆平,如果能把他任命为“农业部长”,当然了,大明还没有农业部,不过只要给他一个适当的职位,并且全力支持他,让他向大明百姓传授耕种玉米、土豆和红薯的方法,使北方地区提前一百年遍种玉米和土豆,并不是什么难事。

第二,除了农业,宋应星对机械也颇有研究,在《天工开物》的《机械》篇中,他详细记述了包括立轴式风车、糖车、牛转绳轮汲卤等农业机械工具,相信只要给他一点启发,朱慈烺急需的水力研磨机和水力捶锻机,一定也能制造出来。机械是工业的基础,机械有了发展,大明的工业化水平必然也会随之提高,工业提高了,大明军队使用的枪械和刀枪,自然而然就会变的精良。

除了宋应星,苏州人薄珏对机械之术也颇有研究,朱慈烺也派人去请了。

至于宋应星通晓的其他科学,如冶金,火药,纺织,制盐、采煤等技术,都是大明需要的,因此朱慈烺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这位百科全才。

朱慈烺急急回城,刚进了城门,就看见对面街道来了一顶轿子。

轿夫走的很急,两边有骑马的家丁护卫,轿子晃动剧烈,显然是轿中之人在催促。

田守信小声道:“殿下,好像是吴甡吴侍郎。”

朱慈烺勒马等待。

轿子停下,轿帘一挑,吴牲从里面走出来,快步到朱慈烺面前躬身行礼:“见过殿下。臣正要去见殿下呢。”

朱慈烺下了马,笑:“先生有事吗?”

吴甡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朱慈烺明白了,吴甡还在为固守宁远之事而烦恼,早朝之时,谈论到宁远,吴甡忍不住又想发言,朱慈烺摇头又使眼色,不让他抛出弃守宁远城之策。但吴甡显然还是没有放弃,他憋在胸中不快,想要再找朱慈烺探讨一番。

“先生来的正好,我们一起去见一个人。”

朱慈烺笑,不管吴甡同意不同意,骑马先行。

吴甡坐轿在后跟随。

很快,朱慈烺就来到了城北的一处宅院门前

“臣宋应星见过太子殿下。”

朱慈烺下马进到宅院中时,宋应星听到外面的动静,已经疾步走出来迎接了,见到朱慈烺现身,赶紧双膝跪地。宋应星身后还跪着两个年轻人,好像是他的子侄。

“先生快快请起!”朱慈烺一脸尊敬,两步上前将宋应星扶起来,殷切问道:“先生一路辛苦了。本宫冒昧把你请来,不知道路上可还顺利?”

“顺利顺利。”宋应星慌不迭的回答。

宋应星也是有功名的人,宋应星和兄长宋应昇在万历四十三年同时中举,崇祯四年宋应升由吏部铨选任浙江桐乡县令,八年任江西省袁州府分宜县学教谕,十一年升任福建汀州府推官,为省观察使下的属官,掌管一府刑狱,不过任期未满,宋应星就辞官回家了。

因为有功名,又在官场里打滚了七八年,所以宋应星清楚的知道,自己这样的升斗小吏在太子爷面前应该有的礼节,因此当朱慈烺伸手扶他之时,他不但是慌张,而且还惊恐,他不明白,太子爷为何如此礼下于他?

其实这个问题他都想一路了,他不明白,堂堂皇太子为什么要召见他?而且还命他将家中子侄带来?十天前,当东宫的小太监和锦衣卫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简直不想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回想起来,都感觉是在梦境中。

现在见到皇太子朱慈烺,他梦境的感觉就更是强烈了。

朱慈烺进到正堂坐下,目光再一次落到宋应星身上。

吴甡在旁边椅子坐了,也是盯着宋应星。

从皇太子朱慈烺对宋应星的重视态度看,他已经知道宋应星不是一般人。

宋应星1587年生人,今年已经快六十岁了,发须已经皆白,但脸色红润,双眼炯炯有神,穿着粗布长衫,身材瘦长,看起来颇有仙风道骨之感,历史上他一共活了八十岁,身体非常好。朱慈烺用他,一点都不用担心他身体会出什么意外。

说了一会家常,见宋应星的情绪渐渐稳定,不那么紧张,朱慈烺切入主题。

“先生的《天工开物》我拜读了两次。”朱慈烺道。

宋应星惊讶极了,赶紧拱手做谦虚状,他没想到,太子爷居然会看自己的书。《天工开物》虽然极具历史意义,但在这个时代却并不为人重视,虽然有出版,但没有卖出多少,这个时代士子们最喜欢的还是风花雪雨,《天工开物》的出版数,还不如阮大铖戏本子的一个零头。士子如此,朝堂上的大臣也不例外,《天工开物》虽然在崇祯十年就出版了,但却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

第188章 敝履明珠

等到满清入关,因为宋应星的政治立场,《天工开物》被列为禁书,很快就在中国消逝,一直到300多年后的民国初年,有一个人去查阅《云南通志》,发现里面说到冶炼铜矿之法时,引用到了一本名叫《天工开物》的古书,于是他就到北京的各个大图书馆去搜寻这本书,结果没有查到,又去询问各个藏书家,也没有人知道这本书。

在经过满清将近三百年的统治之后,这本书在中国绝迹,连知道这本书的人也没有。

后来这个人偶然在一个日本朋友家发现这本书的日文版,于是他到日本的图书馆去查,这一查不要紧,发现这本书居然有英国,俄国,德国,日本,法国的翻译本。

你弃若敝履,别人视若明珠。

后世满清的《海国图志》也是这般境遇。

“先生之才之智,我深为佩服。”朱慈烺站起来,对宋应星施了一礼。

宋应星大吃一惊,赶紧跪倒:“臣不敢。殿下折杀臣了。”

朱慈烺把他扶起,一脸尊敬的说:“先生不必紧张,更不必惶恐,我说的都是真话,先生之书如果能在大明朝普及开来,每一个地方官吏,每一个工匠都能研读并且加以使用,那我大明朝的中兴指日可待!”

宋应星没想到自己的书竟然有这么大的功效,一时呆的说不出话来。

“先生请坐。”

朱慈烺拉着宋应星坐下,然后继续详谈。这一次朱慈烺切入中心,直接说农业,说马铃薯、玉米、番薯。

说到具体的事务,宋应星的紧张就消失很多,他侃侃道来。

“马铃薯、玉米、番薯都是西洋传来的外来物种,崇祯五年就有人在福建少量种植,去年之时,臣专门去了一趟福建,亲眼见到了这三种作物,并和种植的农户进行了交谈。这三种作物的耕种方法并不复杂,玉米有选苗、除草、勾锄三道程序,马铃薯和番薯就简单了,播种之后,基本就不用管,不过这三种作物都是怕热喜凉之物,福建的气候并不适合,加上百姓们还是喜欢吃米,所以这三种作物在当地的种植并不广泛。”宋应星说的很谨慎。

朱慈烺听的仔细,见宋应星居然亲自到福建查看,心中感佩,于是问:“如果把它们移种到北方呢?”

“这正是臣想说的。”宋应星有点激动:“如果把它们移种到更适合它们生长的北方,臣估计,玉米亩产至少能有六百斤,马铃薯和番薯甚至有可能会达到八百斤!”

作为《天工开物》的作者,宋应星的农学造诣非常高,他早就知道,马铃薯、玉米、番薯更适合在北方耕种,不过他原先只是一个小吏,又已经辞官,没有上奏折的权力,而且就算是上了,也不会有人搭理他,因此干着急没有办法。

其实宋应星之前,礼部侍郎徐光启十几年前就曾经呼吁在引进新物种,在北方种植,为此徐光启还曾经在天津有过一百亩的试验田,只可惜一直都没有引起明廷的重视。

马铃薯、玉米、番薯在中国广泛种植,是清朝的事,这也是清朝人口超过明朝的三到四倍,却没有天下大乱的原因之一。

“好。”

朱慈烺却已经压不住心中的兴奋了,米粟或者小麦一亩的产量不过三百斤,最高也不会超过四百斤,换成玉米就等于是翻倍,可以多养一倍的人口,如果这三种作物能在北方大规模的播种,困扰大明的饥荒一定能大大缓解。

其实玉米的亩产量远不止六百斤,只要稍有雨水,最少能有八百斤--现代社会里,种子优良,肥料充足,机械化播种的玉米亩产有一千五百斤。

吴甡听得眼睛大亮,如果这劳什子的“玉米,马铃薯、番薯”真有这么厉害,那大明的危局不是马上就可以缓解一半吗?

“先生,如果我把此事交付给你,专职督促百姓在北方大规模播种马铃薯玉米番薯,你可愿意?”朱慈烺看着宋应星。

宋应星愣了一下,到这时他终于是明白朱慈烺的用意了,赶紧站起来,深深一躬,激动的说:“臣自当竭尽全力!”

朱慈烺点头笑:“你中过举,有功名在身,就暂且先到我东宫,任一个左司直郎如何?”

东宫詹事府中官职最大的是詹事,其次是少詹事2人,再下面就是左庶子、左谕德等,因为崇祯的重视,詹事府没有缺额,各个官职都是满满,朱慈烺想要插人一时也插不进去,所以朱慈烺只能给宋应星一个并不常设的左司直郎的官职。

宋应星辞官之前只是一个八品官,左司直郎是从六品,又在东宫詹事府任职,是辅佐太子的人,算起来等于是连升两级啊。

吴甡皱起眉头:“殿下……”

朱慈烺虽然身为太子,但并没有直接任命官员的权力,即使是东宫詹事府的官员,也必须由崇祯或者是吏部任命,朱慈烺却自己任命,一旦被御史们知道,肯定又会弹劾,所以吴甡忍不住有点担心。

但细细一想,却又明白朱慈烺的用意了。

宋应星要大用,一介布衣可不行,必须给宋应星相应的官职,而且越高越好。但朝中官职太不好任命,毕竟宋应星在此之前,只是一个八品的理司,吏部的作风一向又拖拖拉拉,一个月任命不下来也是常事。

更重要的是,如果朱慈烺恳求崇祯把宋应星任命为朝中六部的官员,隐隐就有干涉朝政,从崇祯手中夺权的感觉,但把宋应星任命为自家东宫的官员,这层顾忌就会少掉很多。

至于御史们的弹劾,根本不用太担心,第一御史们都出京了,第二,一会朱慈烺就进宫,请父皇准许对宋应星的任命,不给御史们出手的机会。

“谢殿下。”宋应星跪倒在地,激动不已,起身之后他向朱慈烺拱手:“殿下,此事要成,非有各地官员的配合不可。”

朱慈烺笑:“不急,在北方地区全面推广是一个长期计划,短时间之内,只能先着眼于京畿地区。”

第189章 南北差异

宋应星恍然:“臣鲁莽了。”

倒不是鲁莽,而是他太激动了,一时没想到那么多,稍微沉思一下,他赶紧道:“殿下,臣虽知晓种植之法,但却没有种子,如今已经是三月初,再有半个月就要播种了,因此需马上到福建或者吕宋岛采购种子!”

朱慈烺笑:“种子之事先生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但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先解决。”

“臣谨听命。”

“民以食为天,农业是我大明的根本,而农政又是农业的根本,农政之中,又以水利先行,如今连年大旱,水利就更是重要了,不然就算种下玉米和马铃薯,也难有太好的收成。”朱慈烺说。

宋应星很是惊讶,想不到对太子对农业竟然有这么深的理解。

吴甡却不惊讶,太子总是让他刮目相看。

宋应星激动道:“殿下所言甚是!人人都知江南为鱼米之乡,却不知江南虽河流密布,风调雨顺,但农人同样重视田间水利,各种水利设施随处可见。相反,臣从江西一路走来,发现北方地区几乎没有什么农田水力设施,全在靠天吃饭,如果北方也能兴建水利,纵使有大旱,也不会颗粒无收。故臣以为,天下没有薄田,只有懒汉。”

吴甡做过山西巡抚,对北方水利有很多了解,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言道:“北方并非没有水利设施,各省各地的河道、差不多每年都要修缮的。北方各省的徭役,大部分也都用在了疏浚河道、加固堤坝之上,当然了,最近几年天灾人祸,北方水利确实有所松懈。”

听吴甡这么一说,宋应星便不敢说了。

朱慈烺笑:“先生不必有什么顾忌,但说无妨。”

宋应星这才放下包袱,先对吴牲施了一礼,才继续说道:“老朽与大人有些不同见解,斗胆试论之。北方作物比较抗旱,旱灾多少会有些收成,涝灾却往往颗粒无收,因此北方水利防涝重于抗旱,但如今的形势跟过去已然不同,北方连年大旱,未来几年的旱灾恐怕也不会缓解,因此北方水利必须改变指导思想,从防涝改为防涝抗旱并举。”

吴甡沉思道:“不错,确实应该改。”

宋应星受到鼓舞,继续说:“北方各地中,条件最好的便是京畿地区,京畿地区共有四条河流,纵贯南北,在京畿兴修水利,最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且京畿人口多,对粮食的需求量极大,多年来,朝廷一直依赖漕运,从南方千里转运粮食到京畿,一旦江南发生大灾或者是兵祸,无粮可运,京畿就危矣,但如果京畿地区能种植玉米,增产粮食,不但可以节省南粮北运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更能改变京畿只能依靠南粮的困局。”

朱慈烺不住点头。

是啊,京畿地区河流那么多,但有灌溉的却几乎没有,那些河水都白白浪费了,实在是可惜。如果兴修水利,将这些河流都运用起来,再配合新型农作物玉米,京畿粮食丰产,达到自给自足,并非完全不可能。

“若京畿成功,便可逐渐向山东山西河南推广。比起京畿,山西陕西更适合播种玉米和马铃薯,尤其玉米和马铃薯都是高产作物,只要推广开来,再兴修水利,纵使大旱,也会有相当的收成。有了收成,饥民们有了希望,也就不会跟着流贼造反了。”虽然快六十岁,但宋应星雄心仍在,说的慷慨激昂。

听到这里,吴甡兴奋的跳起来:“若真能如此,何患建虏不灭?流贼不平?”

不过很快的,他脸上的喜悦就变成了叹息,颓然的坐回去:“但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太难!不说玉米番薯百姓们愿不愿意播种,只说这兴修水利,就是难事一件。疏浚河道、加固堤坝都是费钱费力之事,且不能立刻见效,如今朝廷连年用兵,国库空虚,军饷尚且不足,兴修水利的银两,就更是没有了……”

宋应星也黯然了。

是啊,朝廷根本没钱,拿什么兴修水利?

“不能大规模修建,小规模修一下总是可以的。”朱慈烺接过话语,微笑的道:“我整顿京营,共得了三十万亩的官田,但水利设施已经荒废许久……”

吴甡和宋应星立刻明白朱慈烺的意思了。

“宋先生先从京营官田下手,银两和人力都不是问题。”朱慈烺笑。

“臣领命!”宋应星激动的行礼。太子这是把兴修水利的重任交给他了。

《天工开物》有专门的《水利》篇,朱慈烺细细研读之后,发现宋应星的一些看法,非常具有先进性,比工部的水利官员强多了,因此这一次兴修水利的任务,他决定也交给宋应星。

当然了,这并不表示要把工部抛在一边,工部的屯田和水利主事依然是朱慈烺准备借调的对象。

在这之前,宋应星宦海起伏,做过的最大官也不过是一个八品理司,虽有报国之心,但无处发挥,想不到年近六十岁,须发斑白之时,竟然迎来了一个大转机,得太子重视,宋应星心中的激动无法形容。

“殿下,兴修水利得征发徭役,如今的情势下,怕是有些困难……”吴甡欲言又止。

兴修水利必然要使用徭役,但大明现在内忧外患,天灾不断,民力已经非常疲惫了,即便是京畿地区,天下脚下,每一次征发徭役都会惹的鸡飞狗跳。

所以吴甡有点担忧。

太子虽然聪慧高远,但毕竟年轻,征发徭役是顺天巡抚衙门的权力,没有内阁的决意,没有顺天巡抚的执行,谁也无权征发徭役,皇太子也不例外。

“不。不用徭役。”朱慈烺微笑摇头:“先生忘记西便门外的数万灾民了吗?”

吴甡眼睛一亮:“殿下你是想……”

朱慈烺点头:“是的,西便门的粥厂,我已经去过三次了。灾民中虽然老弱妇孺众多,但并不是没有年轻人,粥厂一天只开一次,如果有一天开三次的地方,相信他们一定愿意去的。”

“原来殿下早有安排,臣佩服。”吴甡叹服不已。

朱慈烺不好意思的笑:“先生过誉了,我就是想给他们找一个吃饱饭的地方而已。”

第190章 六千精兵

事情谈完,朱慈烺不多留,起身离开,宋应星送他到门口。

上马之后,看着须发斑白,但却意气风发的宋应星,朱慈烺心中颇多感慨,大明不是没有千里马,而是没有伯乐啊,幸亏自己是一个穿越者,知道宋应星的大名,如果是朱慈烺的本尊,恐怕就是死也不会起用宋应星。

而宋应星这样的人才,就如历史上一样,空有才能,但却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对了,令兄现在何处任职?”朱慈烺忽然想起一事,赶紧问。

宋应星还有一个兄长名叫宋应升。

和宋应星一样,宋应升也是仕途坎坷,从县令到文林郎,始终不得志,南明弘光元年时升任广州知府,次年,隆武二年,清军南下,宋应升服毒殉国。

宋应升是忠臣,也颇有能力,和宋应星共称“奉新二宋”,因此朱慈烺也想要一起用了。

“家兄在高州府担任同知。”宋应星回禀。

同知,相当于是副知府。

朱慈烺点头,意思是知道了,目光看向吴甡,微笑的道:“时间不早了,先生还是早些回府吧,有些事情不急在一时,多一点时间的沉淀,也许会更好。”

吴甡明白朱慈烺的意思,暗暗叹口气,躬身送朱慈烺离开。

回到信王府,朱慈烺唤来左庶子吴伟业,将宋应星兴修京营官田水利的事情与他说了,命他整合东宫人手,配合宋应星的工作。听到太子爷要兴修官田水利,而且还使用一个没有官身的布衣,吴伟业颇为吃惊,心想军营的一堆烂事还没处理完呢,就又来新麻烦了,连忙道:“殿下,兴修水利耗费钱粮众多,且需要大量人力,钱粮东宫和京营可以筹措,但人力却从哪里找啊?此事非有顺天巡抚同意不可!”

“不用徭役。我自有安排,你照我的命令执行就可以了。”朱慈烺道。

吴伟业叹口气,知道自己又得忙了,苦瓜着脸走了。

朱慈烺又唤来左中允林增志。

前天中午,林增志跟着吴伟业在兵部衙门口围攻陈新甲,看起来精力很是旺盛,昨天朱慈烺又了解了一下,发现林增志很是活跃,常常在同僚之中发表一些慷慨激昂的演讲,对朝政颇有议论。对这样的东宫官员,朱慈烺一来以喜,一来以忧。喜的是,他们位小不忘忧国;忧的是他们意气用事,不但于国事无益,反而会造成麻烦,正好现在有一个出远门的差事,于是朱慈烺就想到了林增志。

“臣林增志叩见殿下。”很快,林增志就来了。

“你是哪人?”朱慈烺问。

“臣福建漳州人氏。”

“那你听说过玉米,番薯和马铃薯吗?”

林增志一脸茫然的摇头,虽然这三种作物在福建有种植,林增志也是福建人,但估计他在京师待久了,竟然是没有听说过。

“给你一个任务,到福建采购玉米、番薯和马铃薯。其中,玉米六成,马铃薯三成,番薯一成,注意,这都是要当种子用的,因此必须精心挑选,绝不可被奸人以次充好!本宫的话,你听明白没有?”朱慈烺声音清楚的交代任务。

林增志惊讶的咽了一口唾沫:“听清楚了,但殿下,这是商人……”

朱慈烺打断他的话:“听清楚了就去城北柳林胡同拜访宋应星大人,跟他请教玉米、番薯和马铃薯之事。回来之后本宫拨你一千两银子,再派四名锦衣卫协助你,拿上东宫的公文,明天一早就出发去福建。记着,有多少就买多少,银子不够可跟当地官府暂借,回京之后,本宫再补给他们,最迟四十天之内要把所购种子全数送回京师,你是福建人,到了福建,该到哪里购买,我就不教你了。”

“是。”

“下去吧。”朱慈烺挥手。

林增志一脸沮丧的退出去。

他的左中允做的好好,太子为什么要派他到福建,去做商人的事情呢?难道是对他有所不满吗?细细一想,忽然又振奋,太子如果对他不满,大可直接处罚他,何必绕圈子派他到福建,还给他一千两银子的经费?显然,这一次任务非同小可,皇太子不敢通过商人,而要通过他这个左中允到福建购买,如此看来,皇太子是重用而不是要惩罚他啊。

想明白这一点,林增志胸腔中热血沸腾,虽然没有听过劳什子的“玉米,番薯和马铃薯”,但既然太子命令了,就是东海里的明珠,他也要想办法的捞上几颗来。

不过……柳林胡同的宋应星大人是哪位啊?

……

下午,朱慈烺在京营衙门召见了贺珍和张纯厚。

七天时间,五军营的精简裁撤已经接近尾声。

照朝廷的编制,京师三大营之下一共有三十三小营,各级军官五百八十六名,在籍将士14万八千人,每年军饷开支九十八万四千两,这样的数字如果放在明初,绝对是强悍的天下第一军,可以追的北元到处乱跑,但现在却孱弱的连流贼也打不过了。

经过贺珍张纯厚二人的挑选,选出精兵六千人,辅兵二万一千人--所谓的精兵,其实也就是合格兵。

看着两人送上来的兵籍名册,朱慈烺心情沉重。

14万在册兵额,五万多实兵,最后选出来的合格兵,竟然只有六千余人,比他估计的一万,足足少了四千!

怪不得崇祯十七年李自成兵围京师时,连一场恶战都没有打,整个京师就被李自成拿下了呢,只六千精兵,还不能保证他们的忠心,如何能抵挡李自成的几十万大军?

尤其在祖大寿降清,辽东尽失,李自成实力大涨、即将席卷北方的情况下,京营的孱弱就更是让人心痛了。

见朱慈烺面色不善,贺珍和张纯厚都是大气不敢出。

“各营具体都裁撤了多少人?”朱慈烺放下兵册问。

“右掖营一万九千人,选出两千一百精兵,裁掉一万七。”

“左掖营八千人,选出一千人……”

贺珍将各营甄选出的人数报了出来。

第191章 惯性巨大

贺珍选兵的方法有四条。一是目测,那些站都站不稳,有气无力的直接淘汰,选年轻精壮留下,第二举石锁,一口气能举二十下的就算是合格,第三摆军阵,比枪刺刀砍的进退,第四是小跑步,一口气跑五里地,犹有战斗能力的就是精兵,如果还能以一打多,那就是精兵中的精兵。

其中第四条的跑步不是贺珍的主意,是朱慈烺提出来的。

明末时,即使是最精锐的辽东边军也不能做到天天操练,而且操练时多以队列、阵法之类的“表演”为主,长跑越野之类的体能训练少之又少,导致

明军体能严重不足,长途奔袭的能力几乎是没有,常常还没有与敌交锋呢,自己就已经累的溃不成军了。

很多军士能咬牙举三十下石锁,但却跑不了五里地,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缺乏操练。

朱慈烺穿越而来,深知机动灵活,长途奔袭对一支军队的重要性,前世里,1945的内战中,原本劣势的一方只所以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特别擅长急行军,能迅速甩开敌军主力,然后包抄迂回,在总兵力居于劣势的情况下,却能在局部形成对敌军的人数碾压,从而一口一口的将对方的优势兵力吃掉。

这个战术有个名字,叫包饺子。

行军速度是包饺子能否成功的最大关键。

因此,新军的越野和长途奔袭能力必须全部加强,如此才能以京营有限的兵力,同时面对建虏和流贼两方的袭扰。

听完贺珍的介绍,朱慈烺点头:“六千精兵为主营,编入右掖营。两万一千人的辅兵如何编制,你们两人可有提议?”

贺珍和张纯厚一起抱拳:“编制大事,臣等不敢妄议。”

“大胆说,只当是军议。”

贺珍和张纯厚相互一看,最后由贺珍回答:“臣以为,一分为三,编入左掖营、左哨和右哨。”

“各级将官呢?”

“……”贺珍不敢说了。

只几句对话就可以知道,贺珍虽然是忠臣,但谋略和见识显然是不足的,难以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

朱慈烺也不再问,径自命令:“两万一千人的辅兵再选出八千人,编入左掖营,张纯厚,你为主将。”

“臣遵命!”

“左掖营和右掖营一样,都是战营,所以张纯厚,这八千人你可要选好了。”朱慈烺凝肃。

京营选出的精兵数量太少,难以兼顾出征和防卫京城的两项重任,朱慈烺只能矮子里拔将军,再凑一个战兵营出来。

“臣明白!”张纯厚眼有喜悦,不止是因为保住了左掖营主将的位置,而且还挂上了“战营”的名号。

“剩下一万三一分而二,编入左哨、右哨营,营官仍有马德仁和申世泰两人担任。”朱慈烺道。

马德仁和申世泰是原先二营的主将,二人担任旧职,对稳定军心有一定的作用。这两营以后就是辅兵营了,专门负责辎重和工程,朱慈烺对这两营没什么太大的期待,只要能维持京城治安,在城头上巡防来去,摆摆样子,大军出征之时,负责一下辎重和后勤就可以,不指望他们上阵杀敌。

“是。”贺珍张纯厚都遵命。

朱慈烺拿起军籍名册,翻开第一张,淡淡下命:“副将王永泰,左参将谭鑫,右参将王威中……调入左掖营,参将王世坚,调入左哨营,参将陈明通调入右哨……”

虽然朱慈烺劝退了很多勋贵二代,但副将参将等高级军官将领仍然剩余很多,且大部分都是原右掖营的将领,朱慈烺一个不留的全部分派到其他三营,减轻右掖营的负担和羁绊,至于他们去到三营后怎么分派兵力,那就交给张纯厚和另外两位营官去发愁吧。

“就这样吧,你们回去整肃军马,明天上午城外校场,本宫亲自检阅。”朱慈烺合上兵籍名册。

“遵命!”

贺珍和张纯厚大声答应,转身急急去忙了。

整顿兵马,重新编制,京营开了一个好局,接下来就是招募新兵,严格操练了。算算日子,李若链走了七八天,差不多也该回来了,也不知道他能带回多少新兵?董琦去山东募兵,路途比较遥远,来回得一个月,招募的第一批新兵肯定是赶不上五月的开封之战……朱慈烺盘算着自己手里能掌握的兵力,想着困局的面对。

除了兵,另一个问题就是将。

兵部召孙应元回京的命令,已经八百里加急的形式送出去了,远在湖广的孙应元应该已经收到,说不定已经启程返京了,孙应元是京营名将,战功赫赫,他回京担任右掖营的主将正合适。

正想着呢,就听见脚步急促,兵部右侍郎吴牲急匆匆的闯了进来,左手拎着袍角,一脸忧愤:“殿下,河南有军报来!”

朱慈烺有种不祥的感觉,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何报?”

“三月初八,勇卫营营官孙应元……在罗山阵亡!”

吴甡忍着悲声。

朱慈烺脑子嗡的一声,孙应元阵亡了?不应该啊,我已经让他回京了啊,他怎么还是出了意外?

“三月初八,贼寇罗汝才部掳掠河南罗山,孙应元路过罗山,率亲兵一百亲兵击贼,不意陷入重围,孤军无援,力战而死……”吴甡重复着军报的内容,眼眶已经泛红。

朱慈烺脑子里嗡嗡嗡,心里满是悲叹。

孙应元收到兵部的命令,已经启程回京,但在回京的路上却遇上了河南贼寇的手里……

历史的惯性是如此之大,即使他拼力想要改变,但有些事情却是挡也挡不住。

对不起孙将军,也许我该早点调你回京……

忍着悲痛,给吴甡赐座,调整一下沮丧的情绪,朱慈烺问:“先生,河南贼情如何?”

“据今天的塘报,三天前,又有两处州县被攻破,但李自成和张献忠主力到底在哪?却没有人能说清楚。”吴甡声音里带着怒。

明末时,明军情报系统落后,李自成主力常常一夜百里,出现在另外的地方,流贼却相反,常常能探知到官军主力动向,这也是流贼流窜成灾,明军防不胜防,疲于奔命,流贼越滚越大的原因之一。

第192章 军阀之相

“有归德府的消息吗?”朱慈烺问。

归德府,也就是前世里的商丘市。

归德府距离开封三百里,是现在河南境内除了开封之外尚没有被流贼破坏,尚算繁华的第二大城市,如果归德府也被闯贼攻破,那开封就成了河南境内的孤城了,开封一旦失守,整个中原地区立刻不复为朝廷所有,更恐怖的是,闯贼下一步不管是向东截断漕运、向西人晋再北略畿辅、两种选择都足以让朝廷陷入彻底的被动,天下就危急了,这也就是吴甡一再强调,陕西可弃,但开封不容有失的原因。

归德府是豫东地区最重要的一个府城,北宋真宗时候,将归德府升为陪都。从天启年以来,天下灾变,饥荒不断,但豫东一直还算是太平,归德府也显得比较富庶。一些名门世家,还都像往日一样有大量的田地,家中都有积粮,一旦被闯贼拿下,等于又助了李自成一笔军资。

因此朱慈烺对归德府的守卫相当重视。

历史上,李自成曾两次攻打归德府,第一次是崇祯八年,李自成、张献忠率兵数万攻打归德府,归德府守卫军凭借城墙固守,在城四周架起火炮,轰击农民军,农民军久攻不下,伤亡甚重,遂撤离。第二次就是崇祯十五年三月底,也就是再过十几天,这一次归德府只坚持了两天就失守了。

闯贼已经势大,再不是崇祯八年的乌合之众了。

而归德之后,就是开封之战了。

其实最高明的办法就是放弃守不住的归德,集所有兵马和粮草于开封,施行坚壁清野的政策,凭借开封城坚固的城防和李自成周旋,但崇祯不会同意,朝臣不会同意,河南的官绅百姓更不会同意,而且转移途中容易被流贼攻击,因此朱慈烺没有自撞墙壁的在朝堂上提出此策,而是退而求其次,通过自己能控制的兵部向归德守将传达了一个密令,那就是:一旦城池守不住了,一定要将府库的粮米焚烧的干干净净,绝不能留一粒粮食给流贼!

“有,兵部命令已经送到归德府了。”吴甡说。

朱慈烺微微松口气,不过这不表示事情就一定会成功,明末很多将领阴奉阳违,明明上面有命令他也不执行,何况城外大军围攻,慌乱逃命之中未必能想到烧府库,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先生以为,如果李自成大军围困,归德能守几日?”朱慈烺问。

吴甡沉思:“三到四日。”

朱慈烺默然。

唉,才三到四日,而且还是增兵后。

自从杏山塔山撤兵的密旨发出之后,朱慈烺就把全部的注意力转向了开封,而归德之战是开封的前哨战,如果归德府能坚守一到两个月,将开封之战的时间往后拖延,给他更多的练兵时间,那么将来面对闯贼大军时,他的胜算会更多,因此在半月之前他就跟兵部尚书陈新甲提到过归德府的重要性,希望能向归德增兵,这几日又跟吴甡谈了不少,兵部的一把手和二把手都支持他的判断。

不过兵部没有权力直接调动前线的兵马,只能向督师丁启睿提出建议。

但丁启睿手里没有多少兵,七拼八凑,好不容易向归德府增兵一千六。

河南到处都是窟窿,处处缺兵,处处需要守,流贼主力又流窜不定,丁启睿能调一千多人马移驻归德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

三千变成四千多,但依吴甡的判断,如果李自成大军来攻,终究还是只能坚守三到四日。

朱慈烺默然了片刻,问:“左良玉现在在哪?”

丁启睿虽然是最高指挥者,但此时的中原地区,最有实力的人物却是左良玉。

“在湖广修整。”吴牲回答。

今年二月份,丁启睿杨文岳率左良玉等总兵和李自成在郾城对峙,互有攻守,前后达十一昼夜,原本的计划是等前任三边总督汪乔年兵出陕西,前后夹击李自成,不想却被李自成识破,并且先发制人,汪乔年刚到襄城,李自成就舍掉左良玉,十几万大军全部杀向汪乔年。

汪乔年手下的贺人龙等三总兵见闯军杀到,率领各自人马不战而逃,置总督于不顾。汪乔年身边只有两千标营,无奈只能退入襄城城内死守,等左良玉来救。

但左良玉非但见死不救,反而率十万大兵撤回了湖广境内,丁启睿和杨文岳手下兵少,想救也救不了。

左良玉实际在编的人马只有五万,由朝廷负责发饷,私兵和收拢的各地败兵有五六万,加到一共有十万兵。左良玉兵马超过员额,朝廷发饷又不及时,所以他常常纵兵劫掠百姓,以供军用,明末军镇中,就属左良玉部的军纪最是败坏。

李自成将襄城团团合围,攻打三天,二月二十七日破城,汪乔年不屈而亡。

在坑了杨嗣昌之后,左良玉又坑了汪乔年。

如果左良玉当时拼死去救,又或者紧咬李自成不放,李自成未必能围住襄城。哪怕敌军势大一时救不了,也可以先在外围扎下营寨,给襄城守军希望,同时令李自成不能全力进攻襄城,等朝廷调集到了援兵,再一起解围。可左良玉什么也不做,直接带兵走人,仿佛襄城里的汪乔年不是大明朝的三边总督、他的顶头上司一样。

不知道尚在城中期盼援兵的汪乔年在知道真实情况后,心情是何等的悲愤?

左良玉这个人,不管有多大的功劳,终究是一颗毒瘤,必须找机会除掉。

看出了朱慈烺的心思,吴甡劝道:“殿下,左良玉虽然骄横跋扈,但眼下中原地区寇氛日盛,各地官军弹压不住,像左良玉这样有阅历、有韬略的将才实在是不多了,有左良玉在,李自成和张献忠不敢再犯襄阳,左良玉在河南也能震慑贼胆,保证开封的安全,所以还是要容忍,等时局好转,再缓缓剪除也不迟。”

朱慈烺知道,不止是吴甡,父皇本人还有朝中的一些有识之士也是这么想的,加上左良玉跟东林一向交好,东林人对他颇有维护,因此左良玉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从一些小毛病养成现在的大毛病,如果当初就严厉出手,焉有现在的麻烦?

第193章 银甲明盔

投鼠忌器,尾大不掉,有了左良玉这个好榜样,大明各地的军镇,渐渐都变成军阀了。

说到骄兵横将,自然就不能不说东江镇的毛文龙。

如果袁崇焕当初没有处置毛文龙,如果毛文龙还活着,那么毛文龙会是什么样子呢?

估计会比左良玉骄横百倍。

所以治军是一个难题啊,

“殿下,闯贼势大,丁启睿在河南左支右绌,臣瞧这几天的军报,局势恐怕真如殿下预测的那样,闯贼短时间之内就会再次攻打开封城,形势危殆,非有一支强兵压着左良玉等总兵一起上阵不可。刚才臣看见贺珍和张纯厚了,是不是京营整编之事已经完成了?”吴牲问。

朱慈烺点头:“明日校场校阅,请先生和我一同点将。”

“遵命!”

……

乾清宫。

听了兵部尚书陈新甲的急报,崇祯帝长长叹息,孙应元战功赫赫,对流贼少有败绩,想不到竟也死在流贼手中了,杨嗣昌,洪承畴,傅宗龙,汪乔年,几个督师在短短半年时间之内先后离去,连对流贼的常胜将军孙应元也马失前蹄,松山又失了那么多的精锐,祖大寿狗贼投降建虏,这是怎么了,天真要亡我大明吗?

依惯例,给孙应元赠恤之后,崇祯虚弱的问:“昭忠祠修的怎样了?”

昭忠祠就是为蓟辽总督、太子少保洪承畴修建的祠堂,虽然没有确切的消息,但崇祯坚信自己的老师在大败之后一定是殉国了,绝没有偷生苟且的可能,又有洪家一从辽东逃回的家人作证,朝廷再无人怀疑,修建昭忠祠的决定早就定下了,地址就选在正阳门月城内,只不过天气尚冷,北京二月末三月初,不是大风就是大沙,不适合修建,昭忠祠的规制又要求的比较高,因而影响工期,不然早就该上梁了。

“主体工程将近完成了,估计再有十天就可以上梁了。”陈新甲回答,昭忠祠是礼部衙门参酌往例,议定规制,呈请皇帝钦定,批交工部遵办的,兵部虽然没有角色,但陈新甲知道昭忠祠是崇祯关心的大事,因此一直都有留意。

崇祯点点头,殿中群臣,现在能体察他心思的,也就只有一个陈新甲了。

十天,到时朕要亲临致祭。

“汪乔年在襄城兵败以后,这多半个月来闯贼连破豫中、豫东四州十三县,卿部援剿之策定了没有?”崇祯又问。

陈新甲连忙跪倒:“除各地官兵严防死守之外,臣已檄催丁启睿、杨文岳督率左良玉等总兵全力围剿。”

崇祯对丁启睿统兵才能没有信心,也不相信左良玉会实心作战,叹口气,又问道:“左良玉还在湖广猫着吗?”

陈新甲低声:“是,刚刚接到呈报,左良玉催要军饷五十万两。”

“五十万两……”

崇祯脸色铁青,如果要用左良玉的兵,这笔银子是非出不可的,最起码也得先出小部分,可现在国库如洗,哪里去凑五十万两?看如果没有银子,左良玉又如何会尽心剿贼?心情烦躁无比,向陈新甲挥手:“下去吧。”

……

清晨。

朱慈烺今日醒的特别早,不是为了早朝,而是为了上午的校场阅兵。

一具精美厚实的银白色的山文甲和六瓣明银盔摆在案头,那是兵仗局特地为他打造的,明朝太子年满十五岁之后,依照惯例,内廷兵仗局就会为太子打造铁甲和头盔,但历代的太子爷很少使用,朱慈烺是武宗皇帝之后的第一位。

摩挲着铁甲和头盔,朱慈烺心情澎湃。

接下来,他要放下朝政,专心致志的练兵。

开封之危迫在眉睫,他一分一秒也不能耽搁。

朝堂之上,只要内阁能坚定不移的执行崇祯新政的四策,废辽饷,开厘金,革盐政,追逮赋,再有漕米改海之策,大明朝的财政窘境,一定能逐步缓解,所以除非是发生了什么偏差,否则短时间之内朱慈烺不打算再干预朝政了。

早朝上。

孙应元战死的消息,再一次让朝臣们的目光聚焦到了河南,闯贼大军在中原大地流窜,各地官军畏畏缩缩,使得朝中官员尤其是河南籍的最是愤怒,一个个都跳出来指责兵部,兵部尚书陈新甲被骂的灰头土脸。

另外,辽东依然是朝堂焦点,祖大寿的投降虽然已两日了,但朝臣们还是气愤难平,还有人在朝堂上破口大骂祖大寿,从祖大寿的祖爷爷一直骂到祖大寿的儿子。

但口舌之利于事无补,就算把祖大寿骂死了,也不能挽救辽东的危局。

……

回到乾清宫的暖阁,朱慈烺向崇祯汇报了京营整顿,14万兵册,5万兵员,但最后却只选出六千合格兵之事,崇祯气的摔奏折:“这些勋贵,真是辜负了朕对他们的信任啊!”

听到朱慈烺打算把五军营分为精兵和辅兵,薪资待遇分三个级别时,崇祯微微皱眉:“京营将士很多都是世袭,大家待遇一直都相同,忽然差别对待,他们会不会不满?”

朱慈烺知道父皇在忧虑什么,连忙解释:“父皇,此番整顿京营,那些尸位素餐,光领钱不做事的勋贵将领,和那些蛊惑人心,嫌苦怕累的兵油子都已经被清除了出去,现在营中剩下的都是老实之兵。精兵是要上阵杀敌掉脑袋的,辅兵的主要任务是维持京城治安,风险不同,作用不同,待遇自然应该有所差别,不然谁还愿意上阵杀敌呢?左哨右哨营的营官马德仁和申世泰都是安分守己之将,又有贺珍和张纯厚的左掖右掖营,还有三千营、神机营在,他们绝不敢有什么躁动之心。”

崇祯点头:“还是不能大意。”

崇祯担心的是辅兵营一万三千人可能会因为待遇的差别而发生哗变,朱慈烺的话,并不能让他完全安心。”

“儿臣今日校场检阅,若有其他情势,儿臣再向父皇禀报。”

“去忙吧。”

朱慈烺拜了一拜,起身退出暖阁,城外大校场的兵马估计已经集合完毕了,他是检阅官,须尽早赶到,因此他脚步匆匆,从乾清宫离开时,几乎是一路小跑。

第194章 京营新规

对面来了两个人。

前面一个小太监引路,后面是一个戴着纱帽穿着朝服,但却没有品级的年轻人。

咦?

居然是小襄城伯李国祯。

他来干什么?是来见我父皇吗?

朱慈烺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参见殿下。”

见过朱慈烺,李国祯连忙疾步上前,向朱慈烺施礼。

朱慈烺不动声色的微笑:“小伯公免礼,你是来见我父皇吗?”

“是,陛下召臣。”表面庄重,但李国祯嘴角却挂着藏不住的笑意。

朱慈烺点点头,迈步离开,心中却忍不住狐疑,父皇召见李国祯,会有什么事呢?但愿不要跟京营有关。

兵部尚书陈新甲、右侍郎吴牲、武骧左卫指挥使宗俊泰正在宫门前候着朱慈烺呢。见了礼,朱慈烺先回王府披挂了盔甲,然后在田守信、吴伟业等东宫属官的簇拥下,向城外大校场而去。吴甡和陈新甲等文官跟在后面,平日里他们都是做轿,今日全部改骑马。一行人浩浩荡荡。

……

城外大校场。

从披上盔甲的那一刹那,朱慈烺就已经是心潮澎湃,一路心情都很激动,等到了大校场,远远望见校场上那如林的刀枪,如海的旗帜时,他热血也沸腾了起来。

六千精兵,两万一千名辅兵,还有两千三千营的骑兵已经集合完毕,一共组成了五个大方阵,三十多个小方阵,正在等待他检阅。

“太子殿下到!”

朱慈烺身穿银白色的山文甲,披红色大氅,头戴六瓣明银盔,在武骧左卫指挥使宗俊泰的护卫下,纵马奔入校场。

明银盔下,朱慈烺那张略显青涩的脸虽是波澜不惊,但内心中却早已是汹涌澎湃了,这是他第一次披挂重甲,虽然有点不适应,但心中却早已经是豪气顿生了。纵马驰骋,杀敌报国,扭转明末历史,不正是每一个男儿的梦想吗?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建虏,李自成,我来了!

首先看到的是各色旗帜,虽然已经穿越了差不多两个月,但朱慈烺对军中旗帜的认识依然是一塌糊涂,只知道五军营的营旗是飞龙旗,三千营是飞豹旗,此外,各小营还有各小营的营旗,四方旗,五行旗,三军司命旗,每五十人就有一杆小型的朱慈烺不认识的三角旗帜,在校场中迎风招展。

密密麻麻的将士握着手中的长枪如同标杆般耸立,枪头泛着凛冽的寒光,金属头盔,清一色的铁鳞甲,严整的队列、雄浑而又不失齐整的脚步声--这是右掖营,挑选出的六千精兵全部归于右掖营。

朱慈烺心有欣慰,不管实战如何,右掖营起码像是一支精锐。

再过去是左掖营,虽没有右掖营的气势,但却也是甲胄鲜明、军容严整,握着刀枪的军士一动不动。

左哨营和右哨营就差了,只有前排的军官是铁鳞甲,后面的兵丁全部都是棉甲,手里虽然也握着刀枪,军旗虽然也在飞扬,但气势明显不足,阵型也是松松垮垮。

左哨右哨之后是三千营。

三千营的军旗是飞豹旗,各色小旗也都是以豹子为主。马上骑士清一色的笠盔和铁鳞甲,武器则各不相同,马槊,狼牙棒,铁锏,还有几种朱慈烺说不上名字的重武器。

朱慈烺纵马而过,各营情况收在眼底,最后在点将台上勒马而定。

兵部尚书陈新甲,右侍郎吴甡和田守信正在点将台前候着他。

京营面貌一新的气势让两位大人颇为振奋。

“参见太子殿下!”

贺珍张纯厚为首,五军营三千营中尚在建制的千户以上的七十八名将官躬身参见。

朱慈烺翻身下马,在田守信和宗俊泰的护卫下登上点将台,上台阶时,他小声问吴甡:“右掖营如何?”吴甡点头,意思是可以一战。上到台上,接过兵册,对千户以上军官一一点名,被点到的军官依次出列,大声回报麾下士兵所到的情况,应到多少,实到多少,汇报的很是清楚。

右掖营六千,左掖营八千,左哨右哨各自六千余,三千营两千,再加上神机营的三千多,一共有三万两千兵--京师的守卫,流贼的剿灭,辽东的收复,未来就要全依靠他们了。

望着台下黑压压的方阵,朱慈烺思绪澎湃,脸上忍不住就露出了叹息的表情,贺珍以为自己出了什么漏子,不安的问:“殿下,是有什么不对吗?”

这七八天来,贺珍虽然一直待在五军营,忙着挑选精兵,但朝堂中的那些流言他却也听到一些,他知道自己正在被勋贵们疯狂弹劾,表面不在意,但心里却还是有点小担心的,京营整顿不出问题也就罢了,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惹皇太子都不高兴了,那弹劾他的奏折,恐怕会多上一倍。

朱慈烺回过神来,平和的笑:“没事。”看向陈新甲和吴牲,询问他二人对京营的看法,陈新甲说京营军容齐整,士气高涨,必然是胜利之师,威武之师,吴甡却只肃然说了四个字:大有可为。意思是现在还不行。听了吴甡所言,陈新甲微微尴尬,有点马屁没有拍准,被人戳破了的感觉。

朱慈烺看向众将,朗声道:“编制完成,现在咱们该说说军规了,吴伟业……”

“臣在!”

吴伟业带着乌纱帽,身穿五品青色官袍从东宫属官中走了出来,向朱慈烺深深一礼,然后向台下挥手:“抬上来!”

十几名军士将四五个高两米、长两米,像是屏风一样的大木板抬上了点将台,木板被刷成白色,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都是吴伟业亲笔所书,吴伟业一代才子,书法甚是漂亮,楷书写的尤其好,朱慈烺命他在木板上写字,也算是帮他展示才华了。

众将都伸长了脖子看。

台下的千户们则是仰脖子踮脚,都想知道木板上写的是什么?

点将台地方小,朱慈烺和四营主将,三个副将,七八个参将站在点将台上,千户都站在台下。

连陈新甲和吴甡都是好奇,陈新甲伸长了脖子看,小声的念了一句:“京营军规……”

第195章 四项改革

“不错,正是京营军规。”朱慈烺威严的道:“当年戚少保成立戚家军时,共订立六十四条军规,要求全体士卒必须统一步调,万为一体。临敌时,须谨遵号令,结阵而行,闻鼓进,闻金退。既不能临阵退缩,也不能逞一人之勇而乱阵。全军行连坐之法,一人退却则斩一人,全队退却则斩队长,队长不退而全队退,则斩全队!惟其如此,戚家军才能横扫倭寇,扬威蓟辽,今日我京营就是要仿效戚少保,再建戚家军!吴伟业,你帮将士们念出来吧。”

“是。”吴伟业答应一声,清清嗓子,走到台前,开始大声的念。

准确的说,应该是背,因为他根本没有看木板。

吴是大才子,江左三大家之一,从小就过目不忘。

十名声音洪亮,大嗓门,事先就挑选好的锦衣卫站在台下,吴伟业每背一句,他们就大声的重复一句。

声音远远传开,校场上三万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是仿效戚少保,但京营新军规跟戚家军并不完全相同。

前面的几条军规没什么,都是大明军队的基本。

但听到后面,台上的将军和台下的将士却都变了脸色。

兵部尚书陈新甲微微惊讶,侍郎吴甡却面色淡然,就好像他早就知道军规的内容一样。侍郎如此,尚书自然也不能失了身份,于是陈新甲连忙收起惊讶,正襟危坐,威严的看着台下的官兵。

朱慈烺制定的新军规有四条特殊之处。

第一,将官值班制度,

各营主将副将参将轮流夜宿军营,千户必须住宿军营,五天可回家一次,百户十天回家一次,有特殊情况需提前请假。百户以下的将官必须以军营为家,过去那种点一下卯,就回家抱孩子的事情,再也不能发生,中下层军官必须时时待在营中,非有命令,不得离开。

军官们听了心中都是叫苦,这么执行,他们以后连喝酒的时间都没有了。

第二,军饷直发制度。

以后饷银的发放,由代发改为直发,设置专门的发饷官,负责把饷银发送到每一个士兵的手里,发饷官直属京营戎政,各级军官无权节制,断绝军官们贪墨底层军士饷银的路径。

第三,战死抚恤制度。

凡京营将士,战场战死的都有三十两银子的抚恤金,家中有未成年子女者,由京营负责抚养成人,并设置专门的学堂,供烈士子女读书;伤者从二十两到五十两不等,但如果是战场退缩、逃跑抗命被斩首之人,一分抚恤金也没有,严重者,还可没收其家中财产。

听到这一条,校场上的议论之声几乎是有点压不住了,士兵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战死有抚恤金,伤了也有?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自己战死了,家中儿女负责抚养,而且还可以上学?

比起抚养,上学更令他们心动。

这个时代,可不是谁想上学谁就能上的。

“肃静!肃静!”

军法官狠狠甩着皮鞭,好不容易把这一阵骚动压了下去。

吴伟业继续念。

第四,施行戚家军的“连坐法”。

所谓连坐法就是,上阵杀敌,如果长官死了而自己逃了回来,杀头。如果同伴遇险而自己不救,杀头。如果同伴逃跑而自己不举报,轻则割耳朵重则杀头,绝对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谁逃跑就斩谁,如果都逃跑了就砍队长的脑袋!

这条军规并不新鲜,戚家军之后,各地明军都有这样的规定,但鲜有严厉执行者,大约只有袁崇焕督师辽东时,曾短暂在辽东施行过,正是因为有此法,辽东边军才会是大明的第一精锐。

另外,训练中也施行“连坐法”,士兵一人掉队、什长受罚。两人掉队,旗总受罚。军官掉队,军官降级,所有部属一起受罚。

对于连坐法的实施,朱慈烺犹豫了很久,但最后还是决定加到军规里,残酷的时代,必须实行残酷的军规,不然就无法逆转残酷的历史。逃跑砍头的政策虽然无情,但却是不得不的恶。慈不掌兵,在这风雨飘扬的时代,要想扭转大明军队军纪涣散,一战就溃的坏毛病,严厉刑罚是必不可少的一项措施。

赏罚分明,军纪严厉,装备精良,思想坚定,四管齐下,才有可能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

抚恤金大家喜闻乐见,但“连坐法”一出,将军士兵又有点惊惧。

士兵们都在心里盘算:逃跑不但会被就地斩首,家里财产还会被没收,如果是战死,不但有三十两银子的抚恤,家中儿女由京营负责抚养,而且还可以上学,两者相比,那是地狱和天堂的差距啊……

吴伟业念读完毕。

十名大嗓门锦衣卫的声音在校场上空久久回荡。

校场上鸦雀无声,只有风卷过军旗沙沙声和远处不时传来的鸟鸣声--三万将士好像还沉浸在残酷军规的震撼中。

连兵部尚书陈新甲都被震撼了。

朱慈烺环视众将,又看台下的千户,威严的问:“这就是我京营的新军规,大家可有意见?”

没有人说话。

“连坐法”让军官们心惊。

“抚恤法”,又让他们欣慰。

普通士兵三十两,他们这些千户把总阵亡,抚恤金会更高。

饷银直发断绝了军官们贪墨军饷的路径,连坐法是所有人的紧箍咒,抚恤金是安慰剂,一手萝卜一手大棒,如果是他人担任京营总督,制定出这样的军规,军官们一定有很多的意见,但现在没有人敢吭气。皇太子的手腕和手段,他们已经领教过了,没人敢再尝试。

“既然没有,那就照此执行。”朱慈烺平缓但又不失威严的道:“凡我京营将士,从今日起,必须严格执行京营军规,但有触犯者,皆照律执行,绝不容许有任何的纵放!但有战死受伤者,按照军规抚恤,我朱慈烺在此用皇太子的名义发誓,所有牺牲烈士的家眷,我朱慈烺一定会负责到底!若有违背,天打五雷轰!”

第196章 操练之法

十名锦衣卫将朱慈烺的誓言传送出去。

“殿下!殿下!”

校场上的三万将士齐声呐喊,山呼海啸,声动天地。

士气涨到了最高点。

不说其他,只是抚养遗孤,就足以让将士们感动了。

陈新甲张大了嘴,眼睛里都是惊讶,或者说是惊慌--从此没有一个皇太子会当众发誓,尤其发这种恶毒的誓言。若是让言官们知道了,少不了又是弹劾,不过还好,言官都是派到外地,即便如此,这番发誓的话传到朝中清流的耳中,也会掀起不小的风浪。

吴甡却一派淡定,对皇太子的不拘小节,他早就习惯了。

等呼喊声渐渐平息,朱慈烺道:“各营主将以下,都要熟读军规,本宫会不定期的稽查,军规不熟者,杖责二十!”

“遵命!”

贺珍张纯厚等将和台下的众千户都是抱拳听命。

制定了军规,鼓动了士气,环视众将,朱慈烺声音变的柔和:“各营编制完成,军规也定了,对于操练,各位可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人说话。

朱慈烺看向贺珍:“贺将军,你先说。”

贺珍抱拳回答,语有惭愧:“殿下,臣对骑兵操练有些心得,但对步兵操练……臣不敢妄言。”

这一点,朱慈烺是知道的,贺珍是三千营的营官,三千营是骑兵,骑兵操练之法和步兵完全不同。挑选兵员还可以,但操练步兵军阵,贺珍显然是不行的,最起码不是太适合。

“你们呢?”

朱慈烺再问。

这一次问的是台下的千户。

主将参将不说话,千户们就更是不敢吭气了。

朱慈烺向田守信微微点头。

田守信抬手一招,四名锦衣卫大步上前,双手都捧着木盘,木盘里各放着一本书册,分别呈送到贺珍、张纯厚、左哨营主将马德仁、右哨营主将申世泰的面前。

《京营操练教程》。

册子封面清楚的写着六个字。

贺珍四人双手拿起,目光看向朱慈烺。

朱慈烺声音平缓但又不失威仪的道:“四位将军,京营操练,就从你们手里的册子开始吧。现在请打开看,如有不同意见,可马上向我提。”

四人打开册子看,这四人都粗读诗书,多多少少都认字。

朱慈烺慢慢喝茶。

虽然都是操练教程,但四人的册子是不一样,贺珍的册子上写着甲,张纯厚的写着乙,马德仁和申世泰的写的都是丙。

憋到现在,兵部尚书陈新甲终于是忍不住了,起身向朱慈烺施礼:“殿下,京营新军规弥补了旧日很多不足之处,特别是抚恤金和抚养遗孤之策,解除了将士们奋勇杀敌,但又担心自己死后家中无人照顾的后顾之忧,有此保证,将士们臣必人人奋勇,再无畏敌后退之心。臣以为可向天下推广!”

朱慈烺不说话,只苦笑一下。

陈新甲有所顿悟,默默又坐下了。

兵部当然可以制定这样的制度,但各地恐怕难以执行,不说抚养遗孤,只说战死抚恤金朝廷就拿不出来--连基本的军饷都困难,何谈其他?

贺珍四人很快就看完了手中的操练手册,抬头看向朱慈烺,眼神中都是惊讶。

朱慈烺的练兵之法主要沿袭戚继光--在冷热兵器交替的时代,戚继光的练兵之法还是最靠谱的。

主要内容有两个,一是队列训练,二是体能训练。

队列训练有基本的起、坐、跑、另外增加了一些现代军队的队列操练方式,如齐步走、向后转,另外还有站军姿。士兵转错了方向,走错了队列,都要被惩罚,但惩罚形式跟戚家军不同,戚家军是板子,京营一律使用鞭子。

明军军法一向以板子为主,二十板子就能把人打个半死,一旦犯纪,挨了板子,最少也得在床上躺三个月,正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再勇武的将士只要挨了板子就等于是废半年。皮鞭却不同,看着血肉模糊的很是悲惨,但都是皮肉伤,三天下床,十天结疤,一个月就活蹦乱跳,既惩罚了犯错的士兵又不至于造成军力的浪费。

所以朱慈烺要使用鞭子。

队列训练能培养士兵服从命令和集体行动的基本素质,经年累月的训练能让士兵养成服从命令的本能。

队列训练中,军姿为第一。

朱慈烺在前世里并没有当过兵,但却深深知道军姿对士兵的重要,练站姿看上去毫不起眼甚至可有可无,但只要长期坚持,久而久之就便会形成不动如山的军人气质,养成认真严谨的行事作风。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岂不是强军乎?戚少保的两本兵书里对队列训练多有记述,但独独没有涉及军姿,朱慈烺算是帮他补齐了。

至于体能训练,朱慈烺列出了详细的科目:早晚各一次的五公里越野跑,一天一百次的俯卧撑、举石锁、抬圆木。长枪兵单练刺杀,盾牌兵主训劈砍,火枪兵空枪操练,炮兵举火药桶。至于弓箭兵,朱慈烺一个字也没有提起。

从明日起,五军营和三千营,每日清晨都要出城操练,地点就是现在站身的大校场,傍晚才能回城,来回二十里的路程,百户以下连百户在内的将士,都必须小跑前进,不能借助马力,三千营的骑兵也得下马跑步,中间不能休息,必须一口气完成,半个时辰为限度,超过半个时辰者,一律处罚!

当然了,甲乙丙三本的操练手册,对士兵的成绩要求是不同的,比如五公里的越野跑,右掖营的甲等是三十分钟,既两刻钟,左掖营的乙等是四十五分钟,即三刻钟,左哨右哨的丙等是五十分钟。

达不到者,第一次不给吃饭,第二次吃鞭子,第二次罚银子,第四次就要降级,右掖营降到左掖营,左掖营降到左哨右哨营。

反之,如果左哨右哨营的士兵成绩优秀,达到右掖营的操练标准,也可越级调入右掖营。

四将中,贺珍的疑惑最多。

连坐法,出城操练,他都能理解,甚至他早就认为应该这么做,但他不能理解的是,皇太子为什么要在“向前看、向后转、齐步走”这一类的花招,尤其是在军姿上着墨这么多?

第197章 现代队列

在贺珍看来,队列是阵法的根本,肯定是要练的,不过却也用不着练这么细,有这时间,应该让士兵多操练能杀敌的刀枪才对。

朱慈烺看出了贺珍眼中疑惑,于是问:“贺将军,你以为本朝治军第一人是谁?”

“当然是戚少保。”贺珍毫不犹豫的回答。

“戚少保的纪效新书,关于号令,一共有多少种?”朱慈烺问。

“这……”贺珍虽然也熟读《纪效新书》,但这一下还真是被朱慈烺问住了。

其他众将也不知道。

“从行伍、队列、冲锋,后撤,使用铳、唢呐、铜锣、鼓、不同的器物,分长短音,点数不同,一共有一百一十三种。”朱慈烺说。

众将佩服不已,想不到皇太子钻研的如此透彻。

“这其中,只队伍的进退,阵型的变换,就占了七十种。戚少保为什么这么重视队列的行进和后退,任何人稍有迟缓,都会被严厉处罚呢?”朱慈烺问。

“令行禁止,行动统一是强军的根本。”贺珍回答。

朱慈烺道:“正是。但令行禁止行动统一,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一纸命令就可以做到的,是长期训练,潜移默化的结果。所以本宫才要你从队列练起,队列过关再操练武器也不迟,左转右转,向前向后,这四个动作虽然看似简单,一个人做来容易,但如果是一百人,一千人同时来做,只有严格训练,如臂使指的精锐才能做到整齐划一、井然有序。一个号令,所有人的动作完全一样,丝毫不差,这样的队伍,贺将军以为,能称为强军吗?”

贺珍点头:“当然是强军。”

“那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朱慈烺问。

贺珍有所明白,不过并没有完全信服--戚少保《纪效新书》里确实是有不少队列训练的口令,但就《纪效新书》整体篇幅来说,只占很小一部分。

在贺珍看来,想练就精兵,还得从操练刀枪、射箭引火、操演军阵入手,没有这三项,根本不可能练出精兵,队列练的再好也没用,古往今来,没听过练走路能练出一支精兵的。

这些腹诽之言贺珍不敢明说,但朱慈烺却看出来了。

不止贺珍,张纯厚、马德仁、申世泰三人也都是这意思。

朱慈烺看向身边的田守信。

田守信明白他的意思,两步走到石台的边缘,高声喊:“韩琛!”

“在!”

一个尖锐的嗓音在石台下大声回应,因为声音太大了,把石台下的两个卫兵都吓了一大跳。

循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只看六个青衣小太监正迈着整齐的步伐,向石台走了过来。

校场上的三万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他们,人人好奇,这六位公公这是在干什么?

六个小太监的步伐很奇怪,感觉像是被牵线的木偶,都同时迈出右脚或者左脚,双手摆动也完全一样,三万京兵眼睛里都有笑意。

“立--定!”

走在最前的那名小太监就是韩琛,到了石台下的正中央,韩琛拖长了声调,喊出了校场上所有人第一次听到的一个名词。

立定?什么意思呀?

“啪!啪!”

韩琛身后的五名小太监跺脚站定,双手贴身,挺胸抬头,目视前方,这种姿势始终保持,从行进中到最后的立定,一丝都没有改变。

校场上掀起一阵轻笑声。

左哨右哨营笑声最大,右掖营笑声最小,不过依然很刺耳。

有人是笑太监的嗓音太尖锐,像娘们,有人是笑小太监们挺胸抬头的样子太可笑,怎么的,太监也想要当兵了吗?点将台下的千户们也都是笑,不过却不敢笑出声,只是抿嘴偷笑,以免被台上的皇太子听到。

韩琛和五个小太监脸色通红,周围的嘲笑之声他们清楚的听到了,韩琛转头狠狠瞪了一眼校场上的三万兵兵,双拳提到腰间,快步跑到石台前,砰的一声站定,左手自然放下,右手放在左胸胸口,高声向上面的朱慈烺禀告:“殿下,教导小队全数到齐,请您检阅!”

这一下没人敢笑了。

笑小太监无妨,但却无人敢笑皇太子。

朱慈烺走到点将台的边缘,大声而且庄严的道:“开始演练!”

“是!”

韩琛大声回答,螺旋一样的向后转身,左脚跟贴右脚跟发出砰的声音,然后目光扫一眼面前的五个小太监。

“稍息。立正。报数!”韩琛下令。

“一,二,三,四……”

五个小太监依次甩头报数。

看到这里,贺珍隐隐已经看出一点门道了。

太监是残缺阴柔之人,但他在六个小太监,尤其是韩琛身上看到了阳刚之气。

这显然是操练的结果。

“向右转!齐步走!”

五个小太监在韩琛的号令下,前面,立定,左转,右转,动作整齐划一,挺胸抬头,非常有气势。

两圈之后,不但台上的主将参将,就是台下的千户们隐隐看出一些门道了。最先领悟到的是千户徐文朴,他一拍脑门:“公公们厉害,俺手下的兵可做不到这些!”

渐渐的,校场上没有笑声了。

京营训练虽然荒废许久,但大家毕竟都是军人,时不时的都会有操练,但不管什么操练,都很难做到像六个小太监这般的动作统一。

点将台上。

贺珍非常仔细,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韩琛的操练,韩琛手下的五名小太监,动作整齐,进退有度,俨然已经做到了“如臂使指”,不管韩琛下什么命令,五个小太监想也不想的立刻执行,时间长了,就形成条件反射。如果到了战场上,不管韩琛下什么命令,五个小太监都会下意识的执行,而不会唧唧歪歪。

能做到这一点,就是一个好兵了。

“妙啊!”

第一个跳起来赞赏的是兵部右侍郎吴甡,今日他一直没有说话,看到现在终于是忍不住了。

贺珍也顿悟了。

“殿下,臣明白了。从今日起,臣一定按照您的练兵之法操练右掖营!”贺珍抱拳躬身。

“臣也明白了!”张纯厚马德仁申世泰三将也都是领悟。

朱慈烺点头:“军阵当然是要练的,而且要加大强度的练!但队列是军阵的根本,队列练好了,军士们才能有令行禁止的本能意识,才能严格执行长官的命令,才能练成整齐如山的军阵,正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功善其器的道理。”

第198章 别出心裁

“殿下英明。”

众将一起拍马屁。

他们原以为皇太子就是一个有点小聪明,但又养尊处优,对军阵一窍不通的小孩,没想到皇太子对练兵之法竟然会有如此通透的看法,六个小太监被操练的如此整齐。古有孙武操练宫女嫔妃,今有皇太子操练内宫太监,皇太子,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万事开头难,韩琛等六人暂时留在五军营,充当队列训练的督导官。”朱慈烺道。

“是。”众将轰然答应。

“另外,教士兵们知道忠孝仁节、礼义廉耻,也是非常重要的,从今天起,每天晚上各营都要有一个时辰的学习时间,至于教书先生嘛,我已经帮诸位找好了……”朱慈烺看向身后的那群东宫属官。

十个年轻的青袍官员一起出列,在朱慈烺面前躬身行礼。

“宋天显、滕之祈、阮文贵……”朱慈烺一一念出十人的名字:“本宫跟你们说的任务,你们都记清楚了吗?”

“记住了。”十人表情不一,有人哭丧着脸,有人眼神兴奋。

朱慈烺点点头,目光看向贺珍和张纯厚:“从现在起,他们就是京营士兵的教书先生了,左掖营右掖营,每营三人,左哨右哨各两人。每晚的学习内容,由他们负责,任何人不得干涉,他们都是我东宫七品以上的官员,都是饱读诗书的大家,把他们派来当教书先生,确实有点委屈了他们,不过本宫相信他们一定能完成本宫交给他们的任务。宋天显,本宫说的对吗?”

“臣等必竭尽全力,绝不辱没殿下的英明。”

贺珍和六个官员都是躬身。

吴伟业也一脸苦笑的深躬。

前天,朱慈烺要每一个东宫属官都要写一篇关于忠义的文章,大家还以为皇太子改了性子,想要学习文章之术了,没想到皇太子看完之后,将他认为比较中意的十几个文章作者叫到殿中,一番策问面试之后,最后定下了宋天显等十个年轻人。

东宫属官两百人,大部分都刚从翰林院出来的年轻人,因此挑选起来倒也不难。

十人都是七品官。

直到这时,宋天显等人才知道,皇太子根本不是在考察学问,而是在为京营挑选教书先生,当然了,皇太子不是这么说的,皇太子说的是“思想教导官”。

这一下冲击很大。

我们明明都是詹事府的人,是东宫属官,怎么能去京营任职呢?

再说了,我们是文人又不是武将?

皇太子的解释却很简单:你们不是到京营任职,你们依然是我东宫的属官,只不过京营那边暂时需要,你们过去帮一下忙,放心,时间不会太长,再者,古人讲投笔从戎,文武双全,你们到京营也是一种历练,说不定你们中间也能出一个卢象升呢。

又安慰又鼓励,同时带着威胁,不愿意到京营者,就是抗命!

于是十人不得不同意。

给京营派“思想教导官”并不是朱慈烺的心血来潮,而是他慎重考虑后的决定。

灵感当然是来自前世的“政委”制度。

古往今来,任何一个王朝的稳固都离不开一支强大而又忠心的军队,但军队又恰恰是最容易发生叛乱的所在,唐时的安史之乱,五代十国的混局,本朝孔有德的登州之变,都是军队叛乱的惨重教训。究其根本原因,就是这些军队虽然强大,但却没有中心思想,尤其是底层的士兵,只知道金钱和利益,对皇权的忠心经不起煽动,也少有国家民族概念,只要有人出价更高,或是领军将领意图谋反自立,这支军队很有可能就会变成叛乱之军,让天下陷入动荡,甚至让王朝覆灭。

而历朝历代对此的预防办法都是“严厉刑罚”,敢叛乱者,诛九族。

然并不能解决问题。

将领谋反,军队叛乱的事情时时发生。

本朝虽然很少有直接叛乱的军队,但阴奉阳违,出工不出力,养寇自重的军头却越来越多,甚至连之前朱纯臣掌控下的京营,也难做到对皇帝命令百分百的遵从,不然崇祯十七年之时,京师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李自成攻破。

有鉴于此,朱慈烺决定建立“思想教导官”制度。

通过思想教导官,朱慈烺希望把京营三师打造成一支军纪严明,有思想,有灵魂的部队,让他们知道为何而战,为谁而战。除了粮饷和功劳之外,有更多的动力支持他们向前。

这样的军队永远不会背叛民族和国家,即使领军的将领出了问题,也会遭到官兵的抵制,无法调动军队为祸。

京营只是一个开始,朱慈烺以后要把“思想教导官”的制度推广到所有的大明军队中。

但大明祖制森然,冒然改变军制,给军中派遣“政委”,不但会遭到军方,也会遭到朝臣的一致反对,即使贵为皇太子也无法抗拒那种巨大的压力,因此朱慈烺不能在军规里明写,只能先从小处做起,先把人派到京营,从思想教导官兼职发饷官,再循序渐进的将“思想教导官”变成前世的政委,拥有除主将之外的第二大权力,施行和“以文制武”不同的“以文监武”。

监,不是监视,而是监察。

军队的训练和指挥一概不干涉,一概由主将负责,但如果主将有异心,想要叛变,思想教导官就要出手了。

朱慈烺的用意,不是贺珍、张纯厚等人一时能理解的,朱慈烺也不多解释。

陈新甲和吴牲却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了,吴甡眼中是感佩,皇太子年纪虽小,但总是能提出让他耳目一新,忍不住击节叫好的政策来,有志不在年高,。陈新甲却有点担心,兵部是京营协理,十名东宫属官常驻京营,做思想教导官,已经是违反了朝廷的规制,一旦被言官们,肯定少不了弹劾,到时他这个兵部尚书肯定又要被攻击……

演练完毕的韩琛上了台,向朱慈烺叩拜。

朱慈烺欣慰的点头:“干的不错,不枉本宫对你们的操练,回去一人领五两银子!”转头看田守信:“田公公,回府之后,给韩琛胸前加一块补子吧。”

第199章 太子演讲

补子,就是胸前的飞禽走兽图,也就是文官武将的官职体现,韩琛现在还是一个青衣太监,没有品级,胸前没有补子,朱慈烺决定赏他一个品级,以奖励他刻苦训练,今日在京营校场为皇太子涨了脸的功劳。

三十多天前,当适应了这个时代、开始为这个时代所谋划之后,除了民政军政的大战略,如何操练军队、锻造强军的小战略,也在朱慈烺的考虑中。

明末乱局,最令人悲愤的就是明军的孱弱不堪,不战而溃,要扭转历史,首先要扭转的就是明军的颓势。

朱慈烺先用身边的小太监做试验。

他从东宫中挑选了二十个小太监,每日随他到操场,他练习弓马,二十个小太监练习队列,当然了,是在他的指导和督促之下。刚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明白皇太子在搞什么,还以为他在玩什么新鲜的游戏,小太监们也都没有太当一回事,拖拖拉拉的,在朱慈烺毫不客气,严厉处分之后,所有人才明白,太子不是在游戏,他是真的在练兵!

虽然没有当过兵,但前世看过不少的军事电影和军事类的书籍,对步兵的操练之法,朱慈烺略知一二,他亲自当教官,一边训练一边总结经验,渐渐有所心得,再结合戚少保的纪效新书,就整理出了一套独特的队列训练法。

而经过一个月的严格操练,二十名小太监俨然是一支步伐整齐的小军队了,朱慈烺比较满意,今日检阅京营,他特地把韩琛等六人带在身边,给京营将士做演示。

韩琛是这二十个小太监中训练最刻苦,最有悟性的一个,朱慈烺用他当队长,今日表现的好,赏他补子也是很正常的事。

“谢殿下!”

韩琛连连叩拜,激动不已。

朱慈烺笑:“起来吧。从今天起,你们六人就要留在京营了,好好干,等京营将士都能你们一样走出严整的队列,本宫到时再奖励你们!”

韩琛等六人更是欣喜。

“记着,不许耍宫中的小脾气,更不许仗着本宫的名义在京营耀武扬威,你们要收起尾巴,谨守职责,如果敢在京营闹事,本宫不会饶你们。如果有人无理取闹,质疑你们的权威,你们也不必客气,不过不可自己处置,要交给各营主官处置,听明白没有?”朱慈烺冷冷道。

“明白了,奴婢谨尊殿下的钧旨。”韩琛躬身。

四名主将也都是听令。

大事安排完毕,朱慈烺走到点将台的边缘,缓缓扫视校场上的三万将士。

旌旗如海,刀枪如林。

三万双目光齐刷刷的看着他。

朱慈烺环视一圈,忽然大声道:“京营将士们,我朱慈烺,有一些话想要跟大家说。”

台下的十名锦衣卫立刻传话:“京营将士们,太子殿下有话想要跟大家说!”

三万人静寂无声。

“我朱慈烺”这四个字,文官们听来非常刺耳,陈新甲和石台下的东宫属官都变了脸色,太子殿下怎么可以这样自称?这这这……还有礼法吗?东宫属官们都看向在场官职最高的东宫属官左庶子吴伟业,像是在说,你是老大,你应该犯言直谏去阻止!

吴伟业涨红着脸,眼睛里都是无奈。

以他过往的脾气,他真有可能冲出去,劝诫皇太子。

但现在不会了

皇太子的性情,他是越来越了解了,别说自称朱慈烺了,就是现在冲下点将台,搂着一名士兵的脖子叫兄弟,他也不会太惊异。

出面质疑皇太子?

还是算了吧。

不但没用,说不定还会被皇太子羞辱,我就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等着早日离开詹事府吧。

因此假装没看见众同僚的目光,吴伟业低下头,竖起耳朵静听皇太子的演讲。

朱慈烺道:“这一次京营整顿,很多混日子的老兵都被裁撤了,虽然很多人表面上不敢说,但心里都有怨恨,因为他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没有了京营的这份收入,家里可能就要揭不开锅了,我整顿京营,好像是把人家的生路断了,身为皇太子,应该爱民如子,我为什么要做这等凶恶之事?……今天我就来给大家讲一讲为什么?”

十名锦衣卫将朱慈烺的话,一句一句的传出去。

校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静听。

大明皇帝或者皇太子,哪怕是六部尚书也很少这么直接的面对人群讲话,朱慈烺是有史以来第一个。

点将台上的吴牲和陈新甲也都是仔细凝听。

“松锦之败,我想大家都知道了。我大明九边十三万将士在松山浴血奋战,但却被建虏偷袭了粮路,大同总兵王朴不战而逃,将兄弟同袍置于了死地,冰天雪地,沟壑纵横,皑皑白雪的松山,成了我大明将士跨不出去的坟墓,鲜血染红了山头。巡抚王廷臣、总兵曹变蛟……”说到这,朱慈烺哽咽了一下,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说:“奋战至最后一刻,至死方休,他们的英名必将与日月同辉,与山河同在!”

听到这里,将士们都是黯然,贺珍张纯厚等将领都低下了头,陈新甲叹息,吴甡咬牙。

“松山败了,我大明九边的精锐只剩下山海关一路了,建虏得了锦州,很快就会杀向山海关,又或者他们会像崇祯十一年那样,绕过山海关,从长城入塞,大肆掳掠京畿。大家的家人都在京畿,四年前的惨相,不用我说大家也都是知道的。烧杀抢掠,随意屠戮,京畿尸横遍野,百里不见人烟……”

朱慈烺长长叹息:“彼时我大明尚有九边精兵,尚可以调他们勤王,但今年如果建虏再来,朝廷却已经无兵可调了,到时唯一能够倚仗的,就是我十万京营!但京营是什么样呢,空兵,散兵,老兵,这样的京营如何能够保卫京师,保护百姓?因此,我不得不裁掉他们,唯有如此,我京营才能重生!或许他们会哭,但一家哭胜过一路哭,我京师百万居民,京畿几十万的百姓,他们的身家性命,还有我们的家人和兄弟姊妹,他们的安全全压我们的肩膀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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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激励士气

朱慈烺慷慨激昂的道:“因此,我们不能颓废,我们必须振作!如果我们京营不能振作,到时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家人被建虏掳掠、屠戮,崇祯十一年的悲惨,就会再一次的出现!”

“说到这里,有人肯定在想,建虏一来,又要打仗了。害怕,恐惧就涌上了心头。我知道,你们中间的大多数人都不想打仗,本宫其实也一样!我也想回到殿中,看看书,喝喝茶,过些舒坦悠闲的日子!但是!――建虏不给我们这样的机会!他们凶残成性,既不想自己种地打粮又想衣食无忧,驱赶我们汉人当他们奴隶,自打建虏在辽东兴风作浪起,辽东的汉人百姓就都变成了他们的奴隶,每次入塞,他们还会掳掠关内的汉人到关外给他们当奴隶!多少人妻离子散!多少人死在他们的皮鞭下,多少人变成他们的奴才?”

校场之上,已经听到了悲泣之声。

京营军士大部分的都是京畿人士,崇祯十一年的那场噩梦,建虏一共从京畿地区掳掠了二十几万百姓,京畿地区几乎家家受害,京营将士也都是受害者。

“建虏一次一次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就是想要把我们变成由他们任意驱使,给他们耕地种粮的奴隶,还会要我们背叛祖宗,削去头发,变成那丑陋的鼠尾辫子,就是死了也无颜去见祖先,我们的后代子孙更永世不能翻身,这样的悲惨,我们能答应吗?”

朱慈烺高声问。

沉寂了一下,然后校场上忽然爆发了山呼海啸的呐喊。

“不答应!”“不答应!!”“不答应!!!”三万京营将士齐声呐喊,即使是辅兵的左哨右哨营也都是群情激奋。

树枝晃动,飞鸟惊起,整个大地好像都是晃动。

台上的将官,台下的千户们也都是激动。

朱慈烺心情也澎湃,眼睛微微有点红,等将士们安静,他平静一下心情,接着道:“是的,我们不答应,所以我们得有实际行动!如今,我大明已到了生死关头,所有人都不能再做犬儒,我们必须奋起,为了我们的家人,为了我们的兄弟姊妹,我们必须严格操练!只有强者才有尊严,只有强者才能保护家人,只有强者才能收复辽东,解救那些那建虏奴役的亲人朋友!”

“杀虏!”

“收复辽东!”

山呼海啸的呐喊。

不止京营将士在喊,锦衣卫,护卫朱慈烺的武骧左卫,田守信韩琛等内监,也都在呐喊。

连矜持的文官也有人举起了拳头。

呐喊之声震动天地,久久不散。

京营士气从来都没有这么高涨过。

朱慈烺心情澎湃。

一支强大的军队,必然有一个强大的信念,最有名莫过宋代的岳家军,有了信念,有了荣誉感使命感,有了对国家集体的的认同感,才能忍受住严格的操练。

现在,京营的士气虽然暂时被调动起来了,但强军的铸就,严格的操练是不可能在短期内完成的。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朱慈烺眼眶红红,望着激愤的三万将士,暗自思忖。

东宫属官们都被震撼了。

不少人都已经哭的稀里哗啦。

比起普通的军士,他们对收服辽东、解救辽东百姓的愿望更热烈,同时对建虏亡国灭种的恐惧也更真切,因此他们的感动也最为强烈。

站在最前的吴伟业哭的泪流满面,悲声止不住……太子再一次让他惊奇,再一次让他看到了不为人知的一面,在这一刻,他对皇太子的不满和牢骚,烟消云散,皇太子不是他想象中那种不知礼节,任性胡为的浪荡太子,不管多苦多累,这个左庶子做的多委屈,他都决定继续做下去。

朱慈烺回到主座坐下。

贺珍张纯厚带着十几个副将参将,还有石台下的千户们跪成了一片:“收复辽东,愿为殿下效死!”

虽然不如文官们那么感情脆弱,但还是有多人都红了眼眶。

陈新甲和吴牲起身,向朱慈烺深深一鞠。

朱慈烺温言道:“起来吧,以后京营的重担就交到你们身上了,严格操练,不容有任何懈怠。”

“遵命!”众人都平身。

朱慈烺看向吴牲和陈新甲:“陈部堂,吴少司马,你二人可有什么说的吗?”

少司马,兵部侍郎的别称。

两人都摇头。

军规和操练定下之后,今天的检阅差不多该结束了。

朱慈烺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目光看向台下的千户们,忽然道:“左哨营杨轩!”

“臣在!”

一个顶盔掼甲,二十多岁的年轻千户站了出来,向朱慈烺抱拳躬身。

“你就是杨轩?”朱慈烺盯着他。

“是。”

“上台说话。”

杨轩小步急匆匆上了点将台,在朱慈烺面前抱拳躬身。

油头粉面,白白净净的,标准的公子哥模样。

“你是彰武伯杨崇猷的侄子?”朱慈烺问。

“是。”

“听说你对此次分营非常不满?”朱慈烺声音冷冷。

“……”杨轩低头不说话。

众将都紧张了起来,分营是太子殿下的命令,对分营不满就是对太子不满,左哨营主将马德仁连忙出列:“殿下……”

“不用你说,我要他回答!”朱慈烺打断马德仁。

马德仁吓的退了回去。

杨轩却不回答,只是抱拳低头。

“你不说,那我替你说。昨天下午分营之后,你非常不满,对马协戎吼,我手下原来都是好兵,现在却塞给我一堆废物兵,我不服,我要去找太子殿下理论!我说的可有错?”

杨轩低声:“没。”

“那就是没有冤枉你了。一个千户,居然跟质疑本宫的命令,你可知罪?”朱慈烺神色冷峻。

杨轩连忙跪倒,不过看他咬牙不吭气的样子,明显就是不服气。

众将都有点紧张,特别是左哨营主将马德仁,他和彰武伯杨崇猷是至交好友,杨轩出了问题,他不但有上下级的责任,也有朋友的道义责任,想帮杨轩说情,但皇太子严厉的眼神却让他不敢多言。

第201章 百步穿杨

马德仁很紧张,杨轩在他账下做千户,他一直都很呵护,即使昨天下午杨轩跟他大喊大叫他也没有在意,只是不知道这事怎么会传到皇太子的耳朵里?但现在顾不上想这些了,只想着怎么才能让皇太子息怒,救下杨轩的小命呢?

“看你的样子是不服了,那我们就论一论。你说你原来手下都是好兵,可有依据?”朱慈烺冷冷道。

杨轩梗着脖子:“回殿下,臣手下四百兵,三百进了右掖营!”

“四百进三百,八成的概率,确实是不错。可我怎么听说,你手下原来有六百兵,但硬生生被你打跑了二百兵,有没有这回事?”

杨轩倔强的道:“殿下,被臣赶走的都是像您所说的老兵,散兵,无用之兵,就算当日臣不赶他们,今日他们也要被殿下赶走的。”

“还敢顶嘴?”

“臣不敢,臣说的都是实言!”

杨轩这个勋贵二代还算是有点胆气,被朱慈烺厉声斥责,居然也敢顶嘴。

“你知道一个军人最重要的品德是什么吗?”朱慈烺冷冷问,然后不等杨轩回答,自问自答的道:“是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无论何时何地,对上峰的命令都要无条件服从,除非是上峰让你谋反,或者是伤害无辜者的性命,否则不能有任何的质疑!像你这样,只因为对分营有所不满,就在营中大喊大叫,一点规矩都不顾,还像是一个军人吗?你是不是以为你伯父是彰武伯杨崇猷,你就可以在营中胡作非为?”

这一番话不止是对杨轩,也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

现场的参将千户中,一半人有勋贵的背景,朱慈烺在警告杨轩的同时也是在警告他们。

现场众将中,有人手心里已经冒出了冷汗。

朱慈烺说话声音虽然不高,但气势却是凌人。

“臣知罪了。请殿下责罚。”杨轩终于是害怕了,猛一叩首,额头上现出细密的汗珠。

朱慈烺盯着他:“照京营的新规,你昨天下午的行为最少得打四十军棍。”

“臣愿受罚!”杨轩回答的很干脆。

朱慈烺点点头:“既然你已知罪,而且你所犯行为是在新军规发布之前,我如果用新军规处罚你的旧行为,倒显得我过分刁难了,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有所表现,我不但赦免你昨天之罪,而且还可以调你入右掖营!”

杨轩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向朱慈烺,愣了两下,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才大喜过望的道:“臣愿意,只要能调入右掖营,做什么臣都愿意,请殿下吩咐!”

“听说你从小就喜欢玩铳?”朱慈烺问。

“是。”

“把式怎样?”

杨轩脸上露出喜色,别的不说,如果是玩铳,京营再没有人比他更在行了,于是答道:“八十步之内,臣百分百中!”

“好,那就给本宫展示一下吧。”

“遵命!”

杨轩跳起来,兴奋的跑下点将台,和自己的两名亲兵小声的说了两句,很快,一名亲兵为他取来了鸟铳,另一个亲兵扛六个木靶,依次刺入地下。

知道杨轩要表演鸟铳了,台上的众将,台下的千户和校场的三万将士都是伸长了脖子看。京师三大营中,神机营是火器营,五军营是步军营,不过并不表示五军营没有火器,只不过使用的数量比较少罢了。

杨轩走到木靶之前,再返身向反方向走。

“一,二……”

所有人都在为他点数。

一共走了八十五步,杨轩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木靶,目光看向点将台上的朱慈烺。

朱慈烺点头:“开始吧。”

“遵命!”

杨轩大声回答,接过鸟铳,检查了一下各个部件,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暗自鼓励自己--能不能跳出左哨营,进到右掖营,就在此一举了,杨轩,你要努力啊!

单手端着鸟铳,熟练的打开引药锅,竖起枪管,从随身携带的火药袋里取出火药,小心翼翼,但却又计量准确的倒入枪管中。他手指细长,指尖非常稳,手腕非常有力,一把十斤重的鸟铳,在他手中把玩的轻若无物。

看到这里,朱慈烺已然确定,杨轩果然是五军营中最好的火枪千户,只看他举重若轻的样子,就知道他平常没少练枪。只是不知道和神机营的魏闯相比,两人枪法谁会更准一些?

杨轩装弹完毕,亲兵为他点燃火绳,他眯起左眼,利用准星和照门瞄准。

他身体微微前倾,托枪和握着枪把的手都纹丝不动。

众人等待。

“砰!”

稍一等待,杨轩扣动了扳机,蛇杆一沉,引药锅中火光闪现,砰的一声巨响,枪身一震,铳口猛地喷出一股浓重的白烟。白烟散去,第一支木靶被打的粉碎。

“好铳!”

点将台上,左哨营主将马德仁轻轻叫了一声好。

一枪射罢,杨轩迅速收枪装弹。

竖枪,倒火药,在开引药锅倒引药,杨轩的动作连贯而熟练,给人一种行云流水,赏心悦目的感觉。

“砰!”

枪响处,第二支木靶又是粉碎。

“好铳!”这一次是兵部右侍郎吴甡称赞。

朱慈烺不动声色,但心里对杨轩也是赞许,

因为工艺水平和机械制造的原因,这个时代的火枪不能和现代枪械相比,精度非常差,杨轩能一发命中八十步外的木靶,相当不容易了。

照戚少保的练兵标准,鸟铳手射靶是以八十步距离为标准,铳靶是五尺高,二尺宽的木制靶子,规定鸟铳手三发一中为合格,十发七中为精锐。

杨轩使用的木靶比军中的标准木靶更细,命中难度更高,杨轩连中两枪,已经是非常优秀了。

而且朱慈烺也观察到了,不论杨轩或者魏闯,两人持枪瞄准时,都是把脸部贴近了鸟铳,如此才能形成自己眼睛、鸟铳准星和目标物的三点一线,明末的鸟铳一向以炸膛着称,火枪兵由于担心自身的安全,点燃火绳之后往往连瞄都不瞄便直接击发,甚至会把头扭到一边,拼命离鸟铳远一点,以免炸膛后殃及到自身。

第202章 事无巨细

枪手不信任手中的鸟铳,鸟铳当然就不会为枪手打出理想的成绩。

要想练出精锐的火枪兵,要想让火枪兵信任手中的鸟铳,就必须提高鸟铳质量,保证鸟铳不炸膛。

鸟铳炸膛,并不是鸟铳本身存在问题,多半是因为在打造时使用了劣质材料,又或者是某些工匠技艺不到又急于求成,导致铳管厚薄不均或焊接不严,这才造成了炸膛。只要铁料优质,工匠用心,解决鸟铳炸膛并不是什么难事。

过去不敢说,但兼理兵仗局之后,朱慈烺保证兵仗局以后产出的武器,无论鸟铳或者盔甲,绝对不会再有弄虚作假的产品。

“砰!”

第三枪响过,第三支木靶被的木屑纷飞。

“好铳!”

这一次不止是马德仁和吴甡,其他众将也都赞叹了起来。

三枪三中,确实神枪手。

“砰!砰!”

第四枪,第五枪,杨轩连续命中。

“好铳!”

朱慈烺也压不住心中的赞许,大声称赞了起来。

看来,勋贵二代中也是有人才的。

所有人都兴奋,台上的副将参将,台下的千户们都望着杨轩,等他击发最后一枪。

杨轩手心全是汗,他知道,成败就在最后一枪了。

万众瞩目中,杨轩扣动扳机。

“砰!”

白烟冒起。

最后一支木靶被打成了两段。

“好铳!”

台上台下都是欢声雷动,吴甡和陈新甲都站了起来,和三万将士一起为杨轩喝彩,左哨右哨的千户都是羡慕,他们知道,杨轩要进入右掖营了。

杨轩放下枪,把鸟铳交给亲兵,向喝彩的官兵们抱拳拱手,以示感谢,再上到点将台,向朱慈烺参拜。

“很好,从现在起,你就是右掖营的千户了。”朱慈烺笑,其实这只是一个过场,他本来就想把杨轩调到右掖营。

“谢殿下!”杨轩单膝跪拜,激动的脸色通红。

京营改制之后,左哨右哨变成了辅兵营,待遇低也就算了,主要是没面子,他杨家是世袭的勋贵,祖上为朝廷立过大战功,虽然杨轩的父亲是家中老二,无缘继承爵位,但杨轩心高气傲的性子却是改不了,他无法忍受自己每天跟一帮废物兵混在一起,哪怕倒贴钱,他也要到右掖营。

朱慈烺笑:“你打的这么准,有什么诀窍吗?”

“回殿下,没什么大诀窍,就是两个,第一,多打多练,臣每日没事就在家中后院中练铳,第二,铳好!”杨轩回答的干脆。

朱慈烺笑问:“哦,你的铳有什么不同?”

杨轩令亲兵将自己的鸟铳送上,双手捧着:“臣的铳是从佛郎机人那买来的,一共花了三十两银子,不但稳,而且准。”

三十两,比起火器厂八两银子的鸟铳,贵了三倍。

“是吗?给我看看。”

火器最重要的就是稳和准,如果这两个问题能解决,威力起码能增加一倍。

杨轩双手捧铳,躬身送到朱慈烺面前。

朱慈烺接过了看。

首先重量稍微轻一点,各个零部件更精致,竖起枪管一看,隐隐有所明白。

比起国造,枪膛好像更光滑。

枪膛光滑,膛线直,射出的子弹当然就更精确。

看来,火器厂还是要努力啊。

朱慈烺将鸟铳还给杨轩,笑:“三十两银子买一杆铳,杨轩,你真可舍得下本钱啊。”

杨轩有点不好意思:“臣惭愧,这三十两银子其实是臣跟伯父彰武伯借的,他以为臣要讨小妾,就大方的借给臣了,却不知臣是买鸟铳,如果知道,他肯定不会借了,臣上一次借他买马的银子至今都还没有还呢。”

说完忍不住笑了。

朱慈烺也笑,心里却有点酸,也有点愧。

京营千户,朝廷将士,想用一些上好的军器居然要自己掏钱,朝廷实在是对不住他们啊。

杨轩又道:“虽然是三十两,但臣觉得一点都不贵,用着顺手,多杀几个敌人,又岂是三十两银子能比的?”

朱慈烺笑了。

他对杨轩越来越喜欢了。

接下来朱慈烺暂时休息,贺珍,张纯厚,马德仁和申世泰四将下了石台,捧着各自的操练手册,将皇太子制定的训练计划讲给各自营中的参将和千户们听。原本可以回到营中之后再传达,但朱慈烺坚持他们要在现场宣布,因为朱慈烺想直接听到参将千户们对训练计划的意见。

卯时起床,洗脸漱口后集合队伍,一路长跑,前往城外大校场开始一天的操练。大校场距离京师十里地左右,正好是一个五公里的长跑,标准为三个档次,甲乙丙,右掖营是甲标,左掖营乙标,左哨右哨是丙标,达不到者不得吃早饭。

到达校场后,练习一小时的军姿。

辰时吃早餐,上午进行队列训练。

一月之后,队列过关,渡过新兵期之后,上午的队列训练将会改成技能训练,枪兵练枪,盾兵练盾。火枪兵练铳。

午时吃午饭,之后午休一个小时。未时,开始下午的训练。单日练力量,双日练阵法。俯卧撑、举石锁、抱圆木,依兵种不同,各有不同的力量训练,每日各有目标,达不到者不得吃晚饭。

酉时,全军结束操练,返回城中,依然是五公里长跑。晚餐后是思想教导课,从各营主将到普通士兵,任何人不例外,都必须参加。

亥时,上床休息,一天训练结束。

如果是夏季,作息时间会有一个时辰的调整,晚课后还要加练一个时辰。

除了训练,朱慈烺还有一项没有写在军规中的特殊规定。

那就是对士兵们的个人卫生和营房卫生也提出了严格的要求,公共厕所,公共浴室的清扫必须做到干净,士兵一天一洗澡,被褥和床铺必须做到整洁。

这些苛刻的要求,把参将千户们都惊呆了。

起床睡觉的时间被固定,每天长跑出城训练就已经把他们震撼了,想不到太子爷居然连士兵洗澡,床铺被褥之事都管到了。

当兵的上阵杀敌,洗澡不洗澡,被褥整洁不整洁,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啊?

“大家如有意见,可以提出来,我们共同探讨。”

困惑不解中,朱慈烺走到了右掖营和三千营诸将的身边。吴牲和陈新甲跟在他身后。

第203章 瘟疫之害

如果军官们不能理解营房卫生的重要性,都想不通,那士兵们恐怕就更是想不通了,虽然可以用军纪强硬约束,但朱慈烺更喜欢让将士们心甘情愿的去执行。

三千营兼右掖营主将贺珍连忙带众将见礼,但却没有人敢提意见。

“徐文朴,你说。”

朱慈烺直接点名。

徐文朴抱拳躬身,犹犹豫豫,想说但又不敢说。

“说吧,恕你无罪。”朱慈烺笑。

徐文朴这才放开胆子,沙哑着嗓音道:“殿下,跟公公们学走队列,虽然有点别扭,但毕竟有戚少保当年的例子,兄弟们也都知道队列和阵法的重要,公公们能做到的事情,臣手下的兄弟也一定能做到!但打扫厕所清扫营房,却跟打仗一点关系都没有,厕所再干净,营房再整洁,也杀不了建虏啊,再说,兄弟们每天操练都累死了,哪还有力气收拾营房?所以臣不明白啊。”

参将游击千户们都是点头,显然徐文朴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

“我问你,你说这数万大军,最怕的是什么?”朱慈烺淡淡问。

“这个……”徐文朴犹豫一下,看看校场上的三万将士:“怕没有军粮吧?”

“你们说呢?”朱慈烺看其他众将。

有人说怕大炮,有人说怕叛徒,有人说怕被建虏包围,就像是松山那样。

“部堂和司马大人以为呢?”朱慈烺看陈新甲和吴牲。

“这……”陈新甲一时想不出。

吴牲却干脆的回答:“是瘟疫!”

听到瘟疫两字,众人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这个时代,只要染上瘟疫就是必死无疑,而瘟疫一旦传染开来,就是几万几十万人的死亡,常常一个城一片区域都变成死寂,人群聚集的都市和军中,就怕的就是瘟疫,城染城死,军染军亡。

因此每个听见瘟疫两字的人都像是见到了魔鬼。

朱慈烺点头:“不错,正是瘟疫,那么瘟疫是如何产生和传染的呢?以前本宫不知道,但经过和太医院吴太医的了解后才知道,脏,乱,恶臭,虱子,老鼠是瘟疫产生的根源,也是传染的途径,要避免瘟疫,就必须杜绝这些现象,所以京营一定要干净整洁,个人卫生营房卫生必须紧抓,脏乱臭绝不能在京营出现。不然不但会害到自己,更会害到营中的同袍兄弟。”

听到这里,众人都明白了。

朱慈烺目光扫过众将,平静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瘟疫,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必须严加控制,因此,京营的整体卫生和士兵的个人卫生必须照本宫的规定来,绝不许有任何的轻忽,本宫会不定期检查,如有人敢触犯,定惩不饶!”

“臣等遵命!”

人人肃容,再无人敢怀疑。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朱慈烺满意的的点头,目光看向徐文朴笑道:“徐文朴,你刚才说,你手下的兄弟们能练到跟公公们一样,但你没说多长时间啊,要是三五十年,我可等不起。”

众将都笑了,新到右掖营的杨轩更是笑的直不起腰。

徐文朴臊红了脸,一挺胸膛:“公公们是多长时间练出来的,臣手下的弟兄就多长时间!”

“公公们二十天。”

“那臣也二十天!”

“好。”朱慈烺笑:“二十天后,本宫会再次检阅,到时如果没有做到,本宫可不饶你!”

“殿下放心,臣一定做到!”徐文朴大声回答。

“你们呢?”朱慈烺看其他将领。

“臣等也能做到!”众将轰然答应,太监都能做到的事情,他们当然也能做到,不然岂不是说他们连太监都不如?只有一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臣手下没兵,要是有兵,十五天就能做到!”

说话的正是杨轩。

他的人虽然调到右掖营了,但右掖营的千户已经满员,无法为他分兵,他现在就是一个空头千户。

“好啊,”朱慈烺淡淡道:“那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从营中挑五百人出来做你的兵,从右掖营到右哨营随便你挑,但要记着,必须是善使鸟铳的兵,十五天之后,我会检查,如果队列走的好,鸟铳也打的好,赏!但如果你在说大话,那你就脱了这身千户甲,去做一个普通士兵吧。”

这个赌注可够大,没想到杨轩想也不想的就答应:“臣遵命!”

眼睛里满是兴奋和自信,就好像他接受的只是一个普通任务,他轻轻松松就能完成。

朱慈烺对杨轩更是喜欢了。

千总之后,朱慈烺又和更下一层的军官百户,甚至一一和旗长们见面,看到健壮英武的军士,他也会停住脚步,亲热的跟对方聊上两句,比如“今年多大、可曾娶妻、家中人口有多少、户内有几亩田”之类的家常话,每一个能和朱慈烺说话的军士都激动的眼泪盈眶,大明的皇太子,未来的储君啊,居然一点架子都没有跟他们这些丘八说话,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荣耀啊。

“驱逐鞑虏,收服辽东。”

“国家民族利益至上。”

“军人服从命令为天职。”

这中间,吴伟业亲自挥毫,在校场周围的圆木寨墙上写上了朱慈烺事先交给他的宣传口号--这里原本没有寨墙,是昨天下午临时立起来的。

不但大校场写,士兵们的营房也要写,而且要让每一名士兵们都明白标语的含义。

虽然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还不知道“民族”是什么东西,看了可能会一头雾水,但京营士兵很快就会明白的,因为思想教导官会把民族的含义向他们解释的清清楚楚---对于民族两字,思想教导官原本也是懵懵懂懂,不是太懂,是朱慈烺点拨了他们,并且强制的向他们灌输了民族的含义,严令不可更改,必须照这个意思,一字一句的传达给所有士兵。

除了标语口号,新军规的五个大木板也摆到了校场边。。

连坐法、战死抚恤制度,都写的清清楚楚。

各朝各代都有军规,在军中也都有执行,但像朱慈烺这样,清清楚楚的写在木牌上,并且立在校场边的的,却是少之又少。

第204章 打成一片

看着标语,吴甡和陈新甲都是若有所思。

最后,朱慈烺又宣布:“从明天起,每个将士每月的伙食标准再提高两钱,管饱吃,一人一天一个鸡蛋,十天一荤腥,一个月一次大餐!”

不把士兵们的肚子喂饱,是不可能练成强兵的。

所有的军规中,就属这一条受欢迎,朱慈烺一宣布,全场欢声雷动。

田守信和吴伟业却都是苦笑。

这两人,一个大管家一个小管家,太子爷总是在扩大开销,但东宫的银子,却已经快要见底了。

……

送走了陈新甲和吴牲,中午,朱慈烺没有回信王府,而是在大校场和将士们一起进餐,提前准备好的白面馒头和鸡鸭鱼肉流水一样的送入大校场,饭桌就在校场上摆开,将士们甩开腮帮子,大吃大喝,千总把总也就算了,对普通军士来说,这可是过年也不一定能吃上的盛宴啊。

更何况皇太子还陪着他们,和他们吃一样的饭食,一时将士们人人感动,一边吃一边感念太子的恩德。

整个过程中,朱慈烺一直把韩琛带在身边,显示他对韩琛的重视,这让京营将士都明白,韩琛是皇太子的亲信,也是皇太子的代表,韩琛当督导官,训练京营将士走队列,如果有人胆敢对韩琛不敬,就是对皇太子的不敬。

十个思想教导官不需要朱慈烺加持,他们都是文官,大明以文制武,士兵们天生就对文官们有所敬畏。

到现在为止,京营裁撤老弱的工作已经完成,虽然期间有人在兵部闹事,也掀起了小小的风波,但总体还算是顺利。接下来就是三件事,第一招新兵练新军,照朱慈烺的谋划,京营精锐的战营最少需要六万人;第二就是京营积欠的五个月的军饷要尽快发放,以安军心;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要为右掖营找到一名合适的主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

贺珍是骑兵出身,又已经是三千营的主将了,并不适合再担任步兵右掖营的营官,原本想用孙应元,可惜孙将军却陨落在罗山,唉……想到孙应元,朱慈烺就是鼻酸,明明知道结局,为什么还是不能避免?

说到名将,这个时代最大的名将当然就是李定国,可惜李定国此时还是张献忠的义子,还跟着张献忠在蹂躏百姓呢。

张献忠,这贼比李自成更可恶!

朱慈烺在大校场待了一整天,除了跟贺珍学习骑射,跟杨轩学鸟铳,还跟宗俊泰学习了一段近身格斗术,虽然累的满头大汗,直不起腰,但心情却极好。

正式的操练明天才会开始,但众将现在就已经等待不及,纷纷拉着部下在校场上操练了起来。

三万一千人,虽然比过去少了两万多兵,但现在的京营才是真正的兵营。

朱慈烺在京营的大动作,很快就传了出去。

朝中清流又开始担心了,明朝以文制武,从太祖高皇帝时,就有意打压武人的地位,如今皇太子跟五军营的将官们围坐在一起,一起吃饭喝酒,隐隐有抬升武人地位的用意,明显就是违背了祖制。

如果言官御史在朝,肯定会弹劾,最起码也会含沙射影的弹劾一下贺珍,但如今言官御史全部都被派到外地了,纵使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写奏折弹劾皇太子,恐怕也是一月后的事情了,加上言官御史们分派各地,无法合纵连横,三三两两的弹劾,根本形不成力量。

“太子,无礼啊!”

听到皇太子在军营中跟将官们共进午餐的消息,尤其是要训练什么队列,还用了几个太监当教官,已经快到京师的左都御史、一代大儒刘宗周气的再一次的跺脚。

紫禁城,乾清宫。

“胡闹!陈新甲和吴甡怎不阻止?”

崇祯猛的一拍桌子。

皇太子居然对着三万人演讲,还自称“我朱慈烺”,一点都没有太子的威仪,崇祯听了就是怒。

不过等到王承恩将朱慈烺演讲稿呈送到他面前,他拿着信笺仔细的看过之后,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就变了,不再是愤怒,代之的是激动,看到最后两行时,已经是泪眼蒙蒙。

“唉……我儿……真能胡闹。”放下信笺,崇祯轻轻地叹。

王承恩不说话,只是淡淡笑。

……

“殿下,毕懋康毕先生进京了!”

下午三点,朱慈烺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毕懋康,字孟侯,万历二十六年进士,以中书舍人授御史,后累迁广西道监察御史、陕西巡按、山东巡盐御史。后遭宦官魏忠贤排挤、御史王际逵弹劾,遂被削籍。崇祯初年,起用为南京通政使,升兵部右侍郎,旋自免归。

毕懋康最着名的不是他的为官经历,而是他着写的《军器图说》。

《军器图说》在崇祯八年成书,成书之后,毕懋康立刻就进献给了崇祯。

然而那一年正是多事之秋,曹文诏战死,张献忠攻破了凤阳、大明风雨飘摇,崇祯皇帝究竟有没有看这本书,谁也不能知道,知道的是这七八年来,大明火器厂对火绳枪没有任何的改进,甚至连落后的三眼铳也一直在不停的生产。

在朱慈烺看来,燧发枪意义重大,不但简化了发射手续,提高了射速和精度,而且使用方便,是大明对付建虏的不二武器,然则大明上下对燧发枪的重要意义无一人有认识,致使毕懋康这样的大才一直郁闷不得志。历史上,毕懋康在崇祯十七年,大明灭亡之后,忧愤交加的死去。

今世穿越,毕懋康是朱慈烺一定要重用的人才。

在城北的一处宅院里,朱慈烺见到了久仰的毕懋康先生。

朱慈烺不是一个人去的,他特意带了火器厂掌厂老太监刘若愚。

毕懋康是研发者,刘若愚是未来的生产者,两人尽速了解,是很有必要的。

毕懋康今年已经七十岁了,须发皆白,老态龙钟,不过精神尚好,见到朱慈烺之后,不但下跪无虞,而且声音洪亮,令朱慈烺一直忧心他这么大年纪可能无法再承担制作燧发枪的重任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毕竟是做过兵部右侍郎的人,又七十古来稀,毕懋康面对当朝皇太子,依然能不卑不亢,直到朱慈烺拿出《军器图说》,他才忽然激动了起来。

第205章 火器专家

“毕先生,我想制作自生火铳,你能帮我吗?”朱慈烺微笑的问。

毕懋康在《军器图说》里将燧发枪说为自生火铳。

“老臣遵命……老臣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想不到古稀之年,还能为朝廷尽绵薄之力。”毕懋康激动的老泪纵横。

七年前,当他把《军器图说》献给崇祯之时,就在等这一天了。

这一等就是七年。

接下来,围绕着燧发枪,朱慈烺和毕懋康进行了长谈。

燧发枪的结构比火绳枪要复杂得多,虽然毕懋康对各个部件了然于胸,但真正试制起来,他却也不敢有百分百的把握。

“燧发枪的难点在弹簧。”毕懋康直接点出。

燧发枪构造复杂,只一个小小的扳机就分为扳机簧、拉杆、阻铁、阻铁簧、击锤、击锤簧等一系列小零件。任何一个零件制作不规矩,都有可能导致击发失败。

其中两道弹簧是决定燧发枪开火率的最大关键。如果弹簧强度不够,击锤击打火燧石的力量就不够,那么从燧石上打出的火星也就不够大,也就不能引燃火药。

一次击发不能成功,就需要第二次扣动扳机,甚至是第三次,啪啪啪,连扣三次扳机,不但贻误战机,影响士兵们对燧发枪的信心。长时间下来更会造成燧发枪的无谓损耗。

而弹簧的制作是一件非常精细的工作,以大明现在的工艺水平,无法制作出令人满意的弹簧,因此要想大规模的制作燧发枪,就必须先解决弹簧的问题。只有弹簧的弹性够好,击打力量够大,才能保证燧发枪的点火率。

对弹簧,毕懋康已经做过了不少的尝试,七年的闲居,虽然生活拮据,但毕懋康并没有放弃对火器的研究,他一直想要把自发火铳做到极致,但弹簧卡住了他,虽然他也可以做出弹簧,但他做出的弹簧,不但弹力不够,而且极易损坏,刚开始他不明白,后来才顿悟到了原因,那就是他制作弹簧所使用的钢丝不达标



“殿下,要想制作出合格的弹簧,就必须进口西洋精铁。只有西洋精铁制作出的弹簧,才堪用。弹簧堪用,火铳才堪用。”毕懋康说。

西洋精铁,其实就是钢。

朱慈烺点头,作为穿越者,他清楚知道大明和欧洲在冶金方面的差距,这种差距不是短时间之内能追上的,要想大量制作燧发枪,从葡萄牙或者荷兰人手中购买西洋精铁是不得不的选择。

只不过算算日子,如果从欧洲原产地运货到大明,最少需要半年,来回就是一年,对火烧眉毛的大明危局来说,肯定是耽搁不起的,因此只能期望澳门和果阿的葡萄牙人、台湾的西班牙人,马六甲的荷兰人手里能有一些西洋精铁的存货。

毕懋康这些年虽然退休在家,但对天下大势,对火器的研究始终没有放下,除了燧发枪,他一直在琢磨的另一种武器就是“火箭”。

不是那种在箭支上点火,然后凭借弓箭之力射出去的火箭,而是以火药为动力,能在空中爆炸的火箭,毕懋康竭力把火箭推荐给朱慈烺,认为火箭虽然射程近,威力也不是很大,但因为可以连续发射,而且火焰大,有助燃作用,对战马的惊吓作用非常好,是对付建虏骑兵的一项利器。

听到这里,一直静听的刘若愚插言道:“是《武备志》中记载的那种火箭吗?”

《武备志》是明后又一本非常重要的军事着作,作者是明末奇才茅元仪。茅元仪本是一介书生,最初在辽东经略杨镐账下做幕僚,后为兵部尚书孙承宗所重用。崇祯二年因战功升任副总兵,成功从文臣变为了武将。

茅元仪文武全才,《武备志》是他历时15年辑成。如果说《天工开物》是中国古代农学和手工业的百科全书,那么《武备志》就是兵事的百科全书。

只可惜,因为屡受排挤,郁郁不得志,茅元仪在两年前忧愤国事,纵酒而死。

朱慈烺深为惋惜。

大明末期不是没有人才,从徐光启,宋应星,毕懋康到茅元仪,但使有一人能受到朝廷的重用,解决粮食和火器的问题,也许就不会有“甲申之变”了。

“是。可惜茅石民英年早丧,不然老朽也不用班门弄斧。”毕懋康叹息。

茅元仪,字石民。

因为《武备志》的连接,毕懋康和刘若愚聊的热烈,朱慈烺暗自欣慰,他二人一个是研发者,一个是执行者,看起来脾气颇为契合,未来在火器厂的配合应该不是问题。

朱慈烺起身离开,但却留下刘若愚和毕懋康跟详谈。

回王府的路上,朱慈烺吩咐田守信尽快将毕懋康和他两个子侄的告身发下去。毕懋康不是一人进京的,随行的还有他两个子侄毕登翰和毕登辅,朱慈烺和他们聊了两句,发现两人对火器也颇有研究,显然是得到了毕懋康的传授。朱慈烺把毕懋康任命为东宫官员,毕登翰和毕登辅则是直接派到火器厂,担任火器厂的官吏。

告身,授官的凭信,也就是官员的任命状。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街道边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笼,街道上的人群却依然熙熙攘攘,临街的酒楼窗口里不时地传出文人雅客的吟诵,路边的空地里摆着说书的小摊,听众们围成一圈,聚精会神地听着说书先生口中的精彩故事,或欢喜或叹息,完全沉浸其中,似乎忘却了周遭的苦难……

看到说书先生,朱慈烺忽然心中一动。

思想教导官讲的是大道理,大道理听多了会让人厌烦,但如果是说书,比如说说岳爷爷的忠义,说说他当年如何抗击金兵……

朱慈烺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哈哈,又想到一个鼓舞士气,令士兵们坚守忠义的好办法。

“殿下,京营各营都已经回城,并且回各自营房了。”一名锦衣卫来报。

“成绩如何?”

“右掖营两刻钟,左哨右哨四刻钟全部在规定的时间内入城,但左掖营有三百兵没有达标。”

“知道了。”朱慈烺点头,看来张纯厚挑兵还是有点仁慈啊。

第206章 忠义治军

回到王府之后,朱慈烺派人给赵敬之传话,令他想尽办法,不惜一切代价火速购置一千斤西洋精铁送到京师来。吃完晚餐后,朱慈烺换了便服,带着田守信和几个锦衣卫去往右掖营。

虽然明天才是京营执行新规的第一天,但思想教导课今晚就会开始。

没有通报,凭着抚军京营的腰牌悄然进了右掖营。守卫和巡夜的士兵看到朱慈烺,向他行礼,他都示意不许声张。

暗夜里,每个营房里都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京营第一堂“思想教育课”刚刚开始。

朱慈烺轻步走到左手边第一间营房的窗户口。

明代营房都是大通铺,一间小营房住二十个人左右,大的能住五十人,砖木结构,中间用柱子支撑。因为营房改建工程还没有完成,朱慈烺此时探听的还是一间旧营房。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营房里传出来:“弟兄们,你们念过《三字经》没有?没念过也没关系,因为你们一定听过八个字,那就是忠孝仁义,礼义廉耻,今天我就给大家讲讲什么叫忠孝仁义,礼义廉耻?”

是宋天显。

也是十个思想教导官中,朱慈烺最看好的那个人。

“礼,就是礼节、规矩。天地君亲师,见了要磕头,对上级长官的命令要遵从;遵守朝廷法纪,不恃强凌弱,张扬跋扈,上级长官对下级士兵要爱护,这就是礼;义,就是对人要讲道义,对事要讲公义,路见不平要正义,在部队中,同袍兄弟要同生共死,这是义;廉,就是廉洁,不贪不占,大公无私;耻,就是知道羞耻,有荣辱心。在战场中不听指挥,胆怯害怕,弃兄弟于不顾,私自逃跑,就是耻!”

“忠孝仁义又是什么呢?忠就是忠于朝廷,岳飞大家肯定都知道吧,他是忠臣,即使死了也流放千古,秦桧呢,虽然他活着的时候是宰相,但因为他不忠,是奸贼,所以就是死了也是遗臭万年,也要被人戳脊梁骨。不但他,就是他的子子孙孙也抬不起头来,我朝有一个县令,他姓秦,是秦桧的后代,有一日他到西湖岳王庙,惭愧的说,人自宋后羞名会,我到坟前愧姓秦!”

“这是什么道理?就是说,一个人如果不忠不孝,不但是他自己,就是子子孙孙也无法摆脱污名。”

“其实忠孝仁义,礼义廉耻并不是什么高深的道理,都是咱们老百姓做人最基本的原则。如果不讲礼义廉耻,不忠不孝,就不能算是人了,而是猪狗不如的畜牲了。普通老百姓都能礼义廉耻,我们是京营官军,领着朝廷的俸禄,肩负着守卫京师,保护百姓的重任,就更是得忠孝仁义了,对不对?”

“对!”

受到宋天显的鼓动,士兵们轰然回答。

接下来宋天显让士兵们挨个发言,说说自己对“忠孝仁义”的理解,并各讲一个“忠”和“奸”的例子。众人一开始都很有点放不开,请了半天也没有一人敢带头发言。

“仇老四,你是旗长,你先说!”

宋天显直接点头。

旗长仇老四涨红着脸站了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道:“别的道理俺不懂,俺就知道,关二爷就是忠,曹操就是奸,关外的建虏比曹操还不如,他们占了辽东,还入关抢人抢钱,我通州的舅妈就是上一次被他们杀的,连俺那刚刚三岁的小侄女……”

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再后面就变成了哭声。

到现在为止,建虏已经四次绕道蒙古,破墙入边,每次都会把京畿地区蹂躏一番,京师城中的居民还好,住在郊外或者县城中的百姓深受其害,几乎每家都跟建虏有血仇。

仇老四一哭,房中的气氛变的压抑起来,但很快就又爆发,很多人都站起来,控诉自家或者自家亲戚被建虏残害的血泪史,说到最后,很多人都哭了。

“兄弟们,这仇我们报不报?”宋天显感同身受,他声音好像也哽咽了。

“报!一定要报!”

……

离开京营时,朱慈烺很是欣慰,十名思想教导官都没有让他失望,第一堂的晚课,表现都很好,有他们的教导,京营将士必然不会迷失,未来绝对会是一支仁义之师,勇猛之师。

从右掖营出来,朱慈烺又去了左掖营,左哨和右哨营。

相比于右掖营,他对三营更不放心。

不过还好,张纯厚、马德仁、申世泰、三营主将都规规矩矩的坐在营房里,听思想教导官讲课。

三人如此,三人以下的副将参将千户就更是没人敢缺席了。

这一圈巡视下来,耗费了一个多时辰,朱慈烺回转信王府时,已经快十点了。

街道静寂,马蹄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夜风吹过,街道的灯笼轻轻摇荡,朱慈烺缓缓而行,看着京师的夜景,感受夜的安宁,心中不由生出一番感慨:来到这个世界,不知不觉已经两个多月了,作为大明朝的皇子,我已经是竭尽全力了,不知道最后是不是真能如我所愿,逆转历史,改变我华夏民族的命运呢?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朱慈烺对戚少保这句诗有了更深的理解。

穿越不是我本意,太子也不是我愿望,只希望我大明百姓能早日断绝狼烟,过上平静祥和的生活。

轻轻一叹,忍不住就想到了辽东。

“有辽东的新消息吗?”朱慈烺问田守信。

田守信摇头。

朱慈烺叹口气,目光看向辽东的方向,再一次祈盼杏山塔山的军民能顺利到达山海关。

……

清晨,起床的号角声响彻京营三师的各处营房,士兵们条件反射般地从床上弹起,在伍长和什长的大吼声中抓起枕边的军服手忙脚乱地穿起来,冲出营房,按照各自的建制排着队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在校场集合,并再次整队之后便喊着口号统一从东直门出城。

今天是新军操练第一天,因此各项程序都有点凌乱,所幸各营主将都亲自压阵,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列队!跑步走!”军官命令的口号此起彼伏。

第207章 精武善柳

京师百姓大都还没有起床,街道两旁的店铺也没有开张,街面上很是冷清,只偶尔有一两个早起的行人经过。京营的数万官兵从大营冲出来涌上街道之后,这种沉寂瞬间被打破。数万人的脚步一起踏向地面,如同平地惊雷一般将街道两旁的百姓都吵醒了。

“孩他爹,出什么事了?”街旁的一栋民居里,一位刚披起衣服的老妇人惊恐的询问自己的丈夫。

她丈夫下了床,小心翼翼地趴在门缝上向外张望了两眼,扭头安慰道:“没事,是京营的兵马,没穿甲胄,看样子好像是要出城操练。”

老妇人松了一口气,但想到自家在蓟州服役的儿子,忍不住又流泪:“唉,这天下何时才能太平啊。”

被惊醒的百姓何止一家?街道两旁,甚至更远地方的民居都被京营将士的跑步声所震撼,百姓们纷纷披衣起床,躲在门窗后,吃惊看着街面上跑过的大队兵马,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疑惑:这是要干什么呀?

京营士卒可没心思去顾忌百姓心中所想,他们正拼命的往前跑--军官们已经说了,规定时间之内不到校场者,不但没早饭,而且还要挨鞭子!

……

第二天一早,朱慈烺就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辽东督师范志完、兵部职方司郎中马绍愉护送杏山塔山两地百姓已经进了宁远城。

好。

朱慈烺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山西副总兵李辅明,塔山总兵佟瀚邦和杏山守将吕品奇带兵断后,正与建虏在塔山血战,山海关总兵吴三桂率大军正向塔山驰援。

吴三桂,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

……

早朝结束,回到乾清宫的暖阁后,朱慈烺将昨天校场检阅之事向崇祯进行了汇报,又把自己为京营制定的新军规说了一下。

京营军规改动这么大,尤其是训练方法的改动,他必须向崇祯禀明,以免有宵小之徒向崇祯进献谗言,影响他京营的训练大计。

连坐法,抚恤法,崇祯听的连连点头,不过眉间却有忧愁。

一人阵亡三十两,一千人阵亡就是三万两啊,春哥儿在京营推行可以鼓舞京营的士气,但如果各地官军有样学样,都伸手向朝廷要抚恤金,每年阵亡的官军最少几万十几万,每年光这笔开销就得一百万两银子,朝廷根本拿不出。不说抚恤金,连日常的军饷朝廷都已经拿不出了。

但崇祯还是支持。

只要能把京营练成一直强兵,砸锅卖铁他都愿意,这么多年,他已经被各地军镇要挟怕了。

朱慈烺道:“父皇,京营整编完成,五军营原先的编制已经被打乱,特别是新选出来的精兵营,人员来自原先的四营,再用过去的名字就不太合适了,所以儿臣想着,是不是该换一个名字了?”

崇祯沉思着点头。

朱慈烺跪拜在地:“请父皇为新营赐名!”

崇祯沉思了一下,缓缓道:“右掖营就叫精武营吧,希望他们能精武报国……左掖营叫善柳营,左哨右哨营……就叫左柳营,右柳营吧。”

汉代名将周亚夫以治军而闻名,他的营叫细柳营,连皇帝都不能轻入,崇祯用“柳”字为三个辅兵营命名,显示他对辅兵营仍有期待。

“儿臣遵旨。”朱慈烺跪拜,心想这几个名字中最好听的倒是善柳营了,张纯厚可是捡了一个大便宜。

等朱慈烺起身,崇祯眼有忧虑的道:“老弱撤了,京营征兵之事你要抓紧进行。偌大的京师,可不是六千人能护卫住的。如果缺钱,你就跟朕要。”

“儿臣明白。征兵之事儿臣已经在进行了,戚少保《纪效新书》和《练兵实记》,儿臣时时研读,对戚少保征兵、练兵之法,儿臣非常佩服,因此儿臣仿效戚少保的做法,分别派锦衣卫南堂指挥李若链和京营副将董琦到天津和山东,招募纤夫和矿工去了。算算日子,再有几天,李若链招募的第一批新兵就可以返回京师了。”

崇祯道:“那就好。戚少保是我大明名将,他的练兵之法你要多多钻研。”

朱慈烺拱手:“父皇,儿臣还有一事向你禀报,儿臣抚军京营,彻查京营官田,共清出十万亩,加上京营原有的二十万亩官田,共计三十万亩。”

崇祯点头,朱慈烺只用十天时间,就逼着勋贵和将领们交出了十万亩的田地,他又喜又忧,喜的是朝廷多了十万亩地,忧的是朱慈烺这么一搞,那帮退田的勋贵将领们个个不满,没有了勋贵们的支持,朱慈烺未来的帝位,会不会不稳呢?

朱慈烺不知道崇祯的忧虑,继续说:“三十万亩,乍一听好大的数目,但儿臣派人探查才发现,因为年久失修,官田周围的水利设施不是堵塞了,就是荒废了,这些年,官田的收成一直都很不好,二十万亩田,还不如天启年间的十万亩。要想这三十万亩官田丰收,非重修水利不可。现在是三月,去年的冬小麦马上就要进入返青期,正是需要灌溉的时候,因此儿臣想马上整修官田附近的水利设施,以保证今年夏粮小麦的丰收。”

崇祯皱起眉头。

水利的重要性他不是不知道。

但他更知道的是,府库空虚,朝廷拿不出整修水利的钱粮。

但儿子提出来了,他也不能反对,只能问:“你可计算过了,需要多少钱粮?”

朱慈烺知道崇祯的忧虑和为难,所以不敢多要:“工程比较大,前后可能需要两年的时间,银两儿臣可以自筹,粮食嘛……只今年可能就需要一万石。”

崇祯不说话。

“父皇,这一万石算儿臣向户部借的,等到夏粮收获,官田丰收后,儿臣一定把这一万石还给户部。”朱慈烺道。

崇祯皱眉道:“朕会跟陈阁老商议,如果可以,多拨你一些也没有问题。”

崇祯虽然是皇帝,但在钱粮问题上却也无法独断专行,非得跟户部尚书商议不可。

“谢父皇。”

“人力呢?你是想要征发徭役吗?”崇祯问。

第208章 皇子皇庄

“不,儿臣想要用西便门外的灾民,与其让粥厂赈济,倒不如让他们自食其力,有劳动能力者,都可以到水利工地干活,一来让他们吃饱,二来也可以减轻粥厂的负担。”

崇祯微微惊讶,然后欣慰的道:“嗯,我儿思虑周到,很好。”

朱慈烺趁热打铁:“说到水利,儿臣最近看了两本书,一本《天工开物》,一本《农政全书》,儿臣觉得非常好,想推荐给父皇。”

崇祯点头:“好,有空朕会看。你就说吧,你是不是想要推荐这两本书的作者?”

朱慈烺腼腆的笑:“被父皇看穿了,确实是。天工开物的作者宋应星已经到了京师,臣想用他做东宫之官,这一次官田兴修水利的工程,也交给他去做。”

“准。”

“农政全书的作者陈子龙是徐光启的弟子,农政全书也是陈子龙整理徐光启遗留的草稿,删其繁芜,补其缺略而成,陈子龙现在在浙江绍兴担任知县,儿臣觉得实在是大材小用,所以想请父皇调他入京,专管农业和水利之事,有他在,农业水利必有事半功倍之效。”

“徐光启……”

听到这个名字,崇祯眼中有伤感,好像是想起了很多的往事,轻轻一叹,吩咐王承恩:“跟内阁打一个招呼,照太子所说,将陈子龙调入京师。”

“是。”王承恩躬身。

“谢父皇。”

虽然知道崇祯会同意,但是当崇祯真同意了,朱慈烺还是欣喜不已,跪在地上向崇祯拜谢,然后收住笑容,肃容道:“儿臣还有一事禀报。”

“讲。”

“马绍愉前往辽东之前,儿臣亲自见了他,并且跟他有过交代,辽东百姓只要愿意退回关内者,儿臣都会给他们分发田地。”

崇祯神色不变,对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但不是通过锦衣卫,而是兵部尚书陈新甲禀告给他的,马绍愉临走前,派遣仆人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陈新甲,而陈新甲不敢隐瞒,又立刻禀报了崇祯。

历朝历代,对撤退百姓都会有所安排,不过却很少有事先宣布的,大部分都是等事情结束之后,视人数多寡和朝廷的财政情况,再做出适当的安抚。崇祯朝国库空虚,财政困难,土地又是最珍贵的资产,哪有这么多土地分给辽东百姓?尤其京畿地区的田地最为紧张。

一开始,崇祯觉得朱慈烺在胡闹,甚至想要派人给马绍愉传旨,令他不要执行朱慈烺的命令,不过细想之下觉得儿子不是一个说大话、信口开河的性子,又有那日早朝的治国四策,儿子的聪慧高远让他这个当父亲的都是惊奇不已,会不会儿子有其他的安排或者是想法?

崇祯稍一犹豫,马绍愉就已经到了山海关。

于是崇祯决定静观其变,看儿子究竟要怎样处理?

实在不行了,他可以从皇庄里面拨一些田地分给辽东百姓。

不过等到朱慈烺清查京营军田,从勋贵手中夺回十万亩官田时,他隐隐已经猜出儿子的用意了。

“你想把京营清出的十万亩官田,分给辽东百姓,对吗?”崇祯问。

朱慈烺摇头:“那是京营之田,属于京营全体将士,儿臣怎敢私自做主分给他人?”

崇祯好奇了:“那你要如何兑现你的承诺?”

“儿臣……想把东宫的庄田拿出来,全部分给辽东百姓。”朱慈烺肃容回答。

崇祯脸色微微一变。

大明朝的皇帝,从成祖文皇帝开始就拥有自己的庄田,也就是皇庄,最初是国家官田的牧马草厂地﹐或者是夺还勋戚的庄田。最开始时,只是意思意思,数量并不多,但到了武宗皇帝时,皇庄数量急剧膨胀,明武宗即位一月之间﹐就增皇庄七处﹐后又增至三十多处。

皇庄的分布﹐也主要集中在北直隶的顺天等八府。尤以顺天﹑保定﹑河间三府为最多。

皇庄收入是内廷收入的一部分,各处皇庄都由管庄太监直接掌管。

后因各处管庄太监太过跋扈,还有太监妄指民田献为皇庄﹐致农民冤声撼野,嘉靖朝时﹐首辅夏言查勘皇庄﹐将一部分皇庄改称官地﹐同时撤回管庄太监,由户部派州县官取代﹐即“有司代管”。

但实际上由太监征收皇庄子粒或皇庄子粒银的办法﹐一直维持至明末。

某种意义上讲,皇帝的皇庄跟各地王爷“自留地”差不多,都是自己使用,不用向户部缴纳田赋的所在,唯一不同的是,皇帝的皇庄要供给宫内的开销,还有京营和上直二十六卫的粮饷。

除了皇帝的庄田,还有皇太后及皇太子的庄田。

朱慈烺名下的皇太子庄田,共有十万亩,过去因为他生活在宫中,所以东宫的庄田由宫中御马监统一管理,但朱慈烺搬出皇宫,到信王府居住之后,依照祖制,御马监就将十万亩庄田交还给了东宫。从此以后,东宫自负盈亏,一切开销都得依靠这十万亩田地,除非逢年过节的特殊情况,又或者太子恳求,否则内廷不再拨付钱粮给东宫。

也就是说,这十万亩地是朱慈烺收入的来源。

可现在朱慈烺居然要把收入的来源全部分给辽东百姓,那他东宫的开销怎么办?

崇祯又欣慰,又生气。

欣慰的是,朱慈烺爱民如子,将百姓放在心上,有仁君之相;生气的是,不跟他商量就要把东宫庄田分给辽东百姓,你一句话就把庄田分了,但东宫的生计怎么办?最后不还得跟朕伸手要吗?

“父皇,杏山塔山两地百姓加起来不到两万人,就算沿途再有百姓加入,应该也不会超过五万人,以一户三口人,一共一千七百户,一户分五亩地计算,最多八万亩地就足够了,东宫田庄一共十万亩,除去八万亩,还剩两万亩,儿臣临出宫前,父皇和母后赏赐了儿臣很多,儿臣平常又没有什么开销,儿臣算了算,两万亩已经足够开销了。”

朱慈烺连忙解释。

崇祯却依然眉头紧锁。

东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可是好几百口子的人呢,两万亩地怎么可能够?

第209章 皇家古玩

于是,虽然有点无奈,崇祯还是说:“你的庄田就不要动了,不管需要多少田地,都由皇庄拨付。”

转对王承恩:“王承恩,你听见没有?”

“奴婢遵旨。”王承恩躬身。

“父皇,真的不必使用皇庄!”朱慈烺赶紧劝阻,虽然皇帝私田听起来很不文雅,但如今在朝廷税赋一年比一年减少的情况下,皇庄已经是京营将士粮饷最重要的来源之一,从皇庄分十万亩地和京营官田中分十万亩地,虽然出处不同,但结果却是一样的,都是减少了京营的收入。

朱慈烺既然不愿意把京营官田分给辽东百姓,当然也不会愿意使用皇庄。

“父皇……只要你能答应儿臣一件事,不但东宫费用无忧,而且还能贴补军用。”朱慈烺小心翼翼的说。

“有这样的好事?”崇祯来了兴致。

朱慈烺道:“前几日儿臣抄了徐卫良的家,除了银两之外,还从其家中起获了不少古玩,儿臣找人看了,说那些古玩最少价值八千两。银子虽然不多,但如果兑现成米面,却也足够京营将士吃十几天了,不过可惜的是,儿臣把古玩送到街面上的古玩店,那些奸诈的商人却只肯出八百两……”

“奸商。”崇祯冷笑。

“是啊,一个转手他们就能有十倍的利润,儿臣觉得,这笔利润与其让他们赚了,不如儿臣自己留下。”

崇祯立刻明白了朱慈烺的意思,皱起眉头:“你想开店?”

“是,儿臣想要开一家古玩店,将那些赃物还有儿臣府中用不到的一些物件,换成真金白银,以补军用。”朱慈烺小心回答。

大明朝除了皇庄,还有皇店。

皇店始于明武宗。

太监刘若惠在其所着的《酌中志》中,披露了万历年间皇店的一些情况。

明万历年间,北京的皇店有6家,由“提督太监”主掌,每年所征白银“约数万两”,“除御用之外,余者皆提督、内臣等公用”。皇店每年所进货物十分惊人:“每年贩来貂皮约1万余张,各种布匹140万匹,棉花约6000包。其中,从浙江绍兴进茶约1万箱,还有猪50万头,羊约30万只等”。

从外地运来的货物,除少部分供皇室使用之外,其余均卖出,因为皇店不用缴纳赋税,各地官府也不敢刁难,相比于一般的商家,他们成本更低,获利也更多。皇店的“提督太监”经常利用权力权势操纵价格,打击同行,谁敢同皇店竞争,今日开张,明日就能叫你关门。

皇店就像是前世里的大型国企,是共和国的长子,财大气粗,亦官亦民,提督太监就如国企董事长,名义上为皇帝服务,是公仆,但其实大部分都是贪得无厌,中饱私囊之徒。

皇店弊端多多,又科敛扰商,侵害民利,从一开始就为文官集团所反对,时时有人上书,请求皇帝罢除皇店。世宗皇帝嘉靖初继位时,听取文官们的建议,皇店一度被削弱,但是始终未能罢除。

万历皇帝时,皇店又兴旺了一阵。

崇祯皇帝身为一个儒学皇帝,文官们对皇店的反对,他最是清楚不过了,因此他继位之后,就听从文官们的建议,关闭了京城六家皇店中的四家,只剩下两家宫中确实需要的丝绵店和宝钞店。从那时起,宫中柴米油盐的来源,不再是自己经营的店铺,而是市面上的那些普通商家。

皇店与民争利,是不好的东西,在崇祯内心中,已经有这种定见,听到朱慈烺想要开古玩店,他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父皇,皇店只所以为人所诟病,就是因为它打着皇家的旗号,欺行霸市,为所欲为。如果皇店能诚实经营,尊重市场秩序,不用皇家的旗号压人,朝臣们应该不会反对吧。现在内忧外患,处处都需要用钱,偏偏户部拿不出钱来,如果儿臣的古玩店能筹到钱粮,补贴军用,户部应该也乐见,再者,儿臣经营的是古玩,与百姓民生没有关系,只要儿臣不打出东宫的旗号,又有谁知道是儿臣开设的呢?”

见崇祯脸有不悦,朱慈烺赶紧解释。

崇祯沉思着不说话。

朱慈烺等待着。

“你先起来吧,容朕再想想。”

虽然朱慈烺所说很有道理,但崇祯还是拿不定主意。

银两事小,名声事大,万一朝臣们知道他重开皇店,岂不是一片哗然吗?

朱慈烺暗暗叹口气,不过却也不意外,他知道父皇不会轻易答应他,即使他已经将利弊分析的这么清楚了。

其实,朱慈烺本可以悄悄开一家古玩店,而不用经过崇祯的同意,就像他和赵敬之联合成立“商社”一样,不过和商社不同,他和赵敬之的商社经营的都是民生用品,只要有启动银两,就可以展开经营,但古玩店却必须取得崇祯的同意。

原因很简单,比起从徐卫良家抄来的那些物件,皇宫内库的那些名人字画才是朱慈烺垂涎的目标,也是短时间之内筹集大笔军费的唯一办法。

朱慈烺正要告退,崇祯忽然道:“对了,京营事务众多,你一人抚军怕是忙不过来,朕给你找了两个帮手。”

朱慈烺心头一跳,赶紧问:“谁?”

“小襄城伯李国祯,前辽东总兵吴襄。”

朱慈烺心头大震。

李国祯?怪不得昨天在殿外碰见他了,原来他是要进京营!

吴襄?大汉奸吴三桂的父亲?

“李国祯年纪虽然轻,但熟读兵书,颇有韬略,又是世袭勋贵,老襄城伯做京营戎政时,他就已经为襄城伯出谋划策了,你抚军京营,勋贵那边也得出一个人做提督,原本朕想用恭顺侯,但他身体不好,英国公又太年轻,昨天朕召李国祯进宫,策问了一番,他应答得体,朕甚是满意。最难得是,李国祯对火器之术颇有钻研,和你整训神机营,再练火器的思路不谋而合,所以朕决定用他做京营提督,给你当副手。”

朱慈烺脑子嗡嗡嗡,他清楚的知道,崇祯任用李国祯,并不是因为李国祯有多少的才能,而是想要通过对李国祯的任命,拉拢朝中的勋贵,缓和朱慈烺和勋贵们之间的紧张关系。

第210章 掣肘之危

但在朱慈烺看来,崇祯的苦心毫无用处,勋贵之中,百分之九十都是蛀虫,是大明的有害体,早一日清除大明就能早一日轻松,但崇祯却反其道行之,一直在重用甚至是在纵容,京营总督李国祯和弘光朝的南京京营总督忻城伯赵之龙,这两人就是最坏的例子,尤其忻城伯赵之龙,满清南下时,南京犹有十万大军,但他却不战而降投了满清,最是无耻。

“吴襄是宿将,虽然离开军中差不多十年了,但经验犹在,吴三桂就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京营整编完成之后,精武营缺少一名坐镇的营官,朕以为,他做精武营营官最合适,以在他辽东的经验,必能将精武营练成一直精锐之师!你虽是太子,但也要虚心向他学习,切不可以太子之尊,恣意妄为。听清楚没有?”崇祯叮嘱。

朱慈烺有点目瞪口呆。

一个提督,一个精武营主将,父皇你这是什么意思?要把我架空吗

不,不像。

看父皇的样子,他真想派能臣帮我。

可惜这两人都不是能臣,而且一个比一个庸才。

“怎么?你不愿意?”

见朱慈烺目光呆呆,崇祯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皇帝金口玉言,事到如今,想要反对也是不行了,只能先答应下来,再想其他办法补救了。

“儿臣遵旨。”

朱慈烺苦笑谢恩,又道:“父皇,从明日起儿臣想要专心练兵,早朝恐怕难以兼顾了,特向你请假,等京营整训完成,儿臣再重返朝堂。”

“准。”

从乾清宫离开,朱慈烺步行去往坤宁宫,一路愁眉苦脸的想着李国祯和吴襄。

李国祯纨绔子弟,无用之人,只会夸夸其谈的背兵书,比战国的赵括还不如,胜在长了一副好皮囊,风度翩翩,又能说会道,不止崇祯,朝中有不少人都被忽悠了。历史上,李国祯是崇祯十六年被任命为京营总督的,原本朱慈烺以为李国祯今生不会再有机会了,想不到还家伙还是混进了京营,哎呀,想来也是后悔,上一次和李国祯见面时,李国祯话里话外想要到京营效力,当时如果答应他就好了,随便给他安排一个职务,也胜过他现在担任提督。

朱慈烺抚军是一把手,李国祯的提督是京营的二把手。两人的位置,分别对应之前的朱纯臣和徐允祯。

徐允祯能从朱纯臣那里争到一些权力,但李国祯却休想从朱慈烺拿到一点权力。

虽然无法抵挡对李国祯的任命,但把李国祯架空,朱慈烺还是有办法的。

吴襄也一样,就算给他精武营营官的位置,但指挥兵将的权力,朱慈烺仍然要紧紧地抓在手里。

吴氏父子都是民族的罪人,吴襄虽然没有直接做什么,但他在崇祯四年的大凌河战役中畏敌如虎,不战而溃,致使兵备道张春孤军奋战,力竭被俘,从此明军再没有踏足过大凌河。甲申之变前,崇祯请他调吴三桂之兵,他居然说需要一百万两的饷银,甲申之变后投降李自成,还写信劝降吴三桂,要不是有陈圆圆之事和李自成的决策失误,吴三桂说不定真就降了。

吴襄担任辽东总兵时并没有耀眼的战绩,不论勇武还是谋略,在辽东诸将中都是中下水平,要不是有一个儿子叫吴三桂,谁会知道他是谁?。

这样的人,没什么大主意,也不敢捣乱。

不要说吴襄,就算吴三桂现在来做这个营官,也得规规矩矩。

吴襄不足虑,关键是李国祯。

还有一个问题需要特别注意,这两人的任命是崇祯自己想的呢,还是别人推荐的?前者还好,如果是后者,那就要小心了。

进到坤宁宫,朱慈烺向母后叩拜请安。

周后脸色依然有点冷。

嘉定伯的事已经过去两三天了,朱慈烺每日早朝之后都会来请安,嬉皮笑脸的向周后赔罪,逗周后开心。

今日和往日不同,朱慈烺没有笑,他愁眉苦脸,不住的唉声叹气。

周后问起缘由,他便把想要开古玩店的事说了,周后白他一眼,哼道:“怪不得今天来的这么早,原来又想利用你这个母后!”

其实周后并不是在生儿子的气,而是怨老爸和两位哥哥不明事理,一点都不知道维护皇家尊严,给朱慈烺脸色,不过是想给朱慈烺一个教训,让他以后不要再这么大胆罢了。

朱慈烺赶紧跪下:“母后你错怪儿臣了,儿臣只是想要为父皇分忧。”

“你以为皇店是那么好开的吗?若是让那些外臣知道了,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闲言碎语呢。”周后脸色凝重。

“儿臣一定会小心谨慎。”朱慈烺小声道:“且儿臣经营的是古玩,不碍民生,他们应该没什么好反对的吧?”

“好了,这事不说了,我问你,长平想要出宫的事,是不是你撺掇的?”周后脸色一沉。

“没……没有啊。”朱慈烺支支吾吾。

“还不承认?”周后柳眉倒立:“徐高,藤条!”

朱慈烺赶紧跪伏在地:“儿臣错了,母后息怒。”

“知道错了?”

“知道了。”

“错在哪?”

“儿臣看长平每日窝在宫里,闷闷不乐,长时间这么下去,说不定会闷出病来,所以想带她到儿臣的王府看看,儿臣王府原本就是父皇和母后的居住,长平到了儿臣王府一定会开心的,有儿臣的保护和约束,也不会出什么乱子。”朱慈烺回答。

周后脸色稍霁,放缓声调道:“你即是太子,又是哥哥,却撺掇长平出宫,违反宫里的规矩,还有理了?”

“儿臣不敢,”朱慈烺道:“儿臣只是觉得,相比于长平的健康,宫里规矩也不是不可通融的。”

周后哼了一声:“你倒是越说越有理了。事是你挑起来的,也由你来结束吧,徐高,带他去见长平。”

“殿下,请。”

太监徐高走过来,向朱慈烺弯身示意。

朱慈烺心知长平肯定又耍脾气了,母后压不住,所以才要交给他。

朱慈烺向周后叩拜一下,起身随着徐高来到坤宁宫后的一个小暖阁。

第211章 首次操练

长平公主正在桌前抽抽泣泣的练字,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眨动间,泪珠滑落而下,滴湿了笔下的墨纸。

朱慈烺满是怜惜:我这个妹子,为何总是泪水嘤嘤?

轻轻咳嗽一声。

长平公主抬头看见朱慈烺,放下笔,欣喜的跳了起来:“太子哥哥,你终于来看我了。”

朱慈烺看一眼徐高。

徐高心领神会的退出去了。

朱慈烺走上前,板着脸:“怎么回事?怎么会失败?”

长平公主眼睛都哭肿了,咬着唇,一脸委屈:“我想要带定王哥哥一起出宫,没想到被母后发现了……”

怪不得呢。

朱慈烺安慰:“好了,别委屈了,擦擦泪,你看你,哭的都快要成一个小泪人了。”取出手帕,递给长平。

长平公主在脸上乱擦,想到伤心处,又呜呜地哭起来:“经过这一次,母后肯定不会再让我出宫了,可怎么办,怎么办呀……”

越哭越伤心,最后干脆扔了手帕,伏桌大哭起来。

朱慈烺笑了,在丫头的耳边小声说道:“我的傻妹妹,你错了,母后一定会让你出宫的,刚才母后找我谈话了,虽然表面上她生气,但其实已经心软了,我估计啊,最多三五天,她就会放你到我王府去玩。”

“真的?”长平公主停住眼泪,睁大了美目。

“当然是真的!”朱慈烺信心十足。

“太好了!”长平公主破涕为笑,两只眼睛笑成了弯月,忽然停住笑,狐疑的看着朱慈烺:“太子哥哥,你可不能骗我哦,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朱慈烺伸出小指头:“骗你是小狗……”

长平公主这才开心的笑了。

离开坤宁宫之时,朱慈烺心情很好,虽然母后没有直接答应,但他却知道母后一定能说服父皇,古玩店肯定是没问题了,想到即将滚滚而来的银子,忍不住哼起了前世的小曲:“恭喜你发财……”

“殿下,你唱的是什么呀?奴婢怎么没有听过?”

田守信笑问。

朱慈烺哈哈笑。

从坤宁宫转紫禁城东门而出,正经过乾清宫前的一条便道。

远远看见一名少监捧着一份文书正疾步向乾清宫奔来。

朱慈烺心中一动,快步迎上去,大声问:“是军报吗?”

见是太子,那少监不敢怠慢,停住脚步,躬身,满头大汗的回答:“是辽东军报!”

李辅明壮烈殉国的消息,传回京师了。

原本对李辅明颇多攻击,认为李辅明在松山败逃是国之耻辱,应论罪下狱的朝中清流都改变了态度,对李辅明的忠烈大加赞赏,有清流甚至为李辅明而流泪,首辅周延儒亲自为李辅明写祭文,崇祯悲痛不已,下旨赠李辅明特进荣禄大夫、左都督,世廕锦衣副千户,赐祭葬,列坛祭祀之。

“李将军一路走好。”

朱慈烺在王府为李辅明摆了一个小祭坛,亲自祭拜。

历史上,李辅明崇祯十六年被任命为援剿总兵。是冬,清军薄宁远,辅明驰援,在前屯与清军交锋,炮杀满洲正白旗雍贵,但寡不敌众,不幸牺牲于阵中,今世因为朱慈烺的穿越,历史发生了一些改变,李辅明将军提前在塔山与建虏血战。

从塘报来看,李辅明明显是憋了一口气,想要洗刷松山战败的耻辱。

知耻而后勇,古之良将也不过如此。

李辅明的牺牲换来了杏山塔山两地军民的安全撤退,虽然建虏一直在后追击,但在佟瀚邦部的阻拦和骚扰之下,两地百姓最终还是安全的进入了宁远城。宁远是坚城,且路途遥远,不是建虏骑兵能攻击的,鄂硕虽然很是不甘,但最后也只能悻悻而退。

为李辅明将军的牺牲而沉痛,为佟瀚邦将军的英勇而欣慰。

……

朱慈烺急奔城外大校场。

今日实施操练手册的第一天,万事开头难,一定有很多的问题需要解决。

大校场是成祖朱棣朝就画下的,方圆广阔,可容纳十万人一起操练,昨天上午朱慈烺定了军规之后,贺珍就派了一千人收拾场地,今日出城各营又带了帐篷和操练所需之物,现在的大校场再没有过往的荒凉,隐隐然已经是一处大营寨了。

四面立起木栅,前后留出一个营门,一个主进一个主出,各有执戈军士把守,两千多个军帐鳞次栉比,中间是训练场,各营军旗、千户旗百户旗在空中迎风招展。

辰时,上午操练正式开始,第一个项目便是练军姿。

三万将士以千户为一个单位,在校场上排出三十多个方阵,统一的便服,都系着腰带,就如电影里的武馆人士一样。

朱慈烺到来时,军姿操练刚刚开始。

营中不得驰马,朱慈烺在营门前下马,步行迈入营中,向自己的中军帐而去。

太阳出来了,强烈的阳光洒满了整个大校场,但京营士兵一个个站得笔直,丝毫不敢动弹。因为,执行监督任务的督导官和军官们正手持鞭子来回巡视着,只要看谁稍微有点小动作或站得不规范便会狠狠地抽过去。除了韩琛等六个小太监,朱慈烺还拨了二十名锦衣卫,加上几十个千户,一共有六十多名督导官。

执行训练监督的督导官一边巡视一边大声地重复着朱慈烺定下的要领:“挺胸收腹,头要正、颈要直、两眼直视前方、手不能动,脚更不能动……”

第一天练军姿,很多人的姿势还不规范,韩琛等六名小太监来回的巡视,不停的纠正。

朱慈烺慢步走过,对督导官的工作基本满意。

进入中军帐。

贺珍张纯厚马德仁申世泰四营主将前来觐见,朱慈烺先宣布崇祯的圣旨,将各营改名之事告之,四将跪谢皇恩,等四人起身,朱慈烺询问今早五公里越野跑的情况。四将都有点尴尬,连最精锐的精武营,都有十几个兵没有在规定时间内跑到校场,其中善柳营不达标的士兵最多,足足有五百人。

朱慈烺不意外,也没有责怪四将,只命令四将不得懈怠,要严格督导。

第212章 老兵勋贵

出了中军帐,三万将士还在太阳下站着。

和刚才不同,很多军士都已经站不住了,东倒西歪甚至是摇摇晃晃,督导官的训斥和皮鞭扬起的声音越来越响,很多人都被抽的呲牙咧嘴。

“殿下,是不是可以让将士们休息一下了?”士兵们都站了半个时辰了,张纯厚有点不忍。

不等朱慈烺开口,贺珍已抢先说道:“我看不用急,第一天就法外开恩,以后就操练就没法进行了,再说殿下的这个法子挺不错,对磨练士卒的意志力大有所益,多站一会儿又有何不可?”

朱慈烺淡淡道,“再站半个时辰让士兵们休息,然后进行队列训练。”

中午,令李国祯提督京营,吴襄任精武营营官的圣旨,分别传到了襄城伯府和吴府。下午,李国祯和吴襄身穿官服觐见皇太子朱慈烺。这项仪式原本应该在京营衙门,但朱慈烺却传他们到城外大校场觐见。

朱慈烺正在城外校场练习骑术。

李国祯和吴襄结伴而来。

李国祯新官服新帽子,春风得意,玉树临风,见到京营诸将,不管认识不认识,都是微笑拱手致意。

吴襄是一个身材高瘦的老头,须发斑白,小鼻子,薄嘴唇,尖嘴猴腮的,两撇八字胡须,看起来倒像是一个算命先生而不是一名武官,头戴乌纱帽,身穿带有狮子图案的二品武官团领衫,老脸满是喜悦,自从崇祯四年大凌河兵败之后,他就被朝廷革职罢官,赋闲在家,想不到今日重获起用,而且还官一级,从辽东总兵变成精武营的营官了。

虽然都是总兵级,但京营的总兵可比地方高一级。

锦州守将祖大寿是吴襄的小舅子,祖大寿投降,吴襄忐忑了好几天,担心朝廷会对自己和自己儿子有什么怀疑或者是责怪,但大明朝宽宏大量,不但没有责怪,反而还任命他为新成立的精武营的主将。

皇恩浩荡啊。

吴襄不图从京营争取到什么利益,只图自己能穿一穿这京营武官的袍子,也不枉这一辈子了。

“臣李国祯、吴襄参见太子殿下。”

李国祯和吴襄向朱慈烺叩拜。

“小伯公请起,吴老总镇请起。”朱慈烺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二人。

“谢殿下。”

李国祯和吴襄站起来,李国祯清清嗓子,拱手道:“陛下令臣辅佐殿下,臣驽钝,若有不到之处,还望殿下恕罪。”深深一鞠。

“小伯公客气。”朱慈烺接过田守信递过的棉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淡淡道:“小伯公熟读兵书,见识高远,父皇对你多有称赞,以后还要请多多提点本宫才是。”

“陛下谬赞,臣实不敢当。”李国祯受宠若惊。

朱慈烺又看向吴襄:“本宫对吴老总镇的英名仰慕很久,今日一见,老总镇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精神矍铄,老当益壮,过往的老将军中,也就您有这等风采了。”

“臣愧不敢当。”

吴襄惶恐但又带着几分得意的自谦。

他并没有听出朱慈烺话语中的讥讽。

朱慈烺说的隐蔽,除非是知道历史的走向,否则谁也听不出来。

三人此时处身的地方是在城外大校场的边缘,朱慈烺原本正在练习骑术,因为李国祯和吴襄的到来,不得不中断,

而此时在大校场之上,精武营、善柳营加左柳营右柳营一共三万一千名将士正在分营分列的进行体能操练。上午军姿和队列,下午是体能和军阵。

俯卧撑,举石锁,扛圆木,再到长枪兵的枪刺和盾牌兵的盾砍,在校场上依次展开,各营依照各营的情况,正进行不同科目的操练,但不管是哪项操练,都没有人敢偷懒。军规中写的清清楚楚,操练偷懒者,第一次皮鞭加罚,第二次罚俸加罚,第三次就要军法了,皇太子又现场督阵,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根本没有偷懒的机会,哪怕是累的不行,倒在地上了,也要咬紧牙关赶紧爬起来。

各种口令和口号,在校场上响成一片。

距离朱慈烺最近的一块区域是杨轩带领的火枪兵,杨轩风风火火的正在练兵,他挑选出的五百个火枪兵一起一伏的趴在地上做俯卧撑,场面蔚为壮观

“三十六!三十七!……”杨轩背着手大声地数着数。

见有一个士兵在偷懒,他立刻冲过去,一脚将那军士踩到地下:“你!再做五十个!”

吴襄也算是见多识广了,见到此景也是吃惊。

俯卧撑,扛圆木,跨栏杆都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操练项目。

李国祯更看的目瞪口呆。

各营除了主将和千户之外,连百户居然也都在操练的队伍中,和普通士兵一起扛圆木,练俯卧撑,练的不到位者,也要和普通士兵一样被加罚--旁边有督练官,不是京营将士,而是小太监和锦衣卫,谁敢偷懒,立刻就冲上去一皮鞭。

更惊讶的是,不但五军营和三千营,李国祯居然看到了武骧左卫的军士也在训练场上!

武骧左卫可是皇帝亲卫,虽然派给了皇太子,但他们待遇优厚,地位尊崇,就算操练也是在宫中的校场,怎么跟五军营和三千营混在一起了?不用问,肯定是太子的命令。武骧左卫专责保卫皇太子,皇太子的人在大校场,他们当然也得在校场,闲着也是闲着,看别人操练也是手痒,朱慈烺一声命令,他们非常乐意参与。

“嗨!”

此时,武骧左卫指挥使宗俊泰正在场中挥舞一杆斩马刀,一声大喝,没用刀锋,而是用刀背“砰”的一声将面前的一个木桩拦腰击断。

一片叫好之声。

朱慈烺将棉巾交还田守信,瞥一眼吴襄,笑问:“吴老总镇,辽东边军日常是如何操练的?”

吴襄拱手回答:“回殿下,辽东边军分马军和步军,马军主要练马,步军主要练阵,从枪阵军阵到盾阵,每日三练,石锁一日举两百下,做不到者不得进食。”

朱慈烺点头:“两百下,确实厉害,这标准应该是辽东最精锐之兵吧?”

“臣任辽东总兵时,麾下军士都可做到。”吴襄说的有点小骄傲。

朱慈烺心知他在往脸上贴金,也不点破,只淡淡笑问:“那你觉得,辽东边军的操练之法和京营操练之法有何不同?又孰优孰劣?”

第213章 以身作则

吴襄犹豫了一下,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事先他就已经知道,京营现在的操练之法是皇太子一手制定的,说京营劣,那是打太子的脸,说辽东边军劣,那是打自己的脸,刚提督京营就自打脸,以后还怎么混啊?

“臣刚到京营,不敢妄言。”吴襄回答。

朱慈烺笑一笑,不再问:“小伯公、老总镇两位先坐着,本宫再跑两圈。”

翻身上马,继续练习骑术。

李国祯和吴襄恭恭敬敬的等待。

贺珍,张纯厚等将走上来和他二人见礼。

在朱慈烺面前谦虚惶恐,但在京营将领面前,吴襄却很是倨傲,他是精武营主将,论职位不如三千营贺珍,但他资格够老,儿子又是山海关总兵,因此有倨傲的本钱。

李国祯却很客气,长袖善舞的无论对谁都是客客气气,一点都没有小襄城伯的架子。

操练如火,呐喊震天,朱慈烺奔驰来去,练了一会骑射,又下马端起了鸟铳。

刚开始,李国祯和吴襄还能满脸微笑的静坐,但渐渐的,两人就有点不自在了。两人一个提督,一个精武营主将,皇太子虽然见了他们,但却不给他们分派任务,这热火朝天的训练场,三万人的大军好像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一样。除了他们自己带来的几个家丁和随从,整个京营再没有人搭理他们。

李国祯和吴襄都有点坐立不安。

如果朱慈烺不是皇太子,只是一个普通的统帅,李国祯立刻就会跳起来,指着朱慈烺的鼻子骂:“好大的胆子,我等奉旨而来,你竟然如此轻视?就不怕本官参你一本吗?”

但朱慈烺是皇太子,他们两人有脾气也不敢发,只能默默等着。

半个时辰后,朱慈烺终于是结束了训练,满头大汗在方椅中坐下,接过田守信递来的棉巾,一边擦汗一边道:“小伯公。”

“臣在!”李国祯拱手。

“你是京营提督,以后京营粮草后勤之事,就交由你负责了。”

李国祯愣了一下:“臣遵命。”

如果是过去,如果是朱纯臣任京营总督之时,总管粮草后勤绝对是一个大肥差,但现在太子抚军京营,无人敢在粮草之中弄虚作假,不然就想想被皇太子斩杀的那一百个人头,所以总管京营粮草不再是肥差,而是一件苦差事。

李国祯很失望,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虽然他知道皇太子看不上他,但皇帝能看上他啊,任命他为提督,怎么的都得总领一营人马吧,但朱慈烺却是让他当一个后勤官。

心中有所不满,脸上却不敢表现。

朱慈烺看向吴襄:“老总镇,你练兵多年,经验丰富,以后就要请你坐镇大校场,除了精武营,其他营中的将士你也要多多督导,但有不合京营军规,不合操练手册之事,你可酌情处置。”

“遵命!”吴襄大喜。

朱慈烺给他的权力远远超过一个精武营主将。

不过朱慈烺只给了他操练权,可没有给他指挥权,精武营的一兵一卒他也休想指挥。

此时,夕阳西下,京营第一天的操练终于要结束了。

“当!”

一声锣响。

听到结束的号令,很多军士累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接下来他们还要跑步十里返回京师。

“集合!”

“向右看齐!”

督导官韩琛用他独特的尖锐嗓音在校场上高喊。

见小太监当督导官,还有三万将士第一天初学、那乱哄哄的像是赶羊一般的脚步和队列,吴襄颇为鄙夷的撇了一下嘴,目光看向朱慈烺时,却又露出钦佩讨好的笑。

李国祯无精打采,脑子里始终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皇太子为什么这般轻视我?

“将士们,香喷喷的米饭在等着你们呢,跑啊,跟本宫一起跑,看哪一营第一个跑进城!”

朱慈烺跳下马,站在大校场的出口,冲着将士们大声喊。

啊?

不但田守信惊了,吴襄,李国祯,宗俊泰,贺珍,张纯厚他们更是惊呆了。

“殿下不可啊!”

众人急急去拦,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怎么可以跟军士们一起跑步?万一出了事谁也担当不起,就算不出事,只这个荒唐的动作,事后的弹劾就足够大家受的。

尤其吴襄,他还没有正式就任呢,可不能被御史言官弹劾下台。

于是,以田守信为首,几个人连跪带拉,吴襄更是拼了老命,累的扑哧扑哧,连李国祯都装模作样,好不容易的才把朱慈烺劝住了。

经过这么一闹,朱慈烺想要跑步但被将官们拦住的事情,现场三万一千名军士都知道了。

太子殿下都能跑,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能跑?

原本有些倦怠,或者是怨气的军心一下就振作了。

朱慈烺不是故意演戏,他是真想跑,但田守信死也不同意,贺珍张纯厚他们更是跪在他腿前,不让他动弹分毫,没办法,他只能放弃,不过他提出要守在最后,等最后一个军士入城后他才会入城,田守信和众将想了想,同意了。

“一二一!一二一!……”督导官韩琛和手下的五个小太监沿途喊着跑步的口令,因为第一天练,很多人跑步根本没有跑对点,韩琛他们喊也是白喊,韩琛气的咬牙,不过想到朱慈烺的叮嘱,还是忍住了--慢慢来吧,咱家第一天跑也是这么乱。

比起昨天,今天长跑的成绩下降了,昨天下午进城之时,除了善柳营有三百名士兵没有达标之外,其他士兵全部达标进城,但今日却是稀里哗啦的,精武营有六十人没有达标,善柳营五百人,左柳营和右柳营却有百十人落在了后面--高强度的操练,又是第一天,体力跟不上很正常。

作为惩罚,没达标的士兵今晚只能吃一个馒头,其他达标的将士则是香喷喷的白米饭,而且是放开了管饱吃。

晚上,朱慈烺在王府接见了葡萄牙、荷兰和西班牙三国商人在京师的代表。

在这之前,朱慈烺在三国商人名字的下面,分别写了一个字。

葡萄牙:甲。

西班牙:马。

荷兰人:船。

第214章 三国恩怨

葡萄牙人来大明最早,跟大明关系也最好,除了在澳门有铸炮厂,在印度果阿还有一间兵工厂,除了火枪之外,也生产盔甲,大明急需要的板甲,他们应该可以少量提供一些。至于大批量的装备,还需要到欧洲板甲最好的生产地,意大利或者比利时购买。

经过一个多世纪的发展,欧洲板甲技术已经非常成熟,成本也大幅降低,普通士兵穿戴的半身甲已经降到了士兵四个月军饷的水平,全身甲在一年左右,折合白银大约三十两,和大明铁鳞甲的生产成本差不多。但因为路途遥远,从欧洲到大明,穿越万里,价钱肯定不便宜,所以朱慈烺并不打算大批量的装备,只打算选择几支精锐部队做试点。

三国中,葡萄牙和荷兰都是小国,只西班牙的幅员够大,有提供充足战马的可能,且西班牙国马--安达卢西亚马本就是世界最优秀的马种之一,冲劲十足又快速灵活,身材虽然并不上西域汗血宝马的雄壮,但却比蒙古马高大的多,两只骑兵冲撞,一定是西班牙马占优。前世里,一直到1962年,西班牙马都是西班牙禁止出口的保护品。

因此,朱慈烺把引进战马的希望,着重放在了西班牙人的身上。

相比葡萄牙和西班牙,荷兰人有一个更加突出的强项,那就是舰船强大,荷兰舰队打的葡萄牙和西班牙落花流水,如果荷兰人能把他们的船舰建造技术和操纵使用技术传授给大明,对大明来说无异是惊天之喜。

当然了,这种可能性比较低,船舰是荷兰人殖民世界的倚仗,是他们不传之秘,不可能传给大明,所以朱慈烺只能降低期待,希望能从荷兰人手中租借一些小型的舰船,用以执行今冬的骚扰建虏之策。

因为江南官员的阻扰,长江水师移驻天津的计划,已然是失败了,临时造船又来不及。加上执行海禁锁国的政策太久,大明的造船工业遭到毁灭性打击,图纸和工艺早已失传,现在工部的几家造船厂,只勉强能造出四百料以下的小船,料是中国古代船只的一个计量单位,四百料的船,排水量也就是几十吨。这样的小船在长江和近海航行的还凑合,但无法远航,为长远计,大明的造船工业极需要获得欧洲先进的造船技术。

郑芝龙手里倒是有一些西洋大船,但不是国内船厂制造,大部分都由掳掠的商船改建。

因此,朝廷要用船,朱慈烺只能从荷兰人身上想办法。

当然了,如果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愿意租借船只,他也是热烈欢迎的。

很快的,三位代表就走入了王府。

对他们三人来说,能见到大明帝国的皇太子,是一种莫大的荣宠和从天而降的惊喜,这几十年来,为了通商,为了能和大明朝发展正常的关系,这三国绞尽脑汁,耗费大量金钱和时间,游说大明朝上下各级的官员,但除了葡萄叶人有所收获,被明廷准许在澳门居住,并且有一定的贸易权之外,其他两国都没有被明朝正式承认。

因此比起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和荷兰人更着急。

三人都捧着一个盒子,或长或方,显然是带给朱慈烺的礼物。

葡萄牙的代表是一名叫曾德昭的商人,曾德昭是他的中国名,葡萄牙名是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

西班牙的代表是一名叫阿尔瓦雷兹西梅多的传教士,简称西梅多。奇怪的是,他虽然是西班牙人的代表,但本身却是葡萄牙人。

荷兰人的代表是汤若望的德国老乡,也是传教士,名字叫克鲁士。

明末时,这三个欧洲国家跟大明往来是最为密切,也垄断了大明对世界的贸易,大名鼎鼎的日不落英国此时正处在内战中,对东方大陆无暇顾及。

三人都是高鼻深目,标准的欧洲人,其中曾德昭的中文最好,西班牙代表西梅多身材最是高大,汤若望的老乡克鲁士最帅最年轻,刚三十五岁,乍看一下,有点像是前世里的好莱坞明星,《碟中谍》的主演汤姆克鲁斯。

除了他们三人,汤若望也陪同来见。

汤若望没有说明大明太子召见他们的用意,但大明皇太子愿意召见他们,本身就已经是天大的惊喜,在这之前,他们三人想要见大明的六部尚书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三人心底都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想方设法讨取大明未来皇帝的欢心。

三人中,只有葡萄牙的代表是真正的商人,其他两人都是派了传教士当代表,这也正常,三国之中,葡萄牙目前跟大明的关系最好,大明使用的红夷大炮、佛朗机炮、斑鸠铳还有鸟铳,都是葡萄牙人带进来的。而西班牙和荷兰在某种意义上讲,跟大明是敌国,他们的人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京师。

也就是有汤若望从中牵线,不然朱慈烺很难见到西班牙人和荷兰人的代表。

其实最初之时,葡萄牙人跟大明也是敌国,初到大明时,葡萄牙跟大明发生了好几次冲突,但都被大明击败。葡萄牙人很快就明白,面对这个庞大帝国,耍横使强是没有用的,要取得明朝人的信任,必须放低身段,改变策略。

正好珠江口出现了大批的海盗,并且占领了澳门,而广东主要军事力量都被抽调去平定广西的叛乱了,广东无兵可用。于是广东官员便向葡萄牙人许诺,假如他们能够消灭这些海盗,就允许他们进行贸易,并将澳门作为他们的定居点。

葡萄牙人吸取了先前的教训,他们的态度变得极为恭顺,不但帮助广东官员打击珠江口周围的海盗,还愿意缴纳捐税和地租,直到崇祯十七年,葡萄牙人都按时按量的向明廷纳银。

而葡萄牙人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他们垄断了连接印度、马来群岛、中国、日本与澳门的航路,获得了极为丰厚的利润。澳门也迅速由一个荒芜的渔港发展为远东最富有的通商口岸之一。

第215章 短把遂发

葡萄牙人的繁荣延续了差不多一百年,这一百年正是葡萄牙和西班牙瓜分全球殖民地,西班牙无敌舰队横行世界的时间,而随着1588年西班牙无敌舰队被英国击败,英国人和荷兰人的远洋舰队相继崛起,葡萄牙人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而因为对西班牙国王的统治不满,葡萄牙于1640,也就是两年前正式脱离西班牙的统治而独立。所以西班牙和葡萄牙现在也是仇敌了,但因为历史的缘故,两国民间关系非常好,这大概也是身为葡萄牙人的西梅多能担任西班牙代表的原因吧。

相比于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荷兰人是后起之秀。1641年,也就是去年,荷兰舰队占领了葡萄牙占据一百年的马六甲,控制了马六甲海峡,切断了葡萄牙人最重要的一条贸易线路,这一变局对大明也有很大的影响,因为大明通过和葡萄牙人的贸易赚进大量白银,葡萄牙人贸易不顺,大明收入的白银自然就减少了。

三国之中,葡萄牙落日余晖,西班牙有心无力,荷兰人却是雄心勃勃,想要在大明周围大干一番。

曾德昭,西梅多,克鲁士三人坐在大堂等待,虽然代表不同的利益,不过三人彼此还算是客气。

朱慈烺先召见了汤若望,等汤若望坐下后,先感谢他的穿针引线,又向他打听欧洲现在的情势。汤若望虽然身在中国,但每年都有传教士从欧洲渡船而来,为他带来最新的欧洲形势,因此他对欧洲的情况很是比较清楚的。

和汤若望交谈一会,对欧洲情势有所了解之后,朱慈烺把话题拉到汤若望正在铸造的四磅野战炮上,就火炮瞄准问题,详细向汤若望请教,最后又聊到了棱堡建设和玉米马铃薯番薯的问题。汤若望是科技大家,一言一语总能给朱慈烺一些启示。

“汤神父,我把你最得意的学生调到神机营,今天你没有手忙脚乱吧?”朱慈烺笑问。

焦勖今天被调到了神机营,担任神机营炮兵教导官。焦勖是工部主事,从文官调到神机营当五官,属于跨部门的大调度,也就是朱慈烺出面,不然工部和镇虏厂都不会轻易放人。

汤若望划着十字:“能得到殿下的重用,我为他感到高兴,愿主保佑,大明早日练出一支优良的炮兵。”

朱慈烺笑:“说到保佑,汤神父,我让你从澳门请的那些外科医生,什么时候能到京师?”

16世纪中叶后,欧洲相继派遣传教士到中国传教,澳门区主教卡内罗于1569年在澳门设立了圣拉斐尔医院和麻疯病院。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西医院。万历二十二年,澳门的圣保罗学院扩充为大学后,设有医科实习班。

原本朱慈烺对这一段历史并不了解,也不知道澳门有西医院,是汤若望无意中说起的,朱慈烺听了大喜过望,别的他不奢求,只希望澳门西医院能有一些外科好手,并且愿意到北京教学,为京营培训一批军医出来。

……

前殿中。

葡萄牙西班牙荷兰三国代表等了半个时辰,不见大明皇太子召见,汤若望进去之后也没有再出来,三人都是疑惑。又过了半个时辰,大明皇太子还是没有出现,三人不止是疑惑,而是着急了。

四人都不知道,田守信正躲在屏风后,仔细的观察他们三人呢。

反正也没有约定见面的准确时间,三人在大堂干等,也不算大明太子食言。

葡萄牙人曾德昭最先坐不住,站起来在大堂来回的走。

他是商人,远没有两个传教士有耐心。

田守信回后殿禀告。

后殿里,朱慈烺正在书桌前独自看书,原来汤若望神父早就已经离开了,朱慈烺故意不见三国代表,就是想磨一下三人的性子。谈判之前,一方心浮气躁,总能给另一方趁虚而入的机会。

听了田守信的禀告,朱慈烺淡淡笑:“让那个荷兰代表先进来。”

“是。”

很快的,田守信就引着荷兰代表克鲁士走了进来。

“草民克鲁士见过大明太子殿下。愿主赐福给您!”克鲁士右手放在左胸,又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深深鞠躬。

汉语还算是流利。

朱慈烺点头。

“草民能见到太子殿下,实在是太荣幸了。这是草民带给殿下的礼物,聊表对殿下的敬意,请殿下一定要收下。”

克鲁士将手里的盒子呈给朱慈烺。

田守信接过了,打开了给朱慈烺看。

朱慈烺眼睛一亮。

居然是一把精致的短手枪!

长约30厘米,口径约20毫米,枪把上还雕刻有精美的花纹,最让朱慈烺惊喜的是,这居然是一把燧发枪!

朱慈烺几乎想要狂笑出声,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啊,正想制作燧发枪呢,想不到就有人送来了一件成品,而且还是短把的手枪,看来欧洲燧发枪的研发已经走在前列了,将此手枪交给毕懋康,不但长枪可以借鉴,还可以依样画葫芦造一批出来。

心里狂喜,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朱慈烺拿起手枪,比划的瞄准了一下,兴致勃勃的问:“这就是燧发短手枪吧,不知道怎么发射?神父能演示一下吗?”

克鲁士欣然领命。

院中点起六盏大灯笼,将院子照的亮如白昼。

除了手枪,枪盒中还有枪袋和药箱,克鲁士从枪袋中取出一颗圆形弹丸,又打开一个药箱,用小匙挖出一匙黑色的火药粉末,竖起枪管,小心翼翼地将火药倒入枪管中。再将弹丸置于枪口,用一个特制的小木棍,将弹丸一点点地推入到枪管之中压实。最后再打开手枪后部的击发药仓,倒入一小点火药。全部过程下来,足足用去了三分钟。

装弹完毕,克鲁士将手枪递给朱慈烺道:“殿下,可以试枪了。”

朱慈烺举枪在手,出了大殿,在后院的池塘边站下,冲着那面高大厚实的院墙扣动了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硝烟顿起。克鲁士和田守信都是大惊失色。

第216章 通商权力

虽然有所准备,但手枪巨大的后坐力还是出乎朱慈烺的预料,手里的手枪握不住,掉在地上,整个人也蹬蹬的向后退了两步,幸亏站在他身边的田守信眼明手快的一把扶住了他,不然他肯定会一屁股坐到地上。

短把铳虽然小,但后座力一点都不比鸟铳小,朱慈烺还真是大意了。

克鲁士吓了一跳,如果朱慈烺出什么问题,他不但做不成生意,人头也得落地。

“好!好!”

虽然很狼狈,差点摔在地上,但朱慈烺却很兴奋。

对面厚实的院墙上被打出了一个深深的凹印。

他站身之处距离院墙约三十米,也就是说,在三十米的距离内,这把燧发手枪的威力还是很惊人的。

回到大殿重新落座,朱慈烺对手枪赞不绝口。

见朱慈烺喜欢,克鲁士满脸笑。

“这把枪很好,神父,谢谢你。”朱慈烺真心实意的感谢。

克鲁士笑:“殿下喜欢就好。”

“是荷兰产的吗?”

“不,它产地是法兰西。”克鲁士回答。

燧发枪最早就是由法国钟表匠马汉发明,马汉的发明,为法国人在欧洲赢得了声誉,法王亨利四世喜不自禁,1598年亨利四世召见马汉,惊奇地发现,这个燧发枪的发明者,不但对枪械有研究,在绘画和雕刻领域,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天才。于是亨利四世委任马汉作为他的“宫廷贴身侍从”。

1610年5月14日,亨利四世乘坐马车去探望大臣苏利的路上,被人举刀刺杀。刺客只使用了刀剑,而国王的卫队根本来不及装填弹药,随着亨利四世的去世,燧发枪装备部队的进程停滞了。许多法国将领反对装备燧发枪,理由是:“燧石冒出的火星不足以点燃黑火药,连国王都保护不了。”

所以燧发枪在欧洲沉寂了一段时间,不过很快的,就在朱慈烺和克鲁士谈话的同时,欧洲军队正在大批量的列装燧发枪。

任何一个伟大的发明都有可能命运多舛,不管大明还是欧洲都是一样。

朱慈烺为克鲁士赐座,然后微笑的问:“神父是荷兰人吗?”

“回殿下,草民是普鲁士人。”

“那你能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吗?”荷兰在亚洲的代表就是东印度公司。

“可以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督霍夫曼准许草民全权代表。”

朱慈烺点头:“那好,本宫就不绕弯子,咱们开门见山吧。荷兰东印度公司不但占据印度,还占据了我大明的台湾,和我大明为敌,他们真有跟我大明做生意的诚意吗?”

荷兰人在亚洲现在有三块势力范围,一块马六甲,一块印度,一块就是台湾的南部。台湾北部此时被西班牙人占据,不过两方很快就会发生冲突,最终西班牙人败退,台湾被荷兰人全数占据。

对于台湾,朱慈烺心中已有谋划,不过现在还不到解决的时候。只有先解决了流贼和建虏,大明才有能力应对台湾问题,在这之前,对台湾问题他只能假装糊涂。

“殿下,东印度公司绝对没有跟大明为敌之意。”

克鲁士赶紧站起来辩解:“荷兰人想要的,只是通商,只要大明愿意跟荷人通商,台湾的事情好商量。”

大明虽然天灾人祸,战事连连,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此时明朝的gdp还是能占到世界的三分之一,大明的生丝、瓷器、茶叶在欧洲依然是非常抢手的货源,所以每一个欧洲国家都想要跟大明通商。

但偏偏“锁国”是大明的祖制,且大部分的百姓对外国人都有偏见,因此没有一国能和大明正式通商。

虽然没有正式的通商,但大明的对外贸易依然很活跃,葡萄牙人在澳门,荷兰人和西班牙人在台湾,所为的就是在大明边境有一个据点,并以这个据点跟大明展开走私贸易。

隆庆年间,大明政府调整政策,允许民间赴海外通商,史称隆庆开关,不过只开放了福建漳州府月港一处港口。相比于大明每年惊人的贸易数量,一处港口

的吞吐量,实在是杯水车薪,加上对往来货物有很多的限制,因此百分之九十的贸易,还是通过走私来进行。

因此,不管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或者是荷兰人都急切的希望大明能多开放几个港口,并且放松对货物的管制。

而朱慈烺要利用的就是这一点。

开放海禁是一项互利互惠的好政策,不但促进中外交流,增加朝廷的收入,还能引起欧洲的先进技术,对风雨飘摇的大明来说,其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但崇祯朝上下没人能意识到这点,依然固守祖制,将可能挽救天下的契机拒之于门外。

当然了,当初大明只所以会闭关锁国也是有原因的,早期是防备张士诚的余部,中期是防备沿海的倭寇,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闭关锁国的政策,另一个原因是,大明有一种天朝上国,不屑与世界文明来往的高傲。

这一锁就是几百年,其后的满清也延续了这一政策,直到鸦片战争,西方人用坚船利炮打开的中国的大门。事实证明,闭关锁国是极其愚蠢的鸵鸟政策,不但没有能保持住上国的地位,反而自废武功,让中国在妄自尊大的观念中落后于世界。

因此对于通商,朱慈烺是极其赞同的,不过他顽固的父皇和朝中的那些清流,不是一天两天能说服的,因此他还不能表明自己的态度,只能想方设法的在大明海禁的严密关闸里,撬出一丝小小的缝隙。

“那荷兰人愿意将台湾归还吗?”朱慈烺淡淡问。

克鲁士脸色尴尬:“这个……”

朱慈烺笑一下,心知荷兰是不愿意的,而克鲁士一个传教士,也做不了那么多的主,于是跳过台湾问题,淡淡道:“通商是好事,我大明并不反对。开放新的口岸,我大明也正在考虑中……”朱慈烺淡淡道。

听到此言,克鲁士面露喜色。

虽然是外国人,但久在大明,所以他清楚知道皇太子在大明朝廷里的地位,尤其最近几日,皇太子在朝堂上舌战群臣,强硬推行崇祯四策的事情已经在京师传了开来,克鲁士对朱慈烺所说的每一句话就更是重视和相信了。

第217章 舰船战马

“但具体口岸要怎么开设?在哪里开设?朝廷还在考虑中,如果荷兰东印度公司有意,可派人来和我大明谈,只要和荷兰人遵守我大明的法律,配合大明的朝政,如葡萄牙人在澳门的待遇,并非不可得。”朱慈烺淡淡道。

克鲁士大喜:“殿下如此开明,上帝一定会保佑你。”

朱慈烺笑一笑,问:“不过既然是通商,就得有来有往,不知道荷兰有什么东西能卖给我大明呢?又或者能帮到我大明什么呢?”

“荷兰有上好的葡萄酒,手工艺品,还有香料、胡椒、钟表……”克鲁士连忙回答。

“这些都不是我大明需要的,就算运了来,也不会有销路。”朱慈烺摇头。

克鲁士脸色微红,这一点他也清楚得很,中国产品在欧洲是抢手货,但欧洲商品在中国却几乎卖不动,导致欧中贸易中连年逆差,大量白银大量流向中国。,欧洲各国商人想尽各种办法,但始终无法改变这种局面,有段时间白银流向明朝的速度太厉害,还逼着西班牙国王下令,不许人们使用明朝商品。

这种一边倒的逆差情况一直持续到清末,直到英国人鼓捣出鸦片才算是结束。

朱慈烺冷冷道:“如果只是这些货物,我大明没有必要跟荷兰人合作,一来这些东西在我大明销量极少,二来,葡萄牙人的澳门就可以做到,我大明又何必再新开口岸呢?”

克鲁士更是着急:“殿下,葡萄牙已经是下午的斜阳,不可能有未来,荷兰才是早晨的太阳啊。”

朱慈烺淡淡道:“不管夕阳还是朝阳,总得有我大明需要的东西,不然我大明何必跟荷兰人贸易?”

“这……”克鲁士说不出话,脸色涨的通红。

见火候差不多了,朱慈烺淡淡道:“葡萄酒什么的,我大明绝对不需要,不过有的商品,我们却是需要的。”

“什么商品?”克鲁士的眼神又亮了起来。

“船舰,战马,还有板甲和粮食!”朱慈烺目光炯炯的道,“你也知道,我大明正处在战争中,战争物资是我大明现在最需要的,如果荷兰东印度公司能长期提供我大明这四样物资,且价钱公道的话,本宫会考虑如对待葡萄牙人一样对待荷兰人,给予荷兰人最惠国待遇,开放一处通商口岸,允许荷兰人自由出入进行贸易。”

克鲁士又惊喜又皱眉。

自由贸易权一直是荷兰人的渴望,为了得到这一权力,荷兰人用尽了各种办法,包括跟郑芝龙合作,但都失败了。

现在,大明皇太子给他们指出了一条明路,只要为大明提供战舰战马板甲和粮食,就可以开展正常贸易,他们如何能不喜?

这四样物资中,战马板甲和粮食都可以考虑,唯独船舰有点困难。

荷兰人靠远洋起家的,舰船就是他们的饭碗,他们绝不会轻易售人,大明得了荷兰人的战舰,海军强大起来,他荷兰人就没有在东亚称雄的资本了。

当然了,现在他们也不能称雄,现在东亚最强大的舰队是郑芝龙的武装海船。荷兰东印度公司和郑芝龙是合作关系,他们和大明的贸易,都是通过郑芝龙之手而进行,但郑芝龙太黑,每次都要抽三成的利润,而且供应的货物常常不是荷兰人所需要的,荷兰人对郑芝龙非常不满。

比如,1635年,郑芝龙向东印度公司提供了一批瓷器,但只有少部分是按照荷兰商人订单制作的欧洲式样啤酒杯、烛台,其他全是中国样式。。

荷兰人急于和大明开展正常的贸易,而不必再通过郑芝龙。

“殿下,只要大明同意通商,战马板甲和粮食,荷兰东印度公司都愿意平价向大明提供!”克鲁士道。

反正是做生意,荷兰人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但朱慈烺最在意的船舰,克鲁士却没有松口的意思。

朱慈烺皱眉:“那船舰呢?”

克鲁士苦笑一下:“殿下,草民会努力劝说东印度公司的总督,但草民不敢保证会成功……”

“如果不能卖,租也可以。现在荷兰人的在海上实力最强,船舰也最多,我大明向他租借十艘小型战舰,应该不是问题吧?如果这个小小的条件都不愿意答应,跟我大明的自由贸易权,也就不用谈了。神父要把我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不差的转告给荷兰东印度公司,如果他们愿意,就请派专人前来洽谈,如果不愿意,就不用谈了。”朱慈烺端起茶盏。

克鲁士只是一个传教士,小事情能担着,但船舰这样的大事情,他做不了主,必须向上汇报。

至于东印度公司会不会答应,朱慈烺心里还是很有信心的,为了得到大明的自由贸易权,荷兰人已经努力了几十年,他们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不知道的是,他们为了贸易权,会愿意付出多少船舰和战马的代价?

这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后续肯定还会有艰苦的谈判。

而朱慈烺也要想办法说服崇祯和殿堂上的顽固大臣们。

克鲁士退出去,接下来是西班牙的代表西梅多。

和克鲁士一样,西梅多也带了一件礼物,是一对半个手掌大小,非常精致的镶金怀表。

即使是前世,这样的镶金怀表都已经是价值不菲,何况是今世,对1642年的大明来说,镶金怀表真是一个稀罕物了。在这之前,大明出现的钟表都是笨重的座钟,崇祯皇宫里就有好几个,虽然计时准确,但挪动实在不方便,而小巧的怀表就没有这个问题。

朱慈烺把怀表收了,心说不管最后能不能谈成,只燧发手枪和这一对怀表,就不枉浪费这一下午的时间了。

给西梅多赐座,接下来进入正式交谈环节。

和荷兰人相比,西班牙的行为更恶劣,不但占据了台湾北部,而且在吕宋岛有屠杀华人的劣迹,从年,一共进行了两次,在内心深处,朱慈烺对西班牙人不是厌恶,而是仇恨,但大明形势危急,他不得不忍辱负重,跟西班牙人周旋一番。

第218章 借虎驱狼

几句话之后,朱慈烺微微惊奇,原来西梅多此来并不是全为了贸易,话里话外之间,竟然有希望能和大明联手,一起对付荷兰人的意思。荷兰人占了马六甲,现又在台湾南部屯兵,磨刀霍霍,随时都可能向北部的西班牙人发动进攻,西班牙的大本营在吕宋岛,舰船实力不如荷兰,对一海之隔的台湾有心无力,但又不想放弃,所以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大明的头上。

“荷兰人是魔鬼,他们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大明一定不能跟他们做生意。”西梅多说。

朱慈烺心里冷笑,荷兰人虽然坏,但却也没有在台湾岛上屠杀我大明子民,倒是你西班牙人在吕宋岛上可是把坏事做绝了。

“如果大明愿意和西班牙开展贸易,并且结成同盟,一起对付荷兰人,西班牙愿意将台湾交给大明。”西梅多说。

乍看起来西班牙人诚意好像很高,连占据的台湾都愿意让出。

朱慈烺笑了。

因为他已经明白西班牙人的机心了。

面对荷兰人的进攻,西班牙人无力防守,占据的台湾北部被荷兰人夺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荷兰人占据台湾之后,不但有了和大明贸易的据点,削弱了西班牙贸易的利润,而且还有可能得陇望蜀,对西班牙人的吕宋岛有所觊觎,因此在西班牙人看来,既然台湾已经守不住了,还不如丢给大明,换取大明同盟,一起对付荷兰人。

西班牙的算盘打的很精,但除非大明上下都是傻子,否则没有人会同意跟他们同盟,不说吕宋岛的屠杀,只说现在双方实力的对比,西班牙人虽然占据吕宋岛,但舰船和陆军实力衰弱,根本不是荷兰人的对手,荷兰人战舰正旺,大明朝犯的着参与到他们狗咬狗的战争中吗?

从西梅多的样子看,他应该游说过朝中群臣,不过没有人搭理他。

朱慈烺淡淡道:“神父的意思本宫明白了,不过今日只谈贸易,不谈政治。”

见朱慈烺不为所动,西梅多有点着急,他清楚的知道,说动朱慈烺,远比说动大明首辅周延儒更重要。于是站起来:“殿下,西班牙是真心诚意的想要跟大明合作,达成同盟,打退荷兰人之后,西班牙人愿意为大明攻打关外的那些野蛮人!”

指的当然是建虏。

朱慈烺淡淡笑:“关外之事就不劳神父费心了。西班牙人如果真想跟大明同盟,就请先拿出一些诚意来。比如,为崇祯十年,吕宋岛的大屠杀而道歉,并且把主谋者和参与者都交于我大明处置,如此,本宫就相信西班牙人想要跟我大明合作的诚意。”

“阿门。”西梅多在胸前画十字:“西班牙人的魔鬼行为,上帝都会惩罚他们,殿下的这个建议,草民会原原本本的转告他们。”

朱慈烺冷冷道:“还有,荷兰人势大,战舰众多,我大明海军难以其抗衡,如果同盟,还需西班牙人支援一些船舰才好。”

你漫天开价,我就地还钱,反正也没有打算同盟,朱慈烺趁机提出船舰的要求。

“这个……”

西梅多皱眉了。

西班牙人势力衰弱,无敌舰队被英国人击败之后,自己的船舰都不够用了,哪还有给大明的可能?

“殿下,大明海军很强大的,郑总兵的海军曾经打败过荷兰人,只要大明一声令下,西班牙和大明海军一起合作,再次打败荷兰人不是问题。”西梅多说。

朱慈烺淡淡一笑:“本宫就是想看一下西班牙人的诚意,如果西班牙真想同我大明合作,区区几艘船舰又算什么呢?如果几艘船舰都舍不得。我大明又怎么能相信西班牙人的诚意?”

西梅多还是皱眉,犹豫了一下:“殿下,船舰确实有点困难,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物品可以替代?”

朱慈烺假装想一下,然后缓缓道:“如果船舰有困难,那就只能是战马了,据本宫了解,西班牙的安达卢西亚马是欧洲最好的马种之一。”

西梅多微微惊异,想不到大明太子居然知道西班牙国马--安达卢西亚马的名字,在为国马骄傲的同时,对朱慈烺就更多了几分的敬畏,大明太子和其他大明官员对西班牙一无所知的印象,完全不同。

西梅都稍微想一下,点头:“殿下的要求,我会转告西班牙人。”

战马和战舰不同,一艘战舰的建造,少则一年,多则三年,不但造价高,而且时间长,这也是西班牙横扫天下的无敌舰队被英国人击溃之后,就一蹶不振,再难恢复的原因。

而战马不同,战马是可以大量产出的,如果大明愿意结盟,令西班牙出一些战马并非不可能。

朱慈烺淡淡笑:“既如此,我就等着神父的好消息了,本宫不奢望太多,只要西班牙愿意租借四艘一千料以上的主力战舰,或者五百匹安达卢西亚马,本宫就相信他们的诚意,不管通商还是结盟,都可以谈。”

相信诚意并不代表一定要跟你通商结盟。

西梅多一脸喜色:“谢殿下。”还想要再说,但朱慈烺已经端起了茶盏。

虽然是西洋人,但久在大明,却也明白这个动作蕴含的意思,西梅多只能躬身一礼:“愿主保佑殿下,草民告退!”

虽然没有谈出具体的结果,但总算是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起码朱慈烺没有直接拒绝,西梅多虽不满意,但勉强可以接受。

最后一个进来的是早已经等待不及的葡萄牙代表曾德昭。

葡萄牙,西班牙,荷兰,在亚洲水域都是竞争对手,眼见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的代表都面带微笑的从后殿走出来,曾德昭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多。在三国中,他葡萄牙和大明的关系最好,但并不代表他们可以高枕无忧,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西班牙和荷兰人,尤其是荷兰人,急切的想要得到大明的自由贸易权。荷兰人现在的心态非常像一百年前的葡萄牙,武力试探失败之后,开始放低身段,用尽各种办法跟大明交往。

第219章 虎狼之国

以澳门为据点,葡萄牙基本垄断了大明台面上的对外贸易,荷兰人只能通过郑芝龙来走私,但如果荷兰人和大明的关系有所进展,也能获得贸易权,那他们的利益就会受到很大的损害。

虽然朱慈烺不是皇帝,也不是首辅,但身为储君,帝国未来的皇帝,他的态度对大明国的政策绝对有很大的影响。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和两位传教士的深深鞠躬不同,曾德昭单膝下跪。三个代表中,他汉语说的最好,对中国文化也最为了解。

朱慈烺点点头,示意请起。

曾德昭带来的礼物是一只可以伸缩的单筒望远镜,这个时代的名字叫千里镜。

看到千里镜,朱慈烺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

苏州人薄珏。

1608年,荷兰米德尔堡眼镜师汉斯·李波尔发明了第一架望远镜,中国第一架望远镜是汤若望在1626年从欧洲带来的,汤若望还翻译了《远镜说》一书,将望远镜的制作使用方法介绍到中国。崇祯七年年,经过多次努力,汤若望监制的天文望远镜终于制造成功,崇祯还亲临观看。

望远镜不仅用来测天,还可用于军事。中国最早将望远镜用于军事的则是明末苏州人薄珏。崇祯四年,薄珏为巡抚张国维造炮,“每置一炮,即设千里镜,以侦贼之远近”。薄珏创造性地把望远镜放置在自制的火炮上提高了射击精度。

对于这段历史记载,朱慈烺是心有疑惑的,因为这个时代大明还不能制造透明玻璃,汤若望制造天文望远镜的玻璃原料都是从欧洲进口,薄珏所用原料又是从哪而来的?

除了望远镜和铸炮,薄珏还制作过水车、火铳、地雷、地弩等,是一个机械全才,只可惜这样的大才并没有被朝廷重用,张国维任巡抚和后来接任陈新甲的位置担任兵部尚书时,薄珏一直做张国维幕僚,后来张国维被罢黜,薄珏的才华再无人赏识。明亡后,薄珏隐居在嘉兴一带,最后贫困而死。

还是那句话,大明不是没有人才,而是没有舞台。

朱慈烺已经派人去召薄珏,薄珏此时正在赶往京师的路上,估计五到十天,就可以到京师了。

曾德昭此次进献的显然是欧洲最先进的望远镜,朱慈烺走出后殿,站在亭台上向远处的城门观望,能清楚看到巡城士兵走来走去的身影。朱慈烺大喜,这望远镜的倍数和清晰度,比前世的现代望远镜已经不差多少了,对未来临阵对敌大有臂助。

三国代表好像心有默契一样,带来的礼物都让朱慈烺眼睛一亮,但又各不相同。

回到后殿,朱慈烺给曾德昭赐座,曾德昭坐下之后立刻就道:“太子殿下,草民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但讲无妨。”

“不知道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的代表都跟您说了什么,但荷西两国都是凶残狡诈、言而无信之人,不管他们说了什么,您都不能轻易相信,在我的老家,欧洲各国都把荷西两国视为不可交往之国。”

曾德昭一本正经,假话说的跟真的一样,如果朱慈烺是本尊,不知道欧洲历史,还真有可能被曾德昭给骗了。

朱慈烺淡淡笑:“不用担心,本宫召他们来,只是想跟他们谈一笔生意,”

听到“生意”两字,曾德昭眼睛里的不安更多:“大明是要购置火炮吗?澳门卜加劳铸炮厂,是天下最好的火炮厂,我们卖给大明的火炮,不但威力比荷西两国大,而且价钱公道。”

朱慈烺摇头,缓缓道:“不是火炮,而是战舰,战马,板甲和粮食,如果澳门有,大明优先从澳门购买。”

曾德昭微微惊奇,大明地大物博,对外贸易一向都是只卖不买,长期保持巨量顺差,将欧洲白银源源不断的拉到中国。为了解决贸易逆差,葡萄牙人想方设法的向大明推销欧洲的各种商品,但一点效果都没有,大明百姓对欧洲产品毫无兴趣也毫无销路。直到建虏兴起,因应战争,大明向葡萄牙人购买火炮,才让巨大的贸易顺差稍微敉平了一些。

葡萄牙人在澳门设置铸炮厂,主要的客户就是大明。

除了大炮,葡萄牙也曾经试图向大明出售其他武器,比如租售一些小的舰船给大明,但大明拒绝了。

一来大明是陆地国家,海权观念淡薄,不然也不会长期施行海禁政策,二来大明的水师并不弱,郑芝龙的海船完全可以维护广东福建等地的安全,大明没有购置船舰的必要。且船舰价格昂贵,随便一艘主力战舰的价钱都在五十万两银子以上,小的舰船也是十万银两以上,不是大明能负担起的。

而时过境迁,现在葡萄牙人的舰队已经衰落,无力和荷兰人争锋,自己都不够用了,当然也就不可能卖给大明了。

至于战马。欧洲有优良的战马,大明的战马又极其短缺,从欧洲运马到大明,看起来是一门好生意,但实际执行起来却很困难,因为路途实在是太遥远了,从欧洲到大明乘船需要六个月的时间,人在半年的旅途中都常常生病,甚至死在海上,娇贵的战马就更是难以承受了。葡萄牙人曾经做出测试,从欧洲运输战马到大明,如果一切顺利,没有遇上台风和海难,也没有海盗黑吃黑的情况下,十匹马只有五匹马能存活下来。

欧洲战马价格本来就不菲,折损一半后,成本翻翻,卖给大明的价钱,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了,以大明现在的财政状况恐怕很难负担,加上葡萄牙本身不产战马,因此这项生意很难做。

最后是粮食。欧洲的粮价倒是不高,但路途实在是遥远,海上又有风浪,半年时间粮食发霉的可能性极高,所以从欧洲运粮是不现实的。朱慈烺也没想买欧洲的粮食,他想要买的是三国殖民者在殖民地的粮食,西班牙人在吕宋岛,葡萄牙和荷兰在印度,从这三地运粮到大明,路途并不算太遥远,哪怕就是价钱稍微高一点,朱慈烺也可以接受。

第220章 千金买马

曾德昭把朱慈烺所提的四个项目,在脑子里迅速的过了一遍,将战舰和粮食排除,只留下了战马和板甲。战舰是葡萄牙人的非卖品,澳门现在的粮食都还是来自大明南方呢,所以根本无粮可买。

不过曾德昭并不着急表态,而是试探的问:“殿下,这四样东西,荷兰人和西班牙人都同意卖给大明了?”

朱慈烺淡淡道:“他们都在考虑。”

“殿下,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的战争箭在弦上,舰船是他们战力的根本,因此他们两国不可能出售战舰给大明,如果他们承诺了你,就一定是在骗你,战马从欧洲运送,万里遥遥,价钱非常昂贵,如果大明真需要,我卜加劳铸炮厂愿意为大明效劳。但不知大明需要多少战马?”

不愧是商人,直接就进入了主题,而不是和西梅多和克鲁士一样,一直徘徊在能不能的问题之外。

“但要看你提供的是什么战马了。”朱慈烺声音淡淡。

“欧洲最好的战马,安达卢西亚马。”

朱慈烺点头:“这马本宫听说过,确实是优良的战马,不过它好像是西班牙马吧?葡萄牙也有吗?”

“葡萄牙和西班牙原本是一国,安达卢西亚马也是有的。”

“不知道价钱几何?”朱慈烺不动声色的问。

“草民说出价钱,殿下千万不要以为草民在狮子大开口,安达卢西亚马是宝马,在欧洲都能卖一千两银子,万里运输不易,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全部病死在海船上,因此运到大明来,一匹最少需要……两千两。”曾德昭小心翼翼的回答,但眼睛里却闪着狡黠的光。

两千两一匹马,听起来很吓人,但其实细想一下却也不算贵,古人万金求马,当年汉武帝为了得到汗血宝马,不惜起兵征讨大宛,前后两次,兵马数十万,耗费钱粮无数,如果真能把安达卢西亚马引进到中国,配种改良,驯化出比蒙古马更优秀的战马来,一匹两千两银子实在不算是什么。

不过朱慈烺还是不能认可这个价钱,安达卢西亚马在欧洲不可能有一千两的价格,欧洲名马多的是,如英国的纯血马,德国的特雷克纳马和汉诺威马,荷兰温血马,除了西班牙和葡萄牙之外,欧洲其他地区对安达卢西亚马的需求并不高,也就是说,安达卢西亚马虽然名贵,但市场并不大,价钱不可能推的太高。

朱慈烺皱起眉头:“你的价钱……跟西班牙代表的报价差很多啊。”

曾德昭小声试探:“不知道西班牙人报价是多少?”

朱慈烺脸色一沉。

站在他身后的田守信立刻大声叱喝:“大胆的洋人!殿下和西班牙的事情,是你能问的吗?”

听到田守信的叱喝,站在门外的锦衣卫立刻就冲了过来,将曾德昭围在中间。

曾德昭吓了一跳,赶紧跪倒:“大明太子殿下,请原谅草民的鲁莽。”

田守信尖声怒斥:“好大胆的佛郎机人,咱家看你根本没有和我大明做生意的诚意!这些年,你们佛郎机人在澳门是不是太过逍遥,已经忘记了当初你们是怎么到澳门的?如果是这样,红毛人随时都可以取代你们佛郎机人的位置!”

曾德昭脸色大变,被荷兰人取代,可是葡萄牙人最大的噩梦,于是再一次诚恳的道歉:“大明太子殿下,请您息怒,草民并非故意想要顶撞你,安达卢西亚马的价钱可以再商量。不知道多少的价钱,是大明太子殿下可以接受的?”

果然是商人,说话戴着套,如果朱慈烺说一个价钱,还能保持高利润,曾德昭立刻就同意,如果是利润不够,他就可以再磨一点,总之他一定要利润最大化。

朱慈烺摆摆手,田守信退回他身后,冲进来的四名锦衣卫也退了出去,朱慈烺冲曾德昭点头:“起来说话吧。”

黑脸唱完,该白脸了。

曾德昭小心翼翼的站起来。

“你一次能带来多少匹安达卢西亚马?”朱慈烺淡淡问。

“安达卢西亚马是宝马,马群数量少,每年育种不多,一年最多一百匹。”曾德昭回答。

朱慈烺点点头,原本他就没有打算从葡萄牙人的手里拿到太多的战马,只想多多少少的补充一点,于是淡淡道:“数量有点少,价钱有点高,战马不提了,说说战舰,板甲和粮食吧。”

见不谈战马,曾德昭微微失望,这意味着他失去了一笔大买卖,但又不能改口安达卢西亚马的价钱,不然就处在了商业谈判的劣势。

“不知道太子殿下需要多少板甲?全身还是半身?”曾德昭问。

吸取了战马的教训,这一次曾德昭不敢狮子大开口了,朱慈烺用五十两银子一套的合理价钱跟他订购了四千套半身甲,并且带头盔---这很重要,建虏精锐最喜欢射人面目,但大明盔甲现在还没有大规模铸造面罩的技术,欧洲板甲头盔自带面罩。

从大明到欧洲坐船需要半年时间,来回就是一年,打造也需要一定时间,因此双方把交货时间定在了明年的八月份。

这可是一笔价值二十万两银子的大生意,曾德昭笑的合不拢嘴。

欧洲板甲刚出现时,价格昂贵,非贵族不能拥有,但随着水利捶锻机的普通使用和铸造技艺的精进,在意大利和比利时的板甲制造中心,一副欧洲板甲的价格,已经低至三十两银子不到,大批量的购买,价钱会更低。

朱慈烺用一倍的价钱购买,等于给了曾德昭一个大实惠。

但这个实惠不是白给的。

作为赠品和试验品,今年五月初一以前,曾德昭要先送五百套半身甲到京师,以供朱慈烺“勘察质量”,葡萄牙人在澳门和印度有少量板甲存货,最多也就有五百,本来是他们自己使用,现在要紧急运交给大明。

这个时代中国人的体形跟欧洲人差不多,甚至比欧洲人还要高一点,有欧洲人称大明为“长人国”,当年戚继光募兵,要求身高不得低于1米69,而当时欧洲人身高基本也就如此,大明士兵使用欧洲板甲,身高体形不会是太大的问题。

第221章 权衡利弊

除了五百赠品,曾德昭还附送价值一千两银子的玉米、番薯和马铃薯的种子,朱慈烺本来想多要一点,但曾德昭一口咬死,再给赠品他就要赔钱了,没办法,朱慈烺只能作罢。

曾德昭狡猾无比,提出大明要先付一笔定订金。

这笔钱不能省,朱慈烺一咬牙,先付了两万两的定金。

曾德昭嫌少,但朱慈烺一句:“十分之一已经不少了,我是大明皇太子,你难道还会怕我跑了不成?”才把他顶住,不过曾德昭也不白给,他提出用一部分生丝充当订金。

朱慈烺想一想,同意了,但提出曾德昭以后跟大明的做生意,都必须通过“京惠商行”来代理。

葡萄牙在内地港口不能直接做生意,必须有当地商行做代理,谁代也是代,曾德昭也同意了。

一番讨价还价,板甲生意总算是定下了。

最后是粮食,葡萄牙人殖民东印度,并把番茄土豆玉米等南美作物带到了印度,进行大范围种植,可惜印度人天性懒惰,农耕之事稀里糊涂,虽然有这三种高产作物的帮助,但整个东印度的粮食产量却只能勉强维持自给,能出口的数量有限,因此曾德昭无法提供太多的粮食,不过苍蝇腿也是肉,朱慈烺还是跟他达成了一部分的粮食协议。

“太子殿下,安达卢西亚马,你还想要吗?”

谈判结束之时,曾德昭又把话题转回到了战马。

“当然。”朱慈烺点点头,叹道:“但你要求的价钱太高,本宫承受不起啊。”

曾德昭一咬牙:“太子殿下,我葡萄牙是大明最好的合作伙伴,只要大明愿意把我葡萄牙作为唯一的合作伙伴,安达卢西亚马可以低价出售给大明。”

意思是要朱慈烺断绝和西班牙人、荷兰人的来往,以利于他葡萄牙人继续垄断和大明的贸易。

朱慈烺不动声色的问:“你说的低价,是多少银子?”

“一千两一匹。”

曾德昭一副割肉卖血的样子。

朱慈烺笑了,端起茶盏:“本宫考虑一下吧。”

曾德昭走后,朱慈烺一边喝茶,一边细细盘算,这三国中,船舰实力最强大,也最急于和大明开展正常贸易的是荷兰人,从荷兰人手中“敲”出十艘小型船舰,问题应该不大。

西班牙人的战马也可以期待。如果西班牙人想继续占有台湾北部,非有大明的支持不可,既然提供不了战舰,提供一些西班牙战马,以维持和大明的关系,吕宋岛的西班牙总督应该可以接受。唯一的难点就是吕宋岛的西班牙战马不会太多,海路遥遥,从欧洲到大明来回一趟需要一年的时间,如何保证西班牙人在这一年之中不改变心意,是很关键的一点。

也就是说,必须钳制荷兰人,不许荷兰人在这一年之中进攻西班牙人。

更何况,荷兰人独占台湾对大明将来的收复行动非常不利,西班牙和荷兰人各占一半,才是对大明最有利的形势。

具体怎么达成,还需要一番的谋划。

至于葡萄牙人,在商言商的同时,也不应该忘记敲打,让他们时时刻刻处在紧张中,以为自己的地位会被西班牙和荷兰人所取代,如此才能避免他们对大明狮子大开口。

最后要小心的就是荷兰人和郑芝龙的关系,他们两方已经合作多年,每年郑芝龙都能从荷兰人的手中赚到大笔的银子,如果朝廷同意了荷兰人的自由贸易权,荷兰人就不必再跟郑芝龙合作,郑芝龙就失去了这重要的财源,以郑芝龙的海盗脾气,肯定会从中作梗,甚至有可能会闹出大动静。

现今的情况下,郑芝龙的舰队是朱慈烺一定要拉拢住的一支力量,所以荷兰人的自由贸易权不能进展的太快,分寸和力道一点要拿捏好,以免郑芝龙生出二心。

升任郑芝龙为福建总兵官的圣旨是半个月前发出的,算算时间,圣旨应该已经到福州了,再有十几天,郑芝龙就会带着其弟郑鸿逵、其子郑森进京谢恩,到时再跟他长谈。

相比于郑芝龙,朱慈烺更想见到的是他儿子郑森,也就是郑成功。不知道这位大名鼎鼎,今年刚刚十八岁的国姓爷,会有怎样的风采?

……

千里之外。

安徽庐州,知府衙门的后院。

“你多大了?”

“十八。”

“老子看你不像十八,倒像是八十岁了!做事拖拖拉拉,连马都喂不好,还他么总是拉着一个苦瓜脸,老子是欠你银子了吗?还敢瞪老子,老子弄死你!”

正在喂马的刘志,被一名中年壮汉一脚踹翻在了马厩里。

这壮汉叫周寿,是郑府的卫队长,身材高大,虎背熊腰,过去曾经是边军,为人凶悍,整个郑府上下都怕他,连管家郑家富都让他三分。今日刘志喂马,不知怎么的却惹了他,不但将刘志踹翻在地,还踩住刘志的脑袋,一口啐在刘志的脸上,骂道:“麻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也不知道老郑拉你当家丁有什么用?”

刘志身材板瘦,脱了衣服,以手加胸能够一根一根数出肋条骨,身高刚刚一米七不到,面黄肌瘦的一看就知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结果,吊梢眉,三角眼,看着就让人不喜,还总是阴沉着脸,眼睛里满是阴郁之气,让不经意和他眼光对视的人都吓一跳。

这应该是周寿恼怒的原因之一。

周寿是一个待人相当苛刻的家伙,郑府上下,除了知府郑履祥的家人和郑家富之外,几乎没有他不敢欺负的人。

像刘志这种刚来的新人,更是周寿大力欺压的对象,责骂羞辱和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每个新到郑家的家丁,都是被他这么欺负过来的。

虽然被周寿踩在脚下,但刘志面无表情,只是愣愣地看着周寿,没有怒,没有痛,仿佛周寿踩的不是他的脑袋,而是别人的。

其他家丁都吓的跑开了。

家丁也是有等级的,而刘志这种新来的,什么也不会做的无疑是处在整个等级体系的最下层,而且他初来乍到,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无力和周寿抗争。也没有人会帮他。

第222章 有仇必报

周寿一边骂一边连踩带踹,但刘志一声不吭,感觉就像一根木头,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令周寿感到舒畅的痛苦之声。渐渐,周寿自己也觉得无趣了,在刘志脸上狠狠踩了两脚,又啐了一口:“麻的,身上一股什么怪味,臭死了!”这才放过刘志,拍拍身上的灰尘,得意洋洋的走了。

直到周寿走后很久,刘志才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面无表情,一点怒气都看不到,提了干草,继续喂马,仿佛刚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只有右脸上的脚印和左脸上被磨破血迹清楚证明了刚才发生过的事情。

和刘志一同喂马的那名家丁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刘志,想要上前安慰刘志,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犹豫了片刻,他放弃了,只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一个怪人……”

晚上。

周寿摸着肚子,打着酒嗝从酒楼中走了出来。

作为知府大人的护卫,周寿每月的薪俸其实并不多,不过吃酒的机会却从来都不少,尤其是现在,他跟着郑履祥大人新到庐州赴任,府衙里的那些衙役从捕头班头到最下面的衙役,每个人都想要巴结他。昨日一顿,今日又一顿,喝的都是庐州本地最好的老酒,席间又拍他的马屁,说的都是他喜欢听的话,所以不知不觉的就多了。

酒足饭饱,拒绝了他人的相送,周寿一个人摇摇晃晃的回府衙。

夜已深,夜风有点凉,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街边几盏灯笼发出昏黄的光。

“哇……”

酒意上涌,终于是忍不住了,周寿蹲在街边的水沟旁,哇哇地吐了起来。

正吐的昏天黑地之际,忽然感觉身后有脚步声,刚想要回头看,脑后却已遭到重重一击……

再醒来时,周寿觉得全身凉飕飕,还听见嗤嗤的声音,脸上好像都是水,迷茫的睁开眼睛,脸上的水直接就流到嘴里了。也就是这时,他猛然惊醒,这不是水,这他么是尿!

有人正朝他脸上撒尿呢!

嗤嗤正是撒尿的声音。

一惊之下,周寿昏沉的脑袋一下就清醒了不少。

啊的一声叫,转开头,本能的闪躲,然后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光着身子躺在某一个肮脏的地方,臭的他快要喘不过气来,啊,好像是某一处废弃的猪圈,双手双脚都被捆上了,嘴巴也被一根草绳死死勒住,他想喊也喊不住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闪躲间,他拼命张大眼睛,想要看清那个撒尿人的脸。

但他看不见,因为尿液不断,不明的模糊他的眼。

终于,尿声停了。

撒尿的人心满意足的提上了裤子。

借着旁边一盏昏黄的灯笼,周寿终于看到了撒尿人的脸。

啊,他想要惊叫但却叫不出来。

原来是那个面黄肌瘦,让人看了就讨厌的刘志!

此时的刘志已经没有了被周寿欺凌时的那种木然表情,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笑意,他蹲下身,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短刃,刀刃在周寿脸上轻轻的划,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残酷,也越来越诡异。

冰冷的刀锋让周寿恐惧,看着刘志魔鬼一样的表情,他终于明白,自己惹了一个不该惹的人。

“呜呜……”

周寿想要大喊救命,又想要喊饶了我,但偏偏一个字也喊不出来,只能用眼神向刘志哀求,意思是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像是看懂了周寿的眼神,刘志咧嘴笑一笑,露出一口森森地白牙,小声道:“晚了……”左手抓着周寿的头发,右手里的短刃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周寿的鼻子削了下来。

如果可以喊叫,周寿的疼痛之声一定会震动整个夜空。

但周寿一声也喊不出,只能拼命扭动,拼命挣扎,同时也用眼神拼命的哀求。

刘志脸上笑意更加残酷,或者说是享受。

周寿的鼻子,硬生生地被他割了下来。

鲜血如泉涌,周寿疼的快要晕过去,他拼命挣扎,想要摆脱刘志的控制,但却摆脱不了。原来他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了一块大石头上,除非他能挣脱绳索,否则他一丝一毫也动弹不了。

疼痛,惊恐,绝望,魔鬼一样的对手,在这漆黑的夜里,周寿很快就崩溃了,当他的鼻子脱离他的鼻梁骨,鲜血咕咕而出,几乎要堵塞他的呼吸通道之时,他不但是哭了,而且大小便同时失禁。

刘志阴恻恻地的笑,眯着眼睛,把周寿血淋淋的鼻子拿在手里仔细的欣赏,像是在看着一件完美的艺术品,然后他轻轻叹口气,将鼻子重新安放到周寿的鼻梁骨上,并且使劲按了一下,像是要给它恢复原位。

“呜呜……”周寿泪水就像是开闸的洪水,他呜呜哀求着。

刘志低下身,在他耳边小声道:“感谢我吧,以后你再也不会闻到臭味了……”

鬼魅一般的声音让周寿彻底崩溃了。

刘志脸上的笑意却更加残酷,他用舌头舔了一下刀锋的鲜血,眼神和表情都极端享受,然后他偏着脑袋左右的看,看周寿的左耳,又看右耳,就在周寿恐惧自己的耳朵即将要不见之时,刘志却忽然下刀,狠狠一刀扎到了他的右眼里!

嗤!

鲜血喷泉一样的飞起。

直接飞溅到了刘志的脸上。

刘志咧嘴一笑,刀尖一挑,周寿的眼珠子飞上了半空。

啊……

京师。

晚上。

小襄城伯李国祯闷闷不乐的回到府中,而他老爸襄城伯李守锜已经在后堂等着他了,拜见之后,李守锜详细问他今日营中的经过。李国祯倒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全讲了。听完之后,李守锜放下手里的茶盏,长长叹息:“再明白不过了,太子殿下这是不想让你和吴襄插手京营事务啊。”

李国祯挺胸抬头:“可陛下任我为提督。”

“那又如何?”李守锜冷冷道:“太子抚军京营,一切军务都出自他手,他让你主管后勤还算给了你一点面子,若什么职务也不给你,你又能奈他何?”

“太子对我有成见!”李国祯极度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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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诚信敬业友善兄的大红包,不胜惶恐

第223章 搅动风云

“既然你知道,就不要再去凑京营的热闹了,明天给陛下上一个养病的折子,将京营的差事推了吧。”李守锜叹息,儿子成为京营的提督,他心中也是欢喜的,但今日的情势却让他明白,太子把京营视作禁脔,京营的浑水还是不要蹚的好。

“恐怕不行。”李国祯摇头。

“为什么?”李守锜声音发冷。

“这个机会好不容易才来的,儿子不想放过……毕竟是京营提督,假以时日,儿子一定能做出一番功绩来,重振我襄城伯府的门楣!”李国祯自信满满。

李守锜眉头越皱越深,脸色越发阴沉,他这个儿子虽然没有大智慧,但却有大脾气,认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再者,儿子明明没有病,却用养病推脱,那不是欺君吗?万一让言官们知道了,上本弹劾,我襄城伯府立刻就有大麻烦了,所以儿子不能退。”李国祯道。

“你自己都说,太子对你有成见,在太子手下,你怎么可能做出功绩?”李守锜压着火气。

“但陛下对我很信任。”李国祯得意的道:“父亲,你就放心吧,儿子有办法突破太子的羁绊。”

“糊涂!”

李守锜一拍桌子:“县官不如现管,这个道理你难道都不懂?再者,陛下一旦龙驭宾天,新君继位,你的信任又能值几文钱?太子今日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京营是他的京营,不许任何人插手!如果你只是管管后勤也就罢了,如果你有其他的心机,动到他军中的事务,岂不是自讨苦吃?”

“父亲,儿子自有主张,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儿子告退。”

李国祯深深一鞠,转身走了。如果是过去,李国祯绝对不敢这么跟老爸讲话,但现在他是京营提督,感觉翅膀硬了,能独撑一面了,对于老头子的唠叨,他越来越不耐烦。

“孽子!”

李守锜抓起茶盏,狠狠地摔在地上。

瓷片粉碎,茶水泼了一地。

李守锜仰天叹:“我襄城伯府终究要败在他的手里啊……”

……

回到自己房间,李国祯将管家洪耀福叫到身边,小声叮嘱几句,最后道:“一定要小心,如果搞砸了你就不要回来了。”

洪耀福连连点头,一会出了襄城伯府,进了东直门的一家小酒馆。

酒馆里,几个被京营遣散的几个老兵正在等待,见到红管家都是起身行礼。

半个时辰后,老兵们离了酒馆,各自寻找同乡和好友,然后一联十,十联百,很多刚刚被清退的京营兵本来已经自认倒霉,不敢再跟皇太子争锋了,但在这些人的鼓动之下,竟渐渐又有了大闹一场,向朝廷争取权益的小心思……

朱慈烺不知道风波正在酝酿中,晚上,他在信王府摆了宴席,宴请毕懋康、宋应星和吴有性三位老先生。三人分别是火器,农政机械,医学防疫的专家学者,朱慈烺能否扭转乾坤,改变民族的命运,很大一部分的希望要寄托在他们身上。因此从一开始,朱慈烺对三位老先生就无比重视,见了面尊尊敬敬的叫先生,工作忙碌,无暇和三位先生见面之时,他也会命田守信送饭送菜到三位老先生的府上。

三位老先生现在居住的宅子,都已经划到了各自的名下,算是朱慈烺对他们的赏赐。

皇太子如此礼贤下士,三人无不感激涕零。

现在吴有性在太医院任职,挂五品衔,《瘟疫论》的编写也到了最后的结尾,不日即将成书,虽然挂着太医院的名号,但吴有性主要工作的地点并不是在太医院,而是京师和京师周边的州县,尤其西便门外的灾民区,更是他每日必到的地方。

瘟疫是他最在意的,但凡有疑似病历,他立刻就会赶到。

到现在为止,京师周围并没有瘟疫的迹象,但临近的山西,却隐隐有瘟疫消息传来。

因此吴有性想要去一趟山西。

朱慈烺同意了,历史上,崇祯十六年的大瘟疫,最初的源头就是山西,吴有性如果能把瘟疫消灭在源头,那就是大功一件,其功德不亚于再造一个大明朝。

所以今晚不止是为毕懋康先生接风,也是为吴有性先生送行。

昨天到今天,宋应星先生带着吴伟业实地勘察京营三十万亩的官田,对官田的水利设施和临近的河道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三天之内他就能勾画出修建图纸。

宋应星还好,吴伟业可是累惨了,脚底板都磨破了。

另外,在朱慈烺的要求下,宋应星对水力捶锻机和畜力研磨机,也开始有所琢磨。

前者是兵器厂需要,后者是火药厂需要。

“杂学家”宋应星的任务相当重。

至于毕懋康先生,他唯一的任务就是燧发枪的制造。

听起来简单,但比起宋应星,他任务一点都不轻松。

席间,朱慈烺把荷兰人所送的那支遂发手枪拿出来,交于毕懋康评鉴。毕懋康把遂发手枪拿在手中,爱不释手又惊叹不已,宋应星和吴有性也拿了看,也都是惊叹。

鉴赏完毕,毕懋康提出想要仿制此枪,朱慈烺欣然同意--这本就是他的目的。

遂发短手枪虽然不如长枪的威力大,但适合随身携带,是卫兵和骑兵的最佳选择,尤其是骑兵,如果每个骑兵都能装备两把,事先装好子弹,两军交锋之时,忽然拔出来,左右开弓,绝对能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的打击。

三人之中,毕懋康、宋应星都比较善谈,吴有性是沉默寡语的性子,加上他没有功名,不比毕懋康、宋应星两人都做过大官,因此在席间不怎么说话,朱慈烺看出他的孤寂,不时把话题引到他的身上,渐渐的,吴有性终于是活跃了起来。

喝点小酒,三个老先生都有点微熏了,朱慈烺遣人送他们回府。

厅中无人时,一名小太监轻步走进来,在田守信耳边小声说了一句,田守信点点头,示意知道了,你去吧。转身来到朱慈烺身边,小声道:“殿下,骆养性那边派人来了。”

朱慈烺眉角一跳,蛰伏了这么多天,骆养性的证据终于是搜集够了吗?放下书本,点点头:“那你去吧。”

第224章 诏狱大火

“是。”田守信躬身听命,快步退了出去。

后殿里只剩下朱慈烺一个人。

朱慈烺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再一次揣摩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的心思,不知道怎么的,他总觉得有点不踏实,隐隐感觉骆养性好像隐瞒了什么事情……

入夜。

成国公府府前大街上黑漆一片,一个人也没有。

静夜之中,马蹄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响,一辆马车出现在成国公府的后门处,马车停下,车夫跳下车来,警惕的观察两眼,确定没人之后,他上到台阶处,轻声叩响成国公府的府门。

灯笼晃动,门呀的一声被拉开一道缝,成国公府的管家提着灯笼,小心翼翼的向外张望,等看清门外来人之后,他才把门打开。

一个穿着黑色斗篷,面目全部遮挡的人从府中快步而出,上了马车。

马车迅速离开。

“太如,可算是盼到你了,你深夜请我,该不会是事情已经办完了吧?”

上了马车后,朱纯臣摘掉斗篷,急不可待的问。

事情已经过去十天,二十万两银子也早早交给了骆养性,但骆养性却迟迟没有动静,这十日对朱纯臣可谓是度日如年,日夜不安,焦躁的都快要疯了,午夜梦回之时,他眼前总会有一种锦衣卫破门而入,成国公府满门被诛的幻象。

骆养性靠着车厢右边而坐,套着斗篷,将脸庞藏在黑暗中,冷冷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朱纯臣知道骆养性对自己有很深的怨念,所以他对骆养性的冷淡一点都不在意,只要骆养性能帮他除掉徐卫良就好。

两人默不说话,车厢里一片静寂。

车轮辚辚,马蹄声声,马车很快就到了正阳门西北大街。

西北大街的对面就是大明朝令人闻风丧胆的北镇抚司,也就是锦衣卫诏狱所在地。

朱纯臣挑开帘子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向对面张望。

夜色漆黑,除了北镇抚司门前的写着“北镇抚司”四个大字的大灯笼,他什么也看不到。

朱纯臣放下帘子,小声问:“太如,你是想要怎么做?”

骆养性终于正眼看了朱纯臣一次,冷冷道:“一会诏狱会失火,太子派来的十个侍卫对地形不熟,带着徐卫良逃跑时,必然是手忙脚乱,在引导下,他们只能走冷水池塘那条路,天黑路滑,徐卫良一个不慎,掉到池塘里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朱纯臣明白了,抚掌笑:“妙计。”不过还是有点不放心:“太子派来的那些侍卫肯定会下水救人的,万一他们救起……”

骆养性哼了一声,意思是我既然如此安排,就一定有不让太子侍卫们下水救人的方法。你何必多问?

朱纯臣叮嘱:“太子可不是好骗的,太如,你可千万不能大意啊。”

“放心,我比你更小心,你是国公,出了事情未必会死,我却不然,稍有不慎,我就是灭九族的罪!”骆养性冷笑。

朱纯臣干笑两声:“但还是要小心,免得被太子看出破绽。”

“不会有破绽的,此事天衣无缝,”骆养性面无表情:“太子纵有怀疑,也只能压在心里!”

说完,取出一套飞鱼服扔给朱纯臣:“穿上这个,一会随我进去救火。”

朱纯臣吃了一惊:“这……我就不必进去了吧。”

“放心,没有人会认出你,你用口罩捂着嘴就可以了。”骆养性眼睛里有鄙视。

朱纯臣还是摇头:“不不不,我还是在车里等太如你的好消息吧。”

“国公,你可是花了大价钱,不亲眼看到徐卫良的死,就不担心我弄虚作假吗?”骆养性冷笑的问。

朱纯臣犹豫了。骆养性说的不错,不亲眼看到徐卫良的尸体,他就不能心安,但同时他又担心,如果万一被人认出来了,徐卫良今夜又恰好死在了诏狱里,那他就是弄巧成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太如哪里话?我既然把此事托付给你,对你就是百分百的信任。”朱纯臣皮笑肉不笑:“所以我就不进去了,等到事情结束后,太如把徐卫良的尸体给我看一下就可以。”

骆养性面无表情:“尸体当然会给国公看,但这场好戏国公不看就实在太可惜了。”

“不可惜不可惜。”朱纯臣笑。

“随你。”骆养性闭上眼不再说话。

朱纯臣心情焦躁,根本无法静心等待,不时掀起帘子,向对面的北镇抚司偷瞄两眼。

“当!”

三更了。

骆养性蓦然睁大眼睛,冷冷道:“时间到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北镇抚司内隐隐传来一阵呼喊:“失火了,快救火啊……”

北镇抚司内,浓烟升起,火光乍现。

同一时间,京师近郊昌平县的城门早已经关闭,只有城头两盏昏黄的灯笼照耀着城门。急促的马蹄声打碎暗夜的寂静,三名黑衣骑士沿着官道疾驰而来,到了城门下勒马而立,当先一人大喊:“城门官何在?速速开门!”

几个守城的老卒被惊醒了,一人从城头上探出头去,大声呵斥:“何人在此大呼小叫,不怕……”

后面的话咽回去了。

因为那名黑衣骑士已经举起了手里的一块金牌。

灯笼照耀下,金牌熠熠闪光,上面四个字清楚看见:北镇抚司。同时的,几名黑衣骑士都把斗篷张了张,露出了里面的飞鱼服和胯下的绣春刀,飞鱼服和绣春刀不是一般锦衣卫能有的,这几个黑衣骑士显然是锦衣卫中的高阶人员。

先放下吊篮,将金牌吊了上来,确定无误之后,城门官赶紧开门。

三名黑衣骑士纵马疾驰而进。

等他们过去了,城门官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小声同时又无比惊讶的嘀咕了一句:“深更半夜的,这是要出大事了吗……”

三名黑衣骑士穿城而过,最后在城北昌盛米店的后门处勒缰下马,两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从黑暗中走出来,为三人牵住马匹,为首那个黑衣骑士冷冷问:“都控制住了吗?”灯光照着他的脸,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大长脸,鹰钩鼻,目光阴冷,原来是锦衣卫副指挥使吴道正。

第225章 蜡丸密信

“何茂才全家上下一十三口,一个不少。”一名黑衣人回答。

吴道正点点头,滚鞍下马,面无表情的进入昌盛米店的后院。

西厢房里,烛光昏暗,昌盛米店的老板何茂才戴着手铐脚镣哆哆嗦嗦的坐在地上。

脚步无声,吴道正推门走了进来。

“啊,饶命啊!”听到有人来,何茂才立刻跳起来,跪着向来人求饶。

吴道正藏身在黑暗中,冷冷道:“饶你命不难,把东西交出来就可以。”

何茂才哭嚎的喊:“草民实在不知道上差要什么啊?草民一向奉公守法,从没有做过不法之事,县官和邻居都可以为草民作证,求上差明鉴啊。”

吴道正不说话,只把手里的一个木牌扔到了地板上。

何茂才一见,脸色立刻就变了。

木牌半个手掌大,刻着四个隶书字:成国公府。

“现在你该知道,我跟你要什么了吧?”吴道正冷冷问。

何茂才脸色煞白,额头上的冷汗刷刷而下。

其实从锦衣卫一出现,他就有所预感,不过他心存侥幸,假装糊涂,想着也许可以蒙混过关。但成国公府的木牌一出现,他就知道,自己今天躲不了了。

表面上他只是一个米店的老板,但其实他跟成国公府有莫大的关系,他父亲爷爷都是成国公府的家人,对成国公府忠心耿耿,到了他这一代,因为感念他一门三代的忠心,上一代的成国公就除了他的家籍,并给了他一些田地和一笔银子,许他开了这家粮店,名义他已经脱离了成国公府,但其实上他仍然秘密在为成国公府做事。

他为成国公府的暗桩,是上代成国公老谋深算,为家族未来而留出的一个后手。

“我只问一次,十天前你到成国公府送粮的时候,朱纯臣交了什么东西给你,那东西现在又在哪?”

吴道正冷冷问。

何茂才说不出话。

“你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所以你最好想清楚了,他们能不能看到明早的太阳了,就在你一念之间了。”吴道正冷冷道。

“我,我……”何茂才冷汗如雨,结巴了几句之后,终于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我说,我全说,国公给了我一封密信……”

“信在哪?”

“在我书房的夹层里。”

“带走去!”

何家书房。

何茂才从书房的夹隔里取出一小粒冰糖样的小圆球。

蜡丸密信。

蜡丸是这个时代传递保密信息的最佳选择。制作时,先在不怕烫的油纸上,用特制的墨汁写上书信内容,将其塞入一个小球状的容器中,再往这个容器里灌满蜡汁。蜡汁冷却凝固后,剥去外面的容器,一枚光滑且不透明的蜡丸密信就制成了。

蜡丸携带方便。遇到严密搜查,信使可以一口将其吞入腹中。

而且蜡丸密信是一次性,只要掰开蜡丸看过一次,字条上的字迹就会氧化,变得模糊不清,蜡丸也很难恢复原先的模样,如此就有效地防止了信息在传输途中泄密的问题。

吴道正拿了蜡丸,立刻离开。

京师。

北镇抚司。

有资格关押在诏狱里的犯人都是朝廷的重臣,如刚刚获释的孙传庭,一般犯人根本没有资格关在这里,任何一个人死在诏狱,都会在朝堂上引起巨大的风波,因此,诏狱不但安保严密,防火防水防自杀的措施都做的非常到位,像诏狱大火这样的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朱纯臣掀着帘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诏狱的火光。

隐隐的,他忽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此时,骆养性推开另一边的车门准备下车救火,朱纯臣忽然一把就抓住他的手腕!

这一下力量很大,像铁箍一样的箍住了骆养性的手腕。

骆养性皱起眉头,偏过头去,坦然而又疑惑的看着朱纯臣:“国公,你这是何意?”

车厢里的空气一下就紧张了起来。

朱纯臣盯着骆养性的眼,像是要看到他的心底,淡淡道:“没什么,就是希望太如你一切顺利。”

骆养性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推门下车。

朱纯臣瞪着骆养性的背影,咬牙想了一下,最终还是觉得骆养性不敢耍鬼,毕竟他掌握的那个秘密太惊人,一旦泄漏,骆养性肯定是要被诛九族的,徐卫良出了问题,骆养性最多不过是丢官罢职,但秘密泄漏,他九族可就要没了。

骆养性进入诏狱不久,火就熄灭了。

大批的锦衣卫进进出出。

朱纯臣坐在车中静静等待,不知不觉,他手心里全是冷汗,诏狱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阴森森的,即使离着这么多,都能感觉到那股寒气。如果没有这事,就是打死朱纯臣也不愿意到这个地方来,但徐卫良掌握他的秘密太多,尤其是私卖甲胄之事,一旦翻出来,那就是他成国公府的末日。

徐卫良必须死,再大的风险也得冒。

人影晃动,十几个锦衣卫从诏狱里面走了出来,分成两列,中间四个人用白布抬着两具尸体,下了台阶将两具尸体放在阶前的空地上,然后迅速的退回了诏狱。

只一个锦衣卫还负手站立在阶前。

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

朱纯臣微微松口气,看来骆养性是得手了。

骆养性向他招手。

朱纯臣心领神会,下了马车穿过街道快步走过去。

白布裹着两具尸体。

徐卫良穿着囚衣,浑身湿漉漉,手上和脚上还戴着手铐脚镣,身体冰冷僵硬,俨然是已经死去了。

另一具尸体朱纯臣没注意。

估计就是一个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倒霉鬼。

“国公,你确定一下吧。”

“好!”

朱纯臣难掩激动,不过却依然小心谨慎,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徐卫良的尸体。

对徐卫良他太熟悉了,因此人是假不了的。

摸摸徐卫良冰冷的脸,看他发青的脸庞……

骆养性轻轻叹:“人活一世,草木一枯啊,徐卫良做右掖营主将时,我跟他也见过几次,那时的他生龙活虎,前途无量,谁能想到,仅仅一个月的时间,他就变成了这番模样,看看他,再想想我自己,不知道我身死之时,身边能不能有一块白布?又能不能留一个全尸?”

朱纯臣觉得骆养性的感叹有点怪。

就在这时,马蹄声急促,一队骑兵沿着西北大街向诏狱疾驰而来。

第226章 自投罗网

“不好,太子的人来了!”骆养性脸色一变,拖起朱纯臣就往诏狱里面走。

此时如果想要穿越街道回到马车里已经是来不及了,只能往诏狱里面藏。

朱纯臣暗叫倒霉,因为他已经看到,为首的那个骑士竟然是东宫典玺太监田守信!

徐卫良关在诏狱,诏狱着火,显然是惊动到了皇太子。事到如今,朱纯臣只能用斗篷裹紧了头脸,跟着骆养性急匆匆地躲入诏狱。脚步急促,身边都是经过的锦衣卫,每一个人都尊敬的向骆养性行礼,朱纯臣吓的头也不敢抬,只恐有人看到他的脸。

骆养性将朱纯臣领到一间密室里,冷冷道:“在这等着,我去应付田守信!”转身离开。

朱纯臣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脑子有点晕,心说我怎么跑到诏狱里面来了?

“人怎么就死了,你让咱家怎么跟太子爷交代?骆养性,你这个指挥使是怎么做的?”

很快,听见田守信在走廊里气急败坏的吼。

朱纯臣吓的一哆嗦,当然不是怕田守信,而是田守信后面那个人。

一阵争吵,田守信好像在辩解,但田守信根本不听。

过了一会,脚步纷乱,田守信好像是气呼呼离开了。

接着走廊就安静了下来。

朱纯臣贴在房门上静听,听到田守信离开,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虽然很惊险,但这件事终于是完成了,今晚之后,他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转身回头,这才发现,自己现在处身的竟然是一间审讯室!

墙上挂着各式各样,令人看了心惊胆战的刑具,中间烧着一个大木炭火炉,将整间密室烘的暖暖。

不过朱纯臣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暖意,他只感到侵入骨髓的冰冷,他本能想要离开这里,拉拉门,发现房门竟然从外面锁上了,想要呼喊骆养性,但又不敢出声,他堂堂国公,忽然现身在诏狱,一旦被人认出来,而且徐卫良恰恰死在今晚,他就真的是不打自招了。

朱纯臣只能等。

他焦灼在房间里来回的踱步,心里把骆养性的十八辈祖宗都问候了一个遍。

……

隔壁的一间密室里。

已经死去的徐卫良慢慢睁开了眼睛,他脸色煞白如纸,牙关咯咯直响,整个人好像还没有从冷水浇头、接着又吞药假死的恐惧中挣脱出来,张着嘴,想要说什么,但舌头却麻木的不听指挥,双眼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一时没认出谁是谁?

骆养性脸色阴沉,冲身边的属下使一个眼色。

那属下取过棉被,披在徐卫良的肩膀。

有棉被取暖,裹了一阵,徐卫良神智渐渐清楚。

骆养性喂他喝下的是一种特制药,类似麻醉药,可在短时间之内让徐卫良四肢麻木,不听指挥,口鼻呼吸也会变的微弱,再浇上几大盆的冷水,全身清凉,身体僵硬,乍一看,还真像是一个死人。

不过假的毕竟是假的,骆养性不能给朱纯臣太多的时间甄别,而田守信的出现就是为了打断朱纯臣。

“徐卫良,现在你该相信,要杀你的人,不是我,而是朱纯臣了吧?”骆养性冷冷问。

徐卫良裹紧了棉被,哆里哆嗦的道:“水,给我一口水……”

一名锦衣卫端了一碗热茶,塞到他手中。

徐卫良双手端茶,暖着手,也暖着冰冷的身体,目光不看骆养性,却看向骆养性旁边的田守信,哆里哆嗦的问:“田,田公公,如果我都说了,太子殿下能保我平安吗?”

田守信点头。

“好,我说。”徐卫良喝完茶,断断续续的将他配合朱纯臣和徐允祯授意私藏甲胄,并贩卖的过程讲诉一遍,不止是私卖甲胄,朱纯臣和徐允祯这些年贪墨军饷之事,他也竹筒倒豆子,呼啦啦的全讲出来了。

……

成国公府。

一辆马车悄然停在后门处,车夫走上台阶,轻声叩响成国公府的后门。

门开了,成国公府的管家从里面探出头来。

“国公请你去。”车夫说。

管家没有怀疑,作为朱纯臣的心腹,他对朱纯臣和骆养性的关系很是清楚,刚刚朱纯臣就是坐一辆马车离开的,因此他没有多想,跟身后的下人交代了两句,他就迈出府门,上了马车。

车轮粼粼,马车穿过暗夜里的街道,向诏狱而去。

管家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除了车夫,马车两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然跟上了四名黑衣骑士。

“停车!”

管家心念急转,立刻命令车夫停车。

车夫非但不停,反而马鞭扬起,啪的一甩,“加!”加快了速度。

管家知道事情不妙,掀起车帘就跳车。

但双脚刚着地,还没有来得及发足狂奔呢,一根绳索就已经套住了他的小腿,用力一拉,就把他拖倒在地,管家啊啊大叫,竭力想要挣脱,但四名骑士早已经纵马而来,将他围在中间,其中握着绳索那一人冷冷道:“捆了!”

另外三名骑士翻身下马,将管家按在地上,熟练的捆了起来。

“我是成国公府的人,你们放开我,不然有你们的好看!”

管家心存侥幸,还想要逃脱。

“哼,老子抓的就是成国公府!”

黑衣人冷笑。

管家脸色惨白,他知道,自己完了,不但自己完了,连成国公府也是完了。三个黑衣人捆绑他的时候,清楚的露出了里面的锦衣卫公服。

……

北镇抚司。

朱纯臣等的焦躁不安。

终于,门口响起了脚步声,房门推开,骆养性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关上门。

“太如,你去哪了?”

朱纯臣有点气急败坏,劈头就问。

骆养性冷冷扫他一眼,在桌边坐了,将手里拿着的酒壶酒杯放在桌子上,冷冷回:“当然是为你收拾烂摊子去了。”

“那你也不能把我一人放在这里啊,你知道多危险吗?万一有人看到本公就完了!”朱纯臣顿足。

“放心,没有人会看到你。”骆养性示意朱纯臣不必焦躁,坐下说话。

朱纯臣一撩袍子在桌边坐下,声音焦急:“太如,你得赶紧送我走!”

“不急。”骆养性倒了两杯酒,冷冷道:“你的事完了,我的事可还没有完呢。”

第227章 深宫冤魂

“太如你什么意思?”朱纯臣脸色一变。

“三年前的那件事,你究竟知道多少,又是谁告诉你的,你还没有跟我说清楚呢。”骆养性端着酒杯,目光凌厉,声音冰冷。

朱纯臣尴尬的笑:“放心吧太如,那件事我绝对不会再提,我可以对天发誓!”

“国公,如果徐卫良对天发誓,不会吐露你的秘密,今晚你会饶了他吗?”骆养性冷笑。

朱纯臣脸色一变,尴尬的笑:“这是两回事。”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骆养性冷冷道:“国公不相信徐卫良,骆某当然也不能轻信国公,毕竟都关系到身家性命。”

“我要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朱纯臣脸上还是笑,但心里却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或者说是后悔,骆养性这条毒蛇,他真不应该招惹。

“当然是实话实说。”骆养性盯着朱纯臣:“那件事你都告诉了谁?有没有留什么后手,等以后再要挟骆某?”

“绝对没有!”朱纯臣举起右手,发誓道:“这种惊天大秘密我怎么敢告诉其他人?太如,你不要疑心,你我两代世交,今晚你又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就是死,也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来的!你快送我出去吧,我待在这里浑身不自在。”

“看来国公不肯跟骆某说实话啊……”骆养性叹口气,看着杯中的酒:“好吧,那;骆某就直接问了。国公认识一个叫何茂才的人吗?”

朱纯臣一下就僵住了。

“看来国公是认识了,何茂才说,你交给他一封密信,并且告诉他,一旦你成国公府出了什么事,他就要把那份密信散播出去,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信里的内容。国公,我说的对不对?”咯养性冷笑不已。

朱纯臣脸色阵青阵白,忽然拍桌而起道:“骆养性,你监视我?”

三百年国公的家世,朱纯臣的脾气还是有的。

骆养性不承认不否认,只是冷笑。

“当今圣上登基之后,就废除了厂卫的特权,你竟然违背圣旨,私自侦稽功勋大臣。骆养性,你就不怕我参你一本吗?”朱纯臣怒喝。表面上他很生气,但眼睛里的惊慌却藏不住。

骆养性不理会他,自顾自的继续说:“除了昌平何茂才,东城的徐家,广平的张家,最远甚至是保定一个姓杨的举人,他们都拿了你的密信,人都说狡兔三窟,国公啊,你这可不止三窟了。”

“这,这这……”

朱纯臣脸色大变,冷汗如雨,他没想到自己安排的几个后手,居然全被骆养性知道了。难道是他身边有奸细?

骆养性一边说一边探手入怀,将五个圆溜溜的蜡丸密信一一的摆在了桌子上。

看到蜡丸,朱纯臣再也支持不住,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里,心知道完了,自己的后手都被骆养性查出来了,以后再想威胁骆养性已经是不可能的了,甚至看骆养性的样子,现在就有秋后算账的意思。

不过朱纯臣毕竟是国公,还是经历过一些大风大浪的,很快就冷静,目光看向骆养性,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太如你莫要生气,我不过就是自保,担心太如你制不了徐卫良,如今徐卫良已经死了,那些密信也就没有用处了,我正想着回去之后就把他们都收回来呢,如今被你拿回来,我倒是省事了。”

骆养性脸色如铁:“是吗?”

朱纯臣尴尬的笑。

“国公,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件事究竟是谁告诉你的?”骆养性冷冷问。

朱纯臣笑的难看:“事情都过去了,太如你何必再问?这件事绝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我一定把他带到棺材里面。”

“看来……国公是要隐瞒到底了。”路养性冷笑。

“太如!”朱纯臣声音里已经带出哀求:“你已经大获全胜了,何必再苦苦相逼?难道你非要把我逼死吗?”

“你是国公,谁敢让你死?国公,听说贵府管家有一个表妹叫青梅,五年前入宫在坤宁宫伺候皇后,平常总喜欢带信出宫,跟他哥哥联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路养性冷笑。

朱纯臣脸色惨白,鼻尖上的冷汗在灯光下清楚可见。

……

同一时间。

紫禁城坤宁宫。

两个太监将三尺白绫缠在那名叫青梅的小宫女的脖子上,青梅瘫跪在地上,哭泣的求饶:“公公,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一名绯袍太监站在帷幔后的黑暗中,双手负后,面色冷冷不说话。

两个太监用力一拉,青梅脖子咯咯作响,伸长了舌头,双手双脚乱蹬,很快就没有了声息。

但两个太监还是不放手,又使劲的勒了几分钟,将青梅脖子都勒断了,确定青梅不可能存活之后才松开白绫。

尸体颓然倒地。

一个太监探一下鼻息,向站身在帷幔之后那名绯袍太监躬身禀告:“公公,已经死了。”

绯袍太监点点头。

两个太监悄无声息的把小宫女的尸体拖了出去。

绯袍太监从帷幔后慢步走出来,灯光照着他的侧脸。

原来是坤宁宫主管太监徐高!

徐高一向都是笑眯眯,但今夜却脸色苍白,目光狰狞,仿佛是变了一个人。

“查!任何跟青梅有关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徐高转身再下令。

……

诏狱。

朱纯臣脸上的冷汗越来越多。

他最后的一点机密也被骆养性知道了。

朱纯臣咽了一口唾沫,看着骆养性,想要解释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小宫女在宫中无意间发现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于是就告诉了她哥哥,也就是你府中的管家,而管家又告诉了你,你稍微一猜就想出了其中的隐秘,原本你也不敢多言,但不想太子殿下京营阅兵,发现了你的龌蹉,为了要挟我,让我帮你灭口,你就拿来威胁我。国公,我说的对不对?”骆养性声音冰冷。

朱纯臣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太如,我不知道在说什么。”

“国公的记性真是差啊,也罢,我就提醒你一下。”骆养性面无表情的拍了两下手掌。

“啪啪!”

房门推开,两个锦衣卫把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拖了进来。

第228章 杀人灭口

“啊!”

仔细看了一眼,朱纯臣惊骇的跳了起来。

因为这个人正是他府中的管家!

管家没有死,还有最后一口气,不过整个人已经不成人形了,诏狱各种残酷的刑罚,想必在他身上施展了一个遍。

“你,你……”朱纯臣脸色惨白如纸,指着骆养性,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他心中充满了恐惧,他可是太祖始封,世袭三百年的国公,府中的管家虽然没有品级,但却也是有一定地位的人,不是锦衣卫想抓就可以抓的,锦衣卫抓他的管家,明显就是触犯了祖制,更是不把他成国公府放在眼里。

这显然不是骆养性敢做的。

除非……是有圣旨!

想明白这一点,朱纯臣脑子轰的一声,双脚发软的站不住。

路养性摆摆手,两个锦衣卫把那“血人”拖了出去,重新关上房门。

朱纯臣扶着椅子,勉强站立,眼神惊恐而又愤怒的盯着骆养性,忽然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状若疯狂。

骆养性也不阻止,只是把玩着手里的酒杯。

这里是诏狱,是他的天下,他就是这里的皇帝,不管朱纯臣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他都能完全控制。因此他不怕朱纯臣说什么出格的话,做什么出格的事。

朱纯臣猛地停住笑,指着骆养性,咬牙切齿的问:“徐卫良没有死,对不对?”

路养性敢拿他的管家,必然是有圣意,而圣意的来源,一定是“甲胄”案。当自家管家出现的时候,朱纯臣一下就想明白了,他被骆养性卖了,骆养性不但没有受他的要挟,为他除去徐卫良,反而还为他挖了一个坑,让他乖乖的,心甘情愿的就来到了诏狱。

骆养性点头。

朱纯臣脸色惨白,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今晚就是一场戏,对吧?”

骆养性又点头,事到如今,他对朱纯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哈哈哈,好手段……”朱纯臣又是惨笑,为自己的愚蠢,也为骆养性的背叛。

停住笑,他咬牙切齿的盯着骆养性:“你抓了我的管家,我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既如此,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

不等骆养性回答,朱纯臣自己惨笑着说出答案:“我明白了,你虽然找到了那五个蜡丸,追到了我的消息来源,也想要杀我灭口,但你还是有点不放心,你担心我还有别的你没有找到的后手,哈哈哈哈,骆养性,本国公说的对不对?”

骆养性冷冷问:“那你有吗?”

“当然有!”

仿佛是看了生的希望,朱纯臣的腰杆挺直了许多,目光死死盯着骆养性:“我朱家三百年的国公,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屹立不倒是有原因的,你以为我只做了五个蜡丸吗?告诉你,远远不止,骆养性,你现在放我还来得及,不然……”

刚说到了这里,就见一直冷眼静听的骆养性忽然仰脖一口喝了杯中的酒,一股火线直入腹中,袍袖一甩,将桌面上五颗蜡丸甩到了炉火中,火焰中,五颗蜡丸迅速化成了灰烬,接着他腾身站起,一个箭步冲到朱纯臣的面前,左手一伸,准确的抓住了朱纯臣的琵琶骨,令朱纯臣不能反抗,另一手压着朱纯臣的脖子,拖着朱纯臣走到墙壁边,“砰”的一声,将朱纯臣的脑袋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

这一下的力量太大了,整个房间仿佛都颤了两颤,还卷起了强风,桌上的三支烛火噗的一声,两支都熄灭了。

骆养性家一连三代都是锦衣卫指挥使,有家传的武艺,对付一个朱纯臣根本不在话下,朱纯臣虽然贵为国公,还曾经是京营的总督,但个人的武力值却比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也强不了多少,加上骆养性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他根本无力反抗。

鲜血飞溅。

朱纯臣额骨断裂,骆养性手一松,他就软软地倒在地上,鲜血咕咕而出,瞪着一双难以相信的眼睛,眼见是活不了了。

虽然亲手捉着朱纯臣撞到了墙壁上,但骆养性身上却一点血迹都没有,他后退两步,双手负后,气定神闲的看着朱纯臣,冷冷道:“本来我还有点怀疑,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放心了。国公,你安心的去吧,你们两代世交,骆某会好好安葬于你的。”

“你,你……”朱纯臣还没有死去,艰难的还想要说话。

骆养性轻轻叹口气,声音怜悯:“成国公,你这是何必呢?纵使你犯了不可饶恕之罪,皇上也未必会杀你,你又何必畏罪自杀呢?”

额骨断裂,鲜血咕咕的模糊了朱纯臣的双眼,他已经看不到骆养性,不过他依然倔强的抬起头,冲着路养性所在的方位,用尽最后的力气,用一种怨毒无比的声音道:“你……会后悔的,一定,一定……”

声音越来越低,垂下头,死了。

骆养性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朱纯臣的尸体。

房门推开,两个锦衣卫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一人是锦衣卫副指挥使吴道正,另一人是北镇抚司、也就是诏狱的最高长官林鹤鸣,两人面无表情的向骆养性躬身行礼,对地上的尸体看也不看。

“成国公朱纯臣畏罪自杀,本使阻拦不及,需向皇上请罪!”骆养性面色冷冷的向北边拱了一下手,再问:“徐允祯呢?他可曾招供?”

“供认不讳。”林鹤鸣小声回答。

骆养性点点头:“很好,两府严密包围,任何人都不得进出,天亮之后,本使会亲自进宫,向皇上禀报!”

“是。”

“东宫典玺田公公呢?”骆养性问。

“还在右室候着呢。”林鹤鸣回答。

骆养性叹口气:“请他来吧,成国公朱纯臣畏罪自杀,这等大事,得让太子爷知道。”

……

信王府。

朱慈烺这一夜睡的很不踏实,做了很多的梦,一会梦见前世教室里的温暖阳光,一会又切换了拱桥边,刘志瞪着他,狠狠一把将他推下河,冰冷的河水漫过全身,寒意彻骨之时,他却看见黑压压的建虏骑兵喊着奇怪的口号,正向他冲了过来……

“殿下,殿下?”

小太监的声音。

朱慈烺蓦然惊醒。

第229章 惊天大案

被窝里的朱慈烺被惊醒,他知道卯时到了,虽然他不用上早朝了,但却需要去京营练兵。

艰难的爬起来,在四个小宫女的服侍下洗簌更衣。

田守信走进来。

“你们都出去吧。”朱慈烺向四个小宫女挥手。

等四个宫女出去,田守信小声的将昨晚的经过说了一遍。

朱慈烺仔细的听,眉头微微皱起:“朱纯臣畏罪自杀了?”

“是,触壁而亡。”

“你觉得……朱纯臣有这样的胆气吗?”朱慈烺心中有怀疑。

“奴婢不知。”田守信回答。

“徐允祯呢?他不会也自杀了吧?”

“没有,他活的好好,锦衣卫根本没有拷打他,只往他面前一站,他就供认不讳,把所有的事情都招了,不过他一直在喊冤枉,说成国公是主谋,他只是从犯,另外他还当场举发,说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收了他和朱纯臣两人二十万两的银子!”田守信说。

朱慈烺笑一笑,定国公徐允祯真是一个草包,一点都没有他祖先徐达的睿智



“你只见到了朱纯臣的尸体,但并没有见到他自杀的过程?”朱慈烺问。

“是。”田守信脸有惭愧:“奴婢一直在右室看他们审讯徐卫良,期间骆养性出去一次,再回来就说朱纯臣畏罪自杀了。”

朱慈烺皱着眉头,他不觉得像朱纯臣这种喊着金汤匙出声,养尊处优的国公会有自杀的勇气,私卖甲胄虽然是大罪,但未必就死,以崇祯外冷内热,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如果朱纯臣能哭嚎忏悔,再请朝中的门生故吏一起为他求情,崇祯说不定会心肠一软,饶他一命,以削爵充军、抄没家产、发配边疆为最后的惩处。

所以朱纯臣的自杀有点怪。

但如果是骆养性搞鬼,他为什么一定要让朱纯臣死、但却让徐允祯活了下来呢?

要知道,私卖甲胄,贪墨军饷,朱纯臣和徐允祯罪责完全一样,没有谁轻谁重的问题。

难道他们两人中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

早朝上,朱纯臣和徐允祯私卖甲胄的罪行被锦衣卫查获,朱纯臣在诏狱畏罪自杀的消息,震撼了整个朝堂。锦衣卫指挥使路养性原本是不用上朝的,但因为此件大案被特召到文华殿,将案情详详细细的向崇祯,也向朝臣们说明。

有徐卫良这个污点证人,徐允祯又不经恐吓,一进诏狱大门就吓尿了,不等骆养性问,他就竹筒倒豆子,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

人证物证皆在,整件事情可谓是铁证如山。

朝臣们一个比一个愤怒。

大明立国三百年,勋贵们虽然有不法,但却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么严重的事情,尤其朱纯臣和徐允祯可都是国公。大明朝异姓不得封王,非朱姓者,最高就是国公,算朱纯臣和徐允祯在内,现在大明朝只有四位国公,可谓高官厚爵,荣宠无比,但想不到堂堂的两位国公居然做出这种事情。

文官清流们对勋贵们本就有所不满,于是趁此机会,纷纷发难,要求崇祯以最严律处置徐允祯,并剥夺两家的国公爵位,抄没财产,知情者一律斩首,不知情者则是流放千里。

所谓最严律,指的当然就是死刑。

私卖甲胄比私藏甲胄的罪行还要严重,私卖的甲胄很有可能会流到流贼,甚至是建虏的手中,相当于是资敌,朱纯臣和徐允祯贵为国主,世世代代享受大明的荣华富贵,却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无异是背叛。

堂堂国公,京营总督,连五百甲胄的钱都要贪墨,可想两人的品行低劣到了何种地步。

因此,非用最严律不可。

朱纯臣自杀就算了,徐允祯在劫难逃。

朝臣们少的达成了共识。

两位国公世袭三百年,门生子弟众多,朝中的达官显贵也和他们多有交往,但事到如今,却也没有人敢为他们说话。即使心中有怀疑,不觉得朱纯臣有自杀的骨气,但却没有一人敢站出来质疑。

不过大明还是有法制的,群臣再是义愤填膺,也不能直接将朱纯臣和徐允祯定罪,最后还是议定:将案子交给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联合会审,由三法司做出裁决,再昭告天下。

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将所有的人证和物证都移交刑部。

议完此事,崇祯依然余怒未消,在龙座前来回的走,将朱纯臣徐允祯两人枉顾国恩的劣迹一一数落,站在殿中的勋贵都是低着头,战战兢兢。文官们却都是挺胸抬头,颇有一股总算是出了一口怨气的表情。

……

同一时间,京营衙门口还有京师九门的城门口都贴出了一张告示。

京营募兵!

这可是一个天大的消息。

自从土木堡之变后,这是京营第一次公开募兵。

告示清楚的公布了京兵的待遇。精武营普通京兵月薪三两,每日管饱吃,有鸡蛋有鱼肉,如果牺牲了还会有三十两的抚恤金,遗孤由朝廷负责抚养,战斗立功了会有奖赏和升职的机会,旗总更是达到月薪四两,百总月薪六两,已经差不多快是一个七品知县的薪俸了。

除了普通士兵和旗总百总,如果成绩特别优秀,还可以直接被任命为游击!

轰。

告示一贴出,整个京师都轰动了。

天灾人祸不断,食不果腹的人太多了,不说百总的六两,只每日管饱有鱼有肉,就已经是巨大的诱惑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谁不想多挣银子?告示一贴出来,年轻的小伙子们都是跃跃欲试,可一看告示下面的规定,很多人却又傻眼了:五公里长跑两刻钟之内完成,石锁举八十下,太阳之下站半个小时不动弹……每月三十日天天操练,违反军纪严厉处罚,非有特殊情况不得归家,连和家人见面都必须向长官请假。

不少人立刻就打了退堂鼓。

“三日之后,德胜门军营会考。”不过大家都记住了告示的最后一句话,纷纷奔走相告,去告诉自己的亲朋好友。

京营募兵是大消息,和成国公和定国公两家国公府被抄家的消息同时震动了整个京师。

城南的一处蜗居住宅里,张名振摩拳擦掌,他等这个消息好久了。

第230章 举人当兵

不过张名振手下的弟兄们对从军京营,还是有所犹豫的,张名振大哥风范,不多解释,只撂下一句话:“相信我张名振,拿我张名振当兄弟的,就跟张某到京营,如果信不过张某,天高水长,江湖路远,咱们日后再相见!”

这话颇为管用,原本犹豫的兄弟立刻就不吱声了。

驸马府。

驸马都尉巩永固皱着眉头在厅中来回的踱步,表情又是庆幸又是焦急。

宫里已经传出消息,成国公和定国公因为私卖甲胄,贪墨军饷之事被锦衣卫查的清清楚楚,两家国公府已经被查抄,而定国公徐允祯在西山的小煤窑肯定也是藏不住,迟早要被查出来,一旦查出,那就是拔出萝卜带起泥,西山的私人小煤窑恐怕是一个也跑不了,幸亏他提前出清,不然自己受到责罚是小,影响到公主的声誉那就万死莫赎了。

焦急的是,上一次和皇太子见面时,皇太子交给他一个结交英雄,为京营贡献勇士的重任,这几日他也一直在为此事忙碌,不过成效并不是太好,很多人宁愿在江湖上飘荡,也不愿意到京营从军接受朝廷的约束。也就是曾经做过军官,并且和皇太子有一面之缘的张名振对京营从军颇有兴趣,其他人都意兴阑珊,一概婉拒了,即使巩永固以驸马之尊出面劝说也没有多大的效果。

所以巩永固很焦急。

如果搜不到几个大才,完不成任务,他有何脸面去见皇太子?

想到焦急处,忍不住唉声叹气。

“驸马爷,依小人看你也不用太着急,太子殿下想要的并不只是冲锋陷阵的勇士,如果有亦文亦武的文武全才,太子殿下恐怕会更喜欢。”巩永固的书童罗纶小声劝。

罗纶今年刚十六岁,还一脸稚气,不过却极其聪慧,平常很多事情都能帮巩永固出主意。

巩永固苦笑:“那就更难找了……”

罗纶笑:“驸马爷您怎么忘记了?前天你不刚见过一位吗?”

巩永固想了想,猛然警醒:“你是说……嗯,他倒是亦文亦武,是一个文武全才,但他是举人啊,举人怎么能去京营当兵?不,不可能的。”

“朝廷可没有不许,只不过举人们都不愿意去当兵罢了。张举人六年前中举,朝廷一直都没有分配官职,此次入京,除了准备明年的会试,怕也是想要谋一个官职。依小人看来,只要驸马爷真心劝说,这位张举人未必不会同意。”罗纶笑。

“不可能,就算他想要谋官职,也不可能去京营。他未来是要考进士的人!”巩永固摇头如拨浪鼓。

“京营也有文职啊,比如赞画一类的。”罗纶道。

巩永固眼睛一亮,随即又黯然:“不行啊,当了赞画,入了仕途,有了品级,就不能考进士了。”

罗纶道:“张举人平常就喜欢舞刀弄剑,勤练拳脚,做进士当文官,舞文弄墨的事情,未必就是张举人心里乐意的。如今天下不太平,投笔从戎不正是男儿的选择吗?小的今早去买笔墨,正看见张举人站在城门口的告示前,若有所思呢,看他的样子,并非不想从军。何况京营是皇上的亲兵,太子殿下是抚军,前几日张举人喝醉了,不住的夸赞太子殿下的英明神武、对殿下颇为神往呢,如果入了京营,不就能每日见到太子殿下了吗?入了京营,跟了太子殿下,未来的前程未必就比进士差!”

巩永固皱眉想了一会,点头:“举人入京营,如果授武职,最起码得是一个游击……也罢,我就去劝他一劝!如果他愿意,我就去太子殿下面前保他做游击!”

工部衙门。

工部尚书魏德藻拎着袍角,一脸不满的冲进后面的一间密室,低吼:“谁让你到衙门来找我的?”

一个五十多岁,头发斑白,穿着粗布长衫,但却油光满面的老头连连作揖,可怜巴巴地说:“部堂大人,草民实在没有办法了,求你救救草民吧!”

“你说什么疯话呢?”魏德藻阴沉着脸。

“定国公栽了,西山上的煤……”老头道。

原来他正是和定国公徐允祯合伙经营西山小煤窑的山西商人,同时也是魏德藻老丈人的田生兰。

“住嘴!”

魏德藻猛一跺脚,狠狠打断田生兰的话:“这里是工部衙门,本官堂堂工部尚书,岂能听你说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走,立刻给本官走,不然休怪本官不客气!”

“部堂……”

田生兰急的都快要哭了,西山小煤窑他可是投资巨大,原以为搭上定国公徐允祯这棵大树,就旱涝保收,高枕无忧了。但谁曾想到,堂堂的国公,世袭三百年的勋贵,说倒就倒了,倒了也就罢了,但家产居然也要被抄没!虽然西山小煤窑大部分都是他投资,徐允祯一分钱都没有出,但对外号称的却是徐允祯的名号,一旦朝廷追查起来,西山小煤窑不但要被查封,而且他本人也会被朝廷追究责任--西山禁止开采煤矿,他这样的做不但是以身试法,而且是在挑战朝廷的权威,轻者抄家,重则可能连命都没了。

所以田生兰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顾避讳的来找自己的女婿商议。

但魏德藻却不给他好脸色。

“部堂……”

田生兰再一次哀求,愁的都快要哭了。

但魏德藻转过身,看都不看他。

没办法,田生兰只能灰溜溜地离开,心中满是大厦将倾,末日将至的恐惧。

走出工部衙门,田生兰唉声叹气的上了轿子,魏德藻的书童却追了出来,悄悄塞给他一个纸条,他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吴昌时。

正是魏德藻亲笔。

田生兰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明白女婿的意思了。

吴昌时,吏部文选郎中,官职虽然不大,但却是首辅周延儒的心腹。坊间传言,吴昌时是周延儒的义子,通过吴昌时可以做到很多连六部尚书都做不到的事情,田生兰久在京师,对吴昌时的名字略有耳闻,现在得了女婿的提点,仿佛是迷途之中看到了光明,即将溺死之人看到了一块浮木,非要抓到手中不可。

“快!去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吴大人的府上!”田生兰命令轿夫。

……

第231章 军姿操练

城外大校场。

京营三万大军正在操练。

成国公、定国公两位前任京营总督提督私卖甲胄,贪墨军饷被朝廷抄家之事还没有传到校场,军官们都还不知道,即使知道了军心也不会有任何的波动,朱纯臣和徐允祯在京营的心腹将领早已经被朱慈烺清理的干干净净,就算现在把二人拉到京营正法,京营三万将士也不会为他们侧目。

皇太子朱慈烺亲自坐镇校场,从贺珍张纯厚到普通军士,无人敢大意,李国祯和吴襄也早早的来到了校场,昨天下午离开之前,朱慈烺将京营的印刷军规一人送了他们一本,经过一个晚上的研读,两人想必都会有所顿悟。京营之中,军令为上,而军令来自谁呢,当然是抚军京营的皇太子,京营对军令的传达完全仿效戚家军,清晰而严厉,但有触犯者,一律斩首。

李国祯和吴襄表面不说,但心中却也是骇然--比起一般的大明军队,京营军规不但规定详细,而且非常严厉,只一个连坐法就可以让一个十二人的小队从队长到普通士兵全部人头落地。

但军纪严厉的同时,待遇也比一般大明军队要高,不但有战死抚恤金,而且还会为烈士抚养遗孤,这可是千年以来,华夏王朝和军队从来都没有做过的事情。

三万将士站在校场上,动也不动。

军姿是一个难过的坎,尤其是在太阳下一动不动的站一个时辰,就更是魔鬼考验。

一个士兵趁督导官不背,悄悄擦了一把头上的汗。

不想还是被发现了。

“啪!”

韩琛的皮鞭直接甩了过去,在他额头上抽出一道血痕。

士兵疼的呲牙咧嘴,忍不住嘀咕一句:“不就是擦擦汗么,擦汗碍着打仗吗?”

韩琛冷笑一声,尖锐着嗓子喊道:“妨碍大了!如果你和建虏都端着鸟铳互相瞄准,你抬手擦一把汗,那建虏一定会趁你分神,一枪打烂你的脑袋!又如果你和弟兄们埋伏在敌阵之前,你忍不住擦了擦汗,那所有弟兄都会暴露,所有人都会因为你这一个小动作而送命!到那时,你还会觉得擦汗无所谓吗?”

士兵羞愧的不说话了。

有人把韩琛的话告诉朱慈烺,朱慈烺暗暗点头,韩琛能不学自通的体会到军姿的深意,看来还真是一个可造之材。

在中军帐之内听完吴伟业关于“征兵告示”的汇报之后,朱慈烺离开中军帐,带着田守信在校场上来回溜达,视察各营情况。

吴襄督促精武营,小襄城伯李国珍在三千营的操练场上煞有介事的指指点点。

精武营、善柳营之后,朱慈烺来到了左柳营。

左柳营主将马德仁正拎着皮鞭,虎视眈眈地盯着面前的一个方阵。

作为辅兵营,他营中士兵的军事素质本来就比较差,不论队列还是军姿,每一次都是拖拖拉拉,马德仁实在是忍受不了--长跑和刀枪比不过精武营和善柳营也就算了,站个军姿也不如人家?

于是他亲自下场监督,拎着皮鞭来回走,但有乱动者,不由分说,一皮鞭就抽过去!

马德仁聚精会神的盯着面前的方阵,冷不丁一只手掌拍上了他的肩膀。

“殿下?”转过头见是朱慈烺,马德仁连忙行礼,“见过殿下!”

马德仁十八岁就参加京营,到今年已经是四十八岁,从一个年轻壮小伙变成了胡须渐有斑白的小老头,三十年的京营历练,让他越发的谨慎小心了。京营其实不是一个兵营,而是一个官场,升职降职论的不是军功,而是人际关系,不管是总督戎政,还是监军的小太监,都是不能得罪的,因此马德仁年轻时就养成了四平八稳、持重小心的性子,因此才能从一个小小的百户一路升迁到一营的营官,当然了,他也是有后台的人,彰武伯杨家就是他的后台。

原本马德仁想着再混个几年,攒够了银子就从京营退休,回老家南直隶过休闲的日子,但没想到皇太子忽然抚军京营,一番惊天动地的大动作让他明白,再想在京营混日子是不可能了,要不做出一些成绩来,要不就滚蛋!滚蛋不愿意的,所以就只能抖擞精神,挥着皮鞭往前冲了。

因此他认真练兵的程度,一点都不比精武营和善柳营差。

“校场之上没这么多规矩。”朱慈烺摆摆手,“训练得如何?将士们还受得了吧?”

马德仁不敢隐瞒,实话实说:“还好,昨天一天下来,很多将士都累的爬不上床了,早上千户们一皮鞭一皮鞭把他们抽起来的。不过请殿下放心,将士们还能支持。”

朱慈烺点点头:“如此训练才有效果。记住,你们营虽为辅兵营,但也要严格操练,到了战场之上,刀剑可不分谁是战兵谁是辅兵。”

“是!”马德仁和众军官齐声答道。

脚步急促,一名穿着绯袍的内监急匆匆地的跑了过来。

“殿下,陛下召你进宫!”

是内监秦方,他传崇祯的口谕。

“秦公公,是有什么事吗?”朱慈烺连忙迎上去。

“陛下……正在发火。”秦方小声回答。

朱慈烺明白,一定是为了朱纯臣和徐允祯之事。

朱慈烺快马返回京师。

乾清宫暖阁。

朱慈烺进到暖阁时,崇祯正坐在桌子后黯然神伤。

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崇祯对勋臣一向信任,并且赋予重任,想不到朱纯臣和徐允祯二人却欺君罔上,竟然做出如此多的不堪之事,崇祯看了徐允祯的供状,简直是愤怒到了极点,脑子里嗡嗡的,连朱慈烺向他请安他都没有听见。

“春哥儿,你记着,像朱纯臣和徐允祯这样的逆贼,你以后绝不可用!”崇祯余怒未消。

“儿臣谨记。”朱慈烺躬身。

崇祯颓然叹息一声,忽然道:“朕被他们蒙蔽了这么多年,上愧祖先,下愧黎民。朕……实在算不上什么明君啊!”

说到最后,声音悲苦,几乎是要哭出来。

“宵小之徒在所难免,连太祖高皇帝都曾经为不法之臣所骗,父皇何必自责?”朱慈烺连忙劝。

“朕哪有脸面跟太祖高皇帝相比?”

崇祯脸色黯然。

第232章 内库府藏

朱慈烺心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父皇切莫多想……”

崇祯摇手打断他的话,长长叹息:“不要说了,朱纯臣徐允祯是朕错了,朕不该用他们,你不用安慰朕,朕也用不着你来安慰。今天叫你来是要告诉你,朱纯臣和徐允祯的前车之鉴,你一定要警醒,京营之兵一定要练好,万万不可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

朱慈烺连忙跪下,发誓道:“定不负父皇重托!”

崇祯轻叹:“起来说话。”等朱慈烺站起,沉思了一下,缓缓道:“春哥儿,你开店的事,朕准了。”

“谢父皇!”

朱慈烺大喜谢恩。

崇祯板着脸:“先不要谢,皇店不是小事,如果出了篓子,朕可不会保你!”

朱慈烺肃容道:“儿臣一定小心。”

“希望你说到做到,莫要仗着皇家的名义胡作非为,不然朕随时都会收回你开店的权力!”

“是。”

“你计划什么时候开业?”崇祯问。

“当然是越快越好,儿臣想着,月底之前就准备开业。”朱慈烺简直是急不可耐。

崇祯转对王承恩:“王大伴,带太子到内库里,随他挑一些东西,就算是朕对古玩店的开业贺礼吧。”

“是。”王承恩躬身。

“谢父皇!”

朱慈烺大喜过望,心知道这是母后的功劳,以崇祯日理万机,心力憔悴的状态,纵然同意朱慈烺开皇店,也不会想到为他送什么开业贺礼,这显然是周后提醒的结果。

“京营操练要抓紧。下去吧。”

崇祯轻轻叹口气,眉宇间有一股散不开的忧愁。

朱慈烺跟着王承恩离开。

走出暖阁时,内阁四臣周延儒,陈演,谢升,魏照乘,加上兵部尚书陈新甲五人正在等候。朱纯臣和徐允祯之事虽然震撼了朝堂,但对整个大明朝来说,辽东的建虏和陕西河南的流贼,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每日早朝后,崇祯都会召集重臣,商议这两地的情势。

五人向朱慈烺行礼。

经过治国四策和漕米改海之后,朝臣们对朱慈烺的敬畏却愈发增加,人人都知道,皇太子年纪虽小,但狡黠程度却是超过他们。

朱慈烺微笑回礼。

……

皇宫内库。

虽然贵为皇太子,但对皇宫的内库,也就是老爸的私藏品和私房钱,朱慈烺却没有太多的了解,只知道老爸的内库每年有百万两银子的收入,但每年的花费也在百万两,如果天下太平,不需要挪作他用,这百万银子基本也够皇宫开销了。

但从万历后期开始,历任皇帝不停的从内库拨钱,去补辽东军费的大窟窿,内库钱粮很早就已经捉襟见肘,入不敷出了,崇祯又没有他爷爷万历皇帝的敛财手段,像京营将士这种拖欠半年军饷的事情,近年来常常发生,内库里的金银库房大部分也都是空的。

为崇祯管理内库的并不是司礼监,而是女官掌管的尚宝局。

历朝历代,宫中的很多工作都需要女官来主持、导引。比如皇后的册立,太子妃的册立,各种繁琐的仪式,还有一些文件、器物的保存和管理工作,都需要大量有文化的女性来完成。

这就是女官形成的原因。

朱元璋在建立明朝之初,就在宫中设立了相应的机构,成员都是女性,一共有六个局,分别是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外加一个宫正司。

明成祖登基之后,改变了朱元璋的许多规矩,宫中的女官被大量裁撤,女宫大部分的职能都转交给了太监掌握,只留下尚宝局的四个司,负责掌管皇帝的钱库,并管理各类的印信和各种珍贵物品。

明成祖之后,女官制度就没有变过。

明孝宗朱佑樘的母亲纪氏就曾经是尚宝局的一名女官,为皇帝管理私房钱,一次明宪宗心血来潮,忽然想看看自己有多少私房钱?于是就兴冲冲地来到了内库,负责接待他的正是纪氏。纪氏美貌聪敏,内库管理的井井有条,令明宪宗心动不已,当晚就临幸了纪氏,这成了大明历史,也是中国历史上尚宝局的女官,而不是嫔妃成为国母的唯一例子。

十月后,纪氏生下了明孝宗朱佑樘。

但明宪宗最宠信的万贵妃却不能容许朱佑樘的存在,派人要除掉小皇子,太监张敏和几个宫女悄悄把小皇子藏了起来,保住了小皇子的性命,直到六年后,在宫中躲藏六年,被宫女太监偷偷养大的小皇子才见到了他的父亲--以为自己没有儿子,日夜神伤的明宪宗。

史载,明宪宗抱着小皇子大哭:“是吾子,类我!”

是我的儿子,像我。

但纪氏和张敏,还有隐藏明孝宗朱佑樘的几个宫女却都被万贵妃所毒杀,宫斗残酷,连太子生母都无法幸免。

回到现在。

朱慈烺现在要去的不是金银库,而是府藏库。

金银库早已经空了。

所谓府藏,就是历代皇帝的私人收藏品。

大明历史上,府藏库最有名的一个收藏品就是北宋大画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倒不完全是因为它的珍贵,而是因为大太监冯保竟然悄悄的把它从皇宫内库偷了出来,并且大辣辣的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题跋和印章,后世里随着《清明上河图》的光芒四射,冯保偷画之事也广为人知。

冯保能把《清明上河图》从宫中盗出来,说明府藏库的管理并不是太严格。

而在冯保之前,《清明上河图》的上一个主人是严嵩。

据《天水冰山录》所记,严嵩事败,被朝廷抄没家产,除了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之外,还有王羲之父子、柳公权、颜真卿、吴道子、苏轼、黄庭坚、欧阳修、赵孟頫等历代法帖名迹共计3201轴。

严嵩被抄时,百分之九十的财产是字画古籍,现银连十分之一都不到,时人称雅贼相,也算名副其实。

朱慈烺想,严嵩事败到现在已经将近一百年,朝廷对从严嵩家抄没的书画作品并没有做过处置,纵使有冯保第二,历代太监偷了一些,现在府藏的应该也还有不少。

第233章 不是第一

不需要多,只要来个几十副就可以了。

一名府藏库的女官司记带着两名女官在府藏库前等待,见到太子殿下,众宫女一起叩拜行礼。

司记,女官官职名称,六品职。

朱慈烺扫了一眼那女官司记。

然后他微微惊奇。

不是因为女官的美丽,而是因为那女官眼睛红红,眼角挂着泪水,好像有什么悲伤的事情令她无法忍受,即使面对当朝的皇太子,她也不能控制心中的悲伤,嘤嘤哭个不停。

对着皇太子哭哭啼啼,女官无礼。

“怎么回事?在太子殿下面前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站在朱慈烺身后的王承恩脸色一沉。

女官吓的跪倒在地:“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朱慈烺倒不在意,一个女生在他面前哭哭啼啼,他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只有一种怜惜。

“起来吧,你要是不舒服,可以请他人代替。”朱慈烺道。

“谢殿下,奴婢能行。”

女官站起来,擦擦眼睛的泪水。

在女官的带领下,朱慈烺进入了这天下最大的宝藏之库,王承恩虽然贵为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但能进入府藏库的机会却也不多,东宫典玺太监田守信更是第一次进入。

府藏库共有甲乙丙丁四库,现在朱慈烺进入的是甲库也是最大的一个库。

脚步轻轻,女官在前引路,朱慈烺走在中间,王承恩和田守信跟在最后。

一踏入库中,朱慈烺就吃了一惊。

因为他只看到了一个个空的货架,架子上却没有任何物品。

整个府库,好像是空的!

看出了朱慈烺的疑惑,跟在身后的王承恩小声道:“殿下,这些年外廷所用甚多,内廷收入无法支撑,为了救急,皇上不止一次的变卖府库之物,到现在已经所剩不多了。”

朱慈烺嘴角挂起苦涩的笑。

原来自己并不是第一个打府藏库主意的人,那个坐在龙椅上,头发斑白,每日焦头烂额的大明皇帝,才是第一人,并且早已经将府库之中的黄白之物,变卖大半了。史书中,关于崇祯将宫中使用的银器全部融化成银锭,用以发放军饷的记载,一点都不假啊。

府库基本是空的,只有最后面的角落还留有一些物品。

稀稀拉拉的十个架子摆着各式各样的小匣子,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还有卷起来的书卷,角落里有几个大小不一的木箱,从木箱上蒙着的细细灰尘看,这里并不是经常打扫。

“殿下,府藏库一月一扫,半年一清理,非有圣命,无关人等不得进入此库。”

像是看出了朱慈烺的心思,王承恩小声的说。

朱慈烺点点头,本来他心中已有定见,今日进到宝库,一定要挑选一些最有价值,最能被世人所接受,但又不会太惹人注意的珍宝,但真正走进来,却发现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他能选择的余地很少。我那父皇,真是穷啊。

朱慈烺随手从架子上取了一个书卷,王承恩和田守信为他展开。

是一副山水图。

“殿下,这是宋朝郑思肖的莫兰图。”王承恩对书画颇有了解,一眼就认出。

朱慈烺虽不懂画,但却也知道眼前所见的都是国宝。

咦?

朱慈烺忽然发现一个惊奇的物件。

书卷之下有一个西式皮匣子,匣子的形状和上面扭扭曲曲的文字,一看就知道是从西洋来的。朱慈烺放下书卷,拿起匣子。

“殿下,这是天启四年,佛郎机人进贡的西洋千里镜,一共有四支,先帝赏给东厂两支,现在就只剩这两支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官小声讲解。

千里镜?

朱慈烺大喜,连忙打开。

果然,匣子里放置的两只样式古老,可以抽拉的那种单筒望远镜。朱慈烺拿起其中一支,擦擦前面的镜片,抽长了对着窗户外的景色看---很不错,清晰度很高。

这样的利器如果能在某个运筹帷幄,决战千里的大将手中,肯定能多增加几场胜利,即使在一个小哨兵的手里,也有可能会提前发现敌人的动向,进而挽救自己同袍的性命,甚至改变一场战役的结果,但可惜,以上都是如果,这两支望远镜在在这府库之中,静静一趟就是十几年了。

朱慈烺心中感叹,决定将这两只望远镜作为自己要从这里带走的第一件物品。

转身看那女官,想让她标记一下,却发现女官满脸是泪。

朱慈烺皱起眉头。

王承恩和田守信都怒了,在皇太子面前,女官连连掉泪,简直是毫无规矩。田守信卷起画卷,王承恩冷冷道:“芸娘,你下去吧。”

这女官叫芸娘。

女官芸娘施了一个万福,泪眼婆娑的就要退走。

朱慈烺心中一动:“等一下。”

芸娘停住。

“能告诉你,你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吗?”朱慈烺温言问。

芸娘低着头,不敢回答,但脸上的泪水却越来越多,娇躯也微微在颤抖,就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事情正在等着她。

朱慈烺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于是温言道:“说吧,说出来本宫替你做主。”

芸娘再也忍不住,噗通跪在地上,嘤嘤哭道:“殿下,救命!”

此言一出,王承恩和田守信都是吃惊。

王承恩惊道:“芸娘,你胡说什么?”

芸娘却已经豁出去了,跪伏在地上,哭声道:“殿下,有人要杀奴婢,请殿下救我!”

“是谁?谁要杀你?”朱慈烺问。

芸娘不回答,只是哭。

朱慈烺转对王承恩和田守信:“你们先出去吧。”

王承恩和田守信躬身一礼,一脸惊疑的出去了。

库房里只剩下朱慈烺和芸娘两个人。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朱慈烺看着芸娘。前世里,虽然不太喜欢,但他还是看过一些“宫斗剧”,皇宫人心险恶,连皇妃都无法自保,善良的人都被迫变成了魔鬼,这一世穿越到了皇宫,贵为皇太子,还没有感觉到宫斗的凶险,不过芸娘的泪眼却让他有一种即将要看到宫斗剧的感觉。

“坤宁宫主管太监,徐高徐公公。”芸娘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那个令她惊惧的名字。

徐高?

朱慈烺脸色一下就变了。

怎么可能?

第234章 中宫疑云

徐高性子柔和,对人一向友善,从来都没听过他有什么恶迹,加上周后对坤宁宫的管理一向严格,徐高根本没有上下其手的机会,对坤宁宫都如此了,所以徐高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把手伸出坤宁宫,危害到尚宝局的一名女官呢?

朱慈烺不能相信。

皇后是后宫之主,坤宁宫也是后宫三殿之首,但这并不是表示坤宁宫可以为所欲为,更何况周后贤德善良,根本不可能做出欺压他人的事情。徐高是周后的亲信,深受周后的信任,他怎么敢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压住内心的惊疑,朱慈烺冷静问。

芸娘整理了一下情绪,抬起头,嘤嘤哭道:“从昨晚到今早,奴婢的三个同乡姐妹都被徐公公派人带走了,徐公公说她们得了麻风,需要紧急处置,但奴婢却知道,那根本就是借口,徐公公抓奴婢的同乡,只是为了一个人。”

“谁?”

“坤宁宫侍女,青梅。”

“青梅?”朱慈烺皱着眉头,对坤宁宫他还算是比较熟悉的,不过却想不起有一个叫青梅的侍女。不奇怪,坤宁宫侍女众多,他穿越而来还不到两个月,不可能每个人都熟悉。

“青梅昨晚就不见了,后半夜,和青梅同室的几个侍女,也都不见了,今早,坤宁宫传来消息,说她们得了麻风,和她们接触过的人,都要被一一盘查,奴婢的几个同乡姐妹都被带走了。奴婢年岁大一点,跟青梅的交往并不是太多,他们一时还想不到奴婢,但终究还是会找到奴婢的……”芸娘一脸惊恐。

朱慈烺越听越奇,冷冷问:“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芸娘低下头,扭扭捏捏的回答:“坤宁宫……有奴婢的一个对食。”

对食,指宫女和太监结成挂名夫妻。有明一代,对食在皇宫中非常普遍,最有名的就是魏忠贤和天启帝的乳娘客氏,魏忠贤能够权倾朝野,深受天启帝的信任,客氏功不可没。

朱慈烺明白了。

不明白的是,徐高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小宫女而大动干戈?

“你对食还告诉了你什么?”朱慈烺问。

“他说……徐公公这一次是真生气了,好像青梅做了什么徐公公不能容许的事情,任何跟青梅有瓜葛的人都会被调查,轻者清出皇宫,重者……”芸娘惊恐的哭了起来:“就没了性命!”

听到这里,朱慈烺对事情的原委基本清楚了。

身为皇太子,无权干涉后宫之事,尤其是在大明风雨飘摇的情势下,他就更是没有精力管后宫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了,不过今日的事情他却不能不管,第一,他不能见死不救;第二,徐高是坤宁宫的主管太监,坤宁宫是他母后的寝宫,他不能允许徐高胡作非为,败坏他母后的声誉。

“那你知道,青梅究竟做了什么徐公公不能允许的事情吗?”朱慈烺问。

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芸娘摇头:“奴婢跟青梅虽然是同乡,但交往并不多,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就算见到了,也是聊姐妹的情意,很少说其他的事情,所以奴婢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错事……”

朱慈烺点点头,面色凝重的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许再跟任何人说起,不然本宫也保不住你,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

芸娘又哭了出来,她知道,皇太子这是同意保她了。

“去把王公公叫进来吧。”

芸娘擦擦眼泪,起身去叫王承恩。

王承恩快步进入。

“王公公,芸娘的安全我就交给你了,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借口,都不许有人伤害她!”

“奴婢遵命。”王承恩眼有惊疑,不明白芸娘跟皇太子说了什么,也不明白芸娘遇上了什么事?不过既然皇太子有命,芸娘他肯定是要保了。

原本朱慈烺想要挑选一些宝贝作为古玩店的镇店之宝,但芸娘的事情一出,他心情大受影响,留下王承恩和田守信继续挑选,他乘坐步辇,急急向坤宁宫而去。

他想知道,芸娘所说,究竟是真是假?

徐高的所作所为,周后知情不知情?

坤宁宫和往常一样的平静,宫女微笑,徐高亲自迎接,看不出有任何的异常。

朱慈烺仔细一扫,发现多了两张生面孔--这意味着,有两个老人被替代了。

“徐公公昨晚休息的可好?”朱慈烺淡淡问。

徐高脸上的笑意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舒展开来,笑道:“谢殿下关心,奴婢睡的很好。”

朱慈烺心中一沉,徐高的表情变化他都看在眼里,看来芸娘说的是真的,昨晚坤宁宫的确是出事了。

朱慈烺不动声色,进到殿中先向周后叩拜请安,再感谢周后在父皇面前美言,让古玩店能顺利开张。周后身穿淡素宫装,坐在正堂正椅,在看到儿子的刹那,脸上满是笑意,眼角上原本看不见的鱼尾纹也浅浅地浮了出来。

礼仪之后,朱慈烺在绣墩坐下,和母后聊天。

和在暖阁里和崇祯聊天不同,周后从来不说国事,后宫不干政,周后一直都谨守戒律,即使和儿子女儿聊天,她也绝不说国事,所以说来说去,聊的大部分都是朱慈烺在宫外的起居和饮食。

“春哥儿,这月十五是观音庙祈福时间,母后想让定王、永王和长平代替母后走一次,你这个当哥哥的要照应着。”周后说。

朱慈烺笑。

他知道母后终于是同意长平的要求,肯放长平和定王两人出宫了,虽然只有一天时间,但对自小就禁锢在宫中的长平和定王来说,已经是天降之喜了。

“是,孩儿遵旨!”

朱慈烺恭恭敬敬的领旨。

周后点点头,脸上带着笑意,对于儿子的成长更是欣慰,吩咐道:“徐高,赐汤。”

徐高亲自端来一碗莲子汤,送到朱慈烺面前:“殿下请用。”

朱慈烺点头表示感谢,如果是平时,他绝对是百分百的真诚,但今日却感觉有一点别扭,隐隐地他和徐高已经有了生疏,一边喝汤一边沉思,想着是不是要把芸娘和青梅的事情,说给母后听?

第235章 坚不吐实

思来想去,朱慈烺决定放弃。

徐高照顾母后多年,忠心耿耿,他不能只因为芸娘的三言两语就怀疑徐高。

或许这中间有什么隐情也未可知。

喝完了汤,朱慈烺起身告退,徐高送他到殿外。

时间是上午的十点多,太阳温暖的照耀着紫禁城,早春三月,大地回暖,气温渐渐升高,大明朝的紫禁城总算是有了一点春的气息。

沿着长廊向前走,朱慈烺假装随意的问:“徐公公,我怎么感觉宫里好像换了不少人?”

“殿下明睿。”徐高恭敬回答:“有两个宫女病了,奴婢不得不把她们送出宫。”

“其中……就有一个叫青梅的?”朱慈烺站住脚步,目光紧紧盯着徐高的眼。

徐高脸色不变,但眉角却禁不住的剧跳了一下,声音平静的回答:“是的,青梅病的最重,昨晚奴婢就把她送出宫了。”

“她真是病了吗?”朱慈烺追问。

“是。”徐高小心回答。

“什么病?”

“疑是麻风。”徐高声音平静,表情也平静,但鼻尖却隐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太医院看了吗?”朱慈烺淡淡问。

“……”徐高回答不出了,脸色一下就惨白,躬着的身体僵硬住了。

本就是假的,自然不会有太医院的太医诊治。

朱慈烺仰看天空,冷冷问:“徐高,你跟我母后多少年了?”

“奴婢是天启五年六月十五到信王府的,到今天,已经十六年又八个月了。”徐高冷汗如雨的回答。

“我母后贤德善良,从不为难下人,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吧?”

“皇后娘娘的贤德,奴婢死也不敢忘!”徐高声音微微有点激动。

朱慈烺点点头,目光重新看向徐高:“既如此,你为什么敢随意杀人?青梅到底做了什么事,你非要把她除之而后快,甚至连她的同乡都不放过?你虽然是坤宁宫的主管太监,但却也没有致人死地的权力,连父皇秋决犯人,都慎之又慎,你又怎敢如此大胆?”

徐高撩起袍角,噗通跪倒在地,颤声道:“殿下息怒,奴婢有下情禀报,青梅犯了宫中的戒律,奴婢不得不处置!”

“什么戒律?”朱慈烺压着心里的怒气,他不能容忍草菅人命。

徐高重重磕头:“奴婢不能回答,但是请殿下相信,奴婢绝没有妄杀。若有一句虚言,奴婢愿接受千刀万剐之惩罚!”

说完,跪伏在地。

“本宫命令你说!”朱慈烺低声喝。

“奴婢不能说……”

徐高已经哭出来了。

看样子,他是死也不会说的。

朱慈烺咬牙盯着他,心念急转,如果按照前世的法律,徐高就是一杀人凶手,非接受严厉惩罚不可,但这世是大明,这里是皇宫,皇宫里有各种戒律,一旦僭越,立刻就是死罪,即使不是死罪,主子一个不高兴,随意就可以剥夺太监宫女们的性命。不要说皇宫,就是那些大户人家也可以随意处置家中的丫鬟,这种情形下,徐高有罪没罪,还真是难以定论。

沉思了半晌,朱慈烺缓缓问:“这件事,我母后知道吗?”

“不知。”徐高回答。

“如果我母后问你,你还能什么也不说吗?”朱慈烺冷冷问。

徐高冷汗更多:“便是皇后娘娘问,奴婢也不能说!”

“为什么?”

“不要问了殿下……奴婢求你了!”徐高一边落泪,一边砰砰的磕头。

从他的表情看,他好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朱慈烺不是包公,做不到铁面无私,他无法决绝的把徐高处置,再者他也没有处置徐高的权力,又念及徐高对母后的忠心,心肠一软,决定再给徐高一次机会。

“到此为止,一共死了几个人了?”朱慈烺叹口气。

“只青梅一人。”

“其他人呢?”

“都关押着呢。”

“立刻放人,除非是有祸乱宫闱的大罪,否则绝不允许再伤人性命!”朱慈烺冷冷道:“不然本宫不能容你,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奴婢明白。”徐高颤声回答。

朱慈烺迈步离开。

但这并不表示他就放过徐高了,这件事他一定要调查清楚,他要知道,一向和善柔软的徐高为什么会对一个小宫女痛下杀手?小宫女究竟犯了什么戒律?直接问问不出来,贸然惊动母后也不是聪明的选择,只能通过其他人调查了。

通过谁呢?

宫中不比民间,调查一件事可不是那么容易,权力在这里不好使,人脉才是关键。

说到人脉,朱慈烺脑海里闪现一个人。

老太监刘若愚……

等朱慈烺走后,徐高慢慢地直起身来,他脸色惨白,满眼泪水,前心后背的衣衫更是早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从坤宁宫离开,朱慈烺回到府藏库,王承恩和田守信已经挑了不少的东西,甲库里原本就不多的府藏,这一下几乎就空了。女官芸娘一一记录,并且编造成册,朱慈烺大致看了一下,觉得还合自己的心意,于是没有再耽搁时间,叮嘱王承恩注意芸娘的安全之后,他就带着田守信出宫回府。

刚出宫门,就有一个好消息传来。

朱纯臣和徐允祯两家国公府都已经被抄没,其中朱纯臣府中的现银和银票加一起有六万两,徐允祯府中足足有十五万两,其他金玉财宝、田产商铺正在清查统计中。两家国公,三百年的勋贵,九世的繁华,只因为两人的贪婪和愚蠢,到今天戛然而止。

罚没都归内廷,有了这两大笔的罚没银,不但能缓解内廷财政的拮据,朱慈烺的京营也能分到一些。

下午是体能和技能操练。

“嗬!――”“嗬!――”

精武营的长枪兵在军官的指引下,先是侧身握枪,之后用力向前突刺,口中有节奏地爆发着声声大喝。

以往,明军的枪术训练样式繁多,有刺、挑、撩、格等,名将俞大猷有先练棍,再练枪,棍一年,枪两年的说法,三年结束,麾下士兵个个都是兰博,一杆长枪使的出神入化,俞大猷的练兵方式是比较传统的,对士兵的个人技能有极高的要求,比如枪刺,俞家军有六种以上不同的刺法,而且都能发挥威力。

第236章 化繁为简

而戚继光正好相反,他注重整体而不是士兵个人技能的培养。朱慈烺要学的是戚继光,因此将那些繁杂的招式全部抛弃,从实用性出发,规定长枪兵训练只练一招,那便是刺!

这一动作虽然看上去简单,但只要反复练习,将这简单的动作练至炉火纯青,达到条件反射、来去如电的地步,到了战场上就能发挥出巨大威力。戚继光曾说过,士兵们在战场上能发挥出平常训练四分之一的水平,就是合格的士兵,二分之一是优秀士兵,百分百那就是精锐的老兵,招式越简单,士兵发挥水平的障碍就越小。

和长枪兵一样,盾牌兵的的训练招式也被朱慈烺大大地简化了。

在新京营中,盾牌兵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盾牌兵又分藤牌手和圆盾手。

这是参考戚家军的鸳鸯阵所做出的设计。

藤牌手顶在最前,举着足足一人高的方形藤牌掩护自己身后的战友,好让长枪手从间隙中刺杀对面的敌军。圆盾手在藤牌手之后,负责拾遗补缺,但有敌军冲入阵中,他负责斩杀,另外在军阵转换、或者是小股敌人骚扰时,圆盾手要冲出长枪阵,将敌人击溃。

圆盾手有点像是散兵的概念,武艺必须是最好的。

藤牌手和圆盾手要比其他兵士每天多吃一个鸡蛋,干粮不限量,吃饱为止。而且圆盾手的盔甲未来也将是全军最好的,除了欧洲板甲,现在的铁鳞甲和明盔也要一件不少的全部装备。

藤牌手主要练的是气力,一人高的藤牌,不是那么轻易能玩转的,另腰间别一把斧头,为近身防御的武器圆盾手主要练的是圆盾遮挡和出刀斜劈,经过和众将的商议,每一个动作朱慈烺都制定了严格的标准,差一丝一毫都不行。同样的道理,只要把这些简单的动作练好、练熟练了,照样威力无穷。

视察完精武营的情况,朱慈烺叮嘱了吴襄几句之后,又来到了善柳营的训练区域虽然吴襄人品不怎样,但毕竟是在辽东十几年的老总兵,对练兵还是有一套的,将操练的事务交给他,也算是物尽其用,当然了,吴襄只有操练的权力,士兵调遣将官升职的权力,仍然握在朱慈烺的手中。

善柳营的长枪阵没有藤牌手,只有圆盾手,朱慈烺到来时,士兵们正在刻苦操练,督导官拎着鞭子,来回督促,朱慈烺看了一圈,基本还算满意,只要这种状态能一直持续下去,数月之后必见成效。

朱慈烺最重视的还是火枪兵。

杨轩带着五百个火枪兵正在校场的一角操练。

他拎着鞭子瞪着眼,嘴里不停的发出口令,但凡有动作稍慢的,他冲上去立刻就是一鞭子。

“竖枪!”

“装弹!”

因为朱慈烺已经把纸包弹介绍给了杨轩,所以火枪兵的空枪操练比过往少了两个步骤。“喀喀喀……”随着杨轩的口令,五百火枪兵一步步操作手里的鸟铳

。杨轩盯的极严,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朱慈烺来到场边。

朱慈烺没有打搅,悄然离开。

黄昏,从训练场归来时,东厂提督太监王德化和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正在府门前等着。

两人奉了圣旨,将从朱纯臣和徐允祯家中抄出的一些古玩字画押送到信王府,交由朱慈烺处置。至于两家府中的银票和现银,还有全部的金银器物,都已经押入内库了。

见到朱慈烺,两人赶紧上前参拜。

王德化笑眯眯地道:“殿下,京营将士还有五个月的饷银没有发放,陛下甚为忧虑,希望这些赃物能解京营的燃眉之急。”

朱慈烺苦笑,怎么意思呀,两家奸贼最少收了三十万两银子吧?还不算房产地亩,父皇你却要用这些古玩字画抵京营五个月的军饷吗?就算这些古玩字画真值那么多钱,一时半会也没有地方变现啊,不行,明早得进宫要钱。另外,古玩店刻不容缓,必须马上开业了。

交接之后,王德化和骆养性猛拍朱慈烺的马屁,一个说朱慈烺英明睿智,一个说聪慧高远,两人都是拍马屁的高手,话语都说的恰到好处,既让朱慈烺感觉到了舒服,又不至于显得太过谄媚。

朱慈烺淡淡笑。

王骆二人都是父皇崇祯的心腹,虽然对二人的忠诚度有所怀疑,但还是要客客气气。

谈笑间,朱慈烺简单的询问了一下朱纯臣和徐允祯家产抄没的情况。除了府中的财务和城外的田产,这两家国公府在京师、保定,乃至扬州南京都有商铺,全部查清估计最少需要一月的时间。

朱慈烺静静听。

有田产,有商铺,但独独没有提到西山的私人小煤窑徐允祯在西山的小煤窑可是整个西山最大的,而且这并不是什么隐藏极深,没人知道的秘密,不说徐允祯府中的管家,只说京师的煤商就有很多人知道,徐允祯府邸查抄了,但却没有提到城外西山的小煤窑,或许是时间的问题,还没有查到,但朱慈烺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单纯。

“殿下,徐卫良之事,臣再一次感激,若非殿下帮助,臣恐怕到现在也找不到朱纯臣徐允祯不法的证据!”骆养性深深一躬。

朱慈烺微笑:“骆指挥使客气。”

骆养性并没有提及朱纯臣自杀之事,一副公事公办,问心无愧的样子。另外也没有提那个关键的“中间人”。

朱慈烺也不问。

等两人离开,朱慈烺进到后殿,一边用晚膳,一边想着事情的诡异之处。

西山私人小煤窑的黑盖子,他是一定要揭开的,而徐允祯之事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再等两三日,如果在徐允祯的财产中还是没有出现西山小煤窑,那就需要好好调查一下了。另外,朱纯臣之死也颇有疑点,骆养性究竟在搞什么鬼?为什么杀了朱纯臣,但却放过了徐允祯?朱纯臣已死,探究他的秘密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关键是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骆养性究竟是不是可用,才是朱慈烺想要探究此事的原因。

第237章 幕后之人

“殿下,刘若愚来了。”田守信轻步进入,小声报告。

“宣。”

“奴婢见过殿下。”刘若愚轻步走进,在朱慈烺面前跪下。和齐宁等年轻太监不同,见惯了荣辱,经历了生死,刘若愚一直都很淡定。他现在身穿绯袍,是火器厂的掌厂太监,但他表情和眼神却一如在神宫监扫地的那个青袍老太监。

姜是老的辣,酒是陈的香,尤其是在皇宫大院这种地方,越是老人就越是不敢轻视。

“起来吧,有件事我要交给你做。”

“殿下吩咐。”刘若愚躬身。

“你在宫中可有耳目?”朱慈烺淡淡问。

不经意中,刘若愚的左耳微微一颤,但表情和眼神却依然淡定:“耳目是没有的,不过奴婢在宫中的时间长了,认识的人还算是有几个。”

朱慈烺点头:“那好……”

小声叮嘱。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全力调查。”朱慈烺吩咐他的不是小事,如果一般的小太监难免会惊慌变色,但刘若愚却是老脸无波,仿佛皇太子叮嘱他的只是一件很普通的小事。

朱慈烺道:“注意保密,泄露了风声,我可不饶你。”

“奴婢明白。”

“去忙吧,火器厂不可懈怠,生产要抓紧。”

“是,奴婢告退。”

深夜。

襄城伯府。

两人在密室里悄声商议。

昏暗的烛光照着两人的脸,两人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

“又是太子……”下首之人轻轻叹口气:“看来徐高那边已经没法再查了。”

上首的老者淡淡道:“倒也不妨,青梅是朱纯臣特地派到宫中,打探皇家消息的,除了成国公府,她应该不会把消息泄露给其他人。”

“可青梅的消息又是从哪来的呢?”下首的人惴惴不安。

“徐高不是说了吗?那日事发之前,你悄悄进宫和徐高见面,正是青梅值日,估计是你二人不小心,被她撞见,又或者是被她听到了什么?”老者道。

下首之人沉默了片刻,然后长长叹口气:“但愿徐高的推测是对的,不然我骆某人永世不得安宁啊!”

老者淡淡道:“指挥使勿忧。你我当年做的那件事,虽然不说天衣无缝,但却也是滴水不露,何况你我二人之前还有一道防火墙呢,只要防火墙不倒,那冲天的大火就永远也烧不到你们二人的身上!”

下首之人不说话,只冷笑了一声,就好像他对当年的事情,还有对老者的所为作为,有颇多不满,不过却不敢直接表明,只能用这种轻微的冷笑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

老者假装不知,淡淡问:“朱纯臣的事处理的如何?太子有没有怀疑?”

“当然有怀疑!”下首之人的声音中微微透出一点焦躁:“如果我料的不错,他一定会派人暗中调查此事。”

“那你做的可圆满?可曾留下什么痕迹?”老者问。

下首之人哼了一声:“放心吧,骆某人做这种事轻车熟路,除非是朱纯臣复生,否则太子永远也调查不出什么来。”

“那就好。”老者微微点头,又轻轻叹息:“太子聪慧异常,在他面前千万要小心,绝不可露出一点马脚。”

下首之人冷笑一声:“老实说,我倒不担心太子调查出什么来,大不了同归于尽,我没了九族,他太子之位恐怕也保不住,我看到底是谁吃亏多!”

“指挥使这说的什么话?!”

老者皱起眉头,声音里带出怒意。

下首之人也知道自己失言,低头不说话了。

老者也不再说。

密室一时陷入沉寂。

烛光摇曳,二人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一会,下首之人忽然又抬起头,阴森森地道:“此事还有一个破口……”

“你是说徐高?”老者冷冷道。

“是。”

“放心,徐高死也不会说的。这件事情如果真捅出来,你我身死族灭,对中宫、对太子会有好处吗?徐高对中宫和太子忠心耿耿,有损中宫和太子的事情,他死也不会做的。”老者道。

“但也要预防!”下首之人冷笑。

老者不说话,显然他对这个提议也是赞成的。

下首之人忽然站起身:“夜已深,骆某告辞!”

“指挥使慢走。”老者淡淡笑。

下首之人重新披上斗篷,将自己的面目遮挡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鬼魅一样的离开密室,走到房门前时却忽然站住脚步,冷冷道:“伯公,有件事我还是要提醒你。”

“请讲。”

“小伯公对三年前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他太喜欢出风头,我总有点担心。”

老者目光一冷,放下手里的茶盏:“指挥使大人多虑了,犬子对那件事毫无所悉!纵有什么差池,老夫也会处理,用不着指挥使大人操心!”

“那就好!”先一人冷哼一声,拉门离开。

显然,他对老者的回答非常不满意。

脚步声渐渐远去。

老者坐在密室中一动不动,烛光照着他阴沉的老脸……

……

第二天上午,北郊三十万亩官田水利兴建部正式成立。

宋应星是总工程师和总指挥,东宫左庶子吴伟业负责钱粮的调配,朱慈烺又把广安门的治安百户孟文龙调到现场负责维持秩序,三位一体,组成一个“水利工程指挥部”。

京营的三十万亩官田,几乎全在京师北郊小汤山的附近,东面是东沙河,南面有南沙河,可以利用的水力资源相当丰富,元朝时就兴建有水利工程,本朝前中期的时候,每两年都会清淤疏通一次,但这十几年来,天灾**不断,朝廷有心无力,小汤山附近的水利设施大部分都已经荒废,这一次与其说是疏通修缮,还不如说是重建。

听到北郊兴修水利,管吃管住,而且是一天三顿,西便门的五万灾民沸腾了,男女老少,奔走相告,纷纷往北郊现场而来。五万灾民倒有四万多都跑到了北郊。

不过经过孟文龙的挑选,其中有劳动能力的只有六七千人,剩下的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留下我们吧,我们能干!”现场哭嚎哀求之声响成一片,黑压压的人跪的到处都是。

第238章 酷吏一枚

宋应星和吴伟业都是心软,忍不住想要放宽标准,将更多的人留下,但孟文龙不同意,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比起宋应星和吴伟业的官职,差的十万八千里,但朱慈烺将选人的决定权交给了他一人,并且严令不得随意放宽标准。

有太子爷的撑腰,孟文龙对宋应星和吴伟业的要求置之不理,凡事不合标准,却还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的人,他都是眼睛一瞪:“滚!再不滚你连西便门的一顿也吃不上了!”

见他如此决绝,很多没有被选上的人无一不低声咒骂他狠心,更有人走出十几步之后,转身对他吐口水。

孟文龙却不为所动,身为广安门的治安百户,又在粥厂服务了这么长的时间,人间惨状他见识的多了,被人辱骂甚至是吐口水也不是没有的事,他早就习惯了。

虽然不在现场,但朱慈烺对整个挑选的过程却是清清楚楚,对孟文龙的表现非常满意。对很多人来说,拒绝穷苦人的苦苦哀求,比起上阵杀敌更加困难,孟文龙没有这方面的障碍,他铁面无私,忠实执行朱慈烺的命令,有人会认为他太狠心,是一个酷吏,但在这风雨飘扬、文官武将都是阴奉阳违的时代里,能忠实执行上官命令的酷吏远比那些浪费钱粮的滥好官更加难得。

挑选出的六千灾民并不是一窝蜂使用,而是分成六个大队,每个大队一千人,大队之下又分中队和小队,各有队长和领队,一切都如军制,另外还分出了运输队、安全员、材料员、炊事员、所有人的工作都被分的清清楚楚,各司其职,保证六千人的施工队可以顺利展开,而不至于发生混乱。

这当然不是孟文龙的主张,而是朱慈烺的主意。

虽然不是军队,只是一群兴修水利的灾民,但严格管理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有错。

人员之后就是后勤保障,吴伟业从城中运来大量的铁锹、铁镐、铁耙、夯杵、独轮车、麻袋,以及兴修水利需要的各式工具。孟文龙指挥灾民们在一片空地上搭起了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帐篷都是京营库房里的库存货,堆在库房无用,在这里却物尽其用。指挥部、食堂、宿舍、公公厕所、仓库等在帐篷上都标写得清清楚楚,比起军营来亦不遑多让。

只一天时间,水利工程的现场就已经有模有样。

朱慈烺来到时,宋应星,吴伟业,孟文龙带着现场灾民在帐篷前面迎接,进到“指挥部”帐篷,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副“官田水利施工图”正挂在帐篷的正中央。

宋应星为朱慈烺讲解施工图。

图纸很复杂,有不少的专业术语,但总结起来就是四点,第一,在汤山山脚下,官田旁建三个大型蓄水池,也就是水库,一来蓄水防旱,二来减少山洪爆发冲毁农田的风险第二,疏浚南沙河和东沙河第三,在水量较大的东沙河的出口处建一座小型水坝,形成一个大水库四,疏浚官田内部的引水渠和排水沟,并再兴修四条两横两纵的饮水沟渠,保证三十万亩官田的灌溉量。

简单四点,听起来容易,但实际操作却是工程浩大。

照宋应星的估计,六千工人需要两年时间才能完成所有的工程。。

六十岁的宋应星雄心勃勃:“殿下,官田水利工程一旦完成,不但三十万亩官田,整个北郊,东沙和南沙河两侧的农田都会受惠。多了不敢说,往后三年每亩的亩产量最少能提高五十斤!”

一亩五十斤,只官田的三十万亩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看来这一步必须走。

节衣缩食,咬紧牙关也必须完成。

“辛苦先生了。”朱慈烺温言道:“官田水利虽然要紧,但先生身体更为重要,先生万万不可为了工程而耽误了自己的身体。”

除了水利工程,朱慈烺托付宋应星的还有两件事,一是玉米马铃薯的播种和推广,另外就是各种水利机械的构思和建造,三件任务哪件都是不可放下的大事,宋应星仕途坎坷,钻研一生却没有为国家效力的机会,年近六十好不容易有这一次的机会,他当然不能放过。白天为官田水利工程操心,夜晚回府还要研究水利机械的建造,最近两天都没有休息好,脸色有点苍白,所以朱慈烺有点担心他的身体。

历史上,宋应星活到了八十岁,朱慈烺可不想因为自己的穿越和重用而影响到他的寿命。

“谢殿下关心,臣身体硬朗的很,没事的。”宋应星笑。

朱慈烺点头:“令兄不日就将进京,到时可让他替你担待一些。”

宋应星大喜,他兄长宋应升也是仕途不得志,长期在六品五品晃荡,若能调入京师变成京官,就算品级不变也算是高升了。

“谢殿下!”

宋应星赶紧替兄长拜谢。

返回城内的路上,吴伟业愁眉苦脸的向朱慈烺汇报了水利工程的钱粮开销,虽然有嘉定伯的“挹注”,有京营的帐篷,所用的人力不需要工钱,只需要管饭,但总体开销依然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怪不得京畿地区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兴修水利,疏浚河道,大明空虚的府库的确是负担不起。

另外,铁锹、铁镐、铁耙都工具还空缺一千多把。

朱慈烺皱眉:“不是让你到工部去借吗?”

此次官田水利没有使用徭役,只从工部借调了大约五百名的技术工匠,至于工具,全部从工部借用。

“工部说他们工具没有多少,最近工程又多,实在是拿不出来了……”吴伟业愁眉苦脸。

朱慈烺皱眉。

现在京城里使用工部工匠的工程只有一个,那就是京营营房的改造,但一共使用的不过三千工匠,对比京师十万匠户,根本九牛一毛,虽然工匠匠户都自备工具,但工部的库房一向也堆积不少的工具,怎么连一千把铁镐都拿不出来?

“你找的是宋玫还是魏藻德?”

“魏部堂忙,臣见不到,臣见的是屯田主事方伯谦,他给臣打开库房,库房里空空如也,确实是没有工具了。”吴伟业叹道。

朱慈烺皱眉:“没有就去买吧。”

“那又是一笔花销,殿下,你批的银子要不够用了……”

“这银子,必须花。”

……

第239章 朱仙之策

下午,朱慈烺在校场巡视完毕之后,将众将连同李国祯吴襄都叫到中军帐,摊开河南地形图,就可能的开封之战请教众人的看法,这个时代的地图非常粗糙,不过山行水势标识的还算是清楚。开封城外,那两个叫朱仙镇和水坡集的小镇很是显眼,因为朱慈烺特地用朱砂笔圈注了一下历史上的朱仙镇之战,就是在朱仙镇和水坡集之间展开的。

听到是开封被围,除了李国祯之外,其他众将相互一看,都不敢怎么说话河南的局势,众将心中都是有数的,到现在为止,流贼已经两次围攻开封了,赖将士用命,官民一心,开封守将陈永福指挥得当,开封两次击退了流贼的侵扰,还将李自成射成了独眼龙,河南局势曾经有好转的迹象,但随着两任三边总督傅宗龙、汪乔年先后兵败被杀,河南局势又变的险恶起来,每个人都知道流贼一定会再攻开封城,到时朝廷要怎么应对,谁也不敢有把握,现在皇太子忽然提到开封,难道是有军报传来,流贼已经出现在开封城下了吗?更甚至,难道皇太子真想要领军出京吗?

朱慈烺知道他们在顾忌什么,于是淡淡笑:“无妨,只是一个简单的推测。开封并无战事,本宫只是想跟各位论一论这军阵。”

众将这才敢于发表意见,

小襄城伯李国祯更是引经据典,将开封地形、行军布阵、攻守进退说的头头是道。

除朱慈烺和吴襄之外,其他众将听的都是连连点头,为李国祯的才能所折服。

这家伙,还真是一个现代赵括。

李国祯说完之后,眼有得意的看向朱慈烺,等待朱慈烺的夸奖。

“嗯,小伯公讲的很好。”

朱慈烺不冷不热的回了他一句,目光看向吴襄:“老总镇,你说一下吧?”

李国祯脸色有点臊红,傻子也看的出来,皇太子对他的献言献策毫无兴趣,他刚才的唾沫全部白费了。

吴襄也装模作样的说了几句,然后朱慈烺就更加确定他是一个庸才。

所有人都认定,如果开封被围,朝廷大军救援之时,朱仙镇是一个关键位置,这一点没错,官军占据朱仙镇之后就可以和开封守军形成倚角之势,对流贼形成战略压制,因此众人争论的重点都集中在如何抢先占据朱仙镇,而不会被流贼抢占先机,但却没有人注意到,朱仙镇和水坡集之间的那条小河。

而这条小河才是历史上朱仙镇之战胜败的关键。

京营将官都没怎么上过战场,他们意识不到这一点也就算了,想不到沙场老将吴襄也没有看出来。

偌大的京营,将官都是庸才,冲锋陷阵或许可以,但想让他们出谋划策,几乎是不可能的。

帐中无有高人,只能期待杨廷麟早一点到京师了。

杨廷麟,字伯祥,江西临江府清江县人,曾担任东宫讲官兼直经筵,后任兵部职方主事,在卢象升军中效力,担任赞画,也就是参谋一职。崇祯十一年建虏入塞,各路明军避而不战,任由建虏肆虐,只有卢象升奋勇迎敌,但寡不敌众,且军中断粮。十二月十一日卢象升率兵进驻巨鹿,仅剩五千残卒,卢象升派遣杨廷麟求助太监高起潜于鸡泽。但高起潜置之不理,卢象升军中大哭,未等杨廷麟返回就全军覆没,杨廷麟泣血大哭。

巨鹿之战后,杨廷麟被外放到江西。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陷北京,杨廷麟闻之恸哭,募兵勤王。隆武帝即位福州后,授以兵部尚书,协同总督万元吉据守赣州。隆武二年四月十四日清兵攻赣州,杨廷麟死守半年,赣州失陷后投水殉国。

杨廷麟,忠臣也。

从他坚守赣州,又曾在卢象升帐下担任赞画来看,他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参谋,因此朱慈烺已经派人去召了,不止杨廷麟,曾经在杨嗣昌,洪承畴,陈奇瑜帐下担任过赞画,现在仍在人世的几人,朱慈烺也都派人去召了,等他们到齐,就可以组成京营的参谋司了。

在朱慈烺的谋划中,参谋司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机构,以后行军打仗,各种战术的应对,都会出自参谋司。

挥退众将之后,朱慈烺静静沉思。

田守信泡了热茶,送到案头。

“守信,我记得你是河南人?”朱慈烺问。

“是的殿下,奴婢是河南信阳人。”田守信回。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田守信黯然:“没了……三年前,有一股流贼路过,家里人一个也没有剩下。”

“对不起。”朱慈烺心有歉意,不该提起田守信的伤心事。

“殿下折煞奴婢也!”

田守信慌忙跪倒在地。

皇太子跟他说对不起,他怎么承受的起?

朱慈烺从案后转出来,伸手将他扶起,肃然道:“在我面前,不要这么客气,你们名为主仆,但实际就是家人,这些日子,你跟我奔波忙碌,实在是辛苦,而且以后的日子恐怕会更苦,我跟你说对不起,不止是对你说,也是对河南的百姓说啊,如果朝廷早日剿灭流贼,你家人又怎么会遇害?唉,说起来还是朝廷的责任。”

“殿下……”田守信眼中有泪花。

“报!”

账外锦衣卫有信来。

田守信擦擦泪,走出中军帐,一个刚才城中赶来的锦衣卫小声向他汇报,田守信听的清楚,回到军帐急急向朱慈烺报告:“殿下,城里出了一点小事情。”

“怎么了?”朱慈烺放下手中的河南地图。

“有一些被清退的京营官兵在德胜门营房前跪着呢。”田守信道。

德胜门营房就是原右掖营的营房。

“嗯?有多少人?”朱慈烺皱起眉头,不是消停了吗?怎么又闹起来了?

“大两三百人。”

朱慈烺心中一沉,两三百人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不过他们不去兵部,不去京营衙门,却跑到营房门口,这是什么意思呀?难道是上一次在兵部门口闹,被抓了几个人之后,把他们都吓住了?既然吓住了,又为什么还敢闹事?

第240章 老兵闹事

“他们提什么要求没有?”朱慈烺问。

“回殿下。”这一次回到的是那名报信的锦衣卫:“没听见他们提什么要求,就是不停的哭,磕头,喊冤枉。”

没要求就更麻烦。

朱慈烺吩咐田守信:“你亲自去一下,看到底怎么回事?再知会兵部陈部堂,令他想办法处理。”

“是。”田守信匆匆去了。

朱慈烺原本并没有太当一回事,人嘛,总难免会有情绪,尤其是一个从铁饭碗的单位被开除,以后再也拿不到雷打不动的工钱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会有不平,都会愤懑的想要闹事,但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就会渐渐冷静下来。

但很快,朱慈烺就意识到情况也许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田守信走后,小太监唐亮继续为朱慈烺煮茶,刚煮了一碗,锦衣卫就又有消息传来。

“殿下,不止是德胜门军营,西直门军营那边也出现老兵跪拜了,大约也有两三百人,此外还有两百多人去了襄城伯府。”

“嗯?襄城伯府?”

朱慈烺初觉诧异,细想倒也正常,朱纯臣和徐允祯两个国公已经被撸,连国公府都被抄了,襄城伯李守锜是上上任京营总督,加上其子李国祯刚刚被任命为京营提督,这些人跑到襄城伯府门前跪拜,找老长官和新长官哭诉,倒也在情理之中。

事情在扩大,朱慈烺想着是不是需要亲自回城?虽然明朝跟前世不同,不维稳,不怕百姓上访闹事,更不怕百姓们咒骂高官,不过这么多人在营房门口跪着,终究是影响不好,再有一个多时辰今天的操练就要结束了,到时将士们如果被堵在营房门口,那可就尴尬了。

另外,京营将士都在校场操练,城中兵马极少,如果这些人鼓动闹事,说不定会有大麻烦。

“殿下。”李国祯急慌慌的闯了进来:“臣家中有事,特向你请假。”

“准!”

朱慈烺头也不抬,目光依旧看着案上的地图。

李国祯眼睛里有嫉恨,不明白皇太子为什么看不到他的才能?总是对他么冷淡?总有一天他要让皇太子明白,他李国祯不是池中物!

“唐亮,传贺珍来!”李国祯走后,朱慈烺令唐亮去传贺珍。

“是。”

贺珍很快就来到,进入帐中抱拳行礼:“殿下。”

“点两千精锐,随本宫回城!”

……

京师德胜门营房门口,三百多被清退的京营兵在营门前黑压压地跪成一片,周围聚集了大批看热闹的闲杂人员,人山人海的将周边的街道都堵死了,有几个站立者正在讲诉自己的悲惨,无非活不下去,我家世代在京营当兵,为大明尽忠,高祖说过什么,成祖答应过什么?为什么忽然要我清退之类的。都是同温层,因此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哗哗的哭成了一片,简直就是一个诉苦大会。

百姓们议论纷纷,有人同情,有人不以为然。

马蹄急响,兵部尚书陈新甲和田守信带了一百巡城兵赶到了现场。

陈新甲原本正在兵部忙于军务,若不是田守信告知,他根本不知道有人在京营营房门口聚众闹事。见到现场情况,陈新甲忍不住就怒了:“好大的胆子,竟然堵塞军营营门,你们眼中还有王法吗?”

人太多了,兵丁们好不容易才驱赶出一条道路,护卫着陈新甲走到老兵们的面前。

“大人,我们冤枉啊……”

老兵们都是喊冤。

“冤什么冤?当兵打仗连枪都扛不稳,京营继续用你们当兵才是冤呢,都给本兵散了,不然就等着吃顺天府的棍棒吧!”陈新甲瞪眼。

“冤枉……”

迎接陈新甲的是一片冤枉之声。

不止跪着那些老兵,旁边看热闹的人群中也有很多人在起哄,有人为老兵抱不平,有人借机发泄对朝廷的不满,现场闹哄哄的,很快就把陈新甲的吼声淹没。

人浪翻滚。

陈新甲和一百名兵丁竟然控制不住局面。

和上一次不同,上一次是在兵部衙门口,一般老百姓不敢靠近,现场只有京营裁撤下来的老弱,但今天除了三百老兵,现场还有好几千看热闹的百姓,他们起哄吹口哨,为老兵们壮胆,希望事情把闹大,陈新甲再想要凭借官威就把老兵们吓退,已经是不可能了。

陈新甲额头上渗出细汗,小声对田守信道:“田公公,本兵在这里镇着,你赶紧去找太子调兵!”

本兵,兵部尚书的自称。

田守信拨马离开,急急出城向大校场而去。

陈新甲转身面对起哄的老兵,正要摆出兵部尚书的架势,吓唬一翻,忽然脑袋遭受重击,眼前一黑,哼也没哼的就往后倒……

襄城伯府门前。

和德胜门军营的群情汹涌不同,襄城伯府前的老兵们都情绪稳定,因为小襄城伯李国祯正在讲话。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大家放心,朝廷不会不管大家的,襄城伯也不会不管大家,我李国祯在次保证……”

李国祯站在府门前的台阶上,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台阶下的老弱都被他说的感动。

“大家请回吧,我李国祯一定会向太子殿下进言,解决大家可能的困难。如果做不到,到时大家再来围我襄城伯府,甚至可以把襄城伯的牌子砸了,我李国祯绝无怨言!”

李国祯讲的唾沫横飞,说的激动处,甚至还挤出了两滴眼泪,简直是把所有老兵都当成了自己府中的亲人,老兵们深受感动。

“回去吧,老伯公一定会为我们做主的。”

“就是,我们要相信小伯公。”

人群中,李国祯安排好的“桩角”正在劝说大家。

老兵们散去。

襄城伯府门前很快就恢复了宁静。

李国祯颇为得意,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德胜门军营和东直门军营正一团乱呢,相比他三言两语、轻轻松松就打发走府门前的老兵,兵部尚书陈新甲和顺天府尹周堪庚此时是焦头烂额,无计可施,而这正衬托出他的卓然不凡和伶俐口才。

抱歉,上一章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物,不得不删除,造成阅读障碍,深表歉意,里面绝不会再犯

第241章 营门惊变

接下来,李国祯准备按照原计划,前往德胜门军营,帮兵部尚书陈新甲处理现场的危机,相信只要他出马,现场骚乱很快就会平息。

当然了,时机要掌握的恰到好处,他出现的既不能太早也不能太迟,早了显示不出他的手段,迟了,万一皇太子带兵镇压,那他就白做功夫了。

而经过此事之后,他的能力必然为京师所知,连皇太子也不敢小瞧他了。

李国祯施施然下了台阶,准备上马。

就在这时,马蹄声急促,一匹快骑沿着街道疾驰而来,马上骑士是他府中的家丁,前往德胜门刺探情况,每十分钟回报一次。

听到那急促的马蹄,李国祯忽然有一种不详的感觉。

家丁在李国祯面前滚鞍下马,气喘吁吁一脸惊慌的禀报:“公子,不好了!兵部陈部堂被乱兵用石头砸伤,巡城兵丁捉拿凶手,有人拒捕,兵丁直接杀人!。”

“你说什么?”

李国祯脸色大变,这可不在他的预料中。

……

德胜门军营门前。

陈新甲脑子嗡嗡的不知道身在何处?原本,他正大声叱喝,想要说服老兵离开,正讲的慷慨激昂呢,不知道从哪儿飞来个一块小青石子,准确的砸在了他的额头上,“砰!”如遭重击,头上的纱帽被砸飞,他的人也砸得向旁歪了一步,头上鲜血直流,眼前金星直冒,站也站不住,身边的护卫急忙扶住他,惊呼:“部堂大人?部堂大人?”

鲜血模糊了双眼,陈新甲一时说不出话。

兵部尚书被攻击,现场立刻就乱了,陈新甲带来的那一百兵丁立刻大呼小叫的搜捕凶手,但却没有人看到凶手,连青石子从哪儿飞来的都没有人能说清,于是跪在地上的三百老兵就成了最大的嫌疑犯。

“抓!把他们全抓了!”

带队的百户命令。

尚书大人在他的保护之下出了事情,作为百户他要负最大的责任,如果再抓不住凶手,他的责任会更大,因此他气急败坏的命令,一定要把有嫌疑的刁民全部抓到!

“是!”兵丁们大声答应,执着刀枪就向老兵们扑去。

但老兵们怎肯束手就擒?兵部尚书大人倒地,生死不明,如果死了,那被逮着的人绝对是要偿命,就算不死只是受伤,被逮着的人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因此纷纷跳起来反抗。虽然他们都是被清退下来的弱兵,但毕竟都是握过刀枪的,拼命反抗之下竟然也颇有战斗力,一百兵丁一时奈他们莫何。

混乱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陈部堂被乱兵打死了,快跑啊!”

轰!

就像是炸开了锅。

现场情势一下就被激化了。

三百老兵一听尚书死了,都吓坏了,再也顾不上自己的那点委屈了,跳起来就想往人群里面钻,但一百巡城兵可不能让他们溜走,尚书大人死了,凶手在眼皮子底下走了,这责任谁也担不起。如果说刚才巡城兵和老兵们的缠斗还留有余地,架势胜过实质,但现在就不一样,巡城兵出手再不客气,老兵们则是狗急跳墙,他们拼命的推挤,挡在最前的几个巡城兵被推倒,两名老兵从缺口中钻出来,撒腿就要跑。

“拦住他们!”那名百户嘶吼。

“噗!噗!”

两杆长枪直接刺过去,将一名试图逃跑的老兵戳了一个透心凉。“杀人了!”

看见两个同伴丧命,那三百老兵都吓傻了,甚至有人直接吓晕了过去。

而跑在最前的那名老兵只跑了两步,就被巡城兵追上来一刀放倒。

但那名巡城兵刚刚收回钢刀,就莫名其妙的惨叫一声,扔了钢刀,抱着脑袋倒地。

这一下惊呆了不少人。

“巡城兵被杀了,老兵造反了!”

有人惊慌的喊。

巡城兵不知就里,虽然内心不相信老兵们敢造反,但那名无缘无故倒地的同伴,却让他们不得不对老兵们有所怀疑这群老贼,就算不是造反,也是对朝廷心怀不满,心中这么想,出手就更加不客气,眨眼间,又有两名试图逃跑的老兵被戳倒在地。

惨叫,鲜血,现场乱成一团,看热闹的百姓嘶声尖叫,一片踩踏,妇人小孩哭声一片。

陈新甲有点清醒了,他听到了现场的躁乱,还有那种惊恐至极的尖叫声,他拼命的睁开眼,推开搀扶他的卫兵,望着眼前的乱象,他全身的冷汗一下就下来了这可是帝京,一旦发生了骚动,造成了大祸害,可不是他一个兵部尚书能顶起来的!

“住手!都给我住手!”陈新甲神奇的恢复了力气,他扯开嗓子嘶声大吼。

但他的声音淹没在周边的尖叫声中。

混乱仍在继续。

危急之时,听见急促的马蹄和整齐的脚步声在街道两边响起,刀光闪现,京营兵,到了。

……

襄城伯府。

老襄城伯李守锜坐在椅子里,用一种阴沉至极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儿子,用一种咬牙切齿的声音问:“这就是你的计划?”

“是。”

李国祯跪在地上,再没有刚才的得意和潇洒,只有一额头的冷汗,他知道,自己搞砸了,如今的情势已经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了,唯有把一切都告诉老爷子,请老爷子拿主意了。

“拙劣!愚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朱纯臣和徐允祯都不能挡,何况你这个竖子?!”

李守锜提起椅边的拐杖,狠狠向李国祯扫去。

“啪!”

力量巨大,拐杖一折为二。

李国祯被打的呲牙咧嘴,但不敢闪躲,也不敢挪地方。

李守锜怒气尤不平,抬脚朝儿子连续猛踹,口中不停的骂蠢货。

“伯爷息怒!”管家洪耀福吓得哆嗦,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事情发了,打死儿子也没有用,李守锜压住心中的怒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的想了一想,目光扫向管家,咬牙切齿的问:“洪耀福,你找的那几个老兵可靠吗?”

“绝对可靠,他们都是伯爷在军中的老部下,最善于传播流言,就是死,他们也不会把小人说出来的!”洪耀福连忙回答。

李守锜老脸阴沉的像是要吃人:“他们现在可在德胜门的现场?”

“两个在,另外两个应该在看热闹。”洪耀福哆嗦回答。

“把他们的名字都写下来。”

“是。”

第242章 崇祯盛怒

洪耀福爬起来,拿起笔,在旁边的桌上将四个老兵的名字一一写下,双手呈送到李守锜面前,李守锜接过来看一眼,折好了放进怀中,目光再看向洪耀福:“洪管家,你跟我有二十年了吧?”

“是,整整二十年了。”洪耀福哆嗦的像是寒风中的小鸡。他知道自己犯了大忌,可能小命不保了,但他也没有办法啊,小襄城伯逼迫他做,他也不敢不从啊。

“二十年,老夫可有亏待你的地方?”

“从无!伯爷待小的如亲人,小的做牛做马也难报伯爷的恩情!”洪耀福回答的慷慨。

李守锜点点头:“那好,今日的事情你要保密,今生今世也不许跟任何人说起!”

“是。小的就是死,也不会吐露一个字!”洪耀福发誓的说,心里微微松口气。

“很好,你先出城躲几天吧,听说你在通州有一个亲戚,带上你家人,就先到通州吧。”李守锜道。

“是,小的这就走。”

洪耀福爬起来,擦一把头上的冷汗,急急去收拾东西。

李守锜看向李国祯,冷冷问:“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吗?”

李国祯方寸已经乱了,心神也已经慌了,在老父亲严厉的目光下,他咽了一口唾沫,颤声回答道:“爹,儿知道错了,儿子这就写奏折,辞掉提督的职位……”

“蠢货!”

李守锜气不打一处来,一脚将李国祯踹翻在地:“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个蠢货?你这个时候写奏折,不是不打自招,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你是怕皇太子追查不到你是幕后主使吗?”

李国祯猛然警醒,爬起来颤声道:“那儿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继续做你的提督,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过一样!”李守锜咬牙切齿的教儿子:“而且要认真的做,绝对不能让太子看出任何的破绽!”

“明白了……”李国祯点头像是啄米鸡。

李守锜转身向外走。

“爹,你去哪?”李国祯颤声问。

“还能去哪?当然是给你擦屁股!”李守锜怒不可遏但又无可奈何。他只有李国祯这一个儿子,无论如何,他也得帮儿子将这件事情糊圆了。

老爹走后,李国祯颓废的站起来,痛心疾首的喃喃:“老天爷待我不公啊,明明一条妙计却被搅合成这样,唉……”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哀戚立刻就变成了怨恨,咬牙切齿的道:“都怨洪耀福这个狗奴才坏了我的大计,等他回来,一定要严厉惩罚他!”

……

紫禁城,乾清宫。

崇祯帝正在发怒。

在他面前的龙案上摆着两本书,一本是朱慈烺在京营制定的新军规和操练手册,另一本是戚少保的纪效新书。

虽然同意朱慈烺抚军京营,但在内心里,崇祯帝对儿子是不放心的。儿子自小有点小聪明,喜欢读经读史,在朝堂上提出的新政四策,虽然石破天惊,令人难以置信,但崇祯帝自认天家尊贵血脉,传承自己,又在宫中耳濡目染,能提出一些治国之策倒也没有太让人大惊小怪的。

但军事和政事不同。

没有磨砺,没有行伍经验,即使是熟读兵书的天才也不可能有统领三军的能力,历朝历代,所谓的太子领军,其实都只是一个幌子,真正领军的还是太子下面的老帅老将,因此从一开始崇祯帝就打定了主意儿子任抚军,镇住那帮骄横的勋贵,整顿京营,再找寻几个知兵、懂兵的老将和干才,帮着儿子操兵、练兵。京中老将不多,吴襄算是有能力的一个,因此崇祯帝才不顾祖大寿新降,朝野对祖家怒气冲天之时,任命吴襄为精武营主将。

而李国祯是干才。

自从把吴襄和李国祯派到京营之后,崇祯帝就命东厂暗中观察,看太子要如何使用这二人?

而回报的内容让他怒极。

太子竟然不顾他的叮嘱,将李国祯和吴襄高高挂起,一点都没有重用!李国祯空头提督,吴襄居然连京营操练的内容都不能干涉,一切都依照皇太子朱慈烺定下的操练手册。

“简直是儿戏!经验丰富的老将你不用,你一个毛头小子,只靠一本纪效新书就想要练兵吗?”

崇祯帝怒极,忍不住就拍了桌子。

旁边的几个内侍包括王承恩在内都吓了一跳,王承恩心知崇祯帝是为了太子、为了京营之事在发怒,连忙跪倒:“陛下息怒,太子殿下绝不是孟浪之人,奴婢听说,自从整顿之后,京营一日四练,操武不停,喊杀震天,京城百姓都说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京营如此操练了……”

“少替他说好话!”崇祯帝怒。

王承恩浑身颤栗,跪伏在地,再不敢说话了。

脚步急促,东厂提督太监王德华急步走了进来,他是崇祯帝的亲信,又是内廷三公,见崇祯帝不用通报,进到阁内,见崇祯帝一脸怒意,王承恩等人跪伏在地,气氛肃杀,他脚步不由就凝滞住了。

崇祯帝目光冷冷扫向他。

王德华连忙跪倒:“奴婢叩见陛下。京营出了一点小事……”

听到京营两字,崇祯帝的眉毛立刻就竖了起来:“什么小事?”

……

德胜门军营门口。

陈新甲的倒地引发了骚动,骚动之后就是大混乱,一百巡城兵控制不住老兵的逃走,只能刀枪相加,而老兵也不敢屠戮,纷纷反抗,只短短几个瞬间,就有数十人倒在了血泊中。

直到朱慈烺带兵赶到,现场的混乱才结束。

两千精兵分别从街道的两边而来,军士们手握长枪,组成枪阵,口中齐声呐喊:“太子殿下到!敢乱动者格杀勿论!”

声音震动城区。

围观的百姓四散而逃,巡城兵和那些顽抗的老兵都吓得扔了手中的武器,跪地不动了。

枪阵向两边一分,朱慈烺和贺珍缓马走了出来,眼前的情况,特别是血泊的那几具尸体让朱慈烺心惊,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严重到这种地步?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那一群老兵,心知老兵问题必须解决,不然他们时不时的闹上一场,不但朝廷脸上无光,京营新军的建设也会受到影响,于是朱慈烺唤过曹西平,低声叮嘱两句,曹西平得令,快马疾驰而去。

第243章 专业凶手

“殿下……”

陈新甲在卫兵的搀扶下,上前来拜见。

他额头被砸了一个血窟窿,卫兵用白布简单为他包扎,不过并没有完全止血,领口和胸前的官袍上都是血迹,不过精神还好,等到了朱慈烺面前,他推开卫兵,一如平常那般的行礼。

朱慈烺连忙下马搀扶:“陈部堂快快请你,你伤势如何?”

陈新甲一脸羞愧:“臣的伤没事。对不起殿下,臣无能,没有能控制住局面……”

“先去休息吧,”朱慈烺打断他的话:“田守信,送陈部堂去太医院。”

“是。”

等陈新甲走后,朱慈烺将现场维持秩序的那名百户叫到面前,仔细询问事情的经过。百户不敢隐瞒,将整个过程详详细细的讲了一遍,不等他说完朱慈烺就已经明白,今天的事情不是一件简单的老兵哭诉案,而是一起有预谋的骚乱案。特别是陈新甲的受伤和几个巡城兵丁的倒地,几个兵丁也就罢了,陈新甲可是兵部尚书,他讲话之时前后左右都有卫兵保护,但青石子却能准确的击中他额头,且没有一人看到凶手,这恐怕不是简单的巧合能解释的。

“殿下,这就是砸伤部堂大人的那小石子。”

百户还算细心,居然把砸伤陈新甲的那小石子找到了。

是一块小青石子,重量只有十几克,打磨的很光滑,一看就知道不是随便在街道上捡的。

“这个凶手……是个专业人士啊。”朱慈烺拿在手中掂量一下,交给贺珍查看。

贺珍仔细看过,然后道:“听说江湖上有人专门以小青石子为武器,百步之内指哪打哪,臣过去不信,今日算是知道了。”

陈新甲和两名巡城兵都是脑袋中弹,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却也是受伤不轻。一颗小小的青石子能造成如此的伤害,可见凶手的腕力和准确度。

朱慈烺心说水浒里的没羽箭张清就是扔小石子的高手,虽然是,但应该也有一定的生活来源,三百老兵中显然是没有这样的高手的,凶手只能是来自围观百姓,一边沉思一边走到陈新甲刚才站身的地方,前后左右看了看,问道:“陈部堂受伤的是左额角,也就是说,小石子是从他左边来的,贺将军以为,左边哪个地点最适合投掷石块?”

“那里。”贺珍观察了一下,指着百步之外的一处高围墙:“站身在那一处围墙之上最合适,既能纵观全局,又不至于被人发现。”

“看那是谁家的围墙,问一下可有人看见?”

“是。”那百户急忙派人去查。

处理完事,接着就是人了。

朱慈烺走到那一群闹事的老兵们面前。

在京营将士的长枪下,老兵们都老实了,见皇太子走来,全体跪拜哭喊:“殿下饶命啊……”

朱慈烺没有说话,只向贺珍使了一个眼色,贺珍会意,上前一步,大声喝问道:“尔等为何闹事?难道不知我大明律法森严吗?”

贺珍是这一次京营裁撤的主事之人,见到贺珍,老兵们心中都有怨恨,喊冤之声就更大了。

“没有闹事啊,我等就是为了一口饭,不到京营当兵,家里连锅都揭不开了,殿下大恩大德,可怜可怜我们吧。”

“陈部堂受伤给我们没有关系,殿下明察啊。”

“巡城兵胡乱杀人,殿下要为我们做主啊……”

众人七嘴八舌的回答,都是哭哭啼啼,可怜兮兮。

老兵们的心思,贺珍何尝不知道?他冷笑一声:“有没有冤屈,殿下自会为尔等评断,现在尔等选一个代表回殿下的话,其他人不得多言,否则休怪本将无情!”

“是是……”

老兵们答应,不过选谁出来当代表,却无法达成共识,每一个人都是推三阻四躲在人群中有法不责众的保护伞,一旦直面皇太子那可就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了,皇太子大怒之下,说不定小命都难保,因此没人愿意当这个代表,贺珍连声呵斥,但却也没有多大的作用。

朱慈烺不着急,只冷冷看着这群老兵。

很快,曹西平回来了,将几张信笺送到朱慈烺的面前这是从锦衣卫镇抚司调出来的资料,如果锦衣卫称职,这些资料就不该是几张,而是几十张,所有今天闹事的旗总以上的老兵,锦衣卫都应该掌握。

朱慈烺接过后一张张仔细的看,然后指了指信笺上的一个名字,曹西平心领神会,走到贺珍身边,小声说了一句。

“谁是孙越?”得了曹西平的提醒,贺珍立刻喝问。

老兵们都看向一个三十多岁,穿着粗布短衣的矮胖子。

“就是你了!出来,殿下有话问你!”

贺珍伸手一指。

叫孙越的矮胖子一脸惊慌,他没想到自己会被选为代表,跪在这里和大家一起哭求还可以,单独面对皇太子……哎呦,给他一个胆子也不敢,本能的就是磕头求饶:“总戎大人饶命,卑职……”

一句话没说完,早有两名京营兵冲了过来,揪着他的衣领子,将他拎了出来。

没办法,孙越只能跪在朱慈烺面前,哆哆嗦嗦的等待朱慈烺的问话。

朱慈烺冷冷扫他一眼:“你就是孙越?”

“回殿下,臣就是孙越,求殿下饶命啊。臣安分守己,绝没有作奸犯科之事啊。”孙越连连叩头。

朱慈烺心说你还没有作奸犯科呢?都敢到京营门口闹事了!忍着怒气,淡淡问:“世代京营军籍,世袭旗总,到你这已经是第五代了,对吗?”

“是,从宣宗皇帝起,臣先祖就在京营为兵,曾斩过蒙古人的首级,积功为旗总,到臣这是第五代了。”孙越战战兢兢的回答。

朱慈烺点头:“你从京营离开时,所欠的军饷可曾领到?”

孙越犹豫了一下,回道:“回殿下,领到了。”

“可曾少一分?”

“一文不差。”

“既然不差,为什么闹事?”朱慈烺怒。

孙越支支吾吾的说不出。

朱慈烺冷冷道:“我来替你回答吧,你是京营军户,世世代代是京营之兵,不管操练不操练,你每月都能从京营领到固定的军饷,如今京营改制,你没了领空饷的好头,心情不忿,正好有人挑事,于是你们就趁机来闹事!”

第244章 追缴饷银

孙越心知不好,连忙哭嚎的辩解:“殿下,臣世代京营为兵,忠心皇上,没来由的忽然就被裁撤,心里实在是放不下啊,祖宗留给臣的职位,不能败在臣的手中啊,求殿下开恩,重新收臣回京营吧,臣必辛勤操练,效忠皇上和殿下啊!”

“求殿下收我等回京营……”孙越以下,老兵们也都是哀求。

朱慈烺冷笑:“重回京营?你们是不是以为本宫抚军京营只会是一时?就像是崇祯元年那一次一样,只要咬牙熬过了这一段时间,等本宫走了,就可以继续领空饷了?本宫告诉你们,京营未来是要上阵杀敌的,不是用来给你们养老领空饷的!”

就在这时,马蹄急促,几名锦衣卫护送一名内监疾驰而来,街道上看热闹的人群吓的连忙躲闪。曹西平看的真切,连忙小声禀告:“殿下,宫中来人了……”

朱慈烺转头看去。

内监秦方翻身下马,拎着袍子急步跑过来,一边下跪行礼一边道:“殿下,陛下召你速速进宫。”

嗯?

看秦方惊慌的模样看,朱慈烺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脸上却不动声色,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目光再看向孙越:“据本宫所知,你虽然是京营的旗总,但平常却是靠卖油为生,在正阳门开设有一间油铺,街坊邻居只知道你是一个卖油的商人,却不知道你是京营的旗总,过往的十年中,别说操练了,你平常连京营的大门也很少进入,本宫说的对不对?”

“……”孙越脸色立刻变的煞白。

“对还是不对?”父皇召见,没时间跟他们啰嗦,朱慈烺口气越发严厉。

“对!”孙越吓的一哆嗦,又连连叩首:“臣错了,殿下饶命啊……”

“虽然你从不到京营操练,不过你每月却能得到京营一半的俸禄,剩下的一半被你的上官贪墨了,这十年来一直如此,你每月除了卖油,还能从京营得到一两五钱的饷银,一年就是十八两,也就是说,这十年来你最少溢领了朝廷180两银子。”

朱慈烺再看向其他跪在地上的老兵:“你们也一样!你们在场的每一个,都是京营的懒兵、空兵,平时不参加京营的操练,白白领朝廷的饷银,以至于无法通过京营的考核。念及你们生活困难,此事京营改制,朝廷只让你们回家,但并没有追究你们十数年来溢领的饷银!但想不到你们对朝廷的爱护毫无感恩之心,反而变本加厉,屡次三番的到京营闹事,看来你们是非逼着朝廷追缴你们溢领的饷银不可了!”

一干老兵都是听的脸色煞白,乖乖,不能拿京营的铁饭碗、领京营的饷银也就算了,但如果朝廷要追缴过去的溢领,他们非倾家荡产不可。

“我等错了,再也不敢了,殿下饶命啊……”

老兵们肠子都悔青了,哭喊求饶,在地上砰砰的叩首。

“将他们交给顺天府,严加拷问,一定要查出幕后之人!”朱慈烺将现场交给贺珍,然后跟着秦方急匆匆回宫。

虽然说爱民如子才是好皇帝、好太子,但对无理取闹、阻碍政事的刁民,必须依法处置,不然无以服众,更无法治国。朱慈烺下了决心,这些闹事的吃空饷的人,不能轻纵,一定要严惩,而对幕后的指使之人更是不能放过。

没有挣来权益,反倒是进了监狱,老兵们都后悔死了,不过却再没有闹事的心思了,太子殿下说的很清楚,再闹事者不但要追缴溢领,而且要押入顺天大牢,追究刑责。

经此一事,他们对京营的“铁饭碗”彻底死心了。

朱慈烺走后,贺珍继续审问。

这一下再没有人敢隐瞒,孙越第一个坦白:“草民糊涂啊,草民听他们说,把草民从京营裁撤,并不是皇上也不是太子殿下您的意思,而是有奸人作祟,只要我们把事情闹大了,让宫里的皇上知道了,皇上就会下旨重新召我们回京营……”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贺珍问。

孙越说出两个名字,将那两个老兵揪出来一问,也是听他人所说。

盘问来盘问去,也找不到谣言的源头。

顺天府尹周堪庚满头大汗的赶到了,他倒不是故意拖延,他也没有胆子拖延,而是因为除了德胜门军营和襄城伯府外,东直门军营也有老兵聚集,他刚在东直门那边处理完,就急匆匆赶过来了,见现场有血迹还有尸体,他脑门上的汗就更多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肯定是要有人担责的,太子不可能,京营的那些将官也不可能,只能他这个倒霉的顺天府尹来背这个黑锅了。

贺珍依朱慈烺的命令,将这群闹事的老兵交给他处理。

所有人都被押往顺天府衙。

虽然已经近黄昏,但周堪庚还是立刻升堂,惊堂木一拍:“尔等受何人蛊惑,行此大逆之事,速速招来!”

“冤枉啊……”

老兵的回答还是面对贺珍时的说词,周堪庚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他乌纱帽能不能保住,就看他能不能调查出事情的真相了,一怒之下,立刻就要大刑伺候,幕僚却凑上来,小声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周堪庚脸色一变,急忙下令退堂。

进到府衙后堂,接过幕僚手中的那封信,打开了仔细的看。

看完之后,他脸色越发凝重,将信笺揉成团,塞到茶碗中,看着信笺慢慢被浸透,无奈的叹口气:“罢了,这个顺天府尹我终究是不能做了……”

乾清宫。

朱慈烺急匆匆进到皇宫,路上,他不动声色的向秦方探寻了一下父皇召自己入宫是为了何事?可惜秦方并不清楚,朱慈烺也没有多想,他以为崇祯帝召见是为了老兵聚集之事。

进到殿中,隐隐听见后面的暖阁中有语声传出,一问才知道,原来兵部尚书陈新甲和右侍郎吴甡正在和崇祯帝议事。到这时,朱慈烺才隐隐感觉有点不妙了,老兵聚集虽然是一个事,但并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已经平息,父皇将陈新甲和吴甡都招来显然不会是为了这点小事。

难道是河南的流贼或者是辽东的建虏有新动向?

第245章 崇祯心思

正忐忑之时,一个奉茶的小太监从暖阁中退了出来,进出之时掀了一下帘子,也就这刹那,两个字从暖阁中飘了出来。

吴襄。

听到这两字,朱慈烺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

作为一个熟读明史的穿越者,又是崇祯帝的儿子,朱慈烺对崇祯帝的性情有着比别人更多的了解,除了儒门圣徒,偏好名声之外,崇祯帝最恼怒的就是臣子对他虚掩应付、阴奉阳违,袁崇焕当年被诛,很大原因就是因为夸下了五年平辽的海口,结果不但不能平辽,反而还被建虏杀到了北京城下,致使崇祯颜面无存大功之臣孙传庭只不过说了两句牢骚话,就被崇祯投入诏狱,吴甡执意要两万兵马,不然不担任湖广督师,崇祯也将他罢官下狱。对臣子如此,对儿子也是如此,他明明给儿子安排了两个得力助手,儿子却偏偏不用,这让他有一种自己威严受到挑战的愤怒。

其实朱慈烺已经在提防了,他安排李国祯管后勤,吴襄管操练,并不算应付,不明白父皇为何还要发怒?

朱慈烺不担心崇祯发怒,只担心崇祯一怒之下会革去自己抚军京营之职。伴君如伴虎,对臣子如此,对他这个太子也一样,崇祯帝的一喜一怒都会决定他,乃至整个天下的命运。

因此,必须想办法补救。

朱慈烺绞尽脑汁的想。

不知不觉中,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丝丝细汗。

暖阁中忽然传出一个激动的声音。

“太子练兵之法虽不敢说超越前人,但绝对深得戚少保练兵之精髓,有名将风范!如今京营士气高涨,假以时日,必然会是一支精锐之师,臣愿用全家性命担保,太子操练之法绝对可行,一年之内,若京营不成精锐,请陛下治臣全家之罪!”

是吴甡。

显然,他正在竭力劝说崇祯帝,以至于提高了声调。

吴甡之后,陈新甲也在说话,虽然听不清楚,但想来他也是在维护朱慈烺,为朱慈烺说好话。

朱慈烺心头一热君前无戏言,吴甡居然把全家都赌上了。

而陈新甲也不容易,刚被打的头破血流,简单包扎就被叫到了御前。一个兵部尚书,一个兵部右侍郎,两人现在是朝中不多的知兵大臣,兵部又有协理京营之责,崇祯帝召他们两人来,显然是要知道他们两人对皇太子练兵的看法幸亏是他们两人,如果是朝中的其他大臣,朱慈烺恐怕会更加不安。

很快,暖阁帘子挑起,陈新甲和吴甡一前一后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太子站在不远处,两人连忙上前来见,陈新甲额头上缠着纱布,歪顶着官帽,脸色苍白,精神很不好,官袍领口隐隐还能看见血迹,堂堂兵部尚书当街遭此暗算,陈新甲也是本朝第一人了。见到朱慈烺,陈新甲脸色更加凝重,吴甡则始终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样子,就好像他二人并没有说服崇祯帝,他担心崇祯帝会责罚太子一样。

见礼完毕,朱慈烺牵住陈新甲的收,关心的问:“陈部堂伤势怎样?”

“谢殿下关心,一点小伤,臣无事的。”陈新甲眼神感动。

陈新甲虽没有大才,但却绝对尽心尽责,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也能坚持在御前应答,大明官员如果都能像陈新甲这般敬业,国事也不会如此颓废了。

吴甡原本想要提醒朱慈烺一句,但见朱慈烺面带微笑,信心十足,又想皇太子非是一般人,今日之事或许早在皇太子预料中,于是没有多言。

“宣太子觐见!”

内监悠扬的声音。

朱慈烺整理衣冠,进暖阁叩拜崇祯帝。

崇祯坐在案后,面无表情,但眼睛里的怒火却没有刚才那么炙热了。

虽然是亡国之君,但崇祯并非不听人言之君,相反,他就是因为听的太多了,才落得自缢煤山的下场。明明自己心有主见,明明想要南迁,却偏偏被朝堂上的大臣所左右,以至于错过了南迁的最佳时机,而吴甡和陈新甲都是知兵的大臣,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君,他们都说了当日校场检阅之事,对检阅过程和朱慈烺制定的操练教程钦佩不已,吴甡更用全家性命做担保,加上桌上的那本京营军规手册,细细翻来,倒也颇得戚继光练兵之精髓,所以崇祯帝犹豫了难道是朕错了吗?不然陈新甲和吴甡为何信誓旦旦,看法一致呢?

但转念一想,吴襄是老将,李国祯是干才,有贤才而不重用,这样的皇太子未来岂能是一个明君?

因此,崇祯帝的怒气依然未消。

等朱慈烺叩拜起身,崇祯板着脸,冷冷问:“你告诉朕,如何能练出一支强兵?”

朱慈烺小心翼翼地回答:“儿臣以为,要想练成一支强兵,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难在于粮饷和军马的筹集,没有充足的军资,强军就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简单在于,只要能提高士卒们的待遇和地位,给他们荣誉,施以有效而严格的操练,给他们勇气教导士卒,让他们知忠义,保证后勤,让士卒无后顾之忧再制定严格的军纪,有功赏,有过罚,如身使臂,如臂使指,结阵前进,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如此就可以练出强兵。”

崇祯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望子成龙,天下父亲都希望儿子有大才,朱慈烺一番话,让崇祯帝颇为欣慰我儿还是有练兵之才的,起码这番话就不是一般人能说出来的,不过他依然板着脸,继续问:“如何才能保证有效而严格的操练?”

“循戚少保练兵之法即可。”朱慈烺回答的简单。

崇祯哼了一声:“照你这么说,练兵倒简单了。”

朱慈烺不吱声。

他上面说的条件听起来简单,但做起来何其难?不说后面的操练,只说保障粮饷,就是眼下朝廷做不到的。

崇祯冷冷道:“朕命李国祯为提督,吴襄为精武营主将,就是为了给你臂助,你倒好,居然将这两人晾在了一边,李国祯空头提督,吴襄竟然连操练教程的一个字都不能改动,难道他十几年的戎马生涯,尸山血海爬出来的人,还不如你一个毛头小子吗?又或者你是对朕的安排有所不满?”

第246章 太子有党

对皇帝的安排不满,那就有“抗旨”的意味,如果是一般臣子听到此话,一定会吓的魂飞魄散,朱慈烺反倒是松了口气父皇既然直接提到此事,就说明他对此事的怒气已经消了,如果一直斥责其他事情,那反倒是不好了。

朱慈烺连忙跪下:“儿臣岂敢?父皇误会儿臣了,小襄城伯和吴老总镇都是

大才,儿臣岂能不知?只是京营整顿刚刚完成,尚在队列和号令的操练阶段,而队列和号令皆来自戚少保,非吴老总镇所擅长,因此吴老总镇暂时清闲,但等到操练军武和军阵之时,吴老总镇必然是儿臣倚仗的第一人。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儿臣整顿京营,粮饷是京营第一要务,为免军中贪墨,才会令小襄城伯督管钱粮,绝没有空头提督的意思。”

一边说一边叩首,但朱慈烺心中却是懊恼,如果可以,他真想对崇祯帝说:你给我派的都是什么鸟人啊?赶紧收回去不要碍我的大事!

但想归想,他却绝不能这么说。

朱慈烺是一个穿越者,知道李国祯和吴襄都是庸碌之才,更知道两人在甲申年的德性,但崇祯帝不知道啊,李国祯口才便利,说起军事来头头是道,说他庸碌,恐怕崇祯帝会第一个反对吴襄辽东宿将,又培养出了吴三桂这么一个“大将”,说他无能,崇祯帝也不会相信。

更何况崇祯帝刚刚任命他们二人为京营的提督和精武营的主将,作为儿子的朱慈烺就要赶他们走,那不是打崇祯的脸吗?

所以不管多不情愿,朱慈烺只能哑巴吞黄连,将这二人暂时忍下来。

崇祯却依旧板着脸,冷冷道:“这么说,朕是误会你了?”

朱慈烺不敢吱声。

“你的小算盘别以为朕不知道,京营那么大,岂是你一人能掌握的?非有忠心之人辅佐不可,为君者,要任贤用能,切不可意气用事,朕不管这两人在什么地方得罪过你,但朕要告诉你,李国祯是勋贵中的后起之秀,你要多多倚仗,吴襄是辽东宿将,久经沙场,你要练强兵,非有他的臂助不可!”

听到这里,朱慈烺心里微微一动。原先他以为任命李国祯是为了拉拢勋贵,但听父皇的口气,难道任命吴襄也是为了拉拢吴三桂吗?

一个勋贵,一个统兵的军阀,大明皇帝拉他们两人当太子的臂助,既能用其能,操练京营,也表示出了对他们身后势力的荣宠,确实是一举双得。

从这一点上说,用李国祯和吴襄确实没有错。

只不过朱慈烺无福消受罢了。

还有,父皇为什么说“得罪”?虽然自己看不上李国祯和吴襄,但却从来对他二人口出恶言……如果有,也不过是对李国祯的几次献策没有在意,难道就因为这个,李国祯心怀不满,在父皇面前有所抱怨吗?

抱怨皇太子,李国祯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那又是谁呢?

顾不上多想,连忙叩首:“儿臣明白了。”

“明白就好。”崇祯脸色这才和缓下来,叹口气,眼神微有疲惫:“德胜门又是怎么回事?”

朱慈烺连忙解释。

听完后,崇祯微微点头:“有歹人在背后煽风点火,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朕已经令锦衣卫去查了,一旦查到,绝不轻饶!但你的责任也少不了,既然裁撤了那些人,就应该做好后续的不测准备,像你这样撒手不管,任由他们闹事,岂是名将、明君所为?”

“儿臣知错了。”朱慈烺叩首。

“起来吧。”崇祯道,等朱慈烺起身,他仔细端详,虽然还是板着脸,但眼神里却有慈父的欣慰,目光和朱慈烺对视时,却又变回冰冷,肃然道:“去忙吧,京营事大,不可懈怠!”

“是。”

朱慈烺退出。

王承恩亲自送朱慈烺到殿外。

出殿门时,东厂提督太监王德化正站在门外的飞檐斗拱下,朱慈烺出殿时,他躬身行礼。

朱慈烺心中一动,已然明白崇祯是怎么知道李国祯和吴襄之事了。

东厂。

看来即使是对自己的儿子,崇祯帝也不放心,也暗地里派了东厂盯梢。

不对,不是盯梢,应该是不放心年轻的儿子在京营抚军,所以派了东厂暗中观察,而东厂这一次的作为显然是比较称职的,朱慈烺只不过晾了吴襄和李国祯三五天,他们就报到了御前。

为什么说是东厂而不是锦衣卫?

魏忠贤倒台后,锦衣卫和东厂被牵连,一度差点被裁撤,最后虽然保留,但权力被削弱了很多,魏忠贤时代,东厂提督太监总辖锦衣卫和东厂,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被弱化,魏忠贤之后,锦衣卫被剥了出来,恢复祖制,直接向皇帝负责,而不再通过东厂提督太监,同时东厂主内,锦衣卫主外的格局也被确定了下来。

所谓内,就是皇族和勋贵所谓外,就是朝野百官。

上一次朱慈烺提出释放孙传庭,再练新兵,崇祯大起疑窦之时,就是由东厂调查的。

朱慈烺身为太子,在京营抚军,崇祯如果有疑问,显然还是要通过东厂。

王德化低着头,恭恭敬敬地送朱慈烺离开,等朱慈烺离开,他对王承恩拱手。笑眯眯地道:“王公公,家那边有点事,王师傅请你去一趟。皇上这边就交给咱家了。”

所谓的家,指的是司礼监衙门,王师傅就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王之心。虽然三位王公公的年纪差不多,但王之心进宫最早,所以王德化和王承恩都得称他一声师傅。刘若愚在酌中志有记载,太监是“早来一日为师,晚来一日为徒,阶级分明,太监管太监,尤胜于宫刑”。

“有劳公公了。”王承恩不疑有他,朝王德化还一礼,快步向司礼监去了。

等王承恩走远,王德化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转身进到殿中。

暖阁中,崇祯又开始看奏折,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的点亮了阁中的蜡烛,烛光下,崇祯帝眼角的皱纹越发明显。

第247章 如芒在背

王德化进到阁中,摆摆手,将阁中的小太监和小宫女都打发出去,然后躬身在崇祯帝面前站定,轻声:“陛下。”

“说。”崇祯帝头也不抬。

虽然东厂和锦衣卫的权力受到了很大的削弱,但依然是皇帝手中的两把利剑,无论王德化还是骆养性,都是崇祯帝绝对的心腹,王德化将小太监和小宫女打发出去,明显就是有密情要禀告。

“有一件事,奴婢不知道该不该讲……”王德化忽然一撩袍子,跪倒在地。

“嗯?”

崇祯帝抬起头,脸色凝重,从王德化的语气中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寻常,他是天子,王德化是东厂提督,这个天底下还有他不能听,王德化犹豫着不能讲的事情吗?

没有!

“讲!”崇祯道。

“太子殿下和兵部尚书陈新甲、兵部右侍郎吴甡,过从甚密。”王德化跪伏在地,额头贴地,用一种只有他和崇祯能听见的声音说。

崇祯脸色大变:“你是说……太子有党?”

……

离开皇宫,返回王府的道路上,朱慈烺心情沉重,德胜门军营之事让他意识到在京师隐藏着一股敌对力量,不管是建虏安插在京师的汉奸,又或者是李子成的细作,总之都是京师的隐患,必须尽快铲除,不然随便被他们一鼓动就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京师迟早要乱套。

另外,父皇对李国祯和吴襄这么在意,也让他有点惴惴不安。

更让他不安的是,京营可能有东厂密探。

说不定身边也有。

朱慈烺看了看左右。

身边左右都是他从宫中带出的亲信之人,他无法知道有谁是东厂密探?

他没有僭越之意,他只想依照自己的计划做一些事情,身边有东厂密探,时时向崇祯帝汇报,如芒在背,对他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问题,得想办法解决。

回到王府时,天色已经漆黑,京营三万将士也已经回城,府门前的灯笼下,贺珍正在等候。

朱慈烺进宫之后,德胜门的后续交由贺珍处理,虽然没有什么出众的才能,但贺珍胜在忠心谨慎,朱慈烺交给他的事情他都一丝不苟的完成,老兵们的口供,整个事情发生的全过程都由文书记载下来,整理成一叠厚厚的信笺,交到朱慈烺的面前。

贺珍走后,朱慈烺令东宫厨房做了莲子汤,由田守信亲自送到陈新甲府上,陈新甲今天先被青石子击伤,后又强撑着在御前对答,为朱慈烺的操练辩解,算是立了大功,朱慈烺心中感激,这道汤是一定要赐的。

“找到萧汉俊,就说本宫要他调查今天下午之事。他到底有没有本事,有几分本事,正好可以测试一下。”田守信临出门前,朱慈烺又交代了他另一件事。

虽然萧汉俊还没有完成“魏藻德”的任务,能力尚不知如何,但朱慈烺决定先用他一次。

“是。”

等田守信返回时,朱慈烺正在灯下翻看贺珍交给他的资料,京师的敌对力量,父皇对李国祯和吴襄的宠信,让他有点心烦意乱。田守信为朱慈烺换了一杯热茶,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殿下,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朱慈烺道。

“今天不止德胜门和东直门,襄城伯府门前也有老兵骚乱,不过小襄城伯处理得当,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危局,乍看起来是小襄城伯应对得当、处事得体,但奴婢细细思想,总觉得有点不对……”田守信小心翼翼地道。

朱慈烺沉思着点头:“我也想过这一点,不过李国祯胆子虽然大,但攻击兵部尚书的事情,他还做不出来,所以这件事应该不是他做的。”

田守信道:“殿下明睿。不过还是要小心,小襄城伯自恃才高,雄心勃勃,可不像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啊。”

……

“朱家太子还是一个小孩儿啊。”

同一时间,几个人正在黑暗中的房间中议论朱慈烺。

“要不是红娘子拦着额,额非一箭射死他不可!”一个粗重的声音嚷嚷。

“朱家太子身边那么多的官兵,射死他你也活不了,何况哪那么容易让你射?”

“可惜没让那些官兵狗咬狗的打起来,遗憾啊。”

“别说了,红娘子回来了。”

房间立刻归于沉寂,听见房门呀的一声响,一个脚步无声的走了进来,然后一个清脆动听但又非常沉稳的女声响起:“老赵还没有回来吗?”

“是,估计快了。”

女声沉吟道:“不能再等了,最迟后天,我们必须离开。”

“是。”

……

京师通往通州的大道上,一辆孤独的马车正拼命赶路,车厢颠簸无比,赶车的车夫正是襄城伯府的管家洪耀福,车厢里坐的是他的老婆和两个儿子,眼看天色已晚,肯定是不能在通州城门关闭之前进入通州了,所以他老婆不时掀起车帘,求他慢一点,两个儿子都快要颠吐了,但洪耀福却不管,一劲的猛催马。

“塔塔……”

马蹄急促,四名黑衣骑士从身后的官道上急速追了上来。

听到马蹄声,看到后面的四名黑衣骑士,洪耀福脸色大变,发疯一样的抽马加速。

但两轮的马车终究跑不过四蹄的骏马。

四名骑士超过马车,将马车围在了路中。

四人都黑衣黑帽,脸上还围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

洪耀福抓着马缰,浑身发抖,他知道,他终究是没有躲过。

车中的老婆和两个儿子也都是惊慌,“孩他爹。这是怎么了?”老婆抱着两个儿子,惊恐的问。

洪耀福咽了一口口水,竭力放平声调,抱着最后的希望,颤声道:“几位好汉,我一家连夜赶路,车中除了家人,并没有银两。还望几位好汉高抬贵手,放过我一家人。”

“不为银子,有人出钱买你的命!”为首骑士冷冷道,一边道一边拔出了雪亮的长刀。

洪耀福最后的一点希望也落空了,他咬着牙,眼眶中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伯公答应放我走了,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要去见伯公……”

黑衣骑士都不说话,露出的双眼中都带着残酷的冷笑。

洪耀福知道不能免,转身冲老婆吼一声:“带儿子快跑!”从座下抽出一把短刀,从车上跳下来,哇呀呀叫:“我跟你们拼了!”

第248章 卑劣同盟

刀光一闪。

鲜血飞起。

伴随着洪耀福老婆的惊呼和两个尚未成年的儿子嘶声尖叫,洪耀福人在半空,双脚还没有落地,就已经被劈成两截了。

为首骑士收回长刀,用一种毫无感情的声音道:“杀,一个不留!”

四名黑衣骑士飞身上车,连续出刀,一刀一个,将洪耀福一家三人全部斩杀。

“李守锜你个王八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洪耀福的老婆临死前做出了恶毒的诅咒,但诅咒未完,人头就已经被黑衣骑士斩下。

杀人完毕,一名黑衣骑士将手中的火把,往车里一扔。

呼,大火燃起,四具尸体很快就被烧成了灰烬……

京师。

春丽酒楼。

两个老兵在春丽酒楼中等了一个时辰,但洪耀福却没有按照约定现身,两人心知不妙,加上下午的事情又出了漏子,锦衣卫查的紧,于是不敢再多留,急急从酒楼后门离开。

酒楼后面是一条长长的巷子。

刚进了巷子,前后就各有黑影出现。

“谁?”一名老兵惊恐的喝问。

回答他的是刀光。

“噗噗……”

刀光闪过,阴沟里多了两具尸体。

顺天府大牢。

“死人拉!”犯人们尖叫,两个今晚刚押来的犯人口吐白沫,好像是中了剧毒……

夜已深,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的家中。

后面的密室里。

骆养性进入密室,小心地关上门,转身看向坐在密室里的那人,冷冷道:“办妥了。”

黑色的斗篷,全身遮挡的严严实实,脸都不露,听到骆养性说话,微微松口气,站起来拱手:“谢谢。指挥使大恩,老夫至死不忘!”

声音苍老,微微带着一丝疲惫。

原来是李守锜。

骆养性面无表情的走到李守锜的椅子坐下,冷冷道:“伯公客气了,为伯公做事,我骆养性理所当然,不过陛下命我追查此事,我却帮着国公杀人灭口,一旦败露,我骆家可又多了一条诛九族的大罪!”

“指挥使做事严密,定不会被圣上知道,再者,犬子虽然鼓动老兵们在营门口聚集,但却没有指使他人攻击陈部堂,这定是其他奸人所为。指挥使只要能将攻击陈部堂的奸人找出来,就不算是逆旨。”李守锜道。

骆养性哼了一声:“伯公一番话,胜读十年书,不过也仅此一次了,以后骆某恐怕再难和伯公相见!”

李守锜点头:“那自然。”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了桌子上。

骆养性端起茶盏,冷冷道:“夜深了,伯公早回吧。”

李守锜拱拱手,走了。

等他走后,骆养性忽然怒不可遏的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茶水飞溅,瓷片粉碎之时,他恶狠狠地诅咒:“李守锜,你屡次三番的指使我,真把我当成你的狗了吗?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

信王府。

卯时,朱慈烺准时起床,穿戴齐整之后,骑马去往东直门。晨风很冷,但朱慈烺的心却是热的。远远就看到了火把,听到了京营将士隆隆地跑步声,因为天还没有大亮,所以领头的队伍还打着火把。“都他么快点!拖拖拉拉的像个娘们!”带队的千户在爆粗口,是徐文朴,在所有千户中,他性子最急,因此他的千户队永远是第一支出城的。

齐整的脚步和口号惊醒了街道两边沉睡的百姓,有人推开窗户探头看,有人披衣站在门楣下已经六七天了,但京师百姓对京营的操练还是很新奇。

上到城楼,仔细观看将士们出城的队列,朱慈烺惊喜的发现,几天下来,京营将士的步伐已经比过往整齐了很多。

脚步声响,一名锦衣卫急匆匆地上了城楼,在田守信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田守信神情一变,立刻向朱慈烺报告:“殿下,顺天大牢出事了,有两个老兵昨晚在牢中暴死。”

“嗯?怎么死的?”朱慈烺立刻警觉。

“仵作验尸,说是发急病而死。”田守信道。

朱慈烺面色凝重,不用说,这两个老兵一定是谣言的源头或者是知道其中的内情,所以才会被灭口,顺天大牢虽不如诏狱森严,但却也不是随意能出入的,凶手却能为所欲为,由此可知背后的能量不小啊。如果真是建虏或者是李自成的奸细在作怪,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锦衣卫那边有消息吗?”朱慈烺问。

老兵闹事一事,由锦衣卫负责调查。

田守信摇头,刚刚一天,锦衣卫很难有线索,就算有也不会通报东宫。

朱慈烺皱着眉头,他对锦衣卫的能力没有多少信心,且锦衣卫不在他的掌握中,要想查清此事,只能期望萧汉俊了。

也不知萧汉俊能不能担起这个重任?

“另外,昨天傍晚,新任吏部尚书郑三俊进京了。”田守信道。

去年年底,前任吏部尚书李日宣和户部尚书李侍问,一个获罪,一个回乡,双双被罢职,两部尚书的位置悬缺,由两位大学士陈演和谢升暂时担着明朝内阁大学士只有五品,权责和地位不符,所以大学士都会加六部尚书衔,因此来统领百官。

虽然是“虚职”,但毕竟领了这个职位,在这个职位空虚之时,陈演和谢升

自然得顶替一下。陈演的户部尚书也就罢了,谢升的吏部尚书掌管官员的升迁,职权极重,朝野上下都盯着呢,因此吏部尚书很快就定了人选,那就是郑三俊。

这郑三俊这个名字,朱慈烺还是有点印象的。

郑三俊是一名老官吏,崇祯元年就担任过南京户部尚书,后又到北京担任刑部尚书,任内平反冤案,论说告发株连的弊端,乞求下命终止,崇祯一一听从,,崇祯九年,户部尚书侯恂“糜饷误国”获罪入狱,崇祯想重治他的罪,郑三俊多次上书为侯恂求情,刑部审判的结果也令崇祯很是不满,进谗言的人说候恂与郑三俊都是东林党人,郑三俊想要歪曲破坏法律释放罪人,崇祯帝一怒之下夺了郑三俊的官职交司法处置,幸亏时任宣大总督卢象升和大学士孔贞运等人求情,才被从轻刑罚,丢了刑部尚书的官帽,流放广西。

去年朝政大变,排斥东林党的首辅温体仁倒台,新任的首辅周延儒是东林人的盟友,被罢黜的东林人纷纷重获起用,郑三俊为人端庄严谨,素有清名,用他做吏部尚书,倒也适才适所。

第249章 庐州兵乱

历史上,郑三俊被起用后,首疏举荐李邦华、刘宗周、史可法、冯元飏、陈士奇出任将相。后又向崇祯推举天下廉洁奉公、才干超群的知县七人,夏允彝名列榜首。

其他不说,李邦华和夏允彝绝对是人才。

此后郑三俊再举荐高宏图、毕懋良、杨廷麟等数十人。毕懋良就是火器专家毕懋康的哥哥。

总体看来,郑三俊的吏部尚书还算是称职。

但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他举荐的全部都是东林人。

“知道了。”朱慈烺点头。

朱慈烺原本并没有太在意,吏部也好,户部也罢,朝政的变化不在他的忧心范围内,军政才是,但没想到这一次郑三俊的到任,竟然为他惹出了一点小麻烦。

……

千里之外。

安徽庐州。

京师兵乱的同时,庐州也发生了一场兵乱。

“好,有胆气!跟本官走!”

一名穿着五品官服,面色极为凝肃的中年文士对眼前的这个青年发出赞叹和鼓励之声。

中年文士叫郑履祥,刚刚调任庐州知府还不到十天。

因为庐州卫指挥使的贪墨和前任知府大人的无所作为,庐州卫所的官兵已经有半年时间没有领到军饷了,就在今日,卫所官兵忽然封锁庐州四门,在城中闹起饷来,城中的大户人家都有安家护院的家丁,卫所官兵惹不起,街道两侧的商户就成了乱兵们抢劫搜刮的主要目标。

作为庐州知府,郑履祥不能坐视乱局,他急急去见卫指挥所杨载福,要求杨载福约束士兵,制止乱局。但杨载福却躲了起来,没办法,郑履祥只能亲自去安抚乱军。不想那些乱兵却根本不把他这个知府大人放在眼里,不但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还将和他同去的管家郑家富和几个护卫家丁全部打成了重伤。郑家富的伤势尤其严重,被人抬回来,此时还昏迷不醒呢。

郑履祥倒没有受伤,乱军对他的身份和官袍还是有所顾忌的。

如果是一般的文士,这么一闹,肯定就吓死了,但郑履祥性情刚烈,乱军们这么一闹,反倒是激发了他的性子。将郑家富送回州府衙门后,他亲自擂响大鼓,再次召集州府的衙役。

但大鼓都快擂破了,也没有一个衙役出现。

衙役都是本地人,见发生了祸事,都悄悄躲起来了。

没办法,郑履祥只能发动自己的家丁。

郑履祥将剩下的六名家丁召集了起来,并取出衙门里的几套甲胄和钢刀,扔在地上,昂首告诉他们,愿意跟随自己去平乱的,可穿上甲胄,拿上钢刀,平乱成功后,一人可获得十两银子的赏赐!

但面对正在满城打家劫舍的乱兵,六名家丁都低着头,战栗着不敢应声。

如此的兵荒马乱,区区六个人就想要去阻止乱兵的抢劫,不是鸡蛋碰石头,自寻死路吗?管家郑家富他们能捡一条命回来,已经是不容易了,其他人哪还敢去尝试?

再说了,他们中间最凶悍最有战力的周寿前几天忽然失踪了,没人知道周寿去了哪?现在六名家丁都忍不住想,周寿该不会是提前得到消息,溜之大吉了吧?

郑履祥眼睛里冒火,一跺脚:“没人去是吧?本宫自己去!”提了长剑,急火火的就要出门。

“爹,不能去啊!”

郑家小姐听到消息,跌跌撞撞的从后院冲了出来,扯住郑履祥的袖子,哭泣着想要拦阻,她母早亡,自幼由奶娘抚养长大,郑履祥一直没有续弦,平常对她视若珍宝,但今日却是翻了脸,袍袖一甩,将女儿甩在地上,咆哮的道:“一个女儿家,谁让你从后院出来的,小青,把她带回去!”

一手提着袍角,一手提了长剑,义无反顾的向外走。

“爹!”

郑家小姐倒在地上,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清澈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小青一边搀扶小姐,一边向那六个家丁哀求哭喊:“你们快去啊,难道你们要看着老爷一个人去送死吗?”

家丁们动容了,但你看我,我看你,但终究没人有勇气去追随郑履祥。

这时,一个冷静的声音忽然从后面传来:“大人,小人愿随你一起去!”

众家丁转头循着声音看过去。

个子中等,脸色苍白,眼珠子却漆黑,头上缠着纱带,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脸色冰冷的像是谁都欠他一百两银子似的。穿着一件粗布衣衫,踩着布鞋,缓步走过来,伸手提起地上的一副甲胄,很淡定的,一丝不苟的往身上套。

众人认出来了,原来是老爷在赴任路上救下的那个青年,名字叫刘志。

正要冲出府门的郑履祥停住了脚步,微微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总算是有一个人愿意追随他。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快帮他穿铁甲啊!”

丫鬟小青猛一跺脚,对那些家丁很是不满。

几个家丁也才惊醒,手忙脚乱帮刘志穿铁甲,看向刘志的目光都是怜惜,像是在说:兄弟,你多保重了,估计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刘志始终面无表情,对即将到来的凶险,毫无畏惧。

披甲完毕,戴上头盔,刘志却没有拿地上的钢刀,而是从怀中抽出了一把锋利的短刃。

“大人,我们走!”

刘志大步追上郑履祥。

“好!”

有人愿意陪自己去,郑履祥顾不上多问,只问了刘志的名字和年纪以后,赞了刘志一句后,就领着刘志出了门。临出门前,刘志转头看向那六个家丁,冷冷道:“保护好小姐!”

刘志是新来的,地位还不如他们呢,但六个家丁却不由自主的点头,就仿佛刘志是他们的领导一样。

庐州大街上,乱兵们手持武器砸开沿街商铺的门窗,抢夺里面的财物,淫辱商人们的妻女,甚至剥夺他们的生命,纵火焚烧他们的房屋……兵荒马乱之中,郑履祥提着长剑在前,刘志手握短刃在后。

“给本官住手!”

郑履祥冲到两个正在打砸店铺的乱兵面前,大声呵斥。

两个乱军见他身穿官袍,对他有所顾忌,不过却也舍不得到手的财物,一人骂道:“狗官滚远点,惹老子不高兴了……”

话未说完,一个身影忽然从郑履祥身后冲了出来,一刀刺进了他的咽喉。

第250章 挡我者死

这一下的变化太快了,郑履祥都惊呆了。

尖刀刺进咽喉之后又迅速拔出,鲜血像喷泉一样在空中乱喷,那乱兵捂着脖子,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那个刺他的人,但却看不到,不是因为鲜血乱喷,而因为那个身影刺了他脖子之后,又一个转身,将另一个发呆的乱军也刺倒在地了。

两个乱兵喷溅的鲜血,顷刻间就染红了刘志那张冰冷的面孔。

郑履祥张大了嘴,用一种看魔鬼的眼神看着刘志。

他没想到自己救下的这个“家丁”,身手竟然这么好!

明中前期的时候,卫所兵的兵员和装备都还算可以,但到了明后期,特别是崇祯十年之后,朝廷没有钱粮为卫所更新装备,导致卫所兵的装备越发不堪,不但没有铠甲,连手中的兵器也有很多是生锈的残次品,铁甲基本没有,大部分都是皮甲。相比起刘志身上的铁甲和手中的利刃,一对一的情况下,卫所兵装备的武器完全构不成威胁。

刘志气喘吁吁,他自己最清楚,他只迅速的刺杀两名乱兵,身体好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出手狠,而且绝不犹豫。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杀了两名乱兵之后,抹一把脸上的血,刘志握着短刃退回郑履祥的身后。

“杀的好!”

醒悟过来的郑履祥夸奖了他一句,然后继续向前。

因为人多了抢到东西不够分,因此乱兵们一般都是两三成群,刘志出手凌厉,又有郑履祥这个大官压阵,竟然在北门大街上,一口气连杀了五个乱兵。

当短刀从第三名乱兵的两根肋骨中间刺入心脏的时候,刘志嘴唇紧抿,眼角带着冷酷的笑,就好像他很享受这种杀人的感觉一样等到杀到第四名乱兵时,他出手更加凶狠,也更快的熟练,就好像他天生就是一个屠夫,喷溅的鲜血唤醒了他心中的凶残和存储的技能等到第五名乱兵捂着被割断的颈动脉,狂叫着倒下的时候,刘志甚至用舌头舔了舔喷溅在脸上的鲜血咸而苦,但却回味无穷。

一名穿着青色白鹤五品官服的中年文士在前,一名披着盔甲手持短刃的家丁在后,一连杀了五个乱兵,正在街道上打家劫舍,抢劫钱财的乱兵都被惊住了,很快的,他们齐声大喊,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将郑履祥和刘志围在中间。见到同伴的死状,这些乱兵都是愤怒,他们举着刀枪向郑履祥和刘志怒吼:“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郑履祥脸色发白,虽然他刚烈有胆气,手里也有长剑,但这样的场面还是第一次遇到,一时慌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下一秒钟,更让他惊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身后的刘志忽然一步上前,左手抓住他胳膊,右手里的短刃横在他的脖子上,冲那些围过来的乱兵大吼一声:“都别动!不然我就杀了知府大人!”

郑履祥惊呆了,围过来的乱兵愣在原地,眼睛里都是迷茫,你看我,我看你,心说怎么回事?这人明明是这狗官的下属,怎么忽然把刀架在狗官脖子上了?

惊疑、迷茫之后,原本非常愤怒,冲动的想要把郑履祥和刘志两人乱刀分尸的乱军,一下就冷静了许多。虽然还握着刀枪,四面围着郑履祥和刘志,但却没人喊打喊杀了。

原因很简单,虽然他们是乱兵,虽然他们在闹饷,但他们并没有造反的意思,只是因为朝廷拖欠军饷的时间太超过,他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脑子一热,冲到街道上来抢劫了。内心里,他们都有一种法不责众,抢了也白抢,只要事情不闹大,就不会被责罚的侥幸。

但如果杀了知府大人,或者知府大人死在他们眼前,那事情的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

再没有人想为那死去的五个乱兵报仇了,所有人都在想自己怎么办?

慌乱之后,一名小头目大声冲刘志喊:“别乱动啊,杀了知府大人可是要抵命的!”

也是可笑,刚刚他还想要杀郑履祥呢,一个转眼就改变了态度。

刘志嘴角挂起一丝冷酷的笑,冷冷道:“你们指挥使大人在哪?叫他立刻出来!”

乱兵们相互一看,眼前复杂的局面确也不是他们自己能处理,于是急急去通报指挥使了。

庐州卫指挥使叫杨载福,担任庐州卫已经快十年了,这十年中庐州知府换了又换,他指挥使的位置却是稳如泰山,过去不管谁做庐州知府,他都能混的开,但却没有想到,新任的知府郑履祥却不给他面子。五日前,他照例到州府衙门请调钱粮,没想到郑履祥不但不给,还要清查他卫所的账目。

这还得了?

一旦清查账目,他吃空饷、占军田的事情就会暴露,他这个卫指挥使肯定是做不成了,说不定还会掉脑袋,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他暗中策划了这一次的哗变闹饷事件。其实这并不是第一次,上任知府刚到任之时,也曾经想要查他卫所的账目,结果被他用一场小型哗变吓破了胆,从此再不敢提查账之事,今日这个郑履祥看起来比上任知府更顽固,小打小闹是不成的,于是杨载福搞了一场大的。

兵变开始后,杨载福就躲了起来,他要等到郑履祥承受不住,服软求饶的时候,才会跳出来收拾乱局。

不过事情的变化却超出他的想象,先是知府大人的家丁在街上被打,接着知府大人竟然提着长剑,亲自到街上来制止乱兵,并且所带的一个家丁竟然一连杀了五个卫所兵,当听到知府大人被愤怒的卫所兵团团包围之时,杨载福的额头上一下就冒出了冷汗。

闹饷抢劫几家商铺是小事,但如果没了知府大人的性命,那可就是大事了,他想兜也是兜不住的。

于是顾不上再躲藏了,杨载福急急赶到现场。

杨载福到场时,刘志手里的短刃已经不在郑履祥的脖子上,他面无表情的站在郑履祥的身后。郑履祥恢复了知府大人的威严,坐在街边的一张椅子上,长剑放在右手边,目光冷冷看着纵马疾驰而来的杨载福。

第251章 交换条件

此时的庐州已经比刚才平静许多,抢到财物的乱兵已经急急回营了,没有抢到财物的,在郑履祥的威吓和劝说之下,也回去了不少,纵火焚烧,乱兵打家劫舍的情况,正在渐渐缓解中。

杨载福在离着郑履祥五十步距离的地方翻身下马,一个中军模样的人疾步迎上他,小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向他讲诉了一遍。

杨载福很是惊奇,兵乱竟然被一个家丁阻止了?这怎么可能?目光看向郑履祥身后的刘志,眼中都是冷笑,忽然大喝一声:“好啊,竟然敢挟持知府大人,来人,给本指挥杀了他!”

“是!”

听到指挥使大人的命令,乱兵们手持刀枪往上涌。

“我看谁敢动!”

郑履祥原本坐在椅子上,见乱兵涌来,他立刻就急了,翻身跳上椅子,大吼道:“本官在此,敢擅动者,一律视同谋反!”

乱兵们不敢动了。

刘志站在郑履祥身边,右手紧握短刃,用狼一样的眼睛瞪着周围的乱兵,谁敢上前,他就让谁好看!

“杨载福!”

郑履祥冲杨载福瞪眼,声音都气的哆嗦了:“你真要谋反不成?”

杨载福假装“惶恐”,挥手示意乱兵后退,上前两步抱拳道:“知府大人哪里话?这贼人夹持于你,触犯了大明律,卑职岂能不管?”

“你还知道大明律?你纵容军士在抢夺百姓,就不怕巡抚大人治你的罪吗?”郑履祥怒。

杨载福叹口气,一脸无奈的道:“将士们没有军饷,卑职实在是约束不住啊。”

“立刻带兵回营!”郑履祥嘶吼命令。

杨载福却不奉令,而是看向郑履祥身后的刘志,嘿嘿冷笑:“大人,这贼人杀了我军中五名将士,又夹持于你,犯了众怒,不严加处置,将士们恐怕不会服气,说不定会再次哗变。为了庐州的百姓计,大人最好还是把他交给我。”

“他不是贼人,他是本官的家丁!”郑履祥怒道:“今天如果不是他,你手下的那些乱兵不知道还要祸害多少百姓呢?”

“乱兵犯律,本指挥使自会处理,不劳他这个贼人越俎代庖!一是一,二是二,这贼人必须处置,不然卑职无法向兄弟们交代!”杨载福一步不让。

郑履祥知道杨载福想要什么,强忍着怒气,放缓声调:“杨指挥,你立刻带兵回营,拖欠的军饷,本官会想办法帮你解决!”明知道杨载福是主谋,郑履祥却也无可奈何,这种情况下,只能忍着怒气先让杨载福带兵回营,免得军士在街道上再发生哗变。

“那他呢?”杨载福盯着刘志。

郑履祥咬咬牙:“今日之事,巡抚大人问起,本官会为指挥使周旋。”

杨载福笑了,这才是他的目的。深知郑履祥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书呆子,也就不再为难,向郑履祥深深一躬:“谢大人的体谅,卑职这就带兵回营!”

转身一挥手:“走!”

大摇大摆,带着那些犯下血债的乱兵回营了。

郑履祥站在原地,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

天知道,他是多痛苦,对于那些乱兵,他恨不得一个一个全杀了,对于幕后的主使杨载福更是恨不得送到省城五马分尸,但不行,他必须妥协,不然不但乱兵止不住,他身边的这个小家丁也保不住,本来他想要查一下庐州卫所的账目,看庐州卫所吃空饷的问题究竟多严重,现在只能暂时放弃了。

大局为重,稳定为先,没办法啊。

“老爷勿忧……”刘志扶住郑履祥,冷冷道:“我有办法杀了他。”

“杀谁?”

咳嗽中的郑履祥差点被呛住。

刘志抬抬下巴,指向杨载福刚才离开的方向。

“放肆!放肆!”

郑履祥先是一呆,接着就是大怒,他推开刘志的手,暴躁的跳起来:“你说的什么胡话?朝廷命官岂是你……不要以为你刚才立了功,就可以胡作非为,一切的事情都有法纪!”

刘志撇嘴,他最不相信的就是法纪,不论前世还是今生。

“此话再不可说!”郑履祥压低声音:“不然本官也保不住你。”剧烈的咳嗽了两声,一瘸一拐的返回府衙。

刘志扶着他。

刚转过这条街,就看见郑家小姐带着丫鬟小青,还有几个家丁冲这边跑了过来,远远看见刘志扶着郑履祥,两人都平安,郑家小姐脚下一软,扶着街边的石墩,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丫鬟小青激动的手舞足蹈:“没事没事,老爷没事!”

……

京师。

大明时期**南边是一座用红墙围起、封闭的“”字形前院,是为皇城内的宫廷广场。在“”字形广场的三端上各建一座三券洞的门,东为长安左门,西为长安右门。广场南端亦有一门为大明门。在**至大清门之间,是用石板铺成的供皇帝出入的中心御道。御道两侧是千步廊,千步廊之外是高达6米多的朱红色宫墙。而大明中央朝廷的官衙全部集中在墙外两侧。东边是礼部、吏部、户部、工部、宗人府、钦天监,西边为五军都督府、兵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

和往常一样,早朝一散,各部官员就出了紫禁城,回到各自衙门办公内阁办公地点是在紫禁城内的文渊阁,因此内阁四臣是不用出紫禁城的。

不同的是,今日被百官簇拥的人群中多了一个主角,那就是白发苍苍,已经快要七十岁却依然被起用的吏部新任尚书郑三俊。郑三俊满面红光,意气风光,今日早朝他向崇祯上了奏疏,推荐了陈士奇等人才,圣上都准了,接下来他准备推举天下廉洁奉公、才干超群的底层官吏,到他这个年纪,越发知道年轻人的重要,没有那些年轻的七品八品的底层官吏,朝中老臣再多,也担不起天下这个担子。

但让郑三俊振奋的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现在的六部中,除了兵部、工部和空缺的户部之外,其他三部尚书全是东林人,礼部尚书林欲辑虽然没有加入东林,但一向与东林走的近,因此也能算是东林人,而空缺的户部也极有可能被东林拿下,如此一来,几乎是再现当年的“重正盈朝”了。

第252章 指桑骂槐

有这么多的“正”,振衰起敝,中兴大明就有希望了,想到这一点,郑三俊内心越发激动。

虽然年近七旬,他却依然是壮心不已,想要做一番大事业。

朝臣之中,郑三俊年纪最大,又是第一天就任,左副都御史方岳贡,礼部右侍郎蒋德璟,刑部尚书徐石麟,吏部尚书林欲辑,兵部右侍郎吴甡等东林人,一直将郑三俊送到吏部衙门口,才各回衙门。

而吏部官员们早已经在衙门口列队迎候新长官。

在众官簇拥之下进入吏部,在大堂坐了,清吏司文选、验封、稽勋、考功的四个郎中,下面的员外郎、主事等人一一参见完毕之后,郑三俊回到后堂办公。

不过第一份公文就让他有点为难了。

宋应升,万历四十三年乙卯科举人,现任高州同知,詹事府欲调他入京,詹事府的行文到吏部已经三日了,但吏部迟迟未批。

“是有什么问题吗?”郑三俊问文选司郎中吴昌时。

吴昌时是首辅周延儒的心腹,周延儒又是郑三俊此番能被起用的关键,因此虽然是下属,但郑三俊却不敢轻视吴昌时。

吴昌时三缕长须,相貌堂堂,望之颇似贤臣,听老尚书问,他恭敬回答:“有点小问题,这一月以来,詹事府已经迁入十数人,官职已满,照例已不能再迁了。”

宋应升是文官,且是在任文官,朱慈烺调他只能走詹事府,而不能走京营。

郑三俊皱起眉头,虽然刚刚到任,但他却也知道,明着是詹事府要人,但其实却是太子殿下在要人,太子要人吏部没有不同意的道理,纵使现任官职已满,但詹事府还是有临时官职可以设置的,大明对皇太子一向宽容,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解决的难题。但吏部却迟迟拖着不处理,这显然不是一个吴昌时,或者是吏部的两个侍郎所敢决定的,而是有更高一级的人物在授意。

吏部之上就是内阁了,吴昌时是内阁首辅周延儒的亲信,吴昌时现在所说的,怕就是周延儒的意思。

郑三俊心思通透,他知道周延儒这是要把自己当枪使了。

不过他乐意当这杆枪。

太子的治国四策,废辽饷、革盐政他没有意见,但开厘金和追逮赋却是他万万不敢苟同的,尤其是追逮四策,在他看来就是一项穷凶极恶,斯文扫地的恶政,当日他不在朝堂,不然他一定会据理力争!

还有最近的漕米改海,太子明显就是在撬动祖制啊,未来等时机成熟了,一定会全面的漕运改海,不说海运的风险,只说漕河两岸十几万人的生计就是一个问题郑三俊是安徽人,家就在漕河两岸,家乡人都靠漕运为生,因此对漕运改海尤其不喜。

因为追逮四策,在朝的御史言官都被遣出了京师,其中百分之九十是东林人,更有光时亨被廷仗,方士亮辞官,这一切都是因为皇太子啊,虽然郑三俊不敢对皇太子有什么埋怨,但对皇太子不知天下疾苦,肆意指点朝政的行为,心中颇为不满。

皇太子太顺了,适当让皇太子受一点挫折,对皇太子心性的磨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估计首辅周延儒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郑三俊不再犹豫,拿起笔来,在行文上写了一个驳。

吴昌时不动声色的看着,心中却不由不佩服首辅大人的神机妙算。

满朝文武,整个吏部都没有人愿意当这个坏人,也就郑三俊有这个胆量了。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郑三俊却是老骥伏枥不畏储。

驳了詹事府的行文,郑三俊意犹未尽,想了一想,决定写一份劝诫皇太子的奏疏……

朱慈烺并不知道自己成了老尚书的劝诫对象,整个上午他都在校场操兵,因为有老兵闹事和崇祯帝的责问,朱慈烺特别留意李国祯和吴襄两人的神情。

一切如常,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朱慈烺不想怀疑他们,只希望他们真的什么也没有做。

“头要正,颈要直,口要闭!”

上午是军姿和队列操练的时间,中心校场上,三十个方阵一动不动,督练官拎着皮鞭,一边巡视,一边重复站军姿的动作要领,但有不标准或者乱动者,一皮鞭就抽过去,无论对方是百户还是普通的小兵。

中午吃饭时,朱慈烺知道了宋应升的任命被吏部驳回的消息,微微皱眉,心说郑老头这是干什么呀?新官上任三把火吗?原本想要把宋应升调到京师,配合宋应星的工作,给宋应星减负,现在看来这一条路是走不通了。

“殿下,吏部这么做,怕是有深意啊。”田守信小声道。

朱慈烺不说话,身为皇太子,太明的储君,调一个六品的小官居然被吏部打了回票,说来实在没有面子,不过朱慈烺并不怒,因为吏部并不是无理驳回,詹事府的人员确实是有点多了。詹事府有品级的官员从正三品的詹事到从九品的正字,一共有六十余人,算上翰林院在詹事府挂名之人,一共有两百官,只从人数讲,不比任何一个六部衙门少,只不过其中真正在詹事府任事的人却极少,而有的人,明明在詹事府任职,却也不肯为朱慈烺出力。

就如王铎。

王铎是詹事府之首,正三品的詹事,但一直称病不出。

当然了,也正是因为他的称病,朱慈烺才可以没有掣肘的使用詹事府的官员。

詹事府编制已满,吏部用这个理由驳回,光明正大,他还真不好说什么,只能哑巴吃黄连。

郑三俊新官上任,以后想要通过吏部征调人才,好像已经是不可能了。

朱慈烺有点郁闷,但也没有太在意没了吏部,他还有兵部,倒不担心因此调不到人才。

京营操练手册规定,每日午饭后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以缓解士兵们上午操练的劳累,每日午后,都能听到校场上的如雷鼾声。平常朱慈烺都会趁此时间小憩一会,但今日却有点心事不宁,他翻看最近的河南军报,又把河南地图摊开来,斟酌思索着中原危局的应对。

第253章 知己知彼

据军报,三日前,闯贼又攻陷了两座县城,并大加掳掠,将城中精壮全部被裹挟而去,襄阳的左良玉迟迟未动,督师丁启睿手中无大兵,面对流贼的进攻,只能龟缩于几个重点州府之内,广大的中原地区,任由流贼肆虐唉,局势已经越来越坏了。

朱慈烺忧心的叹口气,目光盯着开封,手指在地图上移动,脑子里想着各种应对的办法……呀,朱慈烺猛然站直了身体,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他一直都疏忽了的问题。

流贼只所以越剿越多,官军只所以越来越被动,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没有找到应对流贼流窜作战的办法,官军疲于奔命,流贼却是好整以暇。当初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是一个很高明的战略,崇祯十年,几乎就将流贼一网打尽,不过时过境迁,尤其是松锦之战,十万精锐付之一炬之后,朝廷已经没有兵力再执行“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实力了,因为无论哪一个方向,都顶不住流贼的倾力进攻,顶不住进攻,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围剿。

朱慈烺也没有办法重现“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他现在要做的,也是刚刚想到的一个问题就是知己知彼。

开封之战迫在眉睫,但京营却没有和流贼交手的经验,对流贼的行军和作战的特点一无所知,一旦和流贼遭遇,怕是会手忙脚乱,对一场只能胜不能败的战役来讲,这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必须尽快让京营士兵了解流贼的特点,以便在五月的开封之战中发挥出应有的战力。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怠。

朱慈烺脑子里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闯塌天”刘国能。

刘国能原本是“十三家七十二营”的流贼之一,崇祯十一年接受朝廷招安,此后接受朝廷约束,无有异志,更参加朝廷对流贼征剿,数有功,崇祯十二年十二月从左良玉勤王,授副总兵。因为当初反叛之时,刘国能曾经跟李自成、罗汝才等人结为兄弟,刘国能归顺朝廷后,流贼对他非常忌恨,去年九月,流贼以主力包围刘国能驻守的叶县,四面力攻,刘国能力力不能支,城陷之际自刎而死

刘国能之后,他的妻子也自尽了。刘国能八岁的儿子被进城的李自成抱在膝上,想收他当养子。但是这位年仅八岁的小孩不答应,拔下随身携带的“小刀”,自刎而死。

时人评论,刘国能一门死难,实足千古。

可惜啊,只是在去年九月,如果能早穿越半年,朱慈烺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将刘国能调到京师,见一见这位弃暗从明,矢志不渝的“闯塌天”,除了向他请教流贼的作战和行军特点之外,也要见一见他那八岁的忠烈儿子。

除了刘国能,还有“射塌天”李万庆。

李万庆是被刘国能招降的,投降后的李万庆被授予副总兵衔,一直忠心不二地跟随官军讨贼,二十天前,李万庆跟随三边总督汪乔年进剿流贼,结果被李自成围困在襄城,血战五天,最后和总督汪乔年一样,不屈而死。

流贼之中也有忠臣义士啊,

刘国能和李万庆都对朝廷忠心耿耿,对流贼之势也非常了解,这应该也是朝廷借重他们两人,三边总督汪乔年将李万庆带在身边的原因,只是朝廷精锐都被调到关外参加松锦之战,且流贼的行军和作战的特点也有所改变,朝廷有心无力,刘国能和李万庆无力回天,最后都身死殉国。

朱慈烺很惋惜。

如今被朝廷招抚的原流贼头头就剩下一个人了,那就是绰号叫“混十万”的马进忠。

马进忠也是十三家流贼之一,崇祯十一年,在左良玉的追剿投降朝廷,并随左良玉征战,历史上,弘光二年1646,左良玉病死,其子左梦庚降清之时,马进忠不愿降清,便带兵退屯于江、楚间,后归附于南明湖广总督何腾蛟麾下,此后一直在西南抗清,1659年,病逝于贵阳,病逝前自我评价:戎马一生,对得起自己名字里的忠字,足矣、足矣。

朱慈烺立刻决定,调马进忠进京。

正准备派人去兵部,就听见脚步急促。

“殿下,不好了,吏部郑三俊写了一份劝诫你的奏疏,现在已经在京师传开了。”

吴伟业急慌慌地闯进中军帐,手里拿着几张信笺,正是他抄写的郑三俊的奏疏内容。

“劝诫我?”

朱慈烺有点不解,等接过吴伟业手里的信笺,仔细一看就明白了。

开头很是客气,臣啊臣的,后来就不对了,朱慈烺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几乎要气得三尸暴跳七窃生烟郑老头真是一个高手啊,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的,乍看起来是在论事,但仔细品味,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在指桑骂槐,指责他这个皇太子唐突孟浪,甚至是凶残暴虐,而奏疏的最后一句更是点出朱慈烺现在最害怕的一点:如果殿下睿智,就应该回转东宫,恢复祖制,京营之事交给他人即可。

“砰!”

朱慈烺气的一掌拍在帅案上:“糊涂!”

见皇太子暴怒,田守信面色凝重,曹西平更是握住了绣春刀的刀柄,一副皇太子一声令下,就要冲出去拿人的模样,朱慈烺瞟他们一眼,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光时亨当面骂我是李世民,我都忍了,这还有什么不能忍的?缓缓放松后槽牙,将手里的信笺放在帅案上。

田守信见了,知道太子已经冷静下来了,于是小心问:“殿下,郑三俊说什么狂语了?”

“你自己看吧。”朱慈烺长长出口气,在椅子里坐下来,心想郑三俊怎么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会怎么想?

田守信看完之后更是怒:“好大胆的郑三俊,指桑骂槐,恶意攻讦,这还是一个臣子吗?”

“殿下,臣愿上疏驳斥郑三俊!”吴伟业当即请令。

朱慈烺微微惊讶,郑三俊可是东林人,而且是老资格的东林人,吴伟业一个年轻后辈,如何敢驳斥东林的前辈?难道是改性子了吗?要知道,吴伟业对自己的东林身份,还有东林党的名誉可是爱护无比啊。还有,吴伟业对他这个皇太子的所言所行,不是一向都不怎么赞成吗?今天怎么变了啊?

第254章 纤夫新兵

在朱慈烺的灼灼目光下,吴伟业脸色有点涨红:“郑三俊所说皆是谬论,对殿下更是误会甚多,臣身为东宫左庶子,岂能任他恣意妄为?请殿下恩准,臣立刻就上疏。”

朱慈烺笑了,心说吴伟业还不算是一根朽木,还知道事情的好坏,也不枉将他留在身边的一番苦心,于是淡淡道:“不必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郑三俊想骂就让他骂去吧。”

吴伟业愕然:“殿下……”

朱慈烺摆摆手,意思是我意已决,不要说了。

郑三俊仗着老臣的资格和初到朝堂的锐气,想要把朱慈烺参与制定的一些政策,重新翻出来,再说道说道,如果朱慈烺令人上疏,和他掀起论战,正好合了他的心意,朱慈烺才不会上当呢,反正你是指桑骂槐,又没有直接指明,我假装不知道就好了。知我者谓我大度,不知者谓我糊涂。

我那个父皇,应该是知我的吧?

乾清宫。

崇祯帝看着郑三俊的那份奏疏,脸色铁青,王承恩躬身在旁,大气都不敢出,心里满是恼怒郑三俊你也七老八十了,怎么比那些血气方刚的言官还不如,一点见识都没有?皇太子做的哪一件不是为了朝廷,为了天下?你老糊涂也就罢了,但却不想想,皇上见了这样的奏疏能心顺吗?不处理你,天下人会以为皇上默认了,处理吧,你新任吏部尚书,难道让皇上立刻撤你的职吗?这不是让皇上打自己的脸吗?

王承恩的心,一直都提在空中,他担心崇祯帝会发怒。

不过还好,崇祯帝虽然脸色铁青,但却什么也没有说,只将郑三俊的奏疏扔到了小书桌意思是留中不发。

王承恩暗暗松口气。

……

城外大校场。

“殿下!殿下!”

一名锦衣卫飞马疾驰而来,大声报告:“李指挥征兵回来了!”

朱慈烺大喜:“走!”

带着田守信急急回城。

李若链在天津征兵十天,一共带回了两千新兵,有朱慈烺的京营将令和东宫令,守卫城门的士兵自然不敢拦阻,两千新兵已经顺利的进入京师,进到原先左掖营的一处营房。

在工部侍郎宋玫的加班整修之下,此处营房整修工作已经完成了七八成,不但新增了公共厕所,还修建了一个大号的公共浴池,照朱慈烺的要求,还设置了淋浴间。

所谓的淋浴,其实就是一只透了眼的大木桶悬在头上,用时需要提前往里面注水。

这项发明超越时代,不但制作的工匠,就连工部侍郎宋玫也是啧啧称奇,别说兵营,就是皇宫现在也没有这巧妙的设置呢。

朱慈烺赶到时,两千个穿着统一的新衣和布鞋,各自背着一个小行囊的新兵正在兵营操场上列阵而立。

新衣布鞋和行囊都是李若链在天津采购的,天津到北京将士两百八十里,两千人步行一共走了四天,每天七十里,这种情况下,两千新兵没有一个人掉队,由此可以知道,这两千新兵的素质都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准。四天行军的过程中,李若链和六名锦衣卫对两千新兵进行了基本的队列训练和军纪训练,有纤夫的底子,这两千人对号令有非常好的遵从性。

“殿下!”

李若链在营门前迎接,见到朱慈烺的马队,激动的上前迎接。

“成甫,你可算是回来了。”

朱慈烺勒马站住,笑。

李若链字成甫。

李若链风尘仆仆,整个人好像瘦了一圈,跪倒在马前:“殿下,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幸不辱命,臣招了两千个新兵,个个都有一百斤的力气!”

朱慈烺翻身下马,将李若链扶起来,欣慰的道:“就知道你没有问题。走。带本宫看看去!”

“是。”

李若链又向田守信抱拳:“田公公辛苦。”

田守信还一礼,笑:“李指挥客气。”

在田守信,李若链和一大帮锦衣卫的簇拥下,朱慈烺进入兵营,检阅两千新兵。

“太子殿下驾到!”田守信长长地喊。

操场之上一片肃静,皇太子的仪仗不是太玩笑的,两千新兵都被震撼了。李若链招募他们的时候就已经明确的告诉他们,他们要做的是京营兵,也就是皇上的亲兵,不但待遇高,升职机会好,而且经常会看到皇太子。

两千新兵或有人不信,现在都信了,肃静之中,却有人忍不住悄声议论起朱慈烺的容貌和仪仗,就听见一声闷雷般的喝斥:“不许说话!”

虽然李若链和六名锦衣卫一路教导,队列之中不许窃窃私语,但军纪不是一天养成的,还是有人会触犯。

私语的几个人被挑了出来,围着操场跑三圈。

这一来,两千新兵立刻就肃静了。

朱慈烺大踏步走上点将台,李若链和田守信一左一右的护卫他。

在点将台上站定,朱慈烺目光扫过台下的新兵就像他招兵手册里要求的那样,李若链招来的新兵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高中等,没有太小的个子,大部分的人都精瘦黝黑,脸上都是紧张憨厚的表情。

一眼扫过,朱慈烺心中就满意,然后他朗声道:“我是大明皇太子,朱慈烺!”

此言一出,两千新兵都是一脸惊异。

这个时代的官员,很少有人这么介绍自己的,更不用说堂堂皇太子了,朱慈烺说话的口吻,就像是一个刚刚搬来的新住户,向邻居介绍自己,没有一点架子,比旁边那六个拎着皮鞭的锦衣卫还要亲切呢。

“各位军士,今日开始,你们就是我京营的战兵了,是我大明的战士了,只要你们严格操练,忠心朝廷,我朱慈烺在此保证,你们不但不愁吃穿,每月有饷银可拿,而且还有大批的升官加爵的机会在等着你们!也许你们还不知道,在你们到来之前,京营十万大军被本宫裁撤了一半,而未来,这十万大军的都是要补齐的,到时所需要的旗总百户千户等空缺,都要从你们这些优秀的士兵中间产生,所以我希望你们要严格操练,争取把那些空缺全部都补上!”

没有讲家国的大道理,朱慈烺直接利诱。

第255章 士兵编号

在明末的这场乱局里,天灾**,民变不断,北方各省百姓对明廷的忠心,已经大打折扣,这也是崇祯十七年李自成围困北京时,京营不能战,百姓们也无一义助的原因之一。一个吃他娘喝他娘,打开城门迎闯王,闯王不纳粮,就削弱了大明朝廷的民心所在,越困苦,越不能生活的民众,对朝廷的忠心就越低。

而眼前的这些纤夫就是社会的最底层,他们食不果腹,困苦不堪,一上来就要求他们对朝廷的忠心是不可能的,这一点和世受国恩,朝廷长期供养的京营之兵完全不同。

对京营可以直接要求忠心,但对这些纤夫,只能一点一滴的从小地方做起。

而在这之前,要想凝聚他们,让他们严格操练,成为一支强军,除了充足的粮饷之外,给他们一个奋斗的目标,也是非常必要的。

果然,听了朱慈烺的话,两千新兵都是眼睛一亮。

不要说千户,就是百户比起一般百姓来说,也是一个大官拉。做官是中国人传统的梦想,从才高八斗的学子到目不识丁的乞丐,无不如此。

朱慈烺稍微停顿一下,等大家消化了刚才的话语后接着道:“京营拱卫京师,是我大明最精锐的部队,各位军士既然做了京营之战兵,就必须有一定的思想准备。京营之中,军纪最大,连我在内,任何人胆敢违反军纪,都不会被放过,所有在训练场和战场退缩的人,都会受到严厉的惩处!”

“同样的,本宫在此发誓,你们所立下的任何功劳都不会被忽视,你们可以成为伍长、旗长、总旗、百户、千户,甚至总兵,只要你们能立下功劳,我朱慈烺绝不会吝啬赏赐!但如果你们贪生怕死,受不了严格操练的辛苦,愿意任人欺凌的活着,现在现在就可以离开,本宫绝不怪罪,如果你们愿意效忠朝廷,拿命去争一份功名,堂堂正正的活出一个人样,就留下来。我朱慈烺用皇太子的名义发誓,我会把你们所有人都视为兄弟!”

朱慈烺声音不高,但非常有煽动力。

两千新兵都热血沸腾,在这之前,他们都是运河上的纤夫,受尽辛苦但却依然不能保证每天的温饱,跟着李若链这十几天,他们不但穿了新衣,换了新鞋,而且每天都管饱,对他们来说,这十几天是他们一生到现在为止,唯一活的像人样的一次体验。有了这样的生活,他们显然不愿意再回到过去的纤夫,更不用说,当朝皇太子亲自演讲,亲口答应他们未来的前途,对他们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么可以放过?

“愿为朝廷效力!”

“愿为太子殿下效死!”

不知道是谁带头,两千新兵哗啦啦全跪下了,因为没有统一的组织,所以他们呼喊的口号并不相同。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朱慈烺脸上露出笑,一上来就和这些新兵讲家国民族的道理没人会懂,估计这些人识字的恐怕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大多数人只是为了生存,他们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切身利益,只要给他们一定的憧憬,再把他们的切身利益和京营的整体荣誉联系在起来,潜移默化的改变他们的观点,让他们知道在个人之外还有家国,再通过严格的训练,培养他们的勇武精神,战友之情、军人荣誉感,那么新军的精神力量会远远超过同时代的其他军队。

这番训话之后,不但两千新兵的士气被鼓动了起来,隐隐的,朱慈烺也成了他们的精神领袖。

朱慈烺请大家起来后,大声道:“最后本宫还要说一句,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所有军令和纪律必须不折不扣的执行,从现在起,你们就要做到这一点,做不到,就不要怪军纪的严厉。战场和训练场上,没有任何情面可讲,你们在训练场上所受的所有处罚,都是为了你们最终能在战场上活下来。这一点,望你们谨记。”

“谨遵太子殿下军令!”

这一次是李若链带头呼喊。

检阅完毕,就是分营房了。

为了方便管理,两千新兵各有一个新兵号。

中国古代底层社会,重名率高得让人发指。诸如富贵、狗剩、某大、某二……之类的名字比比皆是。平常叫混了还没事,但如果在训练中,在战场上叫混了,那就是致命的错误了。为了避免这种混乱,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他们编号,确保每个人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代号,这样才能保证命令的下达、执行、反馈不会发生问题。

即便是在百年后的现代军队中,士兵的编号仍旧十分重要,不管遇上什么事情,长官首先要查验的就是士兵的编号,通过编号可以清楚的知道士兵的一切,而士兵的档案更是如此士兵的号码为军队的管理部们节约极大的工作量,并避免错误的产生。

一个士兵一块牌子,因为时间急,所以制作的并不是太精美。

半个手掌大小的小木牌,上面刻了几个数字,两边穿了孔,用一根细绳系了,士兵可以挂在脖子上。

士兵号码的发放,都是随机的,营房则是按照编组分派,四十人一个通铺大房间,朱慈烺训话完毕之后,两千新兵领了号牌,在小队长的带领下,进入各自的营房。

有锦衣卫的强力督促,整个过程还算是井井有条。

这中间,李若链简单向朱慈烺汇报了一下天津募兵的经过,有朱慈烺的东宫令和京营募兵文书,天津巡抚衙门非常配合,天津巡抚冯元飚还派其子冯胜出面帮忙,正是因为有巡抚衙门的全力配合,李若链才能在短短十天之内就招募到两千新兵。

照朱慈烺的要求,这两千新兵都是没有家室的光混汉,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是纤夫,李若链也招募了一些流失土地的农民,当然了,募兵最重要的四个字:老实巴交,李若链一直都掌握着呢。

朱慈烺点点头,对李若链的工作很满意。

第256章 野战军阵

想一想,朱慈烺道:“成甫,暂时的这支兵还要你带。今天休息一天,明年一早你带队出城,去往城外的大校场,跟精武营一起操练,早上跑操,上午军姿和队列,下午力量和技能,晚上则是综合操练,一日四练,绝不可有丝毫的懈怠。尤其是上午的队列训练是前期的重点,最不可大意,你一定要紧盯了。军士编制先暂定为十二人一旗,队列训练中表现优良者为旗长,定了旗长之后就可以分开训练,再二十天后,全军考核,表现最为优异,综合素质最高的那个旗的旗长可直接提拔为统领五旗的总旗长。”

军士和旗长的待遇不同,旗总的待遇就更是不同,朱慈烺心中已有主意,这支新军所有的中层将官都要从最低层的武卒选拔,如此才能激励更多的士兵刻苦训练,奋勇杀敌。

“臣遵命。”

李若链躬身听令。

李若链是崇祯元年的武进士,武艺高强,但因为长期在锦衣卫,所以对军阵操练并不是太了解,由他训练新兵只是暂时处理。

这时,吴伟业带着几个东宫属官急匆匆的赶到,将写满军规的大木牌立在营房门口,并在墙壁上书写忠君爱国的口号标语,一切都不用朱慈烺的命令,东宫属官们自动自觉的就干起来了。

“军人报效国家。”

“驱逐鞑虏,收复辽东。”

至于“思想教导官”,由于时间紧,无法从东宫属官中抽调更多的人,朱慈烺决定暂时就由宋天显兼任。宋天显是十名思想教导官中最优秀的一位,年轻有精力,兼任一下新兵营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

得了朱慈烺的命令,宋天显急急赶到,并且很快就进入了思想教导官的角色。

从新兵营离开时,朱慈烺再一次思索自己的建军策略。

纵观明末乱局,明朝最大的问题就是缺少一支中央直属的精锐部队,皇帝和兵部完全被架空,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左良玉的湖北兵,视兵部为无物,每次出征,都要跟朝廷讨价还价,老实的孙传庭却吃了亏,训练没有完成,就急急出了潼关,结果一战而没。

没有一支强大的中央直属部队,就没有凝聚各军的核心力量,也不能对边军和地方部队进行监督胁迫,造成了明末军镇军阀化而无法控制。朱慈烺深知这一点,他抚军京营,最大的目标,就是要把京营历练成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令建虏闻风丧胆,各地军镇不敢不从的强大武装。

京营整顿完成,纤夫新兵也招募了两千,接下来,朱慈烺要考虑另一个问题了,那就是京营的野战军阵要用采用哪种方式?

这个时代的欧洲,曾经横扫天下、在冷兵器与热兵器相交的年代里,显示出其独有威力的西班牙方阵,已经逐渐落后。由荷兰人莫里斯发明,瑞典国王古斯塔夫改良,更能发挥火枪威力的古斯塔夫方阵正在兴起。

和西班牙方阵最大的不同,古斯塔夫阵型不是密集的方块阵,而是长条的三列阵。

由长毛和火枪组成的西班牙方阵,在面对敌人时,只有前排的火枪手可以开火,两翼和后方的长矛兵无所事事,古斯塔夫把方阵拉长,减少长矛手,增加火枪手的数量,如此在面对敌人之时,不但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将子弹全部射向敌人,而且宽正面可以形成一种半包围式的效果。清末,八国联军就是用这种阵型打败了曾格林的精兵骑兵,当然了,那时的威力更大,因为长矛手被取消,所有士兵都变成了火枪手,瞬间输出的火力已经超出了冷兵器武装所能承受的范围。

古斯塔夫队型对训练的要求非常高小编队固然灵活机动,但要是没严格的协同和指挥,那么这种灵活就成了混乱,因此必须有清楚的口令,大量低阶但非常专业的军官和军士,以确保小编队指挥的灵活性,如此才能保证古斯塔夫队型在面对敌人时不会混乱。

重视训练、重视纪律,长期兵役制度,荣誉性强并且士气始终高昂。

这是一支现代军队最基本的要求。

自从穿越而来,朱慈烺一直在谋划“强军”,而强军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阵型的设置,虽然古斯塔夫很有名,但朱慈烺对古斯塔夫队型了解的并不是太多,只有一个基本的印象,这个时代又没有百度可以详加查询,加之他面对的敌人并不是欧洲的步战国家,而是建虏的骑兵。建虏骑兵是冷兵器武装的一个高峰,不论骑射或者是单兵格斗能力,都远超同时代的欧洲军队,横扫欧洲的古斯塔夫队型能不能在面对建虏骑兵时发挥功效,朱慈烺不敢有百分百的把握。

敌人不同,建军思想就要有所改变,比如,古斯塔夫队型是没有盾牌手的,但朱慈烺却认为盾牌手必不可少,盾牌手是戚继光“鸳鸯阵”的核心和灵魂,也是面对建虏箭雨的凭仗和保护,古斯塔夫队型为体,鸳鸯阵为辅,中外结合,取长补短,正是朱慈烺此时的打算。

此时明朝的强军有两种编制方法,但都是仿戚继光。

戚继光是明代军事将领中极少数几个既有军事才能又有良好文化修养和着述能力的名将,是一位真正的练兵大师,其将冷热武器联合在一起,编练出的军队及战术运用,是这个时代强军的典范。

山海关吴三桂还有辽东镇其他将领的队伍仿效的是戚家军的四四制,编组了正兵队与奇兵队,将冷热兵器连同骑兵搭配使用。

而洪承畴和孙传庭的秦军更依重于戚继光在神机营创立的车营战术,其核心是以“车”为阵,搭配火器,对敌人进行打击。甚至到了数百年后的曾国藩的湘淮军,其编制与军事用语也都照抄了戚继光所创下的战术教条与军事思想,而湘淮军也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支现代陆、海军的前身。

所以朱慈烺常常在想,戚继光命运不济,生不逢时啊,如果明朝能重视他的治军思想,在天下推展开来,哪里还有建虏崛起的机会?

……

第257章 女扮男装

第二日早上,朱慈烺急不可耐的巡视新兵营。

今天是第一次五公里长跑,新兵营就跑出了一千八百人达标,只有两百人落后的佳绩,由此可知,新兵的素质确实相当好。而在上午的军姿训练中,新兵营更是展现出他们坚韧的毅力,太阳之下一站一个小时,竟然能遵循军官们的要求,一动不动这和纤夫们长期拉纤,对命令有很好的服从性有很大关系。

另外也跟昨晚的大餐有关。

昨晚到营的第一顿晚餐,朱慈烺特批了一百斤的猪肉,给军士们尝腥。

对新兵们来说,这一百斤猪肉远比其他任何待遇更重要。俗话都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些新兵都是二十岁左右,很多人是到了新兵营才第一次吃上了饱饭,第一次没有半夜饿着醒来。只这一点上,就足以让他们认真训练,任打任骂绝不反抗了。

新兵练军姿时,其他营的军官都来观看,每个人的眼中都是艳羡。

“殿下。我营中还没满员,给臣分五百兵吧。”将官们都想把新兵纳入自己麾下,但杨轩是第一个直接提出来的。

朱慈烺板着脸:“你先把那五百兵练好吧,二十天后,一切合格,不用你说我也会给你添兵。”

“谢殿下!”杨轩惊喜。

两千新兵到营的同时,朱慈烺担心的另一件事也有了进展。

下午,德胜门大街上,一个风雅的文士正坐在二楼的包间里,手摇折扇,望着面前的三个地痞。

原来是萧汉俊。

除了魏藻德之事,朱慈烺又给他新派了一项任务,经过两天的侦查,他已经有一些眉目了。

“这是给三位的茶钱,谁发现了头绪,另外加赏五两……”

萧汉俊面前的桌子上摆开三锭五两的银子,三个地痞看的直流口水,听到事情办好了,还有五两的赏钱,三人更是兴奋。

“去罢,照我说的做!”

萧汉俊把银子轻轻一推,三人赶紧一人拿了一锭放进怀中,眉开眼笑的下了楼。

“班头,这行吗?”

两个精瘦的汉子从旁边闪了出来。

两人一个叫费鸿泰,一个叫罗铮,是朱慈烺派来协助萧汉俊的锦衣卫,最近一段时间两人一直跟着萧汉俊忙乎魏藻德的事情,从昨天到今天才开始侦查“德胜门军营之乱”,因为过去不相识,对萧汉俊的能力没有了解,加上田守信有交代,因此两人对萧汉俊既听从,又监督。

萧汉俊淡淡笑:“你们两位身上的杀气太重,在人群中引人注目,不适合干这种跟踪的活,别瞧他三人不起眼,他们可是这条街的老痞子了,偷鸡摸狗,尾随劫财的事情没少做,鼻子比狗还要灵,只要那人在街上出现,他们就一定能查到那人的住处。”

“万一那人不出现呢?”费鸿泰问。

萧汉俊道:“今天不行就明天,明天不行就后天,那人既然喜欢这里的胭脂,就终究会出现,天道酬勤,只要我们把事情做到极致,老天爷终不会亏待我们的。”

费鸿泰和罗铮不再说话,但眼睛里都是怀疑。

三个地痞在街道上游荡。

萧汉俊坐在窗户,慢慢喝茶。

这里是茶馆,对面是一家胭脂店,他目光始终盯着胭脂店的门口。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不觉已经是黄昏,天色渐渐黑下来,街上的人流渐渐稀少,灯笼亮起,胭脂店准备关门了。三个在街道上转悠了一下午的地痞也累了,蹲在胭脂店边的青石板上啃烧饼。

就在胭脂店的门板即将要合上之时,一个客人忽然出现了。

粗布衣衫,带着大斗笠,将面目遮挡的严严实实,不讲价,给了掌柜的几十文钱,买了一盒胭脂。

三人地痞之中的一人好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无意的朝大斗笠看了一眼,然后当大斗笠离开时,他跟另外两人说了一句什么,三人迅速跟了上去。

目标出现了!

萧汉俊腾的一下就跳了起来。

大斗笠一路慢慢悠悠的向前走,不时还停下脚步,好像是在欣赏街景,三个地痞非常有经验,只一人跟在大斗笠的身后,另外两人绕到其他街道,在下一个路口接应同伴,实行分段跟踪,

大斗笠一直沿街而走,但经过安宁街时,却忽然右拐进了一条小巷,跟踪的那名地痞并没有跟进去,而是径自走了,因为在小巷子的另一头,他的另一个同伴已经等待多时,他不必冒险跟进去,如果大斗笠进了巷子不出来,那就说明大斗笠就住在巷子里,巷子里住户不多,很容易就可以盘查出来。

很快的,大斗笠又从巷子里面走了出来。

这名地痞继续跟踪。

一名文士从对面走来,和他身形交错时,小声说一句:“后面还有其他人,你不要跟了。”

地痞是个老江湖,眼角见到是萧汉俊,没有转头去问,而是直接进了街边的一个酒馆。

接下里的跟踪,就由萧汉俊亲自负责了。

大斗笠越走越慢,而在大斗笠的后方,一个背着背篓的小商贩正在街边游荡,但却不推销背篓中的货物,只是走走停停,警惕的看着从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他手法还不够老练,眼神也不够冷静,一眼就被萧汉俊看出来了破绽,他明显就是在掩护前面的那个大斗笠,或者说,两人使用的是一种最常见的反跟踪方法,在一个地方反复走两次,由掩护的人观察有没有跟踪之人,大斗笠也可以在回头的时候发现跟踪者。

大斗笠和小商贩在这条街道来回走了两次,确定无人跟踪之后,终于快步离开。

萧汉俊很快就确定了他们居住的地方。

当看见大斗笠和小商贩先后进了巷子里的一处宅院时,萧汉俊无声的仰天大笑。

这是他第一次成功完成皇太子交予的任务。

建功立业,扬名立万,就从今日开始了。

萧汉俊转身离开,命令手下人将这一处宅子盯紧了,任何进出,哪怕是一条狗也得记录在案。

……

信王府。

夜晚十点,朱慈烺正准备入睡,萧汉俊忽然求见。

第258章 胭脂香味

“殿下,臣已经找到那个凶手了。”萧汉俊说的平静。

“嗯?”朱慈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一天半的时间,萧汉俊就把这个案子解决了?

“在哪?他是谁?”朱慈烺问。

“西直门的一处民宅里,十天前,有一伙来自陕西的杂耍艺人包下了那里,一共有七人,六个男的,一个女的,每日都会在京师街头卖艺,前日事发之时,他们正好就在德胜门附近。”萧汉俊回答。

“你确定,向陈部堂扔石子的凶手,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臣确定!”

“何以确定?”

“现场留下的三颗小青石子,让臣想起了五天前同样发生在德胜门街道的一件案子,一个卖肉的奸商被人用小青石子砸的满头是血,几乎丧命,状态就跟陈部堂昨天的样子差不多。都在德胜门附近,都使用光滑的小青石子,因此臣将这两件事放到了一起查,很快,臣就有了收获,肉摊子那个案子发生时,一个在街边卖柿饼的小贩,亲眼见到过那个凶手。”萧汉俊道。

“哦?”朱慈烺惊喜,说来简单,但这背后却是萧汉俊做了大量而细致的工作。

“据那小贩所说,凶手是一个戴着大斗笠的年轻男子,原本正在他摊子上挑选柿饼,听到肉摊子那边有人乱场,便放下柿饼去看热闹了,当时天快黑了,柿饼老板急于想要做成这最后一笔生意,因此一直盯着那年轻男子,他看到年轻男子走到肉摊前,静静听了一会,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就开始后退,一直退到街道无人的犄角里,然后站在两块条石之上,向肉摊方向猛挥了一下手……”

听到这里,朱慈烺明白了,萧汉俊通过柿饼老板确定了年轻男子就是飞石之人。

“柿饼老板并不知道年轻男子的身份,也不知道对方住哪?不过他提供了一个特别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年轻男子很香,身上隐隐有股香气,加上青石子打磨的精细,臣料定,那年轻男子是女扮男装。”

朱慈烺点头。

“确定了他女子的身份之后,臣又仔细的研究了她留下的小石子,”萧汉俊伸出右手,手心里正是那凶手留下的三颗小石子:“这小石头子是那个女子的惯用武器,一直放在贴身的口袋里,不但精致,而且很圆滑,就好像那女子经常拿在手中把玩一样,也亏了臣是一个狗鼻子,仔细闻了闻,竟然闻出了一点门道。”

“什么门道?”朱慈烺忍不住发问。

“除了血腥味,臣还闻到了一抹淡淡地胭脂味。”

“胭脂?”

“是,于是臣立刻想到,距离事发现场不远的西直门有一个家着名的胭脂号,叫三春号,他们生产的胭脂是天下一绝。”萧汉俊口气淡淡。

朱慈烺却是大为惊奇,小石头竟然遗留有胭脂味?而萧汉俊居然能闻出来,这是什么奇异的本事?又想据费鸿泰和罗铮回报,萧汉俊最喜欢的就是逛窑子,流连于风月场所,莫非他这本事是在风月场中练就的?

“三春号的胭脂不但是京师,也是整个北方地区最好的,因为供不应求,所以掌柜有规定,每人每天每次只能买一盒,不管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一视同仁,于是臣大胆的推断,那贼人一定极喜爱三春号的胭脂,想来会再次光顾,于是臣便派人盯住了三春号。只要有人女扮男装,就是要找的那个凶手。也是老天保佑,那个女扮男装的贼人,居然真去买胭脂了,这才被臣顺藤摸瓜找到了住处。”萧汉俊道。

“干的好!”朱慈烺忍不住赞叹,萧汉俊真是大才,如果说在这之前他对萧汉俊的能力还有所怀疑,但经此一事,他对萧汉俊就只有佩服了,有此大才相助,大事一定可成!

“既然人确定了,那就动手吧。”朱慈烺兴奋的道。

“是。”萧汉俊声音淡淡,表情也淡淡,并不因为这件奇功而有所得意。

“拨你五十锦衣卫,一百武骧左卫,七个人一个不许跑,必须全部抓到!”

“是。”萧汉俊悄然离开信王府,上了轿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丑时。

京师深夜的寂静忽然被打破。

两百巡城兵加锦衣卫和武骧左卫举着火把,将西直门大街的一处民宅围的水泄不通,后门围墙都人把守,带队的将官一声令下:“攻!”

“砰!”当先的一名士兵抡起大锤猛地砸在大门上,门闩咔嚓一声断开,两扇门猛的向两边一分,腾起一阵烟尘,官兵一涌而入,大喊:“投降不杀!”

虽然猝不及防,但宅子里的人反抗极为激烈,尤其是那一名女扮男装的女子,不但善于投掷石子,连续击中十数名的官兵的面门,而且手臂之上居然还绑有一支小弩,被逼到墙角,被官兵包围之后忽然举臂连射,官兵闪躲不及之下被她连续射死了三人。官兵都是怒,也就是朱慈烺有命令要抓活的,不管早将她乱刃分尸了。

但最终官兵还是将她活捉。

一番血战,除了女装男装的女子和一个五十岁左右,主动投降的老头之外,剩下的人全部被当场诛杀。

卯时,朱慈烺起床后,田守信第一时间向他汇报了西直门抓捕的情况。

“你说什么?那个女人叫红娘子?”朱慈烺惊讶极了。

“是的,据那个老头讲,他们这一次进京是奉了闯贼将领李岩的命令,到京师刺探情报,并且寻机制造混乱的,前天德胜门军营就是他们在煽风点火,制造混乱,原本他们明天就要走,不想昨晚被我们抓到了。”田守信一脸喜色。

朱慈烺却更喜,几乎要笑出声来。

红娘子,李岩,哈哈,一直以为这两人都是虚构的人物,想不到竟然真实存在。

“对那老头严加审讯,要把他们到京师之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问的清楚,至于红娘子,暂时不要动,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将她关押起来,好生伺候着。还有,封锁消息,这件事一定要保密!”朱慈烺心中兴奋,通过红娘子,他心中隐隐有了和李岩搭线的办法。

第259章 京畿骁勇

李岩是李自成手下众将中唯一有大将之才,而且脑子始终清楚,即使是攻进北京城也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之人,他手下的军队也是闯军中军纪最好的,如果当年李自成能听从他的劝告,尊贤礼士,禁兵淫杀,收人心以图大事,而不是听从牛金星宋献策之辈,贪图享受,就不会在山海关之战后就一败不起。

红娘子是李岩的老婆,虽然不明白李岩身为闯军大将为何还要派自己的老婆只身犯险,到太子脚下来刺探情况,但竟然来了,又被抓了,朱慈烺就要好好利用一下。

“是。”虽然不明白皇太子为什么要善待红娘子,但田守信还是听令。

第二天是京营募兵的时间。

募兵告示贴出去已经三天了,三天来,京师内外都在议论京营征兵还有成国公定国公两家国公府被抄家之事,有好事者将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说正是因为朱纯臣和徐允祯两人没有管好京营,才会被皇上抄家,还有人传言说,朱纯臣和徐允祯之所以被抄家是因为得罪了皇太子,更有一种秘密传闻,说皇太子英武不凡,又抚军京营,未来怕是会当第二个李世民。

京师的传言,东宫典玺太监田守信多多少少听到了一点,心中颇为不安,跟朱慈烺说,朱慈烺却不在意光时亨射影他是李世民之事,朝堂上已经论过一次了,他不觉得崇祯帝会被这种拙劣的猜想所打动。

倒是郑三俊的奏疏之事让他有点惴惴。

他原本以为崇祯帝一定会发怒的,没想到却是悄无声息,只是留中不发。

大约父皇是看在郑三俊是老臣,又新到京师的分上,所以才没有发火吧,朱慈烺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德胜门军营大门口。

一万多个年轻小伙儿为京营待遇所打动,踊跃应征,黑压压的人群挤满了周边的街道。

“老大,我们真要去京营当兵?”

人群中,一个黑膛脸的年轻汉子有点惴惴不安。

被叫做老大的虬髯汉子一瞪眼:“屁话,都到了这儿了,还想要退缩吗?”

黑膛脸愁眉不展:“可进了营就是兵了,得听那些当官的了,俺怕登州营的事情重演……”

“登州能跟京营比吗?登州那些狗官给太子爷提鞋都不配!等咱们在京营混出个样子,有朝一日,一定要去找那些狗官算账,还有那个狗太监,老子一定不会放过他!”虬髯汉子咬牙切齿。

“嘎嘎嘎……”

随着一阵嘎吱声,兵两扇厚重的营门被缓缓推开,一面飞龙旗高高悬在门楣正中,出来三列军士,分列三行,将有意应征的新兵们导成三列鱼贯而入。

营门边的木楼上,朱慈烺正负手而立,静静看着进入的新兵,虽然最好的兵源是纤夫和矿工,但五月的开封之战迫在眉睫,他没有办法在短时间之内招募到更多的矿工和纤夫,只能退而求其次,将京师周边的精勇之士都收到了京营之中,以备未来的血战。

左庶子吴伟业站在朱慈烺身后,愁眉苦脸的算账:“殿下,每日买粮买菜和鸡蛋的费用巨大,到如今库里只剩下八千两银子了,满打满算也只够十天的开销了,十天后,京营将士就要饿肚子了。”

“知道了。”朱慈烺淡淡回答。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朱慈烺以前不了解,自从抚军京营,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怪不得明末之时,满朝文武包括崇祯帝在内,明知江山危急,却也没有办法大举征兵呢,原因就是因为养兵实在是太贵了,京营三万将士,每日吃喝就超过一千两银子,还不算士兵们的军饷,夏冬两季的军装,刀枪器械和火枪盔甲的开销。

但兵再贵也得养。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嘛。

朱慈烺想着,下午得再去找父皇哭穷了。

新兵有四项考核内容,第一项是长跑第二项是举石锁第三是相互格斗第四是比站姿。四项之中只要通过两项就可以进入京营,成为京营兵,领一月三两的军饷。如果四项都通过,可直接当“队长”,统领十二个人,领三两五钱的军饷了。

这个时代的明军,月饷大概都在二两左右,最低的卫所兵甚至只有一两,而且还经常拖欠,最高的辽东兵也不超过三两银子,配合管饱吃,有鸡蛋,十天见荤,京营兵的待遇是相当高的,也怪不得有这么多小伙儿来应征。

而除了这基本的四项,另外还有七到八种加考项目,比如骑射,兵法,火器,军阵,以一当十等,视其成绩,授予相应的军职这不是为普通士兵,而是为像张名振这样的人所准备的。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除了精兵,朱慈烺更希望能吸纳到一些将才。

“咚咚咚……”鼓声响起。

进入军营的新兵先进行五公里的长跑,军营之中有个小校场,一圈三里地,跑三圈正好是十里。

这个时代很少有人练习长跑,即使是习武之人对于长跑也不怎么在行,第一圈三里地还好,大部分人都还能跟上节奏跑起来,但等到第二圈,特别是第三圈最后一个三里地的时候,差距立刻就显现了出来。跑得快已经到了终点,慢的人连一半都还没有跑完呢。

最后结果:一万多个精壮的小伙子,只有两千多人在三十分钟之内跑完了全程,剩下七千多人都没有达标。

稍事休息一下,接着是第二项的举石锁。

这一项不达标的人更多,只有一千多人过了标准线天灾不断,生活困难,连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练石锁?

两项考核都没有通过之人,直接被淘汰,一万多人只剩下三千人不到了。而留下来的小伙儿都得到了两个白面馒头和一碗水的赏赐。

接着是第三项的相互格斗。

格斗规则很简单,体型相差不多的二人一组捉对厮杀,空拳对空拳,谁能把对方打倒,谁就过关。

比起前两项,这一项的比试最为激烈,几乎到了以命相搏的地步。

第260章 百里挑一

为了争夺晋级的机会,这三千人都瞪圆眼珠子,咬紧后槽牙,和自己的对手展开了激烈的搏斗。有些人打得急了眼,竟然不顾规则下起了死手,若不是锦衣卫和武襄左卫维持着秩序,非闹出人命不可。

朱慈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打仗不是儿戏,上了战场是要拼命的,来不得半点虚假!没有胆气没有力量,连这种选拔也不敢打倒对手,那也就不用当兵了,当了也是送死的料。

朱慈烺站在点将台上,特别关注了张名振和他身边兄弟的比赛成绩。

长跑时,张名振成绩一般,跑的并不算太快,只勉强达标,不过朱慈烺却能看出他是在故意保存实力,以应对后面的三项,而他手下的十几个兄弟们有一半没有达标,这显然不是张名振的安排,而是实在跑不动。等到了第二项举石锁之时,张名振和他手下的兄弟们大发神威,全部达标,其中有一个黑膛脸的汉子更是在达标之后又连续的举了二十下,博得一阵喝彩。

现在进行的第三项,张名振和手下的那帮兄弟就更是轻松了,张名振只一个照面,就将对方摔倒,其他兄弟也都是三拳两脚就将对方放倒。

朱慈烺微笑点头,张名振手下的这十几个兄弟身手了得,都是当“游兵”也就是圆盾兵的好材料。

最后一项就是比站姿了。

此时正是正午。

三月中旬的太阳不如夏日毒辣,但却也是热力十足了。

站在烈日下,挺胸抬头,双手贴身,一动也不准动,坚持半个小时就算是达标。如果是动了,哪怕是挪了一小步,也算是不合格。

这一轮考验检验的这些年轻新兵的纪律性和忍耐力。五月的开封之战就在眼前,留给朱慈烺的练兵时间并不多,纪律性和忍耐力不亚于纤夫的小伙儿,是他最满意的兵源。

也就是说,在个人武力和整体纪律之中,他更偏重后者多一点,而在这四项考核中,军姿的份量也是最重的,哪怕前三项都不合格,只要能一动不动的站半个小时,朱慈烺也会破格将他收入京营。

一支有战斗力的部队,必然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部队。若有令不行、有禁不止,就算单兵的战斗力再强,也是一群不经一战的乌合之众。

这一项测试令所有人都不适应,包括张名振和他手下的十几个兄弟在内。

所有人都不明白,当兵打仗就行了,矗在这里练木桩有什么用?

“挺胸抬头向前看!手贴紧,腰要直,不许乱动!”监督的锦衣卫和武襄左卫大声的重复着军姿的动作要求。

果然,测试进行了没多久,就有些没耐性的人坚持不住了,东摇西晃甚至是口出怨言。锦衣卫和武襄左卫毫不客气将这些人从队列之中揪出来,算是不合格了。

张名振额头冒汗,不但手下的兄弟,就是他自己也支持不住了,只感觉双腿打颤,半个身子都麻了。

一共三千人,最后能坚持半小时的,连五百人都不够。

不管前三项成绩如何,这五百人直接成为京营之兵。

张名振和手下的十几个兄弟,竟然没一人坚持到最后。张名振涨红着脸,有点不忿,又有点惭愧,虽然没有人宣布,但他却知道皇太子正站在校场边的点将台上看着呢,原以为可以项项达标,再挑战剩下的项目,一鸣惊人,但没想到折在了最后一项“站木桩”上。

唉,张名振心里那个懊悔啊。

“当!”

一声锣响,考核结束,听见一名中军官大声的宣布:“凡通过两项测试之人皆有资格成为我京营之兵,通过三项者,可参加接下来的考核,通过者可成为京营的百户、把总、千户、甚至可以做京营的游击!”

其实原本是四项全部通过才有资格参加军职的竞争,但朱慈烺见张名振败了一阵,所以临时调整了一项不止张名振,很多小伙儿都想要竞争军官,听到这个宣布,全场欢声雷声,毕竟通过军姿考核的只有五百人,连五分之一的人数都不到。

不过众小伙儿的欢呼,很快就寂静了。

因为参加后面考核的第一步就是读写。

几张纸、一支笔,解读一段孙子兵法里的内容。

这一下众人都傻了眼。

现场人数虽多,但识字的却没有多少。

这个时代文尊武卑,能识字的都去考秀才、参加科举了,谁还会来京营当“丘八”?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站出来应试的只有一百人不到。

“杖而立者,饥也汲而先饮者,渴也见利而不进者,劳也鸟集者,虚也夜呼者,恐也军扰者,将不重也旌旗动者,乱也吏怒者,倦也杀马肉食者,军无粮也。”

中军官大声朗读了一段孙子兵法,众人不但要一字不差的写下来,而且要翻译成白话文,讲给众人听。

这就更难了。

有三分之一的人交了白卷或者是错卷。

大明的国民基本知识教育还有很长的路还要走。

对曾经写出“十年横海一孤臣”的张名振来说,写一段孙子兵法根本不是问题,他刷刷而写,写完之后还颇为得意的吹了一吹,等墨干了才把答卷送出,不过他很快就后悔了,因为他竟然不是第一个交卷的!

第一个交卷的是一个相貌极其英俊的年轻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目如朗星,面如冠玉,唇角微微带笑,穿着紧身的黑色衣衫,更显出他身材英挺。咦?不但张名振,所有人都惊讶,因为这年轻人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读书人,既然是读书人,又怎么会来京营从军?

不理会众人惊讶的眼神,年轻人第一个完成了答卷,然后气定神闲的站在了一边。

和张名振不同,这个年轻人可是四项全部通过,连最难的军姿都是站的一动不动。

张名振很懊恼,不过却也没有办法,只能狠狠瞪了那年轻人一眼,恨他抢了自己的头状。

朱慈烺站在点将台上,一直关注两个人,一个张名振,另一个就是这英俊的年轻人了。

第261章 文武双全

张家玉,字元子,号芷园,着名抗清将领,“岭南三忠”之一。

张家玉少年时就“好击剑,任侠,多与草泽豪士游,行侠仗义,结交甚广”六年前年仅22岁的他得中举人,可谓年少英俊,意气风发,成为广州一时之英杰,但中举之后他却事事不顺,上一次的科举时,他途中耽搁,等到了京师,会试已经结束了!痛心之下,他没有回广东,而是在京师住了下来,等待下一次的会试。

在京师混迹了两年,上个月,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驸马都尉巩永固,两人都任侠,好武艺,简直是一见如故,这一次京营募兵,原本他是不想来的,他专心致志的在准备明年二月的会试,但巩永固说动了他。

昨天下午,当驸马都尉巩永固急匆匆的求见朱慈烺,并说出张家玉的名字和身份时,朱慈烺颇为惊喜。明朝重文轻武,文人都不愿意从军,导致武将的知识水平普遍低下,有明一代,除了前期的开国名将和中后期的戚继光,整整一百多年,几乎没出现什么文武双全的名将。甲申之变,清军南渡之后,南明诸镇诸军,几十万的兵马,竟然没有打过一场像样的胜仗,不是投降就是溃败,除了政局混乱,内部倾轧之外,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统兵的武将不读书、少读书,不知忠义,没有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大谋略,以至于无法扭转败局。

相比之下,南宋就比较幸运了,除了有赵构这个共主,还有岳飞,韩世忠,刘琦,虞允文等一大批文武兼备的名将,特别是虞允文,文官出身,只是一名朝廷派往前线的犒赏官,此前并没有在军中任职的经历,但在宋军溃败,宋军主将和副将都潜逃的情况下,却能以一己之力撑起危局,大败金兵,取得采石矶大胜,可谓是奇迹中的奇迹。

而南明却没有这样的奇迹。

不读书,少读书的南明诸将,面对建虏大军,毫无建树。

朱慈烺前世读史,每每叹息上天为何对南明如此薄情?安史之乱大唐能出一个郭子仪,南宋能有刘琦,虞允文,南明为何就没有出现一个能力挽狂澜的名将?

想来想去还是一个原因,明朝文武分制太严重,导致文不知兵,武不识文,天下承平时还显不出问题,一旦天下大乱,这中间的弊端就显现了出来。

这一世要想逆转历史,除了改革军制之外,选用文武兼备的人才担任武将也是重要的一点。

而张家玉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头。

于是昨晚,朱慈烺召见了张家玉。

皇太子召见,张家玉诚惶诚恐。

朱慈烺邀请他参加明日的募兵,并保证不管成绩如何,都不会任命他官职,继而影响他参加明年的会试。

皇太子提出,张家玉如何敢不从?

只是他不明白,既然不任命他官职,皇太子为什么一定要他参加明日的考核募兵?

“两个字,示范!”

朱慈烺微笑回答。

张家玉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皇太子的意思了。

历来征兵募兵都是武人的事情,皇太子想要通过他的范例告知天下人,文人也可以参加募兵,而且应该参加募兵,天下不宁,内忧外患,普天下的文士都应该撇弃文贵武贱的成见,如此文武并举,匡扶天下。

“臣领命!”

张家玉本就认为文武非殊途,文武兼备才能挽救天下的危局,皇太子所图,正合他的心意

张家玉和张名振都是驸马都尉巩永固举荐的,不过两人却互不认识,一来张家玉和巩永固才刚刚认识一个月,二来张名振多在西山小煤窑,在城中时间并不多,巩永固尚没有机会为他们两人介绍。

朱慈烺原本有权力直接任命他们两人的,不过那有违于朱慈烺京营改制的初衷除非是有圣旨或者是有军功,否则京营所有武职的任命都必须通过考试,有能力者进,无能力者退,只靠博取京营总督欢喜,就能取得京营武职的事例,要在京营杜绝。

有此令,因此张家玉和张名振必须经过考试。

所有答卷都被送到了朱慈烺的面前,朱慈烺仔细阅读,除了此二人之外,这一百多人中并没有让人眼睛一亮的人才人才果然难寻啊。

朱慈烺看完之后将答卷传给李国祯,李国祯再传给贺珍、吴襄和另外的几位将领今日京营选兵,朱慈烺将京营主要将官都唤到了德胜门军营。

众将都推崇张家玉。

字漂亮,解释的更是漂亮。

“儒将,此子未来一定是一名儒将!”吴襄捻着胡须道。

这一项,张家玉完胜。

笔试之后是箭术。

张名振百步穿杨,箭不虚发,箭箭中圆心,他手下的兄弟齐声为他喝彩。

“好箭法!”点将台上,本身就是神射手的贺珍对张名振精准的箭术,称赞不已。

张名振箭术第一,不过张家玉也不次,总成绩也排进了前十。

朱慈烺暗暗点头,张家玉虽然文士,但箭术一点都不差,显然是下过功夫的。

再接着是火器,这一项张家玉和张名振都瘪了,两人对火器都不是太熟悉,连装填都不会,不但他们,一百人中除去三五个人接触过火器之外,其他人都对手中的鸟铳一筹莫展,所以这一轮基本都是零分这个时代里,虽然鸟铳早就在军中出现,但却一直都没有普及开来,南方明军还好,北方明军将士普遍都存在着一种不习惯、不喜欢使用火器,而是偏好较为容易掌握的冷兵器的倾向,朱慈烺要借着这次选拔军官的机会,在京营中牢固的竖立火器为先、不懂火器不能为军官的理念。

火器之后是骑术,这一项张名振占据绝对的上风,第四项是戚少保的鸳鸯阵,一百人分成十组,一组十人,组成简易的鸳鸯阵,相互对抗这主要是考验将领对鸳鸯阵的理解,还有临场的应变和组织能力,朱慈烺故意耍了一点手腕,将张名振手下两个有资格参加的兄弟编到了另外两组,这样一来,同组的都是陌生人。

第262章 鸳鸯阵法

此时距离戚继光去世已经有四十余年,浑河之战中,戚家军最后的一点火种也血战覆没,因此大明现在已经没有戚家军了,而戚家军最着名的鸳鸯阵也没有流传了,虽然戚继光留下了纪效新书和练兵实记两本书,但朝廷并没有重视,加上识字的人不多,因此明军大部分中下层军官虽然听说过鸳鸯阵之名,也知道鸳鸯阵的威名,但却都不知道该如何操练?

张家玉和张名振两人倒是都看过纪效新书,只不过书中只记载了鸳鸯阵的兵力编排、所用器械的细节,而最重要的如何配置兵力、战场上的具体战术变化却并没有详加细说如何操练,如何转换,都要看两人的悟性了。

短时间组成鸳鸯阵,不加训练,立刻就要展开对战,对参赛的每一个人都是严峻的考验。

而且朱慈烺不指定队长,由十个人自己推举。

张家玉和张名振在前面考核中成绩突出,都被自己队员共推为队长。

而两人的组织能力也都是不错的,在他两人的带领下,他二人所在的小组连连击败了对手,进入最后的决赛。

到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看出来了,张名振和张家玉是今天考核的主角,今天能不能出一个千户,甚至是游击,就要看他们两人的表现了。

点将台上的众将都是兴致盎然,他们见过不少的募兵场景,但却从来见过如此的考核,皇太子所列出的题目,虽然出人意料,但细细品味,却都是为将者的必备,如果能通过皇太子的这些考核,在京营中当个百户,甚至是把总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张家玉队和张名振队布好阵势。

二十人往那一战,明显感觉张名振队的气势更足,信心更强。

“咚咚咚……”鼓声雷动,最后的决赛开始。

“上!”

张名振瞪着眼,指挥自己的鸳鸯阵小组想张家玉攻去,虽然是临时组建,相互之间不认识,但张名振游历江湖多年,自有江湖大佬的气势,其他九人为他气势所摄,对他的命令一直都很遵从。

相比之下,张家玉的指挥气势稍微弱一点,不过他对鸳鸯阵的理解却更胜张名振一筹,因此他组织下的鸳鸯阵比张名振的更有效、更绵密,张名振数次攻击未成,反而被张家玉趁机反攻,夺回一城。

张名振虽然困兽犹斗,但却是败局已定。

“漂亮!”点将台上的众将都为张家玉叫好。

“当!”

锣声响起,鸳鸯阵比试结束。

张名振败,张家玉胜。

张名振满脸不服气,但却也无可奈何,只恨自己统领的不是自家兄弟,不然肯定将对方杀的落花流水。

最后一项又是笔试,是关于军事建制的想法和看法。

这一项只十个人有资格参加。

和考试不同,朱慈烺不给他们太多的思索时间,一刻钟就必须交卷,如果考生平时没有思索过这个问题,临时磨枪,肯定是写不出什么的。

这一项,张名振略胜一筹。

虽然张家玉是举人,文笔好,但他对“军政”的思索显然没有张名振多,张名振曾在登州营任过武职,有行伍经验,写出来的东西远比张家玉的更有可行性。

这一科目的胜败,由朱慈烺独断。

朱慈烺一一看过,没说胜败,只宣布张名振为京营的把总把总介于百户和千户之中,领三个百户,为戚家军的建制独有,京营仿戚家军,因此也设置了把总。

现场一阵欢呼。

一介平民,真的就被任命为京营把总了!

张名振手下的兄弟知道他曾经在登州营任过把总,虽然京营地位高一点,但也没什么太值得激动的,其他应征的小伙儿却都是激动不已,想着回去要苦练,等下一次京营募兵之时,咱也来当一个把总。

只要有本事,真能在京营当官啊!

而张家玉则为参赞,也就是参谋。

虽然驸马都尉巩永固没有直接说,但朱慈烺却已经体察到了他的心思,照历史的轨迹,明年张家玉会高中进士,现在任命了他会影响他未来的前途,举人和进士,那可是两种身份两种待遇,就好比是大学生和博士生,这也是张家玉犹犹豫豫,要不要参加京营募兵的原因?朱慈烺体谅他的心思,想着如果张家玉真想要投笔从戎,等他明年中了进士再重用就更有标志意义了。

你想啊,连进士都能成为大明武将,看还有谁敢小看武人?

听到自己被任命为把总,而强硬的竞争对手张家玉却只被任命为一个没有品级的参赞,张名振颇为惊异,认为皇太子的任命有所偏颇,自己为把总,张家玉之才应该也可以当一个把总啊?

张家玉却是感恩戴德,一点都不在意。

朱慈烺亲自接见二人。

叩拜之时,朱慈烺很仔细的观察他们,张家玉是一个大帅哥,态度一直都很从容,即使是面见他这个皇太子,也没有露出多少的紧张之色,看起来心理素质相当好,相比之下,张名振多少有点紧张,还有点患得患失,对于输给一个“小白脸”,好像有点不服气。

叩拜完毕之后,朱慈烺笑:“张名振,知不知道你鸳鸯阵为什么输给张家玉?”

“回殿下,臣技不如人。”张名振脸色微微涨红。

朱慈烺点头:“但不是其他技,而是读书这一个技能,你武艺弓箭骑术都胜过张家玉,但在鸳鸯阵的比试中却输给了他,原因就是你对鸳鸯阵的理解,不如他透彻,还有你太想赢了,以至于心浮气躁,乱了阵脚,张家玉却很好的利用了你急于求胜的心理,先是固守,等你露出疲态之后再忽然反击,正是避敌锋芒,养精蓄锐,忽然一击的道理啊。”

“臣明白了。”张名振抱拳。

“殿下谬赞,臣惶恐。”张家玉谦虚。

朱慈烺笑:“不过你输的并不冤,知道吗?张家玉可是举人身啊。”

张名振很是吃惊,再看张家玉的眼神立刻就不同了。

张家玉谦逊的拱手。

“张家玉。”朱慈烺看向张家玉。

“臣在。”张家玉连忙应答。

第263章 漕河之变

“你举人出身却肯来参加京营的募兵,本宫甚是感动,一直以来,文人都轻武,以至于有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之说,在我看来这是不对的,文人治天下,武人安天下,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如果我大明的每一个文人都能像你一样,精通诗文和弓马骑射,既能治国也能领军,又何愁建虏不灭,流贼不平?”

得到皇太子这么高的赞誉,张家玉诚惶诚恐:“臣不敢当。”

“京营赞画虽然没有品级,但却责任重大,元子,努力!”朱慈烺勉励道。

张家玉字元子。

“愿效死命!”张家玉激动的脸色涨红。

朱慈烺宽慰的笑,令田守信取了赏赐给二人,等二人谢恩时又严肃道:“你们二人既然通过考核,成了我京营的将官,就需要遵守我京营的军规和军纪,如果违反,本宫绝不会轻饶!”

“谨遵殿下钧令!”

张家玉和张名振一起跪倒。

看着眼前的二张,朱慈烺忍不住想到了另外一张,那就是张煌言张苍水,照历史记载,张煌言会在今年秋天的乡试中得中举人,并且在武备科目考试时,“兼试射,三发皆中”。和张家玉一样,张煌言也是一个文武全才,最重要的是,在明末黑暗的乱局中,张煌言的大义气节始终是天边的一颗亮星。

除了张家玉和张名振,其他通过六项以上考核的小伙儿,也都被授予了相应的军职。

最后有资格进入京营当兵的小伙儿,一共只有两千人。

其实还可以留下更多的人,但朝廷财政困窘,朱慈烺无法大规模的扩军,暂时只能以吸纳精兵为主,再者,兵在精而不在多,滥竽充数的兵朱慈烺宁可不要,他要的是真正能打仗、能杀死敌人的精英。

京营募兵,皇太子亲自接见,并且有连过数关的勇士被直接任命为京营把总的事情,很快就在京师传开了,百姓们传的津津有味,京师周围,甚至远到保定和太原,有意从军的勇士都跃跃欲试,纷纷向京师赶来朱慈烺立下规定,每月月底的二十六为京营募兵日,只要能通过四项基本考核中的两项,就可以成为京营兵。

京营待遇高,又是皇太子亲自抚军,所有人都认为跟着皇太子混肯定不会有错。

一时,通往京师的官道上,行人和车马比往日密集了许多,很多健武之人一路步行向京师而去。

而朱慈烺要发愁的却是钱粮。

下午回到王府,看了眼吴伟业送来的账册,朱慈烺觉得自己的头又大了许多……

正为钱粮发愁呢,忽听见脚步急促,一名锦衣卫进到殿中,在田守信身旁低语了几句,田守信脸色一变,走到朱慈烺身旁,附耳低语道:“殿下,漕河上出了点事情。”

“什么?”朱慈烺有不详的预感。

“昨天中午,大批漕运商人在淮安漕运总督衙门前聚集进言,要朝廷取消厘金税!”

关于厘金税,朝廷已经下了诏令,本月十五,漕河开始征收厘金税,其他各省开征的时间,由各地督抚自行斟酌决定,但最晚不得晚于五月初一,今天已经是十三,再有两天的时间厘金税就要执行了,这个时间漕运商人在漕运衙门前大规模集结,显然是要向朝廷施加压力,以逼迫朝廷收回厘金税。

朱慈烺心脏腾的一跳,放下手里的账册,急问道:“有多少人?”

“据报,有上万人。”田守信脸色凝重。

朱慈烺暗暗吸了一口气,任何改革都会触动了既得利益者,这一点,在提出“四策”之时,他就已经想到了,如果大明现在是和平时期,没有甲申之变的危机,他倒是可以习风细雨,循序渐进的推进,但危局如此,非不破不能大立,尤其“辽饷”更是大明的毒瘤,非立刻割除不可。

而有出就得有进,有废就得有立,废了粮饷,厘金税就必须开征!

这一点,不止朱慈烺,相信朝堂上的诸公也应该是明白的。

厘金税关系重大,绝不能出现任何差池,但商人聚众闹事却也不能轻忽,一个处理不善,就有可能引发骚乱。

“现在人群可散去了?史可法是怎么处理的?”朱慈烺问。自从穿越以来,朱慈烺就对史可法颇为关注,虽然史可法不是一个军政之才,也没有政治嗅觉,不过在政事的处理上却是一把好手,就任漕运总督不过一年,就已经政绩斐然。现在商人们在漕运衙门前聚集,抗议厘金税,朱慈烺想知道史可法会如何处置?更想知道史可法对“四策”的态度。

如果史可法支持“四策”,又能明快的处理这一次的事件,那么以后就可以重用,反之,也就只是一个做漕运总督的材料了。

“只知道史可法正在安抚,具体结果,尚不清楚。”田守信道。

淮安距离北京千里,即便是朝廷的快马塘报,得到的最新消息其实也已经是一天多前的事情了。

“得赶紧驱散人群,不然事情就大了。”吴伟业脸色凝重,他原本是来报账的,但听见了这消息,忍不住发表意见。

朱慈烺站起来,焦急的来回走。

他何尝不知道得立刻驱散,但相隔千里,他有心无力,只能期望史可法有能力有魄力处理此事。

史可法,这是你正名的机会。

究竟你只是一个干吏,最多不过巡抚之才呢,还是有经纬国家、统领政事的能力,就看你今次的表现了。

同一时间。

内阁班房也正在讨论淮安之事。

周延儒,陈演,谢升和魏照乘四人都很平静,四人都是在宦海中起伏数次的老油条,历练丰富,从厘金税被确定的那一天,四人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因此谁也没有意外,同时也都没有太当一回事。

内阁虽然掌管天下,但并不是天下所有的事都要内阁负责。

地方的事情,还是要地方先负责,知府、巡抚、总督,一级级来,除非淮安的事情演变成骚乱,并席卷整个南直隶,否则中央不必有人负责,如果非要找一个负责的,那提出厘金税的皇太子才应该是头号战犯。

第264章 史可法督

当然了,没人敢要太子负责,不过对皇太子的微词肯定是少不了的,朝堂上那些对皇太子有所不满的老官吏正好可以劝诫一下皇太子,让皇太子收收性子,不要再肆意妄为,随意指点朝政了,还是回到东宫,安心读书为好。

“厘金税是国策,任何人不得挑战!”周延儒先定了调子。

其他三人都同意。

告示贴了,辽饷也减半了,这厘金税肯定是必须收的,不然不要说军饷,就是官员的俸禄和衙门的油墨钱也没地方找去了。

“淮安之事,令漕运总督史可法好生处理,处理不好,影响了漕运贯通和开征厘金税的大计,唯他是问。”周延儒又定了第二个调子。

只说好生处理,具体怎么个“好生”,就要靠史可法自己去琢磨了,处置好了,以功抵过,处置不好,那可就要两罪并罚了。

但不管处置的好不好,都不会影响到内阁,更不会影响到周延儒的首辅大位。

陈演和魏照乘都是点头,谢升犹豫了一下,多了一句嘴:“阁老,您觉得,史可法能处理好吗?”

周延儒脸色一沉。

谢升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嘴。

“走吧,淮安之事陛下一定会召见我们。”

周延儒缓缓站起来,向外走。

中书舍人连忙为首辅大人掀起帘子。

落日余晖照着他半边脸颊,也照着这大明朝的中枢内院。

……

“天下之赋,半在江南”,从宋代开始就设置了专门负责征收江南粮米,并运送到北方的衙门,明成祖定都北京之后,北方粮米越发不能自给,漕运也就越发重要,明景泰二年1451年,明廷设立漕运衙门,设漕运总督,驻节于南直隶淮安府城,漕运总督为二品大员,管理跨越数高官达3000多华里的运河沿线,其首要目的是要将湖广、江西、浙江、南直隶等地的漕粮如期运送到京师。

满载漕粮的船只至淮安,悉经漕运衙门查验,方能由运河北上。

因此淮安是南粮北运的中枢。

漕河畅通与否,直接关系到漕运的效率。漕运通则国计足,故疏浚漕河成为漕运总督的一项基本职责,其内容主要包括修建堤坝、设立水闸、新开河渠、疏通河道等。

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漕运总督都必须首先保证漕粮的足额与及时运输。

但今日,漕运却堵塞了,所有的运粮船都堵在运河之上一动不动,从淮安口开始,连绵几十里。

漕运总督衙门。

衙门外的大坪按规制有四亩见方,暗合“朝廷统领四方”之意,正中高矗着一杆三丈长的带斗旗杆,遥对着大门和石阶两边那两只巨大的石狮,以空阔见威严。

平时这里一向是禁地,百姓们无事不敢接近,

但今日不但大坪,连几条通往大坪的铺石街道上都黑压压地挤满了情绪激动的船工船丁,还有一些常走漕运的小商人。

“收回厘金税!”

“官府无道,横征暴敛!”

口号一声声的传来。

大门石狮两旁的有两面八字墙,每面墙前都站着一排持枪的亲兵,每个人脸上都是紧张之色,带队的千户挎着刀,焦急的来回踱步,目光不时看向总督府衙内。

总督署后堂。

漕运总督史可法正焦灼的在堂中走来走去。

史可法身材不高,但短小精悍,面黑,目烁烁有光,一身总督官袍,走起路来总是风风火火,今日更是如此了,堂中的青石砖被他踩了上百次,几乎都快要踩烂了。

“制台大人,不能再犹豫了。”淮安知府高玮眼巴巴的看着史可法:“得马上采取行动,那些奸商乱了淮安事小,如果误了朝廷的厘金税大计,那我等就万死莫赎了!”

史可法面色冷冷地不说话。

他的幕僚应廷吉了解他的心思,朝高玮白了一眼,冷冷问:“高知府所谓的行动,指的是什么呀?”

高玮是一个直性子,也没有多想,直接道:“当然是调集督抚的标营兵和淮安的卫所兵,驱散外面的那些奸商和刁民!现在他们只有一万多人,官兵还弹压的住,如果等他们越聚越多,很多对朝廷愤恨不满的人再加入进来,聚啸生事,那就无法控制了。”

漕运总督负责整个大运河的安全,麾下有一个三千人的标营,另外还可以调动运河沿岸几个省粮道衙门的官兵,加上淮安府的卫所兵,直接可以调动的兵马最少在两万以上,平乱不是问题。

“高知府差亦,群情激愤,众怒难犯之下,强自驱散,无异于抱薪救火,万万不可!”应廷吉不同意。

“不驱散难道要纵容他们把事情闹大吗?”高玮着急。

他是淮安知府,淮安地界出了事情,首先要咎责的就是他,因此他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事情尽快平息。

“当然不是,百姓对朝廷有所误解,还是要以劝说为主。”应廷吉看了一眼踱步的史可法,微微提高了一点声调。

“制台大人都已经亲自去劝说了两次了,嗓子都哑了,可那些奸商根本不听,尤其是那个徐旭东,他家中一百多艘漕运船,平常自诩书香门第,忧国忧民,可现在居然躲起来了,可谁不知道今天闹事的人群中,就属他家中的船工船丁最多?若不是有他的授意,那些船丁船工焉敢跑到总督衙门前来闹事?”高玮气愤不已。

“那也不能武力驱散,万历二十九年,苏州商变的前车之鉴我们不能忘记!”应廷吉很坚持。

万历二十九年,万历皇帝派太监孙隆前往苏州,宣布苏州凡织机一架子加征税银三钱,纺织户每匹税银三分,政策一出,纺织企业老板们纷纷反对,并聚集闹事,向税务局提出“罢税”要求,被税务局拒绝,随后老板们组织工人游街示威,并冲击税务所,两名收税的官员被当场打死,此事震动天下,但事后带头者并没有被严厉追责,造成朝廷颜面尽失。

“当年苏州就是因为官员犹豫不决,以至于酿成大乱,今日之事要避免当日之结局,就必须早做决断!”高玮有点激动。

“一旦出兵弹压,事情闹大,将外面的一万多人逼成反民,高知府,这责任你担的起吗?”应廷吉厉声道。

第265章 罪在本督

“……”

高知府一下就哑了,面红耳赤之后,他忿忿道:“应都事此话何意?难道是要坐视不管吗?”

都事,明官职,从七品。

“好了,不要吵了!”

史可法倏的站住脚步,目视高玮,提高了声调,但透着些嘶哑:“我是漕运总督,除了漕运也兼管地方事务,漕运出了事情,淮安出了乱子,朝廷要降罪,都是我的罪百姓要骂娘,该骂我的娘。厘金税是国策,必须办,但如果只因为百姓聚集,就要我出兵镇压,那也是不能,兵以御外寇者也,岂能用来镇压百姓?”

高玮无语了,只能拱手:“下官明白了,但接下来如何行事,还请制台大人明示。”

史可法整理衣冠,慨然道:“本督再去劝说,如果不能劝退,本督宁死于百姓面前!”

“啊?”

高玮和应廷吉都是吃惊:“制台大人,不可啊!”

应廷吉更是扯住了史可法的袖子。

作为史可法的幕僚,应廷吉对史可法的性情颇为了解,史可法既然这么说了,如果劝说不成,还真有可能就死在乱民面前,总督大人死了,那淮安岂不是要乱成一锅粥?不说其他,只说总督大人之下的这些官员,就一个也跑不了责任。

史可法义无反顾,甩开袖子正要走,就听见脚步急促,一名青袍官员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制台大人不好了,有一群乱民闯进漕运税所,又打又砸,有一个税官跑的慢,已经被他们打死了。”

史可法脸色立刻就变了。

淮安运河码头。

因为漕运商人抗议厘金税,号召罢运,漕河之上不论是运送普通货物的漕船,还是运送免征厘金税的粮船,都停在了运河之上,大船小船,乌篷白帆,将运河堵塞,连带着一些通过运河的客船都被堵在了河中,动弹不得。

一个老人在家人的搀扶下,匆匆上了岸。

运河上堵塞的船只让他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而淮安城中的喧嚣之声更是让他忧心。

淮安是漕运中枢,可千万不能出乱子。

老人一脸忧虑。

老人叫李邦华,万历三十二年的进士,今年已经六十八岁,这一生走来,宦海起伏,崇祯元年就已经是兵部右侍郎,协理京营了,然最近的十年来却一直赋闲在家,期间虽然出仕一次,但因为丁忧很快就回家,最近这两年,他对重新出仕已经不抱希望,只想着含饴弄孙,得享天伦之乐。然内心中的赤胆忠心,却又让他时时关注朝局,关注天下的动荡,当接到圣旨,被重新起用,赴京任职之后,他一天也没有耽搁,简单收拾一下行装,急急就向京师赶路。

路上,他陆续听到京师传来的消息。

辽饷减半,开征厘金税的告示让他无比振奋,尤其是当知道四项国策是出自皇太子之手时,他就更加兴奋了天佑我皇明,居然降下一个如此睿智高远的皇太子,我皇明中兴可待啊。

李邦华急急向京师赶路,不想走到淮安,却被堵在了运河之上。

“快,去漕运总督府!”

李邦华大声道

搀扶李邦华的两个年轻人却是犹豫,左边一人是老人的侄子李嘉栋,跟随老人一路进京,照顾老人,另一人是老人的书童许慎。两人倒不是要违逆李邦华的意思,而是因为码头之上一片混乱,不见守卫的官兵,四角箭楼之上也不见有守卫者,只有船工船丁在码头上乱跑,隐隐听见对面的税所里有人在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因此两人都很担心。

“叔父,这兵荒马乱的,还是回船上吧。”李嘉栋劝。

李邦华一瞪眼:“身为朝廷命官,岂能遇难而避?走!”迈步向前走。

李嘉栋和许慎无奈,只能跟上。

但淮安码头距离总督府可不近,一路经过的街道全都是乱糟糟地一片,有地痞流氓趁火打劫,哄抢街边的店铺,有人在街边互殴,也不知道所为何事?整个淮安城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座无秩序的混乱之城。

李邦华不住的叹息,李嘉栋和许慎护卫着他的安全,李嘉栋还轻声安慰他:叔父不用担心,史可法是大才,一定能平息动乱。

堪堪拐过一条街道,就看见几十个官军迎面跑了过来,有拿着长枪的,还有提着火铳的,带队的是一名挎刀百户,大吼:“让开让开,都他么让开!”

但有闪躲不及的百姓,都被他一脚踹翻。

“叔父,不如……”

李嘉栋想让这队官军护送叔父去总督府。

不等他说完,李邦华就摇头:“不可,码头出了乱事,这队官军应该是去平乱的,我们不可耽搁他们!”

话音不落,就见那队官军忽然围住了街边的一处玉石商铺,在铺前列成方阵,将商铺严密的保护了起来。士兵们手持长枪或者鸟铳,禁止抢劫之人靠近商铺。

李邦华愕然。

“这是谁家的商铺啊,居然要官军单独保护?”李嘉栋惊讶。

李邦华不说话,但眉头却越皱越深了。

“潘总镇把自家商铺保护起来了,看来淮安真要乱了,快跑吧……”

李邦华三人不识,但街上的百姓却知道商铺的主人,轰的一声,原本还在街道上看热闹的百姓一下就跑掉了大半。

潘总镇,应该就是漕运总兵官潘梦安。

淮安都乱成这样了,漕运总兵官想的不是安抚百姓,抓捕街上的抢劫犯,却是保护自家的商铺,私心如此,也怪不得淮安如此混乱了。

李邦华微微叹口气:“史宪之,你到底在干什么呀?”

史可法字宪之。

……

漕运总督衙门。

忽然恶劣的形势,一下就打乱了史可法的计划。

淮安知府高玮原本就不同意史可法一味安抚的策略,码头的税所被砸,税官死亡,更是坚定了他的信念,他激动的说:“制台大人,如今我们面对的已经不再是百姓,而是暴民了!请制台大人早做决断,万万不可再迁就了!”

应廷吉皱着眉,不再提出反对,只把目光投向史可法。

史可法又开始踱步。

第266章 居心叵测

税所被砸,而围在衙门前的商人和船工们也更加的激动,罢除厘金税的口号,一声高过一声。史可法素有清名,淮安百姓对他一向尊敬,这也是他自认为能够说服百姓的信心所在,但现实情况却跟他想象不同,平日对他恭恭敬敬、言必称“史青天”的船工船丁们,今日却都变了样子,不管他怎么说,船工船丁都是默不知声,用实际行动表示,他们不会轻易散去,除非朝廷取消“厘金税”。

而那些奸商更是躲到了人后,他一个也见不到。

很显然,船工船丁都是被奸商们鼓动起来的,所谓:“浮食寄民,朝不谋夕,得业则生,失业则死”,奸商们告诉船工船丁,一旦朝廷开征厘金税,不但他们自己要破产,船工船丁也都要失业,如今天下困苦,船丁船工每日辛苦也填不饱肚子,如果失业,那就要饿死了,因此船工船丁们才会如此坚定的跟着奸商们向朝廷示威。

此时日渐西沉,等到天色一黑,人群如果还不散,形势恐怕会更加恶劣。

但如果出兵镇压,天下人会如何看他史可法?

他千秋万代的恶名怕是会钉死在淮安了。

见总督大人迟迟不拿主意,高玮没办法,只能先到外面查看情况。

史可法越来越焦躁。

“制台大人,制台大人……”

忽然听见一阵哭声。

转头看去。

只见亲兵队长带着一个白面长须的商人走进了后堂,那商人五十岁上下,哭哭啼啼的,在院中就喊制台大人。

看见此人,史可法心头立刻涌起火气。

此人正是淮安府的富商徐旭东。

徐旭东经营南北生意,是淮安府的第一富商,此时在衙门口聚集的人群中,有不少是他家中的船工船丁,从事件一开始,史可法就派人去找徐旭东,然却迟迟找不到,徐家人说,徐旭东前天就去徐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史可法心知徐旭东故意躲出去了,虽愤怒但却也无可奈何,想不到徐旭东竟然回来了。

“制台大人,草民有罪。”

徐旭东一进门就扑倒在地,连连扣头。

“徐旭东,你干的好事!”史可法怒。

“制台大人明鉴啊,今天的事情跟草民毫无关系,草民亲家母出殡,臣前日就去帮忙了,一直在徐州忙碌,今日回程的路上方知道此间的变故,所有的一切都跟草民没有关系啊!”徐旭东哭述。

这种关头,史可法没时间戳穿他的谎言,只命令:“去,令你家中的船工船丁立刻回家,不许在街头闹事了!”

“草民刚才已经劝了,但他们都不听啊。”徐旭东哭嚎着。

“再去!”史可法怒。

徐旭东吓的一哆嗦:“是,草民这就去。”爬起来急匆匆地向前堂而去。

史可法向亲兵队长使了一个眼色,亲兵队长跟了出去。

很快,就听见衙门的口号之声更加响亮,就好像徐旭东非但没有安抚,反而更加激怒了百姓。

史可法脸色铁青。

徐旭东回来了。

帽子掉了,肩膀上还粘了一根烂菜叶,一进门就跪地哭诉:“制台大人,不行啊,他们根本不听我的,不但不听,还辱骂用各种烂菜攻击草民啊……呜呜……”最后伏地而哭。

跟在他身后的亲兵队长不说话,默认了他所说。

史可法咬着牙,眼睛里的火焰几乎就要喷出来了。太可恶了!徐旭东明显是跟那帮暴民在演双簧,一个黑脸,一个白脸,欺他这个漕运总督看不出来吗?史可法真想一脚踹过去,将徐旭东踹倒在地,问他到底有几个胆子,居然敢跟朝廷的国政大策作对?

不过史可法还是忍住了怒气,冷冷道:“陛下的诏令已下,厘金税是不可能收回的,徐旭东,如果你还想继续做这个淮安首富,就乖乖的令你下面的船工船丁都散去,本督保你无罪,如果你执迷不悟,到时身死族灭,可别怪本督没有提醒你!”

“制台大人明鉴,草民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就算给草民一百个胆子,草民也不敢跟朝廷作对,只是那些人都疯了,根本不听草民所说,除非……”徐旭东哭嚎的嗓音忽然停顿了一下。

“除非什么?”

“刚才草民在劝说之时,有刁民在人群中喊,如果史青天愿意上疏朝廷,请朝廷暂缓厘金税,他们就愿意散去……”徐旭东小心翼翼地说。

史可法脸色一下就变了。

朝廷旨意以下,他却要朝廷暂缓,这不是抗旨吗?

不过反之一想,却也不是不可以。

和过往的皇朝不同,大明朝的圣旨并非凛然不可侵犯,六科可以驳回,圣旨发到各地,各地督抚也时常会上疏反对,最有名的例子就是万历神宗皇帝期间,为了矿税,不止一个督抚上疏朝廷,请求朝廷废除。在京的官员包括内阁在内,更是时不时的向万历皇帝进言,提出对矿税的反对意见,虽然最后都没有成功,但朝廷也没有降罪,甚至还都落了一个爱民的好名声。

厘金税虽然跟矿税不同,但都是税。

更何况,他可以提,但朝廷也可以不准,过了今天这个坎,厘金税依然可以开征。

史可法脸上是怒意,心思却开始活络。

比起出兵镇压,一道奏疏的成本显然是更低,既没有镇压百姓的恶名,又能解决眼前的危局,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事情真的这么容易解决吗?人群中的那个喊声,真能代表所有人的意见吗?

史可法沉思不语,他的幕僚应廷吉却已经看清了事情的利害,上前一步,对着徐旭东厉声而叱:“好大的胆子,居然要制台大人反对朝廷的政策!你到底是何居心?你是不是以为漕运总督衙门的刀斧,不能斩你的头颅?”

徐旭东吓的哆嗦,连连叩拜:“冤枉啊,草民只是将听到的实情转报制台大人,若有不敬,还望制台大人恕罪啊!”

应廷吉向史可法拱手:“制台,徐旭东居心叵测,您万万不可听从啊!”

第267章 陈述利害

厘金税是国政大策,朝廷已经诏告天下,何况辽饷减半,厘金税是非征不可了,不然朝廷无以养兵,这种时刻,任何人提出对厘金税的反对意见,都是在跟朝廷作对,不说崇祯帝,只内阁和太子殿下就不会放过那个人。史可法身为漕运总督,东林后起之秀,前程什锦,可如果一旦上疏反对“厘金税”,那么必将成为内阁和皇太子的眼中钉,被驳斥事小,万一影响到仕途,甚至是被朝廷一怒罢官,那就得不偿失了。

应廷吉是史可法的幕僚,首先考虑的就是史可法的切身利益。相比之下,他倒宁愿史可法出兵镇压了闹事的人冲击税所,打死了税官,已经是暴民,这种情况下出兵镇压,完全师出有名,只要严令官军不得滥杀无辜,将事件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就可以平息今天的事件,就算事后朝廷有责难,也不会有大问题。

但史可法的想法却不同,他已经抱定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想法,只要能平息今天的骚乱,莫说一道奏疏,就是罢官下狱,他也不在乎。

“你说的可是真的?”史可法盯着徐旭东。

“草民不敢说,不过应该有六七成的把握……”见史可法似有同意,徐旭东眼睛里闪过一丝喜色。

史可法咬咬牙:“好,如果百姓们愿意散去,本督可以向朝廷上疏!”

徐旭东激动了,拜伏在地:“制台大人爱民如子,草民钦佩不已。但要请制台大人和草民一起出去,不然他们未必会相信草民。”

“制台,不可啊。”应廷吉急了。总督大人这是在自毁前程啊。

史可法却心意已决,点头:“好,本督就随你……”

“万万不可!”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一声洪亮的呼喊。

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名老者正急步匆匆地穿过院子,向后堂而来。老者快七十岁了,须发已皆白,但面色红润,中气十足,走起路更是健步如飞,第一个字时尚在院中,说完最后一个字,已经到堂前了。

“大胆!”

这里是总督衙门,岂容他人乱闯?站在堂前的两名卫兵立刻拦住了老者。

“休得无礼!这是户部李少司徒!”淮安知府高玮在后面高声呼喊。

他虽然年轻,但却跟不上李邦华脚步,两人一起进入总督府,他却被李邦华远远甩在身后了。

原来高玮出府查看情况,正看见一个白发老头带着两个年轻人试图闯进总督府,但被卫兵拦下,因老者气度不凡,卫兵们倒也不敢造次,不过却也不能放他们进入,正僵持时,高玮出来了。

高玮是崇祯元年的进士,当时李邦华已经在朝中为官,因此高玮是认识李邦华,朝廷起用李邦华为户部左侍郎的消息,他也是知道的,一见是李邦华,他又惊又喜,呵斥住卫兵,向李邦华见礼,李邦华却顾不上,着急道:“快带老夫去见史制台!”

高玮呼喊的同时,史可法也认出李邦华了。

虽然久不在官场,但李邦华名声不坠,作为东林后进,史可法跟李邦华曾经有过数面之缘,对这位东林前辈,他一直都非常尊重,半月前当他听说李邦华被朝廷起用,任命为户部左侍郎之时,心中颇为高兴,想着等李邦华路过淮安之时,一定要将李邦华请到府中,跟这位睿智的老前辈好好畅谈一番。

猛然见到李邦华,史可法又是惊异,又是惊喜,喝退堂前的卫兵,他恭恭敬敬地向李邦华见礼。

李邦华却没有时间跟他客气,老脸凝重:“宪之,你切不可被这奸商蒙蔽,误国误民啊!”

史可法子宪之。

“先生……”史可法待要辩解。

“听老夫跟你说,”李邦华打断他的话:“自万历神宗皇帝时辽东战事开启以来,朝廷军饷耗费与日俱增,以至于国库空虚,财政困窘,不得已才开征了辽饷。但辽饷加重农民负担,农民苦不堪言,加之天灾**,以至于北方流贼四起,尾大不掉。如今辽饷减半,正是朝廷体恤百姓,亡羊补牢之举。宪之以为,老夫说的对否?”

史可法点头。

李邦华继续说:“然有出必有进,辽饷减半,朝廷的军饷必然要有其他的来源,厘金税虽然对商人苛刻,但却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征了厘金税,辽饷才能减半,天下才能安稳,如果没有厘金税,辽饷又减半,到今秋之时,不但官兵无饷,就是你这漕运总督衙门恐怕也得关门。今日衙门外的那些人所图为何?无非是想要朝廷收回厘金税,但厘金税能收吗?不能收!宪之以为答应了这个奸商的要求,请求朝廷暂缓厘金税,就可以缓解民情,天下大吉了,但却不知,你恰恰中了歹人的奸计!”

史可法不说话,但眼中却是不服气他也是才高八斗,才识过人之人,岂会轻易为人所骗?

“厘金税漕运先行,各地督抚视情况而跟进,你漕运衙门是厘金税的第一炮,你第一炮打不响,各地奸商必然是有样学样,都会聚集刁民围攻衙门,如果各地督抚都像你史可法,屈从奸商压力,向朝廷上疏,要求暂缓厘金税,别说五月,就是今年年底,厘金税也是开征不了的,到那时,朝廷内无粮饷,外有强敌,我皇明的江山还能安稳么?如果督抚们派兵镇压,但有你史可法安抚在前的例子,各地民情必然忿忿:漕运史青天爱民如子,你等昏官却敢派人镇压?群情激愤,必然不会后退,一旦兵戎相见,刀枪剑戟之下,不知要枉添多少冤魂?一旦形势大乱,这厘金税收还是不收?朝廷的诏令,改还是不改?这最后的一切,宪之,你就是始作俑者啊!”

李邦华声音不大,但却非常沉重。

“这……”史可法脸色微微一变。

“还有更凶险的!”

李邦华接着道:“我大明九边军镇的粮饷已经多有拖欠,湖北左良玉,中原各地的剿贼大军更是有半年的空缺,一旦厘金税无法按时开征,军饷没有着落,以左良玉的性情,非但不会再剿贼,恐怕还会劫掠百姓,其他欠饷的官军,也会有样学样,到时官兵抢劫,百姓遭殃,我大明的天下不就乱了吗?”

第268章 当头棒喝

李邦华目光炯炯地盯着史可法:“建虏如果再趁机来袭,朝廷无兵无粮,京畿震动,我皇明还有拥有天下吗?一旦到了那种地步,归根溯源,你史可法就是我皇明的第一罪人啊!”

听到此,史可法脸色已经苍白。

高玮和应廷吉也惶恐,如果事情真发展成那样,不但史可法,他们两人也是罪人。

李邦华又一指徐旭东:“万人聚集,岂是这一个奸商所能策动的?运河上那么多的漕船,又岂是他一人所能指挥的?如果老夫所料不差,他背后必然有一个奸商集团,他今日来到总督衙门,不过就是为了逼的你史宪之上疏朝廷,暂缓厘金税!老夫料他们在朝中也一定收买了不少官员,你史宪之声名卓着,素有清誉,你领头上疏,其他人随后都会跟上,到时反对厘金税的声音在朝堂上会形成一股风潮,一旦朝廷坚持不住,被迫收回诏令,那就正好遂了他们的心愿,但厘金税不收,朝廷赋税从何而来?天下危局如何缓解?却不在他们的考虑中。所以宪之啊,这一道奏疏你万万不可轻上!”

徐旭东已经吓滩在地上了,连连摆手:“没没没……”

史可法额头上渐渐有冷汗。

他虽然想到了一些,但却没有李邦华想的这么彻底,这么清楚。

高玮和应廷吉也都是大惊,高玮更加坚定,拱手道:“制台,少司徒所言极是啊,你万万不可向朝廷上疏啊。”

少司徒,户部侍郎的尊称。

应廷吉也拱手:“制台,三思啊。”

史可法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

“收回厘金税!”

“朝廷暴虐!”

后堂陷入静寂,总督衙门外的呼喊之声却好像更大,人数也好像更多了。

史可法长叹一声,向李邦华深深一鞠:“惭愧,差点被奸人所误。”

“既如此,就请制台大人下令吧。”李邦华微微松了一口气,向史可法拱手,虽然他是东林前辈,但如果论品级,他却比史可法稍微差了一点,何况县官不如现管,史可法是漕运总督,这淮安内外的兵马都受他节制。

史可法道:“先生是说……”

李邦华点头。

史可法面露为难之色:“先生的意思,学生不是不明白,然一旦出兵镇压,必然会伤及无辜,学生实在是不忍……”

李邦华微微皱眉,史宪之虽然清廉有干才,但性子太软了,没有决断力,浑不知淮安之事如果不能明快解决,影响的不只是漕运,而是整个大明的局势,到时死伤的可就不只淮安居民了。于是肃然道:“宪之,不可妇人之仁啊!!”

史可法叹息:“可出兵镇压,万一官逼民反……”

李邦华摇头,断然道:“万万不会!外面聚事的多是船工船丁,但朝廷开征厘金税与他们并无太大的干涉,减免辽饷反而对他们有巨大的好处,今天之事不过是一帮奸商在鼓动,拿下徐旭东,令他交代其他奸商的藏身之处,将其一一揪出,绑缚于府衙之前,说明事情的真相,那些船丁船工,自然就会散去。”

话都说的这么清楚了,但史可法却还是难下决断,他满头大汗的又开始踱步了。

高玮追上去,着急的道:“制台,下决心吧!”

应廷吉也拱手:“制台,卑职以为,除了兵马弹压,眼下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史可法只是叹息,却不说话。

李邦华终于忍不住了,一跺脚:“宪之,一家哭胜过万家哭啊,你万万不可再迟疑了!老夫在来时的路上已经见到不少的地痞流氓在趁机抢劫,等天色一黑,那些歹人会更加猖獗,倒霉的无辜百姓会更多,更重要的是,如果淮安的骚乱不能尽快平息,扩延到运河两岸,甚至是南方各省,到时呼喊悲戚的,恐怕就不止一个淮安城了!”

史可法一直不愿意出兵弹压,除了爱惜百姓,也是在爱惜自己的名声。无论哪朝哪代,出兵镇压治下的百姓,都不是什么好事,都会被史书写上一笔,就像他刚才所说,兵以御外寇者也,岂能用来镇压百姓?

爱民是史可法的心魔,使他一直难下弹压的决心,但李邦华的话给了他当头棒喝,是啊,再犹豫不决,不但淮安,运河两岸都要乱了,于是猛地站住脚步,闭上双眼,痛苦的道:“应廷吉!”

“卑职在!”

……

崇祯十五年,三月十三,淮安骚乱,漕运总督史可法出标营兵,捕闹事歹人于街头,缚奸商于衙前,细说其害,百姓乃定。

京师。

乾清宫。

这几日,崇祯帝很是烦躁。

不止是因为松山的惨败,中原的糜烂,钱粮的匮乏和财政的困窘,还因为东厂提督太监王德化的一句话。

太子和兵部尚书陈新甲、右侍郎吴甡往来密切,有结党嫌疑!

初时听到,他勃然大怒:“好大胆的奴婢,居然敢中伤朕的太子!?”

王德化吓的面如土色,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砰砰的,额头几下就见了血。

崇祯初时暴怒,恨不得将王德化推出去斩了,但等到冷静下来,从一个父亲变回一个帝王之后,他心思却渐渐有所改变。

纵观崇祯帝的性情有四个特点:勤政、好清誉、果于杀戮、性格极为多疑。

勤政就不说了,好清誉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有议和之心却无承担之意,事情败露,杀陈新甲以掩饰明明想要南迁,却又要等众臣的拥戴,以至于错过南迁的时机。

果于杀戮表现在崇祯一朝诛了两个首辅,两个兵部,七个总督,十一个巡抚,而在大明过去的两百多年的时间里,首辅被诛的只有一人,而在之前的宋朝,宰相被诛的更是一个没有。华夏历史上历朝历代在风雨飘扬、巢倾卵覆之际,崇祯帝是杀大臣杀最多的一位。

性格多疑也很明显,袁崇焕被杀,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建虏的离间袁崇焕罪过再大,以他镇守辽东、勤王京师之功,也不应该是死罪。罢官,甚至是下狱都是可以的,让他牢狱之中冷静几年,等辽东事急还可以再起用。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袁崇焕之后,辽东再无一个有作为的督师,军事糜烂,辽东败局也就无可挽回了。

第269章 父子不疑

另一例子就是太子南巡,只因为光时亨一句:奉太于往南,诸臣意欲何为欲效唐肃宗灵武故事乎?群臣不敢再言,崇祯这个当父皇的,居然也默不作声,史书虽然没有记载崇祯帝沉默的原因,但担心太子南迁之后会对自己的权威造成影响,应该是一部分的原因。

简单讲还是两个字:疑心。

这几日崇祯帝反复的想,又将王德化的密折仔细的看了两遍短短一个月里,太子朱慈烺和陈新甲密会五到六次,和吴甡在酒楼密会一次,虽然有抚军的职位,和兵部的两位大人见面并无不可,但崇祯帝的心里却总是笼罩着一片阴云春哥儿这是干什么?有事不通过我这个父皇,直接找两个兵部欲意为何呀?

不过崇祯帝依然不相信皇太子会结党。

大明朝体制使然,皇太子没有结党的必要。

何况他是看着朱慈烺长大的,朱慈烺性聪慧,心思单纯,又刚刚十五岁,绝不会有权谋之心。

不相信太子结党,但心里的阴云却又驱散不了,因此崇祯帝越发的焦躁,时不时就发脾气,吓的内侍无人敢靠近。

“陛下!淮安急报!”东厂太监王德化急步走了进来,手里捧着最新的塘报,交到崇祯的御案前。

崇祯帝展开看过,眼中有欣慰,点头道:“史可法还是有干才的……”放下塘报,目光落到王德化的额头上王德化额头上有血疤,那是前两日在御前密报太子有党,龙颜震怒,他磕头请罪,用力过巨所至。崇祯帝当时暴怒,现在却变成了感动:王德化还算是一个忠心的奴婢,换做别人,未必会把皇太子和陈新甲和吴甡交往过密的事情禀告于我。

心中有感动,崇祯帝声音稍微温暖了一些:“塘报交给内阁,由内阁处理吧。”

“遵旨。”

王德化躬身,低着头。

崇祯帝想了想,问:“东厂在太子身边有几人?”

“一人。”王德化回答。

崇祯帝淡淡道:“有点少……”

王德化眼角微跳,他已经明白崇祯帝的意思了。

信王府。

得到淮安传来的好消息,朱慈烺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是放下了。

塘报写的比较简单,没有提到李邦华,所以朱慈烺把所有功劳都算在了史可法的头上了。

史可法,终究是没有让我失望,还是可以大用的。

朱慈烺很欣慰。

很快,史可法请罪的奏疏送到了御前。

事先没有预防,平乱的过程中死了几十个百姓,幕后挑事的奸商也没有全部抓获,漕运总督史可法自认不称职,请朝廷降罪。

朝廷当然不会降罪,勉励了一番,此事就算是过去了。

淮安骚乱影响深远,原本各地的富豪巨商们都蠢蠢欲动,想要通过聚众示威的方式,逼迫朝廷收回厘金税,但淮安骚乱之后,他们一下就老实了淮安骚乱平息之后,幕后指使者之一的淮安首富徐旭东获罪下狱,家产全部被抄没,据说是崇祯帝亲自下旨的,厘金税虽然肉疼,但抄家下狱的结果却更加悲惨,两厢一比,商人们哪还敢闹事?

淮安骚乱平息,厘金税成功上路,朱慈烺心情大好,嘴里哼着内侍们听不懂的流行歌曲,从邓丽君的甜蜜蜜一直唱到今天是个好日子,旁边小太监偷笑,被田守信狠狠一眼瞪过去。

下午,汤若望求见。

原来,那一本意大利文的炮兵实用手册他已经翻译完成了,今日特来献给朱慈烺。

朱慈烺大喜,汤若望真是一个宝啊。

和汤若望见面,感谢他之后,朱慈烺邀请汤若望到城外的神机营走一走,汤若望是铸炮好手,邀请他到神机营,现场看一看神机营的大炮,提提意见,指指毛病,对炮营建设有莫大的好处。

汤若望欣然从命。

两人一路同行,除了讨论火炮,也讨论棱堡的修建。

棱堡是唯一能抵挡红夷大炮轰击的城防建筑,如果想要稳固京畿的防守,或者未来进军辽东,棱堡的建设都是必不可少的。

汤若望很健谈,有时候还带着一点幽默,令朱慈烺不时大笑。

历史上,汤若望的名字很多时候都是跟徐光启联系在一起的,不论火炮或者是棱堡,都离不开徐光启的名字,谈着谈着,汤若望忽然红了眼眶。倒不是为了徐光启,而是为了徐光启的学生,也是他学生的原登州巡抚孙元华。

孙元化,字初阳,号火东,上海川沙县高桥镇人,天启间举人,是一位真正的西洋火炮专家。师从徐光启学西洋火器法,孙承宗荐为兵部司务,后在边境筑台制炮,进兵部职方主事。

孙元化有超越同僚的战略眼光。他清醒的认识到,在冷兵器的较量中,明军包括声名在外的辽东铁骑已经不是八旗军的对手了,只有依靠先进的科技装备才能遏制建虏的进攻。

这一建议,得到了朝廷的支持。

崇祯三年,孙元化在登州组建新军,不但聘请葡萄牙人铸炮,还花费重金邀请澳门的精通大炮战术的葡萄牙炮兵军官到登州做教官,传授使用、保养、西洋大炮的方法。明朝的兵录记载,孙元化从西洋学会了抛物线的计算方法,利用参照物测量距离,再通过射角的改变,就能大幅提高火炮的精准度。

孙元化培养了一批明朝自己的火炮手,让登州成为“东陲之西学堡垒”。

此外,孙元化还编着了我国第一部炮学专着西洋神机

可惜啊,孙元化虽然是一个技术专家,但却不是政治家和军事家,更不识人心,他辛辛苦苦,朝廷投入八十万两银子组建的新军所使用的军士,都是孔有德等人从皮岛带回来的毛文龙旧部。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海盗、矿工、囚徒出身,虽然打仗很勇猛,但个人素质、修养、道德都比较低下,不知道民族大义,不懂儒家忠义道理,只顾他们自己的利益,导致反复无常,一旦产生不满,立刻就叛变当汉贼,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其实,也有人劝说过孙元化,但孙巡抚总是抱着以诚待人的态度,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为理由而置之不理。

第270章 前车之鉴

崇祯四年,隐患终于爆发了,因为一只鸡的问题,孔有德部跟吴桥百姓发生了冲突,随后,孔有德举兵叛乱,一路杀回登州,整个山东半岛都被他搅的天翻地覆,朝廷急调大军,甚至把关宁铁骑都调来平叛。

孔有德抵抗不住,最后带兵出海投降了建虏。

如果他们是普通的辽东兵也就罢了,但偏偏是学习了最近火炮技术,朝廷大力支持的新军。孔有德率部叛逃建虏,不止是带走了一支队伍,几十门最先进的红夷大炮,更是把最新近的火炮射击技术带给了建虏。

自此,明军失去了火炮优势。

孙元化是一个人才,但可惜文人气息太重,不了解军队的特点,创建新军的时候存在两个重大失误,一是虽然建立的是新军,但军官却都是旧人,一点都没有忠义之心,二是对军队纪律缺乏约束,致使一人叛乱,全军响应。

登州叛乱时,孙元华被孔有德俘获,他在狱中竭尽全力的劝说孔有德回头,但终没有成功,事变后,孙元华被下狱,当时的首辅周延儒以及孙元化的恩师徐光启都想营救他,都崇祯不能容他,很快被处斩。

前世里读明史,对吴桥之变,对孙元华,朱慈烺颇有感触,大明朝倒霉到家,喝水都塞牙缝啊,好不容易有孙元华这么一个技术人才,建立了新军,但却因为所用非人孙元华不适合当一地的军政长官,孔有德那个奸贼更不适合当新军的统领!

两个致命的错误交叠在一起,纵使没有吴桥的那只鸡,孔有德迟早也会反叛。而登州之变遗祸深远,此后明朝再没有尝试建立一支完全的新军,孙元化死后,西学式微,反倒是建虏得到了孔有德等降臣带来的大量火炮,明朝和建虏的火炮水平,几乎被拉到同一档次。

孔有德,奸贼啊。

孙元化是一个好学生,跟徐光启和汤若望都感情深厚,今日说到火炮,汤若望忍不住就想起了这位学生,一时控制不住情绪,红了眼眶。

“愿主保佑。”

汤若望划着十字,眼眶红红。

朱慈烺也是感叹,同时也更加警惕,他建立的新军,绝不能再重蹈孙元化的覆辙!

来到神机营,李顺魏闯率领众将,还有炮兵教导官焦勖在营门前迎接。朱慈烺下了马,跟焦勖交谈。在调焦勖到神机营之前,他并没有找焦勖谈过,也没有询问过焦勖的意见,直接就把焦勖调来了,所以朱慈烺心里有点歉意,不过看焦勖精神焕发的样子,他对“炮兵教导官”的新工作,倒是很满意。

朱慈烺取出其师汤若望新翻译完成的炮兵使用手册,焦勖翻了一遍,更是欣喜,拿在手里就不肯放了。

朱慈烺笑:“暂时还不能给你,回头我找人印个几十本,第一本就给你。”

“谢殿下。”

焦勖是外人,又是技术人才,对炮营有独特的观察,和他一番交谈,朱慈烺对炮营情况有了更深的了解。

“焦勖,除了火炮保养和瞄准技术,还有一项更要紧的东西,你要教给炮营的弟兄们。”朱慈烺脸色严肃。

“请殿下吩咐。”

“炮兵未来将是我大明军队的主力,忠诚至关重要,决不能有背叛之人。忠孝仁义,礼义廉耻,你要清清楚楚的灌输给他们。如果是偷奸耍滑,不知忠义之徒,纵使他火炮技术再好,也不能留在炮营!”

“臣明白,臣一定严格执行。”焦勖领命,深深一躬。

和焦勖谈罢,朱慈烺带着汤神父在众将的陪同下巡视神机营,从火枪的保养到射击,有什么问题,一一请汤若望指出,看到“纸包弹”,汤神父惊讶极了,一劲的说发明这个的人是天才。

炮兵场上,佛朗机炮再一次发射,请汤若望挑毛病。

焦勖亲自做示范,亲自瞄准。

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测算出精确数字后,焦勖调整火炮角度,一炮发出。

“轰!”直接命中两百步的目标。

众兵轰然叫好。

“太准了,太准了!”

副将李顺佩服的五体投地,他是几十年的老炮手,虽然他也可以一发命中,但他一半靠测算,一半靠经验,焦勖却完全靠测算,相比较起来,焦勖的射术更容易推广,也更容易被炮兵学习。

焦勖的射术让朱慈烺欣慰。

“汤神父,我请你铸造的十门青铜小炮,可有这样的威力?”朱慈烺笑问。

“有效距离比佛朗机炮要远30步,威力只大不小,而且散热好,一口气打十发不成问题。”说到自己的铸炮,一向谦逊的汤若望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的骄傲。

朱慈烺正要欣喜,就看见一名绯袍太监带着两名锦衣卫急急向这边奔了过来,一边跑一般高喊:“殿下,殿下!皇上召你进宫!”

看那着急的样子,好像是有什么大事。

朱慈烺连忙站起,两步迎上去:“秦公公,是出什么事了吗?”

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秦方。

秦方气喘吁吁的道:“左都御史刘宗周正在觐见,皇上宣你速去。”

听到刘宗周三个字,朱慈烺心一沉,头皮有点发麻的感觉。

刘宗周,字起东,别号念台,是明代最后一位儒学大师,也是宋明理学心学的殿军,更是现在当仁不让的东林领袖,如果说蒋德璟吴甡在东林党中有一定影响的话,那刘宗周就是一言九鼎,甚至可以说,他一人一言就可以在士大夫中卷起千堆雪。

1645闰六月初八日,痛心于皇明的覆灭,刘宗周前后绝食两旬而死。其子刘勺遵照他的遗命,曰:皇明蕺山长念台刘子之柩,

刘宗周是皇明最大的拥趸,他的历史地位毋庸置疑,他开创的蕺山学派,在中国思想史特别是儒学史上影响巨大。刘宗周是大儒,是忠臣,但朱慈烺对他却有点犯怵,原因很简单,他敏感的意识到,自己穿越而来的所言所行,恐怕不是刘宗周这样的老夫子所能接受的。而且吴甡已经暗示过,等刘念台到了京师,担任左都御史之后,殿下一定要谨言慎行,再不可向过去那样,出格出位,不然以刘念台的性子,绝不会罢休。

第271章 一代大儒

如今,刘宗周终于是来了。

对这种盛名满天下,但却又顽固保守的忠臣烈子,朱慈烺最是难以处理。

不管怎样,终须一见。

“走吧!”

朱慈烺上马,向京师而去。

他已经有了被刘宗周痛骂一顿的觉悟。

……

京师。

皇太子朱慈烺进到紫禁城。

乾清宫前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有侍卫和两个随侍太监站在殿门前,当朱慈烺走到门前时,两名太监向朱慈烺行礼,又为朱慈烺推开殿门。

殿内静寂。

脚步踩在金石砖上,发出清幽的声音。

后面的暖阁内,崇祯和刘宗周君臣正在进行一场辩论。

还没走到暖阁门前,朱慈烺就听到了一个苍老但却铿锵有力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十五年来,陛下处分失当,致有今日之败局!”

“不追查祸害的起因,改弦更张,却想运用一些得过且过的手段来弥补目前的漏洞,不过是缘木求鱼!”

……

也就刘宗周,换他人绝不敢这么质疑崇祯。

站在暖阁门口的小太监想要通报,但被朱慈烺摇手制止。

他想要听一下,大名鼎鼎的刘宗周,究竟能说出什么高明的治国之策来虽然从史书里他已经知道,刘宗周讲不出什么东西,虽然是大儒,但却不懂治国,只会把仁义为本,以尧舜之学,行尧舜之道的大道理一遍遍的讲给崇祯听。

不止刘宗周,这是所有儒学大师的通病。

刘宗周连续的几声质问之后,崇祯弱弱的声音终于响起:“过去的事不要提了,先生以为,眼下该当如何?”

虽然贵为皇帝,但在骨子里却是一个儒门圣徒,在儒门大家刘宗周的面前,崇祯比对任何朝臣都虚弱。

“修法纪,肃人心,再开诚布公,选贤用能,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死,国家自然大治!”刘宗周回。

“先生说的道理朕都明白,然建虏和流贼是朝廷眼下的急患,两患不平,烽烟四起,国家如何能大治?”崇祯问。

“流贼本是良民,只要朝廷待之以诚,宽容相待,他们必定会感激涕零,改邪归正,至于关外的建虏,虽然蛮夷不化,但其所争的跟蒙古人无二,无非就是想要一些财帛钱粮罢了,选择贤能的督师、巡抚镇守辽东,阻敌于宁远,陛下修生养息,仁义治国,三年五载,两患必平!”

崇祯默然了片刻,缓缓道:“先生说来容易,但做来何其难?”

“事在人为。陛下切不可灰心丧志。”

“先生以为,眼下各地的督抚,谁是贤能?谁又能镇守辽东?”

“山西巡抚蔡懋德,陕西巡抚冯师孔,漕运总督史可法……”

刘宗周一连推荐的几个地方督抚,都是两袖清风,但却在明末乱局中,迂腐顽固,无所作为,最后自杀殉国的东林忠臣,忠是忠,但却于事无补,甚至加剧了危机的临近。

崇祯又沉默了片刻,再问:“殿中群臣呢?”

“礼部侍郎蒋德璟,兵部侍郎吴甡,刑部徐石麟……”

与其说是能臣名单,倒不如说是一份东林名单。

大约郑三俊太老了,所以他没有提到郑三俊。

崇祯心知肚明,于是轻叹:“先生推荐的都是廉臣,但如今乱局,能臣更为重要。”

“陛下差矣!前人国家破灭,都是因为将官贪婪、放肆才造成的,所以不论军事国事都应以操守为先。没有操守的人,再有才能也不能任用,不然国家必乱。唐之李林甫,宋之高俅,就是前车之鉴!”刘宗周越发激昂。

崇祯不说话了,好像是累了,但更像是失望了。

皇帝作为当家人,最关心的人才、饷粮、流寇、边患等迫切的实际问题,刘宗周说了半个小时了,但全是假大空,没一句有用的,推荐的几个督抚也都是迂腐之臣,治理地方,安抚百姓还可以,但无一人有督师辽东,领兵带将之能崇祯还是有识人之明的。

督抚中原本有一个洪承畴,可惜殉国了。现在崇祯还不知道洪承畴投降之事,确定洪承畴投降的事实,是在三月后,也就是六月份的事情

崇祯沉默了,但刘宗周继续说:“陛下,臣进京的路上听说,你命太子殿下抚军京营?”

崇祯点头:“朱纯臣误国,京营糜烂,朕用太子整顿之。”

“那太子在京营破坏法度,为所欲为,尤其是跟异端之人来往密切,陛下可知道?”刘宗周声音变的严厉。

在外偷听的朱慈烺心中咯噔一下。

破坏法度,为所欲为,他勉强可以承认,但和异端之人往来,却是从来都没有的事啊,刘宗周堂堂大儒,怎么可以胡说八道呢?

“你说的异端,是指汤若望吗?”崇祯却很淡定。

“正是!”

门外的朱慈烺明白了,原来在刘宗周的眼里,汤若望神父居然是一个异端之人,所谓的异端,本身就是一个贬义词,又是从大义凛然的东林领袖的口中说出,就更是带有一种正邪不两立,王道不偏安的杀气了。

“太子和汤若望往来,是为了火器……”崇祯替儿子解释。

“这正是臣想要说的,国之大事,以仁义为本,尚德抑武,岂能依靠火器?松山败亡,难道是因为没有火器吗?将领不讲求军阵、屯防的办法,只想着依靠火器,长此以往,军队勇气荡然无存,何以御敌?”刘宗周声音里带着愤怒。

崇祯的声音却冰冷下去:“先生以为该如何?”

刘宗周肃然道:“西洋机巧,根本不足倚仗。国家大计,还是应该法纪为主,将帅骄横不法,谋划不周,援兵畏敌不前,才是松山败亡的主因。再者,我若堂堂中国,人才济济,若是用汤若望的火器才能抵御建虏,岂不是贻笑大方?”

门外的朱慈烺一脸苦笑。

想不到刘宗周如此顽固,不但对汤若望这个人,对汤若望带来的火器,居然也有这么多的偏见。恍惚中,朱慈烺仿佛看到了清末的义和团,一通咒语,居然就会以为自己刀枪不入,嗷嗷叫的冲向敌人的枪口,刘宗周虽然没有到那种地步,但对科学的抵触,还有那种骨子里的骄傲和固执,却是藏不住的流露了出来。

第272章 太子三罪

真像刘宗周说的,不用汤若望的火器,不说宁远了,就是山海关恐怕也守不住。

暖阁一片静寂。

崇祯终于是失望了,声音更冷也更淡:“先生的意思朕明白了,先生一路辛苦,回驿站休息吧。”

崇祯听累了,不想再跟刘宗周谈了。崇祯虽然亡国,但却不是昏庸之君,他清楚的知道,西洋火器已经是大明军队面对建虏时的唯一法宝,没了火器,就像是没了金箍棒的孙悟空,不要说如来佛了,就是一般的小妖怪也能把孙悟空打的鼻青脸肿。

但刘宗周却不退,昂然道:“陛下,恕臣无礼,臣还有一事尚未奏禀。”

“先生请讲。”

“臣日日不休,连夜赶路,两日三百里到达京师,只为了一事。”

“何事?”崇祯问。

刘宗周好像是跪下了:“太子之罪!”

听到此言,外门的朱慈烺心惊,暖阁内的崇祯则是动容。

王承恩惊慌道:“宪台一路奔波辛苦,还是回驿站休息吧。”

刘宗周的官职是左都御史,左都御史的尊称是“宪台”。

王承恩想要打一个圆场,免得君臣尴尬。

但刘宗周却不理。

“太子有何罪?”

崇祯的声音里已经带出怒气了,太子的行为都是他同意的,说太子有罪,就是在说他有罪。太子和陈新甲和吴甡过往甚密,虽然不是他吩咐的,但那是他们父子之间的小问题,不劳刘宗周多嘴。

“太子殿下抚军京营以来,一共有三大罪状!”刘宗周高声道。

朱慈烺更是心惊,我靠,连三大罪状都给我拟好了?

“第一,无礼。太子自抚军京营以来,放浪形骸,夜不归宿,经常跟武人混迹在一起,盘腿而坐,说市井卑鄙之言,毫无太子的威仪!无威仪焉能是天子?东宫的两位老师,詹事府王铎和左庶子吴伟业,名为老师,实则连一个跟班都不如,臣听说,他二人已经一个月没有为太子上课了,不读诗书,不知礼仪,岂不是无礼?”

“第二,误军。京营是拱卫京师的精锐,所用军士和将官都是忠良之后,然太子却随意遣散,令人心寒,招募来的新兵不练刀枪和阵法,居然习什么齐步走?古往今来,良帅名将,臣从未听说过如此练兵之法!去忠良,召游兵,还将小太监派到军中担任教官,偌大的京营俨然是变成了一个儿戏之场,呜呼哀哉,不知太祖成祖在天有灵,会作何感想?一旦贼寇来袭,游戏之兵又如何能够御敌?我皇明百年的江山社稷,岂不是要付之一炬?太子身为皇明的储君,如此随意而为,祸害大明将士,弱我国防,岂不是误军?”

“第三,无制。贪婪民财,罗织罪名,随意侵夺他人财产,从右掖营的徐卫良到火器厂的涂兴哲,再到嘉定伯的粮米店,太子身为储君,一点都不知道检点,只为了一点银白之物就逾越法纪,擅自抄家。法纪是国家的根本,如果太子都肆意妄为,又何以约束百姓?更不用说,倡议厘金税,搜刮民财,苛刻士子,连一人欠赋,举家不得科举之策都能说出来,又跟异端之人汤若望过从甚密,难道是想要让汤若望的异教邪说驭我华夏吗?”

“凡此种种,无礼无制又误军,都是我大明皇子从来做过的事情,臣痛彻心扉,夜夜不眠,今日得见陛下,愿死谏陛下!望陛下令太子回宫,重修礼学,改过自新,不然社稷危矣!大明危矣啊!”

刘宗周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连连叩头。

朱慈烺听的手脚冰凉,好嘛,建虏和流寇没有让社稷危矣、大明危矣,我倒让大明危矣了啊。

怪不得前世看南明史,顾诚非常看不上晚明的大儒刘宗周呢,认为刘宗周守正而不能达变,敢于犯言直谏而阔于事理,律己虽严而于事无补,迂腐偏狭,今日一听,果然如此。

如果是其他大臣这么说,朱慈烺还不会太担心,相信父皇自有判断,但刘宗周是名满天下的世间大儒,所言所行还被弟子黄宗羲收录成册,跟论语一样在后世流传,盛名赫赫,在满堂朝臣和崇祯的心目中,有崇高的地位,他这么一跪,一句大明危矣,耳根子本来就有软的崇祯说不定真会被他说动了呢。

朱慈烺焦急的想:是如果父皇真听了他的话,去了我抚军京营的职位,把我召回皇宫,那我这些天的苦心,不就白费了吗?崇祯十七年,甲申之变的悲剧,不就无法阻止了吗?

心念至此,朱慈烺再无犹豫,拱手提声道:“儿臣求见父皇!”

“进来!”

正常程序,应该是小太监进入通报,再出来传旨,宣皇太子朱慈烺觐见,但朱慈烺顾不了了,听到崇祯让他进,立刻就迈步闯入。

崇祯坐在书案后,脸色铁青,王承恩站在旁边,满头大汗。一个须发灰白的老头跪在殿中,头也不抬不用问,就是一代大儒刘宗周了。

朱慈烺下跪请安之时,刘宗周转头看了过来。

身着崭新的绯袍,四方脸,眉毛浓重,三缕长髯,目光炯炯,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怪不得能做东林领袖,一代大儒呢。

和朱慈烺目光对视时,刘宗周皱着眉头,神色不动,眼神不怒不喜,只透着深深的忧虑,就像是一个严师在看着不成器的学生,又或者一个法官在看着一名走上审判席的犯罪者。

崇祯没有让朱慈烺起身,朱慈烺和刘宗周都在地上跪着。

“先生的话,你应该都听见了,你可有什么辩解?”崇祯皱着眉头,脸色很难看,声音里带着怒气,也不知道是刘宗周呢,还是在怒朱慈烺。

朱慈烺吸口气,平静心情,缓缓道:“儿臣有些不同意见,向父皇禀报,也与先生探讨。”

“讲!”

崇祯靠着椅背,闭上了眼,感觉他精神很疲惫,本来他兴冲冲的召见刘宗周,想知道六年的闲居生活之后,刘宗周是否有所改变?刘宗周确实是变了,但却是变的更顽固更保守,也更锋利,如一把尖刀剥开了他的心口,将血淋淋的器官一个个全拉了出来。

第273章 不得不辩

尤其刘宗周说到太子之罪,更是让崇祯帝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懑。

怎么的,教训了老子再教训儿子?

同时,他对朱慈烺也有无比的恼怒。

每天在外面胡闹,让刘宗周抓到这么多的问题,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先生说我无礼无制误军,儿臣一一解释。”朱慈烺脸色肃然。

“先说无礼。先生认为跟武人混迹在一起,盘腿而坐,说市井语言就是无礼,就是失去了太子的威仪。儿臣实在不能认同,礼,礼节也,儿臣对将士们以上驭下,将士们对儿臣以下敬上,礼节分明,位置有序,何来失礼?”

“当初太祖起兵之时,成祖征讨北元之时,都曾和将士们休戚与共,同休同食,如今外有建虏内有流贼,社稷危急一点都不亚于太祖起兵和成祖征讨北元之情境,儿臣学习太祖成祖的行事作风,鼓舞将士们的士气,不过是恰到好处而已,因此,儿臣不认为是失礼。至于放浪形骸,夜不归宿,儿臣自认没有。”

听到朱慈烺的辩解,刘宗周皱眉。

别的能驳,但太祖成祖不能驳。

朱慈烺学习朱元璋朱棣的风格,没人敢反对他。

“再说失制。”

“儿臣是派人抄了徐卫良、涂兴哲的家,但儿臣绝没有罗织罪名,贪婪民财。当日儿臣查到的是徐卫良贪墨京营军饷之罪,京营乃是皇家亲兵,所用粮饷都是出自内库,也就是说,徐卫良贪墨的并不是国库,而是父皇你的内库。儿臣身为太子,为父讨账,没什么不妥的。”

这一处是狡辩。

“儿臣虽然查封了徐卫良的家产,但并未治他的罪,只是将他交给了刑部,刑部如何处置,儿臣从未干涉,绝无罗织罪名。至于涂兴哲,他本就是内监,贪墨银两众多,儿臣处置他,不需要经过刑部。因此没有违制之说。”

“先生说西洋机巧,不足倚仗,儿臣不以为然,火药本是我华夏发明,何以变成西洋机巧?再者,师夷长技以制夷才是上上之策,难道敌人用火枪杀了我,只因为火枪不是我方生产,我便不能用火枪向敌人复仇吗?先生以为我无制,我却以为,先生此言是荒谬!”

这一处是反击。

听到这里,刘宗周脸色大变。堂堂大儒,还没有人敢说他荒谬呢。

“最后再说误军。”

“儿臣的练兵之法的确跟其他人不同,但请父皇相信,儿臣绝对不是在儿戏,不论戚少保的练兵之法,还是古人的军阵之法,儿臣都熟读胸中。古往今来,如臂使指、号令统一是强军的根本,无此二者却想要强军,根本是缘木求鱼,儿臣的队列训练正是为此而产生,请父皇给儿臣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京营如没有军纪森严,精锐健武,不用先生言,儿臣自请误军之罪!”

朱慈烺慷慨而言,说完,以头触地,再不多言。

暖阁里一片静寂。

崇祯不说话,只皱眉看着朱慈烺。

他身后的王承恩微微松口气,从崇祯的表情他已经知道,皇上心里的怒气已经消去不少。任何一个父亲,都希望自家儿子在面对诘难时,能有理有据说出令人信服的理由,哪怕是无理占三分呢,崇祯也不例外护犊子是所有父亲的天性。

刘宗周三大罪名耸人听闻,如果朱慈烺回答不得体,崇祯想护也护不住他儿子重要,但国体更重要。

现在朱慈烺回答的有理有据,崇祯可以顺势下坡。

“先生,你怎么看?”崇祯看向刘宗周,依然皱着眉头,脸色也依然难看。

刘宗周跪在地上,痛心疾首的道:“太子殿下巧舌如簧,臣佩服。然仁义为本,治国先知心,太子殿下只知逞口舌之快,毫无知错悔改之心,我皇明江山社稷……”

“够了!”

听到这里,崇祯霍然站起,瞪着刘宗周,脸色涨红,刘宗周说了一大堆的废话,动不动就江山社稷危矣,崇祯本就是一个暴躁脾气,听不得晦气话,忍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要发怒了。

不过终究是忍住了。

刘宗周是天下大儒,这点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刘宗周跪伏不动,对崇祯可能的雷霆之怒,一点都不畏惧。

崇祯长长叹口气,放缓情绪,温言道:“先生一路辛苦,回去休息吧。”

“臣……告退。”

刘宗周也知今日不可能再说出什么了,爬起来,叹息着走了。

跪在地上的朱慈烺微微松口气,心想,这一关,我过了还是没有过?

刘宗周走后,崇祯疲惫的坐下来,望着案头上的奏折,呆呆出神。

可朱慈烺还在地上跪着呢,感觉膝盖都有点酸了,但没有崇祯的允许,他不敢起来。

“陛下,陛下?”

王承恩轻声。

崇祯像是被惊醒,抬头看见跪在殿中的朱慈烺,一股怒气压不住的涌上心头怒问:“王铎吴伟业多长时间没给你上课了?”

“一个月。”朱慈烺不敢不答。

“退下!朕不想看见你!!”崇祯暴怒。

“儿臣告退。”

朱慈烺站起来,溜之大吉。

崇祯怒气难消,焦躁不安的在殿中回来的走。

除了王承恩,无人敢靠近大明皇帝。

……

出了乾清宫,站在斗拱飞檐之下,望着湛蓝的天,耳朵里听着飞檐下悦耳的风铃之声,朱慈烺心情很是郁闷,不是因为被崇祯骂了滚,而是因为从今天以后,他每天都要跟刘宗周打交道了。

只从刚才的对话就可以知道,刘宗周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在朝堂上一站,身为左都御史,言官之首,上天子下百官,都在他的督察范围内,朱慈烺这个太子当然也不例外。朱慈烺现在做这么多事情,恐怕随便的一个小瑕疵,都能让他卷起万丈风波。

朱慈烺以后再想要取巧,会变的很难。

怎么办?

朱慈烺头疼。

……

刘宗周也在头疼。

从皇宫出来回到驿馆。

刘宗周刚刚进京,府宅还没有安排,暂时住在朝廷为他安排的驿馆中。

此数驿馆离皇宫很近,是很多进京赴任大官的第一住处。

驿馆已经是冠盖云集。

第274章 冠盖云集

吏部尚书郑三俊,礼部侍郎蒋德璟,刑部尚书徐石麟,工部尚书魏藻德,左副都御史方岳贡,通政使司施邦曜,还有罢官的前给事中方士亮,虽然没有功名,但却天下闻名的黄宗羲,加上大小各级官员,整个驿馆被挤了个水泄不通,见到刘宗周回来,有人喊念台,有人喊老师,那万众瞩目,表情激动的样子,宛如前世里的超级大明朝在街头出现,被粉丝们包围了一样。

这还是御史言官们都出京了,不然场面最少大一倍。

不过这帮粉丝的年纪都不小了,大的六十,小的也有三十多了。

满朝文官,也就是内阁四臣自持身份没有出现,但都有请柬来,邀请刘宗周到府中一叙。

东林之盛,由此可见。

周延儒能复起为首辅,东林人出了大力,对东林领袖他当然不敢懈怠,不过身为内阁首辅,该有的矜持不能少,他不能亲来,邀请刘宗周到府中,已经是莫大的荣誉。

刘宗周寒暄、客气着,但满腹的心事却是藏不住。

刘宗周并不善于交际,尤其不善于跟那些他心里看不上的人交际并非所有欢迎他的朝臣都是东林人,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来欢迎,场面上他总得应付过去。

一个多时辰后,天色黄昏之时,刘宗周终于是把人打发的差不多,只剩下朝中东林的骨干,还有他的几个学生还在身边。

刘宗周坐在上首。

吏部尚书郑三俊和左副都御史方岳贡两位前辈分坐左右,刑部尚书徐石麟礼部侍郎蒋德璟,通政使司施邦曜,各依位置而坐,方士亮和黄宗羲没有官职,又是后辈,两人坐在最靠近房门的地方。

见刘宗周一直紧锁眉头,心事重重的模样,座中的众人隐隐都已经猜到,可能是跟皇上的召见有关。入朝之后,吏部尚书郑三俊已经取代礼部侍郎蒋德璟,成为朝中东林之首,他跟刘宗周的关系也比较亲近,于是出言询问。

刘宗周只是叹息,并不把和皇上皇太子见面的详情讲给众人听。

众人各自猜测,一头雾水。

“我累了,大家回去吧。”刘宗周闭着眼睛下逐客令。

于是众人只能离开。

但却有一人没有走。

二十多岁,宽袍方巾,俊俏人才,脸上却满是凄苦的表情。

原来是原户部尚书侯恂之子,明末四大公子之一的侯方域。

说起明末的四大公子,那可都是出身名门,才华绝代的一时人杰。

四人分别是:都御史陈于廷之子陈贞慧。湖广巡抚方孔诏之子方以智。副使冒起宗之子冒襄,最后就是这一位侯方域侯公子了。

四人都是少年成名的英杰,是江南最大社团组织复社的骨干。崇祯十一年,四人在南京由吴次尾起草并共同发表了留都防乱揭,历数阉党余孽阮大铖之流的罪状,令阮大铖成为过街老鼠,吓得阮大铖窝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

此事对阮大铖名声打击极大,使其无比愤恨和极端屈辱,由此对复社人员恨之入骨。后南明初立,阮大铖执掌大权之后,立刻对复社人员展开疯狂报复,侯方域等四公子被设为“五等逆党”,公开捉拿,陈贞慧被抓下狱,其余三人惶惶逃脱。

四人中,陈贞慧的文章最是婉丽闲雅,兼擅骈散两体,为诗文大家,明亡后坚不仕清,隐居家乡,十余年不入城市,每日与坚不入城的几位遗民“悲歌痛饮”。

方以智是明代着名哲学家、科学家,家学渊源,博采众长,主张中西合璧,着述广博,文、史、哲、地、医药、物理,无所不包。明亡后继续各种反清活动,相传是天地会的创立者,康熙十年在惶恐滩沉江殉国。

冒襄天资聪颖,十岁能诗,文苑巨擘董其昌把他比作初唐的王勃,个性风流倜傥,不拘小节,相貌英俊,时有“东南秀影”和“人如好女”之名。其婚姻和情爱生活极具传奇色彩,最有名当然是和秦淮八艳之一的董小宛之间的爱情故事,明亡后,坚不仕清,晚年生活穷困潦倒,为生计所困,但矢志不渝。

而侯方域侯公子的未来道路却跟上面的三位有所不同。

三位虽然选择不同,但都没有失节。

侯方域却失节了。

明亡后,侯方域于顺治八年参加了满清举办的科举,为时人耻笑,曰:“两朝应举侯公子,忍对桃花说李香。”更可笑的是,居然没有被录取。

网上更有说法,说顺治七年,侯方域为满清的三省总督张存仁献计,精准地扒开荆隆口黄河大堤,将直隶、山东、河南许多地区化为无人区,杀人以百万计,一举镇压了号称有百万之众的榆园军各部,成功解决了清朝初年的危机。

事后清朝朝廷讳忌提及清军扒开黄河,以水代兵的事迹,并未给予侯方域相应嘉奖。

但作者君以为:此事不足信,侯方域还不至于坠落到那种地步。

具体理由作者君会在作品相关中写出,这里就不浪费大家的银子了。

回到现在。

此时的侯方域当然不会知道自己以后的转变,如果有人这时跳出来,说他将来会失节,他一定会跟那人拼命,并且用最恶毒的誓言来诅咒自己。

现在的侯方域正在为营救父亲侯恂而奔波,崇祯九年十一月,其父侯恂因靡饷误国之罪被下狱,这一罪就是六年。去年,其祖父侯执蒲去世,侯恂戴罪出狱,回家奔丧守孝。今年春,也就是十天前,又回到京师监狱继续服刑,侯方域护送父亲来京,望见父亲走进监狱大门,痛不欲生,他再一次的发誓,一定要把父亲救出来,父亲的老友和东林师长是他恳托的第一目标,刘宗周是东林领袖,又新任左都御史,他当然不能放过。

侯方域深深一鞠,再拜倒在地,语带哭腔:“学生侯方域见过先生。家父侯公讳恂,自崇祯九年得罪,至今羁押狱中。恨学生体弱文黯,无有功名,不能面见圣上,感请先生……”

不等他说完,刘宗周就快步上前,将他搀扶了起来。

第275章 救父奔波

刘宗周心中满是愧疚,侯恂不但是东林中人,而且跟他素有交情,今日面圣,他原本是要替侯恂讲话的,但和皇帝一番争论,接着皇太子又跑了进来,慷慨激昂,激动愤懑之下,他竟然将侯恂之事忘了,直到见了侯方域方才想起,心中颇为不安

“贤侄快起,令尊之事,老夫一定直言到底。”刘宗周道。

“谢先生。”

侯方域眼眶泛红,他侯家三代都是东林人,他师傅倪元璐也是东林人,绝对是根正苗红。他父在狱中六年,东林上下虽竭力营救,但崇祯就是不松口,准侯恂回家奔丧守孝,但就是不赦免,群臣都说不动,只能请刘宗周出马了如果刘宗周也不行,他真不知道该去求谁了。

叙了几句家常,侯方域不敢多扰,躬身退了出来。

门外两个人正等着侯方域,一人是眉头紧皱的原兵科给事中方士亮,另一人是表情淡然,但眼睛里却满是昂扬的黄宗羲。三人原本并不认识,但因为都是东林人,恰逢刘宗周进京,东林聚会,这才相互认识,聚在了一起。见侯方域出现。黄方两人一起迎上来,齐问:“如何?”

侯方域微笑点头。

二人都是笑,黄宗羲道:“我看本来就不用说,先生一定会为若谷先生仗义直言!”

侯恂号若谷。

“不止念台先生,还要去恳请其他先生,明日早朝之上一起为若谷先生发声。”方士亮出谋献策。

“好,我这就去。”侯方域心情激动,其父入狱六年,今日终于是看到脱困的曙光了。

黄宗羲却摇头:“我看不必,素日里诸位先生在朝堂上就没少为若谷公直言,但陛下不为所动,再请也是无益……倒是有一人,如果咱们能说动他,他愿为若谷先生说一句公道话,若谷先生必能脱困!”

“是谁?”侯方域惊喜。

方士亮的脸色却是沉了下来,显然他知道黄宗羲要说谁。他和黄宗羲聚在一起五六天了,对内外时局,国策方向,多有议论,黄宗羲没有隐瞒自己曾经偶遇皇太子之事,很简单但很具体的跟方士亮说了一下,同时在言语之中对皇太子颇有赞誉。

这引得方士亮很是不快。

他只所以罢官就是因为反对皇太子的政策,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黄宗羲当着他的面赞誉皇太子,不等于是在打他的脸吗?难道他反对皇太子追逮三策的“桀纣之法”是错误的吗?

有此心结,后来的谈话都不怎么愉快,只不过两人都是刘宗周的学生,都在等待刘宗周进京,因此勉强凑合在了一起,不然方士亮早就拂袖而去了。

最近几天又有大事传来,京营整顿完毕,皇太子裁调了两万多人,只留下了三万,前几日,有老兵在德胜门军营门前控诉冤屈,兵部尚书也就是皇太子的狗腿陈新甲竟然派兵镇压,前后一共死了六个人,闹出了很大的风波,陈新甲本人都受了伤,这一来方士亮就更是振振有词了:看吧,太子暴虐成性,对清退的老兵都如此无情,一点都不知道爱民如子的道理,将来绝对不会是一个明君!

黄宗羲倒没有跟他辩,不过表情却是不以为然的。

现在听黄宗羲要请皇太子帮忙,方士亮的脸色当然不会好看。

“快说呀,谁?”

黄宗羲只不过稍微一停顿,侯方域就有点等不及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急切的问。

方士亮脸色更冷。

黄宗羲向北拱手,肃然道:“当然是皇太子殿下!”

侯方域愣一下,然后惊喜的跳起来:“太冲兄,你能见到太子殿下?”

虽然不在朝,但作为名士,侯方域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他清楚知道朝堂上的变化,知道皇太子提出治国四策,又漕米改海,很多过去阻力重重,无法推动的政策,在皇太子的坚持下,竟然缓缓向前推动了,皇太子的政治能量可见一般,如果皇太子真能他为父亲说情,他父亲绝对可以获释!

黄宗羲点头:“在下和太子殿下有过一面之缘,如果在下去递名刺,太子殿下应该会见的。”

“太好了!”侯方域兴奋极了,抓着黄宗羲的手腕:“太冲兄明天就带我去好不好?”

就像是即将溺死的人看见一根漂浮的木头,侯方域急不可耐,不顾一切。

“我看不好!”

不等黄宗羲回答,方士亮就泼来一盆冷水。

“为何?”侯方域愕然的看向方士亮。

方士亮冷冷回答:“第一,太子对我东林有所成见,当日在朝堂上所谓的腐儒、所谓的读书人不体恤朝廷,很明显就是针对我东林,若谷先生是东林中人,当年又犯的是糜烂军饷之罪,皇太子对这一类的罪行最是反感,从抄家徐卫良和几个小太监就可以知道,朝宗兄去求皇太子不但无益,反而有可能是自取其辱。更何况,皇太子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念台先生已经答应于你,你却又要去求皇太子,难道你是认为念台先生有心无力,救不下你父亲吗?既如此,你又为何跪求念台先生呢?如果让念台先生知道,先生心里又会作何感想?”

方士亮冷冷地扔出两个理由。

“这……”

侯方域哑口无言。

“话已说明,如何抉择,朝宗兄慎重考虑吧。”方士亮面色冷冷的向侯方域一拱手,大袖一挥,转身走了。

“致远兄……”侯方域想要挽留,但方士亮头也不回。

侯方域一脸苦笑。

黄宗羲微微叹息:“致远兄比我还要激愤啊。”目光看向侯方域:“不过致远兄所说也有道理,眼下确实不适合去见太子殿下,且看明日早朝的情况,再做决断吧。”

侯方域黯然:“也只能如此了。”忽然又振作,笑道:“太冲兄,一起喝酒去。”

“不必了。”

“走吧。你和太子殿下如何见面,如何认识?太子殿下又是怎样的人?你与我详细讲来,走走,不要推辞了……”

侯方域抓起黄宗羲的手,不容他拒绝。

两人身影消失在驿馆前。

驿馆里,刘宗周正在灯下书写为侯恂释罪的奏折,清丽工整的蝇头小楷从笔尖下流淌而出,他心情却纷乱无比,写到忧心处,忍不住幽幽一叹……

第276章 阶级对立

黄昏。

朱慈烺来到城北的那间神秘小院。

小院内外都有锦衣卫和武骧左卫的暗哨,任何企图靠近小院的人在五百米之外就会被阻挡、盘查,硬闯者,一律格杀勿论。

三间堂屋中,一名穿着男衣的女子坐在在椅子里一动不动,灯光照着她苍白的脸,她咬着牙,红唇紧闭,目光里都是坚毅,乌黑长发凌乱的披散下来,半遮住了她的俏脸。

脚步轻响,有人走了进来。

女子抬头看了一眼,同时微微动了一下身子,她手上的铁链和脚上的脚铐发出清脆的碰撞之声。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着长衫,头戴唐巾,施施然的走了进来。

女子脸色一下就变了。

因为她认识这个少年。

三天前在德胜门军营的门口,她亲眼看到少年在重兵护卫下出现,也就是没有机会,不然她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出箭!

女子狠狠地瞪着少年,目光里都是恨意。

朱慈烺轻轻叹口气,看来红娘子这个无产阶级的女革命家对他这个封建统治阶级的代表有着无比的怨恨啊。田守信跟在朱慈烺身后,见红娘子无礼,立刻怒道:“大胆红娘子,见到皇太子,还不下跪迎接?”

红娘子冷哼一声,转开头,高傲的扬起下巴。

“你……”田守信冲过去要掌嘴。

朱慈烺拉住了他,淡淡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单独和红娘子谈。”

“殿下……”田守信有点担心,红娘子虽是女流,但武艺高强,万一暴起,太子殿下可能会有危险。

朱慈烺摇头:“没事,你没看她铁链栓在石头上吗?”

田守信这才退到门外,不过依然竖耳凝听房间里的动静,如果有异常,立刻就会冲进来。

朱慈烺在红娘子对面的椅子坐了,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红娘子。

二十多岁,容颜标致,大脚,柳眉倒立的样子颇有杀气。

从她的眼神就可以知道,对官府,对朝廷,她有着极端的恨意。

朱慈烺淡淡默背出红娘子的简历:“红娘子,河南人,从小跟随艺人们流浪街头,走马卖艺,因卖艺时身着红装而得名,崇祯十一年,在河南起事,杀县府官员,又攻击杞县,虏举人李信,强委身焉……”

李信,就是李岩。李信曾是大明举人,成为贼寇后改名李岩。

“放屁!胡说八道!”

红娘子一直冷笑,对朱慈烺很是不屑,对朱慈烺的话也当是听不见,但当听到“强委身焉”时,她忍不住怒了。

强委身焉的意思就是她强迫李岩娶她,这样的话语,任何一个女子也不能承受。

朱慈烺不理会她,继续说:“十二年三月,红娘子带兵投靠李自成,李信改名为李岩。其后两人无恶不作,助李自成掳掠陕西河南,百姓受害甚重……”

“放屁放屁!百姓受害最重的是朝廷的狗官!”

红娘子气的大叫,不停的振动双臂,铁链和脚铐当当做响。

“是吗?”

朱慈烺冷冷道:“朝廷再是为害,也没有到百姓家中抢粮食,也不会把百姓的口鼻割去,只因为他们不听从你们的号令,没有献城投降?你也曾经是普通的百姓,从崇祯八年到现在,你们的兵马越来越多,为祸的地盘也越来越大,甚至在河南设置官员,那么,河南百姓的生活是越来越好,还是越来越坏?”

“当然是越来越坏!”红娘子怒:“狗官欺压百姓,百姓民不聊生。”

朱慈烺肃容道:“我承认,各地确实有很多的狗官,他们不知体恤,为祸百姓,致使各地民怨沸腾,但这并不是表示你们的造反为百姓们带来了活路,相反,正是你们的抢劫和屠戮,造成了民生凋敝,赤野千里!”

“放屁!”红娘子对大明皇太子可是一点都不客气,一口口水就唾了过去。

幸亏朱慈烺离的远,不然还真就被她唾上了。

“你一直走江湖卖艺,对各地民情都很了解,崇祯八年以前,流贼没有进入河南之前,河南百姓是怎么生活的,你比我更清楚,那时的百姓虽然困苦,但起码还有一条活路,但流贼一来,抢粮食,烧房屋,裹挟百姓加入流贼大军,致使中原地区百万亩的田地无人耕种,变成了荒田,原本尚能糊口的百姓都变成了嗷嗷的饥民,时至今日,整个河南境内,除了没有被流贼攻破过的开封和归德两府尚算繁华之外,其他州府都是民生凋敝,饥民遍野,你说这是谁的责任?”朱慈烺问。

“当然是官府,是狗官们的责任!”红娘子一口一个狗官。

“你的意思,朝廷不应该坚守开封和归德,也应该让你们攻破,抢劫,屠戮,变成和其他州府一样,凋敝荒凉,十里不见人烟,百姓不是饿死,就是被迫加入你们的流贼大军吗?”朱慈烺冷冷问。

“……”

红娘子被问住了。

朱慈烺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虽然是皇太子,但我对朝廷的弊端从不忌讳,对那些欺压百姓的狗官,只要碰到,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但是这并表示你和你丈夫所做的事情就是正确的,你从崇祯十一年造反,到今年已经四年了,经过的事情也不少了,你应该知道流贼攻破的州府和官府治下的州府,究竟哪里的百姓更容易生活?”

“今日我来见你,就是来给你讲这个道理的,跟随李自成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造成更多的苦难,朝廷已经昭告天下,今年起,辽饷减半,明年辽饷就会彻底废除,除了田赋和徭役之外,百姓再不会有其他的负担,只要流贼平息,河南的百姓很快就能安居乐业,相信这应该也是你和你丈夫最大的愿望吧?”

朱慈烺站住脚步,殷殷地望着红娘子。

红娘子咬牙启齿的道:“我和我丈夫最大的愿望就是推翻朱家皇帝,换一位明君!”

“换谁?李自成吗?”

朱慈烺冷冷反问。

红娘子冷笑不回答。

朱慈烺叹口气:“好好想想吧,如果你真是一个明事理,好侠义之人,就应该知道本宫今日所说都是真话,绝无半句虚言。”

第277章 惊天震雷

朱慈烺的道理讲得已经很清楚了,红娘子却不为所动,抿着红唇,嘴角始终挂着冷笑,眼神更是桀骜。

朱慈烺倒也佩服她,一介女流能如此刚硬,也算是一时英杰了。

“田守信。”朱慈烺道。

“在。”田守信疾步而入。

“调两个女官来,好生照看红娘子。”朱慈烺令。

“是。”

田守信很不明白,皇太子为什么对这个女贼寇这么的优待?单独的房屋,单独的院落,现在还要派专人服侍,于是离开小院时,他忍不住的问:“殿下,那女贼寇如此顽固,直接交给刑部审理就完了,何必这么优待她?”

朱慈烺摇头。

如果交给了刑部,红娘子必死无疑,再想要笼络李岩就绝对不可能了,因此必须留着红娘子。

何况据野史记载,红娘子并非是那种穷凶极恶,不明事理,一条道走到黑的残暴之徒,只要善加引导,她未必没有弃暗投明的可能,当然了,最主要是因为李岩。朱慈烺想要通过红娘子改变李岩,如果李岩能回心转意,不再为李自成出谋划策,李自成的败亡会更早更快。

吃过晚膳,朱慈烺带着田守信,依次巡视各营,这已经是他每晚固定的行程。

从精武营,善柳营到新兵营,各营将士都依照新军规,在营房中进行每晚一个小时的思想教导课,上至各营主将,下至普通士兵,无一人例外,都必须参加。

巡视完毕,朱慈烺回到王府,原本想要看会书,但却根本看不进去,心里总是慌慌的。

因为他又想到了刘宗周。

刘宗周是一个超级大牌,大的连他这个皇太子都不敢小觑,一言一行都足以影响到朝中群臣,未来在朝堂上必然是他施行新政的一个巨大障碍,他要如何搬开这个障碍,又不至于被天下人议论纷纷,甚至是戳着脊梁骨骂呢?

想到下午的情景,他心中就更是没底,刘宗周可是大儒,随便吐一个字出来都够他学五年的,下午自己一番似是而非的歪理,虽然暂时蒙混过关了,但明日早朝之上,如果刘宗周再一次发难,自己不在场,吴牲是东林人,不好为自己辩解,一个陈新甲根本顶不住,何况陈新甲未必有胆子跳出来辩护……

万一让刘宗周得逞,群臣达成了一致意见,那事情就要糟糕了。

明日早朝极为重要,因此必须参加。

早朝。

正在午门前等待皇宫开门的群臣惊讶的发现,缺席了几天早朝的皇太子又出现了,乘马而来,正好赶在午门开启的那一刹那,赶到了现场,群臣向皇太子行礼,朱慈烺一一回礼,和新任左都御史刘宗周面对时,朱慈烺深深一鞠:“先生早安。”

刘宗周也深深一鞠,但板着脸,什么也不说。

和吏部尚书郑三俊见礼时,朱慈烺面带微笑,尊称老先生。

郑三俊微微有点不自在,毕竟他那份劝诫皇太子的奏疏已经传遍了京师,很多被皇太子压制,对皇太子不满的官员,都把他的奏疏反复论读,并且到处宣扬,这推高了他的名声,但却也将他置于了一个尴尬的地位这并非他的本意,不过他也不后悔,直言敢谏本就是东林的传统。

进入文华殿,

见朱慈烺忽然又上朝,崇祯皇帝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他好像早就预料儿子会出场。

朱慈烺在崇祯下首的小桌子坐了,眼观鼻鼻观心。

今日早朝的焦点并不是他,而是刘宗周。

所有人都在看着刘宗周。

第一天上朝,刘宗周如同是一尊神,连首辅周延儒的光彩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了。

“臣刘宗周有本!”

果然,不等司礼监掌印王之心话音落地,刘宗周就已经出列了。

朝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待刘宗周入朝的第一本。

刘宗周是左都御史,不知道他要弹劾谁?

朱慈烺尤其紧张,如果刘宗周在朝堂之上把昨天下午针对他的“无礼无制误军”的三大罪状拿出来,再有一帮东林人附和,那可就不好对付了。想到此,朱慈烺看向兵部尚书陈新甲。

虽然头部被小石子砸中,流了不少的血,不过陈新甲的身体还真硬朗,仅仅休息了两天,就又立在朝堂上了。对这一点,连一向情感内敛的崇祯帝都表示了赞许,赐了锦缎,以示奖励。

“讲。”崇祯微微点头,虽然对刘宗周没什么大期待了,但他依然想听听刘宗周的高论。

刘宗周朗声道:“蒙陛下厚爱,任臣为督察院左都御史,臣不胜感激。督察院的职责在于端正自己进而再端正百官。身为都察御史,往上对得住君父,往下经得住天下士大夫的质问,使大臣守法,小臣廉洁,巡方得人,吏治清明,民生顺遂,如此才无愧于督察员的职责。”

崇祯微笑点头。

刘宗周这番话说的甚好,深得他心。

“都察御史犯言直谏,上纠天子,下劾百司的职责,臣亦不敢忘,因此臣有建言。”刘宗周道。

崇祯又点头。

到现在为止,刘宗周所说都很正常。

朱慈烺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就算知道刘宗周要挑他的刺,他也无法制止,只能祈求上苍帮忙。

“陛下,如今国事发展到这一步,臣等负有责任,无法逃脱,陛下自己也应当分担些责任。过去夏禹、商汤逢灾罪己,他们的国家就得到勃兴。过去皇上老是因为一些事情而当面怀疑群臣,群臣都在怀疑之中,日积月累,结成了暗疾,有识之士为此忧心忡忡。现在陛下应当开示诚心,安人心为本计,如此国家方能大治,内忧外患方能平息。”

“而安人心之首要,就是抚恤忠臣,惩罚奸臣,因此臣斗胆恳请,请陛下首旌血战阵亡之卢象升!追戮误国权臣杨嗣昌!再依照大明律法,追查新蔡、襄城连丧二督傅宗龙、汪乔年的罪将,绝不允许养寇自重,嚣张跋扈,遇敌弃帅先溃的总兵继续存在!”

刘宗周说的慷慨激昂,从卢象升的英勇说到杨嗣昌的卑鄙,最后再说到害死傅宗龙、汪乔年的罪将,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指的是左良玉和贺人龙!

轰!

如同是炸开了锅,朝堂上一片嘈杂,谁也没有想到刘宗周首奏居然是这样。

第278章 一功两罪

郑三俊,蒋德璟,吴牲,方贡岳等东林人也都是脸色大变,显然刘宗周事先并没有同他们商议。

内阁四臣的脸色也很难看,他们早知道刘宗周善于挑刺,不好对付,但想不到刘宗周不止是挑刺啊,这简直是连大腿骨都挑出来了。

杨嗣昌是崇祯的宠臣,虽然死了,但每每念起,崇祯依然是眼眶泛红。

卢象升当年力抗建虏而死,满朝文武都是钦佩,只不过杨嗣昌对卢象升一直抱有偏见,他在世之时,褒奖卢象升的声音一直被压制,如今杨嗣昌已死,只要群臣达成一致意见,追赠、追谥卢象升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最大的难题是左良玉和贺人龙的处理。

左良玉镇守襄阳,麾下兵马五万,是现在中原剿匪的主力。

贺人龙是陕西总兵,麾下兵马虽然没有五万,但秦兵历来是劲旅,所以明知道贺人龙是襄城战败的祸首,朝廷也不敢逼他太急,只是革了他总兵的官职,准他戴罪立功。

两人都是统兵大将,岂能轻动?

明末时,各镇总兵手下的主力都是豢养的家丁,知总兵而不知有朝廷,只要总兵带头,不管投降还是造反,他们都会跟从,这也是明末很多将领变成三姓家奴,来回反复的重要原因。现在是崇祯十五年,情况虽然还没到十七年后的严重程度,但苗头却已经很明显了,

因此朝廷对武将的处理很是谨慎,谁也怕重蹈崇祯四年孔有德在山东叛乱的覆辙。

刘宗周一代大儒,不会不知道其中利害,为什么要在朝堂上公开提出?

其实在襄城兵败之后就有不少的御史上疏弹劾贺人龙,要求朝廷严惩,但都被内阁压住了。

但内阁压不住刘宗周。

朱慈烺也是吃惊,想不到刘宗周的首奏这么“激烈”,甚至是有点无脑!

给卢象升追谥,惩治贺人龙,这两件事都是朱慈烺想做的,前者没有疑义,但后者绝不能轻动,必须谋定而后动。

贺人龙逃回陕西之后,一直躲在军营中不敢露面,只恐被朝廷捉拿,一直躲到五月份见好像没事了,才敢走出军营,后被孙传庭骗到中军帐绑缚,再召集陕西众将,论罪而诛杀。

贺人龙死后,一小部分贺人龙的亲信想要哗变,但很快就被平息。

这一切都仰赖孙传庭的高超手段。

贺人龙死后,高杰接替他的位置,统领秦兵,后成为弘光朝江北四镇之一。

御座上,崇祯脸色铁青。

关于杨嗣昌,他早有定见,任何人都不能改变,了解他性情的朝臣不会在杨嗣昌的事情上多嘴。

卢象升的事情也可。

左良玉和贺人龙的跋扈,崇祯当然知道,以他刚硬的性子,如果天下太平,国事允许,他早就将两人逮捕下狱了,还用刘宗周提醒?但眼下流寇四起,中原和湖广还需要左良玉的大军支撑,问责左良玉,引起左良玉部的哗变,中原和湖广不就乱了吗?这个刘宗周,迂腐、阔略,不敷实用也就罢了,想不到竟在朝堂上出此难题,如果让远在襄阳的左良玉误以为朝廷对他不满,要整治他,他屯兵不出,不去剿匪,甚至割据称霸可怎么办?

至于贺人龙,他早已经做了安排,孙传庭启程赴任时,他就给了孙传庭一道密旨,要其择机除去贺人龙,以正法典。

襄城之战中,最大的责任人并不是左良玉,而是弃阵不守的贺人龙。

只所以密旨而不是直接传旨就是因为顾忌贺人龙手下的兵马,担心他会造反。

崇祯帝秘密安排的事情现在却被刘宗周捅了出来。

刘宗周,糊涂!

崇祯越想越怒,脸色铁青,眼睛里冒着怒火,不过不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兵部尚书陈新甲。

陈新甲额头上的伤口还没有结痂,还缠有纱布,因此越发觉得燥热,细密的冷汗从鼻尖渗了出来。刘宗周的建言让他惊异,皇帝的目光则让他恐惧,于是连忙出列,调整了一下呼吸,高声道:“陛下,卢象升和杨嗣昌之事,臣不敢妄言,但新蔡、襄城连丧二督……”

朱慈烺盯着父皇的脸,他清楚的看到,当陈新甲说到“连丧二督”时,父皇眼角剧烈跳动,眼神中满是痛苦。

唉,这乱世天下,都快要把皇帝逼疯了。

朱慈烺暗暗叹息。

崇祯帝性子太过着急,属于今天下种明天就要见到树苗的那种脾气,不说袁崇焕郑崇俭,只说傅宗龙汪乔年,还有接下来的孙传庭,这三任三边总督某种意义上都是被崇祯帝逼死的。崇祯帝急于求成,根本不给三人充足的练兵时间和粮饷,只是一劲催促三人出兵剿匪。三人稍有迟钝,就会被下旨申斥,以至于三人战战兢兢,都是在明知实力不足的情况下仓促出战,最后都被流贼围困绞杀而死。

性格急躁是崇祯帝最大的缺陷,不能宽人,对文臣们要求太过严苛,动辄论罪下狱,以至于朝堂上出现人才断层。等到了崇祯十六年,孙传庭死后,从内阁阁员到各地督抚,竟然没有一个可用之人了,能臣不是死于朝廷的律法就是死于流贼的刀下,最后像魏藻德那种德性的人都能成为内阁首辅。

如果换成木匠皇帝天启,又或者是甩手掌柜南明弘光皇帝,甲申之变或许真的可以避免。

虽然这么认为,但朱慈烺对崇祯帝的情感丝毫没有发生改变,不止因为朱慈烺本尊和崇祯帝血脉相连,更因为崇祯帝眼中的焦虑目光,还有煤山上的歪脖子树。

稍微一走神,陈新甲的声音继续飘来:“……左良玉和贺人龙都是久经战阵,出生入死,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之人,此番河南之战中,左良玉带着将士们浴血奋战,数次击退流贼,鲜血染红征袍。襄城之战非不救,实在是有不得已的下情。贺人龙一向以勇武闻名,人曰贺疯子,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朝廷切不可因为一时的战事不利,就降罪于他,贬去了他总兵职,准其戴罪立功,如果无功,再两罪并罚也不迟!”

第279章 惟请圣裁

身为兵部尚书,陈新甲对大明军事的糜烂最为清楚,左良玉和贺人龙是现在中原唯有战力的两支队伍,可不能因为刘宗周的弹劾而让他们生出异心,因此他竭力维护。

“下情?”刘宗周冷冷道:“左贺二人到底有什么不得已的下情,以至于将三边总督汪乔年置于襄城而不管?此过如果不罚,我大明朝律法威严何在?贺疯子?我看不过是一个胆小鬼罢了,不然何以面对流贼,一跑再跑?”

说到激愤处,眼中已经泛起泪花。

前后两任三边总督傅宗龙和汪乔年都是他故人,也都死于流贼刀下,前次入朝,还见两人在朝堂的身影,今次却天人永隔,因此不免激动。

“念台先生……”陈新甲额头冒汗,向刘宗周拱手。

“这里没有刘念台,只有我大明朝的左都御史!”刘宗周大声呵斥。

陈新甲哑口无言,只能向崇祯帝跪下:“臣有罪,一切都是兵部的罪责。”

不论辈分还是声望,陈新甲比刘宗周差的太远,两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站在刘宗周面前,陈新甲有一种呼吸不畅的感觉。

刘宗周凌人的气势,不要说陈新甲,就是首辅周延儒也不能迎其锋芒。

周延儒老脸阴沉。

东林诸臣蒋德璟吴甡等人表情各异,对刘宗周所言,他们心里是赞同的,但却不赞同公开在朝堂上提出。

崇祯帝脸色越发阴沉,同时也越发后悔起用刘宗周了,目光看向周延儒,眼神带着严厉。

周延儒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自己必须出面收拾烂摊子了,迈着四方步出列,向崇祯帝拱手:“陛下,左良玉和贺人龙都是国之栋梁,说他们养寇自重,嚣张跋扈并无实据,不过御史台既然提出,刑部大理寺还是要谨慎调查,以正视听,但不宜在朝堂上再议,免伤了前方将士们的心。至于杨嗣昌和卢象升之事,老臣无议,惟圣明裁决。”

“阁老差矣!”

刘宗周眼睛瞪了起来,立刻就要反驳。

“好了,不要说了。”

崇祯略带沙哑的声音从上方飘了下来:“左良玉和贺人龙养寇自重,乃无稽之谈,卿不可再论。卢象升为国捐躯,朕深为感念,特追赠卢象升太子少师、兵部尚书,赐祭葬。”

说了左良玉和贺人龙,说了卢象升,但就是没有提到杨嗣昌,显然崇祯对杨嗣昌还是有很深的爱护,当日杨嗣昌病亡的消息传来,崇祯帝亲撰祭文,追赠太子太傅,并哀叹:“杨嗣昌殁,无复有能督师平贼者!”虽然崇祯也下令追究杨嗣昌使二藩沦陷的责任,但最终以“议功”之例免罪。针对攻击杨嗣昌的上疏,崇祯帝也一概留中不发。

今日刘宗周旧事重提,崇祯帝依然选择无视。

“臣等遵旨。”

群臣呼啦啦都跪下了。

刘宗周傲然独立,仍然建言:“陛下,臣以为……”

“朕意已决,勿再多言!”崇祯打断他的话。

刘宗周脸色涨红,终长长叹口气,拜伏听旨。

刘宗周叹息,郑三俊、吴甡和蒋德璟等人却都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三条建言中,惩治贺人龙和左良玉最为凶险,三人都担心刘宗周坚持己见,让崇祯下不了台,那事情就糟糕了。刘宗周是东林领袖,如果他惹怒了崇祯,被崇祯咎责,满朝东林无人能置身事外,都必须全力救援。

另外,左良玉跟东林一直都很友好,甚至可以说左良玉是东林扶持起来的,这一点刘宗周很清楚,所以三人都有点不明白,刘宗周为什么要在朝堂上对左良玉发难?

而这一点,却是朱慈烺钦佩刘宗周的地方,明知道左良玉是东林之友,但刘宗周依然毫不客气的弹劾,对事不对人,并不因为左良玉“东林之友”的身份,而对左良玉有所纵容。

刘宗周的风骨和气节,依然是明末的最高峰。

只可惜太迂腐,看不到世界的潮流。

三条建议,崇祯帝听从了第一条,追赠卢象升为太子少师加兵部尚书,也算刘宗周有所斩获,等到群臣都起身后,刘宗周再次拱手:“臣还有奏。”

崇祯面无表情的点头。

朱慈烺的心,又提起来了。

“原户部尚书侯恂获罪下狱已经六年了,这六年来朝廷对他糜饷误军之罪并没有审判,臣以为实在是不妥,如果侯恂有罪就应该交给法司审理,无罪则应该释放,陛下度量卓越,妄诞的像我刘宗周,尚且得到了戴罪委任的大恩,何况侯恂这样的大才?如今内外不安,正是用人之时,侯恂做过地方的督抚,又曾经是户部尚书,是难得的人才,陛下只因为一点小过就把侯恂置于狱中,这和陛下励精图治,荡涤四海的愿望不符啊。”刘宗周道。

朱慈烺微微松口气,原来刘宗周是要为侯恂说情。

侯恂是侯方域的父亲,也是左良玉的恩公,若没有侯恂的提携,左良玉根本做不到现在的大帅位置,左良玉对侯恂一直都很尊敬,行军路过河南归德侯家,都会恭恭敬敬的去拜见侯家老爷子。

但也仅此而已。

若要左良玉因为一个侯恂就对朝廷忠心耿耿,不顾一切的奋力剿贼,那也是不可能的。历史上的开封之战,朝廷就起用了侯恂,任命为兵部右侍郎,希望他能督促左良玉,在河南战场做出一番成绩,但左良玉依然是拥兵自重,自保为先,在战局不利的情况下,第一个撤退,结果造成了官军的全线溃败,事后崇祯怒极,将刚刚出狱的侯恂重新投入狱中。

现在开封之战还没有发生,侯恂还在狱中,刘宗周却已经提前为侯恂说情了。

刘宗周之后,陆续有朝臣站出来为侯恂求情,连郑三俊和蒋德璟都为侯恂说好话。其中郑三俊的位置最为奇妙,五年前他就是因为为侯恂求情,对侯恂审理不利,而被崇祯帝罢官下狱,想不到五年了,事情又回到了原地,只不过他从刑部尚书变成了吏部尚书。

几乎三分之一的朝臣为侯恂求情了,但崇祯依然阴沉着脸不说话。

朱慈烺已经看出父皇的心意了。

第280章 帝王心机

崇祯帝对侯恂没有开释的意思,不知道当年侯恂糜饷误军的罪过究竟有多大?以至于六年都过去了,崇祯帝都还耿耿于怀?

而从官员求情的话语中,朱慈烺对当年的事情渐有了解。

崇祯九年,边镇缺少军粮,崇祯皇帝下令从山东、河南、江北等地收购米豆等粮物,一共运往天津九十多万石,结果具体操办此事的户部尚书侯恂督察不严,致使粮米出现空缺,一查,竟然是被各级官员贪掉了几十万石,崇祯皇帝一怒之下将侯恂投入牢狱,事后经过调查,侯恂虽然渎职怠慢,但本人并没有贪污,而是被手下官员蒙蔽了。

六年中,不少朝臣上书为侯恂求情,但崇祯帝一概留中不发。

今日也是如此,即使刘宗周出马,崇祯的态度也依然没有松动的迹象。

“周先生怎么看?”

等朝臣们说的差不多了,崇祯看向首辅周延儒。

周延儒心中苦笑,以他对崇祯的了解,他清楚知道崇祯帝对侯恂一案的态度,崇祯当着朝臣问他,明显就是要拿他当挡箭牌,而他别无选择,只能站在皇帝一边,反对刘宗周等人对侯恂的开释。

“回陛下,老臣以为,侯恂当年的案子证据充分,虽然侯恂本人没有贪墨,但疏忽懈怠,渎职糜饷之罪却是跑不了的,眼下朝堂财政困难,入不敷出,对糜饷之罪更应该严办,因此老臣以为,现在开释侯恂,时机不妥。”周延儒四平八稳的回答。

刘宗周以下的东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反对贺人龙和左良玉之事,郑三俊等人都还能理解,甚至是支持,但开释侯恂是东林人的共识,昨日郑三俊还拜会周延儒,委婉提出侯恂之事,周延儒不支持,也没有反对,没想今日却公开反对。

崇祯点头:“既如此,侯恂之事,暂时就不要论了。”

“陛下!”

刘宗周又激动了。

崇祯面无表情的打断他:“先生还有其他奏本吗?”

刘宗周呆愣了片刻,长长叹口气:“臣……没有了。”

皇帝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侯恂是不会被开释的,刘宗周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却看出了皇帝眼神中的坚定。皇帝心意已决,他再说也是无用,从昨天下午的策问,到今日早朝的两个奏本,皇帝对他提出的建言,只听取了一个追谥卢象升,对他其他的建议,皇帝毫无兴趣,甚至是有所厌恶,刘宗周一时怅然若失,原本想要劝诫帝王,唐尧虞舜的雄心壮志,忽然间就消退的无影无踪了。

早朝结束。

朱慈烺担心的刘宗周会在朝堂上向他发难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回到后面的暖阁,崇祯叹口气:“知道为什么不能开释侯恂吗?”

“儿臣不知。”朱慈烺回答。

“左良玉曾经是侯恂的侍酒,侯恂待他甚厚,若不是侯恂的提携,左良玉就不会有今日的荣耀,左良玉这个人虽然桀骜跋扈,但还是很懂得知恩图报的,据锦衣卫回报,每次提到侯恂,左良玉都是恭恭敬敬,朕所以只不开释侯恂,就是想要在关键时刻用侯恂激励一下左良玉,如果现在开释侯恂,就失去了未来的机会。”

“儿臣明白了。”朱慈烺恍然。

开封之战时,崇祯确实这么做了,任侯恂为督师,但可惜没什么大用处。

崇祯苦笑:“可惜刘宗周不明白,他以为朕不开释侯恂是在记小过呢,朕岂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喝了一口茶,沉思了一下,道:“刘宗周儒学造诣当世第一人,你顽劣孟浪,正需要一个严师指导,所以朕想用他做你的老师。”

“啊?”朱慈烺大吃一惊。

崇祯已经看向王承恩:“王承恩,拟旨,免刘宗周左都御史,改为领礼部尚书衔、太子少师,令其专职督促太子学习。”

“遵旨。”王承恩躬身。

朱慈烺全身冰凉,他还在想着怎么在朝堂上摆脱刘宗周,但想不到崇祯皇帝居然要把刘宗周任命为他的师傅,直接派到他面前!刘宗周可不是王铎和吴伟业之流,一旦成了太子少师,必然会押着朱慈烺学习四书五经,还有他那着名的理学和慎独观念,朱慈烺想躲也躲不了。

迂腐无用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朱慈烺现在根本没有可以浪费的时间,再者,明明知道刘宗周是一个愎拗偏迂的人,崇祯为什么还要任命他为太子少师?难道也想把儿子变成一个愎拗偏迂的人吗?

朱慈烺惊恐不已,仿佛是一脚踩空掉进了深渊,他知道,他必须阻止,不然他苦心经营的谋划,就会沦为空谈。

“父皇……”朱慈烺连忙跪倒。

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崇祯摆摆手,示意他什么不必说,冷冷道:“刘宗周说的不错,你确实是有点放浪形骸了,得严加管教,刘先生学问渊博、品行端方又教学严厉,不是王铎吴伟业能比的,当你老师正是合适。”

“……”朱慈烺说不出话。

金口玉言,每一个字都是圣旨,他没有抗旨的权力。

“退下吧。”

“儿臣告退。”

朱慈烺无奈告退。

走出暖阁时,朱慈烺脑子嗡嗡的,他知道必须想办法阻止,不然不止他图谋的计划会夭折,大明甲申之变的危局也会不可挽救!

怎么办?

朱新宇,你快想办法啊!

也是急中生智,灵光一闪,朱慈烺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个主意,他脚步加快,奔跑着殿门而去,到了殿外,把在殿外等候的田守信唤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小声叮嘱。

田守信眼神惊讶又犹豫。

“去,不管花多少银子,这事必须办成!不然我完了,大明也完了!”穿越以来,朱慈烺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口吻跟田守信说话。

只有这最后一个办法了,成不成就看天意了。

“奴婢明白了。”

田守信知道事情重大,急急离开。

朱慈烺却没有着急走,而是在殿门前踱步。

一会,王承恩捧着圣旨走出来了。

刘宗周是当世大儒,声名显赫,又是被任命为太子少师,因此这一道圣旨由王承恩亲自去宣布,以显示皇帝对刘宗周的荣宠。

“王公公……”

朱慈烺迎上去。

第281章 激将之策

“殿下。”王承恩连忙施礼。

“王公公是要去传旨吗?”朱慈烺笑问。

“是。”

“那正好,我们一起出宫,我正好有事要向公公请教呢。”朱慈烺满脸微笑,然后陪着王承恩,慢慢悠悠的向宫门走。如果没有朱慈烺,王承恩肯定是要坐轿子,比起这么晃悠,肯定是要快上不少。

朱慈烺假装随意,但其实是很有有目的问了父皇的日常还有一些宫中的旧人旧事。

比如徐高,又比如皇帝最近都见过什么人?话里话外朱慈烺想要打听究竟是谁向崇祯推荐了吴襄和李国祯?

王承恩身为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资历丰厚,对宫中事情知道不少,对朱慈烺又没戒心,只要是知道的,统统都告诉了朱慈烺。不过他对李国祯和吴襄的推荐并不知情,徐高的事情也不知道多少。

朱慈烺有点失望,不过他拖延时间的目的却是达到了。

……

同一时间。

刘宗周正在驿馆里奋笔疾书。

今日早朝的不顺利,让他非常愤懑。原本他雄心勃勃,想要有一番大作为,但事实却给了他一个当头棒喝。

十五年了,圣上还是那么固执,只知道用得过且过的小手段,对仁义为本、效仿舜帝、挽救天下的圣贤之道,却一点都听不进去。

看来这一次的进京之行,注定还是要失败。

对于今上,对于御座上那个宵衣旰食,恭简辛勤,但国事却愈发不堪的皇帝,他心中的失望越来越多。

皇帝是如此也就罢了。

想不到年轻的皇太子也是如此。

甚至比起今上,皇太子更加过分,无礼无制又误军,钻研火器之类的雕虫小技,跟洋人过从甚密,这样的人一旦继承大统,成了皇明的君王,岂不又是一个崇祯,天下可怎么办?

刘宗周越想越忧心,简直是坐卧不宁……

“先生,大喜啊!”

驿馆的馆长忽然跑了进来,推开挡路的书童,对刘宗周道喜。

刘宗周皱眉,但笔锋不停:“何喜?”

“宫中已经传来消息了,说皇上对今日早朝的事情非常愧疚,为了让先生消气,要加封先生为太子少师呢!”馆长兴奋无比,眉开眼笑。

刘宗周的脸色却一下就变了。

什么?为了让我高兴而任命我为太子少师?

国家明器,岂能如此?

把我刘宗周当成什么人了?

刘宗周心中的怒气一下就涌了上来。

荒谬!

这个太子少师我不能做。

“先生,传旨的公公已经在路上了,先生还不快收拾一下,迎接圣旨?”馆长笑的谄媚。

刘宗周的怒气却更多,冷冷道:“出去!”

“先生你说什么?”馆长仿佛没听见。

“我让你滚出去!”刘宗周的怒气无法遏制。

“先生你这是何意啊,小人好心好意的通知你,你怎么可以如此不近情理?”见刘宗周脸色涨红,越来越怒,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馆长不敢再说了,缩了一下脖子,转身唯唯诺诺的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嘀咕:“装什么装啊,明明想当官都快要想疯了,表面上却是矫情,哼,读书人都这样,一会公公来传旨,我看你再装……”

虽然是嘀咕,但每一个字却都清清楚楚的送到了刘宗周的耳朵里。

刘宗周气的都快要疯了,自己的清誉,竟然被一个驿馆馆长看的如此不堪。

宦海沉浮,起起落落,对这个二品的左都御史,他并没有什么眷恋,对他这种名满天下的大儒来说,不管七品的御史、二品的左都御史,甚至是平民百姓,没有任何的区别,只要他立在天地间,他就是嬉笑怒骂的一尊。

馆长走出刘宗周的房门,随手为刘宗周关上房门,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他长长松口气,用袖子擦一下满头的汗,摸摸胸口,抑制住心脏的剧跳,然后鬼鬼祟祟的下了楼,向后院走去。

一身便衣的田守信正站在后院的柳树下。

刚才他躲在刘宗周的窗外,驿馆馆长和刘宗周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干的不错。”

田守信将五十两银子塞到馆长的袍袖中。

馆长刚才所说的那些话,都是他一字一句的教给馆长的。

沉甸甸的银子让馆长眉开眼笑,不过他还是有点不踏实,忍不住的道:“可吓死小人了,刘宗周可是左都御史,小人刚才那番胡话,他日后醒悟过来,不会报复小人吧……”

田守信一瞪眼:“他报复不报复咱家不知道,但如果你敢胡言乱语,咱家保证,你全家没一个能活!”

馆长吓的哆嗦,连连作揖:“是是是,公公放心,小人就是死,也不会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田守信冷哼一声,走了。

馆长站在柳树下送他,等他走远了,才长长松口气,摸摸怀中沉甸甸的银子,又欣喜又担心的喃喃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东宫的田公公为什么要激怒刘宗周啊,难道太子爷不想要这个老师吗?”

一会,驿馆门口马蹄声响,人影晃动,几名飞鱼服锦衣卫先进到驿馆,清出场子,接着一名穿着蟒袍的中年太监大踏步的走进了驿馆,一进驿馆大门,就高声宣扬:“圣旨到,刘宗周接旨!”

司礼监首席秉笔王承恩到了。

馆长赶紧去迎。

很快的,一条消息震撼了京城。

一代大儒刘宗周以年老体迈、力不从心的理由婉拒了“太子少师”的圣旨,并且提出致仕。

致仕就是退休。

可刘宗周刚到京师不够两天,左都御史的袍子刚穿了一次,怎么就要退休致仕?

而且居然敢抗拒圣旨,不做“太子少师”,刘宗周也算是开本朝之先河了。

当然了,圣旨并非不可抗拒,在这之前,刘宗周就婉拒过入朝担任工部侍郎的圣旨,理由也是年老多病,不堪重用,不过那时相隔千里,朝廷难辨真假,可现在刘宗周本人就在京师,虽不敢说身体康健,但起码是无恙,在朝堂上再“战斗”两年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如此明显的事实,刘宗周居然敢用年老体迈、力不从心的理由来婉拒圣旨,如果朝廷严厉追查,这不就是欺君吗?

驿馆再一次人头涌动,冠盖云集。

第282章 细雨无声

驿馆再一次人头涌动,冠盖云集。

所有人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刘宗周为什么如此决绝,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

刘宗周谁也不见。

乾清宫。

崇祯脸色铁青。

王承恩将传旨的经过,详细的讲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崇祯沉默很久,阴沉着脸:“刘宗周的性子越发执拗了……”

“陛下,刘宗周胆大包天,如不治罪……”王承恩皱眉。

崇祯抬手,制止他往下说。

王承恩低头不说了。

“就随他去吧,”崇祯长长叹息:“朕是庸碌之主,用不起他。就是便宜了太子……”

信王府。

听到刘宗周婉拒出任太子少师,还提出致仕,朱慈烺悬在心口的大石头,终于是落地。

作为明朝最后一批大儒代表人物,刘宗周的核心思想就是“慎独”二字。

慎独就是谨慎独立,洁身自好,保持独立人格,不攀附权贵。

对于官位,刘宗周从来就不热衷,脾气又执拗,听不得难听话,稍不如意就挂冠回家。这也是他六起六落的重要原因。

像刘宗周这样的大儒,在民间受到的尊崇,远比朝堂上高的多。

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朱慈烺才会进行今天的计策。

如果是那种热衷功名,或者是性情坚韧之人,朱慈烺今天的计策很难成功,说不定还会有反效果。

刘宗周一言既出就驷马难追,既然婉拒,就肯定不会再担任太子少师了。

就算崇祯再下旨意,他也不会答应。

这一点,崇祯远比朱慈烺更明白,所以他没有再下旨。

至于刘宗周装病欺君,崇祯也不打算追究。

刘宗周是一代大儒,人文翘楚,崇祯从心里面是尊敬他的,不然也不会一次一次的起用他,只不过刘宗周的愎拗偏迂实在让人无法忍受,或者说无法在国策里面施行,但凡刘宗周稍有一点济世之才,崇祯都会大用重用他。

朱慈烺坐在书桌后,心情轻松。

除了刘宗周之事,他刚刚得到了另一个好消息。

兵部职方司郎中马绍愉,塔山副总兵佟瀚邦护送杏山塔山两地的两万军民,加上沿途收拢的百姓,一共六万余人,已经安全抵达山海关。历史上这六万人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辽东的冰天雪地之中,这一世他们安然归来,朱慈烺很欣慰。

山海关到北京还有六百里的路途,以一天六十里算,还需要十天才能到达北京。

不过这六万百姓的生计,朱慈烺现在就要开始谋划了。

……

下午,黄宗羲,侯方域和方士亮求见刘宗周。

早朝的结果,他们已经知道了,所以三人脸上都带着失落,侯方域更是失魂落魄他一腔的希望都变成了失望,没想到皇上对六年前的事情依然是耿耿于怀,即便是刘宗周出马,都没有让皇上改变心意。侯方域又苦痛,又迷茫,天地之大,竟然找不到一个方向。

难道自己的老父亲要把诏狱的牢底坐穿吗?

三人站在阶前等待很久,但刘宗周始终不见。

天空忽然飘起了细雨。

春雨如丝又如雾。

如果是平日,三人说不定会吟诗作对,诗情雅意一番,但今日却谁也没有心情,小雨渐渐细密,三人心情越发低落。

方士亮忽然仰头看天,幽幽叹口气:“老师谏言不顺,怕是前途堪忧啊。”

黄宗羲虽有失落,但并不沮丧,沉声道:“不急,老师刚到朝中,时间有的是。”

方士亮摇头,叹道:“你错了,老师的时间怕是没有多少。”

“什么意思?”黄宗羲不明白。

方士亮对黄宗羲的政治敏感度很是鄙夷,不过还是压低声音解释:“陛下对老师的任命,去年九月就发出去了,但老师却迟迟没有进京,还连续的推脱了两次,老师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黄宗羲明白了。

刘宗周一生仕途坎坷,别人三起三落,他却是六起六落,犯言直谏始终是他不改的性格,每一次做官的时间都不长,不是辞职就是被罢职,进入崇祯朝后,虽然他名声越发响亮,官职也越来越大,但做官做不长的特点,却依然保持,渐渐的,刘宗周有点心灰意冷了,这一次勉强赴任,心里已经做好了你要是不听,老子就辞官回家的准备。

方士亮是他的学生,担任言官的时间又比较长,对他的心思有一定的了解。

相比之下,还没有入仕的黄宗羲就想的比较简单。

“老师此番入朝,心志本来就不坚定,如果陛下又不愿听从他的劝谏,尊而不重,重而不用,以老师的脾气,怕是不会长留的。”方士亮轻轻叹。

黄宗羲脸色一变:“不行!左都御史专纠劾百司,参维纲纪,老师责任重大,绝不能轻弃!我等必须劝阻老师。”说罢提高声调:“学生方士亮、侯方域、黄宗羲求见。”

没有声响。

“学生们只有一句话,说完就走。”黄宗羲的声调又提高了一些。

一会,门开了,刘宗周的书童从里面走了出来,冲三人道:“先生请你们进去。”

桌上的书卷堆的很高,刘宗周正坐在桌后写着什么,他身后的小柜子上堆满了众人昨日送来的各式各样的礼物,但他看也不看。等黄方三人走入,他抬头看过来。

黄宗羲深深一鞠,凛然道:“老师,督察院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如今朝政不稳,国家风雨飘扬之时,责任就更是重大,老师虽一时受挫,但万不可灰心丧志。”

刘宗周的笔锋,稍微停顿了一下。

在所有的学生中,他最喜欢的就是黄宗羲,在黄宗羲身上,他隐隐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锋芒毕露,不加掩饰,不管对皇帝还是朝臣,都直抒己见,从来不绕弯子。

“知道了。”虽然喜欢,但刘宗周表面依然冷冷。

“学生告退。”

黄宗羲欣喜。

“方士亮。”刘宗周又看向方士亮。

“学生在。”方士亮连忙深躬。

“你不避斧钺,在朝堂上直言进谏,坚持大义,不愧是我的学生。”刘宗周道。

第283章 求见太子

方士亮激动的脸色通红,热泪盈眶:“学生……愧不敢当。”

“侯方域,我没有救下你父亲,实在是惭愧。”刘宗周叹。

侯方域都快要哭了,对着刘宗周深深一鞠:“先生已经尽力,学生感激不尽。”

刘宗周点点头,提笔继续书写。

黄宗羲和方士亮侯方域退出房间。

等三人退出,刘宗周放下笔,长长地叹息。

房间外,刚才的丝雨已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方士亮在雨中叹息:“连老师这样的人都无法在朝堂上立足……朝政没希望了。”

长吁短叹的走了,连油布伞都不打。

黄宗羲和侯方域在雨中默然。

忽然,侯方域一把抓住了黄宗羲的手腕:“太冲兄,没有别的办法了,求你带小弟去见太子殿下吧。”

昨日黄宗羲就提出了皇太子的重要,只不过其时情况不明,大部分人都以为刘宗周有机会说服崇祯皇帝,连侯方域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加上又有方士亮的警告,因此昨日他并没有去见皇太子,但今日情况不同了,刘宗周已经失败,要想救父亲,就只剩下这华山一条路了,因此侯方域急不可耐。

黄宗羲面色凝重的点头:“可。不过朝宗兄,你是不是再多准备几日?”

皇太子不是随便能见的,既然见到了就要一次把问题说清楚,多准备几日不至于左支右绌,以至于浪费了这次见面的机会。

侯方域知道黄宗羲的意思,摇头道:“不必,家父的案子在下烂熟于胸,只要太子殿下能听在下细说,就一定能知道家父是冤枉的!”

黄宗羲点头:“好,我们这就走!”

黄宗羲是古道侠肠的性子,明知道皇太子不好见,但依然带着侯方域向信王府而来。

到王府面前,黄宗羲递上了名刺,虽然朱慈烺亲口说过,不论何时何地,王府大门都为他敞开,但毕竟是东宫皇太子,不是普通的官宦,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黄宗羲心情颇为忐忑。

不过还好,守卫王府的武骧左卫虽然冷峻,但并没有狗眼看人低的意思,收下黄宗羲的名刺,转交到了府中的事务处。

朱慈烺并不在府中,负责府中事务的左庶子吴伟业见到黄宗羲和侯方域的名刺之后吃了一惊,虽然他很早就中了进士,成名也早,但他对这两个名字却也是如雷贯耳,黄宗羲比他小一岁,今年三十二,侯方域今年刚二十四岁,两人虽然都没有功名,但在天下士子之中却有极高的名气,黄宗羲锥刺阉党崔呈秀,侯方域江南四公子,无论哪一人都是名声赫赫,比他这个当年三甲的榜眼一点都不差。

吴伟业留下二人的名刺,令二人回家去等,如果太子殿下想见他们会派人去召。

黄宗羲和侯方域离开。

黄昏,朱慈烺一身风尘的回到王府,等吴伟业把黄宗羲和侯方域的事情一说,他就猜到两人的来意了,想了一下,道:“去召他们两人来吧。”

虽然侯方域将来会堕落,不但参加了清廷的科举,还为清廷出谋划策,不管是虚假应付还是迫不得己,但在大节上终究是有亏的,不过人非圣贤,像张煌言方以智那样,矢志不渝坚守到底的孤臣孽子毕竟是少数,朱慈烺不可能要求所有人都像他们一样,忠义一百分。侯方域吴伟业这一些大节有亏的才子,只要他们真有才华,朱慈烺还是愿意给他们机会的。

很快,黄宗羲和侯方域就到了。

黄宗羲还好,表情镇定,侯方域却紧张的口干舌燥,到了后殿皇太子的书房门口,内侍通报,里面传来清脆的“宣”字音的时候,侯方域几乎挪不动的脚步,黄宗羲拉他一把他才缓过劲来。

“臣黄宗羲、侯方域见过殿下!”

黄宗羲侯方域深深施礼。

“免礼。”朱慈烺坐在桌后,先向黄宗羲微笑,再扫向侯方域。

就像传说的那样,侯方域果然是一个翩翩佳公子,剑眉星目,温文尔雅,比电影电视里的那些英俊小生强多了,别说女生,就是男生见了也忍不住喜欢,怪不得会有桃花扇的故事呢。

唯一的遗憾,因为太紧张,侯方域一头细汗,见礼之时说话结结巴巴,有失名士风采。

论心理素质,他显然比黄宗羲要差一点。

给两人赐座,待两人坐下之后,朱慈烺先看黄宗羲,道:“一别十日,先生风采依旧,本宫甚是欣慰。”

黄宗羲连忙回礼:“谢殿下关心,臣本来是要离京的,不过恩师刘念台刚到京师,臣就多耽搁了几日。”

“刘先生不愿意做本宫的老师,还要致仕,该不会是觉得本宫顽劣,难以教授吧?”虽然心里乐开了花,但朱慈烺脸上却满是惋惜。

黄宗羲略有尴尬:“殿下聪慧高远,恩师岂能不愿?只是恩师身体……”

想要说有恙,但又不愿意欺骗朱慈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朱慈烺理解的笑一下,目光看向侯方域:“侯方域侯公子。”

“臣在!”侯方域弹簧一样的跳了起来。

朱慈烺示意他坐下,微笑道:“今日黄宗羲带你一起来,怕是有事求本宫帮忙吧。”

侯方域和黄宗羲都是心中一跳,暗道:殿下真是快人快语!一下就点破了我等的来意,也罢,直截了当说出来最好。

侯方域立刻拜倒在地,哭腔道:“家父是前户部尚书侯公讳恂,崇祯九年得罪,至今羁押狱中,家父一生清廉,绝无贪墨,所以臣斗胆,感请殿下……”

朱慈烺打断他的话,温言道:“先不要哭!你可知道你父亲是何罪?”

“家父当年负责督办粮米进京之事,虽严厉督导,但却被属下蒙蔽,以至于造成粮米亏空,以糜饷之罪羁押诏狱中,到今日整整六年了,但臣可以对天发誓,家父绝无贪墨,若有,臣全家……”侯方域说的激动。

朱慈烺又打断他的话,叹息道:“既然知道是糜饷大罪,今日早朝又刚刚议过,陛下又有了圣断,这时你来求我,难道想要让我悖逆君父吗?你做孝子,却要我做不孝之子吗?”

第284章 烧粮之策

“……”侯方域被吓得噎住了。他心急火燎的救父,从未站在皇太子的角度思考问题,此时听太子说来,他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如果是昨天来求,皇太子或许有答应的可能,但今日早朝已经有了圣断,皇太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了。

不但不答应,甚至有可能会降罪于他。

想到这一点,侯方域一头的冷汗。

黄宗羲也呆住了,他为人坦荡,又没有踏入官场,对朝堂和官场上的花花肠子尚没有了解,因此他没有想到这一点,不然断不会带侯方域来。

比起侯方域一头冷汗,六神无主,黄宗羲还算是镇定,他立刻起身,向朱慈烺深鞠:“殿下息怒。侯方域救父心急,口不择言,但绝无忤逆君父之意,请殿下明鉴!”

朱慈烺不动声色:“先生先回吧,我有话单独和他谈。”

“臣……”黄宗羲不能抗旨,但又为侯方域的安全担心。

朱慈烺知他心意,淡淡笑:“先生放心,本宫对候公子绝无恶意。”

黄宗羲想想也是:如果皇太子想要降罪,现在就可以降了,哪还用支他离开?

于是躬身道:“臣告退。”用安慰的眼神看了侯方域一眼,转身退出。

房间里只剩下朱慈烺和跪在地上的侯方域。

“殿下,”这么一缓,侯方域噎在喉间的那口浓痰终于是咽了下去,他急忙解释:“我侯家时代忠良,绝无忤逆君父之意!家父从小就教导臣……”

一大番的解释之言。

朱慈烺静静听着,等侯方域说的差不多了,他忽然道:“侯方域,你真想救父吗?”

“是!只要家父能从诏狱脱困,臣万死莫辞!”想到老父进入诏狱大牢的凄凉背影,侯方域情绪激动,眼泪止不住而下。

“不用万死,有一条九死一生的路,只要你能走通,我不但保你老父无虞,而且还可让他官复原职,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走?”朱慈烺淡淡道。

侯方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喜道:“请殿下吩咐!”

“我说的九死一生不是夸张,是真的九死一生!”朱慈烺盯着侯方域的眼:“你可要想好了,一旦本宫将那条路指出来,你想要反悔也来不及了。”

“只要能救父,就算是刀山火海,臣也愿意去走一遭!”

侯方域想也不想。

真是孝子啊。

朱慈烺忽然有点犹豫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将候大公子置于那种九死的险境?侯方域是才子,也是孝子,假若明朝没有亡,他一定会有所作为,并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而经过这一番的交谈,朱慈烺更是真挚的感受到了他的赤子之心。这样的人,不说英俊的外表,只说他的才气和赤诚就是一时人杰,只因为要拖延流贼围攻开封的时间,就将他置于险地,是不是暴殄天物,或者是自毁英才呢?

侯方域殷殷望着朱慈烺。

慈不掌兵,如果侯方域真是一个人才,必然能完成此事,如果不是,也就没有什么好可惜的只要能改变甲申之变的历史走向,有些人必须牺牲,有些事必须去做。

朱慈烺下定决心,闻到:“你是河南归德府人,对吧?”

“是,我侯家世居归德府。”

朱慈烺点头,肃容道:“好,接下来我要说的都是朝廷机密,出我口,入你耳,绝不能再被第三个人知道,否则你就是泄露军机之罪!”

侯方域咽了一口唾沫,点头。

“本宫交给你的任务很简单,那就是烧粮!”朱慈烺一字一句的说。

“烧粮?”侯方域惊讶。

朱慈烺道:“今天是三月十三,你明日一早就出发,日夜兼程返回归德府,京师到归德一千两百里,算日子,十天左右你就可以回乡,而本月月底,二十七八之时,会有十万流贼会围攻归德府。而你的任务就是城破之时焚烧城内粮米,不使流贼在破城之后获得更多的军粮!只要你能烧掉城内五成粮米,本宫就算你立下大功,到时不但你父亲出狱无虞,本宫还会为你请功!”

听到此,侯方域脸色大变。

他是河南归德人,对流贼之祸最清楚,也最恐惧。

崇祯八年万余流贼举着火把,四面围攻归德府的景象,他还记忆犹新,这几年中原各地都糜烂了,但仗着归德府高大城墙的保护,归德局势还算安稳,家乡人也都还平安。但照太子所言,流贼马上就要围攻归德了,家乡的平安和宁静马上就要被打破,他脸色如何能不变?

更让他震惊的是,皇太子居然要令他烧粮!

这是怎么回事?

中原局势已经糜烂到不可挽救的地步了吗?归德府已经不可保了吗?皇太子既然知道归德府要被攻击,为什么不提前增兵守卫?

侯方域眼有惶恐,脑中闪过无数的疑窦,但皇太子严肃无比的表情让他明白,这些问题不应该是他问的。

城内粮米,指的当然不是官府的府库,而是商人世家的粮仓,他侯家是归德世家,烧掉自己的粮米不算什么,但如果烧别家的,恐怕不会那么容易,这个乱世里,粮米就是命,你烧人家的粮米,人家不跟你拼命才怪呢,即使明知道流贼破城后,粮米都会被流贼抢走,但能狠下心来焚烧粮米的人,却也没有几个。

人都有侥幸心理,想着我只要藏好了,不被流贼发现不就可以了吗?干嘛要烧掉?还有甚者会想,没有粮米,流贼不是就要杀人了吗?所以粮米不能烧,自己保不住,留给流贼保命也可以。

至于流贼得到粮米之后,实力会扩大,会攻打更多的州府,那就不在他们的考虑中了。

因此,烧粮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朱慈烺盯着侯方域,继续道:“本宫会派得力人手配合你,今天已经十三了,除去十天的赶路时间,你回乡后只有三到五天的筹划时间,任务艰巨,九死一生,万一被流贼发现你就小命不保,所以你要想清楚了,如果自认做不到,现在就可以拒绝我。”

说完,盯着侯方域的脸,等着他回复。

第285章 艰巨任务

侯方域一脸懵。

他被朱慈烺的话彻底震撼了。

不过毕竟是大才子,很快他就理出了重点。

归德府要被流贼攻击了,皇太子这是要坚壁清野啊。

不过这好像不是皇太子,而应该是兵部的权责啊?

还有,为什么不找归德当地官员,却要找我?

侯方域脑子里飘过无数的疑云。

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皇太子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只要他能完成此重任,救父必然不是问题!

侯方域吸一口气,拱手道:“殿下,臣以为,朝廷应该即刻向归德调兵,督师丁阁部,保定总督杨制台和襄阳左良玉……”

身为归德人,他首先想到的是保卫归德。

但他想的太简单了。

丁启睿手下只有几千人,是空头督师,杨文岳的保定兵和左良玉的湖北兵是朝廷剿匪的最后家当,岂能放在归徳府?鼓动归德府百姓聚城死守是一个办法,朱慈烺曾经想过,不过最后放弃了,一来现任的归德知府和商丘知县都没有那个能力,二来,归德不是坚城,就算把所有百姓都发动到城墙上,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因为流贼已经不是过去的流贼了,不但有了火炮而且攻城手段也越发多样,从两次围攻开封就可以知道,以开封城的重兵和坚固城墙尚且摇摇欲坠,归德府没有坚守成功的可能。

而城破之后被流贼报复性屠戮的景象也不是朱慈烺愿意看到的。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牺牲百姓。

但焚烧粮米,不使流贼得到补给却是可以的。

朱慈烺打断侯方域的话:“你觉得朝廷调这些兵马救援归德需要多长时间?”

虽然不是将门出身,但侯方域的父亲侯恂做过巡抚,侯方域有耳濡目染的机会,平常又喜欢读兵书,对关内建虏和中原流贼有一些研究,而对官军的拖拉作风也听闻不少,他咽了一口唾沫,回答:“最少需要十五天,现在时间正好,只要朝廷立刻下令,十五天后,流贼围攻归德之时,官军正好可以赶到!”

朱慈烺摇头,冷冷道:“实话告诉你吧,流贼即将围攻归德的情报是我从一个秘密渠道获得的,并不能保证百分百的准确性,何况流贼善变,如果朝廷冒然向归德调动大军,结果流贼却直扑开封了,这个责任由谁来负?”

“这……”侯方域哑了,整个中原,开封才是重中之重,也是官军防御的重点,不但因为开封是大邑,地理位置重要,是中原腹心,更因为开封有一个周王亲王失陷,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除非流贼大军真的出现在归德城下,否则朝廷不会轻易往归德派军。

而流贼一旦兵临城下,以归德的城防怕是坚持不到朝廷救兵的来临。

“那,那也不能什么也不做啊……”侯方域脸色苍白。

“所以我才要派你回老家!”朱慈烺盯着侯方域的脸:“除了烧粮,你还要疏散归德的百姓,令他们携带钱粮,往山东避祸。你侯家是归德府的名门望族,各州县名门大族多是你侯府亲故,百姓也多信服你家,只要你多加劝说,百姓必然听从。如果流贼不攻归德最好,如攻了,百姓们也能少受一些损失。”

归德府位在豫东,离山东单县只130里,山东境内虽然也有小股流寇,但总体还算安宁,将归德百姓疏散到山东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侯方域明白了。

他不是傻子,从皇太子的表情和眼神他已经判断出,流贼即将围攻归德府的消息一定是真的,而朝廷无力救援归德也是真的,想到归德的家人和归德城破后的景象,他心头一阵慌,目光和朱慈烺相触才想起,皇太子正等着自己的答复呢。

烧粮很危险,但为了救父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咬牙,侯方域拜倒在地:“臣明白了,如果流贼真的围攻归德,臣一定想方设法烧掉城内全部粮草,绝不让流贼在归德获取军资!”

朱慈烺点头:“好,我和令尊在京师等你的好消息。”

心里微微松口气,如果侯方域回答:归德百姓也是大明子民,朝廷为什么弃而不救?那侯方域就是刘宗周一脉,都是迂腐而不知道机变的清流,写写文章还可以,但却不适合做朝廷官员,更不适合从事机密任务。

所幸侯方域不是那样的书呆子。

听到“令尊”两字,侯方域全身热血沸腾,胸中勇气更足,深深一拜伏:“谢殿下。”

朱慈烺温言道:“起来说话吧。”

侯方域起身重新落座,因为激动,他脸色涨红,手指微微在抖动。

“刚才我说任务九死一生,你可明白我的意思?”朱慈烺道。

流贼围攻归德,为的就是钱财和粮米,侯方域焚烧粮米,等于虎口夺食,触及了他们的根本利益,一旦城破,他们一定全城围捕侯方域。

“臣明白,只要能遏制流贼,救出老父,臣九死无悔!”侯方域眼睛红了。

朱慈烺心说侯方域真不会说话,难道是把我当成绑匪,逼着你去做不情愿的事情吗?淡淡笑一下:“虽然我要你烧粮,但却不一定要光明正大的烧,你先疏散百姓,令他们多带粮米撤往山东,流贼围攻归德,一片混乱之时,你们可浑水摸鱼,事成之后再躲起来……”

侯方域正在如何“烧粮”发愁呢,朱慈烺的话让他眼睛一亮:“臣明白了。谢殿下指点!”跪下又要拜谢。

朱慈烺右手虚抬,示意不要多礼。等侯方域起身,他肃容道:“本宫会派几个得力之人辅佐你,你先去侧殿休息,一会本宫安排你们见面。”

“是。”

侯方域起身。

一个小太监领他到侧殿休息。

望着侯方域的背影,朱慈烺暗忖:目测侯方域还是有勇气的,如果他能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平安归来,倒也可以重用一番。

侯方域是归德本地望族,在百姓中有很高的声望,府中也有不少人手,熟悉地形有浑水摸鱼的可能,唯一就是太文弱了,烧粮计划要想成功,还需要给他派一个强力助手。

朱慈烺看向田守信:“守信,召张名振来见我。”

第286章 破贼之策

很快,张名振就到了,考核通过之后,他正式成为京营把总,算上今日入营时间也不过才五天,盔甲袍服都是崭新的,目光炯炯,精神饱满,虬髯胡须好像也更加黑亮了。

等张名振叩拜见礼,在软凳坐下之后,朱慈烺也不绕弯子,直接说了中原局势和归德烧粮之事。

“侯服,此行任务艰巨,风险极高,本宫想了很久,京营之中除你之外再无人能完成此重任!”朱慈烺殷殷望着张名振,不多说。

张名振字侯服。

张名振站起身,抱拳慨然道:“定不负殿下重托。但使臣有一口气在,就不叫流贼得到归德的粮米!”

其他人遇上这种凶险之事一定会有犹豫和忐忑,张名振却想也不想,除了艺高人胆大,天生的豪侠之气和久在江湖的历练之外,对朝廷的忠心和对皇太子器重的感激也是重要原因。

朱慈烺欣慰点头:“此事完成,就算你大功一件,本宫擢你为千户!”

张名振大喜:“谢殿下。”

“侯方域是归德府人,熟悉地方,具体如何执行,你和他多商议。事成之后,你们可藏于归德府,等流贼退去,再回京见我。”

“遵命!”

张名振离开后,朱慈烺闭目沉思,竭力回想归德府的一些记载。

历史上,李自成攻下归德府之后,对归德侯家非常礼遇,派兵保护侯府,不许骚扰侯府一草一木,所为的当然不是侯恂,而是左良玉。据说左良玉的女儿就养在侯府之中。李自成这家伙虽然没有帝王之才,但却有枭雄之相,非常懂得收拢人心,两军交锋,居然也懂得向对方主帅发动柔情攻势。

所以就算侯方域烧粮被发现,李自成也未必会置他于死地。

李自成攻取归德使用的两路人马,一路他自己率领,另一路是曹操罗汝才。时至今日,经过十年的大浪淘沙,小规模的流贼不是被朝廷歼灭就是被李自成、张献忠等大流贼吞并,当年的七十二营,现在只剩下六七营,这其中,李自成张献忠两家实力最强,但李张两人不合,所以朱仙镇之战张献忠并没有参与,李自成中原鏖战之时,他正带着他的义子们,想方设法的往南方发展呢。

李自成,罗汝才,还有一路叫小袁营,其首领叫袁时中的,三家汇于归德,一起攻下了归德府,其人马最少在十五万人以上,加上裹挟的百姓将近有五十万人,这么多人,每日耗费粮米众多,但也是李自成急于攻取开封,获取钱粮的原因原本他可以向南方发展的,但被张献忠抢先,李自成不想跟张献忠抢食,只能北上往京师发展。

李自成在归德停留的时间,历史记载不详,但最少应该有一个月,其间不但整编人马,还将归德境内的骡马、军粮、财物搜刮一空。附近各州县,也派兵掠取,等钱粮充足之后,再兵发开封。吸取前两次攻打开封失败的教训,这一次李自成没有强攻,而是仿造建虏攻取锦州的办法,长期围困,围点打援。

不得不说,李自成这个徒弟学皇太极学的还挺像,虽然过程有点戏剧,但结局却和松锦之战一样,作为明朝敌人的皇太极和李自成都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也从此取得了对明朝军事的压制性优势。

现在朱慈烺就要破坏李自成在归德府获取粮草军资的目标。

另外,朱慈烺还请兵部行文河南巡抚高名衡,提醒他流贼会在五月初围攻开封,要他早做准备,城外的小麦要提前抢收,争取在四月底之前全部收割完成。朱慈烺一直认为,李自成五月围攻开封并不是随意选的日子,而是精心策划过的,五月初小麦将熟未熟,开封百姓不会收割,如果再晚一个月,等到六月麦熟,百姓们将小麦收入开封城,李自成围困开封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烧了归德的粮,抢收开封城外的小麦,双管齐下,令李自成得不到足够的军资,如此,李自成就无法长期围困开封,当然也就无法复制皇太极的战术了。

而朱慈烺就可以好整以暇,徐徐图之。

第二天一早。城门刚开,谋划了整整一夜的侯方域带着两个家人出现在城门口,不一会,张名振带着**个兄弟跟他会和,并假扮成他侯家的家丁,这**个兄弟都是张振明精心挑选,既武艺高强又胆大心细之人,跟他去执行这一次秘密任务正是合适。

“走!”

一行人急急出了京师,往归德府而去了。

文华殿早朝。

刘宗周请了病假,没有上朝。

群臣惊异,但却也没有人问。

没有刘宗周,崇祯和内阁都轻松。

今天是三月十四,明天就是运河实施厘金税的第一天,因此整个早朝议题基本都围绕着厘金税展开,剩余的一点时间交给了在河南肆虐的流贼,崇祯严令各地官军,尤其是襄阳的左良玉要主动出击,剿灭在各地流窜的流贼。

同一时间,朱慈烺坐在京营的中军帐,正捧着最新的军报,思索应对河南局势的对策。

从陈新甲的报告看,李自成在河南的动静越来越大,估计很快就会兵发归德府。

希望一切如史书记载,侯方域他们能在李自成围攻归德府之前进入归德,不然“烧粮”之策就会落空。归德之后,流贼大军在五月初会出现在开封城下,五月二十就是朱仙镇之战的时间,这一世朱慈烺虽然可以拖延,并且改变决战的时间点,但时间不可拖的太长,否则朝廷的财力物力支撑不起。

可新军刚刚组建,如何在两月的时间里提升他们的战力,让他们有击败流贼的实力和信心呢?

这是朱慈烺必须面对的一个难题。

不锻炼新军,不练出火器的威力,不把京营锻打成精锐,靠各地畏敌不前的官军,肯定难以击败李自成。

一整天,朱慈烺都坐镇校场,督促各营操练。

因为有统一的操练教程,各营将官只需要照着教程执行即可,因此操练内容并不是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完成度和熟练度。而比较之下,李若链从天津带来的两千纤夫兵的纪律性和服从性依然是最好的,虽然操练时间还不长,但却已经看出了效果。

第287章 粮商起航

黄昏,一天操练结束,京营将士迈着疲惫的步伐向京师奔跑,每天结束时的五公里长跑对所有人都都是一个残酷挑战,因此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痛苦。朱慈烺站在路边,用目光,用声音大声的鼓励他们:“向前,坚持就是胜利,本宫相信你们都能行的!”

有皇太子的注视和鼓励之下,众军士气高涨,今日入城的成绩竟然比往日提高了不少。

晚上回到王府,赵敬之带了次子赵桓来求见。

“殿下,京师的六家粮米店,二家布店,四家煤店,草民都已经准备妥当,布店和煤店不日就可以开业,但粮米店还需要草民亲自到广东买粮,京师的事务,草民已经交给长子赵直,他到澳门购买西洋精铁,不日就可返京,草民已经叮嘱他,返京后他就会来觐见殿下。”赵敬之恭恭敬敬的禀告。

朱慈烺点头,温言道:“孟怀辛苦。”

赵敬之,字孟怀。

如果不是合作成立了“京惠商行”,赵敬之绝对不会在京师经营粮米店和布店,只煤料和铁料,就足够支撑他的生意了,都是因为京惠商行,赵敬之才要辛苦的到广东去买粮。

朱慈烺心中感激,经过调查和这些天的交往,他已经知道赵敬之是一个非常本份的商人,没有太多的**,只想守着祖传的家业,和这样的人合作,非常让人放心。当然了,作为皇太子,朱慈烺也不怕遇上奸商,只不过不想跟那样的人合作罢了。

“草民不敢。”被皇太子叫了“字”,赵敬之微微激动。

“这是你次子?多大了?”朱慈烺看向赵敬之身后的那个少年。

十六七岁的样子,跟他年纪相仿。

“回殿下,十六了。”赵敬之回答。

赵桓深深一躬:“赵桓见过殿下。”

虽然年轻,但颇为镇定,一点都不怯场。

朱慈烺笑:“哦,你也要去广东吗?”

“是。”

“多照顾你父亲。”朱慈烺对赵桓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不止是因为年纪相仿,而且因为赵桓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大气。

田守信呈来一份书信,送到赵敬之面前。

朱慈烺道:“这是本宫赐给你的锦衣卫百户的告身,不过你不可轻易使用,更不可张扬,事危急时才可拿出。”

赵敬之跪在地上,双手接过告身,诚惶诚恐道:“谢殿下,草民绝不敢妄用。”

田守信笑着提醒:“你不是草民了,以后见殿下要自称臣。”

“臣……明白了。”

一个草民,一个臣,那可是官员和百姓的差别。赵敬之激动又惶恐。

等他站起来,朱慈烺道:“广东漕米改海的政策,本宫已经和你说过,沈家那边我也已经打过招呼,你到了广东找他们就是,以后双方就是合作关系。沈家是船帮,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只赚运费,当然了,运费要比漕运贵一些。不管从广东到天津,还是天津回广东,货物都由京惠商行负责,这是咱们的财路,也是咱们的负担,你一定要小心谨慎,尤其从广东运粮之时,切不可在其中参杂其他货物,以免危害到漕米改海的政策。”

“臣明白。”

朱慈烺点点头,端起茶盏,准备结束谈话。

“殿下,臣还有两件事要禀报。”赵敬之连忙道。

“说。”朱慈烺放下茶盏。

“昨日京城徽商商会的会长蔡其昌给臣发了一份帖子,邀臣到他府上一叙,臣虽然经商多年,但跟蔡其昌素无往来,臣立刻明白,他邀臣一定是为了粮米之事,今天上午臣去了,听他一说,果然是,蔡其昌说,不管谁开粮米店,徽商都欢迎,哪怕不从徽商那里进货也没有关系,不过希望未来的价钱能跟京城其他的粮米店,保持一致。”

徽商是京城米商的最大户,几乎垄断了京城所有的粮米生意,嘉定伯虽然开了四家米店,但进货渠道全是来自徽商,也就是说,嘉定伯并不派人到江南买米,而是等徽商的运粮船到通州之后,再大量购买。

赵敬之找店铺、召伙计,明明就是要开粮店,但却迟迟没有跟徽商打招呼,这让徽商非常奇怪,难道赵敬之有其他的进米渠道,又或者是要亲自到江南买米?

蔡其昌邀赵敬之见面,一来试探口风,二是也是把行规告诉他,不管你的米从哪里来,但都不能破坏京师粮米的价格。

哪一行都有既得利益者,徽商就是京城米价的既得利益者,他们掌控了京城粮米的价钱,赵敬之忽然杀出,一下就要开六间米店,还租借了好几个大仓库,一看就是大手笔,背后有大资金的介入,徽商担心自己的利益受损,因此要提前警告赵敬之。

说起来还不错,还提前警告,有的黑心商会就不会提前警告,而是等你开了店之后,再全行业一起挤兑你,甚至到你店里去闹。前世里的西北拉面帮就是如此。

“你怎么回答的?”朱慈烺淡淡问。

“臣什么也没有说。”如果没有后台,没有背景,被行业大佬警告,赵敬之还真不敢等闲视之,不过有皇太子这棵大树,他对蔡其昌的警告,并不在意,

朱慈烺淡淡笑:“知道了。”

踏足了粮米店,就是为了搅皱这一池春水,京惠商行的米价,肯定是不会听徽商的,说不定还要跟徽商反着干。徽商如果敢挑衅,朱慈烺不会客气。

“殿下,臣是广东人,广东沿海一代的百姓都喜欢晾制鱼干,丰年储藏,灾年使用,广东粮米店中都会有鱼干出售……”赵敬之道。

朱慈烺眼睛一亮:“继续说!”

这个乱世里最重要的物资就是粮食,如果能填饱肚子,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灾民跟着李自成造反了,流贼之祸自然就会得到缓解,既然陆地上种不出,跟大海要口粮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臣以为,京惠米行也应该经营鱼干,而且应该大规模的经营,北方之地连连灾旱,连树皮草根都有人啃,鱼干既易于储藏,又便于运输,一条鱼干可以让一个人饱食一顿,如果运用到军中就更是方便了,只有有水,将士们随时都可以使用也不用埋锅造饭。”赵敬之道。

第288章 永王慈炤

朱慈烺兴奋了:“不错不错,我怎么没想到呢,孟怀,你这个建议太好了,京惠米行一定要经营鱼干,我京营先跟你订十万斤!”

赵敬之苦笑:“殿下,这就是问题所在,虽然鱼干有这么多的优点,但每年的产量却极少。”

为什么?朱慈烺先惊异,随即就明白:“你是说,禁海?”

“是。”赵敬之点头:“我朝只允许渔民在近海打捞,而且限制船只的数量和大小,船只出海远航或者超出规定的范围都会被官员严惩,虽然有胆大的渔民偷偷出海,但数量毕竟有限,除了贩卖鲜鱼之外,最后能被制成鱼干的鱼获并不多。”

朱慈烺面色凝重,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明日我会上朝。”

“臣告退。”

赵敬之深深一鞠,告退离开。

等赵敬之走后,朱慈烺忽然心中一动,改变了上朝的主意,转对田守信道:

“守信,召吴伟业来见我。”

“是。”

很快,吴伟业匆匆赶到,已经是夜晚,吴伟业正在府中用晚膳呢,听到太子召见,不敢怠慢,放下筷子就直奔信王府而来了。

“替我拟一份奏疏,用京营抚军而不是皇太子的身份上疏,就说,京师粮米短缺,京营打算购买二十万斤的鱼干充作军粮,鱼干不但易于储藏和运输,而且有不用明火就可以食用的优点,像极了蒙古人的羊肉干,极适合作为军粮使用,但沿海各地储存的鱼干并不多,求朝廷暂且准许某一地的渔民出海远洋,为京营捕收鱼获以制作鱼干。”朱慈烺道。

吴伟业的眉角微微跳动一下,心说皇太子又在挑战朝廷“禁海”的祖制了啊。

从开征厘金税到漕米改海,皇太子一直在挖祖制的墙角,虽然打的都是擦边球,但明眼人却早已经看出了皇太子的用意。

又想皇太子为什么不上朝直接说,而是要写奏疏呢?难道是怕了朝堂上的诸位大人,不想在朝堂上多费口舌了吗?

“如何写,你自己掌握,记着三个重点,一是突出鱼干能缓解军粮短缺的好处,二是海洋资源丰富,鱼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乃是我大明最好的食物资源,弃之不用实在是可惜,第三,这是权宜之策,京营并无挑战禁海祖制之意,但等粮米充足之后就可以取消。”朱慈烺叮嘱。

“臣明白了。”吴伟业听令。

“现在就去写,写好后待我阅览,明日一早就送到通政使司。”

“是。”

吴伟业退出,到偏殿的值房中坐下,略一思索,提笔书写起来。清丽的蝇头小楷从笔尖上流淌而出,他心中忍不住想,除了当日出宫开府的谢恩奏折,皇太子这是第二次向皇帝上疏了吧?为什么开厘金和漕米改海都没有上奏疏,都是直接在朝堂上提出,鱼干之事却要单独写奏疏呢?想不透啊,皇太子的心思实在是难以猜测……不过皇太子确实聪慧,眼下灾祸不乱,各地粮米短缺,如果这劳什子的鱼干真可以解决一部分灾民的饥饿问题,倒不失为功德一件啊。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开放海禁可是违反祖制的事情,自己怎么一劲为皇太子辩解啊?

吴伟业走后,朱慈烺想起了另一件事,问:“守信,古玩店怎样了?”

田守信笑:“奴婢正要向你禀报呢,店铺已经装修好,掌柜伙计都找好了,黄道吉日也选了,四天之后,就是这月十八就会开业。”

“好!”朱慈烺微笑:“希望咱们的古玩店能开业大吉,将京师其他的古玩店全部打趴。”

三月十五,一个大日子。

不但是京杭大运河二十二处厘金局开始征税的第一天,也是定王和长平公主替周后到观音庙祈福的时间,早朝之后,朱慈烺就到慈宁宫去等待。皇子和公主出宫有一套非常繁琐的程序,整个下来差不多一个小时,朱慈烺站在殿门外,站的腿都疼了,幸亏是皇子和公主,如果是皇后出宫,仪式会更多,也会更繁琐。

除了定王朱慈炯和长平公主,永王朱慈炤也同行。

朱慈炤排行老四,今年刚九岁,是田贵妃所生,因为五皇子的夭折,田贵妃长期卧病在床,朱慈炤年纪小,除了读书之外就待在母妃的承乾宫中,很少在其他地方行走,因此朱慈烺穿越以来还没有见过他呢。

朱慈烺对这个弟弟颇为好奇,因为历史上,永王朱慈炤是唯一一位逃出北京的皇子。

据野史记载,甲申之变时,太子朱慈烺、定王朱慈炯和永王朱慈炤都被李自成俘获,李自成没有杀他们,还封太子朱慈烺为宋王,想笼络人心。李自成兵败之后,一片兵荒马乱,永王和两个哥哥失散,被一位姓毛的将领带到了河南,种了一年地。后因为清政府清查“流贼”,毛将领被杀,他侥幸逃出,一个人流浪,后在凤阳遇到了一位前朝姓王的给事中,老给事中认出了他,念及皇恩,将他收养在家,并改名为“王士元”倒过来念即为“原是王”。

王给事中没有把永王送到南京,应该是受到了“假太子案”的影响,又或者王给事中深知宫廷险恶,福王既然已经继位,就算永王是真的,送到南京也是死路一条。

不久,王给事中去世,永王又过上了流浪的生活,他一路向南,最后在浙江遇到了一位前朝姓胡的官员,这位胡大人心念故国,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从此永王朱慈炤以余姚王士元之名,靠教书为生,到了康熙47年,他已经七十五岁,并且组成了有一妻一妾,六子三女一个孙子的大家庭。

永王朱慈炤的一生可谓是颠沛流离,苦尽甘来。

这段记载如果是真的,说明永王朱慈炤是一个小心谨慎,不轻易吐露身份的人,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这世界上生存,不管风云变幻,不管各地反清复明的浪潮如何席卷,他都巍然不动,并没有以自己永王朱慈炤的身份参与到其中。

相信每一个消息传来的夜里,朱慈炤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心头一定也曾经敲响过冲锋的战鼓,皇家血液在他身体里澎湃,也想要恢复旧山河,恢复先祖的名誉,但最终他没有勇气又或者是没有机缘踏出那一步,只能一天天一年年的老去。

第289章 一代完人

对于自己的身世,朱慈炤一直守口如**,但他按朱家传统,为儿子取名时以“和”字排辈,最后一字都为带有土部的怪字。这些举动逐渐为人们所注意,有一天,一个名叫念一的和尚深夜拜访他,他无意中吐露了真情,不久之后念一和尚起兵反清,并且打出了他名号。如此他身份就暴露了。

满清将他全家都捉拿下狱。

抓捕之夜,他家中妻妾和女儿都自缢而死,男子都被抓获。

朱慈炤承认自己皇明四皇子的身份,但否认造反。

可惜身份就是最大的罪过。

最终,朱慈炤被凌迟处死,家中男子则是斩立决。

崇祯子孙至此死绝。

从十一岁到七十五岁,朱慈炤躲过了一次次的危机,一生谨慎,但最终还是没有逃过那一刀。

朱慈炤的经历,足可以写一本厚厚地书。

“臣弟见过太子殿下。”永王朱慈炤说话还带着一点奶声奶气,不过表情动作却很大气,已然有皇子的威仪。这一点比定王朱慈炯强,朱慈炯太腼腆,感觉就像是一个小女生。

历史上,朱慈炤是崇祯十五年的六月才被册封为永王,所以现在他还不是永王,只是一个皇子。

朱慈烺点头笑,心说这个弟弟可是比我经历的苦难多了。

除了永王,永王身后的那个年轻官吏也引起了朱慈烺的注意。

面目清秀,神情淡然,眼神坚定。

“臣翰林院检讨方以智见过殿下。”年轻官员深深一鞠。

翰林院检讨、皇子定王和永王的讲官,同时也是明末四大公子之一的方以智!

朱慈烺心中一跳。

四公子中,方以智的名气远不如其他三人,尤其侯方域和冒襄更是因为与秦淮八艳中的李香君董小宛的香艳故事,而名闻天下。

但如果说到真才实学,说到忠诚,方以智远远胜过其他三人。

清史记载,顺治十一年,方以智的老乡兼好友钱澄之去看望方以智,途中借宿一间寺庙,遇到一位僧人,原来是服侍崇祯帝的内廷太监,两人聊得投机,前太监听说钱澄之与方以智相熟,于是发了一番感慨。

清史稿方以智传记载道:“昔侍先皇,一日朝罢,上忽叹曰求忠臣必于孝子某跪请故,上曰有一讲官之父巡抚河南指的应该是河南巡抚李仙风,坐失机问大罪。然饰容举止如常。不孝若此,能为忠乎闻新进士方以智,父进大狱,日号泣,持疏求救,此亦人子也。

这段话的意思是崇祯帝拿一个讲官为皇帝经筵进讲的官员与方以智来对比,这个讲官的父亲在河南做巡抚,因罪问斩,那个讲官居然无动于衷,照样薰衣,服饰、神情、举止如同平常。崇祯帝感叹“不孝若此,能为忠乎”相比之下,方以智为救父亲,日日持血书哭泣申诉,“这同样也是做人的儿子啊”崇祯帝因此得出一个结论忠臣,一定要从孝子中来找。

方以智听这段转述时,距离崇祯帝在煤山自缢已有整整10年了,明朝早已覆亡,新朝已是顺治十一年。清史稿方以智传中写道,听完此言之后,方以智匍匐在地,痛哭失声。

他一定是想到了崇祯帝的音容笑貌,想到了天崩地裂、衣冠沦丧的国仇家恨。

甲申之变,李自成攻破北京城,崇祯自尽,方以智在崇祯灵前痛哭,不愿离去,被抓住,并严刑拷打,“加刑毒,两髁骨见,不屈”,不久李自成兵败山海关,方以智趁乱逃往南方,但却被南明小朝廷排挤,四处流浪,饥寒交迫,但始终不肯投降清朝。1650年,他在广西平乐被吴三桂的手下马蛟麟抓住,史载“其帅欲降之,左置官服,右白刃,惟所择”,方以智毫不犹豫的走向了右边,表示自己绝不投降。

这么忠诚刚烈之人,连敌人都佩服,方以智被释放,当了和尚。

公元1671年,清康熙十年,方以智再次被捕,从江西押往广东时,途经江西万安惶恐滩头,因疽发卒于舟中。但更令人信服的说法是,方以智行至惶恐滩头,想起前朝文天祥事迹,自沉于惶恐滩以殉国。

还有一种说法,说方以智是反清复明组织“天地会”的创始人,这也是他康熙十年被捕的原因。

方以智忠诚如斯,在着述方面更是有惊人的成就,其传世者以通雅五十二卷、物理小识十二卷、药地炮庄九卷为最有名。其中物理小识辑录了各种学科的大量知识,涉及光学、电学、磁学、声学、力学诸多方面,与西方科学家的发现发明大体都在同一时间,有的甚至还提前了半个世纪。

四库全书总目称物理小识“考证奥博,明代罕与伦比”。物理小识传入日本后,日本学者评价为“牛顿之前、中国可以自豪”的关于自然科学的百科全书着作。

方以智撰有多种医学着作,通过传教士的交往,还了解了西医之解剖学,并撰文介绍给国人。

愤而离开南明小朝廷后,浪迹天涯,一度以卖药为生如果方以智不再继续反清,晚年潜心着述,不过问政治,不冒着危险组织天地会,像黄宗羲他们那样专心着述,那么“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也许就会变成“四大思想家”了。

忠孝双全,矢志不渝,方以智可称是明末的完人。

其父方孔炤,官至三品,通医学、地理、军事,并且较早地接触西学,主张研习经世致用的知识,任湖广总督时,在剿匪中八战八捷,立下赫赫战功,张献忠诈降时,他竭力反对,8次上书,力陈招抚策略的错误,上司均未采纳,崇祯十二年,张献忠反叛时,杨嗣昌反借此劾方孔炤,以贻误军机之名,逮捕下狱,后经方以智以血书诉冤,才得以从轻处理,遣戍绍兴。

方家父子都是忠臣,能臣,可惜都没有被重用。

朱慈烺脑子里瞬间想到了很多,有点走神,竟然忘记让方以智平身了。

方以智一直保持不动。

第290章 皇子出宫

“哦,免礼。”呆愣了三十秒,朱慈烺才缓过神,连忙让方以智平身,心中微微叹息,可惜了,方以智是两个弟弟的老师,他暂时不方便太过靠近,以免被有心人以为他要挖弟弟们的墙角,但等到时局稳定,找个好机会,他一定要把方以智调到身边。

另外,方孔炤也不宜长期遣戍绍兴,也应该早日委以重任,历史上,方孔炤是崇祯十七年被起用,任命为山东巡抚的,可惜还没有到任,京师就被李自成攻破了。

对皇太子的所思所想,方以智当然是不知道的,但这并不妨碍于他对皇太子的尊敬,翰林院检讨和定王永王讲官的身份都没有资格上朝,不过对于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他还是很清楚。

从崇祯新政的四策,到前几日的漕米改海,皇太子提出的政策无不石破天惊,但细细揣摩之下,却都是利国利民的大治之策,方以智少小就有经世济民的大志,对朝事国事颇有研究。漕米改海,追逮赋,革盐政他或许能够想到,但废除辽饷和开厘金,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想的,因此他对皇太子的钦佩是发自内心的,刚刚这一鞠,并不只是因为朱慈烺的身份,更是因为朱慈烺的见识。

“令尊还在绍兴吗?”朱慈烺问。

听太子提到自己父亲,方以智眼眶立刻就有点泛红:“是。”

方孔炤是崇祯十四年年初被遣戍绍兴了,到今日正好一年。

“不必担心,我会想办法的。”朱慈烺道。

方以智激动的跪倒在地:“谢殿下。”

朱慈烺扶他起来,看着他眼睛,叹息道:“不必行此大礼,当日曲折,我心里清楚的很,令尊不过是代人受过罢了。”

“殿下……”方以智眼眶中已经有了泪花。

坤宁宫内。

“听你三位哥哥的话。不许任性,要早点回来。”出宫前,周后叮嘱长平。

上午九点,队伍出了皇城。

观音庙在城东。

长平公主兴奋极了,她轿帘就没有放下来过,不过的向外面张望,对街道上的一切都感到惊奇,十二岁了,她第一次有机会见到世间百态。

相比之下,定王朱慈炯就比较腼腆了,一路只掀帘看了五六次,显然是不敢忘记周后的叮嘱,要保持皇子的威仪。

永王朱慈炤的轿帘却一次也没有掀起,就好像他对街道上的风景并不感兴趣,又或者他是特别小心谨慎。

朱慈烺替他们三人高兴。

中国古代王朝将皇子皇孙圈在皇宫中,死读书本,不让他们接触社会,不知道民间疾苦,是最大的一个弊端,相比之下,欧洲王室就非常开放,只要愿意,王子们可以接触到社会的任何阶层,这也保证了他们中间不会出现“何不食肉糜”的君王。

今天是十五,观音庙祈福的日子,街道上人非常多,尤其是见到皇家仪仗之上,街道上的人就更是多了,人人都想要争睹皇家风采,三个弟弟妹妹坐轿,朱慈烺骑马,头上翼善冠,穿龙纹便服,腰挎长剑,皇太子的名字在前,是所有人瞩目的焦点,着实是出了一番风头。

到了观音庙,朱慈烺陪三位弟弟妹妹进入,定王和长平祈祷了什么他没有听见,但他却清清楚楚听到,永王在祈祷他母妃的平安。

因为是替周后祈福,因此有很多繁琐的规矩。

太监和宫女们忙个不停,折腾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整个祈福过程才算是完成。

从观音庙离开,朱慈烺带着三个弟弟妹妹回信王府。

今天中午他要请三个弟弟妹妹吃饭。

第一次做东,所以朱慈烺破例准许东宫尚膳监随便做,经费没有限制,什么好吃就做什么。但有一个限定,那就是,少做宫中的菜肴,多做市井百姓平常爱吃的菜肴。

“太子哥哥,你府中的饭菜真是太好吃了。”长平公主吃的眉开眼笑,赞不绝口,定王和永王却都比较拘谨,用过午餐,换了便服,朱慈烺带着弟弟妹妹们出了信王府,从最热闹的十王府街开始,一路游玩。朱慈烺,定王永王,长平公主走在中间,皇宫侍卫和锦衣卫护卫在身边左后。

“糖葫芦!买!”

“棉花团,买!”

“买买买……”

长平公主见什么都新鲜,各种零食小吃,说书摊子,绸缎店,天桥下杂耍的艺人,甚至是街边酒楼的招牌,她都要停下来仔细的瞅上半天。当然了,她最感兴趣的还是吃食,一街两行的小吃店被她买了一个遍,自己拿不了就塞到定王朱慈炯的怀中。

长平开心,定王和永王脸上也都是兴奋。

这不止是长平,也是他们二人第一次出宫皇子们都缺少历练,如果平常他们能多接触市井,知道市井百姓的生活,甲申之变后的乱局中,他们说不定能逃出京师,去到南方呢,那样,明末历史也许就会改写了。

朱慈烺心中感慨,某种意义上讲,明朝的公主和皇子们远不如平常百姓家的子弟更快乐,尤其是公主,从生下来就被圈养在宫中,锦衣玉食但却又孤独无比,出嫁了也不能时时跟老公在一起,还需要被女官管理。明朝公主很少有长寿的,大多数二十多岁,三十不到就香消玉陨了。

而长平公主经历了家国剧变,父皇挥剑的惨剧后,十八岁不到就离开了人世……

只要长平能快乐,无论事后怎么被周后处罚,朱慈烺都是愿意的。

坤宁宫。

当听说朱慈烺带了弟弟妹妹大摇大摆的在街道上游玩,周后惊的跳了起来:“朱慈烺好大的胆子!快快,传本宫懿旨,令他们速速回……”

话没说完,就听见外间的太监一声唱:“陛下驾到!”

周后连忙迎驾。

“你这个母后是怎么当的?”崇祯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朱慈烺带着定王、慈炤,和长平在街道上游玩呢。你知道不知道?”

周后瞬间就恢复了冷静,淡淡道:“知道。太子事先向我禀告,我同意了的。”

第291章 鱼干撬海

崇祯盯着周后,惊讶:“你同意了?你知道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万一有歹人……”

不等他说完,周后就转身回到凤椅坐下老夫老妻了,周后对崇祯没有臣子对皇帝的敬畏,有时甚至会给崇祯一点脸色看,言语挖苦一下,崇祯也只能苦笑受用。

“太子身边的一百锦衣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你又派了武骧左卫,这一次随定王慈炤长平出宫的一百侍卫也都是精壮英武之士,有他们的护卫,就算是有歹人,也不伤不到定王长平分毫。”

周后淡定无比:“再者,让他们见识一下百姓生活,和百姓同乐,知道百姓疾苦,不是很好吗?”

崇祯呆愣了片刻,默默走了。

等崇祯走后,周后却又跳了起来:“大胆的朱慈烺,快快,传本宫懿旨。令他们立刻回宫!”

徐高急急去传旨。

但北京城何其大,街道众多,长平他们又逛到了兴头,哪里人多往哪里走,徐高费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才在城南的杂货街找到了他们,母后有懿旨,而且时间确实也不早了,于是朱慈烺就送三个弟弟妹妹回宫。

“我不想回去,再逛一会吧,太子哥哥,求你了。”

长平撒娇,拽着朱慈烺的袖子不肯放。

朱慈烺小声:“下月还有十五,你还有机会出来,但如果你不守规矩,那以后可就再也出不来了。”

长平这才放弃。

同一时间,内阁值房。

皇太子京营抚军朱慈烺关于“鱼干”的奏折送到了内阁。

内阁四臣看罢都是默然。

四人都是宦海历练的老油子,一眼就看出皇太子是想要通过“鱼干”来撬动海禁的大门,如果说漕米改海是海禁被撬的第一道门缝,那鱼干就是第二道,而且已经不仅仅是门缝,怕是要开一道小门了。

但皇太子所说又合情合理,北方粮米短缺又是事实,如果能从大海捕捞到更多的鱼获,制作成鱼干,供以军用,甚至推广开来,以解北方悬釜之苦,又有何不可呢?历来鱼获难以北送的最大原因就是因为保鲜问题,再好的鱼获出不了广东福建就馊了。鱼干不但解决了保鲜问题,能长期储存,且实用方便,就算稍微违反一点祖制,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可。

但这么简单的事情,在这之前却难以开展。

原因就是因为祖制。

其实朱慈烺并不是第一个提出准许渔民大规模出海远航,捕收鱼获,制作成鱼干,用以解决北方饥荒问题的人。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熊文灿才是,不过熊文灿的奏疏并没有获得朝廷的同意,一来开放海禁,准许渔民出海远洋是违反祖制,没有人冒这个大不韪二来朝廷担心海寇再起三来鱼干腌制需要大量的食盐,在盐贵如油的情况下,成本有点不太合算,现任的两广总督沈犹龙在广东有小范围的实验,但并没有大规模推广。

现在皇太子又提了出来。

和当年的熊文灿不同,皇太子的能量更大,而且皇太子用的是京营抚军的身份,使用的借口是补充军粮而不是赈济灾民,而军粮是最要紧的,这一来正当性大大提高,况且皇太子的奏折中还提到了海禁的祖制,表示这只是权宜之计,只要筹集到一定的鱼干,保障军需之后,那些被特许出海的渔民就可以撤回来。

但周延儒他们都明白,请神容易送神难,海禁这个口子既然开了,那些出海远洋的渔民朝廷恐怕就很难再管束。

再者,什么时候军需能保证?鱼干是食用品,只要皇太子说不够,朝廷就永远不能收回。

最后,皇太子的政策一向都是在朝廷上公开提出,今日怎么改成奏疏了?陈演,谢升和魏造乘都是不解,但甚解圣心的首辅周延儒却隐隐已经猜出了皇太子的用意。

“去请圣裁吧。”

周延儒起身站起。

如果是一般的奏折,不管是各地督抚或者朝中大臣的,内阁都会先票拟,做出同意或者不同意的决定,然后送往司礼监,再由司礼监披红,只有遇上重大事务或者是难以决断之事时,内阁才会放弃票拟之权,直接面圣。

而“鱼干”就是重大事务,内阁难以决断。

首辅周延儒,次辅陈演带着朱慈烺的奏折,来到乾清宫暖阁。

看罢朱慈烺的奏折,崇祯帝一向焦虑的眼神中微微有欣慰京营抚军这么多日子,总算是知道一点朝廷的规矩了。不上奏疏,却在朝堂上公开提出政见,其实并不符合朝廷体统,虽然经常有朝臣这么干,但在崇祯帝的内心里,这都是不符合朝廷礼制的。

崇祯帝是一个相当重视礼制的人,做信王时他就熟读大明会典,牢记作为一个亲王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连王府长史不清楚不知道的地方,他都可以张口就来。成为皇帝之后,对礼制就更加重视,朝臣哪怕稍微有一点疏忽,不符合礼制的地方都会被他斥责,崇祯十年之后,国事颓废,危机不断,有些礼制的擦边球他不得不忍耐,不过内心里他依然对礼制很是坚持。

如今见儿子通过奏疏,而不是直接在朝堂上提出一些令他措手不及的政策,这令他颇为欣慰。

但朱慈烺提出的事情却又让他皱起了眉头。

这明明就是要改变海禁的祖制嘛。

大海是大,里面的鱼儿是多,但海寇却同样也很凶猛,而且还有居心叵测的红毛人,招安郑芝龙之后,西南的海域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海寇好不容易才肃清,如果因为渔民出海,海寇死灰复燃,岂不是自乱阵脚?

但朝廷财政困难,京营粮米紧缺又是事实,而鱼干的好处也让他颇为心动如果京营真能用鱼干做军粮,不但减轻了朝廷粮米的负担,而且鱼干不生火,泡水即可食用的特点,的确挺适合做军粮的。

崇祯帝并不是一个死板,抱着祖制不放之人,从他命令沈廷扬实验漕米改海就可以知道,只要能挽救天下危局,肃清流寇收复辽东,他并不在意做一些改动,但是呢,他又极重视自己的清誉,不想轻易承担改变祖制的恶名,就像是南迁一样,很多事情都在他犹豫不决中错过。

第292章 通州之行

“内阁怎么看?”放下朱慈烺的奏疏,崇祯帝看向内阁首辅周延儒。

周延儒拱手:“老臣以为,如果鱼干真有这么多的好处,不失为解决北方粮米短缺的一剂良方,不但军中可以使用,也可以用来救济百姓,然东南稳定不到五年,沿海一代尤有小股海寇在流窜,郑芝龙上个月发来军报,还说有海寇刘香的残部骚扰过往船只,如果朝廷开放渔民出海,被刘香残部裹挟,极可能壮大海寇的声势。鱼干做军粮是大利,海寇之乱是大弊,臣愚无知,惟请圣明裁决。”

意思是,皇上你亲自做决断吧。

崇祯帝眉头皱的更深,目光看向王承恩:“知道太子现在在干什么吗?”

王承恩躬身:“送定王、长平回宫之后,太子好像去了京营粮仓。”

粮仓?

崇祯帝低头默然。

十五岁的人儿就担了京营这么重的担子,不但操练士兵,还要担心军需后勤……唉,罢了,就算朕受点责难,也不能让太子为难。

心中已有定论。

再者,鱼干的大利是看得见的,海寇之乱的大弊却未必会发生,只要郑芝龙的水军在,海寇就掀不起大浪。

“给两广总督沈犹龙传旨,令其酌情处理,放船入海,年底之前将二十万斤鱼干送到京师来。完成之后立刻封船,不得再入海。”崇祯道。

“老臣遵旨。”

周延儒躬身。

京营粮仓。

朱慈烺一直在粮仓等旨,虽然他有八成的把握,但也不敢百分百保证崇祯帝一定会答应,直到宫中传来旨意,崇祯同意放船入海之后,他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这个父皇啊,总是犹犹豫豫,如果不耍点小心眼,有些事情还真是会被耽搁。

黄昏。

朱慈烺站在东直门的城楼上,看京营将士跑步入城。

经过一天严格的操练,很多士卒已经是疲惫不堪,最后的五公里长跑对他们是一个严峻的考验。气喘吁吁,东倒西歪,大多数士卒的脸上都溢满了实在受不了、即将崩溃的表情。

“殿下,会不会太严酷了?”田守信小声的说。

朱慈烺摇头:“非如此不能练出强兵!”

晚上,朱慈烺巡视各营,大约九点回到王府,看一会书,自省吾身,回想一些明末清初的历史资料,又谋划了一遍开封之战和建虏入塞的应对之策,十点睡觉。

一夜无话。

早上六点,朱慈烺起床,直奔城门口,视察各营将士长跑出城的情况。

这已经是他每天必备的行程了。

已经是第十天,东直门附近的百姓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奔雷一般的跑步声,再没有人诧异或者惶恐了,甚至还有胆大的,早早就坐在自家门口,披着衣服等待,只为了欣赏京营将士跑过的浩大气势。

上午,朱慈烺带了田守信和十几个锦衣卫去往通州。

在朱慈烺的治国四策中,厘金税的开征最为重要,如果厘金税不能按照他的规划,每年为朝廷贡献四到五百万银子的收入,那么财政的缺口就补不上,废除辽饷,再练新军的计划就会受到很大的阻碍,因此厘金税不能有任何的失误。

昨天是厘金税开征的第一天,朱慈烺急于知道厘金税的执行情况。

通州是京杭大运河的北终点,江南的米盐丝布,皆通过运河运抵至此,再上岸送京师。故得通州之名。因有运河之利,通州也是天下客商汇聚之处,繁华程度不亚于京师。

原本,京杭大运河是可以直通北京的。

从通州到北京这一段运河名为通惠河,由元朝名臣郭守敬主持修建,从通州直通内城的积水潭,漕运最盛时,经过通惠河运抵北京的粮食每年可达二百万石。朱元璋定都南京之后,将元大都废弃,通惠河的地位一落千丈,后来明成祖又迁都北京,并多次重修通惠河,但到了嘉靖年间,明廷财力越来越困窘,对运河的清淤维护大不如前,导致通惠河日渐淤塞,最近二十年只能穿行画舫之类的小船,运粮运货、吃水深的商船都需在通州上岸。

通州距离京师四十里地,朱慈烺中午时分进到通州城。

京杭大运河从东南方向蜿蜒而来,汇入通州城,远远望,虽只是一条运河,却也不失那大江大河的磅礴气象。

运河两岸有官道,运货的大小车辆络绎不绝。

通州城墙并不高大,护城河小而浅,怪不得建虏入塞,通州屡屡落入敌手。

从西城门进入,顺着城内宽阔的主干道向对面望去,隐隐然已经能看到对面东城的城门了。城内的建筑与京师的建筑形制相仿,不同的是,少了些司府衙门和深宅大院,酒楼茶肆和客栈青楼却鳞次栉比,一家挨着一家,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繁华热闹一点都不亚于京师。

从街道上经过时,耳边听到的全是商人们对“厘金税”的不满之言,朱慈烺仔细听,但心里却并不在意,任何一个政策,尤其是税收政策都会有得益者和受损者,当政者只要拿捏好尺度就不会有大问题。

朱慈烺直奔通州钞关,也就是通州厘金局。

对明朝官员的具体执行力,朱慈烺心中是有疑问的,起码不是太放心,他要实地查看之后才能确定自己开厘金的“好经”,没有被户部的那些官员“念歪”了。

明代实行禁海政策,京杭大运河是南北商品流通的主干道。全国八大钞关有七个设在运河沿线,由北至南依次为:崇文门、河西务、临清、淮安、扬州、浒墅、北新。其中只有临清、北新两处征收货物税,其他各关只征收船料税船料税就相当于是现代的过路费,依船只大小收取。

厘金新政之后,所有船只都要征收货物税了,而且在这八大钞关之外,朝廷又新增了二十二处关卡,增置了二十二个厘金局,每百里一处,往来货物皆按数、按斤,视其贵贱,分别科税。

除了税务征收,厘金局还要负责税则和税收分配。征收来的税款大部分都要上缴户部,用以朝廷军饷,留下一小部分用以漕船、修建河堤等。

第293章 第一美人

说这漕河,朱慈烺一直都想和漕运总督史可法见一面,虽然史可法在淮安事变中的表现不能让他满意,不过他对史可法气节的仰慕并没有减少,在厘金局的设置和收税上,漕运总督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果漕运总督不配合,暗中使绊,运河各个厘金局成为全国厘金局模范的愿望就会落空。

匆匆赶到通州口岸,现场却没有一个官吏,只有一艘艘等待报关的船只,问一下才知道,原来大明的钞关也是有工作时间的,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下午一点到四点,四点以后就不收报关单了,没有递交报关单的船只,就只能等明天了。现在时间是十一点半,钞官刚刚下班。

旁边有一处酒楼,朱慈烺上到三楼,点了三个小菜慢慢等。

田守信和锦衣卫们在临桌坐下,将朱慈烺拱卫在中心。

朱慈烺坐在床边,一边品尝美食,一边看着运河上的船只,心中谋划着将来的运河大计。

脚步轻响,又有一行人走上楼来。

明代酒楼很少有三层,或者古代大部分的房屋建筑都是二层为止,技术和材质是最大的限制,但凡三层建筑,不是皇家贵戚的宅院,就是有道高僧的寺庙塔。此处酒楼位在运河之畔,钞关之旁,地皮珍贵,生意极好,因此才耗费重金修建成了三楼。

和一楼二楼不同,三楼饭菜价钱极高,非富商巨贾不能承受。

朱慈烺原本是不奢侈的,不过今日是个例外,一来他想要一个清静,一楼二楼实在是太闹了,二来在三楼之上可以鸟瞰整个通州口岸,来往船只尽收眼底,一边吃饭一边盘算,对通州关每天应该收到的厘金税,心中已有了一个大概的数目。

而刚刚上楼的这行人显然没有朱慈烺的心思。

一共三人,两男一女。

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五十多岁,乱糟糟的络腮胡,衣着华丽,看起来像是一个商人,一直低着头,眉头紧锁的好像在想什么心事中间是一个女子,头戴斗笠,脸上蒙了黑纱,全身罩着黑色的大斗篷但身上的香气是藏不住,离着这么远,朱慈烺就闻到了那股如兰似麝的幽香。不但是女子,而且是极年轻漂亮的女子。跟在最后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管家,粗布长衫,踩着布鞋。

一个商人带着一名年轻女子和一个管家。

原本手握刀把提高警惕的锦衣卫都松了一口气。

田守信却是脸色一变,低下头,用袖子挡住了脸。

看样子,他好像认识那商人。

那商人并没有注意到田守信,扫了一眼众锦衣卫,又看了一眼窗边的朱慈烺朱慈烺背身而坐,正看着运河上的货船,所以他看不到朱慈烺的脸,犹豫了一下,那商人还是在对面的窗户口选了一张桌子坐下了。

一楼二楼太嘈杂,他只能在三楼坐。

朱慈烺目光一直看着窗外,思索着厘金税可能会遇到的困难,眼角的余光虽然扫见了三人,但却并没有在意,就在那三人点菜期间,田守信忽然近身前来,小声道:“殿下,那人是田贵妃之父田弘遇。”

“嗯?”

朱慈烺愣了一下,田贵妃之父田弘遇?

田贵妃是崇祯的宠妃,国色天香,美貌无双,极受崇祯帝的荣宠,先后为崇祯生下了四皇子永王朱慈炤和五皇子,不过三年前,五皇子离奇夭折之后,田贵妃遭受打击,一直病病殃殃,最近两年更是一直卧病在床,虽然崇祯对田贵妃的恩宠没多少改变,每隔几天就会去承乾宫看望,但田贵妃的名字,在宫里渐渐少有人提到了。

历史上,田贵妃之父田弘遇也是留下过一些记载的,最着名的就是田弘遇曾经在江南搜刮美女,试图献给崇祯,以免在田贵妃多病色衰之后,崇祯对田家的恩宠有所改变。

田弘遇的手段太粗鲁,在江南期间吓得淮河两岸的美女落荒而逃,秦淮八艳之一的董小宛更被吓的大病了一场。

董小宛躲过了,但另一个大美女陈圆圆却没有躲过,被田弘遇带回了北京。

那个戴黑纱的女子幽香淡淡,被田弘遇带到三楼,显然不是一般的侍女,难道会是陈圆圆吗?

朱慈烺心中一动,向黑纱美女看过去。

这才发现邻桌的锦衣卫都伸长了脖子,向那边张望呢。

原来是那名女子掀起了黑纱一角,正低头喝茶。

此时日方正中,明亮的阳光照在她下半张脸上。

下颏尖尖,脸色白腻,一张樱桃小口灵巧端正,嘴唇甚薄,两排细细的牙齿便如碎玉一般。喝茶的姿势优雅无比,纤细手指比茶杯还要雪白。

虽只是半张脸,虽只是拈花喝茶,但却已经能知道她是一个绝色的美人儿了。

尤其还罩着黑纱,这种半遮半掩,犹抱琵琶的情态最能吸引男人的好奇心。

太美了!

朱慈烺也是砰然心动,他现在是三十岁的思想,十五岁的身子,动力可比一般男人要强大的多,不过穿越以来他一直都在为甲申之变而恐惧,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虽然身边小宫女不少,但都是青涩年纪,朱慈烺心里有一种大叔面对未成年少女的罪恶感,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但今日看到黑纱美女,他男人的本能一下就复活了,不知不觉的,竟有一种脸红心跳的感觉。

“看什么看?”

见众锦衣卫只顾着看美人儿,连饭都不吃了,田守信很是生气的低叱了一声。

众锦衣卫这才收回目光。

朱慈烺呆愣了两秒,也把目光收了回来,心想,难道真是陈圆圆吗?照史书记载,陈圆圆的确是在崇祯十五年被田弘遇带到京师,并送给崇祯帝的,不过国事纷乱,内忧外患不断,崇祯仅仅宠幸了陈圆圆一个月就又把陈圆圆送出宫了,原因很简单,崇祯是一个很克己的皇帝,心底里对陈圆圆这样的绝色美女天生就有一种红颜祸水的执念,偏偏宠幸陈圆圆的这段时间里流贼之势越来越大,这让崇祯更加恐惧,担心自己继续宠幸陈圆圆,沉溺温柔乡,会使社稷危殆,于是急急将陈圆圆送出宫外,交还给田弘遇。

第294章 国丈惊慌

陈圆圆在田府待了一段时间,后来被田弘遇送给吴三桂为妾,这也才有了后来的“冲冠一怒为红颜”。

田弘遇感觉到了众锦衣卫灼灼的目光,他很是不满,转头狠狠地瞪了众锦衣卫一眼,也就是这时,他看到了坐在锦衣卫中间的田守信虽然田守信穿的是便服,但田弘遇久在宫中行走,对太监公公们很是熟悉,所以一眼就认出了田守信!

啊,东宫典玺!

田弘遇脸色立刻大变,他立刻就意识到,围在田守信身边的精壮汉子百分之九十是宫中的锦衣卫!

而那个坐在窗边,一直都没有回头的少年,一定就是当今的东宫皇太子!

原本,皇太子是不能轻易出宫出城的,但朱慈烺抚军京营之后,出宫出城对他不再是什么难题,这段时间田弘遇本人虽然不在京师,但对京师发生的事情他却知道的清清楚楚,他对皇宫,尤其是东宫的消息特别留意,听说皇太子抚军京营,又提出治国四策,他惊讶又忧心这么睿智的皇太子,怕是很难对付啊。

“咔!”

田弘遇手里原本端着一杯茶,猜出朱慈烺的身份之后,因为太过惊骇,手腕一抖,茶水直接就倾倒在了桌面上,管家急忙帮他擦拭,他却推开管家跳起身,提着袍子,急慌慌地下楼,心中惊骇的想:太子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察觉到我的计划了吗?哎呀,大事不好!

黑纱美女和管家都是惊异,不知道发什么事?不过田弘遇既然跑了,他们也不能继续留在桌边,两人起身,跟着田弘遇一起下楼。

下楼时,田弘遇慌里慌张,脚步踉跄,差点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下去。

朱慈烺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田弘遇可能是认出他了,所以才会落荒而逃。

不过,田弘遇为什么这么恐惧?就算那个美女真是陈圆圆,就算田弘遇真要把陈圆圆送给崇祯皇帝,但也不必对他这皇太子这般的害怕啊?

另外,如果黑纱美女真是陈圆圆,那么她是不是真会如史书记载的那样,最后变成了吴三桂的小妾,以至于在甲申年满清入关过程中,扮演了一定的角色呢?

朱慈烺心念急转,脑子里电光火石的闪过很多念头,他甚至想要派人截住田弘遇,将陈圆圆抢下,如此陈圆圆就不会入宫,也不会变成吴三桂的小妾,就不会有“冲冠一怒为红颜”之事了。

不过很快的,朱慈烺就失笑了。

为自己的怯弱和不坚定而惭愧。

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代替了朱慈烺的本尊,既然已经发誓,并且已经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担心甲申之变,还有之后的满清入关呢?难道是没有信心扭转历史吗?

如果没有信心,没有能力,就算拦下陈圆圆又有什么用呢?一个王朝的覆灭,一个民族的兴衰,其间的决定权,难道真会在一个弱女子的身上吗?不,不是的,不论烽火戏诸侯的褒姒,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杨贵妃,还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陈圆圆,她们都不过是君王昏庸,王朝积重难返的代罪者。

为尊者讳,不能直接辱骂君王,文人们只能将怒气发泄到君王身边的女人身上。

如果有信心,有能力,就算有十个陈圆圆,十个吴三桂,也阻挡不了逆转历史的大势。

更何况,田弘遇毕竟有“国丈”的身份,无缘无故的拦下田弘遇,抢夺陈圆圆,不说崇祯,只天下人就会把他这个皇太子骂死。

所以,就随她去吧。

可惜陈圆圆这样的美人儿了。

朱慈烺微微有点失落,但很快就调整心情,继续观察运河上的货船。

众锦衣卫都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原以为可以继续欣赏美人儿,没想到美人儿竟然匆匆离开了。

楼下。

田弘遇一路跌跌撞撞,逃也似的走。

“老爷。怎么了?”

管家在后面追上来,不解的问。

“别问了,叫上他们赶紧走!”田弘遇低吼,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还有十几个护卫家丁和四五个丫鬟老妈,此时正在一楼就餐,菜还没有上呢,田弘遇却要带他们立刻走。

“是。”管家不敢多问,急忙去催促。

这中间,黑纱美女跟在身后,脚步优雅,一句话也不说。

很快,黑纱美女上了马车,田弘遇上了另一辆马车,在保镖们的护卫下,一行人急急向京师而去。

三楼。

朱慈烺已经忘记了陈圆圆和田弘遇,全身心的盯着运河上的货船。

随着开关时间的临近,运河上的货船越来越多,站在船头的水手和站在码头上的商人正在为即将开启的关门忙碌着。

下午一点,先是一大队持着红缨枪的士兵在码头出现,驱散码头上的人群,清出一片区域,接着七八个穿红袄挎长刀的衙役护卫着一名青袍官员出场,并抬出一张桌子摆在码头边,青袍官员桌后坐定,开始接受商人们的报关单这名官员现场办公,负责稽查船上的货物,报关的商人将报关单交给他后,由他和他手下的衙役进行核实,核实无误之后,在报关单上签字,商人们再拿着报关单进到码头边的钞关衙门,交纳相应的税金,完毕后青袍官员再确定一次,然后放行船只。

整个流程并不复杂。

青袍官员的品级不高,只是一个从八品,但权力却极大,商人们有没有在货物中夹私,有没有谎报,全看他是否能严格稽查?如果他接受贿赂,睁只眼闭只眼,朝廷的税金不知不觉就在他的指缝间流走了,反之,如果他严格稽查,铁面无私,那么商人们必不敢在货物中耍诈。

当然了,运河之上一共有二十二道关卡,每一道关卡都要在报关单上盖章画押,如果有一处稽查不严,而被下一处的官员查出了问题,那上一道官员是要被咎责的,严重者甚至会被免职下狱。

即便如此,朱慈烺还是不放心,明末吏治**,官场讲究的是和光同尘,朋党勾结,一条运河上下的官员彼此相互照应,你不揭我,我也不揭你的潜规则是一定有的。从南往北,你是下一道,从北往南,你却变成了上一道,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手里没有纵放的私货,因此必然不敢轻易揭穿同僚的“把戏”。

第295章 厘金漏洞

这一点从一开始朱慈烺就是清楚的,因此在组建厘金局之时,他就向吏部提出要选用清廉务实、尚没有被官场污染的年轻士子担任厘金局的一线官员,吏部也很好的执行了这一点,厘金局的新进官员基本都是年轻的士子--就如眼前的这一位,刚三十多岁,正在英姿焕发,想要大干一番事业的年纪,因此他对货船检查的颇为严格,但有疑问就会命令手下的衙役再到货船之上核查。

朱慈烺仔细观察。

正在报关的两只货船装载的都是粮米,按照厘金局的规定,粮米是免征的,只要船中没有装载其他需要纳税的货物,直接放行即可,粮米船之后又是粮米船,一连通关十几艘的货船,装载的居然全部都是免税的粮米。

照这么下去,今天一天通州钞关也收不到多少银子。

“呀,不好!”

朱慈烺脸色一变,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巨大的漏洞,如果不把漏洞补上,他想要依靠厘金局一年收税四百万两银子的计划完全是水中花、镜中月,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目标。

朱慈烺跳起来就往楼下冲。

“殿下怎么了?”田守信和众锦衣卫都是吃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京!快!”

朱慈烺心急火燎,带着众人离了酒楼,急急返回京师。

官道上,田弘遇他们刚刚离开通州,还没有回过神呢,就听见身后马蹄如雨,朱慈烺带着众锦衣卫追了上来,马车里的田弘遇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探头一望皇太子居然追了上来,吓得啊的一声叫,几乎要晕倒在车厢里。

幸好,皇太子一行人没有在他们车前停下,而是从他们身边超过,马蹄滚滚直接向京师了。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田弘遇摸着胸口,安抚那一颗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的小心脏,满头满脸的冷汗……

朱慈烺根本注意到道边的田弘遇,他心急如焚,急急要赶回京师,只有田守信稍微停了一下马,仔细打量了一番田弘遇的车队---一共六辆马车,除了田守信和黑纱美女之外,另外四辆马车里好像也有美女,十几个骑马带刀的家丁前后护卫,青袍粗衣的管家正一脸紧张的看着他。

田守信心中怀疑,不明白田国丈为何如此紧张?

……

一个时辰后,朱慈烺赶回京师,不入信王府,直接向紫禁城,到乾清宫求见崇祯帝。

崇祯帝正和首辅周延儒在暖阁里议事,不用问,商讨的还是应对流贼之策。

朱慈烺只能先等待。

等了一会,周延儒久久不出来,朱慈烺心急如焚,请内监再次通报。

“让他进来吧。”

终于,崇祯帝宣他进入。

“儿臣叩见父皇。”

朱慈烺急急进入,先跪拜请安,然后立刻道:“父皇,儿臣有罪,请您责罚!”

“嗯?”崇祯吃惊,周延儒眼神也有疑惑,不明白皇太子所说为何?

“儿臣虽然提出了开厘金之策,但却没想到其中有一个巨大的漏洞,如果不补上,厘金税恐怕会流失巨大,难以补偿废除辽饷之后的财政空缺!”朱慈烺道。

“哦,什么漏洞?”崇祯问。

“粮米免税。不法商人会将其他物品混杂了米袋之中,蒙混过关,一艘船几十甚至是上百米袋,运河之上虽然有二十二道关卡,但无论那一道关卡,都无法做到袋袋检查,加上官官相护,纵使真的检查出了问题,恐怕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至于本应纳税的物品私藏在米袋之中而过关,造成厘金税的流失。儿臣事先没有想到这一点,却仓促提出厘金税,差点酿成大错,所以儿臣有罪!”

朱慈烺叩首。

首辅周延儒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

无论厘金税的漏洞,还是“官官相护”所指向的都是他这个大明宰辅,如果他能尽心尽责,思虑周全,皇太子又何至于如此焦心呢?

于是他立刻拱手:“殿下不必过虑,关于米袋之中私藏其他物品之事,内阁和刑部事先已有预料,并且做出了相应的安排,运河之上一共有二十二道关卡,除了选用清正廉明的官员担任钞关之首,出了事情严厉追责之外,还有十二道巡河御史督促,陛下还派了锦衣卫在运河收集民情,三管齐下,那些渎职或者是贪墨的官吏绝不敢伸手,不法商人就更是不敢以身试法了!”

清正廉明的官员、巡河御史、锦衣卫,听起来确实是已经把事情做到了极致,不法商人和贪墨官员好像是没有了生存的环境,就这个时代的士大夫来看,整个厘金税的设计,已经是固若金汤、滴水不漏了。但对朱慈烺这个穿越而来、见识了明清两代乃至之后两代的贪墨历史,知道人治不如法治,官场就是黑场的后来者来说,再清明的官员、再残酷的刑罚,也不能改变人性本贪、清明官员也会堕落,锦衣卫和巡河御史也会官官相护、狼狈为奸的可能。

要想杜绝贪墨之恶,必须从制度入手。

整个官场的大设计朱慈烺还没有想出好办法,不过就厘金税来说,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不错的想法。

“周老先生大人所说的儿臣是赞同的,不过儿臣以为,廉明的官员,严厉的督查虽然可以在一段时间之内保证吏治的清明和厘金局的税收,但长期来看却并不能解决事情的根本,今日儿臣亲到通州厘金局,亲眼见到一连二十几艘的粮米船免税通过,但儿臣百分百的肯定,这其中最少有三分之一的货船夹带了私货。为什么?因为儿臣亲眼见到有船工往临检的衙役怀里塞铜钱……”朱慈烺道。

听到这里,周延儒脸色更难看,原本站着不动,这时也忍不住的挪了一下脚步。

崇祯脸色也很难看--崇祯帝最痛恨的就是两件事,一是流贼建虏的攻城略地,另一个就是官员的贪腐。衙役虽然不是官员,但衙役敢收船工的铜钱,一定是上官的懈怠和纵容,说起来还是官员贪腐和不适任。

第296章 补救之策

每每想到这两件事,崇祯帝都会恨的咬牙切齿。

但偏偏这两件事情始终无法禁绝。

建虏流贼也就罢了,难道官员的贪墨朕也管不了吗?

“叫骆养性来,朕要问问他,他锦衣卫是怎么监督的?”崇祯冷着脸,声音里带着怒气。

东厂主内,锦衣卫主外,运河监督是锦衣卫的事。

“是。”王承恩去传令。

崇祯扫了周延儒一眼,再看朱慈烺:“你继续说。”

周延儒额头有汗,崇祯帝严厉的目光让他脊背发凉。

伴君如伴虎,尤其是在内忧外患不断、朝事艰难、松山大败的情况下,他这个首辅就更是胆战心惊了。

朱慈烺不明白周延儒的感受,也不在乎,周延儒虽有一定的能力,但品行不端,报喜不报忧,做首辅三年,文过饰非,一心只想着保全首辅的权位,毫无力挽狂澜,哪怕是整肃财政,缓解大明危局的格局和忠心,最后甚至用假情报蒙蔽崇祯帝!

崇祯十四年到十六年之间一系列的乱局,首辅周延儒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崇祯十六年,兵科给事中郝炯弹劾周延儒的奏折中清楚的指出:周延儒虽有智谋,但缺乏谋国的忠心,所有的智谋都用在了掩盖过失之上,想亲近君子,但又不肯屏弃小人。面对忠直之人表面援护,但实质疏远;面对邪佞之人表面亵慢,但实质亲昵。凡此种种,皆是辜负皇上知遇之恩,耽误封疆安危!

穿越而来后,朱慈烺越发认为郝炯对周延儒的弹劾十分准确。

革盐政,追逮赋,以周延儒的智谋未必想不到,但他就是不提。

另外,徐允祯私人小煤窑只没有被查封的原因朱慈烺也知道了。

经过驸马都尉巩永固的调查,小煤窑只所以没被查封乃是因为内阁出手了。

徐允祯私人小煤窑的信息和资料在一夕之间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刑部督察院大理寺都默不作声,有此能量的人,整个大明朝只有一个,那就是内阁首辅周延儒!

朱慈烺不明白堂堂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位,为什么要为一个山西商人而将自己的清誉搭进去?

不过朱慈烺并不打算将此事挑明,一来他没有证据,周延儒位高权重,一国之宰相,深得崇祯帝信任,冒然提出,不但打不到周延儒,说不定还会损及自己皇太子的威信,第二,周延儒虽不是辅国之臣,但却是如今唯一能胜任内阁首辅,令朝堂不至于太过动荡,朱慈烺可以全力应对五月开封之战,不至于忧心朝堂纷乱的人,因此,非有必要不宜轻动。

等度过危机,朝堂稳定,朱慈烺终究是要把周延儒撸掉的。

朱慈烺拱手继续道:“父皇,锦衣卫可能会疏忽,清明的官员也可能坠落,要想杜绝不法商人在米袋中藏私,堵住厘金税流失的漏洞,只靠严厉的刑罚是难以做到的,儿臣倒是有一个想法,说出来请周老先生大人指正!”说完,向周延儒拱手。

周延儒连忙还礼。

“什么办法?”崇祯皱着眉。

“粮米实收,上岸退税法。”朱慈烺道。

崇祯和周延儒眼睛里都是疑惑,不等两人问,朱慈烺解释道:“粮米是免征厘金税的,不法商人将其他应纳税的物品夹藏在米袋之中,造成检核不易,一艘船几十甚至是上百的米袋,厘金局没有能力一袋袋的开封检查,这是那些狡猾的商人一定会利用的漏洞。”

“既然防不住,倒不如全面放开,粮米也开征厘金税,从运河的南端北新关开始,每一艘货船都要报明装载的粮米数量,上船前一一检查,开出报关单,经过各地关卡时,正常缴纳厘金税,等到粮米船在临清或者是通州靠岸之后,一一开袋核实,称过数量,核实无误之后,再将沿途收取的厘金税退还给商人,如果商人没有在粮米袋中夹藏其他货物,那么米袋的重量不会改变,如果改变了,那就是藏私,严厉惩罚即可。”

暖阁一下就静了下来。

崇祯帝和周延儒都在思索朱慈烺的提议。

粮米先交厘金税,等到靠岸验明数量无误之后,朝廷再将收取的厘金税退还给商人,这一来一去,麻烦增加了不少……

“父皇,乍看起来,粮米先收税再退税好像是把简单的事情变复杂了,但其实复杂的只是起点和终点,除了北新关和通州关,嗯,也可以再加一个临清关,这三关需要袋袋检查,开出报关单之外,其他十九关一路放行即可,算起来并不是太麻烦,而且基本杜绝了商人们在粮米中夹藏私货的可能。比起增加的厘金税,这一点小麻烦是值得的。”朱慈烺道。

“殿下所说,倒也不是不可以,但老臣有点不明白,既然要退,又何必先收呢?在北新关装船之前,一一开袋检查,确定粮米的数量,最后通州靠岸下船之时,核检确定,无误放行,有误则严厉责罚,收不收厘金税好像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周延儒问。

朱慈烺拱手:“老先生所说也可以,不过学生以为,商人们只所以在粮米之中夹藏私货乃是因为粮米免税。如果粮米也征税,哪怕最后是退税,商人们偷税漏税、占便宜的心理也会被抵消不少,这是人性;再者,一路收了那么多的粮米税,到临清或者是通州才会退税,商人们必定小心谨慎,再不敢有非分的想法,不然不但要被重罚,连已经缴纳的厘金税也收不回来了;最后,从北新关到通州,需要两个月的时间,收取的粮米税可以在朝廷府库中存放两个月,万一有什么变故,朝廷也可用来救急,以上三个理由,学生以为粮米可以先征税,再退税。”

前世天朝有出口退税制度,也是先征税,年底结算到一定的出口额之后实行退税,鼓励的就是出口,

粮米退税虽然和出口退税不同,但却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297章 圆圆进宫

听罢朱慈烺的建议,周延儒一脸叹服:“殿下睿智,老臣甚为佩服。”然后又皱眉:“如果运河之上实行粮米先征后退,那官道上的粮米是不是也要照此执行?运河是一体,从北新关到通州关,朝廷都可有效控制,但官道往往横跨数省,甲省收取的银子,乙省如何肯替他退?如果不能退,商人们又怎会愿意缴纳粮米厘金税?何况厘金税昨日刚刚开征,今日就改动,朝令夕改,怕是会损及朝廷颜面……”

朱慈烺解释道:“南粮北运都是通过运河,陆路上的粮米运输量并不大,而且和运河不同,官道上检查运粮的马车并没有运河之上检查船只的不便,各地厘金局随时都可以拦车检查,因此陆路上不必实施退税政策,先征后退只在运河之上实行就可。”

周延儒不问了,老目望向御座上的崇祯,一副唯请圣裁的样子。

崇祯帝阴沉着脸:“朝廷诏令岂能朝令夕改?太子所虑有欠周严!还是照老先生所说去做吧。”

“老臣遵旨。”

崇祯帝能接受金钱受损,但却不能接受朝廷的颜面受损。不止崇祯帝,历史上的每一个皇帝都是此种想法,也就朱慈烺这样的穿越者,才能务实的看待“脸面”问题。

朱慈烺暗暗苦笑,看来退税政策是不可能被接受了。

“漕河上的这帮贪官污吏必须惩治,通州钞关的官员要全部彻查!”

崇祯眼睛里透着杀气。

很快,锦衣卫骆养性到了,被崇祯臭骂了一顿。

接着,次辅陈演,户部右侍郎王鳌永,负责厘金局的两个郎中,左副都御史方岳贡、刑部尚书徐石麟和侍郎孟兆祥都被崇祯帝召到了御前。

……

同一时间,一顶小轿子从西华门悠然的晃进了紫禁城,最后进了田贵妃所在的承乾宫。

自三年前皇五子夭折之后,田贵妃一直卧病在床,虽然崇祯帝时不时会到承乾宫来看望,但总体而言,承乾宫还是很冷清的,少有外人出没,承乾宫主管太监沈沾站在宫门口,亲自将那一顶小轿子迎进了承乾宫。

承乾宫内。

田贵妃支撑着坐起来,看着跪在面前的那一位绝世美人儿。

“贱女陈圆圆叩见皇贵妃。”

那美人儿用一种好听到极点的声音向田贵妃叩拜。

“抬起头来。”田贵妃虚弱的话都说不太清楚了。

陈圆圆抬起头,目光不敢和田贵妃的相触,只敢看着脚下的地面。

田贵妃仔细端详,然后幽幽一口叹:“果真是倾国倾城,我见犹怜啊。”抬起苍白枯瘦的纤手:“免礼吧。沈沾,赐座。”

陈圆圆受宠若惊又战战兢兢,虽然也是一个见过大场面的女子,但紫禁城皇宫却也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想不到今日竟进到了紫禁城,而且还见到了当朝的皇贵妃,眼前的一切让她有点不知所措,田贵妃的病态更是让她惊心那明明是一个已经没有多少日子的未亡人,想到田弘遇对她的叮嘱,她对此次皇宫之行更加的惶恐。

沈沾拿出一个绣墩放在田贵妃的床前,引着陈圆圆坐下,然后悄然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田贵妃和陈圆圆两个人。

“为什么召你进宫,我父亲都跟你说了吧?”田贵妃轻轻咳嗽。

“说了。”陈圆圆低着头,声音细弱蚊音。

田贵妃幽幽叹:“我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怕是没有多少日子了,你如果做好了,这贵妃的位置,未来就是你的。”

陈圆圆吓的赶紧跪下:“皇贵妃这是哪里话?就是打死贱女,贱女也不敢有这种非分的想法,皇贵妃您福大寿高,有皇上的庇护,全京城的僧、道也都在为您祈祷,决不会有三长两短,过一些日子,您贵体自然会好起来的。”

“起来说话……”田贵妃摇着苍白的纤手,等陈圆圆起身坐下之后,她轻轻叹:“妹妹,容我叫你一声妹妹吧,你不必惶恐,和你相比起来,我这个当皇贵妃的,并没有多少幸福可言,虽然有皇上的荣宠,但奈何中宫容不下我,事事刁难,我今日的病倒也一多半是被她欺出来的,你进到宫中,以后千万要小心,尤其是面对中宫时就更是要谨慎。”

“贱女明白。”陈圆圆柔声细语。

“听说你字写的不错,鼓琴吹箫也样样娴熟?”田贵妃问。

陈圆圆小声回答:“只是略通一点。”

“从明天起,沈沾教授你宫中的礼仪,我传你一些皇上喜欢的曲子……”田贵妃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陈圆圆,幽幽叹:“能不能讨得皇上的欢喜,就看你的造化了。”

陈圆圆低头不语。

田贵妃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沈沾轻步进入。

田贵妃扬了扬苍白的手,意思是可以带出去了。

沈沾将陈圆圆领了出去。

殿中静了下来。

田贵妃左手支撑,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布娃娃,瘦手轻轻抚摸,口中喃喃道:“我的儿,你枉死的冤屈,母亲一定帮你讨回来……”话未说完,眼眶中的泪水已经滚滚而下。

……

乾清宫。

经过一个小时的激烈讨论,杭州北新关“开袋检查、确定粮米数量”,临清和通州“开袋核实”、锦衣卫和巡河御史加大查缉的政策被确定了下来,而刑部也调整、加重了走私商人的罪责,但有非法走私,在粮米袋中夹带私货的商人会被处以纹银一千两,最重可以抄家下狱的刑罚。

两头核查,加大刑罚,厘金税的漏洞终于是被堵上了一些。

而此时,朱慈烺已经离开乾清宫,来到户部,翻看户部关于厘金税的最近简报。

因为路途的原因,其他地方的情况暂时还没有统计上来,但只通州钞关昨天一天就收取了二百六十三两的厘金税,算是开业大吉,今日堵上粮米免税的漏洞,估计明天能更多一些。以一天三百五十两银子计算,一月就是一万余两,运河之上一共有二十二道钞关,照通州钞关的标准,一万乘以二十二,一月可收取的厘金税大约在二十余万两左右,一年就是二百五十两万两银子。

看完简报上的数字,默默算账之后,朱慈烺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



第298章 绍愉回京

辽饷一年征收四百将近五百万两银子,一条运河就能收到两百五十万两,各省的官道和隘口再补充一点,堵上辽饷的缺口,完全不成问题。

户部官员也都是兴奋,通州钞关二百六十三的银子,那可是真金白银的入到了户部银库。这么多年了,户部第一次感觉到银子来的这么容易。

当然了,有利就有害,厘金税加重了商人的负担,有可能会阻碍商品的流通,继而影响资本主义的萌芽,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现今情势下,厘金税是解决大明朝财政困窘的唯一办法。

厘金税开征之后,各地商人多有不满,纷纷向当地官府上书,求朝廷暂缓或者是减少厘金税的收取,但有淮安的例子在前,所以商人们都很老实,没人敢聚众闹事,只是不停的游说当地官员,哭穷又诉苦。

士农工商,大明朝的商人虽然很有钱,但政治地位却是最低的,朱慈烺并不担心他们能卷起什么政治风浪来,唯一要担心的是,商人们有哄抬物价或者复制淮安闹事的可能。

这一夜,朱慈烺睡的很安稳,嘴角甚至带着微笑,厘金税的成功,隐隐让他看到了解决大明朝财政前景的一丝光明……

第二日中午,负责杏山塔山撤退事宜的兵部职方司郎中马绍愉回京了。

得到消息之后,不等马绍愉觐见,朱慈烺急急赶往兵部。

兵部后堂。

朱慈烺赶到时,兵部尚书陈新甲正在听取马绍愉的报告德胜门军营门口被袭击,陈新甲仅仅休息两天就正常上班,身体素质和敬业精神让朱慈烺很是感佩,当朱慈烺进入后堂时,陈新甲和马绍愉连忙参拜,朱慈烺顾不上跟他们客气,直接询问杏山塔山撤退,还有辽东战事的经过。

和半月前不同,眼前的马绍愉足足瘦了一大圈,风尘仆仆,眼睛里都是疲惫,官袍更是显得陈旧,就好像他不是去了半个月,而是去了半年。不过马绍愉的声音却很轻松,因为他完成了皇太子交给他的任务。他将杏山塔山撤退的经过,详细的向朱慈烺讲述了一遍。

“佟瀚邦,将才啊!”

朱慈烺满是喜悦。

虽然早知道佟瀚邦是一个忠臣,有着全城引爆,与敌同归于尽的壮举,但对其统兵作战的能力,朱慈烺并不知晓,如今听马绍愉这么一说,他算是彻底放心了佟瀚邦是大才,可以大用。

说到李辅明殉国,马绍愉泣不成声,朱慈烺和陈新甲都是黯然。

李将军,本宫发誓,绝不让你白死,未来必用万千建虏的头颅祭你!

最后马绍愉又介绍他从辽东带回来的六万百姓。

杏山塔山一共两万军民,沿途又收拢了许多辽西的百姓,到宁远时已经有五万人,至山海关时人数达到六万人,若不是辽东督师范志完不配合,跟随的百姓会更多。

范志完是辽东督师,担负着整理败卒、守卫宁远的重任,一些小屯子的百姓他睁只眼闭只眼,就让马绍愉带走了,但宁远城中的百姓他却一个人都不肯放百姓都走了,宁远成了空城,他拿什么募兵,拿什么守城啊?

因此六万百姓没有一人来自宁远。

朱慈烺不意外,他早就预料到了。

虽然他不同意父皇和范志完两人坚守宁远城的策略,但却也不便公开反对,只能等时机到了,撤换掉范志完,换一位新的辽东督师后,再想办法将宁远城中的百姓撤退到关内了。

从松锦战败到现在,朝廷连续调天津漕米运至宁远城,发帑金十万两,户部发折色银十六万两,调配盔甲、弓箭、枪炮等军需到宁远,到今年年底,估计最少得砸下三十万两银子。可惜,对整个大局一点用处都没有,历史上,崇祯十六年,在建虏绕过宁远城,攻陷中后所、前屯卫之后,宁远变成了孤城,彻底失去了坚守的意义。

朱慈烺很心痛,但却也无可奈何。

言语中,马绍愉对范志完颇有埋怨,数次强调自己遵照皇太子的钧旨,在辽东宣扬撤回关内,朝廷会分发田地的命令,但范志完一直在阻挠,经过宁远时,甚至不许马绍愉进城,以至于宁远百姓根本不知道有这个命令,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六万百姓之中,一个宁远人也没有。

这也就罢了,但范志完居然用辽东督师的身份,强行留下了杏山的两千士卒,若不是马绍愉竭力争取,拿出崇祯帝的密旨,说不定塔山的两千士卒也会被范志完留下。崇祯帝的密旨清楚写到,杏山塔山两地军民全部撤回关内,既然是军民,那当然就包括士卒而在出发前,皇太子慎重叮嘱的态度让马绍愉明白,太子要的不只是百姓,杏山塔山的守军也是重中之重。

但没有办法,范志完就是不放人,马绍愉有圣旨,但范志完是辽东督师,有收拢败卒,固守宁远的职责。杏山塔山都是败卒,也都是他的麾下,他有权留下。两厢僵持之下,最后辽东左参议从中撮合,两人各退一步,两千杏山兵留守宁远,两千塔山兵在马绍愉、佟瀚邦的带领下,护送百姓入关。

唯一有一个例外,跟随通佟瀚邦一路撤回宁远的杏山百户赵尚刚自愿继续跟随佟瀚邦。

范志完倒也没有为难,两千杏山兵都留下了,区区一个百户也就无所谓了。

杏山兵被范志完截留之事,朱慈烺前天就知道了,虽然他本意是要把杏山塔山的兵马全部撤回关内,以加强蓟州的防务,不过范志完强行拉兵他却也没有办法阻止,所幸马绍愉还算是争气,知道据理力争,如果是一个软趴趴的官员,还真就让范志完得逞了。

马绍愉这件事办的不错。

说完兵事,接下来就是马绍愉最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那就是分田地。

辽东百姓撤回关内就能分到田地,这是一个相当大胆的承诺,虽然马绍愉已经反复的想过无数次,早已经认定皇太子不会骗自己,但这么多的田地从而来,他心中却是疑惑的。不止他,兵部尚书陈新甲也都是怀疑,不过两人不敢直接问,只能通过这种旁敲侧击的方式,来探寻皇太子的意思。

第299章 议和之策

陈新甲和马绍愉的小心思瞒不过朱慈烺,不过他不点破,不动声色的听马绍愉讲完之后淡淡一笑:“不错,你做的很好。”

听到皇太子的奖励,马绍愉心中的大石头,算是彻底落地了。

看皇太子面带微笑,淡定从容的样子,显然是早有腹案。

既如此,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想明白这一点,马绍愉更加轻松。

“殿下。”最后,马绍愉取出一张纸,双手呈送到朱慈烺的面前:“除了从杏山塔山带出来的物资和辽东巡抚衙门的资助之外,臣一共花费一千一百一十六两白银,为百姓们购置了短缺的棉衣,帐篷,粮米,车马等必须品,所有清单都在这儿,请您过目。剩余八百八十六两银子在佟协镇的军中,等他抵达京师之时,臣再向殿下交付。”

前往辽东前,朱慈烺交给马绍愉两千两银子,用以百姓撤退时的开销,马绍愉省着用但也花了不少,如果没有这两千两银子的经费,撤退也许不会受到影响,但百姓们挨冻受饿的情况却是免不了的,每每念及于此,马绍愉总忍不住夸赞皇太子的仁德。

田守信接过清单,交给朱慈烺。

朱慈烺却没有看,只问:“百姓们现在走到哪了?”

“三天前,百姓们和臣一起从山海关出发,臣快马先行赶回京师,塔山副将佟瀚邦护送百姓在后徐徐而行,算算日子,再有六七日,他们就可以赶到京师了。”马绍愉道。

朱慈烺点头:“很好,不过他们不必来京师,直接去蓟州吧。”

“蓟州?”

陈新甲和马绍愉都惊讶。

朱慈烺笑:“因为他们的田地,都在蓟州呢。”

马绍愉不明白了,陈新甲却猛然想到了什么,惊讶的道:“殿下,你该不会是……”

朱慈烺点头:“正是,我东宫的田庄都在蓟州,一共十万亩,本宫打算留下五千亩,剩下的全部分给撤回来的百姓。”

“殿下不可啊!”陈新甲和马绍愉都吃惊,两人慌的跪下。

大明皇太子将自己的庄田分给百姓,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啊,普通百姓或许不知,但两人身为朝廷命官,清楚的知道,东宫的日常开销和赏赐,可都靠这十万亩田庄,没了田庄,东宫就没了收入,不说东宫那么多人,只皇太子自己一个人的开销就不够啊。

“起来吧,不要大惊小怪,本宫已经上疏,我父皇也已经准了。”朱慈烺道。

听到此言,陈新甲和马绍愉就更是吃惊了。

朱慈烺没工夫给他们解释,直接下令:“马绍愉,今晚休息一晚,明早出城,将朝廷的意思告知佟协镇和撤退的百姓,山海关到蓟州将近五百余里,百姓们拖家带口多有不便,有什么困难,你要主动帮他们解决,等到了蓟州,交给蓟州知府,就算你任务完成。”

照理应该交给顺天巡抚才对,但顺天巡抚杨绳武在不久前在丰润因疝病恶化而病故,继任人选抚朝廷还在廷推中,因此只能先交给蓟州知府处理。

“是。”马绍愉又激动又感佩,想不到皇太子居然会拿出自家皇庄的田地分给辽东百姓,虽然说自家就是天下,但朱家历代的皇帝和太子,可没有一人有当今太子这么大方的。太子爷的心胸和气度果然是超群啊。

朱慈烺点点头,不再说话。

马绍愉心领神会,知道皇太子和陈新甲有事要商议,急忙退出。

后堂剩下朱慈烺和陈新甲两人。

“潘永图推上去了吗?”朱慈烺看向陈新甲。

潘永图是朱慈烺中意的顺天巡抚的继任人选。兵部尚书陈新甲有参与廷推的权力,因此他叮嘱陈新甲推举潘永图。

“上了廷推名单了,估计这两天陛下就会圈选。”陈新甲回。

朱慈烺点头:“刘肇基之事呢?”

陈新甲脸色立刻尴尬了,小声道:“臣正在办。”

“为何这么慢?”朱慈烺脸有不悦,蓟州防务急待整饬,用刘肇基替换蓟州总兵白腾蛟之事说了都有半个月了,不明白陈新甲为何这般拖拖拉拉?

陈新甲连忙解释:“回殿下,刘肇基是去年九月松山之战之前,洪督师甄别诸将,以临敌退却的罪名,亲自下令解职的,这还不到半年时间,如果起用为蓟州总兵,等于是官复原职了,内内外外怕是有很多人会议论,因此臣不得不周旋一二……”

朱慈烺明白了。

整个朝堂上下都以为洪承畴已经在松山殉国了,感念洪承畴的功勋和忠心,对洪承畴做出的决定,兵部不能轻易推翻。

朱慈烺想了想,道:“如果是降职使用,准他戴罪立功呢?”

陈新甲眼睛一亮:“那就没问题了。”

朱慈烺点头:“那调他入我京营吧。精武营两个副将现在都还悬缺呢。”

“臣明白了,臣立刻就去办。”陈新甲微微松了一口气,也算是去了一块心病,这些日子为了刘肇基的任命,他可没少发愁,太子殿下明令刘肇基为蓟州总兵,他不能更改,只能想办法完成,但刘肇基被贬斥不过半年,又逢松山兵败,想要将刘肇基安排到蓟州总兵任上,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说皇上和内阁,只兵部几个主事就不能同意。如今皇太子改口,他终于不用再为此事发愁了。

“至于蓟州总兵嘛……”朱慈烺沉思了一下:“佟瀚邦在塔山血战,又护送百姓撤退,立有大功,朝廷是不是要擢升他啊?”

陈新甲立刻明白朱慈烺的意思了,拱手:“臣明白了,佟瀚邦擢升蓟州总兵正是合适……不过现任蓟州总兵白腾蛟接任尚不到一个月,臣虽然竭尽全力,但却也没有找不出他的漏子……”

“那就平调吧。”朱慈烺道,原本他给陈新甲的命令,是要将白腾蛟一撸到底,贬为平民的,但陈新甲找不到白腾蛟的漏子,又急需要他挪地方,那就只能平调了。

“是。”陈新甲又松了一口气。

今年十一月,建虏会兵分两路,分别从界岭口和黄崖关入塞,再会于蓟州城下。界岭口靠近山海关,离京师太远,朱慈烺鞭长莫及,在他的御敌策略里属于是弃地,建虏想破就让他破吧,而黄崖关位在蓟州正北,离蓟州只四十里,虽然道路崎岖,但建虏攻破黄崖关,整个蓟州都会震动,因此黄崖关是必守之地,以佟瀚邦在马蹄坡和塔山坚守之能,只要保证他的军需粮饷,相信他一定能守好蓟州和黄崖关。

第300章 绝不议和

守好蓟州,才有挫败建虏入塞的可能。

一切议定,朱慈烺起身正要离开,陈新甲忽然拱手:“殿下留步,臣还有一要事禀报。”

“何事?”朱慈烺问。

陈新甲一撩袍子,拜倒在地:“请殿下先恕臣无罪。”

见陈新甲如此郑重其事,知他要讲大事,朱慈烺肃然道:“但讲无妨。”

陈新甲咬咬牙:“殿下,如今天下纷乱,朝廷南北交困,特别是松锦之败后,朝廷在辽东已无可用之兵,如果建虏再攻宁远,朝廷短时间之内恐怕难以调兵救援,一旦宁远有失,京畿必然震动,而河南的流贼之势,如星火燎原,早晚会再攻开封,如果建虏和流贼一南一北,同时发动,朝廷左支右绌,势难同时兼顾。”

朱慈烺脸色凝重,陈新甲的话虽然不中听,但句句是实情。

“辽东已然是弃地,二月初,臣曾向陛下进言,请对建虏暂施羁縻之策,先安内而后攘外,救松山诸军于重围,然陛下不愿听从,臣也不敢再提,这些日子臣经过深思熟虑,依然认为先安内而后攘外是眼下唯一可行之策……”

听到这里,朱慈烺明白了。

所谓的羁縻之策,指的就是议和。

陈新甲虽然是举人出身,有贪财的小毛病,但对大势很是很清楚的,自从升任兵部尚书之后,他一直在为兵事而努力,无奈明朝十多年来一直陷于南北两面作战的困境,兵力不足,粮饷枯竭,松锦之战之后,形势更加恶化,陈新甲殚精竭虑,但却也想不出良策,每次面对崇祯帝的密议都是胆战心惊,只恐一个不慎,就被皇帝捉拿下狱。

而崇祯帝偏偏又是一个急脾气,越是苦无良策就越是坐立不安,就越是容易发脾气,不说陈新甲,就是王承恩王之心等公公在崇祯帝面前也是提心吊胆,大气儿不敢出。

一月之内,就中原和关外的作战方略,陈新甲最少跟崇祯帝密议了十几次,但毫无结果。

每次陈新甲都会挨骂。

一筹莫展,胆战心惊之余,陈新甲越发认定,议和是唯一的路径。

历史上,陈新甲虽然认定和建虏议和,先安内而后攘外是挽救大明危局的唯一之策,但却不敢直接向崇祯谏言,而是通过大学士谢升向崇祯帝委婉提起,崇祯帝也默认了。这一世因为有朱慈烺的穿越,有了朱慈烺这棵大树,自然就不用通过谢升了,陈新甲想着,如果聪慧开明的皇太子能接受他的建议,再说服崇祯帝就容易多了。

朱慈烺久久不说话。

他当然知道同建虏议和是缓解大明危局的良策。

但他更知道的是,因为崇祯帝的“好面子”,因为文官们的“热血”,议和永远都不可能成功。

因为议和,陈新甲最后的结果是“弃市”。

陈新甲虽然没有大才,但兢兢业业,还算是一个称职的兵部尚书,尤其是对他这个皇太子言听计从,在整顿京营,调集各地抗清名士入京的策略中,起绝对性的作用,如果换成其他人担任兵部尚书,未必会这么听从,朱慈烺逆转历史的大计就会受到影响。朱慈烺不希望陈新甲出意外,因此议和之事绝不能提,不然文官们群起攻之,陈新甲兵部尚书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住的。

“不可!”

朱慈烺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道:“议和之事万万不可提,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满朝文武不同意,我不同意,我父皇就更是不会同意!你身为兵部尚书最重要的任务是整经备武,议和与否,不是你应该考虑的。”

陈新甲没想到朱慈烺会忽然变脸,吓了一跳,叩首道:“殿下,闻建虏有议和诚意,倘此事能成,或可救目前一时之急,朝廷可调宁远兵入关剿匪……”

“糊涂!”

朱慈烺打断他的话,向前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道:“你入朝时间也不短了,怎么就不明白,今时今日,议和是绝对不能提的,谁提出谁就要掉脑袋!我今天不同意你是在救你,如果你冒然提出,到时群情汹汹,天下人都对你得而诛之,别说我,就是我父皇也救不了你!!”

陈新甲脸色一下就白了,咽了一口唾沫:“臣……”

“不要说了!”

朱慈烺摆手:“今天的话,出你口,入我耳,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绝不可再对第三人言。本宫把话撂这,如果你跟别人说了,丢官罢职是小事,说不定就直接进诏狱了,到时本宫也保不住你。本宫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

如果朱慈烺是皇帝,他一定会同意陈新甲的议和之策,因为这是缓解危局最有效的办法,哪怕就是把辽东都割给建虏也无所谓,日后灭了流贼,天下安稳了,兵马强盛了,再夺回来也不迟。就像当年越王勾践一样,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忍常人所不能忍,终灭吴雪耻。大明疆域广阔,富有四海,只要能安定的发展几年,建虏又岂是对手?

但他不是皇帝,他知道自己的父皇不会同意,朝堂上的文官,天下的那些热血士子更不会同意。

明知不会成功,而且会触犯众怒的蠢事,他不会做,也不会让陈新甲去做。

“臣明白了。”陈新甲额头渗出冷汗,他何尝不知议和是大事,牵动朝野,提出之人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只是他实在是被皇帝逼的没有办法了,又真心的认为议和可以改善朝廷两面作战的困境,因此才会向皇太子提出,想着以皇太子的睿智,或许会同意也未可知,如果皇太子同意,上表说服皇帝,议和之事就可以定下来,到时朝臣们未必敢攻击皇太子。

但想不到皇太子坚决不同意,如此,就算没有朱慈烺的叮嘱,议和之事他也不敢再提了。

“陈新甲接旨!”朱慈烺正要离开,忽然听见外面有太监的唱喝。

陈新甲连忙奔到前堂接旨。

“陛下口谕,陈新甲和兵部职方司郎中马绍愉即刻进宫!”来传旨的是司礼监的秦方秦公公。

“臣遵旨!”陈新甲叩拜。

显然,崇祯帝想要知道辽东前线的第一手状况。

陈新甲马绍愉跟着秦方进宫,朱慈烺离开兵部。

第301章 太子求字

关外的百姓撤回来了,蓟州总兵定了,陈新甲应该不会再提议和之事了,接下来朱慈烺要思考另一件事,那就是如何筹集钱粮,为撤退而来的六万百姓安置一个新家?依靠朝廷是不行的,因为户部的银库和粮库,比脚下的青石地板还要干净呢。

“守信。”

出了兵部后堂,朱慈烺唤站在回廊下的田守信。

“奴婢在。”田守信躬身。

“我让你准备的那些帖子,你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就等殿下您的命令了。”田守信回道。

“好,那就发出去吧。记着,首辅周老先生,次辅陈演,还有那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的帖子,你要亲自去送。”朱慈烺道。

“是。”

……

黄昏时分,大明朝首辅周延儒老先生收到了皇太子朱慈烺的帖子,但却不是请他赴宴,而是向他求字。

不止周延儒,内阁四臣里其他三臣,陈演,谢升和魏照乘也都收到了皇太子的帖子,内容也都是求字。

内阁以下,六部的尚书侍郎、督察院、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连翰林院、国子监,甚至连最冷的衙门上林苑监的左右监正都收到了太子的帖子,内容不是求字就是求画。

所有人都惊奇,皇太子这是要干什么?

这个时代,能站在朝堂上的官员,哪个不是饱读诗书,文采斐然的大家?人人都能写一手好字,其中更有不少像詹事府王铎那样的书画名家,他们随便一幅字、一幅画都能在市面上卖一个不错的价钱。不过文人自持,他们绝不轻易为别人写字作画,非有上好的交情不可。

但皇太子求字,他们不敢推辞。

上至首辅周延儒,下到上林苑监的左右监正,都不敢怠慢,纷纷摆开笔墨。要将自己最好的作品献给皇太子。皇太子说的清楚,三天之后,他会派人上门取画。

乾清宫。

刚刚知道辽东最新情况,忧心烦躁的崇祯帝看完东厂关于朱慈烺求字的秘报折子后,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向大臣求字?春哥儿这是要干什么呀?”

……

入夜,朱慈烺坐在灯下,仔细查看蓟州地图,自穿越而来,他看的最多的就是两张地图,一张是河南的,一边就是蓟辽边境的,将自己的田庄分给撤退的百姓,并不只是为了安抚百姓,也是为了加强蓟州的防御。

这些撤退的辽东百姓世居辽东,长期被建虏侵扰屠戮,对建虏有刻骨的仇恨,而蓟州将是抵御建虏入塞的前沿,将他们安置在蓟州,可以提升蓟州的民心和士气。

但朱慈烺所图的并不只有这个。

他点着蓟州地图,想着在蓟州城外那长约十里的狭小平地里筑一座棱堡,再在城东的翠屏山上修筑工事,如此,就不会再有“蓟州僭越”的事情发生。

蓟州僭越指的是崇祯二年建虏从绕道蒙古入塞,直逼京师之时,督师袁崇焕亲率关宁军等勤王兵驻守蓟州,并向崇祯帝承诺“必不令敌越蓟西”。皇太极在得知袁崇焕坐镇蓟州后,并没有攻打蓟州,而是“避实击虚”,趁夜绕过了蓟州,由此“僭越蓟州”,兵逼北京。

皇太极究竟是怎么绕道蓟州的,史册并无明确记载,但据各方考证,趁夜翻越了蓟州城东南的山梁,从玉田境内穿过再越至蓟州西5里的推理,最为符合逻辑与事实也因为建虏绕路,袁崇焕才能在得知消息之后,提前赶到北京城下。

所以要想严密防守蓟州,御敌于京畿之外,蓟州东南的山梁是一定要驻重兵防守。

历史上,清军一共六次入塞,三次直逼北京城下,不过都没有进犯北京的意图,只是以劫掠各省人畜财物为主,其中为害最重的就是第六次,也就是今年十月末即将发生的这一次,由贝勒阿巴泰为奉命大将军,图尔格副之,左右两翼分别由抚宁北面的界岭口和蓟州北面的黄崖口入塞,会于蓟州,再攻陷蓟州,后一路趋通州,一路趋天津,最后连克三府十八州,俘虏人口三十六万,牲畜五十万头,最远到南直隶海州,可谓大半个中国都被他们蹂躏了。

明朝虽然有所准备,在山海关至北京一线设置了四总督六巡抚八总兵,兵马也不少,但由于事权不一,将帅怯懦,所以毫无用处,只能眼睁睁看着建虏肆虐。

看着图,想着历史,朱慈烺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愤。

正思索着呢。

“奴婢叩见殿下。”脚步轻响,一人走进后殿,在他面前跪倒。

朱慈烺觉得声音有点陌生,不是田守信,于是抬头看,惊讶的发现,原来是御马监掌事,现在东宫太监杜勋。

自从杜勋到信王府,朱慈烺见他次数并不多,最初的几天,杜勋有点得意,甚至是忘形,以至于僭越了田守信的典玺太监的位置,田守信不动声色,找借口狠狠打了杜勋二十板子,打的杜旭鬼哭狼嚎下不了床,所以最近这十几天杜勋一直都没有出现,一直都在养伤。

朱慈烺对杜勋无好感,他用杜勋本就是为了治杜勋,只要杜勋不死,家产还在,找机会抄家就可以了,因此对杜勋的出现与否并不在意。

但杜勋却不这么想,他自认皇太子既然点名用他,那就一定是信他、宠他,不想却被田守信那个狗奴才“陷害”,当着东宫所有太监宫女的面,打他的板子,折他的威风。他不服啊,论资格,论进宫的时间,他可比田守信早啊。如果是皇太子说话也就算了,田守信狗奴才有什么资格打他的板子?

养伤的这十几天,他每日都是愤恨,都在想着如何向皇太子禀明真相,如何报复田守信?

别说,还真让他找到机会了。

昨天才刚刚能下床行走,今日他就迫不及待的来见皇太子了。

当然,他不是随便来的,他瞅了一个田守信不在的机会田守信送帖子还没有回来呢。

“殿下,府门修缮的事,奴婢已经安排妥了,明日匠人们就会开始。”杜勋道。

朱慈烺抬头笑:“嗯,很好。”

心知杜勋肯定又贪墨了,但不怕他贪墨,就怕他不贪墨,只要他伸手了,朱慈烺就有理由抄他的家产,现在银子紧缺的很,哪怕杜勋只有几千两的身家,也不无小补。

第302章 杜勋密告

见朱慈烺态度亲热,杜勋更加感动,他跪伏在地:“殿下,奴婢还有一件要事向您禀报!”

“哦”

朱慈烺好奇了,不知道杜勋能有什么要事禀报?目光看向杜勋,淡淡问:“说吧,什么事?”

杜勋不说话,只望了望站在殿中的太监和宫女。

朱慈烺心中厌恶,不过还是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太监和宫女都退了出去,殿中只剩下朱慈烺和杜勋,朱慈烺并不担心杜勋有不轨或者是行刺之心,他是皇太子,每一个进入殿中与他见面之人,除了田守信之外,都会被搜身,身上难藏利器。

“殿下,奴婢一直都有喘疾,前些天挨了刑杖,这几天一到晚上就喘不过气来,昨夜子时奴婢喘的厉害,奴婢的小徒弟担心奴婢的身体,就急急去请郎中,不想刚出府他就看见了一个人。殿下,你猜他看见谁了?”杜勋道。

朱慈烺脸色一沉,这家伙,当这是说相声呢,讲个故事还知道甩包袱!

见朱慈烺脸色不善,杜勋连忙自问自答:“他居然看见田守信田公公了!”

“嗯?”

听到这里,朱慈烺好奇了。

昨晚子时,那么晚了,田守信出府干什么去了?

“奇怪的是,田公公戴着帽子,披着大斗篷,将半张脸挡的严严实实,要不是奴婢的徒弟眼尖,还真认不出他来呢。见到是田公公,奴婢小徒弟又害怕又好奇,想着田公公这是要干什么去呀?于是他竟然狗胆包天的在后面跟了一段,连给奴婢抓药的事情都忘记了,最后他亲眼看见田公公进了向阳街一处府邸的后门,转到前面一看,原来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弘遇田大人的宅子!”

杜勋小心的说。

田弘遇,田贵妃的父亲,昨日中午刚在通州遇见过一次。

朱慈烺脸色微微一变。

虽然是穿越的灵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朱慈烺对对皇宫里的事情,渐渐也有了一些了解。

他知道自己的母后跟田贵妃不和。早年,因为受到崇祯的宠遇,又自恃绝色,田贵妃渐渐带了些骄横,六宫的妃嫔她从来不正眼相看,就是中宫的周皇后以及位次与她相等的袁妃她也没有放入眼里。袁妃也就罢了,周后岂能让她这么猖狂?于是借着当年元旦,众妃向皇后见礼的机会,周后将袁妃等一干妃子召进殿中,却独独将田贵妃晾在坤宁宫外。

可怜田贵妃顶着称重的头饰,在冷风中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差点要冻成冰雕了,皇后召见她的旨意,才从坤宁宫中传了出来。

受此侮辱,田贵妃大哭一场,还到崇祯帝面前哭诉,为此崇祯帝还曾经向周后发过脾气。

此事之后,田贵妃和中宫的不和,整个京师都知道了。

原本田贵妃肯定是要继续争宠的,不过五皇子的夭折打击了她的性情,让她一蹶不振,从一位花容月貌的争宠者,变成了一个终日泡在药罐中的病人绝世的美人变成了黄脸婆,田贵妃纵是再不甘,也无法再像过去那般的骄盈了。

但承乾宫和坤宁宫的不和,却依然没有缓解。

田守信身为皇太子的典玺太监,却深夜去见田贵妃的父亲,这明显违背了太监的伦理。

历来,太监服侍的主子的立场就是他们的立场,没有说两个主子斗得凶狠,两厢太监却嘻嘻哈哈的,相反,太监们要比主子们斗的更狠更激烈,方能显出他们的忠心。

何况田守信是东宫典玺太监,身份极为特殊,怎么可以私下去见田弘遇?

朱慈烺隐隐有点不安,田守信是他穿越到这个时代以来,除了崇祯帝和周后之外最信任的一个人,参与了他大部分的机密,如果田守信有什么问题,他以后真不知道该信任谁了。

不过他不会因为杜勋的寥寥数语就失去对田守信的信任,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他对田守信的性情还是有一定了解的,田守信深夜去见田弘遇,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不得不去的理由。

再者,田弘遇只是一个锦衣卫都指挥使,而且还是虚衔,朱慈烺跟他没利益冲突,不担心他会有什么不轨的心思。

“嗯,本宫知道了。”朱慈烺淡淡点头。

杜勋低着头,一直用眼角的余光在观察着皇太子的表情,他原以为皇太子一定会勃然大怒,没想到皇太子却淡定如此,连表情都没什么变,一时非常失望,同时又有点惶恐难道皇太子对田守信的信任,已经到了不能离间的地步了吗?

杜勋不甘心,他低声道:“殿下,奴婢还听到另外一个消息。”

“说。”

“田公公好像是田弘遇的远方本家……”杜勋道。

朱慈烺眉毛微微一跳,不过还是不动声色:“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杜勋叩首:“没有了。奴婢告退。”

等杜勋起身离开,快走到殿门口时,朱慈烺忽然心中一动:“回来。”

“是。”

杜勋赶紧转身,两步回到朱慈烺面前,跪在案前。

“田守信一向小心谨慎,你那个小徒弟跟踪他居然没有被他发现,倒也是个人才,你把他叫来,我有话问他。”朱慈烺道。

“是。”

杜勋眼睛里闪过喜色,他知道,皇太子终究是对田守信起了疑心。

半个时辰后,田守信回到王府,直奔后殿。

朱慈烺正在灯下看书。

只有他一人,杜勋和杜勋的小徒弟都已经不在了。

“殿下,所有的帖子都发出去了……”田守信轻步上前,小声禀报。

灯光下,他脸色一如往常的平静,眼睛里带着笑

朱慈烺看他一眼,点头:“好,你早点去休息吧。”

“奴婢不累。”田守信笑,为朱慈烺泡了一杯热茶,说一些去到诸位大人府上的趣事。太子求字,各位大人都是吃惊,面对田守信,都想要从他口中套出皇太子的意图,因此对田守信百般巴结,小费更是不吝啬的给,一趟下来,田守信怀中塞了差不多一百两银子。

第303章 欲擒故纵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官员都给小费,左副都御史方岳贡就一分银子也没给。一间破宅,一个书童,就是这位正三品左副都御史在京师的所有,家中摆设更是寒酸,怎么看都不像朝廷三品大员的住所,方岳贡曾经做过户部尚书,门生故吏也有不少,但生活却如此节俭,田守信见了非常感叹。

朱慈烺听了也是感叹,严格来说,大明朝官吏贪墨的情况并不是历朝历代最严重的,赋税失衡,朝廷收不到银子才是大明覆亡的原因。

礼部尚书林欲辑是唯一闭门不见之人看来他对皇太子的成见还是没有消去。

其他大人都客客气气,最热情的当然是兵部尚书陈新甲。

吴甡蒋德璟等东林人,包括新上任的吏部尚书郑三俊都是不冷不热。这三人都没给小费。

“刘宗周呢?你见他没有?”朱慈烺问。

“没见,不过他的书童却收了帖子。”田守信道。

朱慈烺有点意外:“哦?他还住驿站吗?”

“是。”田守信点头,笑道:“这总宪大人的脾气可真是倔,奴婢听说,他今日又上了请求致仕的折子。算了这次,他已经连上三次了。但皇上一直都没有准。”

朱慈烺心中微微有歉意,如果不是他从中作梗,刘宗周肯定不会这么快就想要致仕退休,以六十四岁的年龄和执拗的脾气,恐怕再也没有出仕的可能了,沉思了一下,朱慈烺道:“守信,明天你把宫中送来的猕猴桃,挑一些好的送到驿馆。”

田守信微微一惊:“殿下,那可是皇后娘娘……”

“照我说的做。”

“是。”

一直到晚上10点多,朱慈烺才上床休息。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询问田守信昨晚外出之事,就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深夜。

紫禁城里某一个偏僻的小院中。

西厢房亮着灯光,提督东厂太监王德化坐在大椅里,心事重重。烛光下,他额头上的血疤清楚可见,那是日前他在崇祯帝御前拼命叩头的结果,他的头没有白磕,崇祯帝虽然当时震怒,眼神像是要吃人,一瞬间,王德化甚至有一种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将要被推出去斩首的幻觉,不过还好,他挺过来了,崇祯并没有责罚他。

相反,他成功的在崇祯帝的心中播撒下了一片怀疑的阴影。

想到这一点,他心中不免有点得意。

全天下也就他有这个本事了。

“干爹,这件事还要继续吗?”

小太监李晃站在面前,一脸忧虑的问。

看一眼这其貌不扬的小太监,王德化脸一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李晃低下头:“儿子只是觉得,事情可以结束了。”

“嗯?”

王德化手里原本把玩着两个铁球,听李晃话里有话,他手腕一下就停住了,目光冷冷地盯着李晃:“你……后悔了?害怕了?”

李晃撩袍跪倒在地:“儿子这条命是干爹给的,上刀山下火海儿子都不会犹豫,这点事岂会害怕?”

“那为什么要结束?”王德化冷笑。

“因为儿子想错了,也猜错了!”李晃叹:“儿子最初以为,既然皇太子对干爹您有所成见,那么挑拨勋贵们和太子的关系,给太子制造一些麻烦,干爹你再适时出手帮忙,博取太子的好感,如此,太子必然会改变对您的看法,干爹的位置也就稳固了。但事情的发展却出乎儿子的意料。”

“你是在怨我不该密报陈新甲和吴甡之事?”王德化脸色更冷。

“儿子岂敢?”李晃叩首:“干爹您是东厂提督,是皇上的耳目,当您发现太子和兵部尚书、兵部侍郎来往甚密,向皇上禀告是你的职责,如果你隐瞒不报,被骆养性报上去,那干爹您就被动了。”

王德化哼一声。

李晃继续道:“皇上对太子虽然有所疑心,但父子情深,他对太子更多的是爱犊之情,只这些小打小闹,根本无法动摇太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而如果密报的多了,以皇上多疑的性格,不疑太子,怕是要先怀疑干爹您了。最重要的是,

太子的能量和聪慧超过儿子的想象,儿子原本以为,皇太子虽然有点小聪明,但凭借的只是他皇太子的身份,真正做起事情来,他手腕还是嫩了点,肯定做不成大事。一旦他失败了,干爹您就有出手表现的机会了。”

王德化又哼了一声。

“但儿子错了,从裁撤京营的冗员,整顿京营,招募新兵,太子做的有声有色,别人都做不成的事情,竟然是被他做成了,朝堂上的事更不用说,而最让儿子担心的是,太子居然派人在宫中打听是谁向皇上推荐了吴襄和李国祯?儿子用了一番力气,想要把幕后的人找出来,但一无所获。由此可知,太子在宫中有一股我们不知道的力量。”李晃忧心忡忡。

王德化眉毛跳动了一下,李晃的话说到了他的痛处,不过他态度依然强硬:“肯定是坤宁宫的徐高在搞鬼!哼,就算李国祯和吴襄是咱家推荐的又样?何况咱家也不是推荐,只是顺口提了一下他们的名字,皇上听见了非要用他们两,咱家有什么办法?”

“但太子不会这么想,从他将吴襄和李国祯两人闲置就可以看出他对这项人事任命的不满,大明朝内监不得干政,一旦太子知道是干爹动了手脚,而且是想要掣肘他,他对干爹印象恐怕会更加恶劣,儿子担心,太子终究会疑心到干爹头上!”李晃拜伏不动。

王德化冷笑:“随他!今上还在,咱家尽忠的是今上,不是太子。”

“可一旦皇上龙驭宾天,太子继位,干爹到时该如何自处?”李晃脸色凝重:“历来臣跟君斗,能占到便宜,除了自身高超的手腕,还需要君上的愚蠢配合,儿子手段不如前人高明,但皇太子的聪慧却胜过前人,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争斗,因此儿子以为,现在住手正是合适,不然继续发展下去,儿子身死事小,但如果牵连到干爹您,儿子就万死莫恕了。”

说完叩首在地,肩膀微微耸动,好像是在哭泣。

第304章 真实身份

房间里陷入沉寂。

王德化的眼角剧烈跳动。

李晃的话字字如剑,深深刺入他心中,让他有一种前途黑暗、心惊胆战的感觉。

半盏茶后,王德化恨恨地道:“咱家何尝不想收了?跟储君作对,连刘瑾、魏忠贤都不得好,咱家又岂能胜过他们两人?但太子明明就是在针对咱家,涂兴哲死前说的很清楚,太子调查他很长时间了,他送给我的那些金银,太子也都知道了,但却隐而不发。那日咱家到信王府宣读圣旨,太子一派和蔼,嬉嬉笑笑,但咱家这些天细想,却越发觉得不对劲,以太子的霹雳手段怕是不会放过咱家的,咱家若是不耍点手腕,恐怕等不到新皇登基,立刻就会被他惩治!”

李晃抬起头,一脸赤诚的道:“干爹,当日您问儿子该如何处置,儿子提了上中下三策,今日儿子同样有两策,只要干爹愿意听从,定能平安。”

“说。”王德化心情烦躁,手里的铁球越转越快。

“第一,将李守锜和骆养性杀人灭口之事,和盘托出,全部告诉太子。”

“第二,涂兴哲送给您的银子,一分不少,全部交给太子,如此,太子必不会再为难。”李晃缓缓将两策说完,然后拜伏在地,等王德化决断。

王德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这是全面投降啊。

李守锜和骆养性杀人灭口的把柄他好不容易掌握了,可以用来要挟二人,现在这么轻易就告诉太子吗?涂兴哲送他的银子,前前后后将近有二十万两,一旦交给太子,不但是自承错误,也等于是被太子捏住了脖子,如果被皇上知道了,他更是小命不保,以后太子继承大统,也绝不会再用他这个贪污犯担任司礼监掌印大太监。

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太监爬到提督东厂太监的位置容易吗?

李晃这出的什么主意?是要我死吗?

王德化越想越怒,忽然一声怪叫:“你这什么馊主意?你想要害死咱家吗?”猛地跳起来,将手里的两只铁球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砰砰!”

差点就砸到李晃的脑袋上,几乎就是擦着他头上飞过去的。

李晃吓的魂飞魄散,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干爹饶命,干爹饶命啊!”

铁球将地砖砸出了裂缝,甚至还冒起火星,跳跃着不知道滚哪里去了。

王德化瞪着李晃,喘着粗气,眼神像是要吃人。

不过很快的他就冷静了下来。

毕竟是提督东厂太监,每日在崇祯帝身边,没有超群的智商和一定的手腕,是不可能生存的,虽然太监的生理缺陷让他有一种偏执,不过总体上他还算是明智的,他知道李晃说的基本都是对的,臣跟君斗,历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太子已经显示了相当的手段和睿智,继续给太子使绊,真有可能被太子察觉,从而大祸临头。

不过就这么放弃眼前的一切,王德化却也是不甘。

在没有利益的情况下,李守锜和骆养性的事他不想告诉太子,二十万两更是一两也舍不得拿出来。

怎么办?

王德化一时没有了主意。

想放又不能放,想退又不敢退,进退失据,彷徨无主。

“下去!”王德化烦躁的向李晃挥手。

“儿子告退。”

李晃爬起来,一脸惶恐,冷汗淋淋地退了出去。

王德化颓然坐回椅子里。

房门外,李晃小心翼翼的关好房门,转过身时,他脸上的惶恐却变成了冷笑就好像他一直都在伪装。

旁边有小太监叫李公公,并送上灯笼。李晃挥退小太监,提着灯笼,走回廊,穿后院,来到后院西南角的一间偏僻房间。这里就是他的住处了,作为王德化面前的红人,李晃原本可以有更好的居住环境,但他却偏选了这么一个偏僻的角落。

进门之前,李晃不动声色的左右观察,又看了看门线,门线上有暗记,如果有人曾经闯过,他立刻就会知道。确定没有异样之后,李晃推门进入,关上门,插上门栓,将灯笼挂在架子上,随手点亮了桌上的蜡烛,正要吹灭灯笼,就听见有人轻轻地叩动后窗的窗棂。

“噗!”

李晃一口吹灭灯笼。

再回身时,身后已多了一个人。

房间有风吹过,原来那人是翻窗而进的。

黑色的纱帽,青色的袍服,三十多岁的年纪,原来是一名青袍太监,但如果是认识他的人见了,一定会吃惊,因为他名叫沈沾,是田贵妃的承乾宫的管事太监,但沈沾明明是一名绯袍太监,今晚怎么换成青袍了?

李晃却一点都不惊奇,仿佛他跟沈沾早已经很熟悉,自顾自的在桌边坐下,提起桌上的铁茶壶,咕咕倒了一杯冷茶。

沈沾追过来,目光盯着李晃:“怎样?他动心了吗?”

李晃端杯啜饮,压着声音:“还差最后一点火候。不过一不做二不休,他既然做了,就休想再脱身!”

“要小心,千万不可露出马脚。”沈沾脸色凝重。

“放心,自从进了东厂,我就没想再活着走出去!”

沈沾点头:“告诉你一个消息,那美人儿已经进宫了。”

李晃放下茶杯,面露喜色:“太好了。对了,那美人儿真有那么美?”

沈沾点头,嘴角带着笑:“不夸张的讲,比娘娘还要美呢。”

“那计划就一定能成!”李晃抚额而笑,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下就红了,声音微微哽咽:“娘娘身子怎样?每日进药可还及时?”

沈沾眼睛也红了,但脸上还是笑:“放心,有咱家在,娘娘身体不会有问题。”

李晃沉默一下,忽然道:“都怨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啊,如果不是我们粗心大意,小殿下又怎么会,娘娘又怎么会……我等九死莫恕啊!”

声音忽然哽咽。

沈沾受他情绪感染,也低头默然。

连桌上的烛光似乎都在轻轻摇动,好像是在为那个夭折的小皇子而悲伤……

……

第二天早上,朱慈烺一直担心的一件事情终于是发生了。

那就是,京营出现了逃兵。

第305章 第一堂课

其实高强度训练开始的第二天就有逃兵出现了,不过都是零散的一两人,且都出自辅兵营,但昨晚翻越围墙,逃离军中的逃兵却是来自精武营,而且一逃就是十几个,所幸被巡夜的士兵即时发现,在值班将领的指挥下,将他们全部都抓了回来。

“臣有罪,请殿下责罚!”贺珍跪倒请罪。

他身后,各营参将千户们跪成一片。

倒是吴襄和李国祯置身事外,他们是皇上的御命官员,朱慈烺对他们两人有优待,不值班,不在岗,军营夜晚逃兵之事没他们的责任。

“起来吧,这事和你们都没有关系,真要找责任也是我的责任。”朱慈烺面色凝重,逃兵是军队的癌症,一直逃兵不断的军队不可能是强兵,要想练成一支强军,就必须杜绝逃兵。

“所有逃兵都押到城外大校场,中午之后,本宫会公开处置!”朱慈烺冷冷道。

“是。”

为什么是中午?因为朱慈烺上午没有时间,上午他必须在信王府听翰林院的老师讲课。

刘宗周捅破了他一月没有上课的窗户纸,崇祯帝震怒,不管是为了平息崇祯帝的愤怒还是为了保护王铎吴伟业等詹事府官员,朱慈烺都不能再像过去那般狂野了。

王铎还在病假中,詹事府暂由少詹事方拱乾代理,方拱乾是崇祯元年进士,除了四书五经之外,别无长才,不过胜在有自知之明,虽然是少詹事,但对詹事府的具体事务,尤其是皇太子的教学事务并不干涉,皆由左庶子吴伟业安排。

最初,詹事府设五品春坊大学士,由朝中有名望的大臣兼任,掌太子上奏疏、下启笺及讲读之事,但春坊大学士与内阁大学士容易混淆,遂在景泰年间废除,所掌事务由左右庶子、左右谕德分领之。因此左右庶子、左右谕德是真正教导辅佐,每日待在皇太子身边的人。

左右庶子是正五品,左右谕德是从五品,有明一代,这四个官职出了无数名臣。

皇太子小时候学的是四书五经,到朱慈烺这个年龄,讲官们主要教授的是尚书、春秋、资治通鉴、大学衍义、贞观政要等治国理政之书。

朱慈烺暗叫幸运,如果让他去学四书五经,他就真要疯了。

今日讲的是大学衍义补卷七正百官。

皇太子的课程都是早就安排好的,朱慈烺承接的是朱慈烺本尊过去的课程。

讲官是翰林院的一位学士。

停了这么多天,皇太子终于重新听课了,左庶子吴伟业以下,所有人都是兴奋,那一位学士讲的更是唾沫横飞能给皇太子的讲学,那可是得来不易的机会,大明朝很多的重臣、名臣都是太子讲官出身,一旦被皇太子赏识,等到皇太子登基,那就是登天从龙之功啊。

“百官所任者,一时之事史官所任者,万世之事……”翰林学士声音悠扬。

朱慈烺正襟危坐的静听,但心思却飘到了城外大校场。

逃兵该如何处置?是依军法严惩还是网开一面?逃兵的出现意味着京营的管理出现了漏洞,要怎么弥补?

“殿下,殿下?”

为朱慈烺讲课的翰林学士很是灵醒,见朱慈烺呆呆出神,他立刻就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用一种恭敬但又很严肃,同时带着责备的目光看向朱慈烺。

“哦。”

朱慈烺惊醒过来,连忙用心静听,不过渐渐的,他又不以为然了。

明朝中前期,皇帝对太子的教育培养是非常重视的,从开国皇帝朱元璋设立詹事府到现在,能成为太子老师,或者能给太子讲课之人,都是一时之翘楚。不过老师如此优秀,但教出来的学生却都不怎么样。历朝历代中,明朝皇帝的诗词人文水平公认是比较差的,从朱元璋到崇祯,其间虽然有好几个喜欢写诗的皇帝,但写出来的诗词都难登大雅之堂。

而到了明后期,皇帝对太子的教育却懈怠了,尤其万历皇帝最是典型,为了“争国本”,万历皇帝一直没有册立皇太子。没有皇太子,詹事府就没有教导的对象。这一来,就把后来的光宗皇帝朱常洛耽搁了,在八岁之后,朱常洛差不多五年没受过什么教育,连带着他儿子万历的孙子,天启帝朱由校也被拖累了,小朱由校没有良师指导,每日跟太监玩耍,不知怎么的就喜欢上木匠活了。

吸取爷爷、老爸和兄长的教训,崇祯对儿子的教育非常重视,詹事府人员配备是明后期最强大的。朱慈烺本尊每天学习的时间最少在八个小时以上,除了读书就是读书,以至于睡眠不足,脑子昏昏沉沉,不小心失足掉进了池塘。

这才有了朱慈烺的穿越。

朱慈烺是幸运的,因为不幸落水,他“癔症”了一个月也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病好之后不上课,也有脑子昏沉的借口,加上国事糜烂,松锦之战又在进行中,崇祯帝每天焦头烂额,对太子的督促有所疏忽,因此朱慈烺才能有一个多月的轻松时间。

现在被刘宗周点破,朱慈烺无法再轻松。

而眼前这一位翰林院学士的讲课内容,又让朱慈烺心生感叹。

并不是翰林院学士讲的不好,而是因为对治国无用。

虽然朱元璋对皇太子的教育非常重视,并设立了詹事府,但从结果上看,明朝的皇家教育对皇帝的治国能力并没有多少加强,皇太子在7岁到15岁由詹事府教育,登基成为皇帝后由翰林学士进行定期讲座,但讲座的主要内容仍然不脱于古板的四书五经,很少涉及当下的时政。

当年幼的万历、崇祯皇帝向学士们提出如何解决现实问题时,学士们的标准回答无非是:治国不在于权谋智略,不在于整经备武,而在于“德”。皇帝努力“修德”成为国民道德典范,天下自然就会太平了。

如此迂腐,又焉能培养出合格的皇帝?

坚持一个时辰,这一堂课,终于是结束。

第306章 处置逃兵

虽然心中烦躁,但表面上朱慈烺却不得不假装很受用的样子,以保持皇太子的威仪,也给宫中的父皇看。他微笑赞赏翰林学士,赐酒饭。翰林学士行谢恩礼。一番繁文缛节之后,今日讲课才算结束。

朱慈烺长长松口气,他现在终于是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学生会逃课了。

等方拱乾、吴伟业带着詹事府官员退下,朱慈烺匆匆用完午膳,直奔城外大校场。

听翰林学士讲“之乎者也”是一种折磨,城外大校场才是朱慈烺现在最关心最在意的地方。

……

城外大校场。

三万将士在校场上肃然而立,十几个逃兵则被五花大绑的押解到了校场中央。

照京营军规,逃兵战时斩首,平时八十军棍。八十军棍比直接斩首好一点,不过却也是九死一生,很少有人能捱过去的,因此十几个逃兵都面如死灰,哆哩哆嗦。

朱慈脸色凝重,目光冷冷扫过面前的逃兵。

十三个人,小的十八,大的三十多,都是原先京营裁撤保留下来的兵。

目光所及,所有逃兵都低下了头,胆小的甚至已经尿裤了。

皇太子可是一次斩一百人头的狠角色啊,今日怕是没有好了。

“为什么要逃跑?”朱慈烺冷冷问。

逃兵们把头垂得更低了,没有人敢回答。

朱慈烺指向了站在最前面的一个身材还算高大,不应该当逃兵的士卒:“你来说。”

被点到名的那名士卒耷拉着脑袋,迟疑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回殿下,操练……实在是太累,责罚实在是太重了,草民受不了了,求你饶了草民,放草民回家吧。”说到最后,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其他逃兵也受到了感染,呜呜地全哭了起来,最后全部跪在地上,哭喊饶命。

校场上的三万将士也都露出凄苦之色。

这二十多天的操练几乎让每个人都褪了一层皮,每个人都在勉力支撑,如果不是后勤有保障,能吃饱喝足,早就一哄而散了。

“都闭嘴!像个娘们似的,谁再哭,现在就斩他的脑袋!”徐文朴忍不住怒喝。

这些逃兵中有一半是他的部下,让他脸上无光,因此他尤为恼怒。

被他一喝,逃兵们吓的都不敢哭了。

贺珍皱起眉,狠狠瞪了徐文朴一眼,意思是说无礼!太子在处置,哪有你说话的权力?

徐文朴这才意识到自己僭越了,急忙退回去。

对徐文朴的僭越朱慈烺并不在意,他冷冷看着逃兵们。等他们哭的差不多了,才大声的问:“京营操练是很累,那你们当了逃兵,回了家,是不是就不累,就可以轻松的过完这一辈子了呢?”

逃兵们都愣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回家当然不会轻松,官府会搜捕,家里人会提心吊胆,为了安全,他们只能背井离乡的逃难,可天下这么乱,处处烽烟,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京营待遇很差,还是饭食很差?让你们吃不饱,穿不暖,以至于你们宁愿冒着杀头的危险逃跑,也不愿意在京营安心操练?”朱慈烺没有理会逃兵们的犹豫,继续喝问。

“说!!”见没人回答,朱慈烺大吼。

逃兵们都被吓了一大跳,那个高个逃兵一惊之后连忙答道:“回殿下……没有,京营一切都很好,草民……长这么大还从未一天吃过三餐,也没吃过这么好的饭食。”

“那就是说,本宫没有亏待你们了,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还要逃跑?你们跑了又能去哪里?回家被官府捉拿,还是背井离乡的逃往外地?就算你们真的能逃走,那四处流浪,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不知哪日就会冻死在路边的惨状,难道会比京营的操练好吗?”

朱慈烺大声道。

鸦雀无声。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皇太子说的一点都没错,他们做了逃兵,迎接他们的只会是背井离乡的凄惨。趁夜逃跑,本就是一时脑热,他们早就已经后悔了,现在听皇太子这么一说,心中的悔意就更多了,呜呜的,不知道是谁带头,逃兵们又开始哭了。

旁边,十个思想教导官将朱慈烺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了心里,士兵逃跑,除了各队队长,旗总和把总之外,他们这些思想教导官也是有责任的,因为他们没有注意到士兵思想的波动,没有提前预防并加以疏导,以至于出现了逃兵,虽然朱慈烺没有责怪他们,但他们心中都是惭愧,从今天起,他们要更加留意士兵们的想法,逃兵这种事情绝不能再发生。

朱慈烺大声道:“京营操练是很辛苦,这一点,本宫和你们一样清楚,但别人能受了,为什么你们受不了?难道他们脖子上都安了两个脑袋吗?宝剑锋芒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没有严格的操练,又怎么能锻炼出强健的体魄和对阵杀敌的决心?又怎么能抵御建虏,保护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不被敌人所伤害?更不用说,只有练出了本事,才有升官进爵,为自己,也为子孙谋一份功业的可能,别人拼尽全力也进不了京营,你们却想要逃走,你说,你们是不是糊涂?!”

“我们错了,求殿下饶命啊……”逃兵们又哭了起来。

朱慈烺不理会他们,扭过头对身后的贺珍说道:“照军法,每人八十军棍!!”

“遵命!”贺珍神色凝重。

当着三万将士的面,十几个逃兵公开接受军法。

行刑的军法官采用的是“死杖”。

“砰砰砰……”

军棍齐下,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不但士兵,就是各级将官也都是微微变色。

皇太子军法,果然是严厉。

八十军棍下去,除了一人命大,侥幸没死之外,其他人当场就没了声息。

杀鸡儆猴。

朱慈烺硬着心肠,从头看到尾。

慈不掌兵,治军必须从严,军法必须不折不扣的执行,不然就无以练成强军。

思想教导官和各级军官又趁热打铁,将当逃兵的害处大肆宣扬,原本一些受不了京营操练之苦,想要当逃兵的士卒,立刻就收了逃跑的心思,当逃兵必死无疑,留在京营操练却有光宗耀祖,升官发财的希望,两者一比较,还是不要当逃兵的好。再说了,别人能承受,我为什么就不能承受?诚如皇太子所说,难道别人脖子上安了两个脑袋吗?

第307章 第一袁粉

“不想饿死、不想冻死路边的,就在京营好生操练,我朱慈烺再重申一次,只要你们忠心为国,奋勇杀敌,官位勋爵绝对少不了你们的!如果你们想要当逃兵,就想一想能不能承受八十军棍吧!”

行刑结束,朱慈烺再一次训话。

三万将士鸦雀无声。

朱慈烺又宣布,今晚每人加一个鸡蛋。

校场立刻欢声雷动。

看到重新被鼓舞起来的士气,朱慈烺暗暗松了一口气。

治军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无非就是令行禁止,赏罚分明,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对违纪之人绝不能有任何仁慈,对有功之人的赏赐绝不能有任何吝啬,再配以严格而有效的操练,充裕而没有后顾之忧的军需后勤和精良装备,一年之后,一支如身使臂、如臂使指的劲旅自然就会出现。

处置完逃兵之后,朱慈烺将把总以上的将官召集到中军帐,平静但又不失严厉的训话。最后做出惩戒,逃兵所在小队的队长撤职,旗长降为队长,把总罚俸一月,千总带着把总操场十圈跑。虽然有逃兵出现,但操练却不容有任何懈怠,但有放松标准或者虚掩应付者,一律军法从事!

众将都是凛然。

“执行吧。”朱慈烺挥手。

“是。”

出了中军帐,徐文朴脱去铠甲,带着手下的三个把总在操场上十圈跑。将官因为逃兵被惩戒,而且还是操场十圈跑,这样的处置在大明军队里还真是少见,不说京营,就是眼下战力最强的关宁军也经常会有逃兵出现,除了逃兵斩首,对将官不会有任何惩戒,皇太子算是开了一个先河。

“太子爷真是进退有度、治军有方啊……”精武营主将吴襄摸着斑白的胡须轻声叹。

他身边没有旁人,只有小襄城伯李国祯。两人年纪虽然差了许多,但李国祯是勋贵,两人又是同时奉旨到京营任职,最主要的是,两人都意识到自己被皇太子“闲置”了,虽然表面上佯装不知,但心里却多有不满。同病相怜之下,两人心思自然要比其他人亲近一些。

经过德胜门军营之事,李国祯比过往小心了许多,他佯装没有听出吴襄语中的酸意,恭敬的道:“是呀,太子天纵英明,真乃我大明之福。”

吴襄瞟了李国祯一眼,疑惑这位小伯公最近怎么改了性子?刚到京营的前两天,他可没少酸言酸语,难道是有什么变故吗?算了,他这年轻的伯公都能耐的住寂寞,做一个闲散提督,自己这样的老头子又有什么不可以?

嘿嘿一笑,扶剑走了。

等吴襄走后,李国祯脸上的笑意变成了阴沉。

他自恃才高,一心想要建功立业,但偏偏遇上一个看不上他的皇太子,以至于怀才不遇,有志难伸。唉,时也,命也?李国祯仰头看天,眼睛里满是落寞和苦涩……

“张家玉,你留一下。”中军帐,朱慈烺留住了赞画张家玉。

“是。”

张家玉站住脚步,向朱慈烺躬身行礼。

张家玉“岭南三忠”之一,着名抗清英雄,长的帅,少小就有大略,又是举人,那日和张名振一番比试,从武力到智谋都不落下风,是一个能文能武的大才,尤其对鸳鸯阵的理解令朱慈烺眼睛一亮。朱慈烺留他在军中做赞画,一来是千金买骨,给天下读书人做榜样,二来也是想要重点培养,经过这几天,他对张家玉有了更多了解,因此想要找张家玉谈一谈。

“元子,你对中原局势怎么看?”朱慈烺走到河南地图前。

张家玉跟过来,英俊的脸庞上满是兴奋想不到皇太子会亲自询问他对时局的看法,到京营时间虽然不长,但京营气象却让他眼睛大亮,在他看来,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京营必然会成为一支精锐,而这一切的变化都赖于太子的抚军。太子英明啊。也因此,他投笔从戎的决心更加坚定,但为了光大门楣,明年的会试还是要参加的,不管中与不中,他都要从军跟随太子。

张家玉朗声回答:“回殿下,流贼虽然势大,但外强中干,只要开封不失,谋划得当,三边总督孙制台、丁督师、保定杨制台和左良玉的人马,一起出击,紧密配合,定可将流贼剿灭在河南境内!”

朱慈烺淡淡笑。

张家玉虽然是举人,但毕竟没有上过战场,又血气方刚,所以看轻流贼一点都不奇怪。

虽然张家玉的判断失误,但朱慈烺并不生气,反而很欣慰因为他从张家玉身上看到了文人少有的英武之气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豪迈,如果张家玉哆哆嗦嗦,唉声叹气,朱慈烺反倒是要小看他了。

而且也不能说判断失误,因为张家玉所说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各部要紧密配合在如今情势下,这是最难达成的,不说其他,只说左良玉就不会完全听从督师丁启睿的命令。最大的军镇不能百分百服从命令,只想着保全自己的实力,想要所有军镇紧密配合,当然就是缘木求鱼了。

“如果你是督师丁启睿的幕僚,你会如何为他出谋划策?”朱慈烺笑问。

皇太子亲切的态度给了张家玉更多的勇气,他涨红着脸:“回殿下,其实臣最想做的不是幕僚,而是亲自上阵杀敌!不过既然殿下问,那臣以为,丁督师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练兵,按部就班的做自己的事,而不是跟在流贼身后,疲于奔命的救火。”

“但他是朝廷督师,流贼肆虐,他不能不救。”朱慈烺道。

张家玉低下头,不说了。

虽然血气方刚,但他却也知道,有些话不是他能说,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能评论的。

“如果流贼围攻开封,你以为,朝廷该如何救援?”朱慈烺问。

问到实际问题,张家玉回答就不如刚才那么流利了。

不过比起那些读死书的文人,他表现已经很让朱慈烺满意了只要加以磨炼,张家玉应该可以成为一名文武兼备的名将。而历史上的张家玉也的确有过不俗的战绩。隆武元年,清将金声桓围抚州,张家玉率军驰援,十一月中旬,与清兵遭遇,张家玉埋伏诱敌,率众奋战,大败清军,歼敌五千余,解抚州之围,时称“隆武朝第一战功”。

谈到最后,朱慈烺忽然问:“张家玉,你以为朝廷对袁崇焕当初的处置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张家玉一下就呆住了。

第308章 四大罪状

张家玉万万没有想到皇太子会问他这个问题。

如果没有朱慈烺的穿越,按照历史的正常轨迹运行,明年初参加会试的前期,张家玉会凭吊袁崇焕故居及鏖战旧迹,并写下了燕市吊袁督师诗。

黄沙白雾皂雕旗,独赖孤臣两臂挥。

热血作书招死士,裹疮临战立重围。

遂令汉卒闻笳奋,共扫妖氛奏凯归。

劳苦功高谁得似,中山何事谤书飞?

张家玉是一个大袁粉,对袁崇焕当初的遭遇愤愤不平,因此才会写出此诗,但袁崇焕是钦案,朝廷早有定论,张家玉写这样的诗有映射圣天子,对朝廷不满之意。

朱慈烺是一个穿越者,知道张家玉的心意,所以他直接点破。

张家玉却想不到这一点,只以为自己平常的狂妄之言被皇太子知道了,一时脸色发白,冷汗涔涔而下。

“袁崇焕有四罪。一,身为兵部尚书以及蓟辽督师,负责蓟州辽东防务,却怠忽职守,致使建虏绕道入塞二,援兵到达之时,却遣散各路援兵,分守各地,只留关宁军独守蓟州,然建虏却从蓟州僭越而过,直达京师三,妄杀毛文龙,导致皮岛哗变四,私自与建虏和谈,又卖粮米给蒙古朵颜部,而朵颜部转手就给了建虏。如此四罪,袁崇焕难道不该死吗?”

朱慈烺冷冷问。

其实当初处死袁崇焕时,明廷给袁崇焕定了九大罪状,分别是“付托不效,专恃欺隐,以市米则资盗,以谋款则斩帅,纵敌长驱,顿兵不战,援兵四集,尽行遣散,及兵薄城下。”

朱慈烺将其归纳成四罪。

这四罪也是袁黑对袁崇焕的主要攻击点。

“殿下!”张家玉噗通跪倒在地,呜咽道:“督师冤枉啊”

“你想要为袁崇焕?”朱慈烺问。

“臣不敢”张家玉哽咽道:“臣只是不忍看到忠臣蒙冤”

“冤不冤不是你说的。”朱慈烺冷冷道:“袁崇焕是钦案,朝廷已有定论,如果你再有放肆狂言,被有心之人攻讦,影响到你明年会试的大计,我也未必能帮的了你。”

“只要督师的冤屈能够伸张,臣九死无悔”张家玉已经满脸泪水。

“如果你真想要替袁崇焕伸冤,那么就奋发努力,做出一番功绩来,有了功绩才会有人相信你的话,你也才有资格上书圣天子!如果袁崇焕真是冤枉的,圣天子自然会为他。而本宫刚才所说的四项大罪就是关键所在,如果你能找出合适的理由,并做出合理的解释,到时不消你说,本宫自会上疏为袁督师!如果不能,不要说圣天子,就是全天下的百姓也不会信服。”朱慈烺冷冷道。

“臣”张家玉抬起头。

朱慈烺抬手打断他的话:“把你想要说的话写成条陈送到我案前,另外,私下里不得再议论此事,你是我京营赞画,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代表我呢。”

张家玉楞了一下,随即额头冒出了冷汗袁崇焕是钦案,自己说点不满的狂言也就罢了,如果被人误以为是皇太子指使,连累到皇太子,那他就万死莫恕了。

“臣明白了。”

张家玉拜伏在地,脸上的泪水和冷汗混成一片,滴在了地毡上。

张家玉走后,朱慈烺坐在帐中静静沉思,眼神中混杂着无奈和悲伤,

明末乱局中,明廷并非没有人才,但却都损耗掉了。熊廷弼,王在晋,袁崇焕,杨嗣昌,卢象升,郑崇俭,陈奇瑜,孙传庭,每一人都是合格的督抚大才,但这么多的人才,却没有能挽救大明的颓势。

其中袁崇焕争议最大。

由一个小小的知县,最终成为了一名位居二品的兵部尚书兼辽东督师,袁崇焕的才能是无可争议的,正是在他的整饬之下,辽东兵才成为边军第一精锐,但也是在他任内,建虏降服了朝鲜,解除了后顾之忧,大明对辽东的封锁之策被撬开了一道缝隙,建虏可以从朝鲜获取到一些必备的战略物资,而崇祯二年建虏入塞,袁崇焕更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尤其是蓟州僭越之事

“殿下,吴伟业求见。”田守信小声道。

“哦,宣”朱慈烺回过神来。

校场上。

千总徐文朴带着麾下的三个把总正呼呼狂跑。

“总头,卑职连累你了。”把总石祥武一脸惭愧,对自己监督不严,麾下出现逃兵却连累到徐文朴一起跑圈出丑,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徐文朴目视前方,昂着头:“屁话少说,以后给老子盯紧点,再出现逃兵就算太子殿下饶你老子也不饶你!”石祥武是他老部下,贯彻他的命令最彻底,是他手下三个把总中操练最严格的一位,士卒苦不堪言,这一次十三个逃兵,倒有一半是石祥武的部下。

“嗯!”石祥武用力点头:“放心吧总头,再有逃兵出现,你把我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徐文朴哼了一声:“光盯着可不行,还需要有其他的办法。你们三个听好了,从明天开始,老子就搬到你们下面的营房里去住,和兵蛋子们一起操练,一起吃住!老子倒要看看,操练到底有多苦?”

石祥武三人都是吃惊。

“总头,不可以呀!”石祥武叫。

“有什么不可以的,这是老子的命令!”徐文朴一声吼,加快脚步,将三个把总甩在身后。

石祥武三人都知道他的脾气,不敢再劝。

很快,徐文朴要搬到士兵营房,和士兵们同吃同住同操练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营。听到这个消息,不但士兵们吃惊,连朱慈烺都感到惊讶,千总官职虽然不高,只是六品武官,但毕竟是官啊,平常训练都有优待,来回十公里的长跑可以骑马,不必像士兵们一样呼呼长跑。但徐文朴却放弃了这特权,要和小兵们一起吃住一起操练,如此士兵们操练的热情必然会提高不少。

有徐文朴起头,不管愿意不愿意,其他千总都得跟上。

嗯,朱慈烺很欣慰,徐文朴是一个可造之材,未来必可大用。

第309章 府库见底

徐文朴的营帐中,三个把总正在听徐文朴训话。

徐文朴大声道:“你们听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戎服甲胄就要建功立业,当日朱纯臣徐允祯总督京营时我等没有机会,就算有功劳也可能被他们吃了,现在太子殿下抚军京营正是我等的好机会!只要严格操练,奋勇杀敌,还怕太子殿下看不到吗?和兵蛋子们同起居,共操练虽然有点苦,但不趁着年轻受点苦,不在太子面前表现,混一份从龙之功,位列朝堂,还要等以后老了再后悔吗?”

徐文朴虽然不多,但说话却非常有煽动性。

石祥武三人都被鼓动了起来。

石祥武抱拳道:“我等听总头的!”

“错!”徐文朴压低声音,“不是听我的,是听太子殿下的!你看太子殿下将过去的编制全部打乱就知道了,太子忌讳下面的人抱团。你们要真想混一番功业,就老老实实的练兵,杀敌,我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太子殿下就会带咱们出京!”

虽然当日皇太子裁撤军官曾经说过京营要出京杀敌,造成那些世袭军官们人心惶惶,不少人选择了离职,留下的军官们也都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现在听徐文朴这么说,石祥武三人就更是明白:太子不是在恫吓,是真要出京打仗了。

出京是一个危险活,但同时却也是一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如果没有校场的严格操练,就算机会真摆在面前,怕也是抓不住的。

因为必须抓紧操练。

“我等明白了!”石祥武三人抱拳:“谢总头指点!”

黄昏,经过今天一天的酝酿,皇太子向朝中大臣“求字”之事,已经在京师中传了开来,百官不明白,百姓们就更是糊涂了,皇太子这是所为何来啊?开画廊吗?糊涂归糊涂,但百官却都郑重其事的在准备,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写出一副好作品。

皇太子,大明未来的皇帝向他们求字,他们岂敢怠慢?

而今日早朝之上,崇祯帝将皇太子要将东宫庄田分给关外撤回来的百姓之事,告诉了众臣,众臣都是感佩,纷纷赞扬皇太子的仁德。大明朝历代的皇帝皇太子,都热衷于“置办家产”,往内廷里面搜刮,却很少有人像朱慈烺这样,一下就将十万亩的庄田,贡献给国家的。

朝臣对皇太子的溢美之词,飘荡在文华殿里久久不散,但却没有一人提出,没了这十万亩的庄田,东宫以后的开销从何而来啊?

不是没想到,而是故意不提,原因很简单,在百官心目中,皇帝的内库可比户部的太仓库富余多了,承担东宫开销岂是问题?

御座上,听着众臣的赞美,崇祯帝脸色却不是太好看。

十五年了,对文官的德性,他早已经有了深刻了解,在文官们看来,你内库出钱出田是应该的,谁让这天下是你朱家的呢?但却不想,经过十几年的掏掘,内库就算是有一座金山也早已经被挖空了,太子府的十万亩庄田虽然不是太多,但却也是维持东宫开销的必要来源,没了庄田,东宫必然捉襟见肘,皇太子的吃饭穿衣说不定都是问题。

但这些不在朝臣的考虑中。

算了,不跟他们怄气了。

崇祯帝摇摇头,将话题转移到筹集粮饷,剿灭流贼和防御建虏之策上。

立刻,整个大殿就安静了下来。

除了求字,皇太子要将十万亩庄田分给关外撤退百姓之事,也已经在京师传开了。百姓们纷纷称颂皇太子的仁德,从整顿京营,赈济灾民,到京营募兵,百官求字,短短一月之内,关于皇太子朱慈烺的新闻,一个接一个,令人目不暇接。每日在京师的街头巷尾,茶馆酒肆,人们议论最多的就是朱慈烺,从相貌,才识,到英武之气,人们把皇太子传的神乎其神。

乾清宫。

王德化小声汇报朱慈烺杖毙逃兵的过程。

崇祯帝微微点头,暗想:治军严厉,行事果决,不愧是朕的儿子啊。原本对朱慈烺治军的一些不满,一下就消退了许多。

见崇祯帝眼角有喜色,王德化心中懊恼,但没办法,这样的大事他不敢隐瞒,也隐瞒不住,哪怕明知对太子有利,他也得据实奏报。想到李晃的三策和两计,他心思越发烦躁

此时朱慈烺正在头疼。

吴伟业捧着三个账本,愁眉苦脸的站在他面前。

粮库银库都已经见底了,赈济灾民,水利修建,加上京营三万将士的吃喝拉撒和火器盔甲厂的日夜开工,几项加起来每日消耗巨大,十万银子没半月就见底了,朱慈烺原本想要去宫中求一点,但不想宫中传来的消息,从朱纯臣和徐允祯的府中抄出的二十万多两的现银,连内库都没有入,一半运去了宁远,另一半运去湖广,充作左良玉的军饷了,最后进入内库的银子连两万两都不够。

宫中指望不上,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但银子这东西可平白变不出来。

朱慈烺来回踱步,想着从哪儿弄点银子救救急?

见朱慈烺皱着眉,苦无良策,吴伟业出言献策:“殿下,事有轻重缓解,臣以为,应优先保障京营的开销,西直门的灾民可改回三日一赈,北郊的水利,也可以暂缓,等到钱粮到位再恢复也不迟。”

朱慈烺白了他一眼。

吓的吴伟业赶紧闭嘴。

虽然知道吴伟业是好意,但朱慈烺还是有点不悦,西直门灾民一日一赈,是他亲口答应灾民的,这才半月多的时间,就要自毁承诺了吗?他皇太子的面子往哪搁?再者,比起京营的开销,赈济灾民花费的那点粮米,根本就是小菜一碟,京营稍微省一点,就可以省出来的。

至于水利修建更不能停,现在是三月份,正是小麦返青,修建水利的最佳时段,如果错过了,今年的庄稼就享受不到水利工程的益处了。

吴伟业这个人虽然有才华,写的一手好诗,做事也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但情商太低,不会揣测长官的心意,做一个事务官是合适的,但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幕僚长。17

第310章 义卖筹款

说到情商,吴伟业与“秦淮八艳”之一的卞玉京的故事最能证明。崇祯十六年春,吴伟业与卞玉京一见倾情,卞玉京更是手抚几案,脉脉相问:“亦有意乎?”

美人儿当前,吴伟业却顾左右而言他,把卞玉京晾在了半空。

卞玉京叹了一口气,从此不再提起。

清顺治七年,在好友钱谦益的牵线下,历经坎坷的吴伟业和卞玉京重逢,但卞玉京此时已经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了。绝色的美人儿变成了一身黄衣的道姑,吴伟业撕心裂肺,痛悔不已。这段恋情影响了吴伟业一生,直到临死前都还念念不忘。

今世因为朱慈烺的穿越,不知道吴伟业还没有机会见到卞玉京?但如果没有特殊的改变,吴伟业终究还是会痛悔的。

“不,一切照常,应该支出的开销一两银子也不能削减。”朱慈烺摇头。

“可库里只五千两银子了,京营粮米肉蛋每日开销巨大,且最近肉蛋价格一直在上涨,这五千两银子怕只能支撑三天……”吴伟业一脸焦急。

因为京营将士的高待遇,京城每日所需的肉蛋成倍增加,供不应求之下,肉蛋价格差不多涨了一倍。

朱慈烺沉思一下:“你去一趟顺天府衙,要周堪庚想方设法筹半个月的赈济粮出来。”

“那半月后呢?”吴伟业眼巴巴地问。

朱慈烺笑一下:“不用半月,三天之后就会有银子的。”

……

三月十八,皇太子古玩店开张的日子。

前门大街是京师最热闹的街道,没有之一,两侧酒楼茶肆林立,路人也接踵摩肩。而在接近十王府的最繁华地段,一座刚刚整修过的二层小楼静静地矗立着,高悬的招牌上是三个大字:微渊斋。

从小楼开始整修之时,路过的人就在猜测小楼的用途,等到招牌挂起才明白,原本是要开古玩店。

所谓盛世收藏,乱世收金,现在的乱世下,古玩远不如金银器物招人喜爱,不过这里是帝京,百官云集,文华所在,虽然北方各省除了大城市之外,小城市很难有古玩店生存的空间,但帝京的古玩业却没怎么受影响。在微渊斋之前,京师一共有六家比较大的古玩店,售卖的器物从唐代到元代,价值从万两银子到百两银子,生意都还可以,古玩是高端奢侈品行业,经营好了利润惊人,而运营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加上府中和宫中存有不少宝贝,所以朱慈烺才会想要开古玩店。

微渊斋的掌柜叫张乾生,是一位在古玩业里打滚了十几年的老伙计,老成持重,又极善于侃价,田守信将他挖来,考察之后,认定可以胜任,朱慈烺相信田守信的眼光,没有干预,也不方便干预,一切都交给田守信打理。

今天是微渊斋开业之日,上午选了一个吉时,张掌柜命伙计们放了好几大挂大鞭炮,噼里啪啦的放了老半天,烟硝散去,微渊斋早早地开门迎客。

有好事之人进去转了一圈,出来之后连连咂舌微渊斋装修之豪华,宝贝之丰富,价钱之昂贵,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朱慈烺定下的策略,一定要抢下京师古玩的最高峰。

货架上摆满了宋元两代精美的瓷器、各色玉器,墙上也挂了一些当代名人的字画。当然这些东西并不是微渊斋全部的藏品,真正值钱的稀世珍宝,传世名画则藏在内室,不轻易向客人展示。

不过只展示的这些宝贝就足以体现微渊斋的强大实力了。

微渊斋开业,鞭炮齐响之时,朱慈烺的人却不在现场,而是在皇宫。

乾清宫。

“义卖?”

崇祯帝惊讶的看着自己儿子。

“是。”

朱慈烺为父皇解释:“儿臣想向京师的富商募捐,以解城外灾民、北郊水利、还有关外百姓撤退安置钱粮不足的困境,可如果直接向富商们募捐,以他们吝啬的性情,未必肯多出银子,估计就是五十一百两的应付,因为是募捐,朝廷无法强制,只能任由他们应付。但义卖就不同了。”

“怎么不同?”崇祯问,他现在最关心两个问题,一个是抗虏平贼的战略,另一个就是能增加府库收入,但却不会惹起民怨的财政政策。

“募捐没有实物,捐了就捐了,就算朝廷立碑奖励,对精打细算的商人们来说,也是一桩赔钱买卖,因此他们不愿意捐,但儿臣这一次的义卖却是有实物给他们的,那就是朝中百官的字画。我朝士农工商,虽然商人最有钱,但地位却是最低的,商人想要向官员们求字,几乎很难成功,尤其是我朝二品三品、名望卓着的大员,根本不是商人能高攀起的……”朱慈烺道。

听到这里,崇祯帝明白了,脸色立刻就变了:“这不是把满朝百官当成街头卖字的落魄文人了吗?万万不可!”

朱慈烺只能跪下:“父皇,为国分忧本就是臣子的本分,只要能筹到银子,不要说把他们当成落魄文人,就算是把他们当成乞丐,心忧国事的臣子也不会在意,没有银子,不能安置辽东的百姓,就算百官个个都是李白苏轼,又有什么用呢?”

崇祯皱眉不说话,但眼神明显不同意。

百官可以不要面子,但他做皇帝的可不能不要,百官都成落魄文人,那他不就是落魄天子吗?

不可,不可啊。

“父皇,儿臣估算了一下,这场义卖最少可以筹集到十万两银子。”朱慈烺道。

“你说多少?”

崇祯惊讶的抬起头。

“十万两。”朱慈烺重复,他知道父皇动心了。

崇祯将前倾的身子慢慢收回来,靠在御座上,不相信的道:“君前无戏言,你是太子,更应该为人表率。”

筹钱的辛苦和困难他太知道了,他堂堂帝王之尊,崇祯十二年时号召勋贵富商向朝廷义捐,但反响寥寥,勋贵不是装傻就是装穷,万般无奈下,他强制向武清伯李国瑞借钱。

为什么是武清伯?因为武清伯有钱是朝野内外皆知的事情,首富都不出响应,其他人焉会跟从?

但没想的是,崇祯帝圣旨一下,武清伯李国瑞居然闹死闹活,不但哭天喊地的装穷,还将家俱器物拿到大街上叫卖,一副被逼的活不下去的样子,令朝廷颜面扫地。

第311章 卖字先生

崇祯帝一怒之下革了李国瑞的爵位,但没想李国瑞不但是一个吝啬鬼,还是一个胆小鬼,竟然受惊吓死了。

皇亲国戚人人自危,恰逢五皇子患病,于是宫中流言四起,说孝定太后已经化身为九莲菩萨,责备崇祯轻视外戚,因此要降罪于皇帝的儿子身上。不久后,五皇子就病逝了。

崇祯帝虽然不信怪力乱神,但却也十分后悔,不但封赏李国瑞七岁的儿子李存善为侯,还将收缴的金银全部归还。

鸡飞狗跳三个月,惹了一身的不是,最后是一场空。

从那以后,崇祯帝再没有动过向勋贵和大臣们募捐的心思。

而现在,皇太子只靠一些书画,只靠商人募捐就能凑到十万两?他还真是不能相信。

“若筹不到,儿臣甘受惩处!”见崇祯帝有所心动,朱慈烺连忙趁热打铁。

崇祯一咬牙,若真能凑能十万两,他就拼着当一回落魄天子也无妨。

心有所动,但崇祯帝表面依然冰冷:“你如何能做到?那些商人又如何肯多出钱?”

“除了义卖,还有拍卖!”朱慈烺解释道:“一件字画先订一个最低的价钱,公开竞拍,喜欢的买家可以反复出价,你出五百,我出六百,一直到没人出价,价高者得。”

崇祯不是笨人,稍微一想就明白拍卖的深意了。

人都好强,尤其是大庭广众之下,谁也不会轻易退缩。

这关乎面子。

到了最后,拍卖往往会演变成为两三个有钱人的意气之争,你出八百两,我出九百两。竞价成功者扬眉吐气,失败者灰头土脸,往往在下一场拍卖时还得想方设法把面子找回来,而真正渔翁得利的当然是朱慈烺。

而且这不止关乎商人的面子,也关乎朝臣的面子。

如果哪位朝臣的书画被拍出了几十两的低价,大庭广众之下,那位朝臣肯定没面子,而和这位大臣友好的商人肯定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一定要帮着抬价。如此一来就会增加义卖的收入,等于朝廷没有动用任何武力,就让商人们心甘情愿的掏银子了。

朱慈烺解释完毕,静静等待崇祯帝的圣裁。

这一次拍卖他要大搞特搞,而且拍卖的产品又是朝中百官的书画,这样的事情肯定是瞒不过崇祯帝的,既然瞒不过,又知道自己身边有东厂探子,朱慈烺干脆先行请示。

崇祯帝不说话,只表情严肃的看着朱慈烺--儿子的奇思妙想,再一次让他惊奇,然后他忍不住怀疑,这些点子真是儿子自己想出来的吗?联想到一场大病之后,儿子忽然变的成熟、睿智,他越发怀疑,儿子身后有人在指点。如果那人是忠臣也就罢了,如果是一个奸人,儿子岂不是要被误导?

见父皇久不说话,朱慈烺心有忐忑,心想:难道是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许久,崇祯帝叹口气:“也罢……去跟内阁的几位阁老商议一下,如果他们同意,你就去做吧。”

朱慈烺大喜:“谢父皇。父皇,儿臣有一个请求。”

“讲。”

“这笔银子如何使用,儿臣想一人决断!”朱慈烺道。

“准。”崇祯点头。太子生活节俭,每日膳食四菜一汤,这一点和他相仿,崇祯帝颇为欣慰,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太子会乱钱。东宫银子的使用不在乎京营和城外的水利工程,不论哪一个都是在为户部分忧。

“儿臣告退。”

从乾清宫离开,朱慈烺去往内阁班房,见到内阁四臣后,将事情简单的讲了一下。

内阁四臣都有点目瞪口呆,但却没人敢反对。

事情就这么定了。

等朱慈烺走后,大学士谢升幽幽叹口气,苦笑道:“太子这是把我等当成街头的卖字先生了啊!”

正在案后写字的次辅陈演放下毛笔,微笑道:“谢阁老所言差矣。若真能筹到十几二十万两银子,为国分忧,别说一个卖字先生,纵使到街头要饭,又有何妨?”

谢升心中冷笑,脸上却假装尊敬,向陈演深深一礼:“阁老高义,谢升孟浪了。”

“无妨无妨。”陈演笑着还礼。

两位阁老彼此演戏演的和真的一样。

首辅周延儒坐在案后铁青着脸,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拍卖百官字画之事可大可小,大了可说斯文扫地,没了朝廷的颜面,小了可说是百官甘愿义卖,无伤大雅,加上皇太子主导,皇帝又已经默认了,内阁当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周延儒真正忧心的是今天刚刚收到的几封信。

都是江南有头有脸的人物写给他的,而内容无一不是反对朝廷的追逮之策,更有甚者对周延儒破口大骂,周延儒看着心惊又肉跳,江南士子的厉害,他可是深为了解的,不管追逮之策能不能成功,他江南的名声却已经臭了,一旦回乡,不知道要遭受多少人的责骂呢。

“唉,江南要起风雨了啊……”周延儒无声的叹。

朱慈烺前往坤宁宫见母后。

一连数日没有进宫,周后对他甚是思念,今日早上更是派徐高到信王府传旨,要他今天无论如何都得进宫一次。进了坤宁宫,和周后相见欢,坤兴公主更是围在他身边,赶也赶不走,还趁无人时抓住他的手,小声向他哀求。

原来坤兴公主还想要出宫玩。

这一回朱慈烺可不敢答应了,只一劲的装糊涂,气的坤兴公主小嘴一撅,甩开他的手,不理他了。

定王朱慈炯拿来棋盘,要跟太子哥哥对弈。

前世里朱慈烺对围棋就颇有研究,穿越而来之后,朱慈烺本尊残留的围棋意念让他受益匪浅,棋艺精进不少,但跟定王朱慈炯一对弈,他却吃了一惊--别看他这个弟弟腼腆害羞,不怎么说话,但在围棋之上却是大开大合,大杀大伐,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上来的三板斧几乎让他顶不住,幸亏他棋艺精进,否则还真要败下阵来。

周后坐在旁边看,对两兄弟的对弈不干涉,一会看朱慈烺笑,又一会看朱慈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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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兄弟对弈

一局弈罢,朱慈烺胜。

定王朱慈炯不服输,又来第二局。

两局下来,朱慈烺对弟弟的棋风渐渐有所了解。

杀伐果断,极喜欢冒险,但却缺少大局观,常常为了小处的纠葛而忘记了整个大局的得失。

朱慈烺两局侥幸都赢了。

定王朱慈炯涨红着脸,难过的都快要哭了。

这还真出乎朱慈烺的意料,没想到定王这么在意棋局的输赢。

周后没好气白了朱慈烺一眼,像是在说也不知道让着点你弟弟。

朱慈烺也想让的,但实在是让不了,因为两人棋艺相差无几,只要稍让一子,他就必输无疑。

不知道什么时候,坤兴公主回来了,又粘到朱慈烺的身边,扯着朱慈烺的袖子,撅着小嘴,大眼睛眨啊眨的,满满地都是哀求。

唉。

朱慈烺心软了,趁着母后不注意,在她耳边小声道:“好了,别闹了,我会想办法的。”

坤兴公主这才笑了,不过她却也不轻易相信,伸了伸小手指,又瞪瞪眼,意思是说话不算数我可不会放过你!

从坤宁宫离开时,朱慈烺脸上带着笑,心情无比轻松,在这个即将要山崩地裂的乱世里,只有家的温暖、父母姊妹的亲情,才能让他暂时忘记危机的临近。

……

“拍卖?”

听到皇太子的命令,吴伟业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朱慈烺纠正:“不是拍卖,是义卖。照我说的去准备吧。”

“可是殿下……”吴伟业犹豫了一下,忍不住提醒:“在王府是不是有点不妥?”

朱慈烺打断他的话:“没什么不妥的。下去吧。”

“是。”吴伟业只能听命。

下午,京师有钱的富商大贾们都接到了太子府的通知,三天后的上午,皇太子将会在王府后花园召见他们,有要事和他们相商,望他们准时抵达。

轰。

如同是一颗深水炸弹在水池里炸响,整个京师都轰动了。

大明朝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三百年来,从来没有皇太子单独召见商人的先例,而且还是在太子府。

若不是来通报的人是东宫太监,并有锦衣卫相随,富商们都还以为是遇上了骗子呢。

“怎么办?去不去?”

“废话,能不去吗?不去你等着太子爷派锦衣卫提你呢!再说了,那可是皇太子府啊,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机会进去走一遭,如今太子爷请咱们,咱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去的?”

“可我怕去无好去,见无好见啊。”先一人忧心的道。

“你就是想太多了,不就是募捐吗?捐个五十一百两的,到太子府转一遭,见一见太子爷,难道不值吗?”后一人看的比较远。

听到这里,先一人下定决心:“那就去!反正最多一百两,多了绝对不捐。”

富商骚动的同时,文官们却有点错乱了。

皇太子这又是要搞哪一出啊?刚跟百官求字,现在又召见商人,感觉皇太子每天忙忙碌碌,新闻不断,一点空闲都不给别人。虽然说大明朝并没有皇太子不能见商人的祖制,但这么大规模的接见,而且还是在太子府,总觉得有点不妥。

如果御史言官们还在朝,肯定会为此大作文章,甚至掀起一场风波也未可知,但现在“台垣”都已经空了,空有素材,但却也没人能做出文章。

御史是道官,给事中是科官,故而言官也被合称为科道官。又因为御史为台,六科为垣,所以也称为“台垣”。

当然了,言官们不在,但清流还在,当天晚上就有清流奋笔疾书写奏疏,对太子行为表示不满,第二日送到朝中,却发现根本没人理,聪明的朝臣已经意识到皇帝和内阁知道的比他们还早些,甚至可能本就是皇帝的授意。没有回过味的朝臣不依不饶,又继续写第二道奏疏,还有人将启本投到了东宫,劝诫皇太子不可孟浪。只是东宫不是皇宫,没有通政司这种专门负责传递奏疏,上传下达的机构。这些启本送到王府之后就杳无音信了,太子压根不会看。

三日后上午,信王府前的大街上车水马龙,全京师的有钱人无一缺席,都准时准点的来到了信王府。府门大开,在武襄左卫和锦衣卫的引导下,富商们分成两列,鱼贯进入信王府。

第一次来到太子府,大部分富商都兴奋不已,只有一少部分人忧心重重,他们知道,皇太子如此兴师动众,绝对不是五十一百两银子就能打发的,联想到皇太子最近一系列的动作,这些聪明人已经意识到,今日恐怕是要大出血了。

信王府的后花园方圆有十里,朱慈烺原本计划要在中间修一个练兵场,两侧是武襄左卫的营房,营房此时正在修建,但练兵场却暂时停了下来,倒不是朱慈烺改了主意,而是因为人手不足。

虽然没有整修为练兵场,不过原本的那些奇花异草都已经被铲除干净了,假山奇石也都被移走,中间一大片光秃秃的地此时摆了一百多张桌子,富商们进入之后,各寻座位坐下。见皇太子的后花园居然是这般荒凉的样子,比自家的后院都不如,富商们又失望又惊奇,更惊奇的是,在场所的两边都摆了特制的木架子,而在木架之上还悬有字画。

皇太子久久不出现,只有下人们上了一杯茶,富商们坐着无聊,又见武襄左卫和锦衣卫对自己的行动不限制,于是纷纷站起来,观赏木架上的那些字画。

“咦?是工部魏部堂的墨宝。”有人惊奇。

那边的惊奇声就更大:“啊,是首辅周老大人的手迹!”

“啊,刑部徐大人的……”

惊奇之声不断,然后富商们都明白了--前些日子听说皇太子向文武百官求字,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还有一些虽然品级不够,但却是字画名家的官员也收到了太子求字的帖子,眼前看到的,应该就是了。

能成为富商的人几乎没有白丁,多多少少都是懂一点诗文,能鉴赏字画的。反正也闲着没事,于是就纷纷点评了起来。严格来说并不是点评,而是拍马屁。

“魏部堂的字太好了,这瘦金体,啧啧,都赶上宋徽宗了。”

“首辅周大人的字最漂亮,不比颜真卿逊色。”

当然了,一些默不作声的狡猾富商隐隐已经猜到,皇太子肯定不是请他们来鉴赏字画的,此间布置一定是另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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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四大商帮

“当!”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忽然听见一声锣声。

富商们都扭头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正北前方的大木台子上,站了一位满脸微笑的绯袍太监,而在绯袍太监身边立着一个大木架,木架上悬着一面铜锣,刚才的锣声,就是绯袍太监用手中的缠着红布的木缒敲响的。

“是东宫典玺田公公!”有认识的商人小声道。

“诸位请坐,咱家有几句话要跟各位说。”田守信提高声调,满脸微笑的道。

富商们连忙回归座位。

同一时间,朱慈烺在左庶子吴伟业和小太监唐亮的陪同下登上了御园旁边的小阁楼,一边品茶,一边注视场中的动静。

徽商、晋商、老牌的浙商和后起之秀的潮商,另外还有京师本地的巨商,有名有姓的有钱人基本都到场了。京师是天下汇通之地,各地商人在京师都有常驻代表。几大商之中,属徽商人数最多,明末的徽商不止经营食盐生铁粮米,最重要的是把持了一项新兴的,前途无量的行业,那就是钱庄。

后世里虽然是晋商的钱庄最有名,但明末时期,晋商最在行的还是将关内物资贩卖给蒙古建虏人,钱庄这样的轻巧生意,是建虏入关之后才许给他们的。

此时的钱庄被徽商独霸,浙商也有涉猎,不过规模比较小。

朱慈烺扫了一眼,看到了徽商中最有名、最有钱,也是在京徽商领袖的蔡其昌。

面容清瘦,布衣长衫,看起来不像商人,倒像是个儒者,年纪约在六十岁左右,胡须都白了,此时正端着茶碗,不动声色的慢啜,对木架上的字画好像并没有什么多大的兴趣。

徽商以他为中心,圈圈绕绕的坐满了六张大桌。

蔡其昌身边不远处是晋商田生兰。

田生兰是山西八大商家之一,虽然总体生意比不上范家和王家,但在京师的买卖却是超过其他七大家的,因此他也是唯一一个常驻京师的晋商,为了生意,他还将女儿许给了工部尚书魏藻德,至于出塞入塞,和蒙古建虏人交往的晋商传统生意,由他弟弟田生义在打理。

这是朱慈烺第一次见到田生兰,五十多岁的胖子,一脸笑,满脸和气,穿着朴素,乍看像是一个普通百姓。但如果论身家之丰厚,场中恐怕没有几人能比过他。

由田生兰忍不住想到了西山小煤窑:田生兰究竟贿赂了周延儒多少银子,才能令周延儒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他隐瞒徐允祯西山煤窑之事?照西山煤窑的价值和周延儒的胃口,恐怕得一万两银子以上吧?

朱慈烺压下心中的怒意:小不忍乱大谋,让他们再逍遥一段时间吧。

目光扫过田生兰,最后看向在京浙商领袖王青林。

浙商主营丝绸粮米,虽然不如钱庄生意容易,但却也是利润丰厚。

王青林面色发黄,身穿蓝色粗布长衫,小胡须,此时正满脸微笑的同几个潮商商人拱手,他是浙商领袖,近些年浙商在北方,尤其是京畿一代的生意并不是太顺利,因此王青林奔前跑后,一直在江北各省奔波,满脸风霜,四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倒像是五十岁的人。

最后是潮商。

潮商是后起之秀,经营项目比较杂,从丝、绸、茶、米到生铁,都有涉猎,但他们得益最多的却是出海,也就是走私,虽然朝廷严令禁止,并屡屡打击,但却并没有影响到潮商的生意。不过最有钱的潮商不在京师,而在是广州,今天到场的几个潮商,都是一些没有名气的小商人。

至于京师本地的商人,大部分都是田产丰厚、商铺众多的世家子弟,真要论财力,远远不如其他外地商家。

朱慈烺扫过一圈,心中已然有数。

京师有钱的商人几乎全到了,能不能筹集到预定的银两,就看田守信的煽情功夫了。

站在朱慈烺身后的吴伟业却是忧心忡忡,一来他对“拍卖大会”的效果有所怀疑,他不觉得奸商们会慷慨解囊;二来皇太子在太子府举办“拍卖大会”是把自己做小了,堂堂大明储君,应该坐在东宫之中,学习求贤纳谏、阅武崇文、治国安邦的为君之道,而不是每天忙前忙后,为了一些银白之物而绞尽脑汁,甚至是将太子府变成了商人云集的拍卖场!

这是户部的职责啊。

孟浪,荒唐啊。

如果依照吴伟业过去的性子,他一定会劝阻皇太子,但经过了这么多事,尤其是皇太子抚军京营,在京营大刀阔斧的整顿,令京营气象一新之后,吴伟业对自己坚持的某些信念渐渐有所动摇,同时也对性情大变的皇太子产生了巨大的敬畏,以至于他不敢再在皇太子面前轻易发表反对意见了。

吴伟业忍不住轻轻叹口气。

东宫左庶子这个职位,真不好做啊。

“今日招待不周,诸位不要介意。”木台上的田守信已经开始讲话。

富商们知道戏来了,脸上都紧张,心中却想:怕是要募捐了,嘿嘿,任你说得再好,只要咱捂紧了钱袋子,还怕你皇太子硬抢么?

大明虽然没有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律令,但华夏早在汉唐就已经形成了皇帝也不能随意抄家灭门的文明,连蒙元皇帝都乖乖遵从,除非是有罪名,否则即使是皇帝剥夺百姓财产的权力。富商们愿意纳捐是体恤朝廷,不愿意是本分,谁也强迫不得。

如果强迫,必被千夫所指。

“相信大家都已经听说了,太子殿下在城外开设粥厂,赈济灾民,又修缮北郊的水利沟渠,一旦完成,受惠的不只是京营的三十万亩官田,所经区域的农田以后就不会再受旱涝之苦,收入最少提高两成,另外殿下将会把蓟州的十万亩庄田,分给关外撤退而来的百姓,凡此种种,无不是太子殿下体恤百姓,爱民如子的仁德。”田守信大声道。

“太子仁善!”有富商不失时机地带头歌颂,一时响应无数。

田守信微笑,等“歌颂”平息下去之后,继续大声道:“然这些事都耗费巨大,尤其是北郊的水利,没有十万两银子是不可能完成的,还有关外百姓的安置,灾民的赈济,都需要充足的钱粮,奈何现在朝廷财政困难,难以拨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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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无商不奸

和刚才的满场歌颂不同,这会变鸦雀无声了。

富商们都暗想:赈灾修水利都是朝廷应该做的,跟我们诉苦有什么用?哼,皇帝宫中那么多的银钱舍不得出,却要搜刮我们这些商人,唉,商人就是倒霉啊。

田守信目视全场,语重心长:“太子殿下苦无良策,因此不得不向各位求助。”

目光所及的地方,所有富商都低下了头--这世上,除了割肉就数出钱疼,虽然每个人都明白,今天既然来到了太子府,多多少少肯定是要捐一点的,但却没有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奸商!”

阁楼上,吴伟业轻轻叹口气。

朱慈烺不动声色。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

一片静寂中,忽然有一人起身说道:“赈灾是善事,兴修水利和安置辽东百姓更是善中之善,佛祖有言,人溺我溺,人悲我苦,善行虽小,亦是有光,我微渊斋愿捐五百两!”

所有富商都是心中一颤,循着声音看过去,有人认识,有人不认识,认识的小声念出他的名字,原来站起说话的是新进开业,在京师掀起不少讨论,声名大振的古玩店微渊斋的掌柜张乾生!

张乾生是京师人,古玩界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底细,张乾生根本没有财力开微渊斋,他不过就是一个管事的掌柜,背后的店主才是真正的有钱人,从开业到今天,很多人都猜测张乾生的老板会是谁?不过没一人能猜准,今天被太子召见,那位老板没有来,只是代理的张乾生居然一口就敢替老板捐五百两银子,这魄力还真是不小啊。

田守信望向张乾生,假装不认识,笑问:“这位是……”

“草民微渊斋掌柜张乾生,愿为太子殿下分忧解难,捐银五百两。”张乾生恭敬回答。

“好,张掌柜赤诚可鉴,咱家替太子殿下谢你了,以后但有生意往来,王府必优先微渊斋!”田守信微笑勉励。

“谢公公。”张乾生躬身。

田守信看向其他商人。

没有人响应,富商们都低头不语--五十一两百也就算了,但一开口就是五百两,他们还真是心疼。另外,中国人一直信奉财不外露的真理,商人们更是如此,不管多有钱,面对官府的募捐,永远都要假装出穷兮兮的可怜相,谁知道还没有下一次?

因此对微渊斋掌柜张乾生的“自告奋勇”,他们心中都很是不满--你出什么风头?这不是把我们都害了吗?

田守信环视一圈,见无人响应,心中愤怒,但脸上却依然笑眯眯:“张掌柜愿意带头纳捐,咱家很是欣慰,不过今日之募捐跟往日有所不同。”

商人们不说话,心中却冷笑:能有什么不同,不还是掏银子吗?

“往日募捐,大伙捐了银子,却什么也得不到,太子殿下体谅大家,因此今日募捐只要是愿意出银者,不但会得到太子府的赞誉,而且这些字画……”田守信手一指:“也可以任大家挑选,就算是奖励大家为国分忧的忠心吧。”

先静寂了一下,然后轰的一声,就像是开了锅,富商们嗡嗡地议论起来,脸上都带着兴奋---早听说咱们这位皇太子聪慧高远,经常有别出心裁的想法和看法,就算过去不信,今日也是信了。过去纳捐可是什么都没有,只能得官老爷的几句表扬,等交了钱,出了门,立刻就对你变了脸色。

今日纳捐不但有太子府的赞誉,还能得到朝中各位大人的字画。不说其他,只说其中几位书画名家的作品最少就价值两百两,中过状元的几位大人,如首辅周延儒,工部魏藻德的作品不说官职,只看他们的状元身份,价值也在两百两以上,再算上官职,首辅周延儒的墨宝起码价值一千两。

太子府的赞誉,虽然不是皇太子亲笔所书,但肯定也是詹事府的高才所作,加上太子府的红色大印,值一百两应该不成问题。

如果捐个三五百两,就能得到太子府的赞誉和周延儒的字,即得了好处,又博取到了纳捐的好名声,那不是一桩稳赚不陪的买卖吗?

商人们心思活络,立刻就将利弊分析了个清楚。

“草民愿捐五百两。”有商人站起来。

“草民也捐!”

唯恐周延儒的行书被其他人抢先,商人们争先恐后站起来,嚷嚷着要纳捐。

田守信抬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然后继续道:“大家也看到了,现场字画有限,不可能人人有份,厚此薄彼不是太子殿下所为,因此咱家就帮太子想了一个主意,那就是拍卖,场中字画,价高者得。”

“拍卖?”富商们惊奇。

田守信将规则简单的讲述了一遍。

在座的富商都是人精,立刻就明白拍卖的深意了,纷纷交头接耳,嗡嗡地议论,虽然有老谋深算、狡猾如狐者觉得这是一个陷阱,最好不要参与,但大部分的富商都还是接受了。

“咱家再重申一遍,所拍银两都会用于城外灾民赈济、北郊水利和辽东百姓的安置,太子爷会定期公布账薄,给大家一个公正。”田守信道。

富商们都点头,但却没有人相信--银子交给官家,官家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他们这些商人哪有置喙的权力?

知道他们不信,田守信也不再多说,直接宣布拍卖会开始。

整个拍卖形式和现代的拍卖会完全一样,参拍字画按照作者的官职和艺术水平,由低到高,依次上台,并且将由詹事府一位官员负责鼓吹其艺术水平和价值所在。

原本朱慈烺想要用吴伟业的,但想想吴伟业脸皮薄,不善于说假话,做拍卖官还真不合适,于是就另选他人。

“起拍价一百两!”田守信宣布。照他本来的意思,最少应该两百两,因为只太子府的赞誉,就值一百两,但朱慈烺却不这么认为,拍卖会能否达到预期的目标,气氛是否热烈是一个很关键的因素,因此他宁愿降低起拍价,只为了让更多的人参与竞标。人多了,兴奋了,出价不知不觉就豪气了。

朱慈烺不担心商人们赖账,敢在太子府赖账,得先想想自己脖子上有几个脑袋?再者,在场的人都是京师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也丢不起那个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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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一官一价

首先被拍卖的是几位官职不到四品,但却是书画名家的官员的作品。其中就有吴伟业的作品。不止吴伟业,詹事府有名的官员,包括书画大家王铎都为今天的拍卖会贡献了作品。

“田公公,草民有一问。”有一商人举手。

“讲。”田守信笑眯眯。

“只要拍到了,不管价钱几何,都会有太子殿下的赞誉,是吗?”商人问。

“是。”田守信很肯定的点头:“哪怕是最低价成交,太子殿下的赞誉和所拍的字画,都会一并送到各位的府上。”

这一下,富商们都吃了定心丸。

“一百零一两。”

“一百一十两。”

……

竞拍者非常踊跃,叫价声此起彼伏,不过前三副字画的最后成交的价钱却都不到两百两--果然是无商不奸。虽然田守信一直在忽悠,但商人们的钱袋子却依然捂得很紧,并没有因为气氛热烈而激动。两百两买一副朝臣的字画和太子府的赞誉,一点都不亏。

吴伟业脸色微微尴尬,他的作品只拍一百九十两,连两百两都不到,其实不奇怪,吴伟业的诗词字画虽然在士子之中很有名气,但商人们没有太多的艺术欣赏品味,他们更看重的是官员的品级和影响力。

朱慈烺主意到了吴伟业脸上的尴尬,心说这样也好,让吴梅村知道一下自己在普通人心目中的地位,省的他再眼高手低,总是一副怀才不遇的委屈样。

随着字画的陆续挂出和官员品级的增加,拍出的价钱逐渐在提高。

等到顺天府尹周堪庚的作品被挂上去之后,拍卖价达到了一个高点,八百两。

顺天府尹是京师的父母官,在场很多富商都跟他有交情,这点面子肯定是要给的。

吴伟业露出忿忿之色,周堪庚虽然是顺天府尹,但其字只是中等,比吴伟业差远了。“有眼无珠,不识货啊。”吴伟业连连摇头,又委屈又愤懑,为那个拍下周堪庚作品的小浙商感到不值。

“成交!”锣声响起,田守信带头鼓掌,木台边的小太监们一起鼓噪,每一个成功的竞买家都如同是状元一样,被田守信念出台甫,接受众人祝贺的目光,更有两名专门负责的小太监将一张写有拍品编号,证明拍卖成功的硬皮信笺,恭恭敬敬地送到竞买者面前。

宰相门前七品官,东宫太监都是服侍皇太子的,富商们平常巴结都来不及,何曾受过这样的礼遇?

有此一次,这一生也值了。

除了一些老谋深算的没有动作之外,大部分商人都被热烈的气氛所感染,开始大胆出价了,尤其是一些有竞争关系的商人,更是相互加价拆台,绝不能看见对手出风头,这一来一去,不知不觉中又将价钱抬高了不少。

但并不是每一个大官都拍出了高价,左副都御史的方岳贡的行书就是一个例外,几轮下来,居然只拍了四百六十两银子。

县官不如现管,虽然在品级和地位上方岳贡超过顺天府尹周堪庚,但在商人的心目中,一个不打交道的左副都御史的重要性,远远不如顺天府尹。

接下来的高峰是工部尚书魏藻德的山水画。

拍了一千五百两。

魏藻德状元出身,年纪轻轻就成为工部尚书,工部是除户部之外跟商人打交道最多的衙门,因此魏藻德的字画颇受欢迎,出价的商人尤其多。

最终得拍的是京师本地的一位商家。

吴伟业就更是忿然了,若论诗词,这几位大人没一个能比上他,但拍出的价钱却超过他十倍。“我吴梅村就这么不值钱吗?”

接下来,六部尚书和几个侍郎的作品都拍出了不错的价钱,尤其是几个做过地方督抚,未来有可能会入阁的人选,如蒋德璟吴甡等人,他们的作品都受到追捧,最后都超过了一千两。等到了内阁四臣时,竞价更激烈,价钱也就更高了,陈演拍了两千三百两,谢升也两千两,魏造乘差一点,一千六百两。

不知不觉,只剩下最后一副没有被拍卖的作品了,那就是首辅周延儒的行书。

阁楼上,吴伟业由忿然渐渐变成了兴奋--他终于是回归了自己左庶子的角色,今日拍卖不就是为了筹集银子吗?只要有人愿意出银子,管他字画水平呢?

朱慈烺微微苦笑---大明商人的冷静程度超过他想象,现在的收入比他预料的数字低了不少。这帮奸商,一个比一个奸,条件都这么优惠了,却依然没有人愿意出高价!

拍卖中,小太监唐亮拿着笔墨,每拍卖一笔就在册子上记下数字,同时拨动算盘--到现在为止,虽然场中气氛很热烈,但一共只拍了六万多两银子,距离朱慈烺的目标十万两还差一半呢。

“这是首辅周阁老的大作,所书的是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阁老笔法古拙,其字严而不拘,逸而不外,冠绝占今,鲜有俦匹……”木台上,田守信身边的东宫官员大肆吹捧周延儒的书法。

其实不用吹,哪怕周延儒写的是一堆狗屎,只看他二十多岁高中状元,两度为首辅,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经历就足以让商人们掏银子了。

“两千两!”

“两千六百两!”

“四千两!”

周延儒的名号果然不同,商人们出价踊跃,连一直不动如山的徽商领袖蔡其昌也出价了,而且一张口就是四千两,超过前一位的一倍。

蔡其昌一出价,现场就鸦雀无声了。

蔡其昌财力雄厚,又是徽商领袖,辈分在那摆着呢,在场的还真没有几人敢跟他争。

田守信却不能见这种寂静,大声的鼓动:“还有出价的没?这可是周阁老的墨宝,只此一次,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各位千万不要错过!”

一片寂静中,听见有一人道:“四千一百两!”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

原来是浙商王青林。

和蔡其昌一样,王青林一直默默,不管台上的作品是谁,众人拍的多热烈,他都不参与,但等到周延儒的行书挂起,蔡其昌出价之后,他却忽然举起了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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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太子作品

蔡其昌脸色微微一变,别人不知道,但他自己却很清楚,王青林一直想插足钱庄生意,但因为有徽商,尤其是他蔡其昌的压制,一直无法正常的开展业务,因此王青林对他十分愤恨,两人见面嘻嘻哈哈,但背地里却都恨不得对方死,今日王青林压他的报价,明显是想要当众出他的丑。

当然了,周延儒的标的也是原因之一。

周延儒是首辅,权柄巨大,做钱庄生意难免会碰触到律法的灰色边缘,有没有靠山就十分重要,如果能靠上周延儒,那可就高枕无忧了。虽然今天拍卖的银子并不是交给周延儒,但周延儒知道自己的作品拍出了高价,一定会与有荣焉,对买家的名字会有印象,日后到首辅大人的府上拜见,说不定会有不同的待遇。

所以蔡其昌想要拍到周延儒的行书。

王青林想法也一样。

“五千两!”蔡其昌稍微皱了一下眉头,继续出价。

“五千一百两!”王青林想也不想的就跟上。

到这里,傻子也能看出来,王青林这是故意给蔡其昌难堪呢,不然不会一次只加一百两。蔡其昌是徽商领袖,见王青林跟自家领袖不过去,众徽商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除了徽商,其他商人都是看好戏的心理。

“六千两!”蔡其昌眉头皱的更深。

“六千一百两!”王青林看来是咬死蔡其昌了。

“王青林,你什么意思?”有徽商对王青林戳手指。

“肃静!”不等王青林反驳,台上的田守信就沉下了脸,盯着那不满的徽商:“本次义卖是太子钧旨,胆敢扰乱义卖秩序者,休怪咱家不客气了。”

那徽商吓的脸色发白,脖子一缩,再不敢多言。

田守信环视全场,提高声调,微笑道:“六千一百两一次……有喜欢周阁老书法的赶紧出价,不然等咱家数到第三次,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众人目光都看向蔡其昌。

所有人都认为蔡其昌一定会继续加价之时,但不想蔡其昌忽然幽幽叹口气,摇摇头,端起桌上的茶水,悠然的喝了起来。

看样子,他是放弃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众富商都有点失望。

阁楼上的朱慈烺却是点头:拿得起放得下,怪不得这老家伙是徽商之首,换成其他人,肯定咽不下这口气,要继续加价的--银子是小,面子最重要啊,堂堂徽商领袖,岂能被浙商的后起之秀压在头上?

但蔡其昌轻易就放下了,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六千一百两两次……”

木台上,田守信提高声调,目光看向蔡其昌,想要鼓动他继续出价。

但蔡其昌不为所动。

“六千一百两,成交!由南直隶王青林获得!”

田守信只能敲锣。

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六千两一幅画,也算是当代作品的一个高峰了,拍到周延儒行书的王青林颇为得意,抱拳拱手,向鼓掌的各位表示谢意。因为价钱新高,又是首辅作品,所以田守信亲自将证明拍卖成功的信笺送到王青林面前,王青林接住了,向田守信谢,又谢太子殿下。

掌声更热烈,尤其是浙商,他们被徽商压制很久,今天终于在徽商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次。

到此拍卖会好像该结束了,拍到作品的商人兴致勃勃,今日之拍卖不只是募捐,也不只是捧了某个官员的臭脚,隐隐地也有证明自己财力的作用,对生意不无臂助;没有拍到字画的商人虽有点失落,但想到自己省了一笔银子,看了一场热闹,倒也能接受。

但让人意外的是,两个小太监居然又抬出了一个大木架。

咦,难道还有字画?

等木架摆到木台之上,商人们就更是惊奇了。

木架上悬挂着的竟然是一张白纸!

“大家一定奇怪为什么是一张白纸,”木台上的田守信笑眯眯地介绍:“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一副字是要作者现场书写,再现场拍卖!”

富商们恍然,但同时却又更疑惑了,现场书写的人会是谁?既然是排在首辅周延儒之后,那地位应该是高过周延儒的,当今天下能高过周延儒,且在京师的……皇上肯定不可能的,这里又是太子府,难道会是皇太子?

富商们脸上都闪过惊异。

田守信也不隐瞒,直接道:“不错,就是皇太子殿下!”向朱慈烺坐在的阁楼拱手行礼。

富商们这才醒悟,原来皇太子一直在现场呢,纷纷向阁楼行礼。

田守信回转身,面对富商们:“虽然大家今日慷慨解囊,但还是不够的,因此皇太子临时决定,他将亲自下场为大家写一幅字……”

富商们微微惊呼。

作为帝国的储君,皇太子不是轻易能见的,现场书写更是不能想象。

“而且太子爷这幅字跟诸位大人的字不同,他不写诗,也不作词,而是要为诸位写一写商号的名字。只要出了银子,不论挂于室内,还是悬于楼外,太子爷都不会干涉。”田守信道。

此言一出,富商们立刻就轰动了。

帝王可是一字千金。

朱慈烺虽然现在不是帝王,但却是未来的帝王,帝王为商号题写匾额,那可是千百年来未有过的事情,唐宋以来,喜欢题字的皇帝有过不少,但他们题字的地点不是在名胜古寺,就是在皇宫内苑,从没有一个皇帝为商家写过字号。

轰。

富商们一个比一个激动。

如果说周延儒的字可以拉近跟朝臣的关系,那皇太子的字直接就带有庇护的作用了,一旦太子登基,有什么祸夕旦福,只要把皇太子书写的匾额护在身前,大吼一声:“这是陛下的御笔,谁敢乱动?”

更不用说店中有皇太子亲笔的那种广告效果,那恐怕是多少银子也买不来的。

“殿下,万万不可呀!”阁楼上,吴伟业惊的脸色发白,急忙跪倒劝阻。

如果说皇太子在王府召见众商家,又开设拍卖场他,还只是小问题,在御史言官都已经出京的情况下,还不会受到太多的攻击,但给商家题字却是惊世骇俗的大事件。大明朝士农工商,自太祖高皇帝以来就大力打压商人的地位,最初之时,商家子弟甚至不能参加科举,不能穿丝绸衣服,明中后期以后商人地位虽然有很大提高,但明面上依然是打压的对象。朱慈烺可以给庙宇,给名胜题字,却唯独不能给商家题字。

作为东宫左庶子,他不能坐视,他必须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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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两强相争

朱慈烺看也不看他,只淡淡道:“起来吧。此事已经宣布,断没有更改的可能。”

吴伟业耿着脖子,忠言逆耳道:“殿下您身为皇明储君,给商人题字实在是闻所未闻,不说国朝,就说汉唐也无有此事,一旦……”

“如今的形势也是汉唐没有遇到过的。”朱慈烺打断他的话,淡淡道:“内阁百官体恤朝廷,愿将字画交给本宫义卖,本宫身为皇太子又岂能置身事外?我皇明二百七十载基业,到今日虽遇上一些困难,但只要要上下一心,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做大事儿不拘小节,等过几年年景好了,仍旧是一个太平天朝。若是事事拘于小节,自我限定,任百姓流离失所,任官兵没有饷银,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天下大乱,社稷不保。左庶子,本宫说的对吗?”

吴伟业不敢点头,也不能摇头,只能哑在那。

“但这么简单的道理就是有人不明白,”朱慈烺盯着吴伟业,意有深意的道:“需要有人点醒一下他们!”

吴伟业听出了些弦外之音,小心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朱慈烺淡淡一笑,不解释,相信以吴伟业的聪明应该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有些话朱慈烺不方便亲自说,需要有人代言,吴伟业是东林才子,担任这个角色正是合适。

吴伟业呆呆地,没劝住皇太子,却还要帮着皇太子摇旗呐喊,点醒那些反对的人,角色是不是转换的有点太快了?张张嘴,还想要劝说,但太子殿下却已经转头不看他了。

经过这些日子,吴伟业对太子的新脾气已经很深的了解,知道如果继续谏言,太子一定会大怒,虽然不会责罚,但那阴冷的眼神却总是让他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一场大病竟然改了皇太子知书懂礼的性子,如果病前的皇太子,绝不会这么跟他这个老师说话,更不会做这些惊世骇俗的事情。

吴伟业脑子乱哄哄地,呆愣了片刻忽然惊醒:太子刚刚给我下钧旨了,我是听还是不听呢?

呀,呸呸呸,太子殿下的钧旨我岂能不听?

又想:皇太子所说不是没有道理,筹钱确实是当今的第一要务,没钱就没粮,没粮就没兵,没兵就无法终结天下的乱局。而皇太子不能给商家题字也并非祖制,只是从前没有人做过罢了,如果真能筹集到大笔的银子,解燃眉之急,虽有损皇家颜面,但比起崇祯十二年,崇祯帝命令勋贵纳捐,前后折腾一两月,鸡飞狗跳,最后一两银子也没有筹到的窘境要好多了吧?

罢了罢了,谁让自己是东宫左庶子呢,一会就召集人手,将太子的想法散播出去,但愿那些对太子不满,想要弹劾太子的人,听了这番道理之后能改变主意……

花园中。

富商们还在轰动中。

大明朝士农工商,商人们何时得到过皇太子的垂青?刚刚拍到周延儒行书的王青林原本以为拍到了一个宝,现在看起来不过是一根草,和皇太子相比,周延儒根本什么都不是。

田守信抬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继续道:“所以现在是一张白纸,等到拍卖结束,殿下会亲笔书写。诸位如果有意,现在就可以拍了。”

“一万两!”

话音不落,就有人举手,直接一万两起步。

“一万五千两!”

“三万两!”

很快价钱就飙升到了三万两。

一片惊呼。

一幅字三万两银子,已经超过很多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了,不过却没有人觉得贵。

因为那是皇太子,未来陛下的字啊。

“四万两!”一人声音压过其他人。

微渊斋掌柜张乾生。

现场一阵骚动。

“四万零一百两!”众人的惊呼还没有落去,就听见又有人高声出价。

原来是晋商田生兰。

这是田生兰第一次出价,整场拍卖会他一直都很安静,山西商人一向精打细算,花几百两买一张画他还真舍不得,加之他有魏藻德那样的好女婿,就算不买画,官府也不敢刁难他,因此他一直稳坐钓鱼台。

但皇太子的字让他忍不住了。

魏藻德再大也不过是一个臣子,皇太子却是未来的皇帝,如果能得到皇太子的字,他田家的生意必然会水涨船高,

不过他很小气,虽然很想得到,却也只肯多加一百两。

现在有嘲笑声。

田生兰却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对那些嘲笑他的人瞪了瞪眼睛。

哈哈,嘲笑声更大了。

加一百两就想到得到皇太子的亲笔,简直是妄想。

田生兰更气了。

“六万两!”

但不等他收回目光,他的报价就被盖过了。

徽商蔡其昌出手了,报价之前,他有意无意的瞟了王青林一样,明知道王青林不会让他如愿,但皇太子的字他势在必得。做钱庄生意,如果能有皇太子的题字,那简直是请到了一尊镇店之神。

见是蔡其昌,田生兰张张嘴,不敢再报价,灰溜溜但又很不甘心的坐下了。

田生兰不敢挑战蔡其昌,但王青林却不怕,或者说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六万一千两!”王青林举起右臂,高声报价。刚才是每次比蔡其昌多一百两,现在是多一千两。

蔡其昌下面的徽商都朝他怒目而视。

王青林这是故意在捣乱啊。

众人却都是兴奋,继刚才之后,一场精彩而又令人窒息的竞价大战可能又要刚刚开始了。

蔡其昌老脸没有任何表情,看都不看王青林,再次举起右手报价:“七万两!”

轰。

现场轰动了。

阁楼上,吴伟业眼睛瞪圆了,紧张的咬住了嘴唇。

七万两,那差不多就是京营三个月的伙食开销啊。

“七万一千两!”王青林再跟。

“八万两!”

“八万一千两!”

到这里,蔡其昌脾气再好也不免有点动怒了,心想你王青林不想跟我徽商做生意了吗?他年纪大了,不喜欢跟人公开撕破脸,如果是其他物品,他说不定微微一笑就放弃了,就像周延儒的行书一样,但皇太子的手书太重要了,有了皇太子的手书,他钱庄生意说不定能再上一层楼,思忖片刻,他决定一锤定音,不再跟王青林纠缠了,于是报出了一个更高的价格:“我出十万两!”

所有人都激动了。

十万两,一个多么惊人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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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指桑骂槐

阁楼上,小太监唐亮激动的满脸通红:“殿下殿下,有人出十万两了!”

吴伟业也是兴奋。

朱慈烺靠上椅背,长长松了一口气,虽然他有一定的自信,自己的手书应该能拍个不错的价钱,但到底能拍出多少银子,却没有绝对的把握,现在飙到十万两,他终于可以放心了。有这十万两,他不但可以赈济灾民,而且还可以做另外一件大事。

十万两一幅字,绝对的天价了。

就在满场大哗,所有人都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啧啧惊叹之时,王青林又出价了:“十万一千两!”

所有目光都看向蔡其昌,看这位徽商大佬要如何反击?

蔡其昌双颊的肌肉微微跳动,不过还是不动声色的举手:“十三万两!”

一次就加了三万。

看来他不想再跟王青林纠缠了。

现场惊呼之声更响。

所有目光又齐刷刷地转到王青林这边。

“十三万两!还有没有人加?!”

一向冷静的田守信也兴奋了,他脸色涨红,声调不由自主的就提高了好几度。

王青林脸色稍稍犹豫了一下,显然,十三万两的报价也有点超乎他的心里预期了,不过想到皇太子题字所能带来的巨大广告效益,还有打击徽商气焰,在钱庄行业里杀出一条血路的美好前景,他还是一咬牙,举手道:“十三万一千两!”

有惊呼也有欢呼,所有目光又一次转回蔡其昌。

有人在鼓掌,为王青林的勇气而喝彩。

“王掌柜有魄力,不愧是浙商领军人物,张某佩服佩服啊!”

原来是微渊斋的掌柜张乾生。

“是啊,王掌柜不愧是后起之秀啊!”有人附和。

但更多的人却是盯着蔡其昌,想知道蔡大领袖还会不会出价,又会出多少?

众目睽睽之下,蔡其昌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在他看来,皇太子的手书虽然珍贵,有巨大的广告效力,但十三万两银子已经是天价,再多就不值了,何况财不外露,再出高价,万一被朝廷盯上,以后再找你募捐怎么办?

王青林真是太知道轻重缓急了,就算你跟我不对,也不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太子的面跟我作对啊?

又想,王青林财力并不雄厚,今日出手为何如此凶猛?最重要的是,为何一直在针对我?难道是浙商已经抱成团,要挑战我徽商的龙头地位了吗?

越想越疑,目光忍不住就看向了王青林。

王青林志在必得,并没有因为出到十三万两银子的高价有任何不安,当发觉蔡其昌看过来时,他居然还微笑的拱了拱手。

这中间,主持人田守信高声吆喝:“还有没有出价超过十三万一千两的?十三万一千两一次!十三万两一千两两次!……”

蔡其昌不报价,只扭头跟身边的一个中年商人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那商人立刻起身举手高声道:“田公公,草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现场立刻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想知道他要说什么。

连阁楼上的朱慈烺都好奇。

田守信停住报价,笑眯眯:“请讲。”

“草民叫王焕,徽州人士,在京师经营绸缎生意。”中年商人向朱慈烺所在的阁楼拱手行礼,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道:“殿下仁德,为筹集赈济灾民和辽东善款,特举行义卖,然天下奸诈之人甚多,为了徒一时的口舌之快,胡乱出价,扰乱义卖秩序,事了却又拿不出银子的事情也是有可能的。我等被他戏耍事小,如果妨碍到殿下赈灾的大计,那可如何是好?”

听到此言,王青林脸色立刻就变了--王焕意是在怀疑他有没有银子啊。

众人也都听明白了,目光看着田守信,想看东宫典玺要如何处置?

田守信不置可否,淡淡微笑的看向王青林:“你可有什么想要说的?”

王青林脸色涨红,猛地弹站起来,拱手,声音有点变调:“回田公公,在殿下面前,草民岂敢孟浪?正通商行自草民曾祖父创立,到今日已快百年,不但江南,江北也有不少的商铺,如果草民出价但却拿不出银子,不但江南江北的商铺,就是草民全家上下一百三十口人,也任由殿下处置,草民绝无怨言!”

王青林毕竟年轻,被王焕一激,眼睛里的愤怒根本隐藏不住。

田守信微微一笑:“王掌柜言重了,正通商行的信誉,咱家是相信的。”

目光转回王焕脸上,笑:“王掌柜,那一位王掌柜的银子看来是没问题的,不知道你是否有心跟他争一下啊?”

“不了不了……”王焕尴尬一笑,灰溜溜坐下了。

田守信唇边微有冷笑,抬起头,环视全场:“大伙还有意见吗?”

“没有!”

“田公公请继续吧。”

商人们七嘴八舌的回答。

见没有人再提出异议,田守信点点头,继续叫价:“正通商行的王掌柜出价十三万一千两,哪位还想要加价?”

全场雅雀无声。

本就是王蔡两人的竞争,王焕这么一挑,就更是没人敢插手了。

“十三万一千两一次,十三万一千两两次……”

田守信连续报了两次,见无人应答,于是满脸微笑的看向蔡其昌:“老掌柜,你难道不加价吗?”

这是拍卖会开始以来,田守信第一次直接点名。

脸上微笑,声音却冰冷。

所有人连同蔡其昌自己都明白,他指使王焕挑刺的行为惹怒了这位东宫典玺,如果他不出价,东宫典玺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他,更何况太子殿下还在阁楼上看着呢。蔡其昌悔死了,悔不该让王焕出头,到现在他不加价也不行了,只能一咬牙:“草民出十四万两!”

“十四万一千两!”不等他话音落下,王青林就已经高声报价盖过了他。

田守信又微笑的看向蔡其昌,一脸期盼:“老掌柜?你看……”

蔡其昌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清楚可见,颌下的胡须一颤一颤。

“草民……十五万两。”蔡其昌的声音已经像是在报丧。

有人在轻笑。

蔡其昌是商界大佬,说一不二,何曾有过这样的窘迫?跟他不对盘的一些商家,尤其是浙商,都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319章 弹劾再起

原本是一场激烈的争夺战,现在却好像是变成对蔡其昌的凌虐了。

“十五万一千两!”见蔡其昌已有退缩之意,王青林斗志更足,想也不想再加价一千。

田守信又笑眯眯地看向蔡其昌。

蔡其昌低下头,哆哆嗦嗦的喝茶,这一次说什么他也不加了。

田守信也见好就收,没有继续再为难他。

“……十五万一千两一次,两次,三次!”然后敲响铜锣,高声道:“成交!恭喜南直隶王青林又下一城,太子爷的手书,属于你了。”

“好!”现场浙商站起来欢呼,徽商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其他各地的商人都是欢颜,在为浙商欢呼捧场的同时,也为今天的这场好戏而兴奋。

田守信走下木台,亲自将竞拍成功的信笺送到王青林手中。

阁楼上,朱慈烺微微点头,对田守信的处置很是满意,如果不是田守信的威逼,蔡其昌怕是不会再加价,一来一去就等于多拍了两万两银子。

谢过田守信之后,王青林绕到蔡其昌桌前,微笑拱手:“老掌柜,承让了。”

态度谦卑,但声音却不无得意。

蔡其昌面色铁青,一拱手,冷笑道:“不敢,王掌柜志在必得,老夫当然要成人之美!”

“你就直说你银子不够,不就行了么?”王青林的一名手下突然在远方高声起哄。

蔡其昌德高望重,不止是徽商,其他各地商人也都卖他面子,没人敢公开嘲笑他,但气氛实在是热烈,众人实在是忍不住,哄的一声,也不知道是谁起头,现场笑成一片。

蔡其昌气的全身哆嗦,颊边的肌肉不停的在抽动。

从商这么多年,他还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呢。

王青林,你等着!

阁楼上,朱慈烺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对商场竞争者。

朝堂有政争,商场有竞争,有人就有江湖,这永远是颠簸不破的道理。

徽商,浙商,晋商,天下的银子有一半都掌握在他们手中。通虏的晋商不说了,徽商和浙商是现在大明最有影响力的两大商帮,如果能利用他们的矛盾,拉一派打一派,让他们两派争相向朝廷献宠,愿意将私藏在他们手中的白银借给朝廷使用,为朝廷纾困,就像是清末胡雪岩、徽商鲍漱芳那样的红顶商人一样,大明朝的财政危机应该能缓解不少……

朱慈烺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一个对商人非常坏,但对大明却非常好的主意。

“殿下,该下楼了。”唐亮笑着提醒。

“哦。”朱慈烺起身下楼。

拍卖已经完成,现在该他出场,为王青林题字了。

前世里朱慈烺书法就不错,朱慈烺本尊又为他留下了极好的书法底子,因此他对自己的书法很有信心的,不管拿到哪里,都不会辱没他皇太子的身份。

“草民叩见殿下。”

朱慈烺一出现,全场呼啦啦都跪下了。

朱慈烺满脸微笑,示意大家平身,还点了王青林蔡其昌和另外几个高价买画的商人的名字,感谢他们参加义卖,为国分忧。

见皇太子如此平易近人,一点都没有架子,比七品官还要和蔼,满场商人都是感动,一时赞颂之声响彻整个花园。

田守信指挥几个小太监摆开书桌笔墨,铺开纸,朱慈烺拿起笔,微笑的看向王青林:“王掌柜,写什么字啊?”

“请殿下赐字,正通银号!”王青林跪在地上,激动的脸色涨红,说话都不利索了。

他求的是自家钱庄的字号。

不意外,能豪掷十五万两银子买他一副字的也就钱庄老板能有这个豪气了。

朱慈烺微笑点头,蘸饱了墨,往宣纸上写去。

“好字,好字啊!”

现场马屁之声响彻云霄。

放下笔,朱慈烺微微松口气,拍卖会的成功让他兴奋,他想着是不是要筹备第二场拍卖会呢?今天这一场针对富商,第二场他准备针对京师的勋贵,比起富商,勋贵口袋里的银子一点都不少,但勋贵们不会为百官的字画动心,他们有很多渠道能免费获取到官员们的字画,所以要想让勋贵们掏银子,必须找到一个让他们心动的标的物。

……

下午,东宫太监执礼,锦衣卫护卫,唢呐吹吹打打,将皇太子的赞誉和各位商人所拍字画送到了商人府上,经过街道时,围观者如云。

很快,皇太子在太子府举办“募捐拍卖会”,将文武百官的字画拍卖给到场的商人,最后甚至亲自上阵,为南直隶商人王青林书写票号名称的事情,迅速就传遍了整个京师。

京师又轰动了。

皇太子总是有让人意料不到的动作,总是让人惊奇,市井百姓热闹讨论的是皇太子筹集到的二十多万两银子还有徽商和浙商的恩怨,以及豪掷十五万两白银的浙商王青林的事迹。

但对朝官,对讲究“礼”的士大夫来说,皇太子不守礼的劣迹,又添上了一桩二十万银子再是重要,能重要过朝廷的颜面吗?孟浪,荒唐啊,立刻就有人上疏弹劾,虽然弹劾东宫是一件比骂皇帝本人还傻的事,有可能会惹怒崇祯帝,但清流管不了那么多了。

驿馆里。

刘宗周负手站在窗前,长长叹息。一个屡屡不听劝的固执皇帝,一个爱财胜过朝廷脸面、且屡教不改的储君,这大明天下,还能有未来吗?念及于此,更加的心灰意冷。

书童却想到一件事,犹豫一下,还是小心的道:“先生,太子爷拍卖的字画里,可没有您的呀。”

刘宗周这才警醒,自己也送了一副字给太子的。

准确的说是一个字。

一个大大的诫字。

他要提醒皇太子,不但要谨言慎行,有些不应该做的事情绝不能再做。

皇太子并没有将他作品拍卖,难道是自己留下了?又或者是一气之下撕毁了?

“宪台大人在吗?田守信求见。”有人高声在门外喊。

刘宗周皱起眉。

又来了。

最近几天,田守信天天都会求见他,送猕猴桃,点心,各种东宫尚膳所做的可口食物,如果是其他人受到东宫如此恩宠,心中一定会欢喜,但刘宗周却心静如湖,一点涟漪都没有。作为人臣,他不能拒绝东宫来人,但对东宫送来的食物,他却是碰也没有碰过。

但田守信今日送来的却跟往日不同。

第320章 大儒风范

但田守信今日送来的却跟往日不同。

一封太子的亲笔书信,一张五千两的银票。

见到银票,刘宗周惊讶极了,等看完皇太子书信,却又皱起眉头信中,朱慈烺表达了他对刘宗周的敬仰之情,但刘宗周一眼就看破了皇太子的虚情假意,放下信笺,刘宗周取过笔墨,写了一封信,令书童将书信和那一张五千两的银票,一同交到户部。

书童吃惊,不明白先生这是何意?

刘宗周却不解释,只摆手让他速去办。

很快,一条信息在京师传开,朝中百官的字画只左都御史刘念台的草书皇太子没舍得拍卖,而是自己留了下来,悬在了书房,并派人送了亲笔感谢书信和五千两的银票到刘念台居住的驿馆,以示自己的拍卖银。而刘念台收到银票后又将银票转交到了户部。

“真是大儒啊,五千两银子,看都不看。”

“是啊,不愧是蕺山先生!”

京师百姓对刘宗周都是敬仰。

信王府。

听到刘宗周将银票转交户部,朱慈烺轻轻叹口气,刘宗周虽然迂腐,但气节和廉洁是无可挑剔的,他写的那个“诫”字虽然别有用意,但朱慈烺还是将之挂在了自己的书房,以此提醒自己:穿越到这个时代,除了军事,政事,民事之外,逐步扭转天下读书人迂腐、拘泥于八股,不能学以致用的顽疾也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至于为什么是五千两?首辅周延儒拍卖价是六千两,虽然看不上周延儒,但面子还是要给的,所以刘宗周的价钱不能超过周延儒。五千两银子看起来有点多,但其实一点都不亏,因为从一开始朱慈烺就知道刘宗周不会要这个银子,而通过这五千两银子,原本对皇太子有所不满的刘宗周门人,心里能稍有安慰:太子还是看重蕺山先生的,不然不会独爱蕺山先生。

朱慈烺脸上露出笑,唯一有点担心的是,为商铺题字之事并没有事先禀告父皇,不知道父皇会不会生气?

……

乾清宫。

听说皇太子一场义卖就筹到了将近二十万两银子,御案后的崇祯喜怒参半,银子数目让他惊喜,但想到皇太子给商人题字,开历朝历代的第一次,崇祯帝又有一种皇家颜面扫地,难堪羞臊之感堂堂大明皇太子,也成了卖字先生了吗?

这个朱慈烺,真是大胆,不跟朕商量,就做此鲁莽之事!

外廷肯定会有非议,说不定弹劾的奏折已经在路上了。

崇祯帝很是恼怒。

但想到如果不是朱慈烺亲自题字,也不可能筹到二十万两银子,崇祯帝心中的怒气又消去不少,二十万两银子又的确能做不少的事情,罢了罢了,非常时期就行非常之事吧。不过皇太子开此一例,以后官员怕是会有样学样了,商人和官员勾结之事,怕是不能遏制。

“王承恩,传旨,严禁各地官员为商人题字,但有违反者,一律严惩!”

崇祯霍然站起。

……

朱慈烺一直在等宫中的消息,见父皇没有下旨申斥,也没有召他进宫,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了地。

“殿下,是不是要进宫?”田守信小声道。

朱慈烺摇头:“不必。”

“启禀殿下,户部郎中李其纪,兵部郎中李胜峰求见。”午膳后,小太监唐亮来报。

“宣!”

朱慈烺面色一喜,他知道,他委托户部和兵部清丈京营官田之事应该是完成了。

李其纪和李胜峰进入殿中,叩拜起身后细细禀报。

果然,京营的三十万亩官田已经清丈完毕,虽然实际数量不足账面上的三十万亩,只二十六万五千六百亩,算起来有将近四万亩的亏空,不过依然是一个好消息。二十多万亩的军田,户部和兵部加上顺天府调集了一百多名的官员,历经半多月,加班加点,终于是在皇太子规定的时间之内丈量清楚了,朱慈烺勉励二人,对他们的工作表示满意。

明朝最初实行卫所制,边地军丁三分守城,七分屯种内地军丁二分守城,八分屯种。每个军丁授田一份,由官府供给耕牛、农具和种子,并按份征粮。京营是皇帝亲兵,除了外地的班军,京营本地士兵都在京畿附近有自家的军田。史载,明成祖时,京营士卒的军田一共将近有两百多万亩,但几次改制下来,时至今日,京营军田只剩下一百多万亩了。

如果严格的执行军田制,那些被裁撤或者自动退出京营的士兵就不能再拥有京营的军田了,这也是京营老兵聚众闹事的原因之一,他们担心名下的军田会被收回。

长期看,他们的军田终究是要被收回的,但短期为了维稳,朱慈烺不打算动他们的奶酪。

不客气的讲,军田卫所制是一项没有远虑,只图眼前利益的操蛋制度,明太祖朱元璋曾自豪的说,他用最少的钱养活了最多的兵,但却不知道,他在世之时,因为士兵都是随他打天下打出来的,哪怕是屯田兵也颇有战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亦兵亦农导致的后果就是明军训练不足,战力低下,以至于到了明中后期之后,将领不得不豢养家丁,以充实战力,不然他们就无法为朝廷出征。

家丁为将领私属,费用最初由将领自己承担,而随着家丁制的盛行,特别是辽东事起之后,朝廷认可了家丁的存在,改成官给粮饷。到了这个阶段,军田卫所制在各地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京营是皇帝亲兵,自土木堡之变再没有成建制的离开过京师,没有经历过大战,又在皇帝和文官的眼皮子底下,因此各级将官并没有豢养家丁的习惯,这也是朱慈烺整顿京营比较顺利的原因之一。如果将领都有家丁,聚啸闹事,即便以他皇太子之尊也未必能压得住。

京营没有家丁,军田制也是实实在在,现在京营每个士兵的家中平均都有十亩地,军田不超过三十亩不纳赋,只出徭役,加上军中的俸禄,维持三口之家的开支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总体说,比起地方军队,京营的待遇是很不错的。

第321章 军功授田

但在朱慈烺整顿之前,京营的战力却是最低的,崇祯十七年,李自成围攻北京之时,京营一哄而散,连一场恶战都没有打,每每想起,朱慈烺又心痛又疑惑,虽然有历史学家认为是鼠疫导致的结果,但京营空额严重,长不训练,应该也是重要原因。

两位郎中退下之后,朱慈烺连续批下两道命令。

第一,授予京营新兵每人十亩军田。

李若链从天津招募的两千纤夫兵和京畿考核招募的两千兵都是这项命令的受益者,从现在起,他们和京营老兵一样,都有了十亩军田。

考虑到他们中间很多人是孤身一人,家中无人耕种,朱慈烺规定可以由京营招募佃户,代替其收缴佃租。

第二,军功授田。

从今以后,军功赏赐改银两为田地。

孟子曾说:有恒产恒业者有恒心,军田从本质上就是要将士卒束缚在土地上,令其不敢不听从命令,更不能逃跑。而军功授田则是用中国人最为看重的田土激励他们奋勇作战。

反之,临阵退却,不服从命令者除了要承受军法之外,名下的军田也要被收回。

两道命令传到场外大校场,新兵一片欢呼。

特别是两千纤夫兵,一月前他们还是一无所有,只一条烂命,现在不但吃好的喝好的,而且还有了十亩田地,成了小地主,这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差别,他们如何能不感激,如何能不刻苦操练,奋勇杀敌?

用过午膳,朱慈烺直奔城外大校场。

筹集到二十万两银子,授了军田,现在他要筹划另一项大事了。

“殿下,徐文朴真搬到营房里住了……”出城时,田守信小声报告。

朱慈烺微笑点头。

千总徐文朴实现了他的承诺,前天晚上收操回城之后,他便带着自己铺盖卷来到了德胜门的营房。徐文朴进门的那一刻,同房的士兵们都惊呆了,不敢相信千总会成为自己通铺的兄弟。

徐文朴哈哈大笑,喊认识的士兵的名字。

士兵们这才惊醒过来,不停地上前向徐文朴行礼打招呼吗,又急急忙忙地给徐文朴清出一个最好的铺位。

徐文朴也不客气,放下铺盖卷之后便很随意地和士卒们聊起了天,晚上和士兵们一起上思想教导课,课后洗漱,到了休息的时间和普通士卒一样爬上了大通铺,没多久便鼾声大作。

那一晚,和徐文朴同一营房的士兵们都有点失眠。翌日清晨,起床的号角响彻军营之时,徐文朴第一个从床上弹起,当同房士卒还在穿鞋之时,他就穿戴完毕,奔出了房门--千总大人真利索,所有人都是感叹。

五公里长跑,徐文朴一直跑在最前方,第一个冲到了场外大校场。

不止徐文朴,他麾下的三个把总也搬到了营房中,和士卒们一起操练一起吃住。

整整一天,徐文朴都是京营关注的焦点。

徐文朴的上级,精武营主将吴襄对徐文朴的做法很是赞赏,认为徐文朴的做法,与兵同在,同甘共苦,深得辽东边镇练兵的精髓,但更多的人,尤其是千总一级的将官对徐文朴的行为非常不满,私下悄悄埋怨:“哗宠取宠!你出风头也就罢了,却把我等置于何处?”

不过不满归不满,第二天众千总都乖乖卷了铺盖卷搬到京营营房,和士兵们同住。

来到大校场,李国祯、贺珍、吴襄带着众将在营门口迎接。和他们寒暄几句,朱慈烺直奔徐文朴的千人队。

徐文朴是原五军营右掖营的千总,参将董琦的部下,此番京营整顿,因其勇武而继续担任精武营的千总,前世读史之时朱慈烺曾经见过徐文朴的名字,知道他战死在了甲申之变中,因此从一开始就非常器重徐文朴,现在徐文朴又首开先河,和士卒同吃住同操练,他当然要鼓励一番。

“辅仁快起!”

不等徐文朴叩拜,朱慈烺就微笑着双手搀扶。

徐文朴字辅仁。

徐文朴激动的脸色微红--能被皇太子叫字,可不是一般的荣耀。

问起徐文朴的籍贯,徐文朴原籍居然是金华府义乌县。

戚继光曾说,天下最好的兵是义乌兵,想不到徐文朴原籍居然是义乌的。

再细问之下才知道,徐文朴的曾祖父和浙江抗倭名将、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吴惟忠是同族兄弟,一直跟随戚继光,不论南方抗倭还是北方打击蒙古人,都立有战功,因其姐姐家无嗣,遂将三子也就是徐文朴的祖父过继给了姐姐家,改姓为徐,并进了京营,后因功授千总之职。徐文朴承袭祖父、父亲的职位,到今日已经将近五年了。

朱慈烺心有惊喜:“那辅仁,你对戚少保的鸳鸯阵一定有相当了解了?”

徐文朴脸色微微一红,抱拳:“回殿下,先祖过世的早,家父在世时从未跟臣提过鸳鸯阵,因此臣对鸳鸯阵的了解,并不比他人多。”

朱慈烺有点小失望,但还是勉励道:“你是戚少保的同乡,先祖又曾经是戚少保的部下,如今本宫打算以戚家军之法操练京营,你要多多表现,以为众军表率!”

“臣誓死追随殿下,报效朝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徐文朴单膝下跪。

从徐文朴的千人队离开时,朱慈烺命中军传令:“精武营加纤夫兵集合,本宫要阅兵!”

“是!”

“精武营集合!”

战鼓擂动,中军大声传令。

校场立刻就震动了,正在操练的精武营各部急急集合,“向前看”“向后转”等整队口令响彻校场。

而朱慈烺已经提前登上了点将台,接过田守信递来的西班牙人进贡的单筒望远镜,拉长了举到左眼边仔细观察精武营整队的过程--校场太大了,只靠目力无法顾及全场。

精武营和纤夫兵正在整队。

善柳营、左右柳营和新招募的两千京畿兵没有得到阅兵的命令,依然还在操练中。

望远镜真是一个绝妙的好东西,朱慈烺可以清楚的看到远在两里外的景况。

半个多月的长跑让京营全体将士的精神面貌发生了不小的改变,不说整队中的精武营,即便是孱弱的左柳右柳营也感觉跟半月前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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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京营改制

一盏茶后,精武营和纤夫兵整队完毕,以三百人为一小队方阵,齐步走过点将台。

作为“教官”的小太监韩琛走在第一个方阵的最右侧。

和普通士兵一样,他挺胸抬头,小脸绷的严肃,走起路颇有阳刚之气,如果不说,谁也不能知道他是一名小太监。哦,不对,他不是小太监了,他现在是有品级的太监了。

没有首长好,也没有为人民服务,只有冬冬的战鼓伴随着将士们的脚步。

朱慈烺微微点头。

队列训练已经初见成效,隐隐已经能听到齐刷的脚步声了。

韩琛干的不错。

而李若链从天津招募而来的两千纤夫兵走起队列来,居然不比精武营的老兵差多少。

一切都归功于李若链的严厉督促。

虽然没有带过兵,但李若链是武进士出身,对带兵并非完全的门外汉,加之纤夫兵都是好苗子,韧性坚强能受苦,相比于京营老兵更容易被操练,前些天精武营出现逃兵,但纤夫兵却一个逃走的也没有---京营操练虽然苦,但丰衣足食,比起纤夫的悲惨生活幸福多了,今日又有十亩军田的消息传来,就更是坚定了他们留在京营的决心。

纤夫兵不但队列走的好,而是士气也是最高的。

够了,朱慈烺并不打算将京营士兵练成前世里的阅兵方队,他在京营推行队列训练,不过是想要潜移默化的培养京营将士服从命令的本能。真正杀敌,还是要从火器和长枪入手。

而且五月开封之战迫在眉睫,他没有多余时间再等了。

李若链没有随纤夫兵走队列,而是站在点将台下,挎长刀,一脸凝肃的盯着自己的部下。两千新兵,七个方阵,他仔仔细细的观察,其中有步伐不整,影响队列齐整的士兵的名字他都记在心里,想着阅兵结束之后要严厉惩罚。

田守信曾悄悄告诉朱慈烺:徐文朴其实并不是第一个在营中夜宿的高级将官,李若链才是,过去的半个月中,李若链最少在营中夜宿了十天了,纤夫新兵出现任何问题,他立刻解决。

朱慈烺暗暗赞许,李若链做事极其认真,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是上级长官交付的,就一定会一丝不苟的完成。历史上,正是李若链发现了证明袁崇焕“通虏”的最要人证,那一位倒霉的木匠是被屈打成招的真相,并上书要求重审袁崇焕案,可惜没有被朝廷采纳。

李若链最擅长的领域还是在谍报,纤夫兵队列操练完成之后,还是要让他回归本职才对。

“吴襄。”

“臣在。”站在朱慈烺身后的吴襄立刻抱拳听令。

虽然不太喜欢,但吴襄毕竟是父皇任命的精武营主将,朱慈烺还是得用他。

“从明天起,取消精武营上午队列操练的时间,改为技能和力量训练。另,纤夫兵并入精武营。”朱慈烺道。

“臣遵命!”吴襄抱拳听令。

“召百总以上将官到台下,本宫要训话。”

“是。”

很快,精武营百总以上的将官,连同赞画、后勤军官将近一百人全部集合到点将台前,等朱慈烺训话。

朱慈烺走到点将台边缘,环视台下的众将。

吴襄领头,千总徐文朴、杨轩等人都站在台下。

照规制,精武营一名主将,两名副将,参将三到四名,但现在除了在外征兵的参将董琦之外,两名副将和参将的位置都是空缺,即便刘肇基到京营成为副将,也依然还有两三个空位,最近这几天,朝中对朱慈烺不补齐将官的空位有所非议,不过朱慈烺不管,对于几个参将和副将,他自有打算。

“今天是精武营第一次百总级军议。为什么让所有百总都来?因为一旦踏上疆场,你们每个人的决定都可能会影响到我大明的未来,在我心中,你们每个人都是统兵的大将,都是我皇明的栋梁!”

听到皇太子的奖励之言,将官们尤其是各个百总们都忍不住拔了拔腰杆,登时铠甲摩擦声响成了一片。

“诸君努力!”朱慈烺高声。

“报效朝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吴襄带头振臂高呼,颌下的胡须一颤一颤。

朱慈烺含笑看着众人,等呼声过去,他肃容道:“今天有一件大事要跟诸位宣布,也要跟诸位探讨。本宫决意,从即日起,仿照戚家军,精武营的小队人数从十人改为十二人,其中队长一,伍长二,战兵八,伙夫一……”

队列操练已见成效,朱慈烺决意在京营全面推行戚家军编制。

十二人是戚家军鸳鸯阵的基本编制,无论南方抗倭时,还是北方对抗蒙古骑兵时,鸳鸯阵小队的人数始终是十二人,唯一变化的是组编方式和使用的武器,比如在南方时,戚家军是一哨四队,取用的是四四制,到北方则变成了更加灵活的三三制,又配火箭为远程武器。

众将静听。

朱慈烺不止一次的提到戚少保,提到戚家军,在京营实行戚家军的编制,一点都不意外。

“小队又分两种,一种长枪队,一种火器队。火器队除队长、伙夫外,其余十人全部装备鸟铳。长枪队以鸳鸯阵为主体,除一名队长,两名盾牌手、一名伙夫之外,剩下八人全部装备长枪。”

说道这里,朱慈烺环视台下的众将:“诸位可有异议?”

众将面面相觑。

虽然众将对戚少保的鸳鸯阵不是很了解,但对鸳鸯阵的基本配备还是知道的,鸳鸯阵最有特色的不是长盾长矛,而是狼筅和镗钯。

镗钯是军中常用武器,狼筅则是戚少保的发明。

所谓狼筅是一根一丈多长、碗口来粗的大竹竿子,顶端装上铁枪头,竹竿的身上还遍布尖锐的枝桠,长刀虽锋利,却砍不断软枝,甚至越砍越尖,而竹节层层深,能挡住长枪刺入,而长枪兵紧随左右,刀手接应于后,将对面的倭寇杀的落花流水。

镗钯既像钉耙、又像粪叉,跟前世里特斯拉的车标差不多,镗钯“可击、可御,兼矛盾两用”,每两名锐把手配备三十文火箭,敌人离远时,两股可以充当火箭架,用来发射火箭敌人,敌迫近时,持之以杀敌。当与敌人兵刃交加时,可以架拿敌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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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狼筅镗钯

狼筅和镗钯是鸳鸯阵中最有特色的两项武器。

但现在朱慈烺却把这两项武器都取消,全部换成了长枪。

没有狼筅和镗钯,还能叫鸳鸯阵吗?

另外,太子面前,就算有意见他们也不敢提啊

吴襄李国祯等高级将官却是另外的心思:连编制这样的小事情都要将百总召集起来一起讨论,如此治军,是不是有点太细了啊?日后如果出征,难道也要把所有百总都召集起来,进行军议吗?

他们猜对了,朱慈烺心中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除非机密行动,否则大战之前朱慈烺一定会把所有的百总以上的将官召集到一起,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除了集思广益,想从他们中间征集到一些好点子外,也是要培养将官们的韬略。

百总这种中下层军官看起来不起眼,但其实却是一支军队的支撑所在,百总勇,则全军勇,百总弱则全军弱。

没有人说话。

朱慈烺看出了众将眼中的疑惑和迟疑,但碍于他皇太子的身份,没有人敢轻易发表意见,于是鼓励道:“编制配备事关我京营生死存亡,诸位不可有顾忌,有什么话尽可以说。”

有此一言,众将终是放下了一点忌惮,不过还是没人敢第一个提出意见。

“殿下,臣虽然对鸳鸯阵不甚了解,但却也知道狼筅的主要作用就是格挡敌方的武器,使敌人不能近身,长枪和圆牌手配合杀敌,如果取消狼筅,全部换成长枪,怕就不叫鸳鸯阵了啊。”

声音来自身后。

说话的人是小伯公李国祯。

德胜门事败之后,最初几天李国祯非常老实,甚至是有点惶恐,他担心事情会败露,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子好像并没有追查军营之事,他紧绷的心情才渐渐松弛下来,昨天到今天又有点故态重萌了,尤其是听到朱慈烺的编制有漏洞之后,他就更是按捺不住了。

和众将不同,李国祯博览群书,又出身将门,对鸳鸯阵的了解比其他人多那么一点,虽然他也说不清楚鸳鸯阵具体操练和战斗的方式,但他却知道狼筅和镗钯是鸳鸯阵的灵魂。尤其是狼筅,没有狼筅在前格挡,长枪手就无法趁机攻击敌人。

如果是其他人提出这样的编制,他一定会冷笑嘲讽,但面对皇太子,他不敢有不敬之言,只敢规规矩矩地提出不同。

朱慈烺早有预料,转头对李国祯说道:“戚少保最初创立鸳鸯阵时面对的是倭寇,只所以使用狼筅,乃是因为倭寇长刀锋利,普通长枪的枪杆经不起倭刀一斩,狼筅却不惧倭刀的砍劈,竹节层层深,还能挡住长枪刺入,对付倭寇非常有效。因为有狼筅,鸳鸯阵才能发挥威力,也才能令倭寇闻风丧胆。”

“不过狼筅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从浙江调到蓟镇,面对的敌人从倭寇变成蒙古人后,戚少保改良鸳鸯阵,取消了狼筅手,增加了长枪手,镗钯也改成了刀棍手,时人称为北方鸳鸯阵。对手变了,战场环境变了,鸳鸯阵自然也要变。如果戚少保当年墨守成规,死抱着鸳鸯阵不放,怕也不会有杀的蒙古人落花流水,令其不敢南望的荣耀。”

说到此,朱慈烺忍不住有点伤感,如果戚继光当年在蓟镇练兵时提出的全国各地卫所兵到蓟镇轮训的计划能够实施,将戚家军练兵和治军之法保留下来,明军又何至于像今天这么孱弱?

可惜戚继光的计划胎死腹中,大明军队近代化的道路也被堵死,等到浑河之战,最后的戚家军全部战死之后,整个大明朝竟然没人知道戚家军的练兵之法了,真是可悲,可叹啊。

整理了一下心情,朱慈烺目视众将,继续道:“但到了今日,时事又有所变化,我大明最大的敌人不再是蒙古人,而是建虏。和蒙古的轻骑兵不同,建虏多是重骑兵,且多大军出没,擅长对付散兵和游骑的北方鸳鸯阵必须再做调整,以适应敌人的改变。原本本宫并无良策,不过前些日子,有一位先生深夜见我,为我献上一本兵书,我翻开一看,居然是戚少保的遗作。和流传于世的《纪效新书》《练兵实记》不同,戚少保的这本遗作从未在市面上出现过……”

听到此,众将都是惊喜。

“戚少保在书中记载了一种对付重装骑兵的新型步兵阵型,本宫以为是对付建虏的利器!”朱慈烺道。

这本书当然是没有的,朱慈烺搬出戚继光,不过是为了减少改制的压力,另外也为西班牙方阵的设立找到一个出处,省的他人无端猜测。

众将脸上的喜色更多。

“根据书中记载,狼筅和镗钯都要取消,镗钯太过短小,狼筅只能守,不能攻,面对骑兵时,远不如攻守兼备的长枪,这是戚少保当初取缔狼筅的原因。八杆长枪齐出,其威力绝对强于两狼筅两镗钯四长枪的组合。”

听到此,众将都微微点头。

有戚继光的兵书,又有皇太子的背书,他们对京营改制再无任何怀疑和犹豫。

李国祯低头退回朱慈烺的身后。

朱慈烺环视一圈“诸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众将都摇头。如果不是皇太子,而且其他的将官就一定会有人站起来问那本兵书具体情况,但皇太子面前,无人敢多言。

朱慈烺继续道:“那好,接下来说说装备。各小队队长戴笠盔披铁鳞甲,持旗枪配腰刀;长牌手穿皮甲,持方形大藤牌配短斧;圆盾手持圆盾配腰刀;伙夫穿皮甲持尖头扁担。为防建虏的弓箭,除长牌手是笠盔皮甲之外,其他人不论长枪手或鸟铳手都戴笠盔披铁鳞甲,兵杖局盔甲厂正在日夜赶工,最迟下月中旬就可将所缺笠盔和铁甲全部补齐。”

说到这,他再次停止,目光看向众将:“诸位可有什么补充的吗?”

声音从身后传来:“殿下,臣有一处不解。”

又是李国祯。

这家伙长袖善舞,喜欢高谈阔论,耍嘴皮子功夫吗,还真是一点都没错。

不过这样也好,李国祯很大程度的都问了众将心中的疑问,只要朱慈烺解释得当,对凝聚军心还是很有益处的。

朱慈烺回头道:“讲。”

“长枪队和火器队,好像都没有配弓箭啊……”李国祯说的很小心,但眼睛深处的兴奋却好像藏不住--太子这么聪明,居然会在编制问题出这么大的“”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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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 无绳鸟铳

照戚少保戚家军的编制,四长枪手,两狼筅,两镗钯,一共八个正兵中,四个长枪手和两镗钯手都是要配弓箭的,即使是北方鸳鸯阵,长枪手也是要背负弓箭的。现在朱慈烺全部改成长枪手,但却没有人一人配备弓箭,在李国祯看来,这是明显的疏漏。北方军队不善于使用鸟铳,而且鸟铳有开火率的问题,遇上雨雪天气连烧火棍都不如,为了保证队伍的远程攻击输出,弓箭是一定要配备的。又或者这不是皇太子,而是戚少保的疏漏?

但戚少保何等人物,岂会犯如此错误?

对李国祯的疑问,朱慈烺一点都不意外,他点头道:“小伯公的问题很好,藤牌手携带标枪、镗钯手和长枪手携带弓箭是戚家军的配置,遇敌先用火器,再其次用弓箭杀伤敌军的思路原本是不错的。不过我部新兵多,同时练两种兵器过于复杂,而老兵对弓箭的掌握又不娴熟,因此本宫以为,精武营长枪队均不配备弓箭,全力练习枪术最好。至于远程火力攻击,交给鸟铳就可以了。”

听到此,众将脸上都露出惊异之色。

这个时代,除了红夷大炮和三眼铳,弓箭是最可靠的远程攻击武器了。

鸟铳?

那玩意有时管用有时不管用,尤其遇上雨雪天气更直接哑火,怎么能代替弓箭呢?

朱慈烺看出了众人的惊异,淡淡补充道:“小队虽然不设置弓箭手,但每百人队可设置一个弓箭小队,选军中善射之士充之,以为鸟铳的辅助。”

众将面面相觑。

一百人才十二个弓箭兵,太子这是要废了弓箭兵啊?

显然,对朱慈烺舍弃弓箭的做法他们并不敢苟同。

不是某一个,而是在场所有人都理解不了朱慈烺的战略意图。

“殿下,鸟铳虽有威力,但却不可靠,尤其遇上雨雪天气就更是不能倚仗,还望殿下三思啊。”

李国祯再一次说话。

“望殿下三思。”

不止李国祯,众将都是抱拳。

“我知道诸位在担心什么,不过请放心,兵杖局的工匠已经研发出了一种不用火绳,雨天也能打火的鸟铳,最迟四月底就可以装备到军中,雨雪天气鸟铳就变成无用烧火棍的事情再也不会出现。且和弓箭相比,鸟铳更容易操练,一到两月就可见成效,而一个合格的弓箭手没有一年半载的时间是练不出来的,权衡利弊,本宫以为精武营还是应该以操练鸟铳为主。”朱慈烺解释。

“雨天能打火的鸟铳?”众将都是惊异。

“是的。”朱慈烺点头。

没人说话,不过眼睛里却有怀疑。

皇太子不可能说谎,不过雨天能打火的鸟铳听起来又有点不可能。

朱慈烺不多解释,事实胜于雄辩,等遂发枪摆在面前,众将自然就会相信的。

“殿下,雨天能打火的鸟铳,也是戚少保书中记载的吗?”一千总出列,向朱慈烺躬身问。

一看原来是彰武伯杨崇猷的侄子杨轩。

他最喜欢玩铳,听到有不用火绳,雨天也能打火的鸟铳,他惊喜极了,忍不住站出来问。

朱慈烺道:“不是,这是我兵杖局最新的发明,少则一月,多则两月,诸位就可以见到了。”

杨轩一脸欣喜的退了回去有了不用火绳的鸟铳,玩铳就更方便了。唯一疑惑的是,兵杖局那帮废物连火绳鸟铳都造不好,却怎么能造出不用火绳的鸟铳?如果是其他人说,杨轩一定不会相信,但皇太子亲口所言,他却不敢有太多的怀疑。

朱慈烺继续道:“长枪队和火器队为我精武营的基本作战单位,以此为根基,三长枪队组成一旗相当于排,设旗总,三长枪旗组成一局连,设百总,百总有侍从数人,配一队弓箭手,另配虎蹲炮两门,炮手十人。”

“两个长枪百总和两个火器百总共组为一个司营,设把总。”

百总之前,火器队和长枪队都是单独成队,但到了把总,就需要将两种武器混在一起了。

一个把总营长统帅四个百总,将近五百兵。

“两个司组成一部团,千总统之,千总有亲兵五十人,配三门500斤大佛郎机炮,六门300斤小佛郎机炮,虎蹲炮若干……长枪,鸟铳加火炮兵,一千总带兵一千三百人。”朱慈烺道。

“精武营原本选出六千老兵,但经过二十天的操练,只五千人合格,加上新募的四千兵,一共九千人,本宫打算分为六个千总队,抓紧操练,以期在最短时间内提升战力!”朱慈烺目视众将:“这就是本宫关于京营编制和武器装备的基本想法,诸将若有异议可以提出,我们一起探讨。”

没人有意见,吴襄更是微微点头,一副赞赏的表情。

朱慈烺转头看李国祯:“小伯公呢?可有什么想要说的?”

虽然知道李国祯说不出什么高明意见,但他还是想听听。

李国祯轻轻咳嗽一声,抱拳道:“殿下,臣有一个小小的想法,说出来供您参考。戚少保的鸳鸯阵,前排的两个盾牌手一大一小,臣觉得,现在我们所面对的建虏和戚少保面对的倭寇大有不同,倭寇使用鸟铳,建虏却多使用弓箭,还有飞刀、飞斧、标枪之类的投射兵器。一大一小两面盾牌很难周全,不如全改成两面大盾,这样可以更好的保护后排士兵不受建虏弓箭的伤害。”

朱慈烺沉思了一下,抬头看向众将:“你们以为呢?”

众将都不说话,但有人在点头,显然是赞同李国祯的提议。

李国祯眼睛里不无得色。

忽然有一人站了出来:“殿下,臣以为不可。”

原来是赞画张家玉。

李国祯眼中的得色立刻就消失了,斜眼看着张家玉:“为什么不可?”

张家玉向他拱拱手,再面对朱慈烺:“殿下,这长牌和圆牌手的同时存在,并非只是为了抵挡敌人的投射兵器,长牌手推动整个阵型的前进,是进攻的屏障,但长牌笨重,以至于长牌手行动迟缓,如果没有圆牌手的保护,一旦建虏长枪手一拥而上,只要架住我方长枪,刀盾兵趁机滚过来,长牌手就危险了。长牌手一旦阵亡,鸳鸯阵就散了。”

第325章 戚家拳法

“圆牌手的存在正是为了预防这种局面,圆牌手不但可以近身保护长牌手,更可以在我军转换阵型之时,冲出阵型,斩杀骚扰的敌人,是为圆牌手也叫散兵,所以圆牌手和长牌手一般重要,绝不可更改。”

听了张家玉的讲解,原本点头的几个将领都恍然大悟。

李国祯脸色微微臊红。

朱慈烺却是欣慰,张家玉鸳鸯阵的理解果然要比一般人深刻的多,虽然他第一直觉就是圆盾改为长盾不妥。但怎么个不妥,一时还真想不出一个道理来,可张家玉张口就来,显然是对鸳鸯阵深有了解。

李国祯失了面子,没好气的问:“但建虏的箭雨如何防备?”

“纵队即可。”张家玉简单回答。

李国祯脸色更臊红,在他眼里,张家玉帅气的面容简直比暗夜里的恶鬼还要可憎,他不甘心失败的冷笑道:“张赞画说的轻松,但一个长牌如何能为十二人提供遮挡?”

如果不是当着皇太子的面,他肯定是要大声呵斥张家玉:竖子!一个小小的赞画,也敢在我面前噪舌?

“有笠盔,有铁鳞甲,只要保持阵型,纵使建虏乱箭如雨也伤不了几个人,但如果舍弃圆盾,使长牌手不受保护,一旦建虏近身,那就是一溃千里的后果了……”

不等张家玉说完,李国祯就已经满脸怒容:“什么一溃千里?在太子殿下面前,你何敢说如此不吉之言?”

张家玉勇气一挫,正要请罪,朱慈烺却皱起眉头,扫了李国祯一眼,冷冷道:“小伯公这是什么话?军议讲的就是各抒己见,实事求是,如果像是你这般要求,又有谁敢说真话?今日军议又有什么意义?”

“……”李国祯脸色涨红。

一直默不知声的老将吴襄忽然说话了:“张赞画说的极是,圆盾万万不可请改,不过小伯公所说也极有道理,臣以为,可以将长牌做的再高再宽一点,京营将士伙**良,长牌手又有特殊照顾,只要严加操练,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可!”

朱慈烺点头同意,心里却知道吴襄这是在帮李国祯找面子,堂堂小伯公,被一个小小的赞画驳斥,面红耳赤的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实在是没有面子,吴襄此时三言两语算是帮他解了围。

看来吴襄和李国祯的关系不错啊。

目光看向张家玉,鼓励的点了一下头。

张家玉激动的一拱手,反步退回队列中。

“诸位可还有其他看法?”朱慈烺看向众将。

没人说话,显然大部分人都还没有适应这种直抒己见的军议,在太子面前都有些紧张。

朱慈烺鼓励着,等待着。

军中不能是一言堂,尤其是战略战术方面的构想更是要集思广益,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

终于,有一将站了出来,抱拳朗声道:“殿下,臣忽然想起一事。”

是徐文朴。

“讲!”

“臣祖父早年曾经在戚少保账下听令,积功做到了把总,对鸳鸯阵知之甚详,只怪臣小时候太过顽皮不懂事,很少能安安静静的听他老人家讲话,等臣懂事之时他却已经去世了,如果当日臣能多听一点,于臣治军必大有好处。臣父亲寡言少语,很少提起戚家军,以至于臣只知道先祖当年是戚少保麾下之将,其他事情一概不知,不过臣忽然想起,臣对戚家军并非一无所知,臣现在每日所锻炼的就是戚家拳!”

“戚家拳?”朱慈烺惊喜。

“是的,家父曾跟臣提过,他传给臣,臣每日练习就是当年戚家军军中所练拳脚,照家父所说,戚家拳是戚家军士兵必练习,每日各打一次,每次半个时辰。此拳是戚少保当年亲自制定并且在军中全面实施,家父说,戚家军健壮勇武与此拳有很大关系。”徐文朴道。

戚继光最初建军时,曾经打算使用民间的那些武术高手以对抗倭寇,实验了几次才发现所谓的高手完全花拳绣腿,根本不能用来实战,于是戚继光在书中写道:“凡比较武艺,务要俱照示学习实敌本事,真可对搏打者,不许仍学习花枪等法,徒支虚架,以图人前美观”。

不过这并不表示戚继光排斥武术,相反,他发明了更注重实战的戚家拳,以求锻炼士卒--有一种传言,说戚继光其实是一个武术高手,从其在《纪效新书拳经捷要》中记载了宋太祖三十二长拳、猴拳等十多种名着于时的拳种和几门棍法,并进行了简单的评价就可以看出端倪。

如果能在军中推广戚家拳,对健壮将士们的身体一定大有好处。就如徐文朴,京营千总中,就属他最为健壮勇武。

不过现在营中多是新兵,时间又比较紧迫,若是学习戚家拳,会不会耽误到练兵的进度?

此念头在朱慈烺脑中一闪,不过他很快就自我否决了。磨刀不误砍柴工,若是戚家拳真有实战功效,并且能强壮士兵的身体,那多耽搁一段时间也是值得了。

“徐千总,能现场演示一下吗?”朱慈烺道。

“遵命!”

众将闪开位置,徐文朴去了铠甲,在腰间系了一条黑带,然后就在点将台前,虎虎生风的练了起来。

“好!”

众将都是叫好。

即使是没有习过武术,完全是门外汉的朱慈烺也能看出,徐文朴绝不是花拳绣腿,而是真有功夫,虽不说像电影电视里的武术高手一样能以一当百,但以一当十是不成任何问题的。

一套戚家拳练罢,徐文朴收拳站立,脸不红气不喘。

众将就更是佩服了。

连骄傲的李国祯都在点头称赞。

“很好,徐千总你可愿意将此拳传授给将士们?”朱慈烺问。

“臣愿意!”徐文朴微微激动。

朱慈烺点头:“那好,本宫任命你为军拳练使,负责在精武营传授戚家拳,从明日起,每天上午练习一个时辰,下午操练开始前练习半个小时,力争在三月之内有所小成。守信,取二十两银子来,以为徐千总的奖励。”

“是。”

“谢殿下!”徐文朴脸色微红,双手捧着银子,反步退回列中。

众将脸上都是羡慕,不是因为二十两赏银,而是因为徐文朴在太子面前露了脸,飞黄腾达就在眼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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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军中讲堂

朱慈烺看向众将,意思是谁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众将绞尽脑汁,但一时却也想不出其他了。

只有一名千总愁眉苦脸,在人群中微微叹气。

朱慈烺看到了,于是问:“杨轩,为什么叹气?”

杨轩出列抱拳,犹豫了一下道:“殿下,火器队一队长,一伙夫,剩下十人全部都鸟铳手,臣深为赞同。不过臣现在辖下只五百人不到,且都是鸟铳手,不说火炮手,就是长枪手也凑不出来啊,因此臣才会叹气。”

朱慈烺笑了。

杨轩又拐弯抹角的在跟他要兵啊。

杨轩原本是左哨营的千总,因为好玩鸟铳枪法准,才被朱慈烺破例调到了精武营,现在精武营改制,九千人只设置六个千总,有两个千总会陷入无兵可带的窘境,虽然京营每月月底都会募兵,这两个千总终究是能带兵的,但那恐怕是两月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其他千总说不定早练出精锐了。杨轩是后来者,担心自己会变成两个闲置千总中的一个,所以故意唉声叹气的想要引起皇太子的注意。

“你五百兵练习的怎样了?”朱慈烺问。

杨轩眼睛一亮,抱拳回道:“回殿下,小有成果。”

“好,一会本宫会检查。”

“是。”杨轩一脸喜色的退下。

朱慈烺看向众将:“诸位如果没有疑义,京营编制就这么定了,今明两日就把适合作长牌手、圆牌手、弓箭手的人挑选出来。记着,长牌手推动阵型前进,是长枪队的根本,需选择有力有胆之人担当,圆牌手要选择年少便捷,身手矫健之人担当。能做长牌手的就绝不要安排做圆牌手,圆牌手不作弓箭手,本宫的意思你们明白吗?”

“臣等明白。”

“至于两千纤夫新兵,除了有适合做长牌手,圆牌手的人选之外,其他人一律用作鸟铳兵使用。”朱慈烺看向李若链:“此事就由李指挥把关。”

“臣遵命!”李若链躬身。

朱慈烺看向众将:“切记一定要严格要求,宁缺毋滥,精武营的堂堂之阵就交给你们了,若有人虚掩应付,坏了选兵的大事,休怪本宫不客气!”

“臣等必不负殿下所托。”众将轰然应是。

“最后还有一事要宣布,从明日起,精武营百总以上的将官在每日上午开始操练之前,都要到中军大帐参加例会,一来汇报昨日操练情况,布置今日的操练任务,二来学习兵法谋略,本宫决意,由提督京营李国祯、精武营主将吴襄担任讲官,李国祯负责讲解孙子兵法,吴襄负责为诸位讲解辽东以往的战事,并结合现今的局势,做出相应的分析和对策,取长补短,师夷长技以制夷,时间暂定为每天半个时辰,由两人轮流讲解。”朱慈烺道。

众将都是惊讶。

李国祯和吴襄就更是惊讶了--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开军官们学堂吗?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啊。

明朝中后期,但凡有战事,一般都是由督军文官负责战略谋划和决策,监军太监负责后勤,武将则只负责冲锋陷阵。这样一来,由于文官垄断了战略运筹,武将变成了完全的执行者,《孙子兵法》这种讲究上层谋略的书籍逐渐被武将们所遗忘,不说京营将官,就算吴襄这样的辽东宿将对《孙子兵法》也只是囫囵吞枣看过几遍,真正问他他却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军事谋划不归武将们管,事事都有文官指挥,他们又何必瞎子点灯白费蜡?

这也是明中期少有名将,祖大寿吴三桂左良玉从没有出奇制胜,以弱胜强的战例的原因之一。

总兵级的军官如此,下层军官就更不必说了,要不据城死守,要不缴械投降,一个个难堪大任。

朱慈烺要扭转这种局面。

因此让将官们读熟兵书,知道“谋略”两字是计划的第一步。

李国祯和吴襄并不是朱慈烺心目中最满意的讲官,只是权宜之计,等找到合适的人选,就会将两人撤换。李国祯虽然浮躁,但对《孙子兵法》的理解还是有一定水准的,朱慈烺不希望他能教出什么大才,只要能让所有京营军官的脑子里能存有“谋略”二字,上了战场后能多想多看,略懂一点用兵之道即可。

“李国祯,吴襄,你二人可愿意?”朱慈烺看向李吴二人。

二人赶紧躬身应命:“是,臣等遵命。”

虽然对太子的安排很是惊异,但两人却不敢反对。

朱慈烺再看向众将:“本宫对诸君寄予厚望。望你们用心学习,通晓兵法,日后不管是独当一面还是镇守一方,都能有所作为,不负本宫对你们的期望。”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拜倒在地:“臣等一定用心学习,绝不负殿下厚望。”

他们中间的聪明人已经从太子话里的“独当一面独镇一方”看到了远大前程……

一切安排妥当,朱慈烺宣布散会,只留下李若链单独说话。

“成甫,你任务完成的很好,不但征来了好兵员,而且操练得当,有名将风范,”朱慈烺欣慰的笑:“老实说,是把你调回来,还是让你继续练兵,本宫着实犹豫了很久呢。”

“殿下过誉了。不管军中还是驾前,但凭殿下吩咐。”李若链脸色凝肃,他本就是一个极其认真而又不苟言笑之人,在皇太子面前,就更是庄重了。

“有一件事非你不可……”朱慈烺小声叮嘱。

李若链连连点头,听罢之后抱拳躬身:“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做。”

“不急。”

朱慈烺笑:“先陪我去看看杨轩的鸟铳兵练的怎样了?看他是吹牛呢,还是真有本事?走!”

心情愉快,带着田守信和李若链往靶场而去。

“砰砰砰……”

枪声大作,白烟弥漫。

杨轩的五百鸟铳兵已经在靶场集合完毕,朱慈烺一到立刻就开始演练。

虽然刚半个月,但在杨轩严格操练下,五百鸟铳兵已经初见齐整,不论向前射击还是退后装弹,都是有模有样,其中有一部分杨轩的亲信老兵更是弹无虚发,将对面的木耙打的木屑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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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对牛弹琴

朱慈烺基本满意,尤其是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他发现杨轩身上并没有勋贵后代惯有的奢靡骄横之气,日常也不喜欢和其他勋贵后代往来,胆子大,不怕受苦,除了玩枪再没有其他爱好,虽有些冷傲,但却也是性情中人。最最重要的是,杨轩有一腔建功立业的赤诚热血。

总结以上几点,朱慈烺以为杨轩是一个可以大用的勋贵后代。

用杨轩一来是给他机会,二来也省得那些勋贵背后中伤,说太子不喜勋贵,跟勋贵为敌。

五百鸟铳兵演练结束之后,朱慈烺下令:两千纤夫兵分一半交给杨轩训练,待合格之后,再分到其他千总麾下担任火枪兵。

有兵可带,杨轩满是惊喜,但想到自己只是负责训练,兵终究是别人的,心中又不禁有点失落。

朱慈烺看出了他的心思,淡淡道:“你帮他们操练火枪兵,他们为你操练长枪兵,难道不好吗?”

杨轩这才大喜,单膝跪地,连连向朱慈烺谢恩。

带兵的六个千总中自己总算是占了一个。

朱慈烺亲手将他搀扶起来,望着他眼睛,勉励道:“你先祖杨信乃一代名将,在边几廿年,威名赫然,虏贼畏惧,不敢寇边掳掠,朝廷倚为西北长城。望你继承你先祖遗风,勇于任事,严格练兵,未来在战场上立下一番大功业,方不负你先祖的英名,也不负本宫对你的信托!”

杨轩激动的脸色涨红,眼眶也有点湿:“臣誓死追随殿下,万死不辞!”

朱慈烺点头笑,带着田守信和李若链走了。

等朱慈烺走后,杨轩方才想起一个问题:两千纤夫兵一半交给他训练,另一半交给谁呢?

这个问题朱慈烺早已经想好,那就是交给神机营千总魏闯来操练。

杨轩和魏闯都是年轻后起之秀,不过一个是勋贵后代,一个是平民子弟,倒要看他们两人练出的鸟铳兵谁更厉害?

同一时间,李国祯和吴襄正在帐中小声说话。

李国祯靠在椅子上,一脸无奈:“《孙子兵法》是给高级将官们看的,百总只是下级军官,学这个是不是早了点?”

吴襄老脸阴沉:“殿下的命令,不能不从啊。”

这个时代的旧军人都将操兵练阵之法当成自己安身立命之本,保密着呢,除非是自己的儿子或亲从,否则绝不轻易传授,现在可好,皇太子居然命他将几十年戎马生涯、尸山血海的爬出来的宝贵经验,毫无利益的传授给那帮百总,吴襄岂能愿意?

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随意应付一下就完了,反正皇太子也没有办法考核。

李国祯叹口气:“那些百总字都不认识几个,又如何能听懂孙子兵法?不过是在对牛弹琴罢了。”瞟一眼吴襄:“老将军您的任务可比我艰巨啊,我照着《孙子兵法》讲就可以,您可是要讲辽东战事的经验和教训啊……”

听到此,吴襄脸色更不好看了。

辽东败多胜少,吴襄本人更是鲜有战绩,给百总们讲解辽东战事,那不是自揭伤疤、自曝其短吗?那些百总听了那些丢人的战绩和过往,还能对他这个老总镇生出尊敬之心吗?

……

而此时,朱慈烺已经带着田守信和李若链,在武襄左卫的护卫下,骑马快速奔出大校场,往神机营而去了。

神机营正在西山脚下的一片旷野中野营操练,只所以神机营野训在西山而不是在城外大校场,乃是因为大校场方圆有限,周围有很多农田,一旦炮兵演练失误就有可能殃及到农田和农夫。

西山就不同了,山上都是荒野,朝着某一处山坡随便乱轰也不会出什么漏子。

朱慈烺来到神机营时,已是日影西斜,光线暗沉。

神机营副将李顺带着魏闯等三名千总连同炮兵教导官焦勖急急出营迎接。

野营一月,李顺原本白白胖胖的圆脸变的清瘦黝黑了许多,整个人精神不少。

不止他,朱慈烺穿营而过的时候仔细观察,发现神机营的将士不论鸟铳手炮手都是一脸疲惫。由此可知,神机营的操练并没有偷懒。

进到神机营中军帐,李顺汇报近期操练情况。

经过一个月的苦练和筛选,神机营一共精简掉一千老弱,三千兵变成了现在的两千兵,其中鸟铳兵一千五百人,炮营五百人。李顺着重介绍了炮营的操练情况,有内监的小太监扫盲,又有焦勖传授科学测算瞄准术,炮兵对火炮瞄准术终于是有了一个基本的概念,不过要想彻底掌握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李顺汇报的小心谨慎,在太子面前,他丝毫不敢大意。

朱慈烺基本满意,尤其是对焦勖的科学测算更是多加赞誉。科学不止是生产力,更是战斗力,有精良的火炮,训练有素的炮兵,未来不管是中原战场还是辽东前线,大明都可以在硬碰硬的战斗中立于不败之地。

等李顺和焦勖汇报完成,朱慈烺将随身携带的望远镜赐给神机营--不是赐给个人,而是赐给整个神机营。

这个时代望远镜还是一个非常稀罕的物件,虽然在1623年,汤若望就翻译了《远镜说》,介绍了望远镜的制造,并带来了望远镜的实物,崇祯七年,由大明制造,汤若望监制的望远镜大功告成,崇祯帝亲临观看,不过其体型过大,不易于携带,需要“筑台”,使用起来非常不方便,无法在军中推广。

同一时期,意大利威尼斯的工匠已经能制造短筒望远镜了,但因为望远镜是战略产品,威尼斯国不轻易对外出售,加上明廷财政困窘,无力购买,所以大明军中没有望远镜。

作为一个穿越者,朱慈烺比任何人都知道望远镜的重要性,尤其炮兵和侦察兵更是如此,上一次和西洋三国商人见面时,他向三国咨询过威尼斯望远镜,但一问价钱把他吓了一跳。除非大财政危机缓解,否则就算威尼斯商人送上门来,大明也是买不起。

朱慈烺现在赐给神机营的就是一支产自威尼斯的短筒望远镜。时人称“千里眼”。

李顺大喜,捧着千里眼,对朱慈烺连连拜谢。

有了望远镜,加上火炮瞄准专用工具:铳规、铳尺、度板、火炮瞄准精度一定会更加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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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军情首领

不但李顺,就是焦勖见了短筒望远镜也是惊喜,虽然他从他老师汤若望那里早就知道西洋有短筒望远镜的事情,不过却没有亲眼见过,今日见了,拿在手里一用,惊喜的差点跳起来。

“神器,神器啊!”焦勖赞不绝口,对朱慈烺躬身道:“殿下,如果炮营百总以上的军官都能有一千里眼,那百发百中,指哪打哪,未必不可能。”

人的目力最多只能看清200米左右的事物,一发炮弹打出去,有没有达到效果,距离“目标”差了多远,就非人眼所能判断出了,但如果有了望远镜就不再是问题。一个有经验的炮兵指挥官通过望远镜可以清楚的鉴别出误差距离,稍微调整,下一发就可以直接命中目标。

这也是焦勖所谓“百发百中,指哪打哪”的原因。

这个道理,朱慈烺当然也是知道的。

但现实却做不到。

望远镜太昂贵,除非国产化才有可能在军中大面积的推广。而如要国产化,就需要有科技、材质、工艺各方面一起进步才可以达到---这个问题,朱慈烺已经在思索了,并有了初步的谋划,只等那一位叫薄珏的奇才进京之后就可以展开。

见朱慈烺不说话,李顺害怕了,向焦勖连连眨眼,意思是你胡说什么呀?看,惹的太子爷不说话了吧?说不定会怪罪你我!再者,千里眼是神器,岂能每个百总都能拥有一支?如果是那样还能叫神器吗?

焦勖也意识到了失言,连忙跪倒:“臣妄言,殿下恕罪。”

朱慈烺笑:“焦主事快起,军中谏言焉能是罪?我只是忽然到了一些事,才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你说的很对,未来我炮营每一个百总都应该配备一支千里眼。”

“殿下……”焦勖和李顺都是惶恐。

“虽然现在还做不到,但请相信,未来一定能做到的。”朱慈烺胸有成竹的笑。

不管一年,两年,哪怕是五年十年,很多推动时代进步的科技必须要在大明全面推广。

这句话像是对焦勖李顺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魏闯,你三人预备的怎样了?”炮兵之后,朱慈烺看向三个火枪千总。

魏闯等三人一起出列:“谨遵殿下命令!”

朱慈烺曾经说过要他三人严格操练,一月之后会检验他们,其中成绩最差的那个千总将会被罢黜。

这一月来,三人都不敢怠慢,都在绞尽脑汁的提高手下鸟铳兵的成绩。三人之中魏闯最为年轻,又是从底层爬上来,枪法好,练兵也最为扎实,其他两人都是世袭的千总,虽然在神机营任职时间很长,但不论枪法或者是练兵都没有过人之处,两人不期望打败魏闯,只期望能打败另一个人就好。

“那好,明日清早,你三人带队前往大校场,本宫要亲自检阅。”

“遵命!”

离开神机营前,朱慈烺告诉李顺和焦勖,精武营改制之后需要更多的炮兵,而培养炮兵的重任就压在他们两人的肩膀上,他二人要紧密合作,争分夺秒,为京营训练出更多更好的炮兵来。

回城进到信王府时,已经是戌时五刻,将近晚上九点了。朱慈烺将李若链留在府中,和他商议了很久--有一件大事非交给李若链去做不可

深夜,萧汉俊秘密拜见。

“殿下,那件事臣已经筹备妥了,明日就可以发动。”萧汉俊道。

烛光照着他的脸,他脸色平静,声音更是平静。

那件事指的当然就是令工部尚书魏藻德身败名裂之事。明日发动,今夜来请示,看皇太子是否改变了主意?

“好。”

听完萧汉俊所言,朱慈烺毫不犹豫的点头。

作为穿越者,朱慈烺对魏藻德在崇祯十七年的表现太印象深刻了,今世又亲自和魏藻德面对面,知道魏藻德的品行,魏藻德身为工部尚书,有才无德,工部下面的兵器厂一塌糊涂,更阻扰镇虏厂的合并,朱慈烺肯定是不能容他的。

“事成之后,明晚你来见我。”朱慈烺道。

“臣明白了。”

萧汉俊悄然离去。

朱慈烺坐在灯下,望着殿门沉思。

他右手边的地图下压着几张信笺,那是关于萧汉俊的身家调查。

萧汉俊父母都死于流贼,没有兄妹也没有成家,孑然一身,在京师混迹了五六年,表面是工部侍郎宋玫的幕僚,但背地里却跟京师的黑面人物打的火热,不过除了喜欢混迹烟花柳巷之外并没有恶迹。而在其家乡的调查只能知道他家祖上曾经是大户,萧汉俊曾经中过秀才,有一次酒后发狂,掀了县太爷的酒桌,不得不避祸逃离家乡。

而在这避祸的这段时间,有流贼经过他家,将他家人杀了一个干净。

所以无法知道他更多的事情。

正常情况下,任命一个间谍首脑,一定要彻底调查,甚至他祖上三代,近支族人的情况都要调查清楚,但朱慈烺现在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而萧汉俊已经显现了他超强的才华,乱世之中,急需要萧汉俊这样的人才,因此朱慈烺决定用他了。

朱慈烺并不是病急乱投医,从萧汉俊的眼神中他能感觉到萧汉俊的孤傲和急于建功立业的火热之心,而普天之下,除了他皇太子,萧汉俊应该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更好的老板了,崇祯帝或者是,但萧汉俊这种来历不明的人,很难面圣,再者萧汉俊孤傲的眼神也说明,他并不是一个轻易择主的人。

萧汉俊的事定了,李若链的职责也定了,朱慈烺忍不住想到了另一个谍报人才高文采。

长期以来,大明对沈阳情况一无所知,情报工作极其落后,以至于建虏常常能出其不意的破边入塞,而大明事先毫无察觉,高文采此行的终极任务就是要在沈阳建立大明的情报网,以改变这一战略颓势。

高文采走了有一个月了,不知道他是否顺利,有没有安全的抵达沈阳?

这一晚,朱慈烺有点失眠。

梦里,他依稀看见了高文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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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笑里藏刀

塞外。

三月末的时节,草原开始返青,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撒在青黄相间大草原上,场面蔚为壮观。

高文采无心欣赏风景,出关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天了,马车上的货物也卖了有一半了,只剩下几车茶叶丝绸和最后五辆马车里的贵重货物了那是此行的重点,两百铁鳞甲就在这五辆马车上。一路而来,高文采对晋商和蒙古人交易的方法和过程已经有了不少的了解,对晋商出卖铁器盐巴等战略物资给敌人的行为越发厌恶,不过眼下不是惩戒晋商的时候,现在的关键是,铁鳞甲的交易完成之后,晋商就会返程,他必须在晋商返程之前脱离队伍,继续向东,也就是向着辽东沈阳的方向前进。

“伯思哈儿到了!”有人大声欢呼。

高文采从沉思中惊醒,他赶的是空车,拉着甲胄的五辆马车都由少东家梁怀远的亲信驾驭。

而前方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伯思哈儿。

“谭闷你快看!”高文采前面的那个姓王的马夫手指前方,欢笑:“那就是伯思哈儿,哈哈,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儿蒙古娘们可漂亮了,比通州迎春楼的瑶姐还带劲……”

因为高文采不怎么爱说话,闷不吭声,所以车夫们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叫“潭闷”。高文采毫不为意,不管叫谭川还是潭闷他都答应。

“哈哈……”车夫们放肆的大笑,不只是因为伯思哈儿有一个逍遥地,更因为终点到了,卸了车上的货物,逍遥快活一番,他们就可以返程回家了。

高文采抬头望去,只见前方凸起的一座小山下,密密麻麻地竖立着大大小小上百顶的蒙古包。等近了再看,原来那并不是小山,而是用大大小小的石块堆砌而成的巨大石堆。因为体积太过庞大和高耸,远望起来极像是小山。石堆的顶端插有许多柳枝,柳枝上系着长长绳子,挂满各色彩旗,五颜六色在空中飘扬,像极了前世里的藏传佛教的幡旗。

不错,就是藏传佛教的幡旗。

明朝中后期,藏传佛教在蒙古各部落中传播极广,喇嘛给蒙古各部首领赠送汗号,藏传佛教的幡旗在蒙古包飘扬毫不为奇。

“好大石碓啊!”高文采假装惊讶。

一路以来虽然跟蒙古人做了不少的生意,但都是小部落,蒙古包十几二十顶,这样拥有上百顶的蒙古包大部落却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大石碓更是第一次见。

周围车夫都是哄笑,笑他没有见过世面。

“那不是石碓,那叫敖包!”

王车夫大笑着纠正他,又喊:“秦师爷,我说的对吧?”

和车夫们临近伯思哈儿的兴奋欢呼不同,秦师爷好像有点心神不宁,听到王车夫的呼喊,方才打起精神道:“瞎喳喳什么?让蒙古大爷听见了要你们的狗命!”

此话一出,车夫们立刻就安静了。

不但安静,连眼神里都有惊恐之色。

高文采心有鄙夷,这些出卖国家利益的糊涂蛋,舔蒙古人屁股,却又对蒙古人如此害怕。

呵斥了众车夫,秦师爷指着石碓讲解:“敖包是有来历的,据说成吉思汗早年在一场征战中大败,被敌人紧紧追赶。幸亏他躲进了一座大山,藏在了一棵大树之下才得以逃脱。成吉思汗为了感谢大山的救命之恩,发下鸿愿,自己和自己的子子孙孙永远祭拜神山、神树,因为草原上很少有山,所以蒙古人以石块垒成山,上面插上柳条代替树,就成了敖包,大草原上的敖包成千上万,伯思哈儿的并不算大,只是一般罢了。”

“秦师爷什么都知道啊……”高文采憨憨笑,望向秦师爷的眼神中充满了佩服。

秦师爷嘿嘿一笑,对高文采的马屁颇为受用。

说话间,前方远远地奔出一队五十多人的骑兵,为首的一名蒙古人高声叫道:“前面是哪里来的客人?”

“尊贵的脱脱不花,是我啊!”

少东家梁怀远欢叫一声,纵马上前,迎向那一队蒙古骑兵。

保镖刀疤脸跟了上去。

那蒙古人定睛看了两眼,大喜道:“啊,是梁掌柜啊,这次又带什么好货来了?”

梁怀远在马上拱手,笑:“应有尽有,只要必勒格汗有需要,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我梁怀远也会想办法摘下一颗来!”

必勒格汗,伯思哈儿的蒙古首领。

虽然建虏已经在崇祯八年建立了蒙古八旗,将漠南蒙古人全部编入旗中,但蒙古人不管自称,还是同汉人打交道,依然还是习惯使用部落原先的名字和蒙古人自己官职。

脱脱不花哈哈笑:“你们汉人就是会说话。我跟你要的礼物你带了没有?”

“怎么会忘?”

梁怀远向刀疤脸一使眼色,刀疤脸跳下马,从怀中掏出一口带着刀鞘的弯刀,双手献给脱脱不花,笑道:“脱脱不花大爷请拿好,这可一把削铁如泥的名刀。”

脱脱不花没有下马,在马上拔出弯刀,见刀刃冷气森寒,高兴地哈哈大笑道

:“不错不错,果然是一把好刀,就是不知道杀人利索不利索?”

“绝对利索!”刀疤脸笑。

“是吗?”脱脱不花忽然变了脸色,一反手,猛地一刀就向刀疤脸的脖子削了过来!

两人距离极近,脱脱不花刀法又凌厉,纵使刀疤脸这样的好手也无法闪避,只看见刀光一闪,刀疤脸的人头直接就飞上了半空,满腔子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出来,溅了脱脱不花一身一脸。脱脱不花一抹脸,狞笑道:“这些汉人都是奸细,一个不留,全给我杀了!”

这一下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上一秒还一脸笑意的脱脱不花在下一秒钟会忽然变脸杀人。

梁怀远惊的脸色发白,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他不明白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他同伯思哈儿的蒙古人做生意的时间也不短,从来客货两满意,而马车里的两百甲胄就是伯思哈儿的必勒格汗所要求,他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搞到的,此番出塞,茶叶丝绸都是小意思,两百甲胄才是他最在意的大买卖,但怎么连必勒格汗的面都还没有见呢,他手下的脱脱不花就忽然变脸杀人了?

第330章 杀出重围

面对忽然的变故,梁怀远愤怒无比。

卑鄙的蒙古人!

难道是黑吃黑,必勒格汗想要连货带人一起吃掉?

必勒格汗不想再跟晋商做生意了吗?

他部落需要的茶叶盐巴又到哪里去买?

梁怀远眼睛里似要喷出火焰。

脱脱不花身后的五十个们蒙古兵却已经高举着雪亮的马刀,凶神恶煞般杀过来了。

梁怀远的商队虽然有护卫,但大部分人都是普通百姓,手中没有武器也没有防备,如何能抵挡这些全副武装的蒙古骑兵?顷刻之间就血流满地,哭声震天,连那些带有兵器的护卫也没有能展开有效的抵抗,有的连刀都没有拔出来,人头就已经飞上了天。

剧变发生的刹那,高文采正站在人群中,假装惶恐但其实却很仔细的看着蒙古人,当脱脱不花拔刀时,他却已经察觉到情况有点不对,但无法提醒,刀疤脸的头颅飞上天空时他知道完了,今日怕是要被黑吃黑了。

一阵大乱中,高文采虽惊不乱的向后退了两步,找寻可以夺路而逃的马匹。

而在前方的秦师爷拨转马头,惊慌而逃,更前面的少东家梁怀远拔出长刀,愤怒的劈砍,看他出刀的力量和速度,俨然是一个练家子,三个蒙古兵围攻竟然拿他不下。一边搏杀,梁怀远一边愤怒的嘶吼,像是在斥责脱脱不花背信弃义,会被山神下地狱的!

脱脱不花哈哈大笑的说了一句什么,梁怀远听罢更是悲愤,不过却不再指责,只是一心博杀,想要杀出重围。

马蹄急响,风声掠过,一名蒙古骑兵呼啸而来,手中的马刀照着高文采就砍了下来。

危急关头,高文采已经顾不上再掩藏自己的身手了,脱脱不花的命令很清楚,要杀光所有人,只有保住性命才有继续任务的可能。于是侧身一闪,将蒙古兵的当头一刀闪过,顺势拔地而起,在战马从身边疾驰而过的一刹那,一脚将蒙古兵踢落马下,夺了马匹,双腿用力,胯下战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蒙古兵战马的马鞍上都挂有短弓,高文采摘下短弓,用短弓做武器,连挡带打,将两名试图拦阻他的蒙古兵打落马下。正要扔了断成两截的短弓,忽听见脚下有人哭喊:“谭川,救我!”

循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秦师爷。

原来秦师爷仓惶而逃,但他骑术不佳,且太惊慌了,竟然从马上摔下来,伤到了小腿。眼见不能活,秦师爷吓的肝胆俱裂,失声大哭,而高文采的出现让他见到了生的希望,他扬起手臂,哭喊高文采的名字。

高文采稍微犹豫了一下。他一人冲出重围不成问题,但如果带上一个累赘就难说了,不过最后他还是扔了短弓,倾身伸出右手,低吼:“快上马!”

秦师爷咬牙跳起来,搭上高文采的手腕,高文采用力一拉将他拉上马背,同一时间,一名蒙古骑兵挥舞马刀,嗷嗷怪叫的从侧翼冲了过来,高文采右手拉秦师爷,左手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奋力一掷,那蒙古兵嗷的一声惨叫,跌落马下高文采的短刀直接钉在了他的面门上。

见高文采居然有这么好的身手,秦师爷惊呆了。

“抓紧了,走!”

高文采奋力拍马。

这一下再无拦阻,两人顺利的冲了出去。秦师爷身轻,而胯下的这匹蒙古马也足够健壮,一马驮二人,居然也能奔驰起来。而蒙古兵并没有追击他们,显然马车上的货物和银两,才是他们最在意的。

秦师爷不停的在哭,泪水打湿高文采的后背:“少东家,少东家……”

少东家梁怀远被蒙古兵重重包围肯定是活不了。

不止他,那些护卫和马夫也都必死无疑

虽然晋商贩卖战略物资给蒙古人,于国有罪,但眼见他们都被蒙古人屠杀,高文采还是感伤。

此时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高文采辨别了一下方向,纵马向东疾驰,一口气奔出十里余,直到将蒙古敖包远远甩在身后,胯下的马匹气喘吁吁,确定安全之后,他才放慢速度。此时天色已经漆黑,前后左右望,天地漆黑苍茫,十步之外难见人物,只有夜风呼呼而过。

半个时辰前还是喧嚣热闹,憧憬着美妙生活,此时却都已经变成冰冷的尸体,想到那些车夫,高文采深深为他们感到不值。

秦师爷从马上跌了下来,扑倒在地,放声痛哭道:“老天爷啊!我们哪里得罪了他们,他们顶多将我们的货物全都没收了便是,何必要杀人呐!少东家,你死的好惨啊……呜呜……”

高文采下了马,默默不语。

秦师爷哭了一阵,终于想到了现今的凶险,以及高文采的救命之恩,他爬起来,拖着小腿,对高文采躬身行礼:“大恩不言谢,谭川,你随我回山西吧,我保你一生衣食无忧!”

刚才的变故让秦师爷意识到高文采不是一个普通的马夫,回山西路途遥遥,艰难险阻,有高文采的护卫才能提高回程的安全性。至于高文采深藏不露的诡异,他不敢想,更不管问,只要高文采能把他护送回山西就好。

高文采当然不会随他回山西,正想着如何婉拒,忽然听见马蹄声响,又有一骑向这边奔驰过来。

秦师爷吓了一跳,难道是蒙古兵追上来了?

循着声音看过去,不见火光,只隐约看见马的形状。

不是追兵。

高文采立刻有了判断。

不过敌我不明,却也不能轻易出声。

“啊,是少东家!”秦师爷忽然惊叫起来。

倒不是认出了人,而是认出了马。

梁怀远所骑的是一匹上好的蒙古马,两眼之间有一道白,脖上系着特殊的铃铛,响声跟其他马匹完全不同。

秦师爷冲了上去,摸索着勒住了马缰。

果然是梁怀远。

他居然冲出了重围。

不过受伤极重,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秦师爷摸了一把,只觉满手滑腻与温热的鲜血,就更是惊慌悲戚了:“少东家?少东家!”伸手一摇,砰的一声,梁怀远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

第331章 秘密使命

秦师爷凄厉的一声叫,连滚带爬的扑过去,夜色漆黑,他小腿又受了伤,双手虽抓住了梁怀远的衣襟,但却无法将梁怀远抱起来。

“嗤!”

火光亮起,高文采点燃了一根火折子。

火光照着他的脸,他眼神微微叹息。

梁怀远这样的晋商卖国该死,但眼见他被蒙古人所杀,心中却不免有些同胞的悲戚。

秦师爷顾不上想高文采身上怎么会有火折子?他悲泣着将梁怀远抱在怀中。

微弱的火光下,梁怀远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如纸,喘息间,嘴角吐出的都是鲜血,同时他前胸和后背的伤口鲜血也汩汩而出,眼见是不能活了。

“少东家!”

秦师爷痛不欲生。

高文采默然,心说梁怀远也是罪有应得了,不过他能从蒙古兵的重围之中杀出来,倒也还算是一条好汉。

梁怀远幽幽醒来,眼见是秦师爷,他灰暗的眼神忽然恢复了一点光彩,嘴唇瓮动了几下,悲戚道:“梁家几十年的经营,全毁在了我手里了。我对不起列祖列宗啊……必勒格,脱脱不花……两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们!”声音里充满了恶毒的诅咒,眼角却流下了泪珠。

秦师爷大哭:“少东家勿忧,我们还能从头再来!”

“不行了……”梁怀远眼神涣散,已然进入到最后的弥留阶段,他摇摇头,忽然一把抓住秦师爷的手,艰难的道:“过来,有件机密的事情我要告诉你……”

秦师爷连忙把耳朵贴到他嘴边。

不知道梁怀远说了什么,但秦师爷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呆愣了片刻后,再看向少东家时,梁怀远已经闭上眼睛,气绝身亡了。

“少东家!”秦师爷伏尸大哭。

夜风吹过,高文采手里的火折子也燃尽熄灭了。

天地再次陷入黑暗。

秦师爷呜呜痛哭。

不管晋商的总体行为如何,但秦师爷对少东家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高文采微微为之感动,上前轻言安慰。秦师爷停住悲泣,将梁怀远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对高文采道:“谭川,你想发财吗?”

……

京师。

清晨,朱慈烺准时起床,立在东直门城楼上查看各营跑步出城的情况,经过将近一月的操练,各营出城的队列已经秩序许多,跑步声也变的齐整,各营将官

都亲自带队督军,每当有将官从城下经过,朱慈烺都会点头,将官在马上抱拳施礼,向太子致意。

各营出城完毕,朱慈烺随着将士们前往城外大校场。

一路他思索着自己的建军计划,想着是不是有遗漏的地方?

虽然屡战屡败,并有大量汉奸投敌,但这个时代的汉家男儿并不缺少战斗的勇气,萨尔胡,大凌河,浑河,松山,无数将士浴血奋战,匐尸关外,但只有勇气是不够的,因为建虏是有史以来,华夏王朝面对的最凶狠最狡诈的一个敌人。

蒙古人也曾统治华夏,并横扫欧亚,但他们不干涉宗教和文化,也不强制剃发易服,所为的只是征服土地,劫掠财产,就如一伙兵强马壮的强盗,虽然会造成巨大的破坏,但假以时日还是可以恢复的。对华夏文明来说,蒙古人只是一个过客。

但建虏不同,他们阉割华夏文化,强制植入他们的基因,华夏文明遭受到有史以来最大的浩劫,以至于到了朱慈烺前世的那个时代,建虏所留下的遗毒都还深深影响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建虏只所以这么做,乃是因为他们吸取了蒙古人兵锋强劲,但统治华夏却没有超过百年的经验教训。

他们寄身在华夏文明之上,孜孜学习,但却又改变了华夏文明最重要的象征符号,那就是华夏衣冠。

建虏虽改变了华夏衣冠,但却改变不了强大的华夏文化,不到百年,满洲人就渐渐被华夏所同化,再百年之后,满洲人泯然汉人矣这肯定是“剃发易服”的始作俑者多尔衮所没有想到的,

论兵马的强壮,建虏不超过蒙古人,但蒙古人征服华夏的过程却远没有建虏那么顺利。

除了明王朝内耗,没有南宋王朝的统一团结之外,明军兵马的糜烂、落后的军事指挥制度、文官统军、太监监军、武将无所适从、统帅昏招频出也是造成这一局面的重要原因。

要想逆转历史,明军指挥系统的混乱必须改变。

朱慈烺是太子,他抚军京营,没有文官能节制他,也没有太监敢监督他,未来如果出征,文官和太监肯定也不敢多言照京营的规制,除了名义上的监军太监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之外,还会有一到两个太监常驻军中,不过自从皇太子抚军之后,他们就很少在军中出现。

没有文官和太监的掣肘,朱慈烺可以在京营进行一些有限度的改革,但他心里非常清楚,京师内外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所以他不能过度,尤其是京营的军制,更是不能轻易更改,否则就极有可能被耳根子发软,喜怒无常的崇祯帝召回。

京营军制任何的改变,都要经过内阁和朝臣的会商,并报明皇同意才可以执行。

朱慈烺现在思索的是,如何在不改变军制的情况下,进行更加隐蔽的军事改革,以将京营建成一支近现代的军队?

朱慈烺很清楚,他自己没有多尔衮的用兵才能,更没有皇太极政治手腕和狡诈多变,如果是单纯比试军事谋略,他绝不是这两人的对手,他唯二拥有的就是大明皇太子的身份,以及后世的人们所开启的先进知识和明清易代的经验教训。以及逆转历史的坚定信念和不惜以身为祭的勇气。

要想战胜皇太极和多尔衮,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比这个时代的人多出三百年的知识和科技,建立一支和这个时代的其他军队截然不同的新式军队。

鸟铳,火枪,鸳鸯阵,古斯塔夫方阵,完全不同的上下级的指挥系统。

以先进战胜落后。

但这只是战术。

第332章 四米长枪

战略上,必须要让京营每一名将士都明白,他们不止是在为自己和家人奋战,也是在为整个民族而奋战,只有挫败建虏,收复辽东,才能挽救大明危局,挽救华夏衣冠而不至于变成建虏鼠尾辫这是朱慈烺交给思想教导官的任务,每天晚上一个小时的洗脑,长期坚持,必然会有所成就。

什么样的军队最强大?

宗教狂热或者是拥有坚定信仰的军队是最强大的军队,哪怕装备比敌人稍微差一点,但却依然能摧枯拉朽般的战胜对方,因为他们不惧死亡,能够进行更加艰苦的行军和战斗,也能够承受更大的伤亡比例,而一支远比对手更敢于牺牲的军队是没有理由会失败的。

宗教信仰朱慈烺做不到,但坚定信仰却是可以做到的。

除了每天的洗脑工程,还要加以严格的操练,而严格的操练又需要有严苛的军法以执行和监督,配以青史留名和封妻荫子的富贵荣华,双管齐下,才有可能将京营锻造成一支铁军,也唯有如此才能缩短操练的时间,用两个月,最多三个月的时间将京营变成一支英勇敢战的精锐之军。

军制之下是编制,编制之下是装备,再下是人员,所有事务都在朱慈烺脑中一一过滤。

长牌手,圆牌手,长枪手,鸟铳手,炮兵,还有最重要的一项斥候兵,未来将是构成精武营的主要兵种。

前五种都有一定的操练教程,唯独斥候兵需要超强的弓骑之术和长时间的经验积累。

照京师三大营的规制,每逢大军出行,三千营要派出斥候,将方圆百里的情况打探的清清楚楚,时人称“夜不收”,但三千营早已经不复当年之勇,加上辽东战事频繁,三千营虽没有成建制的出战,但却也零零散散的被抽了不少的精锐,而一次次的失败让三千营元气大伤,到现在基本只剩一个空架子了。能派出多少斥候兵,朱慈烺其实是有怀疑的。

贺珍去年担任三千营的营官之后竭力整顿,并靠着自己蒙古后裔的身份招收了一批善骑的蒙古人充实到了三千营中,但因为朝廷财政困窘,无法兑现贺珍允诺的待遇,不少蒙古人先后离去,最后留下来的不过三百人,加上营中原先的士卒,一共一千六百人左右。

对大明来说,一支不到两千人的骑兵部队实在是杯水车薪,无法挽救现在的危局,但对朱慈烺来说,这一千六百人却是不可或缺的精锐,他想着最少有一半三千营的骑兵要改成斥候兵,以期未来能遇敌先知……

“殿下,到了……”

朱慈烺有点走神,直到田守信小声提醒,方才发现已到大校场的营门口了。

京师三大营一百多名将官正列队在营门前迎接。李国祯,吴襄和贺珍三人站在队列的最前方,其时天方大亮,朱慈烺清楚的看到李国祯脸上满是疲惫,好像刚刚还打了一个哈欠对这种养尊处优的勋贵二代来说,每天卯时起床到京郊大校场集合实在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如果是朱纯臣或者是徐允祯总督京营,一定会赦免李国祯,令他不必这么早校场集合的,但朱慈烺却不会这么做,京营上下一视同仁,既然做了我京营的将领,就必须遵守我京营的规矩。

进入中军帐,负责军需储备的武库官员首先出列,向朱慈烺汇报京营军需储备的情况。虽然天下纷乱,朝廷财政困窘,但京营的军需装备还是有一定保障的,军服、军鞋、内衣、绑腿、鞓带、水葫芦、军鞋非常齐备,唯有铁鳞甲短缺严重照京营过去的编制装备,普通士兵都是棉甲,只百总以上的军官才有资格披挂铁鳞甲,如今太子改制京营,精武营所有军士都改成铁鳞甲,需要量猛增,兵杖局盔甲厂正在加班加点的生产。

一直以来明军只所以难以抵挡建虏的弓箭,除了建虏弓骑厉害,尤其是建虏的重箭有破甲功效之外,明军自身铠甲糜烂,以次充好也是重要原因,前者也就罢了,朱慈烺绝不允许后者现象再发生。盔甲厂掌厂太监赵仲英对这一点很清楚,因此在铠甲质量上丝毫不敢作伪,朱慈烺钱粮又供应的足,到现在为止,只盔甲厂就已经吞进了太子四万两银子,如果做不出合格有量的铠甲,赵仲英就等着掉脑袋吧。

当然了,军官和士兵还是有区别的,军官是全身铁鳞甲,士兵是半身。

照朱慈烺计划,士兵们未来都要配备防御力更好的半身板甲。

除了铠甲,赵仲英还照朱慈烺指示,为精武营新作了一批长枪。

有明一代,明军中使用的长枪大约都在一丈也就是三米左右,但明初却曾经有过一丈三尺,也就是四米的长枪。

太祖实录卷一九九记载:己丑命工部造点钢长枪付京城各门守卫官军每枪长一丈三尺围圆五寸。

最初之时,明军四米的长枪阵对付蒙古人有奇效,但承平日久,兵员素质下降,军中四米长枪逐渐缩短,但现在即使是最精锐的辽东关宁军使用的也是三米余长的长枪,四米到三米,虽然只是缩短了一米,但攻击范围和对士兵的要求都大幅降低。有不堪用的卫所兵使用的长枪甚至只有两米余长。

朱慈烺现在要做的就是重拾四米长枪。

武库官员报告,除了五百铁鳞甲,盔甲厂还解送了五百加长的长枪和一百加长加宽的方盾牌到京营今日京营选兵,能不能胜任相应的兵种需要士兵们操起相应的武器展示一下。

武库官员的汇报完毕,朱慈烺一句执行昨天的命令就结束了早议。

众将听令离开。

朱慈烺独留下贺珍,和他小声商议斥候兵的事情。其实照京师三大营的规制,三千营既是冲锋的骑兵,也是打听情报的斥候,每一个合格的三千营士兵都应该能在这两种身份之间转换自如,不过时过境迁,朱慈烺不敢用过去的高标准要求三千营,他现在只要求专人专业,适合冲锋的继续做冲锋骑兵,而胆大心细,骑术精良的人要选为斥候。

第333章 夜不收兵

听到皇太子要将一半的骑兵先变成专门的斥候,再从中挑选两百名拔尖之后,贺珍有点吃惊,犹豫了一下,抱拳回道:“殿下,斥候本就是三千营的本职工作,臣以为不必区分的这么细,只在操练中进行即可。”

朱慈烺摇头:“将军的意思我明白,不过一个合格的斥候可不是轻易能培养出来的,我听闻建虏的斥候骑术高超,纪律严明,能听懂双语,且熟知辽东地理,时时刻刻都会有主动的侦查行动和高效的反侦察行动,这让建虏获取了大量及时准确的情报。而我大明的斥候却相反,萨尔浒之战前,辽东夜不收贪图“夷人之利”,连建虏入内地抢劫都不上报,一心只想拿首级、换军功,指望他们引导大军出城剿匪,怎么可能不中敌人的奸计呢?”

“萨尔浒之后,辽东边军大大加强了前线侦察的力度,一改之前夜不收单打独斗的状态,哨探们十数人甚至数十人为一组成群出动,希望能改变战场单向透明的困境。小部分上确实起到了一定作用,但建虏一旦认真,一旦派出他们最强的斥候出马,我军斥候不但打探不到消息,任务失败,被抓舌头后反成了建虏的情报来源,锦州之战时,建虏就是通过抓舌头探知到锦州城防虚实的,松山之战,建虏斥候封锁路线,致使我们斥候无法探知到建虏大军出动,即将要断我粮路的情报。”

说到这里,朱慈烺微微叹口气:“我大明在辽东的败局与此有很大关系。但我军斥候为何不如建虏?又为何不能为我军提供准确而有效的情报?将军以为是什么原因?”

贺珍脸上有愧意,虽然他不是辽东边军,但辽东的失败是每一个大明军人的耻辱,他抱拳回道:“建虏是渔猎民族,生在辽东苦寒之地,从小就弓马娴熟,熟知辽东地理,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苦,加上能被选为斥候的,都是凶悍狡诈之辈,此三项,我军均不如也。”

朱慈烺点头:“将军说的很对,就先天条件来说,建虏比我大明将士更凶残,更能适应艰苦的环境,他们选出来的斥候,一定比我大明强,但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军就要放弃了吗?当然不是,斥候是大军之耳目,没有斥候,大军就会变成聋子和瞎子。为当下,为也将来,我大明必须训练出一直比建虏更强更优的斥候队伍,方有可能在敌我两方的情报站中占据上风,但怎么才能更强更优呢?依靠过去的训练之法肯定是不行的,我以为必须另辟蹊径,加大训练的难度和强度,方有可能达成此目标!”

“所以,斥候兵专人专业是不可避免的途径,要让所有的斥候都经历比过往更残酷的训练,拥有更全面的知识和技能,方有可能和建虏的斥候一较高下。有了强大的斥候,我军情报才能不受阻断,源源不绝,也才有可能击败建虏,春秋时管子曾说“故不明于敌人之政,不能加也不要轻易进兵,不明于敌人之情,不可约也不要轻易约期会战,不明于敌人之将,不先军也不要轻易行动,不明于敌人之士,不先阵也不要轻易列阵交战,正是此中道理。”

听到此,贺珍明白了,一脸愧意的道:“臣愚钝,臣这就去选。”

朱慈烺点头:“将你营中最好的三个斥候兵带来见我,我想跟他们谈谈。”

“是。”

贺珍躬身领命,然后急急去忙了。

贺珍没什么大才,但胜在忠心且认真做事。

大明战马的质量不如建虏,又缺乏善骑的健儿,如果双方骑兵硬对硬,大明肯定战不过建虏的,所以短期之内朱慈烺不打算在骑兵上着墨太多,现阶段以守为主,长枪阵和鸟铳兵才是建设的重点,而为了防备建虏的突袭,情报工作就变得异常重要,斥候兵自然就是重中之重了。

很快,贺珍领了三个斥候兵进到中军大帐。

三人都是皮肤黝黑的汉子,一看就是经年累月在外风霜露营之人。

“臣等拜见殿下。”

三人各报姓名。

虽然都是汉名,但朱慈烺却知道,那个叫葛六的是一个蒙古人。明末军中多有蒙古人,尤其辽东边军中的骑兵更有一半来自蒙古,而三千营最初创立时所用的骑兵几乎全是蒙古人,因此京营中有蒙古兵一点都不奇怪。

这个时代的蒙古人还没有统一的民族观念,只有部落观念,不同的部落在草原上相互仇杀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只要银子给足了,让蒙古人去杀蒙古人一点都不是问题。虽然此时此刻,建虏已经降服了漠南的蒙古人,并将其编制成了蒙古八旗,不过仍然在大批蒙古人在大明军中效力。

祖大寿驻守锦州被建虏包围时,军中蒙古人想要哗变投敌,祖大寿原本设好了圈套,要将蒙古兵全部坑杀,不想事情泄露,蒙古兵直接反出了锦州,导致外城陷落,祖大寿不得不率领汉兵退守内城,其结果就是外城的火炮和粮草都落入了建虏之手。

朱慈烺对蒙古人的忠心是有所怀疑的。

不过眼下用人之际,尤其是骑兵类非用蒙古人不可,他只能压下心中的疑虑,用充足的粮饷和赤诚的对待以换取军中蒙古人的忠心了。

等三人拜见起身,朱慈烺询问三人斥候兵的职责。

叫刘仲礼的旗总躬身回答:“回殿下,行军要辨认道路、了解地形,找出敌军的所在战前看清敌方的旗号,弄清敌人的兵力、兵种构成,扎营时弄清周围的动向,此为斥候兵最基本的三项职责。”

三人之中他官职最高,所以由他回答。

不知道他脸上的风霜太多,掩饰了他的拘谨,还是因为见过大场面,总之在皇太子面前,他一点都没有其他人面对朱慈烺时的紧张,而他身边的两边同袍,或多或少都露出了一点紧张。

斥候兵最重要的就是冷静,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只从这一点就可以知道他是一个优秀的斥候兵。

第334章 上等斥候

朱慈烺点头:“那斥候兵的能力又如何判断?”

“能发现敌军踪迹并探听到敌情,及时回报,此为合格斥候兵。”

“熟知地理,能详细汇报敌军的人数和配备,骑**良,纵使被敌人发现也能轻松摆脱者,此为中等斥候兵。”

“哦?”朱慈烺再一次仔细打量了一眼这个皮肤黝黑,四十岁左右,看起来像是一个老农的斥候兵:“那上等斥候兵呢?”

“武艺高强,情报准确,胆大心细,潜行无踪。”刘仲礼道。

“那你们三人是中等,还是上等?”朱慈烺问。

“臣等皆是中等。”刘仲礼回答。

“那谁是上等?”

刘仲礼犹豫了一下,躬身回道:“原蓟州参将董朝莆……”

听到此,一直肃立在旁,默默静听的贺珍忽然变了脸色,叱道:“你胡说什么?”

刘仲礼三人赶紧跪下。

朱慈烺不解的看向贺珍,意思是怎么了?

贺珍抱拳解释:“殿下,董朝莆是罪将,崇祯二年就已经被革了职务,如今算起来他最少六十岁了。”

哦,原来是一个早已经退休的老将。

“他犯的何罪?”朱慈烺问。

“崇祯二年,建虏从喜峰口入塞,董朝莆有失察之罪。”贺珍回。

朱慈烺明白了,崇祯二年建虏入塞,史称己巳之变,此事深深影响了大明朝局和历史的走向,不但袁崇焕被凌迟,还有三十多个巡抚、兵备道和参将被论罪斩于市,董朝莆只是撤职说明他罪行不大,照明代的惯例,这样的官员只要蛰伏一段时间,就可以被重新被起用,崇祯二年到今年已经十三年了,董朝莆为什么一直没有被起用?是朝中无人还是有其他原因?

“董朝莆现在哪?”朱慈烺问。

贺珍摇头:“臣不知。”

朱慈烺看向刘仲礼。

刘仲礼抱拳:“回殿下,董老参将是昌平人,自从被革职之后,一直在家中闲居。”

“他身体如何?”

“老当益壮,能挽一石弓。”

“你对他的情况为何这般清楚?”朱慈烺问。

“臣曾是他麾下的斥候兵。”

朱慈烺点点头,转对贺珍:“派人去传,本宫想见他。”

“是。”贺珍听令。

朱慈烺再看向刘仲礼:“如果董朝莆真有大才,本宫必重赏于你,如果你是妄言,本宫也会重罚于你。”

刘仲礼跪倒在地:“臣岂敢妄言?臣当初是董朝莆麾下一小兵,当年建虏入塞,并在遵化设下了一个伏击圈,想要伏击山海关赵总镇,董参将得知消息后,亲率一百骑绕行遵化,想要告知赵总镇,奈何赵宗镇兵马疾行,董参将和赵总镇擦肩而过,未曾将这重大军情禀告赵总镇,致使赵总镇血战殉国,董参将愧疚痛悔,拔剑自刎,是臣和几个亲兵拼死才夺下他手中的长剑……”

说着,刘仲礼已经红了眼眶。

朱慈烺也暗暗叹息。

崇祯二年建虏入塞,是明清易代的关键事件,如果那一次明军胜了,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建虏能不能保有辽东都是一个疑问,根本不可能问鼎天下。

贺珍带三人退出后,朱慈烺去往校场,查看精武营各个千总百总选兵的情况,昨日朱慈烺命令,每天为京营百总以上的军官传授早课,时间为半个时辰也就是一小时,讲官为李国祯和吴襄,今日是第一天,原本应该在早上八点开始执行,但因为上午要选兵,所以今日的课程推迟到了下午。

“长牌手!”

“圆牌手!”

“弓箭手!”

每到一处就都能听到军官们大声呼喝的声音。

被挑选出的士兵拿起相应的武器,用力挥舞,长牌手的待遇高于普通士兵,每天能多吃一个鸡蛋,每一个被选中的士兵都兴奋不已。为了保证挑选的公平性,思想教导官和锦衣卫都现场监督。

一会,中军来报,神机营一千五百鸟铳兵在三位千总的带领下,已到大校场营门外。于是朱慈烺来到中心校场,登上点将台,魏闯等三名千总来到台前参拜,朱慈烺勉励他们几句,随后命令比试开始。

和冷兵器队伍不同,鸟铳兵比的只有两个,一个是装弹的速度,一个是射击的准确性。还有一个就是抗干扰能力。所谓抗干扰就是鸟铳手在装弹和发射过程中可能会遭受到了敌人的攻击,或者身边的同袍遭受攻击,以至于鲜血满身,甚至是肚破肠流,如果是一个合格的鸟铳老兵不会受影响,会继续按部就班的射击,但如果是不合格的新兵,怕是要扔了鸟铳枪逃跑了。

朱慈烺不能展现“肚破肠流”的恐怖,但却可以用其他办法干扰。

那就是土块袭击。

朱慈烺召来五十个左柳营士兵,每当鸟铳兵排队射击之时,他们就将手中的土块轮圆了砸向正在瞄准射击的鸟铳队。

因为他事先并没有宣布,所以现场鸟铳兵都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有人惊慌闪躲,以至于放了空枪,还有的队列大乱,前一人已经击发成功,并且开始下一次装弹了,另一人举着枪,却还没有瞄准呢,以至于枪声纷乱,一点都不整齐。其三轮鸟铳手的射击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后几轮有了心理准备,在军官的喝令下,鸟铳手才镇定了许多,不再理会如雨的土块,哪怕是砸到脑袋和胳膊上也只能忍者痛,专心致志的装弹、射击。

“砰砰砰!”

枪声震天,白烟弥漫,对面的木耙被打的木屑纷飞。

三个千总各选出一个百人队,朱慈烺又现场抽查一个百人队,两个百人队的成绩相加,就是千总的总成绩。

最后不出意外,魏闯成绩最好,而且是远远甩开其他两个千总。

朱慈烺一喜一叹,喜的是魏闯是一个可造之材,假以时日,必然能独当一面,叹的是另两位世袭的千总显然已经丧失了先辈的勇武之气,年纪都比魏闯大,从军时间也都超过魏闯,又是将门出身,但成绩却如此不堪,实在是可叹。由此可知,军功授勋,代代世袭,根本就是败坏明军战斗力的元凶之一。

比试结束。

中军宣布成绩。

接着再由朱慈烺宣布命令,成绩最差的那个千总被罢黜,三个千总队整编为两队,成绩最好的魏闯除了有二十两的赏银,另外还要负责将一千纤夫兵操练成合格的鸟铳兵。

第335章 五大关键

“魏闯,努力!”

朱慈烺勉励。

“定不负殿下重托!”

魏闯抱拳,深深躬身。

而神机营鸟铳队也不再返回神机营,而是留在五军营操练,今日黄昏随五军营一起跑步回城,明早再长跑出城。照朱慈烺的规划,神机营的鸟铳兵最终要和精武营合并,而神机营将转变为专门的火炮队,为大军提供更好更专业的火炮支援。

中午,朱慈烺没有回城,而是在营中用餐。

李若链匆匆进入,小声汇报了一个消息,朱慈烺听罢微微点头。

萧汉俊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了。

下午,朱慈烺站在一处大帐后,静听帐中的动静。

李国祯正在帐中为精武营百总以上的将官讲解孙子兵法

今天是第一课,讲的是孙子兵法的第一篇始计篇。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这句话是全书的第一句话,起到开篇明义的作用。孙武子说,战争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关系到很多人的生死,国家的存亡,所以为将者进必须思考和研究带兵的学问……”

李国祯的声音从帐篷里面传了出来。

有点有气无力,或者说不太情愿。

账内静悄悄。

朱慈烺眉头越皱越深,虽然他预料到李国祯会怠工,但却没想到会怠到这种地步,李国祯哪是讲课啊,根本就是捧着孙子兵法在朗读,别说百总们没有基础,就算有基础,懂的一些谋略,怕也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听了一会,朱慈烺终于是忍不住了,迈步到前方。

“参见殿下!”

帐门口的卫兵连忙参见。

朱慈烺却已经从他们身边越过,直接进入帐中,田守信和李若链跟在他身后。

帐内众将赶紧挪开屁股下面的小马扎,呼呼跪成一片。

见太子脸色不善,李国祯隐隐意识到有点不妙,连忙也跪倒在地。

“都平身吧。”

朱慈烺从他们身边经过,直接来到李国祯身边,冷冷道:“小伯公昨晚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啊?今天的这节课就由本宫来替你吧。”

听到此言,李国祯的冷汗立刻就下来了太子话里的不满就是傻子也能听出来。

帐中的众将都是震惊。

听太子讲课,做太子的学生,那不就等于是天子门生了吗?这样的荣耀可不是一般武将能拥有的。兴奋,惶恐,同时又透着一些疑惑,皇太子年纪轻轻,难道会比将门出身、口若悬河、长袖善舞的李国祯更懂孙子兵法吗?

“臣……”李国祯咽了一口唾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让你们平身没听见吗?”朱慈烺却不再看他,而是转向帐中的众将。

吴襄、徐文朴、杨轩、魏闯等人连忙起身。

朱慈烺抬手往下压,淡淡道:“都坐下吧。”

“殿下面前焉有臣等的座位?”吴襄抱拳,一脸惶恐。

朱慈烺脸色一沉:“这里是京营,不是朝堂,本宫让你们坐你们就坐!”

吴襄吓了一跳皇太子的威压让他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不敢再抗拒,低身坐了小马扎。

吴襄领头,众将一一坐下。

李国祯灰溜溜地取了一个小马扎,在吴襄身边坐下。

朱慈烺面对众将,提高声调:“即日起,本宫的命令就是军令,再有抗拒疑问者,一律军法惩处!”

“是。”

众将齐声答应,吴襄和李国祯相互一看,脸色都不太好看。

朱慈烺清清嗓子,继续道:“对孙子兵法的理解,本宫不如小伯公,所以本宫不讲孙子兵法,而是要同诸君讲一讲决定战争胜负的五个关键!”

“第一关键便是人和,所谓人和其实就是民心,百姓们向着朝廷,愿意和朝廷同甘共苦,出粮出丁,朝廷大军就有保障,然后才有打胜仗的可能,如果百姓不支持,没有粮饷,就算是百战的精锐也必然会溃败。”

听到此,账内将官表情各异。

虽然这些京营军官少有出京征战的机会,但对内外的战局还是有一定听闻的,辽东还好,中原战场上的官军可不怎么受百姓们的欢迎啊。不说左良玉部,就是保定兵和陕西兵的名声也不怎么好。官军在中原征战,常常有刁民向流贼通报官军动向,以至于官军疲于奔命,却迟迟找不到流贼主力所在。

“官军善待百姓,百姓自然就会拥戴官军,我京营是圣天子的亲兵,就更是要善待百姓,这也就是本宫设立京营军规,严禁骚扰百姓的原因,无论是谁,只要敢劫掠百姓,触犯我京营军规,本宫立杀之!”朱慈烺道。

众将都是肃然,抱拳:“谨遵殿下命令。”

“但人和指的并不只是民心,还包括将帅和谐,同心协力。团结的军队才是有可能打胜仗的军队,如果勾心斗角,相互掣肘,那就注定是一场败局。昔日辽东经略熊廷弼和辽东巡抚王化贞就是血淋淋地例子!”说道此,朱慈烺微微提高了一点声音。

辽东经略熊廷弼和辽东巡抚王化贞,当年是辽东的一把手和二把手,结果因为王化贞得到了朝中东林党的支持,反倒是压过了出身楚党的熊廷弼,以至于经抚不和,在辽东战略上出现巨大分歧,一个要固守,一个要进攻,最终相互掣肘,导致一败涂地。

以熊廷弼这样的大才,在受到掣肘的情况下依然不能力挽狂澜,何况他人?

众将对熊廷弼和王化贞的故事,多多少少都是知道一点的,因此都是默然。

“熊廷弼和王化贞的教训深刻,诸君一定要引以为戒,此种事绝不能在京营之中发生,不管诸君私下关系如何,但如果敢在战场上以私盖公、隔岸观火,本宫绝不轻饶!我希望诸君都变成光明磊落的名将,而不是遗臭万年的小人!”

说到此,朱慈烺环视众将。

“臣等明白。”

众将抱拳。

朱慈烺微微点头,人都看重名声,这样讲的效果远比干巴巴的拿杀头吓唬人更有效。

第336章 鞭策前行

“第二是天时,第三是地利,这两个是可以一起讲的。天时便是昼夜、雨晴、寒雪以及季节气候的变化,行军作战如果逆天时而行,是注定要失败的,地利则是路途的远近、所经道路是否平坦、是否有被敌人设伏的地点,这是行军作战必须了解的,如果两军交锋,一方占据地利,居高临下,扼守险要,那便胜了一半。”

前世里朱慈烺是一个老师,虽然没有教师资格证,且只是教授福利院的孩子,但将近十年的老师生涯锻炼出了他讲话和思维逻辑能力,今日为众将授课,倒也是轻车熟路。

“天时地利固然重要,但却不能死搬,三国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故事,诸君应该都是听说过的吧?马谡不在平地扎营,而选择在街亭山上,看起来是居高临下,扼守险要,好像是必胜之局。但他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后勤补给。街亭虽然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却没有水,魏将张合根本不攻山,只将街亭团团为主,不出三日,蜀军饥渴难耐,马谡就败了……”

说到此,朱慈烺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有意无意的瞟了李国祯一眼。

以李国祯的聪明,应该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和李国祯刚才死捧着书本,硬邦邦的讲课不同,朱慈烺言语通俗,简单易懂,和李国祯刚才满口之乎者也,而且不加解释的风格完成不同。

李国祯脸有点白。

朱慈烺说的大白话,但众将能不能活用就要两说了。

“第四点,便是将领的统军能力,为将有五德,分别是:智慧、诚信、仁爱、勇武、严明。智慧,勇武,严明都好理解,本宫就不解释了,本宫着重说一下诚信和仁爱,所谓诚信就是言必行行必果,如此方能取得士兵们的信任,有功赏,有过罚,到了战场上他们才会听从军令,奋勇向前!”

朱慈烺的声音不徐不缓,清楚的将每一字送到众将的耳中。

众将静听。

“至于仁爱,所谓的仁并不是妇人之仁,而是对士兵的仁爱之心,历来的名将都是杀人如麻、军纪如森、却又爱兵如子。只有对士卒讲求仁爱才能获取到士卒之心,士卒也才会为长官奋力而战,不论岳家军戚家军,还是我朝初立之时中山王徐武宁徐达都是如此。而三国名将张飞只所以会死于小人之手,就是因为惯于无故鞭打士卒,以至于部下心生怨恨,将他首级割了去向吴侯献功,若是张飞有仁爱之心,又岂会遭此横祸?”

听到此,很多将官都在微微点头。

尤其吴襄更是点头如捣蒜,干巴巴的老脸上满是对皇太子的钦佩。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表面功夫他是做到了。

大帐中唯有李国祯表情怪异,对于太子的讲课内容,他一则以惊奇,不想皇太子年纪轻轻但却为将之道却有颇深的了解,二则以惶恐,他清楚感觉到太子对他授课态度的不满。

怎么办?

想到太子森严的目光,他脊背微微有点凉。

朱慈烺继续道:“最后一点就是军制,而军制包括军规、编制和军需的管理,一个名将,不但要操练军队,训练士兵,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还要对营中的军需军备随时掌握,并时时刻刻计算在对战谋略之中,一支没有粮,没有甲的队伍,纵使孙武复生也不能取得战争的胜利。”

“综上五点,敌我双方交战,哪一方将帅更有谋略,更懂得运用天时地利,、军纪更严明、兵力更强大、训练更有素、辎重更有保障,那么,胜率就更大,孙子兵法中说: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呼?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今日本宫就讲到这里,希望诸君多思多行,猛将起于行伍,英雄不论出身,只要诸君多想为将五点,并时刻践行,那么假以时日,诸君必然都会成为军中中栋梁,冉冉升起的名将!”

最后,朱慈烺用一段勉励之言结束今天的讲课。

众将起身,一起对他躬身。

在此之前,众将对朱慈烺的敬畏来部分都来自他皇太子的身份,虽然朱慈烺整顿京营已经显现出了相当的霹雳手段和才华,但众将并不觉得太子在军略之上会有什么过人之处,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日常的老师又都是诗人政治家,没有一个是军事家,皇明历代君王,除了高祖和成祖那样的天才之外,还没有一个皇帝在军略之上显露更多才华。

而朱慈烺这堂课改变了他们的看法。

尤其是吴襄。

虽然朱慈烺所讲的并不稀奇,所谓为将五德他也是知道的,但他却没有办法如此清楚、且非常有条理的讲出来。

吴襄心中惊叹皇太子不是一般人啊。

“小伯公,吴老总镇留一下。”

众将散去,朱慈烺独留下李国祯和吴襄。

吴襄还好,李国祯心中却有忐忑。

“昨日仓促命令,今日就要小伯公开讲,本宫思虑确实有欠周严……”朱慈烺道。

“臣有罪。”李国祯赶紧跪下,

“起来吧。”朱慈烺温言道:“讲课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孙子兵法虽然只是一个薄薄的小册子,但却是变化万千,本宫以为小伯公讲的只所以有点生涩,乃是因为没有事先将条目列写出来,也没有和当下的时局相联系。如果能多讲一些名将的例子并和孙子兵法相结合,将官们理解起来会更容易些……”目光盯着李国祯的脸:“相信这样的错误,小伯公明天不会再犯了,”

“额……”

李国祯明白太子的意思了。

其实以他的口才,将孙子兵法讲的浅显易懂,津津有味,并不是太大的问题,但因为心中不情愿,抱着应付差事的心思,所以才会出现今日的局面他没有想到皇太子会亲自来听。现在在皇太子表面温和,但其实却态度严厉的眼神下,他知道自己如果不改弦更张,再虚掩应付,太子怕是不会放过他。

朱慈烺又看吴襄:“老总镇。”

第337章 一条毒计

“臣在。”吴襄抱拳。

“本宫帮你拟了四个战例,都是辽东事起之后,我皇明和建虏交锋的过往,其中我皇明两胜两败,两胜是如何胜的?两败是如何败的?我希望总镇能以当事人的身份,为将官们讲解这四场战役,令将官们知道我军胜利的原因,也了解我军失败的教训,到时本宫会亲自聆听,望老总镇多做准备。”朱慈烺缓缓道。

“臣遵命。”吴襄抱拳听令,再不敢有应付的心理--皇太子聪慧高远,又是一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在他面前应付,不是自寻死路吗?

罢了罢了,就算是丢脸的战役,也只能硬着头皮讲给众将听了。

见两人都听令,朱慈烺微微一笑,离开营帐。

走出营帐时,他脸上的微笑变成了厌恶。

李国祯和吴襄一点都不让他省心,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却还要他亲自出马。

到下午申时,也就是下午四点,精武营选兵结束,长牌手,圆牌手,弓箭手,长枪手,鸟铳兵,伙夫,还有三千营的八百斥候兵也被挑了出来,然后就是重新分队,任命队长和伍长。而两千纤夫兵也已经分派完毕,一半交给杨轩,另一个半交给魏闯,朱慈烺特意在中军帐召见他们二人,勉励他们,并介绍他们相互认识。

两人明白,他们以后就是竞争对手了,如果练不好兵,不但辜负太子的期望,以后在对方面前恐怕也不能抬头,尤其杨轩是勋贵后代,自尊心极其强烈,他绝不能容许自己输给魏闯的。

魏闯倒没有太多的竞争之心,只想着要对得起太子的器重和提拔。

除了以上兵种,朱慈烺又在善柳营、左右柳营选出了五百个识字的士卒送到神机营,接受李顺和焦勖的炮兵训练。为了便于管理,每个人编结成册,列出姓名籍贯军制,没有兵号的都补发了兵号,

整整一天,京营都在忙碌中。

黄昏时分,一天操练结束,朱慈烺跟随最后一个千人队返回京师,还没有进城,就听到了一个轰动的大新闻。

工部尚书魏藻德的府上出大事了!

今日午后,魏藻德之子魏守成拿刀杀了自己的正妻,并将服侍正妻的三个丫鬟全部斩杀于回廊之中,又追着府中的下人乱砍,整个魏府被搅了一个天翻地覆,顺天府衙的衙役赶到时,魏守成试图自尽,但被阻止。

消息传出后,所有人都震惊了,工部大人的公子怎么忽然就发了疯?

是中邪了吗?

议论纷纷。

其讨论热度瞬间就压过了皇太子昨日拍卖字画的新闻。

下午时候,一条消息忽然传遍了京师内外,原来,魏守成杀妻乃是因为被人戴了绿帽。

而给他戴帽之人竟然是他的老爹工部尚书魏藻德!

谁也不知道这个消息从何而来,但每个人都在传说。

这一下,事情就更是轰动了。

大官、绿帽、扒灰、杀妻……四大要素,一个比一个刺激。

朱慈烺骑马入城到信王府的路上,耳边不时听到街边飘来的魏藻德和扒灰两个名词--所有人都在议论魏府的这场变故,很多人都说的会声会影,就好像他们当时就在现场一样。

朱慈烺不动声色,心中却想,萧汉俊的毒计成功了,魏藻德就算长一万张嘴也是说不清了。

其实,令魏藻德之子魏守成发疯发狂、以至于杀人的“扒灰”之事根本不存在,他老爸魏藻德连他老婆的手都没有碰过,一切都是萧汉俊的谋划。

计划的制定始于二十多天前,具体开始执行是十天前。

十天前的一个午后,魏藻德之子魏守成在酒饱饭足之后,施施然的走出东街一家酒馆,午后阳光温暖,让他心情愉快,他想着是不是要去听曲子?或者去逗逗蛐蛐?但忽然,他隐隐听见街角有人正在议论自己。

“那就是魏工部的儿子魏守成……啧啧,这顶绿帽子太大了……魏工部真不是人啊……”

魏守成今年刚十九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加上性格鲁莽,听到这番议论哪里能忍得住?转身就冲过去,揪住说他闲话的那两个行人,喝问:“你们刚才说什么了?再给我说一遍?”

虽然其父是状元,但魏守成却没有遗传到他父亲的读书基因,到现在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中,平常没少被魏藻德责骂,而更让魏守成郁闷的是,他结婚都两年了,但老婆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以至于老爸每次骂他“废物”之时,他都认为老爸是在一语双关。

心情不好,生活不顺,所以魏守成特别喜欢喝酒。

两个行人吓坏了,一个撒腿就跑,另一个却被魏守死死揪住。

但不管魏守成怎么问,那行人就是不说,魏守成怒极,连续的拳打脚踢,将行人揍得满脸是血,但不管他怎么打,行人就是不肯重复刚才的话,只是不听的求饶。魏守成却更加的怀疑了,因为他清楚的听到了“绿帽子”,也听到了魏工部。

此事在魏守成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今天中午,魏守成跟两个新认识的朋友在酒楼吃酒,两个新朋友也都是二十岁左右还没有中秀才的年轻学子,几天前跟魏守成偶然认识,相互一聊,颇有共同言语,于是今日约好了一起吃酒。席间,三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不少。

酒罢,两人送魏守成回府,不想路过某一条偏街时,又听到有人在身后窃窃私语,魏守成虽喝不少酒,但耳朵依然灵敏,他又听到了“绿帽子”三字,转头一看,原来是两个中年妇人在嚼舌根。

虽说男不跟女斗,但魏守成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怒不可遏的就冲了过去。

“说,什么绿帽子?!”魏守成拦住两个妇人的去路,眼睛瞪圆了,就像是要吃人。

两妇人吓坏了,扔了手里的篮子,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魏兄,这是怎么了?莫跟女人一般见识……”

两个朋友连忙劝解。

“你们不要管!”魏守成不听,等着眼珠子继续喝问:“说,什么魏工部,什么绿帽子?”

两个朋友听了,相互一看,脸上忽然闪现尴尬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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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冲冠一怒

刚开始魏守成没注意,但很快他就察觉不对了,两个朋友表情怪异,目光不敢和他对视,就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他,登时疑心大起,放开说闲话的两个妇人,转瞪向两个朋友,问:“你们是不是也听到了什么?”

“没有没有!”两个朋友连连摇手。

但惊慌的表情却已经表明了某一种的答案。

“说!你们到底听到了什么?”

魏守成快要气疯了,一把揪住其中一人的胸口。

那人吓的脸色发白,语无伦次的哀求:“魏兄,你就不要问了,不管怎样他终究是你父亲……”

听到此,魏守成脑中嗡嗡作响,仿佛是被雷劈了一般。

他一把将那朋友推倒地上,狂奔回家。

一边跑一边惨笑。

瞒的我好惨啊,全京师的人都知道了,只有我一人蒙在鼓里!

这头上的绿估计能比过长城外的蒙古草原了。

回到家中,直奔后宅。

他没有见到妻子,只看到卧室床上被褥凌乱,就好像刚刚有人在这里睡过。心中惊疑不已,扑到床前查看,发现枕头边留有一只精美的玉佩。他颤抖的将玉佩抓到手里,仔细查看之后,魏守成全身热血滚烫,整个人都快要爆炸了。

因为那正是他父亲随身携带,一直非常喜爱的一只玉佩,玉佩怎么会在这里?啊,想到流言,想到两个朋友的表情,魏守成再无怀疑,他嗷的一声怪叫,将玉佩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也就在同时,他的妻走进了卧室,见魏守成发狂的样子,一脸惊慌的问:“官人,你这是怎么了?”

“贱人!”

魏守成却已经丧失了理智,抓了桌上的长剑,猛的拔出来,一剑就捅进了妻子的心窝!

一直到死,其妻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而魏守成也没有想过,桌上怎么会有一把长剑?

魏守成连续的猛刺,将妻子刺成了一个血葫芦,但他的愤怒依然难以消解。

跟在他妻身后的两个丫鬟嘶声尖叫。

而她们的尖叫正提醒了魏守成。

出了这样的丑事,不但妻子该死,妻子身边的丫鬟仆人更该死!于是他提着血剑,又向两个丫鬟冲去。

砍死两个丫鬟之后,魏守成又将怒火烧向了府中的仆人。

你们都知道,但却没人阻止,也没有人告诉我,你们都是同谋,你们都该死!

于是又去杀仆人。

正在午休的魏藻德被府中的大乱惊醒,冲出房门一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顺天府的兵丁和衙役赶到时,魏守成还在发疯,挥舞着血剑,一边哭一边在空中乱砍。

他妻子的枕头边为什么会有他老爸的玉佩?桌上为什么会有长剑?

这一切当然都是萧汉俊的安排。

魏守成的妻子久不怀孕,她自己比谁都着急,经常到庙中祈福祷告,三天前,有人为她推荐了城外白云观的一位道人,说道人是有名的“送子”真人,很多多年不孕的夫妻在经过他的指点后都成功怀孕,魏守成的妻听了大喜,亲自到白云观去请。

测过她和魏守成的八字之后,真人说她命中有两子两女,现在没有怀孕,应是府中风水有问题。

魏守成妻哀求真人到府中查看,刚开始,送子真人并不愿意,但在她苦苦哀求,又送了一笔银子之后,真人才勉强答应,

今日上午,真人来到魏府,前后转了一圈后告诉魏守成妻:你卧室风水有问题,需要改运。魏守成妻求真人帮忙改运,真人道,看你如此虔诚,贫道就帮你一把,不过你得听我安排。

真人令魏守成妻到佛堂祷告,并且告诉她,除非是你丈夫回来,否则你不能迈出佛堂一步,不然改运就会失败,另外贫道在你卧室布置了一个运场,等你丈夫回来,进到卧室撞开运场,就可为你夫妻改运。除了你丈夫,任何人不能靠近卧室。

魏守成妻不疑有他,对真人言听计从。

一切布置完毕,真人悄然而去。

魏守成妻一直在佛堂祷告,丫鬟守在府门口,见少爷回来了,连忙禀告于她,于是魏守成妻喜滋滋的来见丈夫,想要把“改运”的喜事告诉丈夫,不想迎接她的却是一把锋利的长剑。

当初,萧汉俊把这个计划告诉朱慈烺之时,朱慈烺就认为这是一条毒计。

魏守成和其妻都是无辜的。

不过没办法,谁让他们生在魏家呢?

为了避免更多无辜的人死在甲申之变,为了让魏藻德这奸贼得到应有的报应,魏府的人必须牺牲。

魏守成被提到顺天府衙之后,面对顺天府尹周堪庚的问询只是嚎哭,什么话也不说。

而此时关于魏藻德“扒灰”,导致其子凶性大发,杀妻又连杀府中数人之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师。

周堪庚当然也听说了,于是不再多问,将魏守成收监,再将魏府之事汇报朝廷。

魏藻德是工部尚书,二品大员,他府上出了如此大事,顺天府尹必须向朝廷奏禀。

顺天府尹的折子和弹劾魏藻德的折子,几乎是同时送到了通政使司。“扒灰”违背伦常,是人神共愤的大罪,尤其魏藻德还是工部尚书,朝廷二品大员,简直是把朝廷的脸面都丢尽了,朝中百官听到此事,纷纷在家书写弹劾魏藻德的奏疏,明日早朝,魏藻德一定会被射的体无完肤,他的工部尚书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住了。

听完李若链的汇报,朱慈烺表情严肃,他并没有因为魏藻德的倒霉而兴奋,反倒是生出一股凉意。

什么叫杀人不见血?什么叫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魏藻德就是最好的例子。

以后自己一定要小心谨慎,不但不能重蹈魏藻德覆辙,而且要严加辨识,不能被愤怒和表面现象所蒙蔽,以至于错怪了臣子。

此时天色已透黑,街道两边的商铺都挂起了灯笼。街上的行人依然是熙熙攘攘,虽然大明的北方已经是破烂不堪,但毕竟是帝京所在,一眼望过去,依然还有繁华气象。朱慈烺缓马慢行,用心感受市井百姓们的生活,心中微有感慨--但愿天下早太平,大明早日度过眼前的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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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军情成立

夜晚,朱慈烺秘密召见萧汉俊。

通过红娘子和魏藻德之事,萧汉俊证明了他的能力。

这让朱慈烺下定了决心。

“白云观的老道今日中午就已经离开京师,往南方去了,除非是天崩地裂,否则他永远都不会再回北方。至于几个流言的传播者臣也各有处置,不管是锦衣卫还是顺天府的推官,都绝查不出任何疑点。”

参拜之后,不等朱慈烺问,萧汉俊就将事情的善后详细禀报。

朱慈烺静静听,他隐隐觉得假老道根本没有去南方,而是被萧汉俊杀人灭口了。

“整件事情都是臣一人所为,费鸿泰罗铮等人前期帮臣勒索要挟了城东的两个黑帮,近期又在查建虏流贼在京师的情报网,因此他们五人对整个事件也毫无所知。”萧汉俊又禀报。

很多脏事坏事包括流言的传播都是城东的两个黑帮做的,这也是萧汉俊要五个锦衣卫帮手的原因。

整件事情萧汉俊做来滴水不漏,即便是那个假老道恐怕也不能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至于城东的黑帮也只是知道计划中他们执行的那一部分,就算出了漏子,也不会影响到大局。

“很好。”朱慈烺点头,目视萧汉俊:“萧汉俊,本宫意授你一个锦衣卫都指挥使,专职负责情报,你看如何?”

萧汉俊面色不变,伏地一拜,淡淡道:“臣怕是不能从命。”

“为什么?”朱慈烺一点都不意外,好像他早已经预料到萧汉俊会拒绝。

锦衣卫是皇帝亲卫,很多人削尖了脑袋也想要往里钻,但萧汉俊却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且态度如此淡定。

“第一,锦衣卫乌烟瘴气,邪弊横生,除非殿下能任臣为指挥使,并给臣生杀大权,由臣大力整顿,否则臣到锦衣卫,不过是清流投于浊水,明月照于沟渠,于事无补,徒自浪费时间。”

“第二,据臣所知,锦衣卫都指挥使不是轻易能任命的,即便是太子殿下您也做不到。何况臣一介布衣,无功无绩,有何资格担任都指挥使?”

萧汉俊从容回答。

不错,朱慈烺的确没有权力任命萧汉俊,别说朱慈烺,就是他的父皇崇祯帝要任命一个五品以上的锦衣卫,也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并要内阁的同意。萧汉俊真是大胆,一点都不维护皇太子的面子。

“如果不进锦衣卫,本宫又如何用你?”朱慈烺不再转弯子,直接切入主题。

萧汉俊不回答,只跪伏在地上动也不动--该说的话他已经都说了,最后的决断,还要太子殿下自己做出。

朱慈烺盯着他,再一次深深地审视,虽然心中已有决断,但在最后时刻,他还是要再斟酌一下,萧汉俊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但忠心却无法判断,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员,只要是大明百姓朱慈烺就会相信他们忠于朝廷,但情报系统不同,尤其是情报头子的忠诚度的要求要更高。

半炷香后,朱慈烺缓缓道:“本宫决意任命你为京营军情司的照磨,为我京营侦缉情事。”

照磨,大明官制,正八品,朱慈烺授萧汉俊八品而不是更高的官职,乃是为了掩人耳目。当然了,朱慈烺现阶段也没有权力任命更高级的官员,七品以上都需要通过吏部。

另外,虽然有红娘子和魏藻德之功,但现在并不适合提高对萧汉俊的封赏。不但不能提高,还要稍微压制,以免萧汉俊志得意满,失去进取心。

“谢殿下,臣必殚精竭虑赴汤蹈火,以为殿下的耳目!”

萧汉俊表情和声音都平静,但眼睛里的激动却藏不住。

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官职大小无所谓,关键是权力和施展能力的空间。

虽然是一个秘密的谍报组织,但朱慈烺并不想把萧汉俊变成自己的私人组织,所以他才要把萧汉俊放在京营的编制之下,任京营军情司的首任照磨。

明天一早朱慈烺会明天入宫,将设立军情司的想法告知父皇,如果崇祯帝不同意,他再想其他办法---军情司成立是大事,能瞒一天两天,但长期下去终究是瞒不过的,一旦事发,而他没有禀告崇祯帝而是私自成立军情司,就一定会遭到朝臣的非议,到时朝臣群体攻讦,一定会危及到他抚军京营的位置。

为稳妥起见,他必须禀告崇祯帝。

生死存亡之秋,他不能有任何的侥幸心理。

丢了京营抚军的位置事小,失去了逆转历史的机会那就万死莫恕了。

军情司组织结构、人员组成和培训、纪律章程、每月所需银两,都是两人讨论的话题。

萧汉俊虽然是一介补丁,从没有在官方的谍报组织中担任过职务,但说起谍报的各项事务却是娓娓道来,不管朱慈烺问起什么问题,他都能毫无凝滞的回答,就好像他曾经有过几十年的谍报经验一样。

或许这就是天才吧。

军情司各项事务中最关键的就是人员组成。

一个谍报组织有没有效率,能否忠实的执行国家的命令,以国家利益为第一,而不是被私人所掌控,以至于危害到国家,关键就在于人员的组成,这是朱慈烺在前世里就知道的道理。如果可能,他一定会一砖一瓦,一人一行的亲手将军情司建立,哪怕速度慢也没有关系,但五月开封之战在即,他没有精力和时间在自己并不熟悉的谍报行业里浪费,萧汉俊又确实是一个人才,所以他没有其他选择。

除了已经派给萧汉俊的五个人,朱慈烺还会再派一个人给萧汉俊,那就是李若链。

李若链原本是五品的都指挥使,这一次进到京营军情司,品级不变,但却是担任八品照磨的萧汉俊的副手。

“李若链在锦衣卫十余年,不但武艺高强,而且有一定的谍报经验,本宫以为他做你的副手正是合适,军情司的一切事务皆由你主持和决断,李若链不干涉,他唯一的任务就是考核军情司人员的忠诚。”朱慈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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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入职誓言

“臣遵命。”

有明一代,军中有监军太监,各地还有镇守太监,不管文武都处在皇帝亲信的监督之中。

对太子派一个监督者在自己身边,萧汉俊一点都不意外,他脸色平静,没有任何的不满。朱慈烺也不怕他有不满,与其背地里悄悄监督萧汉俊,不若光明正大的在制度里监督---军情司这么重要的单位,如果他不派人监督,放任自流,萧汉俊反倒是要起疑心了。

至于军情司的谍报人员都由萧汉俊在民间物色,朱慈烺不干涉,但每个新进人员都必须发入职誓言。

“余志愿加入军情司,忠于大明,忠于民族,履行臣民职责,执行朝廷决定,严守军情司纪律,保守军情司的秘密,随时准备为朝廷和民族牺牲一切,永不背叛朝廷!如有违背,余亲身父母死于地下,尸骨不得安稳,生男为奴,生女为娼。”

朱慈烺将写好的誓言交给萧汉俊。

每一人进入军情司的人都得发誓。

萧汉俊也不能例外。

中高层由朱慈烺亲自监誓。

下层由军情军纪检监督官李若链监誓。

“是。”萧汉俊接过誓言,略略扫了一眼,眼角剧烈的跳动了一下,然后肃容拜伏:“臣明白了,臣今日就发誓。”

于是,面对朱慈烺,萧汉俊郑重发誓。

中国人不信科学,不畏律法,唯害怕鬼神和祸及后代,因此朱慈烺要加上后面的那一句。

誓言完毕,朱慈烺和萧汉俊接着密谈。

照萧汉俊的估算,军情司组建的首期经费需要四万两银子,以后每月还需要两万两,六个月之后大体可以掌握京畿内外的一举一动。如果要掌握全国,先期投入和后期供给都要成十倍的增加。

朱慈烺听了咋舌,情报工作果然是贵啊,养一个军情司的投入差不多可以养一支十万大军了,不过军情司必须建立,花费再多也不惜。

朱慈烺道:“不,军情司的重点不是京畿,京畿有锦衣卫,军情司只所以为军情司,关注的应该是军情,也就是河南,陕西和关外!”

萧汉俊面色不变:“但京畿是天下之首,殿下你又身在京畿,如果连京畿都不能掌握,军情司又何以掌握天下?”

“京畿当然要掌握,不过不是现在。眼下还有更急迫的事情在等着你们。”朱慈烺脸色严肃。

萧汉俊拜伏:“请殿下吩咐。”

“现在你有四件急迫的事情要做,第一,派人到河南,不惜一切代价掌握河南流贼的动向,最好能混入流贼军中,以为内应。”

“第二,调查山西晋商,搜集他们叛国,同建虏人交易的具体证据。”

“第三,在陕西秦王府安插一个能在秦王面前说上话的内应,不管是收买还是要挟,总之必须是一个被秦王信任,能左右秦王思想行动的人。”

“第四,德胜门军营之事不能放松,要继续调查,如果建虏在京师有情报网,要不惜一切将之挖出来!”

朱慈烺吩咐的四件事都是眼下急迫要做的。

“遵命。”萧汉俊领命。

如果换成其他人,一定会对朱慈烺调查山西晋商和在秦王府安插内应的事情感到奇怪,尤其是秦王府内应,大明亲王地位尊崇,一个远在陕西的秦王为什么会引起皇太子的注意?难道是秦王有什么不轨的事情被皇太子知道了吗?

但萧汉俊问都不问,表情始终冷静。

皇太子的命令他坚决执行就可以,原因他不必知道。

这是一个合格情报官最基本的素质。

“先拨你四万两银子,将这四件事情先做起来,但有短缺再向我请银。”朱慈烺道。

萧汉俊领命而去。

房间里静下来。

朱慈烺静默不动。

一个人影从屏风后面闪出来,跪在他面前。

“你都听见了?”朱慈烺问。

“是。”

“你觉得,他会是一个合格的军情司照磨吗?”朱慈烺问。

“臣不敢妄言,但臣会盯紧了,但使他有任何不轨的行为,臣必不会让他得逞。”

朱慈烺点头:“去休息吧。”

那人起身离开。

子时了,得休息了。

但朱慈烺却一点都不困,他盯着李若链离开的方向,脑子里闪过很多的事情。

……

“无耻!”

第二日,早朝上的崇祯帝龙颜震怒,根本不听魏藻德的解释,一道圣旨革了魏藻德的工部尚书,并将魏藻德投入大狱。

可怜魏藻德转瞬间就从堂堂二品尚书变成了囚徒,在这之前他还想着入阁拜相呢。魏藻德拼命解释,说有人陷害自己,但没有人相信--天上地下,别人陷害你,难道你儿子还会陷害你吗?

乾清宫。

朱慈烺站在殿外等候崇祯帝的召见。

刚刚结束的早朝令崇祯帝愤怒无比,工部尚书魏藻德的丧德不亚于一场战败的塘报,崇祯帝怎么也不能相信,堂堂工部尚书,状元出身,竟然会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照他的意思将魏藻德直接杀头都不过分。直到回了暖阁,他心中的怒意都无法平息,没有像平日那样坐在案后批阅奏折,而是焦躁的来回踱步--国事不堪,想不到朝臣竟然也有如此的衣冠禽兽,朕素日里怎么就没有看出来?朕毫无识人之名,实在是有愧天下人啊!

“陛下,太子求见。”

王承恩小声报。

崇祯帝停住脚步,整理一下心情,在案后坐下:“宣!”

不论何时何地,他都要在太子面前保持父皇的威仪,不轻易欢笑,也不能轻易发怒。

“儿臣叩见父皇。”朱慈烺轻步进入,拜倒在地

“平身吧。”崇祯略略抬了抬手臂,疲倦的面容之上并没有显露出任何的爱怜之情,只吩咐王承恩赐座,也没有问朱慈烺的来意,却从案头的奏折中抽出了一份密报。

“听说你在军中设了一个讲堂?还亲自讲了一节课?”崇祯问。

“是。”朱慈烺小心回答。

“小小年纪也敢当人的老师,你也忒狂妄了一点,你以为军中就没有能人吗?!”崇祯板着脸。

朱慈烺不敢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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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五德五危

崇祯帝展开手中的密报:“为将五德,智、信、仁、勇、严,你的解释倒也没有错,不过你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忠。没有忠,智勇双全的将领不但不是国家之福,反而是祸!汉之曹操,南朝之侯景,周之赵匡胤,都是血淋淋地例子。孙武子作孙子兵法时,天下尚未一统,为将者,朝秦暮楚是平常事,但今日却不同了,为将者如果不知忠义,纵使孙武子复生,也不能使用。你是太子,又抚军京营,其间的利害更是要清楚。”

崇祯不但是皇帝,也是父亲,又自认文韬武略,所以不放过任何一个教导儿子的机会。

“是,儿臣明白了。”朱慈烺谨遵教诲。

心中却是欢喜,看来自己在军中开设讲堂之事,崇祯并不反对。

“将之五危,你知道吗?”崇祯帝一副考考你的模样。

朱慈烺连忙回答:“回父皇,将之五危指的是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有勇无谋,只知死拼,可能会被诱杀;临阵畏怯,贪生怕死,可能会被俘虏;急躁易怒则经不起刺激;廉洁好名则受不了侮辱;一味“爱民”则会因掩护居民而遭受烦扰。此为将之五危。”

崇祯点头,眼神欣慰,但忽而又变成怀疑:“这些都是谁教给你的?”

“儿臣从书中读到的。”朱慈烺小心回答。

“什么书?”

“《孙子兵法》《武经总要》《武经七书》《百战奇略》……还有《三国演义》”朱慈烺答。

《三国演义》在明代传播极广,内廷司礼监还曾经在嘉靖元年刊印过二十四卷二百四十回的《三国志通俗演义》,供皇家阅读,所以崇祯帝对《三国演义》一点都不陌生,不过朱慈烺刚十五岁,还没到读《三国演义》的年纪,严格算起来,是小小的犯戒。

崇祯倒也没有吹毛求疵,点头道:“忠君大义也不可偏废,要和为将之道一并进行,时时教导京营将士忠君为国。”

“儿臣遵旨。”

“说吧,你今日来见朕为了何事?”崇祯帝喝了一口茶。

虽然有魏藻德的闹心事,但见到还算成器的太子,他的心情总算是稍好了一点。

朱慈烺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双手高高奉起:“儿臣整饬京营,裁撤冗员,将京营内一些不实用的部门进行了重组,以节省人力和财力,特请父皇恩准。”

王承恩接过折子,呈到崇祯面前。

崇祯展开了看。

朱慈烺屏气凝息的等待。

军法、辎重后勤、赞画等几个司不过是在陪榜,今日重点是军情司。

但愿父皇能直接同意,不至于另生风波。

崇祯终于看完了,抬头看向朱慈烺:“军法、赞画、军情确实重要,但在军中设立专门的司却是从来没有过的,一会召内阁和兵部,先听听他们的意思吧。”

大明的官是很珍贵的,即便是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都要进士起步,而对衙门的设置明廷更是慎之又慎,每次增加或者减少都要朝议反复论辩。为此,京营四个司的主官除了辎重司照原先的编制为六品主事外,新设的三个司:军法、赞画和军情的主官都是八品的不入流的小官---朱慈烺这么做为的就是减少阻力,以求能够快速通过。

朱慈烺心中一喜,他知道父皇已经答应了。兵部不用说,不管陈新甲和吴甡都会同意,内阁四臣应该也不敢反对。

一来八品不算官,只能算吏,以太子抚军京营的权力,朱慈烺完全可以自作主张的任命,而不必禀报崇祯帝,朱慈烺的禀报让崇祯帝朕心甚慰;二来朱慈烺在奏疏中将设立三个司的必要性进行了清楚阐述,崇祯帝又不是昏君,怎么会反对自己儿子合情合理的主张?

当然了,崇祯帝现在还不能知道,他儿子在军情司可是下了血本,日后也将超越锦衣卫,成为大明第一情搜组织。

军法司,赞画司,军情司顺利成立。

接着,崇祯又问了一些军中事务,朱慈烺一一回答,一点都没有凝滞,显示他对京营情况已经完成掌握。

离开乾清宫时,朱慈烺心情愉快,忍不住哼唱起了小曲。

但很快他就变了脸色---因为他看到照顾坤兴公主的女官正向这边走来,不用问,一定是知晓了他进宫的消息,坤兴公主又要来缠他了,想到坤兴公主娇嗲嗲哀求出宫的样子,他无法拒绝但又做不到,只能落荒而逃。

“我儿真是一个天才吗?”

同一时间,崇祯帝坐在案中,目光望着太子离开的方向,心中八分喜悦,但却也有两分的怀疑,他始终怀疑太子身边有一个他不知道的老师,在暗中指使,不然太子不会进步如此之快……

“陛下,”脚步轻响,王承恩捧着一份奏疏来到案前:“刘宗周又上疏请求致仕了。”

崇祯帝把目光收回来,落在王承恩手中的奏疏上--那暗灰色的硬皮看起来是那么的生硬,就仿佛是刘宗周在冷冷看着他,嘴角带着一副你不是圣君,如果不改弦易张,治国先知心,任命贤能操守之人,仁义为本,天下迟早要毁在你手里的冷笑。

“罢了……”崇祯涨红着脸,常常谈了一口气,提起朱砂笔,在奏疏上工工整整的写了一个准字。

朱慈烺刚回到府中就听到一个消息,刘宗周致仕的奏疏,崇祯帝终于是准了。

听到这个消息,朱慈烺微微有点黯然。

他应该高兴的。

刘宗周走了,他少了许多的束缚和羁绊,可以做一些想做的事情,而不必担心有太大的后遗症,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去打听一下蕺山先生什么时候会离京?”朱慈烺小声。

田守信点点头,命人去打听le。

魏藻德被罢黜,工部尚书的位置空了出来,现在刘宗周被准许致仕,左都御史的位置也空了出来了,工部尚书也就罢了,但左都御史的位置却极其重要,如果继任者还是一个如刘宗周一般的迂腐大儒,事事挑刺,朱慈烺改革京营乃至大明军制的计划就会受到很大的掣肘,如果能选一个开明之士继任左都御史,不说支持,只要不反对,对朱慈烺就是一个很大的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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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左都御史

那么,有资格继任左都御史的人选中,谁是比较开明的呢?

这几日,关于“淮安事变”更多的塘报和奏折送到了京师,朱慈烺了解到了更多的内情,这才知道史可法还是让他失望了,如果不是李邦华恰好路过淮安,阐述利害,史可法犹豫不决,进退失据之下,淮安之事很有可能会演变成一场难以控制的大乱,继而又会影响厘金税的实施。

朱慈烺很惋惜。

史可法终究不是宰辅之才,一省督抚估计就是他能力所及的最高点了。

而李邦华虽然年纪比史可法大了差不多二十岁,但遇事果决,有大局观,加上崇祯元年整顿京营的魄力,朱慈烺以为他绝对有能力做内阁首辅。

不过眼下最适合李邦华的位置却是左都御史。

开明,不迂腐,有大局观,最重要是他也是东林中人,这样的人做左都御史绝对不会无事生非,处处挑刺。

但朱慈烺没有权力任命李邦华。

明制,凡朝廷遇有重大政事,或遇有文武大臣出缺,皇帝必诏令廷臣会议,以共相计议,衡量至当,然后报请皇帝,取旨定夺,其有关政事得失利弊之研商者,谓之廷议其有关人事升补任用之拟议者,则谓之廷推。

当然了,皇帝也可以直接任命,不过直接任命的官员私下里会被同僚看不起,甚至是嘲笑,因此廷推依然是官员任命的正途。

工部尚书和左都御史的新任,都在廷推范围内。

有资格参与廷推的是内阁阁员和现任六部尚书,都御史、六科给事中、通政使、大理卿及掌道御史,但现在御史和六科给事中都不在京师,有资格参与廷推的就只剩下六部尚书,都御史和大理卿了。

六部中,朱慈烺唯一能左右的只有兵部尚书陈新甲。

所以他想着由陈新甲提出李邦华继任左都御史,李邦华声明卓着,又是东林中人,其他人应该不会反对。当然了,最重要的是,李邦华确实是担任了左都御史,虽然是在一年后,今世提前一年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阻力。

事不宜迟,朱慈烺立刻去往兵部和陈新甲密谈。

从兵部出来,朱慈烺再赶往场外大校场。

“殿下,不如下午再去吧,这会都快中午了。”田守信小声劝。这段日子太子起早贪黑,风里雨里,几乎没有歇息的时间,他实在是心疼。

“不,张家玉做了一个操练鸳鸯阵的场子,我得去看一下。”

朱慈烺踩蹬上马。

田守信和武襄左卫指挥使宗俊泰只能跟上。

众将在校场营门口列队迎接。

朱慈烺翻身下马,看向众将中的一人:“张家玉,操练场是否已经布置好?”

张家玉出列抱拳:“回殿下,已经妥当。”

“走,瞧瞧去!”

朱慈烺兴奋。

虽然不是武将,但张家玉对鸳鸯阵的了解却超过了这个时代的武将,也超过了朱慈烺,原因也简单,张家玉是广东人,而戚继光的最后一任就是广东总兵。1582年,戚继光调任广东总兵,在广东的三年期间,他“任真任怨,以国事研究者犹家事,谋兵如谋身”不但走遍了广东沿边沿海,而且还在广东练出了一支以鸳鸯阵为主体的广东军。

广东是戚继光最后练兵的地方,也是鸳鸯阵在戚继光的老家登州之外,另一个留有火种的所在。

可惜的是,继任的广东总兵丢弃了戚家军的传统,废弛了鸳鸯阵,即便如此,仍有一部分鸳鸯阵的对阵操练之法被保留下来,张家玉习文又喜武,一直将戚继光视为偶像,在家乡期间对戚继光赖以成名的鸳鸯阵颇有留意,拜访了很多老军人,得到了不少宝贵的素材,因此他对鸳鸯阵的理解远比一般人更深刻这也是上一次他能战胜张名振的原因。

长期而言,朱慈烺要在京营实施的是古斯塔夫阵型为主,鸳鸯阵为辅的策略。

所谓古斯塔夫阵型为主指的就是遇上大股敌人时,鸟铳长枪火炮加骑兵相互配合一起杀敌,鸳鸯阵为辅则是遇见小股敌人,或者是小队兵马在外行军忽遇敌人时所采取的阵型。

但古斯塔夫阵型太复杂,需要大量的受过严格操练且能忠实执行命令的低阶军官和军士,以确保小编队的指挥的专业性。

现阶段京营根本没有这么多的人才。

所以朱慈烺只能先从鸳鸯阵入手。

鸳鸯阵熟练了,锻炼出一批核心的中下层军官,以他们为骨干,再来操练古斯塔夫方阵就事半功倍了。

朱慈烺刚要迈步走,贺珍却小步上前,双手抱拳,脸色尴尬的禀报:“禀殿下……出了一点小问题。”

“怎么了?”朱慈烺停住脚步。

“昨日臣派中军去招原蓟州参将董朝甫,不想那厮竟然打翻了臣的中军,抢夺马匹,往山中逃去了。”贺珍低下头,颇为惭愧,他的中军也算是一员骁勇之将,但却被一名六十岁的老头打倒在地,抢夺了马匹,并在眼皮子底下逃走了,作为主将,他实在是羞臊。

“嗯?”

朱慈烺还真是惊讶了,他可是皇太子,自从穿越以来,不管召见谁,还没有一个敢抗拒的,这个董朝甫是疯了吗?又或者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做贼心虚,见了军中的使者,立刻害怕逃跑?

“臣的中军正带领昌平县衙的兵丁往山中搜捕,不抓到董朝甫,绝不回来复命!”贺珍道。

朱慈烺想一想,摇头:“算了,让他们撤回来吧,董朝甫既然不想见我,硬抓回来也无益。”

“殿下……”贺珍不甘心。

朱慈烺摆手,示意不用说了:“去把刘仲礼找来,一会我有话问他。”董朝甫的逃跑并有内情,刘仲礼有可能会知道。

“是。”贺珍退下。

朱慈烺看向田守信:“守信,派人去兵部跑一趟,将董朝甫的旧档全部调出来,再去一趟锦衣卫,看是否有侦缉董朝甫的记录?”

“是。”田守信听令。

朱慈烺继续向前,在众将的簇拥下,兴冲冲来到位在校场右半区的小操场。

第343章 带队练使

远远就看见场边竖着几面非常醒目的大黑板,走近一看,上面画满了士兵,手里武器从长牌圆牌到长枪,各不相同,但每一个小队的人数却都是十二人。

原来是鸳鸯阵的阵型变化和攻防转换说明。

考虑到士兵之盲占了百分之九九,说明全部采取图画,而不是文字。

这当然是张家玉的杰作。

为了这几面黑板,张家玉将戚少保的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再一次的研读好几遍,又听取了太子的一些建议,获得太子首肯之后,便将操练图亲手绘在了这几面黑板之上。

朱慈烺仔细看,看完之后非常满意。

他事先是看过草稿的,但实际的黑板效果比草稿好过好几倍。因为黑板更大更直接,张家玉画的也更精细。

即便是不识字的文盲在看了黑板图解之后,对鸳鸯阵的转换也会有一些肤浅的了解。如再有张家玉的讲解,士兵们操练鸳鸯阵的速度一定会大大加快。

不同的是,鸳鸯阵的八名长枪手稍微有改动。

八名长枪手中六人手持一丈三尺四米的新式长枪,增加攻击的范围和距离,另外两人手持一丈三米镰钩枪,镰钩枪不但可以代替镗耙的作用,配合圆牌手,在近距离保护长牌手和长枪手,如果遇上建虏骑兵,还可以勾马腿这是张家玉提议,朱慈烺拍板决定的结果。

鸳鸯阵的图画简单易懂,张家玉画的更是生动有趣,众将看了都是称赞。

“张家玉,为诸君讲一下!”朱慈烺淡淡笑。

“遵旨!”

张家玉站在黑板旁,将鸳鸯阵的进退转换和阵型变化简单但又非常明了的做了一番解释,不愧是来年要中进士的人,果然是高才高智,一样的道理,朱慈烺就难以像他讲的这么透彻和明了。

众将对鸳鸯阵的顿悟又多了几分。

接下来,朱慈烺顺理成章的任命张家玉为操练鸳鸯阵的带队练使。

长枪队从普通士兵到百总,都必须听从张家玉的操练指挥,敢有不从者,军法处置!

张家玉只是一个赞画,只有提出建议的职责,并没有操练或者是指挥军队的权力,但“带队练使”的名衔一挂,他就有这种权力了。

带队练使不是官职名,没有品阶,只是军中的一个暂时设置,不过地位却非常尊崇,相当于是士兵们的老师,华夏民族最讲究的就是尊师重教,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武人虽没有文人那么较真,但“带队练使”的职务却也是任何人也不敢小视的。

“遵命!”张家玉慨然受命,一点都没有文人自谦的做作。

众将都抱拳向他致意。

连吴襄和李国祯都不得不意思了一下。

朱慈烺宣布,从今日里,精武营的操练依照新的操典进行。善柳营、左右柳营的队列操练还没有结束,所以继续使用旧的操典。

新操典大概内容为:卯时起床,五公里长跑到大校场、休息一刻、吃早餐、半个时辰的队列训练、再半个时辰的戚家拳,由徐文朴为教官。同一时间,百总以上的军官听兵法谋略课这一个环节徐文朴暂时无法参加。

再然后就是技能训练。长牌练牌,长枪手练枪,鸟铳兵练铳,弓箭手射箭,斥候兵练习技能。

午饭后休息半个时辰一小时。

下午操练鸳鸯阵,其间贯穿力量训练,中间休息两刻,每人补充两个馒头,黄昏结束前再有一次队列和戚家拳训练。

黄昏,一天操练结束,所有将士五公里长跑返回京师营地,晚饭后思想教导课,也可以是一天训练总结会,具体内容由思想教导官安排掌握。

“诸君可有异议?”

宣布完毕,朱慈烺环视众将,问。

无人有异议,都是听令。

朱慈烺点头:“那就执行吧。”

“遵命!”

……

“区区一个举人,不过就是知道一点鸳鸯阵的皮毛,居然就敢拿来操练精武营,真是儿戏啊!”

回到自己的营帐之后,小伯公李国祯气的将亲随送过来的茶碗拍在了地上。

其实他倒不是气张家玉任了一个带队练使,而是气张家玉得到了太子的重用。说起对鸳鸯阵的了解,他自认不比张家玉少多少,但太子却一次却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跟张家玉嘀咕了几次,就搞出了这么一个操典,简直视他为无物。

唉,有眼无珠,有志难伸啊。

但没办法,谁让人是太子呢?

愤懑之后,李国祯忽然又有点颓然,一屁股坐在椅子里,伸手习惯的去摸茶碗,但却摸了一空,这才想起茶碗被自己摔了,猛的拍案,一腔怒火都喷向了亲随:“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沏茶?”

……

同一时间,朱慈烺进了中军帐,在案后坐下,田守信为他泡了一壶热茶,他一边啜饮,一边兴奋的想着鸳鸯阵的操练,如果一切顺利,一月之后鸳鸯阵就可以小有成果,对付建虏差一点,但如果是对付中原的流贼,应该还是能胜过的。

想到张家玉,他眼中露出欣慰。

如果没有张家玉,虽然他自己也可以鼓捣出鸳鸯阵,但却没有现在的信心,只靠纪效新书和练兵实记和后世里的一些分析和还原,远没有张家玉在广东探访老兵,实地调查来的真实张家玉出现在太是时候了。

提到张家玉,就不能不说另一个张,那就是张名振。

张名振和张家玉两人同时进的京营,又同场竞技,听田守信说,大家私下里都叫他们大张和小张,当日张名振略输一筹,心中颇为不服,跟小张订下赌约,说一个月后要再比一场鸳鸯阵。大张前些天走的时候,给小张留了一封信,上写:某归乡一月,尔要刻苦操练,一月之后,你我再决胜负。张家玉收信之后,竟然也回了一封,上写:恭候。

由此可知,张家玉虽然文人,但却也颇有刚武。

脚步声响,贺珍带着一个部下进入大帐。贺珍躬身行礼,那部下却是跪倒在地,自称死罪。

原来是刘仲礼。

他已经知道董朝甫打翻中军,逃亡山中的事情了。

作为推荐人,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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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个中隐情

“崇祯二年之后,董参将变的沉默寡言,深居简出,臣以为他是因为迟迟没有被朝廷起用,以至于心情郁闷,才会有一些乖张的行为,昨日说起斥候兵,臣立刻就想到了他,和他相比,臣连他十分之一的本事都没有,因此才向殿下推荐。但不想他竟然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臣死罪,死罪啊!”

刘仲礼跪伏在地,脸色苍白的回禀。

“起来吧,这事怨不得你。”朱慈烺温言安慰。

刘仲礼站起来,躬着身,眼神惶恐,额头上细密的冷汗还是不停的渗出。

“你说他有一些乖张的行为,指的是什么?”朱慈烺问。

如果董朝甫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一点都不会放在心上,可照刘仲礼所说,他的老上司是一名上等的斥候兵,有着潜行无踪的好本事,相信刘仲礼绝不敢说谎话。朱慈烺重练斥候兵,实在太需要像董朝甫这样的人才了,如果董朝甫愿意改过,到京营军中任职,今次他打翻中军逃跑之事,朱慈烺不会怪罪。

刘仲礼犹豫了一下,回:“董参将常常一个人在山中痛哭……”

朱慈烺微微惊奇:“痛哭?是有什么事吗?”

刘仲礼摇头:“臣不知,不敢问。董参将脾气倔强,惹怒了他,他是会打人的。”

“你经常去看他?”

“不经常,董参将无儿无女,一人居住在昌平,臣每年都会去看望他三两次。”

朱慈烺心想倒也是一个忠心的老部下,点头:“下去吧,如果想起什么可随时来见我。”

“谢殿下。”

见皇太子没有治罪,刘仲礼长长松了一口气,擦一把头上的汗,小心的退出去了。

董朝甫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朱慈烺倒真是好奇了。

今天精武营新操典执行的第一天,不管是徐文朴的戚家拳还是张家玉的鸳鸯阵,都是首次实施,因此这一天颇为热闹,各级将官都下到小队督军,大校场杀声震天,各种口令响彻不断。

三千营挑选出的八百斥候兵,在刘仲礼三人的教习下,加大训练难度,用最严苛甚至是残酷的各种项目考验士兵的忍耐力。

虽然三人自认是中等,不过看起来却也颇有章法。

临近中午,小太监唐亮回来了,他将董朝甫在兵部的旧档全部调了出来,虽然已经有十几年,但兵部职方司的文档保存的非常完好,甚至连董朝甫父母的资料都罗列的清清楚楚。

另外,唐亮还得到了一个消息。

被准许致仕的刘宗周将会于明天早上离开京师,返回原籍。

朱慈烺心中有数,摊开董朝甫的旧档看。

董朝甫原籍辽东,是宁远卫世袭百总,天启三年转调蓟州。崇祯二年,建虏从喜峰口入塞时,董朝甫已经积功升迁为了游击,十一月,董朝甫率兵驰援遵化,兵败罢职。

而锦衣卫方面也有董朝甫的记载。

看完之后,朱慈烺忽然明白了。

崇祯三年,袁崇焕下狱即将被判死之时,有一义士一身缟素,在刑部门前痛哭,愿代袁崇焕而死。史册并没有记载此人的名姓,但朱慈烺现在知道,原来是罪将董朝甫。

从董朝甫的籍贯和从军经历来看,他应该跟袁崇焕有过交集,闻袁崇焕将死,所以才会疯狂的到刑部门口为袁崇焕鸣冤。

董朝甫全身缟素,在刑部门前以头触地,放声痛哭,被锦衣卫拿获,扔到顺天府衙关了半年,等他出狱时,袁崇焕早已经尸骨无存了。

明白了,董朝甫常常在山中痛哭,一定是为了袁崇焕。

只是,如果董朝甫是一个袁粉,为袁崇焕抱屈,那就更不应该躲避太子的召见了,只有见了太子,诉说冤屈,才有可能为袁崇焕洗刷污名啊,他为什么不愿意来见?

怪哉。

“把刘仲礼找来。”朱慈烺放下董朝甫的旧档。

“是。”唐亮去传刘仲礼。

“刘仲礼,董朝甫无子无女,你觉得他会跑到哪里去?”等刘仲礼进账后,朱慈烺问。

“臣不知。”

“像你这样的旧部,董朝甫还有多少?”朱慈烺问。

刘仲礼想一下:“大约有二三十个人吧。”

朱慈烺点头:“好,你给他们传话,就说本宫召见董朝甫,乃是为了多年前的一桩旧事,如果有机会,请他们转告董朝甫。”

刘仲礼的眉角剧烈的跳动了一下,拜伏在地:“臣遵命。”

……

第二日上午,五城兵马司的好几百官兵忽然涌出了城门。

“站开些!退开!”

“往后走往后走!”

进城的在外面挡住了,出城的在里面挡住了。德胜门被把得铁桶似的。

接着两名锦衣卫骑着高头大马从城里走了出来。

而在两人身后则是长长的车马队伍。

不说锦衣卫,只看车马队伍就知道非是一般人要出京,城里城外被挡住的士民人等都好了奇,便都不走了,远远地聚在那里,议论纷纷。

“咦,那好像是新任吏部尚书郑大人的马车。”

“礼部蒋侍郎。”

“兵部吴侍郎。”

有人认出了几个大人的车马。

远远围观的人群立刻就轰动了起来:“大人们这是干什么?是要出城送人吗?”

一位老儒生忽然在人群中喊道:“今日蕺山先生出京,你等快让开,老朽要见先生一面。”

“是那位官拜左都御史,但又忽然致仕的蕺山先生吗?”有人问。

“正是!”

老孺高声回答。

人群之中掀起一阵骚动声,呼地一下就为他闪开一条道路。

而在道路的前方,一大队的儒生早已经路边等候多时,当车队靠近之时,他们涌到路中,对最前面的一辆马车长辑不起,有人喊:“蕺山先生不要走,我等愿咛听先生教诲。”还有人喊:“先生乃麒麟凤凰,泰山北斗,为何一遭受挫就要离开朝堂?”

群情激动。

开道的两名锦衣卫试图驱散人群,但人太多了,法不责众,一时他们竟然做不到,直到其中一名锦衣卫恼怒的提起马鞭,往人群中一阵猛抽之后,拦路的儒生们才慌乱让开。

车马队继续向前。

刘宗周的马车始终没有掀起帘子。17

第345章 长亭送晚

“蕺山先生……”

有儒生对着刘宗周的马车长拜,难过的都快要哭了。

一直行出五里,到了城外的长亭之后,车队才停了下来。

在长亭里,送行酒已经准备好了。

吏部郑三俊,刑部徐石麟,吏部侍郎蒋德璟,左副都御史方岳贡,兵部侍郎吴甡,一一走下马车,今日东林可谓是倾巢出动,只为了送刘宗周一程,而在更后面的马车里,黄宗羲,方士亮等人也下了马车,面色忧郁的向前方走来。

所有人集合完毕,只等刘宗周下车。

今日天气不错,阳光温暖,但所有人的心情却都是阴郁。

车帘挑起,刘宗周走下车来。

阳光下,他形单影只,神情落寞,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眼神中更是有掩饰不住的惆怅。

站在最前的郑三俊于心不忍,温言劝慰道:“念台不必介怀,此去江南,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刘宗周幽幽一叹,自从万历二十九年中进士,他几起几落,见惯了宦海沉浮,对尚书侍郎,乃至太子少保早已经没有追求的**了,他并不是因为致仕出京而感到灰心,而是为了当今圣天子执迷不悟,不听劝诫,皇太子储君唐突孟浪,没有节制,大明朝廷毫无中兴气象,反而越发沉沦而感到悲伤。

皇明将来会如何?

刘宗周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迷茫,目光看向同样须发斑白的郑三俊:“黄道周之事可安排好了?”

郑三俊点头:“放心,不日便可成行。”

原来刘宗周临行前推荐黄道周接替他的位置,继任左都御史,如果不行,那就任詹事府詹事如果不能监督朝政那便要监督皇太子。

和刘宗周一样,黄道周也是明末大儒。

张廷玉等人编修明史时赞黄道周为:“学贯古今,所至学者云集”。

黄道周刚直不阿,屡次犯颜直谏,仕途五起五落,不论性格还是人生轨迹,都和刘宗周差不多。

黄道周去年告病辞官,此时正在家乡隐居,专心着述。

郑三俊又补一句:“怕就怕他不肯进京。”

刘宗周仰头看天:“尽人事,听天命吧……”

听到这里,兵部侍郎吴甡终于是忍不住了,拱手道:“念台先生也太过悲观了,虽有松锦之败和流寇之患,但我大明圣天子在朝,太子贤能,重正盈朝,依然是中兴气象!”

众皆无语。

重正盈朝他们是承认的,不然今日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人送行刘宗周,圣天子他们也不敢说什么,但对于太子,他们多多少少却是有点意见的,因此没有人响应吴甡。

“什么太子贤能?明明是乱政,追逮四策……”

人群后方却有人高声反驳。

听到有人提到对太子不满,原本站在路边,一副事不关己,只等把刘宗周送出京师地界就会返程的两个锦衣卫立刻就是一激灵。

好大的胆子,当着我们的面就敢攻讦太子!

两个人,四只眼睛立刻就向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原来是原兵科给事中方士亮。

“不可妄言!”

一声怒喝。

打断方士亮的是刘宗周,他朝方士亮怒目而视。

方士亮面色涨红,低下头,九十度的深辑,不说话了。

但两个锦衣卫依然冷冷地盯着他。

气氛一时紧张了起来。

礼部侍郎蒋德璟轻轻咳嗽一声,向刘宗周拱手:“方士亮年轻气盛,一时鲁莽,已自知失言,先生不必太过于责怪他。此去江南路途遥远,先生还是早点上路吧。”

刑部尚书徐石麟、左副都御史方岳贡也都是拱手劝慰。

明显是转移话题。

两个锦衣卫相互看了一眼,也觉得没有必要小题大做,现场的不是尚书就是侍郎,这些人都是方士亮的师友,如果他们两人执意为难方士亮,惹恼了这些大人,未必会有什么好处,再者方士亮为什么被罢官,他们也清楚的很,既然方士亮识趣的不说了,他们顺水推舟只当没听见就完了。

两个锦衣卫哼了一声,不再瞪方士亮,而是看向了别处。

为方士亮担心的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刘宗周的书童端出酒壶和酒盅,一一斟满了,刘宗周端起酒盅,正在答应诸君的相送,耳朵里忽然听见隆隆的马蹄声,抬头一看,只见来时的大道上,十几名骑士正疾驰而来。

当先一人头戴翼善冠,身穿大红龙纹便服,玉带黑靴,腰悬长剑,胯下的雪白骏马尤其醒目。

“是太子!”

“太子来送先生了!”

有人惊讶,有人激动。

刘宗周却是老脸冷淡,并没有因为皇太子的出现而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虽然和太子接触不多,但通过两次谈话他却已经知道,太子绝非“善类”,不说在朝堂或者是军营中的取巧手段,只说那一日的狡辩之词就非一般人所能说出来的。

年纪轻轻就狡猾多变,不学太上汤武之仁义,忠勇治军,却每日跟异端人士混在一起,造什么火器,想要用火器制敌。

不待人而恃器,国威所以愈顿也!

刘宗周眉角跳动了一下。

不是改变了心意。

而且因为他忽然感受到了一阵锥心的痛。

离着长亭还有一段距离,朱慈烺勒马站定,翻身下马,步行向长亭走去,以示对刘宗周的尊敬。

田守信和宗俊泰跟在他身后。

刘宗周在眼里,心中暗暗叹息:太子确实聪明,不管真正关系如何,只这一送就能收买不少的人心,如此聪明,为何不学治国之正途,抗拒圣学呢?

太子临近,众人都躬身行礼。

朱慈烺微笑点头致意,等到了刘宗周面前,双手托起行礼的刘宗周,温言道:“先生免礼。”

刘宗周淡淡道:“殿下所为何来?”

“当然是送先生。”

“老臣何德何能……”刘宗周拱手肃然。

怕他说出难听话,以至于自己糊弄不上,朱慈烺连忙打断他:“先生和我还是到亭中说话吧。”

刘宗周想想也是,就这么站着和太子说话不是人臣之礼,于是随朱慈烺进到长亭中。

太子没有钧旨,其他人自然不敢跟入。

长亭中有石凳石桌,田守信抢先进入在两个石凳上铺上软垫,又取出酒壶和酒盅在石桌上摆了开来。

小太监唐亮和宗俊泰一左一右把住长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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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长亭论道

朱慈烺坐下,也请刘宗周坐。

刘宗周推辞了一下,然后也坐了。

君臣相对而坐。

田守信为两人斟满酒盅,悄无声息的退到旁边。

“自从本宫识字开始,先生们就在教授本宫为君之道,本宫懂事后,也在不断的自学。所以本宫一直在思索,什么才是真正的治国大道,怎么做才能中兴天下呢?”

朱慈烺像是问刘宗周,又像是在问自己。

刘宗周眼中微有喜色,皇太子这是在讨教国策啊,拱手肃然道:“明圣学以端治本、躬圣学以建治要、崇圣学以需治化,三策齐下,天下必然太平。”

朱慈烺微微一笑,自顾自继续说:“所有的策略都要人来执行,所有的事情也都需要人来做,不管朝政的兴旺还是败坏,归根到底还是一个人字。所以今天我想跟先生论论人,也论论事。”

刘宗周点头,眼神欣慰,太子愿意和他论道,很好。

朱慈烺继续道:“一个王朝兴起时,为什么能蒸蒸向上,无往不利,所用人才多是贤能,到了后期却不行了呢?是圣学不管用了,还是圣学学少了?不,都不是,在本宫看来,乃是因为失去了进取之心,变的保守,顽固,甚至是伪善了。”

“先生一定会说圣人之学是挽救天下的大计,但圣人之学,仁义道德真能挽救一个国家的危亡吗?关外的建虏,咱们的四书五经、苦苦研习的八股文,能够抵抗他们的强弓利箭吗?能够改变贪腐横行,土地兼并,流民千里,国家积弊丛生的局面吗?能让流贼不再反叛吗?能吗?”

太子连续发问,刘宗周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在他看来,这还用问吗?当然可以!

“先生也许会说,圣人之学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时至今日,主要是君王的过错,是,本宫承认,君王却有一定的责任……”

朱慈烺声音淡淡,但他身后的田守信却脸色煞白,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

长亭口的宗俊泰和小太监唐亮也都变了脸色。

乖乖,皇太子这等于是在指责自己的父亲和其上的祖先啊。

刘宗周的脸色微微一变。

虽然他曾在崇祯帝的面前直指崇祯帝的过失,不止他,有过不少的直臣在御前不假辞色的说出崇祯帝的错误,崇祯帝甚至下罪己诏,但皇太子所指的可不止一个父皇。

不理会众人的变色,朱慈烺诚诚地看着刘宗周,继续道:“然士大夫就没有责任吗?我皇明是士大夫共治天下,凡此到今的诏令,哪个不是出自内阁,哪个不是出自士大夫之手?别的不说,只说搅动天下的辽饷,难道不是内阁群臣的提议吗?我大明疆域广阔,富有四海,为什么连一个辽东战事的开销都支撑不起,以至于不得不开征辽饷?宋先和金,后和蒙古血战百年,却也没见他们开征过什么金饷蒙古饷,同样都是士大夫治天下,宋朝士大夫能做到的事情,本朝为何做不到呢?”

“是圣天子挥霍无度吗?不,我父皇节衣缩食,一套衣服穿三年,袖中都是补丁,吃得用得比京师富商都不如……”说到此,朱慈烺微微有点激动,他在宫中居住了三个月,对崇祯和周后节俭实在是太清楚的,谁能想,庞大帝国的主人竟然过着如此简朴,甚至是寒酸的生活。

刘宗周面露惭愧,低头道:“都是臣等的罪过啊……”

朱慈烺道:“神宗朝之后,懂财的户部尚书有几个?唯毕自严一人而已,懂兵的兵部尚书又有几个?一个也没有。是选拔官员不力吗?不,本宫以为,历任户部和兵部尚书都是一时之选,再无比他们更合适的人了。”

刘宗周面色微暗,太子所说是事实,他无法反驳。

朱慈烺轻叹:“然最合适的人,却做不出最好的成绩,户部不生财,兵部不增兵,到头来国家财兵两困,以至于陷入如今的困窘。这究竟是什么造成的呢?”

不等刘宗周回答,朱慈烺自己说出答案:“除了财税政策本身的欠缺之外,本宫以为,我朝士大夫重名节而轻实务,不知变通,一味劝诫君王节省,或者从小民口中夺食,无法为朝廷提出健康有序的财税之策,也是重要原因……”

刘宗周脸色微微一变。

“如果再不改弦易张,因循守旧,固步自封,户部和兵部的困境永远无解,没有兵没有粮,我们这个国家必将越来越混乱,越来越衰弱。而这并不是仁义道德能够解决的,君王固然应该讲究仁义道德,但仁义道德改变不了敌虏,也改变不了一个国家的命运,空谈道德仁义,不能与时俱进,这里面隐藏着的其实就是不肯面对现实的虚伪和虚弱。而一个由虚伪和虚弱组成的国家,必然衰亡!”说道最后,朱慈烺声音坚定。

刘宗周脸色终于大变。

朱慈烺站起来,向他一辑:“今日临别,一番乱语,还望先生勿怪。”

……

刘宗周走了,走时脸色铁青。

朱慈烺站在长亭边,目送他的马车离去。

刚才的一番长谈,长亭外的送行人群都没有听到具体内容,以至于在其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每空闲时坐在一起,众人都会猜测:那日送行,太子究竟跟蕺山先生说了什么?为什么蕺山先生回到江南之后,闭门不出,整整闭关了大半年?

今日这番话,朱慈烺准备了很久,为斟酌了很久,他没有太高的期望,只希望刘宗周能进去一两句,不要再那么迂腐偏执就可以。

如果刘宗周能有所改变,继而影响到天下士子,那么他未来改革的阻碍就会少很多。

就像朱慈烺预料的那样,两天后的廷推中,李邦华和另外两位重臣被推举为左都御史,供崇祯帝圈选。崇祯帝最后圈了李邦华,工部尚书则圈了范景文。历史上,李邦华是在崇祯十六年被任命为左都御史的,今世因为朱慈烺的穿越而提前了一年。

和李邦华一样,新任工部尚书范景文也是东林中人。

东林之盛在崇祯十五年达到了一个高峰。虽然内阁四臣没有一个东林,但朝中六部除兵部之外全部被东林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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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自缚请罪

而随着杏山塔山的撤退,宁远的固防,辽东战事暂时告一段落,虽然松锦之战的后遗症依然在朝堂上荡涤,为了战败的责任,百官继续扯皮,陆续有官员和将领被惩处,但因为陈新甲并没有如历史上那般提出“议和”的之策,没有议和,也就没有轩然大波,加上御史言官都出京,总体来说朝堂还算是安宁。

另外,洪承畴的祠堂持续在修建中。

朱慈烺并没有阻止,一来他无法解释情报的来源,二来他要让天下人知道,并非大明负洪承畴,而是洪承畴负了大明。

……

乾清宫。

崇祯帝放下手中的密报。

太子和刘宗周对谈的内容,几乎一字不差的写在了密报里。

崇祯帝眼睛里满满地都是苦涩。

是啊,国事衰败君王有责任,但士大夫就没有责任吗?你刘宗周空谈的仁义道德真有用吗?

太子说了他一直想要说的一句话。

忽而又怒,朱慈烺好大的胆子,君王的责任岂是你能说的?一怒之下就想要将太子唤到面前呵斥,但话刚要出口,忽而又忍住了,骂太子有什么用,关键是给太子找一个好老师。

念及于此,崇祯将吏部的那份奏疏抽了出来。

……

一连三日,朱慈烺都在城外校场操练兵马,除了督促将士们,他自己也加紧锻炼弓骑和武艺,每天都累的直不起腰。皇太子都亲自下场练习了,京营三万将士自然无人敢懈怠,不论练习鸳鸯阵的长枪兵,还是操枪的鸟铳兵,都是严格操练,勇力向前。

而在这三日之内,流贼在河南境内又连续的攻陷劫掠了两座县城,两城县令都以身殉国,其中一人更是正襟危坐于县衙大堂之上,等流贼进入便破口大骂,结果被流贼乱刀砍死。文官如此刚烈,但两城的武将却都是软蛋,流贼兵临城下,一矢未发就开城投降了流贼。

朱慈烺心情越发沉痛,同时也越发了解到御座上父皇的痛苦和悲愤。

这一日,有了董朝甫的消息。

一老头自缚跪于大校场营门之前。

一问,原来是原蓟州参将董朝甫。

“传!”

朱慈烺坐于中军帐内。

董朝甫被带入中军大帐。

花白的头颅,褴褛的衣衫,如果没有人说,还真难相信这老头曾经是蓟州的参将。

“罪民董朝甫叩见殿下!”

董朝甫深深叩拜。

朱慈烺冷冷扫他一眼,不给他松绑,只摊开他的旧档:“董朝甫,辽东宁远卫人,天启三年,建虏游骑掳掠宁远,董朝甫弛报宁远,令建虏知难而退,天启四年,蒙古犯蓟镇,游击董朝甫与敌血战,斩二十首……崇祯二年,建虏绕道入塞,董朝甫率部与建虏在遵化血战,全军一千六百人,生还者不足一百,董朝甫身受重伤,仅以身免。所以本宫就不明白了,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抗拒本宫的诏令?”

董朝甫重重一叩头:“臣死罪!臣并非抗拒殿下的诏令。”

“那是为何?”

“臣……”董朝甫忽然哽咽的说不出话。

“你回答不出,那我来替你回答吧。”朱慈烺声音冰冷:“你虽然是我皇明之臣,但对我皇明却已经生出倦怠之心,袁崇焕不但是你的长官,也是你的恩人,你认为袁崇焕是被朝廷害死的,你不想再为这样的朝廷卖命,所以崇祯二年以后,朝廷连续两次要起用你,任你为蓟州和广宁参将,但都被你拒绝,在你心中,一个袁崇焕的重量已经超过了大明皇朝,更压过了你对朝廷的忠心。为一个袁崇焕,你不惜做一个无父无君的弃国之臣!”

“臣没有,臣没有啊……”董朝甫听罢嚎啕大哭了起来。

朱慈烺盯着他,等他心情平复之后,冷冷问:“那你为何要跑?”

“臣知罪……”董朝甫呜呜哭泣:“但臣有一言,不能不说。”

“说。”

“当日建虏入塞,袁督师千里驰援,战建虏于北京城下,其时,袁督师只有五千疲兵,建虏却有数万,虏酋皇太极亲率正黄旗数万精锐向袁督师发动猛攻,弓矢如雨,血肉横飞,袁督师亲自擂鼓,身中数箭,死战不退,关宁军备受鼓舞,奋不顾身,以一当十,终于克敌获胜……”说道最后,董朝甫嚎啕大哭:“袁督师的功绩虽然不能和于忠肃相比,但却也是柱石之功,然朝廷却听信谗言,将他下狱,最后是凌迟,古往今来,除非是谋逆的叛臣,又有谁遭此横祸啊?天下忠勇之士,又岂能不寒心啊……”

朱慈烺心潮澎湃,但却又面无表情听董朝甫听完,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冷冷道:“所以你要逃走,不肯为朝廷效命?”

董朝甫只是哭泣,不回答。

朱慈烺冷笑:“如果袁崇焕的部下人人如你,不为朝廷效力,不为他的冤屈发声,只想着忍辱偷生,甚至抗命不从,又有谁会相信他的清白?”

听到此,董朝甫猛然抬起头,惊喜:“殿下你知道袁督师是冤枉……”朱慈烺打断他的话,不回他的问题,而是换另一个话题:“董朝甫,人说你有潜行无踪的本事,是真,还是假?”

董朝甫点头:“臣没有别的本事,但刺探敌情,检行险阻,臣还是有点心得的。”

“可愿传授军中?”朱慈烺问。

“臣当然愿意……”董朝甫再叩首:“只要督师冤屈能大白于天下,就算是死臣也愿意。”

“那好,给本宫展示一下。”朱慈烺肃然。

“臣遵命!”

董朝甫深深拜伏,抬头看朱慈烺:“只希望殿下能明辨是非,再查袁案,还督师一个公道。”

朱慈烺皱起眉头:“袁案当年是三法司共同审理,朝廷定论的结果,岂是你可以置喙的?”

压低声音:“本宫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想要替袁崇焕伸冤,那么就奋发努力,在军中做出一番功绩来,有了功绩才会有人相信你的话,你也才有资格上书圣天子!如果有证据证明袁崇焕是被冤枉的,圣天子自然会为他平反。如果不能,不要说圣天子,就是全天下的百姓也不会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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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出请蓟州

董朝甫拜伏在地,泪目道:“臣明白了。”

“现在让本宫看看见的本事,如果你言过其实,本宫两罪并罚!”朱慈烺道。

董朝甫一震臂膀,慨然道:“请殿下为臣松绑!”

松了绑,董朝甫大步出了营帐,提弓上马,嗖嗖嗖,三箭连发,连续命中红心,又翻身下马,挥舞长刀,虽然年近六旬,但骁勇不亚于精壮,而最让朱慈烺惊奇的是,董朝甫居然是一个爬树高手,校场边一棵大树,他轻轻松松,几下就爬了上去。

果然有出众的本事。

朱慈烺心有感叹,不知道在民间还有多少像董朝甫这样因为长官被朝廷弃市,以至于对朝廷心灰意冷,不愿意再为朝廷效力的英杰呢?大明朝杀了那么多的督抚,有罪的没罪的,其间未尝就没有像清末曾国藩那样刚开始屡战屡败,最后却能一举击溃太平天国的大才。明廷对朝臣太过苛刻,稍有败绩就是罢职,而那些散居各地的王爷到了明后期几乎成了督抚们的催命符,每一次藩王陷落,当地督抚都得陪葬,连杨嗣昌这样的宠臣在得知襄阳失守,襄王被杀之后也不免被吓的惊惧而死。

“殿下。”

一名锦衣卫匆匆进来,将一个信笺交给田守信,田守信连忙呈给朱慈烺,

朱慈烺打开看罢,微微松口气:“关外的百姓快要到蓟州了,传吴伟业来,该他显身手了。”

关外撤退的六万百姓将于三天后抵达蓟州。吴伟业连夜为朱慈烺拟了一份奏疏,请求亲自到蓟州迎接辽东百姓。为了避免被崇祯帝拒绝,朱慈烺说了一大堆百姓是天下之本,民心是天下所在,皇太子亲自迎接百姓表明朝廷爱民如子,虽弃了杏山塔山但不弃百姓的暖心话。另外,朱慈烺还说,他将募集来的银子作为安置灾民的费用,不用户部出一两银子。

最后这个很关键。

第二天一早,太子奏疏就送进了通政使司,内阁不敢裁决,直接交给崇祯帝,崇祯帝很是犹豫,问内阁的意见,周延儒等人都是惟请圣裁。崇祯帝想了很久,终勉强点头。

临近中午,父皇准奏的消息从宫中传了出来。

朱慈烺惊喜,因为他太想去蓟州了,不止因为蓟州将是建虏今冬入塞的必经之路,他亲自勘察,有助于防御战略的建立,更主要的是,在明中期的厉害上,蓟州的名气和战略位置太重要了。

他想要看,戚继光当年修建的蓟州城防是怎样的雄伟?当年敌虏难以攻破的雄关,为什么会在今冬十一月被建虏轻易攻破?如果以蓟州为核心,大明又能不能建立一道建虏难以逾越的钢铁防线?以拦阻建虏今冬的入塞?

另外他还想搞清楚,“蓟州僭越”究竟是怎么回事?

蓟州原本是京师屏障,但在崇祯二年的己巳之变中,建虏却绕过了蓟州,避开了严阵以待的袁崇焕,直趋北京。建虏究竟是如何绕过蓟州的,以至于袁崇焕被凌迟,不论明实录或者满文旧档都没有提及,朱慈烺前世里对这个问题有过一些研究,但无法确定,这一世穿越而来之后,通过查阅军报和奏疏,对事情的真相有了一些了解,但具体细节还有一些不明白。

建虏营大营原本是在蓟州东南,被袁崇焕阻隔在蓟州之外,除了攻陷蓟州,否则无法进抵京师,这也是袁崇焕有信心和建虏在蓟州决战的原因。但不想,建虏一夕之间就潜越过了蓟州,到了蓟州西面五里之处,由此蓟州失去了防卫的意义,袁崇焕向崇祯帝发下的“阻敌于蓟州”的誓言也变成了泡影。

前世里,关于袁崇焕的这个重大失误有很多种的推测,最无脑的一种认为袁崇焕是卖国贼,故意让建虏过去的,其可笑之处不用辩驳,如果袁崇焕真要卖国,直接打开山海关就是了,何必这么费劲?

前世里,朱慈烺身有残疾,极少有出外旅游的机会,根本没有到过天津蓟县,也就是这个时代的蓟州,因此他对蓟州的人文地理毫无印象。

建虏十一月就会入塞,并且会攻陷蓟州,在忧心开封的同时,朱慈烺对蓟州也不敢大意。

蓟州距离京师两百里,今日出发最早明日傍晚才能到达,于是朱慈烺急忙进宫,先叩谢父皇,再到坤宁宫辞别周后。见朱慈烺要到两百里外的蓟州,而且一走就是四天,周后颇为担忧,言语细细叮嘱,要他路上小心,夜晚天气凉,千万不可野外宿营,一定要在城中驻扎。

朱慈烺一一答应。

皇太子出京不是小事,信王府和詹事府都是一阵乱。

朱慈烺召集京营众将,说明自己出京事宜,令众将不可懈怠,严加操练,否则归来之后必严加惩处。散帐之后,张家玉和董朝甫先后请命,都想要随朱慈烺去蓟州,显然,他们两人隐隐意识到了皇太子此行可能跟当年之事有关,但朱慈烺不准。现在正在操练的关键时期,张家玉把着鸳鸯阵,董朝甫把着斥候兵,绝不能离开职守,再者两人先见为主,对袁崇焕掺杂了太多的个人情感,朱慈烺不想受到他们的影响,以免影响到调查的公正和客观。

虽没有准许张家玉的请求,但朱慈烺却和张家玉长谈了一番。

张家玉为袁崇焕伸冤的条陈他已经看了。

张家玉写的很仔细。

袁崇焕的四罪他有逐一辩解。

第一罪辜负圣恩,没有守好边境,乍看无可辩驳,但张家玉却不同意。

袁崇焕虽是蓟辽督师,但对平日对蓟州防务却没有干涉的权力,蓟州防务由蓟辽总督刘策负责。

一个是督师,一个是总督,虽然督师位阶略高一点,但袁崇焕并不能指挥刘策,简单讲,两人是分工合作,一个管关外,一个管关内。刘策不甩他这个督师,他也没有办法。

崇祯二年七月,袁崇焕以后金可能要从蓟州入寇,朵颜有可能导奴入寇为由,向朝廷示警,但刘策不理。9月又遣参将谢尚政等往备顺天,但巡抚都御史王元雅道:此假警耳。将袁崇焕遣来的辽兵又送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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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顺天巡抚

“喜峰口是蓟州防区,属蓟辽总督刘策管辖,建虏入塞,袁督师虽有责任,但刘策的责任是不是应该更大呢?”张家玉一问。

第二罪,蓟州僭越。

这一罪,张家玉是承认的,袁崇焕在蓟州确有指挥失当之处,但不承认袁崇焕通敌,建虏绕过蓟州后,下一道防线是三河镇的侯世禄和顺义镇的满桂,照袁崇焕布置,哪怕蓟州有失,这两个地方也依然可以堵截住建虏,但人算不如天算,侯世禄提前率军撤往京师,满桂弃守顺义,致使建虏从容杀到通州城下。

前方该堵截的没有堵住,袁崇焕无奈只能继续追下去。

袁崇焕追到顺义后,投降建虏的顺义知县来拜见他。袁气愤的说:“虽然我有尚方宝剑,但蓟州不在我敕谕的权限范围,要不我早砍了你的狗头!”

至于京师城下的血战就不用说了。

在追击中,袁崇焕曾经曲线前行,有人攻讦他是故意纵敌,但却袁崇焕曲线前进保护的是河西务、通州、张湾等漕仓重地,建虏深入大明腹地,粮饷补给全靠劫掠,如果让建虏得了粮仓,其势怕更难遏制。而大明各地的援兵也需要漕仓中的粮食,袁崇焕守卫粮仓,不得不曲线前进,并没有不对。

第三罪,说因为袁崇焕杀了毛文龙,导致尚可喜等人投降建虏,但张家玉不同意,他认为其因缘结果尚有可议之处。

袁崇焕杀毛文龙是崇祯元年,尚可喜投降建虏是崇祯六年,时间过去了五年,袁崇焕也已经死四年了,其间尚可喜奋勇杀奴,镇压皮岛兵变,其家人在崇祯四年的旅顺之战时,包括妻妾及家眷侍婢数百口全部投水殉国,在此之前,尚可喜并无投敌之意,所以尚可喜的投降并不是因为毛文龙被杀,而是因为继任的辽东督师处置不当。

最后是议和之罪。

张家玉以为,袁崇焕和建虏议和不过是相互忽悠,争取时间备战,虽然没有经过朝廷的同意,但议和只是通信,并没有实际行动,就算有罪,也不应该是死罪。

“督师冤枉啊……”

张家玉跪伏在地,呜呜哭泣:“古来今来,除非是谋逆的大罪,又有谁受过凌迟之死啊。”

朱慈烺不说话,只默然。

子不言父过,臣不彰君恶,在这个时代,有些事可以做,但有些话却绝不能说。

午后,朱慈烺离京。

五百武襄左卫随行护卫,朱慈烺特意叮嘱武襄左卫指挥使宗俊泰,要他带上行军帐篷和各种军需辎重,以防野外扎营。另外又请顺天府兵丁押送五千石粮米和两万两银子到蓟州,供辽东百姓安居使用。

兵部右侍郎吴甡,新任顺天巡抚潘永图一同前往,吴甡随行是朱慈烺要求的,潘永图则是去处理辽东百姓在蓟州的安置事务。

此外,詹事府左庶子吴伟业等东宫属官也随行。

见朱慈烺不坐车仗,而是要乘马,吴伟业硬着头皮来阻挡:“殿下万万不可乘马,殿下乘坐于车仗之上,方能显我大明威仪,弃车乘马,成何体统?况且蓟州非是京师,路途遥遥,极是难行,万一马失前蹄伤了殿下,臣万死也不足以赎其罪啊!”

朱慈烺淡淡笑:“左庶子差矣,本宫的威仪岂在马车之上?再者,父皇只准了我四天,这车仗速度太慢,慢慢悠悠的后天恐怕也到不了蓟州,到时我返还是不返?到那时,你难道要我抗旨吗?”

“这……”吴伟业语塞了。

“去忙吧。”朱慈烺笑一笑,拨马前行。

吴伟业叹口气,只能听命。

出了京师,巍峨的京师逐渐隐没于身后,朱慈烺缓马而行,和吴甡,潘永图两位大人闲聊。原本两位大人都是坐马车的,不过见皇太子骑马,他二人焉敢在马车上享福?于是弃车就马,和朱慈烺一起前行。

潘永图在历史上是一个悲剧人物,他于崇祯十五年八月就任顺天巡抚,结果十一月建虏就入塞,就算有万般本事也不可能在三个月将蓟州整顿完毕,因此蓟州很快就被建虏攻破,崇祯帝震怒,记载,崇祯当时曰:“边将不足恃,边抚无可依,更恨邮牒无闻,塘报不发,两抚一镇,悉逮而系之狱,诛之!”

意思是建虏都到北京城下了我才知道,边将和巡抚都是干什么?为什么没有提前预警?

崇祯怒得对,边将和永平、顺天两地的巡抚为什么没有做好情报和预警工作?

但潘永图死的也冤,因为他刚刚就任顺天巡抚,不可能马上扭转蓟州军事的颓势,而且建虏突入速度的太快了,蓟州兵额又缺员严重,月饷压欠经年,士卒没有战力,他这个顺天巡抚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挡不住建虏。

蓟州失守,被锦衣卫抓走时,潘永图长叹曰:“吾尝守归德、走强寇、保危城,今任事六十日,而孤军力尽以死,天耶!”

崇祯八年,流贼围攻归德时,他恰是归德知府,正是在他的组织之下,归德才成功防御,九年升任山东按察司副使,十四年任遵化监军道,熟悉蓟州防务,十五年升佥都御史,接替病故的杨绳武,整饬蓟州边备,巡抚顺天。

历史上,他是十五年八月就任的。

这一世提前了四个月。

这当然是朱慈烺暗中活动的结果。

杨绳武病故之后,朝廷一直在找寻顺天巡抚的继任者,但顺天巡抚是一个危险职务,位在京畿,又管着蓟州,随时都要承担建虏入塞的风险,所以没有人愿意承接这个位置。历史上,朝廷连续选了两位顺天巡抚,但都没有到任,一直延宕了四个月,直到八月份潘永图才就任顺天巡抚。

这一世因为朱慈烺的建议,陈新甲推荐了潘永图,潘永图不是东林人,眼下朝中东林正盛,非东林出身的官员想要担任督抚大员,非有强力后台不可,原本陈新甲以为,潘永图肯定不会通过候选,因为在场的朝廷三品以上的大员中,只有他一人推荐了潘永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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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 据险练兵

但意外的是,潘永图竟然通过了候选,和两位两名东林人一起送到御前,请崇祯帝圈选。

更意外的是,崇祯帝居然圈选了潘永图。

细想却也不意外,现在内阁四臣都不是东林,但六部却多为东林人,此为崇祯帝相互牵制的帝王之术,由东林人和非东林人共治朝堂,这一点东林人心知肚明,因此在推荐地方督抚人选时,他们不敢一口全吃,三个候选人中有两个东林人,还需要另找一个非东林当陪衬,而潘永图就是此次的陪衬。

而崇祯帝的习惯并不固定,有时选东林人,有时选非东林,大约是潘永图担任归德知府时曾经击退流贼,还有担任遵化监军道的经历让崇祯帝觉得可用,因此圈选了潘永图。

免去了中间延宕的时间,潘永图直接被任命为顺天巡抚,又因为他本身就是遵化监军道,顺天巡抚的驻节地就是遵化,这又免去了长途赴任的时间,朝廷圣旨一下,他立刻就可以就任,潘永图前天进京谢恩,今日随朱慈烺出京,巡视蓟州边防。

潘永图四旬来许,三缕长须,面色方正,看起来颇有威仪,谈吐也颇为不俗,朱慈烺对他印象很是不错,希望他能不负重托,整饬蓟州防务,等十一月建虏入塞之时,蓟州边防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一路闲聊。

“据险练兵”是潘永图担任顺天巡抚的主体思想,也是他上书崇祯帝的主要内容,朱慈烺和吴甡都认为可行,一路三人讨论蓟州的防御,朱慈烺发表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吴甡已经习惯,潘永图却惊讶不已,皇太子果然不是一般人啊,怪不得能提出治国四策呢。

“黄崖关是重中之重,东西沿线一百里内的城墙若有破损要抓紧修缮,但有兵员缺额,也要尽快补足,新任蓟州总兵佟瀚邦是沙场宿将,有勇有谋,潘中丞可多倚仗于他。”朱慈烺的话像是闲聊又像是命令,潘永图不敢不从,拱手:“臣明白了。”

当日陈新甲带着马绍愉进宫,在御前将佟瀚邦的英勇一说,崇祯帝大为欣慰,陈新甲又说蓟州城防空虚,佟瀚邦麾下有两千人马,驻守蓟州,拱卫京师正是合适,崇祯帝遂同意,不但擢升佟瀚邦为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任蓟州总兵,而且还赐了金银。

圣旨四天前就已经发出,想必佟瀚邦已经收到了。

离城五里之后,朱慈烺命令加快行军速度。

这一次前往蓟州,除了迎接辽东百姓,视察蓟州边防,谋划十一月抵御建虏入塞的应对之策外,锻炼武襄左卫,使其从城防军转化为野战军也是目的之一,武襄左卫虽然是精锐,但却少有出城野战的机会,其“成色”如何,尚需要一场战斗来证明。

一路疾行。

当天色近黄昏,武襄左卫指挥使宗俊泰向朱慈烺禀报,是否再加快行军速度,以在天黑之前进入前方市镇休息时,朱慈烺下令就地扎营。

宗俊泰有点意外,但还是急急去传令。

武襄左卫五百名士兵迅速散开,从后面的几十辆大车上,取出叠好的帆布帐篷。又用硬木和竹竿搭起帐篷的骨架,将帐篷展开覆于其上,最后将帐角用大钉钉入地面。

虽然平常有演练,但武襄左卫野外扎营的机会实在是不多,从军官都军士都有点手忙脚乱。

吴甡和潘永图虽然都是文官,但两人对军旅却不陌生,吴甡担任山西巡抚时,每年秋冬之际都要带兵巡视黄河,防止陕西流贼进入山西,潘永图自归德知府之后,长期担任兵备道,对军武亦很熟悉,见武襄左卫扎营的动作不是太麻利,两人脸上都露出了苦笑--虽然是精锐,但久在宫城,武襄左卫都快要废了。

折腾了半天,几十顶半圆形的军帐终于是支好。

随后伙头士卒开始埋锅造饭。

宗俊泰见已结下营盘,即请朱慈烺进中军大帐歇息。

中军大帐也就是朱慈烺的寝帐,比其他的帐篷大了一倍都不止,地面铺有绒毯,中间还用木架支起了一个小炭火炉,一踏进去就温暖如春,不过朱慈烺并没有多待,他很快就走出来,先查看吴甡和潘永图两位大人的营帐,再挨个看士卒们的营帐和巡逻守夜的情况,遇见认识的士兵,还会亲切喊对方的名字。

原本军士们心里都小有怨言,明明前面就有市镇,太子殿下为什么非要在这荒郊野外里扎营?

但是当看到皇太子巡视营帐,嘘寒问暖之后,他们心中的小埋怨立刻就变成了感动。

一切安排停当,已是日影西斜,持枪军士在营地四周巡视,营地中间的篝火熊熊燃起。

朱慈烺回到帐中,将吴甡请来。

吴甡进账拜见,见皇太子吃的居然是营中的普通饭食,跟士卒碗里的一模一样,不由大吃一惊。

“田公公,这怎么可以?”吴甡震怒。

田守信苦笑摇头。

他是最不愿意让皇太子吃这等饭食的人,奈何事先没有准备,这里又荒郊野岭的,除了军中伙头的饭食还真找不到其他饭食,最重要的是,皇太子自己愿意吃,并喝止了他试图为皇太子开小灶、另做新饭的企图。

刚才田守信意识到今晚皇太子饭食没有着落时,惊出一头冷汗,作为东宫典玺太监,随太子出行,居然没有为皇太子准备膳食,实在是大罪一件--不怪他,一来皇太子不允许东宫尚膳监的厨师随行,二来他没想到会在野外扎营,如果是到了前方的市镇,自有当地官员负责。

不过有了这一次的教训,下一次随太子出城之时,田守信一定会事先准备一些饭食,免得今晚的惶恐再重演。

“先生勿怪,一切都是我的意思。”朱慈烺笑的开心:“米饭甚好,先生也来一碗吧。”

“是。”吴甡表面不说,心中却是感佩:历朝历代,还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皇太子呢,看来上天垂青,我大明中兴可待啊!

于是吴甡坐了下来,和朱慈烺吃一样的米饭。

朱慈烺摊开蓟州地图,又令田守信取来一壶好酒,一边和吴甡对饮,一边探讨蓟州防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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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蓟州防务

吴甡早年巡按河南陕西,后又出任山西巡抚,协助调度雁门关及北边军队,任内既能安民防贼,又能抵御塞外的蒙古兵,绞杀流贼毫不留情,“在晋四年,保山西平安,百姓戴之如慈母”,崇祯十一年,因功改为兵部右侍郎,但因病未能赴任,家中闲居两年多,直至前年末方复职。

比起现今在朝的其他朝臣,吴甡地方历练最为丰富,做事也最为踏实,同时胸有韬略,对天下局势有独到的见解,上一次朱慈烺和他在潇湘居长谈,收益颇多,今日蓟州之行,朱慈烺特意向父皇请旨要吴甡相随。崇祯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准了。

历史上在崇祯十五年六月,也就是今年,吴甡将会出任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为次辅,因为和首辅周延儒政见分歧,很多事情都和周延儒对着干,时人因两位辅臣的籍贯,称周延儒为江南党,吴甡为江北党。

但今世吴甡怕是没有入阁的机会了。

崇祯帝疑心重,虽不疑太子结党,但对吴甡却也不会太过重用了。

当然了,朱慈烺和吴甡两人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从地方督抚到兵部侍郎,吴甡对蓟州并不陌生,他将蓟州的前世今生详细的向朱慈烺讲述了一遍。

蓟州古称渔阳,自周召公在此建都立国,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大明建都北京之后,蓟州就成为京辅要镇,左扼山海,右控居庸,背连古北,距东西南各四百余里。建虏突破长城,不管是黄崖关,青山口,喜峰口,马兰关,都要通过蓟州。

只要能扼守蓟州,将建虏堵截在蓟州,就可以保证京师,乃至整个华北地区的安宁。

大明在蓟州设蓟镇,总辖蓟州沿线所有长城和峪口,蓟镇总兵官驻节三屯营,管辖蓟州、永平、昌平、密云四个总兵,蓟镇官兵员永乐时期为85000人,万历年间增长至十万人以上,九边中仅宣府、大同可与之相比,到了崇祯朝,因为建虏屡屡入塞,蓟镇编制随之扩大,不过兵员却减少了,一是因为财政困难,积欠粮饷,士卒多有逃亡;二来辽东连连征战,蓟镇无役不予,士卒损失严重,难以补充。时至今日,蓟镇能动用的人马账面上有六万,但具体有多少人,能战之人又有多少?那就是一笔糊涂账了。

为了防御北方各部的侵袭,大明自西向东,设有甘肃、宁夏、固原、延绥、山西、大同、宣府、蓟州、辽东九镇,最初宣大为首,现在却是蓟镇为首。因蓟州,辽东拱卫京师,尤其重要,又增设蓟辽总督,总揽两镇防务。这蓟辽总督府就设在蓟州。

说到蓟辽总督府时,吴甡言语颇为感慨,显然是想到了蓟辽总督洪承畴--整个大明朝连同崇祯帝在内,都认为洪承畴已经殉国,因此提到洪的名字时,所有人都会悲伤敬仰。

朱慈烺不点破洪承畴即将降敌的事实,一来影响士气,二来洪承畴降敌虽然是重大事件,但却不是急迫事件,且洪承畴最初投敌还算是安分守己,直到满清入关,他才露出他的狞牙来。只要京师不破,山海关不丢,洪承畴应该不至于死心塌地的为建虏服务,何况短时间之内,建虏也不敢信任他。

现在急迫的是京畿防务。

朱慈烺请教吴甡对京畿防务的看法。

“京畿防务,上策是修缮长城,御敌于长城之外,不使敌虏破边;中策是屯重兵于蓟州、三河、通州,顺义等要塞,同时坚壁清野,纵使敌虏破了长城,只要不能在永宁府、顺天获取到足够军需,其势必然颓废,等各地勤王大军赶到,敌虏必退;下策就是重兵固守京师,只要京师不失,我大明根本不破。”吴甡道。

朱慈烺沉思。

长城肯定是守不住的,不说现在,就是十年前大明也没有这个实力,原因很简单,长城太长了,处处需要守卫,但处处又守卫不住,如果长城之前能有一段的缓冲区,就像天启年蒙古个部落尚没有完全倒向建虏之前,有他们的预警,明军尚有时间调集兵马。但崇祯年后,蒙古人完全倒向建虏,大明失去了塞外的缓冲区,直接面对敌虏,一旦敌虏趁夜潜行,除了几个险峻的峪口,其他地方根本挡不住建虏的偷城。而长城是线状防守,只要一点被突破,整个防线就都无用了。

因此上策是不可能实现的。

而下策太消极,完全就是历史上崇祯十五年明朝君臣面对建虏时的策略,重兵屯于京师,畏敌不出,导致建虏肆无忌惮的大掠了半个中国,明朝元气大伤,京畿乃至河北山东等地一片糜烂,崇祯十七年时朝廷无法从这些地区调集钱粮和兵马,以抵抗李自成,最终酿成甲申之变。

所以中策才是上策。

但吴甡有一点没有说明白,或者说没有想到,那就是,建虏此次入塞跟过往几次完全不同,过往几次建虏担心后路被截,因此只敢在京畿附近蹂躏,稍有不妙,立刻就可以出关,但松锦之战,大明九边精锐皆丧之后,建虏再无顾忌,这一次他们不再满足于京畿,而是要纵兵南下,随意劫掠了。

因此只防守各处要塞是不行的,必须想方设法的将建虏堵截在蓟州,不使其南下。

一旦建虏越过蓟州,京畿,河北,山东都将变成他们纵横驰骋的乐园。

“先生以为,需要多少兵马才能保证蓟州防务,令建虏无法逾越?”朱慈烺问。

“最少十万!其中需有两万敢于野战的精锐!”吴甡想也不想,显然这个问题他早就思考过。

十万兵是没有的,连重镇山海关和宁远城现在的兵马加起来也不过四万。

两万敢于野战的精锐更是没有。

朱慈烺心情沉重,无钱无兵无粮,面对建虏入塞,真的就无解吗?

怪不得皇太极肆无忌惮,崇祯十五年时居然敢派阿巴泰那样的二流将领带兵入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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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 僭越之迷

吴甡当然知道三无,缓缓道:“殿下不必太忧心,现在刚三月,尚有半年多的时间可以筹备,虽然松山败了,但我大明各地的兵马仍有几十万,只要筹集到足够的钱粮,谋划得当,调十万兵到蓟州,并非不可能!”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甲申之变,崇祯帝殉国之后,江北四镇尚有几十万的人马,朱慈烺又知道建虏入塞的确切时间,提前调十万兵马到蓟州,的确是可以做到的。

但两万敢于野战的部队却是一个难题。

不野战,只依靠坚城,难以阻挡建虏的南下。

因为建虏根本不攻坚城,只绕城而走,劫掠防御脆弱的县城和乡村,大明根本无法防御。

所以绝不能让建虏南下,哪怕就是将新组建的京营全部拼光,也要将建虏堵截在蓟州。

朱慈烺盯着地图,再一次把目光落到蓟州:“先生,有一件事,我想要向你请教。”

“殿下请问。”

“崇祯二年,袁崇焕在蓟州是怎么布防?建虏又是怎么僭越的?”朱慈烺问。

说到蓟州,自然就不能不说崇祯二年,己巳之变中的“蓟州僭越”。

因为蓟州僭越,因为京师被围,袁崇焕最后被凌迟处死。

当朱慈烺说到蓟州僭越,说到袁崇焕时,吴甡脸色微微一变。

连吴甡这样桀骜多智的人遇上袁崇焕也会有所退避。

其实也不奇怪。

袁崇焕是钦案,是皇上钦定的案子,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依然关乎崇祯帝的颜面。

但对当年是非对错、对袁崇焕的处置,朝臣们心中还是有不同想法的,有一派人坚持认为袁崇焕该杀,大部分东林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当年袁崇焕曾经为魏忠贤修过生祠,还数次上疏歌颂魏忠贤,被东林人归为阉党,其后虽有孙承宗的维护,但和魏忠贤的关系依然是袁崇焕的污点,为正统东林人所不容,既然是阉党,又犯了大错,当然就该死。

但冷静开明之士,在目睹了十几年朝政变化,尤其是辽东的糜烂之后,对袁崇焕之死渐生惋惜。张家玉就是此类代表,相信他绝不孤单,和他一样想法的人在朝中应该有不少。

不过这种想法并不敢轻易表露,一旦露出,不但是反对钦案,甚至有可能成为同僚的众矢之的。

吴甡是东林人,就更是不能轻易表露对袁崇焕的怜惜了。

朱慈烺殷殷望着看着吴甡,淡淡笑:“只是私聊,先生但说无妨。”

吴甡拱手道:“殿下既然问,那臣就大胆直说了。”

清清嗓子,开始缓缓道来。

崇祯二年十一月,星夜入援的蓟辽督师袁崇焕,在蓟州临危受命节制各路援军,成为了实质上的明王朝三军临时总指挥。袁崇焕遣各军分守更要紧处,如三河、顺义、通州等地,以为不测,独留关宁精锐和蓟州军守卫蓟州,一切安排妥当,袁崇焕上疏承诺,会确保将入侵的后金军拦截在蓟州,不让京师受兵。

当时在蓟州的关宁军总兵力大约三万人,其中骑兵一万,步兵两万,都是辽东精锐,袁崇焕在城南扎营列阵,迎击建虏,有蓟州城上火炮的支援,建虏如果强攻,必然又是一个宁远大捷。

而建虏入塞的人马大约也在三万人左右,三万对三万,而且关宁军还在城外列阵,如果是自以为天下第一的努尔哈赤,一定会强攻。

但皇太极远比他老子聪明的多,没有强攻蓟州,而是绕道而走。

“坊间传言,说袁崇焕不敢战,建虏是直接从蓟州城下越过,这是极其荒谬的,袁崇焕所求的就是依托蓟州城墙和火炮,和建虏在城下决战,以求再次重现宁远大捷的辉煌,而关宁军就扎在蓟州城南平原中,除非建虏击溃关宁军,否则根本无法从蓟州城下穿越!真实的情况是,虏酋皇太极诡计多端,趁夜从蓟州东南绕行了。”

吴甡指着地图:“崇祯二年时,臣还是河南巡按,对绕道蓟州就有耳闻,崇祯六年,臣入朝为大理寺卿后,曾经亲自到蓟州勘察到一次,去年为兵部侍郎后,臣整理崇祯二年的旧档,对当年之事就更是清楚。”

“蓟州东南十里处有一座山,名曰翠屏山,也叫仙岭山。翠屏山的山脉不是连贯的,从西到东,有数道自然存在的山峪,将山脉切成了好几块,其中有三个峪口是可以走人走车的,这三个峪口中,以中间那道峪口最为宽阔。”

“此峪口西边叫别山,东边叫庙岭,距蓟州城大约十二里,这么远的距离已经不是眼力所能观察到的,更有山脉为掩护,纵然夜间有少量火把,蓟州城头的士兵也难以发现。”

朱慈烺盯着地图:“先生是说,建虏当年是从中间这个峪口越过去的?”javascript:

“是的。”吴甡点头,手指点着地图上翠屏上的标志:“这三个峪口地图上并没有标识出来,但臣亲自勘察过,绝不会有误,袁崇焕常年镇守辽东,对蓟州地形并不熟悉,不管当年他是相信了地图,还是蓟州当地官员没有向他禀告清楚,又或者他坚信建虏会和他在城下决战,总之他没有在三个峪口派驻兵马,当他在蓟州城下列阵时,却不知建虏已经潜越,直趋三河了,而袁崇焕派驻防守三河的总兵侯世禄以城小不能容兵为借口,带兵退往京师,导致三河防务空虚,被建虏攻破,由此京师大门洞开,大错铸成!”

说到最后,吴甡长长叹息。

朱慈烺心中悲凉,如果当年袁崇焕能在三个峪口派驻重兵,凭借山势严防死守,建虏远道而来,没有携带攻坚的器具,必然难以突破,待其疲惫之时,袁崇焕再带兵夹击,虽不敢说全歼建虏,但令其知难而退,再不敢有绕道入塞的心思却是有可能的。

甚至更大胆的推想,如果袁崇焕能在峪口预藏一支伏兵,待建虏进入峪口,矢石齐下,伏兵齐出,将建虏全歼于峪口之中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惜啊,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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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蓟州战场

和蓟州狭窄的道路相比,延庆昌平等地太宽太广了,建虏一旦入塞就可以随意驰骋,明军很难堵截。

因为松锦之战明军精锐尽失,建虏才会选择从并不太适合的蓟州进军---崇祯二年,建虏皇太极从蓟州进军的原因乃是因为其时蒙古人尚未降服于他们,如果他们绕道古北口,不用明军出马,蒙古人就不会放过他们。

蓟州是一个好战场,朱慈烺不能让建虏人改变主意,从其他地方入塞,所以不管从财政还是历史的轨迹上讲,翠屏山都不能大肆修建,以免被建虏探知到消息。

见太子不说话,吴甡已然知道太子对自己的献策不满意,于是接着道:“在三个峪口修筑城寨,重兵驻守,臣估算一处需两千兵,三处就是六千兵,再有五千兵马作为机动,用一万一千兵驻守翠屏山梁,可保建虏无法僭越,此为上策,下策是在翠屏山上设置伏兵,等建虏通过峪口时,居高临下,矢石攻之,但建虏行军历来谨慎,通过峪口之前必然会派出大量探哨探测两边山峦,三个峪口的山势并不险峻,树木也不算茂盛,如何隐藏伏兵而不被建虏发现是一个难题,而伏兵一旦失败,被建虏快速通过,就又是一个惊天的败局,此策过于冒险,因此臣以为是一个下策!”

朱慈烺沉思一下,摇头道:“不,在攻不在守,筑城太保守,且朝廷没有多余的财力,翠屏山上设置伏兵正和我意。伏兵隐藏虽然是一个难题,但只要开动脑子,我就不信想不出好办法。最重要的是,伏兵计划如果能成,不但可以挫败建虏入塞的图谋,还能给他们致命一击!”

“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吴甡沉声道:“臣以为,筑城更稳妥。”

朱慈烺摇头:“如果是十年前,当然是稳妥为主,但以我大明现在的军事实力,一味求稳,恐怕未必是建虏的对手。”

吴甡沉思不语,显然他还是认为筑城方是上策。

朱慈烺却已经看向了另外一个方向,问:“先生以为,玉田是否应该也驻扎一支强兵,以防建虏绕道玉田?”

京师到山海关有两条路线,从蓟州、玉田、丰润、滦州、永平到山海关是南线,从蓟州、遵化、迁安到山海关是北线。北线短,南线长,因此建虏入塞或者明朝调兵多选择北线。而不管南线或北线,都要经过蓟州,但并非全部都需要经过蓟州城,如果蓟州城难以攻破,建虏也可从蓟州境内绕道到玉田县。

吴甡摇头:“玉田县道路崎岖,河流众多,会极大阻碍建虏行军的速度,建虏入塞历来讲究的是如疾如风,不到万不得已,他们绝不会走玉田的。一旦他们真走玉田,想从玉田绕过蓟州到北京,那就不是十天二十天的事情了。而时间一旦拖长,他们补给必然匮乏,到时我军在三河镇以逸待劳,看建虏又有几分胜算?”

朱慈烺笑:“先生所说正合我意。不过只以逸待劳是不行的,还须他策配合。”

“殿下是说……坚壁清野?”吴甡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皇太子的意思了。

朱慈烺决然道:“是,不止玉田,今冬之时,所有建虏可能经过的州县都要坚壁清野,不使建虏获得一粒粮食!”

……

这一夜,朱慈烺就在营帐里度过,睡前又看了一些辽东旧档,夜里翻来覆去的做梦,他梦见了袁崇焕,梦见了刚烈不屈的兵备道张春,玉田总兵曹变蛟,辽东巡抚邱民仰,宣府总兵王廷臣,一个个,一声声,他仿佛看见了他们的身影……卯时醒来时,泪水浸湿了枕巾。

卯时,天色还没有亮,朱慈烺准时起床,在田守信帮助下穿戴停当,吃过早饭后,命令拔营起寨,望蓟州进发。

比起昨天下午,今日速度明显加快,因为今日天黑之前,一定要赶到蓟州。

正午时就走了六十里,照这个速度,天黑前赶到蓟州应该不是问题。

没有扎营,只是停马歇息吃了一点干粮,朱慈烺继续上马。

朱慈烺还好,吴甡潘永图也还能坚持,但吴伟业等东宫属官却是支持不住了,原本他们都是坐马车的,但太子殿下都弃车乘马了,他们焉敢坐车?所以一路他们也是骑马,这样一来前行速度大大加快,但吴伟业等人都是单纯的文官,跟做过巡抚和兵备道的吴甡潘永图不同,一个上午的急赶,把他们大腿都磨破了,不得不改成马车。

朱慈烺留下十几个士卒卫护他们,剩下的人全速向蓟州进发。

经过三河镇也没有停顿,落日西沉之时,蓟州古城那雄伟的城墙出现在了朱慈烺的眼前。

蓟州是蓟辽总督府所在地,

上一任蓟辽总督是洪承畴。松锦之战后暂时悬缺,一应事务由辽东督师范志完在处置。范志完此时又在宁远,此时蓟州最高长官乃是刚刚上任的顺天巡抚潘永图。但顺天巡抚的驻节地并不在蓟州,而是在遵化。

此时,蓟州城门大开,本地官员和驻军守将已经在城门前列队迎接。

蓟州官员昨天就已经得到消息,皇太子要来蓟州巡视,抚慰辽东撤退的百姓,新任巡抚大人也会同行,所以一直都在等待。

朱慈烺到来后,蓟州知府李万年、前任蓟州总兵白腾蛟等文武官员上前拜见--白腾蛟虽然已经改任青州总兵,但因为佟瀚邦未到,尚未交接,所以他暂时还留在蓟州。

不等李万年叩拜起身,朱慈烺立刻问:“李知府,辽东百姓走到哪了?”

“回殿下,距蓟州还有四十里,估计明日中午就可以到。”李万年回答。

“百姓们安置的事务,可都准备好了?”朱慈烺问。

“自从六天前得到了朝廷的命令后,臣就在城中腾空了一些府库和清理出了一些无人居住的房屋,大约可容纳一万人,昨日臣又召集城中工匠,加紧施工,预估一个月内可再建成供一万百姓居住的简易房屋,但如果要将全部六万的辽东百姓都安置到蓟州城,尚需一定的时间。”李万年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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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拜岳王庙

照蓟州知府原先的意思,蓟州城中安置一万人,其他百姓要分流到其他州县或者是附近的市镇和村落,但朱慈烺不同意,他要求将撤退而来的所有百姓全部安置在蓟州城中--今冬十一月建虏入塞,蓟州周边的市镇和村落都会变成战场,都是不安全的所在,既然都是安置,当然要安置在安全性更高的蓟州城里。

因此李万年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而为此朱慈烺先拨付了他五千两银子,供他为辽东百姓修建居住之所。而后随着工程的进度,他会继续为蓟州知府拨银子。

朱慈烺点头,目光再看向蓟州总兵白腾蛟。

白腾蛟在历史上的记载只寥寥几笔:崇祯十五年十一月,建虏入塞,突破界岭口,蓟州总兵白腾蛟和马兰峪总兵白广恩急急去救,不想界岭口早已失守,途中和建虏相遇,被杀一个大败,而同一时间,建虏偏师突破了黄崖关,黄崖关距离蓟州只四十里,瞬息就到蓟州城下,蓟州兵主力都被白腾蛟带走,城中只有老弱,无法抵御,很快就失守。

而白腾蛟的记载也到此为止。

是战死,是逃亡,史书没有记载,而在崇祯十五之前,白腾蛟是如何做上蓟州总兵的史书也没有记载,不过听吴甡说他是武举人出身,又从军这么多年,担任蓟州总兵倒也不足为奇了。

白腾蛟快五十岁的年纪,身材中等,精神饱满,看起来倒也有一些英武之气,向朱慈烺见礼时,在朱慈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眼中微露惶恐,显然,他察觉到了皇太子对他的审视目光,以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

朱慈烺微笑点头以示安慰。

白腾蛟这才松了口气。

在官员们的簇拥下,朱慈烺进入蓟州城。

朱慈烺的目光一直盯着蓟州城墙。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吴甡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讲解道:“殿下,古蓟州城墙原本以土垒成。自我大明开国以来,对城墙屡次翻修,尤其是戚少保任蓟州总兵官时,修缮、重建蓟州城墙,全部改成了砖石结构。如今,蓟州城墙周长九里,垛口二千零四十个,女墙高三丈五尺,东有威远门,南有平津门,西有拱极门。还有角楼四座,护城河深六尺,阔五丈。北面无门,东西南三门外建有瓮城,瓮城门侧开,城墙上修筑有箭楼,城外环绕护城河,城中原本有兵马四千,粮饷拨付,军资供给都仅次于辽东镇,是天下第二大镇,但现在……”

苦笑不说。

为了松锦之战,大明调集了九边军镇几乎所有的精锐,距离辽东最近的蓟镇更是精锐尽出,但松锦之战一战覆没,逃回来的士兵不足十分之一,山海关总兵马科和宁远总兵吴三桂虽然在宁远收拢败兵,但成果有限,现在的蓟镇就是一个空架子,蓟州城中只有千数兵马,且多是老弱,纵使城墙巍峨,但却难抵御建虏的进攻,所幸松锦之战中建虏也受创颇重,正整军修整,短时间之内无暇大举进攻。

朱慈烺看的感叹:果然是雄关啊,这样的雄关绝对应该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可惜历史上的崇祯十五年,轻易就被建虏攻破了,戚少保十几年的苦心经营,一夕全毁。

建虏攻破蓟州后,不但拆毁蓟州城墙,还大肆屠戮,明末进士李孔昭在《义冢碑记》中载“明崇祯壬午年冬十月末,渔阳失守,全城被屠,宫室俱烬。及兵退之后,尸骸遍地,面目、姓氏不可辨矣,城中绝嗣大半……地方官府聚尸烧埋不可万计”。

经此一屠,蓟州人口一直到康熙年间才渐渐恢复。

进了城内,只见青石街道,两边许多茶馆、饭馆、客栈和商铺,民居错落有致,虽然天色渐黑,但街道上依然有不少的行人,看起来倒也颇为繁华。不过和京师一样,大部分行人脸上都带有菜色,明显营养不良。

朱慈烺心情沉重,暗想:要想逆转历史,也许首先要逆转的就是国民食不果腹的景象,吃饱了,有力气了,才有和建虏抗争的可能。他没有撒豆成兵的本事,只能期待玉米马铃薯等新型农作物的推广和宋应星等人农业器械的研发了。

朱慈烺入住蓟辽总督府。

站在“蓟辽总督府”的牌子下,朱慈烺颇为感叹。一年之前,洪承畴尚在这里为辽东边事谋划,但如今却已经成了建虏的阶下囚,马上就是四月份了,用不了几天洪承畴就会投降建虏,变成建虏入主中原的谋划者。

而后甲申之变,建虏南下,强力推行剃发易服,汉民奋起抵抗,江南变成尸山血海,其中的江阴十日,就有洪承畴的功劳。

人性是复杂的,如果没有被松山副将出卖,没有被俘,洪承畴能死于沙场,必然是流芳百世。

但千古艰难唯一死,即使身为皇帝的老师,备受荣宠,洪承畴改不了贪生怕死的懦弱,这注定了他的臭名,其后帮助建虏平定江南,死后穿建虏衣冠入棺,就更是遗臭万年了。

明清易代,又何止一个洪承畴?

照规制,皇太子莅临蓟州,今晚应该有晚宴的,不过朱慈烺拒绝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天色刚亮,朱慈烺就带了吴甡和田守信,在武襄左卫的护卫下出了东边的威远门,直奔翠屏山脉。

晨风很冷,但朱慈烺的心却是热的。因为他越来越觉得蓟州是一个冠绝古今的好战场--两边是山,中间一片狭窄的平原,只要能堵死建虏翻越山梁的漏洞,以蓟州城的雄踞,将建虏堵在蓟州城下并非是空谈。不要说崇祯二年,就是现今在明军疲弱不堪的情况下,也是有可能完成的。

只要能挫败建虏的入塞,让大明缓过这口气来,天下就依然是大明的!

进到翠屏山下,朱慈烺惊奇的发现,山脚处居然有一小小的岳王庙。

如今这时代,最需要的就是岳王了。

朱慈烺翻身下马,整理衣冠,肃容进庙参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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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三个峪口

朱慈烺翻身下马,整理衣冠,肃容进庙参拜。

“威扫朱仙镇,志吟满江红。”

庙门上的对联让他有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

两百年前,岳王爷在朱仙镇横扫金兵,但愿五月份的朱仙镇之战,岳王爷也能保佑我横扫流贼,还中原一片晴朗天!

心念所动,胸腔中忍不住涌起一股激动之气。

吴甡,田守信,宗俊泰随朱慈烺进庙。

岳王庙年久失修,已经很破败了,连正殿门前跪着的两个石人都难辨面目,不过主体尚好,庙内也还算干净,香炉中的香灰和案头上的香表明经常有人来这里祭拜。

田守信为朱慈烺点香,朱慈烺仰头望着岳王爷,眼眶忽然有点红,

岳王爷的彩塑坐像虽然斑驳了,但英武魁伟、正气凛凛的气势不减,尤其是头上的“还我河山”四个大字更是让人感慨。以前不懂,但今世穿越为朱慈烺之后,他越发能体会到岳飞在千年前的悲愤。

岳王爷,保佑我!

朱慈烺深深一拜。

吴甡田守信和宗俊泰也都是肃然。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今天就是第一步。

走出岳王庙,继续前行,大约半个时辰后,来到吴甡所说的翠屏山三个峪口的第一个峪口。

峪口左边是翠屏山,右边虽也属翠屏山山脉,但却有了另外的名字“别山”。就像吴甡说的那样,两边山势都不高,植被也不算茂密,想要在山上预藏伏兵而不被建虏的探哨发现,还真是有点困难。

朱慈烺下马步行登山,山岭虽然海拔不高,但道路却崎岖难行,用了半个多时辰,才好不容易登上山岭。

站在最高处,朱慈烺接过田守信递来的望远镜,鸟瞰周边地形,看完后交给吴甡。

望远镜还是一个稀罕物,即使是身为兵部侍郎的吴甡也不曾多见,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前后左右观测了一番,放下望远镜后叹道:“地形地貌跟六年前完全一样,此峪口狭窄,道路崎岖,不适合行军,不说车辆就是马匹也难以通过,小股建虏或可潜越,大股建虏绝不会选择这里。”

第一道峪口不适合大军通行,也不适合设置伏兵。

第二道峪口又宽又低又平,比起第一道峪口宽阔不少,而且绕行的距离并不远,相比第一道峪口的崎岖难行和第三道峪口的远距离,这道峪口是最合适的。但山形地貌和树木情况跟第一道峪口差不多,不适合埋藏伏兵,极容易被建虏发现。

朱慈烺站在山梁上,久久凝视,脑子里琢磨伏击的计划。

他现在所想的还只是计划的雏形,具体细节还要跟吴甡、陈新甲,还有即将成立的京营参谋司的众位参谋进行商议。

“先生以为如何?”

三道峪口都看完,朱慈烺询问吴甡的看法。

吴甡沉思道:“建虏如果绕道,第二处峪口是他们的最佳选择,兵法云,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伏兵虽是妙招,但却有窒碍难行之处,一旦被建虏通过,大事就危矣,因此臣还是以为,修建城寨,拒敌于山梁之下方是稳妥之策啊。”

蓟州是京师屏障,不容有万分之一的失误,伏兵是冒险,成是大胜,败就是大败,一旦策略失败,被建虏再一次僭越而过,那就愧对天下人了。为朱慈烺的名望着想,吴甡倾向于保守战术。

朱慈烺目视山梁,沉思道:“先生你也看到了,翠屏山山路崎岖,石多于土,山上又没有水源,不管修建或者驻守营寨都是不易,不说钱粮耗费众多,只说蓟州兵员就是一个问题,三处营寨最少需要六千兵,城南再分兵两千,一共需要八千兵,虽然佟总兵会带两千塔山兵入驻蓟州,但杯水车薪,怕是缓解不了蓟州兵员紧缺的窘境。如果没有足够的士兵,就算修建了城堡又有什么用呢?”

吴甡道:“可从别地调兵!”

“先生是说我京营兵吧?”

朱慈烺道:“京营兵当然可以派的,但比起修建三座未必能固守的城堡,我倒宁愿将这笔钱粮用在操练士兵上。预防伏兵虽然有一些难处,但并非不可解决,只要谋划得当,逼得建虏不得不冒险,我们就可以稳操胜算!”

吴甡惊喜:“殿下已有策略?”

“只是初步的构想,尚不成熟。”朱慈烺沉思道:“现在最要紧的一件事是肃奸,蓟州临近长城,是京畿重镇,我料城中一定有建虏的奸细,为防建虏提前知晓蓟州的变化,必须尽快将城中的奸细清除干净。”

“这件事就交给潘永图吧。潘永图曾任遵化监军道四年,锄奸有所心得,臣以为,他定可完成此任务!”吴甡道。

潘永图的这个能力朱慈烺是知道的,这也是朱慈烺要遵照历史原先的轨迹,推荐潘永图为顺天巡抚的原因。

除了潘永图,朱慈烺还会派军情司的人到蓟州拾遗补漏,以保万无一失。

朱慈烺点头道:“蓟州城南的城堡暂时还不能修建,以免被建虏奸细探知。等九月份再开始动工,两月的时间,足可以修筑城堡并构建山梁上的营寨工事了,就算蓟州城中仍有建虏的残留奸细,他们想要给建虏报信也是来不及了。”

吴甡点头:“殿下思虑周全。”

此时脚步纷乱,潘永图、蓟州知府李万年和蓟州总兵白腾蛟等一大群人都赶到了翠屏山。

皇太子大清早带着兵部侍郎急匆匆地出城,蓟州官员都是大吃一惊,急急就追出城来。

参拜完毕,朱慈烺看向潘永图:“潘中丞,辽东百姓走到哪了?”

“距蓟州不过二十五里了,正午就可到。”潘永图气喘吁吁回答。

朱慈烺望望天,点头道:“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吧。”

不一会,一支人马出现在翠屏山脚下。

原来是蓟镇总兵官李居正前来觐见皇太子。

总兵官位在总兵之上,相当于是一个地区的总司令,是武将官职的极致。

李居正,号庄甫,系榆林卫指挥,历升右军都督府左都督。崇祯十四年叁月任蓟镇总兵官,驻节三屯营,但今日已经整整一年了,和白腾蛟一样,李居正也是一个无名之辈,历史上毫无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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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 终得一见

叩拜之后,朱慈烺问起蓟州军情,李居正一一回答,听完之后朱慈烺心情沉重--蓟镇现在就是一个空架子,真要出什么事情,除了必要的守卫,最多只能抽调一千人马出来。蓟镇如此,宣府,大同,山西镇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松锦之战就葬送了大明九边全部的精锐,可悲可叹啊。

“李总镇,如果建虏仿照崇祯二年入塞的路线,杀到蓟州城下,蓟州该如何应对?”朱慈烺问。

李居正抱拳回道:“坚守蓟州,檄报朝廷,敌少臣出城攻之,如果敌众,臣必血战到底,以报国恩!”

朱慈烺笑一笑,对李居正漂亮话表示赞赏,然后继续问:“那你觉得,现在蓟镇防御,可还有什么不足之处?”

“粮饷短缺,兵额不足!”

“还有呢?”

“这……”李居正一时想不出来了。

朱慈烺暗暗叹口气,堂堂蓟镇总兵官,不过就是一个庸人,勉励了李居正两句,命他下去休息。

正午,快马来报,蓟州总兵佟瀚邦护送辽东百姓已经到达九里户,距翠屏山不过五里路了。

很快,塔山兵护送六万辽东百姓出现在山脚下。

朱慈烺带着蓟州文武在路边亲自迎接。

早有人通报了佟瀚邦。

佟瀚邦带着兵部职方司郎中马绍愉、副将蔡阔宪、游击刘思康、都司崔定国、备御王奇龙,加上其子佟定方等人急急到前方来拜见。

身材魁梧,黑膛脸,络腮胡,脸上颇有风霜之色,但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身上的铠甲满是灰尘,显得有点陈旧,步伐稳定,双手粗大,向朱慈烺叩拜行礼时,腰间的长剑和铠甲碰撞叮当作响,说话声音洪亮,和朱慈烺想象的那种,猛将起于行伍,久经战阵的形象竟然完全一致。

“佟瀚邦叩见殿下!”佟瀚邦大声道。

佟定方在他身后跪下。

“佟总镇快快请起。”

朱慈烺上前两步,亲手将佟瀚邦搀扶起来。

“久仰将军之名,今日总算是得见了。”

望着佟瀚邦,朱慈烺声音里有无尽感慨。

前世里读史知道塔山守卫的壮烈,但却不知道塔山守将的名字,今世终于知道名字,也见到塔山守将的真容,朱慈烺如何不激动?如果大明各地的守将都能如佟瀚邦一样,流贼又何意肆虐,建虏又何以能入主中原?

佟瀚邦眼有惶恐,他只是一个副将,在辽东诸将中毫不起眼,从没有扬名立万的机会,皇太子何以能知道他的名字?虽然在来时的路上,马绍愉跟他说了很多,他已经知道朝廷只所以会主动从杏山塔山撤军,都是皇太子之功,如果不是皇太子,他和塔山军民可能都会战死在塔山,感激之中更多的是惶恐,他佟瀚邦何德何能,能得皇太子如此器重?

朱慈烺牵起佟瀚邦的手,使劲的摇了两下,再看向他身后的众将,一一握手慰问。

“辛苦!”除马绍愉之外,对于皇太子这等新式的表达亲近的做法,众将都是惶恐,不过和皇太子双手相握时,心中却都是感动,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皇太子心中的真诚,而皇太子也感受到了他们的艰辛,每个人的手指上都满是茧子,脸上都充满了风霜,可想辽东边军的辛苦。

众将不适应,那些文官们却都已经是惊呆了。

吴甡还好,对皇太子的不拘礼节,他早有领教,但其他文官不知道啊,见皇太子居然跟武将们握手,文官一脸惶恐的面面相觑--这怎么可以,这不合礼法啊?

但左庶子吴伟业因为腿伤不在现场,顺天巡抚潘永图不敢对太子提出异议,其他文官就更是不敢了,只能低头假装没看见。

最后,朱慈烺到了小将佟定方的身前。

“佟定方。”朱慈烺笑。

“臣在。”没想到皇太子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佟定方抱拳惶恐。

朱慈烺笑道:“听马绍愉说,你是一名神射手,日后我可要跟你学两手。”

佟定方有点脸红:“殿下谬赞。”

额头上隐隐有细汗,他从父亲那边听说皇太子是一个威严的人,在皇太子面前一定要规规矩矩,不过现在看来,父亲说的并不对,太子殿下十分平易近人,架子还没那些督抚大。

朱慈烺笑,想不到佟定方在战场上冲突来去,弓箭连射,是一个神射手,私下里却是一个羞涩的少年。最难得的是,这十七岁的小将朝气蓬勃,中气十足,假以时日,必然是一员猛将。

佟瀚邦却想起了昨夜马绍愉和他说的一番话。

“太子睿达,尤喜欢猛将,前日我在太子说起塔山战事,殿下对令郎颇为欣赏,此番殿下亲到蓟州,令郎若是能抓住机会表现,日后怕是又一个李如松啊。”

万历年间的名将李如松,因为少年时进京见驾,被万历欣赏,从而“简在帝心”,不管有多少言官弹劾,都无法撼动李如松,而李如松也不负万历的期望,万历三大征中,李如松是两场战役的指挥官,从宁夏到朝鲜,无役不与,无役不胜,成就了一代名将的赫赫威名。

马绍愉用李如松来比喻,显然是对佟定方有莫大的期望。

本来,佟瀚邦并不觉得儿子在太子面前能有露脸的机会。

他生性寡言少语,不善巴结上司,虽有战功但却升迁极慢,以至于年近五旬、一身伤疤却还只是一个副将,儿子佟定方比他好一点,不过骨子里却依然不改不善言谈的性子。没有长官会喜欢木讷的下属,太子也一样。我佟家想要向前,唯有依靠战功。

这是佟瀚邦本来的想法。

不过见到皇太子对儿子的亲近,佟瀚邦却是吃惊了,眼尾的余光看向马绍愉,发现马绍愉正朝他深意的笑。

佟瀚邦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激动。

就像是一个久被雪藏的人,忽然看到了即将被重用的曙光。

从塔山副将到蓟州总兵,不只是提了两级,更重要的是打破了明朝官场的一个惯例,历来弃土丢地的官员,就算立有大功,也逃不过责罚。这一次虽然是有密旨,但如果御史言官们从中挑刺,上表弹劾佟瀚邦,为掩天下悠悠之众口,崇祯帝就算不责罚佟瀚邦,也不敢立刻擢他为蓟州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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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 佟家父子

佟瀚邦是幸运的,一来他的功劳是实锤,马蹄坡一战,最少歼灭五百汉军旗,而且还有二十个建虏侦骑的首级;二来御史言官出京,无人挑刺;三来有兵部陈尚书的鼎力支持。三方加持,他才能顺利的被拔擢为蓟州总兵。

慰问完成,朱慈烺站在路边,迎接辽东撤退的百姓。

吴甡,潘永图等文武百官站在他身后。

“爹……”

刚才羞涩脸红,佟定方现在却又兴奋了起来,望着着皇太子的背影,难掩激动的在父亲身边小声道:“太子殿下跟你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佟瀚邦瞪他一眼,低声:“禁声!”

佟定方讪讪低头。

马绍愉听到了他们父子的对话,小声道:“贤侄是说殿下平易近人吧?其实何止?殿下聪慧睿智,见识高远,尤其喜欢烈士猛将。当日我说辽东战事,殿下对你父子可是非常赞赏啊。”说完,眼有深意的望着佟定方。

佟定方虽然羞涩但并不愚笨,他知道马绍愉是在勉励他:殿下看上你了,只要你努力,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佟定方不说话,只抱拳向马绍愉深深行礼。

……

六万百姓浩浩荡荡而来,因为当日从杏山塔山撤退时有一定和准备,城中的骡马和粮食基本都带了出来,沿途宁远城和山海关的官员也都有接济,马绍愉又用朱慈烺交予的两千两银子的经费,为百姓们购置了一些必要的帐篷和衣物,所以百姓们一路跋涉虽然辛苦,但却没有人冻到饿到,总体看起来,精神状态尚好。

见皇太子迎接,百姓们都大呼天恩,在原野里跪成一片。

朱慈烺连忙请他们起身。

和京师百姓相比,辽东百姓的生活显然更加困苦,大部分人都风霜满面,脸上皱纹,手上老茧,妇孺们更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惶恐,朱慈烺的眼眶又有点红了,鼻子酸酸地想要哭--作为一个穿越者,在衣食无忧,游戏电脑的优越生活中享受了二十六年后,来到这个困苦的时代,百姓们的惨状让他有点难以置信。

这样困苦的生活,人究竟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尤其他还是这个皇朝的皇太子,困苦的生活跟朝廷的统治有莫大的关系,他如何能不惭愧,不鼻酸?

要救天下人,先从救眼前人开始。

六万百姓向蓟州城而去,在城东外的一处空地上已经提前搭起了很多的帐篷,成为百姓们暂时的居住地,接下里的几天里,他们会陆续进城,进到官府为他们分配的居住地。

除了居住地,另一件大事就是分田地。

朱慈烺在蓟州十万亩官田只留下五千亩,其余全部分给辽东百姓,平均起来一人一亩半,三口之家能分到五亩地左右--这个时代种植小麦的亩产很低,五亩地不够一家三口糊口,为生存,百姓需要打零工赚钱,这一点朱慈烺也考虑到了,并为辽东百姓找好了工作,那就是砍伐翠屏山上的树木,每日砍伐一定的树木,换取相应的粮米。

两项事务都由蓟州知府负责,东宫詹事府派人监督。

最终目的,要把翠屏山西部变成光秃秃山梁,不止是为了防止建虏僭越,也是要开垦山地,为未来播种番薯和马铃薯预留条件。山地不适合种小麦和玉米,但却极适合种植马铃薯和番薯。

另外,朱慈烺又特向崇祯帝请旨,免辽东百姓五年田赋。虽然会很辛苦,但六万百姓终究是有了一个安身之所,比起流离失所,在关外被建虏屠戮,已经是很幸运了。

辽东百姓向蓟州进发的过程中,朱慈烺特别留意护卫百姓的塔山兵。

虽然有一些老弱,但总体看起来还是精壮之士为主,甲胄兵器都很齐全,精神状态也还不错,看起来应该是一支可战之兵,由他们镇守蓟州,蓟州防务应该可以提升。

进入蓟州城,朱慈烺先视察为辽东百姓准备的房屋,虽然事起仓促,不过蓟州知府李万年不敢怠慢,府衙上下,从同知到最下层的衙役,全部都在为此事忙碌。皇太子在京师的所作所为,早已经传遍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咱们这位太子爷可是一个不好惹的人物,不说治国四策,只说朱纯臣徐允祯被掀翻,阳武侯被当场打屁股,差点没了性命,就是没人能做到的事情。

这次辽东军民分配的是东宫田庄,赈济银钱也都是出自东宫府库,等于是太子割了自己的肉,补给了辽东军民,如果蓟州府执行不力,甚至上下其手,坏了太子的事,怕不被太子爷斩了脑袋才怪呢。

因此不管赈济物资的发放,还是灾民房屋的修建,蓟州府无人敢作假,都是规规矩矩的在执行--什么钱可以贪,什么钱不可以贪,官吏们清楚着呢。

视察完房屋,朱慈烺顺道转了转蓟州府的府库和兵库。

府库基本是空的,兵库里的刀枪火药倒还算是齐备,火器也有不少,只可惜全是三眼铳。

从府库出来,朱慈烺没有返回蓟辽总督府,而是奔往蓟州南门,登上城楼,望南面的平原,想着如何堵截建虏?又远望东北方向的大好河山,忍不住发怀古之幽情。

田守信取出蓟州地图,在城楼的石桌上摊开了,然后退到一边。

朱慈烺和吴甡看着地图,又望着城外的实地,小声商议城堡设置的地点和壕沟挖掘的方式---此事是机密中的机密,到现在为止,除了他二人,再没有其他人知道,连田守信都不知。

此事关系大明国运,朱慈烺相信吴甡绝不会泄露。

“参见殿下。”

脚步声声,铁甲锵然。

佟瀚邦带着其子佟定方来到城楼参拜。

朱慈烺笑:“佟总镇免礼。”没有赐座,而是和佟家父子一起站在城楼边,远望城南的那片平原。

佟瀚邦侧后半步而站,表情拘谨,虽然他不明白太子召自己到城楼的用意,但太子的器重和荣宠他却是已经感受到了。多年的军伍生涯,让他养成了小心谨慎、不动如山的性格,即便是太子的恩宠,也没有让他产生过多的激动。

佟定方却一脸轻松,同为少年人,他对皇太子的心性好像有更多的了解,同时也更加亲近一些。

“总镇以为,蓟州和塔山有何相同和不同之处?”朱慈烺直接开门见山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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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守御之法

“蓟州塔山皆是要冲之地,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失塔山,我大明便失去了扼守辽西咽喉的要地,失蓟州,京东门户大开,京畿失去屏障。因此蓟州的重要性尤胜于塔山。塔山是小镇,蓟州是大城,又担负京师安危。责任重大,臣久在辽东,不熟蓟州防务,只恐托付不效,伤了陛下的英明……”佟瀚邦说的很谦虚。

朱慈烺道:“总镇不必自谦,杏山塔山之战,若非总镇临危不乱,及时处置,不但两地兵马,就是两地的百姓恐怕也都变成建虏的刀下之鬼了。”

得了太子的夸赞,佟瀚邦心中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抱拳躬身:“臣惶恐。臣久为塔山副将,但却庸庸碌碌,此次松山之战,臣近在咫尺,但却无能为力,实在是愧对朝廷,愧对前线将士啊……”

说到此,他声音变得苍凉。

虽然在松锦之战中,作为塔山守将的佟瀚邦并没有直接参与到前线的厮杀,而是在后方护卫粮道,当听闻杏山到松山的粮道被截断之时,他从塔山连夜带兵疾驰四十里急急前去救援,奈何建虏壕沟已经挖成,沟后又有重兵防守,明军无法靠近,杏山守将贺品奇又畏敌不前,他独自带兵试探着冲了几阵,结果损兵折将,不得不放弃攻击。

那时他就意识到败局已定。

松山东边是大明九边十三万的精锐,松山西边是急需的粮草,如今杏山到松山通路被截断,粮草无法输送,十三万大军变成无粮之军,已经是必败之局,就如长平之战时的赵军一样。

虽然作为塔山守将,他不用担负粮道被截的责任,但那种悲愤、绝望、坠入深渊的黑色感觉,一直缠绕着他,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解脱,常常会在梦中惊醒。

佟瀚邦身后的小将低头神伤。

朱慈烺也黯然。

一旁的吴甡沉声道:“松锦之败原因多多,从庙算统筹到最后的决战,我朝需要检讨的地方太多太多,但检讨归检讨,但却也不能沉溺其中,以至于灰心丧志。松山我们是败了,但我大明国运依然昌隆,只要上下一心,重整旗鼓,平定辽东并不是什么难事,佟总镇新任蓟州总兵,肩上的担子重的很,可千万不能沉咎于往事啊。”

佟瀚邦抱拳:“谢少司马大人教诲,末将谨记在心。”

少司马,兵部侍郎的别称。

吴甡微笑颌首。

佟瀚邦又向朱慈烺,慨然道:“请殿下放心,但臣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使建虏越过蓟州!”

朱慈烺点点头:“你能有如此决心,很好,”远眺山峦,忧心道:“松锦之战,我朝精锐尽失,建虏极有可能会再次绕道寇边,到时蓟州恐怕会是敌我双方交战的前线,佟总镇一定要早做准备!”

佟瀚邦脸色一变,肃然:“是。”

“说说吧,你打算如何镇守蓟州?”朱慈烺问。

“整饬边备,修缮城楼,遵循戚少保的备边成法,御敌于蓟门之外!”想也没有想,佟瀚邦抱拳回答。

不意外,朱慈烺点点头,背着手缓缓地走到另一边的墙垛旁。望着远处巍峨起伏的山峦,沉声道:“刚才你没来之前,我和少司马大人讨论蓟州防务,有一些新看法,说来与总镇听。”

佟瀚邦恭听。

“自隆庆二年戚少保担任蓟镇总兵,边备修饬,蓟门宴然以后,继任的将领都沿用戚少保已经完善的备边成法,蓟镇十数年无事,戚少保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才,循他的成法守卫蓟州原本并没有错,不过眼下的时势却跟戚少保镇守蓟州时候有所不同了。”

“当年戚少保面对的是蒙古人,蒙古人骑强步弱,缺少攻城的器械,只要严守关隘,不给蒙古人可乘之机,就可保蓟州安稳,但建虏和蒙古人不同,建虏是渔猎民族,不止骑射,步战攻城也是一流,更添有红夷大炮,从崇祯二年始,建虏已经四次破边入塞了,朝廷耗尽财力物力构建的长城防线,在他们的兵锋面前好似无物。并非各地守军不尽力,实在是力有不逮啊。”

“因此本宫以为,蓟州的防御战略必须与时俱进,做一些适当的调整,方有可能应对建虏的入塞。如果故步自封,继续用老办法对付建虏,怕是会重蹈崇祯九年和十一年的覆辙啊。”

说罢,朱慈烺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自从穿越以来,他一直苦苦思索,想要破解建虏入塞的难题,想来想去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主动出击,将长城外的蒙古人彻底扫除,征服蒙古,重建塞外三卫,但就眼下的局势来说,这其实是天方夜谭,根本做不到;第二就是关门打狗,放建虏入塞,长城一关,将建虏歼灭在长城之内,然这项战略想要成功,就必须有一支强大到足以和建虏重骑兵相抗衡的野战部队和十数支能固守城池的步兵部队,并需要一个谋虑高超、统筹能力极强的统帅。

相对来说,后者稍微容易一点。

但不论哪一个策略,短时间之内都是做不到的。

这也是像杨嗣昌,吴甡这样的大智之人对这个难题都一筹莫展的原因。除了严守关隘,被动挨打,大明朝好像没有其他的办法,漫漫长城俨然已经成为了大明朝的一个罩门,只要建虏绕道寇边,大明就无法防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建虏肆虐。

究其原因,除了长城太长,处处都是破口之外,大明财力困窘,京畿地区没有一支敢于野战的精锐大军也是重要原因,如果有精锐,敢同建虏决战,不需要多,只需要一次大胜,建虏就不敢轻易入塞了。

这也是朱慈烺抚军京营,不惜一切操练京营大军的最重要原因。

而京营新练,没有两年的时间,没有几十场的胜利是不可能锻炼成真正的精锐的,朱慈烺现在要做的就是如何拖过这两年,或者说如何将建虏入塞的危害降到最低。

在他的战略中,蓟州极其重要。

蓟州总兵更是重中之重。

所以他才要跟佟瀚邦探讨蓟州的防御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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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重点防御

听完太子的话,佟瀚邦眼神微微惊异,虽然他早已经知道皇太子不是一般人,不似那些优柔寡断、不知兵、不善任、但却总是在领兵统阵的文官们,不过太子的见识却还是超过了他的想象。抱拳深深一躬,表情凝重的道:“请殿下吩咐。”

朱慈烺点点头,目光深深的在他脸上看了一眼说道:“我和少司马大人都以为,蓟州兵员不足,如果处处防守,必然处处守不住,所以应采取重点防御的策略,而这个重点,就是黄崖关及其以西的长城!”

佟瀚邦不觉抬头,面上露出疑惑,虽然他有勇有谋,但一时却也不能明白皇太子的意思。不管东面还是西面,都是他的防区,都应该加强守卫,为何要厚此薄彼?目光探寻的看向吴甡。

吴甡淡淡笑,不解释,相信以佟瀚邦的谋略和丰富的战场经验,应该很快就能明白太子的意思。

最先明白的是佟瀚邦之子佟定方。

小将佟定方站在老爸身后,脸色涨红,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不过在太子和老爸面前他不敢多言,只能强忍着。

朱慈烺注意到了这个同龄人的表情,笑:“佟定方,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臣……”佟定方躬身抱拳,眼尾的余光瞟了一眼父亲凝重的脸庞,见父亲没有呵斥反对,于是才接着道:“殿下是说……就算蓟州以东的长城隘口不幸失守了,尤有蓟州城可以守卫,但如果是以西的隘口失守,那建虏就直接侵入京畿,奔密云、昌平去了,因此西侧重于东侧,应该加强守卫,臣这么理解,不知道对不对?”

朱慈烺称赞:“不错,正是这个意思。”

其实大明在蓟州以西原本也是有一支强兵的,那就是密云总兵唐通。密云的重要性仅次于蓟州。松山之战中,唐通拼命逃回,13000名部下,突围的成功的有7000人,战马有四千匹,尤有战力。不过朱慈烺对唐通却不敢太过指望。甲申之变时,唐通率兵到京师勤王,只因为崇祯帝赏赐太少,没有令他部下进城,他便勃然大怒,率兵调头就走,置君王安危于不顾。这样的人,朱慈烺不得不怀疑他的忠心。

和唐通相比,佟瀚邦的忠心和能力都是值得依靠的。

因此他才要尽可能的将战场选择在蓟州,蓟州城内有三千兵,佟瀚邦又带了两千塔山兵,人数虽少,但以佟瀚邦的忠心和才能,应该能有所发挥。

此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蓟州地形优于密云。

今冬建虏入塞之时会兵分两路,一路从界岭,也就是山海关以西,抚宁县境内,距离蓟州三百里的地方破边入塞,此路为主力,兵马大约有八万,另一路从蓟州上方略靠近西边的黄崖口破边,人数约两万,左右两翼分进合击,如钳子的两尖,会军于蓟州城下,朱慈烺的战略意图,加强黄崖口以及西边长城的防御,令建虏偏师无隙可乘,不得不从防备松弛的黄崖关东边入塞--这就意味着建虏的两路大军都被隔阻在了蓟州的东边,只要加强蓟州防御,形成一条防守链,就可保京畿安宁。

当然了,这只是他的美好构想,能不能实施他不敢保证。

因此他也做了预案,如果建虏的偏师执意要从蓟州西边入塞,那么就放开古北口,令建虏从古北口入塞,古北口距离蓟州两百余里,两路建虏相互之间难以呼应,且建虏偏师只有两万人,督促密云昌平等总兵,再加上京营的精锐,倾尽全力消灭这一支两万人的偏师,并非不可能。哪怕不能消灭,只要击溃也是大明近年来少有的战绩。

两种情况相比较,第一种情况最是理想,在练兵没有完成之前,朱慈烺还不想跟建虏硬对硬的拼杀。用城墙和工事阻截建虏的进军路线,伺机消灭敌人,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儿子猜对了太子的心思,佟瀚邦却没有什么喜色,反而有忧虑,朝太子抱拳:“如今形势下,实行重点防御确实是明智之举,臣以为可行。但臣只是蓟州总兵,其上还有顺天巡抚和李总镇官,蓟州防务的事情,臣一个人怕难以完全做主。”

“这点你放心,潘永图和李居正绝不会干涉你。”佟瀚邦的忧虑朱慈烺早已经想到了:“我会跟他们打招呼,如果他们敢掣肘你,你直接告诉少司马大人就可以,他自会处置。再者,重点防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东面的防御还是要顾的,只不过不可再像过去那样将兵力平均分配了。”

佟瀚邦看一眼吴甡,抱拳:“臣明白了。”

虽然是边将,虽然不在朝堂,但佟瀚邦对朝廷的规矩还是很清楚的,照明制,作为皇太子,大明的储君,朱慈烺并没有干涉地方军政事务的权力,佟瀚邦完全可以对朱慈烺的建议置之不理,甚至可以上表弹劾,但他不是死板之人,皇太子说的甚有道理,有益蓟州防务,他没有不听从的道理。

何况,太子对他恩遇有加,明显有重用之意,他又怎么能辜负太子的好意呢?

至于不合礼制之处,他是武将,不是文官,对礼制远没有文官那么遵从和在意---这样的事情如果换成是唐代,将官们一定会心生疑惧,担心会卷入到太子和皇帝的争斗中,唐代东宫和皇宫对立严重,只玄武门之变就发生过五次,太子屡屡带兵冲入皇宫,以至于皇帝对太子和军官们亲近很是警惕,一旦被人举发,军官轻则罢职,重则下狱。为此将官们都战战兢兢,轻易不敢和太子靠近。

所幸这是明代,明代太子地位稳固,明臣和明将都没有唐代那么多的忌讳和担心。

接下来,朱慈烺、吴甡和佟瀚邦讨论加强蓟州城防的一些细节--比如加固南城的角楼,火炮的配置,士卒的招募和操练,军需的供应和配给,尤其说到北方鸳鸯阵和戚少保车阵,太子更是娓娓道来。

这一下佟瀚邦是真吃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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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不情之请

少司马大人对军事的熟稔也就罢了,想不到太子对军中事务也一点都不陌生,而且对蓟州的了解也远远超过他这个新任的蓟州总兵--不奇怪,自从穿越以来,朱慈烺的案头上就始终摆放着两张地图,一张开封的,一张就是蓟州的,每日里思索的就是如何破解这两地的困局,兵部又有兵部尚书陈新甲的协助,关于这两个地方的各种信息,源源不断的汇集到他的面前,日常又跟吴甡请教,因此他对这两地的了解远超一般的官员。

佟瀚邦眼中的惊异,渐渐变成钦佩---太子,非一般人啊。

讨论过程中,朱慈烺不时停下话题,微笑询问小将佟定方的意见。

刚开始时佟定方还不敢说,害怕受到父亲的责备,但两三次之后,他渐渐放开胆子,不用朱慈烺问,他也敢主动发表自己的意见了。

没有朱慈烺三百多年的见识,也没有其父的历练经验,但佟定方却常常能一语中的,切中事情的要害。

朱慈烺微微点头,将门虎子,这小将有双锐利眼,是一个可造之材啊。

佟瀚邦脸色凝重,心里却欣慰--在太子殿下面前,儿子没有给他丢脸。

经过这番长谈,朱慈烺对佟瀚邦的能力更加认可。

任佟瀚邦为蓟州总兵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不过佟瀚邦也有一个大缺失,那就是不重视火器。不止是佟瀚邦军,明军尤其是北方明军,对火器的重视和使用都没有达到应有的水准,除了一味依赖红夷大炮之外,对鸟铳的使用根本没有贯彻到百人一级--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关外北风高厉,尘土蔽天,火绳枪要不点不着,要不就是被尘土堵塞了枪膛,加上鸟铳枪训练麻烦,朝廷提供的鸟铳和火药又难以保证质量,常常炸膛,因此士卒们不愿意使用,反倒是粗狂简单,易于掌握使用的三眼铳在辽东军中非常普遍。

佟瀚邦是辽东镇的军官,对火器的使用也没有超过辽东镇其他的同僚,他军中有不少三眼铳,鸟铳却少的可怜,朱慈烺很严肃很认真的表明了鸟铳的重要,并说会派京营的教官到蓟州操练鸟铳兵,所需鸟铳和火药,也都会由京营负责提供。

火器是未来战争之王,蓟州必须重视火器。

佟瀚邦大喜,他当日在马蹄坡阻拦建虏追兵,依靠的就是火药威力。由火药到火枪,再到火炮,他对火枪威力一点都不怀疑,只是环境所致,他无法在军中推广,现在太子愿意提供帮助,对他来说无疑是天降之喜。

“谢殿下!”

佟瀚邦向朱慈烺深深参拜。

朱慈烺笑:“不用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为蓟州提供鸟铳和火药,本就是兵杖局应该做的,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只要佟总镇严格操练,能在蓟州练出一支精兵,我就心满意足了。”

“定不负殿下所托!”佟瀚邦慨然道。

朱慈烺点头:“佟总镇的能力,我是相信的。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总镇能不能答应?”

“请殿下吩咐。”佟瀚邦惶恐,太子一个“请”字,岂是他能担起的?

朱慈烺看向他身后的小将,笑道:“令郎弓骑两精,年少有为。我想调他入我京营任职,你可愿意放行啊?”

佟瀚邦先是一愣,立刻又想起马绍愉所说的“简在圣心”,知道这是太子对他父子的恩宠,连忙单膝跪倒,惶恐道:“臣岂敢不从?只是犬子技艺生疏,不堪使用,怕误了殿下的大事啊。”

朱慈烺双手将他扶起,笑:“佟总镇太谦虚了,令郎如果技艺生疏,那大明就没有一人敢称神射手了。”说着再看向佟定方:“怎样,你可愿意到京营?”

佟定方曾经在塔山城上一箭射倒八十步之外的建虏劝降兵,马绍愉当日说起,朱慈烺印象深刻,今日见佟定方少年英才,颇有见地,立刻就有了收入麾下的念头。一来京营是天子亲兵,好立功,比地方部队更容易升迁,如果不出意外,京营五月会参加开封之战,以佟定方之才一定可以大展身手,到时立了战功,朱慈烺大力拔擢,可为大明培养一员良将;二来也是显示太子对佟瀚邦的荣宠,谁都知道太子是将来的皇帝,太子身边的人都将是从龙之人,前途不可限量,太子亲自向佟瀚邦要人,足可显示对他对佟家父子的器重。

佟定方也有点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从十五岁随父从军,到今日已经三年了,三年来他从未离开父亲半步,猛然离开父亲,到京营任职,他脑子一时还真有点转不过来---我走了,父亲的安全怎么办?

“傻小子,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恩?”

吴甡笑着提醒。

佟定方这才醒悟了过来,也才明白太子的良苦用心,不过却不敢自作主张,目光看父亲,显然是在等父亲的决定。

佟瀚邦朝他瞪眼:“蠢材,还不快跪下谢恩?”

佟定方这才跪倒:“臣愿意,谢殿下提携!”

佟家父子再是木讷,也能体会到太子的恩宠之心了。何况两人根本不是木讷,只是不善于揣测上意罢了。

朱慈烺将佟家父子搀扶起,笑:“横刀夺爱,分开你父子,你们可不要怨我啊。”

佟瀚邦教子太严厉,佟定方在他手下束手束脚,不利于早日养成名将,到京营任职,放开手脚,发挥才智,更有利佟定方的成长。

“臣岂敢。”佟瀚邦又惶恐又感激。

太子如此垂爱,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了。

等佟家父子告退之后,朱慈烺看向吴甡吗,笑问:“如何?”

“大将之才,可堪重任!”

……

黄昏,马兰峪总兵白广恩前来参见。

在明清易代的悲惨历史里,白广恩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一个人物了。

白广恩,陕西人,初从混天猴为盗,洪承畴击破广恩于平凉后降明,授予都司,后随曹文诏镇压流寇,屡立战功,积功至蓟州总兵,松锦之战中,在大同总兵王朴率兵先逃,情况不明的情况下,依然还能率军死战,虽比不上曹变蛟和王廷臣,却也还算是有战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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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流贼出身

战后司法论罪,白广恩从蓟州总兵被降职为马兰峪副将。

马兰峪位在蓟州东八十里处,是蓟镇长城三十二处峪口之一。

白广恩战力是有的,但其人太过骄悍,恣意妄为,朝廷难以节制。崇祯十六年,朝廷令白广恩跟从吴甡到湖广剿除流寇,白广恩不愿为吴甡所用,竟然率领部下一路抢劫回了陕西老家。

在孙传庭账下为将时,又跟高杰闹不和,郏县之战,孙传庭问计于诸将领,高杰请战,广恩反对,传庭认为他胆怯,白广恩不高兴,在战事中出工不出力。鏖战中,官军攻破了民军前三重战阵,与第四重战阵的精骑相持不下之时,白广恩部损失并不严重,但却率先撤退,以至于战局逆转,由双方互相厮杀变为一方追杀另一方。撤退中,白广恩还坐视高杰被包围而不加援救。

潼关之战时,因为高杰已经被打残了,孙传庭只能倚仗白广恩,加广恩为“荡寇将军”命收拢沿途的溃兵守卫潼关。此时的白广恩又恢复了勇猛,贼兵至,白广恩竭力厮杀,血战一天一夜,而高杰恨白广恩在自己失败时没有去救自己,所以拥兵不肯援救他。

潼关因此失守。传庭牺牲。

白广恩跑到固原,贼兵追击,遂开门投降。

崇祯十七年,建虏破李自成于陕西,白广恩投降了建虏。

纵观白广恩一生,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明末清初的武人代表,桀骜不驯,骁勇善战,但却没有多少忠义,万事都以自己的利益为中心,摸顺了让做什么都行,一个不顺立刻就翻脸不认人,别说巡抚总督,就是皇帝也不放在眼里。白广恩,贺人龙,刘良佐,李成栋这些流贼出身的将领都是这样,孔有德等三顺王更是不用说,干脆有奶就是娘了。到了后期,连朝廷正规军出身的左良玉和吴三桂,都有了这方面的倾向。

武人无武德,并非全是武人的问题,明朝重文轻武,以文制武,武人不识书不知礼,也是重要原因。

朱慈烺穿越以来,最头疼就是这个问题,如果可以,他一定要把明朝的军制推倒重来,给武人应有的地位和荣耀,而每个人统兵的将领都要知兵知礼。不知兵不知礼的人,不可以掌兵。

现在他没有这个权力,也没有那个时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尽办法温暖“白广恩们”的心,令他们忠心朝廷,不至于为了小枝小节,乃至于一点个人恩怨就三心二意,甚至做出愚蠢的决定。

而白广恩就是朱慈烺要“温暖”的第一人。

除了温暖也是要考察,看白广恩是否可用?

明制,皇太子是不可以召见地方边将的,除非是“代天出巡”。朱慈烺此次蓟州之行只是安抚辽东撤退的百姓,并没有代天出巡的身份,所以不能见白广恩。

为了能见白广恩一面,朱慈烺煞费苦心,他假意要安置一千辽东军民到马兰峪,如此才有借口召见白广恩。

蓟辽总督府的后堂,朱慈烺正中而坐,吴甡坐在偏下的位置,一名全身甲胄,身材瘦高的壮汉进堂拜见。

马脸,络腮胡,短眉毛,小眼睛,白广恩的相貌就跟前世里的兵马俑差不多,一看就知道是陕西人,张口一说话更是一口的陕西调。见到太子,他恭恭敬敬的叩拜,太子赐座,他也只敢坐半个屁股,说话低眉顺眼,若是看他现场的表现,实在无法跟历史上那个桀骜不驯,不奉朝廷诏令,居然敢大掠回陕西的混蛋总兵相比。

朱慈烺温言勉励,一口一个白将军。

白广恩受宠若惊。

白广恩流贼出身,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他还能规规矩矩,夹着尾巴做人,等到立了几个大功,积功成为总兵,了解到官场的污垢和朝廷对总兵们的忌惮之后,胆子就渐渐大了起来。倒不是对朝廷有了什么二心,他原本是流贼,祖上世世代代都是农民,没一个做官的,被朝廷招安之后,穿上官袍有了官身,也算是祖坟冒了青烟,家族都有容焉,他本人也很是满足。

加上他招安之后,斩杀流贼毫不留情,跟流贼已经是势不两立,不可能再叛,至于塞外的建虏他想都没有想,陕西人都念祖,不说其他,只是削发他就不可能接受。他只是觉得,众多总兵之中,除了小曹将军曹变蛟之外,其他总兵不论战功还是战力都不如他,一番睥睨之后,不由就自傲了起来。

而他确有自傲的本钱,松锦之战的前期,两军胶着了三个月,期间互有胜负,他可是实实在在的立了几个功劳的。

松山之战中,他最佩服的曹变蛟没有逃出生天,这一下,其他总兵更不在他眼里了。

但令他感到不满的是,八个总兵中除了战死在松山的曹变蛟和王廷臣,逃回来的六人都受到了惩戒,其中首逃的大同总兵王朴被斩,其他总兵都是官降一职,不过同样是官降一职,却也有细微的差别,比如密云总兵唐通,虽然官降了一职,但仍镇密云,对外仍是密云总兵,而白广恩就比较倒霉了,从原来的蓟州总兵降为了马兰峪副将,是实实在在的降了官职。

对此,白广恩颇为不服,隐隐觉得因为自己是流贼出身才会被朝廷如此对待。正规军出身的吴三桂,马科,唐通,李辅明都是降职不降位,唯有他是挪了地方。

唉,朝中无人难做官啊。

白广恩对此深有体会,这一次松山之战,他的靠山洪承畴身死,再没有人帮他说话,估计以后怕是更不好混了。这几日他正想法设法的打听如今的朝局,看看自己应该抱谁的大腿。

没想到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太子居然召见他。

他立刻就有一个念头:干脆,就抱太子的大腿了!

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如果能讨太子的欢喜,那可比洪承畴周延儒保险多了。加上太子的“治国四策”“漕米改海”之事已经传了开来,所有人都知道太子不不止是储君,更对朝政已经有一定影响力了,如果真能攀上太子这个高枝,还怕没有荣华富贵?

因此白广恩今天表现的格外恭顺。

第363章 恩养为主

太子问起军中情况,白广恩老实回答,一点都没有虚报。他军中原有万余人,松山之战中,随他突围到达宁远的有五千人,战马则二千五百匹。战后一千蓟州兵回防蓟州,他带着余下的三千多人去了马兰峪,加上马兰峪原有的一千驻军,他现在麾下一共有四千多人马,这四千人大部分都是他的老部下,战力可期,他慨然说道,只要朝廷给银给人,不出三月,他就能恢复原先的战力。

朱慈烺点头赞许,至于大规模的给银给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对白广恩这样的旧军头,只能安抚使用,绝不能再壮大他们的实力,以免尾大不掉,反成朝廷的祸害。

朝廷的钱粮要优先投入到京营新军中。

不过朱慈烺还是答应会帮白广恩补充一些粮草物资,又称赞白广恩的骁勇,表示圣天子对白广恩很有期待,望他能忠于国事,再立新功。

白广恩感激涕零。

最后朱慈烺问起白广恩可有什么困难?

不出意外,白广恩苦丧着脸,还是要钱要粮,说自己部下在松山折损大半,但朝廷的抚恤银到现在一两也没有见到的呢。

朱慈烺点头答应,说会请兵部优先处理,白广恩听罢大喜,对朱慈烺连连叩拜。

临走前,白广恩跪倒在地,大表忠心:“臣虽鲁钝,但只要太子殿下有所差遣,臣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明显的是要抱大腿了。

朱慈烺温言勉励了两句。

等白广恩走后,吴甡立刻道:“殿下,此人貌似忠诚,实则狡诈,跟贺人龙是一丘之貉,万万不可重用啊!”

在白广恩汇报情况和表忠心的过程中,吴甡一句话也没有说,不过从他斜睨的表情就可以知道,他对白广恩不怎么感冒,甚至是带着一些鄙夷。朱慈烺忽然明白历史上崇祯十六年,朝廷令白广恩随湖广总督吴甡到湖广剿匪,白广恩为什么不愿意跟从了。

很显然,白广恩能感觉到吴甡对自己的冷淡。

和洪承畴孙传庭善于使用流贼出身的将领不同,吴甡对流贼出身的将领好像天生的带着成见,并且不加掩饰的表露吴甡有大智,但脾气却有点桀骜,从抗拒崇祯帝的圣旨就可以看出。

对不喜欢的人不假辞色,不善于隐藏胸中的喜恶,棱角分明,从这一点上来说,吴甡并不适合担任一军的统帅,甚至不适合当首辅,只适合担任参谋长一类的职务。

不用吴甡提醒,朱慈烺也不会重用白广恩。

但该有的拉拢却是不能少。

白广恩还是有战力的,这样的人纵然不能重用,也不能让他生起愤愤不平、对朝廷的怨恨之心。

……

晚上,朱慈烺将吴甡、顺天巡抚潘永图、蓟镇总兵官李巨正和蓟州总兵佟瀚邦召到蓟辽总督府,就蓟州防务和军备整修等问题和四人进行了深入探讨。“据险练兵”是潘永图担任顺天巡抚的中心思想,朱慈烺表示赞同,但只有中心思想不行,还需要有具体行动。朱慈烺有意无意的暗示潘永图和李巨正,佟瀚邦是辽东宿将,跟建虏交战经验丰富,蓟州战备的一切事务皆应以佟瀚邦的意见为主,他二人非有重大理由,不得轻易干涉。

潘永图和李居正不敢不从。

佟瀚邦新任蓟州总兵,正得荣宠,下午又跟太子和吴甡在城楼上谈了很久,显然是已经拟定了蓟州的战备计划。既然太子和少司马大人都对佟瀚邦如此信任,他们两人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不过他们两人一个巡抚,一个总兵官,都有守地的职责,如果佟瀚邦有什么出格的行为,为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他们是一定会干涉的。

第二日一早,朱慈烺离开蓟州,返回京师。

“潘中丞,李总镇官,佟总镇,蓟州的千斤重担就交给你们了。”分别前,朱慈烺叮嘱道。

潘永图、李居正和佟瀚邦都是遵命。

小将佟定方站在朱慈烺身后,望着父亲目光颇有不舍,从今天起,他就是太子的亲兵卫队了。昨夜,他父亲和他谈了很久,一直谈到深夜,从面对太子的礼节到各种需要注意的事项,都一一叮嘱。佟瀚邦一向寡言少语,昨晚一晚上讲的话,比过去三年对儿子讲的话都要多。

佟定方一一铭记在心。

从父亲房间出来之后,佟定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见了王升。

王升是亲兵队长,佟定方离开后,卫护佟瀚邦的责任,就落在他的肩膀上了,佟定方对父亲的安全很担心,对王升叮嘱很多。

回到房间时,已经是子时三更了。

今早卯时就起床,睡眠有点少,所以微微有点疲惫,不过精神很好,当太子车驾启程时,他朝着父亲深辑,眼眶微红:“父亲保重。”翻身上马,随太子而去。

儿子远行,佟瀚邦默不作声,只是微微颌首,令一旁的马绍愉不免有所叹息,人都说飞将军李广寡言少语,不与他人多交谈,连跟儿子也没有什么话说,对士兵却宽厚不苛,带兵行军,遇到断粮缺水时,见了水,士兵不全喝到水,他不近水边,士兵不全吃上饭,他不尝一口饭。每临战都是冲锋在前,以至于他的上司,陇西太守公孙昆邪向汉景帝哭诉:“李广的才气,天下无双,他自负,屡次冲锋与敌虏肉搏,恐怕会失去他。”司马迁称赞李广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在马绍愉看来,佟瀚邦现在虽没有李广之功,但却有李广的风范,假以时日,必然能立下大功。

想到此,马绍愉胸中忽然升起了一股自豪之气,佟瀚邦虽然不是他发现的,但能任蓟州总兵却是他大力帮助的,日后佟家父子飞黄腾达,应该忘不了他这份恩情吧?

“职方郎大人。”正想着呢,忽然有人朝他拱手。

一看原来是詹事府左庶子吴伟业。

“左庶子大人。”马绍愉连忙还礼。

论品级,两人都是正五品,因此相互称呼大人。

吴伟业一瘸一拐,手里捧着一封信:“这是太子殿下写给兵部陈部堂的钧令,你要亲手交到陈部堂的手里。”

马绍愉愕然:“殿下不回京师吗?”

第364章 不佑忠良

“当然回,不过殿下要绕道玉田,说不得会耽搁一段时间,但军务不能耽搁,因此要你立刻动身,返回京师。”吴伟业一脸无奈。

马绍愉双手接住书信,心中微微吃惊,暗想太子爷到玉田干什么?一来一去,最少耽搁四天时间啊,可皇上一共只准了四天,到今日已经三天了,太子绕道玉田,怕是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返回京师了……眼尾的余光忍不住就看向太子,心说太子爷难道一点都不担心陛下的责怪吗?

离开前,朱慈烺再一次仰望面前的京辅要镇,蓟州雄关,心中默默祈祷,但愿再见此城时,大明已经度过了五月朱仙镇的危机。

“走!”

一百武襄左卫在前方开路,其余四百在后护卫,朱慈烺走马而行,就像吴伟业跟马绍愉说的那样,不是原路返回,而是绕到玉田县,走蓟州南部的山区返回京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趁机勘察玉田地形,以确定今冬应对建虏入塞的战略。

另外也是要祭奠一下原玉田总兵,小曹将军曹变蛟。

玉田县距离三河县将近两百里,中间夹着蓟州,也就是说从玉田到三河,无论如何也是要经过蓟州地界的,如果是走官道,当然就是经过蓟州城南的平原,但如果是小道,那就有两到三种的走法,从翠屏山的峪口潜越是一种,另外还有一种就是从玉田县城出发,沿着南面的山村小道,通过崎岖难行、河流纵横的蓟州南部,直达三河县的城下。

这条路从地图上看甚至比蓟州官道近了三十里,但实际行走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中午,朱慈烺抵达玉田县。玉田知县带着官员在城门口迎接。

玉田原本设有总兵,上一任也是唯一一任玉田总兵就是英勇殉国的小曹将军曹变蛟。在曹变蛟之前,玉田只设副将,小曹将军殉国之后,朝廷财力军力都困窘,玉田重设总兵之事还没有提上日程,玉田军务暂时有一副将处置。

玉田县距离三河县将近两百里,中间夹着蓟州,也就是说从玉田到三河,无论如何也是要经过蓟州地界的,如果是走官道,当然就是经过蓟州城南的平原,但如果是小道,那就有两到三种的走法,从翠屏山的峪口潜越是一种,另外还有一种就是从玉田县城出发,沿着南面的山村小道,通过崎岖难行、河流纵横的蓟州南部,直达三河县的城下。

这条路从地图上看甚至比蓟州官道近了三十里,但实际行走起来却是困难重重。轻骑兵还勉强,如果是重骑兵,后者是带了辎重的步兵,很难在蓟南地区快速通过。

中午,朱慈烺抵达玉田县。玉田知县带着官员在城门口迎接。

玉田设有总兵,上一任也是唯一一任玉田总兵就是英勇殉国的小曹将军曹变蛟。在曹变蛟之前,玉田只设副将,小曹将军殉国之后,朝廷财力军力都困窘,玉田重设总兵之事还没有提上日程,玉田军务暂时有一副将处置。

玉田县虽然不比蓟州,但因为地处京师之东,有拱卫京师的功效,因此城墙也修建的甚是高大,城高三丈,周围一千六十丈,垛口计一千七百七十二个。东西南三面开门建楼,东为迎旭门,西为拱宸门,南为来薰门,北门堵塞,门楼为真武阁。城外挖有深一丈五尺、宽二丈的壕沟,城门开处筑有石桥。

朱慈烺在玉田县稍作停顿,对玉田的“硬件设置”还是很满意的。

而街道两边每隔十几步就能看到的院门上的白纸则是让他悲伤。

松山一役,小曹将军率军死战,八千玉田兵无人逃回,玉田几乎家家出丧。

曹变蛟是山西大同人,家人都在大同,他殉国之后,玉田百姓感其忠勇,自发为其设帐祭奠,到今日已经一月有余,但前来祭奠的百姓客商依然络绎不绝,今日太子驾到,街道上更是挤满了人。

当太子车驾出现,有人高呼太子殿下,有人却想到了战死在松山的亲人,忍不住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目光扫过街边的大明子民,凄凄百姓,朱慈烺也有一种想要痛哭的感觉。

天不佑大明啊,为何战略总是有些微的差错?为何良将名臣总不能幸免?为何天灾**总是不断?

朱慈烺亲自上香,心中凄凉,只叹自己穿越的太晚,没有能见到小曹将军一面。曹变蛟还有他叔父大曹将军曹文诏,都是明末少有的忠于朝廷,一心不二的良将,可惜天不佑忠良,两人先后身死疆场。真是可惜可叹啊。

思君遥想正扶头,照镜残花绝样愁。

环宇冷看九州坼,家邦哭剩几偏陬。

何堪乡土遭锋镝,莫怪男儿决去留。

死地无生宜死报,京师遥向吊襄流。

灵堂外,有人在高声唱吟。

原来是左庶子吴伟业有感而发,一边痛哭,一边作诗。

东宫属官自他以下,都是神伤。

连吴甡都红了眼眶。

“何堪乡土遭锋镝,莫怪男儿决去留……”朱慈烺默念两句,忍不住叹,真是好诗啊。

耳边忽然听见有人在哭泣,循声看去,原来是小将佟定方在抽泣。

不止是感佩小曹将军的忠勇,眼前的灵堂也触动了他的辽东记忆,让他想到了松锦之战的尸山血海,想到了李辅明战死塔山的刚烈,想到了从塔山突围时的大雨……

离开玉田时,朱慈烺的心情莫名沉重了起来。

“殿下勿忧。”吴甡看出了他的心思,劝慰道:“小曹将军虽然不在了,但我大明英勇善战的将士甚多,宁远吴三桂,山西周遇吉,湖广左良玉,凤阳黄得功,皆是能战之人,只要朝廷调派得当,粮饷充足,外灭建虏,内平流贼,不是什么难事。”

朱慈烺默然不语,此四人虽然都是勇将,但却更有弱点,皆不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将,吴三桂可能稍好一点,其他三将只宜作副将,真要让他们挑起千斤重担,承担一战的成败,三人还真是不行。

蓟州佟瀚邦或可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而他的儿子佟定方未来或可是一员良将想到此,朱慈烺的目光忍不住就看向了佟定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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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三河城防

见太子望向自己,佟定方以为是有什么命令,连忙在马上躬身抱拳听令,不想太子却只朝他笑一笑,就继续向前了。佟定方摸不着头脑,但又不敢问。

道路崎岖难行,朱慈烺不止一次的停下脚步,等待前方将士搭桥或者是开路,朱慈烺不愁苦,反倒是越发的喜欢,自己五百人通行都这么困难,建虏十万大军必然很难从这里通过,十一月建虏入塞之时,只要坚守蓟州,严防古北口,就可以挫败建虏的入塞图谋。

不过朱慈烺还是不敢大意,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为防建虏剑走偏锋,玉田防线还是要有所准备才对。每当经过险峻的路段,他都会停下来详细记载,并严词询问向导周围是否有绕行之道?

最后将答案认真的记载在本子上。

短短一百七十里路,朱慈烺足足走了三天,一天连六十里都走不上。

其间,每到险要或者是利于行军布阵的地方,他都会把吴甡,宗俊泰和佟定方三个人叫到身边,和他们一起讨论军略。宗俊泰虽然是武襄左卫指挥使,官高位重,不过却略显愚钝,不论面对怎样的山行水势,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佟定方虽然年纪小,但久在军中,又有天生的悟性,常常能说出一些精辟的论点,不但朱慈烺称赞,连吴甡也是连连点头,赞不绝口。

一得夸奖,佟定方羞涩的本性立刻就显现了出来,动不动就脸红,以至于朱慈烺笑他是一个“红孩儿”。

……

京师。

东缉事厂后堂。

提督东厂太监王德化看罢手中的密报,随手放在桌子上,所有所思的道:“太子对佟家父子倒是器重的很啊……这佟瀚邦出身辽东,怕不是又跟袁崇焕有关系吧?”目光抬起,看向面前小太监:“我儿查了没有?”

叫李晃的小太监躬身回答:“回干爹,儿子已经查过了,十三年前,袁崇焕督师辽东之时,佟瀚邦还只是军中的百总,且驻地不是宁远,而是山海关,儿子又跟熟知辽东往事的老番子打听,他们都没有听说佟瀚邦跟袁崇焕有什么交情。”

“不需要交情。”王德化摇头:“张家玉跟袁崇焕也没有交情,甚至见都没有见过,然他提起袁崇焕,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恨不得让袁崇焕复生。你再仔细查,张家玉,董朝甫,如果再加上一个佟瀚邦,那太子想要为袁崇焕翻案之心就昭然若揭了,袁崇焕可是钦案,太子想要翻钦案,这不是大逆不道吗?”

眼睛里有喜色。

李晃低下头:“可惜儿子没有打听到他们在城楼上都说了什么。”

“无妨。”王德化摇手:“吴甡那个老家伙也在场,估计就算提到了袁崇焕,也不会说的那么露骨。对了,陈新甲和吴甡的家里都安排好了吗?”

李晃跪倒在地:“陈新甲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只要太子到兵部或者是到陈新甲的家中,咱们立刻就可以知道。但吴甡门风极严,儿子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请干爹责罚!”

王德化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

李晃跪伏在地,气也不敢喘。

“起来吧。”良久,王德化缓缓道:“吴甡那个老狐狸不好对付是意料中的时,不要着急,慢慢找机会,咱家就不信他家里一点缝隙都没有。”

“谢干爹。”

李晃激动的叩谢,然后起身。

“陈新甲和吴甡都是太子的心腹,太子在朝中有什么动作,都是通过他们两人在执行,所以一定要把他们两人盯紧了,只要找到他们的不轨,就是你大功一件!”王德化眼睛放光。

李晃低头默然了一下,忽然又跪倒:“干爹,儿子有一句话不能不说。”

王德化皱起眉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口气不善的问道:“你想说什么?”

李晃猛的一叩头,忠诚烈子般的说道:“干爹,儿子还是那句话,历来臣和君斗,都没有好下场,更何况,间不疏亲,就算太子真有什么不法,陛下也不会割断父子之情的,我大明朝又祖制森严,皇太子地位稳如泰山,除非是有谋逆的大罪,否则无人能撼动太子的地位,干爹今日对太子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增加太子对你的厌恶,一旦太子登基,干爹就算是满身是嘴,恐怕也难以解释今日之事……”

说着说着,李晃竟然哽咽了起来:“为干爹您的千秋百年,儿子求你罢手吧,不要再继续了!”

“住口!”

王德化冷不丁拍案而起,脸上的肉丝都气得突突乱跳:“咱家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都是太子逼咱家的,咱家不使点手段,不握一点把柄,岂不是变成待宰羔羊了?”

“那又有什么用?”李晃头也不抬的呜咽道:“干爹你能逃过一时,但能逃过一世吗?一旦今上驾崩,新皇继位,干爹你今日的功绩,就是来日的罪过啊……”

王德化脸色忽然发白,背着双手,以极快的速度在殿内来回走了两趟,嘴里哀鸣着:“咱家又何尝不知道?但咱家又有什么办法?来日的罪过,总比今日的罪过好。咱家总不能眼睁睁地等死,却什么也不做吧。再者,是陛下令咱家这么做的,咱家难道还能抗旨吗?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再想以后的事情吧。”

说到最后,声音变的苍凉无比,仰头看向窗外,长长地叹口气。

就像是一头即将要掉进陷阱的野兽,明知前方的黑暗中有陷阱,他却不得不冲,因为猎人的弓箭已经瞄准了他,一旦停下,必然中箭死亡。在弓箭和陷阱中,他宁愿主动的死于陷阱中,也不愿被动的被弓箭射死。

“干爹……”

李晃呜咽着。

王德化转头看着这个儿子,心里少有的涌起了一股感动在宫中收了这么多的干儿子,对他最忠心,做事最得力的就是这李晃了,更难得的是,李晃事事为他着想,而不是像其他小太监一样,只想从他这里讨一个富贵。

“偌大的东厂,也只有你能这么贴心了。就算来日真的要死,干爹也会想法设法的保全你……”王德化轻声一叹,正要令李晃起身,脑子里电光一闪,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雷劈了一样的呆愣了片刻,眼珠子瞪圆,伸手指向李晃,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再把刚才的那句话重复一遍。”

第368章 归德失陷

文士干脆不起来了,四仰八叉的躺在街心,高高的扬起酒壶,往嘴里灌酒。街上的行人见了都是惊讶,阁楼上的美女呆愣了片刻,一跺脚:“喝死你算了!”砰的关上窗户。

文士哈哈大笑。

街角处,三个戴着大斗笠的黑衣男子冷冷望着文士的表演,为首一人冷笑道:“不过就是一个喜好酒色的狂生罢了,这样的人,怎么配搞情报?”

另两人也都是点头。

搞情报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低调,仿佛不存在,让人无法洞察才是情搜的最高境界,哪有人像文士这般张狂的?

三人急匆匆地走了。

不远处,坐在街边条石上休息的一名樵夫慢慢抬起了头,露出了他被斗笠遮挡着的脸。

四十多岁,破烂衣,短胡须,脸型坚毅,眼神满是惊讶。

原来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李若链。

李若链对萧汉俊不负正业,至军情司事务于不顾,流连在花街柳巷很是不满,不过更让他惊讶的是,萧汉俊的身边,居然有东厂番子在盯梢!

刚才的三个人就是东厂番子。虽然不比当年,但东厂番子依然是一种让人恐怖的生物。身为锦衣卫的都指挥使,李若链倒不惧东厂番子,他只是不明白,东厂番子为什么会监控萧汉俊,难道是军情司的成立引起了东厂的注意和嫉妒,又或者是东厂提督王德化王公公对军情司有什么意见?

不管哪一种,都是大事,都必须立刻向太子殿下禀报!

李若链跳起来,担了柴禾就走。

萧汉俊还躺在街心里喝酒,一壶酒下去,他打了一个酒嗝,空酒壶一扔,目光有意无意的朝三个东厂番子刚才站身的街角扫了一眼,见三人已经不在了,他嘿嘿一笑,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哼唱着小曲走了……

……

得到李若链的密信,朱慈烺已经快到通州了,对萧汉俊身边有东厂番子,他虽然惊异,但却也不太意外。只是不知道监控萧汉俊是父皇的旨意呢,还是王德化的自作主张?想来后一个可能性要大一点,父皇在自己身边安插暗探,无非是担心他这个太子被奸人蛊惑,又或者是想时时知道他的动向,虽有一些帝王权谋,但并非全部都是恶意。

盯梢萧汉俊却不同。

父皇不会管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所以一定是王德化的意思。

朱慈烺沉着脸,他对王德化这个人,越来越不能理解了,也越来越警惕了。

……

第二天午后,大明皇太子朱慈烺回到京师。

原本四天的行程,他却用了整整十一天,此时已经是四月初五。

还没有进城,他就得到了一个消息:三天前,归德府被流贼攻陷了。

流贼是三月二十七围住归德府的,历史上,归德府只坚守了两天,但今世却是坚持了五天,直到四月初三才被流贼攻破,除了增加了一千五百人马,侯方域提前报信应该也有一定的帮助。

据军报,流贼在归德一共聚集了十几万兵马,其中一半是李自成的主力,以至于官兵不得救归德。兵部塘报一向有夸大其词的传统,不过朱慈烺认为,这一次的塘报却是实实在在,一点都没有灌水。

而河南官兵也确实没有救援的能力,除非是左良玉和杨文岳大军合一起,否则无人能抵抗流贼的攻势。

朱慈烺心情沉重,归德破了,不知道侯方域和张名振的烧粮计划成功了没有?两人又是否安全?

听到归德陷落,吴甡呆愣了一下,猛地向朱慈烺一拱手:“殿下,臣先行一步!”

不等朱慈烺答应,就纵马向城内疾驰。

他的亲随急忙跟上。

归德之后,河南没有被流贼攻陷过的府城,就只剩下一个开封府了,想到太子的预言,吴甡一阵心惊,作为兵部侍郎,他必须就河南军情的变化拟出一个办法来,以期为朝廷守住开封。

“但愿太子担忧的那件事情不要发生……”吴甡在心中默默祈祷。

……

河南归德府治商丘。

去年以来,河南就呈现朝廷和流贼两方势力犬牙交错的景象。南阳、豫西北各府县早被流贼劫掠了一遍,大明能够控制的唯有开封和山东毗邻的豫东各府县。初期官军还收复豫西北的城池,派官吏,派兵驻守,后来见一点用处没有,派出的官兵都成了流贼的猎物,尤其去年年底开封被李自成的流贼大军围攻,见识到李自成的强大兵力之后,河南巡抚高名衡干脆不再往那些被流贼攻陷劫掠、无粮无兵的空城派兵了,只一心一意的防守开封。

至于豫东的归德,高名衡无法提供更多的资源,只能严令官员死守。

府衙内,归德同知颜则孔和商丘知县梁以樟面色凝重。

他们刚刚知道了一个消息,三天前,流贼攻陷了陈州,下一步很有可能会围攻归德,明天最迟后天,归德周围县乡的百姓就会向归德逃来,过去两年中,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赖归德城池坚固,每一次都能保周围百姓的平安。

但这一次却隐隐和过往有所不同。

前几次,朝廷在河南陕西尤有大兵,督师洪承畴,总兵曹变蛟白广恩马科在中原陕西剿匪,流贼虽然攻城,但却不敢在城下耗费太多的时间,一旦短时间不能攻下,官军援兵齐至,他们就要倒霉。因此守军往往只需要坚守两到三天,就可保一方平安。

但自从洪承畴调任蓟辽总督,曹变蛟白广恩等总兵也随着去了蓟辽之后,形势就有了改变,官军的剿匪实力大大削弱,虽然还有左良玉的湖广兵和杨文岳的保定兵,但杨文岳兵少,左良玉又总给人一种缓不济急的感觉。去年冬天开封被围,左良玉虽然也带兵驰援,但行动迟缓,若非开封军民一心,奋力死守,说不定就真被李自成的流贼给攻破了。

更不用说襄城之战,左良玉见死不救,致使汪督遇害。

现在松锦之战结束,朝廷九边精锐丧于松山,孙督刚练秦兵,短时间不可能有成效,算来算去,中原能倚仗的还是只有一个左良玉。

但不管颜则孔还是梁以樟,两人都对左良玉极端不信任。

第369章 商丘知县

颜则孔和梁以樟都认为,左良玉的湖广兵靠不住,连总督汪乔年他都能见死不救,何况一个归德?要想保住归德,只能靠自己。因此这三个月来,两人整备城防,加紧操练民兵,为可能的归德之战做准备。

十天之前,督师丁启睿派了一千五百兵进驻归德,颜则孔和梁以樟惊喜不已,亲自到城门口迎接,但等见了这一千五百人的军容之后,两人却又默然了,因为这一千五百兵都是老弱,队列混乱,连武器装备也不齐全,领军的一个姓牛的游击,更是大腹便便,整支部队一看就没有什么战力。

丁启睿派这支兵马,不过就是在应付兵部的命令。

即使如此,牛游击一进归德府就向他们两人逼饷,声称军队已经数月没有下发粮饷,若是继续下去别说剿匪了,甚至会出现哗变的可能。

颜则孔和梁以樟无奈,两人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凑出了一点钱粮,这才把牛游击安抚下来。

颜则孔是同知,梁以樟是县令,两人都不是归德的最高官员,但中原流贼肆虐,很多官员不敢到河南就任,故而河南有不少官职都是空着的,归德知府就是这种情况。

知府不在,同知暂时理事。

同知颜则孔极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老亦,没有守城的能力,如果流贼真杀到城下,还需倚仗商丘知县梁以樟。

梁以樟,今年方三十四岁,崇祯十三年进士,初授河南太康知县,有功,迁为商丘知县,至今到任不过三个月。梁以樟虽是文人,但颇有武力,会试时,命试骑射,进士皆书生,夙不习,唯有梁以樟跃马弯弓,矢三发,的皆应弦破,观者叹异。

任太康知县时,梁以樟曾率众剿灭境内土匪,有一定的带兵经验,自从到任商丘知县,他对归德防务就十分留意,颜则孔找他商议,将归德防务托付给他,他当仁不让的就答应了下来。

“流贼十几万大军,一旦来袭,以城中五千不到的人马,想守住城池何其难也!”颜则孔长长叹息。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我既为大明臣子,自当一死报效朝廷!”年轻的商丘知县慨然不惧。

听了梁以樟慷慨的话语,颜则孔点点头,神色也坚定了下来。

“商丘城高池深,有十多万百姓,再组织五千义勇不成任何问题,算上石守备和牛游击的人马,将近八千人马,只要咱们上下齐心,竭尽全力,守上两三个月不成问题。有这么长的时间,左良玉再是迟缓,怕也不能不来救。”梁以樟道。

颜则孔点头:“一切就拜托公狄了。”

梁以樟字公狄。

“为国尽忠是本分,何谈拜托?卑职愿和大人一起效仿张巡、许远,让商丘成为第二个睢阳,纵使流贼有千军万马,也要将其阻挡在商丘城下!”梁以樟站起来,慨然道,

归德古名睢阳,唐代安史之乱时,张巡与许远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情况下死守睢阳,前后交战四百馀次,使叛军损失惨重。有效阻遏了叛军南犯之势,为朝廷重整旗鼓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张巡与许远也因此同为后人所敬仰。

梁以樟和颜则孔都是苦读诗书的进士,对这段典故熟悉无比。

梁以樟要在归德重现当年睢阳的光辉。

颜则孔也激动的站起来:“愿效张巡、许远,已报朝廷!”

两人都是慷慨激昂,不过说到具体的事务,两人却又黯然了起来,守城必须有钱有粮,如此方能招募义勇,鼓舞士气,但偏偏府库空空如也,一两银子也拿不出来,存粮也没有多少,唯一的办法就是号召城内的乡绅们慷慨解囊,捐献家中的钱粮以助军,但两人都非常了解归德的乡绅,想让他们出钱助军,何其难也。

年初,开封被围困之时,颜则孔就曾经号召城内士绅纳捐,以招募义勇,加强归德城防,防止流贼兵锋南移,向归德攻来。但响应者寥寥,最后只募到了一千两银子和两百担的粮食,令他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现在再一次号召,怕也是重蹈旧辙,不会有什么大作用。

归德是豫东名城,其富裕其文化风流在河南首屈一指,人才辈出,城中有沈、宋、侯、叶、余、刘、高、杨等八大名门望族,自嘉靖后至明末,这些家族出过两位“阁老”、五位尚书以及十多位侍郎、巡抚、御史、总兵,当时“中央”曾有“满朝文武半江西,小小归德四尚书”之说,一座小小的城池,人物如此众多,放眼全国,也堪称罕见。

而颜则孔和梁以樟为难的就是这一点。

和这几大家族相比,他们两人虽然是归德的父母官,但在这些传承百年的士绅家族面前,却没有多少的话语权。上一次募捐时,颜则孔曾经上门劝说,结果碰了一鼻子的灰。

八大家族不出血,一般的士绅百姓不会跟风。

梁以樟年轻气盛,想到危局,忍不住一拍桌子:“如果不行,卑职就亲自带兵一家一家去讨,无论如何也得把钱粮凑出来!”

颜则孔吓了一跳:“使不得,使不得呀,那些都是什么家族,不说沈家宋家,就是一个侯家咱们也惹不起啊……”

就在二人一筹莫展之时,突然有人前来拜见。

“什么?侯方域候公子?快请!”

颜则孔惊喜不已。

侯方域来干什么?难道是知道归德的危局,要来响应募捐?但我号召募捐的告示还没有贴出去呢?再者,侯方域不是护送侯恂侯老大人去京师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学生侯方域拜见两位大人。”侯方域拱手施礼。

颜则孔和梁以樟相互一看,都是微微吃惊。

侯方域怎么变成这样了?一脸疲惫,眼睛里带着血丝,整个人像是脱了一层皮,一点都没有那个传说中的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采。

十天的长途奔波对侯方域是一个严峻的考验,他生平第一次有了痛不欲生的感觉,他大腿两侧被马鞍磨的血肉模糊,走路都得惦着脚,一个不慎就会牵扯到了伤口,令他疼的啊啊叫。但为了救父,为了侯家,他咬牙强忍着。

第370章 上门献策

侯方域是今天早上回到归德的,稍一休息,立刻来求见颜则孔和梁以樟两位父母官。

“贤侄免礼,侯老大人可好?”颜则孔是一个周到之人,见面先问侯恂。

虽然侯恂是有罪之身,被押在诏狱中,但明末官员起起伏伏,今日罪犯,明日总督的事情稀松平常,所以官员们对诏狱里的“罪臣”一点都不敢轻视,谁也不敢保证这个罪臣明日不会成为自己的上司。

何况,侯方域是名士,虽然还没有功名,但四大公子的名号却已经响彻大江南北,未来前途不可限量,颜则孔作为前辈,对这个后生晚辈一点都不敢小视。

听颜则孔问到父亲,侯方域脸色黯然了一下:“谢大人关心,家父尚好。”

分宾主坐下,不等颜则孔和梁以樟问,侯方域就拱手道:“听闻两位大人遇到了难题,学生今日是来献策的。”

“献策?”颜则孔和梁以樟相互一看,又惊又喜。

难道侯方域真是来募捐的?

侯家是归德的名门望族,虽然渊源历史比不过沈家和宋家,但在归德城内的影响力却一点都不亚于两家,如果侯家能领头,那事情就容易多了。

“贤侄所指为何?”颜则孔问。

侯方域沉思了一下,道:“眼下流贼在中原肆虐,陈州之后,流贼兵锋下一步很有可能会指向商丘,要想守住商丘,非集合全城的人力物力不可。但眼下商丘面临的困难有二,一是府库空虚,府衙拿不出钱粮,而城内乡绅又不愿慷慨解囊,第二就是城内守军薄弱,士气低落。”

听到此,颜则孔和梁以樟更是惊喜。

侯方域果然是为商丘城防而来,而且一言就说出了商丘的困境,难道是有好办法吗?

“贤侄有什么想法尽管说。”颜则孔道。

“两个困难归结起来其实是一个,那就是缺乏钱粮,不管是商丘本地的驻军还是十天前来的友军,只所以士气低落乃是因为缺粮欠饷,装备不齐,如果二位大人能解决粮饷的问题,提高士气,齐心协力,配以商丘城高大的城墙,打退流贼的进攻,并非不可能。但府库没钱,只能向城内乡绅募捐。学生愿起了一个带头作用,捐献家中储粮一千担和三千两银子!”侯方域道。

听到此,颜则孔和梁以樟大喜,两人几乎同时跳了起来,颜则孔激动的喊:“贤侄大义啊!”

侯方域却很冷静,眼睛里甚至闪过苦笑。

因为这并不是他的主意,而是太子殿下的命令,临出北京时,太子交给他一个条陈,令他回返商丘之后,按照条陈一步步执行,他不敢不从,今日来见两位父母官就是条陈的第一步。

为了救父,他只能舍弃商丘的祖业。

何况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商丘被流贼攻破之后,这些终究都是保不住的。

侯方域拱拱手,继续道:“但只靠侯家是不行的,城中的名门望族,沈、宋、叶、余、刘、高、杨等家族,都应该依照我侯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可惜他们难有我侯家的觉悟,在他们眼中,家中的财物远比商丘的城防更重要,城外的流贼虽然恐怖,但没有了钱粮更恐怖,每个人都希望别人能多捐一点,自己少捐一点,如果只是一味的好意劝说,他们绝不会听从的。”

对侯方域这个观点,颜则孔和梁以樟都是认同。

颜则孔却没有完全失望,善良的说道:“往时他们肯定不会多捐,但今日形势紧迫,又有贤侄领头,他们想法肯定会有所不同,本官再亲自上门劝说,晓以大义,想必他们能够多捐一点。”

侯方域摇头:“难,学生对他们太了解了,除非是刀架到脖子上,否则他们是不会多捐的,何况时间不等人,流贼很快就会攻到商丘城下,没时间跟他们磨蹭,因此学生以为,一旦流贼兵临城下,二位大人可以下令,全城所有物资实行战时管制,城内的士绅都必须交出八成的储粮和一定数目的银两,甚至全部交出,由官府统一管理统一调配,如果有人不从,当派出士兵强行收集,我侯家愿带头响应!”

“所有的粮食都集中在官府的控制下,如此全城百姓自然会听从官府的号令。有了充足的粮饷,可以进行犒赏,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士兵必然会奋勇杀敌。如此就可以把全城之力集中起来,守住商丘城!”

侯方域把太子制定的办法缓缓说出,直听得颜则孔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凉气。

梁以樟却是露出兴奋之色。

“使不得,使不得啊,”半响过后,颜则孔回过神来,摇头像是拨浪鼓:“贤侄难道不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物吗?这等手段岂能对他们使用?”

八大家族都是有背景的,沈家故去的家主曾经担任过吏部尚书,宋家更是有两个子弟在朝中为官,其他家族也都不得了。颜则孔真这么做了,等于是同除侯家之外的另外七大家族为敌,就算能守住归德,他以后也难在归德混了,不说朝廷的责罚,只说地方舆论他就受不了。

“我看可行!”

梁以樟却是赞同:“非常时期应行非常之事,只要能守住商丘,这些都是小枝小节。”

“不行不行!”颜则孔使劲的摇头,说什么也不答应。

侯方域不意外,缓缓道:“大人也不必着急反对,强行征收是最后的不得已之策,在这之前,大人还是可以上门劝说的,学生也愿为大人的臂助,向城中士绅解释管制物资的必要性。为了去除众人的疑虑,学生以为,征收上来的粮饷都应该统一存放统一管理,并且答应士绅,如果流贼退去,剩下的粮饷会按照比例退回给各位士绅。为昭公信,可选一德高望重的士绅为监督,配合并监督粮饷的发放。同时放出风声,不配合者将强行征收,并且强行征收的粮饷不在退还之列,如此双管齐下,必然有事半功倍之效。”

第271章 流贼势大

听到此,颜则孔眼睛微微一亮。

梁以樟忍不住击节赞叹:“好办法,不愧是侯公子!”

颜则孔思量了片刻,也觉得这办法可行,于是点头,但对于最后的强行征收,他还是难以下定决心。

此时的街道上,几个侯府的家丁正在几家粮店门口转悠,看里面的存粮,同时悄悄确定到粮店的粮仓所在。

下午,陈州被流贼攻陷的消息在城中传了开来,百姓皆惊,同时有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传开,侯尚书府上的家人和女眷都已经离开商丘,往山东避难去了,大家快逃啊。

崇祯八年以后,河南寇乱不止,百姓们时时都能听到这种谣言,一个个都麻木了,加上方圆几百里之内,除了开封就属归德府的城墙坚固了,但开封早已经人满为患,物价又高,非一般小老百姓所能生存,商丘城墙高大,崇祯八年曾经击退过李自成的进攻,大约是上一次受创太重,这些年来李自成的流贼从没有攻打过商丘,一来二去,人们都把商丘当成河南境内除了开封之外的第二安全所在,出了商丘又能跑哪去呢?

因此虽有慌乱,但出逃的百姓却也没有几个人。

听到侯家女眷离开商丘,颜则孔和梁以樟都是疑惑,不明白侯方域既然愿意捐助大笔粮饷,为什么却要送家人离开,难道对坚守商丘没有信心吗?所幸女眷虽然走了,但侯方域本人和家中的精壮家丁并没有离开。

黄昏,忽然有大批百姓逃入城内,原来流贼已经出现在百里之外了,官军立刻关闭了城门。百姓们这才感觉到了危机的临近,收拾行囊想要逃走,但又不知道往哪里逃?流贼已经在百里之外,如果出城遇见流贼怎么办,何况城门已经关闭,想出也出不去,反倒不如留在城中、说不定还可以凭借商丘高大的城墙,击退流贼的攻击。

晚上,同知颜则孔和知县梁以樟在府衙召集城中士绅代表,希望他们慷慨解囊,捐献家中的钱粮助官军守城。

不出意外,士绅们纷纷诉苦,以天灾人祸田地减产等种种理由,对官府征集粮饷的命令进行抵制。

颜则孔好一番劝慰,又晓以大义,士绅们这才答应捐一些钱粮,不过数量跟预期差距太远。

梁以樟怒了,猛的一拍桌子,怒斥士绅们大祸临头了还自私自利、

这一下士绅们都不乐意了,纷纷指责梁以樟不应该欺压百姓,又说同知大人都没有反对,你一个小小的知县着急干什么?

关键时刻,侯方域侯公子站了出来,表示侯家愿意捐献府中存粮一千担和三千两银子,助官军守城,同时提出建议,认为应该对城中物资实行军管,重赏勇士,以提高官兵的士气和战斗力,主动捐献者待退敌之后可按比例退还,对不愿意捐献的士绅实行强制征收,轰,此议一出,会场就骚动了,士绅们又惊又怒,这不是夺他们的财产吗?纷纷站起来痛骂侯方域。

侯方域毫无惧色,大声驳斥。

一代才子不是白给的,将所有骂他的人都驳的体无完肤,连沈家老爷子都被他骂的满脸羞臊。

有钱有粮才能坚守城池,不愿意捐献钱粮助官军守城,难道诸位是要为闯贼留着吗?一旦流贼攻破城池,不但钱粮,连家中女子的清白恐怕也不能保,到时诸位就悔之晚矣!

这个道理,士绅们不是不懂,但这个世界上除了割肉就是掏钱疼,不死到临头,谁也不愿意破财。

同时众人才恍然,怪不得侯方域提前将女眷送出商丘城,原来他早就得到消息了。

城中没有女眷的侯方域都愿意捐出一千担存粮和三千两银子,他们这些家中有女眷的人,难道不应该捐献的更多吗?

一番思量之后,士绅们终于愿意提高捐献的额度,不过却都气不过侯方域强征粮饷之策,纷纷朝侯方域怒目而视。

侯方域表面不屑,心中却是苦呀。

没有办法,这是太子的命令,为了救父,为了聚集更多的粮饷,他不得不得罪全城的士绅。

第二天早上,侯方域将府中存粮一千担,连同三千两现银交到了府衙,并将府中家丁武装起来,编成队伍,亲到颜则孔面前请命,请求编入官军,助官军守城。

颜则孔甚为感动,但却不敢将侯方域编入官军,侯方域是世家公子,万一有一个闪失,他没有办法向侯恂交代,于是他任命侯方域为巡粮使,带领府中家丁巡视粮仓,负责粮仓安全。

侯方域欣然从命。

颜则孔和梁以樟都很欣慰,认为侯方域不愧是侯老尚书的公子,认大局,识大体啊。如果城中士绅都能如此,何愁守不住城池?

上午,城外出现小股流贼的身影,负责守城的梁以樟急令所有官兵和义勇都上城防守。中午,流贼大军赶到,在商丘城外扎下三座大营,旗帜招展,漫不见边际,看兵马最少二十万,城中士绅这才慌了,一些不肯出钱的铁公鸡找到颜则孔,表示愿意捐助一定数目的钱粮。

但晚了,流贼兵马之多超过了颜则孔和梁以樟的估计,原本他们以为最多十万人,但眼见流贼营帐层层叠叠,三个大营加起来将近二十万,以商丘城中区区三千弱兵,加上义勇也不过八千,眨眼间怕是就会被碾成粉碎。

如今情势下,必须将城中十万百姓全部武装起来,否则不要说一个月,就是两三天也未必能坚守。而要全部武装,就必须有钱有粮,若是任由富商士绅们看心意随意捐助,就算捐到明年,也不可能捐到需要的数目。

“大人,危急如此,不能犹豫了!”梁以樟劝。

明制,官员失地,论罪当死。因此能否守住商丘,不止关系两人仕途,更关系两人的性命。

颜则孔一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

颜则孔在府衙召集士绅,这一次他不再温情商议,而是直接命令,城内七大家族都必须照侯府的标准,一家三千两白银,一千担粮食,明日中午之前送到府衙,其他富商或者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也要捐助相应的数目,但有拖延抗拒者,一律以通匪罪论处!

士绅哗然,纷纷诉苦。

但颜则孔听也不听,拂袖而去。

第272章 归德之战

同知大人离开,现场留下知县大人坐镇。

在梁以樟冰冷的目光面前,士绅富商们不敢多说什么,嚷嚷了一会,灰溜溜走了。

很快,府衙强制士绅富商们捐银捐粮的告示就贴了出来。

百姓们见了欢喜,士绅们一个个却是如丧考妣,有人到府衙游说,想让同知大人改变主意,但颜则孔一概不见,知县梁以樟倒是来者不拒,不过却没有人敢游说他。

下午,一流贼在城外劝降,被梁以樟一箭射倒,其他流贼大骂退走,再也不敢靠近城墙。稍后不久,一名黄脸将领带着数万流贼从营中列队而出,身后旗号打着一个“袁”字。姓袁的将领指挥流贼们担土搬石,堵住了护城河上游的来水,城内兵少将弱,不能出击,只能眼睁睁看着护城河河水渐渐断绝。

城墙内,官军正在举行誓师大会,由梁以樟主持并分派任务。

梁以樟慷慨激昂的道:“贼自西南而来,延绵数十里,声势浩大,然我有归德坚城,更有数十万的百姓,只要我辈同心协力,奋勇杀敌,必然可以杀退流贼!但若是恐惧害怕,离心离德,归德城必然不保,我辈的兄弟姊妹,必然被贼人屠戮,为国家,为百姓,守土报国,杀贼!”

“杀贼!”众军齐声响应。

只不过声音却不是太洪亮,而且人人眼中都有恐惧,城外流贼势大,这商丘城真能守住吗?

“凡城中粮食,兵器,火药,铜铁,一体征用。”

“凡城中,男女老少,皆分兵列队,区分青壮老弱,青壮分队上城防守,老弱搬运物资,但有不从者,斩!奋勇杀敌者,赏!”

“凡城中官员,皆守城门。请同知颜大人守西门。原户部郎中沈老大人副之,经历徐一源守北门,教谕夏业英副之,户部主事王大人守南门……”

梁以樟一一下令,最后道:“本宫率五百兵为预备队,但有不支。本官必亲往救援!”

所有人齐声答应。

人群中,一个虬髯汉子默默注视着梁以樟,心中渐渐明白太子为什么要保护梁以樟了。

梁以樟是一个干才。

只可惜,归德没有强兵。

第二天上午,流贼大军出动,开始填埋护城河,清除城外的障碍物,并准备攻城器械。

商丘护城河绕城一周,在城墙外35米处,正是弓箭三眼铳的覆盖范围,于是火器和弓弩齐发,将掘土填河的流贼打的七零八落,只可惜这些人并不是真正的贼兵,而是被流贼裹挟而来的饥民,一个个衣衫褴褛,为了一顿午饭,操着铁锹和锄头,拼命往河中填土。

商丘保卫战正式打响。

虽然官军拼命发射火炮,用弓箭和三眼铳攻击填河的饥民,但饥民太多了,死了一拨又一拨,黑压压的仿佛是滚滚而来的潮水,永远也杀不退,但有胆怯逃跑的,都被阵后督战的贼兵当场斩杀。渐渐,城下血流成河,死去饥民的尸体混合着泥土被填入护城河中,将这一条围绕商丘的护城河变成了掩埋尸体的万人冢。

“轰!”

流贼的大炮也响了,虽然没有轰在城头,而是落在了城内,但却也给城头的守军造成了不小的惊骇。

侯方域正在城头,他脸色发白的望着被流贼火炮击中的宅院和几个侥幸从院子里逃出的百姓,心中明白:流贼再也不是过去的流贼了,不但兵强马壮了,而且连官军的专利火炮都拥有了,怪不得越来越难剿,连左良玉都开始畏贼不前……

“轰!”

流贼的火炮又开火,这一次没有越过城头,而且准确的落在了城头守军人群中,血肉横飞,惨叫连天,所有人都色变,吓的趴倒在地,更有人都吓尿了,蹲在城垛边,抱着头,一个劲的哆嗦。

侯方域吓的脸色煞白,心脏砰砰乱跳的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手里的长剑握不住,双脚也发软,哆嗦着有点站不住,站在他身边的其弟侯方夏连忙扶住他:“哥,这里太危险了,我们下城吧……”

“不!”

缓了口气,抹了把头上的冷汗,侯方域咬着牙,坚定的摇头:“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临阵怕死?随我杀,一定要杀退流贼!”

颜则孔和梁以樟一个在西城,一个在南城督战,两人嗓子都喊哑了,梁以樟更是羽箭连发,杀伤了将近一百名的流贼,然于事无补,等到天近黄昏之时,城外的护城河还是渐渐被填平了。

夜幕降临,流贼终于退去。

守城的官兵和义勇疲惫的坐下,大口大口的喘息。

这一天恶战下来,城头守军伤亡并不大,但所有人都知道,流贼的进攻尚没有正式开始,今天不过是一道开胃菜,明天才是真正的大战。

梁以樟一脸坚毅的下了城楼,他青色的七品官服上微带血迹和尘土,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件战袍。

七大家中,沈宋等五家都派管家和家丁压着粮饷按时按量的送到了府衙,但高家和杨家却迟迟没有动静,直到黄昏战斗结束,都没有将钱粮送到。

梁以樟亲自带队,到两家催粮。

高家家主对梁以樟破口大骂,杨家次子更带着家丁反抗,梁以樟横眉冷对,不为所动,该抓抓,该杀杀,一点都没有客气。两条人命下去,两家立刻就老实了,再也不敢啰嗦,乖乖交出钱粮。

这一夜,商丘守军枕戈待旦,颜则孔和梁以樟更是夜宿在城楼之上,城外护城河已经被填平,两人担心流贼会趁夜攻城。所幸,流贼并没有夜攻。凌晨时分,梁以樟披衣站在城垛边,望着漆黑的夜色,脸上满是忧虑之色……

翌日清晨,流贼攻城器械准备俱全,数十万的流贼随着各营各旗走出大营,在城外列阵。经过十几年的流窜作战,三起三伏,眼前的流贼俨然已经被锻炼成了一支精锐,行军作战颇有章法,再也不是不习战法的乌合之众了。战鼓声中,一面巨大的闯字大旗出现在西门之外,众多亲兵簇拥着一名大将立马旗下,只见那人身材瘦高,颧骨高耸,左眼戴着黑色的眼罩,头戴一顶红色毡笠帽子,一只大大的鹰钩鼻子立在一张长长地马脸上,面沉如水,用独眼冷冷观望眼前的商丘城。

独眼闯贼李自成!

第273章 太子钧令

见到李自成,城楼上的颜则孔咬牙切齿。

汪乔年是他的恩师,但却被李自成虐死,现在见到李自成,可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只可惜相聚太远,不然颜则孔一定会下令百炮齐发,将逆贼轰死在商丘城下。

“闯!”

李自成出现,数十万流贼一起鼓噪,如滚滚闷雷涌过天地,声势骇人。

城头守军人人变色,就是城内的百姓也被城外惊天动地的呼喊吓到了。

李自成马鞭一挥,流贼立刻开始攻城。

依然是饥民打头阵,而在饥民之后,黑压压的流贼士兵扛着云梯,推着各种攻城器械,漫山遍野压了上来。

城头之上,火炮滚石檑木具备,不管官军还是义勇,都手握兵器,等待流贼的临近。

看着滚滚而来的流贼大军,侯方域脸色苍白如纸,握剑的手心里全是汗,他终于明白,怪不得太子说商丘无法长期坚守呢,不说商丘城缺兵少将,就算是有精兵强将,在绝对的数量劣势面前也是无法逆转胜的。

镇定一下心神,目光看向站在身边的那个虬髯壮汉,小声问:“你以为……能守多久?”

商丘人都以为虬髯汉是他新收的家丁,只有极少数从京师来的人知道虬髯汉的真实身份。

虬髯汉目光目视城外黑压压的流贼,又看城头一个个面露恐惧之色的守城士兵,叹口气:“最多两日。”

……

四天后,硝烟弥漫,炮声震耳。商丘城西城门楼已被打塌了大半,许多城垛都被打得残缺不全,流贼十几门火炮的炮弹响着滚滚雷声飞过城头。另有上千名弓箭手站在城壕外,向着城头射箭。城上守军在箭和炮火的攻势下,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而闯营精锐士兵密密麻麻,像蚂蚁一样的顺着云梯往上爬。

经过四天的血战,城头士兵已经精疲力尽,根本无法抵挡闯军老营精锐的进攻,其实若非重金赏赐,和商丘知县梁以樟沉着冷静指挥和救援,他们早就崩溃了,危急之中,梁以樟仍然想要力挽狂澜,他扔了不知道射了多少支箭的长弓,拔出腰刀,血红着眼珠,对身边仅剩不多的家丁吼道:“随我杀贼!”

一个人忽然拦住了他,却是同知颜则孔。

“守不住了,你快想办法突围吧。”颜则孔眼睛满是血丝,一脸疲惫,官袍早已经破烂不堪,但声音却非常镇定,说话间,颌下的胡须微微在颤抖。

梁以樟伸手扶住他,悲声道:“我是商丘知县,守土有责,岂能置百姓于不顾?”

“我是同知,守土之责还轮不到你来承担。杀出去吧,你还年轻,又文武双全,未来平定流贼还要靠你!”颜则孔有点站不住了,梁以樟这才发现,他右腿有刀伤,此时正咕咕冒血。梁以樟连忙扶颜则孔坐下,要为他包扎伤口,颜则孔却生气的一把推开他:“糊涂!瞧你素日里聪明,今日为何这般糊涂?我已经老了,杀不出去了,我担任失地的责任,你杀贼为我报仇,不正是我辈守土报国的誓言吗?”

“大人……”

梁以樟跪倒在地,早已经是热泪盈眶。

“快走!”

颜则孔摆手,扭头不看他。

梁以樟一咬牙:“要走一起走!”

“糊涂!”颜则孔再一次怒喝:“我走又有什么用呢?被朝廷论罪处死吗?死于法不如死于贼!商丘城就是本官的坟墓,快走快走!”

梁以樟不肯走,颜则孔气的捶地。

“颜大人说的对,功业未竟,流寇未平,梁大人你又怎么可以去死?”僵持之中,一名手持长刀的虬髯壮汉忽然出现在梁以樟身后。

梁以樟吃了一惊,转头见那人,立刻认出来了,原来是侯方域府中的一名家丁。这两日虬髯汉一直跟在侯方域的身边,因此梁以樟认识他。

“还不快去杀贼?此地焉有你说话的资格?”梁以樟呵斥。

梁以樟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方才那那番话并非是末将所说,乃是太子殿下托末将转告给大人的!”

“你说什么?”梁以樟以为自己听错了,颜则孔也是一脸愕然。

虬髯汉抱拳肃立:“末将乃京师精武营把总张名振,此番出京是奉京营抚军太子殿下钧令,护送大人入京的。”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笺,双手呈送到梁以樟面前:“此乃太子钧令,大人请看。”

梁以樟和颜则孔惊的目瞪口呆,梁以樟接过信笺,展开了看。

专用的信笺,鲜红的东宫大印,一看就知道伪造不了。

“事不宜迟,请大人随末将快走!”张名振催促。

梁以樟却犹自不敢相信,怎么会,远在京师的太子殿下怎么会知道我?又怎么会派人来护送我?他第一直觉就是骗子,然钧令真实,再者,自己一个守土不利的七品败官,又有什么值得欺骗的?

“大人若有疑惑,一会见了侯公子,他自会向你解释!大人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眼见已经有闯军士兵爬上城头,张名振焦急了起来。

“走!快走!”

颜则孔激动的吼叫了起来,不管梁以樟信不信,他已经是信了。

梁以樟却不肯放弃他,将太子的钧令折起来,小心的放在怀中,然后伸手搀扶他:“我们一起走!”

“不!”

颜则孔暴怒的推开他:“本官已经说了,商丘就是本官的坟墓。”

“大人……”梁以樟哭泣。

颜则孔更怒:“婆婆妈妈的像个女人,走!”

挣扎着站起来,提着长剑,向城垛口一瘸一拐的走去。

梁以樟楞了一下,然后对颜则孔深深拜伏:“以樟谢大人劝导,发誓必杀尽流寇为大人报仇。”说完站起来掉头就走,头也不回,但泪水却早已经模糊了他的双眼。

张名振手持长刀跟上。

几乎同一时间,闯军士兵已经潮水般的涌上城头,城头守军不是逃窜就是跪地投降。见到身着官袍的颜则孔,闯军士兵一声喊,向颜则孔扑了过来,颜则孔是归德同知,擒了他可是大功一件。

颜则孔冷笑看着逼近的闯军士兵,手中宝剑倒转,在脖子上猛的一横一切。

一片惊呼。

宝剑落地……

第274章 化为灰烬

归德城破,闯军士兵潮水般的城市,几乎同时,归德府衙忽然燃起了熊熊大火。接着,沈府,宋府,侯府等八个家族的府邸也都燃起了大火,再然后城中几处不知名的地点,但却是世家大族藏粮的地方也都燃起了火光。火势极猛,一开始就是冲天大火,根本无法扑灭,加上流贼破城,城中一片慌乱,百姓们只顾着逃命,又有谁会去管那冲天的大火?

因此火势一发不可收拾,转眼间半个商丘城就都被火光笼罩。

正要上马的梁以樟大吃一惊:“流贼已经进城了吗?”

张名振扶他上马,解释道:“大人勿惊,这是末将的属下在焚烧城内粮草,免为流贼所得。”

梁以樟惊讶的看着张名振。

张名振道:“我知道大人安排了人焚烧府衙里的存粮,但只烧府衙是不够,士绅家中的存粮远远超过府衙。”

梁以樟更是吃惊,不过却顾不上多问,只纵马向家中狂奔。

他家中尚有妻口三十余人,商丘城陷,不知道家人会何等凄慌?

“大人不必回家,您家人已经被侯公子接到安全之处了。”张名振纵马追上。

梁以樟听了简直不敢相信。

“大人跟我走!”

张名振拨转马头,向右边的偏街疾行。

梁以樟楞了一下,策马跟上。

街角路口,一支人马从右边冲了出来,却是侯府的两个家丁和张名振手下的五个兄弟,侯府家丁还好,张名振的五个兄弟却是人人身上都带有血迹,俨然是经过了一场血战,而他们身后不远,熊熊大火燃起的地方,正是沈府。

原来,沈府在后院阁楼中藏有大量粮食,并派精锐家丁护卫,侯方域原本得到的情报,沈家家丁都上城防守了,粮仓已经无人守卫,不想情报是错误的,沈家粮仓居然还有六七个家丁守卫,张名振的五个兄弟在放火之时被家丁发现,双方狭路相逢,不得不战。

“走!”

顾不上多问细节,众人疾驰向前,很快就遇上了侯方域之弟侯方夏和另外的三个兄弟,他们刚刚烧了宋家在城西的一处粮仓,众人合在一起,弃马步行穿过两条胡同,就见侯方域正焦急的站在路边的小土地庙旁,见到张名振和梁以樟和自己弟弟同来,立刻大喜。时间急迫,他只向梁以樟拱拱手,然后带着众人在小巷中七拐八折,最后来到了城北一处破败的民宅前。

此时四门都已经被流贼攻陷,城内大乱,有乱兵在街道上抢劫,兵荒马乱之中,人人为自保,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行人。

侯方域推开柴门进入,一个老者迎了出来。

“准备好了吗?”侯方域问。

老者点头,做手势笔画,原来是一个哑巴。

侯方域听的明白,跟老者来到后方的柴房,掀开下面的一扇石板,一个黑黝黝地洞口出现在面前……

等众人进去,老者将柴禾重新堆回原处。

梁以樟跟随众人下到窖中,眼前灯光亮起之时,就听见一声惊喜的呼喊:“爹!”

他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京师。

归德府陷落的消息,让朱慈烺微微有点担心,他担心张名振和侯方域发生意外,更担心救不到梁以樟。历史上,梁以樟是一个文武全才,任太康知县时,练乡勇,修城堡,短短半年,境内三十六贼窟全部被他剿灭,有盗贼逃出太康县境,以为就可以太平,不想梁以樟竟然越境追击,直到将贼寇全部绞杀,方才罢休。

归德之战时,他带兵血战三天,死战不退,身受重伤,仆倒在乱尸中,复苏后被百姓救出,匿居了半月,才潜逃出了商丘。

可惜的是,城陷之时,其妻张氏率家人三十口自焚死,家中无一个人活。

虽然死里逃生,但因为守土不利,梁以樟被定罪下狱,直到李自成攻破北京,他才逃了出来。南明弘光朝立,梁以樟奔至南方,向权臣马士英建议朝廷应该趁建虏和李自成乱战之时,收复河南山东,以为江南的屏障,但他是史可法的学生,天生为马士英所排斥,加上弘光朝朝政混乱,左良玉、刘泽清等大将拥兵自重,梁以樟忧愤成疾,辞官而去。

明亡后,梁以樟隐居于宝应的葭湖,亲自下田耕种以自给,清朝初年,清廷下诏征用明朝遗臣,梁以樟不应。阎尔梅、王定等抗清义士、常找他饮酒,每一次都是剧饮,慷慨激昂,继以涕泣。

康熙四年七月十五日,端坐作论学数百言,掷笔而卒。年五十八。

梁以樟是一个干才,假以时日,未必不会是下一个卢象升。

远远望了一眼河南的方向,朱慈烺默默祈祷,希望三人都能平安。

进城时,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雨。

左庶子吴伟业大喜:“春雨贵如油,殿下,这是吉兆啊!”

只可惜,连半个时辰都不到,雨就停了。

朱慈烺心情沉重,去冬只下了一场雪,今春也只是零零星星的飘过几次雨滴,旱情越发严重了,等到夏秋无粮之时,流贼之势怕是会越来越大。抬头望天,忍不住叹息,老天爷对大明朝可是一点都不眷顾啊。

一路奔波,灰尘满身,朱慈烺不宜立刻去见崇祯帝,需回太子府换身衣衫,沐浴整顿衣冠之后,才能进宫觐见父皇。但刚走到府门前,就看见十几名锦衣卫护卫着一顶小轿子摇摇晃晃在前方出现,朱慈烺以为是父皇有旨,连忙下马,但不想圣旨却不是传给他,而是传给吴伟业的。

“吴伟业何在?接旨!”

内监秦方下轿走了出来,右手托着圣旨。

吴伟业吃了一惊,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圣旨?

连忙跪下接旨。

秦方展开了读:“奉天承运,皇帝昭曰,詹事府吴伟业尸位素餐,无所事事,着革去所有职务……”

吴伟业吃惊,惊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朱慈烺先吃惊,接着就是苦笑。

吴伟业被革职,王铎估计也不保,自己的两个老师看来是要换人了。自从刘宗周进京,在崇祯帝告了御状之后,他就有这种预感,为了避免此事发生,离京前的几天里,他每天都规规矩矩的上早课,听圣人之学,努力假装是一名温良恭俭让的儒学之徒。

不过一切都白费,终究是没有保住王铎和吴伟业。

第275章 黄道周公

宣读完圣旨,秦方向太子见礼,然后匆匆离去。

“殿下,秦方冲王铎府上去了。”田守信小声禀告朱慈烺。

不意外。

朱慈烺微微苦笑。

吴伟业和王铎都是他的老师,有督促他学习的职责,然在过去的三个月之中,两人有心无力,除了临出京的那几天,一节完整的早课也没有为朱慈烺上过,崇祯帝知道真相后当然要迁怒两人,革职还算是好的,没下狱算是便宜他们两人了。

王铎虽然不管事,但正是因为他的不管事,朱慈烺才能没有掣肘的使用詹事府的官员,至于吴伟业就更是重要了,从王府到北郊的水利,所有的后勤,钱粮使用都是吴伟业在管理,吴伟业成功的从一个太子讲师变成了一名兢兢业业的后勤管理人员。

朱慈烺对吴伟业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但没想到,一道圣旨就革了这两位的职务。

王铎也就罢了,但吴伟业对钱粮调度已经有一定的熟悉度,换一个生人,一起都要从头再来。

唉,父皇啊,你就不能安安心心,不干涉我的事情吗?

吴伟业一脸沮丧,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骨头,跪在那里软趴趴地,好像已经站不起来了。正当盛年,却被朝廷免职,这个打击对他不可谓不大。虽然他并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自太子病好之后,却迟迟不参加早课,他就预料到有这一天了,只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之时,他却还是有点不能接受。

朱慈烺心中有歉意,上前将吴伟业扶起来:“左庶子请起。是本宫连累了你呀。”

吴伟业眼睛红红:“殿下何出此言,都是臣无能。”

能得皇太子一言,就算被罢职也值了。

朱慈烺小声安慰道:“先生暂且休息,但有机会,本宫不会忘记你的。”

一声先生,都快要把吴伟业喊哭了,他红着眼眶向朱慈烺深鞠:“谢殿下……”

吴伟业垂头丧气的走了,革去所有职务,意味着他变成了一介平民……他一时还真难以接受。

很快,朱慈烺得到消息,新任詹事居然是黄道周!

和刘宗周一样,黄道周也是明末大儒。

张廷玉等人编修《明史》时赞黄道周为:“学贯古今,所至学者云集”。

黄道周刚直不阿,屡次犯颜直谏,仕途五起五落,和刘宗周人生轨迹有惊人的相似。

甲申之变时,黄道周已经致仕,在福建养老,专心著述,闻变,伏地痛哭。南明弘光朝先后任吏部侍郎、礼部尚书,弘光亡后继续抗清,隆武帝封武英殿大学士兼吏、兵二部尚书,兵败为建虏所获,慷慨就义,临死前痛骂洪承畴。死后人们从他的衣服里发现“大明孤臣黄道周”七个大字。其门人蔡春溶、赖继谨、赵士超和毛玉洁同日被杀,人称“黄门四君子”。

论名气,论执拗程度,黄道周不比刘宗周差多少,朱慈烺躲来躲去,终究是没有躲过。

崇祯帝的圣旨说黄道周“事亲亦极孝”,“学无不通,且极清苦”,因此起复他为詹事府詹事--看的出,为了帮太子挑一个好老师,崇祯帝也是煞费苦心,刘宗周不行,立刻就起用黄道周。

有黄道周这个詹事,朱慈烺以后恐怕再难逍遥了。

所幸黄道周此时不在京师,而是在千里之外的福建,圣旨到福建,黄道周起身赴任,来来回回最少一个半月。

也就是说,朱慈烺只有一个多月的清闲时间了。

而接替吴伟业左庶子位置的是马世奇。

马世奇,字君常,号素修,崇祯四年进士,与华允诚,龚廷祥并称“锡山三忠”,甲申之变中,李自成破北京,马世奇自缢死,二妾亦随死,而在此前的两月,马世奇就已经有所预料,每每朝议归来,太息泣下,曰:

马世奇是忠臣,为人廉,但除了八股文章之外,是否有经世的才能,朱慈烺就不知道了。

……

紫禁城。

大约是刚飘了一场小雨的缘故,紫禁城空气清新,落日的余晖照在金碧辉煌的楼宇间闪烁着明亮的光泽。

朱慈烺坐在布辇上,琢磨着怎么和父皇应对,以解释王铎吴伟业之事?从两人被罢职,而且圣旨口气极其严厉就可以知道,崇祯帝对两人所作所为十分不满,有极深的怨念,子不教父之过,养不教师之惰,惩戒了老师,他这个学生肯定也是跑不了的。

另外,此次蓟州之行从四天变成十一天,朱慈烺也需要找出一个合适恰当的理由。

照崇祯的脾气,儿子擅做主张,明明有蓟州北的官道,却偏偏要走蓟州南的小道,多绕了六天的路,心里肯定是生气的,脸色凝重,目光严厉也一定是少不了的,不过朱慈烺并不是没有绕道的理由,那就是为了祭奠玉田总兵小曹将军。

小曹将军松山殉国,天下人人敬仰,作为太子的亲到他玉田的灵堂祭奠,跟崇祯帝在京师设坛祭奠洪承畴是一样的道理。

这么想着,已经走到了乾清宫前。早有小太监忙不迭的进去禀报了,朱慈烺下了布辇,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殿门,刚进到殿中,就听见后面的暖阁中传来崇祯帝愤懑憔悴的声音,与之伴随的是兵部尚书陈新甲颤抖恐惧的回答。

朱慈烺轻轻叹口气,归德失陷,父皇又在发脾气了。

一会,兵部尚书陈新甲和侍郎吴甡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人都面如土色,陈新甲隐隐还在颤抖,显然是被崇祯帝雷霆之怒吓到了,大明六部,最难做的就是兵部尚书了,每天听到的尽是倒霉的坏消息不说,还提心吊胆,生怕崇祯帝一怒之下将其投入大狱。

见到太子,陈吴二人连忙见礼。

朱慈烺回了一礼,用眼神安慰陈新甲。

虽然陈新甲能力有限,但胜在听话,办事也还算用心,朱慈烺可不希望他被崇祯帝换掉,或者他本人受不了压力而崩溃。

太子的理解和安慰,让陈新甲紧张恐惧的心情稍微得到缓解,他向太子深深一礼,苦笑着去了。

吴甡脸色凝重的向朱慈烺眨了一下眼,好像是在提醒什么。

朱慈烺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却也知道即将面对一场严峻的考验。

第276章 朝廷颜面

“儿臣给父皇请安。”进到暖阁,朱慈烺跪下给崇祯帝行礼。

崇祯帝正低头看着案子上的河南地图,头也不抬的说:“还知道回来?”

声音冰冷。

朱慈烺小心回答:“儿臣抵达蓟州之后,忽然想起了曹变蛟将军,忍不住想要去祭奠他,事先没有向父皇禀告,还望父皇恕罪。”

崇祯帝不说话,也没有让朱慈烺起身,皱着眉头的把案子上的河南地图完完整整的又看了一遍,这才冷冷道:“你能想到去祭奠忠臣,很好,但任何事情都是有规制的,不可以随性乱来,你身为储君,就更是应该铭记。今日你是太子,可以随意的在外面逗留,等你日后继承大统,难道也要到处乱逛吗?”

朱慈烺连忙叩首:“儿臣岂敢?儿臣愿永远做父皇的儿臣。”又道:“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你有何罪?”崇祯帝还是不抬头。

朱慈烺没有隐瞒,将自己故意支开王铎和吴伟业,不上早课的事情全部坦白,而且丝毫不辩解,并不说自己早期因为头晕,后期因为京营军务,所以对先生们的早课有所懈怠。

崇祯帝脸色稍有和缓。

他最不喜欢就是臣工们言辞狡辩,对儿子也一样,知错能认才是好臣子、好儿子。

“知错就好,你是储君,阅武崇文,学习治国理政,研读皇明祖训,敬畏祖宗之法,意识为君责任的重大,是你必走之路,京营抚军虽然重要,但为君之道更是重要,你绝不可有丝毫懈怠。”

崇祯帝抬起头,深深望向儿子,目光非常严厉。

朱慈烺吃了一惊,因为崇祯帝脸色憔悴,眼睛里满是血丝,就好像又是几天几夜没有休息了。

朱慈烺的心,像是被什么抽了一下,猛的就缩成了一团,父子之间的真挚情感排山倒海而来,压也压不住,鼻子一酸,深深拜道:“父皇的教诲,儿臣永记在心,但请父皇千万保证龙体,流贼虽然破了归德,但只要固守开封,保山西河北无忧,中原局势就依然在朝廷的掌握中,等到孙传庭练兵完成,左良玉出湖广,刘泽清出山东,孙传庭率秦兵袭后,杨文岳统保定山西兵压顶,四路大军齐出,闯贼覆灭不过就是旦夕间。”

这番安慰的话,朱慈烺自己是不信的,但没有办法,为了解崇祯的忧虑,他只能昧着“良心”说谎。

崇祯帝却一点都没有为太子的苦心感动,他冷冷看着太子:“这些话陈新甲和吴甡已经说过了,朕不想再听!朕也不觉得流贼会乖乖待在河南,等着朕去围剿他们!”

顿了顿,声音忽然变的愤懑:“今日不说兵事,只说你的事。王铎和吴伟业不堪重用,朕为你撤换了他们,黄道周和马世奇如果不能用,朕还会撤,这天下的风雨,你终究是要担得,功过黑白你必须能分清楚,如此方有可能才为一代明君,你要记住,有些事情可以改,但有些事情绝不能怀疑。一旦怀疑,不但损及朝廷颜面,也会令天下人无所适从!”

“……”朱慈烺微微心惊,他知道崇祯帝意有所指,更从崇祯帝的语气中听到了某种肃杀之气,隐隐地只有上一次他请求起用孙传庭时,崇祯帝勃然大怒之时才有这种气息存在,虽然不如上一次强烈,但朱慈烺还是感到不安。

他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什么叫不能怀疑,什么叫损及朝廷颜面?

崇祯帝却不解释,只摆手,冷冷道:“下去吧。”

“是,儿臣告退。”

朱慈烺惊疑的退下。

他到蓟州安抚辽东撤退的军民百姓,本是此行的重点,但父皇却一个字都没有问,就好像他在蓟州的所作所为,父皇都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一样,这让朱慈烺忐忑,虽然他知道自己身边有东厂探子,但东厂探子不可能知道他所有,有些事情还需亲自向父皇禀告才对,但父皇却不问……

朱慈烺心中的疑虑更多。

望着儿子离开的背影,崇祯帝微微叹口气,疲惫的闭上眼睛。

恍惚中,他又回到了崇祯元年,正坐在黄极殿上,那个广东蛮子,慷慨激昂的站在殿中讲话……

照旧是内监秦方把朱慈烺送到乾清宫门口,不同的是,今日秦方书中捧着一些旧文档,双手呈到朱慈烺的面前。

朱慈烺打开了看。

原来是当日审理袁崇焕的旧档。

然后他立刻明白了。

怪不得父皇说有些事绝不能怀疑,一旦怀疑了就会损及朝廷颜面呢。原来指的是袁崇焕案。

想来是董朝甫和张家玉的事情已经为父皇所知,从他们两人同情甚至是要为袁崇焕伸冤的态度中,父皇怀疑自己对袁崇焕有什么想法,因此今日的脸色才会这么难看。

朱慈烺额头忽然有冷汗。

他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或者是疏忽了崇祯帝对袁崇焕案的敏感度。崇祯帝或可容许朝臣和士子们对袁案说三道四,但绝不会容忍太子对袁案有所怀疑,因此才会把当日审理的旧档交给他,意思是你自己看吧,你父皇我当时的处置并没有错误!

但朱慈烺的冷汗并不是因为崇祯帝的责怪和不满。

而是他意识到,他对身边的东厂探子再不能纵容了,或者说必须加快步子将其找出来了,不然事事都被捅到父皇那里,而自己以后出格的地方恐怕会越来越多,如果事事都惹崇祯帝不满,那他抚军京营的位置怕是会不保啊。

想到此,朱慈烺再不犹豫,双手捧着旧档,三步并两步的返回乾清宫,进到暖阁,在崇祯帝面前跪下:“儿臣并没有想为袁崇焕翻案,儿臣使用张家玉和董朝甫,只是怜惜他们的才能,在儿臣眼里,只有有才能的部下和没有没有才能的部下,绝不会因为他们对某件事的立场,而对他们另眼相待,父皇明鉴。”

崇祯帝又在看河南地图,头也不抬的说:“袁崇焕的部下,能人还是有不少的,你用董朝甫没有错,张家玉是广东人,他为袁崇焕说话倒也正常,那些旧档并不是给你看的,而是给他们看的,朕要让他们知道,袁崇焕证据确凿,朕绝没有错杀!”

越说越激动,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地都冒了出来。

崇祯极重视名誉,他绝不能允许自己背上残害忠良的“昏君”名义,因此他才会为袁崇焕的事情大动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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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夜巡京营

父皇激动的表情让朱慈烺微微心惊,连忙叩首:“儿臣明白了,儿臣必交给他们看,让他们心服口服!”

“口服是肯定的,但心服却未必。”崇祯帝平静了一下心情,冷冷道:“因此袁崇焕的人可以用,但不宜大用。”

“儿臣遵旨。”

“下去吧。”

朱慈烺缓步退出,额头有冷汗,心中有侥幸,幸亏自己是太子,是崇祯帝的儿子,如果换成一般的督抚大臣,只这一条罪名估计就要被罢官了。从今以后,必须吸取教训,这样的错误可不能再犯了。

从乾清宫离开,朱慈烺去往坤宁宫。

一路暗暗琢磨,父皇对自己的一举一动如此清楚,身边的东厂暗探究竟会是谁?

心有想,意有动,目光忍不住就扫了一圈跟在自己身边的侍者和侍卫。典玺田守信、小太监唐亮、几个近身的锦衣卫,至于武襄左卫指挥使宗俊泰和小将佟定方,两人并没有进宫,而是在宫门外等候。

眼前的人,都是信得过的亲信,即便那几个锦衣卫都是李若链精心挑选,绝无任何疑点的老部下,所以朱慈烺实在想不出,他们中间有谁会是东厂暗探?

见到周后和坤兴公主时,朱慈烺心情才轻松起来。

崇祯帝没有问,但周后却详细问了他蓟州之行的经过。末了轻轻叹息:“你把田庄都给了辽东百姓,以后你东宫的开销可怎么办?”

朱慈烺笑:“母后勿忧,儿臣有古玩店呢,听田守信说,短短半月,已经进账一万多两银子了,这还只是刚开始,以后生意会越来越好。”

“好什么好?你一个国本,却逼得要去开古玩店……”周后眼眶又红了。

听太子哥哥去了蓟州,坤兴公主羡慕不已,拉着朱慈烺问东问西,有些问题朱慈烺实在是回答不上来,只好胡编乱造,坤兴公主却听的极为认真,秀丽的小脸蛋上满满地都是向往。

从皇宫离开时,天已经快黑了,也幸亏天快黑了,不然坤兴公主不会放他走。

“殿下。”

一离开皇宫大门,朱慈烺就急不可耐的翻身上马,向德胜门军营而去。

这个时间点,在城外大校场操练的三万京营将士已经回城了,朱慈烺想要看这十一天他们操练效果如何,各营各将有没有懈怠?为了制造“突然性”,朱慈烺轻车简从,只带了田守信和佟定方两人在前,宗俊泰带着众侍卫远远在后,直扑德胜门军营。

正是晚饭时间,一到军营门口,就闻到了炖肉的香气。

“炖肉?”

佟定方有点不敢相信。明军待遇低,伙食差,即使是待遇最好的辽东军,一年也吃不了几次肉,田守信朝他笑:“小将军不必惊讶,自从殿下抚军京营之后,我精武营将士每三天就可以吃一顿肉。”

佟定方道:“那得很多银子啊。”

田守信深意点头:“是啊,所以殿下才不得不另想办法。”

太子拍卖字画一事已经传遍天下,佟定方当然是知道的,不过他少年心性,倒没觉得太子卖画有什么不堪,反倒是觉得有趣,望着前面的太子,越发的佩服了---也就是太子,换他人谁能想出拍卖字画的妙招,短时间之内凑到二十万两银子?

“什么人?啊……”正思量间,就听见营门上卫兵喝问,等到看清是太子殿下,吓的连忙开门迎接。

自从抚军京营之后,朱慈烺就定下规定,凡他检查,无有命令,营门卫兵不得向里面通报,违令者斩,因此营门卫兵除了迎接,并不敢向里面通报,直到朱慈烺出现在千总们的餐桌前,众将才知道太子到了。

张家玉,徐文朴,杨轩,魏闯,还有另外的三位千总,徐文海,刘廷训和耿彦波,见到一张张熟悉的脸,朱慈烺心情大好,正好没有吃晚饭呢,于是就在餐桌边坐下来,陪千总们一起吃。千总们都已经习惯了,小将佟定方却是第一次见,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大明以文制武,不要说太子,就是巡抚知府也没有屈尊跟武人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先例啊。

一边吃一边聊,在增进感情的同时,朱慈烺对自己离开这十几天精武营的操练情况有了更多的了解。

一切都很平稳,虽然太子不在,但没人敢懈怠,张家玉讲解操练鸳鸯阵,杨轩和魏闯两人操练火枪,其他几个千总也都各司其职,老将董朝甫带着挑选出来的一百斥候兵,往山中操练去了--合格精锐的斥候兵在军营中是练不出来的,非野训不可,这是董朝甫的原话。

唯一有点松懈的可能是小伯公李国祯和老总镇吴襄的战术课,太子在时,他们两人战战兢兢,不敢取巧,太子不在,他两人多多少少的都有点偷懒。

对这两个“老师”,朱慈烺是不满意的,但没办法,现今情况下,他找不到比他们两人更合适的人,比他们两人高明的人多的是,但都不宜请到精武营做老师。

从精武营离开时,已经快九点了,回到王府朱慈烺令田守信给佟定方在府中安排住处。对佟定方,朱慈烺暂时不打算让他领兵,而是要将他留在身边,多领悟多学习,时机成熟再派到军中。

“李若链来了。”田守信小声报。

“传。”

李若链汇报了两件事,第一,萧汉俊两天前已经离京前往山西河南了,身边只带了一个戒嗔和尚,临行前告诉李若链,说他明着撒了五千两银子,但暗地里却收买了不少的人心,其中有不少是勋贵大臣家里的下人,短时间没有帮助,但时间长了必然会有效果。

另外,山西河南陕西的任务他一定会完成,请太子殿下放心。

李若链将信将疑,不过因为有太子的命令,所以他对萧汉俊的行为并不干涉,只是把东厂之事告知萧汉俊,要他小心谨慎,千万不要被东厂逮到什么把柄。萧汉俊听了却不在意,甚至嘲笑东厂只是一群窝在京城的酒囊饭桶之辈,根本不会对他有什么威胁。

李若链将萧汉俊的话,原原本本的讲给朱慈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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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若链密报

真是一个狂生!

朱慈烺皱眉,对萧汉俊的能力,他是认可的,但如此高调,却让他隐隐有点担心。

毕竟军情司是一个必须低调的单位。

“臣已经查清楚了,萧汉俊和戒嗔和尚没有任何关系,戒嗔甚至都没有听过萧汉俊的名字,也没有见过萧汉俊的人,那日臣将戒嗔和尚从刑部大狱换出,交到萧汉俊手中时,直接问他原因,他却不肯明示,只说以后我就会知道。而戒嗔和尚死里逃生,竟然神情不变,只是一个劲的要酒喝,看起来也不是一般人物,据庙里的老和尚说,戒嗔是他四年前从山涧中救下来的,当时戒嗔浑身是伤,好像是失足掉下了山崖,老和尚问他来历,他不肯多说,伤好之后就拜老和尚为师,成了庙里的和尚。不过虽然他什么也不说,但臣却听出了他的陕西口音。”李若链道。

“你是说,他是陕西人?”朱慈烺问。

李若链点头:“是的。”

朱慈烺沉思:“那戒嗔和尚有没有发入职誓言?”

军情司规定,入军情司需发入职誓言。

“没。”李若链摇头:“萧汉俊说,戒嗔和尚只做一件事,做完这件事他就自由,因此不必加入军情司。”

朱慈烺疑惑重重,不过还是选择相信萧汉俊:“知道了,说第二件事吧。

“左懋第和方正化在扬州清查两淮盐运使的贪官污吏,第一批抄家的银两已经运到通州,明日就可以入京师。”李若链道。

“哦。一共抄到了多少?”朱慈烺一下就来了兴致。

他现在最想听到的就是有关钱的消息,尤其是入项。

“拾万两,珠宝玉器若干。”李若链答。

朱慈烺皱眉:“这么少?”

盐官肥的流油,清查两淮盐运的贪官污吏,不说一百万两,起码也应该清出个三五十万两,没想到只有区区十万两,左懋第和方正化都不是贪墨之人,由此可知,两人在扬州应该是遇到了一些麻烦,以至于抄家的效果不如预期。

“是。”李若链回答:“两淮盐运使冯导研家中抄出四万两,监盐太监杨显名的府中抄过五万两,另外的几个小吏家中一共抄过一万两……”

朱慈烺皱着眉头。

事情肯定是不对的,两淮盐运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丁点的银子。

“奏疏呢?左懋第没有上奏疏吗?”朱慈烺问。

“上了,自从两淮查盐,左懋第五日一奏疏,最新的一份奏疏是昨日到京的。”

“呀……”朱慈烺想不住想要拍脑门,他疏忽了,如果他知道消息,到内阁去查看,肯定能见到左懋第的奏疏,由此也就能知道左懋第在扬州遇到了什么困难。

也怪自己在内阁中没有人手,否则这样的大事一定会禀告于他。

李若链从怀中取出两张信笺,双手呈送到朱慈烺的案头:“这是臣找机会抄录的左懋第奏疏的副本,但不是昨日,而是七天前的一份奏疏。”

朱慈烺连忙拿起来看,庆幸多亏有李若链,不然恐怕明日才能看到这份奏疏。

烛火跳动。

朱慈烺看完了奏疏,脸色越发凝重。

左懋第和方正化扬州之行,果然是极不顺利,虽然拿下了两淮盐运使和监盐太监,但却遭到了整个扬州官场,甚至是整个南直隶官场的抵制,这种抵制不只是大官,而是连衙门里的小吏都对他们两人使绊子。

方正化一怒杀了几个人,但并没有什么效果。

官员也就罢了,想不到市面上的商人,也对他们两人抵触的很,想要把商人找来,询问盐市的情况,但没有一个说实话。

处处碰壁,举步维艰之下,只抄到十万两的银子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但左懋第并没有被吓退,在奏疏的最后他发下誓言,不查清两淮盐运的舞弊,绝不回京!

朱慈烺放下奏疏,心中的火焰慢慢在扑腾。

南直隶官场好大的胆子,居然连衔有圣命的钦差大臣都不放在眼里,都敢在背后使绊子,由此可知,江南吏治已经腐败到了何种地步?

不能让这种局面再持续下去,江南是大明税赋的根本,盐政又是治国四策中的起手之策,必须快刀斩乱麻,给左懋第支持,清剿江南官场!

这是朱慈烺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

但很快,他就知道不可能,别说他只是一个待位的储君,在行政上没有任何权力,就算是坐在龙椅上的父皇,面对江南官场,面对扬州盐运,恐怕也不敢兴起雷霆之怒。

“内阁怎么说?”朱慈烺问。

“尚没有决议。”李若链回。

朱慈烺苦笑。

“另外,臣将殿下身边的人,又详细的调查了一遍,但没有发现疑点。”李若链低下头,一脸惭愧。

不意外,东厂探子不是那么好查的。

“辛苦了,早点休息吧。”朱慈烺温言安慰。

李若链拜了一拜:“臣明日一早就离京,萧汉俊说,他会在黄河边的风陵渡口和臣会面。”

“一路小心。”

“臣告退。”

李若链走后,朱慈烺想着两淮盐运,江南官场,越想越是疑窦,两淮盐运使驻节扬州,而现在的淮扬巡抚是漕运总督史可法兼任的,史可法虽然名过其实,不是力挽狂澜的将相之才,但他廉洁和气节却是不容置疑的,有他在,扬州官场不应该沦落到给“钦差大臣”使绊子的地步啊?难道身为淮扬巡抚的史可法控制不了扬州官场吗?

再拿起左懋第奏疏看,发现左懋第一个字也没有提到史可法和淮扬巡抚衙门。

朱慈烺想不明白。

只叹自己对官场的枝枝节节,还是不太了解,明天得找一个明白人问问。

放下奏疏,正准备休息,小太监唐亮忽然来报,说火器厂刘公公求见。朱慈烺大喜,他知道一定是火器厂有进展了,因为他曾经说过,只要火器厂有进展,不管是何时,哪怕是深更半夜,只要他人在京师,就要立刻通知他。

“快传!”

刘若愚走进殿中:“奴婢刘若愚……”

朱慈烺打断他的话:“刘公公不必多礼,快告诉本宫,火器厂有何进展?”

第279章 遂发枪成

刘若愚抬起头,声音低沉但却压不住心中的激动:“回殿下,第一支遂发火枪,已经造出来了。”

朱慈烺跳起来,直奔火器厂。

他心中的激动无法形容,他等一天已经等了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来,他连睡觉都在想着遂发火枪,有遂发枪才能有接下来的一切,没有遂发枪,他建军练军,短时间将精武营改造成一支精锐,扭转朱仙镇之战和建虏入塞的计划就会落空。

可以说,遂发枪是一切的一切。

但自从毕懋康到火器厂后,朱慈烺一次也没有视察过,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不想给毕懋康和刘若愚添加太多的压力。

任何科学技术的进步都需要时间的积累和经验的总结,配以平心静气、按部就班、一丝不苟的严谨态度,任何心浮气躁,拔苗助长,都不易于技术的进步和发展。

因此朱慈烺一直都忍着。

今日他终于可以放开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朱慈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火器厂。

火器厂灯火通明。

毕懋康,宋应星,连同他们两人的几个子侄正在门前恭候,

原本,朱慈烺为毕懋康安排了住宅,但毕老爷子很少回家,一直住在火器厂里没日没夜的研究遂发枪。灯笼光亮下,他双眼里满是血丝,不知道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不过精神看起来尚好。

宋应星还是那般清瘦,不过眼圈也微微发黑,看来也是有段时间没好好休息了。

朱慈烺心中感动,不等二人叩拜,就急忙下马箭步上前,一手托住一人的臂:“两位免礼!”

进入火器厂,朱慈烺直奔右边的那一处大宅院,那是火器厂的研发部,所有

新产品包括遂发枪和手榴弹都在大院中进行最初的实验和组装,大院门口不但有挎刀的火器厂守卫,还有两个锦衣卫日夜驻守,任何人不经允许靠近大院,都格杀勿论。

“殿下。”

毕懋康亲手将制造出来的第一支遂发枪交到朱慈烺的手中。

虽然西洋精铁还没有送到京师,但时不待我,朱慈烺派人在京师各大商铺搜集到了十几斤,全部交给毕懋康以制造燧发枪机的主弹簧。经过一个多月的实验和折腾,终于做出了第一支样品。

其实遂发枪和火绳枪整体结构并不差多少,遂发枪更精细一点,而铳管和枪床是可以通用的,不同的是点火装置,火绳枪是蛇口压火绳,遂发枪则是改成了击锤砸火石,简单讲,遂发枪的基本结构如同是一个打火机,利用火石撞击产生火花,引燃火药,进而将子弹从枪膛之中推射出去。

遂发枪的设计和制造都不是难题,难点在于主弹簧的制造。

弹簧有力才能产生足够的击打力,也才能产生火花,但弹簧不是随便能造的,不说现在,就说到了清中期,弹簧也是一个新鲜玩意,毕懋康这一个多月以来,折腾的就是弹簧,虽然他早知道,弹簧需用西洋精铁制作,但实际制造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就如前世里山寨西方的小玩意一样,看起来一模一样,但使用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弹簧两个要求,一个是有力,另一个是耐用。

为了达到这两个要求,毕懋康这一月以来,将几十斤的西洋精铁熔了造,造了熔,最初之时,他改变钢丝的粗细,缠绕的角度,想尽各种办法,但却始终做不出合格的弹簧,不是弹力不够,就是容易折断,又或者太过粗糙,无法在遂发枪上使用,直到无计可施的时候,他才猛然想起了太子的叮嘱。

对于弹簧的制造,从一开始朱慈烺就不敢轻忽,他把自己脑子里关于弹簧的一些记忆一股脑的全写在了几张大纸上,交给毕懋康--只恨他前世是一个历史爱好者,对五金机械没有涉猎,对弹簧的了解只有这么多了。

毕懋康虽然是恭恭敬敬地接了,但并没有太在意,也没有太仔细看,他并不觉得太子对弹簧的了解会超过自己,直到陷入困境时,他才将太子的叮嘱拿出来看,然后越看越觉得有道理,尤其是太子提出,弹簧有两种缠绕办法,一种热缠,一种冷缠,方法不同,弹簧的弹力和耐力也随之不同,朱慈烺不能肯定遂发枪使用哪种弹簧更好,他提出方法,希望毕懋康具体试验。

朱慈烺的条子令毕懋康茅塞顿开。

很快,他就做了十几个不同的钢弹簧,又试着用了冷缠,高温淬火,中温回后,最后终于造出一个弹力大小合适,并且最为耐用的样品。

激动狂喜的同时,毕懋康对太子的博学,又佩服又感激,同时也有点自责,如果早点重视太子的建议,也许早就把弹簧造出来了。

在制造弹簧的同时,遂发枪其他的各个零件都已经按他的图纸,铸造出了不少,第一支遂发枪顺利的组装,不过惊喜之余,另一个问题也随之以来。

那就是如何将所有的弹簧都做到大小一致,性能一致,保障了大规模生产出来的弹簧能装配到任何一支遂发枪上?

虽然兵杖局火器厂拥有天下最好的匠人,将弹簧做的大小一致并不是做不到,不过那样一来,速度就无法保证,估计一个月也做不到多少,虽然太子没有说,但毕懋康却能感觉到太子对遂发枪的急迫。

正当毕懋康又陷入困境之时,宋应星将一个小机械送到了他的眼前。

缠弹簧机。

原型是中国南方编织丝绸所用的木制的一种小机械,名曰缠丝机,一柄木把,一边摇一边缠丝,宋应星的《天工造物》里有记载,宋应星稍微一改装,由木制变成铁制,用来缠弹簧,极为合适。

因为是机器缠,所以缠出来的弹簧不会有太大的差异,可以装配到任何一支遂发枪上。

这当然也是朱慈烺的安排。

同时这也是朱慈烺要把宋应星和毕懋康都安排在火器厂研发部的原因,宋应星和毕懋康都是这个时代少有的技术人才,都有专门的著述,将他们两人安排在一起,相互探讨,互通有无,绝对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第280章 火枪量产

宋应星现在肩负三个任务,第一是京郊的水利工程,第二是新型农作物的推广,第三是水里锤锻机的研发。京郊的水利工程已经进入正途,有工部的两个主事主持,他已经不必每天都到现场了,新型农作物的推广正在编写书籍,最后一项水利锤锻机的研发,是他近期工作的重点,而在这间隙,他为毕懋康改造出了一台缠弹簧机。

到此,弹簧制造才算是成功。

毕懋康对遂发枪有长期的研究,又有宋应星这样的机械达人,两者相加才有今日的效果,否则还真不能这么短的时间里造出合格适用的弹簧。

“好铳!”

朱慈烺端着遂发枪爱不释手,手指叩动扳机,啪啪,弹力不大不小正合适,而且可以清楚的看到火石碰撞火门溅起的火星。

只空枪不行,还需要看实弹。

朱慈烺要亲自试枪,众人连忙劝阻。

“刘公公,这是你火器厂出产的第一支遂发枪,难道你对它没有信心吗?”

“毕先生,你是遂发枪发明者,难道你认为它会炸膛吗?”

朱慈烺连续两问,又笑道:“如果本宫连一支遂发枪都不能驾驭,未来又岂能驾驭天下?”

但刘若愚、毕懋康和宋应星却仍然不同意太子试枪,三人带着火器厂的官吏跪成一片,拼死拦阻。如果军中的将官,朱慈烺早就严词训斥了,但面对两位老先生,他却不能强来。

转头向后看了一眼,朱慈烺将手中的遂发枪交给一人:“佟定方,你来!”。

“哦……”

小将佟定方没想到太子会令自己试枪,虽然他在辽东接触过不少火器,也使用过火绳枪,不过他对火绳枪的评价并不高,一来装弹太慢,一发子弹还没有打出去呢,敌人就贴到脸上了;二来威力不大,无法击穿建虏的重甲;三来他少小学习弓箭,是神射手,弓箭在手中如同是长了眼睛,想射哪就射哪,有如此本事,自然对火器就不那么重视,平常自然也就不太喜欢使用火器。

朱慈烺像是知道他对火器的轻视,所以要令他试枪。

佟定方双手接过遂发枪。

毕懋康的侄子毕登瀚帮着装好火药。

四周火把通明。

佟定方举枪瞄准。

“砰!”

一声枪响,没有击中木靶,铅弹擦着木耙飞过去了,将对面的墙壁打的火星四溅。

虽然没有中的,但现场众人却都已经感受到了遂发枪的威力了。

改进了火药配方,用了新式的火药,枪膛打造又严格要求,而且照皇太子的建议,配备了新式的更接近于现代步枪的枪托,稳定性更好,后座力更容易被吸收,如此一来,士兵更容易操作。

没有打中木耙,佟定方闹了一个大红脸,他是射箭手,百步之内从没有脱靶的时候,何况鸟铳的木靶远比弓箭的环靶更长更宽,想不到却“丢人”了。

“毕登瀚,你来一发。”

朱慈烺看了佟定方一眼,深意一笑,又令毕登瀚试枪。

作为毕懋康的侄子,每天都在琢磨遂发枪,毕登瀚对遂发枪的熟悉程度不在叔叔之下。得了太子的命令,他熟练的装好火药,举起枪,稍微一瞄,砰的一声,八十步外的木靶被打的粉碎。

“好。”众人齐声叫好。

佟定方脸更红了,他是武将,但想不到在鸟铳的使用上竟然不如火器厂的一个文官,实在是丢人啊,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把鸟铳练好了,免得下次再丢人

亲眼见到遂发枪,又问了遂发枪的产量之后,朱慈烺心情大好。

自从毕懋康到了火器厂后,火器厂就停止了火绳枪的生产,只专心打造铳管并依照毕懋康的图纸,铸造遂发枪的各个零件,三千多名工匠,连续加班一个月,到今日已经铸造出了足够三千支鸟铳使用的零件,铳管也打造了将近一千五百支,接下来就是大批量的装配生产了。

照刘若愚的估算,到五月初,火器厂一共可以生产三千支的遂发火铳。

精武营现在有九千精锐,照朱慈烺的谋划,其中要有四千名的火枪兵,再配上神机营一千火炮兵和三千营的一千余骑兵,未来这一万一千人将是决战开封的主力。

所以鸟铳一定要足额配备,但朱慈烺也知道,照火器厂现在的产能,两月的时间生产三千支鸟铳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如果一劲催促,质量难免就会有所松懈,因此朱慈烺没有催促,只点头赞许。

朱慈烺对毕懋康和宋应星道:“遂发鸟铳对我大明至关重要,明日我就上疏圣天子,为两位先生请功!”

得了太子的夸奖,两位老先生都是激动。但不是为了功名,而是为了感恩。

他们两人都六十多了,到他们这个年纪,对功名利禄早已经没有太多的奢望了。

他两人一生仕途坎坷,几起几伏,毕懋康更是在家闲居将近十年,穷困潦倒,若非太子青睐,不要说为朝廷立功,恐怕连温饱也是问题,如今在火器厂发挥长才,报效朝廷,做出的成绩能被太子肯定,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莫大的荣宠了,如果再被圣天子肯定,他们两人就死而无憾了。

“还有刘公公你,你也是大功一件!”朱慈烺又看向老太监刘若愚。

在太子和两位老先生交谈之时,刘若愚站在一边,沟壑纵横的老脸满是平静,听到太子的夸奖,惶恐的躬身。

遂发枪成了,朱慈烺谋划的另一件利器手榴弹呢?

其实手榴弹七天前就已经成了,但因为太子殿下不在京师,所以刘若愚还来得及禀报。

三个黑漆漆的的带有龟纹、圆柱形的、一掌可握的手榴弹放在桌上,下方有一根清楚的引线。

朱慈烺抓起来掂了一下。

刘若愚还好,田守信却是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这黑乎乎的家伙可是一个危险品,如果在太子手中出了什么意外,在场的人可都万死莫恕。

朱慈烺掂了两下觉得还好,抓手实在,份量大约在三斤左右,比现代手榴弹重了差不多三倍,没办法,在火药不纯的情况下,要达到一定的威力,只能加大重量,增加火药量。

不过三斤重的大铁蛋子,肯定是扔不了多远的,临阵遇敌时,只能近距离的使用。同时士兵也携带不了多少,一人只能携带一颗。

第281章 李岩其人

即便如此,这也已经是超前的发明了,想到那种敌人千军万马冲来,我军一阵手榴弹,将之炸的七零八落、血肉横飞的场面,朱慈烺就激动无比。

“威力如何?”

朱慈烺转看刘若愚,眼睛里有藏不住的兴奋。

“回殿下,杀伤距离约在三到四步,绑在狗身上可炸得血肉横飞。”刘若愚回答。

三到四步,比之现代手榴弹的威力实在是差的太远,不过在这个时代应该已经足够了。

狗能被炸的血肉横飞,披着盔甲的人就算不血肉横飞,估计也难逃一死。

“很好,但质量一定要保证。”朱慈烺提出重要关键

“是,奴婢必竭尽全力。”刘若愚躬身。

朱慈烺点头,仰望夜空:“今日太晚了,明日到城外大校场,本宫亲眼看威力如何?另,凡参加研发的工匠,每人赏纹银十两,骨干工匠赏二十两。”

“遵命。”刘若愚躬身。

“另外几项可有进展?”朱慈烺问。除了遂发枪和手榴弹,火器厂还担负着铁脱硫、铅弹光滑等科目的研发,

刘若愚摇头:“奴婢惭愧,这几项尚没有进展。”

虽有失望,但朱慈烺仍然勉励道:“不着急,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簇可就,本宫有耐心,你对匠人们更要有耐心,不可太过于催促。”

“奴婢明白。”

从火器厂离开时,朱慈烺心情好极了,应该说,这是他穿越以来心情最好的一个夜晚,因为他的逆转大业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已经是深夜10点多,街道上没有一个人,也没有灯光,两名锦衣卫提着灯笼在前引路,众人在后随行,夜风清凉,暗夜静寂,马蹄踩在青石板街面上发出清脆响。

佟定方闷闷不乐,他一直在为脱靶射击而惭愧,跟在朱慈烺身后,有点无精打采。

朱慈烺看他一眼,笑:“镇远,想什么呢你?”

佟定方字镇远。

“回殿下,臣什么也没有想。”佟定方赶紧抬起头。

朱慈烺笑道:“还惭愧呢。其实鸟铳比弓箭容易的多,只要你用心学习,以你的能力,不超一个月,就能成为一名优秀的鸟铳手。所以努力吧,本宫希望你早日成为弓箭和鸟铳的双英!”

得了太子的鼓励,佟定方脸色一下就涨红,在马上抱拳施礼:“臣明白了,臣必努力!”

朱慈烺微微点头,对佟定方他是非常看好的。

回到府中,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朱慈烺原本已经困的不行,想要睡觉了,但一份新到的塘报,却让他的心又提了起来---流贼正在商丘城中搜捕商丘县令梁以樟和侯家公子侯方域……

河南商丘城。

熊熊大火从晚上一直燃烧到次日上午,终于是渐渐熄灭了,但整个商丘城已经变成了一片灰烬,临近中午时,闯军的一名年轻将领带着几个亲随登上了昨夜战斗最激烈的西城门,遇见的闯军士卒都喊他“李公子”。

原来是李岩。

李岩原名李信,河南开封府杞县人,天启丁卯年举人。有功名的举人投靠流贼,在明末是极其少有的事情,偏偏李自成账下就有两个,一个是号称智多星的牛金星,另一个就是李岩了。

李信是官宦后代,因为行侠仗义,常常周济穷人,在杞县名声极好,百姓都称他为“李公子”。崇祯十二年河南大旱,他劝说县令暂停征税,并开仓赈灾,但县令哪有余粮赈灾?结果灾民哗变,抢劫城中富户,并推举“李公子”为他们的首领。

彼时的李岩并没有反叛朝廷之心,他被灾民推举为首领后,吓的三魂出窍,一方面竭力自清,另一方面则劝说灾民放下武器,但不等他成功劝说,州府的平乱大军就已经赶到了,一班乌合之众的灾民,哪里是官军的对手?灾民被击溃,李岩本人也被投入大狱,等候朝廷的处置。

原本李岩以为自己必死,但不想一股蒙面人忽然袭击了大狱,将他从狱中救了出来。

却是红娘子。

事到如今,李岩不反也不行了,于是他和红娘子便反出杞县,投奔李自成去了。

到今日,已经有两年时间了,这两年中李岩为李自成出谋划策,贡献了不少好点子,极得李自成的信任。而这次围攻归德,就是出自他的谋划。

攻取归德府并不是为了占领城池,而是为了夺取城中的财物和粮米,同时也是清除开封府的外围屏障,将开封府彻彻底底的变成一座豫北的一座孤城,为接下来攻取开封府打下坚实的基础。

现在归德府已经被攻陷,李岩站在城楼上,望着满城的残垣断壁,脸上却一点喜色都没有。

二十万大军潜行百里,围攻了五天,最后却只得到了一座空城,实在是得不偿失。闯军在中原流窜作战多年,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像今天这样,攻取一座大城,但却一无所获的情况呢。历来各地的官员最多就是焚烧府库,从来没有出现过城中富户也被同时焚烧的情况。

原因很简单,明代官员大部分都出自士绅,焚烧士绅的财产,等于是在同自己的同类为敌,何况这是内战不是外战,官员们天生都有一种城中百姓是本官保护的对象,本官如果焚烧百姓的财物,又跟城外的流贼有什么区别呢?

正是因为如此,流贼每每攻下一座城池,都得获得大量补给。

不能说官员不对,只能说时势使然。

但今日的商丘却是一个特例。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商丘知县梁以樟和侯家公子侯方域,梁以樟也就罢了,但侯方域的出现却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李岩不只是李自成的谋士,更负责闯军的“情搜”,是闯军的情报负责人,在围攻商丘城的十天前,他就派了大量的奸细潜入商丘,掌握商丘守军的一举一动,最初得到的情报都还正常,一切都在掌握中,但等到侯方域回到商丘后,情况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侯家举家逃亡山东。

侯家是豫东的名门望族,过去几年从未离开过商丘,侯家的逃亡对城中富户有极强的示范。

第282章 情报头子

李岩是情报负责人,对情报的细微之处非常敏感,他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如果城中富户都效仿侯家,携带钱粮逃亡山东,闯军夺取城中钱财,以为攻取开封城军资的图谋就会落空。

所以李岩立刻禀告李自成,并提出建议,提前攻取商丘城。

于是,李自成的流贼大军提前两天出现在商丘城下。

如果只是这样,闯军仍会大有所获,毕竟大部分的富户都还没有逃出商丘。

但没想到,就在商丘守军支持不住,城池即将被攻破之时,城中各地忽然燃起了熊熊大火。不只是归德府衙,连沈家宋家,甚至是侯府之中都燃起了大火,等到闯军入城,完全控制了商丘四门之后,城中大火已然是不可收拾……

进城的第一时间,李自成就下令搜捕商丘知县梁以樟。

作为闯军的最高指挥者,他清楚知道商丘城只所以能坚守四天的原因,那个能文能武,往来调度,射的一手好箭的狗官实在是太可恶了,他一定不能放过,不然无以警告其他官府的守军。

而作为情报负责人,李岩却对侯方域更有兴趣,他清楚知道,商丘城全城的大火,跟侯府家丁有莫大的关系,另外,侯方域是明末四大公子,声明远扬,虽然从了流贼,但李岩骨子里还是一个读书人,他非常想见一见侯方域,想知道名闻遐迩的四大公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但惊奇的是,商丘知县梁以樟和侯方域竟然失踪了,闯军士兵在城中翻了一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两人的踪迹,更神器的是,梁以樟的家人居然也失踪了,在商丘城被流贼大军围困,四门水泄不通的情况下,他们是不可能逃出商丘城中,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他们依然躲藏在城中。

一声令下,闯军在城中展开了更严密、更残酷的搜捕。

“梁以樟无论死活,但一定不能伤害侯方域!”这不是李岩,而是李自成的命令。

李自成虽然没有枭雄的远见,但却有一定的枭雄谋略,他清楚知道归德侯家和左良玉的关系,如果侯方域有什么闪失,惹怒了侯家,那跟侯家关系匪浅的左良玉肯定也会受到影响。

李自成倒不是怕左良玉,虽然在这之前,他跟左良玉交手败多胜少,但随着交手的增加,他对左良玉的作战和个人行事风格也越来越了解。左良玉这个人重小节而轻大义,只因为侯恂对他有提携之恩,就对归德侯家尊崇备至,每过归德,他都会亲到侯府拜见侯家老爷子,也就是侯恂的父亲,如果归德侯家受到伤害,以左良玉的性子,一定会发下毒誓为侯家报仇,日后在开封战场相见,如果左良玉决意死拼,李自成没有信心战胜之,因此他才要使用这种小伎俩,用尊重侯家的方式给左良玉传递一个信息:对左大帅您,我李自成是很尊敬的,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是不要两败俱伤的好。

以左良玉的脾气,一定会笑纳这个“面子”。就像是在襄城一样。

而随着搜捕,城中百姓都遭了秧。

粮米被焚烧一空,闯军几乎是一无所获,这二十万人吃喝拉撒,每天都不是一个小数目,不说流贼,就是充当炮灰的那些“饥民”,也把攻进商丘城,就能吃到白面馍馍,当成了攻城的最大动力,现在愿望落空,别说白面馍馍了,连稀饭都没有,失望渐渐演变成了愤怒---既然富户没有了,那就抢城中百姓吧。

李岩站在城楼上,耳朵里清楚听到了城中百姓的哭喊。

然后他脸色越来越凝重。

除了城中百姓的苦难让他不忍之外,另一件让他心烦意乱的事情是,红娘子已经走了三个月了,照计划最晚应该于十天前返回河南,但直到今日却一直都没有消息。

难道是出意外了?

李岩心情烦躁。

此去京师之行,是李岩“情报网”计划的重要一环,在他看来,若想了解官军动向,早日完成扫除苛政、救民水火的目标,在朱家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建立一面情报网,将朱家皇帝还有朝廷内阁的最新情报,源源不断的送到闯王李自成的面前,是最为重要的一件事。

所以去年年底,红娘子秘密去往京师,去联系一位可以为闯军提供秘密情报的朝廷大员。

红娘子卖艺出身,有一身好武艺,李岩又从军中选拔了十几个忠心耿耿,武艺高强的老兵相随--虽然很危险,但为了闯王的大业,为了支持李岩的计划,红娘子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

因为此行太过凶险,所以李岩和她有约定,不管成不成,有没有效果,三月之后都必须回到河南,红娘子答应了。

到今日,三月时间的约定已经过去了二十天,红娘子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李岩忍不住担心。

脚步声打断他的优思,抬头看,原来是亲兵队长也就是他的弟弟李茂急匆匆的上了城楼。

“哥。”李茂抱拳禀报:“所有和侯府有关的人都抓来了。”

李茂今年二十多岁,长的虎头虎脑,和李岩一点都不像,两人同父异母,李茂是妾室所生,不过这一点都不影响两人的兄弟情感,从小到大,李茂最佩服的就是自己的哥哥。当日李岩反出杞县,全家族都反对,唯有李茂坚定不移的站在哥哥身边。

“不过……”李茂忽然又支支吾吾。

“怎么了?”李岩问。

“闯王可是有严令,不得伤害侯府任何人,违令者,军法从事。”李茂担心的道:“咱们把侯府的人都捉来,如果让闯王知道了可怎么办?”

李岩淡淡一笑:“侯府家人早就已经逃出商丘,家中的老宅也已经被一把火烧成了精光,城中哪还有什么侯府的人?再者,我也未必要伤害他们,走,带我去见他们。”

对李自成的心思,李岩了解的很,所谓“不得伤害侯府任何人,违令者,军法从事”不过是一句场面话,是说给左良玉听的,真正的侯府人早已经逃亡山东,留在城中的唯有一个侯方域,如果能找到侯方域,将其交到李自成面前,绝对是大功一件,如果因此伤害了一些侯家的远方亲戚,闯王是绝对不会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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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踪迹显露

六十多个人,有老有少,都是曾经侍候过侯家,或者跟侯家沾亲带故的老人--侯家全家都逃亡了山东,家中女眷和仆人一个不剩,但眼前的这些亲朋故友却是带不走的。

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码成一个金字塔,摆在桌子上,十几名手持大刀,面露凶光的闯兵站在桌旁。

“提供侯方域线索的,赏银一百两。”

“知情不报者,斩!”

李茂大声宣讲“坦白吃肉,抗拒杀头”的道理。

李岩则是冷冷审视着眼前这些可怜兮兮的人,从中找寻着可能知道一些情况、但却隐瞒不报的知情者。

“将军啊,我等实在是不知道啊……”

六十多个人跪在地上,一个个哆嗦的像是风雨中的树叶。

李茂看向李岩。

李岩点头。

接下来,现场六十多人被单独审理。

和刚才不同,现在六十多人面对的不再是银两和大刀,而是皮鞭和夹子了。

啊啊啊,惨叫中从四周汇集到李岩的耳朵里。

李岩脸色冷峻。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早日实现除旧布新,救民于水火的伟业,严刑讯问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李岩一直在等。

他坚信,如果这些侯家的亲朋故友都不能提供有用的线索,那全城的大搜捕就更是不可能找出侯方域和梁以樟了。以“烧粮”的手腕和果决来看,对手一早就预备好了退路,岂是一个预料中的全城大搜捕就能找到的?

终于,在轮番拷打之下,一个侯家的亲朋提供了一个线索,就在侯方域返回商丘,安排侯府家人逃亡山东的那一晚,侯方域居然在深夜乔装改扮悄悄去见了一个人。一个跟侯府身家地位完全不相当,平日和侯府素无往来的老哑巴,作为侯家亲朋的他正好看见,心中奇怪,不过却也没有多想,现在在皮鞭和夹子之下,也不管有用没用,一股脑的全说出来了。

李岩眉毛一跳,他知道自己想要的线索终于是出现了。

立刻,李岩点了五百兵,直扑那个老哑巴的家中。

包围宅子,军士撞破柴门,直接冲了进去。

听到动静的老哑巴惊慌的从破屋中跑了出来,两个兵丁冲上去,将他按倒在地,但他是一个哑巴,无论兵丁怎么讯问,他都是呀呀呀呀,指手画脚的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李岩环视院子,又望一眼就在隔壁街道,相邻并不远的侯府废墟,心中越发认定这里就是侯方域和梁以樟的藏身地!

“搜!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李岩喝令。

“是!”

很快,掩藏在乱柴之下的那个石板被找到了。

见秘密暴露,老哑巴急的啊啊乱叫,要跟闯军士兵拼命,一名闯兵从刀把狠狠砸在他的后脑,老哑巴满头是血,直接晕死过去。

闯兵将柴房里的柴禾全部搬空,一名士兵小心翼翼地将石板掀了起来。

一条黝黑的甬道出现在面前。

李茂拎着刀,立刻就要带人往下冲,李岩却拦住了弟弟,蹲在甬道口,对着里面的人高声道:“梁县令,侯公子,他们两位不要再躲了,还是出来见一见这朗朗乾坤吧!”

……

京师。

清晨。

朱慈烺直奔大校场。

在外的十几天,他最最担心的就是京营的操练,虽然每日里都会收到京营简报,但纸面上的文字总是不如亲在现场来的亲切和真实。

众将在营门口列队迎接。

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和京营迎风招展的飞龙大旗,朱慈烺心情大好。进入中军帐,听各将的简报,又巡视各营实际操练的情况,基本表示满意,最后对跟在身边的李国祯和吴襄道:“此次蓟州之行,本宫耽搁了不少时间,全赖小伯公和老总镇坐镇京营,实在是辛苦两位了。守信,回头将母后赐给本宫的那一斤狮峰龙井,分成两份,送到小伯公和老总镇的府上。”

“是。”田守信躬身。

李国祯和吴襄却是受宠若惊,连忙跪倒谢恩,狮峰龙井可是贡品,一年也没有几斤,太子送他们一斤那是天大的荣宠啊。

“两位平身,本宫常有琐事,不能常驻军中,军中事务两位要多上点心,但有成绩,本宫是不会忘记两位的。”朱慈烺淡淡笑,既是褒奖也是提醒。

李国祯和吴襄都是聪明人,如何不明白太子的意思?

立刻,两人额头就冒出了丝丝冷汗。

太子不在期间,两人对于军中课程颇有应付,太子明显是在点醒他们啊。

对两人的窘态,朱慈烺假装没看见,将军中事务做了安排之后,就带着田守信和佟定方返回城内,直奔兵部。

关于左懋第的奏疏,朱慈烺颇有疑惑,他要向熟悉朝内事务的兵部侍郎吴甡请教。不想吴甡还没有回兵部,兵部尚书陈新甲也没有回来,显然两人都被崇祯帝留下来商议军政了,

坐在兵部后堂,望着天井,朱慈烺静静想了很多事。

兵部,大明军政最高机关,但其实明太祖朱元璋最初的设计并不是这样,

明朝初期,朱元璋建立了卫所制度,号称不费一文养百万大军,其实是改良了南北朝隋唐时的府兵制。初期效果很好,卫所兵为了田土和世袭军职奋勇作战,战斗力有相当的水准。而统帅卫所兵的是五军都督府,五个都督都由有立国之功的勋贵武将担任,五人不仅负责管理卫所的训练与生产,还可参与中央军事决策,地位都在文官之上。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项制度的弊端逐渐显现,军户逃亡数量越来越多,卫所兵战力退化严重,永乐朝曾经颁布过严厉法令,试图阻止这个势头,但效果却不好。土木堡之变后,五军都督府的重要武臣都战死在了土木堡,使得五军都督府变成了一个空壳,无法成为京师防御战的领导者,从而导致以于谦为主的兵部变成主导。

于谦之后,军队指挥、管理权都转移到了兵部。

到了崇祯年,各地卫所任命官员连呈送五军都督府的步骤都直接省去,这使五军都督府彻底丧失了武将官员的选拔任命权,变的名存实亡。操练军队、军情声息都由各地的总督巡抚和总兵负责。他们与五军都督府没有上下级关系,不需要向五军都督府报告。

而总督巡抚都是文官,大明以文制武的方略得到了彻底的贯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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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史督辞职

以文制武并没有错,前世里的大国强国的国防部长基本都是文人,由文官系统主管武将的升迁,也没有错,但错误的是,大明不应该剥夺武将的战事指挥权。

比起文人,武将更了解战事,更知道怎么取得一场战斗的胜利。

虽然文官中也有于谦、孙传庭、洪承畴这样的猛人,更出现过王阳明那样的统兵天才,但更多的却是杨镐、阎应泰之类的糊涂人物,由他们带领,在他们的瞎指挥下,原本占据优势的大好局势,瞬间就败的不可收拾。

文官也就罢了,偏偏到了崇祯朝的后期,因为对文官的失望,崇祯帝大量的往军中派遣监军太监,比起文官,太监更是不堪,基本上是谁和他们关系好,谁就能升官做主将,把本来就战斗力低下的明军搅得一塌糊涂。

要想逆转历史,改变华夏王朝天崩地裂的局面,只靠一支京营是不行的,大明军制必须进行彻底的改革……

沉思中,忽听见脚步声响,陈新甲和吴甡回来了。

两人都有点疲惫,显然又是经历了一场马拉松式的策问。

见到太子,两人见礼。

朱慈烺公事公办,就军营中的一些军务向两人请教,又问河南的形势,陈新甲摇头叹息,一脸丧气,吴甡虽没有多说,但眼睛里的忧虑却是清楚可见的。等到说得差不多了,朱慈烺向陈新甲提出想要从兵部武库中借用一些铁鳞甲,陈新甲连忙起身,亲自去办。等陈新甲走后,朱慈烺向田守信点头,于是后堂中所有的闲人都被清理了出去,并且在后堂周围十步之内设置警戒线,由锦衣卫把守,不许任何人靠近。

后堂中只剩下朱慈烺和吴甡两人。

朱慈烺直接切入左懋第的奏疏,也就是切入盐政。

吴甡听完之后幽幽叹口气:“殿下,就算你不问,臣也打算为此事去见您的,昨日,漕运总督史可法的奏疏也到内阁了,臣给您默念一遍,听完之后,您对江南盐政的糜烂会更清楚。”

接着就抑扬顿挫的默念了起来。

明朝中央官员基本都是进士出身,人人都是背读的好把式,像吴甡这样的大才,随随便便看几次,几乎就可以倒背如流。

朱慈烺脸色凝重起来。

史可法要辞职!

大明一共设有两淮、两浙、长卢、山东、福建、河东等6个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其中两淮最大最雄,大明每年产盐四亿斤,而单单两淮一地就占了四分之一,所谓“天下六运司,惟两淮运司为雄,治莅三分司,惟泰州分司为最。”

所以盐政出了问题,朝廷第一个要查的就是两淮。

朱元璋在没有登基前,就于1366年始置两淮盐运使,洪武元年再置通州、泰州、淮安3分司判官。各盐场长官称百夫长。二十五年,各盐场改设盐课司大使、副使。两淮盐区设转运使1人,同知1人,副使1人,判官3人,各盐场大使、副使各1人;此外又设巡盐御史1人。

时至今日,主要官职并没有改变,依然延续洪武年的旧制,但不同的是,比起洪武年,现在的盐官盐吏一个个可是肥的流油。

此次左懋第两淮查盐,两淮盐运使冯导研和监盐太监杨显名虽然被拿下,但却坚不认罪,同知、副使、三个判官也都否认有贪污舞弊的情况,下面的小盐官一个个也是大声喊冤,左懋第和方正化拼劲全力,但也只查到了两三个小吏贪污的证据,其他盐吏俨然都是清官。

左懋第到扬州的第一天,身为淮扬巡抚的史可法就陪同查案,但即使如此,也无法撼动铁板一块的扬州官场。

两淮盐运司直接隶属于中央,和布政司、按察司平级,都是直接向朝廷负责的衙门,又有监盐太监坐镇,作为地方巡抚的史可法无权干涉盐政事务,但整个扬州官场对左懋第的抗拒,他却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他提出辞呈。

“纵放私盐、牟取暴利、勾结朝贵……”这是史可法点出的两淮盐政的弊端。

“巡抚不力,察察不明,有负圣恩……”这是史可法的辞职理由。

听完史可法的奏疏,朱慈烺对明朝官场的复杂性有了更多的了解,不要以为你是巡抚、是钦差、拿着尚方宝剑,就可以雷厉风行,察察至清了。如果下面的小官胥吏团结一致对抗,任你巡抚钦差也是无可奈何。

其实换成皇帝一样,崇祯十七年,满朝文武不说话不做事,干等着李自成进京,崇祯帝怒道,文臣皆可杀,其当时的心境估计跟左懋第史可法差不多。

当然了,不止明朝,历朝历代,甚至前世里的文明社会也是如此,上级再有决心,但下级消极怠工拖着不执行,上级也没有办法。因为不是一个两个,是所有人都在拖延怠工,你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撤换了吧?

所谓法不责众,大约就是这个道理。

另外,史可法的辞职应该是以退为进,向朝廷施压的一种手段。并非是真的想要离开巡抚的位置。

读完史可法的奏疏,吴甡深深望着皇太子。

朱慈烺心知他是怜惜史可法之才,想要探知自己这个太子对史可法的态度,于是点头:“史可法是一个贤臣,朝廷断不可准他辞呈。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他兼着淮扬巡抚呢,为什么扬州官员敢背地里给他使绊子,左懋第更不用是说,那是钦差的身份,难道扬州官员已经目无法纪到这种地步了吗?。”

“殿下,这些小官胥吏只所以敢糊弄巡抚和钦差,除了因为盐政弊案关系到他们自己的身家性命,不得不顽抗到底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有人在背后组织鼓动他们!”

“自永乐之后,我朝每隔十几年,就会清查一次盐政,每次都是声势浩大,最后却都是无果而终,在幕后那些人看来,这一次当然也一样,最多不过就是牺牲杨显名和冯导研两个倒霉鬼,只要其他盐官不乱,结党互保,他们就可以继续逍遥下去!因此他们才要严防死守,不使左懋第和史可法突破任何一个缺口,以防成溃堤之势。”

吴甡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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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以退为进

从历史上看,史可法和左懋第都不是无能之辈,史可法任漕运总督时整治漕务,政绩斐然。左懋第任韩城知县时,体恤百姓,平均田赋,治理韩城六年,展示了极其出色的理政才能,被百姓视为青天,还成功指挥了“韩城保卫战”,击退数万流贼的进攻。

如果只是几个小官小吏,或者只是一些肤浅的小手段,肯定难不住他们两人。

但如今两人却在扬州陷入了困境,由此可知,两人对手是何等强大。

一味催促是不行的,必须给两人臂助。

但要怎么帮呢?

同时,吴甡直指周延儒和孙象贤,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整个东林党的意思呢?虽然朱慈烺本能认为应该是吴甡的个人意志多一点,毕竟东林和周延儒还没有撕破脸,双方还是彼此利用的同盟,东林人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攻击周延儒,但还是要证实一下。于是淡淡问:“朝臣们都是这么看的吗?”

吴甡道:“回殿下,这只是臣个人的想法。”

历史上吴甡就和周延儒不对盘,现在看来依然如此。

朱慈烺明白了,点点头。

不是所有东林党,只是吴甡一个人。

在太子面前直指内阁首辅和南京镇守太监是两淮盐案的幕后黑手,并直抒胸臆,吴甡可谓是毫无保留。纵使太子对周延儒有所维护,甚至是呵斥于他,他也不会在乎。他只恨自己没有实际的证据,不然他一定要让陛下,让太子,让天下人都知道周延儒的真面目。

朱慈烺能感受到吴甡的决绝,心中微微感动,继续问:“内阁呢?扬州这么乱,内阁就没有什么提案吗?”

吴甡叹:“提案倒是有,那就是严令史可法配合左懋第彻查盐政,但有贪污舞弊者,不必上报朝廷,可先行处置。不过陛下并没有准,左懋第已经是钦差,再给史可法权力,不过是画蛇添足。再者,左懋第和史可法现在的难点是找不到盐官们贪墨的证据,没证据,就没有办法拿人。如果能找到证据,不用他们两人,只一个方正化就能让那些盐官们老实起来!”

朱慈烺心中一动,既然左懋第和史可法两个朝廷命官不好做事,方正化是内监,是不是可以肆无忌惮的做一些事情呢?于是问:“方正化就什么也没有做吗?”

“抓了几个盐官,还杀了一个,将那些贪墨的盐官吓的不轻。不过自从孙象贤到扬州后,他的行动就受到了限制。”吴甡道。

“孙象贤到扬州了?”朱慈烺惊讶。

吴甡点头:“是。明着上,他在配合左懋第彻查两淮盐弊,但实际却是在制约方正化。”

孙象贤是南京镇守太监,位高权重,方正化虽有圣命,但在孙象贤面前,却也是不能胡乱作为。

也怪不得左懋第和史可法难有进展呢,有孙象贤这么一尊“神”在,那些盐官盐商当然会底气十足的不配合。而有了孙象贤的制约,方正化也失去了侧翼突破的机会。

朱慈烺脸色阴沉,心说父皇你用的什么人呀?南京镇守太监的位置如此重要,怎么能用一个像孙象贤这样的人?

每一个能做到南京镇守太监的人,都是皇帝的心腹,孙象贤也不例外,这也是吴甡虽然对孙象贤强烈不满,但也不能随便弹劾的原因。崇祯多疑,如果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只靠一张嘴就攻击他的心腹,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朱慈烺是皇太子,如果他上表弹劾孙象贤,就算没有证据,崇祯帝应该也会相信几分,不过以皇太子之尊去弹劾一个阉宦,是把自己做小了,而且等同是卷入了朝堂的党争之中,是不智之举,所以朱慈烺不能为。

至于周延儒,那就更是不能轻易弹劾了,要动一朝之首辅,非有百分百,令周延儒无法辩驳的事实和证据不可。

朝局……真他么难啊。

朱慈烺轻轻叹口气,当初他只所以会推荐左懋第和方正化到两淮查盐就是想用两人的刚正和勇武在两淮扫荡一番,将那些贪墨的盐官该杀的杀、该抓的抓,为盐政改革清理出一条道路,但他小看了江南官场的盘根错节,也小看了盐官盐商的顽固。

而左懋第和方正化好像也有点刚正有余,机变不足,如果是一个韦小宝的式的机灵人物,或者是狄仁杰那样的大智人物,就算南直隶官场有千般阻拦,估计他们两人也能办出一些案子来。

更忧心的是,扬州查弊是盐政改革的起手式,如果起手式失败了,接下来的盐政改革必然会受到极大的阻碍。

朱慈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见吴甡脸色冷静,心知他已有主意,于是问道:“先生以为该当如何?”

吴甡拱手:“殿下,左懋第和方正化到扬州快一个月了,这一月以来,两淮盐运基本瘫痪,虽然左懋第做了很多的努力,恩威两用,但盐官和盐商们极其不配合,食盐运输受到很大阻碍,臣担心用不了多久,江北地区就会出现食盐短缺的情况,到时,左懋第不回也得回了,朝廷不收也得收了。”

朱慈烺点头,是啊,这正是他最忧虑的地方。

吴甡继续道:“如今形势下,除非陛下下旨查办周延儒和孙象贤,除去这两张保护伞,否则短时间之内两淮僵局无解,但一个内阁首辅,一个南京镇守太监,岂是轻易能去职的?另派他人查案也是不可能,所以臣想来想去,觉得与其坐困愁城,不如另辟蹊径……”

“先生的意思是……”

吴甡一字一顿:“以退为进,重整旗鼓!”

朱慈烺眼睛一亮:“先生请详说。””

“臣以为,虽然两淮盐案没有清查彻底,但起码震慑了那些贪官,又捉了冯导研和杨显名,还是有一定成绩的,再者,朝廷如今的第一要务是剿灭中原的流贼,为稳定计,暂时不宜在两淮大动干戈,以免惹起不必要的风波。”

“不如见好就收,令左懋第和方正化暂时回京,一来恢复食盐通路,稳定江淮局势,江淮稳定了,朝廷才可以全力应对中原的流贼;二来维护朝廷颜面,不至于等到江北盐荒,朝廷再猝然收回成名;三来也是保护左懋第和史可法,两人都是贤才,如果为了一个查不下去的盐案就将两人折损进去,实在是朝廷的损失。”吴甡道。

第287章 袁继咸公

吴甡对太子毫无隐瞒,连保护东林后进的心思都毫不掩饰的说了出来。史可法是根正苗红的东林,左懋第虽不是东林,但却也跟东林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案子继续查下去,但却查不出结果,以崇祯帝的性子,短时间之内是断断不会再重用他们两人了。

朱慈烺静静听,吴甡不是一个服软的性子,他所说的“以退为进”,一定是有后招的。

“这么一来,好像是朝廷示弱,那些贪官污吏取得了胜利,但其实不然。第一,前任两淮盐运使冯导研和监盐太监杨显名已经在押解进京的路上,虽然他们两人在扬州时坚不认罪,但到了京师,怕就由不得他们了,一旦他们开口说话了,供出相关人等,朝廷再雷厉风行也不晚!”吴甡道。

朱慈烺点头,的确如此,有两个活口在手,那些盐政贪官终究跑不了。

“第二,左懋第和方正化一走,盐官盐商们必然松懈,两人可留下一些人手暗中调查,搜集证据,待到时机成熟,再杀回扬州。这一次只所以察察不顺,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盐官们事先得到了消息,疏散了家财,又和下面的小吏串通一气,订立了攻守同盟,左懋第无法从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人身上取得突破,扬州的士绅商人又不配合,才造成了目前的僵局。如果能从明察改为暗访,必然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到时盐官们想要抵赖也抵赖不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不管是革除盐弊,还是执行殿下的盐政新策,两淮盐运使都是一个极其关键的角色,现在冯导研去职,朝中很多人已经在觊觎这个位置了,因此必须早作谋划,免得为奸人所乘。”

朱慈烺明白了:“先生是说,推荐清廉有为的官员继任?”

吴甡点头:“是。我朝两京一十三省,各地总督巡抚加起来不下四十人,但若论职位最肥、油水最多,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两淮盐运使。”

最肥,油水,吴甡毫不客气的说出这两个词,一点都不在意面前的人是帝国的皇太子,皇明的储君--经过这么些日子,他对皇太子已经有了很深的了解,知道皇太子对帝国的丑恶远比自己更厌恶,而且太子也不是一个因为言语就会治人以罪的人。

“而两淮盐运使的任命,也和其他三品官员有所不同。两淮隶属南直隶,照大明祖制,南直隶地区的官员任命是南京吏部的权责,北京吏部无权干涉,这些年情况虽然有所改变,北京吏部有了对南直隶官员的任命权力,但南京吏部也是可以提出人选的,一旦他们先提出,北京六部就被动了……”

普通三品官员的任命,北京六部廷推出三个人选,供皇帝圈选一个就可以。

但两淮盐运使,除了北京六部,南京六部也可以提出意见。

在送皇帝圈选之前,北京六部必须报于南京六部知道。

反之南京六部也一样。

而南京六部不是独立决定,他们常常要参考南京镇守太监和南京守备勋臣的意见。

而这两人恰恰是两淮盐官的后台。

朱慈烺微微一惊,如果由南京六部廷推,推出三个他们属意的人选,那不就重蹈覆辙了吗?

“所以必须快刀斩乱麻,结束盐案的调查,立刻廷推两淮盐运使的继任人选,不给孙象贤反应的时间。这一次清查两淮盐案,虽然没有查到孙象贤收受两淮盐官盐商贿赂的证据,但传闻还是有的,孙象贤这会一定是惴惴不安,轻易不敢干涉两淮盐运使的人选,但如果过了这段时间,发现盐案没有查到自己,他稳住了心神,说不定就会干涉了……”

“至于南京的勋贵侯爷,他们对两淮盐运使的人选是一定会干涉的,但没有孙象贤的臂助,他们的声量会大大降低,只要六部廷推出一个能服众,有威望,令南京六部和勋贵们哑口无言,不能提出反对意见的人选,大事就可以底定。”吴甡道。

“能服众,有威望……先生指的是谁?”朱慈烺问。

“臣推荐,原郧阳巡抚,袁继咸袁季通!”

袁继咸,字季通,号临侯,江西宜春人。天启五年进士,袁继咸性格刚直,胸有大志,以敢于忤逆当权宦官闻名朝野,深孚众望,崇祯十年任湖广参议,率兵平定水贼于兴国,又败老回回等人于黄陂。崇祯十二年,调任淮阳,得罪监盐太监杨显名,官降两级。督师杨嗣昌因为知道他懂军事而留他参赞军事。十三年,升任右佥都御史,巡抚郧阳,但因为襄阳失守,被谪戍贵州。

袁继咸此时尚在贵州。

真实历史上,袁继咸就是在崇祯十五年官复原职,并且很快就被提升为了江西总督。弘光元年,清军南下,左良玉却以“清君侧”之名率领麾下大军向南京进发,袁继咸听说了,急忙赶到左良玉军中,慷慨陈词,劝说左良玉放弃私人恩怨,以国家为重,万万不可做天下的罪人。

被袁继咸一番大义,左良玉犹豫彷徨,诱发了疾病,晚间突然暴毙而亡。

在众将的拥戴下,他的儿子左梦庚继承了军权,对外秘不发丧,却将袁继咸骗到军中软禁起来,随后左梦庚降清,献袁继咸以邀功。袁继咸莫名其妙的成了清军的俘虏,从南京被押往北京的途中,他试图自杀,但失败,面对满清的劝降,他道:“大官好做,大节难移”。终不屈节。1646年,被清军杀害于北京。

朱慈烺眼睛一亮,袁继咸是忠臣,也是名臣,他的气节和廉洁没的说,用他做两淮盐运使,革除两淮盐政的弊端,确实非常适合。不过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问:“朝臣们都是这么看的吗?”

吴甡道:“回殿下,这是臣和蒋中葆的看法。”

蒋中葆就是礼部侍郎蒋德璟,虽然他和吴甡的官职不如新任吏部尚书郑三俊和刑部尚书徐石麟,但若论在东林中的影响,却是超过他二人的,加上郑三俊和首辅周延儒往来密切,有点像是骑墙党,因此朝中东林的运作,多是以蒋德璟为首。

第288章 双规政策

而朱慈烺的问题和吴甡的回答,其间的隐喻两人彼此都是明白的,朱慈烺问的是,这是你们东林的共同意见吗,和上一次回答不同,这一次吴甡回答,是的。并不隐瞒闪躲东林想要提拔自己人的意思,因为他知道隐瞒不了,他是东林人,袁继咸也是东林,他推荐了袁继咸,却不敢承认东林的关系,反倒是要被太子小瞧了,况且袁继咸确实是人才,他也不担心太子反对。

“袁继咸确实是一个合适人选,但他现在还是罪臣,要用他做两淮盐运使,怕还得一番谋划……”朱慈烺道。

见太子对袁继咸没有异议,吴甡眼有喜色:“殿下放心,当日襄阳失守,罪责并不在袁继咸,如今他在贵州已经谪戍两年,陛下早就有起用之心了,只要袁继咸能够在廷推中出线,臣料陛下必然圈选他。”

吴甡说得胸有成足,显然是早有谋划。不止他,估计朝中的东林人在崇祯帝下令彻查两淮盐政、捉冯导研进京之时,就已经积极的在活动了---袁继咸是东林人,素有清名,在如今众正盈朝的情况下,东林人当然不会忘记他。

这一点,朱慈烺心知肚明,不过却假装不知--盐运司这种急需要“除弊”的机关,其实挺适合两袖清风、喜好清誉的东林人的,但如果是“兴利”的机关,那可能就要慎重考虑了。

至于袁继咸如何出线,那就不用他操心了,吴甡和朝中的东林人肯定早就已经安排好了。

朱慈烺点头:“如果需要我帮什么忙,先生尽管说。”

吴甡起身拱手,肃然道:“谢殿下,不过此事殿下万万不可插手。臣等自当说服陛下。”

朱慈烺是太子,对朝政不宜插手太深,尤其是关系到具体的人事,就更是不宜出手了。虽然大明不忌太子干政,但明目张胆的插手,总是有点不妥的。

朱慈烺隐隐明白吴甡的意思,感动点头:“那就劳烦先生了。”

吴甡不说话,只深辑到地。

朱慈烺想一想又说道:“就这么放过两淮的那些贪墨盐官,实在是便宜他们了,再者,只换一个两淮盐运使,下面的官吏还用旧人,袁继咸怕也会陷入左懋第和史可法今日的困境,所以我以为,不如趁这个机会将两淮盐运使七品以上的官员全部撤换,甚至连七品以下的胥吏也应该换一换。”

吴甡道:“这一点臣不是没想过,但换了旧官,全部用新吏,业务不熟,两淮盐运司不就乱了吗?”

“乱不了。左懋第到扬州后,不是已经将盐运司衙门的副使、同知,还有三个通判,都停职待查了吗?盐运司日常事务,都由下面的小官小吏在负责,我看这样挺好,派人告诉这些小官小吏,工作做好了,升官!敢虚掩应付,甚至和外人狼狈为奸、败坏盐政者,杀头!再派人给左懋第传话,令他将那几个同知通判全部送到淮安,由史可法派专人审理,并告知他们,规定时间里交代规定问题,坦白并交出脏银者,从轻处分,顽抗者,一律从严从重!”

吴甡何等聪明,听完立刻就明白太子的意思了,两淮的盐官只所以敢于顽抗,并且能成功顽抗,关键就在于扬州城是他们的大本营,不说当地的官员和盐商,就是衙门里一个送水站岗的,都跟他们有莫大的关系,左懋第和史可法再是严厉,他们都可以得到一些他们想得到的消息,并且能提前布置。

但如果换到淮安就不一样了,除非个别人,他们大部分人都在淮安没有根据。一个陌生的环境,又被相互隔绝的情况下,他们想要继续顽抗,就得担心自己是不是会被同僚出卖了。

“好办法,臣一会就给左懋第写信!”吴甡击节称赞。

只所以写信,而不是通过朝廷发命令,乃是因为朝中有他们的内线,一旦通过朝廷,让他们提前知晓,这个武器的伤害力就会大大降低。

双规。并不是朱慈烺的发明,而是参造前世里的一项政策。

在一个不民-主的社会里,双规不失为对付贪官的一个好办法。

一切议定,朱慈烺离开兵部返回王府。

改革盐政是他提出来的,左懋第和方正化的人选也是他提议的,如今查盐不利,说起来他这个推荐人也是有一定责任的。治理天下最难的就是用人,人用好了,一切问题迎刃而解,用不好,那就是祸乱天下了。

用人当然要用清廉刚直之人,但却不宜全部用刚直之人,就像这一次严查,如果能有一个机变聪慧之人为辅,左懋第和方正化或许不会陷入被动。

朱慈烺深以为戒。

回到王府,新任詹事府左庶子马世奇已经等很久了,今天是他第一次和皇太子见面。

朱慈烺先端坐于前殿,接受马世奇的叩拜,然后再起身,向马世奇深辑,做拜师礼。

礼罢,朱慈烺和马世奇交谈了一会。

马世奇三缕长髯,仪表堂堂,颇有长者威仪,但言语却有点古板。

史载,马世奇为人清明,廉洁好义,是一个标准的正人君子,今日看来果然没有错,这样的人恐怕不会像吴伟业那样,随意任朱慈烺差遣,去管理账房后勤,做一些左庶子份外的工作。

马世奇如此,如果再配上一个黄道周,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朱慈烺越发怀念王铎和吴伟业了。

……

河南,商丘城。

李岩蹲在甬道口,对里面的人大声呼喊。

他声音在甬道里回荡,但里面的人却久久没有回音。

李岩皱一下眉头,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难道我错了,侯方域和梁以樟不在里面?站起身,向弟弟李茂点头。

举起火把,两个盾牌兵在前,十几个长刀手在后,李茂亲自压阵,带人下去查看。

“公子!”

很快,一名兵丁跑出来报信:“里面还有一条密道,里面的人都通过密道跑了。”

李岩脸色一变,急匆匆下去,忽然想起什么,喝道:“将那哑巴也带下来!”

第289章 锦囊密信

“是。”

里面有石台,石台上有蜡烛,此外还有几个水碗和瓷盘,一看就有人在这里短暂停顿并且歇息过。从水碗和瓷盘的数量看,人数应该不会太多。李岩脸色难看,目光盯着前面的密道,想也没想的就钻了进去。

李茂已经带兵先行追下去了。

密道很长,一人多高,空气潮湿难闻,不过火把的亮光却很足,由此可知空气流通顺畅,而从密道两侧和头顶的青苔看,密道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被挖掘出来了,密道一直向前,李岩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知道密道的距离越长,侯方域他们已经逃出商丘的可能性就越大。

终于,密道到头了。

天色已经漆黑,耳朵里听到潺潺水声。

已然是到了城外。

这条密道竟然有十余里长。

“哥,他们翻堤逃了!我这就带人去追!”归德北面就是黄河,弘治年间黄河破口,归德城淹没在滚滚黄水之中,水退之后,归德建造了新城,并修筑了一道长达二十里的圆形护城土堤,又在四面各修了一座小小的土地庙,以为保佑。流贼攻城时,破坏了西面的护城土堤,其他三面都完好,而李岩现在站身的地方就是东城土地庙---密道的出口就在土地庙的下方,用石板和供台做掩护。

望着漆黑的夜色,李岩皱眉:“你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跑了吗?”

“还用问吗?不是往山东,就是往开封跑了。”李茂着急道:“哥,别犹豫了,咱们兵分两路去追,他们带着妇女和小孩,跑不快的。”

李岩却犹豫,跟着他们兄弟从密道里面钻出来的兵丁只五十人不到,如果兵分两路,一路只有二十人,而侯方域的精锐家丁最少有十几人,就算追上了,他这二十人不但占不到便宜,反而可能会吃大亏。

“将那哑巴带上来。”李岩略一思索,觉得还是要从哑巴身上入手。

两个兵丁将满头是血的哑巴拖到了李岩面前。

被兵丁在脑袋上砸了一刀把,又连拖带拽的在密道中钻行了十几里地,哑巴已然是奄奄一息,兵丁揪住他的头发,咕咕给他灌了两口冷水,他才幽幽醒来。

李岩解下披风,蹲身披到哑巴身上,温言道:“对不起了老人家,为了捉拿那个祸害百姓的狗官,我等不得不如此,你勿要见怪。”

哑巴却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

“只要你告诉我,他们有多少人,梁以樟和侯方域是否在其中?他们又往那个方向跑了,你不但无罪,而且还有功,我一定禀告闯王,重重赏赐于你!”不被老哑巴仇恨的目光影响,李岩诚诚地望着老哑巴,声音里满是诚恳。

哑巴忽然笑了,探手到怀中,哆哆嗦嗦的摸出了一个小布袋,解开了,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锦囊。

见到锦囊,李岩脸色立刻大变,眼睛瞪大,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中蹦出来了。

因为这锦囊不是别人,正是红娘子所有啊!

李岩一把就夺过了锦囊,拿在手里仔细看,没错,正是红娘子的贴身之物,只是怎么会跑到老哑巴的手中?难道是红娘子出了什么意外?李岩全身的血液倏的一下就全涌到脑门上了,面膛滚烫,耳边嗡嗡地,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爆炸了,一把揪住老哑巴的胸口,咬牙切齿的喝问:“这锦囊哪来的?说!”

老哑巴却一点都不怕,张开嘴,露出残缺的黄牙和被割去半条的舌头,嘿嘿冷笑。

“哥,宰了他!”

李茂已经猜到了哥哥脸色大变的原因,拔出腰刀,横在老哑巴的脖子上,只要哥哥一个眼色,就让老哑巴人头落地。

李茂这么一闹,李岩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老哑巴没了舌头,肯定是不能说话的,估计也不会写字,就算他知道什么,只靠比比划划,也难以表达清楚,再者,看老哑巴冷然不惧的样子,俨然是侯家的忠仆,想要从他口中套出什么东西,恐怕也难。

手指捏着锦囊,忽然觉得锦囊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解开了看,原来卷着一封书信。

这一来,李岩就更是惊讶了。

李茂举着火把,他展开了看。

“李公子见字如晤……”

李岩吃了一惊,手一抖,手里的信竟然掉到了地上……

他惊骇的不是内容,而是写信人的身份。

大明朱慈烺,堂堂皇太子!

……

京师。

城外大校场。

下午,朱慈烺亲自观看了手榴弹的爆炸效果。三斤重的铁蛋子,近距离的扔出去,三到四步之内,确实有相当的效果,木桩被炸的木屑横飞,裹着铁鳞甲的一扇猪肉被铁片炸出了好几个洞。

众将都是惊叹。

但距离稍远一点,到四步之外,手榴弹的威力就没有那么大了,只听见一声巨响,一黑烟漫天,被当成试验品的几条黄狗从烟雾中黑乎乎地钻出来,除了一条受伤之外,其他狗都安全无恙。

看来手榴弹的威力还是有限,要想成片成块的收割敌人,还需要加大研发的力度啊。

朱慈烺站在台上沉思,然后下令:“给火药厂齐宁传令,但有能提高火药威力者,赏银一百两,火器厂刘若愚,若有能继续研发,增加手榴弹威力者,同样赏银一百两!此外,手榴弹为我京营最高绝密,但有泄密者,斩!”

“遵命!”众将齐声听令。

马蹄急促,一名锦衣卫疾驰进入大校场,远远地翻身下马,快步向这边奔来,到了典玺太监田守信身边,小声禀告两句,田守信听了面露喜色,连忙禀报朱慈烺:“殿下,福建总兵郑芝龙和其弟郑鸿逵、其子郑森进京了!”

郑家父子进京了?

朱慈烺大喜:“好。”

快步下了石台,直奔皇宫。

在朱慈烺逆转历史的谋划里,郑家父子的地位实在是太重要了,重要到哪怕立刻封郑芝龙为伯公都不为过,只要他们交出手中的水军,不过这份重要性是不能告诉郑家父子的,拔擢郑芝龙为福建总兵,又给了其子郑森一个水军游击的身份,短时间之内,已经足够满足郑家父子的野心了。

第290章 郑家父子

何况郑芝龙并不是一个野心太大的人。

狡猾多变,毫无远见,没有坚定的信念,是郑芝龙身上最明显的三个标签。只要给他一定的利益,让他见到大明朝中兴的希望,他断不敢有叛变之心。

相对于郑芝龙,朱慈烺对其子郑成功抱有更多更大的期待。

照大明规制,地方大员进京,除非是皇帝特旨,否则是不能立刻见皇帝的,需要在客栈沐浴休息,先拜见内阁,两天或者更长时间之后才能见到皇帝。毕竟皇帝是很忙的,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

郑家父子也是如此。

所以朱慈烺即刻进宫并不是为了见郑家父子,而是要和崇祯帝商议一下,如何更好的玩转这盘棋,令郑家父子心甘情愿、毫无保留的为国家做事。另外,他也想要了解一下两淮盐案的进展。

……

京师客栈。

郑芝龙和其弟郑鸿逵还有其子郑森,是一个时辰前进京的,有明一代,总督巡抚们进京常见,但总兵进京,而且是专门来觐见天子的却是不多,连一代名将戚继光都没有享受过这种荣光。戚继光当年进京是为了赴任神机营副将的职务,并不是专门进京觐见皇帝的。

因此这一路以来,郑家兄弟父子对皇恩感激不尽。尤其是郑鸿逵,他是郑芝龙的四弟,一向以老实着称,原本只是一个守备,忽然被提升为“登州水师提督”,他心中的感激无法形容,一口一个圣天子,每每提起,都是恭恭敬敬,拱手向北。

郑芝龙却隐隐有些忧心。

从区区一介海寇变成福建一省之总兵,郑芝龙的实力不是白来的,每一艘艘,每一个兵丁,都是他绞尽脑汁,从惊涛骇浪中厮杀出来的,因为是海寇出身,所以他太明白实力就是本钱的道理了,没有实力,没有船舰和士兵,他郑芝龙就是一个屁。若不是他实力够强大,当初朝廷又岂会招安他?

有实力才有官位,不过这个福建总兵的官位来的太过突然,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福建总兵是他梦寐以求的职位,为此他没少送银子,但不论福建官场或者是朝廷兵部,都对他的海寇出身怀有芥蒂,加上当年招安他的福建总督熊文灿被朝廷论罪处死,朝中没有靠山,升迁根本轮不到他,这些年他能一直担任水师副将,没有被官绅穿小鞋,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自己被提升为福建总兵也就罢了,想不到弟弟和儿子,也被朝廷拔擢。

初始听到“登州水师”,郑芝龙的第一直觉就是:朝廷要抽我精锐,对付我拉!

细细一想,又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弟弟和儿子都是自己最最亲信的人,不要说登州,就是安置到天津,也依然是郑家的队伍。再者,朝廷并没有规定登州水师的规模,只说是本部人马,但弟弟和儿子的本部人马,可以是一百艘,也可以是一艘战舰,那不都是他一句话吗?

而登州是大明去往日本的一条重要航线,如果控制了登州,继而控制这条航线,于他郑家的生意,可是大有好处啊。

当然了,朝廷的用意他也想明白了,不就是不费一分就想要重建登州水师吗?

这样一来,登州水师倒是重建了。不过名义上是登州水师,但其实还是他郑家的船舰,只要他郑芝龙一声令下,还不是听他命令?

郑芝龙反复琢磨,都觉得这是一笔稳赚不陪的买卖,反正在哪养兵也是养,挪到登州,开拓登州商路,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何况朝廷圣旨已下,难道他还能抗旨不成?

不过即便如此,郑芝龙也没有给郑鸿逵和儿子郑森拨太多的船舰,六艘大船,三十艘小船,就是新建登州水师的全部家当,相比于庞大的福建水师,连十分之一的规模都不到。

郑芝龙想法很简单:想着先探探水温,看看风向再说,如果确有需要,再给登州水师加船加兵也不晚,如果朝廷有什么诡计,这点船舰对整体福建水师也不算什么损失。

一路,郑芝龙都是这么想的,但等到进了京师,见了京师巍峨雄壮的城墙,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不安:在这巍峨城墙背后的皇宫中,住的可是恩威莫测的大明天子啊。天子所求的,难道只是重建一个破破败败、连四十艘船舰都不够的登州水师吗?会不会有其他的图谋,是他这个海寇没有想到的呢?

越想越是忧心,越觉得此行不会顺利。

相比于叔父的开心,父亲的忧心,十八岁的郑森却是意气风发。

郑森小名福松,字明俨,其母名田川氏,1624年出生于日本九州平户藩,小时候在日本长大,但读的是中华书,习的也是中华的忠孝仁义,这一点不得不称赞,郑芝龙虽然没有什么大义节气,但对儿子教育的重视,却是超过同时代的所有军阀。左良玉,吴三桂,刘良佐刘泽清等人,生下的都是真正的犬子,但他郑芝龙的儿子,却称得上是英杰翘楚。

郑森一时生活在日本,直到父亲郑芝龙受明廷招安任官之后,才被接回老家,泉州府安平镇居住读书,崇祯十一年,十四岁的郑森考中秀才,去年,十七岁的郑森迎娶福建泉州惠安进士原礼部侍郎董飏先侄女为妻。

就前世的观点,十八岁刚刚成年,还是一个孩子,但在这个时代,十八岁已经是一名真正的男子汉,需要承担责任了。前年时,郑芝龙有意的将十六岁的儿子带到军中锻炼,熟悉海风海象,学习船舰操纵和作战方法,而郑森悟性极高,短短两年,就将水军中的各种事务学了一个七七八八。且郑森性格坚毅,少小就有大志,郑鸿逵不止一次的和郑芝龙说过:“大哥,福松未来是出将入相的人物啊。咱老郑家就靠他了。”

出将入相不敢说,但对这个儿子,郑芝龙是寄予厚望的,因此当朝廷的旨意,不但擢升他为福建总兵,连寸功未立的儿子也被封为水师游击时,除了感谢皇恩浩荡之外,他一点都不担心儿子不能胜任。

第291章 天子旨意

对于父亲的心思,郑森一直都是明白的,他也一直在努力,这一次进京,他内心的激动远远超过父亲和叔父,大明的帝京在他心目中一直都是一个圣洁之地,不止因为天子在帝京,更因为帝京汇集了众多的名儒,每一个都是他向往的大师,能亲眼见到那些名闻遐迩的名人,他想想就激动。

不过表面上他却假装冷静。

而从天津上岸之后,天津到帝京之间的民生凋敝,也让他有些吃惊,没想到,一国之帝都,天子脚下,竟然有这么多食不果腹的饥民。比起福建,那是远远不如啊。

但昨天晚上他才知道,其实父亲和叔父早就看穿了他的激动,只不过都假装不知罢了。叔父郑鸿逵对他道:“福松啊,明天就要进京啊,见了陛下,你可千万忍住了,不要压左手的食指啊。”

郑森自小就有一个毛病,一激动或者紧张就会用左手拇指按食指的第二个关节,越紧张越用力,常常捏得指节发白,这些天他可没少捏食指。

郑森闷声答应,心想一定要改掉压食指的毛病。

此时,望着京师巍峨雄伟的城墙,他心中既有敬畏,也充满了豪气。

皇明帝都,我来了!

就这样,郑家兄弟父子心思各异的进入了北京城。

三人是奉诏觐见,朝廷有专门的客栈接待,但因为文贵武贱,他们三人居住的客房比之刘宗周时还是稍微差一点的,不过对郑家父子来说,已经足够荣宠了。安排妥当,三人去兵部报到。

兵部职方司郎中马绍愉亲自出来迎接,将他们迎进大堂。

兵部尚书陈新甲、侍郎张凤翔亲自接见。

张凤翔,万历二十九年的进士,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因为他跟阉党要角冯栓关系良好,根子上属于是阉党,但因为牵扯不深,所以在崇祯元年的风暴中存活了下来。此后,宦海沉浮,在朝中几起几落,担任过兵部尚书,也担任过工部尚书,有过荣光,但受过的打击更多,不过他心态一直都很好,不管是做侍郎还是尚书,他都欣然接受,一点都没有被后辈超越,心理上难以接受的尴尬。内阁或者尚书陈新甲有什么指示,他也都尽量完成。相比于锋芒毕露的吴甡,他完全就是一个悄无声息的事务官,因此但有军机谋略的讨论,崇祯帝也很少找他商议。

但在兵部具体的事务中,陈新甲对张凤翔却极其倚仗---一来张凤翔是老官吏,熟悉各种事务,二来陈新甲指挥不动另一位侍郎吴甡。

一番寒暄客气,郑家兄弟离开兵部。

“如何?”陈新甲问张凤翔。

“郑芝龙不可小觑,其子郑森更是英气逼人。”张凤翔微微赞许,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以下官看,郑芝龙骨子里还是一个海寇,对朝廷未必有多少的忠义之心,刚才部堂大人问他福建水师的船舰火炮数目,他竟然闪烁其词,调到登州的船舰倒是清楚,但区区六艘大船,三十艘小船,怕是撑不起登州水师的场子啊,依下官看,应付的成分居多……”

陈新甲摇头:“少司马过虑了,郑芝龙海寇出身,对自家船舰视若珍宝,舍不得借给朝廷也是正常,只要朝廷解决他困难,拨他粮饷,后续船队他一定会陆续派到登州的,再者,自受招安以来,郑芝龙荡平海寇,保福建沿海平安,这份功劳也是不能抹杀的。”

张凤翔笑一笑,不再说。

陈新甲为什么要帮郑芝龙说话?倒不是因为他喜欢郑芝龙,而是因为喜欢郑芝龙的银子---进京之前,郑芝龙提前派家人打前场,兵部尚书、两位侍郎、内阁四臣每个人都收到了一笔不菲的厚礼,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陈新甲不能不帮着郑芝龙说话。

除了朝堂,郑芝龙还给内廷司礼监、御马监的公公们也都送了重礼,上上下下都打点过了,他才放心的进京。

从兵部离开,郑家父子兄弟三人返回客栈,一路,郑森和郑鸿逵心情轻松,饶有兴致的欣赏帝都的街景,虽然帝都远没有想象中的繁华,不过南北方的差异,不同的风景人物,却还是让他们两人兴致盎然,唯有郑芝龙沉着脸,心底的那一丝担心始终无法散去。

刚回到客栈门口,忽然看见几个锦衣卫护送着一顶小轿子急匆匆而来,当先的那名锦衣卫高喊:“是福建总兵郑芝龙吗?”

郑芝龙连忙下马抱拳:“正是!”

虽然远在福建,但却也知道锦衣卫之威,能得锦衣卫护卫,轿子里的人必不是一般,郑芝龙岂敢怠慢?

轿子停下,帘子一挑,一名绯袍太监走了下来,原来是内监秦方。秦方抬目望了望郑家父子兄弟三人,举着右手里的黄绸缎,高声道:“福建总兵郑芝龙接旨!”

郑芝龙三人慌忙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秦方高声朗读。

郑芝龙三人拜伏而听,听到最后却是惊讶,除了大段的夸奖和赞誉之外,圣天子最后的旨意竟然是令他们三人先去见太子!

读完圣旨,将圣旨一合,秦方微笑的递给郑芝龙:“郑总镇,接旨吧。”

郑芝龙接过圣旨,顾不上心中的疑惑,只给郑鸿逵使眼色,郑鸿逵心领神会,将两锭大银子塞到秦方袖中,秦方笑纳了,拱拱手,上轿离开。郑家三人恭恭敬敬相送。

等秦方的轿子走远了,郑鸿逵直起身,一脸不解的问:“大哥,天子让我们先去见太子是什么意思啊?”

郑芝龙狠狠瞪他一眼,捧着圣旨,迈步向客栈里面走,郑鸿逵心知自己不该在外面问这个问题,连忙紧跟在大哥身后进入,走后面的郑森也板起了脸,太子的旨意,让他们三人都有点不懂了。

进入房间,将圣旨供在桌上,关好房门,郑鸿逵再一次的问:“大哥,天子这是什么意思啊?”

“你问我,我哪知道?”郑芝龙冷冷扫他一眼。

郑鸿逵砸吧一下嘴,不敢问了,但心里又实在是痒痒,眼尾的余光瞟见郑森,心想侄子一向见地不凡,说不定已经看出天子的意图了,于是笑问:“福松,你说一下,天子到底什么意思啊?”

第292章 觐见太子

郑森肃然抱拳道:“侄以为,天子的心思岂是我们做臣子的应该揣测的?既然圣旨以下,我们遵旨就是了。”

郑鸿逵楞了一下,但却不敢赞同,如果不算计,傻乎乎地听令,被朝廷算计了不也不知道吗?目光看向大哥,却见郑芝龙也阴沉着脸--对儿子的各项,郑芝龙都是满意的,唯独愚忠这一项,他有点不能接受。

海寇吗,哪里有利益就往哪里走,你对我三分,我还你三分,如果你对老子不好,嘿嘿,老子立刻转身就走,又或者就算你对我好,但没有利益,老子也是不干的,即便是朝廷也一样。郑芝龙郑鸿逵兄弟都是海寇出身,对“利益”两字那是看的极重,和郑森“忠孝”为重的理念,完全是格格不入。

“都是读书害的……”郑鸿逵腹诽。

这时脚步声响,驿馆馆主来报,说东宫典玺太监田公公已在驿馆院中。

三人听了都是吃惊,连忙出门迎接。

一名绯袍太监正在院中负手而立,两名锦衣卫挎刀站在他身后。

见郑芝龙三人从房中走出,绯袍太监微笑拱手道:“郑总镇好,咱家东宫典玺田守信。”

东宫典玺,那可是太子的贴身主管太监,类似于当下王承恩的身份,日后太子一旦登基,东宫典玺必然是内廷第一人,郑芝龙连忙抱拳深躬,一脸惶恐:“郑芝龙见过田公公。”心中已经猜到田守信的来意,圣旨以下,田守信必然是来安排明天上午觐见之事的,为什么是上午,因为历来觐见都是上午,不要说觐见天子和太子,就是下级拜见上级,也是要选择上午的。

郑鸿逵和郑森跟着郑芝龙一起行礼。

“郑总镇客气。”田守信笑嘻嘻地回了一下,目光扫过站在郑芝龙身后的郑鸿逵和郑森,微笑道:“陛下的旨意郑总镇想必已经接到了吧?太子殿下闻总镇进京,不胜喜悦,特诏总镇大人立刻觐见。”

立刻诏我?不等明天?

郑芝龙吃惊,现在天色近黄昏,马上就要黑了啊。

田守信不解释,只微笑拱拱手:“总镇大人收拾一下,咱家在王府门前恭候。”

说完就离开。

直到田守信上了轿子,郑芝龙才醒悟过来,连忙躬身道:“送田公公!”

田守信在锦衣卫的护卫下走了。

郑家兄弟父子三人不敢多耽搁,简单收拾一下,就到信王府去觐见。

一路,郑芝龙眉头紧皱。

虽然远在福建,但对于皇太子的一些事情,郑芝龙还是知道不少的,不说废辽饷、开厘金的大策,只说漕米改海、开饭福建广东两省渔民入海捕鱼,为京营制作军粮之事,就已经足够让他对皇太子产生惊叹了,要知道,这两项可都是地方督抚推动了十几年都没有能推动成功的政策,皇太子一出手就成功了,虽然皇太子的身份有很大的臂助,但皇太子本人的见识和谋略,却也是这两项政策能够被推动的重要原因。

作为一名资深的海寇,郑芝龙比任何一人都清楚这两项有关海运和海捕政策的重要意义。

但即便如此,郑芝龙也没有觉得太子有多重要,崇祯帝和内阁才是重点,崇祯帝正是盛年,太子刚十五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登基呢,因此进京之前,郑芝龙对太子没有任何想法,也没有想到走太子的门路,直到接到圣旨,他才意识到了自己疏忽了太子---太子在朝局的重要性,可能已经超乎他的想象。

此时站在信王府的侧门前,他这种感觉就更是强烈。

王府侧门大开,田守信正在门前等候,见到三人,微笑引路将三人带进府中。

王府正门端礼门非大礼不能开,郑芝龙这样的身份,能为他大开侧门,已经是天家对他莫大的荣宠了。

郑芝龙心知肚明,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

大开侧门、东宫典玺亲自迎接带路,郑家父子的荣宠可谓是前所未有。

三人进到前殿。

此时天色已经渐黑,殿中十几根手臂粗的蜡烛,照的全殿恍如白昼。

远远就看见殿中大椅上端坐着一个少年,但不敢看清眉目,三人就急忙跪了下去。

“臣福建总兵郑芝龙、登州水师提督郑鸿逵、游击郑森,参见殿下!”

三人拜伏在地。

朱慈烺看着他们,淡淡道:“平身,赐座。”

待三人起身,他目光在郑芝龙的脸上转了两圈,很快就转到郑森的脸上了。

国姓爷,终于是见到您了。

面目端正,英姿勃发,跟朱慈烺想象中的郑成功差不多,也隐隐和台北故宫博物馆收藏的《郑成功》画像有几分神似。

在太子望郑森时,郑森也在小心的用微微上抬的目光看着太子。

头戴翼善冠,大红的龙纹便服,唇红齿白,白净的脸上满是微笑,乍看起来就是一个娇滴滴的少年,但那双眼睛却像清泉般的透亮,而且炯炯有神,微笑中似乎能看到人的心底……

见太子向自己望来,郑森急忙收目垂头,左手拇指忍不住又压食指了---他又紧张了。

朱慈烺笑一笑,目光再看向其父郑芝龙。

郑芝龙四方脸,络腮胡,身材雄健,眼睛不大但非常有神,离得这么远,好像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那股咸咸海风,其弟郑鸿逵是一个精壮的汉子,三十多岁,留着和其兄一样的络腮胡,坐在绣墩上颇为惶恐,看起来是一个老实之人。

一眼扫过,又联系密报上的资料和历史记载,朱慈烺对郑家兄弟的基本性情已经有所了解。

“总镇一路辛苦……”

朱慈烺满脸微笑。

不说政事,先和郑芝龙聊家常,从路途辛苦、江南江北的风景,到家中情况,甚至是福建安平当地的人文风貌,一一聊起。初开始,郑芝龙还有点拘谨,但随着话题的进行,尤其太子一脸笑意,令人如沐春风,聊得又是家长里短,心情渐渐不免就轻松了起来。

不止和郑芝龙,郑鸿逵和郑森都被拉到了谈话圈中,尤其是郑森,太子十句话中,倒有五句话是跟他说的。每次和郑森说话,朱慈烺都是微笑点头,毫不掩饰自己对郑森的喜爱和器重。

郑森惶恐,忍不住又要压食指了。

第293章 千穿万穿

郑芝龙和郑鸿逵却是微微吃惊,太子学识渊博,对福建情况了解颇深,绝不是朝中那些坐井观天的腐儒可比,只是,太子年纪轻轻,怎么会对福建了解这么多?

“宴席开!”

等到东宫宫女送上了美酒和佳肴,郑家父子兄弟三人就更是受宠若惊了。

有明一代,虽然太子和朝臣宴饮不是新鲜事,尤其是担任太子老师的大臣,经常会被太子请到宫中,既讲课也长谈,顺便也喝点酒,但宴请地方官员,尤其还是武官的事情,却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永乐帝做燕王时倒是经常宴请账下的武将,但那时他并不是太子。

“这是御酒啊,啧啧,太好喝了,能喝上御酒,这一辈子也值了。”郑鸿逵心想。

“礼下于人,必有所图,太子究竟想要干什么?”郑芝龙盘算。

“太子比我还年轻,但从容有度,言谈不凡,还能提出废辽饷开厘金的国政大策,我郑森自愧不如啊。”

郑家三人心思各异。

有酒有菜,气氛融洽,渐渐,太子的话题从家长里短转移到了军政。

郑芝龙竖起耳朵,仔细凝听太子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因为他知道,这才是太子今天真正的目的。

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太子首先提到的居然是他一生最骄傲的一次战役---料罗湾海战。

崇祯六年7月12日,殖民台湾的荷兰人在一名叫汉德·普特曼斯的长官率领下,一共聚集十三艘荷兰战舰,并联合海盗刘香的船舰,忽然对明朝管辖的南澳发起了袭击,毫无戒备的郑芝龙水师被荷兰烧毁和击沉了十五艘舰船,南澳守军也溃散而逃,荷兰人以此威胁明政府放开通商贸易。

但很快,郑芝龙的反击就来了。

10月22日,郑芝龙率领一支由150只战船组成的舰队,直扑荷兰舰队的老巢,位在金门的料罗湾。

发现明朝水师出现,荷兰—刘香联合舰队立刻摆出了迎战阵势。荷兰人虽然船少,只有十三艘,但却都是吃水量大,火力强大的欧式战舰,相比于郑芝龙传统的中式船舰,有绝对优势,又有海盗刘香的五十艘海盗船为辅助,整体数量虽然落入下风,但战力并不吃亏。

郑芝龙的水师由东南角顺风进攻,一部精锐为先锋,另一路迂回到敌舰下风处予以阻击。

双方一开始就是激战。

明朝水兵的英勇是荷兰人始料未及。明军一百五十艘战舰,只有五十艘为炮船,其余全部为火船,在炮舰的掩护下,火船冲向敌舰队,火船搭钩逼近敌方战舰,燃起熊熊大火,导致荷兰海军十三艘大型战舰中两艘被焚毁,两艘被击沉,一艘被俘,其余几艘受重创后逃走,海盗刘香的五十艘战舰全军覆没。

此战,明军阵亡86人,重伤132人。却生擒荷兰舰队指挥官1名,军官数名,船员118名,斩首20级,烧死溺死荷兰人和中国海盗1000多名,荷兰战舰虽然火力强大,但在料罗湾海战中却毫无发挥,被打的七零八落。

自此之后,荷兰人意识到明朝水军的强大,再不敢轻易交锋,第二年,他们在档案中写道:“我们在去年发动的战争的结果足以表明,自由无限制的对华贸易,通过武力和暴力是无法得到的。”

明军则乘胜追击,彻底将荷兰人赶出了东南沿海,郑芝龙也借机消灭刘香的海盗舰队,成为海上一家独大的势力。

这场海战,是大明晚期少有的一次海战大胜,而只所以能胜利,郑芝龙功不可没,不但指挥得当,展现出了极高的海战素养,更将中国传统的“火烧船”战术和西洋火炮巧妙结合,用最小的代价获取了最大的利益。

也因为此战,郑芝龙声名鹊起。

“哈哈……”想起当日的畅快,郑芝龙还能忍住,其弟郑鸿逵却已经忍不住的笑了起来,酒壮人胆,又是当年辉煌事,他如何能忍住?

“殿下,不是跟您吹牛,当日要不是我大哥拦着我,我一定追上去,把那个叫“憨得,不得好死”的红毛人的脑袋拧下来!”郑鸿逵拍着胸脯道。

汉德·普特曼斯。

听到此,连一直都保持矜持的郑森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郑芝龙瞪了郑鸿逵一眼,但眼睛里的得意却也是藏不住--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还是太子拍的?都过去快十年了,朝中大臣都忘记了,想不到太子殿下居然还记得,郑芝龙心中微微有些感动。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至今窥胡马,不敢过临洮!”

朱慈烺大笑着吟唱了一首唐代五言民歌,又赞道:“古时是胡马不能过临洮,今日是红毛人不敢犯南澳,这一切都是郑总镇的功劳啊,来,本宫敬你一杯!”说着,举起酒杯。

郑芝龙受宠若惊,跳起来:“殿下谬赞,臣惶恐!”

双手捧杯,恭恭敬敬的一口饮尽。

朱慈烺又举杯:“郑提督是总镇的左膀右臂,郑游击乃将门虎子,也当饮一杯。”

郑鸿逵和郑森也饮了。

而朱慈烺也不能让臣子看笑话,咬咬牙,一仰脖子,一杯酒也都灌下了肚。照前世里的律法,十五岁的他还是未成年人,是不能饮酒的,但他身体是十五岁,心思却是三十岁,何况这个时代美酒绝对纯粮,又是御酒,灌进喉咙里,虽然火辣辣,但却也是美滋滋。接着就有点轻飘飘了,看来,这具年轻的身体对美酒的抵抗力还是有点小。

田守信轻轻扶了他一下,用眼神关心的问:殿下,您没事吧?

朱慈烺笑一笑,示意没事。

见太子一口饮尽,郑鸿逵忍不住赞:“殿下好酒量!”

唇红齿白,白白嫩嫩的一个太子殿下,能大杯喝酒,他还真是佩服,一边赞,一边竖大拇指,连郑芝龙给他使眼色他都假装没看见。

朱慈烺微微一笑,表面上喜欢,但心里却对郑鸿逵毫无好感。原因很简单,郑鸿逵在历史上的记载实在是太“恶”了,

第294章 两送天子

所谓恶,并不是指他的人性不好,而是因为他身为大明武将,却不能胜任武将的职责,甚至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南明弘光朝和隆武朝的两朝断送,郑鸿逵都负有相当的责任。

第一次,弘光元年,郑鸿逵任镇江总兵,镇江是江防要地,南明朝廷任他为镇江总兵,赋予他重任,镇江能否坚守直接关系到明朝能否与清朝划江而治。但最终的结果令人失望,郑鸿逵军与清军刚一接战便兵败撤退,毫无坚守死战之心,以至于长江天险变得无险可守,清军轻易渡过长江。

如果是崇祯帝在位,只这一罪就足以杀头了。

郑鸿逵退往福建的过程中,结识了一位藩王——唐王朱聿键,也就是后来的隆武帝。

朱聿键是南明几个君王中最有才干,也最能有所作为的一个,但可惜他遇上了坑爹的郑家兄弟。

二人结识后,郑鸿逵将唐王迎往福建,并和其兄郑芝龙一起拥立唐王在福建登基称帝,是为隆武帝。

隆武帝登基后多次命令郑氏兄弟出兵援助江西和浙江的抗清行动,但是郑氏兄弟只是一味敷衍,根本不愿意出兵。1646年正月,闻清军逼近,郑鸿逵下令撤退,将福建天险仙霞关送给了清军,自此福建无险可守,隆武帝得知消息大为恼火,指责郑鸿逵“始则境内坐糜,今复信讹撤转,不但天下何观,抑且万世遗耻。未有不能守于关外而能守于关内者!”并将郑鸿逵降职处理。

但已经不能挽回军事上的劣势了。数月之后,清军攻入福建,隆武帝在撤退途中被俘,绝食自尽,隆武政权宣告失败。

如果当日郑鸿逵能坚守仙霞关,以仙霞关的险峻,清军绝对难以突破,隆武朝必然可以转危为安。

两朝两天子,都间接丧于郑鸿逵之手。

为什么有天险却不坚守?这跟郑家兄弟总是想要保存实力、自私自利的海寇性格有很大关系,当然了,归根结底是缺乏忠义之心。

不过比其兄郑芝龙稍强一点的是,郑鸿逵最后并没有投降满清,而是跟随侄子郑成功起兵抗清,但糊涂事却也没少做。永历五年,厦门之战中,郑鸿逵率军截住了败退的满清提督马得功退路,原本是到手的大功,不想郑鸿逵最后竟然放走了马得功,只因为马得功以他母亲的性命做要胁。一军之主将,竟然如此儿戏,只为一母,就置万千将士的牺牲于不顾,可想郑鸿逵这个人是何等糊涂。

朱慈烺对郑鸿逵不喜,甚至是有点厌恶,不过却不能表现出来。他现在必须竭尽全力拉拢郑家兄弟。

美酒下肚,又有太子的嘉奖之言,气氛更加的轻松。东宫典玺田守信目光微扫,站在郑鸿逵身后的那个宫女心领神会,又为郑鸿逵斟满了一大杯。郑鸿逵喝的喜笑颜开,郑芝龙示意少喝点,他也假装没看见。

眼看差不多了,朱慈烺忽然问:“郑提督,本宫听说海运利润丰厚,一艘船出海一次,一趟能赚一百两银子,是真的吗?”

郑鸿逵不但糊涂,而且贪杯,桌上的美酒喝了一杯又一杯,俨然是快醉了,郑芝龙根本制止不住,这样的人最好套话了。

“一百两?殿下你被骗了,一艘船一次怎么可能只挣一百两?零头也不止啊,哪怕就是去最近的吕宋岛,运最不值钱的货,一趟也能赚五六千两银子!”美酒让郑鸿逵忘乎所以,他说话舌头都大了。

郑芝龙脸色微微一变,朝郑鸿逵使眼色,意思是闭嘴!但郑鸿逵酒精冲脑,反应迟钝,已经根本注意不到他的指示了。

“那么多,若要是值钱的货物,岂不是赚的更多?”朱慈烺惊讶的瞪大了眼。

“那当然!”郑鸿逵打着酒嗝,得意地道:“我大哥有一次去倭国,一艘船就赚了十万两!”

郑芝龙脸色登时大变。

当郑鸿逵说话时,他就感觉到不对了--太子安排的座位很有深意,郑家父子两人在右首,郑鸿逵一人在左首,以至于郑芝龙想要阻止郑鸿逵说话,除了高声呵斥之外再没有第二种办法。但在太子殿下面前高声呵斥,那可是冲撞无礼的罪过,不但万不得已,郑芝龙绝不敢尝试。

而且郑鸿逵说话太快,他想要呵斥也来不及。

中国人历来信奉的是“财不外露”,郑芝龙也不例外,更何况他现在是朝廷命官,郑鸿逵所说的一艘船赚十万,明显就跟他官员身份不符,如果太子动怒问罪,他不但官职不保,说不定还会被下狱论罪。

郑芝龙额头的冷汗立刻就冒出来了,急忙站起来辩解:“殿下,郑鸿逵胡说八道,臣自从招安之后就谨守朝廷律法,再没有经营海船,向倭国走私之事!此心日月可鉴,如有一句虚言,愿接受严惩!”说完噗通跪倒在地。

郑芝龙这么一闹,郑鸿逵的酒意一下清醒不少,知道自己惹了大祸,吓的脸都白了,连忙从桌子后面滚了出来,跪在太子面前:“殿下,臣酒后狂言,您万万不可当真啊。臣说的是过去,过去一趟却是能赚不少银子,不过也没有十万两……”

父亲和叔父都跪倒了,郑森当然不能坐着了,也从桌后走出跪倒。

“这是干什么?快起快起,不就是闲聊吗?”朱慈烺假装惊讶:“守信,快扶他们都起来!”

田守信亲自搀扶,郑芝龙却不敢起,只是叩首。

郑鸿逵更是叩头如捣蒜,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

朱慈烺劝慰道:“郑总镇何必如此,你从前在海上靠海为生,不管是到吕宋还是到倭国,也不管赚了多少银子,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朝廷绝不会计较的,快起来快起来……”

见太子确实没有怪罪的意思,且态度真诚,郑家兄弟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郑芝龙脸色发白,郑鸿逵一头冷汗,眼睛里都是懊悔--脑子里的酒意一下就清醒了不少,他知道,自己玩完了,老大一定不会放过他,怎么办?越想越急,越想越怕……

郑芝龙顾不上埋怨弟弟,他脸色苍白的想着该如何补救?但不等他补救,太子的问题就来了:“海贸利润丰厚,这一点本宫早就听说过,郑总镇海上经验丰富,能否和本宫讲讲,海贸利益究竟何在?为什么红毛人佛郎机人西班牙人拼了命的也想要跟我大明做生意呢?”

第295章 进退维谷

“这……”郑芝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当然知道原因,大明的丝绸茶叶瓷器在欧洲是抢手货,随便拉一船到欧洲就能赚大钱。利益驱使,欧洲各国商人当然要想法设法和大明开展贸易。

但知道归知道,却不能直接跟太子讲,如果太子听了心动,开了海禁,他郑家的利益不就受损了吗?

“殿下,红毛人佛郎机人都是蛮夷之人,羡慕我天朝的繁华,同时又怀有叵测之心,因而才想要和我大明通商。”郑芝龙搬出一条冠冕堂皇,同时又广为大明士大夫接受的理由来搪塞太子。

朱慈烺笑一笑,目光凝在郑芝龙的脸上,淡淡道:“这不过是某些人不明就里,牵强附会的借口罢了,郑总镇见多识广,该不会真的这么认为吧?”

郑芝龙脑子嗡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睿智如太子,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连忙又跪倒,纠正道:“臣愚钝,少小也没怎么读过书,带兵海战勉强还能胜任,其他事务臣知道的实在不多啊,臣自从崇祯元年弃贼从官,成为泉州水师参将后,已经很少和红毛人接触了,对他们的想法,臣了解的并不多。望殿下恕罪!”

意思我是武夫,读书少,不懂那么多道理,又老老实实做朝廷的官,为朝廷守卫海疆。说不对的地方,殿下你要海涵。

朱慈烺心知他在装傻,但也不点破,反正敲打他、让他知道,他在福建的所作所为,朝廷并不是毫无所系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也不再难为他,温言道:“海疆是我大明的海疆,不管是红毛人,佛郎机人,西班牙人,还有可能的英吉利人,法兰西人,未来都有可能侵犯我大明,所以郑总镇,你责任重大啊,福建水师万万不可懈怠,一定要枕戈待旦,随时准备抗御敌虏。”说完,深深地望着郑芝龙。

郑芝龙就更是吃惊了,想不到太子连英吉利、法兰西都知道,他也是偶然从红毛人的口中知道“西夷”有这么两个大国的,这一来,对太子的敬畏就更多了,深深一拜:“为大明,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郑鸿逵和郑森也跪倒。

“郑总镇快起,今晚只是闲聊,没有那么多的约束。接下来不管本宫说什么,都不许再跪了!”朱慈烺假装不悦,但同时却又透着恩宠。

“是。”

郑芝龙站起来回位,明亮的烛光下,他额头上的细汗清楚可见。

朱慈烺又举起酒杯:“为料罗湾、为福建水师和登州水师,再干一杯。”

郑家兄弟惶恐的举起酒杯。

郑鸿逵本来不敢喝了,不过太子敬酒,他却不能不喝,而且美酒的诱惑太大了,馋的他口水止不住,又想干脆罪了算了,省得受责骂,一咬牙,一杯酒又灌进了肚子里。

待两人饮尽,朱慈烺放下酒杯,长长叹息道:“说到登州水师,本宫就是难过啊,本来想着无论如何也要为登州水师筹出一笔银子来,以为郑提督和郑游击的后盾,但国事艰难,朝廷财力捉襟见肘,时至今日,户部也凑不到登州水师需要的银两……”摇头苦笑:“你们都是朝廷的栋梁,我也不瞒你们,户部现在穷得连一万两银子都凑不出来,唉,朝廷实在愧对你们啊。”

郑家父子默不吱声,郑鸿逵则是摇摇欲坠不行了,最后一杯酒彻底了结了他,他已经听不到太子在说什么了。

被封为登州水师提督之后,在郑芝龙的授意下,郑鸿逵上了一份奏疏,除了感谢皇恩之外,也伸手向朝廷要钱要粮,有了钱粮才能造船招兵,这道理天经地义。但朝廷没有银子,而福建巡抚衙门也是好不容易才为他们凑出了两万两银子的路费,如此郑鸿逵和郑森才能带着六艘大船,三十艘小船到登州赴任。

郑芝龙心中已有盘算,除非是朝廷拨付银两,否则他不会再往登州派遣船只了。反正靠现在的船只已经足够垄断登州到倭国的航海线路了。

太子现在提到这个话题,他当然是假装没听见。

朱慈烺抬目望向殿外的黑暗,幽幽叹道:“本宫恨啊,如果本宫能有几艘海船就好了,不需要多,每年往倭国往返两三次,赚个三四十万两银子,就够登州水师一年的开销了,又何至于看户部的脸色说话?郑总镇,你说对不对啊?”

此言一出,郑芝龙脸色又变了,而郑森更是倏的看向了父亲---他父子二人已经听出了太子话里的意思了。

刚才,郑鸿逵一时嘴快,将海贸的巨大利益说了出来,以太子的聪明,岂会当成酒后狂言?又或者,太子本来就知道海贸的巨大利润,只不过是借郑鸿逵之口说出来罢了。现在太子将海贸的利润和登州水师的钱粮困窘联系在一起,明显就是意有所指。

海贸赚钱多,但天下最大的海贸是谁?不就是他郑家吗?这不明着要他郑芝龙出登州水师的银子吗?

郑芝龙脊背微微发凉,他忽然明白太子为什么要如此恩宠他郑家了,原来是冲着他银子来的!

银子不是问题,十个登州水师他也养的起,问题是,如果他答应了太子,那他的财富就暴露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有银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明朝现在这么缺银子,他的财富有可能变成他最大的灾祸!

所以……不答应?

但太子可是一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主,京营阅兵,一百多颗人头,说砍就砍了,一点都没有犹豫,为了筹银,连外公的店铺都抄了,如今听到海运的丰厚利润,话也说的这么明白了,如果拒绝了,怕是连东宫都走不出去吧?

就算能走出东宫,但得罪了太子,未来的皇帝,他郑家还能有前途吗?从崇祯元年奋斗到十五年,好不容易升迁为福建总兵,光宗耀祖,难道还要去做海寇吗?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做惯了朝廷的武官,再让他去做风吹日晒,在海上颠簸的海寇,郑芝龙还真是舍不得。

两种想法在脑子里面急剧碰撞,郑芝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是,太子的声音飘了过来。

“本宫听说福建有很多的海商家资丰厚,不知道他们是否愿意出手相助,帮朝廷渡过眼前的危机啊?”

第296章 关税抵押

郑芝龙楞了一下,抬目看向太子,瞬间就明白太子的意思了。

身为朝廷总兵不适合拿银子助军,但如果是商人,就没有这个忌讳了。

不但他,郑森也明白了。

郑森咬着唇,紧张的盯着父亲,左手拇指又开始压食指了。

商家帮助朝廷,本朝并非没有这样的先例。大明朝第一富商当属洪武年间的沈万三,那可真正是富可敌国,朱元璋修南京城墙没有银子,他沈万三就“助筑都城三分之一”,南京城何等雄伟,沈万三就助筑三分之一,又是何等的财力?只是钱财太多了并不是好事,沈万三很快就被朱元璋找了一个借口,没收家财,流放云南了。

但这其实是一个恶例。

从那以后,商家们对和官府打交道非常小心,再不敢轻易帮助官府了,加上朱元璋本人对商人有偏见,皇明立朝之初就制定了打压商人的国策,让商人们战战兢兢,虽然明中后期以后,商人地位逐渐提高,但因为有“祖制”这个大帽子,商人还是上不了台面。而商人们也都吸取沈万三的教训,坚持财不外露,因此在明朝后中后期的乱局中,虽然各地富商无数,但朝廷却很难从他们手中抠出银子来。

郑芝龙既是海寇,又是海商,同时还是朝廷总兵,三重身份之下,他对向朝廷捐银比一般人更敏感。

所以,这笔银子他真不想出。

倒不是心疼银子,而是担心可能的后患--他是朝廷的总兵,一下拿出这么多银子来,肯定会惹他人的嫉恨。如果言官御史们上表弹劾,他总兵的位置恐怕就难保了。

但如今情势下,他不出银子又不行,彷徨中,太子的话让他眼前豁然一亮---对啊,找几个商人做白手套,不就没有这个问题了吗?

太子温润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但朝廷不是白用他们的银子,朝廷是借,不但付利息,而且还有抵押,漳州月港每年的市舶税有四万两银子,我想以此为抵押,向福建海商借一笔银子,然后分批分年的偿还。”

漳州月港,大明朝官方唯一批准的正式通商口岸,所有中外贸易都必须在月港进行,这是大明海禁政策之下,唯一开放的一扇小门,因为是隆庆帝开放的,也称隆庆开关。因为是官方唯一批准的合法口岸,所以月港每年贸易量巨大,但因为税率实在是太低了,加上走私猖獗,因此每年的市舶税只有区区四万两,还不如郑芝龙随便一艘船一年出海的利润。

借?

抵押市舶税?

郑芝龙惊得说不出话,用市舶税抵押借银子,这可是听都没有听过的事情,如果是他人说,他肯定不会相信,但当朝太子的话,他却不敢怀疑。

郑森也惊讶。

“郑总镇不必惊讶,本宫既然这么说了,就有把握能做到,你只用告诉我,能不能借到银子就可以了?”朱慈烺深深地望着郑芝龙。

明着是和福建海商借,但其实就是和郑芝龙借,虽然没有挑明,但双方彼此已经是心知肚明。

郑芝龙知道,他不能再犹豫了,必须马上做一个决定,或者说,他不能给脸不要脸,太子把里子和面子都为他想到了,他要是再装糊涂,那就是明着和太子作对了。

太子不是一般的朝臣,是国本、是未来的皇帝,得罪了太子,郑家未来的前程必然黯淡,所以不管为现在还是将来,这笔银子,他都必须掏了。

郑芝龙利弊得失算得清楚,当下再不敢犹豫,立刻起身抱拳道:“殿下,臣恰好认识几个福建海商,只要晓以大义,臣料他们一定愿意出借家财,为登州水师助饷!”

“此话当真?”朱慈烺笑了--郑芝龙终究还是一个聪明人。

郑芝龙咬牙:“千真万确,如果做不到,臣甘受殿下责罚!”

“好!”

朱慈烺“激动”的站起来,诚诚地望着郑芝龙:“登州水师最少需要二十艘大船,一百艘中小船,耗费的银两恐怕不会是一个小数目,郑总镇你可是想好了?”

郑芝龙暗吸一口凉气,太子的胃口可真是不小啊,二十艘大船,一百艘中小船,将近于是他福建水师四分之一的兵力。当然了,他隐藏的实力,也就是海上商船和护卫船并不在此列。

话已出口,就不能收回了,何况做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要卖太子这个人情,就一定要卖到底!于是郑芝龙硬着头皮点头:“船舰倒不用现造,可以从福建水师调遣一部分,只要朝廷下旨,臣立刻就可以调派。”

其实朝廷是可以直接下旨调船的,但郑芝龙一定会提出钱粮的要求,朝廷拿不出,他就有借口拖延,拖来拖去就不了了之了。但现在是他自己主动提出,朝廷就没有钱粮的难点了。

“很好。”朱慈烺诚诚地望着郑芝龙:“但粮饷呢?总镇以为,福建海商能出借多少银子?”

郑芝龙知道关键的问题来了,他暗暗吸口气,一字一句的斟酌回答:“臣不敢多说……二十万两银子,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这个数字是郑芝龙仔细计算过的,登州水师以五千人计算,一年的支出从饷银和装备,大约需要三十万两银子左右。他出二十万两,朝廷凑十万两,登州水师一年的费用就够了。

没想到太子却摇头:“二十万两可是不够,登州水师新建,用银子的地方众多,新建营房,修葺码头,军服铠甲、鸟铳火炮的配备、随军家属的安置,哪个地方不需要钱?我看最少需要六十万两,另外还需要有二十万两银子到琉球和倭国购买朝廷急需的硫磺和铜铁,两者相加起来,一共需要八十万两。”

郑芝龙吓了一跳……太子可是够狠啊,一刀就想要宰他八十万两银子!

但他能抗拒吗?

好像不能。

郑芝龙脸色难看。

“怎么,有困难吗?”朱慈烺微笑看着郑州龙。

郑芝龙暗暗咬牙:“没,福建海商忠于朝廷,愿为朝廷分忧解难,纵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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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哑巴黄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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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慈烺微微一笑:“总镇言重了,朝廷绝不会让海商倾家荡产的,八十万两的数目虽然有点大,但福建巡抚衙门和市舶司会出具担保借据,告知天下,朝廷信誉,绝不会赖账,并且会按年支付利息,商人们完全可以放心。另外,如果朝廷度过眼前的财政危机,厘金税收上来后,也是可以提前还的。这一点,总镇也要和海商们讲清楚。”

脸上微笑,心中却是冷笑:狡猾的郑芝龙,你积攒下的家财,没有两千万两,也有一千万两,区区八十万两又算什么?何况你是荷兰人的总代理,每年从荷兰人手中赚取的银子怕也不止八十万两吧?没有朝廷的支持,没有朝廷命官的身份,荷兰人又岂会和你做生意?

见太子话中好像有所不满,郑芝龙吓得连忙躬身:“臣明白了,臣一定说服他们。”

朱慈烺点头:“有劳郑总镇了。现在是四月份,本宫希望最迟下月初,去往琉球购买硫磺和铜铁的商船就能启航,郑总镇海上经验丰富,和海商们也熟悉,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硫磺、铜、铁具体需要的数量,本宫明日会差人送到客栈。记着,价钱可以稍高一点,但一定要是最好的硫磺和最好的铜铁。”

硫磺是制造火药的关键,但大明每年自产极少,八成都是从琉球和日本进口。京营新军以火器为主,硫磺是万万不可缺少的,一旦开战,耗费必然巨大,因此必须早做筹谋,进口更多更好的硫磺。

还有铜,大明是一个铜资源缺乏的国家,这也导致大明铜钱难以大量制造,以至于让白银成了流通的主货币,真正百姓使用的铜钱,却在社会上少之又少。铜还是制造火炮的最佳材质,散热好,不容易炸膛,铜炮管可以比铁管铸的薄一点,从而降低火炮的重量,行军更为方便。

硫磺和铜这两项战略储备,在日本岛上有颇多资源,但因为开采过多,这些年来,日本幕府开始控制铜的出口,同时由于“闭关锁国”政策的开启,外国商人进出日本不再自由,从日本买铜,不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但郑芝龙不同,郑芝龙在日本有相当的人脉,江户幕府甚至将他视若日本大名,如果是他出面,日本幕府一定不会为难,这也是朱慈烺要将这个任务交给郑芝龙的原因。

郑芝龙听的愕然,对太子的任务分配,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郑森却是若有所思,好像领悟到了什么。

“怎样?”朱慈烺微笑的看着郑芝龙:“为朝廷购买硫磺铜铁的任务,总镇大人可愿意承担啊?”

郑芝龙楞了一下,抱拳:“谨遵殿下命令,”

朱慈烺深深望着他:“此事事关重大,总镇一定不可疏忽大意,所购买的硫磺铜铁,要第一时间送到天津。”

“臣明白。”

朱慈烺点点头,继续道:“至于登州水师所需的六十万两银子倒也不用太着急,总镇大人可视需要情况,分批分次的运到登州,但不能延误军中使用,尤其是码头修葺改建的工作更是耽误不得。郑总镇在军中多年,熟悉军务,其他事务,本宫就不赘言了。”

“是。”到现在,郑芝龙是彻底没脾气了,太子年纪轻轻,但说话做事却是周严老道,一点破绽都没有,令他想推辞也找不到借口。

最后,朱慈烺道:“此事若成,总镇大人你居功至伟,本宫必上表父皇,为总镇大人请功!”

“谢殿下!”

对郑芝龙来说,这笔银子花的其实并不冤,因为银子大部分还是用在了自家的水师里,不管是福建还是登州水师,都是他郑家的队伍。郑芝龙正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会甘心拿出银子。至于朝廷还不还,他并不太在意,只要他福建总兵的位置安稳,海运畅通,登州到日本的航线再拿下来,他一年的利润又何止百万?

他唯一担心的是,太子既然知道海贸的巨大利润,又通过这么高明的手段,令他心甘情愿的拿出了八十万两银子,以后会不会故技重施?这次八十万,下次会不会是一百八十万呢?

……

登州水师的船舰有了,粮饷有了,硫磺铜铁购买计划也制定了,可谓是皆大欢喜,朱慈烺再一次举杯,和郑家父子二人一饮而尽。

酒是火辣的,但朱慈烺的心情却是舒畅的。

一顿酒筹集到八十万两银子,解决了登州水师两到三年的粮饷问题,比拍卖都要快,实在是值了。

组建登州水师只是第一步,等郑森肃立威信,完全掌握登州水师是第二步,朱慈烺相信,国姓爷有这个能力。第三步就是全面出击,装上骑兵步兵,渡海对建虏敌后展开进攻。

郑芝龙却觉得御酒苦涩,只盼宴席早一点结束。

接下来,朱慈烺又和郑家父子谈了一些登州水师组建的具体事宜,提督已经醉了,所以就由游击郑森来回答。郑森侃侃而谈,从登州的地理,海风海象,到舰队的组成,说的头头是道,看得出,他提前做了不少的功课。朱慈烺听了连连点头,盛名无虚士,国姓爷果然是有一套,别看只十八岁,但隐隐然已经有大将之风了。

酒宴结束,郑家父子离开,大嘴郑鸿逵已经醉的无法行走,两个侍者将他扶出王府。

东宫典玺田守信亲自送到府门口。

亲自迎,亲自送,东宫太子对郑家父子的荣宠可谓到了极点。

但郑芝龙心里却没有什么荣宠,只有沮丧和忐忑,除了心疼那八拾万两银子之外,他对少年太子的高超手腕也微微感到恐惧,今晚的宴席其实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圈套,他虽然高度提防,并看穿了太子的图谋,但却无法抗拒,只能乖乖照太子的意思,交出八十万两银子。

恨啊,他郑芝龙还没有被人这样坑过呢。

还有,太子清澈透亮的双眼一直在盯着他,让他有一种心底秘密全被看穿的惶恐,以至于想不出更高明的对策……直到离开王府,他仿佛都还能感觉到太子温润但又不失犀利的目光在远远注视着他……

第298章 早朝争议

“放开我……”

郑鸿逵喝醉了,两名家丁要背他回去,他却怎么也不肯。

望着醉成一滩烂泥的四弟,郑芝龙怒火中烧,心想今晚的一切不都是因为这个蠢货而起吗?马鞭一抽,喝道:“背他干什么?让他自己走,走不了就死在地沟里!”

两个家丁背也不是,不背也不是,呆愣的站在原地。

年轻的郑森知道父亲的心境,于是小声劝道:“父亲,钱财乃身外之物,何必太在意?何况银子大部分都是用在了登州水师。如今内外战事不断,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我郑家身处东南,无论是关外的建虏还是中原的流贼,都离我们太远了,有力也使不上。如今朝廷调孩儿到登州,太子又大量购买硫磺,怕是在为下一场大战做准备,若是真的有战事,不管是渡海攻击建虏,或是越山东剿除流寇,我郑家都大有可为啊!”

“闭嘴!你知道什么?”

郑芝龙怒瞪儿子一眼,拨马前行。

郑森涨红着脸,被父亲呛的说不出话来。

对父亲的私心,他心知肚明,而对如何前行,他和父亲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

御酒的威力真不是吹的,直到回了后堂,朱慈烺的脑袋都还是晕晕地,不过

心情非常好,因为今晚的目的都达到了,既让郑芝龙出了血,也布下了市舶税这个后招,更以郑芝龙的名义,为天下商人向朝廷助捐起了一个好头。

大明朝廷实在是太缺银子了,但商人们却不缺,但商人们宁愿将银子藏在地窖中,也不愿意拿出来共体时艰,这一点和清朝中后期,清廷财政困难,商人们踊跃拿银,供朝廷使用,产生了大名鼎鼎的红顶商人完全不同。

究其原因,除了商人自私自利,大明重农抑商,商人地位得不到保证之外,朝廷的信誉也是很大的关键。

把银子借给朝廷,谁知道朝廷还不还?

朱慈烺要改变这一现象。

而以“市舶税”为抵押,向福建海商借银,就是他商鞅变法、城门立柱的第一步。

不管郑芝龙找到几个白手套,朝廷都要给那几人“颁匾额”“发证书”,并且实实在在地还钱,如此方能取信于民,以后再遇到财政危机,商人们也才敢把银子借给朝廷。

而现在唯一要担心的是,如果朝臣们知道了市舶税被抵押出去的事情,会如何反应?

弹劾朱慈烺已经不在意了,而昨天进宫之时,他也将抵押市舶税的利弊详细讲给了崇祯帝听,崇祯帝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但表情却是默许了,比起一年只能收四万两银子的市舶税,抵押出去一次可以有八十万两,等于是一次将二十年的税银都收了上来,对缓解朝廷财务危机有巨大帮助,何乐而不为?

这比崇祯十二年,崇祯帝低声下气的向勋贵们募捐可体面多了。

朱慈烺担心的是,如果朝臣对这件事非议过大,会影响到郑芝龙的后续决定,虽然郑芝龙没胆量造反,但拖拖拉拉,见机行事是绝对有可能的,因此绝不能让朝臣们的非议影响到郑芝龙。

而明天的早朝就是关键。

次日早朝。

群臣发现,太子又上朝了,不过却依然是一言不发,不管朝堂上吵的多热闹,他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也不说,今日争论的焦点有两个,一个是两淮盐政,另一个是中原剿匪。相比于后者,前者讨论的热烈度更高,从左懋第查盐不力、两淮盐运使冯导研、监盐太监杨显名的罪责、盐政的弊端,一直到两人的继任人选,朝臣们都吵的不可开交。

朱慈烺凝神静气,看似不在意,但朝臣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印在他心里,东林,非东林,而东林又分南东林、北东林,有像吴甡这样的孤鸟,也有像吏部尚书郑三俊偏向首辅周延儒的骑墙派。什么人什么派,表面上分不出来,但仔细揣摩他们所说的话,却能琢磨出一二来。

也有例外的人,比如内阁四臣,表面上他们都属于帝党,但细究下来并不完全如此,他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小九九。当然了,不管东林还是非东林,每个人都是在为朝廷,为帝王在服务,不管他们吵的多厉害,归根结底,还是要帝王来做最后的决断。

但有时候却很难决断,比如今天的吵闹。

其实关于盐政的弊端,太子提出的盐政四法已经给出了一定的解决方法,但因为最重要的第一条,废除食盐专卖被内阁给否决了,因此盐政改革就成了一个半吊子。即使如此,也还没有在全国推广开来,照内阁的意思,先在山东实验,有一定的经验教训之后,再在全国尤其是盐业重镇两淮推广。

直到今天,山东的实验都还没有正式开始,山东巡抚和盐运司的官员还在扯皮中。

朱慈烺心中焦急,但却也没有办法。

今天讨论的不是山东,而是两淮。

对如何处罚冯导研和杨显名,谁接任两淮盐运使,各方人马都很有意见,也都很有想法。

终于,御座上的崇祯听够了,也听烦了,又或者他急于向群臣宣扬他今早得到的一个好消息---早朝之前,太子就将好消息告诉了他,并将昨晚经过简单向他讲了一遍,崇祯听了大喜,本来他是怀疑的,他不觉得太子能让郑芝龙拿出八十万两银子的巨款,但事实却让他惊喜,八十万两银子,几乎相当于是北方数省一年的赋税总额啊,郑芝龙和福建海商说借就借了,忠臣啊。

但惊喜之后,崇祯帝却又愤怒了---郑芝龙居然有这么多银子,就算他做过海寇,但那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难道这些年他一分银子也没有花吗?又或者他背地里仍然在经营海寇的勾当,要不就是贪墨了军饷?不然怎么可能一下拿出这么多银子来?所谓海商出借,不过是遮人耳目的小伎俩罢了,还瞒不过他这个察察天子的眼睛!

可恶。

除了银子,郑芝龙又有没有其他恶迹,是他这个天子所不知道的呢?

第299章 芝龙觐见

“父皇,用人用其长,郑芝龙统领福建水军这么多年,朝廷给他拨付的粮饷,一共也没有超过八十万两,所以这笔银子断不可能是他贪墨军饷所得,如今他愿意拿出来,急朝廷所急,虽然有点扭扭捏捏,不敢正当光明,但终究是拿出来,儿臣以为,不当疑,而应该奖!如此方能取信天下人,也才能令郑芝龙心安。”对父皇的心思,朱慈烺很清楚,见崇祯眼有疑怒,连忙劝慰。

崇祯帝想一想,叹口气,终于是接受了。

而经过一个多时辰吵吵嚷嚷的早朝之后,他对郑芝龙的那点芥蒂,已经完全消化,他现在急于见到这个人。

“陈新甲,兵部可有什么奏禀的?”崇祯帝看向兵部尚书。

“有……”

兵部尚书陈新甲连忙出列奏报,将福建总兵郑芝龙进京,并且福建海商愿出借八十万饷银助朝廷组建登州水师之事禀报天子。

哗。

朝臣一阵骚动。

除了御座上的崇祯,朱慈烺只告诉了兵部尚书陈新甲,连吴甡都不知,因此在当这个消息在朝堂上传开时,所有朝臣都是惊讶,啊,八十万两啊,福建海商怎么这么有钱啊?又者,他们怎么会愿意借给朝廷?这中间莫非有诈啊?

多疑的朝臣已经怀疑商人们有“叵测”之心了。

而等到陈新甲说,朝廷要用“市舶税”做还债的抵押时,朝臣们就更是轰动了,立刻就有人跳出来反对,赋税乃国家神器,岂能抵押给商人?然后哗啦啦站出了一大片,其中态度最激烈的就是礼部尚书林欲辑,他花白的胡须乱颤,说的慷慨激昂,什么银子虽然重要,但国体更加重要,税赋变成抵押品,国将不国,又说寅吃卯粮,国家必然败亡。

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要飞到崇祯的脸上了。

幸亏御史言官们都不在朝,不然声势会更大。

崇祯帝脸色阴沉。

朱慈烺暗叹,腐儒真是无可救药了。

而赞同的朝臣也有不少,吏部郎中李明睿首先站出支持,然后陆续有人站出,其中最后份量的当然是兵部侍郎吴甡,吴甡陈诉利弊,对福建海商的大义赞不绝口,若天下商人都如福建海商,都能借银给朝廷,朝廷又何至于无兵无饷?中原的流贼又何至于无法剿灭?

“林部堂刚才说,将市舶税抵押给商人,更古未有,恐沦为世人的笑谈,但臣以为,朝廷没有银子、也不想办法筹银子才是最大的笑谈!”

最后,吴甡撂下一句。。

“利令智昏!朝廷的颜面只值八十万两银子吗?此令一出,朝廷必然颜面无存。”林欲辑气的直哆嗦。

吴甡昂着脖子回道:“宗伯差矣,就算抵押,但商人真敢到市舶司去收税吗。市舶司还是我大明的市舶司,何来颜面无存?”

真正的东林之首礼部侍郎蒋德璟却是沉默。看样子,他对这个话题是有所保留的。不止他,吏部尚书郑三俊,刑部徐石麟也都是默然。大明重农抑商,向商人借银,虽然可以缓解财务危机,但却也无形中拔高了商人的身份和地位,与祖制不符。

但眼前的危机又是火烧眉毛,没办法,只能先顾眼前了。

吴甡的陈说让崇祯帝的心志更加坚定,他看向首辅周延儒:“内阁以为如何?”

周延儒对皇帝的心思早已经观察得透彻,皇帝赞同,他又岂敢反对?再者朝廷确实是太缺银子了,如果福建海商能借给登州水师八十万两银子,朝廷说不定还可以挪用周转一下,缓解燃眉之急。至于朝廷的体面,吴甡说的对,没银子才是最大的不体面,有了银子,一个市舶司,就算是押给商人,让他们盯着收税又何妨?

“老臣以为,郑芝龙体恤朝廷,忠心为国,甚好!如果各地商人都能效仿,那朝廷危机或可缓解一二。”

周延儒道。

至此,事情就定了下来。

朱慈烺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过短时间之内,各地商人是不会有样学样的,他们会长期观察,确定朝廷是一个守信的借债人之后,才有可能参加朝廷下一次的借债。大明朝现在唯一能抠得,只有郑芝龙这一个“土财主”。

“宣,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福建总兵郑芝龙觐见!”

事情定下,接着就是大功臣郑芝龙上朝觐见了。

百官瞩目之下,郑芝龙上朝。

这是郑芝龙的荣耀时刻。

身着三品武官朝服,戴着纱帽,郑芝龙恭恭敬敬地进入殿中,向天子叩拜。

不知道是不是八十万两银子的缘故,崇祯帝对郑芝龙越看越喜欢,不但夸奖他急朝廷之所急,提他为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还赐了他玉带--这可是一般武官享受不到的荣耀,一般只有立有大功的武将才能享受,郑芝龙这一次也算是例外了。散朝后崇祯帝更召郑芝龙到乾清宫的暖阁中单独谈话。

不得不说,崇祯帝笼络人心还是有一套的,又升官又玉带,又单独召见,郑芝龙感激的涕泪交零,心里第一次有了报效朝廷的忠心。当然了,他的忠心是有前提的,那就是朝廷不能损害他的利益。

早朝结束,朱慈烺神情轻松。笼络郑家父子的第一步迈得还算踏实,虽然割了郑芝龙的肉,但升了郑芝龙的官,又将登州到日本的航线控制权交给了郑芝龙,以郑芝龙的聪明,这笔账,应该能算清楚,心底绝不敢对朝廷有什么怨恨,纵使有怨恨也不敢表现出来,接下来的重点是国姓爷,朱慈烺想着,必须给国姓爷单独开一个小灶,让他知道肩负的重任……

下午。

城外大校场。

朱慈烺邀请郑家兄弟父子三人观看精武营的操演。

经过两个月的高强度训练,精武营的军容军貌和士兵的精气神,隐隐然已见强者的风范。太子已经可以拿出来,震慑一下东南的诸侯了。

精武营一共有六个千总队,朱慈烺选了操演成绩最好的三个千总队,将近四千人披挂整齐、手持武器,在校场上排成了三个严整有序的方阵。其中两个长枪大盾阵,一个火枪阵,方阵中,每一个士兵都神情肃穆、挺胸抬头,如同一座座静静矗立的铁塔。全场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惟有风吹过,军旗卷起的微微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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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震慑诸侯

郑芝龙暗暗心惊,虽然他是海寇出身,不善陆战,只长海战,但多年的军伍生涯不是白混的,是不是强兵,他一眼就能看个七七八八。在他的听闻里,京营就是一群糜烂透顶、毫无战力的烂兵,不要说杀敌了,就是摆军阵也摆不出什么威武之气。但眼前的军士却跟传说中完全不同,不但队列整齐,精神饱满,而且一个个皮肤黝黑,身材健壮,一看就是经过了长期而艰苦的训练。这样的兵,必然是强兵啊。

和其父的心惊不同,郑森却是仔细的看着军阵中的每一个士兵,思索着陆军的强军之道。

在郑森身边,太子身后,小将佟定方一脸兴奋地看着眼前的精武营,他到京营两天了,虽然还没有太深入,但精武营和辽东边镇完全不同的操练方法令他眼睛一亮,特别是精武营齐整的队列,那一声声的齐步走、向前看,都让他眼界大开---兵居然可以这样练!

精武营的精气神,那整齐的队列,一天十公里长跑,却无一人掉队的景象让他意识到这种训练方法看似荒谬,但其实却很有效果。

而京营的军规军训也让他震撼。

当他悄悄询问,得知精武营的军规和操练之法都是出自太子之手时,他对年轻太子不由就更加钦佩了。

“开始吧。”朱慈烺向佟定方点头。

佟定方现在是太子殿下的中军官,所谓中军官就是一军主将的侍从武官,主要负责接收上级军令,对下发布军令,管理军事文档等等,类似于近现代军队的司令的秘书,还兼了部分的参谋功能。中军官要始终跟随在主将身边,一般只有主将的亲信才可以担任,朱慈烺用佟定方做中军官,可见他对佟定方的器重和信任。

“得令!”

佟定方抱拳听令,然后大步迈出,走到石台的边缘,举起一面蓝色的写着“令”字三角小旗来回晃动两下。

立刻,石台下的旗帜一齐摇动了起来,鼓声擂响,沉寂的校场忽然沸腾了起来,原本静止如水的两个冷兵器方阵开始迅速变动,随着下层军官的各种口令,进行着各种队列操演。齐步行进,跑步行进,方阵变圆阵,收缩防守,再扩大为方阵……脚步将大地踏得隆隆作响,长盾如一面面的铁墙,长枪如刺猬,无论怎么转换,阵型始终保持齐整,即使是站在石台之上,也能感觉到那股压迫而来的凌人气势。

郑家父子还好,郑鸿逵却微微变了脸色,显然是被精武营凌厉的气势吓到了。

朱慈烺表面平静,但心情却是激动,苍天不负有心人,精武营终于是有一点样子了。

“停!”

简单的几个阵型展示之后,旗帜一挥,鼓声一收,两个方阵倏然静止,几乎听不到什么杂音--这是最难的,所谓易出难收,能一起行动,但却未必能一齐停止。

“刺!”

接着是对杀操练,两个冷兵器方阵都变为四列纵队,一排长盾在前,四排长枪在后,随着战鼓和铜锣的指令,前杀或者是后退,不是一个人前杀,而是整个方阵一起向前迈进两步,随着长官的命令,手中的长枪向对面刺去,而对面的方阵要收枪抬盾后退两步,不然就会被长枪刺到脸上。反之也一样。

不同于对阵表演,这是真正的直面枪尖,最前面的长盾手和第一排的长枪手,他们前进或者后退时,对面方阵的长枪枪尖离他们只有两步的距离,如果他们退的稍慢一点,就会造成流血受伤,但如果提前迈步后撤,不但会被身后的兄弟绊倒,也会乱了阵型,更有可能受伤,因此所有人都必须听从号令,整个一千人的大方阵必须像一个人一样同进同退,稍有差池,就会出乱子。

而没有命令,即使对面的长枪戳到眼睛上也不能乱动。

“刺!”

“退!”

随着口令,两个方阵做出不同的动作,如林的长枪不见丝毫混乱。

“好!”

石台上,郑森小声赞叹了一句。

朱慈烺微微点头,目光看向立在石台下的张家玉和吴襄。

张家玉不是将官,现在挂的只是一个“参赞”的职务,但因为有太子的任命,所以他兼了“操练使”,主要负责精武营“鸳鸯阵”的讲解和操练,原本,张家玉是整个京营之中,唯一知道太子关于“古斯塔夫方阵”想法的人,朱慈烺将自己脑子里面记忆的,关于古斯塔夫方阵的点点滴滴都写在了几张大纸上,并画了一个大概的阵型图,交给张家玉看,求他的看法。

朱慈烺觉得,张家玉可能是整个京营中唯一能看懂古斯塔夫阵法的人。

张家玉虽然不是武将,也还没有上过战场,但对军阵军形的理解却好像有天然的悟性,对太子这种冷热兵器混用的新式阵型,他先是惊奇,接着赞叹,最后就提出了一大堆的疑问和难点。

但朱慈烺没有办法回答,因为有些实在是记不起来了。朱慈烺只能告诉张家玉,这种阵法能将火枪威力发挥到极致,不管是步战还是面对敌方的骑兵,都能从容应对,因此要在精武营全面推广,至于你问的这些问题,我无法回答你,你自己琢磨吧。

如果是其他人这么说,张家玉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这阵型是哪来的,谁构想的?但面对皇太子,他不能多问,只能捧着朱慈烺的手稿,回营帐慢慢琢磨。

别说,他琢磨了两天,还真就琢磨出了一点东西,比如他认为,古斯塔夫突前的那一队长枪兵,不但可以抵挡敌人骑兵的突然冲击,而且还是一个诱敌的靶子。当敌人对这一小队长枪兵开火时,后面的火枪兵会忽然冲出,对敌人一阵猛射,因为古斯塔夫的阵型是条状、品字形的排列向前,顶头的长枪阵被攻击,后面两阵能冲出的火枪兵会有很多,绝对可以将对面的敌人射得稀里哗啦。射击完毕,火枪兵就退回第二列装弹。

朱慈烺绞尽脑汁的仔细回想,别说,最突前的那个长枪方阵确实是有这个功效,所以他们的盔甲和装备,远比跟在后面的更齐备更精良。

第301章 治军之法

这一来,太子对张家玉的才气和悟性更加佩服。

张家玉也不居功,说并非是自己想出的,而是他集合了营中的将官,一起讨论,并且请教了老总镇吴襄最后得出的结论。

朱慈烺听了吃惊,古斯塔夫方阵可是一个秘密,你怎么可以告诉他人?

张家玉愕然,殿下你没说不可以呀?

朱慈烺想想也是,自己并没有命令,再者,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古斯塔夫方阵终究是在要精武营推广实践,让将官们早点参与进来,增加对阵型的了解并不是坏事,而自己也太过小心,有些东西其实并没有保密的必要。

所以,古斯塔夫方阵的操演虽然还没有完全展开,但关于阵型的讨论,张家玉却已经主持过好几次了,不过大部分将官对这个“怪怪”地阵型,都是不能理解,只有极少数的将官隐约摸到了一点门路。

今天演练的当然不是古斯塔夫阵,而是明军传统的刺杀和格挡。但不同的是,不再强调士兵个人的武勇,而是更着重训练士兵的集体意识和服从命令的本能,这是“鸳鸯阵”的精髓,也是戚少保练军治军之法。

石台下,张家玉一脸紧张,他是今天操演的总指挥,太子殿下向他交代,今天操演不允许出任何的差错,一定要在郑家父子面前,将精武营的威风和实力展现出来!

虽然太子没有明说,但张家玉却知道太子有威慑诸侯的意思,因此他全身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盯着场中的方阵,预备着哪里出了差错,要立刻补救。

“虎!”

随着一声整齐有力、直冲云霄的大吼,两个千人队的对抗操演结束。张家玉提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因为喊声太大太突兀,石台上的郑鸿逵被吓的一哆嗦,差点跌坐在地上,太子身边的锦衣卫都是憋笑,郑芝龙狠狠瞪了弟弟一眼,觉得脸上无光。

操演结束,两个冷兵器方阵整理队形,然后小跑步离开。虽然是跑步,但阵型依然齐整。

郑森忍了这么久,终于是忍不住了,不顾父亲的眼神阻止,他朝朱慈烺躬身:“殿下,精武营所喊的口号臣闻所未闻,不知道是何意啊?”

“就是明面上的意思。”朱慈烺笑:“左就是左,右就是右,前进是前进,后转是后转。”

郑森沉思道:“殿下抚军不过两月,精武营就已经如此齐整,难道是口令的功劳吗?”话一出口就知道鲁莽了,连忙请罪:“臣唐突,殿下恕罪。”

见年轻的郑森对治军之法十分用心和在意,朱慈烺颇为欣慰,笑道:“无妨。”正好张家玉跑上石台复命,于是道:“张家玉,这个问题你来回答。”

“是。”张家玉抱拳,向郑森施一礼,然后道:“口令不过是辅助,真正让京营脱胎换骨的是军纪森严、赏罚严明、后勤无忧、居家有田。四管其下,军士自然就刻苦操练,勇于向前。”

张大帅哥总结的很具体,郑森听得点头,郑芝龙和郑鸿逵也都是微微颌首。

太子又微笑补充:“另外再加三条,荣誉,责任,勇气,这三项并非全部天生,需要有人灌输给士兵们,让他们知道为何而战,为谁而战?如此,纵使在战场上遇上了逆境,士兵们也不会轻易溃逃。”

西方一名着名的统帅曾经说过,荣誉,责任,勇气,是一名优秀士兵的必备品质,朱慈烺深以为然。所谓荣誉,其实就是羞耻感。有羞耻感,有责任感,有勇气杀敌,配以精良的装备,这样的士兵组成的军队,必将无往而不胜。

郑森微微动容,因为这是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他的思想还停留在“军法严厉、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阶段,太子治军却已经跳出物质奖励,进阶到思想层面,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就让他茅塞顿开,隐隐约,他好像彻底明白京营脱胎换骨的原因了。

“谢殿下教诲,臣明白了。”郑森深深一拜,心悦诚服。他尊敬的不止是太子的地位,更是太子的见识,在这之前,郑森自命颇高,并不觉得比自己小三岁的太子会有多高明,但经过昨晚的酒宴和今天的操练,他终于明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了。

大明有此皇太子,何愁不能中兴?

郑森心中隐隐有激动。

“郑总镇,你军中的鸟铳兵几何?”朱慈烺看向郑芝龙。

郑芝龙连忙回答:“十者其一。”

海上交锋先是火炮轰击,再鸟铳近距离的射击,最后勾住敌船,士兵跳将上去展开肉搏战,夺取船只,抢夺财物,这是海盗基本的作业流程,虽然被招安成了官军,但郑芝龙这一套战法并没有改变,十分之一的鸟铳兵虽然不多,但比起北方边军已经是很高的比例了,而且这十分之一的鸟铳兵,大部分使用的都是斑鸠铳。

朱慈烺点头:“接下来是精武营鸟铳兵的操演,若有不足,还望总镇指出。”

郑芝龙抱拳惶恐。

佟定方令旗一挥,火枪阵操演开始。

带队的神机营火枪千总魏闯立刻拔出长刀,高声下令:“全体都有!向右――转!散开!列阵!”

原本是方阵的鸟铳兵迅速变阵,从方阵变成了纵队,每队三百人,在军官的口令声排成了前后两个百人宽、三排纵深的三段击方阵,而在他们对面八十步,早已经摆放好了一大片的木靶。

“甲阵!装填弹药!――”

前一个方阵的鸟铳兵们立刻以整齐划一的动作将鸟铳铳口竖起,同时从腰间挎着的弹药袋里掏出一发纸包弹,咬破包装纸之后,按部就班地倒火药、装铅弹,木条轻压。整个过程熟练的如行云流水,毫不拖沓,校场上只听见淅淅索索的弹药装填声,除此再无其他声响。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郑芝龙使用鸟铳多年,手下鸟铳兵众多,他立刻就知道,这些鸟铳兵都是好手,正准备拍太子的马屁,意外的事情忽然发生了。只见鸟铳兵方阵的两侧忽然冲出了两百多个辅兵,他们两人一组抬出了一百多个竹筐,迅速放下竹筐,从竹筐里捡起一个个土块朝正在装填弹药的鸟铳兵砸去!

第302章 比试一场

一时间,密密麻麻的土块如同雨点般落到了鸟铳兵的方阵中,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被砸中,但被砸中的人却都是呲牙咧嘴、灰头土脸。不过并没有人停下装弹的动作,更没有人敢乱动,整个鸟铳兵方阵依然保持装弹的沉默,突如天降的土块,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动作,他们依然在规定的时间里装弹完成了。

郑家兄弟父子三人看的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操作?

“殿下,这是?”郑芝龙忍不住问。

“这是为了培养士卒在特殊情况下依然能按部就班、完成任务的本能。”朱慈烺淡淡回答。

这个法子并非是朱慈烺,而是魏闯想出来的,据他说,早些年,成祖皇帝时,神机营就这么练过,只不过后来却荒废了,朱慈烺以为这个办法甚好,对提高士兵的抗干扰能力,和培养服从命令的本能有很大帮助,不但可以在在鸟铳兵,在长枪兵,长盾兵的操练中也可以使用。

而辅兵们投掷出去的土块都是经过挑选的,不大不小,既能造成疼痛感,又不会产生实际的伤害,不过人都有闪避的本能,刚开始操练时,看到土块飞来,士兵们本能的就要闪避,以至于装弹的动作就会被凝滞,队形也会乱。但闪过了土块,却闪不过皮鞭,所有胆敢乱动,影响了装弹,甚至影响了队列整齐的士兵,第一次挨三十皮鞭,第二次就是五十皮鞭加罚银子了,半个月的操练下来,再没有人敢乱动了。

“原来如此……”郑芝龙有所明白,但又不太明白。

郑森却又学了一招,不住的点头。

“装火绳!”

“举铳!”

“点火!”

土块在继续,但鸟铳兵的动作也依然在继续。

“预备--”魏闯环视鸟铳方阵,将一直捏在手中的一支竹哨放到口中,用力一吹。

“滴--”声音尖锐而刺耳,不但校场,就是校场外面也能听见。

这是开枪的指令。

“砰砰砰……”一连串密集得听不出节奏的枪响骤然而起,方阵上方腾起了一股股白烟。

……

郑芝龙看的心惊,京营鸟铳兵的素质已经超过了他军中的鸟铳兵,不但动作整齐,装弹快,而且对命令的服从性,根本不像他认识的大明军队--真像太子说的,优渥的待遇,严厉的军法,配以荣誉,责任和勇气,就可以做到吗?

郑森却是默然,望着操演完毕,扛着鸟铳,迈着整齐步伐的离开鸟铳方阵,他眼睛里满满都是沉思。

“郑森,想什么呢?”太子的声音飘了过来。

郑森惊醒过来,连忙回答:“臣在想,如果登州水师也这般操练,不知道能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朱慈烺笑:“陆军和水军毕竟是不同的,水军还是要以操船和火炮训练为主。”

郑森默然,他的雄心壮志可不止是一个水军就能容纳下的。

“骑兵如何?你对骑射可精通?”朱慈烺望着郑森。

“臣鲁钝,对骑射生疏的很……”郑森不敢夸大,他南方人,骑射天生就是短板,不过比起一般人,他骑术还是可以的。

“正好,我也很生疏,那我们就比试比试,看谁更生疏?”朱慈烺大笑,朝田守信挥手:“牵马来,我要和郑游击比试骑术!”

“是。”

田守信去牵马。

郑森、其父其叔都是脸色大变,郑森连忙跪倒:“臣岂能和殿下比试?”

臣子岂能和太子比肩?再者,万一出什么意外,太子从马上摔下来,他郑氏一族的荣华富贵,岂不立刻就掉进了无底的深渊?

“无妨无妨……”朱慈烺笑着摆手:“就是随便跑跑,你该不是怕我马上摔下来吧,哈哈,你也太小看本宫了,本宫在这大校场往来奔驰,骑马射箭,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问问他们,本宫可曾有出丑的时候?”

但郑森还是不敢,连郑芝龙和郑鸿逵都跪下了:“殿下,不可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太子万钧之躯,岂能冒险?

朱慈烺却不管,田守信牵马而来,他立刻翻身而上,朝郑森笑:“郑游击,本宫在校场外五百步等你!”说完,不等郑森答应,双脚一夹马肚,马缰一甩,胯下这匹白色神骏立刻就冲了出去。

“……”郑家兄弟父子三人都满头大汗。

田守信将一匹红马的缰绳交到郑森的手中,提醒:“郑游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

郑森这才惊醒过来,连忙跳起,上马向太子追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太子已经出发,他不愿和太子比试已经没有意义了,太子若是真出了意外,就算他跪在原地没有动也是大罪一件,还不如追上去,如果太子真出什么意外,还有挽救的余地。

田守信,佟定方,桐君泰在郑森之后也追了出去--太子事先有交代,他三人不能超过郑森。因为三人跟在郑森十几步之后,不敢太过靠近。

太子和近卫都走了,郑芝龙和郑鸿逵当然也不能楞在原地,两人急忙也上马。

朱慈烺纵马疾驰,一口气奔出了一千米,不得不说,胯下这匹白马真是神骏,不但速度快,而且跑起来非常稳。眼看出了大校场有五百步了,朱慈烺放慢速度,再勒马站定。

郑森从后面追了上来,气喘吁吁:“殿下骑术精良,臣不如也!”

朱慈烺笑了,看一眼郑森身后没有追上来的田守信等人,又看了看道边已经透青,但却因为缺少雨水而显得有点蔫吧的麦田,心中忧虑更深,长长叹口气:“郑游击,你以为我叫你出来,真是为了和你比试骑术吗?”

郑森愣了一下,急忙抱拳:“殿下但有命令,臣无有不从!”

朱慈烺深深望着他:“你知道朝廷为什么要重建登州水师,并且任你为游击吗?”

周边无人,正是说话的好地方。

“臣不知。”郑森肃然,他知道太子有大事要说了。

“松锦之战,我朝大败,九边精锐大部丧于松山,如今除了宁远山海关之外,其余边防重镇都是空壳子,建虏食髓知味,我料今冬之际,他们必然会绕道蒙古,入塞寇边,攻击京师,掳掠我大明的百姓……”朱慈烺声音低沉。

第303章 绝密任务

当太子说到松锦之战时,郑森咬着唇,眼有伤感,左手拇指更是忍不住的压食指。对大明、对朝廷,他和隔岸观火,只顾自己利益的父亲截然不同,大明的败,就是他的败。

“殿下勿忧,若是建虏胆敢入塞,我登州水师必全力勤王!”郑森全身热血沸腾,一抱拳,声音慷慨的道。他不是演戏,若是京师危急,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勤王,纵使死在京师,也不会有丝毫退缩。

太子却摇头:“不,登州水师不能勤王,你登州水师有更重要的任务。”

郑森楞了一下,还有比勤王更重要的任务?

“建虏只所以毫无顾忌,屡屡入塞,除了我大明边疆过于辽阔,难以防守之外,建虏没有后顾之忧,倾全国之兵而出,却不担心后院起火也是重要原因,要改变这一被动的局面,我大明必须另辟蹊径!”朱慈烺道。

郑森静静听。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这句话你听过吗”太子望着郑森。

郑森心中一动:“殿下是说……”

朱慈烺点头:“是的,建虏能入塞,我大明当然也就能绕边,但我大明和建虏的根本之地--沈阳辽阳隔着辽东辽西,大军无法直接通过,也就无法威胁,但如果通过水师,将大军秘密运到旅顺登陆,或者是运到皮岛、朝鲜,趁着建虏大军出动,在我大明入塞寇边之时,出其不意的从敌后对建虏展开攻击,建虏后方空虚,我军必然可胜!”

“妙啊!”

郑森热血沸腾:“此正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啊!不需要多,只需要一次,就可以让建虏投鼠忌器,再不敢绕边入塞,若是能攻下沈阳,更可以直接动摇建虏的根基!”

刚十八岁,郑森还年轻,还一腔热血,想起那梦幻的场景,他几乎要在马上手舞足蹈。相比较,明着十五岁,但其实是三十岁灵魂的太子就冷静的多。太子点点头,声音有力的道:“是啊,只要有一次,就可以让建虏元气大伤,彻底扭转辽东战局。”

郑森抱拳:“臣明白了,朝廷令臣为登州水师游击,就是为了此事,请殿下放心,臣一定厉兵秣马、整备水师,绝不耽搁朝廷的大计。”

“此事是我朝的最高机密,到现在为止,只有三个人知道,圣天子,我,”朱慈烺伸出手指:“还有你!”

郑森吃了一惊,本能的就要下马表忠心。

“不要下马!”

朱慈烺拦住了他,望着他双眼,诚诚道:“我告诉你此事,是想要让你知道,你肩膀上的胆子何其重,到了登州之后,一定不能懈怠,如果有什么困难,可直接通报于我,我一定帮你解决,因为机密,所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即使是你的父亲和叔父也一样!”

“臣明白了。”郑森肃然抱拳,心中激动无比,如此机密大事,太子只告诉他一人,这岂不是一个臣子最大的荣耀?

朱慈烺抬目望了一眼被拦在远处的郑家兄弟,目光再回到郑森的脸上:“虽然我跟你父亲要了二十艘大船,一百艘中小船,但只靠这些船只是运不了多少兵的,计划要想成功,登州水师的规模必须扩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郑森低头。

他比太子更了解父亲的脾气,太子能从父亲手中要出二十艘大船已经不容易了,如果继续加码,父亲肯定会起疑心,不但要不到船只,说不定连答应的二十艘大船也会反悔。

所以,登州水师的规模要想扩大,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登州水师自己造,另一个就是找各种理由,一艘一艘的向父亲磨。纵使磨不来大船,但再磨几十艘中小船舰是不成任何问题的。

“水师建设需要长远规划,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完成,所以你也不要着急,一切按部就班即可。”朱慈烺小声叮嘱,忽然又笑:“来时我赢了,现在看返回谁会赢,明俨,我们再赛一场!”

郑森字明俨,另一个字大木是其师钱谦益为他取的,历史上,崇祯十七年,郑森才拜钱谦益为师,现在时间还没有到,所以郑森的字还是明俨。

郑森抬起头,豪气道:“好,殿下先请!”

两个少年都是大笑,纵马疾驰而回……

黄昏,郑家兄弟父子随太子一起返回京师。眼见军士们都是五公里长跑返回京师,他们又惊奇。

“福松,太子跟你说什么了?”

一回客栈,郑鸿逵就急不可耐的问。

“没说什么。”郑森低头。

“肯定说了,你们两人嘀嘀咕咕那么长时间。”郑鸿逵好奇心极重,拉着侄子的袖子:“快告诉叔叔,叔叔太想知道了。”

“真没有什么。”郑森甩开袖子,径直走了。

郑鸿逵挠挠头,返回房间:“大哥,福松不告诉我。”

折腾了一天,郑芝龙有点累了,靠在椅子里,眯缝着眼:“早就说你不必问了,福松自小就有主意,他不想说的事情,岂是你能问出来的?”

郑鸿逵嘿嘿笑:“我就是好奇嘛,大哥,太子对福松这么喜欢,你说,他该不会是暗地里许了福松一个大官职吧?啧啧,如果那样就好了……”

郑芝龙没说话,原本眯缝的双眼干脆闭上了,一副蠢货一个、懒得再理你的样子。

郑鸿逵自讨没趣,灰溜溜退出去了。

等他一走,郑芝龙慢慢又睁开了眼睛,此次入京受到的礼遇和荣耀,超乎他的预期,按理说,他应该很满足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隐隐有点不安,总觉得朝廷的反应有点反常,要知道在这之前的十几年间,虽然他在福建本地是一霸,但在中央朝廷却连屁都不是。

幸福来的这么突然,在巨大的光鲜荣耀的背后,会不会隐藏着什么危机呢?

海寇出身的郑芝龙有一种天生的警觉。

特别是太子,总觉得这小人儿有着超乎寻常的睿智,今日又和福松嘀嘀咕咕,说了那么多的话,不知道两人都谈了什么?其实他比郑鸿逵更想知道两人谈话的内容,只不过他深知儿子的脾气,如果儿子想要让他知道,不用他问就会主动告诉他,既然儿子默不作声,那就表明儿子不想说。

第304章 整肃右柳(求推荐,求月票,求推广!)

想一会,又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自家儿子是一个直脾气,不会耍心眼,太子如果和他说了什么不利的话,他脸上早就表现出来了。两个少年人可能只是聊了一些少年人共同喜欢的话题,儿子不觉得有告诉他的必要。

而朝廷的器重可能是松锦之败后,朝廷对地方军镇的安抚手段,又或者是那八十万两银子起了效果。

皇帝对自己的荣宠,太子对儿子的喜欢,对郑家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恩赐,如果太子真的喜欢儿子,就如万历皇帝喜欢李如松一样,那郑家未来几十年的荣华富贵,可就提前得到了保障……郑芝龙的心,砰砰跳。

“哎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跳起来:“快备马,本镇要去见首辅大人!”

到京师两天呢,还没拜见首辅周延儒呢,这可不行。

同一时间,朱慈烺已经回到了王府,坐在桌后,狼吞虎咽今日的晚膳,他心情非常好,不止是因为搞定了郑家父子,也因为刚刚得到了一份塘报,张名振,侯方域还有商丘知县梁以樟都已经脱离险境,从河南进入山东境内了,一切顺利的话,半月之后,他们就会抵达京师。

梁以樟在历史上虽然没有多少名气,但从他组织商丘防御战,还有甲申之变后,向马士英强烈建议收复山东河南,以为江南屏障来看,其人还是非常有战略眼光的。此次商丘失守,朝廷肯定是要论罪,朱慈烺打算上一个奏疏,用戴罪立功的方式将他保下来,安排到京营赞画司任赞画,以为京营的智囊,磨砺一段时间之后,再看表现予以重任。

“殿下,今晚还巡营吗?”田守信走进来,小声问。

“怎么了?”朱慈烺抬头。

他每晚固定巡营,有时候还会参加营中的思想政治课,除了去蓟州的那段时间,只要在京师就雷打不动。

“外面下雨了。”田守信道。

“哦。”

朱慈烺惊喜的跳起来。

春雨贵如油,比起火枪火炮,大明更需要的其实是雨水,只有旱情缓解了,粮食收上来了,百姓能填饱肚子了,中原的匪患才有可能早日平息。

朱慈烺走到窗边。

夜色沉寂,凉风拂面,两株叫不上名字的小树在院中轻轻摇动,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树叶和房檐上,发出悦耳美妙的声响。

但愿能多下一会。

“备马,取蓑衣。”

虽然下雨,但朱慈烺巡营的行程不变。

田守信只能苦笑得去准备。

下雨出行是一件辛苦事,但朱慈烺却宁愿雨越下越大。如今正是春播期,如果有及时雨,能让百姓将种子种下来,于今年的收成必然大有好处。

但刚离开王府不久,雨就停了,朱慈烺仰天叹息,老太爷啊,你对大明还真是一点都不眷顾啊,连雨水都不能痛痛快快的给一点。再不下雨,京郊的小麦怕就要绝收了啊。

老天爷是指望不上了,不知道北郊的水利修建的怎样了?明天得去看看。

又想,到福建买种子的林增志算时间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吧?现在的旱情,唯有番薯马铃薯能顶住……

在下一个街口,朱慈烺忽然心中一动,立刻道:“停!”

前面两个提着灯笼开路的锦衣卫急忙停下,转头看太子。

“不去精武营了,今晚去右柳营!”朱慈烺道。

左柳右柳营都是辅兵营,自从京营改制以来,朱慈烺的重心就全放在精武营之上,对其他三营的关心有点少,尤其是左右柳营,朱慈烺几乎一次都没有去过,虽然两营是辅兵营,在朱慈烺的计划中,只负责后勤和维持秩序,并不承担上战场的重任,不过即便如此,该有的操练却也不应该少,谁知道未来会不会遇上突发情况呢?

所以这两营还是要巡查一下的。

这里距离右柳营比较近,朱慈烺决定先去右柳营。

太子的忽然出现,让右柳营陷入短暂的混乱,卫兵惊慌,宿营的把总们急忙出来迎接,朱慈烺皱着眉头,虽然他不会用精武营的标准来要求右柳营,但右柳营的这一阵惊慌还是让他感到不满,仔细一看迎接的军官,立刻又发现了问题,那就是全部是把总,竟然没有一个高级将领,而且隐隐然有几个身上还带着酒气,俨然是在军中喝酒了。

“今晚谁轮值?”朱慈烺冷冷问。

“是……吴副将。”一个把总小声回答。

“他人呢?”

“他,他……”那把总“他”了两下,忽然噗通跪下:“吴副将身体不舒服,嘱咐臣代他轮值!”

“不舒服?”朱慈烺脸色冷冷,转对宗俊泰:“带几个人去把这个吴副将给我请来,顺道让申世泰也来一趟。”

申世泰是右柳营主将,营中如此混乱,他这个主将责无旁贷。

“是。”

宗俊泰带人去了。

朱慈烺继续巡营,随便的转了几个营房,营房内的士卒在军官们的指挥下,慌乱在门外列队,朱慈烺看他们列队,计算着时间,虽然不优秀,但还算及格,京师三大营连续两个多月的超强训练,不但练出了一支精武营,连右柳营这样的辅兵营,跟过去相比,也有了很大的提升。

随便转了几处,朱慈烺返回右柳营中军大堂。

把总百总们屏气凝息的站成两行,太子的严峻军法大家都可都是知道的,空岗的吴副将肯定是要倒霉了,但他们这些个喝酒的会怎样呢?

很快,右柳营主将申世泰和本当轮值的副将吴文忠急匆匆的奔进大堂,离着太子还有一段距离,两人就噗通跪倒在地:“参见殿下!”

朱慈烺冷眼扫着申世泰:“申世泰,今晚你右柳营是打了胜仗了吗?”

申世泰是原左哨营的主将,和阳武侯薛濂一样,他其实是前前任京营总督李守锜提拔上来的人,朱纯臣任京营总督后,他不受重用,从主力右掖营主将改为左哨营主将,等于是降了一级,太子抚军后,他从左哨营主将改成右柳营的主将,隐隐又是低了一级。

第305章 自我决断

闻太子问话,申世泰脸色一下就惨白。得到太子巡营的消息,他就知道事情不妙,营中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肯定是被太子发现了,虽然自从整顿之后,军官们收敛了不少,再不敢像过去那么肆无忌惮了,但多年的习惯一下也是改不了的,其中饮酒就是一项,过去每天不到黄昏,军官就可以回家,现在被禁锢在营房里,不喝酒又能干什么呢?但京营军规很清楚,除非打了胜仗,否则军中一律不得饮酒,醉酒者甚至可以直接斩首。

现在太子问起,他该怎么办?

申世泰摘了头盔,放在地下,咬牙道:“臣统兵不严,罪该万死,但在这之前,请殿下容臣最后一次行使主将的权力!”

朱慈烺看着他,点点头。

申世泰深深一拜,然后站起来起来,对站在两侧的把总百总们喝道:“谁都喝酒了,给本将滚出来!”

七八个军官低着头,一脸土色的走了出来。

申世泰继续瞪着左右的军官:“没有了吗?”

又有三五个军官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

申世泰恨恨地瞪着他们,咬牙:“尔等犯我军规,不可轻恕,来人,一人鞭二十!”

军营军规:饮酒鞭二十,醉酒鞭四十,造成严重后果者,斩!

申世泰又瞪向副将吴文忠:“吴文忠擅离职守,罪不可赦,鞭四十!”

吴文忠叩首在地,头都不敢抬。

“本罪将统兵不严,当犯者同罪,两罪相加,罪将应受皮鞭六十!来啊,将罪将申世泰绑出去!”说完,双手负手,任由两名军士将他推到堂外。

朱慈烺不说话,只静静看着,原本他已经想着是不是要换掉申世泰?不过申世泰雷厉风行的这几下,又让他改变了主意,想着或许可以再给申世泰一次机会。

其实军法的处置本不应该由申世泰自己决断,因为朱慈烺已经设置了军法司。

朱慈烺在京营中新设立军情司、军需司、军械司、军法司,参谋司,以取代旧制。大明旧制,凡大军之中,都会有文官监军,一来监视武将,二来负责监察军纪,但京营现在是一个特例,由于是太子亲自抚军,文官无人敢监视他,不要说文官,就是监军太监也避退三舍,尤其是朱慈烺在争得崇祯帝的同意,在京营设立军法司之后,文官和太监监军的权力,就更是下降了---文官监军还好,太监监军是一项恶习,朱慈烺不能进言父皇取消,只能先从京营做起。

不过军法司虽然成立了,但由于刚刚组建,人员还没有齐备,连最高长官军法司“照磨”都还没有就任,因此各营仍旧是主将决断。

“啪!啪!”

鞭刑就在大堂门口,犯纪的军官都趴在木板上,被皮鞭猛抽。

太子就在堂中,没有人敢手下留情,每一鞭子都是实实在在,连申世泰都不例外。

刚开始都还能忍着,后来就有人忍不住疼叫了起来。

一个个哭爹喊娘,这些京营的世袭军官,哪收过这样的刑罚?

但鞭刑最多的申世泰却是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因为行刑地就在大堂口,朱慈烺能听到也能看到,对申世泰的坚忍,倒也有几分的佩服。

鞭刑完毕,申世泰浑身是血的被两个亲兵架回堂中,跪倒在地,再次请罪。

朱慈烺站起来,冷冷道:“申世泰治军不严,着官降一级,罚俸三月,吴文忠官降三级,罚俸半年,所有喝酒军官罚俸一月,但有再犯者,皆严惩不贷!”

“臣等遵令!”

堂中的将官都拜首在地。

朱慈烺起身离开。

等太子和随从全部离开了,申世泰才慢慢抬起头,火把光亮下,他额头有汗,嘴角微微抽搐,眼神隐隐透着不甘……

从右柳营出来后,朱慈烺又去了左柳营。比之右柳营,左柳营的状况好多了,虽然没有精武营的强军之气,但却也是中规中矩,秩序井然,且今夜轮值的恰好是主将马德仁,朱慈烺进入营门时,他正带着亲兵巡营,闻太子驾到,急忙迎接。

马德仁今年快五十岁了,世代军户,是一个规规矩矩的老军人,虽然没有什么大才,但胜在认真。

转了一圈,朱慈烺对左柳营基本满意……

第二日上午,郑家兄弟父子启程离开京师,兵部侍郎张凤翔亲自到城门口送行。京师之行,备受荣宠,收获颇多,无论郑芝龙还是郑鸿逵,心情都非常好,和送行的官员寒暄客气,好一会才踏上归途,三人经天津,走海路返回,郑鸿逵和郑森到登州就任,郑芝龙则返回福建。

刚行出北京城不远,就看见前面路边站着一群人。

郑鸿逵眼尖,一眼就认了出来:“大哥,是东宫的人!”

东宫典玺田守信、太子的中军官小将佟定方、还有十几个锦衣卫正站在路边。

但没有太子。

郑家兄弟父子急忙下马,步行上前见礼。

“咱家奉太子殿下的钧旨,在此等候郑游击。”田守信微笑拱手。

郑森楞了一下,连忙上前。

“殿下有一物送给郑游击。”田守信向郑森笑,然后一摆手:“将玉狮子牵过来。”

一匹体态神骏、浑身雪白的高头大马被牵了过来。

郑森吃了一惊,这不是太子的坐骑吗?

“此马名为照夜玉狮子,乃西域名马,虽不敢说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但脚力雄健却也不是一般战马能比的。太子殿下说,为将者岂能没有好马?特将此马赐给郑游击,望郑游击早立大功,驰骋疆场,报效朝廷!”田守信道。

郑森大吃一惊,连忙跪倒:“太子殿下的坐骑,卑职焉敢接受?请公公回禀殿下,殿下的心意臣心领了,但此马臣万万不敢受!”

“必须受,”田守信笑:“这是殿下的钧令。殿下还说,如果郑游击执意推脱,那就是嫌这匹马不好,田守信,你就带郑游击到御马监选一匹好马,一定要让郑游击满意并且接受为止,所以郑游击,你还是不要推脱了,不然咱家就得拖着你去御马监了。”

第306章 照夜玉狮

郑森无法再推脱,朝京师方向深深一拜:“殿下厚爱……臣遵命。”

抬起头来,眼眶已微微泛红。

田守信将马牵到他身边,深深望着他,语有深意:“太子殿下对游击的器重,咱家从未见过,游击一定要努力,莫辜负了殿下的厚爱啊。”

郑森用力点头,接过马缰,心潮澎湃。太子赐马,这可是本朝武将从来没有过的荣耀啊,如果他立了大功也就罢了,但到现在他都寸功未立,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如此器重?惶恐中,心志更加坚定,无论如何,也要把登州水师搞起来,绝不能耽搁朝廷渡海东攻的大计!

郑鸿逵凑了过来,看着玉狮子,笑的合不拢嘴:“好马啊,好马!”爱马是男人的天性,即使是水军出身的郑家兄弟看见好马也都是爱不释手。

郑芝龙不动声色,悄无声息的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塞到了田守信手中,田守信也不客气,收了银票,向郑芝龙一拱手,上马离开。郑家父子兄弟三人躬身相送。

等田守信带着东宫的人走远了,郑鸿逵直起腰,笑开了花:“大哥,简在帝心,福松这一回是没跑了。太子绝对是把福松当成自己人了。”

郑芝龙皱着眉头不说话,他只觉得,天家对他郑家的恩宠太重了,尤其是太子。想到那个睿智的小人儿,郑芝龙心中就有些不安,目光看向儿子,只见郑森已经翻身上了玉狮子,坚定的一甩马缰,向前奔驰而去……

同一时间,朱慈烺正在视察北郊水利。

原本他想要亲自去送郑森的,但想一想不妥,放弃了。

这一次郑家兄弟父子进京,朝廷给他们的荣宠已经够多了,如果太子再亲自相送,就等于是到了极点,现在郑家父子还没有立功,朝廷就如此,如果立了功,朝廷又该如何奖励呢?

何况天下总兵这么多,尤其还有左良玉、吴三桂这种实力雄厚的军头,朝廷独厚郑家,如果日后他二人进京的待遇不如郑家,肯定会心生不满,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为大局着想,朱慈烺放弃了亲送的想法,改派田守信和佟定方,相信以郑家父子的聪明,应该能明白他的苦心。

宝马赠英雄,一匹照夜玉狮子,足够表达他对郑森的器重了。

但愿下一次和国姓爷相见时,国姓爷的身后已经有了千船万帆了……

宋应星、工部两个主事连同五城兵马司的百户孟文龙等人在道边迎接。

见礼完毕,眼见宋应星脸色憔悴,鬓角的白发好像又增加了不少,朱慈烺心中满是愧疚,原本他答应宋应星要调其兄宋应升进京,以为宋应星的辅助,但因为吏部的阻挠不能做到,加上另外两位人选,通晓农业的陈之龙,和有机械鬼才之称的薄钰迟迟没有进京,以至于让宋应星一个独自承担“北郊水利”和“水力锤锻机”,以及编写新型农作物播种纲要的重任。

细问一下更是知道,宋应星每天深夜才休息,早上卯时就准时起床,几乎是一刻不得闲。这些日子,除了帮毕懋康制造出了缠丝机,番薯马铃薯播种纲要也写了不少,唯独水力锤锻机没有太大的进展。

从水力鼓风到水利锤锻,乍看起来好像没有多大区别,但其中的细微之处却有很大的不同。

宋应星绞尽脑汁,精密计算,翻阅众多的资料,画出了几张图纸,并请工匠们照着图纸做出实物。不过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到现在磕磕碰碰,工匠们连一件实物也没有做出呢,宋应星每天盯着工匠,丝毫不敢懈怠,只恐工匠们一个不慎,一切就都得重来。

所幸北郊水利工程已经迈入正途,又有工部官员的协理,不需要他太多操心了。

见到太子,宋应星颇为惭愧。

朱慈烺温言安慰。

这也是他除非必要,否则不轻易召见宋应星和毕懋康的原因--两位实用科学大家,对自身要求太高,他不能再给他们添加额外的压力了。

“殿下,今日已经是四月初十,到下种时间了,林增志迟迟没有消息传回……”

宋应星忧心忡忡。

詹事府左中允林增志奉朱慈烺的钧令,到福建采购玉米番薯马铃薯的种子,眼见春播在即,林增志还没有回来,宋应星不免有些担心。

朱慈烺点头:“先生勿忧,林增志近日就会有消息。”

虽然没有接到林增志本人的书信,但却有福建巡抚张肯堂的奏疏,张肯堂说,林增志在福建采买种子一切顺利,并已经启航返京,张肯堂的奏疏是前日到京的,算算日子,最多再过十天,林增志就会回到京师。

明朝最大的问题就是天灾,天灾导致粮食减产,百姓食不果腹,从而造成流贼四起,如果有足够的粮食,北方的流贼就不会火星燎原--在朱慈烺的战略中,新型农作物的推广是重中之重,京营清出的三十万亩官田,要拿出两万亩种植玉米,林增志能不能按时按量的将种子运回京师,关系到事情的成败。

“那就好。”宋应星松了一口气。

在水利工程现场巡视了一圈,朱慈烺非常满意,不止是对工程的进度,也是对孟文龙的个人能力。

孟文龙是五城兵马司的百户,原本只负责城门治安,并维持城外“粥厂”赈灾的秩序,但朱慈烺眼见他能力不俗,所以特地调他来统领灾民,管理工地,在他的弹压和管理之下,工地现场井井有条,施工队,运输队,后勤队都能按部就班的做自己的工作,虽然看不到多少持枪的士兵,但纪律井然,隐隐然已经有了小军队的模样。

朱慈烺想着,也许可以把孟文龙调到军中,专门管理修建部队,也就是作为工兵将领使用。

孟文龙当然不能知道太子的心思。得了太子的夸奖,他又是惶恐又是激动,这一月多以来,他连家都没有回过,全天都待在工地上,出现任何事情,都立刻解决,他清楚的知道,太子令他管理工地,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做好了,飞黄腾达就在眼前,因此他拼命表现,一点都不敢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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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两好一坏

下午,朱慈烺得到两个好消息。

第一,新任左都御史李邦华进京了。

原本李邦华早就应该进京,但因为淮安之乱所以多耽搁了几天。

有了李邦华,朝堂之上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承担首辅重任的大臣了。

吴甡虽然多智,但太过锋芒毕露,不懂圆柔,处处竖敌,不是宰辅之才;而蒋德璟虽有些才能,但骨子里还是带着迂腐,加上又是朝堂上的东林领袖,所以也不适合做首辅。

李邦华虽然也是东林人,但他不迂腐,且离开朝堂这么多年,和东林早已经生疏,最重要的是,在淮安之变中,李邦华展现了他识大体,懂大局,不拘泥小节,为全局谋划的大智慧。这样的臣子,才是现在最需要的。所以朱慈烺思谋着,找机会一定要将李邦华推到首辅的位置上去,以取代“奸相”周延儒,为整饬吏治做准备。

但朱慈烺没有同李邦华见面,一来是避嫌,二来李邦华现在的职务是左都御史,是言官之首,不但弹劾朝臣,对皇帝和太子也是有监督职责的,所以不宜毫无理由的见面。

第二,赵敬之的长子,前往澳门购买西洋精铁的赵直也进京了。他一共带回了一万斤的西洋精铁,就弹簧的制作来说,足可以生产两万个弹簧,装配两万支遂发鸟铳了。朱慈烺大喜,心中的石头彻底落了地--有了这批精铁,遂发鸟铳终于可以大批量的生产了。

朱慈烺在王府亲自接见赵直。

赵直三十多岁,谦谦有礼,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商人,倒像是一个书生,和太子对答时,虽有点紧张,但却也是不卑不亢。除了商事,太子问起澳门的人文风情,佛郎机人的生活习惯,他也能对答如流。

原来他会说葡萄牙语。

朱慈烺大为惊奇,大明缺技术缺人才,但如果想要从西洋引进,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语言问题,虽然有汤若望这样的懂三国语言的达人,焦勖赵仲也略懂一些,但他们都是朝廷文官,汤若望又是西洋人,真正使用起来远没有赵直这样的商人方便。

加上其弟赵桓,朱慈烺对其父赵敬之的家教颇为佩服。

赵直,或可有大用啊。

“赵直,佛郎机人就没有怀疑你买精铁的用意吗?”朱慈烺问。

“佛郎机人在商言商,对精铁的用途并不关心。”赵直回答。

“佛郎机人制作精铁的方法,你可晓得?”

赵直摇头:“臣不知,不过臣听佛郎机人说过,西洋精铁非用西洋的煤和铁矿石不可,用大明的煤和矿石,做不出同样的效果。”

朱慈烺点头:“辛苦了。粮店煤店有什么问题,可随时来找我。守信,给赵直一块腰牌,准他随时都可以来见我。”

“谢殿下。”赵直退下。

傍晚,朱慈烺又接到了一个坏消息。

攻下归德,并且已经占据河南大部分地盘的李自成,正在大规模的整训麾下的兵马,也就是说,流贼正迈向正规化。作为穿越者,尤其是整顿京营之后,朱慈烺比任何人都清楚军队正规化的作用,虽然李自成的正规化,可能只是向官军学习,比之朱慈烺在京营实施的整训,相差十万八千里,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小瞧,毕竟李自成的人马太多了……

晚上,朱慈烺亲临火器厂,视察遂发鸟铳的生产情况,早在一月前,火器厂就已经是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不停火的在生产了,如今西洋精铁运到,就更是加班加点,全力动员。毕懋康守在几台“缠丝机”的旁边,紧盯弹簧的生产,炉光照着他的脸,他眼睛里满是血丝……

这一夜,朱慈烺又失眠了……李自成如山如海的兵马,火炮,掌握决胜关键的遂发枪,朱仙镇的血战,一一在他梦中出现。

第二日,朱慈烺一直等待的一个关键人物来到了京师。

原督师辅臣杨嗣昌账下重要幕僚李纪泽。

李纪泽,山西祁县人,历史上并无明确记载,朱慈烺也是穿越而来后才知道他的名字。杨嗣昌生前极其器重李纪泽,但因为李纪泽没有功名,只是一个秀才,因此难以推荐他到朝中做官,从杨嗣昌最初担任兵部尚书之时,李纪泽就是杨嗣昌的幕僚,杨嗣昌的攘外安内,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他都参与颇深。三年前,其母病故,他不得不归家丁忧,而就在这期间,杨嗣昌督师湖广,结果出现重大失误,被张献忠偷袭攻破襄阳,杨嗣昌忧惧而死,李纪泽也就成了无主的孤鸟,只能在家闲居。

这样的人才,正是朱慈烺急需的,因此他立刻派人召李纪泽入京。

“臣李纪泽见过殿下。”

朱慈烺不是在王府,而是在城外大校场的中军帐接见了李纪泽。李纪泽跟随杨嗣昌多年,在府邸中的时间怕不会比营帐中多,营帐里议事,应该能给他亲切之感。

“李赞画请起,赐座。”

太子已经任命李纪泽为京营参谋司的赞画。所以称他为李赞画。

李纪泽在马扎坐下。

五十多岁,须发斑白,一袭布衣,额头上皱眉纵横,颇有风霜之色,眼神也有点黯淡,好像还没有从老长官杨嗣昌身死的忧愤之中走出来。

朱慈烺不着急,和李纪泽慢慢地聊,从沿途的见闻,山西各地的灾情和匪情,最后聊到杨嗣昌。

虽然和太子第一次见面,但李纪泽眼神里并没有太多的惶恐,他举止从容,对答得体,说话清楚而有条理,不愧是跟着杨嗣昌见过大世面的人。

不过当太子提到杨嗣昌的名字时,他眼睛里还是流出了藏不住的激动。

杨嗣昌身死之后,朝堂上下对他非议颇多,很多人上表弹劾,虽然被崇祯帝压下了,但不久之前,刘宗周提议“追戳”杨嗣昌。原本平息的事件好像又起波澜了,刘宗周弹劾左良玉、贺人龙还有杨嗣昌之事已经传遍天下,李纪泽当然也听说了。身为杨嗣昌的心腹幕僚,跟随杨嗣昌多年,深知很多事情的决策内幕,他不能不激动,不能不想着为老长官辩解,不过太子没有问,他不能多说,只能强忍着。

朱慈烺假装没看出,只询问他剿灭流贼之法。

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法已经失败了,他想知道,杨嗣昌的这位高参,有没有其他更高明的办法?

第308章 地主团练

李纪泽沉思良久,叹息道:“臣以为,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依然是对付流贼的不二战术。”

朱慈烺摇头:“朝廷没有财力,也没有兵力继续支持这庞大的计划。”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不是不对,后世的曾国藩的“结硬寨,打呆仗”,其实就是杨嗣昌战术的翻版,但曾国藩成功了,杨嗣昌却失败,究其原因就是清廷有源源不断的粮饷供给曾国藩,令湘军可以守在工事后,用壕沟隔断太平军,最后硬生生的磨死了太平军。

崇祯十一年,朝廷差点成功,但现在时机已经没有了,朝廷只能另想其他办法。

“那就只有退而求其次,保重点,舍枝节,以待朝廷恢复元气。”李纪泽当然知道松锦之战,所以不问原因。

“何为重点,何为枝节?”

“朝廷对中原的掌控如今只剩下了黄河以北的怀庆、卫辉、彰德三府和黄河以南的开封、汝宁地区,臣以为,开封和汝宁就是重点,开封是战略要地,汝宁是豫州之腹地,中原之粮仓,又靠着南直隶,紧邻湖广,朝廷有足够的兵马和粮草支援,这两处必须固守。至于已经被流贼占领的地区,就是枝节了。”

“但流贼不会安于现状,他们一定会进攻,重点要怎么守?”对李纪泽的回答,太子不意外。

“……”李纪泽沉吟不语,似是有所犹豫。

一路之上,虽然他已经听到了很多关于皇太子的传言,已经知道了太子的不俗,更隐隐猜到了太子任命自己为京营赞画的用意,但有些话他还是不敢轻易出口。毕竟太子不是杨阁部,他对太子一点都不了解,不知道轻易建言会不会惹来灾祸?

“言者无罪,但讲无妨。”朱慈烺诚诚地望着李纪泽。

太子诚挚的目光给了李纪泽莫大的鼓舞,他一咬牙:“那臣就直言了,四正六隅、十面张网只所以无法再施行,一个是因为无粮,另一个是因为无兵,但这两项并非不可解决。”

“哦?”朱慈烺惊奇了。

有解决这两个问题的办法吗?

李纪泽道:“东汉末年,黄巾起事,其时汉廷无兵无粮,但各地豪强地主手中却有大量的钱粮,于是汉廷下令,准他们练兵抗贼,不但承认他们为官军,册封官职,还给予一定的粮饷补助,各地豪绅纷纷响应,很快就剿灭了黄巾军……”

听到此,朱慈烺明白了。

地主团练!

历史上明朝和清朝后期都爆发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明朝末年有李自成、张献忠,清朝后期有川楚白莲教和太平天国。两朝的农民战争有很多相似之处,同样是吏治腐败、民不聊生,同样是官军严重腐化,疲于奔命,无法剿灭流贼,大半个中国都陷入烽火,但清廷最后却挺过来了,原因就是因为出现了大量地主团练武装,他们抵挡、并且屡次击破太平军,为清廷续了命。

而这些地方团练的首领,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李鸿章,每个人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若无太平军起事,又有谁会知道他们是谁?

在剿灭太平军的过程中,完全就是他们挑大梁,清廷的正规军,八旗和绿营兵,只是辅助作用。

为什么清廷有地主武装为其续命,而明朝末年却没有地主或地方官僚组织大规模武装力量讨伐流贼,维护明朝呢?不论合法性还是正义性,明朝远胜清廷,士大夫依然是忠于明朝的,为什么在明末的流贼战争中,乃至于接下来的建虏入关的过程中,明朝的地主武装都没有出现呢?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明朝的体制。

大明从立国开始,就在预防唐末的藩镇之乱,认为放开地方武装的招募,就是养虎为患,最终形成的只能是军阀,然后武人作乱,国将不国。大明朝以文制武,连朝廷正式的将官都提防着,何况是地主的私人武装?

不说皇帝,文官们第一个就不同意。

因此,即使是到了崇祯十七年的风雨飘扬,京师无兵可守之时,崇祯帝也只是号召各地官军勤王,却根本没有想到相仿东汉,令豪绅地主组织团练,保卫大明的天下。

从这一点上来说,大明朝实在是太固执了,一点都不知道变通。若是准许地主团练,说不定也能冒出一两个曾国藩和李鸿章呢,大明的天下说不定就保住了。至于后面的军阀自重,藩镇割据,未必就没有解决的办法,清廷就做的很好,不论湘军还是淮军,虽然前身是地主武装,但接受朝廷改编,最后都变成了朝廷正式的军队。

朱慈烺眼睛微微一亮,随即又黯然了。

因为他知道这是绝不可能推动的。

废辽饷,开厘金,革盐政,追逮赋,看起来惊天动地,但其实都是在大明体制范围内的改革,不触及大明的根本,但准许豪绅地主开办团练,那可是触犯了大明以文制武的祖制。现在是崇祯十五年,开封之战还未爆发,大明在中原犹有十几万大军,国事远未到油尽灯枯、大厦将倾的危险时刻,所以这种提议绝不可能被朝臣、被崇祯帝所接受。

其实并非没有人尝试。

甘肃巡抚梅之焕,在被朝廷停职等候调查时,在家乡湖广麻城组建了一支地主武装力量“沈庄军”,打击周边地区的盗匪,维护地方治安稳定,有一次还震慑数万强盗不战而退。但朝廷始终没有给予这支地主武装好脸色,不给名义,不支持粮饷,沈庄军只所以能支撑,全靠梅之焕的名声,等到梅之焕病死,号称上万人、颇有战斗力的“沈庄军”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殿下,如果朝廷能准许豪绅地主开设团练,不需要给钱粮,只要给名义,河南山西陕西乃至湖广等地的豪绅一定会响应,团练武装不但可以收集流民,将那些可能的流贼,变成抵御流贼的乡勇,间接的减少了流贼的兵员,而且遇上小股的流贼,地方县城自己就可以应付,不必等官军的救援。官军只用对付大股流贼就可以。如此一来,大大减轻了官军的压力,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粮饷困局,就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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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两大公案

“至于朝廷担忧的拥兵自重,武人干政,臣以为只要严加防范,只许他们固守本地,不许向外地出击,东汉曹操袁绍的事情就不会出现,况且朝廷犹有十几万的大军,纵使有一两个不法,也会被朝廷剿灭。”

李纪泽刚开始还能平静,到后来就忍不住激动起来。

显然,这个政策在他心中想很久了。

朱慈烺却很冷静,轻轻叹口气:“你的意思本宫明白,但时机不成熟,此策还不到推动的时候。”

李纪泽不再说,他是一个专业幕僚,向长官献言献策是他的本职工作,但长官听不听,不是他能决定的,更何况他清楚知道推动“地主团练”的难度。虽然太子曾经舌战群臣,推出废辽饷开厘金的大策,又漕米改海,一些前人无法推动的政策,都在太子手中缓慢向前了,但允许豪绅地主组建“团练”,和上面几个政策的性质完全不同,有可能会动摇到大明的国体,太子谨慎应对是很正常的。

“你在杨嗣昌账下多年,对流贼的作战方式想必很是熟悉,给本宫说说他们行军作战的特点吧。”朱慈烺换一个话题。

“是。”

李纪泽将自己经历的和知道的都讲给太子听。

李自成作战,向来是三重战阵,第一阵是充当炮灰的饥民,第二阵是新兵,第三阵才是他麾下的主力,而他主力的布阵方式也和官军不同,官军一般是步军在中路,两侧骑兵掩护,这也是华夏王朝传统的布阵行军方式。

李自成却相反,他的精锐骑兵布置在中路,两翼才是步兵阵线与轻骑兵进行掩护,和官军交战之时,李自成经常利用饥民炮灰和弱兵去吸引官军主力攻击,并消耗官军的实力,最后再从两翼与侧后完成包抄和致命一击。

朱慈烺静静听,感觉受益颇多,然后令田守信取过河南地图,在桌上铺开:“李赞画,如果流贼再攻开封,你以为官军该如何应对?”

问的是官军而不是朝廷,也就是只问军略,不问朝政。

“朱仙镇!”

李纪泽想都没有想,食指就指向了朱仙镇。

“朱仙镇地理重要,必须首先抢占朱仙镇!”

“如果朱仙镇已经被闯贼占据了呢?”朱慈烺问。

李纪泽愣了一下,回道:“如果闯贼占据朱仙镇,那就意味着他要和官军决战了,闯贼狡诈多变,应该不会这么做。”

“如果他做了呢?”

李纪泽皱起眉头:“那就要慎重对待了。”

和京营中的那些将官不同,在分析了敌我势态之后,李纪泽第一个提到的就是军粮补给,还有十万大军的饮用水,所以朱仙镇和集水镇之间的那条河流,就成了他关注的焦点---这就是上过战场和没上过战场的区别。

朱慈烺点头,不需要再多问,只凭这一点,李纪泽就是一个合格的幕僚。

一连谈了一个多时辰,朱慈烺意犹未尽,不过却不得不结束,因为还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呢。

李纪泽起身退下,走到帐门口时,忽然停下了,转身回到朱慈烺面前,深深一鞠:“臣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慈烺微笑颌首:“在我面前不必拘谨,但讲无妨。”

李纪泽肃然道:“那臣就直言了。殿下,臣听闻刘宗周前些日子在朝堂上谏言,要追戳杨阁部?”

朱慈烺不动声色:“没有的事,陛下已经驳斥了。”

李纪泽忽然一撩袍角,猛然跪下:“殿下,臣久为杨阁部的幕僚,对杨阁部和宣大总督卢象升当年的那段公案,最是清楚,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人说,卢总督是被杨阁部害死的,臣以为,这是对杨阁部最大的侮辱!当年,杨阁部是兵部尚书,卢象升是统军督抚,卢象升败了对杨阁部有何好处?这是在畿内作战,一不小心建虏就能再次进攻京师。己巳之变时,本兵王洽可是和袁崇焕同罪啊,杨阁部再不济,也不会这么糊涂吧……”

“再者,当日巨鹿之战,在前线督军是首辅刘宇亮,而非杨阁部啊,杨阁部根本无权调动卢总督麾下人马,卢总督身为宣大总督,其麾下宣、大、山西三镇的兵马,皆是由他调遣,但关宁军不愿听从卢总督的调遣,陛下无奈,不得不派首辅刘宇亮亲自督师,以为两边调停。从始至终,杨阁部都没有插手调兵之事!杨阁部无权调动关宁军,更无法指挥高起潜高公公!”

“建虏入塞,卢总督“命诸将分道出击”主动迎敌,这意味着同建虏野战,我军不善野战,更何况兵力上又不占优势。卢总督的打法有悖兵法,关宁军不愿意配合,大同总兵王朴胆怯,“以云晋警”为借口早早离开,而后在贾庄激战中,山西总兵虎大威和宣府总兵杨国柱溃围而出,卢总督没有杀出重围,以至于身陷阵中。是虎大威和杨国柱胆怯吗?臣以为不是。同样的宣府总兵杨国柱,在松锦之战中陷入建虏包围后,面对建虏以高官厚禄劝降,死战不降,壮烈殉国,一人何以有两种表现,乃是因为这是一场必败之仗啊。”

“在这之前,因为政见不同,卢总督对杨阁部的议和之策大加嘲讽,甚至当面羞辱杨阁部“将忠孝两失,有何颜面立于人世?”,更用袁崇焕的下场威胁杨阁部“城下之盟,春秋耻之。长安口舌如风,戽若唯唯从事,袁崇焕之祸立见,公何以处我?”

“杨阁部何等清高?受此侮辱,几乎是须发奋张,然杨阁部相忍为国,不但支持用与自己不和的首辅刘宇亮来督军节制高起潜和卢总督,让卢象升能不受辖制的自由发挥,更诚恳告诫卢象升不可轻率出兵,不要打无胜算之战。出征之前,杨阁部亲自送行,屏退左右,再一次告诫卢总督不可浪战。但卢总督就是不听,以至于造成贾庄之败。”

“杨阁部之待卢总督可谓是仁至义尽!”

李纪泽越说越激动,到最后拜伏在地上,微微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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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 三大参谋

朱慈烺久久不说话,只是叹息。

明末两大公案,袁崇焕和毛文龙,杨嗣昌和卢象升。四人都是一时之人杰,但却因为政见不同,治军理念不同,彼此敌对,以至于陷入相爱相杀的境地,如果四人当初能摒除私人恩怨,相忍为国,一致对外,大明的国事兵事必然不会颓败到如今的局面。

不要说四百年后,就是现在,很多人证物证都在的情况下,朱慈烺都无法判断曲直?何况四百年后的那些键盘侠?

李纪泽是杨嗣昌的幕僚,自然要为杨嗣昌辩解,但卢象升当日的决定也是迫不得己,建虏掳掠我大明百姓,难道我大明官军只能龟缩在城墙里,眼睁睁看着百姓受难,却不能有所作为吗?

卢象升有血气,但缺少一点智谋。

主不可因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

战争,除了绝对的实力,更要讲究智谋,如此方能以弱胜强。靠卢象升的硬碰硬,大明不可能遏制兵锋正盛的建虏。

李纪泽退下后,朱慈烺坐在桌后想了很多。

就在同一天,就像是约好了一样,原五省督抚陈奇瑜账下幕僚江启臣,洪承畴账下幕僚、因病没有随洪承畴前往松锦前线的刘子政也都进京了,朱慈烺安排时间召见他们二人,就军事政事一一询问他们的意见。

其实还有袁崇焕账下的两个幕僚,邝露、梁非馨,朱慈烺原本已经派人去召了,但顾忌到崇祯帝的态度,所以没有令他二人进京,改以请他们二人用书面阐述应对建虏之策。

邝露、梁非馨长期奔波,想要为袁崇焕平反,得了太子的钧令,原本都已经准备启程进京了,不想太子第二道钧令发来,只让他们书面陈述,却不召他们进京了,两人虽然分处异地,但同样都是失望,更同样的是,两人都决定,不管太子召不召,他们都要进京--从太子的态度中,他们好像看到了某种希望。

有了杨嗣昌、陈奇瑜、洪承畴账下的三大幕僚,京营的参谋司算是组建起来了,而经过长谈之后,朱慈烺也确定了参谋司照磨的人选,那就是李纪泽。李纪泽虽然没有功名,只是一个秀才,但长期跟随杨嗣昌,对李自成张献忠的流贼方式和思想非常熟悉,脑子又清楚,有大局观,做参谋司照磨正是合适。

照磨虽然只是八品,但朱慈烺给李纪泽的待遇却是五品以上,不但俸禄比照五品知府,配有书童和护卫,而且还为他在京师安排了专门的住处,江启臣和刘子政也是如此。

对太子的厚爱,三人都是感激不尽。

而朱慈烺交给参谋司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研拟“朱仙镇之战”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并编写作战计划。

“此事是最高机密,你三人绝不可泄露,若有一丝一毫泄露出去,本宫唯你们是问!”朱慈烺道。

李纪泽三人都是吃惊。他们虽然久为幕僚,也知道流贼还会再攻开封,但太子不是前线的剿匪督抚,并不承担剿匪的任务,为什么要制定朱仙镇之战的计划呢?难道太子是要带领京营参与剿匪呢?可京营的本职是拱卫京师,百年来,除了土木堡之变随皇帝御驾亲征之外,京营就再也没有出过京师。

心中惊疑,但却也不敢多问,只能依照太子的命令而行。

而所谓的“作战计划”也是他们第一次见。

历来,幕僚只是负责向主帅提供建议,而所谓的建议,大部分也都是口头,很少有写在纸头上,一来作战方案是机密,留下纸面的东西总是不安全,二来,幕僚都是文人,对军中的具体事务并不是太清楚,比如军中有多少鸟铳,多少军马,因此很难做到细微,他们只能提出一个大政方略供主将参考。

这个时代的军师幕僚,大部分都是如此。

但朱慈烺需要的幕僚和参谋司不是这样,他要的是具体详细的作战计划,而不是纸上谈兵。

为了让三个赞画尽快熟悉京营,了解京营的战力,朱慈烺将小将佟定方派到了参谋司,令他陪同三个赞画在营中多走走,多转转,看京营兵的实际战力,另外朱慈烺也是在等另外两个人的进京---一个是辽东宿将,原辽东总兵刘肇基,另一个是左良玉麾下将领,流贼出身的马进忠,有了这两个人,京营参谋司才算完整,才能知己知彼,也才能制定出针对流贼的“朱仙镇作战计划”。

第二日清早,火器厂成批次制造出的第一批两百支遂发枪送到了城外大校场。

朱慈烺兴奋不已,带着京营诸将亲自迎接。

端枪在手,仔细摩挲枪身,查看每一个零件,朱慈烺心中的激动无法形容,遂发火枪的时代终于是来临了,为了这一刻,他等很久了。

和火绳枪不同,新造的遂发鸟铳的枪托是三角木托,和枪管相接之处微微凹陷进去一点,正可以容纳一个大拇指,跟近现代的步枪枪托一模一样——相比起传统的直枪托,这种三角弯曲形状的枪托更有利于瞄准,更有稳定性,枪手将枪托抵在自己的肩膀上,枪托和肩膀紧密结合,正可以抵销射击时产生的巨大后座力,以避免枪口跳高。

朱慈烺举枪瞄了一下,感觉很顺手,很满意。

佟定方已经见过了遂发枪所以不惊奇,其他众将却都是惊奇---这种看起来有点奇形怪状的鸟铳,真的可以不用火绳吗?

押抢到京营的是毕懋康的侄子毕登瀚,他在京营众将面前公开展示。

肩抵枪托,对着照门准星,三点一线瞄准,右手扣动了扳机,弹簧夹着火石猛的撞击在火门之上,火光闪现,随即一声巨响,枪身向后重重的一退,铳口猛地喷出一股浓重的白烟,桔红火焰闪亮的瞬间,铅弹早已经将对面的木耙打的粉碎……

“神了,神了啊!”

众将不识其中的科学道理,都是惊呼,没有火绳居然就可以射发,这完全颠覆了他们对鸟铳的认识。

魏闯和杨轩最是迫不及待,两人都是火枪千总,见到这样的火枪比任何人都喜欢。

朱慈烺也不偏,他二人一人先分一百支。

第311章 廷推之变

在派枪的同时,朱慈烺再一次强调了鸟铳保养的重要性。

火器很早就出现在明军中,但火器的保养却并没有严格的规章制度,戚继光担任神机营副将时曾经制定过一套保养手册,不过人亡政息,戚继光走后,鸟铳保养制度虽然还在,但却不那么严格执行了,甚至可以说是荒废了,朱慈烺整顿神机营,清除阳武侯薛濂和杖毙薛真之后,荒废很久的火炮和火枪保养手册,重新被拿出来,并严格执行。

火绳枪如此,被朱慈烺视若珍宝的“遂发枪”当然更不能大意。

每一个遂发鸟铳都配有清洗枪管内膛的细刷子、呢绒布以及专门保养用的油脂、还有一个十余页的小册子,上面用简明的图画告诉鸟铳兵应该怎么使用和保养这件武器,甚至就连一个字也不识的文盲也能看懂。

除了训练,鸟铳兵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保养,照保养手册,鸟铳要每天检查,三天一次小保养,七天一次大保养,决不允许中断或者是敷衍,否则军法从事,而一个鸟铳兵如果他手中的鸟铳保养不过关,视同败军的大罪,是要被从重处罚的。

遂发鸟铳到营,而朱慈烺期待的另一件武器,四磅重的青铜小炮是否已经铸造出来了呢?

下午,朱慈烺正想着是不是要去看望一下汤若望神父,一名锦衣卫忽然进入帐中,向田守信小声禀报,田守信连忙来到朱慈烺案前:“殿下,廷推刚刚结束,原勋阳巡抚袁继咸被重新起用,任命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理河北的屯田事务。”

“嗯?”

朱慈烺惊讶,照吴甡所说,袁继咸不是会被廷推为两淮盐运使吗?怎么成了右佥都御史,主管屯田去了?

不用说,一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两淮盐运使的人选也出来了,原河北巡抚丁魁楚被任命为两淮盐运使。”田守信继续禀报。

丁魁楚?

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悉。

朱慈烺脑子急剧转动,搜索回忆关于这个名字的一切。然后他猛然想起,啊呀,这丁魁楚可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贪官呀,朝廷怎么能用他做两淮盐运使呢?

丁魁楚,字中翘,号光三,河南永城人,崇祯九年官至河北巡抚,建虏入塞时他畏敌不战,坐失战机,被朝廷论罪囚禁遣戍边卫,崇祯十一年,他向朝廷交纳饷银获得释放,回到故乡永城。十五年,真定总兵刘超据永城叛变,丁魁楚辅助凤阳总督马士英设诱降免罪之计,将刘超擒杀,因为此功,丁魁楚被起复为总督河南湖广加兵部尚书衔。

南明立,丁魁楚被任命为两广总督,其时,建虏南下步伐加快,时局十分紧张。两广地处大陆最南,地理条件又十分好,倘若用心经营,建成抗清的后方基地,必能有一番作为。然而,丁魁楚却“怙安不修戎备”,日以享乐为事,只知受贿卖官,还派水军到今天肇庆附近的羚羊峡,放干河水,在斧柯山下的老坑取砚石。

1646年,隆武帝殉国,丁魁楚与在广西主持抗清的瞿式耜及吕大器、李永茂等拥立桂王朱由榔称帝,为永历帝。丁魁楚由于两广总督的地位和拥立之功,被永历政权任命为首辅。他与宦官王坤私相结纳,弊政百出。瞿式耜争取义师的援助,倡议捐资助饷,自捐五千金,希望丁魁楚捐资万金,或者数千金亦可。丁魁楚却“吝而不予”

等到建虏攻陷广州后,丁魁楚密派亲信携带金宝贿送清将李成栋,以为投降,李成栋将计就计,许以两广总督的职位。等到丁魁楚出降之时,却设计诱杀,丁魁楚40年的积蓄,四十艘大船所载的黄金、珍珠番货全部为李成栋所据有--仅黄金一项,就有八十四万两,如果拿来招兵买马,足以抵挡建虏三年两载。但丁魁楚却完全没有一点忠义之心,这样的人,当年能在两广总督的任上大肆贪墨,今日任两淮盐运使也不会是一个清官。

朱慈烺腾的就跳了起来。

不行,必须阻止!

“我父皇已经圈了吗?”朱慈烺问。廷推结束,还要崇祯帝圈选,只有朱笔圈选了,才算是决定了。

田守信点头:“圣旨也已经发出去了。”

他不明白太子为什么忽然脸色大变,难道这两个人事任命有问题吗?

朱慈烺大步向账外走,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回城,阻止丁魁楚的任命!

但当走出账外,微风一吹,他渐渐冷静下来。

自己是一个穿越者,知道后来的事情,父皇和朝臣们可都不知道啊,丁魁楚既然能从廷推中脱颖而出,一定要有原因的,自己毫无理由的去阻止一项朝廷已经决定了的人事任命,不说自己有没有这个权力,只说以父皇极端爱面子、且多疑的性子,又会怎么想呢?

太子干预朝政?干预天子的权力?

朱慈烺无力的站住脚步。

但盐政改革何等重要,用丁魁楚这样的人作两淮盐运使,盐政改革还能继续吗?

朱慈烺仰望着上空的蓝天白云,无声的叹息。

硬顶丁魁楚的人事任命肯定是不行的,只能迂回想其他的办法了。

“殿下,是臣的失误啊。”

黄昏时,一天操练结束,朱慈烺随京营大军返回城内,兵部侍郎吴甡在城门口等候,两人登上城楼,屏退左右之后,吴甡第一句话就带着无尽的感叹和挫败。

接着,他详细的向太子讲述了今日廷推的过程。

原本,吴甡已经和蒋德璟商议好,并且拜会了首辅周延儒,对起用袁继咸,周延儒表示同意,但今日廷推开始之前,蒋德璟却告诉吴甡事情有变,周延儒改变了主意,不同意起用袁继咸了。

周延儒是首辅,他在朝臣的起用中有一言九鼎,甚至是一票否决的权力,若没有他的点头,袁继咸就不可能被起用。

吴甡又惊又怒,不明白周延儒为何出尔反尔?

蒋德璟说,首辅大人对两淮盐运使已有心目人选,而且那人也是东林中人,谁?原河北巡抚丁魁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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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如此首辅

丁魁楚?

吴甡只听说过其名,不知道其人,他第一直觉就是:丁魁楚忽然冒出的背后一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左懋第和方正化扬州查弊之所以进展不顺。除了南京的保护伞,首辅周延儒的消极对待、不闻不问也是原因之一,现在周延儒又推出一个丁魁楚,谁知道是不是为了阻止袁继咸的赴任,而使出的伎俩?毕竟袁继咸刚正不阿,清名在外,如果他做了两淮盐运使,两淮盐政的黑幕肯定罩不了多久。一旦黑幕揭开,消极对待的首辅周延儒怕也逃不了干系。

所以对丁魁楚的任命,吴甡坚决反对,他仍然坚持必须起用袁继咸。

而周延儒早有准备,他淡淡暗示,如果东林人不同意丁魁楚的任命,那么他就不会同意袁继咸的复出,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只要他做首辅,袁继咸就没有复出的可能。

这一来,蒋德璟犹豫了。

一番权衡之后,蒋德璟最后决定接受周延儒的条件,毕竟让袁继咸复出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职位,以后可以慢慢想办法,再者丁魁楚也是东林人,一次起用两个东林人,岂不是好事一件?吏部尚书郑三俊和刑部尚书徐石麟也都是这个意思,吴甡独木难支,虽然忿忿不平,但却也无可奈何。

廷推中,内阁四臣之一的魏造乘举荐丁魁楚,并列出丁魁楚无数的优点,陈演谢升,蒋德璟和郑三俊也支持,首辅周延儒无异议,吴甡则是冷眼旁观,一句话不说。见众臣意见一致,崇祯帝这个做皇帝当然不能违背众意,于是就圈选了丁魁楚---不要说崇祯,就是嘉靖万历皇帝遇上这样的事情,除了同意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于是,两淮盐运使的乌纱帽就落到了丁魁楚的头上,作为补偿,周延儒同意起用袁继咸,任袁继咸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理河北的屯田事务。

静静听完吴甡的讲述,朱慈烺面色沉郁,远望逐渐被夜幕笼罩的大地,心中那团愤怒的小火苗,正逐渐的在扩大。

原本,为了朝局的稳定,虽然明知道周延儒是一个“奸相”,无辅国之能,明知道他对盐政改革的态度很消极,但朱慈烺还是忍了,想着等渡过今年的两次危机,厘金和盐政改革有成效之后,再慢慢收拾周延儒也不迟。但两淮盐运使的任命却让他明白,朝政要想向前,改革要想推动,甲申之变的悲惨要想被逆转,周延儒恐怕是必须搬开的一块大石头。

不用想也知道,为了得到两淮盐运使的“肥差”,丁魁楚一定给周延儒送了大笔的银子。

如果是其他不重要的职位也就罢了,两淮盐运使可是关系到盐政改革成败、盐税能否收上来的关键位置,用丁魁楚这样一个贪官,盐政改革等于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周延儒身为首辅,对盐政改革的重要性和迫切性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但却依然敢在这么重要的人事任命里伸出黑手,由此可知,他胆子实在是不小啊。

而丁魁楚的投资是要有回报的,他贿赂周延儒的每一两银子,都要连本带息的从江南盐商的口袋里掏出来,如此一来,他必然要贪赃枉法,和盐商们打成一片,靠他改革江南和两淮的盐政,撬动盐商们的利益,根本是缘木求鱼。

盐政改革失败,盐税收不上来,朝廷又拿什么建军、治军?

身为首辅,在两淮盐运使的任命上不为国选用贤能,只图私利,置国家朝廷的利益于不顾,这样的首辅还要他做什么?

而天下又何止一个两淮盐运使?大明朝每年任命的官员无数,如果都如丁魁楚这般使用,朝政还有振作的可能吗?

但愤怒归愤怒,朱慈烺心里很清楚,周延儒是内阁首辅,深得崇祯帝的信任,想要撸掉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若是用力过度,说不得还会引来崇祯帝的猜忌。

所以周延儒还是不能轻易动的,现阶段还是要忍,只有时机成熟了,证据充分了,才能全面发动对周延儒的攻击。而且不发则已,一发必须中的。

“周延儒消极对待扬州查弊,有意无意的扯左懋第和方正化的后腿,现在又放弃刚正清明的袁继咸,而起用默默无闻之辈丁魁楚做两淮盐运使,其勾结江南盐商,试图阻碍盐政改革之心昭然若揭,臣正在收集证据,一旦有所获,臣一定上表弹劾于他!”吴甡声音里带着怒气,也带着激动。在朱慈烺没有穿越的历史里,他和周延儒就是对头,这一点并没有因为朱慈烺的穿越而改变。

“周延儒是当朝首辅,百官之首,纵使有什么证据,先生也不可轻易弹劾!望先生切记。”朱慈烺却冷静。

吴甡长叹:“难道就这么看着他玩弄权术?”

朱慈烺摇头:“当然不是,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吴甡深深望着太子,片刻后,躬身拱手:“臣明白了。”

朱慈烺松口气,他现在不担心周延儒舞弊,只担心吴甡会硬干,周延儒圣眷正隆,如果引起纷争,惹的崇祯帝大怒,吴甡兵部侍郎的位置怕是不保,那一来,自己不但在朝中就少了一分臂助,而且也少了一个谋士,因此他才要劝吴甡不可轻举妄动。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可能是多虑了,以吴甡的聪明和多年的宦海沉浮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刚才的激动和忿忿,也许只是一种态度的展示。

“左懋第和方正化,我父皇是怎么决定的?”朱慈烺问。

用了丁魁楚这个大贪官,两淮盐运司是指望不上了,他只能将盐政改革的希望寄托在左懋第和方正化身上了。

“陛下已经令方正化回京,但仍令左懋第继续督查两淮盐政。”吴甡回。

朱慈烺点头,有左懋第在,丁魁楚应该有所顾忌,不敢胡作非为。

“给左懋第的信,现在应该到他手里了吧?”朱慈烺问,上一次和吴甡见面时,他想出了“双规之策”,吴甡写信告之左懋第。

吴甡点头:“算日子,应该到他手里了。左懋第虽然刚直,但却也不是不知权变之人,我料他一定能有所斩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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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一个卧底

虽然丁魁楚得到了两淮盐运使的官位,但从诏令发出到官员就任,期间最少还得一个月时间,如果左懋第能在这一月之中取得突破,撬开那帮盐官的嘴,将盐官和盐商勾结的黑幕掀开,并将之一网打尽,纵使丁魁楚到任之后想要贪污受贿,捞回成本,恐怕也得掂量掂量了。

所以,左懋第,史可法,你们要努力啊。

“南京镇守太监孙象贤有什么动静?”朱慈烺问。

“还在扬州。”吴甡道:“看样子,他是打算在扬州住下了。”

朱慈烺皱眉:“朝廷就没法管吗?”

吴甡摇头苦笑:“孙象贤是打着协助左懋第彻查两淮盐弊的旗号去的,冠冕堂皇,谁也无法阻止他。”

朱慈烺心情郁闷,大明朝太监的权力实在是太大了,如果只是监督权也就罢了,很多时候太监有直接指挥的权力,如军中的监军太监。很多官吏不怕上级,但却唯独担心惹恼了随行的太监,何况还是数一数二的南京镇守太监,这也是左懋第和史可法迟迟没有进展的原因。

想了一下,朱慈烺问:“丁魁楚任两淮盐运使,那下面的同知、副使、还有三个通判定了没有?”

“这么肥的差事,不知道多少人等着呢,这边还没有决定谁做两淮盐运使呢,南京六部就已经把一个副使、两个同知的人选送进了内阁!”吴甡忿忿道:“三个通判只是六品,不用送京师核准,只需报备,估计南京吏部早已经决定了。”

朱慈烺皱眉:“不能驳回吗?”

吴甡道:“当然可以,不过那是陛下或者内阁的权力。”。

朱慈烺沉默了。

两淮盐运使的人选已经定下了,为了下面的同知和副使去见父皇,求他驳回南京吏部的人事,并不是太合适,一来没有恰当的理由,二来有干政的嫌疑--无端惹父皇疑心,不是聪明人做的事。

而周延儒态度暧昧,又和南京六部的关系良好,所以内阁肯定是不会驳回的。再者,就算是驳回了,下一次提交人选的还是南京吏部,你能驳回一次,但总不能一直驳回吧?

所以驳回不是上策。

朱慈烺恨自己不是皇帝,不然一道斥责的圣旨,就不信南京那帮勋贵还敢胡作非为?

而没有确实的证据,即使是贵为太子,也无法到御前告发南京勋贵的贪墨。

现阶段朱慈烺只能做太子能做的事情。

又沉思了一会,朱慈烺望向吴甡:“如果不是全驳回,只是驳回一个呢?周延儒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倒是可以一试。不过殿下,驳回一个人选有什么用吗?”吴甡不解。

朱慈烺扶着墙垛,抬目望向夜空:“有用。事到如今,必须做两手准备了,如果左懋第和史可法能有所突破,撬开那些盐官的口,或者冯导研和杨显名进京之后,能幡然醒悟,交代所有罪行,并将南京的保护伞供出来,朝廷来一番雷厉风行的整治,再顺势推行盐政改革,那是最好不过了。”

吴甡慨然道:“殿下放心,刑部和大理寺一定会严查此案!”

刑部尚书徐石麟是东林人,大理寺中也有不少东林人,所以吴甡很有信心撬开冯导研的嘴。

但朱慈烺却不敢太乐观,整个事件中,最重要的就是南京的保护伞,但南京保护伞是冯导研和杨显名求生的唯一希望,两人怎会轻易供出来?就像当初徐卫良对朱纯臣,若非必死,徐卫良又怎会将朱纯臣供出来?

何况内阁态度暧昧,冯导研和杨显名那样的人精一定能察觉到,这会更给他们顽抗的底气。

唯一不确定的是司礼监,如果司礼监态度坚决,对杨显名大动刑罚,估计杨显名肯定是顶不住的,但司礼监掌印王之心一向低调,是不是会参与进来,谁也保不准。再者,杨显名贪墨的银子,不止往南京送,应该也往司礼监送了不少吧?查了杨显名,司礼监估计也有人会倒台,公公们能有这样的勇气吗?

朱慈烺心中苦涩,叹口气继续道:“若是这两件事情都没有发生,那我们就要做最坏的打算了,两个月后,左懋第无功而返,他个人荣辱我不在意,谁让他没有完成圣命呢?我担心的是,盐政改革会因此而半途而废,那些盐官盐商在过了这阵风头之后,依然故我,朝廷的盐税依然收不上来,而盐价也依然高涨。”

太子所说,吴甡隐隐有所想到,但却没有那么悲观,拱手道:“殿下忘了丁魁楚了吗?丁魁楚是河南永城人,和扬州盐商素无往来,且为官有清名,如果他全力配合左懋第史可法,揭开黑幕、澄清两淮盐政未必不可能!”

朱慈烺摇头:“丁魁楚可配不上清名两字!他在家闲居多年,此番复出被任命为两淮盐运使,绝不是周延儒的心血来潮,这中间一定有不为外人所知的关联。何况丁魁楚过去是河北巡抚,此番就任两淮盐运使等于是降了半级,若不是为了钱财,他又何必这么委屈自己?所以我对他不抱任何希望,我甚至认为,他会和那些盐官盐商们沆瀣一气,暗中阻扰盐政的改革!”

吴甡脸色忽然臊红,丁魁楚是东林出身,如果真像太子所说,那他们同意丁魁楚的任命,就是在误国误民。

虽然都是东林出身,但吴甡对丁魁楚并不了解,因此在朝堂上也就没有激烈反对,其实也不怪他,丁魁楚的恶行恶迹是在两广总督的任内才显现出来的,此时朝堂上的群臣,从蒋德璟到郑三俊,都把丁魁楚当成是一个时运不顺的东林旧人,对丁魁楚的真面目,还没有人能清楚认识。

“两个同知、一个副使,如果都用南京的人,再配上一个丁魁楚,两淮盐运司怕不会比冯导研任上改善多少,纵使盐政改革的诏令发到扬州,也未必能推动。为了盐政改革大计,我们必须阻止此事的发生。”朱慈烺道。

吴甡一拱手,慨然道:“殿下有何命令尽管吩咐,吴甡必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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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海瑞难寻

朱慈烺深深望着吴甡:“我的意思,两淮盐运使我们拦不住了,但两个同知一个副使之中,一定要想方设法的安排一个清官,并且得是一个能顶住压力、敢抗上,甚至不惜把命舍在那里的清官,就如海瑞一样,如此,两淮盐政才不会糜烂透顶,盐政改革也才有缓慢推动的可能!”

吴甡何等聪明?立刻意识到太子的这一项决定主要是针对即将上任的两淮盐运使丁魁楚。丁魁楚是贪官,一定会贪污舞弊,败坏两淮的盐政,太子好像已经做了这样的预判,并且为此在做准备。

只是,太子为何如此笃定丁魁楚是一个大贪官?难道他认识丁魁楚,或者有人密报?

吴甡心中惊疑,但也不敢多问。只轻叹一声:“当今之世,海瑞难找啊……”

“难找也要找!”

明末的乱局中,虽然有无数软膝投降的汉奸,但铁骨铮铮、两袖清风的文官却也有不少,朱慈烺在脑子里面思索究竟有谁能承担这个任务,且官职恰好?同知是从四品,副使是从五品,所以只能从现在的五品六品官员中挑选了。

吴甡沉默了一下,忽然道:“臣倒是有另外不同的看法。”

“哦?”

“两个同知、一个副使不能全由南京来决定,臣是赞同的。但臣以为,不宜再往两淮派直官了,若论直,怕没有人能直过史可法和左懋第,既然他们两人在两淮伸不开手脚,那么是不是可以换一个思路呢?”

“先生请细说。”

“左懋第只所以察察不顺,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扬州官商铁板一块,水泼不进,如果能在扬州官场安插一两个知晓事理的官员,暗中配合左懋第的调查,或许有事半功倍之效……”吴甡道。

朱慈烺眼睛一亮:“先生是说,派一个细作?”

吴甡点头:“是,盐政弊端短时难查,只有从长计议了。左懋第史可法在明为直,此人在暗为曲,明暗配合,直曲相柔,双管齐下,查核盐政弊端,必然有事半功倍之效!”

“抢位子、掺沙子、钉钉子,暗中收集证据!”朱慈烺抚掌笑:“妙啊。先生不愧是先生,是一个好办法。就这么定了。还有,先生上一次不是说以退为进吗?在我看来,丁魁楚任了这个两淮盐运使,我们恐怕还得再退一步了,或者干脆彻彻底底地全退回来,给丁魁楚胆子,让他贪墨,等证据到手,立刻犁庭扫穴,大破大立,将丁魁楚在内的两淮盐官和那些枉法的盐商全部清除干净,顺道将南京的保护伞一个个都揪出来,如此方能彻底扭转江南盐政的糜烂,顺利推行盐政改革!”

见太子赞同,吴甡欣然道:“臣正是这么想的。”

顿一顿又道:“都转运盐使司的两名同知是从四品,副使是从五品,从南京送来的人员名单看,两名同知肯定是不能改了,不过副使未必不能改。副使官职虽然不大,但接触的盐务却远超两位同知,但有贪墨事宜,绝对瞒不过他的眼睛……臣这就去联系蒋德璟和郑三俊,商议一个对策,周延儒用了丁魁楚,南京吏部定了两个同知,这个五品副使的人选,一定要争下来!”

“但用谁呢?”朱慈烺忽然想到了一个难点:“没有合适的人选,怕也是一场空。”

这不是普通官员的任命,这个官员不但要完成本职工作,而且要暗中收集同僚和上司贪墨的证据,一个不慎露出马脚就会成为众人的仇敌,甚至有可能惹祸上身,所以不是一般人可以胜任的。某种意义上讲,并不比再找寻一个海瑞容易。

吴甡道:“人选……臣这里倒有一个。”

“谁?”

“兵科给事中龚鼎孳。”

龚鼎孳?

朱慈烺微微一惊。

穿越以来,他已经见过不少明末清初的名人了,但大名鼎鼎的与吴伟业、钱谦益并称为“江左三大家”龚鼎孳却还没有见过。

龚鼎孳,字孝升,安徽合肥人,崇祯七年中进士,受湖广蓟水知县,崇祯十四年,也就是去年,二十五岁的龚鼎孳政绩列湖广之首,迁兵科给事中,诏入京。途经金陵时,龚鼎孳与名妓顾横波相识,随后就情根深种,如胶似漆--明末才子风流,好像每一个人都要有一个青楼中的红颜知己,不然就不能称为文人大家,侯方域,吴伟业,龚鼎孳乃至钱谦益无不如此。

但若论痴狂爱恋的程度,却没有人能比过龚鼎孳。

文士风流,原左庶子吴伟业和卞玉京也曾一见情深,情浓化不开,但吴伟业始终对婚事推诿搪塞,不肯负责,卞玉京只好凄凉出家为道。柳如是与陈子龙被人们赞为琴剑知音,神仙佳侣,哪料转身之后,陈子龙便另行纳妾,柳如是最终选择了白头翁钱谦益为夫婿。李香君为候方域苦守闺房,血染桃花,换来的不过年复一年的守活寡……

相比于他们,龚鼎孳对顾横波可谓是一往情深,矢志不渝。

崇祯十五年后半年开始,龚鼎孳以区区一七品言官,创造了“一月书凡十七上”的纪录,两弹首辅周延儒、陈演,耿直无畏。说周延儒“庸驽无材略”、陈演“既庸且刻”。都可谓是一针见血,令周陈二人恼怒不已。

但所有人都知道,龚鼎孳背后站的是当时的次辅吴甡,吴甡对龚鼎孳十分器重,而龚鼎孳也投桃报李,承担了弹劾周延儒和陈演危险任务。龚鼎孳的弹劾,是当时内阁争斗的一部分,争来争去,出头的龚鼎孳就成了牺牲品,因为弹劾陈演,龚鼎孳触怒了崇祯皇帝,被冠以“冒昧无当”之罪名下狱。

就在龚鼎孳入狱的期间,顾横波匆匆赶到了京师,如果她是个薄情女子,自然可以一走了之,但她已经认定了这个男人,不离不弃,不断往牢狱内寄送衣物,守候消息。

崇祯十七年二月,龚鼎孳终于获释,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顾横波后,百感交集,泣不成声。

而后,龚鼎孳没有节操的表演开始了,李闯入京时,他投水自杀未遂,结果当了顺朝的直指使。多尔衮入京时,他是跪迎者之一,授吏科给事中,迁太常寺少卿、刑部右侍郎、左都御史,可谓节节高升。

也就在这期间,龚鼎孳忽然性情大变,不但狂放不羁,反复无常,还经常有不合时俗的举止,而受到当时人的讥笑。

这样的人,被乾隆列为贰臣,甚至是叁臣都没有疑义。

第315章 外圆内方

但奇怪的是,当时的抗清义士如阎尔梅、傅山等人却对龚鼎孳没有什么怨言,反而为他做诗辩解,原因其实也简单,虽然是满清的官吏,但龚鼎孳却冒着生命危险,竭尽全力的救助反清义士及义士的家人,有一种说法,为了躲避搜查,顾横波的秀楼中常常藏有通缉犯。

有人以为,龚鼎孳的这些作为,是对自己污德失节的自我救赎。

也许吧。

康熙十二年,毁誉参半的龚鼎孳病逝于家乡,而在他之前,康熙三年,顾横波已经病逝于北京铁狮子胡同。龚鼎孳专门向朝廷告假,扶灵返回江南。龚鼎孳还在北京长椿寺为顾横波营建了一座“妙光阁”,每逢顾横波生辰,他都亲到阁下礼诵佛经,直至去世。

或许不是一个义士,但却绝对是一个情种。

一瞬间,关于龚鼎孳的一些史料在朱慈烺脑中闪现。龚鼎孳不是忠臣,但其手腕和能力却是有的,不然也不能一边窝藏抗清义士,一边做满清的大官,行走在钢索之上,却能一生平安。

“给事中不是应该去江南追查逮赋吗?怎么,龚鼎孳还在京师?”朱慈烺问。

“回殿下,年初,龚鼎孳奉命巡查广平府兵事,给事中们出京之时,他并不在京师,前日刚刚回京,现正在等候兵部的调遣。”吴甡道。龚鼎孳是兵科给事中,也就是他的下属,也怪不得他会推荐龚鼎孳。

“哦,那先生为什么以为他能承担这个任务呢?”朱慈烺深深望着吴甡,倒不是怀疑吴甡的判断,而是想知道龚鼎孳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和光同尘、长袖善舞、明睿通达、外圆内方。”

吴甡没有多说,只说了龚鼎孳四个性格特点。

前两个特点保证他能和盐官们打成一片,后两个保证他不会被盐官们腐蚀,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朱慈烺点头:“好。就用龚鼎孳,但不能让两淮那帮官吏知道是咱们用的,需用他人的名义……”

“臣明白。”

虽然龚鼎孳不是忠臣,但太子还是愿意用他一下,除了吴甡的推荐,他也是想知道,龚鼎孳究竟有多大的才能?大明朝臣子千千万,不可能要求所有人都是史可法左懋第那样的忠臣烈子,只要有能力,哪怕是节气上有所亏欠,太子也愿意使用他们。反之,像湖广总督何腾蛟那样的顽固,哪怕是忠贞不二,太子也是不敢用的。

朱慈烺下了城楼,上马之前,他和田守信目光对视。

田守信点点头,意思是一切都准备好了。

此次和吴甡见面,不止是为了探讨两淮盐政,也是为了找出东厂的暗探。

太子和兵部侍郎在城楼上嘀嘀咕咕,那个东厂暗探一定会上报消息,而田守信已经全面监控,只要那个东厂暗探有所动作,立刻就会露出马脚。

第二日清晨,朱慈烺刚一起床,田守信就轻步近前报告:“殿下,事情有眉目了……”

下午,在一家名家三香居的酒楼上,因为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此刻只稀稀落落地几桌客人,靠窗地那一桌边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三缕长髯,戴方巾,一脸的落寞,却是刚刚被罢职不久的原詹事府左庶子吴伟业,而坐在他对面的人却是意气风发,原来是刚刚被任命为两淮盐运司副使的龚鼎孳。

龚鼎孳今年刚二十六岁,气质优雅,胡须微微,长的甚是英俊,此番从广平府查核兵事归来,原以为肯定要和其他给事中一样,被发配到外地稽查逮赋,南直隶湖广还好,若是被派到陕西,那不就是一场大冒险吗,如今他正等着美人儿顾横波进京呢,朝思暮想之下,可万万不愿意长途跋涉到外地,更不用说可能会遇到的刀兵之险了。

但御史给事中全数出京是朝廷的诏令,他不敢不从。

正愁苦之时,长官吴甡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到扬州两淮盐运司担任副使。

虽然从官职升迁、实质影响力的角度看,一个地方的从五品副使,远不如他这在京的七品给事中,但龚鼎孳不在乎,一来可以躲过稽查逮赋的苦差事,二来扬州和南京只隔着一条长江,顾横波不必千里迢迢到京师,两人在扬州相会就可以了。

因此对这一次的任命,从里到外龚鼎孳都是喜欢的。

至于“卧底”的事情,他一点都不觉得困难,更不担心,不就是随着那些盐官贪污受贿,然后将所有的事情都记下来,收集证据,交给朝廷吗?简单,双面人的生活,他从小就有心得。

如果是其他人,肯定不会想的这么轻松,甚至会非常害怕,但龚鼎孳就是这般豁达。天大的事,在他心里也不过是窗外的流云,过去就过去了。

而在出京赴任之前,他还有一件大事要做,那就是拜会首辅周延儒。

今日朝议之后,蒋德璟和郑三俊去见周延儒,提出修改两淮盐运司副使的人选,三品的盐运使都定了,对一个从五品的副使,周延儒乐得卖两人面子,并没有多说什么,点头允可,但还要南京吏部同意。对此,郑三俊早有准备,指出南京吏部这一次遴选两名同知、一名副使的种种瑕疵--总之就是鸡蛋里挑骨头,照朝廷规制,三人应该全部重新遴选才对,但两淮盐官空缺严重,盐政迟滞,为了推动盐务,北京吏部“勉为”同意两名同知的人选,但问题最大的副使必须撤换,为了加快速度,免得公文来回往返,影响了两淮盐政,北京吏部替南京吏部遴选出了一个人选,随两名同知一起上任。

这样一来,想必南京吏部也说不出什么。毕竟三个官员只撸掉一个,算是给面子了。

龚鼎孳是复社出身,属于东林后进,且名声在外,蒋德璟和郑三俊这么做,好像是在扶持东林后进。但龚鼎孳自己清楚,他这一次外调全是吴甡的功劳,而为了消除吴甡的印记,他必须大张旗鼓的去拜见首辅周延儒,以感激周延儒的提携,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周延儒的门生,如此到了扬州之后,方才没有人敢刁难他,将他视作外人--这是吴甡的叮嘱,龚鼎孳谨记在心。

第316章 东宫内奸

但周延儒是朝廷首辅,府门高深,不是想拜见就能拜见的,所以龚鼎孳找到了吴伟业。吴伟业和首辅周延儒都是南直隶宜兴人,其父当年是周延儒的好友,坊间有一种传言,说吴伟业崇祯四年能中榜眼,乃是因为主考官周延儒之功。周延儒认出了他的笔迹,知道他是故人之字,所以才点他为榜眼。

龚鼎孳对这种传言是不信的,吴伟业的才气在那摆着呢,除非主考官是瞎子,否则不可能不点他。

入仕之后,吴伟业和周延儒并无往来,因为次年周延儒就被罢相了,直到去年才重获起用。虽然有这层关系,但吴伟业自命清高,除了在朝中相遇,叫一声阁老好之外,私下里从来也没有想过到周延儒的府上去拜会,拉拢一下关系,因此当听到龚鼎孳托自己去“排队”时,他摇头像是拨浪鼓,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罢职成了一介布衣,心灰意冷的他原本十天前就要离开京师的,但因为处理宅子和一些旧物的琐事而耽搁了行程,现在见到好友外放高升,他心里的滋味难以言说……

“梅村兄,求你了,帮小弟这一次吧。”龚鼎孳再次请求。

“不可能的。”吴伟业借酒浇愁:“我和周延儒多年没有往来了,他未必认我,再者我一介布衣,有什么资格去见首辅啊?”

龚鼎孳望着吴伟业愁眉紧锁地样子,不觉轻轻一笑说道:“梅村兄何必郁郁?陛下虽然罢了你的职,但小弟以为并不是什么坏事,假以时日,梅村兄你必然能东山再起,到时入阁拜相了,可千万不要忘记小弟我呀……”

说得隐晦,但意指太子的意思却很明显。

“你就不要再揶揄我了好不好?”吴伟业苦笑的放下手中的酒杯说道,“还入阁拜相呢,我现在都无颜去见江东父老了,不怕孝升你笑话,当年我离开家乡,来到京师的时候,我就在心中誓,我吴伟业有朝一日,一定要轰轰烈烈的做出一番事业来,光耀我吴家的门楣,现在可好……无过被黜,成了一介布衣,可怜我寒窗苦读十几年啊,呜呜……”

说道最后,竟然有点哽咽。

龚鼎孳却是笑:“梅村兄还是看不开啊,今上虽然对你不满,但国本对你有意啊,风物长宜放眼量,何必为眼前烦恼呢?小弟是没有你这样的机遇,不然笑都来不及呢。”

“你知道什么?”吴伟业倒也不隐瞒,长叹一声:“国本内心未必看得上我!不过是瞧我兢兢业业,踏实肯干,没有为他找麻烦罢了,一天两天或能想起我,时间长了,焉能想起我吴伟业是谁?不说我了,就是王铎王学士,国本都未必有尊敬之意,倒是对没有功名,不知何方人物的吴有性、宋应星等人尊尊敬敬,唉,也不知国本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没什么奢望了,明日我就打算离京,回宜兴做一个教书先生。”

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龚鼎孳不动声色的一笑:“梅村兄,跟小弟讲讲呗,国本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虽然这三个月来不在京师,但对京师朝堂的动静龚鼎孳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京师有流言,兵部尚书陈新甲、侍郎吴甡现在都是太子的人,属于太子党,这一次到两淮盐运司担任副使,龚鼎孳隐隐觉得,这后面怕也是有太子的影子。对太子这个人,他没有太多的了解,虽然他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但事关“国本”,他却不能不关心一下。

所以今天和吴伟业会面,一来想请吴伟业帮忙“排队”,二来也是想要了解一下国本,从而对扬州之行有一个更清晰的判断。

吴伟业正想找个人倾诉呢,于是一股脑的将自己这三四个月以来的委屈、苦恼、无奈、隐忍,统统讲给龚鼎孳听。虽然吴伟业直接提到太子的时候并不多,只将他如何辛劳的筹集粮饷,保障后勤,一趟一趟的往京郊跑,光鞋子就磨破了十几双,每天晚上回到宅子,栽倒在榻上,爬也爬不起来的苦楚说给龚鼎孳听。龚鼎孳听着听着,就对太子有了一定的了解----太子不喜欢虚言,喜欢实干者。

吴梅村若不是兢兢业业做了那么多后勤事务,怕早就被太子踹到一边了。

有此了解,龚鼎孳对扬州之行,又有了一些不同的想法。

虽然吴伟业不愿意到去见周延儒,但耐不住龚鼎孳的苦苦哀求,最后还是同意了。第二天下午,他和龚鼎孳来到首辅周延儒周府的门前,带着厚礼,递上名刺,原本以为就算是要见,也得等明天了,毕竟等着要见首辅大人的人都排到街角巷子口了。

但不想名刺递进去,周延儒很快就同意见他们两人了。

“梅村兄之名,果然不同凡响!”龚鼎孳赞。

黄昏,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雨。

今春的天气总是这么怪,时时都像是要下雨,但时时又都下不了,就算是下了,也不过是星星点点的三五滴。

小太监唐亮早已经习惯了,外面明明在飘雨,他却不打油布伞,微提着袍角,信步穿过雨帘,来到信王府东侧偏殿后面的一个小院子,这里是典玺太监田守信田公公的住处,不知道田公公找自己来有什么事?唐亮心中疑惑,但却也没有多想,等进了院子,发现田公公并不在,只由世袭锦衣卫百户曹西平带着两名属下站在院子里时,他隐隐感觉有点不妙。

不过脸上还是笑,一拱手:“见过曹百户。曹百户也是来见田公公的吗?”

曹西平冷冷看着他,微一抬手,两个属下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揪住唐亮的胳膊,唐亮想要闪,但却没有闪开,惊恐的喊:“干什么?曹百户,你这是何意?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要见田公公!”唐亮拼命挣扎,但他细胳膊细腿又怎能架住两个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很快他就被捆了一个结结实实,嘴里还被塞上了布团,呜呜地再也说不出话。

第317章 东厂铜牌

两名锦衣卫将唐亮拖入西厢房,按在一把椅子上,然后就退了出去。

曹西平关上房门,冷冷走到唐亮面前:“唐公公,你为东厂做事的事情已经发了,还是老实交代吧,免受皮肉之苦。”

唐亮闻言脸色大变,拼命的摇头,双眼里满满都是恐惧。

虽然东厂也是朝廷机关,但身为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一旦跟东厂扯上关系,那一定是“背主”的大罪,他承受不起。

“你顽抗也是没有意义了,若没有扎实的证据,我也不敢抓你,田公公说了,只要你老实交代,可保你不死!”曹西平盯着唐亮的眼。

唐亮脸色涨成了猪肝色,呜呜地连续摇头,急的都快要哭了。

曹西平取了他嘴里的布团。

“我没有,我没有呀!我和东厂没有任何关系呀,我为什么要给他们传消息?”唐亮急的高声喊冤,眼泪都流下来了。

“没有?”

曹西平冷笑:“那我问你,昨晚天黑之后,你鬼鬼祟祟地一个人出府干什么去了?途中还换了衣服,打扮成了一个小厮模样?田公公派的人竟然没有能跟住你,你若不是东厂的暗探,又怎会有这样的本事?”

唐亮一下就哑了:“我,我……”全身颤抖,一时说不出话。

“你去跟东厂汇报了?对不对?殿下和兵部吴侍郎在城楼上谈了很久,你又想要去邀功了,对不对?”曹西平厉声问。

“我没有,我没有呀!”

唐亮双腿一软,跪在曹西平的面前,虽然他只是一个青衣小太监,但论身份地位却比锦衣卫百户曹西平要高,因此在这之前他虽然高声喊冤,但却不曾下跪,但现在情势紧急,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昨晚我去妓院了……”到了这种时刻,唐亮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咬牙说道:“柳街巷的丽娘可以为我作证,我在那待了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其间除了和丽娘,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太监逛窑子?”曹西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暴怒:“你他么骗谁呢?当我是傻子吗?”

唐亮涨红着脸道:“我说的句句是实言,不信可以找丽娘查证!我虽然不完整,做不了男人,但……有些事情总是可以做的。”

“我会派人调查的,”曹西平满脸惊讶。随即又冷笑:“不过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也不能证明你的清白,谁知道你有没有和其他人接触?据我所知,东厂和我锦衣卫差不多,都喜欢在酒楼妓院接头。”

“让我见田公公,他会相信我的。”唐亮冷汗如雨,他知道在曹西平面前是说不清楚的,唯有见到田守信,他方有自清的可能。

曹西平哼了一声:“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田公公是不会见你的。”

这时房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人报道:“曹头!”

“进来!”

房门推开,刚开离开的那两个锦衣卫急急迈入,其中一人的双手中捧着一面小铜牌,呈送到曹西平的面前,用一种震惊的声音说道:“曹头,这是在唐亮住处搜出来的!”

曹西平看到铜牌,眼睛立刻就亮了,一把抓起铜牌,表情激动,但声音却冷静,朝两人喝道:“慌什么慌?一面小小铜牌有什么好害怕的吗?给老子滚出去,这件事要敢泄露一个字出去,就要你们的狗命!”

“是。”两名锦衣卫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等他们的脚步声远去,曹西平转头看向唐亮,将手里的铜牌一亮,厉声道:

“唐亮,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作为公公,唐亮对东厂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他一眼就认出,曹西平手里的铜牌是东厂的出入腰牌,也就是东厂人员的证明!“这不是我的!”唐亮尖声大叫了起来,原木跪着的他一下也跳了起来,激动的否认。

“死到临头还不承认?当我是好骗的吗?”

曹西平怒极,飞起一脚就将唐亮踹倒在地。

唐亮倒在地上,痛苦哀叫:“不是我的……”

曹西平一脚踩住他胸膛,将铜牌压到他脸上,冷笑:“不是你的,还能是别人的吗?唐亮,老实交代吧,田公公说了,只要你老实交代就留你一条狗命,但如果顽抗,就送你上西天!”

“我要见田公公……”唐亮哀求。

“看来你是不打算老实交代了,”曹西平叹:“田公公你肯定是见不到了,要见你只能去见阎王爷了。”一边说,一边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唐亮拼命挣扎,但曹西平的右脚像是铁锥一样的钉在他身上,令他动弹不得。

“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是不是东厂的暗探?”曹西平冷冷问。

唐亮冷汗如雨,眼睛里都是恐惧,但依然是摇头。

“那就对不住了。”曹西平将刀尖抵在唐亮的胸口上,叹道:“你也不要怨我,要怨就怨田公公吧,这是他的命令!”眼睛忽露凶光,右手握着刀把,左手压在右手上,就要往下压。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在后窗外响起:“住手!”

曹西平吃了一惊,执刀在手:“是谁,谁在后面?”

“怎么,连咱家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曹西平脸色立刻大变。他当然能听出来,说话的人正是东宫典玺田守信。

脚步声响,田守信从后窗绕到前门,然后推门而入。。

曹西平收了刀,单膝下跪迎接:“见过田公公!”

倒在地上的唐亮见到田守信,就仿佛是见到了救星,悲声呼喊:“田公公救我,我不是东厂暗探啊。”

田守信冷冷扫了他们两人一眼,脸上毫无怜悯,关上房门,迈步走到堂中的大椅前,一撩袍子坐下了。

唐亮挣扎的爬起来,噗通跪在他面前。

曹西平则是将手中的铜牌呈到田守信面前:“田公公,这是从唐亮房间里搜出来的,但他死不肯承认,卑职正准备按照你的命令处置他。”

田守信接过铜牌仔细看,口中冷冷问:“你跟随太子的时间也不短了吧?太子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没有。”跪在地下的唐亮哭泣。

“那你为何要背叛太子,将太子的所言所行汇报给东厂?”

“我没有呀,公公,这铜牌不是我的呀,我对天发誓,如有一丝一毫背叛太子之处,就不得好死!”唐亮猛叩头。

田守信慢慢抬起目光,不看唐亮,却是落在了曹西平的脸上,一字一句的道:“曹西平,你说咱家说的对吗?”

第318章 疑虑丛生

“对!”曹西平点头:“背叛太子的人,都应该受到严厉惩罚。”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背叛太子?”田守信盯着他的眼,厉声道。

曹西平楞了一下,赶紧抱拳:“公公你搞错了,背叛太子的是唐亮。”

“咱家没有搞错!”田守信声音冰冷:“本来咱家还不能确定,究竟是你还是唐亮出卖了太子,因为昨天晚上,你们两个人都有不同寻常的举动,都值得怀疑。不过这面东厂的腰牌……”食指和中指将铜牌捏了起来,亮给曹西平看:“却让你露出了马脚!”

曹西平眼角剧跳,本能的退了一步,脸上都是惊讶:“卑职不明白公公的话是什么意思?铜牌是在唐亮房间里搜出来的,公公如果不信,可以叫来马三问。而且到现在为止,卑职都是在按公公的指令在行事啊。”

田守信面无表情:“是吗?那咱家问你,潜入唐亮的住处,将这面东厂铜牌偷偷塞到他床垫下,也是咱家的命令吗?”

曹西平的脸色一下就惨白。

田守信声音尖锐:“你背叛太子,做贼心虚,担心被咱家查出来,所以着急想要找一个替死鬼,正好咱家令你查唐亮,于是你就栽赃给他,只是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吗,咱家既然怀疑唐亮,又岂会不派人盯着他的住处?”

曹西平额头一下就冒出了冷汗。虽然他想要冷静,但却已经冷静不下来了。

田守信盯着他:“你悄悄潜入唐亮房间时,咱家就可以拿下你了,但当时咱家还不知道你耍得什么诡计?又想你跟随太子这么多年,表现不错,所以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想看你是否会有回头是岸之心?如果有,咱家或许可以帮你在太子面前求求情,但想不到啊,你狼心狗肺,一心一意只想杀人灭口!”

听到此,曹西平再无侥幸,噗通一声跪下:“公公饶命,卑职也是没有办法啊,东厂的命令,卑职不敢不从啊……”砰砰地连续叩头。

唐亮愣了两下,然后压抑的情绪一下就爆发了,他气愤的跪行过去,扑到曹西平身上,用头撞,用牙猛咬:“狗贼狗贼!”他双手被捆着呢,不然非撕了曹西平不可---只有曾经被冤枉过、且差点就走进鬼门关的人,才能理解他此时的悲愤。

曹西平被咬得嗷嗷叫,但却不敢还手。

田守信也不干涉,只冷冷看着,等到唐亮气喘吁吁地没力气,曹西平被咬的嘴唇冒血了,他才冷冷道:“曹西平,你出身锦衣卫,又是何时加入东厂的?”

“三年前。”曹西平跪伏在地,额头顶着地板,哆哆嗦嗦:“东厂的李晃公公找到了卑职,用卑职的家人和前程做威胁,卑职不敢不从啊。”

田守信瞳孔猛的收缩:“也就是说。这三年来,你一直都向东厂提供太子的情报。”

“没有。”

曹西平抬起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卑职只是将殿下每天的行程汇报上去,其他事务,卑职一个字也没有多说过啊,公公,饶命啊。卑职绝没有出卖太子殿下的意思啊……”

田守信惊骇的久久不说话。

东厂王德化好大的胆子啊,三年前就派人在监视太子了,这是王德化个人行事,还是有陛下的旨意呢?如果是后者,那就有点可怕了……田守信不敢再往下想,盯着曹西平,冷冷道:“将你这三年来提供给东厂的重要情报,尤其是三个月以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写下来,但有一丝隐瞒,咱家杀你全家。”

……

小雨早就已经停了,风有点凉,朱慈烺坐在案后,又在翻看河南地图。

开封,朱仙镇,汝宁,杞县……每一个可能的战场都在他眼前闪现,在脑中勾画。

马上就四月中旬了,照历史记载,五月初六,端午节之后,李自成的大军就会围攻开封,历史上,朱仙镇之战是在五月二十五爆发的,从开封被围,到朝廷援兵赶到,只用了二十天,说起来也算是雷厉风行,由此可知,朝廷对开封是何等重视,以至于左良玉这样的军头都不敢懈怠,都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开封。

然结局却是悲惨的。

“殿下,”田守信轻步走了进来,小声禀告:“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果然是曹西平。”手中捧着那面铜牌。

将经过简单讲了一遍。

朱慈烺听得好奇,又拿了铜牌看:“你还真派人盯着唐亮的住处了?”

“当然没有,奴婢不过是觉得铜牌出现的有点可疑,所以诈他一下。想不到他这么不经诈,一下就把真相都说出来了,在这之前,奴婢对唐亮的怀疑可是远超过他的。”田守信回。

朱慈烺赞赏的点头:“诈的好!”随即脸色又凝重,东厂居然在三年前就派人盯着自己了,那时还是十二岁的朱慈烺本尊呢,也就是说,东厂的监视和自己穿越而来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关系。东厂究竟想要做什么?

想到王德化那张白噗噗的、堆满笑意的圆脸,心中又是厌恶又是戒惧。

“殿下,曹西平已经同意配合,做一个双面细作了,他会把咱们审核过的消息送给东厂。”田守信道。

朱慈烺沉思点头:“其他人也不可大意,本宫不希望再出现第二个曹西平。”

“奴婢明白。”田守信点头,犹豫了一下:“殿下,东厂胆大妄为,三年前就敢监视殿下,此事是不是应该禀报陛下啊,”

朱慈烺不说话,只轻轻摇头。

虽然查出了东厂暗探,但事情的谜团却远远没有散开。东厂是自作主张还是父皇的提前安排?如果是后者,那他的告状不但没有效果,反而还会惹来崇祯帝的不快和猜疑。既然曹西平已经被控制住了,那么这个问题就不再急迫,或许可以再看一看,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脚步轻响,一个小太监跑进来禀报:“启禀殿下,李元庆李公公回来了。”

李元庆是朱慈烺派去接“抗清三公”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三人的青袍太监,一走两月,今日他终于是回来了。他的回来也意味着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三人也都到京师了。

第319章 三公进京

“快传!”朱慈烺霍然站起。

“是。”

一个风尘仆仆的青袍太监奔入殿中,双膝跪拜:“奴婢李元庆叩见殿下。”

“快起,阎应元他们呢?可曾跟你一起进京?”朱慈烺急不可耐的问。

“奴婢已经将他们安排到驿馆,明日上午就可以觐见。”李元庆回。

听到这个回答,朱慈烺长长松了一口气,摇手道:“不必,令他们速来信王府,本宫要立刻见到他们!”

李元庆很惊讶:“奴婢遵命。”

起身连忙去传令。

“等一下。”朱慈烺想起了什么:“阎应元的母亲可跟着一起进京了?”

李元庆转身回答:“照殿下的命令,阎母也跟着一起回京了,一路有太医院的黄太医照顾,还算平安。”

“怎么叫还算?”朱慈烺皱眉。

李元庆低头:“阎母的身体……实在不算好。”

朱慈烺明白了,点头:“让阎母一起来吧。”

李元庆惊讶的抬起头:“殿下……”

阎应元虽然不是什么官,只是一个不入品级的典吏,但毕竟算是朝廷的人,但他的老母,可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草民,根本无资格觐见太子,所以李元庆非常惊讶,他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过太子皱起的眉头让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连忙回答:“是,奴婢明白了。”

急匆匆的去了。

太子转对田守信:“守信,去准备一下,我要款待远道而来的这三位忠臣!”

田守信心中的惊讶一点都不亚于李元庆,自从太子开府以来,只款待过郑家父子兄弟,当时田守信并不惊讶,毕竟郑芝龙是福建总兵,掌握着天下一多半的水师,太子隆重款待他们有“收心”的功效,但阎应元三人就不同了,最大的不过就是一个不入流的典吏,田守信实在想不出太子设宴款待他们的用意,老实说,太子能召见他们三人都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

但跟随太子这么久,田守信比任何人都了解太子的非同寻常,虽惊讶但心里却已经判断出,这三人一定非常重要,于是躬身:“奴婢遵令。”

因为太子府封锁消息,所以京师的人们只知道来自江南的三位小吏觐见了太子,却不知道太子在府中设宴款待了他们。即便如此,人们对三位小吏的兴趣也是无比浓厚,所有人都想知道,天下的小吏千千万,太子为什么对这三人情有独钟?

很快,三人的底细就被翻了出来。

阎应元,江阴典史。本朝官制,典史无品阶,是知县下面掌管缉捕、监狱的小吏。知县还是七品,他连最低级的九品都不是,这样的官,这样的人,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也没有听闻这位阎典吏在任上做出过惊天动地的大事。至于其他两人,陈明遇甚至还不是吏,虽然有担任典吏的资格,但一直都没有被任命,冯厚敦是江阴县训导,本朝沿袭宋制,县一级主管教育的长官叫学正,训导是其副手,也就是相当于是教育局副局长。一个监狱长,一个等候任命的监狱长,一个教育局副局长,如果是在小小县城,三人或许还算是个人物,但在这京师内城,满大街的官儿,三个人加起来在浩瀚如海的官吏中也渺小得不会让人有任何瞧见的机会。

所以众人就不明白了,太子殿下是怎么看上这三人的?

事情传到小伯公李国祯的耳中,李国祯就更是愤懑了,自己堂堂京营提督,襄城伯的继承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踏过东宫信王府的府门呢,福建总兵郑芝龙也就罢了,想不到连三个不入品级的小吏,都能到东宫去走一遭,并受到隆重接见,相比之下,自己又算什么?

太子……轻我太甚!

巨大的反差让李国祯心中充满了不平,满眼看过去世界都无比扭曲。

然而对方是太子,是国本。别说轻他,就是辱他,他也无可奈何。

一腔悲愤,只能藏于心中。

等到第二天,江阴典吏阎应元参加京营招募比试之时,众人才有所明白,太子重视的人才,果然不是一般。阎应元校场之上连发十箭,箭箭中红心。技能格斗,三人都不是他一人对手,跑步跑在最前,组织鸳鸯阵的对抗,从头杀到尾,令精武营操练官,同样也是从招募比试之中脱颖而出的张家玉惊奇不已。

“阎应元,大才啊。”张家玉对太子说。

太子立授阎应元为精武营把总。

陈明遇则入京营军需司,操持军需,冯厚敦入善柳营,任思想教导官。

和外人的雾里看花不同,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都是感恩戴德,昨晚太子召见,三人都有一种恍如梦中的感觉。侧门大开,东宫典玺亲自迎接,太子坐在殿中,微笑颌首,将三人一路以来的疑惑和惶恐,拔到了最高峰。不等参拜,太子就已经从案后转出,扶起了阎应元的老母,令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再为老人详查



入座之后,又和三人详谈,从江阴的风土人情,到沿途而来的所见所闻,太子又听又问,表情平易而温和,和一路听闻的“杀人太子”和“敛财太子”的流言完全不同。

而太子也看出了三人的疑惑,直接告诉三人,此番召三人入京,乃是听闻三人之才,希望他们三人能在京营之中发挥长才,为朝廷效力。阎应元还好,陈明遇,冯厚敦却都是惶恐,两人自认没有什么本事,在县城做一个小吏或勉强凑合,到了帝国的京师,两人对当官想都不管想,何况两人没有官身,不在进士和举人之列。

但太子却对他们极端信任,授予他们九品官职,而且还解释一句,官吏任命是吏部的权力,虽然我抚军京营,但京营的文官却也不是我一人能说了算,两位先到京营,还未立功,暂时只能是九品。

陈明遇,冯厚敦感激不尽,在这之前他们只是不不流的小吏,如今授九品,等于是实实在在的朝廷命官了。

第320章 忠烈在心

最让阎应元三人惶恐和不敢相信的是,太子居然为他们三人准备了晚宴。区区九品小吏,能和太子共饮,这可是皇明历史的第一遭。

席间,太子举杯,不住和他们三人对饮。

最后好像是喝多了,忽然扔了酒杯,伏在酒案上大哭:“江阴啊江阴,扬州啊扬州,嘉定啊嘉定……”

“太子殿下醉了,三位请回吧。”东宫典玺田守信小声道。

于是三人离开王府,阎应元扶着老母。

“今晚晚宴之事,咱家希望三位和老母亲能守口如瓶,不要和任何人说,一旦传出去,不但对三位不利,也会影响到太子殿下!”在府门台阶上,田守信小声叮嘱。

三人都是肃容:“谨遵公公令。宁死也不敢泄露一字!”

……

夜微微有点凉。快到月中了,上弦月若有若无地浮在南边的院墙上,墙面上爬着的青藤已经泛绿了,隐隐听见有虫鸣的声音。

从王府离开后,阎应元和其母就被送到了位在城北的这间幽静小院,这是太子殿下赐给他的宅子,虽不大,但非常干净且足够容身,最重要的是,这里离着太医院很近,照太子的命令,太医院的黄太医每天都会来为阎母诊察,若阎母有什么不舒服,立刻就可以施治。

赐宅已经是莫大的荣宠,居然还有太医专门伺候,阎应元七尺的硬汉子,几乎差点就在太子面前落泪。

太子的恩赐他原本是不敢受的,但太子钧令坚决,他不能不从。

一切安排妥当,青袍太监李元庆微笑告辞,阎应元送他到院门口,深深长揖。

一路多蒙李元庆照顾,对这个看着有点冰冷,但内心其实却火热的太监,阎应元有无尽的感激,若不是李元庆和太医院的黄太医一路照顾,他母亲根本无法长途跋涉的回到北京来。也正是因为他母亲才耽搁了行程,以至于二十天的行程足足走了四十多天。

“阎典吏回去吧。明日你还要参加招募比试,可要早点休息。”

李元庆拱手微笑,上轿子走了。

一直等李元庆的轿子消失了,阎应元才提着灯笼回到院中,关上院门,环视眼前的小院,有一种恍如梦中的感觉。他不知道太子为什么如此器重自己,但他这条命,自从进入太子府,见到太子的那一刹那,就已经交给太子了。

推门进到堂屋,发现母亲正在灯下哭泣。

阎应元吃了一惊,连忙问:“母亲,这是为何?”

阎母擦一把眼角的泪,抬头笑:“没事没事,为娘只是触景生情,想不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回到京师……”

阎应元是京师通州人,四世祖为锦衣校尉,其父早亡,阎应元最初是一个椽史,官京仓大使,也就是一个看仓库的小吏,有功,崇祯十四年,迁江阴县典史,阎应元带着母亲赴任,但不知是因为旅途劳顿还是水土不服,阎母到了江阴之后就开始生病,恰逢江阴境内有盗贼出没,本县县令到别的县里去代理政事,县丞、主簿既胆怯又无决断,束手无策,居民四处奔逃,阎应元带着刀箭赶出来,在街上策马飞驰,大声呼喊:“是好汉的,跟我一起去杀强盗,保卫亲人!”率众到江边,飞马射击,发一箭,便射死一个强盗,一连射死三人,盗贼吓的扯帆逃走。

击退盗贼,阎应元名声大噪,被县民视为英雄,但母亲的病却让他郁郁寡欢,他隐隐也察觉到母亲的病情可能是跟水土有关,想要辞职,但上司坚决不许,正苦恼时,太子的钧令到了,而且传令的使者还带了太医院的医生。

阎应元一路惊疑,不明白太子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这种惊疑直到现在都没有散去。

“也不知道是老糊涂了还是怎么的,为娘刚才忽然想到了一个典故……”阎母擦擦泪,轻笑。

“什么?”阎应元在母亲身边坐下。

“吴起吮疽。”

阎应元笑了:“母亲又胡思乱想,怎么会想到吴起呢?”心中却是微微一动。他父早亡,是母亲将他抚养大的,和一般女子不同,阎母出身大家,不但习读诗文,对兵书也有所涉猎,阎应元以区区一个典吏能领导江阴百姓抵抗满清大军八十一天,期间的斗智斗勇,兵法韬略,令敌无计可施,某种程度上,跟母亲小时候的教导有很大关系。

“但愿为娘是想多了……”阎母轻叹:“我阎家世代忠良,就算没有太子的器重,如果国家有难,为娘也不会阻拦你报效国家。为娘忧心的是,你是阎家的独苗,若是你有什么意外,阎家可就断后了啊……”

阎应元妻子亡故之后,一直都没有续弦,膝下没有儿女,阎母一直在为此事忧心。

阎应元轻松笑:“儿还年轻,母亲莫多想,早点休息吧。”

出门提了长刀,在院中挥舞了起来,这是他每晚睡前的必备,霍霍刀风中,他豪气的想:能带着母亲回到京师,已经是死而无憾了,若太子有令,能为国尽忠,就算明天就人头落地又有何妨?哈哈,建虏,流贼,看我阎应元的大刀吧!

吴起吮疽。

吴起当年攻打中山国时,士兵当中有一人患了毒疮,吴起跪着亲自为他吸掉脓液。这个士兵的母亲听说此事之后,放声痛哭。有人感到奇怪,走过去问她:将军如此对待您的儿子,您还有什么可哭的呢?

这位母亲抬起泪眼,回答道:吴起当年吸他父亲的伤口,他父亲奋战而死;现在又为他吸掉脓疮,我料,我儿最后也会奋战而死,我现在是为这而哭泣啊……”

……

虽然昨晚晚宴时有点失态,但第二天的皇太子就恢复了皇明储君应有的威仪,不论阎应元校场射箭,还是被授予把总,他都是公事公办,一点都没有对阎应元偏袒照顾的意思。他已经搭好了台子,如果阎应元真是一个大才,一定能脱颖而出,如果不能,那也只能说明阎应元言过其实,不是将才。他不能把心中对英雄的那份钟爱和敬仰表现的太过明显,以至于影响到阎应元的心态,或者为阎应元招来不必要的嫉妒和暗算。

阎应元被授予把总之后,先是熟读京营军规,接着召集部下训话。

朱慈烺有意无意的经过,将阎应元的训话听了一个清清楚楚。

第321章 松锦败因

言语有力,思路清晰,讲话有煽动力,更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为将气息。

这人好像天生就是带兵的人。

只这番讲话朱慈烺就知道,阎应元已经收服了部下的心,即便可能对阎应元空降为把总有所不满的四个百总恐怕也不能不服气了。

抗清三公只所以能够在小城江阴死守八十一天,阎应元的组织动员和军事指挥才能是关键因素之一,可叹这样的人才在明末并没有获得重用,只是一个典吏,一战升起又一战陨落,但使阎应元有机会承担更大的责任,统领更多的兵马,南明的覆灭也许就不会那么快。

朱慈烺心情微微激动,远远望着阎应元正在演讲的背影,暗暗道:“阎公,今世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展示才华,为历史正名的机会!”

阎应元三人到京的第二天,另一位忠良,最后随史可法战死在扬州的原辽东总兵刘肇基也进京了。

弘光元年,清兵抵扬州,督师史可法邀诸将赴援,无有应。独刘肇基自白洋河急赴扬州,过高邮不见妻子……

前世读史,读到“过高邮不见妻子”时,朱慈烺红了眼眶。

“臣刘肇基叩见殿下!”朱慈烺在校场上接见刘肇基。

从得到诏令到进京,刘肇基只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可谓是日夜不停,星驰电掣的赶到了京师,只从入京的速度朱慈烺就可以感觉到刘肇基心中的那团忠烈之火,原本是开赴松山的八总兵,因为战事不利被洪承畴免职,反倒是因祸得福的躲过了松山之败--以刘肇基的脾气,如果他继续留在军中,那么当日战死在松山的就不止曹变蛟和王廷臣两个总兵了。

“将军请起。”

朱慈烺用一种尊敬的眼神看着刘肇基。

每一个忠烈,他都会把他们当成心目中的伟人来看。

刘肇基起身。

四十岁左右的模样,穿着武人常服,四方脸,宽额头,浓密黝黑的胡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两条胳膊粗壮且比一般人微长,一看就知道惯常使用重兵器的人,此时双手抱拳,头微低,等着太子的下一个指令。

去年松锦大战前被罢职,又是被皇明现在的第一督抚洪承畴所罢,刘肇基本以为自己恐怕不会再被起用了,松锦战败的消息传来,他并没有躲过一劫的庆幸,只有懊恼的痛心疾首,更恨自己没有再领兵的机会了。

没想到,兵部一道文书,居然起用他为京营精武营副将!

历来,不管文官或者武将,被罢黜之后想要重获起用,必须朝中有人,或者是走了狗屎运,否则永无出头之日。刘肇基自认和兵部尚书陈新甲并无深交,两位侍郎大人也和他不熟,朝中没有大臣会为他仗义执言,毕竟罢黜他的可是洪督师,在洪督师“壮烈殉国”的情况下,没有人敢轻易反对洪督师的决定。

刘肇基又惊又喜,不知道是谁保举了自己?

虽然是在家闲居,但对朝里的动静,他还是有所听闻的,他知道,太子殿下现在抚军京营,总管京营一切事务,精武营又是京营的精锐,主将是老总镇吴襄,想要担任副将,非得太子殿下允许不可。

想不出是谁暗中保举了自己,但太子的认可是很明显的,刘肇基又激动又惶恐,只恐辜负了太子殿下的期待。得到命令的第一天他就收拾行装上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京师。

如今面对皇太子,尤其是对视皇太子那双清澈到仿佛能看到人心底的双眼,他心中的惶恐更多。

“刘将军,你以为,松锦之战我军败在何处?”朱慈烺直接问。

此时石台下的三个长枪兵方阵正在进行操练,长枪如林,喊杀声震天,朱慈烺站在石台的边缘,望着场中的将士,仿佛是在望着松山上的皑皑白雪和累累白骨,又仿佛是穿透了历史的云雾,在望着过往和将来的明清之战。

“心急冒进,将心不一。”刘肇基低头。

太子的这个问题他已经想很久了,他认为的答案早已经刀锋一般的刻在了心头,永远不能磨灭。

心急冒进很好理解,若不是朝廷催促,洪承畴不会那么快进军,说不得会再和建虏僵持半年,胜败会有所逆转。但洪承畴临阵指挥也有值得商榷之处,在进军途中,吴三桂等人就提出粮道的重要性,但洪承畴却只派了两个五千人防守粮道,分守两座山头。不意建虏大军忽然绕行杀到,两座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的山头很快就被建虏攻陷,建虏迅速布置重兵,挖掘壕沟,明大军想救也来不及。

但此时明军尚未断粮,随军尚有十到十五日的军粮,并非不能战。

可惜的是,粮路被断的消息传来,士兵不乱,几个总兵就已经慌了,尤其是大同总兵王朴。这个胆小鬼最擅长的就是逃跑,当日在贾庄之战中坑了卢象升,保全了自己,洪承畴身为督师,以智谋见长,但对王朴的逃跑秉性却没有提防,没有做有效的控管,以至于让王朴这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洪承畴布置的命令原本是假意逃跑,调动建虏大军,然后再忽然杀一个回头枪,冲击建虏主营,可惜,不等到预定的时间,王朴就是抢先拔营逃跑,假跑也就变成了真跑,总兵们纷纷效仿,结果陷入建虏事先布置好的壕沟之中,死伤无数。十三万九边精锐,几乎是付之一炬,纵使侥幸讨回的人也都是心胆俱裂,再无和建虏交锋的勇气。

这乃是将心不一。

心急冒进,将心不一,大明松锦之败的两大主因。

朱慈烺微微点头,刘肇基的总结还是很有道理的。

“那将军以为,将心为何不一?”朱慈烺问。

刘肇基却沉默了。

将心不一,一来是人类自私自利的本能,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理,二来,朝廷的责罚也很有问题,如果王朴第一次在贾庄逃跑,坑了卢象升之后,朝廷能严厉处罚,又怎会给他松锦之战逃跑的机会?大明以文制武,文官享受荣耀,但出了问题,文官也是第一个遭殃的,相比较来说,总兵们被朝廷严厉责罚的时候却不多。

第322章 故人相见

尤其是这几年,武将们拥兵自重,朝廷投鼠忌器,不敢轻易责罚的情况就更是严重了。远的不说,只说左良玉和贺人龙就是明显的例子。

刘肇基身为武将总兵,对这一情况心知肚明,但在太子面前却不方便说。

朱慈烺不再问,从刘肇基的态度中他已经体察到了刘肇基警悟。

“松锦败的可惜,”朱慈烺诚诚地望着刘肇基:“我朝必须引以为戒,治军需从严,谋略需长远。此次我召将军入京,就是想要倚靠将军的勇武和治军能力,再练精锐,以期早日洗刷松锦之败的耻辱!将军骁勇,想来定不至让我失望。”

“臣愿效死命!”刘肇基跪倒在地。

“将军快起。”朱慈烺亲手将刘肇基搀扶起来。

得太子一扶,刘肇基心情激动,眼眶微微泛红--他本就是一个忠义之人,得太子如此器重,敢不效死命?

“将军此次入京,带了多少家丁?”朱慈烺问。

“三十。”刘肇基回答。

“军营的军规,将军看了没?”

“臣已经读过。”

朱慈烺深深望着刘肇基:“京营不同于地方,不论是营官主将还是千总百户,任何人都不能有家丁,所有士卒都统一待遇,统一统辖,他们要是随你进入京营,就不再是你的家丁,而是我京营的军士了。纵使日后你离开了,他们也不能跟着离开。”

刘肇基抱拳:“臣明白。臣本就无意豢养家丁,但时势使然,不得不为,今番入京营,总算他们找到了一个好去处,他们都是忠勇之人,必然乐意为朝廷效命。”

朱慈烺点头:“他们虽然不是你家丁了,但却依然是你的亲兵,照京营规制,每人可领十亩俸禄田,可租可种,但不能售卖,如果退伍了,俸禄田还是要退还京营的,但如果是军功田,那就永远归个人所有。”

京营军规,一人十亩的俸禄田是暂时的,退伍就要退还,但军功田和抚恤田却是永久的,以此来激发士兵们的奋战之心。

刘肇基是京营精武营副将,照朱慈烺定下的规矩,可有一百亩的俸禄田,并有宅院一座,俸禄银子也比地方副将多一点,朱慈烺又令田守信给刘肇基封了两百银子以为安家,并派人去接刘肇基家人进京,一番安排,刘肇基已经红了眼眶……

刘肇基新任,朱慈烺召集精武营众将,以为宣布。

虽然太子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太子对刘肇基的器重。

李国祯和吴襄颇不是滋味。

尤其是吴襄。身为精武营主将,陛下钦命,他就任之时,太子也没有这么郑重其事的召集众将---哼,不就是一个阵前不利,被洪承畴罢黜的前总兵吗,有何了不起?不过刘肇基见礼时,他还是笑眯眯:“刘协将好,辽东一别,有十年没见了吧?”

刘肇基尊敬回答:“是啊,时光流逝如同白驹过隙,可老总镇却风采依旧啊。末将初到京营,若有不到之处,还望老总镇多多海涵!”

这句话听得吴襄很是受用:“哈哈哈,十年没见,刘协将何以学得如此圆滑了?老夫已然踏入暮年,又何来风采一说?倒是协将你,可是前程什锦啊,走,老夫带你转一转,精武营是我京营主力,行军布阵和操练之法可跟辽东镇完全不同。”

引着刘肇基,亲亲热热的走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人是辽东故交呢,其实两人在这之前毫无交集,崇祯四年,吴襄任辽东总兵时,刘肇基还只是一个都司,且不是吴襄的部下,虽有过几面之缘,但并无实际的交往,而且在内心里,刘肇基对吴襄当年在大凌河的表现是很不屑的,不过吴襄是精武营主将,他是副将,场面上的寒暄话却也不能少。

李国祯望着两人背影若有所思。

刘肇基的任命是太子殿下一人独断,事先李国祯和吴襄一点都不知情,在这之前,很多人都觊觎这个位置,李国祯也曾小心翼翼探寻过太子的意思,但太子口风很紧,他一点都听不出太子的意思,直到刘肇基出现才恍然大悟,原来太子心中早有人选。

只是刘肇基有何长处?太子为何要用这样的人?刘肇基是被洪承畴罢黜的,太子就一点都不在意吗?

李国祯脑子里有很多疑问,他不觉得刘肇基有担任精武营副将的资格,另外除了副将,精武营还有两个参将的空缺,看太子的意思,怕也是有心目人选了。身为京营提督,他一点干涉的权力都没有,连问都不能问,想来想去,不免又生出了一些不忿……

……

京师大酱房胡同,有一座不显山不露水,但每日里却门庭若市的宅子,这宅子最早属于在京的一位江南富商,后被魏忠贤强占,魏忠贤被诛之后,宅子就归了朝廷,薛国观任首辅就曾经在这里居住,去年周延儒入京再任首辅,崇祯帝便又把这座宅子赐给了周延儒。

宅子因人而贵,因为两任首辅大人的居住,整个宅子好像都熠熠生辉。

然而今日周延儒却是一脸愁绪,拿着把檀香小扇躺在安乐椅上,默默地想着心事。

再为首辅之后,周延儒震惊的发现,大明朝廷现在面对的局势,和他崇祯四年任首辅时已经截然不同了,当时朝廷虽然也很困难,但犹能凑出一些余粮,遇上天灾人祸,多多少少总是有一些办法的,但现今却完全不同了。府库空虚如洗,内外兵祸不断,各地要求朝廷拨粮拨钱赈灾的奏疏如雪片般的飞进内阁,山西黄河决口,淹了三个县,陕西大旱,福建江西却又闹水患……就连这天子脚下的京城今春的雨水也是少的可怜,继续发展下去,保不齐也是一场大灾。

更不用说松锦的大败,阵亡了那么多的将士,朝廷要抚恤,要招募新兵,还有那么多的灾民要赈济,各部大大小小官员的俸禄,不可减免的各项开支……这一切的一切都压在周延儒的肩膀上,作为内阁首辅,他必须想法设法的去凑银子。

第323章 首辅心思

然朝廷偏偏就没有银子。去年九月刚任首辅时,周延儒还是雄心勃勃,想着振衰起敝,作一代名相,流芳千古,但经过了这多半年的操劳,尤其是松锦之败后,他忽然有所明白,一代名相那是不可能了,能维持现在的局面,朝政勉强能够运转,朝堂不至于失控,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这些也就罢了,甚至连河北等地隐隐传来的瘟疫消息,都没有让周延儒太放在心上,他真正担心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陛下,一个是太子。两个月之前,他还只担心陛下。但现在多了一个太子。

身为首辅,周延儒对天下任何人都不假辞色,只要崇祯帝能欢喜,或者说只要能让崇祯帝满意,他的相位就稳如泰山。复相以来,他在朝堂上的一言一行,都是看崇祯帝的表情和眼色在行事,这也是他沉潜了十一年,总结自己当年被温体仁阴掉的经验教训。此次为首辅,他绝不能再犯当年的错误。

两个多月前,太子忽然上朝,并且提出了什么治国四策,在他看来,那硬生生地就是在打他这个首辅的脸啊。首辅无能,才会轮到太子献策,若首辅有为,何须太子?

但他偏偏不能反对,起码不能反对的太明显,因为御座上的那一位满脸喜色,十分接受。而他深知那一位的急脾气。崇祯帝是一位说风就是雨,听到好主意,脑子一热,立刻就要执行的主,这种情况下哪个大臣敢提出反对意见,扫他的兴,必然会惹动他的怒气。轻则叱喝,重则拂袖。不过等时间过了,崇祯帝慢慢冷静下来,不需要别人说,他自己就会反思政策是否有错误之处?所谓儒家的“吾日三省吾身”就是如此。

所以周延儒不着急,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沉淀,太子所提四策的弊端,陛下渐渐就会有所醒悟,尤其是最后一策的“追逮赋”,完全就是和天下读书人作对,甚至有撬动大明朝统治根基的恶果。崇祯帝当日一怒之下同意了,但这两月下来,怕也是有点后悔了。开厘金,革盐政之策,崇祯帝常常挂在嘴边,但对“追逮赋”,却一次也没有再提过。

现在只差一个合适的理由,周延儒就可以劝说崇祯帝收回“追逮赋”之策了。

如果说崇祯帝的心思,周延儒能揣摩猜测个七七八八的话,但对年轻的太子,他却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小小的一个人儿,怎会有这多见识?

除了首日上朝就提出“治国四策”的惊骇,太子抚军京营,短短两个多月就令京营焕然一新的各种霹雳手段,也让周延儒吃惊不小--太子胸中竟有如此韬略,莫非圣天子之外,大明还要出一个圣太子吗?

京营之事也就罢了,作为首辅,周延儒敏锐的感觉到,太子隐隐好像已经在干涉朝政了……兵部尚书陈新甲和侍郎吴甡就是明显的太子党。太子不同于藩王,不存在交接朝臣的问题。安分守己的太子固然会被皇帝喜欢,但真的要与大臣往来,也并不违背大明的祖制,所以就算太子真的在背后干预朝政,周延儒也不能拿此事做文章,他忧心的是,太子和吴甡走的太近,而吴甡是自己在朝中最大的反对者,如果吴甡对太子说了什么,太子会不会有什么成见?虽然陛下刚三十三岁,春秋正旺,但太子也是不可轻易得罪的……

“阁老,学生不明白,您明明知道龚鼎孳是吴甡的人,为什么还要同意他任两淮盐运司的副使,而且还要见他呢?”

一个声音飘到耳边。

周延儒睁开眯缝的眼睛,看向站在对面书案前正在研磨的一个中年官员。

此人叫吴昌时,吏部文选司郎中,是周延儒亲信中的亲信,很多周延儒不方便假手的事情都交给他去做,而他也很好的完成任务,从来都没有让周延儒失望过。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吏部文选司郎中的,但因为是周延儒心腹,所以内阁票拟,国家机密,他事先都能知道,周延儒不隐瞒他,而他对于首辅大人的心思,也是最了解的。

“龚鼎孳吴伟业都是东林后进,名满天下,老夫岂能不见?再者,正因为龚鼎孳是吴甡的人,所以才要派他去两淮。”周延儒随意回答。

“学生不明白……”吴昌时一脸困惑不解地神情,对首辅大人和吴甡的对立,他最是清楚了,吴甡虽然只是一个兵部侍郎,但因为他出身东林,身后站在大批的东林人,工作也不出漏子,即使贵为百官之首的周延儒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在心里暗恨。偏偏吴甡又是一个棱角分明的人,从来不掩饰他对首辅的厌恶和轻蔑,这更加深了两人的矛盾,令周延儒想低调也不行。

所以吴昌时就不明白了,首辅大人究竟是何意?

周延儒瞟他一眼:“你只知道龚鼎孳是吴甡的人,但却没有想过,吴甡又是谁的人?”

吴昌时惊了一下:“阁老是说……”

太子两个字没有说出来,硬生生又咽回去了。

如果只是吴甡的人,周延儒当然会驳回,但牵涉到太子,周延儒就要多考虑了。盐政改革是太子提出的,左懋第和方正化两个人选也是太子提出的,对于两淮查弊的进度,太子一直都非常关注,在左懋第查盐陷入僵局,两淮盐运使的人选又从袁继咸变成丁魁楚的情况下,太子心中一定淤积了非常多的不满,如果周延儒连一个龚鼎孳都不接受,必然会惹怒太子。

惹怒太子不会有好处,只会有长远的坏处。

聪明如周延儒者,不想犯这样的错误。

周延儒冷冷道:“有龚鼎孳在,丁魁楚就不敢出格。你告诉丁魁楚,不止左懋第,太子和内阁也都盯着他呢,要他老老实实的搞盐政,如果敢在这风口浪尖上搞什么小动作,出了事情可别怪老夫不留情!”

“是,学生明白了。”吴昌时点头,想了想又问:“那南边的人呢,是不是也要知会他们一声?”

周延儒皱起眉头:“糊涂!南边的人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学生是担心……牵一发而动全身啊。”吴昌时解释。

周延儒收起刚才的那份慈和,身子猛地坐直,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寒光:“怎么着?江南那边的好处,你也收了?”

第324章 火枪演示

吴昌时吓的跪倒在地:“阁老误会了,没有阁老的命令,学生焉敢和南面的人往来?学生只是担心,万一南面的人不长眼,有什么马脚被龚鼎孳抓到并且上报给了太子,尚未平静的两淮官场,不是立刻就又乱了吗?阁老您维持朝政稳定、盐运畅通的大计必然会受到影响。更何况那龚鼎孳高调拜会了阁老,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江南,到时南边的人误以为是阁老您动的手脚,对您有所误会,阁老您岂不是说不清楚了吗?”

“南边的人还没有这么蠢!”

周延儒霍然站起来:“如果他们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都要怪到老夫头上,那他们在这次盐政改革中怕也是存活不下来的!再者,南面的人也该整治一下了,这些年,他们从中贪墨了多少银子?败坏了多少盐政?令龚鼎孳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尝尝苦头,未尝不是好事!”

“是。”吴昌时不敢再多说。

周延儒有些烦躁的双手负后,缓缓的走到窗边,心里面被吴昌时刚才的那一番话搅的七上八下,万般滋味一时都涌上心头,忍不住一声叹:“老夫只所以压着左懋第,没有全力支持他,并不是要纵放扬州的贪官,而是不认同左懋第的做法!像左懋第那样不分青红皂白,盐官盐商一体拿下的做法,扬州不被搅一个底朝天才怪呢?真以为抓了盐官盐商,盐政改革就可以顺利推行了吗?幼稚!天下事哪有那么容易?”

说着忍不住又有点恼怒,但不是恼左懋第,而是恼太子。

若不是太子提出盐政改革,岂会有现在的苦恼?

“左懋第失败也就罢了,但若是乱了两淮的盐政,堵了食盐的运输,坏了天下的大计,最后不还得我这个首辅来担吗?所以老夫不得不压一压他,让他冷静冷静,等过了这个关口,该支持还是要支持他的,如今朝廷财政困难,盐政是非改不可的,但盐政改革关键在于一个稳字,不可过急过躁,更不可不给别人活路!须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啊,不止盐政,其他改革莫不如此,但可惜啊,朝中就是有人不明白……”

说到最后,周延儒忍不住又是一声叹。

……

首辅大人的心思和苦恼,朱慈烺并无了解,从昨日到今天,他一直都在校场忙碌。刘肇基、阎应元就任之后,为了让两人尽快了解京营的建军治军理念,即“学戚少保以练兵,火器为第一优先”的精髓,同时也是为了加快遂发枪在全军操练使用,朱慈烺特意为两人组织了一场遂发枪大比试。

弹簧研发成功,火器厂正在全力进行遂发枪的组装,靠前期攒下的铳管和大批零件,组装过程非常顺利,工匠们的速度也不断在提高,前两天一天只能组装两百支,第三天就有两百五十支,最近这几天,每天都交付三百多支遂发鸟铳到精武营。只要铳管打造的速度能跟上,五月初将精武营所需的四千支遂发鸟铳交付完成,完全不是问题。

而随着遂发鸟铳的装备,精武营鸟铳兵的操练方法也随之改变,过去使用火绳枪,两个鸟铳兵相间的距离不能太近,不然就可能发生火绳点燃同袍弹药的事故,所以火绳枪时代,鸟铳兵射击时,相互都间隔一米左右的安全距离,这就导致射击出去的铅弹难以形成密集的覆盖,而遂发鸟铳不再有这个问题,鸟铳兵完全可以胳膊贴胳膊的站立,射出去的铅弹几乎是完全覆盖,迎面冲来的敌人,几乎无人能闪过。

对不用点火的遂发鸟铳,刘肇基和阎应元都是惊奇。

“竖铳!”

“装弹!”

“压弹!”

“举铳!”

“预备――滴!”一声竹哨。

“砰砰砰!”一阵阵密集的铳声此起彼伏,红光闪现,硝烟弥漫。一排六十支遂发鸟铳,击发成功的有九成,只有三五支没有冒出火光,对遂发鸟铳来说,已经是相当优秀的成绩了。也就是有毕懋康这样的人才,不然以朱慈烺那点肤浅的枪械记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造出这等武器。

白烟尚在弥漫之时,刚刚发射完的第一排鸟铳兵在军官的号令声中迅速收铳后退,退到原来的第三排鸟铳兵后装填弹药,原来的第二排、第三排则上前两步,整个方阵又恢复了第一轮射击前的状态。

朱慈烺带着李国祯、贺珍、吴襄、刘肇基、佟定方、还有参谋司的三大参谋站在石台上,观摩鸟铳兵的操演。而千总和把总在石台下列队观看。

铳声过后,抬眼朝百步之外望去,只见原先竖着的木靶已倒下大半,剩下的也已经是破烂不堪。

待铳声稍停止,鸟铳千总杨轩和魏闯一起站在台下,由杨轩高声汇报:“殿下,经过臣和魏千总两人的共同商议,暂定每个持铳士卒十息能装弹并射击一次者为合格,一个鸟铳旗的三个鸟铳队,二十息能射击三轮者为合格鸟铳旗。”

一息,也就是指一呼一吸,这个时代没有精确的时间计算,只能用这种比较古朴的计算方式。按现代时间算,一息大约是七秒,十息就是一分钟左右。据戚继光的《纪效新书》的记载,一个使用火绳枪的合格鸟铳兵装弹时间为一分钟,而现在使用遂发枪,一分钟必须完成射击,等于速度又提高了一截。

朱慈烺点头,心中满是欣慰,这钱花的值啊,遂发枪的造价是火绳枪的两倍,平均一支在十五银子左右,精武营的四千支遂发鸟铳,算起来需要六万两银子,乍听起来并不多,但问题是朝廷现在没有银子,虽然朱慈烺想方设法的凑到了一些银子,但用银子的地方实在太多了,真可谓是“花钱如流水”,而且还都不能省、都是必须花的银子。外出里不进,朱慈烺的经济压力可想而知。

也因此,厘金和盐政的改革才刻不容缓。

不然精武营的规模就无法扩大。

第325章 刺刀问题

杨轩继续道:“建虏骑兵善于冲刺,若是平地无碍,驰骋冲击,十息之内能冲出一百五十步!若是一百对一百,我军于六十步时开第一铳,铅弹贯穿建虏铁甲,一轮射击就可以将对方击溃。如是一百对二百,我军也有把握应对,因为骑兵前队被打翻,后队必然受阻,在绵密的弹雨袭击下,敌虏很难冲到我军阵前。”

朱慈烺颌首。

“如果是一百对三百,或者是五百呢?”参谋司赞画,原洪承畴账下幕僚刘子政问。

“若是三百,我军有七成把握能扛住建虏骑兵的正面冲击,若是五百,在没有长枪兵的保护,敌虏死命进攻的情况下,就必败无疑了。而且将会是惨败。”杨轩坦诚相告。

鸟铳兵自保的关键就是不能让敌人冲到面前,敌人到面前,鸟铳不但不再是武器,反而是变成累赘了。虽然有人在穿越后为鸟铳装上了刺刀,让鸟铳兵有了近战自卫的能力,原本朱慈烺也想这么做,但穿越后,实际考察一番才知道不是那么容易的。

刺刀有三种,最早是插塞式。后来套管式。近现代是固定卡榫式。

最早的刺刀是法国人发明的,法国人将长矛的矛尖塞进枪口,和敌人对战,这就成了刺刀的雏形。

后来大家觉得塞进枪口的刺刀很不方便,影响射击,所以英国人发明了套筒式刺刀,刀把做成套管,套在枪口上,这样就可以带着刺刀射击。但是这就带来一个问题,套筒式的刺刀安装不牢固,紧张战斗中刺刀容易掉落。但如果太紧了又摘不下来,刺刀的刀锋在装弹和摆动枪支的过程中极容易误伤到自己和同伴。

要制造出牢固紧密而又能摘下的套管刺刀,需要非常精密的金属制造技术。

大明现阶段没有这样的条件。

何况遂发鸟铳的铳管都是工匠们一锤锤地锻打出来的,看似差不多,但其实有相当大的误差,刺刀套管根本无法做到统一标准,只能一枪配一刺,这一来,效率就会大大降低。临阵遇敌,刺刀装不上去,或者装上去摘不下来的情况,一定会经常发生。

再后来,到近现代,卡槽式刺刀座被发明出来,使得刺刀的安装终于变的快捷牢固。但刺刀刀座的制造相当复杂,零件很小很精致,且需要高质量弹簧,即使是到了近现代的抗日战争,中国兵工厂也大多无力制造刺刀。

四百年后都造不出来,更不用说现在了。

至于线膛枪,在铳管里拉出膛线,那更是不可能了,所有技术的进步都需要长期的积累,需要相关技术的共同进步,没有相当的钢铁冶金水平和水力锻打,不可能造出能拉膛线的铳管,或者造出了铳管,但工具器跟不上,你也无法拉出膛线,决定木桶能装多少水的,不是最长的那块木板,而是最短的木板……一句话,技术的进步是相当缓慢的,只靠朱慈烺脑子里的一些记忆,无法带来科技的突飞猛进。

刺刀制造需要有相当的钢铁冶炼技术和制造精度,大明现在没有这样的条件,即使是有一定基础的欧洲,刺刀也才刚刚起步。

但不管多困难,刺刀都一定要搞出来。只有装上了刺刀,有了自卫能力,鸟铳兵才可以不依靠其他兵种而独立成军,并同时扮演远程火力投射和近战冲击的角色。

朱慈烺已经将套管式刺刀的想法告知毕懋康和刘若愚。希望他们两人能超越时代,发挥才能,为京营将士造出合适好用的刺刀。不过朱慈烺不敢太过奢望,刺刀不是一天两天,有可能是两年三年,甚至是五年十年才能搞出来的东西。

现阶段,鸟铳手仍然需要长枪兵的护卫,当敌人冲到面前时,鸟铳兵后退,长枪兵上前刺杀。

“建虏狡猾多端,战场之上肯定不会这么硬冲,他们会在七十步左右的距离向我军射箭,引诱我军开火还击,一旦我军开火,浪费了子弹,他们立刻就会纵马冲上来,七十步的距离,瞬间就到眼前……”刘肇基是辽东宿将,和建虏交手经验丰富,对建虏的战术战法有相当了解,精武营的鸟铳虽让他惊喜,但他心中的忧虑却也没有完全散去,因此他上前一步,提出疑问。

有疑就问,共同探讨,是朱慈烺一直教导京营众将的一件事,他希望每一个将官,甚至是百总旗长都能明白每一项命令的意义,并从中得到省思,以便尽快成长。因此他鼓励将官们在李国祯和吴襄这两位大官的战例讲解课上发疑发问,只不过效果并不好,将官们还是不适应这种下级向上级发问的方式。朱慈烺也不着急,这么长时间的尊尊卑卑,上上下下,一时难以改变也很正常,相信只要长期要求下去,终会有所改变的。

刘肇基虽然刚到京营,对京营的规矩还不太了解,但太子叮嘱过他,一定要有疑必问,又长期担任总兵,胆气比较壮,因此他也没有多想,心有忧虑立刻就提了出来。

“刘协将对我精武营还是不了解啊!”一个略显不快的声音回答了刘肇基,不是杨轩,而是小伯公李国祯。小伯公斜睨着刘肇基,脸上微笑,声音却有点冷:“精武营的鸟铳兵可不是地方的那些弱兵,不到六十步,指挥官绝不会下令开枪,士兵更不敢妄自开枪,违者必重罚!这是太子殿下定下的军规,京营上下,每个官兵都谨记在心头!刘协将既然入我精武营,就要对我精武营有信心,绝不可长他人志气啊。”

李国祯的话一语双关,既拍了太子的马屁,也给了刘肇基一个难看。他对刘肇基得到太子的器重很是愤懑,正好借这个机会杀杀刘肇基的威风。

刘肇基惶恐抱拳。

众将微微侧目,每个人都听出了李国祯口气里的不善。

朱慈烺皱起眉头,李国祯明着是在拍他的马屁,实际是在杀刘肇基的威风,刘肇基心理受挫是小,如果影响到京营众将“有疑必问”的信念,不敢提出疑问和想法,那就是大事一件了。

第326章 有疑必问

这两个月来,李国祯仗着京营提督和小伯公的身份经常在营中大放厥词,朱慈烺虽有耳闻,但并不想搭理他,不过今日却不能不理了,必须给李国祯一个警告,让他知道,小伯公的威风是不能随便摆的,有些话也是不能随便说的。

“小伯公说的很好,我京营的确不是弱兵,”朱慈烺环视众将,忽然提高声调说道:“但却也不应该是骄兵!京营刚刚操练了两个多月,面貌虽然一新,但远没有达到强兵的境界,能不能上战场,能不能杀敌,还是一个未知数!如果现在就心高气傲,容不得别人提意见,讲想法,故步自封,我看将来也未必能打胜仗!”

李国祯脸色发白,傻子也能听出,太子的话是针对他而来的。不等太子说完,他就赶紧跪下。

呼啦,所有人都跪下了。

朱慈烺摆摆手:“都起来吧,有疑必问,有想法必提,群策群力,是我京营练兵的根本,不管是平常操练还是上阵杀敌,诸位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尤其是像刘协将这种经验丰富、从尸山血海里面爬出来的宿将,就更是要直抒己见,以期改进。京营新练,缺乏实战经验,诸位切不可妄自尊大。”

“是。”众将都起身,脸色表情各异--虽然每个人都知道,李国祯不受太子重用,只是一个闲散提督,但却没有想到,太子会公开打李国祯的脸。看来小伯公和京营提督的身份在太子殿下眼里一点用处都没有啊。

李国祯脸色灰败,他知道,自己在众将心中的威信又降低了。

刘肇基心情微微激动,既感激太子为他解了围,也对太子练兵用兵的开明态度感到兴奋---太子,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杨轩你继续讲。”朱慈烺声音淡淡。

“是。”杨轩向太子躬身,又向刘肇基抱拳:“禀协将,末将以为,除非是敌众我寡,一次出现大量的建虏游骑,否则建虏的弓箭骚扰很难动摇我精武营鸟铳兵的心志。我精武营将士都戴笠盔,披半身铁鳞甲,末将曾经做过实验,七十步之外的羽箭,除非是直接命中咽喉,否则不会有太大伤害,加上军纪严厉,平常就有石块乱砸的训练,因此末将十分有信心,面对建虏羽箭,我精武营鸟铳兵一定会不动如山!”

同样是勋贵后代,杨轩就比李国祯强多了,虽然私下来也有一些狂态,但在军中,在太子面前,始终是一名合格千总应有的样子。前些日子在徐文朴的带领下,精武营所有千总都搬到军营中住宿,朱慈烺原本还担心从小娇生惯养的杨轩受不了营中的苦,用不了几天就会找借口搬出来的,不想杨轩竟然坚持下来了。白天看操,晚上巡营,一点不落后于他人。

这样的勋贵后代,才是世受国恩的勋贵们应该有的样子。

当然了,因为是勋贵,所以杨轩的傲气也是有的,太子同时令他和魏闯两人都担任鸟铳千总,他心中是不服的,因此不但比练兵,他还常常拉着魏闯单独进行各种比试,从鸟铳到拳脚,一个都不落下,每一次都吸引很多官兵观看。如果是一个胆小之人,被杨轩这个勋贵后代盯上了,肯定就会想办法服软,但魏闯偏偏是一个倔脾气,杨轩要比就比,他一点都不退让,并不因为杨轩的勋贵身份而有所畏惧,两人比试这么多,始终是半斤八两,谁也赢不了谁。

这些事朱慈烺都是知道的,不过他没有阻止。

良性竞争,所有精力和心力都用在练兵和提高个人的技能之上,而不是背后捅刀子,这样的事情在军中越多越好。

听完杨选的解释,刘肇基微微点头。

如果是过去,他一定会怀疑的,大明战力最强军律最严的辽东军在面对建虏的箭雨时,也常常会有士兵忍不住提前发射火器,导致火器失效的事件发生,刚刚整顿不到三个月的京营真可以做到吗?

但两天下来,当对精武营有了基本了解后,他对杨轩的话没有怀疑。

一眼望过去,鸟铳兵一个个站得笔直,皮肤黝黑,虽然满头是汗,但却连抬手擦一下的人都没有,一看就是严格操练,能忠实执行军令的强兵,连劈头盖脸砸过来的土块都能忍受,又怎会发生提前开枪的失误?当然了,操练是操练,实战是实战,真刀真枪的战场上,难免会有失误发生,但刘肇基相信,眼前的这支军队只要稍加磨砺,就可以成为一支精锐。

想到自己是这支队伍的副将,刘肇基心中豪气顿生。

微微抬目,看一眼静静站立的太子,对这个一手整顿京营、制定京营军规的皇明储君更加敬佩。

鸟铳操演结束,原陈奇瑜账下幕僚江启臣赞道:“遂发鸟铳真乃利器啊,太子殿下射击的纸包弹更是巧妙,不但装弹快,而且威力大,两者相结合,大规模在军中装备开来,何愁流贼不灭,建虏不平?”

相比于参谋司的两位同僚李纪泽和刘子政,他的马屁功夫要强不上不少。

众人都是点头。

参谋司照磨李纪泽一直没有说话,执着毛笔,将一个小册子摊在膝盖上,不停的写写画画,朱慈烺知道他在记录临场的一些领悟心得,并将之用到军事谋划中……

鸟铳队之后,是鸟铳队和长枪队的合练。

到现在为止,精武营的六个千总队已经有三个完成了正式的编制,即一半鸟铳兵一半长枪兵,长枪兵中又有长盾兵和圆盾手。最近一段时间,鸟铳队和长枪队已经开始各种合练。

长盾如墙,长枪如林,随着号角声和竹哨声,鸟铳兵从长枪阵后闪出来,对前面的木靶进行射击,射击完毕之后迅速闪回长枪阵后装弹,同时,另一队鸟铳兵从阵后闪出来,接替前一队的位置,开火射击,周而复始,前插和后撤的鸟铳兵都必须走规定好的路线,如此才不会造成阵型的混乱。长枪兵则手持长枪,盯着对面,做好了敌人逼近,掩护鸟铳兵的准备。而当对面的敌人被击溃之后,长枪兵列阵向前,收割战果----这是古斯塔夫方阵最基本的一个环节。古斯塔夫方阵太复杂,需要大量训练有素的中下层军官坚决执行才不会造成混乱,精武营现在还做不到,只能先从最简单的方面入手。

第327章 青铜小炮

心情澎湃,但又不动声色的看完整个操练,朱慈烺起身离开,匆匆赶往神机营野营地。

交给汤若望铸造的十门青铜小炮已经铸造完成,最先装配完成的四门小炮已经运到了神机营,就等他去验收了。

临走前,朱慈烺扫了一眼刘肇基和石台下的阎应元,希望他们两人能尽快融入京营---开封之战在即,留给京营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路快马奔向神机营,日照当空,清风佛面,很是飒爽,但朱慈烺的心情却美好不起来,因为一眼望过去,道路两边的麦田都是蔫巴巴地,甚至有麦苗已经开始泛黄枯萎了,一队队的农民正担着木桶向田里而去,脚步匆忙,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焦急……朱慈烺心情沉重,仰天叹息,老天爷啊,你就不能痛痛快快地下一场春雨吗?京畿旱情如此严重,今年南粮北运的规模怕是要扩大好几倍啊。

神机营营门外,一众文武已经在等候,其中身材瘦高,穿着黑色教士服,戴着小帽,高鼻蓝眼的汤若望最是显眼。

朱慈烺远远就看见了他,纵马到营门前,在众人躬身行礼时,他勒马站定道:“汤神父,你还好吗?”

“谢殿下关心,我一切都好。”汤若望躬身回答,蓝眼睛里带着笑。

虽然上帝爱任何人,但汤若望却不得不承认,他对太子的喜欢,远远超过对大明的其他人,不是因为太子的身份,而是太子身上那种随和开明、令人如沐春风的气息,虽然也有像徐光启,焦勖赵仲这样的开明士子,但大明大部分人还都是比较古板的,偏远乡村的人甚至把他高鼻蓝眼睛的相貌当成是魔鬼,朝中的一些官员对他这个西洋人十分不喜,唯有太子真诚柔和的目光让他感受到上帝的垂爱,因此在为太子做事之时,驱动他的不止是责任和义务,还有喜欢和期待。

朱慈烺下了马,向李顺焦勖点一下头,兴冲冲地问:“本宫的……炮呢?”

差点把意大利三个字说出来。

“回殿下,汤神父运来的四门青铜小炮已在炮击场。”李顺抱拳回答。

朱慈烺点头,迈步向营里走,一边走一边问:“这些天操练情况如何?”

“谨遵殿下指令,我神机营日夜操练,如今合格的炮兵已经有三百多人了。”李顺小心回答。

所谓合格,指的主要是能使用火炮专用测量工具,铳规、铳尺、度板的炮兵。

朱慈烺皱起眉头:“太少。”

“臣会继续努力。”李顺额头冒出细汗。

朱慈烺冷冷道:“一会将他们拉出来,本宫要看他们操炮的本事。”

“是。”李顺心口砰砰跳,暗暗祈祷:菩萨娘娘保佑,希望那帮孙子能争气,一会可千万不要出什么漏子啊。

四门新造出的四磅青铜小炮整齐地摆在神机营的炮击场上。

和朱慈烺当初看到的图纸几乎完全一样,青铜小炮分为炮身和炮架,炮架由车轮和牵引装置组成,车轮明显比一般火炮大了一圈,炮身上安装有可以装卸的木质防护板,炮兵躲在防护板后面操作,可以免遭敌人的弓箭和火枪攻击。原来的铳规改在炮架上,如此瞄准时更为方便,若是快速射击,可以用炮身上的简易望山。

而青铜色的火炮炮身看起来并不长,只有一米多一点,前细后粗,十公分的口径,算上车轮和炮架,全重四百斤,打四磅的铁弹,做有专门的弹药车,弹药车上装载十发弹药和所需装填器械,车后挂火炮,由四匹马牵引。和红夷大炮动辄需要十人的炮手不同,青铜小炮只需要四名炮手,机动时两人坐弹药车,两人骑马,道路难行时,四人一起推车。综合看来,机动性还是有相当保证的。

而十发弹药肯定是不够用的,在炮兵之后还会有专门转载弹药的弹药车随行。

火炮铸造是汤若望的功劳,但弹药车和加大的车轮却是太子朱慈烺的主意。

眼见大功告成,朱慈烺摸着青铜小炮的炮身,满脸欣慰。

汤若望介绍火炮性能:“尊贵的太子殿下,这炮用棉布定装弹药,喏,就和

火枪使用的纸包弹一样,都是预先定量火药和弹丸,使用时直接塞入炮管即可,一门炮配四名炮手,最少两人亦可,若是炮手熟练,这炮的击发速度甚至比火枪还要快呢,火枪打六发,这炮能打八九发,青铜散热好,一口气发射十五六发都不用担心炸膛。铁弹四磅重,也就是大明的三斤,用药一斤半,有效射程三百步,如果直接命中,两百五十步内能将关外建虏喜欢使用的盾车打的粉碎……”

青铜火炮的威力并不大,比之红夷大炮差的远,但胜在机动性,且能连续十五六次的发射。这是红夷大炮所不及的。

朱慈烺点头:“好,汤神父,我上一次和你说的散弹,你研究的怎样了?”

红夷大炮和佛郎机炮使用的都是实心的铁弹,但大明自有的虎蹲炮使用的是散弹,所谓散弹指的主要是铁砂,将铁砂塞到炮膛里,夯紧了,点燃火药喷射出去。

汤若望道:“散弹并不难,不过射程却没有办法保证,只有一百步。”

“那也可以了。”

朱慈烺点头,转对李顺和焦勖:“随炮车而走的十发弹药中,要有一发是散弹。以备不时之需。”

“是。”

“散弹和实弹要标识清楚,不可混淆。”

“是。”

嘴皮子说完,该动真格的了。

焦勖和李顺亲自操炮测试青铜小炮的威力,目标是一辆放在二百步五十步的木质盾车。朱慈烺清楚看到,焦勖熟练使用铳尺、度板,李顺虽然也使用这两种工具,不过只是在参考,他主要还是靠目测。

“砰砰砰砰!”

虽然方法不同,但两人的操作还在很准的,四门青铜小炮依次发射,将那一辆盾车打的粉碎。然后又连续发炮,这一次展示的不是精度,而是速度。砰砰砰砰,几乎是毫不停歇,炮弹雨点般的对面的小山丘上……

第328章 四轮马车

白烟弥漫,大地隆隆作响之中,朱慈烺的心思却飘忽了很远……青铜火炮的射速和威力令他相当满意,虽然四磅的铁蛋有点轻,不能砸城墙,但用来野战却太合适不过了,他想着给每一个把总队都配备一到两门四磅炮,作为基本的支援火力,在千总一级则建立单独的炮队,列装十到十五门,最后是直属营部的炮兵总队,使用更大口径的六磅或八磅炮,甚至是红夷大炮。

神机营现在有不少佛郎机炮的存货,只要培训出足够多的合格炮兵,就可以配备到下面的千总队。

如此一来,从遂发枪、野战炮到攻城的红夷大炮,轻重火力搭配,京营就建立起了一套完整的火器使用系统。不论攻击或者防守,都有领先于这个时代的强大火力。

当然了,青铜是没有了,以后铸炮只能用精铁,虽然散热不如青铜,但威力不会减少。

而十门青铜小炮因为质地坚韧,不易爆裂,能连续发射的特质,将作为特种炮使用。

四门青铜小炮的操演结束,问起另外的六门,汤若望说最迟后天就可以全部交付。这一来,朱慈烺彻底放心了。他摆开茶具,令田守信取出准备好的狮峰毛尖,请汤若望品茶。

虽是西洋人,对汤若望对中华的茶道十分喜欢,朱慈烺正是投其所好。

一边喝茶,一边谈论事情。

西班牙、荷兰两国的使者离开京师已经将近两个月了,两国设在吕宋和马六甲的总督,应该已经得到大明太子传给他们的信息了。西洋总督和大明总督不同,大明总督在事关外交的部分都要向朝廷禀报,得了朝廷的允许才能有下一步,但西洋总督不同,他们都是封建领主出身,有很大的自决权,战舰和马匹之事,他们完全自己决定,而不必请示国王。

不过战舰马匹毕竟是大事,估计他们还得考虑一段时间,算上归程,最少还得两个月后才能知道他们最后的决定。马六甲总督甚至得三个月后。

葡萄牙商人的动作倒是挺快,汤若望说,第一批五百副的板甲和少量的粮食已经从澳门装船,不久就会运抵天津。

至于太子求汤若望从澳门西医院找外科医生的事情,汤若望也已经办妥,六位志愿到京营担任军医的学员已经坐上船,估计也是近日到京。六人中,一人是葡萄牙的老师,另五人都是在澳门西医院学习的大明子民,虽然汤若望没有说,但朱慈烺却知道,这六人应该都是天主教徒,他们志愿当军医,很大一个原因是为了传播上帝的福音。

朱慈烺心知肚明,但也不点破,只要能挽救士兵的生命,使一些不该死去的人活下来,倒宁愿罗马教皇多派一些传教士来。

聊着聊着,朱慈烺忽然问:“汤神父,你故乡的四轮马车你可会造?”

听到这个话题,汤若望眼睛一亮,立刻就放下了茶杯。

从到大明的第一天他就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辽阔的大明天下,从南到北,居然看不到一辆四轮马车,眼中见到的全部都是两轮马车,而在此时的欧洲,四轮马车遍地跑。比起两轮,四轮马车在载重和舒适性上超过前者数倍,最初的时候他不明白大明为什么没有四轮马车?就这个问题,他曾经请教徐光启,徐光启回答他两个原因。

第一,大明无四轮车的原因是中国古人没有解决四轮车的转向问题,中国曾经有过的四轮车都是简单地将四个轮子安装在一个固定的车架上,无法转向,只能走直路,无实用价值。这种车在宋应星的中有记载,清明上河图中也有绘画。

而欧洲发明了转向架,四轮车前两个轮子装在一个车架上,后两个轮子装在另一个车架上,后面的车架架在前面个车架上由一根立轴连接。实际上是两个两轮车的组合。如此,这个千古难题就被巧妙地解决了。

第二,中国交通状况较差,泥泞道路居多,缺乏像欧洲那样以夯土砖石为主的罗马大道,即使是官道的平坦性和通过性也不是太好。虽然四轮载重量大、舒适性好,但机动性、灵活性差,两轮马车虽然载重量小,但胜在通过性和灵活性。更不用说众多的乡村小路和崎岖山路,根本没有四轮存在的空间。

这两大因素限制了四轮马车在中国的使用,尤其是第二项,直到清末,来到中国的西洋人都还有同样的疑问,中国为什么没有四轮马车?连李鸿章这样的洋务达人,乘坐的都还是两轮马车,也就是说,直到清末,道路通达的问题也没有解决。

就现在的路况来说,四轮马车确实很难推广使用,但朱慈烺所要的不是全国推广,而是在军中使用。

欧洲的四轮马车最早出现在古罗马时期,但不普及。直到15世纪凯尔特人大规模应用,特别是在胡斯战争中四轮马车发挥了重要作用之后,各国才普遍重视起来。

胡斯战争中,胡斯军以四轮马车纵队移动,中间藏步兵,像是流动的堡垒,将敌人打的落花流水。这种战术不稀奇,跟戚继光对付蒙古人的“车阵”几乎完全一致,现在孙传庭在陕西练秦兵也使用“车阵”。但不同的是,胡斯使用的是四轮马车,戚继光和孙传庭使用的都是独轮车,也有少量的两轮马车。两厢比较起来,两匹马拉乘的四轮马车的机动性更好,车型也更高大,更有利于士兵的射击和隐藏。遇敌时,将所以马车的车轮用铁链窜起来,就像是曹操的连环船,形成一道不倒的城墙,火炮和火枪藏身其后,对敌人展开攻击。

大明车阵的独轮车靠士兵推行,如果长途跋涉,不要说杀敌了,光推车就累死了,因为不甚高大,无法像胡斯人那样,组成马车城墙,这也是孙传庭郏县兵败的原因之一。

当然了,戚继光和孙传庭也都是没有办法,一来大明没有四轮马车,二来大明也没有那么多拉车的马匹,所以只能勉为其难的使用独轮车。

第329章 极限施压

四轮马车在战争应用达到鼎盛是在一百多年后的拿破仑战争期间,拿破仑入侵俄国时,一共调集了38700辆重型和轻型四轮马车,每辆重型马车能载重15吨补给,据说拿破仑的军队用于拖曳马车的马匹数量就达到187621匹。拖重炮和军队后勤运输都是四轮马车。

四轮马车的应用,大大提高了军队的机动性和后勤补给的及时性。这是其有别于中世纪军队的一个重要方面。而且,马车本身也可作为车阵使用,在西进时期。美国移民最经典的战术就是将四轮马车排成一个圆阵,火枪在后开枪,凭借它可以抵挡数十倍的印第安人的围攻。

京营以火器为主,要逐渐要向建现代军队靠拢,而拿破仑领导下的法国军队就是一个很好的学习对象,虽然拿破仑此时还没有出生,但并不妨碍朱慈烺向他学习。

“尊贵的太子殿下,您能认识到四轮马车的优点实在是太好了,但很遗憾,我虽然简单知道原理,但却不会造。不过四轮马车的构造并不难,欧洲很多工匠都可以制造,如果殿下需要,我可以为殿下招募。”

汤若望道。

朱慈烺微微失望:“从欧洲招募来回得一年,怕是有点晚,现今在我大明就没有这方面的人才吗?澳门也没有吗?”

汤若望道:“我会派人到澳门去找,如果有,一定为殿下找来。”

朱慈烺点头:“有劳神父了。”向田守信使一个眼色。

田守信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交到汤若望手中,汤若望也不客气,画一个十字,感谢一番上帝之后就收了银子。这当然不是给他的好处费,而是招募工匠需要的费用。

“尊敬的太子殿下,四轮马车虽然好,但大明的道路状况对车夫会是一个严峻的考验……”汤若望提醒。如果不是大明的路况太差,他们这些西洋的传教士说不定早就把四轮马车从欧洲倒腾来了。

朱慈烺笑:“无非就是多费一点畜力罢了。再者,大明将来肯定是要修路的。北京到天津,北京到山海关,北京到临清。以后都要修筑成夯土砖石的大道。就像条条大道通罗马一样。”

汤若望惊讶的睁大了蓝眼睛:“条条大道通罗马,殿下也知道这条谚语吗?。”

朱慈烺笑而不答,汤若望却越发感到神奇了,嘴里喃喃地又开始感谢上帝。

“砰砰砰……”

几乎差不多的时间,炮营已经列队完毕,在禀报并且得到朱慈烺的同意之后,李顺下令开炮。

这一次展示的是大小不一的佛郎机炮。

最近这两月,神机营每天都会有实弹射击,在李顺的严令之下,每个炮手每天都要反复操作火炮几十遍,甚至是上百遍,并有一到两次的实弹射击机会。对面的小山岭早已经被轰得人畜无踪迹,千山鸟飞尽了,连地下的土都被翻了好几次了--李顺没有大智慧,但却深懂“以勤补拙”的道理,他一遍遍地押着官兵操练,但有不听从他命令指挥者,他自己也不处理,只交给太子殿下派来的锦衣卫,由锦衣卫当坏人,这两月下来,操练效果还是很明显的。

尤其是炮兵总教焦勖到营,为官兵们补上基础理论和推广测量工具的的使用课之后,就更是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前些天,太子殿下又将六百名识字的士卒送到了神机营,加上原有的炮兵,神机营现在一共有炮兵一千两百人,这些人中,已经有三百人可以独自操作火炮,并有一定的准确率了。操演中,这三百人的表现得还算是中规中矩,动作熟练,装弹流程也非常顺畅,击发出去的炮弹基本都在可以接受的误差范围内。

李顺眼角忍不住就流出了喜色---菩萨娘娘保佑,一切顺利,想必太子殿下一定会满意的。

“李顺!”不想太子却依然不满意,炮声刚停,立刻就冷冷喝他的名字。

李顺吓的一哆嗦,赶紧抱拳躬身:“臣在。”

“这就是你操练两个月的成绩?”太子板着脸。

李顺膝盖一软,吓的跪倒:“臣有罪……”

“罪倒是没有,不过成绩却不能令本宫满意!”太子冷冷道:“我问你,你麾下的这一千两百人,你什么时候能把他们都练出来?”

“臣……”李顺脑子嗡嗡地,咽了一口唾沫:“大约……还需要半年。”

“说个准确日子。”朱慈烺皱眉。

李顺硬着头皮:“五个月。”

“五个月可不行,我再给你三个月。三个月后,随便拉出一个炮组,都必须能熟练使用火炮。”朱慈烺又看向焦勖:“焦勖,你是炮兵总习,要全力配合李顺,做到了,本宫有赏,若是做不到,到时你二人同罪!”

焦勖肃然躬身:“臣遵命!”

像李顺这样软性子的人必须不停的给他加压力,如此方能挖掘他的潜力,加快炮营成军的速度。

“是。”李顺哭丧着脸。野营两个多月来,他累的脚不沾地,不但黑了,而且瘦了,原以为过了这三月就可以歇息一段时间了,但太子的命令却他明白,未来他是不可能轻松了。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菩萨娘娘,求你发发慈悲……

打出去的炮弹其实都是银子,今天这一番大操演看不见的又没了一千两银子,但朱慈烺不在意,只要能练出一支指哪打哪、拉得出、顶得上的炮兵队伍,再花一倍的银子他也心甘情愿。

炮营操演完成,朱慈烺正要离开,田守信却领来了一个人。

苏州人薄钰。

薄钰少时家境贫苦,勤奋好学。因仕途不顺,改学天文、数学和机械制造,曾自设实验室。崇祯八年,流寇欲劫掳安庆,巡抚张国维调薄珏入城制造铜炮,防御流寇,又制造了千里望远镜,以观察流寇的远近,后又制作水车,水镜、地雷、地弩、火铳等兵器,当流寇进犯安庆府时,城内兵民固守,发挥了各种武器的作用,大败流寇。事后张国维荐之于朝,不报,退归吴门,以穷病死。

不过这都是野史的记载,真实性不敢保证。

第330章 鬼才薄钰

另有一种说法,薄钰精通的都是奇技淫巧和旁门左道,登不了厅堂,所以正史才没有记载,只有《嘉善县志》中对这人有比较简单的记载。

既然有载,朱慈烺就一定就召到身边来,以证真伪。

朱慈烺叮嘱过田守信,他要找的人,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一到京师,立刻就要领人来见。薄钰风尘仆仆地赶到京师,到京营报到,锦衣卫报给田守信,田守信立刻就把薄钰带来了。

“传!”

就在神机营,朱慈烺接见了薄钰。

“臣薄……薄钰叩见殿下。”

头戴方巾,穿灰色交领袍,三十多岁,身躯壮伟,面孔方正,不过表情却颇有惶恐之色,说话好像也有点结巴。

“你就是薄钰?”朱慈烺温言微笑,

“是,是。”薄钰紧张的说不出话。

朱慈烺暗暗惊奇,因为薄钰的性情跟野史记载的差不多,野史记载,薄钰小有结巴,与之谈论世俗之事,唯唯不能答。可一旦说起机械天文、水利城守,则会变得滔滔不绝,娓娓道来,结巴的毛病一下就不见了。

于是朱慈烺就把话题引到了机械天文,尤其是千里望远镜之上。

果然,薄钰眼睛一亮,立刻开始侃侃而谈。

原来在崇祯八年,他还真造出了望远镜,虽然是最简易、观望距离只有一千米的单凹和单凸透镜的组合,但却已经是望远镜的雏形了。至于玻璃镜片的来源,乃是他从佛郎机商人手中购买到的。

朱慈烺不是一个人接见薄钰,他有意将汤若望和焦勖留在了身边。

听了薄钰的话,两人都是惊奇,尤其是汤若望,他瞪大了蓝眼睛:“上帝啊,你真的造出了千里镜?”不敢相信,于是他连续提出疑问,薄钰一一解释,对答如流,汤若望这才相信了,不停的画着十字,向上帝汇报。

朱慈烺令李顺将他赐给神机营的那支单筒望远镜拿出来,交给薄钰看。

这一下轮到薄钰激动了,双手捧着单筒望远镜,涨红着脸,“臣臣臣……”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朱慈烺将仿制望远镜的任务交给薄钰。

虽然薄钰制造出的望远镜很简易,很不成熟,比之眼前的这只西洋望远镜差的太远。但基本原理却是一样的,只要加以时日,给薄钰支持,又有汤若望帮助,令薄钰复制眼前的望远镜并不是一件困难事。

唯一难点就是玻璃,大明现在还不能制造透明玻璃,所需材质都需要从欧洲进口,而玻璃的价钱是相当昂贵的,虽然在近现代的日常生活中,玻璃是最为常见也比较廉价的普通材料,但在现今这个时代玻璃还是稀罕物,价钱还是相当昂贵的。直到1688年,一名叫纳夫的人发明了制作大块玻璃的工艺,玻璃才渐渐变成了普通的物品

其实玻璃的制造并不复杂,和大明的琉璃制造过程差不多,只不过使用的原料不同,配比不同,朱慈烺恨自己知识不够丰富,如果他能把玻璃配料和配比记下来,交给工匠们制造,眼前的局势也许就大不一样了。

既然造不出,那暂时就只能买,透明玻璃虽然昂贵,但却也贵不过整只西洋望远镜。

“臣遵命。”

薄钰双手捧着望远镜,激动的跪在地上。

这一刻,他一点都没有结巴。

潦倒半生,终于是得到朝廷的重用了。

朱慈烺却是轻轻叹,像薄钰这样的精通奇技淫巧和旁门左道的人才,大明究竟还有多少呢?因为士林和朝廷的偏见,他们不受待见,默默无闻,甚至是潦倒一生……他们死掉了,成果流失了,原本可能会点亮中华科技的火花归于黑暗,再无人知晓。直到四百年后,科技和网络大潮来临,人们才从只言片语的模糊记录中发现,哦,原来我祖上也曾经阔过啊……

薄钰原本就是如此。

其实他还算是幸运的,起码野史上写了他一笔,很多像他这样的人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就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中国的知识传承体系多集中于文学、哲学方面,也对这两个方面的成就最为重视,古来进来,最有名除了十几个皇帝就是历朝历代的诗人文学家,科学家一个也找不出,究其原因乃是自然科学和实用技术在中国从来就不受重视,甚至被归为下贱行业之一。

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导致中国实用科技的研究和使用,逐渐落后于西方。

身为太子,帝国未来的继承者,朱慈烺必须扭转这种颓势。

大的政策还做不到,只能先从小处做起。

薄钰是张国维的幕僚,虽没有官身,但也算是为朝廷做事,加上在崇祯八年的安庆之战有功,因此朱慈烺给了他一个九品的职位,专职为京营制造望远镜和奇技淫巧的事物。

和宋应星毕懋康一样,朱慈烺也为薄钰在火器厂准备了一间“工作室”,配备专门的仆人和书童。除了保密,也是希望三个实用技术者可以共同切磋、共同进步。

黄昏,朱慈烺返回京师,汤若望和薄钰一左一右的陪着他,三人聊一些田守信根本听不懂的话,什么几何、勾股、度数,都是田守信听都没有听过的一些词汇。

不过田守信还是知道他们在谈什么。

数学。

太子谈的是数学。

田守信惊讶不已,汤若望和薄钰也就罢了,他们肯定是学过,但太子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知识的呢?他不觉得太子的老师会给太子讲数学。

汤若望对太子的惊奇见多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了,而薄钰的惊讶比田守信更强烈,他怎么也想不到,皇朝的储君,帝国未来的皇帝,居然对数学知识如此通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对太子惊奇的又何止一个薄钰?

千里之外的沈阳。

建虏皇宫中,虏酋皇太极看完刚刚送来的明国情报,眼望着殿中的红色柱子,久久不说话。

原本,大明的朝局毫无意外,一无既往的糜烂,即使是经历了松锦之败的惨痛,也没有丝毫振衰起敝的迹象,反而更增添了些许的惶恐和混乱。崇祯帝依然急躁易怒,朝臣们依旧战战兢兢,面对内外危局,都束手无策……

第331章 虏酋心思

这一切都在皇太极的意料之中,他非常乐意见到这种状况,照此发展下去,不管是挥师入关还是和明国分庭抗议,清国都掌握战略主动权并有压倒性的绝对优势。

但不想两月之前,明国朝政忽然发生了些微的改变,首先是明国皇太子在朝堂出现,提出四策,接着又以太子之尊抚军京营,一番雷厉风行的整顿之后,原本糜烂不堪,不经一战的京师三大营,竟然有了一些起色,而明国太子提出的四策,废辽饷和开厘金,迅速在明国推广开来。

身为一代枭雄,皇太极清楚知道辽饷对明国肌体的危害性,明着是多收了税银,暗地里却是慢慢地在汲取明国统治的根基,长期下去,终究会江河溃堤,大厦倾塌。这也是皇太极不停的征伐明国,令其无法从“辽饷”困境中脱身的原因之一。

但现在辽东未平,明国居然把征收了几十年的辽饷减半征收了,如果厘金税能够收上来,明年就会全部减免。

这实在令皇太极惊奇。

他不是财税专家,不懂得左免右增的财税意义,但却清楚知道停征辽饷的政治意涵,这表明明国天子已经不再把所有的赋税都压在农民身上了,配合革盐政、追逮赋,这明显就是要对有钱的商人和地主增税啊。

这样一来,明国农民的负担就减轻了,如果灾情再缓解,那席卷明国北方的流贼之乱怕是延续不了多长时间了,一旦明国从农民起义的沼泽中挣脱出来,全力经营辽东,清国面对的压力必然会增大,等过几年,明国缓过这口气来,清国再想要予取予求,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朱慈烺……”皇太极轻念明国皇太子的名字,对这个只有十五岁的人儿,无比好奇。

他想不出,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怎会有如此的见地?

要知道,即使是自认不凡的他,在十五二十岁的时候,还是默默无闻,韬光养晦,在父汗努尔哈赤面前,从不敢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一直都夹着尾巴做人,有一段时间甚至担心会被父汗罢黜。因为父汗最喜欢并不是他,而是十四子多尔衮。多尔衮为大妃阿巴亥所出,还有两个亲兄弟阿济格和多铎。在去世前的前一年,努尔哈赤已有意让三兄弟代自己执掌正黄旗。正黄旗为八旗之首,牛录最多、兵力最强,其象征意义不言自明。

女真人和蒙古人一样,都没有长子继承父业的传统,早期,努尔哈赤虽然曾经立长子代善为太子,但很快就废黜,其后再也没有指定过明确的继承人,或者他知道指定了也是白搭。因为女真人的传统,谁实力最强,谁就有资格担任大汗,就像当年努尔哈赤打败弟弟舒尔哈齐一样。

成功成为“大汗”之人,有权继承前任的一切财产,包括女人。而竞争失败者,要么远离部落,要么乖乖地做个奴仆,否则就只有去死。

千百年来,这种残酷的生存竞争游戏,锻造了女真人坚毅狠辣的性格,却也将“残忍”二字,深深地刻入他们的骨髓之中,他们对失败者绝不会有任何客气和怜悯。作为一名运用阴谋诡计,出其不意夺取到“汗位”的隐忍者,皇太极深知其中的凶险,这几年他身体不太好,常常生病,不负当年的康健,暗地里,他已经开始为后来事做准备了。除了栽培长子豪格,想着百年之后将大位传给豪格之外,他还用各种手段钳制和防备多尔衮三兄弟,尤其是多尔衮更是他重点盯防的对象。

多尔衮三兄弟的母亲大妃阿巴亥当年可是被他皇太极阴死的,一旦三个弟弟拿到了权力,说不得就会将他拖出来鞭尸,他皇太极一脉也将无用出头之日,所以他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但可惜的是,长子豪格勇则勇矣,但缺少智谋,和情报里的明国太子相比较,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唉。

皇太极在心中暗暗叹口气。

他非常担心未来豪格不是他三个叔叔的对手。

可除了豪格,他膝下的其他儿子都太小,根本无法和处在虎狼之年的多尔衮三兄弟相抗衡,豪格是他唯一的选择。

想了一会不能向外人言说的忧心事,皇太极慢慢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集中到跪在面前的那个汉臣身上。

范文程,最早一批投靠建虏的汉奸秀才,努尔哈赤时就投靠了建虏,深受皇太极的信任和倚仗。

皇太极的老爹努尔哈赤极重视投降的汉人,佟养真、李永芳等数典忘祖的无耻汉人,皆在他手下得到重用。有的甚至娶到建虏高级将领的女儿,被抬入旗籍。皇太极继位之后,继续延续努尔哈赤的做法,甚至比努尔哈赤更进一步,不但收留降将,还主动招揽。这其中多智的范文程尤其受到重用,所有军国大事皇太极非问过范文程,否则不轻易做决定。

“告诉明国那边的人,一定要把明国太子给朕盯紧了,朕要知道更详细的情报,尤其是关于京营战力方面的。”皇太极道。

“是。”范文程不止是皇太极的智囊,也是对明情报工作的负责人之一。

“洪承畴怎么样了?还是但求速死吗?”皇太极问。

“回皇上,”范文程抬起头:“以臣看来,洪承畴不会死了。只要再加一把力气,他必然会投降我大清。”

“哦?”皇太极兴奋的站了起来:“何以见得?”

“洪承畴被俘之初,蓬头垢面,面南而坐,确有求死之心。这些日子,臣和他谈了许多关于古今成败的道理,说明明国弊政丛生,注定无可救药,而大清如冉冉升起的朝阳,光芒必照耀天下,虽然他很少回答,偶尔说话,也只是求死,乍看起来,好像顽固彻底,无法劝说。但昨晚他稍进饮食,说明仍有求生之意。今日臣与他谈话之时虽然他对臣依然傲慢无礼,适有梁上灰尘落在他的袍袖上,他立刻将灰尘掸去。连袍袖上的清洁尚如此爱惜,洪承畴岂有不自借性命之理?”范文程回。

皇太极哈哈大笑,说:“好,说的好啊,爱卿细致入微,观察独到啊!”兴奋的走了两步,想一想,又说:“洪承畴非是一般人物,纵使他动了心思,也不可逼他太紧,更不可催他剃头。一切要从长计议。”

第332章 承畴未死

“是。”范文程遵命。

皇太极站住脚步,远望殿外南方的夜空,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得了这个消息,崇祯一定会气的吐血吧?”

……

兵部那边传来洪承畴没死的消息时,朱慈烺正在王府接见左中允林增志。

林增志到福建购买玉米番薯马铃薯的种子,于今天回京,风尘仆仆,连家都没有回,直接就来见太子了。除了带回了几十辆大车的种子,林增志还从福建当地招募了十几个惯常种植玉米的农民,朱慈烺大喜,这可是他没有想到的,看来林增志并不是一个书呆子,脑子里还是有一些通达谋略的。

“微臣复命。”

林增志足足瘦了一大圈,表情非常疲惫,太子命令他四月底必须回到京师,来回两千里,他是紧赶慢赶啊,回到京师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左庶子吴伟业被罢黜,一时有点呆。他和吴伟业是好友,当初两人一起到兵部衙门口堵截陈新甲,想不到一趟福建之行,吴伟业居然变成庶民,并且已经离开京师了,他心中不免有些悲愤,加上旅途劳累,见到太子之后,竟然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呜呜地哭了起来。

朱慈烺知道他在哭什么,只叹还是书生意气啊。

温言安慰了林增志两句,然后急匆匆去查看玉米番薯马铃薯的种子---几十辆大车,将从通州上岸的玉米马铃薯种子,连续不停的运往京师,朱慈烺抓一把玉米在手,看着那完全和前世一模一样的玉米颗粒,心中微微激动,这不是种子,这是大明的希望啊!

其实徐光启晚年时就已经向朝廷提出提议,希望能在北方地区推广玉米红薯的种植,但并没有得到朝廷的重视,加上玉米食用方法不多,口感不如大米和面粉,红薯食用之后有胀气、泛酸等不良反应,导致百姓的种植积极性不高,种种原因,阻碍了玉米番薯马铃薯在北方地区的实验推广。

这一世朱慈烺可不能让这样的情况再发生。

种子到了,又有了惯常种植的农民,朱慈烺招来宋应星还有京营负责官田的十几个胥吏,一一将任务分派,并任宋应星为主管官员。玉米是新鲜物品,百姓们不敢尝试,只能从先从京营作起。京营现在仍有二十万亩官田,照种子数量看,应该能种两到三万亩,且现在的空地也只有两三万亩,今年如果丰收,有了种子,来年就可以在京畿大规模推广。

至于番薯和马铃薯,一半播种在京营官田,另一半送到蓟州,由辽东百姓播种在蓟州周边的山地里。

随朱慈烺命令发下去的,还有一段徐光启当年推广红薯马铃薯的宣传语:一亩收数十石,丰产;遍地传生,剪茎作种,今岁一茎,明年便可种数百亩;可当米谷,凶岁不能灾;生熟皆可食;用地少而利多,易于灌溉;春夏下种,初冬收入,勿用耘锄,无妨农耕;根在深土,食苗至尽,尚能复生,虫蝗无所奈何……

太子的命令发下去之后,京畿周边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种植京营官田的一部分佃户接到了通知,他们的田地今年将改种玉米或者马铃薯,丰收了和京营四六分,如果歉收,京营一米不取。

这个时代京畿地区播种的大部分都是冬小麦,另有一部分是谷物和豆子,除了少部分见多识广的人,大部分百姓都不知道玉米马铃薯是何物?所以当听说太子要在京营官田里种植玉米番薯之后,百姓们内心都是反对的,谁知道玉米番薯是个什么东西,万一长不出来,那一年不就白耽搁了吗?到时吃什么喝什么呀?

所幸只是两三万亩,受到影响的佃户农民不多,加上又是太子的命令,嚼嚼舌根还可以,百姓们可没有胆子跳出来反对国本。

倒是朝中有几个自命不凡的清流在蠢蠢欲动,准备上奏疏,为民请命。

但内阁六部和真正有份量的大臣,此时却没有心思管太子种田的小事,所有人都被忽如其来的一个消息震惊了:洪承畴没有死,此时正被虏酋皇太极幽禁在建虏府中,每日享受贵宾待遇,虏酋派人日夜劝降……

消息是宁远总兵吴三桂探听到,由辽东督师范志完亲自写在奏疏里上报给朝廷。

其实吴三桂和范志完一个月前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但事关重大,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两人都不敢轻易上报。这一月来,两人往辽东派了大批的细作,终于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朝廷为什么认为洪承畴已死,乃是因为一名从松山逃回的洪承畴的家丁信誓旦旦说亲眼看到督师殉国,而崇祯帝和一干朝臣也认为,洪承畴一定会死节,不存在投敌的可能,因此并没有慎重查证,就认定了洪承畴以死的事实。

想不到却被打脸了。

消息传来,已经接近完工的洪承畴祠堂立刻停建,各种为祭奠洪承畴所做的准备也都停止了。

乾清宫。

崇祯帝束手站在台阶下面,脸色阴沉,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洪承畴到底何意?都两个多月了,为什么还不死节,难道是想要降虏吗?”

内阁和六部重臣跪成一片,无人敢接话。

……

信王府。

太子对洪承畴早已经不抱任何幻想,他按部就班的推进自己的计划。史书记载,崇祯十五年五月初四,皇太极会在沈阳宫中接受洪承畴和祖大寿的叩拜,并赐两人官职,将两人投降之事正式告知天下,而也就在五月初四前后,李自成的流贼大军就会围攻开封,一南一北,两个噩耗同时传来,朱慈烺非常担心自己的父皇会承受不住压力,暴怒之下会做出一些令群臣胆战心惊的动作……

只有二十天了,他必须在这二十天里做好准备。

上午,朱慈烺在太子府听左庶子马世奇讲课,大约是洪承畴未死的消息刺激到了马世奇,今日的马世奇眉宇间满是愁绪,讲课远没有平常流畅。

洪承畴可是领兵部尚书、太子少保、蓟辽总督、真正的督抚重臣,如果他降了,对大明的民心士气无虞是沉重的一击,其严重性一点都不亚于松锦之败。试想啊,连洪承畴这样的督抚重臣都能投降建虏,还有谁不能降的?

第333章 初见太子

大明虽然在辽东兵败如山倒,从万历到如今,最少丧师了几十万,但却还没有督抚重臣投降建虏的先例。

马世奇和很多朝臣一样,依然对洪承畴抱有期待,他们坚信,虽然被建虏所俘,但洪承畴一定会坚守明臣气节,绝不会投降的。但同时内心里却又隐隐意识到,若是洪承畴怀有必死之心,两个多月的时间,足够绝食而亡了,既然没有绝食那就说明洪承畴依然抱有生的希望,既然要生,那必然就是要投降了。两种矛盾的思绪在脑子里面相互交织,焦躁难抑,也怪不得今日马世奇有点坐卧不宁了。

朱慈烺在心中轻叹,他知道左庶子和朝臣们的忧虑,更知道父皇的愤懑,但却也没有办法帮他们化解。

洪承畴投降是必然,谁也无法阻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随他去吧。

现在能做的只有两个字:练兵。

下午,左良玉麾下副将马进忠进京了。

马进忠崇祯初年为群盗,别号“混十万”,论起兵的资历,他可比李自成老的很,他自立一方的时候,李自成还是高迎祥手下的一名普通将领呢。崇祯十一年,马进忠在陕州被左良玉击败,后降左良玉,官拜副将。从那以后就随左良玉征战,屡立战功。

历史上,马进忠虽然没有什么大名气,但却也称得上是一个忠臣。

弘光元年,左良玉东下时突然病死,其子左梦庚带十几万明军投降建虏,只有马进忠和王允成两人不从,悄悄率领部下逃走,之后马进忠在湖北向清军阿济格部伪降,清军南下之后,他把清军责令他运载的南征大炮丢弃于江中,再度归明。

随后马进忠在各地征战,虽败多胜少,但却没有在忠烈大义上有所亏欠,永历十三年,马进忠病死于贵阳,临终前自我评价:戎马一生,对得起自己名字里的忠字,足矣、足矣。

朱慈烺调马进忠进京并非是看上了他的勇武,而是想要借助他的经验。

马进忠流贼出身,对流贼战术非常熟悉,虽然李自成在河南整编队伍,有意向正规化发展,但骨子里的流贼气质却是改不了的。李纪泽江启臣刘子政三人是现今大明最好的军事幕僚,参与了大部分对贼作战的策划,对流贼有相当的熟悉,但毕竟是隔着一层战场,远没有马进忠这种流贼出身的将领更为知根知底,所以朱慈烺要调马进忠进京。

除此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左良玉的部下,在历史上大部分人都是心志不坚定之徒,唯有马进忠是一个例外,朱慈烺调他到身边,一来是考察,二来也是想着找机会将马进忠麾下的三千人马从左良玉军中抽出来,在平贼战役中单独使用。

“臣马进忠叩见殿下。”

马进忠在兵部安排的驿馆住下,洗漱一番,换了武将常服,匆匆到城外大校场拜见太子。

还没到校场,远远就听到校场方向传来一声声整齐有力的喊杀声。

等到了校场门口,卫兵进里面通报之时,他站在营门口,向里面张望了两眼,心中立刻涌起一种眼前乃是强兵的感觉,等到卫兵得了太子的命令,准他进入,马进忠带着两个亲随进入校场之后,他强兵的感觉就更是强烈了。

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他是带兵多年的人,一眼就看出在校场上操练的这些兵丁们都带着“胆气”。不说一个个身体健壮,动作整齐,只说那精神饱满的样子,就是明军中少有的,或许只有各个总兵身边的精锐家丁能与之相比。

马进忠很惊讶,这还是传说中糜烂不堪的京营兵吗?又想,京营毕竟是皇帝的亲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这番气势也是应该的。真正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太子为什么要召他入京?

最初接到兵部命令时,马进忠其实很犹豫,作为一名流贼出身的将领,他天生的就对朝廷极度不信任,他第一直觉就是:朝廷该不会是想要杀我吧?随即又摇头,如果要杀我,给左良玉下一道密旨就可以了,何必费劲巴力的召我到京师?再者,我弃贼从官以来,作战勇猛,从没有二心,朝廷没有杀我的理由。

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去京师。

他是带兵的人,兵马就是他的资产,如果他要进京,肯定不能带着兵马一起进京,如果在他进京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兵马被人并吞了怎么办?那他不就成了空头将军了吗?

但兵部催的急,他想不出拒绝的理由,而且他的上级平贼将军左良玉也支持他进京。

作为一线的带兵大将,左良玉心思通透的很,兵部他并不太放在眼里,但京营和太子两个词却让他不得不重视,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里,他陆陆续续听到了关于太子的各种传闻,太子不但抚军京营,而且对朝政也颇有干预,兵部的这道命令明着是兵部尚书陈新甲签发,但背后恐怕是太子的意思。

如果马进忠抗命,说不定太子会怪罪到他的身上,加上刘宗周弹劾他的事情他已经知晓了,虽然知道朝廷不会听从“刘疯子”的话,降罪于他,但他心中的惶恐总是难免,傅宗龙和汪乔年两位总督的死,或多或少,他都是有连带责任的,朝廷虽然不怪罪,但并不表示不知情,只不过剿匪战场需要他,朝廷不得不隐忍下来。如果再得罪了太子,以后的日子怕就难过了。

因此他命令马进忠立刻进京,不得拖延。

为了去除马进忠的疑心,他向马进忠保证,绝不会动马进忠的一兵一卒。另外他也请马进忠进京见到太子殿下和兵部的各位大人之后,一定要“请饷”--左部饷银已经积欠半年了,请朝廷早日拨发。

就这样,马进忠在百般不情愿的情况下向京师而来。

他带了五十个亲兵,二十多天的路程,足足走了差不多四十天。

原本他要先去兵部,但兵部负责接待的官员却告知他,直接去见太子殿下,见了太子,再到兵部复命也不迟。

第334章 重大任务

此时在中军帐里拜见太子,远远望着坐在帐中,戴善翼冠,穿大红龙纹常服,脸上带着微笑的那个小小人儿,马进忠心中的忐忑没有减少,反而是更多了,因为太子那双清澈如山泉的眼睛,静静望着他,仿佛已经望到了他心底。和太子目光对视的刹那,马进忠身躯一颤,后背忽然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吓得再次深深地拜伏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地砖,一个强烈的念头在他心头闪过---目不可视,这就是天家之威啊。

“将军请起。守信,赐座。”直到太子悠扬的声音飘来,马进忠才敢再一次抬起头。

在马扎坐下,马进忠恭敬的看向太子,但不敢看太子的脸,只敢看太子的下巴和胸口。

朱慈烺看出了马进忠的紧张,心中微微点头,马进忠紧张局促说明他心中有大明朝廷,若是他平静如常,镇定如斯,那不是大忠就是大奸,朱慈烺反倒是要怀疑他的忠心了。

“现在中原局势怎样了?李自成在河南有什么新动静吗?”朱慈烺先从中原局势谈起。

马进忠清清嗓子,小心翼翼回答。

随着对话的进行,他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太子问了很多,从中原局势到李自成部的行军作战特点,最后是左良玉军中的情况,其麾下实际兵力有多少?战马有几多?主力战力如何?前面还好,回答后面三个问题时,马进忠又开始小心翼翼了,因为他深知一个回答不慎就有可能会影响到左良玉在太子心中的印象,甚至影响到十万大军的命运。

左良玉最初从关外调入关内平贼时只有两千人马,官职只是一个副将,但十年发展下来,左良玉不但擢升为了挂平贼将军印的总兵官,麾下兵马也扩张到了将近十万,但朝廷给他的编制只有三万,其余人马都是他接收改编的溃兵和俘虏,这也导致左良玉的部队良莠不齐,主力和非主力的战力相差巨大,而朝廷每次发饷都是按三万人发的,为了养兵,左良玉经常默许士兵们劫掠百姓,整支部队的纪律性极差,百姓对左部怨声载道。

对自己的“坏名声”,左良玉清楚的很,而太子对马进忠的询问也在他的预料中,因此他事先叮嘱过马进忠。

马进忠不敢违背,照左良玉的叮嘱,小心翼翼回答太子的问题。

明知道马进忠的话有水分,但朱慈烺并不打算戳破,马进忠初到京师,心中有顾忌是人之常情,时间长了,有可能和左良玉脱离关系了,他就会慢慢说出真相。

“将军一定疑惑,本宫为什么要召将军入京?其实很简单,本宫要倚仗将军之才,用将军之能。”朱慈烺温言而笑。见马进忠一脸惶恐,要抱拳谦虚,他微笑摆手制止:“将军不必谦虚,更不必紧张,将军自从弃贼入官以来,屡立战功,一应的表现兵部和朝廷都看在眼里,本宫有一个重大任务,非交给将军不可,望将军不要推脱。”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马进忠跪倒在地。

“具体什么任务,本宫暂时还不能告诉你。本宫已经向兵部行文,暂调将军到我京营之中,听我京营调遣,至于将军的部下,将军可以指派一人暂时代理,任务结束之后,将军就可以回任。不知将军可愿意?”

朱慈烺诚诚望着马进忠。

老实说,马进忠真是不愿意,调入京营,无兵无将,只有身边的五十个亲兵,等于是被夺去了兵权,但身已在京城,太子的命令他不敢不听从,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懊悔和无奈,深深一拜:“臣愿意!”

朱慈烺知道马进忠心有不满,但不点破,马进忠究竟能不能用,是不是忠臣,这正好是一个测试。

等马进忠退出后,一直在后帐静听的李纪泽刘子政和江启臣三人走了出来,李纪泽拱手:“殿下,马进忠有很多不实之言啊,左良玉麾下是有十万兵马不假,但其间的精锐绝不可能有三万。臣估计,左良玉麾下能战敢战之兵,最多也就一万人。”

作为杨嗣昌的幕僚,李纪泽对左良玉部深为了解。

朱慈烺沉思道:“马进忠初到京师有所顾忌也是正常,本宫不想苛责于他。关键是他的这个人,你们以为,他是可用之人吗?”

三人相互一看,还是由李纪泽回答:“臣等不但断言。不过马进忠流贼出身,虽有功绩,但在左良玉账下散漫惯了,其脾气秉性怕是难以承受京营严格的军规。”

朱慈烺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这也正是他担心的地方。不过实在是没有其他人选了,熟悉流贼战术,能有所一用的现在只有一个马进忠。希望马进忠不要让他失望。

马进忠到京营后,朱慈烺向各地召调的人才除了一个陈子龙之外,其他人都已全部进京,人员配置基本齐备,接下来的十几天里,除了跑了几次京营官田,认真查看玉米马铃薯的播种情况,严令官员不得怠慢,哪怕就是一桶一桶的担水,也要把种子播种下去之外,其他时间他全部都留在了城外大校场,督促各营操练。一队队的士兵正按照各自的建制,紧张的进行各种训练,长枪,盾阵,野外拉练,射击训练、一百对一百的对抗练习……

若是此时将大明其他营头的队伍拖过来,看看精武营的训练,恐怕眼珠子都得惊的掉在地上。这哪是操练,这是在玩命啊。

马上就是五月,决定帝国命运的大会战即将来临。朱慈烺一刻都不敢怠慢。

五月初一,洪承畴没死而且有可能会降清、甚至是已经降清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畿地区。

朝堂和民间都是愤怒,有书生作词作曲,在街头大骂洪承畴,有官员上疏,认为洪承畴有负国恩,应该将他在福建的家人全部抓起来。

群情汹涌之下,内阁和六部重臣却没有人敢说话,大家都屏气凝息的盯着乾清宫,等着崇祯帝的圣裁。自从洪承畴没死的消息传来后,朝臣们清楚的感觉到御座上的皇帝脸色越发阴冷,有时甚至会无缘无故的咬牙切齿,也不知道是在痛恨谁?但不管是谁,皇帝心情愤懑是很明显的事情,群臣唯恐自己成为皇帝陛下泄愤的目标,因此所有人都小心谨慎,一点马虎都不敢出。

第335章 崇祯阅兵(1)

连带这两日的早朝也变的清净无比,一向喜欢惹事的御史言官都出京,留在京城的清流好像都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这两日在朝堂上没有人敢惹是生非,所有人都秉持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的原则,太子在官田种植玉米马铃薯之事,就这么悄无声息、毫无痕迹的过去了。

唯一掀起一点波澜的就是御马监提督太监方正化的回京,向崇祯帝汇报扬州之行的经过。其间,方正化毫不避讳的提到了南京镇守太监孙象贤的名字,并直指孙象贤是两淮盐弊的幕后黑手。不料崇祯帝听了却是大怒,不但呵斥方正化,还革了方正化提督太监的位置,令他回宫反省。

原来老谋深算的孙象贤早就料到方正化会在御前揭发自己,于是他提前给崇祯帝上奏疏请罪,并把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在崇祯看来,这是反躬自省的臣子表现,而方正化的指责倒像是在推卸责任,同时的,扬州官员弹劾方正化的奏疏也正好送到了京师,奏疏中,扬州官员指责方正化随意抓捕官商,扰乱扬州秩序,吓得小儿啼哭,百姓怨声载道。

扬州官员的奏疏勾起了崇祯帝对魏忠贤时代,太监嚣张跋扈、胆大妄为的记忆,一怒之下革了方正化的职。

不过冷静了一夜之后,崇祯帝忽然有所顿悟,将方正化叫来一番问后,第二天发下上谕,孙象贤德不配位,回家养老去吧,南京镇守太监由司礼监韩赞周接任。

消息传出,群臣错愕,南京的那帮勋贵更是慌了神。

朱慈烺初时也有点惊讶,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我这个父皇虽然急躁易怒亡了国,但却并不糊涂。

孙象贤的伎俩看似高明,自省的奏疏和弹劾方正化的奏疏同时送到御前,但也正是因为时间太巧合了,所以才引起了崇祯帝的怀疑。

这点小伎俩能瞒过崇祯帝一时,却瞒不过他长久。不过碍于面子,崇祯帝并没有立刻恢复方正化的职位。

孙象贤一去,扬州的盐官盐商就失去了主心骨,对左懋第的查盐大有好处,只可惜新任的两淮盐运使是丁魁楚,如若是原计划的袁继咸,两淮盐政也许很快就可以打开局面。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左懋第和史可法了,嗯,还有龚鼎孳,希望他这个奇兵能发挥作用。

就在孙象贤被革职的同一天,前监盐太监杨显名和前两淮盐运使冯导研也被押解进京了,在刑部和大理寺的共同审理之下,冯导研受不了压力,供出了一处私藏赃物的地点,锦衣卫连夜派人去往扬州起获,杨显名也交出了一些赃银,至于平常勾结的盐商盐官,两人虽然供出了一些,但都是些小猫小狗,无碍扬州大局。最最关键的南京保护伞,两个人一个字也没有提,即便孙象贤倒台了,两人的心思都没有改变。

孙象贤被撤职,嗅觉灵敏的朝臣意识到了崇祯帝改革盐政的决心,纷纷上书,要求朝廷加快盐政改革的速度,不想却都被崇祯帝严厉申斥,官员一头雾水,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直到从内阁三辅谢升那里传出消息,说江北已经出现盐荒,盐价有猛涨的趋势,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陛下虽然想要痛改盐政,但食盐的短缺和盐价高涨却让陛下有所顾忌,关外有建虏,中原有流贼,如果江北再出现盐荒,造成民心不稳,那整个北方可就没有一处安稳地了……

崇祯十五年,四月末五月初的朝局,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股压抑悲观的气氛,就像此时的天气一般,连阴了十几天,但却一滴雨都没有下,京畿百姓惶惶不安,每个人都在为今年的收成而担忧,再不下雨,今年冬天怕就要吃草根树皮了……

一片压抑的静寂之中,忽然从宫中传出了一条震撼消息。

太子请皇帝陛下明日校场阅兵!

大明皇帝阅兵其实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永乐皇帝朱棣曾经搞过一次震慑了大半个亚洲的“大阅兵”。永乐十九年三月,明廷召集来京的各国使臣,在京师北边的怀来举行“狩猎操演”,共调军队10万人,京师三大营的精锐士卒相继表演了骑兵包抄、步兵突击、步骑合击等项目,从广西、云南、四川调来的“土狼兵”、白杆兵演练了步兵劲弩齐射、长枪步兵刺杀等“军事科目”。史载“军容齐整”、“步调如一”、“兵甲鲜艳”,“列国使节俱惊”。

这次大阅兵之后,中西亚国家对大明极度敬畏,此后百年间都和大明和睦相处。

隆庆三年后,京师三大营于每年冬季农隙之际、都会恭请圣驾亲临检阅。

不过皇帝亲临校场的时候很少。

今上崇祯帝最盛大的一次阅兵乃是崇祯十年八月,其时京营总督是襄城伯李守锜,为了崇祯帝的阅兵,老狐狸李守锜精心准备了多半年,当崇祯帝的车驾到达校场时,远望铠甲旌旗甚盛,三军望见乘舆,高呼万岁。崇祯帝大悦,召李守锜和京营众将官御前觐见,酌以金卮。

然实际功效一点都没有,京师依然是一支难以一战的部队,崇祯帝渐渐心冷,十年之后,再没有检阅过京营。朝臣们好像也都忘记了皇帝检阅京营的传统,每年初冬,京营虽然都会行礼如仪的恭请陛下校阅,但却没有人会认真对待--京营糜烂,见了也是徒自生气,何必惹陛下不高兴呢?

但现在情况却不一样了,太子抚军京营,每天清晨和黄昏,京师三大营的将士都会队列整齐的跑步出城和回城,这两个多月来渐渐已成京师的一道新风景,很多百姓都会定时守在城门口,欣赏京营将士出城回城的壮观景象,所有人都知道,京营跟过去不一样了,再不是过去的“仪仗队”了。

皇宫中的崇祯帝当然也知道,这也是他能一直容忍太子在京营“胡作非为”的原因。

当太子恭请他检阅京营之时,他立刻就答应了。

内外一片黑暗,他现在太需要一个好消息了。

第336章 崇祯阅兵(2)

不但崇祯帝,满朝文武也是一样,所有人都想从洪承畴可能会失节投降的黑暗旋涡中挣脱出来--而这也正是太子的用意。

皇帝阅兵是大事,步骤相当繁琐。

当天下午,司设监设御幄于将台上,京营抚军朱慈烺、兵部尚书陈新甲率京营众将预肃教场。

次日免朝,兵部尚书陈新甲于教场祭“旗纛”之神。参加校阅的三大营将士都全身披挂,各执武器,于校场列队。龙骧左卫、龙骧右卫、武镶右卫、一千五百人扈驾出行。文武百官、在京勋贵、锦衣卫堂上及南镇抚司掌印佥书官扈从,出安定门,至城外大校场。

太子朱慈烺率京营大小将官戎服跪迎。

车驾停了,崇祯帝迈步下车。当看到太子头戴六瓣明银盔,身披山文甲,腰悬长剑,跪在一大片红缨重甲的将军之前时,崇祯鼻子一酸,眼眶忽然有点红:都是朕的过错啊,若是朕有为,何至于让太子小小年纪就承担此重任?

但脸色却依然肃穆,只淡淡说一句:“平身。”

“谢陛下。”

身着大红常服的崇祯帝登上将台,朱慈烺随后。接着是内阁重臣和文武百官。

操场上,长枪如林,旌旗招展,三万余名京营将士按建制排成六个整齐的大方阵,依次为精武营、善柳营、左柳营、右柳营、三千营、最后是神机营,三千营和神机营人数最少,方阵也最小。

远远望去,人立马静,一片肃然静默,惟有那高耸似林的明亮枪尖,在阳光下面闪动着耀眼地光泽。

王承恩为崇祯帝呈上单筒望远镜。

崇祯帝举镜而望。

站在父皇身边的朱慈烺静静地望着下面的军队,心中却难掩那一份汹涌的激动。虽然短短不到三个月,但为了走到今日,自己付出了多少心血,耗费了多少银两,又有多少的殚精竭虑,委屈隐忍?终于换来了这崭新的军队。虽不敢说京营已经是精锐,但精武营在前,三千营侧翼,善柳营在后,神机营提供火力支援,应是可以一战的队伍了。

片刻后,崇祯帝放下望远镜,脸上露出欣慰。

虽然没有带过兵,但崇祯帝还是有几分眼力的,眼前的队伍虽还无法判断具体战力如何,但绝对不再是一支糜烂之师了。

“京师三大营整队完毕,请陛下检阅!”朱慈烺跨前两步,站到崇祯帝面前,抱拳躬身,大声禀告。

崇祯帝不露声色地看了儿子一眼,点了点头,“开始吧!”

“遵旨!”

朱慈烺转向中军官佟定方,冲他点了点头。

小将佟定方微微有点紧张,战场上的枪林弹雨他经历过不少,但和大明皇帝这么近却是第一次,他暗暗吸一口气,跨前几步走到检阅台前沿,一脸肃然的举起手中的蓝色三角令旗,往空中一挥……

“砰砰砰!”内中军号炮三响,各营钲鼓振作,阅兵开始!

参加过阅兵的朝臣还好,很多第一次参加的文臣都被忽然的炮声吓了一跳。

骤然间,整个较场内哗的一声,高亢的口令声在一个个方阵的上方响起,所有队列如同一个人一般,在军官指挥下,开始列队走过阅兵台前。

“砰砰砰砰……”整齐迈出的脚步声如闷雷一般,踏得大地都颤抖了起来。

以把总为一个建制方阵,依次经过阅兵台。

首先走过阅兵台的是右柳营,执右柳营军旗,主将营官申世泰走在最前。

虽然是由挑选下的老兵组成,底子比较薄,但将近三个月的严格操练,尤其是上一次太子夜巡右柳营,重处了违纪的将官之后,右柳营营风为之一振,申世泰挨了六十皮鞭,血痂还没有脱落,但为了此次阅兵,依然咬着牙亲自上阵。他长刀出鞘,斜指向地,经过阅兵台正中时,带头高喊:“效忠陛下,卫我大明!……”

其后右柳营的十个把总方阵随他一起呐喊。

声音直冲云霄,震撼天地。

如果说阅兵开始的号炮声将一些胆小的文官吓了一大跳,那这忽然的口号声将他们的心脏都快要吓出来了。

虽然早就知道皇太子在京营有一些别出心裁的做法,什么走队列,练左右,但却没想到竟然会有喊口号这种事情。戚少保练兵也没听过喊口号啊,再者,这哪是喊口号,简直是要硬生生地吓死人啊。随着皇帝参加校阅的文武百官和勋贵一个个都被震得耳朵发麻,除了陈新甲和吴甡之外,脸上的表情更是一个比一个惊讶。

崇祯帝也惊讶,他万万没想到,京营居然有口号,而且是如此直接如此响亮!不同于直接喊“万岁”,如此口号更有气势也更显决心!崇祯帝肃穆的脸色微微有点泛红,心情激动,不过却强压着。

右柳营之后是左柳营。

左柳营军旗之下,营官马德仁走在前。

“效忠陛下,卫我大明!”

有知兵的朝臣发觉,左柳营不论军容军貌,还是口号声,都比右柳营整齐响亮了一些。

再接着善柳营。

善柳营是六个方阵中人数最多的,有一万一千人,从阅兵台经过时,有绵绵不绝,看不到尽头的感觉,呼喊的口号声更是快要把百官的耳朵震聋了。主将张纯厚长刀出鞘,刀尖指地,很多认识他的朝臣都惊讶,短短三个月没见,张纯厚不但精瘦了许多,而且目光炯炯有神,和过去的老好人形象完全不同。

最后是精武营。

当精武营出现时,朝臣们立刻就感觉到了一股和其他三营完全不同的气息。

在主将吴襄的带领下,以精武营三角的绣着飞虎的军旗为首,一共九千人的精武营迈着整齐有力的步伐列队通过阅兵台。将官全身,士卒全部是半身的铁鳞甲,手持的长枪明显比其他三营长了一大截,枪尖锋利,直刺入天。一张张年轻黝黑的面膛上透着军人肃杀的气息,挺胸抬头,目视前方,即使是扛着鸟铳的火枪兵仿佛也带着一种杀气腾腾,排山倒海的磅礴气势。从远方走来,九千人一共十六个小方阵,始终保持固定的距离,仿佛是有人一直在用尺子度量一般。脚步踏在地面上,如闷雷一般,震的众朝臣心头一阵乱跳。

群臣屏气凝息。

第337章 天降甘霖

“效忠陛下,卫我大明!”

如雷的脚步声中,吴襄苍老沙哑的声音忽然在方阵前方响起。

立刻,九千精武营将士报之于雷鸣般的呼喊声。连远处的西山山岚好像都被震动了。

朝臣的耳朵边都是嗡嗡嗡。不少文臣都已经吓得变了脸色。

如果说前面的三个营只是军容肃穆,队列整齐,有多少战力还不能肯定的话,那精武营一出场,朝臣心头都是雪亮:这是一支可战的强兵!伸长了脖子,随着精武营移动的方向,齐刷刷地看去,直到精武营方阵消失在视线里,这才回转头,兴奋地议论起来。

众朝臣都是进士举人出身,宦海沉浮,其中很多人曾经担任过地方督抚和兵备道,对大明军事的糜烂太清楚不过了,他们已经多年没有见过一支像精武营这样铁甲齐备、步伐整齐、杀气腾腾地队伍了。

仅仅三个月,太子殿下居然就练出了这么一支队伍,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每个人的心头都像是汹涌澎湃着的潮水,铺天盖地的冲撞着、挤压着、怀疑着,等到三千营和神机营相继通过,队列操演结束,现场安静下来之后,众朝臣便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激动,在首辅周延儒的带领下,跪在崇祯帝面前,此起彼伏的祝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京营威武!万岁!万岁!…………”

崇祯帝心中的激动终于是压制不住了,远望着校场中央那面飘扬着的飞龙大旗,又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冷静如水的儿子,脸色涨红,欣慰无比的赞了一句:“好!”

朱慈烺抱拳躬身,他知道,自己一番辛苦,终于是获得朝臣和父皇的认可了,来日出征开封之时,遇上的阻力可能会稍小一点。

阅兵结束,崇祯帝接见各营将官,温言勉励,并赏赐金银。

京营今天的表现实在太优,令崇祯帝心情大好,一时忘记了洪承畴可能会降虏的阴云,脸上的笑意止不住,王承恩看得感慨,他已经记不起皇帝上一次这么开心微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中午,崇祯帝就在校场午膳,并传赐酒饭给随行朝臣和军中将官。其间,兵部尚书陈新甲请阅射,于是太子抚军以下,随行的公、侯、驸马、伯、锦衣卫等官,俱于台下较射。骑射三箭,步射六矢,中的者鸣鼓以报,御史、兵部官监视纪录。

驸马都尉巩永固第一个出场,九发八中,夺了头彩。

京营提督李国祯也上马骑射,不过他本事比巩永固差多了,九箭只中五。李国祯颇为恼怒,下场之后气的摔了弓箭。其他几个年轻勋贵的表现就更是不堪了。

朱慈烺冷冷看着,随行这么多的勋贵,除了驸马都尉巩永固之外,竟然没有一个健武英壮、骑射了得的,偏偏一个个还恬不知耻,坐在席间谈笑风生,浑不知一个“臊”字怎么写!可悲可叹那。

勋贵之后轮到京营将官出场,先是阎应元羽箭连发,九发全中红心,掀起一片喝彩,崇祯帝召见赐银,见阎应元雄健伟岸,甚为欢喜。接着小将东佟定方出场,一样是九中红心,百官都是惊奇,崇祯帝欢喜的不得了,一问居然是蓟州总兵佟瀚邦之子,就更是欣赏了。箭术之后是枪术。杨轩和魏闯一同出场,两人各一把鸟铳,将百步的小型木靶打的木屑纷飞。最后御史监视官一算,双方成绩在误差范围之内,魏闯略胜一点。

因为杨轩是彰武伯杨崇猷的侄子,是勋贵后代,所以勋贵们欢呼声热烈,等到杨轩落败,一个个都惋惜摇头。

杨轩自己却不在意,下场之后一劲喊痛快。

崇祯看的激动,将两人叫到面前,好一番的勉励。

枪术之后是拳脚刀剑,千总徐文朴连败三人,激起一阵喝彩之声。营中千总把总也各有表现。

“下雨了,下雨了!”

竞技还在进行中,台下的内监和锦衣卫忽然响起一片惊喜之声,接着就蔓延到了台上的百官之中。去冬到今春,京畿大旱,到现在还没有痛快的下过一场雨呢,青苗枯萎,土地都快要干裂开来了,百姓们求雨盼雨,官员为灾情苦恼担心,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每个人都是殷殷盼望着一场春雨,所以雨点落到身上时,带来的不是可能淋雨的烦恼,而是天降甘霖的喜悦!

崇祯帝听到了台下的骚动,然后猛地站起来,走出御幄,伸出双手,仰望向天,当清冷的雨点落在他脸上和手心时,他微微颤抖,激动的红了眼眶,这不是星星点点的毛毛雨,而是那种连绵的,让人感觉到春的希望的及时雨啊……

王承恩从一名小太监手里接过一把雨伞倏地撑开箭步跨过去,将雨伞罩在崇祯帝的头上。

崇祯帝却推开雨伞,将自己置身于逐渐细密起来的雨帘,感受着雨滴的沐浴冰凉,仰望天空,激动的喃喃自语:“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好雨,好雨啊!”紧紧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眼角已经有了泪花……

作为皇帝,作为一国之君,面对京畿的旱情,他比地里的农民更焦躁,更忧心,农民担心的是自己的地,他担心的却是九州万方,是这大明的天下。如果再不下雨,京畿的旱情得不到缓解。别说陕西河南了,怕是京畿之地也会造反的流民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天降甘霖,这是我大明朝的祥瑞啊……”

善于拍马屁的官员早已经跪下了。

呼啦啦,所有人都跪下了。

连正在校场中比试的将官也都跪下。

朱慈烺也跪下,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老天爷终于是睁了一回眼,有了这场雨,刚刚种下去的玉米马铃薯,就可以存活发苗了……”

皇帝激动,首辅激动,六部重臣也都是激动,每个人都祈祷着能多下一点。

但可惜的是,仅仅下了一个多时辰,雨就停了。

有这一场雨,麦苗不至于枯死,刚播种的种子也能发苗,但京畿的旱情远没有缓解,田里的苗要想茁壮,十五天之内,非再下一场好雨不可。崇祯帝又欣慰又失望,不过他的心情还是渐渐好了起来,京师三大营的齐整,精武营的雄壮让他忽然地多了一些底气,眼望着那个正在校场中央驰马来去的小小人儿,他嘴角露出了一丝笑……

第338章 余波荡漾

后世总结,崇祯十五年的阅兵和春雨,深深影响了大明朝局,也影响了历史走向。在阅兵之前,朝臣们对太子抚军京营之事,虽然表面不说,但心里还是颇有微词的,尤其是深受刘宗周影响的清流官员,他们认为太子抚军违背祖制,又在京营里搞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务,完全是视练兵为儿戏,长此以往,京营会更加不堪,但此次阅兵改变了他们的想法,他们惊奇的发现,太子抚军下的京营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再也不是过去的仪仗队,假以时日,京营必然蜕变成一直强兵。

京师有了强兵,自然也就有了底气,若是建虏再次入塞,京师也不至于慌得召各地勤王之师,令陕西中原的流贼得到喘息。

最重要的是,太子整顿京营并没有加重朝廷的财政负担,从抄家朱纯臣和徐允祯,又拍卖书画募集银两,都是太子自己在筹集银子,内廷全力支持,从头到尾都没有动用户部的太仓库,这也是朝臣们虽然不满,但却也无法提出太多反对的原因。

经此一次,朝臣对太子抚军京营的非议彻底平息。

而精武营的雄壮,则增加了太子未来带兵出京平乱的可能。

黄昏。

东缉事厂。

提督东厂太监王德化手里转着两只铁球,脸色阴沉地在后堂走来走去。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王德化心里的雨却是越下越大。

今日校场阅兵的场景,他从头看到尾,越来越心惊,太子整饬京营,再练精锐的情报虽然他听到了不少,不过再多的情报也没有现场直接体会来的更令他震撼了。

太子练兵练出成绩,陛下眼有欣慰,这东宫国本在陛下的心中地位怕是会越来越高,自己动的那点“小心思”,怕是迟早都会被太子知道,一旦事情泄露,自己以后又如何面对太子?

但改弦易张他又心有不甘,更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太子会忽然向他出手,就像朱纯臣和徐允祯一样,他最后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要知道,他东厂的屁股,可不比京营干净啊。

更何况,他是奉崇祯帝的旨意在行事,不论在太子身边安插暗探,还是在吴甡陈新甲府中布置眼线,都是为了完成实时掌握太子一举一动的圣命,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作为一支羽箭,他如何作为,并不是掌握在自己,而是掌握在箭手的手里呀。

帷幔的黑暗处,太监李晃正冷冷看着在后堂焦灼踱步的那个身影,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襄城伯府。

小伯公李国祯向老爹汇报了今日校场阅兵的经过。

李守锜躺在大椅里,静静地听,眼睛眯缝着,好像是已经睡着了,但等到儿子讲到大雨打断校场比试之后,他慢慢睁开眼睛,伸出了枯瘦如鸡爪般的右手,李国祯心领神会的将茶盏往他手中一送,然后站起来就往外面走。

“站住!”李守锜老眉抖动。

“还有什么事呀爹?”李国祯没好气的站住,如果不是老爹找到他,令他将今日阅兵的经过详细讲一遍,他才懒得在这里磨叽呢。

李守锜在心中暗叹,自从成了京营提督,儿子本事没长,脾气倒是见长不少,对他这个老爹,眼中的厌烦越来越掩饰不住了,儿子从小就心高气傲,自命不凡,以前自己这个当爹的尚能压控,现在却不行了。儿子大了,翅膀硬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越发的担忧。因为他了解儿子的本事了,言过其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白了,比一个草包也强不了多少。

李守锜总觉得,儿子待在京营不是好事,迟早会捅出漏子来,而太子又是一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主,一旦有什么意外,他襄城伯府可怎么办?

“你觉得,太子之能比你如何?”李守锜咳嗽着问。

一提到太子,李国祯心中就有一股说不出的火气。若不是太子压制,不给他机会,他何至于变成一个空头提督?

“不过就是有太子之名而已!”在自己家中,李国祯也不避讳,直接说出心中的想法。

“你是说,太子能整饬京营,乃是因为他是太子?”李守锜又是一声叹。

李国祯不吱声,但等于是默认了。

李守锜心中的怒气终于是忍不住了,儿子太看不清大势了,蓦地坐起来,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搁:“天下大事无非就是法、术、势!太子身为太子,这是他的势,但整饬京营,令咱们这些勋贵规规矩矩,京营上下被他团打的服服帖帖,短时间就有强兵之像,这是术!而京营军规是法。三管齐下,方有今日阅兵之气象,势就不说了,你觉得换成是你,后面两项你能做到吗?

“未必不能!”李国祯傲然。

“你……”李守锜气得说不话。

李国祯却已经施施然地走了,只留下门帘掀动时涌进来一股清冷夜风。

李守锜颓废的倒在椅子里,哀叹:我襄城伯府迟早要毁在这个孽子的手中……

很快,京营阅兵和京畿春雨的消息迅速传到了辽东沈阳。

五月初四清晨。

虏酋皇太极在沈阳城中举行了盛大的受降仪式,沈阳八门击鼓,宫门外响起鼓声和号角之声。随即是上朝的乐声。满汉群臣、在沈阳的蒙古王公、作为人质的朝鲜世子,随着礼乐声列队来到了大政殿前,向端坐于大政殿内的皇太极行礼。

虽然是虏酋,但这一套皇帝礼仪完全是搬自大明,几乎是完全一致。

洪承畴、祖大寿、祖大乐、董协等松锦降将跪在大清门,等候皇太极的召见。

整个沈阳城都轰动了。

“听说了吗,明朝蓟辽总督洪承畴降了咱大清了!大家快去看啊。”沈阳城门口吃早点的一大群留着辫子的人,也不知道是汉民还是满民,得了消息后一个比一个兴奋,搁下碗筷,呼呼地就往沈阳皇宫的方向跑。

皇宫门外的广场上,八旗兵早已经把守严密,不要说小百姓了就是有爵位的八旗统领都不能轻易靠近,人们只能伸长了脖子,远远望着跪在宫门前的那几个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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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去诉说啊!

第339章 端午之日

洪承畴已经削发留了辫子,此时穿着满人汉制的长衫,枯槁一般的跪在宫门前。

关外的天气不比关内,虽然已经是五月初四,马上就端午了,但天气却依然有点阴冷,跪在地面上,不止膝盖就连后背也都是凉飕飕,就好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嘲笑着他,戳他的脊梁骨:洪承畴啊,不臣的贼子!向建虏屈膝投降,你有何脸目去见亲朋故旧和列祖列宗?

洪承畴眼皮子急剧的颤抖,随即又疲惫的闭上眼睛,他并非没有是非之心和羞耻之念,也不是没想过死节,但终究是迈不过最后的那一道坎。好死不如赖活着,蝼蚁尚且惜命,何况人乎?

又侥幸的想:李陵当年不得已降了匈奴,汉武帝震怒,夷李陵三族,李氏宗族,以李陵不死为辱。但太史公对李陵却多有惋惜,史书也多有同情,我洪承畴在松山坚守三月,内无粮草外无援兵,不屈力竭被俘,和李陵当年的遭遇何其相似?历史也应该会给我一个李陵般的评价呢?

我洪承畴身降心不降,此生绝不会为建虏出任何一策,有违誓言便天打五雷轰!

洪承畴想尽各种办法为自己的“变节”而辩解,同时也是在说服自己投降的必要性。

跪在他身后的祖大寿,何尝不也是这样的想法?

每一个变节者都会为自己想出各种理由和借口,但其实最大的关键还是卡在死生之念。一念生,一念死,真正能一脚踏过去的没有几个人。

受降仪式隆重而盛大,皇太极不但在蒙古人和朝鲜人的面前宣扬了一把清国的威风,折辱了明朝的面子,同时也更加稳固了自己在满人心中不可动摇的地位,从“大汗”改为皇帝,原本的八旗议政,改成他一人独断,虽然王公贝勒和几个弟弟表面上恭恭敬敬,但皇太极知道他们心里并不服气,即使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即使大清国运昌盛,即使有松锦这样的大捷,也不能令他们完全老实。

但皇太极不担心他们敢闹出什么乱子,只要他身体康健,镶黄旗正黄旗在手,多尔衮三兄弟就不敢妄动。

他担心的是身后。

除了不能说的隐忧,在满朝喜悦,看着最强劲的两个对手,洪承畴和祖大寿变成阶下囚,又旋即变成满人奴才的热烈气氛之中,皇太极却目视南方,眼中闪过一丝淡淡地担忧。明国最新的情报他刚刚看过,明国京畿刚降下了一场及时雨,明国太子在北京城外搞了一场大阅兵,不但队列齐整,而且好像还练出了一支精锐。

皇太极并不担心明国精锐会有多厉害,不要说三月,就算再练三年,明国京营精锐也不会是八旗兵的对手。皇太极真正担心的是,这可能是明国振衰起敝的一个迹象,虽然清国屡战屡胜,但皇太极心中清楚的很,相比于清国,明国其实就是一个庞然大物,只不过这庞然大物生了重病,且起了内讧,清国才有上下其手、予取予求的机会,一旦庞然大物警醒了,恢复了健康,清国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如果只是一个朝臣,或者是一方督抚搞了一次阅兵,练出了一支强军,皇太极一点都不会在意,精锐如关宁军如何?还不是被大清压着打。卢象升的天雄军也号称强军,结果呢?

关键是明国太子的身份。

以太子之尊抚军京营,短短三月就能令京营焕然一新,明国小太子的见识和手腕都超乎常人,如果这样的人继位成了明国皇帝,那一定会比现今的崇祯帝难缠的多,虽然崇祯帝还在盛年,没有退位问题,但对大清帝国来说,明国太子朱慈烺的存在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皇太极当初只所以能出其不意的夺到汗位,就是因为他看的远,提前布下了几招暗棋,才能令多尔衮三兄弟无可奈何,连自己的母亲都保不住。

现在也一样,皇太极对明国太子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心,连带着收服洪承畴和祖大寿的喜悦也都被冲淡了不少……

京师。

五月初五,端午日。

这一日清早,王承恩王德化他们早早就都穿上带有艾虎补子的蟒衣,在乾清宫殿门两边放置了种有菖蒲和艾草的盆景,门上还悬挂吊下的画屏,上面绘有天师、神仙等执剑降毒的典故,意义与过年的时候贴门神是一样的。

一大早,皇太子朱慈烺就进宫了。

端午节是大节,仅次于春节元宵和中秋,加上崇祯帝敬仰屈原,因此每年端午节宫中都会非常热闹,崇祯十年以前,崇祯帝会在西苑观看龙舟竞赛。但这些年朝政困难,十年之后取消了龙舟,改为前往万岁山观看龙骧武襄的士兵跑马。

照宫中的规矩,朱慈烺身上佩戴艾草的叶子,画着驱邪治病的符咒,带着两个弟弟定王永王向父皇请安。

崇祯帝端坐于乾清宫的御座上,同样佩戴艾草的叶子,接受三个皇子的祝福。

礼罢之后,崇祯带着三个皇子前往文华殿,接受朝臣的贺拜,并赏赐粽子和雄黄酒。身为太子,朱慈烺一直紧随父皇的身边,寸步不得离。

不得不说,崇祯帝对仪式的热爱性实在是太强烈了,一个端午节,硬生生搞得比“大礼”还要隆重,朝臣们都身穿贺服,一丝不苟的向崇祯帝朝拜。。

一直到中午,仪式才算是结束了,群臣被折腾的疲惫不堪,朱慈烺站的腿都发麻了,崇祯帝却依然兴致不减--面对如此枯燥的叩拜、赏赐,大约也只有崇祯帝能耐住性子,但崇祯帝偏偏是一个性子急躁的人啊,所以朱慈烺也有点搞不懂了,父皇究竟是急躁还是静谧呢?

朱慈烺有点心神不宁,倒不是因为仪式的枯燥,而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影响帝国的两件大事,一件已经发生,关于洪承畴和祖大寿降虏的奏报估计已经由八百里快马携带,急急向京师而来了,而另一件则是李自成的流贼大军围攻开封,照记载,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事情就会发生。前一件也就罢了,已经发生,无法阻止,但后一件事情却有很多应该改善,但却没有被改善的地方。

第340章 关键人物

两月之前,朱慈烺就请兵部侍郎吴甡用兵部的名义向河南巡抚衙门去函,提醒河南巡抚高名衡要在五月初一之前将开封周边的麦子收割完成,以免被流贼抢做军粮,不过从各方面的反馈来看,此项行动进行的很不顺利,甚至是毫无进展,因为开封官绅和农民都极力抗拒这项命令的实施。

麦子还差二十多天就熟了,这段时间是饱籽的关键时期,此时收割,收成会减少四成。

农民和地主们当然不愿意,即使高名衡费劲口舌,软硬兼施,也不能让他们改变。

每个人心中都抱有幻想,万一流贼不来呢,或者六月以后再来呢,那我们的粮食不就保住了吗?现在收割麦子的损失是肯定的,但流贼攻打开封,城外麦子一粒也收不到的可能却是虚幻的,两者相比较,人们更重视眼前的损失,而不计算恶果一旦出现的颗粒无收。

朱慈烺在心中暗叹,开封城外的麦子,估计大部分都会变成流贼的军粮了。

明知道某件事情会发生,但却无法阻止的无力感常常令他扼腕叹息,但又不得不承受,毕竟只有他一人是穿越者,知道历史的发展,不能奢求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看穿历史的迷雾。

麦子收割不顺,不过对河南巡抚高名衡,朱慈烺还是有所期待的。历史上,高名衡和河南总兵陈永福两次成功守卫开封,团结城内百姓士绅,所有人都拧成一股绳,甚至在粮食断绝情况下,都依然能坚守不降。作为领导者的高名衡显示出强大的统筹运算、调和鼎鼐的能力。

希望这一世依然如此。

朱慈烺现在所思虑的并不是高名衡,而是一个从未见过面,但却足以影响开封之战的关键人物。

如果能争取到这个人物,开封之战的胜算就会大大增加。

仪式进行中,朱慈烺微微向南,目光透过大殿的花窗,望向了更远的南方,暗想,但愿张名振他们一切顺利。

河南。

陈州。

翠绿的原野中,矗立着一大片层层叠叠的营帐,在中军位置,一面“袁”字大旗迎风飘扬。

这在如今在中原流窜的三股农民军之一的袁时中的营寨。

袁时中,河南滑县人,崇祯十三年,山东、河南等地大旱,飞蝗蔽日,袁时中聚众数万起事,攻陷开州。次年进入开封、商丘地区,活跃于豫东南、皖北,人称小袁营。

小袁营虽然起事最晚,但发展却极快,仅仅两年就滚成了将近三万人,令李自成和张献忠这样的“老前辈”都刮目相看。除了发展快,小袁营还做过一项十几路农民军都没有做过的壮举,那就是在崇祯十六年正月,当建虏突破长城一线,劫掠到海州时,袁时中恰好在附近活动,见建虏攻城,袁时中立即出兵攻打建虏,丝毫不畏惧“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传言。

据海州当地官员给朝廷的奏报记载:小袁营先用炮打,后用箭射,又用刀砍,一番退了,一番又上,杀得建虏避进城内。又将建虏账房烧了,骆驼伤了,并挖掘壕沟,大呼难民俱来壕里。被建虏掳掠的百姓见到了救星,纷纷奔到壕中,逃得了性命……其兵戴半青半红帽,口说‘你们百姓被掳来,家里父母想望,各赏钱五十文,快回去’。百姓问赏钱之兵是哪里的?俱说是小袁营。

前世读史时,朱慈烺对小袁营的这一壮举颇为惊奇,当时心中就想,袁时中心中仍有忠义,和其他流贼不同。

崇祯十四年五月,朝廷命凤阳巡抚朱太典、总兵刘良左率骑兵进剿在皖北活动的袁时中。袁时中损兵折将,不得不夜走河南,投靠李自成。李自成极力拉拢,想吞并了他的兵马,袁时中虚与委蛇,表面同意,但心中却另有打算。

第三次攻打开封前,李自成将袁时中派驻陈州,以防备官军从豫南而来的援兵,真实的历史上,袁时中到了陈州没几天,立刻就拔营而走,离开了李自成的管束,就像三国里,刘备带兵离开许昌一样,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一刻也不敢停。

李自成大怒,派李过领骑兵追击,袁时中被杀得大败,一直逃到毫州才稳定下来,而李自成急于攻击开封,无暇再顾及他。等到崇祯十六年四月,李自成占据了中原,想要向襄阳进兵时,才又派兵攻打袁时中,这一次袁时中没有跑得了,当场被杀。

自从穿越以来,开始谋划开封之战,朱慈烺就想到了袁时中。

史载,袁时中当年徘徊于归、毫间,有归顺朝廷之意,但始终没有得到机会,最终被李自成所灭。朱慈烺今世要给他这个机会,相信只要晓以利害,诚意足够,袁时中应该是会降的。

现在的关键是,不能让袁时中从陈州拔营而走,袁时中一走,等于是背叛了李自成,为李自成所恨,再想要在开封之战中扮演什么角色就难了。只有留在李自成军中,听李自成调派,袁时中才有可能发挥出其不意的作用,也才能影响整个开封之战的大局。

朱慈烺将劝说袁时中的任务交给了梁以樟和张名振。

五天前,梁以樟的家人已经被护送进京,在真实发生的历史上,梁家一家二十余口在商丘城破之时都自焚而亡,可谓一门忠烈,尤其梁夫人更是烈女中烈女。朱慈烺感其忠烈,令田守信找了一处宅子,好生安置,只等梁以樟戴罪立功,来到京师,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原本照朱慈烺的意思,完成了归德任务的侯方域也要回京,等着和他老爹侯恂团聚即可,不想侯公子却执意要留在河南,配合梁以樟和张名振完成劝说袁时中的任务。看来烧粮计划的成功令侯公子的胆略提高了不少,朱慈烺很欣慰。希望历史上“两朝应举候公子,忍对桃花说李香”的侯公子,今世能有不一样的表现。

此时,梁以樟,张名振和侯方域三人正站在距离小袁营不远的一处小山上,远眺着小袁营,表情一个比一个凝重。

第341章 只身试险

梁以樟身着道袍,头戴方巾,肩膀上挎着搭子,右手里摇着一只小铜铃,俨然就是一个游方道士。张名振扛着扁担,戴着大斗笠,脚夫模样,只有侯方域依然是领袍儒巾,玉面朱唇,一点都不改他潇洒倜傥的书生形象。对这一点,张名振很是不满,甚至冷冷“怼”过侯方域两句:要当公子回京师当去,不要留在我身边当靶子。

侯方域脸色涨红,表情尴尬,但说归说,他就是不肯改,更不肯回京,只私下里和梁以樟解释,不是他不愿意改装,更不是要保持帅哥的形象,而是这么多年的长袍儒巾穿习惯了,换别的装扮,他全身上下都不自在。

梁以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对一切都已经看淡,如果是过去,他也是绝对不会换上这身道袍的,但为了天下,为了报答太子的知遇之恩,他连命都可以豁出去,又遑论一身道袍?

“照计划行事,如果天黑之前我没有消息传出来,你们就离开吧。”

梁以樟右手铃铛,左手木棍,迈步下山。

对袁时中,他们三人都没有什么了解,只知道是一个贼首,且以前没有接触过,就这样去劝说,说九死一生一点都不为过,但这是太子的钧令,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执行,而且不能再拖延,照太子信说所说,袁时中最多只会在陈州停留三天,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所以没有可犹豫的了,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必须去闯一遭了。

“大人!”侯方域脸有不忍之色,上前两步,对梁以樟拱手:“如若袁时中不允,大人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唯一死而已!”

梁以樟想都没有想,左手木棍重重在地上一点,他夫人儿女能死里逃生,他已经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纵死也没有遗憾,说完,大步向前走。

侯方域急忙又追上去:“大人有什么话要带给夫人吗?”

梁以樟头也不回,风吹起他的道袍,鼓得像是要飞起来。

侯方域连续问了两声,梁以樟都没有回答,侯方域也不再问,红着眼眶,对着梁以樟的身影长辑到地。再直起身时,梁以樟的身影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恍惚的要被这原野大地所淹没,风吹来,侯方域鼻子酸酸地,热不住要落泪:这一别,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梁大人?

感伤无尽之中,却发现张名振蹲在地上,正面无表情的擦拭腰间的长刀,从头到尾,张名振好像都没有多看梁以樟一眼,对梁以樟的只身赴险,没有一点惜别担心的意思。侯方域不禁心生不满:就算你张名振跟太子跟的最早,也不能这么漠视梁大人的牺牲啊?

小袁营门口,守卫的小袁营兵丁忽然听见了一声声清脆的铜铃声,心中都是奇怪,伸长了脖子向声音来源处眺望,但地平线以上却什么也看不到,唯有原野和清风。站在高处角楼上警戒的士兵却已经看到,小山坡的后面,有一名道士正摇着铜铃向营门走来了。

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和尚和道士是非常吃香的职业,尤其是道士,在李自成和张献忠军中有很多不得志的读书人假道士之名为他两人出谋划策,最有名的就是李自成账下的宋献策。宋献策并不是他的真名,而是投靠李自成之后所取的假名,至于真名是何就没有人知道了,连举荐他的牛金星都不知。

道士忽然在营门口出现,守卫的兵丁都是好奇。和李自成的闯营基本统一了服装号令不同,小袁营士兵的服装现在还是各式各样,唯一帽子基本一致,都是那种大檐的毡帽,此时站在营门口显得乱糟糟,连一个队列都没有,由此可知,小袁营的军纪比闯营差的远了。

“铃铃铃……”梁以樟摇着铜铃而来,一边摇嘴里一边念念有词。

这一来,就更是把兵丁们唬住了,竟然没有人趋前拦阻他,直到梁以樟在营门口站定了,念了一声无量天尊,兵丁们这才反应过来。

“站住老道!这里可不是你化缘的地方!”两名兵丁将枪尖对向梁以樟。

梁以樟面色淡淡,拱手作揖:“无量天尊。山人不为化缘,乃是为你小袁营三万将士的性命而来,请通报一声袁大掌盘,就说龙虎山张天师座下樊无相求见。”

龙虎山张天师是大明朝地位最高的道士,相当于是大明的国师,和历代皇帝喜佛不同,大明皇帝喜道。嘉靖皇帝修仙练道时,为求不老,将龙虎山张天师的地位拔到最高,甚至授予官职。中国从古至今,绵延不绝的不过两家,一是曲阜孔家,另一个就是龙虎山张家了,张天师时代传承,创立正一道,名声赫赫,梁以樟用他座下弟子做噱头,绝对可以唬住人。

果然,张天师的名号一亮,兵丁们的表情立刻就不一样,这个时代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不识字,但不知道龙虎山张天师却几乎没有。孔子、张天师、那可都是跟皇帝齐名的人物。

兵丁们放下长枪,恭敬的看着梁以樟。

很快,营中传出消息,请樊道长入营。

梁以樟迈步进入,表情淡然从容。

中军帐中,袁时中面色冷冷的坐在中间,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坐在他右首,除此之外,帐中并没有其他人,原来袁时中已经决定要逃离陈州,手下将领都已经去准备了,不过袁时中还是有点犹豫,担心这一逃彻底得罪了李闯王,以后两边怕是要兵戎相见了,正在此时,亲兵来报,说营门外有一名自称龙虎山张天师座下弟子樊无相的道士求见,还说是为了小袁营三万将士的性命而来,袁时中一听就跳起来了,难道逃走的消息已经泄露了,不然怎么会有道士上门?

心中惊骇,表面却是冷静,一边传道士进营,一边在账下埋伏刀斧手,如果道士真知道了他的军事机密,他会毫不犹豫的杀人灭口,同时将副手刘玉尺找来。刘玉尺随袁时中一同起事,虽不曾中过功名,但却颇有谋略,袁时中十分倚仗他,这一次迷惑李自成,令李自成放松警惕,放小袁营到陈州来,就是刘玉尺谋划的功劳。

“山人见过袁大掌盘。”进帐后,梁以樟拱手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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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铁口劝降(1)

一个多月前的商丘之战,小袁营其实也是参与者之一,只不过没有参加强攻,而是在闯营的侧翼负责掩护,所以袁时中并不认识梁以樟,其实就算小袁营当日参加了强攻,面对城头上身着官袍、大义凛然的商丘知县和眼前这个淡定从容,慈眉善目的道士一时也不会联想到一起去。

更何况,李自成并没有放弃对梁以樟的抓捕,因为气愤整个商丘城被焚烧一空,抢夺粮草的计划落空,李自成恨极了梁以樟,不但发下捉捕告示,而且赏金还不低,如此情况下,袁时中就更是不会想到,被闯帅追捕的梁以樟敢出现在自己军中了。

“道长所为何来?”没有赐座,袁时中冷冷看着梁以樟。

“为大掌盘的前程而来!”梁以樟微笑。

袁时中假装轻松,故意道:“那道长说说看。我是要娶妻了,还是要发财了?”

“山人精通奇门遁甲,六壬风角。在山人看来,小袁营无喜,反而马上就要有大灾了!”梁以樟说得淡然。

袁时中的眼皮子剧烈跳动一下,脸色一沉:“危言耸听。我小袁营能有何大灾?官兵都被打跑了,我坐镇陈州,难道灾祸还能从天上掉下来不成?”

“正是!”梁以樟斩钉截铁的回答。

袁时中盯着梁以樟:“请道长详说,天降何灾?”

梁以樟毫不畏惧的直视袁时中的目光,笑:“账下埋伏刀斧手,岂是向人请教之道?”

袁时中脸色微有尴尬,虽只有三言两语,但他却已知道眼前的道士非是常人,于是对刘玉尺道:“令他们都撤了。”

刘玉尺点头,出去吩咐。

“现在道长可以说了吧?”袁时中声音里仍然充满了怀疑,即使是撤了刀斧手,他一声令下,冲进来的人也足以将这道士砍成肉酱,所以刀斧手不是关键,梁以樟的话才是关键。

“事关机密,山人只能和大掌盘一人说。”梁以樟道。

“玉尺是我兄长,我没什么可隐瞒他的,道长不会顾忌。”袁时中道。

都说袁时中对刘玉尺无比信任,现在看果然如此,能不能说服袁时中,刘玉尺怕也是一个关键。

喝退刀斧手,支开了外面的亲兵之后,刘玉尺回到帐中,在袁时中身边坐下。他话不多,表情始终冷冷淡淡,但梁以樟却已经意识到,比起袁时中,刘玉尺恐怕才是真正难缠的对手。

“那山人就直言了,”梁以樟清清嗓子,一脸正色道:“据山人推算,明日清早,掌盘大军就会离开陈州,往归州毫州而去。山人以为万万不可,此乃大凶!不但无法缓解小袁营现在面临的危局,反而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听此一言,袁时中和刘玉尺脸色都是大变,刘玉尺还好,袁时中已经惊的站了起来,明早撤退是绝密,这道士是如何知道的?而且连他们的地点归州毫州也准确的说出来了,这可是只有他和刘玉尺两人知道的事情啊。

“你怎么会知道?”

袁时中失声而道,随即就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坐下纠正:“根本无稽之谈,我小袁营绝不会离开陈州!”

“大掌盘不必着急否认,听山人慢慢跟你解释。小袁营不想寄人篱下,想要冲出去创一番事业,原本并没有错,只是大掌盘你可曾想过,一旦小袁营离了陈州,就等于是背叛了李自成,以李自成的脾气,必定会派军追击。以小袁营的实力,能挡住闯营的攻击吗?退一万步讲,纵使李自成忙于攻略开封,无法顾及小袁营,但这份恨意一定会长久存在,等到李自成打败官军,得了开封,缓过手来,到时小袁营还能有好吗?大掌盘手下的兄弟,李自成或许还会收留,但大掌盘你,李自成怕不会留情啊。”梁以樟语重心长。

袁时中脸色铁青的不说话,他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开封之战,胜败未知!”一直沉默的刘玉尺终于说话了。

梁以樟看向他:“不错,官军势大,李自成想胜不容易,但如果李自成败了,官军下一个围剿的目标必然就是小袁营,到时没有了李自成这棵大树,小袁营这棵小苗又能撑得了几天呢?”

刘玉尺嘴唇紧抿。

梁以樟转对袁时中:“所以山人以为,小袁营切不可离开陈州,在陈州,尤有生机,离了陈州,就是自取灭亡!”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刘玉尺却忽然站了起来,盯着梁以樟:“我明白了,原来你是闯帅派来的说客!”

说话间,右手已经握住了刀把。

小袁营留在陈州,不脱离闯营最大的得益者是谁?当然是闯营,起码在袁时中和刘玉尺看来是如此,所以刘玉尺直觉认为,梁以樟是李自成派来的。既然他们想要脱离闯营,从陈州撤退的心思已经被李自成知道,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杀了这妖道,立刻从陈州撤退,而不是等到明天早上。

小袁营为什么要在陈州多停留三天?乃是为了多收集粮草,但现在顾不了了。

袁时中也站了起来,目露凶光。

“哈哈哈哈……”

梁以樟仰天大笑:“本山人岂会是李自成的说客?我恨不得剥他的皮,食他的肉!”

袁时中和刘玉尺在闯营待了快半年,对闯营的规矩非常清楚,闯营中人对李自成恭恭敬敬,绝不敢说出这等狂悖的话。不然落在李自成手中,绝没有好。

“你到底是谁?”袁时中“锵”的一声,拔半个刀锋出鞘,厉喝:“说,不然老子送你上西天!”

果然是杀人如麻的流贼,这一下就露出他的狠劲了。

梁以樟冷哼一声,昂首慨然道:“本人原商丘知县梁以樟是也!”

“你说……你是谁?”

袁时中和刘玉尺惊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袁时中瞪大了眼:“商丘知县梁以樟?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李自成没在商丘捉到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梁以樟镇定自若的将铜铃塞回袖子里,整了整道袍,目光从容的看向袁时中。瞬息之间,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装神弄鬼的道士,而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员了,虽然穿的还是道袍,但那股凌人的气势却已经扑面而来。

第343章 铁口劝降(2)

袁时中惊疑不定,握着刀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看梁以樟凌人的气势,完全不像是说谎,再者冒充梁以樟有什么好处?闯帅现正捉拿梁以樟,梁以樟自报家门,不等于是自寻死路吗?

袁时中看向刘玉尺。

比起袁时中,刘玉尺冷静许多,他盯着梁以樟,冷冷道:“那正好,将你送到闯帅面前,就是大功一件!”

梁以樟淡淡笑:“再将我送给闯贼之前,大掌盘就不想听我把话讲完吗?”

袁时中和刘玉尺相互一看。

和李自成和张献忠不同,他们两人当初起事,完全是被逼无奈,起事之后,只掠财不伤百姓,存得就是有一日被朝廷招安之心。只不过他们起事时间尚短,从崇祯十三到现在才不过两年,尚没有引起朝廷足够的重视,地方小官想要招安,他们又看不上,因此一直横在这里。

梁以樟是原商丘知县,虽然照朝廷律法,失地的官员最轻也是免职流放,也就是说,梁以樟现在没有官身了,但谁知道是谁派他来的呢?如果是督师丁启睿,或者是保定巡抚杨文岳,那不正合他们两人的心意吗?

“好啊!”袁时中冷笑一声,重新坐下,但刀锋却没有入鞘,一副你说的不好,老子立刻就杀人的模样。

“袁大掌盘想要离开陈州,除了不愿意寄人篱下,为他人做嫁衣之外,同时也是想为三万小袁营将士某一个出路,但恕梁某直言,要完成这三个目标,不论镇守陈州,还是远遁毫州,都是做不到的,”梁以樟目光灼灼盯着袁时中:“此时摆在小袁营面前的其实只有一条出路。”

袁时中不说话,只是冷笑。

他当然知道梁以樟的意思,他心中也存了一些招安的念头,但他想知道的是,朝廷究竟会出什么条件?是否优渥?

“不就是招安吗?”刘玉尺冷笑道:“山东李青山,去年起义,今年春天倒是欢天喜地的接受招安呢了,结果呢?官府却背信弃义的将他押到北京,献俘阙下,凌迟处死了!这样的招安,谁又敢再相信!”

“李青山归顺之后三心二意,妄图再举叛旗,这才被朝廷拿下,只要大掌盘忠心朝廷,朝廷绝不会出尔反尔!”梁以樟诚诚地望着袁时中。

“哼!”刘玉尺哼了一声:“空口白话,又怎么叫人相信?朝廷出尔反尔的事情还少吗?再者,你现在已经不是商丘知县了,又有何资格代表朝廷说话?”

梁以樟微微一笑:“梁某现在确实不是商丘知县了,而且梁某此次来见大掌盘。也不是丁督师和杨巡抚的意思。”

袁时中和刘玉尺微微惊讶,难道是陕西的孙都督?袁时中脸色一沉:“那你代表谁?”

梁以樟向北拱手,肃然道:“当朝皇太子!”

听到此言,袁时中和刘玉尺都是一愣,随即“锵”的一声,袁时中将整个长刀都拔了出来,刀锋猛地横在梁以樟的脖子上,怒吼:“你他么耍我?”

如果是丁启睿,杨文岳或者是孙传庭,他两还会相信,毕竟这三人都负责剿匪事务,有招安的权力,猛不丁的蹦出一个太子,他是绝对不相信的,太子远在京师,忙着读书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管到他这河南的流寇?当他是三岁小孩儿呢!

刀锋在喉,梁以樟却面色不变,直视袁时中凶狠的目光:“梁某所说句句是实,不然你以为梁某是傻子,跑到你们两人面前送死来了不成?”

“……”袁时中一时语塞,慢慢将刀收了回来,但双眼里依然充满了怀疑。原本照他的打算,当梁以樟说个差不多的时候,他会试探的询问朝廷的条件。比如朝廷准备给他一个什么官啊,小袁营的兄弟又如何安置?然后他就可以讨价还价,卖一个最好的价钱,但没想到,梁以樟忽然将太子搬出来了。

皇帝是大明皇明不二的象征,太子则是储君,未来的皇帝,不过在没有继位之前,太子是没有什么用的,招安这样的事,更是轮不到太子来伸手。袁时中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基本常识还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会暴怒,第一直觉才会觉得梁以樟在耍他。

“太子不但是储君,也有辅国的职能,辽饷减半之事,大掌盘想必已经听说了吧?那就是太子之策,另外三个月之前太子就已经奉圣命抚军京营,在京营练兵了,朝中事务太子殿下也多有参与,”梁以樟诚诚望着袁时中:“所以太子殿下派梁某来见大掌盘,并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

“你是说……太子知道我?”袁时中又惊讶了。

梁以樟重重点头。

“有何证明?”袁时中瞪大了眼。

梁以樟清清嗓子,肃然道:“太子殿下有钧令传给河南滑县袁时中。袁时中,接令吧!”

袁时中才不会在没有真相之前就被梁以樟两三句话唬的下跪呢。他一脸冷笑瞪着梁以樟,想知道梁以樟究竟在搞什么?

梁以樟当然也没有死板的等他下跪,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郑重无比的送到袁时中面前。

袁时中接住了,打开了看,虽然他认识不了几个字,不明白信上都说了什么?但最下面的那通红的四方印记,却让他意识到了某种真实性,侧身将书信塞到刘玉尺的手中:“念!”

刘玉尺接住书信,一脸惊疑先扫了一眼下面的通红方印,然后开始念。

信不长,只短短十句话,但袁时中却听呆了。

这封信,居然真是太子写给他的,太子在信中虽然责怪他敛财聚众,但也赞许他不伤百姓,仍有忠义之心,和其他流贼不同---其实除了想被招安,小袁营不怎么在河南造孽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他营中都是河南人,本乡本土的,无非就是抢点粮食,真要是杀人,谁也下不去那个手,李自成张献忠等流贼在陕西境内时军纪最好也是同样的道理。在家乡有自我管束,但出了家乡,那一个个就都变成从潘多拉盒子里跑出来的魔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了。

最后太子说,只要袁时中归顺朝廷,不但既往不咎,还会予以重任。

第344章 铁口劝降(3)

念完书信,刘玉尺抬起头,扫一眼梁以樟,向袁时中道:“大掌盘,我觉得这信多半是假的,当今太子不过十五岁,纵使在朝堂上提出废辽饷,也在京营抚军,但怎么着我都不觉得他会知道大掌盘您的名字,我觉得,必是这姓梁的诡计……”

不等他说完,梁以樟就断喝:“太子书信和方印,谁敢伪造?难道不怕被诛九族吗?”

刘玉尺楞了一下,不错,像他和袁时中这样的流贼或许敢伪造太子书信,但梁以樟可是进士出身,朝廷命官,做官又刚正不阿,他怎敢伪造太子书信?不说诛九族,只说那巨大的污名,就不是梁以樟能承担起的。心想:“难道是真的,真是太子写给大掌盘的?”

拿着书信再看一遍,一时没有主意了。

袁时中也彷徨,半信半疑的问:“太子远在京师,怎么管起我等这些小事了?”

“中原兵祸可不是小事!”

梁以樟肃然道:“不瞒大掌盘,太子殿下一直在关注中原战事,当日梁某只所以能在商丘侥幸逃脱,就是太子殿下安排的,若没有太子殿下,梁某怕已经是商丘壕沟里的一具腐尸了。”

袁时中从刘玉尺手中拿回书信,正过来、倒过去的看,虽然他不认识字,但却仿佛要从信中看出一个子丑寅卯来。

梁以樟知道,必须将最后一个筹码拿出来了。

“大掌盘,实不相瞒,闯贼围攻开封之事早在太子殿下的预料之中,一旦闯贼胆敢兵犯开封,太子殿下必亲自率军来援,到时天下强兵集于开封,闯贼覆灭只在朝夕!”梁以樟道。

袁时中和刘玉尺都是吃惊,两人异口同声:“太子会来开封?”

太子出京都不是小事,何况还是带兵出京到开封来平叛?有明一代,皇室完全锁在京师里,除了高祖成祖有经常御驾亲征,英宗学着搞了一次,结果土木堡兵败之后,余下的皇帝再也不敢轻易御驾亲征,虽然太子不是皇帝,但依然非同小可,本朝立国到今天,出了首任太子朱标有过一次带兵出京的例子来,煌煌二百七十年,再没有太子带兵出京之事。

所以袁时中和刘玉尺都是不敢相信。

“是。”

梁以樟坚定不移的点头。

一片沉寂。

袁时中和刘玉尺相互对望了很久,也思考了很久,终于,刘玉尺微微点头,袁时中也下定了决心,转对梁以樟:“好,若真照大人所说,太子殿下真要来开封……我小袁营就愿意归顺朝廷!”

如果真照梁以樟所说,太子真到开封了,那梁以樟太子使者的身份就确定无疑了,而太子是国本,所说的话虽然不比皇帝的金口玉言,但却也差不了多少,有太子书信在手,小袁营的未来就有保障,这是袁时中和刘玉尺两人共同的想法。

梁以樟拱手,慨然道:“大掌盘明见!”

“在这之前,希望梁大人能留在我军中,晓谕大义,也好说服我手下的几个将官。”袁时中盯着梁以樟。

梁以樟何等聪明,立刻明白其间的意思了。

说白了,袁时中还是不完全相信他的话,要将他留下来做人质,一旦太子没来开封,或者有其他突发情况,袁时中就会杀了他祭旗。

梁以樟想也不想:“梁某愿意从命。”既然敢到小袁营,他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袁时中的“人质”要求在他看来不过是小菜一碟,再者只有留在小袁营,才能督促监视袁时中,免得袁时中忽然动摇变心,以至于影响了太子殿下的大计。因此他是欣然从命。

“不过梁某在营外还有两个随从,可否准我去通知一下他们,令他们将消息传报给太子殿下呢?”梁以樟道。

“那当然!”

袁时中收起长刀,有尊敬但更有警惕:“袁某亲自送大人去!”

“我有点不明白,”刘玉尺皱着眉头,忽然说道:“太子殿下既然想要招安我们,却为什么又要我们留在陈州,我们开拔离开陈州,不是正好为官军闪开道路了吗?”

梁以樟微微一笑:“二掌盘,你觉得,你们现在归顺功劳大呢,还是在开封之战有所作为功劳更大?不管流贼还是官军,军功总是还是第一位。朝廷给两位什么职位,太子殿下如何看待两位,不在于朝廷,而在于两位的表现。”

听到此,袁时中和刘玉尺都是明白了,太子不但要招安他们,而且还在开封之战中使用他们。说白了,就是要让小袁营去和闯营拼,但既然打定了归顺朝廷做官军的主意,肯定是要跟闯营作战了,这一点,袁时中心知肚明,不过想到要和闯营对战,他还是有点头皮发麻……

小袁营对面的小山上。

侯方域焦躁不安,来回的踱步,目光始终盯着小袁营的方向,梁以樟都进营一个多时辰了,怎么还是没有消息传出来?难道是那袁时中是非不分,将梁大人杀了吗?越想越焦躁,越想越忧心,恨不得冲到小袁营里看个究竟。转过头却发现,张名振居然躺在山坡上,鼾声如雷的睡着了。

侯方域简直无语了,真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啊,这种情况下都还能睡得着。

累了困了,脖子都酸了,侯方域刚想要坐下来休息一下,就看见几个小点从小袁营中飞了出来,渐渐见了,依稀看见是十几个骑士簇拥着中间的一名道士。“啊!”侯方域惊喜的跳了出来:“是梁大人!”

一直熟睡的张名振蓦地翻身跳了起来,单手提刀,两个箭步就越过了侯方域,站在了山坡的最边缘。

马队逐渐驰近,不过梁以樟并没有来到山坡下,而是远远地在能目视到的地方勒住了马匹,扬起右手,朝张名振所在的方位挥了两下,然后拨转马匹,回转小袁营了。

这是他和张侯二人约好的信号,意思是事已成,回报太子吧。

“啊,成了!”

侯方域欣喜若狂。

张名振的目光却在梁以樟身边的那个披着铁鳞甲的将领脸上转了两圈,然后转身:“走!”

……

第345章 定王秘密

京师。

端午节的中午,皇帝一家聚在一起吃粽子。

太子朱慈烺第一次见到了袁妃,还有他另一个妹妹,三岁的昭仁公主。

昭仁公主长的圆圆胖胖,粉雕玉琢,着实招人喜爱,不过就是太过羞涩,把头埋在袁妃怀里不肯脱身,连鬼机灵的坤兴公主都无法让她离开母妃的怀抱,直到周后张开双手,微笑喊道:“媺婕,到我这边来。”昭仁公主这才看了看袁妃,在得到袁妃的允许后,羞涩的奔到了周后怀里。

周后抱起笑,亲她的粉脸。

和田妃不同,袁妃和周后的关系一向极好,连带着小小的昭仁公主也对周后十分亲近。

朱慈烺看一眼永王朱慈炤--今日天家的人都到了,独缺永王的生母田妃。

听宫中人说,田妃的病是越来越重,怕是熬不了几天了。

而最近这段时间,永王也越发的沉默,无论面对父皇还是太子,他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像是一个老夫子。

作为一个前世里一出生就被遗弃在福利院的孤儿,朱慈烺对永王现在的感受能够理解,皇家不是普通人家,不能享受完整的天伦之乐,尤其是面对崇祯帝这样一个严厉的君父,承受的压力就更是大了,定王和永王年纪轻轻就变成循规蹈矩的小老头,不是没有原因的,如果是朱慈烺本尊,估计也不会比他们两人强到哪里去。

午膳开始之前,崇祯帝令王承恩一样粽子选几个,又加了一碗加蒜的过水面,送到田妃的承乾宫。永王跪下谢恩,崇祯帝脸上少有的露出了温暖微笑,亲自给永王夹了两个粽子。永王眼眶发红,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粽子家宴开始。

虽然和其母不睦,但周后和袁妃对永王却颇多照顾,完全看不出她们和田妃有什么隔阂。

席间一派融融,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响起,提督东厂王德化捧着一份文书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在崇祯御前跪下:“陛下,宁远发来的,十万火急!”

崇祯腾的就站了起来,心头猛跳,脸上失色,暗想难道是建虏进犯宁远了吗?

周后和袁妃也都变了脸色,大家静静地谁也不敢再说话。

崇祯袍袖一挥:“都下去吧。”

连朱慈烺在内,皇妃皇子和公主们都退了出去。

就在退出的过程中,崇祯已经接过了王德化双手呈上的文书,打开了看。

等朱慈烺刚迈出殿门,就听见身后的崇祯帝愤怒的一声吼,用拳头将桌子猛一捶,恨声怒骂:“洪承畴,该死!”

朱慈烺闭了一下眼睛,暗暗叹息,果然不出意料,宁远发来的十万火急的文书,汇报的正是昨天清早洪承畴和祖大寿在沈阳削发投降之事。恼恨、失望、忧虑,愤怒,父皇心中的情绪可以想象。原本还有一丝对洪承畴会尽忠死节的期待,在这一刻全部破灭了。

“洪承畴的祠堂立即拆毁!”

“销毁朕给洪承畴写过的祭文!一个字也不能留!”

“召内阁和六部重臣!”

暴怒之后,听见父皇在殿中对王承恩连续下令。

很快,内监秦方匆匆去传旨了。

朱慈烺站在殿前的飞檐斗拱之下,望着秦方远去的背影,静静深思,但他想的不是洪承畴,而是开封,不知道此时此刻,流贼大军是否已经出现在开封城下了呢?而开封的防务又是否已经做到了充分准备?最重要的,袁时中是否已经被说服?

“太子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坤兴公主娇嗲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转头一看,坤兴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后,眨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娇滴滴地笑呢。

妹妹的笑颜令朱慈烺紧张的心情轻松不少,连带着,周围的一切好像也都美妙了起来,但还是端着太子哥哥的架子,很严肃的道:“没什么。你怎么没回坤宁宫啊,定王和永王呢?”

“他们都回去了,我来找你,是有一个秘密想要告诉你,”坤兴公主眼珠子咕噜噜乱转:“但不知你想不想知道啊?”

“又想做什么?”朱慈烺板着脸。坤兴明显是要提条件。

“就是想告诉你嘛,那么严肃干什么?”坤兴撒娇。

“不严肃。但我也不想知道。”朱慈烺忍着笑,他早看穿了坤兴的心思,今天是端午节,马上就十五了,估计她又想出宫替母后去娘娘庙祈福。

“我偏要告诉你!”坤兴公主拉住他袖子,踮着脚,在他耳边小声道:“我发现了定王哥哥的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朱慈烺本无意探查弟弟妹妹的秘密,但坤兴娇憨的样子实在让他忍不住。

见太子哥哥上钩了,坤兴眼神狡黠,她松开太子的袖子,一脸委屈的道:“上一次在城东娘娘庙拜见菩萨时,我向她许了一个愿,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了,她还记不记得我了……”

哎呀,这小妮子还学会吊人胃口了。

朱慈烺哭笑不得,摇头:“不行!”开封之战已经开始,如果一切顺利,他到不了十五就会领兵出京,到时可没有人照顾坤兴和定王。

坤兴公主连忙又抓住他袖子,仰着头撒娇:“太子哥哥求你了,你和母后说一下嘛,她一定答应的。”

朱慈烺坚决不同意。

坤兴气的跺脚。

“公主,公主!”坤宁宫的宫女来了,在飞檐斗拱之下跪成一片,没办法,坤兴只能撅着小嘴,闷闷不乐的走了。

同一时间,人影闪动,一大群穿着绯袍的官员在视线里出现,走在最前的就是首辅周延儒。

洪承畴降虏之事他们已经知道了,虽然有所准备,但事情真正发生时,所有人都还是心慌,连一向古井无波的周延儒,此时走起路来也不免有点踉跄,或者说,他们不是在慌张洪承畴,而是谁也不能预料,崇祯帝的雷霆之怒将会如何喷涌?

朱慈烺默默看着满朝重臣进入乾清宫。

洪承畴是督抚重臣,知道大明太多太多的机密了,这样的人降了虏,大明如同是被剥了衣服,赤条条地面对建虏,连身上的汗毛都被建虏看得清清楚楚,只盼洪承畴会是一个有底线的人,不会将大明致命的秘密全部告诉建虏,但只一个蓟辽总督的身份就足够让大明颜面扫地,崇祯帝黯然无光了。

第346章 开封被围

殿门闭上,满朝重臣的身影消失在了殿门里。

朱慈烺再次看向南方,脸色凝重,他知道,下一次十万火急的声音响起时,带来的一定就是开封的求救文书。

……

河南。

开封。

开封府是具有悠久历史的古城,宋朝曾定都于此,时称“汴京”,北宋一代,汴京繁华盛景四海不亚于盛唐时期的长安、洛阳。时过境迁,开封府虽然没有了宋时的国都繁华,但因为位于河南中原之地,是南北货物集散转运之所,仍是中原经济中心,城内富商众多,明末无名氏的笔记《如梦录》详细记载了开封当时街市的繁盛状况,声称:“满城街市,不可计数,势如两京”。

加之崇祯八年以后,中原流贼窜起,各地都不安宁,中原各地的富商巨贾便都搬到了城墙最为坚固的开封来,以至于兵祸这么多年,开封人口非但没有减少,反倒还增加了一些。

去年,流贼两次攻打开封,在原河南巡按现在的开封巡抚高名衡和总兵陈永福的带领下,连续两次击退李自成大军的进攻,特别是去年二月的第一次,开封军民不但成功的坚守住了开封城,还射瞎了李自成的一只眼睛,可谓是官军几年以来都没有的大收获。

开封虽然守住了,但流贼并没有被击溃,所有人都知道,流贼一定会再来,因此在过去的五个月中,官府一直在修补在两次开封保卫战中被损毁的城墙。还新置了角楼,令开封城的防守更加完备。归德府被流贼攻陷之后,开封一夕三惊,稍有动静就有人怀疑是流贼打过来了,加上河南巡抚高名衡的严厉督导,因此开封府的防备相当严密。

即使今日是端午节,开封城的守卫也丝毫没有放松。

南城城门口,两队官兵正严格检查入城的百姓和商人,稍有怀疑就会被揪出来,严加盘问,甚至直接押送府衙大牢,而在城内大街上,不时会有巡逻的官军进过,各处张贴有严防流贼奸细的告示。里里外外,都在为可能的开封之战做准备。

正晌午光景,艳阳高照,南城城墙上,几个官兵正躲在城楼的阴凉处,小声聊着刚听到的一些传闻。半个多月前,巡抚大人发下命令,要百姓们抢收城外的麦田,以免被流贼所获,不过响应的人却寥寥无几,甚至有人公开反对,延宕了半个月之后,巡抚大人撂下重话,如果地主们不愿收,那他就要带兵亲自去收!

见势头不对,城中地主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先从位在开封东南,距离现在流贼活动区域最近的麦田开始收割,想着慢慢收慢慢看,说不定过了这段时间巡抚大人就不再强求了,或者拖得时间够长,麦子自然而然就熟了。

不过高巡抚并不满意,这几日正派总兵陈永福带着五千大兵在城东南扎营,压着佃户们在城东南抢收麦子呢。

“还没熟就收了,造孽啊。”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兵感叹。

年轻的同袍笑:“你又没田地,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再说了,要是被流贼收了,不是更造孽吗?”

老兵苦笑:“说得是没错,但眼看还没熟黄的麦子就这么被收了,心里总是不得劲。”

同袍都是笑他,说老陕你又多愁善感了,又说老陕你该不会是心疼你的陕西老乡没粮吃吧。

老陕默默不语,他是陕西逃难而来的,虽然在开封当兵五六年了,也立过战功,但仍能感到开封人对他的偏见。流贼多是陕西人,连带着开封人对陕西人的印象也都恶劣了起来。

众人笑了一会就散了,只留下老陕一个人发呆。

官道上忽然远远地扬起一团尘埃,一名官军将领正疾驰而来。城墙上和城门口的官兵都是一惊,轮值的把总急匆匆冲上城楼,远望城东南的麦田--巡抚高名衡大人和总兵陈永福正带着五千兵丁在城东二十里处扎营,以为收麦百姓的保护,如今快马来报,难道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驰到城门不远处,那名官军将领勒马站定,摇臂高喊:“有警!有警!快鸣钟!”

城头上的官兵连同老陕在内,脑子里都是“嗡”地一声。

流贼大军,又来了!

“敲钟!”

把总大声命令。

正排队等候入城的百姓登时就乱了套,一阵人仰马翻。“当当当当!”悬挂在南城城楼上的钟声响了起来。这是流贼来袭,全城预警的信号。很快,其他三门的钟声也予以回应,钟声响彻之时,整个开封城都骚动起来,哭声喊声,官军上城防守的跑步之声,混合在了一起,各处屋檐上的飞鸟惊起一片,城市仿佛都在摇晃。

而那个将领拨转马头,原路又返了回去。

城东官军扎营处。

高名衡和陈永福都已经上马,而全军也正在拔营撤回城中,远处的麦田中,原本正在收麦的百姓惊慌得向开封跑去。人喊马嘶,独轮车、骡子、马车和人员在田间道路上挤成一团。

“传令,所有收下的麦子一粒都不留,要全部带回城中!”高名衡下令。

高名衡,山东沂州人,崇祯四年进士,崇祯十二年出任河南巡按,在职期间正好遇上了流贼围攻开封,作为纪检官员,高名衡在河南巡抚李仙凤带兵救援洛阳、开封城防空虚之时,毅然决然的担当起了防守指挥的重任,在祥符知县王燮、推官黄澎等人的配合下,成功守卫了开封,此后被朝廷拔擢为河南巡抚。

如今形势下,河南巡抚是一个相当危险的职位,不止是大半个河南都已经落入了闯贼之手,更恐怖的是,开封处在李自成大军兵锋之前,随时都可能被再次围攻,高名衡深知肩上的重任和面对的险境,从上任的第一天就殚精竭虑,为开封城防苦苦思索。两月之前,他收到兵部的函文,指流贼下一次攻打开封,可能会采取“围而不攻,久围困死”的策略,河南巡抚衙门需早做准备。

最开始之时,高名衡是有所怀疑的,因为兵部的函文居然明确指出,流贼再攻开封的时间,会在五月端午的前后,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兵部怎么可能知道流贼准确的进攻时间?不过等到归德府在三月末失守之后,他对兵部函文不再怀疑,因为商丘失守的时间和兵部函文所说完全一致,从那时起,他就全力为五月端午日做准备。

半月前,经兵部和户部从中协调,高名衡向山西巡抚蔡懋德借调的一万石粮食运入了开封城。开封虽然是中原经济中心,市井繁华,在外人看起来开封肯定不会缺粮,但身为河南巡抚,高名衡心中却比任何人都明白,开封不缺银子,但城中粮食的储备却远远不够,加上人口众多,如果流贼真的实行“围而不攻,久围困死”的策略,开封还真是不能坚持太久。

不过他对“围而不攻,久围困死”的策略还是有所怀疑的,因为开封是大城,朝廷不会不管,一定会派大军来援,就像流贼第二次围攻开封之时,左良玉大军一到杞县,流贼就自动退走了。

因此对提前抢收麦田之事,高名衡心中是有顾忌的,如果流贼不来,不要说同僚的参劾,就是老百姓的唾沫也能把他淹死。他是河南巡抚,能否聚集人心,官绅百姓的支持非常重要,若没有百姓的支持,只靠城中的官军根本守不住开封,在官绅百姓一致反对提前收麦的情况下,他不能强来,只能晓以大义,温言劝说。

也因此,抢收麦子之事进展的很不顺利,十天之前,兵部再次发来函文,严厉斥责他在“抢收麦田”事件上的消极作为,作为地方督抚,其实他的官职和兵部尚书齐等,并没有上下级的关系,兵部尚书陈新甲从来都不敢用严厉的口吻和地方督抚来往公文,高名衡一看就知道就是出自兵部侍郎吴甡之手。

原本,高名衡心里是很不舒服的,吴甡有何资格斥责我?不过想到若不是吴甡在兵部户部奔走,又给山西巡抚蔡懋德写信,他未必能从山西借来一万石粮食,心中也就平衡了,对吴甡严厉的语气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五天前,在周王的介入和调解下,官绅百姓们终于同意从城东南的麦田收起。

高名衡心里也是边收边看的想法。

但现在他心中充满了懊悔,若是十天前动手就好了,城东南的麦田可以全部收割完成,城西靠近城池,即使被流贼大军围困,也可以收割一部分,那样开封粮食储备能增加不少,可现在只收了四分之一都不到,可叹即将黄熟的麦子怕是要落入流贼之手了。

流贼前锋共有两支,都是骑兵,一支是李过,另一支是郝摇旗,分从左右两路向开封逼来,据探马来报,两路骑兵加起来有四千人,而在骑兵之后,李自成的几十万大军正浩浩荡荡而来。

硬顶是顶不住的,只能撤退。

“文水,你带兵在此地稍加停留,掩护百姓撤回城中,如流贼在前面出现,千万不可恋战,要迅速撤入城中!”高名衡叮嘱总兵陈永福。

陈永福是河南总兵,其子陈德在第一次开封之战中一箭射瞎了李自成的眼睛,名声大噪,陈永福用兵没有什么奇谋,胜在感觉良好,第一次开封之战中,他是第一个察觉到开封有危,急速回援开封的将领。

陈永福字文水。

“是。”

陈永福在马上抱拳,带了五百骑兵,顺着大道,往更远的西南去了,流贼还在四十里外,不管官军还是百姓,都有足够的时间撤回城内,所以高名衡并不担心,他唯一扼腕叹息的是,城东的麦田怕都要成为流贼的军粮了。

“烧!”

高名衡一咬牙,对身边的官员道:“给本官点火,将城东收不走的麦子,全部都烧了。”

浓烟窜起,将开封城东南裹入一片黑烟之中。

不过五月天没什么风,火势难以蔓延,虽然到处点火,但实际效果并不理想。

到下午,城外的官军和百姓全部撤入了城中。

很快,流贼前锋就出现在开封城下,是一支大约千人的骑兵部队,打着一面“郝”字大旗。城西麦田的大火虽然没有将麦田烧光,但窜起了浓烟却阻挡了视线,空气里弥漫着的烟燻火燎的气味更是让战马胆怯,裹足不前,因此流贼前锋到达开封城下的速度足足被拖延了一个多时辰。

此时,一名胡须略黄的大将勒马立在“郝”字大旗之下,望着开封城头,骂骂咧咧:“娘的狗官,居然敢烧麦!等破了开封,额郝摇旗非将你开膛破肚不可!”

“掌盘的,咱们是不是要救火啊?”一名亲兵问。

“救个鸟啊!”郝摇旗冲他瞪眼:“你以为你是水龙王啊,滚去禀报闯帅,就说官军都缩回城中了。”

黄昏时,李自成和罗汝才的联合大军全部赶到开封,旌旗遍布,漫山遍野,并在城西二十里远的阎李寨布置老营。不过李自成和罗汝才本人都还没有到,他二人在精锐部队的保护下,还在大军的后方。和前两次攻打开封不同,这一次李自成已经荡清了开封周围的二十余个州县,黄河以南,除了开封之外,明廷只保有汝宁一地,开封已经完全被隔绝开来,变成了孤城一座,因此李自成信心十足,志在必得。

而开封守军方面,河南总兵陈永福麾下五千官军,加上城中义勇,一共只有三万余兵马可以使用。

十万火急的求救急报向京师而去。

……

京师。

信王府。

“杀啊!”漫山遍野的流贼大军冲了上来,官军在一大片的沟壑之中一败涂地,血流成河,“左”字大旗倾倒,一个好似是左良玉的将官只带了十几骑逃回了襄阳……

朱慈烺蓦然惊醒,只觉得一头一脸的冷汗。

还好,只是一场梦。

披衣而起,摸索着点亮了蜡烛,走到右首的墙壁前,拉开帷幔,河南山水地形图出现在眼前。

市镇河流,水井小路,甚至只有百十来人的小村庄都在图上清楚标识。

不是职方司的地图,也不是军中使用的地图,而是朱慈烺新制的地图。

第347章 领军人选

大理寺卿凌义渠是开封人,对开封形势最为忧心,这幅地图他出力甚多,不过他并不知道制作地图是太子的意思,一切都是由兵部侍郎吴甡出面,用兵部的名义将凌义渠还有一些在京的开封人和朱仙镇商人召集在一起,请他们指正现有开封地图的错误和遗漏,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将这幅地图做了出来。

比起原有的地图,这地图更详细更准确。

举着蜡烛,仰望地图,朱慈烺的目光死死盯在朱仙镇的上面。脑子里有千军万马在那里厮杀……

外面响起脚步声,小太监和宫女惊慌的声音:“殿下恕罪。”

“都下去!”朱慈烺头也不回,目光依然盯着地图。

“是……”宫女太监都答应,但却没有人敢下去,依然守在外面。太子殿下午夜惊起,他们又怎敢睡觉?

早上,朱慈烺接到了董琦的来信。

三月前,副将董琦奉他的命令到山东临清募兵,原本是要招募到一定数量的优质兵源,然后送到京师来,不过朱慈烺后来改变了注意,临清是运河口,地理位置重要,又离着开封不远,与其令新兵们步行一个月,长途跋涉到京师,还不如就地操练,省去往返的时间呢。

于是他以太子抚军的身份给山东巡抚衙门去了一封函文,为京营要了一块地,如果是前任京营总督朱纯臣,是绝不敢给地方督抚写这样的信,地方督抚不但不会鸟他,反而还会弹劾他,但朱慈烺是太子身份,有天然的优势,用的也不是建立兵营,而是募兵召集地的名义,等于是暂借,一旦募兵完成就会归还。

山东巡抚王永吉并不是什么刚正不阿的直臣,太子的要求,他不敢驳回,很痛快就将临清城外五十里,原临清卫所的一处营地拨给了董琦。

说是京营的分营也好、分校也罢,总之京营在临清有了一个据点。

当然了,山东地方官员不是没有人提出质疑,不过都被王永吉压了下来,朝中的御史言官又忙着在各地清理逮赋,没人找太子的茬,这件事轻描淡写的就过去了。

而一个半月前,在京营教习队列结束的韩琛等六名小太监已经赶往了临清分营,继续担任队列教官。和京营一样,临清分营也要严格操练队列,并遵守京营严格的军规和操练教程,唯一有点困难的是,朱慈烺无法从詹事府抽调官员到临清担任思想教导官。

董琦在信中说,他已经在临清当地找了十几个说书先生,每天晚上为士兵们说唱《岳飞传》,这一个多月下来,效果非常明显,士兵们每晚都听到入神,听到悲愤处,有人甚至当场痛哭。不知不觉中,忠义两字已经在士兵们的脑子里长出了幼苗,假以时日,必然能成为参天大树。

朱慈烺经济紧张,到现在为止,他一共只给董琦拨了两万两银子,一万石的粮食,盔甲器械都没有配备,临清分营的士兵只有统一的常服军装,鞋子帽子,配长枪盾牌。倒是山东巡抚王永吉颇为识相,不但送了三百具铠甲,还经常派人到军中慰劳,猪啊米啊的也送了不少。

董琦原本招募了五千人,但经过两个多月的操练,淘汰了两千人,现在营中一共有三千兵。

即便如此,董琦也信心十足,他向太子保证,一年之内他一定能将这三千人练成精兵。

看完董琦的信,朱慈烺很欣慰。

率军南下之时,临清是一个很重要的点,只有控制了临清,保临清安全,才能将南方的粮食从临清运上岸,源源不断地送到开封,保证军粮的供应,虽然保护临清是山东总兵刘泽清的职责,不过太子对刘泽清并不信任,对他手下的山东兵的战力也不敢报太大的希望。一切还得靠自己。

五月初六,原本在西山野训的神机营移驻大校场,和精武营三千营加上武襄左卫进行了步炮、骑炮、步骑炮的协同作战演习。十门青铜小炮直接摆在步兵阵前,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向对面的敌阵猛烈开火。

对太子的“异想天开”,最初连参谋司的三大参谋都认为太冒险,一旦敌人骑兵突击,炮兵不就玩完了吗?但经过演习,他们却都是信服了,十门青铜小炮火力凶猛,连续不停的发射,竟然比遂发枪的射速还要快,对面的稻草人阵地,瞬间就被扫灭,加上小炮炮身轻便、轮子比一般火炮大了一倍,进退灵活,完全可以在对方骑兵冲击到来之前退回步兵方阵后。

炮兵突前设置,等于是增加了射程,原本敌到四百步才能开炮,但现在四百五十步就可以开炮了,不要小看了这五十步,这往往可以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败。

这不是朱慈烺的独创,而是向拿破仑学习而来。

炮兵遂发枪将是决定未来战争胜败的关键。为此,朱慈烺又和父皇求了八万两银子,全部投到了汤若望的镇虏厂,这八万两银子是两淮盐运太监杨显名的脏银,还没有入库呢,就被朱慈烺求到了手。而在他的要求下,镇虏厂已不再铸造大型的红夷大炮,而是大批量的改铸更容易移动、更具灵活性的中小型红夷炮,小的如青铜小炮,大的如六磅炮,八磅炮。

五月初八,朱慈烺召集参谋司所有成员,加上张家玉和佟定方,秘议可能的朱仙镇之战。

五月初十,开封被围五天之后,周王和河南巡抚高名衡的联名求救奏疏飞进了北京。

五十万流贼围攻开封,开封危在旦夕……

看完奏疏,崇祯帝脸色发青。愤怒的一拍御案。

“闯贼!”

势态很明显,闯贼这次以五十万之众围攻开封,分明是志在必得,不攻下开封决不罢休。和前两次相比,这一次的声势不但更大,而且黄河以南的河南州府,如今只剩下保定巡抚杨文岳驻兵的汝宁一府了,归德陈州等地的官军都已经被闯贼扫荡一空,朝廷发兵救援已经没有前两次那么顺畅了。

更令崇祯帝忧心的是,从河南的塘报和锦衣卫发来的密报分析,闯贼不但兵强马壮,而且还在河南安抚百姓,收揽人心,隐隐有将河南作为基地,建号称王的意思,这和其他流贼抢掠财物的做法可是完全不同。崇祯帝看得心惊,更看得愤怒,不知不觉就脸色涨红,额头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召群臣!”崇祯道。

……

京师城东南角,大理寺卿凌义渠的府邸。

大理寺卿虽不在六部之列,且只是三品,但地位却并不比六部尚书低。从唐代开始,大理寺是华夏王朝最高的司法审核机关,和刑部、都察院并称为三法司。刑部负责审理,都察院负责监督,大理寺则负责最后的审核。说白了,只有大理寺点头,刑部审理的结果才可以执行,若是驳回,一切都得重来。

因此大理寺卿也算是位高权重。

今日凌义渠起的格外早,在妾室照顾下穿好衣服,并且很意外令家人将两个儿女都喊了起来,天还没有亮,一向溺子的凌义渠很少在这个时间打搅儿女,今日这是怎么了?

夫人很奇怪。

凌义渠却不解释,当一双儿女睡眼惺忪的来到面前时,他微笑的看着,还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出门上朝。“老爷……”夫人感觉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踉踉跄跄的追出去,但凌义渠已经上轿走了。

乾清宫。

“陛下,群臣到了。”王承恩小声禀报。

正在焦灼踱步的崇祯帝停下脚步,往御座走去:“让他们进来吧。”

乾清宫殿门开启,内阁和六部重臣分成两列而入,先跪拜崇祯,再起身奏事。崇祯帝将高名衡的求救文书转给他们看。首辅周延儒,次辅陈演,群臣一一看过,每个人都是脸色大变,其中权益相当的兵部尚书陈新甲更是脸色发白--第一次围攻开封时,闯贼仅有十万,第二次二十万,这一次竟然纠集了五十万,闯贼兵马越来越多,朝廷所用之兵却是越来越少,此消彼长之下,这一次的开封保卫战怕是要比过去两次更加凶险。

吴甡看完只是默默,同时对皇太子的钦佩无以言表。

早在三月前,皇太子就料到闯贼会围攻开封,而且时间竟然也推算的如此准确,真不知道皇太子是怎么做到的?难道皇太子在闯贼身边有细作吗?

“陛下,应立刻令保定总督杨文岳、督师丁启睿以及平贼将军左良玉,统率大军驰援开封,开封乃中原腹心,绝不可有任何闪失啊!”众臣还在传阅奏疏之时,周延儒就已经出列,向崇祯奏禀。

次辅陈演,谢升和魏造乘也都是附议。陈演还加码提出,应该征调淮北的方国安、杨德政和通州副将姜名武一起出剿。除了凤阳黄得功、刘良佐等部正在围剿张献忠,宁远蓟州防备建虏,不可轻动之外,等于是大明朝廷将所有能够动员的兵力全部都派往了开封。

群臣也都是同意。

毕竟闯贼有五十万人,没有一定规模的援兵,根本无法解救开封城。

加加算算,各地总兵加起来将近有十六万人,虽比不上流贼的五十万,但总体规模已经和松锦之战差不多了。松锦之战是国战,这一次也同样。

如此大规模的国战,粮饷是一个大问题,刚刚就任户部尚书的傅永淳一脸愁容。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没有什么说的,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将粮饷先凑一部分出来。

而对于由谁来统领这支庞大军队,群臣有不同意见。

督师丁启睿是此刻中原剿匪的最高长官,长期指挥左良玉虎大威等人在中原作战,熟悉流贼,此次解围开封,当然应该由他来统领--首辅周延儒支持丁启睿。

但丁启睿就任督师已经一年多了,毫无建树,且为人处事优柔寡断,不是帅才,难以指挥各部的总兵,如此盛大的场面,不是他能驾驭的---兵部侍郎吴甡提出反对,他认为丁启睿担不起这副重担,应另寻他人。

对于首辅和吴甡的歧见,群臣多半是倾向吴甡的。

道理很简单,此次解围开封,虽然明面上有十六万大军,但其中能靠上的其实只有左良玉和虎大威两人而已,虎大威兵少,不过几千人马,左良玉的十万大军才是真正的主力,但左良玉桀骜不驯、不听调遣是众所皆知的事情,连傅宗龙和汪乔年都指挥不动左良玉,被左良玉坑了,更不用说威望浅薄的丁启睿了。

一旦丁启睿指挥不动左良玉,岂不是又要重蹈傅宗龙和汪乔年的覆辙?丁启睿一死不足惜,但开封失守却是谁也承担不起的责任。

不过不用丁启睿,又要用谁?

督抚文官竟然找不出一个可以的替代人选。

傅宗龙和汪乔年已死,三边总督孙传庭刚刚出狱,到西安就任才三个月,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对中原匪情还不熟悉,手下的兵也都是刚招募的新兵,现在就让他离开西安,往开封而来,并不恰当。而且孙传庭也未必能压得住左良玉。

想来想去,只能凑合用丁启睿,虽然丁启睿剿匪没有大功绩,但也没有出过大漏子,勉强还是可用。如今形势下,只能严旨发给左良玉,令他必须听从丁启睿的调遣,再给丁启睿“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之权,如此各个总兵必不敢再妄自行事,不遵丁启睿的命令。

一切议定,正准备商议粮饷的具体筹备事宜之时,一人忽然站出来,对着崇祯帝行礼:“陛下,臣有奏!”

却是大理寺卿凌义渠。

大理寺卿的主要职责在刑案,对军事并无干涉的权力,但今日是朝议,大理寺卿亦有谏言的权责。加之凌义渠是开封人,对中原战事非常关注,时不时就会在朝堂上提起开封,今日开封告急,他站出来倒也不让人意外。

崇祯帝点头。

“陛下,臣以为,万万不可用丁启睿,用丁启睿,开封必败!”

此言一出,满殿俱惊。

第348章 御驾亲征

虽然吴甡刚才说丁启睿不适任,但却也没有说必败。

大军出征在即,此时说“必败”,十分不祥,为历来所忌。

崇祯帝脸色立刻就变了,眼中闪过怒火。

不惧皇帝恼怒的目光,凌义渠继续道:“陛下,丁启睿督师一年半,麾下三四万人马时尚不能顺畅指挥,面对张献忠的万余人马都不能尽速剿灭,以至于张献忠之势越来越大,如今又怎能奢望他能打败闯贼的五十万大军呢?不说左良玉,就算是方国安、杨德政也未必服他。臣断言,纵使陛下赐他尚方宝剑,准他先斩后奏,他也压不住各部总兵。而贼军势大,如果各路总兵不能听从号令,奋勇向前,而是存了保存实力,观望左右之心,则开封必败。无威望,无权谋,军略也平平,所以臣以为万万不可用丁启睿!”

朝堂一片静寂。

凌义渠所说的其实是许多朝臣心中的真实想法,不过国事危急,现在情况下却也找不出比丁启睿更合适的人选,只能凑合用,希望丁启睿能奋起神勇,一举击溃闯贼,但凌义渠却冷酷的认为,丁启睿没有奋起的可能,诸君不要有不切实际的期望!

崇祯脸色冷冷,直视这个说出不吉之言的直臣:“那你以为,谁可以做这个督师?”

凌义渠猛然跪下,额头触地。大声道:“臣死罪。臣冒死进言,陛下应御驾亲征!”

此言一出,轰,整个朝堂就像是炸开了锅。

自从土木堡之变后,不管遇上多么凶险的事情,朝堂上再无大臣敢向皇帝提出“御驾亲征”之策,兵没有了可以再招募,督师阵亡了可以再任命,但皇帝没有了天下可就乱了。一次土木堡之变让大明瞬间休克,几乎就亡国,若不是于谦力挽狂澜,大明的国祚能不能延续到今天都是一个疑问。

有了土木堡之变的惨痛教训,朝臣们便有了一个共识,绝不可让皇帝轻易领兵出京。

赢了,对皇帝的威望增加不了多少,败了那可就是天塌的大祸。

何况皇帝的主业是治国,而不是领军,论起行军打仗,运筹帷幄,皇帝肯定比不上进士出身,摸爬滚打的地方督抚。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正德十二年十月,蒙古王子伯颜叩关来袭,明武宗就力排众议,御驾亲征,以“大将军朱寿”名义统兵出战,还亲手杀了一个敌军。宁王造反时,他再次御驾亲征,不过刚走到涿州,南赣巡抚王阳明平息叛乱,活捉宁王的报捷奏疏就送到了他的御案前。

武宗皇帝被朝臣们视为荒唐,而武宗之后,再没有御驾亲征之事。

想不到今日凌义渠竟然在朝堂上提请御驾亲征。

众臣如何能不惊,如何能不怒?

“凌义渠大胆!”

“凌义渠想要祸乱我大明朝纲不成?”

……

惊骇之后,群臣对凌义渠的攻讦,铺天盖地而来,口水都快要把凌义渠淹没了,也就是御史言官不在朝,不然凌义渠估计都能漂起来了。

凌义渠依然叩首在地,动也不动。

崇祯帝脸色发青,其实对于“御驾亲征”,他并不抵触,甚至认为若是自己御驾亲征,以自己的军略,中原的流贼和关外的建虏必不至于像今日这般糜烂,但同时他却也以英宗和武宗为诫,深知御驾亲征可能导致的危害性,因此心中虽有念头,但却绝不敢赞同……

内阁四臣都是愤怒,除了周延儒没有说话之外,其他三人都站出来痛斥凌义渠。

内阁三臣如此,其他朝臣就更不用说了。礼部尚书林欲辑甚至将凌义渠比作当年怂恿明英宗御驾亲征的太监王振,凌义渠是文臣,用太监比喻他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陛下!”

不理会群臣的攻讦,凌义渠忽然抬起头,眼有泪光,高声道:“臣提请御驾亲征,绝非哗众取宠,更非心血来潮,而是臣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为救开封,朝廷调集的十六万大军,几乎是朝廷现在全部的家当,所以此战只能胜,不能败。一旦败了,不但中原无法收拾,就是这京畿之地恐怕也不能安稳了。”

“而这十几个总兵副将,除了左良玉手下的几个总兵长期在一起作战,自成一军之外,其他总兵分驻各地,相互不熟悉,没有同上战场的默契和信任,如此情况下,非有一个能强力约束、令出如山的领军督师不可,不然诸军各自为战,畏手畏脚,其势必败!丁启睿没有此能,孙传庭也没有此能,而能号令左良玉,令左良玉严守军令,不敢保存实力,拼死向前者,臣想来想去,唯有陛下亲征而已,否则以左良玉的桀骜,十个丁启睿也指挥不了他一人。帅不能指挥将,岂不是败相?”

“一派胡言!你怎知左良玉会不听丁启睿指挥?大战在既,在朝堂上公然离间将帅,凌义渠,你难道不知诽谤有罪吗?再者,陛下乃国之根本,岂能轻易涉险?你将陛下置于险地,居心何在?”礼部尚书林欲辑痛斥。

吏部尚书郑三俊一直皱眉沉思,这时也出列,用他沙哑拖长的声调道:“陛下,大理寺所说虽是妄言,但也并非全无道理。左良玉桀骜,丁启睿确实难以节制他,臣以为,不如起用侯恂为丁启睿之副,一起前往开封。侯恂对左良玉有恩,有侯恂在,左良玉必不会妄为。”

侯恂是东林人,东林党一心想要救他出狱,郑三俊当年更是因为侯恂而丢官,今次起用为吏部尚书,依然不改为侯恂说话的本色。

不等崇祯帝同意或是反对,凌义渠已经高声反驳:“侯恂对左良玉有恩不假,左良玉言侯恂必称恩公也不假,但以为侯恂能节制左良玉,那却是不可能。当年杨阁部对左良玉的恩情何其大?左良玉兵败,杨阁部非但没有治他的罪,反而荐他成为平贼将军。但仅仅两年,杨阁部九次传檄,他就敢按兵不动了,左良玉对侯恂的尊敬不过是口惠而实不至,拉拢人心的手段罢了。想用侯恂节制左良玉,令左良玉拼死向前,难!”

郑三俊被驳了面子,老脸涨红:“大理寺未免太武断了吧?左良玉虽然桀骜,但却也是战绩赫赫,怕也没有你说的这般不堪吧?”

群臣都是默然,左良玉的跋扈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言官弹劾他的奏折,几乎每月都能收到,但为了剿匪大局,朝廷一直都隐忍---靠一个侯恂就想要改变左良玉的行军作战风格,令他将个人利益置之度外,怕也没那么容易。

凌义渠不理郑三俊,抬目看向御座,痛心疾首道:“陛下,臣是河南人,前几日有一些家人逃到京师,据他们说,闯贼在河南收敛人心,安抚百姓,其志恐不在小,甚至有传言,闯贼将要攻占开封,建立国号,与我大明争夺天下!”

轰。

又是一阵骚动。

在大多数朝臣看来,闯贼李自成只是一个贼,聚众造反,烧杀抢掠,无非就是为了钱财,不会有什么大志,更不敢和朝廷争天下,但照凌义渠所说,闯贼难道真的已经胆大包天了吗?

“开封之战不止是解围开封,更关乎我大明的国运,胜了,中原为之一清,败了,闯贼之势必难以遏制,建国封号之事,未必不可能。因此臣恳请陛下御驾亲征,激励前方战士,号令桀骜不驯的各部总兵。如此方有一战抵定的可能,不然一旦兵败,就悔之晚矣啊!”凌义渠再次拜伏在地。

群臣听的都是动容。

崇祯帝眼角剧跳,连河南百姓都知道乌合之众的流贼有了要抢我大明江山的念头,我这个皇帝失败到这种地步,真是愧对列祖列宗啊……随即又是怒,都是各地督抚无能,不然闯贼怎会有今日之声势?

这其中,丁启睿的责任尤其大,去年末今年初,傅宗龙和汪乔年在中原和流贼血战之时,丁启睿却躲在固始,没有和汪乔年分进合击,否则闯贼说不定早就被击败了。

这么一想,立刻觉得丁启睿不可用了。

但御驾亲征却又下不了决心。

崇祯帝脸色阴沉的看向首辅周延儒。意思是,首辅大人你的意思呢?

周延儒一直都在观察崇祯帝的表情,他清楚体察到了崇祯帝的激动和矛盾的心理,如果是往常,如果是一般的政务,他一定会打圆场,将整个事情往圆融的方向处理,但这件事不行,他必须有一个清楚的态度。不然不但崇祯帝会看穿他

的把戏,就是群臣也会鄙视他。

“凌义渠危言耸听,陛下万万不可信!”周延儒拱手道:“开封之战虽关键,但陛下坐镇京师皆可,岂可以身冒犯?一旦陛下亲临开封,流贼不攻开封,反倒是要围攻陛下了,开封犹有坚城,陛下在野外又拿什么当屏障呢?再者,御驾亲征可是震动天下的大事,不但上直二十六亲卫要扈驾,京师三大营也要随行,,内阁枢辅、六部堂官、台垣科臣,也都必须随驾。各部函文也要从京师转移到了行在,日夜都要靠驿马传递,人吃马嚼,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耗费的钱粮,没有二十万两银子是绝对出不来的,这还只是一到两月,如果时间拖长了,耗费的钱粮又何止百万?如今朝廷连总兵们的饷银都拿出来,又去哪里凑这笔银子?大理寺一个御驾亲征说的简单,却不知朝廷的艰难……”

说到最后,周延儒长长叹息:“所以老臣以为,御驾亲征绝不可为!”

“臣附议。”

“臣附议!”

一大片官员站出来,齐声谴责。

皇帝亲征,百官之中必然有一部分人要随行,因此群臣攻讦凌义渠,一半为公心,一半也是为私利,京师多好啊,随军出征,那风餐露宿的滋味可不太好受。

崇祯帝目光冷峻:“然则……丁启睿不能节制各部总兵却也是事实,先生以为该当如何?”

周延儒眉角忍不住一跳,心中惊骇:难道陛下是想让我为督师吗?

丁启睿威望浅薄,孙传庭刚到西安,不宜调动,陛下又不能御驾亲征,这里里外外,权位最重、威望最高,能节制左良玉等人的,可不就只剩下他这个内阁首辅了吗?内阁首辅出任督师在大明历史上出现过好几次,远的不说,崇祯十一年,建虏入塞之时,首辅刘宇亮就出京为督师,节制关宁军,不过效果并不好,不等建虏撤退,崇祯帝就将刘宇亮革了。

前车之鉴,周延儒心头跟明镜似的,他清楚知道,自己没有军政之才,在朝中调和鼎鼐,玩弄权谋,稳定朝堂是他的长项,指挥千军万马,在沙场里纵横来去,绝不是他所长。刘宇亮当时能全身而退,结局还算是好的,此次开封凶险,弄不好就会折在开封……

不止周延儒,崇祯朝几任的内阁首辅都没有军政之才,究其原因乃是因为他们大多没有地方剿匪的经验,从周延儒、温体仁、刘宇亮、薛国观到后面的陈演、魏藻德,都是年纪轻轻就进入中枢,担任六部要员,而后仕途顺利,一路拔擢为首辅,像洪承畴、杨嗣昌、吴甡等长期担任地方督抚,在各地剿匪的人最后都没有机会成为首辅。

当然了,首辅掌握的是国政大策,军政不是重点。不过没有一省一地的实际治理经验,只靠在六部的经历和一些“体察上意”的权谋之术,就能成为大明的首辅,崇祯朝国政的糜烂,其实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小车开不好,甚至都没有开过,就想开大明这部拖着两个车皮的“斯泰尔”,岂是那么容易的?

崇祯帝灼灼目光之下,周延儒额头上的细汗,刷的一下就冒出来了。

崇祯帝的心意,他已经察觉到了,但他清楚知道自己的能耐……

“陛下,臣有些不同看法。”

此时,又有一臣站了出来。

崇祯帝犀利的目光离开周延儒的脸,向声音来源处看去。

周延儒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无比感激为他解围的这位同僚,转头一看,居然是吴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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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 带天出征

乾清宫。

远远望见乾清宫,朱慈烺的脚步不由就慢了下来,他再一次在脑中回旋了一遍早就想好的应对之策。开封领军是他逆转历史的关键,如果不能成功,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白搭。但他是太子,是大明的国本,想要轻易带兵出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说顽固的老臣,就说明智的贤臣,也需要他讲出相当的道理,并且摆出事实,不然大家不会同意他到开封冒险的。

相比之下,他对崇祯帝倒不那么担心。

只要朝臣们不死命反对,父皇应该会同意的。

“宣太子上殿~~~”

殿中传出圣令后,朱慈烺迈步跨过殿门,进入殿中,在众臣瞩目之中,向崇祯帝行礼叩拜。

大理寺卿凌义渠还跪在地上,还没有起身。

朱慈烺心中歉意。

凌义渠今日只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朝堂上提出御驾亲征,虽不是他直接授意,但却也是通过吴甡而授意的。凌义渠并非被强迫,而是心甘情愿,在吴甡为他分析了中原局势,指出丁启睿的无能和太子的聪慧、还有其间的利弊得失之后,他毅然答应担起这幅重担。

提请御驾亲征不是一件小事,凌义渠已经做好了被下狱,甚至是身死的准备。

此时听到太子进殿,凌义渠依然不抬头,依然额头触地,深深地拜伏在地。

御座前的大汉将军将开封求援奏疏送到朱慈烺面前。

朱慈烺展开看。

朝堂静寂,所有目光都盯着太子。

看完之后,朱慈烺慢慢合上奏疏,目光看向御座上的父皇--从太子进殿到现在,崇祯还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命令王承恩将奏疏送到太子手中。此时见太子抬头,他依然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是冷冷望着太子。

朱慈烺心中苦笑,他知道自己的那点小伎俩已经被父皇看穿了,但他并非有意瞒着父皇在后面搞这些小动作,而是兹事体大,如没有一定谋划,没有凌义渠这个“药引”,贸然提出太子领兵,以朝臣们的顽固,是绝对不会同意他领兵出京的。

不要说现在还没到崇祯十七年山穷水尽的地步,哪怕是到了,就像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一样,崇祯帝明明想要南迁,却硬生生地被朝臣们打了回票,一提出南迁,立刻就有朝臣以死相逼,令崇祯帝下不了台,崇祯帝虽明白守在京师是死路一条,但却也无可奈何,那一句“文臣皆可杀”,宣泄的正是他这个皇帝被文臣绑架之后的愤怒。

“大理寺说,朕当御驾亲征,你以为如何?”崇祯问。

“回父皇,”朱慈烺拱手朗声回答:“京畿重地实我朝根本所在,须臾离不开父皇。所以儿臣以为父皇不可亲征。儿臣抚军京营已经有三个月,虽不敢说精锐,但却已然是一支可战之兵,请父皇恩准,儿臣愿率京营将士前往开封助战!”

说完,跪倒在地。

朝堂微微骚动,虽然有所预料,但却没想到太子会直接提出。

崇祯帝看左右群臣:“太子所说,你们以为如何?”

“殿下,兵危战凶,你是国本,岂可以身试险?”第一个站出来的还是礼部尚书林欲辑。

朱慈烺肃然:“正是因为兵危战凶,我才要领军亲往,如果连我都怯了,都不敢为国事争先,又何敢期待天下人?”

御座上的崇祯帝脸色不变,心头却是一跳。

是啊,若是连天家都怯了,都畏手畏脚,又何敢期待勋贵和朝臣?

“再者,开封也并非是什么险境。”朱慈烺向崇祯帝行礼,声音冷静而清楚:“父皇,闯贼虽然号称五十万,但其能战之人也就是五万左右,剩下的全是他们裹挟而来的流民,胜了跟着他们,败了就一哄而散。朝廷一共有十六万大兵,且有左良玉虎大威这样的百战精锐,杨文学的车营兵也有相当战力,只要各部总兵同心同德,奋勇向前,击败闯贼,肃清中原,并不是什么难事。”

崇祯帝不禁点头。

“但难就难在,各部总兵心思各异,都存了保存实力之心,以至于大好局势常常毁于一旦。局面好时,人人都想抢功劳,势头稍有不对,跑的一个比一个快。小胜变成小败,小败变成大败,汪督为什么身死?就是因为三个总兵私自撤军,如果他三人依托襄城死战,左良玉倾力来救,汪督未必会死!”

“但总兵为什么会逃?乃是因为人人担心会被同袍出卖,你不跑,别人先跑,那你孤军奋战就必死无疑了,因此一旦遇上困境,总兵们想的不是死战,而是逃跑,甚至是不惜一切的逃跑,襄城之战如此,松锦之战更是如此。因此,只有让各部总兵明白,你不能跑,旁边的友军不敢跑,大家才会拼死冲杀!如此,我大明官军的实力才能发挥出来,中原的流贼也才能被荡清,百姓也才能过上太平日子!”

朱慈烺声音不高,但却非常清楚,一番语重心长,在乾清宫中久久回荡。

一片静寂。

太子所说,并不是什么高深的道理,睿智如吴甡者早就明白其间的道理,但明白归明白,想要纠正却是不可能的,军中积弊良久,内有流贼外有建虏,朝廷必须倚仗军头,明知左良玉在襄城之战中有见死不救的罪责,但却也不能降罪,只有贺人龙实在是太过分了,被崇祯帝搬下密旨,于三天前在西安被孙传庭正法。

崇祯帝脸色发青。

太子所说的道理,他当然明白,但却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处置,现在被太子点破,忍不住心生愧意:若是当初就严厉责罚,又何至于今日?说到底,还是各地督抚对总兵们太纵容,如不是他们求情,朕早就将那些不听话的总兵们都处理了……

林欲辑的声音飘了过来,不过却有点虚:“丁启睿,杨文岳,孙传庭皆是贤良,且剿匪经验丰富,朝廷赐他们尚方宝剑,难道不能处理吗?”

崇祯帝收回恍惚的精神,凝神向儿子看去。

朱慈烺摇头:“孙传庭,杨文岳,丁启睿三人都是贤良没错,但他们三人的身份比傅宗龙汪乔年强不了多少,压不住那些心思各异的总兵,战事顺利也就罢了,一旦遇上困境,必然兵败如山倒……”

“如此殿下就更不能涉险了!”

这一次说话的不是林欲辑,而是蒋德璟。蒋德璟皱着眉头,一脸忧色,他没有详细说,他要说的话,已经全部在表情里了---左良玉他们能坑了汪乔年,未必就不能坑太子您!

崇祯帝脸色一变,以他的聪明,当然明白蒋德璟话中未尽的意思。

朱慈烺淡淡一笑,目视崇祯帝:“父皇,总兵们虽然逃跑,但并非是没有是非和忠义,只不过是趋利避害的本能,只要让他们看到胜利的希望,再让他们明白,逃跑付出的代价比死战更惨重,他们就绝不会再逃跑了,儿臣不才,定使他们明白这一点。左良玉麾下有十万,丁启睿一万五,杨文岳一万,儿臣再从京营请调精武营、左柳营、三千营和神机营,一共两万两千人,各方人马相加,一共十八万,以十八破五十,儿臣有无比的信心。求父皇令儿臣带兵平贼,为君父分忧,为社稷效命!”

说罢,叩首在地。

殿堂雅雀无声。

崇祯帝久久不语,儿子英武如此,他心中很是欣慰的,着太子领军,约束桀骜的总兵,他也认为是可行的……不过太子毕竟年轻,又没有统军的经验,十八万的大军,他真能带得了吗?

“臣愿随太子出征,为太子辅佐!”

一臣跪倒在地,却是吴甡。

吴甡长期担任兵备道和巡抚,有相当的军阵历练,又有高智的名声,他为太子辅佐,等于是为太子添了一个臂膀。

崇祯帝不说话,但看向吴甡的目光里却颇有欣慰--满朝文武,这么多人,真正体恤朝廷,原为我儿臂助者,不过就一个吴甡!

“太子领军,众卿以为如何?”

和平常不同,崇祯帝没有问首辅和内阁,而是问众卿。刚才他有意令周延儒督师,周延儒闪躲装糊涂的态度,让他十分不满。因此他不问内阁了,直接询问全体朝臣的意见。

体察上意如周延儒者,已经看出了皇帝的心意。

太子亲征,已经是不可避免了。

有朝臣为太子的热血所触动,已经在点头。

但依然有人不甘心。

礼部尚书林欲辑说道:“陛下,老臣以为,太子领军,所耗不逊于陛下亲征啊,丁启睿杨文岳就在河南,左良玉现在驻扎地距离开封不过三百里,但京师到开封却是有千里之遥,京营两万多将士一路而行,人吃马嚼,这其中的花销全落在沿途地方州县上,百姓们怕是吃不消啊。”

钱粮的问题始终是崇祯朝的大问题,即便厘金税已经缓慢推广,但缓不济急,各地府库依然空空如也。太子带着两万多京营将士从京师前往开封,一路确实需要相当的钱粮和补给。

朱慈烺早有准备:“禀父皇,京营愿自备粮草,绝不惊扰沿途的州县百姓。”

听到此,朝臣都是惊讶,太子到底是长在深宫,虽然英武,但对朝廷的钱粮困境还是没有太多的了解,京营两万多人出京,不说在开封作战,只说从京师赶到开封,估计就得走二十天,所需粮草若是全部自带,最少也得备足三个月的,那是一个颇为庞大的数字,户部一次性根本拿不出来啊。

惯常的做法是,京营自带一部分,沿途州县接济一部分。

不过州县能接济多少,却难有一个准确的数字。

这也导致大明官军出征,明明是在境内作战,周围都是大明的州府,但却常常出现拿不到粮草,士兵吃不上饭的窘境。崇祯二年建虏入塞时,各地官军纷纷勤王,结果很多部队还没有走到京师,就因为粮饷问题而溃散,继而变成了乡间的流贼。

朱慈烺深知这个弊端,因此他才要自备粮草,只有粮草充足,不被后勤束缚,京营将士才能全心全意的杀敌。

“父皇,一个月前,儿臣托一商人到江南买粮,以为京营军粮,如今京营南下,正好可以令他将所购军粮运至临清,从临清上岸,再送至开封,不但省了运到京师的劳顿,也减了地方州府的负担。此次朝廷聚集十八万大军,所需粮饷众多,京营就不为户部加担子了,京营所需粮饷皆由京营自筹。”朱慈烺道。

听到此,群臣更惊讶,太子购买军粮的银子从何而来,莫非内库依然充盈?

只有崇祯帝知道,太子购买军粮的银子大部分都是出自“微渊斋”。

微渊斋古玩店开张两个月了,东宫典玺田守信时不时就在微渊斋出现,不但购买一些零碎的小东西,还将太子所提的一副小字送给了微渊斋,这让微渊斋名声大噪,京师百姓纷纷到微渊斋观摩太子的书法,一看之下就更是吃惊,微渊斋的藏品果然非同小可,一传十,十传百,短短两个月,微渊斋的名声就已经响彻大江南北。名声有了,生意自然就好了。虽然是乱世,但微渊斋居然也能做到日进斗金。

不用户部供给粮草,林欲辑一时有点哑,短时间之内他想不出羁绊太子的理由,只能回到原处,再次诚恳的劝谏道:“兵凶战危,太子又年幼,老臣以为,太子还是不宜领军,望陛下三思。”

朱慈烺振声道:“父皇,如今外有建虏内有流贼,内外动荡,留在北京城中难道就能避过兵危战凶吗?开封是国战,一旦被闯贼所破,大明江北再无安宁之处,儿臣身为太子,岂能置身事外?再者儿臣护卫重重,又岂是流贼所能伤得?请父皇恩准!”

再一次叩首。

听到此,崇祯帝终于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他猛然站起:“太子忠勇为国,朕心甚慰,着礼部、工部择日筑坛拜将,朕当亲自祭告二祖,由皇太子慈烺代朕亲征!”

代天亲征!

朱慈烺又惊又喜,拜伏在地:“儿臣遵旨!”

崇祯心意已决,圣命已出,群臣无法再劝,即使是礼部尚书林欲辑也只能一脸忧虑的跪倒在地,哀叹:“臣等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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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驸马请罪

所谓代天亲征,等于太子拥有了中原战场最高的的决断权,不用请示京师,就可以罢黜任免当地的官员,若有总兵将军不听号令,太子可立斩!

朱慈烺原本只期望能得到领军开封的任命,想不到崇祯帝竟然给了他代天亲征的名义。

由此可知,崇祯帝对他寄予何等的厚望!

毕竟是父子,血脉相连啊。

“都起来吧。”

太子代天出征,这么大的决断,崇祯没和内阁商议就自己决定了,也是近期少见。

到此时,不但首辅周延儒,就是次辅陈演、三辅谢升和末辅魏造乘也都感觉到了皇帝对内阁的冷淡。而回忆刚才的那一刹那,次辅陈演似乎有所顿悟,他看着周延儒的后脑勺,心头狂跳:周延儒的圣眷枯了,这内阁首辅的位置说不得就会挪一挪了……

太子和群臣都起身。

这其中,大理寺卿凌义渠最为激动,他提请御驾亲征,原本做好了触犯群臣,革职下狱的准备,不想却平安度过,而太子也顺利领军出征,心情激动之中,目光忍不住就看向了吴甡,吴甡正好也在看他,两人目光在空中对视,然后迅速转开头。

虽然有朝臣已经猜出他提请“御驾亲征”是受了太子的指使,不过他死也不会承认的。

站直身子,回到朝臣的队列中,不顾左右的怪异目光,凌义渠望着御前的那个小小人儿,心中充满了期待:但愿太子殿下能荡平流贼,使我中原百姓免受刀兵之苦!

御座之上,崇祯帝深深望着御前的太子:“二祖列宗都在天上看着你,望你牢记为将五德,扫平流贼,以为我天家表率!”

“儿臣明白!”

朱慈烺慨然抱拳。

崇祯帝微微点头,神情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

太子领军,代天出征,从他嘴里说出来不过就是两句话,但谁又知道,为了这两句话,他在心中都斗争了多久,又反复思量了多久?身为人父,他又何忍心让儿子上战场?但没有办法,中原形势危急,五十万流贼围攻开封,满堂朝臣无人能用,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儿子了……想着想着,不觉有点心酸,怎么会落到这种田地?那么多的督抚,满朝文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堪用了?

“父皇,儿臣有一请!”太子的声音传来。

崇祯帝抬头看去:“讲。”

朱慈烺肃然道:“父皇,长期以来,各部官军士气低迷,战力低下,除了带兵将领无能,军饷长期拖欠,士卒不能养家糊口,以至于无法安心操练,专心杀敌,也是重要原因之一。要想鼓舞军心士气,令其奋力杀贼,非解决欠饷问题不可。因此儿臣在此请求,请户部尽速为左良玉、虎大威等部拨付所欠军饷。”

虽然是代天出征,但朱慈烺心中很清楚,要想让诸军信服,一心杀敌,只靠一个“代天出征”的空头名义是绝对不行的。必须有真金白银的好处,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恩威并施,才能鼓舞官军的士气。毕竟京营只有两万人,要想击溃五十万人的李自成,没有左良玉虎大威的倾力支持是绝对不可能的。而要想让左良玉虎大威出力,除了高官厚禄的引诱,解决他们军中的欠饷问题也是必要前提。

此言一出,朝堂立刻又静寂了。

崇祯朝堂最怕听到的就是两个字:“粮饷”

为了筹集粮饷,朝廷开了辽饷,以至于天下纷扰,现在辽饷减半,厘金税也开了,但朝廷的财政窘境并没有得到缓解。

听到军饷两字,刚刚有所兴奋的崇祯帝立刻又黯然了下去,对大明财政的困窘,他是最清楚不过了,目光看向首辅周延儒,明知故问:“内阁能筹到多少粮饷?”

周延儒心中苦啊,做这个首辅最难的两个字就是“钱粮”,虽然京营的两万人马自筹,不用户部出钱,但左良玉等部的十六万大军所需的粮饷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而左良玉等部的军饷都已经被拖欠半年了,如果照太子所说,全部补齐发放,那就更是一个庞大数字了。

刚刚忤逆了皇帝想让他“督师”的念头,周延儒有点心惊胆战,说话比往常小心谨慎了许多,拱手行礼:“回陛下,左良玉虎大威等部积欠的军饷都在半年,数目约在七十万两左右,内阁和户部从年初到现在一直在筹备,奈何福建闹了水灾,河北大名府又有瘟疫,一番左右支出,花去了不少,到现在户部库中已经没有多少银子了,若是一次清付,朝廷实在是拿不出啊……”

其实周延儒没说的是松锦之战,真正让户部空空如也的是松锦之战,不然崇祯帝也不会逼着洪承畴决战,只不过现在谁也不想揭这个伤疤。

“太仓库中现有多少银子?”崇祯皱眉。

周延儒不回答,而是看向了新任户部尚书傅永淳。

傅永淳就任还不到半个月,这半月里他清点账目,又核查各处的银库和粮库,刚开始是累,这几天却是愁了,因为太仓库各处的库房基本都是空的,户部根本拿不出多少银子,这还多亏开征了厘金税,每日里能收入五到六千两银子,弥补了一些窟窿,不然会更加的不堪。

“回陛下,太仓库现有折色银十二万两,粟米十六万石左右……”

傅永淳出列奏禀。

朱慈烺心中苦笑,这就是大明朝的国库啊,就这点家底,连江南的一个中等富商都不如。

崇祯帝脸色更难看:“江南的银子呢。各地督抚能不能想办法凑一些?”

无人回话。

朝廷没有银子,各地督抚的府库也都是囊中羞涩,想让他们凑银,难。

崇祯帝环视群臣,心中的愤怒忽然压不住,轻轻拍了拍扶手:“怎么?太子带天出征,难道是要空着手去吗?你们这当臣子的,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吗?”

“臣等无能……”

朝臣都跪了下去,请罪之声响成一片。有人是真惭愧,不能为君上分忧,实在是臣子的耻辱。但更多的却是在随大流。

崇祯帝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太仓库只有十二万两银子,除去必要的开销,最多只能拿出十万两,内库砸锅卖铁,拼拼凑凑,也就是十万两,两者相加只有二十万两银子,相比于七十万两军饷的缺口,不过三分之一,何况还需要留出一部分银子购买军粮军需和征集民夫的费用,真正能用来发饷的数目,最多也就十万两。

让太子拿着十万两银子去亲征……这不止是寒酸,也是羞辱。

十万两银子,十六万大军去分,一人连一两都分不到呢。

那些被拖欠饷银的士兵,原以为太子亲征一定会有真心白银的好处,等到最后却只有一两银子,心中不知道会有多失望呢。

崇祯帝愤怒,太子默默无言,朝臣跪在地上之时,就见内监秦方忽然轻步走进乾清宫,向王承恩示意,等王承恩迈步下了御台之后,在王承恩耳边小声汇报了一句什么。

朝议紧张,王承恩一直都屏气凝息,随着崇祯帝的喜怒,他的情绪也不断的在变化中,而太子代天亲征让他情绪达到了最高点,不是兴奋,而是忧心,太子年刚十五岁,怎么能受了行军打仗的辛苦?万一有什么意外……

不过他是内监,不能干政,虽然很是担心,但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见秦方急慌慌地进来,心知有事,于是下了御台倾听,听完之后,他微微愣了一下,低声对秦方道:“让驸马等着,有机会咱家会通报。”

秦方去了。

王承恩回到崇祯帝的身后。

崇祯帝正在焦躁中,见王承恩忽然离开又回来,不免有点怒:“干什么去了?”

王承恩吓的连忙跪下:“回陛下,驸马都尉巩永固在宫门外跪着呢,说要向陛下请罪,还说有一件贪腐大案要向陛下检举!”

“请罪?”

崇祯帝微微楞了一下,在一帮勋贵中,他对巩永固这个姐夫其实是相当欣赏的,也就是祖制使然,不然他一定会想办法为巩永固安排一个职位,而依他对巩永固的了解,巩永固不可能有什么犯罪的机会,没有犯罪,又何来请罪?又或者是公主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吗?

再者,所谓的贪腐大案指得又是什么?

贪腐……慢着,崇祯帝忽然心中一动,有贪腐就有抄家,那么就能有银子,想到这里,立刻对王承恩:“传他上殿。”又转对群臣:“都起来吧,跪也跪不出银子来。”

“遵旨。”

王承恩站起来,对着殿门方向高声喊:“宣驸马都尉巩永固觐见!~~”

声音一声声传出去。

一直传到宫门口。

很快,驸马都尉巩永固就进入殿中,向崇祯跪拜:“臣巩永固叩见陛下。”

群臣都是惊异,正讨论军饷呢,驸马怎么来了?而且双手里还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册,难道是要献书?

有明一代,驸马虽然看似尊贵,但其实是最没有用的,一不能领军二不能有实际的官职,在朝堂中毫无影响力,而除非是召见,否则巩永固平常也是不上朝的,所以他今日的出现就更显得突兀了。

“你手里拿得什么?又有何事要见朕?”崇祯脸色沉沉。

“臣今日是来请罪来的。”巩永固将手捧的书册放到地下,抬目望向御座上的崇祯,一脸凝重:“臣利益熏心,一年前和商人合作,在西山上参股开了一间小煤窑……”

听到此,首辅周延儒的瞳孔猛地就是一收缩。

一瞬间,他已经明白驸马都尉所为何来了。

目光看向皇太子,却发现皇太子神色平静,就好像一切事情都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朝堂一阵骚动。

刚开始,崇祯帝脸色很难看,他想不到自己一向看好的巩永固竟然也做出了这等不法之事。不过当听到巩永固三个月前就“幡然醒悟”,自动自觉的退出煤窑经营,并且愿意将一年所得全部捐献给朝廷之后,崇祯帝脸上的寒霜立刻就被春风吹散了。

巩永固,还是懂事的。

“臣有罪,请陛下责罚。”说完之后,巩永固深深拜伏。

朝堂上鸦雀无声。

不要说周延儒陈演这样的老官僚,就是站在御座前守卫的锦衣卫心里也是明白。驸马爷的请罪不过是一个“药引”,真正厉害的是他后面的检举。

群臣之中,有人不安地在挪动脚步。

西山煤窑之事,虽不说满朝皆知,但知情的官员却也有不少,御史言官还曾经大规模的弹劾过,不过最后都是查无实据,不了了之,谁都知道西山小煤窑的背后是一个个勋贵,在皇帝爱护勋贵、不轻易降罪勋贵的情况下,挑勋贵的刺,无异于是自讨苦吃。

加上煤窑老板的手腕颇为灵活,平常就和文官们多有交集,逢年过节都会提着银子去孝敬,但有一两个不长眼的言官弹劾小煤窑,不等身后的勋贵出手,更不等形成风潮,老板们就会利用各种人脉,各种手段予以劝服,一来二去大家便都知道西山煤窑是不能碰的忌讳。

明明知道西山小煤窑利润丰厚,但却也没有人去捅这个马蜂窝。

想不到身为勋贵一员的巩永固今日竟然将这个马蜂窝捅了。

御座上的崇祯脸色沉沉,不说如何降罪,只问:“你说你有贪腐大案要检举,所指为何?”

巩永固将手中的册子举过头顶,高声道:“臣检举英国公张世泽、抚宁侯朱国弼、临淮侯李弘济、应城伯孙廷勋……勾结不法商人,为他人做保护伞,在西山私开小煤窑!”一连念了六七个勋贵的名字。每念一个,朝臣们的脸色就多变一分,看向巩永固的眼神里就更多了一份惊骇:驸马都尉这是要干什么?自决于勋贵之外吗?

而崇祯帝的脸色越来越铁青。

“所有证据皆在臣手中,请陛下御览!”

巩永固脸色始终冷静,没有悲愤,也没有慷慨。

“拿上来!”

崇祯帝几乎是吼出来的。

王承恩小步跑下御台,接过巩永固的册子,双手呈送到御前。

“好啊!”

只看了几张,崇祯帝就拍桌而起,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朕的好勋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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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 煤山弊案

“陛下息怒!”所有朝臣都跪倒在地,胆小的甚至吓得直哆嗦。崇祯帝杀伐果断,烦躁易怒,是一个严君,臣子但有过错,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因此朝臣们都是战战兢兢,唯恐一个不慎,就被皇帝抓住不放,连宠臣杨嗣昌在失了襄阳之后,也是日夜忧惧,担心被弃市,更不用现在的朝臣了。虽说皇帝愤怒的是勋贵,不是朝臣,但勋贵只所以能枉法,和朝臣们的失职有很大关系,皇帝对勋贵或许会留有情面,但对失职的朝臣却绝对不会客气。

崇祯帝脸色铁青,对于西山煤窑,他并非没有耳闻,言官弹劾过好几次,他也责令刑部和顺天府严查,不过并没有查出问题,加上煤球不是粮米也不是金银,他不觉得会有太大的利润,渐渐就淡忘了。但照巩永固所说,煤球虽小,但却有相当的利润,更令他恼怒的是,那些不法商人只所以敢在西山挖煤,乃是因为有勋贵给他们撑腰!

如果是往常,崇祯帝会严厉处罚奸商,而轻轻放过那些勋贵。

毕竟勋贵都是功臣的后代,是大明的臂膀,《皇明祖训》有清楚的交代,凡皇亲国戚犯罪,只允许有关司法部门举奏,不得擅自拿问,除谋逆不赦之外,其他罪行皆可从轻。

崇祯帝一直将《皇明祖训》视为圣典,一言一行都遵照《皇明祖训》。

但今日他顾不了了。

他扫一眼跪在群臣之前的太子,又望一眼南方,想象着开封被围,流贼汹涌而来,官军一个个却都是气无力,嘴里不满的嘟囔:“没有饷银,我等何必为朝廷卖命?”代天出征的大旗之下,太子拼力嘶吼,但却也没有人听从……

于是崇祯帝再不犹豫。

“着,锦衣卫立刻将英国公张世泽、抚宁侯朱国弼、临淮侯李弘济、应城伯孙廷勋……拘提到宫中!”

崇祯帝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崇祯十五年,五月初十日,西山煤窑弊案爆发。

英国公张世泽、抚宁侯朱国弼、临淮侯李弘济、应城伯孙廷勋等六七个勋贵被拘提到御前,在巩永固收集的铁证面前不得不承认,他们和挖煤商人有往来,并且提供了某种保护。英国公张世泽、抚宁侯朱国弼、临淮侯李弘济等人被崇祯帝严厉斥责,并且依照他们往年获利的情况,予以双倍的罚银,张世泽十万,抚宁侯朱国弼、临淮侯李弘济一人六万。至于死不认错,一意顽抗的应城伯孙廷勋则被降爵为辅国将军,并罚银八万两。

为防再出现崇祯十二年,勋贵被追银,武清伯李国瑞上吊自杀的事情发生,从英国公张世泽以下,所有触法的勋贵都被拘押在宫中,由锦衣卫看守,府中筹出银两,方才释放,为防止勋贵们以拖待变,崇祯帝这一次发下明旨:所罚银两,必须于三日内交齐,但有拖延,一日多交一万的惩罚银。如果七日里不凑齐,则褫夺封号!

英国公张世泽百年公爵,家产丰厚,加上年纪轻,被崇祯帝的雷霆之怒给吓到了,第二天中午就将十万两白银交到了宫中,抚宁侯朱国弼、临淮侯李弘济等人也都规规矩矩的交了银子,死不认罪的孙廷勋发现情况不对,哭爹喊娘想要认罪,但晚了,崇祯帝根本见都不见他。

皇帝如此雷厉风行,着实把勋贵们吓坏了。

人人都想知道,一向对勋贵宽容和蔼的崇祯帝,为何忽然变了脾气?难道三年前、崇祯十二年的旧事,又要重新发生了吗?

很快的,他们就听到了消息,皇帝这一次只所以这么决绝,乃是受到了太子的鼓动,而将勋贵押在宫中,处以双倍罚银,并有滞纳金的狠招,也是太子提出来的。

“太子……好狠啊。”有勋贵哀叹。

勋贵被罚,私挖小煤窑的不法商人也没有好下场,所有人都被处以三倍罚款,并且遣戎广西。也是三天之内交齐罚银,不然遣戎变杀头。西山挖煤的罪行,说小也小,说大也大,明初西山就有小煤窑,但宣宗时曾经下过诏令,为防惊扰皇陵,西山煤窑一律禁止。嘉靖之后,朝廷禁令松弛,西山煤窑又死灰复燃,如果真从严处置,以惊扰皇陵论,一个个都是杀头的死罪。

三天之内,勋贵和商人的罚银,一共将近七十万,全部都纳入了府库--开封之战的粮饷困境,一下就解决了。

这还不算,在太子的劝说下,崇祯帝同意保留西山上的小煤窑,并实行“拍卖制”,一处煤窑一年五千两银子起拍,一次拍卖三年,由中拍商人经营生产,西山以后就不再是非法的私人小煤窑,而是得到朝廷承认的公开煤窑了。

原本,崇祯帝是不同意的,照他执拗的性子,这些非法小煤窑必须掩埋,但太子提出“在疏不在堵”,何况京师这么多人,如果西山的小煤窑都关闭了,百姓们烧火做饭,冬天取暖的燃料又从哪里来呢?都从河北山西运来,物价岂不又要高涨?

崇祯想了很久,终于同意。

得到朝廷要售卖西山煤窑经营权的消息,此前没有在煤窑利润中分过一杯羹的商人都是惊喜,过去想在西山挖煤,非有勋贵当后台不可,而每年的利润,勋贵们也要分一半,如今朝廷放开政策,允许商家挖煤,再不用找勋贵们的门路,以京师百万的人口,每年利润可期。最重要的是,不用再担惊受怕,可以光明正大的做生意了。

虽然西山煤窑暂时都被封闭,朝廷也还没有定出拍卖的具体时间,不过商人们都已经蠢蠢欲动了。

算一算,西山煤窑每年能为朝廷增加五到十万两银子的收入。如果这项政策在全国推展开来,山东的金矿,山西的煤矿,南方的铁矿,加起来会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字。

不知情的朝臣都是惊喜,而知情的朝臣却是心情复杂,甚至是惊恐忐忑。

因为巩永固的检举册子上,除了被处罚的几个勋贵,还有一些没有被公开的秘密。

其中,田贵妃的父亲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弘遇也参与了西山煤窑的私挖。

驸马都尉当廷没有念出田弘遇的名字,不过在册子里却清楚写了田弘遇的罪责,比起英国公张世泽等勋贵,田弘遇收受的银两,只多不少,但崇祯帝没有处置田弘遇,而是压了下来。田贵妃病重,眼看就没几天了,即使国事纷乱,坏消息不断,崇祯帝依然雷打不动的每隔五天就会到坤宁宫看望一次,见花容月貌的爱妃日渐枯萎,容颜不再,崇祯帝几欲痛哭。

爱屋及乌,虽然对田弘遇的行为很是不满,但崇祯帝还是忍了。他不能在田贵妃病重弥留之际,处罚她的父亲。

驸马都尉巩永固知晓大体,没有在朝堂上公开念出田弘遇的名字,这一点,崇祯帝暗暗表示肯定。

除了田弘遇,另一件没有被当场公开,但很快就闹得满城风雨的事情是,已经被抄家遣戎云南的原定国公徐允祯在西山有参股小煤窑,但上一次抄家时朝廷却没有发现,巩永固在检举书中清楚指出,刑部官员知法犯法,故意瞒报。崇祯帝雷霆大怒,刑部负责徐允祯案的两个主事被革职下狱,刑部尚书徐石麟羞愧请辞。

一时朝廷动荡,所有人都明白,徐允祯的财产被隐匿,绝不是两个刑部主事和刑部尚书徐石麟所敢做的,其后一定还有影舞者。

很快,圣裁就出来了。

原内阁辅员魏造乘被责令致仕。群臣廷推之后,礼部侍郎蒋德璟入阁为四辅。

众人顿悟:原来一切都是魏造乘搞的鬼。

只有少数人明白,魏造乘只是一个替死鬼,真正在徐允祯案中上下其手之人,仍在内阁中枢。不过开封之战在即,朝政以稳为主,崇祯帝这个时候不想大动干戈,不管是装糊涂,还是再给阁员一次机会,总之这件事暂时就掀过去了。

而在京师混的风生水起,即使在女婿魏藻德被论罪下狱之后,依然能游刃有余的山西商人田生兰这一次没有能躲过,被顺天府捉拿下狱。

至于有“检举”大功的驸马都尉巩永固被崇祯帝免于处罚,但巩永固自认有罪,自请随太子出征开封,上阵杀敌,将功赎罪,崇祯帝大喜之下同意了,如今勋贵们醉生梦死,能如巩永固这般愿意为国分忧的人实在是太少了。驸马能有这份忠义之心,着实让皇帝欣慰。

而在西山煤案掀起的大风大浪之下,暗潮也更加的汹涌。

“放长线钓大鱼,太子手腕……玩得高啊。”

襄城伯府,李守锜一边咳嗽一边赞叹。

首辅周延儒府邸。一连三天,周延儒都闭门谢客,谁也不见,他亲信中的亲信,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更是变得低调了起来。

嘉定伯府。

嘉定伯周奎正在聚精会神的吃核桃,连核桃皮里的肉渣,都要用针一点一点的挑出来,一点都不浪费。偶尔有核桃肉掉在地上,他也会迅速捡起来,吹一口,送到嘴里去。若是生人见了,还真不敢相信,堂堂国丈嘉定伯竟然这般的节俭。

国舅爷周镜却一点都不惊讶,他站在老爹面前,一脸庆幸的道:“爹,幸亏太子爷收了咱们的小煤窑,不然这一次可就惨了……”

太子收了他家的小煤窑之后,直接封闭关停,使嘉定伯府逃过了这一劫。

周奎哼了一声,将搜刮干净的核桃皮扔到篓子里,没好气的道:“不要跟我提太子!”

太子不但收了他的煤窑,还收了他的米店布店丝绸店,虽然最后将青楼还给了他,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对他来说,那不是抚慰,反而是带着一种羞辱。到现在除了一间青楼,他经营的产业就只剩下城外的一千亩地了,想到自己十几年的积蓄一朝就被太子夺去了一半,周奎气的咬牙切齿,只恨当初没有这个外孙就好了。

“爹,有个事情得和你说下,太子带天出征,去剿除中原的流贼,田弘遇那厮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了,竟然捐了三千两银子,五千石粮食,还有二十匹骡马。现在勋贵们正在效仿,您看咱家是不是也得意思一下啊……”周镜小心翼翼地问。

田弘遇当然不是自愿捐的,崇祯帝虽然没有公开责罚他,但却将他叫进宫中,好一顿的骂。田弘遇也算识相,一边请罪一边提出捐银助军,这才让崇祯帝消了气。

田弘遇是冒牌国丈,周奎才是正牌国丈,周镜心想嘉定伯府怎么也不能被田弘遇给压了?再者,外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的很,虽然街面上的店铺都被太子一扫而空了,但周府地窖里的银子却多的是呢……

周奎敲核桃的手立刻就僵硬了,放下手里的小锤,抬起头,怒斥儿子:“银子银子,你就知道要银子!滚滚,老子没银子!有本事让他把我抓了吧!”

一瞬间,他仿佛把儿子当成是外孙了。

周镜吓的抱头鼠窜,再不敢多言。

等周镜跑了,周奎重新坐下来,又聚精会神的敲核桃吃。管他什么天下大乱,流贼四起,又管什么女儿外孙,一切都不如地窖里的银子可靠,谁敢动我的银子,我就跟谁拼命!

东缉事厂。

提督太子王德化脸色很是难看,刚刚,皇帝陛下将他和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两人召进宫中,好一阵痛骂。西山煤窑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两人竟然一点都没有汇报过?朕还要你们何用?

吓得他二人连连请罪。

心里两人都是怨恨:巩永固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一个闲散驸马,照顾公主就行了,何必牵扯到朝局的纷扰之中?你自己活腻了,得罪了整个勋贵阶级也就罢了,但却将我东厂和锦衣卫置于何地?

此时回到东厂,想到崇祯帝盛怒的样子,王德化的心肝仍然在发颤。

“干爹。”一个低沉但却透着机敏的声音响起。

小太监李晃轻步走了进来。

王德化抬头看他:“怎么样?可查实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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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3章 暗潮汹涌

“清楚了。”李晃点头,声音淡淡:“确实是太子在背后指使的。驸马都尉参股小煤窑之事,两个月前就被太子查到了,不过太子却隐忍不发,反倒是命令驸马都尉暗中查核,收集各个勋贵枉法的证据。勋贵们再是聪明也想不到驸马都尉会胳膊肘往外拐,众人都没有防备,以至于让他轻松的拿到了证据,今日朝议,朝廷苦无粮饷,驸马都尉的出现正是时候。若是往常,陛下未必会这么决绝的处理勋贵。所以儿子以为,一切都是太子和驸马商议好的。”

勋贵中,英国公张世泽的爷爷张维贤当年是拥立崇祯帝的大功臣,若不是张维贤带兵拥着崇祯帝进宫,崇祯当年继位未必会那么顺利,也因此,崇祯帝对英国公府多有一份感激,但今日连英国府都没有免罪,可想皇帝的决绝。

“果然不出所料……”

王德化脸色发青。

太子的能量越来越大了,不但带天出征,而且已经能够影响到皇帝的态度,像西山小煤窑之事,若不是太子进言,皇帝绝不会担着惊扰皇陵的大责,令煤窑续开的。

想到自己和太子没来由的恩怨,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慌。

“干爹也不必太过担心,开封可不是必胜之局,一旦有什么闪失,陛下满心的期望,怕全部都会变成失望。”看出了王德化的惶恐,李晃声音淡淡的开解。

王德化扫了干儿一眼,琢磨着这句话,心情竟然安定了不少。

服侍崇祯帝这么多年,他对崇祯帝的脾性太了解了,崇祯帝是一个温暖如春和冷冽如冰的混合体。如果太子让他失望了,即便是儿子,恐怕他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一时间,王德化由衷希望太子在开封能遇上一次大挫败。

“还有,太子好像从澳门找来了几个佛郎机医生,为长公主诊断了一番之后,长公主的病情竟然大为好转。这也是驸马爷敢离开京师,到太子军中戴罪立功的原因。”李晃道。

“有这事?”王德化吃了一惊。

长公主可不是随便什么医生都能医的,非太医不可,本朝规制,除非是有圣命,民间医生是不能为长公主诊病的,更遑论什么佛郎机医生了。但有违反者,不但医生本人,连牵线的宫女仆役都会受到严厉责罚。

李晃点头。

王德化眼睛一亮,随即又黯然,摇头道:“不行,其他事情可以参一本,但事关陛下的姐姐,陛下绝不会为此降罪巩永固的。”

李晃淡然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嘲讽的光芒,不过很快就消逝,郑重无比的道:“不,干爹,不是让您参他,是让您将此事禀告陛下……”

“你是说……田贵妃!?”

王德化一拍大腿,明白了。

田贵妃正在病重,那几个佛郎机医生既然能看好长公主,说不定对田贵妃也会有一些医治呢,一旦田贵妃病情好转,陛下龙颜大悦,对提出建议的他肯定会增加荣宠。

王德化跳起来:“咱家这就进宫!”

迫不及待的往外走。

“送干爹。”李晃尊敬的躬身,但王德化急吼吼地走了,他慢慢直起腰,面无表情返回后院的住处,关上门,刚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窗棂一开一闭,一个人从后窗跳了进来,却是坤宁宫主管太监沈沾。

沈沾面色凝重,开口就道:“太子要代天出征了。”

李晃点头,心中却叹息,我这个师兄还是沉不住气啊,稍有点风吹草动就心浮气躁了。慢慢喝着杯中的冷茶,问:“那美人还没见陛下吗?”

沈沾摇头:“娘娘说,时机还未到……”

李晃唇边闪过苦笑,还等什么时机?再等下去,怕是娘娘性命都不保了,只盼那几个佛郎机医生真有奇术,能为娘娘续命。抬眼看向沈沾:“大白天的你不在坤宁宫,跑我这里干什么?是有急事吗?”

沈沾近前一步,压低声音:“太子带天出征,从京师到开封,这一趟最少得三个月,弄不好就得半年。中宫忧思,一定神不守舍,我以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中宫,就是皇后。

李晃放下茶碗,面色肃然:“能否揭开三年前的真相,为五皇子讨得公道,关键不在中宫,更不在太子,而在于陛下。如今太子出征,陛下心气正盛,这个时候任何人提出对中宫和太子不利的言辞,都必然会惹恼陛下,我等死不足惜,但如果牵扯到贵妃娘娘,那就万死莫恕了,所以绝不可妄动,一切都等开封之战后再说吧。”

“但如果太子胜了,中宫圣眷更隆,五皇子被害的真相,岂不是永远也不能揭开了吗?”沈沾微微有点激动。

李晃冷笑:“你以为中宫现在的圣眷就不隆吗?”

沈沾哑然。

“师兄你是坤宁宫主管,一定要谨言慎行,除非是惊天的大事,否则白天绝不可以再来我这里。”李晃冷冷望着沈沾:“望师兄切记!”

沈沾虽有点不忿,但还是朝李晃一拱手,转身推开窗棂,翻身跳了出去。

房间恢复了宁静。

李晃望着桌上的茶碗,静静出神,一向心静如水、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他,此时竟然也有些心烦意乱的感觉。三年的隐忍谋划,原本一切顺利,五皇子被害的真相,原本很快就可以大白于天下,贵妃娘娘的委屈也可以让世人知道,但不想皇太子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从懵懂的少年,一下就变成了英武的太子,先是抚军京营,现在又要代天出征。

虽然沈沾有点鲁莽,但有一点说的是对的,一旦太子击溃闯贼,声震天下,连带着中宫声望更隆,即便将五皇子被害的证据呈现到陛下面前,陛下也未必会为五皇子伸冤……

李晃越想心情越乱,拉开抽屉,熟练地从书册里翻出了几张纸,再一次仔细的读。

这是太子身边的暗探送来的情报汇总,太子最近三天的行程清楚的记载,最近三天里,太子一直待在城外大校场,没见过任何人,所以李晃就有点不明白了,身在城外大校场,又是怎么策动朝堂上的这场风波的?驸马都尉的检举也就算了,可能是早有谋划,但太子又是怎么和凌义渠勾上的?难道太子早知道流贼会围攻开封?

猛然间,李晃像是想到了什么,心头一惊,难道……暗探已经暴露了?

……

黄昏时,太子即将带天出征的消息传遍了京师。整个京师都轰动了,大明自立国以来,除了首任太子朱标曾经有过领军出征的先例,煌煌二百七十年,再没有这样的大事发生,何况当年朱标出征,完全就是胜局已定之后的镀金之旅,说是亲征,其实就跟旅游差不多,又有开国猛将的辅佐,一点危险都没有。现在局势可不同,闯贼在中原可是聚集了五十万大军,整个中原已经糜烂不堪,太子在这种时刻出征,简直是不要命了啊。

“太子英武啊!”

京师之内,有不少都是陕西河南人,对于中原的糜烂,他们最是忧心,现在太子代天亲征,他们仿佛是看到了家乡安宁的希望

更多的人却是忧心。

流贼势力居然这么庞大了,庞大到逼得太子都要亲征了,这京畿还能安宁吗?太子在京营练兵练的好,一旦太子把京营兵都带走了,京师不就空了吗?

接着又有消息传出,太子此次亲征,需要大量的骡马,不但市面上的骡马被购买一空,连宫中御马监和南海子的养马场也都被搜刮的干净,而会制作马车的匠人这半个多月来一直都没有闲着,一直都在为京营打造马车,这么说来,太子对带兵出征好像早有准备啊。

一连几天,京师街头巷尾,各大茶馆,所有人都在议论太子亲征,或兴奋或忧虑,有不同意见便争论起来,一时闹得不可开交。如此惊天大事之下,英国公等勋贵在西山私开煤窑,被皇帝重处的新闻,反倒是变成小事了,只有英国公缴纳罚银的那一日,人们热烈的议论了一番,但很快就又回归到太子代天亲征的大事上。

至于被殃及的那些倒霉鬼,比如在西山挖煤的那些商人,百姓们连提都没有人提。大象打架,还管的了蚂蚁?

夜晚,顺天府大牢。

山西商人田生兰被提出了牢房。

自从女婿魏藻德被朝廷免职下狱之后,田生兰就自感失去了保护伞,风向有变,京畿之地可能不适合再待了,于是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处理生意,全部脱手后,他就要离开京师,返回山西,不想还没等完成,顺天府衙的兵丁就破门而入,将他按倒在地上了。

被关了一天之后,田生兰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为保性命,他愿意缴纳三倍的罚银,只求官府能高抬贵手,饶他一命,不想主审的刑部官员却不置可否,今夜忽然被提审,不知是不是官老爷们发了慈悲?

进到审讯室,见到堂上坐着的主官,田生兰噗通跪倒:“驸马爷,救命啊!”

审讯的主官居然是驸马都尉巩永固。

田生兰在京师的时间不短,平常热衷于结交权贵,所以当然认识驸马爷。

不过田生兰想错了,驸马并没有参与刑案的权力,巩永固夜探顺天府衙牢,并非是要审讯他,而是有另外的目的。

巩永固使一个眼色,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他和田生兰两人。

“田生兰,你可知罪?”巩永固冷冷喝问。

“草民知罪!”田生兰连连叩首:“草民愿意缴纳罚银,求驸马为草民做主,放草民出去吧。”作为一名腰缠万贯、养尊处优的富商,田生兰何曾受过这种的牢狱之苦?仅仅一天,就快让他崩溃了。

“你真知道你犯了何罪吗?”巩永固拍桌子。

“草民勾结定国公徐允祯,在西山私挖煤窑,定国公事发之后,草民销毁证据,试图掩盖,不过草民和徐允祯刚刚合作一年,草民并没有赚到多少银子,还请驸马明察啊……”田生兰连连叩头,既自首也自清。

“勾结徐允祯当然有罪,不过这不是你的主要罪过。”巩永固冷冷。

“草民缺斤短两,以次充好……”为了逃脱牢狱之灾,田生兰将过去做过的缺德事都说出来了。

巩永固摇头:“本都尉就提醒你一下,自辽东之变以来,本朝有严律,凡我大明境内百姓,绝不可和建虏通商,否则以谋逆论处!”

听到此,田生兰脸色大变,额头冒出细密冷汗,不管是私挖煤窑,或者是以次充好,都不是死罪,都可以用银子搞定,但私通建虏可不行,那是夷族的大罪。虽然因为年纪的关系,田生兰不再出塞,而且是交给了弟弟田生义,但其间的黑暗和凶险,他却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事发,他田家男子都得死,女子都得

降入娼籍。

“你们山西商人,尤其是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嘉宾、翟堂、黄云发,加上你田生兰,你们八大家最是猖獗,视朝廷禁令如无物,多年来,不但贩卖粮食生铁,甚至还敢卖甲胄给建虏蒙古人。有多少百姓死于你们供给的铁器长刀之下?又有多少沾染百姓血泪的金银珠宝回流到他们的口袋中,继而再购买我大明的粮食铁器,继续贩卖给建虏?甚至还出卖边塞情报?你们的罪行罄竹难书,人神共愤!”说到激动处,巩永固忍不住拍了桌子。

田生兰已经吓得瘫软在了地上。

原本他还心有侥幸,想着死不承认,但驸马的话却让他明白,朝廷早已经掌握了一切,连他们八大家的名字都知道了,想到被夷家灭族的悲惨,田生兰哇哇大哭:“驸马爷饶命,饶命啊,我田家绝没有贩卖过生铁,更没有卖过甲胄……”

“将你所知道的全部交代出来,朝廷或可留你和你子女一命,否则一律弃市!”

当夜,田生兰就被提出顺天大牢,秘密关押,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为徐允祯之案被牵连,不管是京畿商人,还是山西八大家,都不会想到,这将是大明商界地震,山西商人被连根拔起的前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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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出征践行

火药厂。

自从得了“带天出征”的圣命之后,朱慈烺就马不停蹄的连轴转,安排京营军务,调派人马和粮草,准备各种各样的出征事宜,幸亏有吴甡帮忙,不然他一个人绝对忙不过来。

即便如此,他也必须来一趟火药厂。

火器是决胜根本,而火药是火器之根本,没有火药,鸟铳和火炮就是一堆废铜烂铁。此次出征,火药消耗一定会是一个天文数字,大军出征时会带一批,再然后火药厂要将生产出来的火药,源源不断的送往开封,以支援大军作战,为免出什么漏子,朱慈烺非要到火药厂看看不可。

田守信、佟定方、兵杖局褚宪章等人随行。

火药厂掌厂太监齐宁早早就在门口迎接。

比起上次见面,感觉齐宁不但是瘦了,而且也精干了许多。

虽然一直没有来火药厂视察,但朱慈烺却听到了不少关于齐宁的传言。说齐宁齐公公将“认真”两字发挥到了极致,甚至是已经有点不正常,每日里亲自坐在秤房里,监督匠人们幺料,产出来粗料检查一遍,细料检查两遍,最后做出来的火药更是要检查三遍,但有不合格或者滥竽充数者,一律销毁,匠人重罚。

靠这股认真劲,在没有增加人手的情况下,齐宁硬生生地将火药质量提了上来。

齐宁是一个可用之才,但还是有点笨,朱慈烺告诉过他,不必事必躬亲,只要订出制度,严格执行就好。可他倒好,事事亲力亲为,火药质量倒是保证了,可时间长了,他身体怎么受得了?

“奴婢叩见殿下。”见到太子,齐宁又露出了他招牌似的傻笑。

朱慈烺微笑点头,忍不住说一句:“看你又瘦了啊,要注意身体,不然你要是病了,本宫的火药厂可怎么办?”

得太子关心,齐宁眼眶一下就红了:“殿下放心,奴婢的身子硬着呢,绝不会生病!”

朱慈烺摇头:“生病这事可不由人。”转对褚宪章:“这事还是交给你吧,在火药厂定一套制度出来,从选药配药到最后的成药,各个环节都要详细规范,标准和责任都要写的清清楚楚,不许稀里马虎,掌厂太监也不必事必躬亲,下面各有分摊,以后不管谁做掌厂太监,都遵照执行。”

“是。”褚宪章躬身。

进到火药厂,见秩序井然,各级工匠认真细致,精神状态非常好,绝无敷衍混日子的那种怠慢。而大军所需的火药,火药厂也已经准备齐整,第一批一百辆大车正在装车中。

问起产量和各种细节,齐宁对答如流。

朱慈烺暗暗点头。

和火器厂盔甲厂不同,火器厂不能二十四小时生产,天亮开始,天黑之前就得收厂,因此除非是扩大生产,否则产量提高不易,而现在火药厂每日的产量比过去提高了三分之一,且都是质量过硬的好火药。

这都是齐宁的功劳啊。

最后来到纸包弹的装填车间,见实际操作的都是男工匠,从二十岁到五十岁都有,虽也还算熟练,但总觉得有点别扭。朱慈烺转头看褚宪章:“褚公公,装药填弹可是一个细致活,男人马虎大意容易出错,为什么不使用女子?”

听到此言,众人都是惊异,不说这是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只会男女授受不清的礼法,就不可能让女子抛头露面到火药厂来工作,如果是其他人这么说,不但会遭到众人嘲笑,也会遭到褚宪章的训斥,但对太子,他却不敢训斥,尴尬的笑:“殿下,我朝女子没有工作的先例啊……”

“不对吧,本宫听说在江南地区,女子纺织做工有很多。”

褚宪章更尴尬:“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江南可以,京师更可以!更何况纸包弹的重要性,岂是纺织丝绸能比的?立刻想办法招募年轻女子,从今以后,这等细致之活,都要女子来做。”朱慈烺板起脸。

“是。”褚宪章不能违抗,只能苦笑听令,心说我该怎么向王公公和陛下解释呢?

从火药厂离开时,朱慈烺严令褚宪章和齐宁必须保证火药厂的生产,开封前线的火药绝不允许出现任何短缺,至于所需银两,内廷会全额拨付,两人都是听令。

翻身上马,朱慈烺急急向皇宫而去。照礼部择选的日子,明天上午京营大军就会誓师出征,今晚将是他留在京师的最后一夜,崇祯帝为他准备了家宴,周后甚至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小菜,此时全家人正在宫中等着他呢。

太子“代天出征”足以鼓舞前线的将士,但对于父母,担心忧虑总是难免的。即使周后这样贤德识大体的皇后,听闻儿子要领军出征之后,第一反应也是担心流泪,惹得崇祯帝也烦恼了起来。

周后、袁妃、定王、永王、坤兴、昭仁,加上太子和崇祯,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吃了一顿家宴,宴中谁也不提太子即将出征之事,连坤兴都是乖乖的。显然崇祯和周后提前交代过。只是等到家宴即将结束之时,望着谈笑自若、好似胸有成竹,但脸上稚气未脱,还只是少年的太子,周后的鼻腔像是被堵住了一般,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的就流了下来……

周后这么一哭,崇祯帝也低下了头。

压抑了一个晚上的坤兴再也忍不住,冲过去扯住太子的袖子,娇嗲的声音里带着哭意:“太子哥哥,你要早点回来啊……”

朱慈烺淡淡笑,但眼眶忍不住也红了。

小昭仁也跑了过来,学着坤兴,奶声奶气:“太子哥哥早点回来。”

定王脸色涨红,什么也没有说,原来,知道太子领军出征的消息后,定王居然向周后提出想要随太子哥哥一起到前线杀敌,结果被周后责骂,罚跪了一上午。到现在,定王心中的那口气都还没有缓过来呢。

这一点,还真有点出乎朱慈烺的意料,没想到羞涩的定王竟然有这般的胆气。

但真正让朱慈烺惊奇的是永王。

永王冷静地祝太子哥哥旗开得胜。虽然三个皇子中数他年纪最小,但那份镇定却已经不亚于太子。

关门的钟声响起之前,朱慈烺离开皇宫,离开前,他在崇祯帝和周后面前深深跪拜:“父皇母后勿忧,儿臣一定会击溃中原流贼,大胜归来。”

崇祯帝点头。

周后的丝帕却已经湿透了。

等太子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周后呆呆了半晌,忽然对徐高道:“徐高,吩咐下去,太子得胜回京之前,坤宁宫要一直素斋。一干女官,随我早晚诵经,祈求神佛保佑……”

夜晚。

精武营军营,千总魏闯巡营完毕,正要回房,却看见前方的岗哨前,有人在招手。

原来是他姐夫徐文朴。注:魏闯和徐文朴的关系,在六十一章有增添。

魏闯走过去,抱拳行礼。

徐文朴端着姐夫的架子,瞪着眼:“明天就要出征了,今天你怎么没去看你姐姐啊?”

魏闯道:“军中事务多,我实在忙不开,再说了,只是出征,又不是死别,未来能看我姐姐的时候多的是。”

“少给我说屁话!”徐文朴恶狠狠地道:“你姐姐等了你一天却不见你身影,你知道她哭的多伤心吗,老子的心肝都快让她哭出来了!派人给你传话,你居然不听,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姐夫吗?”

魏闯不说话,只是笑。

徐文朴气的咬牙,真想一脚踹过去,终究还是轻轻一叹:“老子知道你的心思,你想立个大功,不负太子殿下的器重,但看你姐姐一眼,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啊,你怎么就……你真气死老子了。”

见姐夫为难的样子,魏闯心头涌上歉意,抱拳道:“等得胜归来,我一定去向姐姐赔罪!”

“这还差不多。”

徐文朴翻一个白眼,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当姐夫的劝你一句,你别跟彰武伯府的杨轩置气,虽然没有袭爵的权力,但怎么着人家也是勋贵后代啊,跟咱们这样的泥腿子不同,能让的,你就让他一下。”

魏闯笑:“姐夫你有所误会,我和杨轩可不是置气,我们比的是练兵,这一次出京比的更是谁能打胜仗!杨轩虽然是勋贵出身,不过我瞧他也没有什么勋贵之气,每日里和士卒们摸爬滚打,一旦都不娇贵,尤其是那一把鸟铳玩的好,我对他还是很佩服的。”

徐文朴摇头:“那也要当心,我听说你们还有彩头?”

“有。”魏闯道:“谁输了谁送一头猪到对方的营中。”

“你小子别让人当猪送了就好。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看着处理。”徐文朴也不再多说,他这个妻弟虽然脾气有点倔,但心智和本事却也超过一般人,他不担心妻弟输,只担心万一赢了,杨轩背地里使绊,但转念一想,我这个小舅子是太子看上的人,谁又敢在背后使绊?

这么一想就放心多了。

和妻弟谈话结束,徐文朴快步返回自己营中,脸上的轻松也变成了凝重,他清楚知道,此次出京非同小可,不止是因为面对五十万流贼大军,更因为这是太子殿下的首战。

只能胜。不能败!

而若没有相当的作为,不要说千总,就是现在几个营头的主官怕也是逃不过太子殿下的严厉军法。

精武营现在的六个千总,论出身和地位,当然是杨轩最高,但若论练军和麾下士兵的战力,徐文朴却是第一的,从太子开始整饬京营之时,徐文朴就遵照太子定下的各项规章,严格操练部下,有一段时间,徐文朴部下逃兵严重,就是因为他操练太过严苛,以至于军士们都有点受不了。

而第一个在军中宿营的千总也是徐文朴,军中现在操练的戚家拳更是出自他的传授,昨天太子召见他,虽没有听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很明显---开封之战,你徐文朴要承担重任,并且必须给我顶住!

因此徐文朴一点都不敢怠慢,回营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令:思想教导课结束之后,一人加练一百俯卧撑,做不完者不许睡觉!

……

襄城伯府。

后堂。

京营提督李国祯一边饮酒一边哀叹:“连七老八十的吴襄都能去开封,为什么却要将我留下?”

城东的娘娘庙。

一个人正在座前虔诚祈祷:“求菩萨娘娘保佑,保我李顺战场平安,百发百中,流贼的大炮一发也打不到我。但能立功,我一定永远吃斋,为菩萨娘娘再塑金身,再保佑我家小青永远年轻漂亮,为我早生贵子……”

却是神机营副将李顺。小青,其小妾也。

……

崇祯十五年五月十四日清晨,初升的阳光穿透厚厚地云雾,照在紫禁城午门前的广场上。

广场中心,一座祭坛高高矗立,祭坛之前竖立了七面杏黄色的大旗,分别上书“旗头大将”、“六纛大将”、“五方旗神”、“主宰战船正神”、“金鼓角铳炮之神”、“弓弩飞枪飞石之神”、“阵前阵后神”。另有錞﹑镯﹑铙﹑铎四金和雷鼓﹑灵鼓﹑路鼓﹑鼖鼓﹑鼛鼓﹑晋鼓六鼓。

文官百官,在京所有勋贵静悄悄地站立。

“吉时到!”随着内监秦方悠扬的声音,祭天大典开始。

先号炮,再礼乐。礼乐奏罢,崇祯帝亲自登坛祭天,百官勋贵跪拜,随后代天出征的皇太子朱慈烺也登上祭坛,向天跪拜。

“砰砰砰……”祭天结束之后,号炮再次响起,震动天地。

祭坛之下,京师三大营的几十名盔明甲亮的将官静静肃立。在他们身后,随太子出征的精武营、左柳营、三千营和神机营的两万多名将士正肃然而立,从午门一直排到承天门外。尽管场面宏大,人员众多,但受阅队伍却都是鸦雀无声,只有风卷过大旗,和祭台之上远远传来的诵读声……

仪式举行完毕之后,皇太子一声令下,大军立刻出京。

顷刻之间,旌旗招展,震天动地的鼓声和号角声响成一片,诸将分领所部,开始出城。步伐整齐,刀枪如林,场面极为壮观。

“父皇,儿臣去了。”朱慈烺再一次向崇祯跪拜,他全身披挂,腰悬长剑,跪拜时,锵然作声。

崇祯帝肃然点头:“去吧,一切小心。”

朱慈烺下了祭台,东宫典玺田守信早已经为他牵过了一匹纯黑的骏马。朱慈烺翻身上马,再一次向祭台之上的父皇抱拳行礼,然后毅然回头,大喝一声:“走!”

————感谢阳光的阿土妹、铁血名工的打赏,谢谢你们

第355章 大军出征

兵部右侍郎吴甡、驸马都尉巩永固、东宫典玺田守信、武襄左卫指挥使宗俊泰、练使张家玉、中军官佟定方、还有参谋司的几大参谋,一众文武,浩浩荡荡,随行左右,簇拥着朱慈烺向城门而去。

在京的所有勋贵、文武百官都来送行,当太子上马离开时,所有人都是躬身行礼。

等太子远去后,众人直起身来,表情各不相同,有人期待,有人忧虑,更有人怀着不可叵测的心意……

此次太子亲征,在田弘遇的表率作用之下,各家勋贵不得不有所表示,一千两千的捐了有五万两银子,其中彰武伯杨崇猷最为大方,只他一家就捐出了五千两,比侯爷国公捐得都还要多,众人都惊讶,不明白杨崇猷为何如此大方?私下有人传言,说杨崇猷的侄子杨轩在京营军中为千总,此次捐银,是太子通过杨轩而授意的,杨崇猷明着捐了五千两,但其实当天就又拉回去了,完全就是演了一场戏。

对这种传言,彰武伯杨崇猷一笑了之,并不辩解。

祭台之上,崇祯帝目送儿子离开,哪怕儿子的身影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混入到了千军万马之后,他却依然踮着脚,伸着脖子,迟迟不肯收回目光……在太子面前,他是一个坚强的父亲,在臣子面前,他是一个威严的君王,但此时独自一人站在祭台之上,远望儿子离开的身影,他内心的孤独和脆弱,终于是忍不住的表露出来。

不知不觉中,崇祯帝的泪水已经打湿了眼眶……

大军出征,从承天门到西北角的德胜门,沿街两行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当京营大军迈着整齐的步伐,从街道上铿锵而过时,有百姓们齐声高喊:“陛下万岁!京营威武……”

朱慈烺由五百武襄左卫护卫,紧随在三千营之后,不过他却没有走德胜门,而是径自从正阳门出城。在正阳门外,一支特殊的部队正在等候他的检阅,那就是由五城兵马司百户孟文龙率领的工兵部队。

原本,朱慈烺兴修北郊水利只是为了增加灌溉率,同时也是为数万灾民开一条活路,不想这两个多月下来,他发现孟文龙颇有点能力,将水利工程现场治理的井井有条,原本一窝蜂的灾民也懂得了一些军中的纪律。而大军在外,需要相当的民夫,尤其修筑工事挖掘壕沟之类的工作,基本都是民夫承担,与其使用毫无组织的民夫,倒不如使用这些在北郊水利已经积攒了相当经验的民工,因此朱慈烺令孟文龙从七千民工中选出一千精壮,成立了一支专门的工兵部队,随大军前往开封。

至于北郊水利,由剩下的六千民工继续完成。

此时一千民工穿着统一的服装,扛着铁锹锄镐,背着铺盖卷,在正阳门列成一个整齐的队伍,还扯了一面大旗,上面写了一个“工”字。

在北郊为民工时,他们只能吃饱饭,没有一分工钱,现在变成工兵,随大军出征,每人每月可领一两五钱的军饷。其间的差别可谓是天上地下,虽然随军出征有很大的风险,但想到每月一两五钱的银子,民工们的心气还是很高的。

孟文龙带着五十名原五城兵马司的兵丁站在队伍的最前列,等候太子检阅。

朱慈烺纵马来去,环视一圈,很是满意,一挥手:“出发吧!”

“得令!”

孟文龙翻身上马,率领工兵营开拔。

工兵营将和左柳营一起行动,不为征战,只为部队挖掘工事。

除了工兵营,在正阳门外等候太子,为太子壮行的还有汤若望、毕懋康,宋应星,薄钰。此外,东宫詹事府的属官在少詹事项煜和左庶子马世奇的带领下,列成两行,也来为太子壮行。

对于太子领兵出征,马世奇是极为反对的,昨天有清流纠集了在京的一些士子举人,在宫门前跪拜,请求皇帝收回成命。马世奇就是其中一员,不过圣意坚决,他们也没有办法。今日太子出征,马世奇心底里是不想来的,但身为太子属官,他不能不来,此时见到太子,他一句话不说,只是板着脸行礼。

对于大多数官员反对他亲征的心情,朱慈烺很是了解,同时也很是不在意。

文官反对国本涉险的心理,不能说完全不对。

不过如今情势下,他这个大明太子如果不涉险,开封之败怕就是无可挽回啊。各中道理,他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文官们执意捂着耳朵,他也没有办法。

朱慈烺在正阳门外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葡萄牙商人曾德昭。

三个月前,朱慈烺和他签了购买欧洲板甲的合同,交货日期定在了明年,不过其中五百具的样品要在五月初交付,曾德昭紧赶慢赶,将澳门和印度果阿的存量板甲搜刮一空,终于是凑够了五百具,然后通过海运,几乎是掐着时间送到了天津,又连夜运到北京,正赶上太子殿下带兵出征。

检查过板甲质量,朱慈烺表示满意,随即将板甲全部装车,运往军中。板甲是新式物件,大明将士还不会穿戴,且板甲也容易毁损,因此曾德昭派了五个澳门匠人随军。

一起安排妥当,朱慈烺率军离开。

“祝太子殿下马到成功,早日得胜归来!”

声声祝福之中,朱慈烺回头再望一眼正阳门,望一眼巍峨的城墙,这大明的帝都,心情不由就澎湃了起来,三个多月的努力,一百多天的艰辛,大明的成败,就在此行了。又看随在身边的文武,远望大道上向南而行的齐整大军,心中豪气顿生,忍不住吟诗一首:“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一甩马鞭:“走!”

马蹄滚滚,踏起的烟尘淹没了众人的眼目,再睁开眼时,太子身影早已不见……

广宁。

自从天启二年明军战败,王化贞与熊廷弼退保山海关之后,广宁就成了建虏的地盘,广宁地理位置重要,与辽西比邻的蒙古各部要想和明朝联系,非通过广宁不可。建虏夺得广宁,等于是切断了辽西蒙古部落和大明朝的联系,此后各部落倒向建虏,跟此有莫大的关系。

关宁曾经是大明重镇,现在亦是建虏在辽西最重要的军事堡垒。

为防谍,汉人是不能进入广宁城的。

但建虏又不能不和汉人做生意,于是便在广宁城西二十里之处划出了一个名叫“王家集”的市镇,专门供山西商人在此歇脚做生意。每年夏秋之际,就会有大批山西商队赶着骡马而来,和建虏蒙古人在王家集交易,十几年下来,王家集从一个不过百人的小村庄变成了两千多人的大市镇,交易繁忙时,王家集的人口甚至会超过五千人。

王家集最大最有名的货号叫贸昌盛。

贸昌盛专门经营皮货人参,背后有建虏贵族入股,几乎完全垄断了王家集的皮货生意。

老板姓佟,五十多岁,是第一批削发易服的汉人,虽然背叛了祖宗,不过佟老板的商业信誉那却是远近皆知的,只要和他做生意的人,不管是货还是银子,他都是童叟无欺,曾经有一个山西商人在他店里遗落了一百两金子,那商人以为肯定是要不回来了,毕竟一次生意就是一年,不想来年再来王家集,一百两金子和包裹原封不动的还放在贸昌盛的柜台里。明知里面是金子,佟老板居然动都没有动过。

由此,佟老板的名声更是大振。

这一天午后,两个山西商人走进了“贸昌盛”。

佟老板正在柜台后打盹,听到脚步声,睁开眯缝的小眼一看,还没等他看清来人,就见走在前面的那人笑眯眯地拱手:“佟掌柜,别来无恙?”

“原来是秦师爷!”

佟老板认出来了,连忙从柜台后转出来拱手回礼,秦师爷是山西大商梁嘉宾的得力助手,这些年梁嘉宾身体有恙,生意都交给儿子梁怀远,他本人不再出关,而秦师爷地位不坠,甚至比过去更受老板器重。佟老板在王家集多年,和山西商人多有交集,因此对秦师爷一点都不陌生。

两人相互寒暄几句,佟老板望向秦师爷身后那人:“这位是……”

“鄙人谭川。”那人面带微笑的自我介绍。

秦师爷笑着补充一句:“谭川是我们少东家的远房表哥,这一次专门来历练的。”

佟老板哦了一声,没有在意,目光转回秦师爷:“秦师爷一定是为你们少东家打前站来的吧?不知少东家现在哪里?这一趟又带来了什么好货?”

一说到少东家,秦师爷脸色立刻就变了。

佟老板何等精明,立刻察觉到不对,笑意一敛:“怎么了秦师爷?是出什么事了吗?”

“能借一步说话吗?”秦师爷脸色凝重。

佟老板眼有惊异,但还是点头:“当然可以。”令伙计看着店铺,他带着秦师爷和谭川两人进了后堂。

请二人落座,关上门,佟老板道:“秦师爷,到底出什么事了?”

秦师爷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呈送佟老板,郑重道:“这是我们少东家写给你的亲笔信。你看完就知道了。”

佟老板打开了看。

秦师爷紧紧盯着,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他右边侧脸上,他的眉角微微在跳动,不经意中,他右腿紧张的在颤抖。

佟老板看完书信,脸色一下就凝重了,一边将信笺折了起来,一边抬目看向秦师爷,沉吟问:“少东家的伤势怎样?”

“不是什么大伤,就是腿部中了一刀,不能骑马,不然他一定亲自来。”秦师爷解释。

“货物被蒙古人抢了,少东家受了伤。所以想要把存在我这里的一千两金子拿回去?”佟老板问。

秦师爷点头。

佟老板皱着眉头不说话。

“怎么佟老板,有问题吗?”秦师爷问。

佟老板点头,一脸为难的道:“有一点小问题,当初我和少东家可是有约定的,除非是见到他本人,否则这笔金子是任何人也不能提的……”

秦师爷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物,打开布搭,亮给佟老板看:“我们少东家说了,只要你见了此物,就会明白他的意思。”

原来是少东家梁怀远戴着的一枚戒指。

佟老板脸色微微一变,接过戒指仔细看,确定没有问题之后,点头:“既然如此,二位在这等着,我这就去准备。”

起身离开。

等他一走,一直挺着腰杆的秦师爷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就软软地摊在了榻上,眼角惊喜的压不住,冲谭川低声道:“成了!”

谭川也就是高文采却面无表情。

那日梁怀远在蒙古人袭击,身受重伤,临死前告诉秦师爷,说他梁家在广宁王家集贸昌盛的佟老板那里还存有一千两金子,令秦师爷去取了,重振他梁家的生意。秦师爷一个人不敢去,就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到广宁走一趟?如果成了,可重谢他五百两银子。

高文采本就计划往广宁走,秦师爷的提议正合他心意,于是他便点头应允,两人风餐露宿,走了差不多两个月,终于是到达广宁。这一路艰辛无比,好几次都差点被蒙古散骑抢为汉人奴隶,也幸亏有秦师爷这个向导,不然高文采非走错方向不可。

在进入王家集之前,秦师爷找他商议,说如果将少东家已死的实情说出来,佟老板说不得会赖账,为稳妥起见,少东家的死还是要保密,所以秦师爷仿着少东家的笔迹写了一份信,令整个事情更加妥切,至于戒指,乃是少东家临死前亲口所说,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此时处身在贸昌盛的后堂,听着佟老板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不同于秦师爷的惊喜,高文采却心生警惕,或许是多年锦衣卫的生涯,令他生出对任何人都不轻易相信的本能。他总觉得佟老板的表情和眼神有点不大对劲。

所以听得佟老板离开,他立刻悄无声息的跟了出去。

佟老板没有去前堂,而是匆匆去了后院,唤过在后院喂马的几个马夫,低声叮嘱。

几个马夫立刻抽出长刀,前三后四,向高文采和秦师爷所在的后堂逼了过来。

七人都身材矫健,一看就知道是精悍家丁。

高文采脸色一变,不好,果然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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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秘奏崇祯

高文采虽惊不乱,顾不上招呼后堂里的秦师爷,他抽出藏在怀中的短刀,一个闪身就藏到了廊柱之后。七个提着长刀的马夫杀气腾腾地从廊前经过,竟然没有人发现他,而廊间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了坐在后堂里心神不宁的秦师爷,他冲出来一看,登时就脸色发白:“佟掌柜,你这是干什么?”

佟老板负手站在七名马夫身后,冷笑道:“你心知肚明!如果我猜的不错,梁家少东家一定已经死在你们两人手中了吧?”

秦师爷冷汗滚滚,但犹不承认:“佟掌柜这说的什么胡话?我家少东家不过就是受了一点轻伤,那有什么死?”

佟老板冷哼一声:“还敢狡辩!实话告诉你,你们少东家在我这里根本就没有存金!他让你们到这里来,还拿着戒指,不过就是要告诉我,我被这两个人害了,杀了他们为我报仇!”

听到此,廊柱后的高文采大吃一惊,想不到那枚戒指并不是取金子的信物,而是要命的催命符!

只是梁怀远为什么要杀他们两人?

目光看向秦师爷,发现他一头一脸的冷汗,整个人好像都是呆住了。

只看秦师爷的表情,就知道佟老板所说都是真的,细细当日发生的事情,高文采忽然明白梁怀远为什么要布下这个陷阱害他们了。

那日被蒙古人忽然袭击,梁怀远在悲愤之中已然知晓,自家被范家王家坑了,为了防备他梁家做大,范家王家收买了蒙古人,定下了这条杀人夺货的毒计,令他梁家永世不能翻身,而范家王家下手只所以这么准,乃是因为他身边有两家的奸细,而这个奸细就是当天行事反常的秦师爷!

原本梁怀远也没想报仇,不想在临死之前却阴错阳差的遇见了秦师爷,于是他就在弥留之际定下了这条复仇的计策。

他知道,秦师爷一定会上钩。

至于高文采,只不过是附加伤害,并不在梁怀远的计算中。

想明白这一点,高文采倒是佩服,梁怀远是一个人物,只可惜不走正道。

佟老板冷冷的声音传来:“梁少东家的妹妹前年嫁入我们佟家,他就是我佟家的舅子了,那枚戒指就是我佟家送给他的,我佟家有责任有义务为他报仇!所以我最后问一次,梁少东家在哪死的?他尸体现在又在哪?”

堂门前,秦师爷呆若木鸡,冷汗淋淋,他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想不到却早已经被少东家看穿了,并且在临死之前为他挖下了这个大坑……少东家,你好狠!原本,他对秦家还是很有愧意的,那日抱着梁怀远的尸体失声痛哭,也是发自肺腑,但现在他心中全是恨,恨自己太糊涂,没有看穿梁怀远的诡计,捉了一辈子的鹰,今日被鹰啄了眼了!眼看一张张凶残的面孔渐渐逼近,长刀的寒光摄人心魄,他万念俱灰,想自己肯定是要死在这里了,但想到生死,他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救星,谭川呢?谭川去哪了?

“谭川,你在哪?救我!”

秦师爷悲声高喊。

高文采知道,自己不能再躲了,再躲下去,佟老板一定会发现他不在堂中的秘密,于是猛地冲了出去,手中的短刀一挥,不等佟老板回头,刀锋就已经割断了他的脖子。

高文采的出现太突然,站在最后的佟老板根本毫无提防,只觉得刀光一闪,自己脖子就冒起了喷泉,只觉得眼前一片花红,脑中再没有了意念……佟老板倒地的同时,七名马夫都是吃惊,他们提着长刀围住后堂,原本是要防备里面的人,不想身后却忽然杀出了敌人。

手忙脚乱中,七人被高文采杀了一个措手不及,高文采本身就是锦衣卫高手,此番蓄力攻击,毫不留情,如狂风扫过原野,出刀必有人惨叫,几个起落,就将七名马夫全部斩杀在地。

满廊的尸体,秦师爷都看呆了,他没想到高文采居然这般厉害。

门边忽然有呼喊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前面看店的伙计正踉踉跄跄的向外奔跑,好像是要去请救兵。

高文采想也不想,右手一扬,手里的短刀闪电般的掷出,正中那伙计的后心。

砰。

伙计倒在门槛处,张张嘴,瞪了一下腿,很快就气绝,高文采暗叫好险,因为只差一点他就能跑出去报信。

“走!”

高文采原本不想搭理秦师爷,虽然晋商都不是什么好人,但秦师爷卖主却也让他瞧不起,不过终究在一起相处了两个月,他不忍将秦师爷留下等死,一声断喝之后,高文采冲到木桶边,探手入桶,狠狠洗了两下脸,顺手扯下晾在院子里的一件长衫,披到身上。

这中间,秦师爷却不见了踪影。

等高文采从马厩里牵出了一匹马,正准备上马时,却见秦师爷踉踉跄跄的从前堂追了出来。怀中还抱着什么东西,鸡公般的嗓子喊:“等等我!”

原来他贼胆包天,居然跑到前面柜台,将柜台里的零碎银子全部裹在了怀中,路过门槛时,又忍着恶心,将高文采掷去的短刀从尸体上拔了出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到高文采身边,将短刀恭恭敬敬的递还给高文采。

高文采不说话,接过短刀,别到腰中,策马就走。

秦师爷学高文采的样子从马厩里面牵出一匹马,急急追上。

马蹄急促,两人迅速从贸昌盛离开。

时间是午后,街上没多少人,贸昌盛又是独立一院,和左右店铺相距甚远,所以这一番的惊天变故竟然没有人察觉。

高文采和秦师爷不敢停留,出了王家集之后一路狂奔。跑着跑着,秦师爷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狠狠甩了两马鞭,追上高文采。惊慌的喊:“谭川,我们跑反了,这边是去广宁的路!”

高文采却好像没有听见,依旧策马向前。

“不能去广宁啊,建虏非杀了我们不可。谭川,你快停啊!”秦师爷急的都快要哭了。

高文采猛地勒住了马匹,但并不是因为秦师爷的劝,而是因为前方的道路上有建虏的哨卡,再这么狂奔,肯定是要被发现的,且这里是建虏的地盘,男人都要留着鼠尾辫,他们两个汉人一旦超过了王家集的界限,就会被当成奸细抓起来。

高文采翻身下马,将马牵到路边的绿荫下,在青石上坐了,取出怀中的饼,闷不吭声的吃了起来。

秦师爷跟了过来,哀求道:“谭川,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更感激你两次救了我,但我求你,我们回大明吧,只要你送我回山西,我发誓,一定重重酬谢于你!偌,这些银子都给你!”将怀里的银子推到高文采的面前。

高文采看也不看他:“你拿银子回山西吧,我们不是一条路。”

“你要去哪啊?”秦师爷一脸惊讶。

高文采不回答。

但秦师爷却已经明白了。

“你要去广宁?我不明白啊,你为什么要去广宁,汉人到那里是要杀头的啊,咱们躲都躲不及呢……”秦师爷惊的声音都颤抖了。

高文采却已经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冠,望一眼左边的山梁,大步向前。

“谭川,谭川……”

秦师爷惊慌的追,但高文采头也不回,秦师爷虽然跟着梁家塞外跑生意,但毕竟文人出身,脚底下没根,刚追了没两步,就被一块小石子绊倒在地,再抬起头时,高文采的身影已经不见,只有一个声音远远传来:“王家集出了命案,佟家一定会追查,那两匹马你是不能骑了,用银子再买一匹吧……”

“谭川……”

秦师爷爬起来,望着翠绿的山梁,忍不住哭了起来,他不是哭高文采,而是哭自己,没有高文采的保护,他一个人可怎么回山西啊?但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回王家集,看能不能在其他汉人商队里找到一个位置了。

秦师爷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角色,干嚎了几声就停住了,先惋惜的看一眼那两匹好马,再狠狠在它们屁股上各抽了一鞭,在两匹马嘶鸣着疼叫着,顺着官道向前跑之时,秦师爷已经弯着腰驼着背,抱着从贸昌盛劫来的银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往王家集走去了,午后的阳光之下,他孤独的身影映出长长的斜条,一个声音在他脑中盘旋: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背叛梁家……

河北沧州。

城外的原野中,京营数万大军安营完毕,象征着代天出征的御狩大纛高高地耸立了起来。营门外,沧州本地官员苦苦等候了半个小时,依然见不得太子,最后只能留下犒劳的猪羊,悻悻然地散去。

和一般大明军队出征,沿途州县要供应粮草不同,这一次朝廷发下圣旨,所经州县不用出粮米,一切军需皆由京营自备。这道圣旨一下,河北河南到山东的州县都是大喜。太子带领的是京营,不但有太子身份,而且又有代天出征的大义,这种情况下,沿途州县可不能用对付“客军”的手段,稀里马虎的应付,而是必须真金白银拿出来,全心全意的款待。

但在府库空虚的情况下,各地州府的官员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朝廷的明旨,无异让他们喜出望外,因此当太子车驾经过时,从州府到县城,官员们都倾巢出动,前出十几里相迎--不用真金白银,只用出一张嘴皮子,何乐而不为呢?再者,太子是国本,是大明未来的皇帝,如果能在太子面前落一个好印象,未来的飞黄腾达,还不是小事一件?

不过太子一概不见,他是来剿贼的,不是来结交官心的。不管父皇疑不疑,该有的分寸他是必须要坚持的。

而这一次京营解围开封的援兵没有走河北到河南,过黄河救开封的传统路线,而是循了京师走山东的路线,从京师出发,经沧州,过德州,最后到临清。在临清接纳到来自江南的军粮后,再向河南进军,先收复归德府,最后和流贼决战--早在一个月前,皇太子就和京营诸将议定了开封之战一旦爆发,京营作为援兵的进军线路,现在不过是照着执行而已。

经过五日的行军,大军到达沧州。

沧州距离京师四百里,沿途皆是平原,有宽阔的官道通联,只不过官道年久失修,到处都坑坑洼洼,骑兵步兵通行还算畅快,但拉着货物的马车,却常常需要人力推行。京师三大营的两万余将士加上数万匹的骡马和四百多辆马车,驮着粮草火药和八十万两银子的军饷,一天八十里已经是极限。因此到达沧州后,朱慈烺决定在这里修整一天。

相比于从河北直接到河南,京营经由沧州的进军路线明显就是绕了一个弯子,在救兵如救火的情况下,有拖延时间、贻误战机的嫌疑,所以朝臣们不是没有意见的,很多朝臣认为,太子应该直接从河北进军,在黄河北岸扎下营帐,等到左良玉杨文岳的大兵杀到开封城下,再渡河前后夹击,一举击溃闯贼,刚刚进入内阁成为辅臣的原礼部侍郎蒋德璟就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了,蒋德璟其实是好意,太子在黄河北岸扎营,不管开封战局如何,都不会有危险,左良玉他们在开封冲杀胜了是太子筹划之功,若是不幸败了,太子也不会有损伤,领兵退却即可。总之就是保太子无虞。

朱慈烺可不会同意这样的计划,他既然带兵出京,就是要有所作为,

在离开京师的当日,朱慈烺以太子抚军的身份向崇祯帝上了一份秘密奏疏。

奏疏中,太子首先沉痛的总结了松锦之战失败的原因,如果照洪承畴屯兵缓进,而不是监军张若麟极力主张速战解围的策略,在松山步步为营,以为后进的话,松锦不会败的这么惨。建虏对锦州采取围而不攻的策略,以锦州城内的粮草,再坚持三个月不成问题。三个月的时间,以洪承畴的精明,未必不能找到战机,即便没有战机,但朝廷保有九边精锐也是没有问题的。

退一步讲,大明对松锦前线的粮草是苦苦支撑,建虏又何尝不是?战争有时候比的不是策略,而是耐心。兵法云,以为不可胜,待敌之可胜,就是这个道理。

————谢谢“转只弯”的打赏

第357章 首战练兵

现在流贼大军围困开封府,但开封城池坚固,武将文官早有准备,流贼虽有五十万,但急切之间也难以攻下,所以朝廷的救兵不用太急切,用开封的坚城消磨流贼的锐气,正是合适。待流贼疲惫时,可一战破之。

李自成十分狡猾,从他攻打陈州商丘的战略布置看,他俨然是在学习建虏攻打锦州时的做法,先断绝开封周边的援军,令开封变成孤城,再对开封采取围而不攻、久围困死、围点打援的战法。

而朝廷要做的就是不能心急,不能重蹈锦州的错误,更不能在千里之外干涉前线的指挥---这一点,太子在奏疏里说的很隐晦,但以崇祯帝的聪明,应该可以清楚察觉,朱慈烺能想象到,在看到这份奏疏后,父皇的心情一定不会太好,因为当初干预前线指挥,声声催促,要洪承畴尽速进兵,解围锦州的,就是他崇祯帝啊。

太子直指这一点,颇不给父皇面子。

也就是自己儿子,如果是其他朝臣,崇祯帝肯定会记下这笔账的。

朱慈烺最后说,京营只所以绕行山东,一来获取临清的军粮,二来和左良玉杨文岳大军汇合,避免被流贼个个击破。

第三,虽然是代天出征,但他对左良玉和杨文岳虎大威等部的真实战力尚没有了解,在不知道具体战力的情况下,无法在战场上清楚使用,同时,左良玉等众将对他这个年轻太子能否担此重任,心中肯定也是怀疑的。在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情况下,他根本无法在黄河北岸遥控指挥,只有亲到军中,肃立他带天出征的威信之后,才能令左良玉虎大威等人拼力死战。

第四,开封北面是黄河,一旦朝廷大军击溃闯贼,闯贼不能向北逃,只能向南或者向西逃,南面是湖广,西面是陕西,南面广大,如果只留左良玉部,恐难以堵截,因而才要将京营的两万将士也放在南面,如此才能将闯贼逼回陕西,免得和正在湖广肆虐的张献忠部合为一体,如果孙传庭能从陕西出击,前后夹击,可一战而定也。

离开京师的当日,朱慈烺就将奏疏送了上去,三天后,他收到了崇祯帝的旨意,只有一句话:开封危急,不可托大!

朱慈烺微微一笑,他知道,父皇对他的建议应该听进去了,只不过父皇爱面子的性子不会承认,所以要用这种严厉的口气表示。

这一次勋贵和不法商人筹集了所需的七十万两银子,朝廷不必为军饷发愁,只专心筹集大军的粮草即可,加上“京惠商行”又提前从江南购买并运输了一批粮食,朝廷压力减轻不少,又有朱慈烺的奏疏提醒,相信父皇应该不会再像松锦之战那么急躁了。

中军帐内,一副河南地形图悬挂正中,朱慈烺负手站立在地图前,想着参谋司制定的作战计划,兵部侍郎吴甡站在他身边,两人小声说话。

东宫典玺田守信和武襄左卫指挥使宗俊泰站在他二人身后。

而参谋司的三大参谋,李纪泽,刘子政和江启臣加上张家玉和佟定方,还有驸马都尉巩永固,此时正在桌子前摆弄刚刚制作完成的“沙盘”。说是沙盘,其实是太子找了捏泥人的手艺人用沙、泥、蜂蜡、染料做成的一个大大的地形图。河流、山脉、村庄、道路都清楚的展现。

初次见到沙盘,不但张家玉和佟定方,就是吴甡和三个老参谋也是赞叹不已,他们跟随督抚赞画,从来都是指着地图做分析,很多标识不甚清楚之处容易有疏漏,而且山的高度,水的宽度,难有直接的体验,只能在心中揣测,但有了沙盘,一切就变的清楚,让人有一种身临其境、俯瞰大地的感觉。

不过此时几个人摆弄的并不是河南地形图,而是沧州东南海兴和盐山两县的地形图。

摆弄的差不多了,佟定方走到太子身后:“殿下,准备好了。”

朱慈烺回身过来,仔细扫过沙盘上的各个标识,点头:“召他们都进来吧。”

“是。”

很快,精武营主将吴襄,副将刘肇基,左柳营主将马德仁,副将钟兆林,三千营主将贺珍,神机营副将李顺,被借调的副将马进忠,加上十几个千总,黑压压地在沙盘前站成四排。

“那么远怎么能看清?都围过来。”朱慈烺招手,等众将站定,大帐静寂下来之后,他向吴甡点头,吴甡是兵部右侍郎,不但是他的军师,也是此次的文官监军兼京营协理。

吴甡先向太子拱手施礼,然后接过佟定方递上的一根三尺长的软木鞭,在手中一横,目光严厉的环视众将,声音低沉不乏威严:“今日是京营出征后的第一次军议,望诸将仔细倾听,严格执行,但有懈怠者,必军法从事!”

“是!!”众将轰然答应。

吴甡手中的软木鞭指向海兴县刘店镇的位置,清了清嗓子道:“海兴县刘店镇,此时正有一支大约三千人的流贼在聚集,贼首姓刘,绰号没耳朵,自四年前起事以来,没耳朵在海兴县盐山县等地流窜,为害甚巨,最远甚至到过山东的庆元县,是冀鲁边界最大的一股流贼,河北官军追的紧,便跑到山东,山东官军追的紧,便跑回河北,两地都追的紧,便跑到海兴东南的芦苇荡子里躲起来,两地官军几次围剿,竟然难以剿灭。京营新建,尚没有实战的经验,太子殿下的意思,要在没耳朵身上小试牛刀,你们看如何?”

原来,朱慈烺决定在沧州修整,除了大军疲惫,不宜急行军之外,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在沧州练兵。而沧州境内的这股流贼,就是最好的目标。

沧州靠近渤海,土地贫膺,灾荒连年,历来是一个战乱频繁、流贼起事不断之地,尤其是崇祯年之后,沧州流贼此起彼伏,除了海兴的没耳朵,还有孟村的马瘸子,南堡的刘大眼等,不过后几人不是被官军剿灭,就是流窜去了外地,如今仍在沧州境内的,就只剩下没耳朵了,也因为如此,没耳朵的势力扩充极快,去年还只有一千多人,今年就变成三千了。

众将都是点头。

尤其几个千总更是跃跃欲试。

“董朝甫!”吴甡看向千总的后方。

“在。”一个须发斑白但却依然精神矍铄,满面红光的老将跨步而出。

董朝甫崇祯二年就是蓟州参将了,这些年拒不接受朝廷的应征,官身早已经被抹去,此次被太子起用,先授予把总,后斥候兵有功,朱慈烺不吝啬,直接拔他为千总。

虽然是千总,但董朝甫手下只有一百斥候兵,此次大军出行,他负责前行打探消息,以为大军的耳目,三天前他就到了沧州,一番侦查之后,确定了没耳朵的所在,一个时辰前,他刚刚回到军中,风尘仆仆的,没有穿盔甲,而是行脚商人的打扮。

“说说刘店镇的情况吧。”吴甡道。

“是。”董朝甫走到沙盘前面,先向太子行礼,再双手接过吴甡递过来的软木鞭,咳嗽一声:“没耳朵手下的流贼大约在三千人,其中约有一半是妇孺,真正有战斗力的应在一千五百人左右,其中五百人是骑兵,这股流贼都是本地人,熟悉当地情况,稍有风吹草动,立刻就撒丫子撤退,”

只是一千五百人的流贼,京营足有两万多人,且火器充足,不说精锐的精武营,就是辅兵左柳营也能将之击败--这是将领们最直接的想法,眼中忍不住就露出了轻松甚至是轻视的表情。

朱慈烺眼睛一扫,已经看出了众人眼中的轻敌,不过却不吱声,他要看吴甡如何处置?

太子能看出的,久经历练的吴甡当然也看出来了,他脸色一沉,环视众将,声音严峻的道:“流贼绝不可轻视。自崇祯二年之后,流贼四起,朝廷难以剿灭,你等知道原因何在吗?”

无人回答,都等吴甡的解释。

吴甡道:“本官以为有四,第一,各地卫所官军操练废弛,战力低下,且空额严重,多的能有几千人就不错了,少的只有几百人,这导致只要有几百不满之人,就可以在一地掀起叛乱。初时往往只有几百,俄尔数千,俄尔数万,倏忽之间,就变成了一支大军。攻陷一地之后,则会裹挟更多百姓加入,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等朝廷开始重视,已经是尾大不掉了。”

“第二,流贼不生产,只抢劫,流贼所过之处十室九空,非十年不能恢复元气,无法为朝廷上缴田赋。官军围剿流贼却需要相当的粮饷,没粮饷就无法养住人。流贼到处流窜,到处祸害,从陕西河南,现在又到湖广四川,朝廷剿贼数年,财政愈加困难,流贼却始终难灭。”

“第三,流贼战术灵活,其主力多有马匹,来去如风,稍有不对,立刻就会撤退,官军疲于奔命,却难以追踪到流贼,即使有高明的将官,将流贼堵截在一地,但消灭的往往只是被胁迫的百姓,流贼主力却乘马投之夭夭,继续祸害下一地。若不能消灭流贼头领,将其斩草除根,就算是大获全胜,杀贼十九,剩下的那一小点也很快就能死灰复燃。”

“第四,轻敌冒进。曹文诏是我朝猛将,但总喜欢精骑突进,骑兵突袭可以巧用,但不可常用,尤其是一军主将更不可轻用。流贼战力虽低,但人数众多,一旦陷入流贼的大海,他们就是拖,也能把你拖死……”

朱慈烺点头,对第三点他尤其赞同,流贼之所以叫“流贼”,正是因为他们拥有相当的马匹,机动性极强。反观官军,除了关外的关宁铁骑以外,所有军队都是以步兵为主,根本追不上流贼,无奈之下,杨嗣昌才想出了四正六隅,十面围堵之策。

所以流贼的强,不在于贼,而在于流。

没耳朵也是如此,仅仅三千人,但却令沧州几县草木皆兵,几次围剿都没有成功,还差点被没耳朵带人破坏了运河,加上松锦之战后,朝廷兵力紧缺,官军主力忙着剿灭李自成和张献忠,对没耳朵这样的小流贼,实在是难以顾及。当地不多的官军只能以防卫运河为主,无力剿匪,因此没耳朵越发的猖獗,现在都敢光明正大的在市镇里面停留了。

听吴甡说完,众将眼中的轻视都退去几分--官军虽多,但流贼熟悉地形,京营大军出动,如果让没耳朵跑了,不但是出师不利,也必然会大大地坠了太子殿下的英名。

“所以诸君一定要小心了,但有疏忽大意,贻误战机,坏我京营名声者,军法绝不轻饶!”吴甡声音里带着杀气。

“是。”众将再次答应。

这一次人人凛然,再没有任何轻敌之意了。

“董朝甫,你继续说。”吴甡将话语权交还给董朝甫。

董朝甫手中的软木鞭连点:“刘店镇距离沧州一百三十里,原本是一个两千人的镇子,现在只一千人不到了,不过却依然是海兴东南最繁忙的镇子,没耳朵是昨日夜里到刘店镇的,照他过往的习惯,他会在刘店镇停留两到三天,然后就会劫掠粮草而去,也就是说,最迟后天早上他就会离开刘店镇。”

帐内静寂。

众将都在思索。

现在是黄昏,留给官军剿灭的时间只有一天一夜的时间。

“诸将以为此战应该怎么打?”吴甡环视众人。

敌情已明,请诸将发言探讨战术,这是朱慈烺交代吴甡的结果,不然他才不会问呢。在他看来,直接将参谋司的计划拿出来即可,何必浪费时间?但朱慈烺却认为,每一场战斗都应该集思广益,择善而行。即便是千总把总之中说不定也埋藏着尚未被发现的将才呢,何况纵使没有人能提出高明的战略,只这种将战场利弊分析清楚的讨论就对将官未来的成长有莫大的帮助和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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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 杨轩请战

“末将以为机不可失,三千营愿请命,轻装夜行,急袭刘店镇,定将没耳朵歼灭在刘店镇!”说话的是三千营主将贺珍,三千营是骑兵,太子整顿京营,他三千营是裁撤人员最少的,营中一千三百人都是精锐老兵,骑术精湛,一百三十里的距离虽然有点远,但贺珍自信能够击溃没耳朵。

对这一点,不管是朱慈烺或是吴甡,都不怀疑。三千营虽然衰弱,不复成祖时的威名,但对付这些小流贼还是没问题的。

但他们却不能同意贺珍的建议,骑兵突袭,或可将“没耳朵”击溃,但却很难全歼。

吴甡道:“贺将军提议甚好,不过此战两个目标,第一,全歼没耳朵,二,练兵,我京营将士苦练三个月,到底有没有战力,此战就是第一块试金石。参谋司的意思,需有一支步兵穿插到敌后,切断没耳朵退往芦苇荡的后路。而后三面齐攻,歼敌于刘店镇,绝不使一人漏网。”

众将默然。

相距一百三十里,骑兵可以在一天之内杀到,步兵却很难做到。

一片沉寂中,忽然有人说话:“末将愿带兵堵截没耳朵的后路,配合贺镇,将其一举歼灭!”

朱慈烺寻声一看。

身材瘦长,国字脸,卧蚕眉,嘴角似乎总是带着一丝不羁的笑。

却是千总杨轩。

杨轩是勋贵后代,在营中一直憋着一口气,想要建功立业,这一次京营出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他伯父彰武伯杨崇猷的,杨崇猷居然捐献了五千两银子,是勋贵中少有,朱慈烺很是惊奇,同时也隐隐明白杨崇猷向他这个太子交心,请他照顾杨轩之意。而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对杨轩的脾气也有一定的了解,杨轩虽是勋贵,但并没有什么骄横之气,在军中不摆勋贵的架子,操练刻苦,能和士兵们打成一片,颇得军心,就是有点年轻气盛,无论什么事都要胜人一等,还有,杨轩并不是一个太能吃苦的人,喜欢吃好的喝好的,花钱大手大脚,却不知道一天之内疾行一百三十里的辛苦,他要如何做到?

见杨轩请命,众将都是吃惊。精武营主将吴襄皱起了眉头,这个杨轩,仗着是勋贵后代,一点规矩都不懂。两营主将都还没有说话呢,你一个千总就敢跳出来抢功?

“一夜行军一百三十里,还得有持续战力,你能做到吗?”吴甡沉着脸问。

其实步兵一夜急行一百三十里,并非做不到。前世里,昂美袁朝时,志愿军38军113师曾经在十四个小时狂飙73公里,成功地切断了敌人的退路,其中很多路段还是山路,战士们一边跑一边吃干粮,一刻都不停。京营强训三个月,每天十公里长跑,每日负荷的训练强度,绝对不亚于任何一支近现代的部队,志愿军能做到的事情,精武营或许做不到十成,但做到**成是不成任何问题的。

杨轩早有计划:“能!但卑职有一个小小请求。”

“说。”

“此次出京,随行骡马众多,卑职请求暂借一千五百匹!”杨轩眼神里带着狡猾。

听到此,众将都是恍然。

这家伙,步兵想要当骑兵使啊。

朱慈烺嘴角微微带笑,心说杨轩倒是有些聪明,给步兵配马是参谋司想出的办法,想不到杨轩也想到了。

千总队中,徐文朴看向妻弟魏闯,眼睛里有可惜也有嘲笑--看,你没想到吧,被杨轩抢了吧?你的猪输定了!

魏闯微微苦笑,其实步兵骑马的主意他也不是没想到,不过没有杨轩嘴快,最主要是精武营主将吴襄和副将刘肇基还没有说话,作为千总,总不能越过上级抢功。杨轩勋贵出身,可以无所顾忌,平民出身的他却不能不顾军中的尊卑。

此次出征,太子将京师中的战马搜刮一空,除了龙骧左右卫的战马没敢动之外,其他京师衙门,还有市面上的马匹,都被太子收入京营,这才好不容易在三千营和武襄左卫的军马之外又多凑出了一千多匹战马。这一路以来,这一千多匹军马不拉车,不疾驰,吃的也都是精料,有专人伺候,预备的就是事急时使用。

“步兵骑马这主意倒是不错。”吴甡摸着黝黑的胡须,赞许点头,就在杨轩一脸喜色,以为侍郎大人会答应时,吴甡却忽然脸色一沉,冷冷道:“不过京营新建,此次又是大军出征的第一战,意义非同一般。杨千总勇气虽然可嘉,但没有带兵实战、更没有独当一面的经验,怕是不能承担此重任!”

朱慈烺不动声色,心中却是点头。

吴甡的分析判断极为中肯,杨轩虽然打的一手好铳,练兵也有一套,但毕竟年轻没有上过战阵,而长途穿插需要相当高的掌控力和判断力,恐怕不是初上战场的杨轩能够掌握的。

到手的功劳就要飞,杨轩急忙道:“卑职愿立军令状!”

见吴甡仍是摇头,又连忙向太子请命:“殿下,请准臣带兵出击,若不能完成任务,甘受军法!”

朱慈烺脸色凝肃,深深望着他:“杨千总忠心可嘉,本宫甚是欣慰,不过打仗不是儿戏,没有巨细靡遗的谋划,知己知彼的准备,只靠一腔热血是打不了胜仗的,你且退下,听少司马的安排。”

“是。”在太子清澈如水的目光注视下,原本脑子里一团热火、急于立功的杨轩,忽然一下冷静了许多,寻思自己刚才急切请战之情好像有不妥之处。心头一清,立刻躬身退后。

“少司马请继续说。”朱慈烺看向吴甡。

“臣以为,担当此任者,须得是一个经验丰富,勇猛善战,最好是曾经搞过战略穿插的将官,如此方能确保此战的胜利!”吴甡道。

经验丰富,帐中之人唯吴襄莫属,但经验丰富和勇猛善战连在一起,他就要退后了,帐中诸将符合这一特点的只有一人。那就是精武营副将刘肇基。

刘肇基是辽东宿将,在辽东身经百战,敌我混乱,相互穿插是经常的事,又参加过松锦之战,是现在京营众将中经验最丰富,战力最勇猛之人--建虏都打过了,没耳朵这样的地方小贼根本不是问题。

脸色坚毅,额头隐隐有刀疤的刘肇基立刻抱拳道:“臣请命。”

朱慈烺和吴甡相互一看,吴甡点头,于是朱慈烺目视刘肇基:“那这个重担就交给刘将军了,希望将军不负众望,为我京营旗开得胜!”

“定不辱命!”刘肇基声音沉稳而沙哑。

“将军本部只有两百人,将军还需再选一个千总队作为辅助。”

照京营旧制,五军营的主将和副将都会有一定的本部人马,最少也得是一个千人队,不过朱慈烺整饬京营、兵马尚没有招募齐备,精武营到现在只有六个千总队,因此吴襄和刘肇基二人都还没有本部人马,到现在二人都只有两百亲兵。

“臣领令!”

刘肇基慨然听令,转身看向杨轩:“杨千总,就由你跟随本将,前往刘店镇吧。京营军纪森严,进退皆得听从本将号令,但有违背,本将定斩不赦!”

作为曾经的辽东总兵,刘肇基最喜欢的就是敢打敢冲的年轻人,既然杨轩主动请缨,又如此有信心,他当然不能将这个机会送给别人。

原本失望的杨轩立刻大喜。激动道:“谢殿下!谢将军!”高兴的眉毛都飞起来了。

朱慈烺肃然颌首,心想刘肇基沉稳老练,杨轩初生牛犊,年轻朝气,两者磨合,希望能取长补短。

谢礼完毕,杨轩第一时间就看向了魏闯,两人目光交汇之时,魏闯祝贺的笑一下。杨轩却是眨了一下眼睛,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徐文朴摸了摸下巴刚硬的胡须,他觉得,杨轩这一次肯定要立大功,小舅子肯定是要破费银子、买猪送到杨轩营中去了……

“李纪泽,宣读作战计划!”太子威严的声音传来。

“是。”

李纪泽拿出早就写好的作战计划书,开始宣读。

刘肇基带杨轩的千总队作为前锋,从沧州直趋海兴,从海兴城外一个叫凹子沟的地方绕行,插入刘店镇后方,截断没耳朵退往芦苇荡的退路,比之直达刘店镇,等于又多了十六里路程。虽然有骡马的相助,但依然有相当的难度,最大的难点就是不能惊动镇子里的流贼,不然计划就会落空。

贺珍率一千骑兵则直达海兴县,在刘店镇的南方布阵,切断没耳朵逃往山东的路径,此处道路宽广,视野辽阔,正适合骑兵驰骋。而朱慈烺和吴甡率领剩下的骑兵和两个千总队从西北方向杀去,将没耳朵围困在刘店镇,彻底歼灭。

刘肇基的前锋队有骡马相助,太子亲率的两个千总队却无法得到骡马,只能靠自己双脚往前跑了。所幸他们的时间要比刘肇基多一到两个时辰。

两个千总队朱慈烺选了魏闯和另一个名叫洪俊德的千总。

命令一出,徐文朴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他练兵最好,自认手下军士最强。原以为京营首战,太子一定会重用,没想到太子居然没点他的名字,忍不住怅然若失,目光有点幽怨的望向皇太子。

太子却好似没有看见他请战的目光,始终盯着面前的沙盘。

李纪泽的宣布仍在继续,董朝甫领一百斥候兵为大军开路探行,清除“没耳朵”可能会派出的斥候,同时为隐蔽行踪,贺珍的千人骑和刘肇基部都要在铁甲之外套上民服,头盔要放在随身的包包里,非有命令不得穿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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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行军的路线,吴甡拿着软木鞭,在沙盘上为贺珍和刘肇基详细点出,并且写成命令,交给两人贴身保管,以防意外。此外,一支队伍配两个熟悉海兴地形的当地向导,引导两支队伍不至于在夜晚中走错了道路。

所有出战的将士都携带三天的干粮。

其他人马,包括左柳营神机营和工兵营都留在沧州营地修整留守。营中事务暂时有老将吴襄处置。

吴襄欣然领命,他年事已高,早没有了冲锋陷阵的本事,脑子也没有过去好用,参谋司谈论军略,邀他参加过几次,他也装模作样的提出了一些观点,不想竟被参谋司的人驳的体无完肤,李纪泽等三个参谋赞画也就罢了,想不到连佟定方那样的黄口小儿也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

忿忿之余,吴襄渐渐学乖了,参谋司邀他讨论战例,他再不轻易说话,连着在太子殿下主持军议时,他也是保持冷眼旁观的态度。此次出京,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管他开封胜败,最后能安安稳稳地回到京师就好,太子留他守营,正和他心意。

任务分派完毕,李纪泽退下去,朱慈烺环视众将:“大家可还有什么说的?”

众将相互一看,都没有说话。

但朱慈烺却已经看出了他们的意思,流贼只有一千五,太子殿下您却调遣了将近五千人,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杀鸡用牛刀啊?

“此战不止是歼敌,更是为了练兵,老实说,要不是条件不允许,本宫恨不得将两万人马都带上。上过战场,见过血气,杀过人,方才是真正的兵,不然操练得再好,到了战场之上见了血腥就吓滩的兵,也是废物一个。虽然不能保证每一个士兵都能在刘店镇杀敌,但让他们经历一下刘店镇的血和火,缓解他们对战场的恐惧和紧张,早日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士兵,是大有好处的……”朱慈烺道。

众将这才恍然,一起抱拳:“臣等明白了。”

“那对于任务,大家可是清楚了?”

“清楚了!”众将大声回声,其中夹杂着一个不太情愿的声音,那就是留守的徐文朴。他不明白,他部战力最强,太子殿下为什么不带他啊?

“为保密,每过一个村庄,都要派人提前控制,不允许百姓出入,等大军过后一个时辰方可放行,这项任务就交给驸马都尉了。”朱慈烺看向巩永固。

巩永固抱拳:“臣领命!”

此次巩永固戴罪立功,请命出征,但因为他是皇皇亲,不能领兵,所以朱慈烺就将身边的锦衣卫交给他统领,虽然有武襄左卫的护卫,但护卫在太子身边的一百锦衣卫,崇祯帝一直都没有撤除,高文采远走辽东,李若链加入情报司之后,这些锦衣卫由曹西平带领。但曹西平是东厂密探,事情败露之后,朱慈烺将他架空,当成一个门脸牌,此时正缺一个锦衣卫统领呢,驸马都尉从军正是时候。

“诸将,明日比的不止是杀敌,更是诸军协同作战的能力,希望诸君不要令我失望。”朱慈烺道。

“明白。”

朱慈烺最后下令:“今夜晚饭提前半个时辰,晚课取消,吃完饭之后立刻休息,明日丑时出发,下午申时之前,各部必须抵达目标区域,做不到者,军法从事!”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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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刘店镇之战(1)

太子命令一下,整个京营立刻就是一片埋锅造饭,整理行装的声音,很快炊烟燃起,军士们用完晚饭,呼呼大睡,整个军营迅速淹没于一阵无边无际的鼾声之中。当然了,并非每个人都能睡着,很多胆小的士兵,想到明天就要上战场,忍不住心中发怵,而一些胆大的急于立功的士兵则是兴奋的睡不着,想着明日上了战场,我要怎么杀人?不过连日行军毕竟都累坏了,胡思乱想一会,终究是睡去了……

丑时,军号响起,围歼“没耳朵”的部队举着火把列队而出,贺珍的骑兵在前,刘肇基居中,朱慈烺和吴甡带领武襄左卫加两个千总队队在后,向着海兴县扑去。从沧州到海兴,也是有官道的,不过比起京师到沧州的官道差的太远,不但凹凸不平,而且非常狭窄,只能两辆马车并行,全军行进的速度受到很大影响,不过即便如此,照朱慈烺的推算,大军的时速也将近五公里,照此速度继续,明天下午之前赶到刘店镇是不成问题的。

朱慈烺不担心行军速度,只担心大军前行的消息会被“没耳朵”察觉,一旦没耳朵提前逃跑,大军就要白忙乎一场了--只希望刘肇基和贺珍行动够快够灵敏,而董朝甫能将没耳朵布置在刘店镇外围的眼线全部清除……

其时刚过十五没几天,夜色微凉,天上尤挂着半个残月,朱慈烺掀开马车的车帘仰头望天,忍不住心有感慨。前世里环境污染严重,难有如此清凉残月的夜晚,这个时代天空虽好,但世道却这么乱。只盼战乱早日平息,影响我中华的小冰河天气早点结束,百姓温饱,从东北到西北,我华夏王朝在明清这段时期最受煎熬的两个地区能牢牢地握在中华手中……

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他的思绪,却是前方的探马回报信息,前行的贺珍部和刘肇基部已经加快了速度。

朱慈烺点头:“知道了。”

原本他是要骑马的,但田守信和吴甡竭力劝谏,又想自己如果骑马,做为臣子的吴甡肯定不敢坐马车,老先生年纪大了,风餐露宿怕是受不了了,于是便点头答应。全军上下,唯他和吴甡两人乘坐马车。

一夜急行军,天亮时,大军已经行进了五十里,走了将近一半的路了,而贺珍部的骑兵已经不见了踪影,刘肇基部也已经超出了三十里外,算路程,差不多已经到海兴县城了。ァ新ヤ~8~1~中文網<首发、域名、请记住

朱慈烺令大军休息片刻,然后继续前行。中午时分,他们越过了海兴县城。此时距离刘店镇已经不到三十里了,巩永固快马来报,说前方市镇中有百姓试图逃跑向流贼报信,已被锦衣卫拿下。眼见是到了流贼眼线密集的区域,朱慈烺发下命令,全军加速前进,要一口气赶到刘店镇。

“报!”

一名后背插着三角红旗的探哨急急来报,说刘店镇方向燃起了火光……

朱慈烺心中一惊,怎么的,流贼得到消息,提前烧镇逃跑了吗?

刘店镇。

刚过中午。

“没耳朵”刘棹豪高坐于一间还算气派的宅子之中,一边用牙签剔着牙缝,一边搂着一名俊俏的少妇上下其手,少妇是这家主人的小妾,不过现在却变成他的女人了。虽然在官府和李自成的眼中,他没耳朵就是一个小贼,但在沧州地区,尤其是海兴盐山一代,他“没耳朵”可是一个大名鼎鼎,提起来都能把小儿吓哭的大盗。

去年这个时候他还不敢这么猖狂,这边抢劫了镇子,那边立刻就逃跑,一刻都不敢停,但去年后半年之后,他渐渐发现,官兵好像已经不怎么管他了,等松锦之战的消息传来,他恍然大悟,朝廷的大兵都去打建虏了,已经没功夫围剿他了,这下他便大胆起来,抢劫之后也敢在市镇停留享受了。

不过他心中的那根弦始终没有放松,人在刘店镇停留,刘店镇四面八方,相邻的各个村子他都派出了探哨,只要有一个不对,他立刻就可以撒丫子走人。

毕竟是小贼,所以他的暗探眼线都在五十里之内,最远到县城,因此,对于一百三十里的沧州,有一支朝廷大军经过的消息,他一点都不知晓。

酒饱饭足,望着怀中的美人儿,没耳朵坏心又起,想着是不要要加赛一场,毕竟明早就要撤了,忽然脚步声急促,一名流贼惊慌的跑了进来:“大当家,有官军啊!”

没耳朵吃了一惊,牙签在嘴皮子上捅出了血,一把推开怀中的女人,腾的跳起来:“在哪里?有多少人?”

“最少二三十个,就在镇子东面,手中好像还有铳……”那流贼脸色苍白,说话都哆嗦。

“就二三十个啊。”

没耳朵一下就轻松了,他们镇子里面三千多人,还会怕了三十人吗?至于铳,他更是一点都不在意,官军的铳他不是没见过,看着热闹,但却打不死几个人,而且打一发要很长时间才能装上,远没有弓箭好用。不过还是不能大意,咬着牙签想了想:“去,令老三带两百人去查查看,看是海兴县里哪个不懂事的傻缺带人出来了!”

他根本没想到是外地官军,只以为是海兴县城里的卫所兵。而报信的流贼也没有看清楚,只是模糊地看了一眼,就惊得跑回来了。

“是!”流贼急急去通知三当家。

三当家“钻天猴”这会正搂着这家的一个婢女在西厢房里快活呢,得了老大的命令,心中很是不情愿,但又不敢不听从,点齐了两百人,出了镇子,由报信的贼兵带路,向东面扑去。

……

刘店镇东面。

虽然经过了三个月的严格操练,虽然每天都跑十公里,虽然有马匹襄助,但十二小时疾行一百三十里的残酷考验,却也不是谁都能承受的,刘肇基带着杨轩的千总队一路前行,过了海兴县之后,不但人累了,马也乏了,前行速度明显在放缓,于是杨轩向刘肇基提议,愿带两百人急行军抵达目标地,以为大军的先导。刘肇基同意了,但叮嘱他不得浪战,一定要等到全军到达,方可展开下一步的行动。

杨轩带着两百精锐,一路疾行,提前半个时辰抵达了目标地。

停止前进的命令一发出,所有人就都瘫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一时根本没有人能爬起来。

士兵们累极,但杨轩精神却极好。

照参谋司制定的计划,杨轩部的主要任务是截断流贼的退路,并非主动攻击,等到其他三个方面杀声顿起之时,他才能向镇子攻击。但杨轩却不愿意坐等,他一边令将士们休息,一边派探哨和南面的贺珍将军联络,同时亲自带了二十名亲兵到刘店镇探查情况。

此处离着镇子仅有三里路,地势又比较偏僻,道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杨轩前行侦查的很顺利,不知不觉就摸到了镇子口,远远望见几个流贼哨兵七倒八歪的站在镇子口的大树下聊天,对官军的到来毫无察觉。

原本侦查任务到此就可以结束了,但杨轩却还想要抓一个舌头盘问,正好一名贼兵远离众人进到林子里嘘嘘,于是他便派了两个最得力的亲兵悄悄摸了过去,不想草丛中忽然蹿出了一条狗,巨大的犬吠声惊动了贼兵,两个亲兵见行迹败露,连忙往回跑,但贼兵却已经发现了他们,大声的呼喊,不但镇子口的哨兵,就是镇子里的贼兵好像都听到了。

立刻,有十几个贼兵从镇子里面冲了出来。

杨轩急的一跳三尺高,悔得都想要扇自己三个嘴巴,他两百人虽然到位了,但主力还在后方,太子率领的大军更是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如果流贼被惊吓的提前逃走,太子的战略计划落空,他可怎么向太子交代啊?

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办法了,只能接应了后撤的两个亲兵,急急往回返,所幸他们跑的极快,贼兵虽然呼喊的厉害,但却追不上他们。

镇子里忽然窜起的喧嚣,惊动了刚刚到达镇子南面的贺珍部,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却知道事情有了变化,尤其当“钻天猴”带着两百贼兵向镇子东面杀去时,贺珍意识到,东面的伏兵应该已经到了,但却不幸被流贼发现了。

贺珍当机立断,决定执行第二计划。

太子昨夜在中军帐宣布的是第一计划,而第二计划只交给了贺珍和刘肇基,并叮嘱他二人,如果事情有变,就要执行第二计划。第二计划就是不等太子大军,贺珍和刘肇基两军合力歼灭镇中的流贼。

于是,贺珍立刻兵分三路,将一千骑兵分成了三部分,一部绕行镇子北面,一部绕西面,剩下的一部仍守在南面,等北面和西面两部骑兵突入镇子之后,南面也要加入攻击。不在于杀敌,而在于驱赶,要将所有流贼都驱赶到镇子的东面。

自己闯了祸,又听到了镇子里面的杀声,杨轩命令部队立刻列阵,长盾在前,长枪在后,鸟铳在两翼,准备迎击逃窜之敌。虽然疲惫不堪,但所有人都咬牙坚持。杨轩来回鼓动:“弟兄们,我们是京营,是陛下的亲兵,是太子的抚军!镇子里只有一千流贼,没有训练,没有甲胄,坚持住,刘协将马上就到。”

刘店镇。

没耳朵打发了钻天猴,刚坐下不久,耳朵里忽然听到了一阵隆隆声,杯中的美酒轻微地开始颤动。毕竟是多年的流贼,经验非常丰富,他立刻就意识到情况不妙,一把推开怀中的少妇,竖起耳朵静听片刻,脸色登时大变,猛然跳起来大喊道:“是马蹄声!官军骑兵来了,全军抄家伙!”

可流贼们都分散于镇子各处快活,能听到他这嗓子的,唯有院中的几个亲兵而已。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就在这一瞬间,南、北、西三面杀声顿起!

没耳朵拎刀冲出房门,然后惊恐地听到,三股骑兵已经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向镇子中心杀了过来,从马蹄踏动地面的震撼看,官军的骑兵最少也超过了一千人!

自从太子抚军京营之后,不但提高了三千营的待遇,增添了战马,而且甲胄和兵器也换成全新,此次出征,全营上下士气高昂,都要为太子殿下立功。

清一色的笠盔铁鳞甲,顶上红缨醒目,身背劲弓,腰挎装满楛木箭的箭袋,双手平端长杆大刀,如同三股钢铁洪流一般撞入镇中!

流贼虽然占据了镇子,但在镇子里并没有什么防备,猝不及防之下,上马和射箭都来不及了,只能惊慌的举着兵刃相迎。但他们焉是三千营的对手,三千营铁骑过处,刀光闪动,血肉横飞,顷刻之间,守卫镇子口和街道上的的流贼就被杀得七零八落。

此时“没耳朵”也反应了过来。他知道自己绝不是这股官军的对手,唯今之计,只能跑了。

“丈三尺,快放火!”

没耳朵嘶吼。

官军有第二计划,没耳朵也有,占据了镇子之后,他就令人在镇子的几个关键之处堆积了薪柴,并淋上桐油,预备着一旦有官军来袭,就点燃薪柴,阻挡官军的追杀。

“丈三尺”是流贼的二当家,身材高大,战力勇猛,听了老大的命令,立刻带了十几个人去执行。

很快,镇中就燃起了冲天大火,十里之外就能看得清楚。

大火影响了三千营的冲锋,原来往来冲突,无人能挡的他们,被一个个燃火点隔离开来,无法再像刚才那么顺畅的杀敌了。

趁着这个机会,没耳朵聚拢部下,夺路而逃。他虽然有三千流贼,但真正有战力的不过一千五百人,刚才被三千营一通冲杀,已经损失了两百人,钻天猴又带了两百人到镇东查看情况,更有一些新入伙的流贼被阻隔在镇子各处,无法聚集,因此没耳朵只聚集到了七百多人。

保命要紧,顾不上管那些家眷和新入伙的流贼了。没耳朵命令四百骑兵尽速上马,带着四百步兵向东突围。西面南面北面都有官军的骑兵,没耳朵深知自己绝不是对手,所以只能往东边跑,再者,钻天猴带着二百兵在东面呢,双方汇合,力量会更大。

————感谢“碎脑锤、书友20190615112837044”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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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刘店镇之战(2)

喊杀声中,没耳朵带着流贼兵惶惶地逃出刘店镇。刚出镇子口,就看见钻天猴带着两百兵撤了回来。

“怎么回事?”没耳朵怒问。

“老大,前面有官军!”钻天猴气喘吁吁的回答。

“有多少人?”没耳朵脸色发白。

“两百左右。而且装备很好,不像是卫所兵……”带人冲出镇子,往东边追了一阵,钻天猴就看到了杨轩在东边道路上的列阵,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流贼,他一眼就知道眼前的官军绝不是容易对付的,加上镇子里忽然窜起大火,还有喊杀声传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急忙带人退了回来,到镇子口正遇上老大。

听完钻天猴的汇报,没耳朵又喜又怒,喜的是官军在东边只有两百,怒的是只两百人就把钻天猴吓成这样。

“废物!两百人怕什么?随老子冲,将他们全部干掉!”没耳朵挥舞长刀,纵马向前。

他手下都是亡命之徒,见老大如此决绝,也都轰然呐喊的跟了上去。

镇子里逃出的八百加上钻天猴的两百,一共一千人,就不信干不了官军的两百。从没耳朵以下,所有流贼都是这么想的。

远远望见了两百官军堵在了道路上,没耳朵勒住战马,仔细观察。原本信心十足、杀气腾腾的他,心头忽然涌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对面官军清一色的铁盔,人人有甲,将近一人高的长盾,以一种略为倾斜的姿态砸放于地,一根根闪着瘆人寒芒的长枪枪头齐齐越过前面的大盾顶端,向前方伸了出来,虽然不能近观,只远远感觉就比一般官兵使用的长枪更锋利,要长一截。

盾一排,枪三排,密密麻麻得挤在一起,宛如是一个披了钢铁、幻化大了百倍的刺猬一样。

好齐整的阵型。

虽然只有两百人,见到千数流贼杀来,竟然纹丝不动。唯有队伍中间那几面三角的队旗在风中摆动。

“这绝不是海兴县里的兵!”

“没耳朵”也曾经是一名大明的边兵,他立刻就有判断。

但事到临头,他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拼死往上冲了,他扭头对流贼们吼道:“官军不给咱们活路,要置咱们于死地,咱们跟他们拼了,后退者一律杀头,杀一官军者赏银二两!”

流贼的士气被鼓动了起来,一个个挥舞着刀枪乱喊:“杀,杀官!”

“丈三尺,你带步兵弟兄,将官军给老子冲散了!让他们多带木盾,对面官军可能有鸟铳!”没耳朵恶狠狠地下令。

“是!”

丈三尺大吼:“兄弟们,跟我上!”

同一时间,杨轩站在队列的最前方,远望越来越近的流贼,厉声道:“都稳住了,我京营军法严厉,有战场退缩、抗命者,军官可以即刻斩首,没有抚恤银,田地没收!有战功者,立赏!”

刚才是鼓动,现在是威胁,对于初次上战场的新兵,威胁远比鼓动有效得多。

杨轩一番话讲完,那些眼有恐惧的士兵知道没有退路,眼神变的镇定了一些。

“火器队准备!”

“检查火门!”

杨轩大声下令。

看起来他最镇定,最凶狠,但谁也不知道的是,他身上的冷汗早已经浸透了前胸和后背。

毕竟这是他的这一战。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是杨轩一直的向往,但他知道,那不过是传说,战场上还是要硬对硬的。尤其今天他犯了错,坏了大计,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流贼从阵前溜走。

往日的严酷训练,在今日起到了极好效果。虽然是疾行了一百三十里,身心疲惫,虽然是初次上阵,但火枪兵检查火门,列队出阵,瞄准都是井井有条,没一人掉链子,有兵丁紧张的脸色发白,但手里的动作却不受影响。火枪兵如此,长盾兵和长枪兵亦是如此,虽有些惊慌,但不乱阵脚。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杀啊!杀官军啊!”

没有预备队,也没有什么阵型,二当家“丈三尺”带着五百多名步兵,一窝蜂的全冲了上来,虽然他们大多数都是走投无路的农民,被逼无奈才变成了流贼,不过却不乏血勇,为了生存,他们可以做任何事情,手握长枪大刀,呐喊着冲杀过来,气势竟然颇为凶猛。

其中冲在最前的十几个流贼最是悍勇,他们手持步弓,一边跑一边搭箭,准备用弓箭攻击官军。另有三四十个流贼高举着木盾,显然那是为了防备官军的鸟铳。

官军纹丝不动。

鸟铳都已经装弹完毕,并且瞄向了前方,但杨轩迟迟不下开火的口令,他咬着牙关,眼睛死死盯着冲上来的贼寇--京营操练有教程,不到六十步,绝不能开枪。

“嗖嗖嗖……”

官军没有开火,但流贼的弓箭手却已经提前开射了,那十几个冲在最前的悍匪停下脚步,朝官军猛射,似乎都是练过的,片刻间每人就射出了三四支。而在他们停顿的时候,举着木盾的流贼已经超过了他们,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噗噗,因为距离尚远,流贼射出的箭支大部分都落在了官军前方一米之内,只有零星的散箭落到了官军阵中,发出丁的响,那是被铁鳞甲格挡出去的声音,虽然普通士兵都是半身铁鳞甲,但因为前方有长盾,阵型密集,同袍的甲胄就是彼此最好的卫护,少数的箭雨很难造成大伤害。

喊杀声中,流贼越来越近了,已经进入了六十步,但杨轩还是咬着牙。

六十步是基本要求,但对杨轩来说,却远远达不到最好的效果。

一百火枪手,对面冲过来五百人,只要拿捏好了,只一轮齐射,就可以让流贼崩溃。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五十五步,五十步,当流贼的眉目都已经清楚可见,鸟铳手握铳的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之时,杨轩终于命令:“长盾手闪开,鸟铳手出列,瞄准……开火!”将一直捏着手中都已经捏出汗的竹哨塞到口中,猛地吹响。

“滴--”

尖锐的竹哨声划过天空,压过了流贼震天的喊杀。

“砰砰砰……”

长盾向两边闪开,隐藏在长盾之后一百名鸟铳兵闪身而出,稍一瞄准,立刻叩动扳机,连珠爆响,前方和上方冒出大股白烟,一百枚铅弹呼啸而出,向流贼倾射而去。巨大的轰鸣声震得所有人都耳鸣不已。

如同是割草一般,在一片惨叫声中,最少有七八十个流贼倒在了地上,冲在最前的,除了几个举着木盾的人侥幸没有被铅弹击中之外,其他人全部中弹,十毫米左右的铅弹轻松破开他们的身体,在肌肉和内脏中翻滚变形,形成一个个外小内粗、难以医治、不停出血的创口。

不过当场却死不了,中弹的流贼一个个捂着伤口,在地下打滚,疼痛喊叫。

突然的袭击,让流贼一阵大乱,而同伴们中弹后满身是血的凄惨景象,更是刺激到了他们,令他们惊恐不已,那点血勇早没了影踪。发了一声喊,一个个疯狂的就往后逃。

二当家“丈三尺”在后方压阵,只听见枪响,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被自己人裹挟着退了回来。

五百个流贼,一下就死了七八十个,将近百分之二十的伤亡,根本不是流贼所能承受的。

“日他酿的……”

整个溃败的过程,没耳朵在后方看得清清楚楚,没想到官军这么能沉住气,四十步才开枪,让他白高兴了半天,以为兄弟们能冲到官军阵前,将官军杀个落花流水呢。

更让他惊讶的是,他居然没有看到火绳。

官军的鸟铳好像不用点火,直接就可以击发。

这是什么鬼玩意?

不知不觉,没耳朵的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到现在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了,对面的官军训练有素,又有强大的火器,不是容易对付的,但镇子里的骑兵更凶残,两厢比较,他倒宁愿在这里赌一把,因为只要步兵贴身靠近,和官军纠缠在一起,他五百骑兵两翼包抄就可以将这两百官军击溃。

“丈三尺,谁让你退回来的?只死了十几个人就把你吓死了?拿好木盾,只管冲过去就是!再敢后退者,一律杀头!”

没耳朵策马上前,怒斥丈三尺。

丈三尺面露惭愧之色,大喊一声:“想活命想睡小娘子的就跟老子杀官军啊!”

流贼们齐声响应,不过却再没有刚才的气势。在没耳朵和丈三尺的严令之下,五百流贼再次向官军攻去,这一次他们学乖了,都缩在了木盾后面,而官军的鸟铳手也不再隐藏,全部在阵前列阵,等流贼靠近。一声竹哨,铅弹又呼啸而出。

砰砰砰,虽然有木盾护卫,但还是有几十个土匪倒地,众贼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又消散了,呼啦又想要后退。丈三尺发了狠,挥舞长刀,连续斩了两名逃跑的流贼,这才压住了阵,稍微调整一下,又向官军攻来。

不同于前两次,这一次,一直在后方观战的流贼骑兵也参加了对官军的攻击,由三当家钻天猴带领,从步兵的两翼向官军冲去。原本照没耳朵的策略,是想等步兵冲出一个缺口,骑兵再出击的,但步兵士气低落,已经是去了锐气,这一次失败怕是没有下一次了。而镇子里的官军骑兵随时都可能会杀出来,没耳朵没办法,只能将所有筹码都压上,期望一举击溃这两百官军!

为防溃败,没耳朵亲自压阵,立马横刀挡在后路之上,谁敢后退,他立斩不赦!

随着两轮射击,对面流贼被打的落花流水,官军越发镇定起来,鸟铳手的射击也越发准确,流贼则越发惊恐,但“没耳朵”在后压阵,这一次没有人敢退,一个个硬着头皮往前冲。而吸取前两次的教训,流贼这一次不敢进到五十步了,而是在五十步之外就开始密集放箭。

嗖嗖嗖,羽箭划破天空,连续不断的落入官军阵中,但因为流贼使用的都是轻箭,官军又甲胄齐备,所以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只有三四个鸟铳兵中箭,轻重伤不一,然后迅速的被拖到了阵后。

“滴——”瘆人的竹哨声又响了。

白烟冒起,接着便是爆豆般的枪响之声。

“啊!”前排的十几个流贼惨叫着倒地,队伍顿时又乱起来,一个个这才醒悟,原来官军六十步也是可以打到的啊。

“冲!都给老子冲!”

作为一名丰富的老流贼,丈三尺知道,不能和官军的鸟铳对射。这么射下去,所有人都是靶子,他用刀背拍打着部下的后背,喝令他们向前。

“嘶溜溜……”

在步兵磨蹭的时候,钻天猴带领的两翼骑兵已经先冲了过去,冲锋过程中,都用事先准备好的长布捂住了马眼,显然,不惜一切他们也要撞出一条道路来。

“砰砰砰!”

杨轩早有准备,刚才射击的只有二十名鸟铳兵,剩下的八十个都散到两翼,瞄着流贼骑兵呢。当贼骑越过步兵时,两翼立刻开火,将贼骑打的人仰马翻,但骑兵都是没耳朵的老兄弟,一个个顽强的很,虽然惊慌,但依然不避危险,向前方冲来,想要用手里的马刀斩杀这些可恶的官军。

距离短,官军鸟铳兵不够,只射击了一轮,就不得不躲入长盾之后,贼骑趁势追击,想要在盾阵没有关闭之前冲入阵中,但官军的长枪给他们上了惨痛的一课。“杀!”在一声齐整震天的呐喊声中,长盾闭合,一支支四米的长枪猛地向前攒刺,将冲到阵前的敌军,全部刺入马下。

有战马收缰不住,结结实实地撞在盾牌上。长盾手被撞飞,但战马也被撞得骨断筋折,哀鸣着栽倒在地,马上的贼兵被惯性甩到官军阵中,几杆长枪同时刺去,血雨飞起,瞬间就进了阎王殿。

只一个照面,转瞬之间,冲到官军阵前的二十多名贼骑立顿毙命。

一百名长枪兵齐声呐喊的声音震动天地,一排排精铁的三棱枪尖在午后阳光的太阳照耀下,闪着灼人心魄的森冷寒芒,枪尖上的鲜血滴答不停……

“跑啊……”

已经在崩溃边缘的步兵见到此景,再没有任何幻想,发一声喊转身逃走。丈三尺根本弹压不住。

也就在同时,马蹄踏动大地,镇子口喊杀声震天,三千营从镇子里面追了出来。

内外夹击,流贼再无逃跑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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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刘店镇之战(3)

正带领骑兵攻击官军的钻天猴见情况不妙,转身就逃,在拨马之前,他看了一眼老大“没耳朵”所在的方位,却发现没耳朵早已经不见了。在他带领骑兵冲击官军之前,没耳朵好像就已经悄悄跑掉了。

“没义气啊!没耳朵,我草你祖宗!”钻天猴一边跑一边大骂。

没耳朵和钻天猴先后骑马逃走,没马的丈三尺却是跑不了了。

见三千营背袭,杨轩立刻命令全军突击。

全军突击的命令是喇叭声。

一名信号兵吹起喇叭:“嗒嗒嗒……叭叭叭……”

“杀!”

长盾手在前,圆盾手护卫,长枪手在后,鸟铳手负责掩护,火兵提着尖头扁担捡漏和斩首,齐声呐喊,一步步向前猛压过去。

压在最前的是王安乐带领的长枪小旗,王安乐原本是天津运河上的一名纤夫,天性老实,从没有和人争斗之心,事事忍气吞声,如果不是被生活所迫,实在是活不下去了,他是绝对不会想要当兵的。到京营三个月,每日喊杀操练,不但身体更加健壮,不知不觉的,他脾气也有些改变,再不像过去那么自卑了,说话也敢大声了,午夜梦回之时,也萌生了一种挺胸抬头,要立一番功业的想法了。

因为操练刻苦,王安乐被任命为小旗的旗长。

他使用的武器就是一杆旗枪,所谓旗枪,就是在四米长枪枪头的下面加了一面三角红旗,执旗枪者就是旗长。

虽然操练刻苦,身体健壮,但是第一次上战场,他心中还是涌满了说不出的紧张,尤其当流贼的箭支落在身前身后时,他紧张的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面跳出来了,若不是身边有这么多的袍泽,一张张都是熟悉的面孔,以他的本能,早就撒丫子跑了。

直到枪声响起,将流贼打的七零八落时,王安乐才渐渐冷静下来。

等到千总大人下令进攻之时,王安乐跟着大家一起踏前一步,同时大喊“杀!”,喊一声,前进一步,随着大喊之声,他紧张感逐渐的减少,直至消失,因为在有力的喊杀声中他能清楚感觉到周围战友的存在,那是一种集体向前,无坚不摧的力量。

更何况对面的骑兵弟兄正在砍杀流贼,正是前后夹击的好机会。

“嗒嗒嗒……”喇叭声再响,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意思是跑步进攻。

除非是听到鸣金收兵声,否则绝不能后退,后退者按逃兵论处。

作为旗长,王安乐嘶声力竭的大吼一声“杀!”,全旗同时开始向前猛冲。前后左右也都是一片纷沓的脚步声,那是战友袍泽一起冲锋的声音。如钢铁洪流,两百官军冲入流贼群中。

其他人顾不了,但王安乐清楚的看到,自己小旗的八杆长枪一起突刺,瞬间就刺死了挡在前面,试图顽抗的六七名流贼。王安乐微微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一枪就将对面的一名流贼扎了一个透心凉,习惯本能的抽枪拔回时,那名流贼的胸口俨然是出现了一个大洞,鲜血喷的到处都是。

精武营现在使用的将近四米的长枪和传统长枪不同,不但更长,而且枪头是三棱形,而不是传统的梭形。

三棱形的枪尖,一扎就是一个大洞。

扎到上半身,必死无疑,就算是扎到大腿,狂喷的鲜血也能将敌人流死。

一些胆小的流贼吓的转身就跑,还有的干脆扔了兵器,跪在地上求饶。

一片崩溃中,却有一名悍匪从后排钻出,弯腰低身,猛的冲到了官军的阵前。因为是跑步进攻,所以官军的阵型无法像刚才那么齐整,无懈可击,这名悍匪选择的地方就是长盾手顾及不到,几名长枪手长枪刺出,尚没有收回的空档。

王安乐瞳孔收缩,叫一声:“王长寿!”

王长寿是他的同乡,也是他的本家,性子比他更加的胆小,平常训练也有偷懒的嫌疑,而这名忽然冲到阵前的悍匪,就是从王长寿的空挡处钻进来的,如果王长寿的能力能稍强一点,动作稍微快一点,或者胆子再大一点,不畏惧悍匪的长刀,猛的向前刺出,纵然刺不到流贼,流贼也难以冲到阵前。

王安乐的喊声之中,那名叫王长寿的长枪兵面对突到面前悍匪,想的不是用枪杆格挡,而是惊恐的退了一步。

这一退,不但害了他,也害了他身边的一名袍泽。

那名悍匪脸色通红,显然是已经被官军的屠杀气红了眼,他咆哮着,手中的长刀猛力挥过,王长寿和另一名长枪手同时倒地,两人都是脖子中刀,瞬间就失去了力气。鲜血喷涌之中,两人身边的其他长枪手已经收枪回来,猛地向那名悍匪攒刺,不但那悍匪极其灵活,就地一滚,竟然闪过了这几枪。

不过也正是这一滚,给了王安乐机会。

王安乐想都没有想,本能的,用尽全身的力气,猛的向前刺出!

“噗!”

枪尖钻入血肉的声音。

虽然那悍匪穿着半身铁鳞甲,像是一个头目,但王安乐的力量太大,三棱枪头太过霸道,寒光闪过,硬生生地将悍匪钉死在了地上。悍匪临死前点了点头,朝王安乐狞笑道:“杀了两个,老子值了……”

“丈三尺死了,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这名悍匪一死,剩下的流贼再无斗志,全部跪地投降。

王安乐愣愣地,什么,我杀了丈三尺?

……

丈三尺被王安乐刺死的同时,三当家钻天猴正在纵马狂奔,想要从镇子的边缘绕过去,不想身后忽然传来鸟铳声,心知不妙,赶紧趴在马背上,只觉得铅弹从耳边嗖嗖而过,吓得他三魂六魄都少了一半。他躲过了铅弹,但他胯下的战马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屁股中了好几弹,疼的长嘶战立,将他从马上甩了下来。

钻天猴就地一滚,站起来还想要跑,但端着长枪的官军已经追了上来,而在他前面,三千营骑兵也已经出现。

钻天猴长叹一声,跪地喊道:“不要杀我,我投降!”

也就是同时,镇子东面传来隆隆地脚步声,刘肇基带着的后续大军赶到了。

……

战斗结束,镇子里的三千流贼,除了一半的老弱妇孺,投降的七百人之外,余下的七百人全部被歼灭在东面镇子口。二当家“丈三尺”授首,三当家“钻天猴”投降,唯一遗憾的是,大当家“没耳朵”竟然跑了。

听说没抓到“没耳朵”,杨轩急的直跺脚,他带人在镇子里搜了好几遍,但并没有找到没耳朵的踪迹。

朱慈烺带着大军赶到时,战斗已经彻底结束,所有投降的流贼都被捆绑着,押在了镇子西面的空地上,镇子里的大火造已经被扑灭。照他的命令,官军此时正在镇子里面清扫街道,将尸体火化掩埋,恢复镇子的秩序。

镇子里的百姓都是惊讶,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官兵,不但不抢东西,反而还清扫街道,对百姓也是客客气气。在他们的印象里,官军虽然没有流贼凶残,不会裹挟百姓,但抢银子抢粮米的事情,却也并不少见,每一次有官军经过,镇子都会被闹的乌烟瘴气,好一段时间都恢复不过来,比流贼经过其实也强不了多少。

今日的官军却是怪了。

有胆大的百姓问:“官爷,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我们是京营,陛下的亲兵!”

每一个被问到的官兵,都很骄傲的回答。

哦,原来是京师的兵啊,怪不得呢。

“吾皇万岁……”

在乡绅们的带领下,很多在街头聚集的百姓,向京师方向叩拜。

……

镇西的空地上。

朱慈烺到达刘店镇之后,没有召集众将,而是先去了伤员处置点,此次出京,除了工兵之外,他还带了四位从澳门请来的外科医生,原本是六位的,一位葡萄牙的老师加五位大明的学生。不想临出京之前,父皇忽然传下圣旨,召那两位曾经为长公主诊病的医生入宫为田贵妃诊断,朱慈烺不能不从,只能将那位汉名叫“戴欣”的葡萄牙医生和他的一位学生留在京师,希望他们在诊断清楚田贵妃的病情之后,能迅速出京,到开封战场和他们汇合。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被朱慈烺带到军中的四位医生,三个是澳门本地人,一个是福建人,年纪都不大,最大的李儒明李医生今年刚不过二十六岁,曾经中过秀才,是一位弃文从医的奇人,在这个时代,读书人的地位是最高的,医生的地位虽然比贩夫走卒强一点,但比读书人却差得远,李儒明能不顾家人朋友的偏见,毅然放弃科举,专心学医,实在不容易。那日在信王府第一次见面,李儒明就给太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恍惚的,让太子有一种见到前世医生的感觉。

太子给予李儒明四人极高的待遇,一人一月二十两的俸禄,有专门的宅子,配四个十三四岁的书童为学生,行军坐马车,特殊情况骑马,并派了一个百人队专职保护,四位医师需要的各种设备和物资,也都是不限条件的全部满足。

只所以这么做,就是希望医师们能挽救更多勇士的性命。

京营本来就有军医,四人到军中之后,朱慈烺将原有的军医和四位澳门医师混搭,两个搭一个,三人为一个小组,希望他们能彼此讨论,相互提高医术水平。

朱慈烺到达时,李儒明的医师小组正在为一名肩部受创的士兵缝合创口,一个个聚精会神,浑不知太子驾到。有军官要上前通报,被朱慈烺阻止。远远望了两眼,有询问了一下,知道伤亡的士兵并不是太多,朱慈烺这才放心返回设立在镇西空地的中军帐。

贺珍、刘肇基,杨轩三将详细汇报战事的经过。贺珍还好,刘肇基和杨轩都有点忐忑,因为他们两人的疏忽造成了计划的改变,虽然全歼了流贼,但去没有抓到贼首,算不得全功,不知道太子殿下会不会生气?

“你们做的很好!”

朱慈烺却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反而非常欣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战场形势千变万化,绝不能拘泥于固有的计划。终其一点,就是消灭敌人,完成目标,只要能达到这一个目的,本宫允许你们有改变计划的权力。”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谢殿下。”刘肇基和杨轩这才放心,两人抱拳躬身谢恩。

“杨轩,你此战打的漂亮,二百人将八百流贼堵在镇子口,令其逃脱不得,立了大功。”朱慈烺看向杨轩,笑道:“你说,我该怎么奖励你?”

杨轩抱拳:“臣惭愧,若不是臣心急冒进,被流贼发现踪迹,流贼也不至于提前突围,以至于未竞全功,没能抓到没耳朵。臣不敢领功。”

深深一躬。

朱慈烺微微点头,对杨轩的“谦逊”表示满意,杨轩太着急立功了,希望这一次被惊出来的冷汗,让他以后遇事能更冷静一些。

“唯一的小遗憾,你们两队就将流贼消灭干净,吃了大肉,其他人可是连汤都没有喝上啊……”朱慈烺笑。

太子说的轻松,众将都是笑了起来。

接着太子问起损失情况,由贺珍统一回答,杨轩军中战死六人,受伤三十人,三千营阵亡两人,受伤六人,总体伤亡人数没有超五十人,对比歼敌七百,俘获七百的战纪,实是一场大胜。

听说二当家“丈三尺”被一名叫王安乐的士兵刺死时,朱慈烺当场表示要重奖。

这时,佟定方一脸喜色的奔入帐中:“殿下,没耳朵被我们抓到了。”

众将都是惊喜。

朱慈烺站起来:“是谁抓到的?人在哪?”

没抓到没耳朵,这场战役只能算九十分,如果抓到没耳朵,就能打九十九分了。

“魏闯奉命在北面堵截,在一群逃难的百姓中发现了没耳朵!”佟定方回答。

“咋么,他认识没耳朵?”这个问题佟定方没有办法回答,等魏闯进账拜见,太子问起,这个问题的答案才揭晓。

魏闯倒不是认识没耳朵,而是觉得在一群逃难的百姓中,有一个壮汉隐隐不太对劲,不但满脸油光,不像是一个受苦的百姓,而且大热天还戴着一个帽子,将两边耳朵捂得严严实实。将其捉住,夺下帽子一看,两边耳朵都被割去了--这是早年间,没耳朵在边军中触犯军法被处分后的结果,因为他没耳朵,所以外号就是“没耳朵”。

听完魏闯的解释,众人都是笑。

对魏闯的机警和细心,众人都是佩服。

只有杨轩苦着脸,他堵截流贼立了功,但魏闯抓获没耳朵的功劳一点都不小,他想要依靠此战令魏闯认输,已经是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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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一大难题

仗打完了,接下来的一个问题就是投降的流贼和家眷要如何处置?

这是令大明朝头疼不已的一个问题,也是流贼屡剿不灭的根节所在,不处理好这个问题,今天投降的这七百流贼难保不会再叛。

在京师时,除了研究各地督抚对流贼的处置方法,找寻其中的利弊,朱慈烺还不止一次和吴甡、张家玉、参谋司的几个参谋、还有军中的将领们秘密讨论过对流贼的处置办法。

而大家分成截然不同的两派,一派以刘肇基、贺珍等武将为主,认为所有流贼都应该就地处死,斩草除根,免得他们再起。理由很充分:流贼都是降而复叛,反复无常之辈,一旦纵放,必然后患无穷。张献忠等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何况流贼属于谋反,依大明律,直接参与谋反者都应该处死。

而以吴甡和张家玉为代表的文人则是另一种看法,他们认为大部分流贼都是被生活所迫的农民,除了一部分作恶的贼首,必须斩首之外,其他人都应该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听取两方的意见,结合前世里的一些经验,朱慈烺最后定出了一个初步方案。

那就是设立一个专门处置流贼的“简易法庭”。

首先将投降的流贼进行分类,先从中挑出一些罪大恶极,被百姓们怨恨极深的匪徒,在百姓面前公开处决。怎么挑呢?方法也简单,将所有流贼都拉到百姓面前,供百姓们指认,凡是犯有血案,或者罪行深重的,即可定为死罪。

就比如现在,凡在在刘店镇犯过血案,皆可由李店镇百姓指认。

这一来肯定会有漏网的,有流贼没有在刘店镇犯罪,或者他残害的人已经死去,没有人可以指认他。

但没有办法,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可能将所有投降的流贼都杀了,那一来,就没有人会投降了。现阶段,只能用这种权宜之计。

接着便是宣判,按参加流贼的时间和职位的大小,分别判处两到八年的劳改。什么是劳改?字如其意,就是劳动改造。参加时间越长、在流贼里的职位越高,需要劳改的时间就越长。

至于劳改的地点,朱慈烺也暂定了几处,一个是黄崖关等地长城的修筑,二是京师的小煤窑,三是平定了河南之后,各地城池的修建,总之,所有流贼都必须为他们曾经的行为付出代价。网电脑端:

表现好的流贼,刑满之后不但会被释放,并且会发一块地给他们,令他们重新回归良民的身份。

只要参加流贼,最轻的处罚就是两年劳改。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流贼虽然出身于农民,当初不管是被裹挟,或者是被逼,并非心甘情愿的参加流贼,但既然参加了流贼,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上一些流贼的戾气,甚至是养成了不喜劳动,只喜欢打家劫舍、揉虐百姓的坏毛病。即使是罪行最轻微的流贼,冒然将他们放回家乡,他们短时间也难以恢复淳朴的本能,一个不好就会再起,所以朱慈烺要对他们进行劳动改造,让他们重拾农民辛勤劳作的本来面目。

至于流贼的家属。流贼本人战死,其家人没有依靠者,交给当地官府妥善安置,被判“劳改”的流贼的家属,则跟随流贼一同前往劳改的地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工作。和判刑的流贼不同,家属做工是有工钱的,虽然很微薄,但足够他们维生。有家属在身边,流贼能更安心的劳改,而不会有逃跑的心思。

而家属对流贼也是一种羁绊,如果流贼胆敢逃跑,不但流贼本人要死,其家属也要一同处死。

这等于是又加了一道保险,令流贼不敢越狱逃跑。

这是朱慈烺想了很久,想出来的应对之策。

比起朝廷将投降的流贼一放了之,简单给一两银子就令他们归乡的鸵鸟政策,朱慈烺觉得,自己的政策或许可以解决流贼再犯的可能。

而且这项政策并不需要太多的银子,只需要一些粮食,等到两年后,第一批流贼刑满释放,需要发放田地之时,中原的匪患应该已经平定的差不多了,这种情况下,令他们回乡,给他们一块地,他们必然老老实实,而不敢再有其他的念头。

当然了,刑罚归刑部,京营是没有刑罚的权力的,但流贼是军中的俘虏,不同于百姓,朱慈烺身为太子又有一些取巧之术,因此暂时就这么定了下来。

临出京之前,当朱慈烺将这项政策告知吴甡时,吴甡大为叹服,认为各地督抚都应该照此办理,只要严格执行,逐步解决流贼降而复叛的顽疾,应该是有可能的。

临时法庭的庭长是抗清三公之一的冯厚敦。

冯厚敦是一名老学究,性子刚直,做这样的工作正合适。

黄昏时分,被俘的七百多名流贼都被押到了刘店镇的中心广场,一千精武营将士手持长枪维持秩序。很快的,听到消息的百姓都从四面八方而来。

百姓们对流贼的愤怒,可谓是郁积了很久,当冯厚敦威严的宣布完命令、令百姓们指认罪犯之后,现场立刻就乱了,很多百姓冲了出来,不但指认流贼,还痛哭着诉说自家的悲惨遭遇,还有人冲上去,对捆绑跪地的流贼拳打脚踢。

这时的流贼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威风,一个个跪在地上连声哀求,只盼能留一名性命。

这其中,没耳朵最是惨,几乎每一个冲出来的百姓都会指认他,两个时辰前,还在他怀中瑟瑟发动的那名美少妇,这时也哭喊着冲了上来,在他脸上狠狠挠了两把,差点把眼珠子给他挠出来,由“没耳朵”变成“没眼睛”。ァ新ヤ~8~1~中文網<首发、域名、请记住

钻天猴也好不到哪里去,被愤怒的百姓围住了又踢又打,若不是官兵拦着,两人当场就会被打死了。

指认完毕,冯厚敦向太子请令。

朱慈烺一声令下:“传本宫之令,将这些杀人害命之徒,就此斩首!”

“饶命啊殿下!我等以后再也不敢了……”听得太子这道命令,所有被指认出杀人罪行的流贼都被提到了最前面,被刀斧手看管,有人面色死灰的认了命,有人却还在大声的求饶。

“斩!”

一声令下,包括三大家钻天猴在内的四十多名流贼的脑袋就落了地。但行刑的过程并不是太顺利,因为这些刀斧手不是专业的刀斧手,而是从军中选出的新兵,此次剿匪太顺利,后面两个千总队根本没见到血气,所以太子将行刑的任务交给了他们。

不能战场杀敌,斩斩人头,见见血气,也是好的。

但斩头是一项相当有技巧的工作,并非全靠蛮力。有刀斧手一刀没能砍下流贼的脑袋,又补了第两刀、第三刀,甚至有连砍了五六刀,脑袋才掉地的。流贼们死的极不痛快,一个个惨叫连天。

百姓们却更加解恨。

一阵手忙脚乱的乱砍之后,四十多名流贼终于都不动了。

从并不整齐断开的脖子处喷涌出的鲜血浸湿了街砖,夕阳浓重的余晕洒过来,现场翻涌着一股令人呕吐的气息。

但百姓们却是兴奋,他们黑压压地跪倒,感谢朝廷,感谢太子。

朱慈烺看得感慨,大明百姓要求并不高,只求一个温饱和安居。谁能为他们做到,谁就是他们心目中的大恩人。

除了死罪,剩下的流贼都被判以两到八年不等的徒刑。

血淋淋地人头在前,无人敢不从,尤其听到刑满之后能分到田地,家人也都可以随行、并能挣一点小钱时,流贼们对“法庭”的宣判就更是没有异议了。

“尔等罪行涛涛,按我大明律本应该是立斩不赦,但太子殿下悲天悯人,特给尔等一次生机,希望尔等能够体察太子殿下的仁厚之心,安心改造,早日成为良民。”冯厚敦高声宣导。

“我等绝不敢再叛……”

众流贼都是叩首。

贼首“没耳朵”没有被斩首,照朝廷规制,他会被押到京师,由朝廷处置。

宣判之后,官军将缴获的流贼财物,一两银子都不留,全部都分给了刘店镇的百姓。

对太子这项命令,众将都是惊讶,照惯例,这些财物属于是战利品,官军可以占有,并作为奖励发放给所有的参战士兵,以激励士兵们勇武向前。

拿出一部分抚恤百姓,并不是不可以,但不应该是全部。

再者,好像也不应该平分,从六十岁的老者到襁褓中的婴儿,从坐拥宅子的富商,到街头流浪的乞丐,皆是一样的待遇,这和官军过往的做法,完全不同。毕竟这些财物不可能是抢劫于街头的乞丐,大部分都应该是来自有钱有粮的富商之家,这么一均分下去,乞丐是高兴了,但那些富家岂不是要怨声载道?

众人的疑惑,朱慈烺心知肚明,但并不解释。

唯有吴甡张家玉等几个聪明人,看出了太子的用意。

京营是皇帝陛下的亲兵,有着独一无二的显赫地位,又是太子抚军,此番出京平乱,如果和普通官军一样,垂涎于一点的缴获,不肯拿出来分发给百姓,不但是自**分,也会令天下人失望---太子胸襟不过如此,和总兵们也没什么区别。

太子此举,不止是赈济了百姓,更是提高了朝廷和太子本身的声望。

银子不多,却足以令各地百姓知道太子“宽厚仁爱”,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储君。

这样的名声,又岂是银子能计算的?

至于平分,更是为了收获人心。

天下百姓十之**都是穷人,富人不过十分之一,用十分之一的财,收获十分之九的心,何乐而不为?

再者,虽然这些财物都是抢劫于富家,但上面并没有刻名字,很难说清楚究竟是谁家的财物?历来也很少有归还的,基本都是成了将领的私财,现在太子愿意拿出来,按照人头分发,富人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一项政策,三家满意,太子没有不实施的理由。

这一夜,太子行营就在刘店镇度过。天黑之后,听到消息的海兴知县急匆匆赶来,被吴甡好一顿训斥。海兴知县又请罪又磕头,吴甡也没太为难他,照太子的命令,将一部分流贼家眷移交给他,并严令不得虐待,要用对待灾民的标准安置。海兴知县一一听命,后提出想要拜见太子,但被吴甡拒绝。

第二日清晨,太子率军,押着流贼和家属离开。

刘店镇百姓扶老携幼相送。

很快,天子代天出征,在沧州附近歼灭一股流贼的消息,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陛下,大捷啊!”

次日下午,崇祯帝正忧心忡忡在冬暖阁里看奏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一看却是王承恩捧着一份奏疏,一脸喜悦的跑了进来。当皇帝这么多年,崇祯帝能听到“大捷”两个字的时候太少太少了,尤其是现在,当太子领军出征后,他对“大捷”两字的期待,就更胜以往了。

“什么大捷?是太子的大捷吗?”

崇祯帝猛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是!”

王承恩肯定的点头。

“啊?”

崇祯帝兴奋的几乎要手舞足蹈,想不打我儿这么厉害,刚刚出京就击溃了开封的流贼,哈哈……咦,不对啊,我儿出京刚六日,估计都还没有到开封呢,怎么会有开封大捷?

崇祯帝收住脸上的笑意,恢复皇帝的威严,急急接过王承恩的奏疏,一目十行的看。

奏疏并不是太子,而是沧州官员发来的,将刘店镇之战,详细的报给朝廷,其间不忘拍太子的马屁,什么千里奇袭,太子出场,雷电闪现,贼惊的坠落马下……虽然知道文官有夸张,但太子在沧州打了一个胜仗的事实,却是结结实实的,崇祯帝看完之后很是欣慰。

“我儿英武啊……”

虽然只是一个小胜,且胜的只是一股三千人的小贼,实在算不上什么大功,太子都懒的上奏疏,但在崇祯帝,在一位父亲的眼里,儿子的才华和英武,好像又增添了几分。

“王承恩,笔墨,朕要为我儿赋诗一首!”崇祯帝笑。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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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 风陵渡

山西风陵渡。

风陵渡在山西芮城县西南端,距县城30公里,与河南、陕西省为邻,只隔着一条黄河,一个风陵渡口,一艘摆渡船,就可从山西到河南,亦可到陕西,因为是三省交界,甚至是华北、西北、华中三大交界,因此自古以来,风陵渡就是黄河沿岸最繁忙的一个渡口。

风陵渡有三绝,分别是:“中条雪案”“风陵晓渡”“黄河春涨”

即使是冬季,风陵渡都有不错的景观,不过自从陕西匪患以来,朝廷就开始严厉控制风陵渡,在蒲州筑御城,设一千总,管辖包括风陵渡在内的一切关津渡口。所有从渡口经过的行人商贾都会严格检查,严防有流贼奸细过境。

尤其是五月初,开封被李自成的流贼大军包围之后,风陵渡的检查都更是严格了,向陕西河南摆渡的船只每日限定一船往返,一次只能载十人。

风陵渡口有一家“王记”茶碗,老板王老实在这里卖茶已经十几年了,是有名的老字号,但这几年的生意越来越差,渡河的人越来越少,周边的乞丐倒是越来越多了,眼看就要支撑不下去,若不是兵荒马乱,他又没有其他门路,他早就改行了。

“狗日的流贼……”王老实忍不住咒骂。

相比之下,他对那一位戴着斗笠,每天都到他棚子里喝茶的客人就感激不尽了。

不但喝茶,那客人还会买他的一点蚕豆花生米,一个人的消费胜过十个人。

已经一连五天了,客人每天早上准时到来,黄昏准时离开,

王老实估摸着,客人应该是在等人。

这一天刚支起棚子,戴斗笠的客人就准时出现了,身材高大,穿着粗布衣衫,草鞋赤脚,背着一大包袱,斗笠沿之下,隐隐看到他满是风霜的脸,还有三绺刚硬的络腮胡须。

“客官你要点啥?”王老实急忙上前伺候。

客人在最东边的一张桌子坐下,没说话,只掏出三文铜钱放在桌上。

手指粗大有力,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

“好咧!”

王老实吆喝一声,兴奋的去准备。

还是照旧,一壶茶,一盘花生米。

斗笠客人将包袱小心的放在凳子上,一双犀利的眼睛徐徐扫过整个渡口。

这个位置视线最好,南来的,北往的,只要是抬头看,就没有人能逃过。

兵荒马乱,时间又早,渡口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官兵有气无力的站在不远处哨卡旁。

时间渐渐过去,太阳高升,不知不觉,盘子的花生米就已经吃得干净,茶水也已经换了三壶。

等到换第四壶茶水时,王老实能明显感觉到客人的不安和焦躁。作为一个平常人,他实在好奇,这斗笠客人每天到棚子里来喝茶,究竟是在等谁呢?但作为一个生意人,他却清楚的知道,有些事是绝对不能问、也不该问的。惹祸上身不说,闹不好就会耽搁了生意,所以王老实只能将心中的好奇强压了下去,不问不说,只满脸堆笑的为客人换茶。

一个棚子,一个老板,一个客人,一直到黄昏。

今天也是怪了,竟然只有这一个客人。

黄昏时,王老实叹口气,生意是越来越差了,幸亏有这一个豪爽的客人,不然他连明天的饭钱都没有了。

最后一次摆渡的船只荡回来了,王老实跑过去伸长脖子一瞅,失望的叹口气。

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客官,小店要打烊了……”

虽然很感激,但时间不等人,回到棚子里,王老实一脸歉意的向唯一的“上帝”的拱手。

上帝点点头,准备起身。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一个粗壮的声音:“老板,给来壶茶!”

王老实精神一振,顺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只见一个同样背着包袱,戴着斗笠的精壮汉子正健步如飞而来。

“好咧!”

王老实连忙拨着了快要熄灭的柴火,准备为客人烧一壶热茶。

“不要热的,就要冷的!”

不想那汉子大手一挥,然后不等王老实同意,径自拿起一个茶碗,捉住壶把,稍微一倾,就满满倒了一茶碗,随即一仰脖子就灌到了嘴里。“咕咚咕咚……”汉人连续喝了三大碗,看的王老实都呆了,心说这人该不是刚从沙漠里回来的吧?

“爽!”

喝完冷茶,一抹嘴,汉子从怀中冒出三文铜钱,往桌上一拍,转身就走了。

“谢客官!”

王老实连连作揖感谢,再直起身时才发现,不但后来的那位客人,一直照顾他生意的那位“上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离去了……

距离王老实的茶棚大约五百米左右的上游处,一个文士模样的人站在黄河岸边,面对从眼前滚滚而过黄河之水,静静沉思,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一名光头汉子坐在岸边的一块石头,捧着猪蹄大口朵颐,另一个马脸汉子虽然也拿着猪蹄,但吃相却非常文静,一边吃,一边看着文士的背影,好像是在猜测文士的心思。

脚步声响,两位茶棚的客人,一前一后的走来。

走在前面的就是在茶棚中等待了五日,已经渐渐烦躁的大斗笠。

望见站在岸边的文士,大斗笠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走上前,抱拳深深一礼:“见过萧照磨。”

文士转过身来,原来他就是京营军情司首任招募萧汉俊。

夕阳映着他的脸,他脸上满是笑:“不好意思李指挥使,多耽搁了几日,让你久等了。”

李若链面色淡淡:“无妨。只是不知事情进行的怎样了?”

萧汉俊笑一笑:“还算是顺利。”

两人对话时,啃猪蹄的光头和马脸,加上为李若链引路的那名汉子,三人在岸边形成了一个二十米的警戒圈,将萧汉俊和李若链包在中间,以保证两人的谈话不会被任何人所听见。

“山西那边的事情,已经搞了一个差不多了,范家,王家……”萧汉俊淡淡而说。

李若链皱起眉头:“萧照磨,你没有写成文字吗?”

萧汉俊摇头笑:“放在我脑子里,岂不是更安全?”

李若链盘腿坐下,从包袱里取出笔墨,用腿作桌,刷刷写了起来,他没有萧汉俊过目不忘的本事,情报又是一个极其细致的活,一个字都差不得,因此他要将萧汉俊所说的情报,一字一字地仔细记录。

于是萧汉俊说,李若链写。

随着萧汉俊的讲述,李若链面色不变,但心中却是吃惊,对萧汉俊的本领越发佩服。

萧汉俊出京这段时间,不但将山西商人和山西官员勾结的内幕搞了一个七七八八,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在河南,在闯贼军中,为朝廷发展出了一个暗线。

和以往不同,这一次闯贼在攻陷了中原的州县之后,不是一走了之,而是开始设置官员,管理政务了,其中为闯贼管理郑州周边的“伪知府”王瑀,就是比较有名的一个人物。照萧汉俊所说,王瑀当初投降闯贼乃是迫不得己,现在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这原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历史上,直到崇祯十六年,李自成攻破西安后,才有一些大明士子愿意投靠,在这之前,所有被李自成任命的官员,都是三心二意,少有真心实意的为李自成效忠的。

但王瑀有点特别,因为他并不是现在投降,而是三年前就已经投降了李自成,并且跟李自成军中大将袁宗第结成了姻亲,这样的人照理说应该死心塌地为闯贼效忠,想不到王瑀却答应萧汉俊为“内线”。

而王瑀贡献的第一个情报就是,闯贼军中存粮并不充沛,五十万大军人吃马嚼,只有两个月的存粮,虽然现在是夏粮收获之时,闯贼可以派兵到周边州县掳掠,但中原凋敝,田地荒芜,很多地方十室九空,闯贼收粮并不容易,只要朝廷沉住气,开封能坚守三个月,闯贼就会不战自退。

除了王瑀,萧汉俊还在河南境内设立两个情报转运点,一个是位在开封东南的杞县境内的佛光寺,另一个是在郑州西面的荥阳县小白马寺。两个情报点都是寺院,不奇怪,如今这乱世,也就和尚道士能稍微受人尊重一点,不会随意被流贼抢劫屠戮。这一点,正被萧汉俊利用。

“太子殿下已经到沧州,估计很快就会挥军中原,因此中原情报至关重要,我走之后,中原情报收集就交给你了,照我说的方法去接头,他们就会相信你……”萧汉俊淡淡笑。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黄河奔涌的声音,好像变得安静了许多。

李若链微微吃惊:“照磨要去哪?”

萧汉俊看向黄河的对面:“陕西!”

“开封之战在即,照磨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开?”李若链皱眉。

“我去陕西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萧汉俊双手负手,表情从容:“再者,短时间之内能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了,多留也无益。我走之后,你要盯紧这两处情报站,尤其是荥阳的小白马寺,王瑀虽然不带兵,但对流贼的钱粮情况知根知底,通过他,我们对流贼动向有提前预判的可能。这一处的情报,一点都不能耽搁,只要有传来,要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太子殿下手中。”

李若链皱着眉头,他是军情司副手,不能干涉萧汉俊的行动,但他不明白,流贼虽然是从陕西杀出来的,但现在陕西境内并没有什么流贼,都在中原和湖广一代流窜呢,萧汉俊这时候去陕西。究竟是为了何事?

“还有两件事。”最后,萧汉俊补充道:“佛光寺今天刚传来的情报,献贼派来的秘密使者,昨天晚上已经进了罗汝才的大营,去年献贼被左良玉杀的大败,到河南投靠李自成,结果李自成想要黑吃黑,幸亏罗汝才从中调和,才使两人没有翻脸。献贼从河南离开时,罗汝才送了他五百骑,正是靠着这五百骑,献贼最近才又得意了起来。此番他派使者来,我猜一是感谢罗汝才,二来恐怕是想要拉拢罗汝才,如果罗汝才能率军离开中原,去湖广跟献贼混,那闯贼的声势怕是要受很大影响。所以闯贼一定会阻止,这些流贼中间的勾心斗角,一定要详细禀告太子殿下,我猜殿下一定会有计较。”

此时天色已黑,李若链没法用笔记录,只能将萧汉俊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第二,”萧汉俊忽然叹口气,目光看不远处,正在警戒的那名光头汉子:“我和陈和尚离开京师时,有两个东厂的探子一直在后跟踪,我们甩了几次,都没有甩掉,进到山西境内时,我设了一小圈套,令陈和尚将他们打晕,不想陈和尚一个不慎,竟然将他们两人全杀了。”

陈和尚,就是萧汉俊从刑部死刑牢房里捞出来那个“戒嗔和尚”。

李若链脸色登时大变。

东厂和锦衣卫合称厂卫,是皇帝的亲信耳目,不夸张的讲,东厂锦衣卫最底层的一个番子,随便亮出身份来,都足以将知府知县之类的基层官员吓傻,甚至京师的二品大员,非要万不得己,也不敢得罪东厂番子。

萧汉俊倒好,居然杀了两个东厂暗探!

说是不小心,但李若链才不信呢,萧汉俊肯定是故意的。

虽说东厂提督太监王德化不怎么跟太子殿下对付,但东厂毕竟是东厂,一旦东厂调查,发现是京营军情司动的手脚,那京营的麻烦就大了,甚至有可能对太子造成巨大的影响。

“放心,陈和尚做的漂亮,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像是看出了李若链的担忧,萧汉俊淡淡补充一句。

李若链不说话,事情重大,他只能如实禀报太子,听太子殿下的处置。

萧汉俊却不担心被太子殿下处置,他淡淡笑一下:“好了,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我们就分头行动吧,我带陈和尚、费鸿泰去陕西,罗铮留下,配合你处置中原的情报。你看如何?”

罗铮,就是刚才喝茶的那个汉子。

李若链点头。

“代我向太子殿下请安。”

萧汉俊说完最后一句话,立刻离开。

“天色已黑,照磨这是要去哪?”李若链皱眉问。

“放心,我不会趁夜渡河的,我这身本事要留着为太子殿下做大事。才不会轻易冒险。”

萧汉俊语声带笑,走出十几步之后,忽然又吟诗:“明月黄河夜,寒沙似战场。奔流聒地响,平野到天荒……”

李若链站在原地,望着萧汉俊离开的背影,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在风陵渡苦苦等了五天,终于是把萧汉俊等来了,想不到萧汉俊居然要抛下中原的危局,跑陕西去做事。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太子殿下的命令,但他总觉得有点不妥。何况萧汉俊如此的放荡不羁,甚至是张狂乖癖,怎么看都不像是情报司的照磨。

第364章 闯军对策

李若链站在风陵渡口凌乱的同时,在120里外的开封,夜幕降临之后,李自成老营所在地阎李寨,火把明亮,营帐密密麻麻而立,巡夜的闯军士兵执着红缨枪来回巡视,尤其是李自成中军营帐所在地,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执着红缨枪的士兵层层排排,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中军帐内,闯营众将聚集一堂,自封为“大元帅”的李自成正在主持军议。

李自成生得身材高大,颧骨高耸,一张长长的马脸上,有一只标志一般的大大的鹰钩鼻,一看大鹰钩鼻配上灰色的毡帽,人就知道闯帅来了。但那是过去,现在李自成的标志是被射瞎的右眼,一只黑色的眼罩罩着他受伤的右眼,平静中显现出狰狞。

“诸位,朱家太子居然搞什么带天出征,亲自带兵到开封来了,你们说,该当怎么办?”

坐在虎皮大椅中的李自成操着陕西口音问。

“哈哈哈哈……”

不等他话音落下,就有一个身披铁甲的虬髯壮汉大笑着猛然站起:“照额老刘说,朱家太子来的正好,干脆,咱们也别围开封了,先集中兵马灭了朱家太子,我帐中正缺一个暖被窝、扫榻倒马桶的小厮,朱家太子来做正是合适!”

原来是李自成军中的的第一猛将刘宗敏。

刘宗敏原本是铁匠,崇祯七年跟从李自成之后,英勇作战,屡立大功,深得李自成的信任与器重,逐渐成为李自成帐中第一大将,特别是崇祯十一年,李自成几乎为朝廷所灭的低潮时期,刘宗敏不离不弃,大力帮助李自成收拾残兵,扩充队伍,锻造兵器,重整旗鼓,为李自成东山再起立了大功。

听了刘宗敏的话,帐中流贼都是放肆大笑。一个个笑的前仰后合,就好像太子已经变成了暖被窝的小厮。

“刘大掌盘说的对,咱们先灭朱家太子!”

“对,先灭朱家太子!”

更有人站起来附和刘宗敏。

一时,帐中乱成了一锅粥,毫没有军议时的肃穆。

不过很快,众人就肃静了,因为所有人都看到,李自成满脸不悦的皱起了眉头。

虽然是流贼,但李自成的军纪却是流贼中最严厉的,每破城,说三日封刀,那就是三日封日,如有人在第四天的日出,还敢抢劫杀人,则必斩无疑,不论是掌盘还是普通的兵丁,都一视同仁。

李自成军中以“掌盘”区别每一营,每一队。

除了李自成是元帅之外,其他将领都是大掌盘、中掌盘、小掌盘。刘宗敏这样的是大掌盘,麾下有几万人马,中掌盘和小掌盘兵马不一,直到崇祯十六年,李自成攻下襄阳,改革军制,设立“权将军”“制将军”等职务之后,大小掌盘的名字才在军中消失。

李自成脸色阴沉倒不是因为众人放肆的大笑,而是因为面对朱家太子“代天出征”,朱明朝廷调集全部兵马救援开封,从左良玉丁启睿到朱家太子的京营,一共将近二十万大军的严峻形势,帐下众将居然没有意识到情况的严重,居然还有心情大笑?!

作为三起三落,好几次差点被官军收去脑袋的一名贼首,尤其是崇祯十一年大败之后,李自成一直都在反思,同时也一直在警醒,如何何时何地,都不能麻痹大意。流贼毕竟是流贼,打的就是官军的出其不意,如果让所有官军都集合在一起,两方面对面、硬对硬的打一场,虽然他有五十万兵马,官军只有二十万,但他还真没有多少信心。

而建虏的松锦之战给了他灵感,所以他决定效仿建虏,在开封来一场“松锦之战”的翻版,用开封做诱饵,将三心二意、一心保存实力的各路官军调到开封来,然后各个击破。

历史上,李自成的战略成功了,在双方对峙,没有发生什么大战的情况下,左良玉忽然拔营而走,结果却落入闯军的圈套,被深壕阻隔,闯军在后追击,左良玉几乎全军覆没,最后只带了三千骑兵狼狈的逃回了襄阳。

左良玉的下场,和松山之战时,大同总兵王朴、宁远总兵吴三桂连夜奔逃,结果被建虏预先挖设的壕沟阻隔,建虏在后追击,精锐尽失的结果完全一样。而左良玉一走,丁启睿杨文岳只剩下不到十万人马,五十万流贼一拥而上,就将官军杀的大败。丁启睿杨文岳等人也都是“仅以身免”,丁启睿甚至将崇祯皇帝赐给他的尚方宝剑和印玺都遗弃了。

原本照李自成的预料,官军会由丁启睿督师。丁启睿书生出身,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比洪承畴孙传庭差远了。对战胜丁启睿,李自成还是很有信心的。

但万万没有想到,朱家太子忽然蹦了出来。

不但“代天出征”,而且还从京师带了两万兵马。

战场形势,倏忽就有了变化。

李自成倒不担心十五岁的朱家太子能有什么大能耐,他担心的是,朱家太子代天出征,并亲自在前线坐镇的情况下,原本三心二意,想要保存实力的各路总兵,会争着在太子面前表现,那一来,情况可就不乐观了。

更何况朱家太子不但代天出征,而且还带了八十万两军饷,官军士气低迷跟欠饷有很大关系,太子一次就将半年的欠饷全部补足,官军士气必然大振。而闯营这边因为在归德府没有收集到足够的钱粮,开封城外的麦子又被官军焚烧了不少,现在军中只有不到两月的存粮,对比五十万大军人吃马嚼的速度,这点存粮实在是让人忧心。

此消彼长之下,李自成对开封战局更是慎重,对众将的大意,就更是不满了。

“咳咳……”

闯帅脸色不好看,众将都收起了笑容。

坐在刘宗敏下首的一名文士环视左右,又看一眼虎皮大椅上的李自成,站起来,先向李自成行礼,然后清清嗓子,徐徐说道:“刘大掌盘说的豪气,咱们就是要有这股将朱家太子收为小厮的雄心!不过,麻痹大意要不得,现在在汝宁,已经聚集了差不多十万官军,左良玉的前锋部队也已经进了汝宁,估计最迟明后天,左良玉的大军就会全数抵达,加上杨德政方国安的部队,到时只一个汝宁,就聚集了将近二十万的官军,这还不算朱家太子的京营。形势非常严峻,大家切不可得意忘形啊。”

文士叫牛金星。天启七年的举人,是大明朝有功名的读书人中,第一个投靠李自成的,劝李自成“少刑杀,赈饥民,收人心”,颇有当年朱升见太祖朱元璋的风范,很得李自成信任,只两年就成了李自成的臂膀,也正是在他的帮助下,闯军面貌发生了相当的改变,攻陷一地,不再随意掳掠抢劫,而是选派官员治理。鼓励恢复生产。短短几年,闯军就从一窝蜂乱撞的流贼,变成了有一定后勤保障,有可能会问鼎天下的一股力量。

牛金星三缕长髯,其貌不扬,如果放在文人堆里,毫无辨识度,但在满帐的流贼将领中,他和道士打扮的宋献策却分外的显眼。牛金星和宋献策是李自成账下两大谋士,李自成崇祯十三年后一系列的军事行动,基本都是出自他二人之手。

至于另一个有名的谋士顾君恩,此时尚在湖北原籍,在李自成没有打下襄阳之前,他是不会投靠李自成的。

牛金星说完就坐下了。

李自成微微点头,对比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大老粗,牛金星才是他帐中最需要的人。

众将中有人在撇嘴,对牛金星的“做作”,很是不屑。

刘宗敏嘿嘿笑了一下:“牛先生说的对,是额孟浪了,不过朱家太子要来,你说咱们应该怎么应对啊?”

牛金星看了李自成一眼,在李自成的首肯之后,他站起来,徐徐说道:“在下以为,对朱家太子不可小觑,从去冬到今春以来,虽然有松锦之败,但明廷却着着实实的做了几件事,其中一件就是废除辽饷。据坊间的传言和李公子从京师打探来的消息,废除辽饷是朱家太子在朝堂上第一个提出来的,并且舌战群臣,由此可知,朱家太子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却绝不是一个无知小儿。”

李公子,指的就是李岩。

虽然同样是举人出身,但李岩投效的晚,又没有牛金星那么会察言观色,体察上意,因此李岩在闯营中地位并不高,此时帐中军议,他座位远远在后面。

“一个十五岁的小孩,能有什么本事?有也是朝堂上的口角功夫,他能知道怎么打仗?”刘宗敏不屑的摇头。

“不然,”牛金星道:“从朱家太子的所作所为看,其绝非一般人,不说朝堂上的折冲,只说自请抚军京营,再自请领京营出征,这就是明廷二百七十年来从来有过的事情,其个人胆气可见一斑,再者,朝堂上的那些狗官何其顽固?若不是朱家太子有相当的手腕和表现,他们又岂会不闹事?又岂会眼睁睁看着朱家太子领兵出京?”

“那又怎样?”刘宗敏还是不屑。

牛金星暗暗叹口气,心说真是榆木疙瘩啊,我都说的这么透了,居然还是顽固不灵。

但刘宗敏是军中的二号人物,他可不敢得罪,只能毕恭毕敬的继续解释:“凡此种种,皆说明朱家太子可能是有备而来,我等切不可轻敌,尤其朱家太子救援开封,没有走河北的故道,却绕道沧州,先去了山东,在下以为,其中必有深意。”

刘宗敏有点不耐烦了:“牛先生,你不要绕弯子了好不好?你就说额们应该怎么应对吧!”

“就是,直接说嘛。”

“读书人就这样,绕来绕去,听的额脑袋都晕了……”

刘宗敏的一些拥趸出声附和。

但大多数人都默不作声。

如坐下牛金星下首的袁宗第,田见秀,刘芳亮。

另外有人想要说话,但却没有资格说话,如更下首的郝摇旗。

虽然有人起哄,但牛金星却不慌不忙,但众人的声音落下去之后,他徐徐说到:“那要看朱家太子下一步怎么行动了,如果朱家太子从山东境内过黄河,拐到濮阳鹤壁,最后在开封对面、黄河北岸扎营,那在下看他也不会有什么大能耐,稍加提防,甚至可以秘密造船,从上游摸过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都是可以的。”

历史上,山东总兵刘泽清救援开封,走的就是这条路线,刘泽清过黄河建立营寨,试图向开封输送粮米,但失败。退回北岸时,官军相互争抢,十分之一的人都掉到黄河里淹死了。

刘宗敏摇头:“不过瘾,额还是想捉了他。”

“如果朱家太子沿着运河一直往下,从山东境内绕道徐州,再开往汝宁,和左良玉丁启睿的大军会合呢?”一名戴着毡帽的瘦汉问,却是袁宗第。袁宗第为人比较谨慎,他所说的是一种最妥当的办法,如果他是朱家太子,一定会这么行军。

牛金星微微笑:“那也无妨,不论朱家太子还是左良玉,他们的目的都是救援开封,我们只须在开封城外摆好阵势,请君入瓮即可。”

“不妥不妥!”

刘宗敏连连摇头:“朱家太子虽然只有两万人,但毕竟是有名号的,有带着赏银,如果真要他们汇合了,官军必然士气大振。”目光看向李自成,抱拳道:“闯帅,虽然额刚才说话有点粗鲁,但额的意思却不变。额以为,朱家太子只带了两万人,又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京营兵,还有那么的军饷和粮草,行动必然缓慢,额们完全可以在半路截击!”

刘宗敏所说,李自成当然也已经想到了,他沉吟问道:“你以为该如何?”

刘宗敏站起来:“额以为,这开封先不要打了,等朱家太子带着粮食和银子,到了山东河南边界时,额们一拥而上,先把朱家太子灭了再说,不说那几十万两银子的军饷和粮草,只说朱家太子的名字,就足以震慑天下,如果能杀了或者是抓了,那崇祯狗皇帝还不得疯了?”

第365章 议取太子

此话一出,整个大帐又沸腾了,众将撸袖子挽胳膊,纷纷请战。

东宫太子只有两万人,闯营现在却将近五十万,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太子淹了。

李自成却冷静,目光徐徐扫过账内。

叫嚣的众将立刻就肃静了。

李自成看向坐在他右首边的白脸汉子,声音柔和:“曹帅,您怎么看?”

刚才帐中一片喧嚣之时,只有四个人沉默不语,一个李自成,第二牛金星,第三是坐在众将中,一脸郁郁,像是有心事的李岩,最后就是这位白脸汉子了。

白脸汉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曹操罗汝才。

罗汝才,陕西延安人,最早扯旗造反的首领之一,为人狡诈多谋,反复无常,别号曹操。崇祯十一年诈降于部督熊文灿,次年,与张献忠同反,转战于四川、湖广、河南等地。十四年,与张献忠不合,北上和李自成合兵,历史上,他因为私通左良玉,被李自成以此为借口所杀。

说起来罗汝才颇有些本事,李自成兵败之后投奔张献忠,险些丧命,是罗汝才救了李自成。张献忠兵败之后投奔李自成,也是险些被杀,是罗汝才私下送他五百人马,将张献忠放了出去。在明末两大巨贼之间,罗汝才左右逢源,虽然为两人所猜忌,但却也是两人一直都想要争取的对象。

罗汝才干瘦矮小,苍白的马脸上长着两撇稀疏的胡须,小鼻子小眼,只看他的模样,实在是称不上英武,只有那一双细长的眯缝眼中,不时闪过的冷光,才能令人猛然惊觉到他罗汝才凶残狡诈的大名。

此时坐在李自成的下首,听着帐中的喧嚣,罗汝才一直都不动声色,但不经意中,眯缝的小眼中却会闪过一丝不甘心的冷笑。

罗汝才是造反的老资格,当初是和高迎祥称兄道弟的人,原以为高迎祥死后,自己就是众军的首领了,不想李自成却凭借高迎祥女婿的身份,接掌了闯营,几年下来,竟然扑腾成了三十万的大军,到现在已经是不折不扣的流贼之王,不管是他罗汝才,还是此时驻扎在陈州、不情不愿的袁时中,甚至远在舒城的张献忠,都不得不尊李自成为老大。

但在内心里,罗汝才对李自成并不服气,他觉得李自成难成大事,尤其李自成的右眼被射瞎之后,他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古往今来,你见过哪个成大事的英雄或者枭雄会是一个独眼龙?更遑论李自成居然有当“皇帝”的心思,真是自不量力。

五官不全,焉能是皇帝?

罗汝才跟着李自成,不过就是想在开封分一杯羹。

等开封城破,分了钱财,他立刻就会带兵走人,他才懒得每天坐在李自成的下首呢。

罗汝才有十万兵。只有李自成的三分之一的人马,但罗汝才治军自有一套,且手下老兵居多,因此还是有相当战力的。李自成围攻开封,只所以要拉上罗汝才,除了看重罗汝才在流贼中的影响力,想招募更多流贼来投之外,也是想要借助罗汝才十万兵马的战力,如果没有罗汝才的相助,只靠本部人马,李自成想要击败朝廷援兵,一口吞下开封城的信心就会大打折扣。

因此,李自成对罗汝才非常尊敬,开口闭口就是曹帅。

罗汝才外号曹操,所以称为曹帅。

罗汝才微微沉吟一下,见众人都盯着他看,这才缓缓道:“额以为,牛先生的说法还是稳当的,咱们还是守在开封好,去山东截击朱家太子,风险太大,一旦败了,咱们气势会大大受到影响。”

听罗汝才反对,刘宗敏急了:“曹哥,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胆小了,咱们这么多人对付两万人,怎么会败?”

罗汝才微微一笑:“捷轩的心思,我老曹明白,不过山东不比河南,所过的州县城池都是完好的,咱们一个一个的啃,不是太容易,且咱们从来没有在那里经营过,人生地不熟,估计不等咱们找到朱家太子,他就已经逃之夭夭了,再者,咱们去围攻朱家太子,万一左良玉等人在后截击,将咱们锁在山东,那咱们不是完了吗?”

听罗汝才这么一说,众将都觉得有道理。

历来流贼在陕西河南流窜,甚至到湖广四川,但却从来都没有想过去山东,并不是山东不富庶,而是因为山东是一个半岛地形,属于绝地,一旦流贼入了山东,被官军锁住后路,那就只能被驱赶着跳海了,虽说松锦之战后,朝廷未必有将流贼锁在山东的兵力了,但曹操生性谨慎,还是认为不应该轻易冒险。

“那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朱家太子和左良玉那贼求子汇合?”刘宗敏不甘心的道。

罗汝才笑一下:“急什么?闯帅怕是早有了主意。”

众人都看向李自成。

李自成却是沉思不语。

一片静寂中,忽然有人起身抱拳:“闯帅,在下有些不同的看法。”

众将循着声音看去,却是李公子李岩。

帐中诸将,李岩资格最浅,且他是河南人,虽然表面上都是嘻嘻哈哈,但跟一帐的陕西人,总是有一些说不出的隔阂,也就是有李自成的器重和信任,不然他根本没有资格坐在这里参与军议。

“李公子请讲。”李自成温言笑。

“刚才牛先生所言,在下基本赞同,不过有一点看法,在下和牛先生不同。”李岩沉吟道:“在下以为,朱家太子不会绕道徐州,虽然徐州最安全,离着汝宁最近,但浪费的时间也最多,以朱家太子少年心性的脾气,怕是不会甘心将时间浪费在无用的路程之上。”

“哦,那你以为他会走哪?”李自成问。

“沧州,德州,临清,再到济宁,最终目标,会是归德府!”李岩道。

“何以见得?莫非李公子收到了京师的情报?”李自成眼睛发亮。

李岩脸色凝重的摇头:“若是有情报,焉敢不报闯帅?在下只是推测。”

自己曾经接到朱家太子的书信,红娘子可能在官府手中的事情,到现在为止,李岩都还没有向李自成禀报,一来他尚不能百分百确定事情的真相,二来他担心会危害到红娘子的安全,事发之后,他迅捷派了一队人马,到京师去确定消息,其他事情都照常进行,因此闯营上下都尚不知道红娘子的变故。

事情虽然在冷静的处理,但李岩心情却受到很大影响,因此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都闷闷不乐,刚才军议的热闹,他始终未曾开口,不过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当事情议论到关键时,他还是会将自己的意见说出来。

“李公子是如何推测的?”

问话的不是李自成,而是罗汝才,对李自成的账下诸将,罗汝才都没有好感,唯独对李岩有几分亲近。

“第一,朱家太子代天出征,代表的是皇帝,如果绕道徐州,明显的就是胆怯,不但坠了名声,也会让左良玉那些骄兵悍将在心底里看不起,朱家太子此次出征,为得就是鞭策左良玉等人,还未见面,就令左良玉等人看不起,这显然不是年轻的朱家太子会做的。”

“其次,归德在开封东南,为开封之臂膀,现在仍是义军的活动范围,如果朱家太子能收复归德,不但可以提高自己的声望,更会提振官军的士气,左良玉丁启睿率领大军从汝宁北上,两军可以迅速的在归德会和,对我义军形成巨大的压力。相比于绕道徐州的兵老师疲,攻取归德的好处多多,因此在下以为,朱家太子一定会先攻取归德。”

听李岩说完,罗汝才微微点头。

帐中诸将也都是点头。

刘宗敏一拍大腿又站了起来:“那岂不是正好?归德城墙已经被额们拆了一半,就让朱家太子占了,然后额们再一拥而上,来一个瓮中捉鳖!”

众将都是兴奋,比起千里迢迢到山东阻击朱家太子,近在咫尺的商丘显然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义军多骑兵,商丘到开封不过三百里,骑兵突袭,最多三日就可以到。义军完全可以在朱家太子刚到商丘,还来不及修补城墙之时,就将朱家太子堵在商丘城中。退一步讲,即使朱家太子将商丘修补完成,但商丘城墙比开封城可是差的多,义军一鼓作气,再次拿下商丘并不是什么难事。

李自成也心动了,朱家太子地位超然,如果能够在大战之前,先行击溃“代天出征”的朱家太子,那官军士气必然低落,义军攻取开封的计划会更加顺利,如果能捉了或者是杀了,效果会更好,最重要的是,朱家太子只有两万人,根本算不得什么大军,只要将其围住了,就是一个必胜之局。

众人兴奋之时,只有牛金星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之色,他和李岩都是河南人,又都是举人,日常关系也还可以,但李岩刚才的话,隐隐有拆他台子的意味,令他颇为不满。

见李自成有心动之色,他连忙站起来,徐徐道:“李公子所说甚有道理,朱家太子先行攻取商丘的可能性非常高。不过在下以为,朱家太子只有两万人,怕是不会轻易冒险,最有可能的是,汝宁的十几万官军先行北上,破陈州,再直逼商丘,等到大局底定之时,朱家太子才会从山东出兵,因此,想要将朱家太子围在商丘城怕是很难成功。”

罗汝才点头:“牛先生考虑周全,额老曹也是这么认为。朱家太子虽然是一个黄口小儿,可不要忘记了,他身边还有一个吴甡呢。吴甡那狗官可是又毒又奸,有他在,朱家太子肯定不会孤军深入。”

刘宗敏满脸失望:“这么说,朱家太子不会到商丘?”

罗汝才微微一笑,正待要说话,牛金星却已经抢先道:“虽不会到商丘,但济宁他肯定是要经过的。济宁到开封五百里,和汝宁到商丘的距离完全一样,如果朱家太子真到了济宁,并且驻军等待左良玉等人对商丘的攻击,在下以为,这倒是咱们可以利用的一个机会。”

刘宗敏眼睛一亮:“先生是说,攻击济宁?”

牛金星不置可否,只是笑。

被牛金星抢了话头的罗汝才有点不快,眼角余光扫了牛金星一眼,颇有些阴冷。

“闯帅,牛先生的办法可行,额们聚集大军,等朱家太子进了济宁,立刻就给他围住!!”李宗敏兴奋的道。

济宁距离开封五百里,骑兵五到六日可达,如果能事先布置一支大军,埋伏在鲁豫边界,那距离就可以缩短为两百里,以流贼的速度,一天一夜就可以到济宁城下。且济宁不是府,只是一个州,城墙不甚高大,如果围住济宁州,几十万流贼一拥而上,朱家太子断无逃生的可能。

李自成脸色沉沉地不说话。

老实说,将朱家太子围在济宁州,一举击溃,并且生擒活捉其本人,这样的丰功伟绩,李自成不心动是假的,不过他想的却比众人更周全。朱家太子是国本,所到之处必然是安全第一,如果真在济宁驻军,其周围必然是侦骑四出,十几万的流贼,那么大的动静,恐怕很难隐藏,一旦情况不对,朱家太子立刻就会撤出济宁,纵然流贼多骑,恐怕也未必能追上。到时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倒是解了开封的围。

哪怕流贼行动机密,幸运的将朱家太子围在济宁城里了,但太子不同于地方督抚,山东本地官军和左良玉等人必然死命来救,城中官军也必然是死战,这些年流贼虽然大有长进,但攻城仍然是一个弱项,襄城之战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一个县城,只有几千人马,几十万流贼猛攻了三天三夜方才夺下,朱家太子可是有两万人马,能不能在短期之内攻克济宁,李自成心中并没有把握。

何况山东毕竟是“客地”,不同于河南,一旦有所不利,那就得不偿失了。

相反,李自成对开封之战却是非常有信心,一来他已经两次围攻开封,对开封城的弱点和周围的地形已经非常熟悉,第二,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和密议,他已经和牛金星拟定了一条对付官军的毒计。但使官军大举来救开封,他有七成的把握可以击溃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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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开封之策

一个是七成胜算的开封,一个是情况不明的济宁,作为流窜多年,经验丰富的老贼,李自成当然要将主力战场留在开封,而不是去山东乱撞一通。

众将都等着李自成的决断。

李自成却看向了李岩:“李公子,你怎么看?”

李岩抱拳回道:“在下以为,朱家太子非是一般人,义军一定要小心。”

刘宗敏嗤之以鼻:“李公子,你这话什么意思?长官军威风,灭额们的志气吗?狗皇帝生出来的就是狗太子,能有什么了不起的?”

账内响起一片轻笑中。

李岩脸色微微臊红,但依然镇定的道:“前些日子,我军围攻商丘之时,城中士绅积极为官军纳粮,城破之时城中又燃起大火,将各处粮仓烧了一个干净,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一些都跟侯家的侯方域有关,在下审问了侯家一些下人,他们都说,侯方域这一次回来的蹊跷,到商丘之后,连夜就将家人转移到了山东,就好像他知道义军要攻打商丘一样,除此之外,他身边多了十几个从未见过的彪悍家丁,据说都是从京师来的……”

这个分析,李岩跟李自成汇报过,账内诸将也是知道的,因此并不惊奇。

但这和狗太子有什么关系?

“在下以为,侯家的那些新家丁,应该都是朱家太子的人,正是他们在城中纵火烧粮,破坏了义军收粮的大计,从侯方域的突然返回到城破之后的无影无踪,说明对方早有准备,这显然不是一个小小的侯方域所能策动的,如果我所料不差,侯方域带回的那些家丁,不是锦衣卫就是京营兵,也就是说,策划这一切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这一位领兵出征的朱家太子!”李岩说的清楚。

听到此,账内众将都有点惊奇。

才十五岁的太子,不会吧?

远在京师,就能把手伸到河南来?

刘宗敏摇头:“额不信,你们这些读书人就会胡乱攀扯。”

曹操罗汝才也是怀疑:“李公子,你说这些可有证据?”

证据当然有,那就是太子的亲笔书信,但李岩不能拿出来,只能推脱道:“这只是在下的推测,并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就不要胡说,”李宗敏不屑的撇嘴:“额才不信那狗太子会有多聪明呢,如果照你所说,狗太子提前在商丘就有布置,那他为什么不在开封布置一下?”

李岩心说,你又怎知他没有?

“好了,都不要说了!”

李自成终于拿定了主意,不过却不着急说,而是看向了一身道袍的宋献策:“宋先生,你给卜一下,此事该如何?”

虽然同列为李自成账下两大谋士之一,但宋献策最大的功绩不过就是鼓捣出了一个蛊惑人心的谶言:“十八子。主神器”,论到真正的军国大策,战事征伐,宋献策比牛金星和李岩差得远,而他也颇有自知之明,帐中议事,除非是李自成询问,否则他绝不轻易开口谏言。

闻李自成问卜,身材矮小,头顶上头发稀疏,右腿略有残废,面色粗糙蜡黄的宋献策摸出一个乌龟壳,放入五枚铜钱,比着眼睛摇晃起来,然后把铜钱倒出,用手指摸了摸,又掐着指节算了算,摇头晃脑地说道:“从卦象来看,此事无主吉凶,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看出端倪……

若是在现代社会,看到这样的滑稽场面,众人一定会哄堂大笑,但这个时代却没有人敢对占卜不敬,所有人都用一种敬畏的眼神看着宋献策,绝无半点嬉笑和不敬之色。

对宋献策的占卜结果,李自成很是满意,他环视众将,说道:“袭击济宁虽然是一条好计,但额以为,义军眼下的重点还应该是开封。去捉朱家太子的兵少了难以奏效,兵多了就会解了开封的围,便宜了开封城里的周王和那些狗官。反正朱家太子要来开封,倒不如就在开封城外和他决战,所谓一动不如一静,就是这个道理。”

闯帅既然定了,众将不敢再说什么,唯有刘宗敏依然不甘心的嘟嘟囔囔:“闯帅,就这么眼睁睁朱家太子和官军会和?”

李自成摇头:“当然不是。济宁不适合派大兵,但派出一支奇兵部队,骚扰朱家太子的行进,甚至烧了他携带的粮草,额们攻打开封的胜算,就又能增加几分。”

刘宗敏立刻站起:“闯帅,额请命!”

李自成看他一眼,温言道:“你是中军主将,不可离开额身边。”

刘宗敏能征善战,统领着闯营之中最为精锐部队——中军亲兵,是李自成最为倚仗的大将,每临大战,必在李自成身边。这中间或有信任关系,但却也隐隐有那么一丝丝制衡的意味,闯营中,刘宗敏资格虽然不是最老,但战功最高,为人也最是跋扈,只有李自成能压制他。如果他领一支大军出征,而且还是去到山东境内,会不会自作主张,做一些没有得到李自成允许的事情,李自成还真是不敢保证。

所以不能用刘宗敏。

“闯帅,侄儿愿领兵。”一名同样戴着蓝色毡帽,相貌英挺的年轻将领站了出来。

却是李自成的侄子,绰号“一只虎”的猛将李过。

刘宗敏统领着李自成中军亲兵,而李过却是统领着李自成军中最精锐的骑兵老营,也就是俗称的“三堵墙”。历史上,李过少年从军,跟随叔父李自成造反,转战秦、晋、豫、皖、鄂、川等省,作战勇猛而强悍,胆大心细又十分沉稳,是难得的大将之才。李自成死后,在堵胤锡的大义感召下,降明抗清,坚贞不渝,观其一生,配的上“一只虎”这个绰号。

李自成同样摇头。

目光扫过账内众将,最后落到一人脸上。

那人立刻站起来,抱拳道:“闯帅,额愿请命!”

却是郝摇旗。

郝摇旗四方脸,短眉毛,微微发黄翻卷的胡须,在闯营众将中,他算不得李自成的嫡系,而是高迎祥亲手提拔起来的一员猛将。以前作战时,曾经和李自成有过隔阂,后来李自成接了高迎祥的位置,成了他的领导,虽然表面上没什么,李自成对他也颇为重用,每每倚为前锋,但他心中却总是有一些不自在,并时时小心,因此当李自成的目光瞟过来时,他丝毫不敢犹豫,立刻起身请命。

“好!”

见郝摇旗请命,李自成一脸喜色:“那就由摇旗兄弟承担此重任,摇旗你有四千人马,额再给你四千,一共八千骑兵,不图歼灭朱家太子的京营,只为焚烧他们的粮草和抢劫他们带来的军饷,你明白额的意思吗?”

“明白。”

郝摇旗抱拳肃然道:“定不让闯帅失望。”

郝摇旗本名郝永忠,是明朝边军中的旗手。因与蒙古人作战十分勇敢,经常摇旗呐喊着冲锋在前,故得了个“郝摇旗”的绰号,并慢慢叫响开来,本名倒没几个人知道了。李自成将这个任务交给他,一来看重他的勇猛,二来即便是失败了,也不会影响到闯营的根本,而如果成功了,那闯营可就赚到了。

李自成的用意,郝摇旗是知道几分的,但他却不敢不从。

见“好事”落到了郝摇旗的脑袋上,刘宗敏一脸羡慕:“郝兄弟好好打,这一仗若是打好了,全天下就都知道你的名字了,到时你就不是郝摇旗,而是郝威风了!”

“哈哈……”

众人都是笑。

唯有曹操罗汝才目光难测的瞟了一眼郝摇旗……

军议结束,众将离开中军帐,正准备回营准备的郝摇旗被李岩喊住了。

“郝大掌盘,请留步。”李岩追上来。

郝摇旗站住脚步,一抱拳,鼓声粗气的道:“李公子有事?”

“郝大掌盘,此行估计不会顺利,你一定要小心。”李岩脸色凝重。

郝摇旗心中咯噔一下,脸上却假装毫不为意的哈哈大笑:“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再大的危险,额老郝也不怕!再说了,朱家太子不过就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孩,有什么好怕的?”

李岩摇头:“朱家太子绝不是一般人物,对义军情况早有掌握,并且提前就有布置,一个商丘城他都如此了,如果是他驻军的济宁,他岂会大意?所以郝大掌盘您千万不可轻敌,遇事千万三思,不可鲁莽。”

郝摇旗心知李岩是好意,使劲抓了一下胡子,点头:“额会小心的。”

郝摇旗大步走了。

李岩站在原地,一脸忧郁。

虽然他心里还存着百分之一的侥幸,并且派人到京师去查找,但他心底却已经明白,红娘子被朱家太子所抓,应该是没有什么疑问了,他和红娘子是患难夫妻,当初若不是红娘子,他早已经死在杞县大牢了,这两年来,两人虽不说比案齐眉,但却也是相互恩爱,骤然听到妻子落入朝廷之手的消息,就如同五雷轰顶一般,虽然朱家太子在信中保证不会伤害红娘子,还说理解他当初反叛朝廷的行为,希望他能弃暗投明,但李岩的担心却一点都不能减少。

弃暗投明,重归朝廷,那是不可能。

当初被关进死牢时,他就对这个朝廷失去了最后的一点信心。

这两年随着闯营流荡,目睹各地百姓食不果腹,甚至是易子而食的惨剧后,他想要推翻明廷的信念就更是坚定--只有推翻这个旧朝,建立新朝,改革吏治,天下百姓才能有活路。

朱家太子所言,不过是笼络人心的虚伪之言,他不会上当。

但想到红娘子,他有一种锥心之痛……

如果他不降,红娘子必死无疑。

“大哥。”

正哀叹痛苦之际,脚步声忽然响起,耳朵响起弟弟淳厚的声音,李岩抬头一看,只见其弟李茂正快步走来,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小袁营那边传来消息……”

小袁营,就是袁时中营。因为在袁时中之前,就有一个姓袁的大掌盘,并号“袁营”,所以袁时中营被称为小袁营。

……

闯营在商议对付太子之策时,太子朱慈烺同样也在思索对付闯营之策。

对于开封之围,参谋司的几大参谋提前两个月就在讨论了,后期又有吴甡的加入,期间朱慈烺绞尽脑汁的回忆,将后世一些重要的总结教训加入其中,令参谋司和吴甡既惊讶又困惑,当然有时也会有狂喜,因为太子点出了一个他们都没有想到的关键点。

在惊讶困惑狂喜中,参谋司先后讨论出了三个解围计划,交到了太子的手中。

或者是,这是上中下三策。

上策就是以稳为主,以势博人,不着急解开封之围,而是调集几十万的大军,在现有的基础上,再调来黄得功或者是刘良佐一部,甚至可以从山海关调兵,采取大范围的包围之策,分别从洛阳和归德两路徐徐进逼,一路走,一路挖掘壕沟,构筑工事,渐渐合围。

河南地方穷困,李自成五十万大军停在开封城下,人吃马嚼,每日消耗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字,官军两路进逼,截断了流贼粮饷的来源,想要攻击官军,但官军挖掘了壕沟和工事,以流贼的攻坚能力,必然铩羽而归,最后流贼只有两个选择,要不拼死攻下开封城,夺城中的粮食以养军,要不就是撤除开封之围,在官军没有完全合围之前,从洛阳和归德之间的狭小地带逃走。以李自成的见识,一定会撤围逃走,因为就算他攻下了开封,开封城残留的粮食也不足养活他五十万大军,何况他一旦进城,官军两路围困,他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而一旦撤围逃走,官军两路追杀,李自成必然大败。

如果官军在李自成的撤退道路上预先挖掘壕沟,全歼李自成也是有可能的。

上策是一条必胜之策。

灵感来自与湘军对太平军的绞杀,当初湘军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的绞死太平军的。

但这条上策有一个最大的弊病,那就是耗时长久,最少需要半年,甚至可能需要一年的时间,所需粮饷更是一个天文数字,非朝廷所能承受。同时以崇祯帝的急脾气,也不可能忍受那么久,即使对自己儿子也不会有那么高的容忍度。因此,上策不能用,只能弃。

中策,官军不打朱仙镇,而是直扑开封东南的禹王台,再绕到开封城北,不惜一切代价在开封北门和黄河南岸之间建立一座营盘,这样就为开封打开了一条救援之路,通过黄河水道,粮草源源不断输送到开封城中,流贼想要困死开封的策略就失败了。

第368章 东厂密使

见一腔怒火的刘泽清忽然冷静,李化鲸很是奇怪,但却不敢多问,急匆匆向外走,去传达刘泽清刚才的命令。

“回来。”刘泽清却喊住了他。

李化鲸躬身。

刘泽清将手里的拜帖亮给他看。

虚言赘语都省略,中间的人名分为显眼:周延儒!

李化鲸见了也是大惊:“周阁老的人?”

刘泽清脸色凝重的点头。

崇祯十三年,因为剿匪不利,刘泽清被解除了总兵职务,崇祯十四年,周延儒被起复为内阁首辅,刘泽清闻听消息,特意带着自己的亲兵到扬州去护送,并送了一笔金银,周延儒大为感激,等周延儒入京不久,刘泽清就复职了,可以说,若不是有周延儒这层关系,刘泽清现在就不可能占据山东总兵的位置,说周延儒是他的恩师,一点都不用过。

因此看到“周延儒”名字的拜帖,刘泽清再是怒火中烧,也得暂时压下。

虽然是周延儒的名字,但肯定不会是周延儒本人。

所以刘泽清心中惊奇,不知道所来何人?和周延儒是什么关系?所为又是何事?

李化鲸也想不出。

“走吧,和我一起去瞧瞧。”刘泽清脸色阴沉往后堂走。

侄子刘之干没有消息传来,京师又来人,刘泽清隐隐有一种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预感。

在后堂坐下没多久,管家就引着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一身蓝色的儒衫,踩着布鞋,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相貌也很平常,唯独那大胡子惹人瞩目。

见到刘泽清也不行礼,只淡淡拱了一下手。

如果是平常百姓如此无礼,刘泽清早就一巴掌呼过去了,但对首辅大人的使者,他却是满脸堆笑:“周阁老派你来的?”

大胡子点头。

“周阁老有什么吩咐吗?”刘泽清笑问。

大胡子不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李化鲸,又指了指站在后堂口的两个卫兵。

意思是人太多,说话不方便,请他们退下。

刘泽清皱起眉头,心中满是不悦,心说就算你是周延儒的使者,也不能这么大的架子啊?连话都不跟本将说。不过还是压住怒气,对李化鲸道:“你们先下去吧。”

李化鲸迟疑了一下:“总镇……”

刘泽清不耐烦的皱眉:“让你下你就下去,哪那么多的废话?”

“是。”李化鲸引着两个卫兵退下,并且关上了后堂的门,只留刘泽清和大胡子两人在堂中。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刘泽清皮笑肉不笑,脸上虽然有笑,但他心中的愤怒其实已经到了极点。

大胡子冷冷看着他,忽然一抬手,将粘在下巴上的胡须一缕一缕的摘了下去,放到了袖中。

“你……”刘泽清吃惊的跳了起来。

大胡子还是不说话,右手在怀中一掏,取出一面玉牌向刘泽清一亮。

玉牌上清楚的篆刻四个字:东缉事厂!

看清玉牌之后,刘泽清脑子里嗡的一声,连忙跪倒:“不知上差驾到,未能远迎,还望上差恕罪!”

刘泽清是见多识广之人,他一眼就知道东缉事厂的牌子不会有假,眼前的人绝对是东厂之人。只是东厂主内,锦衣卫主外,自东厂设置两百多年来,东厂很少出京,今天怎么会出现临清?

疑惑中,不由就更惊惶了起来。

刘泽清跪拜中,大胡子已经将假胡须全部摘了下来,恢复了他干净苍白、没有胡须的本来面目。同时将罩在外面的儒衫脱了下来,露出了里面戴着六品补子的太监袍服。

刘泽清再无怀疑,眼前是一位六品东厂公公,至于使用周延儒的名帖,不过是在掩人耳目罢了。

“起来吧。”东厂公公说话了。

“谢公公。”刘泽清先起来,随即又跪下,肃然道:“臣山东总兵刘泽清恭请圣安!”

东厂公公挺立在那儿:“圣躬安!”

刘泽清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这是大明的规矩,东厂锦衣卫出京,代表是皇帝,各地督抚总兵见了,都要来这么一下子。当然了,刘泽清是武将,且自身不正,因此不敢质疑东厂出京的正当性,如果是一个直臣,首先就要质疑这一点,换成海瑞那样的脾气,说不定还会破口大骂。

李泽清爬起来,急忙要奉茶,东厂公公却摇手示意不必,在椅子里坐下,面无表情的望着刘泽清:“咱家姓李名晃,东厂掌刑太监,你叫咱家李公公就可以。”

“原来是李公公!”刘泽清眼中闪过惊异,连忙又是躬身。虽然不在京师,但他的消息却非常灵通,他知道东厂提督王德化公公有一位非常倚重的心腹,名字就叫李晃。想不到今日竟然来到了临清。

李晃瞟他一眼:“咱家此次到临清,是奉了王公公的命,有件密事要请刘总镇帮忙。”

刘泽清恭顺道:“公公尽管吩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刘泽清也为公公完成!”

王公公自然就是东厂提督王德化,已经有了周延儒,如果再能搭上王德化这棵大树,他山东总兵的位置就稳如磐石了。

李晃点头:“你有这份孝心很好,那咱家也就不瞒你了……”沉吟了一下,缓缓道:“你可能知道的,王公公是河南濮阳人,这多年来,河南匪乱不断,不过濮阳还算是安稳,王公公一直也都很放心,不想李自成那贱贼竟然围了开封,眼看濮阳也是不安宁了,所以王公公想把亲族中人都撤出来。”

刘泽清明白了,濮阳靠近山东,王德化请他帮忙,倒也合情合理。

“一点小事。”刘泽清立刻道:“卑职立刻安排。”

李晃摇头:“李总镇可以安排多少人?”

刘泽清试探着问:“一百人够吗?”

李晃叹口气:“怕是不够,王公公亲属众多,怕是最少也需要两千人。”

“两千人?”

刘泽清吃了一惊,两千人,那可是一支庞大的军队了,不知道王公公有多少的亲属,竟然需要这么多人的卫护?随即明白,王公公需要卫护的恐怕不是亲属,而是财宝,所以才需要这么多人。作为东厂提督太监,崇祯帝的心腹,王德化每年接受各地督抚的好处,最少也在万两以上,有一份庞大的家业,并不奇怪。

如果是往常,有这么一个巴结东厂提督太监的机会,刘泽清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但太子带天出征,兵部发下严令,要他必须保证运河沿线的安全,现在鲁南有“王俊”造反,虽然人数不多,战斗力不强,但时不时会骚扰运河,给山东当地官员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为保运河安全,刘泽清手下的兵丁沿着运河布置,能灵活调遣的兵马很少,满打满算也就一千人,何况还是去濮阳?因为他很难答应李晃的要求。

刘泽清一脸为难。

“怎么?刘总镇有难处?”李晃脸色立刻就阴冷。

刘泽清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急匆匆的来到门前,压低声音:“总镇?总镇?”

是李化鲸,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消息,以至于声音里的惊慌根本藏不住。

刘泽清却像是见到了救星,歉意的向李晃躬身:“公公稍等,卑职去去就来。”

李晃大度点头:“去吧。”

刘泽清急步到了门口,拉门走出来,阴沉着脸问:“什么事?”

“小刘将军没了,他带去的人,除了一个活口,其他人全部被临清营的人杀了……申氏已经进了京营的临清营。”李化鲸满脸冷汗的回答。

“什么?”

刘泽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上前,一把揪住李化鲸的胸口:“之干怎么可能没了?你胡说什么?”

刘之干是他的侄儿,也是他最亲信的人,领着他的亲兵队,他几乎是当成了儿子在看待,听到刘之干没了,他全身的血都往脑袋上涌,目光像是要吃人。

不就是去处理一下妇人吗?怎么可能没了命?

李化鲸吓的脸色煞白,声音都哆嗦了:“总镇,是真的,消息确实无误啊!”

刘泽清啊的一声大叫,将李化鲸狠狠摔在地上,因为用力过猛,加上心力交脆,他踉跄的几乎站不住。

他听到风声,说申氏想要告他的“状”,于是便派侄子刘之干去处理,原以为轻轻松松的一件事,不想后来听到消息,申氏由不明人士保护,竟然是向临清京营而去了。

谁都知道临清营是太子的兵,申氏进了临清营,就等于是受了太子的保护,他冒功杀良的事,不就要暴露了吗?

而太子代天出征,不日就会到达临清,到时他要如何自辩?

刘泽清这才紧张起来,于是给刘之干下达了死命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申氏进临清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她杀掉!

刘之干领命去了,但却迟迟没有消息传回,刘泽清隐隐感觉事情不妙,正想加派人手,李晃却来了,现在才知道,原来刘之干已经死了,而那个申氏竟然是已经进了京营临清营!

刘泽清的脑子嗡嗡嗡。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总镇,怎么办?快拿一个主意啊……”李化鲸爬起来,惊慌的问。作为幕僚的他本应该出谋划策,这时反倒是催促起刘泽清了,显然是已经乱了分寸。刘之干等人居然全被临清营的人杀了,由此可知临清营的坚决。而临清营的背后就是太子,一旦闹到太子面前,必然难以善了,李化鲸不由不心惊。

“慌什么?”

刘泽清反倒是冷静了。

因为他想到了堂中的李晃。

大明朝太监位置独特,朝里朝外的影响,甚至是超过了内阁,当今东厂提督王德化又是崇祯帝最信任的人,眼下王德化又有事相求,说不得会帮这个忙。刘泽清拿定主意,对李化鲸冷冷道:“本将自有主张,你先滚下去!”

说完,转身返回后堂,小心翼翼的关上门,回到李晃面前,不等李晃问,他就噗通一声的跪在了李晃面前,双手撑地,悲戚道:“公公救我啊!”

李晃“大吃一惊”的站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有奸人陷害卑职,并且已经进了京营临清分营,求公公为卑职做主,不然卑职性命难保啊……”刘泽清连连叩首。

李晃冷冷问:“到底怎么回事?”

刘泽清倒也不敢隐瞒,如实说出,最后干嚎的哭道:“请公公救我,冒功之事当初实在是迫不得已,但卑职绝没有杀良,公公明鉴啊。”

能在宫里混出来的都是人精,撒谎没有意义,何况还是东厂的掌刑太监?

即便如此,刘泽清还是稍有隐藏。

李晃心中冷笑,真是一个狡诈之徒,事到如今了,居然还在狡辩!不过这都是小枝小节,他要的是刘泽清的俯首听命。于是李晃重新坐回椅子里,冷冷道:“李总镇,事关太子,咱家怕是帮不了你啊。”

“公公……”刘泽清膝行向前,一把保住李晃的小腿:“求公公大恩大德,给卑职想一个办法,就算是做牛做马,卑职也报答公公。”

“临清营是太子的兵,那妇人既然已经进了临清营,怕是太子也已经知道了,这天上地下再也没有人能救你了。”李晃说的决绝。

但刘泽清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希望,用力叩首:“求公公救我,我一定报答公公恩德啊。”

李晃皱着眉头:“不是咱家不帮你,只是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实在不是一般人啊,原京营右掖营主将徐卫良你听过吧?神机营主将阳武侯薛濂,你听过吧?被杖毙的炮营千户薛真你听过吧?京师校场上的一百个人头你听过吧?但凡有罪者,只有落到他手中,就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咱家如果帮了你,一旦被太子殿下知道,咱家也罪责难逃啊……”

“请公公放心,只要公公帮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刘泽清发誓道。

李晃不着急,手指轻轻叩动桌面,沉吟着,像是在思索:“如果咱家帮了你,王公公的事,你能完成吗?”

“绝对完成!卑职立刻调两千,不,调三千兵马卫护王公公的家人,”刘泽清连连答应。

见差不多了,李晃微微点头:“既如此,咱家就冒险帮你一次,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咱家的?”

第369章 临清兵乱(1)

崇祯十五年五月二十九,大明皇太子朱慈烺统帅两万余人的京营大军抵达山东临清。

在现代历史上,临清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但在明清,在京杭大运河繁荣昌盛,供给北方粮米的时期,作为运河枢纽,临清可是一个足以影响天下的大地方,有名的临清钞关就位在会通河旁,是朝廷设于运河督理漕运税收的直属机构。此番到临清来,除了接收军粮,检阅临清分营的兵马,朱慈烺另一个目的就是想要实地查看“厘金税”在临清的征收情况。

临清城不大,但是尽繁华,人口众多,太子代天出征,将要路过临清的消息,昨天就已经传了开来,今天所有百姓都涌到了城门口,只为了一睹大明皇太子的风采。

“来了来了……”

当官道上有马队出现时,百姓们都兴奋了起来。

站在官道前方的临清文武官员一个个都紧张起来,伸长了脖子向前看。文官以山东巡抚王永吉为首,武将当然是以山东总兵刘泽清为第一。不过两人心情却完全不一样,因为有“京营分营”这条线,王永吉早早地就和太子搭上了关系,平常一有机会都带人带粮米到“京营分营”去慰问,几次三番下来,不但和参将董琦混熟了,隐隐地好像也摸到了太子的门路,此番太子代天出征,经过山东,他自认是“简在帝心”的好机会,如果能给太子殿下留一个好印象,一旦太子登基,他前途不可限量。因此他充满了憧憬。

相比于王永吉的兴奋,总兵刘泽清心中却是无比惶恐。

虽然李晃公公教了他一个办法,但直到现在他都还有点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不过事到临头,他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咬牙赌一把了。眼尾的余光看向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临清营参将董琦,刘泽清恨的牙根直痒痒--这混蛋,不但杀了我侄子,见了我还跟没事人一样,真是可恶。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太子殿下来了……”

就在刘泽清恍惚出神之时,身后城门口的百姓忽然掀起一阵欢呼。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一面代天出征的大纛。

代天出征,如朕亲临啊。

大纛之下,无数甲士护卫之中,一个身披银甲的小小人儿正骑着一匹浑黑的骏马,徐徐而来。

“臣山东巡抚王永吉,布政使邱祖德,巡按御史……总兵刘泽清等叩见太子殿下……”

待太子的马队到了面前,左右一分,太子甩缰缓马而出之时,山东的文武百官呼啦啦全都跪下了。

文贵武贱,因此刘泽清等武将的名字在文官后面。

而在所有名字中,朱慈烺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参将董琦。

董琦站在刘泽清后方不远,和众人一起叩拜太子。

铁甲在身,一把黑亮的大胡子,精神抖擞,见到太子时,方正脸庞上满是激动。一别三个月,虽然一直有书信往来,但今日他终于是见到太子本人了。

远远地,朱慈烺也已经看到了董琦,于是微笑的点了一下头。

董琦脸上的激动更多。

等山东的文武百官报完名号,跪伏在地,朱慈烺不说话,只静静看着这些人。

王永吉,刘泽清,邱祖德,在明末清初的这段历史中,都留下了一笔。

崇祯十七年,甲申之变时,王永吉是蓟辽总督,掌着北部边疆,引清兵入关,并非是吴三桂一人的决策,王永吉也参与很深,只不过后来清军入关以后,王永吉见清军所作所为,和他们当初约定的完全不同,为了避免恶名,他就一股脑全推到吴三桂的身上了。

王永吉也是乾隆钦定的贰臣之一。

王永吉是一个墙头草,除了没有气节之外,其本人倒没有什么恶迹。不论做山东巡抚,还是后来的蓟辽总督,都是中规中矩。这样的人用对了地方,有贤臣的可能。

邱祖德则是一名刚烈不屈的忠臣,兵败被建虏俘虏后,不屈,被磔死

和邱祖德、王永吉相比,刘泽清就是臭名昭着了。

南明四镇中,最为罪大恶极的就是刘泽清。

刘泽清,字鹤洲,山东曹县人,军户出身,没什么大本事,一贯的就是欺下瞒上,偷奸耍滑,作为一名武将,在战场上毫无建树,偏偏长的一副好皮囊,极善于伪装,迷惑了不少文官的眼睛,以至于有罪罢黜,旋即就又会复任。

山东总兵的任上,刘泽清每每妄报大捷,得邀赏,朝廷屡屡被他蒙蔽。

崇祯十七年,大明朝到了危亡关头,崇祯帝命他率部火速入卫京师,刘泽清却假称自己从马上摔下来受了伤,拒不奉诏。朝廷命令他赴保定协助剿贼,他不听从命令,每天在临清纵兵抢劫。

不久闯军进入山东,刘泽清仓惶逃走,所过之处都被他烧光、抢光。

给事中韩如愈曾经弹劾过刘泽清,后奉使过山东,泽清遣人杀之,弃尸于道边。

他账下一幕僚妻子美色,他公然杀夫谋妻。有书生写诗讽刺他的姬妾,他一个不留,十余人全部杀之。

崇祯十七年年,甲申事变之后,原大学士刘鸿训之子刘孔和投笔从戎,在家乡召集义兵,反抗流贼和清军,后被南明朝廷编到刘泽清麾下。因为刘泽清曾经是刘鸿训属下的小吏,与刘孔和素有交情,原以为在麾下一定能伸展手脚,却不知刘泽清根本就是一个心胸狭窄,无有家国的小人,刘孔和为此“愤其无道,数诮责之”,两人的矛盾越来越大,积怨不断加深,

一日刘泽清在府中宴客,把自己的诗作拿出来让众人传观。客人纷纷阿谀奉承,交口称赞。刘孔和默不作声,他点名问刘孔和,孔和开玩笑地说:“不作尤好”。刘泽清勃然大怒,借机遣刘孔和率二千人渡和州,忽然又藉口将他斩首,所部二千人汹汹不服,他竟然将这二千义军全部杀之,没有漏掉一个人。

现在刚崇祯十五年,刘泽清复任山东总兵刚刚一年,刘孔和尚没有遇害,刘泽清很多的恶行恶迹也还没有完全显露出来。

但朱慈烺却已经不能留他了。

山东是战略要地,刘泽清这样的狗贼素位尸餐,只拿银子不做事,对国家是一种严重的伤害,所以朱慈烺要趁着这次出京的机会,将其铲除。即便不能杀之,山东总兵的位置也必须撸掉,这也是董琦搜集刘泽清枉法证据的原因之一。

两天前,刘泽清派亲兵在临清营前截杀申氏之事,董琦已经详细奏报,朱慈烺看完之后怒火更多,明末的乱局中,除了文官不做事,武将恣意妄为,不受朝廷约束,连勤王令都不听,是局势越发糜烂的原因之一。现在是崇祯十五年,虽还不到十七年那种明目张胆的程度,但苗头却已经很明显了,所以必须马上压制。

这两天来,朱慈烺一直担心刘泽清会有什么异动。比如以有流寇为借口,带着所有兵马离开临清,寻一地方扎营,躲在营中不出来,就如贺人龙对抗圣旨一样。因为人在军中,有亲兵的卫护,朝廷不敢轻易处置,只怕引起哗变。虽然刘泽清只有五千人马,且战力低下,以京营现在的实力,完全可以拿下,不过官军对官军,毕竟不是光彩的事情,非到迫不得己,朝廷绝不会允许这么做。

幸好,刘泽清并没有离开临清,也没有调兵,一直都规规矩矩地呆在临清,

这让朱慈烺心有疑惑,刘泽清是认命了呢?还是有什么自保的办法?

不管怎样,刘泽清没走就好。

“都起来吧。”

朱慈烺声音淡淡。

“谢殿下!”

众文武齐声答喏,一起站了起来。

朱慈烺目光落到刘泽清身上。

四十多岁,保养的极好,虽然铁甲在身,武人的装扮,但却也能看出他年轻的好皮囊。虽然起身了,但依然抱拳躬身,一脸尊敬的向太子殿下行礼。如果不是一个穿越者,如果不是知道他所做的那些涛涛恶事,只看他的外表,朱慈烺还真有可能被他骗过呢。

刘泽清性情凶残,罪恶累累,《明史》说他“性恇怯,怀私观望”,这样的人,只会欺压弱者,遇上强者,立刻就会吓的屁滚尿流,相比于左良玉,刘良佐等军头打过不少恶战的经历,刘泽清其实就是一个腐朽、平庸、但却又残暴的明末将领代表。

在太子环视山东文武官员时,刘泽清也微抬眼目,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大明的储君。

玉面朱唇,银甲银盔,一双眼睛如清泉般的透亮,嘴角微微带笑,顾盼间,不但有天家的威仪,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睿智之气。

刘泽清不敢多看,只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了眉目。

关于这位皇太子,他已经听到不少的传言,尤其是两天前李晃李公公跟他讲的最多。

做事果决,心狠手辣,是李晃对皇太子的总结。

“你可以躲,躲到兵营里去,但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笔账,太子终究会跟你算。”

“你也可以杀人灭口,但申氏已经进了临清营,你再想杀人灭口也没有意义了,除非你能把知道此事的人,全部杀掉,否则太子一定会把真相调查出来。”

“文官有句话,叫思危,思退,思变,你现在可以退,可以坦诚所有的罪行,咱家以为,太子不会杀你,但你这一辈子休想再复出。”

“要想保住现在的爵位,你其实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戴罪立功。”

“如果三天之内,你能剿灭王俊,端了他的老巢,立下大功,就算你杀良冒功,太子也拿你没办法。”

“剿灭王俊不可能,那你就只能从临清城里想办法了。”

刘泽清清楚记得李晃嘴角那一抹诡异的笑意……

“进城!”

一声清亮的口号将胡思乱想的刘泽清惊醒。

“遵令!”

刘泽清答应一声,亲率五百亲兵亲自在前开路,吴甡,巩永固,田守信等人簇拥着太子,五百武襄左卫左右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入城。王永吉邱祖德等本地官员急忙跟上。

京营大军则在城外十里扎营。

和路上经过的城池不同,临清城是京营大军此行的节点之一,除了接纳江南的军粮,同时也要在这修整一二。

朱慈烺注意到,临清城城墙并不算高大,但却相当繁华,不说城里,只说在城外的运河两边就聚集了大量的商户和民居,市肆栉比,有肩摩毂击之势,岸边的码头船只密集,往来的舟楫穿梭不停。

怪不得在这个时代,临清会和广州成都并列,是仅次于苏州南京北京的大型城市之一呢。只看这阵势就能知道临清的繁华程度。另外,临清仓可存粮300万石,是大明朝最大的粮仓。临清钞关的税收也是全国之首。不夸张的讲,临清就是大明朝的一个钱罐子、粮袋子。可惜这样的繁华地点在崇祯十五年末被建虏攻破,一通烧杀抢掠之后,几乎变成了一座废墟。

街道两边挤满了看热闹、想要一睹太子风采的百姓,山东镇和当地卫所兵的军士沿街维持秩序,以免有人冲撞太子的车驾,最前面则是临清州衙的衙役鸣锣开道令行人让路。

但怕什么来什么,刘泽清的五百兵刚过去,右边街道忽然掀起一阵骚动,几名劲装汉子和守在街边的军士发生了冲突,推搡之中,一名妇人趁机冲到街心,双手高举诉状,望向太子殿下的车驾,撕心裂肺的高喊:“冤枉啊!太子殿下,民女丈夫冤枉啊!”

闻言,山东本地官员都是脸色大变。

这是叩阍啊!

明张自烈在《正字通-门部》中有记载:“凡吏民冤抑诣阙自诉者,曰叩阍”。

从古至今,拦截官员车驾喊冤的事情层出不穷,而如果拦的不是官员,而是皇帝,就叫叩阍,太子虽然不是皇帝,但他是储君,又有代天出征,处置地方官员的权力,因此说是叩阍也不为过。

————有读者大大会以为这几张是啰嗦,但作者君以为,此三章是塑造李晃和萧汉俊这两个谍报人才的关键点,也是揭开五皇子死亡之谜的必要步骤。因为必要,所以不得不啰嗦几张啊,望大家海涵。

第370章 临清兵乱(2)

关于叩阍,朝廷是有规制的,凡诬告者,仗一百。如果是告“谋逆”,更是有反座的严厉惩罚,因此除非是有天大的冤枉,否则绝没有人敢轻拦皇帝和太子的车驾。

治下有冤案,当然是官员的失职,所以山东官员们一个个都胆战心惊,尤其是巡抚王永吉,额头立刻就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妇人忽然喊冤,把维持秩序的官兵吓了一跳,几个军士拉住那妇人,扬手就打。

“住手!”

马蹄声急促,三骑风驰电掣而来,当先一人高声断喝。

几个兵丁慌的回去看,却见一名全身甲胄的将领带着两名锦衣卫急匆匆而来,他们不认识将领是谁?但却认识锦衣卫那独特耀眼的衣装,于是连忙停下,心知坏了,这里的小骚动终究是被太子殿下发现了。

策马而来的正是驸马都尉巩永固。见身体羸弱,衣衫褴褛的一个妇人被几个兵丁拉扯的快要站不住,他顿时就怒火中烧,恨不得抡起马鞭,在这几个兵丁的脸上狠狠抽上几鞭,不过终究是忍住了,勒住马匹,冷冷问:“怎么回事?”

几个兵丁相互一看,由一个什长模样的人抱拳回答:“禀上差,这妇人无故喧哗……”

“上差,冤枉啊!”

不等他说完,那妇人就已经发声大哭,双手高举诉状,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巩永固吃了一惊,连忙翻身下马,两个箭步就来到妇人身前。巩永固习武之人,见识比较广,见妇人虽然倒地闭眼,但呼吸犹存,心知是因为紧张晕过去了,于是令人给妇人喂水,又掐人中,待妇人醒来后,带其去见太子殿下。

因为妇人的叩阍,前行的队伍不得不停了下来。

朱慈烺坐在马上,冷冷等着。

田守信和宗俊泰,包括佟定方都是紧张,三人左右的看,担心街道两边的二楼商铺中,会有不法之人欲行不轨。因此三人紧紧将太子护卫在中间,宗俊泰更是连声下令,要众军提高警惕。

驸马都尉带着妇人返回,妇人高举诉状,跪在太子马前,哭喊冤枉。

街道上鸦雀无声,百姓们既惊异又兴奋。

朱慈烺坐在马上不动,由右侍郎吴甡出面,目光温和的看着妇人,问道:“你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为何拦驾喊冤?”

“回大人,民女申氏,乃胶州团练百总李浩然之妻,去年年末,李浩然随朝廷剿匪,亲手擒获梁山匪首李青山,不想却被他人冒功,李浩然虽不情愿,但却也不得不听从,今年正月初十,李浩然酒后失言,说要将真相禀告朝廷,不想却被那背后之人听到了消息,正月十二日,李浩然巡营之后归家,在家门口遭人伏击,身中数刀而死……”

说到最后,妇人已经是嚎啕大哭。

山东文武都是色变。

“你指的是谁?”吴甡问。

申氏将手中诉状高举,大声道:“山东总兵刘泽清!”

轰。

现场一阵骚动,虽然官员们已经猜到了是刘泽清,但妇人亲口说出,那是让他们震惊不已。山东总兵,可是朝廷二品,挂左都督衔的镇守武将,一个妇人居然敢在太子面前直指刘泽清,胆子可真是太大了。不说有没有这样的事情,就算是真有,在现在兵荒马乱,朝廷处处用兵,需要倚仗武将的情况下,朝廷恐怕也

不会深究。

更何况冒功之事,岂是刘泽清一人就能做到的?上上下下,从当时的监军太监刘元斌,山东巡抚王公弼,到下面的将官,怕是人人都知情,人人有参与啊,一旦查起来,恐怕谁也不能安宁啊。

百姓更是骚动,刘泽清部下军纪极差,欺压抢夺百姓财物,甚至提刀杀人是家常便饭,百姓们怨气极深,但却无处伸张,今日终于有人在太子殿下面前为大家出头了啊。一时,群情激动。

而这也正是朱慈烺的用意,日后父皇或者朝臣问起,太子双手一摊,苦笑道:“没办法啊,百姓们都知道了,我如果拖延着不处置,朝廷威严何在?”

如果是秘密接了申氏的诉状,虽然有从容处置的回旋,但却失去了即刻处置的理由。因此,申氏这一份的诉状,必须在大街上呈送,如此,太子才有充分的理由断然处置。

“冤枉啊!”

正在前方引路的刘泽清听到有妇人叩阍,立刻就转了回来,正听到申氏后面的控诉,他反应极快,不等申氏说完,立刻就快步冲过来,跪在太子马前:“妇人所说,臣全不知道在说什么?臣刘泽清一腔热血,可鉴天日。从来只知道精忠报国,绝没有任何蝇营狗苟之事!这妇人定是受了奸人指使,前来诬陷臣,求殿下明鉴!”

山东文官中,有知情者不屑地在撇嘴--刘泽清,还真是会演戏啊。

吴甡肃然道:“刘总镇勿要着急,国法严厉,如果这妇人胆敢污蔑于你,本官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刘泽清之事,朱慈烺事先和吴甡有所透露,也表明了要撸掉刘泽清的决心,刚开始,吴甡并不同意,认为开封之战前,不宜轻动刘泽清,即使要动,也应该聚将升帐,就像孙传庭对付贺人龙一样,召集众将,宣布罪名,然后在罢黜职位,或者直接斩之。

吴甡没说的一个忧虑是,刘泽清是朝廷正式任命的一镇总兵,领左都督,太子虽然是带天出征,但毕竟不是天,就这么轻易的剥夺了刘泽清的总兵职位,朝中怕是会有非议。

但朱慈烺坚持。开封之战或许三月,或许半年,换成一个有为的将军,勤加操练,半年之内,山东镇的兵马就能见起色,刘泽清留的时间越长,对山东镇的毒害就越深。至于刘泽清的具体处置,朱慈烺并没有特定的立场,罢黜了刘泽清山东总兵的位置,将所有犯行交给朝廷,由朝廷处置即可。

见太子坚决,吴甡也只能同意。

而为了防止刘泽清狗急跳墙,他向太子提了不少建议,令整个决策更完美。

这中间,田守信上前两步,接了申氏的诉状,交到太子手中。

朱慈烺展开了,装模做样的仔细看。

其实他这份诉状他早已经看过,因为申氏的“叩阍”本就是他安排的。照他的命令,董琦除了在临清练兵,暗地里一直都在搜集刘泽清不法的证据,贪墨军饷,欺压百姓等罪行实在是太寻常,就算是揭发出来,刘泽清低头认罪,也难以有太大的惩罚。

而“冒功”就不同了,这个罪行只要一确定,刘泽清的山东总兵肯定是做不了了。

在太子看诉状的过程中,刘泽清跪在地下,强作镇定,心中却是无比惶恐,因为事情的发展,和李晃李公公的预料完全一致!李公公已经准确的判断出,太子不会等到府衙,而是在街道上就会处理他,这是广告百姓、竖立威信的做法。本来他还不信,以为怎么着,太子都会到了官署,等文武官员到齐之后,才会宣布他的罪状,想不到太子居然直接在街道上就将他的罪行抖了出来,如此一来,他没有退路,只能照着李公公的吩咐往前走了。

看完诉状,朱慈烺还是不发一语,只将诉状交给吴甡,吴甡一目十行的快速看完,脸色一下就变了,抬目望向申氏:“申氏,诬陷朝廷大员可是死罪!你可有证据?”

“有。”

申氏抹一把脸上血泪,从袖子掏出一个布片,展开了:“这是李浩然临死之前写在民女袖子上的血书。”

田守信接过了,交给吴甡。

“杀我者,刘泽清……”吴甡轻声念,最后一个清字很模糊,且没有写完。

“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李浩然!”刘泽清痛斥。

申氏怒目瞪他,泪流满面:“你不认识,但手下的那帮畜生家丁却是认识。当日你冒功之后,派人送了一百两雪花银到我家中,怎么,这么快你就忘记了?。”

“一派胡言!”刘泽清冷笑。

申氏转对太子:“李浩然生擒李青山之时,有身边同袍为证,往日他们不敢讲真话,但在殿下面前,他们绝不敢说谎言,殿下将他们叫来一问便知。”

“抢夺李浩然的功劳,乃是胶州卫指挥使张胜,临清卫指挥使姚文昌强压的结果,他二人,都是刘泽清的走狗。请殿下将他们招来,准民女和他们对质!”

……

申氏一声声,一字字地控诉刘泽清。

远处的百姓听不清楚,但在场官员却都听得清楚,和刘泽清走的比较近的官员,这时唯恐被刘泽清牵连,眼神中忍不住的就流出了忐忑。知道刘泽清的恶行,但苦于无法告发的官员,却是心情亢奋,一个个都露出了激动的表情。

刘泽清是山东总兵,二品的武职,想要处置他,非有朝廷的旨意不可。如果不是太子殿下带天出征,而是一方督抚巡视,面对申氏的喊冤,能做的也只是接过诉状,交给山东按察使处置。但面对带兵的刘泽清,无兵无将的按察使怎敢秉公执法?弄不好,按察使自己都有可能被刘泽清阴掉。因此最后的结果肯定是不了了之,拦轿喊冤的申氏,也必然会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但今日是太子,太子代天出征,有便宜行事、临时处置的权力。

只要太子有心,刘泽清必然劫数难逃。

这一点,不但山东官员,就是刘泽清自己也是清楚的,所以他越发的要孤注一掷,执行李晃的计划了。

吴甡望向太子,等太子裁决。

“我朝总兵的清誉,不容玷污!”

一直沉默不语的朱慈烺终于说话了,他看向山东巡抚王永吉:“事实必须调查清楚。王抚台,派人立刻召张胜,姚文昌前来,并将申氏所说的军户全部调来,本宫要一一查问。”

“是。”王永吉拱手,心知刘泽清这一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刘泽清在地上重重叩首,一脸坚毅:“殿下,臣一片忠心可昭日月,绝无杀良冒功之事,若有,臣甘愿自裁!”说完,额头触地,砰砰的猛磕,只两下,额头就见了血,并顺着鼻梁流了下来。如果不是了解内情,知道他为人之人,还真有可能被他一片“赤胆忠心”的样子所欺骗。

真是一个好演员啊,朱慈烺在心中暗叹,脸色不动声色:“刘总镇请起。你的忠心,本宫是相信的。”

“谢殿下……”刘泽清感动的快要哭了,深拜了一下,站起来。

就在这时,在队伍的最前方,刘泽清五百亲兵开路的前方,隐隐传来一阵骚动……

众人都是奇怪。

“殿下,抚台!”

很快,一名领路的青袍官员急急来报:“有商人和士子拦路喊冤!”

原来竟然是临清的商人和士子,他们在街心黑压压的跪成一片,最前面的几个人手捧诉状,堵在了街道的前方。

又是叩阍。

不同的是,刚才是一个人,现在是一群人。

“他们喊什么冤?冤从何来?”巡抚王永吉差点要晕过去了,他强自镇定的问。

青袍官员不敢说,也不必说了。

因为口号声已经从前方传来。

“我等要见太子殿下!”

“厘金税盘剥百姓,祸国之策!求朝廷收回。”

“朝廷追逮赋,为何不给我等活路?”

“我儿不就是逃了两个厘金税吗?为什么要被抓起来?求太子殿下惩治临清的贪官污吏!”

听声音和气势,最少也有五六百人。

朱慈烺脸色登时一变。

临清是一座商业城市,朝廷废除辽饷,开征厘金税,城中的商人必然大为不满。临清又学风极盛,文人众多,朝廷追逮赋,城中被波及到的读书人,必然也有相当的数字。而城中富户地主盐商众多,往上推几年,没哪一家不是欠税逃税的。可以说,朱慈烺提出的四策,废了废辽饷之外,其他三策都结结实实地影响到了临清。

这些情况,朱慈烺心中是有数的,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城中这些不满之人居然会联合起来,向他这个皇太子鸣冤--治国四策,全天下人都知道是皇太子提出来的,众人向他鸣冤,倒也算是找到了正主。

只是在代天出征、救兵如火的情况下,临清商人和士子在这个时候出头,不止是恶心了皇太子一把,弄不好还会耽误了救援开封的大事!

第371章 临清兵乱(3)

太子是色变,山东巡抚王永吉则立刻就满头冷汗了,怎么回事?临清民风一向淳朴,即便是士子,也很少有刚烈争执之时,今日怎么改了脾气,在太子驾临这么重大的事情面前居然敢跳出来,这不是找太子的晦气吗?身为山东巡抚,自己怎么事先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一个失职的罪名怕是难免了。

“王抚台。怎么回事?”吴甡厉声问。

“下官这就去查看……”

王永吉惊慌的拱手。然后带了几个蓝袍青袍的官员,急急到前方查看。

朱慈烺想了一下,目视刘泽清:“刘总镇,去节制你的亲兵,绝不可伤害百姓!若有一人受到伤害,本宫治你的罪!”

“是。”李泽清抱拳听令,转身急匆匆走了。转身之前,他一脸尊敬,转身之后,他表情却是充满了怪异---到现在为止,李晃所有的推断都是正确的,连时间都掌握得正好,看来计策必成,李晃李公公真是一个诸葛亮啊。

“好大的胆子!王永吉这巡抚难道是作假的不成?”

吴甡气愤不已。

太子代天出征,代表是皇权,这些人居然敢拦路。不同于申氏的“叩阍鸣冤”,商人士子反对的是朝廷的国策,明显就是带有一种示-威的性质,稍一沉吟,转对太子说道:“殿下,这些人不会无缘无故的组织在一起,背后怕有人在指使。不如先退出城外。”

临清的商人和士子,一反常态的在前方堵路,此处是街道,左右两边不过十米,且都是两层甚至是三层的店铺,如果有歹人埋伏楼上,对太子安全会是一个很大的考验,虽然太子驾临,山东巡抚衙门和临清州衙门已经排查过一遍,但难保不会有疏漏。

“少司马说的是,臣也以为不如先退到城外。”驸马都尉巩永固也这么认为。

朱慈烺目视前方,坚定摇头:“不,进城未半,岂能退出?”一甩马缰:“我倒要看看,他们为何如此群情激愤?”催马要向行。

巩永固和田守信都是吃了一惊,巩永固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马缰:“殿下不可!”

……

队伍的最前方,刘泽清的五百亲兵正和堵着街道的商人士子们对峙,如果是平日,这些商人士子绝对不敢堵刘大总兵的车驾,因为刘大总兵是一个不讲理的人,敢堵他的路,他非宰了你不可。但今天是“叩阍”,拦的是国本,大家述说的是冤屈,又有这么多人,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刘泽清定然不敢动粗,因此众人的胆气才这么壮。

即使面对山东巡抚王永吉的劝说,众人依然不为所动。一名叫苏清泉的举人公是今天行动的组织者,他始终跪在队伍的最前方,眼见聚集了这么多人,不但商人士子,连一些看热闹的百姓都加入了他们,同他们一起呼喊口号,他激动的热血沸腾:“我等非为自己,乃是为天下的百姓。官府横征暴敛,是非不明,不顾我等百姓死活。临清州衙又贪桩枉法,动辄捉人下狱,今日我等冒死向太子殿下进言,求太子殿下给临清百姓一条活路啊!”

听到此言,商人士子们个个意志高昂。再一次高喊口号。

一些百姓受到了鼓动,纷纷响应叫好。

刘泽清却是瞪大了眼珠子,眼尾的余光一直在看着旁边商铺的二楼。

终于,有一面铜镜连续的闪了三下,那是告知他,太子已经催马而来,可以执行下一步的命令。

刘泽清立刻伸出右手,指向跪在商人士子中的某个人:“拿下他!他不是临清的读书人,他是反贼李青山的六弟!”拔出长刀,再喊;“有反贼,快保护太子殿下!”

李青山,曾经的梁山贼首,去年被捉,今年想要再反被朝廷处死,而刘泽清冒功的就是李青山被生擒的功劳。

轰!

此言一出,如同是石破天惊,刘泽清身边的家丁都拔出长刀,向那人冲去。

那人原本跪在地上,听到此言立刻跳起来,撒腿就跑。

而其他商人士子忽然听到“反贼”就在自己身边,顿时就吓的魂飞魄散,纷纷跳起来逃跑,但左右都是人,密密麻麻,连脚步都无法挪动,一时人仰马翻,跌成一片。

刘泽清呼喊完了之后,立刻拨转马头,向太子驰去。

照李晃制定的计划,太子此时正催马向这边而来,他转身正好可以迎上,而几乎同时,旁边二楼会有几个黑衣人跳下,持刀攻击太子,而他勇猛无比,冲上去护卫太子,将几个黑衣人全部斩杀,立下“护驾”的大功。如此,今天的戏也就演完了,不管他杀良冒功的事情朝廷追究不追究,但他护驾的大功却是实实在在。功过相抵,他山东总兵的位置就可以继续保有。

而且黑衣人的确是李青山的余匪。虽然李青山本人被诛,但仍有十几个忠于他的兄弟潜伏了下来,想着为他报仇,刘泽清这两日缩在临清没有动,就是在秘密策划此事,通过中间人,他将这一伙人放进了临清。李青山是被朝廷凌迟的,冤有头债有主,有机会杀朱家太子,这些人都没有犹豫。

至于堵街的那些商人士子,也是他在背后鼓动的--看起来商人士子都比他这个武将聪明,但在利益面前,却经不起他的三言两语。

到现在,一切进展顺利,刘泽清嘴角忍不住露出了笑。

不过当拨马转身的时候,他却微微愣了一下。

因为太子并没有催马前行,旁边二楼也没有刺客跳下。

而且太子距离他还很远很远,尚在武襄左卫的护卫之中,就算有黑衣刺客跳出,击杀刺客的功劳也不是他,而是武襄左卫的。

刘泽清心头微微一凉,太子没冲上来,为何会有信号发出?

他恼怒的看向左边二楼。

李晃正在左边二楼里。

“噗噗!”

就在他抬头的刹那,身后忽然有一股劲风袭来,刘泽清知道不好,多年的军伍让他意识到有弓箭来袭,本能的就是闪躲,但已经晚了。电光火石间,两支弩箭夹着劲风,已经钻进了他的后背。刘泽清一声惨叫,跌落于马下--上战场时刘泽清都是穿两层铠甲的,但今日迎接太子,为了身材挺拔一些,只穿了一层,这两支弩箭轻松的撕开了他一层的铁甲,给他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

“总镇!”

亲兵家丁惊慌的喊。

跌落马下的刘泽清拼命回头,他想要知道,是谁暗算了他?但他看不到,他只看到纷乱惊慌的人群,还有在阳光下闪烁着的刀光……

“总镇!”

扑上来的亲兵更惊慌,因为刘泽清的五官口鼻都冒出了鲜血,原来他不止是中箭了,而且中的是毒箭。

“他娘的……”灵魂即将飘散之时,刘泽清的脑子忽然变的无比清灵,他猛然醒悟了,自己被耍了,背后放箭之人一定是李晃。李晃根本不是帮他,而是在利用他,什么帮王德化转运财宝,不过就是一个令他解除疑心的幌子……

“阉货,好狠毒……”

这是刘泽清脑子里的最后一个念头。

“总镇死了,杀了这些乱民,为总镇报仇啊!”

刘泽清落马,他几个亲卫家丁惊慌的冲上来,查看他的伤害,见胸口双箭,口鼻出血,知道已然是不可救。

虽然刘泽清为人狠毒,但对家丁却极其优待,每个家丁都享受优渥的待遇,平常被他喂饱了银子,现在刘泽清骤然死去,一时他们都有点蒙,直到有一人举起长刀,高喊为刘泽清报仇之时,他们才惊醒过来,大喊:“为总镇报仇!”一个个举起长刀,不分青红皂白向前砍杀而去。

射死刘泽清的毒箭来自前方,是从乱民的人群中射出来的,他们要为刘泽清报仇。

如果说刚才刘泽清家丁抓捕李青山的六弟,还只是冲着一个人,那现在则是无差别的全部砍杀,只要挡路的,只要是站在街边的百姓,管你好人坏人,上去就是一刀。反正每一个人都有向总镇射箭的嫌疑。尤其是那些请愿的商人士子,更是一个也不放过。

只眨眼间,街道上就被杀的尸体遍地,血流成河。

“住手!”

直到武襄左卫赶到,挥舞长刀镇压,刘泽清家丁们的疯狂行为才被阻止。

但繁华的街道已经变成了血泊的地狱。

吴甡脸色发白,急得跺脚,太子初到临清,就发生了如此血案,这对太子声誉是巨大的损害!虽然是刘泽清的亲兵在杀人,但这些商人士子是向太子来请愿的,结果却横尸街头,那些对太子不满的人,一定会在这件事情上大做文章。最重要的是,刘泽清已经死了,满街的尸体中,怕也找不出几个真正的流贼,死的几乎全部都是城中的商人和士绅。

太子暴虐,在校场杀一百假兵也就罢了,想不到居然在临清街头也会大开杀戒……

不止吴甡,太子身边的每个人都想到了,所有人都是脸色凝重。

太子的声望,原本在带兵出京的那一天达到了一个高峰,现在怕是要坠落许多了。

山东巡抚王永吉和布政使邱祖德吓的面如死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不远处的大旗下,朱慈烺微有苦笑,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

……

半个时辰后,州衙门南侧,距离事发现场不过一千米的一座小院里,一名戴着大斗笠,笠沿压的极低,将整个面目都遮挡起来的黑衣人匆匆进入小院,小心关上院门,又侧耳静听了一会,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这才快步上了台阶,绕过回廊,来到了后院,推开了堂屋的正门。

一个留着大胡子的读书人正负手站在窗前,静静望着院中翠绿的竹林。

“公公,事情妥了。”

大斗笠躬身小声禀报。

大胡子转过身来。

正是东厂掌刑太监李晃。来到临清之后,除了和刘泽清见面之时,他短暂摘下过大胡子之外,其他时间,包括睡觉之时,他都粘着大胡子。

李晃淡淡问:“死了多少人?”

“最少两百。而且照您的吩咐,黄巡抚,刘御史,冯给事的家人都被重点关照,无一人逃脱。临清衙门的兵丁还在沿街搜查凶手。”

临清商业繁荣,文华辈出,朝中有很多临清籍的官员,刚才这一番冲突,被李晃重点叮嘱的几个人都被斩杀于街道之上。这笔血账,算来算去,终究还是要落到太子的头上。

“所有痕迹都已经被抹去,没有人会知道,您曾经来过临清。”大斗笠继续道。

李晃满意的点头:“明日见了太子,如果太子问起,照我吩咐的回答,不许多言,也不许少语。记着,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才是我们现今应该效忠的对象。”

“属下明白,”大斗笠抱拳。

李晃又点头:“事情进行的顺利,咱家一会就打算离开临清,咱家走之后,你要……”说到这里,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微微一愣,脸色也变的惨白,忽然叫一声:“哎呀,不好!”颌下的假胡须微微颤抖,伸手想要扶窗,但却没有扶住,身子一个摇晃,软软地就往地下倒。

大斗笠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搀扶住:“公公,你怎么了……”

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觉得腹部一痛,低头看,一把短剑已经刺入了他的腹中。

大斗笠几乎不敢相信,他抬起头,用一种错愕惊讶的眼神望着李晃。

短剑就握在李晃右手中,趁大斗笠搀扶他时,他悄悄拔剑在手,猛地刺入大斗笠的腹中。因为事出突然,距离太近,大斗笠虽是高手,但却也无法闪避。

一招得手,李晃立刻跳起来,向后退却。

大斗笠捂着腹部,软软地倒在地上,哀鸣道:“公公,为什么?”

李晃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冷冷地看着他,忽然道:“你放心,你死之后,你的家人我会妥善处理,保他们一生衣食无忧。”

“我不明白……”

大斗笠抱着腹部蜷缩成了一团,语气里满是不甘心,在他挣扎的时候,头上的大斗笠掉落下来,露出一张痛苦惨白的脸。

竟然是罗铮!

罗铮是太子最早抽调人手配合萧汉俊行动的五个锦衣卫之一,军情司成立之后,他加入了军情司,七天之前,萧汉俊和李若链在风陵渡口相见,一番密议之后,萧汉俊带着费鸿泰和陈和尚去了陕西,罗铮则随李若链去了河南。

但不想,罗铮今日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第372章 哑巴黄莲

罗铮是锦衣卫的老人,也是都指挥使李若链的亲信,如果李若链在现场,一定会惊讶的不敢相信,他最最相信的“小罗”,居然跟随在李晃的身边。

“你有没有觉得,周围有点太安静了?没鸡鸣没狗叫,一点声音都听不见,连风的声音好像都停止了,咱家在这里住了三天,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李晃脸色怪异的望一眼窗外,再看向罗铮,冷冷道:“如果咱家猜的不错,我们已经被包围了。而这,都是因为你啊。”

罗铮的生命正随着鲜血在流逝,身体发冷,焉能听到什么声音?不过李晃的话依然让他愤怒。

“不……”罗铮嘶吼着:“绝对不可能是因为我!就算被包围,也不是我的错!”

李晃迈步向桌边走去,用火折点燃了桌上的蜡烛,迅速但却非常有条理地将这两天用过的一些纸张烧毁,一边烧一边道:“其实咱家早应该想到的,处置刘泽清这么大的事情,太子殿下又岂会只靠一个董琦?万一刘泽清狗急跳墙怎么办?以太子殿下的睿智,一定会派人盯着刘泽清,太子殿下身边能打探情报,紧盯刘泽清一举一动的,只有萧汉俊和李若链两人而已。”

“你跟着李若链在河南,河南大战在即,李若链脱不了身,只能派你到临清向太子殿下禀报消息,这一点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关键是萧汉俊。陕西并没有战事,萧汉俊为何急急到陕西去?当日接到你的情报,咱家就有所怀疑,现在咱家明白了,萧汉俊使的是障眼法,他并没有去陕西,而是悄悄来了山东。也就是说,你被他骗了,他早已经怀疑你了。他故意留下你,就是想要通过你找到我。”

“不可能!”

罗铮嘶吼着,用他不甘心的,充满怨毒的眼神盯着李晃:“只凭一个没声音你就认为有危险,就杀了我……你,就不怕杀错吗?”

“现在有声音了,我已经能听到士兵们的脚步声和铁甲声了。”李晃侧耳静听了一下,脸色更冷。

“我忠心耿耿,你却如此对我,你不得好死。”罗铮哀鸣。

原来他也是一名听命于李晃的东厂暗探。

李晃面无表情:“不要怨我,为了五皇子的冤屈,为了贵妃娘娘的伸张,我不得不这么做。知道刘泽清为什么必须死吗?当年五皇子被奸人所害,这厮身为武将,背地里竟然也附和勋贵们的说法,说陛下待人刻薄,所以丧子,着实可恶。今日寻这个机会,正好除了他。”

说到最后,微微有点激动。

“啊,原来……”罗铮瞳孔收缩。五皇子和贵妃娘娘,是他第一次从李晃口中听说,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李晃奉的是圣命。到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原来李晃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晃稳定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淡淡道:“知道咱家为什么和你说这么多吗?就是看在你忠心做事的份上,让你死个明白。萧汉俊故意说他要去陕西,李若链派你来临清,其实都是在试探你,当日在黄河岸边,他们两人一定有你没有听到的对话,又或者是说了什么暗语,但你却不觉,径自来见我,以至于被他们顺藤摸瓜包围了这里,你所犯的错误都是侦缉人员的大忌啊。照我东厂的规矩,我难道不应该处决你吗?”

“奸贼!”罗铮想要站起,但却已经无能无力了。

李晃冷冷道:“所幸这是你来到临清之后,第一次和我见面,不然说不定在计划之前,我们就都被抓了。现在计划已成,所有人都已经被灭口,你是唯一知道我身份的人,所以你必须死,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安全……”

“杀了我也没用,你已经被包围了……”罗铮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不甘的抗议。

这时,李晃已经将所有的纸张都销毁了,笑容诡异的道:“你说的没错。不过你好像忘记了,这里并不是普通的宅院,而是东厂在临清的接头点……”

最后一句话,罗铮已经听不见了。

这时,院墙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士兵已经开始破门而入了。

李晃早已经不见了踪影,现场只留有刚刚死去的罗铮。

……

萧汉俊站在罗铮的尸体旁,脸色发白。

和平常的潇洒倜傥不同,今日的萧汉俊完全是另外的一个人,或许是街道上的尸山血海刺激了他,又或者是他明明已经察觉到了事情的异常,对刘泽清鼓动商人士子拦路喊冤、甚至是对李青山的小股反贼也有所防备,但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有想到,幕后的那只黑手,并不是想要伤害太子,也不是要鼓动刘泽清造反,今日所做的一切,竟然只是为了屠戮请愿的商人士子,以此来败坏太子的声誉!

这让萧汉俊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和愧疚感。今日临清的这番血雨,对太子殿下的声誉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自诩为太子的耳目,却没有能阻止,他如何能不惭愧?

何况他还有罗铮这条暗线。

原本以为百分百能捉到幕后黑手,然后将真相揭发出来,没想到居然失败了。

幕后黑手究竟是何人?为什么连罗铮都会听他的?他又为什么要构陷这个局,往太子殿下的身上泼脏水呢?

萧汉俊心中满满都是疑问。

他并非没有怀疑的目标,只不过那个目标太惊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不敢轻易提出。

隐隐地,萧汉俊心中还有后悔,早知道就应该在风陵渡口拿下罗铮,严刑拷打,说不定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但当时他对罗铮只是怀疑,并不能完全确定。怀疑的原因很简单,当日在山西,两个跟踪的东厂暗探原本不必死的,但罗铮却多了一句话,惹得陈和尚凶性大发,将两个东厂暗探直接斩头,使萧汉俊失去了拷问的机会。

萧汉俊表面什么也没有说,心中却生出警惕,他隐隐觉得,罗铮好像是在掩饰什么,于是才有了风陵渡口的分别,才有了他和李若链的暗语,才有了这个“障眼法”。

现在罗铮死了,刘泽清也死了,幕后之人却跑了,临清事件的真相成了一团迷雾。

“照磨,发现密道了。”

一个武襄左卫的百总上前禀报。

人不会平白消失,这宅子里一定有密道,发现宅中没人时,萧汉俊立刻命令搜查暗道。

暗道就在床榻之下,翻开石板,耳朵里听到清楚的水流之声,甚至隐隐可以看到水流的波光。不用问,幕后之人一定就是从这里逃走的,临清在运河之畔,水路通达,预备一艘小船藏在密道之下,有危险立刻坐船逃走,并不是什么太高明的逃生术。

“控制水路,全城搜捕,一定要抓到他!”

萧汉俊下令。

……

临清戎政府衙,大明皇太子的临时居所。

太子正在和吴甡密议。

虽然没有查到李青山的余党,也没有捉到施放冷箭的凶手,但刘泽清却是实实在在的牺牲在了岗位之上,朝廷不能再拿“杀良冒功”的小事去为难已经死去的“英烈”,只能将刘泽清定位为忠臣。这不止是因为中国人传统的“人死债了”的观念,更是为了安抚其他的军镇武将,如果锱铢必较,人都死了,还要给刘泽清套上“杀良冒功”的罪名,不但显得朝廷心胸狭小,也会令其他军镇心寒。

不止封建王朝,现代社会也会一样,人死了,太大的贪官也了了,不会再追查。

刘泽清原本是奸人,这么一闹,倒变成是忠良了。

作为一名“实事求是”的践行者,朱慈烺并不喜欢这种和稀泥的方式。但大势使然,不管他同意不同意,事情报上去之后,朝廷一定会这么处置。

刘泽清的定性朱慈烺可以不管,可以交给乾清宫中的父皇,但刘泽清的亲兵却是他必须处理的一个难题。

事发之后,吴甡立刻令武襄左卫和锦衣卫控制住了刘泽清的亲兵,除了少部分拒绝放下武器者被武襄左卫当场斩杀之外,大部分亲兵都乖乖放下了武器,缴械投降,另外有一小部分的机灵者,觉得朝廷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趁乱溜走了,到现在,被囚禁关押的刘泽清亲兵一共有四百人。

被害的百姓有二百,经过仔细盘点,没有一个是李青山的余党,全部都是城中的商人士子和百姓。杀良是大罪,依律当斩,这本没有什么疑问,但刘泽清的亲兵们却自觉是在杀贼,是在为主将报仇,一个个都认为自己无罪--明末官军欺压百姓已经是常态,伤害百姓性命的事情层不出穷,加上又是在主将被害,情况不明,有可能会有大批反贼的情况下,亲兵们“误杀”百姓,乍看起来,却有情有可原之处。但细究之下却可以发现,很多亲兵是明知故犯,明知道眼前之人是善良百姓,但也要杀人泄恨。

“公布其罪,全部诛杀!”

对这四百人的处置,吴甡只有八个字。

为了挽救太子的声誉,为了安抚临清的百姓,刘泽清的亲兵一个也不能留。哪怕为此得罪其他的军镇武将也在所不惜--太子是国本,未来的皇帝,声誉不容玷污。就如同皇后的贞操不容质疑一样,太子的良善也是不能被天下人怀疑的。

主将刘泽清定为忠良,其手下的亲兵定为“乱兵”,全部诛杀,以安抚临清城的百姓,吴甡的处置办法可谓是即当了婊子,也立了贞洁牌坊。

但能有多少效果,临清百姓相信不相信,却很难说。

这正是幕后黑手的毒辣之处,他知道,只要刘泽清一死,太子就很难洗刷屠戮百姓的嫌疑。

朱慈烺想了良久,终不能同意。

刘泽清该死,其手下的亲兵也都不是什么好鸟,一贯的肆无忌惮,欺压百姓,不过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全部杀掉,却也不符合比例原则,于是朱慈烺采取了一个折中方案,凡刀上有血,当街杀人者,定为第一批死罪,再由临清百姓甄别伸冤,有恶迹或者平常杀过百姓者,定为第二批死罪,最后剩下的安分守己者,分到临清营,交给董琦,准他们戴罪立功。

“殿下,如不能尽数诛杀,怕难去流言啊……”吴甡道。

“尽数杀了,也有杀人灭口的嫌疑。”朱慈烺淡淡道:“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就由他们说去吧。”

相比于刘泽清的亲兵,其实朱慈烺更垂涎刘泽清的财产,去年为了复职,刘泽清送了千两黄金给周延儒,更有野史甚至记载的是万两,不过刘泽清已死,又被定位为忠良,刘泽清的家财,他是不能动了。

刘泽清之后,朱慈烺顺便提了一下山东总兵的继任人选。

榆林老将尤世威。

有明一代,榆林为天下雄镇,兵最精将材最多,然其地最瘠,饷又最乏,其忠烈又为天下最盛,明军中的榆林籍将领可谓多如牛毛,其中尤氏最为盛名。

尤世威,榆林卫人。以勇敢着称,天启年间就已经是建昌营参将,守墙子路。崇祯二年擢总兵官,镇守居庸、昌平,其后的十几年,在各地奋力杀贼,卢象升曾说:,但时运不济,虽作战勇猛,但却没有立下过什么赫赫战功。崇祯十五年,以廷臣荐,尤世威与弟尤世禄赴京候调,召对中左门,但却没有被任命职务,复告归。十六年十月,李自成陷西安,榆林变成孤城,总兵官王定惧弃城走。众推世威为主帅、原延绥总兵李昌龄为副。世威与李自成决战七昼夜,以三千守军抗击闯军十万之众,终寡不敌众,榆林城破,坚决不降,被俘杀。

榆林尤氏是将门,也是忠烈之门,榆林之战中,尤氏几乎死绝。

这样的将领才是大明的柱石。

何况,尤世威和其弟尤世禄正赶往京师,用其为山东总兵,正是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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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 告急奏疏

当然了,关于山东总兵的继任人选,朱慈烺只能借吴甡之口提议,用不用尤世威,还得兵部内阁商议,最后由崇祯帝定夺。

相比于太子的淡定,整个山东官场却是乱翻了天,所有官员都是胆战心惊,只恐太子殿下在盛怒之下,迁怒于他们。不想太子却始终冷静,不但不怒,反而还安抚他们,令他们各司其职,不必为“今日之乱”担惊受怕。

古人云,主不可因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怒火令人丧失理智,是为君者的大忌,崇祯皇帝的很多昏招都是在愤怒之下做出来的,后期想要收回却又碍于面子,以至于一错再错。

朱慈烺不能犯父皇的错误,何况他清楚的知道,临清的这场乱变,跟山东官员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再者,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开封的战局,而不是自己的名声。

就算暴虐又如何?只要胜了开封,挽救危局,整顿朝政,向天下人展现他的气度和宽仁,暴虐的假象终究会散去。幕后之人的诡计,终究不会成功,如果他过分专注于此事,并心烦意燥,反倒是中了幕后人的诡计。

所以,从事发到现在,朱慈烺只简单听取汇报,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凝驻在军粮转运和开封战局的问题之上。

晚上,作为随军文官,吴甡将今日经过详细的写了一份奏本,急急送往京师。

不止他,山东官员也都写了奏本,一时山东通过京师的官道上,马蹄如雨,急报不断。

不过官方是官方,民间是民间。

几乎是同一时间,伴随着城中四起的哭声,关于太子的一些武断看法,已经通过那些受害家属的哭诉,向山东、向大江南北传递开来。那些自认聪明的商人士子都不相信,官兵的忽然屠戮,只是因为刘泽清被杀。

他们习惯用阴谋论看待问题。

何况经过搜捕,城内并没有发现李青山的余党,所谓李青山的匪徒,完全就是一个假议题。

“太子暴虐,容不下不同意见……”

“岂止是容不下?怕是见必杀之。我瞧刘泽清不过就是一个背黑锅的替死鬼。”

“暴储啊!~”

……

深夜,朱慈烺秘密接见萧汉俊。

萧汉俊一一禀报。

“刘泽清是被十字弩箭射死的,十字弩为广西一代使用较多的一种弩,劲大力足。设置在刘泽清身后不远的二楼上,三弩共射了三箭,其中两箭贯穿刘泽清的胸口,箭头染有剧毒,所以刘泽清立刻就毙命了,巡城兵丁在二楼找到了三张十字弩,但三个弩手却已经不见。”

“三天前,刘泽清的府上曾经来过一个神秘的客人,拿的是首辅周阁老的名帖,臣以为,刘泽清的怪异行为,怕是跟此人有关。但可惜,臣还没有找到此人的踪迹。”

听到周延儒三字,朱慈烺微微皱起眉头。

萧汉俊继续道:“率先呼喊为刘泽清报仇的那名家丁死在了混乱中,无法判断他是自己主张还是受人指使?”

“城中柳巷后面的阴沟里,发现了十具尸体,据辨认,都是李青山的余党,其中就有李青山的六弟,不过从死亡时间判断,昨晚他们就已经被杀了,根本不可能参加今日之乱。”

“罗铮在锦衣卫几十年,断不会是流贼或者是建虏的奸细,倒是听说,他最早曾经是东厂番子。”

“罗铮是被短剑刺死的,从现场迹象看,他应该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忽然被人捅死的。”

“在那处宅子里,臣发现了几个比较奇怪的物件,都是宫里公公们喜欢使用的。”

“终上所述,臣有一个大胆的推断,此次之乱,怕是跟东厂脱不了关系。”

最后,萧汉俊说。

朱慈烺默默不语,不惊奇,也不害怕,只有绕不开的疑团。

“就算王德化深得陛下信任,但给我泼脏水,降低我的声望,对他王德化有什么好处吗?再者,他有几个脑袋,敢行此大胆之事,难道就不怕诛九族吗?”朱慈烺的话,像是问萧汉俊,也像是在问自己。

因为没有证据,只是猜测,所以朱慈烺无法禀报父皇,只能忍耐。

萧汉俊不能回答,沉默了一会,他拱手道:“殿下勿忧,给臣一定时间,臣一定将此事调查的水落石出!”

朱慈烺点点头,见萧汉俊脸色凝重,和平常轻松不羁的表情完全是两人,心知他心理压力很大,于是宽慰道:“不必自责,这事你已经尽力了,谁也不会想到,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也不是怂恿刘泽清造反,而是要伤害那些请愿的商人和士子。”

“臣应该想到的。”萧汉俊脸有苦色。

朱慈烺微微一笑:“好了,不说这个了,将你探听到的闯贼情报详细的讲给本宫听吧。”

……

京营在临清修整了一天,这一天里,除了军务之外,朱慈烺特别关注了一下临清钞关厘金税的收入,他惊讶的发现,虽然自厘金税实施以来,临清钞关的征税标准从过去的三十抽一,改成了奢侈品加倍,最高三倍,但整体收入,竟然没有多少的提升。

和其他钞关不同,临清一直都有征收三十抽一的货物税,相当于是原始的厘金税,即便如此,照朱慈烺的推断,在新政之后,临清钞关的收入也应该大幅增加才对,所以对现在的结果他很不满意。

抽着军议的空隙,将临清钞关的官员召来询问,一问之下就更是生气,钞关官员竟然振振有词,丝毫没有为税收的原地踏步而有所惭愧,那个叫黄健庭的巡河御史甚至说,朝廷不应该与民争利,厘金税没有增加不是坏事,而是好事,太子殿下您不应该生气,而应该高兴啊。朱慈烺气的咬牙,心说我他么高兴得起来吗?你给我拿钱发军饷、赈济灾民啊?若不是吴甡出言呵斥,将黄健庭骂了一个狗血喷头,面红耳赤,他说不得会将黄健庭拉下去重责六十大板。

冷静下来之后,朱慈烺心中满是苦涩,他彻底明白张居正当年的难处了,在大明朝推行新政实在是太难了,朝堂上的高级官员反对掣肘,中下层的官员阴奉阳违,各有主张,完全不会因为朝廷的一纸命令而改变。想要撤换,但这样的官员太多了,根本撤不完。原以为厘金税今年能为朝廷贡献三到四百万两银子的收入,抵上辽饷的窟窿,现在看来自己有点想当然,必须另做其他的打算了。

厘金税如此,盐政改革也陷入凝滞,追逮赋之事想必也不会顺利,朱慈烺隐隐有种预感,自己提出的四策,除了废辽饷之外,其他三策怕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很难达到预期的功效。

开封之战在即,朱慈烺暂时只能忍下这口气,等度过今年的危局,再收拾这帮“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也未必一死报君王”的庸吏。

高兴事也是有的,朱慈烺检阅了临清分营,在董琦的督率之下,临清营三千将士精神旺盛,虎虎生气,俨然有了强兵的雏形,朱慈烺到营中时,队列操练使韩琛正在操练队列,见太子驾到,急急来拜见。

一个多月不见,感觉韩琛又晒黑了许多,如果不知道实情,谁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目光坚毅的少年竟然会是一个小太监。当日在东宫,挑选小太监操练队列时,朱慈烺就看出了韩琛的机灵和韧性,不过韩琛能有今日的模样,还是有点出乎朱慈烺的预料。

第二日,京营大军离开临清,向济宁进发。

去往江南买粮的赵敬之已经将首批四万石的粮米运到了济宁,此时正在等待大军的到来。

虽然不如临清,但济宁也在京杭大运河上的一个重要节点,且济宁距离商丘不远,只有四百里,又有运河支撑,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力地点,因此朱慈烺决定将解救开封的大本营设在济宁。

“先生,你说李自成会离开河南,派大军袭击济宁吗?”离开临清时,朱慈烺问吴甡。

吴甡道:“臣以为不会,闯贼不止狡诈,行军作战一向也非常谨慎,济宁属于是客地,闯贼从未在这边经营,而且相比于开封,济宁只是一个小地,闯贼断不会舍开封而到济宁。”

朱慈烺笑:“我倒希望他来。”

吴甡肃然道:“殿下想用自己用诱饵,诱闯贼大军到济宁,此事万不要再提,臣绝对不会同意!”

朱慈烺笑一笑,不再说。

就在京营大军离开的同时,第一批在街头杀人、被判为死刑的刘泽清亲兵在临清街头被公开处决。人数大约有一百,消息传出,全城轰动,百姓奔走相告,纷纷前去观刑。

刘泽清死后,山东总兵的职务暂时由副将郑隆芳代理,郑隆芳是刘泽清的妻弟,本人并无能力,只是靠着裙带关系才成了领兵的副将,朱慈烺不担心他叛乱,只担心他能力不足,无法驾驭山东的局面,因此临行之前,特意叮嘱董琦,一定要提高警惕。

山东巡抚王永吉,布政使邱祖德带着山东文武在城门口送行太子。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王永吉和邱祖德都以为肯定是要被责罚了,甚至是乌纱不保,不想太子非但没有责怪他们,反而上书为他们“具保”,言他们无罪,两人都是感激涕零。

临清距离济宁五百里,京营一天行军九十里,用了五天半的时间就赶到了济宁,古代军队行军正常标准是一天六十里,但京营平常有长跑训练,士兵脚力足够,又有众多的骡马助阵,走的又是官道,因此行军速度相当快,每晚扎营,营地里都会燃起篝火,烧大盆的热水,供士兵们烫脚,这是京营规矩,虽然是野外行军,也要保证每晚的热水供应,以免士兵出鸡眼,水泡,影响行军速度。

行军之时,董朝甫率领的斥候骑兵三人为一组,远远地就撒了出去,最远已经到达了一百里之外,在他们之后,三千营的骑兵也分出了三百人,进行中距离的探查,最中间则是京营两万大军,而在大军之后,亦有三百骑兵在执行断后探查,以免被敌人从背后包抄。虽然济宁一代并没有敌情,但该有的工作却一点都不能少。

朱慈烺坐镇中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收到了前方一百里的探报。前后左右的情况,也都在掌握中。

大军一路前行,军容鼎盛,秩序井然,即便是孟文龙带领的工兵营,也没有掉队。比起每日操练的士兵,民工们虽然经过专业的行军跑步训练,但他们所受的辛苦劳动,却一点都不比京营将士操练差,加上都是穷苦出身,因此一路而来,行军速度竟然不必京营差。

到达济宁时,正是一日的中午,朱慈烺尚没有进城,就收到了来自京师的八百里加急塘报。

原来是周王和河南巡抚高名衡又向朝廷上了告急奏疏,言流贼漫天遍野,开封危在旦夕,求朝廷速发援兵。

历史上,在开封被围之后,朝廷十八万救援大军只用了十五天就到了开封城下,只可惜,双方只僵持了二十天,朝廷大军就败了。

崇祯帝看了河南的告急奏疏,心急如焚,立刻令兵部转给太子。

也就是自己儿子领军,临出京之前,朱慈烺又向他上了密奏,言明了朝廷在“松锦之战”的失误,并指出开封城池坚固,流贼虽然人数众多,但一时却也难下的要点,朝廷不可催战,以免重蹈覆辙的教训。也因为如此,崇祯帝才能忍耐,不然以他过往的性子,即便不给儿子下旨,也要令屯兵汝宁的左良玉丁启睿大军向开封进发了。

朱慈烺代天出征,出京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八百里加急给丁启睿左良玉等人传令:大军屯于汝宁,等待京营大军,非有命令,不得擅自向开封进军!

左良玉丁启睿本就对流贼之势胆战心惊,有怯战心理,太子的命令正中他们下怀,因此这十几天来,朝廷十几万大军一直驻在汝宁,除了收集粮草,操练士兵之外,再没有其他动作。

开封城中的周王和高名衡不明白情况啊,他们对丁启睿和左良玉按兵不动十分不满,特别是周王,三天就一个奏疏,不停的向崇祯帝求援。

——————感谢金瀚仙宫道主的打赏

第374章 鱼台县之战(1)

看完转来的告急奏疏,朱慈烺一点都不惊奇。从流贼大军围困开封已经将近一个月,但却一次也没有攻城,只是不停的在城外挖掘壕沟的情形看,李自成这一回是死心塌地要当皇太极的学生,想要围点打援了。

短时间之内开封城防无忧。

进入济宁城,朱慈烺第一个召见的是商人赵敬之。

明初期时,济宁为府,领3州12县。洪武十八年,改府为州,只领嘉祥、巨野、郓城三县。同时,兖州升为兖州府,驻滋阳县,领27州县。济宁归兖州府管辖。

虽然只是一个州,但因为济宁位在京杭大运河之畔,过往船只众多,有江北小苏州的称号,虽比不上临清,但却也是一个繁华的所在。

而有一点济宁是胜过临清的,那就是济宁城墙远比临清更高大、更坚固,历史上的崇祯十五年末,建虏入塞,南下肆虐之时,攻破了临清城,山东总兵刘泽清聚集所有兵马据守济宁城。见济宁城防坚固,城内兵马众多,建虏绕城而走,转而掳掠济南青州等地。

所以朱慈烺并不担心闯贼大军围攻济宁。

“见过殿下。”一别数月,赵敬之依然是那么儒雅,只是脸上风霜更多。

他是四月中旬到南方的,但每年的新稻要在七月初才能成熟,现在这个时间,正是粮价的最高点,如果只从生意的角度出发,他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间段到南方购粮的。可他知道太子殿下所图远大,非在商业的蝇头小利上着眼,因此他毫无怨言,一到湖广,立刻开始收购粮米,最终以一石一两六钱的价格,收购了六万石粮食,并雇佣大船,分批次的已经运到了济宁,首批两万石已经于前天全部到达,另有两万石已经到了鱼台县,明后天就可以到济宁。一石米一百多斤,按照一个人一天需要二斤粮的标准,这四万石的粮米,可供京营两万将士三个月的军粮。

粮米收购价并不高,但漕运的运费却很惊人,几乎达到了1比05,这还是运到济宁,如果是京师,运比会达到一比一,算起来一石粮米从南方运到北方,运费最少也需要六钱银子。

“殿下,这一批粮米是就近在湖广地区收购的,又只能走漕运,算起来价钱有点高了,等到七月,广东福建的早稻成熟了,走海运到天津,运费会低不少。臣估计,算上运费,一石稻米卖一两三钱银子就可以回本。”赵敬之道。

中国南方热带地区,如海南、广东雷州半岛、广西南部、台湾的稻米一年有三熟,湖广,广东、福建地区的稻米有两熟,照赵敬之的商业规划,今年“京惠商行”要将广东福建的富余稻米全部通过海运,运送到京师。

“商行的利润要留出来,照我们约定的,留一成。”朱慈烺道。

赵敬之也没有客气,拱手称是。

对赵敬之的工作,朱慈烺很满意。相比于官员的无所事事,赵敬之这样南北奔波、为大军解决后勤的商人才是实干家。

谈话结束,朱慈烺将这次出京多带出的十万两银子全部交给了赵敬之,叮嘱他多买粮,又问其次子赵桓的情况?见太子殿下居然还记得自己的次子,赵敬之感动不已。此番到他济宁,赵桓则代他留在湖广坐镇,虽然年纪尚轻,赵桓却已经可以替他打理生意了。

下午,朱慈烺召集众将,举行到达济宁之后的第一次军议。

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商议向归德进军的办法。

在济宁设立大本营,和丁启睿左良玉的大军南北夹击,收复归德府,是开封战略的第一步。

稳妥起见,当然是由左良玉丁启睿的十八万大军北上,击败陈州的袁时中,进抵归德附近,太子再率京营出击,南北夹击归德的农民军,除非李自成派出强援,否则两军很轻松的就可以在商丘会师。

虽然流贼有五十万,官军只有二十万,但不论武器装备还是训练程度,官军都略占上风,加之朱慈烺又有穿越者的优势,知道李自成可能会在开封之战使出的“阴招”,因此他并不打算在开封使用奇袭等一类的奇招,尤其是在初始阶段,以免李自成改变计划。

只要按部就班的打,不急不躁,齐心协力,击败李自成,取得开封之战的胜利,并非难事。

因此在军议之上,他否决了杨轩等几个年轻气盛的将领,想要奇袭归德的计划。

战略目标清楚,不过具体执行仍需要小心,尤其是袁时中是一枚重要的“暗棋”,绝不能被李自成察觉。汝宁距离陈州三百里,骑兵三天可到,以小袁营的战力,绝对不是左良玉等人的对手。因此,左良玉丁启睿等人向小袁营的攻击,必须掌握好尺度,即要打,也不能大打,以免伤了袁时中的主力,令他不能在开封之战中发挥效果。

军议结束,朱慈烺小声叮嘱田守信,并将亲手所写的命令,交给田守信,令他亲自前往汝宁,将密令向丁启睿左良玉等人宣读。平常命令都是信使传递,但此次命令至关重要,朱慈烺怕其他人压不住场,或者有什么纰漏,因此必须田守信亲自去走一趟。

田守信是东宫典玺,代表太子,丁启睿左良玉等人必不敢小觑。

从济宁到汝宁,将近八百里,骑马快则六天,慢则七到八天,虽然途径区域都在官府控制之下,但难保不会有流贼出没,因此朱慈烺派佟定方率一百武襄左卫和一百名三千营的骑兵护卫,一来保护田守信的安全,二来壮大他的声势,免得他到了汝宁,无人可用,变成一个孤零零的信使,令人小瞧了东宫。

田守信和佟定方听令,两人带两百骑兵即刻出发。

离开之前,田守信将巩永固请到一边,小声说话,请他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照顾好太子。

巩永固点头答应。

黄昏,朱慈烺率众将巡视城外的京营大营。

大明朝有规制,客军一律不得入城,原本京营不算客军,因为京营是皇帝的亲兵,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主人,但京营自觉遵守这个规矩。明末官军素质参差不齐,抢劫百姓财物是常有的事情,不许官军进城,以免骚扰百姓的本意是好的,但操蛋的是,平常不让客军进城也就算了,遇上了战事,官军和流贼建虏作战,需要修整,或者要城墙后面喘口气的时候,官府居然也不让客军进城。

当年赵率教驰援关内,不论三屯里还是蓟州,都将他四千疲惫不堪的骑兵拒之于外,以至于被建虏大军围攻,最后全军覆没。

照理说,有此惨痛的教训,朝廷应该有所改过,但遗憾的是,不许客军进城,仍然是一条不能撼动的铁律。

战时不许客军进城,这个规制非改不可。

京营军营是依官道而建,军旗招展,帐篷错落有致,那一面代天出征的大旗在空中飘扬。正是晚饭时间,将士们正在排队领饭,一个个有说有笑,京营军规,操练和行军之时,是绝对不许乱说话的。只有每日的早中餐时间,士兵们可以不受限制的享受轻松。当太子经过时,所有人都是抱拳行礼,但不必下跪,这是朱慈烺定下的规矩,军中去除一切繁文缛节,无论将官还是士卒,非有必要,轻易不施行跪礼。

朱慈烺欣慰的看到,士兵们精神旺盛,脚步轻盈又有力,说笑时的眼神和对白也都对即将到来的开封之战充满信心,虽然大部分人都是新兵,都还没有上过战场,但京营粮饷充足,士兵们每天都能吃上肉,体力充沛,三个月超严格的操练已经让他们身具信心,对即将到来的大战,非但没有恐惧,一个个反而还跃跃欲试的想要建功--京营军规,只有“军功田”才是永久归个人的,想要改变自己和后代的命运,士兵们只有立功这一条路,不然等到退役了,“俸禄田”还给京营后,他们就一无所有了。

加上思想教导官每天晚上给他们洗脑,现在,他们每个人都将关外的建虏和中原的流贼视为仇忾。

“殿下,京营必有可为啊……”

身为兵部侍郎,吴甡对大明军队的糜**任何人都清楚,京营气象让他非常有信心。

对京营的战力,朱慈烺还是有相当信心的,唯一不足就是缺乏上阵的经验,而最大的优势则是火器充足,一来一往,补了经验缺乏的劣势,所以不能着急,需慢慢调教,只要有两到三场的胜利,京营就能成为一支真正的精锐。

“报!”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朱慈烺的思绪,抬头看,一名斥候兵急急奔到他面前:“殿下,一百里外出现敌情!”

“哦?”朱慈烺和吴甡都是吃惊。

“有一股流贼骑兵正隐匿在金乡县马庙镇一代的山林中,人数超过五千人。不过他们都偃旗息鼓,看不出是哪个贼首领军。”斥候气喘吁吁地报。

朱慈烺脸色凝重:“拿地图来!”

小太监唐亮拿来地图,两名锦衣卫展了开来,朱慈烺,吴甡还有京营诸将,都站在地图前看。

济宁、金乡县、单县、归德。这四个地方是一条直线上面的四个点,官军要从济宁收复归德,非走金乡县和单县不可,同样,归德的流贼如果想要骚扰济宁的官军,也非经过这两县不可。

据两个时辰前的消息,单县并没有发现敌情,但单县之后的金乡县现在却发现了流贼的踪迹,也就是说,有一股河南的流贼绕过了单县,悄悄抵达了金乡县的马庙镇。

马庙镇位在金乡县西面,距县城不过二十里,距济宁也只有一百一十里,流贼都是骑兵,如果趁夜行军,拂晓之前就可以到达济宁城外,如果他们趁着佛晓,忽然袭击京营军营,在猝不及防之下,京营被贯营而出,一战而败,并非不可能。京营虽然有两万人,对方只有五千骑兵,但步兵对骑兵,历来就处于劣势,忽然被袭击,京营的火器又无法发挥威力,新兵们必然手忙脚乱。历史上,少数骑兵夜袭敌军大营,最后取得辉煌战绩的例子,数不胜数。

朱慈烺暗叫一声侥幸,幸亏董朝甫发现了隐在山林中的流贼骑兵,不然今夜

懵懵懂懂的睡去,明日清晨忽然遇上敌袭,京营的新兵将士们能否顶住压力,他还真不敢保证。

当然了,京营大营也不是那么容易被突袭的,营地外挖掘有壕沟,十里之内有密集的岗哨,只要各个岗哨能认真职守,敌人大军一出现,他们立刻就会发出预警。

“继续探!”朱慈烺道。

“是。”

斥候兵上马,急急而去。

进到中军帐,朱慈烺召集众将:“诸位以为,贼军所为何来?”

“流贼绕过单县,隐藏在马庙镇的山林中,其心叵测,怕是有袭我大营之意啊。”吴甡脸色凝重,他最担心的就是李自成舍弃开封城,转而来围攻太子,那样一来,国本就会处于危险之中。虽然隐藏在山林中的流贼骑兵只有五千人,但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流贼大军呢?

张家玉发言道:“臣以为,流贼来的正好,我军应该立刻构筑工事,以逸待劳,设一个空城计,待流贼突入营中后,发挥火器优势,可一举击破这股流贼!”

“如果后面还有流贼大军呢?”吴襄问,作为辽东老将,他当年被建虏打怕了,行军作战最是谨慎。

“那我军就退入济宁城。流贼来的人少不足以围困我军,来的人多,开封之围自解。济宁城池坚固,后面又有运河,我军火器充足,粮草无忧,周围州县又都在官府治下,援兵随时可达。退一万步讲,就算闯贼的五十万大军都来了,我军守不住济宁,依然还可以通过水路撤退。所以属下以为,济宁是一个远比开封对官军更有利的战场!”张家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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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鱼台县之战(2)

张家玉分析的有理,其他将领都是点头,参谋司的几位参谋也没有疑义。

流贼骑兵有五千人,且隐藏在山林中,显然就是为了隐藏行踪,忽然一击。而现在方圆百里之内最有价值的目标就是太子,如果位置互换,众将身为流贼将领,肯定也会将暗夜突袭京营大营设置为最高目标。

五千精锐骑兵,袭击步兵为主的两万京营,胜算还是相当高的。

而京营给他来一个空城计,将其诱入营中,正是合适。

众将基本达成了一致,朱慈烺却看向了人群的最后方:“马副将,你怎么看?”

马副将就是马进忠,他原是流贼,被招安之后,在左良玉账下为副将,为了开封之战,朱慈烺特意将他招入京营之中,以为诸将讲解流贼的作战风格和特点。这一个多月以来,马进忠的表现中规中矩,不过就是有点少言寡语,除非太子或者是其他人提问,否则他在军议或者是参谋会议中,很少主动发言。

今日可能会是离京之后,第一次和李自成的流贼大军交手,所以朱慈烺想听听马进忠的意见。在场中人,对流贼最了解的,就是马进忠了。

一脸络腮胡的马进忠抱拳道,“回殿下,流贼的作战方针一向是避实击虚,尽可能不打硬仗,暗夜突袭,以少击多,并不是流贼惯常的作战风格,流贼在中原这么多年,很少采取这样的战术。倒是当年曹文诏将军常常采用这样的策略,所以臣以为,除非领军的是刘宗敏或者是李过那样的悍将,否则其他流贼未必有胆子带着五千骑兵到济宁来突袭!”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多年的积威之下,流贼在心底里对官军还是发怵的,历史上,直到朱仙镇之战前,除非数倍于官军,否则流贼绝不敢轻易向官军发动进攻。

朱慈烺微微点头:“那当务之急就是探明流贼领军大将究竟是谁……”

打探情报之事就交给董朝甫了,而京营也迅速外松内紧的动员了起来,为今晚的大战开始做准备。

朱慈烺吴甡还有参谋司的几位参谋一直守在地图旁,谋划着空城计,如果也思索着如果流贼不来济宁,可能会进攻的其他地点。不同于河南,此时山东的州府县城都在朝廷的控制之下,这些年河南流贼闹的凶,近在咫尺的山东各个州县都加强了城防,尤其是鲁西各地,每日天不黑,就早早地闭上了城门。流贼都是骑兵,夜里很难攻城,如果是白天,只要流贼离开那片山林,立刻就会被发现,周围的县城同样也会关闭城门。

所以想来想去,大家还是认为,如果流贼暗夜行军,那么他们攻击的目标只能是驻扎在济宁城外的京营大营。

……

京营众将军议之时,在百里之外的马庙镇,郝摇旗也正召集手下的大小头目进行军议。

帐中吵成一团。

因为众大小头目都已经知道金乡县有官军探马出现,他们在此地的隐藏可能已经被发现的消息,为了是否按照原计划向济宁进攻,大小头目分成截然不同的两派,彼此争吵不休。

这一次郝摇旗带兵出征,除了自己掌盘下的四千人,李自成又给他配了四千人,一共八千人马。八千人中有一多半是正儿八经的骑兵,剩下的虽然是步兵,但也人人有骡马,行军速度相当快,一百里的路程,黄昏出发,佛晓就可以到济宁城下。

所以张武以为,应该按照原计划向济宁进军,不应该轻易改变计划。

“官军只有两万,额听说都是狗太子招来的新兵,新兵能有什么战力?咱们有八千人,又都是骑兵,怕他个鸟啊?”张武大声鼓动。

张武是闯帅的亲信,也是闯帅派来的四千兵的掌盘,他跟着郝摇旗出战,一来是助战,二来也有监视的意思。所以他坚决主张执行原来的计划,向济宁进军。

刘三虎却反对。

刘三虎是郝摇旗手下大将,也是郝摇旗的心腹,他认为既然官军探马在县城周边出现,说明他们已经暴露了,济宁的官军肯定已经得到了消息,这种情况下突袭济宁,已经失去了忽然性和隐蔽性,必然会遭受失败,不如就此退兵,退到归德附近,再寻战机。

刘三虎的心思很简单,他知道自己老大和闯帅并不太对盘,这四千骑兵是老大的本钱,如果折在了济宁,以后在闯营之中就更没有地位了,所以坚决不同意冒险。

历史上,在李自成在世之时,郝摇旗并不受重视,且一直被压制,直到李自成死在九宫山之后,郝摇旗才挣脱了禁锢,开始大鸣大放,变成了和李过刘体纯等人平起平坐的大掌盘。

两种说法各有道理,也各有拥趸,因此在帐中吵成一团。刘三虎和张武吹胡子瞪眼,几乎就要动手了。

“都给老子闭嘴!”

一直咬牙不说话,只不停抓弄黄卷胡须的郝摇旗终于是跳了起来,睁着牛眼吼道:“娘求的,就知道瞎吵吵,就不能安静的让老子想会事?”

这一声如同炸雷在帐中响起,众人都不敢再吭气了。

“老子定了,不打济宁,也不退兵,老子要去打鱼台县!”

帐中的桌子上有一张简易地图,地图上摆了几个石子,代表敌我双方,郝摇旗将代表自己的那颗石子重重地拍在了济宁的下方。

鱼台县?

众头目都有点吃惊。

流贼大部分都是文盲,对山水地理知识一无所知,即使是这些大小头目,知道鱼台县在哪,具体情况如何的人也是不多。

“大掌盘,鱼台县在哪啊?”有人问。

郝摇旗瞪眼,作势要呼巴掌:“娘求的,让你读书你就是不读,连鱼台县都不知道,还怎么当额的亲兵队长?”

那人吓的一缩脖子:“大掌盘莫生气,小的这就是去读书。”

见他滑稽的样子,帐中人都笑了,气氛也松弛了下来。

不过对于郝摇旗攻击鱼台县的策略,众人还是有不解。

这时,一直坐在帐篷角落里,默默不说话一个人开口了:“鱼台县位于山东省西南部,东临南阳湖、昭阳湖,南与南直隶沛县、丰县毗邻,西与金乡县接壤,北以济宁州隔河相望,距离咱们现在马庙镇,正好一百里。虽然只是一个县,但鱼台县却也是京杭大运河之上的重要节点,崇祯元年时,每年由徐州北上经过鱼台的粮船有12000艘,运输量超过400万担。来往的商、客船更是络绎不绝,鱼台县距离济宁九十里,很多无法到达济宁的粮船会在鱼台过夜,加上狗朝廷现在又在鱼台新设了一个厘金局,征收过往船只的厘金税,每日滞留在鱼台县的船只就更多了。”

此人姓吕,原本是豫中的一名落魄秀才,被郝摇旗拉拢来当了军师。这些年,随着闯营势力的扩大,各个大掌盘也都学李自成的样子,在营中养起了读书人,郝摇旗也不例外,吕秀才进入郝摇旗账下不过三个月,尚没有什么高明的见解,不过却已经得到了郝摇旗的信任和器重。

吕秀才继续道:“闯帅给咱们的命令,是击败或者是破坏朱家太子的粮草后勤,现在官军已经知道咱们在这里,济宁肯定已经有了防备,咱们如果硬冲上去,肯定会撞个头破血流。不如避实就虚,据咱们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此时在鱼台县城中,最少有两万石朱家太子的军粮,算上其他运往京师,供狗朝廷使用的各种粮米,鱼台县城中差不多有八万石粮食,如果咱们破了县城,一把火全烧了,岂不妙哉?”

“妙哉!绝对妙哉!”刘三虎一拍大腿:“额赞成,反正抢哪也是抢,鱼台没有防备,咱们定能成功!”

“郝大掌盘,鱼台县有城墙啊,咱们都是骑兵,不好攻啊。”张武皱眉。

吕秀才笑:“鱼台只是一个县城,城墙不过一丈五,咱们半夜到达,派十几个兄弟用绳索攀上城墙,打开城门,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是恍然。

“城中有多少兵马呢?”张武问。

“不过就是一个破千总。”吕秀才笑:“狗朝廷的山东官兵主要集中在济南临清德州和济宁,鱼台县这样的小地方,根本顾不过来,只要破了城门,鱼台县就是咱们的了,城中的金银粮食随便抢。距离鱼台县最近的大股官军就是济宁,但济宁距离鱼台县一百里,济宁官军得一天时间才能赶到鱼台县,如果他们来的人少,咱们就灭了他们,如果来的人多,嘿嘿,那就风紧扯呼,溜之大吉……”

“娘求的。还是秀才知道额的心思!”郝摇旗哈哈大笑。

郝摇旗是一个外粗内细的性子,乍看起来他对什么也不在乎,但心里却精着呢,他当年总喜欢摇着大旗冲在最前面,但却总能毫发无伤,并非全部都是运气的原因。此次被李自成委以重任,他可是绞尽脑汁的琢磨了好几天。京师的朱家太子不是一般人,何况还有前山西巡抚吴甡的辅佐,想要暗夜偷袭,怕不是那么容易,就算成功了,自己这四千骑兵的老家底,怕也是剩不了多少,白白为李自成做嫁衣了。

加上李岩在临行之前那一番郑重其事的叮嘱,他越发觉得,济宁不是轻易可以去的。

但闯帅的命令也是要执行的,如果缓兵不进,甚至是无功而返,以闯帅的脾气,怕是不会饶他,因此想来想去,他把目标定到了鱼台县。鱼台县有粮有银,,不但能完成闯帅的任务,也能大发一笔,最重要的是,他攻击鱼台县属于是出其不意,济宁的官兵现在一定是全神戒备,等着他去进攻呢,但他偏偏不去。

众人也都是笑。

比起突袭济宁,突袭鱼台县的把握更大。谁也不愿意去冒险,众人当然同意。

张武虽然还有点犹豫,见众人都同意,他也只好点头,毕竟郝摇旗才是主将,他只是配合。于是郝摇旗开始分派命令,分完之后,令大小头目回去睡觉,天一黑就出发,争取在半夜抵达鱼台城下。很快,流贼各个军帐中就鼾声如雷。

……

济宁。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朱慈烺第一次感受到了对战场未知的煎熬。

一个决定,可能影响战局的胜败和几万人的性命,这样的压力,绝非一般人能承受的。古人有句话,胸有惊涛而面无平湖者,可拜为上将,虽然有点夸张,但却说明一个主帅最需要的特质就是镇定,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慌张,都需要保持冷静。

这一点,帐中的任何人,从参谋司的三大参谋到兵部侍郎吴甡都是很好的证明,几人虽然表情凝重,但一点都没有紧张。

相比之下,作为主帅的朱慈烺还是有点嫩,在等待之时,忍不住露出焦灼之色。

晚上十点,斥候兵送来最新的情报。

董朝甫抓了两个“舌头”,一番拷问之下已经调查清楚,山林中的流贼骑兵不止五千人,而是有八千人,带兵将领则是闯营中有名的猛将郝摇旗!

董朝甫现在在一百里外的马庙镇,从马庙镇到济宁,即便是快马传递,也需要三个小时,也就是说,现在传来的消息,是三个小时前的事情了。

这一来,马进忠也认为郝摇旗会夜袭京营了,虽然郝摇旗不如刘宗敏和李过,但依然是闯营前三位的猛将,人马又多了三千,以八千骑兵对京营两万步兵,胜算更多。郝摇旗好像没有不来济宁的道理。

吴甡却脸色一变,摇头:“不,流贼不会来济宁了。”

“何以见得?”参谋司李纪泽问。

“如果闯贼真有突袭我大营的决心,那么带兵的就不会是郝摇旗,而应该是刘宗敏或者是李过!既然用郝摇旗,说明闯贼并不打算在济宁投入主力,郝摇旗虽是猛将,但却不是闯贼的亲信,老夫在山西巡抚任上时,曾经和郝摇旗交过手,其人看似鲁莽,其实相当精明,对自己的身份处境有相当清醒的认识,所以他不会来碰京营这块硬石头,但他又不能空返,所以他一定会找一个我们没有想到的地方,狠狠咬上一口……”一边说,吴甡一边看着地图,说到此,他忽然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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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鱼台县之战(3)

而朱慈烺瞬间就明白了吴甡的意思,脑子一盘旋,惊道:“先生是说……鱼台县?”

“是!”

吴甡脸色凝重:“一定是鱼台县。从马庙镇到济宁和鱼台县的距离,差不多都是一百里,流贼黄昏出发,半夜可到。鱼台虽然只是一个县,但却是京杭大运河的咽喉,每日在城中过夜的粮米船只众多,但城中守卫的兵马却不多,一旦被流贼突袭得手,运河就乱了……”

说着,向朱慈烺拱手:“请殿下立刻发兵救援鱼台县!”

参谋司的三位参谋相互一望,由李纪泽拱手:“情况尚未明朗,如果冒然发兵救援鱼台,结果流贼却冲济宁而来,岂不是自乱阵脚?不若等到董朝甫确切的情报传来,大军再出动也不迟。”

“事不宜迟,本宫相信少司马的判断!”朱慈烺点头,向吴甡道:“少司马请下令吧。”

“谢殿下!”

吴甡转对众将,肃然道:“贺珍!”

“末将在。”

“令你带领三千营骑兵即刻开拔,一刻不得停,火速救援鱼台县!”

“遵令。”

“徐文朴,杨轩,魏闯。”

“属下在。”

“令你等带各自麾下,即刻出发,用最快的速度赶往鱼台县,徐文朴在北,杨轩在西,魏闯在东,三面合围鱼台县,如果流贼已经占领鱼台县,就即刻攻城,将流贼歼灭于城中!”

“刘肇基!”

“末将在。”

“你率一个千总队随本官一起行动,以为诸军的后援。”

“马进忠!”

“末将在。”

“率你本部,以为本官护卫。”

“吴襄。”

“末将在!”

“你率其余将领坚守大营,非有命令,不得轻动!”

“遵令!”

吴甡环视大帐:“事关重大,诸将切不可懈怠,即刻行动吧。”

“是。”

众将皆领命而退,各自准备去了。帐中只剩下吴甡和朱慈烺,吴甡向朱慈烺拱手:“臣率亲兵随刘肇基马进忠行动,殿下留守大营,等候臣的好消息。”

“不。”朱慈烺摇头:“如此大战,岂能让先生一人独往?本宫要陪先生一起,四百武襄左卫虽然不多,但绝对是一支精锐力量,贼兵多骑,非有骑兵克制不可。”

见太子态度坚决,吴甡也不再劝,肃然拱手:“遵令!”

暗夜之中,两股大军在鲁西地区快速运动,目标都是鱼台县。但流贼早两个时辰动身,京营大军出动之时,他们已经行进了三十里。

……

已经是子时末,暗夜漆黑,原野静寂,距离鱼台县二十里的一处官道旁,燃着的篝火渐渐熄灭,一行两百人的骑队经过一个下午的奔驰,早已经是人困马乏,除了守夜的岗哨,其他人此时都已经酣然入睡。原本,他们是可以进到鱼台县城里面休息的,但为了尽速将太子的密令送往汝宁,东宫典玺田守信选择了一条直路继续向前,而非绕道鱼台县去过夜。

已经是六月初,天色闷热,野外宿营倒也颇为爽荡,就是蚊子太多,咬得小将佟定方根本睡不着。正迷迷糊糊地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作为将门后代,少小就在辽东历练,佟定方睡觉相当的警醒,他立刻就翻身醒来,一睁眼,借着篝火的余光,正看见百总江思威向他这边快步走来。

江思威,武襄左卫百总,太子朱慈烺第一次巡视南海子,在南海子检阅骑兵时,江思威马最壮,冲最前,被太子所赏识,不但被太子任命为养马大使,而且还得了一个锦衣卫百总的身份。这一次出征,原本他不必来的,专心养马即可,但他主动请缨,非要跟着太子出征不可,太子也记起当日的诺言,于是就准了。

江思威身后跟着两名军士,正拖着一个人。

佟定方知道有变,立刻跳了起来。

“佟中军,”江思威微有惊慌的禀报:“刚才守夜的军士抓到了一名路过的流贼侦骑,偌,就是他。据他供称,他是流贼郝摇旗麾下的先锋探马,郝摇旗带了八千骑兵,正趁夜扑向鱼台县,前锋大军距离此地,已经不过十里了!”

佟定方骤然一惊。

作为太子的中军官,每天接触很多的机密情报,他对鲁西一代的官军防御形势是很清楚的,山东官军的重点放在临清,济宁,济南,在临近河南的单县也布置了一支兵马,唯独鱼台县的防卫没有被加强,一支八千人的流贼大军趁夜突袭,鱼台县肯定是要失守的,而鱼台县是南粮北运的节点,赵敬之为京营购买的六万军粮,此时有两万停留在鱼台县,一旦鱼台失守,不但京营的军粮,在城中过夜的运粮船只和城中百姓,怕都要遭受大劫了。

佟定方想都没有想,立刻快步向唯一的那一顶帐篷走去,到帐篷前,小声唤道:“田公公?田公公?”

田守信的头从帐篷里探出来,睡眼惺忪:“何事?”

佟定方简单将事情简单讲述,然后道:“军情紧急,鱼台绝不能被流贼攻陷,卑职必须去通报,田公公的安全就由江思威负责。”

田守信皱眉想了一下:“不,咱家和你一起去。”

“公公不可冒险。何况公公身上还带着殿下的密令。鱼台虽急,但急不过开封,公公还是应该继续向汝宁……”佟定方反对。

“差矣。”田守信脸色严肃:“太子殿下曾经说过,行军作战不可死板,一定要机动灵活。鱼台虽小,但却关系到整个开封战局,更关系到太子殿下的声誉和京营的胜败,咱家岂能不管?再者,你和鱼台守将素不相识,他们如何相信你?就算相信你,你进了城,单人匹马,也无法发挥作用。咱家有太子金牌,不但可以证明身份,还可号令鱼台的守军。守住了鱼台,咱家明日再向汝宁也不迟。”

作为将门,佟定方当然知道指挥的重要性,如果没有有力的指挥,就算鱼台守军知道流贼来袭,恐怕也是守不住的。

“不要犹豫了,快走!”

田守信跺脚。

佟定方初生牛犊不怕虎,根本没想两人同时陷在鱼台县的后果,一抱拳:“就依公公的!”

于是,一行人即刻启程,向鱼台县而去。几乎就在启程的同时,又有几个流贼的探马举着火把,沿着官道向这边而来,佟定方也不客气,将这几个人的人头全部收下。

马蹄如雨,只用了一个小时,佟定方田守信就带着两百骑兵就赶到了鱼台城下。

暗夜漆黑,鱼台县城门紧闭,看不到一个人,只有城楼上挂着的两盏昏灯在夜风中微微摇荡。

佟定方举着火把,亲自纵马上前,在城门前高喊:“有人吗?有人吗?谁是值夜主官,赶快出来答话,吾有重要军情禀报!”

一连喊了两遍,都没有人答应,就在佟定方心中焦躁,想着这般懈怠,城池如何能够防守之时,城楼上终于传来一个声音:“城下官军是哪里的?为何来我鱼台县?”

佟定方和两百精骑都是全身铁甲,笠盔上红缨分明,一看就知道是大明的官军。

佟定方抬头看,见城头上出现了一名打着哈欠、好像刚被惊醒的军官,像是一个百总,于是说道:“吾乃太子殿下的中军官。速速开城,我要重要军情禀告知县和千总!”

他本以为听到“太子殿下”,城上的百总不说吓一跳,起码也会精神一凛,不想那百总却仿佛没有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只摇头:“深更半夜的,知县和千总大人都睡了,俺可不敢去叫他们。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嘴角带着讥笑,一副你骗谁呢,太子殿下的中军怎么可能跑到鱼台县来?

佟定方大怒,正要发火,就听见身后马蹄声响,田守信已经催马走了上来,仰着头,用他尖锐的嗓子高声道:“咱家乃东宫典玺太监田守信,此番到鱼台,乃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密令,有重要军情处置。城上的那百户你听好了,咱家给你一刻钟,将鱼台知县和守城千总叫到城头来,晚一息,咱家就叫你人头落地!”

说完,将握在手里的一面金牌高高地举了起来。

火把照耀下,金牌泛着金色的光芒。

有明一代,太子其实并没有金牌,也没有所谓的“太子令”,田守信现在手持的,其实是京营戎政的金牌,但因为太子抚军京营,所以京营金牌在戎政之外,就又多了一份身份象征的含义--朱慈烺怕田守信镇不住左良玉那些军头,所以赐他金牌,此时用在鱼台县正是合适。

听到田守信尖锐的声音,看到他手中的金牌,城上的百总立刻就被镇住了,普通的官军他可以不怕,可以懈怠处置,但对宫里的公公,他却一点都不敢怠慢,傻子都知道,大明明的公公可是能量极大,不要说他一个小小的百户,都是总兵督抚在公公们的面前,也都得恭敬俯首。

“公公稍候,卑职这就去通报!”

为保项上人头,百户结结巴巴地回答一句,然后急急跑下城头,一溜烟地去通报。

很快,城头上脚步声急促,鱼台知县和守城千总一千一后的来到了城。能作知县和千总,都是有一定阅历的,两人一看城外官军的装束,田守信冷森的面容,还有手里的金牌,就知道事情不会有假,城下一定是东宫的人,于是急忙吩咐守军打开城门,将田守信佟定方迎了进来。

“流贼大军已到十里之外,贵县快召集全城精壮,上城防守!”

一进城门,田守信就将危急情况告知鱼台县令。

“啊。”鱼台县令大吃一惊:“公公哪来的消息?”

“咱家在路上遇见了,还不快去准备!”田守信没时间同他啰嗦,直接呵斥。

“下官这就向郑副总兵求援……”听到流贼来攻,鱼台知县说话都不利索了。

“来不及了,流贼瞬间就到,快去召集城中人马!”田守信打断他的话。

鱼台县令点头如捣蒜:“哦哦,下官明白了,下官这就去召集精壮。王俊那狗贼,在郯城也就罢了,居然敢跑到我鱼台县来撒野!”

田守信脸色一沉:“错了,不是鲁南的王俊,而是闯贼李自成的兵马。”

听到闯贼李自成,鱼台知县更是脸色大变,吓的都快要站不住了,哆哆嗦嗦地道:“闯贼?他不是在河南吗?他们怎么会来鱼台?中间不还隔着单县和金乡县吗,难道他们是飞过来的不成?”

见鱼台知县糊涂又胆怯,田守信懒得再跟他废话,见千总还算是镇定,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公,卑职杨世光。”千总抱拳。

“城中有多少兵马?”

“只有三百。”

这么少?田守信脸色一沉:“怎么这么少?你一个千总,不应该有一千兵吗?”

杨世光赶紧解释:“卑职实兵八百,但王俊在鲁南叛乱,威胁运河,总兵大人从卑职这里抽了五百兵马到郯城去平乱。”

田守信无奈,再问:“城中精壮有多少?”

“大约有两千,最多不会超过三千。”鱼台知县抢着回答。鱼台县是小地方,人口不过三万人,三千精壮已经是极限了。

也就是说,城中能上城防守的,最多只有三千三百人。

田守信心中发凉,但脸上还是假装镇定:“尔等快去召集兵马,流贼随时会到。”

鱼台知县和杨世光急匆匆地都去了,田守信和佟定方上了城楼,田守信语气沉重的问:“小将军,鱼台城防如何?你以为该当如何防御?”

对军事他是门外汉,而佟定方在平常的军议中已经显示出了相当的指挥才能,又是将门出身,今夜鱼台县的防御交给佟定方正是合适。

城中官兵三百,精壮三千,不说临时召集的精壮,就说三百官兵的战力,怕也不能太过期待。明末时,天下最强的兵是秦兵,其次是辽东兵,山东兵虽然不是最差的,但也是末流的,明末九边重镇,没有一镇在山东,而山东兵在刘泽清的带领下,长年积弱。

佟定方望着城外无边的暗夜,沉思道:“运河从鱼台县穿城而过,北门和南门都是水门,东门在河的另一边,流贼从西面来,我们只用防守西门就可以,这是我们的优势。但西城城墙不高,高处一丈八,低处只有一丈五,且没有护城河,难称坚固。如果流贼执意猛攻,必然是一场苦战。所以卑职以为,上兵伐谋,如果能将流贼吓退最好。”

“小将军的意思是?”

“大张旗鼓,虚张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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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鱼台县之战(4)

半个小时后,流贼的前锋部队远远看到了鱼台县城。

和他们想象中的暗夜不同,此时鱼台城头火把通明,人头攒动,还有几面三角大旗在夜空中飘扬,隐隐有人在呼喊口号,俨然已经是做好了守城的准备。

见此情况,前锋大吃一惊,急忙回报郝摇旗。

郝摇旗也是吃惊,心说怎么的?难道消息走漏了?怪不得路上少了几个兄弟呢,估计是被官军杀了。

带着吕秀才和一帮大小头目,郝摇旗急急来到前面查看。

见城头火把通明,早有准备的样子,他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

这次夜袭,要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现在城中已有准备,突袭的计划失败,他想要进入鱼台县,就只有强攻一条路了。

吕秀才仔细观察城头,忽然笑了:“色厉内荏,故弄玄虚。大掌盘不必担忧,这不过是城里的官军自壮其胆的行为罢了,城里官军不过五百,其他都是抓来的壮丁,城墙不过一丈五,我军一战可下!”

“绳子肯定是不行了。”张武仰望城头,皱着眉头:“可我们没有云梯啊。等造好云梯,估计天都亮了。”

“造什么云梯?依在下看,一人一杯土即可!”吕秀才道。

刘三虎看着郝摇旗:“大掌盘,你说话,怎么攻,额们大家都听你的!”

郝摇旗抓着胡须咬着牙,使劲瞪着鱼台城头,瞟一眼吕秀才,又看一眼城头,对吕秀才的判断,他还是相信的,于是一跺脚:“人死掉朝上,不死万万年!既然咱们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回,怎么地都得试一试,吩咐兄弟们,一人一袋土,往城下给老子填!”

因为没有护城河,城墙又低矮,堆土成山,堆土成路,可以直接可以上城墙。

郝摇旗一声令下,八千兵丁立刻开始在城外刨土,因为流贼大部分都是农民出身,行军作战又经常需要建筑工事,因此很多人的战马都携带有手臂长短的小锄头,不论刨土还是修建工事,都非常顺手。

城头之上。

当流贼前锋在城下出现时,城头的青壮们虽然紧张,但犹能控制,不过等到流贼主力赶到,马蹄踏动大地,隆隆地像是雷鸣一般时,城头上一半的人都已经色变,等到流贼下马掘土,全部亮起火把,从城墙前两百米处一直蔓延到两里之外时,本就胆战心惊的青壮们一下就全乱了,再也难以保持镇定,所有人都害怕,这么多的流贼,我们怎么能守住?

“大家不要怕!”

佟定方看出了大家的害怕,在城楼上高声喊:“流贼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值得畏惧,太子殿下已经派出了援兵,只要我们坚守到天亮,就可以保鱼台县的安全!”

原本,佟定方是一个羞涩的少年,但在太子账下历练了两个月,特别是跟参谋司的几位参谋谈论古今经典案例,让他直抒胸臆,增长见识,不但更加成熟,性子也变得自信开朗。如果是过去,面对这么多人,他是绝对喊不出这些话的。

城头稍有静寂。

佟定方再喊:“流贼暴虐,一旦城破,我们的妻子姊妹必然难以保全,为了她们,我们绝不能后退!”

两声喊罢,千总杨世光又大声宣扬:“这一位小将军是太子殿下派来的使者,大家听他的没错的!”

听到太子殿下,佟定方说的又在理,青壮们躁动惊恐的心,稍有平复,逃跑避战的想法也消去了很多。

“小将军,太子殿下真的已经派出援兵了吗?”鱼台知县惊恐的问。比起青壮,他更加恐惧,两条腿都在打颤。

佟定方点点头,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鱼台知县带着哭腔:“太子英明啊……”

半个小时后,流贼忽然大声鼓噪,接着一大群的流贼举着盾牌,向城门飞奔过来。另有一群流贼躲在盾牌之后,张弓搭箭,嗖嗖嗖,羽箭破空之声划破暗夜,顷刻间利箭乱如飞蝗般射向城头!

早在流贼燃起火把,开始掘土之时,佟定方就知道自己想要吓退流贼的计策失败了,眼前的这股流贼显然是一块硬骨头,不是轻易能吓退的。今夜鱼台城非有一场血战不可,于是调派人马,江思威和杨世光各率武襄左卫和城中士兵分别守卫城门两边的城墙,他率一百名三千营士兵为机动,哪边危急便朝哪边救援。

鱼台县虽然是县城,但因为是运河上的重要节点,所以城楼上也配备了佛郎机炮,不过数量太少,一共只有三门,且都是射程只有一百步的小型佛郎机炮。

当流贼的盾牌兵和弓箭手逼近时,佟定方立刻下令开炮。

“砰砰砰……”三门佛郎机炮连续响起,不过却只有一发炮弹落入了流贼军中,造成了五到六名流贼的死亡,其他两枚根本不知道射到哪里去了。相比于八千人的流贼,这点损失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相反,流贼的弓箭却给城头守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虽然杨世光早就呼喊闪避,可是青壮们乱轰轰,很多人都没有经过战事,对流贼忽然射来的乱箭根本猝不及防,惨叫声中,转眼间就被射倒几十个,很多人吓得抱着脑袋逃下城去,更有人直接从城头往下跳,一丈五的城墙,摔不死人,但中了流贼的弓箭,那可是必死无疑了。

“都给咱家站住!”坐镇城楼的田守信骂。

杨世光手下的亲兵挥舞长刀,连杀数人,这才止住了混乱的局面。

所幸流贼没有云梯,不能立即攻城,只是不停的往城上射箭,压得城上的守军和青壮抬不起头来。与此同时,大约一千多名流贼负土狂奔到城下,将土一扔,随即掉头狂奔回本阵。接着再负土,再奔到城下。

炮响之后,流贼弓箭手向火炮所在的方位猛射。

城头的佛郎机炮很快就哑了,大部分的炮兵死在了炮台边。。

而城中也没有鸟铳一类的火器,弓箭是唯一的主角。

佟定方带领的都是骑兵,没有配火器,只有短弓,此时守在城墙上,和流贼对射。虽然有城墙掩护,但流贼兵力远超他们,数千人一齐向上放箭,箭如雨下,不时有将士中箭受伤。所幸不论武襄左卫还是三千营,都全身铁甲戴笠盔,而且在朱慈烺的特意关照下,所有人都配了脖甲,全身都在保护中,除非是一箭被射中面门,否则胳膊大腿中箭,都不会有生命危险。

虽然人少,但武襄左卫和三千营骑兵的箭术明显高出流贼一筹,即使有盾牌的保护,流贼弓箭手还是不断倒下,而负土的流贼就更是不必说了,短短时间,就有一百多人中箭倒在城墙之下,很快就被同伴扔下的干土掩埋,成了土山的一份子。

佟定方是神射手,不过在光线不明的暗夜里,却也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眼见经过一个小时的鏖战,流贼虽然在城下扔下了几百具尸体,但土山已经快要堆成,一旦通到城头,流贼一拥而上,鱼台肯定是守不住的。

而土山进展这么快,关键就是因为城下的流贼弓箭手不停的在放箭,压得城头官军抬不起头,那些招募来的青壮更是缩在城垛后,动也不敢动,如果官军和青壮如果能奋起,用弓箭攻击那些那些负土的流贼,阻挡土山的堆砌,情势或许能够逆转。

“江思威!”

佟定方大喊。

“卑职在!”江思威从旁边冲了过来。

佟定方对他说道,“现在你接替我指挥守城,我率领三千营的弟兄杀出城去,将那些弓箭手杀散!”

“是。”江思威抱拳。

“记着,如果有什么意外,你要保着田公公从东门离开,绝不可在城中死战!”佟定方小声叮嘱。

江思威楞了一下,这是在交代后事啊。望着这个比自己小了五六岁,脸上还有些稚气的中军官,心中登时就肃然起敬了。原本在他对佟定方的尊敬只是因为佟定方的职位,现在才明白,怪不得太子殿下如此重用佟小将,原来佟小将果然不是一般人。

他眼眶一红,抱拳深深一躬:“中军放心,就是死,卑职也保田公公到汝宁!”

佟定方向北望了一眼,转回头来,大声命令:“三千营骑兵,随我出击!”

……

流贼中军。

郝摇旗坐在马上,紧紧观望着城头的战况,眼见土山快要堆成,他脸上露出了笑。

吕秀才更是得意。

刘三虎跃跃欲试,已经准备好要冲锋了。

只有张武的脸色不太好看,郝摇旗掌盘下都是骑兵,因此负土攻城的任务就交给了他。虽然心有不满,但他却也不能拒绝。眼见土山快成,但手下的兄弟也死伤了五六百,张武十分心疼,想着城破之后,一定要和郝摇旗多要补充,如果郝摇旗不给,就告到闯帅面前。

大小头目也都是兴奋,目光望着城头,人人都认为,城破只是时间问题了。

就在此时,鱼台县的西城门突然缓缓开启,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一支骑兵从城内风一般的卷了出来,向正在射箭的流贼弓箭手冲去。虽然有盾牌手的保护,但官军出城突击实在是出乎他们的意料,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那些全身披挂铁甲,头上红缨醒目的骑兵就已经冲到了面前,如同是摧枯拉朽一般,在瞬间之间,就将流贼弓箭手冲了一个大乱。

刀光闪过,血雨飞起,很多流贼弓箭手想要逃跑,但刚一转身,项上的脑袋就飞上了天空。

弓箭手们很快崩溃,纷纷扔了弓箭逃跑,领兵的小掌盘也收脚不住,被手下裹挟着乱跑一气。

直到这支官军骑兵透阵而出后,流贼这才发现,这支官军仅仅只有八九十个骑兵,弓箭手加上盾牌手可有一千多人呢,就这么让人家冲散了。阵后的郝摇旗等人都感觉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刘三虎更是嗷嗷大叫,不等郝摇旗的军令,就带着手下的三百亲兵冲了上去,口中大叫:“狗官军不要跑,吃额刘三虎一刀!”

佟定方本就没有想跑,听到贼军将领的大叫,他星目圆睁:“来的好!”一边纵马奔驰,一边张弓搭箭,向冲过来的流贼骑兵射去。嗖嗖嗖,一连三箭,将冲在最前面的三名流贼射于马下。虽然刘三虎带领的都是郝摇旗账下最精锐的骑兵,不过披甲率依然不是很高,大部人都是皮甲,根本挡不住佟定方的重箭。

三名冲最前的流贼惨叫跌落马下,露出了紧跟其后、挥舞长刀的刘三虎。

刘三虎却不惧,依然嗷嗷大叫。

而双方驰近,已经来不及射箭了,佟定方挂弓摘刀,向刘三虎猛砍而去。

“当!”

佟定方和刘三虎的刀剑在空中相撞,迸溅出无数火花。

双马相错而过,刀剑相交之时,刘三虎看清了佟定方还有些稚嫩的脸,于是哈哈大笑:“原来是一个还没断乳的小屁孩啊……”

啊字还在空中飘荡,佟定方就已经将刘三虎身后的一名亲兵斩于马下,而刘三虎也不遑多让,长刀挥出,跟在佟定方身后的一名骑兵来不及闪躲,也被他杀落马下。

两支骑兵,如两股钢铁洪流一般的撞在了一起。三千营虽然只有九十人,但训练有素,甲胄齐全,胯下也都是好马,双方交错而过之后,检验战果,刘三虎带领的三百骑兵呼啦啦有二十多人被斩落马下,佟定方这边却只伤亡了三四人。刘三虎大怒,呼喊着,拨转马头,挥舞着长刀,向那个“小屁孩”追去。

同一时间,更多的贼骑兵围了上来,将三千营围在中间。佟定方叫一声好,带着剩余的三千营将士左冲右突,丝毫不落下风,贼骑兵虽然多,但一时竟然奈何不得他们。

而就在佟定方冲突的同时,在城头上躲藏很久的官军和青壮弓箭手终于是得到了解放,在江思威的号令之下,众人纷纷站起来,向负土的流贼猛射。

没有了弓箭手的保护,负土的流贼完全变成了活靶子,啊啊的惨叫声中,最近一批冲上来的三百流贼,有一半被射死在了城墙边,另一半抱着脑袋,连滚带爬的往回逃,原来快要建成的土山工程,登时就停滞了下来。

流贼中军。

郝摇旗瞪着牛眼,一脸惊异的道:“娘求的,山东骑兵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了?”

“不,这不是山东骑兵。”

吕秀才原本自信的表情忽然改成了不安,猜测道:“看他们甲胄,倒像是朱家太子的兵!”

“嗯?”

郝摇旗更惊异,就在这时,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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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8章 鱼台县之战(5)

郝摇旗大怒,转身怒斥:“娘求的,吵吵什么?再胡乱吵吵,老子拿他人头祭旗!”各流贼之中,闯营军纪最严,而闯营最有名的一种刑罚就是砍去右手。封刀之后依然抢劫百姓,不遵军令,在战场上随意喧哗者,最标准的处罚就是被砍去右手,逐出军中,是死是活,就看你的天命了。虽然郝摇旗不是李自成的亲信,但都属于闯营,战时在军中无故喧哗,也是要被砍去右手的。

郝摇旗的吼声还在空中飘荡,一股更大的声音从后面涌涌而来:“官军援兵到了,快跑啊!”

隐隐听见有羽箭破空,流贼中箭惨叫之声。

怪不得后方骚动,原来是有官军骑兵来袭。

郝摇旗先是一愣,随即大吼:“娘求的,官军有什么还怕的?随老子杀……”

一句话没说完,就听见轰隆隆声震天地,一支骑兵大军忽然从后方杀了出来,马蹄踏的大地乱颤,身上铁甲在火把光芒之下奕奕生光,盔上的红缨醒目,手中刀光闪烁,喊杀之声震耳欲聋,所经之处,流贼纷纷倒地。只不过眨眼功夫,流贼原本排列整齐的军阵硬生生地就被切成了两半。

原来是贺珍的三千营到了。

经过四个小时不停歇的行军,贺珍终于是赶到了鱼台县,远远望见鱼台县城头上火把通明,耳朵里隐隐听到喊杀之声,知道鱼台县还没有陷落,心中登时大安,令士兵们下马休息片刻,然后立刻上马,向流贼的菊花,猛冲而去。

三千营都是一人双马,一路奔驰,每隔二十里就换一次马,因此虽然奔袭了一百里,但战马尤有战力,贺珍带着副将和几个千总亲自冲锋在前,全军士气高昂,如一把尖刀,直刺入流贼阵中!

如果是一般的流贼,只这么一背冲,估计就要溃散了,但郝摇旗麾下大部分都是经年的老贼,作战经验丰富,虽然在官军骑兵的突袭之下有点手忙脚乱,但并没有溃散,尤其是见到官军人少,不过一千骑之后,他们立刻就聚拢起来,开始对抗。

郝摇旗更是急红了眼,嘶声大喊:“都给老子上!敢后退着,格杀勿论!”

一边吼,一边接过亲兵递过来的木柄长刀,向官军冲杀过去。

见主将如此狠绝,流贼士气复振。

贺珍只有一千骑,原本想要一举击溃流贼,但见流贼阵型不乱,重新聚拢,心知眼前流贼不是一般,非一时可击溃,而临行之前吴甡交代过他,他首要任务就是救援鱼台县,而非歼灭流贼,加上一夜急行军,人困马乏,不宜恶战,因此他没有过多的同流贼纠缠,全军从流贼阵中透阵而出后,立刻向鱼台县城门扑去。

城门前,佟定方正在和刘三虎死战。

刘三虎三百人,佟定方只九十人,当双方一交手,刘三虎却是吃了大亏,手下的兄弟不断落马,对方的伤亡却是寥寥,刘三虎大怒,追着那个“小屁孩”猛杀,不想那个小屁孩甚是狡猾,马匹也够好,始终躲着他跑,在他追逐的这段时间,小屁孩长刀挥舞,最少将十几个流贼砍于马下。

眼见身边兄弟不断减少,刘三虎气的啊啊大叫,就在这时,他听到本阵传来阵阵骚动,正惊疑间,就看见一大队官军骑兵从阵中杀了出来。

“援兵来了,援兵来了!”城头上的欢呼之声震动夜空,刘三虎却是惊的目瞪口呆,怎么的,官军来援兵了?大掌盘怎么样了?顾不上再追杀小屁孩,他拨转马头,大声命令,要众兄弟迅速回援本阵,他自己留在后面断后,但他刚奔出不久,就听见身后风声凛凛,有一骑追到他身后,说道:“你不是一直追我吗?怎么要跑了?”

刘三虎吃了一惊,转身就是一刀。

“当!”

两把长刀在空中相撞时,刘三虎又看到了那个可恶的小屁孩,小屁孩微微带笑,表情轻松极了。

刘三虎却是怒极,奋力又是一刀,不想小屁孩灵巧一闪,顺势一刀削在了他肩膀上,刘三虎疼的大叫,手中的长刀失手落地,伏在马上想要逃走,但胯下战马忽然长长嘶鸣,一个人立,将他从马上掀翻了下来。原来小屁孩追上前来,一刀削在了他战马的后腿上。

这一下摔得太猛,刘三虎在地上翻滚几下,头晕脑胀,一时站不起来。

“绑了!”佟定方道。

跟在他身后的两名亲兵立刻跳下马,将刘三虎反绑,扔到马上,往城中送去。

“虎哥!”

刘三虎落马,他的亲兵都拨转马头,疯了一样的冲回来救援,但佟定方挥舞长刀,无人能挡,后面官军的大队骑兵已经排山倒海的压了过来,瞬间之间,刘三虎手下的亲兵就被冲得七零八落,其他人发一声喊,顾不上救援刘三虎,急急逃回本阵。

贺珍带着三千营将士冲到,见到佟定方非常惊讶,同时也明白鱼台县为什么能坚守到现在了。

“贺将快进城,卑职为你断后!”

佟定方喊。

贺珍点点头,带兵迅速退入鱼台城。

此时郝摇旗已经带兵冲了上来,咬着三千营的尾队死死不放,郝摇旗果然是猛将,三千营的尾队在透阵之时并没有遭受太多的损害,但在郝摇旗的尾随攻击之下,却是连连有人落马。

“放箭!”

见危急,城头上的官军拼死放箭,刚刚进城的三千营将士也都加入了弓手的行列,他们射的又准又狠,流贼骑兵纷纷落马。郝摇旗虽然勇猛,但在箭雨面前却也是无可奈何。

佟定方带着十几骑猛冲一阵,将三千营的尾队从流贼的攻击之中解救出来,然后在弓箭手的配合下,迅速退回城中,关闭了城门。

郝摇旗气的哇哇叫,他知道,攻击鱼台县的策略失败了,在多了一千援兵的情况下,想攻下鱼台县已经是不可能了,更令他愤怒的是,刘三虎居然被官军俘虏了!

“三虎落马,你们几个贼求子为什么不去救他?”郝摇旗暴跳如雷,目光像是要吃人,刘三虎不但是他的亲信和得力助手,也是他最好的兄弟,当初从陕西起兵时就跟着他,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不夸张的讲,刘三虎就是他的刘宗敏,没有了刘三虎,他对队伍的掌控力会下降不少。

“我等去救了,但狗官军射箭射的太急,那个明将又太是厉害,我等无法靠近啊……”

五六个亲兵磕头请罪。

郝摇旗咬着牙,目光像是要喷火:“拖下去,斩了!”

“饶命啊……”

亲兵们哭喊,但郝摇旗却毫不留情。

很快,几颗人头就送了上来。

火把光芒之下,人头呲牙咧嘴,死的都极其不甘心。

郝摇旗脸色铁青。

“大掌盘,该撤了……”

吕秀才小声道。

鱼台县已经很难攻下,留之无益,撤退是唯一的选择。

郝摇旗却瞪他:“额走了,三虎怎么办?”

流贼头目被俘,历来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斩首,有时甚至是凌迟。

吕秀才楞了一下:“大掌盘,不可意气用事啊,官军骑兵既然已经到了,后面说不定跟着还有步兵,此地不是河南,周围都是官府的城池,我军盘桓太久,一旦被官军包围,再想撤退就晚了。”

郝摇旗面无表情:“三虎是额的好兄弟,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官军骑兵虽然到了,但步兵离得太远,额料最早也在明天上午他们才能到达鱼台县,只要在这之前撤退,额们就没有危险。”

“大掌盘……”吕秀才还想劝。

郝摇旗却不理他了,目光看向张武:“张武,你派人到城下喊,只要官军交出三虎,额就撤军离开,再不攻打鱼台县。不然额必攻破鱼台县,杀他个鸡犬不留!”

又对另一名头领道:“派出侦骑,鱼台县方圆五十里之内的情况,额要实时掌握,再有稀里马虎、贻误军机的贼求子,一律斩首!”

鱼台城内。

贺珍带着三千营骑兵进城,全城上下都是欢呼雀跃,有了这支强援,再不用担心鱼台县会被流贼攻破了。贺珍上了城楼,见过田守信和鱼台知县,简单说了一下来援的经过。对吴甡的当机立断,田守信和佟定方都是叹服,鱼台知县更是不停的遥拍吴甡的马屁。

“报,城下有一人自称流贼使者,要见管事的大人。”一兵丁来报。

原本怯弱的鱼台知县现在却来了胆气,不等兵丁说完,他就站起喝道:“荒唐,无父无君的流贼有何脸目见官,乱箭射死便是!”

那兵丁得了命令,转身要走。

“慢着。”

佟定方站了起来:“流贼没有继续攻城,而是派了使者,情形必有变化,我等听听也无妨。”

田守信赞同:“走,咱们一起去听听。”

几人来到城垛边。

一名流贼使者站在城下高喊:“城上的几位大人听着,我家大掌盘说了,只要放了我们刘三虎掌盘,我们大掌盘立刻就率军撤走,给鱼台县一条生路。不然必连夜攻城,城破之后,鸡犬不留!”

听到此,几人都是惊讶。佟定方活捉刘三虎,原本只是认为他是流贼的一个大头目,留下活口,能从他口中套出流贼更多的底细,不想刘三虎被俘之后,一直骂不绝口,佟定方见问不出什么,于是也就懒得理他了,想不到流贼居然派使者来要人了。由此可知,刘三虎在郝摇旗军中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鱼台知县气愤跺脚:“贼子好大的口气,让他来攻!”

贺珍冷冷道:“告诉他,想都不要想。贼子既然被我等抓获,又岂能放虎归山?”

“贺将,卑职倒有些不同的想法。”佟定方抱拳。

“哦?”

“贺将率骑兵在前,太子殿下率步兵之后,如果我们能拖延郝摇旗几个时辰,等太子殿下大兵一到,内外夹击,说不得会将郝摇旗的八千人全部歼灭在鱼台城下。”

听到此,贺珍和田守信都是眼睛一亮。

……

很快,那名流贼使者急急奔回了本阵。

“什么?一万两银子加五百匹战马?”

郝摇旗跳了起来:“这帮贼求子的官军,比额老郝还要黑呢!”

“大掌盘,官军没有拒绝,而是提出了一个咱们根本做不到的条件,分明就是在拖延时间啊!”吕秀才道。

流贼轻骑突袭鱼台县,根本不可能带银子,战马倒是有,但马是郝摇旗的命根子,又怎舍得交给官军?

郝摇旗焦灼的来回走,他何尝不知道官军有可能是在拖延,但刘三虎是他的好兄弟,他不能不救。

这么多年来,流贼和官军一边打一边做生意,讨价还价的事情,其实并不罕见。谁觉着打不过,就会主动要求对方文打,也就是出银子买命。最有名的是张献忠了,去年张献忠被左良玉逼到绝境,最后送了两大箱子珠宝给左良玉,又说,我在所以将军在,一旦我不在了,朝廷就会兔死狗烹,找将军算账了。不知道左良玉有没有听进去,但结果却是张献忠侥幸逃过了一命。

有时流寇会留下些老弱病残给官军,让他们报功。官军则投桃报李,不对流贼主力进行追击。

不说普通的官军,就是陕西的秦王也和闯营做过类似的交易。

凡此种种,郝摇旗知道的很清楚,所以他才想要跟城里的官军做生意,以挽救刘三虎的性命。

不过官军开价太高,他承受不起。

咬咬牙,郝摇旗道:“银子额认了,不过额身边没有带,下一次见面一定给他们补上,你告诉他们,额老郝信誉刚刚的,绝不会赖账。至于战马,额给不了他们太多,只能给一百匹。嗯,你就这么去回话。如果他们愿意,额可以给他们写欠据。战马则当场交给他们。”

吕秀才听的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

流贼和官军打仗,居然还可以像生意一样讨价还价?

郝大掌盘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真以为他这么一口答应,官军就会放了刘三虎?

“张武!”郝摇旗吼。

“在。”

“召集弟兄们,准备攻城!”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生意要谈,仗也要打,不展现一下实力,官军怕是不会轻易的交出刘三虎的。

————感谢“转只弯、归来依旧少年1”的打赏,谢谢

第379章 鱼台县之战(6)

听了郝摇旗的命令,张武却犹豫了:“大掌盘,为了刘三虎一个人……值得吗?”

和刚才的攻城不同,现在谁都知道城里多了一千官军,流贼的信心受到很大影响,又没有攻城的器械,只靠一个半成的土山,想要攻下鱼台县,非付出尸山血海的代价不可。

“娘求的,你是不是怕了啊?”

郝摇旗脸色一下就阴沉了。

张武心里咯噔一下,被郝摇旗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连忙抱拳:“大掌盘哪里话?额张武岂是一个怕死的人?只是闯帅临别时叮嘱过额,少打硬战,多动脑子,三虎兄弟固然重要,但也抵不住这七八千的兄弟啊。”

郝摇旗冷哼一声:“少拿闯帅来压额,额告诉你张武,老子是主将,是战是和,都是老子说了算!如果你不听军令,老子今天就算是砍了你,到了闯帅账下,闯帅也不会为你多说一个字。”

“……”张武脸色难看。

“还有,今夜如果不是三虎,而是你张武落到官军手中,老子同样也会这么做,不为别的,只为额们都是一家的兄弟!”郝摇旗吼道:“如果老子今天抛下刘三虎不管不顾,什么事情也不做,以后还会有人愿意跟老子吗?”

张武脸色阵青阵白,一抱拳:“额明白了,额这就去准备,不就是攻城吗?娘求的,一个一丈五的小城墙,额就不信拿不下!”

……

流贼使者再次回到城门口的同时,流贼大军也喧闹了起来,虽然从攻城到贺珍的背袭,流贼一共损失了六七百人马,不过郝摇旗的主力并未受损。为了给城中的官军增加压力,以战促和,他不再保存实力,将所有兵马的都拉到城前一百五十步之外,辅兵们奋力掘土,精锐则弓上弦,刀出鞘,举起的火把照亮了半个夜空,做好了进攻的准备,如果官军不交出刘三虎,他立刻就会攻城。

城头之上,佟定方等人听完了流贼使者的答复,相互一看,都是笑。

这郝摇旗说聪明也聪明,说愚笨也愚笨,竟然真答应了己方的条件,不过空头支票是没人会相信的,区区一百匹战马更是不可能。

至于在城外列阵的流贼,不过就是施压的筹码。玩这种心机,流贼比大明的官员差远了,不要说田守信和鱼台知县,就是佟定方杨世光也能比郝摇旗玩的更高明。

“回去告诉郝摇旗,我等提出的条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如果没有银子,可拿战马抵扣,一万两银子,出两千匹战马,一共是两千五百匹。战马送到城下,刘三虎立刻就可以释放,不然他就等着为刘三虎收尸吧。”

佟定方高声道。

使者急急回报。

郝摇旗脸色铁青,两千五百匹战马,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一共也只有这么点的家底,为了一个刘三虎,不可能全部都搭进去,再者,万一官军言而无信,交了马,依然不放人,他到哪里说理去啊?

谈不成,就只能打了。

鱼台县城墙虽然不高,但毕竟是有城墙,城中又多了援兵,就算是将八千人马都撂到这里,怕也未必能攻下,但如果不攻城,又不答应官军的条件,刘三虎不就必死无疑了吗?

郝摇旗咬着牙,几次想要想要下令攻城,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吕秀才在心中暗叹一口气,拱手道:“大掌盘,您对三虎兄弟的情谊,感天动地,但大丈夫不可有妇人之仁啊,相信三虎兄弟也不愿意看到为了他自己的性命,而将几千兄弟至于危险的地带,所以在下以为,此地不宜久留,速速离开才是上策啊。”

吕秀才所说,郝摇旗何尝不明白,不过他就是放不下那个“心结”,一咬牙,转对那个使者:“去,告诉那帮狗官,额老郝愿意再退一步,给他们五百马……”

见郝摇旗还有幻想,吕秀才满脸苦笑,郝摇旗是一个有情有义的豪杰,但却不是一个宁负天下人的枭雄啊……

不出意外,又被官军驳回了,和刚才不同的是,这一次耗费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算上刚才的半个小时,几轮谈判下来,不知不觉的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而东方已经现出了鱼肚白。

天要亮了。

郝摇旗知道,留着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撤退了,不然真有可能被官军包了饺子,于是他策马上前,到了鱼台城下,冲着城头高声喊道:“三虎兄弟,哥哥救不了你,实在对不住。但哥哥发誓,有朝一日,哥哥必血洗鱼台县,为你报仇雪恨!”

他喊罢,他手下的兄弟也一起呐喊,惊的鱼台县里的鸡鸣犬吠不断。

几声呐喊之后,郝摇旗就要带兵撤退。

城头上的佟定方有点着急,虽然拖延了两三个小时,但太子殿下的大军还没有赶到,如果现在就让郝摇旗走了,今夜的这番功夫就白费了。于是他在城头之上大喝一声:“郝摇旗,你看这是谁?”

已经拨转马头准备离开的郝摇旗本能的回望了一眼。

城头之上,一个人被五花大绑的推到了城垛口。

正是刘三虎。

刘三虎嘴里塞了布团,喊不出声,虽然竭力挣扎,但却被两个精壮的官兵死死按住。

“三虎!”郝摇旗立刻把马拨了回来。他刚刚安定的情绪,一下就又激动了起来。

吕秀才知道不好,贼官军太可恶了,这是不想让我们走啊,于是低声劝道:“大掌盘切莫中了官军的诡计,外围的侦骑已经有半个时辰没有回报消息了,很有可能是遇上了官军,咱们必须立刻离开,再不能拖延了……”

吕秀才所说,郝摇旗当然明白,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多看刘三虎两眼,因为自此之后,以后就是人鬼殊途、再难相见了。吕秀才一边劝,一边向张武使眼色,于是两个一左一右的拉着郝摇旗的马,好不容易将郝摇旗劝离了。

这一番的折腾,又浪费了半个小时。

晨曦已经在东方出现。

正要撤退的郝摇旗大军,忽然都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有节奏的拍打着大地,以至于发出一种沉闷,但却非常齐整的声音。

片刻之后,那闷雷般的响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第一丝穿透乌云的晨光,一大条的黑线忽然从地平线上升起,接着黑线又幻变成了一大片的黑云,近了,再近了。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黑云,而是官军的军阵!

晨光中,无数盔甲明亮,手持长矛的明军步兵,正迈着整齐的步伐,向鱼台县城缓缓压了过来,那长矛不是一般的长,刺向空中如森林一般的密集,而方才的怪声是明军士兵齐步走时,两条交替踏地的声响。

“不好!”

吕秀才惊叫了出来。

郝摇旗脸色发白,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悍将,他一眼就已经看出,眼前的官军步法整齐划一。训练有素如斯,战斗力一定相当恐怖。而且不止前方,南面和北面此时也已经出现了官军的军阵,同样是整齐划一,长枪如林。而他们背后是鱼台县城,也就是说,他们被包围了。

流贼军中响起一阵惊呼之声,所有人都有大祸临头的感觉。

“娘求的,有什么好慌的!”

郝摇旗知道,他必须鼓舞士气了,不然不等官军冲过来,手下的队伍就要自己溃散了。于是他举起手中的木柄长刀,高喊道:“狗官军一夜急行军,累的跟贼求子似的,正是额们出击的好机会。弟兄们,跟额冲,杀一个官军,赏十两银子,冲,冲啊!杀他个片甲不留!”

虽然在刘三虎的事情上进退失据,犹豫不决,但对战场的判断,郝摇旗还是有相当水准的,他知道,他不能犹豫,如果等到官军三面合围,县城里的官军再出击,今日他必然是全军覆没,趁着官军刚到,立足未稳,是他们今日死里逃生的唯一机会,所以一点犹豫都没有,他立刻下令猛冲。

“杀!杀!”

都是跟随郝摇旗多年的老贼,知道情况险峻,在郝摇旗鼓动下,呼喊着,向官军的军阵冲去。

“停!”

流贼刚有所动作,官军方阵立刻就停下了。一千多人几乎是同时停下了向前的脚步,“列阵!准备迎敌!”军官们的喝令声也随之而起。“嗨!”长枪兵的长枪立刻斜刺向前,形成一道谁也无法靠近的刺猬林。

“火器队准备!”洪亮的口号声中,如同平时训练的那样,火枪兵迅速出列,在长枪阵前面密集站立,举起早已装填好弹药的鸟铳,将一支支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前方。和三段击不同,太子在京营训练火枪兵时,始终强调第一击的重要性,第一击一定是火力全开,对敌形成致命打击,然后才会执行三段击,这是“古斯塔夫方阵”和西班牙方阵最大的不同。

当然了,这并不是死板的,如果敌人只冲上三五个人,当然不能一次击发。

具体如何执行,还要带兵将领临场判断。

贼骑兵的速度越来越快,距离越来越近,卷起的尘土直逼人肺腑,随着马蹄的踏动,大地的震动也随之愈演愈烈,一股逼人的杀气扑面而来。面对如此威压下,第一次面对大战的火枪兵们都无可避免的产生了一些紧张,他们脸上有热汗,握枪的手则是冷汗,但平常近乎残酷的操练令他们养成了服从命令的本能,虽有恐惧,但却没有人敢乱动,只紧张的等待着军官的口令。

眼前方阵的统领正是千总杨轩。

他,魏闯和徐文朴分从北、西、东。三个方向围攻鱼台县。

也是他运气好,他首先就遇上了大股的敌军。

一个千总队,分成两个小方阵,准确的说,不是方阵,是长条阵。这一来,鸟铳覆盖的面积能更加广大。

和带队将官一般都躲在后方指挥不同,杨轩却是站在队列的最前面,嘴里含着竹哨,目光死死盯着对面的贼军。

一百五十步……一百步……陷入绝响,困兽犹斗的流贼逐渐进入了鸟铳射程。

已经可以开枪了,但开枪的竹哨始终没有响起。

官军方阵不见丝毫异动,唯有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当贼骑兵进入八十步,贼骑兵张弓搭箭,准备倾泻箭雨之时。

“滴~~滴~~”

竹哨之声终于响起,这是一轮射击,所有火枪兵都不必保留的命令。

“砰砰砰……”红光乍现,一连串炒豆般的响声骤然而起,伴随着阵阵腾起的白烟,铅弹呼啸着,如同狂风暴雨般向前方喷射而去。

没有任何疑问,像是割草一般,正在奔涌向前的贼骑兵当即倒下去一大片,人惨叫,马长嘶,高速飞行的铅弹穿透他们的衣甲,将他们体内的骨骼、内脏搅个稀巴烂。飞溅起的血雾在空中久久不散。

因为贼骑兵大部分都是单层铁甲,在加强了的遂发枪面前,在七十步的距离内,完全就像是纸糊的一样,没有任何防御力。

不但是流贼,就是发射的鸟铳兵也都有点吃惊,平常训练都是打木耙,今日在战场上头次使用,想不到竟有如此威力。

……

郝摇旗万万没有想到,官军火器只一轮齐射,就带走了他四百个兄弟,虽然他仍有六七千兄弟,但官军火器齐射的巨大威力震撼了流贼,令他们心胆俱裂,再没有勇气向前冲锋,纷纷拨转马头,向四边逃散,虽然郝摇旗竭力控制,聚拢人马,又组织了第二次冲锋,但毫无用处,在官军强大的火器面前,冲上去的兄弟都被打得肢体破碎,血肉横飞,偶有三两个幸运儿冲到官军阵前,眨眼就被戳成了血葫芦……

八千流贼,在鱼台县鏖战一夜,也不过伤亡了五六百,但在官军火器面前,短时间之内,就扔下了六七百具的尸体,古代军队,除了有宗教信仰的队伍,一般伤亡超过百分之二十,就有败退的可能,最精锐的队伍,也不过能承受百分之五十的伤亡,而流贼的伤亡已经接近百分之二十,更雪上加霜的是,北面和南面的官军也压到了,战鼓不绝,鸟铳砰砰震天,贺珍佟定方又率三千营骑兵从城中杀出,对流贼实施掏档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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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0章 左良玉

郝摇旗败了,四面围攻之下,他瞬间就失去了对部队的控制力,所有流贼都想夺路而逃,再无人听从“大掌盘”的命令。但哪里有路啊,不论冲到哪里,迎接他们都是呼啸而来的铅弹。

逃生无望的情况下,大部分人都选择扔掉武器,跪地请降。

危难之中,倒显出大将本色,郝摇旗亲率八百名最精锐的亲兵,发起决死冲锋,竟然硬生生地从杨轩和徐文朴两军的结合部冲出了一个缺口--毕竟是新军,杨轩和徐文朴也都是新将领,虽然意志坚定,但面对复杂激烈的战场,反应还是有点慢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被郝摇旗抓到了。

见郝摇旗逃走,徐文朴和杨轩都懊恼不已,杨轩更气的直跺脚。

八百亲兵,但成功随郝摇旗逃出去的,也不过四百人。

四百骑兵刚出包围圈,就遇上了另一支官军骑兵,却是刘肇基率领的两百亲骑兵赶到了。虽然只有两百人,但刘肇基却逆袭反杀,将郝摇旗的四百人杀的落花流水,郝摇旗拼力死战,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带着百余骑兵急急而逃。

半个时辰后,战斗结束。

徐文朴,杨轩和魏闯三面张网突击,堵死了流贼逃跑的路线,遂发铳打的流贼哭爹喊娘、魂飞魄散,尤其是郝摇旗带着主力逃跑之后,剩下的流贼立刻就溃散了,要不投降,要不被杀,鲜有漏网者。

朱慈烺和吴甡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八千流贼中有两千人被当场击毙,一千人轻伤,剩下的四千多人全部成了俘虏。朱慈烺对整个战斗过程非常满意,虽然有郝摇旗逃走的小遗憾,但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直面残酷的战斗,尤其是在长途跋涉、人困马乏的情况下,精武营依然能打出如此漂亮的胜仗,实在是不容易。

徐文朴杨轩魏闯三个千总的指挥功不可没。

但功劳最大的还是佟定方。

如果不是他紧急进入鱼台县,指挥城防,更在危急之时带兵冲出城门,杀散流贼的弓箭手,鱼台县早就陷落了,就算太子率领大军赶到,面对的恐怕也是一座火光冲天的空城。

佟定方的表现令太子欣慰,也让他振奋。

“镇远就是我大明的卫青霍去病啊!”朱慈烺笑。

听到太子的夸奖,佟定方满脸通红,又恢复了他羞涩少年的本能。

三个千总中,杨轩杀敌最多,功劳最大,不过郝摇旗正是从他那边的缺口冲出去的,因此他脸上并没有多少欣喜之色,反而有点垂头丧气。

太子立刻向朝廷报捷,奏明佟定方等人的功劳。

鱼台县之战的意义不在于击溃了多少流贼,杀了多少人头,而在于证明了精武营是一支可战的精锐。经过严格操练,有充分的后勤保证,即使是在长途跋涉的情况下,依靠强大的火器,精武营依然有击败流贼的实力,从战术上讲,精武营成功了,但从战略上讲,这一次赢得却是极其惊险,如果不是吴甡提前判断出了郝摇旗攻击的方向,并当机立断派出援兵,如果不是佟定方恰巧经过鱼台县,又带了两百骑兵的话,这一次鱼台之战可能会是另一个结果。

由此,朱慈烺对军事情报就更加重视了。

此外,战场上缴获的两千匹战马让太子欣喜不已,现在京营最缺乏的不是粮饷,而是战马,三千营一直不能扩张的制约因素就是缺少战马,有了这两千匹战马,三千营终于可以缓口气了。

俘虏的处置还是照规章,先将其中的头目和骨干挑选出来,就地斩首,再宣布朝廷“劳动改造”的政策,由“军事法庭”将其余的人按照加入流贼时间的长短分别判处两到八年不等的刑罚,分批押往京师,修建边墙或者是挖煤。并且告知他们,表现好,可以减少刑期,刑满之后变成良民,朝廷会为他们分发田地,若是在劳动改造期间闹事,将会处以加重刑罚,甚至是斩头的处分。

这项工作需要一定的时间,而负责“军事法庭”的冯厚敦尚在济宁,于是急急派人去接。

流贼被击溃,太子殿下又亲到鱼台县,城中的百姓和商户都涌上大街,想要一睹大明太子的风采。

银甲银盔,大红的缨子,玉面朱唇,腰悬长剑,骑着一匹纯黑的高头大马,在甲士的护卫之下进入鱼台县城。整个鱼台县都轰动了,人人呼喊殿下,呼喊大明。满城欢呼之中,朱慈烺的脸色却很凝肃。运河对大明朝如此重要,但运河的防守却处处都是漏洞,国家承平时期还好,现在内外兵祸不断,开封之战短时间之内没有结束的可能,如果闯贼再派骑兵突袭运河,鱼台县今日的乱局,有可能会在沿线任何一个地方发生,为保长久,运河的防守策略必须有所改进。

同时,胜不骄败不馁,入城之后,朱慈烺立即召集众将,总结此战的经验教训,完了之后又和田守信小声商议,因为鱼台县之战,对汝宁的命令,可能也要有所改变了……

鱼台县全城轰动之时,五十里之外的一处小山坡,郝摇旗跪在地下正嚎啕大哭,八千人马,最后跟着他冲出重围的不过百十人,可谓是一败涂地。虽然郝摇旗也经历过数次惨败,但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败的这么惨、这么窝囊。

从前不管败的多惨,他总能在战后收拢到了一些逃出来的老部下,但今天他却不敢奢望,因为他清楚知道,他所有的部下都被围堵在了军阵之中,不死即降,不可能有人逃出来的。

“胜败乃兵家常事,大掌盘不必太过悲伤,何况咱们遇到的并不是普通官军,而是朱家太子的精锐。”

虽然老部下都折损在了鱼台县,但跟在郝摇旗身边的吕秀才却是毫发无伤,也算是一个奇迹了。他小声劝慰。

郝摇旗擦一把泪,跳起来,仰天叹道:“败的这么惨,闯帅肯定不会饶额。”

吕秀才沉思了一下:“如果大掌盘担心的话……不如去投八大王?”

八大王就是张献忠。

郝摇旗摇头:“张献忠心胸狭窄,手段暴虐,除了他身边的几个干儿子,容不下其他人的。再者,额是闯营的人,去投张献忠,不是让人小瞧吗?”

吕秀才脸色臊红了一下,拱手:“吕某孟浪了。”

“走吧。”郝摇旗翻身上马:“最多不过一顿板子,还不信闯帅会杀额的头。”

……

鱼台县大捷的消息迅速就传遍了山东,也传到了河南汝宁。伴随着这个消息而来的,还有太子殿下的使者、东宫典玺田守信即将到达汝宁的塘报,于是汝宁城中的大小官员,各总兵副将今日都聚集在东门之外,等候田守信的到来。

等候之时,鱼台县大捷当然是众人议论的焦点。

无论是真心实意,还是为了拍太子的马屁,众人都是一片称赞。

唯有一人的脸色有点冷。

那就是平贼将军,加太子少保的左良玉。

左良玉字昆山,山东临清人,最初为辽东车右营都司,与建虏作战中屡立战功。崇祯元年,宁远兵变,左良玉因为御下不严被袁崇焕罢职,崇祯二年己巳之变中被起复,跟随游击曹文诏支援玉田、丰润,和建虏在洪桥、大堑山、遵化等地大战,因功与曹文诏获得增秩的赏赐。崇祯四年,又与建虏战于松山,崇祯五年,左良玉受命平定河南流贼,由此开始了内地平乱生涯,也正式成为了一方领兵大将。

明史左良玉传中说他“长身赪面,骁勇,善左右射。目不知书,多智谋,抚士卒得其欢心,以故战辄有功。”

左良玉虽是一个文盲,但骁勇善战多智谋,又会抚恤士兵,所以战必有功。

最初平乱时,左良玉屡战屡胜,犹是一腔忠君报国之心,但到了崇祯八年,曹文诏战死之后,左良玉成了朝廷在河南战场唯一的倚仗,面对其他将官的碌碌无为、监军太监的掣肘、文官的胡乱指挥,左良玉的心态渐渐发生了变化,隐隐已经有了居功自傲、不听调派、养寇自重的苗头了。史载“良玉在怀庆时,与督抚议不合,缓追养寇,多收降者以自重。督抚檄调,不时应命,稍稍露跋扈端矣。”

不过因为朝廷此时尚有洪承畴、卢象升、孙传庭等几个强力督抚,加上关宁军的陆续内调。左良玉并不敢太过分,只是私下里有些小动作。崇祯十年,崇祯帝看出左良玉骄纵难制,于是想将其调离中原。不想圣旨刚下,流贼就连续攻破十几个州县,左良玉坚不肯救,用“调离”做推辞。直到中原士大夫向朝廷上奏疏,请求留下左良玉,左良玉这才发兵救援。

虽然知道是左良玉在后面搞鬼,但为了中原局势,崇祯帝也只能忍了。

也就是从那一次起,左良玉跋扈的苗头开始明显,朝廷拨付的军饷只是按照他的九千额兵,为养兵,他纵兵抢劫百姓,为祸一方,名曰‘打粮’,弹劾他的奏章雪片般的飞向京师,但朝廷投鼠忌器不敢对他严厉处罚,往往都是一句“责令其戴罪立功”就放过去了。

崇祯十年到崇祯十一年,在洪承畴孙传庭等人的努力下,官军连续取得大胜,这中间,左良玉奋勇作战,抢到了不少功劳。

崇祯十三年,杨嗣昌荐左良玉有“大将之才,兵亦可用”,拜为平贼将军。左良玉倒也争气,就任之后,统领各部于玛瑙山大破流贼,但此后杨嗣昌令他堵截流贼,他却又袖手旁观,杨嗣昌连传九檄,左良玉仍置之不理。最终导致襄阳失守。

如果是正常情况,左良玉拒不听令,朝廷已经可以斩了,但左部势大,朝廷对左良玉的处置,仍然只是“削职戴罪立功自赎”。

现在是崇祯十五年,朝廷给左良玉的兵额扩大到了两万五千人,但左良玉的实际兵马却将近十万,拥兵一方已经成为了不争的事实。而对于这个朝廷,左良玉心中的敬畏已经流失了大半,不管是在中原剿匪,还是面对杨嗣昌的命令,左良玉最优先考虑的并不是剿匪,而是保存自己的实力。在实力允许,且有胜机的情况下,左良玉会拼力死战。去年在信阳杀败张献忠就是如此,信阳之战中,左良玉杀的张献忠只剩下十几骑,几乎不得免,若非天降大雨,道路泥泞,张献忠说不定就被灭了。

左良玉有勇有谋,算得上一员优秀的统帅,但私心太重,只顾个人利益而不顾国家利益。能打的仗他会打,不能打的仗,他转身就走,才不会管国家糜烂的大局、督抚文臣和监军太监的意思呢。历史上朱仙镇之战就是如此,见没有胜机,左良玉带兵连夜撤退,丝毫不顾丁启睿和杨文岳的反对,也不怕两人的弹劾,反正朝廷的责罚就是“戴罪立功”,他早已经习惯了。没想到的是,李自成跟皇太极学了一些伎俩,在他撤退的道路上挖掘了壕沟,以至于撤兵变成了溃败。

现在的左良玉当然不会知道历史的结局。

不过和历史上一样,对于此次救援开征,他信心并不是太足。

说来也是怪了,左良玉对张献忠十战九胜,但面对李自成,却鲜少有胜绩。尤其李自成现在拥有将近五十万的大军,左良玉惧战的心思就更是浓重了。只不过朝廷严令,他不敢违抗,只能整理行装,带兵救援开封。不过从一开始他就抱定了“能打则打,不能打就退”的心思。

直到京师传来消息,说太子“代天出征”,并且携带了七十万两银子的欠饷之后,他信心才被鼓动了起来。兵无饷则无力,如果饷银充足,士气高昂,击败五十万流贼也并非不可能。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太子亲征的另一层意思,那就是要节制各镇总兵,他左良玉怕会是太子严厉督导的第一人。这么多年的剿匪生涯,从卢象升,杨嗣昌,熊文灿,陈奇瑜到洪承畴孙传庭,左良玉经历的督抚都是大明朝最有能力,也是最有权势的一批文臣,人人都捧着尚方宝剑、有便宜行事之权,不过除了洪承畴孙传庭和卢象升,左良玉对其他人还真不放在眼里,包括提拔他为“平贼将军”的杨嗣昌也不例外。

第381章 虎大威

杨嗣昌死后,洪承畴又折在松山,孙传庭刚刚出狱,威望不足,天下再没有任何文臣能节制他左良玉。

但没想到,东宫太子居然代天出征。

这一来,左良玉心中不免有点打鼓。

太子虽然年幼,但代表的是国本,又是未来的皇帝,如果想像糊弄督抚文臣一样的糊弄皇太子,怕是不可能的。

虽然跋扈,虽然对各个督抚的命令阴奉阳违,但左良玉心中的界限还是很清楚的,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他始终都有一杆秤。太子和文臣不一样,他不能再用对付文官的那一套去对付太子。

如果太子执意令他在开封死战,他该怎么办呢?

转念又一想,太子不过就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虽然有很多的传言,说太子在殿上舌战群臣,推出了治国四策,又抚军京营,将京营练成了一支强兵,不过左良玉始终有怀疑,即便是马进忠从京师发来密信,告知他京营训练有素,有强兵气象,太子殿下少年英才,才具非同一般时,他依然不能完全相信。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能有什么太超群的能力?就算有,也是有人在幕后指点。

朝堂政事能指点,但军事上面的事情,可不是京师的那群文官所能指点的。

这么多年的阅历,剿匪形势复杂,就不信糊弄不了一个少年。

唯一的难点,随太子出征的兵部侍郎吴甡可能会是一个麻烦。

但再麻烦,也麻烦不过杨嗣昌。

左良玉已然下定了决心,在没有胜机的情况下,哪怕是太子下达死令,他也不会将所有的本钱都投进去。实在不行,就用一场小败裹挟着太子逃走。虽然败了,但他有护驾之功,朝廷应该不会太过责罚他。

主意打定,左良玉就气定神闲的在汝宁等待。但今早传来的鱼台县大捷的消息却让他犹豫了起来,他隐隐觉得,他对太子的判断可能有误。郝摇旗虽然不是闯营中的绝对主力,但却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官军几次围剿,都不能将其歼灭,太子的京营一出手,就将其歼灭在鱼台城下,虽然有四路合围,内线作战的优势,但若非有一定的战力,也是不能将郝摇旗的八千骑兵全部歼灭的,由此可知,在太子抚军之后,京营战力大幅提高,不是空穴来空的流言,而是确有其事。马进忠在信中所说也都是事实。

继而推断,太子并不是一个黄口少年,而是有相当的练军治军的水平。

这一来,左良玉不免忐忑起来。

如果太子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光杆司令,如果京营还是像过去那样糜烂不堪、不经一战,开封之战需要倚仗他左良玉的情况下,他不但说话硬气,在战局不利之时,他完全可以实施“小败裹挟太子逃走”的策略。但鱼台县之战证明京营有相当的战力,如果太子到时带着京营死战,他能带兵逃走吗?

肯定不行。

太子不是督抚,是国本,如果失了太子,崇祯帝涵养再好也不会容他了。

一时,左良玉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今日迎接田守信,左良玉本不想来的,一个宦官,还不值得他平贼将军亲自迎接,但账下幕僚苦劝,说田守信代表是的太子,太子是国本,未来的皇帝,不出意外的话,田守信会是将来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无论从哪个方面讲,得罪田守信,不给田守信面子,都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再者,太子殿下对将军的态度不明,从田守信那里或许能探听到一点什么。

左良玉想想也有道理,于是这才屈尊前来。

因为有心事,所以在众人称颂太子的功绩时,左良玉表现的最为冷淡,他只淡淡说了一句:“太子英明神武,实是我大明的福气啊。”除此,再不多言。

相比于左良玉的矜持,保定总兵虎大威却是毫不吝啬他对太子的赞誉之情,在武将群中,他大声的评论着鱼台县之战,就好像他本人在现场一样。原因并不只是因为太子殿下是国本,更不只是为了拍马屁,而是因为一个月前,他意外接收到了六百具来自京师的甲胄。和以往的甲胄不同,这一批甲胄不但质量上乘,而且还加了脖甲,工艺更精,防护力更好,明显和工部生产的普通甲胄不同,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一批甲胄出自内廷兵杖局盔甲厂,是太子殿下特意吩咐,要送到他虎大威军中的。

虎大威大为感动,他和国本素无交往,不明白国本为何如此厚爱于他?太子是未来的皇帝,都说“简在帝心”是一个将领最大的荣宠,太子殿下想着他,给他送甲胄,不就是“简在帝心”的表现吗?虽然押运的官员严令他不得声张,但虎大威的得意却是藏不住,今天论到鱼台县之战,他自然而然就流出了对太子的感激和炙热之情。

太子为什么对虎大威厚爱?一来是读史,知道虎大威是一员猛将,二来吴甡是虎大威的老长官,通过吴甡,太子对虎大威有了更多的了解。

虎大威治军严整有战功,喜欢冲锋在前,每战必受伤,但却不善于和上级沟通,很难得到额外的军资和粮饷。崇祯八年就已经是副总兵了,但却不知道扩充兵马,一点都没有学到左良玉收降纳叛、扩充实力的本事,都崇祯十五年了,手下竟然还是一千骑兵,两千步兵的标准配置。

这样的将官,在明末是凤毛麟角。

虎大威是榆林人,本塞外降卒,从军有功,累官至山西参将,崇祯七年,山西巡抚吴甡视察军中,发现诸将中惟虎大威、猛如虎、沈毅的兵马可堪一战,遂委任。崇祯八年,虎大威和猛如虎在代山击破流贼,吴甡荐二人忠勇,虎大威、,猛如虎都进为副总兵,其冬以扼贼功,又加署都督佥事。

白话讲,虎大威和猛如虎都是吴甡一手提拔起来的。

猛如虎去年在南阳被李自成团团包围,城破后猛如虎和流贼展开巷战,他大喊着往返冲击,鲜血染红了战袍和衣袖。经过唐王府门口时,他朝北叩头在地,感谢皇上对他的大恩,自称没力气打下去了,话未说完,就被流贼乱枪戳死。

猛如虎死后,朝廷在中原战场敢于冲杀的猛将就只剩下一个虎大威了。

明史记载,虎大威其所率军兵虽仅有数千人但却常常被指挥围剿流贼的总督杨嗣昌、杨文岳等视为主力。虎大威横纵一千里,大小百余战,最后战死在汝宁,论者贤之。

穿越而来,朱慈烺对每一个忠于王事的忠臣烈子,都想法设法的在照顾,在重用,虎大威这样的猛将当然不能放过,只不过现今他给不了虎大威什么,只能将盔甲厂的好甲胄送一批给虎大威,希望虎大威麾下的勇士们能少受伤,少战死。

虎大威说的热烈,方国安,杨德政,包括通州副将姜名武等人都是连连点头。

歼敌八千人,对左良玉虎大威这样的剿贼悍将来说,并不算什么值得称赞的大功劳,但对国本却意义非凡,对提升京营乃至整个官军的士气,都有不小的作用。最重要的是,太子证明,他带领的并不是一支孱弱之师。

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朝廷不用丁启睿,而用太子“代天出征”,最大的用意就是要节制不听指挥的各路总兵,虎大威方国安等人都自认遵守命令,无论丁启睿还是太子,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区别在于左良玉。

太子亲征之下,一向桀骜的左良玉想必会收敛不少,他们这些小军镇面对的压力,也会随之减轻不少,所以和左良玉的忐忑不同,虎大威等人对太子亲征是极其支持的。

武将如此,丁启睿和杨文岳更是如此了。

两人最头疼的两件事,一是剿匪,二就是如何节制左良玉?尤其是丁启睿,虽然他在甘肃巡抚的任上果决的处置了乱兵叛乱,稳定了甘肃镇的局面,但他的才具也就是一省的巡抚,面对中原剿匪这么大的盘子,他始终缺乏掌控力和决断力,刚开始还有些胆气,两年剿匪下来,他胆气已经被磨砺的精光。三月份,汪乔年驰援左良玉之战,原本应该是他的任务,但他却百般推脱,缩在固城不敢动,汪乔年倒是实在,千里迢迢地从陕西杀了出来,结果陷入李自成的重围,为国尽忠。

经此一次,丁启睿更加小心了,只恐自己步了汪乔年的后尘,面对开封之战,他的恐惧超过任何人,他清楚的知道,只要一个不慎,不是战死沙场,就是被朝廷论罪处死。

但身为督师,却避无可避。

正惶恐之时,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从天而降。

太子代天出征。

如此一来,节制左良玉,令左良玉听从命令,奋勇杀贼的人就不再是他,而是太子了。他只用配合太子,出言献策,做好幕僚的工作就好了,即便败了,朝廷追究责任,第一责任人也会是随同太子出征的兵部侍郎吴甡,而不是他,你说他如何能不喜?

日上中午之时,东宫典玺的车驾终于是出现了。一百名三千营骑兵开路,另一百名武襄左卫护卫,田守信佟定方一行人沿着官道浩浩荡荡而来。远远望见汝宁文武都已经在城门口恭候,田守信不敢托大,急急下马,步行向城门口走去。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丁启睿杨文岳等人见到田守信却都是一脸亲热,宛如是故人一般。虎大威等武将也都是恭敬,唯有左良玉有点冷,端着“平贼将军”的架子。田守信记着太子的叮嘱,当左良玉见礼时,他急忙还礼:“左帅客气,左帅威名,咱家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见东宫典玺这么客气,左良玉也不能再端着架子,脸上露出微笑:“公公谬赞,末将实不敢当。”

见礼完毕,一行人簇拥着田守信进城。

田守信身边的那个英武小将颇引人注目,在场的文官武将都猜测,他可能就是在鱼台县之战中大显神威的京营中军官佟定方,不过却也没有人敢问。除了佟定方,护卫的武襄左卫和三千营也引起了众武将的注意,武襄左卫是皇帝亲卫,很少出京,三千营虽然有过出京平乱的先例,但受创严重,这些年缩在京师,已经是悄无声息,早没有当年的威风。此次解围开封,两支精骑随太子一起出京,这两百骑兵盔明甲亮,士卒皆健壮有力,目光炯炯,一看就知道是劲兵,由此可知,太子抚军之下的京营,也必然是有相当战力的。

想明白这一点,众武将都是心安。

有京营相助,太子又“代天出征”,这一次解围开封,应该会顺利吧?

汝宁,河南八府之一,古称蔡州,历史上,这里曾经发生过一次虽不盛大,但却影响深远的战役。天兴二年,金朝最后一位皇帝金哀宗死守蔡州,面对蒙宋联军,进行了最后的抵抗,城破前夕,金哀宗自缢于幽兰轩。

金哀宗曾对侍臣说:“我为金紫光禄大夫十年,当太子十年,当皇帝十年,自知没有什么大的过恶,死无恨矣。所恨祖宗传祚百余年,至我而绝,与自古荒淫暴君同为亡国之主,只是这一点让我耿耿于怀……自古以来,没有不亡的国家,亡国之君往往为人辱囚,或被绑缚献俘,或跪于殿庭受辱,或关闭于空房。朕绝对不会到这个地步!众爱卿你们看着,朕志决矣!”

金虽亡,但金哀宗表现出的“君主死社稷”的气节却受到历代的崇敬。

四百年之后,大明崇祯皇帝亦是如此,但比金哀宗更决绝的是,在自缢之前,崇祯帝挥剑砍杀自己的妻女,泪洒坤宁宫,死后亦无人收尸,被曝晒十日之久。

汝宁是金朝皇帝的坟墓,如果太子不能在开封取得胜利,汝宁也必然会成为大明皇帝的一张催命符。

————感谢“转只弯、为了明天努力、金瀚仙宫道主”的打赏。

第382章 忠臣胆气

汝宁东临南直隶,土地平坦而肥沃,是中原最重要的粮仓,即使是在久旱的情况下,也依然能有一些收成,可以养兵。加上城池坚固,保定总督杨文岳又率兵长期驻守,才能在中原乱局中得以保全。

和北方各个城市完全一样,汝宁城中流民遍地,到处都是乞丐。

田守信和佟定方看了都是伤感。

作为太子身边的亲信,他们最为了解太子对流民的态度,同时也最清楚太子的不得已。

进到汝宁官府安排的住所,田守信将“太子金牌”在堂中供起,然后宣读太子军令,令众将即刻准备,明日一早就向陈州进军。荡清陈州的流贼之后继续向北,最后和太子殿下的两万京营大军会师于归德。

“各营所欠军饷一共七十万两,太子殿下已经准备妥当,两军会师之时,太子殿下会亲自为诸将分发!”最后,田守信笑眯眯地道。

众将的情绪一下就被调动了起来。

明末,无论将军还是小兵,最喜欢听到的两个字,莫过于发饷,哦,不止明末,任何时候任何部队都喜欢这两个字,只不过明末的部队更热切,因为他们欠饷的问题最严重。

驻守陈州的小袁营只有三万人,且战力比闯营差的远,左良玉虎大威等人早想“抢功”向陈州进军了,只不过太子严令按兵不动,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忍耐,现在军令发下,除了左良玉默不知声之外,其他众将都是踊跃求战,请为先锋。

虽然代表太子,但田守信并不参与具体的军议,宣读完太子命令之后,就坐回椅子里,不动声色的开始喝茶。目光所及,从丁启睿杨文岳,到左良玉虎大威,所有人的表情都收入他眼底。

军议由督师丁启睿主持。

丁启睿对左良玉非常器重,虽然众将请战,但他第一个问的却是左良玉,微微向前探着身子,表情相当柔和:“昆山将军,你以为如何?”丁启睿三缕长髯,颧骨高耸,相貌颇为威严,又有督师之尊,但却能放低身段,用如此柔软的语气和左良玉说话,说明其人相当柔滑,也怪不得中原剿匪两年,虽没有什么胜绩,但却也没有遭遇过险境。

左良玉字昆山。

左良玉红脸长髯,颇有点关云长的意思,双手抱拳,恭敬回答:“但听督师命令。”

意思是对进攻陈州没有意见。愿意听从督师您的调遣。

丁启睿给了他面子,他当然要投桃报李。何况还当着东宫典玺的面?

丁启睿这才笑了:“诸将听令!”

一番调派,左良玉麾下的精锐骑兵为前锋,左良玉本部为左翼,方国安和杨德政的南方兵为右翼,丁启睿自领标营加上杨文岳虎大威的保定兵、姜名武的一千通州兵为中军,明日一早出征。

至于汝宁,则由原守军和孔贞会的四川兵、一部分的南京兵一同固守,

陈州距离汝宁三百里,大军一日行军六十里,五天可达。“诸将,陈州是我大军的第一战,望诸将奋勇向前,切不可辜负了太子殿下对我等的厚望啊!”最后,丁启睿鼓励道。

众将抱拳,轰然应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军议结束,众将领了命令,急急去准备。

田守信留下丁启睿和杨文岳,询问军需粮草的筹备情况。

开封是大战,朝廷无比重视,为了供给十八万大军的粮草,户部尚书傅宗训亲自督办粮草,动用数十万的民夫,从南京,九江,襄阳,新野等地调集粮草,再经由水道和旱路,源源不断的送往汝宁,到今日,汝宁城中已经堆积了二十多万石的粮食。

一石米大约120斤,够一个人吃两个月,十万兵马两个月需要十万石。汝宁十八万大军,算上军马民夫的消耗,二十多万石的粮食看起来很多,但也仅仅只够大军两个月的消耗。

两个月的粮草多吗?一点都不多,当初为了救援锦州,朝廷可是为洪承畴筹集了足够一年支用的粮草。而松锦之战透支了大明各地粮仓的潜力,面对开封之战,各地实在是抽调不出更多的粮草了。

当然了,粮草还在源源不断的运来,不过该来的都已经来了,后续的数量已经很有限了。

“两月军粮有点少,下官以为,大军携带三个月的军粮前往开封最是稳妥。”丁启睿道。

田守信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碗,淡淡道:“督师的意思咱家明白,去准备吧,咱家就不送了。”

“是。”

丁启睿和杨文岳躬身告辞。

“杨制台留步。”田守信道。

制台,总督的尊称。杨文岳现在的官职是保定总督。明制,总督比督师低一截,因此中原战事以督师河南、山东、湖北军务的丁启睿为首。

杨文岳楞了一下,拱手:“是。”

丁启睿心有疑惑,不明白田守信为什么留下杨文岳?但却不敢多问,躬身告辞。

丁启睿走后,田守信令人换了新茶,和杨文岳面对面详谈。

杨文岳惊疑更多。

作为一名东林党人,杨文岳对内宫之人并没有什么好感,甚至是带着一丝厌恶,当年魏忠贤倒台之时,他欣喜若狂,在街头作诗,为人所传唱。这几年他带着保定兵在中原剿匪,对军中的“监军太监”不得不虚与委蛇,但内心里,他对太监是相当不耐的,也因为如此,他对太子殿下不派文官,却派一个太监到汝宁发布军令的方式,颇有些不以为然。即使田守信和佟定方在鱼台县立了大功,他也不觉得这中间有太监的功劳,多半是辽东小将佟定方的大功,东宫典玺田守信不过是顺道“沾光”罢了。

因此,当田守信郑重礼遇,做出促膝详谈的样子时,他惊疑不已,不明白田守信什么意思?

“制台勿要惊疑,咱家留下制台,乃是有一件要紧之事,非制台去做不可。”田守信脸色凝肃。

压下心中的惊疑,杨文岳拱手:“公公但请吩咐。”

田守信淡淡笑:“制台,军中粮草不足,两月军粮怕是难以应对开封战事,但开封危急,不容我等留在汝宁继续筹集粮草了,身为保定总督,国之柱石,制台您可有什么良策吗?”

“这……”

杨文岳脸色一红。

粮饷是大明朝所有官员的短板,无论是谁,提到粮饷都是一脸苦笑,连杨嗣昌洪承畴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杨文岳就更是不行了。不过他听出了田守信话中的意思,于是拱手:“但请公公指点。”

“咱家倒是有一个办法,但就是不知道制台大人有没有胆量去尝试?”田守信紧紧盯着杨文岳。

杨文岳虽然是文人,但胆气极壮,田守信略显小看的表情令他热血腾的一下就涌上了脑门,脸色通红的道:“公公尽管说,只要能为大军筹集到军粮,就算是刀山火海我杨文岳也愿意去走一遭!”

田守信抚掌赞道:“制台大人果然是一个豪杰!”压低声音道:“敢问制台,汝宁最有钱最有粮的人是谁?”

杨文岳脸色微微一变,还用问吗?当然是分封在汝宁的崇王朱由樻!

找崇王借粮,甚至是助饷,杨文岳不是没有想过,但崇王每次都是哭穷,他作为总督,也不好逼迫,因此很早就打消了向崇王借粮的心思。

田守信从袖中拿出几封硬皮书信,郑重其事的推到杨文岳面前。

奏折?

杨文岳大吃一惊,奏折这东西可不是随便流传的,田守信手中怎么会有本应该在朝廷通政使司的奏折?

“制台不要惊疑,这几份都是陛下留中没有处理,但却抄送存档的折子。”看出了杨文岳的惊疑,田守信淡淡解释。

杨文岳这才放心,抄送存档意味着不再是秘密,朝廷五品以上的文官,都可以查看。

杨文岳翻开了看,然后更是吃惊。

原来这几份奏折都是弹劾崇王朱由樻的!

崇王朱由樻,分封在汝宁,这也是杨文岳驻守汝宁的原因之一。明朝的藩王尊贵的不得了,一旦藩王有事,被流贼杀害,有责任的督抚总兵一个也不能免,都要被斩首弃市。前任河南巡抚李仙凤就是因为福王被害之事,而被论罪处死的,即使李仙凤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在开封和洛阳之间往来奔波,最后保住了开封,但仍不足以抵消福王陷落的大罪。

侵占民田,私自经商,崇王被攻击的两点,虽然不是大罪,但已经可以列为行为不检点,朝廷真要较真,也是可以降罪的。不过崇祯帝对宗亲一向宽待,除非真正是违反了《皇明祖训》和《宗藩条例》,否则他一般不会轻易问罪。这也是他将奏折留中不发的原因。

杨文岳立刻明白了田守信的意思,用奏疏做威胁,向崇王要粮?

只是陛下既然留中了,就说明不想处置崇王,这一点崇王也是明白的,用这无用的奏疏去威胁崇王,真的会有用?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身为藩王,更应该以身作则。本来这件事应该咱家去做的,但朝廷有规制,咱家不能和藩王见面,因此就只能劳烦制台大人了。”田守信声音淡淡。

但杨文岳却一下就听出了他的意思。

田守信是东宫典玺,所做一切当然都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也就是说,令他去见崇王的并不是田守信,而是太子!想明白这一点,杨文岳热血冲脑,为筹集军粮,本就是督抚的责任,现在却累的太子殿下操心,实在是臣子的不逊。再者,崇王又算什么?有明一代,藩王就是一群被圈养的勋贵后代,毫无权力,只要不危急他们的生命,在占据道理的情况下,督抚之类的官员完全可以大声的呵斥他们。最有名的就是当年身为河南右参政的陈奇瑜呵斥试图废储的老唐王。右参政只是一个四品,但却让老唐王哑口无言,战战兢兢。

再者,就算得罪了崇王又如何?有太子殿下撑腰,还怕他一个五代之外、除非大明皇室都死绝,否则根本不可能染指皇位的崇王吗?

最重要的是,请藩王出粮,保卫藩王的田产和府邸,本就是情理之中、朝廷内外都非常认可的一件事。如果他杨文岳能够做成,朝廷内外必然是称颂一片。

杨文岳一拱手:“下官明白了,下官这就去求见崇王!”

田守信点头:“咱家等着制台大人的好消息,不需要多,只要崇王能出一万石的粮食,制台大人就立了大功。”

拿了奏折,杨文岳匆匆走了。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田守信满脸沉思。

佟定方悄无声息的走出来:“公公,你说制台能成功吗?”

田守信道:“太子殿下说用此事探查杨文岳折冲樽俎的能力,不过我瞧杨文岳的性子太刚,怕是很难成功。”

佟定方笑:“倒也不一定,我听说崇王是一个贪财胆小的软性子,如果杨制台能拿出魄力,说不定还真能成功。”

太子为什么要测试杨文岳?

因为杨文岳是一个忠臣,其组建的保定车营兵虽然比不上孙传庭的秦兵车营,但却也还有一定的战力。崇祯十五年。朱仙镇战败之后,杨文岳退守汝宁,闰十一月,李自成率几十万大军将汝宁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杨文岳亲冒箭矢,指挥守城。眼见形势不妙,城中的崇王扛不住了,竟然想要投降,十四日一大早,有人“通谋崇府中贵,矫王旨议降”,杨文岳知道后怒不可遏,当即“举刀砍柱”,大声斥责:“有敢言降者,手刃之!”哪个敢说投降,老子亲手宰了他。。

汝宁城破,杨文岳力竭被俘,被绑到李自成面前时,依然破口大骂,李自成大怒,将其“炮决”。大明这么多的忠臣,死最凄惨的数了孙承宗,可能就数杨文岳了。

太子抱持一贯的态度,每一个忠臣都要使用,但杨文岳在军事上并没有太大的建树,所以太子想知道,他是其他方面是否有过人之才?令他去见崇王朱由樻,就是一次试探。

第383章 兵发陈州

河南境内一共有九位藩王,最尊贵的当然是位在开封的周王和洛阳的福王,第一代周王是洪武皇帝朱元璋的五子,福王则是万历帝的儿子。崇王地位虽然比不上周王和福王,但却也是分封三十万亩的大藩,第一代崇王朱见泽是明英宗朱祁镇的第六子,到现在的崇王朱由樻了,已经是第六代、第八位崇王了。

相比于洛阳的福王,开封的周王,崇王的日子到现在还算过的安宁,境内驻扎大量官兵,保证他不受流贼的侵扰。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汝宁竟然像是世外桃源一般。

当然了,崇王朱由樻也对中原乱局表达过忧心,还曾经在洛阳被流贼攻陷、福王身死之后,拿出五百两银子犒赏汝宁的守军,不过也仅此而已,在那之后,随着杨文岳大军进驻汝宁,汝宁安全得到保障之后,崇王朱由樻对汝宁守军就不再那么用心了,渐渐又回归了他看戏玩鸟的休闲生活。

崇王府。

听到保定总督杨文岳前来拜见,崇王朱由樻心情忐忑的从后堂走了出来,虽然没有说,但他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保定总督杨文岳的到来,怕不是什么好事。

朱由樻身穿紫色的四爪龙袍,坐在主位,接受杨文岳的拜见。

对杨文岳,他并不陌生,这位保定总督,刚烈而不通曲直,自从到汝宁之后,已经拜会过他两次,第一次礼节性,第二次则提出了一些要求,不过被他婉转的拒绝了。世道混乱,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崇王虽然有三十万亩的地,还有各式的商铺,但家大业大,每日开销也是一个相当恐怖的数字,所以对于朝廷“纳银助饷”的要求,他崇王府向来是能躲则躲。

明代何显祖在《汝宁府志》中统计,到明末,崇王府在今天驻马店各县区的占地共有六千一百五十九顷一十八亩七分一厘八毫六丝。”一顷五十亩,也就是三千多万亩。金镇的《汝宁府志》说,当时崇王府的土地,除驻马店本地县外,还包括“柘城、鹿邑、永城、宁陵、陈州、商水、项城七庄,各式田地也是三十万亩上下。

三十万亩,崇王府每年的收益最少也是十三万两白银以上。积攒一百年,拥有相当的家产,只不过身为朱家子弟,却不愿为大明朝廷付出什么,即使是有福王的悲惨教训在前,各地藩王依然还有侥幸心理。崇王就是其中之一,他觉得,无论如何朝廷都会死保汝宁的,朝廷一年千万两银子的收入,根本不差他这一点,那些可恶的文官说的恐怖,但其实都是在讹诈他,他才不会轻易上当呢。

向崇王行礼完毕,杨文岳不客气,直接道:“王爷,你快要大祸临头了知道吗?”

崇王吃了一惊,急忙问何事,杨文岳将那几份奏疏拿出来,往崇王面前一送,崇王见了果然是脸色大变,不过却也没有太惊慌,因为他已经有所风闻,既然奏折送到京师,朝廷没有太大的反应,说明朝廷并没有太重视,他隐隐然已经可以放心了。

“这事啊……”崇王将奏折放下,冷冷道:“本王行的正,坐的端,不怕奸人攻讦!”

杨文岳肃然:“王爷,这几分奏疏虽然被陛下留中,但并不表示陛下对此事没有意见,下官听闻言官们颇为不忿,正准备第二次弹劾,比起第一次,人数更多,声势更大,一旦陛下触怒,不再留中,而是交由有司查办,不知道王爷是否认为,在如今内外吃紧,朝廷对粮饷分外重视的情况下,崇王府还可以安然无恙呢?”

崇王恼怒的一拍扶手:“一群兴风作浪的无能庸吏,就知道盯着本王。让他们弹劾,本王就不信陛下会信了他们的佞言!”

“下官听闻,即使是匹夫,听到关系身家性命的事情,都会详加考虑,王爷乃勋亲贵胄,一念之间关系崇王府的荣辱,难道就没有三省三思吗?岂不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乎?王爷真的要将崇王府的百年荣华,断送于旦夕之间吗?”杨文岳拱手。

崇王冷笑:“杨文岳,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文岳一撩袍角,猛地跪倒:“王爷,如今贼势猖獗,开封危在旦夕,朝廷虽发了援兵,但粮饷匮乏,怕是会影响到战事的成败。开封和汝宁,一南一北,乃唇亡齿寒的格局,开封一旦失陷,流贼兵锋必然指向汝宁,王爷你不为汝宁百姓,也应该为崇王府的安危着想。值此危难之际,如果王爷能发库粮助军,不但言官弹劾王爷之事自解,开封保全,汝宁稳固,陛下听闻,也必会为王爷的贤达而感动,崇王府誉满天下,名利双收,岂不是美事一件?”

“说了半天,你还是要钱要粮啊?”崇王脸色更冷。

“钱财乃身外之物,以王爷的身份地位,难道还要在乎这些黄白之物吗?”杨文岳道。

崇王冷哼一声:“本王不是不想助军,奈何年景不好,种地的佃户都跑光了,本王府中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库里实在是没有余粮啊。”说完一挥手:“本王还有事,就不送制台大人了。”竟是下了逐客令。

杨文岳也不意外,起身站了起来,抖了抖官袍:“既如此,本督就只能照朝廷规制做事了。”

“你什么意思?”崇王问。

“本督身为保定总督,虽然不管河南的民事,但却也有风闻奏报的权力,崇王府侵吞民田,又私自经商,致使民怨沸腾,内外不平,本督既然知道了,就要联合河南本地官员,向朝廷联合奏报!值此国难当头、河南剿匪成败的关键时期,崇王依然不知收敛,依然在火中取栗,鼓动民怨,隐隐有为闯贼造势的嫌疑,实乃罪大恶极,非夺藩不足以惩戒!”杨文岳傲然而立,声音冰冷。

“杨文岳,你敢!”

崇王气的脸色通红,拍桌而起。

杨文岳毫不畏惧,目光直视崇王,冷冷:“王爷以为,本督是一个胆小怕事之人吗?”

“你……”

虽然交往不多,但崇王对杨文岳还是有一定了解的,知道杨文岳是一个刚烈之人,威压不足压制他,而侵占民田是事实,如果杨文岳以总督的身份领衔弹劾,河南官场群起响应,又搭上了“为闯贼造势”的名号,朝廷怕是不会不闻不问了。如果崇祯帝动怒,他崇王的名号,说不得就会有危险。

“无故攻讦本王,离间皇亲,杨文岳,你就不怕身死族灭吗?”崇王还是很凶狠,不过色厉内荏的心思已经是藏不住了。

“本督所说都是事实,何来无故?”杨文岳冷冷。

“你……”

崇王咬着牙,脸色阵青阵白,忽然叹口气,颓废的坐回椅子里:“罢了。看在开封危急的情份上,本王愿出一千石助军。”

“二十万大军,一千石粮食不过杯水车薪,毫无用处。”杨文岳冷冷。

“那就两千石,再多了本王实在是拿不出了。”崇王一副算你狠的表情。

杨文岳冷冷:“王爷,实话和你说了吧,崇王府要想安然,最少也需要两万石!”

“什么?”崇王跳了起来,怒指杨文岳:“杨文岳,你不要得寸进尺,本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信不信本王参你一本,革了你的总督?”

杨文岳轻轻摇头:“王爷何故如此蠢哉?难道你就没有想过,那几份奏疏,本督是从而来的吗?”

崇王楞了一下,是啊,怎么把这个关键问题忘记了?杨文岳虽然是总督,但并不在中枢内阁,根本接触不到那些奏折。难道是内阁,或者是内廷?崇王脸色发白,但细想又觉得不会,内阁和内廷如果有所不满,他应该能听到风声的。

但除了内阁内廷,还能有谁?

崇王不是愚笨之人,他立刻就想到了最有可能的那个人选。

“你是说……东宫……”崇王声音颤抖了,东宫本人虽然没有到汝宁,但东宫典玺今日进城,两个时辰不到,杨文岳就一反常态的来逼迫,答案已经呼之欲出,这应该也是杨文岳如此强硬的原因,东宫不是普通的督抚言官,而是未来的皇帝,既然东宫有意,如果他崇王府继续顽抗,杨文岳上书弹劾,东宫再煽风点火,他崇王府怕真的难以保全。

虽然身在汝宁,但崇王对朝廷的动静还是很清楚的,知道当今这位皇太子有相当大的能量。

退一步讲,就算崇祯帝爱惜亲贵,不责罚崇王府,但等到皇太子继位,还能有他崇王府的好吗?

崇王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里,有气无力的道:“两万石实在没有,本王的府库之中,最多最多只有六千石……”见杨文岳摇头,只好又补充一句:“本王愿再出三百两黄金,三千两白银,以为大军购买军粮。”

……

听到崇王忽然愿意拿出黄金白银和库粮助军的消息,汝宁文武都是吃惊:崇王一向小气,今日怎么改了脾气?

田守信和佟定方都是笑,杨文岳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得了崇王府的钱粮,杨文岳说话算话,不但不再弹劾崇王府,反而还上疏朝廷,为崇王府请功。其间毫不吝啬赞美之言。朝廷得了奏疏,当然也是高兴,崇祯帝更是对崇王赞不绝口--如果天下的藩王都能像崇王这么识大体,明事理,心系国家,慷慨解囊,朝廷的粮饷困境必然能缓解不少。

崇祯十五年六月十二日辰。

朝廷十七万大军从汝宁出发,向陈州进军。

军旗蔽日,漫山遍野,如滚滚洪流,向陈州而去。

陈州。

听到官军大举来攻的消息,袁时中颇为紧张,虽然自从太子代天出征的消息得到确认之后,他就已经完全相信了梁以樟太子特使的身份,其后梁以樟陆续传来的消息也都很正确,袁时中甚至还收到了太子殿下的第二封亲笔书信。

受宠若惊,感恩戴德之下,袁时中投靠朝廷的心越来也坚定,再没有什么动摇,不过毕竟身在闯营,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被李自成知晓,因此他行事颇为小心。

“丁督师杨总督的大兵马上就要到了,梁大人,我该怎么办啊?”袁时中急问,既然投靠朝廷,当然就不能再和官军交手了,何况官军十七八万人,他只有区区三万,根本不是对手。

梁以樟淡淡笑:“大掌盘不用着急。一切按计划行事就可以了,一边向闯贼求援,一边准备撤退,我料闯贼必然会准许大掌盘撤退!”

“何以见得?陈州是南北要地,如果闯贼要我在这里死战怎么办?”袁时中眼睛里有惶恐。

“闯贼令小袁营驻防陈州,一来是试探小袁营对他的忠心,二来也有令小袁营充当炮灰之意,不过鱼台县之战,郝摇旗的八千兵马全军覆没,闯贼必然大为惊异,面对朝廷二十万大军,闯贼必然会想法设法的回笼大军,收缩防守开封外围,这种情况下,咱小袁营的三万人马就成了不可或缺的一股力量,以闯贼的狡诈,绝不会让咱们白白牺牲在陈州,他一定会物尽其用,让咱们在开封给他当炮灰。因此就算没有闯贼的命令,大掌盘现在就拔营撤退,闯贼也不会责罚大掌盘。”梁以樟分析道。

听梁以樟说完,袁时中微微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为什么不现在就撤退?”

“不行。”梁以樟压低声音,向前倾着身子:“因为我还需要一到两天的时间,找出闯贼安插在你营中的奸细。”

关于营中的奸细,从第一次见面时,梁以樟就已经提醒,这段时间,小袁营外松内紧,由二当家刘玉尺具体负责,以清查官军奸细为名,在营中进行了一次拉网式的排查,所有有可能和闯营勾结的人,都被悄无声息的排除到了决策圈之外。

即便如此,梁以樟依然不放心,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找出闯营安插在小袁营的奸细。

“大掌盘,不要怪我太小心,因为我们面对的对手实在不一般。据梁某所知,闯营负责情报的是李岩李公子,其人心细狡诈,能力出众,闯贼又对小袁营一直都不太放心,所以李岩在咱小袁营一定是下了不小的功夫,不把他安插在营中的奸细找出来,咱们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就有泄露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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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收复归德

陈州通往开封的官道上,一匹快马正疾驰而行,马上的骑士连续挥鞭,恨不得马上就赶到目的地。

忽然,一支羽箭从道边的密林之中射了出来,马上骑士大吃一惊,急忙闪躲,不过羽箭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坐骑。

“噗!”羽箭射中马臀,马匹一声长嘶,将骑士从马上掀翻下来。

几乎同时,两名骑士从密林之中疾驰而出,其中一人还张着弓箭,显然刚才的羽箭就是出自他手。

掉落马下的骑士在地上一个滚翻,爬起来就想要往道边的林子里钻。

但道边的林子忽然又冲出两个人,手里没拿武器,而且拿着渔网一样的东西,顺势向前一抛,就将想要逃跑的骑士网住了。其中一人大笑:“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妙哉妙哉!”

穿着儒衫,不过下摆却卷到腰中,皮肤白净,年轻又英俊,却是好久不见的侯方域。

那执弓的壮汉当然就是张名振了。

“干的不错!”

纵马驰来,见侯方域已经将人擒住,张名振少有的夸奖了侯方域一句。

侯方域却是不屑的哼了一下鼻子。

自从梁以樟入了小袁营,他二人搭伴在小袁营的外围为梁以樟传递情报以来,张名振对油头粉面、总是一副公子哥打扮的侯方域十分不满,不止一次的想要将他撵走,但侯方域偏是一个倔脾气,你越赶我,我越是不走,再上他是河南本地人,熟悉周围地形,说的一口标准的河南话,比之张名振和手下的七八个兄弟更容易在这一片混迹。

为了行动的顺利,张名振不得不留下他。而侯方域也看出了张名振对自己的鄙视,虽然改不了“油头粉面”的性子,但他却开始练习刀剑,开始朝文武双全发展,想着给张名振“打脸”,今日更是自告奋勇的参加行动。

张名振哈哈一笑,对侯方域的臭脸一点都不在意。一挥手:“走!”

四人擒了那名骑士,清理现场,急急离开,连受伤未死的那匹战马都拖到路边的密林中。

很快,身在小袁营的梁以樟就得到了消息,从那名奔往开封的骑士身上搜出了一份蜡丸密信,就像预料的那样,骑士果然是李岩安插在小袁营外围的联络人,而在一番严刑拷打之下,骑士供出了蜡丸密信的来源,也就是他在小袁营中的联络人。

袁参,袁时中的本家同乡,小袁营的中层掌盘,算是袁时中的一名心腹,想不到他竟然是李岩的暗线。袁时中知道后愤怒不已,令人将袁参立刻拿下,押到帐中询问。

证据面前,袁参没有顽抗,老老实实地都说了。原来他是三个月之前被李岩笼络的,这三月以来,固定每十天就向李岩传递一次消息,如果有特殊情况,则立刻汇报,今天是他特殊汇报的第一天,没想到就露出了马脚。

为什么要特殊汇报?因为袁时中传下命令,要小袁营准备撤退,这是重大消息,袁参要立刻禀报李岩。

找出了营中的奸细,袁时中不但没有放心,反而更加忧心了起来,因为袁参供述,他曾经将营中来了一名龙虎山老道,和大掌盘密议很长时间的情报,报告给了李岩。一旦大军回到开封,李岩提出要和他营中的老道见面,他可怎么办?作为闯营的情报负责人,李岩八成是认识梁以樟的,一旦让他认出,计划岂不是要败露?

梁以樟却摇头:“大掌盘放心,李岩不会认出我的。”

“为何?”

梁以樟面露苦涩:“这两月以来,梁某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尸山血海中走了一遭之后,早已经不是过去的梁以樟了,每日夜里,梁某都会被噩梦惊醒好几回,别说是李岩了,就是梁某自己照镜子,都不敢相信镜子里的是本人。”

袁时中楞了一愣,是啊,梁以樟现在瘦得像是一根棍,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胡须也斑白,容貌确实大变样。

不过袁时中还是担心,毕竟李岩不是一般人,而梁以樟的身份关系计划的成败和小袁营上上下下三万人的性命,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看出了袁时中眼中的忧虑,梁以樟补充道:“大掌盘放心,梁某自有对付李岩的办法,纵使有什么意外,也绝不会拖累到小袁营。”

袁时中脸色一红,抱拳道:“大人哪里话?若非大人拨云见雾,阻却小袁营向毫州撤退的计划,小袁营现在说不定早已经死伤大半了,既然大人有信心,袁某绝对相信大人。大人休息吧,袁某先去杀了那个叛徒。”

梁以樟连忙阻止:“不。袁参不能死,袁参死了,李岩立刻就会怀疑小袁营,可令袁参将功赎罪,继续向李岩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假情报,以麻痹李岩。袁参家人都在小袁营,相信他不敢不从。”

袁时中这才醒悟:“还是大人考虑的周全。”

正要离开,脚步声响,一人掀起帐帘,急急走了进来,压低声音报告:“大掌盘,闯营那边来人了,要我们放弃陈州,立刻向开封撤退!”

却是二当家刘玉尺。

袁时中脸色一喜,目光看向梁以樟:“大人果然神机妙算。”

崇祯十五年六月十五日,小袁营三万人马从陈州撤退,急急奔往开封,其断后的骑兵部队和左良玉的骑兵先锋在陈州北有接触,双方小打了一场,小袁营的骑兵部队不支而逃。

六月十六日下午,官军收复陈州。在陈州短暂修整一天后,十七日,继续向归德进发。留守归德的流贼已经撤退,但在撤退前,流贼发动贼兵和城中的百姓拆去了商丘城三段城墙,使归德变成一座难以坚守之城,又将城中青壮年全部裹挟而去,只留下一城的废墟和一堆走不了的老弱给官军。

汝宁官军进军的同时,太子朱慈烺率领两万京营也向归德逼来。

六月二十日,两军在归德会师。

当两军的先锋部队在商丘城外相遇之时,欢呼之声响彻原野。

官军士气大振,不止是因为流贼望风而逃,两军会师,顺利收复了归德,更是因为在太子殿下的军中有七十万两的军饷,欠饷许多的官军终于可以发饷了。

二十日下午,丁启睿、杨文岳、左良玉虎大威等文武官员都守在商丘城的东门外,等候太子车驾。作为先锋部队的三千营已经于今天上午抵达商丘,主将贺珍全身甲胄,率领三千营将士列阵而立,等候太子殿下的降临,其他武将,包括左良玉在内,都只是带了百十个亲兵--迎接太子又不是兵谏,谁也不敢带太多兵马。

田守信佟定方率领一百武襄左卫,紧邻三千营的军阵而立,两人到汝宁传达命令,督促各军按照太子殿下制定的时间向归德进军,到今日,算是圆满的完成了任务。

和当日在汝宁迎接田守信不同,今日的文官武将都是精神抖擞,已经连站一个时辰,却也没有人敢说累,同时也没有人敢大声议论,人人都远望东方的地平线,默默等待。

在场所有人,除了田守信佟定方和贺珍,其他人都还没有见过太子。对这位年仅十五岁的大明诸君,众人心中都充满了好奇。治国四策、抚军京营、又带兵出京,参与解围开封,当今太子所做的事情,已经超过了过去百年间,大明所有太子所做事情加起来的总和。所以众人都想知道,太子殿下究竟是怎样一副英明神武的样子?

“来了。”站在第一排的丁启睿眼力极好,一眼就看见前方地平线上升起的一面军旗。

站在他身边的杨文岳和左良玉同时张目向前看去。

只见官道的正前方,京营的飞龙大旗之下,一支千人的队伍正从远方缓缓而来。距离遥远之时,众人尚没有觉得这支部队有什么特别,只觉得这支队伍盔甲很齐备。等到越来越近,特别是那齐整的脚步踏动大地,发出霍霍的声响时,如左良玉虎大威这些久经战阵的将领,立刻就感觉到了这支部队的特殊和强大之处。

清一色的铁鳞甲,笠盔顶上的红缨像是沙漠深秋里的胡杨林,耀眼而夺目,远远望去,队伍行进的速度始终如一,长枪如林,精铁的枪尖在阳光下面闪动着耀眼地光泽。

等到再近了,看得就更是清楚。单县到归德的官道算是比较宽敞的,可容四辆马车并排行走,所以这支官军的行进队列正好是十人一列,一个是背着长盾的长盾手,一个圆盾手,剩下全是长枪兵,再后面的一排则全部都是扛着鸟铳、腰间系着弹药袋的火枪兵。但不管是什么兵种,所有人都目视前方,挺胸抬头,一张张黝黑的面容上满是肃杀之气,已经是六月底,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又久旱没有下雨,气温极高,不要说身背铁鳞甲,就是光着身子在中原大地上行走也会满身是汗,令人受不了。左良玉虎大威他们的部队虽然是精锐,但在这种天气里,在没有敌情的情况下,也不会要求士兵全身甲胄,但眼前的这支部队却令人惊异的做到了这一点。

行进之中,有士兵摘下挂在腰间的椰瓢或者是葫芦制成的水壶,往嘴里猛灌清水,但脚步不慢,依然能跟上全军的行军步伐。

走在队伍右侧的军官们都骑着马,全身铁鳞甲,腰悬长刀,不时停下马来,检视部下的行军速度和队形。

气温太高,每个人都热得满头大汗,但却没有人敢摘下头盔。

“强军啊!”

虽然不如左良玉和虎大威,但丁启睿从巡抚到督师。一直都在军中打滚,见到士兵多了,经历的战阵久了,是不是可战之兵,他也是有相当判断力的,所以当这支队伍的前锋走到五十步之内,大约一千多人的队伍全部进入视线之后,望着那整齐的队列,一面面在空中飘扬的三角军旗和那如林长枪之后,丁启睿忍不住就发出了一声赞叹。

杨文岳也是点头:“不愧是殿下抚军之下的京营!”

左良玉和虎大威包括众总兵都没有吱声。

京营两万多人,眼前这支队伍只有一千余人,就算是十里挑一,选出这么一支精锐也不算什么难事。为了应付上面的检查,左良玉虎大威他们就经常这么做,有时甚至是带着自己的亲信家丁在督抚面前表演战阵冲杀,以博督抚们的开心。京营两万多人,有这么一支一千人的精锐,一点不奇怪。

“属下精武营千总徐文朴,拜见督师、总督大人。”

那一名身材精壮、满脸胡须的带队千总在五十步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到丁启睿和杨文岳面前抱拳见礼。

丁启睿捻着胡须,颌首笑问:“徐千总辛苦。殿下何在?”

“殿下已到十里之内,诸位大人稍后即可。”

徐文朴大声回答,然后快步返回,翻身上马,带领队伍继续向前,往城南方向扎营。

徐文朴之后,又过来了一支队列整齐、长枪如林的精锐步兵。

这一次带队千总是魏闯。

丁启睿和杨文岳又称赞。

左良玉虎大威等千总都心想,原来京营的精锐不止一千,而是有两千。

但等到第三支甲胄齐整、士气高昂的千人队伍从他们面前经过时,除了左良玉神色不变之外,虎大威等总兵都是惊奇了,难道京营两万士兵都是这样吗?装备齐整,士气高昂,如此高温之下行军,也没有一人露出疲惫或者是不满之色。却不知道太子殿下使用了什么“邪术”。竟然将不堪一战的京营练成了如此强军?

本来,众总兵心里最大的倚仗就是左良玉的部队,都想着大树底下好乘凉,现在心思却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京营有如此精锐,怕也不会比左良玉部差吧,或许开封之战未必全部要倚仗左良玉。当然了,京营基本都是步兵,骑兵只有一千余,比起左良玉部将近一万的骑兵,相差实在太远。在这个骑兵碾压步兵的时代,步兵再是精锐,也经不起骑兵的迂回背攻。

这一支千人的带队千总是杨轩。

杨轩行礼如仪的向丁启睿杨文岳见礼,丁启睿也行礼如仪问太子殿下何在?

“殿下已到八里之内。”

杨轩回答完毕,上马离开。

在他之后,又有三个精锐的步兵千人队从东门外经过。

这一来,连左良玉都微微色变了。

————感谢“铁血名工”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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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识人之术

六个千总队,将近九千人,人人面色黝黑,身体强壮,全身甲胄装备齐全---毕竟是京营,皇帝陛下的亲兵,在太子抚军、朝廷全力支持的情况下,兵强马壮也不是太意外的事。真正让左良玉震撼的是,他从这九千人身上,看到了一股精锐之师才会有的胆气!

所谓胆气,就是敢拼敢杀,蔑视敌人的一种傲气。

俞大猷曾说:教兵之法,练胆为先;练胆之法,习艺为先。艺精则胆壮,胆壮则兵强。

艺高人胆大,兵强谁也不怕。就是这个道理。

只有操练刻苦、技艺高超的百胜之军,胆气才会充盈。一声令下,必勇往直前,无人能当。没有本事的弱兵,遇上强敌,不等交手就会心生畏惧,丧失了胆气。胆气没有了,身手必然畏缩,阵列必然不固,那么战败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左良玉带兵十几年,对胆气两个字最为了解,胆气冲壮之时,他一千骑兵能将几万流贼杀的落花流水。胆气疲惫,被流贼之势惊吓之时,即便几万的官军也会被吓得毫无斗志,不得不望风而退。襄城之战就是如此,他并非不想救汪乔年,只是流贼十几万,声势太过盛大了,还未交战,他部下就都面露惧色,人人都想逃走,这种情况下,即便他强令出战,等待他的也不过是一场败仗。

关键原因,还是两个字:胆气。

别人不知道,但左良玉自己心知肚明,他麾下虽然有十万人马,但有胆气,敢拼敢杀的精锐,也不过一万左右,剩下的人大部分都是凑人头,让他们锦上添花,追杀一下败兵还是可以的,令他们攻坚,或者是血战,根本就是缘木求鱼。

“太子所练都是新兵,怎会有如此的胆气?”

左良玉心中惊异不已。

惊异之后,左良玉心里的傲气一下就削减了不少。对鱼台县之战的胜利,也就有了更清楚的认识---原来,朝廷也是有强兵的。

而这正是皇太子的用意,用精武营的气场压一压左良玉的傲气,同时也给其他总兵更多的信心。

精武营之后就是拉着辎重军需的马车大军,由右柳营一万一千名将士护卫,整个车队绵延十几里,从东门口一直到原野的官道上,虎大威等总兵立刻就兴奋起来,看来太子殿下不但是带来了七十万两的饷银,各种军需粮草怕也是有不少啊,大明军队最缺的是什么?不是人,而是粮饷和军需,太子带了这么多辎重,各部后勤可以无忧了。

护卫辎重的右柳营虽然没有精武营精锐,但看起来也是可战之兵。

辎重之后,众总兵又看到了一个惊奇。

那就是神机营的大炮。

此次出京,在太子的命令下,李顺将神机营的一百多门各式佛郎机炮全部都拉了出来,分装在了一百多辆马车之上随行助阵,小的单匹马,大的双匹马,从京师到山东又到河南,一路都是平原地形,走的又都是官道,因此行进速度一点都不慢。

神机营副将李顺亲自押着将近一百辆的弹药车。此次出京,太子有严令,弹药如果出了问题,唯他李顺是问。因此这一路而来,李顺战战兢兢,始终不敢离开弹药车的左右,即使是安营扎寨,他也要把军帐立在弹药车的旁边。

开封之战,火器是致胜的关键,而火药是火器的根本,因此火药绝不能出任何的意外,太子知道李顺是一个胆小谨慎的性子,将看守火药的重任压到他的肩膀上,正是合适。

此时李顺正满头大汗的骑马巡视。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出京了,这种带着大炮奔波千里的辛苦,更是生平第一次经历。疲惫中有些惶恐,但又有些兴奋,他深知这一百门火炮的威力。一旦在战场上摆开了,对流贼展开轰击,绝对能给流贼造成巨大伤亡。一旦有了战绩,他李顺不就有功劳了吗?

其实杨文岳军中也有火炮,不过数量不多,只有三十多门左右,且都是射程不到两百步的小型佛郎机炮。大明内忧外患,而外患重于内忧,因此朝廷造出来的大型火炮,百分之九十九都送到了辽东,畿内平叛的官军很难拿到新式武器,连开封这样的大城都没有资格安置红夷大炮,只有一些老旧的佛郎机炮和虎蹲炮。

当看到神机营的火炮时,保定总督杨文岳是最激动的,他麾下的标营全部都是车营兵,以火器为主,但火炮数量严重不足,火枪质量也没有什么保证,加上成军时间不长,士兵们操作不够熟练,战力一直都不高,到了战场上,时时需要虎大威的保护。如果能和神机营相互配合,有神机营的火炮相助,军营兵的战力必然能提高不少。

神机营一百门的火炮给了众人极大的信心,从丁启睿杨文岳一直到方国安杨德政,所有人都在暗暗点头,对开封之战的前景,都有了不小的憧憬。

神机营之后,是打着“工”字旗的工兵营,见到一个个扛着铁锹铁镐,但却精神抖擞的农民,众人都是吃惊,军中有民夫不奇怪,但打着旗号,还能保持基本队列的民夫就少见了。

工兵营之后,一百精锐骑兵护送着七八辆马车出现,丁启睿等人以为是太子车驾,急忙上前迎接,一问才知道不是,马车中所坐的乃是京营的军医。什么?军医坐马车?丁启睿等人都是惊异。在古代社会,医生在三教九流中属于是中九流,地位虽然还可以,但军医坐马车,享受尊贵待遇,却是大明军中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为军医配置马匹已经是了不起的事情了,想不到太子居然为军医配备了马车,还有精兵护卫!

丁启睿和杨文岳相互一看,杨文岳轻轻道:“太子殿下非同常人,心思非我等所能揣测。”

军医之后,太子终于出现了。

没有打“代天出征”的大旗,四百武襄左卫的精锐骑兵和八十名锦衣卫护卫着一个银盔银甲、玉面朱唇的少年和一名穿着大红袍服的文臣在前方出现。此外还有几名劲装武将和一些身着儒衫的文士幕僚随行。而太子的马队之后,三百名骑兵正在远处游弋,显然是断后之兵。

当太子马队远远出现时,田守信和佟定方立刻带着一百武襄左卫迎了上去,丁启睿杨文岳和左良玉等人也急忙步行上前,向太子殿下行礼。“臣丁启睿杨文岳左良玉虎大威……拜见太子殿下。”

朱慈烺坐在马上,望着跪在马前的一众文臣武将,从丁启睿杨文岳,一直到左良玉虎大威。虽然没有见过面,但从年纪和袍服却可以分出几人的身份,丁启睿是督师,身形较为圆胖,杨文岳却是瘦高,左良玉是平贼将军,披挂的甲胄明显比虎大威更精美。

已经是夕阳西下时,落日的余晖撒满了大地。文官武将跪在马前,盔甲官服在夕阳下泛着不同的光泽。就如同这个帝国庞大的文臣武将系统,如果不加整顿,就也会和这夕阳一样,日落西沉,再不回返。

“让诸位久等了,都快起来吧。”

朱慈烺翻身下马,满脸微笑的亲自搀扶。

丁启睿等人都是受宠若惊,用眼角的余光偷觑太子的面容,但却也不敢多看。

两个文臣也就罢了,朱慈烺只是朝他们微微一笑,等到左良玉和虎大威时,朱慈烺却是仔细观察。就像史书记载的那样,左良玉是一个红脸长身的汉子,有一把漂亮的大胡须,目光冷静,满脸沧桑,即使面对他这个皇太子,也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激动之色,显然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然他却不识字,日常文书都需要幕僚念给他听,看起来,一个人有没有谋略,跟读书多少并不一定有直接的关系,天赋或许更重要。

“昆山将军快起,久仰将军之名,今日总算是得见了。”朱慈烺笑。

左良玉字昆山,上级长官称部属的宇,表示亲切和客气。

左良玉终于是动容了,能得太子殿下这一句话,那是多大的荣宠啊,再有城府的人,也是要激动了,何况面对太子的夸赞都不激动,太子岂不是要怀疑他的忠心?因此不论真假,他都必须激动。

左良玉激动的又要下跪:“殿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朱慈烺连忙扶住他:“昆山将军不必大礼。”转头对后说道:“若谷先生,你当日提携昆山将军,怕是也没有想到,昆山将军会有今日之成绩吧?”

听到“若谷”两字,左良玉吃了一惊,急忙抬头向太子身后看去,只见一名身材瘦高,须发斑白的老者从太子的幕僚群中走了出来,向太子拱手行礼。

不但左良玉,丁启睿和杨文岳也都看到了,丁启睿忍不住失声道:“侯司农?”

原来是前户部尚书,因为军粮舞弊案被撤职下狱的侯恂侯若谷!

户部尚书别号大司农。

侯恂是侯方域的父亲,照太子和侯方域的约定,只要侯方域烧了归德的粮,太子就负责营救侯恂出狱,侯方域做到了,太子当然不能食言,临出京前,他向父皇请命。崇祯帝正在兴头上,对儿子的请求无不准予,而且他也明白儿子请赦侯恂、激励左良玉的用意,于是准奏,侯恂得以出狱。不过崇祯帝并没有赦免侯恂之罪,只准他到太子军中戴罪立功--这还是崇祯的帝王之术,虽放了侯恂,但还是系了一根绳,一旦侯恂不能有所表现,崇祯帝一怒之下,说不定又会将侯恂下狱。

最初之时,朱慈烺只是礼节性的接见侯恂,不想一番交谈之下,他赫然发现,侯恂实乃是一个有大才的人,睿智豁达,说话不急不躁,对大明内外的局势,有非常清楚的认识。

史书记载,侯恂实乃是明末少有的一名伯乐,从左良玉、袁崇焕、尤世威都是他从基层发现、并且向朝廷推荐的人才。

但其本人在军略上并没有过人的才能,朱慈烺读史信史,对侯恂并没有太重视,几次交谈之后方才发现,自己差点被史书所误。

细想也不奇怪,侯恂崇祯九年入狱,一直到崇祯十五年下半年方才出狱,被朝廷任命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代丁启睿督师中原军务,然朱仙镇之败后,官军元气大伤,已经不可能在中原有什么作为,加上粮草严重不足,侯恂最后没有能解围开封,完全在情理之中。而侯恂在狱中的六年,正是流贼从弱小到强大的关键时期,如果侯恂不是在狱中,而是在某一处的督抚任上,说不定会为朝廷多发掘一些人才呢。

于是朱慈烺开始称呼侯恂为“若谷先生”,想着以侯恂之才,担任一方督抚是没有问题的。只等开封之战结束,就可以为他安排。

因为侯恂出狱的消息并没有诏告天下,侯恂又隐在一群幕僚之中,众人的精力都集中在太子身上,因此没有人发现侯恂,若非太子忽然点出,怕就是进了城,众人也不会发现。

“侯大人!”

见到侯恂,左良玉脸色涨红,一下就激动了,他抱拳单膝向侯恂跪下。

朱慈烺仔细观察他,心知他不是在作伪,由此可知,左良玉虽然桀骜跋扈,但对提拔自己的侯恂,还是有相当真情的。

“不敢,老夫现在是戴罪之身,受不得昆山将军的大礼!”侯恂急忙闪躲。

六年的诏狱生活,在侯恂身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记,人更瘦,也更加衰老,不过精神尚好,特别是和太子几次详谈,太子尊称他为“先生”之后,他好像是看到了希望,整个人越发矍铄。今日见到自己的老部下,也是自己最大政治资本的左良玉,深谙官场之道的侯恂丝毫不敢托大,做出一名罪臣应有的表态。

朱慈烺赞道:“昆山将军不忘提携之恩,果然是秉性忠义。若谷先生不必客气,昆山将军也不必大礼。若谷先生虽然戴罪,但只要解了开封之围,本宫必上书朝廷,起用若谷先生为督抚。”

“谢殿下。良玉就是粉身碎骨,也必剿灭开封的流贼!”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面对自己的恩公,面对太子,左良玉慷慨激昂,发誓一般的说。

丁启睿杨文岳齐声赞许。

朱慈烺也是微笑---起用侯恂的第一个用意,基本已经达到了。有代天出征的名义,有侯恂在军中,又有九千精武营的震慑,历史上,左良玉畏战怯战,悄悄带兵撤退的事情,百分百不会再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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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开封军议

面对虎大威之时,朱慈烺没有多说什么,只微笑点头--浓眉大眼,虬髯胡须,身体精壮的像是一座小铁塔,虎大威的形象和朱慈烺想象的差不多。有六百具甲胄的情谊,虎大威又是一个直性汉子,不需多说,虎大威应该也能明白他的器重。

“谢殿下的甲胄!”

到今日,虎大威终于可以说出他对太子的感谢了。

“若有其他短缺,可随时来找本宫。”朱慈烺压低声音,小声叮嘱。

虎大威听了就更是感动了,还想要再说什么,但朱慈烺却抬手压了一下他粗壮的手臂,虎大威虽然憨直,但并不愚笨,立刻就明白了太子禁言的意思,于是不再多说,只深深抱拳。

向太子跪拜完毕之后,虎大威又去拜见吴甡。

侯恂是左良玉的老长官,吴甡却是他的老长官,虽没有侯恂和左良玉的关系有名,但他对吴甡的感激,却一点都不亚于左良玉对侯恂。

后面的方国安和杨德政,朱慈烺都是微笑点头。杨德政在历史上只淡淡一笔,朱仙镇之战后,就因为溃退之罪而被斩首,才具战力都是平庸。

方国安在朱仙镇溃败之后,因为尚有实力,朝廷不敢责罚,崇祯十六年,甚至还挂了平蛮将军印,以都督同知,恢剿湖广。弘光朝立,又加官进爵,鲁监国时更被晋封为越国公,并由他主持构建的钱塘江防线,但钱塘江防线处处漏洞,十几万人马在清军的进攻面前不堪一击,不战而溃,由此可知其人才具平庸,非大将之才。此次入援开封,虽然他也带来了八千人马,但对其战力,朱慈烺不敢奢望。

倒是对只有一千多人马的通州副将姜名武,朱慈烺却多看了几眼,并微笑点头。

历史上的朱仙镇溃败,官军战死的最高将官就是姜名武,虽只有一千多人,但姜名武部却在朱仙镇打出了血气。对忠臣悍勇之士,朱慈烺总是心有敬意的。

拜见完毕,众人簇拥着太子进城。

丁启睿小声汇报流贼的动向。

放弃归德之后,所有流贼都回防到了开封附近,据探马报,归德百里之内一个流贼也没有了。

坐在马上,仰望眼前的商丘城,朱慈烺心有沉思。严格讲,开封战略其实是从商丘开始的,从侯方域侯公子,一直到梁以樟梁知县,从守城烧粮再到眼前的收复,一切都是为了开封之战的大局。到目前为止,计划进展的还算是顺利,作为最重要的一枚暗棋,袁时中已经率兵退回了开封,梁以樟在他营中跟随,张名振侯方域在外围负责传递消息。只要时机成熟,火候得宜,小袁营反戈一击,逆转开封战局,就会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不过仍不能大意,虽然历史上袁时中有投靠朝廷之意,但袁毕竟是流贼,手下鱼龙混杂,纵使袁时中没有二意,但也难保事情不会出现意外,因此朱慈烺并没有将全部的赌注都灌到袁时中的身上。

自助才会有天助。

关键还是要将这二十万官军拧成一股绳。

比起太子,老司农侯恂对眼前的商丘城感触更多,他是商丘人,城中遍是他侯家的亲朋和故友,年前离开商丘时,商丘城还是一片繁荣,现在却几乎变成了一片废墟,四段城墙被拆去了三段,从城门口望去,城中一片萧条,几乎没有什么灯光,想要恢复往日的荣景,恐怕最少也得十几二十年。

侯恂忍不住长叹。

所幸的是,他侯宅并没有受到太大的破坏,当日撤退之时,侯方域虽然焚烧了府后的粮库,但宅子并没有受到波及,流贼进到城中后,因为有李自成的命令,流贼对侯宅颇为保护,相比其他七大家族的府邸几乎被流贼抢劫一空的情况,侯宅基本完好。

侯恂一共有五子,分别为:方来、方域、方夏、方任、方策。方任、方策还年幼,侯方域现在随张名振在开封,府中事务都由长子侯方来和三子侯方夏负责。侯家兄弟本来已经带着家人避往山东了,听到太子亲征,老父也出狱,并随太子一起出京的消息后,两人都狂喜不已,亲自到济宁迎接老父,接着又跟随京营大军收复归德,今天上午他们两人提前进城查看府宅受损情况,见宅院完整,侯家兄弟这才放心,然后遵着老父的命令,一直在府门口等待,迎接太子殿下的驾到。

侯恂、包括丁启睿和杨文岳的意思,都是要请皇太子在侯宅住宿,现在整个商丘城,最完整也最舒适的宅院,就是侯宅了。

朱慈烺却不同意,他已经将中军帐设在了城南大营,今晚肯定是要在营中住宿的,他第一次领兵,又是“代天出征”,因此从一开始他就抱定了要和士兵们同甘共苦的心志,如此方能振奋军心士气。如果士兵们住宿营帐,他却在侯府中享福,虽然贵为皇太子,没有人敢说什么,但却无法提升士气。

朱慈烺在商丘城中转了一圈,并特别查看了官府刚刚设立的两个粥厂。流贼撤退之时,将城中的青壮年全部裹挟而走,留下的老弱没有生存能力,丁启睿虽然没有太强的统兵能力,但治民还是有一套的,收复归德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城中设置粥厂,赈济没有离开的老弱病残,朱慈烺进城中,正是第一锅米粥开放之时,饥民衣衫褴褛,摇摇晃晃地在排队。已经是夜晚,火把之下,眼里看到的饥民不是白发苍苍,就是弱不及冠,隐隐地还听见有哭声,像是在为死去的亲人而悲鸣。

朱慈烺不忍再看,拨马准备离开。

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这边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紧了紧后背,好像还背着什么东西?几个负责警卫的武襄左卫立刻吆喝着拨马跑过去,到了其身边,但没有着急动手,只将那瘦小的身影围在中间。那瘦小身影见被官军围住,便不再跑了,大声的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蹲下来,把背上的东西放下来,紧紧搂在怀里。

火把照耀下,原来他是一个瘦小的少年,而他怀中所抱的,是一个只有两三岁的小孩。

这样的人没有危险,因此武襄左卫没有动手,而少年刚才所喊的那句话,也是重要原因。

朱慈烺远远瞧着有点异样,便停了下来。

“殿下,那少年说,他是朝廷命官的家眷。要见几位大人。”武襄左卫回报。

“带他过来。”

“是。”

武襄左卫将少年引了过来。

少年很瘦弱,弱不经风,灰头土脸的,看上去也就十几岁的样子,怀里的小孩睁着胆怯的小眼睛,蜷缩在少年怀中不敢动。

离着朱慈烺还有两三步,少年噗通就跪倒在地,并把怀中的小孩也摁跪在地上,对着朱慈烺磕起头来,“大将军,救救我弟弟吧,我们是朝廷命官的家眷。”

声音清脆,口音明显不是河南的,他不识朱慈烺的身份,见朱慈烺身着甲胄,是众人之首,以为朱慈烺是将军。朱慈烺微微一奇,翻身下马,温言问道:“不要怕,你们是何人的家眷?”

那少年抬起头,大声道:“我们父亲乃是归德同知颜则孔,归德被流贼攻破之时,家父在城楼殉国,家母在家中自尽,临死前让我带着弟弟逃走。我怕被流贼认出,一直带着弟弟藏在城中,今日官军收复归德,才敢带着弟弟出来。求大将军救救我和我的弟弟吧。”

听到颜则孔三字,不止朱慈烺,丁启睿杨文岳等人也都是大吃一惊。

颜则孔和梁以樟死守归德,颜则孔战死城头,梁以樟下落不明,但两人都是国之忠臣。尤其颜则孔,据说全家人都死在了城中,现在却跑出了子嗣,丁启睿杨文岳等人都是惊喜。

见是忠良之后,又见少年口齿清晰,显然见过世面,朱慈烺心中已经信了,蹲下身子:“你可有凭证?”

那少年连忙伸手到怀里搜寻,半天摸出了一个小包裹,解开呈了上来,“大将军,这是我父的官印,是家母送我们出府时交给我们的,此外还有家母手写的一封血书。”

朱慈烺看了官印,交给身后的丁启睿,丁启睿接住了,红着眼眶连连点头,显然官印是没有错的。朱慈烺又看血书,上面记录了城中杀声四起,流贼已到颜府门外,颜夫人决意随夫殉国,又求人收留这姐弟俩的请求。

姐弟俩?朱慈烺微微一惊,见那少年蓬头垢面,脸上满是污垢,根本看不出是个女孩。不过细细观察之下,却能看到少年纤细的脖颈和瓜子形的小脸,于是小声问:“你是女孩?今年多大了?”

少年低头小声回答,“是,奴家是女孩,今年十四了。家母说本来应该一家同殉,但念在颜家三代单传,弟弟又小,无力自保的情况下,让奴家保着弟弟出来,为颜家留一点香火。”

朱慈烺连连点头,不知不觉中,眼角已经湿润了,吩咐田守信将颜家姐弟带回营中,好生照顾,直到这时,少女好像才意识到了朱慈烺的身份,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夜晚,朱慈烺在城南大营召开军议。

文官武将分列而坐。

左下位,吴甡、丁启睿杨文岳和军中的监军等人依次列席,右下位,左良玉列在第一位,而后是三千营主将贺珍、精武营主将吴襄,右柳营主将马德仁,而后虎大威,方国安,杨德政,副将刘肇基,神机营副将李顺,通州副将姜名武等人按班次身份而坐。而诸军账下的一些将领,左良玉麾下的金声恒、王允成;虎大威之子虎子臣,杨文岳账下的副将贾悌,丁启睿标营主将冯名圣,还在被暂调到京营的马进忠也都在场列座。

两军在归德胜利会师,接下来就是进军开封。

进军之前,朱慈烺想听听众将对战事的看法。

朱慈烺虽然坐在中间,但军议还是由右侍郎吴甡主持。

吴甡威严道:“流贼围困开封,开封战事吃紧,诸将以为,我军应当如何进军?”

话音不落,就见一人霍然站起:“末将以为,我军先克陈州,又复归德,二十万大军,士气正盛,应急速进军,救援开封。末将请为先锋,不破流贼,誓不还师!”

说话声音不高,但却震的人耳膜嗡嗡作响。

却是保定总兵虎大威。

太子“简在朕心”,老长官吴甡又是领军的文官,虎大威立功报恩的心思,比任何人都要迫切。

丁启睿抚须赞许,杨文岳却是默不作声,他是保定总督,虎大威是他的部下,事先没有和他商量,就要请为先锋,这让他微微不快,虎大威的三千兵是他保定兵的精锐,一旦折损,他保定兵怕就没有什么战力了,因此他不同意虎大威为先锋。先锋之职,理应属于实力最强大、骑兵最多的左良玉。

吴甡不置可否,目光看向左良玉。

不止他,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左良玉。

虽然京营显露了一定的实力,但众将心中都是清楚,京营最重要的任务恐怕还是压阵和保护太子,真正冲锋陷阵的还得是他们这些地方部队,而地方部队当然是以左良玉为首。

众目睽睽之下,左良玉站起来抱拳道:“末将认同虎将军的看法,我军士气正盛,应即刻整合兵马北上,与开封陈永福内应外和,将流贼杀了片甲不留!”

“好!”

“左镇说得对!”

帐中各官将反应过来纷纷响应,看起来士气极旺,人人都是忠臣猛士。

几乎所有人都同意即刻出兵,解围开封,而对于即将到来的战斗,人人都抱持信心,认为官军必胜。

人是好面子的动物,尤其是当着皇太子的面,就更是不能露出怯弱了,不管内心的真实想法如何?在眼下的这个场面里,是绝对不能被人小看的,慷慨激昂的场面话,是一定要说的。

官军有二十万,流贼虽然有五十万,但真正能战的战兵不会超过十五万。以二十万官军对十五万,虽不敢说能大败流贼,但至少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因此众将的胆气并非是吹牛。

最重要的一点,太子营中的七十万军饷还没有发呢,这种时刻不积极表态,一旦惹了太子不高兴,认为你怯弱,压着你军饷不发可怎么办?

一片慷慨激昂之中,皇太子朱慈烺却始终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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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 太子视军

军议没有结果。

面对一片激昂,太子殿下并没有趁热打铁,发出向开封进军的命令,只严令各部挖掘壕沟,修建工事,将归德建成一座流贼不能逾越的堡垒,同时重兵保护归德和山东济宁之间的军粮通道,绝不允许被流贼骚扰。

丁启睿和杨文岳都有点愕然,所谓兵贵神速,官军士气正高,开封又危在旦夕,如此情况下,不是应该立即向开封进军吗?太子殿下究竟在犹豫什么?

在这之前,不论在河南还在湖广剿匪,丁启睿和杨文岳最头疼的一件事情就是将无战心,每次和流贼交战,他两都要好生劝慰,说一大堆的好话给左良玉听。即便如此,左良玉都不一定会欣然请战,现在太子代天出征,左良玉的态度明显积极了很多,太子为何不抓住这个机会?难道要等军心士气回落,左良玉战心动摇吗?

军议结束后,丁启睿和杨文岳两人面见太子,委婉地将想法说给太子。

太子淡淡笑:“两位的意思本宫明白,不过现在还不是向开封进军的最佳时机。”说罢端起茶杯。

丁启睿和杨文岳不敢细问,只能退出。

虽然太子刚十五岁,在这之间,两人和太子也没有过任何接触,但太子推出治国四策,抚军京营,又带天出征,更连续的在沧州和鱼台县取得两场大胜,尤其是见了京营的盛大军容之后,两人对少年太子的一些怀疑,早已经被“太子睿智非是常人”的信念所取代。既然太子引而不发,就一定是有原因的。

何况还有兵部右侍郎吴甡?

以吴甡的老道,必然不会坐失战机。

想明白一点,两人倒也心安不少。不过对太子的决定,还是有些不能理解。

不能理解的,又岂止丁启睿和杨文岳?

参谋司的三大参谋对太子殿下的决定,也是分成了两派,李纪泽江启臣支持,刘子政反对。刘子政认为应该一鼓作气,迅速进军开封,以解开封之围,官军将近二十万,士气正盛,无论左良玉或者虎大威,都一定会在开封死战,而闯贼在郝摇旗全军覆没之后,对官军已经生出了畏惧,从连续放弃陈州和归德就可以看出来。只要官军大兵压境,有一到两场的血战,闯贼必然会像前两次一样,乖乖地从开封撤军,如此开封之围就解了,中原的危局也就扭转了,太子带天出征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刘子政的谋略并没有错。

不过太子的目标可不止是解围开封。

歼灭李自成的有生力量,才是太子“带天出征”的主要目的。

出京一次不容易,如果不能歼灭李自成的主力,哪怕就是解了开封的围,也无法缓解中原的危急,朱慈烺可不想还有第四次的开封之战,因为那时的李自成恐怕就不是五十万兵马,而是滚成一百万了。

因此本次开封之战的终极目标,并非是解围开封,而是歼灭李自成的主力部队。在此战略之下,哪怕丢弃开封,也在所不惜。

当然了,这番话是不能和丁启睿杨文岳说的,甚至也不能和吴甡说。刘子政不能理解,也就很正常了。

开封有周王,藩王陷落是大罪,吴甡丁启睿杨文岳谁也担不起这样的大责,但朱慈烺可以。

夜晚,朱慈烺和吴甡在帐中小声商议,两人目光盯着案上的河南地图,绞尽脑汁的制定、完善解围开封的战略计划。在地图边,有参谋司关于选择朱仙镇作为大军突破点的详细研究报告……

六月末正在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左良玉征战多年,不管是寒冷的辽东,还是在温热的河南,他都坚持每天清晨卯时起床,打几套拳脚,出一身热汗,精神舒畅之后,才会回帐洗漱更衣,再击鼓升帐。

今日也不例外。

天还没有亮,左良玉就起床了。

昨晚的军议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有想到,在众将热烈请战,自己和虎大威都愿意为先锋的情况下,十五岁的小太子居然能不动声色,丝毫没有被众人的情绪所感染,最后冷静的做出了先固守归德,然后再寻机向开封进军的决定。

这样冷静甚至是有点冷酷的表情,他只在前蓟辽总督洪承畴的脸上看到过。

想不到十五岁的小太子居然也能有如此城府。

真让人惊奇。

怪不得能舌战群臣,抚军京营呢。

左良玉越发觉得,小太子的睿智超过常人,以后自己行事要更加小心,千万不能被太子抓到马脚,以往那些糊弄督抚的手段,恐怕都得收起来了,所幸这一次官军众多,又有太子的两万京营,只要众将全力配合,对打败李自成,左良玉还是有一定信心的。

左良玉穿着劲装,下到场中刚要打拳,一名值夜的副将急急跑了过来:“左帅,太子殿下来了!”

左良玉吃了一惊,忙喊:“快备甲!”

不等左良玉披挂整齐,皇太子朱慈烺就已经出现在他的中军帐外,左良玉急忙带着几个副将出帐跪倒,心中却是恼怒,守门将是干什么的,怎么能将太子放进来?

更多的副将正急急向这边赶过来,谁也没有想到,太子殿下天不亮就会出现在营中。

不待左良玉屈膝,银甲银盔,一脸是笑的皇太子便已经扶住了他,握了握手臂,温言道:“昆山将军切莫多礼,今早到你军中,本宫不过就是随便走走。对了,你切莫责怪守门将,是本宫非要进来的,他也拦不住。”

皇太子只带了田守信和佟定方两个人,吴甡并不在身边,看起来的确像是随意而来。

左良玉却不敢这么想,他恭恭敬敬地回道:“臣治军无方,军营混乱,请殿下责罚。”

“昆山将军哪里话?我瞧左营很是有方,尤其营寨扎得甚是高明,纵使流贼大军来袭,也难以攻破左营大寨!”朱慈烺笑。

见太子如此说,左良玉微微心安,他营中良莠不齐,精锐是有的,但乱兵弱兵却更多,太子从营门一路而来,想必看到了不少,不过太子并没有生气的样子,果然是天家尊贵血脉,有容人之量。

“昆山将军陪我走走吧。”

朱慈烺微微笑,不管左良玉同意不同意,迈步向前走。

左良玉落后一个身子跟随。

田守信和佟定方在他们之后。

左营中的总兵副将们在后面呼啦啦跟随。和左良玉一样,众将心里都有点忐忑,人人都知道太子殿下不会无缘无故的跑到军中来,但对太子殿下的心思,却没有一个人能猜出来。

其时天还没有完全亮,营中插着的火把都还没有熄灭。燃烧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除此之外,太子经过的每个地方都是静寂,士兵都肃立在营帐两边,恭迎太子的检阅。

围绕在左良玉中军帐周边的都是他营中的精锐,也是他的亲信部队,装备好,粮饷足,虽然太子出现的忽然,不过在小小骚动之后,依然能整齐的列队。一眼望过去,大部分都是精壮的汉子,只有少数的老弱,想必是火兵或者辅兵一类的角色。

朱慈烺心中有数,对目光所及的每个士兵都微笑点头。

当他走过去之后,士兵们都微微骚动。

谁能想到,皇太子居然会向他们微笑?

一边走,朱慈烺一边向左良玉请教行军作战的一些问题。

左良玉受宠若惊,倾其所知,解答太子的问题。

不愧是带兵十几年的老帅,有相当的军略,朱慈烺听了受益颇多。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大亮,朱慈烺穿营而过,从左良玉的中军帐,一直走到了左营的右营门口,中军帐周围的精锐还好,但外围的营帐却乱象频出,有士兵衣甲不整,队列乱哄哄,甚至有一处营帐中还传出了女人的声音。朱慈烺皱眉站住了脚步,左良玉窘得脸红脖子粗,命副将金声恒带人搜查,果然从那帐中搜出了一个女人。左良玉大怒,将那名藏匿女人的把总当场斩首、朱慈烺不干涉,只淡淡看着---经过这番巡视,他对左营强弱兵的比例,有了更清楚的了解。

左良玉跪拜请罪,朱慈烺简单说了两句场面话,并没有责罚。

左良玉心中的不安更多。

出了营门,站在原野之中,朱慈烺眺望远方,忽然问:“昆山将军,你以为,流贼为何屡剿不绝,甚至越来越盛?”

左良玉眼角微微一跳,心知太子的问题有深意,抱拳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天灾不断,饥荒连连,建虏又屡屡入塞,和流贼遥相呼应。不然流贼早灭了。”

朱慈烺转过身来,清澈的眼神凝望着左良玉:“昆山将军,本宫虽然是太子,但并非一个不知道人间疾苦、政情军事的少年,将军有什么话直说无妨,切不可在我面前隐藏。”

左良玉惶恐抱拳:“臣不敢。”

朱慈烺道:“将军在崇祯元年就已经是辽东边军的都司,以兵乱罢,后起复,随曹文诏将军剿灭河南的流贼,但现在已经十年了。这十年中,将军征战不断,战功赫赫。十一年,朝廷招安张献忠等人之时,将军竭力反对,认定流贼是假降,然却没有被朝廷采纳,以至于张献忠之流借招安之机得到喘息,随即祸害更甚,如果当初朝廷能听从将军的建议,坚决剿灭张献忠,或许就不会有现在的困境了。”

听到此,左良玉连忙跪倒,激动道:“殿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将军的见识,本宫是钦佩的,这些年来,将军的苦衷本宫也是有所了解的,监军和内监掣肘不断,令将军有志难伸,不得不采取一些权宜的手段,为保存实力,一些以肉饲虎的战役,将军不惜违背上峰督抚的命令,宁可被朝廷责罚,也不愿意出兵。具备影响战局的能力,却根本不顾及战局的发展……”朱慈烺道。

左良玉原本静听,听到这里,脸色骤然大变,急忙叩首:“殿下明鉴,臣绝没有保存实力的私心,几次战役,实在是力不能逮啊……”

不理会他的辩解,朱慈烺深深望着左良玉,表情凝重,声音清楚而威严:“对将军的选择,本宫有相当的理解,但这并不表示本宫认同将军的做法!本宫不是固执的文官,更非不懂军事的内监,此次代天出征,只要将军所谋合理,本宫绝不会掣肘,更不会让将军以肉饲虎。只要将军在开封奋发,立下大功,本宫在此发誓,将军过往的一些事情,朝廷绝不会再追究!鸟尽弓藏,卸磨杀驴之事,本朝绝不会再有。”

初期的左良玉是一个忠君的良将,后来却渐渐跋扈自雄。也就是说,左良玉本质还是一个忠臣,只不过被环境改变,渐渐变成了私心颇重的藩镇。古往今来,很多枭雄都是如此,最有名的大枭雄曹操在十常侍之乱和讨伐董卓之时,所抱持都是扶持汉室的忠心,不然也不会在诸侯按兵不动的情况下,独自率兵去追击西凉军,以至于全军覆没,本人都差点身死阵中。更不用说,曹操还曾经只身刺杀过十常侍之一的张让,被护卫发现,曹操手武长戟而退,竟无人能靠近他。在三国演义中,此事被改成了刺杀董卓。不论刺杀董卓还是张让,都需要相当的胆气和忠心,此时的曹操,绝对是汉室的忠臣。

左良玉比曹操差得远,本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即使在是弘光元年,带着五十万大军“清君侧”之时,也能被袁继咸一番大义说的满脸羞愧,进退失据,由此可知,左良玉心中还是有忠义的。

史载,崇祯十七年,听闻京师陷落之后,左良玉吐血大哭,想来也不是虚言。

也因为如此,朱慈烺今天才决定开诚布公的和左良玉谈一次,祸国的枭雄和卫国的能臣,往往只是一念之差。左良玉手下十万大军,如果能收服他的心,令他真心实意的为国征战,不但能解了开封的危局,大明内外的形势,必然也能缓解很多。

————感谢“空灵桥”的打赏~~

第388章 用人用心

左良玉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对于提携自己的侯恂和曾经救过他命的丘磊,即使十数年后也仍然铭记于心。他打仗做事最大的一个出发点就是自身利益,谁对其好便涌泉相报,若有构害便是十倍奉还。当初杨嗣昌九檄不至,就是因为他听说杨嗣昌私下里将“平贼将军”许给了贺人龙,因此发怒不救。

综合左良玉的性格和人生轨迹,朱慈烺决定以恩释之。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看能不能改变他。

左良玉担心自己没有了兵,朝廷会秋后旧账,拿他下狱,朱慈烺发誓一样的说话,就是为了去除他的疑心。如果是督抚这么说,左良玉未必会信,但当朝太子,未来的皇帝,所说都是金口玉言,左良玉应该是会信几分的。

“臣不敢……”

左良玉跪在地上,已经是冷汗淋淋了。

朱慈烺伸手将左良玉托扶起来,深深望着他眼睛:“本宫素知昆山将军是忠义之人,所以今日才会开诚布公的和将军谈,本宫年幼,或有一些唐突孟浪之话,还请将军不要见怪,但本宫对将军这份心却是赤诚的,本宫是一个直性子的人,只要将军不负本宫,在开封奋勇厮杀,本宫绝不负将军!纵使陛下那边有什么责罚,本宫也会为你担起来。”

清朝雍正皇帝曾经在名臣田文镜的奏折上批示道:朕就是这样汉子!就是这样秉性!就是这样皇帝!尔等大臣若不负朕,朕再不负尔等也。勉之!

左良玉虽有谋略,但并不识字,又是一个武人,朱慈烺觉得,如果用深奥的话和他讲,他未必能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意,而雍正的这一句批语正是合适,因此拿了出来。

“殿下……”

左良玉眼眶泛红,他并非没有忠义之人,只不过时事使然,文官们不懂装懂、瞎指挥的一些战事,他不能苟同,不能在明知死局的情况,将自己和自己兄弟送入险境,但又不能反对,唯一的办法就是虚掩应付,甚至不听命,不听调,渐渐就成了跋扈。

朝廷不发粮饷,为了养兵,他只能抢百姓。

一来二去,他名声坏了,不但百姓痛恨,督抚们也对他非常不满,如此一来,他就更是要保存实力了,因为他清楚知道,一旦没有了兵,朝廷失去了对他的忌惮,不过说这些年的败仗,只说抢劫百姓这一条罪,就足够他死罪了。崇祯二年,己巳之变时,陕西巡抚带兵勤王,因为秦兵在途中抢劫百姓,有御史弹劾。结果陕西巡抚被下狱处死。

文官巡抚都如此,何况他一个武将?

前车之鉴,左良玉分外小心。

但太子一番赤诚之言,却将他沉淀在心中的忠义之情彻底的激发了出来,他情绪激动,一时难以控制。

古往今来,谁不想做忠臣烈子,流芳百世?他左良玉并非一个不爱惜名声之人,也并非不想做忠臣良将,只不过大势使然,他无法同时兼顾性命和名声。

左良玉深知自己的罪名,听闻太子带天出征,他第一感觉太子乃是针对自己而来。

为此他和幕僚密议过好几次,想要在开封要怎么打,才能应付过去,令太子不起疑心?

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太子居然没有绕弯子,直接就掀开了盖子,将他自保的心思,和这些年来,文官内监的掣肘,清清楚楚地摆在了台面上,并且向他做出了一个承诺:只要你在开封奋发,既往不咎。

反之,如果他在开封还想着保存实力,像糊弄杨嗣昌一样的糊弄皇太子,皇太子绝对不会饶他。不说皇太子是未来皇帝的身份,只说皇太子带来了两万精兵,就足够他喝一壶的。

内外两重压力之下,左良玉眼中有泪,身上有汗,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虽然被皇太子搀扶了起来,但他再次跪倒,慨然道:“臣惭愧。殿下的厚爱和宽容,古今少有,臣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万一。请殿下放心,不把开封的流贼剿灭干净,臣誓死不收兵!”

朱慈烺再次扶他起来,目视他眼睛:“昆山请起,本宫相信你!”

“谢殿下……”

左良玉脸上水孜孜的,有汗也有泪。

朱慈烺心中微微送了一口气,心知自己赌对了,左良玉心中还是有些忠义的,这些泪水和汗水,只靠演戏是演不出来的。但左良玉刚刚的表态,只说要在开封死战,但对过往和以后的事情,却只字未提,显然左良玉还是留了一些余地的,毕竟太子不是皇帝,不能一言九鼎的决定他所有,对当今陛下的“薄情寡恩”他还是心有戚戚然的。

一字不识的左良玉,即使在激动之中,也是有相当城府的。

望着左良玉的眼睛,朱慈烺“动情”的道:“还有一事,本宫必须要和将军说。当年许州之事,是朝廷对不起将军啊。”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河南巡抚常道立遣左良玉驻防陕州,左良玉的家眷则留在许州,不想因为粮饷不济,驻守许州的官军发生兵变,除了跟在左良玉身边的独子左梦庚,左良玉其他家属尽数被乱兵戕害。

史书上,关于此事只是寥寥数笔带过,在明末的乱局中,根本不算是什么大事,但对左良玉个人来说,这绝对是刻骨铭心的疼痛,也就是从那时起,左良玉对朝廷旨令择机而从、虚掩应付的情况越来越多。作为一个后世的穿越者,朱慈烺深深知道亲情对一个人的影响,更知道全家死绝对一个人的沉重打击,要想收服左良玉的心,许州事件非提不可。

左良玉动容了。

刚才他只是眼中有泪,身躯却不动,现在他身躯微微地在颤抖。当年得知消息,他当场就晕死了过去,谁能想到,他在前方杀敌,后方的家人竟然被乱兵灭门?怒发冲冠之后,他带兵返回许州,将作乱的乱兵大卸八块。但无论怎么泄恨,他死去的家人都不可能再回来了,除了一个独子左梦庚,放眼望去,这天地之间竟然再没有他的亲人。

人至中年,举家尽灭,这种伤痛无须经受,想想便知其痛。虽然左良玉后来又讨了小妾,但他却始终无法忘记惨死的发妻。这些年驻守襄阳,账下将士阖家欢乐,歌舞升平之际,左良玉孑然独坐,心中的悲凉不问可知。

当年事发之后,朝廷有慰藉,河南巡抚常道立也向他表示过歉意。

但谁的道歉也比不上皇太子。

左良玉颤抖的一时说不出话。

“陛下已经下诏,追封尊妇人为一品诰命夫人,圣旨不日可到。”朱慈烺道。

听到此言,左良玉终于可以说出话了:“……谢陛下。”一时泪流满面,为的不是一个诰命夫人的名义,而是朝廷终于不再是那个冷冰冰、高高在上、令人无法靠近,心生恐惧的所在,而是有了一丝温情。

一切的改变当然都是因为太子,不然以崇祯陛下和内阁诸臣的脾性,才想不起来册封他死去的夫人为诰命呢。

左良玉定神拭泪,抱拳再向太子深躬:“陛下天恩,殿下的厚爱,臣铭感五内,永记于心,非粉身碎骨不足以报答!”

朱慈烺温言安慰。

左良玉对开封之战极其重要,现阶段,他必须用尽一切办法和手段将其拉拢住。

这时,有一行人从营门里急匆匆地走了出来,都是官袍的文臣,为首一人穿着青色袍服,却是兵部职方司郎中马绍愉。此次出京,太子带来了左良玉等军积欠的半年军饷,马绍愉作为兵部的发饷负责人,也随大军一起前来。

见马绍愉出现,朱慈烺知道,给左良玉的饷银应该是拉到了,而和左良玉“交心”的谈话也进行得差不多了,于是就向马绍愉招手。

马绍愉上前参见。

七十万两军饷,只左良玉部就有将近五十万两。此时五十万两银子已经拉到了左营中心的大校场上,只等太子殿下和左良玉到场,就可以发饷了。在马绍愉报告的过程中,朱慈烺清楚的看见,旁边的左营将士都面露喜色。

朱慈烺点头:“好,那就开始吧。”

迈步返回左营。

发饷这样的事情,本不用他亲临,照规制,由兵部官员监理就可以,但朱慈烺却不愿意放弃这个笼络军心的机会,他要让所有将士都知道,饷银是朝廷,而不是左良玉发下来的。虽然这个事实大家都知道,但饷银从左良玉手里领,底下的士兵潜意识就有一种我是左良玉的兵、需听左帅命令的错误觉悟。

“发饷了~~~”

欢呼之声从左良玉大营一直蔓延到虎大威的大营,所有将士都是兴奋。

不是一个个发饷,而是兵部官员念号,千总把总整体领取。

每个千总领完饷银都会向北喊一声:“谢陛下隆恩。”

和京营吃空饷不同,左良玉营中的兵马超过了朝廷准予的员额,两万五千人的军饷,却养了将近十万兵马,左良玉军纪不章也就不奇怪了。但十万人马,精锐不过一万人,其他的九万人完全就是左良玉拉来造声势的,照朱慈烺的标准,大部分都应该裁撤,左良玉保留三万人马正合适,不过现在是战时,还要借助左良玉的力量,私自扩军的问题朱慈烺只当没看见。

“昆山将军以为,开封之战我军应该如何谋划?”离开左营前,朱慈烺问。

左良玉抱拳:“但听殿下命令!”

朱慈烺笑:“说了,本宫不是固执的文官,我希望能听到将军的真知灼见。”

左良玉犹豫了一下:“臣以为,虽然我军收复了陈州和归德,但流贼有五十万,气势正盛,短时间之内还是不宜正面迎其锋芒,因此向开封进军不宜着急,应徐徐缓进。有我大军在后,流贼必也不敢全力攻城。”

朱慈烺微微点头,左良玉对军情看的还是很准的,于是再问:“如果进军,将军以为,我军应该如何展开?”

“抢夺朱仙镇,和开封守军形成犄角之势,夹击城下的流贼。”没有犹豫,左良玉直接回答,显然他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朱慈烺微笑点头,上马离开。

左良玉躬身送别,直到太子走远了,他方才直起身来,望着太子远去的身影,表情复杂而怪异。

比之刚才的激动,左良玉现在已经冷静了许多。

回到帐中,还没有来得及脱下甲胄,就见一年轻将领兴冲冲地跑了进来:“父亲,兵部多给了咱两万饷银,听马绍愉说,是太子殿下从他军营军饷中挪出来的。”

原来他的独子左梦庚。

左良玉示意其他人都出去,然后将头盔挂了,面色冷冷地扫了儿子一眼:“你以为这是好事?”

左梦庚愣住了,一时不敢说了。

左良玉暗暗摇头,他这个儿子,要胆没胆,要谋没谋,说是草包也不为过,若不是只此一子,他断不会让左梦庚从军。

“愚儿啊,那是给咱左营的买命银啊。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次在开封,咱们不拼命也不行了。”左良玉轻声叹。毕竟是自己儿子,虽然不成器,但还是要教导解释。

“为何?”左梦庚倒也不傻:“因为他是太子吗?”

左良玉点头:“只是其一,以往咱们出战不出力,可以用粮饷做借口,督抚也拿咱们没办法,但今日粮饷充足,太子又亲自领军,还多给了两万,咱们还有什么借口呢?今天这么一转悠,咱营中的虚实都被他瞧了一个七七八八,刚才对为父一番话,更是恩威并济、软硬兼施,我左营如果还想立足,为父我还想要保留忠义的名声,开封之战就非是拼命不可!”

左梦庚明白了,抱拳:“父亲勿忧,我左营十万人,击破流贼不是问题。”

左良玉摇头:“李自成可不是张献忠,他手下的也不是十一年以前的乌合之众了,郾城你也看到了,如果不是汪乔年从陕西杀出,替咱们吸引了火力,我左营能否从郾城全身而退,还是一个未知呢。”

“父亲的意思是……”左梦庚又有点不解了。

“仗要打,命要拼,但心眼也要留。”左良玉道:“胜了咱们要抢功,败了咱们也要第一个撤退,绝不能有任何犹豫!哪怕他是太子,也不能拉着咱左营十万大军一起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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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颜灵素

从左营出来,朱慈烺又去了虎大威杨文岳丁启睿等人的兵营,因为发饷,每个营都是士气高昂,见到太子,都高呼殿下。官兵士气高涨,虎大威更是再一次的请为先锋,朱慈烺却不答应,只令各军严加操练。虎大威又向吴甡请战,吴甡摇头不语。

一番巡视归来,回到中军大帐时,已经是中午时分。朱慈烺饿的前胸贴后背,正要大口朵颐,一名三缕长须,相貌甚是潇洒的中年文士迈步走进来,躬身行礼,却是军情司照磨萧汉俊。

刘泽清事件之后,萧汉俊在临清多留了三天,想要找到东厂参与的证据,但一无所获,开封战事告急,只能先放下临清之事,急急来到河南。在太子大军收复归德之前,萧汉俊就已经潜到了归德附近,而在朝廷大军进入归德之后,他立刻开始在城中搜捕闯营留下的线人。

官军和流贼交战多年,情报战始终处于下风。流贼细作常常扮成灾民,混到城中,以为流贼的内应,甚至不等流贼大军杀到,就可以为流贼打开城门。官军从各处经过,行迹也往往会被流贼掌握,相反,官军却不知道流贼主力究竟在何方?究其原因,乃是因为流贼作战灵活,对细作极为重视,官军的重视却不够。

朱慈烺是穿越者,深知情报的重要性,尤其是在知道闯营的情报负责人是李岩之后,他对中原情报就更是重视了--开封之战要想取得胜利,情报之战必须

先取得胜利。

“殿下,流贼潜伏在城中的三名细作都已经被抓到,城外四十里王家村的联络点也被捣毁,一共抓获九名流贼细作。不过经过拷问,都是一些底层人物,并不知晓什么机密。”萧汉俊道。

朱慈烺点头,对萧汉俊的工作表示赞许,令田守信取来笔墨,他刷刷地在案上写了一封信,盖上自己的章,令田守信用蜡丸封好了,交给萧汉俊:“从中选出一个机灵可靠之人,令他将这封信交给他们的头领李岩。其他人,全部斩首。”

“是。”

萧汉俊不动声色,心知太子殿下还是存了想要收服李岩之心,算上这一次,太子殿下已经给李岩写了三封亲笔书信了,但李岩始终没有回信,即便知道自己老婆红娘子在朝廷手中,却依然不改为闯贼尽忠尽责之心。流贼从商丘撤退前一天,萧汉俊派往城中的一个细作被李岩发现,枭首,悬于城楼之上。李岩对官军一点都没有客气,在萧汉俊看来,李岩是闯贼的死党,太子想要收服他有点不切实际,再者,他也并不觉得李岩有什么大才。

萧汉俊走后,朱慈烺饱餐了一顿,放下碗筷想要休息时,忽然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急忙吩咐田守信。

“民女颜灵素拜见殿下。”

归德同知颜则孔确有一子一女,女儿叫颜灵素,儿子叫颜庭壁。经过一夜的休息,此时颜灵素已经梳洗干净,静静地跪在朱慈烺面前,头上带着孝,白色的衣裙一尘不染,身影柔和而沉静。

朱慈烺怜惜的点头:“起来吧。”

“谢殿下。”

颜灵素起身,但却不敢看太子,只静静地站立。午后的阳光撒在大帐里,映着她肌肤雪白,相貌清秀,嘴角还带着浅浅的酒窝。

朱慈烺问她一些事情,她低声细语的回答。

原来颜庭壁并不是她的亲弟弟,她母亲是颜则孔的正房,但因为生不出男孩,所以就为颜则孔张罗着娶了一房侧室,生出了颜庭壁。在城破之时,侧室扔下了儿子,两位颜夫人一起上吊。

朱慈烺暗暗感叹,以往只是听说,他今日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一个中国传统士大夫家庭的忠烈传承,生不出儿子的正房,为丈夫娶了侧室,城破之时,两位夫人陪同丈夫殉国,正房的女儿护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逃亡,以为家族保留最后的血脉。

“谁教你女扮男装的?”朱慈烺问。

“是民女自己。”

朱慈烺点头,十四岁的年纪,遭逢大乱,却也能处变不惊的想到女扮男装,商丘三月初被流贼攻陷,现在已经是六月下旬,这三个月的时间,颜家姐弟两人

一定是担惊受怕,受尽了辛苦。颜灵素身形虽瘦弱,但却保护着弟弟,成功躲过了此难。

这宁静柔和的小女生,令朱慈烺肃然起敬。

“你家籍贯是哪里的?家中可还有什么人吗?”朱慈烺问。

“我家是长沙府的,家中三代单传,爷爷奶奶都已去世。”颜灵素声音有点悲,但强忍着。

“那你家有什么亲属吗?”

颜灵素想了一下,柔声答:“我弟弟的舅舅在开封……”

朱慈烺点头:“好,等开封战事结束之后,我派人送你到开封,你看可好?”

颜灵素噗通跪倒,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谢殿下,灵素就是做牛做马,也报答殿下的恩情。”

……

朝廷大军收复归德,所有人都认为,大军很快就会向开封开拔,以解开封之围。没想到代天出征的太子却一点都不着急,发完众军的欠饷之后,连续几次的军议,都是督促众将整顿军纪,操练兵马,又派了一些教官到杨文岳的车营,纠正他们鸟铳使用中的一些错误,对解围开封之事却提也不提。

每日清晨,太子准时带着田守信佟定方,在几十个武襄左卫的护卫下,到各营之中巡视,一直到黄昏,才会返回中军大帐。

以往督抚带兵出征,如丁启睿杨文岳,虽然也会要求各军勤加操练,但却很少像太子这样,亲力亲为的到各营巡视,而且一刻也不停,二十万官军,几乎人人每天都能看到太子的马队,有时在左营,有时在虎大威营,有时又跑到了方国安营。太子亲临,各营无法偷懒,为了讨太子欢心,各营都使出浑身的解数,拿出十二分的精力,在操练场上奋力操演。

虽然操练辛苦,但各营将士却并没有多少怨言,除了补齐饷银,令将士们心情大好之外,最让他们振作的是,太子殿下通过济宁到商丘的粮道,由一家名叫“京惠商行”的商家负责,为他们源源不断的运来了鸡鸭猪羊,每日里不是杀猪就是宰羊,保证他们顿顿有腥膻,每天都能吃上肉。

这可是明末士兵少有的待遇,以往除非是过年、劳军或者是打了胜仗的特殊日子才能享受到,想不到平常日子也能吃上肉了。

丁启睿和杨文岳都是惊奇,不明白太子买猪买羊的银子从何而来?二十万大军,每天都见腥膻,这可不是一笔小开销啊。

除了增加操练改善伙食,朱慈烺还请文官武将到京营大营参观,将京营操练和安营扎寨的一些新奇做法展示给他们看。虽然大营附近就有河流,但太子还是令工兵营在营中挖掘了五口大井,保证全营水供应,并且明令士兵做饭饮用都需使用井水,生活喂马才使用河水。五口井,一千工兵全体动手,三天挖成,都用石条垒砌,纵使官军撤退了,仍可供附近百姓使用。

每一百人就有一个专门的厕所,用木栅围起来,地面铺设石灰,门口设置木桶,供官兵进出厕所洗手,官兵轮流执勤负责厕所的卫生,如此可防范瘟疫的发生。

负责讲解的军医李儒明告诉众人,京营的主将副将参将都使用厕所。

众人听了都是惊讶,这个时代的达官贵人用的都是木桶,只有没身份的人才会蹲茅坑,更没身份的人直接寻一个犄角旮旯解决,军中也是一样,虽然也会挖掘茅坑,但那是供普通士兵使用的。将官们由亲兵伺候,都是在帐中用木桶解决的,想不到京营的将官居然需要自己蹲。

丁启睿和杨文岳相互一望,心里都有一个疑问,主将副将自己蹲,那太子殿下呢?以太子不拘一格的行为看,怕也是会自己蹲,一旦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除了水井和厕所,京营整齐的营帐,鸳鸯阵为骨、古斯塔夫为体的军阵操练,特别是“向右看,齐步走”等一系列的口令,令众人大开眼界,谁也没有想到,兵,居然可以这样练。而京营的火枪表演更是让众人震撼,想不到京营的火枪居然如此厉害,不但不用火绳,而且开火率、射击速度和威力明显提升了一大截,怪不得郝摇旗的八千兵马会被打得落花流水呢。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参观结束,不但方国安杨德政为京营景象所摄,就连左良玉虎大威这种不重视火器,认为火器只是摆设,打仗还是要靠勇猛,靠刀枪弓箭才能取胜的武将,都对火器产生了兴趣。

虎大威想,太子殿下说有什么需要可以向他提,不知道可不可以给额一些鸟铳呢?

左良玉惊叹则惊叹,但他并不认为火器可以决定剿匪战争的胜利。流贼兵的命是最不值钱的,一窝蜂全冲上来,一条烂命换你一颗子弹他都不赔,鸟铳再是厉害,又能杀多少流贼呢?十次射击之后,枪膛就需要冷却,不然会有炸膛的危险,流贼可是有五十万,你歇枪冷却的时候,正是他们发动攻击好时机,那时火枪兵就变成了废物。

当然了,如果太子愿意分他鸟铳,他也会满心欢喜的接受。

步兵在营中操练,骑兵也不闲着,在太子的命令下,左良玉虎大威包括三千营一共将近一万名的官军骑兵被分成了一百组,一组一百人,每日二十组,往杞县、尉氏县摸去,最远甚至到四百之外的许昌,太子给他们的命令很简单,熟悉方圆五百里之内的地形,遇上小股流贼歼灭之,遇上大股流贼逃跑之,而最最重要的一个战略目的,就是阻止流贼在周边打粮。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流贼一共有五十万,人吃马嚼,每日消耗巨大,不管攻陷归德,还是收取开封城外的麦田,李自成原本的计划都受到了相当的削弱,比之历史上,他少拿了将近两个月的军粮,为了围点打援,他一定会派出游骑在周边筹粮,朱慈烺不但要阻止他抢粮,也是要肃清他在方圆百里之内的耳目。

从六月二十到七月初六,整整十六天,太子丝毫没有发兵救援开封的意思。二十万官军在归德按兵不动。

而五十万流贼大军围着开封,也是纹丝不动,不攻城,也没有撤退转进的意思。

双方好像是僵持住了。

只有虎大威率领的骑兵在许昌附近和流贼战了一场,斩杀百十人,小胜而归。

武将们在太子指挥下,一个个忙得脚不着地,军中的两个文臣大员,丁启睿和杨文岳虽然悠闲,但却一点都没有感到轻松,随着时间的推移,反倒是越发不安起来。两人非常担心按兵不动会受到朝廷的责罚,于是再一次的谏言太子,请求立刻兵发开封,以解中原危局。但太子却不听。两人又找到吴甡,吴甡只一句:“殿下自有谋划,尔等不用担心。”

丁启睿和杨文岳岂能不担心?

前番在汝宁按兵不动,他们就受到了不少的攻讦,此番虽然是太子领军,两人没有发号施令的权力,但谁知道朝中的那些官员会不会鸡蛋里挑骨头,找他们两人的毛病呢。

如果说丁杨两人是忧心忡忡,如坐针毡,那开封城里的周王和河南巡抚高名衡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了。太子从京营救援,一路行军够慢了,现在好不容易收复了归德,麾下二十万官军,距离不过三百里,只三天的路程,为什么不来解救开封?开封百姓远望援兵,已经是望眼欲穿了啊。

虽然流贼尚没有攻城,但城里的粮食已经快要见底,再这么下去,不出一月,城中就会饿死人。

太子究竟在等什么?

周王和高名衡急的冒火,再次向京师发去告急奏疏。

也就是统兵之人是太子,如果是督抚,两人一定会上表弹劾,朝中河南籍的官员也不会坐视不管。按兵不动、畏敌如虎的罪名,早就给朱慈烺套上了,但朱慈烺是太子,众人心有顾忌,虽然心有不满,但还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攻讦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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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0章 强攻开封

京师。

乾清宫。

崇祯帝脸色阴沉。

自从太子领兵出京之后,崇祯帝越发感觉到了内心的空虚和焦躁,以往他只担心丢城失地,现在却多了一个儿子的安全。他算是彻底领悟到,一个父亲对儿子上战场的担忧了。关于中原的塘报,无论何时,哪怕是深更半夜,只要是到京,就会立刻送到他面前。即便如此,他心中的焦躁也无法缓解。他迫切的想要知道中原战事的详细,哪怕就是一些没有意义的奏报,只要是关于河南的,他都看得津津有味。

沧州大胜,接着又是鱼台县的大胜,得到塘报,崇祯帝兴奋的几乎要手舞足蹈。

我儿英武啊!

沧州也就罢了,鱼台县可是实实在在的闯贼精锐,那个郝摇旗也算是一个有名有号的贼首了,我儿能胜他,说明京营确有战力,加上左良玉和杨文岳的兵马,开封之战,我儿一定能取得大胜。崇祯帝对儿子的信心,在鱼台县之战后,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后收复陈州,会师归德,两个好消息的传来令崇祯帝眉开眼笑,他兴奋的憧憬,用不了十天半个月,也许就能收到开封大捷的塘报了。对于太子奏请追封左良玉之妻为一品诰命之事,他很愉快的就同意了。网电脑端:

但没想到的是,在战事进展顺利的情况下,太子居然缩在归德不动了。

崇祯帝的心情,立刻晴转阴。

六月二十收复归德,今日已经是七月初六了,整整十六天,官军一动没有动,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是洪承畴孙传庭带兵,崇祯帝的第一直觉就会怀疑督抚怠惰,有畏战之心,不过对自己的儿子,他还是有一定信任的。

三天之前,太子最新的密奏送到了他的面前,太子说,贼兵士气正盛,不宜迎其锋芒,开封城池坚固,流贼一时难下。待贼兵在开封城下困顿,变成疲惫之兵,才是出击的好时机。

另外,太子如实的向他禀报了河南民情的严峻。

因为李自成的蛊惑手段,因为李自成抢了福王的府库赈济河南的百姓,现在河南百姓多支持贼,而不支持官,但有官军通过,立刻就有很多人向流贼报信,反之,官军有什么需要,百姓们却都躲了起来,以至于官军耳目闭塞,对流贼动向的判断多有失误。甚至有落单的官军被奸人谋害。都说得民心者得天下,我大明朝廷在河南已经是民心尽失了啊。

看到这,崇祯帝的脸色立刻阴转黑了。

民心的异变,崇祯帝不是不知道,大明各级言官包括领军的督抚都曾经在奏疏中或直接、或委婉的指出过这一点,不过臣子和儿子不同,这番话在儿子奏疏中写出来,令崇祯帝有一种颜面扫地,失去君父威严的感觉---民心尽失是谁的责任?当然是他这个皇帝的,身为父皇,却不能为儿子留下一个太平江山,还需要儿子亲自领兵去冲杀,崇祯帝又是恼怒又是羞愧。

最后太子说,请父皇勿忧,一切都在儿臣的掌握之中。

看完太子的密奏,崇祯帝久久不说话,阴郁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太子的密奏而晴朗,而且越发沉重起来。

开封是他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压的他喘不过气,他太想早点拿开了,一刻都不想等,但太子却偏偏按兵不动。如果是督抚,他早就下旨申斥了,但对自家的儿子,国之储君,他暂时还能容忍。

于是他回了八个字:开封危急,宜早救援。

但他隐隐觉得,儿子怕是不会听自己的。

与太子密奏同时到京师的,还有锦衣卫的密报,据锦衣卫探查,虽然二十万大军在归德按兵不动,但鸡鸭猪肉却是不停的送到军中。

对太子犒军的行为,崇祯帝并不反对,但隐隐却又有点心疼,临出京时,他将内库之中搜集起来,原本想要用作军饷的十五万两银子交给了太子,原本是想要太子宽裕着用,免的代天出征,给众军发了欠饷之后,身边没有了赏银,失去了天家的威仪。但从锦衣卫的奏报来看,太子并没有打算将这批银子当赏银,而是当成了伙食补助。照锦衣卫的估计,只半个月时间,太子购买肉类的花销就超过了十万两。

如果血战也就罢了,偏偏是按兵不动,这银子花得气不顺,令崇祯帝心疼。

今日看到周王和河南巡抚高名衡的告急奏疏,崇祯帝心中的郁闷就更多了--我儿究竟在搞什么?每日犒赏士兵但不出战,又有什么意义呢?二十万大军,难道还怕了五十万乌合之众吗?该不会是被吴甡、丁启睿杨文岳这些文官给骗了吧?

不怀疑自己儿子,但对吴甡等人,崇祯帝却不是太信任。

放下手中的奏疏,目光看向站在殿中的陈新甲,崇祯帝冷冷问:“陈新甲,你以为,太子在归德按兵不动,究竟是何意?”

自从太子领兵出京之后,作为兵部尚书,太子留在京师的唯一亲信大臣,陈新甲自然而然的就担当起了和崇祯帝沟通的重任,而且他对崇祯帝的脾气有一定的了解,早知道崇祯帝会问这个问题,于是拱手回道:“回陛下,臣以为,太子此为,当是在效仿战国之李牧。”

“哦?”崇祯面色冷冷,眼睛里都是不信。

“李牧驻守代地雁门郡,防备匈奴时。每天宰杀几头牛犒赏士兵,教士兵练习射箭骑马,小心看守烽火台,多派侦察敌情的人员,对战士待遇优厚,但却不准士兵和匈奴交战,等匈奴放松警惕之后,李牧忽然出击,将匈奴杀了一个落花流水,此后十几年再不敢进犯赵国边境。开封的形势虽然和匈奴不同,但却有相通之处,官军虽有二十万,但良莠不齐,如果不加整顿,直接上战场,怕是难以完全发挥战力,太子殿下整顿兵马正是合适。”

“开封城下的五十万流贼一直都没有攻城,城里的信使能将周王和高名衡的奏疏送出,臣以为这并非是流贼的疏忽,而是故意,开封城池坚固,守军又早有准备,流贼前两次围攻开封,损失惨重,但却攻不下开封,闯贼吸取教训,这一次怕是不会直接攻城,而是以逸待劳,想要采取……”陈新甲道。

“不要说了!”崇祯打断他的话:“不就是围点打援、久围困死吗吗?太子跟朕说过好几次了,不能中李自成的诡计,更不能重蹈松山覆辙,然开封城中的存粮不过十五日了,太子却按兵不动,一旦断粮,城中无法坚守,那可如何是好?”

陈新甲额头立刻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拱手道:“开封被围之前,从山西借粮一万石,又抢收城外的麦田,如今被围不过一个多月,臣以为,城中粮草应该不至于消耗这么快……”

“你是说周王和高名衡是在骗朕吗!”崇祯帝冷着脸。

“臣不敢。”陈新甲吓的连忙跪下。

“十五日……”崇祯帝站起身,焦躁的在案后走来走去:“太子非要等到开封粮食断绝,才要救援开封吗?”网手机端:https://

也就是自己的儿子,如果是其他督抚,崇祯帝不会有现在的耐心,早就发下严旨,令督抚迅速进军了,二十万大军,又补足了粮饷,面对五十万流贼都怯弱畏战,督抚总兵们难道都是作假的吗?

因为是自己儿子,又有松锦之战的前车之鉴,所以崇祯帝才能强忍住,不过他忍耐是有限度的,他不能坐视二十万大军在归德按兵不动,每天白吃白喝。他想着再给太子十五日的时间,如果十五日之后太子还没有动作,他就必须公开下旨催促了。

脚步急促,一人忽然走了进来,却是东厂提督王德化。

“陛下,紧急塘报!”

“呈上来!”

崇祯猛地站住脚步,从王德化的表情就知道,所来塘报一定是关于开封的。

“昨天上午,流贼五十万大军四面攻城,火炮齐鸣,箭矢如雨,开封城已经摇摇欲坠……”

不等王德化说完,崇祯帝的脸色就已经骤然大变。

……

开封。

闯军老营所在地阎李寨。

阎李寨是一处山清水秀的小山坡,坡上林子茂密,既然是七月闷热的天气里,也依然有丝丝的凉风佛过。

而此时李自成的中军大帐里,气氛却有点凝重。

李自成,刘宗敏,牛金星三人正在密议。

“朱家小太子,居然窝在归德一动不动。军师,你说他是不是看出了额们围点打援的谋划啊?”李自成蓝衣灰帽,坐在椅子里脸色阴沉。

牛金星捻着胡须点头:“能舌战群臣,能带兵出京,只从这两件事就可以知道朱家太子的不一般,又有吴甡的辅佐,看穿咱们的谋略,倒也不是不可能。从李岩送来的情报看,朱家天子在归德犒赏士兵,督促操练,明显是有养精蓄锐、厚积薄发之意,我军不可不防啊。”

刘宗敏冷笑:“这个狗太子,还算是有点见识。”

“那额们该怎么办?”李自成皱着眉头。

刘金星“胸有成竹”的道:“战场态势就和棋局一样,总是千变万化,而非按部就班。我军不应该寄希望于官军会按照我们拟定的作战方略行事。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既然朱家太子在归德按兵不动,没有救援开封之意,那咱家干脆就变虚为实,猛攻开封,如果朱家太子顶不住压力,派兵来救,那咱们的计划就可以实施,如果他继续猫在归德当缩头乌龟,咱们正好可以一鼓作气拿下开封!”

李自成和刘宗敏都是点头,军中粮草不多,他们实在没有底气同官军继续耗下去。

虽然明知道攻城会付出巨大的伤亡,甚至是重蹈前两次的覆辙,但现在他们却没有其他的选择。

“那就这么定了。”李自成的独眼射出冷冽的光芒:“明日一早就攻城,额们闯营攻南门和东门,曹营攻西门,小袁营攻北门,先试探着攻一下,看城中士气如何?”

“曹营好说,但小袁营只有三万人,攻北门怕是有点吃力吧。”牛金星问。

李自成淡淡道:“令白鸣鹤领两万人辅助他们。”

白鸣鹤是李自成的亲信,同时也一个狠辣凶残的主,他率两万人,不止是辅助,怕也是监督小袁营,免得小袁营出工不出力。

这一点,牛金星和刘宗敏心知肚明,于是不再说。

调派完毕,李自成正要宣布散会,牛金星忽然拱手:“闯帅,最近军中有一个谣言,不知道您听说了没有?”

“你是说,红娘子之事?”李自成不动声色。

牛金星一脸忧心的点头:“李岩掌我营中的细作,如果红娘子真被狗朝廷抓了,用来要挟李岩,咱们不能不防啊。”

“此事不足信,”李自成摇头:“李公子自从入我闯营之后,行事稳重,忠心耿耿,我军在河南进展顺利,除了各个大掌盘英勇杀敌之外,李公子的情报工作也是功不可没,所以额不会胡乱怀疑,免得中了狗朝廷的离间之计。”

李自成说的很坚定,一副不疑忠臣的样子,但牛金星却从他的眼角眉梢看出了他心中的不安和怀疑,心知自己的建言正和李自成的心意,于是拍马屁道:“闯帅的肚量和胸襟,古来少有,属下佩服。只不过无风不起浪,红娘子去京师快半年了,算日子早就应该回来了,但迟迟没有归来,不得不让人忧虑啊。不如找来李岩一问,如果没有此事,谣言自然平息,如果确有此事,咱们也可早做准备。”

李自成犹豫了一下,点头:“也好,那就劳烦军师亲自去走一趟吧。”

牛金星有点意外,没想到李自成会派自己亲自去通知李岩,但不敢不从,拱手道:“属下明白。”

等牛金星走后,李自成问刘宗敏:“捷轩,你以为,李岩会叛我吗?”

刘宗敏道:“照额老刘看,李公子虽然是狗朝廷的举人,但跟狗朝廷的那些官员完全不同,性子又执拗,额以为,除非闯帅把刀横在他脖子上,否则他绝不会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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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1章 炮灰之战

听了刘宗敏的话,李自成微微点头:“额也是这么看的。不过人心隔肚皮,该防还是要防一下的,这些年,额们这帮老兄弟被奸人出卖的事情可不少。”

“闯帅,老刘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派军师去通知李岩?”刘宗敏问。

李自成淡淡一笑:“牛金星确有智谋,不过总想揣摩我心思的做法,实在不是什么好习惯,今日就是让他长一个记性,再者,李岩是我营中才俊,额召他就是对他起了疑心,李岩心中一定会有失落,但牛金星一到,他立刻就会明白,所有的一切并非是额在怀疑,而是牛金星在背后唆使的,如此事情大白之后,李岩才不会记恨于我,只会记恨牛金星。”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刘宗敏摇着大脑袋:“不明白,不明白……绕的额脑袋都晕了。”

李自成笑一下,不再解释。

刘宗敏只是猛将,但他却是枭雄,所思所想,当然不是刘宗敏能明白的。闯营能小到大,从死到生,靠的可不止是猛打猛杀,纵观全局的谋略,权衡利弊的决断才是关键。而这两点并非全部来自军师的建议,更多的是李自成自己的判断。

但李自成脸色的笑意很快就凝固了,除了李岩的烦恼,他最大的担心还是来自那未知的小太子。

鱼台县一役,郝摇旗麾下的八千兵马竟然全军覆没,消息传来,李自成几乎不能相信,都是骑兵,就算战局不利,也应该能逃回来的,济宁又没有什么山川险要,全部一马平川,适合骑兵驰骋,这也是他令郝摇旗突袭济宁的原因,但战事的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等到郝摇旗败回,详细询问,知道全军覆没的原因乃是因为郝摇旗顾及刘三虎,以至于丧失战机,而又陷入重围之后,李自成的独眼里满是怒火--妇人之仁,八千兵马就这么轻易的被葬送了,若不是看在郝摇旗是营中老人,又是一名猛将的份上,李自成一定会将他退出去斩首,以儆效尤。

最后的处置结果,郝摇旗受五十军棍,降为中掌盘。

冷静下来之后,李自成仔细揣摩鱼台县战事的经过,他越发觉得朱家太子带领的京营是一个强劲的对手,装备精良,又是太子亲征,士气必然高昂,虽只有两万人,但却一点都不能小视。

所以李自成才要收缩防守,将陈州和归德的士兵收回开封,想着朱家太子一定会来开封,依靠天时地利,在开封城外将朱家太子击败即可,那没想到的是,朱家太子居然在归德按兵不动了。

李自成不止惊疑朱家太子可能看穿了自己“围点打援”的计谋,更担心朱家太子会有其他的诡计,因此他小心谨慎,将五十万大军的营盘布置得层层递进,无懈可击,纵使朱家太子率领官军暗夜潜行,忽然到营前,也难以突破他五十万大军的营帐。

另一个忧虑就是粮草,到今日,军中的存粮已经只有两个月了,虽然他任命的“郑州知府”王瑀正在郑州、洛阳,甚至是汝州一代拼命收集粮草,但李自成自己最明白,郑州洛阳的粮食已经被搜刮得差不多了,再搜也搜不出多少了,如果不能在两个月之内拿下开封,那闯营就只能弃城而走,往湖广,或者是陕西就食了,那样一来,闯营在中原地区裹挟的数十万青壮年就必须全部抛弃,这大好的声势就会半道夭折。

所以开封必须拿下。

而在李自成的谋划里,拿下开封最大的阻碍并不是开封的城墙,而是朝廷的援兵。左良玉,虎大威,丁启睿杨文岳,几乎是狗朝廷现在能召集的所有军队,如果能一举歼灭,他闯营在河南湖广陕西,就可以自由驰骋,再没有人能阻挡了,甚至说不得能有“开国建朝”的伟业。

为了歼灭官军,他和牛金星制定了围点打援的策略,同时利用官军的矛盾,各个击破。但没想到的是,朱家太子居然代天出征,在此名义下,各部官军之间的矛盾短时间之内必然被强力弥合,没有人敢不听从太子的命令,李自成各个击破的策略,怕是很难实施。

但李自成依然不放弃自己的计划,二十万官军看起来数量极多,但能打的不过左良玉和虎大威,虎大威兵少,可以忽略不计,而左良玉“遇弱则战,遇强则跑”的脾气已经被李自成摸透了,他觉得,只要策划得宜,令左良玉心惊逃跑,二十万官军自然就不战而溃,纵使朱家太子亲自督军,但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怕也没人能管小太子。

因为明天要攻城,刘宗敏急匆匆地去布置了,帐中只剩下李自成一人。

很快,牛金星带着李岩进了大帐。

事到如今,李岩也不隐瞒了,将红娘子被抓之事和盘托出。而令李自成牛金星震惊不已的是,李岩居然还拿出了一封朱家太子写给他的亲笔信。

“虽然我家娘子被狗朝廷抓了,但李岩心志不改,绝不会为狗朝廷效命!”

李岩声音坚定。

李自成略通文墨,认识几个字,草草看完朱家太子的亲笔信,他眼睛里的吃惊藏不住--狗太子挖墙角居然挖到我身边来了。而对李岩的忠心,他则是大加赞赏:“就知道李岩兄弟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子,绝对不会被狗朝廷要挟。你放心,额一定想方设法将红娘子救出来,要不就抓一个大官和狗朝廷交换,总之,绝不让李岩兄弟你为难!”

李岩眼眶泛红:“谢闯帅。”

等李岩退出,李自成脸色沉了下来,目光看向牛金星。

牛金星皱着眉头,小声道:“闯帅,红娘子和李岩可是患难夫妻,情深意切……我看,不得不防啊……还有,我营中这么多人,狗太子为何独对李岩青睐有加?这其中,怕是有我们不了解的内情啊。”

“你是说,李岩有隐瞒?”李自成独眼发冷。

牛金星轻叹一口气:“不知道,也许是我多心了。但防一下总是没错的。”

李自成负手踱了几步,摇头:“不,额相信李岩兄弟,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传令下去,营中再有人谈论此事,一律斩首!”

……

崇祯十五年七月初六,一直按兵不动的流贼大军忽然向开封城发起了猛攻,闯营攻南门、东门和小东门,曹营攻西门,小袁营攻北门,四门齐攻,云梯和攻城车之下,黑压压地流贼像是乌云一般的卷来。

虽然自从被围的那一刻起,城中军民就做好了坚守的准备,但流贼一连两个月没有攻城,多多少少让守军有点松懈,幸亏河南总兵陈永福昨夜巡城之时,敏锐得察觉到了城外流贼的骚动,隐隐觉得流贼明日怕是要攻城,因此严令众军准备。

和前两次守城一样,开封防御实行的是“分区负责制”,河南巡抚高名衡坐镇西门,布政使梁柄守南门,开封推官黄澍守北门,开封知府吴世江守东门,祥符知县季振宜守小东门,总兵陈永福率精锐两千为救火队,哪里危急就往哪里驰援。

因为已经经历过两次开封之战,平常又有操练,所以不论城头的守军还是城中的百姓,都是虽惊不乱,当流贼进入射程之后,城头的佛郎机炮立刻开火。“轰轰轰……”一发炮弹正好落在流贼群中,将几个人打的血肉横飞。

第三次开封之战正式开始。

开封的护城河宽五丈,深两丈,流贼要想攻城,非先填平护城河不可,于是第一天的争夺,基本就围绕着护城河展开。第一批冲上来的是衣衫褴褛的饥民,或老或少,都背土负石,在流贼的驱赶之下,往护城河而来。因为饥饿,饥民眼中都冒着绿光,一点都不惧怕城头的乱箭--闯营的军爷们说了,只要往返三次,他们就可以得到了一个馍馍。

城头乱箭而下,饥民们纷纷惨叫中箭,倒仆在地。但后面的饥民却毫不退缩,依然蜂拥而来,将背着的土石投入护城河之中。而流贼弓箭手也在盾牌手的保护下,冲到护城河边,向城头列阵放箭。

箭如飞蝗,血雨飞起,饥民们倒下一批又一批,但却好像总也死不完,战斗从清晨一直持续到黄昏,随着一袋袋的土石和一具具的尸体被投入护城河,原本宽大深实的护城河逐渐在消失中。

而进展最快,李贼投入兵力最多的南门护城河基本已经被填平,西门东门北门的护城河也消失了大半--流贼兵多,因此不选择重点突破,而且四面齐攻。而对于饥民的伤亡,更是一点都不在意,饥民留在营中,每日都要消耗粮食,死在城下正好,不但为闯营攻城做出了贡献,更节省了粮食。

“收兵。”

李自成亲自在南门督战,见差不多了,下令收兵。

锣声响起,流贼潮水般的退去。

城头下,原本的护城河边,已经是尸横遍野,断发满地,中箭未死的饥民或是流贼口中哀鸣不断,伸着手臂,犹自在呼救,但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天空中,一只苍鹰正盘旋翱翔,嘴里发出愉悦的、即将饱餐一顿的长嘶。

城头上,放箭的官兵都已经累的精疲力尽,不能再张弓,纷纷瘫软在地。

不管是普通的士兵或者是督守的文官,人人都明白,今日不过就是一个小小地开胃菜,明天才是真正的大战。

西门城楼。

河南巡抚高名衡脸色凝重。流贼的猛攻让他担心,但他更担心的却是城中的粮草,虽然从山西借了一万石,虽然在流贼围城之前抢收了一部分,但开封城中的人口太多了,这些粮不过是杯水车薪,虽然已经在城中实行了配额供给,并且将米行米铺的粮食实行了统一管理,但也仅仅只能延缓,除非能得到外助,否则城中的粮草最多只能坚持两个月。网手机端:https://

“唉……”

高名衡长长叹口气,心中无比懊悔,当日早些收粮就好了。

……

小袁营。

袁时中、刘玉尺正在和梁以樟密议。

今日第一次攻城,伤亡的都是驱赶在前的饥民,小袁营的军士伤亡很小。不过明日就不同了,明日可是真刀真枪的攻城,又有白鸣鹤的督阵,袁时中想要玩假也不行,所以袁时中颇为不安,想着如何才能把这场戏演好演足,不至于被白鸣鹤看出破绽?

不想梁以樟的意见却是,不演戏,明天真刀真枪的杀。

刘玉尺也是这意思。

在白鸣鹤的眼皮下,想假打是不可能的,何况城中的官军可不知道你在假打,弓箭不长眼,谁知道要射死谁?

袁时中一咬牙:“去球的,那就真干吧!”

三人正商议着呢,亲兵忽然来报,说李岩李公子求见。

袁时中微微吃惊,目光看向梁以樟:“该不会是他已经查到,关于他的那些流言,是从咱营中流出去的吧?”

不等梁以樟回答,刘玉尺就已经摇头:“不会。我做的绝对干净,李岩查不到的。再者,流言这东西口耳相传,一传十,十传百,传来传去,根本不知道源头在哪,李岩最多不过就是怀疑,只要咱们咬死不认,他能奈何?”

梁以樟微微点头:“李岩不是为流言之事而来,我倒觉得,他有可能是为我而来。”

袁时中和刘玉尺都是吃惊。虽然梁以樟的相貌跟过去差了很多,李岩又没有见过梁以樟,不可能认出来,但两人仍然很担心--梁以樟的安全不止是关乎他自己,更关乎小袁营上上下下三万将士的性命。一旦李岩认出梁以樟,小袁营就会大祸临头。

“何以见得?”袁时中问。

“直觉。”梁以樟淡淡的笑:“无妨,他想要见我正好,我也正想见他一面呢,我实在是想知道,能得太子如此器重,他究竟是一个何等人物?大掌盘,二掌盘,你二人去见他吧,如果他想要见我,山人随时恭候。”

袁时中和刘玉尺相互一看,起身离开。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情到现在,他们没有退路,就算李岩要见梁以樟,他们也不能阻止,不然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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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 血肉之城

同一时间,李岩正站在小袁营的门外。新八一首发

营门上的火把映照着他的脸。

他脸色凝重,目光忧郁。

去往京师打探消息的人员迟迟没有归来,而军中的流言却已经传到了闯帅的耳中,昨晚面见闯帅,虽然闯帅没有露出任何怀疑之色,还一劲的在安慰他,但他心中却隐隐察觉,在闯帅的内心里,怕是已经对他生出了警惕。

不奇怪,毕竟红娘子是他的妻子。妻子被朝廷所执,谁能保证他不会动摇

如果是其他人,面对这种情况,一定会忧惧不安,李岩却相反,营中的谣言反倒是激发了他的斗志,他越发想要立一个大功,证明自己对闯营的忠心,而经过这些天的调查和分析,他隐隐已经察觉,关于自己的流言是从小袁营传出来的是小袁营的个别人,还是袁时中的意思如果是袁时中,那么他为什么要传播不利我的流言

最重要的是,小袁营从哪里打探到这个消息的

李岩心中满是疑虑。

小袁营营中骨干又多是河南人,和出自陕西的闯营天生就有一种隔阂,前番小袁营被派去镇守陈州,很多人包括李岩在内都觉得小袁营不可靠,有可能会弃陈州而逃。也正是因为如此,李岩才费劲心机的在小袁营安插了几个暗探。

没想到小袁营居然没有逃,即使是在官军大兵压境的情况下,也能遵照闯帅的军令,率兵撤回开封。其他人都以为小袁营已经完全效忠于闯营了,但李岩却有怀疑,他不觉得袁时中和刘玉尺会如此轻易的向闯帅臣服。

据他在小袁营的暗探报告,最初小袁营在陈州收集粮草,确实有逃走的迹象,但某日来了一个道士,从那之后,小袁营就老老实实地守在陈州,再没有逃跑之意。

李岩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道士令袁时中和刘玉尺改变了主意,这中间会不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两个原因相加,李岩觉得,他必须亲自来小袁营走一趟了。

“李公子请。”

袁时中手下的大将朱成矩亲自出来迎接。

李岩虽然加入闯营的时间并不长,但因为极受李自成器重,各个大掌盘都不敢小瞧他,李岩又是河南人,和袁时中是老乡,同袍中又有同乡的情谊,抛开公义,袁时中和李岩的私人关系还是不错的。

进到袁时中的中军帐,李岩和袁时中、刘玉尺见礼。袁时中刘玉尺对他颇为亲热,表情一如往常,看不出任何异常,袁时中甚至还一脸担心的问起红娘子的消息,李岩不隐瞒,如实回答,袁时中刘玉尺听了都是担心,袁时中还骂了两句狗朝廷,有本事在战场上打,拿人妻子算什么本事

不得不说,袁时中确有演戏的本事,李岩仔细观察,竟也没有看出丝毫破绽。

一番客气之后,李岩委婉提出,听说小袁营来了一位来自龙虎山的有为道人,名叫樊无相,不知现在哪里啊

袁时中和刘玉尺相互一看,心说梁大人神机妙算,李岩果是为梁大人而来。

一会,穿着一件破旧道袍的梁以樟昂然进入中军帐,向袁时中刘玉尺施礼“见过大掌盘,二掌盘。”

却对坐在袁时中下首的李岩看也不看,径自就在刘玉尺的下首坐了。

袁时中轻轻咳嗽一声,“尴尬”的道“道长,这一位是李岩李公子。”

梁以樟斜眼看向李岩,一拱手“原来是滑县李岩啊,贫道有礼了。”

嘴里说“有礼”,但实际动作却一点“礼”都没有。

如果是没有城府之人,只这一下就会被激怒,李岩却不怒,他静静看着梁以樟,脸上还挂着微笑“道长仙风道骨,果然不是常人。听闻道长乃是龙虎山张真人座下弟子,李岩惊羡。据说张真人座下一共有二十七位弟子,却不知道长排行第几啊”

龙虎山张真人座下弟子是机密,世间少有人知道。

“山人排座十六,法号无相。”梁以樟答。

“那巧了,排座十七的范宽范道长乃是在下的好友,三年前路过滑县时,曾和在下彻夜详谈,说老子,论庄子,一番良晤,豪兴不浅,三年过去了,却不知范道长今在何方”李岩盯着梁以樟。

“范宽”

梁以樟皱起眉头“我师弟排行十七的乃是杨潇杨素日,虽然吾师弟,但却比吾大一岁,哪有什么范宽”

李岩也是一脸惊异“怎么,道长不认识范宽”

梁以樟冷冷摇头“不认识,听也没有听说过。”

“难道在下是遇到了骗子吗”李岩惊讶的站起来。

梁以樟哼一声,不屑回答。

李岩笑一笑,重新坐下“学生平常研读道家典籍,其中有些不解之处,不知道长可否指点一二啊”

梁以樟白眼一翻“先弄一个假师弟,又出学问来考我,怎么的,你怀疑我是假道士”

李岩微有尴尬。

袁时中假装怒“道长,不可无礼李公子是我的好友。”心中却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从李岩的样子和表情看,他并没有认出梁以樟,毕竟李岩不是梁以樟身边的人,此前没有见过梁以樟,而且梁以樟相貌大改,李岩认不出很正常。

梁以樟的态度这才稍微恭谨了一些,向李岩拱手“李公子请问。”

“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乎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奸生于国,时动必溃,道长以为,方今大明天下,是否已经到了奸生于国,时动必溃的地步呢”李岩淡淡问。

时动必溃,指的就是国家灭亡,朝代更替。

袁时中读书少,不明白李岩问的是什么,刘玉尺心中却是咯噔一下。

李岩所问的乃是道家经典阴符经的一段,曲意并不复杂,但复杂的是,他将经文和时局联系在了一起,梁以樟是朝廷命官,本心里自然是反对“时动必溃”的,如果他反对,那么就跟他小袁营军师的身份不符,如果他假意赞同,说话之中说不得就会露出一些破绽,被李岩看破。

“哈哈”

梁以樟仰天一笑“李公子也不过如此啊,读其书却不读其意,阴符经的这一段说的主要是五贼,时动必溃乃是五贼横行的结果,公子不问原因,却问结果,实在是大谬。黄帝得贼命之机,白日上升;殷周得贼神之验,以小灭大;管仲得贼时之信,九合诸侯;范蠡得贼物之急,而霸南越;张良得贼功之恩,而败强楚。公子以为,如今各营之中可有黄帝,殷周,管仲,张良之类的人物如果没有,又何敢期待奸生于国,时动必溃”

“既如此,先生为什么要加入我义军”李岩脸色一下就变了。

梁以樟摇头笑“闯营中虽没有管仲、张良,但小袁营却有。”

“哦,是谁”

梁以樟指着自己鼻子“就是山人我。”

李岩笑了“道长好大的口气。那就要请问了,开封之局,我义军应该如何进行”

“朱家太子在归德按兵不动,养精蓄锐,分明就是疲兵之计,义军攻取开封的时机已过,山人以为,撤退方是上策,在开封城下师老兵疲,时间长了,必败无疑。”梁以樟道。网手机端htts:

李岩立刻就肃然了。

梁以樟所说,正中他的心思,他也认为开封怕是攻不下去了,撤退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他知道闯帅坚毅的性子,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轻易撤退的。为闯帅尽忠,为闯营尽责,他只能想方设法的为闯营做好情报工作。

李岩拱手“道长就没有什么破敌之策吗”

梁以樟摇头。

李岩眼有失望。

离开小袁营时,李岩对梁以樟的疑心消去了不少,还说要将梁以樟给闯帅,梁以樟哈哈一笑,不置可否,等李岩上马离开,他和袁时中刘玉尺返回中军帐,帐中无有他人时,他才长长松口气,擦擦头上的冷汗“李岩还真有两把刷子,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伪装,差点让我演不下去。”

刘玉尺笑“道长亦正亦偏,亦笑亦骂,我料李岩不会再怀疑道长了。”

袁时中却道“大人要闯贼撤军却是为何万一闯贼真撤退可怎么办”

梁以樟摇头“开封这么一大块肥肉摆在面前,闯贼怎舍得撤退李岩如果将我的建言说给闯贼说,只会增加闯贼对他的怀疑,甚至坚定闯贼攻取开封的决心,如果李岩不说,我这番话也足够取信于他了。”

“大人高明。”袁时中抱拳。

梁以樟脸色忽然凝重“明日攻城,必然是一场血战,小袁营可准备好了”

袁时中和刘玉尺都是点头。

假作真时真亦假。

小袁营没有退路,明日必须和开封守军来一场“血战”。

清晨,东方的第一缕阳光刚刚穿过乌云之时,流贼大军就已经列阵而出,向开封城压了过来。城头的官军士兵清楚的听到了流贼军中的号角之声,还有脚步踏动,一辆辆的攻城车碾压大地,向城墙逼过来的声音。比起昨天的饥民。流贼战兵的气势明显强大了几倍甚至是数十倍,站在城头上往下看,只见无边无际的流贼漫山遍野的而来,旌旗蔽日,人喊马斯,天地一片黑暗,刚刚升起的太阳好像也被堵回去了。

有胆小的官军腿肚子转筋,握着枪,站在墙垛边,哆哆嗦嗦的站不稳。

“不要慌,不要怕,流贼就是一个球,开封城墙坚固,他们攻不上来的。”

一个老兵大声的喊,鼓励着周围的新兵,却是那一名外号叫“老陕”的老年兵,他是一个小队长,手下十个兵,除了自己的部下,他还大声鼓舞周围其他的士兵。

现在开封城里正式的官军只有河南总兵陈永福和巡抚高名衡的标营,加起来不过七千人,此时站在城头上的大部分都是社兵,所谓社兵,就是城中的义勇经过短暂的操练,三百人编为一社,设一社长,由城中的富商和大户人家出钱出力,供给粮食而形成的一支义兵,虽然是义兵,但在保家护城的信念之下,战斗力却一点都不亚于官军,尤其是闯营第二次攻打开封时,为了搭建炮台,将开封城周边墓地里的大树砍伐一空,这无异于是挖了开封人的祖坟,一时群情激愤,开封百姓纷纷发誓要和流贼拼命。

明末乱局中,为什么洛阳甚至是京师这样的大城轻易就被流贼攻破,而开封却能在惊涛骇浪之下屹立不倒,除了分封开封的周王深明大义,散尽家财,开封城中的几个文官,从巡抚高名衡,原祥符知县王燮,推官黄澍都是意志坚定的一时人杰之外,开封百姓众志成城,上下一心,绝不从贼的信念是开封坚守的关键。历史上,即使是崇祯十六年,水灌开封,城中粮食断绝三月之后,开封百姓也依然没有人投降。

开封壮烈,乃明末之首,其惨况,其实一点都不亚于江阴。

“杀”

流贼攻城开始。

前驱乡民,继以骇贼,前面的乡民都是开封临近州府县市没有逃走的百姓,被胁迫从军,手里拿着竹竿或者木棍,充当第一轮的炮灰,他们之后的骇贼推着攻城车和云梯车,手中操着盾牌和长刀,而在他们之后,闯营的土炮部队正推着土炮,向城墙压来,到了一定射程之后就堆起沙袋,设立木板,成一个小小的炮台,和城头上的官军对轰。

而攻到城墙下的流贼则竖起云梯,蚁附而上,虽然伤亡惨重,但却无人后退。

仅仅一个时辰,等到太阳高升,阳光普照大地之时,开封城墙人群成片地倒了下去,用“血流成河”都已经无法形容当时的惨状。火炮,弓箭,云梯,挖城墙,流贼用尽各种手段和方法向开封发动攻击,而守军也不遑多让,除了佛郎机炮,上一次守城立下大功的“悬楼”和“万人敌”,装满石灰的瓷瓶子等几大杀器之外,还有一锅锅被旺火煮得咕噜冒泡热气腾腾,但却臭气熏天的的金汁,也就是粪便,迅速从城头上倾倒而下,将攻城的流贼烫的惨叫连连,生不如死。

最近严打,连我这样的清汤历史文都胆战心惊,被屏蔽了好几十,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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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 兄弟相杀

中午时分,开封城下已经是尸横遍野了。

北门外。

袁时中望着开封城楼,只觉得喉咙一阵阵的发干,虽然他也是有名的流贼,但因为蹿起的时间尚短,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恶战,眼见自己手下的兄弟一队队的冲到北门城楼下,很快就变成了尸体,能活着退回来的十不过三四,他的心在淌血啊,这不止是他的兄弟,也是他的资本啊。

“白大掌盘,狗官军士气正盛,不如咱们先歇一歇”袁时中看向右首边的白鸣鹤。

白鸣鹤虽然听名字文绉绉地,像是一个老学究,但其实本人却是一个满脸胡须,大字不识一个的抠脚大汉,听了袁时中的话,他冷笑一声“歇什么歇闯帅说了,要一鼓作气拿下开封,非有命令,不得收兵”说着,转头看向袁时中身后的精锐亲兵,意有所指的道“再者,不就是伤亡了一千人吗,袁大掌盘你的主力可还没有动一下呢。”

袁时中脸色难看,心中我的主力没有动,但起码在前面列阵,你两万兵却在后方列阵,明显就是怕老子逃跑哼,狗日的白鸣鹤,总有一天,老子让你变成黑焖鸡。

压住心中的怒火,对刘玉尺道“再上”

刘玉尺摇动旗子,又一支一千人的生力军扛着云梯向城墙冲去。

负责防守北门的是推官黄澍。

黄澍是明末的一个大名人,只所以有名,乃是因为他前半生是一个铁骨铮铮,守卫开封有功的大忠臣,后半生却变成了少廉寡耻的奸人。中间角色变化之快,令人瞠目结舌,说翻脸如翻书,一点都不为过。

黄澍,字仲霖,徽州人,崇祯十年进士,授河南开封推官,在前两次的开封保卫战,包括正在进行的第三次开封保卫战,他都立下了汗马功劳,是巡抚高名衡的得力助手,因为有功,即使开封失守,也依然被朝廷任命为湖广巡按,在左良玉军中监军,但没想到的是,因为和马士英的个人矛盾,黄澍在朝堂之上掌掴马士英,其后又怂恿左良玉“清君侧”,在左良玉身死,左军被黄得功击败之后,他竟然劝说左良玉之子左梦庚投降建虏,左军将近五十万,如果这一支队伍没有投降建虏,而是同建虏死战,那么建虏绝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攻下南京,南明小朝廷也不可能仅仅一年就亡。

黄澍在湖广巡按的任上,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如果不是他的怂恿和上下挑拨,左良玉绝对不会清君侧,投降建虏之后,黄澍更是又做了几件人神共愤的恶事。和其在开封推官的任上,忠心大明,大义凛然的样子,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流贼又上来了,杀,给本官杀一个干干净净”

虽然文官,但黄澍却亲冒矢石,手持长剑,站在指挥的第一线,在他的鼓舞下,北门守军士气高昂,小袁营的士兵死伤惨重,不到半个时辰,刚刚冲上去的一千士兵又溃散而归。

“再上”

袁时中咬着牙,脸色铁青。

黄昏,李自成终于传下将令,停止攻城,各部退军。

攻城的部队如逢大赦,纷纷夺路而回。

只留下身后的尸山血海和一件件残破的攻城器械。

袁时中整理人马,发现仅仅一天,他就伤亡了两千人,虽然他精锐主力没有参加攻城,保存完好,但两千人的死伤仍然超过了他小袁营的承受力,要知道,他小袁营一共才三万人,照这么打下去,用不了七天就会在开封城下全军覆没。

晚上在李自成中军帐军议。

各部都报出损失。

曹营西门,袁宗第东门,刘芳亮小东门,李自成和刘宗敏亲自督攻南门。

除了刘芳亮的小东门,其他各部差不多伤亡都在两千人左右。

李自成脸色阴沉,仅仅一天,他就在开封城下扔了四千条性命,轻重伤四千人,照闯营军中的医疗水平,这伤亡的四千人大部分人也都得死。也就是说,只一天他就付出了八千人的代价。

“曹帅怎么看”李自成看向白面汉子罗汝才。

罗汝才皱着眉头“开封城坚,急切难下,依额老曹看,上策还是应该围而不攻。”

李自成沉默不语。

牛金星叹“围而不攻,五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消耗众多,我义军粮草怕是难以支撑啊。”

“那就是去打粮。”罗汝才道“额们粮食不多,开封守军又会多吗”

牛金星看李岩。

李岩站起来,抱拳道“向诸位大掌盘报告,开封城中官府的粮库虽然快空了,但城中商人和百姓的家中依然有不少存粮,初步估计,城中最少还可以坚持三个月。”

“贼求的,居然还有三个月。”刘宗敏咬牙切齿“额们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新八一首发

李自成看向罗汝才,诚恳的道“曹帅,额以为,此劲不能泄,只能鼓朱家太子屯兵归德,明显就是要看开封的情况伺机而动,归德比邻山东,狗朝廷的粮草通过运河可以源源不断的送到归德,所以他们不愁粮,咱们久围不攻,怕正合了朱家太子的心意,所以额以为,开封必须攻,而且一刻也不能停,唯有如此,才能打乱朱家太子的如意算盘。何况经过额们两次攻打,开封城墙怕也没有过去那么坚固了,额们五十万大军,都不信拿不下一个开封城”

“若是朱家太子率领精兵忽然出现,我等又该如何是好”罗汝才不动声色的问。

“归德到开封三百里,官军多是步兵,骑兵不超过一万人,行迹很难隐藏,也难有快速行动,额已经令李过率领一万精锐骑兵驻在杞县陈留附近,但有官军出现,额们立刻就能得到消息。”

李自成没有明说,但罗汝才却知道他对付援兵的计策,因此不再问,只点头“好,额曹营愿继续攻打开封。”

李自成又看袁时中。

袁时中连忙起身,抱拳躬身“谨听闯帅军令”

“好”

李自成微微点头,下达军令“众军休息,明日一早再攻城”

事到如今,李自成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拼命攻城,如果能逼得朱家太子带兵驰援开封最好,他养精蓄锐的主力就可以对朱家太子迎面痛击,如果朱家太子继续缩在归德不动,也不妨碍他轮番攻击,用人命填平开封城的信念。

翌日。

流贼大军再次猛攻开封。

战况一如昨日惨烈,火炮,弓箭,鲜血,人头,惨叫,哀鸣,万人敌及芦柴浇油烘烧,烈焰弥天。流贼不能在城下立足。金汁倾倒而下,无数贼兵被烫得皮开肉裂,惨叫连连,一张张狰狞绝望的面孔,一座座已死和未死之人堆积起来的尸山,城上城下,野兽般对视的敌手,岿然不动的城墙,冒着狼烟的云梯在燃烧之中轰然倒塌

这一日流贼伤亡一万二。

第三日。流贼继续猛攻。

和前两日不同,开封守军渐渐露出了疲态,在由李自成和刘宗敏亲自督战的南城,下午十分,一股十几人的精悍贼兵在弓箭的掩护下,顺着云梯即将爬上城墙。

“老陕,你他么愣着干什么快杀啊”城头,守卫的百总怒喝。

这几个墙垛是老陕的防御区域,守城三天以来,老陕手持长枪,将无数的流贼刺下城去,是这段区域立功最多的人,但此时却脸色大变的呆愣在墙垛边一动不动,明明带头的那个流贼已经爬到了墙垛边,马上就要翻身上墙了,但老陕却依然没有攒刺的意思。

老陕身边的两个辅兵倒是出枪猛刺,但却被那个贼兵拨了开。眨眼间,那个身披铁甲,挥舞长刀的贼兵就已经翻上了城墙,嘴里嘶吼着,左右连出两刀,将扑上来的两名官兵砍翻在地。转身正好面对老陕,于是毫不犹豫又是一刀。

“轰”苦攻三日,见终于登上了城头,城下的贼兵都是兴奋,呼唤之声瞬间就响遍了整个战场,流贼气势陡然大振。守城的官兵都是心慌,人人都担心流贼会破城。

城头上,面对砍过来的长刀,老陕呆愣的竟然不知道闪躲。

幸亏百总已经提刀冲了过来,挥刀为他挡下了这一下。刀声之后,百总和那个贼兵战了起来,不想那贼兵极其厉害,一个反手,就将百总手中的长刀磕上了天,再一刀就砍向百总的脑袋,百总手忙脚乱中一时无法闪躲,眼看就要被击毙于刀下。

一直呆愣着的老陕忽然跳了起来,从背后猛冲过去,一把抱住那贼兵的腰,将贼兵摔倒在地,两人在地上翻滚着厮打了起来。

“幺弟,是额啊”老陕大喊。

那贼兵楞了一下,仔细看老陕的脸,忍不住惊叫“大哥”

“是额。”老陕泪流满面“想不到额还能活着见到你,扔了刀吧,额们一起做官兵。”

“不可能”贼兵咬牙“大哥,和额一起当义军吧,额们一起杀散官兵,夺了城门,闯帅必然封你一个掌盘”

“不”老陕摇头“额绝不当贼”

“狗官军才是贼”

两兄弟咬牙切齿的争论。老陕一个松懈,没有抓住,其幺弟忽然挣脱他的搂抱跳起来,又向其他官兵杀去,他极其勇猛,长刀过处,官兵竟然挡不住他。

“谁也不许后退杀将贼兵赶下去”

这中间,河南巡抚高名衡率亲兵赶到,在他的鼓舞下,原本有些畏惧的官兵都压了上去,和刚冲上城的贼兵战在一起,同时弓箭齐射,砖石齐施,又扔了一个万人敌,将城墙下的贼兵烧的惨叫连连。

很快,冲上城头的十几个贼兵就全被斩杀殆尽,老陕的幺弟虽然勇猛,但双拳难敌敌手,被十几个官兵堵在了墙垛边,十几杆长枪一起攒刺,老陕的幺弟被扎成一个血葫芦,临时却依然不甘心做着攻击的动作

老陕呆呆地跪在那里,整个人都空了

他只有这一个弟弟,两人一起从陕西逃难出来,途中遭遇乱兵,兄弟两人走散,这些年来他一直想方设法的在寻找弟弟,想不到今日却在战场上遇见弟弟死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至亲,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一瞬间,城外的流贼,城中的百姓,这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忽然变的遥远而模糊

夜晚,老陕缩在城楼下,目光呆滞,整个人像是傻了一样,连百总和他说话,他都没有听见。百总以为他被今天的激战吓到了,也没有再在意,只叮嘱两名社兵好好照顾。

城中隐隐有哭声,虽然三日的激战杀死杀伤了数万的流贼,但城中军民伤亡也是不小。城头火把照耀之下,守夜的官兵一个个都面如枯槁,望着城外的流贼大军,耳听着城中的哭声,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明晚

很快哭声就停止了。

为防动摇军心士气,巡抚高名衡下了死令,城中不许大声哭泣,要哭只能在自己家中哭。巡逻的社兵不止严防奸细,对于动摇军心的各种事件,都要第一时间阻止。有不从者,格杀勿论。

城中上方寺架有一百多口锅,日夜不停的烧锅,为守军饭食和热水。子时,上方寺的僧人和社兵送饭食到城头。握着手中的馍馍,喝着热水,这些鏖战了一天的军士,方才感觉到自己活着的真实性

流贼大营。

各部正在计算损失。

今日伤亡一万五。新八一首发

李自成脸色凝重,但决心不变。

归德。

朱慈烺拜伏在地,接受圣旨。

自从穿越以来,朱慈烺接圣旨的时候并不多,算上这一次也不超过十次,但今日圣旨严厉的口气,让他微微心惊,同时又满是苦笑,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父皇崇祯帝竟然如此的沉不住气,明明自己已经将开封之战的利弊分析的清清楚楚。临出京前的密奏,还有收复归德之后的两封密奏,又将河南的形势和开封战事的变化详细转告,他以为,三者相结合,父皇应该能了解他的苦心和用意,不至于声声催战,但没想到,父皇崇祯帝还是向他发来了催战的圣旨。

感谢“阳光的阿土妹、蓝精灵、闲人一个013、ightgb”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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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假戏真做

宣读完毕,内监秦方卷起圣旨,将太子扶起来,一脸苦笑的道:“殿下,说句大不敬的话,奴婢以为,开封危在旦夕,陛下寝食难安,彻夜不眠,身为臣子,应当为君父分忧,立刻救援开封,岂能驻兵不动?”

朱慈烺心知这一定不是秦方的意思,而是父皇的叮嘱,于是不在意,令人送秦方去休息。

跪听完圣旨,吴甡,丁启睿杨文岳、左良玉……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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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师父临别之际,给文天留了一句本门压箱底的保命真言,说是勤加修炼,必有奇效s:本书中所有术法、道诀、功法秘技等,均来自本门密藏,不得真传者且勿妄自修炼。切记切记!谨之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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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首发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他眼中的地狱世界也越来越清晰,能听到下面一个神秘沙哑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吊坠光芒越来越盛,随后砰的一声破裂,一缕碧绿色的光影猛地从吊坠中窜出,一下附着到了林羽的魂魄上。

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新首发

着脑海中的信息,林羽感觉十分兴奋,仿佛打开了一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记忆显示,通过还魂术,死去后魂魄未散的人可以附体重生。

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要知道在人类的意识里,鬼可是邪恶的化身啊,况且自己要是上了别人的身,不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别人的生命吗?

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很多植物人是没有意识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们活着的只有身体,林羽认为,选这种人附身,就不算杀人。

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林羽来不及多做思考,瞅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植物人,念起还魂术,陡然间化为一缕白烟,奋不顾身的钻了进去。

“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更新最快电脑端: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也就没了,留着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清债,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的,哪来的野崽子,关你屁事!”黄毛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林羽身上的病号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

林羽自己也无比震惊,都说鬼上身力大无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很好躲避。

“报警!报警!”

黄毛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见过能打的,但是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简直非人类啊。

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你说的什么话啊,我哪儿能扔下您啊。”

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好意思阿姨,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妈,所以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您别介意。”

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0的手机钉到了墙上。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林羽冷声说道,既然自己复活了,那这些债理应由自己来还。

“伙子,这怎么能行,你我第一次见,怎么能让你替我还钱?”林羽母亲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伙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于林羽知道她姓氏这点,她并不吃惊,儿子见义勇为付出生命的事情好多友都知道,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也都被扒了,很多好心人都要来给儿子送行,她都谢绝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把钱给我们吧。”黄毛可不管林羽为什么替别人还钱,只要能拿到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给我三天时间。”林羽说道。

“”黄毛有些无语,说的这么牛逼,还以为立马就能把钱拿出来呢。

“怎么?你不相信我?”

见黄毛没说话,林羽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冰冷。

“相信,相信,不过大哥您得跟我说下您的名字吧?”看着林羽冰冷的眼神,黄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ァ新ヤ~八~1~z文首发、域名、请记住

名字?

对啊,早上走的急,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来的及看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样,三天后,还是这里,你只管过来,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林羽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赖自己这具身体。

他心想既然能住在托养中心,这个年轻人家里再普通,起码也能拿个十几二十万出来吧,先要来用用,等自己赚了钱,再还回去。

见识过林羽的身手,黄毛也不敢多说什么,刚要点头答应,突然眼神怔怔的望向店外,好似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

林羽也好奇的跟着往外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红色的宝马5,车门一开,迈出来一截白皙修长的美腿,随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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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裙美女拨了下乌黑的长发,摘下墨镜,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容颜简直惊为天人,黄毛和他一帮手下都看呆了。

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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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美女啊。”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长裙美女打量他一眼,冷声道:“行啊,何家荣,昏迷两个月,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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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5章 战前军议

是夜,关于曹营的谣言在军中传了开来,很快就传到了罗汝才的耳朵里。

罗汝才何等精明,立刻就猜出这是闯营“打草惊蛇”之计,但没有办法,明知道是闯营的圈套,他也必须钻进去,不然谣言四起,军心涣散,他这个大掌盘对曹营的掌控力会大大降低。

于是第二天一早,罗汝才亲自擂鼓,指挥曹营攻城。

一直有所保留的曹营在这一天爆发了。

开战以来,压力不大的开封西门在这一天经受了严厉的考验,河南总兵陈永福两次率领精锐驰援西门,驻守西门的河南巡抚高名衡挥舞长剑,鼓舞将士们的士气,喊的嗓子都哑了。乱箭如雨,在曹营发疯般的进攻之下,西门守军伤亡惨重,不停有人中箭倒下,幸亏众志成城,火药砖石又准备齐全,万人敌连续往下施放,喷涌滚烫的金汁向城下浇去,同时还伴随着一个个生石灰瓶。石灰瓶撞地破裂,和金汁发生化学反应,其威力更是成背增加,被浇到的贼兵惨叫连连,全身都被烫的脱了皮,即使当时不死,久后也必然感染而死。

当曹营的云梯搭到城墙上之后,城头守军除了用弓箭射击蚁附的贼兵之外,还利用设置好的撞梯锤,从城头垂下来,以侧摆的方式,狠狠向攻城梯砸去,一般用不了几下,攻城梯就会折断,梯上的贼兵慌的跳下,不是摔伤,就是被城头的各种防守利器弄死。新首发

冲上去的两千贼兵,很快就折损了一半。

曹营中军的大旗之下,原本脸色就很白的罗汝才,这个时候就更白了。

七天的攻城,各门的惨烈他亲见了不少,清楚知道开封不是容易攻的,但今天曹营遭遇的惨烈,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作为一名老贼,他攻打过的城池有无数,但眼前的开封城恐怕是最坚固的。

“再攻!”

这一队攻城兵溃败回来之后,罗汝才声音冷酷的再次下令。

无论如何,今天他都必须实实在在的表现一下,不然就无法破除谣言。

在罗汝才身后很远处,一面三角军旗的掩护下,有两个人正偷偷观望着开封城头的战局。

“曹帅这是猪油蒙了心啊,明知道是李自成的诡计,却还要拿人命去填。”一个戴着大毡帽,帽沿压的很低,几乎将整张脸都遮住了的黑衣人声念叨。

“这也是没办法。”另一个同样戴着大毡帽,满脸沧桑,鬓角已经斑白的中年男人忧心忡忡地道:“曹帅如果不这么做,就无法压制军中的谣言,也无法收服营中众将的心。今日这几千条性命,就是曹帅纳给李自成的投名状。”

先一人冷哼一声,声音清脆的道:“真不知道李自成使了什么手法,曹营中人竟然对他这么信服!”

中年男人轻叹:“这就是李自成手腕高明之处,若非如此,曹帅早带兵和咱献营会和了。”

先一人微微抬头,露出了他满是黑污,已瞧不出本来面目的脸,脸虽,但一双眼睛却像是星星一般的明亮,睫毛细长,一说话,更是露出一排贝壳般的雪白细齿:“我瞧也未必,曹帅多半也是看上开封城的繁华了。既如此,我们留在这里也无益,不如早点回去吧,舒城战事急,义父那边正需要我们呢。”

原来她竟是一个女子。

中年男人摇头:“还是再看看吧,我们千里迢迢而来,肩负献帅的重托,除非是彻底没了希望,否则绝不能轻易放弃。”

又看了一会城头的惨烈,眼见浓烟四起,蚁附的义兵不是跌落城下,就是被万人敌烧死、金汁烫死,女子有点不忍,轻轻叹:“这么打,就是把曹营拼光了,怕是也攻不下开封。咱义军还是应该和官军野战。黎叔,你说官军为何不来救开封?难道他们不怕开封失守吗?”

叫黎叔的中年男人道:“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狗朝廷这一次领兵的不是丁启睿,而是朱家太子。听说那朱家太子年纪虽,但却颇有谋略,日前在鱼台县,将郝摇旗杀的全军覆没,其在归德按兵不动,怕是有大图谋啊。”

女子不屑的撇嘴:“一个十五岁的娃子,能有什么大图谋?我瞧不过就是狗官们在溜须拍马而已。”

“也不能这么说。”黎叔笑:“你哥十五岁的时候,可就已经有相当的谋略了啊。崇祯九年,咱献营在罗山被围,正是用了你哥的奇谋,不但突围而出,而且还将官兵杀了一个大败。”

听到自己的哥,女子脸上立刻露出了甜笑:“我哥万中无一,朱家的狗太子哪能和他比?”

黄昏。

一天的猛攻结束,曹营损失将近三千人,罗汝才表面上脸色难看,心中却舒畅,因为那一些心向李自成、叫嚷着要攻城的将领,在遭受猛烈打击之后,现在一个个都变得安静了许多。

而经过今天的血战,相信李自成应该也不敢再出什么诡计了,因为他老曹可不会一直忍耐。只逼急了,他非掀桌子不可。

罗汝才还未回营,牛金星就已经代表李自成前来慰问,并带了猪羊犒军。

牛金星满脸堆笑,罗汝才却冷冷淡淡。ァ新ヤ~八~1~z文首发、域名、请记住

翌日,闯营和曹营继续围攻开封。虽然不比昨日卖力,但曹营却也不再虚掩应付,而是实实在在地猛攻,开封四门连续告急,守军伤亡惨重。开封城,仿佛是一艘狂风暴雨中的船,随时都可能会倾覆……

归德。

朱慈烺正在主持秘密军议,只所以为秘密军议,乃是因为参加的人极少,连丁启睿杨文岳和左良玉都没有资格参与。参加军议的除了参谋司的三大参谋,吴甡,佟定方,朱慈烺本人之外,今日又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戴罪的侯恂。

侯恂是老尚书,对天下大势和河南局势有相当清楚的认识,虽然是东林人,但却没有东林人的迂腐和顽固,朱慈烺觉得可以倚仗之,因此准他参加秘密军议。此外,侯恂的儿子侯方域正在袁营,此番策反袁时中,侯方域也是立了功劳的,连带着朱慈烺对其父也更有好感。

另一个则是军情司照磨萧汉俊。

照朱慈烺的规制,军情司照磨原本就可以参加秘密军议,且是秘密军议的重要角色,只不过因为萧汉俊长期在外,所以一直没有机会,今日是萧汉俊第一次参加秘密军议。

今日密议的只有一个话题,那就是开封能坚持多久?

在萧汉俊介绍开封攻防惨烈情况之时,朱慈烺静静听,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激动。

因为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袁营移驻中牟县之事,已经完成了。在李自成的命令下,袁营已经由今日拔营,前往中牟县修整。中牟县位在郑州和开封之间,若是闯营在开封战败,往郑州洛阳方向撤退,非经过中牟县不可,而有袁营这颗钉子在,闯营到时候绝对是难渡关山。

袁营坚持当炮灰,朱慈烺亲自给袁时中写信,令他隐忍,为了这是这一步。

如今袁营拔营,开封继续激战,所有事情都在计划中。

“到今日,开封城已经坚守九日,城中伤亡不明,城头防守和反击的力量比之前三天,已经有所减弱,其他还好,但万人敌的存量估计已经不多。至于流贼,九日攻城下来,损失将近五万余人,其中直接死在城下的就有一万余人,不过死去的大部分都是流民和辅兵,流贼的中坚精锐损失并不多,尤其流贼倚仗的骑兵部队更是毫发无伤,此时他们正在陈留朱仙镇一代游弋,明显就是为了防备我军的救援。”

“流贼的军粮储备原本六十天,经过十天的激战,虽有战死和减员,但流贼能收集的粮草并不多,因此军情司估计,流贼的军粮大约只剩下五十天左右。”萧汉俊道。

萧汉俊脸色严肃,不带表情的将情况阐述。

汇报完情况,躬身退到一边。

朱慈烺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到吴甡的脸上:“少司马怎么看?”

袁营内应之事,是当前的最高机密,整个军营中,只有朱慈烺和吴甡两个人知道,连萧汉俊都不知,倒不是朱慈烺想要隐瞒他,而是因为张名振和侯方域和他采用的单线联系,和萧汉俊布置的情报并不相连。

吴甡稍一沉吟:“流贼猛攻开封,其目的不过就是两个,一是诱我出击,二是动摇开封城的城防,现在看来他们的两个目的都没有达到。我军按兵不动,开封虽然危机四伏,但一时却也难下。那么接下来流贼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加大攻城的力度,将所有的精锐都派上去,希望一举攻破开封,要么就是偃旗息鼓,暂时休兵。以闯贼过往的脾气和作风看,除非是头破血流,否则他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的,加上流贼军粮已经不多。所以臣以为,闯贼必然要加大对开封的攻击力度,虽然开封上下一心,城池坚固,但毕竟兵少将寡,短期尚可坚持,时间长了,恐怕会有城破的危险,而开封一旦有失守,天下必然震动,不论于朝廷,于殿下都没有好处,因此臣以为,为万全计,我军还是应该尽速向开封进军为宜。”

这就是圣旨的压力,原本吴甡是“按兵不动,养精蓄锐,待敌疲劳,一举破之”的坚定支持者,但圣旨之后,他心志不免有些动摇,倒不是担心自己被崇祯帝降罪,而是担心太子和皇帝的父子关系,更担心一旦有什么意外,开封忽然失守,太子被天下责怪,他这个辅臣就万死莫恕了。

朱慈烺理解他的心情,又看向侯恂:“老尚书怎么看?”

“臣赞同少司马的看法。”

侯恂拱手,恭恭敬敬地回答:“开封是中原腹心,不容有失,我军在归德养精蓄锐,已将近一月,将士们士气高涨,人人求战,闯贼又已经露=出疲态,臣以为,我军可以出击了。”

侯恂久在诏狱,虽然大势看的清楚,但胆子不免了一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思很严重。

朱慈烺又看向三个参谋。

李纪泽、江启臣,刘子政三人都是点头,都赞同向开封进军。

除了萧汉俊、佟定方没说话,众人基本都达成了一致意见---李自成在开封城下损耗不,太子“疲兵”的战略目的已经到达,官军养精蓄锐也有相当的成绩,既然圣旨以下,他们当然要赞同出兵,不然岂不是抗旨?

文官谋士们的想法很正常,但朱慈烺却不能这么想,因为他比他们想的更多更远,或者说,他心中没有他们那么多的顾忌和负担。

作为一个穿越者,朱慈烺从来没有将自己皇太子的身份看得太过重要,不要说皇太子,就是皇帝又如何?到了崇祯十七年,都是荒冢一堆草没了的命运。唯一能自救的就是在这两年中奋发图强,抓住当年从崇祯帝的指缝间流失了的机会,为大明朝这艘快要沉没的巨轮,堵上进水的窟窿,逐渐修补,调整航线,甚至是更换发动机。

因此,朱慈烺虽然敬重自己的父皇,但对崇祯帝的一些做法和想法,却实在不能苟同。

最致命的一点,崇祯帝对一城一地的得失看的太重要,根本没有空间换时间,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忍辱负重,就如当年晋文公避退三舍,而后一举击败秦兵的战略目光。大明的精锐本就不多,却都在一次次疲于奔命的救援战中消耗殆尽。

以往管不了,但这一次开封之战朱慈烺要照自己的谋划打。

哪怕崇祯帝连下圣旨,他也不会改变。

朱慈烺的谋划是什么?那就是用最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一次击溃李自成的主力,令其三到五年之内不能翻身,无法再和关外的建虏遥相呼应,摧-残大明瘦弱的肌体。在一个月之前,朱慈烺还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到,但现在他已经隐隐看到成功的曙光了。

当然了,如果能全歼甚至是抓获李自成,一举除掉,那就更好不过了。

而要达成此目标,就不能急于向开封进军,利用开封的坚城,继续损耗李自成的兵力和粮草才是上上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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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 十日之期

这十天来,虽然李自成猛烈攻城,伤亡不小,但伤亡的主要是辅兵和流民,他主力受损却不大,远未达到疲兵的目的。何况小袁营刚刚撤到中牟县,尚需一定的时间修整和恢复元气,因此朱慈烺不能同意立刻向开封进军--不见兔子不撒鹰,谋划了这么久,他要的是一场实实在在的大胜,而非解围开封、斩杀李自成一些兵马的好名誉。

至于父皇的责难,朱慈烺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虽然圣旨严厉,但他并不觉得父皇失去了对他的信心,更不觉得父皇会撤销他“代天出征”的职位,一连三次的密奏,他已经解释的足够清楚,如果崇祯帝还是执迷不悟,还是要催着他出战,那他就只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

明话讲,就是抗旨。

朱慈烺环视众人,缓缓道:“大家的意思本宫明白,不过本宫有不同的看法。流贼虽然连日攻城,损失严重,但却远未到疲惫之时,不说流贼的骑兵,只说步兵精锐就大半未动,我军在归德养精蓄锐,流贼的精锐又何尝不是?虽然我军战力强过流贼,但流贼在开封城下盘踞许久,拥有地利,如果面对面的硬拼,我军纵然能胜,也必然是一场惨胜。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用开封的坚城,损耗李自成的兵力和斗志,才是上策,因此本宫认为,还需要再等,此时还不是进军开封的最佳时机!”

说到最后,他声音越发坚定。

账内鸦雀无声,对朱慈烺所说,众人不是不明白,奈何圣旨在前,众人心中都有顾忌。

吴甡忧心忡忡地拱手,用他沙哑的声音道:“殿下所说,臣万分赞同。然经过这十天的激战,开封守军怕已经是损失惨重,能不能继续顶住,又能顶多少天?谁也不敢判断。一旦有失,我军就整盘皆输了……”

朱慈烺点头:“少司马的担忧,本宫明白,那么咱们就来推演一下,开封究竟还能守多少天?守信,上沙盘。”

“是。”

站在角落里的田守信闪身走出来,到账外挥手。很快。两名锦衣卫抬着一个大沙盘走了进来。沙盘是太子的发明,众人都已经见识过了,不奇怪,但眼前的沙盘还是令众人惊异不已,因为这沙盘不止是将开封周围的山水地形标识的清楚,连开封四门城楼和连绵的城墙都制作了出来,简直就是开封城的微缩模型。

城墙外还有雕刻而成的云梯、攻城车。闯营大片的营帐用白色的面团表示,一个个红色和黑色的小木块,则用来表示双方的兵力。而黑色木块的数量是红色木块的十倍。

“红色代表官军,黑色代表流贼,现在红色守,黑色攻,看开封四门究竟能守多久?”

明是火德,其次明朝天子姓朱,朱是赤色,赤色属火;第三,明字拆开是日月,日者阳之极也,日配朱色,也成一火。因此明朝高级官员的袍服,军士战袍和朝廷祭祀大礼,都以红色为尊。

于是,侯恂操作开封守军,吴甡假为流贼,两人用一个个小木块在城墙上下交锋,如同是下棋一般。

黑色木块虽多,但一次只能摆一少部分,红色木块则可以全部上城墙。

红色主守,有城墙之利,每撤下一个红色木块,黑色木块就要被撤去三个。代表双方的阵亡比例是一比三。相较于真实战场,这个比例其实是偏低的,开封城高池深,守军又组织有序,众志成城,城头每一个士兵的伤亡,最少可以换取四到五名的贼兵。

侯恂和吴甡都曾经做过一方督抚,都有领兵实战的经验,每次作战前都会在心里盘算双方的战比,但在近乎真实的沙盘上,用木块当兵,将脑中所想摆设出来,却是第一次,因此两个老头既新奇,又叹服。简单的几下之后,两人就对开封的坚守时间就有了一个比较直接的判断。

当然了,毕竟只是模拟,而不是实战,战争从来也不是比人头这么简单,粮饷,士气,天气,诡计,内应,各种突发事件,都足以影响一场战争的成败。

吴甡和侯恂之后,参谋司的三位参谋又相互比划了一下,比起两位老臣,他们更专业,也更细致,为了一个黑色木块是否应该撤下,李纪泽和刘子政差点吵起来。

这中间,朱慈烺静静站立,目光紧盯着沙盘,脑子里急剧思索和想象着开封保卫战的惨烈……

“十天。”最后,吴甡的判断。

“五天。”侯恂比较保守。

而参谋司的三个参谋的判断也大不相同,李纪泽基本赞同吴甡,认为十天,刘子政六天,江启臣起了一个中间数,八天。

这测算的都是闯营将全部精锐派出,没有保留的情况。如果闯营不派精锐攻城,只派伏兵和流民,众人都以为,开封坚守一月是没有问题的,但万一李自成孤注一掷,派精锐攻城,太子大军身在归德,鞭长莫及,无法提供及时有效的援助,只能眼睁睁看着开封失陷,那就追悔莫及了。

朱慈烺不置可否,目光看萧汉俊:“萧照磨,你看呢?”

听对于萧汉俊的身份和来历,不止朱慈烺,就是吴甡也怀疑过,并且派人秘密调查,但毫无结果。萧汉俊是山西人,而吴甡做过山西巡抚,对山西的地理人情多有知晓。据萧汉俊自己所说,他是山西祁县人,有秀才之身,经过吴甡调查整理,山西祁县却曾经出过一个叫萧汉俊的秀才,年龄和萧汉俊差不多,也像萧汉俊所说,因为得罪县太爷,他本人不得已逃离家乡,但具体相貌却没有人知道。因为萧家人已经死绝,附近的村庄也是十室九空,所以没有人能说出已经离家十年的萧汉俊长什么样子?

吴甡觉得萧汉俊的祁县话说的并不是太正宗,在身份问题上怕是有所隐瞒,对此萧汉俊也有解释,他少小离家,在外漂泊,多年未回,乡音有所改变也是正常事。

但吴甡依然提醒太子,认为萧汉俊来历有疑,不宜重用。尤其是军情司照磨这么重要的位置。

朱慈烺思来想去,还是认为应该用人不疑。不管萧汉俊什么来历,但终究是大明的子民,不是外族,值此风雨飘扬,大明内忧外患之际,萧汉俊的才华正应当为朝廷所用。

我以国士待之,他必以国士报之。

何况这几个月来,萧汉俊不但显示了才华,也显示了忠心,从京师的闲散师爷变成了军情司的照磨,原本潇洒白皙的面容,在这几月之内变得黝黑不少,面容也瘦了,几次任务更是完成的非常漂亮,朱慈烺没有理由不重用他。

萧汉俊拱手,恭谨的回答:“臣之所长在侦稽情搜,行军作战非臣之所能,臣不敢妄言。”

了解萧汉俊的人都会惊奇,想不到“狂书生”一般的萧汉俊,对军伍却这么的谦卑,想想也是,自从投效以来,虽然挂的是“京营军情司”的官职,但萧汉俊对行军打仗,军中操练之法却从来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

朱慈烺又看佟定方:“镇远,你怎么看?”

小将佟定方一直都在静听,虽然他还年轻,今年刚满十八,但将门出身,久在辽东前线,从小就耳濡目染,对于战事和战机,颇有见解,对开封之战他心中是有一些不同的看法的,不过当着这么多的长官和长辈,他却也不好意思冒然进言,直到太子投来探寻的目光,他才抱拳道:“殿下,臣以为,开封能坚守多少日,并不完全在兵力和城池,而在于毅力。所谓无必救之兵,则没有必守之城,我军虽然没有开到开封城下,但城中将士却都知道援兵一定会到,因此士气高昂,相反,流贼虽然人多势众,但忌惮我二十万援兵,又久攻不下,士气必然低落,前十天贼兵或能保有旺盛的斗志,十天之后,贼兵的士气必然会越来越低落。士气低,则没有战力,因此臣以为,即使流贼全力攻城,开封坚守十天也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朱慈烺微微点头,佟定方所说,正和他心意。

得了太子的赞许,佟定方胆气更壮,继续道:“而且臣以为,闯贼未必敢全力攻城,归德距离开封只三百里,一马平川,官道相连,我军骑兵两日、步兵三日可到,如果闯贼用精锐攻城,在他损失大批精锐,即将破城之际,我军却忽然杀到,以精兵对他残兵,内外夹击,他岂不是必败?所以闯贼必不敢派出全部精锐,他一定要保留一部分的主力,以应对我二十万大军,而这一点又可以为开封争取十天的时间,所以臣大胆推断,开封最少可以坚守二十天。”

其实佟定方所说,吴甡侯恂不是没有想到,但他们两人都顾忌皇帝陛下的圣旨,想着劝太子早点出兵,因此选择忽略,佟定方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心中没有对朝事和朝堂的顾忌,只就兵论兵,点出了并不是秘密的要点。

最后,佟定方道:“其实现在最难的不是我们,而是闯贼,他重兵屯于开封城下,攻不下,但又不甘心撤兵,时间拖越长,他心情就越急躁,出错的可能性就越高。当年曹操围攻汉中,胜不了,又不甘心撤,称之为鸡肋,最后导致大败,闯贼比曹操之能差得远。臣以为,引而不发是对闯贼最大的煎熬和折磨。我军完全可以心平气和,待闯贼自己出错。”

说完退到了后面。

朱慈烺很欣慰,佟定方天生将才,又在参谋司听训这么长时间,果然是大有长进。不过他不打算放过佟定方,再问:“别光说好的,你来说说,我军可有什么弱点和隐忧?”

佟定方再次上前,不绕弯子,直接道:“回殿下,我军虽有二十万,但良莠不齐,战力不一,各部能否协调配合,步调统一,殿下的军令能否准确的传递到各营,各营能否坚定不移的执行军令,仍有未知之数。相反,流贼却是一股绳。第二,闯贼围攻开封乃是蓄谋已久,对于朝廷的援兵,其必有所准备,我军不得不防。第三,我二十万大军多是步兵,骑兵只一万有余,流贼骑兵却有三万左右,机动力我军不如流贼,我军进军开封之日,要时时提防流贼骑兵在半途的突袭,归德到开封三百里的路程,大军行进需要三到四日,一旦流贼在这期间攻破开封,我军就有可能会陷入进退失据的地步,因此需要早做谋划。最后则是粮草,虽有运河之力,但我军粮草并不宽裕,一旦运河有所阻碍,我军在开封的行动必然会受到很大影响……”

关于粮草,佟定方说的很隐晦,但众人却都知道他暗指的是圣旨。

四个方面的忧患,佟定方考虑的已经相当周全了。

吴甡和侯恂暗暗点头,小小年纪,就能做到这一步,实在不容易。

朱慈烺对佟定方的回答很满意,欣慰的笑一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然后环视众人,意思是你们怎么看?

吴甡和侯恂心知太子心意已决,想要尽快援救开封城已经是不可能了,吴甡拱手,肃然道:“殿下,战事多有意外,因此我军绝不能纸上谈兵,拘泥于二十天的时限。以至于错过解救开封的良机。臣以为,应该以十天为限,十天之后,大军立刻赶赴开封!”

朱慈烺沉思道:“十天太短,远不足以疲惫流贼,我以为,最少二十天为限,如果流贼没有猛攻开封,甚至还可以再推迟!”

因为是穿越者,朱慈烺清楚知道流贼的攻坚能力并不强,即使是到了崇祯十七年,兵多将广,士气高涨,面对只有几千人的山西总兵周遇吉,也在宁武关下也被杀了一个胆战心惊,李自成甚至一度放弃了向京师进军的计划,若非是收到大同总兵姜襄和宣府总兵王通的降书,京畿门户大开,李自成就会带兵折返陕西,甲申之变就不会发生,历史就会改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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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崇祯心意

开封之坚,不下于宁武,而城中守军数量和意志更是远超宁武,陈永福的守城能力,也不在周遇吉之下,所以朱慈烺有相当的信心,开封再坚守一个月,完全不成问题。历史上,开封城最后不是被攻破,而是有人掘开了黄河大堤,水漫开封,除了周王、官绅和少量的百姓坐船撤退,大部分百姓不是饿死就是被淹死了,几百年繁华的开封古城,最后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吴甡不再说,只重重拱了一下手。既然太子心意已决,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能做好应对的准备,如果再有催战的圣旨,他必然上疏,将一切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朱慈烺为什么要定二十天的最低限度?原因有三,第一:疲兵。流贼五十万大军在开封城下停驻的时间越长,其兵马就越是疲惫,士气就越会低落,未来交战之时,官军的胜机就会更多。第二,为中牟县的小袁营争取整顿兵马、挖壕沟、布置陷阱的时间,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朱慈烺对这一个月整训兵马的进展,并不是太满意,虽然他每日以太子之尊巡视众营,所到之处,官兵都操练刻苦,颇有一番振作的气象,但朱慈烺心知肚明,这些都是表面现象,由于不能干涉各营的操练章程和将官的任免,各营对他虽然尊敬,但心底里却未必当一回事。

很明显的例子,虽然他已经两次邀请各营将官到京营之中参观,但真正效仿京营安营扎寨、队列操练的将官却一个也没有,连最最忠心的虎大威都依然按照旧有的办法在操练部队。

原因不外乎四个字,麻烦,无用。

这些总兵们都是宿将,都有自己一套认为行之有效的操练办法,他们都不觉得有向京营学习的必要。他们都认为,京营能在鱼台县取得大胜,并非是因为京营的操练办法,而是因为火器的强大。

当然了,朱慈烺一个月的巡视,并非全无效果,起码是加强了将士们对朝廷的忠心。从副将以下,甚至百总,旗长,只要有机会,朱慈烺就会停下脚步,和他们说上一两句话,虽然都是简单的家长里短,但却足够他们铭感在心了。而发放军饷,一个月的好吃好喝,整个官军的士气和求战之心已经提高了很多,如果是丁启睿杨文岳领军,这样的士气已经足够了,但朱慈烺却有更高的要求,他要像压弹簧一样的将将士们的求战之心压住,等到时机了,再猛然释放,到时弹起的力道必然超过现在的几倍甚至是十几倍。

军议结束。

虽然吴甡侯恂有异议,但朱慈烺力排众议,决定以二十日为最低期限,这中间除非开封局势发生大变化,否则大军不会出动,二十日之后,再看情况而定。

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谋划虽然好,但却也挡不住天灾意外。

对于可能出现的最坏结果,朱慈烺也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一旦出现意外,开封在这二十天之内被流贼意外攻克了,那么他就只能率领二十万大军直扑开封,和流贼面对面的硬钢了。相比于现在的优势局面,到时情况一定会非常惨烈,胜败难以预料。

但朱慈烺不动摇,战争从来没有百分百的胜机,白话讲,都需要一定的赌,不论是李牧当年在塞外痛击匈奴,李愬雪夜袭蔡州,都有一定的冒险性,在双方实力差不多的情况下,不冒险,就不可能有大胜利。

这中间,只是苦了开封的守军和百姓,他们将承受原本的几倍甚至是十几倍的压力……

走出中军帐,吴甡和侯恂都脸色凝重。相互对视一眼之后,侯恂忽然笑了:“鹿友何必如此凝重?你们心里都是明白的,太子按兵不动,乃是兵家的上上之选,一旦二十日之期到达,我军兵发开封,到时会是一个必胜之局。”

吴甡负手遥望北方:“我何尝不知太子的坚持是正确的,然开封危急,陛下心急如焚,我担心的是到不了二十日之期,陛下的催战圣旨会再来!”

“那也无妨,若是陛下震怒,你我同下诏狱即可。”侯恂笑:“你老兄尚没有进过诏狱,该不是怕了吧?”

吴甡是万历四十一年进士,侯恂是万历四十四年进士,两人年纪相差一岁,进士只差一期,又同属东林党,不管公开还是私下,关系都相当不错。自从侯恂到军中,两人对谈,几乎是无不可言,常常互开玩笑。

吴甡摇头叹道:“若是开封失守,我下诏狱又何妨?我担心的是陛下在急怒之下,会撤换太子代天出征的职位,另寻督抚带兵。那一来,太子何以面对圣旨?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此事?我等身为辅臣,又何以面对太子?”

侯恂吃惊道:“太子乃国本,陛下不会如此莽撞处置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等身为太子辅臣,需早做准备。”吴甡目光灼灼地盯着侯恂。

侯恂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了,向吴甡深深一躬,肃容道:“鹿友有何打算,但说无妨,但有我侯大真能出力之处,某绝不推托!”

侯恂字大真。

“陛下如果撤换太子,到时督师大军的一定不是丁启睿,而是大真你。所以我想请大真和我一起上表,向陛下奏明此间的军情,同时说明太子按兵不动,以图一举击溃闯营的必要性!”吴甡道。

吴甡是太子亲信,在崇祯帝的心目中,此次太子在归德按兵不动,很大程度是受了吴甡的影响,如果撤换太子,当然不会再用吴甡领兵,丁启睿又证明不可用,而侯恂是左良玉的恩公,有侯恂在,左良玉必然用命,所以太子一旦被撤换,侯恂是一个必然的继位者。

侯恂苦笑:“我戴罪之身,没有上表的权力啊。”

“我上表,你在我名字后面联署即可。”吴甡道。

二品大员拉着一个戴罪官员上表,实在是本朝少见,细究起来,并不符朝廷的规制,但吴甡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对御座上的那一位有相当的了解,真要动了急怒,有些事是绝对能做出来的。

侯恂有点犹豫。

他刚从诏狱出来,可不想再进去,一旦这份奏疏忤逆了陛下,陛下震怒,吴甡丢官,他可能就要重回诏狱了。

“怎么,大真你怕了?”吴甡脸色一沉。

侯恂虽然在诏狱待了六年,行事变的小心,但并非没有胆气之人,被吴甡一激,胸中豪气顿生,又想若非太子进言,我岂非仍在诏狱之中?就算下次下狱,也不过是重回原点,又有何所惧?更进一步想,太子乃国本,就算被撤换带天出征的衔位,也不失储君之位,未来一旦登基,今日自己所受的这些委屈,又算什么?

于是慨然道:“我侯大真岂是胆小怕事之人,为朝廷,为天下,为开封的战局,某愿和少司马大人一起上疏!”

“好!”

吴甡抓起他的手臂:“走,我们现在就去写!”

……

京师。

乾清宫。

和吴甡侯恂的奏疏一同送到崇祯帝案头的,还有开封最新的战报,和周王、河南巡抚高名衡求救奏疏。

“……贼攻势猛烈,四门贼兵拥登,势危万分,存亡俄顷,臣率总兵陈永福督率兵将躬临危险,指挥我兵奋死力敌,贼兵方始退却。到今日,城中官军已经精疲力尽,伤亡大半。望北而阙,臣高名衡当与开封城共存亡……”

看着高名衡的求救奏疏,崇祯帝眼眶泛红---高名衡打的好,是我大明的忠烈之臣!

放下高名衡的奏疏,崇祯帝又拿起右手边的那份密奏。

那是四天前送到京师,由太子亲笔所写的密奏。

这一份奏疏太子是动了大心思,花了大时间的,不但将按兵不动的理由写的清清楚楚,而且情真意切,字里行间,流露的不止是忧心天下的家国情怀,更把父子之情展现的淋漓尽致。

“开封之危局,儿臣忧心更胜于父皇,儿臣莫不想一夕之间解救开封,以报天恩。然贼势且重,儿臣不得不小心谨慎,以免轻敌冒进,重蹈松锦之覆辙。以儿臣看来,开封虽急,但急不过二十万大军的整训使用,开封虽危,但危不过大明天下的内忧外患。二十万大军不止是中原大船的压舱石,更是我大明朝最后的一副家当,为开封计,更为天下计,在没有整备完成、计划没有铺设开来之前,儿臣不能也不敢向开封进军。开封失守,儿臣犹可以夺回来,如果二十万大军有失,儿臣又有何脸目去见父皇?”

“何况开封犹有坚守之力,流贼善野战流窜而不善于攻坚,强攻开封,乃是其弃长用短,正该为我所用。”

“父皇为国事操劳,宵衣更食,鬓边早生华发,儿臣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今在归德,每每想起,忍不住涕泪交零。儿臣叩拜,望父皇保重龙体,儿臣不敢大言,只要父皇宽给儿臣一段时间,儿臣定解开封之危局……”

崇祯帝看得颇为感动,眼泪哗哗的。

原本他很是震怒,心中已经动了想要撤换太子代天出征的心思,但太子的密奏让他改变了主意。我儿赤诚,看来前方战事却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可再催了,而当吴甡和侯恂联名奏疏送到他案前,他仔细读过之后,微微叹口气,最后一点犹豫也烟消云散。

崇祯帝并非是一个听不进意见的人,他主政十七年,臣子的建议,他多有采纳,甚至有臣子当面顶撞他,他也不会治罪,当然了,不止崇祯,明朝历代皇帝有保有这个非常优良的传统,满清那样,一个字写错,就论罪下狱,甚至诛灭全家的事情在明朝绝对不会有。

“那朕就再等一个月,春哥儿,你切莫让朕失望啊……”

崇祯帝好不容易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

开封。

这座四面受敌,黄河之畔的中原雄城,一天的血战之后,依然伫立在夕阳西下的余晖之中。

流贼已经连续猛攻二十天了,不管是城头的官军,还是城下的流贼,都已经是精疲力尽,特别是攻城的流贼,在轮番猛攻,损失惨重,但却毫无效果的情况下,军心已经出现浮动。

夕阳中,李自成用他的独眼看着开封城,脸色铁青的像是要吃人。

他已经是三围开封了,不说在开封城下损失的兵马,只说他的眼睛,就足以让他毁灭这座城池了。不过他始终冷静,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开封不是容易攻取的,因此才会制定围点打援的策略,只不过朱家太子太狡猾,竟然迟迟不上钩,以至于他不得不改变计划,对眼前的这座雄城展开攻击。

转眼二十天,开封摇摇欲坠,但却始终不破,严苛军令之下,他闯营的流民和伏兵一轮又一轮的对开封展开攻击,将开封四门变成了尸山血海。挖地道,挖城墙,各种办法也都使遍了,但开封城却依然纹丝不动。

而到现在,他不得不再次做出决定。

“闯帅,我瞧各营都累了,明日不如歇息一天?”牛金星小心翼翼地问。变虚为实,向开封发动猛攻,以逼迫朱家太子带兵来救是他的主意,但没想,朱家太子真能沉住气,不论开封如何危急,他都没有动兵的迹象。归德官兵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一点都没受开封战事的影响。

牛金星的策略失败了,因此他微微有点胆虚。

李自成摇头,冷然道:“不,不能歇。不但不能歇,明天反而要加大攻击的力度。二十多天,额们累了,城中的官军更累,现在就看谁能顶住了,传令,老营准备,明日一举拿下开封城!”

牛金星眼角一跳,他知道,这是李自成要动军中的步兵精锐了。

“是。”

李自成转头看向归德的方向,冷哼一声:“朱家太子不是不来吗?哼,明日之后,他就是想来开封也来不了!”

牛金星不敢说话,不过他却听出了李自成声音里的“赌性”--重兵屯于城下,粮草只余四十天,李自成必须赌一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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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8章 战幕开启

归德。

接到开封的紧急军情时,朱慈烺正在主持比武大会。

六天前,当定下二十日的期限之后,朱慈烺就开始筹划着在军中举办一场类似于近现代的比武大会,一来提升士气,二来选拔勇士,第三则是打破各营之中旧有的操练方法为了整训这二十万兵马,朱慈烺可谓是煞费苦心。

比武大会一共设置了骑射、搏斗、阵型、鸟铳四大项目,分单人和集体两项,每一个项目的前三名都设置重奖,五十名之内有小奖。每一个千总队要出二十个单人好手和三组集体小队参加比试,成绩好的千总队会有额外的奖励。

比武大会的规则一出,各营将士都是欢迎。

每日憋在营中,枯燥的操练实在是太磨人了。如果是过往,如果没有太子严厉的督查军纪,各营将士早到归德城中去逍遥了。

经过一个月的休养生息,归德渐渐恢复了一些生气,京惠商行不但向大营供给“鸡鸭猪肉”,而且还在城中开了两家商铺,平价供应一些民生必需品。

在京惠商行的带头之下,商家们逐渐回流,归德商业渐渐得到恢复,继而带动了手工业和农业,残存下的百姓都可以找到糊口的工作,各种行业也渐次在恢复中,其中就包括军士们最喜欢的一个行业,只不过军中严令,非有准许,任何人不得进城,军士们干着急却也没有办法。

这一次因为是太子统军,粮草正常,补给还算充裕,太子又三令五申,因此各营军纪抓得相当紧。十天前,有几个左营的军士暗夜出营,被巡夜的抓到,报到太子那,太子二话没说,直接下令斩首。左营都如此,其他营的人就更是不敢僭越了。

比武大会把将士们的注意力都拉回到了军营之内。

今天是复赛的第一轮,朱慈烺看的正兴致盎然,不时为将士们精彩表现喝彩,直到开封的紧急军情送到了他面前。

展开一看,朱慈烺顿时笑了“闯贼沉不住气了。”将军情传给身边的吴甡,吴甡看罢却是脸色一变,霍然站起“闯贼动用了老营精锐,由此看来,他是非攻下开封不可了。殿下,闯贼精锐非一般的贼兵可比,我军必须立刻应对不然开封危亦啊。”

朱慈烺暗暗吸口气,气定神闲的点头“比武终止,擂鼓,聚将吧”

“咚咚咚咚”

鼓声响起。

按军规,一卯不到,杖责二十;二卯不到,杖责四十;三卯不到,斩首示众。

朱慈烺统领这支大军虽然时间不长,但因为是太子之尊,几次出手又显示了相当的手腕和霸气,在保证粮饷的同时加大军纪的惩处,恩威并施,人人都知道太子虽然年幼,但却不是一个可以糊弄的角色,稍不注意,就可能遭受太子的严罚,因此无人敢怠慢。听到鼓声,参将以上的将官急忙披挂铠甲,向中军大帐奔去。

一通鼓罢,所有应到将官就已经全部聚集到了太子的中军大账之外。

红缨甲胄,长刀战袍,一个个脸色肃然。

在归德一个月,太子击鼓点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过众将却都能感觉到此次的不寻常。

帐中传出号令之声,左良玉、虎大威等总兵副将列队进入中军帐,参将们则留在原地待令。

中军帐内,太子朱慈烺居中而坐,着银甲银盔,正一脸肃然的看着参谋司拟定的作战计划书。

见礼之时,武将之首、平贼将军左良玉偷眼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帅案后的太子,想知道这一位年仅十五岁的少年,面对如此重大的战局,他脸上的冷静和淡然,究竟是假装出来的呢还是真的已经到了胸有成竹、波澜不惊左良玉不觉得是后者,因为即使是戎马一生的他,也难以做到这一点。就不信这十五岁的少年能做到。

好像是察觉到了左良玉的观察目光,太子忽然抬头向这边望了过来。

左良玉慌得收目躬身太子的目光平静而温和,让人如沐春风,但在平和之中,却也隐隐透出了几分犀利和严厉,令左良玉有一种心底秘密全被看穿的感觉,然后他忽然警觉,觉得自己想要揣测太子心思的想法,实在是太危险了。太子不止是统帅,更是国本,一旦自己的图谋被看穿,这个平贼将军怕也就做到头了。

想到此,左良玉的身子躬的更低。

左良玉审视、甚至是带着一点狐疑的目光,朱慈烺清楚的感觉到了,不过却并不在意。经过这一个月的整训,尤其是那日的交谈、恩威并施之后,左良玉最近大为老实,一直都在夹着尾巴做人,即使是营中军士夜出军营,被太子斩首,他也没有吱一声,和往日在督抚面前,装聋作哑、飞扬跋扈的模样,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朱慈烺相信,左良玉并非是在隐忍,而是真的有所收敛,相信在开封的战场上,左良玉一定会有所表现的。

朱慈烺环视众将“众将免礼。”

“谢殿下。”一片铁甲锵然之声后,众将各归各位,然后一起目视太子。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聚将,怕是要兵发开封了。

朱慈烺向吴甡点头。

吴甡站起,先简单介绍了流贼精锐急攻开封的紧急军情,然后不询问督抚、更不询问领兵将领的意见,而是直接宣布即刻拔营,向开封进军

这就是太子和督抚的区别。

如果是督抚,必然要先询问众将,尤其是平贼将军左良玉的意见,若是左良玉不同意,进军必然不可能,但太子却不用。

二十万大军分三路进发,右路由丁启睿统领,率其标营加上方国安、杨德政部,一共两万人马,不打自己,而打“左良玉”的旗号,假作是左营,向杞县进发。杞县距离开封一百里,是开封东面的门户,李自成第二次攻打开封之时,左良玉的援兵就是从杞县进军的,左军一到杞县,李自成就率兵撤退了。

丁启睿的任务是占领杞县,然后以杞县为核心,向两边伸展,挖掘一条宽三丈,深一丈的大壕沟,截断闯营从东面逃窜的可能路线。挖掘的路程当然是越长越好,太子给他们定下的最低标准是四十里,涵盖了从开封逃往杞县的大部分路线。

杞县只有少量的流贼,人数不过千人,丁启睿带领的两万虽然都是弱兵,杨德政麾下的五千兵马甚至有一半是不经一战的卫所兵,不过以丁启睿的统帅之能,加上两万人的兵马,收复杞县应该是不成问题的。收复杞县,挖掘壕沟之后,丁启睿的任务就是固守待命,接下来的开封和朱仙镇之战,也许不需要他的参与,他只要能守住杞县,挖好壕沟,就算是大功一件。

宣派完丁启睿的任务,吴甡将一份早就写好的任务要点亲手交给丁启睿,并且叮嘱“小心保管,若有变,一定要焚毁。”

“是”丁启睿躬身接令,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虽然方国安杨德政都是弱兵,但杞县根本不会成为主战场,只要收复了杞县,他丁启睿的功劳就是板上钉钉了,哪怕开封之战溃败了,朝廷也问责不到他的头上。

中路是杨文岳率领的虎大威、姜名武等保定兵,保定兵有一万六千人,加上左良玉分出的五万弱兵,一共七万人的大军,打太子“代天巡狩”的旗号,目标直指朱仙镇。

朱仙镇位于河南省开封西南40里处,自唐宋以来,一直是水陆交通要道和商埠之地,是开封唯一的水陆转运码头,也是古代四大名镇之一。官军如果占据朱仙镇,不但可以通过水路运粮,还可以和开封守军形成犄角之势,相互支援。如果一同出击,则也能对围城的流贼形成夹攻之势,且朱仙镇附近地域宽阔,利于大军展开,是一块天设地造的好战场,不论流贼还是官军,都将朱仙镇视为战略要地,因此朱仙镇是非夺不可。

作为穿越者,朱慈烺知道朱仙镇对官军“不祥”,本能的想要规避。但参谋司三大参谋,吴甡侯恂、丁启睿杨文岳、左良玉等人都以为,要救开封,非先占朱仙镇不可。也怪不得真实历史上,朝廷援兵会直扑朱仙镇,并且在朱仙镇附近和流贼对峙,乃是因为朱仙镇处在水路要冲的关键位置,不夺不行。

所以最后朱慈烺改变了主意,决定拿下朱仙镇。

只有拿下朱仙镇,官军才能取得开封之战的绝对主动权。

但和历史上不一样的是,朱慈烺并没有把绝对的主力放在朱仙镇,而是放在了朱仙镇的西面,也就是历史上,流贼大营的所在地。

流贼大营在朱仙镇西,官军大营在朱仙镇东,但因为两军的饮用水源,贾鲁河,即传说中楚汉相争中的“鸿沟”,是从西往东流,最后在朱仙镇里转了一圈,又往南流去。也就是说,流贼在上游,官军在下游。真实历史上,双方相互对峙之时,上游的流贼堆起大堤,截断了贾鲁河,导致下游的官军饮水困难,不说普通的军士,就是将官们也喝不上清水。左良玉认为无水不可战,想要撤退,丁启睿却认为应该逆势攻击,双方谈不拢,左良玉也不多说,当天夜里却悄悄撤退,天明时,丁启睿杨文岳虎大威才发现左营已经撤走,大惊之下连忙也要撤退,但却已经晚了。流贼围住他们一顿乱奏,丁启睿等人全军覆没,仅以身免,连崇祯帝赐予的尚方宝剑都扔到路上。

此番李自成围攻开封,仍然像历史上那样,抱持着“断绝官军水源”,然后趁官军大乱,一举破之的信念。

也因为如此,李自成才会在开封城下顿兵不去,即使在攻城战中损失惨重,也没有动摇过击败官军的信念,究其原因,不止是因为他自认有了击败官军的实力,更因为他心中有击败官军的妙计。

而对于如何挫败李自成的毒计,参谋司经过反复讨论,最后制定出了一套战数方案,那就是疑兵出击,先派丁启睿打着“左良玉”的旗号攻击杞县,令李自成惊疑,以为官军的主力会从杞县来,同时的,杨文岳虎大威打着“带天出征”的旗号,带领七万大军猛攻朱仙镇,在李自成的注意力被这两面吸引之时,官军真正的主力,由太子亲率京营的两万人和左良玉军中选出的五万精锐,一共七万人,突然出现在朱仙镇的西面,抢先于闯营之前,在西面扎下营寨,建立堡垒,令流贼想要截断官军水源的计划,不攻自破。

有人说了,上游的上游还有上游啊,流贼不是还可以截断吗

但截断贾鲁河可是一个大工程,历史上,流贼截断贾鲁河,官军只所以无可奈何,乃是因为流贼修建的大堤,处在流贼大营的包裹和保护之中,除非是击破流贼大营,否则不可能疏通河水。

同理,李自成如果还想要执行“断水”的策略,就必须在朱仙镇更西面的地方建立大营,但那里距离开封太遥远了,如果李自成真这么做了,那开封之围自解,城里城外官军汇合,军心士气都会大振,官军也没有必要在朱仙镇西面设营了,大可以移到朱仙镇,甚至是开封城中,使用井水,李自成的战术等于是彻底失败。

因此,只要官军先于闯营之前在朱仙镇的西面设立大营,占据贾鲁河的上游,李自成就无可奈何,朱仙镇之战就胜利了一半。

但事情最大的难点就是,朱仙镇距离开封只有四十五里,闯营一个急行军,半天时间就可以到,骑兵甚至只需要两个多小时。而归德距离朱仙镇却有将近三百里,官军如何才能在悄无声息,不被闯营察觉的情况下,进到朱仙镇西面呢除了丁启睿和虎大威的两处疑兵,官军能否成功的关键就是进军的速度。

为了保证进军速度,更为了保证行军的隐蔽性,吴甡对各营的开拔时间和安营扎寨的时间进行了严格的规范。太子亲率的七万主力,军议结束后就造饭休息,今夜子时启营行军,天亮后扎营休息,昼出夜伏,因为归德百里之内的流贼细作和探哨都已经被肃清,不担心被流贼察觉到动向,因此这前面一百里是比较舒坦的,关键是后程两百里的考验。

而作为掩护的丁启睿和杨文岳则是立刻启程,白天行军,晚上宿营、大张旗鼓的向杞县和朱仙镇进军,以吸引李自成的注意。

计划能否成功,一在隐蔽,二在速度。

第399章 朱仙镇之战(1)

听到太子殿下要亲自率领主力前往朱仙镇西面,丁启睿杨文岳还有帐中诸将都是大吃一惊。

殿下可是万金之躯,岂能到前线试险一旦出了意外,在场的人就是诛灭九族也难以赎罪啊。

但大家都知道,没有太子的钧旨,吴甡和劳什子的参谋部绝对不敢制定这样的计划。

不等吴甡说完,在丁启睿杨文岳的带领下,帐中的文官武将就哗啦啦跪成了一片,齐声劝道“殿下,不可啊。”

“剿灭贼寇,冲锋陷阵乃是臣等职责,殿下坐镇归德即可。。”

“恳请殿下收回成命开封交给我等即可”

除了吴甡侯恂,其他的文官武将全都跪下了。

朱慈烺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众人,待众人说的差不多,账内静下来之后,他才环视众人,脸色肃然的道“本宫到河南,是代天出征来的,不是喝茶看戏来的不到前线,如何能鼓舞前线的将士再者,难道你们认为,左镇的五万精兵和京营两万兵不足以保护本宫的安全吗而留在归德就是安全的吗如果流贼突袭,直达归德怎么办难道要全军回援放弃开封吗”

“”众人一时无语。

“都起来吧,本宫心意已决,谁也不能拦阻”朱慈烺道。

太子说的坚定,吴甡和侯恂又巍然不动,众人心知肯定是劝不住了,武将还好,丁启睿和杨文岳却都是一脸苦色,一旦太子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两个文臣肯定首当其冲的会被朝廷问罪,但太子心意已决,谁也劝不住,只能暗暗叹口气,起身站立,同时默默祈祷,但愿一切顺利,左良玉保护太子无恙,不然他们真的要身死族灭了。

“少司马,你继续。”朱慈烺向吴甡点头。

吴甡继续分派任务,归德留六千人马,由左营将领卢光祖负责防守,归德到开封之间的通路,也由左营骑兵保护。丁启睿和杨文岳携带一个月的军粮,太子亲率的主力为了减轻负担,便于行军,只携带十天的军粮,因此太子主力一到朱仙镇西面,留守归德的卢光祖就要迅速向前线运粮

分派完任务,吴甡目光炯炯地环视众将“对于作战计划,诸位可有什么不明白,或者提出意见之处”

众将不说话,都悄悄看左良玉。

左良玉十万人马,参谋司的作战计划却将其一分为二,五万精锐,或者是五万有战斗能力的部队由左良玉亲自统领,随太子绕道通许县,其他的五万弱兵则交给杨文岳充门面,听杨文岳调遣,这等于是剥夺了左良玉一部分的指挥权,对一个武将尤其是明末的武将来说,手下的兵丁就是最大的资本,参谋司这么做,不知道事先有没有经过左良玉的同意

如果没有,左良玉说不得会生气。

众人注视中,长须红脸的左良玉抱拳躬身,恭谨的道“末将没有意见,但听殿下和少司马调遣”

众人惊异。

聪明人立刻就明白,左良玉显然是知情,并且是同意了的。

原来,除了和吴甡、侯恂、参谋司的三大参谋反复推敲研究之外,太子还秘密的找了左良玉,将参谋司制定的作战计划讲给他听,同时征求他的意见。听到自己的人马要一分为二,左良玉本来是有点不悦的,不过听完参谋司的整体计划后,他却是同意了,一来太子亲问,他不能拒绝,二来他惊讶的发现,京营参谋司制定的计划,将他所能想到的问题,全部想到了。兵分三路,互为疑兵之策,可保证闯贼在没有得到确切情报之前,无法坚定的派兵,犹豫之间,说不定官军就已经占据了朱仙镇的西面。

而闯贼可能会截断水源的毒计,是他事先没有想到的,听太子一讲,他才猛然醒悟,然后大汗淋淋。作为一名统军的大将,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水源对一支大军的重要性,没有水,再是能征善战,骁勇无比的军队也会不战自溃,幸亏太子想到了并做了预防,不然朱仙镇之战非败不可。

天威、手段、再到谋略,左良玉对太子的敬畏,又提高了一些。

左良玉没有意见,其他众将就更没有意见了,吴甡将中军的作战计划和要点交给杨文岳,同样叮嘱他小心保管、有变焚毁。

任务分派完毕,吴甡声音高亢的道“朱仙镇之西的水源对我二十万大军至关重要,如被闯贼所得,我军将不战自败。因此本官在此提醒诸位,务必遵照战略计划,配合太子殿下的主力,循序渐进,奋勇杀敌,如有顿兵不前,贻误战机者,定斩不赦”

“遵令”众将轰然答应。

吴甡退到旁边。

现在该太子讲话了。

在吴甡分派任务之时,朱慈烺仔细倾听,想着是否有遗漏或者是不恰当之处

当吴甡分派完毕,退到一边时,朱慈烺站起来,肃然道“令参将们都进来吧。”

“是。”

铁甲锵然,脚步声声,一直在外待命的参将们列队走进大帐,将大帐挤得满满。二十万大军,总兵副将参将加起来将近一百余人,中军大帐虽然大,但一次却也站不下这么多人,因此只能令参将们在账外听令。因为帐门是掀起的,账内说话的声音也足够大,所以帐内发了什么指令,各个总兵副将又是如何回答的,站在账外的参将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刚才,听到太子要亲率兵马,疾行突袭到朱仙镇西面时,参将们小小骚动了一下。

虽然大明朝不怕死的督抚文臣有很多,不说刚刚战死在中原战场的傅宗龙和汪乔年,就是眼前的丁启睿和杨文岳也都不是胆小之辈,但太子亲到一线,还是让参将们非常震撼,隐隐地,众人都意识到,此次朱仙镇之战怕是没有退路了,只能拼命向前,保护太子的安全,一旦太子有失,在场所有人都是死罪。

朱慈烺沉思了一下,抬目环视众将,缓缓道“众将,自崇祯二年流贼蹿起,但今日已经十三年了,这十三年来,流贼四处肆虐,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母失子,儿哭父,各地百姓被屠戮、被祸害者不计其数每每想起,本宫就痛彻心扉,恨朝廷没有保护好百姓。然朝廷屡次剿灭,但流贼却又屡屡重起,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没有能斩草除根,给了流贼喘息的机会。今日开封之战场,乃是上天赐给我军的大好时机,开封是中原雄城,流贼虽多,但却难以攻下。风餐露宿,粮草不济二十天,到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我军却是养精蓄锐一个月,以锐破疲,岂能不胜”

“再者,流贼虽多,但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只善于打顺风仗,不善于打逆风仗。得利时人人争先,唯恐落在别人身后;失利时人人奔逃,唯恐比别人跑得更慢,只要我军四路围攻,奋勇杀敌,流贼必然是一溃千里众将,建功立业、流芳百世就在此一举。但在此战中奋勇上前,本宫必亲自上疏陛下,为其请功,若是怯弱畏战,畏缩不前者,本宫必亲斩之”

“众将努力,本宫在看着你们,天下百姓也在看着你们”

朱慈烺声音不高,但却极具煽动力,一番话讲下来,参将们都已经是热血沸腾。

“誓死报效朝廷”

脚步踏动,号角声声,就在军议结束后不久,丁启睿杨文岳整理兵马,准备出征之时,一支人马却开进了大营。

原来是京营临清营的兵马。

原本,朱慈烺是不打算动用临清营的,毕竟临清营成立的时间不长,操练时间短,甲胄也不齐,他不想将这么一支未来的劲旅,徒自牺牲在开封城下。但在归德驻军一个月,巡视各营,知道各营虚实之后,朱慈烺却不得不动用临清营了,因为二十万官军之中,真正能战的劲旅实在是太少了,左良玉虎大威部还好,方国安和杨德政的兵马实在是不经一战,不但比精武营,比左柳营也差得远,短期之内根本没有整训的可能,所以朱慈烺不得不改变主意,调临清营到归德,以防万一。

今日临清营押着一批粮草,正好到营。

“拜见殿下”

进账拜见朱慈烺的除了临清营参将董琦、队列操练官韩琛之外,还有一人就是练使张家玉。

那日到临清,巡视临清营之后,朱慈烺对临清营的气象颇为欣慰,临清营的队列操练已经初见成果,但鸳鸯阵的操练尚没有展开,所以他就将张家玉留在了临清营。

本来是要上前线,结果却被留在了临清,张大帅哥对此很是憋屈,这一个多月来,他十天就一封报,将临清营鸳鸯阵的进展向太子详细汇报。朱慈烺心知他是想离开临清营,到归德前线来效力,但假装不知,现在调临清营到归德,也算是遂了张家玉的心意。

大胡子董琦、瘦黑的韩琛、加上三千名临清营将士,朱慈烺对归德的防守和粮草输运安全,有了更多的信心。

“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尘。古来青史谁不见,功到雄奇即罪名”

张家玉进营之时,正是丁启睿杨文岳大军开拔之始,眼见刀枪如林,军容鼎盛,他心情激动,忍不住吟诗一首。但吟着吟着,他忽然就泪流满面。

朱慈烺心知他又是想起袁某人了,只能轻轻一叹

一个时辰后,丁启睿和杨文岳的大军先后拔营,浩浩荡荡地向开封而去,旌旗招展,将近十万的步兵骑兵,行进在通往开封的官道之上,十万条的人脚马腿,践踏起漫天的烟尘浮土。

因为要迷惑李自成,所以前锋部队都是各部的最精锐,不但精壮英武,而且盔明甲亮,一副朝廷精锐,大兵压境的模样

两万京营和左良玉麾下的五万精兵此时造饭完毕,在军官们的严令之下,开始酣然睡去。

朱慈烺没有睡,或者说根本睡不着,他一直在等开封的军情塘报。

每隔一个时辰,关于开封的最新军情就会送到他的面前。

“连日,贼在城外设立大量炮台,几乎与城一般高,向城上猛轰,巡抚高名衡指挥守军用炮还击,贼军伤亡甚重,但依然不退,今日上午,在连番的炮火攻击下,南门北段的城墙垮下去一丈,贼军立即向缺口处并放大炮,然后百多名贼兵手持长枪为前导,试图在缺口处登城,守军用大炮轰击他们,终将缺口堵住,并修补城墙”

“至中午,我军疲惫之时,闯贼忽然改用本营老贼”

“本营老贼铁甲长刀,大部都是原官军主力,被闯贼重金圈养,一声呼喝,无令无人敢退。”

朱慈烺眼皮子直跳,忽然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开封。

时值七月二十六,中午的阳光正猛烈而炙热的照射着中原大地,早上倒毙在城墙下的尸体,到中午就已经开始散发恶臭,招惹起无数蝇子了,加上城头守军不停的往下倾倒金汁,导致城墙下不止是血肉地狱,更像是一个超级大粪坑。景况惨烈,气味更让人作呕。

锣声之中,上一波攻城的贼兵在丢下大批的尸体和伤兵之后,逃命似的退去,精疲力尽的守军还没有来得及发出欢呼,就看见流贼阵中大旗摇动,左右一分,一支和以往攻城部队完全不同的贼兵出现在视线里。

都是青壮,大部分人都身披铁甲,一色的圆盾长刀,有几个人的脑袋上还扣着铁盔。

这样的装备和架势,绝不是一般流贼兵能有的

主持南门防御的河南巡抚高名衡立刻就感觉到了情况的不妙。他扶着墙垛仔细观察,发现这股流贼兵最少三千人,前面有云梯,后面有大批的弓箭手。面对眼前的雄城,所有人都是默默,没有呼喊,没有骚动,只静静的望着开封城。

虽然离得远,看不清楚,但高名衡却能清楚感觉到这股流贼的暴虐和凶狠之气。

闯营中军大旗之下,李自成马鞭一指。

“开炮”

“砰砰砰”大地震动,流贼炮台时冒出了白烟,流贼向城头开炮了。

和前几次不同,这一次流贼的炮火尤其猛烈,连续不停的轰击,大铁弹丸轰到城墙上,溅起一片碎石。

感谢“无忧无虑k书、归来依旧少年”的打赏。

第400章 朱仙镇之战(2)

城头的官军不示弱,立刻开炮还击。

虽然没有“红夷大炮”那一类的重型火炮,但开封城头的火器还是有不少的,四门加起来,各色佛郎机炮将近一百门,虎蹲炮大将军炮有两百门,面对五十万流贼的围攻,开封能始终坚守,除了城池坚固,火炮的威力也是功不可没。

“轰轰轰”双方你来我往,用大炮相互攻击,大铁弹子在空中飞来飞去,无论撞到流贼或是官军,都会溅起一片血肉,若是砸到城墙上,则砖头崩裂,墙垛出现裂痕。流贼虽然是贼,但经过这几年的发展,特别是从去年到今年,在中原大地取得一系列的胜利,将黄河之南的官军几乎是扫荡一空,从而夺得了不少的火炮,比起前两次围攻开封之时,流贼的火炮数量已经大大增加。连续二十多天的猛轰,很多处的城墙都被轰的残破,守军将各王府和寺庙的门板拆下,护在城墙之上,打透一层添筑一层,先后共修筑了七层城墙,如此方抵挡住了流贼的大铁弹。

不过因为地理劣势和使用原因,流贼的火炮威力比城头的守军还是差一截。守军在火炮战中还是占据了明显的上风。流贼在城外的炮台被轰塌十几次,又重建了十几次,每一次都意味着巨大的伤亡。

双方对轰了一阵,流贼在城外设置的炮台又被轰塌了好几个,但城头的守军却也受到了极大的压制。

李自成再挥马鞭。

“杀”

只听到声嘶力竭的一声呐喊,原本沉默的流贼精兵忽然迸发出一阵巨大的怒吼。接着,由静止转为运动,在小掌盘的口令下,左手圆盾,右手长刀,迈着缓慢的步伐,向城墙压了过来。

“是贼兵精锐快开炮”

高名衡眼珠子血红,大声嘶吼。

官军的佛郎机炮立刻朝流贼精锐开火,但流贼采用的是松散阵型,所以伤亡并不大。

流贼越来越近,脚步也越来越快,很快逼到城墙下,变成一股股山呼海啸的涌动人潮。人潮猛烈地拍打着开封的城墙,云梯和攻城车也都搭了上去,仿佛瞬间就能将城墙冲毁。

守军拼命的射箭和投掷砖石,金汁也不停倾倒,但令流贼胆战心惊的万人敌,却出现的很少了经过二十天的血战,城中的万人敌已经所剩无几,虽然工匠们正在赶制,但因为原料的原因,一时之间却也造不出许多。为了弥补万人敌的短缺,除了谨慎使用之外,守军只能用大批的砖石替代,临近城墙的一些宅院和商铺都已经被拆的一空,城中男女老少,聚在城下,不停的往城上输送砖石。

战鼓越擂越急,越擂越响,却是闯营大将刘宗敏在亲自擂鼓。

“杀啊,第一个杀上开封城头的赏千金”

本营老贼攻城,其他流贼也不闲着,后面的火炮不顾可能会伤到自己人的危险,连续不停的向城头发炮,更多的流贼弓箭手不顾死伤的攻到城墙下,朝城墙上倾泻箭雨。城头城下,炮声轰鸣,箭支在空中乱飞,几乎每一瞬都有人中箭倒下。

硝烟之中,梯子上已经爬满了登城的贼兵。城头弓箭急射,砖石嗖嗖砸下去,转眼间城下就死伤一片。

但本营老贼的战斗力和意志力,完全不是普通流贼可比,面对身边的伤亡和惨叫,他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依然举着圆盾,不要命一般往上冲。

“砰”

开封城头忽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声响,白烟冒起,官军纷纷惨叫,血肉横飞,整个城墙都在摇晃,守城的官兵初以为是流贼的炮弹落到城头了,细看才发现是官军一门三百斤重的佛郎机炮炸膛了。开封守军所使用的火炮,大部分都是旧炮,时间长了,当初铸造的质量也不是太好,在连续二十天高强度的使用下,炸膛已经成了不可避免的一个问题。

这一炸对官军的士气影响非常大。

原本一直向城下猛轰的佛郎机炮,忽然安静了不少。

而流贼则士气大振。

一名剽悍的老贼带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左手圆盾护身,右手挥舞长刀,在同伴纷纷掉落云梯的情况下,他却一路爬上了城头,一个纵身就翻过了墙垛。一杆长枪从侧后向他猛刺而来,他往旁一闪,避开致命一击,右手里的长刀顺势抡起,狠狠砍在偷袭者的脑袋上。

红的鲜血,白的脑浆,那长枪官军哼都没哼的就倒地。

另一个官军稍一犹豫,也被老贼一刀削去了脑袋。

这一来,吓坏了剩下几名守城官军。他们转身便跑,却在城墙上留出了一段防守空白区。趁这个时机,又有十几名流贼跳上了城头。他们在先前那名剽悍老贼的率领下,向城楼方向杀去。一时杀的人头滚滚,官军竟无人能当。

“谁也不许退,杀”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大吼。

却是河南巡抚高名衡。

官帽早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头发披散,面目漆黑,眼珠子却发红,只有那大红的官袍证明他河南巡抚的身份。

高名衡挥舞长剑,发疯一样的从城楼往这边跑,他的亲兵紧紧护卫着他,亲兵队长更是大吼“傻愣着干什么都上啊,杀,将贼兵都杀下去才能保住开封”

在巡抚大人的鼓舞和督阵之下,惊慌的官军终于是稳住了阵脚,不再后退,纷纷向前攻击流贼。狭窄的城墙对于防守者是一个天然的优势,高名衡的卫队盾牌在前,长枪手在后,先是挡住了流贼兵冲锋的脚步,接着慢慢向前进逼,冲上来的流贼兵虽然勇猛,但在大盾和长枪面前却也是无可奈何,前面的盾牌被流贼的长刀砍的呯砰乱响,后面的长枪手一前一后突刺,让那些冲过来的流贼兵刺成了血葫芦。

砰砰盾牌之后的几支鸟铳也打响。领头的那名悍贼惨叫倒地。

而相反方向,官军也正朝这边反卷。

冲上城头上的流贼兵被前后夹击,无处可躲,特别是当领头的那名悍贼被鸟铳打死之后,他们的士气立刻就散了。侥幸没死的十几名流贼兵被逼得跳下城去。一半摔折了腿,另一般被城头追击而下的羽箭射死。

但这只是一处,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南门城墙上,最少被流贼精锐冲出了六七道缺口,流贼蚁附而上,眼看守军就要抵挡不住,关键时刻,河南总兵陈永福带领援兵赶到了。

连日激战,四门各有专人防守,陈永福担任的是救火队长,哪里有危险,就往哪里救援,原本两千人的救火队,到如今连一千人都不到了,虽然只有一千人,但却都是他麾下的精锐,弓箭射,刀枪杀,一阵奋不顾身的猛冲,终于将大部分的缺口都堵住了。

不过仍有一处无法弥补,也就是日前被流贼火炮轰塌一丈左右的南门北段城墙,在官军的抢修之下,刚刚砌成不到一天,此时又被流贼的土炮轰塌了。原本四丈的城墙变成了三丈,流贼不必使用攻城车,只用小梯子,顺着坍塌的砖石就可以爬上城头。

眼见大批流贼精锐已经蜂拥到了拥到缺口处,左右两边城头上的官军连忙放炮,但“砰砰砰”几声巨大轰鸣之后,官军的大将军炮和佛郎机炮,竟然有两门同时炸膛,释放的官兵当场就被炸死了十几个,伤者在血泊中呻吟,城墙的墙垛都被震塌了十几个。

这一来,炮兵们畏畏缩缩,再无人敢放炮,都担心大炮会炸膛。

而在这短瞬间,流贼前锋已经爬上了城头,领头的举着大旗,好像已经准备欢呼胜利了。

事危急,陈永福一下就急红了眼,他推开拦阻的士兵,爬到一门大将军炮上,高声大呼道“忠臣不怕死给我放”他手下的亲兵拦阻不住,只能咬牙点火。“嗤嗤”引信燃尽,砰的一声巨响,白烟窜起,陈永福连同他身边的一百亲兵都被白烟围绕,再也看不见。巨大的轰鸣震动之中,谁也不知道大炮的炮弹是飞了出去呢,还是在炮管里就炸了膛

直到顿了那么几秒,白烟逐渐散去,陈永福的亲兵们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他们才齐声欢呼了起来。

大将军炮没有炸膛。不但没有炸膛,而且准确的落到了缺口处的流贼头上,那两斤重的铁弹子在流贼群中滚过,炸出了一条血胡同。流贼原本蜂拥攻击的劲头,顿时就受到了扼制。

“总镇威武”

城头的官军齐声呐喊。

陈永福冷汗淋淋,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天知道,他刚才也是在搏命啊,如果大炮炸膛,他是必死无疑。顾不上品尝劫后余生的庆幸,陈永福举刀大呼“开炮,快开炮,将贼兵全部轰下城去”

受此鼓舞,官兵不再担心炸膛,火炮连续施放,“砰砰砰”将冲到缺口边的流贼炸的血肉横飞。那一支五百人的流贼精锐原本已经要登上城头,阵后的李自成已经激动的要拨马了,但这一番炮弹砸过去之后,这五百流贼被轰的七零八落,已经完全不成阵型,有胆小者已经撒腿往下跑了。李自成气的连挥马鞭。

炮声中,陈永福率领五百精锐杀到缺口处,一番血战,终于再次将这股流贼彻底赶下了城。随即组织人力,快速修补城墙。

城头血战的同时,城墙下也不平静。

李自成攻城,除了攻城车、云梯之外,他最喜欢使用的其实是另外两种方法。一种方法是挖城墙墙根的砖,将下面掘空,每间隔一段距离,留一个土柱,然后穿上绳子,让上万人去拉绳子,把柱子拉倒了,没有根基支撑,城墙也就倒了。

另一种方法同样是挖墙根,在墙根下挖出大洞之后,将装满火药的坛子,一坛一坛的垒放进去,然后投入火把,点燃火药,引起爆炸,轰开城墙。李自成还为这种方法取了一个非常独特的名字,叫“放迸”。

不过这两种方法先后在开封和宁武关碰了璧。后期李自成才逐渐明白,“放迸”之法对付小城有用,对开封和宁武这种城墙厚达数丈、土石坚固的城墙一点用处都没有。因为坚固所以能抗压,火药炸城墙,根本炸不到里面去,火药力道反而向外击出,不仅炸不倒城墙,自己兵马倒是要被飞溅的砖石伤亡不少。

李自成第二次围攻开封时,就用过火药炸城的办法。

一声巨响之后,埋伏在壕边等待城塌进攻的流贼马步被砸死射死无数,城上城内却未伤一人,城墙更是巍然不动。

李自成当时很骇然,认为开封城有神灵保护,后来却渐渐回过味,认为不是神灵,而是火药用的太少了。

按流贼军规,凡是依照“挖穴攻城”战法,摸到城墙下挖出城砖的流贼,都可以回去休息,并且不必再参与惨烈的攻城战。受此优厚条件的鼓舞,流贼摸砖的心气非常高,即便在“金汁”和“万人敌”的攻击下伤亡惨重,但依然奋勇摸砖。

初期,因为视角的原因,城头守军难以攻击城墙下掏挖的流贼,只能眼睁睁看着流贼挖了城砖而走,流贼第二次围攻开封时,有一个叫张坚的书生想出了一个好办法,设计出了一种专门应对流贼挖城的悬楼。

所谓悬楼乃是使用很厚的柏木板制成,四四方方,就是像是一个台子,悬挂突出到城墙之外,等于是到了流贼的头顶,里面容纳十个人。里面的士兵可以直接向下抛打砖石和万人敌,打击城墙脚下掏挖的流贼。

因为悬楼是坚固的柏木制成,所以流贼炮火不能击破。

推官黄澍认为悬楼很有用,命令工匠们连夜赶制,一夜制成五十座,布置到城墙之上

悬楼一出,流贼挖墙战术受到很大的遏制。掏挖的流贼死伤惨重,但却进展甚微。

现在第三次围攻开封,流贼虽仍使用“挖穴攻城”战法,不过规模却已经比上一次小了很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战事的进行,尤其是当李自成下决心要攻下开封之后,挖穴攻城的做法忽然扩大。

“抚台不好了”正在城头指挥的高名衡刚因为北段的流贼被赶下城,而稍微松了一口气,但一声惊惶的喊叫却让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负责南段防守的管河同知桑开第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脸色发白的报告“流贼在城下挖了一个大洞,怕是又要用火药炸城啊”

感谢“大爱泰西卡、读一位”的打赏,谢谢。

第401章 朱仙镇之战(3)

听到此言,高名衡脸色大变;“怎么可能不是有悬楼吗流贼怎么会挖成大洞”

桑开第噗通跪下,大哭“下官无能,流贼刚开始只是在城下挖一些小洞,完全构不成威胁,下官就大意了,没想到上午到现在,流贼忽然发力,不顾死伤,将十几个小洞,连成了一个大洞,下官令人猛掷芦柴和火药,又用桐油燃烧,奈何缺少万人敌,威力有限,眼看着流贼挖成大洞却无法阻止”

桑开第还在哭诉,高名衡却已经抛开他,急急向南段跑去了。

果然,南城墙和西城墙交接的某一段看似牢固,但其实已经很是破败的城墙根下,被挖出一个长条的大洞,站在城墙上看不到,但“悬楼”上的士兵却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他们拼命射箭,投掷砖石,想要阻止流贼的挖掘,但流贼不顾死伤,虽然在悬楼下留下了累累尸体,但挖洞的动作始终没有停止。

官军又往下倾倒金汁,但流贼在洞外围了一个土提,金汁虽然猛烈,但却流不到洞中去。

“蠢材”

看罢墙根下的战况,高名衡对桑开第的无能颇为不满,流贼蜷缩在城下挖洞,并且已经挖好了一个大洞,此时正有十几人流贼猫在洞中,挥锹抡镐,软土深掘,城头的羽箭砖石和金汁都伤他们不到,不过这并不表示守军没有对付他们的办法。

有大洞的保护,里面的贼兵不怕城头的攻击,但有一种攻击他们是躲不了的,那就是烟熏。

高名衡一声令下。

很多没有完全燃烧,冒着黑烟的芦柴被扔到了洞口附近,将洞里的流贼呛得喘不过气来。

高名衡原本以为,洞里的流贼很快就受不了逃出来,不想现在是盛夏,无风,就算有风也是轻微的东南风,浓烟不往洞里,只往高处和西面去,没熏到流贼,倒把城头官军熏的够呛。另外下面的流贼也早有准备,扔下去的芦柴不是被流贼兵拼死挪走,就是被流贼预备的水桶扑灭经过前两次的开封攻城,流贼已经比过去精明了许多。或者说,流贼指挥炸城的首领,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

这一番折腾,城墙下的流贼又死伤了一百多人,不过却一点都不妨碍他们挖掘的进度。

烟熏法失败了,高名衡自己的嗓子急得直冒烟。

上一次流贼用火药炸城虽然没有成功,但巨大的声响和激起的砖石,却令每一个开封守军都胆战心惊,上一次运气好,谁也不知道这一次还能不能有上一次的运气,一旦什么意外,城墙被炸药轰塌,在场的人岂不是全部都得玩完

高名衡召集众人商议对策,总兵陈永福又亲到悬楼上查看情况,下来之后脸色铁青的道“流贼大洞已经挖成,怕是马上就要塞火药了。”

“怎么办”高名衡急的跺脚。

其时天色已黑,但流贼依然在猛烈攻城,战鼓敲个不停,一点都没有收兵的意思,明显就是要一鼓作气拿下开封。而相比火炮和云梯,墙根下的大洞才是最令众人恐惧的。

火把照耀下,所有人都脸色凝重。

“不是还有几个万人敌吗一股脑全投下去,将流贼全部烧死”桑开第咬牙切齿的道。

陈永福摇头“贼兵连绵不绝,烧一百还有一千,我们的万人敌却有限,只要大洞仍在,我们就不能安宁。”

“总镇有什么办法尽管直言”高名衡盯着陈永福。

陈永福脸色沉沉“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什么”高名衡急问。

“派勇士下城,掘了贼兵围起来的防护提,再猛力灌水,只要水能流入洞中,流贼火药就失效”陈永福道。

高名衡明白了,陈永福所说的乃是敢死队。

开封城高四丈,城门又不能开启,下到城下的勇士必然是有去无回。

“也只有如此了”没有其他办法,高名衡只能同意“重金招募勇士,但敢下城者,一人赏白银一百两”

在城头死守是一回事,但到城下送死又是另一回事,虽然开封军民守城的意志坚定,但招募“敢死队”的消息一出,敢报名的人却也是寥寥无几。而在这期间,在盾牌手的护卫下,流贼兵将一坛坛火药渐次送到大洞之中,城上的守军拼命阻止,弓箭火炮、砖石金汁,不要钱的往下给,将运送火药的流贼杀得死伤惨重。但流贼也是拼了,在后方督战队的督战之下,无一人后退,踩着同伴的尸体,顶着城头的羽箭砖石,继续前进。

“二百两”

见报名的只有几人,高名衡急眼了,将赏金提高了一倍。

以一名士兵一月二两军饷来说,两百两差不多是一个人十年的收入。

如此终于凑到了四十人。

时间紧急,高名衡也顾不上再召集更多的人了,他站在城楼下,将任务讲给勇士们听,又大声的鼓励,要勇士们奋勇杀敌,报效朝廷

四十个敢死队员面无表情的听着。

他们中间的绝大多数人都是看上了两百两的银子,而不是为了什么朝廷。为了取信,高名衡当场给他们分发银子,两百两银子沉甸甸,将近二十斤的重量,发到手中,双手抱都抱不住。对士兵们来说,他们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很多人激动的脸色通红,接了银子,转身就交给自己的家人或者是亲属,再回身时,杀敌赴死的心意坚定了不少。

“大人,额不要银子。”

一名操陕西口音的敢死队老兵却拒绝了高名衡送到手里的银子。

原来是老陕。

他脸色苍白,鬓角的花白明显比过去更多,眼神也有点散,整个人好像是大病了一场。经过那场兄弟相争的大战之后,老陕窝在城头,一天没吃饭,三天没说话,最近这几天才渐渐缓过劲来,但常常会发呆,有时望着城楼,半个小时动都不动一下,身边的同袍和长官都觉得老陕变了一个人,询问他原因,他却怎么也不肯说。

高名衡楞了一下。

不要银子什么意思难道是后悔了,想要退出敢死队吗

高名衡脸色一沉,正要大声呵斥。

老陕却抬手指着城楼上悬着的流贼人头,声音悲戚的道“额只有一个请求,如果额战死了,请将那颗人头和额葬在一起”

高名衡吃惊不小,转头朝老兵所指看去。

南门城楼上,悬挂了这些天来突上城头,结果被官军枭首的流贼人头,密密麻麻的有一百多颗。这是这个时代战争的特点,尤其是守城战,守军一定要将敌人的首级悬在城楼上,一来震慑敌人,二来鼓舞己方的士气。人头事先都用石灰泡制,做了防腐处理,即使七月的天气炎热,大部分的人头还保持着临死时的原样,一个个呲牙咧嘴,面目狰狞。

“你”高名衡惊讶,不明白老兵怎么会提出这么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要求。

“那是额幺弟。”

老陕忽然流下了泪“额们一起从陕西逃难出来,没想到他却做了贼”

高名衡明白了,盯着老兵“好,本官明白了,只要你奋勇杀敌,本官一定帮你完成心愿。”

“谢大人”

老陕跪倒在地,砰砰得朝高名衡磕了两个响头。

城墙下,一大群的流贼兵举着圆盾,组成一个盾阵,慢慢向城墙下靠近,城头射下的弓箭和投掷下的砖石,砰砰的砸在盾牌上,有几个倒霉鬼把持不住手里的盾牌,被砖石砸得脱手,露出自己失去防护的身体之后,立刻就被城头的弓箭射倒。

惨叫声中,城头又有蘸了桐油的芦柴投掷而下,在他们面前形成一片火海,还有小型的虎蹲炮不停的向他们释放,轰得大地都在嗡嗡摇晃。但流贼的盾阵始终不散,一人倒下,迅速就有另一人顶上,他们护卫着中间那一名抱着大坛子火药的贼兵,慢慢地进逼到城墙根下。

到达目的地,盾阵散开,那名贼兵将坛子火药递到洞口,然后在盾阵的护卫之下迅速撤回。

这一来一往间,虽然被射倒无数,但运送的坛子火药却一个也没有出现意外,都安全的递到了洞口。

大洞里,五六个贼兵正在小心翼翼的垒放坛子。

到此时,已经垒放完成了三分之一。

负责指挥炸城的乃是李自成的义子李双喜。

李双喜今年刚二十岁,长的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看起来马虎,但其实却相当的精明,闯营众将中,对于“掘穴炸城”之法虽然都有掌握,但真正下功夫琢磨的,只有他李双喜一人。上一次炸城失败,李自成以为开封有神明保护,心中惶恐之际,正是双喜说服了他,证明开封城并非是有什么神明,乃是因为城墙太过坚固,火药不够,只要加大火药的使用量,方法得宜,开封城一样会像其他小城一般的崩塌。

今次故技重施,炸城的行动由李双喜亲自指挥。

眼见进展顺利,李双喜眉开眼笑。

就在这时,城头忽然抛下了成捆的芦柴,呼呼呼呼,从天而降,一连扔下了十几捆,且都聚集在墙根的同一地方。

李双喜立刻就警觉了。

官军的芦柴一向都是蘸了桐油,点了火,从城头抛下,又或者是冒着黑烟,想要使用烟熏之法逼出洞里的兄弟,但现在扔下的却是干柴,一点火焰都没有,且数量如此众多,官军究竟想要干什么难道是想要从城上跳下来吗

这个念头刚在李双喜的脑中闪过,就看见一个个的黑影从城头跳了下来。

开封城墙有四丈高,也就是12米,直接跳肯定要受伤,但因为有大量的芦柴垫底,从城头跳下的官军没有人受伤,一个纵身从芦柴堆上滚下来之后,立刻挥刀向洞口边的流贼杀去。

啊,官军果然是跳城

几乎在同时,城头上的官军大声鼓噪,所有的弓箭手都闪身出来,向下面的猛射,悬楼上的官兵拼命的向下投掷砖石,而城头的佛郎机炮和虎蹲炮也同时响起,连续不停的向城下施放。

“轰轰轰”

流贼后续想要靠近城墙的几个小队,都被炸的血肉横飞。

而城头的一门火炮也在慌乱中炸了膛,硝烟弥漫之中,施放的官军粉身碎骨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掩护那几十个从城头跳下来的黑影,而黑影们的目标也很明显,那就是墙根下的那个大洞

李双喜心知已到了关键时刻,虽然官军直接从城头跳下来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他一点都不慌张,指着前方大喝一声“给额放箭,将那些狗官军全部射死盾牌兵继续,保护坛子火药”

不止是指挥别人,李双喜还亲自张弓搭箭,向那几十个黑影猛射。

经过二十多天的血战,开封城下不但是修罗场,也是一个垃圾场。破碎的云梯、倒塌的砖石、被流贼挖掘出来的土石,都横亘在“敢死队”的面前。

“杀”敢死队之中,最勇武的是一名外号叫“老黑”的健卒。老黑三十多岁,无儿无女,唯一喜欢的就是城中一名姓刘的寡妇,不想连日激战,刘寡妇在帮守军运送砖石之时,被流贼的流矢击中,在病床上坚持了十几天,但终究没有熬过去。

此番召集敢死队,老黑第一个报名,接了两百两银子,全部留给了刘寡妇的独子。

此时,他冲在最前面,赤露着胸膛,挥舞手中的长刀,眼中悲愤难抑,势不可挡。

两个贼兵想要拦阻他,都被他砍翻在地。

在老黑的带领下,四十个并不算太精锐、但却抱了必死心态的敢死队,如风一般的杀到了大洞口前。

不止是李双喜,每一个在城墙下血战的流贼兵都深知大洞的重要,因此拼命阻挡,双方连砍带杀,如野兽一般的在洞口争夺。流贼虽然人多,但城头官军拼命的输出弓箭和火炮,将试图靠近洞口,想要攻击敢死队的流贼打得血肉横飞,在洞口之前,打出了一道死亡隔绝线。四十个敢死队员又足够勇猛,前方三十人一个冲锋,就将守在洞口前的一百多名流贼杀的七零八落。

流贼羽箭如雨,不分敌我的猛射,将断后的十个敢死队员和几十名流贼,全部钉死在原地。

冲开缺口之后,按照计划,老黑带着二十几个兄弟捡了地上的盾牌,结成方阵,阻挡流贼的反扑,老陕带着四五个携带了锄镐的兄弟,拼命扒掘流贼围在洞口的防护堤,另有三个携带短刀的兄弟扑到洞中,和洞中垒放坛子炸药的五六个流贼拼杀在一起,在这一刻,所有人都红着眼珠子,心里只有一个字杀。

杀了这些流贼,扒了土堤,开封才有守住的可能。

感谢“空灵桥”的打赏,么么哒

第402章 朱仙镇之战(4)

“放箭!”

见洞口被官军占据,李双喜坐不住了,他不顾危险的冲到前方,手舞长刀,指挥流贼向前冲杀,想要夺回洞口。

流贼围在洞口的土堤其实并太高,也不是太牢固,一锄下去就可以勾平一大块,但老陕还是觉得土堤太高太长了,好像怎么也扒不完。“啊!”弯腰猛干、汗流浃背之中,身边忽然响起一声惨叫,转头一看,自己身边的同袍后心中了一箭,虽踉跄的想要坚持,但终究还是倒了下去。

老陕本能的伸手扶了一把,但却没有扶住,而直到这时他才猛然发现,五个扒掘土堤的兄弟,竟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其他四人都已经被流贼的乱箭射死,转过身再看,老黑带领的二十个人也只剩下几个了,流贼蜂拥而上,眼看他们已经是挡不住了。

老陕回头看之时,满身是血的老黑正好也转头向这边看,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老黑破口大骂“老陕你娘类个脚,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扒……”

一句话没骂完,一杆长枪就已经穿透了他胸膛。

但老黑却没有倒,踉跄了一下,他左手握住冒出来的枪尖,保持住平衡,右手长刀猛挥,将一名流贼的脑袋削上了天空……

“噗!”

几乎是同时,一支羽箭也射中了老陕的后背,老陕支持不住,砰的跪倒,手中的锄头也掉了地。巨大疼痛传来的同时,他脑子却非常的清楚行动失败了,这个土堤,肯定是扒不平了。额和额幺弟,怕也是葬不到一起了……

“炸!炸!”

都说人死之前,灵台会特别的清明,老陕以前不信,但现在却信了,他听到城头传来的巨大呼喊,也看到了从城头落下来的火把。瞬间之间,他就明白呼喊的意思了。艰难的抬起头,向上望了一眼城头上万头攒动,他看不到答应了他的高名衡,也看不到一直在呼喊“炸”字的陈永福,但他却毫不犹豫的捡起了地下的火把,一手一个,一个翻身,就栽到了洞里。

“射死他,射死他!”已经冲到前面的李双喜也明白了“炸”字的意思,他拼命的呼喊,要弓箭手射死老陕,但老陕已经栽到洞中,想射也是射不到了。

洞中垒放满了三分之一的坛子火药,先前冲进洞中的三名敢死队和洞中的五名流贼同归于尽,两方临死前都呈现搂抱搏斗的动作,你的刀刺在我腹中,我的刃插在你的脖子上……

老陕忍着泪,也忍着痛,爬到坛子火药边,用火把的木头狠狠击打坛子,砰砰两下,将坛子打碎。就在身后出现急促的脚步,贼兵们已经冲进洞中之时,他将手中的火把狠狠地按在了火药之上……

啊……

那些冲到洞中的贼兵都是惊呼。

随即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药烟冒起,大地摇晃,天空迷如深夜,无数碎石凌空击出,将冲上来的贼兵

砸死射死无数,整个城墙根为之一空,连李双喜都差点被飞溅的砖石所伤,幸亏他机灵的趴在了地上,不然他可能就要成为死在开封城下的第一个闯军大将了。

因为这巨大的威势,一时之间,城上城下的攻击都停止了,贼兵趴在地上,官兵缩在城头,所有人心里都是一个想法好可怕的炸药,不知道城墙塌了没有?

不等硝烟散尽,李双喜就跳了起来。

顾不上看身边兄弟的死伤,他只看那巍峨的城墙。

还是那样,开封城,动也没有动。

不意外,大洞里只装了三分之一的火药坛子,根本无法对坚固的开封城墙形成威胁。

意外的是,这一次的炸城对攻城和运送坛子火药的贼兵形成了巨大的杀伤,一眼望过去,遍地都是尸体,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经此一下,贼兵士气低落,怕是难以继续再攻城了。

李双喜懊恼无比。

城头却是欢呼。

先是南门,接着西门,然后到东门和北门,数万开封守军和数十万的开封百姓齐声欢呼,人人都知道,流贼想要炸城,但失败了,开封是一座被神灵保佑的城市,永远都不可能被流贼攻破。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勇士,真乃我开封的勇士啊!”

城楼之上,河南巡抚高名衡含着热泪,大声呼喊。

闯营中军大旗之下,李自成脸色发青。

城中的呼喊让他愤恨,他用力的握着马鞭,压制着胸中翻涌的怒火,指节一根根都发白。

刘宗敏狠狠将手中的鼓槌摔到地上,对李自成道“闯帅,我军士气已丧,不宜再攻,还是先撤回来吧!”

李自成不说话,但心里却也是明白。照这样打下去,就算把精锐老营的几千人全填上去,也无法攻破城池。但他又实在不甘心,今日伤亡这么大,但却没有拿下开封城,明日怕是难以再鼓舞士气了。

远望高大坚固的开封城墙,又看了一眼这无边的夜色,李自成一时犹豫不决。

……

黄昏时分,太子朱慈烺亲率左良玉的五万精锐和两万京营兵,从归德拔营,不直接走杞县、陈留通往开封的官道,而是绕行雎州、经通许县到尉氏县,再直抵朱仙镇的西面。

全部路程将近三百里,七万大军昼伏夜出,要用三天时间走完。

原本照朱慈烺的谋划,十四天后才是进军的最佳时机,但现在李自成孤注一掷,在开封猛攻,官军也必须做出相应的调整谁都知道攻城战就是往里面填人命,流民和辅兵也就罢了,李自成居然派出了老营精锐,由此可知,他真是被逼急了。

而李自成在城墙下损失的精兵越多,官军获胜的可能性就越大。从这个角度看,朱慈烺倒希望他多派精兵攻城。

唯一的隐忧,就是担心开封守军顶不住闯军精锐的三板斧,在官军援兵到达之前就失陷。所以在思索之余,朱慈烺也在暗暗祈祷,祈祷高名衡陈永福等人能够顶住压力,固守城池。不需要多,只需要再坚守三天,援兵就可以抵达开封城下。

当初只所以选择归德为屯兵地点,一来是因为归德紧邻山东,有运河之力,从济宁转运军粮到归德,轻便又省力。第二,归德距离开封三百里,不远不近刚刚好,远了来不及救援开封,太近了则闯贼不敢全力攻城,难以达到疲兵的效果,现在看来,三百里还是有点远,如果是两百里就好了。

在太子率领主力开拔的同时,作为疑兵的丁启睿和杨文岳已经前行了几十里,这个时间点已经准备要安营扎寨了。

和太子主力的偃旗息鼓不同,悄悄潜行不同,这两路人马都是大张旗鼓,唯恐流贼不知道他们要去救援开封。

有人问了,官军兵分三路,就不怕流贼各个击破,就像萨尔浒之战一样吗?

但其实是多虑,萨尔浒之战时,建虏兵少而精锐,单独面对任何一路明军都有优势,且多骑,可以大范围的转移,因此“管他几路来,我自一路去”的战术才能成功。但流贼可没有建虏的精锐,三路明军中,即使是最弱的丁启睿,遇上流贼都有一定的战斗力。且时间短暂,情况不明,李自成很难在一到两天之内做出决断,而当情况明了之时,官军已到朱仙镇前,他也没有各个击破的机会了。

七万大军,前锋是左良玉手下的劲将王允成,副手是李国英,两人率三千骑兵在前探路,每隔半个时辰向后面回报一次,左良玉自领左营精锐在后,中军则是太子率领的三千营、神机营和精武营的四个千总队,再然后是护卫着大军粮草和补给的左柳营,接着是工兵营,最后断后的是精武营的两个千总队。

至于临清营,则被太子留在了归德,负责向前线输送粮草和补给,保证大军后方的安全。

而在这之前,董朝甫率领的一百斥候兵早已经远远撒了出去,此时已经前出一百里,到达商丘边界了。

原本朱慈烺是要骑马的,但他对自己的骑术尚有一定的疑虑,短途尚可,三百里的跋涉,他怕自己的屁股受不住,于是听从田守信和巩永固的建议,最后坐了马车。

马车没有减震,其实并不比骑马舒服多少,唯一的好处就是节省体力。

吴甡侯恂,参谋司的参谋,还有军中的医官,都是有资格做马车的人,除此之外,还有一辆特殊的马车,自从出京之后,就处在锦衣卫的严密护卫中,宿营之时,也会被帷幔围起来,有一个单独的营帐。除了太子本人,谁也不知道车中是何人?

朱慈烺一边行,一边靠着车厢闭眼小憩,想着朱仙镇之战的策略。偶尔掀起车帘,查看道边的情况。

原野翠绿,道边的树木也都是郁郁葱葱,看起来中原的旱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从古至今,河南最严重的是水患,而非旱灾。黄河常常决口改道,给河南百姓带来巨大的灾祸,就整个河南来说,除了紧邻山西的卫辉、怀庆府有旱情,其他地方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灾祸,但因为土地兼并严重,农民手中没有余粮,流贼进入河南之后又是一通烧抢,生产都荒废了,官府没有余力赈济,以至于灾民四起,河南成了继陕西之后的第二大流贼重灾区。

相比之下,旱情更为严重的山西,因为紧邻京畿,朝廷剿灭的紧,又有黄河天险的隔绝,陕西流贼难以进入山西捣乱,所以直到今天,山西流贼都没有形成气候,最多不过就是一些占山为王的小草寇。

时也,势也。只要将流贼赶出河南,再加大赈济的力度,给失地的百姓以支持,河南应该很快就可以恢复秩序。

天色黑了下来。

朱慈烺放下车帘。车轮辚辚、颠簸摇晃之中,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不知道多了多久,朱慈烺感觉马车好像是停了,掀开车帘一望,果然,大军已经停止前进,而天色也已经蒙蒙亮了。

经过一夜的急行军,大军已到雎州。明代归德府管辖六县商丘县、宁陵县、鹿邑县、夏邑县、永城县、虞城县。另外还有一个散州就是眼前的雎州。早在一个月前,官军骑兵就将这一代扫荡清理,除了普通的百姓,绝没有流贼的侦骑,因此大军可以放心行进。

京营的两万人马因为平常就有长跑训练,此时尚能坚持,左营的五万人马却已经是受不了了,若不是太子督军,左良玉强力命令,半夜之时他们就要扎营休息了。当到了雎州,达到今日行军目标之后,左良玉急忙命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安营扎寨,然后迅速向太子和吴甡汇报。

朱慈烺下了马车,发现不时有掉队的左营士兵从道路上匆匆而过。原本他们应该在中军之前,现在却落到中军之后了,朱慈烺令田守信点了点,发现左营掉队的士兵最少有一万余人。

归德到雎州不过八十余里,又是官道行走,左营就已经露出了疲态。

这还是第一天,以后两天掉队的人数恐怕会更多。

朱慈烺微微忧虑。

埋锅造饭,侦骑四出,确定方圆二十里之内没有敌情之后,大营很快就鼾声四起,疲惫不堪的将士们进入梦乡。

朱慈烺则召集吴甡侯恂、张家玉还有参谋司的几位参谋,结合董朝甫、王允成和左良玉传回来的情报,决定第二天的行军计划。

从雎州直插通许县的南部,再到尉氏县的北部,最后迅捷到达朱仙镇。这是一开始就设定好的路线。

路线不变,但行军编制却要改变一下。

“左营怕是难以承担长途跋涉的辛苦,本宫以为,行军队列需要立即进行调整。前锋仍有王允成和李国英担任,左营骑兵和一部分有奔袭能力的部队,随三千营,精武营和神机营一同前进,左柳营也拉到前面来,押运粮草补给以及断后的任务都交由左营的后续部队来负责,你们看如何?”

朱慈烺问。

————感谢“玉龙雪山上很冷、归来依旧少年1”的打赏。

第403章 朱仙镇之战(5)

参谋司照磨李纪泽皱着眉头“殿下,那一来,我京营怕是要直接和流贼精锐相碰撞了”

李纪泽的忧虑朱慈烺明白。

京营虽然显示出了一定的战力,但毕竟是新军,在参谋司和少司马吴甡制定的计划里,在朱仙镇当主力、做炮灰的,还要是左良玉的五万精锐为主,两万京营负责拱卫太子,收割最后的胜果就可以,所以左良玉的部队才会开在前方。但现在太子改变行军编制,除了骑兵之外,大部分的左营士兵都要移到后面,而他们留下的空缺,将由精武营承担,这一来,面对面同流贼血拼、处在第一线的就变成了精武营,不管战事顺利与否,精武营都有可能会蒙受巨大的损失,左营却可以保存实力。

朱慈烺沉思道“左营行军速度缓慢,军士疲惫,在急行军的状态下,遇上流贼必然是大败,为了开封大局,我京营必须顶上当然了,也不能让左营太轻松了,除了骑兵之外,再责令左良玉选出一万能跟上我京营步伐的步战精锐,五中选一,我想他应该还是能够做到的。”

吴甡点头,拱手道“臣明白了,臣这就去传令。”

朱慈烺摇头“晚上拔营之前再告诉他,他行了一夜军,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吴甡和侯恂颇有感慨,想不到太子对左良玉如此的体贴。历来,文臣对武将的恩宠,大部分都是想要利用,太子对左良玉的体恤当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除此之外,却也有用人用心,希望左良玉能重拾初心的用意以左良玉的聪明,应该能体察到太子的苦心。

黄昏,大军即将拔营之前,朱慈烺收到了军情司传来的最新情报。

昨日,流贼连续猛攻开封城,直到深夜凌晨方才罢休,攻城车云梯、火炮弓箭都用上,甚至还使用了炸城之术,不过却都为守军一一所挫败

看完情报,朱慈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高名衡和陈永福不负众望,开封成功的顶住了李自成的三板斧。

“丁启睿和杨文岳到哪了”朱慈烺问。

张家玉立刻回答“照计划,丁启睿今日黄昏过宁陵县北扎营,杨文岳过宁陵县南扎营。”

宁陵县属归德府,距离归德府治所在地商丘城八十余里,丁启睿和杨文岳昨天下午申时才从商丘出发,现在的行军速度属于是正常。

“最迟明天黄昏,闯贼就会得到我军的消息”

朱慈烺盯着地图,喃喃自语。

杞县距离开封一百一十里,明天黄昏,丁启睿就会进入杞县境内。杨文岳则会到达杞县西南的关庙镇,做出向朱仙镇进军的架势。而杞县已经是李自成的眼线范围,处处都是他的侦骑,大将李过还驻军陈留,所以消息很快就会送到李自成的面前。

而为了避免腹背受敌,李自成一定会暂时从开封城下撤离,将大军移往陈留、朱仙镇一代,准备同官军决战。

希望他能在“左良玉”和“带天出征”的两个旗号之中徘徊迷茫一阵,不需要多,只要他有半天的迟疑时间,朱慈烺计划成功的希望就会大大增加。

大军开拔之前,吴甡向左良玉宣布了太子的新命令。

左良玉欣然从命。

作为一名沙场老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前锋行军的危险性,而他麾下兵马昨夜的行军速度让他颇为不满,太子的京营新军精神抖擞,自己的百战精锐却是萎靡不振,拖拖拉拉,实在令人汗颜。他虽然连下军令,但却也无法提升行军速度,本来他想着今夜拔营之前,想办法向说明一下左营的苦衷,又或者是不是可以降低一下行军的速度想不到不等他说,太子就已经为他做出了安排。

安排完毕,大军拔营。

前锋是左良玉的一万兵,然后是精武营神机营三千营,最后是左良玉剩下的四万兵。

和昨日不同,今日每个将士的口袋里都多了三天的干粮。

所谓的干粮,就是炒面。

在铁锅中不放油,倒入面粉小火慢炒,呈浅金黄色闻到麦香味,加入适量的糖、盐,就成了炒面。炒面食用方便,可以干吃,也可以开水冲泡,最重要的是容易保存,不易发霉,易于消化,军士们饿了,随时都可以从口袋里抓出一把,喂到嘴里去。

这倒不是太子发明的,而是明军传之有年的办法。明成祖征讨蒙元之时曾经发令“各军沿途炒面每军与小麦三斗”,当时甚至还有配方流传“二两白盐四两姜,五斤炒面二茴香”。

开拔之前,朱慈烺召集参将以上的将领,剪短的训话,严令众将提高警惕,不得有误。

今夜离开雎州,进入通许县,等于就是进入了流贼的视线范围,随时都可能会被流贼发现,为了加快行军的速度,也为了更好的隐蔽,明后两天,大军不再埋锅造饭,而将以干粮为主,直至到达朱仙镇。

作为前锋的王允成和李国英,要加大前行和搜捕的范围,遇上流贼的侦骑,要不惜一切的全部歼灭,所经过的村庄要一个个的控制,决不许流贼的眼线通风报信。

这一夜,朱慈烺仍然乘坐马车,而因为京营到了前方,所以行军速度明显加快不少。

前半夜,朱慈烺精神高度紧张,不时掀起车帘向外张望,夜色中,前后左右的大军都在急速前行,马蹄和脚步之声纷沓,星星点点的火把蔓延有十几里。马车旁纵马而行的田守信、佟定方、巩永固和宗俊泰都是一脸凝重。小太监唐亮坐在车辕上,靠着车厢连连打哈欠。

暗夜潜行、迂回转进,其实并非官军的强项,而是流贼经常使用的一种战术,今日官军也算是班门弄斧了。

后半夜,朱慈烺困了,在颠簸摇晃之中,不知不觉就眯着了,直到被田守信的声音惊醒。

“殿下,殿下”

“怎么了”

朱慈烺猛的掀开车帘。

天色微亮,凉风微微,原来已经快要天亮了。

田守信禀告“殿下,已经到了通许县境内,左良玉刚刚回报,说在前面的一个小镇,发现了一股流贼”

朱慈烺精神立刻一振“有多少人”

田守信回答“左良玉说,大约八百人。王允成和李国英带领的前锋已经绕过小镇,继续前行了,左良玉则亲率步兵,将小镇围住,准备将其全歼。”

“带我去”

朱慈烺跳下马车。

自从穿越以来,虽然每天在兵书战阵里钻研,但朱慈烺却还没有亲眼目睹过任何一场战事呢。上一次刘店镇之战,他赶到战场时,战事已经结束了,除了流贼的尸体,他什么也没有见到。没有掂过炒勺的厨子不会是一个好厨子,朱慈烺本人虽然没有成为一代军事家的奢望,但生在这个天崩地裂的乱世,又有特殊的身份,肩负着重大的责任,对于军政和战事,他必须竭尽全力的去了解,去体会,因此他不放过任何一个能亲眼目睹战事的机会。

在田守信佟定方等人的护卫之下,朱慈烺策马急急来到前方。

道路上的大军都为太子闪路。

前方三四里外,在大道与左侧河岸之间,有一个百余户人家的镇子。借着渐渐亮起来的晨光,清楚看到这个镇子规模中等,沿着河边逶迤延行了大半里长。除了三两座较高的双层建筑,剩下全部都是低矮破败的土房。镇外是一大片光秃秃的刚收割完的农田,不过收割的并不干净,留下的草垛东倒西歪,阡陌也被踏的乱七八糟,一点都没有整地再种的意思,不用问也知道,这一定是被流贼抢收了的。

此时,左良玉率领大军,已经前镇子前后左右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隐隐地,听见镇子里面有骚动,还看见有人在乱跑,显然,流贼们已经知道自己被包围了。

太子亲临,全身甲胄、罩着帅袍的左良玉急忙带着众将迎了上来。

左梦庚,惠登相、吴学礼、马士秀

除了担任前锋的王允成、李国英,驻守归德的卢光祖,还有暂归京营编制的马进忠之外,左营有名的将领基本全在这里了。明史有载,弘光元年,当左良玉试图清君侧之时,正是眼前的这些人拼命的怂恿左良玉,以至于左良玉从武昌起兵,铸成大错,五十万大军被黄得功击败,随即投降满清。

至于后来大名鼎鼎,先降清又叛清,逼杀了大明忠烈杨廷麟,施行赣州大屠杀,被清廷任命为江西总兵,随后却被清廷任命的江西巡抚和巡按排挤,又愤恨愤清廷封赏太薄,从而据南昌而叛清,最后城破投水自尽的金声恒,此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参将,远远跟在众将身后,尚没有贴身站在左良玉身边的资格。

老实说,朱慈烺对左良玉身边的这些将领,殊无好感。在归德驻军的这段时间,朱慈烺虽然用了不少的手腕和手段,想要降服或者是修正左营将领的一些陋习,虽在中下层军官之中有一定效果,但左良玉身边的这些亲信大将却都是顽固不化,表面应承,私下来还是照旧。渐渐的,朱慈烺也想明白了,想要改造这些人,以忠义感召他们,那是不可能的。对付他们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恩威并施,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令其在战争中自然损耗减员,然后再想办法裁撤,或者采用明升暗降的手法,将他们从军队之中“摘”出来,这将会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不能心急更不能表现的太明显,必须“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处理。

名臣袁继咸曾说“左营无正人”,虽有一点过激,但并非全无道理。

左良玉麾下兵马共分十营,前五营为亲军、后五营为降军。此时跟在他身边的,基本全是前五营的将领。

拜见太子之后,左良玉向太子介绍了战场的情况。

据抓来的几个“舌头”供述,镇子里一共有八百流贼,是属于闯营中掌盘白旺麾下的一支打粮队。

白旺是李自成麾下一名不太起眼,记载不多,但在崇祯十六十七年的乱局中,却起到相当关键作用的一名将领。崇祯十六年,李自成攻破襄阳之后,改襄阳为襄京,留大将白旺率五万精锐镇守,以防左良玉的背袭,自己则率大军准备攻取京师。这其间,白旺和左良玉屡次交手,不落下风。十七年,李自成兵败一片石,随后又在潼关大败,连连失去京畿和陕西,被建虏追击,不得不败退湖广,坐镇襄阳的白旺亲自迎接,并且向李自成进言,希望闯营能在襄阳立足,以湖广为根据地,抵御建虏的进攻,再伺机反击,但李自成不听,执意率领湖广精锐去攻打南京,致使湖广无兵防守,轻易被建虏攻破,李自成失去了唯一可以立足的一块根据地,又打不下南京,犹豫彷徨中,最终在九宫山败亡。

这支打粮队属于是白旺营,首领是一个姓王的小掌盘,他们前天到通许县城,但在城中没有搜到多少粮食,于是就想到乡下碰碰运气,昨天下午他们进了镇子,想着在镇子里休息一晚,明天继续出发,不想天没亮就被官军包围了。

此外,通许县里有一千多流贼。而此处距离通许县城只有四十里,为防走漏消息,被通许县中的流贼察觉,左良玉已经令人在镇子北面严密布防,任何敢向县城行进的行人和百姓,都格杀勿论。

听完左良玉的介绍,朱慈烺不动声色的问“我军大军经过的消息,可有被镇子里的流贼传出去”

“绝无”左良玉发誓一般的说。

朱慈烺点头“左镇想要如何歼敌”

左良玉抱拳躬身“回殿下,臣打算三面惊敌。将流贼赶出镇子,驱赶到南面的空地来,以骑兵歼灭之。”

朱慈烺点头“我们不宜在此地久留,那开始吧。”

“是。”

左良玉躬身答应,转过身面对自己的麾下众将,开始一一传令。

对统领十万兵马的左良玉来说,镇子的八百流贼连小菜都算不上,只能算是牙慧,本来他并不打算亲自指挥,准备交给儿子左梦庚锻炼处置,不过太子亲自策马赶到前方,明显就是重视此战,加上自从到归德之后,他十万大军还没有见过刀血呢,今日正好在太子面前表现,也让太子知道他左营的实力。因此他决定亲自指挥。

感谢“无忧无虑k书、归来依旧少年”的打赏。么么哒。

第404章 朱仙镇之战(6)

一声令下,得令的三个将领立刻开始行动。三人之中,以参将金声恒的职位最高,因为以他为此战之首。

马蹄声响,吴甡侯恂张家玉,连着参谋司的三位参谋也到了,众人陪太子站在南面的高地,在晨曦渐亮的旷野中,观看大军出击的第一战。

众人的簇拥之下,银盔银甲的朱慈烺举着“千里眼”仔细观察战场。这是他首次亲临这个时代的一场大战,是非常难得的一次历练机会。

旁边的左良玉也举起了一支“千里眼”当然是朱慈烺送的,为了拉拢左良玉,朱慈烺可谓是“费尽心机”。不但掏心掏肺的恩宠,而且还将不多的新奇品“千里眼”送了他一支。

作为领军的大将,能清楚看到八百步之外的“千里眼”,可谓是无价之宝,

左良玉得了之后又是欣喜又是感恩,当日跪在朱慈烺面前,发誓效忠朝廷,以报答太子的知遇和恩宠。

此时站在高地上,手举千里眼,朱慈烺清楚的看到,左军从东西北三面向镇子进攻,每一面都是步兵五百人,甲胄都很齐备,展开的队形大约两百多步宽,前后四排,每排约为百余人,长枪兵和盾牌手混杂,后排有弓箭手,其中在金声恒亲自指挥的北面的特别加强有一队五十多人的鸟铳手。

行进中,队伍很是整齐,即便是遇上几条灌溉用的小水沟,队伍的行进也没有受到影响。

三角军旗下,三个方向的主攻官骑在马上,几乎都是在第一线督战。

不愧是左营精锐,该有的强军样貌还是有的。

很快,三面兵马距离镇子已经不足两百步,然后三个将官先后拉停了马匹,高举右手,示意部队停止前进。

此时天色渐亮,镇子里的人影虽然一直晃动,显然流贼很惊慌,但乱哄哄的从南面出逃的现象并没有出现。那些流贼虽然感觉到了官军三面阵势的压迫,但同时却好像也明白官军围三缺一,野外歼敌的意图,因此迟迟不出逃。

难道要打一场巷战朱慈烺不动声色,眼角的余光瞟向左良玉。

左良玉却早有准备,放下千里眼,同自己的中军官说了一句什么,然后那中军官摇动三角令旗。

“虎虎虎”

立刻,得到令旗指令的三面官军,一齐有节奏地高声大呼虎虎虎间歇间,还夹杂着士兵们的怪叫和刀盾碰撞的砰砰声。

这一招惊敌之举,果然效果明显。

感觉镇子里的人影晃动更加明显,人群更加惊慌,嗖嗖嗖,一些乱箭从镇子里面射出来,乱无目标的在空中乱飞。随后有一小队流贼从镇子北面杀了出来,看样子他们想要突破官军北方的防线,向通许县的流贼求援或者是报信。

“砰砰喷”

北面的五十杆鸟铳齐放,弓箭连射,双方刚一接触,那一小股流贼就溃散逃回了镇子。

接着,左良玉令旗再挥。

“杀”三面官军齐声呐喊,向镇子里面杀去。

真要巷战了。

士兵们冲进镇子,随即被众多房舍遮住了身影,只有隐约的喊杀声、惨叫声时时传来。很快,探马就来禀报,说三面官军都已经攻进了镇子,但因为镇子里面房舍众多,流贼抵抗激烈,所以进展并不快。

左良玉冷冷道“告诉金声恒,本镇只给他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他若不能将流贼全部从镇子里面赶出来,那他就提头来见吧”

“是”

探马翻身上马,急急去传令。

一炷香,也就是两刻钟,相当于是半个小时。

左良军的军令果然管用,很快镇子里的喊杀声就大了许多,官军拼命的进攻,然后流贼终于是支持不住,一大股的流贼从镇子里面溃败而出,向镇子南面逃来。

而这里正是左良玉为他们准备好的骑兵屠戮的现场。

等流贼逃出镇子有一段的距离,左良玉的中军官令旗一挥,左右两翼的骑兵立刻就掩杀了过去。

左营骑兵对付流贼,那是有相当心得的,尤其是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在左营骑兵的眼中,此时的流贼不再是流贼,而是变成了一个个等待收割的人头。

“砰”

不止是杀,连带着还有冲撞,在左营铁骑面前,逃窜的流贼像是纸片一般的脆弱。

见左营精锐杀敌勇猛,吴甡和侯恂都微微点头,特别是侯恂,他眼神里充满欣慰,左良玉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今日能有如此军容,实在是给他长脸。

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亲见无情的杀戮,马蹄踏起,长刀闪烁之时,朱慈烺原本以为自己会紧张的,不想事到临头却平静如水,眼望着官军铁骑向流贼冲去,他心中没有一丝波澜,不激动,也不紧张,那种冷静从容连他自己都感到惊奇或许是因为早就在梦中见过无数次同样的场面,又或者是因为明末的悲惨历史让他流了更多的泪水,也给了他足够多的勇气,让他足以冷静的面对眼前的场景。

总之,朱慈烺冷静如山。

左良玉偷瞄了一眼朱慈烺,对太子更有了深不可测的感觉。

铁骑、长刀、飞溅的鲜血、离开脖腔的人头,在左营铁骑的攻击下,逃窜的流贼瞬间就溃不成军,不过却没有人投降,他们拼命向东面逃窜,左营骑兵当然不能让他们逃走,在后紧紧追杀。

此时,镇子里面的喊杀之声已经减弱了许多,就好像金声恒已经将镇子里面的流贼全部斩杀、驱逐了出来,而往东面逃窜的流贼在左营铁骑的围堵和追杀之下,已经呈现一种即将全军覆没的场景。

胜券在握,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

即使是久经战阵的左良玉也没有意识到,随着左营铁骑对流贼的追逐,整个战场的重心已经往东偏移,而在西面,也就是太子、左良玉驻身的小山坡,此时只有左良玉的两百亲兵和护卫太子的两百武襄左卫。

猛听见震天的一声喊,接着马蹄声急促如雨,一支流贼骑兵忽然从镇子边的一处院墙后现身,呐喊着,向小山坡直冲了过来,他们人数不多,只有一百来人,但气势却相当惊人,人人都红着眼珠子,高举长刀,显然已经是怀了必死之心,临死之前要拉几个垫背的。

吴甡侯恂都是脸色一变。

流贼刚才的逃窜和溃败,分明就是诱敌的手段,这一支一百人的骑兵,才是流贼真正的杀招。

“保护殿下”田守信佟定方宗俊泰和巩永固,更是已经纵马挡在了太子前面。

武襄左卫和锦衣卫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左良玉虽然吃惊,但并不慌张,一眼望过去,见这支流贼骑兵只有一百人,甲胄不全,心中登时大定。现在围在他和太子身边的骑兵和护卫有四百人,且都是甲胄齐全的精锐,没什么好怕的。

左良玉不令追杀流贼的骑兵回援,一挥手,他手下的两百亲兵立刻纵马杀下山坡,和冲过来的流贼战在一起。

左良玉的亲兵都是百战精锐,是他从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原以为会切瓜砍菜一般的将流贼击溃,不想两方刚一交手,左良玉的亲兵就不住落马,冲在最前的那个流贼勇猛无比,手里挥舞的不是长刀,而是一根沉重的狼牙棒,左右击打,凌厉无比,将拦阻他的左营骑兵全部打下马去。

只转眼之间,就有六名左营骑兵遭了他的毒手。

左良玉吃了一惊“好勇将”

那流贼啊啊大叫着,继续向山坡杀来。

看他气势凶猛,左良玉的亲兵眼看是挡不住他。

宗俊泰按捺不住,已经准备要率武襄左卫冲锋拦截了,但太子没有命令,他只能强忍着,佟定方弯弓搭箭,准备百步穿杨,驸马都尉巩永固拔出了长刀,紧张的对太子小声说道“殿下,要不避一避”

朱慈烺坚定的摇头。

遇上这么点的危险就要闪避,他以后还怎么统领千军万马

当着左营这么多将官的面,岂不是要被他们小看

何况除了为首的那名流贼比较凶猛之外,其他流贼都不堪一击,被左营亲兵杀的落花流水,身边这么多人,就不信挡不住一个流贼

说话间,又有两名左营骑兵被那流贼打落马下。

“此贼好是凶猛,我七万大军难道就没有一个勇士能挡住此贼吗”

朱慈烺“自言自语”的道,一边说,一边握住了腰间的长剑剑把。

这把剑是他临出京之前,父皇崇祯帝赐给他的御剑。

全精铁打造,手柄和剑鞘上各镶嵌了一颗宝石。剑刃更是锋利,崇祯帝自豪的说,这是把“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宝剑,赐给我儿,斩妖杀敌

听了太子的话,左营众将都是羞臊,马士秀涨红着脸,拔出长刀,吼道“保护太子和左帅,随我杀”

纵马冲下山坡。

在左良玉的部将中,马士秀算是比较有血气的一个人。崇祯十七年,崇祯自缢殉国的消息传来,左良玉手下的糊涂将领都劝其自立,只有马士秀头脑清楚,站出来为左良玉解围。弘光元年,南明弘光帝立,诸将请求率兵东下,另立新君。左良玉痛哭不准,但诸将仍不散,马士秀又站出来,手握刀把,厉声道“哪个不听左公命令要东下,我杀了他”并在大船上架起大炮截断长江航线,断了众军东下的路,于是左军遂安,南明朝局也才暂时安稳下来。

左良玉死后,其子左梦庚率大军降清,马士秀、马进忠、王允成等人不愿降清,遂率兵投奔湖广总督何腾蛟,并开镇湖南。随后的历史中,马进忠、王允成两人仍搅动了一段风云,马士秀却忽然没有了记载。

虽然马士秀的名字和马士英只差一个字,但两人一文一武,马士秀出身流贼,和马士英没有任何关系。

马士秀之后,左营诸将都是吼叫,纷纷拔出长刀,纵马冲下山坡。

虽然对他们的品性很是鄙夷,不过这股血性和冲劲,还是有军人的样子。

这一来,那名凶猛的流贼终于是被挡住了,他虽然勇猛,但左良玉手下的将官也都不是吃素的,又当着太子和左镇的面,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只几个照面,那流贼就抵挡不住了,马士秀一刀削在了他的右肩,吴学礼手中长剑砍在了他战马上,一个长嘶,战马将他摔翻在地上。

众将挥刀挺枪,就要将他结果,左良玉忽然纵马上前,高喊“留他性命,抓活的”

马士秀收住刀,众军用长枪逼住那流贼,五六个骑兵跳下马,将其捆的结结实实。

战斗结束,除了为首的流贼,其他流贼全部被斩杀,即使有胆寒的流贼跪地乞降,也都被左营骑兵毫不留情的收去了脑袋。左营骑兵还纵马来去,来回检查,见有未死的,就毫不客气的补上一刀,又在尸体上来回检搜,银子首饰什么的都收到自己怀中。

战争,如此残酷。

直到这时,朱慈烺才微微露出一点紧张之色,握着剑柄的手,感觉有点汗津津。

田守信等人都是长松了一口气,吴甡侯恂等文官更是额手称庆。巩永固还刀入鞘,带了几名锦衣卫上前,查看被俘的那名贼首。

朱慈烺却望着遍地的尸体,盘算着敌我双方在这场战斗里的伤亡比,由此来推断闯军精锐的战斗力。这支流贼原本是战五渣,要不是那名贼首太过厉害,连斩十几人,今天完全就是一场一边倒的大屠杀。

“殿下”左良玉近到身前,一脸恭谨的道“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左镇但讲。”朱慈烺微微一笑,心里却已经猜到左良玉所请为何。

那凶猛的流贼原本必死,但却被左良玉“刀下留人”,明显的,左良玉想要收为己用。左良玉最初到中原剿匪时不过就是一个参将,麾下人马不过三千,到现在兵马十万,参将副将将近百人,靠的就是收降纳叛,不停的扩张兵马。左营现在的将官,百分之八十都是出身于流贼,虽不敢说出身流贼就不会忠于朝廷,但比起出身清白的良家子,这些流贼将官对朝廷的忠心,显然是要差很多,这也是左营一直难以被节制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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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朱仙镇之战(7)

有人说了,南明时,流贼出身的夔东十三家最为坚定,始终不降清廷,但他们忠的并非是大明朝廷,而是“华夏衣冠”,如果满清不推行“剃发易服”,他们投降的速度绝对比明朝将官更快,这也是李自成从兵败山海关之后,一蹶不振的原因之一。

后来满清推行剃发易服,流贼对满清的态度才发生了改变,也才承认南明为朝廷。

“贼首悍勇,是一个可用之才,杀了实在是可惜,不如晓以利害,令其归顺朝廷。”左良玉请求道。

朱慈烺不能拒绝,只能点头,但却留了一个话头“可,不过要看他有没有归顺的诚意。”

“殿下明睿。”左良玉抱拳。

很快,那名贼首被五花大绑的推到了太子和左良玉的面前。

刚才勇猛又威风,浑身杀气腾腾,谁也不能挡。被俘之后,那流贼却垂下了脑袋,看起来老实了许多。

“跪下”

左良玉的亲兵队长一脚踢在他的后膝盖,将他踢的跪倒在地。

“好大的贼胆,居然敢冲撞太子殿下的大驾,可知是凌迟九族的死罪”左良玉大喝。

那贼首抬起头,惊异的看了一眼罩着帅袍,长须红脸的左良玉,又看站在左良玉身前,银盔银甲,腰悬长剑,玉面朱唇,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小人儿,呆愣一下之后,他嘿嘿笑了“原来你是太子啊,那额值了”

左良玉怒目一瞪“不知死活的贼子,太子殿下带天出征,乃是为了解救中原的百姓,你却逆天而行,如今兵败被擒,你还有什么说的”

贼首又低下头“要杀要剐,随便”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可愿改邪归正,归顺朝廷”左良玉威严问。

贼首犹豫了一下,抬头问道“那你给额一个什么官”

听到此言,吴甡和侯恂都皱起了眉头,左良玉却心中喜悦,知道贼首已有降意,脸上却是大怒“好大的狗胆,你身为流贼,罪孽深重,留你性命已经是最大的恩德,你却还想要当官我营中的官,都是出身入死杀出来的,你以为是你流贼,拉个人就可以当头领吗”

贼首撇了一下嘴。

也就是在这时,朱慈烺注意到了他腮边有一颗大痦子,痦子上长了两根毛,摇头撇嘴之间,非常显眼。朱慈烺心中一动,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王得仁。”贼首回答。

果然是他。

朱慈烺知道眼前之人是谁了。

原来是金声恒据守南昌城时的副手,绰号“王杂毛”的王得仁。

永历实录记载,由于王得仁“生而腮二毛”,军中称之为“王杂毛”。

也因此,朱慈烺一眼认出了他。

金声恒当年随左梦庚投降满清之后,和左营中另一名大将刘体中合兵共进,甘当清军的马前卒,为清廷攻取江西,其后金声恒被清廷封为江西总兵,刘体中为江西副将。但刘体中恣意妄为,根本不鸟金声恒这个总兵。正好满清发下“剃发易服”的命令,刘体中磨蹭着不愿意执行,金声恒一边密告清廷,一边买通了刘体中的部将王得仁。

王得仁陕西米脂人,是李自成的老乡,流贼出身,作战勇猛,深得刘体中的信任。

不过其人并没有什么忠烈大义,金声恒三言两语,委以重金,就把他收买了。其后,王得仁借禀报机密之时,将王体中诱杀。

因为此功,王得仁被提拔为副将,和金声桓正式搭伙。

王得仁和金声桓都是历史潮流的识时务者,他们都出身流贼,从流贼变成左营的官军,又变成清兵,谁强就跟谁跑。毫无信念。

即使两人都是一时之勇将,但在朱慈烺的内心里,对他们真没有多少看得起。

很快,金声桓和王得仁就后悔了。

第一,他们觉得清廷给的官太小了,不及同期的其他将官;二个,作为投降的武将,清廷任命的江西巡抚章于天对他们甚不尊重,宴请众人时,文人们坐在室内,他们只能坐在室外,第三,金、王在征剿江西的过程中,烧杀掳掠,发了大财,章于天等官员看着眼红,多次索贿,金声桓吝啬不给。第四,清廷兵力捉襟见肘,给了他们机会。

诚如他们后来在起兵安民告示中所言“劳苦功高,不惟无寸功之见录,反受有司之百凌。血气难平,不得已效命原主”。

意思是,如果给他们官,给他们尊重,他们断不可能叛清再去跟着到处逃亡的南明小朝廷过日子。

所以说,金声桓和王得仁据南昌叛清,并非是幡然醒悟,深明大义,而是为了个人的私利。

两人叛清之后,满清调集大军围困,两人坚守南昌八个月,城中粮草都没了,米价一石超过600两。

城破时,王得仁突围至德胜门,前方大量士兵堵着,他三次冲进冲出,无人能挡,杀死几百人,最后力竭被擒。

临刑前,满清大官问他为何叛清,王得仁回答一念之差。

即使到最后,王得仁都没有搬出民族大义,都依然还是浑浑噩噩的个人私利

这样的人,不能用。

尤其是不能用在左营。

左营有了这样勇猛而不知忠义的武将,怕是更难以节制,甚至有可能加剧左营的跋扈。

“殿下”

左良玉的声音把朱慈烺从沉思中惊醒。

朱慈烺抬起头,目光看向王得仁,冷冷道“左镇怜惜人才,想要给你一条生路,想不到你居然还敢向朝廷提出官位要求,由此可知,你并没有归顺的诚意,你内心里也丝毫没有悔过从新的意思今日留你,明日说不得你就会倒戈相向,背叛朝廷。来人,将此人拉下去,立斩”

左良玉大吃一惊,他不明白太子为什么会突然变脸刚刚还好好的,他以为

太子会和他一样,怜惜王得仁的勇武,收为己用,想不到太子在一番沉思之后,却改变了主意。

如果是面对督抚,左良玉一定会想办法劝解,但面对太子,他张张嘴,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又咽回去了。

太子的话虽不是圣旨,但却也是钧旨,没有百分百的理由,他岂敢拦阻

“额愿降,额愿降啊”

王得仁也吃惊,没想到自己随口提了一下官位,就惹得朱家太子变了脸,早知道就不提了。

但悔之晚矣。

四名左营亲兵押着他,按到旁边的空地处,手起刀落。

这个流贼出身、曾经制造赣州大屠杀,随后又反清归明的一时勇将,就这样归于泥土。

左良玉眼中都是惋惜,但却不敢多说。

对太子的做法,吴甡和侯恂都是赞同的,以他们的眼力,一眼就知看出王得仁不是什么忠义之人,既然擒了,就不能纵放,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再叛,一刀结果才是最妥善的办法。

另外,两人也隐隐猜出,太子只所以要杀王得仁,怕也是要抑制左营的发展。左营无正人,不能再让没有忠义的人往左营里面钻了。

这时,马蹄声急促,负责进攻镇子的参将金声桓骑着快马,大汗淋淋而来,他刚把镇子里面的流贼清理干净,就听说有一百游骑隐藏在镇子边缘,差点突到太子和左帅面前的凶险,吓得他脸色发白,急急前来请罪。

他不会知道,此时倒毙在田间的那具尸体,原本应该是他未来的好搭档。失了这个搭档,又有太子的穿越,这一世他怕是没有搅动风云的机会了。

金声桓叩头请罪,左良玉阴沉着脸,以任务不力罚他四十军棍,但暂时记下,战后回到营中,再施行处罚。金声桓微微松口气,连连叩谢左营虽然良莠不齐,什么人都收,但左良玉的权威却无人敢挑战,真要触犯了军法,贻误了战机,左良玉也是绝对不会客气的。

这中间,朱慈烺不动声色的仔细观察金声桓。

不到四十岁,方脸,淡眉,单眼皮,肤色稍黑,眼睛不大但却显得非常精明。

刚才在“千里眼”中清楚看到,金声桓是第一个纵马冲进镇子的人,由此可知,他本人却是一名勇将。对这样的人,还需要善加笼络,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令其专注战事,不生是非才好。

等左良玉处置完了金声桓,朱慈烺拨马面对诸将,大声宣布“左镇指挥得力,辛苦。参战的将士每人赏一两银子,受伤的赏三两,阵亡的,本宫给十两抚恤”

众军先是惊异,接着齐声欢呼,感谢太子的恩德。

田守信皱眉,他不但是东宫典玺,也是太子爷的大账房,他清楚知道,太子口袋里现在连一两银子也没有了,皇帝陛下给的十五万两的银子,都为二十万大军买了鸡鸭鱼肉,改善了伙食,到现在太子穷的叮当响,比普通的富户都不如呢。

所幸大家都知道大军潜行,除了补给和火药,太子并没有携带现银,所有的赏赐都要等到开封之后才能施行。田守信这才微微松口气,如果当场发银子,非逼死他不可。只要到了开封,胜了开封,今日赏赐的这点银子,根本不算什么。

大军就在镇子附近安营。

众军入睡、鼾声大作之时,太子却登上了附近的一座小山坡,遥望朱仙镇的方向,急剧思索着明日的战略。按计划,今夜疾行,明日清晨大军就应该到达朱仙镇西面,明日的此时,怕是已经和流贼展开血战了。

到现在为止,计划进展的还算是顺利,不管从董朝甫还是前锋王允成的回报来看,流贼尚没有发现他们这支主力的行动。

但也不是没有忧虑。

第一,丁启睿和杨文岳能否起到迷惑李自成的作用

第二,负责押运粮草补给的四万左营士兵,今日足足落后了两个时辰的路程,今夜恐怕会落后更多,但前锋大军不能等,必须按计划抵达朱仙镇西侧,也就是说,大军的前锋和后勤,相距太远,一旦被流贼所乘,派一支大军从中分割,大军就危险了。

也因此,在行军过程中,大军广撒侦骑,提前探知消息,又尽量绕开村庄和市镇,实在绕不过去,就派兵封锁经过的村庄,一步步,一环环,小心翼翼地走了两夜,到现在距离朱仙镇只有一百里了,胜利好像就在眼前,但朱慈烺心头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隐忧,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要发生一样。

“殿下在担心明日的战局”不知道什么时候,吴甡来到了他身后。

两夜的长途奔袭,丝毫没留给吴甡任何的疲惫,他目光炯炯,面容刚毅,斑白的胡须根根如刺。

朱慈烺回身微笑“先生怎么没睡”

“老了,睡眠少,一个时辰就足够。”吴甡笑着行礼,然后直身肃容道“殿下心中的忧虑,臣试着解答一下,可否”

朱慈烺点头,他正需要有人为他答疑解惑。

“殿下忧虑第一的乃是我军的行动,是否会被流贼察觉七万大军在方圆百里之内行动,虽偃旗息鼓,昼伏夜出,但依然无法完全隐藏行动,加上流贼善于收买人心,沿途那么多的村庄和河流,处处都可能有流贼的暗哨,一旦发现我军动静,立刻就会向流贼示警。”

“但殿下早有准备,提前一个月就令骑兵在周边扫荡,在熟悉地形的同时,也将流贼派到这边的侦骑清除了不少,董朝甫率领的夜不收更是提前行动,把守住了各条道路通往开封的要紧之处,但在我军通过之时,有急骑向开封奔驰的,都是流贼的探哨,皆毫不客气的予以清除,短短两天,夜不收已经最少拦截了五十人,最大限度的阻断了流贼的情报网,若残余的流贼探哨想要向开封报信,非绕远路不可,而那时,我军已经到达了朱仙镇。”

“到现在为止,我军的战略是成功的,我军行到此间,距离朱仙镇已不过一百里,董朝甫的夜不收更是已经到了距离朱仙镇不过五十里处,所以臣以为,除非是出了什么大漏子,否则我们战略已成,殿下不必担忧。”吴甡道。

朱慈烺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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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朱仙镇之战(8)

“殿下第二担心的乃是开封的战局。前日流贼猛攻开封,昨日虽然有歇息,但今日说不定还会猛攻,一旦开封顶不住,优势的战局就会变成中局、甚至是惨局。”吴甡道“但臣以为,经过前日的那场大挫败,流贼士气已丧,开封守军却是士气大振,纵使今日流贼再行攻城,怕也难撼动开封城,何况最迟今日黄昏,最早中午之时,闯贼就会收到我大军驰援开封的信息,震动之下,他必然会撤回攻打开封之兵,往陈留朱仙镇而来,开封坚守多半日即可,所以臣以为,开封也无忧。”

朱慈烺又点头。

“殿下第三忧是我军能否顺利抵挡朱仙镇之西,以及落在后面的左良玉的四万兵马,能否将大军所需的补给军需,及时送到朱仙镇前线,更重要的是,会不会被流贼隔断。臣以为,从这两天的情势看,流贼对这一代的关注并不多,他们的注意力应该全部集中在杞县和朱仙镇一代,所以这一点殿下也可勿忧。”

说到这,吴甡再次拱手“以上三点,皆不足虑,殿下心中真正所忧的乃是中牟县的小袁营。”

朱慈烺赞道“先生果然看的高远,不错,我的确很担心小袁营。”

“小袁营决意归顺朝廷,并且在开封之战中遵循了殿下的钧令,率兵猛攻开封,现在已经成功的撤到中牟县修整,截住了闯贼的退路,殿下为何忧虑难道是担忧小袁营会有反复”吴甡问。

朱慈烺点头道“临阵倒戈这种事本就不是容易做的,袁时中和刘玉尺两人虽然有意志,但他手下人未必全部同意归顺朝廷,中牟县又是闯贼的势力范围,一旦消息走漏,闯贼带兵回援,小袁营就危险了。一旦小袁营守不住闯贼的退路,我军在开封的胜果就会大大的削弱。”

“有梁以樟在,殿下大可以放心。梁以樟是史可法的学生,性子刚烈,做事细致,臣以为,他定然可以将此事完成,如果殿下不放心,可派一支兵马到中牟县协助”

朱慈烺道“这正是我思索的,先生以为,该当如何派兵”

吴甡沉思道“此处距离中牟县将近两百里,骑兵一日半,步兵差不多需要三日,但既然是要拦截闯贼的退路,骑兵是不行的,必须派出精锐的步兵。但中牟县是闯贼的后方,流贼兵马分地防守,民心又都向着闯贼,处处都是闯贼的眼线,像咱们这样,侦骑前行,昼伏夜行,怕是瞒不过去的,所以要想成功的潜到中牟县,好像只有一个办法”

朱慈烺笑“先生是说,假扮流贼吗”

“殿下睿智”吴甡笑“今日咱们遇到的打粮队正是一个很好的身份,左营之中,曾经做过流贼的人可有不少,他们熟悉流贼的行军作战方式,又会说陕西话,挑一人担此重任并不难。”

“先生以为,何人最适合”

“马进忠马副将。”吴甡想都没想。

马进忠虽然是左营之人,但暂调京营,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的个人能力和忠心,基本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不论是朱慈烺还是吴甡,都对其有相当不错的评价。

听了吴甡的话,朱慈烺下定了决心“好,那就派马进忠”

黄昏。

刚刚睡醒的马进忠被召到太子面前,太子简单将任务一说,他慨然抱拳“臣遵令”

朱慈烺深深望着他“葵宇将军,从通许县到中牟县,所经地区都是闯贼统治区域,你等于是孤军深入,一旦有所差池,必然陷入重重包围,而我大军不了你任何援助,这一点,你可想明白了”

马进忠字葵宇。

身材干瘦、脸色蜡黄的马进忠抱拳“臣明白,所以臣绝不会让自己露出破绽,若真被闯贼包围,臣也必当血战到底”

声音不高,但很是坚定。

朱慈烺欣慰点头“切切要小心。本宫在开封等着将军的好消息”

马进忠所部,一共有四千人,其中骑兵五百,步兵三千五,全部都是陕西人,骑兵不说,能长途跋涉的精锐步兵不过六百人,怕是达不到帮助小袁营,阻击李自成的作用,所以朱慈烺将杨轩的千总队配给了他。

在精武营的六个千总队中,杨轩队的长途奔袭能力是最强的,这两夜的奔袭下来,他队中竟然没有一个掉队的。

马进忠和杨轩围在军案前,看着地图,由吴甡和参谋司的三位参谋为他们分析讲解进军的路线。

渡过小沙河,到尉氏县的边界,再一路向北,星夜兼程,赶到中牟县。所有士兵都套上流贼惯常使用的一些军服,并打上流贼的军旗,鸟铳枪都塞到马车上藏起来,遇上其他流贼兵马,由马进忠麾下的陕西兵出面应对。

小沙河,流经通许县的一条小河流,属于是贾鲁河的分支,久旱无雨的情况下,河水现在只到小腿,趟河就可以过。

除了行军路线,参谋司的三位参谋着重向两人介绍了流贼军中的一些情况,从人事到各个掌盘最近活跃的区域,以免在路上被其他流贼追问而露出破绽。

两人听得仔细,杨轩不时还会发问。

“杨轩,你们孤军深入,切记要听从葵宇将军的命令,绝不可任意行事,坏了我军的大计,听明白没有”临行前,太子严厉叮嘱杨轩。

杨轩是勋贵二代,性子又骄傲,马进忠却是流贼出身,朱慈烺担心他心中会有偏见,到了战场上不能很好配合马进忠。

杨轩抱拳,慨然道“殿下放心,臣必遵从马协镇的命令”

朱慈烺点头“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如果你能截断李自成的退路,立下大功,魏闯肯定是要给你送猪了。”

想不到殿下也会开玩笑。

杨轩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笑“谢殿下吉言。”

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朱慈烺脸色凝重,希望马进忠和杨轩两人能不负重托,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很快大军就开拔,朱慈烺率领主力继续向朱仙镇进发,马进忠带领杨轩部,渡过小沙河,向中牟县而去。

其时天色已黑。

刚上了马车,朱慈烺就连续收到了两个不太好的消息。

第一,驻扎在通许县城的贼兵忽然向开封撤退了,就好像他们已经知道有朝廷大军经过通许县了。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李自成得到了官军向杞县、朱仙镇进军的消息,为了收拢兵马,而将通许县里的部队调了回去,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意味着开封之战

进入了收官战。

第二,军情司在流贼内部发展的一条重要暗线,伪“郑州知府”王瑀的身份暴露了。昨天下午,一支流贼队伍忽然包围了郑州郊区的小白马寺,将正在寺中的王瑀抓获,经过拷问,王瑀的管家和寺中的两个僧人承认了向官军通风报信的事实。

“事发突然,当时李都指挥使正在寺中和王瑀接头,事发之后,李都指挥使下落不明,臣正在全力找寻和营救”

萧汉俊脸色凝重的汇报。

李都指挥使,指的就是李若链。

朱慈烺心里咯噔一下,李若链可是在明史里唯一写出姓名的锦衣卫忠臣,这一次该不会是折在郑州了吧

“不惜一切,一定要找到李若链”朱慈烺命令。

“臣明白。”

“王瑀的身份,怎么会暴露”朱慈烺问。

“臣尚在整理调查,不过应该和流贼在郑州设置的一个名叫王泗的推官有关。据说王泗是李岩的好友,能担任郑州推官也是李岩的推荐,日常在郑州抓捕官军细作的工作,也都是直接向李岩汇报。”萧汉俊答。

朱慈烺沉默了一下,问“李岩还是没有回信”

萧汉俊摇头。

“顽固不化。既如此,我们也不必再有期待了。”朱慈烺轻轻一叹,抬头看向萧汉俊“立刻执行备用方案吧。”

“是。”

萧汉俊急步离开,在几十匹快马的护卫下,消失在夜色中。

大军前行。

这一夜,朱慈烺更加紧张,因为每随着车轮行进一次,距离朱仙镇的路程就近了一点,到现在他还没有收到丁启睿和杨文岳的军报,不知道两人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李自成是否已经从开封撤军,向朱仙镇而来

古代战争和现代战争最大的不同,就是信息的流通速度,如果是现在,只一个电报,或者是卫星扫描图,他就可以知道战事的进展,知道敌人和友军都行进到了哪里,但古代不行,信息的流通速度和距离的长短成正比,一百五十里之内的消息,他可以在一天之内知道,超过一百五十里,他就只能等第二天了,如果信使在路上出了意外,他甚至可能第三第四天才能知道。

这种情况下,统帅对战场的判断力变的尤为重要。

优秀的统帅不会等到情报到手,才做出决断,因为那时战场情势可能已经发生了改变,照旧情报做出的判断,可能已经赶不上新的战场形势了。

一名优秀的统帅最重要的能力就是能预先判断敌人下一步的动向,并为此展开计划,坚定不移的执行,如此才能毫秒不差的将敌人装入彀中。古来名将,无不如此。

朱慈烺不敢自称优秀的统帅,他唯一的优势就是知道历史的大致走向,知道李自成在朱仙镇可能的布置,知道某些历史人物的性情,而经过吴甡,侯恂,左良玉,加上参谋司的几位参谋的推敲预判,制定出了一个最符合战场形态,最能取得胜利的计划。而现在,他正按照计划坚定不移的执行。

丁启睿和杨文岳也应该一样,太子给他们下的是死命令,如不能在规定的时间,抵达规定的区域,达成规定的目标,他们也不必等军法,自裁即可。

所以,虽然紧张,但对于即将到来的朱仙镇之战,朱慈烺还是充满了无比的信心。他手握崇祯帝赐给他的御剑,凭轼而立,迎着夜风,望着前行的大军,心潮澎湃,总是千古之感。那暗夜里的火把,如星星之火,从身前一直燃烧到天边

中牟县。

深夜子时。

经过四个时辰的急行军,押着“郑州知府”王瑀的囚车,已经行到了中牟地界,押解的军士们都累了,但王泗却不同意休息,严令众军继续向前,天亮之前必须赶到开封城外的阎李寨,将“叛徒”王瑀和一干罪证交到闯帅的面前。

王瑀虽然名气不大,但却是第一个被闯帅正式任命的文官,他亲家还是闯营大将袁宗第,他暗地里归顺朝廷,向官军输送闯军关键情报之事,非有铁证不可,不然不说袁宗第,就是李自成本人也不会轻易放过。

王泗对自己掌握的证据非常有信心。

但这并非他急切想要赶到阎李寨的原因。

王瑀私通朝廷,出卖闯营情报之事,表面上是他侦破的,但内里出力最多的却是李岩。

作为李自成任命的“推官”,王泗在郑州的主要任务就是防谍,最初他根本没有怀疑王瑀,也不敢派人监视王瑀,只是在上个月给李岩的书信中偶然提到,“知府大人”最近特别喜欢参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城外的小白马寺。原本他只是随意提到,不想李岩听后立刻就警觉了,令他派人监视王瑀,并在王瑀府中安插眼线。

经过一个月的监视,他竟然真发现了王瑀一些异常举动,又深入挖掘,尤其是撬开了王瑀

并趁着今日王瑀和官府细作在小白马寺见面的机会,想要一举拿下,不想那个官府细作甚是狡猾,在重重包围之下,居然也还是溜走了,令他扼腕叹息。

不过王瑀本人、包括他管家、还有小白马寺中的两个假装成僧人的官军细作都被他抓到了。人赃俱在之下,王瑀也不得不承认。

作为李岩的好友,王泗深深知道李岩最近面对的困境,红娘子落入官府之手,军中谣言不断,说李公子为了救妻,可能会出卖闯营。虽然闯帅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内心里谁知道有没有怀疑李岩呢

感谢“20181124041315515”的大赏,诚挚感谢,

第407章 朱仙镇之战(9)

所以王泗才要拼命赶路,想着尽快赶到阎李寨,将王瑀交到闯帅面前,言明李岩的功劳,令闯帅知道,李岩对闯营是忠心的,若非是李岩的提醒和帮助,他是万万不可能捉到王瑀的。而王瑀的存在,将会是闯营巨大的漏洞,闯营后勤的虚实,全部都将为朝廷所获悉。

有此大功,闯营中对李岩的流言,应该能减免不少吧。

王泗一行有七八十名骑兵,赶着囚车,从中牟大道经过,一刻也不停。

而在大道不远处,有一处大军的营寨。

王泗勒马看了一眼。

他知道,面前的是小袁营。

作为郑州推官,虽然他不掌民事,但他对郑州附近发生的事情还是很清楚的,九天前,小袁营攻打开封受创,被拉到中牟县来修整,当时王瑀还曾经亲自到营中慰问。

时间是深夜,小袁营静寂无声,营门之上高悬着红色的灯笼,大营木墙之上插有火把,营中小袁营的大旗在夜色之中不是太清楚,只隐约看见有士兵在营门附近往来巡逻。

借着火把的光亮,王泗清楚的看到,小袁营的营盘不是方形,也不是圆形,而是一个长条形,宽度不到两里,长度却超过了八里。

王泗微微奇怪,心说这营盘扎的怪,如果敌人突袭,两里的宽度,不是瞬间就可以穿营而过吗

不过王泗也没有多想,这里不是前线,小袁营的战力又是渣五类,根本不是闯营主力,袁时中本人也不是什么将才,扎营扎的乱七八糟,也不是什么太惊奇的事情。他心中系着李岩,急于将王瑀送到阎李寨,草草扫了几眼之后,就押着王瑀急急离开了。

王泗没有看到的是,在小袁营的四周,挖掘有一条宽三丈,深一丈的大壕沟,历来行军扎营都会在前后左右挖掘壕沟,以防止敌袭,不过小袁营这一条壕沟挖的尤其长,尤其宽。沟里照例倒栽了削尖了的木棍,人一旦掉下去,就必死无疑。

营门下的黑暗处,两个士兵正站在那里,远望着在官道上急行而过的马队。

“真是可惜,王瑀弃暗投明,想不到这么快就被闯贼察觉了。”年轻英俊,脸蛋白净的士兵轻声叹。

“你想救他”另一个虬髯士兵冷冷道。

却是侯方域和张名振,此时两人都穿着小袁营士兵的军服,挎着腰刀,一副值夜士兵的样子。张名振也就罢了,想不到侯方域居然也舍得弃掉他的儒士长衫,穿上邋里邋遢的丘八服,看起来这三个月的磨炼,让他心性改变不少。

“如果可以,我当然想救他,但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不能因为他一个人的小事,而坏了太子殿下的大计。”侯方域惋惜的摇头,忽然又道“王瑀行事不密,才会被闯贼的犬牙捉到,我等千万要小心啊。”

张名振斜睨着他“怎么,你怕了”

侯方域脸色一下涨红“我侯方域自从脱下儒衫,穿上这身军服,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真要出了什么意外,我断后,你带梁大人先走”

张名振笑了,冲侯方域抱拳“豪气。侯公子已然是脱胎换骨了张某向你道歉。”

侯方域哼了一声扭开头,气呼呼地不看张名振。

张名振忽然脸色一变,喝道“出来”

侯方域楞一下,什么出来

就见张名振身形闪动,几步箭步蹿到了右边的黑暗处,呛啷一声拔出了腰刀,做势就要向黑暗中劈砍。

“别杀我”

一个黑影从黑暗处滚了出来,噗通跪在张名振的面前。

却是一名营中的老兵。

“你在这里干什么”张名振冷冷问,

“喔尿尿”老兵结结巴巴。

“刚才我们说话,你听见什么没有”张名振盯着老兵。

“没。喔什么也没有听见,就只是尿尿”老兵摇头像是拨浪鼓,但脸色却苍白,额头上有冷汗,就好像他非常紧张。

“哦,”张名振却是相信了,收起长刀,淡淡问“你是后营的吧我昨天见过你。”

“是是是。”老兵连连点头。

张名振点头“你走吧,以后少喝点水,别老是半夜尿尿。”

“是。”老兵如蒙大赦,爬起来扭头就走。

不想他刚转身,张名振就长刀出鞘,猛的一挥,将他脑袋削上了天空。

侯方域惊的合不拢嘴“这这这”

张名振在尸体上擦了擦刀上的血,还刀入鞘。

“他不是没听见吗你怎么杀了他”侯方域结结巴巴的问。

张名振瞥他一眼“我根本没有见过他,更不知道他是不是后营的”

侯方域明白了,原来张名振使用的是诈术。

老兵的撒谎说明他听到了一些东西,不然他何必撒谎

“我们杀了人,可怎么交代”侯方域强自镇定。

“这有什么难的”张名振淡淡道“就说他是逃兵即可。”

侯方域呆呆的,他再一次的意识到,自己比张名振实在差的太远,虽然在读书和智谋方面,他自认不输张名振,但在事情的临机处置和察言观色之上,张名振的江湖经验比他老道多了。

“愣着什么呢,拎上人头,我们去见值日官。”

张名振冷冷一句,迈步向前走。

“啊”侯方域脸色顿时发白,他一白面书生,四大公子之一,穿上这身皱巴巴的丘八服,就已经算是跌份了,再拎上一颗呲牙咧嘴的人头如果是过去,侯方域死也不会听从,但现在他性子改变不少,又知自己如果胆怯了,一定会被张名振所耻笑。于是一狠心一跺脚,强忍着胸腹间的呕吐感,从地上摸起那颗人头,两根指头勾住头发,屏住呼吸

就在这时,忽然马蹄声急促,一匹快马从官道上疾驰而来。

因为暗夜静寂,马蹄声清脆如雨,侯方域吓了一跳,手一抖,刚勾在手里的人头,又掉地上了。

张名振却是霍然回头“有急报”

小袁营中军帐。

袁时中居中,梁以樟和刘玉尺分坐左右。

“闯贼已经是强弩之末,开封之战,官军必胜”梁以樟声音虽低,但气势却非常足,端坐在椅子里,目光炯炯“所以我小袁营必须时刻做好准备,但有两军开战的消息传来,我军就要立刻移营,从路北移到路南,再挖掘十到十五里的壕沟,和北面的壕沟练成一线,一共二十三里,令闯贼插翅难渡”

袁时中和刘玉尺相互一看,眼睛里却都有忧虑。

梁以樟扫他们一眼,忽然站立,厉声道“事到如今,两位难道还要犹豫不决吗”

袁时中和刘玉尺连忙站起。

袁时中抱拳道“大人哪里话,事到如今,袁某岂敢还有二心”

“那你二人犹豫什么”梁以樟脸色沉沉。

袁时中不说话,刘玉尺回答道“小袁营只有两万人,壕沟却有二十里长,平均分开,一里不过一千人,闯贼大军五十万人,纵使是败退,怕也是有几十万人,一旦闯贼拼命攻击,即便有壕沟之利,小袁营怕也是抵挡不住啊,一旦闯贼从壕沟前逃脱,我等岂不是愧对太子殿下”

他说的是实情。

梁以樟点头“此事太子殿下已有考虑,如果梁某料的不差,官军援助小袁营的兵马,一定正星夜兼程,向这边赶来。再者,壕沟之用并非是要拦阻,而是要延缓闯贼逃跑的时间,增加其逃跑的难度。闯贼溃败,官军一定在后面紧追不舍,只要壕沟能延缓闯贼两到三个时辰,官军就可以将其全歼在壕沟之前”

刘玉尺点头“那就好,就是不知道殿下会派多少兵马何时能到”

语气间颇没有信心。

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作为小袁营的二当家,刘玉尺对小袁营的斤两太清楚了,明为两万人,但能战的也就是五千人,拦不住李自成事小,一旦被李自成突破,说不得他小袁营就会全军覆没。到时他和袁时中成了光杆司令,太子殿下怕也不会给他们太高的职位。

“大掌盘,二掌盘,”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梁以樟对袁时中和刘玉尺已经有相当的了解,知道他们心中的忧虑,于是肃然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小袁营当日遵从殿下的命令,退回开封,并在开封城下血战,又冒着可能被闯贼识破的风险,到中牟县来修整,可谓是惊心动魄。而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最后的一步,只要挖掘壕沟,阻截闯贼,小袁营就立下了这不世之奇功,不但高官厚禄,还会流芳百世。值此关键时刻,两位难道要功亏一篑吗”

袁时中和刘玉尺相互一望,袁时中忽然一咬牙“梁大人不必说了为报太子殿下的知遇之恩,就算是将小袁营拼光了,我袁时中也要将李自成阻截在壕沟之前”

刘玉尺也抱拳“愿效死命。”

梁以樟欣慰点头“就知道两位忠心赤胆,梁某自从进入小袁营,就已经将自己视为小袁营之人,小袁营但有危险,吾必冲到最前”

正说到此,就听见账外脚步急促,袁时中的亲兵在账外喊“禀大掌盘,有开封最近军情。”

“快传”

那探马急急而入,在袁时中面前跪倒“禀大掌盘,二十万官军兵分两路,左良玉攻杞县,另一路由朱家太子亲领,直达朱仙镇,并在黄昏时分在杞县附近,和闯营骑兵交锋,双方互有伤亡。闯帅已经命令大军从开封城下撤退,往朱仙镇方向开拔”

袁时中,梁以樟,刘玉尺三人表面平静,心中却都是激动,他们知道,最后的大决战,开始了

陈留。

陈留距离开封四十里。三国时,这里曾经是曹操的起家之地。因为四周平野,无险看守,当初曹操和吕布争锋时,为防守陈留曾经是煞费苦心。那时陈留是北方的大城,为曹操了充足的财力和兵源。但到了五代宋元之时,随着开封的崛起,陈留渐渐没落,到明末,只是一个小小县城了。

但因其在开封东南,有雎水流过,仍有相当重要的战略地位。

陈留四周平野,便于李过麾下的骑兵快速出击,和杞县、朱仙镇的距离差不多是一个等边三角形,随时可以救援这两地,另外其本身也有可能会是官兵进军的方向,因此闯营大将李过将自己的指挥中心设在了陈留。

而这个等边三角形的最前方就是杞县。

开封被围,官军如果想要从南面解围开封,大致上只有三条进军路线,一是过杞县到开封之东,二是过杞县直达陈留,三是朱仙镇,李过驻扎在朱仙镇杞县之间的陈留,可以将这三点全部照顾。

李过驻守陈留并非全是为了防守,在这两月之间,他麾下的骑兵将方圆两百里扫荡一空,最远处,甚至曾经游弋到归德边界,不过被官军骑兵阻击,双方碰撞试探了几次,李过觉得官军骑兵有相当的实力,于是就令侦骑撤了回来,严守杞县。而在杞县之前,派出大量的散骑侦查官军的动向,但并不和官兵硬对硬的碰撞。

所以官军一进入杞县,他立刻就知道了。

当初,在制定应对官军救援开封的策略时,李自成认为,在闯营势大的情况下,官军不敢直抵开封城下,一定会选择在开封附近占领一个地方,与闯营对峙,使闯营既要对付强大的援军,又要防备开封城内的守军,处于“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

但官军要从哪里进军,占领什么地方,李自成当时并不敢百分百的确定,只是确定了最大的两个可能地点,一个是陈留,一个是朱仙镇。官军走杞县,下一步就可以到陈留,而陈留距离开封四十里,一旦官军占据陈留,就可以和闯营对峙。

陈留位在开封东面,虽和闯营对峙,但难以形成犄角之势,相比之下,处在开封南面的朱仙镇比陈留有更大的优势,不但可以形成掎角之势,对闯营有更大的压力,而且朱仙镇有水道运河之利,官军占据朱仙镇之后,可以通过运河运粮,解决官军的后勤之忧。

因此李自成断定,官军八成会选择朱仙镇。并为此制定了一系列的计划。

感谢“归来依旧少年1、小峰哥哥11”的打赏

第408章 朱仙镇之战(10)

明知官军会走朱仙镇,但闯营对朱仙镇的防御,看起来却很是松散,甚至是毫不在意,李过驻扎陈留,大部分的精力好像都集中在杞县方向这是闯营的诡计,故意要让官军走朱仙镇,只要官军向朱仙镇进军,李自成的策略就成功了一半。

对自己的叔父,也就是李自成的策略,李过是知晓的,并一直在忠实的执行。

听到官军兵分两路,向开封扑来之时,李过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僵持了两个月,官军终于是动了,官军再不动,他闯营的粮草补给真要出现困难了。

李过立刻火速向李自成汇报,同时派出大批的侦骑,打探两路官军的虚实。

直达杞县的一路打着左良玉的旗号,而从杞县南面而过的那一路,打的是太子带天出征的旗号。从常理上将,太子代天出征应该是官军的主力,但偏偏所有人都知道,官军十几万的大军里,真正能打能战的,只有左良玉的部队,其他部队都是来陪榜助威的,只要打败了左良玉,其他官军就不战自退,包括朱家太子带来的京营兵也是一样,李过不觉得京营兵会有什么太强的战力。

很快。李过就得到了回报。

杞县左良玉的大军连绵不绝,队伍将近有十里长。

而朱家太子那一路,也是声势浩大。

李过有点疑惑,如果官军的目标是朱仙镇,那么左良玉的主力应该和朱家太子在一起才对,为什么左良玉却要拉到杞县,是其中有诈,还是官军想要采用两路同时进逼的战术

为了得到更准确的情报,李过令杞县境内的骑兵部队和“左良玉”战了一场。此战不为胜败,只为了解“左良玉”军中的虚实。一场小规模的战斗之后,流贼骑兵带着俘虏的两个“舌头”迅速撤退。审讯之后,迅速将情报回报给李过。

李过这才知道,左良玉并非左良玉,实际乃是丁启睿带领的方国安和杨德政的部队。

而且兵马只有区区两万。

至于左良玉的兵马在哪,他们却也说不清楚。

这一来一往,延误了两个多时辰。

李过隐隐感觉事情有点不妙,乱打旗号,冒充其他部队,这样的战术官军很少使用,倒是流贼惯常使用这样的战术,今日这是怎么了官军怎么变了性子为了得到更准确的情报,李过令骑兵对朱家太子的主力部队展开试探和骚扰,务必要抓到几个“舌头”。

双方骑兵战了一场,但李过的骑兵却没有占到便宜,因为他们面对的是盔甲兵器得到加强、士气正是旺盛的虎大威的前锋骑兵。在虎大威带领下,李过派出的骚扰骑兵被杀的大败,抓舌头的任务也失败杨文岳遵照太子的命令,循序渐进,稳扎稳打,步兵缩成一团,前锋骑兵也是小心游弋,不给李过机会。

虽没有抓到官军的舌头,但流贼侦骑却看到了官军的真实军容,和丁启睿的虚张声势不同,此一路的兵马实实在在,盔明甲亮,刀枪如林,马蹄人腿踏起的烟尘,足足有三尺高,队伍连绵十里,兵马有十几万,看起来真是官军的主力。隐隐地,还看到了左营几个将领的旗号。

丁启睿率领的部队是“偏师”,打左良玉的旗号乃是为了迷惑闯营,这一点的雕虫小技已经被识破,这一路的偏师暂时也可以不用管,官军的主力是朱家太子统领的大军,看样子应该会直接奔赴朱仙镇,这一切都不出李自成的预料,甚至可以说,官军正在逐渐走入闯营布置好的陷阱之中。

正常情况下,李过应该长松一口气,因为一切都在预料中。

但李过却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

和官军交手这么多年,虎大威的骑兵和左良玉的骑兵,流贼们还是分的很清楚的。既然左良玉的部队在太子军中,那为什么担任前锋的却是虎大威呢左良玉的骑兵可比虎大威多好几倍,就算不全部派出,也应该派一部分精锐随虎大威一起担任前锋才对。

左良玉窝在军中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

除了令骑兵加强侦查,务必探查到“朱家太子”兵马的真实情况,尤其是左良玉所在之后,李过又将最新的情报和自己的疑虑写成书信,快马报给李自成,请李自成定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对官军的试探和侦查,也一直在进行中。军情不断的聚集到李过的面前。直到晚间,朱家太子的官军大兵在陈留县南面四十里、距离朱仙镇还有八十里的王家庄扎下大营,各种军情的回报才算是舒缓了一点。

夜晚,李过带着亲兵,亲自到王家庄查看。

远远地,藏在黑暗之处仔细观察面前的官军大营,李过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照战前的情报搜集和估算,左良玉杨文岳等人加上朱家太子的两万兵,官军人马应在十八到二十万之间,丁启睿那边两万,官军再在归德留一点人马防守,随着朱家太子的官军主力,最少应该有十五万才对。

但眼前的这个大营盘,绝没有十五万人马

李过,字补之。

只所以叫这个名字和字,乃是因为年少之时他曾经犯过一次大错,为自警,改名为李过,并“补之”。作为闯营的后起之秀,李过只所以能担当大任并不是因为他是李自成的侄子,而是因为他遇事果断,敢打敢冲,于军阵之中,常常有他人没有的精锐目光。

怎么回事官军兵马怎么少了这么多少掉的四到五万人马去哪了

忽然,一个恐怖的想法忽然在李过脑中闪现难道少掉的人马,已经绕道直扑朱仙镇了

不,不可能他在朱仙镇附近布置了大量的侦骑,但有官军出现,他立刻就会得到消息,但到现在为止,朱仙镇附近还是平静如常。一应的军报都正常传回,没有发现任何官军的踪迹。

如果不是朱仙镇,那会是哪

李过的瞳孔忽然收缩。

比起朱仙镇,朱仙镇西面的水源才是决定这场战役的胜败关键,如果官军抢先到达朱仙镇的西面,驻起营寨,闯营所有的谋划就全部落空。加上粮草不济,在开封城下屡次受挫,士气低落,这一仗闯营就非败不可了。而他布置的侦骑,都在朱仙镇的东面和南面游弋,如果官军从朱仙镇的西南和更远处的地方绕行,他还真是不能预防。

李过的脑门立刻就冒出了冷汗。

该不是左良玉率领精锐,绕道前往朱仙镇西了吧联系到最近这两天,通许县、尉氏县的情报来的很是不通畅,好像有所凝滞的情况,李过更加惊骇,不管怎样,他都必须预防那最坏的局面,于是猛然跳起

暗夜时分,李过率领六千骑兵,旋风一般的出了陈留县,向朱仙镇之西而去,情况紧急,他来不及向李自成禀报,只能自己做决断。他拼命向前,只希望能在明日清晨抵达朱仙镇西面,以阻止。

开封。

得到官军兵分两路、大举来袭、前锋距离杞县一百里的消息,李自成如释重负。

围了开封这么长的时间,又猛攻了这么多天,结果是损兵折将,开封城依然屹立不摇。对李自成来说,开封实实在在的是变成了一块鸡肋,想啃啃不下,放弃又舍不得。

现在,官军终于是来了。

时间是下午,渐渐西沉的太阳照耀在开封城外的原野中,依然炙热而毒辣,感觉地皮都快要被烤焦了。目光所及,眼中看到的闯营士兵都是有气无力,不论执枪巡营的,还是在壕边休息的,一个个精神都不太好,更不说后面的那些哀嚎不断的轻重伤员了。

李自成暗自庆幸,幸亏官军来了,如果再等一个月,他麾下的兵马怕是完全没有战心了。

“派人去请曹帅。再传牛军师、宋先生、在营的所有大掌盘都到额帐中议事”李自成道。

“是。”跟在李自成身边的李双喜得命,急急去传令。

一个时辰后,曹操罗汝才、牛金星宋献策李岩,还有闯营中的众将都聚集到了李自成的中军大帐。罗汝才的老营设在开封城西南角的横地铺,距离阎李寨十余里吗,得了李自成的通报,他立刻就到。

众人到齐之后,李自成将情况一说。

不知道李自成谋划的大掌盘们都是忧虑,想着官军援兵来了,我们是不是该撤了这一番攻取开封,什么也没有得到,空折了人马,实在是一笔赔本的买卖。

知道李自成的谋划者,如罗汝才、牛金星、刘宗敏等人却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驻兵坚城之下,久攻不克,大军锐气已失,如此情况下,官军援兵来的越快越好,早一日到,闯营就可以早一日脱离攻城的泥淖。只要解决了城外的援兵,就算开封是铜墙铁壁,闯营也不怕了。

李自成独眼炯炯“官兵兵分两路,其中直逼杞县的那一路,打的是左良玉的旗号,不过额瞧这是官军的疑兵之计,左良玉必不在杞县”

还没有得到李过后续的情报,但李自成却已经清楚判断出了官军的虚实。

众人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李自成,等他详解。

连罗汝才都是一脸倾听的表情。

但李自成却不解释,而是看向了牛金星。

牛金星知道,李自成又在考验他,于是轻轻咳嗽一声,慢条斯理的道“上一次左良玉率官兵来援,他到杞县,闯帅就撤了,并非是惧怕,乃是因为上一次我军兵少,且战机已失,闯帅不想与他争锋。今日情况和上一次完全不同,我军五十万,声势浩大,以左良玉的精明,必不敢轻易缨我锋芒。照他自私多疑的性子,如果是他带兵,他绝不会再走杞县,一来他走过一次了,担心第二次闯营会在杞县给他设套,二来这一次是朱家太子领兵,保证朱家太子的安全才是狗官们最优先考虑的,左良玉十万人是官军中最有战力的,将他和朱家太子分开,岂不是将朱家太子置于险地一旦我军舍了开封,一个急扑,将左良玉和朱家太子隔断,然后围攻朱家太子,此中情况下,左良玉等人岂不是诛灭九族之罪就算左良玉愿意,丁启睿杨文岳等人也不会同意冒险的。”

“何况官军兵分两路,必然一路正师。一路偏师。而朱家太子的所在必然是正师,作为主力的左良玉岂能被派到偏师所以直奔杞县那一路乃是官军的疑兵无疑,虽然打的左良玉的旗号,但不是左良玉本人,甚至连左良玉的部队都有可能不是”牛金星缓缓道来,最后向李自成拱手,恭恭敬敬道“属下只能想到这么多,若有不对,还请闯帅指出。”

李自成说答案,他却要找理由,也幸亏他脑子够,智谋深,不然还真不一定能说出来。

李自成笑“军师真乃额肚子里的蛔虫,所说和额想,完全相同。”

众人也都是点头。

牛金星微微一笑,眼角眉梢忍不住流露出得意。

“这么说,那一路偏师可以不用多理会,额们安心对付朱家太子就是了。”大将袁宗第道。

袁宗第是一个长脸汉子,乱糟糟的胡须,身材硬朗。帐中众将,除了刘宗敏之外,李自成最器重的就是他了。

刘宗敏却道“不如令李过出击,灭了狗官军的这一路偏师”

李过有骑兵八千人,丁启睿只两万弱兵,突袭之下,确有可能对丁启睿形成致命打击。

李自成摇头“既然是疑兵,官军必有准备,我军不宜冒然突袭。何况杞县不是战略要地,方国安杨德政那些兵马也不足以影响开封大局,为了杀他们,将李过的精锐骑兵摆在杞县不值得。朱家太子从杞县南面进军,明显就是想要抢占朱仙镇,与开封城互为犄角,额以为,如今上上之策,乃是在官军抵达之前抢下朱仙镇,占据优势位置。然后再聚集大军,和官军决战”

说着看向罗汝才“曹帅,你以为如何”

第409章 朱仙镇之战(11)

闯营军议,除非是李自成问,否则曹汝才从不轻易说话,他是客,深知为客之礼。

见李自成问,罗汝才面无表情的点头“正应该如此。”

这些日子连续猛攻开封,他曹营损失不小,但闯营对他曹营的补给,却没有刚开始那么积极了,因此他心中颇为不满。

李自成知道罗汝才的不满,但没有办法,因为闯营实在是拿不出更多的军需粮草供给曹营了。

“宋先生,我军是否有战机,卜一下吧。”李自成看向身穿道袍的宋献策。

宋献策在一般情况下,不干涉闯营的军事决策,只做最后的占卜,闻李自成之言,他立刻起身,从怀中摸出一个乌龟壳,放入五枚铜钱,眯着眼睛摇晃了几下,将铜钱倒出,用手指摸了摸,又掐着指节算了算,面露喜色的说道“大吉啊此战我义军必胜”

“好”

李自成从椅子里一跃而起。开始调派人马。

今夜悄悄整军,明日清晨卯时,全军从开封城下悄然撤退,不给开封守军察觉的机会。大军分成三部分李自成亲率大部分精锐包括罗汝成的人马,开往朱仙镇往西十五里之处,占据一个叫柳庄的村子,设置为老营所在地,再沿河架起炮台,扎下营寨,构筑防御工事,控制贾鲁河上游。

小部分精锐由大将袁宗第带领,今夜半夜出发,直扑朱仙镇,抢先占据这个战略要地。

为了迷惑官军,使官军向朱仙镇进军,李自成事先并没有在朱仙镇派驻防守人马,现在的朱仙镇就是一个空镇子,谁先抢夺到,谁就占据了优势。

最后剩下的一部分将士由高一功带领,暂时固守阎李寨,保护老营家眷,同时也是防备开封守军从城中出击,和朱仙镇的官军相互配合。

分派完毕,众将都是领命。李自成将袁宗第叫到面前,小声叮嘱“绵之,你占了朱仙镇之后,要立刻构筑工事,防止官军抢攻。另外,在官军主力到达之前,你不可竖旗,不可大声喧哗,你要悄无声息的占据朱仙镇,切不可被官军提前察觉,不然官军说不定会改变策略,中途向陈留进发,那样咱们的计策就失败了。”

袁宗第字绵之。

闯营粮草只剩一个多月,如果官军改变主意,开到陈留,和闯营长期对峙,最后的结果,必然是闯营粮尽而退,如果官军顺势追杀,说不得闯营就会大败,所以李自成绝不能让那种情况发生。他必须在朱仙镇,利用水源的优势,逼迫官军撤退,然后他才有追击取胜的机会。

古代战争,怕是并不是进攻,而是后撤。

着名的淝水之战,后秦兵强马壮,投鞭断流,但只因为微微后撤了一下,有人就喊秦兵败了,随即一传十十传百,后方不知道前方的实际情况,几十万大军登时就乱了阵脚,人人都想要夺路逃走,结果是谁也逃不走,不等东晋追杀,自相残踏就败了。后秦也因此一蹶不振,不久就灭国。

作为多年的老流贼,李自成经验丰富,他清楚的知道,不论己方还是官军,都是打顺风仗的好手,一旦遇上挫折,稍有退败,一场小败说不定就会演变成一场无法抑制的大灾难。

尤其官军分属好几个部分,各部之间缺乏基本的配合和信任,即使是朱家太子亲自坐镇,怕也是不能弥合。而这正他可以利用的。

袁宗第得令要走,李自成忽然想起了什么,拉住他说道“李过在陈留,额已经令他撤回来了,你要注意接应他。”

李自成的策略,乃是固守朱仙镇,以朱仙镇为桥头堡,以柳庄为中心,和官军对峙,然后再断绝官军的水源,令官军不战自退,随后他再掩杀没有粮食,人可以坚持三天,但如果没有水,人连一天都坚持不了,官军十几万大军加上牲畜的饮水问题,短时间之内,可不是掘井就能解决的。

“是。”

袁宗第转身走了。

望着袁宗第的背影,李自成踌躇满志。

能否击败官军,奠定中原胜局,就在此一举了。

“军师,你觉得可还有遗漏之处”李自成并非一个狂妄自大之辈,虽然计划已经够严实了,但他还是向牛金星请教。

牛金星摇头笑道“闯帅用兵如神,有韩信之能,属下以为,除非那朱家太子是神仙,否则他必败无疑”

李自成哈哈笑一下,虽然知道牛金星在拍马屁,平生他也最讨厌拍马屁的人,不过牛金星说话自然,马屁拍的极其舒服,令他生不出讨厌之感。笑了几声,李自成脸色一沉,忽然又道“听说崇祯皇帝穿着补丁,御膳一顿不过四个菜,咸菜、雪里红是他的最爱,比起那帮贪官污吏吃的差远了,所以额对崇祯皇帝并没有太大的恶意,他是皇帝,额是草民,额拉人造反,不过就是想活下去而已。如果额抓到了朱家太子,额一定不会伤害他,额会放他回去,请他告诉他爹,只要崇祯皇帝封额为陕西王,将陕西地界都封给额,给额一百万两银子,准额在陕西立国,额就不再造他的反。”

“”牛金星笑的有点尴尬。李自成这样的条件,崇祯帝怎么可能答应

李自成收回遐想,忽然又道“额闯营现在最大的隐忧并非是没有攻下开封,而是另有其他。军师知道是什么吗”

牛金星小声回答“闯帅是说粮草”

李自成摇头“我军粮草还有一个多月,足够大败官军了。”

“闯帅是说曹营”牛金星压低声音。

李自成不说话,但表情却是默认了。

虽然罗汝才配合李自成攻打开封城,但随着开封城久攻不下,粮草不济,曹营军心动摇,同床异梦的心态也越来越明显,李自成心知肚明,所以在分派兵马之时,才要将曹营主力带在身边,防备罗汝才忽然带着曹营离开他。

“属下明白了,曹营那几个人,属下正在积极联络,假以时日,一定能为我闯营所用。如果曹营有什么动静,他们也会立刻汇报给我。”牛金星道。

李自成点头“那就好。”

“闯帅,这么提心吊胆也不是一个事,曹营的大祸害,终究是要去除啊。”牛金星察言观色的道。

所谓的祸害,指的就是罗汝才本人。

曹营之中,很多将领都和闯营中人打成一片,基本已经把自己当成了闯营人了,但罗汝才本人和他的心腹,却一直都在提防闯营。

李自成面无表情的摇头“还不到时候。”打个哈欠“额去睡了,令刘芳亮和白鸣鹤盯着曹营,明天天亮拔营之时,额可不想看到什么意外。”

曹营。

罗汝才本人回到帅帐之中,脸色阴沉,召集心腹大将杨承祖和亲信谋士山东人元珪,密议了很久。

离着罗汝才的帅帐不远处的一座小帐前,一个身材不高,很是纤细,但脸蛋却漆黑的黑衣人冷冷扫了一眼罗汝才的帅帐,然后转身进入身后的小帐。

小帐里,一个头发花白、满脸沧桑的中年人正在灯光下修补甲胄,不是扎甲和铁鳞甲,而是一具精巧的锁子甲。黑衣人进帐时,他正好将锁子甲的最后一环修补好,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黎叔,你果然猜对了,营中乱糟糟的都在整理行装,李自成怕真是要从开封撤退了。”黑衣人道,说话间,又露出了她雪白整齐,贝壳一般的美齿。

黎叔将锁子甲放到灯光之下,仔细观察,口中道“坚城难下,官军援兵又在咫尺,除了撤退,李自成没有第二个选择。”

“这岂非正是我们的机会”黑衣人兴奋的道“拔营混乱之时,曹营说不得可以趁乱而走”

黎叔放下手里的锁子甲,摇头“哪有那么简单曹营可有十万人,十万人行动,可是有大动静的,再者,你没瞧见闯营的刘芳亮和白鸣鹤分明驻扎在曹营的两边嘛,曹营要想脱离闯营,非把他们两营击破不可。曹营军中将领多向着闯营,你觉得,曹帅敢向闯营攻击吗”

黑衣人恨恨地咬着红唇“哼,曹帅原也是叱诧风云之人,现今怎么这般窝囊”

“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啊。既然跟闯营合在了一起,李自成又岂会让他轻易离开”黎叔轻轻叹。

“那我们怎么办呀难道要跟着曹营撤到陕西吗”黑衣人不满。

黎叔淡淡笑“放心,李自成绝不会往陕西撤的。我瞧啊,怕是有大仗要打了。”

“哦。”一听有大仗,黑衣人立刻就兴奋了,明亮如星星一样的大眼睛眨了两下,一个轻步扑到黎叔身边“黎叔,你快告诉我,哪里有大仗”

黎叔摇头“不知。不过我猜应该是官军的援兵到了,所以李自成不得不从开封城下撤退。”

“你是说,朱家太子”黑衣人问。

黎叔点头。

黑衣人轻咬玉齿“那太好了,我正好可以杀了他,为我死去的娘亲报仇”

经过一夜的准备,半夜之时,袁宗第率领的五千精兵率先出发,向朱仙镇而去。而李自成率领的主力精锐将于天亮之后,拔营起行。

袁宗第的精锐出发之时,李自成还在帐中熟睡,虽然他是多年的老贼,身体强悍,但这些天在开封城下的焦灼,却也让他疲惫不堪,官军两路来援,让他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因此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

忽然,李自成被一阵嘈杂之声惊醒。

“怎么回事”

李自成本能的抓起长剑,翻身而起,一瞬间,他有一种被官军劫营的恍惚感。

崇祯十年以前,所有流贼最害怕的一个官军将领就是曹文诏。

常常在某个疲惫的深夜,当他们扎营入睡之后,曹文诏会率领官军骑兵,神出鬼没的冒出来,暗夜袭营,就像风一般的卷过,将他们杀一个措手不及,小股弱小的流贼,只一场夜袭就足以元气大伤、溃不成军,像是李自成张献忠或者是罗汝才这种有底气的老贼,在惊醒之后,想要聚阵而战,但曹文诏的骑兵早已经穿营而过,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留给他们的只有一地的尸体和狼藉。

曹文诏的战术,屡试不爽,常常给流贼造成重大伤害。

崇祯十年,曹文诏战死之后,流贼们夜营的噩梦才算是结束。

李自成曾经领教过好几次,即使知道曹文诏已经死去,官军再没有人能复制曹文诏的战术,但暗夜里猛然听到喧哗,还是让他忍不住的回想到了过去,有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不是劫营,更不是曹文诏。

而是李岩风尘仆仆、一身是血的站在前帐中李自成还没有醒,他亲兵拦阻不让他人打搅,李岩是硬闯进来的。

李自成吃了一惊“李公子,这是怎么了”

“闯帅”李岩脸色凝重,气喘吁吁“事情怕是不妙,尉氏县和通许县之间,有大股官军移动,此时正向朱仙镇扑来”

“你说什么”李自成独眼满是震惊。

“从前天到昨天,尉氏县通许县南边的情报传递就一直不太通畅,属下觉得不对,就多派了人手前往,不想却都是有去无回,于是昨日下午属下亲自带人前往尉氏县,不想刚到尉氏县境内,就遭到了不明人物的袭击。对方人数不多,有时三两个,有时甚至只有一人,穿着打扮都是普通的百姓,但弓骑精良,神出鬼没,几个照面,属下手下的亲兵竟然就被射死了十几个人,而我们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有摸到”李岩道。

李自成瞳孔收缩“他们是官军的夜不收”

李岩点头“是,官军侦骑在尉氏县出现,属下以为,其后必有官军大军,于是冒险前行,果然,在黑夜之后,官军精锐骑兵就在暗夜里出现,虽然没打旗号,但属下认为,对方应该是左良玉麾下的精锐”

李自成脸色发白,拳头一下就握紧了。

他忽然明白,官军的两路大军可能都是疑兵,官军真正的杀招怕是从尉氏县潜行过来的这支部队。尉氏县的北面就是朱仙镇,难道官军是想要用奇兵抢夺朱仙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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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 朱仙镇之战(12)

在李自成的策略中,朱仙镇并非百分百的首要关键,西面的柳庄才是。

只要能占据柳庄。控制住上游的水源,即便朱仙镇被官军占据。他依然可以握有战场的主动权。

但朱仙镇的存在依然是一百分和五十九分的区别,如果官军夺了朱仙镇,说不定能依靠镇子里面的水井度过“水源”危机,李自成控制水源,扼制官军战斗力,令官军不战自退的战略构想就会失败,所以朱仙镇一样不容有失。

顾不上懊恼,也不顾不上细想这股官军究竟从何而来,是不是官军的主力李自成立刻下令“快,给袁宗第传令,令他加速前行,不惜一切,用最快的速度抢占朱仙镇”

“是。”亲兵急急去传令。

“李公子辛苦,”等亲兵离去,李自成微微松口气,目光看向李岩,声音里满是感激和器重“你一身是血,是受伤了吗”

“没。”李岩正要抱拳细说,就听见脚步急促,一名探马急步奔了进来“禀闯帅,少将军急报。”

“拿上来”

李自成接过急报,才发现是两份,原来李过在探明“丁启睿”是疑兵之后,立刻给李自成发了急报,后来他察觉到官军可能会直插朱仙镇西面的意图之后,又给李自成发了一封更加紧急的军报,后一封急报一人五马,由李过手下最亲信、骑术最精良的骑兵担任信使,不久就追上了第一封,于是一同送到了李自成的面前。

看完李过的急报,特别是李过关于官军有可能会绕道攻取朱仙镇之西的判断,李自成眼睛里的震惊再也藏不住,立刻下令“传令,大军即刻拔营”

原本拔营的时间定在清晨卯时,距离现在还有一个时辰,但李自成顾不了了,李过的急报和李岩的情报都指向了此次战役的关键官军并不是两路,而是三路,而第三路大军正直指朱仙镇所以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大军必须立刻开拔,全力行军,赶在官军之前,抵达柳庄。

一声令下,整个闯营都动了起来。

李自成急急要走,李岩忽然又道“闯帅,属下还有一件要事禀告。”

“说。”李自成站住脚步。

“据郑州推官王泗汇报,郑州知府王瑀已经投靠了朝廷,今日下午,王瑀和朝廷细作接头之时,被王泗抓了一个正着,此时王泗正押解王瑀,向阎李寨而来,估计天亮之时就可以到。”李岩道。

李自成楞了一下,眼神有点复杂“这么说,王瑀真是朝廷的奸细”

王瑀之事,李岩曾经秘密向李自成禀报过,李自成同意李岩展开调查。不过他内心里并不相信王瑀会背叛他。

王瑀是李自成从商洛山中走出来之后,俘虏、笼络的第一个文人,这三年多来,王瑀勤勤恳恳,为闯营做了不少的事,李自成对他也颇为信任,给他最高的礼遇,任他为郑州知府,如果王瑀真是朝廷的奸细,不但表明李自成的笼络失败,也表明李自成看人的眼光也问题,所以李自成不愿意相信王瑀是朝廷的奸细。

想不到李岩不但是查了,而且查到了证据,还把王瑀给抓了。

虽然李岩是闯营的情报负责人,也是肃奸的负责人,可以抓捕营中任何朝廷的奸细,但王瑀不是普通的人啊,不但是郑州洛阳的最高地方长官,而且还是李自成的亲信,袁宗第的亲家。就算王瑀真是朝廷的奸细,也要先经过他李自成的同意和首肯,才能对王瑀动手啊。

李岩自作主张,抓捕王瑀,好像有点越权。

李自成脸色沉沉。

虽然抓捕王瑀并非是李岩的本意,乃是王泗的忽然决定。但他并不觉得王泗有做错。

王泗在信中解释的清楚,事发突然,他来不及上报,为防闯营的重要情报落入官军之收,不得不果断处置。

这一点,李岩是赞同的。

唯一的小问题是,今天傍晚他的人并不在军中,而是去了尉氏县,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接到王泗的书信。等凌晨回到营中,才知道王泗把王瑀抓了,这让他感到有点头疼王泗胆子可真是不小,抓王瑀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事先也不请示抓就抓了罢,但为何只禀告他,而没有另派专门的使者,禀告给闯帅难道王泗以为,他会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营中吗

这个王泗,做事太不周全了。

心中虽有不满,但李岩还是要维护王泗,于是禀报道“据王泗说,王瑀向官军了大量的情报,罪大恶极,王瑀本人和其管家,还有小白马寺中的两个假僧人都已经认罪。”

“狼心狗肺的东西”李自成一掌拍在帅案上,眼露杀机“额那么信任他,他居然做朝廷的奸细令王泗把他押到朱仙镇,到时额亲自处置。”

王瑀是朝廷奸细之事,不但是打了袁宗第的脸,也是打了他李自成的脸,他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是。”

李岩抱拳躬身,然后快步离开。

王瑀只是小事,朱仙镇才是火烧眉毛、关乎存亡的大事。李自成召集军队,率领刘宗敏,刘芳亮,谷英,白鸣鹤,李双喜,刘体纯、郝摇旗等人,再加上罗汝才营中的四万精锐,急急向朱仙镇西面的柳庄而去罗汝才军中十万人,剩下的六万多是随军家眷和弱兵,他们跟在大军,慢慢向柳庄而行。

大军起行之时,天色还没有亮,原本闯营想要隐藏行踪,悄无声息的从开封城下撤退,但李岩和李过送来的情报令李自成感觉到了情况的危急,他顾不上隐藏行踪,只为了一个“快”字,所以开封城头的守军很快就察觉到,城外喧闹一片,流贼好像是在撤退

河南巡抚高名衡、布政使梁柄、推官黄澍、总兵陈永福等人登上城楼,当确定流贼确实是在撤退之时,城头城内都是欢呼

晨曦之中,流贼十几万大军急急向西南而行。

没有像过去那样守在中军,李自成刘宗敏亲率精锐骑兵冲在最前面。李自成连续的挥鞭抽马,恨不得立刻就飞到朱仙镇西面十五里之处的柳庄。

柳庄,这个小小的村庄,将决定朱仙镇,乃至整个中原战局的胜败。

这一夜,朱慈烺坐在颠簸的马车之中,一眼都没有合,一直在紧张的等待,随着目标地的越来越近,闯贼的侦骑越来越多,双方兵马碰撞,发生战斗的事情,已经是不可避免,随时都可能发生。

吴甡和侯恂的马车,就跟在他马车之后,有什么情况,他立刻就可以找两人商议。

“报”

探马快速来报,说董朝甫的夜不收已经渡过了贾鲁河,过河两里,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距离朱仙镇西面十五里,一处叫柳庄的村子。柳庄平静,村中有小股流贼驻守,但周围并没有发现大股流贼的踪迹。董朝甫随即调转方向,向柳庄的东面,也就是开封方向侦查而去。

朱慈烺听了欣慰,董朝甫在大军前方三十余里处,也就是说,中军主力距离柳庄只有三十里了,王允成和李国英率领的前锋骑兵应该更近,估计只有二十里了。二十里,在战马全力奔驰情况下,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到。

在欣喜的同时,朱慈烺也有点担忧。

那就是大军这三日黑白颠倒,白天睡觉,夜晚行军,体力肯定不能和平日相比,一旦和流贼相遇,不知道能不能保持平常的战斗力

“令徐文朴和魏闯加快速度,尽快夺取柳庄其后的洪德亮作为策应。”朱慈烺下令。

除了前锋的骑兵部队,徐文朴和魏闯的两个精武营千总队是行军最快的步兵队,洪德亮的千总队紧随其后。左良玉军中的一万精锐步兵,此时已经远远落后于他们在此关键时刻,精武营显示了强大的行军能力,令朱慈烺非常欣慰。

“是。”

中军急急去传令。

大军继续向前。

一个多时辰后,又一个军报传来,这一次不是董朝甫,而是统领前锋骑兵的王允成。

“报殿下,”探马气喘吁吁的报道“驻守柳庄的流贼非在少数,而且他们事先在村子周围挖掘了壕沟和陷阱,高处也有弓箭手守卫,刚才王协镇想要趁夜突袭夺村,不想中了埋伏,死伤数十人”

朱慈烺心中一惊,猛然警醒到既然柳庄是一个要害地点,又不在官军的视线之内,李自成完全可以从容的在柳庄做防御,不需要多,只要有一到两千的精兵驻守,官军想要趁夜拿下柳庄的意图,就有可能会失败。

而一旦拿不下柳庄,等到明日流贼大兵来到,双方必然会在贾鲁河畔形成对峙,但因为流贼占据了柳庄,可以依托柳庄建立营寨,整体形势仍然是流贼占据上风。一旦到了那种地步,官军两路疑兵、绕道远行、控制上游的战略意图等于是失败了一半。

这是一个失误,或者说是一个盲点,谁也没有想到,李自成居然早早地在柳庄布置了一支伏兵。

“令王允成撤下来,攻击柳庄的任务交给徐文朴和魏闯令他们两人探明敌情,尽快拿下柳庄”

朱慈烺想也不想,沉声命令“再给左良玉传令,令他加快速度,统领骑兵主力前往柳庄东侧,防备流贼可能从开封赶来的援兵再令全军加快行军速度,天亮之前,一定要赶到贾鲁河”

“是”

佟定方打马向前,带了两个中军,亲自去传令。

太子代天出征,随在太子身边,负责传令的中军大约有三十人,清一色的薄甲精骑,后背插着专门用来传令的三角蓝旗,只有他们传出的命令才能代表太子。

而佟定方是中军统领,戴六瓣笠盔、身披铁鳞甲、挎着弓箭和长刀。这个命令原本不必他亲自去的,但他意识到前线情况的复杂和危急,没有请示太子,直接亲自去传令了。

等佟定方快马离开,朱慈烺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命令并没有询问吴甡和侯恂的意见,完全都是出乎本能,也不知道有没有遗漏于是急忙看向吴甡和侯恂“两位先生以为如何”

吴甡点头“殿下处置的甚好。暗夜潜行,敌我双方都是混沌,相比之下,我们准备更充分,更有胜机因此绝不能犹豫,必须抓住战机,在流贼尚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不惜一切,拿下柳庄”

侯恂也点头“狭路相逢勇者胜,臣赞同少司马的意思。另外,就算拿不下柳庄,只要能将其团团围住,再在北岸建立营寨,占据贾鲁河的上游,我们依然占据绝对的优势”

得了他两人的肯定,朱慈烺信心更足,再次下令“神机营走到哪里了令他们加速前行,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前面来”

柳庄有流贼固守,暗夜之中想要依靠巷战拿下柳庄,恐怕会付出相当大的代价。这种情况下,需要火炮出场。虽然现代战争的战例都表明,火炮对巷战的帮助不大,不过在明末时代,火炮的威力并不只是轰炸城墙,更有惊吓敌胆的效果。因此,火炮还是多多益善的。

中军急急去传令。

朱慈烺心急如焚,不再乘坐马车,而是跨上战马,在武襄左卫的护卫下,急急向前狂奔。

前行的大军都已经加快了速度,不论是留在朱慈烺身边的两个精武营千总队,还是左良玉的一万精锐步兵,都在道路上狂奔,马蹄脚步之声纷沓,甲胄铿锵、车轮辚辚之声不绝,将士们手中的火把更像是火龙一样,照亮了这黎明前最后的一段黑暗。

在路上狂奔了一个时辰,天色蒙蒙亮之时,朱慈烺距离贾鲁河不到十里了。

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噩耗。

徐文朴和魏闯的千总队已经渡过了贾鲁河,围住了柳庄,正准备强攻,而在他们之后渡河的洪德亮部,却忽然遭到了一股流贼骑兵的突袭。

这股骑兵出现的太突然,不是来自开封,而是顺着贾鲁河的北岸,从陈留一路疾行而来的,不但快速而且行军隐蔽,董朝甫的夜不收和王允成的前锋骑兵都没有事先发觉,等他们发现敌骑的踪迹,想要通知或者是拦截已经是来不及了。

正在渡河的洪德亮部,猝然遭到攻击。

暗夜黎明前,他们不知道敌人从哪里来,一时大乱。

“千总洪德亮,把总赵志超阵亡队中伤亡超过三分之一”

听到探马回报,朱慈烺的脑子里面嗡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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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朱仙镇之战(13)

未战先失大将,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精武营千总洪德亮是一个非常规矩严谨的人,面膛黝黑,长相普通,在精武营六个千总中,他行事颇为低调,也最是少言寡语,但朱慈烺却颇为看重他,隐隐觉得他有成为大将之才,而洪德亮也没有让太子失望,不论平常的操练,还是此次开封之行,洪德亮带领的千人队,都表现出了相当的水准。

但天嫉英才,想不到出师第一战就折在了贾鲁河畔。

贾鲁河畔。

东方已经现出了鱼肚白,但暗夜弥漫,雾气升腾,周围仍然是一片漆黑。

几只火把之下,一身甲胄的洪德亮立马河边,正指挥将士们过河。

贾鲁河原本是大河,最宽处三丈,可以行走小型的运粮船只,但因为连续多年的大旱,河水减少了很多,低浅处不需要桥梁和渡船,趟水就可以过。但河床不比陆地,再严整的队形到了河水之中也会变的混乱,且兵家历来就强调“半渡而击”,因此对一支队伍来说,在河流中将渡未渡之时,是最为危险的时刻,一旦敌军来袭,在前后不继的情况下,必败无疑。

洪德亮虽然不是宿将,但多年的京营千总,基本的兵法还是知道一些的,尤其是太子抚军京营之后,在京营之中开设讲堂,每日为他们这些高级将官讲解兵法,虽然小伯公李国祯本人没有实战经验,但对兵法的理解却颇为深刻,在李国祯的涛涛讲解之下,他们这些千总听了都受益颇深。

半渡而击,原本洪德亮是应该预防的。只不过他是渡河的第五支部队,在他之前,王允成带领的前锋骑兵,左良玉亲率的骑兵主力,徐文朴和魏闯的千总队,先后都已经渡河,谁也没有出现意外,后面不远处又是左良玉的一万精锐步兵,周围都是友军,所以洪德亮的警惕之心不免就放松了。加上他已经知道流贼在柳庄留有精兵驻守,徐文朴和魏闯两人正准备强攻,同为精武营的千总,论资格,洪德亮在徐文朴之上,虽然表面上沉默少语,但洪德亮的争强好胜之心,却一点都不输他人,他急切的想要渡过贾鲁河,在柳庄有所表现,因此在渡河的时候,洪德亮只追求速度,放松了对敌人可能会突袭的防备。

但如果洪德亮有卫星眼,可以在天上看,那么他就会发现,徐文朴和魏闯渡河之后,对西面的柳庄实施包围,王允成的前锋骑兵和左良玉的骑兵主力,在渡河之后,此时正在他的东北方向警惕布防,以防止东北面的开封有流贼援兵到来,但在他的正东面,朱仙镇的方向,也就是贾鲁河的河岸和左良玉的骑兵之间,有一段长越三公里的口子因为流贼主力在开封,左良玉防备的也是开封来援的贼兵,而朱仙镇没有流贼,所以对朱仙镇方向,也就是贾鲁河河岸一线的防御比较薄弱。

而这种薄弱,正是洪德亮的危险所在。

“塔塔塔”

忽然间,地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颤动,原本静静流淌的河水,好像也忽然变得急促了起来。

洪德亮心中一惊,目光向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暗夜漆黑,他什么也看不到。

但他却清楚感觉到了大地的颤抖,耳朵里渐渐听到从远而今的阵阵沉闷的奔雷声

左良玉的骑兵已经过去了,而且不可能在面对友军的时候还提前加速,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奔袭而来的是敌军。

“警惕列阵列阵”

洪德亮脸色大变,他猛地拔出长刀,用他最大的肺活量,嘶吼着喊。他手下的传令兵举起喇叭,滴滴答吹响。

但晚了。

“嗖嗖嗖嗖”

官军刚要调整列阵,就听见羽箭破空之声不停,无数次羽箭从黑暗之中射了出来,掀起一阵阵叮叮当当、密集如雨的碰撞金属之声,那是羽箭射在官兵甲胄之上被弹回的声音。流贼骑兵使用的是短弓,而不是建虏精骑的重箭,精武营现在配备的甲胄,足以应对,箭雨之后,官军倒下的并不多,但火把却掉地熄灭了一片,原本十步的视线,一下就缩短成身边几个人,有的地方甚至变成了漆黑一片初上战阵的京营兵忍不住都有点慌,传令兵的喇叭还在响,但官兵整队的速度却远不如平常。

“杀”紧接着,马蹄拍打大地,隆隆声排山倒海,无数流贼骑兵从黑暗之中冲了出来。尖刀一般的插入官军阵中。

“砰砰砰”

马长嘶,人惨叫。

官军被冲的七零八落。

准确的说,应该是撞。站在最前的几个官兵甚至直接被撞上了天空。再落下时,不是被马蹄踩踏,就是摔的筋断骨折。

和一般的大明军队不同,太子抚军之下的京营士兵不但每日里有十公里的长跑,而且经常有“演习”。所谓的演习乃是太子借鉴了近现代军队的一个优良作法,在平日训练里就为士兵们模拟了一些可能出现的实战场景。半夜里,正在熟睡的士兵被尖锐的“竹哨”声惊醒,然后迅速抹黑起床,在规定时间里营房门口完成集合,迟到或者装备不全者,都将被处罚。

这样的演习并没有因为身在河南战场而改变,就在向开封进军前的前两天,精武营还进行了一次夜间演习,模拟的就是在夜间行军中遇到敌袭时的应变,但演习和实战终究相当的太远,洪德亮的千总队在演习中表现的相当不错,全队纹丝不乱,迅速就组成了防御队形,令敌人的突袭无功而返。但现在,在贾鲁河畔,面对敌人的铁骑突袭,洪德亮的队伍却是乱了。

一是因为夜色黑暗,河床难以展开。

第二,敌人来的太突然、太猛烈了,正在渡河中的洪德亮队根本来不及应对。

第三,京营建军之时就确立了“火器为主”的建军思想,一个千总队,有将近一半的士兵是鸟铳兵。在这样的暗夜,猝然遇敌的情况下,鸟铳手难以发挥。

第四,毕竟是新兵,虽然操练严格,军法严厉,但骤然遇敌,士兵的心理一时还是难以适应。

“杀”

刀锋的寒光在黑暗之中闪烁,流贼骑兵高举长刀,左砍右劈,如洪流一般,势不可挡。在这一瞬间,眼前这些惊慌失措,不知道南北,已经失去防守能力的官兵仿佛变成了可以被他们随意砍杀的稻草人。

只短短不到三分钟,河边的官兵就伤亡过半、溃不成军。

一半人死在流贼的刀下,另一半人则是死于恐慌践踏。

人在遇上危险时,本能的反应就是逃跑,尤其是在面对黑暗中未知的恐惧之时。

这种情况下,军纪什么的,都已经被抛到脑后了。人人都只想逃生。

见部下溃散,洪德亮急的眼珠子都红了,他嘶声大吼“赵志超呢令他列阵列阵都他么不要慌长盾手,长枪手列阵,列阵,向右,向右”

身为精武营的六千总之一,洪德亮对太子对精武营的期待太清楚了,此番出战,精武营非有表现不可,洪德亮绝不希望自己背上首战溃败的恶名那不止是对自己,也是对太子的玷污。

连续的指挥,但却没有什么效果,刚才还在他身边前锋把总赵志超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愤怒忧急之中,洪德亮挥舞长刀,带领自己只有二十人的骑兵卫队,向流贼骑兵发动逆袭

“杀,随我杀”洪德亮冲在最前。

现今情况下,只有挡住流贼骑兵的突击,为将士们争取到列阵反击的时间和空间,眼前的败局才有可能反败为胜。不然就有可能会全军覆没。

这一点,洪德亮心里非常清楚。

而李过就更是清楚。

深夜带着骑兵长途奔袭,从陈留到朱仙镇,六千骑兵到现在依然跟在李过身后的,只有不到一千五百人了,剩下的人都已经掉队,如果是平时,李过一定会放慢速度,等后续的部队到达,再蓄力攻击。但今日不行,当他看到大批官兵正在渡河时,他的心一下就沉到了谷底他知道,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官军已经识破了叔父控制贾鲁河上游,截断水源,令官军不战自败的图谋。只希望他来的不算太晚,能将眼前这股官军歼灭,那样或许还有一线逆转的希望。

不然他闯营五十万大军就危亦。

因此,李过不敢保留,全力攻击,他给部下的命令只有一个字冲除非是听到他退兵的号角,否则所有的骑兵只能向前,不能后退。暗夜之中,前面挡路的都是敌人,屠杀即可

李过身先士卒,冲在最前,在连续冲垮了好几个官军小队之后,一片人喊马嘶之中,他忽然听到了一声愤怒的呼喊,抬起头,借着地上的微弱的火把光亮,他看到十几个官军骑兵正向他冲来。

领先那人将官打扮,全身铁鳞甲,挥舞长刀,口中嘶吼着,疯狂的样子像是陷入绝境的野兽。

李过笑了笑,挥刀冲了上去。

双马交错而过,刀光闪耀,洪德亮翻身落马,他的长刀在李过的脸颊上划出了一道血印,但李过的长刀却切在了他的脸上

洪德亮战死。

失去了指挥,听不到洪德亮的怒吼,那催促官兵将士们整队的喇叭声好像也静寂了下来。

官军即将溃散。

就在这时,在河的中间,河水流淌之中,命令众军向前进攻的鼓声却是骤然响了起来。

“咚咚咚咚”

鼓声震动晨曦的薄雾。

伴随着激昂的鼓声,几只火把点缀,一支黑压压的队伍压过了河床,长盾如墙,精钢的枪尖在火把光芒之下泛着寒光,后面的鸟铳手小心谨慎,保护自己的火药不被河水溅湿。即使是行走在河流之中,整个队列也基本保持齐整,面对河岸边己方的不利局面,虽然官兵们表情各异,有人兴奋,有人害怕,但在鼓声的指挥下,却没有一人敢后退。

而在队伍的前方,一个洪亮的、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低吼“保持阵型,向前,向前”

一个千总队大约有一千五百人,其中两个把总各领五百人,千总本人领一百人的亲兵,配上火炮手和弓箭手就是千总队的全部。

敌袭之时,充当前队的把总赵志超和洪德亮本人都已经过了河,后队把总阎应元刚刚把脚伸入河水。当那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声音响起之时,阎应元就知道不妙,他没有犹豫,更没有怯战退却的念头,而是立刻对身后自己的兵吼道“敌袭准备迎敌”

作为一名在校场比武中胜出,而被太子任命为把总的军官,阎应元有很多和其他人不同的特质,不但弓骑精良,武艺出众,而且极善于鼓舞士兵们的士气,看人也有独到的眼光,他在队中提拔的三名旗长和一个百总,都显示了相当的能力,在他的统领和操练之下,他五百人的把总队,隐隐然已经成为了相当的精锐。

这一点,朱慈烺是知道的,但他并没有再提拔阎应元,平常在军中对阎应元也没有任何的照顾。

太子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但在阎应元的心底,却深知太子殿下对自己的照顾,太子不但将他的老母接到京师,宅院,亲自设宴款待,还令太医院的御医给他老母治病,一切的一切,都是别人没有过的荣宠。

都说士为知己者死,阎应元本就是忠肝义胆之人,得此恩遇,一条性命早已经交给了太子,交给了朝廷,也因此,他平常治兵练兵,就和其他将官的想法完全不同,他每月的俸禄,除了少部分供应老母开支,其他全部都赏赐给了部下,吃住也都和士兵们在一起。正所谓“深得兵心”,此次出京作战,阎应元一直都没有得到出战的机会,今夜面对敌袭,面对己方即将崩溃的危局,阎应元心中没有丝毫的惧怕和慌张,有的只是击杀流贼、报效朝廷,报效太子的雄心和豪迈。

“杀”

当左脚踏上河岸后,阎应元举起手中的长刀,大吼一声。

第412章 朱仙镇之战(14)

历来步兵对骑兵,如果是面对面的交锋,步兵阵型齐整,骑兵是绝对不敢硬冲的,骑兵对付步兵的法宝是两个,一个是背冲,另一个是侧冲,洪德亮的前队只所以会被冲溃,就是因为被侧冲,另外阵型也不整,无法有效的组织反击。

阎应元深知这一点,因此他一直大声的命令督促,要所有士兵保持好阵型,而且他一直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身先士卒,鼓舞将士们的士气。

伴随着“咚咚咚”的战鼓声,他五百人的把总队冲上了河岸。

和刚才前队的登岸点不同,阎应元选择的等岸点往西偏移了两百米左右,正将大部分的流贼骑兵都隔绝到了东面。

听到河中传来的鼓声,李过颇为惊奇的看了一眼、在他的印象里,只要是前军战斗不顺,快要被歼灭,官军的后队是绝对不敢来救的,想不到今日却出了意外,官军的后队居然敢过河来攻

其时天色渐亮,不用火把也能隐隐看见河中间的人影。

四五百人,阵型齐整,手中的长枪齐齐向前伸出,寒光瘆人,中间的三角军旗下,有鼓声不停的传出,显然,鼓手就在军旗之下。

李过虽然惊奇,但却一点都不惧怕,他一千五百骑兵,刚才这一番冲锋伤亡极少,官军只有五百人,虽然阵型齐整,但侧部和后部是官军最大的弱点,等官军前部上岸,后部还在河中时,他骑兵猛力从两个侧面攻击,这一部的官军就会像刚才一样,土崩瓦解。

唯一的担心,就是周围的官军骑兵会来救援。

所以必须尽快解决战斗。

李过吹了一个口哨,跟在他身后的号兵立刻吹响号角。

李过的意图很简单,想要想趁官兵立足未稳,将他们重新赶下河去。

呜呜

号角声在晨曦中飘荡。

正在冲锋追击的流贼骑兵立刻收拢人马,向后续登岸的官兵冲来。

刚才这一番铁骑冲杀极其痛快,杀的官兵毫无反抗的能力,流贼骑兵都士气高昂,远望着即将过河的另一队官军,想着故技重施,再杀一场。离着岸边比较近的那一股流贼冲得尤其猛,号角之声还没有停,他们就已经冲到了官军阵前。

不过很快的,他们就意识到情况不对。

晨曦之中,登岸的官军摆出的不是直阵,而是一个椭圆形的阵势,将岸边一百米的登岸点护卫地严严实实,根本没有侧面的空档,无论流贼从哪个方向攻击,都会撞到那密集的长枪林。而官军后续的登岸人马,正跑步进入椭圆形的阵中,就像是气球一样,随着人马的增加,阵势慢慢地向外扩大。

“啊”

十几个冲击过快,来不及收马的流贼,撞上了官军的盾阵和枪阵,在一片惨叫中,都被官军戳成了血葫芦,没有一个能逃生。没主的战马惊慌的四处奔逃。

后续的流贼惊得连忙勒住战马。摘下弓箭,向官军嗖嗖猛射。

但官军阵型齐整,甲胄齐备,射去的羽箭除了掀起一阵箭头碰撞铁片叮当之声,再没有其他作用。

“列阵反击我京营没有怕死之兵”

阎应元在圆阵之中高声大喝。

他中气充足,这一番大喝,周围一里之内的人都能听到。

听到战鼓声和阎把总的吼叫声,岸边原本快要溃散的官军,渐渐稳住了阵脚,开始聚拢到一起,拼命反击和地方部队不同,精武营的士气更高,平常的洗脑和军纪的执行,让他们脑子里有“临战逃跑”的羞耻感,最重要的是,每个精武营士兵都有十亩的俸禄田,一旦在战场上逃亡,俸禄田直接没收,人抓到了还会被斩首。所以但凡有一线希望,精武营的士兵都不会选择逃亡。

李过脸色沉沉,骑兵战术最精髓的一点就是“打了就跑”,不和步兵纠缠,眼前的步兵战阵齐整,必是一支精兵,统帅也必然也过人之能,且周围都是官兵,不宜继续纠缠,还是应该继续向前,增援柳庄,但对手只有五百,且横亘在他前行的道路上,他手握一千五百精骑,兵马三倍于对手,在这种大好局面下,没有绕行的理由,再者,谁也不知道绕行的时候会不会遇上官军的骑兵主力。

“砰砰砰”

就在李过犹豫之时,官军阵中的鸟铳忽然爆响刚才被突袭之时,登岸的鸟铳兵胡乱的放了一些鸟铳,但因为不成阵势,难以辨别目标,所以对流贼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在流贼看来,官军不过就是在暗夜里放了一阵鞭炮而已。

和刚才零散的鸟铳声响不同,这一次鸟铳声音不但密集,而且齐整,白烟冒起处,一颗颗铅弹向前喷射而出,就像是割草一样,将围在官军四周,想要张弓搭箭的流贼骑兵射的人仰马翻。

李过大吃一惊。

虽然他对官军的火器之利有相当的了解,但眼前这股官军使用的鸟铳却让他着实震惊,在他的印象里,官军要想使用鸟铳,必须事先点着火绳,然后才可以击发,薄雾弥漫的晨曦中,官军阵中并没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这一些鸟铳又是怎么击发的呢

顾不上惊讶,因为官军的鼓点忽然变了,阵型也随着改变,不再是缩在岸边、用以自卫的椭圆形枪阵,而是忽然变成了一个长阵,趁着前方流贼被鸟铳一扫而空的时机。在一声声密集鼓点的催促之下,圆阵左侧的长盾手长枪手护卫着中间的鸟铳手,拼力奔跑,几乎是在几个眨眼间,就将椭圆形的曲线,甩成了一条直线

就像刀切一样,流贼被分成了东西两半。

在直线的西面,赵志超残留的官兵正结成了十几个小阵,和一部分流贼骑兵缠斗,而在直线的东面,是李过率领的大部分骑兵主力。

好快的速度

李过惊讶无比,官军变阵的速度和熟练度,超过了他的想象。他正犹豫着是不是要撤退,官军就已经改变了阵型和作战的方法。

圆阵变成了直阵,意味着官军露出了侧部的弱点,右边的侧部因为紧邻河水,难以攻击,左边的侧部却是实实在在,“杀”李过当机立断,趁着兵力优势,歼灭这股官军,不然等到这股官军成长起来后,必然会变成义军的劲敌。

“呜”

号令兵急忙举起号角猛吹。



李过麾下的骑兵都是精锐老贼,听命令不等指挥就知道是攻击侧面,呼喊着聚拢队伍,向官军的侧面猛攻。

砰砰砰,鸟铳又响了。

白烟冒起,战马长嘶,从正面转向侧面的流贼骑兵纷纷中弹,惨呼落马。直到没了性命,流贼们才发现,官军的鸟铳打的好像有的远。

这一轮最少带走四十个流贼的性命。

李过脸色微微有点变,他率领的乃是闯营的骑兵主力,三堵墙乃是这支骑兵为人所知的名称,意为前者后退,后者斩之,前赴后继,死不回头,就像是墙一样的撞向对手,所以叫三堵墙。

三堵墙每个士兵都是李自成重金眷养起来的,一人三马,披坚执锐,还配两个辅兵,是闯营精锐中精锐,也是闯营在战场上的决定性力量,所以每见到一个三堵墙骑兵落马,李过心中都会发痛,因为他知道这些受损的力量,绝不是短时间之内就可以弥补的。

鸟铳的射击声中,三堵墙骑兵绕到了官军的侧面,于二百步稍一整队,在李过的带领下,向官军猛冲而去。

其时天色已亮,李过清楚的看到,官军那一面三角形的军旗,竟然就飘扬在直阵的侧部。军旗之下,有一名将领正手持长刀,挺身而立。嗯,没错,他应该就是官军的把总了,看着很英武,只可惜有勇无谋,露出侧部的弱点也就罢了,自己居然还亲自站在侧部,这不是等着被屠杀吗

李过兴奋了起来,挥舞长刀“杀”

马蹄踏地,发出排山倒海的隆隆声,三堵墙骑兵嘶声呐喊,风一样的冲向官军的军旗。

但就在这忽然间,官军的阵型忽然又变了。因为只有五百人,平常又严格操练,所以阵型转换速度相当快,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二百步时,官军还是直阵,到一百步的时候,官军的阵型已经有了大变化,从南北的直阵,变成了东西的方阵。

李过心中有种不妙的感觉,但战马奔驰,骑兵速度已经冲起来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改变命令的可能了。

等到了五十步,官军又变成了直阵,不过是从南北直变成东西直。

五百士兵排成六列,整齐肃立,因为变阵太急,一个个都跑的气喘吁吁,大汗淋淋,长盾手用盾做墙,长枪手在长盾手的后面伸出长枪,鸟铳兵端着鸟铳,在长枪手的缝隙之间,瞄准奔驰冲锋而来的流贼骑兵。

李过惊的脸色发白,他从来见过变成如此之快的官军。他嘶身大吼“绕行,绕行”

所谓的绕行,就是到了官军阵前之前,不直接冲阵,而是向两边散开,不但可以避开官军的长枪林,还可以趁着两军相交,距离极近之时,向官军阵里倾泻箭雨这是建虏骑兵最擅长使用的一招,历次辽东战役,给明军造成了极大的损失。

其实不用李过命令,这些经验丰富的三堵墙骑兵也知道要绕行。

但晚了、

当李过已经可以清楚看到对面官兵脸上的恐惧表情时,官军阵中忽然传出一声尖锐的“竹哨”声。

“滴滴”

连续两声,这是毫无保留,全力射击的命令。

虽然脸上有恐惧,但官兵对命令的执行,却是坚定不移。

哨声之后,砰砰砰砰

硝烟弥漫,如爆豆般的鸟铳之声连绵不绝,一百颗铅弹呼啸而出

“啊”

“吁”

就像是割草一般,三堵墙士兵连续不断的中弹落马。血雨飞起,人的惨叫和马的悲鸣被连绵不断的枪声所掩盖,人与马的尸体在官军阵前叠成了一片,形成了障碍,阻挡了后续骑兵冲击的马蹄。重击之下,没有中弹的贼骑兵拼命的勒住马头想要往回跑,但又被后面冲过来的同伴挡住了去路,最终还是没逃过呼啸而来的铅弹

李过是幸运的,由于他的亲兵在他前面组成了肉盾,为他遮挡了铅弹,所以他毫发无伤,但亲兵们的死伤激起了他胸中的杀意,他红着眼珠子,大吼“冲,谁也不许退”

如果是胆小的将官,面对官军如此犀利的火力,第一想法一定是撤退,但李过不同,他清楚的看到,官军阵中只有两百名的鸟铳兵,前后三次射击,鸟铳兵已经全部射击完毕,如此紧张的情况下,鸟铳兵装弹压弹需要一定的时间,也就是说,鸟铳兵暂时没有威胁了,只要冲散了官军的枪阵,就可以全歼这股官军。

呜呜

表示继续进攻的号角吹起。

那些有所退却的三堵墙骑兵听到李过的命令,不得不转回马头,继续向官军猛冲。

“冬冬”

官军鼓声又变了,从直阵变成了四方阵。四边都是长盾手和长枪手,将鸟铳手保护在中间。

“稳住稳住”

三角军旗下,阎应元嘶声大吼。

他知道,最具考验的时候到了。

没有了鸟铳手的远距离攻击,现在只能靠长枪手和流贼骑兵面对面的厮杀了。

“砰砰砰”

不是枪声,而是流贼骑兵从侧面撞击盾墙的声音。

高速奔跑中的战马携带了巨大的动能,即使被盾墙所阻,被长枪戳中,也依然惯性的向前冲锋,长盾手承受不住,直接被撞翻在地,口吐鲜血,马上的流贼骑兵从大盾上面飞了过来,人还在半空,数杆长枪就已经扎穿了他的肚子。

一时人喊马嘶,惨叫连连,无数人影窜起,又忽然倒下。

官军的右边抵挡住了流贼这一次的冲击,但左边却摇摇欲坠。

李过亲自冲击左边,面对官军刺过来的长枪,他连砍带劈,削枪头,断枪杆,趁着官军枪阵稍有动摇之时,他一个纵马就冲到了官军阵中,连砍带杀。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到了贴身近距离,长枪就没什么用处了,眨眼间,李过和他的亲兵就砍翻了十几个长枪兵。

但忽然,官军阵型向两边一分,一人从中间冲了出来。

没有骑马,身披甲胄,挥舞长刀,还没有照面,但那股凌人的气势却已经扑面而来。

正是阎应元。

见官军将领居然冲出战阵的保护,亲自迎战,李过大喜,纵马挥刀,就向阎应元砍去。

第413章 朱仙镇之战(15)

阎应元手中的这把长刀,不是普通的长刀,而是类似于唐代陌刀,锋刃极长,将近一米,刀柄也有半米,双手而握,劈斩开来,极具威力。此刀刀势沉重,如果力量不足,刀法不精,不但不能杀敌,反而还会伤己,非武艺高强者不能使用。

唐书中有“步兵接阵而战,手持陌刀,迎击骑兵,如墙而进,骑兵人马俱碎”的记载,说的就是此刀。

当李过纵马砍杀而来之时,阎应元不慌不忙,他弓步微蹲,左手前,右手后,双手握刀,刀锋微微向前抬起,目光紧盯着那个纵马冲过来的流贼将领。做劈砍的准备。

“塔塔”乱军之中,李过马速极快,将亲兵都甩在了身后。

战马奔驰而来的场景,对人类有极强的压迫感和冲击力,非一般人所能承受,但阎应元却无视危险,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他的双脚如钉子一般的钉在地上。动也不动,当李过冲到面前时,他忽然一声断喝,手中长刀狠狠向前斩去

李过吃了一惊。

眼前的这个官军将领手持长刀,气势十足,所做的架势,更是有极大的危险性,李过本能的用力勒了一下马缰,正是这一下救了他的性命,阎应元手中的长刀像是奔雷闪电一般的向他斩了过来。

血雨喷起,李过胯下的战马,硬生生地被斩去了马头。

而李过则侥幸逃过。

“好可怕的长刀”

这是李过脑中瞬间闪过的想法。

在这之前,李过从来不相信一个人的武勇,会在乱军之中,有什么决定性的大作用。当初楚霸王项羽够勇了吧但最后却败给了平平武力的刘邦。作为一名大将,智勇双全才是最重要的。不过就在这一瞬,他忽然有所顿悟,一个人的武勇,或许不能改变全局,但却足可以改变一场小规模战斗的结果。

周围一阵惊呼。

失去马头的战马负着李过继续向前猛冲了好几步,才猝然倒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阎应元暗叫一声可惜,如果不是李过收了一下马缰,这一下斩去的就不止是战马的马头,而是带上李过的半个身子了。

李过是沙场骁将,在战马轰然倒地之前,他就已经机警的从马上跳了下来,就势一个翻滚,卸掉力量,不过他手中的长刀却不得不扔了出去,此时双手空拳直到这时他才猛然明白,怪不得官军将领要一个人应敌呢,这么长的刀锋,如果身边有亲兵站立,根本无法挥舞。

想不到官军之中竟有如此勇将,比起当年的“曹阎王”曹文诏也毫不逊色,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过脸色苍白如纸,沙场这么多年,这是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呼”

风声凛冽,那名官军将领一个跳跃,又一刀向他斩了过来

李过已经有点被吓住了,顾不上形象,手忙脚乱的就地一个翻滚,堪堪避过这一刀。而这时,他的亲兵终于是冲到了。“少将军”李过的亲兵齐声大吼,挥舞长刀,拼命来救李过。李自成现在的名号是“顺天倡议大元帅”,在这之前,他自称将军,李过是他侄子,所以军中都称李过为少将军,虽然李自成从将军变成了元帅,但军中还是习惯称呼李过为“少将军”。

听到少将军的名号,阎应元立刻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的流贼将领原来是李自成的侄子李过。

怪不得洪千总会阵亡,原来是遇上了一只虎李过

有此一念,阎应元为洪千总报仇的想法就更加炙热,他一声大喝,挥舞长刀,再向李过杀去。李过的亲兵拼死卫护,阎应元虽然连续的斩翻了三骑,官军的长枪手连续猛刺,枪阵拦阻,将李过的亲兵戳的连连倒地,但却仍然无法阻止李过被亲兵救起。

李过上马急急而走,头也不回。

“撤撤”

主帅一走,三堵墙败局已定。所有骑兵都跟着李过急急而退。经过这段时间的沉寂,官军的鸟铳手重新又开始鸣放,“砰砰砰”将逃跑的贼骑兵打的七零八落

反败为胜,官军欢呼之间响彻整个河岸。

而在欢呼声中,左良玉的骑兵终于是出现了,对着败退的三堵墙骑兵,连续猛追,紧咬不放

“我军伤亡四百,洪千总和赵把总阵亡,击毙流贼骑兵三百余人,缴获战马一百二十三,俘虏二十”

“阎把总逆转取胜,击退了流贼骑兵之后,流骑先向东撤,后又折向东北,似乎想要和开封的流贼汇合,左镇派骑兵追击,双方在东北交战,胜负未知。”探马报道。

“好”

听完探马的回报,朱慈烺激动的在马上连甩马鞭。洪德亮和赵志超的阵亡让他沮丧,但阎应元的杰出表现却又让他振奋。

阎应元力挽狂澜的表现,不止是印证了他在“江阴之战”中的超强能力,扭转了京营可能会首败的晦气,更重要的是,阎应元截断了李过继续向柳庄突袭的道路,如果阎应元在岸边犹豫,任由李过的骑兵通过,那么正准备强攻柳庄的徐文朴和魏闯,就有可能会遭到李过骑兵的背袭,那一来,整个柳庄战役就有可能会全面糜烂。

“临危不惧,以步破骑,大胜之后收拢败兵,稳守河岸,护卫后续的步兵继续渡河。阎应元,真乃大将之才啊。”侯恂赞叹。

吴甡连连点头,眼睛里满是对阎应元的欣赏,忽然话锋一转“阎应元的表现足称优异。但左部骑兵的表现,却实在不敢让人恭维,不过十几里的救援路程,却迟迟不到。如果不是阎应元奋起,洪德亮这支千总队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侯恂脸色微微尴尬,谁都知道他和左良玉的特殊关系,而此次洪德亮部被突袭,负最大责任的就是左良玉,如果左良玉的骑兵能够用心,扎扎实实起到警戒防御的作用,李过的骑兵就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河岸边。

所以吴甡对左良玉非常不满。

“是啊,左良玉的失误确实不应该,臣以为,应该对左良玉施以警告和惩戒。”侯恂向太子拱手。

因为和左良玉的关系,所以侯恂更不能徇私情,他必须指出左良玉的失误。

“倒也不必。”

朱慈烺大度的摇头“这一次贼骑兵沿着贾鲁河突袭而来,确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但左良玉,就是参谋司也没有想到,所以也不能怪左良玉。希望经此一事,左良玉能有所警醒,以后之战,再不可出现这样的漏洞。”

吴甡和侯恂都不再说。

但两人心里都明白,太子真正在意的并非是左良玉没有察觉到流贼骑兵的突袭,而是在洪德亮部被袭击之后,左良玉没有迅捷的救援和补错,虽然前线战况复杂,信息瞬息万变,左良玉也许是没有及时收到信息,所以援兵派的比较迟缓,但难保不是想要保存实力,或者是想看京营的笑话。

事情的真相暂时难以了解,而朱慈烺也不想了解。

大战在即,他不想怀疑自己的主力大将,何况在归德驻军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推心置腹的和左良玉谈了好几次了,以左良玉的聪明,应该能明白他的苦心,不至于在开封这么重大的战役里,玩弄心机,以至于葬送整个好局。

左良玉虽然跋扈,但头脑却是清楚的,对朝廷的忠心,也是有的,在官军已经掌握战场主动权的情况下,朱慈烺相信他一定会在开封战场全力以赴。

“传令,所有阵亡将士都用棺木包裹,写明姓名和籍贯,暂时存于贾鲁河南岸,派专人守卫。一应抚恤,回京之后,由京营退辅司从优发放。英勇殉国的千总洪德亮和把总赵志超,享受京营最高礼遇,京营所有百总以上的将官,都必须到棺前祭拜。”朱慈烺道。

千总洪德亮冲锋战死,把总赵志超的尸体随后也被找到,原来,在流贼骑兵第一波的冲击中,顶在最前的赵志超就已经战死了。

“是。”

中军得了太子的命令,急急去传。

中军刚走,就听见马蹄如雨,又一名探马疾驰而来,离着很远就高喊“报”

显然是有紧急军情。

朱慈烺催马上前,迎住那探马。

“报殿下,开封方向出现大鼓流贼骑兵,马蹄震天,烟尘蔽日,人数大约有一万人”

朱慈烺吃了一惊,一万骑兵,那一定是流贼骑兵的主力,据战前估算,流贼骑兵在两到三万人之间,郝摇旗带了八千被消灭在了鱼台县,李过率领八千骑兵驻扎在陈留,流贼大营之中最多也就只有一万骑兵了,现在却全部出现,看来一定是李自成亲自领军。

“闯贼骑兵走到哪里了距离柳庄还有多远”

朱慈烺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闯贼比预计的时间早到了两个时辰,且全部是骑兵,由此可知,闯贼必然是星夜兼程而来,目标很有可能就是柳庄。

“不到三十里。”探马气喘吁吁的回报“左镇已经率军迎了上去,是战是守。还请殿下指示”

朱慈烺心脏砰砰跳,目光看向吴甡和侯恂“两位先生,怎么看”

吴甡沉思,侯恂抢先朔道“一万骑兵,等于是闯营精锐尽出,臣料必是闯贼和刘宗敏两人亲自领军,而其步兵辎重必然还在后方。臣以为,可令左良玉构筑阵地,以逸待劳,等待我步兵大军的增援,如果闯贼急救柳庄,必然要全力进攻,左良玉在前抵挡,我步骑两路包抄合进,可将闯贼骑兵歼灭于柳庄之前如果闯贼按兵不动,等候后续的流贼步兵,我们也可趁机抢夺贾鲁河上游,修建营寨,构筑阵地,令闯贼不能越雷池一步,如此,大局可定”

朱慈烺点头,侯恂所说,正和他心意。

不过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柳庄怎么办

柳庄之中还有一到两千名流贼精锐,虽然此时被京营大军四面包围,缩在村中不敢动弹,但一旦得知闯营援兵到来,村中的流贼说不定会主动出击,给官兵制造麻烦。

最重要的是,面对闯营骑兵,左良玉麾下的八千余骑兵,究竟能不能顶住

虽然左良玉是官军中战力最强的,账下多有猛将,但朱慈烺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吴甡拱手道“太真所说,臣完成赞同。不过只靠左良玉本部骑兵,未必能挡住闯贼和刘宗敏的猛攻,一旦左部有失,我军不但失去了锐气,也少去了骑兵的支援,于战局大大不利。臣以为,可令徐文朴和魏闯从柳庄撤退,柳庄改由刚刚过河的左部步兵继续包围,徐文朴和魏闯则开赴前方,配合左部骑兵,防御闯贼可能的进攻,再令后续部队加速过河。在流贼步兵主力到达之前,在贾鲁河上游构建营寨和工事,如此,不论闯贼是攻是守。我军都立于不败之地。”

对左营步兵的战斗力,吴甡没多少信心,相比之下,精武营步兵的战斗力却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证明。将精武营剩下的五个千总队,全部摆在前方,配合左部骑兵,一定能挡住闯贼的进攻。而后是左良玉的一万步兵精锐、左柳营的两万步兵、落在后面,护卫粮草的左营四万步兵,大军依次向前,在贾鲁河的北岸摆开阵势。与此同时,朱仙镇的杨文岳和杞县和丁启睿再一起行动,三路合击,逼迫闯营向中牟县撤退。

这是参谋司早就制定好的计划。

朱慈烺再次点头,吴甡所说,让他对战局有了更清楚的认知。

“传令,左良玉展开防御阵型,以守为主,徐文朴和魏闯部从柳庄撤离,急赴前方,增援左部。柳庄由左部步兵继续包围,暂时不用攻打,以包围为主。剩余人马,加快速度,即刻过河,再给神机营的李顺传令,令他不惜一切,用最快的速度把大炮给我拉到前线来如果开战之后,我没有听到神机营的炮声,我就拿他是问”

朱慈烺连续下令。

“是。”

中军得令,连续去传。

而朱慈烺纵马向前,在武襄左卫的护卫之下,向着贾鲁河奔驰而去。

当天色大亮,天地宽广之时,朱慈烺来到了贾鲁河畔,立马河边的小高地之上,举起手中的千里眼,向开封方向望去。

开封西南的道路上,此时烟尘蔽日,人马滚滚而来。

穿越这么久,朱慈烺终于是见到了传说中的闯营

感谢“归来依旧少年”的打赏

第414章 朱仙镇之战(16)

就在朱慈烺举着千里眼观望的同时,李自成也正站在贾鲁河北岸的一处小山坡上,远望着左良玉的骑兵。

大批量的官兵骑兵让李自成心情沉重,他知道,自己的策略失败了,官军抢先到达了贾鲁河的上游,已经占据了优势,虽然他事先在柳庄布置了一支精兵,但人数太少,根本不足以影响战局的发展。

不过这并不表示他没有胜机。

“大家怎么看”

就在小山坡上,李自成召开了阵前军议。

参加军议的有罗汝才,刘宗敏,刚刚赶来的李过,牛金星,宋献策,李岩,白鸣鹤等人,田见秀和刘芳亮此时正督率步兵精锐,急急向前方赶来。除了闯营中人,今日还多了一个生人,那就是曹营军师,罗汝才的心腹,山东人吉硅。

吉硅是一个干瘦的读书人,五十多岁,须发已经斑白,穿着一件虽然破旧但却一尘不染的儒衫,此时坐在罗汝才身边,捻着胡须,眯着小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大家急急而来,想不到却落在了官军的后方。

尤其是李过。

贾鲁河畔之败、阎应元那势如奔雷闪电的长刀,直到现在,都令李过心悸。

跟随叔父起兵这么多年,这并不是他败得最惨的一次,却是他最刻骨铭心的一次。以骑兵突击步兵,居然被步兵杀了一个大败,虽然伤亡并不大,但其狼狈却可想而知。若非李自成的骑兵及时赶到,说不得李过现在都不能脱身,还被左良玉的骑兵追击呢。

听到李自成询问,众人都不说话,只有牛金星拱手,微笑道“恭喜闯帅,贺喜闯帅,属下以为,我义军胜利在望。”

听到此言,众人都是吃惊,罗汝才看向牛金星的眼神里,更是透出了鄙夷官军占据了贾鲁河,闯营已经失去了先机,牛金星居然还敢说什么胜利在望,真是大言不惭。

“乍看起来,官军占据了贾鲁河,我军好像是失去了先机,但归德距离朱仙镇三百里,我料官军必然是星夜兼程而来,其人马必然是疲惫不堪,从探马传回来的消息看,此时官军在北岸边只有左良玉的骑兵和少数的步兵,大部分的官军都还在南岸的道路上。左良玉的骑兵最多不过一万人,加上步兵,不超过一万五千人,而我义军现在却有骑兵一万三,从开封到这里不过四十里,我军体力和士气都占据上风,以强兵对疲兵,此乃我义军的第一个优势。”

李自成骑兵一万,李过带来的骑兵经过聚拢,到现在有将近四千人,所以闯营一共有一万三千名骑兵。

“其二,官军背河而立,没有退路,此乃兵法所说的死地,只要我义军一鼓作气,突破左良玉的防线,就可以将全部的官军都赶下贾鲁河左良玉部是官军的精锐,只要败了左良玉,其他官军必然望风而逃。”

“其三,官军一共有二十万左右,但却兵分三路,其中杞县两万,朱仙镇方向有八到十万,也就是说,此时在贾鲁河边的官军,最多也不过六七万人,而我义军却有四十万,且全部都在贾鲁河畔。我义军的拳头始终握在一起,官军却是分成了三指,以一拳对一指,我义军岂不是必胜”

牛金星侃侃而谈。

听他这么一说,刘宗敏白鸣鹤等人的眼睛,渐渐又亮了起来,

李自成不说话,牛金星所说,正是他所想。

“聚明先生分析的甚好,我以为这正是我义军三个优势。不过我义军却也有一个不得不防的大隐忧”

说话的声音慢条斯理,说一个字就停顿一下,话音里带着山东口音。却是罗汝才的军师吉硅。

牛金星字聚明。

牛金星看向吉硅“吉先生所指,可是水源”

吉硅捻须点头“是啊,官军占据了贾鲁河,我义军取水困难,时间长了,我义军必然要吃大亏。”

“所以才要速战速决。”

牛金星向李自成拱手“闯帅,左良玉新到,立足未稳,属下以为,应该立刻进攻,不给左良玉喘息的机会,我军有一万三千骑兵,对付左良玉的一万骑兵有八成的胜算。一旦左良玉修筑起工事,构建了营寨,严防死守,我军想要突袭就难了。”

李自成点头,牛金星所说,正合他的心意,尤其是官军兵分三路,眼前这一路正是官军的主力,只要歼灭了这一路官军,基本就奠定了中原的胜局。他前锋一万骑兵,后续的四十万大军陆续会到达,其中刘芳亮率领的步兵精锐中午时分就可以赶到,只要谋划得当,各营奋勇,对击溃左良玉,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刘宗敏也在点头,显然,对牛金星的提议,他也是赞同的。

牛金星提议,李自成和刘宗敏赞同,事情基本上就定了。但李自成还是看向罗汝才,征求他的意见“曹帅,你以为如何”

罗汝才摸着下巴不说话,沉吟了片刻,忽然看向右首边的一个人“李公子,你怎么看”

李公子就是李岩。

军议之中,李岩一直默默地不说话,但他凝重的表情和阴郁的眼神,说明他内心的忧虑极重,几次张嘴,但最后都没有说话,显然他一直在犹豫中,罗汝才观察到了他的表情,知道他有不同意见,正好李自成来问,于是顺势将这个话题抛给了李岩。

李岩站起来,向李自成拱手行礼,然后说道“闯帅,属下以为,一鼓作气击溃左良玉虽然是良策,但左良玉不是易与之辈,又有朱家太子的精锐步兵相助,一战下来,恐怕是死亡惨重,却又难分胜负。到时我军就进退两难了。不如另寻他法。”

听到李岩反对自己的建议,牛金星脸上还是微笑,但眼中却闪过不快之色。

“哦,李公子有高明之策快讲”李自成急切的问。

“兵法云,避实就虚,我义军只所以能一步步壮大,就是因为遵循了这个战法,既然官军在贾鲁河摆出了主力,杨文岳又率大军包围朱仙镇,相比之下,杞县的丁启睿是最弱的一环,兵马只有两万。我军不如急袭丁启睿,将其歼灭之后,再从杞县闪击归德,归德是官军屯粮之地,一旦被我大军所围。官军主力必然仓惶来救,到时我军以逸待劳,在归德和官军决战,岂不胜过在这贾鲁河硬战”李岩道。

听李岩说完,众人一片静寂。

罗汝才一拍大腿。忽然跳了起来“妙啊,避实就虚,攻其不备,围魏救赵,李公子这一条妙计可是贯穿了三条兵法精髓啊。”

白鸣鹤等人本来也打算应和,不过见李自成脸色沉沉,刘宗敏默不说话。心知必有蹊跷之处,冲到嘴边的赞语,硬生生地都又咽回去了。

李岩此策,并非不妙,李自成听了也颇为心动,不过他却不能同意,除了移军杞县有一些战略上的弊端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李自成不能让罗汝才挣脱自己的控制。

罗汝才为什么对李岩的策略如此赞同,原因很简单,自从开封攻城战之后,罗汝才就一直想方设法的想要脱离闯营的控制,因为他越来越觉得,留在开封的时间越长,他曹营被闯营并吞的危险性就越高。但李自成牢牢看着他,他没有任何机会逃跑,如果李自成要和左良玉在贾鲁河边血战,他曹营必然是要充当炮灰的角色,躲也躲不了。

但如果照李岩的谋划,大军要从这里转移到150里之外的杞县,他曹营不但可以避免了在贾鲁河的损耗,拖延了时间,而且在长途转移之中,他曹营可能就会有挣脱束缚、离开闯营、独自转进的机会。所以他对李岩的建议,万分赞同。

罗汝才心里的小九九,李自成看的清楚,所以他心中对李岩隐隐有些不满明知道罗汝才想要挣脱我闯营,你这不是给他机会吗

“军师怎么看”李自成看向牛金星。

牛金星站起来,轻轻咳嗽一声“李公子之策,余以为,万万不可。”

“为何”李自成问,这也是李自成特别欣赏牛金星的原因,牛金星总是能猜中他的心事,说出令他喜欢的话。

“第一,所谓的避实就虚,乃是在实力弱于对方的情况下,不得不的选择,现在我义军骑兵一万三,刘大掌盘的精锐步兵距离此地不过十里,最迟两个时辰就可以赶到这里,田大掌盘率领的二十万步兵也随后就到,而官军兵分三路,贾鲁河畔的官军最多不过七万人,且除了前面的精锐,后面的步兵主力远远还在二十里之外。一旦开战,他们必然赶不上救援。我义军占据绝对的优势,比起义军,官军才是真正的虚,岂有兵强马壮,却要避让弱敌、坐失战机的道理”

刘宗敏等人微微点头。

“第二,据今天接到的战报,丁启睿昨天傍晚就已经占领了杞县,而他占领杞县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城外挖掘壕沟,显然是已经预防到了我义军可能的突袭,杞县距离此地一百五十里,骑兵需要一日多,步兵需要两日,中间还要经过朱仙镇,袁大掌盘虽然顺利的占据了朱仙镇,但据传来的军报,今日清晨,杨文岳虎大威的大军已经出现在了朱仙镇外,并且扎下了大营。我军经过朱仙镇,必然会惊动到杨文岳,一旦他示警或者追击,我突袭杞县的目标,就会落空。”

“第三,就算我军能拿下杞县,但官军留守归德的有卢光祖的六千湖广兵,孔会贞的两千四川兵,朱家太子的三千临清兵,一共一万两千人,据说新任山东总兵尤世威也已经带兵前往归德,其最少也会带三千人,加上朱家太子驻军归德这两个月里,其他事情都没有做,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挖壕沟、修营寨,将归德修成了一座大城堡。据说现在的归德除了通行的一条大道,其他地方处处都是壕沟,人马难以逾越。官军以壕沟为守,我军想要攻陷归德,绝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事。”

“一旦形成僵持战,官军从后面尾随而至,我军面对的局面恐怕比开封还要险峻,在开封,我们犹有郑州洛阳的退路,一旦到了归德,北面东面都是黄河,官军从后面杀来,内外夹击,我义军又能往哪里退呢”

听到此,李自成点头。

这才是他最担心的。

牛金星没说的另一个忧虑是粮草,一旦在归德形成僵持,闯营的粮草储备根本不足以支撑。

“第四,我义军只所以攻打开封,除了因为城中有大量的财报和粮草,更因为开封是中原腹心,贯通南北,只要我义军占据了开封,就等于是牢牢地控制住了河南一旦舍弃开封,去攻打归德,不但开封之围自解,同时也是将战略主动权让给了官军。从归德之后,我军只剩下去往湖广的一条路,而献帅正在湖广”

这一点,牛金星没有细说,但众人却都明白他的意思,李自成和张献忠不和,两人如果都在湖广,不但不能共同对付官军,说不定还会相互火拼。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现在情况明了,朱家太子不在杞县,也不在朱仙镇,而就在我们对面的军中,此乃上天赐给我们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趁着官军疲惫,主力步兵尚没有渡河之时,我军一鼓作气,不但可以击溃左良玉,运气好了,说不定还能俘虏朱家太子,到时中原底定,天下震动,闯帅的名声,又岂是一个大元帅所能概括的”

牛金星唾沫横飞,越说越激动。

李自成听得也是心潮澎湃。

“好了,我意已决”

牛金星说完,刚坐下,李自成就站了起来,用他的独眼环视众将“贾鲁河之战,非打不可,不止是因为我军占据优势,更因为在柳庄还有我闯营的一千八百名兄弟,我李自成生平讲的就是义气,绝不能抛下兄弟们不管,但有一丝可能,我都要将白旺兄弟从柳庄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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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朱仙镇之战(17)

驻守柳庄的,乃是闯营中一名并不太出名的将领,名字叫白旺。

白旺名气虽然不大,但却极受李自成器重。

“额赞同,贾鲁河非打不可”

刘宗敏也站了起来,吼吼道“谁孬孬,额老刘就让谁好看”

牛金星再站起,慷慨道“击溃左良玉,活捉朱慈烺”

闯营众将也都站了起来,跟着齐喊。

李岩一直都没有坐下,此时虽然也抱拳,但却没有随着众将呼喊口号,皱着眉头,张着嘴,似乎还想要在众人的狂热之中再说点什么,但忽然有人拉了一下他的衣角,转头一看,原来是宋献策。

宋献策压低声音。意有所指的说道“击溃左良玉本就是良策,李公子何必再多言”

李岩暗暗叹口气,不说了。

正常情况下,击溃左良玉确实是现今情况下,最优的一种选择,但不正常的是,官军阵中有一个朱家太子,李岩隐隐觉得,朱家太子既然敢亲自到贾鲁河前线,就一定是有所倚仗的。而李过的三堵墙子在朱家太子的步兵面前栽了跟头,更让他坚信这一点,所以他才想要劝李自成暂避朱家太子的锋芒。

不过李自成心意已决,他再劝也是没有意义,只能竭尽全力,助闯营取得贾鲁河之战的胜利。

众将统一了意见,李自成看向罗汝才。

这种情况下,虽然心里恨得牙痒痒,但罗汝才却也不得不同意,他站起来,豪气的说道“愿听闯帅调遣。”

“好”

李自成下令“全军歇息一炷香,一炷香后,听我中军号角,全军向前,争取在中午之前击溃左良玉”

“是”

“呜呜”

当闯营中军的号角之时,朱慈烺带着吴甡侯恂等人,在三千营和武襄左卫的护卫下,刚进了左良玉的大营,左良玉在贾鲁河十里之外扎营,因为步兵尚没有到,大部分都是骑兵,所以大营扎的甚是简陋,没有木墙,也没有壕沟,只是一顶顶的白色帐篷,周围简单的立了一些拒马桩,营中将士不多,只有少量人马留守,大部分的将士都在前线布防。因为一夜疾行,大家都甚是疲惫,有不少士兵倒在营地的两边,或躺或卧的在休息,两边卧着的战马也都是有气无力。

为了不打搅他们,朱慈烺快速前行,不摆皇太子的排场。

左良玉不在营中,而是在五里之外的前线,闯营调动人马,准备进攻的情报他已经收到了,此时正在前方指挥。

听到隐隐传来的号角声,朱慈烺心中一凛。

虽然已经猜到李自成会倾力进攻,但听到前方呜呜的号角声,他心中还是有点紧张闯营最少有骑兵一万四,官军骑兵有左良玉的八千余,加上三千营,武襄左卫,各个将官的亲信家丁,满打满算,也就一万一,而且官军骑兵都经历了昨夜的急行军,今天上午还有多少战力,谁也不敢轻易保证。

这也是巩永固、田守信、侯恂和参谋司的三位参谋,张家玉等人强烈反对他亲临前线的原因。

这一场的骑兵大战一定是一场恶战,胜败未知,这种情况下,皇太子亲到第一线,有莫大的风险,一旦左良玉抵挡不住,流贼骑兵蜂拥而来,皇太子岂不是立刻就陷入了险境

一旦皇太子有失,整个大开封战役就失去了意义。

但朱慈烺坚持到前线。

只有亲到战场的第一线,他才能精确的抓住战争的脉搏。

人在这个世界上,时时刻刻都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危险,尤其是现在的这个乱世。皇太子亲到前线,必定能鼓舞前线将士的士气,增加胜利的可能,与之相对应的那点危险,就完全不足道了。

吴甡是唯一没有阻止皇太子的人,经过这半年,他对皇太子的脾气已经相当的了解,他知道,皇太子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止,何况还有三千营和武襄左卫呢,就算有狗胆包天的流贼敢阵前犯驾,三千营和武襄左卫也一定能保太子平安。

“咚咚咚”左营的鼓声也响起、

战鼓声传来,一些原本躺在地上休息的左营将士立刻就跳了起来,整理甲胄和兵器,翻身上马,向前线驰去。

“走”朱慈烺快马向前,急急向前奔去。

贾鲁河前方十里处,一处微微凸起的小山坡上,左良玉“平贼将军”的大櫜在微风中轻轻飘荡。

现在是七月末,虽然早已经立秋,但因为久旱无雨的原因,天气一直都很闷热,士兵每天都需要补充相当多的水分,才能承受操练和行军的辛苦。现在官军占据了贾鲁河上游,身后就是贾鲁河的河水,取水不成问题,相反,流贼大军从开封开来,被隔离在了贾鲁河二十里之前,取水用水相当的艰难,如果依旧是往日炙热毒辣的阳光,不需要官军出马,只老天爷就能让流贼丧失一半的战力。

但偏偏也是怪了,今日是一个阴天。

平常这个时间点,太阳早就高升了,但今日的太阳却被乌云包裹住了,不再散发他炙热的威力。

这对闯营来说,是一个莫大的好消息。

对官军来说,却有点感叹天不助我。

此时,站在大旗之下的左良玉就在感叹,为何老天爷总是和官军作对崇祯八年的秋天,朝廷大军将十几万的流贼堵截在了黄河岸边,挖掘壕沟,构建营寨,令流贼无处可逃,眼看成功在即,流贼不是被饿死,就是被逼的跳了河,不想那年的冬季来的格外早,一个奇冷无比的夜晚之后,黄河一夜冰封,原本的天堑变成了坦途,流贼轻松迈过黄河,四处逃散,一夜就没有了踪迹,令十几万朝廷官军徒叹奈何。如果那年将流贼全部消灭在黄河岸边,或许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的事情了。

“哒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把左良玉从沉思中惊醒,只见一名探马急急来报“左帅,流贼骑兵连绵三四里,最前锋距离此处已经不到五里了。”

左良玉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然后举起太子送给他的千里眼,往流贼的方向观望。

“左帅,流贼已到四里”

“已到三里”探马不停来报。

左良玉放下千里眼,大声命令“上马”

在等待迎战的这段时间里,左营从将官到士兵,所有人都是站立,而不是骑马,一夜的奔袭,战马已经很累了,人能承受连续的奔波,马却不行,使用稍有过度,马就会生病,甚至是暴毙。马是骑兵的第二生命,每一个优秀的骑兵和优秀的将官都会像爱惜自己生命一样的爱惜自己的战马,左良玉军纪不佳,但其营中对战马的管理却极其严格,每遇敌迎战前,都要“养马力”,使战马在激战前获得充足的休息,但有违反者,第一次军棍四十,第二次就是斩首。

昨夜奔袭了一夜,今日养马的时间就需要更长,所幸凌晨到达这里之后,士兵和战马都轮流歇息了一段时间,不然左良玉还真没有胆气和流贼开战。

一片铁甲铿锵之声,自左良玉以下,所有人都跨上了战马。

左良玉立在大櫜之下,其子左梦庚、亲信大将惠登相、吴学礼等人分列左右。

左营一万骑兵此时分成了三个阵势,左良玉自领中军四千人,左右两翼的马士秀、王允成各领三千,此外左营急急赶到的两千步兵也立在中军。而京营精武营的三个千总队,徐文朴在左翼,魏闯在右翼,受创颇重的原洪德亮队,现由阎应元暂时代理千总之职,布置在左良玉的中军之前。

步兵和骑兵杂处,骑兵主攻,步兵主守,三个阵势,前后左右翼都有照顾,可攻可守。

上到战马之上,视线更广,看的更远,但左良玉的目光第一时间却没有看向即将冲到两里之内的流贼骑兵,而是看向了在他前面列阵的那一队精武营士兵。

和他左营步兵不同,精武营的士兵甲胄齐整,手中使用的兵器更是精良,长枪比明军中一般所使用的长枪更长更尖,前排的长盾更是超过了官军平常使用长盾的一倍,几乎达到了一个人的高度,更不用说阵中士兵有一半是鸟铳兵,使用的鸟铳不用火绳,可以直接击发。

如果说鱼台县的胜利左良玉还可以认为京营不过就是捡了一个便宜,遇上了不懂兵法的郝摇旗,又倚仗火器之力,所以才能取得鱼台县的胜利,但今日清晨,精武营步兵和流贼骑兵的遭遇,却让他实实在在的见识到了精武营步兵的战力,也让他记住了阎应元的名字。

前队即将覆灭,天色未明,五百步兵却敢过河迎战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流贼骑兵,这份胆气就已经超多大多数的官军将领了。其后沉着迎战,以步敌骑,以少打多,依靠几次犀利的变阵,稳住阵脚,用火器打击敌人。在敌人疯狂反扑之时,主将冲到前方,不惧凶险,亲自应敌,几乎就将敌人的大将斩于马下,这一份的指挥能力和武勇,更是一般官军将领所没有的。

阎应元,真英杰也。

尤其他面对的是一只虎李过。

能取得这样的胜绩,就更是不容易。

而相比之下,左良玉对自己部下今早的表现非常不满,流贼的骑兵都已经突到贾鲁河畔,快将洪德亮的千总队冲击溃散了,他才得到了消息,心中惶恐不安,大战尚未开始,太子殿下的一个千总队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流贼骑兵所灭。就算太子本人不怀疑,那些参谋司的老狐狸怕也是要怀疑他有不轨之心对读书人的捕风捉影,构陷弹劾,他左良玉可是领教过无数次了。

左良玉急急忙忙派出金声桓去救,想着就算救不了洪德亮的千总队,也要将来袭的流贼骑兵歼灭,这样也好向太子交代。

不想金声桓来报,流贼骑兵已经被击溃,惊喜之下,左良玉忙问详细过程,这才知道了阎应元的名字,小小一个把总,竟有如此的胆气和武勇,也不怪太子会气定神闲、举重若轻了。不需要多,京营但有五六个阎应元,取得开封之战的胜利就不是大问题。

可惜这样的猛将进了京营,如果是在自己麾下就好了

“父帅,闯贼来了”

儿子左梦庚略显紧张的声音把左良玉的思绪拉回战场,他举起千里眼向前望。

七月末,贾鲁河北面的原野中青草葱葱,绿意昂然,原本应该是小麦收割、播种秋粮的时节,但原野中却看不到一个农夫,绿草边的田地不是被流贼抢收小麦后留下的土黄一片,就是荒芜了好几年后长起的蔓蔓青草。阴沉的天空下,绿草黄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晃,一只干瘦野兔在一个凹浅处悠闲的啃着野草。天地间一片祥和,除了偶尔的马鼻嘶鸣,再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忽然的,一杆大旗在北边的天际线上出现。地面也传来一阵轻微的颤动,“哒哒哒哒”那是马蹄踏动大地之声,渐渐,原本在微风中悠然自得的绿草黄花禁不住一阵摇晃,甚至连空气都波浪似的抖动了起来。那只野兔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嗖的一声钻回了洞中。

大旗之下之下,先是出现几个黑点,接着黑点越来越多,很快便串成了一条条黑线,黑线慢慢向前,随即更多的黑点和黑线漫过地平线,汇成了一片汹涌澎湃的黑流。

一点点、一面面,流贼骑兵不停的从地平线下面蔓延出来,仿佛永远也走不完。

“来了”每个左营士兵的心中都念叨这两个字。

从项城、郾城到襄城,今年以来,左营和闯营已经交手三次了,但左营三次全败。

左营少帅左梦庚忍不住紧张了起来,他紧紧咬着牙,握着马缰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像是感觉到了主人的紧张,他胯下的战马不安的刨着前蹄。左梦庚紧了一下马缰,想要控制战马的躁动,不想用力过大,战马嘶鸣了一声,刨蹄的动作反而更加明显了。

左良玉微微侧目,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左梦庚满头大汗,用力的控制住了战马,心中咒骂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害老子在阵前丢脸,回头非宰了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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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朱仙镇之战(18)

闯营骑兵大军渐渐逼近。

穿着各式的衣甲,但基本保证人人有铁甲,大部分都是老卒,手中武器混杂,有长枪也有长刀,还背着弓箭,各式杂色的三角军旗下,是一张张黝黑干瘦、但却杀气腾腾的脸。行进中全都默默无声,唯有马蹄和铁甲相互碰撞,发出的锵然之声。

左良玉举着千里眼不放,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距离上一次他和李自成在郾城交手,相隔不过四个月,但感觉闯贼的骑兵好像更精锐了。

“呜呜”

闯营中军号角响起,这是停止前进的命令。

在距离官军防线还有五百步之时,闯营前锋骑兵站住了,望着对面的官军骑兵,一个个面无表情。最前锋的三角军旗下,一个胡须乱糟糟的陕北大汉望着左良玉“平贼将军”的大纛,脸上露出讥笑之色。

郝摇旗在鱼台县兵败,挨了李自成的军棍,李过又刚刚在贾鲁河边受挫,刘宗敏要坐镇中军,袁宗第刘芳亮各有任用,因此现在担任前锋的是抠脚大汉白鸣鹤。

白鸣鹤对左良玉最为鄙视,每次和左良玉交锋,他都能有所斩获。

“哒哒哒”

身后马蹄急促如雨,白鸣鹤回头一看。

一骑飞驰而来。

黑色骏马,箭衣毡帽,打马如飞,却是少将军李过。

李过催马来到前方,远望对面的官军军阵,当见到在官军的骑兵方阵前,还有三个步兵方阵,且打的是京营的“飞龙旗”之时,他脸色登时就是一变,尤其是列在左良玉中军之前,那个看起来略小,人数略少的方阵,更是让他紧紧握住了拳头。

冤家路窄,又遇见他了。

“呜呜呜”

这时,闯营号角再响,几百名精骑护卫着一面巨大的“闯”字的大旗从地平线上出现。

闯营骑兵立刻群情激动,手举兵器,齐声大喊“闯闯闯”

声震四野,于天下之间久久回荡。

果然是闯营精锐,声势骇人。

对面的左营骑兵都微微变色。

“闯贼”

左梦庚忍不住又喊了出来,还抬手指着闯旗。

左良玉皱起眉头,这对个不成器、而且还沉不住气的儿子,他实在是无语,想着自己之后,左梦庚怕是撑不起左营的担子。奈何他全部的家人都死在了许州,现在就只剩左梦庚这么一个宝贝,明知所琢非玉,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强雕。

闯字之后,曹营旗帜也出现。

罗汝才骑一匹黑色的骏马,脸色沉沉,在军师吉硅和一干武将的护卫下,率四千骑兵,在闯军的左侧列阵。

曹营四千,闯营一万,一共大约一万四千名骑兵。

随着闯营和曹营骑兵的出现,杀机涌现,周围的空气也变的炙热和紧张了起来,士兵握紧武器,战马不安的躁动,大战一触即发。

左良玉放下千里镜,冷冷道“准备迎敌”

“准备迎敌准备迎敌”

中军官快马传令,随着马蹄之声,从东传到西,又从西传回东

李自成立马闯字大旗之下,仔细的观望对面的左营军阵。他没有千里眼,而且还是独眼,不过眼力却贼好,他清楚的看到,左营骑兵分为三部分,每部骑兵之前都列有步兵方阵,步兵方阵之前布置有一个个的拒马桩和木排,不过明显就是临时赶制出来,不但不规则,木排使用的也都是草绳,质量应该不会太牢靠,怕是经不起一次冲锋太子督促各军疾行,前锋部队除了兵器,其他器物都没有携带,无法挖掘壕沟,只能用长刀砍伐树木,临时赶制出了一些拒马桩和木排。

观望了敌情,确定了官军的兵力和布置之后,李自成心中微有忧虑,原以为左营只有骑兵,想不到却多了三个步兵方阵。庆幸的是,官军阵中并没有火炮。这么多年来,李自成对官军的火炮最为顾忌,在他看来,没有火炮的官军,就像是失去利齿的老虎,畏惧程度大大降低。

李自成跳下战马,从地上抠起一块土,轻轻捏碎,细土簌簌而下,他欣慰的点头,朝刘宗敏道“老天助我,天气不错。地上的泥土也很干,正适合骑兵出击。”

“闯帅,下令吧。”刘宗敏摩拳擦掌,请命出战。

李自成拍拍手里的土,抬头再远望官军,脸色凝重的道“虽然没有火炮,但官军阵型严整,兵力也不差,这一仗怕是不好打啊。”

刘宗敏道“外强中干而已,一夜没睡觉,就不信他们能有多少的战力。再说了,咱闯营没有恶战没有经历过,还会怕左良玉区区九千骑兵吗”

李自成豪爽一笑“那就干”翻身上马,左右环视一圈之后,见众军都已经准备好了,一挥马鞭,就要下令攻击。

“叔父,且慢”

一个焦急的声音阻止了他的发令。

李自成放下马鞭,望着从前方返回的李过。

李过策马扬鞭,马急人更急,到了李自成面前,气喘吁吁地道“叔父,不可强攻。”

“为何”李自成问。

“左良玉骑兵有九千,步兵五千,我军在兵力上并不占上风,且朱家太子的京营兵多使用火器,他们在左营之前列阵,我义军如果强攻,必然会损失惨重。”李过焦急道。

李自成马鞭一指“并非强攻,而是要绕行攻击,官军摆开的阵势不过三里宽,前方虽有拒马和步兵,但两侧却没有,额派曹营正面猛攻吸引,另派两军绕行两边,从侧面猛冲。左良玉骑兵不过千人,在项城和郾城之时已经是我闯营的手下败将,胆气已失,又连夜奔袭,人马疲惫,我料他必挡不住我闯营的猛攻只要左营溃败,前面的三个步兵方阵完全不足虑。”

李过摇头“不可叔父,京营兵变阵迅速,远超我们的想象,我军兵少难以撼动左营,兵多了,京营必然会于两侧变阵,阻挡我军。再者,侄儿刚才纵马到前方左侧探查敌情,发现地上的草木被砍了不少,草丛之间隐隐有不少的绊马洞。以侄儿之见,等后续步兵到达,我军才宜进攻。”

绊马洞,碗口大小的小洞,专用来对付骑兵,奔驰中的战马马蹄一旦踏进去,立刻就会骨断筋折。

“哦”

李自成的脸色沉了下来。

正面有拒马和木排,两侧挖有绊马洞,看来在仓促之中,官军也是做了充分的准备。

“额去看看”刘宗敏拨马要前行。

“不必了。”李自成拦住他,用独眼看着对面的官军方阵,沉思了一下,缓缓道“补之说的对,官军有步兵,咱们没有,为万全计,还是应该再缓缓。眼前的骑兵是咱闯营的老本,不可轻易冒险,刘芳亮的步兵再过两个时辰就到了,不如再等两个时辰,等刘芳亮到了,用步兵冲垮官军的防线,再骑兵突击。”

“额们步兵精锐会来,官军步兵精锐同样也会到。说不定官军火炮也会跟着”刘宗敏道。

“但他们不过数万,我们却是数十万。以多搏少,还是我义军占上风。”李自成下定决心“传令,全军暂时歇息。”

原本准备进攻的闯营,忽然又松弛了下来,中军处传来“呜呜呜”的号角声,那是保持警惕,全军暂时歇息的号令。随即,闯营骑兵纷纷下马,盘坐在马前休息,有一小队的骑兵却从闯营阵中冲了出来,到了官军战前一百步,弓箭和鸟铳的射程之外,跳下马来,扯开嗓子,对着官军大骂了起来“左良玉孬种,缩头乌龟”

“左良玉小妾偷人”

“左梦庚不是左良玉的亲儿子,是小妾偷人生的”

“左良玉,你个老乌龟,你头上好大的绿帽子”

“左梦庚,左良玉不是你亲爹,你亲爹我在这里呢”

这一队骑兵都是闯营选出来的大嗓门,一个个中气冲足,将污言秽语清楚的送到每一个左营士兵的耳朵里。

他们骂一声,身后的闯营士兵就哄堂大笑一声。

年轻气盛的左梦庚哪能受了这样的侮辱呛啷一声拔出了长刀,咬牙切齿的道“流贼欺我太甚。父帅,给我一支人马,我去斩了他们的狗头”

左良玉却不以为意,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闯军的辱骂,也没有听见儿子的请战,只自顾自的说道“看来闯贼暂时不会进攻,要等后面的步兵了。传令,所有骑兵都下马休息。”

“是。”

中军去传令,清脆的锣声响起,左营骑兵如蒙大赦,一个个都下马休息,狂吃干粮又喝水。

惠登相看了一眼左梦庚,对左良玉说道“流贼骂的实在是不堪入耳,我营中有几个大嗓门,足以将他们压下去”

左良玉淡淡摇头“不必,骂又骂不死人,省下那份力气,一会杀贼吧。”说罢捋了捋长须,翻身下马,盘腿坐在地上,闭目养神。

被晾在一边的左梦庚好似明白了一点什么,涨红着脸,慢慢将拔出来的长刀又塞了回去。

骑兵都下马休息,步兵也不再紧绷着身子,都坐下原地休息,只有那一面面的长盾依然矗立,以防备流贼可能的突袭。

两军对峙,没有人主动进攻

风吹过,除了阵中的那些污言秽语,天地之间重新又安宁。但所有人都知道,眼前的平静只是暂时的,只要战鼓响起,这里随时都会变成杀戮战场。

对左良玉的隐忍,李自成一点都不奇怪,他本就知道“骂阵”没有效果,但骂阵对闯营自身士气有一定的提升作用,所以他不排斥使用骂阵战术。在骂阵的同时,他在亲兵的护卫下,来到军阵的最前方,隔着两百步,观察官军的阵型和军容。

这其中,他对京营的步兵方阵看得尤其仔细。

今晨之败,李过详细向他讲述过,不过他并不觉得李过是败在了官军的火器,也不觉得火器能完全主宰一场战争的胜利和失败,军心和士兵的人数,才是决定一场战场胜败的关键。

李过之败,只要是大意了。

不过京营精良的甲胄,严整的队列,还是让他微微吃惊,他意识到,京营兵绝不是那些只能打顺风仗的地方官军。

骂兵骂了一阵,都骂累了,见左军没反应,只能悻悻然收兵。

“报闯帅,刘大掌盘的前营已到三里之外”

马蹄声响,探马来报。

“好。”

李自成兴奋。

等待的时间太难熬了。

很快,闯营阵后军旗摇动,烟尘漫天,刘芳亮十万步兵精锐中的三万前锋已经到达,都说人一过万,无边无际,三万大军在地平线出现,密密麻麻,连绵数里,人踩马踏,带着滚滚烟尘,将贾鲁河北岸都笼罩在了一片土黄色之中。

“闯”

援兵到达,闯营士气大振。军士们齐声大喊。

左营这边却有点色变,原本坐在地上休息的士兵纷纷跳了起来,骑兵更是上马,防备闯军可能的攻击。

一炷香之后,刘芳亮亲率的三万闯营步兵主力和杨承祖率领的曹营步兵主力三万人也到达了,加上前锋三万人,一共是九万精锐。

闯营十万大军,将绿色的原野都染成了土黄色,一眼望过去,遮天蔽日,漫山遍野。

左营微微骚动,军旗也有点摇晃,他们只有一万人,本就人少,敌人忽然又来了十万大军,军力严重不足,面对闯军骇人的声势,每一个士兵的脸上都写满了害怕。

左营大纛之下。

左梦庚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脸色发白的对老爹说“父帅,流贼势大,我左营需早寻退路”

一句话没说完,就见左良玉一个转身,“啪”抡圆了手臂,一马鞭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怒发冲冠的叱道“闭嘴再胡说八道乱我军心,本将杀了你祭旗”

这一下力量太大,抽得左梦庚额头上立刻就见了血,身体摇晃几下,差点栽下马去,退一步,捂着火辣辣地额头,左梦庚目光惊恐的望着老爹,他不明白老爹为什么会忽然发这么大的脾气,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不是左营的“座右铭”吗今日怎么变了难道老爹想要凭着这一万人马,和闯贼的十万人马硬拼吗

崇祯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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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章 朱仙镇之战第(19)

左梦庚挨受的马鞭,令众人惊异,也令其他有怯战心思的将领,收回了冲到嘴边的话语。

左良玉一脸杀气的左右环视,又拨转马头,面对着麾下的将领,厉声说道“都给本将听好了,本将受朝廷重恩,早已经抱定了有贼无我,有我无贼的信念,我军虽只有一万,但十万大军就在我等身后,皇太子更是在阵后看着我们,今日我左营只有进,没有退,任何人敢退字,吾必斩不赦”

说罢,再拨转马头,拔出长刀,高喊道“建功立业,杀贼报国就在眼前,全军听令,准备迎敌”

对面闯营中军。

李自成仔细观望着左良玉的中军,当见到左军微微骚动,军旗摇晃之时,他举起马鞭遥指一笑“左营还是这尿性,看见人多就怕了。”

“哈哈哈”闯营诸将都是嘲笑。

笑声未停,就听见对面官军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之声,原本面露惧色的官军士兵都跳了起来,一个个兴奋的呐喊,尤其是前面的三个精武营步兵方阵,连将官带士兵都是高举双臂,转身齐声大吼。看他们疯狂的样子,就好像是他们阵中来了天兵天将。

怎么回事

李自成吃了一惊。

官军的士气怎么会忽然大振

就见官军阵后军旗猎猎,烟尘滚滚,有一路大军正开赴而来,众多军旗之中,一杆明黄色的大纛分外显眼。纛旗上有飞龙,还有一日月同存、外面包围着火焰的图案。与纛旗相对应的还有一面蓝底的小宽旗,上面书四个大字代天巡狩纛旗和小旗都由锦衣卫执掌和护卫,外围武襄左卫保护。不论锦衣卫还是武襄左卫都是盔甲明亮,身材精壮,不说战力多少,只说那凌人的气势就足以令人心生畏惧。

“太子来了太子殿下”

官军齐声欢呼。

大明朝皇太子代天出征的强大气势一亮出来,立刻就将官军原本有些低沉、甚至是惧怕的士气鼓动了起来。

敌人势大,生死关头,皇太子不但亲临战阵,而且还带来了大批的援兵,官兵如何能不兴奋

“是朱家太子”

“胆子倒不小居然敢到前面来。”

闯营诸将小声议论。

李自成脸色阴沉,目光紧紧盯着那一杆明黄色的大纛,刘芳亮的九万大军刚到,朱家太子的大纛就出现,这显然不是巧合,而是朱家太子有意设计的,如此一来,闯营高昂的士气、官军因为敌人大军压境、略显沮丧和害怕的心情,都在这一瞬间发生微妙的改变。

伴随着朱家太子大櫜出现的,是一支两万余人的精锐部队。

一千名三千营骑兵在前开路,四百武襄左卫夹杂一些锦衣卫护卫着太子和军中的重要官员和幕僚,两翼是兵甲齐备的精武营的两个千总队,后队是终于赶到前线的左柳营的一万一千名将士,在主将马德仁的率领下,虽然气喘吁吁,但阵型却也基本能保持齐整。

再最后是左营的四千名步兵精锐。

左营这一次一共选出了一万名步兵精锐作为前锋,提前到达的有两千,另有四千人正在围困柳庄,加上这四千,算是全数到达。

至于护送粮草辎重的四万名左营士兵,此时还远远地落在后面。

比起闯营的九万,官军新到的人马不过就两万余人。

人虽少,但卷起的气势却一点都不比流贼差。

在山呼海啸般的“太子殿下”声浪中,朱慈烺银盔银甲,顶贯红缨,骑着一匹全黑的西域骏马,腰悬长剑,表情淡定,在重重铁甲的护卫中,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从容而来。

他身后是滚滚的大军,人踩马踏掀起的烟尘直有三尺高,这一刻不是尘霾,倒像是为他的出场,而专门释放出的一阵烟火。

数万大军,包括对面的流贼,都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想要看当朝太子究竟长什么样连最最顽固的反叛分子,视官家为仇愷的刘宗敏都睁大了眼珠子,竭力向对面张望不管他们承认不承认这个狗朝廷,但朱家太子的尊贵身份却是他们不能否认的。

“哈哈,黄口小儿一个”牛金星戟指对面,哈哈而笑。在李自成面前,他要竭力表现他对朝廷的蔑视。

他身边几个粗鲁的闯营将领也都是大笑了起来。

有一人却是沉默。

那就是李岩。

李岩默默望着对面。和其他人猎奇的心态不同,他心情是沉重的,他的爱妻红娘子落到了朱家太子的手中,在他连续拒绝朱家太子的劝降之后,不知道妻子现在的情况怎样朱家太子会不会在一怒之下,杀了他的妻子以祭旗呢

同时,李岩更有一种隐隐地担忧,他觉得,今日战局,一定不会像闯帅想象的那么顺利。那年纪虽轻,但却颇有手腕和谋略的朱家太子,一定有他们还没有想到的“后招”。

宋献策掐着手指,摇晃脑袋,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道他在算此战的胜败呢,还是在算朱家太子的运数

曹营旗帜下。

在骑兵列的最后面,一名身材娇小的黑衣骑兵因为视线被挡,看不到对面的官军,急得不停的拨马,甚至想要在马背上站起来。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因为那样一来,她身份就有可能会暴露,只能强忍住好奇心,不停地问身边的那名老兵“黎叔,你看见了没有真是朱家太子吗”

披着铁甲、老兵打扮的黎叔摇头“我没有看到,不过应该是,那代天巡狩的大旗,可不是随便人就敢打的”

黑衣人握了握手中的短剑,抬目望着天空,用娇脆的声音道“那就好,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取了他的性命,让崇祯老儿去哭”

官军的欢呼声还在继续,在亲眼见到大明太子的英武和从容,尤其是太子带来大批援兵之后。官军的军心登时就稳定了下来太子如此镇定,显然是成竹在胸,又亲临前线,此战必胜。

太子代天出征的大纛一到,左良玉“平贼将军”的大纛就降了下来,战场上只能有一个统帅,现在是太子领军。左良玉率领左营众将亲自迎接太子。战场一切从简,没有跪拜,只是抱拳,太子勒住战马,在马上点头,肃然道“不必多礼,布阵迎敌要紧。”

这中间,所有的步兵,不论太子新带来的两个精武营的千总队,还在原先在中军列阵的左部两千步兵,全部都冲到第一线列阵御敌,只有左柳营分出了六千人马和阎应元的千总队列在中军大纛之前,作为大军的后备队。

步兵布防的调整,由吴甡亲自指挥和调派。在他的喝令下,各部步兵到指定的地点列阵防御。

考虑到左营步兵缺少火器,战力难以保证,所以吴甡将精武营的四个千总队分别派在了前方御敌的四个重要部位,中间穿插左营步兵和左柳营。等于是以精武营为干,以左柳营和左营为枝,形成一道稳固的防御体系。如果他们两部顶不住,临近的精武营可随时支援。

官军步兵一共两万余人,摆出了一个大约六里长的正面防御阵型,两翼则由左良玉的骑兵负责,太子在三千营和武襄左卫的保护下,坐镇中军,提振士气,调派人马。

为什么是六里因为六里是官军防御的最低限度,少于六里,流贼完全可以绕过官军防御,去贾鲁河的更上游,或者绕道救援柳庄。六里不但是最低防御,同时也是两万步兵的防御极限。

一片人喊马嘶、官军急急布防之中,朱慈烺拨马冲上小山坡的最高处,远望对面的流贼军阵。

当官军布阵的同时,对面的流贼也在乱糟糟的准备进攻,十万大军的调派不但需要时间,更需要相当的指挥能力,各个大掌盘、中掌盘,都策马来去,挥舞马鞭,指挥手下的兵马进入相对应的进攻阵地。

山坡上,左良玉小声向朱慈烺汇报军情。

对于太子的出现,左良玉一点都不意外,因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以太子的英武和自信,是一定会亲自到前线督战的。刚才他只所以给了左梦庚一马鞭,乃是因为他得到消息,说太子已经行到了身后两里之处,但不知为何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左良玉刚开始不明白,但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太子的用意。

太子身份尊贵,他出场最大的一个目的就是要提振官军的士气。

所以时机选择非常重要,来早了,官军鼓起的士气可能很快就会泄掉,来晚了,战斗开始了,想要鼓舞士气也来不及。而太子选择的时机非常恰当,正是闯营大军到达、官军军心动摇之时,太子的出场,不但振奋了官军的士气,也压制了流贼的气焰。

明白了太子的用意,在佩服太子心机的同时,左良玉就更是戒慎小心了。

他心底隐隐有一种怀疑,在归德驻军的这两个月里,太子每日巡视军营,召见各级军官,很有可能已经收买了他的某一个部下,如果太子知道左梦庚曾经向他提出过那么荒唐的建议,而他没有强烈反对,那他未来的前途就黯淡了,因此他才会毫不客气的给了儿子一马鞭,就是要向太子证明自己死战到底的决心。

听左良玉说完,朱慈烺深深望着他“昆山将军,此战敌众我寡,非拼力死战不可,我军的两翼就交给你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闯贼突破只要坚持到天黑,等虎大威的援兵到达,今日我军就是大胜”

“臣遵命,就是粉身碎骨,臣也绝不会让流贼逾越一步”

左良玉慷慨抱拳,然后转身大步离去,上了战马,亲往左翼防守。右翼则交给了猛将马士秀。

步兵在中间,骑兵在两翼,这是冷兵器时代,华夏王朝军队最基本的行军和防御阵型。

但闯营的阵型却和官军完全相反。

闯营行军和进攻,历来都是骑兵在中间,步兵在两翼,作战之时,两翼的步兵先冲上去猛攻,等官军疲惫了,骑兵再从两翼与侧后完成包抄和致命一击。行军时,如果遭到官军的袭击,难以抵挡时,中间的骑兵会毫不犹豫的抛下两翼的步兵,直接撤退。究其原因,乃是因为骑兵乃是流贼的主力,流贼最讲究的就是一个“流”字,两翼的步兵,或者说是裹挟来的炮灰,死就死了,根本伤不到流贼的实力。

此时,闯营和曹营的进攻架势依然是遵循老办法。

一万骑兵聚集在中间,九万步兵在第一线展开,只等列阵完成,就会对官军展开攻击。

朱慈烺下了马,站在山坡上,举着千里镜,仔细观察对面的流贼士兵。

双方距离不到四里,最前面的距离甚至不到两里,千里眼清楚的将闯营所有的动静都收入眼底。

朱慈烺看完一圈,心情沉重,将千里镜交给吴甡。

吴甡观望了一圈后,将千里镜交给侯恂,脸色凝重的对太子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流贼确已经不是当年的流贼了,想不到兵势如此之盛,盔甲兵器一点都不比官军差,骑兵甚至还胜过了官军。”

朱慈烺道“少司马以为,我军守得住吗”

吴甡拱手“流贼虽然势大,但仍以乌合之众为多,臣以为,我军坚守到天黑,不成问题。”

“但少司马你眼中有很深的忧虑”朱慈烺盯着他的眼。

“是。”吴甡轻叹“臣以为,我军兵力还是有点少,神机营又不知能不能及时赶到,为大军火炮支援,一旦开战,精武营守卫的几个地点没有问题,但左营步兵坚守的几个点,臣却有点不放心。流贼将领都是人精,最擅长柿子挑软的捏,他们一定会猛攻左营坚守的几个地方,一旦左营坚守不住,精武营又来不及救援,被流贼突入阵中,我军就危险了。”

这也正是朱慈烺所忧虑的。

吴甡继续道“所以臣以为,应该尽快攻克柳庄,将围困柳庄的四千人马调到前线来。”

“流贼在柳庄最少也有一千五百人,还挖掘了壕沟,布置了工事,短时间之下想要拿下,怕是很难。上一封军报,我军派人劝降,结果使者被流贼射死在了村头。”朱慈烺皱着眉头。

“柳庄流贼确实顽固。臣有一计策,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拿下柳庄。”吴甡拱手。

“哦,先生快说”朱慈烺惊喜。

第41战8章 朱仙镇之战(20)

如果能尽速拿下柳庄,将左营四千人马调到前线来,官军稳固防守的可能就会大大增加。

“臣以为,一个字,火”

吴甡说出了自己的策略。

朱慈烺明白了。

火攻。

中原久旱,天干物燥,柳庄之中又多是茅草屋,只要四面齐射火箭,柳庄立刻就会变成火海,不管庄子里面有多少流贼,都会变成烤乳猪,如不想死,他们就只能突围,但官军在外面挖掘了壕沟,布置了防守,他们冲出镇子也是死路一条。

朱慈烺眼睛一亮,但随即另一个问题却又涌上他心头,于是问道“庄子里有多少百姓”

吴甡没有回答,显然,他对这个问题并不是太清楚,又或者他认为,庄子里面有多少百姓并不重要,尽快歼灭柳庄的流贼,防止他们在背后捣乱,将所有兵马调到前线,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明末有为的官员,基本都非常果决,原祥符知县王燮就是典型代表,平常爱民如子,但遇上危急情况,却也能弃之如敝屐,杀人如麻,毫不拖泥带水。

朱慈烺是一个穿越者,前世读史时,他对剿匪战争误伤到普通百姓,原本是有一定宽容和理解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真正身处这个时代,切切实实的感受到身边人物的喜怒哀乐,特别是在京师街头,街头巷尾的几次闲逛,目睹升斗小民近乎残酷的生存状态之后,他想法隐隐有些改变。那些被战争裹挟,无辜死鱼这场战争的百姓,不再只是史书上的枯燥数字,而是真真切切的存在于他的身边。

所以在没有搞清楚庄子里面有百姓的情况下,他不敢轻易同意吴甡的建议。

“哒哒哒”

马蹄声响,几匹快骑疾驰而来,当先一名小将笠盔麟甲、英气勃发,盔顶的红缨在烟尘之中分外显眼。正是太子的中军官佟定方。

太子令中军传令,因为前行的命令特别重要,所以由佟定方亲自去传。期间正好遇上柳庄的流贼想要突围,他带领几个中军,纵马驰骋,箭无虚发,射死十几个流贼,帮助左部步兵成功的将流贼又堵回了庄子里。

一切完毕,佟定方急急赶往前线,正遇上两军对峙,十几万大军整队,烟尘滚滚,大战一触即发之际,他全身血液沸腾,仿佛又回到了无边无际、号角连绵的辽东。

“殿下。”

佟定方来到太子的面前,向太子报告“各项军令均已传达完毕,各部正在执行,柳庄的流贼刚才想要突围,但被我军堵了回去,期间抓到一个舌头,据他供称,庄子里有流贼一千七百余人,由闯营中一名叫白旺的匪首率领。”

朱慈烺点头,佟定方的消息来的正合适,于是问“庄子里有多少百姓”

“大约七八百人,中原久旱,又经过流贼的几次扫荡,大部分的村庄都没有人了,但因为柳庄靠近贾鲁河,有一些鱼虾可捕获,所以庄子里的百姓还是不少的。”佟定方回答。

“七八百人”朱慈烺皱着眉头。

到这时,吴甡也已经看出太子的顾虑所在了,在感叹太子仁义的同时,心中升起自责。火烧柳庄之策虽然妙,但却也有点毒,或者说是有伤天和,自己想办法执行也就罢了,何必经过太子殿下同意一旦经过了太子,事情的成败必然就会归到太子的头上。当年诸葛亮平定南方,火烧藤甲兵,望着藤甲兵在火海中翻来滚去、生不如死之时,曾经感叹自己杀伐太重,怕是会折损阳寿,后来在五丈原点七星灯续命,对姜维说过同样的话。

太子是国之储君,应以仁义为本,这种有伤“天和”的计策,不应该让太子知道。

吴甡拿定主意,于是不再说话。

恰好这时对面流贼大军之中响起了呜呜地号角声,军旗摇动,流贼好像要开始攻击了。朱慈烺急忙举起千里镜查看敌情。趁这机会,吴甡同自己的心腹幕僚李贤文小声说了两句。李贤文听得明白,快马去见左翼的左良玉。

左军大旗之下,左良玉正在调配人马。作为戎马一生的宿将,他清楚知道,此战不止是关乎开封,更是关乎他左营的生死存亡,一点都马虎不得,而事到临头,他也已经没有了退路,除了血战求生,他再没有第二条道路。

见到左良玉,李贤文不绕弯子,直接问左良玉面对流贼大军,可有破敌的办法

李贤文是吴甡的心腹,而吴牲又是太子的心腹,所以左良玉对李贤文的态度颇为尊敬,一点都没有平贼将军的架子,点头回答道“流贼势大,本将暂无良策,唯有死战而已”

李贤文点头“昆山将军忠勇为国,卑职钦佩。其实流贼也并非势大,主要是因为我军兵力太少,昆山将军带一万精骑、一万步兵为前锋,骑兵都在此间,但步兵却有四千人正在围困柳庄,如果能尽快歼灭庄中的流贼,将四千兵马调回来,必然大大增加我军实力。”

“柳庄虽不大,但流贼构筑的工事却甚是牢固,一时怕是南下。如果撤围,庄子里面的流贼在两军恶战之时于我后方攻击,我军必乱。”左良玉道。

“卑职倒是有一计”李贤文小声语。

不等听完,左良玉就明白了,同时也明白这绝不是李贤文个人、而是少司马吴甡的意思,于是点头“本将明白了,请转告少司马,本将这就给徐元仁下令,令他火攻柳庄”

徐元仁,左营前军参将,此时正统领左营步兵,围攻柳庄。

对太子来说,火烧柳庄,伤及到庄子里面的百姓,是一件可能会影响到声誉的麻烦事,但对左良玉来说,这根本不值一提,不要说是为了歼灭庄子里面的流贼,就是为了抢粮抢钱,他左营士兵将经过的村子洗劫一空,也是常有的事。

李贤文微微一笑,拨马离去。

待李贤文远去,惠登相一脸疑惑的说道“怪哉。有此妙计,为何不直接传军令,却要令幕僚悄悄来说”

左良玉脸色沉沉,瞟了一眼那一面“代天巡狩”的大纛,冷冷道“吴甡想要火烧,但又怕担当祸及村中百姓的恶名,所以想让我来背这个黑锅。”

惠登相明白了。

旁边的左梦庚一脸怒色“这些文人太狡猾了,这个黑锅凭什么我左营来背”

左良玉冷笑一声“左某人的恶名不少,不在乎再多一个,只希望吴甡能记得我的好,在太子面前能为我左营多美两句。再者,歼灭柳庄流贼确实是当务之急,不然我军无法全力应对当面的流贼。给徐元仁传令,令他火烧柳庄,一个流贼也不要留,全部斩杀,战事结束之后,立刻整兵增援前线”

“是”

中军快马急急而去。

“呜呜呜”

几乎是同一时间,闯营中军响起第二遍号角,作为和流贼交手多年的老对手,左良玉清楚知道,这是闯贼的准备号角,等到第三遍号角响起,闯贼的第一波攻势就会开始。

举起太子赐予的千里镜,左良玉向对面观望。

闯营和曹营的步兵都已经列阵完毕,曹营在右侧,闯营占据左侧和中间,分成三重,军旗密集,人头黑压压地看不到尽头,十几只号角呜呜地一起吹响,声势极其骇人,有闯营的传令兵骑着快马在阵前不停的奔驰,将李自成最新的命令传达给阵中的每一个中下层掌盘。

左良玉放下千里镜,拨转马头,又向后方的来路张望。

身边的众将都知道他在观望什么。

不止是左良玉,所有人都在想神机营什么时候能到如果没有大炮,只靠血肉硬拼,我军怕是拼不过流贼啊。

后方五里之处。

神机营副将李顺满头大汗,正在拼命赶路,神机营大小佛朗机炮一共有三百余门,但此时跟在他身后的,只有十门最近铸造出来的青铜小炮和不到五十门的小佛朗机炮和虎蹲炮。太子有严令,一旦两军开战,而他没有及时赶到战场,向流贼发炮,就会拿他是问。

但火炮太重了,虽然马拉人推,但在连续三夜的行军之下,大部分的火炮还是落在了后面,李顺不得不抛下重型火炮,只带了部分轻便火炮向前急行军。有时行的慢了,遇到坑坑洼洼,他这个神机营副将还得跳下马,和士兵们一起推炮。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抱怨,反而不停的鼓励部下。

能不能赶上决战,不止决定他的官职,也会决定他的脑袋,他一点都不敢懈怠。

从昨夜到今天中午,短短不过一百里的路程,李顺感觉自己把一辈子的力量都使完了。现在坐在马上,连缰绳都快要握不住了,但他依然得咬牙,转头对部下嘶吼“快快,只有最后五里路了,向前,向前”

同一时间,贾鲁河十里之处,两军对峙的战场。

流贼第二遍的号角声还在“呜呜”中,声音在旷野之中传荡,仿佛是暗夜之中的鬼哭狼嚎。

和流贼的呐喊鼓噪不同,此时的官军却是静悄悄,所有士兵都紧握手中的武器,一脸紧张的远望着对面的敌人。他们兵少,流贼却是人多,人人都知道即将面对一场以寡敌众的恶战,但身后的太子大纛给了他们很大的安慰和信心,他们觉得,太子不会轻易冒险,既然太子在,说明身后仍然会有援兵。除了太子,精武营精良的甲胄和齐整的队形也给了相邻左营步兵不少的信心,都是在战场上搏杀的老兵,是不能精锐,能不能战,有时一眼就能看出来。

“呜呜呜”

第二遍号角刚刚停歇不久,随着李自成的马鞭,闯字军旗的摇动,闯营中军的号角再一次的响起。比起前两次,这一次的号角更嘹亮,更悠远,所有的号角手都使出了吃奶的劲,用最大的肺活量,将号角之声传到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号角之声在天地之间传荡,方圆十里之内的鸟兽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代天巡狩”的大纛之下,众多铁甲护卫之中,太子立马而立,脸色凝重,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的流贼。他表情很镇定,但内心却有说不出的紧张。虽然他对自己精心训练和重金打造的精武营有相当的信心,但毕竟是初阵,且流贼势大,精武营能否顶住压力,展现出平常的操练成果,在巩固自身防线的同时,还能帮助左右两翼的友军,他并不敢有百分百的把握。

尤其是当闯营的号角之声连续不断的响起,那凌厉的气势和摄人心魄的震撼力是他前所未见,心中的忐忑不免就更多,不过他深深知道,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自己就是这三万大军的“胆”。如果自己露出了一丝的害怕和怯弱,都有可能会影响到全军。

所以朱慈烺始终镇定,即使是流贼第三遍号角响起,流贼即将发动进攻之时,他也依然不动。

孙子军争曰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官军今日要做的就是不动如山,不管流贼怎么猛攻,都要坚守到天黑,等虎大威援兵的到来。

“杀”

三通号角过罢,流贼嘶吼着,举着长刀圆盾,就像是开闸的洪水,汹涌般的向官军冲去。

第一波发动攻击的流贼大约有八千人,冲在第一线的贼兵都手持圆盾,用以遮挡官军的弓箭和鸟铳,其后是长枪兵,他们嘶吼着,周身散发出浓浓杀意,虽然盔甲兵器并不统一,但那种久经沙场才能有的杀气和决心却已经在空气之中弥漫开来和历史上的官军流贼决战不同,这一次双方都是急行军赶到的战场,能跟上脚步的都是军中的精锐。历史上闯军先用饥民,再用流民,步兵在后,三重战阵消耗官军战力,最后精锐骑兵出击,一举击败孙传庭的战术,无法在这里使用。双方一上来,就是精锐对精锐。

“咚咚咚”

当流贼步兵开始冲锋时,官军阵中的战鼓也开始擂响。

感谢“面瘫侠”的打赏,谢谢

第419章 朱仙镇之战第(21)

咚咚咚的战鼓和呜呜地号角,在空中交错,原野飘荡,清楚的送到每个士兵的耳朵里。

只能进,不能退。

“杀杀杀”

随着流贼步兵的迫近,在前方列阵的官军步兵也爆发出了震天的呼喊之声,从京营到左营,每个士兵都拼命嘶吼,震慑敌人,也鼓舞自己,声音波浪起伏,最后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流,震得每个人的耳膜都是嗡嗡作响。

烟尘滚起。

流贼第一波攻击的兵力明显就是试探,所以只有八千人,八千人在六里长的战线上全部展开,测试官军正面防御的每一个点。

官军防线之前还有拒马桩和木排,所以流贼步兵冲上的第一目标不是厮杀拒马桩之后的官军,而是拆除拒马,为后面的骑兵清除道路。即便是冲到八十步,进入官军弓箭和鸟铳的射程之中,他们依然没有减速,既然是举着盾牌向前狂奔。

“放”

官军的弓箭手开始射击,左营有大量弓箭手,左柳营虽然是京营,但因为属于是辅兵营,尚未进行火器营的全面改造,营中虽然装备了不少老式的火绳鸟铳枪,但弓箭手也有不少,在军官的命令下,也立刻施放。一时弓箭如雨,将冲在最前的流贼兵射倒不少,但流贼兵冲锋的脚步并没有被凝滞,除了弓箭手站在原地,对官军还以箭雨之外,其他人依然潮水般的向前奔涌。

“砰砰砰”

四个精武营千总队,在正面战场上各自负责一截,同时要照顾左右两边的左营或者是左柳营的防线,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当流贼开始施放箭雨之时,所有士兵都矗立不动,任由羽箭射在甲胄之上,发出“叮当”声响,偶有几个倒霉者中箭倒地,也立刻就会被火兵拖到后方,由军医进行施救包扎,空出的位置由后排的士兵填补这样的操练平时有过无数次,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虽然是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敌人,在羽箭攻击之下,难免有点惊慌,但总体还能保持有条不紊。

当贼兵进入六十步,进入遂发枪的射击距离之中,四个千总几乎是同时下令开枪,在竹哨尖锐的“滴滴”声中,白烟冒起,如爆豆般的枪声连绵不绝,随即惨叫声四起,冲到这四个千总队前面的流贼瞬间就被打倒一片。

虽然在李过的强烈建议下,流贼在第一线冲锋的几乎全部都是盾牌手,但盾牌难以全面防御,在官军鸟铳之下,还是哗啦啦倒下不少。

这个时代的鸟铳威力有限,打不穿厚于四寸的木板,一些只有一寸厚,但做了特殊处理,外面是用藤蔓浸泡桐油并反复浸晒,类似于三国的藤甲兵,里面还用丝绸或蚕丝包裹的藤牌也可以勉强抵挡圆形铅弹的打击,但距离太近了不行,太近了还是会被击穿。

闯营使用的并非经过特殊处理的藤牌,更非厚于四寸的木盾,面对官军的鸟铳,防御力其实有限。

相比之下,关外的建虏就很聪明了,他们发明了专门防御鸟铳和火炮的“盾车”。

所谓盾车,就是竖立在双轮车上的巨大木牌,车后由两到三人推行,一车可以移遮蔽二十人。木牌用厚25寸的木板,上面贴铁皮和牛皮,形成三层复合结构,可以说是一种复合装甲,明军使用的鸟铳无法击穿,轻型的火炮也莫之奈何。兵部尚书范景文在战守全书中有这样的描述“牌甚厚,一层牛皮,一层铁皮,小砖石击之不动,大砖石击之滚下,柴火掷之不焚。”

建虏的盾车是在一次次被明军火器打的血肉横飞想出的妙招,不但可以防御明军的火器,建虏弓箭手还可以藏身盾车之后,用弓箭抛射官军,官军火器只能直射,所以打他们不着。盾车发明之后,建虏面对明军火器的劣势大大缓解,其后孔有德又为建虏带去了最先进的火炮,此后在辽东战场上,明军的火器优势荡然无存。

流贼不是建虏,负责剿灭他们的官兵大多数时候都是朝廷的二线部队,火器装备的少,流贼对火器威力的认识,尚不到建虏那种“刻骨铭心”的程度。因为没有经历过,加上盾车移动不便,所以流贼军中并没有盾车。

此时四个精武营千总队使用最先进的遂发鸟铳一起开火,就如同是有一把巨大的镰刀在空中挥过,瞬间就将冲在最前的流贼兵割倒一片。

血肉横飞中,有一个曾经是官军的小掌盘呼喊道“放箭,放箭不要怕,狗官军的鸟铳只能打一轮,冲过去他们就没辙了,冲啊”

一句话没有说完,官军阵中白烟冒起,砰砰巨响,又一轮的铅弹迎面倾射而来,小掌盘和身边的十几个亲兵同时扑倒在地。血肉横飞,哀嚎遍野之中,小掌盘却从尸体下面爬了出来,惊得已经说出话。原来他见机的快,运气又够好,官军这一轮的射击并没有打到他,不过却也把他吓的够呛,手脚发软的在地上爬都爬不动想不到狗官军的鸟铳居然可以连续发射,这跟他过去当官军时的情况完全不同。

闯营中军大旗之下,面对精武营火枪的威力,刘宗敏忍不住惊呼“娘求的,狗官军的鸟铳这么厉害”

李自成握着马鞭,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流贼多年,对官军作战经验经验丰富,左营和左柳营方阵射出的弓箭雨完全都在他的预料中,一点都不意外,但精武营四个方阵射出的铅弹,却出乎他的预料,不但迅捷,而且猛烈,冲上去的闯兵还没有靠近就已经被打的七零八落,尸横遍野。

朱家太子的京营兵果然是非同寻常。

闯营诸将今日算是真正见识了鸟铳枪的厉害。

作为辅兵营,左柳营中也有不少火器,弓箭抛射的同时,他们的鸟铳也同时开火,虽然还是老式的火绳枪,射速慢,击发时间长,且需要点火再发射,但因为使用的是最新的火药,所以威力并不比精武营的遂发枪差多少。一轮之后,向他们冲阵的贼兵也都是惨叫连连。

相比之下,没有火器的左营就比较弱了,当精武营的鸟铳将冲上来的流贼打的血肉横飞,无法靠近之时,只依靠弓箭的左营虽然拼命张弓射箭,却也无法阻止流贼冲到阵前,在盾牌的护卫之下,开始拆除他们阵前的拒马和木排。同时,闯营的弓箭手也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嗖嗖嗖的箭雨中,倒下的左营士兵并不比流贼士兵少多少。

这一来,官军的弱点就找到了。

想不到最能打的左营士兵,今日竟是官军战阵的弱点。

刘宗敏举着马鞭“还是贼求子左良玉的兵最弱,以额看,咱闯营还是要专攻左良玉”

李自成点点头,叫来传令兵,命令他将最新的攻击方案传达给正在前方指挥的刘芳亮和党守素,随即举起马鞭,正要命令第二轮,也是真正的攻击主力,五万精锐步兵一起上攻之时,一人忽然纵马来到他身边,满头大汗的对他说道“闯帅,大事不好,有件事必须立刻向你禀报”

李自成侧头看了一眼,原来是李岩李公子。

在李自成的印象里,李岩从来都是镇定自若,平静如水的,据说三年前红娘子带人劫狱,冲进死囚牢房时,李岩正在呼呼大睡,泰然自若,一点都没有即将被斩首的惶恐和害怕。

但此时的李岩却是满头大汗,眼睛里满是恐惧,说话都微微有点颤抖。

“大战在即,有什么事等会在说。”

李自成微有不悦。

没有任何事情的重要性能比得上近在眼前的大决战,李岩并非不懂事的人,今日怎么这般孟浪,居然在李自成下令之时阻挡不但李自成,身边的刘宗敏牛金星等人也都颇为不解。

“不,必须现在就说。”

李岩表情惊慌,不管李自成同意不同意,就上前一步,拉住李自成的马缰,用极低的声音,对李自成说道“小袁营有变。属下认为,小袁营已经投靠了朝廷,此时正在中牟县狂挖壕沟,想要断我军的后路”

听此一,李自成脸色登时大变,放下马鞭,猛地拨转马头,目光严厉的盯着李岩“什么你从哪得来的消息”

刘宗敏和牛金星也都是惊异,他们两离得最近,可以听到李岩所说。其他人站立的位置稍远,加上“呜呜”的号角和“咚咚”的战鼓在耳边响彻不停,所以听不到李岩所说,只能看到李岩惊慌的表情和李自成骤变的脸色。

刘宗敏上前一步,惊疑的问“如此大事,李公子你可不能胡说”

“属下怎敢胡说王泗刚刚押着叛徒王瑀到了营中,他向我汇报,说昨夜经过中牟县时,发现小袁营在大道之边扎营,营寨并非四方,而是一个奇怪的长条形,宽度不到两里,长度却有**里,营前营后都挖有深深壕沟。古往今来,扎营历来都是方营或者是圆营,为的是减少逃兵,可小袁营却反其道行之,这既不符合兵法,也和小袁营过往的安营扎寨的方式完全不同,除非小袁营的目的并非是修生养息,而是想要借机挖掘壕沟,截断我义军退往中牟县的道路”

“小袁营有两万人,又在中牟县收拢了一些饥民,人数将近两万五,他们现在于大道左边扎营,随时都可以挪到右边,不需要多,只需要半天的时间,就可以挖掘十几里的壕沟,而整个中牟县面对开封方向,也不过三十里长,中牟县除了小袁营,再没有其他义军部队,我闯营主力又鞭长莫及,一旦小袁营开挖,我义军退往洛阳的后路,就断了啊”李岩焦急无比,说话的语速比平常快了不少。

从一开始,李岩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对面的朱家太子一定有自己没有想到的后招,因此当王泗押着王瑀,急急赶到军中,向他汇报情况,无意中提起小袁营的状况,他先是一惊,结合这几天的情报,稍微一想,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可怕之处朱家太子已经策反了袁时中,小袁营就是朱家太子的后招,一旦闯营向中牟县撤退,必然会被小袁营挖掘的壕沟阻绝。官军在后追击,闯营不但会败,甚至有可能会全军覆没

想明白朱家太子的这个毒计,李岩额头瞬间就冒出了冷汗,顾不上军中的规矩,急急来见李自成。

听完李岩所说,李自成握马鞭的手,一下就攥紧了,但犹自不想相信,问道“只凭小袁营不符合常理的扎营,你就认为他们投靠了朝廷吗”

“当然不是。”

李岩继续道“属下在小袁营安置有眼线,但小袁营不符合常理的行为,他们却没有向我汇报,昨日他们送来的密报还说小袁营一切正常,可长形营寨,前后又挖掘深壕,又怎能算是正常唯一合理的解释,他们已经被小袁营发现并控制了,不得不按照小袁营的意思,向我汇报假情报”

李自成脸色渐渐铁青。一瞬间,呜呜的号角、咚咚的战鼓和那震天的喊杀声,在他耳朵里好像也变得轻飘了起来。

对李岩的判断,他已然是相信了。

李岩不是一个信口开河之人,没有坚实的证据和肯定的判断,他绝不敢这么说,再者,袁时中本就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反贼,和闯营一直都有格格不入的感觉,李自成一直对他有所提防,若不是小袁营在开封攻城战中表现出了相当的忠心和英勇,李自成是绝对不会同意将他们安置在中牟县的。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小袁营的表演。

中牟县不止是后方,更是闯营的退路,如果小袁营真的叛变,并且挖掘壕沟,加上对面的朱家天子,侧面的杨文岳和丁启睿,闯营等于是陷入了被四面包围的死地。

但后悔也来不及了。

李自成虽不是雄才大略,但却也是一代枭雄,自己做过的事和做出的决定,从来就不会怨天尤人。

只向前,不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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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朱仙镇之战(22)

“贼求子”刘宗敏却气的大叫“额非杀了袁时中不可,闯帅,你在此督阵官军,额带一支人马去灭了小袁营”

李自成皱着眉头不说话,忽然猛的拨转马头,抬目看向正在激战中的战场。

在遂发枪的三段击面前,冲击精武营的闯营兵已经支持不住,呈现出了败相,而攻击左柳营和左营的闯营兵进展却比较顺利,在弓箭手的掩护之下,已经拆除掉了一部分挡路的拒马和木排,长枪刺过去,近距离的和两营展开了肉搏。人喊马嘶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惨叫的倒地。

李自成的独眼在战场上扫过,在战场情势全部收入眼底,心中暗暗盘算己方有十万步兵,官军只有不到三万,朱家太子的精武营虽然火器厉害,但左柳营和左营是一个大弱点,只要攻破了两营的步兵方阵,冲散精武营严整的方阵,骑兵突击,就可以将官军击溃。

而如果此时撤退,在没粮没水,前有小袁营的壕沟,后有官军追兵的情况下,己方将必败无疑。

尤其田见秀正带着后续的二十万人向这里赶来,一旦闯营主力撤退,这二十万大军必然陷入进退失据的窘地,从而被官军轻易击溃。

搏杀有胜机,撤退却必败。

短瞬之间,李自成脑子里面就有了决断。不问牛金星,也没有看刘宗敏,而是毅然决然的将手里的马鞭用力向前一挥,口中喝道“传令总攻”

“呜呜呜”

等待命令的号角兵立刻吹动号角。

“杀”听到命令,闯营第二波五万名的步兵精锐齐声呐喊,在刘芳亮和党守素的带领下,山呼海啸般的卷过战场,举着兵器,向官军杀去。

对面官军。

代天出征的大纛之下。

年轻的太子紧张的向前倾着身子,脸色肃然,紧握马缰的手心里都是冷汗,他清楚知道,刚才是试探,这五万精锐才是闯军真正的攻击波,官军能不能顶住,就看眼前了。不止太子,太子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紧张,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前方,连吴甡和侯恂这种见多识广的老臣,面对流贼冲锋之威,都不免露出忐忑之色。

“报”

马蹄声急促,一探马急速来道“禀告殿下,神机营已到阵后。”

“好。令李顺不必来见我,直接将大炮拉到左柳营和左营后方,支援这两部作战”太子点头。虽然李顺来的比他预计的有点晚,但终究是到了。精武营应可坚守,左柳营和左营步兵是弱点,因此他要将神机营摆在这两营之后,对潮水般上攻的流贼,实施猛轰。

“是。”

中军急速去传令。

闯营中军。

“闯帅不可”

听到李自成下令总攻,李岩大吃一惊,一伸手,再一次抓住了李自成的马缰。他向李自成禀明小袁营背叛之事,原以为李自成一定会暂停攻击,转而派大军去剿灭小袁营,先清除后方的隐患之后,再伺机和官军决战,想不到李自成稍微考虑了一下,竟然还是做出了继续向官军猛攻的决定。

难道闯帅不相信他的情报和判断

李自成却不看李岩,独眼依旧看着前方的战场,冷冷道“袁时中是我义军的兄弟,在没有实际的证据之前,额不能轻易相信他已经投靠了朝廷,更不能轻易改动已经制定好的作战计划。”

“闯帅袁时中背叛之事,属下可以用性命担保,绝对是千真万确。为了我闯营几十万大军,我军应立刻派一支精锐骑兵突袭中牟县,不过四十里,半天功夫可到,趁小袁营的壕沟还没有挖掘完成之时,将其一举击溃,时间紧急,闯帅您万万不可迟疑啊”李岩急的脸都红了。

李自成转头看他“我军骑兵不过一万四,如何分兵四十里的路程,来回一天,如何能赶上和官军的决战”

“那就撤退”

望一眼对面官军的军阵,感受着官军鸟铳齐射时的巨大威力和义军被打的血肉横飞的惨况,李岩毅然说道“京营兵火器充足,战力不可小觑,我军怕是难以一战而下。一旦形成僵持局面,我军想退怕也是难了。不如短尾求生,留一支人马断后,其他兵马全数杀向中牟县,歼灭小袁营,退往洛阳,伺机再和官军决战”

“大战尚未开始,我军优势明显,李公子何以长他人志气,灭我闯营威风难道我十万闯营精锐,还杀不过三万疲惫的官军吗”呜呜的号角声和震天的喊杀声中,李自成盯着李岩,脸色越发阴沉。

听李自成语气不善,刘宗敏连忙打圆场“李公子,就算贼求子的袁时中真黑了心肝,投了朝廷,只要额们能击破官军的主力,他在中牟给额们挖壕沟也是白搭。再者,大军撤退,可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快放开闯帅的马缰,闯帅这匹马性子烈,莫惊了它。”

又朝李自成道“闯帅,李公子虽然不是陕西人,但却跟陕西人一个性子,心眼直,有什么说什么,说的想的,都是为了闯营好。”

刘宗敏打圆场,牛金星却是默默不语。

李自成脸色冷冷。

李岩松开李自成的马缰,焦急的抱拳“闯帅,朱家太子狡猾无比,我义军在贾鲁河畔和他决战,怕是正中他下怀,他兵马虽少,却依然敢和我军硬战,其中一定有我们没有想到的后招。所谓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要说了”

李自成猛地抬起左手,打断李岩的话。

因为他眼睛的余光已经观察到,在李岩向他建言的这段时间里,周围的将士都向他投来狐疑的目光,虽然因为距离和喊杀声的原因,他们听不到他和李岩的对话,但他们两人的谈话如果继续下去,难保不会被他们听到,继而动摇到整个军心小袁营已经背叛,并且在中牟县挖掘壕沟之事,绝对不能传扬出去,不然军心可虑。

“小袁营叛变之事,尚没有确切的证据,就请李公子去中牟县跑一趟,查清真相吧。”李自成冷冷道。

“闯帅”李岩抱拳不动,脸上满是愕然。

李自成却已经转头看向战场。

一瞬间,李岩就明白了李自成的心意,也明白了李自成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以免影响到军心,所以要将他支走的用意,于是一咬牙“遵令”

拨转马头,向后方疾驰而去。

看李岩离去,刘宗敏脸色尴尬的搓了搓手,和其他闯营将领不同,他和牛金星两人清楚的听到了李岩所说的每一句话,知道了闯营现在所面对的危局,而对李自成不分兵对付小袁营,而是全力冲击对面官军主力的决定,刘宗敏心里是支持的,朱仙镇中牟县现在都是侧翼,眼前的贾鲁河畔才是重点,只要击败了眼前的官军,所有的问题就都会迎刃而解。

另外,他也不觉得朱家太子会有多厉害,不就是有鸟铳吗义军有的是人,一条人命换你一颗子弹都不亏,只要击溃了左营,义军完全可以凭借人数碾压京营。

虽然从战略上刘宗敏支持李自成,但在心思上他却是同情李岩,担心李岩在去往中牟县的道路上会出什么意外,于是抱拳道“闯帅,李岩手下只有两百骑兵,若是袁时中那贼求子真当了叛徒,发现李岩到了中牟县,说不定会加害李岩,额想着,还是要加派人马保护李岩。”

李自成虽然对李岩有点生气,但脑子却是清楚的,他知道李岩犯言直谏乃是为了闯营好,于是点头“再加派两百精骑护卫李公子。”待传令兵去传令之后,他独眼望着刘宗敏,沉声道“捷轩,情况险峻,额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此战必须胜”

刘宗敏毅然点头“额明白,额亲自去督战”说罢,策马向前,带着亲卫骑兵冲向前方。

“呜呜”

这中间,在号角声中,第二波攻击的五万精锐步兵,包括曹营的三万精兵奔跑嘶吼着,像开闸的洪水,无可抵挡的奔涌到了官军阵前。

五万人一起冲锋,声势极其骇人,感觉大地都快要被他们踩的沉陷了。

对面官军,一张张紧张流汗的面孔。“稳住,稳住不要慌”千总徐文朴在大吼,等流贼再近,他猛地吹响了口中的竹哨。

“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如爆豆般的响起。官军方阵上空,腾起阵阵白烟。

冲在最前的流贼,瞬间就倒下一片。

和刚才试探的八千人不同,这一次扑上来的五万人,是流贼冲阵的精锐,甲胄齐备,士气高昂,后面还有督战队扛着大刀,专杀临阵退却的逃兵,所以即使是被精武营的鸟铳打的血流成河,却也无人敢退。后面的流贼嘶吼着,不受死伤同伴的影响,继续向前冲击。

“娘求的,狗官军的鸟铳太毒辣了”

在距离官军阵地二百步左右的距离,刘宗敏勒住了战马,随即,他的亲卫竖起了他刘大掌盘的旗帜。一个“刘”字在一面黑旗之上,分外显眼。在闯营之中,除了李自成的闯旗,就属他刘宗敏的掌盘旗最有号令性,刘宗敏在此立旗,意味谁也不能退过此线,包括他本人在内,凡后退者过此线者,一律斩首。

立马旗下,望见闯营士兵被官军的鸟铳打的血肉横飞,刘宗敏瞪着牛眼,又是痛恨又是惊异。

“给刘芳亮和党守素传令,令他们专攻左营,狗太子的兵马,交给杨承祖去牵制”刘宗敏低吼着下令。

“是”传令兵去传令。

原本在距离官军二百步立旗的刘芳亮和党守素,见刘宗敏的黑旗都冲到了二百步,他们只能前挪了五十步,在距离官军一百五十步左右的距离督战,移旗之中,两人心中都是惊讶,大战刚刚开始,远未到最后的决战关头,刘大掌盘怎么在这个时候跑到前方来督战,难道是后方出了什么变故

杨承祖接到刘宗敏的命令,却是气的想要摔马鞭,他是曹营的人,不是闯营的将,被李自成指挥也就罢了,刘宗敏凭什么对他发号施令而且还是让他当炮灰,冲击官军火器最厉害的几个方阵,实在是欺人太甚。但想想曹帅,又想想落在后面,被闯营保护的曹营家眷,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怒气,望一眼对面精武营岿然不动的军阵,仍然在血泊中挣扎的曹营中弹士兵、和一大片狼藉的尸体,低骂了一声“娘求的刘宗敏,老子总有一天弄死你。”再抬高声调,用愤懑的声音嘶吼道“再攻攻不破官军的军阵,谁他么也别想活”

就在此时,听见官军阵中忽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之声,很多人都大喊“大炮大炮,大炮到了”

听到大炮两字,不论在中军坐镇的李自成、前线督阵的刘宗敏、还是在第一线指挥的刘芳亮党守素和杨承祖,所有人都是心头一惊,京营官军的鸟铳已经令他们吃了相当的苦头,不知道京营兵带来的大炮,会不会比左良玉他们的更厉害呢

官军阵中。

其实到达的并不是大炮,而是太子令汤若望铸造的十门青铜小炮。比起官军日常使用的佛朗机炮和大将军炮,青铜小炮不但更轻便,而且因为车轮巨大,灵活性和通过性更好,两匹马拉着,始终跑在最前方。

当十门青铜小炮进入阵中之后,官兵都是欢呼。

苦战之下,若有火炮相助,己方的胜率必然大大增加。

神机营副将李顺正满头大汗的奔跑,他一进入阵中,听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强烈的硝烟味和血腥气,就知道会战已经开始,他神机营却姗姗来迟,太子殿下肯定是生气了。为今之计,只把将大炮拉到前方,猛烈轰击,立几个战功,才能弭平太子胸中之气。所以他在马上举着太子赐给千里镜,紧张的张望了一圈,确定了几个流贼人马最多最厚,最适合火炮攻击,且情势最危急的地方,立刻就收了千里镜,跳下战马,不顾副将之尊,帮助炮兵们固定火炮,确定方位,再填装火药和炮弹,最后测量距离,进行瞄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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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 朱仙镇之战(23)

同一时间,炮兵们手忙脚乱的架起了一架用于瞭望敌情的望杆车,车上竖立着高高的望杆。手机端htts:顶部撑着一吊斗,两名士兵钻进吊斗,望杆慢慢撑起,将吊斗连同里面的两名士兵撑到了十几米高的地方望杆车并非京营的独创,而是明军中早有的东西,尤其对炮兵极为重要,站在吊斗里的士兵不但可以远望敌情,最重要的是可以校正火炮的精度,通过旗语和下面的炮手进行交流,最终达到精准击中敌人的目标。

就在吊斗撑起,十门青铜小炮装弹测量瞄准的过程中,战场形势却忽然发生了巨变。

听到官军有“大炮”来到,又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大炮,流贼们心中都惊慌,刘芳亮党守素杨承祖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流贼,知道如果官军运来了大批火炮,一旦击发,必然给己方造成巨大的伤害,但大炮装填瞄准缓慢,需要一定的时间,如果能在这段时间内突破官军的防守,和官军混战在一起,官军的火炮再多也是没有用了,于是不再按部就班,刘芳亮和党守素拔出长刀,亲自带兵冲锋。连曹营的杨承祖都将自己的将旗向前挪了二十步,立刻将旗之下,亲自督战。

“杀”

在刘芳亮和党守素的亲自督阵之下,流贼不顾死伤,拼命向前冲击。呜呜地号角声和强烈的鼓点声中,两边都发出了震天的喊杀声,每个士兵都用自己平生最大的力气叫喊着,红着眼睛,和敌人展开生死搏斗。在长达六里的战场上,一瞬间,就有无数的人被打的血肉横飞,肚破肠流。弓箭,长枪,短刀,打响的火铳,各种杀人武器拼命展示自己的威力,喊杀声,哀嚎声,惨叫声,伴随着战场上空升起的滚滚白烟,在半空中久久不散

渐渐,在顶着猛烈的鸟铳,承受了惊人的伤亡之后,流贼取得了一定的进展,官军阵前的拒马和木排,大部分都被他们拆除。

朱慈烺举着千里镜,紧张观望着战场局势的每一丝变化。

作为战场的中坚,精武营的阵地还是相当稳固的,朱慈烺在千里镜里清楚的看到,千总徐文朴立在阵中,全身甲胄,左手持弓,右手搭箭,怒发冲冠一般的在嘶吼,他麾下的将士明明已经将流贼打的无法靠近,但他依然不满意,依然在怒喝。

千总魏闯却是冷静,他站在阵中,左手亲兵拿着一杆遂发枪,右手亲兵拿着一杆经过改造的遂发斑鸠铳,以供他随时使用,到现在为止,这种重型的遂发火枪,火器厂一共只造出了十支,尚处于摸索制造阶段。魏闯在指挥之余,会端起遂发枪或者是斑鸠铳,对着冲锋而来的流贼施行精准射击,一些看起来特别悍勇,或者像是小头目的流贼,不等冲锋靠近,就已经死在他的枪下。

就在朱慈烺举着望远镜观望的同时,魏闯手中的斑鸠铳就又响了,将一百三十步左右,一个呼喝指挥,但缺乏亲兵保护的流贼头目射于马下。不过这一次稍有可惜,小头目翻身落马,但很快就又跳了起来,好像并没有受伤。

没有一击杀敌,魏闯有点扼腕。虽然斑鸠铳威力大,射程远,但精准度却无法保证,即使是魏闯这样的高手,在一百步之外,也常常会出现脱靶的情况,斑鸠铳的威力要想真正展现,必须是齐射。

其实鸟铳也一样。

这个时代的火器在精准度方面,仍然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徐文朴和魏闯之外,精武营另外的两位千总,杨丙振和万金刚也都表现的中规中矩,在他们的指挥下,四个精武营方阵皆不动如山,流贼进入六十步之后先是鸟铳齐射,连续三轮射击,将流贼打的七零八落,流贼仗着人多,不怕死亡,蜂拥冲到阵前之后,鸟铳手迅速撤入阵中,长盾手为墙,圆盾手为辅,两排长枪手连续向前攒刺,不管流贼冲上来多少,都无法突破他们的钢铁之墙。

和左营部队不同,精武营不但有洗脑,军饷高,每人还有十亩的俸禄田,军纪又极其严格,退者力斩,受伤或阵亡者则有优厚的抚恤,最重要的是,他们每个人都明白,他们是太子的兵,一旦有所表现,入了太子的眼,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就确保无疑。

所以军心士气极其高昂,近乎残酷的严格操练更是给了他们超过流贼的力量和胆气,面对流贼山呼海啸般的攻击,始终保持不乱。

没有参战的阎应元千总队,此时正在中军之前列阵,一来保护太子,二来作为预备队。朱慈烺手中的千里镜扫过他们的战阵,清楚的看到,蓝色的三角军旗之下,阎应元手持长刀,站在战阵的左侧,动也不动,唯有盔顶的红缨随着微风微微荡漾,从后面看,他身材极其魁梧,端的是勇将风采,麾下的兵丁也都是一动不动,随时都做好了出击的准备。

阎应元部人数虽少,但已经在贾鲁河畔之战打出了威风和信心,将他们作为预备队,而不是派在第一线,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用他们一用。

精武营的五个千总队都让朱慈烺放心,但精武营旁边的左柳营,却让他忧心忡忡。

虽然都是京营兵,都是他的麾下,但左柳营和精武营的差距,他心里太清楚了。

最初,在流贼没有靠近,火绳枪和弓箭可以发挥威力的情况下,左柳营的表现还是相当不错的,将冲上来的流贼打得血肉横飞,少数冲到阵前的悍匪,也挡不住长枪连续的攒刺。左柳营将士都颇为兴奋,原来流贼这么不经打啊。但随着战事的进行,在流贼凶狠的攻击下,左柳营的无力渐渐表露了出来,鸟铳枪虽然还在鸣响,白烟还在冒起,但已经没有刚才的信心和威力了。

虽然看不见,但朱慈烺却能感觉到左柳营的军心正在慢慢动摇中。

太子抚军之后,整顿并组建了左柳营,但左柳营的军士全部都是过去京营的老兵,十几年的懒散造成了他们体质和信心的松弛,半年的强训只是加强了他们行军和遵守军纪的能力,对他们的个人武力和面对战争的冷酷和镇定,却是提升有限。

十几年没有战,一上来就遇上这样惊心动魄、尸山血海的大战,确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即使平常有洗脑,有抚恤金等一些奖励措施,但面对残酷的战场,依然有人无法承受。

相比之下,左良玉虽然军纪不佳,但治军练军还是有相当水平的,此次他挑选出的一万步兵精锐不但是营中的精壮,而且大部分都是刀口舔血,生死线上滚过好几次的老兵,汹汹而来的流贼,反倒是激发了他们的凶性和狠性,一个个嗷嗷大叫,死战不退。又有穿着明甲戴着铁盔的将领骑着马在阵中不停的喊叫、指挥、督战。任何人胆敢退却,都会被立斩。

虽然危急,但左营步兵仍然可以坚持。

左柳营却有溃败的危险,急需要振作和支援。

不止朱慈烺,吴甡和侯恂也看出来了,吴甡拱手“殿下,左柳营或有危局,应立刻令马德仁将后备队派上去”

朱慈烺沉声下令“告诉马德仁,预备队可以动了,他左柳营分守的区域,一寸也不能丢,丢一寸,我就要他的脑袋给李顺传令,令他分出一半火炮,支援左柳营再告诉阎应元,不必在前面护卫我,立刻向左柳营的方阵靠近,但有意外,他要立刻堵上去”

“是。”

中军急急去传令。

左柳营一共八个千总队,现在有四个千总队顶在前方,四个千总队作为预备,加上阎应元的千总队,就是官军所有的后备力量。

听到太子的军令,原本在后军指挥的马德仁二话不说,提刀上马,带着亲兵直接就冲到了前线。左柳营负责的防线长度将近三里,左右各有一个精武营千总队,流贼经过几次冲击试探,已经知道两边的精武营不好惹,中间的左柳营是一个软柿子,可以捏一把,于是就把重兵投入中间,不停冲击左柳营的防线。为了破阵,党守素下了死命令,有胆怯犹豫者,一律斩首,短短一刻钟不到,就有十几个流贼因为犹豫不前,而被督战队斩首。

左柳营也有督战队,马德仁亲自担任督战长官,挥舞长刀“杀,杀,谁也不许退”又喊前方千总和百总的名字,令他们不得后退一步。

千总和百总又厉声命令,督促士兵,奈何流贼攻击的太猛了,左柳营力不从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和精武营一样,左柳营采用的也是标准的六排战列。不一样的是,他们第一排不是长盾手,而是圆盾手,第二第三排长枪手,后面三排都是鸟铳手,中间夹杂着大量的弓箭手。当敌人距离尚远之时,弓箭手自由射击,三排鸟铳手使用三段击,列用阵列之中的通道,依照平常的操练,左进右出,依次上前列阵发射铅弹,给敌人造成重大打击,但等敌人冲到阵前时,鸟铳兵就不能再使用整齐的三段击,而是要退到长枪手的后面,采用自由射击模式,或者放下鸟铳,拔出腰刀和敌人肉搏。

这样的战阵,如果遇上一般的流贼,即使不使用火器,也足可以保持不败。

但今天他们遇上的是闯营的精锐老贼,在督战队的驱赶下,老贼们一个个急红了眼,他们淤积在胸中的愤怒和恐惧,在一瞬间都变为凶狠爆发了出来。长刀挥舞,长枪不要命的穿刺,拼一死,也要拉一个官军垫背。更有被逼的无处逃生、浑身是血的流贼滚到官兵的脚下,抱住一个小腿,连啃带咬。

左柳营士兵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胆小的脸色发白,双手都在抖。

面对面搏杀了一刻钟,前方的圆盾手就支持不住,长枪手也胆怯后退,阵型开始摇晃,圆盾手保护不了长枪手,长枪手无法保护身后的鸟铳手,流贼连续猛攻,一片血雨和惨叫之中,最中间的一个千总队首先支持不住。一名百总在目睹自己的亲兵被流贼一刀削去了脑袋,鲜血喷洒了他一身之后,心胆俱丧,哇的一声大叫,扔了长枪,扭头就跑,他的逃跑带动了整个千总队,人人慌的想要撤退,千总弹压不住,战阵眼看就要被流贼突破。

“冲啊,官军败了”见终于有所突破,党守素大喜,挥舞长刀大吼。

流贼呼喊着,蜂拥向缺口冲去。

官军大纛之下的吴甡和侯恂都是色变。

闯字大旗下,李自成却是狂喜。

一番血攻,终于有效果,他太了解官军的尿性了,只要一点突破,官军就会全线溃散。

“后退者死”

奔溃的人群中,一骑忽然奔驰而来,长刀挥去,将那名逃跑百总的脑袋削上了天空。

却是左柳营主将马德仁,他血红着眼珠子,挥着带血的长刀,拦在溃兵逃跑的路上。在他之后,他的亲兵连续斩杀了好几个逃兵,用一具具没有脑袋的尸体,止住了左柳营颓势。

但只有这样,并不足以挽回左柳营军阵即将被冲垮的危急,关键时刻,神机营的火炮终于是响了,“轰轰轰”一连六发四磅重的炮弹,准确的轰在了涌上来的流贼阵中。

“好”朱慈烺激动的喊。

青铜小炮使用的是四磅重的实心铁弹,出膛的速度高达每秒数百米,别说躲避,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流贼的阵势又比较密集,这六发炮弹轰下去,有如是绞肉机在人群中飞过,掀起一片血雨和残肢碎肉。阵中心的几个倒霉流贼被轰中胸口,整个人立时被击成粉碎,瞬间就不见了踪影,而那实心弹势头不减,在地上弹了一下,直接打在第二个流贼身上,将他打成数段,然后继续向前飞去

六发实心弹,携带着的巨大动能,落地之后,向四面八方乱飞,瞬间就打倒几十名流贼,令其血肉横飞,哀嚎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剩下的人,惊慌的闪躲。“散开阵型,向前冲,不许退”炮声中,听见党守素在嘶吼,党守素今年四十五岁,是闯营中的一名悍将,不过因为他参加流贼时间短,不比少小就加入闯营刘芳亮,所以现在是刘芳亮的副手。

党守素话音不落,这二波的炮击又到了。“轰轰轰”又掀起一阵血雨和残肢。

感谢“无忧无虑k书、金瀚仙宫道主”的打赏,谢谢

崇祯十五年

第422章 朱仙镇之战(24)

青铜小炮击发的过程,分为清理炮膛、装火药和炮弹、压实,最后点火,一共五个人操作,最少三个人也可以,装填速度比鸟铳枪还要快,鸟铳枪击发两枪,青铜小炮可以完成三发的射击。手机端htts:又因为青铜小炮一体铸造,密封性好,火药气体不会泄漏,同等重量的情况下,青铜小炮比佛郎机炮的射程更远。

在李顺的指挥下,神机营六门青铜小炮连续不停的向缺口的前方发射了五轮,倾射了三十发四磅重的爆炸,将流贼炸的血肉横飞。

“轰轰轰轰”

血泊和血雨之中,阵势根本无法排列,任凭党守素吼破了喉咙,也无法令流贼组织起有效的进攻。

而另外四门青铜小炮则是连续向左营阵前施放,有效的缓解了左营步兵面对的危局。

流贼冲击的势头,暂时被遏制。

刘芳亮和党守素的大旗距离官军军阵不过一百五十步,有可能被青铜小炮攻击到,虽不情愿,但两人不得不把军旗后撤,这一来,闯营攻击稍沮。

左营大旗之下,举着千里镜的左良玉微微松口气,虽然知道太子不会坐视左营步兵的溃败,但直到神机营的火炮在左营阵前响起,暂解左营危机,他才算彻底放了心。

与之同时,阎应元的千总队和另外一个左柳营千总队一共两千人,呼喊着冲上来,堵住了刚才那个千总队溃散的缺口。阎应元挥舞大刀,冲在最前方,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将漏网冲过来的流贼全部斩杀在地,硬生生地将冲上来的流贼又逼了回去。

朱慈烺举起千里镜,清楚看到了整个过程,嘴里激动的喃喃道“真乃勇将也”

眼见缺口被堵上了,李自成脸色铁青,刘宗敏气的摔马鞭,然后抓过号角,“呜呜呜”亲自吹了起来。

刘宗敏肺活量极大,他一个号角的声音就压过了另外十个。

号角的命令很明确,不惜一切,继续进攻。

流贼重新整队,斩了临阵退却的几十个流贼的脑袋,再次列阵进攻。

同时,刚才不支溃散、无法有效约束部众、自身又没有死战到底的那名左柳营的千总连同败逃的两个把总,都被押到了太子面前,太子看也不看,只一个字“斩”

空出的千总职务,由一名死战不退的百总暂时代理。

三个血淋淋的首级由三名锦衣卫挑着,在众军面前展示。

这一来,再无人敢退。

有青铜小炮相助,官军暂时稳住了阵脚,但总体严峻的情势却没有多少改变,在刘宗敏督阵,刘芳亮党守素在一线亲自指挥的情况下,凭借着人数优势,流贼疯狂进攻,前者退,后者斩,如同是海浪一般,一**,一浪浪,不停地冲击官军的防线。

正面对抗的同时,左右两翼的骑兵也发生了激战。一只虎李过率领少量精锐骑兵,对官军大阵的左翼,也就是左良玉大旗所在的方向,进行了试探性的攻击。为防被官军的绊马洞所害,李过提前派了一支步兵在前方清理填埋。绊马洞阻挡了流贼骑兵,却也令阵中的官军骑兵无法出击,只能用弓箭射击,四千骑兵全部下马,对流贼倾射箭雨,李过也不示弱,派了更多的步兵和弓箭手予以还击,双方在绊马洞的区域展开了对射。

“嗖嗖嗖”箭矢破空之声连绵不绝,天空遮云蔽日,无数的箭矢飞啸掠过。每当落下就会升起一片血雨并伴随着阵阵惨叫。

流贼步兵多,又有盾牌遮挡,很快就将绊马洞填埋了大半,李过一声令下,流贼精骑向左良玉的大旗直冲而来。左良玉右手一挥,待命多时的左营前右营副将王允成立刻带兵迎了上去。双方骑兵硬对硬,如两股洪流,砰的一声就撞在了一起

王允成,绰号铁骑王。作为左良玉麾下有名的悍将,也是少数几个出身辽东边军,而不是流贼的将领。论年纪,王允成和左良玉差不多,都四十多岁,但功绩却比左良玉差的多,现在他只是左良玉账下的一个副将,比之挂着“平贼将军”印的左良玉差了好几个档次。

不过王允成对左大帅却是心悦诚服,不止是因为左良玉救过他的命,提携了他,更因为左良玉的行军作战之术,远远在他之上。

但王允成心里还有点小九九的,想着自己都四十多了,没几年拼头了,怎么着也得混一个“总兵”当当,不然实在是对不起这戎马生涯的一生。

因此自从被任命为大军的前锋之后,王允成就一路疾驰,拼命表现,想着这一次不但有左镇,而且还有太子殿下,只要立了功,朝廷的赏赐肯定是少不了的。只可惜时运不济,一路都没有遇敌的机会,好不容易在柳庄遇上了流贼,想要一鼓作气拿下柳庄,立一大功,不想却遭遇了流贼的伏击,损失近百人,事后被左良玉严厉斥责,认为他轻敌冒进,折了不必要的人马。

王允成心中郁闷,但却也不敢反驳,只憋了一口气,想要在战场上证明,现在得到左良玉的命令,他像是出笼的猛虎,全身甲胄,高声呐喊,挥舞一杆铁马槊,向流贼骑兵直扑而去。

王允成憋着一口气,却不知“一只虎”李过也憋着一口气呢。今晨在贾鲁河畔,原本李过已经胜券在握,不想却被横叉而来的阎应元坏了好事,最后不但没有赢,反而还落了一场败。虽然李自成没有责怪,众将也没有说什么,但李过却自觉羞赧。

官军火器凶猛,闯营迟迟无法突破,于是牛金星献上一计,靠正面攻击一时怕是难以突破官军防线,不如令骑兵突击官军的左翼,以图击溃、或者将左良玉的骑兵主力吸引出来,如此一战可定。如果左良玉不中计,亦可寻机从其阵中突过,增援柳庄的义军,如果柳庄义军能突围,并从后攻击官军,搅得官军不宁,此战亦可胜,最不济也可牵制左良玉的骑兵,令其不能增援岌岌可危的左部步兵。

李自成准了,并将任务交给李过。

骑兵冲击远比步兵肉搏更加惨烈,在高速冲锋中,往往一个照面就已经决了生死、定了胜败。一旦落马,就算不被敌人砍死,也有可能被己方的战马踩死。李过和王允成都是猛将,麾下也都是精骑,这一番的碰撞可谓是半斤八两,谁也不让谁。

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声、长刀相交的金铁交鸣声中,战马长嘶人立,无数骑兵落马

刘宗敏的黑旗之下。

刘宗敏咬牙瞪眼,远望双方激烈搏斗的战场,又望更远处的朱家太子的“代天巡狩”的大纛,心知今日官军的顽强战力和左良玉的一反常态,都是因为朱家太子亲临前线。哼哼,黄口小儿,真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不过就是凭借皇太子的身份和几杆破鸟铳而已,等着吧,等额破了你的中军,非割了你的淡淡泡酒不可

“告诉刘芳亮,不要藏着掖着,所有主力都给额派上去”刘宗敏吼。

硝烟弥漫,震天的喊杀声中,朱慈烺举着千里镜,注视着前线的一举一动。驸马都尉巩永固,典玺田守信,中军佟定方,三千营主将贺珍,武襄左卫指挥使宗俊泰等人在左右护卫。随着战事的进行,除了佟定方跃跃欲试,想要到前方冲锋之外,其他人都是脸色凝重。

流贼势大,战事惨烈,对于战争的胜利,大家都没有把握。

尤其两个老臣,吴牲和侯恂就最是忧心忡忡了,战事发展的现在,强烈的变化已经超过了参谋司原先制定的计划。原以为,李自成不会很快出现在贾鲁河畔,官军有充足的时间构建工事,布置防御,想不到却失算了,李自成来得如此之快,几乎是和官军同时到达了贾鲁河畔,今日之战,是一场遭遇之战,并不在参谋司的预料中。

四个左柳营的千总队加上阎应元,原本是大军的预备队,哪里顶不住就往哪里顶,终究目标是要坚守到天黑,但现在仅仅一个时辰不到,阎应元就顶了上去,剩余的三个千总队估计很快也得上阵,一旦他们顶不住,被流贼破阵而入,战事就危险了。

历来善战的兵家,无论何时何地,身边都会保留一支机动部队,以期面对可能突发的各种情况。

三千营和武襄左卫虽然还没有动,但那是太子的卫队,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动。

以太子的聪慧,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但太子表情凝重而从容,成竹在胸,一点都没有流贼进攻凶猛,官军可能会因为兵力不足而导致溃败的忧心。难道太子还有其他的兵力,或者是秘密武器

太子不忧心,作为辅臣的吴牲和侯恂却不能不忧虑。除了督促各部死战之外,增加兵力是唯一的办法。

左营押运辎重的四万步兵尚在四十里之外,最近的前部部队距离这里也有三十里,即便是疾行军,赶到这里怕也是黄昏了,所以指望不上,现在能调动的,只有围在柳庄的四千左营步兵。从今天的战事看,左营精锐步兵还是有相当战力的,如果能将他们拉到前线来,或能解燃眉之急

因此,除了关注前方的战事,吴牲不时扭头看向柳庄的方向。侯恂察觉出了他的异常,小声问“鹿友,柳庄可是会有好消息”

吴甡不直接回答,只淡淡一句“静观即可。”

侯恂明白了,微微松口气“如此甚好。”

话音不落,就看见柳庄方向忽然冒起浓烟,隐隐得,还能看见冲天的火光。

“殿下。”佟定方急忙报“柳庄有火”

朱慈烺转头看,只一眼,心中立刻就明白,围困柳庄的左营步兵对柳庄使用了火攻之术只是自己并没有批准,左营怎么就擅自就行动了难道是围攻柳庄的将领自己想到了火攻之法

随即又明白,一定是吴甡知会了左良玉,在自己犹豫的情况下,吴甡将可能的“恶名”扔给了左良玉。

朱慈烺心情复杂。为了此战的胜利,为了遏制流贼,避免他们祸害天下,毫不犹疑的对柳庄实施火攻是正确的选择,这个道理,朱慈烺心中明白的很,只不过七百条性命在前,他还是有所犹豫,现在吴牲帮他下了这个决心,也等于是为他解了一个难题。

目光看向吴牲,却见吴牲脸色肃然,并没有对柳庄忽然窜起的浓烟流露出任何的喜色,反倒是侯恂一脸的喜色。

这时,又有一些神机营的轻型火炮陆续赶到了战场,因为连夜奔袭,走的太急太快,很多拉炮的马匹支撑不住,在即将到达战场的前夕,一声悲鸣,口吐白沫倒毙在了路边,如果是平时,押车的兵丁一定会受到严惩,但今日却无人理会。马匹倒地,带队的旗长或者队长高声呼喝,士兵们卸下马车上的大炮,十几个人连扛带挑,想尽一切也要将火炮运到前线。

清一色的火炮队列中,却有四辆马车拉的不是火炮,也不是弹药,而是十几个黑漆漆地木箱子。

和神机营的士兵押运不同,这四辆马车是由练使张家玉亲自带人押送。从归德出发时,张家玉还跟在太子身边,但中途却忽然不见了踪影,现在才明白,原本他是奉了太子的命令,去执行某项任务去了。

“殿下”

到达战场,张家玉急急策马,向太子奔驰而来。

见到张家玉,朱慈烺脸上露出了喜色,不等张家玉报,他就急不可耐的遥问道“东西可曾带到”

“回殿下,臣亲自看守,东西安全无虞。”张家玉气喘吁吁,满脸是汗的抱拳回答。

众人都是疑惑,不明白太子所指的“东西”为何。

只有吴甡隐隐猜出了一点什么,然后脸上露出了笑,原来太子殿下真的有准备秘密武器。

对面闯营大旗之下。望着柳庄方向的滚滚浓烟,牛金星义愤填膺的骂道“狗官军如此狠毒,竟然对柳庄火攻”李自成脸色阴沉的不说话,他知道,柳庄完了,他的亲信部将白旺和一千七百名精锐流贼,肯定也是玩了,如今之计,只有突破官军军阵,方有取胜的可能,

“告诉刘宗敏,一个时辰之内,必须突破官军的中阵”看了看天色,算了一下官军援兵可能到达的时间,李自成下令。

“是。”传令兵急急去传。

李自成转头问牛金星“军师,双喜走到哪里了”

“不过十里,很快就会到。”牛金星回答。

不止官军有跑,闯营也有炮,闯营的炮队此时在李双喜的带领,正急匆匆地向前方赶来。

崇祯十五年

第423章 朱仙镇之战(25)

贾鲁河畔,官军和流贼的决战已经进入到了第三个时辰,两边不停的呐喊,鸟铳齐放,箭矢在空中乱飞,军官都亲临一线,紧张的战局忽东忽西,一会流贼的猛攻被击退,一会某一处的阵地被流贼突破,不过很快就又被官军堵住了缝隙。闯营的毡帽和官军的头盔经常会混杂在一处,双方的战兵如野兽一般的撕咬在一起,各色的刀矛尖上都是鲜血,敌人的,自己的。

如此血战之下,人命贱如蝼蚁,轻轻一踩就没有了,尸体越来越多,地上一滩滩的血泊越来越大。一脚踩上去,溅的一身都是血。

但没有人退。两边都紧咬牙关,以期待对方先行溃败。

而官军面对的形势尤其严峻。

随着战事的进行,官军赖以杀敌的鸟铳,越来越少响起,一来是因为流贼已经突到阵前,双方展开肉搏战,鸟铳没有发挥的余力,二来每个鸟铳手随身只携带十发纸包弹,另每个鸟铳百总队有十匹战马托着两千发子弹,平均到每个士兵只有三十发子弹。随着战事的进行,已经逐渐消耗完毕,而押运辎重粮草的左良玉步兵还在四十里之内,短时间之内不可能赶到,徐文朴魏闯等几个千总已经意识到了纸包弹的稀缺性,所以有意识的开始限制鸟铳的击发。

如此形势下,官军只能依靠长盾和长枪来击退流贼的进攻。

肉搏,变得更加惨烈。

中军大旗下,吴牲和侯恂都是脸色凝重,眼睛里的不安越来越多,在他们的印象里,流贼都没有什么持久力,一旦受挫,士气就会降低,但今日却不同。从杀喊声和号角声来看,流贼在死伤惨重,官军防线不动如山的情况下,依然士气饱满,没有出现动摇的迹象。

闯营老贼,果然是悍勇。

虽然神机营的火炮陆续在到达中,但因为都是轻型火炮,且数量有限,战场又太大了,火炮只能重点守卫几个被流贼猛攻、岌岌可危的阵地,难以对流贼实施覆盖性的、全面性的轰击,所以战场形势并没有因为神机营的出现发生巨变。

唯一改变的是,刘芳亮党守素和刘宗敏的军旗都向后撤了很大的一段距离,以免被官军的炮兵所伤。

激战中,朱慈烺举着千里镜,仔细观察流贼军阵,从闯字大旗到刘宗敏的黑旗,再到前线激战的每一个士兵,他都仔细观察。当看到在刘宗敏的黑旗后烟尘冒起,有大股的流贼骑兵正在集结时,他立刻意识到,流贼正在聚集兵马,怕是要采用正面攻击,直冲左营或者是左柳营阵地的办法了。而以左营和左柳营的疲惫,怕是难以抵挡。于是放下千里镜,大声命令“告诉李顺,令他将炮营阵地前移五十步,想办法给我轰掉刘宗敏的黑旗”

李顺本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又多年未上战场,今日的大战让他的小心肝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他将炮兵设置在了官兵布阵方阵的五十步之后,按部就班,同时又非常紧张的向流贼连续轰击,在他神机营的支持下,官军几处岌岌可危的阵地,最后都顽强的坚守住了。李顺心中也暗松了一口气立此战功,太子殿下应该不会追究他迟到的罪过了。

但是当太子新的命令传来时,李顺的心,又提了起来。

前行五十步,等于是到了激战的第一线,不但会被流贼的箭矢射中,甚至有可能会直接面对流贼的刀枪。

但太子命令一下,他不敢不从。

望一眼流贼军中那一面黑色的大旗,李顺咬牙命令“向前”

在李顺的指挥和带领下,十门青铜小炮全部被推到了第一线,为了防止被流贼冲击,李顺选择了在距离流贼黑旗最近的魏闯千总队阵中建立炮营阵地,经过三个时辰的激战,即使是魏闯的千总队也伤亡了将近五分之一,面对汹汹流贼,急需要有突破困境的方法,对面黑旗下的聚拢和摇动,魏闯也隐隐有所感决,于是他给李顺出了一个更疯狂的主意,刘宗敏距离此处三百步,刚刚进到青铜小炮的射程之内,虽可以打到,但怕是难以精确瞄准,不如从中选出两到三门的小炮,拉到阵前五十步,对刘宗敏的黑旗进行轰击,二百五十步,远比三百步更精准。轰击完成之后,立刻退回阵中,运气好的好,说不定一炮就能轰死刘宗敏,一旦成功了,不但可解眼下的危局,神机营也是立下奇功一件。

魏闯是鸟铳高手,鸟铳虽然和火炮不同,但却也有相同之处,距离越远,子弹在空中飞行的时间越长,精准度就越低。这一点,鸟铳和火炮完全相同。

李顺砰然心动,他虽然小心,但却并非是一个胆小之人,眼前战事胶着,官军处于劣势,如果他能一炮轰死刘宗敏,那绝对是比拟一箭射瞎李自成的奇功不但自己能升官,小青说不定也能混一个诰命夫人当当。

“魏千总,你能保我炮队安全吗”李顺问。

魏闯点头“多了不敢说,但半刻钟绝对没有问题”

李顺想了想,一咬牙“好,就照魏千总的意思干”

鼓声擂动,原本一直防守的魏闯千总队,忽然在有节奏的鼓点声中,以长盾为墙,长枪为刺,迅捷向前压迫。左右两翼的左柳营也纷纷配合。正在冲击的流贼有点猝不及防,被他们轻易的向前突进了五十步,然后鼓声节奏变慢,魏闯队开始结阵死守。

魏闯队的忽然变化,立刻引起了刘芳亮的重视,他意识到,官军不同寻常的举动背后,一定隐藏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于是他命令流贼压上去,不惜一切攻破官军的凸出之处。

黑旗之下的刘宗敏并没有察觉,他正在聚拢人马,准备亲自带兵攻击官军的薄弱方阵。

刘芳亮虽然命令部下上压,但晚了,在一轮鸟铳射击、将前面五十步之内的流贼全部清除干净之后,魏闯队中军忽然向两边闪开,露出中间三个黑洞洞地炮口。

“不好”刘芳亮惊呼了出来。

几乎同时,李顺见手里的火把狠狠压在青铜小炮的引线之上。

嗤嗤嗤

三门小炮的引线燃尽,几乎是同时开火。

“轰轰轰”

伴随着三声巨大的轰鸣,二百五十步之外黑色大旗,忽然就飞上了天空

李顺曾经对太子说过,他操纵射程超过一千步的红夷大炮,四百步之内有指哪打哪的本事,虽然略有点言过其实,但却也并非是在吹牛。三门青铜小炮都经过他的校对,目标直指刘宗敏的黑色将旗,几乎实在同一时间,三枚四磅重的大铁弹子就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黑色将旗的周围,将五六个护卫的亲兵,连人带马击成了血肉烂泥。

李顺只看到黑色将旗上了天空,但有没有击中刘宗敏,却不是他能看到的,发射完毕,他立刻拉着三门青铜小炮向后急急而退。

魏闯也急忙收缩阵型,将鼓起的突出部,慢慢撤了回去,就在这短短的半刻钟,为了保护李顺的炮队,魏闯硬生生地支起了一个攻击阵型,因为缺乏两翼的保护,前后伤亡将近百人。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李顺精准的轰掉了刘宗敏的将旗,不管有没有打到刘宗敏,对流贼的士气,都是一个很大的挫败。

“好”

朱慈烺一直紧张的观望着神机营,当看到神机营的三门小炮没有留在魏闯阵中,而且继续向前,一直推到魏闯阵前之时,他在惊奇之中也微微有欣慰,李顺是一个小心谨慎的性格,得过且过的心思很重。这样的人,不给他施加压力,他是不可能做出什么成绩的。眼见李顺将火炮推到最前,有豁出去的豪气,朱慈烺对李顺倒也另眼相看了一次。

当三门小炮连续施放,准确击中刘宗敏的将旗之后,朱慈烺激动不已,举着千里镜仔细观察,想知道刘宗敏这个搅动明末风云的大寇,有没有“恶贯满盈”

闯营中军。

正在紧张观望战局的李自成见到刘宗敏的黑色将旗忽然被炸飞,脸色登时大变。

刘宗敏在闯营中有非常特殊的地位,属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每到关键时刻,或者是决战冲锋,必然是刘宗敏领兵在前,李自成坐镇在后。刘宗敏不但是李自成的刀,也是他的胆,因为有刘宗敏在,李自成才可以安然的在后方观阵指挥,而不必亲临前线。闯营众将,除了刘宗敏之外,再无人能承担此重任,在李自成看来,刘宗敏远比开封城更重要,若是为了一个开封城,而将刘宗敏折在城下,对李自成来说,是他重大的一个损失。

“快,快去看总哨如何”

李自成急切的下令。

刘宗敏除了是大掌盘,另外也是闯营的大总哨,所以李自成称呼他为总哨。

传令兵急急去查看。

闯营身边的诸将,包括牛金星和宋献策两个军师在内,人人都是变色。

刘宗敏如果阵亡了,这场仗就不必打了,闯营必败无疑。

就在这时,那些围绕在黑旗周围,已经一团慌乱的闯营骑兵,忽然爆发出了一阵震天的欢呼之声。看那情势,简直比一场胜仗更令他们兴奋。

只见一名全身甲胄,身材壮硕的闯营将领重新上马,并且挥舞手中的长刀。

正是刘宗敏。

虽然他被官军突如其来的火炮波及到了,胯下的战马立毙,不过他本人并没有丧命。

见刘宗敏重起,所有闯营将士都是欢呼,闯字大旗之下的李自成更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对面的官军大阵却都是失望的叹息,尤其是李顺,他到手的大功劳就这么没有了,想来小青也是没有封诰命夫人的命。

刘宗敏上马之后,一边振臂高呼,一边纵马向闯字大旗驰去。所经之处,闯营将士都是欢呼,刚才那三声炮声,闯营将士即使没有听到和看到,也意识到了刘大掌盘可能中弹了,刘大掌盘一旦身死,对闯营士气是致命的打击,现在刘宗敏翻身上马,毫发无伤,证明闯营依然是老天保佑,此战依然有大胜机。众军如何能够不欢呼

李自成激动的上前迎接,刘宗敏不止是他的战友和臂膀,更是他的兄弟。

不过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刘宗敏脸色苍白,坐在马上摇摇欲坠。

“捷轩”

李自成大吃一惊,他意识到刘宗敏看起来没事,但其实已经是身受重伤。

刘宗敏在马上摇晃,拼力骑到李自成面前,一张嘴,口里全是鲜血。说话更是毫无力气“闯帅额不行了,受了重伤,冲锋的事交给刘体纯吧。”

原来刘宗敏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无事,但其实却身受重伤,四磅重的炮弹打中他的战马之后,又在他胸膛反弹了一下,虽然战马为他承受了大部分的力量,让他捡了一条性命,但炮弹之威却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幸亏刘宗敏特格健壮,不然早就身死当下了。

刘体纯也是闯营的一员猛将,骑兵之术不在刘宗敏和李过之下,又因为长期担任刘宗敏的副手,深受刘宗敏的信任和器重。

李自成惊的跳下马来,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刘宗敏。急的眼眶都红了“捷轩”

刘宗敏却一把推开他的手,咬牙道“不要婆婆妈妈,快令刘体纯领兵攻击,我军士气大振,正是时候”

李自成也是一代枭雄,如何能不明白事情的轻重他立刻翻身上马,给刘体纯传令“告诉刘体纯,多投掷斧钺突破官军的防线再令刘芳亮的步兵在后,但有骑兵撕开官军的防线,要不惜一切扩大缺口,绝不允许官军再堵上再给李过传令,令他一定要牵制住左良玉骑兵,决不允许左良玉回援朱家太子”

“是”

传令兵去传令。

稍一停顿,闯营最猛烈的一波攻势拉开了序幕。

刘体纯率领闯营精锐骑兵,在闯营中军聚合,呜呜的号角声中,忽然向左营步兵防守的某一处阵地发起了猛攻,冒着炮火,不顾长盾和长枪的阻拦,拼死向前冲击,并将手中的短斧投向官军的方阵,以图撕开缺口,短斧投掷处,掀起一片血雨和惨叫,官军甲胄能防流贼羽箭,但却防不了势大力沉的短斧。刘芳亮带着精锐步兵在前,一边向官军倾射箭雨,一边不顾一切的狂奔猛进。

一瞬间,左营步兵就损失惨重,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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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4章 朱仙镇之战(26)

朱慈烺举着千里镜,仔细观察战局的变化。原本应该是刘宗敏带队冲锋的任务,却落在了刘体纯的头上,由此可知,刘宗敏虽然没死,但应该是受到了创伤,不然以他的脾气,是绝对不会把冲锋的重任让给其他人的。

李顺立了大功。

流贼这一次猛冲的标的很明显,那就是左营步兵负责防守的左边区域,经过三个多时辰的血战,左营已经是精疲力尽,虽然左右两边的精武营千总队竭力扩大自己的防守范围,试图减轻左营的压力,但连番的激战下来,左营还是露了疲态,一旦流贼铁骑发起决死冲击,左营恐怕难以抵挡。

探马已经来报,说徐元仁火烧柳庄,已经将庄子里的流贼尽数烧死,少量从火海里面冲出来的流贼也被射死在了壕沟之前,徐元仁简单的清理了一下战场,正率军向前线赶来,最多一刻钟就可赶到。有了徐元仁的四千兵,眼前的危局应该能稍微缓解一下,但朱慈烺的心,却依然提在半空之中。除了流贼这一波攻势极猛,明显就是倾尽全力,想要一战突破官军的防线之外,此时在流贼军阵的后方,隐隐有烟尘腾起,好像又有新的流贼兵赶到,无比严峻的战场情势,让朱慈烺始终处于高度的紧张之中。

见流贼精骑在刘体纯的大旗率领之下,突击左营的薄弱之处,朱慈烺立刻下令“三千营,照计划,出击”

“遵令”

早已经待命多时的三千营主将贺珍一声答应,拔出长剑,向前一挥,大吼“三千营,冲”

名为三千营,但其实只有一千骑兵,不过营中将士都骑术精良,太子抚军京营之后,又提高了将士的待遇,改良了甲胄,现在的三千营骑兵,从头盔、臂甲、脖甲乃至于小腿甲都全数配备,战马也都有披甲,可谓是真正的“铁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正是三千营重振威名的时候。

“杀”

一声令下,一千名三千营骑兵如同是钢铁洪流一般,向前方猛冲而去。

在他前方列阵的徐文朴千总队,听到战鼓和马蹄之声,立刻向两边伸缩,闪出中间的道路,就像是一道门忽然开启了一样,三千营从“门”里呼啸而出,挥舞手中的长刀,冲入对面流贼的军阵之中。

官军骑兵忽然从步兵阵后杀出来,这完全出乎党守素的意料,他只想着进攻,缺乏应对官军进攻的准备,又因为防备官军的火炮轰击,阵型拉的比较松散,给骑兵冲锋留出了很大的折冲空间,加上三千营战力猛烈,铁骑冲锋如同是切瓜砍菜一般,只眨眼功夫就将挡路的流贼杀的丢盔弃甲,血流成河。

下一刻,三千营并没有如一般人所预料的那样,折向西冲,和刘体纯的精骑展开混战,以支援即将被刘体纯冲溃的左营步兵方阵,而是继续向前猛冲,直奔党守素的将旗所在之处

党守素吃了一惊,急急摇动旗帜,收拢人马,在将旗之前摆出了几个防御的长矛阵,原本上攻的一些流贼步兵也慌的撤了回来,以保护自己的主将。

这一来,官军步兵方阵面临的压力,立刻就降低了不少。不但左柳营,就是精武营也感觉喘过了一口气。趁着这机会,徐文朴下令支援左营步兵。两声竹哨之后,“砰砰砰砰”白烟冒起,他阵中的鸟铳再一次鸣响,几百发铅弹呼啸着,从侧面直扑刘体纯的骑兵。

“啊”

人喊马嘶,血肉横飞之中,刘体纯侧面冲锋的精骑,嘶缕缕地倒下了一百多。

党守素这才识破了官军的用意,虽然气愤,但却也悔之晚矣。

同一时间,三千营的铁骑已经冲到了党守素的长矛阵之前,不过却没有直接冲阵,而是打了一个呼哨,绕阵而走,去冲击那些没有结阵,正在胡乱奔跑的流贼士兵。在三千营的铁骑面前,这些人如同是待宰的羔羊,刀光闪过之后,瞬间就变成一具具无头的尸体。

党守素气的咬牙,连续的摇旗吹号令,命令士兵们结阵攻击,凝滞官军骑兵的速度。骑兵只所以厉害,乃是因为奔驰速度带来的巨大动能,一旦骑兵停止不动,失去机动力,和步兵面对面的厮杀,骑兵的末日也就来到了。

这一点,稍有战场经验的将领都知道,因此当听到流贼吹动号角,四周的贼兵都执着长枪,结成阵势,慢慢围上来之时,贺珍一声令下,三千营骑兵掉头撤退,徐文朴队迅速“开门”将他们放进阵中,接着关门阻击追上来的流贼,因为平常都有训练,所以不论开门还是关门,官军军阵都运转自如,毫无凝滞,不给流贼任何见缝插针的机会。

再然后,三千营又从万金刚的千总队之后杀了出来,给攻击的流贼予以迎面痛击,再然后是刘乙振队,三千营不停的进进出出,忽左忽右,忽停忽进,铁骑长刀将攻击的流贼搅得阵型大乱,但本身却没有受多少损失。

因为三千营的搅动,官军各个步兵方阵受到的压力大大减轻,可以抽出一部分兵力支援左营步兵。神机营的十门青铜小炮和陆续赶到的一些小型佛朗机炮也密集开火,将试图冲阵的刘体纯部轰的血肉横飞。

“放,放”李顺喊的嗓子都快要哑了,刚才三门小炮虽然没有轰死刘宗敏,但却轰掉了刘宗敏的将旗,完成太子殿下交给的任务,撤回之后,太子殿下的中军官佟定方亲自驰到他面前,转告太子对他的赞赏和勉励,李顺听完心中颇为兴奋,想不到我李顺也有被太子赞赏、万众瞩目的一天。

这一来,李顺的干劲就更大了,原本谨慎畏缩的性格,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好像改进了不少。

李顺想要故技重施,轰掉党守素的将旗,不过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流贼步兵防守极严。不再给官军突出五十步的机会。打不到党守素,李顺就一门心思的钻到了刘体纯的身上,想着如果轰掉贼骑兵的头领刘体纯,岂不更是大功一件

但刘体纯一直在移动中,且和官军混杂在一起,无法进行精准轰击,李顺只能放弃这个想法,将炮口对准后面冲杀来的流贼骑兵。

“轰轰轰”

十门青铜小炮连续发射,四磅重的铁蛋子在流贼群中乱飞乱滚,所过之处,一片血雨。

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止刘体纯部的攻击,刘体纯的名气虽然不如刘宗敏,但凶悍坚毅的程度却不在刘宗敏之下,既然闯帅和总哨都下了死命令,今日就算是战死沙场,他刘体纯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杀”

刘体纯长刀挥过,将一名试图拦阻他的官军军官砍翻在地,鲜血在空中喷溅,溅的他半张脸都是鲜血,但他眼睛眨也不眨,催动胯下的黑色神骏,左砍右劈,继续向前猛攻,鲜血映衬之下,他脸色狰狞,凶狠如魔鬼。在刘体纯的带领下,原本就悍勇无比的闯营精骑不顾死伤,纷纷突进,左营步兵抵挡不住,每个士兵脸上都呈现出溃败前的恐惧,若不是身后的督战队举着大刀,后退者立斩,他们早就抛下刀枪逃跑了。

左营步兵阵后,统领步兵的左营大将吴学礼脸色发白,他哀哀地看一眼太子殿下的大纛,又看大军的左翼,想着明明还有没参战的部队,为什么不派来救援

官军左翼。

平贼将军的大旗之下,左良玉坐在马上,遥望着左营步兵的危急,脸色泛红,攥着马鞭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快要发白了。

“父帅,吴学礼他们快要支持不住了,我们快支援吧”

其子左梦庚更是急的脸色通红,一手马缰,一手握着刀把,只要左良玉一声令下,他立刻就会带兵救援。此次大战,他左部现场有九千骑兵,六千步兵,现在六千步兵陷入苦战,随时都可能会崩溃,而九千骑兵除了右翼的四千,剩下五千人全部集中在左翼,铁骑王王允成带了三千精骑和一只虎李过率领的流贼骑兵在前方的宽阔地带展开了骑兵大决战,不分胜负,现在留在他左家父子身边的,还有两千精骑,眼见吴学礼率领的步兵精锐支持不住,他左营步兵精锐可能会一战覆灭,左梦庚心急如焚,不停的向父帅请令,请求带兵支援吴学礼。

左良玉咬着牙,重重摇头。

“为什么”左梦庚不明白,他愤懑的反问。

左良玉狠狠瞪他一眼“因为今日战场的主帅不是我左良玉,而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交给本将的命令是坚守大军的左翼,没有太子殿下的命令,此间的一兵一马都不能向其他地方调动”

左梦庚脸色涨红“难道就看着吴学礼他们白白死在那里”

左良玉冷冷道“战死沙场本就是军人的宿命,有什么白不白的吴学礼顶不住流贼的攻击,是他自己没本事,怨不得别人。现在我左营骑兵的任务,就是为大军守住左右两翼,其他事情,不是我们应该想的。”

“可是”左梦庚不服,仍然想要辩论。

“闭嘴”

左良玉狠狠抽了一下马鞭,这一次没有抽到左梦庚的脸上,而是虚空抽了一下,啪的一声。

左梦庚知道父亲动了怒,只能闭口不言,但他心中却充满了不平,甚至是愤怒之意。皇太子眼看左营步兵即将崩溃,但却不派兵救援,难不成是想要借刀杀人,故意削弱我左营的实力不成

草包左梦庚不明白父亲的心思。

但左良玉对皇太子的心思,却有几分的了解。

左营步兵虽然危急,但官军阵后烟尘扬起,有一直数千人的部队即将赶到,那应该就是结束了柳庄之战的徐元仁部。左营步兵虽然危急,但应该可以坚持到徐元仁的到来。

更重要的是,就在流贼发动猛攻之前,太子的心腹、京营练使张家玉带了一百名神机营步兵和一百名武襄左卫的士兵,将刚刚运来的十几个黑箱子,提到了左营步兵方阵二十步之后,三人一组进行看管,张家玉坐在马上,一边观察前方的战况,一边不停的向太子张望,好像是在等太子的命令。

左良玉猜不出张家玉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却清楚的知道,太子绝不会坐视左营步兵的溃败。因为左营一旦败了,这场战役也就败了,大明的国运,朱家的天下,都会因为此战而发生变数。以太子的聪睿,绝不会令这种情况发生,他左良玉败了还有退路,太子殿下败了,却是万劫不复,所以太子没有下令左营剩下的两千骑兵增援左营步兵,一定是还有后招张家玉和那十几个神秘的黑箱子,应该就是后招之一。

虽然想不出十几个黑漆木箱里能有什么致胜的法宝,令闯贼骑兵溃败,但左良玉也知道,太子绝不是一个怪力乱神的人,非有信心,绝不会如此淡定,因此左良玉宁愿等。他相信自己的眼力和判断。或者说,在太子的从容和镇定面前,他没有抗命的底气,即便知道左营步兵可能会全军覆没,他也只能忍着。

如果他忍不住,不听太子的命令,私自带兵增援左营步兵,就算此战胜了,怕也是会引起太子的猜忌。

相反,只要他坚持服从太子殿下的军令,就算此战败了,也不失平贼将军的印信。

就在这时,听见官军后阵的士兵,忽然齐声大喊“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左营步兵都是精神一振,回头一看,只见一支几千人的步兵踩着滚滚烟尘,已经出现在了阵后,为首的将官一边打马,一边摇着手中的长剑,好像是在呼喊着什么。

正是左营前军参将,原本围攻柳庄的徐元仁。

徐元仁兵马并不多,只四千人,不过在双方攻防激烈,已经是竭尽全力的情况下,这四千人怕是有定海神针的作用。

援兵到来,官军士气大振,原本颓废的左营步兵也瞬间爆发出了巨大的战斗力,硬生生地流贼骑兵进攻的铁蹄阻挡了下来。

左营众将自左良玉以下,都是面露喜色。

左良玉则是看向了中军大纛。

感谢“无忧无虑k书、转只弯”两位大大的打赏,谢谢

第425章 朱仙镇之战(27)

代天巡狩的大纛之下。

吴甡和侯恂两个老臣额手称庆,参谋司的几个参谋都是激动不已。

太子朱慈烺则是脸色凝重,激烈的战场让他紧张无比,而徐元仁部的及时赶到,并没有让他轻松多少,等徐元仁的四千步兵冲上去,稳定住即将动摇的左营防线之后,他微微松口气,手中的千里镜望向战阵的右翼,那里是马士秀和曹营骑兵对峙的战场。不同左翼和中路的激烈,右翼战场相对比较平静,罗汝才虽然也组织骑兵冲锋了几次,不过大多都是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和官军骑兵稍一接触,曹营骑兵就会撤回---很明显,罗汝才在观望,也是在保存实力,相比于步兵,眼前的骑兵才是罗汝才真正的老本,他可以命令中路的杨承祖带领曹营步兵向官军猛攻,向李自成献“投名状”,但却舍不得将自己的骑兵主力投入到这场看起来优势很大,但其实胜败未知,现在又陷入僵局的战事。

如果官军败了,他会趁势追击,收割胜利的果实。

如果形势不对,闯营有所不利,他曹营也可以保存基本的实力,不至于被闯营一口吞了。

虽然李自成屡屡来催,但他一直虚言应付,恨得李自成直咬牙。

罗汝才的首尾两端,正和朱慈烺的心意,在他特意的叮嘱之下,不但神机营的火炮,连精武营的鸟铳都很少向曹营的步兵击发,几个时辰的激战下来,闯营步兵损失惨重,曹营步兵损失却不大。渐渐的,统领曹营步兵的杨承祖好像也嗅出了一点味道,曹营猛攻的频率渐渐缓和了下来,在保存实力的同时,也减轻了官军面对的压力。

希望这种局面能持续下去,如此,官军的胜率就会更高。

“呼呼~~~”

这时。望杆车上负责瞭望的两名官军忽然用力挥舞手中的三角红旗,一边挥舞,一边高喊着什么,但战场杀声震天,炮声隆隆,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不过旗语很清楚,那是情况紧急,敌阵有异像出现的意思。

因为京营新建,前世里朱慈烺也不是军人,很多事情尚在摸索中,近现代军队中最常使用的通讯手段,旗语,此时尚没有在京营之中推广开来,旗语的设计和信号兵的培训,刚刚纳入了计划,负责观望的信号兵现阶段只能传达一些简单的讯号,起一个提醒的作用,具体详情,还要现场指挥官亲自查看。

朱慈烺急忙举起千里镜,向对面的流贼大阵望去。

“砰!”

就在此时,忽然听见一声巨响,一枚实心的铁弹重重地落到了魏闯部阵后的空地上,大地晃动,砸出了一个三十公分的大坑,虽然没有直接砸中人,但反弹起来之后,却将路过的两名官军砸倒在地,残肢血肉在空中飞起,两人瞬间就变成了两摊肉泥。

朱慈烺脸色大变:不好,流贼的大炮也到了!

对面流贼阵中有大股的白烟腾空而起。

果然是流贼的火炮。

从去年到今年,李自成在中原纵横,期间连战连胜,从项城郾城到襄城,又攻陷洛阳这样的大城,不但消灭了大量官军,更获取了相当数量的火炮,然后由义子李双喜带领,成立了闯营的第一支正式的火炮营。开封之战中,李自成在城外修建炮台,和城头的官军大炮展开对轰,有效的牵制了官军的火力,并为步兵攻城提供了一定的掩护,虽然最后没有能攻下开封,但闯营的炮营经过这几次的淬炼,已然渐渐成军。

此次决战,李双喜率领炮营紧跟在大军主力之后,一直在拼命赶路,但因为大炮实在太沉了,终究还是落在了后面,等他抛下重炮,带着轻型火炮赶到,闯营和官军的决战已经进行了好几个时辰,虽然闯营人多,但却并没有占据优势,在官军火炮不停的轰击之下,冲锋的闯营将士被炸的血肉横飞。

李双喜年纪虽然不大,也不是炮兵出身,但悟性却相当好,他一眼就看出,官军火炮虽然不多,但射速快、射程远,而闯营使用的火炮都是从官军手中缴获的老式佛朗机炮,射程有限,威力也不大,如果和官军对轰,肯定是要吃亏的,唯一有可能胜过的办法就是出其不意,借助烟尘和闯营士兵军旗的掩护,将火炮推到距离官军防线二百步之内,拉近距离,然后一起轰击,将藏身在官军阵后的青铜小炮全部摧毁。如此一来,他的火炮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轰击官军了。

李双喜的计划很大胆。

明明他的炮队早已经到了战场,已经可以装填开炮了,但他却一直隐忍不发,直到将十几门的佛朗机炮全部聚集,并且推到了指定地点,他才开始命令装填弹药,因为流贼攻势太猛,人踩马踏掀起的烟尘足有一米多高,有掩蔽功能,李双喜又在炮车之上设置了伪装,另有几十面大旗做掩护,遮挡住了官军的视线,加之左营步兵方阵被刘体纯率领精骑猛攻,已经到了最后的关键时期,吸引了战场上所有的目光,从太子朱慈烺到望杆车上的瞭望官兵,都紧张的观望着左营步兵,竟然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大批流贼上攻猛扑的掩护之下,李双喜带人悄悄地将十几门佛朗机炮推到了官军前线二百步之内。

直到刚才,望杆车的两个瞭望官军才发现了异常,拼命摇动红旗,想要示警。

比起流贼的铁骑,火炮才是对精武营军阵最大的威胁,因为训练有素,甲胄齐全,流贼的弓箭长刀很难突破精武营的军阵,但再训练有素、再稳固的军阵,都是由血肉之躯构成的,而血肉之躯抵挡不住火炮的攻击,一旦被击中,密集站立的长盾手和长枪手必然会血肉横飞、损失惨重。

也幸亏闯营的炮营新建,炮手射术不精,如果这一发炮弹落在精武营密集的军阵之中,最少也会带走十几条性命。

“告诉李顺,令他不惜一切将流贼火炮摧毁!”朱慈烺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意识到自己出现了重大疏忽,他手中有千里镜,且早就看到了闯营阵后扬起的烟尘,意识到了闯营有新的兵马到来,但他却没有仔细观察新到的援兵,而是被左营步兵的危急所吸引,以至于没有发现闯营新到的居然是炮兵,现在闯营炮兵已经进到了官军阵前两百步,相信绝不会只有一门两门,最少恐怕也会有十门以上,这对官军防线形成了巨大的威胁,一旦十门火炮连续朝魏闯队猛轰,魏闯队必然溃败,流贼大军从魏闯缺口处蜂拥而入,魏闯两边的左柳营必然也会支持不住,千里之堤溃于一点,一部溃败,全军溃败---原本的一盘好棋,瞬间就有可能会变成败局、死局。

想到这一点,朱慈烺的额头上第一次冒出了冷汗。

“再令三千营从侧面出击,用铁骑冲击流贼的炮阵!令张家玉向侧面移动,但形势危急,不必听我命令,直接投掷手雷即可!”朱慈烺连续下令,说罢,右手握住剑把,环视左右,厉声说道:“武襄左卫准备,但有流贼突入阵中,就随本宫一起杀敌!”

朱慈烺做了最坏的打算,一旦李顺不能击溃闯营炮兵,精武营或者是左柳营的方阵在流贼连续猛轰之下,出现退却或者是溃败的情况,被流贼突入阵中,他的亲兵卫队武襄左卫就要顶上去。

他知道其中的凶险,但他没有退路,一旦退了,败了,流贼蜂拥而来,他苦心操练的五个精武营千总队,恐怕会全军覆没在这里,毕竟流贼还有三万生力军没有动。精武营都是步兵,一旦溃败,根本没有逃跑的能力,而没了精武营,开封之战又失败,就算他逃得性命,继续保有太子的地位,恐怕也不会再有领兵打仗的机会了。而在开封之后,大明北方的糜烂也无可挽回,他只能想办法劝说父皇南迁,而那是他不愿意做的,所以他必须竭尽全力,哪怕要冒着死亡的危险,也绝不能后退。

“是!”佟定方亲自去传。

吴甡和侯恂等人则是脸色大变,流贼大炮的出现虽然令人惊异,但太子要带着武襄左卫一起冲锋的决定,更是令他们震惊,流贼大炮虽然厉害,但伤得不过就是前线将士,只要太子在、开封在、大明的天下就在。但如果太子出了什么意外,纵使大军在、开封在、大明的天下就危急了,身为辅臣,他们两人就算被诛灭九族,也难赎今日之罪。

“殿下,不可!”

几乎是同时,两个老头一左一右的拽住了太子的马缰。

……

其实不用太子传令,当闯营攻击的步兵群中忽然升起一股滚滚的白烟,大地震动之时,李顺就意识到了流贼炮兵的出现。在知道事情不妙的同时,凭借白烟冒起的方向,李顺立刻就测算出了流贼火炮的大概距离和方位,然后亲手调整面前的两门青铜小炮,又嘶吼着,命令炮手立刻装弹。

而骤然遭到炮击的魏闯部,陷入了短暂的惊慌,魏闯大声嘶吼,一边命令将士们采用疏散阵型,一边命令鸟铳兵向前方全力发射,虽然打不到两百步之外的流贼炮兵,但却可以将阻挡视线的流贼步兵清扫干净,以为官军火炮的还击提供更有利的条件。

李顺测算瞄准的时候,李双喜也正在急急的调整火炮,刚才那一发是试炮,以校正精度,见弹炮的着陆点比预计的靠后了一些,难以击中官军的密集之处,李双喜亲自动手,带着手下的炮兵,调整炮口的角度,以期进速发射。“快!快!”李双喜不停的催促,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一发弹炮出去之后,己方的火炮已经暴露,官军的火炮还击随时都会来到,他一定要抢在官军火炮覆盖这里之前,将这十几门佛朗机炮膛中的炮弹全部发射出去,给官军以致命的打击,为闯营兄弟轰开一个进攻的缺口。其后即使被官军火炮击中,也不会影响闯营大胜的结局。

双方争分夺秒。

但李双喜还是慢了。

“砰砰……”

危急关头方显真功夫,虽然只是凭目测和简单的规尺,没有使用复杂的工具,但有十几年操作经验的李顺还是抢先于李双喜之前完成了瞄准和装弹,火把按在引线之上,“嗤嗤”引线燃尽,立刻开炮。两声不算太巨大的轰鸣之中,白烟滚滚,两枚四磅重的炮弹被火焰喷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越过在中间激战的官军和闯营士兵,准确的砸在了刚才试炮的那一门佛朗机炮的周围。

误差不超过六十公文,正在调整火炮角度的三名闯营炮兵当朝倒地,其中一人更是被直接砸成了两截,血肉残肢飞到到处都是,两枚炮弹落地之后,连续的反弹,其他正在操-炮的闯营炮手闪躲不及,又有四到五人被砸死,闯营炮兵大乱,本能的猫腰闪躲,这延缓了他们校炮的时间,等他们在李双喜怒骂中站起,手忙脚乱的完成校炮之后,对面官军阵中的十门青铜小炮却已经连续释放--就炮手的个人能力而言,闯营比神机营差的太远。

“砰砰砰砰……”

十门青铜小炮连续倾射出的炮弹,无情的落到闯营的炮阵之中,将闯营炮兵砸的血肉横飞,李双喜拼命呐喊,命令已经装弹校准完毕的佛朗机炮立刻发炮。“砰砰……”闯营也还击了两炮,其中一炮准确的轰在了魏闯部的军阵之中,将十几个官军砸成了肉泥,掀起了一阵血雨。不过也仅仅发射了两炮,其后在青铜小炮连续且准确的轰击之下,闯营炮阵毫无还手之力。更有士兵在闪躲逃跑时,将手中的火把扔到了地上,不想却正好点着了火药。随即“轰轰……”连续两声更加巨大的爆炸之声,闯营的火药坛子爆炸,不但将所有的炮兵都掀翻在地,连周围的步兵和沉重黑漆的佛朗机炮都被掀上了天空……

巨大的爆炸之声震动天地,正在激战中的官军和闯营士兵都忍不住转头看。

黑烟滚滚,闯营炮营架炮之地,现在只剩一片残肢和烂肉,连铁铸的佛朗机炮都变成了废铜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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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6章 朱仙镇之战(28)

“虎!”

官军士气大振,从西到东,齐声欢呼。

李顺更是喜不自胜,抬头看天,双手合十的喃喃自语:“谢菩萨娘娘保佑,谢菩萨娘娘保佑……”

炮营覆灭,闯营士气大受影响。特别是魏闯阵前的那一块区域,原本密密麻麻的闯营步兵,忽然就消失了一半,剩余的人都惊慌后撤,唯恐被官军后续的火炮打到。

李双喜没有死,他为人机灵,当见到官军的炮弹子不住的飞来,且落点准确,几乎是炮不虚发之时,他意识到自己的策略失败了,朱家太子从京师带来的炮兵,比他想象的更厉害、更迅捷,自己手下这些乱糟糟地炮兵配上老旧的佛朗机炮,根本不是对手。顾不上招呼手下,他撒腿就往后面跑。

他刚跑开不久,原先站立的地方就有炮弹子砸下,接着就是惊天的大爆炸……

虽然逃得性命,但因为跑的太快太急,被地上的一个小坑歪了脚,李双喜一瘸一拐,一脸羞愧的来到李自成面前,双膝跪地,叩首请罪--闯营中不缺士兵不缺珠宝,独缺两样东西,一个是粮草,另一个就是大炮,这点大炮底子积攒不易,想不到转瞬间就葬送在了前线。

李自成脸色铁青,独眼里快要喷出火焰,他恨的不是李双喜葬送了炮队,而是败坏了他闯营的士气!不说话,只用独眼狠狠瞪了一眼李双喜,再抬头看向前方战场刘体纯的将旗---李双喜的炮营失败了,而且是一败涂地,不但没有能击破官军的炮队,反而还葬送了己方的高昂士气,照闯营的规矩,李双喜是必须被重责的,但大战当前,李自成顾不上责罚他,后续还会有一些大炮跟随田见秀的二十万大军而来,希望李双喜能戴罪立功吧。

眼前的战局,左翼李过的骑兵和左良玉陷入胶着,胜败难分。右翼的罗汝才和马士秀小心翼翼,都不倾力进攻,中军步兵对步兵的战斗,官军阵地看起来风声鹤唳,摇摇欲坠,但却始终不破,闯营虽然人多,攻击的也足够猛烈,党守素已经使出了全力,但却总是攻不破官军最后一道防线。如今闯营唯一有希望突破的,就是刘体纯率领的骑兵精锐了。

虽然炮营的失败对闯营士气是一个很大的挫败,但刘体纯率领的精骑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在刘体纯亲自带队冲锋的鼓舞下,他们顾不孤身的冲锋、折返、再冲锋,凭借着战马的冲击力,一波又一拨地冲击着左营步兵的防线……其后的刘芳亮率领精锐步兵,不停的向官军倾射箭雨,大战进行到现在,不论是官军还是闯营,都有点精疲力尽了,现在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了。

李自成心中满是愤懑,他不明白,今日战事为何进行的如此不顺利?明明占据绝对的优势,十万精锐面对官军的三万疲兵,应该是一举拿下的战役,却偏偏陷入了泥沼,胜利就像是泥沼里的一条狡猾泥鳅,怎么捉也捉不住,更不说自己的好兄弟刘宗敏身受重伤,此时不顾他的反对和众人的劝说,正强忍着伤痛坐在马上,以鼓舞义军的士气,一旦时间拖长了,说不得就会有三长两短。

“拿号来!”

李自成忽然大吼一声。

身边的亲兵双手将号角呈给他。

李自成接住号角,用力的吹了起来。

“呜呜呜~~~”

雄厚的号角声在天地之间鼓荡。

一边吹,一边脚镫一磕,他跨下的白色骏马向猛冲了出去。

三百亲信精骑护卫着那一面巨大的“闯”字大旗在后紧紧跟随。

很快,十万闯营将士的目光,在瞬间都被一个人吸引。

独眼、马脸短须的大汉,戴灰毡帽,穿蓝箭袍,骑在一匹白色的高大神驹之上,手中举着号角,一边策马奔驰,一边高昂起头颅,呜呜地吹响,从闯营的中间驰到左翼,站在刘芳亮步军阵后“呜呜”的吹了一阵,又向右翼驰去,仿佛是随身携带了一个巨大的气袋,从中骑到左,又从左骑到右,伴随着那一面巨大的“闯”字大旗,那呜呜地振奋人心的号角声,始终都没有停。

“闯王,闯王!”

见李自成亲自吹号,所有的闯营将士都激动的大喊起来,他们只觉得有一股豪气在胸膛中鼓荡,都快把胸腔给挤炸了的感觉,李自成所到之处,都掀起巨大的声浪。

在闯帅亲自吹号的激励中,所有人都不顾一切的向上猛攻,挥动刀枪,红着眼珠子,和对面的官军死磕。刘体纯,刘芳亮,党守素等前线将领又高声呐喊,即便是曹营的杨承祖在如此气势下,也不敢再留在原地演戏,而是挥舞长刀,命令曹营士兵向前猛冲。

流贼在这一瞬间忽然气势如虹,原本因为炮营被炸而失去的士气,忽然又席卷而来。

在流贼近乎疯狂的猛冲之下,即使是最精锐的精武营,也感觉有点顶不住了,左柳营和左营有不少地方已经开始后撤,阵脚开始不稳。幸亏三千营从阵中不停的冲杀,减轻了步兵军阵面临的压力,不然左柳营防守的几个地方,说不定立刻就守不住了。

而官军已经没有援兵,三个预备的千总队早已经全部压了上去。

唯一的生力军,只剩下太子身边的五百武襄左卫。

“代天巡狩”的大纛之下,刚刚因为流贼炮营覆灭而额手称庆的众人都微微变色。

朱慈烺心情发紧,巨大的压力让他脸色微微有点发白,怪不得李自成能在崇祯十七年席卷天下,攻破京师,这样的气势和号召力,却不是一般流贼所能比拟的。如今在双方咬牙苦苦坚持的情况下,谁能坚持住,谁的士气高,谁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李自成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要纵马来去,亲自吹号,以鼓舞流贼的士气。

朱慈烺也不再犹豫,厉声道:“佟定方,传我命令,今日血战,非胜不退,我朱慈烺誓与大纛共存亡!”说罢翻身下马,向左边的擂鼓台奔去。

“是!”

佟定方大声答应,脸色涨得通红,他清楚感觉到太子殿下的决心,胸中澎湃着战意,纵马向前方驰去,扯开嗓子,高声呐喊:“太子殿下钧令~~~今日有进无退,太子殿下誓与大纛共存亡!”

佟定方中气充足,声音高亢,纵马来去之间,他用大的肺活量,一遍遍的呼喊太子的钧令,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将太子殿下的命令清楚的送到每一个将士的耳朵中。在这一瞬间,他嘹亮的声音竟然是压过了闯营的呜呜号角。

众军听了都是一凛:和大纛共存亡?太子这是要死战了啊。

“……共存亡~~”

佟定方连续呼喊了三遍,然后拨转马头,向中军驰去。太子心志坚决,言出必行,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是要血战到底。身为太子的中军官,他一定要保太子的安全!

就在同时,眼见官军要抵挡不住,早以做好准备的张家玉大吼一声,手雷准备,扔!

要已经做好准备的三百兵丁立刻打开黑箱,一人手持火把,另两人取出手雷,插上引线,在火把上点燃了,前奔七八步,利用跑步的冲力,扔铅球一般的将手中的手雷远远地投掷了出去。

手雷从官军头顶越过,落到流贼群中,掀起一阵爆炸之声。

“轰轰轰轰……”

面对突如其来的黑乎乎地铁家伙,流贼们都不知道是什么?等落到身边,发生爆发,这才明白,原来这是一种致命的铁疙瘩。

虽然太子带来的手雷尚是初期产品,威力不够大,爆炸波及范围不过一米五,比近现代真正的手雷差得远,但对薄甲的流贼却足以造成致命的伤害了,轰轰轰地爆炸声中,冲锋的流贼被炸的血肉横飞,东倒西歪。流贼大惊失色,纷纷后退,群情激动,蜂拥上攻的局面,立刻就得到了遏制,流贼虽然悍勇,但对突如其来,不知道原理的铁疙瘩,却都存了畏惧之心。

……

不同于流贼的号角,官军命令前进、激励将士血战的乃是十几面巨大的牛皮战鼓,分置于战场的左右中三个地点,其中中军所置放的大鼓最多,足足有六面,此时六个赤膊大汉正在拼命的擂鼓,奈何流贼正山呼海啸的响应李自成号角,原本应该鼓荡天下的战鼓之声竟然是被压制住了。

“殿下,老臣请擂战鼓!”

在流贼攻势被手雷遏制的同时,太子翻身下马,向擂鼓台奔去,吴甡和侯恂立刻就猜出了太子的用意,吴甡默不说话,只拎着袍角,紧紧跟在太子身后,侯恂在惊讶手雷威力的同时,却是疾步跟上太子的步伐,向太子主动请缨。

朱慈烺不说话,只继续向前。侯恂没有明说,但他却能明白侯恂的意思,李自成只是一流贼,太子如果亲自擂鼓,有点和他相提并论的感觉,等于是长了李自成的面子,失了皇家的威严,倒不如让侯恂来。侯恂虽然是戴罪之身,但做过尚书又做过督抚,身为有名的文官,他亲自擂鼓,应也可以鼓舞士气。何况手雷已经抑制了流贼的进攻,何用太子出马?

面子,都到了这时候,居然还在想着面子。

从这一点上来说,侯恂确实不如吴甡。

李自成亲自吹号,鼓动流贼的士气,如今情势下,唯有太子亲自登上擂鼓台,擂响战鼓,才能激励官军将士奋勇杀敌,挽救当前的危局,换其他任何人都不行。或者说,是五十分和一百分的区别。有一百分为什么要使用五十分呢?只为了不存在的面子吗?

手雷威力虽然不小,但数量有限,不过一百来枚,难以真正遏止流贼的攻击,要想真正扭转战局的颓势,必须振作官军的士气

朱慈烺几个箭步就登上了擂鼓台。

擂鼓大汉急忙下跪。

朱慈烺不说话,夺过他手中的鼓槌,站在大鼓面前,深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尽所有的力气。“咚~咚~咚~”地开始擂动战鼓,刚开始慢,然后越来越快。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和流贼呼喊闯王一样,但太子殿下登上擂鼓台,擂动战鼓之后,整个官军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呐喊之声,士气陡然大振。大明太子擂动战鼓,这是大明历史上的第一次,从亲临前线,到擂响战鼓,朱慈烺所做的都是过去皇太子所没有做过的事情。何况太子还只是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十五岁的少年都如此英勇,他们这些正在盛年的壮汉又何敢畏惧后退?

太子不止是擂鼓,更是在向众军表明,今日绝对不退,死战到底的决心!

历史上,领军大帅亲自擂鼓,用以鼓舞将士士气的战例数不胜数,比较有名的是牧野之战时,周武王曾亲自擂鼓,宋辽檀渊之战时,辽国皇帝也曾亲自擂鼓,相比于冲锋陷阵,在后方擂鼓显得有点弱,所以真正雄武大略的皇帝,如唐太宗李世民,明成祖朱棣等人,都喜欢亲自披挂上阵,去冲击敌人的阵地。

朱慈烺知道自己的斤两,操纵战马,纵横来去,他半年的骑术训练,未必能稳稳当当,倒不如亲自擂鼓。

本朝文官主帅擂鼓助战并不多见,一个是土木堡之变后,京师保卫战时的兵部尚书于谦,另一个是己巳之变时的辽东经略袁崇焕。京师广渠门之战时,袁崇焕身披重甲,亲自登台擂鼓,建虏重箭倾射,挂在他身上的箭杆,像是刺猬一样。

主将擂鼓,不但是鼓舞士气,也是在表明决心。

太子不退,其他人又何敢退?

望着擂鼓台上还穿着银盔银甲的小小身影,三万名官军,从步兵到骑兵,都是热血沸腾,“杀!”前方精武营方阵中,暂代千总的阎应元早已经满身是血,在他长刀之下,不知斩杀了多少流贼?激战到现在,即使是他这样的勇者,都已经感到了疲惫,何况是一般的军士?但是当太子亲自擂鼓,那“咚咚咚”的战鼓之声传来之时,不说左营,精武营和左柳营的将士都是红了眼眶,重新焕发了力气,原本动摇后退的后退的阵型,立刻就稳住了--太子不止是他们的主帅,也是他们的信念。阎应元连续挥刀,将冲到面前的流贼全数砍倒,激战到现在,对面流贼都已经知道,那个留着大胡子的官军把总是一个极其厉害角色,刀法无人能挡,比传说中的关二爷还是厉害,于是不敢应战,纷纷向阎应元射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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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章 朱仙镇之战(29)

阎应元身披两重盔甲,外面的铁甲已经被射透,插了三四支箭杆,但因为有内里皮甲的保护,他的人并没有受伤,肩膀一震,长刀一挥,将挂在麟甲缝隙之间的箭杆全部削掉,再一声吼,又向冲上来的流贼挥刀……

左柳营主将马德仁,精武营副将刘肇基都率自己的亲兵卫队堵在了最危险的缺口。马德仁本是儒将,好多年没有上过战场了,这会却是杀红了眼,死命不退,不是他不怕死,而是他清楚的知道,一旦临阵逃脱,在太子严厉的军法之下,不但自己脑袋不保,就是京师中的家眷也会受到牵连,因此他拼了命的砍杀,这一战将他过去十几年没有参战的安逸,全部都弥补了回来。

刘肇基则不然,他本就是辽东勇将,眼前这种惨烈的砍杀,他见的多了,自从到京营之后,深受太子器重,名为副将,其实就和主将差不多,今日决战,精武营主将吴襄年老体衰,又不能坐轿,跟不上大军前行的节奏,太子特准他跟随左营后续的四万步兵到前线。吴襄不在,刘肇基名正言顺的成了精武营的主将,精武营五个千总队在第一线展开,面对流贼汹涌攻击,屹立不倒,游刃有余,都靠刘肇基居中指挥调度。眼见情势危急,刘肇基不退反进,挥舞长刀,率领自己的亲兵卫队,决死逆袭,硬生生地将一股突破官军军阵的悍贼,又堵了回去……

而张家玉率领的两百士兵不停的投掷手雷,给流贼造成了极大的杀伤,可惜的是,数量太少,只一百多枚---并非太子不想多带,实在是火器厂产能有限,短时间之内造不出更多。

手雷投掷完毕,张家玉拔出长剑,也冲到了前线。

在太子的激励之下,众军奋勇,各将身先士卒,精武营先站稳了脚跟,左柳营和左营也陆续站稳。重新爆发出了巨大的战能,刀砍枪刺之中,冲上来的大胆流贼,都被官军的长枪戳成了血葫芦……

“杀!”战鼓声中,太子的亲卫,五百武襄左卫在指挥使宗俊泰的带领下,也加入了战局,因为甲胄特别鲜亮,战马尤其高大,武襄左卫的出场,虽然人数不多,但却带着一股谁也无法抵挡的凌历气势。从官军阵后忽然冲出,冲到流贼步兵阵中,连砍带撞,像一把尖刀,硬生生地在流贼上冲的完整队形中,切出了一道三角的口子。

宗俊泰一边砍一边大笑:“哈哈,痛快,痛快啊!”

作为天子的亲卫,紫禁城的保护者,宗俊泰好久没有在战场上冲杀过了,上一次冲杀还是十八岁那年,跟随父亲在辽东砍杀建虏,一晃几十年,想不到还有驰骋疆场的这一天。

“咚咚咚~~”

太子依然在擂鼓,声动天地。

佟定方、巩永固和田守信带着几十名锦衣卫在周围团团护卫。

对面曹营。

当李自成吹响号角,闯营士气大振,勇猛上冲之时,曹营上下都是狂喜,虽然他们不同营,罗汝才更一直都在防着李自成,同床异梦,但面对官军却有共同的利益,如果闯营能杀败官军的主力,曹营不但可以分到钱粮,说不定还可获得一定的地盘。

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在一瞬间,曹营的攻击也变得猛烈了起来。

不过很快,当朱家太子擂响战鼓,官军士气大振,稳住阵脚之后,曹营的攻击也随之减弱。

曹营的骑兵阵中,一名甲胄齐全、但却身材娇小的骑兵对身边的一名老兵说道:“黎叔,朱家太子把卫队都派到前方,身边只带了几十个护卫,如果给我机会,进到距离他六十步之内,我一箭就能射死他!”

黎叔摇头:“想也不要想。官军防守严密,又有火器,就算曹营这四千骑兵都拼光了,你也未必能进到朱家太子六十步之内!”又叹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能打的官军了,上一次还是曹文诏部。如果官军次次都这么死战,哪还有我义军的活路?”远望官军大纛所在的方向,声音感慨:“这一切都是因为朱家太子。看来朱家太子果不是一般人啊。”

“不就是擂鼓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小骑士不屑的撇撇嘴,露出一排雪白整齐如贝壳般的玉齿。

黎叔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和她辨,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闯营没有能一鼓作气击溃官军,被官军缓过了这一口气,胜机已失。但以李自成的脾气,怕是不会轻易撤退,他和官军激战的时间越长,损失就越大,曹营也就越有机会。”

小骑士眼睛一亮:“黎叔你是说……”

黎叔点头:“是的,我们可以再去见曹帅,相信这一次他应该会心动。”

小骑士脸露喜色,忽然脸色又一沉,小声道:“我瞧曹营都不是什么英雄好汉,闯营和官军杀的那么激烈,他们居然也能忍住,这样的兵就算是到了我献营,怕也没什么大用!”

“不然。”黎叔摇头:“兵怎么表现,主要是看将领。这四千骑兵是曹帅的老本,都是悍勇之人,如果能为我献营所用,献帅所图的进川大业,必然事半功倍。”

小骑士不说话,微抬星目,远远望着对面的官军大纛,什么“进川”,什么“为我所用”,其实她并不太关心。她现在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怎么能杀了朱家太子,为她死去的家人报仇?

……

此时的战场,呜呜地号角和咚咚的战鼓,依然还在鼓荡和鸣响,喊杀声依然震天,但却都没有刚才那么嘹亮了。几番冲杀,双方谁也不能击败谁之后,高涨的士气和沸腾的热血,逐渐在消散中。

到处是断臂残肢和流淌的鲜血,死人,死马,丢掉的兵器和大旗,箭矢插的满地都是,官兵和流贼都是少则几百人一股,多则几千人一大股,在绵延六七里的战场上,做着生死厮杀。

大军的左翼,激战了将近一下午的闯营骑兵和左营骑兵都累了,带队的李过知道自己今日不可能击败对面的王允成,但没有闯帅的命令,他依然得继续拼杀。

率领精骑冲阵的刘体纯更是如此,在左营步兵顽强的阻击和火器的连续打击之下,闯营的三堵墙骑兵损失惨重,幸亏战到后来,京营弹药缺乏,无法再持续的输出火力,不然三堵墙的损失会更加严重。一身是血、悍勇无比的刘体纯心中明白,今日是胜不了了,退兵才是明智之举,但同样在没有得到闯帅的命令之前,他不能退,只能继续战。

刘芳亮和党守素也一样,他们攻击的最早,遭受的火器攻击也最多,取胜的把握随着时间渐渐远去,变得渺然不可及。现在每个人都咬牙坚持,都在祈祷后方的收兵声能早一点出现。

闯字大旗之下。

李自成脸色铁青,握着马鞭的手,因为太过用力,一阵阵地在颤抖。

其实当听到官军阵中响起山呼海啸的呼喊声,看到年轻的朱家太子亲自登台擂鼓,官军士气大振,在悬崖之边稳住阵脚之后,李自成就明白,今日的胜利,恐怕已经不属于闯营了。

但他不甘心,他依然想要试一把。

所以他催促各军继续猛攻。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战斗的进行,当官军不动如山,攻击的闯营将士显现出全面的疲态之后,他知道,期待的结果终究是没有出现。

前两次以多打少,面对前后两任的三边总督傅宗龙和汪乔年,他闯营都轻松取胜,这一次却败给了朱家太子。

一个黄口小儿,竟如此难缠。

“闯帅!援兵到了!”

探马急急来报。

只见闯营阵后忽然扬起漫天的烟尘,军旗震天蔽日,人马密密麻麻,于烟尘之中根本看不到边际,万军簇拥之下,有一面“田”字大旗,迎风向前---田见秀率领的二十万大军到了。

闯营掀起一阵欢呼之声。

如果是两个时辰前,如果是猛攻刚刚开始之时,见过田见秀的大军来到,李自成一定会欣喜如狂,但现在他却没有丝毫的喜悦,看着越来越近的滚滚烟尘,嘴角流出的都是苦涩。

田见秀率领的兵马虽多,将近二十万,但多半是老弱和裹挟的流民和饥民,真正有战力的兵,连一万人都没有。

如果是开战之前,李自成完全可以用他们充做消磨官军锐气、耗费官军火药的炮灰,待官军疲惫、弹药匮乏之后,再出动十万精锐,一举攻克,这是李自成惯常使用的战术,屡试不爽。但现在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一来,经过一个下午的鏖战,闯营精锐士气已丧,信心已失,短时间之内,已经无法再鼓舞。第二,几乎在同时,官军阵中也掀起了一阵欢呼之声,官军阵后和右翼都扬起了漫天的烟尘,好像也有大批的援兵赶到。两方都增强了兵力,闯营难以凭借人数碾压官军。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天气渐黑,众军疲惫,不论刚刚赶到的田见秀大军,还是鏖战了一个下午的闯营精锐,人人嘴唇发干,一副干渴无比的表情,有士兵举着水壶,拼命仰脖子,但却一滴水也倒不出来---这让李自成心情沉重。

水是大军的根本,无粮尚可坚持一两天,但没水却是一天也坚持不了。

没有饮水,疲惫无比的情况下,想要驱赶流民当炮灰,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官军渡过贾鲁河,在十里之地弧形列阵,截断了闯营获取水源的途径,要想取水,闯营须绕行几十里,到更远的上游,这一来一往,需要相当的时间,何况谁也不知道官军有没有在取水的上游预备伏兵?再者,一共三十万大军,所需水量巨大,靠车马取水是不行的,必须靠水扎营。

而这几个条件,都是闯营现在所做不到的。

李自成抬头望天,表情微微叹息。

其实老天爷今日还是非常照顾闯营的,从早上到现在,一直都阴着天,还微微有风,若照平日的高温和暴晒,不等攻破官军,缺水的闯营自己就先渴死了。

但李自成依然在抱怨老天的不公。为什么他谋划许久,围点打援,取贾鲁河上游,断官军水源,一战破之的高明策略,今日在朱仙镇一点都没有使出来?反倒是被朱家太子抢了先手,先占据了贾鲁河的上游?

为什么?

“虎大威那个贼求子也来了。闯帅,撤吧。”

刘宗敏忽然说话了。

若论性子的执拗,刘宗敏远在李自成之上,今日又受了重创,复仇之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刚才刘体纯的骑兵攻击不顺,他恨得咬牙切齿,骂刘体纯不争气!也因为如此,他才能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在马上坚持,但现在连他也意识到,今日的官军不是往日的官军,闯营没有胜机,且官军援兵也已经到了。官军右翼烟尘翻滚之处,有一支骑兵冲到最前方,一面熟悉的蓝底将旗在烟尘之中飘扬,隐约中,好像还能看见为首的那名大将正在挥舞长刀。

作为老对手,闯营很多人都熟悉这面旗帜和那个人,保定总兵虎大威。

虎大威是猛将,所率领的都是保定兵的精锐,而在虎大威的骑兵之后,从踏起的烟尘看,其跟随的步兵最少有两万人。

官军阵后扬起的烟尘更高,目测新到的援兵在四万人上下。

等于官军一下多了六万兵。

如此情势下,闯营再战下去只会更糟,不会更好。于是,刘宗敏咬着牙,少有的提出撤军。

李自成远望对面的官军大纛,不甘心的叹:“一战让竖子成名,便宜了朱家太子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让狗太子猖狂两天吧,只要闯营实力犹在,总有一天取他的脑袋!”刘宗敏说话艰难,说一句喘一下,胸口还一阵哆嗦,抬手捂一下嘴,再张开手时,手心里全是血。

旁边亲兵见了都是色变。

李自成还是有点不甘心,目光看向牛金星:“军师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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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8章 朱仙镇之战(30)

牛金星深知李自成的脾性,知道李自成其实已经想要撤退了,但大军撤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如今兵困马乏的情况下,撤退不整必然会导致一场无法收拾的大溃败。更要命的是,中牟县的袁时中已经叛变,后路被截,在没有击败官军主力的情况下,闯营要做的不是一个小撤退,而是大撤退。开封肯定是不能围了,中牟县,朱仙镇,杞县,这三条路线闯营必须选一个,但不管他们向哪个方向撤退,官军都必然会尾随追杀,闯营面临的形势极其严峻,所以李自成有点犹豫。

于是牛金星拱手说道:“总哨说的甚是。我义军已经疲惫,且天色近黑,再战下去也是无益,不如就此退兵,但却也不能直接退,不然官军掩杀过来,我军必败,须留一支大军断后。”

“你以为,何人可断后?”李自成盯着他。

“这……”牛金星犹豫了一下。

“嗯?”李自成目光立刻严厉。

牛金星只能回答道:“田大掌盘的人马刚到,士气正盛,属下以为,可从中选出五万精锐,于此地防守,以为我大军撤退争取时间。”

刘宗敏也点头,捂着胸口,艰难的说道:“闯帅,事不宜迟,不可再犹豫了。”

多犹豫一刻,闯营的精锐就多损伤一分,尤其当虎大威的保定兵和官军阵后的左良玉步兵加入战团之后,形势会更加危急,这道理,李自成当然明白,刘宗敏的伤势更是让他忧愤,他目光望向对面的官军,长叹一声、非常不情愿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就撤吧。玉峰在哪?让他速来见额!”

田见秀,字玉峰,性仁厚,有儒将之风,且没有野心,李自成不能视事时,便以田见秀代之。田见秀的名气虽然不如刘宗敏,但在军中的重要性却一点都不亚于刘宗敏,刘宗敏是一个霹雳火的性格,稍有不顺,就会鞭挞士兵,全军上下,提起“刘总哨”的大名,人人都畏惧。

田见秀则相反,他在军中以菩萨心肠闻名,没有架子,不穿锦衣,不设鼓吹,不好女色,深得军心,士兵有什么冤屈,都常向他倾诉。但这并不表示田见秀不能打,跟随李自成这十几年,田见秀立下的赫赫战功,仅次于刘宗敏。历史上,崇祯十六年,李自成在襄阳建政之时,田见秀被任命为提督诸营权将军,封泽侯,地位仅次于刘宗敏,由此就可知道田见秀在闯营中的重要地位了。

“玉峰,相信你也看到了,额闯营攻击不顺,迟迟打不开局面,狗官军又有新的援兵到达,战到如今,额闯营必须撤退了……”田见秀急急来见,李自成不隐瞒,将实情坦然告知。

不等李自成说完,田见秀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在马上一抱拳,沉声说道:“明白了,交给额吧,额一定将官军拦住!”

田见秀比李自成大十岁,今年快五十了,鬓角已经有灰白,戴笠盔,穿浅色箭袍,虽是儒将,但豪气不浅。

李自成欣慰的点头,他这帮老兄弟跟随他多年,没有一个是软蛋,再问:“你需要多少人马?”

田见秀想一下:“十万吧。”

古往今来,大军撤退历来都是精锐保护老弱,由猛将断后,三国演义里最擅长断后的大将是谁呢?赵云也。但流贼不同,流贼实行的是老弱保护精锐的战略,所谓的断后,其实就是放弃老弱,用老弱的人头和血骨,阻挡官军追击的脚步,作为经年的老贼,田见秀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考虑到闯营的现状和对面官军的数量,他觉得,十万人是一个比较恰当的数字。

李自成摇头:“不,二十万全给你。”

田见秀吃了一惊,他作战以沉稳见长,在他看来,十万人马已经不少了,但闯帅居然要把二十万兵马全部留给他,难道形势已经严峻到必须抛弃二十万的老弱,闯营才能死里逃生的境地吗?

因为来的晚,加上李自成封锁消息,所以田见秀尚不知道小袁营的事情。

“去准备吧。”李自成表情有点黯然:“额会命令刘体纯再冲锋一次,给你争取一些时间,你抓紧布置阵地,退兵的号角一响,你要立刻顶上去!”

田见秀点头,抱拳行礼,然后拨马离开。

“玉峰!”李自成忽然又喊住了他。

田见秀拨马回头。

李自成一甩马缰,催马跟上去,用他的独眼深深望着田见秀,小声叮嘱:“不必死战,能坚持多久就多久,情势不对就带着亲兵撤退,额们在陕西汇合。”

田见秀眼眶微微泛红,抱拳回答:“明白了。”

催马快速离开。

虽然最后没有成事,但李自成对手下的这帮老兄弟,一直都是相当赤诚的,也因为如此,闯营起事十几年,营中有名有姓的将领,除了一个为李自成戴绿帽子的高杰之外,再没有一人投靠官军。而在李自成死后,闯营众将依然能聚集在闯旗之下,先后尊李过李来亨为首,为的也是李自成过去的情意。

官军擂鼓台之上。

“咚咚咚~~~”

鼓声依然在鼓荡。

朱慈烺已经累了,侯恂和吴牲先后接替他擂鼓,两位老先生今日也是拼了,挽胳膊抡袖子,一个个擂得满脸通红,大汗如雨,红色的官袍都湿透了,但依然不停歇,直到官军右翼和后续的援兵相继出现,形势缓和,两位老先生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疲惫的放下了手中的鼓槌,相互一看,都是开怀大笑。

最艰难的时刻已经挺过去了,对面流贼虽然又来了二十万大军,但不过是一些流民和老弱。不要说铠甲,连兵器都不齐备,这样的队伍,只是炮灰,根本不具备战斗力。

相反,左良玉的四万步兵和保定总兵虎大威率领的两万援兵却都是精锐。

吴甡和侯恂如何能不喜?

“杀!”

最先冲到的虎大威骑兵,已经和攻击右翼的曹营骑兵杀在了一起,原本就没有战意的曹营骑兵步步后退。四千骑兵竟然被虎大威的一千余骑兵杀了一个手忙脚乱。

而与此同时,“呜呜~~”闯营却再一次吹响了进攻的号角。“攻!”军旗之下,刘体纯刘芳亮举起长刀命令,但士兵们响应的声音却再没有刚才的高亢了……

喊杀声中,朱慈烺举着千里镜仔细的观望。

援兵出现,战场形势发生了剧变,他想知道,李自成会如何应对?

千里镜之下,只见流贼军中烟尘滚滚,军旗摇动,传令兵不停的奔驰来去,刚到的二十万大军没有修整,直接就开到了第一线,乱糟糟地开始列阵。二十万人是一个什么概念?相当于是这个时代两座府城的全部人口,一个一口唾沫,估计也能流成一条小溪。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二十万大军宛如是一座座绵连的黑色大山,将前方的道路和山野全部覆盖,一眼望过去,竟然找不到一处空余的地方。

很快朱慈烺就发现,流贼新到的二十万大军摆出了三道无边无际、但并不齐整的人墙,每道人墙长十里,厚三里,每隔一段就留有一个可供百十人通过的缺口,每道人墙之间相距一到两里,此外在人墙两边还有少量的骑兵,很明显,这是一个有层次的防守阵型。朱慈烺立刻明白,李自成这是要撤退了!

朱慈烺立刻看向李自成大旗所在地。

李自成的大旗还在,身边有无数精骑护卫。隐约能看见灰毡帽、蓝箭袍的李自成正立马旗下。

“呜呜~~~”

号角之声再一次的响起。

但不再是进攻,而是撤军的命令。

听到号角声,从闯营到曹营所有人都是如蒙大赦,纷纷掉头就走,潮水一样的退去,连勇猛的李过和刘体纯也不例外,两人拨转马头,急急退兵。骑兵挥鞭策马,步兵连滚带爬,跑得稍慢的,都被官军斩杀在阵前。在这一瞬间,所有流贼都只恨爹娘少给他们生了两条手脚。

擂鼓台上,吴甡激动的脸色涨红,向朱慈烺拱手:“殿下,请借臣千里镜一用。”

朱慈烺心知他要勘察敌情,连忙递给他。

吴甡举起千里镜,快速而仔细的一扫,放下千里镜,坚定无比的说道:“绝不是诈败。殿下,请立刻下令全军出击,消灭闯贼,在此一举!”

侯恂却有所顾虑:“我军激战一天,已经疲惫不堪,且流贼虽然败退,但并没有出现一窝蜂逃奔、各部混乱的局面,显示犹有一定的战力,其二十万援兵又已经列阵等候,一旦追击不成,被流贼反噬,那就得不偿失了。再者,天色已黑,搏杀困难,不如暂时收兵,明早再行出击。杞县有丁启睿,朱仙镇有杨文岳,中牟县有袁时中,开封还有陈永福,闯贼已经陷入我军的重重包围之中,无路可走,只要徐徐进逼,终可将其歼灭在开封城下。”

吴甡高声道:“千载难逢的机会,岂可修整?我军疲惫,流贼难道不疲惫吗?现在就看谁能咬住最后一口气了。二十万援兵虽多,在老夫看来,不过就是一群插标卖首的乌合之众而已,我军一战就可破之!闯贼多有骑兵,极善于流窜,如果任其退走,不需要多,只需半天时间,我军怕就会找他不到了。”

两人一个激进,一个稳健,都有道理。

朱慈烺脸色通红,他心中的激动一点都不在两人之下,心脏砰砰乱跳的都快要胸腔里面跳出来了,但他脑子却始终清醒,稍微一想,又望一眼气势高昂的官军和一窝蜂败退的流贼,心中更相信吴甡的判断,于是“呛啷”一声拔出腰间的宝剑,朗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传我将令,流贼已败,我军全力追击,抓获或者斩杀李自成者,赏万金!抓获任何一个有名姓的流贼首领,都赏千金!”

中军大声的将命令传达下去。

“杀!”

听了太子殿下的军令,一直死守阵地的官军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呐喊之声。万金,相当于是十万两银子,对普通将士来说,那是几十辈子也花不完的一笔巨额财富,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原本的疲惫、劳累,在巨额悬赏之下,立刻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咚咚咚咚~~~”

激昂的战鼓之声响彻的更加激烈。

精武营,左柳营,左营骑兵和步兵加上虎大威的保定兵,将近十万人,分成三个方向,排山倒海一般的向流贼冲去。脚步踏动地面,感觉大地都在摇晃。

“嗖嗖嗖嗖~~”

田见秀是经年的老贼,战场经验丰富,为了断后他不但摆出了三重战阵,阵前摆简单的拒马,而且凑集了五千多名弓箭手,立在第一道人墙之后,当官军冲上来之后,他立刻下令放箭,其时天色已黑,密集的箭矢在空中飞行,嗖嗖地破空之声宛如无数的夜枭在空中乱飞乱舞。

箭矢落下,掀起一片惨叫和血雨,虽然京营士兵甲胄齐全,左营甲胄也不差,但一天血战,士兵都疲惫不堪,在冲锋之前,不少士兵都扔掉了沉重的甲胄,只携带了兵器,轻装上阵。

这一轮齐射,对官军造成不小的伤害。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流贼只射了一轮弓箭,官军前锋就已经冲到了他们面前,嘶吼着,雪亮的钢刀向他们头上砍去,一帮饥民流民,何曾见过这等如狼似虎的官军?血雨飞溅,人头滚滚中,只坚持了不到一刻钟,田见秀的第一道防线就轰然崩溃了,溃败的流贼扔了手中的火器和火把,奔涌的冲垮了第二道防线,再然后是第三道,田见秀二十万大军建立起的三道防线,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就全线溃败。

不过在这之前,流贼精锐的步兵和骑兵,包括李自成本人,都已经通过人墙之中的缺口,从战场撤退了。

眼见抵挡不住,田见秀打马就走,在五百亲卫骑兵的护卫下,急急而逃。

田见秀一走,十几万流贼再无斗志,纷纷跪地投降,但因为暗夜激战,双方点起的火把并不多,视线不明,官军又杀红了眼,很多已经跪地投降的流贼还是被官军误杀了,直等到战场上的喊杀之声渐渐沉寂,官军打起火把,清理战场,寻找可以救治的伤患时,这种误杀才算是停止。

这一战,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很多逃跑不及的流贼被逼入了贾鲁河,被砍死或者淹死,积尸为堤,竟然硬生生地截断了贾鲁河。第二日清晨,当晨光乍现,天地清明之时,昨日的战场之上,残肢断臂,尸体狼藉,被截断的贾鲁河已然是被染成了红色……

——————感谢“转只弯、闲人一个013、归来依旧少年1”的打赏,决定天下命运的朱仙镇之战的上半场已经结束,谢大家的支持。

第429章 穷寇必追(1)

李自成为什么要把二十万老弱全部留给田见秀

除了想让田见秀多坚持一会,另一个原因是,李自成已经清楚意识到了闯营身处的险境,在攻打开封无望,北有黄河,南有朱家太子,西有袁时中,东有杨文岳和丁启睿的情况下,他根本不可能带着二十万老弱突出重围,更不可能带他们撤回陕西,这二十万人终究是要扔了的。反正要扔,扔在贾鲁河畔最合适。

如果只是被官军四面包围,李自成并不会太惧怕,十几年的流贼生涯,被官军包围也不是一次两次,但每一次他都能找到缝隙逃出,甚至将官军杀的大败,但这一次跟往次不同,李自成明显感觉到了官军战力的提升和各部协调作战的配合度。这边朱家主力刚到贾鲁河畔,那厢丁启睿就占据了杞县县城,杨文岳在朱仙镇外展开大军,时间掐得无比准确,令他无法防备。

这份精准的计算能力和执行力让他想到了洪承畴和陈奇瑜。

历来督抚剿匪,从最初的杨鹤到现在的丁启睿,官军最大的问题就是步调不一,桀骜如左良玉、贺人龙等总兵,对督抚的命令三分服从,七分敷衍,再好的计划得不到有力的执行,最后也会演变成拙劣的失败,其中杨嗣昌的例子最明显。

太子领军显然是很好的解决了这一点。

而官军战力的提升就更明显,朱家太子带来的京营兵也就罢了,过去没有交手的经验,但左良玉兵马的战斗力和意志力,李自成却是很清楚的。项城、郾城、襄城之战时,左部都是手下败将,以过往的经验,左营根本挡不住闯营如此的猛攻。而今日不但是顶住了,而且还给闯营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只因为是朱家太子在监军吗

又或者是因为在归德屯兵的这两个月时间里,太子对左营进行了整训

李自成隐隐能猜出这两个原因。

也因为如此,李自成就更加后悔,他想着,如果在开战之前,他能听取李岩的建议,不和官军硬拼,而是回军攻打小袁营,踏平小袁营,解决后顾之忧后再和官军决战,也许就不会有现在的狼狈心理了。又或者他不那么心急,等田见秀的二十万大军赶到,使用惯常的战术,先驱赶炮灰上阵,消磨到官军的锐气之后,再用主力猛攻,即便官军在这期间修筑了工事,挖掘了壕沟,但也填不满二十万具尸体,最后胜利依然是属于闯营的。

太轻敌了。

他以为十万精锐足可一口吞下三万官军。结果却栽了跟头。

“闯帅”

李自成刚刚脱离战场不久,就听到了一个坏消息。

“闯帅,曹营的人马,三千骑兵,两万多步兵,都向朱仙镇方向跑了”

一名探马急急来报,却是抠脚大汉白鸣鹤的亲兵。

今日冲阵,白鸣鹤并没有在前,而是一直押在曹营后面,这是李自成交给他的任务,防备的就是曹营忽然逃跑,不过在大军撤退之时,军心动摇,人仰马翻,又暗夜漆黑,白鸣鹤虽然竭尽全力,但还是没有盯住曹营。

李自成勒住战马,借着火把的光芒,望向朱仙镇的方向。对罗汝才的分道扬镳,他眼神里并没有多少的惊讶。流贼都是这德行,不能同福贵,也不能同患难,有利益可以捆绑在一起,没有利益立刻一拍两散,曹营只所以和闯营在一起,乃是垂涎攻下开封之后的巨大财富,现在攻取开封没希望了,罗汝才又害怕继续和闯营在一起,会被闯营并吞,遭逢败仗,自然是要迫不及待的另走他路。还有,在罗汝才看来,李自成是官军主要的围剿目标,和李自成离的越近,就越是危险,反之也就越安全。

“曹营两万家眷还在我老营中呢,罗汝才难道不要了吗”牛金星惊异。

李自成沉思了一下,缓缓道“告诉白鸣鹤,让他不必追赶,带兵速速回撤。再告诉高一功,令他派人将曹营的家眷送往杞县方向,同时给罗汝才传信,令他派兵接应,如果不出意外,双方应该可以在路上相遇。”

牛金星和身边的众将都是惊异。

“闯帅,这是为何啊”牛金星问。

李自成面无表情说道“木已成舟,罗汝才已经追不回来了,留他家眷也没用,倒不如送他一个人情”

“闯帅,罗汝才正是吃透了你这一点,所以他才敢跑呀。”牛金星叹。

李自成独眼坚毅“嗯。罗汝才负了额,但额不会负他。”

众人都是钦佩,为闯帅的高风亮节所感动。牛金星更是拍了两句马屁,但心中却是明白,送还曹营家眷,其实是没有办法的事。不送还,难道还要杀了吗带着的家眷越多,行军的速度就越慢,送还曹营,既减轻了大军的负担,也彰显了仁义,何乐而不为

“是”有人去传令。

“闯帅以为,罗汝才会从杞县突围”牛金星问。

李自成点头“杨文岳在朱仙镇最少有五万大军,壕沟挖了十几里,又有贾鲁河隔阻,最要命的是背对开封,一旦陈永福从开封城中杀出,和杨文岳前后夹击,以曹营现在的兵马,肯定是抵挡不住的。丁启睿虽然占了杞县,但只有两万人马,在罗汝才看来,是可以捏一把的软柿子,不说战胜,杀一条血路出来还是可能的。”

牛金星冷笑“曹操怕是打错了盘算,以他曹营畏缩的表现,怕也捏不了丁启睿这个大柿子”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过忽然说道“如果曹营能和我闯营一起回攻中牟县就好了,那样我们还有二十万人马,杀败官军之后说不定还可以再围开封,可惜罗汝才太过糊涂,现在现在他走东,我闯营走西,义军的力量分散了,白白便宜了官军。”

作为李自成的侄子,也是中军骑兵的首领,在刘宗敏受伤的情况下,李过自然而然的就承担起来负责李自成安全的工作,时时跟在李自成身边。至于刘宗敏,此时正躺在马车里,有专人负责照顾。

李自成不说话。

牛金星捻着胡须“未必不是好事,曹营向杞县突围,能为我闯营吸引一部分官军的注意,杨文岳在朱仙镇的兵马不敢轻动,杞县更是不敢包抄我军的后路,我义军可以全心全意的对付袁时中。”

“但朱家太子会跟在后面。比起丁启睿和杨文岳,朱家太子才是我们应该注意的。”李过性子较直,不懂给人面子,立刻提出不同意见。

牛金星笑“少将军说的对,所以我义军才要加快行军的速度,将狗太子甩在后面”

成功从贾鲁河畔撤退,保住大部分的精锐之后,李自成曾召集众将,开了一个简短的小会,讨论的就是下一步进军的路线。会中大部分的人都同意回攻中牟县,灭掉小袁营,惩罚袁时中这个大叛徒虽然从中牟县传回来的情报看,小袁营正在挖掘壕沟、修建工事,但几乎所有闯营将领都没有把小袁营当一回事,小袁营的战力本来就低下,攻打开封又丧失了不少的主力,在闯营众将看来,小袁营的战力根本不值一提,就算是有工事和壕沟,也挡不住闯营精锐的攻击。

何况闯营上下最恨的就是叛徒,不灭了袁时中,怎能解了心头之恨

再者,如果向朱仙镇或者杞县突围,等于是更加陷入了官军的包围圈中,朱家太子从后追击,几乎是十面包围的险境,中牟县则不然,只要突破了中牟县,立刻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境地,短时间之内,闯营不必担心再被官军四面包围。甚至情况不妙,闯营还可以退回陕西,可谓是进退有据。

但也有人提出了一点不同意见。

那就是李过,他认为既然袁时中敢于叛变,就一定是有所准备,说不定已经得到了朱家太子的支援,所以闯营万万不可轻敌,不过他的意见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共鸣。

闯营向西而行,直奔中牟县。

刘体纯率一千骑兵断后,阻扰官军的追击,延缓官军迫近的速度。于此同时,原本驻守朱仙镇的袁宗第悄悄撤退,高一功也放弃了阎李寨的老营,护卫着老营家眷,向中牟县急急而来。因为在决战以前李自成就做了一些预防工作,高一功对人员进行了精简,原本的十万家眷,有资格随高一功一起撤退的,不过六万人,又送还曹营两万,闯营家眷只剩下四万人。即便如此,四万家眷依然是一个巨大的累赘,所幸阎李寨位在开封城西,距开封二十里,距离中牟县的距离不到四十里,比闯营精锐距离中牟县的距离更近,李自成军令传到后,他们立刻拔营启程,整体路程并没有落下多少。

暗夜之中,流贼大军急急向前。

“啊,河”

原来是遇到了一条将近干涸的小河中原久旱,原本的大河变成了小河,小河变成了干涸,这一条小河还能有一点水,实在是不容易。激战了一个下午,又仓惶撤退,闯营将士早就干渴难耐,一听前方有河,不等李自成命令,就纷纷下马狂奔取水。

李自成无奈,只能下令在这里休息片刻。

不用亲兵,李自成亲自到河边,蹲下来,借着火把的光芒,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了一点半清半浊的河水,送到了口中,嗓子湿润的同时,他再一次思索自己的战略。

贾鲁河畔之战,十万精锐,最后成功撤退的不超过八万,那两万人不管是战死、负伤、或者是被俘,都已经是昨天黄花了。八万之中,曹营又带走了两万多,此时跟在李自成身边的,只有五万五千余人,其中骑兵只有八千,如果算上高一功看守老营的一万人马,整个闯营还有六万五千人马,当然了,袁宗第在朱仙镇还有一万人,不过袁宗第能否摆脱杨文岳,安全撤退到中牟县,还是一个未知数,所以在盘算兵力之时,李自成没有把他算在内。

六万五面对小袁营的两万五千名弱兵,肯定是必胜的。

但紧追不舍的朱家太子是最大的变数。

朱家太子率领的官军有七八万人,一旦闯营不能迅捷击破袁时中,而被袁时中拖在了中牟县,等朱家太子领兵追到,前后夹击,闯营就危险了。

因此,在李自成镇定的表情下,隐藏着深深地忧虑。

“报”

马蹄如雨,探马急急来报“报闯帅,官军前锋骑兵已经追到了身后十里,刘副掌盘正在和他们血战。”

李自成心中一惊来的好快。霍然站起,问“国勋走到哪里了”

高一功,字国勋。

牛金星连忙放下水壶“按时程算,他们应该已经快到中牟县了。”

照李自成的命令,高一功并没有在阎李寨等待闯营精锐,而且直接拔营,从另一条道路直奔中牟县。牛金星按时间和行军的速度,大概推算出了高一功所在的地点。

“走全军加快速度,最迟寅时要赶到中牟县”李自成大声下令。

暗夜之后,有传令兵将闯帅一层层地传下去,喝水完毕的士兵,手忙脚乱的上马,继续奔向中牟县。而此时步兵才气喘吁吁地刚赶到河边,一窝蜂的到河中抢夺浑浊的河水

三十里之后,一大队的官军骑兵正在急急追赶,重重护卫之中,太子朱慈烺银盔银甲,骑着黑色骏马,火把微光之下,他脸上满是忧虑。昨夜的行军,下午的血战,将士们都已经疲惫不已,战斗结束之时,有士兵一头倒地,别人以为他是中箭了,不想他却是困得睡着了。

但朱慈烺却不能令将士们休息,现在是咬紧牙关的关键时刻,无论如何,都要紧紧咬住李自成,绝不能让闯贼逃脱。

人能坚持,马却有点支持不住,平常时候,战马一个时辰能奔驰十几公里,今夜却不行,战马一个个都有气无力,比步行也快不了多少,朱慈烺心中忧急,但却也没有办法。

相信李自成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现在是双方意志的比拼。谁坚持不住谁就失败。

感谢“空灵桥”大大的打赏,谢谢

第430章 穷寇必追(2)

就像是“山海关大战”之后,若不是建虏和关宁铁骑不顾休息、连续不停的追击,闯营主力也不会损失殆尽,以至于一蹶不振,此后从京师一路败到西安,完全失去了反击的能力。

“报~~”

马蹄急急,探马来报“报殿下,前方又发现了掉队的流贼士兵,经过审问,他们说,闯贼于两个时辰前经过这里。”

朱慈烺点头。两个时辰就是三十里的距离,而此地距离中牟县刚好三十里,也就是说,李自成此时已经到中牟县的边界了。但暗夜漆黑,小袁营在中牟县挖掘的壕沟又足够长、足够宽,圆弧形的截断了闯军退往郑州的必经之路,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李自成必不敢轻易攻击,只能选择在中牟县边界扎营休息,恢复元气,同时打探小袁营的消息,等天亮之后才会进攻,而那时,官军主力必然也已经追到了中牟县。

“告诉虎大威和王允成,令他们放慢速度,小心搜索,闯贼很有可能在此间埋有伏兵!”朱慈烺道。

太子率左良玉的骑兵主力在中军,前方有两支探路的骑兵部队,一支是虎大威,另一支是左营悍将王允成,两人各领一千骑兵,一左一右,在探路的同时,也是扫除闯营可能预藏的伏兵。

骑兵之后,就是后续的步兵主力。

贾鲁河畔,田见秀的二十万贼兵,不到一个时辰就全线崩溃,不过其阻拦官军的目的却是达到了。官军虽然只用一个时辰就击溃了田见秀的部队,但清理战场、扫平道路却用了两个时辰。太子虽然命令虎大威和左良玉的骑兵不必理会战场的溃兵,直接追击李自成的主力即可。但溃兵实在是太多了,豕突狼奔,跑的到处都是,堵住了道路,人马无法前进,虎大威和王允成连砍带杀,费了好一番的力气,方才清出了一条道路。

清理战场是一件相当费时,但却也有极大好处的事情。遗留的战马军粮、战死士兵的甲胄和兵器、腰间的银两、甚至穿着的鞋子,都是部队所需要的,朱慈烺将这个任务交给了精武营主将吴襄和左良玉的亲信部将惠登相,并且告诉左良玉,今日之缴获,八成归左营,两成归虎大威,京营一个子也不拿。吴襄起监督分配的作用。

但左营将士战死和受伤的抚恤,却将由京营负担。

左良玉听了,“惶恐”谢恩。

今日之决战,虽然他左营一共有步骑两万人参战,但真正起到决定作用的还是京营,从精武营到左柳营,京营将士用尸山血海、死战不退的代价换到了今日之胜利,若论功行赏,左营比京营的功劳差的太远,而照惯例,谁的功劳大,缴获的物资谁就可以多得,太子却全让了出来。

当然,这也不太意外,太子嘛,国之储君,未来的皇帝,岂能和总兵们斤斤计较?

至于降兵和俘虏的处置,则是交给了侯恂全权处置,朱慈烺又给杨文岳下令,令他盯紧朱仙镇的袁宗第,一旦袁宗第撤退,不必紧随追击,照计划行事即可,再给河南总兵陈永福传令,令他抽调精兵,支援杞县的丁启睿。现在官军三面包围,实力最弱的就是丁启睿那一边,有陈永福的相助,加上山东总兵尤世威已经率军赶往杞县,几支大军合力之下,罗汝才想从杞县逃命也是不可能的。

一切安排完毕,朱慈烺亲率骑兵,连夜追击李自成。

凛凛夜风之中,六千骑兵护卫着太子急急向前。前行的火把星星点点,照亮了漆黑的夜空和脚下的追击之路。路边不时出现再也跑不动、跪地乞降的流贼士兵,或者是倒毙的流贼尸体。贾鲁河边的这一场大战,虽然没有击溃李自成的主力,但对其军心士气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人都有欺软怕硬的心理,既然官军不好打,咱们还是逃吧。相信再遇上朱家太子率领的官军主力,流贼们一定会心生畏惧。

李自成向中牟县,罗汝才向杞县,后者并不在朱慈烺的意料中,因此他才要命令陈永福增援,但前者却完全在朱慈烺的掌握之中。中牟县之后是郑州、洛阳,而洛阳之后就是陕西,李自成军中多是陕西人,每逢战事不顺或者遭遇大败,闯营都会返回陕西,偃旗息鼓,养精蓄锐,就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每每受挫都会跑回自己的领地巢穴,一边在熟悉的环境里养伤,一边防范猎人的追捕。

所以中牟县至关重要,如果让闯营轻易的突破了小袁营的防守,在主力未损的情况下,李自成可以回陕西,也可以掉头杀向汝州或者是南阳,再由南阳攻击湖广郧阳府。又或者攻击新野,打开通往湖广的大门,进入富饶的湖广,总之李自成有很多的选择。

那一来,朱慈烺的一番苦心就白费了,只能像杨嗣昌一样,跟在李自成屁股后面苦苦追赶,中原的局势,大明的天下,会继续向深渊沉沦,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将李自成堵在中牟县,绝不能让他逃出生天!

中牟县,小袁营,现在就看你们的了。

……

时间回到四个时辰以前,酉时,也就是下午六点,贾鲁河边是阴沉的天气,但中牟县却有太阳。其时太阳渐渐西沉,落日的余晖照在开封通往中牟县的大道上,一大队的闯营骑兵正在道边歇息等候,为首的那名年轻将领一脸忧虑的望着中牟县的方向。

正是李岩。

中牟县地处中原腹地、东邻开封,西接郑州,南与新郑、尉氏县接壤,北濒黄河与原阳相望。自古就为兵家必争之地,素有“一肩挑两市、一路通三城”之说。三国演义中,曹操刺杀董卓失败后,欲逃回老家陈留,路过中牟时,被中牟县令陈宫擒获,陈宫敬佩曹操是英雄,不但没有将曹操上交,反而弃官追随曹操而去。

但事实上,陈宫从没在中牟当过县令,自然也就没有舍掉官职追随曹操的事迹,真实的历史是曹操经过中牟时,被一亭长发现并抓获,一个历史上没有留下姓名的小吏认出了曹操,敬佩其英雄,从而故意放了他。罗贯中将此事迹套用在了陈宫的身上。

“捉放曹”虽然是假的,但却说明在事情危急,到处都是通缉文告的情况下,曹操都不得不冒险从中牟县经过,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中牟是洛阳到开封的必经之地。

如今,李自成的大军从开封撤退,欲从中牟县撤往洛阳,中牟县也将是闯营必须逾越的屏障。

“哒哒哒……”

马蹄声急促,五六个骑士顺着官道,从中牟县方向,向这边疾驰而来,正在等待的李岩压不住心中的焦急,两个箭步就冲到了官道上,跟在他身后的那一名文士也急忙跟了上去。原来是王泗,王泗不但是李岩的下属,也是李岩的好友,小袁营扎营的异常,就是被他发现的。

“哥~~”

五六个骑士驰到李岩面前,当先那名骑士勒住战马,气喘吁吁地说道“事情都已经打探清楚了,小袁营果然叛变了,就在今天中午,袁时中杀了闯帅任命的两个官吏,正式宣布归顺朝廷,还将方圆几十里之内的百姓全部驱赶到了中牟县城,以为他们挖掘壕沟,刚才我们打探消息时,差点被小袁营的骑兵发现,幸亏我们几个跑的快……”

却是李岩的弟弟李茂。

李岩脸色一下就阴沉。

站在他身后的王泗气愤的说道“当真是无耻之徒,闯帅对袁时中如此信任,想不到他竟然做出这等无义的事情,泉之,事情没有疑问了,应立刻禀告闯帅,请闯帅早做决断!”

李岩却不说话。

“汉泉兄……”王泗又催。

李岩字汉泉。

李岩抬起头,苦笑说道“你以为闯帅派我到中牟来,真的是为了确定袁时中有没有叛变吗?不,闯帅不是糊涂之人,当我向他禀报小袁营的异样时,他就已经知道小袁营已经叛变了。闯帅假装不信,派我到中牟县,不过就是想把我支开而已。”

“……”王泗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虽然是李岩的好友,但不论机变还是智谋,他都比李岩差的远,加上性子直,他很难理解这中间的圈圈绕绕。但有一点他是明白的。那就是李岩不被闯帅所喜欢了。

李茂更惊讶,他跳下马,急道“李……闯帅,不是坑咱们吗?那现在怎么办啊哥。”

身边四百骑兵,其中有两百人是刘宗敏派来保护李岩的,这两百人都是闯营精锐,也是闯营心腹,而他们现在就在旁边,担心他们听到对李自成的牢骚,李茂原本想要骂街,但硬生生地又咽回去了。

李岩沉思一下,叹息的说道“贾鲁河畔的决战,我义军很难取胜,一旦有所失利,我料闯帅必然会回兵中牟县,但现在中牟县被袁时中占据,到处挖掘壕沟,明显就是做好了应对的准备。袁时中本不足虑,可怕的是朱家太子的官军主力,不需要多,袁时中只要能利用壕沟阻隔我义军半天的时间,等朱家太子的官军主力杀到,前后夹击,等待我义军的,必然是全军覆没的境地……”

听到此,王泗和李茂都是色变。

李茂急道“那怎么办啊?”

李岩看了看还在道边休息的骑兵,又看一眼中牟县的方向,声音坚定的说道“我们既然来了,就要阻止此事的发生,绝不能让壕沟变成阻挡我义军前行的天堑!”

王泗道“可我们只有四百人,怎么阻止?”

李岩不回答他,目光看向李茂“你刚才说,差点被小袁营的骑兵发现,你知道他们的驻地在哪吗?”

“大概知道方位,应该是在中牟县城南面。”李茂回答。

李岩沉思点头“小袁营骑兵不多,大部分都交给了朱成炬在统领,朱成炬是小袁营的大将,跟随袁时中的时间比刘玉尺还要早,但地位却在刘玉尺之下,我听说他心中有些不平,如果我能晓以利害,说服他反戈一击,或者临阵倒戈,杀了袁时中和刘玉尺,重归义军,我义军面对的危局自解。”

王泗是李岩的好友,对李岩的性情颇有了解,不等他说完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阻止“汉泉不可。小袁营既然已经叛变,全营上下必然是取得了共识。朱成炬是小袁营的大将,也是袁时中的心腹,岂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背叛袁时中?不可不可,你绝对不可去见朱成炬!”

李茂脑子有点慢,听了王泗的话才知道哥哥想要去见朱成炬,脸色立刻大变“哥,那朱成炬可不是什么好鸟,万一他见了你,把你绑了送袁时中邀功,你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李岩毅然道“你两不必劝了,我意已决。值此危急时刻,说服朱成炬,令他弃暗投明,是唯一的选择,不然我义军就危矣。”

“哥~”

“汉泉……”

李茂和王泗还想阻止,但都被李岩摇手拒绝。见不能阻止,李茂只好说道“那行,哥,我陪你一起去。”

“不。”

李岩摇头“事情机密,人多了反而不好,你和王泗留在此地等我的消息,如果亥时还没有消息传来,你们要立刻离开,疾驰返回老营,将此间的危急禀告闯帅。”

亥时,晚上十点。

“哥……”

李茂红了眼眶。

但李岩却已经脱去身上的衣甲,一身短衣,又戴了大斗笠,在脸上抹了一点泥,一身农民打扮,翻身上马,向着中牟县的方向疾驰而去。

……

朱成炬今年四十岁,属虎,小名就叫小老虎,崇祯元年的时候,他还是县城里的一名捕快,因为孔武有力,腿脚利索,深得班头器重。捕快虽然辛苦,但养家糊口还是不成问题,如果没有意外,朱成炬会平凡的渡过这一生,就像班头和其他的捕快一样。不想中原久旱,天下大变,流贼又到处出没,民不聊生,连吃朝廷饭的朱成炬每日里都饿着肚子,不得已,他从府库中悄悄偷了一些粮食,不想却被县令大人发现,一怒之下要将他斩首。朱成炬不想束手就擒,杀了看守他的两个官兵,逃出了县城,投了袁时中。彼此袁时中刚刚起事,手下人马不过几百人,朱成炬因为作战勇猛,很快就成了营中的大将。

到现在两年多了,小袁营已经有了一定的名号,而他朱成炬也成了一营首领。

“你说谁要见我?”听了亲兵的回报,朱成炬惊讶的抬起了头。

第431章 穷寇必追(3)

“他说他叫二狗子,是你娘舅家的孩子。”亲兵回答。

“啊,他在哪!快带我去见他!”朱成炬激动的跳了起来。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戚了。娘舅家是他唯一的牵挂,原以为二狗子已经死了,想不到居然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原本朱成炬正在监督士兵和百姓们挖掘壕沟、构建工事,但听到这个消息就再也顾不上了,急急离开工地,往自己的营寨跑。

来到营门前,就看见一个戴着大斗笠,一脸黑污的农夫正怯生生地站在那里。

“嗯?”朱成炬立刻心生怀疑,在他的记忆里,他表弟可没这么高的个子。

不过他还是快步上前,仔细打量。

农夫恭敬的向他行礼。憨笑道:“表哥,好多年了,终于又见到了你了,你都成了大将军了,俺代表俺爹俺娘向你问好。”

朱成炬脸色忽然大变:“你……”

农夫却神色不变,继续道:“俺有村子人的最新消息,你想不想听啊。”

朱成炬面无表情的左右看了看,冷冷道:“跟我来。”向中军帐走去,又命令亲兵,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中军帐二十步之内。

进到中军帐内,他解下腰间的长刀往桌子上一摔,目光冷冷地望向农夫:“李公子,你胆子不小啊,明知道我家大掌盘已经归顺朝廷了,居然还敢来见我,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捉了你去送给朝廷呢?”

农夫微微一笑,摘了头上的大斗笠,露出他冷静的面容:“捉了我去邀功,当然是可以的。不过我料朱掌盘你不会这么做。”

朱成炬冷笑:“为何?”

“因为袁时中刘玉尺投朝廷,他们两人都会有莫大的利益,一人为总兵,一人为副将,升官进爵,荣华富贵,但对你朱掌盘和营中的兄弟却不是这么回事。为了取信朝廷,也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小袁营必然要和义军决战,但你觉得,以小袁营现在的实力,能拼得过闯营吗?一将功成万古骨,小袁营的两万兄弟,就是他们进阶的垫脚石啊,就算两万弟兄都死光了,也不碍他们的荣华富贵。但你朱成炬真忍心看着手下的弟兄,白白地牺牲在中牟县,以成全袁时中和刘玉尺这两人的狼子野心吗?再者,你朱掌盘过去曾经是朝廷的捕快,朝廷什么嘴脸,你是最清楚的,你觉得,就算你们归顺了朝廷,朝廷会容得下你们这帮反贼吗?”

朱成炬冷笑:“原来是当说客来了。省省嘴皮子吧,我跟大掌盘这么多年,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

李岩不理会,继续道:“不瞒朱掌盘,现在闯帅正率领三十万大军,用急行军的速度向这里赶来,最迟今天半夜就会赶到中牟县,你觉得,以小袁营区区两万人马,能挡得住闯营的三十万人马吗?一旦兵败,你朱掌盘又何以自处?”

“你到底想说什么?”朱成炬脸色越发难看。

“反贼就是反贼,朝廷永远也不可能再信任我们,投靠朝廷不过是自取其辱,就像是山东李青山一样。现在我义军虽然在开封受了一点小挫折,但实力犹在,三十万大军,依然可以横扫一切,而朱家朝廷暴虐无道,已经失去了民心,迟早为我义军所推翻!为一个日薄西山的昏庸王朝,而将两万兄弟葬送,不是智者所为。袁时中刘玉尺利益熏心,出卖义军兄弟,已经不配当义军的首领,我料营中不愿意投靠官府的兄弟大有人在,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出其不意,取而代之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李岩目光灼灼地盯着朱成炬。压低声音:“到时就不是小袁营,而是小朱营了。”

朱成炬不说话,只脸色沉沉地望着李岩。

“望朱掌盘早做决断,闯帅大军距此不过四十里,随时可到,一旦兵临城下,玉石俱焚,到时就悔之晚矣!”李岩向朱成炬抱拳。

朱成炬还是不说话。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一声冷笑从账后传来:“梁某原以为李公子是谦谦君子,仁义为本,想不到却也能想出如此毒辣之计,教人背主投敌,实在是有违圣人的教诲啊。”

随即脚步轻响,一人掀起账后的帘子,轻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却是一个中年道士。

不想账后有人,李岩脸色大变,腾的后退一步,等到看清那人,脸上的惊疑更多:“樊无相?”

不等那人回应,他立刻又道:“梁某?明白了,你果然不是龙虎山的道士!”

那人面色冷冷,拱手道:“确实不是。敝人梁以樟。”

“梁以樟?”李岩更惊,抬起右手:“原商丘知县?”

梁以樟点头:“正是在下。”

李岩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额头冒出冷汗,嘴里喃喃:“明白了,全明白了。怪不得袁时中会忽然叛变呢,原来都是因为你……我的失误,我的失误啊……”

原本他对梁以樟是有所怀疑的,但上次见面时,梁以樟提出的一番见解,解除了他心中的疑心,事后他甚至还将梁以樟推荐给了李自成,只不过李自成忙于开封之战,对他的推荐并没有太当一回事。现在想来真是好笑,他居然将闯帅通缉的要犯,推荐给了闯帅。

而袁时中一直窝藏梁以樟,由此可知,早就存了背叛义军之心,今日投靠朝廷,也就是顺理成章了。

梁以樟出现,朱成炬立刻起身站立,恭敬的抱拳。

看到此,李岩再无任何的侥幸,他知道,自己的劝说失败了,从始至终,朱成炬就没有背主之心,刚才忍着性子听他谈了这么多,不过就是在等待梁以樟的到来。

失败,太失败了。

于是他微微惨笑:“终日捉鹰,却被鹰啄瞎了眼。罢了,技不如人,李某心服口服。”

梁以樟冷冷道:“错了,李公子你只所以失败,并非是技不如人,乃是因为天道人心。我大明拥有天下两百七十载,恩泽万民,虽有天灾人祸,但忠义之士常在,又岂是李自成这种小贼所能动摇的?”

说到最后,他声音里透出忿忿,显然是在愤怒李岩身为朝廷的举人,居然投靠了李自成,实在是读书人的耻辱。

李岩却不在意,只淡淡道:“却不知道大人要如何处置我?”

梁以樟盯着李岩,沉思了一下,缓缓说道:“李公子,梁某在商丘任上虽然还不到一年,但却也听闻过杞县李公子文武双全、好施尚义的大名。虽不了解当初李公子为何会明珠暗投,跟了李自成这个贼子,但如今闯贼势危,覆灭只在旦夕之间,李公子何不弃暗投明,重归朝廷?以李公子的仁义和谋略,必然可以有一番作为。至于什么秋后算账,朝廷对流贼官员会另眼相看的谣言,李公子大可放心,如今太子殿下代天巡狩,早已经公开宣誓,只要弃恶从善,改过自新,朝廷对所有人都会一视同仁。”梁以樟顿了顿,语重心长的说道:“良机就在眼前,不知李公子意下如何?”

李岩抬起头,目光冷冷地看向梁以樟。

他这才发现梁以樟身后还有两人,一个是虬髯劲装的大汉,另一个是身着儒衫的书生。李岩看了那书生一眼,目光再移到梁以樟的脸上:“梁大人的好意,李某心领了,不过自从起事的那一天,李某就已经发下了毒誓,此生绝不会再为官府效力,不推翻暴虐的朱家朝廷,重建朗朗乾坤,李某绝不罢休!”

梁以樟皱起眉头。

“一派胡言!~”

梁以樟还有点城府,还能忍住,但身后年轻的书生却是忍不住了,他小声嘀咕道:“朝廷何曾暴虐无道?李岩既然已经从贼,心肝早就黑了,劝他还有什么用?”一边说,一边看向虬髯壮汉,像是想要得到对方的赞同。

虬髯壮汉却是面无表情。

梁以樟轻声叹息:“李公子看来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却不知令尊在天之灵,会做如何感想?杞县李家书香门第,世代忠良,李公子不为自己,难道不为自己家族的名声着想吗?难道你真要背着反贼之名,遗臭万年吗?”

李岩冷冷道:“李某心意已决,绝不会投降,梁大人不必枉费心机了。”

梁以樟双眼里都是惋惜:“那么,李公子也不顾及自己的妻子了吗?”

李岩眼角剧烈一跳,但表情依然冷淡:“我妻知我心。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梁以樟点点头:“既如此,梁某也救你不得。将他绑了,交由太子殿下处置吧。”

朱成炬正要下令,就见李岩忽然抬手:“慢着!”

梁以樟以为他回心转意了,心中一喜;“李公子还有什么话说?”

李岩却看向了他身后的那名书生:“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一位一定是侯方域侯公子吧?”不等书生承认,他深深一鞠:“久仰侯公子大名,今日总算是得见了,请受李某一拜。”

李岩和侯方域两人年纪差不多,都是河南的名人,不论杞县的李公子或者是归德的侯公子,都是大名鼎鼎的年轻才俊,不过两人并没有见过面。见李岩如此大礼,侯方域虽不情愿,但还是从梁以樟身后走出来,对李岩还礼,冷冷道:“不敢,我可当不起。”从小受儒家的熏陶,让侯方域养成心恶但口不恶,别人施礼必然要还礼的习惯。

却不知,这正是李岩的图谋。

侯方域刚弯下腰,就觉得风声凛凛。

“不好!”

“快闪开!”

张名振和朱成炬几乎是同时喊了出来。

但晚了,借着侯方域弯腰还礼、身子向前的机会,李岩忽然一个箭步就蹿了过来,左手扭住侯方域胳膊,令侯方域哎呀蜷缩,右手里的短刃顺势就横到了侯方域的脖子上。

张名振反应最快,不过梁以樟站在他面前,阻碍了他动作的执行,等他绕过梁以樟,一个箭步扑过去,侯方域已经在李岩的控制之下了---侯方域和李岩都是河南的名公子,但不同的是,侯方域只精通文章,李岩却是文武双全,虽然这一段时间里,侯方域跟着张名振学了不少,也开始锻炼武艺,但比李岩还是差得远,刚才这一下兔起鹘落,根本不是他所能防御的。

控制住侯方域之后,李岩立刻向后退了两步,右手短刃横在侯方域的脖子上,目光冷冷地看着梁以樟。

“呛啷~~”

张名振和朱成炬同时拔出了长刀,左右将李岩围住,但李岩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张名振脸色涨红,李岩等于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劫持了侯方域,对他可谓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李岩,你想干什么?”

梁以樟虽然表情吃惊,但声音依然冷静。

李岩冷冷道:“很简单,以命换命。放我走,我就饶了侯家公子,不然今日鱼死网破,谁也不能活!”

“不要管我,杀了他!这个卑鄙小人……”

刚才那一下,着实把侯方域吓坏了,他脑子发蒙,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冰冷的刀锋横在脖子下,寒气逼人,他才意识到了自己被李岩这个卑鄙的小人所欺骗了。一时愤怒冲脑,他忘记了恐惧,嘶吼着要众人不必管他,只杀了李岩这个奸徒就可以。

不过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李岩刀锋一紧,锋刃在他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印,疼痛和恐惧同时占据了他的脑子,令他将剩下的半句话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李岩!今天你必死无疑了,挣扎也是无益,快放了侯公子!”朱成炬吼。

脚步纷乱,外面的亲兵听到账内的动作,纷纷持刀冲了进来,一时长刀闪烁,将李岩团团围在中间。

李岩却不怕,目光只是盯着梁以樟,右手的短刃紧紧贴在侯方域的脖子,但有人敢上冲,他立刻就会割断侯方域的脖子:“梁大人,怎么样,这笔买卖你做还是不做?”

梁以樟盯着他,眼睛里像是要喷火:“李岩,你知道梁某有一个外号是什么吗?”

“知道,你叫梁铁人,汝宁推官王世琮外号王铁耳,你们两人都是铁石心肠之人,合称双铁,斩杀我义军从来都不心慈手软!”李岩冷笑。

“既然知道,你又何敢威胁我?”梁以樟冷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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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2章 穷寇必追(4)

“因为侯公子不是寻常人,归德的大火想必有他一份的大功劳,他父亲侯恂是前户部尚书,又是你东林的前辈,你恩师史可法当年若不是受了侯恂的照顾,现在焉能成为漕运总督?更不用说侯恂现在跟随朱家太子在军中,深得朱家太子的信任,一旦有失,你又有何脸面去见侯恂?而我李岩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用我的名换侯公子的命,应该还是很值得的!”李岩道。

梁以樟咬着牙,脸色阵青阵白,显然,他正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张名振和朱成炬拿着刀,找寻着李岩的破绽。但李岩守的严密,根本不给他们夺人的机会。

“好,你走!”

终于,梁以樟下定了决心。

李岩微微松口气:“梁大人果然睿智。”

梁以樟望着他,肃然道:“但我要告诉你,我只所以放你,并不是因为你劫持了侯方域,而是因为我不敢伤太子殿下招贤纳士的英明。你投贼日久,罪孽深重,但太子殿下惜你之才,不计前嫌,千方百计的想要劝服你,望你莫要辜负了太子殿下的赤诚之心,早日回头是岸。”

“大人教诲,李某永记在心。”李岩脸色冷冷,嘴里说记在心里,但其实恐怕一个字也没有记住。

梁以樟不甘心的抬手,示意放人。

李岩倒也说话算数,出了小袁营十里,到了安全地带之后便放了侯方域,纵马疾驰而去。侯大公子气愤不已,今日始知人性险恶,他跌跌撞撞、连哭带骂的追赶几十步,将这一辈子都没有说过的恶毒话,全部倾泻给了李岩的背影……

……

丑时,中牟县和开封边界。

闯营大部分的主力,包括高一功率领的老营兵马和家眷都已经到达,此时分成三个营寨,成倚角之势,营中十几个大掌盘全部聚集到了李自成的大帐内,商讨下一步的作战策略。

虽然很疲惫,但每个人都听得很仔细。

因为闯帅和军师牛金星正在策划一场对官军的绝地反击。

“朱家太子率领官军在后面紧追不舍,其士兵疲惫不堪,以到了体力的临界点,我义军却多了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可以以逸待劳。照闯帅的命令,刘体纯边打边退,放过官兵探路的骑兵,将其步兵引入我们早就设好的包围圈中,到时一声令下,我军全体出击,将官军主力歼灭于郭佛陀村的附近!”

牛金星为众将讲解。

中原地势平坦,一马平川,中牟就更是如此,没有山谷也没有林子,想要伏击敌人非常不容易,不过夜色却是一个巨大的掩护。在撤退之中,李自成一直在谋划着如何利用夜色的掩护伏击追击的官兵,但官军前进谨慎,一路都有侦骑,尤其是大名鼎鼎“夜不收”在这一次开封之战中令闯营的侦骑吃足了苦头,明明民心支持,但在情报采集上却是落后官军半拍,也因为如此,闯营想要设伏就更是不容易。

经过郭佛陀村时,李自成终于是找到了一个合意的战场。

郭佛陀村名为村,实际就是七八间低矮的草房连接在一起的小屯子,从外面看,村子里的情况一览无遗,周围也地势平坦,完全没有伏击的条件,但村子的西北处有一条长约两里多的河沟,原先是贾鲁河的支流,但因为久旱的原因,早已经干涸,河沟有半人多高,足可以隐藏五六千伏兵,官军从郭佛陀村前经过,除非是特意走到河沟前观看,否则绝不会发现河沟里隐藏里有伏兵。

李自成的计划并不复杂,等官军追到郭佛陀村时,他率大军在前阻击,等双方战在一起后,预藏在了河沟中的伏兵忽然杀出,前后夹击,官兵必败。如果是小败,官军自然要退走,闯营就可以从容不迫的收拾小袁营,如果是大败,闯营顺势追杀,说不得还能将官军的主力全部歼灭,然后再围开封。因此,即便是在撤退中,李自成都没有丧失信心,十几年的流贼生涯,比这更凶险的境地他都遇见过,最惨时身边只有十几人,现在他身边仍有七万大军,即使面对官军和小袁营的前后夹击,他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但计划要成功,就必须确定事情的隐蔽性,而官军的夜不收就是一个最大的威胁。

李自成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李过,令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追随在闯营身后的夜不收全部驱散。

“计划就是这样,大家可有意见?”等牛金星讲完,李自成环视众将。

众将都摇头,计划已经够细致了,不需要他们再补充什么。

李自成最后把目光落到刘宗敏的脸上。

刘宗敏身受重伤,此时在坐在一张大椅子里,身上盖着厚厚地毡子,脸色惨白的像是一张纸,不时还会剧烈的喘息。李自成急于击败官军,返回洛阳,不止是为了闯营,也是为了刘宗敏,因为只有在洛阳才有能医治刘宗敏的名医,闯营军中的军医对刘宗敏的伤情根本是束手无策。

刘宗敏点头,意思是一切都好,没有什么补充的。

一切议定,各将分头行动。

李自成正想要小憩一会,李岩回来了。

“见过闯帅。”

李岩一身疲惫,原本他早就应该返回的,但在劝降朱成炬失败后,他觉得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实在对不起闯帅的付托,于是他冒险又盘桓了两个时辰,详细打探小袁营的情报,将小袁营沿着中牟县城挖掘的几十里壕沟,画了一张草图,又大概摸了一下小袁营的兵力配置情况,这才原路返回。

等遇到撤退的闯营士兵,知道贾鲁河战役的结局之后,李岩心情更加沉重--闯营现在面对的局面,比他预料的更严峻,更凶险,谁能想到,二十万大军,一个时辰之内就葬送在了官军的刀锋之下了,虽然这二十万人都是老弱,不碍闯营的主力,但其对闯营士兵造成的心理震撼却是巨大的。李岩能清楚感觉到士兵们的惶恐和不安。

因此不顾疲惫,李岩急急来见李自成。

此时,拿着李岩冒着生命危险画来的草图,李自成眼中有歉意也有感动,虽然他也向中牟县派出了大量的探马,但打探来的消息,连李岩十分之一的详细都没有,李岩果然是干才。更不用说,如果他能早听李岩的话,不和官军决战,也许就不会有昨天的挫败了,但他不会向李岩道歉。古来成大事的帝王,从来不会主动向臣子认错,这是牛金星教给李自成的,李自成始终铭记在心。

看完草图,李自成又递给牛金星,牛金星一脸赞叹。

“小袁营将中牟县全部的百姓都驱赶到了中牟县城,沿着中牟县通往郑州洛阳的官道,一共挖掘了深三丈、宽两丈、长约几十里的壕沟,最远端甚至延伸到了尉氏县的边界,还修建了三座两丈余高的炮台,将小袁营为数不多的几门老炮都摆了上去,营中两万士兵分成十队,分段驻守,俨然是要跟我闯营血战到底了……”

李岩汇报情况,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昨天被闯帅故意支开的不快,也没有提起他曾经暗入小袁营,结果被梁以樟抓获,差点回不来的凶险--事情没有成,禀告李自成也是无益。

“李公子辛苦了,李公子以为,小袁营的壕沟能阻挡住我闯营吗?”李自成温言。

“不能。”

李岩道:“袁时中虽然在中牟县遍挖壕沟,但壕沟太长了,其兵力又不足以全面防守,处处都是漏洞,只要我义军能全力突破其中一点,填平一段壕沟,小袁营自然就会溃败。”

李自成点头,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李岩顿了一下,忧虑道:“但袁时中挖掘壕沟并非是要阻挡,而是要凝滞我军撤退的速度,纵使我义军再是英勇,填平壕沟怕也需要一个到两个时辰,若想让大军全部通过,就需要更多的时间,一旦朱家太子率官军主力在后攻击,我军必败,所以我义军真正的心腹大患并不是小袁营,而是在身后追击的朱家太子。”

李自成又点头。

牛金星插话道:“朱家小儿确实难缠,不过闯帅已经定下了伏击之策,定可将其主力歼灭。”

将伏击之策讲给李岩听。

李岩听了默默不语。并非李自成的伏击之策不妙,而是风险太大,一旦伏击之策失败,闯营就彻底被壕沟和追兵所包围,闪躲腾挪的空间,几乎就没有了。在李岩看来,现在的上策应该留一小支兵马断后骚扰,其他兵马不顾疲惫和暗夜,立刻对小袁营的防线展开猛攻,而不是等到天亮。暗夜之中,攻击一方会比较吃亏,伤亡会比较重,但只要能突破壕沟,逃脱被前后夹击的窘境,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但他知道,闯帅不会同意这样的建议。

现在跟在闯帅身边的六万五千人马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老弱,而是闯营的精锐,是闯营扫荡陕西河南的老底子,在没有恢复体力、充分准备的情况下,李自成绝不会同意拿他们去填那无底的壕沟。

所以李岩只能默然,同时暗暗祈祷,但愿闯帅的伏击之策能够成功,将官军杀一个丢盔弃甲。

……

后方二十里。

太子朱慈烺正在一处名叫“箭头村”的小地方休息,距离闯营步兵只有二十里了,在人困马乏、暗夜漆黑的情况下,最怕的就是敌人的突袭和伏兵,虽然前世里不是军人,但因为喜欢历史和军事,读了不少这方面的书,穿越之后又连续的恶补,论起来,朱慈烺的书本理论知识已经比大忽悠李国祯差不了多少了,又经常参与参谋司的讨论,对于行军对战之法,心中已经有了一些计较。

因此朱慈烺传出去的每一个命令都会加上一句:小心流贼的伏兵和突袭。

同时的,朱慈烺对前方传来的情报也更加的重视。

一切都很正常,但就在刚才,一直通畅传达的军情,忽然出现了一点凝滞。

那就是董朝甫每半个小时就应该回报一次的军情,竟然迟迟没有传回。

吴甡立刻警觉,认为大军应该停止前进,原地休息,等到董朝甫和前方探马的消息正常传回,才宜正常进军。

朱慈烺同意,于是就在箭头村扎营休息,而箭头村距离郭佛陀村,不过十里。

刚休息不到一刻钟。

“报~~”

暗夜之中,一名骑士急急而来,却不是探马,而是一名浑身是血,臂甲都丢弃了的将领,火把照耀下,只见他伏在马背上,后背的铁鳞甲上插着一支箭杆,显然是经过了一番血战,方才冲杀了出来。

众人心中一惊,都是站了起来。

那将领翻身下马,咬牙奔到天子面前,急声道:“报殿下,臣乃前军王副将麾下守备廖大忠,王副将在前方郭佛陀村遭遇伏击,陷入重重包围。请殿下速发援兵!”

王副将就是左良玉麾下的铁骑王王允成。

朱慈烺脸色一变,左良玉却惊的跳了起来。王允成所率领的是他麾下最精锐的骑兵,现在被流贼伏击包围,一旦不能杀出重围,对他左营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流贼有多少人马?”吴甡喝问。

“杀声四起,重重叠叠,最少也有一万人。”王允成气喘吁吁的回报。

而王允成的骑兵人马不到一千五,敌人却有十倍,俨然是凶多吉少。

但不可不救。

不止因为王允成是左营主力,更因为在弘光元年,左营举营几十个总兵副将一起投降建虏之时,王允成是少数几个脱离左营,没有投降建虏的将领之一。

“左良玉!”朱慈烺当机立断。

“臣在!”

“立刻率所部骑兵,驰援王允成!”

“刘肇基!”

“在!”

“你率精武营以为接应。”

“再传令虎大威,令他火速支援王允成!”

……连续的几道命令发出,官军迅速就动员了起来,原本稍显平静的暗夜,立刻就又喧腾了起来,火把光亮重新照亮了夜空,各军急急向前,以救援郭佛陀村的王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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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3章 穷寇必追(5)

原本李自成的计划是要伏击官军的主力步兵,但人算不如天算,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他的计划被偏移了。

这个小小的意外就是他低估了官军夜不收的能力。

并不是所有的侦骑都能叫夜不收,夜不收专指的是大明辽东边塞的侦骑兵。

大明的边防,是按照城关堡的布局来布防的,城即使长城,关即是锦州或者宁远这一类的坚城,亦或者是居庸关、山海关这一类的;而堡即是堡台,也就是最基础的边防哨所,而“夜不收”就是驻守在堡台内的侦查哨兵。

因为条件险恶,真正的是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朝不保夕,能在辽东担任夜不收的,都不是一般人。而夜不收的选拔自然也就极其严格,史载“夜不收须是有胆之人方可担任,耳目聪明,身手矫健,骑良,熟悉地理。每临敌,暗行刺射,无不中者,方可收之为夜不收。”

夜不收不止是侦骑兵,同时也兼顾了一部分特种兵的职能,在深入敌境、敌我相交的情况下,必须能做果断的处置。

最初,明军夜不收对付蒙古人时,还不落下风,但当建虏崛起后,却显得有点力不从心了,因为辽东穷山恶水,到处都是蛮荒,为生存,从野兽嘴里抠食,建虏人少小就练就了强健的身体和出众的箭术,比明军士兵高的多,又心狠手辣,不管从最远的萨尔浒之战到最近的松锦之战,只要建虏侦骑使出全力,明军的夜不收就会完全被压制,很难收集到建虏的情报。

也因此,朱慈烺才会下定决心在京营之中建立一支强大的夜不收,虽不敢奢望超过建虏,但起码要有一定的抗衡能力。而经过将近半年的训练,在老将董朝甫的带领下,这一支百人队的夜不收已经初具战力,这一次开封之战,不论前期的侦查还是后期的跟进,夜不收都出色的完成了任务,将流贼动向掌握的清清楚楚,唯一的一次失误发生在贾鲁河畔,凌晨时分,李过带队突袭洪德亮队,董朝甫的夜不收布置在了开封方向,没有能够提前侦查到。

太子虽没有责怪,但作为夜不收的首领,董朝甫还是颇为自责的。

董朝甫今年五十五岁,须发斑白,满脸红光,崇祯二年,他就已经是参将了,多年的沉潜并没有让他体力和战力出现颓败,反而越发的弥坚。和营中的那些年轻将领相比,他资格最老,但却也最是沉默,除了练使张家玉,他几乎从不和其他人说话。哪怕是太子问话,他也很少多言,众将都说他是一个怪人,只有太子知道他所图的是什么。

一顶大斗笠,老农打扮,身边跟着五六个亲兵,这就是董朝甫的惯常打扮,从归德一路行到了中牟县,始终走到最前线。其间虽然也有几场遭遇战,但夜不收几乎没有损失,战力依然保持完整。

而一个时辰前,在郭佛陀村附近,夜不收却遭遇了一次考验。

流贼大军一路向中牟县撤退,夜不收也一路悄悄跟随,在经过郭佛陀村时,流贼大军忽然停了下来,然后侦骑四出,数千流贼骑兵从村子里面冲了出来,一人一支火把,以郭佛陀村为中心,密集的向四周搜索开来。虽然一路之上为了清除官军的侦骑,流贼骑兵曾经大举搜寻过好几次,但却都没有这一次的规模大。

几队跟随的夜不收立刻后退隐蔽,其中就包括董朝甫本人。

但并不是全部后退,而是根据流贼骑兵的驱逐力度撤退,比如流贼骑兵靠近,距敌最近的一队夜不收就退到两里后,和另一队夜不收汇合,流贼再追,就再后退两里,这样依次后退,一旦流贼驱逐队伍退走,夜不收要迅速回到原来的位置,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就像是橡皮泥一样,始终咬在流贼的后方。

一直驱逐了将近十里地,流贼骑兵才缓缓撤回。

董朝甫觉得奇怪,流贼为什么要在郭佛陀村搞这个大动作难道村子里有什么秘密

等到流贼大军全部撤走,村子恢复平静之后,董朝甫带着五个亲兵,悄悄摸进了郭佛陀村。七八间低矮的茅草屋,村民早已经难逃一空,连狗都没有,站在村子口,远望周围,实在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值得流贼如临大敌的理由。

站在村中,摸着花白的胡须想了一下,董朝甫做出了决定。

“抓舌头”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且是夜不收出身的老将,他敏锐的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寻常,郭佛陀村绝对是有诡异之处,所以他决定冒险追击流贼的后队,抓俘虏,询问郭佛陀村的真相。

追出去两里,夜不收抓到了两名掉队的流贼,拷问之下,两个流贼将知道的都说了,不过却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董朝甫关心的郭佛陀村,他们却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在郭佛陀村停留之时,小掌盘严厉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否则军法处置。

董朝甫疑窦更多。

一名优秀的夜不收,不但要有战力,更重要的是要有脑子。见密林鸟飞知有伏兵,见风沙扬尘而知敌方兵力。品尝马匹粪便,便能判断出军马的疲劳度。此外还要细心,绝不能马虎大意的放过疑点,因为你任何的一点疏忽,都有可能会错失重要军情,以至于造成己方大军的惨败。

董朝甫深知这一点。

何况他在胡须花白的年纪重为参将,并不是为了升官金爵,更是为了心中的那个信念,因此就更不允许自己出现差错了,郭佛陀村绝对有诡异,不查探清楚,他绝不能轻易离开。

“点起火把”

董朝甫决定冒险点起火把,详细查看郭佛陀村。火把可能会召来流贼的侦骑,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六个人,三支火把,将周围照的清清楚楚。

董朝甫下马仔细查看,不时抓起地下的泥土或者是马粪,放在鼻子下仔细闻,又或者趴在地上,附耳静听大地的声音。很快的,董朝甫就发现了疑点,那就是在村口西边,有一大群密集的脚步向西南方向延伸而去了。

中原久旱,土地夯实,原本是看不出来,但因为田地荒芜,遍地都是青草,而这一群的脚步将青草都踩烂了。

看样子,最少也有几千人。

董朝甫大疑,流贼应该向正西撤退才是,怎么跑到西南了于是他循着脚步,慢慢向前搜寻

西南两里外的河沟里。

刘芳亮率领的六千精锐步兵已经藏身其中,人人衔枚,静静地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暗夜里风吹过,和远方战马经过郭佛陀村时传来的密集马蹄声。

不同于普通士兵的紧张,刘芳亮正闭着眼,抱着腰刀,靠在河沟里小憩,作为李自成的老部下,闯营的后起之秀,刘芳亮作战不止是勇猛,而且带兵有方,颇受李自成的器重,今夜伏击官军,李自成亲自点将,交由他刘芳亮承担,就是看重了他的勇猛和大气。

“大掌盘”

一个略显焦急的声音将刘芳亮惊醒。他睁开眼,看着自己的中军官“怎么了”

“有几个人牵着马,举着火把向这边来了”

不等中军官说完,刘芳亮就腾得一下跳了起来。

疾步来到最前沿的河沟里,他清楚的看到,漆黑的黑色之下,几支火把越来越近,隐隐听见马蹄声。

刘芳亮脸色凝重,作为伏兵,最怕的就是被敌人提前发现,既然这几个人举着火把向这边来了,不管是不是官军的侦骑,都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弓箭准备”刘芳亮小声下令,立刻,五十个弓箭手张弓搭箭,瞄准越走越近的那几个身影。

一百五十步,一百步

其实一百步已经进入弓箭的射程了,但刘芳亮迟迟没有下令放箭,他要等几个人走的更近一些,然后一举射杀。

正在搜索前行的董朝甫忽然站住了脚步,远望前方的漆黑。

沉潜的这十几年,他经常望着大山发呆,一个人独坐到天明。对夜晚该有的声音和气息实在是太熟悉了。

但前方的黑暗太静了,没有虫鸣,没有鸟叫,连风声好像都停止了。

这不正常。

董朝甫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

几乎在同时,黑暗里忽然有寒光闪现,隐隐有锐器破空的声音。董朝甫瞳孔骤然收缩,大吼一声“快撤”一边吼,一边转身跃步,闪电般的跃上马背,拨转马头,狠狠一掌拍在马背上,战马剧痛,一声长嘶,驮着他,箭一般的驰了出去。

虽然已经五十五,但董朝甫身手矫捷不输年轻人。

董朝甫刚离开原地,密集的箭矢就落了下来,噗噗噗,像是雨点一般的射在了地下。

但他五个亲兵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后面跟随的两个亲兵本就骑在马上,听到他的吼声,立刻拨马而走,但前面举着火把的三个亲兵却有点反应不及,刚转射跑了一步,还没有上马,箭雨就落了下来,两人当场中箭,另一个却是战马中箭,不得不撒腿向前狂奔,跟上同伴,被同伴一把拉上了战马。

见没有射死,刘芳亮大急,从河沟里跳出来“再射,一定要把他们全杀了”

为了隐藏行迹,他们这一支伏兵没有携带战马,包括他本人都是步行,眼见对方逃走,他们却没有战马追赶,刘芳亮气的要疯。在他命令下,大约一百名善跑的流贼士兵从河沟里跳出来,一边追赶,一边射箭。

“嗖嗖嗖”

董朝甫转身射了三箭,而且是连珠箭,三箭连续不停,将追在最前的三个流贼射倒在地,其他流贼骇然,追赶的脚步立刻就慢了下来。

“郭佛陀村有伏兵,要立刻向太子殿下汇报”

连续拍马,将追兵甩掉之后,董朝甫大声的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三个亲兵。

三人都是点头。

四人从郭佛陀村南面疾驰而过,准备将这个紧急的消息回报给太子。

但就在这时,前方忽然响起密集而剧烈的马蹄声,隆隆隆地如战鼓一般,一大队的骑兵忽然从前方杀了出来,堵死了前方通行的道路,十几支稀松火把的照耀下,清楚看到对方的军旗和装束。

是流贼

原来是刘体纯的断后骑兵,他们和追击的官军一路纠缠,此时正好到了郭佛陀村。

而在刘体纯后面紧追不舍的正是铁骑王王允成。

董朝甫并不知道流贼伏击的目标是官军的主力步兵,眼见流贼骑兵杀到面前,后面有大队官军骑兵在追击,如果不阻止,后面大队的官军骑兵很快就会冲入郭佛陀村,陷入流贼的包围之中,但想要提醒也来不及了,于是心生急智,大吼“烧。将村子全烧了”

带着三个亲兵转身冲回郭佛陀村,举着火把纵马疾驰,将村子里的七八间茅草屋全部都点着了。

暗夜之中,火焰冲天。

放火完毕,董朝甫从反方向冲出了郭佛陀村。

董朝甫的本意是想要用郭佛陀村的大火提醒后面的官军,此地非是寻常,要谨慎前进。

如果是谨慎的将官,肯定会这么想,但王允成急于立功,加上一路追杀,和刘体纯已经杀红了眼,才不管前面忽然腾起的火光,只继续紧咬着刘体纯不放。但刘体纯却知道郭佛陀村是闯帅设置好的伏击战场,他的任务就是带着王允成穿过郭佛陀村,给后面的官兵造成安全的假象,等官兵主力经过这里,闯营再伏兵四起,将官军全部歼灭,所以刘体纯并不恋战,他急于想要通过郭佛陀村。但村子里忽然腾起的大火,却是让他呆了一下。

他清楚的知道,火光是“伏击”的信号,但见到火光,隐藏到河沟里的闯营精锐就要冲出来,从后方袭击官军,但现在官军主力还没有到呢,只来了一波骑兵,火光怎么就出现了

刘体纯蒙,李自成却意识到事情有变。

因为此次伏击关系重大,可说是闯营的生死存亡之战,因此李自成亲自率领三万闯营精锐正在徐徐赶往郭佛陀村的途中,只等官军杀到,就对官军予以迎头痛击,埋伏在河沟里的刘芳亮趁势而起,前后夹击,将官军击败,但现在根据探马的回报,官兵主力还在十里之外的箭头村,自己的主力也还没有到达郭佛陀村,村子里怎么就燃起大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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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穷寇必追(6)

为了查明事情的变故,李自成派白鸣鹤带了一千骑兵前去查看。

唯一知道真相的是刘芳亮,见到郭佛陀村忽然燃起大火,心知一定是那几个该死的官军侦骑搞的鬼,火光之下,再想要伏击官军步兵已经是不可能了,今晚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眼见王允成的骑兵进入了郭佛陀村。干脆,就灭了他么吧。

“杀”

于是刘芳亮当机立断,率领六千精锐步兵从河沟里杀了出来。

听到喊杀声,王允成才意识到中了敌人的埋伏,急忙想要撤退,但刘芳亮已经把阵势展开,拦住了他的归路,虽然是步兵,但因为都是精锐,长枪甲胄一应齐全,列阵而立,并不惧怕骑兵的冲锋。

前面的刘体纯听到喊杀声,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变化,伏兵为什么要提前出击,但却也知道不能袖手旁观,于是转身杀了回来,对王允成前后夹击。如果是一般的官军,在暗夜不明,杀声四起,前后被夹击的情况下,很可能瞬间就崩溃了,但王允成绰号“铁骑王”,是最早跟随左良玉到中原剿匪的辽东老部下,麾下骑兵也多半是昌平、辽东的劲卒,身经百战,所以虽慌不乱,一边重整队伍,一边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但流贼太多了。

“廖大忠,速去求援”眼见流贼的包围圈即将合拢,想全部都冲出去已经是不可能了,于是王允成嘶吼着,将求援的任务交给了守备廖大忠。

廖大忠骑术好,有勇力,是求援的最佳人选。

廖大忠得了命令,带了几个骑兵立刻突围。

“拦住他们”

刘芳亮大声指挥,他已经看出了廖大忠的目的。

流贼席卷而来。

廖大忠战马快,骑术好,迅速从流贼左翼,尚没有完全封死的一个缺口处冲出去。

不想流贼还有第二重包围,虽然比第一重人数少的多,只是起抓捕漏网之鱼的功效,但依然不可小觑。流贼乱箭而射,廖大忠拨打箭矢,又仗着两重甲胄,成功冲到了流贼阵前,十几个流贼拦住了他的道路,大吼着用长枪猛戳,几乎就要将他刺于马下。关键时刻,不知道哪里射来了一阵乱箭,“噗噗噗”几乎是箭无虚发,将拦住的流贼射死了大半,剩余的流贼都是惊慌,廖大忠奋力一冲,终于是冲出了重围。转头看,原本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个亲兵都已经中箭落马。

“快走”

听见有人在前方的黑暗中呼喊,廖大忠知道是刚才射箭帮助自己之人,顾不上想对方是谁,看准来时的方向,伏在马上,急急狂奔。

为廖大忠开路的当然就是董朝甫。

眼见官军骑兵还是进了伏击圈,被流贼截断了退路,董朝甫只能无奈的撤退培养一名夜不收不容易,因此董朝甫的规矩很明确,除非不得已,否则绝不参加这样的大混战。

他们人少又马快,经过绕行,很轻易的就冲出了郭佛陀村。正要远离之时,忽然见到一名官军将领即将要冲出第二重包围,却被流贼所阻。虽不参加混战,但却也不能见死不救,董朝甫和三个亲兵立刻驱马上前,张弓搭箭,连续的在黑暗之中向流贼施放冷箭。

几乎是箭无虚发。

每弓弦响过,就会有三到四名流贼倒地,终于是成功的帮助廖大忠突出了重围。

而后,董朝甫跟在廖大忠身后,为廖大忠断后,虽然没有问,但他却知道廖大忠是去求援的。期间,流贼骑兵追击,董朝甫弓箭连发,见冲在最前的几个流贼全部射于马下,余人骇然,再不敢靠近追击。事后他们向李过汇报官军中有一带白帽者,箭术了得,难以靠近。

他们将董朝甫的白发当成是白帽子了。

箭头村距离郭佛陀村不过十里地,又是自家的精锐骑兵被围,可不比傅宗龙和汪乔年,左良玉几乎是带着全部的骑兵精锐赶到了郭佛陀村。不过最先赶到的却不是他,而是虎大威。虎大威和王允成两人一左一右,为大军钳形探路,相互距离不到十里,当看到暗夜里的火光,听到风声里传来的喊杀声,虎大威就知道左路出了意外,于是迅速带兵增援原本,虎大威对左良玉部颇有成见,不管是汪乔年总督,还是他的好友猛如虎,间接都是被左良玉害死的,对左部自私自利,不顾友军的作风,虎大威一直都是恨在心里,若是往常,若是寻常督抚领军,虎大威一定会按兵不动的看笑话,他也想要让左良玉尝尝,自己兵马被围,友军却见死不救的苦涩滋味。

但现在是太子领军,虎大威深知太子绝不会允许“见死不救”的发生,盛怒之下,说不定自己小命也难保。加上王允成这个人不错,敢打敢杀,和左营一营将官的冷漠完全不同,挺和他的性子,太子主力又在身后不远,随时可以支援,于是他不耽搁,急急率兵来救。

其时王允成陷入重重包围之中,身边只剩不到百十个亲兵,已经是支持不住,虎大威的到来为他续了命,而后左良玉率领骑兵主力赶到,马士秀和金声桓左右突击,左良玉亲率中军主力,从中路突破,一番血战,终于是将王允成救了出来。

而这时,李自成的大军和太子率领的官军主力也几乎是同时到达。

暗夜之中,很难讲什么战略和战术,两军展开了一场大混战。

都是疲兵,都已经是到了体力的极限,喊杀声明显比白天小的许多,所有人都把不多的力气用在了杀敌之上。闯营虽然多休息了两个时辰,但官军用密集的火枪齐射弥补了体力的不足,硝烟弥漫,枪声震天之中,闯营上冲的锐气很快就被打了回去。再然后就是僵持战,双方远距离的相互对射,官军有鸟铳,闯营用弓箭,砰砰砰砰,嗖嗖嗖嗖,铅弹和箭矢在空中乱飞

这是一场朱慈烺和李自成都不想再继续的混战,于是很快的,双方各自收兵。

太子带着吴牲等人在远处一块稍稍凸起的小土坡上观看了整个战斗的经过,等闯营退去,吴甡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欣慰的捻着胡须“闯贼气势已沮,我军明日定可一举破之”

朱慈烺脸色淡淡,心中却有难掩的激动,闯营没有连夜攻击小袁营,而是屯兵在中牟县的边界,一边修整一边试图想要击败追击的官军,表面上看起来李自成的策略很是稳妥,但其实却是丧失了先机。等到明日天色一亮,不管是和官军主力决战,还是跨越壕沟、拼死攻击小袁营,闯营都将面临首尾难顾的窘境。

当然了,今晚的战事是一个侥幸,若非是董朝甫发现了伏兵,并误打误撞的破坏了闯营的伏击之策,等到自己率领官军步兵主力抵达郭佛陀村,暗夜之中,敌人伏兵四起,疲惫中的官军必然难以抵挡,就算不被全歼也会遭受重大的损失,难以在明日对闯营形成压力,优势战局就会被逆转。

董朝甫,立了大功啊。

又听闻董朝甫连珠箭退敌的经过,不禁赞叹,真乃吾的老黄忠啊。

有董朝甫在,夜不收何愁不强

欣慰之后,朱慈烺又暗暗警醒自己,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轻视也,任何时候都不能疏忽大意,小看敌人,或者是得意忘形,哪怕是在一帆风顺的战局中,也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防止敌人的绝地反击。

李自成能席卷天下,靠的绝不是运气,哪怕他只剩下十八骑兵,都不能小瞧他。

除了挫败李自成的伏兵之计,今晚还有另外一个大收获,那就是在驰援王允成的途中,虎大威遭遇了百十名闯营骑兵,一番激战,将其全部击溃,并擒获了试图逃跑的首领,一审问,居然是李自成的副手,闯营大掌盘,负责在贾鲁河畔断后的田见秀

虎大威大喜,立命部将杨进喜将田见秀押送到后军,交到太子殿下的面前,而他自己则继续率兵驰援王允成。

听到抓获了田见秀,朱慈烺眼睛的喜悦也是藏不住。

官军剿匪十几年,但却从来都没有抓获过任何闯营的重要将领,包括崇祯十一年,孙传庭将李自成杀的只剩下十八骑,但闯营的重要将领却一个也没有抓到,全都在决战的过程中趁机逃跑了,其后李自成蛰伏商洛山中,这些人纷纷归队,以至于李自成很快就恢复了元气这也是崇祯帝对孙传庭的不满之处,没抓到李自成也就算了,为什么他手下的大将你也一个没有抓到。孙传庭却是有苦说不出,运气这东西,根本不是文字可以描述的,运气来了,哪怕是败仗也会有些收获,没有运气,即便是胜仗,也抓不到对方的重要将领。

田见秀的名气虽然不如刘宗敏李过,但他的被俘却有重大的意义。这意味着,官军的坏运气终于是过去了,而闯营的好运气也终于是用完了。

“殿下,田见秀什么也不说,除了要了一杯水。”

朱慈烺将田见秀交给了驸马都尉巩永固看守,并由吴牲带领参谋司的三位参谋进行审理。田见秀是闯营老人,深知闯营虚实,如果他能和盘托出,对官军明天和闯营的决战有莫大的帮助,因此不顾深夜,也不顾疲惫,朱慈烺令吴甡立刻展开审讯。

但田见秀却不配合,一直都沉默不语。

朱慈烺笑了,既然要了水,那就说明田见秀没有求死之心,现在的沉默不过就是一种自我说服自我的过程。就像是松山战败的洪承畴一样。想到洪承畴,朱慈烺心中就是一痛,洪承畴已经投降,不知道他有什么将大明九边和京畿重镇的虚实,一五一十的全部都告诉皇太极呢

历史上并没有关于这一点的记载,只知道在崇祯十七年,甲申之变前,建虏统治者都对洪承畴抱持着深深地怀疑,直到建虏南下,发出剃发令,江南民变,天下大乱之时,建虏才任命洪承畴为江南经略,第一次赋予他重任,也是第一次给予他信任。

收回心思,朱慈烺缓缓道“好吃好喝供着,不必逼他太紧。”

“可明日就是决战”巩永固有点急。

朱慈烺微笑“闯营主力全部都在中牟县边界,就算田见秀什么也不说,也不会妨碍明天的大局。倒是闯营的一些隐秘事,比如他们当初在商洛山中究竟是怎么重整旗鼓,又是怎么蛊惑百姓,而李自成有没有狡兔三窟,这些才是我更想知道的。而这些事不必着急,我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田见秀自己就会想通的。”

历史上的田见秀本就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1646年降清,李过南下时复归李过,旋又降清,但多尔衮下令“降叛反复者俱斩”,随即被杀。

“臣明白了。”巩永固抱拳躬身,急急去传达太子的新命令。

朱慈烺望向东方。

东方已经现出鱼肚白。

“殿下,休息一会吧。你都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田守信走上来,双眼里满是担心,自从到了军中,作为东宫典玺的田守信就很少在太子面前说话,一来他对军事不懂,二来他深知太子殿下的脾气,太子决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底,而他这个东宫典玺要做的就是照顾好太子的身子,只要太子身体康健,他就心满意足了。

朱慈烺点头。说实话,他真的是累了。

决战在即,他必须养精蓄锐,用清醒的头脑应对一切可能的变故。

休息前,朱慈烺最后看向吴甡。笑问“先生以为,李自成会明日会采用什么战略西进还是东攻”

和朱慈烺的轻松和信心不同,李自成此时正血红着眼睛,遥望着中牟县的方向。

伏兵之策失败,意味着闯营再没有回旋的空间,天亮之后,要不和朱家太子决战,要不就是全力跨过壕沟、击溃壕沟后面的小袁营,但不管是哪一个选择,对闯营来说,都将是一次凶险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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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5章 穷寇必追(7)

李自成经历过很多的凶险,也曾经做过很多难以决定的选择。

现在的煎熬,让他仿佛回到了崇祯十一年,在孙传庭的围追堵截之下,他闯营陷入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险境

只不过现在换了一个人,不是孙传庭,而是朱家太子了。

牛金星低头不语,伏兵之策是他和李自成两个人共同想出来的奇谋,原以为可以一战而定,最起码可以挫败官军的锐气,然后闯营就可以从容撤退,不想却失败了,郭佛陀村的一场混战对官军无所谓,对闯营来说却是一场灾难。长夜过去,等到东方日出,闯营面临的局面将会是前所未有的凶险。

如此情势下,自认“足智多谋”的牛金星也不敢轻易的向李自成献策了。

静寂之中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掌盘急匆匆地走进大帐,对李过小声说了两句。

李过听完脸色一变。

“出什么事了”

李自成耳朵极其灵敏,转头问。

李过抱拳“咱们派去小袁营的使者被杀了,人头被悬在了旗杆之上。”

李自成并不知道李岩曾经试图劝降朱成炬之事,更不知道小袁营里有前商丘知县梁以樟在坐镇,所以他到达中牟县边界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使者前往小袁营,试图说服袁时中重归闯营。如果小袁营能“反正”,闯营眼前的壕沟立刻就变成了坦途,在后面紧追不舍的朱家太子也就不足为虑了。

但现在使者被杀,意味着劝降失败,小袁营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袁时中,卑鄙”

“娘求的,额非杀了他不可”

闯营众将义愤填膺,纷纷咒骂。

李自成却很冷静,使者被杀他并太意外,袁时中既然做了,就不会轻易回头,派遣使者不过是抱持最后的一丝希望罢了。

“军师以为,天亮以后,我义军应该是西进还是东攻”

众人愤怒的咒骂声中,李自成忽然说话。

然后大帐立刻就静寂。

不同于其他流贼的散漫,闯营军纪一向严厉,李自成的权威也是不容挑战,他说话时,没有人敢喧哗。

西进是攻打袁时中,东攻则是同朱家太子的主力决战。

其实除了西进和东攻,闯营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南走。绕开中牟县,退往南面的尉氏县。不过官军主力已经从后面包抄而来,闯营如果南走,等于是未战先败,骑兵或许能脱困,但步兵和老营家眷怕是要落到官军手中了,加上据探马的回报,官军在尉氏县边界布置有一支人马,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闯营绝不会南走。

北面是黄河,不在众人考虑中。

牛金星拱手回道“属下以为,虽然形势严峻,但我义军仍有将近七万的精锐,朱家太子,左良玉,加上虎大威,其兵马不会超过七万,我义军在兵力上并不吃亏,唯一的劣势,在于我义军腹背受敌。攻小袁营,朱家太子必攻击于东,和朱家太子决战,小袁营必骚扰于西。单独的西进或者东攻都不是上策。守强攻弱才是稳妥之计。袁时中虽然挖掘有壕沟,但其士兵孱弱,绝不是我闯营精锐的敌手,只要我闯营有一彪人马能突过壕沟,小袁营必然闻风溃败,我军前后夹击的危局自解。壕沟是我闯营的拦阻,但只要我闯营能越过壕沟,那么壕沟就变成是官军的阻隔了”

众人静寂。

虽然牛金星没有明说,但每个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官军七万,我方七万,人数差不多,但双方面对面、摆开阵势厮杀,闯营却没有胜利的把握,所以才不能决战,只能东守西攻,挑软柿子捏,只要越过壕沟,闯营就算逃出生天。

李过刘芳亮等猛将心中都是叹息去年之前,闯营对官军一直都心存戒惧,尤其是面对左良玉、曹变蛟、虎大威这些主力官军,除非是兵马数倍于官军,否则闯营绝不敢轻易和官军开战,但去年之后,尤其是项城之战后,闯营渐渐打出了信心,即使是在相同兵力的情况下,也敢捋一下官军的虎须了。郾城、襄城连败左良玉,又合围开封,连续的胜利之下,闯营士气高涨,即使面对官军来援之兵,也丝毫不惧。

可是一场贾鲁河之战,却让闯营膨胀的信心又缩了回去,众人赫然发现,原来官军还是那么强啊。

李自成点点头,沉思道“要想攻破小袁营的壕沟,最少也得有三万人,也就是说,我闯营最多只能拿出四万人防御官军,四万人对七万人,应该可以守住的吧”

说罢,目光环视众将,他不止是问牛金星,也是在问自己。同时也是在问在场的闯营诸将。

众人默然,只有李过起身抱拳,慨然说道“项城之战时,我闯营兵力并不占据,但最后却杀败了官军,更不用说,这三两年来,我闯营以少胜多的战例不止一次。防守比进攻更占优势,只要布置得当,以少打多,坚守阵地完全不成问题”

李过韧性极强,贾鲁河之败没有挫折他,反而更激发了他的斗志。

李自成不置可否,目光又看向其他诸将。

诸将大多都皱着眉头,牛金星的策略并不高明,其间蕴藏着很大的凶险,一旦闯营守不住阵地,被官军突破,而西面尚没有攻破小袁营的壕沟,两军前后夹击,那么等待闯营的必然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退一步讲,就算闯营守住了阵地,也突破了小袁营的壕沟,但接下来如何撤退又将是一个大难题。贾鲁河之战时,因为牺牲了田见秀的二十万老弱,才保证了闯营精锐的安全撤退,这一次撤退又要牺牲谁呢在场的都是闯营的根本,手心手背都是肉,谁留下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众人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现今的情势下,东面防住官军的攻击,西面击溃袁时中,越过壕沟,逃出生天,好像是闯营唯一的选择。

众将都不说话,连刘芳亮都是默默,李双喜虽然想说话,但他是晚辈,除非是李自成亲自点名,否则他没有资格发表意见。

李自成暗暗叹口气,问“李岩呢他探查官军的动向还没有回来吗”

“没,但属下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了。”李过回答。

“等他回来,让他立刻来见我。”

说罢,李自成负手开始踱步。

贾鲁河战败后,李自成最大的懊悔就是没有听从李岩的建议,撤军缓攻,又轻视了官军的战力,以至于一手好牌打成了烂局,同样的错误他不能再犯,这一次他一定要等李岩回来,征询李岩的意见,然后再制定明日的征战策略。

等待中,牛金星默默不说话,但脸色却有点不自然,他是闯营的军师,但李自成却要等李岩回来,明显的就是对他的策略缺乏信心。

一片静寂。

众将都低头默想心事,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声。

大约一刻钟后,蹭蹭脚步声响,李岩终于是回来了。他脚步匆匆,一脸忧虑,就好像他探查的情况对闯营十分不利。

和李岩一起进入大帐的还有总哨刘宗敏。刘宗敏脸色苍白的吓人,不停的咳嗽,军议之事李自成不想惊动他,但他还是自己来了。

坐在一张大椅子上,两个亲兵用竹竿抬着,刘宗敏倔强的直着脖子,不肯将头靠在椅背上。

众将都起立迎接,李自成抓着刘宗敏的手,望着刘宗敏几乎是在一天之内就干瘦下去的脸,几乎要掉下泪来。刘宗敏却甩开他的手,狠狠道“明日的决战关系我闯营的生死存亡,闯帅你可不能像娘们一样”

李自成这才收住心神,看向李岩“李公子辛苦了。不知官军情况如何

“官军已经在郭佛陀村五里之后扎营,前后左右都有哨兵警戒,巡防甚是严密,但营中却漆黑一片,少有火光,看样子士兵将官都在熟睡,明日肯定是要和我义军决战了。”李岩回。

李自成点点头,这一点都不意外,官军现在隐隐然已经占据了上风,这一夜肯定能睡一个好觉。于是讲了牛金星“西进东守”的之策,在他说话间,有风吹进大帐,帷幔撩起,火把摇曳之中,坐在椅子里的刘宗敏的咳嗽声根本停不住,咳咳咳咳,感觉都快要把肺给咳出来了。李过急忙令人将帐门扎紧了。

众将都是“兔死狐悲”,每个人都明白,总哨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李岩原本已经在马扎里坐下了,听了“西进东守”之策,立刻站了起来,抱拳,一脸忧虑的道“属下以为,西攻东守恐非良策”

“为何”李自成问。

“我义军现在只有六万余人马,兵力本来就不多,若是分开使用,等于是一根蜡烛两头烧,如果出了意外,三万人马攻不下小袁营,四万人又挡不住官军的攻击,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自己耗死了自己。”

李自成沉思道“那你以为该如何”

“属下思来想去,觉得西进东守完全在朱家太子的预料之中,以朱家太子的狡诈,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后招,倒不如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明日一早,不管袁时中,全军向官军发动猛攻。朱家太子一定想不到我军会猛攻,措不及防之下,我闯营说不定会有大胜的可能”李岩声音一向冷静,此时却说的有点激昂。

大帐一片寂静。

李岩所说,众将不是没有想过,但都没有信心。

“额赞同”

只有李过站起来响应,穿蓝色箭袍,戴着灰色毡帽的他,就像是年轻时的李自成“大军分开,两边作战,不是兵家所为。官军主力和我闯营人数差不多,何必惧怕只要击溃了朱家太子,壕沟那边的袁时中不过就是冢中枯骨”

有几个将领在点头。

李自成不说话,但眼神里却分明的闪过了激动。

他未尝不想决战。

但眼前的兵马是他最后的家底,一旦不顺,他怕是要重蹈崇祯十一年,十八骑兵马逃回商洛山中的覆辙了,上一次他侥幸逃过,但这一次未必还能有那样的好运气。最重要的是,闯营兵力不占优势,而朱家太子率领的官军主力又出乎意料的能打。贾鲁河畔,十万闯营精锐都没有能吞下三万官军,现在又何敢奢望六万五千人,打败对方的七万人呢

刘芳亮和党守素却都是默默无语,贾鲁河之战,他们两人亲率步兵主力向官军发动进攻,对官军特别是京营兵马严整的阵型、森然的长矛、威力强大的鸟铳、有深刻的印象。在现在闯营士气低落,官军却士气高涨的情况下,他们不觉得双方对战,闯营会有取胜的机会。

牛金星也是默然。

“李公子”刘宗敏终于停住了咳嗽,抬起头,喘息的问道“贾鲁河边时,我闯营加曹营一共十万,官军不过三万,你却认为不能取胜,不可同官军决战,今日我闯营不到七万人,你却做出相反的判断,为何”

牛金星不动声色的撇了一下嘴,刘宗敏所问的正是他想问的。

李岩向刘宗敏抱拳行礼,又看向李自成,朗声道“贾鲁河边时,我义军虽然有十万,但后方大军却远在四十里之外,难以支援,官军虽只有三万,但因为是朱家太子亲自领军,士气高涨,营中又火器众多,是我义军从没遇过的劲敌,此乃天时不如;”

“朱家太子城府极深,在归德按兵不动将近两个月,任凭开封城风雨飘扬却岿然不动。骤然出动,必然是有必胜的把握和延绵的后招,又已经占据了贾鲁河的有利地形,截断了我军获取水源的途径,大军无水则不能战,此乃地利不如;”

“曹营虽然是我义军,但罗汝才目光短浅,出工不出力,相反,在朱家太子的统御之下,左良玉虎大威却都是一力向前,毫无桀骜之相,此乃人和不如。”

“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义军这边,所以贾鲁河不宜战。”

“彼时小袁营刚刚叛变,人心不稳,壕沟也尚没有挖成,我义军有快速闪击,击溃小袁营的可能,所以属下当时认为,击溃小袁营,保证义军后方的安全是第一要务,在贾鲁河边和官军决战,乃是正中朱家太子的下怀。”

李岩清朗的声音在大帐里飘荡。

众将倾听。

李自成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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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6章 壕沟决战(1)

在贾鲁河边和官军决战,是李自成做出的决策,李岩现在所指出的不能战的理由,每一条都是在打他的脸,同时也是在降低他的领导权威。特别是最后一句,如果他李自成能听从李岩的建议,派骑兵袭击小袁营,也许就不会有今晚进退两难的险境了。

任何一个领导听了李岩这番话,心里都不会痛快。

牛金星目光斜睨,嘴角浮现一丝外人难以察觉的冷笑,心说李岩啊李岩,你究竟是聪明呢还是愚笨居然当面揭闯帅的短,你真以为闯帅不会生气吗

“那今日又为何能战”虽然虚弱,但刘宗敏的目光却依然犀利,他直勾勾地盯着李岩,艰难的说道“官军火器依然占据优势,有贾鲁河之胜,士气必然也高涨,相等兵力下,我闯营又有几分取胜的机会”

李岩沉默了一下,向李自成抱拳道“并非是因为今日能战,实乃是因为今日必须战西攻东守取胜的机会微乎其微。”

晚间见面之时,李岩只所以没有直说,乃是因为闯营还有伏击之策,如果伏击成功,形势自然逆转,不需要他再献策,现在伏击失败,他也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听到此,李自成眉头皱得更深,牛金星察言观色,立刻问道“李公子,你何以认为西攻东守的胜机微乎其微如果牛某记得不错,几个时辰前你可还说,我闯营突破小袁营的壕沟不成问题。”

李岩点头“是,在下现在也依然认为,我军突破袁时中的壕沟不是问题,毕竟壕沟太长,袁时中不可能处处重兵防守,只要一处突破,我义军就可以抢到胜机。问题是,几十里的壕沟不可能瞬间填平,只能选择性的填平几段,我闯营兵马加家眷,一共将近十万人,要想通过壕沟撤退到安全地带,需要相当的时间。以朱家太子的狡诈,一定会选择半渡而击,令我首尾不能相顾,渡过壕沟的将士急于逃跑,没过壕沟的士兵没有战心,只想着退过壕沟,到时等待我闯营的必然是一场大溃败”

众将微微变色,大帐寂静,只有刘宗敏的咳嗽声。

牛金星捻着胡须,有点不甘心的追问道“如果我军能快速突破,不给朱家太子半渡而击的机会呢”

“难。”

李岩摇头“袁时中的壕沟宽两丈,深两丈,堪比护城河,就算小袁营的士兵再不经战,依靠这么宽的壕沟,依然可以抵挡一阵,更何况,小袁营里除了小袁营的士兵,很有可能还会有朱家太子的兵。虽不会多,但应该都是精锐。”

“嗯”

李自成脸色一变“你何以这么认为”

众将也都是吃惊,如果小袁营里官军,那战力恐怕就完全不同了。

事到如今,李岩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将下午他试图劝降朱成炬,结果被擒获,然后见到前商丘知县梁以樟和侯恂的二公子侯方域的事情讲诉了一遍。

“梁以樟他还活着”

不等李岩说完,牛金星就吃惊。

刘宗敏用力抓着椅子的扶手,大骂道“狗官”

李自成脸色沉沉,他算是彻底明白,小袁营为什么会突然叛变了,原来是早就和官府勾结上了。然后又有点微怒,下午的事情,李岩为什么现在才说

牛金星沉思了一下,自言自语的说道“就算梁以樟在小袁营,也并不能说明其营中有官军,中牟在我后方,从中牟、尉氏、新郑,这一片的区域一直都在我闯营的控制之中,若有官军兵马经过,我军岂能不知对了,这本就是李公子您的职责,李公子您可没有这方面的任何报告”

略带讥笑的看向李岩。

李岩点头,坦然承认道“我事先确实没有收到这方面的情报,也没有发现官军的踪迹,不过这并不能证明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就像朱家太子的官军悄悄潜过通许县一样,事先和事中,我也没有收到任何的情报。”

“哦,这样啊”牛金星轻轻哦了一声,恍然中带着一些轻蔑。

李岩不理会他对自己失职的嘲讽,向李自成拱手“闯帅,探查情报,属下有重大的失误,属下不会,也不能逃避责任,但属下坚持认为,东守西攻胜机渺茫。我闯营唯一的胜机在东攻”

李自成沉思着没有说话,椅子里的刘宗敏却强撑着坐直了身子,沙哑着问“胜机在哪”

“在勇气,在决战之心”

李岩的声音忽然激昂了起来“昔日,秦军势大,各路诸侯不敢进军,项羽却力排众议,独自率领楚军渡过漳河。炊具砸破,战船凿沉,士兵只带三天的粮食,以示此战无还心。在项羽激励下,楚军九战九胜,大败四十万秦军,靠的就是有死无生,拼死杀敌的勇气现在我义军的处境比当年的项羽更加险峻,对面的官军却没有四十万,不过区区地七万,和我闯营兵力大致相同,我闯营又有何惧怕”

“我义军不怕败,败了还可以再重起,朱家太子却怕死了,他苦心经营,整顿京营,好不容易才凑了这么一点的兵马,一旦败了,立刻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兵败开封,丢失中原的责任,即便他是朱家太子,恐怕也是担当不起来的。到时,那些反对他出京的大臣、被他整饬过的勋贵,必然会群起攻之。更不用说松锦大败,关外的建虏虎视眈眈,他要考虑的、面对的,比我义军要多的多,只要我义军表现出强大的战力和决死的勇气,朱家太子必然会退军”

太子朱慈烺曾经在给李岩的信中提到过大明的心腹之患乃是关外的建虏,李岩身为汉家子弟,应该御敌于外,而不是兄弟阋墙。由此李岩知道太子最担心的是关外的建虏。

“再者,京营之兵都是新兵,最倚仗的就是火器,我义军可多使用盾牌,或者利用咱们老营的马车,上立门板或者伐木成排,改造成盾车,用以遮挡官军的鸟铳,三到四人推行,将士们藏身其后,如此,官军的鸟铳就失去了威力,待到两军阵前交锋,我军奋勇而进,必可击败官军”

李岩声音清楚而有力,闯营众将听的连连点头,原本低沉的心情渐渐被鼓动了起来,刘宗敏更是猛拍扶手,大声的叫好,于是更多人赞同明天和朱家太子决战,而不是东守西攻。

于是李自成下达命令,明日和官军决战。

众将散去,急急去准备。刘宗敏也被抬走。

帐中只剩下李自成和牛金星两人。

李自成独眼无情“你以为如何”

牛金星躬身拱手“李公子见识高明,全力猛攻的确是是额闯营唯一的生路,不过有一点属下不赞成。李公子说,我闯营不怕败,狗太子才怕败,这一点怕有商榷之处,如果是四方野战,闯营当然不怕败,败了可以跑,跑了可以卷土重来,这事闯营也不是做过一次两次了。但今日不行,前有壕沟,后有追兵,一点退路都没有,一旦败了,闯营可就全军覆没,这些老兄弟恐怕就要到阴曹地府里面去相见了”

一边说,一边观察李自成的眼角,见李自成面无表情,心知说中了李自成的心思,于是继续道“所以,还是要备一条退路,以防万一。李公子说了项羽的破釜沉舟,但却不知道,项羽在渡过漳河、破釜沉舟的同时,却令范增在下游悄悄修建了一座桥梁,就算是巨鹿败了,他项羽也有退路”

李自成不说话,但心中却已经有了定夺。

清晨。

东方刚刚现出鱼肚白,朱慈烺就醒了,他睡了连一个时辰都不到,大战在即,他心情沉重又忐忑,根本无法入睡。披衣而起,坐在灯下,看中牟地形图,又看梁以樟刚刚送来的一封密信,思索着天亮之后的作战计划。

脚步急响,好像有人到了账外,但却被田守信打发走了。

“是谁”朱慈烺道。

“董朝甫派探哨来报,说流贼正在砍伐其营寨周边的树木”田守信回答。

“哦。”

朱慈烺心中一动,抓了放在桌上的千里镜,长身而起,箭步出了营帐。

“殿下,你刚睡了一个时辰甲胄,唐亮,快把殿下的甲胄取来”田守信劝不住,只能抱了一件披风,急急追上来。

站在营门的箭楼之上,披着风衣,迎着晨风,朱慈烺举着千里镜向流贼大营所在的方向望去。

但太远了,天色也还没有亮,除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再也看不到其他。

朱慈烺放下千里镜,思索流贼砍伐树木的用意,是构建工事呢,还是想要制作桥梁,直接铺架在壕沟之上,以便通过壕沟呢不过方圆几十里之内并没有多少树木,中原久旱,饥民们吃草根树皮,很多树木被剥去树皮,早早地就枯死了,流贼就算是十万人马一起出动,一夜之间也砍伐不到多少的树木。

所以,朱慈烺不担心流贼砍树架桥,只担心流贼会有其他的用意。

“殿下。”

身后脚步声响,却是兵部右侍郎吴甡来了,连夜的急行军,连朱慈烺这样的年轻人都有点顶不住,吴甡却始终精力充沛,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快要六十岁的老头。

田守信伸出右手,将吴甡扶上来。

吴甡远望对面的流贼大营,肃然道“看来闯贼知道我军的大炮快要到了,连天亮都等不得,就急于想要进攻了。”

现在跟随大军主力的只有十门青铜小炮和不到二十门的轻型佛郎机炮,神机营大部分的装备和火炮都还远远地落在后面,时间推移的越长,官军大炮到达的就越多,流贼军力本已经没有多少优势,如果再有大炮相助,就更不是官军的对手了。

这一点,闯营上下每一个人都明白,所以他们一刻也不能等。

“先生昨晚说,闯贼今晨会东攻,看起来真是如此。”朱慈烺道。

“东攻是闯贼的垂死一搏,战略上不足为虑,但战术我军还是要小心应对,毕竟闯营仍有七八万的人马,实力犹在。”吴甡道。

朱慈烺点头。

每一战都是生死,都要认真对待。

吴甡顿了顿,又道“不过臣更担心的是小袁营。”

“你担心小袁营顶不住”朱慈烺问。

吴甡点头“能否全歼闯营,抓获闯贼,小袁营是关键,如果他们顶不住,围歼闯营的计划怕是难靖全功。只可惜除了马进忠和杨轩,咱们不能支援他们更多的兵马,不然严守壕沟,前后夹击,闯贼就算是长了翅膀,今日也休想飞出去。”

兵力不足,粮饷匮乏,或者说有战力的士兵不够多,是官军现在最大的困窘。不然可以实行一个更大的包围圈,令李自成插翅难飞。

朱慈烺比任何人都希望一战歼灭闯营,抓获李自成,解除了大明王朝甲申之变的危机,也缓解北方流贼四起的乱局,然后就可以抽出全部的兵力和精力,应对关外的建虏了。但他心里却也清楚的知道,对小袁营的要求不能太高,毕竟他们流贼出身,战力不强,只要他们能按照计划,坚守半天时间,就算是他们立功了。

流贼之乱非一日而起,也非一日所能平定,在小冰河气候不改、旱灾蝗灾不断、玉米番薯等高产作物尚没有推广开来之前,想要一战平定北方的民变,是不现实的。

就算杀了李自成也不能。

其部下依然会继续流窜。

现在要做的就是限制。

今日就算不能彻底歼灭闯营,抓获李自成,也要令其元气大伤,不得不退回陕西的干旱贫瘠之地,两到三年之内不能再为害中原,等两到三年过去,危机缓和,再慢慢收拾他们也不迟。

想一想,朱慈烺取出袖中的那封密信交给吴甡。

吴甡看罢大惊“殿下,梁以樟私放李岩,臣以为应该重罚”

朱慈烺笑“李岩可是拿侯方域做要挟,你就不怕你好友的儿子有个闪失”

“大敌当前,臣心中没有私情,只有公义。”吴甡肃然道“李岩曾是大明举人,不思报国,反而投靠流贼,为闯贼出谋划策,实乃是十恶不赦之罪,梁以樟不为国除恶,反而瞻前顾后,为私情而纵放,臣以为,此罪不可不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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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7章 壕沟决战(2)

朱慈烺笑一笑,对吴甡的观点,他是赞同的,但对梁以樟纵放李岩之事,他却也不想治罪,原因很简单,侯方域不是无名小卒,而是在“归德烧粮”中立有大功之人,为一李岩,而不顾侯方域的性命,令人齿冷。如果梁以樟真这么做了,看似立了功劳,但其实却是失了人性。无人性者,不会是好官。朱慈烺以后倒不敢重用他了。

只所以要将梁以樟的密信拿给吴甡看,就是想知道吴甡的态度。

梁以樟是史可法的弟子,和吴甡侯恂都属于是东林党。东林党是当今朝堂上的第一党,虽然有方士亮,光时亨那样的搅屎棍,刘宗周那样的老顽固、老迂腐,林欲辑那样的老糊涂、蒋德璟的刻板、李建泰的名高德浅、钱谦益的头皮凉,但却也有李邦华、倪元璐、吴甡、范景文、史可法这样的刚直之臣,因此朱慈烺也想要通过吴甡,潜移默化的向东林人传达自己的一些处事理念和治国思想。

果不其然,吴牲对梁以樟的行为果然不容忍。

“梁以樟已经自请处罚,是罪是罚,此战结束之后再说吧。”

朱慈烺声音淡淡,目光看向东方的晨曦,沉思了一下“至于李岩嘛,今日之战后,他怕是没有在闯营立足的机会了。”

吴甡不解“殿下的意思是”

朱慈烺笑“我营中一直都有两辆特殊的马车,先生你难道就没有奇怪过吗”

“呜呜”

晨光亮起之时,被折腾了半宿,仅仅休息了不到三个时辰的闯营大军开始列阵而出,各个大小掌盘的将旗在晨曦中飘扬,很快就人头涌涌,旌旗如海,卷起漫天的烟尘。

李自成自领中军,刘芳亮在左翼,党守素守右翼,刘体纯领骑兵。李过和高一功在后军保护老营家眷。

这一番的调派颇令人意外,李过是闯营猛将,在刘宗敏重伤的情况下,众将都以为他一定会担当骑兵冲锋官,想不到最后担当这个职位的却是刘体纯。

但闯帅命令,没有人敢有异议。

闯营现在一共有六万五千精兵,李过和高一功领一万人马护卫老营,并防止小袁营过沟偷袭。李自成率中军两万,其中五千人是精锐骑兵,刘芳亮的左翼两万,右翼的党守素兵马稍少,领一万五。

五万五千人马虽然不多,但却都是闯营精锐,又都知道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人人都打起精神。今日早饭,所有出战的将士都饱餐一顿,各个大小掌盘都亲自下到军中鼓舞士气,一番激励之下,闯营士气比昨天高涨了不少。

而在闯营精锐之前,还有大约两万多名流民担任先锋,他们大部分都是从贾鲁河边溃败的二十万人中间的一员,一路逃跑,终于是逃回了闯营,还有少部分是老营中的老弱,被李自成抽调,组成了这么一支炮灰大军。为了给炮灰鼓劲,今早炮灰和闯营精锐享受了同样的待遇,都是饱餐加赏银,此时行走在闯营精锐之前,乱糟糟地两万流民大军竟然也有些决战的气势。

闯营刚有出营的迹象,董朝甫的探哨就立刻飞骑回报给了太子。

和闯营一样,官军将士这时也正在在饱餐,连续几天的急行军,昨晚又只休息了半宿,很多人都还没有从疲惫之中修整过来,但没有办法,大敌当前,生死一线,所有人都得咬紧牙关坚持。

君不见太子爷都在坚持吗

“出征。杀敌”朱慈烺原本正在和将官们一起用早餐,听完军报,立刻下令出征。自领军出京之后,每日早中晚,太子都会和军中的将官们一同用餐,天天轮换不同的人。到现在,京营、左营到虎大威营,所有百总以上的将官都已经和太子爷一起吃过饭了。

大明朝文贵武贱,文武界限分明,不说太子,就说文官们也很少和丘八们一起吃饭啊,和太子爷一起吃饭,那是多大的荣宠啊。朱慈烺此举大大收买了军心,同时也熟知了军中的中下层将领并能实时了解军情和军心的变化。

“咚咚咚”

太子军令一下,出征鼓立刻响起,官军营门大开,各部依次出营。

“贼寇已经被围在壕沟之前,进退失据,我军何不紧守营寨,以逸待劳为何要出营和流贼决战呢”

出营的大军中,一名全身甲胄,跟随在太子身后的将领小声问。

却是驸马都尉巩永固。

他问的是练使张家玉。

张家玉小声回答“因为小袁营没有能力骚扰闯营的后方,如果我军闭营不出,闯贼顺势在我营前挖掘壕沟,阻断我军道路,然后折向南方,我军想要将闯贼歼灭在壕沟之前的战略构想就有可能会落空。再者,太子领军,兵力又不差,流贼出阵挑战。岂能挂起免战牌”

巩永固听完一拍脑门“是我糊涂。”

营门前的角楼上。太子朱慈烺正举着千里镜仔细看,当远远望见流贼大军之前有一大批的流民充当先锋时,他嘴角露出苦笑,看来今日不止是决战,更将是一场苦战,流民虽然什么战斗力,但对官军不多的火药铅弹却有巨大的消耗作用,如果昨日在贾鲁河畔,闯贼不着急进攻,而是等后续兵马到来,以二十万老弱为前驱,十万精锐为后援,用老弱消耗官军的火炮和弹药,谁胜谁败还真说不定呢。

“咚咚咚”

鼓声缓慢而有力,官军出营之后,摆出了一个五六里长的大阵,太子领京营为中军,左良玉在右翼,虎大威在左翼,中间又分为一个个的小方阵,旌旗密集,长枪如林,几百面行军鼓一起敲响,驱动着大军缓缓向前。

从天空远望,不论声势还是军容,官军都远胜流贼。

但朱慈烺心中却有忧虑。

贾鲁河之战,虽然官军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伤亡却是非常惊人的,精武营五个千总队,减员了四分之一,左柳营更是没有了三分之一,所幸因为甲胄齐备,直接战死的军士并不多,大部分都是轻重伤,除了少部分重伤者难以治愈之外,轻伤者少则一个月、多则三个月半年,就可以伤愈回归。相信有贾鲁河血战胜利的经验,这些伤愈归队的将士,一定会成为精武营的中坚力量。

除了甲胄,京营配备的优良医官也是官军将士受伤多、死亡少的原因之一。

不同于军中传统的医官,太子从澳门医学院请来的医官已经具备基本的现代外科医生的素质,对刀伤箭伤、大出血之列的处置,相当有效率和成果,避免了将士们无谓的死亡。

当然了,因为这个时代还没有麻醉药,受伤士兵的处置是相当惨烈的,整个过程像是杀猪一般。期间,太子曾经探视过一次,默默无语之后又长长叹息。

精武营五个千总队原本七千五百人,今日仍能参战的不到五千人,左柳营一万人,今日不过六千多,虎大威两万人马受损不多,左营原本五万精锐,在贾鲁河伤亡将近一万,又有一万人被太子派往了尉氏县,防备闯贼可能的逃窜,因此今日参战的左营士兵只有三万人。

算上三千营,左营骑兵,不多的神机营,今日官军总数刚刚六万出头。

此时站在中军大纛之下向前观望,只见旌旗猎猎,军阵整齐,六万官军随着咚咚的战鼓声,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向前压进。右翼的左营士兵稍微乱一点,步伐和军列不是太整齐,但剽悍之色却胜过中军的京营。左翼虎大威的两万部下,除了本部的一千骑兵三千步兵,其他一万四千人都是从杨文岳手中调来的保定兵的精锐,实际战力不如左营,但军容军阵却比左营齐整多了。

昨日大战结束之后,太子虽然没有立刻论功行赏,但风声却已经传出来了,每一个参加贾鲁河之战的士兵都会有重赏,受伤者立功者加倍,战死者更是可以得到三十两的抚恤。

又有昨日贾鲁河的大胜,两者相加,官军士气极盛。

将官们都认为,此战必胜。

但朱慈烺却一点都不敢大意,他清楚知道,李闯能席卷天下,一次次的从战场逃生,靠的绝不止是一点点运气,而是因为他身边始终都有一支忠心耿耿、老兄弟组成的精锐亲兵力量,即便是在逆境之中,也足以保证李自成等主要领导能脱离战场,摆脱官军的追击。贾鲁河之战官军虽然胜了,但闯营主力并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曹营的离去虽然对闯营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削弱了闯营的力量,但却也让闯营变得团结并明白了身处的险境。今日闯营敢于决战,明显就是抱持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信念。

拼死力战的队伍最是可怕,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温泉关三百勇士都是着名的例子。因此绝不能大意。

大军出营之时,朱慈烺再一次的向各部指挥官传达了自己的命令。

流贼困兽犹斗,狗急跳墙,诸军切不可轻敌

大军出营两里,很快就和闯军相遇了。

官军立刻停住行军的脚步,摆开临敌的阵势。对面的闯营也不示弱,呜呜地号角声中,李自成的“闯”字大旗高高地立了起来,马步骑兵以闯字大旗为中心,前后左右一共摆出了三重战阵,刘体纯率领五千精骑立于中军之处,两翼的刘芳亮和党守素摆出了准备厮杀之态。

而在他们前面的两万流民兵则是一字摆开。衣衫褴褛、哆哆嗦嗦之中,已经没有刚出营时的气势了刚出营时,有鼓鼓的肚子和怀中的碎银子当胆气,但是当和官军相遇,看到官军黑压压地阵势后,所有人都害怕了,特别是那些昨天参加了贾鲁河之战,被官军杀的溃不成军的逃兵,今日再遇到昨天的苦主,那尸山血海的噩梦立刻又涌上心头

朱慈烺举着千里镜仔细观察,心中忽然有一些不安的感觉,因为他看到在闯军两翼的步兵队列中,士兵们用大块的篷布隐藏了一些东西。双方军阵相距两里,他虽然可以看到篷布,但却无法知道篷布下面隐藏了什么。

吴甡也注意到了,他举着千里镜望,又捻着胡须猜测。

“殿下,流贼骑兵都在中军,两翼都是步兵,请给臣一支骑兵,冲击流贼的左翼,臣必斩将夺旗而回”中军小将佟定方主动请命。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眼神中充满了决胜的渴望。

闯营的阵列和传统的华夏阵列相反,骑兵不在两翼而在中路,在佟定方看来,这是有违兵家常理的,一旦两翼的步兵被骑兵冲阵,中军的骑兵是救还是不救如果不救,两翼会溃败,如果救了,中军就空了,何况骑兵摆在中路,除了一锤定音,直冲对方的中军之外,再没有其他用处。相反,如果是布置在两翼,就如同是两只伸长的胳膊,可以纵深迂回,将敌人包裹在阵中。唐宋以来的汉军,包括现在的建虏,都是步兵中军,骑兵在两翼,所以对流贼的行军布阵,他有点搞不懂,同时认为是骑兵突击、一举破阵的好机会。

昨日他就想突击了,但昨日流贼势大,官军稳守为主,他没有机会提出。

今日他不想放过。

朱慈烺却摇头。他明白佟定方的心思,也不怀疑佟定方的武力和骑射,但他更知道流贼这么布阵是有道理的。流贼同官军作战,一向倚仗的就是人海战术,而官军骑兵少,补充又比较困难,面对数万人的流贼人海,千人的骑兵突击难以奏效,甚至就算步兵被官军击溃了,流贼也不在意,因为他们的士兵源源不绝,官军却经不起这样的损耗。

当初曹文诏率领的两千关宁铁骑,就是这么慢慢地被消耗掉的。

昨日贾鲁河之战,三千营损失三分之一,左营骑兵也损失了三分之一,现在每一个骑兵、每一匹战马都是宝贵,除非闯营出现溃败之相,用骑兵追击,否则朱慈烺不会轻易命令骑兵去冲击流贼的军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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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章 壕沟决战(3)

“呜呜~~”

就在佟定方请命之时,对面闯营阵中忽然响起号角之声,接着中军一开,灰色毡帽,蓝色箭袍,骑着一匹乌龙驹的李自成忽然纵马而出,带着三四个亲兵,来到了闯营的军阵之前,举起右手里的马鞭,一边巡阵。一边大声的呼喊,鼓舞士气。

因为距离两里地,流贼又呼喊震天,朱慈烺听不到李自成具体都说了什么鼓动之言,但却清楚的听到了三个词。

“杀狗官,分田地,不纳粮~~”

每说一次,闯营士兵都呼喊一次。其声音惊天动地,感觉都快要把天给掀翻了。

对明末百姓来说,这实在是无比美好的三个词。

这也是李自成和张献忠罗汝才等人的不同之处,其他人只知道烧杀抢掠,李自成却首先提出了招揽人心的政治口号。

这其中,李岩发挥了很关键的作用,宋献策帮李自成捏造了十八子主神器的谶言,李岩则为李自成建立了一套蛊惑百姓的政治理论。正是在这套政治理论和口号感召之下,李自成才能从崇祯十三年到十五年,短短两年时间,就在中原大地卷起了千堆雪,并奠定了入主京师的基础。

“妖言惑众!”

吴甡脸色凝重的说道:“闯贼实乃是祸乱天下之根,今日决战,绝不能让他走脱!”

朱慈烺却不说话,对李自成的蛊惑之言也没有太在意,他双手举着千里镜,目不转睛的望着对面的闯字大旗。

双方军阵相距两里,正是千里镜可以清楚观察的范围。

闯字大旗之下,众多精骑的护卫之中,一名脸色苍白的壮汉坐在一张大椅子里咳嗽不停,虽然是坐在椅子里,但因为特意为他构建了一个小木台,椅子放在木台上,坐在椅子里的他跟身边的骑兵是一个高度--能得如此待遇,想来就是闯营大将刘宗敏了。

贾鲁河之战后,从俘虏的口中朱慈烺已经得知刘宗敏被炮弹击中,深受重伤的事情,当时就是狂喜,刘宗敏是李自成的左膀右臂,去了刘宗敏,就等于是去了李自成的一条胳膊。现在见到刘宗敏的虚弱样,证实了俘虏的供述,朱慈烺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抹欣慰的微笑。

刘宗敏旁边,是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文士,从其年纪和位置来看,应该就是李自成的首席智囊牛金星。

此时牛金星正皱着眉头,满脸不悦的和右手边的一个人争辩。

那人披着铁甲,骑着一匹枣红马,但却没有戴头盔,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微有胡须,相貌文雅而英俊,大约是因为争辩有点激烈,此时他脸色涨红,好像是颇为气愤。牛金星却一直在冷笑摇头。

想来,这就是李岩了。

这么长时间,终于是见到李岩了。

和历史上的传言差不多,李岩果还是有一些鹤立鸡群的潜质。

只是不知道他和牛金星在争辩什么呢?

朱慈烺将千里镜交给吴甡。

“大明之幸,天下之幸啊,刘宗敏果然病入膏肓了,”吴甡举起千里镜,一眼看到了刘宗敏,立刻就大喜,随后看到争吵的李岩和牛金星之后,他也忍不住好奇:“那应该是牛金星和李岩吧。看样子,他们两人好像因为什么争吵了起来。哈哈,妙啊,闯贼的两大智囊临阵争吵,岂不是败军之相?”

“先生猜,他们为什么在争吵?”朱慈烺问。

吴甡摇头:“臣猜不出,不过肯定是和临阵应对的策略有关。”

朱慈烺笑:“那我大胆猜一下,我觉得,李岩可能是不同意使用流民攻击……”

“何以见得?”吴甡奇怪。

朱慈烺摇头:“没有理由,只是感觉。”转对左右两边的武襄左卫:“江思威何在?”

“臣在~~”

一骑纵马而出,声音洪亮而清楚,就是周围的三千营将士也都清楚听到他的回应。

“你如此如此……”朱慈烺小声叮嘱江思威。江思威仔细聆听并铭记在心中。

重生之赤焰狂袭

叮嘱完毕,又令江思威重复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朱慈烺点头:“去吧。”

“遵令!”

江思威调转马头,用手里的长qiāng挑了一面三角白旗,向对面闯营军阵奔驰而去。

虽然挑白旗,但不是投降,乃是使者的意思。

望着江思威奔驰而去的背影,吴甡捻着胡须笑:“殿下您这是要耍阳谋啊~~”

朱慈烺也笑:“先生以为,李自成会中计吗?”

吴甡道:“闯贼虽然声势浩大,但归根结底不过就是一个匹夫,昨日贾鲁河大战,居然能抛下二十万老弱不管不顾,只为自己逃生,如此之人,能有什么大智谋、大心胸?臣以为,他一定会中计。”

朱慈烺点头,叹息道:“李岩和李自成并不是一号人……可惜了。”

江思威笠盔红缨,全身甲胄,挑着三角白旗,威风凛凛地向闯营军阵驰去,在八十步左右的距离勒马站定,挥舞手中的三角旗,高声而呼:“吾乃武襄左卫江思威~~特奉大明皇太子殿下之令,有几句逆耳良言要转告给李岩李公子~~”

中气充足,声音洪亮,就像是一只巨型的喇叭,将他所说的每一字都清楚的传送到了对面的闯字军旗之下。

此时,李自成刚刚巡阵完毕,拨马回到了闯字大旗之下,整个闯营的士气都已经被激发了起来,正准备要下令攻击,却见官军阵中忽然来了挑白旗的使者,心中颇为奇怪--这么多年,尤其是闯营掘了凤阳皇陵之后,闯营和官军已经是势不两立,闯营不可能投降,官军也不可能招安他们,两方只有死战,所以“使者”这样的东西已经很久没有在阵前出现过了。

等听清楚官军使者指名道姓要和李岩说话时,李自成心中的惊奇就更多。

“一定是官军的诡计,放箭,射死他!”

坐在椅子里的刘宗敏,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恶狠狠地建议。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属下以为,听听也无妨。”牛金星道。

李自成不说话,只看向李岩。

李岩是当事人,他要征求李岩的意见。

李岩隐隐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本能的就想要拒绝,但却又挂念被朱家太子俘虏的红娘子,想着官军使者或许带来了红娘子的新消息……

正犹豫中,那个官军使者洪亮的声音却又传来:“太子殿下说,李公子本是佳人,虽然从贼,但犹记家乡百姓的好,不祸害河南的百姓,和其他流贼匪首完全不同,太子殿下甚是欣慰,为表嘉奖,特赦红娘子之罪,准予红娘子归家~~”

江思威声音洪亮,两方军阵中心的将士都清楚的听到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李自成脸色一沉。

对于使用流民为先锋之策,李岩一直反对,认为流民没有战力,驱赶流民冲阵,有碍于闯帅仁德之名,从古至今,凡事成大事之人,都爱民如子。从没有驱赶流民充当炮灰之人能建立基业的。因为此事,李岩不但和牛金星辩。也和闯营众将辩,惹得大家都不开心。官军使者之言,明显就是在映射此事。

什么?

归家?

李岩有点不敢相信。

接着就看见对面官军军阵从中间一分,两个官兵押着一名红衣女子走了出来,女子被五花大绑,但脸色却倔强,走路昂首挺胸,丝毫没有屈服的样子,一名官兵割断了她胳膊上的绳索,旁边有人牵过一匹战马,将马缰交到她手中。

红衣女子不敢相信自己会被释放,她惊讶的看一眼官军大纛之下的大明皇太子,觉得朱家太子一定是在耍阴谋诡计,自己不能配合!目光再看向对面的闯营军阵,当看到那个模模糊糊、但在心中却清晰无比的身影时,芳心一阵激动,暗想管他呢,就算死,也要死在我家公子身边,于是一咬牙,翻身上马,猛拍马背,“驾!”向闯营军阵驰去。

“红娘子!”

几乎在同一时间,李岩确定了红衣女子就是自己妻子红娘子,他脑子嗡嗡作响,心情激动的难以自制,不等李自成命令,一甩马缰就冲了出去,虽不是青梅竹马,但两人是患难夫妻,感情非常深厚。李岩这一下完全是发自内心,根本没有细想。爱情来了有点忙

对面举着千里镜的朱慈烺微微而笑,李岩,我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一个痴情种。

李自成皱着眉头,独眼里满是凶狠。

在决战的关口,朱家太子释放红娘子,明显就是要动摇我军心,李岩绝不可……

他刚这么想,李岩就已经冲出去了。

李自成恼怒的挥了一下马鞭,心知朱家太子必有诡计,且士气不能等,于是喝道:“吹号,令白鸣鹤立刻进攻!”

几乎同时,江思威洪亮的声音再传来:“太子殿下仁德,但有悔过自新者,一律既往不咎,废辽饷,分田地,轻徭役,望尔等幡然悔悟,早日回头是岸~~”分田地,轻徭役,这两句话原本不在朱慈烺的计划中,是听到李自成的蛊惑之言后现加的。

李自成脸色更冷。

最后一句话众军都没有听到,因为闯营的号角已经响起来了。

“呜呜~~”

压迫人心的号角在闯营中军响起。然后两边的号角依次开始响应,呜呜之声鼓荡天地。

立刻,左右两翼的步兵阵中那些篷布被掀开,露出了流贼使用马车临时改装的防守武器-盾车。将门板或者是木排立在马车上,固定好,就成了盾车,三到四人推行,贼兵躲在盾车之后,可有效防止被官军的鸟铳击伤。

虽然闯营竭尽了全力,但因为时间紧,材料不足,折腾了半宿也不过拼凑出了五六十辆盾车,无法覆盖五里长的战线,只能每隔几十步放置一辆,两辆之间的空隙由高举木盾的士兵来填充。

因为少,怕官军提前预知做准备,所以用篷布遮挡。

“杀!”

押阵的白鸣鹤拔出长刀,高声命令。

“杀,杀,杀~~”

两万名流民兵在各个头目的带领下,都举起手中的兵器,高喊杀,连喊三遍,用尽最大的力气将心中的恐惧和害怕驱赶出胸腔。

声音震动天地。

与此同时,在两军阵中的开阔地带里,李岩和红娘子同时下马,几乎是抱头痛哭。前行的流民大军和官军都看到了一幅现代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场景---李岩和红娘子抱在一起。在森严保守的明代,男女当众相拥,即便是夫妻也是相当罕见的事情。红娘子出身草莽,李岩不拘小节,也就他们两人敢于这么做。

短暂的激动之后,震天的喊杀声令李岩骤然清醒,心说不好,现在可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这一番动作都让两军看见了,怪不得朱家太子会放红娘子,原来是要利用用红娘子打击我闯营的士气!

原本,闯营的士气被李自成临阵鼓舞而激励了出来,但红娘子一出现,这升腾起的士气,一下就泄掉了不少。古人迷信,阵前出现女人本就不是什么吉利之事,一直为李自成所忌讳。再者,两军对阵,一方大将的老婆被放回,两人在军前抱头相拥,对士兵们的“决死之气”有很大的影响--你们当将军的阖家团圆,我们却要去拼命?

幸亏闯帅当机立断,命令立刻进攻,不然士气受到的影响会更大。

不,不止如此,李岩越想越惊,朱家太子不止是要用红娘子打击闯营的士气,更是要离间他夫妻和闯营众将之间的信任!朱家太子为什么会释放红娘子?难道是他李岩背地里做了什么事情吗?和朱家太子做了交换?又或者,红娘子被拘押这么长时间,已经被朱家太子策反了吗?

乍看起来朱家太子的计谋很拙劣,稍有脑子的人都会想到,这一定是朱家太子的离间之计,但问题是,这离间之计太简单,太直接了,反倒是令人产生了怀疑。

何况他李岩本就不是闯营的嫡系。

大巧似拙,大智若愚。

好高明的手段。

李岩心中一阵发凉,不用回头,他已经能感受到闯营众将不满和怀疑的目光了,于是他愤怒的向江思威嘶吼:“你告诉朱慈烺,省省心吧,我李岩绝不会投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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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9章 壕沟决战(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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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思威面色一寒,恶贼居然敢直接呼喊太子殿下的名字,实在大胆!若不是太子有令,他一定纵马上前,割下李岩的人头。望一眼缓缓攻来的流民大军,他冷笑一声:“李公子好自为之吧。”拨马返回己方军阵。

“告诉朱慈烺,我绝不会降……”李岩继续嘶吼,但他的声音完全淹没在了闯军的喊杀声中,没有人能听见他究竟喊了什么。

“公子……”红娘子虽然是女中豪杰,不过心思却简单了一些,远没有李岩想的那么深、望得那么远,见李岩忽然从狂喜变成嘶吼,她感到有点害怕。

李岩却是呆呆地,他极目望向官军阵中那一面代天巡狩的大纛,咬着牙,想知道朱家太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为什么要给他出这样的难题?

此时,流民军自我壮胆的吼声已经停止。

白鸣鹤长刀一指,高声而呼:“杀官军啦,杀一个官军赏银十两,杀!”

他手下的亲兵轰然响应,原本位在流民后方的盾车迅速被推到了前方。

在白鸣鹤的督阵中,两万流民兵缓缓向官军压去。

李岩和红娘子却是逆势返回,从军阵中穿过之时,李岩明显感觉到了各个大小头目对他夫妻投来的怀疑目光。

李岩坦然接受。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回到闯营中军,怀疑的目光就更是明显。唯一的一些惊喜都是他李岩和红娘子的老部下。

闯字旗下,李自成独眼冷峻,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李岩刚才的表现让他失望。

男子汉大丈夫,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在阵前失态。

这也就罢了,若是影响了我闯营的胜机,你李岩就算有一百个人头也不够砍的!

见闯帅表情不善,李岩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原以为以闯帅的睿智和阅历,应该能看穿朱家小儿肤浅的离间之计,但从闯帅的表情看,事情显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乐观。

“红娘子,你回来了,额还以为额再也见不到你了呢……”闯营众将都是默然怀疑,唯有病椅中的刘宗敏向李岩夫妻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总哨……”见原本铁塔般的壮汉变成了苍白的病夫,红娘子扑到刘宗敏椅前,潸然泪下。

刘宗敏哈哈笑,一边安慰她一边说道:“没事,别担心,额死不了的。朱家狗太子太可恶了,抓了你要挟李岩兄弟,见要挟不了,又使用离间之计,哈哈,他以为额闯营都是傻子吗?这么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哈哈,可笑,太可笑了……”

刘宗敏说可笑,但闯营众将却没有一个人笑,众将都在望着缓缓上攻的流民大军,没有一个人看李岩。李自成更是脸色沉沉。

“闯帅,属下愿为先锋陷阵,不胜不归!”

现在这个时刻,任何言语的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行动才是证明自己清白的唯一办法。李岩清楚知道这一点,所以不废话,立刻挺身抱拳,用一种发誓一般的声音请令。李岩是文人,虽有武艺,但却从来没有担当过冲锋陷阵的重任,今日是他第一次请命。

李自成沉思不语,目光看向牛金星。

牛金星不说话,只眨眨眼。

李自成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淡淡道:“红娘子刚回来,身体虚弱,李公子还是要先照顾她,冲锋陷阵之事,交给他人吧。”

“闯帅!”

李岩急了,单膝跪在李自成马前,抱拳道:“李岩虽然不不才,但自认还是有些勇武的,请闯帅允许,给我一支人马,不斩下朱家太子的头颅,李岩绝不返回!”

刚才是不胜不归,现在又加码了。

李自成皱眉。

牛金星皮笑肉不笑的解围:“李公子这又何必呢?我们都知道李公子您长于谋略,冲锋陷阵却不如刘体纯刘芳亮等人,所谓知人善任,用人以长,闯帅岂能用你的短处压过刘体纯他们的长处,一旦有所差池,岂不是坏了闯营的士气吗?”

“……”李岩无语。牛金星说的滴水不漏,他不能反驳,只能叹息,心里知道,闯帅甚至是整个闯营上下都不再信任他了,从今以后,他提出的任何建议和计策,都会被怀疑的眼光看待。

在这一瞬间,李岩遍体发冷,明明站在闯营中军大旗之下,周围都是己方的将士,但他却有一种身在官军大阵,被官军团团包围,长qiāng都指向他,qiāng尖森寒的错觉……

李岩只能拉着红娘子,到旁边小声询问她这半年的经历。

见李岩走远,牛金星在李自成耳边小声说道:“闯帅,属下有一点想不明白,红娘子被官军拘押了半年多,为何一点憔悴的样子都没有?反而容光焕发,皮肤好像更白净了,身上的红衣虽然有点破旧,头发也凌乱,但脖颈却是白皙干净的,明显没有受到过nuè dài和拷打,但刚刚被推出来之时却是五花大绑,一副受苦的样,官军还故意推搡她……莫非,这是一场戏?”

李自成本就怀疑,听了牛金星之言,独眼仔细扫了红娘子两眼,心中怀疑就更多了。

这中间,两万流民兵推着盾车,在白鸣鹤的督阵下,距离官军大阵已经不到五百步了。

对面的官军方阵却是不动如山,不论流贼惊天动地的喊杀,还是那一辆辆奇形怪状的盾车,都没有在官军阵中掀起任何的涟漪。

……

代天巡狩的大纛之下。

当流贼掀开篷布,露出盾车之后,朱慈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据军情司的情报,闯营军中有不少的火炮,昨日贾鲁河之战虽然被李顺一阵猛轰,闯营的炮队几乎是一战全灭,但当时他们携带的都是轻型火炮,其后在田见秀的阵中又发现了几门重炮,但闯营的火炮并不只有这些,高一功的老营里最少应该还有十门左右的火炮,虽然都是老样式,威力不大射程也不远,但朱慈烺依然不敢小视。双方隔着两里相望,就是防止对方的火炮。现在篷布撩开,不是火炮只是盾车,朱慈烺算是放了心,不过随之而来的一个问题是:决战关头,李自成没有把火炮摆在前线,那又是放在哪里了呢?

朱慈烺脸色凝重。

另外,离间李岩之策已经使出,效果如何,只能留待以后观察,如今要面对的是流贼最惯常使用的人海战术。胜败之间,不能有任何的怜悯和迟疑。“告诉李顺,现在是他大展身手的时候了,所有大炮全力开火,将流贼的盾车全部摧毁!”

“咚咚咚~~”

官军战鼓擂响。

阵中竖立的四个吊斗车上,信号兵拼命的摇旗。

所有将士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目光死死盯着即将攻上来的流贼。“稳住阵型。流贼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胜利必定属于大明~~”

军阵之中,有人在呼喊。

但不是将官,而是军中的一名思想教导官宋天显。

军中的思想教导官都是原詹事府的人员,大部分都是进士出身,细皮嫩肉,根本经不起长途行军的跋涉,此次出京他们虽然跟来了,但连日的行军,特别是从归德到朱仙镇的晓伏夜行,一日百里,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都坚持不住的掉队了,即便是宋天显这样身强体健的积极分子也被落在了二十里之后,因此宋天显并没有赶上昨日的贾鲁河之战,他到贾鲁河时,正是胜局已定,官军追杀田见秀之时。一番扼腕叹息之后,宋天显对今日的胜利就抱持了更大的希望。

虽然文人出身,在这之前,对军阵之事知之甚少,但半年多的思想教导官,每日跟京营将士混在一起,不知不觉的,宋天显的自我认知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他不再认为自己是一个纯粹的文人了,文人之外,他或许还有另一个身份,半个武人。

文人用笔治国,武人以武报国,殊途同归,宋天显已经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职务之中。

今日之战,他是唯一一名赶到战场的思想教导官,此时站身在军中,青色官袍之外套了一件背心铁甲,腰悬长剑,挥舞着拳头,大声鼓舞将士们的士气。

朱慈烺听到了宋天显的声音,微微点头。京营十几个教导官,到现在为止,宋天显的表现是最称职的。

“呜呜~~”

号角声中,在白鸣鹤一千老营精锐的驱赶下,两万流民兵推着盾车,距离官军战阵越来越近。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直到进到了官军大炮的射程之内,流民兵也没有加快前进的速度,依然是不紧不慢。白鸣鹤是经年老贼,他清楚的知道,这些流民兵不比闯营精锐,一个一百步的急跑步,就可能会累的气喘吁吁。保存体力,和官军近身搏斗才是王道,因此不到一百步之内,他不会下令冲锋的。反正有盾车保护,应该可以减少官军火炮对己方的伤害。

“装弹~~”

“瞄准~~”

“预备~~”

隐隐地,在官军的战鼓和己方的号角声中,走在最前列的流民兵听见官军阵前传来的一阵阵的口令声,眯着眼睛,透过踏起的烟尘向前看去--但看不到官军的大炮,只能看见官军森然的军阵和一支支闪烁着寒光的长矛。

“放~~”

当流民兵进入二百五十步之内中,就听见李顺略显尖哨的声音大声命令。神机营的十门青铜小炮首先开炮,接着是二十门的轻型佛郎机炮,一共三十门火炮连续不停的点火发射,将一枚枚地铁弹向流贼砸将过去。

听到那巨大而密集的炮声,流民兵犹如是惊弓之鸟,纷纷往盾车后面躲藏,连那些举着木盾牌,夹在两个盾车之间,为身后同伴遮挡缝隙的盾牌手都下意识的想要往盾车后面闪躲。

“砰砰砰……”

闯营连夜赶制的盾车并不标准,有的盾车正面的木板宽达二丈,有的只有一丈,厚度也不一,厚度够宽度广的盾车确实是有相当的防御作用,官军现在使用的都是轻型小炮,最重的炮弹也不过四磅,砸在盾车的木板之上,一声巨响,一阵的木屑纷飞之后,炮弹居然被弹了出去,后面的士兵无一受伤。

那些厚度不够,宽度也不广的盾车却难以抵挡,砰的巨响之后,木板被砸得粉碎,铁弹落入后面的士卒群中,一通跳跃猛砸,士卒们哭爹叫娘,残肢血雨乱飞。

但这些防护较佳的盾车有一个大弱点,那就是体积过大,太过沉重,移动极其缓慢,四五个士卒使出吃奶的劲,也提升不了速度。

这一来,几乎成了官军火炮的固定靶子。

而李顺亲自统领的十门青铜小炮又打的极其准,一发又一发,连续不停的砸在行动缓慢的大盾车上。几发之后,终于,有一辆盾车厚重的木板发出了咔嚓的折断声,四磅重的准确的砸在木板上,将其砸断,然后落到后面的躲藏人群中,将几个流民兵砸翻在地。

盾车虽然被砸断,但毕竟起到了缓冲作用,吸收并卸去了铁弹大部分的动能,铁弹不能像以前那样,一砸一大串了……盾车,确实是有相当的防护效果。

中军大纛之下。

朱慈烺举着千里镜,紧张的观看,这种情况下,青铜小炮能快速射击,但威力不足的缺点就显现了出来,如果是八磅重的铁弹子,不需要多,只需要一发击中,闯营现在所使用的盾车都会稀里哗啦的折断。

另外数量太少,十门青铜小炮加上二十门轻型佛朗机炮,在五里长的战线上摆开来,平均一百步才能有一门,面对流贼汹汹地人潮,显得有点力不从心。同时朱慈烺也更加理解,为什么在建虏想出“盾车”的点子了,明军火器就再没有过去那般犀利的原因了,在huo yào和火炮技术没有突飞猛进的情况下,面对这种厚实的木板,确实是有点无可奈何。

不过并非没有po jiě的办法,shou liu dàn也许就是盾车的克星。

等敌人推着盾车到了阵前,shou liu dàn连续猛扔,越过盾车,落到后面敌人头上,将之炸的稀里哗啦,或者是使用抛射,不等敌人到阵前,就将shou liu dàn送到敌人的头上……

————感谢“金瀚仙宫道主、无忧无虑k书”两位长粉的打赏,再感谢“星辰”的推广和督促,若没有你们,以本书糜烂的成绩,早就太监了。

天道好还,盖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助顺,虽匹夫无不报之仇。

大明必胜,以南宋名士李壁命笔的檄文以为结语。

喝了点酒,糊里糊涂,大家见谅,晚八点。ntent

p崇祯十五年 60380dexhtlp24

第440章 壕沟决战(5)

在青铜小炮全力轰击大盾车的同时,佛郎机对流贼的盾牌手展开了精准射击,一发炮弹打过去,盾牌与血肉齐飞。流民兵惨叫连连盾车能挡铁弹,木盾可不行。

流民兵瞬间就陷入了混乱,很多人不敢进攻,藏在盾车后哆嗦的像是风中的蒲公英,若非后面有凶狠的督战队,他们早就掉头而逃了。

只可惜,佛朗机炮的射击很快就停止了,唯有青铜小炮依然在吼叫。

原来,佛朗机炮每击发完一个单位,也就是四个子铳之后,就必须冷却一段时间。因为连续发射导致炮身温度骤增,再发射就会有炸膛的危险,暂停炮击也就是莫可奈何的事情。

见官军火炮忽然减弱,在后押阵的白鸣鹤精神大振。大吼“杀啊杀啊,将官军杀个片甲不留”

“呜呜”

号角声更加激烈。

在催促下,上攻的流民兵不得不加快了速度。

冒着官军的炮火,从两百五十步到一百步,一百五十步的路程,闯营五十多辆盾车被摧毁了一半,人员损失将近一千,但却成功的逼近到了官军的一百步之内。

对闯营来说,这已经算是相当微小的损失了。

闯营中军。闯营众将都是兴奋,刘宗敏连连夸赞“这盾车太好用了,还是李公子聪明啊”

李自成却是面无表情,他知道,官军的战力还远远没有展现。

“嗖嗖嗖嗖”

距离逼近之后,双方弓箭手展开了对射,官军甲胄齐全,流民兵又多无力,他们射出去的箭支大部分都落在了官军阵前,偶有落入官军阵中的,也难以对官军造成什么伤害,相反,每一次官军密集的弓箭齐射,都会在流民阵中掀起一片血雨。尤其是攻击左良玉阵前的那一处区域,左部火器少,弓箭手却是众多,每一次倾射,都会对流民兵造成不少的杀伤。

一百步,八十步,六十步

“砰砰砰砰”

但流民兵进入六十步之后,随着一声声尖锐的竹哨声,一直沉默的官军鸟铳终于是发出怒吼。

火光乍现,白烟冒起处,一发发铅弹呼啸而出,向流民兵倾射而去。

那些藏身在盾车之后,有盾车保护的流民兵是幸运的,他们可以在心惊胆战中听那密如爆豆般的射击声,而不会被鸟铳打到,但那些举着木盾的盾牌手和后面的长枪手却是倒了大霉,密集的枪声之后,惨叫哀嚎声一片。虽然木盾在前,但流民兵的阵型松松垮垮,遮挡的极不严实,更有木盾手在听到官军的枪声之后,吓得扔了木盾,转身就逃,将身后大片的同伴暴露在官军的枪口之下。

惨叫声中,流民兵成片成片的倒下。

见到如此惨况,流民兵无不骇惧,再不敢上攻,纷纷后退。

中军大纛之下,朱慈烺面无表情,心中却是叹息,人命贱如草,在李自成心中,流民怕是连草都不如吧,不然何以必死的结局,却仍然逼着他们往上冲,只为了耗损官军的力气

流贼要早平定,不然会有更多的百姓被驱赶为炮灰。

见前军阵型松动,有撤退溃败的迹象,在后军押阵的白鸣鹤急了,嘶声大吼“后退者死,死杀了,全杀了”率领亲兵,亲斩了十几个犹豫不决,不敢上冲的流民兵。被逼之下,后面的流民兵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而前面的流民兵却已经被鸟铳打的血肉横飞,哭爹喊娘,顾不上后面的军令,一窝蜂往后退。前后两边的流贼冲撞在一起,自相践踏,场面极度混乱。

“殿下,流贼已经混乱,可以击冲刺鼓了”吴甡看的准确,立刻向朱慈烺建议。

朱慈烺点头。

中军佟定方摇动三角军旗。

擂鼓兵见了立刻改变鼓点。

鼓声疾如爆豆。

“咚咚咚咚”

在前线厮杀的精武营和左柳营将士,听到鼓点声,已经明白了军令的意思,各个千总齐声大喊“冲刺”

阎应元尤其猛烈,虽然他的千总队是人数最少的,但在冲刺鼓中,却是第一个冲出去的。

最前排的长盾兵和圆盾兵向后撤退,“杀”大吼声中,所有长枪兵一齐上前,挺起手中的长枪,向前方疾冲、急刺而去。

而那些流民兵正在互相推搡和咒骂,逃的想逃,冲的想冲,还得小心脚下的尸体和血肉,哪料到刚才密集防守、不动如山的官军大阵,此时会突然冲锋过来。

刹那间,血雨飞起,惨叫声响成了一片。京营长枪兵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就像平常操练一样,只有向前猛刺一招。流民兵前拥后挤一片混乱,没有有效的防守,根本避无可避。偏偏这些长枪兵平常操练刻苦,个个力大如牛,基本每出一枪,就会在一个流贼身上扎出一个血窟窿来。

而不论刺中与否,长枪兵马上收枪,随着有节奏的“杀”声,不停得猛刺、收枪、再猛刺。几个刺击下来,前面几排的流贼无一幸免,全部被刺成了血葫芦,倒在地上,捂着胸口的血洞,鲜血像喷泉一般。

仅仅两分钟左后,就像是有狂风扫过,精武营阵前的流民兵就被清扫一空,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

而在京营长枪兵猛冲猛刺的同时,左营和虎大威的步兵在听到冲刺鼓之后,也从阵中冲杀出来,对流民兵连砍带杀,虽没有京营长枪兵突刺的整齐,但却也是切瓜砍菜,杀的流民兵哭爹喊娘如果是闯营的精兵或许还能抵挡一阵,但这些流民兵毫无训练,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知道尖叫和惨呼,感觉就和军中操练使用的稻草人也差不了多少。

很快的,几乎是在瞬间,两万流民兵就全线崩溃了,嗷嗷往回跑。白鸣鹤带着一千精锐老兵在后方督阵砍杀,连续砍了上百个溃兵的人头,方才止住了溃势。号角声中,再令流民兵上攻。

朱慈烺轻轻叹。

但和上一次如出一辙,在京营长枪兵的猛戳之下,流民兵稍稍坚持了一会,迅速就又崩溃,这一次,白鸣鹤杀再多的人头也是没有用了,流民兵已经彻底被凶神恶煞一般的官兵给吓住了,他们宁愿被白鸣鹤收去脑袋,也不愿意被京营长枪兵在胸腔上戳一个喷血的大窟窿。

“不许退不许退”

白鸣鹤高声嘶吼。

但溃兵实在是太多了,像是潮水一般,根本挡不住,最后连白鸣鹤自己都被裹挟着退了回来。

“呜呜”

闯营中军号角声大作。

其实当官军阵中响起冲刺鼓之时,经验丰富的李自成就知道官军要主动出击了,于是他立刻命令号兵吹响号角,令第一线的闯营精锐立刻出击,跟在流民之后,向官军猛攻。

流贼进攻的顺序历来是饥民,新兵,步兵,精锐步兵,最后是精锐骑兵,哪怕是前三个全军覆没,也不伤流贼的元气。

原本照李自成的估计,这两万流民兵在白鸣鹤的严厉督军之下,最少可以坚持一个时辰,达到疲惫官军、消耗官军弹药的目的,但战事的发展却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京营长枪兵的突刺太过突然和猛烈,简直就像是生命收割机,让人见了难以相信,流民兵几乎是瞬间崩溃。

两次加起来也不过一刻钟。

这打乱了李自成原本制定的计划。

闯营精锐不得不提前上阵,而且不是在战事陷入胶着,而是己方前锋瞬间崩溃的情况下。

两万流民兵豕突狼奔,对闯营精锐的心理有相当的影响,虽然每个人都知道,充当炮灰的流民最后的结局不是被官军戳死,就是溃逃而回,但这回来的速度也太快了,几乎还没有和官军正面结束,几轮火枪,一轮长枪突刺,两万流民就已经溃不成军了。

闯营众将都脸色凝重,娘求的,刘宗敏剧烈咳嗽。

“闯帅”

见流民溃散,所有的盾车眼看就要落入官军之手,李岩着急了,顾不上自己处在众人的怀疑之中,疾步来到李自成面前,抱拳道“事危急了,请即刻下令,将咱们的炮队拉上来吧。”

闯营还有三四门的老式佛朗机炮和六七门虎蹲炮。此时由李双喜带领,驻在大军五里之后,因为是最后的火器,所以李自成决定谨慎使用。对这一点,李岩很是不能理解,已经是最后的决战关头,为什么要将己方为数不多的火炮放在后方就算己方火炮的威力和射程都不如官军,拉到前线极有可能会被官兵摧毁,也要拉上来对官军猛轰,哪怕只发射一次,也能轰死一些官军,为闯营兄弟助力。

李自成摇头,目光盯着官军中阵的大纛,冷冷道“还不到时候。”

“那是不是令双喜兄弟将火炮拉到大军之后,一旦有变,随时就可以击发”李岩知道闯营中不但只剩下最后的这几门火炮,也知道火药和炮弹存量有限,难以进行长时机的轰击,非到最后关头,不能轻易使用。但炮队停在五里之外,而不是在大军阵后准备,还是令他不能理解。

李自成张嘴正要回答,牛金星却抢先回答“李公子莫要着急,闯帅自有安排。”

李岩焉能不着急他急道“流民溃败,盾车全部落入官军手中,我义军再要进攻就必须冒着官军的枪林弹雨”

牛金星却忽然道“看,官军又撤回去了”

李岩定睛一看,果然,原本冲出一百步,用长枪阵将流民兵戳的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的官军大阵忽然不再前进,也不追杀溃败的流民,而是缓缓又退了回去,原本已经淹没在官军阵中的盾车,又逐渐的显露了出来。

闯营众将都是疑惑,只有李自成刘宗敏这样经验丰富的老贼,或者是李岩这样的智者隐隐猜出了官军的用意方才短短不到一刻钟的刺杀,倒在官军长枪之前的流民足足有三千人,超过了之前火炮轰击,弓箭鸟铳齐射造成的伤亡总和。

也因为如此,战场上倒下的已死和未死的流民太多,处处都是血肉尸体,妨碍了官军长枪队的突击,所以官军稍稍后退,空出一片可以施展手脚的战场。

至于那些盾车,估计已经不能用了,官军不是砍断了轴,就是卸去了轮。总之,无法再推行前进,遮蔽闯营士兵的进攻了。

“咳咳咳”刘宗敏剧烈咳嗽了一阵,脸色更苍白“炮没用关键是要靠弟兄们厮杀。闯帅,白鸣鹤督战不利,当斩”

李自成冷冷不说话。

此时,第一批上冲的闯营精锐已经迎上了溃败的流民,“后退者死”和刚才白鸣鹤仅仅一千人的督战队不同,这一次冲上去的闯营精锐将近两万人。左翼的刘芳亮派副将谷英出阵,领一万人,右翼的党守素亲自上阵,领九千人。在党守素的命令之下,闯营军士挥舞长刀,将溃散到面前的流民全部砍死,眨眼间,就将战场变成了行刑场,吓得剩余的流民惊恐不已,再不敢溃散,在两万闯营的押阵之下,转身再向官军大阵冲来。

不过这时他们不是士兵,不是流民,而是变成了惊弓之鸟的行尸走肉。除了消耗官兵的铅弹和力气,再没有其他作用。

白鸣鹤戴罪立功,依然在流民之后督阵。

“轰轰轰”

流贼进入射程之后,官军火炮再一次响起,由于没有了盾车,官军炮弹可以肆无忌惮的在流贼阵中肆虐,不过闯营精锐都是和官军作战多年的老贼,知道怎么闪避火炮,不但阵型拉的很松散,给炮弹弹地留出足够空间,而且采用的纵队前进法,如此可以最大程度的降低炮弹子的伤害。

加上官军火炮不多,难以施行覆盖性的轰击,从两百五十步到一百步,倒在官军火炮之下的流贼不过一百多人。

胡乱奔跑的流民倒是倒下不少,但已经无碍战局了。

但当进到一百步之后,流贼试图冲锋的时候,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随着一声声尖锐的竹哨,枪声大作,一排排密集如雨的铅弹向他们倾射而来,虽然有木盾护身,但顷刻之间,他们中间还是有无数的人中弹倒下,惨叫,血雨,临死前的悲鸣,几千支鸟铳一起发射时的巨大声响,冒起的白烟,呜呜的号角和咚咚的战鼓,交织成了一副悲惨的画面。

但闯营精锐不是流民,他们每个人都是尸山血海里滚过好几次的亡命之徒,深知闯营军法的严酷,前者退,后者斩之,所以即使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但却无人后退,他们推着前面的流民充当炮灰和肉盾,用残肢血雨开道,终于是杀到了官军阵前,和官军面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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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1章 壕沟决战(6)

在前进的过程中,闯营使用弓箭、飞斧和投掷长枪也对官军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尤其是飞斧,在近距离投掷的情况下,常常能击穿官军的铠甲,对官兵造成致命的伤害。

所幸闯军的飞斧和标枪并不多,仅仅投掷了一波之后就告罄,后面全部换成了弓箭。

这些能投掷飞斧和标枪的流贼,大部分都是原明朝的边防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最后叛变朝廷,加入了闯营,为李自成效命。

双方很快进入残酷的肉搏阶段。

官军的兵力配置如下:五千精武营守卫中军,左柳营六千人在后方预备,左翼是左良玉的一万五千步兵加六千骑兵,右翼是虎大威的一万六千名保定兵,加骑兵一千,因为骑兵力量有点薄弱,所以太子将三千营派到了右翼,协助虎大威进行防守。

另有左良玉的一万步兵为总预备队,在中军大纛之前列阵,由左营中军主将吴学礼领军,随时准备增援。

两军肉搏开始后,从左营、精武营到虎大威营,每一处都遭到了闯营的猛烈攻击。

精武营长盾在前,封住闯营士兵的直面攻击,大盾之后的长枪手将枪杆从长盾的缝隙间伸出去,随着旗长的口号声,不停的向前攒刺、撤回,将所以试图靠近的流贼都戳成血葫芦,圆盾手负责拾遗补漏,偶有闪过官军攒刺的勇猛者冲到阵前,被他们用圆盾长刀轻易收割,火兵负责拖伤员。最后面的火铳兵,则是找寻目标,自主射击。

“就像是一堵墙,一座山,怎么也攻不破……”

后来,刘芳亮回忆壕沟之战,曾如此痛苦的形容精武营的军阵。

而实际上,对官军精武营军阵的严密,闯营精锐昨日在贾鲁河就已经领教过一次了,所以今日他们主攻的方向不是精武营,也不是左营,而是右侧的虎大威营,这是李自成和众将商议之后,认定最好的攻击策略。

虎大威本部只有四千人,剩下的一万余步兵都是从保定总督杨文岳麾下借调来的保定兵,若精锐程度,保定兵不如左营,更不如精武营,就以往交手的经验看,闯营众将自信可以将保定兵打趴在地。

李自成的如意算盘是,先全力击溃右侧的虎大威营,然后向官军的中军席卷,刘体纯再率五千骑兵直冲官军中军大阵,两下夹击,一举击败官军。至于左翼的左良玉,只要右翼的虎大威和中军的京营败了,闯营杀出了气势,以左良玉的精明,一定会自保而退。

但想要击破虎大威和京营并不是容易的事,因此李自成给领军的各个大小掌盘下达的都是死命令。

没有撤退锣声,任何人也不许退。

精武营和左营的阵前看起来厮杀惨烈,闯营步步进逼,但其实却留有余地,因为他们的目标不是攻破精武营和左营的阵地,而是牵制两营的兵马,以为攻破虎大威营争取时间。

而攻击虎大威营的闯营步兵在党守素的带领下,前赴后继,不计死伤的向前猛攻。

虎大威是沙场宿将,他很快就察觉到了闯营对自己的“另眼相待”。

“娘求的,以为额老虎是好欺负的吗?”

虎大威是陕西榆林人,说话也是陕西调,不过却跟和陕西流贼势不两立,他征战多年,历来就是不服输的性子,从来没怕过谁,见闯营专攻他,他心中的剽悍一下就被激发了出来,大声命令:“告诉杨进喜和刘之良,最算打剩最后一个人,也得给额顶住,不然额要他们两人的脑袋!”

杨进喜和刘之良是他手下的两个参将,也是他的左膀右臂,此时统领步兵正和闯营死战,而虎大威本人和其子虎子臣率领麾下的一千骑兵连同贺珍的三千营,立于大阵的右翼,防守流贼骑兵突袭--太子有令,非有命令,骑兵不得擅动,因此不论是左翼的左良玉还是右翼的虎大威,在己方步兵遭到攻击的情况下,不能出动骑兵,迂回背袭增援,只能观战指挥。

“是!”

传令兵去传令。

能在虎大威麾下混,被他看上眼的,都是悍将,杨进喜和刘之良听了虎大威的命令,二话不说,提刀都冲到了最前线。流贼蜂拥上攻,两人连砍带杀,大声呼喊,拼尽全力抵挡。

代天巡狩的大纛之下。

朱慈烺脸色凝重:“闯贼果然猛攻虎大威……”

吴甡捻着胡须,胸有成竹:“殿下勿忧,虎大威顶的住!”

显然,他对自己的老部下非常有信心。

朱慈烺相信吴甡的判断,不过他还是有点担心,因为就在说话间,又有两千人的流贼精锐加入了对虎大威营的攻击。

……

大军左翼。

着帅袍、全身甲胄的左良玉举着千里镜徐徐观望。自从太子领军出征,他这个“平贼将军”就失去了过往的指挥权力,变成了普通的总兵,老实说,他还真有点不适应。虽然每次开战之前,太子都会虚心的向他请教战略战术,征询他对战役的看法,给足了他面子,但听候调遣和发号施令的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他心中微微有点失落。

号角不绝,杀声震天,流贼拼命攻击,密集的人头像是潮水一般,尸体层层叠叠,逐渐增多,但他左营阵型稳固,短时间绝不会有危险,倒是右翼的虎大威陷入了苦战。

“父帅,虎大威好像有点支持不住了……”左梦庚的声音里透出一些幸灾乐祸。因为战场恩怨,他左营和虎大威一向不对盘。

左良玉放下千里镜,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虎大威如果支持不住了,败退了,下一个倒霉的就是太子的中军和他左良玉的左翼!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左梦庚低下头,不敢再说了。

左良玉在心里叹口气,对这个草包儿子,他实在是没有什么期望。

“大帅。”左手边的马士秀小声道:“闯贼猛攻虎大威,看来是想要从右翼突破啊。”

左良玉点头,目光紧盯着前方的战局,缓缓道:“闯贼意图明显,不过虎大威可不是软柿子,太子更不是省油的灯。要想啃下虎大威,闯贼非付出尸山血海的代价不可。”

“大帅是说……闯贼所为,在太子的意料中?太子用虎大威当诱饵?”马士秀有所顿悟。

左良玉不回答他,举着千里镜,继续观察战局。

最开始,左良玉对太子的排兵布阵也是有一些不同看法的。太子身份尊贵,智谋不浅,但并不代表能在排兵布阵上胜过他。后来他才知道,军略制定、排兵布阵并非是出于太子,而是出于京营参谋司,并有吴甡和侯恂这两位老督抚进行提点,这么一来,他心理稍微平衡一点。

而随着贾鲁河战役的胜利,他心思又发生了一点变化。

贾鲁河边,在千钧一发,大军即将崩溃之时,太子毫无惧色,冲到擂鼓台上亲自擂鼓,杀声震天,箭矢如雨之下,却神色不变。

这一份胆气,岂是一个十五岁少年能有的?

莫非真是天家威仪?

昨夜,大军和闯营在郭佛陀村混战,暗夜之中,战况不明,但太子却始终谈笑风生,无惧近在咫尺的流贼。

现在,流贼汹汹而来,如狼似虎,太子却依然不动如山,显得成竹在胸。

左良玉望着太子,常常有一种看不透的感觉。

他不知道在太子玉面朱唇、稚气未脱的面容下,究竟藏着多少缜密的心思?

也因此,他对太子的戒惧越来越深了,甚至是有点惶恐了,桀骜的心思在不知不觉中就收敛了不少。

烈马有人降,大弓有人挽。

当年在袁崇焕面前不敢桀骜,在卢象升面前不敢桀骜,面对洪承畴也是小心谨慎,偏偏对杨嗣昌和丁启睿这两位督师不屑一顾,一来是实力增长,不惧朝廷的责罚,二来此两人没有表现出令他左良玉信服的实力和手腕。

而十五岁的太子让他重拾了对朝廷的敬畏……又或者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在未来的皇帝面前,他不敢有丝毫的桀骜和疏漏。

……

大军右翼。

在流贼不顾死伤,前赴后继的攻击下,保定兵的防线开始出现破口,残肢血雨,惨嚎悲鸣之后,军心渐渐动摇,虎大威急了:“杨进喜刘之良这两个废物~~”翻身下马,拎着镔铁长刀大步向步兵方阵走去,一边走一边扭头对贺珍道:“贺镇。骑兵就交给你了。照顾好吾儿!”

其子虎子臣吃了一惊,急忙追上去:“父亲……”

“滚回去!”

虎大威站住脚步,朝他怒目而视:“把骑兵看好了,但有太子殿下的军令,立刻全力出击!”

虎子臣咬着牙,但却不敢抗命,眼眶微红,抱拳躬身道:“……是。”

虎大威大步向前跑去,嘴里吼:“杨进喜刘之良你们两个软蛋给老子顶住,老子来了~~”

保定兵已经到了危急时刻,在流贼连续不停的猛攻之下,伤亡惨重,军心动摇。但当虎大威如晴天霹雳一般的大吼传来时,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回头一看,只见虎大威甩去头盔,脱去铠甲,赤膊露出一身雄健的肌肉,浓密的虬髯胡须根根如刺,双眼圆睁,挥舞着镔铁长刀,吼声巨大:“事危急,不拼死力战,我们今天都得死!杀,是带种的男人就跟老子一起杀!”

就像是卷起一阵黑旋风,虎大威挥舞镔铁长刀冲入流贼阵中,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长刀挥起处,必有一个流贼惨叫倒地,甚至有的流贼闪躲不及,直接被他劈成两半。

血雨飞溅,几个眨眼间,虎大威就全身浴血,不过没有一滴是自己的,都是敌人的。

因为虎大威没穿甲胄,是赤膊而战,流贼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看到那赤膊大汉将镔铁长刀挥舞的像是风车,所有碰到的流贼都被绞成了血肉碎块,凌厉之势如同是杀神,不可抵挡,尤其是当虎大威全身是血之后,迎面而来的那些流贼们就更是恐惧了,心胆俱丧之下,纷纷退去。而保定兵却是大受鼓舞,士气大振,不但稳住了阵型,而且发动了决死反击。

惨叫血雨之中,无数流贼被砍翻在地,保定兵向前突击,硬生生地将流贼逼退了五十步。

……

中军大纛之下。

太子激动不已:“虎大威,真乃勇将也~~”

吴甡脸色发红:“有此勇将,何愁流贼不灭?”

闯营中军。

李自成脸色铁青。

众将也有点目瞪口呆。

一刻钟之前,闯营在右翼进展顺利,气势如虹,杀的保定兵步步后退,胜利只在咫尺间,但想不到仅仅几个眨眼,形势就被逆转,保定兵好像忽然被打了鸡血,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斗力,将他闯营的百战精锐给击退了。

要知道,现在猛攻保定兵的不是流民,不是弱兵,而是他闯营真正的精锐,大部分都是过去的边军老兵,在边军眼中,保定兵这种内陆兵跟废物也差不了多少,但不想最后的结果竟然如此惨烈。

李自成心头黯然,忍不住抬头看天。

天要亡我了吗?

和昨日的阴沉天气不同,今日是晴天,从清晨到现在激战了将近两个时辰,太阳早已经高升,气温逐渐升高,虽然已经是七月末,已然立秋了,但酷热的天气依然不改。在如此天气之下作战,你面对的不止是敌人,还有酷热的天气。

李自成舔了一下干裂的嘴皮,独眼徐徐扫过身边的众将。

他看到,每个人都是脸色凝重。

在闯营最精锐的步兵被虎大威的保定兵杀得后退了五十步之后,所有人都隐隐意识到,今日之战,怕是很难取胜了。连最弱的保定兵都不能打败,何谈太子的精武营和左良玉的湖广兵呢?

而不胜就是亡。

就是死。

“再攻~~虎大威不过就是一只小猫~~”刘宗敏愤怒的嘶吼。

“吹第二遍号角。升蓝旗。”

李自成冷静的下了两道命令。

号角大家都懂,那是继续猛攻,命令刘芳亮带领剩余精锐上攻的意思,但升蓝旗的意涵,众将却都不明白,不过却没有人敢问。

“呜呜呜~~”

号角声更急。

带着一万精锐在闯营左翼列阵的刘芳亮听到命令,立刻拔出长刀。高喊:“杀啊~~”

一面三角蓝旗升了起来。

天气清朗,万里无云,五里之内都能看到这面蓝旗。

---感谢长粉“转只弯”的打赏,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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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2章 壕沟决战(7)

对面官军大纛之下。

“嗯”

闯贼孤注一掷,继续猛攻并不意外,但这忽然升起的蓝旗却让官军众将费解了。

众将纷纷猜测,但谁也猜不准。

连吴甡都猜不出闯贼“蓝旗”的意思。

朱慈烺微微有点紧张,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如果李自成还有他没有想到的后招,那事情就麻烦了。他举着千里镜仔细看,想知道在蓝旗升起后,闯营什么变化没有

但没有。

除了闯营精锐山呼海啸的向前猛冲,闯营中军静寂,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变化。

“莫非闯贼想要撤了”

佟定方忽然说道。

朱慈烺心中一动。

闯营中军。

对蓝旗的升起,众将都一头雾水,连刘宗敏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咳嗽着问“闯帅,蓝旗何意啊”

李自成不说话。

刘宗敏看向牛金星。

牛金星目光闪烁,脸色微有尴尬。

刘宗敏虽然是一个莽夫,但心思却不笨,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涵,一时怒不可遏,抬手指着牛金星“兄弟们正在浴血。牛金星,你哇”一句话没说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就从口中喷了出来。

愤怒在胸腔中鼓荡,他受到重创的心肺根本受不了。

“总哨”

身边之人都是吃惊,急忙扶住刘宗敏,刚刚回到营中的红娘子,往日里就和刘宗敏不错,见刘宗敏昏迷,她第一时间就冲到了刘宗敏身边,抓着刘宗敏的胳膊,忍不住潸然泪下。

被闯营抓来、负责照顾刘宗敏的那个乡间郎中吓得魂飞魄散,刘宗敏如果死了,他也活不了,手忙脚乱的为刘宗敏抚胸,又掐刘宗敏的人中,嘴里哀求“刘爷,刘爷。你快醒醒啊”

李自成跳下战马,来到刘宗敏的身边,独眼里满是歉意和痛苦。

众将都围了上来。

只有李岩依然呆呆站在原地。

蓝旗的意义虽然未明,但从牛金星的表情和刘宗敏的激烈反应,他隐隐已经猜到了几分,愤怒和失望在瞬间就充满了他的胸腔想不到在关键时刻,闯帅居然会做出这种决定。失望,茫然,愤怒,无数复杂的情绪在李岩的胸腔里鼓荡。他眼睛里已经看不到昏迷的刘宗敏,只能看到闯营失败后的尸山血海

后方五里之处,李双喜正带领闯营最后的炮队,于官道之边等待,所有的大炮和弹药都装在马车上,但有命令,全队立刻就可以起行。李双喜骑马站在一处微微凸起的小山坡上,目光望向东南方那里是闯营和官军决战的战场,作为闯营唯一也是最后的火器力量,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参与到这场决战之中,但不行,闯帅也就是他的义父李自成交给他的命令是于五里之处等待,见红旗,驰援,见蓝旗,退回中牟县,执行第二套作战计划。

五里距离不算太远,李双喜隐隐可以听到风中传来的喊杀声。

“蓝旗”

李双喜的亲兵眼尖,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蓝旗,但他并不知道蓝旗的意思。

李双喜脸色黯然,他知道,闯营完了,没有胜机,所以义父不让他支援前线,而是要去开辟退路。

“撤”

李双喜痛苦的下达命令。

炮队调转马头,拉着大炮,向中牟县西南的武家庄而去。

“哒哒哒”

看到蓝旗的不止是李双喜,还有李过。

闯营在前线挂起蓝旗,五里之外的侦骑也挂起蓝旗,经过两次传递,传到十二里之外的闯营老营中。

毡帽蓝衣的李过站在营墙上,望着东南方向升起的蓝旗,痛苦的拔刀磔柱,印痕深寸许。然后他下达命令“全军准备,一炷香之后,不惜一切,填平壕沟”

武家庄。

上午巳时三刻。

梁以樟和袁时中站在两丈高的炮台上,远望壕沟另一边。

十万百姓挖了两天,连同小袁营原先就挖好的八里,一共挖掘了将近四十里的壕沟,并移除了挖出的泥土,将闯营彻底隔绝在中牟县之东。临近村庄的百姓全部迁移到中牟县城,所有的农具包括能填沟挖壕的铁器全部没收到壕沟的这一边来。

闯营要想填沟,只能用双手抠土。

梁以樟几乎是把办法想绝了,为的就是要让闯贼“望沟兴叹”。

但袁时心中还是有点发虚,他始终担心李自成会狗急跳墙,不顾一切的攻取壕沟,他小袁营区区两万人马肯定是挡不住的,弄不好就要玉石俱焚,直到马进忠和杨轩带着官军援兵赶到,他的心情才算是安定了下来,也才算是有了坚守到底的信心。

壕沟将近四十里,因地理地势分成了三段,最西南的武家庄,中间马圈村,北边的下马庄。袁时中和梁以樟率一半主力守卫最南边也是地势最漫长的武家庄,刘玉尺和朱成炬带军驻守最北面的下马庄。马进忠和杨轩则驻军中间的马圈村虽然加起来只有五千人,但他们两部的战力却强过小袁营的两万人,因此驻军中部,不论闯营攻击南面的武家庄还是北面的下马庄,他们都可以驰援。

最重要的是,闯贼的老营就驻扎在马圈村对面六里之处,隔着壕沟,和官军遥遥相望,马进忠和杨轩驻兵马圈村,就是要就近防备。如果闯营不攻两边,直攻马圈村,那就最好不过了。

当然了,两部打的都是小袁营的旗号,以迷惑闯贼。

今早,听到闯贼大军出动的消息后,袁时中眼中的喜色藏不住闯贼主力东出,孤注一掷的和太子决战,意味着闯营不会攻取壕沟了,小袁营也就不必承受闯营精锐攻击的压力了。

梁以樟却有点忧虑,虽然是穷途末路,但闯贼毕竟是经年的大寇,手下精锐众多,太子兵马并不占优,胜败仍是未知之数啊。

此时,两人站在炮台上,一边查看对面的动静,一边焦急的等待决战的结果。今日两军决战,最迟黄昏,最早中午就会有胜败生死的消息传来。

“梁大人,快看那边”

袁时中脸色忽然大变,指着对面,声音都变调了。

只见对面忽然烟尘大起,一支兵马正沿着大道缓缓开来,旗帜招展,人头攒动之间,目测最少也有两万人。再近一点更清楚的看到了闯字大旗。

是闯贼

梁以樟心中咯噔一下,心说闯贼怎么忽然改变主意,派兵攻打小袁营了难道他不同太子殿下决战了又或者决战已经有了结果

“闯贼来了,吹号,快吹号”袁时中转身大吼。

“呜呜”

小袁营的信号兵连忙吹动号角,虽然已经归顺朝廷,但小袁营还是习惯使用流贼的号角,而不是官军的战鼓。

听到号角声,小袁营立刻就动了起来,原本坐下地上休息,在阴处乘凉的士兵纷纷操起兵器,在壕沟边列阵,弓箭手,长枪手,盾牌手,各就各位,虽然有点混乱,虽然军士们脸上都有惊慌,但总算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完成了战前准备,而高台之上的炮手急急忙忙地装填火药和弹子,一旦闯贼士兵到了壕沟前,他们就会开炮。

小袁营一共只有五六门火炮,除了一门老式佛郎机,其他全是虎蹲炮,射程短,威力小,而且还分置在三个地方,很难形成阻挡力,要想真正顶住闯营精锐的攻击,还要倚仗壕沟的威力。

壕沟深一丈五,宽两丈,沟底倒栽各种尖刺,人掉下去必死无疑。

此外,在壕沟的两侧都栽有拒马和鹿角,层层叠叠,纵使流贼填平了壕沟,拔除拒马和鹿角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是李过”

袁时中看清了闯营所打的旗号,声音透出惊慌。

李过是闯营猛将,其麾下也都是闯营精锐,袁时中深知小袁营不是对手,他立刻对梁以樟说道“梁大人,闯贼主力来袭,快向马副将求援吧”

梁以樟皱着眉头不说话,他现在脑子里面思索着不是眼前的战事,而是太子和闯贼决战之局。闯贼一共不过七万人马,早上就已经全部出动,现在却有两万人马回攻武家庄,形势有点诡异,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闯贼没有胆子和太子决战,而是采用了东守西攻的战略,一半人马据守太子,另一半人马抢攻武家庄,想要夺一条生路

“李过那狗贼,居然把大炮也拉来了”

袁时中抬手指向对面,声音里的惊慌更明显。

梁以樟抬头看去,只见在闯营如海的军旗之前,十几辆马车缓缓而来,在距离壕沟大约两里之地停了下来,流贼们一起上前,将火炮从马车上卸了下来,然后十人一组,推着火炮继续向前。

看样子,最少也有十门炮。

小袁营也有火炮,且修有炮台,但只有两门,一门小佛郎机,一门虎蹲,根本不是闯营十门火炮的对手,更何况从闯营炮队前进的方向看,他们有意劈开了小袁营的炮台,一旦他们将大炮推到壕沟边,连续开火,必定会对小袁营造成重大伤害。

“梁大人,不可犹豫啊”袁时中催促。

见到大炮,梁以樟心中的怀疑也去除了不少,有大炮,就意味着这里将是闯贼攻击的主战场,虽然有壕沟之险,但小袁营的战力实在不敢恭维,一旦被闯贼突破,那就后悔莫及了,于是点头“速速派人向马副将求援”

“是”

中军马圈村。

马进忠和杨轩是昨日黄昏到达中牟县的,因为是绕行,一路有小心谨慎,怕被流贼发现踪迹,因此行军行的相当辛苦,路上好几次遇上了流贼的小股人马,都靠马进忠营中的陕西兵糊弄过去了,等到了中牟县,见到梁以樟和袁时中,两人才算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晚上军议,两人选择驻守马圈村。

和袁时中、梁以樟不同,今早,当见到闯营大军出营东行,并亲眼目睹了闯营旌旗蔽日、人头如海的浩大声势之后,两人不庆幸也不忧心,两人对官军最后的胜利都充满了信心。马进忠虽然隶属左营,但在京师的这三月里,他亲眼目睹了精武营近乎残酷的训练和京营严厉的军纪,闯营最后精锐的老贼虽然剽悍,但想打败精武营却也不是容易的事,何况还是太子亲自领军,在前有壕沟,后有太子主力的情况下,闯贼的溃败只是时间问题。

在信心之外,杨轩还有点不甘心便宜魏闯那家伙了,可以参加决战,我却只能守在壕沟后面看戏,不公平,不公平啊

半个多时辰前,箭楼上的哨兵忽然报告,说对面的闯贼老营有动静。

马进忠和杨轩急忙出账查看。

只见对面闯营忽然营门大开,军士们一队队的出营,各式马车无数,骡子,驴,还有不少的牛车,好像都拉着家眷,人喊马嘶中,踏起的烟尘滚滚,隐隐还能听见小孩哭喊的声音。闹腾了好一阵,方才往东南方向而去了。

随着烟尘的远去,闯营陷入了彻底的沉寂,好像已经是变成一座空营了。

马进忠和杨轩都是惊疑。

闯营怎么忽然倾巢出动,连家眷都带走了是决战有结果了还是去支援闯贼了

急忙派人通知两边的小袁营部。

等到梁以樟的信使来到,这才明白,原来闯贼是去攻打武家庄了。

不但有兵,而且还有家眷,看来闯贼是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武家庄了。

“闯营主力已经出现在武家庄,大约有两万余人,还有十数门的大炮,梁大人请协镇速速支援”信使见到马进忠,禀明军情,同时将约定好的信物交给马进忠。

马进忠点头“知道了,请禀告梁大人,请他全力坚守,援兵即刻就到。”

等信使退下,杨轩立刻抱拳请命“协镇,卑职愿率兵驰援武家庄”

马进忠却沉思不语,和杨轩的热血不同,马进忠可是在沙场来翻滚了十几年的老丘八了,加上性子比较沉稳,考虑战事远比杨轩更周到。他隐隐觉得事情有点诡异,但具体诡异在哪里,他却又说不出来。

但梁以樟求援,他不能不派兵,杨轩又立功心切,于是命杨轩率本部、其子马维兴率两百骑兵增援武家庄,自己率剩下的三百骑兵和四千本部继续留守马圈村,视战情的发展再调整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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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3章 壕沟决战(8)

阳光之下,远望着五里之外的壕沟,一只虎李过脸色凝重,今日他没有参加决战,而是被李自成赋予了另一个重要任务。那就是为闯营开辟后路,此时他身后有两千骑兵,八千名步兵,其中高一功率领两千步兵保护老营家眷于侧后方,不能参加攻取壕沟之战,也就是说,他能使用的只有六千步兵和两千骑兵。相比壕沟对面的敌人,他在兵力上处于下风,更何况还有深一丈五,宽两丈的壕沟

但李过不会退却。

眼见进到五里,行迹已经无法再掩藏,李过大喝一声“加快速度,前进”

武家庄。

闯营大军在壕沟对面三里之外摆开阵势,军旗如海,人头滚滚,人马看来最少有万余人,而在军阵之后的大道上,烟尘滚滚不断,好像有更多的兵马正在陆续赶到。

军阵虽然离的远,但闯营的炮队却是一口气推到了壕沟边,一字摆开,炮兵前后忙碌,开始装填火药、塞压弹子。因为他们的炮阵地距离壕沟尚有一百步,弓箭手射不到,距离小袁营修建的两个炮台更是有三四百步,小袁营的两门破炮也轰他们不着,袁时中急忙令人将炮台上的两门火炮挪下来,但火炮沉重,非一时所能完成,袁时中除了严厉催促,却也没有其他办法。

在装弹的中间,一名闯营小将扬鞭跃马,示威一般的在大炮之前纵马来去。

“他就是闯贼的义子李双喜。掌管闯贼的炮兵。”

袁时中在闯营时间不短,闯营上上下下的将领,他全部认识,他小声告诉梁以樟。

梁以樟脸色凝重。

他身后的一名虬髯壮汉冷哼一声,不等梁以樟命令就越众而出,几个箭步就来到了壕沟边,抬手从后背摘下一支重箭,拉的雕弓如满月,嗖的一声,向李双喜射去。

却是张名振。

重箭破空,发出鸣镝一般的声响。

李双喜甚是机灵,原本跃马挥鞭,是想要刺激一下对面的官军,距离一百步,也不怕官军的鸟铳或者是箭矢,想不到竟有人能射到这里,一时大惊,不过他反应相当快,侧头闪避的同时,抬起手中的马鞭一挡,正将射到面前的重箭打落马下。

心中惊骇,脸上却假装毫不在意,大笑一声“好箭可惜准头差了一点。”

张名振正待再射,李双喜却已经拨转马头,回到炮后,拔出长刀,大吼“开炮”

“轰轰轰轰”

闯营的十门大炮连续开火。

声震天地。

小袁营的士兵急忙闪躲。

北面下马庄。

因为下马庄距离官军和流贼决战的战场最远,消息最不灵通,一直到闯营大军开拔一个时辰之后,刘玉尺和朱成炬才得到了消息,见李自成去和太子决战,而不是展开壕沟战,两人都是庆幸,刘玉尺是主将,不敢大意,朱成炬却不同,他虽然是三当家,但一向都不怎么管事,转了两圈之后就悄悄回帐,取出酒壶和花生米,小酌了起来。

刘玉尺见朱成炬不见了踪影,不用猜他也知道朱成炬去了哪里。但朱成炬跟他素来都有点小别扭,袁大掌盘不在,他也不便强压,反正闯贼主力已去,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有恶战,于是没有招呼朱成炬,他自己认真的巡查各处阵地,一直到上午11点,才返回自己的主帐,亲兵奉上饭茶,刚吃了还没有两口,就听见外面账外一阵大乱,他心知不好,撂下手中的碗筷就往账外冲。

“二掌盘,有闯营的骑兵”

刚出营帐,迎面就撞上了一个原本应该是前线守卫的小掌盘。

小掌盘一脸惊慌,说话都哆嗦。

刘玉尺怒不可遏,一脚就将他踹翻在地“谁让你擅离职守的信不信我宰了你”拔出腰间的长剑。

小掌盘吓的连连求饶“二掌盘饶命啊,来的是李过啊”

“李过”

刘玉尺心知情况危急,厉喝一声“暂时饶你性命,快去通知三当家”再冲身后的亲兵大吼“吹号,快吹号”

“呜呜”

号角响起之时,刘玉尺提剑冲向壕沟边,只看见壕沟边一片大乱,有箭矢在空中乱飞,小袁营的士兵乱糟糟,有人慌张的往身上套铠甲,有人猫在木盾后,头也不敢出,风中传来隆隆的马蹄声,显然,有一彪骑兵驰到了壕沟边,正张弓搭箭朝这边急射呢。

“慌什么各就各位,有壕沟,他们冲不过来的”

刘玉尺嘶声大吼。

见到二当家,慌乱一片的小袁营士兵这才镇定了下来。

刘玉尺冲到前方,果然,在壕沟的另一边,大批闯营骑兵正纵马驰骋而来,到了壕沟边向两边一分,马上的骑士施展骑射,向壕沟这边覆盖箭雨。刘玉尺虽然在壕沟边布置了不少的弓箭手,但日当中午,正是最热的时候,小袁营的军纪又一向松弛,他一离开,很多弓箭手就都躲到后面的阴凉处去了,等听到急促的马蹄声,知道敌人来袭,慌张的想要返回岗位,迎接他们的却是从天而降的密集箭雨。

这一轮急射,小袁营壕沟边的军士最少倒下了百人。

刘玉尺顾不上追究责任,也不担心闯贼骑兵会越过壕沟,壕沟两丈宽,沟边还有拒马和鹿角,除非闯营人人都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否则谁也跳不过来,他只是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闯营骑兵的后方。

骑兵不可怕,关键是攻坚的步兵。

烟尘滚滚,在闯营骑兵之后,最少有五到六千名的闯营步兵正急速奔来。

刘玉尺瞳孔骤然收缩。

从闯营士兵的奔跑速度来看,这绝对是闯营的老贼精锐。

更让刘玉尺震惊的是,他看到其中一些闯营士兵没有拿武器,而是背着一个个地小口袋,不用问,那里面装的一定是土。

闯军要填埋壕沟

过去都是老弱流民干这样的事,今天换成精锐了,看来李自成也真是急了。

刘玉尺一把揪住身边的一个亲兵,吼道“快去通报马副将,就说闯贼主力正在攻打下马庄,请他速速支援”

郭佛陀村。

两军决战的战场。

呜呜的号角,咚咚的战鼓,震天的喊杀声依然笼罩四方,血腥之气在空气中弥漫不去,官兵和闯营厮杀在一起,谁也不放谁,长达五里的战场上,每时每秒都会有人惨叫倒下,长刀挥起,长枪猛刺,弓箭鸟铳的激射之下,尸体层层叠叠,逐渐在堆高。

但双方的骑兵都没有动,都还在蓄积力量,准备进行最后的一击。

闯字大旗之下。

被众将围住的刘宗敏幽幽醒来。

“刘爷”

“总哨”

“捷轩”

每个人都在喊,但情绪却完全不同。

刘宗敏睁大了眼睛,谁也不看,只是咬牙切齿的瞪着李自成,身体微微颤抖。

李自成独眼漠然,他已经做好了被刘宗敏痛骂的准备。

不想刘宗敏却没有骂,一阵咬牙之后,忽然转对身边的亲兵道“拿额的铠甲来。”

“总哨”

“快去拿”刘宗敏怒吼。

“刘爷”那郎中也想要劝阻。

“滚”刘宗敏一个嘴巴甩过去,打了他一个踉跄。

众将都是黯然,如果刘宗敏身体健康,这一个嘴巴下去郎中不昏迷,也得满地找牙了,现在却只是踉跄了一下。

“捷轩”

李自成抓住刘宗敏的胳膊,弯下身子,叹息说道“额知道你恨,额也恨,但没有办法,你也看到了,狗官军如此难打,就算把全部的兄弟都填进去,也未必能取得胜利。额必须思谋一条退路啊,不然老兄弟们就都要死在这里了”

“跑就不死了吗”刘宗敏忿忿“小袁营的壕沟能飞过去”

“能。”李自成信心的道“军师已经定下了妙计。”简单将撤退之计说了一下。

刘宗敏又激动起来,剧烈咳嗽“一小段的壕沟,能跑出去多少人不打败狗太子,任他在后面追击,最后能逃过壕沟的,连十分之一都不会有”

李自成默然,刘宗敏说对了,撤退之计并不是为所有人,而是为他们这些掌盘所准备的,包括现在正在场上厮杀的这些闯营精锐,大部分都将被抛弃。但他并不觉得这样有错。弃车保帅,断尾求生,本就是义军十几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原因之一。而他们这些老兄弟就是火种,只要有饥民,很快就可以再拉起一支人马,烈火燎原。

两个大掌盘说话,其他人早自动自觉的退到了旁边。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木已成舟,刘宗敏无法改变李自成的决定,生气也没用,只能想弥补之策,他咳嗽了好一阵,气喘吁吁地问。

李自成抬眼看了一下前方厮杀的将士,表情冷静无比“骑兵突击之时。”

“好。”刘宗敏点头,声音坚定“你走,额断后”

“不。”李自成摇头“你是额的左膀右臂,岂能留在这里再说你受了重伤,留下也无益,额已经为你准备了马车”

“不行”

刘宗敏冷冷摇头道“如今之局势,额不断后,谁也走不了刘宗敏的大旗在,兄弟们才不会溃散再说,额的身体额自己最清楚,阎王爷已经在招呼额了,少则两日,多则三天,额就要死翘翘了,与其死在马车上,还不如轰轰烈烈地死在沙场上呢”

李自成不说话,但眼眶微红,独眼里满是恨意,若是让他找到那个向刘宗敏发炮的官兵,他非把他千刀万剐了不可

刘宗敏又咳嗽了起来“要战就战,要跑就跑,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有任何犹豫老刘只求你一件事。”

“说。”

“带上李岩夫妻。额知道你对他们有怀疑,但额老刘看人的眼光不会错,他们绝不是官府的奸细”刘宗敏回抓住李自成的手,瞪大了眼睛“李岩性子直,说话冲,但对闯营的忠贞是绝对没有问题的,闯贼你要多多倚仗他。牛金星虽然有一些小聪明、小诡计,但却什么大战略,闯营要想有大作为,非用李岩不可。还有郝摇旗,额觉得,他也是可以用的”

鱼台县战败之后,郝摇旗挨了军棍,降了职,现留在老营中,成了一个闲人。

李自成点头“好,他们两,额都会用。”

刘宗敏这才放心,喘了一口气,向旁边的亲兵瞪眼“额的铠甲呢”

三名亲兵取过铠甲,手忙脚乱地为他披挂。这中间他一直闭着眼,调息着呼吸,等披挂完成,他睁开眼,望着站在面前的李岩,肃然道“李公子,额知道你想说什么,但额不会答应你,额已经是半只脚跨入鬼门关的人。咳咳咳你还年轻,又有智谋,闯营不能没有你,额和这狗朝廷的仇怨,还要靠你继续伸张呢。答应额,有朝一日去到京师,替额一把火将崇祯老儿的皇宫烧了,那些当官的一个不要饶,全部抓到大牢里严刑拷打,顺便也达成你达济天下的抱负”

说到最后,脸上露出狰狞但又满足的笑。

“”李岩眼神痛苦,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对刘宗敏的梦想他没什么说的,但刘宗敏这样的莽汉居然懂得他一些心事,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总哨果然是粗中有细。

李岩最失望、最茫然的,并非是李自成和牛金星悄悄制定了撤退之计,也不是李自成屡屡不听他的劝诫,而是因为李自成再一次抛弃了闯营的兄弟,贾鲁河之战,李自成抛下田见秀和二十万老弱而逃,今日又抛弃了正在前方厮杀的精锐,这样的人,真是他可以辅佐的吗

此战并非没有胜机,如果李自成能孤注一掷,效法楚霸王项羽,破釜沉舟,死不旋踵,将李过和李双喜的人马也调到前线来,发起决死冲锋,击破保定兵或者是左良玉的湖广兵,重创朱家太子的京营,完全有可能自古成大事者,最怕的就是瞻前顾后,三心二意,明明要和官军决战,却准备后路,将李过的一万人马和李双喜的炮队付之他用。

没有了闯营十几万的弟兄,就算是闯营中的大小掌盘都能逃回陕西,又有什么意义呢以朱家太子的狡诈,会给闯营东山再起的机会吗

甚至不需要朱家太子。

孙传庭正在陕西练兵,他无法参与开封之战的原因就是因为刚募了新兵,操练未完成,闯营大败,正给了他充足的练兵时间。一到两年后,闯营靠着逃出去的大小掌盘,或许还能再卷起风云,但那时,他们面对的不止是朱家天子,左良玉虎大威了,而是又添了一个更强劲的对手,孙传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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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4章 壕沟决战(9)

所以李岩始终认为,利用绝境,激发闯营将士的求生**,死中求生,打败朱家太子的大军,是必要之赌,也是闯营的最佳选择。因松锦之败,现在是大明朝廷最虚弱的阶段,只要打败了朱家太子,整个中原就是闯营的了。

得中原者得天下。

就像项羽当初破釜沉舟、打败秦军一样,一战之后,秦军一蹶不振,再无法应对诸侯的造反。

项羽一战而平定天下。

闯营原本也有机会一战平定中原。

可惜啊,李自成格局太小,他最在意的是自己的性命,为了自身的安全,他不肯冒险,同时却又将数万弟兄的性命弃之如敝履。

历史上,在山海关大败、一路逃窜的过程中,李自成并非没有稳住阵脚、凭借坚城固守的机会,比如太原,大同,最可惜的其实是襄阳,当时驻守襄阳的白旺犹有将近十万的精锐,且民心安定,加上跟随李自成的本部,田见秀高一功等人的侧翼,在襄阳最少可以聚集到三十万人马,足可以和建虏争锋。

但李自成却被建虏杀怕了,弃襄阳而走,白白将控制江防的襄阳交给了建虏,而后建虏轻而易举的渡江,李自成本人则在九宫山为农民所杀,如果当时李自成能固守襄阳,历史必将重写,他本人和南明都不会那么快就覆亡。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李自成有极深的流贼性格,遇上强敌就想要流窜,缺乏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战勇气。

回到现在。

心灰意冷之下,李岩对李自成已经失望了,他想要陪刘宗敏一起断后,和官军、和朱家太子做一个了结。

但刘宗敏看出了他的心思,不同意。

李岩有很多话想要和刘宗敏,但又不忍再刺激刘宗敏,只能将吐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亲兵为刘宗敏牵过战马,在两名亲兵的搀扶下,他艰难的跨上战马,握紧了马缰,目光看向李岩“李公子,额要向你道歉,昨天额悄悄骂你妇人之仁、娘求的。你可不要介意啊,额一直都很尊敬你,因为你李岩是一个有担当,讲义气的汉子。”又朝红娘子笑“妹子,你回来,老刘还没有请你吃酒,为你接风洗尘,对不住了。”

红娘子噙着泪水点头“总哨客气了。”

刘宗敏强撑着身体,嘿嘿一笑,拨马向前,来到李自成的身边。

李自成用独眼深深望着他。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或许,以他们的关系,已经不需要用言语交流了。

稍倾,一起转头,目光看向对面的官军大阵。

双方厮杀正烈,箭矢在空中乱飞乱舞,鸟铳声砰砰不停,忽而一声巨大的声响,那是官军的一发炮弹落到了后方的闯营步兵阵中,掀起一片血肉,最少造成到了三到四人的死亡今日决战,官军火炮并不多,零星的小炮虽然对闯营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但犹在可承受范围之内,倒是官军的鸟铳对闯营士兵的伤害超出了李自成的估计。

官军大阵的右翼,一名浑身是血的赤膊壮汉挥舞镔铁长刀,大呼而战。闯营士兵根本无法靠近他。

刘宗敏恨恨道“虎大威那小猫。今天得意了啊。”

若他没有受伤,岂能容虎大威猖狂

李自成望着他,独眼里有送亡的伤感“刘体纯会留下,额令他坚持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他就可以撤退。”

刘宗敏点头,然后缓缓抱拳“请令”

李自成道“准。”

刘宗敏抬起右手,对左右亲兵“吹号”

敛去笑容,脸色坚毅,这一瞬间他又变回了那个杀人无数、冷面无情的总哨。

“呜呜”

震慑人心的号角声再一次响起。

这是骑兵出击的命令。

听到命令,刘体纯拔出长刀“杀”

马蹄如雷,四千多闯营骑兵左右分开,向官军左右两翼卷去。

刘宗敏立马中军,缓缓前行,亲卫骑兵举着那一面黑色的“刘”字将旗跟了上去,将他身影掩埋在黑色大旗和滚滚烟尘之中

当刘宗敏离开时,李自成眼眶发红,眼角有泪水滴下,但当拨转马头之时,他表情就已经恢复了冷酷,独眼里满是凶狠。

他的“闯”字大旗依然还留在原地,并有一千步兵护卫。

李岩、红娘子、牛金星和宋献策,连同李自成亲卫的一千骑兵,一起离开。李岩和红娘子不住的回头,想要记住刘宗敏最后的身影

代天巡狩的大纛之下。

太子朱慈烺一直举着千里镜,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的闯字大旗,相隔两里,正是千里镜最佳的观察距离,所以他清楚的看到了闯字大旗下的那些混乱,看到了刘宗敏被众人包围、披甲上马,和李岩、李自成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刘宗敏这个大寇,究竟在做什么呢”心里忍不住嘀咕。

“报”

马蹄声急促,探马送来了最新的军情探报。

朱慈烺打开一看,原来是董朝甫送来的,只看了几行,他脸色就骤然大变。

“怎么了殿下”吴牲问。

朱慈烺将信笺递给他“武家庄遭到流贼攻击,流贼声势浩大,旗帜众多,还有大炮相助,看起来很是那么一回事,但董朝甫摸近后才发现,其兵并非什么大军,乃是一群十三四岁的娃娃兵组成的疑兵,人数不过两三千,领兵者,乃是李过的义子李来亨”

“声东击西”吴甡脸色大变。

朱慈烺点头“不错,武家庄遭到攻击,必然会向中路的马进忠杨轩求援,如果马进忠派出援兵,而这时闯营真正的主力却攻击北面的下马庄,真假消息难辨的情况下,马进忠必然是左支右绌,难以派兵支援下马庄。”

吴甡大急“董朝甫应该立刻报给梁以樟和马进忠知道”

“派人去报了,”朱慈烺皱着眉头“但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武家庄距离下马庄将近四十里,援兵到了武家庄,再想要回头去救援北面的下马庄,根本赶不上。”

“只要闯贼不走就赶的上”吴甡道。

但他话没有说完,就听见对面闯营大阵忽然传来震天的号角声,不是一只两只,而是十几上百只的号角一起吹响,好像所有闯营士兵都是吹号。“呜呜”声音震动天下,将人的耳膜都震得嗡嗡作响。接着就听见闯营中军爆发出了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杀,杀,杀”马蹄踏动大地,一直按兵不动的流贼骑兵犹如是决堤的洪水,分成两队,向官军倾泻而来。

而乱军之中,中间那一面黑色大旗尤其显眼。

“闯贼要跑了”

没有用千里镜,朱慈烺立刻就看破了李自成以攻为守、以攻撤退的意图。

一瞬间,他肾上腺的分泌就到达了顶峰,脸色涨红,想着绝不能让李自成逃走,小袁营的壕沟很可能会被李自成的骑兵偷袭,一旦李自成脱离战场,就有可能会越过壕沟,逃脱生天,于是嘶吼道“李顺在哪我怎么听不到他的炮声,令他开炮,不必管步兵,全力轰击流贼的骑兵”

“是”

其实李顺的十门青铜小炮一直不停的在轰击,但因为呜呜地号角和咚咚咚的战鼓实在是震耳了,压过了他零星的炮声。二十门佛朗机炮都已经打的火热发烫,只有十门青铜小炮因为散热好,犹能连续不停的发射,得了太子的命令,李顺立刻调整炮口,对准了冲锋而来的流贼骑兵。

引线冒着青烟迅速燃进了炮膛。

“轰轰轰”

十门青铜青铜小炮同时咆哮起来,白烟冒起,火光闪现中,一枚枚四磅重的铁弹从炮口呼啸而出,挟带着刺耳的尖啸砸向冲锋而来的流贼骑兵,因为是冲锋,阵型拉的比较开,又是高速移动中,所以并不是每一枚铁弹子都能击中目标,但只要是击中了,或者是被弹起的铁弹子波及到了,马上的骑兵必然是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见流贼骑兵冲击的势头稍有遏制,朱慈烺立刻命令“摇旗命左良玉虎大威立刻出击,不惜一切击溃流贼骑兵,追击闯贼。再擂进军鼓,步兵方阵全力向前,用最短的时间击溃流贼步兵”

“咚咚咚咚”

鼓兵得命,立即擂动牛皮大鼓,加快节奏,鼓点疾如爆豆。

信号兵摇动旗帜。

其实在这之前,闯营步兵的攻击就已经渐渐乏力,官军已经可以反击了,但吴甡和朱慈烺都认为,闯贼步兵还不够疲乏,还可以再等一等,现在顾不了了。

听到鼓声,在一线奋战的各级将士立刻明白了太子的意图,精武营和左柳营以大盾为墙,在规律的鼓点中,反守为攻,嘶吼着,步步向前,山一样的向流贼压去。左良玉部的步兵和虎大威步兵同样展开了反击。憋屈了很久的官军,瞬间就爆发出了强劲的战斗力。闯营步兵没想到官军会忽然反击,一下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不过他们都是闯营老贼,很快就稳住了阵脚。刘芳亮和党守素在阵中分别呼喊,鼓舞士气,聚拢人马。

骑兵出击的命令传到右翼时,早就忍耐不住的虎子臣第一个纵马冲了出去,挥舞长刀,还牵了父亲的战马在身后,一口气冲到步兵方阵,冲到虎大威的身前,大呼“父亲,快上马”

一身是血的虎大威翻身上马,依然赤膊,挥舞着镔铁长刀,向流贼骑兵杀去。

几乎同时,左良玉的骑兵也杀了出来,两翼齐飞,向冲上来的闯营骑兵包抄而去。

骑兵都是双方最依赖的精锐,这一番的搏杀真可谓是天崩地裂,日月无光。两军相交之时,血雨惊起,战马长嘶,无数的骑兵落马,刀光闪烁之间,被敌摘去了脑袋,或者是被冲击的战马踏成了肉泥。

虎大威望见流贼骑兵后面的黑色大旗,兴奋的大吼“刘宗敏在后面,杀啊,杀刘宗敏”匹马当先,向刘宗敏杀去。

下马庄。

李过率领两千骑兵忽然出现在壕沟之前,奔驰来去,向对面倾射箭雨,即便后来小袁营的弓箭手各就各位,展开反击,密集的箭矢向他们扑面而来,噗噗噗噗,无数骑兵中箭落马,给他们造成了重大伤害,但李过依然不下令撤军,依然命令众军继续坚持。

唯一的目的,就是要为步兵争取时间。

弓箭对射之中,后方的步兵终于来到了。

在负土的士兵之前有举着盾牌的盾牌手和抡着大斧的开路兵,他们的任务是砍伐并拔除壕沟之前的拒马和鹿角。

“射步兵,射步兵”

刘玉尺察觉到了流贼的意图,大声呼喊。

嗖嗖嗖嗖。

密集的箭矢向流贼步兵射去,虽然有盾牌的卫护,但开路的斧兵和负土的后进,在小袁营的箭雨覆盖之下,还是成片的倒下刘玉尺知道己方兵弱,搏战能力和闯营差的太远,因此从一开始就在壕沟沿线布置了大量的弓箭手,囤积了大量的弓箭,这也多亏了李自成中牟修整的命令,不然他们也没法在短时间之内凑到这么多的箭矢。

军令之下,弓箭手们拼命的射箭,给闯营造成了巨大的伤亡,但闯营士兵也是豁出去了,在李过的督战下,死战不退。弓箭手张弓还击,盾牌手护卫着开路兵拼命砍伐壕沟边的鹿角和拒马。

壕沟太长,总有防守薄弱的地方,很快就有一片区域的拒马和鹿角被拔除了,负土的闯营士兵轰然而上,将土石投掷到壕沟之中。

刘玉尺大急,调集精兵强将,亲自到缺口处坐镇,又嘶吼“朱成炬呢怎么还不来”

“三当家喝多了。”那个去通知朱成炬的小掌盘胆战心惊的回答。

刘玉尺气的差点吐血,什么时候,居然还能喝多勇武不是他的长项,朱成炬才是他小袁营唯一的勇将,一旦闯贼士兵填出一道壕沟,杀将过来,非朱成炬不能抵挡。

但现在朱成炬却醉了。

“用尽一切办法将他弄醒一刻钟他醒不了,就把他的脑袋给我砍来”

事危急,刘玉尺拔剑冲到前方,一边组织长枪手盾牌手在流贼可能突破的区域列阵,一边期待着援兵能早些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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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5章 壕沟决战(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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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家庄。

梁以樟忽然感觉有点不对,闯贼大军在三里之外驻军,迟迟不向前。推到前面的十门大炮,在一轮急射之后,便开始零零星星的发射,除了李双喜在大炮之后指挥装填之外,后面压阵的闯贼将领始终没有到前方来查看敌情。

兵贵神速,在前有壕沟,后有追兵的情况下,一轮炮击之后,闯贼之兵就应该蜂拥向前,展开填埋壕沟的动作,何以迟迟按兵不动?

莫非是疑兵?

梁以樟忽然冒出一头冷汗。

“快去告诉马副将,就说情况不明,援兵暂时可缓!”

但晚了,马进忠之子马维兴率领的二百骑兵已经到达……

下马庄。

流贼蜂拥而上,将背着的土石奋力投掷到壕沟之中。虽然梁以樟将方圆几十里之内的锄头镐头搜刮一空,但流贼本身就是农民,老营始终都携带有必要的挖掘工具,加之中牟县附近都是平原,软土好掘,因此土石的问题并没有难住闯营。

事危急,刘玉尺亲自冲到前方,挽弓急射。

这中间,醉醺醺地朱成炬终于是赶来了,虽然到了前线,但一身酒气,走路都摇晃,根本无法指挥作战,更不用说身先士卒,和敌人厮杀了。

“嗖嗖嗖嗖~~”

在小袁营弓箭手的全力倾射之下,大部分负土前冲的闯营士兵都倒在了箭雨之下,很多都被射成了刺猬,但却也小部分人成功的冲到了壕沟之边,将土石投入壕中。而且他们投掷的目的性相当强,不是胡乱投到壕沟中,而是固定在那十几步的范围里。

羽箭来去、哀嚎惨叫之中,闯营的伤亡在急剧增加,但同时,壕沟中的土石也逐渐在堆高。

眼看其中一段就快要被填平,刘玉尺心知肉搏战已经是不可避免了,于是带领麾下的亲兵和最精锐的两千人马,在壕沟之后列了三重战阵,以图延缓闯营过沟的速度,并集中更多的弓箭手,准备迎接闯营的攻击。

为表决心,刘玉尺下达了前者后退,后者立斩的军令。

“轰轰轰……”

又有几十袋的土石被投入壕沟之中,壕沟虽然没有被填平,还是一个凹地,但却已然可以过人了。

宛如是在壕沟之上搭建了一座土桥。

早已经按捺不住、被士兵伤亡刺激的眼睛通红的李过挥刀大呼:“杀~~”

待命许久的闯营步兵精锐齐声呐喊,迈过那一段宽度只有十几步的土桥,向小袁营疯狂攻去。

壕沟之后、小袁营的军阵之前犹有两排拒马和鹿角,闯营要突围,仍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放箭,放箭!谁也不准后退~~”

刘玉尺大声嘶吼,他是小袁营的二当家,有儒将的称号,平常一向注意自己的仪表仪态,但现在却是顾不了了,他清楚知道壕沟决战的意义,更知道壕沟一旦被突破,李自成纵骑逃跑,太子战略失败,小袁营归顺朝廷想要立下的大功,就会付之东流,因此他绝不能让闯营突破,拼死他也要守住壕沟。

是死战的同时,他脑子里忍不住想:援兵怎么还不来?

李过麾下的兵马都是闯营的精锐,且急于逃生,虽然刘玉尺摔众拼死抵挡,在还是挡不住他们的汹汹攻击,很快,鹿角和拒马被踏平,小袁营的第一重战阵被突破,刘玉尺退到第二重战阵,继续阻击。

见步兵突破了小袁营的第一重战阵,可以展开攻击阵型了,李过立刻率领骑兵越过壕沟,向小袁营发动急攻,他亲自冲锋在前,连砍带杀,几乎是无人能挡。小袁营的士兵本来就不如闯营精悍,虽然刘玉尺拼死督战,奈何技不如人,很快第二第三重战阵就都被突破,然后一发不可收拾,被杀的丢盔弃甲,豕突狼奔。

而闯营的六千精锐步兵伤亡将近四千,两千骑兵也伤亡了五百左右。壕沟前后,全是闯营士兵的累累尸体。

退路终于是打通了,浑身是血的李过一脸狂喜,大声命令:“速给闯帅报信。说我前锋已经突破壕沟。再告诉高一功,令他护卫老营,速速跟上!”

“是!”传令兵去传令。

几乎同时,一彪骑兵出现在了远方的原野中。马字大旗之下,那留着络腮胡须、全身甲胄的大将正拼命策马。

是马进忠。

他终于是到了。

在接到刘玉尺求救信息之后,马进忠颇为惊疑,南面告急,北面求援,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闯贼是两路突围吗?他麾下只剩下三百骑兵和四千步兵,如果再分出一半去支援北面的刘玉尺,万一闯贼大军出现在壕沟对面,从他马圈村突围,那他绝对抵挡不住。

为谨慎起见,马进忠细细盘问前来求援的信使。

信使说了李过,还说了负土的流贼,马进忠立刻判断出南面的求援是假报,北面下马庄才是真正的军情,于是留一参将驻守马圈村,他率三百骑兵和三千步兵急急来援。

就在马进忠援兵出现的同时,在壕沟的另一边,一大队的千人骑兵也出现。

“是闯帅~~”

正在决战中的李过大喜,同时也大悲。

闯帅出现,意味着郭佛陀村的主力决战,闯营已经一败涂地了,所以闯帅身边只有一千骑兵。

“杀~~”

李过为李自成开路,向前杀去。

马进忠率援兵赶到,见小袁营已经溃败,找不到刘玉尺和朱成炬,而被突破的缺口处,流贼正源源不断的过沟,心知想要再把流贼堵回去已经是不可能了,只能就地展开阵势,试图延缓流贼的过沟速度。

李过看出了马进忠的意图,迎上马进忠,双方展开激战。这中间,灰毡帽、蓝箭袍的李自成已经纵马越过了壕沟。在其身后,他一千亲骑兵,牛金星李岩等人,一一纵马而过,再然后就是高一功护送的老营家眷。

和骑兵不同,家眷们大部分都是步行,男女老少,拖家带口,只有少数人乘坐马车,因此速度相当慢。

李自成过沟之后,只稍稍停留,立刻纵马而去,毫不在意那些尚未过沟的闯营家眷。

李岩却心有不忍,主动留下来,帮助家眷们过沟,虽然闯营大败,但李岩身边犹有一百多亲骑兵,他一留,其弟李茂、红娘子和王泗也都留了下来。闯营家眷将近三万人,虽然平常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行军宿营一向都严格,众人都不敢触犯闯营的规矩,但今日生死关头,身后官军紧追不舍,为了求生,众人也顾不了规矩了,纷纷抢道,惊叫咒骂中,有不少人被挤下了土桥,落入壕沟之中,随即就是惨叫血雨--壕沟里倒栽了很多尖刺,落入壕沟中,必死无疑。

李岩大声呼喊,想要维持秩序,但没有用。

“李公子~~”

有人大呼他的名字。

李岩抬头一看,原来是李双喜。

李双喜年纪小,没什么心机,对李岩一向都很尊敬,此时他带着两三个亲兵,立马在壕沟对面,正准备通过土桥。

撤退过程中,李岩已经了解了闯营的撤退之计,知道李双喜和李来亨带了营中的两千娃娃兵,前往武家庄,以为疑兵。现在只见李双喜,却不见李来亨,李来亨年纪更小,今年刚十六岁,还是一个孩子,李岩平常颇喜欢他,于是立刻问道:“小虎子呢?”

李过绰号一只虎,作为他的义子,李来亨的小名叫小虎子。

“被打散了……”

李双喜眼泪都掉下来了。

原本他们的疑兵之计做的很成功,对面的官军完全被唬住了,不想那梁以樟忽然领悟到了什么,竟“胆大包天”的派人在壕沟之上开始架设木桥,因为他们都是娃娃兵,只能站在三里之外虚张声势,不能靠近,以免露出马脚,而那十门tu ao的dan yao也耗费殆尽,无法对官军实施轰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官军架桥,却无法阻止。

见情况不对,李双喜立刻命令撤退。

但他们刚撤出不久,袁时中的五百骑和马维兴的两百骑兵就渡过了木桥,向他们追杀了过来。

娃娃兵都是徒步,又年小体弱,哪是官军的对手?只能溃散而逃。

李双喜和李来亨原本是在一起的,但逃着逃着就失去了联系,现在见李岩问起,李双喜忍不住痛哭。

李岩长长叹息,安慰他两句。

李双喜刚过去,就有一大彪的人马护卫着十几辆马车急急而来,为首的正是后营主将,李自成的妻弟高一功。

这十几辆的马车,一半拉的是闯营重要将领的家眷,如李自成妻高氏、袁宗第田见秀等人的妻和子之外,另外马车中拉的都是金银珠宝,是李自成这几年积攒下来的财富,也是李自成东山再起、招募人马的资本,因此即使是危急中,高一功也不舍得抛下金银。

如果说,急于过沟的闯营家眷相互之间是推搡的话,那高一功就是驱赶了。他红着眼珠子:“让开让开!”抡起手中的马鞭,向两边猛抽,胯下的战马猛得向前,向周边的人乱撅蹄子,他手中的军士更是用长qiang和大刀做威胁,硬生生地开出了一条道路。壕沟前的人还好,只躲到旁边就行了,已经走上土桥的人却是到了大霉,在推搡惊叫中,只一刹那,就有数十人掉下土桥,被壕沟中的尖刺扎成了透心凉。

李岩大怒:“高一功,你干什么?”

高一功涨红着脸,一言不发,他也知道自己这事做的不地道,但危急关头,为了马车中的姐姐和闯帅的金银,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过了壕沟,向李岩一抱拳,护卫着十几辆马车急急而去。

李岩脸色铁青,他崇祯十三年投贼,这两年里,闯营一帆顺利,屡战屡胜,在中原打出了一片天。顺风的时候不知道,现在危急关头,他终于是看出这帮流贼的本性了,想要靠他们达济天下,匡扶正义,岂不是缘木求鱼?

“哥,你快看!”

李茂忽然大叫。

李岩抬头看去,只见壕沟对面五里之外烟尘大起,官军的追兵显然是已经到了。

“呛啷~~”

李岩拔出腰间的长剑,用一种悲怆的声音吼道:“准备迎敌~~

……

郭佛陀村。

太子朱慈烺再一次亲自擂鼓。

“咚咚咚咚~~~”

震天的战鼓声中,官军喊杀震天,气势如虹,杀的闯营难以抵挡,太子又派人大声呼喊:“闯贼跑了~~闯贼跑了~~”虽然有刘宗敏的压阵,虽然李自成的闯字大旗还在,但闯营的心浮动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加上官军太凶太猛,鸟铳砰砰砰打的他们血肉横飞,只坚持了不到一个时辰,闯营就全线崩溃了,刘芳亮党守素等人连续砍杀败兵,但却也是制止不住。

黑色大旗之下,刘宗敏动也不动,坐在马上,面无表情的望着闯营的溃败。

他的心在滴血,但他无法阻止。

刘大总哨,已经虚弱的连拔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些败兵不敢从他面前经过,都绕行而走。

“杀!”

一彪骑兵从闯营的败兵之中杀了出来,就像是一把利刃刺穿了一层白布一样,轻松而又利索。闯营败兵被杀的人头滚滚,一员赤膊大将挥舞长刀,冲在最前,嘴里大笑:“刘宗敏,狗胆,居然还不逃~~”

刘宗敏身边已经所剩不多的亲卫都迎了上去,但根本不是赤膊大将的对手,被他左砍右劈,连连跌落马下,赤膊大将几个眨眼就来到了刘宗敏的面前。刘宗敏咬着牙,大吼一声,想要拔刀应战,但他的指尖刚碰到刀把,就觉得脑子一阵晕眩,胸口如刀绞,身子四肢不听指挥,摇晃了一下,砰的一声,重重跌落马下。

虎大威有点失望,原本他想要和刘宗敏一战呢,想不到刘宗敏已经这么虚弱,看样子,已经没有几天活头了。

叹口气,大声命令:“将刘宗敏绑了!”

就在虎大威冲向刘宗敏的同时,左营骑兵大将,绰号“铁骑王”王允成也向刘宗敏冲了过来。刘宗敏是闯营的二号人物,擒了他,那是惊天的大功,不过见到虎大威已经在前,王允成立刻勒住了战马,若是以往,他一定会冲上前去,跟虎大威争功,但昨晚虎大威在郭佛陀村救了他,感激之下,他自然不能和虎大威争功。

“杀~~”王允成拨转马头,去寻找另外的重要目标。ntent

崇祯十五年 60380dexhtl

第446章 壕沟决战(11)

闯营右翼主将党守素已经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身边的亲兵死亡殆尽,官军一轮又一轮的冲锋围攻之后,党守素左臂受伤,只剩下孤零零地一人。

“跪地免死,投降不杀~~”官军呼喊着太子传授的口号。官军之中,有一个将官大喝:“党守素,降了吧!”却是左营骁将马士秀,他本也是流贼出身,和党守素都是榆林人,彼此认识。

党守素头发披散,脸上满是惨笑:“额的兄弟们都死了,额如果苟且偷生,以后有什么脸目去见他们?”

长刀在脖子上一横,用力一拉,鲜血飞起,身子向后扑倒。

……

党守素自尽的同时,闯营左翼大将刘芳亮也陷入了重重包围,官军围着他连续砍杀,并呼喊“跪地免死,投降不杀~~”但刘芳亮置若罔闻,他带着手下五百亲兵,左突右冲,官军虽多,一时竟然奈他莫何。直到铁骑王王允成率领骑兵赶到,一通急杀,刘芳亮终于是支持不住,他身边五百亲兵被杀的之剩下五十人不到。见不能免,刘芳亮大叫一声,挥舞长刀,向官军最多处冲去,想要在临死之前拉几个垫背的。

忽然,马蹄滚滚,一彪闯营骑兵从官军阵中杀了出来,却是闯营骁将刘体纯。他率领最精锐的四千三堵墙骑兵和官军决战,到现在只剩下不到三百人了,“义升勿慌,额救你来了~~”刘体纯大喊。

刘芳亮字义升。

在刘体纯的救援下,刘芳亮捡了一条性命,两人合兵一处,向南杀去。此时官军正急急向西北方向追杀,想要擒杀李自成,南面的防御有所疏漏,两人最后竟然侥幸杀出了一条血路。

“跪地免死,投降不杀~~”

官军的口号刚喊起,闯营另一个悍将白鸣鹤就带着一百亲兵下马跪地,将长刀捧在手中,向官军请降。在他带领下,周围的闯营士兵都跪地投降,尤其是当党守素战死,刘芳亮不知踪迹之后,闯营士兵更是再无斗志,纷纷扔掉兵器,跪地乞降。一时兵刃抛地之声响成一片。

郭佛陀村的决战,以官军完胜而告终。

闯营六万精锐,除了少数人马逃窜,剩余人马不是被歼灭,就是向官军投降。

经此一役,闯贼再无席卷中原的能力。

中原大地,终于可以回归宁静了。

胜利在手,官军齐声欢呼,俄而,却有军士忍不住的失声大哭。

昨日和今日,连续的血战,可谓是九死一生。很多人都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却活了下来,个中悲喜,一步生,一步死,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无法体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是,死战不退,血战取胜,这两个词将成为很多参战士兵一生的荣耀。

精武营军旗之下,副将刘肇基兴奋的喊,他欣慰的看到,经过此战的洗礼,精武营真正的成为了一支劲旅。

“太子!太子!”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士兵们忽然又跳起来,齐声高呼。

昨天和今日,若非太子发出决死的命令,亲自擂鼓,焉能有现在的胜利?

士兵们的呼唤,不止是对太子的祝贺,也是对太子领军的心悦诚服。

呼喊之声,席卷天地。

……

朱慈烺站在擂鼓台上,一身一脸的汗,连披挂着的银甲都快要湿透了,面对震耳的欢呼之声,他胸膛里激动的情绪像是潮水一般的在奔涌!赢了,终于是赢了。他虽然没有亲自上阵杀敌,但那种劫后余生、血战取胜的感觉,却一点都不亚于任何一个前线的士兵,想到艰难处,鼻子有点酸,他几乎想要大哭一场,但终究是忍住了。大约是前世里残疾人的经历磨练了他,让他养成了荣辱不惊、坚毅内敛的性格,面对胜利,他首先想要的不是欢庆胜利,而是如何收尾?

他现在急于知道,李自成逃到了哪里?有没有越过中牟县的壕沟?小袁营又有没有顶住压力?

“报~~左良玉亲率精锐,追击李自成而去。”

“报~~虎大威生擒刘宗敏~~”

佟定方一脸惊喜的高声报。

“好!”

朱慈烺击节赞叹,虽然在这之前就知道刘宗敏被炮弹击伤,没有几天活头了,但能够生擒刘宗敏,依然是对官军的一个巨大鼓舞。他兴奋的下了擂鼓台,翻身上马,向前方奔驰而去。他想要见见,历史上凶名赫赫的刘宗敏,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天庭重建系统

一战而后,尸横遍野,残肢断臂,一眼望过去,宛如是人间地狱。

朱慈烺忍不住的轻叹:朝代更迭,我兴彼亡,江山都是白骨堆砌的……

“殿下,他就是刘宗敏~~”

负责押解刘宗敏的是虎大威之子虎子臣,在绑了刘宗敏之后,虎大威就率领麾下骑兵,继续追击李自成去了,而把擒获刘宗敏,向太子邀功的机会让给了儿子。

刘宗敏已经难以站立,虎大威贴心的为他找了一把椅子,将他绑在椅子里--虽然guan fei不同,但都是猛将,在内心里,虎大威对刘宗敏还是有些敬意的。

朱慈烺下了马,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刘宗敏的面前。

“咳咳咳……”

刘宗敏剧烈咳嗽,眼神浑浊,嘴角鲜血不断,那不是被打,而是他不停的在吐血。闯营兵败之后,他悲怒交加,伤情加重,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最后时刻。

听到密集的脚步声,刘宗敏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银盔银甲、玉面朱唇、十五六岁的少年走到了他面前,一脸严肃的望着他。

“哈哈……”刘宗敏冷笑:“朱家太子?”

“大胆!”驸马都尉巩永固手握刀柄,厉声而叱。

刘宗敏却不惧怕,他本就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人,何况将死,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目光盯着太子的脸,狞笑道:“额一直在想,朱家的狗太子究竟长什么模样?竟然能令闯营栽这么大的一个跟头。今日见了,也不过如此,哈哈,就是一个娘娘腔的小白脸……哈哈,哈哈!”

“放肆!”

不止巩永固,所有人都无法忍受,都齐声怒吼。

朱慈烺却不在意,他清楚知道,像刘宗敏这样的顽固份子,是没有办法劝说,也没有道理可讲的,他见刘宗敏,只是想知道这个凶名赫赫的大寇,在临死之前,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寻常之举?现在看来,不过就是一个一腔愤恨的fan she hui人格。

刘宗敏父亲早丧,母亲是乞丐,从一降生他感觉到的就是人间的恶意,少年时又被官府欺压,他对朝廷的愤恨,是刻骨铭心的。

“额恨啊,不能杀狗官了……”

刘宗敏忽然又大哭,一张嘴,一口血痰向太子喷去。

站在太子左右的佟定方和巩永固本就是全神戒备,刘宗敏一张嘴,两人立刻就感觉到了不妙,齐齐闪身,挡在了太子的面前。不过刘宗敏气息太弱,虽然他拼尽全力,想要在临死之前喷朱家太子一身血,但失败了,他的血痰刚离开嘴皮子就失去了力道,弱弱地掉在了他胸口上。

而这一口血痰好像也耗尽了刘宗敏最后的气力,他狞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头一歪,不动了。

“死了……”虎子臣伸手探了一下鼻息,声音略显遗憾。

朱慈烺脸色凝重,大明过去十几年的天灾、施政弊端,造就了刘宗敏这样顽固的大反贼,如果不吸取教训,改弦易张,还会有下一个刘宗敏出现的。所以刘宗敏的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从现在起,朱慈烺就必须认真思考,在剿灭李自成张献忠等人之后的国家治理大策了。

除了关外的建虏,民治、民生,是大明朝廷现在最急迫的两个难题。如不能o jie,大明朝的中兴,就会是水中月、镜中花的泡影。只能憧憬,不能取得。

“先生,降兵的处置就交给你了。”朱慈烺翻身上马之前,先叮嘱吴甡,然后眺望远方,朗声下令:“贺珍,宗俊泰,集合人马,随本宫追击李自成!刘肇基,你率精武营,急速向杞县,和丁启睿前后夹击,歼灭罗汝成!”

“是!”

……

壕沟边。

哭喊声四起,在官军追兵来到,但土桥拥堵,无法渡过的情况下,闯营家眷更加恐慌,有人见不能渡桥,转身向其他地方逃生,又有凶徒在桥上又推又挤,将竞争者全部推到壕沟里,遇上这种人,等他们过桥后,等待他们的是李岩亲兵的大砍刀。快穿之情有千千劫

“杀~~”混乱中,官军追击的骑兵已经到了壕沟前。

李岩脸色发青,从旗号判断,追击而来的官军骑兵应该是左良玉的一部,而左良玉部对闯营家眷向来都是毫不留情的--跟自己家眷被害有关,左良玉对敌人的家眷一向冷酷。去年在郾城之战前,左良玉就曾经偷袭闯营老巢,将闯营家眷血洗过一次,今日再次相遇,他们一定会复制上一次的做法。那些没有过沟的闯营家眷,必然会遭到血腥tu sha。

“王泗,你和红娘子在后压阵。李茂,随我杀过壕沟。”李岩大声命令。

李茂惊讶:“哥,我们只有一百多人,挡不住呀。”

李岩叹息:“救一个是一个吧……”一甩马缰,冲了出去。

无奈,李茂只能跟上去。

“不要慌,不要慌,让开一条路,”李岩大声喊:“我们去挡住官军的追兵……”

但土桥太拥挤了,那些急于过沟的人们根本不让路。拥挤之中,官兵带兵的将领李国英发现土桥上有一支流贼骑兵试图过沟,于是长刀一指:“放箭!”李国英是左营中的后起之秀,骑射之术不在王允成之下,他麾下的骑兵极善于射箭,听到他的命令,都张弓搭箭,向土桥集射。

“嗖嗖嗖嗖~~”

羽箭破空之声密集如雨。

正在土桥上艰难前行的李岩听到羽箭破空之声,心知不妙,急忙用长剑格挡,但跨下战马忽然一个直立,一声长嘶,将他摔下马去,原来是一支羽箭射中了马脖,剧痛之下,战马将主人摔了下去。

如果是平地也就罢了,但这里是土桥,两边是壕沟,壕沟中倒栽了尖刺,人掉下去,必死无疑。

李岩猝不及防,直接向壕沟里落去。

“哥~~”

跟在李岩身边的李茂大吃一惊,本能的伸手一抓,正抓住了哥哥的手臂,但李岩下坠的力量太大了,李茂拉不住,兄弟两人一起落入壕沟中……

“公子~~~”

“汉泉兄!”

身后不远处的红娘子和王泗看到了发生的一切,红娘子撕心裂肺的喊叫了起来。

……

在武襄左卫的护卫下,太子朱慈烺率领三千营向李自成急追。

路上,他连连收到了几份塘报。

“小袁营壕沟失守,刘玉尺和朱成炬生死不明,闯贼已经逃过了壕沟,马进忠正在和李过激战。”

“梁以樟率部在武家庄反击,越过壕沟,击溃了闯营的疑兵。”

“左良玉和虎大威已经追到了壕沟之前,斩杀流贼无数。”

朱慈烺心中叹息,没有擒杀李自成是今日大胜的唯一遗憾。

中牟县之后一马平川,李自成现在又变成了惊弓之鸟,以历史上山海关之败后的表现看,李自成一定会马不停蹄的逃窜,想要追上他,已经很难了。只能期待,令李自成这条大鱼无可逃窜。

决战战场之外,另外两条塘报也令朱慈烺心中一紧。

“罗汝才已经杀到了杞县,督师丁启睿正率部血战,形势岌岌可危。山东总兵尤世威,河南总兵陈永福正在驰援。”

“保定总督杨文岳急报:今晨朱仙镇大幕,袁宗第的一万人马在出了朱仙镇之后,忽然不见了踪迹……”

尤其是后一条消息,令朱慈烺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

照原先的计划,杨文岳率大军抵达朱仙镇之后,不攻击,只摆开阵势,挖掘壕沟,第一目标就是隔绝袁宗第和李自成,防止他们两部会师。如果袁宗第率大军突围,宁可让他南窜,也不能让他西走。如果实在挡不住,杨文岳可围三阙一,放袁宗第一部分主力通过,将其剩下的主力全歼。终极目标,就是要减少袁宗第部对决战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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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7章 郑州诡异

只所以这么安排,乃是因为杨文岳麾下的保定兵都调给了虎大威,如今在他指挥下的,除了三千标营和通州副将姜名武的一千人马,剩下的全是左良玉麾下的弱兵,虽然人马众多,将近四万人,但战力孱弱,朱慈烺不敢对他们抱太大的希望。

只要杨文岳能拖住袁宗第,不使袁宗第的一万精锐和李自成汇合,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从战事的结果看,袁宗第的一万精锐并没有在决战战场上出现,杨文岳算是完成了使命,但一万多人竟然在视线里消失,这是杨文岳的失职。一万人马虽然不多,但如果袁宗第善于使用,说不定会给官军造成大麻烦……

“报~~”

探马的声音将朱慈烺惊醒,抬头看,前方人马混杂,道路两边倒毙着无数的尸体,有流贼,也有流贼的家眷,更远处的前方,左良玉的骑兵大军奔驰来去,正收割那些没有逃过壕沟的流贼士兵的脑袋。很多心胆俱丧的流贼已经跪在地上乞降了,但还是遭到了砍杀,显然,左营已经杀红了眼。

“报殿下,左良玉和虎大威都已经越过壕沟,向李自成追去了,马进忠击溃了李过,李过率千余人往郑州方向溃逃了。”

探马大声而报。

朱慈烺点头。

这探马刚走,就见一名顶盔掼甲的年轻将官带着十几个亲兵疾驰而来,在朱慈烺翻身下马,抱拳行礼:“臣李国英拜见殿下。左帅已经越过壕沟,追击李自成而去,特令臣在此地等候殿下。向殿下禀告,臣在击溃流贼后军的同时,抓获了李岩和红娘子……”

太子对李岩的高看,原本是一个秘密,但今日战前,百户江思威奉了太子的命令,在阵前高呼李岩的名字,并将李岩之妻红娘子阵前释放之后,所有人就都知道,太子有收服李岩之心,因此俘获李岩之后,李国英不敢大意,亲自来禀告太子。

原来,李岩虽然掉下了壕沟,但因为李茂拉了他一下,卸掉了一些力量,掉落之处又恰巧有几具尸体为他充当了肉垫,侥幸没死,但李茂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翻身跌落壕沟,正落在了一排尖刺之上,当场就贯穿胸腔,鲜血如注,没有了气息。

李岩大哭。

听到俘获李岩,朱慈烺的心情却非常平静,在大战之前,他无时无刻不想要收服李岩,以瓦解李自成的力量,但经历了这场血腥的大战之后,那无可计数的尸山血海,让他的心思渐渐冷酷了起来,这个时候,李岩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把他押起来,等我回来再处置!”

朱慈烺撂下一句,然后带兵继续追赶李自成。

中牟县距离郑州约有七十里,就像朱慈烺预料的那样,李自成几乎是马不停蹄,从中牟县败逃之后,一路直回郑州,左良玉和虎大威的骑兵在后面紧追不舍,高一功护卫的老营渐渐要被追上,没办法,李过只能回身又杀了一阵,一千余骑兵最后只剩三百余人。见高一功还是保护着金银财宝不放,李过怒了:“身外之物,能抵过性命?国勋你是不是太糊涂?”

高一功字国勋。

被李过训斥了一顿,高一功这才有所醒悟,于是将车上的金银扔在官军追击的道路上。同时放弃马车,将高夫人和连同一些重要将领的妻子都扶上战马,像骑兵一样向前狂奔,如此果然是提高了速度,但一些不能骑马的家眷,就被无情的抛弃了。

不过问题并不大,这些家眷可以假装成百姓,隐藏在民间,等闯营再起,再归队也不迟。

果然,丢弃在道路上金银起了大作用,最近的左营和虎大威骑兵见到道路上的金银,纷纷停马捡拾,连左良玉和虎大威都喝止不住。

靠着金银,闯营一口气甩开追兵四十里。

天黑之后,李自成进入了郑州城。

但并未过夜,只歇息了一个时辰,就继续上路逃亡。

半夜时分,左良玉和虎大威的骑兵到达郑州。

郑州的贼兵全部跟着李自成逃跑,郑州已经是一座空城。

两部疲惫不堪,进城歇息。

照左良玉的打算,原本想要在郑州过夜,不想刚歇息了一个时辰,太子的军令就到了:继续追击,不追到李自成,谁也不得休息。

左良玉正犹豫着,想着是不是要再拖延一点时间,让军士们多休息一会?但窗外战马长嘶,马蹄如雷,虎大威的骑兵已经启程追击了,没办法,左良玉只能咬牙跟上。

天亮时,太子朱慈烺在三千营和武襄左卫的护卫下进入郑州。

后世的郑州是中原大城,河南省的省会,但明代的郑州只是一个普通的州城,比之开封洛阳的地位差的太远,城中百姓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几万人,又刚刚经历了战乱,百姓逃离甚多,一座城池空空荡荡地没几个人。

晨曦之中,左营后军参将徐育贤带队站在城门口等候。

见太子人马到来,他急忙上前迎接,太子问了一些军情,他小心翼翼,如实回答。太子点头,在众人护卫下进城。明代的城市比朱慈烺想象中整洁的多,且非常有文化气息,即使是久经兵乱的郑州,看起来也充满了艺术的美感。

刚进城不久,就看见在城中心菜市场的附近立了十几根的柱子,每个柱子都绑了一个人,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头发凌乱,从穿着打扮看,应该都是城中的百姓。

不远处,有持枪的官军在看守。

朱慈烺勒住战马:“怎么回事?”

徐育贤赶紧回答:“回殿下,昨夜我军收复郑州,闯贼仓皇而逃,百姓官绅皆大欢喜,不想这一些刁民竟然躲在暗处,袭击我军将士,臣将他们抓获。如何处置,还请殿下示下。””

“哦,他们是流贼的兵?”朱慈烺问。

“不,臣查过了,他们都是城中的百姓。”徐育贤回答。

朱慈烺心情忽然沉重起来,官军收复郑州,应该是百姓们喜闻乐见的好事,但这些人为何要袭击官军?莫非有什么隐情?

翻身下马,向那些“刁民”走去。

徐育贤有点惊讶,但不敢阻止,急忙跟上去。

到了那些刁民面前,朱慈烺仔细的看。十几个人,有老有少,一个个衣衫褴褛,一看就知道是下层最受苦的百姓,有几个人还受了重伤,此时被绑在柱子上耷拉着脑子,偶尔发生一两声痛苦的呻吟声。

朱慈烺向田守信点了一下头。

田守信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对徐育贤道:“把他们都弄醒,太子爷有话要问。”

“是。”徐育贤不敢怠慢,招呼手下军士提了几桶冷水,噗噗噗的浇在了那些刁民的身上。

一阵痛苦的声音,柱子上的刁民都抬起了脑袋。

驸马都尉巩永固上前两步,望着其中一个看起来最清楚,最能完整回答的刁民,厉声问道:“大胆的刁民,官军击溃流贼,收复郑州,实乃普天同庆,惠泽百姓的大喜事,尔等何敢袭击官军,附和流贼,就不怕王法吗?”

“王法?”

那刁民露出一口森森黄牙,忽然凄惨的笑了起来:“人都活不下去了,还有什么王法?若不是闯王到了河南,给俺们发了田地,俺们早就饿死了,只恨闯王没有能打败狗朝廷啊……哈哈,吃他娘喝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

“大胆~~”

巩永固心中的愤怒忍不住,呛啷一声就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那刁民却不惧,袭击官军的死罪已经是板上钉钉,斩头只是早晚的事情,眼前这些披甲的官军看起来都像是大官,心中的愤怒正好可以宣泄,同时也可以恶心一下这些大官。

“狗朝廷~~”那刁民还大骂。

巩永固哪里还能忍得住,一声怒喝,手中长刀猛地挥出。

血雨惊起,那刁民的脑袋飞上了天空。

没了脑袋的腔子像是喷泉一般。

巩永固被溅了一身血。

朱慈烺默默无语,转身离开。

“斩!”

当他走到战马前时,听到身后传来徐育贤的喝令声,军士们挥起长刀,将剩下的刁民全部斩首,一时人头滚滚,鲜血漫过街石。

原本,朱慈烺对某一件事一直难以下定最后的决心,但这滚滚的人头终于让他狠下了心肠。

为了避免更多的人头落地,只能借某人的人头一用了!

郑州最尊贵,最能代表朝廷威严的是德怀王的府邸,德怀王是周王的分支,到这一代的德怀王已经是第六世了,闯营杀来时,德怀王逃亡,王府就成了闯营在郑州的统治中心,如今官军收复郑州,太子驾到,自然是要住在德怀王府。

朱慈烺匆匆进到王府。

连脸都没有洗,就急忙密见一个人。

军情司招磨萧汉俊。

决战之前,李若链联络李自成任命的伪郑州知府王瑀,两人在城外的小白马寺见面,交换军情,不想消息走露,伪推官王泗带人包围了小白马寺,当场抓走了王瑀,但李若链却机灵的逃走,然后再无音信。李若链是甲申之变的英烈,穿越以来,又是朱慈烺得力的助手,对他的失踪,朱慈烺非常担心,命令军情司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李若链。

为此,萧汉俊提前三天悄悄潜伏来了郑州。

“殿下,已经找到李若链了。”萧汉俊脸色憔悴,就好像好几天没有睡觉了,一袭长衫,三缕长须,教书先生的打扮,英朗的面容有点苍白,眼睛里全是血丝。一见面,他先是一脸喜悦的祝贺太子大胜,再向太子汇报另一条好消息。

朱慈烺大喜:“他现在在哪?情况怎么样?”

“臣将他安排在城西的一处幽静宅子,他现在很好。李若链说,他从小白马寺逃脱时,流贼乱箭而射,他闪躲不及,受了箭伤,逃跑中进了一条无人的巷子,不想忽然冲出几个人,将他打晕在地,此后几天,他一直被黑衣人劫持,直到昨天方才脱身……”

“哦。什么人劫持的他?”朱慈烺微微吃惊。

萧汉俊道:“臣正在查。”

朱慈烺起身:“带我去见他。”

城西的宅子果然幽静无比,内外都有军情司的人在警戒,李若链躺在病榻上,气色看起来不错,朱慈烺细细问,他也详细禀报了逃亡和被人劫持的经过。

“那几个黑衣人绝非普通百姓,看他们的身手都是练家子,劫持了臣之后,并没有虐待臣,也没有拷问臣,甚至还为臣处理了箭伤,包扎了伤口,每日里的饭食也都是上等。臣原本以为,他们是想要从臣的口中得到军情司的情报,但臣错了,他们对臣的身份和情报毫无兴趣,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盘问臣的意思。”

“昨天早上,臣一觉醒来,发现那几个黑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周围鸦雀无声,臣想办法磨断了捆绑的绳索,脱困而出,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将臣囚禁在了一家道观的后院。彼时城中大乱,说闯贼失败,官军马上就要打来了,于是臣在城中留下暗号之后,就悄悄地躲了起来,直到萧照磨找到臣……”

听李若链说完,朱慈烺心中的好奇就更多,这些黑衣人究竟什么身份?肯定不是闯军,不然他们不会囚禁李若链,直接交给李自成就完了。

“自清,你怎么看?”朱慈烺看向萧汉俊。

萧汉俊字自清。

萧汉俊拱手:“回殿下,能打晕李指挥使,还能在闯贼的眼皮子底下,保李指挥使的安全,不被闯贼兵马搜查到,其能量非同一般,应该是熟知本地地形,甚至是可能和闯军将领有勾结的一群人,不过臣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他们的动机和用意?将李指挥使囚禁在道观,对任何人会有好处吗?”

这一点,也是朱慈烺想不透的。

所以他才越发觉得诡异。

“此事一定要调查。”朱慈烺沉吟道。第六感告诉他,此事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内幕,李若链是都指挥使,又是军情司的二把手,他被夹持,绝不能等闲视之。

“是。”萧汉俊领命。

出了后堂,来到前面的花厅,朱慈烺屏退所有人,只留萧汉俊在身边。

“怀庆府那边的事,安排的怎样了?”朱慈烺问。

“都已经安排妥当,那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在臣的掌握之中。”萧汉俊回答。

——————感谢长粉“无忧无虑k书、大丶大白菜、汪乔年”的打赏。谢谢,补祝大家中秋快乐,因为是提前一天写,所以祝福来的有点晚,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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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8章 洛阳暗杀

朱慈烺微微点头,望着院子里的丑槐,沉思了一下,忽然换一个话题,缓缓问道“自清以为,流贼祸乱天下,屡剿不灭,河南陕西的匪乱尤其严重,究竟是何原因呢”

萧汉俊目光一闪,稍有犹豫。

他敏锐的察觉到,太子这个问题和上一个问题有莫大的联系。

朱慈烺淡淡笑“但说无妨。”

萧汉俊拱手“回殿下,臣以为,天灾不断,官府府库空虚,赈灾不力,百姓无以为生,稍有煽动就会聚啸而起,乃是流贼难灭的首要原因。陕西民风剽悍,土地贫瘠,即便是原本的关中沃野,现在也是十年九旱,庄稼难以耕种。为了活命,精壮们不当兵,就得从贼,因此流贼始于陕西。”

“河南临近陕西,出潼关到河南,一马平川,易于通行。历史上,但凡陕西有灾乱,百姓们都会避逃河南,流贼也一样。但河南这些年遭受的蝗灾旱涝,并不比陕西少,流贼又裹挟百姓,破坏生产,导致河南灾祸加重,原本的良民,渐渐也变成流贼了。”

“因此,流贼之乱,陕西和河南两省最甚。”

朱慈烺点头,鼓励萧汉俊继续往下说,他只所以任命萧汉俊为军情司的照磨,并赋予他相当大的权力,就是看重了萧汉俊卓越的见识和出神入化的一些手段。如果在他面前,扭扭捏捏,什么话也不敢说,那他也不会用萧汉俊了。

“其次,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等人都是经年的老贼,狡诈无比,极善于流窜作战,朝廷东扑西灭,疲于奔命,但却始终难以捉到其主力,就算捉到了主力,但却捉不住其本人,以至于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萧汉俊补充。

朱慈烺追问“那你以为,本宫此次能捉到李自成吗”

萧汉俊淡淡一笑“殿下睿智深远。臣料,闯贼早晚必被生擒”

朱慈烺笑“原来你也会拍马屁啊。”

“臣只是陈诉事实。”萧汉俊拱手。

朱慈烺肃容“你军情司在陕西、甚至整个西北的工作要早一点铺开,能不能抓到李自成,很大一部分要你看军情司的情报。”

萧汉俊深鞠“臣明白。”

朱慈烺点点头,将话题重新拉回来“嗯,你刚才说,流贼难灭是因为天灾不断,庄稼歉收,百姓们不得不铤而走险,那你可有破解方法”

“无非是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缓徭役、减赋税,只要人均有五亩以上的田地,纵使有天灾,也多少能收一点,官府再赈济一些,百姓就可以活下去,就不会从贼。”萧汉俊回。

朱慈烺盯着他“耕者有其田你以为要如何做到”

萧汉俊哑然。

道理都知道,但想实现,却是何其难。

朱慈烺不为难他,沉思了一下,继续道“此次本宫杀的闯贼大败,不管能不能抓到他本人,短时间之内,闯贼都难以再起,除了继续追剿,另一个最迫切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置那些被闯贼裹挟、如今又放下武器,归顺朝廷的流民。贾鲁河之战加上昨日的决战,官军俘获的流民连同其家眷,一共有二十余万人,其中一半是被裹挟,另一半则是失地的农民,裹挟之人好说,放他们归乡即可,但那些失地农民要如何处置,令他们耕者有其田,是中原能否平静的关键。另外,中原久旱,失地农民众多,如何妥善安抚赈济他们,也是朝廷必须考虑的问题。”

说到此,朱慈烺轻轻叹口气“奈何天下虽大,农田虽多,但朝廷有权分配的地方,却是少之又少,尤其是中原河南地区,朝廷怕是连十万亩地也是拿不出来的。”

虽然流贼肆虐,很多土地都荒芜了,但朝廷并没有权力分配,因为那都是有主的土地,可以荒芜,但没有正当的理由,朝廷没有没收的权力,除非是家人死绝,确定的无主之地。否则只要还有一个家人存在,朝廷就不能擅动分毫。

萧汉俊眉角微微一跳,联系到太子的上一个问题,他隐隐已经猜到太子的用意了

“十余万流民的安置,一人五亩,就需要五十余万亩,算上其他,最少需要一百余万亩。为中原的安稳,为天下计,本宫必须穷尽一切的手段,找到一百万亩地,不然中原还是不能安定。”

朱慈烺清澈如泉的眼神满是坚毅,他望着萧汉俊“我已经想很久了,也下了决心。哪怕为此触犯祖宗家法,也在所不惜”

萧汉俊心弦大颤。

“而这一切,都要落到那个人的身上。整个中原地区,只有他能拿出这么多的地。直接要他是不会给的,朝廷也不容许,所以只能想其他的办法本宫的意思,你能明白吗”

对一个太子来说,或者说对皇帝来说,祖宗家法,远比国家的律法更重要。就像是在崇祯帝的心目中,皇明祖训的重要性超过大明律一样。皇族子弟触犯了大明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但如果是触犯了皇明祖训。那绝对是剥夺爵位,打入冷宫的下场。

太子说家法,意味着他已经做好了不惜被废的准备。

太子说的很隐晦,但联系到太子的上语,萧汉俊再无侥幸,他已经彻底明白太子的意思了。

在怀庆府避难的那个人,名下有两百万亩以上的土地,没有子嗣,也没有兄弟,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那些名下的土地自然就会被朝廷收回。朝廷没有土地安置流民的困境,就迎刃自解。

但那个人的身份非同一般,虽不比太子,但却也是尊贵无比,任何人想要打他的主意,都得做好被满门抄斩的准备。

萧汉俊眼角急跳,向太子拱手“臣明白了。”

这就是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明,他就能明白你的意思。

“此事风险极大,弄不好就是弃市凌迟的结果,而我无法救你,你可想好了”太子盯着他。

暗暗吸了一口气,萧汉俊拱手回答“臣早已经想好了,臣自从投身殿下,就已经做好了为殿下赴汤蹈火的准备,为大明,为天下的安危,臣九死而不悔”

太子点头,清澈的眼神中流露出欣赏“你打算怎么做”

“暴毙。”萧汉俊回答。

“派谁去”

“臣亲自去。”

太子又点头“好,本宫等着你的好消息。”

萧汉俊深深一鞠,快步离开,走了。

太子叮嘱之事,非同小可,他必须亲自去处置。

望着萧汉俊离开的背影,朱慈烺的表情很是凝重。在无法撼动整个“宗亲”政策的大环境下,又要解决流民安置的棘手问题,优思彷徨之下,他想到了这条毒计。

但他一直不能下定决心。

毕竟那个人也算是他的亲族。

直到刚才见到那些感恩李自成,为李自成而战的流民,朱慈烺才算是下定了决心。

历史上,他对现在在怀庆府避难的那个人没有任何的好感,南明原本是有机会和建虏划江而治的,但因为那个人毫无励精图治之心,只知道享乐,最终将大好局面断送,本人也被送上了建虏的断头台。

前世里的债,就让他今世还吧。

至于可能的风险,朱慈烺当然也预料到了,如果萧汉俊出了意外,不能完成,那么军情司照磨这个位置他也就做到头了。更坏处想,如果萧汉俊心有不甘,想要供出他这个背后主谋,他也已经想好了处置的办法。

怀庆府。

小福王朱由菘正在品尝潞王叔为他送来的好茶,小小浅酌之后,他忍不住赞叹“好茶,好茶啊”

作为万历皇帝的孙子,当今崇祯帝的堂兄弟,从一出生起,朱由菘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从来不知节俭是何意。照正常的人生轨迹,他舒舒服服的过个十年二十年之后,熬死老爹,就可以继承福王的爵位,真正成为福王府的主人。从始至终,朱由菘都没有想过自己这一生要有什么奋斗或者要做出一点什么成绩,给后人留下什么又或者是心忧天下,给京师的崇祯帝分忧解难。

没有,都没有。

朱由菘从出生到长大,践行的就是两个字享受。

直到半年前,流贼几十万大军忽然出现在洛阳城下,在他老爹一毛不拔,不愿意出银犒军的情况下,洛阳守军一哄而散,流贼轻易的就攻破了洛阳城,兵荒马乱、刀光剑影之中,他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小命和老百姓一样脆弱啊。他父亲老福王是一个大胖子,无法逃跑,被闯贼捉了,变成了一锅福禄汤,朱由菘仗着年轻,在太监和侍卫的帮助下,从城墙上缒城而下,侥幸逃得了一条性命,除了随行的几名太监侍卫,福王府其他的人全部都落入了贼手。

这件事给朱由菘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夜里做噩梦都会被吓醒,从洛阳逃出后,他如丧家之犬,连夜过了黄河,一度想要往京师跑,后来朝廷发下旨意,令他在怀庆府居住,这才打消了他往京师逃跑的打算。

半年时间过去了,朱由菘渐渐没有那么慌张了,贴身太监又一直和他讲,有黄河天险阻隔,流贼飞不过的,他心思这才算是安定了下来,然后渐渐又恢复了过去醉生梦死的生活。

两月前,当他听到消息,当朝太子代天巡狩,统帅二十万大军救援开封之时,他仿佛看到了朝廷收复洛阳,他回到洛阳,承袭福王爵位,回复过去那种养尊处优,前呼后拥的王侯生活的希望。

因此,他玩得就更是兴奋了。

“小王爷,青姑娘来了”贴身太监笑眯眯地进来禀告。

“啊,”

朱由菘惊喜的跳了起来,迫不及待的往外跑。

青姑娘原本是南京秦淮河上的头牌,最近刚被请到了怀庆府,只见了一次,就把朱由菘给迷住了,为了讨好这位头牌,朱由菘不停的砸钱,虽然他福王府的金银财宝都落入了闯贼的手中,但各地的产业都还在,就比如这怀庆府,城西那一千亩地全部都是他福王府的,所以朱由菘的各项开销并没有受到影响,依然是纸醉金迷的生活。

不过朱由菘不会想到,一场黑暗中的围猎,正悄悄向他而来。

郑州。

太子朱慈烺在郑州歇息了一上午,午饭之后,就在武襄左卫和三千营的护卫下,离开郑州,东返杞县。

李自成已经逃走,左良玉和虎大威正紧追不舍,朱慈烺自觉跟在他们两人身后也没什么用。而杞县的战事尚未结束,罗汝才虽然不如李自成名气大,但却也是经年的老贼,手下兵马众多,实力不容小觑,为防万一,朱慈烺要亲自去坐镇。

离开郑州前,朱慈烺将郑州的民治事务交给了王瑀。

王瑀曾是李自成任命的郑州“伪知府”,但心向朝廷,秘密地向官军情报,不想被李岩发现,原本他已经被押解到了闯军阵中,等待他的一定是全家斩首的下场,但贾鲁河之战进行的太激烈,李自成来不及处置他就已经兵败。王瑀被官军解救,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

他曾是李自成任命的知府,熟悉郑州的事务,朱慈烺和他谈过一次,觉得他确有一定的才能,虽然只是一个秀才,没有官身,但对地方治理却颇有一些心得,在如今官军刚刚收复郑州,人心尚未安定之际,用他暂时治理郑州,是最合适不过了。

当然了,以王瑀的秀才之身肯定是不能当正式知府的。朱慈烺给了他一个京营参赞的职务,令他暂时署理。

真正的知府还要吏部任命。

从郑州离开,朱慈烺一路疾行。

路上,他收到了更多的关于杞县之战的详细军报。

就在他和李自成决战的同时,罗汝才的大军也杀到了杞县,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罗汝才在途中停顿了半天,而正是这半天,给了丁启睿更多的准备时间,以流经杞县的雌水为依托,将壕沟挖的更深更长,兵马和将官的调派,也更加顺畅。

事后才知道,原来罗汝才是在等待被闯营送回的家眷。

从这一点就知道,罗汝才不如李自成,如果是李自成,他才不会管什么家眷,家眷打散了,可以隐藏民间,只要闯营再起,随时都可以团聚,但如果大军不能逃出官军的包围圈,那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家眷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接了家眷,罗汝才大军迅速杀向杞县。

第449章 降兵整编

丁启睿只督率了方国安和杨德政两部,加上本部的两千标营,加起来也不过两万人,虽然太子派了工兵营帮他们挖掘壕沟,但工兵营没有战力。面对面拼杀,阻敌于壕沟之前,还要倚仗方国安和杨德政两人。

但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勇将,麾下也没有什么劲卒,听到罗汝才大军来袭,人数将近五万,两人都有慌。

关键时刻,丁启睿这个文臣督师显示出了胆气。

其实丁启睿还是有一定能力的,作为万历四十八年的进士,年仅二十五岁即登科出仕,一路升迁,山西、山东、陕西、宁夏,从太原知府升任参政、兵备、布政、巡抚、总督、督师其中,崇祯九年宁夏兵变,乱兵攻击府衙,情况危急时,时任陕西副使的丁启睿当机立断,不顾危险,亲自带兵斩杀了杀害宁夏巡抚王楫的几十名首恶,安定了军心,将一场大兵变消灭于无形。

因为此功,从而平步青云。

虽然其在剿匪战争中表现不佳,历史上的朱仙镇之战更是不顾情势,执意要和李自成决战,兵溃逃跑时,更是将崇祯帝御赐的金印和尚方宝剑都丢弃了,看起来极端怯弱和无能,但实际上,丁启睿并非是一个庸人有明一代,能考中进士的,都是人杰,而能做到总督级别的,更非一般人。朱仙镇之败,更多的是时势适然,非丁启睿这个无兵无将的督师所能逆转。

丁启睿请出崇祯帝钦赐的尚方宝剑。厉声大喝。

压逼之下,方国安和杨德政只能硬着头皮死战。

另一个原因是,他们已经收到了军报,知道太子殿下在贾鲁河取得了大胜,闯贼仓惶而逃,如果他们放跑了罗汝才,害太子殿下全歼流贼的战略不成,他们就算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狗急还跳墙呢,方国安和杨德政亲自上阵,激战中,方国安甚至受了箭伤。

就在他们快要顶不住之时,流贼后阵一阵大乱,却是河南总兵陈永福率开封守军赶到,再然后,新上任的山东总兵尤世威的三千精兵也赶到,稳固了防线,前后夹击,终于是击退了罗汝才的疯狂进攻。

很快,太子的精武营也赶到了。官军从劣势变成优势。

如此,罗汝才突围的希望渐渐被扼绝。

罗汝才恐慌不已,他决定退一步,渡过雌水,绕道更北面的兰阳县取食,兰阳县临近黄河,对罗汝才来说,找船渡过黄河,前往山西,已经是他最后的出路。但计策被官军识破,就在他大军渡过雌水之时,山东总兵尤世威和河南总兵陈永福的联合出击,一番激战,双方各有损伤,但罗汝才想要前往兰阳县的企图却是失败了。

丁启睿督率众军将罗汝才团团围住,但并不着急进攻,只拼命构筑杞县野鸡岗再到黄河边的直线壕沟,显然,丁启睿想要把罗汝才困死在黄河南岸和开封城之间的狭小地带里。

“不错”

朱慈烺从郑州返回中牟县,吴甡和侯恂率人迎接,说起杞县之战,两人少有的对丁启睿表示了赞许。

距离郭佛陀村的决战已经过去了两日,在这两日里,吴牲亲自主持了俘虏的甄别和收编。

处置完贾鲁河边的流民,将其全部交给河南巡抚高名衡之后,侯恂也赶来帮忙。闯营五万精锐,除了战死的一万,受伤的一万,放弃武器,跪地投降的有三万人左右,其中地位最高的是白鸣鹤,没有名气的中掌盘和小掌盘不计其数。照朱慈烺的命令,这些大小掌盘都被单独关押,日后交给刑部详细审问,但有屠城或者是杀害朝廷官员的,都将接受大明律的严惩,并昭告天下。罪行稍轻的,则是发配边疆,从军做苦役,或者直接下煤窑。总之,他们必须为他们过往的罪行付出代价。

而闯营士兵则有不同的待遇,但凡是大小头目,各大掌盘的亲兵,重要骨干,或者从贼时间超过三年的,一律斩首砍头,如何分辨,朱慈烺并没有细说,相信以吴甡这种大能,轻易就能做到这一点但有例外,如果是有家属在军中,且其家属已经被官军俘获的悍匪,其人确有悔意者,可以酌情留下性命,准其戴罪立功。而他的家人,则将变成人质,由官府看管。

三万降兵,经过甄别,有四千人符合斩首的条件,于是吴甡一声令下,这四千人全部被五花大绑的压到了中牟县东门外的原野中。吴甡先是祭拜战死的英灵和被流贼屠戮的百姓,然后冷然下令“斩”

这些骨干流贼都没有想到,投降了居然也没有逃过一死,有人磕头哀求,有人骂骂咧咧,吃吴甡骨头的有,操吴甡先人的有,十八年后再当好汉的也有。骂声哭声之中,四千把长刀却是举了起来,刀光闪过,东门外登时就变成了修罗场,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见吴甡手段如此毒辣,吴学礼惠登相等左营将领都有脊背发凉的感觉,左营也杀人,且尤其擅长屠戮流贼的家眷,但四千多人,一字排开,在原野外全部斩首,却是左营也没有做过的事。

而且在吴学礼惠登相他们看来,这四千人都是能战的好兵,斩头太可惜了,如果能收到麾下,必然是一支劲旅。

但吴甡在前,又有皇太子的命令,他们无人敢提出异议。

“吴侍郎刚毅之名,果然不虚啊”

而“观刑”两万六千名的闯营俘虏更是吓的瑟瑟发抖,每个人都害怕自己会变成下一个刀下之鬼。胆小的,甚至已经吓的哭了出来。隐隐还有一些骚动。

旁边看管的左营士兵立刻上前弹压。

等骚动平息,一个个军官拿着吴甡发下的命令,对着俘虏们大声朗读“烧杀抢掠,祸害百姓,就是此等下场尔等与他们同罪,本应一律斩首。但朝廷仁慈,决定留你们一条性命,准你们戴罪立功。你们之中,如果有能通过京营考核者,则可加入京营,立功或者是三年之后,可和京营将士一样,享受十亩饷银田和每月二两五钱饷银的待遇,立功有军功田,轻重伤阵亡,抚恤优厚,家属弟子皆由国家供养。如不愿意从军者,则发配边疆,从事苦力,以赎其罪”

此话一出,两万六千名俘虏们如释重负,纷纷跪地谢恩,表示愿意加入京营谁也不愿意去边疆,不说苦力,只说那遥远的路程,就足够让人害怕的。

听吴甡说完,左营将领们表情各异。

贾鲁河和郭佛陀村之战,左营损失巨大,自左良玉以下,包括左良玉在内,各营将官都盯上了流贼俘虏,想着通过瓜分俘虏来补充,甚至是扩大实力,但不想,吴甡对他们的请求全部拒绝,只一句“太子殿下自有安排”就把他们打发了,左良玉本人不在,他手下的将官人微言轻,不敢对吴甡忤逆,今天听到了吴甡的命令才明白,原来太子殿下也盯上了俘虏啊。

但想要加入京营却不是容易的。

需要通过体能、搏斗、长跑、枪术刀法骑射、一共四项考核,三项优秀,才有资格进入京营。

朱慈烺到达时,考核正在进行中。考核的依据是精武营平常操练的最低标准。

两万六千人,最终通过考核的,不过六千人,吴甡又选了略差一点的七千人,补入了左柳营。而剩下的一万三千人则交给左良玉分配虽然在内心里,朱慈烺一百万个不愿意,他不想再增加左良玉的实力,以免左良玉继续做大,但没办法,在李自成没有灭,张献忠依然在湖广、南直隶施虐之时,左良玉仍然是湖广的定海神针,他必须倚仗之,不能表现出对左良玉的任何戒备和不满。所以不但要给左良玉补充兵员,饷银赏赐更是不能少,以督促左良玉全心剿贼。

得了一万三千兵,且都是原先的闯营精锐,左良玉应该会满意。

而关于京营是否应该吸纳闯营的流贼精锐,朱慈烺思谋了很久,考虑了很久,也和吴甡侯恂进行了好几次透彻的讨论。和朱慈烺的犹豫不同,吴甡和侯恂都是强烈反对,认为京营是皇帝亲兵,驻扎京师,应该征召良家子,这些流贼已然作过恶,万一贼性不改,在京师闹起来,惊动了圣驾,危及了社稷,岂不是弥天的大罪

两人所说,朱慈烺不是没有考虑过,但他更多考虑的是,如果京营不吸收,那么这些流贼必然要成为左良玉之兵,以左良玉的治军之术,必然不会严加管束,流贼们固态重萌,披着官军的衣,却做流贼的事,不是没有可能,那一来,百姓就要遭殃。何况左良玉一口吞下这么多的流贼精锐,实力大涨,对以后的“削藩”必然不利,倒不如选其精锐,拉到京师,只要控制人数、驾驭得当、用思想教导官加大洗脑,就不怕他们惹出祸乱。

另外,建虏入关寇边就在十一月初,京营虽然一直在募兵,但新募之兵都没有上过战场,没有对敌的经验,相反,这些闯营精锐却都是血里火里滚过好几次的,搏杀经验丰富的老兵,尤其是那些投降的“三堵墙”骑兵,更是眼下明军最需要的。

所以朱慈烺最后独排众议,决定从闯营降兵中摘选一部分精锐,收入精武营和三千营。

为了激励和区别,被选中的闯营精锐,第一年是半饷,第二年全饷,第三年才有饷银田。当然了,如果立了军功,是可以提前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从根子上改变流贼兵的思想,令他们为国效力,真正忠心于朝廷和国家。

“报”

朱慈烺短暂在校场上停留了片刻,对吴甡和侯恂的工作非常满意,又和两人探讨了一下杞县的战局,听取两人对杞县之战的意见,最后留侯恂继续处置降兵,吴牲随自己前往杞县。正准备离开时,忽然有探马来报,却是小袁营的探报,原来壕沟决战虽然结束,但追击闯营余部的零星小战斗并没有结束,此时小袁营正在袁时中的带领下,追剿从战场上脱逃的小股闯营流贼,其中曾经在武家庄担任疑兵的一群娃娃兵,大约三百人,在其头领李来亨的带领下,躲进了中牟县附近的一处山洞中,负隅顽抗,袁时中梁以樟已经围了两天,但李来亨始终不降。

看完探马呈送上里的塘报,朱慈烺立刻就明白了梁以樟的意思了。

照袁时中所说,不管是火攻,或者是水攻,再或者围而不攻,等粮尽饿死,都可以轻松的将里面的流贼娃娃兵送上西天。

而吴甡也一直在催促。

梁以樟心中不忍,他想要劝降洞中那些十三四岁的孩子,所以请求吴甡再给两天的时间。

想起梁以樟守卫商丘时,处置流贼的霹雳手段,再看今日对娃娃兵的仁慈,朱慈烺心中暗叹果然是霹雳手段,菩萨心肠啊。

“先生怎么看”朱慈烺看向吴甡。

“臣以为,这些少年虽然是闯营中的娃娃兵,没有上过战场,但自小受李自成的蛊惑,中毒甚深,梁以樟连续两次派人劝降,但刚一进洞,就都被他们射死了。显然他们已经是抱定决心,要为闯贼陪葬了。这样的人,不可恕,臣以为,用垒石封砌洞口,派少量人马看守即可。”吴甡道。

朱慈烺明白,吴牲这是要饿死他们,娃娃兵本就没有携带多少军粮,又已经在洞中坚持了两日,不需要多,再有五六天他们就必死无疑。

朱慈烺不能同意,不止是因为这三百少年都是娃娃兵,有改过的可能,更因为他们的头领叫李来亨。

李来亨,李过的义子,在李过、高一功病故,闯营大将一一凋敝之后,毅然承担起了率领闯营继续抗清的重任,1651,入巴、归之间,屯兵巫山、施州,建帅府于湖北省兴山县的茅麓山,实行屯田自给、与民休息的政策,深得民心,都称他“小闯王”,麾下众军被称为夔东十三家。面对满清的诱降和清剿,始终不降。

顺治十六年清军深入云南追击永历帝,李定国势孤,他与诸将攻重庆,牵制南下的清军;康熙元年清军集中主力,分路进攻;他奋战数年,最后据守茅麓山九连坪;康熙三年,清兵合围茅麓山,兵败不能支,李来亨举家**。

从永历到康熙朝,前后将近二十年,在大厦已倾,大势已去的情况下,却依然矢志不渝,最后全家**,如此气节和忠义之人,朱慈烺不能让他默默无闻的死在山洞中虽然他现在还是一个仇视朝廷,忠于李自成的娃娃兵。

感谢“相逢莫念晚”的打赏。

第450章 罗汝才之败(1)

朱慈烺低头想了一下,问道“田见秀在哪可曾开口”

“押在营帐中,尚没有开口。殿下要见他吗”吴甡回道。

“不。”朱慈烺摇头“令田见秀去劝降李来亨,告诉他,这是他活命的唯一机会,如果他不愿意去,立刻斩首。如果劝降不了李来亨,回来也是斩首如何做,让他自己考虑。”

吴甡微有惊疑,不明白太子为什么对那三百个娃娃贼兵这么在意居然还派出闯营的大掌盘田见秀去劝降另外,田见秀一直默默顽抗,好像并不想投降,太子何以口气笃定,认定“斩首”的命令一出,田见秀就会乖乖地去当劝降的使者呢

不过吴甡并没有问,太子为君,他是臣。君臣之礼,无论何时都要谨守。除非是太子主动说,否则他绝不能询问。

“田见秀,你听明白没有”

太子车驾刚走,被押在营帐中的田见秀就见了左营副将吴学礼的中军官。中军官全身甲胄,杀气腾腾,宣读完命令,就面色冷冷的望着他,右手扶在腰间的刀把上,显然,如果他不同意,那么,将他斩首的命令立刻就会生效。

田见秀在心中长叹。

其实他早就软了,贾鲁河兵败,二十万大军被杀的溃不成军,血流成河之时,他就被吓到了,被官军俘虏之后,只所以迟迟不说话,装模作样,乃是为了保留一点讨价还价的尊严,想着要给我归顺,你朝廷怎么都得给一定的优厚条件吧不想优厚条件没有等来,等来的却是钢刀。现在钢刀已经架到了他脖子上,他再是缄默,怕就是小命不保了。

不过田见秀还是不想轻易低头,他还要找一个台阶。

“要我去劝降可以,不过总得给我一个身份,赐我一身干净的袍子吧”田见秀道。

中军官报给侯恂和吴学礼,

侯恂听了大笑“给他”

杞县距离中牟县大约两百里,离开中牟县后,朱慈烺连续疾驰,第二天下午时分赶到了杞县。

此时,罗汝才被困在杞县西北十五里之处,已经有两日了。而官军的各路大军,除了追击李自成的骑兵部队、寻找袁宗第部踪迹的杨文岳部,看守降兵的一万左营,所有参加了郭佛陀村决战的大军都陆续抵达,尤其是神机营,在贾鲁河和郭佛陀村只有便捷的轻型火炮赶上了决战,这一次,神机营所有的重炮在教导官焦勖的带领下都赶到了,各式大小火炮一共将近两百门,一旦开炮,必能对罗汝才部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太子驾到,文官武将列队出迎。

朱慈烺第一次见到了山东总兵尤世威、河南总兵陈永福。

尤世威已经白发苍苍,陈永福却正在壮年。

尤世威是将门世家,世世代代为大明驻守西北边疆,天启年,就已经是二品武官,担任山海关总兵了,左良玉曾经在他麾下担任小小的守备。崇祯十六年,在李自成席卷陕西,所有人都投降之时,唯有老将尤世威率众歃血为盟,誓死守卫榆林城,面对李自成大兵压境,坚决不降,血战三天三夜,城破后,尤氏一门几乎全部战死。

这样的人,才是大明忠烈。

陈永福在历史上虽然有投降李自成的污点,但那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而在这之前,无论是担任副将还是总兵,陈永福都尽忠职守,更不用说两次开封保卫战他都立下了赫赫功劳,还射瞎了李自成的一只眼,若非陈永福英勇善守。说不定开封城早就被流贼攻破了。

因此朱慈烺对他最后失节的小污点毫不在意。

这一世,陈永福绝对不会被逼迫到投降李自成。

得太子爷亲自接见和搀扶,尤世威和陈永福都是受宠若惊。对于太子,他们已经听到了很多传说,今日相见,才发现太子比他们想象中更年轻、笑容更亲和,但眼神却是睿智的,仿佛能看穿人的心底。说话举止,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果然是天家之子啊。

太子驾到。官军中军立刻升起了太子“代天巡狩”的大纛。烈日阳光下,如一条巨龙在翻滚。

进到中军帐,朱慈烺升帐议事,他对丁启睿在杞县的表现非常满意,连声夸赞,对方国安和杨德政也给予奖励,三人都是感激惶恐。勉励完众将之后,朱慈烺请众人谏言歼灭罗汝才之策。官军在连战连胜之下,士气已经达到了最高点,而罗汝才则是前途末路,所以文官武将们众口一词,认为明日齐攻,将罗汝才歼灭在雌水之畔,完全不是问题。

对众将高昂的斗志,朱慈烺暗暗欣慰,明末最大的问题就是官军没有战心,除了几个勇猛的忠臣,如曹文诏曹变蛟虎大威猛如虎之外,其他将领都是能躲则躲,鲜有主动请战者。

开封之战的胜利,使将官们低迷的战心,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军议快要结束时,中军来报,说罗汝才派出了使者,表示愿意投降,并带了投降书。

丁启睿立刻起身祝贺道“殿下到来,曹贼就心胆俱丧,立刻请降,实乃殿下之威啊。”

朱慈烺笑一笑,对丁启睿的马屁不在意。为上位者,不应该害怕手下有善拍马屁者,只要君心不乱,不被这些人包围就可以了。再者,马屁也分两种,一种善意无害、锦上添花的。另一种则是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者,后一种尤其要防备。

罗汝才派来的是他一名亲信副将,进账在太子面前跪下,说话哆哆嗦嗦,自称罪民。说是投降,但却提出了一大堆的条件,什么保持独立编制,给闯营一个地方修整,五万抚军银

一如崇祯十一年,他们在穷途末路时,归顺朝廷一样。

但太子不是五省经略熊文灿,现在的朝廷也不是彼时了。

对于流贼的降而复叛,朝廷上下都是深恶痛绝。

不等使者说完,账内众文武就都怒了。

尤其吴甡更是怒不可遏,若非太子在场,他早就令人将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拉出去斩了。

“告诉罗汝才,他不配跟本宫提条件,如果他想投降,只能无条件的投降,本宫能给他的承诺只能有一个,那就是留他性命。给他一天的考虑时间,明日清晨之前,如果他不举白旗,率众出营投降,他就等着被枭首吧。”

太子冷冷道。

那使者还想说话,朱慈烺一挥手,中军武士就将他赶了出去。

这一夜,朱慈烺睡的很晚,他同吴甡、参谋司的三位参谋讨论军略几乎是到天亮,闯贼虽然溃了,罗汝才的覆灭也只在旦夕,但大明内外的情势却依然危急,容不得一点大意

暗夜。

随着朱家太子的驾到,升起代天巡狩的大纛,曹营上下陷入了彻底的恐慌,连日激战,没有能突破官军的包围,反而越陷越深,如今被困在这方圆十几里之内,动弹不得,粮草更是几近断绝,等待他们的,除了投降,好像再没有第二条路了。

但罗汝才的请降却被朱家太子拒绝了。

消息传开,营中恐慌情绪越发弥漫。

后营一座小帐内,一个老兵正在灯下擦拭手中的长刀,灯光下,他一脸忧虑,嘴角似乎带着无声的叹息。一名穿着黑衣、身材纤细的小兵挑帘而进,不安的道“黎叔,营中流言四起,罗汝才多半是有投降的心思了。”

老兵放下长刀,脸色凝重“不意外,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以罗汝才的尿性,迟早是要投降的可恨罗汝才没有听从吉硅的建议,白白地在陈留浪费了半日时间,错过了突围的最佳时机,不然说不定大军此时已经突围成功了”

小兵撇嘴,清秀白皙的面容上满是鄙视,声音清脆的道“说不定这都是李自成的阴谋,故意归还家眷,让罗汝才在陈留多等待半日,以为他吸引官军的注意力。哼,罗汝才在意的岂是大家的家眷我瞧他是舍不得那几个美丽的小妾吧”

“鼠目寸光,这一次他怕是在劫难逃。”黎叔叹口气。

“那下一步怎么办”小兵问。

黎叔取出两套破烂的百姓衣衫“我料罗汝才在投降之前,肯定还会组织一次大突围,不是明早就是明晚,到时我们隐藏在曹营家眷之中,伺机而逃吧。”

“突围不能成功吗”小兵不甘心。

黎叔摇头“绝不可能。你没见官军阵中已经升起朱家太子的大旗了吗有他在,官军将官绝不敢退却纵敌,何况连日激战,曹营损失惨重,已经是强弩之末,岂是连战连胜的官军的对手”

小兵满脸不甘心,想一下,忽然又问“黎叔,如果曹营败了,这些曹营家眷是会被遣散呢,还是送到官军营中”

“你问这个干什么”黎叔警惕。

小兵撒娇“你回答我的问题嘛。”

“短时间之内,肯定是要被官军看管。长时间的话,则一定会被遣散。”黎叔回答。

“哦”小兵微微点头,眼珠子乱转。

“湘云”黎叔意识她可能是想到了什么鬼心思,脸色一沉“此番我等到河南来,唯一的任务就是说服罗汝才转进湖广、南直隶,既然罗汝才扶不起来,存亡旦夕间,我等也不必再为他费心了,安全返回献营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不管你有什么心思,都不可胡来。不然下一次再有这样的机会,我绝不会再带你出来了”

小兵狡黠的笑了“放心了黎叔,我怎么会胡来我只是觉得,既然咱们想要隐身在曹营家眷之中,就应该早做准备,比如应该更像一点,嗯,我认识曹营的一个大妈,人非常和气,我这就去找她。认她做干妈。”说完,不管黎叔同不同意,转身就跑出去了。

黎叔皱着眉头,心头满是不安,隐隐觉得丫头肯定有什么事瞒着他。

中军账内,罗汝才脸色铁青,军师吉硅愁眉苦脸,捻着胡须,束手无策,大将杨承祖倒是慷慨激昂,不停的请战,想要率军夜袭官军,和官军决战到底。

罗汝才听的烦躁,他何尝不想和官军血战到底但没有粮草,也没有救兵,如何能战僵持下去,必然是全军覆没的下场,现在请降,还有讨价还价的机会,如果等到兵败,必然是身首分离的结果。

但今日派人请降,朱家太子的态度太过苛刻,除了保他性命,再不愿给他其他承诺。

罗汝才纵横十几年,杀官无数,曾降过一次,结果又反叛,如果没有朝廷不追究前罪的承诺,他实在不敢投降。

不敢降,又无路逃,粮草也见底,现在的罗汝才心中充满了无比的懊恼。

懊恼不该在陈留停留半日,刚才盛怒之下,他把那几个误事的小妾全杀了。

可惜于事无补。

又懊悔或许不该和李闯分兵。

罗汝才绰号曹操,意为狡诈多变,足智多谋,在流贼之中,也素以智谋擅长,但今日身处绝地,他脑子竟然和浆糊一样,毫无办法。又或者不能怪他,只能怪官军行动太过迅速,丁启睿那个狗贼又跟打了鸡血似的,他曹营猛攻了两天,竟然都没有攻下。进退无据之中,罗汝才有一种又回到了崇祯十一年,被官军追的到处乱跑,那里也停不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惶恐感。

商议到深夜,罗汝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杨承祖的夜袭虽然胜算不高,但总胜过坐以待毙,万一上天眷顾,给曹营开出一条生路呢

于是罗汝才将营中精锐分成两部,一部交给了杨承祖,向西南方向杀,他亲率另一部分主力向东北方向杀,目标仍旧是兰阳县,只要过了兰阳县,到了黄河边,大股的部队无船渡河,但他本人和身边的亲信却不愁找到几条摆渡的小船危急时刻,罗汝才和李自成一样,都选择抛弃大部队,自己脱险。

不止他们,明末的农民军首领,大部分都是这德性。

临出营之前,罗汝才细细叮嘱杨承祖暗夜之中,火攻为优先,但凡遇见官军的营寨,多放火箭,给官军制造混乱。

杨承祖一一听从。

凌晨,当东方现出第一丝鱼肚白,天色将亮,但却是人最困最酣睡之时,曹营发动了突围。

“杀啊冲”

号角声响起,曹营分成两部,各自突围。

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因为在他们突围的必经之路上,官军早已经严阵以待,并布置了大量的陷阱。而最让他们恐惧的是,他们听到了巨大的一声又一声的火炮轰击声。四磅,六磅,甚至有八磅的大铁弹子从天而降,砸到了他们头上。

第451章 罗汝才之败(2)

显然,官军早有准备,那些大炮白天就测算过距离,并做了记号,到了晚上不需要瞄准,直接就轰击,曹营流贼从这些地点经过,都被炸得血肉横飞,但杨承祖是悍将,对罗汝才忠心耿耿,即使损失惨重,也依然遵照罗汝才的命令,继续向前突击。

“嗖嗖嗖嗖”

漫天的火箭而来,杨承祖原本想要对官军的营寨实施火箭,不过没等他们靠近官军的营寨,官军的火箭都已经铺天盖地的而来。

暗夜之中,火箭光芒照亮夜空,周围如同白昼,突围的曹营流贼无可遁形。而后大炮齐轰,鸟铳齐射,漫天的血雨和惨叫声中,突围的流贼乱成了一团

厮杀到天亮,杨承祖率领的一万兵马死伤惨重,但却连官军的第一道防线都没有突破,眼见天色大亮,突围失败,己方即将全军覆没,杨承祖率领自己的亲兵队发动了决死突击不到五百人,且已经疲惫不堪,却试图想要突破官军的防线。

惊奇的是,这一次官军防线后没有冒起白烟,响起鸟铳,也没有放箭,只静静地等待杨承祖冲到阵前。

“冲刺鼓”

官军阵后,带队的千总大声命令。

“咚咚咚”密集如雨的鼓声响起。

“杀”听到命令,官军一齐冲阵而出,手持长枪,列成密集如墙的阵型,向杨承祖迎击而去。远远望去,如同是一只只钢铁刺猬,正密密麻麻而来,那一根根整齐斜刺的枪尖在晨曦之中泛着瘆人的寒光。

“噗噗噗”血雨飞起,一连窜长枪钻入血肉的痛苦声音,伴随着惨叫,冲上来的流贼几乎是瞬间就被官军的长枪阵击溃了,一半的人被扎成了透心凉,剩下的一半掉头就跑,只有杨承祖带着最贴身的五六个亲兵大呼死战,但官军再一次的集体攒刺,杨承祖身边的亲兵都被扎了血葫芦,他本人大腿上也中了一枪,难以再战,大叫着倒在了地上。几名官军一拥而上,将他捆了一个结实。

战斗结束。

官军欢呼。

官军千总从阵后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根铁枪,看着大骂不已的杨承祖,笑道“倒也是条汉子。绑了,押他去见太子殿下”

原来是徐文朴。

杨承祖冲击的地点,正是他的防区。

历史上,杨承祖在罗汝才被李自成袭杀之后,率部反击李自成,欲为罗汝才报仇,失败后跑到郧阳,归顺了官府,助勋阳知府徐起元坚守勋阳。后李自成攻陷襄阳,分派大军数万人围攻战略要地郧阳,前后时间达两年之久,折损兵马众多,却无法攻下郧阳。

在流贼环绕,湖广十三郡皆被流贼攻陷的情况,唯郧阳独存。赖知府徐起元善守,守将王光恩善战。这其间,也有杨承祖的莫大功劳。

事闻,崇祯擢徐起元为右佥都御史,巡抚郧阳,杨承祖也被授予参将。

顺治二年,阿济格追剿李自成到湖广,徐起元降清,杨承祖不知所踪。

在西面激战,炮声铳声响彻天地之时,东边也激战正酣,曹营另一名猛将王龙为前锋,罗汝才在后押阵,想要杀出一条生路,但是当听到官军密集的炮声之后,罗汝才脸色大变,苦笑着对军师吉硅说道“完了,官军早有准备,突围是不可能了。”

吉硅默默无语,他早有降心,只是不便明说。

“朱家太子准我投降,只是不知道现在还算不算数”罗汝才望着吉硅“劳烦军师到朱家太子那里走一趟,如果朱家太子不改承诺,我愿意立刻就降。”

“曹帅”吉硅不忍。

“去吧。我罗汝才是生是死,就看你的了。”罗汝才面如死灰,眼神里满是哀求。

吉硅长叹一声,向罗汝才深深一鞠“曹帅放心,吉某定说服朱家太子”转身便走。

但刚一转身,就寒光一闪,罗汝才拔出了腰间的长剑,猛地一下就捅进了他的后心。

吉硅表情痛苦,想要转身但却转不过去,只能用一种惊讶无比的声音问“为为什么”

罗汝才冷哼一声,拔出长剑,鲜血飞起中,他冷冷道“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我不过就是试探一下,想不到你真的想要投降。今夜我曹营突围,该不是你向官军通风报信的吧”

吉硅重重地扑倒在地上,后心处鲜血咕咕,临死前,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大声喊冤道“我没有”

周围亲兵都是目瞪口呆,谁也不能相信,曹帅会忽然拔剑刺向军师

罗汝才环视一圈,森然道“三心二意者,就是此下场,随本帅冲,一定要杀出一条血路”

“嗖嗖嗖嗖”

在东北面官军没有布置火炮,但却布置了大量的弓箭手,又有拒马鹿角壕沟交错其间,暗夜之中,曹营士兵像是没头的苍蝇,到处乱窜,但却始终无法突破官军的防线。等到天色大亮,周围情况一览无遗时,曹营想要突围就更是不可能了。

“跪地免死,投降不杀”

官军的呼喊之声震动原野。

哗啦啦,不知道是谁带头,曹营士兵纷纷抛下兵器,跪地投降。一时兵败如山倒,一发不可收拾。

“殿下,罗汝才被围在一处叫鸡兴坡的附近,身边只剩不到一千人,他说,只要殿下留他性命,他愿意跪地投降,并将曹营所有的金银财宝都献给殿下。”正在前线指挥作战的精武营副将刘肇基派人来报。

朱慈烺笑了,都死到临头了,居然还在提条件。“告诉罗汝才,跪地投降是他唯一的出路,给他一刻钟投降,不然就用大炮给我猛轰”

“是”

中军急急去传令。

朱慈烺在武襄左卫的护卫下,带着吴牲,张家玉和一干参谋司的参谋,赶往作战的第一线。

一路看到,放下武器投降的左营流贼正一排排地接受官军的检查,剥去他们的甲胄,身上私藏的银两和细软也都被搜出,然后押到后方,每五十人为一队,用一根绳子穿了,等待后续的甄别和分列。

所有搜出的银两和细软都扔到统一的地点,以作为将士们的犒赏金,因为大庭广众之下,无数双眼睛盯着看呢,执行搜查的士兵不敢徇私,最后的银两,也有太子派到军中的思想教导官统一查点,因为平常就是道德化身,所以思想教导官都比较自爱,防弊效果非常好,光闯营的三万俘虏,最后搜出的银两和细软,就有十几万两败兵已经是心胆俱丧,面对官军的搜身,没有人敢反抗,毕竟钱财和性命相比,还是后者更重要。

还没到鸡兴坡,就听见传来了炮声,原来罗汝才磨磨蹭蹭不出营投降,山东总兵尤世威等不耐烦,令立刻开炮。

“降了降了”

刚响了两炮,曹营最后剩下的一千人马就挑起了白旗。

罗汝才双手捧剑,背着荆条,率领部下出营投降。

朱慈烺终于见到了这一位绰号“曹操”,在明末也卷起一定风云,历史上留下几笔的大寇。

长身,白脸,黄眼瞳,即便是在投降之下,装出了可怜巴巴的样子,但目光里的狡诈却是藏不住。

“罪民罗汝才叩见殿下,罪民罪恶滔天,十恶不赦”

远远看见大队官军骑兵簇拥着一个银盔银甲的少年而来,不等旁人呼喝,罗汝才就跪倒在地,砰砰地磕头,因为太用力,额头都见了血。

罗汝才曾经降过一次,知道文官们喜欢什么,所以他竭力想要表现出投降的诚意和对罪行的忏悔。

朱慈烺走马上前,冷冷俯视一眼,对罗汝才投降与否,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罗汝才究竟有多少的金银财宝向田守信使了一个眼色,田守信会意,立刻带了几名锦衣卫拨马进行,进到罗汝才临时构建的小型防御营寨中。

十几辆大车,每辆车里都是满满当当。白的白银,黄的黄金。此时正有十几名官军看守,见田守信来到,急忙躬身行礼。

田守信翻身下马,随便翻了一下,心里脸上都是乐开了花。

估摸一算,最少也价值四十万两白银。加上从俘虏身上搜出的、从闯营夺到的少量金银,官军这一次的赏赐差不多就够了。太子殿下就不用为银子发愁了。不过田守信还是不放心,他令人押过罗汝才的几名亲兵,严加拷问,几人众口一词,都说罗汝才的财宝都在这,再没有私藏,田守信这才放了心。

在田守信检查金银的同时,朱慈烺翻身下马,问了罗汝才两个问题。

第一,崇祯十一年既然降了,为什么要再叛

罗汝才回答,鬼迷了心窍,受了张献忠的蛊惑。求殿下饶命。

第二,张献忠的主力现在在哪你和他可有联络

回应该是在南直隶舒城附近,他跟罪民确有联络,他派来蛊惑罪民的使者,还留在罪民营中。

听到此,朱慈烺微有惊喜“在哪”

崇祯十五年到崇祯十六年,是张献忠实力膨胀、急剧发展的重要时期,现在李闯大败,短时间之内无法威胁大明,朱慈烺的注意力自然就要转向张献忠,如果能在这一两年之内遏制张献忠,令他无法入川,张献忠的几十万大军和历史上的西王朝,自然也就无法建立,朝廷剿灭起来,就会轻松的多。

“昨夜混乱,罪民不知道他们去哪了。”罗汝才回。

“搜”朱慈烺转对几个总兵命令“一定要把张献忠的使者搜出来”

如果能抓到张献忠的使者,就能了解到张献忠更多的情报。

总兵们急急去安排,从俘虏,家眷,甚至是死去的尸体,都挨个翻检。

“殿下”

田守信一脸喜悦的轻步而来,到朱慈烺身边小声汇报。

朱慈烺听了点头,心中也是欢喜,这个时代,第一缺的是粮,第二缺的就是银子,尤其是作为朱家的皇帝和太子,这两样东西的短缺简直是缠绕着他们的噩梦,最后甚至是死在了这两样东西的手中。开封大胜,浴血奋战的将士必须得到奖赏,死去的将士更需要抚恤,但国库却没有银子,罗汝才积攒下的四十万银子,正可以解燃眉之急。

朱慈烺抬目看向罗汝才,一挥手“把他押下去。”

罗汝才被五花大绑的押了下去,他不甘心的求饶“殿下,我已经投降献出了金银,你应该饶我不死啊,殿下,饶命啊你不能出尔反尔啊”

“砰”

驸马都尉巩永固皱起了眉头,他身边的两个锦衣卫立刻上前,其中一人抡起拳头,狠狠砸在罗汝才的嘴上,将他砸的口鼻出血,呜呜疼叫,后面的话再也嚎不出来了。

众人都是笑。

笑声中,却有人哇哇大哭“罗汝才,懦夫,懦夫啊”

朱慈烺好奇,顺着哭声看过去,只见一个同样被五花大绑,留着络腮胡须的壮汉,跪在俘虏群中,哭的像是一个孩子。一边哭,一边摇头,对罗汝才的表现,好像很失望。

“殿下,他是罗汝才麾下的杨承祖。”

有认识的人有声报告。

朱慈烺微微点头,对这个名字,他还是有点印象,于是小声叮嘱了田守信几句,田守信记在心中。

罗汝才为什么哭不止是因为罗汝才在朱家太子面前表现的贪生怕死,没了他闯营的名字,更因为他已经知道,在突围中,他的好友,另一个闯营猛将王龙死于乱箭之下,军士吉硅却是被曹帅所杀,震惊错愕之下,他们效忠的主子,罗汝才却如此软骨,令他情绪一时无法控制

此战,从凌晨一直战到中午时分,罗汝才,杨承祖等一干曹营首领被擒获,曹营四万多人马,除了在突围中战死战伤的两万人,剩余两万,全部投降,另有两万多家眷,官军一到,也都纷纷跪地投降。

就像是处置闯营俘虏一样,曹营依然是延续闯营的政策,有名号的大掌盘关押,再从俘虏中甄别筛选,将其间的骨干流贼全部斩首,老弱则就地遣散,再从剩下的流贼中选出愿意悔过自新的精锐,加入京营,剩下的交给虎大威、陈永福两部补充。这一轮流程下来,最少需要两天时间,具体仍有吴甡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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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2章 女刺客(1)

罗汝才覆灭之后,意味着开封地区再没有大股的流贼,开封之战算是圆满的结束了。

正好临清营董琦押着新一批的粮草补给赶到,于是朱慈烺宣布,晚上烹鸡宰羊,犒赏众军。

将士们都是喜悦,欢呼之声此起彼伏。

但张献忠派来的使者却始终没有找到,问遍了曹营俘虏,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只知道他们一行只有三四人,突围之时还有人看见他们,但后来不见了。

难道是战死了

朱慈烺不甘心,令众将继续搜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李自成的危机暂时解除之后,张献忠势力的崛起,将是朝廷面对的下一个难题,但关于张献忠的情报却极其有限,如果能抓到张献忠的使者,或许对了解张献忠的实力和内部形态,能有一定的帮助,所以朱慈烺不愿意放过。

黄昏时分,原商丘知县梁以樟、小袁营的袁时中、完成任务的张名振和侯方域,都来到杞县大营,拜见太子殿下。同时他们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田见秀成功说服了李来亨,李来亨率领三百娃娃兵走出山洞,向官军投降了。

田见秀是李自成的左右臂膀,有仁义之名,在闯营中威望极高,见到田见秀居然变成了官军的劝降使者,已经饿了两天两夜的娃娃兵再也坚持不住,他们的意志瞬间就崩溃了,纷纷投降。

愤怒中的李来亨要杀田见秀,但田见秀抱住他的胳膊,在他耳边说了两句,李来亨愣了一愣,随即扔了长刀,大哭着说愿意投降。

田见秀究竟和李来亨说了什么,其他人并没有听到,不过田见秀倒也没有隐瞒,事后直接告诉了梁以樟。他说,他只对李来亨说了两句话。

第一,“我奉闯帅之名诈降,你也诈降。”

第二,“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先假降,观察时局,如有机会便返回闯营,岂不胜过白白地死在这里”

听完之后,梁以樟大怒,手握剑把“好大胆的奸诈之徒,你就不怕梁某斩了你吗”

田见秀却自若“梁大人见谅,除此之外,罪民实在想不出能令李来亨归降的说词。李来亨还是一个孩子,心性尚未成熟,最讲究的是知恩图报,只要朝廷善待他的程度超过李闯,并加以引导,他绝不会再反的。罪民坦坦荡荡,一切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完成太子殿下的命令,大人如果现在要杀罪民,罪民也没什么好辩的,不过那刚降的李来亨怕是立刻就要反了。”

梁以樟脸色铁青,虽然心里充满了对田见秀的鄙夷,但却又无可奈何。

在梁以樟讲诉间,朱慈烺不说话,心中却不得不佩服田见秀的狡辩能成为李自成的左膀右臂,田见秀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管他是不是真心,但劝降成功却是事实,照自己许下的承诺,肯定是不能杀他了。

“李来亨现在在哪”朱慈烺问。

“在中牟县大营中,臣派人秘密监视他,若有不轨,立刻诛之。”梁以樟回答。

朱慈烺点头“我营中还缺一个传令的中军兵,回去让他到我这里来报道。”

梁以樟吃惊不已“殿下不可李来亨是诈降,一旦他心有不轨,就悔之晚矣。不如先观察一阵,等他安心之后,再慢慢使用。”

“没事。”朱慈烺淡淡笑“我身边都是忠义之人,纵使他有什么企图,一个人也翻不起大浪来,再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我身边久了,他自然就会知道是非黑白、忠烈大义。”

“是。”梁以樟拱手听令,心中却惊疑,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什么会对一个小贼首这样的看重

“说一下此战的经过吧”说完了李来亨,朱慈烺将话题拉回主轴。

“是。”梁以樟详细禀报。

这其间,朱慈烺细细观察,。

梁以樟人虽然瘦弱,但目光炯炯,说话中气充足,坐行都挺着腰杆,标准的一个大明士大夫。想到历史上他孤军守卫商丘城,晕死在乱尸之中,全家一十三口人**殉国。噩耗传来,在百姓帮助下,侥幸从商丘逃出的梁以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恸哭其后梁以樟一生再未成家,除了国破,应该更有家亡的痛苦回忆吧。

朱慈烺心中感佩。

有此次策反小袁营的大功,梁以樟官复原职不是问题,朱慈烺已经准备保举他到陕西做一个知州了在地方上磨砺几年,防陕西流贼再起,在剿匪事务上立功,梁以樟以后必可大用。知县只是正七品,知州是从五品,从正七品到从五品,算是连升三级。

梁以樟却是连连请罪,为他在武家庄被闯贼的娃娃兵迷惑,仓促请援,以至于李自成从下马庄逃脱,痛悔不已。

当时的情势,朱慈烺已经完全了解,对梁以樟并没有责怪,在流贼大军出没,且有大炮轰击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会误以为是闯贼的主力,此一失策,罪不在梁以樟。何况梁以樟很快就洞察了流贼的异常,其后从壕沟后面主动出击,击溃疑兵,算是将功补过。

朱慈烺温言勉励了两句,梁以樟退出。

“罪民袁时中叩见太子殿下。”

袁时中拜见太子时,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对小袁营此战的表现,朱慈烺在内心里是不满的,不过表面上依然是和颜悦色,令人赐座又赐茶。

照朱慈烺心中的谋划,此战之后,会给袁时中一个副将和两千五百兵马的员额,令他驻守河南陕西边境,防止陕西流贼进入河南,因为有此次的“背叛”,小袁营已经和流贼势不两立,相信袁时中很难再有三心二意的机会。

但小袁营战力的疲软在壕沟之战表现无遗,若小袁营不能提高操练水平和战力,以后想要得到朱慈烺的青睐是很难的,两到三年的时间,袁时中若不能有所表现,朱慈烺就会将其裁撤。

这番谋划,朱慈烺当然不会告诉袁时中,他是太子,只掌握大方向,具体的细节,还要梁以樟等文官去执行。去当得罪人的黑脸。

不过小袁营并非都是庸人,二当家刘玉尺在此战中的表现就令朱慈烺眼睛一亮。

若非刘玉尺的尽忠职守和死战,闯营会逃得更快更多。

大战过后,士兵们在死尸堆的下面发现了刘玉尺。

很幸运,刘玉尺并没有死,且伤势也不重,只不过是头部遭到了重击,导致了短暂的昏迷,在军医的施救之下,身体已无大碍,此时还在静养中,并没有来杞县参拜。朱慈烺决定任他为参将,担任袁时中的副手,希望他能好好辅佐袁时中,扭转小袁营的颓势。

至于小袁营的三当家朱成炬,在决战的当日,就被梁以樟押了起来。朱成炬是袁时中的亲信大将,也是他的心腹,照袁时中过往的脾性,虽然对朱成炬很生气,但最后的处置肯定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谁让朱成炬是他倚仗的猛将,又是他的心腹呢

但现在不比过去了,小袁营不再是流贼,而是朝廷的军队,袁时中不能自己说了就算,朱成炬最终如何处置,还要朝廷、要太子说话。

参拜之后,又说了几句请罪的话之后,袁时中开始为朱成炬求情。他低垂着眼,小心翼翼地探寻太子的意见。

但太子玉面朱唇,微微含笑,但对他的请求不做任何表示,只淡淡道“朱成炬的事,本宫自有安排,乐峰不必忧虑。”

袁时中,字乐峰。

袁时中不敢再求,只能退出。

出了中军帐,他迎着渐渐西沉的夕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太子只是一个少年,态度和蔼可亲,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呢想当初自己见大名鼎鼎的李自成,李自成摆出十里军阵,想要给他下马威之时,他都是谈笑自若,面对李自成的笼络之言,也是假装糊涂,令李自成无可奈何,今日在十五岁的少年面前,为何会有心底秘密都被看穿,身无所依的虚弱感呢

难道只因为他是大明太子吗

罢了,就照梁以樟所说,遵太子的命令,将朱成炬押到太子之前,听太子处置吧。看太子的意思,也许不会对朱成炬施以极刑。

梁以樟袁时中两人之后,是张名振和侯方域。

张名振容貌未变,依然是虬髯胡须,身形健壮,侯方域却是又黑又瘦了,朱慈烺见了简直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白皙英俊、翩翩浊世佳公子的侯方域吗

但侯方域的精神却明显比五个月之前更好,见到太子时,声音洪亮,表情里带着兴奋,少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拘谨和惶恐第一次见面之时,他还是一个平白之身,空有佳公子的美名,但没有功绩,在太子面前发虚的很,今日见到太子,他已经是跟着张名振在袁时中的小袁营磨砺了四个月,不但增加了见识,胆气也壮了不少,重要的是,他有了一些功绩,感觉可以在太子面前立住脚了。

朱慈烺很欣慰,历史上侯方域虽然是明末四大公子,但不论诗文还是政略都没有拿得出手的成绩,连进士都没有中过,只是靠着世家子弟的身份和“李香君桃花扇”而出名。

这一世看来他隐隐然有些改变了。

侯方域谈吐不凡,朱慈烺问起他此时执行任务的经过,他侃侃而谈,说到惊险处,连朱慈烺都忍不住为他们捏一把冷汗;说到被李岩劫持时的尴尬处,侯方域气愤难平,甚至是有点跺脚,说李岩有违圣人教诲,妄称读书人这一下却又露出了迂腐,李岩既然已经从贼,又怎么会再以读书人自居

朱慈烺忍不住想要笑。

张名振沉默少语,很是淡定,不论侯方域讲的多么惊险,他表情都没什么变化。非朱慈烺问,绝不插口。

等侯方域讲完,朱慈烺笑问“朝宗可愿意继续做这种深入敌后,纵横睥睨的事情”

侯方域字朝宗。

侯方域拱手“殿下有命,臣自然听从,不过臣还是想参加明年的会试。”

不意外。

朱慈烺问张名振未来的打算,他说他还想回军营。

朱慈烺准许。

因此次功劳,提张名振为千总。因为吸纳了闯营精锐,加上在这五个月的时间里,京师募兵处又召集到了四千新兵,张名振不愁没兵带。

晚上,杞县大营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不论身份贵贱,官职高低,每个士兵都可以分到了一碗酒、一块肉这要多亏了京惠商行,若还不是他们运来了美酒和各色肉类,太子想要举办庆功宴也是难。

燃起篝火,架起烤架,士兵们猜拳行令,欢声笑语,暂时将战场的恐惧和杀戮抛到了脑后。太子又宣布,等左良玉和虎大威两位将军回军,会在开封举行一场更加盛大的庆功仪式,到时论功行赏,将官士卒都有银子拿

此令一出,整个军营更是欢声雷动。

太子中军大帐之前,所有把总以上的将官都有幸参加太子亲自主持和赐酒的庆功大宴。

那面含微笑、玉面朱唇的小小人儿,坐在上首的中间,依然披着银甲,并没有因为战事的结束而换成太子的大红龙纹服。这让将官们感到亲切。

一碗酒并不能让他们喝醉,却足以让他们感激太子的恩赐。

朱慈烺没有多喝,每有将官向他敬酒,他都是微笑的举起酒杯,沾沾嘴唇即可。

虽然有点不地道,但没有办法,谁让他酒量不行呢。

再者,刚刚收到的两则军报,让他微微有点担心。

第一,李自成已经逃过了洛阳,继续向陕西撤退,但具体的撤退路线,探哨却不能确定。

第二,袁宗第的一万人马还是不见踪迹。茫茫中原大地,他们就好像是蒸发了一样。这不正常,着实令人担心,今夜在此饮酒,却不知有哪个乡镇、哪个县城,被这一万人屠戮了呢。

太子今晚劳军,有酒有肉的消息,天没黑之时就已经在军中传开了。为了准备酒肉,火兵们早早地就开始了忙碌,杀猪宰羊,剥毛去肠。离着大营不远,为大军取水之地的雌水河边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取水的人群不止是官军,那些投降的曹营士兵和家眷也有用水的需求,在官军的严密看守下,一部分的曹营士兵和家眷有序取水。

天色渐黑,取了水的士兵,将水桶装上马车,急急就离开。

俘虏们没有马车,都是肩扛手提。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道路边的低洼处,乱草掩护之下,隐藏着一个黑影。

又一辆装满水桶的马车从河边而来,向军营而去,押车的两个士卒说说笑笑,都在憧憬即将开始的庆功宴,根本没有注意到,一个黑影忽然从道边的低洼处蹿了出来,悄无声息的钻进了车底,双手双脚勾住四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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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3章 女刺客(2)

和其他取水的马车不同,这一辆马车乃是属于三千营。

太子的护卫分成三层,最外层三千营,中间武襄左卫,最贴身的乃是驸马都尉巩永固率领的六十名锦衣卫。武襄左卫和锦衣卫身份尊贵,都不会亲自来取水,只有三千营的取水马车会在河边出现。

黑影显然是了解这一点,她在低洼处潜伏很久,等得就是三千营的车。

戌时末,庆功宴结束,众将向太子和兵部侍郎吴牲,督师丁启睿行礼,返回各自军营。因为限酒,所以无人喝醉,吴甡、丁启睿向太子拜别,明天俘虏的甄别和处置,由他们两人负责,任务重,时间紧,两人都不敢大意。

朱慈烺的心情,却终于可以轻松一会了。

自贾鲁河开始,白天在马背上奔波,夜晚又为战事而忧心,朱慈烺的心,时时都提在半空中。今日灭了罗汝才,李自成又逃亡,他终于可以暂时放下心里的大石头,安安稳稳地睡一个好觉了。

朱慈烺一边打哈欠一边回帐。

远远的,他就看见大帐前有个人影一闪。



等进入大帐,朱慈烺就闻到了一股似兰似馨的淡淡幽香,借着账内明亮的烛光仔细一看,发现账内明显比自己离开之前整洁多了,脚下的地毡平坦,桌面明亮,帐角的帷幔都被打成了精致的蝴蝶结。

朱慈烺心中一动,转头看向田守信。

田守信笑“今天上午董琦运送粮饷,颜姑娘非要跟着来,董琦拦她不住。”

开封之战爆发后,朱慈烺带领大军离开归德,照顾了他一个多月的颜灵素被留在了归德。临行前,田守信特意叮嘱归德当地的官员,要他们好当照看忠良之后颜姑娘,胆敢出任何差子,都绝不轻饶

随着贾鲁河和郭佛陀村的大胜,李自成被打的落花流水,整个局面完全被官军掌控,消息传来,归德城一片欢腾,颜灵素在激动之余,心中却有一个始终放不下的小牵挂,于是趁着董琦运送粮饷之时就跟来了。董琦原本是不同意的,但颜灵素性子倔,说董参将如果不带她,她就要自己步行往开封走。没办法,董琦只能安排马车带上她,并急速派人通知田守信。

颜灵素到杞县大营已经是下午,朱慈烺正在帐中议事,颜灵素只敢在账外悄悄偷看了他一眼。等黄昏,朱慈烺在账外用餐,并举办庆功宴之时,颜灵素才进到了大帐中,开始忙碌了起来。

对于颜灵素的到来,最欢喜的莫过于小太监唐亮了,倒不是因为颜灵素精于清洁打扫,为他减轻了负担,而是因为颜灵素带来了两岁的弟弟颜灵壁。

在唐亮看来,颜灵壁是天下最可爱的小孩,也是最最好玩的一个小玩具,大眼睛,脸蛋肥嘟嘟,让人想要捏一把,说话又乖,怎么玩都不腻。颜灵壁一来,他就把颜灵壁架到肩膀上去了。颜灵壁也十分喜欢这个穿着锦衣的哥哥,和唐亮玩的不亦乐乎。

这中间,颜灵素可以心无旁骛的打扫太子的大帐。从前到后,所有地方都整理了一遍,收拾的干干净净。不过因为时间有点紧,太子的庆功宴结束比预计的要早,因此她并没有收拾完。得到太子即将回来的消息,她急忙带着弟弟闪了出去,不想还是被太子看到了身影。

“别躲着了,让他们都出来吧。”

朱慈烺淡淡笑。

“是。”

得了太子的命令,田守信出到账外,唤出在角落里躲藏的颜家姐弟。

“叩见殿下。贺殿下开封大捷”颜灵素低声细语,婉约可人,一袭素色的衣裙一尘不染,宛若是西子出尘。

“叩见殿下”两岁多的颜灵壁奶声奶气,跟随姐姐一起叩见太子。

穿着一件蓝色的小袍子,发髻整齐,脸蛋红扑扑,很是可爱,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看向朱慈烺的眼神中,并没有畏惧,反倒是充满了好奇上一次见面时,他衣衫褴褛,蜷缩在姐姐怀抱里,奄奄一息,两个月不到,他就恢复了生机一如这中原的战局,经过此次大胜。大明朝终于从最虚弱的病态中,缓过了一口气。

第一眼,朱慈烺就喜欢上了这个小男孩,一伸手,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亲他的小脸,笑“你叫颜灵壁,对吧”

颜灵壁却摇头,奶声奶气,很认真的纠正“不,我叫颜小宝。”

他说的可爱,朱慈烺,田守信和唐亮忍不住都笑了。连颜灵素都没有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中,气氛很是欢快,朱慈烺令颜灵素平身,抱着颜灵壁到案后,问他几岁了,可曾学字颜灵壁一一回答,一点都不胆怯,朱慈烺越看越喜欢,抱着他逗了好一阵。

田守信看得笑眯眯。一般来说,十五六岁的少年,都不太喜欢小孩,太子爷却是例外,果然是天家仁爱啊。

却不知,朱慈烺抱着颜灵壁,乃是想起了前世里在福利院的日子。沧海桑田,时空变幻,一时竟有点恍惚。

“颜姑娘,流贼被打退,开封安全了,小宝的舅舅叫甚名谁,你可以告诉守信,等明后日进到开封,由他为你安排。你父为国尽忠,朝廷会有抚恤,日常若是有什么难处,也可以向官府反应。”

一会,朱慈烺将颜灵壁交给唐亮,转对颜灵素。

颜灵素臻首低垂“谢殿下。”

不经意中,眼里却有些失落。

朱慈烺微笑“你累一天了,早点下去休息吧。”

“是。”

颜灵素叩拜一下,引着弟弟退出。

朱慈烺在案后坐下。临睡之前,他要再思虑一下自己制定的一些计划。明亮的烛光下,他看的入神,田守信为他填了热茶,悄无声息的退到旁边

杞县大营分为五块,山东尤世威,河南陈永福,左良玉的步兵,丁启睿的兵马,拱卫着中间的精武营,而精武营又拱卫中间的三千营和武襄左卫,所以,若是有人想要通过外围的营帐,进到太子的中军帐,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是隐身在三千营中,透过武襄左卫,到达太子的中军大帐就容易多了。

庆功宴结束了,士卒们返回军帐,值夜的值夜,睡觉的睡觉,军营各处很快就鼾声四起。

三千营放置骡马之处,火把光亮没有照到的黑暗点,一个黑影悄悄从马车下面钻了出来。

借着微弱的火把光亮,只见她身材娇小,民女的打扮,脸上满是黑污,一双眼睛却明亮如星星,眼神更是坚毅,紧紧抿着唇,小心翼翼地左右观察。

庆功宴进行了两个时辰,她在马车下也足足隐身了两个时辰,忍受着马粪和马臭,只为了等待一个最佳的潜行时机。而现在,时机到了,不止是因为夜深人静,周围的士卒已经撤走,更因为夜空忽然飘起了小雨,虽然不是太大,但却足够浇灭一些不甚明亮的火把,对她行踪的隐藏有莫大的帮助。

分辨了一下方向,确定了朱家太子大纛所在的位置之后,她开始潜行。

暗夜之中,她身形矫捷如猫,无论营帐多么纷乱,总是能巧妙的找到隐身之点,一路巡逻官兵那么多,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发现她。

终于,在越过一道木墙之后,她看到了那独特的、整个杞县大营唯一的一个大帐。

比一般的营帐大的多,营前的小广场矗立着代天巡狩的大纛。

大帐前,四个盔明甲亮的武襄左卫分列两边,两名挎着绣春刀的锦衣卫左右巡视,明亮的火把照耀之下,六个人都精神不错,并没有因为飘零的小雨和深夜子时的降临而有所疲惫和懈怠。

而在大帐的周围,还密集的罗列着十几顶的小帐,那应该是朱家太子的幕僚和亲信所居住。

脚步声响,一队精武营巡逻兵,执着长枪,整齐的从前方经过。

这队刚经过,另一队接着又出现。

朱家太子的安全防卫,果然是极其严密。即使在雨中,巡逻的士卒也连续不停。

从前面突破是不可能的,不说帐前的六个人,只说那连续不停的巡逻队,她就无法逾越。

压制着狂跳的心脏,黑影绕一个大圈,悄悄潜行到了大帐的后方。

虽然大帐后方也有连续不停的巡逻兵经过,但却没有肃立的武襄左卫和锦衣卫,在黑影看来,应该是有机可乘。

于是黑影就在火把照耀不到的帐篷角落里隐藏了起来,屏气凝息的等待机会的来临。

终于。

上一队的巡逻士兵即将经过,但下一队的士兵却还没有在视线里出现,好像是被什么事临时耽搁了,黑影当机立断,立刻向大帐摸了过去,几个箭步,狸猫一般的通过开阔地,到达了账后,先左右观察,又侧耳静听一下,然后左手里弹出一把锋利的短刃,在帐布上轻轻一割。

正常情况下,她应该先割出一道小口子,探眼观察,确定里面的情况之后,再将口子扩大,但情况紧急,她顾不了那么多,嗤,直接就在篷布上割出一道可供一人缩身进入的缝隙。

她立刻闪身钻进去。

几乎同时,巡逻士卒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帐篷后面不远处经过,但却没有发现异常。

大帐里。

黑影压制着剧烈的心跳,贴身站立在篷布边,借着微弱的烛光,观察帐内的情景。

大帐分为前后帐,前帐议事,后帐休息,这里是后帐。

一顶白色的蚊帐灌顶而下,里面摆着一支竹床,但却看不清床上有人没人脚下铺着地毡,蚊帐边摆着一只熏香炉,烟气袅袅,右边角落里挂着一盏宫灯,浅浅的烛光从里面挥洒出来,将账内照的混混淡淡。左边角落里有剑架和盔甲架,样式典雅,那架着的银色铠甲和头盔,分明正是朱家太子所使用的。

黑影微微松口气,因为她知道没错了,这里就是朱家太子的寝账。而在蚊帐里熟睡的人,就是朱家太子本人。

屏气凝息的静听,隐约听见,前帐里有人在睡梦中翻身的声音,想来那应该是服侍朱家太子的小太监,其他的声音就听不到了。为了保证太子的好睡眠,武襄左卫和锦衣卫虽然站在大帐之前,但离的比较远。

确定了周边的情况,黑影暗暗吸口气,举起手中的短刃,蹑步上前。

近了。

透过蚊帐,依稀看到了竹床上的那个人。

年轻稚嫩的面容,很英俊,睡梦中皱着眉头,好像是有什么忧心的事情正缠绕着他。

虽然在这之前,黑影并没有和朱家太子见过面,千军万马中,只见到朱家太子的大纛,不曾看到太子本人,但黑影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没错,眼前的这个少年就是朱家太子,是崇祯老儿的儿子,狗朝廷的代表

于是左手慢慢地撩起蚊帐,右手紧握短刃,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娘,我可以为你报仇了

自从穿越以来,朱慈烺的睡眠一直都不是太好,不是梦见前世,就是梦见了建虏的铁骑,有时,一晚上辗转反侧好几次才能睡着,即便是行军辛苦、疲惫不堪之后,也很难在一刻钟之内入睡。又或者即便是睡着了,也睡的极不安稳,一夜醒好几次是经常的事。

最开始,御医以为他是体虚,给他开了很多的补药,朱慈烺深知自己的病因所在,对御医开出的药方,一律不予理会。

田守信知道太子休息好静,特地吩咐值守的武襄左卫和锦衣卫都站在大帐十步以外,以防打搅到太子的休息。

今夜,朱慈烺又有点失眠,虽然没有翻来覆去,但却始终没有进入到真正的沉睡状态。

“嗤”

迷迷糊糊中,他忽然听到了一种撕裂的声音。

很近很清楚,就好像是发生在耳朵边一样,于是他睁开了眼睛,正看见一个身影站在木床之前,“啊”朱慈烺大吃一惊,立刻就弹坐了起来。不说今世是太子,就算前世里他是一位残疾老师,半夜之时,忽然有人站在他床前,也足够把他惊吓一跳的。

几乎同时,蚊帐被撕开了,寒光一闪,那娇小的人影手持一把利刃,狠狠向他扎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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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 女刺客(3)

原来,朱慈烺使用的蚊帐看似普通,其实却相当有讲究,尤其是它的扣挽,都是宫中的特制,黑影不明白,以为像民间一样,随便就可以解开,甚至一撩就可以撩开,不想一连两下都没有解开蚊帐,因为着急,稍微用了一点力,嗤的一声撕破了一条口子,蚊帐里的朱慈烺甚是灵醒,一下就睁眼醒来了。

就朱家太子醒来,黑影大急,顾不上再隐藏,用力一撕,终于是将蚊帐撕开,然后执刃就刺。

朱家太子上身赤膊,下面只穿着亵裤,她手中的短刃锋利无比,只要在朱家太子的胸口上扎一下,就足以送他上西天。

“刺客”

朱慈烺脑子里面想,这一刻,他几乎就要死了。

不过穿越以来,刻苦学武、每日骑射、奔跑,又有董琦、宗俊泰这样高手指点,朱慈烺早已经不是历史上那文弱的朱慈烺的本尊了,而是有相当的反应能力,加上黑影撕裂蚊帐给了他一点点的准备时间,当利刃刺来之时,他想也没有想,本能的抓起枕头,用力一抡。

“砰”

黑影速度够快,但朱慈烺的反应也不慢,他手中的枕头正砸在了黑影刺来的利刃之上。

黑影虽然灵巧,但气力却有点弱,被枕头一砸,手里的利刃竟然把持不住,叮的一声掉在了竹床上,又一个反弹,落到了竹床旁。

黑影反应却也极快,利刃脱手,就势一计粉拳,砸在了朱慈烺的脸上,朱慈烺不及闪躲,仰面栽倒,被砸的口鼻开花,鲜血满脸,不过脑子却清楚,眼见黑影翻身要去捡拾跌落床旁的利刃,他猛地跳起来,从后面一把就抱住了黑影生死存亡,危急关头,巨大的求生意念让朱慈烺爆发出了极强的力量和速度,这一下的虎扑,黑影竟然没有闪开。

不过黑影不是白给的,迅速抬起肘部,向后猛击,打的朱慈烺眼冒金星,差点晕过去,而后一个弯腰,想要使用过肩摔,将朱慈烺摔到前面来。只可惜,她气力有点弱,一连摔了两次都没有成功。

如果论格斗技巧,十个朱慈烺也不是她一个的敌手,但这种贴身肉搏最讲究的力气,技巧反倒不那么重要了,只要一方抗击打能力足够强,抱住对方死死不放,对方就无可奈何。

拳击台上,弱势的一方经常会使用搂抱战术延缓对手的进攻。

当然了,这种战术并非没有破解之术,比如擒拿手、分筋错骨术,扭住对方的一根小手指不放,咔嚓一声,骨节分离,就足以让对方疼的四肢不听指挥,搂抱战术自然就失败。

但黑影并不会擒拿,除了剑术就只会一些摔跤,都是军中常使用的武艺,偏偏朱慈烺也学了摔跤,两次过肩摔失败,黑影就只能紧咬玉齿,不停的用肘部猛击朱慈烺的脑袋,又双脚使劲蹬地,想要跳跃起来,一个翻身骑到朱慈烺的脖子上这都是被人从后面搂抱之后的脱身之法。

朱慈烺不能喊叫,只能咬紧牙关,死死抱着刺客不放,因为只要一喊叫,泄了丹田的那口气,他就抱不住刺客了,感觉刺客像是一只油滑的小牛犊子,虽然身体不大,但力量却相当足,左扭右踢,不停挣扎,朱慈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勉强将他抱住。

不过朱慈烺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在刺客用肘部猛击他之时,他用力一摔,砰的一声,连自己带刺客,一起摔到了地下。

“啊”

刺客终于发出了一声小小的疼叫,原来摔倒之时,她被地上的铜熏炉盖给硌了一下。

也就是同时,朱慈烺才猛然发现刺客,原来是一名女子

而且是一名十七八岁,虽然满脸黑污,但却身体柔软的女子。

“砰”

脑子里刚有这个想法,女刺客一个肘击,狠狠砸在他的鼻子上,几乎将他鼻子都砸歪了,朱慈烺一发狠,抱住女刺客又一摔,这一次,直接将女刺客压到了地上,脸部挨地,女刺客再想要肘击他,就有点困难了,不想女刺客依样画葫芦,一个翻滚,又到了他上面,继续用肘部猛击他,还双脚蹬地,想要挣脱他的搂抱。朱慈烺可以抱住女刺客不放,但却无法控制女刺客的翻滚,这一来一去,脸部又挨了好几下,鼻血喷涌,脑子里嗡嗡嗡,像是有一面铜锣在乱敲

两人摔倒的巨大声音,终于是惊动了在前帐熟睡的小太监唐亮。他提着袍子,急匆匆奔到后帐来看,当见到太子赤膊和一个人厮打在一起时,他一下就惊呆了,猛然一声尖叫“有刺客快来人啊”

他声音如哨子一般的尖锐,划破了暗夜的静寂。

然后唐亮就扑了上去,想要帮忙,不想女刺客一脚就将他踹倒在地上了。

等武襄左卫和锦衣卫蜂拥而进,他们所有人都看到一副终身难忘的诡异画面,太子精赤着上身,抱着一女子在地上翻滚搏斗,口鼻开花,满脸是血,那女子则是娇喘吁吁,香汗淋淋,见武襄左卫和锦衣卫冲进,她失望无比的大叫了一声,眼中满是泪水

场面有点滑稽,但无人敢笑。

所有人都是后背发凉,在重重护卫之下,太子的大帐中居然出现了刺客,今夜值守之人,都应该是死罪啊。

武襄左卫和锦衣卫一拥而上,将女刺客拿下。

朱慈烺被扶了起来,喘着粗气,满脸是血,脑子里面嗡嗡嗡,眼前的金星一阵阵,一片片,依然还在闪烁不停。唐亮端起来一铜盆的清水,噗通跪在他面前“殿下,奴婢死罪啊”

朱慈烺顾不上他,取清水清洗脸部,又取铜镜反复的照,看自己的鼻子是不是已经歪了

鼻子没有歪,但他的脸却已经是鼻青脸肿,估计到明天早上会肿成一个猪头。

幸运的是,除了脸部,他其他地方并没有受伤。

这中间,田守信、巩永固、宗俊泰、佟定方先后赶到,一进帐就“噗通”都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一个个满头冷汗,声音都颤抖“臣死罪”他们都是负责太子安全的人,太子帐中出现刺客,太子差点被刺,这罪责比泰山还要重。幸亏太子无事,不然他们非被诛灭九族不可。不过看太子鼻青脸肿的样子,他们的责罚肯定也是躲不了的。

嘉靖帝当年差点被几个宫女勒死,牵连者甚重,前后有一千多人被斩首。

太子虽然不是皇帝,但却是国本,太子出了意外,整个天下都会动摇。

“没事,都起来吧。”

虽然刚刚经历了一次生死,心中不免有恼怒和后怕,但朱慈烺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不快,自己睡眠不好,为防打搅,大帐外的武襄左卫和锦衣卫都在大帐十步之外,执勤守卫也都离得大帐远远,这中间难免会出现漏洞,加上他们都是自己的心腹,朱慈烺不想责备他们,以至于他们被朝廷免去官职,再者现在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漏子,冒然发火,只会折损自身的威望。只希望经此一次,侍卫们能吸取教训,补上漏洞,以后再不要出现今晚的事情了。

“那刺客呢”

朱慈烺忽然发现那女刺客不在帐中了。

“已经押起来了,臣立刻就去审讯,看究竟是谁派她来的”巩永固眼睛里的怒火藏不住。

“不,把她押进来,我要亲自审她。”

朱慈烺声音带着怒气,也有疑问,他要搞清楚,一个女子,为什么要刺杀他

穿上太子的龙纹便服,在前帐的大案后坐下,等女刺客被押进。

这中间,太子遇刺的消息已经在大营之中传开了,吴牲,丁启睿,梁以樟,各部总兵都在暗夜中被惊醒了,得知消息,一个个惊的汗流浃背,遍体发冷,急忙穿衣来见太子。

一时,整个大营都微微骚动。

女刺客被五花大绑的押了进来。

挺着腰杆,咬着牙,狠狠瞪着坐在案后的朱家太子。

明亮的烛光下,朱慈烺面色冷冷,虽然样子有点惨,鼻青脸肿的,有碍他皇太子的尊贵身份,但就最后的结果来说,他才是今晚搏斗的胜利者。

“跪下”两名锦衣卫抬脚在女刺客的小腿上一踹。

女刺客闷哼一声,不过很快就咬着玉齿,倔强的又站了起来。

两名锦衣卫又待再踹。

“算了。”

太子的声音飘了过来。

两人急忙抱拳退下。

朱慈烺仔细盯着女刺客,忽然道“来人啊,将她脸上的黑擦了。”

直到现在,女刺客脸上都依然是黑乌一片,看不出本来面目,只两只眼睛狠狠盯着朱慈烺。

有人提了水桶,两名锦衣卫一人一把湿毛巾,向女刺客走去。

“不要”

女刺客却惊叫了起来,拼命挣扎,若不是身后两名锦衣卫死死按住了她的肩膀,说不定她会跳起来。但没用,锦衣卫还是将她脸上的乌黑擦了一个干净,虽然她连呸带吐,将两名锦衣卫弄的狼狈不堪。

这中间,朱慈烺冷冷地看着,直到女刺客露出本来面目,他才轻轻的咦了一声。

原来,女刺客果然相貌姣好。

刚才扭打成一团之时,朱慈烺就有这种预感,身子好的女子,容貌总是不会太差,这也是朱慈烺的信心之所在,娘的,打不过男的,我还打不过一女的呀

现在女刺客露出了真面目,大眼,红唇,皮肤白皙,虽然目光很是凶狠,还含着泪水,狠狠地瞪着他,但他心中的恼火和恨意,却没有刚才那么升腾了,君子有仇必报,朱慈烺并不是一个豁达的人,但遇上女子,尤其是貌美的女子,他心肠总是要软一些的。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本宫”朱慈烺盯着女刺客。

“呸”女刺客怒目而视,一口唾沫。

所幸离得远,她喷不到。

田守信巩永固宗俊泰等人都是大怒,刺客关乎他们的身家性命,他们可没有太子怜香惜玉的心理。

朱慈烺却不在意,他淡然的道“那就让我来猜猜,你是李自成的人,她派你来杀我”

女刺客冷笑,扬着粉白的下巴,一脸不屑。

朱慈烺看穿了她的心思“哦,原来不是,你对李自成这般的轻蔑,看来他不但不是你的上级,而且有可能是你的仇敌,那么你是罗汝才的人他兵败被擒,却派你来杀我”

女刺客转开头,不看朱慈烺。

朱慈烺却又看穿了“哦,原来也不是,你对李自成都这般轻蔑,又何能看上罗汝才以罗汝才的薄情寡义,纵使他有所交代,你也不会在他兵败之后,依然继续他的命令。再者,罗汝才现在已经是俘虏,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所以断断不会是他指使的你。”

女刺客又转回头,狠狠瞪着朱慈烺。

没想到狗太子还真有点小聪明,分析得还颇有道理。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朱慈烺目光忽然变的凶狠“你是建虏派来的,你是建虏奸细,是一个狗汉奸”

“你才是狗汉奸呢”

女刺客终于是说话了,用她愤怒的,带着极端怨恨的声音大叫“卑鄙小人,无耻下流”

“住口”

驸马都尉巩永固终于是忍不住了,脸色涨红的叱喝女刺客,又朝朱慈烺抱拳“殿下,如此女凶徒,不用你亲审,拉下去令锦衣卫严刑拷打,最多一个时辰,绝对让她吐露实情”

朱慈烺微笑摆手,示意不必,目光看向女刺客,心知女刺客对于败在自己手下,愤愤不平,恼怒不已。所谓“卑鄙小人,无耻下流”指的就是他搏斗的手段不光明。

看来真是一个女子,生死关头,还管什么光明不光明

不过经过这几句对话,他对女刺客的来历,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正准备继续问,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大喊“快,拿住他,拿住他”脚步纷乱,烟尘踏起,火把明亮,大帐外忽然又多了很多执枪的武襄左卫,将大帐团团围护,就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大变故。

感谢长粉“空灵桥”“面瘫侠”,新粉“书虫k”,长粉“归来依旧少年1、汪乔年”的打赏,谢谢,谢谢你们。

第455章 女刺客(4)

帐内之人都是脸色一变,武襄左卫指挥使宗俊泰急忙出账查看,很快他就转了回来,满头大汗的向太子禀告:“殿下,不好了,有一个恶贼劫持了颜姑娘……”

“什么?”

朱慈烺霍然站起,再不顾审理女刺客,急忙奔出大帐。

只听见女刺客在身后咯咯而笑,完全不害怕众人的怒视和可能的弹压。

大帐外,小雨已经停了,官军点起几百支火把,将周围照的亮如白昼。

“都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就在太子的中军大帐不远处,几顶小帐之前,一个没有戴笠盔,头发斑白的三千营士兵左手扭住颜灵素的胳膊,右手里的长刀横在颜灵素的脖子上,声色俱厉的向包围他的官军怒喝。

武襄左卫的官兵手持长枪,将他团团包围在中间,枪尖密集如林,若不是他手中有人质,众军乱枪齐下,早就将他戳成血葫芦了。

太子赶到之时,局面正是僵持中,那个假三千营士兵不停的嘶吼,拎着颜灵素来回乱转,防止背后的官兵对他进行袭击,颜灵素的手臂被扭到不能动弹,粉脸惨白,泪水早已经夺眶而出,不过却始终坚强,虽然被歹人劫持,但却紧咬玉齿,一句求饶、害怕的话都没有说。当见到官军后阵来了更多的人,太子好像也出现后,她眼眶里的泪水忽然更多……

颜灵素原本已经熟睡,忽然听到外面有骚动,有军官大声喝令,说太子帐外出现了刺客,要众军在营中严密搜查,看是否还有同伙?她心中凛然一惊,急忙披衣而起,想知道太子殿下的安危,不想刚出了自己的小帐,就有一名三千营士卒狂奔而来,身后有官军追赶,大喊:“拿住他,拿住他!”

那士卒无路可逃,忽然遇见颜灵素,心知能在太子周边小帐出现的女子,身份绝不一般,于是想也没想便将她劫持了。颜灵素试图反抗,但无济于事。

此时见太子殿下无恙,颜灵素一颗心放了下来,但想到自己被恶徒劫持,泪水却又止不住……

“大但的狂徒,居然敢在太子殿下面前劫持人质,就不怕诛九族吗?”宗俊泰怒喝。

那个头发斑白的假三千营士兵却是冷笑,瞥一眼宗俊泰:“额九族早就都饿死了,用不着官老爷你动手,今天被你们包围,额也没想活,临死还能找一个垫背的,值了!哈哈哈~~”

“定是那女刺客的同伙。”驸马都尉巩永固怒道。

佟定方取了弓箭,站在高处,想要定点狙击,但那恶徒极其狡猾,拎着颜灵素不停的转动,不说弓箭了,就是后世的狙击枪也无法保证安全性。

“问他有什么条件?”朱慈烺皱着眉头。

恶徒劫持了颜灵素,不杀人,也不攻击官军,明显是有所企图。

宗俊泰向前,手持铁鞭,吼道:“劫持一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放开她,你我一对一单挑,若是你能胜了我,我便放你离开!”

假三千营士兵冷笑:“你一个小小地指挥使,能做了主吗?”目光左右观察,见官军忌惮满满,迟迟不敢攻击,连堂堂武襄左卫指挥使都冲到前面,由此可知,手中这女子确实身份不凡,这招棋看来是走对了,于是心中底气更足,目光再看向宗俊泰,冷喝道:“想要额放开这丫头也不难,只要你们答应额一个条件!”

“说。”宗俊泰忍着怒火。

“放了我家小姐,一对一换人,并且保证我们安全离开,不得派人追击!”假三千营士兵道。

听到此,宗俊泰再无疑问,这恶徒果然是女刺客的同伙!

转身回报朱慈烺。

不用他回报,朱慈烺远远已经听到了,稍微沉思了一下,点头:“告诉他,我答应!去把那个女刺客带来。”

佟定方去带刺客。

“殿下,万万不可~~”

吴甡丁启睿等文臣正好赶来,见太子居然答应了刺客的勒索,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大明朝,气节为先,无论皇帝还是太子,从开始到现在,都绝不接受恶人的勒索。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土木堡之变时,明英宗被擒,为了换取最大的利益,虏首也先向明朝提出了苛刻的要求,并说只要明朝答应他的条件,他便放回明朝的皇帝。

也先的要求,被大明朝臣严词拒绝,随即拥立英宗的弟弟继位为皇帝,也就是景泰帝。

那个假三千营士兵提出的要求虽然无关大明的江山社稷,但却关系皇家的颜面,此例一开,后患无穷,以后所有人都会拿着太子在意的人和事,要挟太子了。

比起一个女子的性命,国体更为要紧。

即便那女子是忠烈的后代,但和国体相比,也是微不足道的。

吴牲,丁启睿,梁以樟等人都意见一致,认为绝不可答应歹徒的要求,其中吴甡尤其激烈。

朱慈烺冷静的听他们讲完,默了半晌,淡淡道:“你们说的都对,为政者,心里揣的是九州万方,应该爱民如子但又冷心如铁,确实不应该接受歹人的要挟,答应歹人的条件,今日为一刺客,明日为一贼首,后日说不定就变成了城池和国土了。但本宫的心志却没有改变。原因只有一个,在本宫看来,用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刺客换回一位忠良之后,于国家于朝廷都是一件大幸,足以向天下人表明,朝廷爱护忠良之心。”

顿了顿,继续道:“汉章帝时,匈奴人大举进攻西域,汉将耿恭退守疏勒城,身边只剩几百人,求援奏疏送到东都洛阳时,已经是半年之后,朝中众臣都以为汉兵只剩下几百人,且路途遥远,将近万里,匈奴兵马又极盛,朝廷不宜救。只有大司徒鲍昱坚决主张救援,他说,国家派士兵去守卫万里之外的边疆,如今边疆战士遭遇袭击,国家如不派兵救援,这等于放弃了他们。这不仅会让国民寒心更会让士兵寒心,最后还会有谁为这个国家付出呢?”

“汉章帝以为然。于是,为了这几百人,七千汉军救兵从敦煌出发,跨越沙漠,奔袭西域。前后耗费众多。虽然这么做在军事上有点得不偿失,甚至是有点愚蠢。但朝廷要让百姓知道,国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为之作战的士兵。此战虽然没有救回全部汉军,只救回了十三名将士,但却彰显了汉朝的国威和仁爱。”

说到此,朱慈烺眼眶微微有点红:“每一个为我大明尽节的官员和武将,都是我大明的耿恭,我虽不能救他们性命,但却要保他们子弟的安全。”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的喧嚣都停止了,暗夜之中,除了火把燃烧时的噼啪声,就只有太子清朗的声音在夜空中传荡。

那名女刺客在文官们和太子激烈争吵时,就已经被带来了,她站在旁边,清楚听到了朱家太子和文官们所说的每一句话,文官们说话时,她一脸冷笑,唇角始终挂着不屑的冷笑,但当朱家太子说出这番语重心长的话语之后,她微微惊讶,第一次不用仇恨,而是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扫了朱慈烺一眼。

“殿下仁慈……”

听太子讲完,吴牲虽还是有点不同意,但却没有刚才那么坚持和激烈了,长长地叹口气,久久不语。

众将也都是肃然,从山东总兵尤世威,河南总兵陈永福,一直到下面的千总把总,乃至现场的每一名将士,心中都奔涌着一股暖流……

朱慈烺看一眼已经被带到现场的女刺客,再看向宗俊泰:“去告诉他,他的条件我答应了,女刺客他可以带走,官军绝不追他们,但颜姑娘的安全必须保证,但少了一根汗毛,我必夷灭他们的九族!”

“是!”

宗俊泰抱拳听令,然后转身大步前行十几步,来到包围圈的外面,先呼喝一声,包围的武襄左卫将士为他闪开通路,宗俊泰来到那假三千营士兵面前,昂首将太子的命令宣达。

听到朱家太子同意以人换人,那名假三千营士兵,也就是女刺客口中的黎叔,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真没有想到,朱家太子会答应他的答应,刺杀太子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更不用这里是官军大营,官军想要杀死他,比捏死一只臭虫还要容易,他劫持这女子,不过就是抱持一丝侥幸的心理,死马当成活马医,不想朱家太子居然真的同意了。

女刺客被推到了朱慈烺面前。

朱慈烺冷冷看着她。

她目光依然仇恨。

“你是张献忠的人,你和你的同伙,都是张献忠派来游说罗汝才的使者,对吗?”朱慈烺问。

女刺客冷哼一声,不屑回答。

朱慈烺向田守信伸手。

田守信将一个木盘呈送到他面前,木盘中有一个香囊。

朱慈烺拿起香囊。

看见香囊,女刺客脸色又大变。

“李湘云?对吗?”

香囊是锦衣卫从女刺客身上搜出来的,上面绣有一个名字,朱慈烺拿着香囊仔细看,辨出了上面的字。

女刺客还是冷哼,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把此物还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朱慈烺举起香囊,不管李湘云同意不同意,他接着道:“带两句话,一句带给张献忠。另一句带给他的义子,李定国。”

李湘云惊讶的眨了眨大眼,她没有想到,朱家太子居然知道她哥哥?虽然李定国是张献忠的义子,但张献忠义子众多,此时的李定国还是一个年轻将领,刚二十二岁,尚没有完全崭露头角,几乎没有名气,不明白朱家太子怎么会知道的?

朱慈烺使一个眼色,田守信明白他的意思,抬手一挥,站在李湘云身后的武襄左卫都向后退了三步。

朱慈烺迈步来到李湘云的身边,不管李湘云警惕仇恨的眼睛,望着李湘云的粉脸,压低声音道:“告诉张献忠,多行不义必自毙,不为自己,为自己的后代想想吧。”

“告诉李定国,男子汉大丈夫,提三尺剑,当以驱逐外虏为己任,糜烂地方,祸害百姓,令朝廷内外不能兼顾,白白便宜关外的建虏,算什么英雄好汉?滥杀无辜,真是他李鸿远所愿意的吗?这句话一定要带给他,令他细想。”

李定国字鸿远。

在朱慈烺说话时,李湘云扭头看向旁边,一副憎恨、厌恶到想要呕吐的模样,众将都是怒,文官们更是气的咬牙启齿,一个刺客,流贼女,居然敢在太子殿下面前如此放肆,只这种态度,就足够凌迟之罪了!

朱慈烺却不在意,他最关心的乃是李湘云会不会将他的话带给张献忠和李定国,张献忠已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给他带话,不过是抱持一丝不可能的奢望,希望他能少杀一些百姓。关键是李定国,朱慈烺希望这一位曾经两蹶名王的名将,能够早一点归顺朝廷,以为和建虏的最后决战提供帮助,而不是在这期间拉后腿,搅动江南,阻碍大局的发展。

“不管你多恨我。我的话,你都一定要带给他们两人,因为这不但关系他们,更关系到无数百姓的生死命运!”朱慈烺盯着李湘云。

火把照耀下,李湘云肌肤雪白,脖颈修长,扭转的侧脸上,鬓边耳角的处子茸毛清楚可见。

朱慈烺的心,微微一动,他忽然回想起刚才在大帐中的那番搏斗。

赤膊相战,上下翻滚,他死死抱着不放--自从穿越以来,朱慈烺一直都是如履薄冰,宫中美丽的女子虽多,但他却一个人也没有多看过,一来他心事重,二来他十五岁的身子,二十六七的灵魂,且是那种非常拘谨的灵魂,前世里的老师经历,令他不敢有过多的胡思乱想,但就在这一刻,他的心,忽然动了一下……

不过只是一瞬,朱慈烺很快就冷然:“给她松绑吧。”

“是。”

两名武襄左卫给李湘云松绑。

巩永固宗俊泰和佟定方急忙带着锦衣卫上前,防止李湘云有什么暴起的不轨动作。

李湘云被松了绑,她咬着玉齿,活动手腕。

朱慈烺将香囊放回木盘中,田守信单手拿着木盘,冷冷地递到李湘云的面前。

李湘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将香囊拿在了手中。

————-感谢长粉“金瀚仙宫道主”的打赏,谢谢~~

第456章 女刺客(5)

“拿了香囊,就意味着我们成交了,我的话,你一定要带到。”朱家太子冷静的声音传来。

李湘云哼了一声,还是不看朱慈烺,只紧紧地将香囊握在手中。

朱慈烺微点头。

四名武襄左卫押着李湘云向前。

众军包围之下,黎叔紧张的满头是汗,他和李湘云能不能脱困,就在朱家太子的一念之间。当包围的武襄左卫向两边分开,四名武襄左卫押着李湘云出现在他对面时,他暗暗松口气,心道赌对了。目光在丫头脸上一扫,见丫头虽然脸色苍白,眼眶红红,但精神尚好,于是欣慰的一笑!

原来,李湘云行刺太子乃是自作主张,黎叔事先并不知情。当夜晚来临,丫头忽然不见时,黎叔才知道事情不妙,联系到丫头这两天的异常表现,他立刻猜出,丫头去找朱家太子报仇了!

而李湘云的潜行办法,他稍微一想也想到了丫头大部分的本事都是从他这里学的,他清楚知道丫头会什么,不会什么。于是依样画葫芦,也找了一辆运水的马车,不过他运气不好,没等到三千营,只等到了一辆左柳营的车,一番颠簸进营之后,他捂死一名三千营的士卒,换了衣甲,冒险潜行。不想却被巡逻的士兵发现了。幸亏颜灵素出现的及时,不然他肯定要被官军剁成肉酱了。

李湘云一脸歉意,对黎叔不好意思,目光望向颜灵素时,眼神里却充满了好奇。

她想知道,能令朱家太子低头,所谓的颜姑娘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哦,原来是一个小美女。

什么照顾忠良之后,不过就是掩饰的借口,狗太子肯定是看上这小美女了!

李湘云暗想。

“人到了,”宗俊泰冷冷望着黎叔。

黎叔面无表情“马呢?牵马来!”

宗俊泰执着铁鞭忍着怒火“放了人,自然就会给你马!”

黎叔冷笑“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我放了人,你们一拥而上,还有我们的活命吗?”

“太子殿下已经准你们离开,你还不信吗?”宗俊泰怒。

黎叔不屑“朝廷最是言而无信!”

“给他们马!”

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从后方传来。

听到此声,宗俊泰立刻抱拳躬身。

黎叔脸色微微一变,他知道,说话之人一定就是朱家太子。

原本合拢住的武襄左卫又向两边分来,在锦衣卫和众总兵的护卫下,一个穿着大红龙纹便服、脸色冷冷的少年走了出来,眼眉有点红,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鼻梁上好像还有点血迹。

黎叔微微惊讶,他立刻意识到,李湘云并非是在进入朱家太子营帐之前被捕,而是在和朱家太子发生搏斗之后被捕的,以他对李湘云的了解,但要是近到朱家太子的身前,朱家太子应该必死无疑才对,怎么会出了漏子,只在朱家太子的脸上留下了一些不算伤痕的印记呢?

不过还好,幸亏朱家太子没死,不然他和李湘云必死无疑。

另外,朱家太子的年轻和镇定,也有点超乎他的想象。

朱慈烺冷冷扫了一眼黎叔,目光落到了颜灵素的脸上。

“殿下……”

见太子出现,一直紧咬玉齿,一句不吭的颜灵素终于是说话了,一说话便是泪如泉涌,激动的情绪压制不住。

“别怕,你会没事的。”

朱慈烺温言安慰,表情柔和而坚定,他给了颜灵素无比的力量,泪眼朦胧之中,颜灵素咬着红唇,微微点头。

马牵来了,一共两匹。

一名武襄左卫将马缰交给李湘云,示意她可以走了,李湘云接了马缰却不走,而是恨恨看向朱慈烺“我刀呢?”

朱慈烺这才想起,李湘云原本是拿刀刺杀自己的,不过在搏斗中掉到竹床下面去了。女刺客的脑回路也真是奇怪,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想起自己的刀?看一眼李湘云,小声叮嘱田守信两句。

田守信急急而去,很快就取回了李湘云刚才所使用的短刃。

武襄左卫送到李湘云面前,李湘云接住了,再一次凶狠的瞪了朱慈烺一眼,这才牵马向黎叔走去。

但黎叔却怀疑官军有诡计,要求换马,并指定要换包围圈之外,两名三千营骑兵所乘战马。

朱慈烺答应。

人放了,马换了,太子也做出了承诺,原以为他们立刻就会放人,不想李湘云和黎叔目光对视一下,李湘云忽然翻身上马,身子一探,右手一伸,将原本在黎叔夹持下的颜灵素提到了自己的马上,右手控制马缰和颜灵素,左手的短刃已经横到了颜灵素的脖子上。

啊,颜灵素虽然拼命挣扎,但却无济于事。

黎叔也翻身上马,立在李湘云的后方,防止官军从后面偷袭。

一阵惊呼和怒吼。

所有官军,从朱慈烺以下,都有上当受骗的感觉。

武襄左卫持着长qiang,几乎就要上前抢人了。

李湘云却毫不畏惧,横在颜灵素脖下的短刃一紧,厉声道“都不要动,不然我立刻就杀了她!”前后左右环视,见官军不再上涌,她才冷笑说道“人我肯定会放的,但不是现在,我们出营后,你们不得追击,等到了安全之地,我自然就会将她放下。”

宗俊泰快要气疯了,用了挥了一下手中的铁鞭“必须立刻放人,否则我必杀了你们!”

不止他,众位总兵副将也都是脸色沉沉,手指握住刀把军阵之中,杀伐激烈,生死都是面对面,他们何曾被人这般威胁戏耍过?

李湘云冷笑“杀了我?好啊,那你就等着为你们的太子妃收尸吧。”

此言一出,众军都是一愣。

田守信宗俊泰等太子身边的人知道,太子对颜家姐弟非常怜惜,但太子妃可不是随便能讲的,大明朝的太子妃都需要万中筛选,不但要身家清白,祖上三代无劣迹,由内廷,礼部和钦天监联合主持,连皇帝和皇后有时候都不能插手。古代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民间都如此,何况太子?在大婚之前,太子根本不能见到太子妃。

李湘云对这些并不是太懂,见朱家太子对颜灵素这么在乎,她自作聪明的认为,颜灵素可能是朱家太子的女人,于是就脱口而出。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众军的目光还是看向了太子。

朱慈烺心中也是一愣,他没想到女刺客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胡……”颜灵素又羞又怒的想要说话,但李湘云手腕一紧,将她后面的话逼了回去,只有泪水汪汪。

朱慈烺身边的文官武将都是惊讶,又想太子已经是十五岁,懂得人事了,颜灵素年纪恰当,每日照顾太子,发生一些故事倒也不是太可能,虽然不会是太子妃,但嫔、婢,却是有可能的。尤世威等总兵甚至忍不住看了田守信一眼,田守信却面无表情。

这中间,众军围的更紧,密密麻麻的qiang尖都指向李湘云,不让路,但也不敢上前。

“让开!让开!不然我立刻杀了她!”

李湘云柳眉倒立。

形势陷入僵局。

吴甡在朱慈烺耳边小声说了两句,朱慈烺压着心中翻涌着怒火,点头同意。

于是吴甡上前,没有看李湘云,而是望向黎叔,傲然说道“本宫乃兵部侍郎吴甡,特代太子殿下传令,准你们在军营门koujiao人,并且绝不会派人追击你们,此已经是殿下最大的容忍度,不容再退,望你们好自为之!”

吴甡看人极准,他看出女刺客是一个不计后果,甚至同归于尽也不害怕的拼命者,黎叔却是一个饱经沧桑,知道有所进退的理智者,和他谈判,远比和拼命者谈判更有效。

“好啊~~那就看谁能忍到最后!”

李湘云冷笑一声,横在颜灵素脖下的短刃又是一紧。

颜灵素闭上了美目。

她倒希望女贼人能一刀割过来,免得再受屈辱。

朱慈烺心中一紧,拳头忍不住握了起来,如果颜灵素受到伤害,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两人,一定会将他们千刀万剐!

“湘云,不要冲动!”

就像吴甡预测的那样,黎叔不同于李湘云的年轻气盛,他权衡利弊之后,决定答应朱慈烺的条件,先制止李湘云,再向吴甡抱拳,肃然道“原来是侍郎大人,失礼。那就照大人所说,在营门koujiao人吧,太子殿下金口玉言,我等罪民就暂且相信一次,希望太子殿下不要出尔反尔,派兵追击,不然必会变成天下人的笑柄!”

“殿下岂是你等无信无义的流贼?”吴甡义正词严。

“黎叔……”李湘云却有点不情愿。

黎叔摆摆手,意思是不要说了,脱险第一。虽然他刚才说官府最是言而无信,但对朱家太子,他还是有几分相信的,毕竟朱家太子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一旦出尔反尔,被历史记上一笔,将成为永远的污点,同时也会损害皇家的威严和信用。

李湘云哼了一声,拨马向前。

吴甡一挥手,包围的武襄左卫缓缓退开,同时营中鼓声响起,中军骑着战马奔驰来去,将太子殿下的命令一层层的传递下去。半个大营的火把都亮了起来,人喊马叫,步兵,骑兵,鸟铳兵,弓箭手在营门口摆开了,做好了一切应变的准备。

在众多官军、甚至当朝太子和文官武将的“护卫”下,李湘云夹持颜灵素在前,黎叔在后,缓缓通过军营,最后在大营门口停下。其间,面对官军黑压压地军阵,将夜空都照如白昼的火把,刀qiang林立之下,两人都毫无惧色,朱慈烺心中虽然愤怒,但却不得不佩服李湘云的胆气。

官军骑兵已经在军营门口列阵,但并没有堵路。

通往南面的道路自由而宽广。

营门的木墙上,无数的弓箭手和鸟铳手都弯腰潜伏,但有命令,立刻就可以站起来张弓射击。

“让开,再让开一点~~”

黎叔不停的吼,令周围的官兵退后,众军看向太子和吴甡,吴甡一一挥手,意思是让开。

等官兵退出安全的距离,黎叔望向跟在不远处的朱慈烺,抱拳高声道“太子殿下仁慈宽厚,准我二人离开,我二人在此感谢殿下不杀之恩,祝殿下早日继承大统~~中兴大明~~大明朝万世永昌~~~”

他声音极其高亢,稍微带着一点讥讽,方圆一里之内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显然他是故意的。

说罢,向李湘云小声道“小心戒备,走!”

李湘云咬着红唇,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左手一松,顺势抓住颜灵素腰间的丝带,将她放到了马下,口中冷冷道“今日便宜你了……”

“快走!”黎叔紧张的左右看,低声催促。

李湘云扬鞭策马,快速离开。

官军巍然不动。

从开始到现在,朱慈烺都没有反悔追击的打算,倒不是顾忌自己的名声,而是担心颜灵素的安危,另外他已经请李湘云给张献忠李定国带话,如果将李湘云留下,岂不是白忙一场?

黎叔跟上李湘云,伴随着“哒哒哒”的密集的马蹄声,两人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吴甡、丁启睿,贺珍尤世威陈永福都总兵都是脸色沉沉。两个刺客就这么轻松离开,等于整个大营都被他们戏耍了,但没有办法,太子已经做出了承诺,为太子的名声,他们不能追击。

“朱慈烺,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的~~~”

人影虽然消息在夜幕里,但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李湘云的声音却远远地从夜空之中飘了过来。

吴甡等文官都是脸色一变。这女刺客还有下一次,太子殿下的安保工作,必须再加强了。

“快,发出缉捕文书,全力缉拿这两人!”

虽然知道用处不大,但吴甡还是下令。

河南南部在官府控制中,捉到这两人也未必不可能。

女刺客的狂言,朱慈烺听见了,但却毫不在意,他快步向前,迎向颜灵素。

当李湘云从马上将颜灵素放下之时,颜灵素根本站不住,软软地就坐在了地上。不等李湘云离开,田守信就带着几个锦衣卫扑了过去。扶起颜灵素,连声轻唤,又急急往回跑,只恐两个刺客心意转变,对顾姑娘做出危害的动作。

火把之下,颜灵素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眼角的泪水依然在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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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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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7章 自刎

“医官~~医官~~”

田守信大声喊。

其实不用喊,医官早已经赶到了。

经过检查,颜灵素只是晕过去了,并没有受伤。

朱慈烺的心,算是放下了。

暗夜天凉,颜灵素居住的帐篷又小,不利于医治,所以朱慈烺令人将颜灵素抬进自己的中军帐,又令医官在前帐照顾。吴甡和丁启睿等文官都觉得不妥,但朱慈烺摇手,示意他们不必说。吴甡叹口气,目光望向颜灵素,暗想,难道太子殿下真想收这女孩为嫔妃吗?颜灵素是忠良之后,倒也不是不可,不过朝廷规矩森严,关于太子选妃,更是有各种各样的苛刻规定,颜灵素想要成为太子的人,怕不是容易的事。

医官李儒明为朱慈烺清理脸上的淤伤,虽然只是鼻梁有点破,总体没有见血,但这个时代没有有效的消炎药,明日肿成一个猪头是不可避免了,田守信自责无比,趁无人时,狠狠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又找来宗俊泰和佟定方,对两人一阵狠训。

“姐姐~~姐姐~~”颜灵壁哭着出现了,小孩子睡觉比较沉,营中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把他惊醒,只是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发现姐姐不在身边之后,他才惊醒了,坐起来哭泣着找姐姐,幸亏唐亮在出事之后,就派人到他帐中守候,见他醒来,急忙抱他去见唐亮。

唐亮被李湘云踹了一脚,小腿受伤,一瘸一拐的,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李湘壁的关心。此时他哄抱着颜灵壁进到大帐。见那么多人围着姐姐,颜灵壁感觉到了不妙,小脸一板,立刻大哭了起来。

颜灵壁的哭声惊醒了颜灵素,她强撑着站起来抱过弟弟,连声安慰。

这一瞬间,她不再是柔弱的女子,而是一个坚强的保护者。

亦姐亦母。

朱慈烺暗暗感佩。

太子无事,颜灵素平安,这一夜的惊险终于是过去了,此处又是太子的中军帐,吴牲丁启睿等人都先后告退,最后只剩下田守信唐亮、驸马都尉巩永固和医官留在大帐中。

大帐外,原本宿卫的武襄左卫数量增加了三倍,并且有指挥使宗俊泰和中军官佟定方轮流值守。虽然刺客已去,但众人都担心还会有其他的同伙,增加太子的卫护,也就是清理之中的事情了。

颜灵素搂着弟弟哄了好一阵,终于又将弟弟哄睡了过去,借着明亮的烛光,仔细看弟弟红红的脸蛋,她泪水忽然又滚滚而下。

田守信和唐亮以为她受到了惊吓,都轻声安慰她。

颜灵素在弟弟脸颊上亲了一口,小心翼翼地将弟弟抱递给唐亮,擦了一把眼角的泪珠,忽然转对朱慈烺,噗通跪下,额头触地:“殿下,民女有一个请求,求你一定要答应。”

“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朱慈烺惊讶,不明白颜灵素为何忽然下跪?

“求殿下答应……”颜灵素悲声。

“好,我答应。守信,快扶她起来。”朱慈烺心中满是怜惜,不管颜灵素提什么他都答应。

颜灵素却不肯起,她抬头看向朱慈烺,泪眼朦胧,梨花带雨的说道:“灵璧是颜家唯一的血脉,求殿下照顾灵璧,抚养他长大,令他知荣辱、明礼仪、正直有为,为颜家光耀门楣……”

朱慈烺微微一愣,只觉得颜灵素的表情和话语都有点怪,像是在安排后事。

这个念头刚在脑子里面闪过,就见颜灵素忽然跳起来,猛的就往后帐冲。

她脚步虽然有点踉跄,但速度却极快,两个疾步就到了后帐口。

朱慈烺预感到不祥,大喊:“快拦住她!”

田守信反应最快,拎着袍角就往后面冲,巩永固虽然反应有点慢,但他是练武之人,速度快,两步就越过田守信,冲到了最前。

但颜灵素还是抢先他们进入了后帐。

人影闪动,听见巩永固惊呼大叫:“颜姑娘,不可!”又听见“叮”的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

朱慈烺大骇,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后帐。

宫灯照耀下,只见颜灵素倒在地上,一把锋利的宝剑跌落在她脚下不远处。而巩永固正目瞪口呆的站在旁边。

朱慈烺脑子嗡的一声,那宝剑正是他的佩剑,晚间都放在剑架之上的。

颜灵素居然是要拔剑自刎!

朱慈烺简直不敢相信。

幸运的是,颜灵素的自刎并没有成功,在关键时刻,巩永固及时打落了她手中的宝剑。即便如此,她脖颈上还是留下了一道浅浅地血印,巩永固的动作只要稍慢一秒,剑锋就会割断血管,鲜血喷涌,美人香消玉殒,无人能救。

由此可知,颜灵素自刎的意志是何等的坚定。

但为什么?

朱慈烺实在是想不明白,颜灵素为什么要自刎?受不了被刺客夹持的屈辱吗?

这中间,颜灵素一个鱼跃,试图想要捡起跌在地上的宝剑。巩永固眼明手快,抢先捡起,半怒半惊的道:“颜姑娘,你这是干什么?想要血溅太子殿下吗?!”

颜灵素这才断了夺剑的心思,跪在地上大哭:“殿下,民女有罪,让民女死吧,若不是为了民女,两个刺客又岂能逃脱?”

灯光下,她秀发微乱,脖颈上的血印清晰可见。

朱慈烺明白了,原本恼怒的心思变成了怜惜。

颜灵素性子刚烈,不止是因为受不了被刺客夹持的屈辱,心中更有她被劫持,太子不得不释放两名刺客的负罪感,两种情绪交织之下,她自觉对不起太子的恩遇,无颜再苟活于人世,所以才会有将弟弟交代给太子,她自己拔剑自刎,以赎其罪的想法和行动。

“唉,你这是何苦呢?”

朱慈烺上前,托住颜灵素的粉臂,轻轻地将她扶起来,望着她的泪眼和已经哭成梨花带雨的粉脸,叹息中又带着无比的严肃:“两名刺客和你毫无关系,你为他们自刎,不值得,我今日虽然放了他们,但来日必定能抓获他们,他们今日所犯的罪名,未来都会得到清算。你是忠良之后,为了两个流贼而轻弃自己的性命,岂不正合了他们的心意?”

“是啊颜姑娘,那两个流贼想杀但又不敢杀你,现在他们逃了,你却自刎,太子殿下的苦心,岂不是白费了?”田守信小声劝。

颜灵素愣了一下,眼眶里的泪水像是清泉一般的流淌。

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心痛。

“仅此一次,今后绝不可再做这种糊涂事了。”朱慈烺板起脸,非常严肃的盯着颜灵素:“灵璧还小,莫忘记了你父母的嘱托啊。”

听到此,颜灵素又一次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朱慈烺小声安慰。

唐亮又把颜灵璧抱过来,颜灵素抱起熟睡的弟弟,依偎着弟弟的脸蛋,泣不成声……

见颜灵素情绪渐渐稳定,伤势也没有大碍,朱慈烺令唐亮和医官李儒明将她们姐弟送回营帐,又叮嘱唐亮小心提防,防止颜灵素再做傻事,唐亮一一记了。等三人离开,巩永固也退出后,朱慈烺望着帐门的方向,沉思良久,忽然叹道:“守信,你觉得,颜姑娘自刎,只是因为屈辱和自责吗?”

“奴婢……不知。”田守信摇头。

“你知道的。”朱慈烺脸色凝重:“说吧,我不怪罪。”

田守信犹豫了一下,小声回道:“殿下,奴婢以为,颜姑娘是忠良之后,其父原归德同知颜则孔是有名的儒学大家,清廉刚正,门风严谨,颜姑娘自小受儒学熏陶,对礼义廉耻看的至关重要,因此才会有刚才的糊涂……”

“还有呢?”见田守信忽然不说了,朱慈烺盯着他,追问。

田守信低下头:“男女授受不亲,颜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那流贼劫持,清名不在,这应该也是颜姑娘想要自刎的原因。”

朱慈烺点头,叹息道:“对啦。这才是颜姑娘的心魔所在,若是不解除,颜姑娘怕是会一直抑郁下去。”

……

折腾了半宿,朱慈烺回到竹床,重新躺下之时,已经是凌晨时分,东方已经现出了鱼肚白。

这一觉睡到将近中午。

和往常一样,朱慈烺又做梦了,不一样的是,今日梦中见到的不再是铁马冰河、qiang林弹雨,而是女刺客和颜灵素……

醒来时,朱慈烺只觉得脸疼如刀割,被女刺客痛击的后遗症彻底显现,拿镜子一照,果然是猪头。不过他第一关心的却是颜灵素的情况,当得知颜灵素今早醒来,高烧不退后,他吃惊不小,急忙洗漱更衣。这个时代和后世不同,没有现代医药,高烧要了人命的情况比比皆是。所以他心中满是担心,同时也意识到,颜灵素“心病”严重的程度,也许比他想象的更严重。

这中间,田守信详细的向他禀报,说颜姑娘昨夜回到帐中后,就哭个不停,今早就高烧了,那个澳门医官李儒明已经看了,并开了药,唐亮又去俘虏营中找来了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熬药贴身照顾,现在颜姑娘喝了药,已经睡过去了。殿下不用担心。

朱慈烺却不能不担心。

但军务还是第一。

洗漱更衣完成,朱慈烺火速把刚刚送来的军报翻了一遍。

昨日中午,李自成在洛阳只停留了两个时辰不到,就仓惶离开,左良玉和虎大威已经于昨天下午收复了洛阳,但洛阳之后。两部却要分路追击了,因为李自成在洛阳分兵了,一路出洛阳,过函谷关、新安到渑池;另一路顺着宜阳,往洛宁方向去了。不知道李自成人在哪路,也不知道哪路是主力,加上左良玉部和虎大威部颇有矛盾,于是两人顺势分道扬镳。左良玉出函谷关,往渑池追,虎大威顺着宜阳,往洛宁追。

听到分兵,朱慈烺心中隐隐有所忧虑。左良玉还好,兵马众多,虎大威只有一千多骑兵,一旦中伏,怕就是大败。但身在后方,鞭长莫及,无法迅捷的指挥前线,只能希望董朝甫的夜不收能搜到李自成的踪迹,如果李自成有伏兵,也能提醒虎大威,免得虎大威轻敌冒进。

袁宗第的一万人马,也有了踪迹。

从尉氏县、许州、再到许昌,袁宗第居然是从尉氏县和通许县之间的缝隙中逃走的,因为他行动隐蔽,所过村庄,一律屠戮,断绝了所有消息,官军的注意力又完全被聚焦到了中牟县和朱仙镇,所以竟然没有发现。

怪不得袁宗第能被李自成封为“绵侯”,看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此时,杨文岳正率领大兵紧追不舍,从许昌一路向襄城追去了。

“臣必剿灭袁宗第,否则绝不回兵~~”杨文岳在军报里说。

他大军围困朱仙镇,袁宗第却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实在是巨大的侮辱,杨文岳发誓雪耻。

“令河南总兵陈永福、精武营徐文朴部立刻开拔,以为杨文岳的后援!”朱慈烺立刻下令。

虽然杨文岳有四万兵,袁宗第只有一万,但杨文岳的四万兵大部分都是左良玉麾下的弱兵,杨文岳作为保定总督能不能如臂使指的指挥他们是一个问题,他们的战力更是一个问题,而袁宗第的一万却是闯营的精锐,因此朱慈烺有点担心。

手中的军报基本了解,做了简单的决定之后,朱慈烺令唐亮将所有的军报都移交给吴甡和参谋司,而经过他们的谋划和整理后,后续会有更详细的军令发出。除了军令,参谋司还会将整理后的军报,发往兵部,同时将昨日的捷报,火速报给朝廷---自从开封之战开始之后,参谋司就一日一报,有时甚至是一日三报,将前线的详细战况,源源不断的送往京师。

这是朱慈烺的命令,身为一个穿越者,又是人子,经过这大半年,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崇祯帝的急脾气,为了避免崇祯帝在京师乱揣测、瞎指挥,所以要将前线的战况,巨细靡遗的报告之,令他时时了解,目不暇给,每日都等着军报,做一个专业合格的读者。而不至于想要跳下场来当执笔者。

处置完军报,朱慈烺想亲到颜灵素帐中看望。但却被田守信拦住了,田守信跪在地上:“殿下,不可,殿下乃是国本,病污之地,不可轻去啊。”

朱慈烺道:“无妨,一点高烧还影响不到我。”说完,迈步向外走。

田守信没办法,只能跟上。

————-感谢“1淡然1”的打赏,谢谢~~

崇祯十五年9

第458章 崇祯开颜

小帐幽静。

颜灵素正在沉睡。

两岁的颜灵璧乖乖地趴在床上,盯着姐姐的脸,小眼瞪得溜圆,动也不动。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他也没有抬头看一眼,唐亮急忙抱他下来,连同伺候颜灵素的两个小女生,一起在帐门口跪迎太子。

颜灵素听到了动静,挣扎着也要起身。

太子却已经进帐,抬手虚往下压“免礼。”见颜灵素还是要挣扎下床,只能一步上前,轻轻按住她,半玩笑半认真的道“说免礼了,你要抗我的钧令吗”

颜灵素这才止住,但眼眶中却闪过泪花。

她本是一个坚强的女子,但心病所致,情感忽然变的脆弱了起来。

心病必须尽快医,不然小病会变成大病。这也是朱慈烺今日要亲来探望的原因。

太子进帐,唐亮抱着颜灵璧轻步退了出去。

“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授之以手,权也。颜姑娘也是明睿通达之人,为何只执迷于前一句,却忘记了后一句呢这可不是圣人教诲的真意啊。”朱慈烺望着颜灵素,声音诚恳,眼神关切。

意思是,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是一种特指,并非男女接触就是不洁。

“殿下”颜灵素泪水又止不住。

“好生养病。我对小宝甚是喜欢,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带他回京师”朱慈烺淡淡笑。

“啊”颜灵素声音里充满了无限的惊喜。

不止她,太子身后的田守信也是惊喜。

带小宝回京师,颜灵素自然不能缺席,这其中,有很大的遐想空间。

虽然前世里是一个残疾老师,但朱慈烺并非是一个没有谈过恋爱的人,更不愚钝,颜灵素的少女心思他清楚的感觉到了,而颜灵素的美丽和坚毅,也让他有所心动。明朝男子十六岁就算成年,明年朱慈烺就会被加冕成人礼,遴选太子妃的工作,今秋就会启动,明年秋会确定太子妃的人选。朱慈烺觉得,与其选一个陌生人,倒不如选颜灵素。不论学识还是性情,颜灵素都足以胜任太子妃。何况颜灵素是忠良之后,立她为太子妃,有极强的象征意义。

出了小帐,朱慈烺抱起两岁的颜灵璧,亲他的小脸,逗了他两句,这才转身离开。

原本照计划,朱慈烺今日就要离开杞县大营,往开封进发,去处理一些战后必须处理的事务。开封之危虽然暂时解除,但建虏十一月份的入塞,却像是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令他一刻也不敢懈怠,他要抓紧生命中的每一寸光阴,一丝都不敢浪费。

但昨夜遇刺改变了他的行程,从吴牲丁启睿到田守信和医官李儒明都强烈建议太子殿下在杞县多休息一天,等脸上的青肿开始消退之后,再去往开封也不迟。潜意思是,太子殿下您猪头模样,去见开封的文武,也不是太好吧。

朱慈烺虽不情愿,但还是接受。

于是他在杞县多留了一天。

下午,朱慈烺召吴甡密谈。

俘虏的甄别和处置,最少需要两天,因此吴甡不能随他去开封,要留在杞县大营主持坐镇。山东总兵尤世威,左良玉一万步兵,一个精武营千总队,方国安和杨德政部留下了负责弹压降兵。另外还留下几个京营的思想教导官,由他们负责降兵的思想工作。

两人先谈了降兵的处置。相比于闯营,曹营士卒素质普通不高,吴甡估计,这两万多降兵,能达到精武营招募标准的,恐怕连一成也不会有,且罗汝才曾经在崇祯十一年率部投降朝廷,后来复叛后有没有遭到过重创,因此他部下的建制保持的一直都比较完整,营中的精锐士卒大部分都是从贼五年以上的老贼,甚至有大批崇祯三年的老流贼,不过战力都不高,照三年即斩的标准,能活下来的,最多只有一半,所幸其家眷被捉的比较多,都可以用家属充人质的方法,为朝廷效力。

在中牟县处置闯营降兵时,吴甡斩了四千人,今日处置曹营,大概算了算,斩首的数字最少也在五千人左右。

“殿下,不可心慈手软啊,这些贼人已经是经年的老贼,习惯了杀人舔血,抢人财物的勾当,让他们回乡种田,已经是不可能了,冒然放归乡间,一来祸害百姓邻里,二来有可能会再起,若是收编为官军,则会败坏官军的军纪,不如痛下决心,斩草除根,为天下除了这些祸害”见太子好像眼有不忍,吴甡说道。

朱慈烺点头“一切都由先生安排吧。”

说完了降兵,又论一下李自成的逃跑路线和截击之法关于这一点,他们两人已经讨论过不止一次了,吴甡认定李自成只有两条逃跑路线,一条出洛阳、过弘农、经潼关南原回陕西,另一条则是出洛阳之后过灵宝、越朱阳关、到陕西洛南,这两条都是返回陕西最快捷的道路,其他路线都相当跋涉和辛苦,尤其不适合骑兵穿行,但具体李自成会走哪一边,吴牲却不敢确定。

潼关南原是平原,历来都是河南到陕西的最佳途径,李自成的败兵多是骑兵,一夜可以快速通过,但崇祯十一年,洪承畴和孙传庭曾在潼关南原联合设伏,杀的李自成丢盔弃甲,最后只剩下十八骑,几乎就将他擒获,有此前鉴,孙传庭现在又是三边总督,在陕西练兵,李自成还没有胆子再走南原的捷径呢

而朱阳关是陕西和河南边界的重要关隘,崇祯八年,官军曾经在朱阳关和十三路流贼大战,最后不支而走,流贼得以从陕西突入河南。崇祯十年后,朝廷修复了朱阳关,但十一年之后,流贼再起,又将朱阳关的城墙破坏。去年,前任三边总督汪乔年带兵出陕西时,留一偏将和一千人马驻守朱阳关,并修复城墙。孙传庭继任三边总督后,考虑到朱阳关的战略地位,又增派了一千人,到现在,朱阳关共有两千守军,李自成的败兵不过三千,几乎全是骑兵,面对朱阳关的险峻,显然难以攻克。

两条道路都有利有弊,吴甡不在现场,无法判断。

朱慈烺却不着急,他相信孙传庭一定会做出恰当的判断。

如果孙传庭能击杀李自成,这一次开封之战,就算是完美了。

李自成之后,又谈了围剿袁宗第之策。袁宗第是闯营偏师,且多是步兵,吴甡认为,从袁宗第的动向看,他应该是想要逃回陕西,或者是和李自成会和,因此郏县、宝丰、汝阳、一直到嵩县,都可能是袁宗第下一步进军的目标。但这些地方现在都没有官军,想要拦阻袁宗第,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期待杨文岳能加快脚步,追上袁宗第,一举歼灭。

“先生以为,杨文岳能剿灭袁宗第吗”朱慈烺问。

吴甡摇头“杨文岳刚猛有余,智谋不足,又带领的是左良玉的步兵,指挥起来必然有所凝滞,贼寇袁宗第是经年老贼,经验丰富,杨文岳想要歼灭他,怕是很难”

“换人可以吗”朱慈烺皱眉。

“不宜临阵换帅乃是兵家大忌,何况杨文岳追赶甚急,文书不到,战事恐怕就已经结束了。再者,袁宗第已经是惊弓之鸟,我料他必不敢和杨文岳交战,一心一意的只想要逃回陕西,以杨文岳之能,最多追击无功,但不至于有兵败的危险。”

朱慈烺点头,只能期望杨文岳能奋起了。

“报”

脚步急促,中军官佟定方走了进来,双手捧着一份塘报“禀殿下,三边总督孙传庭有信到。”

京师。

当开封大捷,太子朱慈烺率大军击溃李自成的主力,并且将其截击在中牟县,连李自成在内,仅有三千多名流贼逃亡的塘报送到御前时,崇祯帝激动的跳了起来,哈哈大笑。那癫狂的模样,仿佛是回到了崇祯十一年,流贼被一扫而空,官军全面告捷,天下形势为之一定的旧日美好时光。不,甚至更超过,那时官军的统帅是洪承畴和孙传庭,今日却是自家的儿子,隐隐地,每日研读军报,崇祯帝已然有一种将自己代入到了儿子的身体里,就仿佛在前线带军的不是儿子,而是自己的感觉。

连续的胜利之下,崇祯帝已经忘记了十几天之前,他对儿子按兵不动的恼火和愤怒,现在他只想大笑,嘴里反复念叨的只有一句话“我儿英武,我儿英武啊”

皇帝开心,朝臣和内廷自然也是大喜。捷报传来之后,朝臣们纷纷觐见贺喜崇祯朝,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喜气洋洋了。

坤宁宫。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周后在佛像面前喜极而泣,自从太子领军出京之后,她每日提心吊胆,夜夜失眠,一个好觉也没有睡过,只担心儿子会在前线出什么意外,现在捷报传来,她终于可以长松一口气了。

哭着哭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抹了一把泪水“徐高,快,快去安排,我要去还愿。”

而当官军在杞县全歼罗汝才部、活捉罗汝才的捷报传来后,朝堂上的喜悦更是达到了顶峰,八月初八日的早朝,朝臣对皇太子的赞誉连绵不绝,而崇祯帝已经迫不及待的发下圣旨,令东厂提督王德化到前线犒军,同时加封各个有功的文臣武将,不过内廷府库空虚,户部也没什么银子,为了支援开封之战,内外府库几乎都已经被掏空了。王德化此去,没多少金银,只是带了一张嘴。

但对朱慈烺来说,却是一个好消息,因为父皇同意了他的两个请求。

第一,起用侯恂为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督师湖广、四川、贵州的军务李自成败了,但张献忠的威胁却巨大,要剿灭张献忠,现阶段还需要倚仗左良玉,任命侯恂为湖广督师,就是为了督促左良玉的军务,同时也是为了约束左良玉的军纪。有侯恂这个恩公在,左良玉应该会有所收敛。照历史走向,张献忠会崇祯十六初入川,并在四川形成气候,因此才要令侯恂同时兼顾四川和贵州的军务。湖广,四川,贵州三位一体,前后夹攻,加上凤阳总督马士英,黄得功和刘良佐的人马,只要统筹得当,官军完全有可能将张献忠剿灭在湖广和四川之间。

第二,擢丁启睿为南京兵部尚书。

南直隶没有总督和巡抚,军权掌握在南京兵部和提督南京京营的勋贵,忻城伯赵之龙手中,赵之龙世受国恩,但却是一个比朱纯臣徐允祯还要恶劣的贰臣。清军南下之前,他手中尚有十几万人马,且有南京坚城,但却不战而降,将南京拱手让出,南京天下也随之覆亡。

但在此时此刻,在崇祯十五年,赵之龙是崇祯帝眼中的能臣和忠臣,崇祯帝寄予他厚望。所以特地将他派到南京,整顿南京京营,

赵之龙是崇祯十五年初到南京就任的,此时刚半年,朱慈烺虽然知道他是贰臣,也知道他整顿南京京营的工作毫无建树,但却没有办法处置他,只能想办法在南京兵部尚书的人选上进行筛选,以期能够制衡赵之龙,并改善南京军务的糜烂。

丁启睿在开封之战中表现的中规中矩,在杞县成功的拦截住了罗汝才,立有大功,朝廷要封赏和拔擢,朱慈烺想来想去,虽然觉得丁启睿并不是南京兵部尚书的最佳人选,但却是最合适的人选,加之有中原剿匪的经验,由他出任南京兵部尚书,必然可以很好的配合侯恂和左良玉,使张献忠不能入川。

这两个人选和策略,是朱慈烺和吴甡共同商议的。

太子虽然代天巡狩,但照规制,太子是无权干涉朝臣任命的,连建议的权力都没有,朱慈烺上表,崇祯帝照单全收,由此便可知道崇祯帝对儿子的信任。

御花园。

“定王哥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太子哥哥大胜了”听到太子哥哥大胜的消息,坤兴公主兴奋的去找三哥定王。

定王朱慈炯正在练习弓箭,自可惜他年纪小,力气没有长成,涨红着脸,好不容易才将弓弦离开,听到妹妹的喊声,惊喜之下,手腕一松,拉起的弓弦又崩回去了,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凝重,站稳了,重新拉弓,对坤兴公主越来越近的喊叫,熟视无睹。

“定王哥哥,你怎么了,你不高兴吗”坤兴公主跑过来,小脸惊讶。

“嗖”

定王朱慈炯将手中的羽箭射出,涨红着脸,认真无比的说道“太子哥哥的功绩,只属于他,不属于我。有一天我也要学他,领兵上阵,剿灭流贼,收复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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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9章 福王之死

承乾宫。

田贵妃剧烈的咳嗽。

永王朱慈炤站在边上,小心翼翼地伺候,看向母妃的目光中,满是叹息和忧虑。

内监沈霑奉茶上来。

田贵妃用她枯瘦如鸡爪的手指接住茶盏,抿了一口,喘息道:“时机到了,去请陛下来承乾宫吧,令陈圆圆准备好……成功与否,就在此一举了。”

“是。”沈霑躬身答应,缓步退出。

朱慈炤不动声色,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母妃和沈霑的对话。

田贵妃看向他,眼眶忽然泛红:“炤儿,为娘没几天日子了……”

朱慈炤急忙跪倒:“母妃勿要胡思乱想,您吉人天相,菩萨娘娘会保佑你的。”

“不用安慰我,我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田贵妃声音叹息,眼光含泪:“我所恨的不是我红颜薄命,而是没有看到你封地成人。更可恨的是,你那屈死的弟弟,冤屈未伸,那些害死他的人,依然在宫中张牙舞爪……”

说到此,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

朱慈炤急忙起身,取了丝帕,递给母妃。

田贵妃却抓住他的手,目光紧盯着他的眼:“就算我死了,你也要找寻机会,为你弟弟报仇,让那些害死他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朱慈炤不说话。

“以你的聪慧,做到这些并不难,对吧?”田贵妃紧紧抓着儿子的手。声音哀求:“答应我,不然我死也不能瞑目啊。”

朱慈炤终于点头,但眼角的泪水却已经滚落而下。

襄城伯府。

听到开封大捷,太子击溃李自成,活捉罗汝才,小襄城伯李国祯又是郁闷又是嫉妒,如果他能随军出征,必然也能有一番功绩,但留守京师,所有功劳都是别人的。想到太子略带一点轻视的眼神,他胸中怒火熊熊,为什么?为什么我如此才华,你却一眼都看不上?

……

开封。

这座八朝古都,黄河之畔的雄城,历经五十万流贼大军的围攻,从五月到八月,将近一百天的时间,期间大小战役无数,全城军民,上至分封的周王,下至街头的乞丐,万众一心,浴血奋战,终于是迎来了流贼溃败,开封重归安宁的最后胜利。

虽然是胜了,但开封城却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全城百姓几乎家家出丧,人人带孝,战后只掩埋死去的将士和百姓,清除开封周边的尸体的垃圾,就用去了三天时间,而最令河南巡抚高名衡头痛的粮食问题,一直也没有得到缓解,开封是大城,城中百姓将近四十万,被流贼围了两个多月,城中粮食几近断绝,幸亏在开封解围的当天,太子遣人送了一批粮食到城中,暂时缓解了开封的灾情,后续的粮食正通过运河,缓缓运来。

但开封要想恢复往日的繁华和元气,恐怕还需要很长时间。

八月初八日的早上,一个消息忽然在城中传开,太子殿下即将驾临开封府!

此次开封之战,开封城只所以能保全,除了全城军民的拼死力战,太子殿下先在贾鲁河,后在中牟县,先后两次击败李自成,才是战役胜利的关键,因此太子殿下早已经成为了开封人民心目中的大英雄、大救星,听说他要到来,全城轰动,再者,大明太子殿下又岂是轻易能见到的?不用官府动员,官绅百姓早早就到城门口迎接看热闹。

临近中午,通往杞县的官道上烟尘大起,一大队的骑兵在视线里出现,明盔明甲,顶上的红缨像是像是鲜血一般的鲜艳,挎着长刀弓箭,打着蓝色的飞龙旗,“是三千营!”有见多识广的百姓喊了出来。

三千营之后,就是太子代天巡狩的大纛,大纛下,全身披挂的武襄左卫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来,再然后,在贴身锦衣卫的重重护卫中,一个银盔银甲、脸蛋还有些稚嫩的少年在烟尘里出现。身边有一个捧着浮尘的绯袍太监。

太子到了!

传言是真的,太子果然是不坐轿,而是喜欢骑马。

早已经恭候多时的河南巡抚高名衡带着左右布政使,按察使,藩司、按司、都司、兵备道,学道,开封城中的文武官员,急急迎了上去。除了他们,还有老尚书侯恂和一位周王府的代表,王府长史跟随在高名衡的身边。

侯恂在中牟县处置降兵和流贼,大体上都已经安排完毕,接下来就是移交给河南巡抚衙门,今日他到开封,一来是移交,二来是迎接太子。

“吁~~”

朱慈烺勒住战马。

“臣河南巡抚高名衡……叩见殿下。”

河南官员,红袍的,蓝袍的,包括穿着布衣的侯恂都在马前跪下一片。

朱慈烺在马上双手虚扶,田守信一甩浮尘,叫一声“起!”于是参见礼成,开封众文武纷纷起身。朱慈烺翻身下马,亲手将高名衡和侯恂搀扶了起来,历史上,高名衡和陈永福两人坚守开封,令李自成三次顿足,虽然在最后一次坚守中有所失误,没有趁李自成撤退之时进行追击,也没有在李自成和官军对峙之时,从后面骚扰李自成,以至于李自成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对付左良玉和杨文岳的大军。但总体来说,高名衡这个河南巡抚是相当称职的,若非有他,开封绝难坚守这么长的时间。

高名衡,字仲平,山东沂州人,崇祯四年进士,官至监察御史,以守卫开封城有功,受朝廷嘉奖。开封失守后,崇祯帝怜其功,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只罢官令他回家修养。崇祯十五年末,建虏入塞,从京畿一路抢到山东,破沂州,高名衡与妻张氏一起自杀殉节。

高名衡是忠臣,对这样的人,朱慈烺从心底里都涌动着尊敬。

面容清瘦,个子不高,三缕黑密的长髯,眼神微有疲惫,声音微微沙哑,高名衡相貌普通,和朱慈烺想象中差不多。扶起高名衡,一番温言抚慰,令高名衡感受到皇太子对他的器重和欣赏之心。

这一连窜的动作和话语,朱慈烺渐渐驾轻就熟,不管是面对忠臣还是贰臣,他都真诚以对,希望对方能在天下危难,大明朝风雨飘扬之际,为国家,为朝廷贡献更多的力量和忠心。

高名衡感激涕零,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如此亲和。尤其是听到太子殿下带来了一万石军粮,用以赈济城中百姓时,他激动的情绪更是无法抑制。

除了高名衡,朱慈烺又特别留意了一下开封推官黄澍。

推官只是七品小吏,但黄澍却是南明史的名人,品级不高,却曾经当庭掌掴南明首辅马士英,其后又鼓动左良玉清君侧,失败后劝说左良玉之子左梦庚降清,令左营三十万大军一夜易帜,可说是一人就卷起了千堆雪,令南明朝堂不得安宁。但在此时此刻,在两次开封之战中,黄澍却是表现卓绝,矢石交加之下,他始终站在防守的第一线,大呼杀敌,极大的鼓舞了开封军民的士气,尤其是“悬楼”的发明,他更是功不可没。前世读史之时,朱慈烺非常疑惑,这样一个人,前后变化为何如此之大呢?

今日总算见到真人了。

方脸,长髯,眼神炯炯有神,正气凛然,额头上还缠着纱布,用官帽压着,原来在守城激战中,他额头被闯军箭矢划伤,幸亏不是直接命中,不然他肯定就一命呜呼了。此时见到太子,黄澍肃然行礼,不论从哪个方面看,他都应该是忠臣烈子。

但可惜,真实的历史上并不是这样。

黄澍翻脸跟翻书似的。

相反,被他痛骂为大奸臣的马士英却是始终忠于大明,虽然担任南明首辅之时,做了很多狗屁倒灶的事,安插亲信,撤换忠良,打击政敌,沉溺于权斗,对恢复江北国土毫无兴趣,以至于白白错过了建虏和李自成激战,顺势收复山东的好时机,令南明失去了最后一丝可能划江而治的机会。但马士英的晚节却是保住了。

所以呀,人性是复杂的,忠臣奸臣未必就不能转换。有时往往就是一念之间。

“这个黄澍嘴皮子太厉害,太能搅事,担任推官、知府之类的文官没问题,但绝不能让他到军中任监军。”朱慈烺心想。

历史上,黄澍就是因为到左良玉军中做监军,渐渐和左良玉走到一块,最后膨胀到不可自拔。

“或许……可以让他到江南查税?”朱慈烺心中一动。

黄澍的杀伐之心很重,功名之心太盛,如果能委他以重任,用他到江南查税,以他急于立功的脾气,对付那些顽固的,不肯接受新政的富商说不定会是一个好人选呢。

黃樹不知道太子的心思,但却感觉到了太子对自己的注意,一时心情激动。

在众文武的簇拥下,朱慈烺进入开封城。

在城口门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百姓,都激动的高呼太子殿下,声音此起彼伏,三里之外都清晰可闻--相比于郑州百姓对官府的仇视,开封百姓显然是比较心向朝廷的。

朱慈烺心情却又沉重起来,眼中看到的百姓几乎全部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开封是南北通邑,中原大城,素以商贾云集,市井繁华而著名,但在流贼围城之下,却也变得像边疆一般的破败。

进到城中,沿街而行,朱慈烺仔细观察。市井都在,但开门的商铺却没有几家,围人最多的都是粮店米店,但大部分都写着售罄的牌子。

虽然开封之围已解,但开封城的粮食困境却依然在持续中。

侯恂跟在朱慈烺的身后,小声向他汇报中牟县降兵和流贼处置情况,朱慈烺心中有数,微微点头。

没有去河南巡抚衙门,朱慈烺进城的第一站是周王府。

大明历史上第一位被封为周王的乃是洪武皇帝朱元璋与马皇后所生的第五个儿子朱橚,传到现在也就是如今的周王朱恭枵,已经是第十一代了。和其他藩室的奢靡、富华不同,周王这一系算是比较优秀的一支,自第一代周王朱橚以来,家传学问,书香永继,产生了一大批学者、文人。如第二代周王朱有炖,博学精思,擅长书法,写有《东书堂帖》行世,是明初较著名的书法家,第六任周惠王朱同镳的第十三子博平王朱安溶,周王朱橚六世孙朱睦楔,都是相当优秀的文学天才,著作颇丰。

现任周王朱恭枵虽然在文学上没有太高的造诣,但遵从其父朱肃溱的“忠孝贤明、辅政爱民”训陶,在地方上有贤王之称,流贼侵入河南以来,一直不遗余力的支持官府,尤其是三次开封之战,周王捐钱捐物,几乎是散尽了家财,在周王的带领下,城中富商也都是踊跃纳捐,正因为有了比较充分的后勤保证,开封城才能一连三次在数十万流贼的攻击之下屹立不倒。

这和福王在洛阳的吝啬,以至于洛阳大城轻易被流贼攻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以朱慈烺对这一位老王爷还是很尊敬的--周王比朱慈烺大三辈,属于是爷爷级别。

历史上,在开封城被黄河之水漫城之后,周王朱恭枵虽然侥幸从城中逃出,但心力交瘁,不就便病死,年六旬。“周王薨,赠谥未行,大明亡”。周藩宗族大都被屠杀或溺死,其孙南走,后被清兵所杀,死于广州。

周王是贤王。如果明末之时,各地宗室都如能周王一般,尽心国事,出银助军,流贼在各地风起云涌之势,未必会这么顺当。

虽然是太子,但因为是小辈,朱慈烺要亲去拜见。

周王府是在宋金王宫遗址上翻建的,规模宏大,内外两座城垣。方圆五里左右,为明代为数不多的几个“高等级”王府之一。

王府门口,周王世子朱绍烱正在等候,见太子驾到,急忙迎接。周王将近六十岁,世子也四十多了,脸色苍白,并病恹恹,看起来身体并不是太好。

各依礼数见罢,周王世子引着朱慈烺往后殿走。

原来,在流贼退走,又听闻皇太子在贾鲁河大败李自成,俘获刘宗敏之后,周王朱恭枵欣喜不已,哈哈大笑。大悲大喜,大恐大幸之下,他老迈的身体支持不住,忽然就病倒了,现在也连塌也下不了了。

不过当太子驾到时,他还是强撑着从榻上坐了起来,迎接太子。

看着白发苍苍,风烛残年,但却强打精神的周王朱恭枵,朱慈烺鼻子有点酸,若非周王深明大义,倾力相助,开封也许早就不为国家所有了。

一番客套之后,内监搬过椅子,朱慈烺就在病榻边坐下,和老王爷长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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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0章 粮仓硕鼠

藩王久居封地,大多数的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皇帝和太子,周王也一样,虽然他已经年近六旬,但自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跨过河南省一步,以开封为中心,他可以去的地方,最多不能超过两百里。因此见到当今的太子,未来大明的皇帝,周王心情激动。更不用说,眼前这位太子英气勃发,年纪轻轻就可以领军打仗,击溃了流贼对开封的包围,虽然在这之前,周王对太子领军有过很多的腹诽,认为太子小孩子一个,焉能领军?尤其是太子在归德按兵不动之时,他对太子的不满就更多了。

但一切都过去了,当太子潜行贾鲁河,大胜李自成之后,周王方才明白太子的战略所在,恍然大悟之后,心中满是惭愧,快六十岁的老头子了,居然还不如十五岁的少年。

周王是一个豁达之人,今日见到太子,他毫不隐瞒的将自己过去对太子的不满和现在的惭愧,全部倾倒而出,说到惭愧处,他自嘲的哈哈笑,说到兴奋处,他毫不吝啬对朱慈烺的赞誉。

朱慈烺心中涌动着温暖,他没有爷爷,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但在周王身上,他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爷爷。原本,朱慈烺今天来拜见周王,并非完全是为了礼仪,他还有其他的目的,不过见老周王说的兴奋,他不好打断,只能微笑的继续倾听,偶尔还回应几句。

一个小太监忽然悄步走了进来,在周王世子朱绍烱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朱绍烱听后脸色立刻大变,但却不敢吱声,只摆摆手,示意小太监可以下去了。

周王虽然老了、病了,但眼力却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他自认周王府坦坦荡荡,没有什么不能在太子面前说的,见儿子脸色大变,精神也紧张,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于是忍不住有点怒:“在太子面前嘀嘀咕咕像什么样?出什么事了,大声说出来!”

“父王……”朱绍烱拱手。

“说!”周王一声喝。

“刚刚传来的消息……小福王,暴毙了。”朱绍烱声音有点怪。

听到此,周王脸色也是一变:“啊。”

朱慈烺眉角一跳。

看来萧汉俊已经得手。

目光看向角落里的田守信,发现田守信已经不在了。

“怎么暴毙的?什么时候的事?”周王坐起来,声音着急。

“原因不详,只知道是今日凌晨的事。”朱绍烱回。

周王呆了一下,颓然的靠坐下来。忽然想起太子殿下还在眼前呢,急忙又坐起,歉意的叹道:“人老了,听到大事就心思恍惚,小福王暴毙,朝廷自会主持,何用我这个老头子操心?”

朱慈烺拱手道:“老王爷那里话?河南藩室,老王爷乃是第一,宗亲之事,还要老王爷多费心。”

周王摇头叹:“老了,忙不动了。朱由菘没有子嗣……福王一系,怕就是绝了。”

朱慈烺默默无语,脸上也假装出悲戚之意。

周王连连叹息,再没有刚才的力气和精神,喃喃几句,老眼蒙蒙,竟然是睡着了。

朱慈烺知道老人家累了,于是起身告退。

这中间,田守信已经回到了殿中,见太子要走,就默默跟在太子身后。

周王世子朱绍烱也紧随在后面,出了殿门,向朱慈烺行礼:“殿下,存心殿已经收拾好,请您随我来。”

朱慈烺是太子,在哪里住宿非常有讲究,照规制,今夜他只能在周王府住宿。存心殿是王府三殿之一,朱慈烺在那里住宿,算是享受最高的礼遇。

朱慈烺点头:“叨扰了。”

于是,朱绍烱远远前方引路,朱慈烺缓步在后跟随。田守信从袖中取出一个小信封,交到朱慈烺手中,朱慈烺边走边打开,信封有特制的保密蜡印,乃是军情司的专用信封,信纸上没有写文字,只是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但朱慈烺却能看懂,那是表示计划成功,一切顺利的意思。

朱慈烺将信封塞到袖口,现在他心中只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周王府的消息为何比军情司的速度还要快一点?难道是有什么传递消息的秘密渠道吗?

目光随意打量。

大战之后,开封城满是萧瑟之意,连周王府也不意外,感觉冷冷清清,砖瓦灰暗,连回廊边的奇花异草都是蔫吧的。

朱慈烺幽幽一叹。

进到存心殿,朱慈烺假意和朱绍烱聊天,随口问起,小福王所在的怀庆府距离开封两百六十里,又有黄河阻隔,小福王的消息何以来的如此之快?朱绍烱不隐瞒,坦然相告,原来他的世子妃和分封在怀庆府的郑王妃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妹,两人从小就喜欢养鸽子、玩鸽子,各自嫁人,分隔南北之后,还经常使用鸽子进行联系。把想说的话写在小纸条上,卷起来绑鸽腿上,两百多里的路程,顺利的话,两个时辰就飞到了,一般都是家长里短,有时也会说一些地方上的新鲜事。小福王昨晚暴毙,今天上午消息就在怀庆府传开了,郑王妃听到后,就飞以妹妹知道。

小福王暴毙是大事,周王世子妃知道后,急忙遣人告与世子。

听朱绍烱讲完,朱慈烺眼睛一亮。

用信鸽传递消息的办法,他并非没有想到,不过并非所有鸽子都适合做信鸽,萧汉俊试验了几次,但效果比较差,不是中途飞不见了,就是迷了方向,姗姗来迟,比马匹还要慢。

周王府和郑王府的鸽子能飞行两百多里,且长期往返,应该是很不错的信鸽品种。

“世子叔,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答应吗?”朱慈烺道。

……

周王府正门西面的承奉司内,河南文武官员和侯恂已经等了很久,太子殿下进去这么久,怎么还不召见啊?

终于,小太监唐亮出现了,微笑地带众人觐见。

太子身穿大红的龙纹便服,端坐于存心殿。田守信手捧浮尘,站立在他身后。

待众人参见之后,朱慈烺不废话,直接切入今日的主题,那就是流民的安置和灾后的重建。

高名衡有所准备,站起来一一回答,不过事情归根结底还是落到了一个难点,那就是河南巡抚衙门没银子没粮食,也没有土地,想要安置灾民,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向朝廷求援,除了恳请朝廷减免河南的赋税,还需要大批的粮食和银子。

照规制,身为太子的朱慈烺无权干涉地方事务,但因为有“代天巡狩”这个名号,所以也就有了模糊的空间,既然“巡”,自然也就要管,何况崇祯帝已经授予他任免中原地区四品以下官员的权力,等于是公开授权了。

流民安置是流贼是否能再起的重要关键,这一点,在座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奈何天灾不断,府库空虚,地方上实在是拿不出安置的钱粮。如果不趁太子在开封之时,向太子禀明,等太子离开开封,地方安置不利,流民再起,所有罪责就都是地方官员的。

因此,高名衡不止是在向太子禀明实情,也是在向太子诉苦。

朱慈烺皱起眉头。

河南灾情比他想象的更严重,开封城外的麦田不是被焚烧,就是被流贼抢割而走,开封地区今年几乎是绝收。

而同一时间,全国的形势也都不是太好。

陕西,山西,河南,云南,都是大旱大蝗、大饥大乱,人相食。连粮食主产地,湖广,今年的形势也非常严峻。除了天灾,更有张献忠、左五营等流贼施虐,以至于粮食减产不少,照赵敬之的估计,今年的湖广的产粮会比往年少两成。所谓“湖广熟,天下足”,湖广这个大粮仓产不出粮食,各地的情势可能会更加混乱。

明年情况会更糟。

到了崇祯十七年,甲申年,除了大灾之外,保定京师一代还会发生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鼠疫。死者数十万。

几番交加,大明的覆亡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没有兵可以练,鼠疫也有了控制的计划,但旱、蝗、水灾却非人力所能控制,

到此时,朱慈烺越发认识到推广新型农作物对大明朝的重要了,五月他离开京师时,玉米番薯马铃薯都已经透出了青苗,据宋应星从京师送来的文书,三种农作物都长势良好,特别是马铃薯,长的尤其喜人,真可谓“我行其野,芃芃其苗”。

三种农作物,今年收成应该都不会太差。

可惜,数量太少,要想真正填饱天下人的肚子,挽救大明的粮食危机,全面在全国推广开来,尚需要一定的时间。

但肚子不等人,如何保证那几十万的流民今冬不被饿死,是现在急需解决的问题。

“高抚台,你以为,稳定这些流民,令他们安心生产,大概需要多少赈济粮?”朱慈烺问。

高名衡犹豫了一下,拱手:“如今开封城中有流民十万,侯恂侯老尚书那有流民十五万,算上汝州,许昌,南阳,洛阳,零零总总,河南境内的流民最少有六十万,如果要赈济安置,以每人每天平均四两粮食计算,一月需要九万石。此外各地百姓被流贼掳掠,存粮都被一抢而空,朝廷也需要赈济,加一加算一算……”一咬牙:“一月最少需要二十万石,如果要今冬不饿死人,一共四个月的时间,需要,提醒你要清查粮仓、积攒粮米,四月再发函文催促,你回文说,开封城内粮米足可支撑三月有余,为何流贼围城仅仅四十余天,两个月不到,你开封城就断粮了?”

听到此,高名衡刷的一下,脸色苍白如纸。

大殿里的气氛,立刻就肃杀了起来。

————-感谢长粉“面瘫侠”的打赏,谢谢~~~

崇祯十五年24

第461章 朱阳关

河南按察使王汉急忙出列,向太子殿下叩拜行礼:“回殿下,此事臣已经彻查清楚,乃是开封仓的几个贪吏勾结不法商人,高卖低买,倒卖仓中粮米,致使粮仓空虚,一月之前,所有贪吏和不法商人都已经被斩首,家产全部充公!”

开封保卫战时,官府对粮价的控制极其严格,南城一商人,囤积居奇,暗中以二斗粮一两银出价{一石十斗}。恰逢推官黄澍到南城巡访,将商人捉了,临刑前商人苦苦央求道:“有麦八百石,愿以赎命。”黄澍厉声呵斥:“不要汝麦,只要汝头!”斩首一奸商,麦价被抑制了。

但开封粮食断绝的关键不在奸商哄抬粮价,而在于仓中无粮,像开封这样的大城,不说百姓手中的存粮,只官府府库中的官粮,最少也应该储存两个月的,兵部又有提醒,存粮三个月是最基本的要求,但长期以来,看管粮仓的官员和不法商人勾结,粮价高时,将粮仓中的粮食悄悄卖出,粮价低时再买回来,一来一去,就是巨大的利润。不想这一次情况不同,粮价高涨之后就再也没有落下来,粮仓中的缺额自然也就没有补上。高名衡身为巡抚,身负重任,却并没有察觉到此中弊端,等流贼围城,打开粮仓一检查,才发现实际的存粮比账面上足足少了三分之一。

高名衡勃然大怒,命令彻查,虽然揪出了幕后的贪吏和不法商人,并将之全部正法,但短缺的官粮却无法补充,幸亏有太子的援兵,解了开封之围,不然开封一定会像历史上那样,十室九空,满城饿死。

“杀几个人就算结束吗?有没有想过,如何才能杜绝此类事情的发生?”朱慈烺冷冷。

“臣有罪!”高名衡叩首在地。

河南官员哗啦啦地全是叩首了。

“都起来吧。本宫无意责罚你们,但却要提醒你们:为官者,要身体力行,防微杜渐,切莫被下面的小官蒙蔽了。尤其是钱粮!从巡抚以下,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给本宫盯着,如果出了事,胆敢有人贪墨本宫拨下的钱粮,哪怕是一厘一毫,犯者死罪,你们在座的各位,一个个也逃脱不了关系!”朱慈烺道。

“是。”众官都是拱手。

“把本宫的话张贴出去,告诉那些经手的官员和小吏:赈灾粮食乃是本宫千里迢迢从江南调集而来的,但有人敢伸手,抄家,斩!若发现同僚或者是上级贪墨者,可举报给本宫派置的锦衣卫,一经查实,可分贪官一半家产。若不足一百两者,由官府负责补足!”

“是。”众官听的都是胆颤。

太子这两条命令,可是够狠的。

尤其是举报之策,等于一次举报的最少收益就是一百两银子。

乖乖,够在开封买一座豪宅了。

“另,赈灾期间,凡五品以下的赈灾官员可领取其俸禄的四分之一、七品以下领三分之一的粮米补助,时间暂定为半年。”

听到此令,众官又是一喜。

侯恂却惊讶。

明代官员俸禄微薄,只靠俸禄,大部分人都得饿死,所以找一些灰色收入贴补家用,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尤其底层官员就更需要如此,太子殿下这一道命令非常体贴下情,绝不是坐在御座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崇祯帝,或是不出京师的太子所能想出来的。所以侯恂的第一直觉就是:这绝非太子想到的,一定是有高人指点。谁呢?吴甡吴鹿友吗?不,不是,吴鹿友最痛恨官员贪墨了,他脑子里绝不会有补贴底层官员的想法……

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基本概括了朱慈烺上面所讲的三句话。

关于防贪,就这个时代来说,并没有太好的办法,主要问题是体制,另一个是信息的不对称,这两个问题不解决,再严酷的刑罚也防止不了贪墨。现代也一样。朱慈烺心中虽然有一些想法,但他现在是太子,不是皇帝,有些事只能想,不能做。他能做的就是在现有的体制下,缝缝补补,发掘、拔擢清官,同时给所有的官员都上紧发条,令他们不敢懈怠。

高名衡是忠臣,守卫开封有功,但在粮储问题上却有失误,朱慈烺不得不敲打他一下,以防止他在接下来的赈灾事务上再出现类似的问题。

高名衡大汗淋淋。

太子声音不大,但却极其威严,每一个字都敲在他心里。

另外他也体察到了太子一手软,一手硬的策略,比之枯燥无味的清官宣导,这种策略更能深入人心---怪不得太子能统帅大军,击退闯贼,小小年纪,却已经懂得训导人心了。

待众人回位坐下,朱慈烺继续道:“关于安置流民和赈灾,高抚台的各项建议非常好,本宫全部同意,尤其是以工代赈的策略,定得尤其详细,本宫深以为然!”

刚才是贬,现在是褒。

听到太子的夸赞,高名衡脸色微红,拱手谦虚。

朱慈烺道:“流贼过后,河南各地的城墙基本都被拆成了残缺,正好可以用这些流民修补重建,不用工钱,提供一日三餐即可。修完了城墙,仓库、官道、城市里的下水道、黄河堤岸,也可以趁机修一下,还可以发动河南境内那些有钱的寺院,号召他们大兴土木,将寺院修缮一番……总之一句话,河南要动起来,搞起来,给流民找生计。除非是那些不能动的老弱,只要是有劳动能力的,不管他是流民还是失粮的百姓,都得参加劳动,以换取每天的赈济粮。不劳动者,不给食。”

侯恂听得微微张大了嘴。

这么多的工程展开,别说六十万,就是一百万流民也不愁消化,但关键是得有粮食。

太子说这么多,但真能把粮食运来吗?

别人不知道,但侯恂却是清楚,为了支持开封之战,户部的太仓和内廷的府库,都已经被搬得空空如也了,八十万石粮食,两百多万两的银子,太子又要从哪里变出来呢?虽然不是一次性给付,但长期也是一个恐怖的数字。而如果这些工程持续下去,需要的恐怕就不止是八十万石了。

侯恂眉头越皱越深,禁不住担忧起来--饼画的这么大、这么圆,万一实现不了,太子岂不是自坠名声?

但他却无法阻止太子继续往下说。

不止侯恂,在座的官员也都有这种担心,但见太子成竹在胸的样子,他们却也不敢提出异议。

太子是天家人,万一真能找来这么多粮食呢?

“是。”众官回应。

“开封在围城期间控制米价,我以为还可以再持续一段时间,闭粜者配,强籴者斩{囤积粮食不出售的发配充军,恶意收购抬高物价的斩首示众},等江南的粮食运来了,再慢慢放宽。”朱慈烺道。

顿了一下,朱慈烺继续道:“但这些工程都只是权宜之计,这几十万的流民,终究还是将他们放归乡里,从事生产的,而问题就来了,流民只所以叫流民,就是因为一个流字,所谓无恒产者无恒心,要想他们安定下来,不再四处流动,就必须给他们一定的恒产,也就是土地,如此他们才能在某一地固定下来,定居耕种,不再给朝廷找麻烦。”

说到这里,朱慈烺感觉嗓子有点干,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目光看向高名衡:“关于这一点,高抚台可有谋划?”

高名衡连忙站起,拱手行礼:“关于流民的最终处置,臣已经想过了,此次流贼从河南全身肆虐,攻城夺地,这一年多来被屠戮的官绅百姓不下万人,臣以为,全省无主荒芜的土地应该不在少数,臣已经命令布政使司衙门抽调人手,即日到各地查看督导,将清理出的这些无主土地暂收朝廷,租给这些流民。若是地主以后找上门来,再想办法置换。”

“大约能清出多少田地?”朱慈烺问。

“臣不敢说……不过应该可以有四五十万亩。”高名衡回。

四五十万亩,不过杯水车薪,只够塞牙缝的。

“那需要多长时间能清出来?”朱慈烺再问。

高名衡犹豫了一下:“各地情况复杂,洛阳郑州一代,闯贼将很多逃跑官绅的田地都分给了为他们做事的农民,官府要一一收缴,查验,需要相当的时间,许昌南阳一代情况比较简单,但因为当地官绅都被闯贼所害,在没有补足官员的情况下,查勘田地之事,怕是难以展开。现在唯有开封,归德,汝宁三府可以立刻展开查勘工作,但偏偏这三地的无主之地最少……所以臣以为,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清地工作才能看出成效,也才能知道全省究竟有多少的无主之地。”

开封,汝宁,一直处在官府控制中,归德虽然短暂被占领,但很快被收复,因此遭受的破坏最小。

洛阳、郑州被占领,南阳,许昌被放羊,这就是河南全省的状况--当然,黄河北面还有怀庆府、卫辉府和彰德府,但三府没有经历贼乱,土地都有主,所以不在考虑中。尤其卫辉府,大部分的土地都属于分封在卫辉的潞王。

朱慈烺在心中暗暗叹口气。

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到时黄花菜都凉了,他可没有那么多的粮食,一直供养这将近百万的流民。

但这事怨不得高名衡,官府的办事效率本就是这样,加上许昌南阳等待的官绅体系都已经被闯贼破坏,一切都得重来,拖延的时间会更长。高名衡所说的半年,都算是乐观估计了。

而即便官员到位,怕也清理不出太多的土地,中原土地,九成就集中在大户手中,而分封在河南的八个亲王,一百多个郡王,又占了这九成中的六成。这些亲王郡王,即使本人遇害,如福王,只要没有绝嗣,他的爵位和土地,依然是有人继承的,有野史记载“中州地半入藩府”说的就是此种情况。

没有了这六成,剩下的四成即便是有些无主之地,估计也不会有多少。

也因为如此,小福王才不得不死,只有他死了,他名下的两万顷田地才可能为朝廷所用。

另外,朱慈烺隐隐地也有点私心,他想着,如果自己的中兴计划失败,不能逆转历史,京师会被攻破,南明会在南京诞生,那么在朱由菘已死的情况下,南明首位皇帝就不会是弘光帝,说不得在他失败之后,会有一位有为的君王,比如说由现在被幽居在凤阳皇陵的隆武帝继承南明帝位,南明划江而治、延续国祚的机会,会比历史上大的多。

两个理由相结合,朱由菘必须死。

“许昌南阳的官吏要迅速委派,清查土地的工作也要立刻展开,一刻不容耽搁。”朱慈烺道。

高名衡拱手称是。

“本宫的意思,但有无主的土地,可优先分配给那些劳动老实的流民,一边清,一边分,一人按五亩左右分派,一家四口可分二十亩。还有一条可以加进去,只要这些流民老实肯干,按时交纳赋税,六年之后,他们所租的田地,可以归他们个人所有。”朱慈烺道。

听到此言,高名衡大吃一惊,一人六亩,六七十万流民,那可就是四五百万亩呢。朝廷哪有那么多的田地?

急忙拱手道:“殿下,如今河南境内的流民,六成来自陕西,如果朝廷分田,而且六年后归个人所有,现在还留在陕西境内的流民,包括山西的一些失地民,可能都会往河南涌来,到时流民的数量恐怕就不止是六七十万了。”

“让他们来。”朱慈烺淡淡笑:“因为这正是我推行此策的用意。粮食你不用担心,我一定想方设法的给你凑够。”

流民都到河南,等于是间接的减轻了陕西和山西的负担,等到明年陕西山西大旱之时,两省的不安定因素就会减少很多。

“可……没有那么多的地啊。”高名衡苦笑。他深深感觉到了肩上的重担,有这将近一百万的流民,未来的一年,他什么也不干,只流民安置就够他累的了。

朱慈烺笑一笑:“放心,地会有的。”

据朱慈烺前世里的记忆,河南旱灾最严重的时候是在1640年,也就是两年前的崇祯十三年,其后慢慢缓解,也就是说,旱灾最严重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人五亩,朝廷又对河南减免赋税,纵使有旱灾,百姓的生计应该也可以勉强维持住。只要陕西的流贼不再杀到河南来捣乱,河南慢慢恢复秩序和元气,甚至支援临近的省份,并不是不可能的。24

第462章 剿匪局面

据《豫变纪略》记载,崇祯初年陕西闹灾时,河南好些地区还是十分繁荣,逢年过节时,农村里宴会不断,普通农民都穿着丝绸衣服来凑热闹。河南灾情逐渐加重,是崇祯七年后的事,到崇祯十年时,开始蔓延全省,而崇祯十三年那一场百年罕见的大旱灾则是将河南彻底推到了混乱暴动中。

河南旱灾之后,下一个遭受严重旱灾的就是山西、河北和京畿地区。而旱灾又引发了鼠疫。1643年,崇祯十七年,正赶在了这个关口。

声声催,时时想,朱慈烺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甲申年做准备。

“就这样吧,你们回去之后将今日所说,列一个条陈,然后张贴在河南境内所有州府县郡的城门口,广而告之,令所有流民都知道。”朱慈烺端起茶盏,目光环视在座的河南官员,语有深意:“流民安置到社稷安危,诸位切不可大意,不然朝廷绝不会姑息。”

“是。”

太子端起茶盏,乃是谈话结束,尔等退下之意,于是众官员起身行礼,次序离开。

“侯老尚书请留步~~”

田守信喊住了侯恂。

于是侯恂跟着太子殿下往后堂走去。。

大殿门外。

高名衡站在台阶之上,望着天空,长长松了一口气,眼神里有惊喜也有惶恐,,想要将张献忠等人包围、歼灭在鄂、川、陕三省交界地区。督师怎么看?”

侯恂知道,真正的考题来了,如果自己的回答不能令太子满意,那湖广督师的职位,恐怕就是朝不保夕,稍有闪失就会被革除,沉吟了一下,拱手回答:“老臣以为,杨阁部当年谋划虽好,但总督之令不能行于将帅,将帅之令不能行于士卒,粮饷匮乏,将士疲惫不堪,马不能驰,兵不能战。以至于被献贼偷取了襄阳,形势大坏。”

朱慈烺不动声色:“督师以为当如何破?”

“如果朝廷允许的话,臣打算依照京营参谋司的策略,以静制动,深挖壕沟,久围困死。”侯恂道。

关于湖广局势和如何剿灭张献忠,参谋司举行过数次的大讨论,侯恂有幸都参加了,虽不知道他原先的想法是怎样的,但参谋司“以静制动,久围困死”的策略,他显然是接受了。

其实,“以静制动,久围困死”是四正、六隅的另一种翻版,最早由朱慈烺提出,脱胎于曾国藩剿灭太平天国的战略布置和灵感。流贼多有骑兵,像杨嗣昌那样四处追逐,累的跟孙子似的,最后还被人家掏了老巢的失败战术,绝计不能再使用,杨嗣昌太巧,最后也败在了巧,朱慈烺想来想去,还是曾国藩的笨办法好。

不管流贼怎么逃窜,我就守着那几个要点,不急于和流贼决战,高筑墙,深挖壕,一步步的向前推进,压缩流贼的活动空间,限制流贼获取粮饷的途径,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逐渐的将流贼耗死。

这种战术虽然笨,但却非常有效。

唯一的缺点,就是需要耗费大量的钱粮。

另外,如何应对崇祯帝的没有耐心,也是重大考验之一。

这也是侯恂要加上“朝廷允许”四个字的原因。

朱慈烺微笑:“湖广局势就托付给督师了。至于朝中事务,我会尽力帮督师斡旋。”意思是会想办法说服性急的父皇。

侯恂大喜:“谢殿下。”

……

崇祯十五年24

第463章 孙督的信

“紧急军报~~”

侯恂刚退下,中军官佟定方就急匆匆地迈步而进,双手举着一封刚刚送到的军报。

田守信接过了,呈给朱慈烺。

朱慈烺看罢皱起眉头,轻声道:“这个李自成,还真是不能小瞧啊。”

田守信和佟定方都是不解。

朱慈烺把军报递给他们两人看。

——————此为防盗版,正式内容请十五分钟后书信,老读者九点半不受影响。

太子处置刘泽清,未修改版。

王永吉额头有汗:“回殿下,他二人都在,不过是不是回到官署再问讯他们?大街之上,不宜久留啊殿下。”

“张胜,姚文昌!”

朱慈烺立刻叫出两位指挥使对质。

两人都是满头大汗,跪在太子面前如同是洗澡。

“听好了,本宫只问一次,但有一字虚言,必严惩不贷。李青山冒功,究竟怎么回事?”朱慈烺俯视他们,冷冷问。

张胜,姚文昌虽然是刘泽清的死党,但在带天出征的太子面前,却也不敢撒谎,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何况当日知道真相的人极多,他们不说,自有他人会说,于是两人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当日真相说了出来。当日,李泽清带兵围攻梁山,不想却走了李青山,刘泽清觉得没有面子,于是勾结军中将领,将李浩然生擒李青山的功劳掠为己功。

不过张胜和姚文昌却竭力撇清跟李浩然之死的关系。

当两人自白时,同样跪在地上的刘泽清面无死灰,他知道,自己今日肯定是逃不过了。这个总兵,肯定是丢了,幸好李浩然之死他做的漂亮,只要他咬死不承认,太子找不到证据,最多就是罢职,等过了这个风口,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到了太子身边小声而报,却是中军官佟定方。

原来精武营两个把总队已经悄无声音将刘泽清的五百亲兵堵在了城门口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如果刘泽清的亲兵队胆敢作乱,立刻就可以绞杀。

一切安排妥当,朱慈烺冷冷看向刘泽清。

“刘泽清,你知罪么?”

事到如今,刘泽清不能不认了,他一咬牙,重重叩首:“臣一时猪油蒙了心,抢了李浩然的功劳,臣有罪,臣该死。但臣绝没有派人杀害李浩然!”

都见到棺材板了,居然还嘴硬,朱慈烺心中冷笑,声音冷冷道:“刘泽清虚报战功,欺骗朝廷,着立刻拿下,押入军中候审!”

听到此,刘泽清大吃一惊:“殿下,臣是陛下任命的总兵,你不能这样对臣啊……”

他以为就是降职,最多就是撤职,想不到太子居然要将他拿下。

武襄左卫早已经一拥而上,将他打翻在地,剥去甲胄,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跟在刘泽清身边的副将郑隆芳见事不妙,想要悄悄溜走,也被武襄左卫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山东文武都看的目瞪口呆,太子出手居然如此果决,一点转圜的机会都不给。巡抚王永吉连忙上前,慌张道:“刘泽清虽然有罪,但还是应该交给有司处置,何况申氏所言只是一面之词,尚没有其他佐证,刘泽清一镇总兵,干系重大,一旦有变就悔之莫及了,望殿下三思啊!”

朱慈烺当然明白王永吉的意思,刘泽清是总兵,在军中盘踞多年,不说手下的亲兵,就是副将参将也都是他的亲信,冒然拿下刘泽清,万一那些副将参将们不服,带兵哗变,山东不就乱了吗?

身为巡抚,王永吉担心山东的安定,想要圆融处理,并没有错。

但太子却仿佛没有听见,转头对田守信说道:“去跟刘泽清的亲兵传令,令他们放下武器,缴械投降,但有反抗者,以谋逆论处!!”

“遵令!”

田守信带着两名锦衣卫疾驰而去。

刘泽清本人在城门口迎接太子,其五百亲兵在城门口不远的一处空地上列阵,因为距离主将比较远,听不到城门口的声音,自然也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时,对于左右两边忽然出现了两队京营士兵,除了惊羡于京营的武器装备之外,他们也并没有多想。

直到一名绯袍太监纵马而来,在他们阵前勒马站定,高声喝道:“太子殿下有令,刘泽清违背军纪,已被革除总兵之职,其麾下亲兵立刻缴械投降,但有顽抗者,以谋逆论处!”

刘泽清的家丁都惊慌无比,他们是家丁,平常都被刘泽清喂饱了银子,只听刘泽清一个人的号令,骤然听到刘泽清被革职,朝廷令他们缴械,一时不知道该准备办了。

田守信目光严厉,再喊一遍:“尔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扔下兵器?刘泽清被革职,已经不是总兵,尔等再跟着他还有何意义?”

听到田守信这番话,又看看左右不远,两队杀气腾腾的京营士兵,刘泽清的亲兵们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咣郎朗……”兵器和甲胄在地上扔成了一座小山,然后两个京营士兵押一人,将他们全部押入城外的临时营帐中。

直到刘泽清的五百亲兵顺利被缴械,排成队,一个个地被押入营中了,朱慈烺才看向山东巡抚王永吉,肃然说道:“审理之事就交给你们山东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了,我猜杀害李浩然的凶手,就在他们中间!希望尔等能严格审讯,绝不使凶手逃脱!”

听到此,山东官员又是吃惊,怎么?太子殿下要审讯刘泽清的亲兵?那可是五百人啊,一堂一堂的要审到什么时候啊?

而刘泽清却要要晕了,因为当日杀害李浩然的,就是他手下的亲兵,一旦亲兵招认,那他的罪行就再也隐藏不住了。

“现在是中午,最迟明天早上,本宫必须见到结果。”

朱慈烺盯着山东巡抚王永吉,淡淡微笑:“至于怎么才能令那些顽固者开口,以抚台大人之才,一定能够想到,本宫就不赘言了。”

————

杨轩初次临阵、

不想在离着镇子还有一里路的时候,忽然马蹄声响,一名贼骑兵忽然从镇子里面闯了出来,隔着七八十步,相互就看到了对方。

虽然操练严格,但毕竟是新兵,紧张总是难免,杨轩手下的一名亲兵端起来就是一枪。

砰!

但却没有打到,那贼兵吓的拨转马头跑回了镇子。

那亲兵知道自己坏了事,吓的脸都白了。

杨轩虽然恼怒,但却也没有责怪,只令人回去通报刘肇基,就说行迹已露,。他则带着二十个兵守在原地,继续监视流贼的动向。

虽然是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但杨轩却是谈笑风生,和手下的二十个兵丁开着玩笑,在他疏导下,二十个人渐渐都轻松了起来,等钻天猴带着二百多人,呼啦啦地从镇子里涌出来时,杨轩脸色一下就凝重了,但仔细观察过流贼的数量之后,他却又笑了:“只有两百人,哈哈,正好够我们练兵,都把铳端起来,听我号令!”

海兴都是平原,周围没有山,且土地贫瘠,庄稼成活不易,有大片大片的荒地,因为含盐量高,所以连草都不怎么长,一眼望十里,人很难隐藏,不过幸亏有一个小土坡,现在杨轩他们就隐身在小土坡的后面。

杨轩说的轻松,但手下的兵丁却是紧张的冒了汗,他们只有二十人,一半鸟铳兵一半长枪兵,虽然操练刻苦,虽贼兵毕竟众多,万一一窝蜂的涌上来,那他们就完了。

但千总大人命令已下,没人敢不从,再者千总大人都敢冒险,我们当兵的又怕什么呢?

贼兵越来越近,三当家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中间。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流贼,他清楚知道队伍的前方后方都是不安全,都容易遭受攻击,唯有队伍的最中心,众人拱卫之下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自身的安全。

只有刚才侥幸逃过一劫,现在带路的那名贼兵一脸疑惑的伸长了脖子,向道路两边看,又看前方--刚才他这是在这里遇见官军的,现在怎么不见,莫非是跑了吗?

心中这个念头刚一闪过。

“砰砰砰……”

耳朵里忽然响起巨大的声响,还没等他明白过怎么回事,一颗铅弹就已经打中了他的胸膛,将他掀翻在地。

忽然的袭击将流贼打的一阵大乱,前行的流贼扑倒了一片,中弹的没中弹都倒在了地上,中间的流贼吓得都趴在了地上,只有三当家“钻天猴”依然冷静,他一指前方土坡冒起白烟之处,大喝:“在那里!不要怕,他们只有十个人,冲上去,杀了他们!”

在三当家的喝止之下,流贼终于恢复了镇定,趴在地上躲避鸟铳的贼兵也都爬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大刀,嘶吼着,向白烟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土坡杀去。

但官军却已经不在现场,只看见二十几个官军正撒丫子往东面跑,其中还有一个骑马的。

“三当家,你说的太准了,他们只有二十个人,正往东面跑呢!有一个骑马的,好像是一个官!”

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小头目站在土坡上兴奋的喊。

“一群鼠辈!”

钻天猴不屑的冷笑一声,马鞭向前一指:“给我追!”

丢下七八具尸体,贼兵一窝蜂的向前追。

八字胡须最是英勇,带了五十个人冲在最前。流贼如果杀了官军,那是有重奖的,一个脑袋最少三两银子,在八字胡须看来,前面跑着的二十个官军就是六十两银子,官军或许有鸟铳,但论起跑步,却绝对跑不过他们这些流贼,不出两百步,他们就能将这波官军追上,然后一窝蜂的冲上去,将官军杀一个落花流水

--卫所兵虽然是官军,但战斗力比他们强不了多少,他们人多,肯定能将官兵堆死。

如果是李自成或者是张献忠军中的老流贼头领,一定会发现官军今日使用的鸟铳和他们平常遇见的鸟铳不同,平日里官军的鸟铳虽然有相当的威力,但却不会有这般厉害,一轮射击之下,中弹的九个人当场就死了八个,另外一个眼看也是不能活了。

由鸟铳便知道今日官军的不同。

但钻天猴没想那么多,他依然将对面的官军当成是了县城里的卫所兵,不好好在县城待着,却跑到刘店镇来撒野,耽误了他的**,他心中一团火,非把这一小队的官军歼灭了不可。

追着追着,八字胡须渐渐发现有点不对,骑马的那个官军就不说了,步行的官军扛着鸟铳和长枪竟然也跑的一个比一个快,跟兔子似的。穿着有好像有点不一样。眼看是追不上了,不想官军忽然停了下来,八字胡须大喜:“追啊,杀一个官兵三两银子!”

二十个官兵一字排开,有长枪长盾和鸟铳,连那个骑马的官军居然也在马上举起了一支鸟铳。

八字胡须没有下令停止,反而命令冲啊冲,自己却悄悄放慢脚步,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鸟铳只能打一轮,首先冲上去的肯定是炮灰,等官军放完了鸟铳,他带领剩下的兄弟冲上去,缠住官军,后面三当家的大兵一到,他的功劳就到手了。

“砰砰砰……”

但流贼兵冲到六十步的时候,密集的枪声响起,十颗铅弹呼啸而来,冲在最前的流贼惨叫着倒下了七八个。八字胡须却跳了起来,大喊:“冲啊,他们没子弹……”

一句话没喊完,“砰”的一声,他头上戴着的铁盔就被打飞了,他是这群贼兵中唯一戴铁盔的人,也幸亏有铁盔,不但他脑袋这一下肯定就要开花了。八字胡须嗷的一声惨叫,以为自己已死,直挺挺地就往后倒。就在倒地的瞬间,他看见那个骑马的官军摇着头,一脸惋惜的样子,不用问,刚才这一枪就是出自骑马军官之手。

一轮射击之后,鸟铳兵立刻收枪,和长枪兵撒丫子继续跑。

杨轩却没有跑,一枪撂倒了八字胡须后,他勒马站立,慢条斯理的在马上继续装弹。此时,他距离贼兵只五十步的距离,眼力好的贼兵甚至能看见他脸上轻松的表情。

杨轩淡定从容的样子将贼兵们唬住了,一时竟没有人敢上攻。

直到惊觉自己并没有死的八字胡须从地上跳起来,气急败坏的吼:“都他么傻愣着干什么?杀了这个当官的,一人换十两银子!”

贼兵们这才惊醒,嗷的一声叫,举着刀枪,都向杨轩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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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4章 中计亦

听父帅说一定要追上李自成,并和李自成打一场,左梦庚有点不以为然,他嘀咕道:“你是总兵官,平贼将军,太子却把您当成一般的总兵使用,和虎大威混在一起,我不服。”。

“你住口!”左良玉怒。

左梦庚不敢吱声了,但一会又忍不住:“我是说,李自成在咱们前面吗,别是跑虎大威那边去了……”

左良玉捡起肉干,拍拍上面的土,重新盘腿坐下,用牙撕下一条肉干,在嘴里细细细嚼,品味着肉干的香甜,嘴角带着笑:“放心,你爹的感觉一向不会错,李自成就在咱们前面!”

左梦庚不解道:“那咱们怎么不加速追赶?早点捉了李自成,也好早点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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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处置刘泽清,未修改版。

王永吉额头有汗:“回殿下,他二人都在,不过是不是回到官署再问讯他们?大街之上,不宜久留啊殿下。”

“张胜,姚文昌!”

朱慈烺立刻叫出两位指挥使对质。

两人都是满头大汗,跪在太子面前如同是洗澡。

“听好了,本宫只问一次,但有一字虚言,必严惩不贷。李青山冒功,究竟怎么回事?”朱慈烺俯视他们,冷冷问。

张胜,姚文昌虽然是刘泽清的死党,但在带天出征的太子面前,却也不敢撒谎,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何况当日知道真相的人极多,他们不说,自有他人会说,于是两人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当日真相说了出来。当日,李泽清带兵围攻梁山,不想却走了李青山,刘泽清觉得没有面子,于是勾结军中将领,将李浩然生擒李青山的功劳掠为己功。

不过张胜和姚文昌却竭力撇清跟李浩然之死的关系。

当两人自白时,同样跪在地上的刘泽清面无死灰,他知道,自己今日肯定是逃不过了。这个总兵,肯定是丢了,幸好李浩然之死他做的漂亮,只要他咬死不承认,太子找不到证据,最多就是罢职,等过了这个风口,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到了太子身边小声而报,却是中军官佟定方。

原来精武营两个把总队已经悄无声音将刘泽清的五百亲兵堵在了城门口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如果刘泽清的亲兵队胆敢作乱,立刻就可以绞杀。

一切安排妥当,朱慈烺冷冷看向刘泽清。

“刘泽清,你知罪么?”

事到如今,刘泽清不能不认了,他一咬牙,重重叩首:“臣一时猪油蒙了心,抢了李浩然的功劳,臣有罪,臣该死。但臣绝没有派人杀害李浩然!”

都见到棺材板了,居然还嘴硬,朱慈烺心中冷笑,声音冷冷道:“刘泽清虚报战功,欺骗朝廷,着立刻拿下,押入军中候审!”

听到此,刘泽清大吃一惊:“殿下,臣是陛下任命的总兵,你不能这样对臣啊……”

他以为就是降职,最多就是撤职,想不到太子居然要将他拿下。

武襄左卫早已经一拥而上,将他打翻在地,剥去甲胄,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跟在刘泽清身边的副将郑隆芳见事不妙,想要悄悄溜走,也被武襄左卫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山东文武都看的目瞪口呆,太子出手居然如此果决,一点转圜的机会都不给。巡抚王永吉连忙上前,慌张道:“刘泽清虽然有罪,但还是应该交给有司处置,何况申氏所言只是一面之词,尚没有其他佐证,刘泽清一镇总兵,干系重大,一旦有变就悔之莫及了,望殿下三思啊!”

朱慈烺当然明白王永吉的意思,刘泽清是总兵,在军中盘踞多年,不说手下的亲兵,就是副将参将也都是他的亲信,冒然拿下刘泽清,万一那些副将参将们不服,带兵哗变,山东不就乱了吗?

身为巡抚,王永吉担心山东的安定,想要圆融处理,并没有错。

但太子却仿佛没有听见,转头对田守信说道:“去跟刘泽清的亲兵传令,令他们放下武器,缴械投降,但有反抗者,以谋逆论处!!”

“遵令!”

田守信带着两名锦衣卫疾驰而去。

刘泽清本人在城门口迎接太子,其五百亲兵在城门口不远的一处空地上列阵,因为距离主将比较远,听不到城门口的声音,自然也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时,对于左右两边忽然出现了两队京营士兵,除了惊羡于京营的武器装备之外,他们也并没有多想。

直到一名绯袍太监纵马而来,在他们阵前勒马站定,高声喝道:“太子殿下有令,刘泽清违背军纪,已被革除总兵之职,其麾下亲兵立刻缴械投降,但有顽抗者,以谋逆论处!”

刘泽清的家丁都惊慌无比,他们是家丁,平常都被刘泽清喂饱了银子,只听刘泽清一个人的号令,骤然听到刘泽清被革职,朝廷令他们缴械,一时不知道该准备办了。

田守信目光严厉,再喊一遍:“尔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扔下兵器?刘泽清被革职,已经不是总兵,尔等再跟着他还有何意义?”

听到田守信这番话,又看看左右不远,两队杀气腾腾的京营士兵,刘泽清的亲兵们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咣郎朗……”兵器和甲胄在地上扔成了一座小山,然后两个京营士兵押一人,将他们全部押入城外的临时营帐中。

直到刘泽清的五百亲兵顺利被缴械,排成队,一个个地被押入营中了,朱慈烺才看向山东巡抚王永吉,肃然说道:“审理之事就交给你们山东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了,我猜杀害李浩然的凶手,就在他们中间!希望尔等能严格审讯,绝不使凶手逃脱!”

听到此,山东官员又是吃惊,怎么?太子殿下要审讯刘泽清的亲兵?那可是五百人啊,一堂一堂的要审到什么时候啊?

而刘泽清却要要晕了,因为当日杀害李浩然的,就是他手下的亲兵,一旦亲兵招认,那他的罪行就再也隐藏不住了。

“现在是中午,最迟明天早上,本宫必须见到结果。”

朱慈烺盯着山东巡抚王永吉,淡淡微笑:“至于怎么才能令那些顽固者开口,以抚台大人之才,一定能够想到,本宫就不赘言了。”

————

杨轩初次临阵、

不想在离着镇子还有一里路的时候,忽然马蹄声响,一名贼骑兵忽然从镇子里面闯了出来,隔着七八十步,相互就看到了对方。

虽然操练严格,但毕竟是新兵,紧张总是难免,杨轩手下的一名亲兵端起来就是一枪。

砰!

但却没有打到,那贼兵吓的拨转马头跑回了镇子。

那亲兵知道自己坏了事,吓的脸都白了。

杨轩虽然恼怒,但却也没有责怪,只令人回去通报刘肇基,就说行迹已露,。他则带着二十个兵守在原地,继续监视流贼的动向。

虽然是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但杨轩却是谈笑风生,和手下的二十个兵丁开着玩笑,在他疏导下,二十个人渐渐都轻松了起来,等钻天猴带着二百多人,呼啦啦地从镇子里涌出来时,杨轩脸色一下就凝重了,但仔细观察过流贼的数量之后,他却又笑了:“只有两百人,哈哈,正好够我们练兵,都把铳端起来,听我号令!”

海兴都是平原,周围没有山,且土地贫瘠,庄稼成活不易,有大片大片的荒地,因为含盐量高,所以连草都不怎么长,一眼望十里,人很难隐藏,不过幸亏有一个小土坡,现在杨轩他们就隐身在小土坡的后面。

杨轩说的轻松,但手下的兵丁却是紧张的冒了汗,他们只有二十人,一半鸟铳兵一半长枪兵,虽然操练刻苦,虽贼兵毕竟众多,万一一窝蜂的涌上来,那他们就完了。

但千总大人命令已下,没人敢不从,再者千总大人都敢冒险,我们当兵的又怕什么呢?

贼兵越来越近,三当家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中间。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流贼,他清楚知道队伍的前方后方都是不安全,都容易遭受攻击,唯有队伍的最中心,众人拱卫之下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自身的安全。

只有刚才侥幸逃过一劫,现在带路的那名贼兵一脸疑惑的伸长了脖子,向道路两边看,又看前方--刚才他这是在这里遇见官军的,现在怎么不见,莫非是跑了吗?

心中这个念头刚一闪过。

“砰砰砰……”

耳朵里忽然响起巨大的声响,还没等他明白过怎么回事,一颗铅弹就已经打中了他的胸膛,将他掀翻在地。

忽然的袭击将流贼打的一阵大乱,前行的流贼扑倒了一片,中弹的没中弹都倒在了地上,中间的流贼吓得都趴在了地上,只有三当家“钻天猴”依然冷静,他一指前方土坡冒起白烟之处,大喝:“在那里!不要怕,他们只有十个人,冲上去,杀了他们!”

在三当家的喝止之下,流贼终于恢复了镇定,趴在地上躲避鸟铳的贼兵也都爬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大刀,嘶吼着,向白烟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土坡杀去。

但官军却已经不在现场,只看见二十几个官军正撒丫子往东面跑,其中还有一个骑马的。

“三当家,你说的太准了,他们只有二十个人,正往东面跑呢!有一个骑马的,好像是一个官!”

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小头目站在土坡上兴奋的喊。

“一群鼠辈!”

钻天猴不屑的冷笑一声,马鞭向前一指:“给我追!”

丢下七八具尸体,贼兵一窝蜂的向前追。

八字胡须最是英勇,带了五十个人冲在最前。流贼如果杀了官军,那是有重奖的,一个脑袋最少三两银子,在八字胡须看来,前面跑着的二十个官军就是六十两银子,官军或许有鸟铳,但论起跑步,却绝对跑不过他们这些流贼,不出两百步,他们就能将这波官军追上,然后一窝蜂的冲上去,将官军杀一个落花流水

--卫所兵虽然是官军,但战斗力比他们强不了多少,他们人多,肯定能将官兵堆死。

如果是李自成或者是张献忠军中的老流贼头领,一定会发现官军今日使用的鸟铳和他们平常遇见的鸟铳不同,平日里官军的鸟铳虽然有相当的威力,但却不会有这般厉害,一轮射击之下,中弹的九个人当场就死了八个,另外一个眼看也是不能活了。

由鸟铳便知道今日官军的不同。

但钻天猴没想那么多,他依然将对面的官军当成是了县城里的卫所兵,不好好在县城待着,却跑到刘店镇来撒野,耽误了他的春宵,他心中一团火,非把这一小队的官军歼灭了不可。

追着追着,八字胡须渐渐发现有点不对,骑马的那个官军就不说了,步行的官军扛着鸟铳和长枪竟然也跑的一个比一个快,跟兔子似的。穿着有好像有点不一样。眼看是追不上了,不想官军忽然停了下来,八字胡须大喜:“追啊,杀一个官兵三两银子!”

二十个官兵一字排开,有长枪长盾和鸟铳,连那个骑马的官军居然也在马上举起了一支鸟铳。

八字胡须没有下令停止,反而命令冲啊冲,自己却悄悄放慢脚步,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鸟铳只能打一轮,首先冲上去的肯定是炮灰,等官军放完了鸟铳,他带领剩下的兄弟冲上去,缠住官军,后面三当家的大兵一到,他的功劳就到手了。

“砰砰砰……”

但流贼兵冲到六十步的时候,密集的枪声响起,十颗铅弹呼啸而来,冲在最前的流贼惨叫着倒下了七八个。八字胡须却跳了起来,大喊:“冲啊,他们没子弹……”

一句话没喊完,“砰”的一声,他头上戴着的铁盔就被打飞了,他是这群贼兵中唯一戴铁盔的人,也幸亏有铁盔,不但他脑袋这一下肯定就要开花了。八字胡须嗷的一声惨叫,以为自己已死,直挺挺地就往后倒。就在倒地的瞬间,他看见那个骑马的官军摇着头,一脸惋惜的样子,不用问,刚才这一枪就是出自骑马军官之手。

一轮射击之后,鸟铳兵立刻收枪,和长枪兵撒丫子继续跑。

杨轩却没有跑,一枪撂倒了八字胡须后,他勒马站立,慢条斯理的在马上继续装弹。此时,他距离贼兵只五十步的距离,眼力好的贼兵甚至能看见他脸上轻松的表情。

杨轩淡定从容的样子将贼兵们唬住了,一时竟没有人敢上攻。

直到惊觉自己并没有死的八字胡须从地上跳起来,气急败坏的吼:“都他么傻愣着干什么?杀了这个当官的,一人换十两银子!”

贼兵们这才惊醒,嗷的一声叫,举着刀枪,都向杨轩扑了过去。

第465章 诈城

贾鲁河,中牟县,连续的两次溃败,就像是两计闷棍,结结实实的砸在李自成的脑门上,李自成不是没有败过,崇祯十一年最惨的时候,他身边只剩下十八骑,但他从来也没有气馁。他是一个倔脾气,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走到底,不会有迂回和妥协的想法。

也因此,他才能在一众流贼中鹤立鸡群。

崇祯十三年的河南大旱,是上天赐予给他的最好机会,他短短两月时间就卷起了十万人马,到崇祯十四年年底之时,他麾下的人马超过从前的数十倍,随着实力的增加,他的野心也在急剧膨胀中,他已经不满足只是小打小闹的抢点钱粮,而是有了更高的目标。但想不到,仅仅半年,他就将到手的胜果,丢弃的干干净净,现在官军在河南境内大兵云集,河南已经是不能呆了,而想要逃回陕西的路,却也是难如登天。

李自成痛恨的不是败了,而且败在了朱家太子的手中,如果是洪承畴孙传庭,甚至是杨嗣昌也就罢了,败了也心安理得,没什么大不了,卷土重来就可以,但败在一个十五岁少年的手中,李自成实在是不甘心。

见闯帅对自己的祝贺没有反应,牛金星尴尬的笑一下,不敢再说了。

晨曦之中,三人默默无语。

“有绵之的消息吗?”一会,李自成忽然问。

袁宗第字绵之。

中牟县大战之后,闯营精锐几乎全部付之一炬,唯有袁宗第率领的一万人侥幸从战场逃脱。得到袁宗第逃脱,并没有被官军歼灭的消息后,李自成大喜过望,现在他迫切的想要和袁宗第汇合,有袁宗第一万人马,不管是返回陕西,还是继续留在河南,他都有一定的底气。

李自成估摸着袁宗第也会往陕西逃,所以他派出使者,前往豫南方向,试图联络袁宗第,不过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传回。

牛金星摇头。

如果是往常,遇上这种难以确定的情况,李自成会请宋献策卜上一卦,但今天却没有。

脚步急促,毡帽箭袍的李过登上了城楼,向李自成抱拳:“叔,五百左营兵有三百愿降,余下的两百都已经斩首,人头悬在灵宝四门。铠甲、旗帜都已经准备完毕。”

李自成点头,独眼坚毅道:“那就开始行动吧。”

“是。”

李过转身就走。

“补之……”李自成忽然喊住他。

李过回身抱拳,火光照耀下,他脸色微有些疲惫,但精神却非常好。蓝色箭袍上有很多的血迹,那是刚才搏杀的痕迹。

“一定要小心,如果被朱阳关守将识破,你莫要强攻,要以保存实力为第一优先,听见没有?”李自成再一次叮嘱侄子。

“明白。”

李过大步离开,带着一千名换上左营甲胄和旗帜的骑兵,出了灵宝县,往朱阳关方向而去,李自成率领大军紧随其后,而同时的,一万余的流民在郝摇旗的带领下,打着“闯”字旗号,向潼关进发。

原来,李自成打探到了确实的情报,三边总督孙传庭此时正在潼关督军,随时都可能从潼关杀出来,对他们这股残兵败将进行围歼,而在一百六十里之外的朱阳关此时却是风平浪静,除了两千守军,再没有其他的异常。所以李自成下定决心,决意从朱阳关、五里川、官坡、兰草一带返回陕西南。除了朱阳关的关城较为险峻之外,五里川、官坡、兰草等几处的大小隘口并非不可攻击--除了这些,李自成对孙传庭的恐怖,还有上一次潼关南原兵败的噩梦,也是他选择朱阳关的重要原因。

唯一的缺点,朱阳关一带的地形比较崎岖,不利于骑兵大队的展开,如果闯营在朱阳关前久顿,等官军援兵到达,等待闯营的,必然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但没有其他选择,事到如今,李自成必须赌一把。

刘宗敏在临死之前推荐了李岩和郝摇旗,李自成对老战友的推荐,深自放在心中,加上现在大败,身边无人可用,于是李自成就将掩护大部队、迷惑潼关守军的重任交给了郝摇旗。

鱼台县之败,几乎是全军覆没,身为主将的郝摇旗挨了四十军棍,此后一直在老营中养伤,贾鲁河和中牟县之战他都没有参加,从中牟县突围时,在身边两百亲兵的护卫下,他成功脱离险境。此时军棍之伤已经好的差不多,骑马行军不受影响,因此可以担当此重任。

“摇旗兄弟,迷惑潼关守军的重任就交给你了。你要大张旗鼓,大开大合,从灵宝到潼关,所有的流民和村子里的百姓都要组织起来,给孙传庭造成我义军在被逼无奈之下,要重走潼关南原的气势!不需要多,只需要你能迷惑孙传庭三天,令他将注意力和大部分的兵马都集合在潼关,就是你的大功,三天之后,你率领亲兵卫队往朱阳关进发,额会留一支人马在那里接应你。”临行前,李自成再一次细细叮嘱郝摇旗。

郝摇旗心中苦涩,他明白,他被弃了,李自成将所有精锐人马都带走,只留下他和他身边的两百亲兵,迷惑潼关守军,到时候就可以撤退,听起来很漂亮,但他不是三岁小孩,就算闯帅的策略能成功,闯营成功的朱阳关突围,但官军不是傻子,一定会迅捷的调集人马,夺回朱阳关,而作为断后的他,未必能抢在官军援兵之前抵达朱阳关。

不过郝摇旗还是抱拳听令:“闯帅放心,额必完成任务。”

李自成欣慰的点头,又觉得好像有点对不住郝摇旗,于是补充道:“摇旗兄弟,刘总哨不在了,此战之后,你就是我闯营的新总哨!”

闯营总哨,是闯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李自成将这个位置许给郝摇旗,算是给郝摇旗画了一个大饼。要知道郝摇旗虽然参加闯营时间够长,但地位一直都不是太高,不要说和刘宗敏田见秀相比,就是和袁宗第相比,也稍微差了那么一截。

人都希望得到承认,郝摇旗也不例外,得了李自成的应允,他眼睛一亮,说话声音忽然也洪亮了许多:“谢闯帅。”

天亮后,郝摇旗率领一万多流民,浩浩荡荡的向潼关而去,流民大部分都没有武器,只能削木为枪,甚至有人拿的是棍棒,乱哄哄的,像是一团流云。郝摇旗见他们实在不像样子,就令他们都在头上系上布条,木枪也进行了一定的统一,又令多打旗帜,并将自己的两百亲兵分出一多半到流民之中担任中下层的小掌盘,这样一来,这一万多的人马才算是有了一点“军队”的样子。

而在天亮之前,李自成率领的精壮主力就已经悄然从灵宝县离开,跟在李过的先锋骑兵之后,向朱阳关的方向而去。

……

卢氏县位在河南省的最西面,南通襄、郧,西接关陕,虽臼弹丸,实系秦豫楚三省之咽喉,而卢氏县西北方向的朱阳关则是咽喉中的咽喉,朱阳关位在熊耳山深处的一块盆形山地,关前只有一条可供骡马人行通过的小道。只要守住朱阳关就可以断绝从豫西到陕西南的道路,但和潼关一样,除了朱阳关的主关城,旁边还有五里川、官坡、兰草等大小不一的几处隘口,单单守卫主关城是不行的,周边的大小隘口也需要严密守卫,如此才能保证将豫西和陕西南隔绝开来。

当天黄昏,一路打着左营骑兵的旗号,李过大摇大摆的行进到了距离朱阳关只有二十里的区域,在一处林子里扎下营寨,令士卒们休息,然后派出乔装改扮的探马,去详细打探朱阳关和临近几个隘口的防守情况。

戌时,探马传回消息。朱阳关和临近的几个隘口一切平静,据周围的老百姓说,最近这今天,朱阳光好像又增添了一些官军--很正常,在中牟县之战,闯营大败,可能会往陕西逃窜的情况下,官军自然而然的要增加朱阳关的防守兵力,提升防守的强度。如果朱阳关一如过去,没有增舔兵马,反倒是不正常了。

亥时,李自成率领少量精锐骑兵从后方追上来,和李过汇合,叔侄二人合计了一会,又和牛金星宋献策好一番的密议,最后下定决心,时不待我,今夜就要取了朱阳关。

“孙传庭,真的在潼关吗?”牛金星提出了一点小小的忧虑:“潼关是天险,孙传庭在不在都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以孙传庭之能,一定会想到朱阳关有可能会是我义军的突破方向,他岂会长期待在潼关,而不顾朱阳关?”

牛金星的忧虑,李自成和李过不是没有想过,但如今情势下,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不打朱阳关,那就更不能打潼关,而如果两处都不打,就只能等着被官军剿灭了,因此必须赌一把。

李自成阴沉着脸不说话,李过却坚毅的道:“孙传庭兵马新练,且以车营兵为主,在朱阳关这一代发挥不出威力,只要额们出其不意,夺下隘口,就算孙传庭人在朱阳关,额们也不怕!”

牛金星不再说了,他知道李家叔侄已经下了决心,哪怕就是将身后的一万人马全部葬送在朱阳关,也要杀出一条血路,于是不再劝。又或者,这是闯营唯一的生路,在这里盘桓的时间越长,犹豫的时间越久,闯营的生机就越是稀薄,不管孙传庭在不在朱阳关,今夜都是要拼了。

宋献策卜了一卦,大吉。

于是李过率领伪装成左营骑兵的一千骑兵向朱阳关而去。

李自成率领大军在后跟随,随时准备接应。

卯时,天地之间最后一抹黑幕即将被掀开之前,李过率兵来到了朱阳关下,大声呼喊,自称是左营前军副将李国英,要守军立刻开城,说有紧急军情通报朱阳关守将。

守城官见城下的队伍确实穿着官军号衣,还打着左良玉平贼将军的大旗,急忙去禀报--左良玉着急逃命,连大旗带金印、还有一干仪仗都丢在了灵宝县,正为李过所用。

很快,一将出现在关前城楼上,自称是参将张泰山。

李过手下的部将谷英纵马上前,向城楼高声喊话,说左帅大军在灵宝县中了闯贼的暗算,左帅本人身中数箭,急需治疗,请守军立刻开城。

听左良玉就在城下,而且受了箭伤,守将张泰山吃了一惊。

天色将明未明,看不到左良玉本人,只看到在左良玉平贼将军的大旗之下,众骑兵护卫着中间的一辆马车,想必左良玉本人就在马车之中,左良玉是太子少保、平贼将军,统帅十万大军,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那绝对是惊天的大事,如果朱阳关守将不放他进城,延误了他的病情,以至于他出了什么意外,这样的责任,绝不是一个小小的参将能担起的。

但朱阳关是要地,出入极其严格,哪怕是友军,都不可以轻易放过。

守将张泰山有点犹豫。

关下的左营骑兵一个个连声催促,甚至是骂骂咧咧,说如果不开门,害左帅出了事,我们必屠了朱阳关--这是李过故意传授的,左营军纪不佳,常常惹是生非,有时候比流贼更像流贼,所以说这些大胆的话不但不会露出破绽,反而还更让人相信他们都是左营的兵。

威逼之下,守将张泰山终于是怕了,磨蹭了好几阵,反复权衡之后,他命人打开城门,接“平贼将军”到城中治伤。朱阳关不止是一个关,也是一个相当繁荣的市镇,镇子里的医官数量甚至比卢氏县里的还要多。

见守军开城,李过激动的想要大笑。

朱阳关守将打开的不止是一道门,而是他闯营的一条生路啊。

李过拨马就要进城。

“少将军。”谷英却拦住了他,小声道:“情况不明,万一官军使诈,我们就全军覆没了,不如属下先进关,探明情况之后,你再进关也不迟。”

谷英和李过年纪相仿,都是闯营的后起之秀,论练兵带兵,谷英不如李过,但若论心机缜密的程度,谷英却要胜过李过。李过是李自成的侄子,是闯营的储君,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陷到了关内,对闯营无异是沉重的打击,因此谷英请命探路。

李过想了想,同意了。

于是晨曦之中,谷英率领五百骑兵为前队,护卫着左良玉的马车和大旗,先行进关,李过率五百骑兵为后队,在后徐徐跟进。

第466章 插翅难飞

朱阳关。

眼见着谷英带人走向朱阳关,城头和城内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样,那个叫张泰山的参将甚至还亲自站在关门前迎接,脸上带着恭谨的笑,像是要迎合“平贼将军”--眼前的这一切让李过心中的紧张稍微平缓了一些,他想着左良玉的大旗和仪仗可不是能伪造的,官军应该不会怀疑。

只要谷英进了关,卡住关门,他率领后队一拥而上,夺了关城,而埋伏在五里之外的闯帅大军顺势来攻,夺下关城,今日就算是胜了。

——————此为防盗版,正式内容请十五分钟后刷新,造成的不便表示歉意。老读者九点半的阅读不受影响。

太子处置刘泽清,未修改版。

王永吉额头有汗:“回殿下,他二人都在,不过是不是回到官署再问讯他们?大街之上,不宜久留啊殿下。”

“张胜,姚文昌!”

朱慈烺立刻叫出两位指挥使对质。

两人都是满头大汗,跪在太子面前如同是洗澡。

“听好了,本宫只问一次,但有一字虚言,必严惩不贷。李青山冒功,究竟怎么回事?”朱慈烺俯视他们,冷冷问。

张胜,姚文昌虽然是刘泽清的死党,但在带天出征的太子面前,却也不敢撒谎,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何况当日知道真相的人极多,他们不说,自有他人会说,于是两人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当日真相说了出来。当日,李泽清带兵围攻梁山,不想却走了李青山,刘泽清觉得没有面子,于是勾结军中将领,将李浩然生擒李青山的功劳掠为己功。

不过张胜和姚文昌却竭力撇清跟李浩然之死的关系。

当两人自白时,同样跪在地上的刘泽清面无死灰,他知道,自己今日肯定是逃不过了。这个总兵,肯定是丢了,幸好李浩然之死他做的漂亮,只要他咬死不承认,太子找不到证据,最多就是罢职,等过了这个风口,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到了太子身边小声而报,却是中军官佟定方。

原来精武营两个把总队已经悄无声音将刘泽清的五百亲兵堵在了城门口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如果刘泽清的亲兵队胆敢作乱,立刻就可以绞杀。

一切安排妥当,朱慈烺冷冷看向刘泽清。

“刘泽清,你知罪么?”

事到如今,刘泽清不能不认了,他一咬牙,重重叩首:“臣一时猪油蒙了心,抢了李浩然的功劳,臣有罪,臣该死。但臣绝没有派人杀害李浩然!”

都见到棺材板了,居然还嘴硬,朱慈烺心中冷笑,声音冷冷道:“刘泽清虚报战功,欺骗朝廷,着立刻拿下,押入军中候审!”

听到此,刘泽清大吃一惊:“殿下,臣是陛下任命的总兵,你不能这样对臣啊……”

他以为就是降职,最多就是撤职,想不到太子居然要将他拿下。

武襄左卫早已经一拥而上,将他打翻在地,剥去甲胄,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跟在刘泽清身边的副将郑隆芳见事不妙,想要悄悄溜走,也被武襄左卫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山东文武都看的目瞪口呆,太子出手居然如此果决,一点转圜的机会都不给。巡抚王永吉连忙上前,慌张道:“刘泽清虽然有罪,但还是应该交给有司处置,何况申氏所言只是一面之词,尚没有其他佐证,刘泽清一镇总兵,干系重大,一旦有变就悔之莫及了,望殿下三思啊!”

朱慈烺当然明白王永吉的意思,刘泽清是总兵,在军中盘踞多年,不说手下的亲兵,就是副将参将也都是他的亲信,冒然拿下刘泽清,万一那些副将参将们不服,带兵哗变,山东不就乱了吗?

身为巡抚,王永吉担心山东的安定,想要圆融处理,并没有错。

但太子却仿佛没有听见,转头对田守信说道:“去跟刘泽清的亲兵传令,令他们放下武器,缴械投降,但有反抗者,以谋逆论处!!”

“遵令!”

田守信带着两名锦衣卫疾驰而去。

刘泽清本人在城门口迎接太子,其五百亲兵在城门口不远的一处空地上列阵,因为距离主将比较远,听不到城门口的声音,自然也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时,对于左右两边忽然出现了两队京营士兵,除了惊羡于京营的武器装备之外,他们也并没有多想。

直到一名绯袍太监纵马而来,在他们阵前勒马站定,高声喝道:“太子殿下有令,刘泽清违背军纪,已被革除总兵之职,其麾下亲兵立刻缴械投降,但有顽抗者,以谋逆论处!”

刘泽清的家丁都惊慌无比,他们是家丁,平常都被刘泽清喂饱了银子,只听刘泽清一个人的号令,骤然听到刘泽清被革职,朝廷令他们缴械,一时不知道该准备办了。

田守信目光严厉,再喊一遍:“尔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扔下兵器?刘泽清被革职,已经不是总兵,尔等再跟着他还有何意义?”

听到田守信这番话,又看看左右不远,两队杀气腾腾的京营士兵,刘泽清的亲兵们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咣郎朗……”兵器和甲胄在地上扔成了一座小山,然后两个京营士兵押一人,将他们全部押入城外的临时营帐中。

直到刘泽清的五百亲兵顺利被缴械,排成队,一个个地被押入营中了,朱慈烺才看向山东巡抚王永吉,肃然说道:“审理之事就交给你们山东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了,我猜杀害李浩然的凶手,就在他们中间!希望尔等能严格审讯,绝不使凶手逃脱!”

听到此,山东官员又是吃惊,怎么?太子殿下要审讯刘泽清的亲兵?那可是五百人啊,一堂一堂的要审到什么时候啊?

而刘泽清却要要晕了,因为当日杀害李浩然的,就是他手下的亲兵,一旦亲兵招认,那他的罪行就再也隐藏不住了。

“现在是中午,最迟明天早上,本宫必须见到结果。”

朱慈烺盯着山东巡抚王永吉,淡淡微笑:“至于怎么才能令那些顽固者开口,以抚台大人之才,一定能够想到,本宫就不赘言了。”

————

杨轩初次临阵、

不想在离着镇子还有一里路的时候,忽然马蹄声响,一名贼骑兵忽然从镇子里面闯了出来,隔着七八十步,相互就看到了对方。

虽然操练严格,但毕竟是新兵,紧张总是难免,杨轩手下的一名亲兵端起来就是一枪。

砰!

但却没有打到,那贼兵吓的拨转马头跑回了镇子。

那亲兵知道自己坏了事,吓的脸都白了。

杨轩虽然恼怒,但却也没有责怪,只令人回去通报刘肇基,就说行迹已露,。他则带着二十个兵守在原地,继续监视流贼的动向。

虽然是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但杨轩却是谈笑风生,和手下的二十个兵丁开着玩笑,在他疏导下,二十个人渐渐都轻松了起来,等钻天猴带着二百多人,呼啦啦地从镇子里涌出来时,杨轩脸色一下就凝重了,但仔细观察过流贼的数量之后,他却又笑了:“只有两百人,哈哈,正好够我们练兵,都把铳端起来,听我号令!”

海兴都是平原,周围没有山,且土地贫瘠,庄稼成活不易,有大片大片的荒地,因为含盐量高,所以连草都不怎么长,一眼望十里,人很难隐藏,不过幸亏有一个小土坡,现在杨轩他们就隐身在小土坡的后面。

杨轩说的轻松,但手下的兵丁却是紧张的冒了汗,他们只有二十人,一半鸟铳兵一半长枪兵,虽然操练刻苦,虽贼兵毕竟众多,万一一窝蜂的涌上来,那他们就完了。

但千总大人命令已下,没人敢不从,再者千总大人都敢冒险,我们当兵的又怕什么呢?

贼兵越来越近,三当家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中间。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流贼,他清楚知道队伍的前方后方都是不安全,都容易遭受攻击,唯有队伍的最中心,众人拱卫之下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自身的安全。

只有刚才侥幸逃过一劫,现在带路的那名贼兵一脸疑惑的伸长了脖子,向道路两边看,又看前方--刚才他这是在这里遇见官军的,现在怎么不见,莫非是跑了吗?

心中这个念头刚一闪过。

“砰砰砰……”

耳朵里忽然响起巨大的声响,还没等他明白过怎么回事,一颗铅弹就已经打中了他的胸膛,将他掀翻在地。

忽然的袭击将流贼打的一阵大乱,前行的流贼扑倒了一片,中弹的没中弹都倒在了地上,中间的流贼吓得都趴在了地上,只有三当家“钻天猴”依然冷静,他一指前方土坡冒起白烟之处,大喝:“在那里!不要怕,他们只有十个人,冲上去,杀了他们!”

在三当家的喝止之下,流贼终于恢复了镇定,趴在地上躲避鸟铳的贼兵也都爬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大刀,嘶吼着,向白烟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土坡杀去。

但官军却已经不在现场,只看见二十几个官军正撒丫子往东面跑,其中还有一个骑马的。

“三当家,你说的太准了,他们只有二十个人,正往东面跑呢!有一个骑马的,好像是一个官!”

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小头目站在土坡上兴奋的喊。

“一群鼠辈!”

钻天猴不屑的冷笑一声,马鞭向前一指:“给我追!”

丢下七八具尸体,贼兵一窝蜂的向前追。

八字胡须最是英勇,带了五十个人冲在最前。流贼如果杀了官军,那是有重奖的,一个脑袋最少三两银子,在八字胡须看来,前面跑着的二十个官军就是六十两银子,官军或许有鸟铳,但论起跑步,却绝对跑不过他们这些流贼,不出两百步,他们就能将这波官军追上,然后一窝蜂的冲上去,将官军杀一个落花流水

--卫所兵虽然是官军,但战斗力比他们强不了多少,他们人多,肯定能将官兵堆死。

如果是李自成或者是张献忠军中的老流贼头领,一定会发现官军今日使用的鸟铳和他们平常遇见的鸟铳不同,平日里官军的鸟铳虽然有相当的威力,但却不会有这般厉害,一轮射击之下,中弹的九个人当场就死了八个,另外一个眼看也是不能活了。

由鸟铳便知道今日官军的不同。

但钻天猴没想那么多,他依然将对面的官军当成是了县城里的卫所兵,不好好在县城待着,却跑到刘店镇来撒野,耽误了他的春宵,他心中一团火,非把这一小队的官军歼灭了不可。

追着追着,八字胡须渐渐发现有点不对,骑马的那个官军就不说了,步行的官军扛着鸟铳和长枪竟然也跑的一个比一个快,跟兔子似的。穿着有好像有点不一样。眼看是追不上了,不想官军忽然停了下来,八字胡须大喜:“追啊,杀一个官兵三两银子!”

二十个官兵一字排开,有长枪长盾和鸟铳,连那个骑马的官军居然也在马上举起了一支鸟铳。

八字胡须没有下令停止,反而命令冲啊冲,自己却悄悄放慢脚步,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鸟铳只能打一轮,首先冲上去的肯定是炮灰,等官军放完了鸟铳,他带领剩下的兄弟冲上去,缠住官军,后面三当家的大兵一到,他的功劳就到手了。

“砰砰砰……”

但流贼兵冲到六十步的时候,密集的枪声响起,十颗铅弹呼啸而来,冲在最前的流贼惨叫着倒下了七八个。八字胡须却跳了起来,大喊:“冲啊,他们没子弹……”

一句话没喊完,“砰”的一声,他头上戴着的铁盔就被打飞了,他是这群贼兵中唯一戴铁盔的人,也幸亏有铁盔,不但他脑袋这一下肯定就要开花了。八字胡须嗷的一声惨叫,以为自己已死,直挺挺地就往后倒。就在倒地的瞬间,他看见那个骑马的官军摇着头,一脸惋惜的样子,不用问,刚才这一枪就是出自骑马军官之手。

一轮射击之后,鸟铳兵立刻收枪,和长枪兵撒丫子继续跑。

杨轩却没有跑,一枪撂倒了八字胡须后,他勒马站立,慢条斯理的在马上继续装弹。此时,他距离贼兵只五十步的距离,眼力好的贼兵甚至能看见他脸上轻松的表情。

第467章 死路逃生

等太子在贾鲁河和中牟县两败李自成,杀的李自成只剩三千人的消息传来之后,孙传庭惊喜不已,同时又深深地震动,想不到太子殿下竟有如此之能,相比之下,他这个三边总督就有点汗颜了。

闯贼在开封败了,绝不能让闯贼再逃回陕西的山中,重蹈崇祯十一年的覆辙,无论如何,一定要将闯贼歼灭在河南陕西的边界之中。

为此,孙传庭制定了一个精密的计划,并在朱阳关附近布置下了天罗地网。

——————此为防盗版,正式内容请十五分钟后刷新,造成的不便表示歉意。老读者九点半的阅读不受影响。

太子处置刘泽清,未修改版。

王永吉额头有汗:“回殿下,他二人都在,不过是不是回到官署再问讯他们?大街之上,不宜久留啊殿下。”

“张胜,姚文昌!”

朱慈烺立刻叫出两位指挥使对质。

两人都是满头大汗,跪在太子面前如同是洗澡。

“听好了,本宫只问一次,但有一字虚言,必严惩不贷。李青山冒功,究竟怎么回事?”朱慈烺俯视他们,冷冷问。

张胜,姚文昌虽然是刘泽清的死党,但在带天出征的太子面前,却也不敢撒谎,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何况当日知道真相的人极多,他们不说,自有他人会说,于是两人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当日真相说了出来。当日,李泽清带兵围攻梁山,不想却走了李青山,刘泽清觉得没有面子,于是勾结军中将领,将李浩然生擒李青山的功劳掠为己功。

不过张胜和姚文昌却竭力撇清跟李浩然之死的关系。

当两人自白时,同样跪在地上的刘泽清面无死灰,他知道,自己今日肯定是逃不过了。这个总兵,肯定是丢了,幸好李浩然之死他做的漂亮,只要他咬死不承认,太子找不到证据,最多就是罢职,等过了这个风口,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到了太子身边小声而报,却是中军官佟定方。

原来精武营两个把总队已经悄无声音将刘泽清的五百亲兵堵在了城门口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如果刘泽清的亲兵队胆敢作乱,立刻就可以绞杀。

一切安排妥当,朱慈烺冷冷看向刘泽清。

“刘泽清,你知罪么?”

事到如今,刘泽清不能不认了,他一咬牙,重重叩首:“臣一时猪油蒙了心,抢了李浩然的功劳,臣有罪,臣该死。但臣绝没有派人杀害李浩然!”

都见到棺材板了,居然还嘴硬,朱慈烺心中冷笑,声音冷冷道:“刘泽清虚报战功,欺骗朝廷,着立刻拿下,押入军中候审!”

听到此,刘泽清大吃一惊:“殿下,臣是陛下任命的总兵,你不能这样对臣啊……”

他以为就是降职,最多就是撤职,想不到太子居然要将他拿下。

武襄左卫早已经一拥而上,将他打翻在地,剥去甲胄,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跟在刘泽清身边的副将郑隆芳见事不妙,想要悄悄溜走,也被武襄左卫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山东文武都看的目瞪口呆,太子出手居然如此果决,一点转圜的机会都不给。巡抚王永吉连忙上前,慌张道:“刘泽清虽然有罪,但还是应该交给有司处置,何况申氏所言只是一面之词,尚没有其他佐证,刘泽清一镇总兵,干系重大,一旦有变就悔之莫及了,望殿下三思啊!”

朱慈烺当然明白王永吉的意思,刘泽清是总兵,在军中盘踞多年,不说手下的亲兵,就是副将参将也都是他的亲信,冒然拿下刘泽清,万一那些副将参将们不服,带兵哗变,山东不就乱了吗?

身为巡抚,王永吉担心山东的安定,想要圆融处理,并没有错。

但太子却仿佛没有听见,转头对田守信说道:“去跟刘泽清的亲兵传令,令他们放下武器,缴械投降,但有反抗者,以谋逆论处!!”

“遵令!”

田守信带着两名锦衣卫疾驰而去。

刘泽清本人在城门口迎接太子,其五百亲兵在城门口不远的一处空地上列阵,因为距离主将比较远,听不到城门口的声音,自然也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时,对于左右两边忽然出现了两队京营士兵,除了惊羡于京营的武器装备之外,他们也并没有多想。

直到一名绯袍太监纵马而来,在他们阵前勒马站定,高声喝道:“太子殿下有令,刘泽清违背军纪,已被革除总兵之职,其麾下亲兵立刻缴械投降,但有顽抗者,以谋逆论处!”

刘泽清的家丁都惊慌无比,他们是家丁,平常都被刘泽清喂饱了银子,只听刘泽清一个人的号令,骤然听到刘泽清被革职,朝廷令他们缴械,一时不知道该准备办了。

田守信目光严厉,再喊一遍:“尔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扔下兵器?刘泽清被革职,已经不是总兵,尔等再跟着他还有何意义?”

听到田守信这番话,又看看左右不远,两队杀气腾腾的京营士兵,刘泽清的亲兵们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咣郎朗……”兵器和甲胄在地上扔成了一座小山,然后两个京营士兵押一人,将他们全部押入城外的临时营帐中。

直到刘泽清的五百亲兵顺利被缴械,排成队,一个个地被押入营中了,朱慈烺才看向山东巡抚王永吉,肃然说道:“审理之事就交给你们山东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了,我猜杀害李浩然的凶手,就在他们中间!希望尔等能严格审讯,绝不使凶手逃脱!”

听到此,山东官员又是吃惊,怎么?太子殿下要审讯刘泽清的亲兵?那可是五百人啊,一堂一堂的要审到什么时候啊?

而刘泽清却要要晕了,因为当日杀害李浩然的,就是他手下的亲兵,一旦亲兵招认,那他的罪行就再也隐藏不住了。

“现在是中午,最迟明天早上,本宫必须见到结果。”

朱慈烺盯着山东巡抚王永吉,淡淡微笑:“至于怎么才能令那些顽固者开口,以抚台大人之才,一定能够想到,本宫就不赘言了。”

————

杨轩初次临阵、

不想在离着镇子还有一里路的时候,忽然马蹄声响,一名贼骑兵忽然从镇子里面闯了出来,隔着七八十步,相互就看到了对方。

虽然操练严格,但毕竟是新兵,紧张总是难免,杨轩手下的一名亲兵端起来就是一枪。

砰!

但却没有打到,那贼兵吓的拨转马头跑回了镇子。

那亲兵知道自己坏了事,吓的脸都白了。

杨轩虽然恼怒,但却也没有责怪,只令人回去通报刘肇基,就说行迹已露,。他则带着二十个兵守在原地,继续监视流贼的动向。

虽然是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但杨轩却是谈笑风生,和手下的二十个兵丁开着玩笑,在他疏导下,二十个人渐渐都轻松了起来,等钻天猴带着二百多人,呼啦啦地从镇子里涌出来时,杨轩脸色一下就凝重了,但仔细观察过流贼的数量之后,他却又笑了:“只有两百人,哈哈,正好够我们练兵,都把铳端起来,听我号令!”

海兴都是平原,周围没有山,且土地贫瘠,庄稼成活不易,有大片大片的荒地,因为含盐量高,所以连草都不怎么长,一眼望十里,人很难隐藏,不过幸亏有一个小土坡,现在杨轩他们就隐身在小土坡的后面。

杨轩说的轻松,但手下的兵丁却是紧张的冒了汗,他们只有二十人,一半鸟铳兵一半长枪兵,虽然操练刻苦,虽贼兵毕竟众多,万一一窝蜂的涌上来,那他们就完了。

但千总大人命令已下,没人敢不从,再者千总大人都敢冒险,我们当兵的又怕什么呢?

贼兵越来越近,三当家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中间。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流贼,他清楚知道队伍的前方后方都是不安全,都容易遭受攻击,唯有队伍的最中心,众人拱卫之下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自身的安全。

只有刚才侥幸逃过一劫,现在带路的那名贼兵一脸疑惑的伸长了脖子,向道路两边看,又看前方--刚才他这是在这里遇见官军的,现在怎么不见,莫非是跑了吗?

心中这个念头刚一闪过。

“砰砰砰……”

耳朵里忽然响起巨大的声响,还没等他明白过怎么回事,一颗铅弹就已经打中了他的胸膛,将他掀翻在地。

忽然的袭击将流贼打的一阵大乱,前行的流贼扑倒了一片,中弹的没中弹都倒在了地上,中间的流贼吓得都趴在了地上,只有三当家“钻天猴”依然冷静,他一指前方土坡冒起白烟之处,大喝:“在那里!不要怕,他们只有十个人,冲上去,杀了他们!”

在三当家的喝止之下,流贼终于恢复了镇定,趴在地上躲避鸟铳的贼兵也都爬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大刀,嘶吼着,向白烟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土坡杀去。

但官军却已经不在现场,只看见二十几个官军正撒丫子往东面跑,其中还有一个骑马的。

“三当家,你说的太准了,他们只有二十个人,正往东面跑呢!有一个骑马的,好像是一个官!”

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小头目站在土坡上兴奋的喊。

“一群鼠辈!”

钻天猴不屑的冷笑一声,马鞭向前一指:“给我追!”

丢下七八具尸体,贼兵一窝蜂的向前追。

八字胡须最是英勇,带了五十个人冲在最前。流贼如果杀了官军,那是有重奖的,一个脑袋最少三两银子,在八字胡须看来,前面跑着的二十个官军就是六十两银子,官军或许有鸟铳,但论起跑步,却绝对跑不过他们这些流贼,不出两百步,他们就能将这波官军追上,然后一窝蜂的冲上去,将官军杀一个落花流水

--卫所兵虽然是官军,但战斗力比他们强不了多少,他们人多,肯定能将官兵堆死。

如果是李自成或者是张献忠军中的老流贼头领,一定会发现官军今日使用的鸟铳和他们平常遇见的鸟铳不同,平日里官军的鸟铳虽然有相当的威力,但却不会有这般厉害,一轮射击之下,中弹的九个人当场就死了八个,另外一个眼看也是不能活了。

由鸟铳便知道今日官军的不同。

但钻天猴没想那么多,他依然将对面的官军当成是了县城里的卫所兵,不好好在县城待着,却跑到刘店镇来撒野,耽误了他的春宵,他心中一团火,非把这一小队的官军歼灭了不可。

追着追着,八字胡须渐渐发现有点不对,骑马的那个官军就不说了,步行的官军扛着鸟铳和长枪竟然也跑的一个比一个快,跟兔子似的。穿着有好像有点不一样。眼看是追不上了,不想官军忽然停了下来,八字胡须大喜:“追啊,杀一个官兵三两银子!”

二十个官兵一字排开,有长枪长盾和鸟铳,连那个骑马的官军居然也在马上举起了一支鸟铳。

八字胡须没有下令停止,反而命令冲啊冲,自己却悄悄放慢脚步,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鸟铳只能打一轮,首先冲上去的肯定是炮灰,等官军放完了鸟铳,他带领剩下的兄弟冲上去,缠住官军,后面三当家的大兵一到,他的功劳就到手了。

“砰砰砰……”

但流贼兵冲到六十步的时候,密集的枪声响起,十颗铅弹呼啸而来,冲在最前的流贼惨叫着倒下了七八个。八字胡须却跳了起来,大喊:“冲啊,他们没子弹……”

一句话没喊完,“砰”的一声,他头上戴着的铁盔就被打飞了,他是这群贼兵中唯一戴铁盔的人,也幸亏有铁盔,不但他脑袋这一下肯定就要开花了。八字胡须嗷的一声惨叫,以为自己已死,直挺挺地就往后倒。就在倒地的瞬间,他看见那个骑马的官军摇着头,一脸惋惜的样子,不用问,刚才这一枪就是出自骑马军官之手。

一轮射击之后,鸟铳兵立刻收枪,和长枪兵撒丫子继续跑。

杨轩却没有跑,一枪撂倒了八字胡须后,他勒马站立,慢条斯理的在马上继续装弹。此时,他距离贼兵只五十步的距离,眼力好的贼兵甚至能看见他脸上轻松的表情。

杨轩淡定从容的样子将贼兵们唬住了,一时竟没有人敢上攻。

第468章 乌龙驹

侄子信任的目光,令李自成原本冰冷枯死的心,忽然又活泛了过来,他浑身重新焕发出了力量--他忽然警醒,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部属,他不能自暴自弃,如果他弃了,眼前这些人都逃脱不了现俘阙下,凌迟处死的下场。

今日这一次不过就是崇祯十一年的重演,当年他不怕,没有灰心,今日又何必怕?

没有兵可以再召,没有老婆可以再找,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有什么好怕的呢?

斗志重新燃起,李自成脑子变得无比清醒。

他指着莽莽青山,大声道:“秦岭,伏牛山,走过去就是陕西南!只要额们能活着回去,就一定能重整旗鼓!”

李过明白了,高一功也明白了。

高一功脸色发白:“闯帅,那可是从来没有人走过的深山绝境啊,没有路,也没有人,都是悬崖峭壁,万一……”

李过却是丝毫不惧,他打断高一功的话,慨然说道:“路都是人走出来的,狗官军四处围追,不管额们向哪,都会被他们追到,深山老林看似是死路,但其实却是额们的生路,狗官军绝对不敢到深山里追额们。”

“补之说的不错!”

李自成大声鼓舞,独眼环视左右的亲随:“留在河南只有死路一条,不是斩首就是凌迟,深山老林看似是死路,其实却是生路,山里有野兔野鸡还有山泉,咱们饿不死,只要找对了方向,返回商洛,就是咱闯营再起之时!”

几个亲兵相互一看,也都是点头。

事到如今,他们没有其他选择,留在原地被官军追捕的风险,比到深山老林里去赌一把的风险更大。

唯有高一功哭丧着脸:“姐夫,姐姐还没有来,额们是不是再等她一会?”

他心中还抱持着侥幸,想着姐姐没有被官军俘获,而是从其他地方逃出了官军的包围,一会说不定会找到这里来,但如果他们钻见了深山老林,姐姐是绝对找不到他们的,这一来,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了。

李自成望了望天空,又望一眼远处大道上官军隐隐出没的旗帜,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不然一旦被官军发现,他们想要脱身就难了,于是一咬牙:“不,不能等,额们现在就得动身。”

“可姐姐……”

“如果老天有眼,她会找到额们的。”李自成声音坚定,不容任何质疑:“如果老天没眼,她陷入官军之手,额一定会为她报仇!”

“……”高一功红着眼眶咬着牙,几乎就要哭出来,但终究是忍住了。

不止高氏,还有在洛宁做疑兵的李双喜,中牟突围的刘芳亮和刘体纯,一旦李自成走秦岭,就等于是割断了和他们的联系,因为他们大概不会想到李自成会钻秦岭。不过李自成并不是太担心,原因很简单,只要他能安全脱险,回到陕西南,重新竖起闯字大旗,那些潜伏各地的旧部,一定会聚拢而来。如果这些人不能逃脱官军的追捕,死在官军的刀下,只能证明他们没有能力,大浪淘沙,能者生存,闯营的精锐都是这么精选而出的。

做了决定,就要实施。

李自成等人弃了战马和盔甲,只携带必须的兵器,轻装前行。照李自成的命令,带不走的战马都要杀死,以免被官军所用,但李过他们都有点下不了手,战马是骑兵的第二生命,他们宁可自己负伤,也不愿意杀马,此时拔刀在手,看着自己的爱马,犹豫了很久,终究是砍不下去。

李自成抚着乌龙驹的马背,独眼里透着温柔,这匹乌龙驹是他花费了一千两银子,从榆林蒙古人的手中买到的,这么多年来一直陪伴着他,助他逃过好几次的凶险,若非乌龙驹的马力和速度,说不定他早就成了官军的刀下之鬼了。平常,他将乌龙驹视作珍宝,用最好的草料,由十个亲兵专门照顾,但今日他却不得不做一个决定了。

像是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寻常和李自成独眼里的杀气,原本焦躁不安的乌龙驹忽然平静了下来,它垂头顺耳的站立,眼神汪汪,期翼李自成能放过它。但李自成独眼里的温柔逐渐散去,下一秒,拔剑在手,毫不犹豫的向乌龙驹砍去。

“嘶咴咴~~”

乌龙驹一声悲鸣,怆然倒地。

闯帅都杀了自己的乌龙驹,其他人自然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李过首先挥刀,高一功等几个亲兵依次跟上,将十匹上好的战马,全部斩杀。随后,李自成亲自动手,用刀剑刨坑,准备把乌龙驹掩埋,一来是感谢乌龙驹数次救命之恩,二来也是避免被官军发现,毕竟乌龙驹的身架和颜色太特殊了,官兵一眼就能认出,不想掩埋到一半,旁边林木摇动,人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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