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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骨》


第一章 误入

七月十五中元夜,斗转参横。

地官赦罪,群鬼乱窜喧闹尘世。引阴风凄瑟,月隐星沉。

终于加完班的林苏青,因为答应了屈指可数的粉丝们——直播七月半深夜逛街。只好忍下饥肠辘辘,出了公司去大街小巷上晃悠。

分明注定了只能靠才华吃饭,他却偏要自不量力的兼职做主播。妄想着能一炮而红后,买房买车走上人生巅峰。

然而他拼死拼活,远不如别人直播抠脚来的人气多。

无奈之下,为了增长人气,他干了半瓶二锅头,酒壮怂人胆的来鬼节之夜寻找刺激。

夜风呼啸如鬼哭狼嚎,倘若此时碰上个把路人,整蛊几句,兴许能触不少笑料,涨上三五百个关注。

可他寻来盼去,阑珊酒意即将被冷风吹散,街上连条狗都没有,更别说人了。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显然老天是在把他当畜生。

罢了,还是回去忍气吞声地听甲方爸爸胡说八道,老老实实的修改第十五遍策划案去吧。这主播爱谁做谁做去。

正心灰意冷之际,林苏青突然眼前一亮,激动之情难以言喻。

“各位大佬,我在七月半的街头,现了一只端坐在十字路口的单身狗。我们去采访采访它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他连忙举着手机朝那脏得融入夜色的狗子奔去。

不是人也没关系,凭借演员的自我修养,尬聊半个小时小意思。

那狗子怂眉耷眼,一副便秘数日的模样,黑泥裹身辨不出毛色,不像是会咬人的狗。

林苏青试探着戳了戳它湿漉漉的鼻子,熟络道:“嘿,哥们儿,你可知好狗不挡道?”

狗子闻言轻抬一只眼皮,乜视了他一眼,继续阖眸不理。

“朋友,你听说过绝望吗?我好像被一只土狗子鄙视了?”

他话音刚落,登时,狗子脚下一道金光乍现,骤然冲出光柱顶天而上。倏而,如同旋风似的旋转。

突逢异象,惊得林苏青一屁股跌坐在地,瞠目结舌竟疏忽了自己的一只脚恰好处在光柱内!他正要收回脚,却猛然被旋风金光拽着脚踝一同卷上了墨色苍穹。

眨眼间,夜静如水。

宽阔马路上荒无人烟,只留下尘土腾腾。

……

……

“握草!握草!握草!”林苏青只觉头昏脑涨,方才不停旋转着上升,此刻却如迅雷般坠落,“握草!”

随着最后一声暴吼脱口而出,他扑通一声,坠入了一方烟雾缭绕的温池。

猝不及防猛入了几口池水,慌忙冒出水面,连呛了几声咳嗽后,他不忘安慰自己:“还好爸爸命大。”

他抹把脸抬头一看,不是吧?眼前竟有位青丝如瀑,天姿盛颜的绝色佳人!

“我、的、天、呐……”林苏青喜不自胜,刹不住馋涎欲滴,连忙以手遮脸,目光却穿过指缝悄悄打量。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正气道:“咳,美女……你别喊,你别叫……我不是流氓……”

温池中氤氲的温热雾气,使一切都仿佛遮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似真似假,如梦如幻。

于这宛如瑶池仙境的温池之中,那绝色女子安然的立着。肤若凝脂,眸如剪水,如画眉眼于袅袅烟云中自有一番妖娆,不慌不忙醉得人神魂颠倒。

“自古非礼勿视,我一定会负责的。”这份垂涎竟脱口而出,林苏青顿时觉得自己有些丢人现眼。

“何人。”一道清冽的男人声音自美人口中突如其来。

如同晴天霹雳当头劈下,林苏青膝盖一软,险些再度跌入水中。

莫不是脑子进水听错了?旋即甩了自己一耳光,疼得眼冒金星。

“嗷呜~”一只狗子兴奋莫名的自远处刨水上岸。

奇哉怪也的是狗头虽白,却全身赤红如火。

它屁颠颠儿地奔向美人,谄媚地蹭着美人那挂着水雾的青丝。倏然,扭过脸乜视着林苏青。

那眼神好生嫌弃,好生熟悉……正是那十字路口的土狗子!

他岔神之际,只听那美人清冷的声音随腾腾热气飘来:“无知凡人。”

凡人?那美人?是神仙?

摸了一只狗就穿越?刚穿越就撞见神仙洗澡?

湖南卫视都不敢这么编!

林苏青登即又甩了自己一耳光,痛感清晰,非梦非幻。他捂着肿脸,安抚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随后左顾右盼兀自揣度着——这青天白日,我是牛郎,还是兰陵王妃?

一个是偷看七仙女洗澡,一个是偷看兰陵王……其中差别还是很致命的……

林苏青紧张万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胸膛,怕不确定,又探手摸向自己的胯下……呼……他长舒一口气,万幸传家宝还在……

罢了,既然穿越,不是主角便是炮灰,何妨赌上一把。

就这样冒然的想着,他挺起胸膛,逞能道:“昂,我的确是凡人,你是什么鬼?”随口的一句梗,神仙美人却是没听懂。

美人眉头轻动,饶有意味的看着他,道:“鬼?”

美人言简意赅,反倒是蹭在他身边的狗子急了,嗷一声怒道:“愚蠢凡人,胆敢冒犯二太子殿下!”音色稚嫩犹如男童,似真似梦,狗子居然会说话?

林苏青顿时紧张起来,但最令他害怕的……反倒是狗子的那番话。听起来……林苏青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穿越进了哪本男男小说……

不禁后庭一紧,有些恐慌……

狗子的脾气正欲作,却被那美若女仙的二太子制止。

随即那二太子便在他与林苏青之间化出一扇浓雾屏障,于影影绰绰之中轻盈上岸。当他身姿一转,雾障逐渐消散,现身时,他已着上一席冷色调的雪青色锦裳,淡淡紫色上以银丝暗镶蟠螭纹,外罩着一层如烟薄衫。使仙逸出尘的气质,更添了几分清冷。

他修长五指随意一捏,于手中化出一把玉骨折扇,而后居高临下睨了一眼尚在池中的林苏青,又以余光瞥了眼狗子。

眼波流转间一番雅致,虽是男儿仍也夺人心魄,却不一语,折身离去。

林苏青初来乍到,人地生疏,可不能放他走。遂赶紧爬上岸追去,可方刚迈步,就被突然蹦出的狗子拦住:“放肆!”

狗嘴里蹦出童声,不禁又吓了林苏青一个踉跄。

他望着二太子远去的背影,苦不堪言地喊道:“相逢即是有缘,行行好告诉我这是何年何月何时何地吧?”

二太子无动于衷,身影径直消失在幽篁深处。

狗子追了几步,复调转回来,扬起小下巴冲林苏青道:“主上召我归来时,你误入结界,目前是回不去了。”

林苏青一怔:“你说什么?我回不去了?”心中随之泛起忧虑,他要是回不去,那他的家人怎么办?

“唔……其实也不是回不去……”狗子忽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却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并不说明,“只是……”

哪有功夫容它犹犹豫豫!

为了方便说话,林苏青当即上前蹲下,捉起它的两只小爪,将它悬吊在半空中,催促道:“只是什么,你赶紧麻利说呀!”

“大胆凡人!你放我下来!”狗子两条后腿一阵乱蹬,毛绒绒的小脑袋扭来晃去的胡乱挣扎,“你快放我下来!你若再不放我下来……我、我咬你!”

狗子说着张嘴就冲他手去,吓得林苏青立马松手将它放下。

他焦灼的等待下文,狗子却慢条斯理的甩了甩脑袋,又抖了抖身上的毛皮。

林苏青心中不由得犯起嘀咕,狗子先前对他颇为鄙夷,现下却主动交谈,莫非有诈?

这时,只见它抬起一只小爪挠薅着眼睛,一把童音稚声稚气道:“你想回去啊,有两种途径。一呢,是死了被黑白无常勾去,由地府判官判回原籍。”

这不是死路一条吗?林苏青赶忙询问:“二呢?”

第二章 兽袭

“二嘛……”狗子挠完眼睛,好似故意与他作对,看着林苏青越是着急,它偏越是要慢吞吞的故意拖着,“这二嘛……啧啧啧,难哟~”

狗子摇头晃脑,又抬起后腿儿优哉优哉地抖搔起脖颈间的痒痒毛。

这可急煞了林苏青,这狗要是搁他家,这会儿毛都给它剃得精光了,看它还嘚瑟个什么劲儿。

寻思着眼前有求于它,左右还打不过它,林苏青不得不按捺住心中腾升的拔毛欲,苦哈哈地追问:“二是什么?”

狗子这下居然坐得端端正正,一脸严肃认真道:“其二则是,在你原来的世界,必须有神阶位同主上这般的天神圣君,为你设下法阵结界,当受到结界召唤时,你就可以回去了!”

“哈?”这同没说有何区别……

在原先的世界中,他所认识里最厉害的“神仙”,那就只有桥头摆摊算卦的神棍们,可那些满嘴跑火车的骗子,连小学生的钱都骗不走,哪有那神仙本事召唤他?

“不过……”狗子扭头斜睨了林苏青一眼,咧着嘴角饶有意味道:“神仙的法阵只能召唤神仙,唔……你一介布衣凡人~~”

这言下之意不就是在告诉他——赶紧找棵树上吊,早死早回家吗?真是条记仇的狗子。

罢了,林苏青沉重的叹了一口气,浑身上下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感。

他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来,决定不同狗子聊了,它有意戏耍于他,同它聊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抓紧时间寻找看看,有没有别的途径。

见他转身意欲离开,狗子一下子蹦到他跟前,仰起毛绒绒的一张小脸,问道:“你往何处去?”

林苏青垂下眼眸,没好气的瞥了它一眼,故意道:“去找块风水宝地上吊。”

“这就放弃了?”狗子意外的吃了一惊,随即便阴阳怪气的鄙夷他:“我还以为你会就此下定决心潜心修炼,待来日化身飞升位列仙班呢。没成想,是我高估你了,原来是个没志气的废物。”

这一席话,如同剔骨尖刀狠狠的刮在林苏青的心上。曾几何时,在原先的世界里,也曾有人用类似的言语定义过他。

胸无大志、混吃等死、一无是处的废物……

从来没人愿意听他解释,后来他便也懒得解释。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他并不是所谓的没用的废物。虽然时常不思进取,但他从来都不甘堕落。

他不过是在等待时机。就像一只张着嘴的鳄鱼,等待着接近的食物。只要时机成熟,他必定咬住不放。他只是在等一个时机。

林苏青快步追上狗子,挡住它的去路,问它:“你是说……我可以通过修炼飞升成仙?”

狗子尚算耐心的瞅了瞅他,懒洋洋道:“但凡生灵皆可修炼,其中人类当属灵性最高,修炼也较其他生灵便易。不过你嘛……”

它瘪着嘴摇摇头,斜眼道:“主要还是太蠢钝了,哼~”狗子冷哼一声,昂着蓬松松的脑袋,趾高气昂的与林苏青擦腿而过。

走出没几步,它蓦然回,冲林苏青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好歹相识一场,你若是死了,我多少给你烧几枚纸钱,打点打点阴兵小鬼。也不枉了你做一回丹穴山

的客人~”

林苏青一门心思的在琢磨着狗子方才的那番话,哪有闲功夫顾它此时的打趣,便随问随答道:“林苏青。”

“怎么像个姑娘名字?”狗子一愣,登时笑得满地打滚,“令尊起名真是写实啊,哈哈哈哈哈的确很适合你,谁叫你模样似个清秀的小姑娘哈哈哈哈哈哈~”

本来一头愁绪难展的林苏青,正苦楚得紧。现下又被狗子几番谑笑,不禁面如枯槁的一本正经解释。

“是苏青……是取自两味中草药名字的合称。这两味中草药有开窍避秽、和气宇、驱风邪的功效,取药之功效寓名之涵义……”

他郑重其事地解释,一通古词新说将狗子绕得一头雾水,半晌才绕回神来。

居然被凡人教训了,好生气,它皱着鼻子赌气道:“汪!就你懂得多!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你自己想办法吧!”话音未净,狗子一溜烟跑没了踪影。

林苏青怔愣在原地,心中诧然——我说错什么了吗?

虽然疑惑不解,却也没空去多想。他环顾着四处,青山绿树,山高水长,透着与世隔绝的孤寂,连虫鸣声都因陌生而显出几分可怖。

会法术的神仙公子,会说话的红毛狗子,这里究竟是何处。

他揪紧心跳,有些慌乱。这边的世界有太多的未知,前途不明,生死难卜。

他并不想同小说中的那些主角般,惊绝天下,缔造传奇。他只愿能够尽早平安回家,家里仅有年迈的母亲独自一人,他实是放心不下。

如若不死,选择潜心修炼。待修成飞仙之日,母亲怕也……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回去吗……

正彷徨之际,远处骤然震起一声虎豹低吼。

霎时,身侧树林内猛然窜出一头赤豹,竟然头顶生有独角,身后甩着五条尾巴!

吓得林苏青浑身一颤,迈出的腿顿时僵在了原处。

那赤豹见林苏青身着奇装异服,顿时疑心四起,并不直接扑他。而是围绕着他不住打量,喉咙里不时出如同石子敲击的声响。

这特么什么鸟地方。林苏青屏住呼吸心如乱鼓,强作镇静地掏出裤兜里的钥匙,于赤豹眼前快晃动,借着刺眼的阳光闪得赤豹忍不住抬爪挠起眼睛,好时机!

他用力抛出钥匙,扭头拔腿就跑。他誓,这逃命的度连刘翔都得甘拜下风。

但很快那赤豹就对钥匙失去了兴趣,甩着五条尾巴冲刺两步一跃上前,轻松拦住了林苏青的去路。

林苏青急忙刹住脚步,浑身冷汗直冒,战战兢兢地掏出一张交通卡,故技重施的晃了晃,随即朝赤豹身后扔去。

然而那赤豹不仅不为所动,反倒是垂弓背地渐渐逼近。一双红瞳凶神恶煞的瞪着,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咽了咽喉头,磕磕巴巴道:“你、你看我一身全是骨头,啃起来劳心费神不说还硌牙。不如你……你另择肥味吧……要不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帮你……”

话音未落,那赤豹便是一声怒嚎打断,随即后退蓄势两步,登时冲他扑面袭来!

“救命啊!”

林苏青拼力抵住赤豹压下来的森面獠牙,那脑袋如同铜锣般重大,很快他便气力不及,只得以手肘用力膈着它的咽喉。

赤豹的涎水啪嗒啪嗒地滴在他的脸上,黏黏腻腻腥臭刺鼻。

眼见着僵持不住,赤豹森森獠牙即将嵌入他的喉咙……突然,一颗野果飞来,正准的击打在赤豹脑门之上,力道甚猛,砸得赤豹当场后仰。

“汪!”

只见狗子飞扑而出,一口咬向赤豹脖颈,衔住后借冲力以全身绕赤豹甩开一周。待狗子松口时,那庞然赤豹竟被摔倒在地。

狗子顺势落地,惯力使它划出几尺开远后才得以停住。不及眨眼,狗子砰地一声炸成一片白雾,白雾之中赫然出现如山石般高大的狗子,它眼皮都不抬一下,一爪子踩住赤豹的铜锣脑袋,如同踩灭烟头,碾了又碾。

砰!狗子又炸成一朵白云,自云朵中落下时,它恢复了先前虎头虎脑的小狗模样,似个人模样抱着膀子坐在赤豹背上。

而那赤豹的头却被深深的摁进了土里,只留了躯体在外面趴着。

林苏青惊魂未定,狗子的前后变化更是令他目瞪口呆。

这时,方才的神仙公子——二太子殿下,闲庭信步,摇着扇子悠然而来。

林苏青立马翻爬起身,跪在二太子跟前,诚心乞求道:“殿下,您缺腿部挂件吗?我吃苦耐劳如牛,忠心耿耿如狗!您就让我跟着您吧!”

虽然嘴上诚心诚意的说着,他心中却自顾自的在盘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凭他一己之身,又手无缚鸡之力,在这个世界定然沦为鱼肉。反正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不如先择条活路保住性命要紧。

二太子垂下眼眸轻视道:“狗有一条足矣,而你尚不如一条狗,我为何留你?”

此话气煞人也,奈何形势逼人,计无付之。林苏青不得不咬牙,低下气道:“殿下怎知我不如狗?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所擅长的,狗子不一定如我。”

此言一出,二太子一声嗤笑,忍俊不禁道:“竟将自己与狗相提并论?”

又是这般不以为然的轻蔑,又是这般阴阳怪气的取笑。林苏青在曾经的世界里,已经历过数次,却也越是如此这般,他越是要证明——是你,有眼不识荆山玉。

“殿下之犬非同寻常,现下的我同它比较,并不损颜面。”过往也曾轻狂莽撞,然而多番遭遇,令他早已明晓,旁人越是多么瞧不起他,他越是要沉心静气,“而今后的我将如何,殿下可知?”

一时的忍辱负重又何妨,且先苟活总有出头之日。他不能死,他必须回去。

林苏青梗着脖子将忠心许下,二太子却不理不睬,只于风中捻下一片绿叶,手腕一转,霎时飞出绿叶,绿叶瞬间化作一把闪着寒光的双刃匕,扎进赤豹脖子旁的土里。

二太子眉眼如风,轻轻浅浅道:“今晚,就吃狰吧。”随即拂袖而去,狗子嗷呜一声,甩着舌头快跟了上去。

林苏青茫然莫名的跪在原地,愣了许久,不得其解。

风卷着落叶缱绻地吹过,带起细微的尘埃,撞着他的脚踝又绕开。四处唯有树叶因风拂过而摩挲得唰唰作响,却将此刻衬托得更加安静。

当一声鹰啸划破长空,他终于回过神来——这是答应我了?第一件工作是宰了这头豹子?哦不,狰?

狰?他脑子嗡的一声,好似在哪里听过。

第三章 归否

仿佛张口就来,却始终囫囵在脑子里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何处听说过……

林苏青揣着满肚子疑惑,心有余悸的挪动着小步,提心吊胆的靠近那头魁梧雄壮的狰。

他活了二十几年,最出息的杀伐,也只不过是剖过几条敲晕的活鱼。现下却要他去宰杀一头站起来比他还高出许多的巨兽……

……

突然,狰的一条尾巴尖儿好似动了一动,林苏青心中一惊,正怀疑是否自己看花了眼时,只见狰的五条尾巴乍然开始甩动,它醒了!

与此同时,狰的四肢逐渐站起,并试图将脑袋从土壤里挣扎着拔出来!

林苏青怛然失色,眼见着狰的脖子已经拔出半截……倘若被它脱困,那么沦为果腹的就是他!

间不容,林苏青猛吸一口气提在嗓子眼,疾奔上前扑跪在地,意欲拔出匕。

一只手力道不足,便双手并用。他竭尽全力,憋得脸红脖粗。

几乎在他刚一拔出匕的同时,狰的头也拔出了土壤,猛然张口朝他吃去!刹那间惊得他来不及思考,他下意识地侧身一躲,旋即挥起匕,一刀捅进了狰的脖颈。

霎时,巨兽狰血流如注。

狰濒死的悲鸣,仿佛是弱者在生命终结时,对这世间最后的控诉。这一刀,刺杀了狰兽,却如同刺进了他自己的喉咙。使他全然没了方才在二太子面前,逞口舌之快时的勇气。

他原本就是懦弱的,只因心中还有一份争强好胜的倔强,一直以来与他自小的懦弱争斗着。譬如他有时候胆小得会因突然窜出的一只蟑螂而受到惊吓,有时候却也能勇敢地一个人趟过高山险水,只为打赌挣个颜面。

而现在,对陌生世界的惶恐,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他始料未及,更令他措手不及。

生死一线时的顽命抗争,和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心惊肉跳之余,他莫名地有些想哭。

又正是这一闪而过的想法,令他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难以启齿的软弱。他既悲哀于一向软弱的自己,竟然被逼迫到如此勇敢。却也感慨一向软弱的自己,居然也能拥有如此勇敢的一面。

……

那伏在地上的狰此刻已无力挣扎,眸中凶狠的光亮也逐渐黯淡。

林苏青忽然没来由的有些同情起狰。甚至感觉狰就像曾经的自己——在残酷的环境里,为了温饱与生存,不顾一切的自己。

……

曾经的世界,人心尔虞我诈,暗藏斧影刀光。可即便如此,当感到身心交瘁,精疲力竭时,还可以躲进自己的房间里,是哭也好,是喊也罢,至少有那样一方能容他安心释放的小天地。

然而这边的世界,无疑是将弱肉强食的规则,摆在了朗朗乾坤之下,不容许一丝怯弱。倘若有一瞬间的破绽,有一须臾的踟蹰,任人鱼肉被开肠破肚的,或许就是自己。

他想回去,他现在就想回去,现在立刻马上,刻不容缓,他归心似箭。

……

狰的眸子就这样死死地盯着他,令他紧张又害怕。狂跳的太阳穴和仿佛随时要炸出胸膛的心脏,使得他更加慌张。

他心有余悸地探手去握紧匕,努力咽了咽因干涩拉扯得疼痛的喉头,牙关紧咬,一把抽出。

顷刻,狰的鲜血如溪水汩汩流淌,随着血液缓缓浸入泥土,它眸中的最后一点余辉也逐渐散去。

怯懦,和鄙视自己怯懦的心情,在林苏青的心中拉锯着,竟遽然腾升出一阵无名的悲怆。

他牙根咬得筋脉暴突,蹙着眉头将双眸紧闭。终于狠下决心,朝着狰的咽喉又是一刀刺入,刀刃锋利至极,一划到底。

是了,也许今后的日子,便不得不刀口舔血,苍莽一生。

假如回去……

还能回去吗?

一想到此处,他鼻腔忽然涌上来阵阵酸涩,刺得眼睛滚烫滚烫的生疼。再度睁开时,不知何时已是泪眼婆娑。

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一切却是模糊又清晰。

他捧出狰的脏腑,于身旁堆砌成鲜红的小丘。随后又持起匕,割开了它尚有余跳的心脏。

手渐渐不再颤抖了,好像不怕了,又好像是因为绝望而麻木了。

思绪纷乱,愁肠百结,他抬起臂膀以袖子拭去眼角滑下的眼泪,心中竟是坚毅了几分。

仿佛方才的一场殊死顽斗,驱尽了他从小到大的软弱。

也许,人唯有在遭逢大难之后,才能有幡然醒悟的焕然一新。

林苏青在心中狠狠起誓,他不能死。不论天长日久,无论何年何月,他终要回去。

他擦干了泪痕,提起那把双刃匕,强忍着刺鼻作呕的血腥味,紧皱着眉头开始分解狰的尸骨。

即使仍然有些无法适应,但他还是一边坚持着拆卸骨肉,一边不停地告诫自己——事到如今,恐惧已经于事无补,只能破釜沉舟。

从此刻起,往后必须无所畏惧,必须英勇果敢,必须一往无前。

若能搏得一线生机,他都要紧紧抓住。只要能活着,就算是做一头走狗又何妨。

……

几声乌鸦啼叫,苍凉地掠过残阳。当日暮西下,红霞染透了半边天际。林苏青才从魁壮的狰身上,卸出最精华的几块腿肉。

他在附近寻了些木枝干柴,不敢走远了,除了害怕远处有危险,同时也担心有秃鹫,或食腐动物趁他不在时糟蹋了狰肉。

这顿晚餐至关重要,是决定着他未来生死的关键。

可是眼下,他面临着另外一件难事——这里没有生火的工具。左右寻望之下,他只得依据书中看来的生存技巧,逐步照做。先在粗壮的枝干上凿出一方小眼,而后在小眼中塞一些枯草,接着削尖一根棍子,杵在小眼之中,以钻木取火。

书上记载得简单易掌握,可实际操作起来,却难得他满头大汗。

也不知钻了有多久,那小眼中才冒出了一缕青烟。总算是有了火,他遂将火苗引去事先搭好的篝火堆里,火苗熄了数次,他只得重新再取,再引。

待一切终于按部就班弄好后,他已是精疲力竭,便灰头土脸地守着熊熊大火,不敢有半分懈怠。然而狰肉尚未烤出什么起色,他自己却先被大火烤得满脸通红。

靡靡的困倦忽然排山倒海般袭来,于混混沌沌之间,他听见远远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第四章 容身之处

林苏青竖起耳朵,全神贯注的去辨析着那些声响,生怕又是一头猛兽突然袭来。

那些琐碎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远处窃窃私语。既渺小又微弱,被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掩盖得若有似无。

直觉上好似不是什么潜伏的危险。

他将狰肉反复翻转了数次,烤得油汁迸溅,大颗大颗的油水滴在烧得红火的木炭上,出滋滋的响声。

火受了油,燃烧得更加旺盛,生怕火势过旺烤糊了狰肉,他抽出几根木柴,走出几步将还没烧及的部分插进土里,以作照明的火把。

听说许多野兽都是畏火的,或许也能作为一种威慑吧。

当夜色苍茫时,经过炭火烤炼的狰肉,已经烤得汁肥味美,香气四溢。此时月明风清,一阵微风就能将烤肉的香气传达百里。

他生怕香气会招来不之客,便顾不上烫手,赶忙用层层叠叠的荷叶包裹住烤熟的狰肉,抱在怀中就循着先前狗子跑走的方向找去。

夜里视野受限,比白日更加危险,他脚下丝毫不敢停留。

……

穿过一片竹林后,眼前出现了一条石板小径。林苏青沉下一口气,赌着这条小径应当就是通往那位二太子殿下府邸的路。

跑过了这条路,四周忽然变得安静,好像有什么从中震慑了万物。万籁俱寂,连蚊虫都不敢飞舞,更没有夜虫乱叫。只剩下他自己喘气和心脏突突直跳的声音。

一切静谧得令人心慌胆战,却又令人感到万分安定。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汪湖水,有几只白鹭歇在芦花浅水边。它们看见林苏青小心翼翼地走来,窃窃私语道:“我今日听说便是他,误踩了殿下召回追风神君的结界。”

“古往今来从未有过这事……恐生祸端啊……”

“嘘,殿前休得胡言乱语,就不怕追风神君将你撕成渣渣?”

白鹭们细细碎碎的聊着,却在林苏青走近时,不约而同地噤了声,佯装闭目养神。可它们方才的对话,还是被林苏青也听去了七八分。

他将荷叶包裹着的狰肉往怀中拢了拢,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假如二太子殿下不答应……

刚这样一想,他立马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心意已决,今事不在疑。

穿过湖上桥廊,绕了几处长林,眼前赫然出现一座庄肃的府邸。那府邸十分宏伟,更像是一座宫殿。

青砖黛瓦,飞檐翘角。湖水粼粼的波光反映在如画纸般的墙面上,将雕栏玉砌的府苑染上了潮湿凉薄的气息,千里皎洁的月光流入了院墙,使整座府邸含着清冷的沧桑。

而令人惊诧的是,那高挂的牌匾之上,赫然题着三枚朱金大篆——太子府。这上面没有“二”字,莫非是大太子的府邸?

可他借着灯火放眼四处,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宅院府邸,应当不会错才是……

林苏青屏息凝神走到门前,刚要抬手扣门,如浸透了墨汁的大门便自动敞开。他左顾右盼见毫无人影,才怯怯的继续往里行去。

“林苏青!”夜静如水,狗子的声音乍然出现,响彻了夜空。吓得林苏青一个踉跄,险些将怀里抱着的狰肉飞了出去。

“你吓死我了!”不知怎的,纵使白日里见过了狗子的神通,林苏青心中也还是怕不起它来。

此时看见它出现,反倒有些想感慨——终于他大爷的让我找着了。

狗子绕着他嗅来嗅去,眼神一怔,愕然道:“你居然折了穷桑的树枝烤狰肉?”

在林苏青一脸茫然中,它继续问道:“你可知那株穷桑是……是谁种的?”

狗子的出现,令林苏青一扫先前孤身无助时的怯弱,多少恢复了些许平日的状态。他惝恍道:“不会是二太子殿下种的吧……”

狗子瞥了他一眼,显然答案是错的。林苏青正等着狗子正解,狗子却避而不答,只道:“你跟我来。”

他便不多问,只当不甚重要的事,急忙跟了去。

……

穿廊过榭,他们在东边的一处内园前停下。

狗子抬起小爪示意林苏青止步,它自己轻手轻脚的跑了进去,片刻才出来,冲林苏青道:“进去吧。”

林苏青闻言,想必二太子殿下就在此园之中。

他躬身捧着两包狰肉举过头顶,毕恭毕敬的进了园子,朝正坐在园中石桌前的二太子殿下奉上:“殿下,狰肉烤好了。”

他现下有求于二太子,不敢再如先前那般莽撞说话。

二太子借着幽幽月色,自斟了一杯薄酒,气息一如既往的清冷。他睨了一眼林苏青捧着的狰肉,漠然的眼神中却忽然有一闪而过的讶异。

“谁教你用穷桑做烧料的?”语气却仍是淡漠。

林苏青先是一愣,俄而解释道:“我不认得那是什么树。只是曾经在书中看过,荔枝树的树枝用来做烧料,烤出的肉会格外馨香。我见那株树同荔枝树有几分相似……就折了。”林苏青当即跪下:“殿下恕罪。”

“出去吧。”二太子语气淡然,并不怪罪。

片刻见林苏青岿然不动,仍跪在原地。他才侧目过去,眼眸于月下透着清幽的光亮,不动声色道:“何事。”

林苏青立即叩伏地,恳求着:“我想跟着殿下学本事,修炼成仙,今后好有机会能够回家照顾我妈……”妈字刚出半个音节,他赶忙改口:“我娘。”

二太子余光扫了他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淡淡道:“你若无处安身,可暂留你在本府。只可为仆奴,不做便走。”

林苏青一听,走是不可能的。虽然求学被拒绝,但好在二太子愿意收留他。来日方长,修行一事,可以寻着机会再提,不妨先留下。

“多谢二太子殿下。”林苏青叩了,才起身退出了园子。

他刚一退出门槛,狗子便冒出来叫住了他:“你等着。”

话音一落,它就跑进了园子。不多时,竟抱着林苏青方刚献上去的两包狰肉跑了出来。

林苏青见它两条腿儿跑着,生怕它跌倒,赶忙伸手去接了一把:“这……”

狗子得意道:“主上赏给我了,我们去那边吃。”像是它意料之中似的。

它欢快的朝湖心亭跑去,林苏青抱着两包狰肉连忙跟上。

才刚坐下,就听狗子道:“算你命好,主上从来不用仆人,你是独一个。”

难怪如此宏伟的殿宇,却不见任何侍卫、宫女一类的巡逻、服侍。

“狗子……”林苏青话头刚起,旋即被狗爪扇了一记带着油腥的耳光。

只听狗子怒道:“你才狗子!本大人大名追风!”

林苏青捂着脸擦了擦沾上的油渍,恍然想起方才在芦花浅水旁,从白鹭的交谈中听来的话……

狗子竟然就是追风神君?

“抱歉,抱歉。”想起狗子白日大战狰兽时的勇猛,林苏青也忽然有些怕它。

为了避免被狗子一怒之下撕成渣滓,林苏青诚心诚意地道了歉,才敢继续问道:“我见你和殿下都比较诧异我折了穷桑来烤肉,这其中有什么缘故吗?”

狗子浑身一怔,连忙埋头猛啃着狰肉,囫囵道:“没有什么缘故,以后你也别多问。丹穴山有些讲究是说不得的。你若不想死,就少说话多做事。”

狗子三五口吃完了狰肉,拍拍肚皮跳下石凳,扭头冲林苏青道:“会有灯火使给你领路,主上赐了你偌大的一间厢房呢。”

狗子不愧名曰追风,总是一眨眼便没了踪影。

几乎是它的声音刚消散在夜色中,便有一只粉中点蓝的飞蛾,绕着湖心亭上悬挂着的气死风灯转了一圈,落下时化成了一名亭亭玉立的女娇娥。

第五章 只身外出

女娇娥朝林苏青揖礼道:“公子有礼,吾乃太子府灯火使是也。特来引你去往殿下御赐的客厢,请随吾来。”语罢,她幻化回飞蛾状,飞在前方引路。

在飞蛾的引路之下,所经之处自有灯火凭空亮起。当他们路过后,灯火便戛然熄灭。

这世界,处处神奇,恍从梦中来。

今日过得实是折腾。林苏青刚入厢房内室,揣着满肚子疑惑还来不及琢磨,便一头栽倒在床榻上昏沉睡去。

飞蛾轻轻落在一支白蜡烛上,双翅翩跹时,蜡烛立即燃起微弱火光。

灯火摇曳间,房内的光线忽明忽暗。林苏青翻了一个身,睫毛微微颤动,梦中呓语:“我要修仙……我要回去……一定……”

飞蛾闻之,在窗前停驻了片刻,随后便飞出了窗外,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误入异世的林苏青,对这边的世界一无所知。他全然不知,在这片风谲云诡的苍穹之下,将迎来怎样的风云变幻。

丹穴山外,鬼火闪烁,野兽悲鸣。那隐藏在墨色之中的暗流,正汹涌着、沸腾着,仿佛一触即。

……

……

翌日清晨,天刚泛白,林苏青腾地从床上惊坐起来:“啊迟到了!”

愕然一愣,环顾四下,只见蚕丝云被,锦缎纱幔。放眼过去,尽是雕梁绣户,丹楹刻桷。

他这才真正的清醒过来,用力拍了拍后脑勺,自言自语着:“果然不是梦……”

既然不是梦,那便得多做些应变才是。

他再清楚不过,现下必须先想办法讨好那位二太子殿下,好让那位殿下引他入仙门。可是献殷勤也得投其所好才能恰到其处啊,却不知那位殿下喜好什么……

林苏青正绞尽脑汁的忖度着,门外忽然传进来狗子的声音。来得正好!

他翻下床推门出去,只见狗子正趴在院中的水池边,伸长了爪子欢快地捞着池中的锦鲤找趣儿。

不等他迈出门槛,狗子已然察觉到他的出现,扭过头来冲他咧嘴一笑,招呼他:“哇,你起得这么早呀,我还准备过会儿去叫你呢。”

“狗……追风。”林苏青满以为自己改口改得还算及时,却依然被狗子一抔水甩在脸上,教训道:“本大人的大名岂是你能直呼的?”

但它刚说完,立马又埋头迷醉于池中的锦鲤去了,满不在乎道:“罢了,本大人准你如是叫。”

好一条率真的狗子!林苏青心中暗自赞许于它的不计较。

他趁势上前与狗子并排蹲在一处,开门见山地问它:“问你个问题哈,你知不知道殿下喜欢吃什么?我毕竟是殿下的奴仆,我想去为殿下做些可口的早膳。”

打昨日之后,他和狗子应当算是混熟了。况且,眼下除了狗子,他也寻不到其他人可以求助。

狗子耳朵轻轻动了一动,抬着毛绒爪子端着小下巴,若有所思道:“唔……神仙是不食烟火的……虽然主上不介意食用……但那还是废太……”

狗子猛地一怔,像是有什么话不慎说漏了嘴,当即转移话题,严肃道:“反正,你知道神仙不食烟火就成。”

林苏青其实捕捉到了它那一瞬间的异常,不过,既然狗子不愿意说出来,那他就不能去问。万一不小心触碰到什么禁忌,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唔……要说主上喜欢什么嘛……”狗子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来转去,蓦然一回,冲他提醒道:“你倒是可以去山中采一些萆荔的晨露,萆荔的晨露用以冷制茶水,格外的清爽~主上应当会喜欢。”

萆荔?

“多谢狗子!”林苏青起身准备出,忽然意识到自己,着急之下竟脱口而出叫错了狗子的称呼。

他生怕跑慢了,狗子张嘴就咬来,急忙飞也似的逃走了。

他曾经在一诗中读到:“其坚也龙泉不能割,其痛也萆荔不能瘳。”

为此他特地去查过“萆荔”。传说那是一种长在石头上,可以入药的香草,食之可以治疗心痛。

莫非二太子殿下有心疾?神仙也有心脏病?

他想不明白,那为何会喜欢萆荔的晨露,而不是萆荔呢?

神仙的那些事儿,他全然不明白。当下也顾不上多想,他连忙跑出宫殿,朝附近的山上找去。

路过竹林时,他从腰间取下昨日得来的双刃匕,顺便砍下一截竹子,剖出了一支竹筒。

想来用这新剖的竹筒盛装晨间的露水,应该最是清香怡人。

却在这时,他才乍然想起昨日的险境。当场就后悔不已:“我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我真特么智障啊!

林苏青肠子都悔青了,甚至想暴揍自己一顿,怎能如此冲动莽撞啊!

可现下后悔显然来不及了。他都离开太子府有些时辰了,万一殿下问起他这个奴仆的行踪,狗子一说他去为殿下采集萆荔草的晨露……而转头他却空手而归……

莫不是大腿没抱成,反因言而无信招来嫌弃嘛!

如是沉重的想到,他便只好硬着头皮,是死也得继续去找了。

他将竹筒揣进裤兜里,将双刃匕紧紧地持握在胸前,以便随时抵御有可能出现的危险。

……

……

这方,在一处高崖之巅的凉亭内,狗子端坐于二太子脚侧,禀奏道:“主上,已经诓那凡人去山中做诱饵了。”

凉亭四面空荡,仅内设石桌一张,石凳两座。石桌便是棋盘,纵横交错之间正有一局走珍珑破险峰的博弈。

二太子迎着朗朗清风静懿的坐着,安然抬手落下一枚白子,不动声色道:“好。”

狗子脑袋上的绒毛被风逗弄得头皮痒,它站起来甩了甩脑袋,又一屁股坐下,嘟囔着:“主上,钟馗神君来过好几次书信了,请您尽早下山……”

“嗯。”二太子眼波不动,又落下一枚黑子,与自己的白子做死活题。

他凝视了片刻棋盘,随后放下手中尚未下完的黑白棋子。纤长白皙而骨节清晰的手,自然地垂放在膝盖上。

高岭之巅的清风,温柔地撩动他额前的细碎丝,拨弄着他飘逸的衣袍。

他便这样平静地眺望着丹穴山的湖光山色。

狗子随意地坐在地上,掰着小爪苍凉的望着天,喃喃道:“只剩下魍魉了吧……也不知那蠢蛋会不会还没引出魍魉,就先被妖兽给吃掉了……啊对了!”

狗子恍然记起来,方才都不用它去仔细形容,林苏青就胸有成竹的跑出去找了。

想来甚是奇怪,它便疑惑地问向二太子:“主上,那凡人居然认得萆荔草……”

……

……

林苏青小心翼翼地在山林中寻走着,可谓是一步三思,生怕有什么危险。

他聚精会神地将周围的所有声响听了个仔细,谨防万一漏掉了哪一点声音,便突然窜出个庞然大物,来要他了他的性命。

走着走着,他忽然听到几声疑似小孩儿的哭声。声音听起来同狗子差不多的年纪,只是更加细腻一些,似乎是名女童。

他蓦然一愣,莫非是狗子的相好?

第六章 窈窕淑女

林苏青循着那哭声找去,随着哭声越来越近,他远远的看见,在一片迷雾之中,有一名及笄之年的小姑娘,正背对着他坐在一块青石板上,面朝着一株大树捂脸哭泣。

那女童般的哭声竟是由这名小姑娘哭出来的。

莫非是哪家的小姑娘迷了路?

林苏青拨开及腰的长草朝她走去,远远地唤道:“小姑娘,你怎么了?”

他一边询问,一边在心中忖度着,如果是谁家走失的姑娘,狗子应该知道住址吧?兴许可以让狗子送她回去。或者叫她的家人来二太子的府邸接回去,应该都是可行的。

那小姑娘听见林苏青唤她,便闻声起身。她赤着脚站在沾着潮湿水气的青石板上,及地的秀随意地披散在身后,于青石板上还拖出了三尺有余。

小姑娘只顾捂着脸嘤嘤地哭泣,却并不打算转身面对林苏青。

林苏青以为她可能有些怕生,便自己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关切道:“小姑娘,你莫要怕,大哥哥不是坏人……你先不要哭,你告诉大哥哥,是不是迷路了呀?”

不论他如何温柔体贴的关怀,那小姑娘仍然不转身,也不打算回头。只是怯生生的说道:“大哥哥,奴家饿了……”

分明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声音却软糯如幼童。

林苏青一听,有些无奈。可怜他也还没顾上早餐,走得急更没带出什么干粮。他环顾四周,好像也没有什么野果可供他摘取的。

他担心小姑娘继续哭下去,好言相劝道:“你先别哭,我出门没带干粮,不如你先随我回……”

话一出口,林苏青便觉得不甚妥当,怎能张口就要人随他回家,何况对方还是个小姑娘。怕她不安心地多想,他连忙搬出二太子的面子解释道:“这丹穴山的二太子殿下你可有听闻?我就住在他的府上。”

那小姑娘浑身一颤,哭声戛然止住,继而软糯糯道:“原来你就是二太子殿下的客人呀。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说着,她徐徐转过身来,竟然肤色赤黑,赤眼长耳!

“妖怪啊!”林苏青惊天大叫,扭头就跑。

偏偏此处蒿草异常茂盛,他拼劲全力也难以跑出平常的半分度——完了完了,我就不该出来!

“救命啊!狗子救命啊!殿下救命啊!老天爷救命啊!”他一边跑着一边仰天大嚎。

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为何处处都是危险,处处都是险恶,才刚出门不是猛兽就是女妖!

他拼命地跑着,心中不停地咒骂着,老子究竟是不小心尿了谁家的祖坟啊,才至于这么倒霉!

身后的那名女妖怪诡谲阴冷的笑着,笑声仿佛一直贴在他的耳朵后面似的。无论他如何逃跑,都时时紧跟着他。

声声入耳,步步逼迫。

突然,她一甩头,那长便似绸缎般飞出,瞬间又像蛇蟒般缠上了他的脖子,于呼吸之间迅将他全身牢牢的裹住。

林苏青感觉那头越缠越紧,紧到他难以呼吸。他想呼救,声音却被头拦截在了嗓子眼里,无论他如何用力也不出任何声音来。

他顿时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绝望的恐惧。

接着,那女妖怪将长一收,把缠裹成蚕茧似的林苏青拽回到跟前。

她弯下腰来,用尖尖长长的黑指甲,掂起他的下巴,仔细的打量着他的脸。

“奴家先前听说,丹穴山来了个异世的凡人~特地来瞧瞧新鲜~”她血红色的眸子在黑洞洞的眼眶中古怪的转动了几圈,复盯回林苏青的脸,认真瞧了一会儿,才问道:“俊哥儿~莫非正是你呀?”

林苏青全身被她的头所束缚,只有脑袋露在外边。此时这女妖怪的脸与他近在咫尺,他越看心里越瘆得慌,立马紧闭上双眼,一丝缝隙都不敢睁开看。

那女妖怪见他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薄唇一噘,有些嗔怪地朝他脸上吹了一口浊气。

那气味宛如河底的烂泥堆上长出的青苔毛癣,腥臭无比,令人作呕。

随着浊气扑面而来,林苏青的眼睛登时不受控制地瞪得出奇的大。纵使他拼力想去闭上,眼皮却丝毫都动不了!

这是什么妖法,他居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位女妖怪。

“俊哥儿~奴家诞于丹穴山也不过数来日,也算是新来的。而今正想去见你,你却自己送上来了,想来咱俩亦可称得上是有缘有份呢~”

这时,那肤色黑中透红,红中透亮的女妖怪,突然解了林苏青的桎梏,将他从长中释放出来。

林苏青一脱束缚,正想喘一口新鲜气。而那奇丑无比的女妖怪居然腰肢一扭,骑跨上他腰间,诡异笑道:“这世间呀,一切对奴家来说,都是相当的新鲜呢,俊哥儿你也是~”

女妖怪俯贴近他的脸,将他的双手交错在他的头顶,并擒着他的手腕。

女妖怪柴火棍似的手竟力大无穷,只这样简单的一擒,就令他动弹不得。

她俯身靠在林苏青的身前,多看了一阵儿。而后她捋了一撮头,以尾尖儿扫着他的脸颊,娇柔问道:“俊哥儿~奴家可是顶着生死危险前来见你呢,你瞧瞧奴家嘛,你瞧瞧奴家美吗~你喜欢不喜欢呀~”

她言语间,喷出的那股腥臭,冲鼻而来,熏得他胃中一阵阵翻江倒海地反酸。想呕吐的感觉猛然涌上喉咙,可他却不得不拼命强忍住这干呕,生怕当干呕作时,一抬头就不小心亲了上去。那只怕比死还难过。

不等他缓过胃中的抽搐劲儿,那女妖怪竟伸出长长尖尖的黑指甲,从他的眉心,顺着鼻梁,一路沿着下巴轻轻痒痒的滑过他的喉头、他的脖子……

瘆得他不禁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女妖怪干瘦如炭柴的手指,在他的胸膛上抚来摸去,继而顺着他的胸膛摸向腹部,而后竟将那双枯柴手从他的体恤底下探了进去!

林苏青浑身一震,倒抽了一口凉气,恨不得马上死个干脆。

他不服气,为什么……为什么是被这样丑绝天理的女妖怪轻|薄……为什么……

女妖怪眯着红眼珠,笑得十分阴厉。林苏青的手腕被她牢牢地擒着,腰身也被她紧紧地骑跨在下,连半分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眼见着那女妖怪的手作势就要朝他短裤里探去……

“慢着!”林苏青乍然冒出一嗓子,令那女妖怪愣了一愣。

第七章 千钧一发

这荒郊野外的,他方才喊成那样,连只鸟都没惊动,想来也指望不上狗子能及时赶来救命。

万不得已,只能靠自己了。

好在这是有脑子的女妖怪,而不是只知道猎食饱腹的野兽。只要听得懂人话就讲得通道理吧……

林苏青咬紧后槽牙,强忍住一肚子的恶心,决定一试。

他佯装出一副中了女妖怪的“美人计”的色胚样,冲她挤眉弄眼道:“这种事哪有让女孩子主动的道理。不如由我来伺候?你意下如何~”

话一出口,他先被自己恶心得抖落了一地鸡皮疙瘩。可念在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当前的他唯有这一个法子,或许能搏得一丝逃命的机会。

女妖怪闻言,赤眼珠子在黑洞洞的眼眶里转了又转。

林苏青见她仍存犹疑,忙又腆着脸,谄媚地补充道:“姑娘你神通广大,我区区一介无能凡人,定然是逃不出你的小手掌心的。”

他干脆把心一横,握住她干枯的手,噘着嘴装作有些撒气道:“反正我是想好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既然如何也逃不了,做什么不放纵地享受一回。我平生还没和女妖怪行过……行过那回事嘞……”末了还装出几分羞怯、几分好奇的腼腆笑意。

女妖怪被他这模样逗得一笑,咧开那没有牙齿,干瘪如太婆的嘴,娇媚的笑道:“哎哟哟~俊哥儿不愧是二太子殿下的客人~十分知事嘛~”

她将手从林苏青的裤子里头收出来,用指甲尖轻轻地划着他的脸颊,饶有意味道:“果然是不知者不畏吗~你可知我要对你做什么?”

林苏青没意识到她弦外之音,只朝她挤去一记媚眼,一脸荡漾的笑着:“不就是~那回事儿嘛~嘿嘿嘿~”

论起此时此刻的演技,奥斯卡电影节也欠他一座金像奖。

“哼哼哼哼~”女妖怪的笑声听不出其中意味。像是对林苏青那番孟浪言语里的心照不宣,又像是在蔑笑他的下流却无知。

林苏青自知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已算是最好的分寸。于是便装出一副好奇又期待的模样,等待着女妖怪的决定。

女妖怪擒着他手腕的力道稍微松开了一些,而后用力捏住他的下巴,以一种透着狠厉的微笑看了他良久,才缓缓道:“好呀我的俊哥儿,你想来~就来吧~”

她笑吟吟地解了他身上的妖法,刚一松开手,林苏青趁势一翻身,将她反摁在青石板上,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女妖怪先是一怔,竟是颇为欢喜的睨着他,嗔怪道:“讨厌~如此霸道~不过奴家好生喜欢~”

拖长的尾音,听得林苏青不由得浑身一抖,恶心得毛骨悚然。

他料想这女妖怪的心中,必定仍然存有疑虑,兴许她此番行为不过是在试探他的真假。

他将排山倒海般的恶心感稳住,自我劝慰道,既然做戏就要做足,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出什么差错来,被她一击毙命就不值当了。

虽然脑子里盘算得一清二楚,却在他刚一对上女妖怪的那张赤黑亮的丑脸时,心中顿时就打起了退堂鼓……

再一看她那干瘪犹如老太太的秃嘴……以及还没亲下去就扑面而来的腥臭……

林苏青只觉得胃中几番数次的翻江倒海,险些按捺不住喷吐她一脸……

可他还能怎么办,现下他已经别无选择。想要活命,只能牺牲一点色相了……只要取信了女妖怪,他就有空档伺机逃走。

罢了,不过是区区色相,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当被野猪啃了一口。

他摸了摸别在腰后的双刃匕,一闭眼狠下决心,紧咬着牙关就亲了下去。

他原本打算,光亲下去应该是不够的,怎样也得多深吻她几下,将前戏做足了,她才会完全放松警惕。

可当他真的亲下去后,他的嘴就跟沾了胶水似的,压根不听他控制,如何都不愿张嘴去深吻她。精心盘算了一大圈,怎料想身体却如此诚实,死活不肯配合他。

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林苏青绞尽脑汁的担忧之时,那女妖怪的舌头猛然伸出,用力的撬动着他的唇齿。

林苏青心中一惊,这特么的要闹甚?

居然还被那女妖怪趁势得逞!

他登时就尝到她那咸腥无比的舌头,分外有力捅进了他口内乱捣一通,与他的舌头交缠着打着架,紧接着她舌头一转,直奔向他的喉咙。

“!!!”握草好恶心!老天爷,求让我直接暴毙!感激不尽!

林苏青惊愕失措,心中哀嚎,却躲也躲不开,刚要起身闪躲,就被女妖怪的手紧紧的桎梏住脖颈和后背。

女妖怪的舌头像一条细蛇,顺着他的喉咙蜿蜒着往他身体内探去。

林苏青感觉自己有什么东西被她吸走了,同时又觉得那女妖怪的舌头在他的体内找寻着什么。

不多时,他便感到身体异常的疲惫,浓浓的困意摧枯拉朽般包围着他。

眼皮不停地上下拉锯打起了瞌睡,可他不敢睡,他强行振作着仅剩的一点精力,不停地在心中告诫自己——千万不能闭上眼睛,千万不能睡!后果不堪设想啊!

他努力想挣扎开来,却越是挣扎,那女妖怪就将他抱得越的紧。俄而,女妖怪为了防止他逃脱,干脆用头将他的腿脚与她自己缠绕在一起。

林苏青不停地与女妖怪作着抗争,他一点一点的去摸向别在腰后的匕。

女妖怪并不继续做些其他,只一味的这样以舌头在他的身体内,宛如觅食的蛇蟒般四处探寻,不停地探寻。

他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她在用舌头仔细搜寻着他身体内的每一处角落。

先前横扫过他剧烈跳动的心脏,现下又舔遍了他的肝肺。即便如此,他却丝毫没有疼痛感。只是,但凡女妖怪的舌头所经之处,都留下了一种非常强烈的如同被蚂蚁啃噬的刺痒感,同时还有一种像是有什么被她吸去的感觉。

他想不明白,这个女妖怪究竟要从他的身体内找出什么。

……

当金乌高高的挂上了晴空,晨雾悄然散去,明媚的阳光洒下大地,却唯独照不进他们所处的这块青石板。

仿佛被青石板后面的那株大树遮天蔽日了似的,阻隔了世间与这里的一切。

纵使阳光普照,树下的蒙蒙大雾却始终笼罩不散,连风都吹不进来一丝。

女妖怪的舌头在他体内一路搜寻,忽然,径直朝他腹部探去。霎时,林苏青感到腹部一冰,与浑身的燥热刺痒截然不同。紧接着腹部剧烈刺痛,如同被一把锋利的冰箭猛力刺入。

与此同时,那女妖怪迅收回舌头,一把将他推开,连带缠在他身上的头也如同受了惊吓似的迅撤走。

林苏青被她猛地一推,惊坐在青石板上,方才的异常困倦顿时一扫而空,打了一个激灵就回过了精神。

只见那女妖怪翻身半撑起身子,伏在石板上连连大吐着墨紫色的浓血。

林苏青看得一脸惊诧,突然,他的体内又强烈的涌上来一阵呕吐欲,来不及思索,他刚一侧身,便是吐了一地浓稠的紫血。

他所吐出来的,居然是女妖怪的血。

林苏青摸了摸自己浑身上下,不仅没有一点伤势,更没有丝毫痛楚。他连连摁了摁自己的腹部,也全然没有方才那冰凉的刺痛感。

就在这时,终于缓过来伤势的女妖怪,骤然袭来掐住他的脖子,怒目圆瞪的质问他:“你究竟是何人?”声音雌雄难辨,与先前的娇媚显然不同。

第八章 逃

林苏青自己深感诧然,他压根不知道方才生了什么,甚至连这女妖怪如何受的伤他都不知情。

好在他还有一丝冷静在,他嘴上支支吾吾地搪塞地回答,拖延着时间,手悄悄地朝身后的匕摸去。

“我……我……可能……也许……”

那女妖怪见他半天答不出来,手上力道加重,几乎要拧断他的脖子,叱问道:“你身上为何有……啊!”

林苏青抽出匕一刀刺入女妖怪的喉咙,旋即抽了刀翻身爬起来拔腿就跑。有了昨日宰杀狰兽的经验,方才那一刀可谓是稳准狠,一点没有偏差!

他头也不敢回,生怕一回头就撞见那女妖怪的脸。

女妖怪被他突袭正准,当场怒冲冠,咆哮道:“你竟敢伤我!我饶不了你!”

然而林苏青眨眼之间已然跑出了数十几里地。

那女妖怪声音刚落,转眼却不见了他的踪影,当场一怔——此人分明是凡人,为何会有如此惊人的度!

而林苏青这时也愕然觉察,此时的身体不仅异常的身轻如燕,更是脚下生风。当他现下回头时,才现连那女妖怪都追不上他!

他想不通自己的腿脚为何忽然变得健步如飞,却更是不敢停留,心里只想着趁着现在跑得快,逃命要紧。

一去不知跑了有多久多远,当现身后没有了女妖怪的嘶吼,似乎已经脱离了危险时,正一回头,却恰巧见那女妖怪穷追而来!

要不要这么执着!林苏青看女妖怪头格外长乱,想必在树林里,于她便很容易被树枝杂草绊倒,或挂住,不甚方便。于是他当即拐了个弯朝林子跑去。

怎料,女妖怪并不走6地,而是攀树飞枝,像一只疯的野兽般于上方奔窜而来。

一直这样逃下去不是个办法,身上这没来由的力量也不知何时会消散。要想活命,他必须尽快跑回太子府求救。

糟糕,这并不是他来时的路。

方才的慌乱之间,他只顾逃命,一不留神竟跑错了方向。

他心中恐慌不已,强逼着自己保持镇静。可是眼下已经跑离太远,他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陌生,全然记不起哪边才是来时的方向。

忽然,他的脑子惊觉想到——古代都是把南面视为至尊之位,帝王的宫殿无不是座北朝南。想来贵为一地尊主,那太子府应当也是座落在北面吧!

随即回想,昨日进二太子府时所留意到的——整座宫宇背靠青山,面临绿水。如是所见,那他们应当也是在意风水这一说法的吧!

刚一想到这里,林苏青就顿觉脊梁骨一冷,似有一道杀意袭来,他直觉不妙,下意识的往边上一跳,果不其然,正是那女妖怪的头直冲他袭来。

来不及多想了!赌一把!

他一边往前逃跑,一边抬头仰望着天上的太阳,以分辨方位。

以当前的气温,这边世界应该也是夏季,夏季的日出位置是东方偏北。

恰逢现下太阳刚升起不久,林苏青抬头朝太阳看了几眼,低下头待视线恢复清晰,又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影子。

太阳自东方偏北处升起,影子所朝的方向便应是西方偏南。

他顿时辨出了北面方向,拔腿加快度直奔北面而去。

却在这时,竟无意间瞥见一块巨石上爬满了的萆荔!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他不由得放缓了步子,有些犹豫。

只可惜金乌已经高挂,早把叶片上的大部分露水晒干了,只剩下星星点点的一些不够新鲜的小水滴,显然不够他采来制茶。

再者,身后的女妖怪不多时便会追杀上来,水滴微小,没有时间容他细细去收采……

他犹豫再三……罢了!保命要紧!

可刚跑出没几步,他立马又调转回去,算了!万一那位殿下真的有心痛病呢,可能只是不知道萆荔草有治疗心疾的功效,不妨帮那殿下采一把。

如是想着便蹲下来用匕慌忙采割萆荔。

然就在这时,那女妖怪竟迅猛地追了上来。

她见准时机,当即甩出头,林苏青猝不及防地被她的头缠住了脚踝,头趁势又往身上爬来。

哪能由它攀爬!林苏青紧忙抽刀去割断即将爬上来的头。

那头像是血肉之躯似的,被匕一割,竟吃痛的连连往下退缩。林苏青见状更是一通乱割乱砍,头节节败退,他脱了束缚起身再逃,边逃边手忙脚乱地将割采的荔塞进竹筒内。

可偏偏这时,腿脚突然变得沉重,不似方才轻盈。就连脑袋也开始天旋地转,三番几次险些栽倒在地。

整个身体如同灌了石铅,沉重得抬不起腿脚。身体的变化来得太突然,且如洪涝般迅猛,他不禁心生恐慌——难道……难道我命数将尽……

他甚至开始担忧,会不会就在他一倒下,女妖怪便会疯也似的扑上来将他剥皮剔骨,食肉饮血。

他顿时提了一口气,不行,不到最后一刻,他不能放弃。

他咬紧牙关想与这一身沉重做殊死抗争,却仿佛已将最后一点力气用尽。实在无能为力,脚下一软登时晕了下去……

几乎是在他倒下去的同时,自天而降一抹水色仙逸的身影,落在了他的身后,那身影刚一落下,随他绽放出一道凛冽寒风将紧追上来的女妖怪击退出数十丈。

林苏青本想回头看一眼来者是谁,却连回头的力气也没有。只模模糊糊地于眼前瞧见,狗子突然从天上掉下来,落在地上打了个滚儿,爬起来就地一蹦,踩着他的头借势一跳,好似是蹦到那来人身边去了……

旋即他便一头栽倒在地。

……

那女妖怪翻爬起身,伸出的利爪正要朝来人袭击去,定睛一看,顿时瞠目结舌,吓得连连后退:“二、二太子殿下……饶命啊!”

她转身作势要逃。

“嗷呜!”

一声威武浑厚的犬嚎声荡彻云霄,伴随着女妖怪凄厉地惨叫声,转眼间,天地恢复了一派清朗,再无半分阴腥的气息。

二太子转身看向晕倒在地上林苏青,恰恰是这一眼,刚好看见滚落在一旁的竹筒。竹筒的盖子因没有来得及扣拢,散落出来几片萆荔的叶子。

狗子察言观色,顺着二太子的目光跑过去抱起那支竹筒,带上前去,仰道:“主上,他果然认得萆荔。”

它低下头仔细拨弄了几番那竹筒里塞满的萆荔草,百思不得其解:“可我只是诓他采萆荔的晨露来着,他冒着被魍魉开肠破肚的危险,把这些草采来做什么,一滴露水也没有。”

二太子嘴角轻微牵动,道:“自以为是的凡人。”

随即,便款步上前,亲自查看林苏青的伤势。

狗子惊讶不已,二太子居然亲自去查看一个凡人的死活,它连忙小心地跟过去蹲着。

随着二太子的亲自蹲下,四面八方忽然齐头涌动出无数精怪,摩肩接踵的躲藏在丰林长草间的阴影里,诚惶诚恐地围观着眼前的一幕。

其中有一只小梅花鹿将脖子探出树林的荫蔽,朝那方望了又望,好奇地问道:“阿娘,那位便是咱们的储君吗?为何同长老们所说的不一样?”

第九章 祸患

孩童稚嫩的问,在鸦默雀静的林子中冒然出现,惊得群心惶惶。他的母亲连忙将他揽入怀里护住:“嘘,休得口无遮拦。”

广漠的丹穴山,钟灵毓秀,物华天宝。众生灵亦是通真达灵,修成了不少精怪小仙。他们便作为丹穴山的国民居住着,且一直遵纪守法,不敢逾越半分规矩。

而丹穴山的凤凰一脉,乃是父神开天辟地时就豢养在身边的神兽后裔,亦是至高神族之一。并且随着三界分立,万物则以天界为尊。父神念凤凰功勋显赫,特谕封帝丹穴山,世袭罔替。

古神凤凰的血统原本就已经是至高至贵,然而二太子的血统更是比凤凰还要显赫一阶。因为他的父亲,是四方星宿天之四灵之一的朱雀。

天之四灵乃至尊之神,统共只有四脉。二太子之尊可见一斑。

何况,不出意外的话,眼前这位二太子殿下还会是丹穴山未来的帝君。

若不是许久年前丹穴山出了那件大事……二太子殿下深受其影响,之后无心朝政……否则,也不至于容了魍魉这样的妖邪作祟。

大家原本都是踏实本分的修行者,对于那些作恶的妖邪,更是万分不敢接近的。直到近日二太子殿下将各类好修歪门邪道的妖邪悉数铲除,他们现下才敢从各自的安全领地里冒出来。

也不知这位异世的布衣凡人何德何能,足以让高不可攀的丹穴山储君不仅亲自出面相救,甚至还亲自为他查看伤势……

要知道,丹穴山之大,精怪仙者之多,修有所成的更是数不胜数,但对于王室,大部分连见上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而今这景象,可谓是闻所未闻、惊世骇俗的大事!

众精怪惊诧之际,只见二太子殿下轻抬二指捏出剑诀,将自己右手的手腕划破,作势用自己的鲜血去救活那名异世凡人。

“请殿下三思!”一位长老的声音如洪钟般响起,随即只见一位长须老者步履匆匆地走出林荫,远远地便伏跪在地,恳请道:“殿下丹心碧血,贵如天地,万万不可行此恩施,万万不可啊!”

紧接着林中走出许多长者,无一不是在劝阻他。

“殿下,泱泱丹穴山,从未有过任何凡人,而今乍然出现异世的凡人,今后恐是祸患。他当下被魍魉的妖障之气所侵蚀,乃是他命该如此,恳请殿下切莫动这番恻隐之心呀。”

“殿下,纵使您有心救他,可您的血液,恐怕只是一滴,他也无福消受。还请殿下三思,以圣体为重。”

二太子殿下闻言,不为所动。他捏住林苏青双颊,好令他的口齿张开。

这时,林荫处阴影退散,众精怪小仙尽数显露在阳光之下,他们不约而同犹如割麦子般齐齐跪下,恳请道:“殿下三思!”

无论大家如何众心成城来劝阻,二太子全然不放在心间,置若罔闻地将流出的腕血滴入林苏青的口中。

狗子抱着竹筒傻傻地坐在一旁看着,这蠢蛋受了魍魉的妖邪之气,被侵蚀了根本。虽然从外表看上去完好无损,但实际上,那些妖邪之气会逐渐的侵透其中。不出两日他就会因为脏腑被妖邪之气侵蚀,而受尽折磨致死。就是有挽救的办法,在他区区肉体凡胎上,也是无法奏效的。

更遑论这是丹穴山二太子的血液,是至尊至贵的血脉。

他的血液,于其他神仙食用,不仅能显著提升修为,更可从此免去妖魔邪障不再受到侵害,大难时甚至能够起死回生。

既是至尊至贵,那么对于接受者自身的条件和修为,必然是有非常严苛的条件。

就连修为上乘的神仙,哪怕只是饮上一滴,便也可能会因为无福消受,而涨烧掉自己的三魂七魄,碎尽仙根,灰飞烟灭。

何况林苏青区区一介布衣凡人。

想到这里,狗子不由自主地小声嘀咕着:“这个蠢蛋左不过都是要死的,主上为何劳神伤了自己。”

二太子收回手腕,左手捏诀覆上右手手腕处的伤口,只是一瞬,启开时,手腕处已不见任何痕迹。

他探着林苏青颈部的脉搏,淡然道:“追风,凡事须透过现象看本质。”

狗子没料想二太子殿下会回答它,先是一惊,仔细一想更是浑身一震——经过二太子的提醒,它这才注意到个中疑点。

说来奇怪,就算是颇有修为的精怪,在遇到魍魉时,也早该当场被夺去魂魄因而毙命。而林苏青这个布衣凡人,不仅魂魄俱全,甚至还能背负着一身的妖障之气,逃出了数百里地。的确奇哉怪也。

莫非殿下赐血不过是为了试探林苏青的身份?

它连忙放下竹筒,凑上去谨慎地嗅了嗅林苏青的气息,又细致入微的察看了林苏青的伤势。

不由得大吃一惊,跌坐在地上,它难以置信在这凡人身上生的一切。

就连修为上乘的神仙都难以消受的至尊神血,在这异世凡人至少饮了三四滴的情况下,不仅没有分毫经脉涨裂的症状,竟连面色都由紫黑,逐渐恢复了红润。

它抬着小爪指着林苏青,语无伦次道:“主上!他、他、他……”

而一直处在远处静观的长老们,此刻也注意到了,那凡人自饮了二太子的鲜血,始终不见他生经脉炸裂的反应。

此刻正如火如荼的激烈的讨论着此番奇异怪象。

这时,在四周围跪的长老和百姓中,缓缓走出一位长眉棕须的老者。他手中杵着的法杖之上,悬吊着一盏明灯,即便是在青天白日,依然能看见其中灯火莹亮。

他上前时,将法杖杵立于身侧立着,随后他冲二太子长揖君臣大礼,谏言道:“殿下,老朽先前有所听闻,魍魉女妖在夺其元神的过程中,曾半途而止,乃至十分惊怔。现下,他又能尚算轻易的承受住殿下血液中的至高灵力……”

老者说着握着法杖俯跪下,将法杖平放与地面,连带那盏明灯中的灯火也随即伏下,老者长伏在地,肃穆道:“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异世凡人闯入,更遑论此人非同寻常,恐生灾厄。殿下您不仅贵为丹穴山的储君,更是贵为天下至高神。望请殿下以天下苍生为大,勿留祸患在世啊。”

老者一言,引动其他长老纷纷附议:“望请殿下当以天下苍生为大,切勿留此祸患在世。”

一时间,连四面围着观看的群妖小仙也连连叩如是恳求。声势浩荡,激荡得狗子都有些拿不定主意,想跟着一起跪求。

毕竟,当前生在这个凡人身上的奇异现象,实在是石破天惊。

若要强行解析为合理,以它看来,除非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

狗子只是刚一想到,就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一不留神脱口而出。

它不能说,更不敢说。

那是谁也不敢再提之事,哪怕只是一个字,但凡提及者,都将罪诛全族。这是帝君下过的死令。

狗子拼命摇晃着脑袋,逼自己忘记方才想到的事情,逼自己千万不要再去想起。

……

二太子见林苏青已经没有了大碍,才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袖,转过身负手而立,睥睨着伏跪在地的长老和精怪小仙们。

他的眼神所经之处,无一不瑟瑟抖。

还在一门心思强迫自己不要去追忆禁事的狗子,忽然耳朵一颤回过神来,仰望着二太子的身影——唔……主上似乎不太高兴了……

第十章 怪异

他自不动声色地问:“灾厄或祥瑞,何以断得。”

果不其然,二太子这一问,长老们皆是一怔,半天反应不出如何回答。

还是那位持明灯法杖的老者,率先反应,持重道:“回禀殿下,前所未有之人,前所未有之事,非灾即祸。”

狗子心中暗暗叹息,它自问与二太子殿下相识数万年,对于二太子的性情它不能说了如指掌,至少也比旁人多熟知五六分。二太子平日里不施言语时便罢了,一旦他决意“以理服人”,那即便是请来了西天极乐的那位,也不定能说得通他。

狗子摇了摇头,与其让那些老不休惹得二太子不悦,不如它先将那些老不休的嘴堵上。

它迈上前去,颇有礼数道:“追风有一事不明,还请各位长老不吝赐教。敢问,天下在初次见到凤凰栖于高枝前,可知那是祥瑞莅临?天下在初次见到鱼泛光于水中时,可知它将带来灾祸?”

“这……”长老们面面相觑,谁也接不上话来。

狗子瞥了一眼仍然昏睡在地上的林苏青,心中暗暗吁了一口长气——唉,也不知殿下为何这般维护你,但愿你今后不会是个祸害吧,你可别枉费了殿下的一番良苦用心。当然,也可能只是殿下在无聊的岁月里,心血来潮的好奇心……

它姑且也只能这样想了,它不敢再往深处想。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又想到了那些令它胆战心惊的不可提之事。

“追风。”

狗子正岔神之际,忽闻二太子唤了它一声,连忙汪一声端正坐好等待吩咐。

二太子只是以余光扫了一眼地上的林苏青,便扬长而去。

狗子当即意会,砰地一声炸开一片云雾,待云雾散去,它便现身成丈八高的巨兽犬,垂下去将林苏青后背的衣服轻轻一衔,将他挂在了嘴上。可不敢将他往背上甩去躺着,万一甩得四分五裂,怕辜负了二太子殿下的那三四滴神血。

“殿下,您已是丹穴山新册立的储君,纵使您有千百个不愿意,您将来必定是要继承大统的,切莫意气用事呀!您……”明灯老者还想再劝言几句,话刚出口登时从二太子的眸中,察觉出一道寒光一闪而过,他顿时噤如寒蝉,不敢再冒然进谏……

二太子方才的那道眼神,连狗子见了都不由自主地连打了几个寒颤。在三界之中,无一不知,二太子殿下曾经一怒之下弑杀过天界的仙君正神……

狗子见长老们的苦口婆心也是为了丹穴山的安好,便替二太子劝慰道:“就连南斗六星的司命星君都常有无法定命之事,天有不测风云,各位长老也不必过于杞人忧天。各自散去吧。”

语罢,它衔着昏死过去的林苏青,迈着小步子紧跟向二太子身后。

群妖小仙们见二太子走了,长老们也不再言语下去,热闹已散场,他们便也逐渐四散而去。

当云彩再度罩上那片树林,林荫底下就只剩下了零星的几位长老愣在原处。他们无奈相视,心中无不憋着一口郁结之气,缓不下去又不敢撒泄出来。

对于这位二太子的脾性,他们多少领教过数回,可即便如此,却仍旧是摸不着一丝头脑。

……

狗子轻脚缓行地跟随在二太子身后,它察觉出二太子心中怀有心事,却也只敢多看他两眼,半点不敢问出口。

至于二太子如此举动的真实原因,或许等到今后有机会了,他便会告诉它吧。

狗子如是想着,垂下眸子看着嘴里衔吊着的林苏青,心中疑惑重重,这凡人……究竟是什么人……

自当年丹穴山生过那桩大事件之后,二太子早已不问世事倦怠一切。而今却因为这名异世凡人,竟不辞劳烦地与长老们行起唇枪舌战。

二太子所谋的,究竟是何打算……

狗子起来想去捉摸不出,越想脑袋越懵,它连忙晃了晃脑袋。一时间忘记了昏死的林苏青还衔挂在自己嘴下,于是连带将他也晃得甩来摆去,好在他身上的体恤还算扎实,经得起这番拉扯。

他们沿途引动了无数精怪小仙,只为一睹天神圣君,纷纷揣着悸动之心,紧张地躲藏在暗处窥视。

当他们刚抵达太子府,便有两只白鹭自府门两侧飞来,远远地落地相迎,它们落下之时,脚下登即腾升起烟云,一阵风将那些烟云吹散去,随即显出来两位身高八尺有余,披着一身锃亮的银金犀甲的将士。他们面向二太子,屈单膝跪下,垂抱拳行礼。

二太子将折扇一收,颇有兴致地颠转了一圈,负手持在身后,径直入府,着了他们:“平身。”

随着二太子迈入府门,两位将士连忙跪着转身,抱拳恭送他,自始至终不敢抬头看一眼。

直待到二太子的身影全然没入府中后,两位将士才利落起身,上前到狗子跟前,抱拳道:“追风大人请。”

狗子睥睨了他二人一眼,便一松口,放开了林苏青,两位将士随即摊开臂膀,将他接住。而后,狗子便在一片仙雾中化回小模小样,撂下一句:“送去殿下书房。”便一溜烟没了踪影。

……

昏过去的林苏青,原本觉得浑身有如被千千万万只虫蚁啃噬,既刺疼无比又瘙|痒难耐,可不管他如何挣扎,身体就是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这些又刺又痒,又痛又酸的感觉,密密麻麻的扩散在全身上下。

但是,自从他饮下了二太子的三四滴血后,那痛痒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却是各种混乱的感觉。

刚饮下时,有一股凛冽彻骨的寒流,游龙走蛇般顺着他的血脉经络,在体内迅穿梭,令他冷得瑟瑟抖,仿佛置身于寒意肃杀的窖雪冰天之中,心脏都要因为这透骨奇寒而冻结。

就在他感到连呼吸都即将冰冻至静止,随即,则全身灼烫难忍,犹如被浸入了油锅之中滚炸,连眼球和指甲都明显的胀痛无比,仿佛从血管乃至全身都即将爆裂开来。

紧接着,方才好似要冻结成冰的心脏,突然如同乱鼓般狂烈擂动,甚至觉得那躁动乱撞的心脏,早就不耐烦被桎梏在狭小的胸腔中,如同大鱼搁浅于泥地,疯狂地在他的体内挣扎翻腾,将他整个人都擂得震动。

他在脑子里强迫自己醒过来,可是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更像是他正以旁观者的眼光,在看着别人的躯体如死尸般躺着似的。

无论他如何努力,躯体始终岿然不动,连呼吸缓急都丝毫不受自己控制。

浑身时而冷如霜雪窖藏,时而热如烈火灼烫。他能听到、亦能感知到周围的声音和变化,甚至连那些长老和二太子之间的对话,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但偏偏无论如何也醒不过。

约摸过了三四盏茶的功夫,他隐隐约约有些清醒,且没有了方才时冷时热的煎熬感。只觉得周身上下酸软无力,各处关节更是软绵得厉害,能艰难的稍微动一动,却很难挪动。

他想睁开眼去看一看四周,可纵使拼尽全力也睁不开眼,偶尔能勉强撑开一条缝隙,却只见周围的风景不停地晃过,他好像被悬挂在空中。

接着头脑一沉,便陷入了黑睡。

……

第十一章 求师

又不知过了多久,狗子的声音骤然响起,传进了耳朵。

“主上先前的眼神你们是见过的吧?几位长老还不明白吗?”狗子似乎是在门外同先前的那几位长老说话,“在这丹穴山,稍微有些阶品的神仙长者无一不知,在二太子殿下面前,有诸多的说不得。现下各位却偏是要捡那些主上最不愿意听的话。你们认为,主上会遂了你们的意思照办,还是会一怒之下将整个丹穴山夷为平地?”

“他敢!不说帝君尚且在位,就算是他日二太子继承了大统,也不是他想如何便如何的,至少……”

“您当真要试一试吗?”不等长老把话说完,狗子蓦然扬声,打断了他。

门外静默了片刻,随后听见狗子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道:“各位长老怎的突然就糊涂了呢?”

便又是一阵沉默。

谁敢冒这样天大的风险去试探二太子的脾性?

那位二太子三万岁时就化圣为圣君,比寻常的天神要早上十余万年,被誉为先祖帝君托生。

当初只因某位正神的一句质疑,二太子一怒之下提剑便杀了,天帝亲眼见着他杀死一位正神,却也只能劝劝,不能过多言说他。

圣君不过是一个阶品,圣君说多不算多,说少也不算少,主要看修为。只是,绝大部分的神仙,修行最高也只能止步于圣君这个阶品了。因为他们不具备成为至高天神的神格。

只有在鸿蒙之初,由天地之间的自然元气所孕育的神,才具备这样的神格,因此屈指可数。丹穴山的凤凰一族便是其一。

连天帝都要礼让他三分,试问谁敢贸然去得罪他?

何况,他们不过是此山的长老而已。

接着,门外各样长吁短叹的声音不绝于耳。又是片刻,66续续地传来衣袍摩擦的窸窣声,好像是那些长老们相继散去了。

“作何假寐不起。”

二太子冷不丁地一声,惊得林苏青心中一抖,赶忙作势爬起身,解释道:“抱歉,刚醒,刚醒……”

他拼死了全力撑起身,想坐起来,却坐不住,只得腿脚软绵绵地滑下木榻,往前爬了几步,才跪下。

然而分明是跪在地上,双腿却毫无挤压感,软趴趴的不像是自己的腿。

他揉了揉面团一样的腿,伏朝二太子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二太子坐在靠窗的案桌前,风恬浪静,手里持着一本书卷淡然地看着。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棂筛进来,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泛着绒绒的金光。他自顾续了一盏清茶,浅酌慢饮。

茶香四溢,诱得林苏青不由自主地咽了好几回干渴的喉咙。

这时,狗子忽然推门窜进来,一眼便看见跪在案桌前的林苏青。意外之余,它咧嘴一笑,道:“哎哟?祸害终于睡醒了?”

呃……祸害这称呼……它倒是顺溜得张口就来。大约是为了报那一句“狗子”的仇吧……

林苏青抿了抿嘴继续跪着,他心里有了打算,此刻不敢有别的动作。

“起来吧。”二太子凝神于看书,语气不咸也不淡。

“我不起。”林苏青这一句话,引来了二太子的余光一瞥,随即他继续道:“我有事想求殿下答应。”

二太子收回眼底余光,悠然地翻过去一页书篇,不搭也不理。

“……”林苏青顿时傻眼了,他还以为二太子会问一问他,想求的是什么事……怎料想,竟是完全就不搭理?

而一旁看热闹的狗子,此时不停地捂着嘴窃笑,林苏青挠挠后脑勺,狗子的偷笑简直比说风凉话还令他尴尬。

可是,倘若此时不说,恐怕以后再难寻到机会提及。

总不能一直这样弱小无为吧?总不能一碰上妖怪就只能拼命躲逃吧?

除了二太子殿下,他没有别的人选可以拜托。何况,以这两日所经历来看,这位二太子殿下虽然面冷,心却是善的。

他来这边世界不过区区两日,就几次三番险些活不成。既然二太子与狗子每回都及时出手相救,应当不会眼睁睁的放任他死的。

林苏青定了定心,鼓起勇气主动提道:“我想拜您为师,在您门下修行。”

话一出口,狗子登即笑得满地打滚,令他自觉更尴尬了几分。

在狗子看来,就算是有聪颖绝伦的神君想拜二太子为师,都不见得有资格。遑论林苏青这一介布衣凡人,特别他还是个异界来的凡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林苏青并不明白狗子为何笑,他心中不自信的瞎琢磨……冒然拜师,是否唐突了些……是不是要先准备个拜师礼什么的……

二太子气定神闲地翻去一页书,淡漠道:“为了回去?”

“为了活着!”林苏青决然。为了回去不假,但活着更是迫在眉睫之事。

经过这两天的死里逃生,他算是深刻的体会到了。他一介凡人,在这边世界,就如同在原先世界的一头待宰牛羊,谁都能凑上来剌上一刀,啃上一口。

狗子和二太子总不能回回都及时救援。要想活命,唯有习得一技之长,才能自保。

二太子瞥了他一眼,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他泰然而坐,丰神俊逸的面容在阳光下半明半暗,平静的眼神中竟带了几分认真,问他道:“你想修成哪般?”

这可问倒了林苏青。他丝毫不懂修行这回事,更不清楚修炼成仙后,神仙也是要分不同阶品的。肯定不能提哪个层级能让他回去原先的世界,他就修到哪般。

料想谁也不愿意自己辛苦教出来的弟子,扭头就跑路的吧……

林苏青深思熟处后,试探着道:“唔……如追风大人这般就好!”当前能保住命的就好了。

“哈哈哈哈哈!痴人说梦!”哪知狗子一听,笑得又打了几个滚。而后翻爬起来,大摇大摆的走到他跟前,闲散地往地上一趴,甩着尾巴懒洋洋道:“你只是见过本大人的吹灰之力,就妄想一步登天不成?”

狗子可不是普通的狗子。

它瞧林苏青这凡人,已经过了修行的最佳时机,却还妄想修成它这般造化,真是愚蠢得天真可爱。

“能习得你的吹灰之力也行。”

林苏青并不知情,他以为狗子的这番吹灰之力应当不算难学。他先不贪心,这样已经很厉害了,足够他生龙活虎地活着了。

狗子打着哈欠道:“你可知~修行最好是童子功抓起?”

它翻了个身,借着阳光晒着软软的肚皮,又道:“修有所成的无不是打小开始的。”

“可你先前说过我也可以。”

林苏青记忆犹新,狗子昨日说的那番话,分明暗指着他是可以的。

“再者……不是有句话说,种一棵树最好的时机是二十年前,然后就是现在。我不过晚了二十几年,也算不上太迟。”

话已至此,倘若二太子不答应,他就是跪求,估计也是于事无补。

不知二太子会不会答应,林苏青紧张得忍不住又咽了好几次喉头。掌心虚汗直冒,连鼻子和额头都开始冒起密密层层的汗水。

却见二太子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轻缓地刮开浮在上层的茶叶,浅酌慢饮了一口。

空气静谧得只剩下阳光里的粉尘,在纷纷扬扬的飘动着。

片刻,二太子放下茶杯,杯盖与杯沿碰撞出清脆的响声,令林苏青紧绷的心弦也跟着颤了一颤。

只见二太子随意地抬起手,摊开掌心,隔空取来了挂在远处另一侧架子上的一块木牌。

狗子圆溜溜的眼睛一眨巴,赶忙蹦上前去双爪接下木牌子,转头捧到林苏青面前,冲他道:“主上概不收弟子,你若是愿做奴仆,就在这块牌子上,写下你的姓名和生辰八字,不愿做就走。”

与昨晚二太子殿下所说的话,没有什么分别。

完全由不得他选择。离开了他们的庇护,便如同自寻死路。他离不开他们,可是二太子又不收徒……

做奴仆……罢了,万丈高楼平地起,奴仆就奴仆。

林苏青从狗子手里接过木牌子,左顾右盼,寻思着要不要上前去找二太子借支笔,思来想去之下,还是作罢,区区仆人哪来的那么多要求。别先把那殿下惹怒了,将他赶出门去自生自灭,那可就不好了。

他干脆咬破了自己的食指,用自己的指尖血开始写。

二太子眼尾的余光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狗子敏锐的察觉到,也是看向了正蹙着眉头忍着痛,用指尖血书写的林苏青。

不得不认可,这蠢小子身上的这股顽强劲儿还是很有趣味的,颇有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意味在。

林苏青的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他紧皱眉头,强忍着疼痛书写着。回想起狗子昨夜里讲的话——二太子从来不收奴仆,他是独一个。

木牌子色泽柔和,深沉的朱红之上有细小弯曲的牛毛纹理,表面还算光滑,倒是适合书写。但即便如此,当咬破的伤口在木牌上划过时,仍然是行一笔就带一阵钻心的疼。

想来就凭着他这份铁血丹心的气节,也该算是能一表忠心,配得上二太子的赏识吧?

林苏青好半天才写好自己的姓名和生辰八字,伤口已经磨得斑驳泛白,疼得整节手臂都格外麻。

他艰难地直起身,因腿脚软弱烂泥站不起来,他只得单手撑着地跪行了几步,才得以将那块血迹未干的木牌,亲手递上了二太子案桌。

他轻轻放下,又撑着地退跪回原处所在。

二太子拾起牌子,捏在指尖,只是随意扫了一眼。

“四柱阳命。”

二太子的嘴角微微牵动,十分淡漠,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特地说给林苏青听的,“且是童子命。”

林苏青听不明白,却见狗子颇为意外,也格外欣喜,见它连忙摇着尾巴凑上前去,站起身去拼命仰着头瞧着,似乎他的命盘十分有趣?

第十二章 名字是最短的符咒

不知是否正因为这个缘故,他瞧着二太子的面色不似先前那般冰霜似的冷漠,稍微有了几分缓和。

二太子捏着木牌的一角,睨视着林苏青的眼睛。旋即,那块书写着他的姓名和生辰八字的木牌,立刻在二太子的手中烧成了一抔灰烬,于阳光的辉煌里,混成一道金屑符文,飞入了林苏青的额头,隐匿入体内。

林苏青摸着自己的额头,不解其意,他摁了摁,也没有任何感觉。这是为何?。

他疑惑之际,二太子起身走出了案桌,举步路过他身边时,手中的折扇貌似不经意的敲打了一记他的头顶,娓娓而道。

“姓名于世间生灵,皆是一种束缚,且是这世间,最短的符咒。但凡知晓了姓名,便可施以操控,或是下蛊,或是下咒。只要存心害你,皆可从姓名着手,你可记住了?”

狗子跟过来插话道:“主上方才是为你的姓名和八字加持了封印,今后谁也无法再利用这两处去害你。”它用爪子推了推林苏青,“还不快谢谢主上。”

林苏青恍然大悟,登即叩谢恩:“多谢殿下指点。”

此恩,他故意谢的是二太子方才对他的指教。

二太子眸光扫了他一眼,似乎是听出了他言下求师问学的意味。

狗子天真,丝毫没听出林苏青的这层意思。它只斜了林苏青一眼,嫌弃道:“你已经交出了自己,该同我一样,呼为主上。”

林苏青连忙改口:“多谢主上!”

二太子分明知晓了他的目的,他不懂,明明愿意教授,却为何不予以师徒之名。

那便先委身做个奴仆吧,全当是为了今后先卧薪尝胆。

为了活着,为了有朝一日能回去。于新的世界,开始新的人生。

狗子踱步过来冲他道:“今后你只管听主上的吩咐,旁的皆与你无关。”

林苏青记下了,也就说,就算是天王老子给他下命令,他也可以不必遵从。

“倘若有人问我,我如何答?”

“说是奴仆似乎不大动听。”狗子望了望二太子,略微思量了一番,才道:“唔……你就答——丹穴山天神子隐圣君的亲卫。唔,亲卫没错。”

“子隐圣君……”林苏青呢喃着,这是二太子殿下的名字?

他默默地记着,心底蓦然生出一种似曾耳闻的感觉……但很快,他就否认了自己的怀疑。他初来乍到,与他们都是头一回相识,不可能听说过。

……

门外悄无声息地落下一只白鹭,化作银盔犀甲的将士,侧立于门外,将士抱拳恭敬道:“启奏殿下,诸位长老已经在议政殿恭候多时了。”

议政殿?商议政务的地方吧。林苏青想起原先世界的历史上里,古代的那些皇帝的宫殿,什么金銮殿、太和宫、未央宫、养心殿,花样百出。未曾想神仙们却是如此顺其自然,起名随意。

二太子侧目看了一眼林苏青,道:“平身吧。”语罢便款步离去。

狗子坐起身目送着二太子,嘟囔道:“主上去安排政务了。”

见二太子走远了,才扭头冲林苏青道:“你起来吧。”

林苏青双腿面团似的瘫软无力,他哪里起得来,干脆抬了抬屁股,挪出腿来,像狗子一样席地而坐。

他一边揉按着腿脚,一边问狗子:“其实我方才有两处没听懂,主上所说的四柱阳命和……童子命,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狗子抬起眼皮以眼角余光蔑视他道:“蠢死算了。”

它扭头走去阳光底下,就地一瘫,偷闲躲静地晒着太阳,懒散道:“出生于阳年阳月阳日阳时,便是四柱阳命。童子命嘛,我看你出生于夏季,冬夏卯未辰,日支时支但凡占了卯、未、辰这三样其中之一,你就是童子命咯。”

俄而它又道:“我方才见你不仅全占齐了,还带了两宫七杀呢。”

林苏青听得一头雾水,迷迷瞪瞪问道:“那四柱阳命和童子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其中有什么讲究吗?”

狗子白了他一眼,怠惰道:“没有什么讲究,好坏各有吧。”

“不好是什么?好又有什么?”这些对林苏青来说,都太陌生,不曾接触。

狗子抬起爪子刮了刮耳背,漫不经心道:“非说不好嘛……无非就是因缘不顺呗。唔……不过桃花运应该会挺繁多的。”

林苏青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可谓是喜出望外:“此言当真?我有桃花运?”在原先的世界可说是活了二十几年都不曾开过一朵桃花呀!

“对呀,四柱阳命嘛,多招女妖怪稀罕。”

“……”

这桃花还不如不开得好。

狗子余光打量着林苏青,四柱阳命之人,体内阳气最为妖怪们所稀罕。幸好主上愿意收留他,否则早喂妖怪去了吧。

“喔!我大概知道主上为何要收你了!”狗子腾地一个打滚坐起身,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原来什么?主上为什么要收我?”林苏青不明所以,连连问。

狗子的一惊一乍,令他好奇心四起,甚至有些闹心,因为狗子那动静,听上去主上似乎不是出于什么好原因。

狗子却白了他一眼:“不告诉你~”

“……”

一人一狗便坐在二太子的书房内各偷各的悠闲。

傍晚的霞光将狗子赤色的皮毛照得像一团烈火,它有一搭没一搭的用尾巴敲着地面,晒着斜阳余晖。

林苏青揉了会儿腿脚,约摸恢复了六七分。他忽然想到先前的女妖怪,便问道:“啊对了,先前我遇上的女妖怪,是什么怪呀?怎么生得那么丑,妖怪不都该是艳绝过人吗?”

“那是魍魉。”狗子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抖了抖皮毛,“严格上讲,她是山精,算不上妖怪。乃是山林、杂石、野兽等自然的精气所化,原先不过是影子罢了,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特别擅长隐匿踪迹。”

“这种山精多见吗?吃人吗?”林苏青担心今后再遇上可如何是好。

“吃人倒不至于。不过她若想维持独立自由的身形,就需要不断地吸取精气。唔……这也是为何别的妖怪小仙不愿靠近她的缘故。”

“这种有害的精怪,你们不派谁去管管吗?”想来林苏青就一肚子怨气,竟被如此丑陋不堪的山精给欺负了。

狗子斜了他一眼,道:“都说是影子了,哪有那么好抓。”说罢便扭着屁股出门去,临了不忘扭头冲他吩咐道:“晚餐可别忘了准备。”

“不是说神仙不食烟火吗?”林苏青好委屈,浑身绵软,叫他如何爬起来准备晚餐,真是有苦说不出。

狗子却冲他龇牙凶道:“吃着玩儿不行吗?几时轮到奴仆反驳了?”

……

直至夜幕笼垂,将夕阳和晚霞逐渐吞没,二太子也不曾归来,狗子也全然不见踪影。

经过了一下午的捶打按摩,林苏青的身上终于恢复了一些气力。虽然跑起来还是有些腿软吃力,但好在已经可以略微走走了。

天知道他整个下午有多恐慌,生怕从此以后腿脚瘫痪,而这边世界看起来也不像是能找到轮椅的地方。

今后要是不得不杵上拐棍,恐怕当他再遇上什么精怪妖魔,连逃都没得逃了。

第十三章 闹趣

林苏青出了书房,寻来踱去,这边庭园他不曾来过,眼下绕来绕去的,一直找不着出路。整天滴水未进,他此刻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一筹莫展之时,他忽然看见有一只飞蛾从黑暗中飞进走廊的屋檐下,绕着悬挂的红灯笼打着转,当它绕过两三圈,灯笼中便有灯火燃起,将那处照亮。而后,飞蛾又继续朝前方的灯笼飞去,沿路点燃无数灯火。

林苏青见状,赶忙追上去叫住它。

“灯火使?”

那飞蛾一顿,随即落地化作了一位身着粉纱缀蓝的衣袍的女娇娥,福礼请示:“大人何事吩咐?”

大人?林苏青一愣,连忙解释:“啊不不不,就是想请你帮个忙。”

飞蛾又冲他福了一礼,道:“大人贵为殿下的御前亲卫,小使担待不起。有什么事,大人尽管吩咐小使便是。”

消息竟然传得这么快,才不过一个下午,二太子正式将他收为奴仆的消息,就已经传开了?

“咳咳……”今时不同昨日了,林苏青清了清嗓子干咳两声,故作了架势,道:“我想去厨房,劳烦引个路。”

“厨房?”

难道这里不把做饭的地方称为厨房?林苏青以为灯火使听不明白,连忙解释:“嗯对,就是专门用来烧菜做饭的地方。”

“回大人的话,太子府不曾设立这样的地方。”

没有?林苏青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神仙是不食烟火的,不设厨房好像也在情理之中。这时,灯火使又道:“不过……太子府的外府中,设有司茶房,平常是用以制茶的,小使愿意引大人前去看一看,是否合您的需要。”

制茶的地方?林苏青猛然想起采回的萆荔还没用呢,不如先去为二太子熬一碗萆荔汤药。

“行吧,你稍等我回去取样东西。”他调头回去书房,从二太子的案桌上取了竹筒,才跟随灯火使去往司茶房。

……

月明星稀,遥夜沉沉如水。

狗子从外面溜达回来,远远嗅到一种古怪得难以言说的气味,它紧忙循着怪味找去,转眼就找到了司茶房,还嗅出了林苏青的气味,深感诧异:“这蠢蛋在司茶房做什么?这气息……”

狗子一惊,嗷呜一声冲开门,“哪来的野鬼胆敢擅闯太子府作祟!”

林苏青正立于灶前,将熬煮好的萆荔汤倒入碗中,见狗子猛地冲进来,一人一狗相视愣了许久……

狗子木讷:“你、你在做什么?”

林苏青也是讶然:“我、我在熬萆荔啊……”

“萆荔?”狗子站起来嗅了嗅,连打了几个喷嚏节节后后。那古怪的味道,果然是出自他手中,难以理解:“你熬它做什么?”

林苏青却端着一碗萆荔汤,走过去道:“萆荔可以治疗心疾。你早上不是说主上喜欢萆荔的晨露嘛,我觉得直接将萆荔草熬成汤汁,对治疗心疾最有效。”

“心疾……”狗子听懵了,片刻恍然大悟。它先前只是为了诓他去山中,怎被他误解成二太子殿下有什么心疾,顿时怒气涌上来:“你竟敢胡言乱语,诽谤主上有心疾!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嗷呜!”

霎时,一人一狗,一前一后,在院子里追得上蹿下跳。

林苏青哪里知道狗子只是为了诓他,他不过是出于一番好意!

他一边窜逃一边叫苦不迭,穷途末路时一把抱住院中的大树,手忙脚乱的爬了上去,怎料想裤腿儿却被狗子的牙齿挂住了。

也正是这一挂,他这才惊觉现,腿突然不软了,仿佛是在一瞬间恢复了似的!他还想再多去感受一下具体,可偏偏现在狗子紧咬不放。

“有话好好说!你咬我做什么!你松口!你松口!”他拼命甩着腿,狗子却用力揪扯着不撒嘴。

狗子用力一拽,将他从树上拽下来,林苏青只好连滚带爬的捂着摔疼的屁股继续逃。此时竟身轻如燕,只是随意一蹦,便足足能有三尺之高。

……

他们的打闹声,惊动了府中的各处小神仙。

夜莺飞落在墙闱上,化成几名锦衣锻带的少年,并排着靠坐在墙头上围看热闹;值夜的猫头鹰从茂密的枝叶间踱出两步,化成一位披蓑戴笠的侠客模样,隐在阴影中,抱着膀子瞧着脚下打闹的林苏青和狗子;还有几只通体软绒绒的刺猬,从灌木丛里探出头来,化成几名褐裳短衫的少女,她们面面相觑,捂着嘴偷偷地笑着。

司茶房这边的打闹声,在夜里传得甚远,连停驻在芦花浅水旁的白鹭将士,也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听循着声音。

皎皎明月夜,素来安宁静谧的太子府,却因狗子与林苏青的追逐打闹,显得格外热闹。

此时此刻,谁也没有留心去揣度,眼前这位冒然闯入的异世凡人,将来究竟是同道,还是祸瘤。

也许正如二太子殿下所言,当前所未有之事降临,是灾厄还是祥瑞,谁又能预先定夺呢。

清风缱绻而过,将萆荔草熬制出的独特气息飘远,把墨色苍穹中所围聚的厚重云团,吹散了一些。

更深露重时,林苏青随着灯火使回去客厢,他越过灯火,借着清冷的月光,隐约瞧见了正返回书房的二太子,他面色凝重,心中似有不悦。

想来,与长老们的议程并不顺畅,看他神情肃重,估计这场议事甚至是诸多阻绊吧……

……

林苏青既无心事也无烦恼,一睁眼才现,竟然一觉睡到了日晒三竿。

林苏青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来,这时一阵暖风推开了窗户。

只见一只玄凤鸟打头飞进来,在它身后紧跟着六只百灵鸟,它们各牵着一方墨绿色的绒锻飞进来,那方绒锻之上,堆叠着一沓衣裳。

其中四只各衔着绒锻一角,另有两只则衔着中间,用以承重。

它们将那载着衣裳的绒锻平放于桌面上,便调头飞出,在窗台上有礼的停驻了成一排。

屋内,徒留那只玄凤鸟。

那玄凤鸟眼睛兔红,通体洁白如雪,唯有头上的翎羽和喉部呈淡鹅黄色。双颊各有一圈红色,像姑娘粉饰过重的腮红。

只见它摇身一变,落下个衣袍胜雪,以淡黄色镶边,头束黄玉冠的少年佳公子。

少年公子拢袖上前冲林苏青拘了一礼,道:“殿下特着吾等奉来偃月服,由在下侍奉大人更换。”

第十四章 迷谷

“啊?”林苏青当场惊怔,这场面……这待遇……怎么想怎么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待遇啊!

莫非……莫非那二太子……果真有龙阳之癖,喜好男风?

……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可是跑路的话,出去就是死啊……

难道……只能委屈求全了吗……

林苏青心中的胡思乱想,那少年佳公子一眼便看穿了全部。

他无比失望,对于殿下破例收下的奴仆,甚至赐下了偃月服,他原先还以为是怎样一个惊世骇俗的绝世英才,不曾想竟是如此龌龊不堪之人。

竟然胆敢在心中编排殿下的是非,荒唐,放肆。

少年佳公子忍着心中的嫌恶,强捺住鄙夷之情,紧蹙着眉头,面上和气话里带刺道:“大人不必过分猜想,只因您身为殿下的御前亲卫,始终奇装异服实在有碍观瞻,为此殿下才赐予了这套偃月服。”

“哦……”不是就好,林苏青长舒一口气,可不能守身如玉二十载,一朝穿越被掰弯。大学宿舍曾经有一哥们儿,可是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平日里称兄道弟,一个澡堂子同进同出,一间宿舍六个人,也就他们俩关系最是要好。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铁哥们儿会在一天半夜,爬上了他的床,钻进被窝来朝他告白。

好在他飞起一脚将他踹了下去,否则一世清白不堪设想。那哥们基心不死,逼得他当场赌咒誓:“就算是山无棱,天地合,老子也坚决不会弯!”

少年佳公子擅长识人心术,未曾料想在林苏青的心里,此时正琢磨着这些荒唐事,他看得太阳穴跳痛。随即便展开那套偃月服,转身去依次铺挂于木桁上,准备侍奉他更衣。只愿早些结束早些走,他不想再同这林苏青多呆半点时辰。

林苏青洗漱完毕后凑上前去瞧,难怪叫偃月服。

除去打底的内衫不算,中衣是件从上至下,由领及袖,由白渐变为墨黑的长袍,恰似一滴浓墨滴入一杯净水,自由自在的晕染开来。

衣袍之上,以同色掺着银丝绣着祥云纹理,无光时纹理便隐在衣色中,而有光照时的纹理,光在哪处,哪处便泛出柔和的银白光辉,宛如幽幽的月光。

另作外披的则是件白色纱衣,下配着白底黑皂靴。

整套偃月服,素宣染墨似的中衣,仿佛沉沉夜色中的皎皎明月,而那外罩的薄纱,便如明月夜山崖边的一缕晚风。

贵气之中且镇着许多稳静,真是件宝贝衣裳。

没成想,说好听点叫御前亲卫,实际上不过是个奴仆的他,竟然会享配如此这般的礼遇。

林苏青回过神,见少年公子抖开了内衫要伺候他更衣,他连忙从少年手里接过,羞惭道:“呃……我自己来就行了……”让一个少年帮自己换衣裳,场面多少有些怪异。

少年公子明白他的意思,既然不需要协助,便拢袖行礼退后几步,转身面对着屏风,提示他:“用来束中衣袖口的护腕,盛放在桌上。”

林苏青忙里忙外,研究了好半天,可怎么也穿不好,只好重叹一口气,无奈道:“那个……我……我穿不好,还是你来吧。”

“……”

“……”

少年公子二话不说便转身来侍奉,林苏青注意到少年的耳朵尖都红透了。

原本十分正常的下阶品侍奉上阶品更衣换服,硬是被林苏青自己的忸怩不安,弄得彼此都相当尴尬。

很快便整装完毕,少年公子广袖一挥,在林苏青面前显出一面湖光水镜,他示意林苏青来查看仪容:“大人头过短,尚且梳不了髻,在下只好简单的为您束了这银冠玉簪。大人可还满意?”

“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怎敢想,他林苏青居然有朝一日,也成了位精神抖擞气度非凡的倜傥公子哥。

虽然比这位少年公子少了些仙逸出尘的味道,但他私心以为,凭他一介凡人,能有此气度,当算是世间难得吧。

“满意,非常满意!”

少年公子拢袖道:“殿下吩咐,待大人整装后,去司茶房,将被打乱的陈设和器具恢复原貌。在下告辞。”

不等林苏青追问,那少年公子当即幻化回玄凤鸟,像是十分厌弃他似的,一转眼便带着那些小百灵飞远了。

随着他飞走,那面湖光水镜也消散了。

林苏青好不失望,本想多欣赏一番的,顿觉怅然若失。

回神一想,司茶房……啊……那些烧黑的锅炉,碰碎的瓷器,撞倒的茶叶……

是叫他穿着这一身华贵的衣裳,去打扫卫生吗……这不是暴殄天物嘛!

可是,主命难为,他不得不去。

……

于司茶房这处,林苏青一边忙进忙出的打扫着锅碗瓢盆的残骸,一边埋怨着。

“你们当神仙的倒是无所谓,我身为一个普通凡人,已经连续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肚子饿得直打鼓。

狗子不停地来骚扰他:“林苏青,走哇!随我去巡山!”

林苏青有气无力的将洗好的茶壶放回橱柜,擦了擦手上的水,又去找来笤帚,憋闷道:“巡个捶捶,我一天一夜没吃没喝,哪有力气陪你折腾。”

狗子往前一蹦,坐在笤帚的鬃毛上,又道:“走呀!我们去山里采野果打野兔!”

林苏青拾起笤帚将狗子往屋外扫去:“去去去,要是被主上现我没打扫完司茶房就跑了,我这奴仆还做不做了?”

拜师还没拜成,本事也还没学成。奴仆再要是做不成被赶走了,他不就死路一条了么。

“哼,没趣。”狗子哼了一声,晃着尾巴扭头走了,“枉了主上以为你好学,还特地嘱咐我有机会多教一教你呢,看来你是不想跟本大人学啊。”

林苏青一听,惊喜得两眼直放光,当即扔了笤帚追上去拦住它:“主上叫你教我?”

狗子赌气得把头一撇,砰地一声炸成一小朵蘑菇云,林苏青忙捏着鼻子,挥手将那朵云驱散:“有话好好说,别一言不合就放……诶?狗子呢?”

哪里还有狗子的影子,一回头才看见,它已经扎进铺青叠翠中,与竞相争妍的百花融为了一团。

气得林苏青一口郁结之气堵在胸口,朝正沉醉于捕蜂追蝶的狗子咆哮:“你当心我饿极了把你打了炖汤!”

狗子闻声,回头冲他挑衅的摇了摇屁股,继续蹦蹦跳跳地往山下去。

咕~

林苏青的肚子不停地哀怨着,他摁了摁肚皮叹了口气,捡起笤帚继续扫。

刚作势转身,背后就听见一道苍哑的声音唤他:“小公子。”

林苏青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将笤帚格挡在胸前,下意识往后退。

“呵呵,小公子莫慌,太子府内无敢行凶者。”

只见是一位慈眉善目,鹤童颜的老人,他垂坠的长须长眉,几乎触到地面,看上去比昨日的那几位长老的岁数还年长许多。

只是他穿着十分朴素,褐色的粗布棉裳,十分不拘小节。

林苏青心中盘算着,司茶房虽然地处外府,但仍是在整座太子府的府邸内,料想不会有什么妖魔鬼怪胆敢在太子府害他吧。

便壮起了几分胆魄,问道:“你是谁?”

于太子府的这几日,他是有些明白的,乍一眼看,府内杳无人迹,可实际上府中的一草一木皆是修有所成的小仙,连爬虫蝼蚁都不例外。

因此,他很难断定眼前这位老者是否亦如是,或许是某位长老也不一定。

不过,他对那些长老们是没有什么好印象的,谁叫他们一门心思提议殿下灭了他。

老者笑容和蔼道:“你莫怕,小公子可还记得你昨夜爬过的那株迷谷老树?”

爬过的老树?林苏青闻言一愣,当然记得,不就是院子里那株嘛,他一眼瞧去,奇哉怪也,院中现下空空如也,方才他还靠着乘凉的那株老树无翼而飞了!

老者拢袖礼谦道:“正是小老儿。”

第十五章 天尊来信

自称迷谷老树的老者,乐呵呵地将手中挎着的竹篮子递给他:“小公子,这些是小友们赠与小老儿的解暑瓜果,你若是不介意,可收下尝一尝。”

林苏青一听,见个个都挂着露水,十分新鲜,手不由自主地就伸了出去。刚准备接下,突然意识到冲动,不可贸然接受,便立即收回了手。

“不……不用了,还是您自己留着用吧,我……我不爱吃。”

他窥着那些芬芳诱人的瓜果,竭力忍着疯狂冒出来的口水,和咕噜噜乱叫的肚子。

见迷谷老儿又往前推了推篮子,劝道:“皆是小友们自家种的,且灌溉的都是丹穴山的山水,虽是小瓜小果,却含蕴着丰富的灵力哩。”

“吃了还可以增长些许修为,虽然增长得不多,但于小公子而言,也是不可多得的好物,何不尝尝?”迷谷老儿很是热情的推荐。

咕~

肚子不争气的又抽了一声……

想来这里是太子府内,那位老者又是府内的老树,应当不至于害他。何况他现在可是二太子殿下的御前亲卫。若是在太子府内害了他,怕是没谁担待得起。

如是想着,林苏青遂不再犹疑,伸手便挑了个金瓜,正准备咬上一口时,那位迷谷老儿突然话了:“不过……”

果然,天下没有白来的好事。

他刹住口,问道:“不过什么?”

旋即觉得不妙,不能什么都应下,连忙道:“我先说好!不论你找我做什么,我坚决不出府门!”

老者将竹篮推入林苏青的怀中,继而侧身指向院中的一口大缸,示意道:“小老儿想劳请小公子,将那缸萆荔水挪到别处去。它在小老儿的脚下已经置放了整个上午了,熏得小老儿眼睛都快花了……”

那萆荔水的味道的确刺鼻又刺眼,看得出来这迷谷老儿很是愁苦。

“呃……原、原来是这样……我这就去挪。”

林苏青尴尬不已。他原本还想将那些萆荔水用来合理利用,浇花灌树。

现下看来,幸好他还没来得及去动,否则不就结下仇怨了么……

林苏青三下五去二,将金瓜啃了个干净,擦擦手上的果汁儿,便大步过去挪缸。

那缸里除了萆荔水,他还倒了许多擦洗的污水,满满一大缸,也是沉甸甸的。

抱是抱不动了,只能拖着大缸边缘的铁拳把手,费力去慢慢地挪动。

这时,远远的就听见狗子囫囵不清的呼喊声,焦急而又欢快。

“主上!主上!玉清天尊来信了!玉清天尊遣仙鹤使来信啦!”

听起来像是嘴里堵了什么东西似的,林苏青抬循声望去,嚯!那场面,尘土喧天。

只见小模小样的狗子嘴里,正拖着一只仙鹤的细腿,狗子整个身子站起来,都远不如仙鹤的一节小腿高呢,现下它却拽着那只仙鹤的一条腿儿,疯也似的朝府门奔来,拖得尘沙滚滚,铺天盖地。

可怜那只仙鹤,头朝身后脚朝前,被狗子拖得羽毛乱飞。它不停地扑棱翅膀,也无济于事。

狗子个头小,且跑得飞快,它扇不到,也踹不到。但仙鹤乱扇的翅膀,和乱飞的羽毛,总是遮挡住狗子视线,使得狗子不得不总是甩甩脑袋,好辨清前面的路。只要是它的脑袋一甩,那仙鹤便跟着被它甩来甩去。

林苏青正看热闹,眼见着狗子被仙鹤的翅膀遮住了视线,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冲着他的水缸而来!

他还来不及思考对策,只听梆地一声!狗子一头撞在了水缸上。

水缸被撞了个大窟窿,狗子眼疾腿快,霎时一跃而起,避开了冲出来的污水,可怜了那只仙鹤……劈头盖脸的糊了一身……

一时间古怪的味道四散开来,狗子连连干呕了几次,却见那仙鹤挣扎了出来,它连忙又跑去衔住仙鹤的腿。

仙鹤吃过一次亏,这次一见它冲过来,它一脚蹬在狗子脸上,将它蹬了几个跟头,旋即爬起来,往林苏青和迷谷老儿的身后躲去。

林苏青生怕狗子一口咬错,咬到了他的腿上,连忙张开臂膀弯下腰,作势拦它。

“狗子你作甚?”

“汪!你才狗子!”狗子冲他一通龇牙,“本大人现下无暇同你计较,你们快让开,莫耽误了本大人给主上送信!”

“送信?”林苏青一头雾水,他扭头看向惨兮兮的仙鹤。

那仙鹤十分聪明的背过身去,原来在它背上背着一支火漆封边的信筒。

他伸手去拆下来,对狗子道:“拆下来送不就好了?作何要拖着它跑这么远,你自己费力不说,毛还给它拖秃了。”

狗子不服气的嗷呜嚷道:“谁叫它生得那么高,我爬不上去!”

林苏青反问:“你就不能变幻一下?”

“唔我,我一激动给忘了……”狗子十分不服气,“呜汪!”

仙鹤颇有灵性,无奈的眨巴着眼睛,随时要委屈得哭出来似的。

林苏青看得心软,抽来挂在架子上的布帕,替它擦干羽翼上的水渍,安慰道:“好了好了,我替你拆了。”

而后对狗子道:“咱们这就给主上送去,你也别为难它了。”狗子赌气的别过脸去。

他拍一拍仙鹤的背羽,温和道:“信收到了,你走吧。”

仙鹤点点头,一瘸一拐地踱出几步,临飞之前,回头冲林苏青垂下了脖子再次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表示感谢。随后又冲狗子皱了皱眼,一张脸一会儿喜,一会儿怒,表情丰富至极,似个人模样。

狗子一怒作势要扑上去,它一见狗子要来,连忙扑棱着翅膀,扶摇而上。俄而于上空盘旋了一圈后,才惊空一声长啸,展翅而去。

林苏青瞅了狗子一眼:“走呗,送信去。”

……

他与狗子来到二太子殿下的书房,将信筒呈了上去。

二太子解了火漆上封印的法术,取出信笺不紧不慢地看了一会儿,便随手扔在了案桌上,自顾自的继续看书。

狗子扒着桌子边缘,仰着脑袋追问道:“主上,是不是天尊催您下山呀?”

二太子捻起信笺丢给狗子,示意让它自己看。林苏青见状赶忙凑上去,和狗子挤在一块儿看。

“哼!我就猜到钟馗神君会告状,没成想他还连告了好几起!哼!”狗子看得火冒三丈,林苏青却是看得一头雾水。告的什么状?

他趁狗子生气的功夫,接过信笺,自己反复读了几遍,终于明白了意思。

大约是,那个钟馗神君忙不过来,向天尊求了援,而天尊让二太子去,可二太子迟迟不去,于是钟馗神君连连告状,而这封书信,便是天尊令二太子下山的诏……

林苏青看出了意思,不禁脱口而出:“堂堂二太子也要亲自去捉妖拿邪?”

一语招来了二太子和狗子的注目……林苏青登即噤了声,坏了……该不会是祸从口出吧……

二太子却是微微一笑,意有所指道:“这就要问问追风了。”

二太子居然笑了?

林苏青顿时觉得定然是哪里有些不妙,遂盯向了狗子……

第十六章 旧事

狗子闻言,不等林苏青问,它自己先支支吾吾的心虚起来:“唔我……我那是……那是……不过是少不更事罢了……唔……”

“哦?”二太子挑了挑眉,这一声反问,令林苏青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得了的故事,他立马贼兮兮的竖起耳朵。

却不等二太子说什么,狗子自己心虚得自主招认了起来,“唔……同主上相比,我那三四万岁,不过是个零头,自然是算年少……是、是吧……”

三四万岁……狗子居然有三四万岁?

林苏青心里藏不住事情,一点小九九全摆在了脸上,被狗子瞧了个一清二楚,登即冲他吠道:“你休要小瞧了本大人,本大人曾经也是一方战神呢,打了照面你须得尊称一声神君的!”

林苏青听得云里雾里,挠着头皮不解道:“那……到底是因为什么要主上亲自下凡间去?”更重要的他也要去吗?二太子与狗子这一走,他不就没了照应,不就要饿死在府内?

狗子别过脸坐着,死活不愿说。

恰在这时,迷谷老儿提着一篮子野果来门前请示道:“殿下,方才送信的仙鹤使,特地采摘了一些野果,托小老儿带给小公子,以答谢小公子方才的解救之恩。”

“给我的?”林苏青喜出望外,没料想那仙鹤竟是个如此重恩情的。

他正是饿得头昏脑涨,真是雪中送炭。

他连忙去接过来,不忘礼数:“辛苦您了,特地给我送来。”

他选出最好的一颗打算给二太子递去:“主上要不要尝尝?”二太子持折扇将果子推开,只专心看书,并不接受。

他便收回手,将那颗野果递给迷谷老儿:“主上不吃,您尝尝吧。”

迷谷老儿诚惶诚恐地双手接下,感激道:“小老儿谢过殿下,谢过小公子。”

林苏青冲他一笑,自己拣了一个咬得满口脆响,冲狗子道:“你若是不说,就不请你吃了。”

迷谷老儿当场吹胡子瞪眼道:“无礼,怎可在殿下面前放肆,那可是追风大人。”

狗子白了林苏青一眼,不屑道:“本大人不与这异世野小子计较。”

林苏青原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失了礼数,被迷谷老儿一提醒,他本想道歉,谁知二太子并不介意。

一直以来,他所见所闻的,无不敬畏着二太子,而二太子也十分孤高冷漠,令人不敢冒犯,好似说错一句话都会立即身异处似的。没成想竟是如此宽宏大量,也许是他一直以来的错觉和误会?林苏青的心里蓦然有些心虚慌……

不等他平静下来,只听二太子吩咐迷谷老儿:“迷谷,不如你将追风闹过的那场好戏讲与他听吧。”

林苏青不由得心底慌,二太子怎的忽然如此好说话了……感觉有些蹊跷啊……

“好戏?”迷谷老儿先是一愣,随后恍然大悟,“是,殿下。”

迷谷老儿这才小心谨慎的进了书房的门,但还是站在外侧,不敢太入内。却在一说起狗子的过往时,立马是滔滔不绝,说到精绝处,还激动的上前了几步。

“要说起曾经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追风神君,那可就说来话长了。小老儿拣一拣最紧要的说吧。要说曾经的追风神君呐,可谓叱咤风云,所向披靡!天下三山四海五湖**八荒九州!但凡是谁提起了,那绝对都是不绝于耳的称赞和敬佩呀!连那九重天上的仙子们都争抢着暗许芳心呢……”

迷谷老儿追溯起这段时,满脸洋溢着钦佩之情,令狗子瞧着十分受用,傲气地仰着小下巴。

而后迷谷老儿继续道:“可惜呀,唉,可惜战神也有因冲动而犯下错误的时候啊……”迷谷老儿叹息摇头,狗子瞧着十分不服气地别过了脸,不愿再多看。

林苏青算是听明白了,结合先前狗子自己说的,想来狗子是被贬庶过,便问道:“它是犯了什么错?”

迷谷老儿娓娓而道:“源头得从追风大人的母亲说起。”说着他朝狗子揖了一道礼,才继续讲述道。

“追风神君的母亲是普通凡人,遂在神君一出生便被他的父亲抱回了丹穴山,一直由……”迷谷老儿说到此处突然噤声,神色紧张不已,作势要冲二太子那边跪下。

二太子此时正沉浸于书中,淡然道:“无妨。”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迷谷老儿得了二太子的应允,才继续讲述,但说到方才他止住不提的名字时,还是不由自主的心虚了几分。

“一直是由……是由灵太子照拂着的,后来也一直担任着灵太子的亲卫。”

他提到灵太子时,声音都有些颤抖,直到终于过渡,才舒缓下来。

这使得林苏青不禁多猜想了几分。

“灵”这个字,在他原先的世界里,是古代的一种谥号,在谥法中,“灵”字指的是不勤成名,是指仅因为身为嫡长子,而位居太子之位的无能之人……

如果这边世界,这个丹穴山也有这样的讲究的话……

那么……说明在二太子之前曾经废过一个太子?进一步想……那个太子……死了?

林苏青不禁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大跳,连忙在心中否认,不不不,应该不会的。他们的讲究应当与他原先的世界不同。

就好比,在他原先的世界里,怎么可能准许有“二太子”这样的称谓。显然是不会的,应当是别的原因。

或者是名字叫“灵”?说起来,他来到太子府,还不曾见过有别的太子,不过,也不曾见过长老们口中所说的帝君。兴许大太子,或是灵太子,与帝君同在一处?

林苏青岔着神,而这方迷谷老儿接下里的讲述,将他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

“凡人的阳寿始终有限,因而追风神君的母亲一直处于轮回之中。直至百余年前,追风神君的母亲在那一世的在世期间,铸下过许多恶果,死后未能顺利轮回,而是被惩入了饿鬼道受苦。追风神君得知后,前去探望,因见不得母亲终日受苦,冲动之下,将阴司闹得是愁云惨淡,还将地府的牢门捣毁,将关押在十八层地府的千百万头恶鬼和恶妖,尽数放出……”

原本一边啃着野果一边听故事的林苏青,听得脊梁骨凉,千百万只……难怪钟馗神君忙不过来……

“后来呢?”

不等迷谷老儿接着讲,狗子自己抬起后腿儿挠着痒痒,漫不经心道:“后来我就被贬了神阶,罚成了这副犬兽模样呗。”

林苏青一口果肉梗在喉咙,好费力才咽下去,好奇道:“还能恢复吗?”

“为何不能?”狗子站起身抖了抖皮毛,前去二太子跟前卧着,冲他道:“只要将那些恶鬼都捉净了,本大人即刻就能恢复原貌。哼,届时再叫你瞧瞧本大人的威风。”

“千百万只……那得捉到何年何月去。”林苏青翻着白眼在心中计算着加减乘除法,脑子都算糊涂了。

狗子满不在乎道:“不是还有钟馗神君和地府的那些使者嘛,况且还有黑白无常两位神君,他俩快着呢,一天就能捉一箩筐。再说了,凡间能降妖伏魔的修行者,数不胜数,捉捉恶鬼什么的,还不是信手拈来的小事。”

二太子睨了它一眼,不咸不淡道:“说得在理,毕竟三四万岁都尚算年少,百余来年不足挂齿。”

第十七章 下山

“……”狗子一时无言以对,一爪子盖在自己脸上,顿时蔫了精神头。

想来狗子的这个祸,闯得可是不小啊。

曾有本神话小说写了只石猴,那石猴当初大闹地府时,也不过是闹了一闹十殿阎罗,撕了一撕生死簿。

狗子可倒好,直接把牢门给捣毁了。

也得亏了狗子后台够硬气,有二太子殿下保他,才只是遭到了贬庶。

要是寻常没有背景的干了这惊天动地的祸事儿,估计他林苏青就没有那踩中结界的机会了,也不会被召来这边世界玩儿命了。

估摸着想想,要是没来,此刻的他,应该正悠哉乐哉地吃着炸鸡撸游戏吧?或是被甲方爸爸喷着改方案?

想着想着,林苏青就忍不住伤春悲秋起来,唉……阴差阳错,世事难料啊。

“不过……”本以为旧事追忆到这里已经结束,怎知迷谷老儿又冒出了个话头。

“不过什么?”林苏青顺着他问道,莫非还有别的事儿?

迷谷老儿却眯着眼睛笑吟吟道:“也算是因祸得福吧。若不是因为追风大人给凡间带去了这样难以收场的祸事,殿下的禁足令还得足足两百年哩。”

“禁足令?什么禁足令?是因为什么?”林苏青大吃一惊,连天帝都得礼让三分的二太子居然被下了禁足令?

“呃这……”迷谷老儿意识到自己图一时痛快说漏了嘴,再说下去恐怕要牵扯出诛杀全族的祸来,一急之下扑通一声冲二太子跪下,“殿下恕罪。”

二太子方才还和颜悦色的面容,此时却像是浸上了一层霜雾,却并不怪罪,只道:“起来吧。”

“小老儿谢殿下洪恩。”迷谷老儿抬起袖子揩了揩额头和鬓角冒出的冷汗,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如释重负。

林苏青大惑不解,自他来到了这个名为丹穴山的地方,除了随处可见的危险之外,他体会最多的便是这丹穴山的诸多说不得。

每每将他的好奇心高高悬吊起,却又戛然而止。

他不敢贸然去问,连狗子有时候提到一些“不可说之事”时,都慌张得立马噤声。想来如果他唐突去问,恐怕要遭来大祸。

罢了,相信总有一天,他能将这些疑问都弄清楚的。抑或许有一天,当他有机会获知真相时,真相也早就不重要了。

“追风。”二太子起身朝书房外步去,顺便唤上了追风,他看着远处青山绿水,淡然道:“一切都交代好了?”

“都交代好了!”狗子跟在二太子脚边,干脆响亮的回答。

林苏青也连忙跟了上去。

二太子脚步略有缓滞,继而折扇一展,迎着郎朗清风,道:“下山。”

“这就下山了?”林苏青一怔,连忙追问,“不用收拾一下行李什么的吗?那我呢?主上,我可怎么办?”

二太子眼波流转间,只睨了他一眼,便径直往前而去。

狗子嗷呜一声幻化为丈八高,冲林苏青道:“丹穴山壁立千仞,与凡尘隔着崇山峻岭,你一介凡人下不去的,本大人载你一程,上来!”

林苏青仰起头,隔着狗子脖颈间的蓬松绒毛,都望不见它的下巴,这叫他如何爬得上去……

“小公子且慢!”他尚在犯愁,迷谷老儿阻了他的去路。

他回头,见迷谷老儿从他自己满头的银之中,截下来一根,瞬间化作了一根小树枝,赠与他道:“小公子虽然有殿下的神血做护,但此去凡尘,纷纷扰扰,毕竟比不得丹穴山清净。小老儿赠小公子这一枚迷谷树枝,请小公子随身佩戴,可保小公子万万不会迷路。”

林苏青双手捧下,小心地收进袖子里。他于这边世界人地生疏,这一小节树枝便如同随身自带了地图识别系统,可是大有用场的好东西。

“多谢老先生。”

迷谷老儿见他收下,很是欣慰,笑容可亲道:“小老儿再送你一程。”

语罢,迷谷老儿右手探出广袖,手腕一转,翻手覆手间好似画了一个微阵,随即自他掌心下的土地里乍然顶出几簇树根。

树根似藤蔓般交织,像大鱼跃水往前窜了几窜,又遁入土中,却是突然从林苏青的脚下破土而出。

藤蔓们服帖的缠着他的脚踝,顶着他的脚底,将他送上了追风的背上。他刚一落稳,树根们便立刻缩回了土中,再也没有了踪影。

迷谷老儿冲林苏青与狗子拱手相送,大方笑道:“山高水长,二位一路走好。”

狗子侧目点头算是回应了他。随后便腾云驾雾地朝二太子的方向追去。

急急掠过的风,吹得林苏青几次险些掉落山谷。原本他还想沿途看看风景,现下却只敢死死地揪住狗子的背毛,趴在毛绒绒的毛皮里不敢轻举妄动。

不多时,他们便追上了二太子。

遇见他时,他正立于一处崖边,凝视着崖下的深谷幽林,面有戚容,好像在追忆什么过往心事,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狗子轻飘飘地落下,轻手轻脚地于二太子脚边趴下,等候吩咐。

倒是林苏青好奇心涌上来,从狗子的长毛里踮起脚尖冒出个头顶,不顾分寸地询问。

“主上是在等着谁?”见二太子神情黯然,肯定不是在等他们。

“没有等谁。”

二太子虽然收回了神思,言语间却始终凝着神伤。他远望了片刻,迈上了一朵祥云。

“走吧。”

声音轻轻浅浅的,像一缕冷风渐渐消散在雾气云水之中。

狗子嗷呜一声,也踏上了一朵云彩,追了上去。

林苏青揪着狗子的背毛,脸被疾风劲吹,肌理都被吹得乱了形态。

唉,何时他也能有这般腾云驾雾的本事呀,就不必遭这份风刮的罪了。

郁闷了片刻,他回头眯着眼睛瞧着逐渐远离的丹穴山山色。

放眼过去,云蒸霞蔚掩着峰峦叠嶂,葱葱郁郁点着姹紫嫣红。高山流水,锦绣山河。书中所描述的蓬莱仙境,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或许是因为受了迷谷老儿临行前的关照,一时间他蓦然有些舍不得离开这个危险重重的地方了。

……

约莫行了个把时辰,他们在一处湖边停下。

林苏青已经被吹得头重脚轻,狗子一将他放下,他翻下来就同死尸似的躺在地上。

遍地的鹅卵石也不嫌硌,他眼睛都不想睁开了,实在宁愿这样躺着。

狗子幻化回小模小样,抬起前爪,用爪背拍着他的脸,道:“嘿蠢蛋,别睡了,快去采点野果子来吃吃。”

他才不想动嘞,迷迷糊糊地像是要睡着了,囫囵不清的应道:“神仙不是不食烟火嘛。”

“诓你的话你也信。”狗子一蹦,跳到他胸口上,接连又使劲儿蹦跳了几次,硬生生将他“砸”起来。

见林苏青坐起来了,狗子才下了地,道:“所谓不食烟火,只是不吃用人间的烟火做的食物,因为不够纯粹,神仙的食材都是经过仙术炼成的。”

“那这儿的野果呢,还不是人间的土地长出来的。”

狗子扭过身,道:“野果不同,野果是集了日月之盈泽,天地之精华,自生自长。”

说着它后脚冲林苏青刨了一堆土,不耐烦道:“跟你讲这么基础的你都听不懂,那你也别指望能学会什么了。孺子不可教也。”

“好好好,我去,我这就去还不成嘛。”他闻言连忙爬起来,刚走出几步又调头回来,冲湖边饮水的狗子喊去。

“我这一去万一被妖怪抓走了怎么办?要不你同我一块儿去?”

狗子抬头四处望了望,冲林苏青回道:“凡间啊,越是繁华的地方,烟火气息也就越浓重,早就将天地灵气冲煞得细微可数,凡间哪能修得那么多妖怪。”

“再者,此地相距浮玉城不过几十里地,给你碰上砍柴的樵夫还差不多。”狗子说完便一个猛子扎进湖里,追得鱼儿们惊慌失措。

“那……那我去啦?”

第十八章 捡了个人

林苏青还是有些惧怕,毕竟前几次都是实打实的命悬一线,死里逃生。

这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我如果过了许久都还没回来,你们一定要来找我啊……”

狗子被他婆婆妈妈的劲儿闹烦了,连忙催促他:“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快去快回!”

林苏青只好踟躇着往山林里去,越往里走,心里就越生怕,走得一步三回头。

想想这凡间是否同原先世界的古代一样?如果是,那倒的确是没什么可怕的。

他连铮那样庞大的妖兽都抵抗过,就算现下突然窜出一头猛虎来,估计他也能效仿一番武松,揍死一头吊睛白额母大虫。

不过……万一要是遇上了山贼草寇?

嗯……那也算不得什么,山贼草寇再如何凶悍,毕竟是凡人,他都从妖怪手里活了命,凡人肯定比妖怪好对付。

便也不怂了,壮起胆子往前走。他沿路摘选着树梢上的野果,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不时的望向远处湖边上的两个影子。便是二太子与狗子。

一个不留神突然脚下一绊,将他绊个踉跄。他好不容易稳住了脚,回过头一看,绊住他的竟然是把折破的弓弩。

奇怪,这里怎么会有弓弩?

他东张西望,想寻出个结果,一眼瞥见前方不远处的草丛里露出来的半截箭筒。

弓弩、箭筒……真有山贼?可是,山贼怎么会将弓箭遗弃呢,他们巴不得需要才是。

他诧异之际,猛然现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什么动静,心中不禁一颤,作势拔腿要跑。却是正要转身时,就见那草丛堆里爬出个浑身是血的男子。

人?妖怪?鬼?僵尸?

林苏青当即蹲下,就地以杂草和灌木丛掩护自己,心里不停地猜测。

只见那男子缓缓地爬起来,满脸是血,看不清楚模样。

林苏青蹑手蹑脚的往边上挪着步子,躲在了一株参天大树底下的灌木丛里,将自己隐藏得更严实,好远远地偷偷的瞧。

那男子扶着额头,使劲儿摇了摇头,似乎是在令他自己清醒。

“我怎么会在这里?”

而后见那浑身是血的男人左右环顾后,又嘀咕:“这里究竟是哪里?”

他刚一抬头,一眼就瞧见了灌木丛后面的林苏青,遂伸出手示意问道:“请问,这里是何处?”话音刚落,他溘然昏了过去。

林苏青讶然,怎么就被看见了?他思来想去,这才现,原来是他头上戴着的银冠玉簪出卖了他,不禁懊恼,唉!只顾自己躲起来,竟疏忽了头上的这冠子。

而后回想起来,方才那人的几句低语……怎的这般耳熟?

莫非……莫非他也是不小心穿越过来的?如是一想,的确很像!

那人连自己怎么来的,来的什么地方,一无所知!可能真的是穿越来的!

啊!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怀乍然感慨于心头。

林苏青连忙将手里的果子全部兜在袍子里,又将袍子的下摆扎在腰带上,硬生生在身上系出了一个装载野果的兜。

他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一边跑,身前的兜一边撞着他的大腿,他也全然不顾。上前去绕着那男子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把心一横,算了!救他吧。

于是蹲下去扶起了那男子。男子身型瘦弱,倒是不重。就是浑身都是血,令他心中有些不舒服。

……

林苏青扶着昏倒的男子赶往方才歇脚的湖边,远远地就冲二太子喊话:“主上,主上!”

狗子先听见了,闻声跑过来一瞧,惊讶不已。

“叫你采些野果,你怎的采了个凡人回来?”

它嗅了嗅那男子,甚是厌恶的跳远开,嫌弃道:“血淋淋的,臭死了。”

林苏青顾不上和狗子斗嘴,忙对二太子解释。

“主上,我方才在那边树林里看见他的,我听他嘀咕了几句,他好像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猜他或许和我有一样的遭遇,主上您瞧瞧,这人还有救吗?”

他一通话说得啰里啰嗦,二太子不等他说完,便以折扇将那男子往湖里一指,那男子登即从林苏青肩头上飞出,噗通一声坠入了湖中。

“主上……”林苏青阻拦不及,还以为二太子也是出于嫌弃。

不过,他的话还没出口,就听二太子悠然道:“去打捞吧。”

狗子撅了噘嘴,满不情愿地一头扎进水里,片刻便拽着那男子的髻冒出水面,且就这样拽着髻往岸上拖。

哪有这样救人的!万一人还没拖上来,头先给人拽没了。

林苏青赶忙趟着水去帮忙,将那人扶回来。

他将男子平晒在鹅卵石上,男子除了衣服上的血水,皮表已经被湖水涤清干净。见他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伤势似乎很是严重。

男子细眉薄唇,有些书生气息,且身着锦缎绸服,看下来像是哪家文弱的少爷。

晒了不多时,二太子忽然开口,声音依然不紧不慢,道:“林苏青。”

“啊我在!”没敢想过二太子会突然叫他的名字,林苏青诚惶诚恐,连忙抱拳应答,一时间甚至想立马跪在他跟前。

二太子说话虽然平静,却总是有一种压迫得令人不敢呼吸的气势。只听他道:“你且记住,此去凡尘,但凡是谁问起,概不得称呼我为二太子。”

这和皇帝微服私访一样,不能泄露身份。凡人知道眼前站了个神仙,那还得了?

他会意应下:“好嘞,明白了。”

言语间,狗子耳朵动了动,警觉道:“朝这边来了!”

林苏青茫然无措,什么朝这边来了?

“土匪?贼寇?强盗?”他下意识地躲到了二太子和狗子身后,怎料想他刚一躲过去,狗子扭头就冲进另一处林子里去了。

林苏青连忙想去拽它,刚一抬手,狗子就跑没了,他苦丧着脸,冲狗子跑走的方向问道:“你去哪儿?”没有回应。

与此同时,只见他方才出来的林子里,66续续地奔来了十几个糙猛汉子,他们身着灰蓝两色的统一服饰,不像是劫匪,更像是谁家的仆人。

“少爷!少爷!”他们竟是冲着这位文弱男子而来。

不等林苏青问话,那十几名糙汉中,走出一位显然高其他人一阶的猛汉出来,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通斥问:“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强掳我家少爷!”

林苏青上前一步,插着腰挺起胸膛,反问起对方。

“你们怎么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单我这个仆人穿用都比你们家的少爷金贵,我们掳他做什么?!”

眼下狗子不在,他一个做奴仆的,总不能一直躲在主子的身后,遂冒起了胆量逞起了能。

说完他将系在腰上的衣摆解开,将野果通通抖了出来,掸了掸袍子,腰杆挺得笔直。

“我们可是你们家少爷的救命恩人!”

他这一话点到妙处,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人,立即将他与二太子打量了一番。

见他二人气度不凡,又身着华服,糙汉们顿时就失了些底气。

也正是他们的这一番打量,林苏青跟着看了看自己,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着的这一身偃月服,相当不一般。

第十九章 此人有古怪

方才他扶着那满身是血的文弱公子回来,而后又淌水去湖里打捞,可这一身衣袍竟始终半尘不染,既无血渍也无水渍。

不愧是二太子赏赐的衣裳!半点污渍不沾身,宝贝至极。

他正暗喜之际,那来人立马又嚷上了,只是气势比方才弱了一星半点。

“管你们什么人!通通都给我带回去!等候老夫人落!”

随即那凶横的人便亲自和几个仆人去扶起那文弱公子:“少爷?少爷你怎样了?少爷?”

其余的人立马上前来逮捕他们,林苏青双手被人擒在身后,脖子则被两把刀架得严严实实。

而当那些人要去抓二太子时,二太子抬起折扇将刀口轻轻一推,斜了他们一眼,便自己往前走。

那些人真就不敢动他了!任他自己走。

林苏青心中懊恼——早知道这些人如此怂瓜,我也说我自己走了!

转念他忽然想起跑走的狗子,心中更是忿忿不平,狗子居然连自己的主子都抛弃了,还是我这个仆人当得尽职尽责,忠心耿耿。

大约是因为二太子实在气度非凡,那些人见他一身气势,便不敢委屈他。于是二太子是与昏迷不醒的文弱公子共乘着一辆马车,由那位被唤作管家的人亲自监管着。

而林苏青的待遇则惨不忍睹。

他不但被反手五花大绑,还被一名五大三粗,皮肤黝黑得亮的糙猛汉子横押在马背上,共乘一匹马。

一路策马奔腾,颠簸无数。不仅尘土纷扬扑得他满头满脸,那汉子的膝盖因为策马颠簸,还时不时的顶撞在他的肋骨上。

林苏青本来被颠簸得五脏六腑都要散开,肋骨还被撞得生疼。

可谓是马儿跑了一路,他胃里反了一路的酸水。

好在没过吃什么东西,否则,那场面可就精彩了,至少要糊后面那些人一脸。保管叫他们顺手就将他扔在半道上,谁也不敢捡。

唉,眼下却只能这样晕晕乎乎地难受着,起也不是,坐也不是,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好难受,想挣扎下去一头磕死。

可转念一想,不就是难受一会儿嘛。人这一辈子,除了生死为大,万般皆是小事。不行,他得忍着。

等回头他们知道了他是那文弱公子的救命恩人,哼,看小爷不叫他们跪下来喊爸爸。

……

骏马飞驰,约摸过了半日。

烈阳悄然藏入了云团,余晖映射下的彩霞与野雀齐飞于天边。

林苏青昏昏沉沉地听见马儿仰头嘶鸣了一声,便停下了脚步。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是那位管家正在前面给城门守卫出示出入令箭,随即他抬头一瞧,城门墙顶赫然雕着三枚行楷大字——浮玉城。

这就到了?他想再往上看看,却因被横架在马背上,无法将头抬得更高,作势便放弃,一头垂下,

等着何时才能抵达那位文弱公子的府上,定叫这群孙子好看。

暗自愤懑之时,管家一声吩咐叫他们都下了马,连同林苏青也被生猛地拽了下来,被人扭送着走。

二太子依然稳坐于马车之中,他撩起马车的窗帘,看了一眼外面光景,便放下了帘子。

林苏青循着二太子方才的视线望去,嚯,那城门顶上立着一通巨大的日晷。

而在那日晷之上,凌空悬着一块如意玉牌,就像浮在空中一般,此时因晚霞照射,那块浮玉透着橘红色,甚是美艳。

难怪叫浮玉城。

不对,这不是凡间吗?凡间怎么会有这样的景象?

“愣什么愣,还不快走!”突然被人一掌推搡了一个踉跄。

“走就走,推什么推。等你们少爷醒过来,指出了我这个救命恩人,爷爷我定叫你们好看!”

“我们家少爷早就醒了!”

林苏青惊喜:“醒了?”他话刚出口,载着那位文弱公子的马车正巧与他侧身而过,“主上!等等我啊!”

这下倒好,城内不让骑马,他只能被那些汉子遛狗似的牵着绳子走。

“我上辈子究竟是尿了谁家祖坟啊!”

林苏青颓丧个脸,悲惨无比地走着,引得路人指指点点,嬉笑不断。

……

紧赶慢赶,他们终于抵达了那位文弱公子的府邸——叶府。

林苏青刚被拽进府内,远远地就见一群扑粉描眉的艳丽妇人,正围着那位文弱公子逞娇斗媚。

“相公你可回来了,您一走便是一两日,可担心死妾身了~”

“相公公~你究竟是想去哪儿呀,走前也不同妾身说一声~”

“妾身想你想得人都瘦了~相公公你看,你看嘛~”

唯有一位妆容素淡,颇为端庄的立于人群之外,她虚拳轻掩咳了一声,那群莺莺燕燕便止了倚姣作媚,分立两侧。

“相公,娘还在正堂等你过去。”不称呼老夫人,听起来她应该是正房夫人。

没成想他们家少爷看起来文弱枯瘦,竟然纳了这么多房妾身……也难怪他有如此殷实的家境,人却骨瘦如柴呢。

“相公你怎么不看我们呐,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嘛。”

那些妻妾们实在聒噪,吵得林苏青的耳朵眼儿生疼。

那位少爷有些奇怪,他不仅连连惊诧,仿佛见到的不是娇俏美人,而是豺狼虎豹似的。且于妖娆美色中,他双手合十端在胸前,郑重庄肃。

“各位女施主请自重,贫僧乃是出家之人,怎么会有家室,各位女施主应该是认错人了,贫僧无意冒犯,多有打扰,告辞。”

他说完转身即刻要走,妻妾们当场怔住,片刻才反应过来,当即涌上去缠住他,嗔怪道:“相公又在打什么趣呢,讨厌~”

“就是,就是,讨厌死了~”

“莫不是去会了一趟那小妖精,就学了这些莫名其妙的架势来~”

小妖精?林苏青脑子一炸,顿时又幡然醒悟,哦不……此妖精非彼妖精……怪自己过分担惊受怕。

然而那位少爷的神色,严肃且认真,全然不似在开玩笑。甚至在这么多娇艳丽人摇着手绢扑涌上来时,他是当场手足无措,只得始终双手合十在胸前,紧闭双目,不停地念颂。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林苏青琢磨着,莫非他真是穿越过来的?

另一个世界的和尚?

啪!一记扇子敲在他后脑勺上。

与此同时,他感到脊梁骨骤然冷,仿佛背靠着冰山雪窖,不必回头,便知身后来的是二太子。

“主上。”林苏青小声行了礼,二太子自是看着眼前的一出好戏。

第二十章 强娶徐家儿媳妇

那位叶家少爷被妻妾们簇拥着去了前厅。

“快去让老夫人瞧瞧,相公这是怎么了?”

“对呀,莫不是中了邪了?”

而这时,又来了个管家打扮的年人过来恭敬地朝林苏青和二太子鞠了一躬。

“先前是二管家莽撞无礼不知事,得罪了恩公,还请恩公海涵。”这位大管家与先前那位的态度截然不同,更沉稳持重。

二太子浅淡道:“举手之劳。”

随即大管家又冲林苏青拱手,林苏青一肚子怨气,他方才受了一通的苦,怎么两句话就这么算了。

“道歉有用的话,我先暴揍你家少爷一顿再道歉,你们接受吗?”

可是主上都接受道歉不追究了,他再揪扯着不放,未免显得小气巴拉,便只好妥协,“唉算了算了,你们去备一桌大鱼大肉,以作谢恩吧。”也不能白遭罪不是?终于能让他赶上一顿饱了。

老夫人知悉了来龙去脉,十分客气的把他们视为重客,特地吩咐了下人,将答恩宴设在了前厅。

等他们随大管家引路过去时,郎中正好将他家少爷诊断完。

“我儿究竟事出何因?”老夫人威严高坐于上八之位,面前竖着她常用的手杖,其上镶嵌着一块圆润的祖母绿宝石,与她一身湖绿色的锦绣锻裳相得益彰。

“回老夫人,少爷只摔伤了些许筋骨,并无其他大碍。”老郎中应当是他们叶府的常用郎中,言语间不见生分。

老夫人讶然:“那他为何胡言乱语,连老身都认不得了。”

“这……”老郎中有些为难,“我见少爷确实并无其他病症,也不敢忘加猜测。”

这时那位正房夫人俯身谏言道:“娘,要不……我派人去请一请巫医?”

“荒唐!”老夫人将手杖用力一跺,毫不留情面的训斥道:“那些个神棍,大字不识几个,除了坑蒙拐骗,能有什么本事。”

老郎中整理随手诊箱时,不经意看见了大管家带着林苏青和二太子二太子过来,他见有客到,便提了诊箱冲老夫人拱手道:“老夫人今日有客,便不多叨扰了,倘若少爷有其他不适,老夫人和少夫人随时招呼便是。告辞。”

那位被称为少夫人的妇人挪出几步要送,老郎中十分识礼的劝阻了:“少夫人留步。”

老夫人抬头见林苏青和二太子两人到了,便笑吟吟地请他们落座:“二位恩公请坐,多有怠慢,还请见谅。”

却只是二太子坐下了,林苏青则束手站在他身后。老夫人讶异道:“老身一眼识出公子英俊倜傥,气度不凡。未曾想连身边的侍从,都如此英姿勃勃,一表人才。是老身眼拙了。”

林苏青在心中嘀咕,那她是没见过先前一身体恤短裤的他,要不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这老夫人夸的八成是这身衣裳。

素来鲜少言辞的二太子只是清浅一笑,道:“客气了。”

大管家转身吩咐着丫鬟开始传菜,而后立于少爷与老夫人身后,与他们各自的丫鬟和侍从保持着一段距离。相比起莽撞的二管家,大管家十分的有礼得体。

闲聊之余,菜肴6续传上来——鼓板龙蟹、原壳鲜鲍鱼、糖熘鸡头米、清蒸江瑶柱……玉盘珍馐接二连三,佳肴美馔应有尽有。

而叶府那位少爷却只是一瞥,便阖上双眸,双掌合十默默诵念起经文来。

夫人连连劝他:“相公,你怎的不吃?平日里你不是最爱吃这椒麻兔肉吗?”

那少爷沉重道:“阿弥陀佛。”

仿佛眼前的那些荤菜皆是被他亲手屠杀的似的,神情颇为愧疚。

莫非真是和尚?

林苏青望着满桌的美酒佳肴,口水咽了一回又一回。他知道二太子肯定不会吃的,但又不知道这老夫人和夫人会吃到几时去。他努力的忍耐着馋涎欲滴……

咕~

怎料肚子不受他控制,一阵咕噜声被二太子听了去,也被老夫人听了去,场面相当尴尬。

二太子道:“入座吧。”

“谢谢主上!”林苏青顿时感激涕零,咱家主上太会心疼人了,恨不得立马蹭着他的袖子嚎哭一场。

可他刚一落座,老夫人和夫人的脸色却是沉了几分,失了体统不说,这将他们叶府置于何地?可碍于他们先前救下了叶家少爷,这时心中千百个愤怒,也不好作。

老夫人笑容僵硬道:“公子对下人很是厚爱呀。”

林苏青啃着鸡腿的嘴一顿,连忙笑道:“我们家主上待下人历来恩重。”

林苏青继续啃着,怎么隐约感觉这是二太子故意叫他入席的?莫非是故意要气这老夫人?

大约是不曾同下人身份的人共用过一桌宴席,老夫人和少夫人脸色都颇为难看,不再动筷子,也不再同他们聊话。

这时,传菜丫鬟送上来几碟清炒小菜和米饭。老夫人似怒非怒的斥责自家儿子道:“美酒佳肴你不吃,饭菜你该是吃吧?”

那少爷缓缓睁眼看着眼前盛放的皆是素炒的青菜,便道了一声:“多谢施主。”这才开始动筷子进食。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似的:“也不知你这是生了什么病,连自己的亲娘你都不认了。”

倏而又十分气愤道:“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是在玩什么新把戏,否则我非打断你的腿!”

一直揪心地看着待自己如同陌路人的夫人,忽然起身,朝老夫人福了一礼道:“娘,何不去四田县的老徐家调查一番,是不是他们暗底下买通了人,故意伏击?”

老夫人一跺手杖,怒斥:“胡说!”

那少夫人当即跪下,掩着手绢泣如雨下:“娘,本就是叶府无礼强娶徐家儿媳在先,私心以为,徐家买凶伏击是极有可能的。试问,谁甘愿自家儿媳被他家强娶?”

“你真是越来越荒唐了!”老夫人怒形于色,可碍于桌上还有外客,只得按捺住心中的怒气不能作,遂斥责少夫人身后的丫鬟道:“二丫,少夫人身体不适,还不将她带回房中休息。”

少夫人欲言又止,却又不敢违背老夫人的命令。只好抹抹挂在脸上的眼泪,起身向林苏青和二太子施了礼,便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了宴席。

第二十一章 第一个任务

老夫人看着少夫人离去的身影,收回目光时,脸上虽然强作了笑意,却仍能看出怒气未散,她解释道:“吾儿娶妻不贤,总对纳妾心怀嫉妒,让二位见笑了。”

林苏青十分体谅道:“没事没事,能理解的。”

从进了宅子他就现了,这叶家少爷娶妻纳妾这么多房,也不见有个把小孩儿在府中玩耍,想来令这老夫人头疼的应该是这叶府的香火吧。

“贫僧用好了,各位慢用。”林苏青正吃在兴头上,叶家少爷却放下筷子,双手合十表示要退席了。

老夫人沉重地叹了口气,无奈道:“唉,也不知你是怎么了。去吧去吧,元宝,伺候少爷回房去休息。”

“是,老夫人。”立于少爷斜后侧的一名小厮上前应了一声,便作势来搀扶少爷,可那少爷却抬手免了他的伺候,自己离席而去。

一直在屋檐下的柱子后面凑堆瞧的小妾们,连忙扬着绢帕迎上前去:“相公,妾身侍奉您午休吧。”

“还是由妾身来吧~”

“相公公,您许久没召妾身入房了~”

而叶家少爷兀自合十在胸前,正眼也不瞧她们一眼,道:“阿弥陀佛,贫僧自理就好。”便在大管家的引路下,拐过廊榭离去了。

这边二太子亦起身道:“不知老夫人可有多余的客房借宿。”

那老夫人眯眼笑道:“有的有的,叶府有的是客房。大福,带二位客人去西厢。”

“是,老夫人。”大福当即躬身上前,伸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苏青手中抓着的肘子刚啃到一半,可眼下二太子转身要走,他也只得恋恋不舍地放下,就着用热水泡过的方巾擦了擦嘴和手,连忙跟上去。

……

他们被安排的西厢,正房是给二太子的,侧房便是给他这位侍从的。待大管家前脚刚走,二太子便吩咐他道:“你过来。”

他登即一愣,听话的跟进了正房,他顺手将门关上,转身问道:“主上何事吩咐?”

二太子面无情绪地以折扇抬起他的手腕,他心中一怔,下意识地要缩回手。

却见二太子将他手腕翻转,令其掌心向上。他蓦然觉得二太子应当是意有所指,便顺势将掌心摊开。

只见二太子捏食指与中指合并,凌空不疾不徐地在他的掌心画开,行经之处,犹如朱砂落笔似的,转眼便留下了一道朱色符文。

“交付你一个任务。”

林苏青咽了咽喉头,心里有点虚,他还真的不知道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能执行什么任务。

二太子语气十分平淡,接着说道:“即刻出,前往四田县徐家。”

他惊诧,是出于少夫人的那番话,所以叫他去打探徐家吗?可是……他人生地不熟的,还是一介普通凡人,叫他独自出远门?

他正想问出来,但转念一想,这里是凡间,多的是凡人独自赶路,他若提出来,实在过分矫情了。

于是,他盯着掌心的符文,问道:“主上,您赐的这道符文,可是指途中会遇到什么危险?”

二太子淡然道:“以防万一罢了。你若空闲,可牢牢记住这道灵符的画法,今后如遇鬼怪妖邪,皆可绘制此符趋避之。”

林苏青大喜,这可是他学的第一个本事:“多谢主上赐教!”遂连忙掰着手心仔仔细细地用视线去照着描摹。

二太子抬眸瞥了他一眼,缓缓道:“遇事镇静,不可慌乱,一身正气,妖邪自然不敢侵你。”俄而,他转身面向门外,房门自开,他单手持扇负于身后,道:“走叶府后门,去吧。”

林苏青虽然心中仍有忐忑,便也拱手告辞,凭借身上佩戴的迷谷树枝,找到了叶府后门,趁人不备,一个侧身便不被察觉地溜了出去。

这里是凡间,自然比不上丹穴山危险。何况有迷谷树枝引路,他倒也省了沿途打听。

叶府位处浮玉诚西面的郊外,他走了许久,才见到了人烟和市集。先前是被五花大绑强行牵着走,现在自由自在了,他才正式的观望起这座城池来。

尚算繁华,热闹处叫卖声此起彼伏,商贩们多为流动的行脚商。连他原先世界里比较少见的野山参,此时也随意的铺开在地摊上摆卖。

他不敢多做停留,一路走一路张望,尽快地出了城,往四田县赶去。

他自认虽然遇事软弱了些,好歹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就好比曾经每当接下一个工作任务,就算是连夜通宵不睡,他也要兢兢业业地做到最好。

现下亦如是。这是他于这边世界,接的第一件任务,无论如何他也要表现好。

二太子已经教他如何绘制驱邪避鬼的灵符,倘若他顺利完成,兴许今后还能学到更多本事。

……

……

林苏青刚离开叶府不久,二太子便慢悠悠地出了西厢,去了那位少爷所在的东厢正房。抵到门前也并不叩门,是直接穿墙而入。

那叶家少爷正双手合十,莲花盘坐在床榻上。

“老和尚。”二太子的声音幽幽响起,那叶家少爷当即一惊,睁开眼睛后,遂再度阖上,慢吞吞应道:“众人皆障目,唯有施主慧眼,识得贫僧。阿弥陀佛。”

二太子衣袍一甩,随意坐下,自斟了一盏茶水,道:“你且讲来一听。”

那叶家少爷徐徐睁开双眸,娓娓而道:“贫僧自幼出家,已在经南山上平远寺内,青灯伴古佛,修行了八十余载。思来想去,大约是今晨不慎跌的那一记跟头出了差错。贫僧跌倒,起身时便觉已置身郊外,且改头换面成了这般模样……”

讲到此处,叶家少爷怅然感慨:“造化,造化啊……南无阿弥陀佛。”

话音刚落,房门突然被大管家推开,老夫人杵着手杖,领着少夫人与其他一众妇人面目森森地立于门外。

二太子仅以余光瞥了一眼,心中自有定数,道:“朗朗乾坤,诸位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老夫人脸色一沉,一声狞笑:“难怪你故意支开了那愚钝的凡小子,原来是位火眼金睛的高人。”

第二十二章 真正的恐怖是不知不觉的

二太子轻晃着手中的茶盏,漫不经心地看着茶水中漂浮的几枚茶叶,对于老夫人的言语毫不做搭理。

那老夫人冷哼一声,俨然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你以为出得了这叶府,我们就奈何不了他了?”

叶府财富显赫,叶府上下又能在青天白日底下现身,她们自然不是什么普通的身份,更不会在意人是不是只能在府内,才能对其下手。

但是那傲慢无礼的老夫人,以及她引以为傲的叶府,在二太子的眼里显然一文不值。

二太子不是高人,也不是仙,他是神,是神域圣地的未来帝君。出了神域他是天神,是天界的圣君,是至高神族血脉的继承者,更是未来的至尊神灵之一。

尊贵如他,之所以会亲自过问这样一点芝麻小事,不过是因为恰好碰见了,恰好有些无聊,又恰好在等一个猜想的验证罢了。

那个猜想也与叶府的这些闲杂无关,那个猜想,他方刚派遣出去。

“若是真能取得了他的性命,倒是为我省去了不少麻烦。”

二太子的这句话很平静。即使叶府的这点作为,如同哗众取宠自取其辱,但他一如既往的淡漠一切,平静得没有丝毫情绪,更像冷漠。

真正的居高临下,是没有情感的。因为天地万物皆在脚下,所以一视同仁。无所谓仁慈,也无所谓残酷。

他这句话说得不经意,但是听得叶府上下心生恐惧。

在她们看来,被支走的林苏青不过是一介凡人。而眼前坐着的这位高人既然这样说了,那言下之意……莫非那个凡小子的无能全是假象?

是的,她们怕了。

因为二太子的这番话里有两种意思。她们听出来,他很在意这个凡人的死活。因为他愿意为这个凡人不辞麻烦,说明他真的很在意。

并且,就算他不在意,她们也取不了那个凡人的性命。她们居然会取不了一个凡人的性命。

老夫人浑身一震,糟糕!莫不是自投罗网中了请君入瓮之计!

她们猜错了,但无所谓她们猜对,还是猜错,原本就不是让她们猜。

二太子将杯盏放下,气定神闲地打着扇子,随口道:“原委如何,给你们一个从实招来的机会。”

她们愿意如何猜想便如何猜想,他不在意。他仅仅只是因为恰好碰见了此事,恰好有些无聊,又恰好在等一个验证。

他看似冷漠,却势如泰山压顶。叶府上下被那气场震慑得不由自主地畏缩成一团,相互依偎躲藏在老夫人身后。

那位老夫人怔愣之后,毫无惧色的用力跺了跺手杖,叱道:“哼,我管你是哪路神仙野鬼,在我叶府,容不得你造次!”

她的这份勇敢,其实是在强撑,连她自己都听出来声音里有些颤抖。

老夫人话音刚落,身后乍然响起一声尖叫。

有一名小妾惊愕失色,慌慌张张地哭喊:“老夫人,我浑身好烫,好像有大火在烧我,老夫人救我!救我!救我!”

那名小妾手足无措的四处寻救,但谁也不敢靠近她,生怕她的异样连累了自己。于是,那名小妾在众目睽睽之下,转眼化作了一缕白烟,被风一吹,消散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凭空消失了。

老夫人与一众妇人当场惊怔,谁也不知道在这名小妾身上生了什么,但她们知道那很恐怖,由不得挣扎的恐怖,一旦生在自己身上,只有死,真正的死。

那位始终盘腿端坐在床榻上的叶家少爷,因为小妾凄厉无比的尖叫,和其余妇人的恐慌,被惊得睁开了眸子,他也亲眼目睹了小妾凭空消失的现象,不禁怛然失色:“这……”

二太子回眸瞧了他一眼,那叶家少爷登时被那眸中的寒光所恫骇。他连忙阖上双眸,决意在此之后,无论生什么,他都要不闻不采,要始终将自己置身事外:“阿弥陀佛……”

老夫人强装出来的镇定和威严有些绷不住,她感到自己的腿有些软。

“你究竟是什么人!使的究竟是什么邪术!”

对于这猝不及防的威力,谁都无法防备,一旦生谁也无法阻止。不怕是不可能的。

二太子不为所动,持着折扇毫无秩序地敲打着掌心,随意说道:“大约是在下豢养的那头贪玩犬兽,此时正在刨诸位的尸骨玩吧。”

他说得很是轻松,轻得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适合出去走走。

可是叶府上下的妇人们顿时惊恐不已。

她们的尸骨无不是葬在府外的山坡上,有些原本不在那里,是后来迁过去。但不管是何时埋在那里的,现在都有被刨出来的危险。

如果在这青天白日里被刨出了坟冢,岂不是要被金乌当头曝晒,坐等着灰飞烟灭?

这是真正的死亡!一群女鬼惊惶失措,连连跪求老夫人想办法解救。但是老夫人也显然是畏惧的,她握着手杖的手都在不由自主的抖。

“下一个会是谁?不会是我吧?千万不要是我呀!”

“别是我,老天爷保佑千万可别是我!”

“老夫人,这天还没有黑,我们比不了那些仆人,我们出不去叶府,老夫人您快想想办法啊……”

那老夫人也有些慌乱起来,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万一下一个就是她。

“啊!”

又是一声尖叫声骤然响起,惊怔了所有。只见又是一名小妾生了和方才如出一辙的现象。

她由于浑身滚烫的痛楚,不住在地上翻滚、求救。

“老夫人救我!救我!啊!!!救……”不等她把话说完,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比方才散得还要快。

恐惧在叶府如潮水般迅涌上来,冲击着叶府上下所有人的心,应该不能说是人了。

紧张与害怕疯的在蔓延,她们不敢再尖叫,也不敢再大声地向老夫人求救,甚至连小声说话都不敢。生怕自己的一点响动,会惊扰了那位的兴致,那么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

……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昏暗。

叶府之内惶恐不安,而正在去往四田县路上的林苏青,却是无所事事的揪着狗尾巴草在手里闲玩。这一路,人烟稀少,自打出了城门,便尽是乡间小径。四处都是野山野林,偶尔才见一两处破败的茅屋,和许多因为无人耕种而杂草横生的庄家田埂。

林苏青原本并不认识去往四田县的方向,他只是凭感觉往前走。当遇到岔路时,也仅凭直觉择路而行。直觉告诉他向左,他便向左,直觉告诉他往右,他就往右。

沿途也没有碰上一个路人,好让他问一问正确的方向。

正这样无所事事的琢磨,居然还真叫他碰上了一个过路人。

“嘿,这位大叔。”他扔了手里摇着的狗尾巴草,连忙冲上去截住一位扛着锄头的农夫。

农夫被他吓得一愣,他连忙赔笑的询问道:“请问去往四田县,是这个方向吗?”

农夫上下打量着他,见他身着不俗,竟对他生出惧怕来,所以回答时口齿有些结巴。

“是,是这、这个方向。”农夫答完着急忙慌的就跑走了,好似生怕招惹了什么是非似的。

大约是乡下人不曾见过什么贵气公子,他这身衣裳的确很是扎眼,也很是有气势。林苏青不同他计较,只当是那农夫没见过世面,有些怕生。

既然误打误撞的走对了,那便继续往前走,这任务得抓紧完成才是。

越往前,偶尔又碰上了几个锄田归家的路人。每当他凑上去问,路人无不是战战兢兢地回答:“正是此路,往前一直走便是。”

好像都是在打量了他一番后,便开始怕他。难道是乡亲们对于陌生人如此畏惧?

一路凭直觉往前,选择过许多岔路口,居然始终走在正确的路上。林苏青恍然大悟,这可能与他佩戴的迷谷树枝有关系,临走前迷谷老儿特地交代说,只要佩带,便可保万万不会迷路。

原来真有此神效。不得不称赞,迷谷老儿的树枝相当实用、相当奇效。比起原先世界的导航仪,它还要厉害上千万倍。

……

既然不怕走错路,他便毫无踟躇了,所以加快了步子往前赶。

由于这荒郊野外的,也没有什么可借宿的地方,他很是在意时辰,于是不时地抬头注意着天色的变化。

他在将近末时才出的门,方才还艳阳高照,此时却已日薄西山。仿佛才是一转眼,天就迅暗沉了下来。

周围的环境一成不变,仿佛这条小径始终走不出头似的。又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已经昏昏沉沉。

他忽然碰上了一位面如土色的老奶奶,老奶奶不止脸色不太好,连眼神也不太好使。

林苏青路过她时,她盯着瞧了许久,瞧得林苏青自己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低头打量起了自己。

片刻,便听那老奶奶苦口婆心地提醒道:“小公子,这天就要黑了,你这模样煞是扎眼,切莫往前行夜路了。”

林苏青下意识地又打量了一番自己,满心疑惑,扎眼不扎眼和行夜路有关系吗?还是说前面有劫匪,他这身偃月服令他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

却是一抬头,眼前早已空无一人,只有一枚枯叶随风飘荡。他不禁感慨……那位老奶奶的脚步也太快了些吧……

此时刚入夜,一阵风吹过,原本燥热的夏夜忽然变得冷飕飕的。

怎知那四田县有如此这般的路远,也不知还相差着几里地。

他抬头望了望拢垂的夜幕,随着习习晚风,心中有些虚——荒郊野外的赶夜路,该不会碰上什么不干净的吧?

如是心惊胆战的想着,他便不由自主地浑身一哆嗦,遂将衣襟口拢了又拢,抱紧了臂膀自肺腑地感慨,傍晚的风过分寒凉了些。

第二十三章 虚妄

然而此时的叶府,一众女鬼正胆裂魂飞。

她们已经66续续地魂飞魄散了三四个姐妹,少夫人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她含着眼泪走出来,跪在了最前方,冲二太子叩道:“我愿坦露实情!”

“你!你个混账东西,你给我回来!”老夫人叫骂着,顺手抄起手杖就朝少夫人砸去。不择手段要隐藏秘密的样子,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威严庄肃。

她毫不留情的用手杖责打着少夫人,训斥道:“你要为了一己之私,葬送整个叶府吗!”

“叶府早就没有了!”少夫人高声呼喊,她回身反驳时,早已是泪流满面。

“你!”老夫人顿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情急之下只管乱杖责打她,“我叫你胡说八道!”

大约是心中积压已久的秘密和情绪,终于有了吐露真相的机会。少夫人有愤懑,也有绝望,还有一些激动,和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各种情绪溢于言表。真的是忍了很久,心累了很久。

她转身冲老夫人怒吼道:“就是因为你错误的执着,叶府才变成了如今的鬼宅!你还不知悔吗?”

“真正的叶府早就被一场大火烧得一二干净了!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叶府上下谁也没有料想,居然是少夫人率先揭开了叶府的秘密,更没有料想,少夫人居然如此的厌恶叶府,厌恶如今的叶府。

“你为了强留人间,四处拉来这些女尸埋葬于府后凝聚阴气。你真当这是叶府恢复繁荣了?这不过是鱼龙混杂的阴宅!”

盘腿打坐在床榻上的叶家少爷,缓缓念道:“贪嗔痴恨爱恶欲,求不得,放不下,自造地狱不可拔……”

叶家少爷体内寄居的是位修行了八十余载的僧人,他来时便觉察出叶府的宅子阴气过胜,他当时便有所怀疑,但无奈自身有异,莫名其妙的是他们叶府少爷的躯体。

他本打算先静观其变,可是现在,他已经并不再想做任何作为。因为有一位十分厉害的人物在。

他只是一个修行了八十余载的僧人,他堪堪修得一双辨别人鬼仙佛的眼力。

他不清楚眼前这位青年高人究竟是何身份,但他知道绝对不是一般的高人,极有可能是已经高到谁也无法觉察的高度。所以,才一眼看去像是凡人,像一个尊贵的凡人,但并不是凡人。

这是何等的境界,才能将一身修为隐为虚无。

所以,他猜到了。他猜到这位青年高人的身份,必定是神上神,尊上尊。他为自己的奇遇感到无比的兴奋与激动,可是出家修行之人必须六根清净,无情无欲。他自知枉费修行了八十余载,他惭愧。

……

少夫人不知自家的相公究竟生了什么事,现如今的言行举止俨然如一位出家高僧,她心痛得椎心泣血。但事已至此,她已经无暇顾及她的相公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情。

她顾不得那些斯文礼数,抬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冲阖眸打坐的叶家少爷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但你是我相公的模样,我便当你依然是我的相公,关于叶府的实情你有理由知道,我便将实情都告诉你罢。”

旁观的二太子自斟了一盏新茶,闲散的听着她娓娓道来。

然而老夫人不依不挠地揪扯着少夫人,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大逆不道的贱人,我打死你这个贱人!”

少夫人一把将老夫人推开,其他小妾们谁也没上去接迎,还是老夫人自己扶住了门框站稳了脚。少夫人头也不回,任由老夫人险些摔倒,她也要坚持说下去。

“那年你赴京赶考,某日夜里,一群土匪凶横闯入,烧杀掠抢,无恶不作。他们愤恨叶府空有旧宅,得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在一怒之下开始大肆屠杀,叶府上下无一幸免,就连宅子也被一把大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少夫人说到此处,情绪比先前稳定,看来是心寒已久,回忆起来都算不上伤疤了。

“老夫人心中有怨恨,我的心中也有怨恨。便是这些怨恨,使我们的魂魄留在了人间。”

她说着又开始落起了泪水。

“后来,老夫人听乱葬岗的野鬼们说,只要府中的阴气够重,便可增强鬼力,可将石头变银钱,泥土变珠宝,甚至连叶府旧宅亦可重建繁荣。”

话到此处,少夫人回头看着那些妖娆的小妾们,深有郁结。

“这些年来,老夫人为你纳入的妾室,有的是遭人迫害死于非命的薄命鬼,有的是丈夫与旁人私通,含恨自尽的悍妇鬼,有的是身患重病救治不及的病死鬼,甚至还有的是青楼的莺花窑姐儿。”

俄而她恨瞪着双目,逼视着老夫人,声音因哽咽而颤抖着。

“早些年,老夫人借着生前与城里王郎中之间的私情,利用王郎中把大家的尸骨挖出来,全都改葬在府后的山丘上,以凝聚阴气底蕴。而鬼魂想要安逸的存在于世间,会做些什么?”

她的情绪越的激动,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滑落。

“但凡有路人经过,便坑蒙拐骗不择手段地拉入府中,一通生吞活剥后将其尸骨乱葬于府后的山丘上,只令其魂魄留下来为奴为婢。”

盘坐在床榻上的叶家少爷微微睁开眼,复而又阖上,心有慈悲,只叹了一声:“阿弥陀佛……”

少夫人冷笑了几声,侧身冲塌上盘坐的叶府少爷问道:“相公,你敢想吗?叶府原本破败衰落,全仗变卖家底,才能苦苦支撑你苦读求学。作何你落榜归来时,家中忽然荣华富贵、妻妾成群?仅凭我与你娘两名妇人,和一两个丫鬟仆人,便能力挽狂澜,重镇家业吗?不觉得意外可笑吗?”

叶家少爷闭目不答,他并不是叶家的少爷,他并不知情叶家经历了什么。而叶家少夫人的这一番质问,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空空的叹一声:“阿弥陀佛。”

少夫人闻之无力的阖上双眼,放纵眼泪泣如雨下,许久才缓缓睁开双眼,苦笑道:“罢了,你到底不是相公本人,他想没想过,他又是如何作想,你是不知道的。”

叶府的最后一个活人,她们的相公,现下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一个僧人,她已然认下这是天意,她不得不认下这是天意。或许盘坐在床榻上的人,确实不是她们的相公。

随后她撑着地站起来,转身面向门外的老夫人和众姐妹。

她指着恭候在一侧的仆人们,自嘲地笑着:“谁敢想,叶府的这些个仆人,生前正是当初对叶府烧杀抢掠的那些匪寇?”

她踉跄两步逼近到老夫人跟前,笑容凄苦:“老夫人,你日日夜夜的看着这些人,你心中不恨了?不怨了?”

说着她的情绪顿时失控,歇斯底里地咆哮道:“你被这些虚假的繁荣冲昏头脑了罢!生前他们是如何凌辱你我的,你都忘记了吗!”

紧接着又冷静了下来似的,像即将疯的野兽,那短暂的冷漠。

她歪着头看着老夫人的脸,冷冷地问:“茅坑里的滋味如何?溺死其中可还算光耀门楣?”

“混账!”老夫人提起手杖一棍将她打倒在地上。

而少夫人却不再爬起来反驳,她魔怔了似的,伏在地上一会儿笑得疯疯癫癫,一会儿又哭得撕心裂肺。

“你打呀,反正我是死过的了,最好是能再打死我一回,打呀,你打死我,痛快打死我呀!哈哈哈哈哈哈……”全然不复先前端庄秀丽的姿态。

要万念俱灰到何种境地,竟是连鬼都不愿做了。

到底是一场透骨酸心、肝肠寸断。

怒不可遏的老夫人举起手杖作势就要打她,恰二太子抬眼一瞥,眼底的一道寒光震碎了那根臂膀粗细的手杖,顿时坠落在地上,化成了粉尘。

老夫人惊恐,不禁膝下一软,跪了下去。但她心有不甘,她不情愿就此作罢,她咬牙切齿地扶着门框又站了起来。

便这样任由少夫人又哭又笑的疯了片刻。

她大约是累了,也够了。才坐起身来胡乱地抹了一把脸,理了两下乱,又吸了吸乱淌塞涩的鼻涕。

她往前跪行两步,再度冲二太子叩了几个响头,而后腰板挺得笔直,恢复了先前端庄稳重的模样,只是出声仍然有些哽咽难抑。

“这位公子,素娘虽然眼拙,但想来您定是大有来头的人物。素娘说出这些,不为求您饶恕,只愿这人间少一个如我这般祸害人世的恶鬼。”

她含着眼泪,不让其掉落,目光分外坚毅。

“不论您是派豢养的犬兽生吞撕咬,或是一击令素娘魂飞魄散。素娘都不畏惧,但求一个结果,也好过这般苟且的存于世间作恶。”

说罢,她伏又叩下一记重头。愿一切了结,图一个解脱。

二太子随意一抬手,掌心向地面凭空一拘,召出来个身着浅紫锦裳,浑身飞绕着七条三爪拘魂锁链的男子来。

那男子身后背着一只青面獠牙的怪物,似野兽又似恶鬼。那怪物的一双手掌,和那些拘魂锁链一样,亦是各呈三爪。爪子锋利如刀,张牙舞爪似凶神恶煞。

男子的头桃色偏粉,无风却似有风的向上浮立着,如若披散下来,大约只有齐肩长短。他飞眉凤眼,峰鼻薄唇,眉心点绘了一注红线,将一张薄骨白脸衬得格外妖魅。

他躬身抱拳举过头顶,恭敬地向二太子行过礼后,摊开手中的册录,持着用人类胎毛扎制成笔头的墨玉毛笔,全神贯注的在册录中翻找着什么。

不过眨眼的功夫,他便喃喃而道:“葛素娘……”

声音妖娆透着幽冷,犹如黑风拂过月下的山岗。

俄而,二太子折扇一收,敲落掌中,泰然道:“葛素娘,念你心存悔改,准你重返轮回,恶果自偿。”

与其同时,被拘出来的那名男子一边听着,一边在册录上落笔记载着什么,笔尖刚停,他身上的一条三爪锁链便迅出击,桎梏住了少夫人——葛素娘。

那男子将册录揣回怀中,又将手中的墨玉毛笔朝后一递,毛笔刹那被青面獠牙的怪物接住,死死的搂抱在怀里。

男子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拱手躬身,向二太子求道:“最近手头有些紧,要不余下的这些,就一并赏给小的吧?”

二太子抬袖一挥,那男子刹那间化作一缕桃粉色的烟雾,迅钻入了地下,来无影去无踪。

除了坐于高堂之上的二太子,谁也不知道那男子是谁,但是谁也都看出来那男子具有定生死控轮回的能力,以及权利。

叶府上下无不震惊,眼前的这位青年高人,居然能将具备这样能力的男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众顿时惊惶失措,连滚带爬的在府中逃窜。

天色已晚,苍穹似浓墨覆盖。

虽然黑夜对于他们鬼魂来说,仿佛如鱼得水,可是此时,她们却如何也逃不出去。仿佛无形之中有什么将这座宅子封住了似的,就算费尽心机爬上了墙头,也还是被一道看不见的力量挡了下来。

纵使老夫人强作镇定的立于原地,此时也难掩脸上的急张拘诸。

“你、你、你究竟是人是鬼?难道……难道你是……神仙?!”

二太子不搭不理,一如既往的平静,一如既往的冷漠一切。他徐徐起身,负手而立。

“至于你们……”浅浅淡淡之中气势如虹。

登时吓得老夫人脚下一软,不禁后退了几个踉跄,跌倒在地,连连爬着往后退逃。

霎时,皎洁月色前,突然跃下一个身影,似一匹饿狼、似一头猛兽。叶府上下顿时群鬼乱窜,慌不择路,谁也无暇顾及谁的死活,只顾兀自奔命。

……

第二十四章 没有影子

叶府上下叫嚷喧嚣,如油锅沸腾,一片慌乱。

然而在另一端,去往四田县的林苏青,此时正身披冥冥夜色,背着皎洁的月光匆忙赶路,只有身前地面上的影子作陪。

晚风猎猎,吹得他后脑勺直凉。远方有一匹野狼立于山崖孤高处,引颈长啸,冗长而又孤寂,将长夜变得毛森骨立。

他独自走着,却在经过一个弯路时,突然察觉身后隐约有些异样,好似有什么人在暗处跟踪。他仔细去听,却又全无脚步声。

于是,他努力壮起胆子放缓了步伐,只等那跟踪者接近时,以眼尾余光向后瞥去。可是,此计未能奏效,根本瞧不见身后有任何人,连月光投射的影子也不曾有。他瞄准时机旋即扭头回看去,却还是荒无人迹。

道路两旁皆是丰林长草,如若有人躲藏,他很难及时防备。但假如有人躲藏,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也能有所现。

可是,现下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种身后有人在跟踪他的感觉。最是这种无法确定的感觉,才最是可怖。

莫非是自己心虚所致?可他自问除了性格怂包了点,胆量应当不算小,更应当不至于走个夜路就心虚。

何况,这种被人跟踪,心底毛的感觉,是真正切切的感受,不似他自己胡思乱想凭空臆测出来的。

如是猜想着,他便将画有符文的手紧紧的攒着,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写,谨防生疏忘记了哪一笔。

与此期间,耳朵不时的提防着身边的动静,眼睛也不空的到处观望。可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焦心劳神得汗毛直竖,他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此是荒山野岭,人烟罕至。放眼望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唯有不远处的田地间,有无数的荒坟。

倘若碰上妖魔鬼怪,他跑是必然跑不掉,但庆幸有二太子亲手赐下的符文,这如同定心丸一般存在,他倒不甚害怕妖魔鬼怪。

怕就怕在碰上的是暗藏歹心的贼人,以他这样提两个倭瓜都费劲的身手,对抗起来恐怕有些冒险。

他惴惴不安的东张西望,瞻前顾后。随即相中了坟地边上的一棵大树。心想如若爬上那棵树,站得高看得远,总能一览究竟,看一看到底是谁在跟踪他。

于是,他仔细往后望了望,还是瞧不见跟踪者的身影,当即扭头直奔大树而去。

他撸了撸袖子作势正要爬,胳膊猛地被人一拽,拽到身后灌木丛边上的半座坟碑后面,一屁股跌在地上。

慌乱之中他正要反抗,定睛一瞧,拽他的居然是个明艳动人的姑娘。

姑娘约莫摽梅之年,正翘着兰花指娇俏的竖在殷桃红唇前,冲他示意道:“嘘……”

林苏青画着符文的手跃跃欲试,他拿不准这位姑娘究竟是人是鬼。尚在揣测之际,只见姑娘伸手朝路边一指,示意他去瞧,悄悄道:“你看,那个人没有影子……”

她的声音不算细柔,有些低沉,在耳边传来时,却莫名的诱|人,勾得他的耳朵眼里直痒。

林苏青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不见有人,刚要问,随即便看见果然有个人出现了,就在他方才走的那条路上。

跟上来是个魁梧的汉子,一身衣裳褴褛,露出了斑驳模糊的血肉,似乎是与人格斗时,被利器所伤,且道道都是致命伤。

林苏青借着月色甚至能隐约看见那汉子脸上的拉碴胡子,以及斜剌在左眼上的刀疤,并且,在那汉子的脚下果然没有影子。

是人,就一定会有影子。

林苏青怔愕之际,耳边只听姑娘低软的声音道:“没有影子的……就是鬼……”

“鬼?”林苏青惊恐,旋即朝姑娘脚下看去,在那姑娘的脚下,只有黑突突的坟包,看不见任何影子。她也没有影子?

他吓了一大跳,可蓦然现,他自己的脚下同样没有影子。又是惊了自己一跳。

事出必有因,他是大活人肯定不会错的。他张望了一番,这才想明白了。因为他们躲藏在坟碑后面,旁侧又有参天大树遮蔽,月光照不进他们的所处之处。

原来是此处光照不好的缘故,多少令他悬着的一颗心些许放下。可是转念一想,于荒郊野外没来由的突然冒出个明艳的姑娘,这也太反常了吧。

他不禁心中打怵,有些怀疑这位姑娘的来路,他下意识的想离她远一些。姑娘却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继续去看向道路上的那个汉子。

他顺势瞧去,只见那刀疤汉子只往前走了没几步路,估摸是现自己跟丢了猎物,便调头原路返回了。这般轻言放弃,毫不做过多寻觅。

随着汉子的离去,林苏青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他便满心思的怀疑起身边这位姑娘的来路。

无论她是人非人,不确定的时候,他不敢与她多做停留。于是他站起身来,冲那姑娘拱手拘礼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他正打算客气完就寻个理由走掉,可是那姑娘起身时,脚下一崴,当即摔进了他怀里。

“啊!”

姑娘微微凉的鼻息扑打在他的脖颈上,他的脖颈却随之泛起了温温热。

他扶着姑娘站稳后,那姑娘抬袖半掩红妆,十分娇羞,道:“失礼了,公子请见谅。”

荒郊野外孤男寡女,林苏青蓦然有些生涩,开溜的借口刚涌到嘴边,竟又咽了回去。一时间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缓和尴尬的氛围。

这时,自林子后方跑来一名丫鬟,叫嚷着:“小姐,我寻你多时了,你怎的跑来这里了?”

那名丫鬟嗓门十分敞亮,头上扎着两个髻,挂满了珠坠饰品,且着了一身大红色衣裳,涂脂抹粉的很是喜庆,感觉一开口就要冲人拜年,不像是寻常日子的装扮。

这引起了林苏青的怀疑,他连忙回头看向手里扶着的姑娘,也就是这个丫鬟所唤的小姐。正是这一打量,他才惊觉,这名女子穿着一身大红色喜袍,凤冠霞帔,相当盛重。

试问哪家即将出阁的小姐,会在深更半夜,出现在荒郊野岭的坟地?

林苏青心中咯噔一声,开始憷。但是很快他便抑制住了狂跳的心脏。他想起临行前,二太子特地的嘱咐——遇事要镇静,不可慌乱,这样妖邪自然也不敢来侵犯他。

二太子肯定不会诓他。他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林苏青咽了咽口水,按捺住紧张乱跳的心,委婉地问道:“在下冒昧请问一下,二位姑娘为何会在深更半夜出现在……在这荒凉地?”

崴了脚的小姐,顺着丫鬟搀扶的手过去,离开了林苏青的怀抱。她娇羞地掩面侧过身去,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羞于出口。

倒是丫鬟有话直说道:“我们家小姐是逃婚逃出来的,怕被家里人现,就只在前面买了一处小茅屋暂住着。只等男方家作罢了婚约,才能回去。所以公子你切莫说出去了,就怕老爷夫人派人来捉拿我们。”

丫鬟言说时坦坦荡荡,不像是为了诓骗他而编出的谎话。

林苏青将信将疑,原来是逃婚?也是难为这位小姐了。女方逃婚这种事即使搁在他原先的世界里,也是鲜有的,有如此敢于冲破世俗的勇气,林苏青不禁对她另眼相看。

“姑娘好魄力。”

“公子说笑了。”那位小姐侧身回来,一双眸子在黑夜里莹莹亮,她凝视着林苏青,仔细解释道,“只是不愿为世俗所困,违心嫁于自己不心爱的人罢了。”

随即她拉起丫鬟的手,怜惜道:“可惜苦了小红,随我来这种地方受苦。”

叫小红的丫鬟连忙反握住那姑娘的手,忧心道:“小姐这是说的哪里的见外话,小红自幼便服侍着小姐,小姐待小红情同姐妹,小红又怎能丢下小姐一人受苦?”

姐妹情深,看得林苏青心中一软。原来是逼不得已才在这荒山野岭的一片坟冢旁安家。

这阴气森森的地界,对于他这个堂堂男儿都有些生怕,何况她们两名如花似玉的弱女子。这得需要多么大的决心和勇气,才敢做下这样的决定。

林苏青蓦然有些心疼,想揽她们入怀,予她们俩一个温暖的怀抱以示安慰。不过他控制住了这份情愫。

上回在丹穴山时,就因为同情了魍魉,险些被她给生吞活剥了,吃一堑长一智,他不敢再乱生什么同情心。

那位小姐抬起手绢拭去了眼角的泪痕,侧身同他道:“我们姐妹俩失礼了,让公子见笑了。”

“无妨,二位的姐妹情谊,令在下很受触动。”虽然心中有许多疑虑,但他口头上还是很配合,并不当面说出疑虑。

小姐与小红相互擦拭了彼此脸上的泪痕后,她指着坟地后面一条小径,对林苏青道。

“我们姐妹俩就住在前面,更深夜静的,公子孤身赶夜路实是危险。公子若不嫌弃,可先去我们姐妹的陋室小住,待天亮之后再行路,也好安全些。”

林苏青登时想起方才的那名刀疤汉子,那浑身斑驳模糊的斑驳历历在目。他下意识的赞同——行夜路的确危险。

除了山贼草寇,还有那些并非人类的怪物。这次是只有一个汉子在跟踪,万一下回是两个,或是一群?

先不说这些怪物行走于夜色,他防不胜防。就是突然蹦出个贼寇,他也无力招架。

对比身边的这两名姑娘,如果她们只是普通人,那自然是最好。如若她们并非人类,两名柔弱的姑娘也总比两个汉子好对付。

何况这位小姐方才刚救了他一次,如若这两名姑娘是女鬼,并存有歹心要害他,此时即可动手了,又何必故意引他去到别处?也不怕他半路现端倪逃跑了?

大约她们俩真的只是逃婚在外的普通人吧。

见他迟疑良久,那小姐眉目楚楚道:“既然公子嫌弃陋室,那……”

“哎呀公子,你怕什么,我们两个弱女子都不怕,你有什么好怕的。”小红性格比那小姐要泼辣许多,当即抢了话,道,“我家小姐好意收留你,都不嫌你去了有坏名节,你倒是怕这又怕那的犹豫起来,小红瞧不起你,不去就不去。”

“唉小红,你不得无理。”小姐当即拉住小红的手,劝着她,“这附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情,遍地都是坟冢不说,四处还有流寇作祟,公子一看又是外乡人,咱们怎么能袖手旁观,放任不管呢?”

那小红颇愤懑不平道:“我知道小姐是为他好,可是单单咱们想尽地主之谊帮他一把,人家却不见得愿意接受。热脸贴去冷屁股,我觉得不值当。”

“小红,不可无礼。”小姐打住了小红的话,小红见她微微有些愠怒,便只好作罢,却嘟着嘴还是很不服气。

那小姐见自家丫鬟口无遮拦,她们连连失了礼数,遂福礼郑重的向林苏青道歉。

“小红并未有意冒犯,还请公子大人有大量,不必同她计较。”语罢,她抬眸凝了林苏青一眼,旋即又垂下眸子,看向旁边,不敢正视林苏青,颇有羞涩。

“初次见面,彼此陌生,又是在这样特别的地方,公子有所提防实属人之常情。”说着她又睐了林苏青一眼,目光明亮,令人心动。

“小女子与小红也是出于一番好意,这样的不毛之地,确实不适合行赶夜路,否则我们也不会不顾女子名节,邀请公子去自家小屋借宿。”

小姐拉着小红一并福了一礼,继续道:“我们姐妹俩不作多劝,公子不妨自行斟酌。”

林苏青思前想后,在心中权衡了一番,忽然觉得不妨同她们去一趟。即使她们并非善类,反正他手里有二太子亲手绘制的符文,用来对付女鬼,定然不在话下。何况,女鬼应当要较其他好对付一些。可以这样选。

一番思量后,他拱手回礼,道:“多谢二位相邀,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打搅了。”

小姐温柔似水:“公子客气了。”

小红仍旧泼辣:“早想通不就好了,在这坟场上呆这么久,也不嫌瘆得慌。”转而却对小姐十分温和,“小姐,我们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言语之间,林苏青颇为惭愧,谨慎原本不是坏事,可现下却被小红一介女子几番数落,多少有些颜面扫地。

不过,也不能同她多计较什么,毕竟看上去她的确比自己更大胆些,而且又是一名女子。于是他不再多言,只是打着哈哈一笑而过。

第二十五章 狗屎运

两名姑娘引着他与方才所行的小径背道而驰,是往树林后面走去。

夜里的猫头鹰咕咕地有一声无一声的叫着,很是诡异,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沿路偶尔有树梢扫到了他的肩头,惊得一怔,还以为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拍了他一下。总之,一路他走得相当谨慎。

而全然不同的是,那两名女子却十分自然,丝毫没有害怕的感觉在。

莫非是天长日久习惯了?可是,他打量过她们的衣着,皆是崭新无比。即使是逃婚出来的,也只像刚逃出没两天。

若是已逃出许多时日,那么,在野林子来去之中,这些精致的衣裳多少会有一些磨损。或是出来得更久一些,她们至少该换下这一身隆重的装扮,比如朴素一些的衣裳,才不会引人注目,也能更好的躲避不被抓回去。但是她们并没有。

她们的毫不畏惧,甚至一点害怕也无,反倒将他这个大老爷们儿衬得一惊一乍胆小如鼠。深更半夜走坟场,又刚经历过被恶鬼跟踪,难道不应该害怕吗?

她们怎的如此镇定?说起来还是这位小姐提醒了他,没有影子的异常。

林苏青满肚子的疑惑,无处应证,恰在这时候,那位小姐蓦然回问向他。

“一时疏忽,不曾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林苏青闻言一怔,不由得有些多想。先前二太子教过他,姓名是不能随便告知的,因为可以直接通过姓名和生辰八字去加害于人。

他不知道这位小姐是有意问出的,还是只是无意中的普通客套话。但愿是他过分敏感了吧。

“不才姓林名苏青。”

在丹穴山时,他的姓名经过了二太子殿下亲自加护封印,所以他不怕说出来。不过,为了公平,他也要问出那位小姐的名字来。

“冒昧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他是指名点姓的回答了她,既然现下他反问了回去,那么作为礼数,这位小姐也该是指名道姓的回答他。

姑娘又是一番羞涩,手绢轻掩着红唇,腼腆而道:“公子唤我阿芙就好。”

林苏青心底猛地一抽,如此有礼数的小姐,此时居然好似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居然不说名字,只答爱称。

他顿时又有所怀疑,她不回答姓名,到底是有意隐瞒?还是无意为之?

阿芙姑娘忽然停住脚步,抬起目光睐了他一眼,而后垂下眸子轻声地重复了一遍:“林苏青……”

他一愣,还以为她要作何,却只见那阿芙姑娘腼腆一笑道:“真是个好听却不好记的名字……”

最后半句话……不知是不是他的过分猜想,他总感觉那阿芙姑娘似乎是在刻意的记下他的姓名。

……

闲说间,眼前便出现了一间简陋的小茅屋。

是一间孤立而透着古怪的小茅屋,但是他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古怪,或许是因为地理环境的因素?

他先前在沿途路过了许多的小茅屋,除了那类为了便于值夜时休憩,而简易搭成的茅草棚子,是位于田地之中的。其他的那些茅屋无不是傍立于田埂边。

那些正常的茅屋,通常都背靠着山石,即使没有山石可靠,也会靠着高出来的田埂,总之屋子背后须得有所依傍,绝不会让茅屋的背后是空的。

并且,至少会三面开垦着田地,田地开垦得越近,越方便出门耕种,同时视野也相对开阔。

然而阿芙和小红所居住的这间小茅屋,与其他任何的茅屋都不相同。是隐藏在丰林长草深处,须得穿过一片树林才得以现。

之外,她们的那间小茅屋,是突兀的伫立在一片荒地之上。背不靠山石,也不靠田梗,四面皆空,面前也无耕地,是一片荒凉的泥土平坝。

最不合常理的是,在小茅屋的右侧前方,栽种着一棵大树,且那棵大树在四面荒芜之中,显得尤其多余。它的存在正好遮挡住了月光,否则这间茅屋的采光不至于如此的晦暗。

走近后一看,远远以为是一间茅屋,但实际上细算,应该是两间。

是有相对较大的一间,在其侧边紧邻着一间小的,一大一小相毗邻。从布局来看,大的那间应当是主屋。因为小的那间的屋门前堆放着一些干柴,且悬挂着许多辣椒串和苞米串,如此可见,小屋似乎是用作厨房或柴房之途。

阿芙上前去开了大的那间屋的门锁,推开门示意林苏青道:“公子请。”

主屋其实也不算大,房门开得过分低矮,他须得弯一弯腰,才得以进入。

屋内只在最里边靠墙处摆了一张床,其实也谈不上是床,只是由棕榈和干草相堆砌所铺成的,上面也只简单地布置了一床薄被。

床尾距离墙壁有一段距离,之间靠墙立着用木柴和木板搭成的简易梳妆台,没有凳子,想来两位姑娘平时梳妆时,应该是直接坐在床尾的。

屋子中间有一张窄小粗糙的四方小桌,和两张长条凳子,一里一外的搭在桌子底下。

林苏青仅在门口站着,便觉得屋内十分逼仄,住在此处真是难为这两位姑娘了。

两个人在主屋内勉强能有些活动的空间,倘若他这个高个子男人再进去,主屋内便连转身的余地都不会多。

他心中如是琢磨着,要不然去小屋里将就一晚得了。他刚要转身出去,迎面便撞上阿芙和小红一前一后的6续进来。

“我们前几日用野果粗酿了一些酒水,公子若不介意,可以饮上几杯,驱一驱夜里的湿气,入睡时也好安眠。”

他方才打量屋子时,多进了一步,现下她们二人恰好立在门口,他若要出去,须得越过她们二人。

阿芙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坛子酒,小红手里也端着东西,是在木质托盘上盛放着三叠凉菜。

阿芙笑颜如花的进来,与他擦肩而过时,伴随她身上飘来的温柔香味,柔柔的邀请道:“公子请入座。”

她将酒坛子轻轻地放在那张窄小的方桌上,转身微微扬起脸,凝视着林苏青。

这……盛情难却。他实在不忍回绝,不知不觉的就点头应允了下来。

阿芙站在靠外的凳子前,林苏青没得选择,便只得往里走,坐在了靠里的位置,背后便是那张干草垛似的床铺。

小红将三叠凉菜轻轻放下时,阿芙便解开酒坛上的封布,倒下了一碗酒。

酒碗十分古朴,在他原先世界里称之为觞,是一种外形椭圆,腹部很浅的平底碗。要说独特之处,便是此碗的两侧有半月形的双耳,所以也被称之为耳杯。但是这种做工的酒碗只延续到汉晋时期便不再为人所使用,所以后期很难再见到。

没成想到,在这边的世界里,居然也有这样的酒碗。

“公子,来,尝一尝我们姐妹自酿的酒水。”

阿芙与他对面而坐,言语之间已将酒碗递到了他的手边来,他若是不接下,实在会拂了人家姑娘的好意。

“多谢阿芙姑娘。”他有礼的接过,酒碗的触感很是光滑,似乎经常被使用。

林苏青浅尝了一口,尝不出几分酒味来,入口尽是果子的香甜,他便多饮了一口,却还是尝不出酒味。

阿芙再为他续满,嫣然笑道:“我们姐妹俩酿酒的手法不是很好,不知怎的就是酿不好,还请公子莫要见笑。”

“哪里,哪里,甜甜的挺好喝的。”林苏青喝着觉得味道很接近果味啤酒,但是没有啤酒冲人的刺激感,与喝果汁没有多少分别。

“既然公子喜欢,小红便多去取一些来。”小红说着就放下了筷子出门去,转眼便抱进来两大坛子。

放下时,她回头冲林苏青道:“这酒虽然甜甜的尝不出酒味,其实还是很醉人的,小姐平常一不小心就吃醉了。”

阿芙被她一句话羞住了,当即羞赧道:“净胡说。”而后连忙对林苏青歉意道,“其实是小女子酒量浅薄,不怪这酒。”

说着她又为林苏青斟满了一碗。

一间简陋的屋子,一张简单的方木桌,三道小菜,一坛酒,两女一男三个人,共处一室。

说实话他是有些拘谨。毕竟活了二十余载,不曾有过这般特别的体验。

或许是因为屋子太过窄小,也或许是因为忽明忽暗的烛火太昏黄,氛围显得有些暧昧。令人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

林苏青有些局促,便只顾埋头夹着小菜吃。菜品很普通,一叠凉花生米,一叠小葱拌豆腐,还有一叠是野菜根还是什么的,他不大认得出来。

这酒很是香甜爽口,忍不住便要再去饮。阿芙很是温柔体贴的为他续着,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语,而小红聊起天泼辣爽直,是与阿芙截然不同的性格。

他心里胡思乱想着,若是谁家一并娶了这两位姑娘,生活应当会很有趣,人生也一定十分圆满。

……

姐妹俩劝他吃菜饮酒,怕他一个人喝着无趣,还同他划拳行令,很有待客之道。

推杯换盏的说笑间,一个不留神,他们三人竟然喝光了好几大坛子。

林苏青对她们的顾虑也逐渐消散,心想若是有意要加害他的话,早该下手了,哪还能如此这般供他吃喝。

却在这样想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脑袋有些昏沉,这才觉察出自己好似有了些醉意,不止脑袋晕晕乎乎的,连眼睛都开始有些困倦。

原来这果子酒虽然没有酒味,却仍然有酒劲,并且是缓慢上头。他遂悬崖勒马,警惕着不能再喝了,吃醉亦误事,而在这边却是容易误命。

“二位姑娘切莫再劝了,在下不胜酒力,有些醉了。”他刚打算起来,却脚下一个趔趄又坐了下来,他尴尬地笑了笑,这才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在下天亮还要赶路,便不多喝了,多谢二位款待。”

他扶着桌角准备离开,却又是一个踉跄,恰恰扑倒在刚准备起身的阿芙身上,胭脂花粉的香气扑鼻而来,十分诱|人,令人更醉了几分。

他连忙站起身来,直道歉:“在下并非有意,姑娘恕罪。”

阿芙扶着他站起来,莞尔一笑道:“公子若是困倦了,不妨就在这间屋子里休息,不碍事的。”

第二十六章 一泡救命尿

林苏青一怔,紧张万分,骨子里的迂腐礼教霎时间冒了出来。

“不可行,二位姑娘好意收留,本已感激不尽,又怎能坏了二位的名节。在下去侧屋即可”说罢便退出了主屋。

当顺手关上门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一番话,好似说的太过直接不留情面。

不过,未免多生是非,这样说这样做皆是于情于理,没有错。所以,他便不打算回去补救些委婉的话,而是转身去了侧屋。

侧屋更加逼仄,陈设有锅碗瓢盆,的确是厨房。不过却丝毫没有油烟腥气,甚至连烟火味都半点没有。好像从来不曾在这里生过火做过饭菜,连灶台和地面都和屋外的平坝一样,很是光洁。但也有可能是她们姐妹俩勤于清洗,才未曾留下异味也不一定。

他将草垛粗略的规整了一番,收拾得不算平整,但勉强能躺上去凑合。

或许是因为走了许久的路,也或许是因为饮了不少的酒,他刚躺上草垛,便泛起了迷糊。不凑巧的是,由于方才喝多了酒水,现下忽然生起了零星尿意。

他十分犹豫,到底是起来先去放了,还是先忍着不放……犹犹豫豫之间,眼皮不受控制地开始打架,浑身也沉重得厉害,实在不想再动弹了。

罢了,便忍着吧,就当是生物闹钟,留着好早点醒来继续赶路。

……

却在他睡意昏沉时,混混沌沌里感觉房门被吱呦一声推开了。他努力克制住困意,微微地睁开眼睛,借着门关上之前,从门外透进来的月色瞧见,原来是小红潜了进来。

她这时候偷摸进来想做什么?瞌睡顿时被惊散,脑子丝毫不混沌了。

他惊愕不安地坐起来,询问道:“小红姑娘,这么晚了,你找在下有什么事吗?”

黑灯瞎火里,小红摸上了他的肩头,双臂环勾在他的脖子上,笑道:“公子,红儿打第一眼远远地瞧见你时,就爱慕上你了。”

哈?林苏青哑然失色,这是唱的哪一出。他知道自己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可方才在坟地时,连个月光都照不过去,她大老远地能瞧见个甚?

红儿说着便箍住他的脖子,撒娇道:“你明日就要走了,红儿实在舍不得你。与其匆匆一面,不如咱俩尽兴今宵?”

“?”林苏青只觉得天灵盖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小红好歹是个姑娘,这、这也太轻率奔放了,怎的比夜总会的坐台小姐还要简单粗暴。

他连忙掰下小红搂着他脖子的手臂,劝道:“小红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你要矜持些,。”

小红说着就要把他按倒,林苏青赶忙从她怀中钻出来,站起身就连连往后退,直到后背贴上了门退无可退。

他规劝道:“小红姑娘,自古男女授受不亲,可别误了你的名节,望请自重。”

小红却自顾自的解着衣衫,妩媚动情道:“如若能尽兴作乐,便一刻也不要多等,名节算得了什么,公子,切莫让良辰美景虚设……”说着她便朝林苏青扑去。

林苏青旋即将门一拉,自己侧身溜了出来,赶紧将门锁串上,并在地上捡个几根木柴从外面将房门死死的抵着。

这也太生猛太吓人了。

他抬袖揩了一把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头一回见识这般厉害的生扑,这要是性别对调一下,那就是……他大爷的,险些失了身。

“公子!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呀?公子?”不管屋内红儿如何拍门喊话,他就是不开。

林苏青抚了抚胸口,缓了缓方才的心惊肉跳,却刚一转身,就见阿芙立在身后,登时吓了他一大跳。

幽幽夜色里,穿着一身大红色衣裳,不声不响的在那里立着,乍一眼还以为是个女鬼。

“公子何事惊慌?”阿芙上前询问。

“啊阿芙姑娘……”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总不能说她的丫鬟来勾搭他吧,“没事儿,呵呵,有一只大耗子罢了……”

阿芙微微笑道:“公子也会怕耗子呀。”

林苏青尚不及反应,就见阿芙忽然扶额像是要晕倒,他毫不犹豫地快步上前扶住了她,险些让她晕倒在地上。

林苏青扶住她后,关怀的问她:“你怎么了?”

阿芙借着林苏青的怀抱站起身来,呼吸之间扑着香甜酒气,笑了笑道:“没什么,可能有些吃醉了。”

不知为何,单单是闻着她唇齿间的酒香,他便觉得自己似乎又要醉了

林苏青见她起来时还是有些脚步不稳,好心提道:“我送你回屋吧。”

“不必劳烦公子,阿芙自己回屋便是了。”阿芙说着便作势自己回去,刚走出两步便又是一个踉跄,林苏青赶忙再去扶住她。

阿芙的确有些醉了,软绵绵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双颊晕红泛着红霞。实在不好由她自己回去,万一磕了碰了。林苏青便搀着她回去主屋。

“还是我扶你吧。”

阿芙不再推辞,只是凝视着他微笑,脸和他贴得很近,一双迷离的醉眼使她明艳的面庞更增添了许多说不清楚道不明的魅力。

他坦荡的将阿芙扶去床边,正要将她放下,弯下腰时突然被她搂着脖子往下一坠,他一个不稳,竟被她带了下去,登时贴倒在她身上。

林苏青连忙要爬起来:“抱歉,在下无心之失,抱歉,实在抱歉。”

那阿芙娇羞一笑,道:“是阿芙自己吃醉了,不怪公子。”

她便松开了手,林苏青尴尬地正要起来,突然她又搂了上来,这次干脆借势一滚,将他拽到了里边,蹭着他怀抱撒娇道:“你不要走嘛,阿芙希望你留下来陪着。”

林苏青浑身一僵,顿时像座石雕似的,一动也不敢动,他觉得很不妙,十分不妙。

于是寻了个借口道:“在下方才进了许多酒水,现下……人有三急……嗯……呃……我去去就回……”

倒不是真的因为先前留了尿,所以现下尿急。而是因为,他莫名的心生了防备。

方才小红的生扑硬拽,让他不禁联想到,阿芙是不是另一种方式的勾引?原本和她们姐妹俩的相遇就有些奇怪,而这间茅屋也令他深觉有异。

他蓦然想起狗子曾经在解析他的命理,说过他是四柱阳命很招女妖怪。刚一想到这里,他猛地浑身一抖,连忙爬起身来就往外去。

阿芙以为他的确是尿急憋得慌,忙起身跟了两步嘱咐道:“公子就在屋外的那棵树下即可,野外多危险,切勿走远了。”

阿芙似乎很是担心他走得太远,反复的嘱咐他:“一定不要走远了。”

林苏青开门出去,连连敷衍着答应她:“好的好的,多谢提醒,在下记住了,在下去去就回。”

他刚一出来,便反手将门锁上,立马去侧屋门外捡来几根粗壮的柴火,将主屋的门也抵得死死的。

幸好脱身得快,万一再生魍魉那般的情况,再被缠上了就糟糕了。

他抬头看了眼苍茫夜色,于是孤身朝来时的路折返回去。

此时的月光比先前更加皎洁些,如一轮银盘悬挂在上空,看来已经入了夜深时。

林苏青沉重地深呼吸了几口气,方才胸闷气短的感觉终于有了些许的缓解,居然当真起了一丝尿急之意……

于是他干脆顺路寻了个灌木丛,解开裤腰带撒起一条银线来。

酒后放水十分惬意,尿到酣处时冷不丁打了个颤,一通舒爽。

这时,他隐约听到有谁在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轻飘飘的,不算真切。

“林苏青……”尾音反复在夜色里回荡,听着有些像阿芙的声音。

再仔细去听时,却只有猫头鹰,有一声无一声的咕咕叫着,瘆得人心中虚。

他提好裤子,系好腰带,准备继续赶路。而后却又传来了一声轻飘飘的呼唤:“林苏青……”

这回他确认了,的确是阿芙的声音,难不成她跑出来了?他回头朝那间小茅屋望去,登时大吃一惊!

哪里还有小茅屋的影子!远远看去,那月下大树旁只有两座坟包!

不是吧?难道我喝迷糊了?

他揉了揉眼睛壮起胆子折返了两步,伸长脖子再仔细一看,他大爷的,可不就是两座坟包!

看那坟包的位置,那略大一点的坟包和那偏小的一个……

林苏青怛然失色,二话不说扭头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心惊肉跳暗自庆幸——还好爷爷我福大命大,偏偏这时候尿急。要是真和那阿芙姑娘滚一床了,指不定天还没亮,就被榨成一堆白骨了。

可怕!可怖!

老子的直觉太他大爷的准了,一开始就觉得这两个女的不太对劲,果不其然!

林苏青一路悬心吊胆,头也不回地只顾往前逃跑。

……

记不清跑了有多久,抬头再见天色时,已经近乎浓墨,耳边远远地传来了公鸡打鸣的声音,此起彼伏来自不同的地方。

有公鸡打鸣,便说明有百姓居住。他心里顿时放松了许多,终于到了有人烟居住的地界了。

他这才停下脚步,弯腰撑着因为奔跑过度而软颤地大腿休息,腿脚如同灌了铅石一般,就像再也抬不动了似的。

他回头望了又望,心想着,一路跑来拐了那么多的岔路,而且已经相距如此这般的远了。那两姐妹就是有意要追,也该是追不上了吧?

他抬袖擦了把额头的汗水,想必是这些日子里,稀奇古怪的事情见得多了,他而今居然有了些见怪不怪的感觉,心情比初次遇见狰兽时平静了太多。也不如刚来这边世界时,对未知的前方,有那种心里没底的害怕。

现下,连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也不过一时半会儿就过去了。

大概这就是成长,于他性格软弱的一面的成长。

他的心似乎更坚定了几分,也许这边的世界于他,并不全然是坏事,且当是一番历练,作为自我的成长也是极好的。毕竟从前的他,不曾这般有胆识。

如是想着,他锤了锤酸软的腿,歇够了打算继续赶路。

然而却在他刚要起步时,来自另一条岔路上,伴随着丁铃当啷的物件撞击声响,传来几道粗声粗气的说话声,听着好像是有三个粗野汉子正往这边走来。

林苏青抽身躲到了路边的树荫里,使月色照不见他的影子。

第二十七章 夜行的三兄弟

他朝着那些人走来方向,紧紧地盯着地面。当有三个粗矮的影子从黑暗处投出来时,紧张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才放了下来,有影子便是人。

他这才仔细的去看那些来人。

皆是一身简单的粗布麻衣,不算落魄,倒是穿戴得十分整齐。他们背上各自背着巨大的箱子,最顶端多出一块篾条编制的方形笠,似乎是为白日遮阳所用,只不过此时他们将周围的纱幔掀翻在箱子上面。

箱子里似乎装着金属类的东西,随着他们行进的脚步,撞击得叮当直响。随着他们从那条岔路上朝这边越走越近,林苏青隐约闻出一些草药的味道,像是山参与何乌一类气味浓重的中草药。

走在中间的是个身材瘦小的男人,口音同他在浮玉城听来的不太像,明显也是外来人。

“二位且放宽心,四田县最是缺这些金属质地的锅碗瓢盆了,小弟我上回来时,只带了五把菜刀,两口小锅,七只大铁勺。你们是没瞧见这里人抢货的架势,小弟我方刚摆出来,立刻就被一抢而空了,他们连价都不还一句的。”

走在路外边的个头最是高大,但面相十分的憨厚,他听那瘦子如此这般的形容,便摸着后脑勺笑着:“俺倒不是担心卖不动货,俺正是担心货太少了,供不应求!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走在最里边的那个精壮的汉子隔着瘦小个拍了他一把,严肃道:“嘿!别这么大嗓门,小声点。”

大个子连忙缩了缩肩膀,声音立即低下去:“诶对对对,这会子大家伙还睡着呢,可不能吵着人。”

那精壮汉拽着背带将背后的箱子往上提了提,道:“惊动人是小事,怕的是惊动的不是人。”

说着他摸了摸胸前,骤然一怔:“哎呀我的护身符呢?”

那名精装汉连忙调回几步作势要去找,而那瘦小个子拍拍他道:“不见了就别找了,什么护身符不护身符的,里头不就是张画得花里胡哨的纸嘛,我箱子里多了去了,你要是想要,一会儿到地儿了我赠你一个,花色随你挑。”

那精壮汉却不以为然:“你那东西怎能和我的护身符比,我那可是特地求庙里的大师写的,在佛灯前供了足足七天呢。”

大个子也劝慰他:“七天算不得什么,俺娘以前给俺从观里求来的符,在香灰里埋了七七四十九天哩!上回还不是丢了,俺娘差点没打死俺。”

那精壮汉听他们如是这般的劝说,又眼见着前方就快到四田县了,也只好作罢不去寻了。

“算了,赶明儿回去时我再沿路找找,这地儿人烟稀少,兴许还能找着。”

听着他们的谈话,似乎是行脚商人一类的。又见他们面相都颇和气,林苏青这才从树荫林冒出来,朝他们走去。

“三位大哥……”声音清亮,在寂静的夜里格外醒耳。

那三人不约而同看向他,个子最高大的那人毫不犹豫地站在最前面将另外两人护在身后,而原本走在最里侧的那名精壮的汉子亦是伸手将最瘦小的那个汉子护在了最后面,并道:“不用担心,他有影子,我们三个人,他只有一个人。”

原来大家都知道可以通过影子辨别是人非人。

大个子将另外两人往身后护了护,自己松活着手腕拳脚,冲林苏青走来,不客气问道:“你谁呀?”架势仿佛如果不老实回答,他就要动手开揍。

林苏青彬彬有礼的笑着朝他们拱手道:“三位大哥不必紧张,在下不过是个赶路的普通人,方才听三位的话里头,也是要去往四田县的?”

大个子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另外两人的眼色,见他二人点了点头,他才回答道:“是又如何?”

林苏青有礼回道:“遥夜沉沉,在下孤身赶路,颇有些胆战心慌,不知可否与三位大哥做个伴?大家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如此这般的谦恭,他们也不该拒绝他吧。

那大个子上下打量着他,见他锦衣华服,又仪态谦雅,正打算点头答应下来,却又连连摇头,扭回头去征得另外两人的意思。

那两位见势,也不太虚林苏青,干脆大方的上前来,也冲他拱拱手。瘦小个子比较精明,仍然存疑,便问话道:“我见小兄弟品貌不凡,像是哪家的小公子,怎的没有仆从,只身赶路?”

林苏青笑道:“大哥抬举了,在下不过是个仆从而已,正是听我家主上的吩咐,前往四田县送信的。”

去四田县的具体目的自然不能逢人便说,编个无伤大雅的小谎也无妨。

他虽然对那三人笑脸相迎,但他心里早做着随时撒腿就跑的准备。毕竟保不齐他们突起歹心,要谋财害命。

虽然他一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这身衣裳了,可万一他们是先拿命后搜身,不就死得冤枉了。

好在江湖儿女多仗义,他们三人只是这一听,便直接相信了他。

瘦小个子道:“你们家公子也是怪狠心的,叫你一个人行夜路。”

而后他看了看林苏青来时的方向,感叹道:“你也是够胆大,偏走的是乱葬岗的路。”

林苏青听得一愣:“乱葬岗?”

精壮的汉子瞧了瞧林苏青来时的方向,也搭话道:“你是浮玉城来的吧。”

听着问话,他们三人似乎时常在这一带活跃,仅凭个方向就判断出林苏青是打何处而来。

“你可别小瞧了那条路,近倒是最近,但是夜里谁也不敢走。你呀,你能活着走出来,算你小子祖上有照应,命大着哩。”

“可能是运气比较好,一身浩然正气震住了那些东西哈哈、哈哈哈哈……”林苏青面上若无其事的笑着,心里恨不得一刀将迷谷老儿的胡子给剪了,这是指的什么破路!

又是几声公鸡鸣啼,悠长而嘹亮,仿佛是要将黑夜叫白,又仿佛是在有意提醒着隐藏在黑夜里的某些东西——天快亮了,该散的就快散去罢。

夜雾茫茫,万籁俱寂。宽阔的道路,除了庄家地和野树林,便只有他们四个参差不齐的身影。一边闲聊一边赶路,他们默契的让林苏青和瘦小个子一起走在中间,似乎是对弱者的一种保护。

恰恰是这种不需要言说出来的自型保护,令林苏青的心中猛地有所触动。是谁都能当他是弱小者。

四个人赶路,便连那个看着年纪与他相差无几的小个子,也是对他关照有加。并反复的嘱咐:“一会儿若是遇到什么突情况,不论是什么,你一定要迅躲到我身后去。有我们仨护着你,保管放心吧。”

瘦小个虽然是出自一番好心,却听得林苏青格外失落。他其实不愿做一个弱者,怎料想人人一见他,便当他弱不禁风。

曾经的世界,畏畏缩缩的过也就罢了,能否让他在这边的世界里,重新活一回?

他想做一个顶天立地的铮铮男子汉,由他去保护别人,而不总是由别人来保护他。

他们很快瞧出了林苏青的情绪变化,瘦小个子第一个察觉,忙关心道:“小兄弟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箱子里有些药,你且说说,我拿给你。”

精壮汉子也忙道:“我这里也有,你别客气,不收你钱,只要你别说出去就行。”熟人太多了,不收钱的买卖若是被说出去了,大家的面子上谁也过不去。

说着他就要放下背后的箱子,帮他翻找。

林苏青连忙阻了他们,摆摆手道:“没事,就是有些心事罢了。”

他脚步停顿了一刻,复而行进,边走边问他们:“你们觉得……我看上去很懦弱吗……”

大约是许久没有过这样正常的闲聊,也大约因为是陌生人,一别之后便再无关联,他才想坦露出心中的话。

三人听得一愣,瘦小个子想了想,赶忙拉住他的手臂,停下来解释道:“小兄弟,该不是我方才的话伤到你了?实在是对不住。我们都是些粗人,说起话来不太讲究,但是你放心,我们都没有要害你的意思。方才如果是我说错了什么,我给你赔个不是,小兄弟你莫要往心里去。”

原来自己突然冒出的问题,令他们如是多想,于是连忙解释道:“我知道你们的一番好意。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口问问。继续赶路吧,哈哈哈哈~”

几人沉默了片刻,俄而那名精壮的汉子开口回应了他方才的提问。

“我刚刚想了想你问的问题。我觉得吧,懦弱这种事,并不是对一个人作定义,我认为它只是指人的其中一面,而人是有千面的。”

这回答十分鲜少,而且听起来他的确是经过了思考,想要认真的回答。林苏青连忙竖起耳朵聚精会神的去听他分析。

“就好比,有些皇帝,抚定内外,睦邻安边,使得民富国强,天下太平。可是他怕死,甚至连只鸡都不敢杀,就算只是小虫蝼蚁他见了也会害怕。那么,可以说这样的明君是一位懦弱无能的人吗?”

接着他又道:“可是换个角度重新看。假设这个人他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具备这些大智慧大能耐的普通百姓。他没有机会去一展才智,大展宏图。所以在寻常人眼里,他怕死就算了,还不敢杀鸡,甚至连小虫子都怕。那么,可以说他是英明神武的人吗?”

第二十八章 她死了

那精壮汉子着实是打心底里思考了林苏青方才提的问题,不过他话出了口,猛地意识到自己举的这样的事例不太妙,顿时有些心虚,赶忙提醒大家。

“这些只可作我们兄弟几个闲聊,千万别说与其他人听。万一被有心之人生造口舌,给我落下个非议皇帝的罪名,我是要人头落地的。

林苏青点点头应下:“放心吧,绝不对任何人提起。”

那精壮汉子所提的事例,的确是个矛盾的对立题。他不禁开始忖度起精壮汉子的那番话来。

机会,问题的核心是施展的机会,机会才是答案。

精壮汉子所举的事例里,无论是皇帝,还是那个普通百姓,只有当他们的才干得以施展时,他们才能得到正面的认可。

林苏青想到了自己,他曾经形容自己是一只等待猎物的鳄鱼,当猎物走近,他就死死咬住。所以,他需要的,也是机会,展示自己能力的机会。

可是这个机会何时才能到来呢,他实在不想再这样被视作弱者了。

不知不觉间,四田县就到了。

四田县不似浮玉城那般热闹繁华,就连地名也没有那样宏伟的牌坊。只是在路口竖了一块大石碑,上面用黑漆题着“四田县”三个大字,就连字迹都十分草率,漆色也斑驳脱落。

这时,瘦小个子问林苏青道:“小兄弟,你可知你要送信的那户人家落在哪处?”

这可难倒了他,他只知道那家姓徐,有个儿媳妇要被叶家强娶,具体在何处他全然不知。

“实不相瞒,我也不太清楚,只有等天亮后,再去寻访看看。”

“哦……原来是这样啊……”瘦小个子想了想,提议道:“这深更半夜乌漆墨黑的,你也寻不着客栈。我们这些跑行脚生意的,与各地都有些交情熟络的人户,以便行夜路时好寻个住处。你若不介意,不如同我们一并去吧?”

“大哥仗义!”林苏青连忙抱拳感谢,这样的及时雨就不同他客气了。

自从他们三人一路后,兴许是人气旺盛,沿路再也没遇上什么妖邪鬼怪一类的,现下夜色正浓,有他们作陪定然是最好的。

“那便随我们一起吧。等天亮我们出摊时,顺便也帮你一并问问。走吧、走吧。”

说着他们就领他去了四田县最打头的那户人家去,说来那户人家像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似的,在漆黑无光的深夜里,玩家灯火熄灭,唯独他们家还亮着。

……

借宿的是处占地还算宽阔的四合院,青砖灰墙很普通的建筑。门前挂着白色的灯笼,上面用黑墨写着“奠”字。原来并不是有意留灯在等,而是事出有因。

林苏青大致的数了数门前挂着的生前数,算出这家去世的人,应该才二十二岁上下。可惜了,如此年轻就去了。

“徐大爷。”他们很是熟稔的叩门招呼。

林苏青讶然,这家人姓徐?该不会就是他要找的那家?

很快门便开了,是个一身白麻衣的老头迎的门,他手持着一盏烛台,揉着惺忪的睡眼瞧了瞧他们。

“嗨哟,是你们呀。”他忽然瞧见了林苏青这副陌生面孔,疑惑道,“可这位是……”

大家往边上站了站,让出林苏青来,瘦小个子介绍道:“路上捡的,是来四田县送信的。”

“哦……不过,今晚恐怕不能让你们留宿了。几间空房间都被亲家来的人住下了。”徐大爷示意着撒了一地的纸钱,和门前挂着的白灯笼与生前数,如同家常般说道:“唉,你们都看见了吧。”

那瘦小个子叹了口气,愁苦道:“徐大爷,我们的确来得不是时候。”

但小个子并没有放弃转而另寻他门,而是递出一吊铜钱,道:“徐大爷,你看这黑灯瞎火的,我们也没处去打尖住店,你瞧瞧能不能腾出个空儿来,让我们兄弟几个凑合一晚?”

精壮汉子也道:“是呀,不必非得是个房间,能让咱们歇一晚就成。”

徐大爷只犹豫了不多时,便接过铜钱应下了。谁会和钱过意不去,何况他们也不曾讲究一定非得有房间。

“你们若不介意,灵堂后面倒是有间空屋子能住。”

大个子傻呵呵道:“能歇脚睡觉就成,住哪儿我们不介意。”

林苏青却心底憷,原来这家人去世的是儿媳妇,看这样子是刚去世不久。灵堂后面原本是为自己人守头七时,所准备的用以小憩的屋子。他们这些外人去住,那不就是和尸体做邻居?

徐大爷看看另外几人,精壮汉和瘦小个子不约而同地点点头,都同意去灵堂后面住一宿,唯独林苏青有些犹豫,不过林苏青的意见似乎不在徐大爷的考虑之中。

他见那三个人同意,便侧身让了门,引他们进来,道:“那好吧,你们跟我走吧。”

徐大爷边颤颤巍巍地带路,边走边说道:“我家儿媳暴病而亡,又不能让她用我的棺材不是?叫人赶工打造的新棺材还没有送来,她的尸骨现在只能停在灵堂。希望各位不要介意。”

他话音刚落,便领他们进了堂屋,只见堂屋正下方正中间的地上果然铺着草席,停放了一具尸体。

尸体用白布盖着,看不见头部和身子,只有冲着门口的脚能看见大概。

逝者穿着一双粉色底子绣绿花的绣鞋,这样俏丽的花色,同他数的不错,是个年纪不算大的女尸。

堂屋里左右摆满了花圈,屋子中间的桌上只供了蜡烛和香火,似乎是没来得及准备,又像是并不重视,所以才随意而为。

徐老头撩开堂屋侧边的一处棉布帘道:“你们今晚可以住在这后边的屋子,原本是用来守灵时用的。还没建成,你们凑合一宿吧。”

“多谢徐大爷。”行脚的三位商人6续谢过,进屋去了。

到林苏青进去时,他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想问,便撩开帘子探出身来叫住了徐大爷:“徐大爷,有件事想请教您。”

徐老头正要迈出灵堂,便折身走回来,借着昏暗的烛光,照了照林苏青的模样,见他无论是装扮还是口音,就连相貌也不是四田县这样的穷乡僻壤,可以生得出来的模样。

“瞧着你就不是本地人,什么事儿,你问吧。”

林苏青瞥了一眼放置在草席上的女尸,生怕问出来后,要找的正是这户人家。于是酝酿了一番后,才谨慎出道:“请问……四田县除了您家,是否还有户徐家?”

徐老头一听,当即摆手:“不可能有了,咱四田县大部分都姓田,就我一户姓徐的。”

徐老头说完,转念一想,这小子莫非是来找他的?遂反问道:“怎么了?你找我吗?”

林苏青心里咯噔一声,只有这一家姓徐?他回想着当日老夫人和少夫人对话时,内容提起的四田县老徐家、强娶他家儿媳妇……

莫非是忍不下这口恶气,自尽了?

呃……拿不准的事,还是问吧。

不过他不能把自己说成是叶府来的人,若是这样一提,恐怕不是当场被打死,就是被撵出门去。

林苏青在心中打了打草稿,才道:“在下先前在路上遇到了一行人,像是哪家少爷带着十几个仆人,就听他们说是来四田县找老徐家娶媳妇儿什么的……”

“呸!”徐老头一听就怒火中烧,不用想,这种丧尽天良的事除了浮玉城外的那户叶家干得出来,还能有谁。

“做梦去吧!混账东西!”

林苏青抬手将脸上的唾沫星子抹去,看来果然是这家没错。不过,那地上躺着的,难道真的是徐家的儿媳妇不成?

这时候那个精壮汉子撩开帘子问道:“小兄弟,你不抓紧休息,在磨蹭什么呢?”

徐老头横了林苏青一眼,对那精壮汉子回道:“这小子在打听我儿媳妇的事。”

精装汉子一愣,十分不解:“你打听人家儿媳妇做什么。再喜欢也是有妇之夫了,你这不是挑事儿嘛你。”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真是猫没抓着鱼,倒惹了一身腥,林苏青连忙解释道:“是在下路上见到一路人,说是要来娶徐家儿媳,在下见他们人多势众,不太好招惹,遂起好心提个醒,好让徐家躲一躲。”

“躲?躲什么?”徐老头指着地上躺着的尸体道,“没看见吗,死了!”

“死了?”林苏青大吃一惊。

……

……

天将破晓,此时才是夜最深浓的时分。幽幽长夜,沉寂得仿佛再也见不到白昼。

浮玉城西面的郊外,宏伟的叶府荡然无存。二太子与狗子正立于一片残垣断壁之间。偌大的一片土地,只剩下烧得焦黑的断瓦和倒塌的墙壁。

狗子歪着嘴,不屑道:“哼,这才是真正的叶府嘛。这么多年了,当年烧烂的砖墙都已经化成黑土了,也不知道那老太婆在执拗些什么。”

它自然是理解不了的,神佛清净,特别是如它这样天生的神仙,生来就是无垢之身,亦生得无垢之心。

但是凡人不同,凡间红尘滚滚,处处纷扰重重,凡人有七情六欲,而这七情六欲又勾扯出了许多种情绪。多的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事情,也多的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事情。

凡人之所以活得很累,便是被这些事情所牵绊着。分明是自己的想不通透,和自己的盲目固执,却常常将这些牵绊定义为“宿命”,这哪里是宿命,这只是贪念和执念而已。

当然,就好像狗子不明白凡人的七情六欲,凡人又哪里能懂得什么才是宿命。真正的宿命究竟是怎样一回事,许多凡人是不懂的。

在二太子与狗子身边,还有一个身影,是先前那名用拘魂锁链带走少夫人葛素娘的粉男子。

二太子迎着清夜凉风,远望着夜幕中的墨色山峦,不一语。

粉男子手中摊着册录,说道:“徐家那位娘子,昨日就病死了,但是魂还没走。”

狗子歪着头寻思着:“唔……这种正常死亡的,按规矩是黑白无常去勾魂的吧,都过了将近一天一夜了,他们俩作何还不去。”

“嗯……主要还是被其他的任务耽误了……”粉男子说得十分隐晦,狗子还是听了出来,可毕竟是它造成的,也不好以此罚他,便就不做计较。

相比起来,倒是有另一件事令它颇为在意。

“主上……林苏青那个蠢蛋……逃得了吗?”

二太子负手往前行去,不做评述。他并不在意林苏青是否能够逃脱,他在意的是,倘使林苏青逃脱不成,将会生什么。

他在意的是这样的结果。因为这个结果,正是他在等待的验证。

他知道林苏青并非寻常人,所以,他想知道的是,林苏青到底是不是如他所猜想的那样。希望是,又希望不是。

而狗子见二太子沉默不语,便不再多问,或许一个凡人的性命,不足以令主上在意。

反倒是那位粉头的男子接话道:“倘若他连一具女尸都逃不脱,那活着多浪费。不如早早地随我去往轮回,充盈充盈我的钱袋子。”

第二十九章 惊夜

大概是日夜兼程的关系,那三位行脚商倒头便陷入了黑甜。唯独林苏青如何酝酿睡意也仍旧是睡不进去。

这是一间后来用长木板隔出来的小间,很是窄小,比那阿芙的主屋差不多,现下却要容纳他们四个大老爷们儿。

他们所睡的床榻,其实是用几条长板凳拼搭出来的,躺着相当硌骨头,生疼得紧。

而他们四个人是并排躺着,打头的是那名大个子,其次是那个瘦小个子,接着是他,他的右手边便是那个精壮汉子。耳边的呼噜声震天响,他压根也静不下心去睡。

脑中不停地胡思乱想,试图去理清前因后果。

徐家的儿媳妇居然死了,就死在昨日,而昨日也是他捡到叶府少爷的日子。居然这么凑巧,他不禁想去灵堂前检查一番徐家儿媳妇的尸体,去看一看有没有明显的伤痕或是中毒的迹象。实在是太凑巧了,令人难以置信。

他正琢磨着,打算翻身起来,却突然听见帘子外边有窸窸窣窣地响声。

细听那些声响,像是草席摩擦的声音,像是那个女尸坐起来了……该不会是诈尸了?!

林苏青顿连忙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藏到门口去,悄悄地将棉布帘拨开一丝缝隙窥察外面动静。

只见那具尸体坐起来了!

灵堂之下,草席之上,白布盖着的女尸突然坐起来了!假死?诈尸?林苏青惊恐的看着,一时间愣住了。

那女尸活动着自己的脖子和肩膀。她的面色泛着青黑,唇无血色,目无黑瞳,显然不是活人。

愣了片刻,林苏青猛地回过神来,赶忙撤回来,匆忙地叫那三兄弟赶快醒来。可是那三个人睡得死沉,无论他是如何拽,如何掐,他们全当蚊虫叮咬,挠一挠便继续睡过去。

“你们快醒醒啊,再不醒就糟了。”林苏青在他们耳边低吼,不能大声,谨防被外面的女尸听见。

而就在这时,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和啪嗒啪嗒的声音,且越来越近,仿佛是赤脚走在地上,衣袍下摆摩擦着地面。该不会是那女尸起来了?

他慌忙回到自己的位置,像先前那样躺着。几乎是他刚一躺下,就在黑暗中瞥见了那名女尸顶着门帘走了进来。

女尸体仿佛朝这边看了一眼,吓得他连忙假装睡眠。他将画有符文的右手紧紧的捏着,心中突突狂跳,只能不住地在心中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静。

那女尸在他们四人之间走了几圈,而后回到打头的大个子跟前,大个子打呼噜的声音最是响亮,像是要震翻整个房顶,却在女尸走过去后,呼噜声戛然而止。

奇哉怪也,林苏青诧异地将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缝,悄悄朝左边看去。

只见女尸正俯身在瘦小个子脸上,对着他的脸像是在闻着刚出炉的肉包子似的嗅了两嗅。可就是女尸的这一嗅,原本有些像猫打呼噜的瘦小个子,突然也不打呼噜了,他正想一看究竟,谁知那女尸突然站了起来,吓得他一怔,连忙又假装睡着。

他紧紧地抿住嘴,屏住呼吸,但故意让胸膛起伏,假装仍然在进行呼吸换气。女尸果然如出一辙的,俯在他身上,冲着他的口鼻处猛然吸了几口气,接着便去了精壮汉子那边。

显然那女尸根本觉察不出自己是否真的有吸入什么,那她为何还要这样做?

当她一走开,林苏青便立马恢复呼吸,以免憋气太过,恢复时气息过急被她现。

当女尸对那精壮的汉子吸完几口之后,便出了屋子,重新回到灵堂里去躺下了。

这时,鸡鸣声此起彼伏,听着估摸已将近黎明,不多时天就快亮了。

林苏青趁着女尸躺回灵堂,小心翼翼地翻身起来,几乎是刚一翻身,就听见那女尸又起来了!又是那阵窸窸窣窣的草席摩擦声。

他便只得再度装睡假寐,不住地在心中祈祷,千万不要被现。他估计重施,再度躲开了女尸的的吸气。

66续续,女尸来来去去了好几回,林苏青摸出了间隔规律,就在她刚退回灵堂躺下,林苏青当即起身,撑着窗棂一翻,从窗户口跳了出来。

他前脚刚落地,那女尸便回到了屋子,登时现逃走的他,当即张牙舞爪地追了上来。女尸方刚起来时,行走还十分僵硬,可现在却相当灵活,只是反手一翻,就翻出了窗户,比林苏青的动作还要迅。

林苏青自问最擅长逃命,可眼下却被女尸穷追不舍。几乎是她一伸手就能抓住他。他不得不放弃直线逃命,不停地变化跑走的方向,呈“之”字型左右绕着。

“救命啊!”他一边跑一边喊着,惊呼声吵醒了许多百姓,66续续有人家点起了烛火。

天将拂晓,外面的天空已经泛出了鱼肚白,鸡鸣声一声紧过一声,而这女尸丝毫没有退走的意思,反而是不抓到林苏青绝不善罢甘休的架势。

四田县是一个非常小的地方,百姓主要靠互相售卖为生,几乎家家户户都是生意人。所以除了当中是街道,两边全是二三层的小楼。格局基本一致,都是楼上阁楼用作居住,楼下一层全是商铺。

他们听到有人惊呼救命,偶尔有推开楼上的窗户往下瞧的,却谁也没有打算下来一问究竟,更没有人出来救他。

林苏青见喊救命没人愿意出来帮他,他干脆扯着嗓子大呼:“失火了!失火了!有人放火烧房子啦!有人放火烧房子啦!”

刹那,许多人家连灯都顾不上点,哗啦啦地就听见不少人家直接开门奔了出来。

恰在这时,林苏青一眼瞥见,那女尸作势朝他扑来,他当即侧身一跳,跳到一棵树跟前。

就在女尸朝他飞扑过来的一瞬间,他旋即往旁边跨跳一步,女尸一把扑在了树上,而后转身要来抓他,他旋即一步跨开闪到了女尸身后,一掌击出。

只见那画有符文的手顿时一道金赤色的光芒乍现,从女尸的脊梁骨将她打穿,她往前踉跄了几步,歇斯底里地一声吼叫后,便陡然倒地,匍匐在地上僵硬不动了。

林苏青看了看僵硬在地的女尸,又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顿时诧异——这算是制服了?

这时66续续地有人从家里走出来,恰好目睹了他们这一番打斗,又因为方才他大呼失火,远处有衙役官差提着挎刀风风火火地赶来。

天已经蒙蒙亮。晨光熹微,朝日初上。

一群人围着林苏青和那具匍匐在地的女尸,大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一眼便识出了那具女尸的身份。

“诶?那不是徐老头家的儿媳妇吗?”

“她不是昨儿个暴病死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死了?我刚刚还看见她跑得飞快的追这年轻人呢,诶?怎么现在不动了?”

“该不是被他一掌打死了吧?”

一时间众说纷纭,林苏青愣在了原地。

……

官差们迅赶来,拨开人群上前去对着女尸仔细检查。只见她的指甲深深的嵌入了石板底下,连手指都几乎全部没入了其中。

领头的捕快握着腰间的刀,向林苏青走过来,粗鲁地问道:“怎么回事啊?”

不等林苏青回答,徐老头突然惊慌失措地边跑边喊:“不好啦!死人了!死人了!”

四田县的规划十分简单,就是东南西北,从街头到街尾,这样一条直线,因此南北相通为一条长街,东西相通又横着为一条长街。

徐老头出了门一路往前奔,登即就看见了人群,也看见了捕快,同时也看见了捕快头子身边的林苏青。

他老远就大声嚷道:“快抓住那小子!别让那小子跑了!他杀人了!”

捕快头子一听,登时就出手去擒林苏青,怒目圆瞪的问道:“你小子杀人了?”

林苏青一脸茫然,连忙解释道:“我没有杀人啊,这肯定有误会。”

他方才不过是借着符文的威力一掌劈死了一具女尸,而且她本来就是死的,他不过是将她从行尸走肉劈回了普通尸体,怎么就算他杀人了,何况徐老头应该知道自己儿媳妇早就死了吧!

诧异之际,徐老头跑近了,他喘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指着林苏青,冲捕快头子道:“捕快老爷,就是他,他杀人了,快、快抓住他!”

第三十章 我不能死

捕快头子一把揪住林苏青,大喝:“我看你小子长得就不像个好人!”

林苏青大呼冤枉:“大人,我自问一身正气,怎的就不像好人了,再者抓人也得凭证据不是?这其中定然有误会,我怎么可能杀人呢?”

徐老头怎的张口就乱说,他的儿媳妇分明早就死了,怎的要诬赖是他杀的!

捕快头头脾气十分急躁,一把搡开他,唾弃道:“废话真多。”

随即不耐烦地冲徐老头问道:“他杀谁了,你不说清楚,我怎么抓人!”

继而他大手一招,方才随他一起赶来的官差们,立即心领神会,当下排开,将他们仨人团团包围,每个官差衙役的手,都握在腰间的大刀上,眼神紧盯着林苏青。仿佛但凡他轻举妄动,他们就会立即拔刀相向,毫无留情。

林苏青见此架势,而自己的确顶天立地没有杀人,便也不打算轻举妄动。

徐老头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喘着粗气,正要说明详情,突然看见自家二媳妇匍匐在地上,当即惊愕:“我家儿媳妇儿的尸骨怎么在这儿?”

林苏青一怔,难道说的不是杀他的儿媳妇?那说的是他杀了谁。

这时,捕快头头一口打断了徐老头,吼道:“说正事!早就死了的人有什么好谈的!”

徐老头眉头皱得有万般无奈,却也只得先抛开儿媳妇儿的事儿,连说带喘讲述起那三名行脚商人的前因后果。

“约莫寅卯交接的那个时辰,打南边来了三个行脚商人,都是以往熟悉的。偏这回带着这个小子一并来我家借宿,我本来见他面生,不愿收留,但那几个老伙计领着他一起,我也不好单单拒绝他。”

捕快头头眉头紧皱,厌烦道:“少扯闲篇,捡重点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哎!好好好……”徐老头听令,连忙说道:“我见这小子一身穿得有模有样,也不像是有什么坏心眼的,我便收下了。老爷您是知道的,我儿子死得早,我平日就靠收留行脚商过夜为生。”

林苏青疑惑,为何突然扯到了那三位行脚商大哥身上,莫非是他们出了什么事不成,他蓦然回想起先前女尸在他们三人脸上吸气的场景。该不会是……死了?

“老子叫你说重点,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捕快头子说着,作势就要给徐老头一巴掌,徐老头生怕他当真打下来,连忙应下。

“诶诶诶,我说重点,说重点。”徐老头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这其中有来自捕快头子的恐吓,更多来自那三名行脚商的。

“今晨,我按例去叫他们起来出摊,一去之下,才现,不仅我儿媳妇的尸体不见了,就连那三个行脚商都……都……都死了!”

“死了?”捕快头头等不得徐老头的絮絮叨叨,扭头就揪住林苏青的已经叱问道:“从实招来!你怎么杀的他们,为什么要杀他们!”

“我没杀他们啊。”林苏青愁眉紧锁,人的确不是杀的,极有可能是那名女尸搞的鬼,他叫苦不迭,“分明就是诬陷,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我杀人了。分明是那女鬼做的乱!”

“女鬼?”百姓们问题顿时恐慌起来,顿时议论纷纷。

“胡说八道!”徐老头气急败坏的咒骂道,“你杀人就杀人了,还要攀咬诬赖一个死人!你还要不要脸!枉你是个七尺男儿,你敢做不敢认,还嫁祸到死人头上,你简直混账东西!”

百姓们听到徐老头瞋目切齿的一番痛骂,大家也是义愤填膺,纷纷指责林苏青忒不是人也。

林苏青正想解释详情,可是捕快头子丝毫不给他机会。

“你还敢狡辩,徐老头亲眼看见他们横尸家中,你敢不承认?!”捕快头子当即下令,“来呀,给我拿下!”

林苏青连忙指着女尸道:“我真的没杀人,是这个女鬼害死他们的,我亲眼所见。”

“一派胡言!”捕快头子拔出大刀,高举过顶,一声大喝示意,“拿下!”

林苏青见势不对,扭头就跑。

大家都以为他杀了那三个行脚商人,又有徐老头这个所谓的“目击证人”,他这个外来的百口莫辩。

而方才,也有人看见他一掌劈“死”了徐老头家的儿媳妇。他真是有千张嘴,也没有机会说一个字。

林苏青冲出人群,边跑边喊冤:“我真的没杀人!真的是那个女鬼杀的!你们听我解释啊,你们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啊!”

“抓住他!给我抓住他!”捕快头子吼得声如洪钟,将林苏青的声音盖得严严实实。

林苏青慌不择路,只顾往前跑,不时回头冲追捕他的官差们喊道:“抓人要讲求证据,你们查都不查,就来抓我,这也太不讲王法了!”

“先抓到你,再搜集证据也不迟!你如果没有杀人,你跑什么!你站住!”

“我若是不跑,被你抓了,我还出得来吗我?”林苏青心里知道,就冲这混不讲道理的势头,他若真的束手就擒了,万一他们仍然不去查案,直接就给他判罪,那他真就是半点活路都没有了,还不如顶着罪名跑为上策。

他冲撞着人群,撞得大家不得不给他让开路,他不时的在心中呜呼哀哉的叫不平。

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老天爷才把他坑来这边世界。

自从他来到这边以后,什么本事还没学成不说,腿上的腱子肉了倒是练重了两斤,成天的除了逃命还是逃命。真本事没有,尽是练出了逃命的本事。

这要是再呆得久一些,等他哪天回去了,博尔特和刘翔算得了什么,他现在回去,世界飞毛腿纪录就是他。

“老天爷!你饶了我吧!”他仰天哀嚎,身边的人还不时的指着他的脊梁骨骂。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没做亏心事,他跑什么!”

“就是,我方才见徐老头的儿媳妇儿还好好的,被他一掌打下去,这不就断了气儿了。那下手狠呀,你瞧瞧,人手都嵌进地里头去了。”

“依我看呀,这小子准不是什么好东西。身体肤,受之父母,你瞧他连自己的头都绞了,也没有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

……

尽是些没头没脑的瞎揣测。林苏青听在耳朵里,恨不得上前揪住他们挨个儿对质,哪只眼睛瞧出他不是好人?又是哪只眼睛瞧见他杀了人?真是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站住!”捕快头子蛮不讲理,眼见着追不上,干脆下了死令,“管他活的死的,先给老子抓住他!赏五十斤大米!”

四周顿时一片哗然,围观的百姓当即蜂拥而上,争前恐后的加入抓捕,七手八脚的上来揪扯他。

林苏青心里那个苦呀,这特么究竟是什么穷乡僻壤,他的命就只值五十斤大米吗!

顷刻,他身后是茫茫人海,热火朝天。几乎是整个县的人都出动来追捕他,就连他刚刚跑过,毫不知情的人看见了,一见大家伙和官差们都叫嚷着要抓他,也不由分说的挨三顶五地冲了上来。

回头只见尘沙滚滚,车马纷纷。林苏青有冤无处说,真是恨死这个地方了。

这时,忽然从身侧巷子口骤然窜出来四五个官差,登时冲出来将他摁倒在地,拔刀架住了他的脖子。

这下完了,林苏青心中哀恨。他若是真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死在这四田县了,他做鬼也要先把这四田县搅个天翻地覆民不聊生。

转眼那个捕快头子也抄着胳膊从巷子里出来,冷笑道:“哼,跑不了吧?”

说着走上来就是一脚,“哼,你跑呀!”接二连三地踹在林苏青的腹部,“你倒是跑呀!你起来继续跑呀!”

这哪里是官差做派,这和街头混混有何分别。

林苏青捂着腹部,痛得蜷缩在地,而其他官差门却上来硬将他掰转过来,四人分别摁住了他的手和脚,强行将他仰面摁在地上。

他还没想明白这是作何,那捕快头子当即又踹在他肚子上。

“我看不收拾你一顿,你不知道什么叫王法!”

接着对着他肚子和胸口就是连踹数脚,脏腑受到重创,他一口浓血冲天喷出。

捕快头子连忙往后一躲,却还是被溅到了一些,他嘲讽道:“哼,老子当你挺硬气呢,才这么两脚就受不得了?杀了人你还想跑?”

“我真的没有杀人……”

跑不了了,也得瑟不了。林苏青已经痛得听不清那捕快头子在说些什么,也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他只觉得腹部和胸腔剧痛无比,连肠子都痛得在疯狂地抽搐。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这回可能真的要死了。

他逃过了魍魉的迫害,躲过了夜行的行尸走肉,避过了吸食阳气的女鬼,还闪过了无故害人的女尸。却未曾料想,没能过去这群无知又自以为是的凡人。

而今,他竟要死在这群蛮横不讲理的山村野夫手里。

他什么都还有做成,拜师没有拜成,修炼也还没有开始,他还想要回家去……却就要这样被活活的打死在这里吗,就要死在这无人问津的穷乡僻壤里,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吗。

而后成为那乱葬岗里的新坟包,成为那乱葬岗新添的孤魂野鬼吗?

不,他不愿意,他不甘心。

他可以死,但他绝不能这样狼狈不堪的死,更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死。

他林苏青的死,应该是辉煌而盛大的死。

他不能就这样死,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因为这样不堪的理由死在这里。

腹部忽然腾升起一丝燥热和刺痛,而那股燥热,很快过电般迅向全身蔓延。这是,要死了吗……

第三十一章 杀戮使我迷醉(上)

那捕快揩了揩溅到脸上的血液,挥手示意手下的官差衙役们道:“给我往死里揍!要是命硬再带回去审问,看他小子还敢不敢跑。”

“是!”捕快头子一声令下,四周的官差衙役们摩拳擦掌地涌上来,冲着林苏青拳打脚踢,下手狠重,毫不手软。

片刻他便吐了一地的浓血,而那些官差衙役丝毫不闪避,沾上了血却更是毫不留情,说是要留下一口活气审问,其实谁也不曾手软,反而越是见血下手就越是狠辣。

他们难得有这样泄暴力的机会,逮住了机会自然是趁机痛快。流星似的拳头落下,数不清的腿脚踢来,林苏青毫无反抗的余地。

死一个外来人,对于他们四田县来说,和死一只鸡鸭猫狗差不多。死便死了,往乱葬岗随便挖个坑一扔,两铲土一埋,从此谁也不会再过问。

林苏青只感到连骨肉传来的痛觉都麻木了,现在就算是他们用刀刮他的肉剔他的骨,他都会全无疼痛。

他浑身无力地瘫软着,他想挣扎,他不想死在这里,可是他的身体动不了,只能任由他们踢来揍去,感觉五脏六腑都已经碎尽了,连血都快吐干了。

然而,在这一身疲惫和无力之中,他清晰地感觉到身上的经脉和血管如同沸腾的热油,不停地在鼓动,像是要从他的皮肉底下钻出来。

这些滚烫的鼓动感带来了另一种疼痛感,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胀痛,胀得连太阳穴都似乎随时要冒出个什么东西窜出来似的。

这些毫无规律的鼓胀,在他体内一处重一处轻的撞击,从内向外撞击,他甚至感觉眼球都即将蹦出眼眶。

他很难受,而这种难受不是因为那些捕快的围殴,这种难受源自他自己的体内,令他躁动,令他不受控制的躁动,他此刻仿佛一头即将失去控制、即将狂的猛兽。

躁动着,愤怒着,蓄势待。他觉得喉咙饥渴,想要大口大口的饮下新鲜的生血。

……

这一切的一切,林苏青紧闭着双眼在昏迷之中感受着。

他自己其实并不知道,与此同时,他的身体起了怎样的变化。

然而,在他周围的人,看得真真切切,皆是被他的异变吓呆了。

只见他浑身上下像蛤蟆似的鼓起了无数的大包小包。

他的皮肤上更是爬满了蓝色的、黑色的、还有赤色的各种或扭曲细致,或粗犷无理的线条。

线条纷乱如麻的交织,似有头有尾,又似胡乱交缠。像是经脉,又像是血管。

随着他的表情越来越痛苦,越来越狰狞,他身上的那些东西也起了更多的变化,更像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符文,写满了周身,连同满脸都是大大小小的符号。

围观的众人怔愕,他们不知道在这个外乡人身上究竟生了什么,但是他们开始害怕,由心底生出了恐惧和害怕。

他们不由自主地连连往后退,就连站在外围根本没看见人群中间生了什么的人,也都莫名的感受到一种惧怕,是一种压迫式的恐惧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仿佛四周的空气都即将凝结成冰霜,仿佛世界都即将成为冰天雪地。

又仿佛一瞬间就要被点燃,整个世界都要在刹那间,于大火之中即刻化作灰烬。

这是一种矛盾的,难以捉摸的感觉。很恐怖。

集市上的飞禽们疯狂的乱窜乱扑,想要逃命;连系在木桩上的看门狗也都在拼命的挣脱着绳索。谁都怕极了,连畜生、昆虫、鸟禽都怕极了。

捕快头子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他感觉呼吸里仿佛都带着冰霜,又感觉从心底里都在被烈火炙烤。

这没来由的感觉,令他慌乱得无法控制自己。他声音抖,他浑身都在抖。

“你、你们、你们看看,他、他怎么回事。”

谁也不敢去。他自己也不敢。

……

林苏青感觉心脏鼓跳得最是严重,连整个人都被这诡异的跳动带得震动不已,浑身抽搐着,似乎连呼吸都要即刻停止。

他不得不大口大口地、更加急促地呼吸着、喘息着。

他感觉心脏就快要炸裂了,全身就快要炸裂了。

他又感觉自己即将被冻僵了,从外到内要冻僵了,全身即刻就要冻碎成冰片了。

灼烫难耐,冰冷刺骨,这两种体验在他的体内交织交缠。

它们像是在对峙,该由谁占领这具躯体。

又像是在融和,互相汲取彼此的力量,准备合二为一共同驱使。

他难受、他痛苦。甚至连眼球都刺痛无比,连眼球上的血管似乎都要炸裂开来。

他的一双眼睛不受控制地翻动着,疯狂的眨动着,他并不知道,他此时的瞳孔,颜色正在剧烈而迅的变化,瞳孔也在疯狂的收缩。

眸子的颜色时而青、时而红、时而紫、时而蓝,好像在他的眼球里封印了什么怪物,正在与他的精神力顽抗,正在不停地尝试着要冲破他的身体。

时而眸子又恢复了正常,好似一切都不曾生。

……

离他最近的一个衙役,突然指着林苏青冲捕快头子喊道:“老、老大……你、你看……”

恐惧使他浑身颤抖,几乎连声音都不出来。

围观的人们想要马上逃跑,可是全身僵住了,不受控制的僵住了,他们逃不开,他们动不了,他们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桎梏住了。

人们只能眼睁睁的瞧着林苏青的剧变。

这时,在林苏青的眉心乍然出现一条扭曲如火焰的红色印记,红色的边缘又紧贴着一条纤细的冰蓝色纹记。

印记两侧迅蔓延开两条火红的线条,沿着眉毛飞入鬓角,它们闪耀着金赤色的光芒,那金赤色中又泛着幽幽的冰蓝。

光芒像火焰燃烧,又像烈日刺眼的阳光。像万丈积雪里的寒光,又像幽冥之境的杀戮之光。

与此同时,林苏青的身体逐渐稳定了下来,他不再扭曲、不再抽搐。他身上鼓胀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纹路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不再于他的身体上疯似的乱窜。

围观的人们感觉空气似乎又恢复了寻常,方才那般的压迫之感,在忽然之间得到了释放。

他们好像可以活动了,心情也不再如方才那样紧张和畏惧。一切都仿佛只是一闪而过的幻觉。

然而唯一不像幻觉的是,林苏青与先前完全不同的异样外表,又在清清楚楚的提醒着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生过。

那捕快头子疑惑着,他以为就是幻觉。他冲那名衙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仔细去瞧一瞧趴在地上的林苏青。

那衙役先是不敢,随即被捕快头子虎眼一瞪,于是他只得咽了咽喉头,鼓起勇气蹲下去察看。

现在已经不如方才那般令人胆寒心惊,可他还是紧张得不敢呼吸。

他刚蹲下,试探的手正准备伸出去,登时!林苏青一把掐住了他脖子。

“老……”

话未出口,脖子咔嚓一声,断了。

连血都来不及流出来,就被断裂的骨头阻挡在了咽喉。

四周看热闹的群众当场吓僵了,尚来不及反应,只见林苏青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不是方才的那名年轻外乡人。

虽然看身形似乎他还是他,只是身上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谁也看不懂的纹理,像是符文,像是血管,更像是神秘的其他事物。

可实际上,所有人清楚的现,他已经不再是他,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林苏青转动了一下脖子,骨头出咔咔地脆响声,那声响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里被火焰炙烤的尸骨。

他一身肃杀之气,伸手便又拧死了两三个官差衙役。

他的眼神不再似先前那般澄明,只剩下冷漠。

不,连冷漠也没有。

顿时,所有人抱头鼠窜:“妖怪啊!有妖怪啊!”

那捕快头子怛然失色,但是他的腿脚无论如何努力都全然不动。不知道是被吓住了,还是被什么奇怪的力量桎梏住了,他如何都动不了。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于是干脆拔刀向林苏青殊死劈去,怒喝道:“果不其然!你是个祸乱人世的妖怪!看我不砍了你!呀!”

捕快头子乱刀劈下,林苏青瞬间从他眼前消失,没了身影。

捕快头子正诧异,骤然感到身后异样,他旋即回身又是一刀劈下,大刀带出的风刚划下,却见林苏青又回到了方才的原位。

仿佛从没离开过一直站在那里,但是他清楚的知道,方才这个外来的年轻人是一瞬间到了他身后,又一瞬间回到了原位。

这个外来的年轻人,正岿然不动一脸杀气地看着他。

没有愤怒,没有情绪,连冷漠也没有。

从他的眼睛里,只看到——死亡。

第三十二章 杀戮使我迷醉(下)

此时的林苏青同先前全然不同,不仅皮肤上满是红蓝玄三色纹路交织乱错,令人看不清他原本的模样,连同他浑身都萦绕交缠着三种形态的力量,也令人将他的形貌看不真切。

但,光是他那一身肃杀之气,便令人毛骨悚然,汗洽股栗。

他身上萦绕的三种不同的力量,没有人知晓那究竟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惊心动魄的恐惧。

但是所有人都看见了,正因为看见了,所以心底生起犹如苍穹将覆的恐惧。

猛然,林苏青神情大变,他突然裂眦切齿,愤恨盈目,与方才不同,更与先前温和清秀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还是他,但他也不再是他。

捕快头子意识到自己已难逃一死,他浑身不住地颤抖着,手里的大刀颓然滑出,坠落在地上。

刀像是被林苏青的力量所震慑,刚落地时摇晃两下,便自行断成了几截碎片。

捕快头子也放弃了挣扎,他已然料到了自己的下场。只是,他还是将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你不是先前的那个……”

话音未落,林苏青一掌划过,掌风如刀,将捕快头子的身体,从肩颈处斜着劈开,瞬间身异处,裂成了两截。

掌风迅猛如惊雷乍然落下,直到捕快头子的尸体落地后,又过了良久,才有血水汩汩地流淌而出。

其他的官差衙役当场目瞪舌僵,回过神连忙奉头鼠窜。

林苏青心里怨恨,哪里容得他们逃脱。

他上前一把抓出了两名官差的心脏。手从他们的背后直直刺入,心脏抓出握在手里时,还鲜活的连着他们体内的血脉,在跳动。霎时,被他捏得稀碎。

百姓们惊呼着惶恐逃命。

“妖怪啊!救命啊!”

……

林苏青丝毫听不进任何求饶的呼喊,也丝毫不顾及任何人的惊恐。

他的心中无情无欲,无悲无喜,毫无情绪。

但是,他又有情绪,那情绪说不清楚,也道不明白。

像是愤恨,像是不甘,又像是什么也没有。很复杂。

他逢人便杀,当人们的骨肉在他的手中迸碎裂的刹那,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感,这令他为之着迷,令他为之享受。

他双手极其痒,渴望撕扯更多的血肉;他耳朵极其痒,渴望听见更多的骨头碎裂的声响;他眼睛极其痒,渴望看见更多的皮开肉绽。

他想用这双手将所有人撕成碎片、捏成肉糜。

他痴迷于这些四溅的血液的气息。他舔了舔自己被鲜血染红的手指,顿时有一种从脚心过电到头尖端的快感。

刺激,痛快,亢奋。

更多,更多,他想要更多的血肉来充实他的渴望。

他感觉现在的他,像是自己,又不像是自己。

他能隐约的感知到自己正在做什么,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所作所为。

在他的心底里也想停住罢手,可是身体异常的激动、异常的亢奋。他控制不住,根本控制不住。

渴望,只剩下对杀戮的渴望。

“哈哈哈哈哈……”他狠戾地低声笑着,欣赏着人们的惊恐万状,欣赏着血肉横飞,欣赏着满地尸骨。

渴望,渴望杀戮的快感,渴望心脏在掌心里捏碎成肉糜的触感。

渴望,渴望,渴望……

他满手是血,一脸疯魔的贪婪的笑着。

他肆无忌惮地戏弄着人群,似有意无意地随手一抓,抓空了便作罢,随即又再出手去,当抓住了谁,便撕碎谁。

渴望,渴望更多的血肉与白骨,渴望更多的尖叫与惊恐。

……

四田县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和哀嚎声,破长空穿入了云霄,传入了正在巡逻的天兵天将的耳朵里。

巡逻的领身着一身金盔金甲,丰神俊逸,高大威猛。他于层层叠叠的云雾之中,朝凡间探出来一张面孔,只露出了那刀削似的挺俊面容。

他微微张开眉心之间的那道黑赤色的缝隙,那缝隙瞬间展露开来,竟然是第三只眼睛。随着张开,那只眼睛刹那金光四射。

他再往下探了探,露出了半身金灿灿的盔甲,透过云海茫茫向下仔细辨认,顿时浑身一震。

……

晨雾弥漫,旭日初升,天边骤然迸出一道耀世的金光。

狗子登时一惊,指着天边的那道金光,大叫道:“那不是三只眼吗?!”

紧接着它又是一乍,大呼:“那方向不正是四田县吗!”

二太子目光一沉,随即腾云驾雾,朝那金光迸处赶去。

……

忽然一团云雾从天而降,落在林苏青面前,阻拦住他追逐人群的步伐。

待重重云雾消散时,赫然显出一位地阁方圆,剑眉星目,额间生有第三只眼睛的大帅。

三只眼大帅一身金盔金甲淡黄袍,持长戟一挥,指向林苏青面前,在他们之间登时激起尘土纷扬,四周顿时半点声音也无。

几乎是在三只眼大帅身披的正红色披风落下的瞬间,又有五六名银盔银甲的将士从天而降,英姿勃勃地立在了林苏青的身后,皆是持长枪逼刺着他,阻挡他再往前半步,也绝断了他的退路。

三只眼的大帅将长戟往地上一顿,震得大地为之颤动。

随即,他冲林苏青呵斥道:“哪里来的孽障!”

林苏青登时反驳道:“我不是孽障。”

毫不过脑子的下意识反驳,这是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不屈。他早就想说明,他不是孽障,更不是什么祸患。

“放肆!”那三只眼睛的大帅声音洪亮,如雷贯耳。

他食指与中指相并,指着林苏青怒喝道,“你这异世来的祸患,胆敢在尘世作乱!今日本真君就要灭了你!”

“我没有作乱!我不是祸患!”林苏青凶狠的瞪着双目。

他歇斯底里地反驳道:“是他们要杀我!不是我要作乱!我不是祸患!”

祸患一词如同嘈杂的燕蝠,在他的耳边不停地吵闹、不停地作祟。

仿佛这浩瀚的世间偏是容不下他;仿佛有成千上万的人在戳着他的脊梁骨咒骂他;仿佛世间万物、世间所有,都在指责他,为何要苟活于世,为何还不去死。

因为他是祸患,所以他呼吸是错,解释是错,做任何事情都是错;因为他是祸患,所以人人都可以欺辱他、责打他、处死他。因为他是祸患,祸患就是不配被正眼相看,就是不配被公正以待。

祸患,他是祸患,因为他是祸患……

林苏青捂着自己的耳朵反反复复地自言自语:“我不是祸患,我不是祸患,我不是祸患!住口!”

他旋即朝那三只眼睛的大帅袭去,那大帅脚下轻盈一点,向后退开数步,恰恰避过了林苏青的掌风。他一身的力量很强,强大的连那大帅也不得不避让。不过,他并不懂得如何去使用身上的力量,所以只能横冲直撞。

显然,那大帅也看出了他不懂,所以敢于冒这样的风险只带了为数不多的兵将下来捉拿他。

三只眼的大帅睚眦震怒:“你滥杀无辜,荼毒生灵,岂容你这祸害苟活!给我拿下这个孽障!”

那些天兵神将们迅列开方阵,将林苏青团团包围。

四面八方防不胜防,令林苏青闪躲不及,他干脆双臂用力将所有刺来的长枪尽数桎梏住在身前,令他们谁刺不进,谁也退不得。

“你们凭什么说我是祸患!”

林苏青遍体鳞伤,吼得声嘶力竭:“又不是我要来的!这种鬼地方,我早就不想呆了!我在我原来的世界活得好好的,凭什么来到这里被你们当成祸患!”

仿佛是心中忍耐了许久的不屈,与不甘,仿佛那日在丹穴山便种下了这样的愤恨。

他从未察觉自己竟然如此记仇,也从未察觉自己竟然如此在意这件事。

祸患这个词,仿佛早就在他心中扎下了根,并且如疯长的藤蔓,如决堤的潮水,猖獗的肆掠着占据了他。

那些银盔银甲的将士们怒道:“大胆孽障!二郎显圣真君在上,休得造次!”

“真君又如何?你把我送回去啊?凭什么说我是祸患!凭什么!”林苏青说着又是一声暴吼。

仿佛“祸患”这一词在他还未出生前,就已经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了似的,竟然完全听不得,只要一听便是疯狂而强烈的憎恶。

“你们谁都想将我除而后快,谁都想杀了我!我不过是为了活着!我只是为了活着!你们为什么就不能让我活着!”

他吼得撕心裂肺。他的身体和脑子顿时又失去了他的控制,他知道自己狂暴地冲那些将士们厮杀而去。

突然,他感到身后有一阵凛冽的寒风落下,一只手轻轻地盖住了他的眼睛,有一道似清风冷月般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低语道。

“忘了吧……”

像一阵风拂过。

来不及回头,来不及去想,溘然晕了过去……

第三十三章 何为命

苍穹暗沉,雨声浙沥,像是有成千上万的人在耳边窃窃私语。

夜雨敲窗,啪嗒、啪嗒……像心脏在跳动。

林苏青缓缓地睁开双眼,现自己正衣冠整洁的躺在床上。环顾四周,木窗雕刻着菩提树,屋内有淡淡的檀香漂浮在空气中。

朴素的帷帐,简易的陈设,以及那桌上素雅的茶壶茶碗。竟是一派陌生。

他刚要坐起来,却感觉肢体不受自己控制,像是散了架刚被重新组装好,无法和大脑紧密配合。

他只好先尝试着轻缓的活动着身体,登时现全身上下到处都疼痛耐忍。单单只是动一动眉毛,都会连带着整个脑袋生疼。就连眼珠子都不能转得太快,否则也会拉扯得疼痛。

我这是怎么了……他在心里嘀咕着,想说话,可刚一开口,嗓子就扯得剧痛无比,他只得如尸体般又躺了下去,一动也不敢再动。

这里究竟是何处,究竟生了何事……

他分明在四田县和那些人对峙真相,以证清白。好像是话刚说到一半,就晕了过去,醒来怎么就在这里了?

只能纹丝不动地躺着,心中煎熬不已。直到床边的蜡烛燃烬,才终于有人推开门进来。

“呀,你居然醒了。你可是睡了三天三夜了,如何?睡够了吗?”

是狗子的声音!

林苏青心中惊喜,恨不能马上坐起来。却是刚起了这样的心,便痛得倒抽凉气。

狗子趴在床边上,他强忍疼痛看向狗子,也不知道狗子能不能领会到他眼神想问的问题。

“哦,差点忘了,我方才封了你的经脉。”

狗子小爪子冲他喉咙处一点,又在他胸膛上到处点了几下,顿时他就觉得呼吸顺畅了。接着尝试活动了一下手指,又扭了扭脖子,能动了,而且也不痛了。

“难怪我方才起来时全身痛得要死。”林苏青坐起来活动着关节,扭了扭脚腕,这才站起来活动着全身筋骨。

“唔,主要是怕你乱跑嘛。”狗子说话间,进来了一个光头小和尚,将房内的烛火替换成新的,使得照明更亮了些。

林苏青茫然地在屋子里走来晃去,一会儿打开空无一物的柜子瞧瞧,一会儿抽出空抽屉瞅瞅,连连问。

“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不记得我是怎么来的?怎么有个小和尚?难道我们在寺庙里?”

狗子蹦上床,随便一坐,问他道:“那你还记得什么?”

主上说过,当林苏青醒来时,如果对于残杀四田县百姓的记忆还记得的话,那便……杀了他。

所以,狗子虽然问得很随意,却很看重林苏青的回答。它的一颗心紧紧的悬着,只要林苏青还记得……那么,它就不能手软。

“我记得我正和谁吵架来着……”

林苏青摸着下巴仔细想了一想,俄而突然想起来要紧的事,连忙问道:“那些官差和神仙呢?我和他们吵到一半,他们要抓我走来着,结果我好像突然就晕了,他们呢?”

狗子圆溜溜的大眼睛转了一转,自言自语着:“原来还留了这些呀……”

林苏青没听明白,忙问:“你方才在嘀咕什么?”

狗子咧嘴一笑,道:“没什么,我是说你差点被当成杀人犯抓走了。好在我们赶得及时,帮你解释清楚了,嘻嘻~”

原来主上并没有封去他有关四田县的全部记忆,只是打乱着给他留下了一些,好让他的记忆“合理”。

如此一来,最重要的部分便成了多余的东西,他便不会感觉记忆空白了哪处,从而也不会生起疑心去特别回忆。那么,他就不会再想起。主上如是做,是用心良苦的。

千万不能让林苏青想起来,至少不能让现在的他想起来。

林苏青回忆着:“嗯,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不提还好,一提他就来气,道:“那些人太过分了,丝毫不容我解释。不经调查就认定人是我杀的,偏偏谁也不信我。穷乡僻壤出刁民,你们要是晚来一步,说不准我就被拉去砍脑袋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诶?我后来是怎么晕过去了?啧,好像是被那些官差揍晕的……”

他说着便撸起袖子看自己身上有没有伤,现没有一丝伤痕。

“你的伤都已经治好了,甭看了。”狗子说着突然耳朵一动。

“啊,主上!”它连忙朝门口迎去。

原来是二太子来了。林苏青一见,也连忙跑过去,拱手躬身的迎接。而后开门见山就道:“主上!您来得正好!”

二太子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淡然的持扇点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开,不动声色的进了屋子。

林苏青见状,顺手将门关上,扭头上前就跪在二太子脚下,恳求道:“主上,我要修行,我要做神仙,请您教我神通!叫他们再也不能小瞧我。我要证明,我林苏青不是祸害。”

既然机会始终等不到,那就自己创造,自己争取。斗战胜佛还是石猴时也曾跪过菩提老祖求师问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而后三千越甲覆灭吴国。这才是谋大图者的魄力,先拘小节方能显大德。这并不丢人。

狗子歪着脑袋瞧着,唔……原来还给他留了这些,留了这股不服输的怨气在。

二太子转身,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问道:“如何证明?”

林苏青张口就道:“无论是丹穴山的长老,还是尘世的凡人,或是那些天兵天将,只要认出我是异世来的,便不容我说什么做什么,就一口认定我是祸害。”

“可是,我是什么人,我来自何处,这些都是命里注定的,我没得选择的。”

他满腔热忱,将自己心中所想一一坦露。

“我想,只要我修炼成仙,脱了五行,我就有了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主上,就算我再也回不去原来的世界,我也不想在这边一直被当成祸患,像个畜生似的被他们随意决定生死!”

二太子徐徐地摇着扇子,平静的看着他。他的沉默令林苏青有些心慌,可是林苏青便冒着这样的心慌,倔强的迎着他的目光。

“恳请主上教我神通,教我如何修行。他们认定我是未来祸患,但我不认为这是我的宿命。”

屋内一片静谧,只有烛火轻轻摇晃。窗外雨声淅沥,打着芭蕉潺潺作响,雨声倏然滂沱,仿佛要洗涮尽世间的所有气息。

二太子太平静,平静得像一汪澄净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一丝情绪。林苏青一丝一毫都猜不到二太子在想什么。

他生平第一次做这样完全没有把握的事情,但他必须做,他必须求得二太子的同意。

他不知道自己在二太子的眼里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是他知道,二太子并没有视他为祸患。

否则不会收留他,不会默许狗子为了他与长老们起争执,更不会在四田县救下他。

如果二太子也认为他是祸患的话,他早已活不到今天。

但虽然如此,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请求。二太子已经拒绝了两次,这一次,会答应他吗?

烛火轻轻地摇曳,狗子端坐在地上,凝视着跪在二太子跟前的林苏青。

先前在四田县的事情,林苏青现在是不知情的。可它和主上知情,相信天帝也很快会知情。

如若不是主上亲自出面保下了他,他现在已经死了。不是被四田县的人围殴致死,而是被三只眼抓去,抑或是当场诛杀。

狗子看出了林苏青的不寻常,它知道主上之所以会保他,也是因为他的不寻常。

可是,一般的不寻常,主上是不会在意的。很显然,林苏青不是一般的不寻常。

除此之外,它还知道,主上必然已经清楚了林苏青为何有这种非同寻常的能力,更准确的说,是身份。

主上肯定清楚,所以才一定要保下他。

虽然它不清楚林苏青的身份,不过它也不用清楚,主上做任何决定,它听从便是。所以,它现在只是好奇。

像林苏青这样的情况,如果不教,今后可能会是个祸患;如果教了,今后则可能会是个大大的祸患。

不过,如果教的话,也许能够拨乱反正,化解掉这个问题,使他今后不仅不是祸患,甚至有可能成为一位造福苍生的好神仙。

这是一场豪赌,主上在以天下苍生做赌注,在大赌特赌。

它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怕,主上是很可怕的,它知道。但是此时的主上最是可怕,是前所未有的可怕。

……

沉默,安静。静谧得连风都不敢再进窗户,刚触碰到窗棂边的纱幔,便回头消散在窗外的夜色之中。

过了许久,二太子清雅的声音才清浅的响起:“何为命。”

狗子浑身一震。

第三十四章 所谓命数,不过是一些选择

二太子的这一问,问住了林苏青。何为命,他只知道大小神仙们都在说他是祸患,也许这就是上天给他定下的命数。

他迟疑了片刻,道:“天注定的就是命。”

二太子不动声色,淡淡的问他:“何为天。”

林苏青一愣,何为天……

思来想去后,他迎着二太子的目光,笃定地回答:“天,就是如您这样的神。出生便是神,庇佑着且决定着凡间的一切。就连我原先所在的世界,大家也时常向天祷告,向神仙、向佛祖祈求帮助、祈求庇佑。”

他如是想,便如实答。

“我们凡人一出生,命运在冥冥之中就已经有所安排,而安排这些的正是如您这样的神仙不是吗。”

“照你这样认为,其实不尽然。”狗子蹦下了床,走到二太子脚边蹲坐,它望着林苏青道,“其实,即使是神仙,也是有命数的。”

林苏青又是一愣,一时说不上来……原来神仙也有命中定数吗……

疑惑之时,见二太子折扇一收,平淡道:“所谓命数,不过是一些选择。”

“什么选择?”林苏青不解,便按照自己所理解的阐述道:“那也要有机会选择不是吗?就好比有些生来是人,有些生来是畜生,这些是可以自行选择的吗?”

“就好比在四田县,我明明没有杀人,而他们强行用身份来压我、用经验来判我,强行指定我就是凶手,我却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他以为,因为二太子至高至尊,所以可以万事随意选择。而多的是如他这样的凡夫俗子,他们无法皆由自己选择。

“请问主上,如我这般出身,我该作何选择?我又能作何选择?”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并不是我非要来这边世界的,是机缘巧合让我来了,这是运吧?而将我安排在这边,却因为我是异世来的,就将我认作祸患,要将我除掉,这便是命吧?”

但是即便命运如此安排,他不认,他要想办法证明是命运安排错了,而不是他错了。

他怅然感慨:“命运是何等的不公平。我就是想证明——天定的事情有时候也会错,一如当初狗子说给丹穴山长老们的那些话,连南斗六星的司命星君也会有出错的时候。我相信,我就是那个出错的。”

他凝望着二太子,神情坚定道:“所以,我要证明我不是祸患,而不是哪天莫名其妙地被哪个神仙杀了。我要证明不是我错了。”

沉默。

沉默之后还是沉默。

雨声顺着屋檐淙淙流淌,凉丝丝的夜风掀起窗棂前的纱帘,风勇敢的窜进了屋子,将烛火逗得摇曳不定。

林苏青听着自己铿锵有力的心跳,他坚定了信念,无论如何一定要求得二太子的同意。

几番沉默后,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而后便进来了一个小和尚,小和尚放下了一壶热茶,翻开茶杯将茶水注下,热腾腾的茶水从壶中落入杯盏时激出了声响,却将这屋内衬得连呼吸声都显得厚重。

斟好了茶,小和尚就退了出去。从头到尾,目不斜视,不言一语。

茶香四溢,飘出的一缕热气,为这个寒雨夜增添了一分温和。

林苏青终于按捺不住,直言问道:“主上,难道您也认为我将来会是祸患吗?”

狗子一听,龇牙道:“你个蠢蛋,主上若当你是祸患,早前就不会救你了。”

狗子恨不得当即说明说透的训斥——主上以天下苍生为赌注,保下了你,你怎么能这样误会主上!

林苏青自然知道,二太子并没有当他是祸患,但是此言从狗子嘴里说出来时,他才是真正的确定了,心中才是真正的安定了。

他目光炯炯的望着二太子,毅然决然道:“那主上何不赌上一把,赌我将来是造福三界的好神仙,还是为祸苍生的祸患。”

狗子怔愣,它以为林苏青很蠢,却没料想林苏青问出了这样的话。因为它知道,主上已经在赌了。

但是,主上愿赌,那是主上的决定。这个林苏青好大的胆子,他何德何能以何种身份,去请求主上用苍生去赌?他好大的胆子,好大的面子。

“你还是没能明白我的意思。”

林苏青蓦地怔愕,这是……拒绝?

俄而,二太子缓缓道:“你凡身肉体,沾染了尘世间的污浊之气太重。即日起,我将你泡在山野灵泉之中,以日月精华,山林精气,将你涤净。”

这是……答应了?

林苏青欣喜若狂,正欲叩恩感谢,却听二太子转折:“不过……”

他登时呆住,静候下文。

“此期间,我会将你的魂魄提出,由你亲自去体会一番。若你能从中有所感悟,便可开蒙修行,若无所感悟,你便就此作罢吧。”

什么?

林苏青尚未明白二太子话里的意思,旋即感觉身体一轻,低头就看见有另一个自己昏倒在地上,他再看了看自己,却还是跪着的,他心中大吃一惊——怎么有两个我?

顿时眼前一空,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空白的虚无。

“主上?”他在白茫茫里毫无头绪地寻找着,“狗子?”

无任何应答。

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团光亮,那光亮即刻变成了一扇门的形状,莫非那是出路?

他连忙朝那光亮处奔去。

却因那亮光实在刺眼,即将靠近时,眼前瞬时一黑。

当他再度睁开眼时,现自己正撑着头在案桌前打瞌睡。恰是瞌睡重重的垂了一记头,脑袋失去支撑,他遂惊醒了。

整个房间内只亮了一根蜡烛,烛台上已经堆积了很厚的一层蜡油。

他面前坐的是一张长条案桌,桌面上堆满各种册录,大致扫了一眼,似乎都是些奏章。

四周昏暗且陌生,和方才的房间截然两样。

方才的屋子弥漫着沉沉的檀香,各种陈设十分朴素,且皆是以朱色或是黄色为主,像是禅房。

而现在所处的这间屋子,门窗、桌、柜等家具皆是黑漆描金,陈设都格外的精致。

房内多半是书格,各类书籍摆尽了空间。于屋内上位居中靠墙处,设有一张罗汉榻,榻几上放置着玲珑玉瓷的茶器,和一盅浅浅的熏香。想来,此榻是设来待客的。

周围墙上不仅贴着绢纸帖子,还挂着许多墨宝,此外,另挂有山水类、花鸟类,猛兽类的挂屏,质地有紫檀的,也有珐琅的等等各色各样。挂屏之上无不镶嵌着玉石象牙,或是点翠珠宝等饰物,很是奢华。

看起来是一间书房。不过,再往里走一些,却也设有床铺。

床上铺着夔龙牡丹织锦黄炕毡垫,床边两侧的榻几和柜格上面都摆放着许多珐琅、象牙、牛角等材料所雕琢的珍玩。

看来,此处的主人身份不简单。

此时也没有了雨声,他朝窗外望去,万籁俱寂,是一夜晴空。

当他路过一面铜镜时,蓦然惊觉,自己大变了样貌!

原先的自己虽然相貌佳好,但过分清秀,少了些许男儿气魄。而此时的自己……那铜镜中所反映出的俨然是另外一副面孔。英姿勃,气宇轩昂。

也不再是一身仙逸出尘的偃月服。而是头戴金冠犀角簪,一身紫褐色单衣,其上刺绣大科绫罗,腰间则束着金玉革带……

这一身上下虽然过分的雍容华贵,但是,这份雍容华贵将这位男子衬得何其的凤表龙姿!

而现在,这位男子,就是他,现在是他林苏青。

他摸了摸脸,这真实的触感,的确是他的脸无误,但是他的模样的确变化成了另一个人。

莫非这是二太子将他的灵魂附身到此人身上了?

他隐隐约约地闻见一股浓烈的酒气,好似出自他自身。他抬起袖子闻了又闻,果不其然,想必此人适才刚饮过大量的酒水。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门外忽然有人火急火燎的赶来。

林苏青惊愕——我现在是太子?

不等他琢磨明白,门外便进来一个身着深绯色衣袍的中年男子,男子留着一撮八字胡须,此时因他的着急而有些杂乱。

男子一进来便拱着手,焦急道:“太子殿下,臣方才听闻颍王回府之后,不多时便作心肺绞痛,吐血数升,现在昏迷不醒。”

“啊?”林苏青听得一头雾水,他刚附身过来,来龙去脉一无所知,这叫他如何是好?

也不能直接问出来,万一引起了疑心,可就更麻烦了。

他深思熟处后,装模作样道:“呃……方才有些吃醉,头脑昏沉了许久,究竟生了什么事,你且仔细讲讲,以免醉酒时有所遗忘。”

这话说得应当是滴水不漏,他以眼尾眼光偷摸一瞧,来人果然没有生出疑心。

且是立刻便回复他道:“唉,先前太子殿下不是听了梁大人的建议,在东宫宴请颍王,以化解兄弟干戈嘛。怎想到,颍王自东宫回去不久,颍王府便传出颍王中毒的消息。”

那位中年男子甚是焦灼,重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是真中毒,还是放出的空噱头,总之,这消息八成已经传到宫里头去了,这要是被陛下知道了,还不得想成什么样呢!真是十万火急啊!”

林苏青听得云里雾里,但大概捕捉到了一些信息,随即道:“快去传梁大人前来,一同商议!”

他琢磨着先等那梁大人赶来后,听一听他们二人之间的称呼,套出他俩的名字后,再做其他打算。

可不能引起疑心,被人看出他已经不是原先的那个太子殿下。

第三十五章 一头雾水

那中年男子退下后,不多时便归来,与他一同还来了一位年逾半百的老臣。

那位老臣一进来顺手就将门关上,冲林苏青附身的这位太子殿下行礼道:“老臣梁文复给太子殿下请安。”

林苏青连忙去扶住他,道:“梁大人快请起,你我不必多礼。”

“谢太子殿下。”

梁文复起身后,又冲方才那名中年男子点点头,二人也算是打过了招呼。

随即林苏青便把他们请到一侧的榻几前入座,亲自为他们斟茶。

“不敢不敢,折煞老臣了!”

林苏青按住他们的手,执意为他们二人斟好了茶,而后才肃穆道:“颍王的事,本宫方才听闻了。但眼下有一件更为紧要的事情,需拜托二位。”

应当不是所有太子都像二太子那般不愿使用自称。林苏青心想,该端的架子还是要端的,以免惹人怀疑。

梁文复对于太子突如其来的施恩很是恭敬,他双手捧着茶杯,持重道:“殿下实在折煞吾等。有什么话殿下直接吩咐便是了。”

早前先来的那位中年男子受了太子礼贤的恩,亦是看重,但不免有些疑惑,道:“殿下怎的忽然对咱们生疏了,从前不曾这样,莫不是殿下遇到难事了?殿下只管吩咐,吾等竭尽所能。”

原来他们以前的关系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亲密?

其实方才在那位中年男子退走后,他已经仔细的忖度过一番局势。

当事态生变故,第一时间即来通报的应该都是心腹。而且,会提出杯酒化干戈之谏言的,应该也是忠心耿耿的且心底仁厚的亲近人。

所以他决定,与其自己悄悄的摸索情况,结果暴露嫌疑,到时候百口莫辩。倒不如先制人,他先将自己的情况表明。再观察这二人的反映,如果他们愿意信,则视为心腹,若不愿意信,他再另寻他法。

深思熟虑后,林苏青揣度着他们的神情,看起来的确对这位太子殿下满分诚挚,毫无任何叵测之心。让他们二人帮忙,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

想了又想,于是,他找了个由头,开口道:“说起来,有一件事应该告知二位实情。二位听后可能会意外,但事关重大,切莫大惊小怪。”

梁文复二人皆是浑身一紧,提了万分精神等候下文,生怕错漏了哪一点,会导致无法全面分析,从而未能想出全面的策略。

林苏青顿了又顿,娓娓而道:“本宫先前醉酒跌了个跟头,头磕中了桌角,脑袋甚是迷糊。”

这一句不是什么大事,但太子受伤也不是什么小事。

“殿下受伤了?可有传过御医?”

林苏青连忙摆摆手,道:“其他伤势倒没有,只是……有些影响,说大不算大,说小亦不算小,但实在不便与外人提及。”

他特地将话说得拐来绕去,好观察那二人的神情,以斟酌究竟要不要说出后面的话。

只见那两位大臣登即眉头紧锁,紧张万分,的确是诚心诚意的关怀这位太子。

“事关重大,本宫仅仅告知二位,还请二位替本宫严守秘密。只可你我三人知晓,不得再说与第四人。”

他慎重地往前凑了凑,那二位大臣面面相觑,皆是提心吊胆,也往前凑了凑。

“不瞒二位,本宫方才的那一磕绊,似乎短暂的丢失了一些记忆。”

“啊?”那二人惊诧,但见太子如此谨慎,不似在寻他们的乐子。

“说出来不怕二位笑话。”林苏青看了看梁文复,道,“本宫只记得你叫梁文复。”

接着他又看了看那名中年男子,道:“我记得你,可惜不记得名字了。”

而后他摇摇头,无奈道:“其他便一概都不记得了。”

梁文复二人目瞪舌僵,半天不敢置信。眼前是太子无误,不是谁来冒充,却忽然说不记得他们,对于其他更是忘得干净。像是在玩笑,却不是在开玩笑。

太子是认真的?!他们除了惊诧,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事情。

其实梁文复这个名字,是林苏青方才听梁文复请安时自行说出来的,假如来的时候只请了安不曾报出姓名,那么,他便又是另一套说辞。

好在梁文复自己说了,这样一来,他身为太子,在失忆后谁也不记得的情况,却偏偏点名记得你一人,是何等重大的恩情。

若是忠诚,也该当加倍尽忠才是。

同时,不厚此薄彼,对于那名中年男子,他的确还无处知晓姓名,因此只说记得这样一个人,那于这种情况下,也算是一种施恩。

公平,对于他们两个,十分公平。并且在他们二人看来,这对于别人是不公平的,正是这种相较之的不公平,对他们二人则是一种殊荣,需要感恩戴德的殊荣。

当然,林苏青也做好了他们不相信的准备,如果他们不相信,那么就不能怪他心狠了。狠辣的手段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并非使不出来的。

在林苏青心中正盘算时,那梁文复冷静下来,肃着一张脸,凝重道:“这可不好办……特别是在这样紧要的关头……”

他们相信了。

“不难。”林苏青早有对策,只等他们相信。

他招手叫他二人再靠拢些,与他们耳语了几番。

那二人的脸色忽而愁眉紧锁,忽而思虑不定,忽而又恍然大悟。

片刻后,梁文复凝眉问道:“老臣明白了,老臣稍后便同陈大人尽快去为殿下安排。”

被呼做陈大人的是那名中年男子,也连忙应下,随即拱手向林苏青陈述了自己的姓名和官职详细。

“殿下,臣为郎中令之属官,乃专掌议论的谏议大夫——陈叔华。”

“好。”林苏青轻轻按下他的手,道:“今后还要有劳二位多加照应,本宫暂时失忆一事不可对任何人提及。”

正事话罢,为了拉近关系,他补充了道:“以后,在没有外人的地方,就不必拘礼了。”

梁文复与陈叔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答应。紧张了许久,他二人下意识地捧手应道:“多谢殿下厚爱。”

林苏青叹了口气,心中感慨——唉,都说不了不必拘礼了。

不过,也正因了他们二人的这番不敢逾礼,说明他们二人是打心底里敬重这位太子殿下。

见林苏青叹息,梁文复思忖着问道:“殿下可是在担忧颍王之事?”

林苏青抬头一愣,显然他叹的不是这件事,但经梁文复一语提醒,他遂回过神来,眼下的确是颍王中毒一事才最是紧要。

虽然不知道这个颍王是位什么样的人物,是否容易相处,但从方才陈叔华口中听来的,必然是与他附身的这位太子殿下有着相当大的过节。

梁文复见他愣住,登时想到的是,太子殿下兴许记不得那些事,于是他主动解释起来。

“颍王常年在外征战,打了不少胜仗,近些年深受陛下宠爱。最近,陛下特地准了颍王……从边关换防归来……”

他脸色忽然黑沉,道:“无论现在的殿下是否能接受这一点,但老臣一向有话直说。”

言下之意似乎是有什么不太当说,又格外重要,所以不得不说的话。

林苏青道:“但说无妨。”

梁文复同陈叔华相视后,二人面色皆是晦暗深沉。毕竟这不是一件小事,这是在挑拨皇室和睦的大事。

梁文复定了定心,慎重道:“颍王此次回京,似乎有夺嫡之意。”

这可不是小过节了!林苏青大吃一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夺嫡之争,必然牵扯到性命之忧。

未曾料想刚一过来就要面临性命之忧,林苏青顿时有些心慌,有些紧张。这不是儿戏,不是随便耍耍小机灵就混得得过去的小事。

尽管理智在在心中反复告诫着他,不行,他不能慌。但他的心仍然像即刻就要蹦出嗓子眼似的。

他无法确定现在只是附魂于太子之身的他,如果出了性命危险,会否伤及他自身。

同时,他也不想因为他的附身,无端害了这位太子,导致这位太子在夺嫡之争中丧了性命。

冷静,必须冷静下来思考出对策。

不仅要帮这位太子护住性命,最好还能保住他的东宫太子之位。

可是,他对当下的时政一无所知,对太子与颍王之间的纷争和纠葛更是毫不知情。这实在不好凭空想出什么实际办法。不过转念一想,此等大事,梁文复和陈叔华二人皆敢当着太子的面直言不讳,看来的确是心腹无误了。二人皆是可用之人。

思来想去之下,他稳住了情绪,问道:“二位有何见解?”

与其妄动,不如先问问这两位大臣的意思。至少他们是熟悉此间性质和事态转变的。

然而梁文复面色沉重的看了看陈叔华,林苏青也随即看去,只见陈叔华亦是面如土灰,想必他们二人的心事一样复杂。

毕竟诸位皇子之间的嫌隙和争斗,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昔日的小事早已团成了大局,甚至已经到了一触即的地步。却偏偏在危机的紧要关头上,太子把脑子磕伤了,甚至对来龙去脉变得一无所知。

莫不是老天爷的意思?

刚如是一想,梁文复连忙在心中掐灭了自己这个想法,受伤定然与天意无关,当争取的还是应当帮太子争取。还好只是短暂失忆,若能及时恢复,也不算迟。

迁思回虑后,梁文复对林苏青道:“旁的日后再讲于殿下知晓。先说一说当前这件最紧要的事情。”

因为当前这件事,极有可能决定了皇帝对太子和颍王的看法,一旦皇帝对事态的处理有偏颇,便意味着皇子之争的某一方失势。

陈叔华点头附议,梁文复继续道:“颍王中毒之事,依老臣之见,殿下不妨先静观其变,以静制动。”

他将茶杯往前面推了推,蘸着茶水有条不紊地写下了一个楷字。

林苏青借着昏暗的烛火认了出来:“等?”

梁文复点头确认,凝重道:“颍王常年征战沙场,然而朝政社稷,一直都是由殿下您在辅佐陛下。殿下治国有方,民富国强。试想,有如此大智慧的太子殿下,就算与颍王有什么过节,又怎会在公然出宴请后,于自己府中的酒席中,投毒颍王呢。定然是知道其中意味的。既然知道,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行为呢?”

陈叔华附议:“是的,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林苏青心中愕然,公之于众的请客,又在自己的地盘投毒,这不是自投罗网给自己招祸嘛,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吧。

所以,是其中有人故意作梗,要陷害他?

第三十六章 筹码

林苏青问道:“宴席之上,都有哪些人?”

“回殿下,设的是私人宴,因此宴席之上只有殿下您、颍王与平王三位。”

陈叔华仔细的告诉了他,大约是明白了林苏青的猜测,他又道,“虽然平王自幼便与颍王不和睦,但此是殿下您的私宴,他也是收到请帖时才知晓的。臣以为投毒者不会是平王,一来他无法接触到膳食,二来臣以为,平王应当是知晓——在殿下的私宴上投毒,会牵扯出什么厉害。平王历来亲近殿下,他应当不会在此时,置殿下于不义。”

“老臣以为陈大人说得在理。即便是坐观龙虎斗,待两败俱伤后,再从中渔利。那么,也该是先与殿下您联手,除掉颍王在先。”

梁文复的一番评议十分老辣、十分犀利,且十分大胆,在太子面前毫无遮掩的意思。

“毕竟,殿下仁慈,颍王狠戾。平王若是有心东宫之位,也只能从您这里打打主意,才算得上有些许希望。但倘若他令殿下有了闪失,今后单靠他自己的话,必然不是颍王的对手,想必平王他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或许是因为林苏青并不是太子本人,所以梁文复的这一番直言不讳,他听着并不觉得逆耳,反倒是认为梁文复乃大忠之臣。

这时,陈叔华道:“臣以为,多半是颍王唱的一出苦肉计,故意难于太子殿下。臣还以为,颍王此举恐怕是想误导百官,去猜想殿下您……您对颍王心怀敌意。”

林苏青怔愕,这个颍王居然玩得这么阴。

如此引导,那弦外之意便是太子心胸狭隘,容不下战功赫赫的颍王。

所以,假使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内,都因为这个误导而相信了是太子投毒,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梁文复道:“老臣赶来东宫之前,听闻颍王府已经将消息传到陛下跟前了。”

他忖了忖又道:“但……老臣以为,陛下应当不会轻易信之,必定会派人一查究竟。”

他一边说着,食指一边点着桌面的那个“等”字。

“所以,依老臣之见,在此期间,殿下您只管佯装醉酒,高枕安睡。且待明日,方可知晓真相如何。”

林苏青心领神会,同时也明白他的意下所指。真相如何其实并不算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处理此事的态度。

这漏洞百出的一场“意外”,显然是不利太子。

假如皇帝处罚了太子,即意味着他听信了颍王,认为是太子投毒,那么也就意味着皇帝是偏袒颍王的,从而证明了——这个东宫之位极其有易位颍王的可能。

而如若皇帝处罚了颍王,那么,结论则不言而喻。即使颍王战功如何显赫,这东宫之位仍然是他这位太子稳坐。

昏暗的烛火下,三人心照不宣,不谋而合。

……

待梁文复与陈叔华离开后,林苏青连忙活动着周身筋骨,想试试看这里究竟是普通凡间,还是如丹穴山那般谁都不寻常的福地仙乡。

他转了转脚踝,有模有样的踹了一脚桌子,啊啊我的天!真他大爷的疼!

显然,他所附身的是个普通的凡人。

那他就更加想不明白了,二太子殿下为何要将他的魂魄附在这位凡间的太子身上?

先前说是叫他亲自体会,莫不是要他体会身在高处的滋味?

不不不,二太子才没有那么无聊,二太子此举,必然是另有所指……那究竟寓意何在?

虽然想不通透,但是有一点他心里非常明白,即是在他附身的这期间,他必须要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体会这段经历,必须要有所感悟,如是才能取得修行的机会。

同时,他还必须谨言慎行,如履薄冰的过。毕竟他无法确保,自己是否有能力帮这位太子保住东宫之位。

而在这样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只能以先保住性命为最紧要吧!

如是想着,他便回到案桌前,打算连夜翻阅这位太子平日的记录,以及对政务的处理风格,甚至连字迹他都在精心细致的描摹,不敢有丝毫马虎。

好在他有系统性的学习过书法,描摹起他人的笔迹来,算不得什么太难的事。

……

转眼天色已晨光熹微,朝日初上之时,侍从领来了四名身着碧色衣裳的侍女。她们福了礼便上前来伺候他洗漱。

先上来两名侍女,一名侍女捧着的木托盘上,盛放着两只薄彩瓷盅,并有一碟细盐、一杯浓茶。

另一名空手的侍女,先以柳木勺子舀了半勺细盐,以绣帕垫着手,毕恭毕敬地向林苏青递去。

他着眼看了看,才张开口。

那侍女便将细盐轻轻地倾倒在他的舌面上,接着捧起其中一只薄彩瓷盅,揭开盖子递过去,瓷盅里盛着温热的水,林苏青张口含了一口微烫,咕噜咕噜的将嘴里的细盐和成盐水,在他漱口时,那侍女放下手里的盅,又捧来另一只空的瓷盅。

林苏青遂将漱过的水吐了进去。

接着她又捧来一盏浓茶,林苏青小啜了两口用以漱口,吐出后仍然觉得口舌带苦,便抬手示意她退下这盏浓茶。

随即,捧着漱口器具的那名侍女便退了下去。

接着在她的位置补上来另一名侍女。

她捧着的是一只素三彩的瓷脸盆,金黄底色,盘着两条五爪金龙。与她做搭档,专司伺候的侍女将方巾在热水中浸泡柔软,拧干后又折叠成四方形,才双手捧给林苏青。

他接过来马马虎虎地擦了两把便还给了侍女。

唉,他算是明白二太子殿下在丹穴山时,为何不愿用奴仆了,这一通折腾实在是累得慌,反倒不如自己着手来得顺畅方便。

终于完成洗漱后,他又在侍奉下才换好了衣裳。

这时屋外的日头已然爬上了晴空。

早膳用罢,他挥手摒退了侍从,也免去了所有的伺候,独自在府中闲逛,不曾被任何人察觉东宫的太子殿下其实已经换了一个人。

比起丹穴山太子府的古朴典雅,凡间的太子府要富丽堂皇许多。

如若说丹穴山是雕梁画栋,洒脱肆意。那此处便是金碧辉煌,别具匠心。大约是各自的追求有所不同,神仙毕竟喜好清静。

在府中粗略的走了走,熟悉了各处陈设和布局,他便回到了书房,继续临摹太子的笔迹。

约摸有了半盏茶的时辰,梁文复和陈叔华二人前后赶来。

“给殿下请安。”

他连忙走出案桌,作势扶起他二人:“二位快快请起。”

梁文复一起身便道:“老臣已经连夜安排,他们即刻便到。劳请殿下先去内室中避一避。”

“好。”

林苏青需要通过他们的聊天,来一一对应每个人的身份,所以,这种时候他在幕后比在台前要妥当。

他信任梁文复他们,所以干脆地转身就去了内室,随意地闲坐在床铺上且休息且等候。

他翻阅过太子书房中的大量文件,对其中几个人名颇为熟悉,如果没有猜错,今天来的人里面,必然会有他们几个。

……

“嗨呀陈大人来得甚早啊。”

不多时便来了一位声音浑厚威猛的男人,他拱手向梁文复道礼:“哟,右丞相也来了。”言语之间十分的随意粗散。

林苏青的耳朵捕捉到原来梁文复是右丞相,官职不小。

他起身快步踱到玄关前,借着珠帘的缕缕缝隙,往外窥看去。

来人也是一身圆领右衽的常服袍衫,却区别于梁文复和陈叔华的那身长至足踝的袍杉。来人所着的是短衫,仅长至膝下。

但那一身红色单衣丝毫掩不住他的威猛身形,更因单衣的轻薄,衬得格外魁梧壮硕。应当是名武将。

梁文复笑道:“有劳左翊卫大将军一早赶来。”

原来他就是左翊卫大将军吴艺。

林苏青昨夜翻阅时,看见过一些有关于他的记述。

印象最为深刻的当属——颍王曾派遣亲信去这位吴艺将军的军营中送礼,想与他交好。未曾想,这位吴艺将军竟亲自将颍王的亲信暴打了一顿,后来这件事还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若不是这位吴大将军战功显赫,险些就被当朝皇帝给降了大罪。

嗯,是位独霸一方,颇有血性的人物。更重要的是,他效忠于太子,是太子的心腹之一。

林苏青先前非常担心这位太子手里尽是文官,因为颍王手里不仅猛将甚多,还有许多足智多谋的幕僚和门客。

所以万幸,他有吴艺这样忠心耿耿的武将在手。虽然比不得颍王手中的武将众多,但不至于令太子的武装实力相对太弱。

随即又来一人,看起来是个文官,很重礼数。他一进门便依官职向梁文复、吴艺和陈叔华行了礼,看来官衔不比他们三人大。

不等梁文复和陈叔华故意去点出来人的身份,吴将军却在无意间点破了。

“张大人乃太子詹事府左庶子,怎的比我这个远在府外的还来得晚些。”

可能是武将豁达的性情使然,言语间显得不太客气。

但看得出来,他们几人相交很是熟悉,即便吴艺出言如此不客气,那位张詹事也未曾有任何怨言,更不曾丝毫忍怒。

而是赔着笑容深表歉意,道:“惭愧惭愧,本官昨夜多饮了几杯,吃酒误事,吃酒误事呀。”

林苏青在心中默默记下,那就是张詹事。从太子帐中诸多的记录里看,那位张詹事是个相当有头脑有谋略之人,非常擅长于细微之处现蛛丝马迹。

所以,现在既然是林苏青做了太子,他今后便不打算多用这个张詹事,担心被这个细心的张詹事现了端倪,把他这个伪太子的身份给揭露开来。

梁文复与陈叔华捧场,开怀地一笑,将气氛缓和了下来。不过,看起来也似乎是因为他们对吴将军与张詹事之间的斗嘴,早已经习以为常,其实都不甚在意,只是想笑便笑了。

接着66续续地又来了三两名文官,和一两名武将。

林苏青在幕后悄悄地对应着来人们的信息,心中暗暗地拿捏着太子手中持有的筹码和分量。

经过一番盘算下来,他一直高悬的心终于稍微放下了一些。

太子手中的筹码,十分够用。

第三十七章 线索

这些靠拢太子的人,皆是颇有身份和多有建树之人。以此可见,他所附身的是位深得人心,十分贤明的太子。

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偏偏这个时候的太子已经不是太子本尊,而是他这个冒牌货林苏青。

林苏青很是担心,怕就怕他争不过那颍王,令这位太子前功尽弃。但是他又有些把握,因为他认为自己除了武力方面比较弱势,脑力其实还算不错,权术争斗应该不算太难的事。总之,心里相当矛盾。

张詹事好奇道:“不知太子殿下忽然召集臣等前来,是为何事?”

梁文复有意无意的咳嗽了两声。

张詹事连忙关怀道:“梁大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这相当于暗号吧。于是,林苏青这才从内室撩开帘子笑吟吟地走出来,他下意识地想礼貌性的为迟来道个歉,但转念一想,现今于这种身份阶级分明的地方,他贵为太子,道歉实在有违身份。

便只是简单客气道:“各位都到齐了?”

众人双手合抱,皆行时揖之礼:“给太子殿下请安。”

林苏青摆手免去他们的礼:“免礼,都落座吧。”

虽然说是入座,但并没有什么椅子,只是在罗汉榻前面的毡毯上加铺设了几方团蒲垫子,只有他高坐于榻上,其余人皆是席地跪坐。这同他原先世界里的古代很相似,都是这样的待客方式。

林苏青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此番召集你们,想必各自心中多少有些眉目,也有了一些主意。”

他扫视了一周众人的面色,都很庄肃。

“各位对于颍王中毒一事,都有耳闻了吧。”即使众人皆知,只有他不知,但是他不能慌乱。总得装得自己一清二楚,毕竟气势上必须逼真,不可露出马脚。

怎么说也活了二十余年,且步入了社会许多年头。人生路上遇见过的陷阱**诈小人,称不上有一个师一个团那么多,至少也能凑出一个连来。

吃过了那么些的闷头亏,怎么不得吃一堑长一智,总结出几番经验?论戏耍起心术来,怎么也比与妖魔鬼怪玩儿命容易些吧?

众人一听太子开门见山如此相问,便立刻就此事议开来,好尽快想出策略。

林苏青缓住正在热议的门客幕僚们:“不慌,先等一等。”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下,门外便有侍从跑来,恭敬地立在门口,躬身请示:“殿下,圣旨到。”

众人不约而同地齐齐看向林苏青。

意料之中,他预料到皇帝会下圣旨,而那圣旨的内容所向,便是重中之重。

他起身示意大家等候,随即独自同小厮赶至正殿前厅。

远远地便看见,有一位老太监正昂挺胸的立在那里。老太监的手里只捧了一杆拂尘,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连圣旨都没有,看来要这位公公是要传口谕,那便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

林苏青心中紧张的情绪舒展了一些,笑道:“有劳公公久等了。”

老太子眯着眼睛,只是捧了手打着日常的礼,微笑着回道:“太子有礼。”

他现在身有旨意,即代表着皇帝的威严,是不必对任何人行大礼的。

林苏青掀起衣袍,屈膝跪下,双手摊开举过头顶,庄重的迎接:“恭迎圣旨。”

庆幸少时无奈的陪老妈看过一些古代偶像剧,皇家子嗣的这些个派头他多少能学得有模有样。

老太监身负圣意,很是狐假虎威,睥睨道:“陛下颁了一道敕令。”

紧接着清了清嗓子,高声复述道:“颍王素来不能饮酒,今令太子不得再同颍王复饮。钦此。”

“儿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苏青高呼领旨后,才提着袍摆起身。

原来只是下令不能再一起喝酒,并且对于颍王中毒一事只字不提,而仅仅是当作不能饮酒而已。

不得不说皇帝的这一道令下得甚是明智。

谁也不偏袒,谁也不处罚,然而颍王的酒量实际如何,人人都是心知肚明。皇帝知道还要下这样的敕令,看来敕令的目的只是为了表明他知道了真相,但是想与他们心照不宣,将这件事化解掉。

颁布完皇帝敕令的老太监,现下也没有了方才那般趾高气昂的意思,反倒是谄媚地笑道:“陛下的旨意,老奴已然传达到了,老奴便回宫去给陛下复命了。”

林苏青眼神示意了一下随身的侍从,侍从连忙取出一锭金元宝双手呈递给老太监。

“顺便问一句公公,颍王的病情如何了?”

这句话林苏青问得十分委婉,但老太监之所以能常年侍奉皇帝左右,并且能直接替皇帝传达口谕,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他只是一听便听出了林苏青所问的弦外之意。

“老奴只是去传了相同的一道敕令,传完便告退了。”

老太监的回答甚是高明,只说了自己去传敕令,但对于接旨的颍王,不做半点描述。但实际上,林苏青要问的答案,他却已然回答了。

不提即是没有异样。或许还能进一步理解为,没有中毒的迹象。

那老太监打了一眼银子,左右瞻望之下,随即掩着袖子,迅将银子扫入了袖管内。而后笑道:“那老奴便告退了。殿下留步。”

林苏青泰然一笑,言语上送道:“公公慢走。”

凡人还是比较好对付的,能用钱解决的,都不叫事儿。妖怪比较难,妖怪们通常都是要命的。

不知先前的太子本人,同这位公公的关系如何。不过,眼下在他看来,能直接替皇帝传诵口谕的太监,说不定何时也能为他提前通个信儿,兴许那个信儿就是他准备对策的风口。这层关系还是有必要打点的。

目送着老太监离开东宫府上,他才折返回书房,将皇帝的这道敕令说给了门客幕僚们听。

不用他问,大家就自的开始分析起来。

“如此看来,颍王所中之‘毒’并非上报的那般严重呀。”

“消息是颍王府报出来的,他们自己府里的事儿,究竟如何谁又能知晓真情呢?还不是他们想如何报便如何报?”

“兴许陛下一早便看出了这是颍王的故意难……”

“倘若真有个三长两短,陛下又如何会如此轻巧的处理,只是禁止太子殿下与颍王再度喝酒这般简单。”

他们都分析得很对。

不过,倘若颍王真的是在太子府内中的毒,且真的是由太子投的毒,那么这件事其实就有些可笑了。

如若真是这样,先不论这一行为有多么的愚蠢。单就事论事来说,这件事本身就非常不合情理。

既然已经决心此时投毒了,为何不直接毒死,还要留着颍王派人找皇帝告状?难不成买到山寨伪劣的假药了?

就算太子真的愚蠢到了这种地步,那梁文复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管啊。所以,太子不可能做出这样的蠢事。

由此可见,此事的真相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颍王自编自演的一出戏;二,投毒者另有其人。

当时宴席之上究竟什么情况,他无从知悉。假设是颍王自说自话,那么在他看来,颍王玩的这一手,实际上只是小聪明小手段,不具备大智慧,毕竟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劣招。

倘使是颍王自编自演,他无非是想将与太子之间的矛盾公之于众,想通过太子投毒一事,引导人们认为——太子妒忌他的才干,对他不友好,甚至有敌意。

可是,闹下这样的一出戏,在皇帝这位老父亲心中,就不会这样简单的想了。毕竟是亲兄弟,颍王栽赃自己的亲哥哥毒害自己,怎样都算不得体面。

就算并非颍王栽赃,是真的有人投毒,私宴上兄弟三人,不是太子就是平王,说到底还是手足相残的痛心事。想必当前心绪最复杂的,应该是皇帝。

梁文复沉思道:“这件事,兴许不算坏事。至少令陛下对颍王产生了一些意见。”

“陛下既然知道了是颍王故意为之,却只是颁布了不得饮酒的敕令。显然,陛下是有意要将这件事掩盖过去。”

是不给谁惩罚,也不替谁澄清。

“父皇在本宫和颍王之间很是挣扎呀。”林苏青感慨道,“本宫身为太子,被自己的亲弟弟设计蒙冤,纵使父皇想要替本宫澄清,可是也得顾忌颍王手里有兵权呀。边关不是还要他去打仗嘛。”

林苏青突然表的言论,令众人一惊。林苏青不知他们在惊讶什么,或许是因为从前的太子不曾这样慷慨陈词?

唯有性情粗犷的吴将军搭话:“兴许在陛下看来,这不过是件兄弟不睦的小事罢了。”

林苏青依凭直觉道:“并不,或许父皇早已看出来,颍王有夺嫡之意了,因此才会两难定夺。”

众人怔住,唯有梁文复岿然不动,在这只“老狐狸”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好似是心中有了什么别的猜想或怀疑。林苏青瞥见了,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只听他持重道:“殿下说得及其在理。颍王手握万千骁勇战将,能征善战屡建奇功。相比励精图治,坐朝理政的太子殿下,百姓更甚拥戴颍王。论说他没有夺嫡之心,才是怪事。”

陈叔华隐晦道:“毕竟……当今陛下之所以是陛下,与当初颍王的谏言,有很大的关系。”

林苏青心里一惊,不禁下意识联想到——原来如今这个皇位是颍王谏言来的?莫非是让皇帝夺了谁的位置?

颍王居然如此强势……

第三十八章 平王来了

不过,虽然颍王很强势,但此事恰恰暴露出了一个端倪,那就是皇帝是有些忌惮颍王了。否则以颖王的功绩,就算太子没有投毒,这时候也多少会罚一罚太子。但是皇帝没有,从这个角度来看待此事的话,说明了皇帝是站在太子这边的。

有门客道:“老百姓也都在议论,都知道陛下曾经不过是前朝袭封的国公,是颍王谏言陛下起兵造反。老百姓还说,天下能有当朝盛况,全仰仗了颍王当初的远见卓识。”

张詹事有些忿忿不平,道:“愚钝的百姓懂个甚的国家大事。太子殿下贵为一国储君,便是贵为一国之根本,未来是要继承大统的。难不成要太子殿下同颍王一样,冒险前去战场冲锋呢?”

另有文官附议:“是呀,太子才是国之根本,是国之希冀啊!”

“太子殿下坐朝监国,稳定后方,支援前线。若非如此,那颍王如何肆意征战?如何去战出他那番功绩?”

“打仗的军饷还不都是老百姓上交的税银,老百姓能交得出税银,还不是因为陛下和太子殿下治国有方?”

林苏青摆摆手示意大家冷静:“罢了罢了,老百姓要是能有这样的觉悟,那就不是区区老百姓了。各位不必同老百姓置气。”

他大概听了个明白,这就好比外有颍王平定战事,内有太子理政监国。

他们二人原本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只是如今物是人非。颍王兵权在握,于是心中有了不服气,甚至有想法自己夺嫡当太子,今后当皇帝?

二太子怎得让他卷进这么复杂的事情理来了?权术争斗,和他修行有什么必然关系?

他满脑子问题尚没个着落,侍从又来门前禀报:“殿下,平王来了。”

平王?

他想起来先前问来的,宴席当晚除了颍王,便还有个平王在场。于是他连忙用眼神向梁文复和陈叔华求解。

他二人也是一脸意外,平王这时候来做什么?然而最令他二人担心的是,太子此时的情况,恐怕会被平王察觉。可是平王自幼与太子交好,他特地在皇帝刚下了敕令前来,相比是来予以慰问,思来想去都不得不见。

梁文复虚拳掩嘴清了清嗓子:“咳、咳……殿下,三皇子平王素来与二皇子颍王不合,想必他是听闻了陛下对颍王中毒一事的处理,特地前来与殿下商议的。”便让太子自行拿捏见或不见吧。

然而林苏青会的却不是这个意,他只当是梁文复考虑道太子“失忆”,所以在暗中向他介绍平王与太子的关系呢。还心中暗暗赞赏,姜还是老的辣呀,这一句话就把问题给带过了。

恕不知梁文复其实是为难了。

“叫他进来吧。”林苏青刚吩咐完,又连忙反悔,把前脚要走的侍卫叫回来,“领他到正堂等候。”

“喏。”

不知平王是怎样的为人,也不知以前的太子在商议时会不会连带这平王一起,但现在他是太子,而且他还有许多不知情。他决定还是先不要让他知晓东宫时常与幕僚评议政事为好。且留着梁文复与陈叔华在必要时帮他解围就足够了。

即便在相处过程中被现了纰漏,自然是人越少他越好收场。

侍卫离去后,林苏青对各位议事的幕僚们道:“今日先到这里,各位先回吧。梁大人和陈大人暂留。”

林苏青这一吩咐梁文复和陈叔华面面相觑,都无法预料即将会面临什么,平王会不会察觉太子失忆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去往正堂的路上,林苏青特地嘱咐梁文复与陈叔华,道:“东宫与平王交往如何,先不必与旁人知晓。”

毕竟这些人里头,他无法确定是否真的百分之一百的忠心于太子。万一有个别戏精,将梁文复他们都蒙在鼓里,等到今后出了事情才明白,那就太晚了。

他直觉认为,现在的他,有太多的不知情,应该先将自己当成茕茕孑立,没有党羽,没有后援,先不可过分信任身边的任何人。

这就好比,不要把同事当成朋友。职场大约就是缩小版的朝野吧。

而梁文复与陈叔华不太明白太子为何突然如此作为,皆是一脸不解,不过还是捧手应下了旨意。

……

刚拐过廊榭,便远远地看见那平王,他正仰头干尽了一碗凉茶,继而转身踱步到正堂门口,眉头紧蹙,等得有些着急。

却在他一眼看见了过来的林苏青时,粲然一笑,挥手招呼一声:“大哥!”

随即大步流星的朝林苏青走来。风神高迈,颇不拘泥。

近了一看,林苏青一愣,平王的脸,犹如镌刻般生得棱角分明。眉头压眼,眉尾斜飞入鬓,一双眸子,于深邃之中透着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鼻若悬胆,唇型端正……怎么有些像是中欧混血儿?

“大哥!”平王看起来与林苏青差不多大的年纪,但性格不同,平王十分爽朗。

林苏青很是欣赏平王的皮相,潇洒俊爽。可惜是个男的,倘若是个开朗俏丽的姑娘,定然最养眼。

相比之下,林苏青吃了自己那张清秀脸的亏,很是不满意。他分明是个抠脚大汉,却因相貌失了几分男子的魄力。不过他现在是这位太子殿下的外貌,这位太子生得很好,敦厚之中甚是威严。

自他与人接触,尚且没有人怀疑他不是太子本人。既然如此,那么他所表现的姿态,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便也端着身为东宫太子的架子,对平王道:“可是因为颍王的事?”

“颍王的事?”平王愣住,随即道:“父皇不是已经下敕令了嘛,以后不同他喝酒便是。”

林苏青心中一怔,这……这平王难不成是个傻白甜?真是白瞎了这张高智商的脸。

不等他反应,平王的又一番话,如同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颍王想夺嫡,父皇早就看出来了。否则他这次凯旋归来,怎么会只得了不痛不痒的那点赏赐?”

平王抱着膀子看着院子里的景致,说得若无其事。

“我看父皇早就明白,是以往对颍王的赏赐太急太过,导致了如今对颍王,已经升无可升。还能如何?再升就是太子了。”

他瞅了一眼林苏青道:“你看父皇并不升他,说明父皇还是站在你这边的。”

这平王……不仅将局势全然勘破,还能谈得如此这般的轻描淡写……

“大哥,你岔什么神?”平王不迈台阶,直接一步跳进院子里,折了根树枝晃在手里,不以为然道,“我来找你才不是为了那点破事儿。”

破事儿……

“我来是叫你与我去打猎的。”平王回来,转身坐在林苏青脚下的石阶上,揪扯着树枝上的叶片,百无聊赖道。

“前些日子同颍王斗来斗去,气得我肺都要裂得稀碎。现下他不是‘卧病’了么,咱们就去巨鹿山猎一猎野鹿如何?”平王对于野鹿的期待溢于言表,兴奋道,“我听说这时候的鹿肉最是可口!”

“你倒是有这么多闲心。”林苏青没好气的瞧他。

平王颖慧过人,不用细说就明白过来,仗义道:“怕什么,颍王将野心摆得太难看,已然失了父皇的恩宠。他就算再如何作妖,无非是玩弄一些阴诡手段。再不然,咱们杀了他,以绝后患。”

林苏青瞠目结舌,一巴掌甩在平王的脑瓜子上。

“胡言乱语!这话绝不能再讲。”

他看了看恭候在一侧的梁文复和陈叔华,他们二人皆是双手拢在袖口内,垂着脑佯装什么也不曾听见。

他们居然丝毫没有大惊小怪,莫非这平王时常这般口不择言?

不知是不是出于平王对他坦诚至口无遮拦的地步,他立即对平王有了一种仿佛真是亲兄弟似的的亲切感。该责备时便出手责备了。

平王这样的性格,直白之中透着无理的亲近,分明是初次见面,竟就让人有一种多年旧相识的亲热感。

这样的性格使现在的林苏青不敢接近,因为他现在牵扯进了别人的夺嫡之争中。而他对周遭一无所知,但凡亲近谁,便增加了暴|露自己的风险。一旦为人所察觉,便会招来祸事。

正是平王这样的人,最是令人防不胜防,一不小心就感觉熟络了,一不小心就会在他面前说漏什么。

所以,他下意识地觉得——平王不可深交。

第三十九章 去狩猎

平王对颍王丝毫不顾忌,直言道:“怕什么,他要是不高兴,也可以先来杀了我呀。”

林苏青心中感叹,这平王真是个浑不吝。

他的那一巴掌打得还算重,可平王揉也不揉,似乎并不感觉痛,看来这浑不吝还挺扛揍的。

平王起身冲他道:“大哥,你赶紧去准备准备,换身轻便的衣裳,咱们即刻去打猎!”

这是完全不给林苏青考虑的机会。

可是林苏青现在哪有什么闲工夫去打猎,光是府内的那些卷宗他都还没有看完。

“我几时答应你要去了?”林苏青拂袖作势要走:

“哎哎哎!”平王立马拦住他,道,“我马都骑来了,大哥,你去吧。”

“我还有要务缠身。”林苏青避了他一下,继续往书房走。

平王当即喝道:“大哥你变了!”

林苏青当场震住了,莫不是被现了?他一口咬定:“我就是我,从未变过。”

平王却道:“以往我叫你去打猎,你皆是一口应下,这回却不去,莫非你在筹谋什么不让我知道的事?你变了,你有筹谋却不告诉我。”

原来是这样。但,好一个洞察人心的平王!好一个会使性子的浑不吝。一句话就把他给将住了。

他的确有所筹谋,但这又不算是太子的筹谋,而是他这个假太子为了以假乱真要做的罢了。

林苏青寻思了下,借个了理由掩饰道:“我只是因为颍王的事有些烦心罢了。”

“那才更要出去散散心呀!”平王压根不管林苏青答应与否,立即过去找了他的侍从,吩咐道,“去准备,太子殿下要外出狩猎。”

梁文复恭敬上前两步,低声提示道:“平王是盟友。”随即趁平王还未抽身注意,忙又退回了原位。

林苏青会意,冲院子里的平王道:“好吧,我同你一起去。”

平王欢喜,回身来冲梁文复和陈叔华道:“二位也要去吗?”语气不像是邀请,更像是逐客。

梁文复笑道:“老臣一把老身子骨,还是不去给二位殿下添乱了。”

陈叔华亦是笑脸赔着,答道:“承蒙平王殿下盛情邀请,臣不善骑术,便不去献丑了。太子殿下多带些侍卫陪同,便足够尽兴了。”

他在说到“多带些侍卫陪同”时,刻意缓了一口气,抬眸看了一眼林苏青。林苏青明白,这是在提示他注意自身安全。

那平王像是会读心术似的,一听就听出了陈叔华话里头的意思,道:“有本王伴随左右,还怕没有人保护太子不成?”

陈叔华连忙笑着赔不是:“平王殿下百步穿杨,举世无双。臣这是私心考虑,当殿下们大获丰收,多一些人去便好多带一些猎物回来。臣等也好有个机会得些赏赐,沾一沾二位殿下的光,尝一尝巨鹿山野味的鲜头。”

“陈大人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平王斜睨着他,但也不同他说下去,而是对林苏青道,“大哥,我先去外边等你,你快点啊。”

……

……

林苏青将广袖的袍子换成了一身束口的单衣,虽然轻便,但比起偃月服来,还是有些厚重,实在是有天壤之别。

“殿下,马匹已经备在宫门外了。”侍从将披风为他披上,他一边自己系着披风的系带一边大步往宫外走去。

只见宫门口已经立了十来匹高头大马和一众随同外出的侍卫。

平王拍了拍牵在最前面的那匹汗血宝马,笑道:“大哥你瞧,难得出门,踏雪多高兴。”踏雪之名唤的正是那匹汗血宝马。

林苏青瞧了瞧,此马浑身枣红如血,唯有四只蹄子是为白色,难怪名曰踏雪。

此马与侍卫骑得那些粗壮的马匹不同,相比较之下,它臀部略长,肌肉达,头窄颈高,四肢修长,皮毛亮泽且轻薄,稍微拨一拨,马儿甩一甩头踏一踏蹄,只是这简单的一活动,便能轻易透过枣骝色的细毛,看见血液在血管中流动。

相比起来,踏雪作为普通的战马可能过于娇贵了些,皮薄骨细经不起摔打,但是作为用以奔跑的坐骑的话,逃起命来一日千里定然不在话下。

呃……怎么下意识地就想着要逃命了。

林苏青看着踏雪,忍不住疼爱,伸手作势要去摸上一摸,可他的手还没碰到马脸,就被踏雪别了过去。

“大哥,你是不是许久不曾亲自照料它了?你瞧,哈哈哈哈它都不愿搭理你了。”

平王说笑着,翻身上了他自己的那匹褐栗色的宝马,牵着缰绳回头冲他道:“咱们快出吧,天黑之前就得送你回来,越磨蹭便越是不能尽兴了。”

林苏青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去踩着马镫子往上爬,他试图照着平王那样,一按马鞍便顺势翻上去,可试了几次,都翻不上去,在一众注目中,颜面大损。

他只得自顾自的辩解道:“先前吃醉跌伤了腿,竟连马背都不便攀了。”

随即他借着身高腿长,硬是跨上了马鞍。

可是一屁股刚坐下,踏雪就引颈长啸,不停地仰身乱跳,好似故意要将他从马背上摔下来。

他不得不紧紧地拽着缰绳,这是怎么回事。

平王一瞧,登时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许是你太久没去看它,它不认你了吧!哈哈哈哈~”

踏雪的四肢强健有力,连连上来四名侍卫都稳不住它。它站起来用力一甩,居然将林苏青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得亏侍卫们捧接及时,才没有当场让他摔落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平王笑得前俯后仰,“太子居然被自己的坐骑摔下了马背,这要是传了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大哥,你好歹是征战过沙场的大将,怎的连马都不会骑了。”

林苏青连连掩饰:“见笑了,大约是终日忙于政务,疏于练习,昨日吃醉又磕碰了一身的伤,手脚不太灵活。”

他整理着仪容,走到踏雪跟前,马儿眼大眸亮,颇有灵气。他不禁疑心,莫非是看出了他不是太子本人?

他作势又去摸它,恰恰又被它别过脸去,顺势还颇不服气地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

令林苏青着实有些下不来台,怕被平王看出异样,于是佯装怒气道:“本宫今日非得亲自教训教训这个畜生,居然敢忘了自己的主子!”

而后扭头冲平王道:“你先走,我随后就来追上你。”

平王一心想赶快出,遂应下不同他多说,畅快笑道:“也好,小弟先行一步!驾!”便带着他的四五名侍卫扬尘而去。

林苏青瞪着踏雪的眼睛,踏雪亦瞪着他,眼神之中甚是不服。

林苏青心中一凛,道:“既然你如此通晓人性,那好。”他朝牵制着踏雪的侍卫们摆摆手,“你们退下去。”

第四十章 驯马识人

太子方刚被踏雪从被马背上摔下来,现在太子却要侍卫全部推开。

侍卫们有些犹豫,万一踏雪再如方才那般,万一他们救驾不及……可是见太子的态度十分坚决,他们不敢违抗命令,不得不抱拳退下。

“殿下当心。”

即使推开,他们也只是退出十步之遥,不敢退出太远,谨防踏雪误伤太子时,无法及时救驾。

林苏青从侍从手里接过缰绳,挥手让侍从也退下去。侍从因为是贴身服侍,若出个什么纰漏,都是他的罪过,他不敢退。

“殿下……”欲说还休,怕太子动怒,只好揪着心退开五六步,站在那些侍卫们前边,好第一时间冲出去保护太子。

于是,便只剩下林苏青一个人与踏雪对峙。

他将缰绳拽短,将踏雪的马脸拽下来,几乎贴着脸瞪着它,低声道:“你不服气是吧?咱们讲讲道理。”

说着他就强行把踏雪拽到一边,他每多走一步,侍卫们便往后退一步,始终与他保持十步开。

林苏青把缰绳绑在了宫门前的石狮子的腿上。

侍从上前两步好奇道:“殿下这是要作甚?”

“这畜生不是不愿意被本宫骑吗,本宫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摆摆手示意侍从退下。

随后他朝一名侍卫招招手,侍卫恭敬上前来,然而他只是从那侍卫身上取下佩刀,又挥手叫人退下去。

他将刀抽出插在石狮子腹部下面的空隙中,只取了刀鞘握在手里。

他比划着手中的刀鞘,猛然转身,冲着踏雪的头当头劈下。

踏雪被劈得七荤八素,抬起双蹄,连连嘶鸣,而后它不停地晃着脑袋,站立都有些不稳了。

不等踏雪缓过前劲,林苏青卯足力气当头又是一刀鞘劈了下去。

看得侍卫们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仿佛是劈在自己的脑门儿上似的。

这一下又是将踏雪劈得晕头转向,而后待踏雪稍微缓了缓,站立稳下时,林苏青拍拍它的脸,几乎是贴着它的脸,瞪着它的眼睛问道:“服气了吗?”

随即靠近它的耳边小声道:“我可不会像你原来的主子那样宠着你。”

踏雪是极通人性的宝马,闻听此言,心中慌乱,登即引颈长嘶,举步要踩踏他。

“殿下!”侍卫们怕踏雪失控踩到了太子,连忙涌上来护驾。

却见林苏青这位太子连忙往前跑了几步,站到了石狮子身后,这是踏雪不可能踩得到的位置。

随即,林苏青抬手让所有人都退回去,接着他一把抽出插在石狮子底下的刀,握在手里挥了挥。

然后走出来拉着缰绳,将踏雪的头再次硬拽下来,冲踏雪训道:“既然本宫是你的主子,你若是再使性子不听话,本宫就砍了你。”

说时他便松开手里的缰绳,挥起刀作势要砍下去。

踏雪旋即一阵仰天长嘶,这回却不再是扬蹄踩踏。像是在无助的为自己的命运悲鸣,又像是因为失去了曾经的主子而感到悲伤。林苏青见它如此,便收下了刀势,握在手里等着踏雪的反应。

良久,踏雪终是安定了下来后,眼神里却十分悲戚。它老老实实得站在石狮子跟前,不似方才那般怒气冲冲。

林苏青见它终于安分了,上前拍了拍它的脖子,道:“早听话不就好了,何必吃苦头。我当真会砍了你的。”

随即他将刀还给了侍卫,这才跨上了马背。

他只有过为数不多的几回骑马经验,还都是由马场的工作人员牵着走的。现在要他独自骑马去打猎,他心中有些惶惶不安,不敢叫踏雪跑快了。

好在踏雪认了他做新的主子,且十分通晓他的意思,跑得不算快,也很平稳。

其实不怪他方才心狠,倘若他驯服不了太子的这匹汗血坐骑,必然会引起旁人的怀疑。说不定平王早就起了疑心,只是还没有表露而已。

现在回想起来,平王方才撂下的那番话,似乎不像是不经意所言,有些更像话里有话。听起来似乎只是打趣,可他若真的骑不走这匹马,之后有心之人该如何去猜想?

那不过是个话引子,若能引出便是祸,若没有引出,便只是玩笑。

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多想了。

……

骑出了许久,出了城门又跑了一会儿,才碰上了等候的平王。

他正与侍卫们闲散的歇在路当中,像极了拦路的土匪。侍卫们一见林苏青骑马过来,连忙绕开至道路两旁,为这位太子腾出大道。

平王抱怨道:“大哥,你也太慢了。”

“既是出来散心,自然是要慢慢走。否则不就错过了沿途风景么。我可不像你,一心只想着狩猎的快感。”林苏青端着架子,眯着眼笑道:“大哥比你年长许多,心里更加喜欢这些青山绿水了。”

“依我看,是大哥你许久不曾体会过策马驰骋的痛快了!”

言语间,怎料平王玩心乍起,竟猛地一鞭子抽在踏雪的屁股上。踏雪出前已经受了惊吓,先下又突然被猛抽了一鞭子,顿时惊恐万状,引颈一声嘶鸣,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平王冲林苏青的背影大声喊道:“小弟帮你找回初心!”

我去你大爷的!这平王是和他八字相克吧!

“啊踏雪!踏雪!快停下!”林苏青大惊失色,用力拽扯着缰绳,想将踏雪叫停,可它只顾一往无前地狂奔,丝毫听不进去。

踏雪跑得极快,以至于他被癫得七荤八素,根本来不及辨清道路。

护驾的侍卫如何也追不上踏雪,一晃眼就已将他们甩开了追行。

林苏青望向身后,只剩下尘土飞扬,还有越来越远的马蹄踏响声,一转眼便再也见不到任何追来的身影。

林苏青强行去拽踏雪,想让它马上停下来。可是它一时间受到的刺激太多太剧烈了,现在就像是疯了似的,就是脖子被拽得扭来甩去也还是不愿停下,只顾一路狂奔。它是将这狂奔当成了奔命。

霎时,踏雪不知被什么绊住了脚,登时打了一个趔趄,旋即朝一侧跌倒,林苏青惕然震悸,完全来不及反应,完全来不及防备,只觉得身体一沉,就朝着山坡下跌去!

而踏雪却当即站了起来,他正想去拽住缰绳,好让自己不摔下去,可踏雪还没站稳就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待完全站起来后更是疯了似的往前跑!

他一抓抓了个空,登时摔下了山坡。

山坡上碎石嶙峋,硌得他浑身疼痛,想用手抓住任何可以抓的事物,阻止自己再往下滚,却总是将那些连根拔起,一并随着他往下滚落。

他不顾手掌被碎石和树枝割破,奋力地继续去抓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可无论他如何努力仍然无法自救,怎样也停不下来。

突然,腰肋处猛地与一棵大树相撞,往下滚去的势头硬生生地被这棵大树拦腰截住。

一瞬间剧烈的痛感猛烈地传遍全身,他觉得自己要断成两截了。

终于停了下来,可是腰腹却痛得他生不如死。他强忍着无比的疼痛缩成一团,不住地抽气,用力捶打着地面,以泄来自腰肋的剧痛。

太痛以至于咬紧牙关强行去忍,忍得五官紧皱成一团,额头大颗大颗的汗水直冒。

终于,浑身的痛感终于稍微缓过来些许。他咬牙忍着痛艰难的翻过身来,呈一个大字,四仰八叉的躺着,这一躺腰背竟传来两三声脆响。

他透过枝繁叶茂呆望着那一片天空,看着慢悠悠飘过的朵朵白云,和偶尔飞过地几只嬉戏打闹的小鸟。心中既懊恼又愤懑——早知道就不答应来了,我他大爷的怎么这么倒霉。

不过,似乎没跑出多远的样子,平王和侍卫们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吧?

如是想着,困倦莫名其妙的涌来了上来。他潜意识里安慰自己,不如就先躺着等等吧……谁知,刚一闭眼,就神不知鬼不觉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于混混沌沌之中听见了一群鲁莽的声音。

“狗日的,竟然让他给跑了!”

“大当家,现在如何是好?”

林苏青猛地睁开眼,打量起四周……我怎么还在这里躺着?平王和侍卫们怎么还没找到我?

讶异间,就听远处的那些声音,继续道。

“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不会是来搜我的吧?林苏青连忙忍着浑身剧痛爬坐起来,四处望了望,不知道声音源自何处,似乎离这里尚有一段较远的距离。

“动作要快,别叫他的援军到了!”

林苏青听着他们的指挥,心中怛然,慌忙之中辨认出声音的来源,就来自他身后的山头上!听着像是什么仇家要寻掉谁的性命。

不太好惹的样子,不知道那些人要找的人是不是他,总之,先躲开比较安全。

他连忙捂着来自腰腹的疼痛,爬起身来,猫着腰往前躲逃。

第四十一章 善举和作死总是不好区分

他借着林荫和灌木隐藏着自己的身影,一边逃一边四处张望,警惕着可能会出现的危险。心中气愤懑——那些侍卫都是吃闲饭的吗!一国太子不见了这么久,他们怎么还不来找!

他一瘸一拐地往前继续躲,一不留神竟越走越进入了深林。

一路狼顾不暇,忽然脚下一绊,一个踉跄跌了出去,幸好他反应快,双手及时撑住,否则就摔了个狗啃屎。

不过也没有太好受,手掌原本的伤口刚结了一层薄疤,这一蹭,就又给撕开了,痛得他脸都皱歪了。

他舔了舔手上的伤口,忍不住回想起来,方才绊倒他的东西,腿脚上传来的触感……软软的……回头一看,只见一具男尸趴在那里!

不禁令他想起来上回捡到的那位叶家少爷。

“怎么回回都让我碰上这种事?”他说着扭头就走,千万别再惹上什么麻烦,还是走为上策吧。

可是没走出几步,心里又十分的纠结,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说不定已经死了呢……还是走吧走吧。

万一还活着呢?这要是不救,不就真的死了?

可万一方才那些草莽要找的人就是这个人呢?,还是走走走,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就别多管闲事自己往火坑里跳了……

呃……万一还活着呢?

妈的!

犹豫踟躇了许久,他还是痛下决心,扭头走了回去。既然都已经被他看见了,还是救吧。

“唉,谁叫本爸爸宅心仁厚,心地善良呢。”

他顺手将有些遮挡自己视线的散往头上撸了撸,大起胆子上前蹲下去查探那具男尸的情况。

心中不住地祈祷:可千万别跟那徐老头家的儿媳妇儿一样诈尸啊。

他伸出手指刚探上那人的鼻息,那如同死人似的男人突然喃喃低语出:“救、救我……”

吓得他一跳——活的?

他探起身,四处张望了一番,不见其他的踪影。看来没有人追来,便更确定了,可以试着救一救。

他刚扶起那名男子,却乍然看见了附近长草的倒向,只是这突然的一眼,登时引起了他的重视,他当即把男子放下,去仔细察看那些长草。

现只有两处方向的草被趟歪了,一处是他来的方向,另一处想必是这名男子来的方向。

他起身朝那男子来的方向多走出了一段探查,见没有什么异样,遂折返回来。

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他干脆在男子的来路与自己来路之间来回走了两回,将这两条路趟开,连成了一条路。

接着,他又朝另一处方向趟了很远的一段距离,伪造出有人从那边跑走的迹象。

随后,他才折返回来,二话不说扶起男子,又另外选择了一个方向。先是倒着往前走,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后,才转身正常的前行。

如是一来,便留下了三条路。

就算有人来追杀他,或是有人来追杀这个男子,应当会把那条连着的路,当做他们俩彼此逃走的方向,而他另外趟出的那条路,和倒着走出的这条路,便又能会混淆追踪者的选择。

如是,就算那些人最终现了真实的方向,这期间的时间爷足够他们走得更远了。

他虽然与男子差不多身高,但男这子的体形很是魁梧,光是胳膊就比得过他这位太子将近一个半那么粗,若是同他本身比,大约得有两个臂膀。

何况他也是负伤在身,半扶半扛的走了许久,他腰上的疼痛越累越剧烈,实在是痛得直不起背来,于是,他放下男子,跑去附近寻找可用以藏身的好地。

终于,找到了一处草长林深的小山沟,他回头去背起男子朝那小山沟躲去。他咬着牙根强忍着腰上的痛楚,连落脚都尽量避免着踩倒花草,生怕会落下显眼的痕迹。

越是不易被现,那么即使有人追来了,也会花费些时辰辨认他们的方位,如此,或多或少都是盘算逃命的机会。

这处小山沟可谓是天助人也,它恰好被树林和及腰的长草遮蔽,且三面都有小山丘遮挡。如是便巧合的有了敌在明,他在暗的先天条件。不论哪一路来了人,他都可以提前现。

他将男子靠在山丘下,径自去附近折了一些树枝和没有刺的藤蔓回来。然后将藤蔓编织成大草帽,给自己和那个男子一人戴了一顶。接着将折来的的树枝,盖在男子的身上,也用了一些挡在自己的身前。

当一切隐蔽手段都做得妥当后,这会儿他才仔细地观察起这名半死不活的男子。

男子的年纪看上去与平王相差不多,最多能年长几岁,但应当比他这位太子的岁数轻一些。

相貌十分英毅,哪怕现在是闭着眼睛,脸上也依然透着严厉之感,使林苏青感觉这是一个义正词严,果敢刚勇之人。

随后,林苏青检查了男子身上,没有什么大伤,除了面色青灰显得十分异样,之外便同他一样,都只是些摔伤而已。

不过,有一点很是令他意外。此男子的手掌相当之厚大,且掌心生有层层茧子,新茧与老茧交叠着,触目惊心。

看男子一身衣衫,同他这位太子所穿用的材质相仿。是天蚕真丝,这样珍贵的面料,不可能是劳于耕种的农民穿得起的。且男子这一身着装,同他就寝时所穿着的衣裳非常相似。

莫非也是王公贵族?可王公贵族中哪有谁愿意穿着寝服外出的?况且,这人一手的死茧。就是梁文复那个老头子的手,都是细皮嫩肉的,又怎会有哪位年轻如他的王公贵族,生有这样满满的一手呢。

思忖间,他蓦然闻听一阵阴瘆瘆的笑……仿佛就在身后,却又忽远忽近。

他当即警惕地四处张望,但不见任何人影。再去仔细听时,那笑声陡然消失了。

回想着,像是老人的笑声……可这里怎么会有老人,就是有,也不会是怎么个笑法呀!

心里顿时有些怵,总不能白日见鬼吧……

一想到这里,他脑子里猛地闪现二太子教过他的符文。他看了眼坐靠在山丘下的男子,觉得有必要试一试,万一捡的不是人呢。

于是他捡了根树枝在四周的土地上写写画画,到处都画满了符文,更是直接用道道符文将他们蹲坐的范围圈了起来。

而后他又看了看那面色青灰黑的男子,管他是人是鬼,为了预防万一,他决定在那男子身上也画一道符。

反正那符文是用以驱鬼辟邪的,如若此人只是凡人,定然毫无影响。再者,这是他第一次画符,不见得会生效。不过,还是求一求老天爷,一定要奏效,否则万一捡的真的不是人呢。

先试上一试!

如是打算着,他便食指与中指并拢,在那男子的胸膛上开始画开。可是画好后,却不像上回二太子那样,出现什么痕迹隐入身体。该不会没有呈现笔迹,就不做数吧?

莫非是画错了?还是说没有奏效?难不成心诚才灵?

于是他把手指含进嘴里,心中默念:“天灵灵地灵灵……”蘸着口水又画了一遍,有些恶心,但没有别的办法。

又画完一遍,却还是不见有什么变化。不仅不见有赤色的笔划浮现又引入,甚至那男子都半分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无趣。”他失望的靠着山丘坐下。心中有些希望他男子不是人,突然被他的符文震慑,但有希望正是因为男子是人,所以符文才不奏效。

他失望,失望的是无法确定自己所绘制的符文究竟有没有效果。

闲散的坐了许久,不见有追兵,也不见有人来寻。枯坐干等,很是无聊。得寻点乐子打打。

他灵机一动,连忙挪了挪屁股蹲坐在男子对面。心血来潮地学着上回狗子给他解穴时的手法和位置,冲那人开始胡乱尝试着乱点一通。

虽然没什么反映,却意外的玩出了一些兴致。居然点上了瘾,幻想自己是武林高手,来来回回点了又点。

玩得兴奋道:“哈!葵花点穴手!”幼稚到顶点。

“咳、咳咳咳……”男子突然猛烈咳嗽,吓得林苏青下意识地往边上一躲,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难道不小心戳了他什么穴位?

转眼,就见那男子愈咳愈烈,几乎一口气无法传上来,要咳背过气去。

林苏青赶忙靠过去帮男子拍着背,刚拍没几下,那男子突然吐出来一团东西。

黑色的,像是血块一样的一堆东西,却又比血要粘稠许多,像黑色的一堆……大肉虫?

林苏青恶心的皱起了脸,不愿再去多看,他瞧了瞧男子的情况。

自男子吐出这堆“黑肉虫”之后,脸色明显和缓了下来,咳嗽也只多了几声,便逐渐的不咳了。随着咳嗽止住,面色亦不再如方才那般青灰乃至黑。

林苏青心中激动不已,莫非是符文奏效了?还是说误打误撞点对了什么穴位?

就在这时,那男子缓缓地睁开了眼,不曾看清林苏青,他先客气道:“多谢相……”

话还没说完,他登即是一怔,眼珠子瞪得齐大,瞪着林苏青半天不说话。

林苏青还以为是自己吓住他了,连忙笑呵呵的解释道:“你莫慌,你我素不相识,也无深仇大恨,我不是那些要害你的人。”

那男子似乎深感莫名,他转了转头四处打量,目光随即落在那一地的符文上。

林苏青循着他的目光看见了,遂指着地面上画满的符文道:“这些只是我无聊之时随手画着玩玩的,你亦无须在意。”

那男子目光又收回凝聚在林苏青脸上,一脸怔愕,不一语,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看得林苏青深感莫名其妙。

“你、你瞧着我作甚?”

第四十二章 奇怪的人

林苏青心中不由得嘀咕,没成想居然还有比他还怂的?这就被吓住了?遂又多解释两句。

“我是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的,不过是路过遇上你趴在那儿,就顺手把你救了。你不必这样大惊小怪。我若是有心要害你,我早就动手害了,哪还会等着你醒过来?”

他打着哈哈,但那男子却无法接受的样子,愣了半晌,才试探着问他道:“司马骏?”

“啊?”林苏青一愣,是在叫他吗?

认还是不认?

倘若不认,万一太子的真名就叫这个呢?

算了,还是认了吧,假设是对方认错人了,就当同名糊弄过去好了。怕最怕此人认得太子,而他作为太子却不知道自己叫司马骏。

他佯装惊讶:“你认识我?莫非我刚才摔伤了脑子?我不认识你呀?”

那男子又是一愣,林苏青不禁心虚,该不会真的是太子的旧相识?

他正想再多编几句,而那男子却忽然从怔愣中抽回过神来,平静道:“当今的太子殿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既然他知道太子的名字,又身着同太子穿用差不多材质的衣裳,林苏青不由得有些怀疑起他的身份:“敢为阁下尊名?”

那男子礼貌笑道:“殿下客气了,我不过是闲云野鹤乡里人,哪敢妄自称尊,殿下叫我阿德便是。”

阿德……居然不说全名,林苏青有些怨念,自从知道了姓名的用处,他就对全名十分敏感十分执念。

而那名叫阿德的男子撑着地坐起身来,看着那一滩黑血团,喃喃道:“未曾想,竟然会有人对我行此巫蛊之术。”

林苏青顺着阿德的视线看去,他方才吐出来的那一团黑血块似的玩意儿,和巫蛊有关?

“巫蛊?”林苏青没头脑的问道,“你懂巫蛊?”

阿德摇摇头,头往后仰了仰,活动了一下脖颈,出咔咔的声响,而后他靠着山丘道:“我不懂,是巫蛊对身体造成的影响太强烈,我身为中蛊之人,自是能感受到。”

林苏青先前是半蹲着,先下干脆一屁股坐下,与阿德侧对面,询问道:“比如说?”

阿德看着林苏青,神情严肃道:“我昨夜归家后,感到胸闷气短,始终喘不上气来,后半夜便在房中休息。可是我于睡梦之中,忽然听闻有谁在叫我,说是有一件关乎我生死的事情要同我说,但我没有随他去。直到今天上午本已起身做事,却忽然觉得困倦,便再度返回房中午休。”

话到这里,阿德便不再说下去。

可是听着似乎是有什么事生了,引起了林苏青的好奇心,遂追问道:“后来呢?”

阿德的目光始终看着林苏青,此时被林苏青这样一问,阿德的目光突然紧了一下。但林苏青此时却在调整着自己头上戴着的藤蔓帽子,未能注意到阿德眼神中的变化。

阿德沉思了片刻,才道:“我便都告诉你吧。”

林苏青见他神情有一丝异样,遂道:“其实你不愿意讲的话也没有关系,我只是好奇顺便问问。”

“不,我要讲。”阿德的语气很平稳,却听得林苏青不由得一愣,这气势忒强了。

“午休入眠后,我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是处在一堆棉花团内,连踩在地上都像是随时要陷下去似的。”

阿德一双猛虎似的眸子,一直看着林苏青。看得林苏青心里毛,他虽然明白说话时看着对方的眼睛,是一种礼貌或是一种尊重,可是被阿德这样的眼睛看着,总觉得有一种压迫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太怂的缘故。

可是又不能叫别人不要看着自己,于是,林苏青只得不时的看看别处,装作心不在焉,与阿德的目光错开。

他这样是无礼的,但阿德丝毫不在意,仍旧继续讲述着。

“随着我越睡越沉,昨夜呼唤我的声音又出现了。我就随着那声音一直找。后来,走到了一处山洞,山洞里有一位老婆子。”

林苏青听得一惊,老婆子?他方才听到的那一阵阴瘆瘆的笑,就像是老婆子的声音……于是赶忙集中注意听下去。

而这时候,阿德却不再看着他,而是目光空洞好似看向了他身后的远处。林苏青下意识的回头往后看了看,见什么也没有,才回过头来继续听。

“她说是她在叫我,还说我是别人供奉给她的食物。”

阿德说道这里,语气中有些不屑。

“她原本是要吃掉我的,但是恰巧来了一位老先生。便与那老婆子争论起来,究竟由谁吃我。”

要吃人……看来那老婆子和老先生可能都不是人,是妖怪。同时,林苏青听出了阿德语气中的轻蔑之意,似乎是成功逃脱后,对于那两只妖怪的蔑视。

“他们争论不下,老先生便与她对赌,老先生指出了三条路,叫我自行选择一条逃生,而后他们会各自在一条路上等着我,一旦我选择了有谁等着的路,便由谁吃我。若我选中的是另一条没有他们的路,他们也不会来追我,便就此放过我。所以,我运气好,逃脱了。”

语罢,阿德便收回目光看着林苏青。

林苏青茫然问道:“没了?”

“没了。”

“……”

阿德问道:“难道你在期待什么?”

林苏青又是一愣,随即道:“我救你时,你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我还以为有什么特别精彩的经历嘞。”

“不慎摔下了山坡罢了。”

“是吗?”

“是的。”阿德回答很坚定。

这么说和他一样,都是不小心摔下来的?可是就太子这个身子板摔下来都只是痛了很久,阿德身形这般魁梧,怎么会半死不活那么惨呢?

“那你半死不活都是因为中了巫蛊?”

“是的。”

阿德说话总是盯着人眼睛,这让林苏青很不习惯,于是他岔开了目光,无所谓道:“好吧,反正半死不活的又不是我。”

“不过……”阿德突然又起了个话头。

林苏青一听,看着他问道:“不过什么?”

“他们虽然可怖,但,我觉得有一句话,说得很是在理。”阿德望了一眼天际缓缓飘动的云朵,收回眸子,盯着林苏青,莫名的很严肃。

“他们说,‘有些事情不可踟蹰,否则会一生担惊受怕腹背受敌,恐怕比猪狗牛羊还要早死’。”

这话说得没头没绪的,林苏青听不明白,怎的就扯到这上边了?

遂问阿德道:“他们为何要同你说这些?”

说不定是有什么经历藏着掖着没有告诉他。

阿德嘴角忽然一勾,似有深意道:“因为我和我的家人,都正面临着一件需要抉择的难事。”

“什么事?”林苏青脱口而出,该死的好奇心总是来得很唐突失礼。

“不当说。”

“哦。”

林苏青最上只“哦”了一声,心里可谓是猫儿乱抓,说半句留半句,吊起好奇心又不给解释,简直挠死人也。

沉默,话题戛然而止,很尴尬。

阿德不再看着林苏青,而是看着眼前的那堆黑血团,像是在思考什么。

林苏青循着阿德目光也看了一会儿黑血团,其实他很好奇那堆黑血团,或者说那巫蛊,究竟是谁给阿德下的,又是为何要下。

但他直觉,阿德肯定不会说。因为方才就见识过了,阿德想说的,就是不问,也要说。阿德不想说的,就是问了,也不会答。

所以,林苏青的心中现在正考虑的是另一回事。

他见阿德说话挺有劲儿,应该没有什么大碍,需不需要先让阿德走?或是他自己先走?

实在分不清方才那帮草莽究竟是来抓他的,还是来抓阿德的。但无论是抓谁的,两个人在一起,其中一个必然会连累另一个。

可是,这个地方位置绝佳,若是放弃了去林中乱走,稍不注意可能就成了谁的活靶子了。

这时,阿德忽然开口问道:“你可认识颍王?”

林苏青浑身一震,怎的突然提起颍王?

第四十三章 难题

他连忙打着哈哈道:“你都认出我是太子了,却问我认不认识颍王,这不是多此一问吗。颍王是我的同胞兄弟呀。”

阿德倏然笑道:“说得也是,是我鲁钝了。”

这一笑,令林苏青有点心惊,从阿德醒来一直都是肃着一张脸,却突然笑了。

与此同时,林苏青不禁多想——阿德总是紧盯着他说话,看似有意,又似无意。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看穿了似的,他心中忽然虚,不由得担心起来,难道已经暴|露了嫌疑?

有点担心下一刻阿德就要将他的身份揭穿。林苏青如是想着,身体都僵了。

“有一件事,我同你说出来,你切莫生气。”阿德开口道,他的眼中有一点细微的笑意,这话听起来像是有弦外之音。

林苏青顿时也好奇起来阿德想要说些什么,便允了,道:“但说无妨。”

他觉阿德不似寻常人,对他这位太子非但没有恭敬的意思,反而一直是一种平视的态度与他说话。

这种态度,似乎脱情理之外,却又处于情理之中。

他想到,在他原先的世界里,历史中也曾有过相关记载——民间常有许多秀才、举人等文人骚客、江湖侠士,时常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喝酒聊扯。席间闲谈国家大事,评议文武百官,抨击王公贵族。

这位阿德,莫不是其中之一,所以才对他的太子身份,没有什么敬畏之心?

思忖之际,他见阿德将自己身上覆盖着的树枝挪开,将一条腿曲立,一只胳膊随意的搭在竖着的膝盖上,若无其事道:“我正面临的一件抉择,与颍王有关。”

林苏青忽然听到与颍王有关,顿时来了更浓的兴趣。他现在对颍王没有多少印象,正需要多方面了解。

“说来听听。”毕竟今后他是要与颍王做争斗的,多了解一些没有坏处。

“听闻颍王广招天下有志之士,我原本想去自荐,做颍王的门客或幕僚,混一口饭吃。”阿德说得很随意。

原来是要投靠颍王的人,这可不巧了,偏偏先碰见了他这个太子。

林苏青暗笑天意弄人,面上却问道:“那你犹豫什么?”

阿德道:“太子你可忌惮颍王?”

林苏青登时愣住了。这一问,问得好生突然,好生直辣。

阿德目光炯炯,紧盯着林苏青,好似在故意守着他作回答,却不等他回答,又顾自继续道:“你若是有所忌惮,那颍王的处境可就不妙啊,所以我就在犹豫,究竟还要不要去投靠他门下。”

“怎么个不妙法?”

林苏青的这一问,并没有回答阿德方才的问话,但也像是已经回答了。

只是这回答很暧昧,他耍了个小心思:可以理解为忌惮,也可以理解为不忌惮,只是比较好奇,如若忌惮会如何。

从附身过来,他所接收的信息,无不是在讲他这位太子的处境,被颍王逼得如何如何堪忧,现下倒是头一回听说,颍王的处境也有不妙。

大约是出于习惯,阿德搭在膝盖上的手,食指与中指的指腹和大拇指的指腹摩挲着,他漫不经心道:“上有陛下疑心他功高盖主,中有兄弟忌惮他有夺嫡之心,之下还有文武百官捏造口舌是非。试问,颍王如何能妙?”

不等林苏秦回答,阿德微微一笑,饶有意味道:“先不论颍王如何作想,单说一说颍王的那些个部将,试问他们会如何作想?”

“如何想?”阿德提到了林苏青毫不知情的事情,他很是想多听、多了解。

阿德道:“那些个部将,哪一个不是跟着颍王出生入死身经百战过来的?换言之,流血流汗的是他们,他们效忠的是颍王,而颍王率领他们闯过了枪林刀树、烽火连天,而如今却要被捧杀在功成名就。试问,颍王都已经到了自身难保的地步了,谁还能去保住他们这些做部将的?”

阿德盯着林苏青又道:“那么,这些战功赫赫,功勋累累的部将们,对颍王的这份铁胆忠心,在太子眼中算是什么?在陛下眼中又算是什么呢?”

林苏青心中一惊,如此说来……颍王的处境的确不妙。

说俗一点,如同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可谓进退两难。

阿德目光微微收敛,道:“如果换成你是颍王,面对这些斩不断理还乱的处境,你将如何选择?”

要如何选择?林苏青当真在心中认真的琢磨起来。

假使颍王真的已经到了如此这般腹背受敌的地步,说实话,就算是颍王自己不愿意夺嫡,他手下的那些个部将也会让他夺吧。他若不夺,又怎么对得起那些忠心耿耿的部将呢?

不不不,怎么把自己绕进去了?

林苏青回过神来,连忙岔了话题:“不是正在聊你将要面临的选择难题吗?怎么突然谈到颍王的选择了,又是如何揪扯到让我做选择了?”

“哈哈哈哈哈~”阿德没来由的开怀大笑,而后道,“其实说到底,不都是一件事么。”

阿德笑声爽朗毫无收敛,林苏青生怕引来了那些草莽流寇,连忙探起身四处望了望,见林中连只鸟都不曾惊飞,这才安下了心。

他刚放松警惕地坐下来,远远就听见一群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殿下!太子殿下!殿下!”

阿德说道:“是来找你的。”

林苏青当然知道是来找他的,于是他摘下了头上戴着的草编帽子,扫开了身上遮挡的树枝,站起身来,对阿德道:“咱们安全了。你可以先随我离开这里。”

“不了。”满以为阿德会接受,怎料想他一口拒绝了,还道,“只请太子殿下送我一匹马,不必太好,从侍卫们所骑的里面挑最劣的一匹即可。”

“你要自己回去?”林苏青见阿德点头确认了,眼神很是坚毅,便也不多劝言,“好吧,你随我去挑。”

“还是劳烦殿下亲自牵过来吧……”

嚯?好大的派头?叫太子赠马就罢了,还要太子亲自牵马给他?

阿德旋即一讶,估计他自己也意识到说话不太得体,于是赔礼道歉道:“恕罪恕罪,乡里人粗散,口无遮拦。”

接着才解释道:“如若我亲自去牵走东宫侍卫的马匹,必然会被众人所眼熟。万一来日,我入了颍王的府邸,此事于太子,或许不大光彩。”

话说得好生不客气。不过也是,这就好比当初颍王派人去拉拢吴艺,结果却被吴艺打一通赶走了,是差不多的意思。打的其实都是主子的脸面。

罢了,谁还没有点个性,林苏青自认是个大度之人,便允了阿德的意思,遂道:“那你等着。”

他便亲自去牵马,心中嘀咕着,也就他这个“太子”好说话,换作原来的太子本人,哼,估计一听是想投靠颍王的人,说话还这般不客气,估计早就让他脑袋搬家了。

第四十四章 巫蛊之由

看来看去,这些马儿长得都差不多模样,林苏青也挑不出个什么差别来,便随便指了一名侍卫。

“你下来找人合骑一匹去,这匹马本宫要送人,回去后再赐你一匹新的。”

侍卫一脸错愕的下了马,众侍卫皆是满脸茫然的看着林苏青,只见这位太子殿下亲自牵着马,又返回了林子深处。

“不必跟着,本宫去去就回,若许久不归,来救驾。”

侍卫一听还有危险,当时就慌了要跟上。

“殿下……”

却被林苏青摆摆手拒绝了,大家只得紧张万分的目送着他离去,

林苏青牵着马回到林中原地,将缰绳递给阿德,问他道:“先前所说的难事,你可选择好了?”

阿德接过缰绳,将马儿拽到自己的身后,转身冲林苏青抱拳谢礼,同时道:“今日,我本该死在这荒郊野外,却恰巧被救下了。而救我的人不是别人,正巧是太子殿下你。想来,冥冥之中早有天意替我选择了。”

“什么选择?你是打算不投靠颍王,转来投靠本宫吗?”

“不是这个意思。”语罢,阿德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轻松干脆,一气呵成。

林苏青讶然,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多谢太子殿下赐马,告辞。”阿德骑在马上再次冲林苏青抱拳答了谢,便策马而去。

驭马驾轻就熟,阿德好像是个骑马老手?

林苏青倏然想起阿德那一手的茧子,不禁猜测,莫非是个会功夫的?武将?

疑惑之时,他的侍卫们不放心,牵着踏雪赶来,其实这不过是两三句话的时辰。

其余侍卫等候在不远处,只有领头的侍卫跃下马背,所有侍卫中只有他身系披风,似乎是个副将的职务。

副将上前来抱拳相劝:“殿下,天色已晚,不宜在外久留,请殿下回宫。”

请示时那副将一眼瞥见了地上的那堆黑血块,当场怔愕,随即顺着草地上马蹄踏过的痕迹望向远处。

林苏青抓住了那副将的眼神,于是指着那对黑血块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副将踟躇不语,很是为难。考量再三,登即抱拳单膝跪下,垂着头深有惭愧。

“回禀殿下,属下的族人虽然精通用蛊,但属下少年便离家入伍,为国效力。对巫蛊之术只是幼时有些浅薄的耳闻,但并不通晓。”

是怕出身有所牵连吗。林苏青看见那副将脸上顺着下颌滴下豆大的汗珠,竟是怕到这种程度。

林苏青应他道:“本宫免你极刑,也免你死罪。”

那副将肩头颤了颤,似乎是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道:“多谢殿下。”

接着道:“属下不记得它的名字,只隐约有些印象,这好像通常是一种对自己下的蛊。”

林苏青一怔:“对自己?”

“属下记得,幼时有位邻居阿嬷,因为病重命不久矣,阿嬷为了活命等参军的儿子归来,便对自己下了这样的蛊。”

那副将说着,突然又想到什么,连忙道:“不过也曾听说若是哪家孩子体弱多病,也会用这样的蛊,似乎是因为这样的蛊可以激潜力,增强体魄,身有此蛊者,就是形容枯槁也会比寻常人力气大。”

林苏青只觉得脑子嗡地一震,那阿德中了是怎么一回事?谁下的?他自己?

“如若成年人将这个蛊物吐出来了呢?比如这样。”

副将侧看了一眼草地上的那一堆黑血团,又是几颗豆大的汗珠滴落,打得地上的草叶颤动不已。

“好像会……不日便亡,或……活不过半百。”

“活不过半百?为什么?”林苏青愕然。

“因为这蛊原本是用以续命的,蛊出则人死。非命尽之人,则属于正常体质受蛊,就算是体弱多病的小孩受此蛊,也是在正常体质范围内。因此,即使可以增强体魄,实际上却是一种提前耗损,所以会折寿。”

副将的记忆的确不太清晰了,讲述起来无法完整,总是说着说着又忽然想起来补充。

“不过,排了蛊不一定是坏事。假如是正常体质受蛊的话,好像不排出会更短命,听说活不过而立之年,就会被蛊婆召走。”

召走……林苏青登时想起那一阵阴瘆瘆的笑声,问侍卫道:“蛊婆是下蛊之人吗?”

“是的殿下,对应的男性称之为蛊公。不过属下族内的蛊术通常传女不传男,因此蛊公极少。”

副将想了一会儿,又道:“听说是因为蛊虫是蛊婆所养,到一定时候她就要收回蛊虫,而蛊虫们先前寄生的载体,就会用来……用来喂养新的蛊虫。”

林苏青顿时明白,难怪阿德说那个老婆子要吃他。可是他又想到,先前听到的那一阵阴瘆瘆的老人笑声,只闻其笑声,不见其身影,怎样也不像寻常。

“蛊婆除了蛊术,是不是还会巫术?”否则怎么会合称为巫蛊之术?

副将摇摇头:“殿下恕罪,属下不知道。但是,幼时见到的稍微厉害的蛊婆都很大年纪了,很少有年轻的女子就习成的。而且蛊婆们都格外长寿,有的甚至能通过施蛊,将他人的性命嫁接于自身,活上百来岁的皆有。不知算不算巫术。”

算不算巫术说不准,但活上百来岁……不是妖怪也修成老妖怪了。

林苏青想了想,缓缓道:“你的族人们……”

副将一抖,生怕林苏青下一句说出要诛他全族的话来,连忙主动交代。

“殿下,蛊术只是属下族中世代传下来的秘术。通常都是用以治人,极少会害人。而且……而且多年前的一场天灾,引动山体倾覆,族人们所居住的村落已经尽数没入大地了。”

林苏青原本只是想感慨这副将的族人忒可怕了,没成想吓到了副将,以为要降诛族之罪。不过,居然遭逢了这样惨烈的天灾,也是悲惨。

经副将这样一说,林苏青有些疑惑:“还有多少如你这般避过灾祸的?”

“属下不知。”副将如实回答,“属下少小离家入伍参军,次年族落就覆于大山之下。是朝廷救了属下的命,属下的一生都是朝廷的。”

林苏青看了看那堆黑血团,其中的黑虫子们早已不再蠕动,早就死透了。

他又看了看阿德离去的方向,实在摸不着头脑。阿德究竟是如何中的这蛊。

他相信副将所说的是真话。

那么,阿德说的话如果是真的,如是看来其实阿德并不知道自己何时中了这样的巫蛊,也或许他知道,但故意说不知道。

倘使阿德是知道的,那么,他为何要给自己下这样的不堪之术?为了续命?那吐出了蛊虫,则活不过今日,可当时见他的面色是好转,今日肯定是死不了的。

阿德估摸有二十七八岁了,恰恰即将到而立之年,正是蛊婆要召回的坎。综合来看,他应当属于副将所说的后者,受蛊的功效是增强体魄。阿德的体魄的确很是强健。

但也有可能,阿德说谎,欺骗了他。

只有一点可以确认,他是真的救了阿德一命。这一命不是他将阿德从乱草堆里扶出来,救的是帮他吐出了体内的蛊虫。

否则阿德也许已经被蛊婆拿去喂养新虫了。

虽然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自己画的符文或是乱点的穴道生效,但的确是他胡乱作了一通后,阿德才吐出来的。

林苏青忖来度去,他看了看那紧张的副将,拿捏这这名副将的生死。

片刻,他负手而立,睥睨这副将,道:“今日之事,你不要对第三人说道。否则……”

“属下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曾听见,什么也不没有生。”

“生过。”林苏青压沉了嗓音,道,“你有护驾不周之过。”

“殿下恕罪!”副将当即跪伏在地。

“平身吧。回宫。”

他方才那句话是威胁。因为,没有恐惧往往守不住秘密。意思是,你有罪,但我宽恕了你。当然,可以饶恕,自然也可以赐罪。护驾不周之罪,可大可小,言外之意,心照不宣。

林苏青刚跨上马背,猛地就听见平王一声大喊。

“大哥!”

惊得林中飞鸟惶恐乱窜,也惊得林苏青浑身一抖,差点跌了下来,幸得有副将托住了他。

林苏青打眼一见平王,顿时如梦初醒,一拍脑门想到——那阿德始终自有一派气魄,一点都不似旁人那般敬畏他这位太子。不正是与平王这般随意的态度颇为相像。

霎时,他又想起阿德那一身穿着……他必然是皇亲国戚不会错!

若是如此,说不定今后有机会再见一回。届时,他定要将方才没聊清楚的事情,仔仔细细问个明明白白。

“大哥!方才是我错了,不该胡闹,我给你赔个不是。”平王刚到便翻身下马,给林苏青赔礼道歉。

林苏青不动声色瞥了一眼被副将用泥土和废弃的树枝掩埋蛊虫的地点,随即责怪的看了平王一眼。

“无碍,走吧。”他驱了驱缰绳,让踏雪提了提。

“大哥,我就知道大哥宅心仁厚,不会生我的气!”平王也翻身上了马。

一路唠唠叨叨的埋怨着今天全用来找太子了,不曾顾上打猎,下回得补上。

“你差点要了你大哥我的命,现下却说得好像是你大哥我欠了你似的。”林苏青横眼道。

平王当即装傻充愣,傻呵呵的赔笑。没安分多会儿,又唠唠叨叨的说起山间的各种珍禽野味。

很是没心没肺。

第四十五章 噩梦

林苏青回到府上不久,便有人来报:“启禀太子殿下,今日午时刚过,陛下便移驾颍王府,特去探望颍王了。”

大约是太子本人有特地嘱咐过,需要留意皇帝等人的动向吧。

“颍王病情如何?”

线人道:“颍王不在府中,无人知其确切去向。属下几番打探,听闻颍王此行不曾知会任何人,连王妃都不知晓。”

“我知道了。”林苏青挥退了线人,心想这颍王真是一刻也不闲着。

昨夜不是刚中了毒吗?这出苦肉计既然已经唱上了,就应该料到皇帝下完敕令后,必然会去探望他吧?却偏偏这个时候不在府内,也不知那颍王打的究竟是什么如意算盘。

怀揣着满心烦思,林苏青睡了一晚沉闷的觉。

梦里,阿德的那句话反反复复的在他耳朵旁萦绕:“有些事情不可踟蹰,否则一生担惊受怕腹背受敌,恐怕比猪狗牛羊还要早死。”

随即又是二太子的声音在他的脑子里来回飘荡:“所谓命数,不过是一些选择。”

而后又是颍王的提问:“如果换成你是颍王,你将如何选择?”

两种声音绕来绕去,交织缠绕,来来去去,翻翻覆覆,将他的脑仁闹得生疼。

梦里的他难受至极,捂着耳朵一声大吼:“别问了!”

耳边的声音戛然而止,继而他睁开眼一看,以为自己梦醒了,却现正无根无芽的身处一片空白之中,上不见天,下不见底,目光所及之处,苍茫混沌,空无一物。

天地万物悉数化为虚有,当他试图去辨认层层浓雾之中是否有他没有看见的东西时,四周突然冒出一句怒斥:“祸患!”

不及他辩解,紧接着便有成千上百人的声音刺出来,无一不是在指骂他,甚至扬言要除掉他。

人声鼎沸,声音密集如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可他放眼四周,除了他自己,只有空无。

那些声音争相骂着。

“如若不除,为祸苍生!”

“祸患无穷!”

“灾厄也!”

“为什么还没有死?”

“孽障啊!”

“天会惩罚你的……”

他不知道这些声音从何处而来,也不知道自己正置身于何处。

他只能紧紧地捂住耳朵,不去听,不去想。可是那些声音无孔不入,无论他如何用力,仍然声声入耳,甚至像利刃在活剐他的心头,将他的情绪带动。

浮躁……烦躁……暴躁……

声音越来越大,骂得越来越狠毒。

“你应该堕入畜生道!”

“你就不该存活于世上……”

“你早该是一堆腐草烂肉……”

……

“住口!”一声愤怒咆哮,林苏青从睡梦之中腾地惊坐起,这才是梦醒。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原来全都是梦……可是这梦做得太真实骇人。

方才梦里的话犹如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直至现在,也仍然有着切实的胸闷之感经久不绝。

他用手捂着暴跳如雷的胸口,感受着心脏带出来的强烈震动感。

方才那一番梦境仿佛是真实的生着,可是回想起来,无论是丹穴山的长老们,还是那日在四田县的百姓,抑或是突然出现的神仙……他们都不曾如是这般的毒辣的咄咄逼人。

也许是他们的那些话令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可他为何心中生出如此巨大怨愤?以至于记挂入梦中?甚至将口舌的攻击加倍加重?

何况,他自问脸皮厚如城墙道拐……又怎么这样轻易就产生阴影?

奇哉怪也,莫名的记这么深的仇怨,实在奇哉怪也。

他忽然没来由的想起了颍王。今日听阿德一说,颍王似乎也在遭受着众人的非议,而且也牵连到了自身安危。倏然又是一想,想起了颍王问过他的问题。

假设,换做他是颍王……他将会如何选?

或许,他也要生出夺嫡之心吧……

霎时,他恍然大悟。

原来,正是攸关着自己的性命,心里才会特别的在意,才会特别的记恨吧。毕竟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比生死更重要的选择呢?

当初那些对他的恶言相向,其实不正是危及了他的生命吗?

可是自己活得好好的,凭什么要受到他人的言语攻击和恶意评议?他是不是祸害,凭什么要让别人去定义?

他不由得有些感同身受的同情起颍王——与部将们血战沙场出生入死换来的累累战功,却被自己的父亲和兄弟疑心揣度,视为威胁。

颍王无法证明自己没有夺嫡之心,亦如他林苏青无法证明自己不是今后的祸患。

而,如果颍王忍下了来自父亲和兄弟们的质疑,也能抛下已经达成的所有成就。仅仅是为了不被抨击为功高盖主,不被定义为有夺嫡之心,便选择放弃自己,甘于堕落。可是,就算做到如此地步,就真的能证明什么吗?

既然还是无法证明清楚,那这样放弃一切所换来的证明又有什么意义?

又如何对得起那些与他同生共死的部将?那些部将何尝不是情同手足,视如兄弟。那些部将兄弟可是一直在拥戴着他,保护着他,比起亲兄弟还要亲。

林苏青于心中如是叹息,却又有些矛盾。说到底他们其实是同一种有苦难言,可是他无法给与颍王任何帮助。

他现在是当朝的东宫太子,颍王有心夺嫡已成事实。如此,颍王便是他朝野争斗中的敌对势力。

虽然他很想同情颍王,但是他的同情,极有可能会将他自己置入死地。

他作为林苏青时,是和颍王差不多的境况。而如今作为太子,他却是给颍王施压的人。

若是换位体会,他而今竟是间接的变成了曾经的那些施压于他的人。他的立场变成了类似丹穴山的长老们、四田县的百姓们、突然落下的天兵天将们,变成了那些视他为祸患,要将他除掉的人中,其中的一员。

那么,他该如何做?

为了太子之位的稳固,为了江山大局的稳定,为了自身性命的安危,杀了颍王?

不,不能。

抛开所有浮名虚利,颍王是太子的亲兄弟,便是他现在的亲兄弟,怎么能对自己的兄弟痛下杀手?且今日接触下来,颍王并非那般十恶不赦,颍王亦是有他诸多的苦衷和为难之处。

该如何?当如何?真的很矛盾。

世间唯有进退两难的抉择最是折磨。

噩梦之后,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

……

东方将白。

林苏青自问没有睡多少,亦没出神多久,怎的一晃眼,天就要亮了。

几乎是刚回过神来,他就看见门外已然有侍从们持秩序而来,恭候在门外。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来之则安之,倒要看看颍王究竟能把他这个太子如何。

“进来吧。”他对门外的侍从们吩咐道。

贴身侍奉的侍从轻手轻脚地将门推开,随即立于门侧,之后侍女们才有条不紊地进来。

侍从一边服侍林苏青更衣,一边轻声细语地禀报道:“殿下,今晨,陛下起意去方寸天池避暑,带了颍王和平王。”

林苏青转了个身,侍从帮他系上腰带后,才补充道:“即刻已经出了。”

“知道了。”太子要监国,避暑这样的消遣事儿自是轮不到他。

不过也好,都去避暑了,倒省了勾心斗角,也匀出了时间好让他多熟悉了解——作为太子要做的一些事物。以免皇帝随时来个召见,他却一问三不知。

……

看了整个上午的奏章,今日倒算过得风平浪静。

他模仿着太子的风格,做了一些自认为合理的决策。也有一些是对之前的事情的后续追进,好在他多有了解,对比着真太子本人批复过的记录,也做出了符合他品行和风格的批复。

他连打了几个哈欠,着人去将左翊卫大将军吴艺叫来。随即便活动着腰身去往院子里走走。

原来身在高处并不逍遥,光是作为监国太子,便是忙到连去小解都要三步并作两步的去回,生怕耽误久了,误了一些紧急事项。

他这还算是偷了懒的,不知原先的太子忙成什么模样。

体验下来,虽然不知真太子本人每日会忙到多晚,但从早晨侍从来伺候洗漱的时辰来看,他至少起得比鸡还早……

并不如普通人活得潇洒呀。

普通人的日子,大约都是提笼架鸟,悠哉乐哉的闲晃在市井里头,亦或是三五成群的扎堆斗蛐蛐儿呢。

武将的动作就是快,林苏青在园子里没走出几圈,连手里抓着的鱼食尚且没有喂完,吴艺将军便已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东宫。

一见他,便抱拳单膝跪下:“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林苏青将手里的鱼食多抓了几粒撒进了小池塘,回眸看了一眼,吴将军始终一脸肃穆。

他笑问道:“你作何这么紧张,本宫又不是要罚你。”

“殿下忽然召见属下,必是有要紧的大事,属下不敢怠慢。”

第四十六章 祸起甲胄

林苏青干脆将手里的鱼食一把全撒了出去,拍了拍掌心,取了侍从手里候着的帕子,朝园内石桌走去。

他将手擦了擦干净,扔还给侍从的同时,随意地坐在石凳上,对吴将军道:“庆州都督冯挺,前些日子上奏说,边防将士铠甲稀缺,甚至溃不成衣。你派人替送一百副铠甲过去。”

又嘱咐道:“铠甲这东西丢了可不是小事,连忙补充道,“派靠谱点的,别叫他们弄丢了。”

“殿下……”吴将军有些犹豫,“运送铠甲一事……属下担心会遭人非议。不如私底下送过去如何?”

“私底下运送铠甲,在被人现后揭露出来,不是更加有理说不清吗?正常运送就是了。”

林苏青毫不含糊地吩咐着。其实冯挺递交的这份奏章是真太子批复过的。只是还没来记得吩咐下去,就被他给顶替了身份。

想来是真太子批复的,应该不会有错。何况此事即使由他来判,他也会这样定夺。既是如此,那就更不会有什么错了。

“着手去办吧,边防物资是万万不能短缺的。”

吴将军便也不再犹豫,抱拳道:“是!”起身便去了。

当日下午,林苏青又召来了梁文复与陈叔华二人。与他们共同商议着处理一些朝政上的事宜,同时,通过他们二人的讲述,找回一些“丢失的记忆”。

从他们所描述的内容中,他通过太子处理事件的方式态度,又结合先前从太子处理政务的手法,以及太子个人的一些日常笔记,又进一步了解了这位太子的为人和秉性。

似乎是位独具慧眼,善于识才用才,谋略过人之人。还是位治国理政的能手,无论政务能力还是军事能力,都是相当的卓越。

单要说性格的话,他有些不知如何总结……说是温和敦厚吧,却也斩虏千计。

不过,私德如何,自然不能以战场上的表现来评判,战场本来就是个残酷的地方。

大体上,太子应当是位光明磊落,仁厚宽简之人。颇有泰伯之贤,子臧之节。

他们正议着社稷上的事宜,门外突然有人来报。

“启禀殿下,陛下从方寸天池派了人来。”

不是刚去吗?怎么这会儿派人来东宫?

“传。”

侍卫转眼便将来人带了过来。是御林军来里的一员,他上前来,抱拳道:“太子殿下,陛下召你即刻前往方寸天池。”

登时林苏青的心里就起了疑思,但表面上,他道了句:“知道了。”

随即吩咐侍卫道:“带他去花厅等候,本宫稍作准备,即刻出。”

“是。”东宫侍卫与那位御林军的侍卫皆是抱拳后退两步,而后才转身离开。

随即,林苏青便对梁文复和陈叔华问道:“二位以为,父皇为何突然召见本宫?”

梁文复沉思了片刻,道:“殿下不妨先缓一缓,平王也在方寸天池避暑,事出有因,平王定会派人来知会详情。”

梁文复的话音刚落,登时又有侍从来报:“启禀殿下,平王派人来送信了。”

果然!

“传!”

随即便来了一个轻装简衣的人,一到便屈膝跪下,十分恭敬:“禀太子殿下,有两名出自吴将军帐里的士兵,带着一百具铠甲来到方寸天池,向陛下检举您……”那人忽然犹豫起来,不说下去。

林苏青蹙眉一怒:“说。”

那人这才吞吞吐吐道出:“他们向陛下检举您……您意图谋反。”

什么?不止是林苏青,连梁文复和陈叔华二人都惊怔住了,他二人完全不相信。

“这、这怎么可能,太子怎么可能造反呢?”

“谁反了,太子也不会反呀!”

林苏青深陷怔愕,愣了半晌。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给边防运送甲胄,竟然闹出了太子要造反这一说……突然他脑子嗡的一声回过神来。

“快去传吴艺!”

人是吴艺派出去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当从源头揪起!运送甲胄之人,为何要去皇帝面前告诬状。

……

等了许久,都不见吴艺赶来。

“吴艺呢?怎么还不到?”这不像是吴艺平时的作风,他平时都是随传随到。

“再传!”林苏青话音刚落,倏然看见门外赶来了一个匆忙的身影。

是上回深林中给他说巫蛊的副将。

副将风尘仆仆,身上还挂着几片菜叶,一眼便知是快马加鞭赶来,途中定然撞翻了不少老百姓的菜摊子。

他刚迈过书房门槛,便一头跪下:“请殿下降罪!”

林苏青原本不认识他,但先前因为巫蛊一事暗地里特地查了他的底细,也知道了他是吴艺帐里的副将,遂问他道:“吴艺呢?”

副将伏跪在地,头也不敢抬,回道:“吴将军被颍王府来人扣住了,说是奉的陛下的诏令,吴将军特地命属下从后门快马而出,前来通禀殿下。”

“被扣住了?”林苏青看了看梁文复和陈叔华,显然他二人也没有料到会有如此变故。

林苏青按捺住心中的慌乱,道:“你先说来,你是否清楚吴艺派去运送铠甲的人是什么来历?”

副将再叩了一记响头,回禀道:“是赵达和鲁四,吴将军与属下从平日表现优异的将士中选拔了一些人选,其中便有他二人自荐,于是便派了他二人负责运送。”

副将说着,情绪十分激动,又是叩下响头:“是属下眼拙,还请殿下降罪!”

自荐?莫非是谁早有预谋?

林苏青吩咐道:“梁大人,陈大人,你们先静候府中,见机行事。本宫去一趟方寸天池。”

“殿下……”

陈叔华想阻拦他去,林苏青打断道:“本宫堂堂东宫太子,当朝的储君,只需等父皇退了位,本宫不就上位了吗。本宫造哪门子的反。你们等着,本宫说理去。”

梁文复连忙躬身站起来,捧手上前劝道:“殿下,陛下面前,切莫意气用事。”

“本宫明白。”

他一把将副将从地上扯起来,拽着他的领子就往外去,“本宫昨日打猎受了伤,今日不便策马,你载本宫一程。”

徒留梁文复与陈叔华一脸错愕,难以置信。

这……太子殿下的行事作风……怎的和以前大不一样?

……

……

啪!

瓷器摔碎一地的声音,令人心惊胆战。

一直伺候皇帝的老总管看着被皇帝一把推开,摔在地上的松木托盘,和那一地碎得惊心的琉璃瓷器。他的腰身不由自主地更是佝偻起来,一声也不敢吭。

平王与颍王登时跪下:“父皇息怒。”

“这个逆子!朕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蓄谋造反!”皇帝气得浑身抖,“朕自登基,就将储君之位定给他了,他还有什么等不得的!朕何曾亏待了他!”

“颍王!”皇帝一声怒吼。

颍王上前来,抱拳应命:“儿臣在。”

皇帝惩忿窒欲,坐回龙椅宝座之上。但气愤难忍,他遂以手扣抓着椅子扶背,克制着心中的怒火。

“朕令你去查明此事!”

颍王却面有难色,为难道:“父皇,大哥毕竟是太子,此事是否于暗中查探比较合适?儿臣明着去查太子,若是被居心叵测之人有心利用,生出谣言,万一动摇了朝纲……”

“朕叫你去查,你就去查!”皇帝震怒,痛拍扶手,“他造反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这是件丑事?!给朕查!查得一清二楚!朕饶不了他!”

颍王依然不领命,为难道:“父皇,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毕竟是自家人,自家里说清楚就好了。毕竟……如果查明大哥真的蓄意谋反……他毕竟是太子,这……”

颍王话里引话,只说到七分半,并不说完满。是要皇帝自己去想,自己去怀疑。

皇帝紧闭上双眸,因为愤怒而急促的呼吸,令他花白的胡须都随之颤动。他努力遏制着胸中蓬勃的怒气,胸膛剧烈起伏。

片刻后,他才缓缓的睁开眼睛,似乎是稍微缓住了怒火,却是目露凶光。

“朕命你立刻去查,如若太子当真有谋逆之心……这个太子,他不做也罢!”他一掌拍在龙椅宝座上,愤懑不止。

方寸天池这边,战火才刚刚引燃。

第四十七章 孰是孰非,安能凭巧言定夺

“父皇。”颍王抱拳,眸光悄然观察着皇帝的情绪波动,“父皇您已然年逾花甲,如若此时废储,恐怕朝廷上下,乃至举国内外……”

他谨慎提道:“恐怕会引轩然大波……为了江山之社稷,儿臣跪请请父皇三思。”

皇帝一听更是怒不可遏,怒斥道:“朕生了这么多儿子,储君之位,朕让谁坐,谁便能坐!不缺他一个!”

他颤颤巍巍地指着着颍王,下令道:“你去查!仔仔细细地给朕查清楚,那个逆子如果真起了谋逆之心,朕就废了他!朕叫你做太子!”

这话不似冲动之下所言,却又有那么些冲动的意味。不过冲动又如何,贵为天子,一言九鼎。

平王当场怔愕,颍王是在故意引导皇帝废太子!

“父皇……”

平王刚开口,就被皇帝抬手制止,皇帝对颍王道:“去吧。”

颍王却推辞道:“父皇,这……恐怕不妥,毕竟朝野上下早有流言蜚语……儿臣怕更惹非议。实在冤枉。”

颍王之心,昭然若揭,父皇真的是气糊涂了吗?平王默默的观察着眼前局面。

“连朕的决定,他们也敢非议吗?”皇帝怒目圆瞪,“难道你要为了非议违抗朕的圣旨,你也要反吗?”

“儿臣不敢!”颍王惶恐,连忙应道:“儿臣遵旨,儿臣这就去查明真相。”

颍王当即起身,他转身离去时,余光瞥了一眼平王,像是挑衅,又像是在警告平王莫要给他凭添是非,惹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平王却并不吃颍王这一眼,反倒是狠狠地瞪了回去。

当颍王刚离开正殿,平王立即就向皇帝劝言:“父皇,大哥他不可能反啊。不可尽听那鲁四与赵达两名小兵所言。”

他抬眼见皇帝蹙眉沉坐,于是冒起胆子直言道,“父皇,儿臣以为,此乃颍王设计诬告!”

“什么你以为!”皇帝横眼瞪去,“你素来与颍王不睦,现下事情还没有查明白,你就要趁机攀咬颍王不成?”

“父亲看错儿子了。”平王不再自称为臣,单以儿子身份说话,与自己的父亲说道。

“儿子虽然不喜欢颍王,但只是不喜欢颍王做事狠绝罢了!只是个人关系上不和睦,但并不牵连国事。”

平王义正言辞,继续道:“太子造反一事事关国之根本,儿子又岂会在这样的大事上牵扯个人私情。”

“何况,这也不是颍王第一回给太子设陷了。”平王抬头挺胸道,“前几日不才以喝了毒酒,陷害太子在宴席上投毒吗?”

“你住口!”皇帝勃然震怒。

平王不服气道:“儿子为何要住口?颍王敢做却不敢让别人说不成?”

“朕叫你住口你就住口!朕是一国之君,也是你的父亲!”

“儿子不能理解,父亲为何对如此偏袒颍王,偏袒到连这件事都如此敏感,连提也不许提,甚至以一国之君的身份来压儿子。儿子实在不能理解。”

“你闭嘴!”皇帝一把掷出熏香的香炉,砸到了平王跟前,“这等丑事你还想外扬不成!”

平王不服气反驳道:“这里又没有外人!”

侍奉皇帝身侧的老太监连忙躬身下去拾捡,平王看了看他,目光又看回皇帝。老太监起身时,小声提示道:“殿下少说两句吧。”

而后老太监折身回去殿上时,佝偻着腰身对皇帝劝慰道:“陛下息怒。”

老太监此时很是困窘,这一番父子的争吵,皇帝与皇子的争吵,他作为皇帝的近侍,此刻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其实对于平王所言,老太监先前也小小的疑惑过,但他疑惑的不是为何此事不许提及。他疑惑的是那天夜里,在宫外传来颍王吐血不止,昏迷不醒时,陛下的反应。

他清楚的记得陛下起初是惊怔了,却在思虑片刻后,缓缓道了一句:“终于还是到了……”

感慨的声音极小极轻,不过还是被他听清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是他这样在陛下身边服侍了大半辈子的内臣宦官,自然是心细如。

他原本以为陛下感慨的是皇子之争。可是后来他觉得,或许不是。

因为在次日,陛下去颍王府探望颍王,得知颍王外出后,陛下当时没有起疑——为何刚报完中了吐血不止那样的剧毒,次日便能安然外出。

是以陛下这般多疑的性情,又是以颍王这样奇怪而不符合常理的行为,陛下为何没有丝毫怀疑颍王是否佯装中毒,诬陷太子呢?

他以为这已经很奇怪了,可却有更奇怪的事,当天夜里颍王归府的消息传来时,那时的陛下竟然比初初听见颍王中毒的消息时还要震惊。

他不解,他十分不解,陛下在震惊什么,难道颍王不该回来吗?

可是,这些事情何时能轮到他去多想,他只是个奴仆,多想也是毫无用处,更别说他看出了此时不能多问的,陪伴君侧,少问多做,才能不沾祸事啊。

这时,平王突然又说道:“父皇,儿臣以臣子的身份,有些话明知不当说,但儿臣还是要说。”

老太监暗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唉,是以平王殿下这样的性情,也难怪总是不受宠爱,试问,有几个人能真正听得进指责的话呢,何况是一国之君。

“颍王是怎样的为人,有怎样的野心,父皇难道不清楚吗?今下,父皇果真要废储大哥,改立颍王为太子吗?”

皇帝闻言陷入了沉思,他心中也是有所烦恼,不只是眼前的烦恼,他还有别的烦恼,且不便与任何人说起。

身为天子,纵使心中另有打算,也是不能表露的。

皇帝道:“颍王平定天下有功,深受万民拥趸。立他做储君,不会比你大哥逊色。”

“当真如此吗?那不妨猜想一下,太子与颍王,究竟谁更有谋逆的迹象。”平王不知进退,扬声反问。

“父皇,颍王昔日驻扎边境,不愿回京。而今不仅主动换防归来,还出布告,大散金帛于整个天下招贤纳士,他颍王府中的门客幕僚甚至多过东宫太子。父皇,颍王若安心只做一名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为何需要那么多的评议詹事?那些个擅长玩弄权谋的詹事,能为他打下胜仗做出什么有实质意义的建树吗?”

皇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本想怒,可是平王所言句句是肺腑之言,他又怎么忍心去责备他。

片刻才缓缓道:“你父皇还没老态到不明事理的地步,只是……”

皇帝有皇帝的原因,但这原因,不能与人道起。而且他其实心里清楚得很,自己不会真的立颍王为储君。就算太子当真要谋逆,他宁愿立下平王,也不会冒险去立颍王。

“只是事到如今,父皇您被颍王架在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处境,罚不能罚,赏不能赏。”平王心直口快,昂挺胸毫不遮掩的将心中想法如实阐述。

“可是父皇,颍王会知足而止吗?儿臣以为,与其说太子要谋反,倒不如说是……”

“父皇!”惊天的一声高呼,是林苏青到了。

他人还没露面,声音却是率先穿进了大殿。

这一路晕头转向,终于还是让他给找着地儿了。

出了宫门,副将死活也不敢同他共骑一匹马。无耐之下,只得寻了一辆轻便的马车叫他驱乘。

怎料这副将直接翻身上马驾车,几乎是忘记马屁股后面还牵挂着车厢,只顾扬鞭急催,一路策马飞舆,颠得他肠子都快吐翻了。

偏偏方寸天池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只是个配以山泉池水的避暑山庄,竟然是修筑在山林之上的宏伟宫殿。

恰恰皇帝得知太子密谋造反一事后,气得转身就走了,而他具体回的哪个宫,随手抓来的几个侍卫宫女,无一不是一问三不知。

他贵为太子,来得急如星火,因此谁也不敢拦他。而侍卫宫女们又听闻皇帝此时不知正因何事而怒火正烧,便谁也不敢去禀报皇帝——太子来了。

这令林苏青七荤八素地绕了许多弯路,好不容易找到了知道具体情况的宫娥,在她的引路下才寻到了这里。

等不及内侍公公挨次通禀,他甩了甩晕晕乎乎的脑子,便径直闯了进去。

……

林苏青一冲进来,抬头一见高坐于龙椅宝座上的皇帝,他当即飞身掷地,磕头跪下,哭诉道:“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真是蒙了天大的冤枉啊!”

他把脸埋在袖子底下,手指蘸着口水,为自己生造了两行泪痕。

这才抬起头,佯装哭天抢地道:“请父皇明察,就是谁造反了,也不可能是儿臣造反呀!儿臣要是蓄意谋反,就让天雷将儿臣劈成飞灰!”

毕竟是骨肉亲情,苦肉计皇帝该是吃的吧?

怎料皇帝颇为嫌弃,一拍扶手,随意扔了个不知先前是用来做什么的布帕子,怒斥道:“堂堂一国太子,哭什么哭!把你那一脸猫尿擦干净再说话!”

哪知这苦肉计不奏效。唉,林苏青只得拾起那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口水。

直接跟这老皇帝针锋争辩的话,恐怕他的话才刚起个头,就要被老皇帝命人拖出去斩了,要不说伴君如伴虎。

随即他装作形色戚容,声音哽咽道:“父皇,儿臣不为自己多做辩驳,儿臣只求能就事论事,请父皇给儿臣一个说话解释的机会。”

他连忙冲平王挤挤眼睛示意他帮忙劝几句。

第四十八章 危机三辩

平王看懂了林苏青求助的意思,于是谏言道:“父皇,不如听一听大哥所言,或许能对事件做出更清晰的判断。”

好队友!林苏青在心中为平王竖起了大拇指,为他点赞。

接着林苏青继续装作愁容满面的问道:“父皇明鉴,儿子身为储君,根本就没有谋反的必要。父皇,假设儿子要谋反,为何偏是选了这么个最愚蠢的时机呢?”

皇帝与平王皆是一惊,皆是讶异地看向林苏青,不曾想太子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林苏青说道:“父皇,儿臣有三问,想请教您。”

皇帝迟疑了一下,允了他:“准。”

林苏青舔了舔嘴唇,道:“敢问父皇,如果要造反,最关键的一点是什么?是不是擒贼先擒……哦不,先控制住父皇对不对?”

险些惹下口舌之祸。

接着他又道,“儿臣监国理政,多的是与父皇单独亲近的机会,父皇身在宫中时,儿臣随时都有机会直接挟持父皇,以胁迫天下,这样造反更方便更快捷更省事,对不对?”

“最关键的是,儿臣还没有任何生命危险。”在皇帝、平王与那名老太监的错愕之中,他继续道。

“可为什么,偏偏有那么多次有利机会儿臣都不曾下手,偏要愚蠢至此,在父皇您走得山高皇城远时,才起意造反?换言之,这不是上赶着求砍头吗?”

平王觉得林苏青说得很是有道理,连连点头:“父皇,大哥分析得极其在理。”

“再问父皇。”林苏青慷慨陈词,“假设儿臣当真有心密谋造反。那么,运送铠甲一事,儿臣大可遣派心腹,以掩人耳目的方式送去,却为何只派了两名平日里连名字都叫不上的小兵小卒去送呢?这不是等着被举报?”

提起那两名小卒他就火冒三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尽扯后腿,居然还诬告!

这时,皇帝已然察觉事情有所不对,林苏青与平王相视,平王当即冲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像是表示认同和支持。亦正是这一点头,令林苏青感觉,平王其实不错,可以展成盟友。

接着,他目视皇帝,抬头挺胸的坦荡问道:“这第三问,儿臣想问父皇,您来方寸天池避暑的行程,难道是公之于众的吗?假设儿臣有意谋反,而那鲁四与赵达二人又的确是忠君爱国,见儿臣造反,他们立马要检举儿臣。可是父皇,他们毕竟只是小兵小卒。”

“那么,他们是如何得知父皇您此时正在方寸天池呢?不可能是儿臣告诉的吧?”林苏青说道此处,神情格外严肃。因为此事已经说得很明了,是有人在陷害太子。

皇帝沉思不语,平王附言道:“父皇,真相如何,已昭然若揭。”

“真相岂是三言两语仅凭巧舌辩驳出来的?”皇帝斜了平王一眼,“朕已经下令颍王去查办此事。”

林苏青心惊,皇帝简直是欲盖弥彰!却没料想还有更意外的事。

“来人呐,太子奔波劳累,带太子下去休息。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打扰。”

林苏青愣住了,他当然听出来了,皇帝这句话的弦外之意,名义上是叫他去休息,实际上则是软禁。

这他妈的是为什么?明明都解释清楚了,为什么还要软禁太子?皇帝是故意的吧?

“父皇!”平王正要再劝,大殿之中,金柱之上,突然落下两名黑衣侍卫,身手如影子轻盈飘下,正好落在林苏青左右各一。

原来,皇帝布置了暗卫……

原来,皇帝如此提防太子……

原来,皇帝的疑心如此之重……

我去你大爷的,老子还有什么好说的!林苏青心中咆哮,恨不得骂出口来。可他大爷的却不能骂,骂了就要被砍脑袋了。

于是他只得稳住心中狂奔的愤懑,面上恭敬的领旨:“是,父亲。”

他故意呼了一句“父亲”,而不是“父皇”,意欲示意皇帝——别忘了,他们是父子,再如何,是有血脉亲情存在的。

而后他便在两名暗卫的监视下去了一间偏殿。

他心中无力的叹息道,在真相出来之前,他便只能待在这里,恐怕平王都不一定能见上他。

何况这桩案子是颍王在负责查办,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今日若不能平安归去,梁文复和陈叔华他们应该会马上思考对策吧?他如是想着,今下如要查办此案,只要冯挺不反,只要解释清楚运送铠甲的来龙去脉,应当不会出什么纰漏。

对了!冯挺递的那几封申请铠甲的奏章即可作为证据!

啊……走时怎么就忘了带了!如果带上了,方才就能作为证物出示了!

后悔,好后悔,肠子都悔痛了,怎么就忘带来。

……

然而,这一禁便是数日。

每日饮食穿用都有专人侍奉,寝宫内任他如何都不会有人来管束,但就是出不得走出此宫。过得简直如同与世隔绝。

除了能从那些侍从嘴里问出今下是什么时辰,别的问什么都不作答。

他与副将都被困在了方寸天池这处,不知平王有没有派人去给梁文复送消息,梁文复他们是否已经找出了应对之策。

焦虑啊,除了焦虑,还是焦虑,焦虑得胡子都长长了。

就在林苏青焦头烂额之时,远在庆州那边的冯挺处,却生出了变故。

……

“报!”一名身着破旧铠甲的士兵火登上城门,迈上几百层高阶,穿过层层守城将士,找到了那位身着银盔铁甲之人,此人正是庆州都督冯挺。

“报告都督,有一位自称东宫詹事的人求见。”

冯挺疑惑,就算太子批复了运送铠甲,也不会这么快就到啊?而且还是派的文官前来,难不成是派来慰问将士们?

不过,既然是太子身边的人,便不必多想,自然是要礼待的,遂道:“快去请来!”

虽然差了士兵去请,但冯挺还是亲自去了迎接那位詹事,打眼一瞧:“嗨哟!这不是王大人吗!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而那位王大人却愁容满面,哀声哉道:“哎哟冯都督诶,我王某人才没有兴致同你别来无恙哦,我欠恙啊,我王某人欠大恙啊!”

冯挺见他一阵呜呼哀哉,一阵捶胸顿足,仿佛有什么呕心之痛的事情。便问他道:“王大人有何心事?冯某可能帮上一把?”

那王大人一声沉叹,道:“冯大人喂,我王某人实不相瞒啊。我是来投靠你的啊!”

“投靠我?”冯挺一头雾水,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王大人你身在京中为官,职务又清闲,同时又做了太子殿下的门客,怎的突然来这荒漠困苦之地投靠我呢?”

冯挺琢磨着又道:“这不是有清闲不享,偏要来挨刀子吗?”

第四十九章 起兵了?

“唉!唉!”王大人接连几声长叹后,突然眼眶一红,抹起眼泪来,“实不相瞒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他被陛下斩了!我们这些……”

“你说什么?陛下斩了太子?”冯挺惊怔。

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急促询问道:“陛下为什么要斩了太子?”

冯挺的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他不敢置信,陛下居然会斩了太子。

“我骗你做什么?”王大人老泪纵横,“说起来,太子之死,却与你冯都督脱不了干系啊!唉!”王大人说着悲不自胜,竟以袖掩面哭了起来。

冯挺瞠目道:“与我有关?”

一想到与自己有关系,冯挺着急得不得了,他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连累太子被斩了,如果真的是他做了什么,他宁愿自己被砍了脑袋,也不要太子被斩啊!

“我终日戍守边关,连书信都只是禀报边关境况,太子又怎么会因我被斩?你快说来!太子殿下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王大人不住地叹气,沉重道:“不瞒冯都督,此事我也觉得其中有蹊跷啊!”

冯挺本身性子就急躁,王大人说话又是十足的磨叽,冯挺架不住他的絮叨,连连催问:“事情究竟为何?你快详细说来啊!”

王大人看了看他,又叹了叹气,抹了抹红的眼角,痛心疾道:“我怀疑是颍王陷害,只是没有料想他竟然行出如此卑劣的手段啊!唉呀!”

冯挺登时就怒了:“颍王他干了什么!”

他知道颍王素来有夺嫡之心,若是颍王加害于太子,是极有可能的!

“唉!京中事态多变,颍王对东宫储君之位早就虎视眈眈。所以太子在派人运送一百件甲胄来往庆州时,本来是想顺便同你说明,准备着手提前继位……”

“提前继位?”冯挺更是一怔,“甲胄一事我知道,是我向太子殿下请求的,可是太子不曾同我提起过有提前继位的打算。”

“我不信!”冯挺一把甩开王大人的手,“我不信太子会反。”

王大人见他不信,立即道:“那为何陛下要斩了太子!”

说着王大人又捶胸顿足地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令冯挺心中顿时失了分寸,思来想去,犹豫了许久,才道:“你方才说与我有关?到底生了什么你快说来。”冯挺不禁担心,是否是因为自己申请铠甲才连累的太子。

“现在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呢,太子殿下他、太子殿下他都已经去了唉!”王大人说着又是恸哭起来,“可恶可恨的颍王啊!他害了我们的太子殿下啊!颍王倒是得逞了,今后也要继承皇位了,可是我们的太子殿下没了啊!唉呀!”

王大人哭天抢地:“我王某人无用啊,只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我王某人想为太子殿下报仇,也是有心无力啊。罢了罢了,还活什么,我没脸活了,我不活了!”

说着王大人就要去翻城墙往下跳,被冯挺一把揪下来,怒斥道:“大丈夫怎可如此轻言生死!”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冯都督!你莫要拦我了!你就让我去吧!让我去陪太子殿下!”

……

……

然而这方,终日被困在宫殿内的林苏青,除了见过送膳的几个太监侍女,就不曾见过其他人影。

连本书也没有,他只能百无聊的整日躺尸,连外面昼夜都无法区分。他只得从送膳的宫人口里问出时辰,每过完一天他便拔一根头存在枕头底下。

这一数,便困了十几日了。他不禁有些担心起来,难不成梁文复和陈叔华还没寻到对策?按理说,他批复的冯挺的那几本奏章就足以证明实情了,却怎的一连十几日,都毫无消息。

他正愁,这时却来了两名银盔铁甲的带刀侍卫,他顿觉不妙,主动问道:“可是父皇查明真相了?”

两名侍卫默不作声,只冲他抱了一礼,便左右将他架起径直往外去。

这架势,不善!

“你们做什么?放肆!”

他挣扎着一看,这是去往正殿的路,莫非是皇帝宣他了?

那……侍卫这等态度,莫不是冯挺之案出了岔子?不好。

转眼他便被侍卫带到了皇帝跟前跪着。

“儿臣给父皇请安。”

他面上佯装平常,可实际上心里很慌乱,皇帝突然这么大火气,直接派人将他抓来,必然是颍王办案查出了什么不利于他的事情。可怜他没有带出证据,又冲日被困在偏殿,这一出实在是措手不及。

皇帝却怒目横瞪,呵斥道:“孽障!还说你无心谋逆!”

皇帝抬手一挥,随即上前一名侍卫,那侍卫手中捧着一团以黑布包着的东西,走到林苏青跟前时,便将那团东西放下。

林苏青抬头看了看怒冲冠的皇帝,又看了看地上放着的东西,有一种莫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还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像是在冲撞着他的膝盖。

他咽了咽喉咙,手颤抖着去拆开那黑布上打的活结,摊开布头一看:“握草!”

他脱口而出,吓得往后一趔,居然是颗血淋淋的人头!

“你说什么?”他那一声被皇帝听了去,但皇帝并没有听清是什么意思,随即蹙着眉头直瞪着他。太子比从前能说会道,却不如从前稳重了。

惊悚之际,林苏青忽然听到身后有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大哥,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这声音!

他回头一看,不正是阿德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苏青听到阿德叫他大哥,心中一钝,阿德莫非就是颍王……

那……那日在林中,他莫不是早就暴露了嫌疑?难怪他对颍王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果然奸诈狡猾!

既然当时不戳穿他。莫非,要现在戳穿他?

大事不妙了……

林苏青心中狂跳不已,脑子里不停地思考着对策。

只见阿德勾着嘴角,似笑非笑的走近来。

“大哥,冯挺原本是东宫的宿卫,得你赏识,才被提任为庆州都督。却没想到啊,他都督做久了,竟生出了雄心豹子胆,居然起兵造反。”

阿德笑道:“不过你不用担心,做兄弟的已经帮你解决掉这个祸害了。”

什么?林苏青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回头看了看那黑布帕上的人头,怒目圆瞪,咬牙切齿,似乎死得格外愤愤不平,那就是冯挺?

阿德更是上前来,低眸看了林苏青一会儿,而后蹲在林苏青跟前,同他一起看着冯挺的人头,道:“可惜了,本也是名骁勇善战的人才。”

林苏青愣住了,不由得喃喃低语:“冯挺怎么会反呢……”

就算不了解冯挺的具体为人,但从过往书信中可见冯挺对太子忠心耿耿,没有太子的旨意,他怎么可能会反。

“大哥近日都在修养,两耳不闻窗外事,可能有所不知。”阿德倏然抬眸盯着林苏青,道。

林苏青闻言,亦抬眸盯着阿德,二人目光较衡之间,阿德若有笑意。

“冯挺率兵,将庆州附近的大小城郭悉数攻下,连左武卫将军都死在了他的长枪之下,最后还是不得不由臣弟亲自前去,才得以将叛军尽数剿伐。”

阿德说“尽数”二字之时,刻意放缓了语,有刻意警醒只意,也多有戏谑之意。

语罢,阿德站起身来,俯视着林苏青,感慨道:“谁也不曾料想,冯挺,区区一个守城的都督,居然能与我泱泱大军抗衡半月之久。着实不简单啊。”

此话意有所指,指的便是林苏青,阿德是在引导听者去揣测是冯挺的军队是为了造反而精心训练过!

果然,皇帝的怒火更盛。

“混账!逆子!”他一把掷出金樽酒盏,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了林苏青的头上,“逆子!”

林苏青顿时眼冒金星,瞬时就感觉头上有汩汩的鲜血流淌下来。

“大哥!”平王惊呼。

皇帝自己也愣住了,他的手从掷出金樽酒杯后,就迟迟僵着没有收回,似乎是在为自己的失控失手,而感到了后悔。

顷刻,林苏青的脸就被鲜血染满,连视物都有些模糊红。他在心中不停地提醒着自己,要冷静,林苏青,你要冷静,这其中定然有蹊跷,定然有……

蹊跷是、蹊跷是、蹊跷是……

脑子突然灵光一现,令他茅塞顿开。

他顾不上去擦拭流淌下来的血液,当即叩,高呼:“父皇!儿臣有冤!”

皇帝疾言厉色,斥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

第五十章 针尖对麦芒

“父皇!事有蹊跷,儿臣真的有冤!”

林苏青用力叩头,头上的伤情更严重了,脑子登时黑了一下,他紧闭双眼摆了摆头努力恢复着清醒。

“父皇,倘若冯挺真的是因为儿臣才起兵造反,那么,自儿臣离开东宫来到这方寸天池,已有近半月未归,更无亲笔书信与东宫任何人往来。他们必然会以为儿臣出了事,与此同时,儿臣因为运送盔甲一事被父皇您召走的消息,应当早就传到庆州为冯挺所知。”

突然眼前一黑,他强打起精神继续道:“试问,如此境况之下,冯挺还敢造反吗?他若造反,不就坐实了儿臣蓄意谋反的罪名吗?”

“如您认为,冯挺是儿臣的党羽的话,那么,无论儿臣是否真的有造反之心,为了保证儿臣的安危,他冯挺便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起兵!”

林苏青确信道:“可是,最不该起兵的他,却起兵了!父皇,这其中定有蹊跷!”

头上淌下来的鲜血染红了衣襟,亦染红了地上砖面。

苦肉计唱到这个份上,林苏青见老皇帝依然毫不心疼,他只得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他伏又是一磕,声音闷响,仿佛将整个大殿都震了一震,他眼前更是直接黑了许久,整个人险些晕了过去,他凭借剧烈的疼痛感,保持着一丝清醒。

“父皇,定然是有人从中作梗,策反了冯挺。绝不是儿臣之意。”

透过眼前模糊的红色,他看见皇帝面色浮上了几许焦灼,看起来太子的性命安危,那皇帝还是在意的。他心中顿时安慰了些许,原来皇帝还是在意他这个儿子的,毕竟骨肉至亲。

于是又道:“儿臣忠心于父皇,忠心于父皇的江山社稷,儿臣绝不可能谋反。如若儿臣有丝毫异心,就让儿臣被五雷轰顶!”

“那大哥的意思,是谁策反了冯挺?”

阿德的故意问,引得平王不忿:“颍王这话不是问得多此一举吗?大哥连宫门都出不得,又从何知晓是谁策反了冯挺。”

阿德道:“或许是冯挺想搏一条活路呢?”

平王直言反驳:“冯挺才几个兵?朝廷又没有派人去抓他,他搏哪门子的活路?”

“或许正是听闻了太子出事的消息,才想破釜沉舟搏一搏呢?”阿德咄咄逼人,像极了那日深林里的阿德,却又不像那个满心忧思犹豫不定的阿德。

林苏青看着颍王阿德与平王争论时的模样,心中十分感慨,还是那副面容,却已然不是先前那个人了。

他在心中自嘲似的冷笑了一声,看来颍王是抓住了冯挺这件事,要死咬到底了。倘若此计不成,那关于他这个太子的真实身份,恐怕在今后也会被颍王大做文章。

颍王,果然是个狠角色,能忍能放,知进知退。

可是……林苏青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日在深林之中,颍王只是作为阿德时,与他的谈话……说那些是何用途?莫非是在同他诉苦?那么他又不得不开始怀疑,颍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实在摸不清楚。

“够了!”皇帝怒喝一声,颍王与平王同时噤声,谁也不再言语,皆是垂面抱拳向皇帝请罪道:“父皇息怒。”

皇帝横眉瞪目,难掩心中的怒火,他在看了几眼林苏青后,又是垂眸看了一眼冯挺的级,继而分别看了看平王与颍王。

于此期间,皇帝的眼神中似乎生起了别样的意味,那意味令林苏青一时间揣摩不透。

储君之争,或许皇帝已经了然于心,孰是孰非,真相如何,或许也早已有所眉目。

皇帝当真认为是他这个太子要谋反吗?不见得,或许皇帝对整个案情,早就已经有所怀疑。

林苏青抬头向颍王看去,颍王察觉了他视线,也侧目看着他,似是冷眼旁观,然而昔日目光锐利逼人的颍王,此时却率先挪开了视线。

皇帝看着他们,许久,盱衡厉色道:“今太子司马骏,结党连群,潜谋不轨……”

林苏青大惊,皇帝这是在给他定罪?冯挺造反的缘由根本就解释不通,解释不通就明显是有蹊跷!事有蹊跷未等查明,便就这样给他定下罪过?

他诧然想到,比起颍王,皇帝更忌惮的其实是太子吧?可是为什么?明显颍王的势力更加强势,皇帝为什么会忌惮太子而多余颍王呢?

只这样一想,他顿时如梦初醒,登即想到了那日在深林之中,副将所说的巫蛊的影响……或许!皇帝知道颍王命不久矣?!

那也就是说……

猜到了真相的林苏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震惊于这真相的残酷,根本无暇去听皇帝在下什么诏令。

家喻户晓的是——这盛世、这繁华、这安定,皆是所向披靡的颍王出生入死打下来的,却没有人知道,颍王真正是如何打下来的……原来……原来颍王之所以如此骁勇善战,是因为……

“启禀陛下,右丞相梁文复求见。”

忽然有人急报,打断了皇帝的话,也打断了林苏青的思虑。

皇帝顿时诧异,但一闪而过后,却是若有所悟,陷入了沉思。

一直侍奉皇帝的总管太监,上前一小步,谨慎道:“陛下,兴许与太子谋逆一事有关。”

皇帝思忖着,扫视了一遍林苏青、颍王、与平王,沉默了良久后,才道:“宣。”只微微有些愠怒。

然而,梁文复并不是只身前来,他还领着几名侍卫,还押解着两名士兵随在身后。颍王一见,当场怔愣。

梁文复捧手长揖一礼,道:“老臣,参见陛下。”

“平身。”皇帝着眼一看,押解的不正是鲁四和赵达吗?怎的梁文复特地将这二人逮了回来?

皇帝道:“朕允了他二人退伍还乡,你作何将他们抓捕回来?”

梁文复捧手揖礼,不曾抬头,道:“启禀陛下,他二人并不是返乡,而是险些去了阎罗殿。是老臣派去的人救援及时,才使得他二人九死一生。”

鲁四与赵达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连连跪求:“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梁文复斜了他二人一眼,道:“因他二人犯了欺君罔上之罪,因此,老臣才命人将他二人捉拿。”

皇帝眉心一跳,蹙着眉头看着梁文复。

梁文复不疾不徐,有条不紊道:“陛下,鲁四与赵达原本是左翊卫大将军吴艺麾下的两名小将,事前奉命押运物资一百件铠甲,去支援戍守庆州的将士,然而却在途中收受贿赂,受奸人唆使,改道来了方寸天池,因诬告太子谋逆,犯下了欺君之罪。”

那二人丝毫不敢狡辩,连连磕头认罪:“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陛下饶命……”

皇帝拧眉立目看着这二人,俄而侧身看了看颍王,又看了看平王和太子,问道鲁四与赵达道:“何人指使?”

鲁四因为害怕而变得口舌结巴,磕磕巴巴道:“化、化政郡、郡公、王志。”

“王志?传!”

皇帝刚下了传令,然而颍王抱拳启奏道:“父皇,王志与冯挺勾结成党羽,起兵造反,儿臣已经当场将其斩示众了。”

梁文复眼神一紧,以眼尾余光斜目向颍王。

平王亦是看向颍王,显然大家对事情真正的来龙去脉,皆已了然于胸。

“斩了?”皇帝这句话出口,像是在问话颍王,又像是在无奈的自言自语。君心犹似海底针,谁也难以捉摸。

真相昭然若揭,可皇帝却半遮半掩。林苏青无力的颓坐在地上,头脑昏沉如灌了重铅,全靠双手支撑着才没有晕倒过去。

不言而喻的是,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已经或多或少的知晓了真相,可是谁也无法去点明。一旦点破出来,拔出萝卜带出泥,谁的脸上也不大光彩。

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甚至真相往往近在咫尺,也总会碍于种种,谁都不能去揭开那一层掩盖的薄纱。

皇帝将如何断?

继续下诏令废掉他这个太子吗?

还是去深究颍王?

原本是颍王出给太子的绊子,今下,绊子所牵扯出来的难题,却都转移给了皇帝。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都在静心等待,等待着皇帝的宣判,或生或死。

“陛下……”老太监突然细声细气的冒出一句话,打破了这令人胆战的静谧,惊得大家纷纷看向他。

而他却怀抱拂尘,安之若素,手自然地拢在袖子里。他躬身上前,向皇帝禀报道:“陛下,太子的伤势愈严重,是否传御医?”

林苏青先是一愣,顿时明白过来,这是老太监在借他的伤势,给皇帝设一个台阶,也是在给所有人设一个台阶。林苏青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随即他便装作晕倒栽到地上去。

原本只是佯装,却没想到,他刚一闭上眼睛,于呼吸之间居然真的黑睡了过去……

“快传御医!”

一切便结束在了皇帝的一声急吼里……

第五十一章 兄弟会谈

昏睡之中的林苏青,眼前忽然出现一幕熟悉的画面——二太子殿下将折扇一收,看着他,平淡道:“所谓命数,不过是一些选择。”

选择?

尚在疑惑之际,一切却戛然而止,归于虚无。

他倏然苏醒,猛地睁开了眼睛,惊得侍奉在一侧的侍从和侍女们骇了一跳,旋即是欢天喜地,侍女们激动得手拉手,欢呼:“殿下醒了!太子殿下醒了!”

“奴婢这就去禀报皇后娘娘!”一名侍女激动的撩开珠帘出门去。

林苏青在侍女的服侍下方刚坐起身来,就闻听一声高呼:“皇后娘娘驾到!”

来的这样快?该不是起先就在等着的?他循声看出去,恰见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步履匆忙的匆忙的进了外室,又朝他所在的内室而来。

负责搀扶的皇后的侍女着急忙慌的跟着她,忙得手忙脚乱。

那皇后头戴的是八宝攒珠的九尾凤金簪,身着的是明黄色的对襟齐胸高腰襦裙,广袖垂地,料上亦刺绣着七尾朝阳金凤,以祥云做饰,锦绣华服,十足的庄重雍贵。

裙袍曳地三尺有余,她着急之下硬是自己提着袍摆赶了进来。

内室的侍女连忙去为皇后撩开珠帘,皇后进来一眼便看见了满头缠包着纱布的林苏青,眼泪顿时就如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滴落。

惊喜过望,以致感泣。

“我的儿啊,你可担心死母后了!”她一进来就坐在床边抱着林苏青抹眼泪。

那泪水中五味陈杂。

龙虎之争,手心手背都是自己的肉;古往今来,为了那一个位置,多少暗斗明争,她也是清楚的。

她原本以为皇帝早早的立下了太子,就能够避免那些个争斗……谁知,谁知人心向来不知足也不安定。

大约天下母亲的怀抱都相似吧,林苏青忽然有些眷念这个怀抱。

这个温暖的怀抱令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不知她现在如何了,过得好还是不好。想着想着,连同他的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

这个同为母亲的怀抱,突然就把他变得脆弱起来。

林苏青正想借着这个温暖的怀抱,慰藉满腹的心酸,情绪刚涌上来,突然听见一声:“大哥!”

他抬头一瞧,恰是这时,平王也来了。

平王一眼瞧见了红着眼眶的林苏青,怔了许久:“大哥……?”

难过的皇后闻听平王也来了,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回头道:“瑞儿来啦。”

“儿臣给母后请安。”平王捧手揖了礼。

因了平王这意外的一句,皇后也才注意到了林苏青的眼眶和星点泪痕,一想到儿子心里也苦得很,她的心中更是揪得紧了。

正想多宽慰几句,却是现平王脸色深沉,心事重重的走过来了,她不禁想到,平王大约是有事要来与太子商议。

她不好参与,遂托辞道:“险些给忘了,母后得把你醒来的消息,去告诉给太后,她也是担心极了。你们兄弟俩先聊着吧,母后晚些再过来。”

“恭送母后。”平王与太子不约而同到,太子碍于有伤不便下床,但平王礼数十分周正,与他平时散漫不羁的模样判若两人。

目送完皇后离去,林苏青见平王一副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的样子,与先前口无遮拦的做派更是截然两样,必然是有什么事关重大的话。

“你们都先下去吧。”林苏青对周围侍奉的侍从与侍女们道。

“是。”侍从和侍女们皆是行了礼便退出了房门。

平王紧跟着就要去将门关上,林苏青却是抬手拉住他。

“慢着,越是开着门才越不会惹人窃听。都在明处,更好察觉。”

关了门说话,就算外面有人偷听,他们连看也看不见。但若是开着门说话,但凡有人靠近,多少都会看见影子,会有所察觉。

“大哥明智。”平王觉得十分有理。

而后平王便随手将凳子挪到床跟前,对着林苏青坐着,不等林苏青问,他便单刀直入先说道:“大哥,你方才可是心寒至极了?”

平王问的是他方才眼眶湿润的事,自然不是心寒于颍王,而是伤怀于自己无法回家,伤感于孤身无所依靠的母亲。

但是这当然不能与平王说起,他遂就着平王的提问,说起颍王之事。

“是我自己疏漏,给他制造了机会。”

林苏青头疼得紧,脑袋上缠着的绷带令他的头越的感觉沉重,只得倚靠着床边坐着。

“有些话,你我兄弟之间,我便不见外的说。”平王连忙伸手去扶了他一把,同时说道:“你若不除他,就是没有机会,他也会制造机会。大哥,此人不除,必是后患。”

为了防隔墙有耳,他们均不直呼“颍王”,只是以“他”代指。

林苏青抬手指了一指,平王领会他的意思,起身去端了一杯茶水给他,这一细致令林苏青心中甚感欣慰。

他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才道:“只要不留他在京城,他便制造不了什么机会。”

“难道要再将他调去打仗吗?让他的兵权握得更多更大吗?”平王思路很是清晰,“再到那时,恐怕他也不再需要制造什么机会了。”

这话说得相当直白,可见平王与太子平素是十分亲密,可谓是无话不讲。

平王见林苏青依然犹豫,更是苦口婆心地劝言道:“大哥非要将这个祸害留成今后架在脖子上的大刀吗?”

“言重了。”

一听到“祸害”两个字,林苏青心中就是一触,他最是听不得这个词。

他不以为然道:“父皇已经年迈,即将退位。我们只须防住颍王,不被他夺了东宫之位。等到今后父皇退位,顺利登基就是了。颍王成不了祸患,也成不了大刀。”

林苏青觉得坐久了之后,腿有些酸胀,他起了起坐在床边,将腿放下,擦在榻几上,一边捶打着腿,一边道:“没有必要非得将这个人给杀了,只需要将他意图称帝的心给‘杀’了即可。”

那日在深林,颍王还是阿德时曾说过,如此图谋,不过是为求自保。

既然如此,那么他们便只需要使颍王知晓,就算太子将来继位了,也不会与他们颍王府的任何人为难。

他们是亲生兄弟,颍王原本也不想争位,做这点沟通应该不存在难事,亦不存在隔阂。

只是唯一要担心的事,得想出一个尽善尽美的理由,去解释那日他认不出颍王身份的缘由。谨防哪日被颍王揭穿,可就糟糕到极致了。

“大哥,你这是妇人之仁!”平王愤懑自己这位大哥性情软绵,同样是兄弟,性情怎的差距如此之大!

他执意道,“大哥,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只要他人不死,你就压不住他那颗野心!更别妄提让他释怀了!”

“你若还想在今后顺利继位,你就应该战决,干脆利落的斩草除根!”平王又道。

“大哥,你不看他的野心,你也要看看他手底下的那些人都是些什么心吧?”平王愤懑不平道,“一群做惯了杀伐之事的草莽野夫,根本懂不起什么国家大事,更不会明白治理国家并非全凭武力!大哥,就凭这些,就是他不反,他底下的那些人也会逼他反的!”

这个层面当日在深林时,颍王阿德自己也说过……

如是想来,其实还挺唏嘘的。是颍王这般心机叵测的人,却也同他说过真心实意的话。

如果不是那日的巧遇,料想谁也不会知道,连颍王自己也在忧心——终有一日压不住自己手下部将们的势头。

或者说……来自部将们对颍王当前处境的不服气?

来自部将们对颍王的另一种方式的拥戴?

总之,有一点是十分清楚的,那就是——颍王自己并不想夺嫡争位。

平王见林苏青心有耿耿,陷入沉思始终不一语,令他觉得自己颇有一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之感。

于是,干着急之余还堵上了几分火气和闷气,道:“我这样苦心孤诣,又不是为了我自己。我还不是为了大哥好,大哥你怎么就不懂我的一片苦心呢!”

“大哥懂,大哥怎么会不懂。”林苏青从茬神中归回来,安抚平王道,“只是,世间有许多事情,不是非得要用杀伐才能去解决的。”

见平王还是忿忿地不解气,林苏青又劝慰道:“就好比,他现今处境困窘,他下不来,也上不去。然而他的部将们无法理解,只是一味的替他感到不服气,抑或者是想随他攀登到更高处去。”

“然而正是因为来自不同群体的不同想法,便造成了不止你我、乃至父皇都深感困扰。兴许颍王自己也格外困扰。”

林苏青捧着茶杯,感受这透出来温热,继续道:“我想到了一个解决这个困扰的方法。”

“这还有解决的方法不成?”平王不理解。

林苏青讳莫如深道:“颍王下不来,我们就‘帮’他下来。”

“帮他?我们还要帮他?!”平王大惑不解,忖了良久后问道,“如何帮?”

林苏青放低声音,悄然道:“我们可以抽了他脚下的砖瓦呀。”

“抽……砖瓦?”任平王平日里如何颖慧,一时间竟是听不懂他这位大哥在说什么鬼话。

林苏青瞥了他一眼,神神秘秘道:“不敌其力,而消其势。”

平王忖了又忖,登即恍然大悟!

“抽薪止沸?”旋即佩服不已,“大哥英明!可是当真能有效吗?”

“反正还有得试,为何不试试?”林苏青俨然十拿九稳的模样,令自来对太子的决策十分听从平王,就是不信也便多少信了。

“大哥既然有了主意,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反正我觉得,要想真的一劳永逸,还是除了比较实在。”平王还是颇有微辞。

第五十二章 瞎琢磨

其实林苏青的确是有些把握的,他觉得斗智并不算难。即使斗勇至少也比在丹穴山时,与那些个妖邪鬼怪抗争要简单太多。

普通凡人做事通常是讲究方式方法,正因为如此,也有着周旋的余地。纵使颍王手段再如何厉害,至少不会施展邪术妖术,令他防不胜防。有得招架,就有得迂回,有得迂回,也就有得保命的机会。

动一动脑子的事情,他自认为还算是擅长应对的。

“我花开后百花杀,你且看我削了他。”林苏青篡改了农民起义领袖黄巢的诗句,如是对平王说道。

“吟的这是什么乱诗?”

“你别管是什么诗,反正我有办法削了他的权就是了。”

颍王撇了撇嘴,道:“那我就隔岸观火,坐看龙虎斗呗。”

林苏青与平王打着趣聊着,不多时,接连又来了许多人来看望,客套来客套去,远不如与平王单独聊起来得劲。

这一来二去,转眼也就到了日暮西下。

林苏青打完一切人情牌之后,待他们各自散去,他已经是疲惫不堪,倒头便睡了过去。

接下来,一连数日,依旧如此,烦不胜烦。于是他干脆对外宣称是在静养,谁也不见。

不过这“谁也不见”一来是为了谢绝来访,二来还是做给外人看的幌子,他要用来掩饰——皇帝不曾亲自来探望他。这听起来是小事,其实很重要。

试想太子受伤昏迷,皇帝不去探望,这若是传了出去,叫文武百官们如何作想?只怕多少原本支持太子的人,会因此而动摇决心。

关于皇帝为何不来,林苏青也疑惑了许久。

回想上次颍王中毒,皇帝次日便出宫去颍王的府上探望。然而他作为为皇帝分忧解难的一国太子,头上的伤势还是被皇帝亲手砸出来的,皇帝却只是在后来几日传人送来一些补品,和珍贵药材,本人却不过来。尽管口谕上说的是因太子静休,他又政务繁忙,所以才没有来惊扰太子休养。安慰的好话和东西倒是给得不少,但这意思比起亲自探望,着实差得十万八千里。

林苏青始终感觉,皇帝似乎不太喜欢他这个太子。不过仔细一想,皇帝似乎对他们三兄弟,哪个也不喜欢。

作为太子恐怕要忧虑了,但林苏青作为外人看来,倒是可以理解这个皇帝的心思。

真太子谋略过人,治理起国家具有深谋远虑,可谓是井井有条。

颍王骁勇善战,手握大小兵权,况且目前找不到削他兵权的理由。

平王聪颖机警,果敢且狠绝。平日里看起来是只游手好闲的小猫,惹急了却也是头咬人的豺狼虎豹。

这一母同胞的三兄弟,对于尚且享乐还不想退位的皇帝来说,谁都不是省油的灯,谁都对皇位都有威胁,他很难会喜欢设谁。

不过,说起来是闭门谢客,要静心休养,但此期间他实际上并没有闲着。

他无时不刻的在翻阅真太子曾经的笔录,以及真太子处理过的政务,以便更加熟知当前局势,好做出准确的判断,想出万无一失的策略。

而且他有特地吩咐梁文复与陈叔华,在此期间,朝廷里生的大小事件,都要轮流来禀报于他。

也正是如此,他才知道了,冯挺一事时,皇帝曾当面承诺颍王,在事情查明之后,要废储,改立颍王为太子。他们也是听平王说的,林苏青为此琢磨了许久,平王为何不直接告诉他曾有过这件事?难不成是担心他有伤期间不宜情绪波动?

想不明白,平王的心思居然比颍王还难以猜想。好在是,不论平王对他是否真心实意,他们现在是盟友,在颍王的权势还没有完全削除之前,平王是不会对他这个太子不利的。

平王心里必然很清楚,若是太子倒了,便谁也保不了颍王不会对他这个平王出手。

林苏青站在平王的角度思考过这个问题,倘若平王也有夺嫡之心,凭平王自己,与哪方实力都抗争不过。

但是如平王这般聪颖之人,他必然也是知道,颍王是软硬不吃的脾性,摸不到缺点。而太子有明显的缺点——以及过分正直仁厚。

不是他林苏青附身才如此,而是真正的太子就是如此。过分正直仁厚有时候并不是优点,是容易为人所利用的缺点。

估摸着平王要么打的就是这个算盘,要么平王的确是无私支持他这位太子大哥的,而他林苏青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不过这些都不算最紧要,最紧要的是,皇帝终究没有裁撤太子的东宫之位。

个中缘由,其实都心知肚明,秘而不宣罢了。

但,他们本以为皇帝会像往常那样,就此让整个事件过掉,却没想到皇帝下了一道诏令,命各宫各府裁撤幕僚门客。

为此,梁文复与陈叔华特地赶来东宫,与他商议。

陈叔华道:“想来,陛下认为颍王之所以会起夺嫡之意,究其缘由是受了府中的幕僚门客所煽动,认为幕僚们有祸乱朝纲之嫌。由此,皇帝其实是想借着各宫各府的裁撤之由,主要是针对颍王吧。”

“除了在职的官员们,先让其余人避一避吧,有需要时,本宫再着人召见。”

皇帝无非是想要他们兄弟之间互相牵制,好稳固他自己的皇位罢了。随他去,反正他只要保住了储君之位,等皇帝一下线,他随时就上线,倒也无妨。

他遂又问道:“各王府中,被裁撤的人里头,有没有哪些是不该裁却裁了的?或是哪些裁得有疑点?”

二人交视,小小讨论片刻后,梁文复回复道:“纵观所有裁撤的人选,绝大部分都是一些江湖人士,但凡是在朝廷中认了一官半职的,都不曾真的撤走,只是见面更隐秘了罢。不过,有一个人,却十分可疑。”

林苏青悬笔一顿,抬眸问道:“谁?”

“颍王的兵曹参军孙路,没有犯下任何大罪,不知何故,被颍王流放了……”梁文复抚摸着花白长须沉思道。

陈叔华道:“颍王的诸多功绩,都少不了孙路的出谋划策。此次颍王却借以裁撤幕僚之名,将孙路流放,着实令人不由得生疑。”

“本宫倒觉得没有什么好起疑的。”林苏青私心一琢磨道,“大约正因为这个孙路为颍王做过不少贡献,比如有些还不太光彩又经不起查证的事?而颍王呢,自然不能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便顺水推舟,叫他‘合理’的远走高飞。这一计做得甚妙。”

林苏青一言,听得梁文复与陈叔华愕然了良久,林苏青又道:“不过,这只是本宫的一种推测,你们派人暗中去查一下,颍王在流放孙路的同时,是否给孙路的家人提供了什么帮助。”

梁文复与陈叔华又是愣了一愣。

“你们愣什么?本宫若是推断有误,大可提出来便是,不必拘泥。”

梁文复与陈叔华面面相觑,交流着眼神,看得林苏青不明所以,但,他估摸着这二人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

林苏青将手里的奏章一扔,佯作愠怒道:“何事直说,何故藏着掖着。”

梁文复与陈叔华连忙起身,捧手跪下,请罪道:“殿下,有一件事,还请殿下恕罪。”

林苏青顿觉意外,罪?

“二位素来谨言慎行,本宫怎么不知二位曾犯过什么过错?”

第五十三章 赴约

“老臣与陈大人,有以下犯上之罪。”梁文复谨慎道,“吾等曾对殿下的身份,有过怀疑。臣等有罪,望请殿下恕罪。”

陈叔华附道:“请殿下恕罪。”

原来是这样的事。

他先前只说磕伤了头,失了些记忆,抛开这些,尽管他有意效仿,但行为习惯多少与真太子存在差异。而梁文复与陈叔华这样的心腹重臣,与太子是相当亲密的,种种变化单单说是失忆,的确经不起推敲。

何况,太子失忆乃是大事,明面上怕引起动乱不对外提及就罢了,但私下里他也不曾召过什么御医。

林苏青揣度着梁文复与陈叔华想法,是以他二人这样的城府,定然早就起了疑心。

不过,今日他们二人既然坦诚的说明的怀疑,想必是已经相信了他的身份。

虽然不知道他二人是根据什么来辅佐判断,但于他来说,信了便是好事。

林苏青搁下毛笔,起身走出案桌扶他二人起来,笑道:“本宫突然失忆,且言行举止多有异常,你们心生疑心,实属情理之中,本宫不应怪罪你们。”

细细回想起来,他二人心中生了疑心,却依然忠心耿耿,是忠臣,就更不该怪罪了。

何况,这种事,怪罪才更令人起疑。

林苏青忽然想到,梁文复与陈叔华现下深信不疑,那么今后就算颍王意图揭穿他,好歹有这二人以做证人。天助我也呀!

正如此感慨着,立马却又失落起来,天哪里助了他。天若是助了他,他怎么会来到这边世界,又怎么会被二太子调来体会做太子的感受?他现在本该是吹着空调打游戏的。

一茬神,想到零星种种,心中顿时怅然若失。

唉,也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呆到何时去,先不论回不回得去原先的世界,关键是他何时才能做回他自己?他至今没有想明白二太子调他过来究竟是为了考验他什么。

他在心中体会这二太子的用意,相比作为自己,和附身为太子,到底哪一个他更愿意做?

只能说,各有各的好处,各有各的危险。

且暂时将作为自己时比做“之前”,将作为太子时比作“现在”。

他在“之前”的危险自是不用说,几乎整日提心吊胆,被谁吃了,被谁害了,被谁抓了……

而“现在”则需要将心机算尽,步步为营,如走珍珑破险峰,一步一子,不容错不容悔。

可是,相比与那些脱他能力之外的妖异作抗争,显然与这些和他一样的凡人来斗智斗勇,容易许多,安全许多。

至少凡人还是讲理的,至少“现在”他不会被人当做祸患。

优势如此鲜明,若要叫他做出选择,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愿意从此做谁?

想起来,他便十分犹豫。

在“之前”,即使危险重重,弱肉强食,妖异毫不讲理。但是,他有机会飞升成仙,有机会回到原来的神界。

而“现在”,他未来可能会成为皇帝,如果想成为一代明君,那便只得空有后宫佳丽绝色,日夜操劳于江山社稷。不仅要应付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还要平衡后宫里的争奇斗艳,并担心随时会生出的战乱和变故。从此以后的人生,都不再是自己的,而是整个江山的,所有百姓的

一想到这里,他心中忽然有了选择,付之一笑,还是做自己比较潇洒自在。

这岔神的一笑,令正在帮他看奏折的梁文复与陈叔华不明所以,忙问他道:“殿下因何事欢喜?”

“啊?”他一怔,回过神来,掩饰道,“不为何事,自己瞎琢磨罢了。

他笑的是,曾经那个终日只晓得翻闲书打游戏追漫画的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嫌弃做皇帝。

更有趣的是,连他自己都无法清楚,这想法究竟是源自志向远大,还是出于眼高手低。

他笑的还是——他的内心,终究是个不甘堕落的人。如若能选,他选择往更高更远更潇洒的日子去。

如是想着,他又是浅浅一笑。将梁文复与陈淑华看得心中直犯嘀咕,太子的脑子没事儿吧?

“大哥!”突然一声响亮的声音在门外亮起,将他们的各自的神思拉扯了回来。

林苏青落笔搁下,抬头便见一身轻装的平王兴致勃勃的迈了进来,开门见山就道:“大哥大病初愈,咱们去打猎放松一下?”

又是打猎……

林苏青揉着眉心,委婉道:“我上回怎么受的伤你可还记得?”

平王咧嘴一笑:“这回绝不了,就是你骑着踏雪踩蚂蚁,我也不逗你了。走吧!”

见委婉同平王不起作用,林苏青干脆直言拒绝,毫不留情面道:“不去。”

平王的性格叫林苏青很难形容,商议正事时,他言辞犀利,思路敏捷。纵使一片苦心付水东流,但转眼就能抛开所有,寻欢作乐。

也不知该夸他少年心性不记事,还是该夸他公私分明,行事豁达。

“大哥!适当的外出走走,有益身心,你大病初愈,也该劳逸结合。”平王说着就来拽着他胳膊往外拉。

“我不去。”林苏青继续拒绝,觉得这样说没有说服力,干脆岔开话题,道,“你怎么一心就想着去打猎呢?是东西不好吃?还是美人不好看?”

“无关其他!”平王一听便知道林苏青是在拐着弯的说不想去,于是直言道:“我宁可不要美人,宁可不吃饭,也要去打猎,你去不去?嗨呀大哥,你去吧。”

林苏青连连撒开他的手,想将臂膀抽出来,可是平王蛮力十足,他抽不掉,也掰不开,无可奈何道:“男子汉大丈夫,你怎的耍起无赖了。”

太子与平王两兄弟的这一出,看得梁文复与陈叔华暗地里偷笑。

“启禀殿下!”门口忽然有侍卫高声来报。

来得是时候!终于帮他寻了个脱身的机会,林苏青连忙抽出臂膀,平王也非常知事的撒了手。

林苏青理了理衣襟,问道:“何事?”

“回禀殿下,吾等在东宫门前的石狮子口中,现了一封书信。”

林苏青抬手时,侍卫恭敬躬身,双手将书信捧上前来,禀奏道:“已经搜查过宫门附近,不曾有可疑身影。是否追查?”

“先不必。”林苏青的回答直截了当。

太子所处的东宫位于皇城之内,能将书信置于东宫门前,必然是宫里头的人,若要是去追查,必然是千丝万缕之事。

他接过那封书信,封面没有任何题字与落款,他嗅了嗅,也无任何脂粉香气,送信之人应当排除女性。

接着他拆开取出信笺,展开一看,书以行草,笔格遒劲,且内容十分简短。

只道:“听雨阁,酉时一聚,阿德。”

阿德所留?

平王见林苏青一脸迷惑,上前来问道:“何人书信?”

林苏青顺手才将书信递给平王,并道:“颍王以个人身份约本宫酉时去听雨阁一聚。”

细想他仅留“阿德”一名,既无封号也无朱印,自然不是以皇子身份吧?

陈叔华道:“颍王约殿下于天色昏沉之时在宫外相见,恐怕有诈。”

“陈大人说得在理,就怕颍王预有埋伏,只等殿下前去赴约。”梁文复也道,“会不会是因陛下金口玉言却出尔反尔,令颍王怀恨在心,想剑走偏锋了?”

林苏青有些不明白:“谋杀太子,罪过可不小,他该不敢冒这个大不为吧?”

陈叔华道:“太子自行出宫,若是在宫外有了危险,谁又说得准是谁下的手?何况颍王若要行此计策,必然谋划充分,不会被抓住任何把柄。”

平王倏然一喜,拉着林苏青的小臂道:“大哥!不如我们将计就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梁文复立刻听出了平王的言下之意,他忖了忖,询问着:“平王殿下是说,太子殿下也率人前去……包抄颍王他们?”

“正是此理!”

平王欣慰点头,随即道:“大哥,不必你亲自以身犯险,我找人乔装成你,替你赴约,只要颍王一露面,我们就……”他做下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梁文复与陈叔华见状,皆是立即明白了平王的意思,他二人面面相觑后,点点头十分认同。

而林苏青却看得心中一惊,登即反对:“不可,毕竟是亲兄弟,怎可手足相残”

他可不想来附身一趟,给这位贤明的太子背负一个弑杀手足的千古骂名。

“再者,颍王是以乳名相约,万一他并没有设下埋伏……”

平王却不以为然,道:“不会的,颍王是怎样的心性大哥最是清楚不过,你不防他,他也是要防你。他不可能孤身前去。”

梁文复与陈叔华连连附议。

“平王殿下说得是。”

“太子殿下,平王殿下所言不可不听啊。”

他们说得是有几分道理,的确有相当大的可能。林苏青不得不加以斟酌。

他行思坐想,研精覃思,倏然灵机一动:“本宫心有一计。”

他折身过去抓紧与他们吩咐道:“你们预先挑选一些颍王面生的人,乔装成听雨阁的客人,安插在听雨阁,隐藏于客流之中。”

“届时,本宫按时赴约。”他说着举起一盏茶杯,示意道,“本宫以掷杯为信号,杯子一落,你们即刻动手。”

平王正欲说什么,林苏青当即打断道:“如若本宫不曾落杯,谁也不得轻举妄动。”这一句话便是特地说与平王听的,

“大哥你这样妇人之仁,实在不可取。”只见平王的脸色颓了下去,“可是你都这样决定了,我们也只得照办了。反正,我不认同你的做法,我认为,要想真正的安稳,必须对颍王斩草除根。”

……

酉时,天色阴沉昏暗。

风如拔山,雷声千嶂,黑云翻滚如墨水浸染,遮去半边天际。

林苏青身着常服,乘着马车,微服来到宫外东南处的听雨阁。这次赴约,虽然事先做好了安排,但他仍然紧张得提心吊胆。

听雨阁的建筑十分宏伟且十分独特,红砖碧瓦,坐西朝东。统共有三层楼阁,约莫有七八丈楼高。

楼顶是以层叠的如意斗拱托举而成,像是飞檐翘角的头盔,粗一看恢弘大气,细一看精致细美,小到门窗都是精致的雕花。

而听雨阁最富盛名的是,整座建筑不曾使用一钉一铆,从大大小仅凭木头构件相互承托彼此勾连,很是与众不同。

“客官里边儿请~”小二大老远就开始招呼着,“客官您几个人呀?趁来还是留了座?”

听雨阁内宾客盈门,无数个迎宾小二传来岔去的招呼着。

林苏青环顾四周后,回答着小二的热情。

“不用,我是来赴约的。”

接待他的这位小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紧接着道:“小的一见您就知道您是贵客,请问客官是否留过厢房?您只需简要的报个字儿,小的这就能替您去查明白~”

“不必了,我自己找就行了。”说着林苏青年宫便朝楼上而去。

他见楼下人头攒动,嘈杂不堪,想必阿德是不会选在一楼约他。

上了二楼,放眼一看,都是些文人雅士。或举杯诉情怀,或期期艾艾说忧愁,抑或是慷慨激昂的评议国家大事。大致听了一听,其中有几个不怕掉脑袋的,话说得十分自以为是且十分猖狂。有些乱,想必阿德也不会约在这层。

于是他又接着上三楼去,刚准备上楼,守在二楼楼梯口的小厮连忙伸手将他拦住。

“客官对不住,三楼以上,今日都不待客。”

“为何不待客?”林苏青讶异,心中直觉——阿德应该就是在三楼没错了。

可是,他上不去三楼,也就以为这他预先安插的暗卫也上不去。那为何没有人来禀报?怪事。

小二如实道:“今日被一位贵人包下来宴客了。”

林苏青心中有些慌乱,三楼恐怕没有他的人在,那么……去?还是不去?

“楼上只有你说的那一位贵人在吗?”他问道。

“是的公子,贵人是在等贵客。”

林苏青反复考量,既然已经来了,便没有止步不去的道理。何况,早已经安插无数侍卫在周边,仅仅三楼,不甚打紧。何况颍王也只有一人不是?

于是,他拿捏着架子对小二道:“他今日要宴请的正是本公子。”

“这……”小二以为林苏青故意为难,连忙道,“客官,小的知道您也是贵客,可是楼上那位不得了,这玩笑可开不得,上面那位咱实在招惹不起。”

看来,颍王是给这店家报过真实身份了,居然是以颍王的身份前来会他?这究竟是在防着刺客,还是故意在招引刺客?

林苏青想不明白颍王的这一手。他只道:“你且去报,就说……林中旧友。”

小二见林苏青态度俨然,尤其坚定,不似故意为难他。他想了又想,才打定主意领了吩咐。

“公子您且稍作等候,小的上去问一问。”

第五十四章 小楼风听雨

林苏青等了不多时,就见方才的小二连忙跑下来,迎接他。

“抱歉抱歉,有劳公子久等了,是小的侍候不周,公子您楼上请。”

小二很是惶恐,连连道歉:“实在是小的眼拙,还请公子恕罪。”

“无碍。”林苏青往楼上看了一眼,便提着衣袍往三楼上去。这时候小二并不跟着,引了路他便退了下去。

“公子,小的就先告退了,有什么吩咐您二位招呼就成。”

林苏青点点头允了小二,便径自上楼去。每迈一步,越往上走,木制楼梯特有的声响便逐渐清晰,令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

有些紧张,越往上越有些紧张,一共十五层台阶,他数得清清楚楚。当最后一步迈上来时,他一眼便看见了坐在靠窗位置的颍王,且一眼就扫完整个三楼,除了颍王以外,果然一个客人也没有。

三楼甚是宽敞,只搭了六套桌椅,比较注重装饰型陈设。四面靠墙设着立式折叠的屏风,各式各样,有沉香木料雕刻的镂空屏风、有织锦画布的刺绣屏风、有寄情山水的书画屏风、也有云母水晶等颇为贵气的屏风,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单单是这些屏风装点,三楼便区别去其他楼层,格外雅致。

“你要找的人,都在那些屏风后面。”颍王岿然坐着,随意说道。

林苏青心里一惊,这显然不是指那些是藏在后面的,而是被他“处理”了扔到后面的?

“既然你如此说,我便去瞧瞧。”林苏青佯装轻松一笑,实则心中惴惴不安,难怪三楼无人却没有人通禀。

但是,他所说的去看看,不仅是看看自己的那些人是否都“在”,更是要看看屏风后边还有没有异样,比如藏着颍王的人?

他如是说着,便朝那些屏风后面一一瞧去,边瞧边假意玩笑道:“不知为何,我近来胆量愈的小了,前几日还被一只大耗子吓得冒了一场冷汗。适才给母后和太后请安时,她们还特地嘱咐今日有雷,想来她们是以为我连打雷都怕了。”

听着只是闲唠家常不关紧要的废话,可林苏青此时说这些却不是与颍王闲聊的。

他话里有话的在警示颍王两件事。

其一,因为他胆子小,出来必然是设有提防。其二,此次出来,皇后和太后是知道的,他若出了事,皇帝也会知道。不过这是临时编的假话,他其实并没有告诉她们。

“你也可以不看,太子受惊,我担待不起。”颍王只是眸子转来斜了林苏青一眼,并不在意他看与不看。

但他这一句话令林苏青心中一惊,这意思即是——那些人都死了……

“那便不看了。”林苏青说着便走到颍王所在的桌前,与颍王对面落座。

他此时头疼得紧,真是千算万算算不到颍王包场,千算万算算不到颍王会直接杀了他派的那些人。

所幸他在听雨阁以及听雨阁的附近,安插了不少暗卫,掷杯为号,他们便会立即冲上来救援。

林苏青长叹了一口气,道:“怎么这么久了小二还不上茶水来。”

分明是酒馆,在三楼的六张桌面上,其余五张都是空桌,只有他们所坐的这一桌,放了一筒竹筷子,甚至连空杯盏都没有。

林苏青打量几张桌子的眼神,被颍王尽收眼底,他随意道:“我特地吩咐了小二不上酒水,大哥你不介意吧?”

见林苏青一愣,颍王继续道:“没有酒水,谁也不用犹豫是喝还是不喝,便谁也不必担心谁中了谁的毒。省了那些旁枝末节,才好专注于谈话。”

都已经打算清楚了,才来问他介意不介意,这不是水仙不开花在和他装蒜嘛。

林苏青只好道:“不介意,少喝一口也渴不死人。”心中却恨不得咆哮,这叫他如何掷杯?难不成扔筷子?

他心事重重,颍王的心好毒。

随后他又看了看这处位置。颍王所挑选的位置,桌子靠在窗边,而他们二人是对面而坐,座位处均是一堵墙。

如是看来,二人落座的位置有墙壁遮挡,即可以抵挡从窗外射来的暗箭,而桌子靠窗,便视线开阔,遂能通过窗户将窗外一览无遗。

这扇窗户便如同一条绳子,他们俩是两头的蚂蚱,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颍王跑不了,他林苏青也跳不了。

颍王选的这个位置,取了一个平衡,对彼此都公平,好位置。

“怕是要落雨了。”林苏青观看窗外逐渐阴沉的天色,而后他张望着整间三楼,假意是观察光亮,余光却是在扫视四周的一切,特别是那些能藏人藏物的地方。

“应该让小二掌灯了。”

他以为自己做得已经很不经意,却还是被颍王一眼点破:“你不必警惕,三楼只有你我二人。”

突然一声惊雷落下,就在窗外不远的天空,雷声很大,震耳欲聋。忽然下起了雨,雨与惊天的雷声截然不同,下得十分细密。

颍王看向窗外绵绵的丝雨,闲情逸致道:“雷声很大,雨却很小。”

林苏青听不出这句话是否别有用心,他也跟着看了片刻的雨,大约是因为这雨的细软,莫名的心就静了许多。

他撑着脸看了一会儿潺潺雨幕,又看了片刻雨幕下来来往往穿梭的行人。心里惆怅,实在看不懂颍王想做什么。

不过他很快想明白,与其提心吊胆搜肠刮肚的猜测和提防,不如有话就赶紧说明,有屁就痛快的放。越拖越晚,对他越是有害无益。

于是,他偏过脸看着颍王,玩笑道:“你特地叫我过来,不会是叫我来陪你看雨看人的吧?”

颍王侧目盯着林苏青,勾唇一笑,像是在讥笑林苏青的等不得。而后道:“雨是寻常的雨,人,却不是寻常的人。”

林苏青一愣,何出此言?莫非是要聊他的身份?还是……

他当然不能直接承认。

“是是是,你不是寻常人,你是颍王,是战功彪炳,奉功卓著的大元帅大将军。”他打着哈哈笑道:“我亦不是寻常人,我是太子,是国之根本。”

“寻常人只道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确比不得你我。高处不胜寒,生死尽在一念之间。”颍王抬眸瞧了林苏青一眼,像是附和,却也像是话里有话。

林苏青揣着明白装糊涂,笑道:“好端端的谈什么生死。咱们俩不都是千岁千岁千千岁嘛。”

颍王这算盘打得颇深,林苏青愣是猜不透。

大约是见林苏青始终不上道,颍王皱了皱眉头,其实在颍王看来,林苏青必然是在装傻,他亦是摸不透林苏青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二人各自沉闷了良久。

林苏青光吃饺子不拜年,等的是颍王自行说破,可偏偏颍王稳如泰山,就是什么也不说。他很是无奈,他一定要憋住,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不能主动,一旦主动他就容易露馅。

所以他只以余光睨着颍王,便继续闷坐,看谁憋得过谁。

又过了良久,雨都下大了,果然还是颍王的性格躁了些,终究闷不过林苏青。

他终于按捺不住,直白的提了出来:“阁下的救命之恩,本王算是报过了。”

林苏青听得心中一紧,阁下?称呼如此生疏!

颍王果然怀疑了他的身份!

更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出言竟然是如此斩钉截铁,仿佛已然抓到了他不是真太子的把柄了似的。

一句话就令他有些慌了,究竟是认?还是不认?

他思来想去,反反复复的揣度了几回。还是不认吧。

要想安身立命,打死不承认才是硬道理。

“二弟为什么突然称呼为兄为‘阁下’,如此生疏?”

颍王却是一声嗤笑,这一声笑令林苏青心中更是紧张起来,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二弟?”颍王轻笑道,“阁下有所不知,本王上面还有一位兄长,不过在前几年病逝了。”

啥?林苏青心中怔愕,这是撞人枪口上了?怕是要全剧终了……

这下二太子不得不调他回去了吧?

虽然心中胡七八糟的乱想着,但他面子功夫做得充足,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感叹道:“哎呀没想到为兄这脑中的伤势,居然真的有这么严重!为兄竟一直不将它当回事儿呢!”

随即对颍王笑道:“不瞒你说,为兄先前磕伤了脑子,御医提醒过会影响一些记忆,为兄始终没当回事儿,也不见遗忘了什么,不成想,竟是真的有影响。”

颍王一双虎目紧紧的盯着林苏青,盯了许久,而后才似随意又似故意道:“其实我上面没有兄长,只有一位姐姐,和亲去了。”

“……”

林苏青先是一惊,这他妈的是在故意玩他呀!旋即他就去回想自己方才说过的借口,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番,幸好没有什么纰漏,更没有直接改口叫他三弟。否则还真的要完蛋了。

他连忙假装赔不是:“伤情方面,不是为兄要刻意隐瞒,是父皇有交代,不能对外提及此事。”

他将责任甩给皇帝,随即为了让自己的谎话得以佐证,他故作沉重的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你可还记得为兄府上设宴那日?后来听闻你无端中毒,也没顾上去瞧你,其实为兄那晚也不好过。”

“便是那晚为兄吃了醉,回寝宫时,不甚跌了一跤,把头磕伤了,一睁眼醒来,记得一些人,也忘了一些人,还吓坏了不少人。”

他瞥了一眼颍王的反应,这个算是解释了为什么上次在树林时,没能认出他身份来吧?

“旧伤渐好,却又在方寸天池添了新伤。”他哀叹地摇了摇头,伤神起来:“有些时候分明是方刚生的事情,转眼就给忘得一干二净。就比如,明明刚用完午膳,转眼却去责备膳房为何迟迟不备膳食。”

他说有头有尾,煞有介事。

“御医如何说?”颍王神色不变的问他。

“御医说是颅内受到了震荡,只是暂时影响一些记忆。今后可能会自愈想起来,不过,也有可能丢的便都丢掉了。”

话音落下,林苏青本以为颍王还会说些什么,然而颍王却闭口不言。

越是这样的沉默,便越是令他心虚。他瞧着颍王不仅不一语,连面色都丝毫不变,心中不由得有些焦灼,唯恐颍王如上回那般,闷不吭声的憋大招。

轰隆!

突然一声滚雷震天惊响,仿佛就劈在他们所坐的窗外,登时吓得林苏青浑身一抖,着眼瞧向颍王,却见颍王岿然不动。

林苏青自知丢了大颜面,连忙干咳几声坐得端端正正,单方面装作何事也不曾生。

颍王一双如豺狼虎豹般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许久复许久,倏然唇齿牵动,毫无情绪的说道:“编,继续编。”

轰隆!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雷惊在耳畔。

第五十五章 杀还是不杀?

大雨滂沱倾盆而下,窗外突然风雨大作,来势急遽而猛烈。耳边的一切只剩下瓢泼的雨声,刷拉拉的混响。

林苏青没有听清颍王方才的话,于是问道:“你方才说什么?为兄没有听清。”

颍王肃冷着一张脸,抬手将撑着窗户的叉竿抽掉,窗户啪的一声被风吹得闭上,将风雨声尽数隔绝在外,整个楼阁内,本就静得可怕,此时便连窗外簌簌地风雨响,也只能依稀听见了。

颍王目光如火炬般炯炯亮,犹如一头虎豹,将林苏青当做猎物般紧盯。

林苏青心中顿时觉得不妙,他连忙审视四周,没有任何人影出现,整个三楼,仍然只有他二人。

“阁下不必紧张。本王说过,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便不会有第三个人。”颍王话音刚落,不巧小二上来了。

“客官,风雨大作,可否将窗……”

小二话还没说完,眉心当场被一支筷子击穿。

“不识时务。”颍王冷冷道。

林苏青见状整个人都僵住了,不禁咽了咽喉咙。他从小二那边收回目光,看了看颍王,又看了看桌面上的那一筒筷子,一眼数不清有多少支。

他的心中有些憷,就算是一对一,他也不是颍王的对手啊……

“阿德。”林苏青壮起胆子,目光迎向颍王,“为兄明知与你之间的过节,却仍然只身前来,便不曾将生死挂在心上。”

他直视着颍王,貌似坦诚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为兄就是为兄。只是与往常有所不同的是,也许是天意安排,让为兄失了记忆,将你我先前的纠葛忘得一干二净。”

林苏青继续道:“无论你信或不信,不管曾经在我们之间存在过什么过节,是误会抑或是恩怨,为兄如今都已经想得很明白,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已经结束了。所以为兄坦坦荡荡的来了。”

雨声簌簌淙淙,雷声隐隐沉沉。

颍王的面色忽然有所动容,似乎是信了林苏青太子的身份,又似乎是另外在思考着什么。

“结束了?”颍王反问,随即道:“我方才说,上回的救命之恩已经还了。指的是,上回,我原本可以就地杀了你,无人可知。而我却没有,便算是还了你一条命。”

林苏青心中一凛,只见颍王目光狠戾道:“你方才说一切都过去了,我却无法体会什么叫都过去了。你是太子,我是颍王,就算你我二人觉得可以过去了,可实际上,却永远也过不去。”

竟从这几句话里,听出了颍王的几分无奈。

可是这份无奈是真的,还是假的?林苏青此刻却不敢去信。

大约是因为他方才为了取信于颍王,假情假意在先。当现下面对颍王似真情实意的吐露时,他下意识的就有些质疑。

颍王漠然的看着林苏青,随即将双手摊放在桌面上,对他道:“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可以杀了我,以绝后患。”

说着,目光顿时一沉,道:“你若不杀,东宫之位,我势在必得。”

林苏青震愕,这是作何?莫非是在试探他?

如果他真的动手,恐怕刚起杀心,就跟那小二同一个下场。

他看了看颍王此时的神情,十分肃重不似在戏弄,且目光尤其坦荡,亦不似在试探……该不会是真的叫他选吧?

杀?还是不杀?林苏青犹疑起来,

颍王既已放出决心,便必然会不择手段,力争到底。届时或许他不仅保不住这位太子的东宫之位,甚至连这位太子的性命都不见得能保得住。

杀?

可是太子与颍王乃是同胞亲兄弟,他林苏青虽然不是颍王的哥哥,但既然担了“哥哥”这个身份,这叫他如何过得了良心,如何下得去手。

何况,如若以太子之手杀了颍王,那今后就算真正的太子登基继位,坐上皇帝宝座。届时,不论他如何怀瑾握瑜,如何励精图治,都将背负千古骂名……

手足相残,何其残忍不仁。

不杀?

可若是不杀,或许今后死的就是太子,就是他。

杀?还是不杀?

林苏青研精竭虑,冥思苦想,始终想不出一个结果。

不过,他倒是忽然想到,或许他今后可以用别的方法牵制住颍王,使颍王夺不了嫡。

那么……既然夺嫡的风险还有机会可以控制,便不算是走投无路不得不杀。何况眼下,万一颍王的所作所为真的只是为了试探于他,那他一旦动手,怕便是自寻死路……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赌不得,杀不得。

林苏青连忙打起了亲情的幌子,道:“你我是同胞血肉的亲兄弟,你怎么能叫我杀了你?我又怎么能下得去手?”

他伸手握住颍王的手,温和道:“你是弟弟,我是哥哥,无论你今后创下了多么惊天动地的丰功伟绩,做哥哥的,都不会因为嫉妒而去扼杀你。哥哥只会为你感到骄傲,为你感到自豪。”

林苏青见颍王目光中的怀疑有了些动容,连忙又道:“虽然你说,这不是你我之间就能决定的事情。可是,你想一想,归根究底,终究还是你我之间的事情罢了。”

颍王目不转睛地盯着林苏青,神色有了细微变化,但也依然坚毅,依然执着于等待,等待着林苏青的回答——杀或是不杀。

林苏青见颍王如此坚决,油盐不进只为了等他一个结果,于是沉沉的长叹了一口气,无力道:“我不会杀你的。”

“那好。”一直沉默的颍王这时才开口说话,却并无多余的感情,“今后,你我便各凭实力。”

颍王语罢,倏然起身,便头也不回的下搂离去。

林苏青见他下了楼,连忙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朝楼下追寻他的身影,不消多时就看见楼下有一员将士牵着两匹高头骏马走到听雨阁门前,在雨里等着。

颍王一出听雨阁,翻身上了马背,便与那员将士顶着倾盆大雨策马离去。

当颍王与那名将士的马蹄声逐渐远去,消失在雨幕之后,于楼下大大小小的商铺之中,突然66续续地冒出来许多乔装打扮的商人、客人,连同路上的个别行人,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向林苏青所在的这扇薄窗。

林苏青将叉竿重新支上,窗户大开,风雨被强风吹了进来,凉飕飕的使他的头脑变得格外清醒。

这时,阁楼内亦是一窝蜂地涌上来一群人,其中有方才在一楼高声聊天的乡绅,有一身穿金戴银的暴户,有初来乍到的小二和传菜的小厮,也有在二楼与人品茶论道的秀才,喝酒作乐的浪子……

各色各样的乔装打扮,各有花样的隐藏身份。

他们其中有来自东宫的府兵,有来自平王的侍卫,也有来自吴艺军营里的一些将士。

他们此刻齐刷刷地跪在林苏青面前,等候着下一步指示。

林苏青讷讷地坐在原位,半晌想不通透。

原来,颍王此行,只带了一员将士……

砰!狂风倏然大作,将窗户的叉竿打落,在窗户砰地一声关闭的前一刻,强风窜进来将室内的屏风吹得东倒西歪。

一具一具乔装后的尸体,在那些屏风之后横七竖八的堆叠着,触目惊心。

所有人,都在那一刹那间,惊呆了。

第五十六章 颍王当杀

原来他们安插来的暗卫,果然都被“处理”了。

执行此次任务的暗卫,无一不是精挑细选而来,且身手皆是不同寻常。

可颍王却能以一人之力尽数除掉,令每个人身上只留了一处伤口,皆是一支竹筷子一击毙命。

没有大动干戈,也没有血流成河。每个人除了伤口处流了不多的血水,连地板上都不曾沾染。

如是细想下来,若是颍王当时对太子出手了……而太子并没能掷杯为号,便谁也不知,谁也不晓……

如此绝佳的机会,颍王却没有这样做。

再看颍王此趟出来,仅仅带了一名将士,那一名将士甚至连听雨阁的大门都没有进,说明他带着并不是为了防备太子的。

自颍王进了听雨阁,必然是现了太子的安排。他是要与太子单独会晤,连个小二都容不得,又怎会能容得下这些暗卫呢?干脆便除了。

在明明了知道太子安插了人手之后,却依然坐等太子前来,也完全没有召自己的将士进门。这不是自信不自信的问题,按理颍王也该会担心自己的安危才是。

可是他却没有。

原来,颍王的确是只身前来会的太子。

原来,颍王是做好了决心,今日可能会死在了这里。

所以他当时问的那个选择,并不算是试探,是真的在让太子选择——杀还是不杀?

林苏青蓦然地回想起颍王翻身上马与将士顶雨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的生出一阵心酸来和悲伤来。

分明是魁梧伟岸的身姿,却在那一刻的雨幕中,是那般的寂寥黯然,就像一株凋零的枯木,令落雨都变得格外寒凉凄瑟。

其实颍王……很痛苦吧?

……

林苏青怔愣了许久,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的东宫。

回来以后,在侍从的伺候下换了身衣裳,又一个人愣愣的坐了许久,直到侍从特意提醒:“殿下,平王与梁大人、陈大人他们,还在等您呐。”

他才不得不回过神来,打起了精神去往书房。

随后,他将事情的经过挑挑拣拣地告诉了平王和梁文复与陈叔华。

他感慨道:“颍王的坦荡至此,这一番气魄,本宫是自愧不如啊。”

“大哥,你太自作多情了!”平王却与他看法想左,直言道,“就算只有他一个人,在那种谁也无法立即冲上去的情况下,但凡有突情况,他大可直接挟持你,谁也不敢奈何他。是不是他一个人在,又有何分别呢。”

陈叔华听得心有余悸,忧心道:“是呀,既然是那种情况,殿下你就不应该继续上去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呸呸呸,这张嘴尽说胡话。”

梁文复熟思审处后,倒是没有与他们一起讨论颍王是否真的打算只身赴约。

他疑惑道:“颍王此举十分异常呀。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赌殿下一个态度?他完全没必要冒这个风险呀……”

林苏青心虚,其实除了问他选择,颍王还试探了他的身份,但是这不能说。他怕被梁文复猜出什么来,当即岔开了话题。

“兴许是想故意引本宫出手吧,如此他是以求自保,从而除掉本宫的借口便有了。”林苏青将自己最开始的猜测与大家说道。

“比如,他只是作为弟弟请我这个大哥喝茶聊天,而我这个大哥却对他动了杀心,那么他为求自保……不慎失手杀了我这个大哥……等等等等,皆是理由,多得是。”

陈叔华一想,说的也有理,认同道:“幸好殿下没有中了他的奸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颍王约他去听雨阁的真正缘由是为了什么,谁又能完全准确的猜到呢。

就连身在其中的林苏青,也没能完全猜透颍王的目的。

他只是隐约有些觉得,或许在颍王看来,有些话恐怕这辈子都不能与旁人道起,但是他林苏青这个太子其实是个“陌生人”,与和他这个“陌生人”说一说,聊一聊,其实是一种放松吧?或许颍王只是想找个人排解一下心中的焦虑。

抑或者,在颍王看来,不论这个太子是不是本人,都已然不是他的对手。就像他临走时撂下的那句话——东宫之位,他势在必得。

“颍王已然胸有成竹的有了打算,今下可不好办呀。”陈叔华忧心忡忡,反反复复的揣度着颍王的态度。

“那又如何?把他的竹子给拔了,不就得了?”林苏青他乍然冒出的一句轻巧话,令他们愕然不已。

陈叔华问道:“殿下已经有了良策?”

林苏青谦虚一笑道:“良策算不上,顶多算是个投机倒把的手段吧。”

他正打算说上一说,平王却按捺不住,急急上前两步道:“要什么计策,依我说,直接除了,永绝后患。”

“为什么非得除了他不可呢?”林苏青不知怎的就是听不得这样的话,语气中微微带了些愠怒。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不该对平王火气,但等不及他多作解释,平王便急道:“我还不是为你着想?”

平王分明年纪小上几岁,可他着急的神情,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为兄不是那个意思……”林苏青方才的确不是故意要训斥平王,不知为何一听到“永绝后悔”这样的字眼,他心中就特别排斥。

大约是因为他自己也总是被人视作当除的祸患,这说法令他很不痛快。大约还因为,他了解颍王诸多的苦衷,和诸多的身不由己。他知道,颍王其实并不是他们所认为的那样一个阴险狡诈,为了夺嫡不择手段之人。

这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梁文复突然开口道:“老臣以为,平王殿下所言极是。”

“连梁大人也……认为颍王当除吗?”林苏青舌僵。

见他迟疑,梁文复起身,郑重谏言道:“太子殿下,若颍王不死,其势力必反无疑。只怕越是往后,颍王势力将愈庞大,届时再难除他。”

梁文复当即跪下,庄肃谏言道:“殿下,此事不宜迟,唯快不破。”

“本王有一计!”平王正想献计如何根除颍王极其党羽势力,不等他说出口,林苏青当场拒绝:“不可!”

“大哥!”平王急火攻心,“你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呢!”

“杀了颍王并不是万全之策,你们听我说。”林苏青一急,连“本宫”的架子也顾不上摆了,捉住平王的胳膊要把他拉到桌前大家一起围坐,平王恼怒不肯,他多拽了几次,平王才勉强的顺他过去坐下。

林苏青看着大家继续道:“颍王的部将们大多是出身寒微,要么是困顿之时受颍王赏识,要么是前朝降俘过来后得以重用。”

“多年来,他们追随颍王征战杀伐,几十条心早就拧成了一根绳。倘若我们设计杀害了颍王,又如何去应对他的那些部将?”

林苏青面色凝重的看看了众人,再道:“留着他们?他们势必会想尽千方百计为颍王报仇。尽数铲除?那么,便将是江山之损失,天下之损失。”

梁文复与陈叔华扶着胡须沉思,林苏青凝视着余怒未消的平王,又道:“我们仍然需要这些扬威域外的将士,今后也仍然需要这些将士们马足龙沙,展土开疆。”

这些权衡的道理平王怎会不明白,但那都是远处的事情,而眼前的事情才是当务之急。

他心中倍感无力,惴惴不安道:“大哥,你当着眼于当前,我就问你一句,颍王若不除,你当如何安身立命?”

梁文复亦是一脸忧心难却,局促道:“漠北突厥的新任可汗,与我朝和亲不过一年半载,便频频惊扰内地,掳掠百姓人口,抢夺救赈的财粮,前线已多番来凶讯,恐怕明日早朝陛下便会提及,假使这次抗击突厥,又是颍王挂帅……恐怕……”

说是议着,梁文复当即站起,躬身捧手,肃重道:“殿下,不可顾此失彼,妇人之仁啊。”

陈叔华起身捧手附议:“殿下,颍王不除,东宫之位难保。”

平王反倒不似方才那样冲动,大约是由于多次劝谏无果,于是对这位太子大哥失望到了极致罢,他现下只是些许颓丧,撑着脑袋寂寥地拨弄着空茶杯,无力的叹道:“岂止丢个东宫之位,倘使颍王得了大统,你我怕是谁也活不成。”

林苏青见大家都因为他不愿意铲除颍王,而忧虑忡忡,平王已知劝不动,却也只是放弃,并不同他生气计较,更不同他反目。

大家已然意识到即将可能面临的性命之忧,却仍要与他为伍,这令他心中倍感欣慰。

而同样是亲生兄弟的平王此刻展露的真心实意,也令他深深的感受到了来自亲情血脉的牵绊。平王也是在为他的安危和未来着想。

平王与太子尚且有如此手足亲情,颍王又何尝不是呢?颍王有颍王的难处罢了。

如是想着,林苏青心中大定,更加不能让这场权术争斗,演变成残酷惨烈的手足相残。

他勾着嘴角,笑道:“你忘了,我先前说过的话了?未必非得除了他才能解决问题。”

随即他招手让梁文复与陈叔华也坐下来,示意他们围拢。

四个人几乎头碰头时,林苏青慎重说道:“我打算这么办……”

一番低声耳语,平王一听,又惊又喜:“真的?”

“我还没说完呢,你着什么急。”

平王闻言又立马竖着耳朵凑上去听,随即惊愕道:“大哥你当真要如此?”

林苏青坚定的点点头默认了下来,梁文复反复忖度着林苏青方才的所提的计策,着愁:“好是好,可行是可行,怕就怕……颍王他不答应啊……”

“他不敢不答应。”林苏青胸有成竹,笃定道:“他若是敢不答应,父皇那儿,他可就不好交代了。”

上回冯挺一案,皇帝虽然不深究亦不深判,可是已然在心里存成了一个结。

心结这种东西,素来都是易结不易解,料颍王暂时不敢再生什么是非。

这个计策他仔细忖度过,大家听后也都心知肚明,的确是个可行的好计策。而今一看,想要削弱颍王的兵权和实力,唯有此计是最为可取。

平王也终于有所妥协,却是有些埋怨道:“既然大哥有了权宜之计,却不早说,害我们白闹心一场。”

第五十七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一夜卧听风吹雨,点点滴滴,愁肠百结,只叹惊雷摧不动江山。

若问这世间哪种最要命,便是命。

这一宿迁思回虑,辗转反侧,林苏青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睡着,抬眼便看见天色已然蒙蒙亮,雨声也不知不觉的停了,门外不知何时已经立好了侍从和侍女在等候。

他一丝困意也无,便起身下床,去开了门。

雨后初晴,风将浅浅淡淡的花草馨香与泥土气息一通卷起,扑面而来,令人顿觉心旷神怡,本来就没有困意,瞬间就更是神清气爽了。脑子里居然还下意识的反应出,泥土的气息其实是放射菌的孢子与湿气形成气溶剂。不禁暗自笑。

今日的心情,很不错。

时逢每四日一回的朝会,今日林苏青穿戴不同往日的常服,而是威严大气的太子朝服。

经过侍女的一番整理,此时的他,更是丰神俊朗。头戴的是玄表朱里的素缎衮冕,以犀簪贯纽,青纩充耳,前后垂坠九旒白玉珠,区别于皇帝的玉簪导贯,金饰缀冕,和十二旒白玉珠。

身着的是纹织九章的玄衣纁裳,章纹数亦区别于皇帝朝服的十二章。

其中有龙、山、火、华虫、宗彝五章纹在玄色的上衣上。

取龙之神异变幻;取山之稳重镇定;取火之明亮光明;取宗彝之意为供奉孝养;而华虫色彩缤纷,则取意文彩卓著。

另有藻、粉米、黼、黻四章纹在纁色的下裳。

藻取洁净之意;粉米取有所养之意;黼是左青右黑的斧形图案,遂取隔断、果断之意;半黑半百的黻形图案则取明察辨别、背恶向善之意。

之外,还有金宝、瑜玉、珠翠作配,配饰繁多,数不胜数。

……

从天未破光便开始收拾,当这一身朝服终于穿戴规整时,金乌已然挂上了天际。

东宫虽然位于皇城之内,但他不能直接从东宫出去往宣政殿。必须先从北门出去皇城,绕皇城半周,同其他上朝的百官一样,从位于皇城的正南面的长极门入宫。

朝会之日,皇城内禁止一切人等骑马,他出了府门便乘上舆轿,由四人抬着行完出宫的路,直到抵达正南面的长极门也不曾下轿。

与他差不多时辰来的大臣们,此时在长极门,已经要下轿,但他是太子,他不必。

文武百官们一看见太子的舆轿来了,连忙让到一侧,或捧手或抱拳的跪下,呼:“太子千岁。”

这一路遇到不少正往宣政殿去的官员,无一不是立即行礼并目送:“太子千岁。”

这些是不必他回应免礼的,当他的舆轿离去,官员们便会自行起身继续前行。

直至过了圣兴宫,只离宣政殿距离一段不算远路时,林岁青的舆轿才停下来。跟轿的侍从掀开轿帘,扶着他下了轿子,侍从垫着脚替他再度整理了一番仪容。

这一身朝服着实沉重,林苏青估摸着——光是头上顶着的衮冕,估摸就有将近十斤重吧?

走得很是劳苦,感觉脖子都被压短了。加之身上穿戴的那些个珠玉翡翠也是重得非同一般,这一趟上朝如同负重训练,想来假使身子单薄些,恐怕根本撑不起这身行头。

沿途路过不少身披盔甲的巡逻兵卫,先不说炎炎夏日那一身重盔铁甲,有多么闷热,单是那一身重量,光看着都令人觉得更加辛苦。

林苏青想到他前些日子翻查的资料。开国前,当时太子还不是太子,也是一位能征善战,文武双全的骁勇战将。但与拥有众多奇能异士的颍王不同,颍王大多靠投入消耗大多人力与物力,打得旷日持久,太子大多是主导战况,战决。

仔细算下来,太子所战皆是大获全胜,而如今被颂口载道的颍王,还曾败过几回。不过,有数几回胜仗皆由太子、颍王还有平王,这三兄弟共同参与。因此不清楚那些记载中有没有因为年长者为尊的说法,存在将一些战果归功于太子的可能性。

具体如何,他无法去核实,总不能揪着谁去问?反倒将自己这个伪太子的身份给暴露了。

想到这里,林苏青便把腰板儿挺得笔直,要将这份龙驹凤雏的气节振作起来。

……

宣政殿前方各有鸾凤两处阁楼,阁楼前又分别设有钟楼和鼓楼。现下,文武百官都纷纷立于鼓楼前,等候监审入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本次的朝会便众口同声的高呼中,正式开始。

文武百官轮番上奏,哪里需要拨款,哪里又闹天灾,哪里要增税,哪里要建房……国库还有多少,军需还缺什么……诸如此类。

上奏之中有许多是林苏青审批过的,也有些可能新是方刚生还没来及递折子,或是新递了折子,未曾标注加急文件,他就没来及处理。

文官说话慢条斯理,拐弯抹角,听得林苏青直打哈欠。

一轮又一轮的争论后,一系列的国内之事终于议完了。

“陛下,臣有要事启奏。”林苏青赶忙提了提神,捧着笏板出列。

此为朝堂之上,便没有父子,只有君臣。

颍王和平王从方才就一直在往林苏青这边瞧,但林苏青此时却稳住气,为了避嫌,不同他们二人有任何的目光接触。

他手捧笏板,高举过头顶,庄肃道:“陛下,近来突厥屡屡再犯,肆意入侵我国边境一带。臣以为,应当立即特派军队,前去抗击突厥。”

皇帝闻听陷入深思,下意识地就要点名颍王,他刚张口,话还没出口,平王立刻捧着笏板出列道。

他自荐道:“臣自请前去战线抗击突厥!”

平王一言刚出,殿下文武百官随即议论纷纷,小声嘀咕。

“平王素来游手好闲沉迷狩猎,怎么率得了兵。”

“本官听闻平王素有‘宁肯三日不食,也不可一日不猎’的作为。而今居然突奇想,要寻起边境的乐子吗?荒唐呀。”

“此言差矣,平王曾经也是一员少年猛将,为当时的陛下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呢!”

“是呀,曾经的平王若是好好培养,也不必颍王差多少。可惜了,自陛下登基后,平王便终日吃喝玩乐,不务正业了。”

“自从陛下立下储君后,边疆战事便一直都是由颍王挂帅出征,平王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依本官来看,八成是太子指示的。”

大殿朝堂智商,文武百官乱七八糟的嘈杂的议论着。其中不乏持有质疑的,亦有赞成的,还有不明所以的,欲探究其目的的……

“陛下。”平王扫了一眼众官员,继续说道,“臣仅仅于年少时,随兄长们打过几回仗,还从未独自参与主导过任何一役。”

平王装模作样起来,毫无破绽可言。

“及冠以来,更是一回参与都不曾有。”平王说得情真意切。

看得林苏青这个知情人都忍不住为之动容,心中十分满意的听着平王继续晓皇帝以理,动皇帝以情。这一出戏一定要做足做真。

“颍王百战百胜,甚是令臣羡艳。臣亦想做一名流芳百世的大英雄,做一个英明神武的常胜将军。”平王当即抱拳跪下,“请陛下恩准,赐臣一个金蹄踏穿大漠尘的机会。”

第五十八章 釜底抽薪(上)

平王的这番话说得很是令林苏青满意,生生将一件简单的抗击任务,表成了一个任重而道远的艰难险阻。且将身为臣与子的态度巧妙的融合表现。不显得过于激进,也不显得过于卑弱,平日倒是小瞧了他的嘴皮子。

皇帝面色和润,看来也是很欣慰。

林苏青趁热打铁道:“陛下,平王难得有心于功业。臣以为,抗击一任,不妨交付于平王。”

太子一言既出,随即便有太子一党的大臣们相继附议进言。

“平王少年英豪,也曾崭露头角,有过不菲战绩,臣也认同,此次抗击突厥之任,可由平王挂帅。”

“臣附议。”

“臣附议。”

……

有认同,自然也会有反对,遂有支持颍王一党的大臣当即站出来反对。

“臣以为,还是由能征惯战的颍王被甲执兵比较妥当。”

“平王在单独作战方面,经验有所不足,若有心一试,臣以为,不妨有颍王主导,平王为副,最为稳妥。”

“臣附议,由颍王挂帅最为稳妥。”

……

一时间朝堂之上,众说纷纭。甚至还有人宁愿推荐吴艺等其他将军,也不愿冒险由游手好闲的平王挂帅一试。

但这一计,林苏青是做了完全之准备,他算计的便是颍王手中言官少,武将多。

“臣不以为然,百胜将军也并非是生来就成的。”

于是,立马又大臣高升进言。

“平王年少也曾多次参与大小战事,是否能独当一面,也得先披甲一战才知,各位同僚怎可厚此薄彼。”

此话说得甚是刺耳,说的是颍王曾有第一次挂帅的机会崭露头角,平王为何不能有。

“臣赞成此次抗击突厥,由平王亲征。也好让突厥蛮子见识见识,我朝用兵如神的将领应有尽有,骁勇善战的威武之师,纷如牛毛。让蛮子们再不敢起丝毫侵犯之心。”

这话说得也忒毒。

弦外之音隐喻着在外敌看来我朝只有颍王的军队能一战,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将领拿得出手,戳的是皇帝心中的结,如若没有颍王,是否成得了事,是否还能镇得住边疆,问的是皇帝,难道我朝当真要以颍王今后一将独大吗?

大臣们轮番上阵,口诛言伐,一时间分不出谁对谁错。

林苏青悄悄地窥探着皇帝的反应,他正是赌着皇帝心中不想让颍王的权势越来越大。

皇帝自然是希望能不用颍王就不用,而皇帝还担心,派其他将士,都是太子的人。无论太子与颍王哪一方独大,对于他的皇位都是一种威胁,他还不想退位,他要平衡这些势力。

抗击突厥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倒的确不用颍王亲自出马,也的确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扶持出平王。

老太监甚是会察言观色,瞅了瞅皇帝,又瞅了瞅殿下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乱糟糟的文武百官,随即他将怀里抱着的拂尘一定,搭在臂弯上,扬声高呼:“肃——静——”

大殿之下当即鸦雀无声。

皇帝清了清嗓子,他知晓此事为难,认真说会引人揣测目的,所以他特地假以随意的语气,道:“那就由平王去吧。”

颍王的脸色登时沉了下去,余光瞟向林苏青,是谁也能猜到,扶持平王起来虽然是点中了皇帝的需要,但必然也是太子的目的。

这是利皇帝平衡三王,也利太子阻碍颍王的展,唯独不利颍王。

林苏青回了颍王一眼,便收回目光,目不斜视,这是无声的较衡

“陛下。”平王扬声又道,“抗击虽是小事,但突厥自来蛮横无理,一旦兵戎相见,大战极有可能一触即。”

颍王一怔,他猜到了平王提什么!

随即便听平王道:“臣想向陛下借调一些骁勇惯战的精锐将士,以增强兵力,助臣克敌制胜。”

平素只知打鸟猎兔的平王,突然胸有大志,且有谋略长远,皇帝龙颜甚悦,加之平王起来,实在对他这个皇帝有利,虽然不能表露欣喜之情,但是还是从他的语气中露出了几分。

皇帝直接应允道:“你去各军营里挑,将名单报给兵部即可。”

平王却左右为难,踟躇了片刻,才试探的问道:“陛下,臣心中其实已然有了人选。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问道。

“只是……有一些乃颍王帐下的将士,臣不知颍王愿不愿意借调给臣……”

大殿之上所有目光登时一紧,不约而同看向了颍王。

不等颍王作何反应,梁文复捧着笏板有意无意道:“颍王大将风范,怎会拘泥小节,平王多虑了。”

陈叔华接着梁文复的话道:“平王大可将所需的将士名单悉数点出,兴许可以与颍王打个商量。”

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又是大臣之言。颍王的脸色顿时铁青,面部的肌肉咬得静脉暴突,筋肉紧绷,想必是硬生生的憋着一口闷气。

而皇帝的脸色亦是晦暗深沉,梁文复与陈叔华这两句话看似无意,看似是在给平王建议,实则句句刺的是皇帝的心结。

朝堂之上又是一番窃窃私语。

皇帝不问,他只是肃沉着脸色,看着颍王。

片刻,颍王脸色阴沉地跨步出列,抱拳道:“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天下人是陛下一人之下的人。能为国效力,为陛下分忧,上至王公贵族,下到黎民庶子,理当万死不辞!”

原本支持颍王的官员们,得见颍王自己都应下了,便谁也不敢再多言,只能暗自里揣着疑惑——分明就是太子为了打压颍王,借机扶持平王上位,从而削颍王兵权架空其势力,颍王作何要应下呢?

有些人想明白了,有些人却仍然疑惑。有些人高兴了,有些人却忧虑重重。

今日的朝会最重要的一事已经议下结果,也再无其他,老太监瞅了瞅,于是拉长了声音扬声道:“今日事毕,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大家便怀揣各自疑惑和不同的心情,散朝了。

……

而下朝刚回府上的颍王,迎面便撞见昔日的部将正齐聚一堂,在等着他回来。所以他刚迈入府们,部将们便立即冲上前来问询。

“殿下,属下听说陛下册封平王为行军大将军,还把咱们弟兄都借调去他帐下了,是真的吗?”

“殿下,换作他人属下都不会有这等疑虑,为何偏偏是平王?”

“是呀殿下,平王游荡懒散惯了,终日只知斗鸡走狗,这保境息民的责任,陛下怎的交给他了?”

“殿下您为何要答应啊!”

颍王凝着神看了看她们,不一语,紧蹙着眉头径直入了府。

部将们本就焦头烂额,而此时颍王却一反常态的沉默不语,令他们的心中更不是一番滋味。

有烈性者当即跪下:“殿下,属下誓死不去平王帐下!”

旋即众部将齐齐跪下,异口同声道:“誓死不去平王帐下!”

颍王心中原本纷乱如麻,愤懑令他不知该如何与部将们说起。此时又见他们铁胆忠心,宁死不屈,心中顿时如同打翻了五味杂坛,在感动之余,涌出了阵阵酸涩,阵阵苦楚,阵阵忍了又忍的心痛。

愤懑不平之情愈加强烈,叫他如何回答他们呢?

他沉痛地叹了一口气,心情实在复杂得难以言说。

“殿下,咱们弟兄谁都不是贪生怕死的鼠辈,只要对国家有益,弟兄们甘愿赴汤蹈火生死以赴。”

方才领头跪下的那位将士道:“可是殿下,您若答应了此事,弟兄们的生死恐怕就不在战事中,而是在平王和太子的手心里呀!弟兄们就是死也死得憋屈啊!”

“是呀殿下,这一去平王帐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平王对咱们可任打任杀,随便寻个由头便可将咱们‘军令处置’。殿下,属下宁可战死,也不甘受如此屈辱!”

“殿下,属下宁死不去平王帐下!”

“殿下!您不如给属下一刀,让属下死在殿下的手里,也好死得其所!死得痛快!”

“殿下!属下求一个痛快!”

“属下也求一个痛快!”

“殿下,我们也求一个痛快!”

见颍王仍旧凝眉不语,众部将们心里急如火焚,异口同声呼道:“殿下!”

颍王心里苦,也辛苦痛啊。昔日同生共死的弟兄,今下每一声每一语,无不似剔骨尖刀,在他的心上千刀万剐。可是当时局面,他骑虎难下,他实在是不得不应下。

倘若他不答应,便是坐实了功高盖主,目中无君的罪过,皇帝会如何作想,岂不给了太子一党口诛笔伐的机会,他怎可冒此风险。

他死了也就罢了,一个脑袋砍了就砍了,只怕要无端祸连这些弟兄们……唉!

“殿下!”部将们再次呼道。

颍王实在不忍见他们如是这般,他拍了拍几位将士的肩膀,无奈的叹了又叹。

“各位,都是随本王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本王又怎能让你们去受任何屈辱。”

颍王一个一个将跪在地上的部将们一一扶起来。

“你们去了边境,若是平王有意要杀你们,你们或逃或降,都有一条生路。”

……

第五十九章 釜底抽薪(下)

颍王这方痛心疾之际,然而在东宫太子府内,平王兴奋不已:“本王装模作样多年,终于也轮到本王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大哥予我这恩情,我感恩戴德!”

林苏青连忙去扶住正欲行大礼的平王,道:“兄弟之间何须如此见外,你不觉得被我利用就好。”

“大哥你是未来的天子,能为你做事,那是我的价值所在。”

“言之尚早,以后这些话不可乱说,万一被有心之心传出去,又要被当成谋逆了。”

林苏青现在生怕又像上次那样莫名其妙的被召过去问罪,他可不是个坐不住的太子,他甚至觉得,要是皇帝高兴,一直到老死才退休都成,总之他是不愿操那份忧国忧民的心,那得累成什么样。

也不知二太子还要让他在这里留多久,也不知他自己的肉身在那山野泉水之中涤荡得如何了。

他近日时常感觉神清气爽,脑子都比以前灵光了,不知是否与受了洗涤有关。

“大哥,还是你英明。你是没看见,颍王当时的脸都气绿了哈哈哈哈哈~”方才在朝堂之上赢了一场“胜仗”,平王此刻雀跃不已,“如此看来,颍王留与不留,果真不成要害。”

难得平王能想通,放下杀伐之心,林苏青亦是很高兴,道:“世间许多事,本就不是非杀伐不可解决,能用别的方法解决的事,何必要打打杀杀呢,实在不可取。”

“大哥教育得是。”平王开玩笑捧手赔礼,“是我以前鲁莽。”

随即道:“若是换作以前的我,现下肯定在琢磨一件事,不过而今我也觉得没有必要去做了,便罢了哈哈哈哈~”

林苏青讶异:“如果换作以前,你现下要琢磨何事?”

想做却又罢手,应该不是什么婉约的事,不会是提刀剁了颍王吧?

平王粲然一笑,自在道:“要是换作以前,我得了兵权,必然要打算在出征大典上,杀了颍王,等凯旋归来后,再随便寻个由头将他的那些个铁胆忠心的部将也一并给埋了。叫他们去阴曹地府再续主仆情。”

平王把自己都说笑了,又道:“不过,现在我不打算这样做了。”

说话时平王的目光不经意的斜了花园拐角处一眼,不被任何人所察觉。俄而他拉着林苏青往厅内去:“我今日实在高兴,要蹭大哥一杯酒水,大哥你可不许吝啬!”

在他们转身去往大厅时,有一抹身影悄然消失在了花园拐角处,只留下那几条支出围栏,有些挡路的树枝,在微微颤动。

……

颍王府中颍王与众部将焦心劳肝,谁的心里都不是滋味。东宫里太子与平王把酒言欢,正为这一次对峙的胜利而欢声一片。然而在御书房内的皇帝,此刻正大雷霆,怒不可遏。

他眉头紧蹙,心烦意乱地坐在高位之上,他手里握着一本奏章气得阵阵抖。

在他跟前,跪拜着一名身着地黄交枝绫官服的从五品官员。

皇帝终是忍不住那一口愤懑,怒将奏章扔到名官员跟前,深锁眉心却不作怒火,道:“你身为太史令,你可知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话,意味着什么?”

“皇上!”太史令惊愕叩拜,庄肃道:“太白星高悬日侧数日已久,此乃天意,臣不敢妄言!”

“天意……天意……”皇帝目眦尽裂,反反复复喃喃低语着这几个字,他克制着心中的熊熊的怒火,倏而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怫然道:“这个逆子,逆子!”

旋即气得咳嗽不止,几乎回不过起气来。

老太监连忙上前去服侍:“陛下息怒,龙体要紧。”

“龙体要紧?他们巴不得朕早些死了!!”

太史令吓得瑟瑟抖,别的不敢再多言,只敢颤抖的道一声:“陛下息怒。”

……

夜色悄无声息地笼罩了大地,在那风卷云诡之中,月色却是格外的明亮且迷人,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正静静的俯瞰着世间的一切。

然而斑驳的残云,像是故意与月色的皎洁做对,像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风暴雨,即将来袭。

平静的月夜,原本前路茫茫的颍王府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带来了一件惊天的消息。

“你说什么?!”

颍王闻之惊怔,呵得来人连忙伏跪在地,连连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小的不敢胡言乱语,全都是小的真真切切亲耳听来的,千真万确不敢有半分掺假啊,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你是平王府内的詹事,你为何要特地来颍王服通报消息?”颍王的一名詹事走出人群,质问着伏跪在地的人。

“大人有所不知,小的其实一直都仰慕着颍王殿下的英明神武,一直想为颍王殿下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那跪在地上的人,神情恭谨。

“可是颍王殿下身边人才济济,像小的这样并没有突出作为之人,多一个与少一个又有什么分别。”

“小的心想,平王素来与颍王殿下不睦,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平王又甚是会藏锋露拙。”他言辞恳切,一脸忠义道:“小的思来想去,颍王殿下最缺的便是来自平王身边的消息,于是,小的才隐忍了这份忠心,投靠了平王府,成为了平王的詹事。”

“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带出对颍王殿下最要紧的消息啊!”

语罢,他重重的磕头,以示忠心,道:“殿下若是不信,当场杀了小的便是,就当小的从未来过,小的在阴曹地府里等着,此生不能为殿下分忧,来生也要做牛做马!为奴为仆!”

“殿下,小的死不足惜,但是平王之心,实是险恶狠绝,您不得不重视呀!”

那来自平王府的詹事叩在地,而后抬起身,起誓道,“小的敢以全家生死誓,真真切切是小的亲耳所闻,颍王与太子要在大典之上谋害颍王殿下,而且要在诸位将军凯旋归来之后,尽数活埋,如若有半句虚言,就让小的全家天打五雷轰!”

颍王尚存怀疑,将士们早已忍无可忍,愤恨不已。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平王欺人太甚!”

“小人得志!实在可恶!士可杀不可辱!”

“殿下,既然无论如何都是死,咱们千万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

“殿下,您一再忍让,却已经让到了退无可退!再这样下去,咱们都是死路一条。左右都是死,咱们为何不直接反了?还能搏出一条光明大道来!”

“如今就连陛下都对殿下怀有疑心,殿下,属下请殿下赐属下一条抬头挺胸的活路!”

“属下愿誓死追随殿下!”

将士们尽数抱拳跪下,齐声高呼:“誓死追随殿下!”

颍王听完那平王府的詹事所言,心中本就怒火难遏,此时众将士们又是这般劝言,大家无疑是想反了,是想让他决意去反了。

大家坚决不拔的神情,令颍王心中很是煎熬。犹如被一鼎火炉架在火上炙烤,灼烫难耐,焦躁不安,更是愤懑不已。

原本他只是想夺嫡之后,图个王府上下的安稳,就算夺嫡失败,也无关他人,大不了他一人之罪。

而今下,太子与平王竟然将他逼到了绝路,甚至要对他帐下的将士们赶尽杀绝,活埋……何其残忍不仁。

而父皇,今日朝堂之上的态度,俨然对他心有耿耿,就连上次金口玉言答应过的话,也不惜出尔反尔。

他其实不想反啊!

可是……

“启禀殿下!”研精竭虑之时,乍然有侍卫急急来报,“陛下召殿下入宫见圣。”

众人惊怔,颍王更是讶异不解:“父皇为何此时召我?”

他心中狐疑,现今已经交出了兵权,更无威胁可言。如有其他事情,退朝之后为何不留他直接谈开,偏分在此时特地派人来传召他?

颍王府中的幕僚们亦是生起了疑心。

“殿下,事出反常必有异!此去恐怕有凶险。”

“太子诡计多端,会不会是太子又生出了什么事端?”

“莫非是上回殿下于听雨阁放话,令太子害怕?所以他着急下手了?”

“极有可能!殿下与太子听雨阁一弈时,那太子居然乎意料的沉得住气,也是反常得很!兴许正是早有预谋……”

众说纷纭,然无不是认为——此去凶多吉少。

去还是不去?颍王陷入了抉择。

父皇已经狠心的削了他的兵权,说明心中已经疑心他要夺嫡。加之上回冯挺一事,明显父皇是偏袒太子的。

如若太子再生了事端,这一去,也许真的就回不来了。

“殿下,陛下素来耳根子软,若是太子与平王一并诬陷了您什么,您去了必然是有口难辩啊!”

“殿下……”

大家争先要进言相劝,颍王当即摆手制止,他虎视着前方,持重道:“此去,无论回不回得来,都已经是‘死’路了。”

将士闻言,为之一振,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忙追问:“殿下的意思是……?”

他们在期待,在期待着颍王下令。

“成败在此一举。”颍王目光坚毅,已不可动摇,“玄甲军众将领听令!”

“末将在!”

一群将士齐声高呼,势如破竹,惊破了苍穹上的黑云。就连月色前的薄雾残云都为此震得散开了去,光芒更加皎洁,更加冰冷。

虽然不到生死攸关的地步,却已经是濒临绝境。

如若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便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那他认了!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今后无非是逐渐的将他手中的剩余权势或化解,或移交。若是真的等到了平王得势,定然不会对他颍王府的任何人客气。

既然太子与平王已经提前动了赶尽杀绝之心,既然早晚都是同一种结局,又何必再等!

今下皇帝明显偏袒太子与平王,他颍王府上下披肝沥胆,血洒疆场,为江山之稳固,社稷之安定,一片碧血丹心,精忠报国。如今却落得个什么也不是,说伐便伐了,说杀便杀了。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快刀斩乱麻!!

颍王眼神狠厉,面色阴沉,一声令下:“入宫!”

“是!!!”

这一声,答得竟是热泪盈眶,心中的酸楚竟是猛然涌上了心头。

谁曾想,昔日铁马冰河为国为家的将士们,而今这一腔沸腾的热血,却是要与自己的国家殊死一搏?

谁曾想,过去奋不顾身,血洒疆场,即使大刀架在脖子上时,也要高呼一声吾等宁死不负!而今却是要起兵造反?

谁曾想过自己会反?

谁也不曾。

谁也不曾啊!

当铁骨铮铮的将士们泪水止不住的涌出眼眶时,这一份心酸,这一份心痛,这一份爱恨交错……

究竟是谁错了……究竟是谁负了……

哪里说得清楚呢……

他们何尝不想一生戎马为明君,可惜江山如故,心却已惘然。

世间,有多少的铁胆真心,尽付了东流水。到头来,换得个心灰意冷,空悲切……

……

第六十章 成败在此一举

御书房外的湖水倒影着天上的月色,月明湖静,像是月亮掉进了湖里,莹莹亮。

这时又一阵风掠过,湖水漾起了涟漪。是颍王路过。

他一进御书房,便抱拳跪下:“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岿然不动的坐着,连看他一眼都嫌多余,闭着眼睛问道:“你可知朕为何突然召你入宫。”

“儿臣不知,还请父皇明示。”

皇帝眉头一蹙,睁开眼瞪着颍王道:“你欲意夺嫡,陷害太子谋逆在前。而今又心怀不敬,企图篡位谋反,你不知道?”

颍王当即否认,坚决道:“儿臣冤枉,儿臣不知父皇听信了谁的谣言,但儿臣绝无此心!”

皇帝惩忿窒欲,一拍龙椅扶手,起身走下去。他一只手持着一本奏章,一只手拽住颍王衣领,将他拖向门前,颍王只得跪着跟着他。

随即皇帝将他一扔,怒火中烧地指着高悬在月亮旁边的一颗白亮的星星,道:“你自己看看,为什么天说你要反!”

颍王抬头一看,那颗星星很大,比月亮还要亮上许多。

“儿臣看不懂,请父皇明示。”

皇帝勃然大怒,将奏章扔去,砸在颍王的脸上,叱道:“太白金星高悬于日月之侧,长达数月,天说你要反!你从何解释!”

颍王捡起奏章展开一看,登时浑身一震,是天意……如此……

“父皇仅仅因为这种毫无根据的征兆,就认定儿臣要反,就要惩罚儿臣吗?”

他原本心意已决,此时不过是做一做样子,好拖延一番时间,可是现在,他是真的想知道,皇帝当真会因为所谓的天意,就惩处他吗?

“那你说!”皇帝有些失控,甚至有些歇斯底里,他揪扯着颍王的衣领将他往外拖,指着月亮边上的那颗星星,“你好好看看!你看看!你说!天为什么说你要反!”丝毫没有了昔日的威严。

“父皇,天有异象作何怀疑是儿臣要反?”

纵使如此被皇帝揪扯,颍王已然面不改色,他抬起头与皇帝对视,问道:“自古天有异象,不都是应该君王下罪己诏,以敬天听吗?

“你!你这混账!”皇帝勃然大怒,被冒然顶撞的颍王气得急火攻心,半天说不出话来,一脚踹开颍王,怒斥道,“你如今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皇帝随即又上来擒住颍王的衣领,却被颍王一把擒住了手腕,父子二人睚眦相视。

皇帝瞋目切齿:“你、你好大的胆子!”

“父皇!”颍王扬声,这一声惊得皇帝不由自主的愣住了。

颍王瞪着皇帝,将皇帝揪扯在他衣襟上的手,逐一指头的掰开,面色肃穆道:“熊心豹子胆儿臣不曾吃过,但儿臣曾经在养伤期间,吃了父皇亲自喂下的一碗汤,敢问父皇那碗汤里有什么?”

皇帝的眼珠子瞪得奇大,他万万没有想到颍王知道了。

“你、你是如何……”

“父皇。”不等皇帝的话出口,颍王便将他打断,“您知道是谁救的儿臣吗?”

他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不再是跪着。他挺拔魁梧的身姿高出老态龙钟的皇帝将近一个肩膀。

“是太子。”他瞪着皇帝,目光冰冷,“您为了维护太子,不惜假意偏袒于我,让我成为众矢之失。可是父皇,您可能不知道,或许现在这个太子,并不是您的儿子。”

皇帝指着颍王鼻子骂道:“你胡说八道!”作势要去打,被颍王一把握住了手,只稍微用力一掰,皇帝的手登时一声脆响,便脱臼了。

“您不是相信天意吗?”颍王一双豺狼虎豹似的眸子,在月色下透着狠戾的光,“正是天意如此吧,东宫酒宴那晚,儿臣没有被毒死,但太子如何了,儿臣就说不准了。”

“你、你究竟是什么意思?”皇帝难以置信,“你把太子怎样了?!”

“这要问你的三儿子去!”颍王一狠,手里的力道更重了几分,皇帝不禁吃痛叫不出了声来。

“父皇,您召见儿臣,为何还要在四周布置暗卫,为何还要安排御史和谏官藏在幕后?”

颍王擒着皇帝的手,越握越紧,疼得皇帝龇牙直骂:“逆子!你个逆子!来人!来人!”

却无论他如何呼呵,都未曾有任何响应。

颍王一把拽过皇帝,令他转过身看向殿内,满地都是黑衣人的尸体,都是皇帝布下的暗卫。

而在那些黑衣人的尸体旁边,还站着三四名活着的黑衣人,他们立即把脸上的蒙面黑布扯下,露出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父皇,您会埋伏,儿臣也会埋伏。”颍王逼视着皇帝,目光阴冷。

俄而语气狠厉的继续问道:“父皇,是不是您召儿臣入宫时就已经想好了,若逼问出儿臣任何,便当即下令诛杀儿臣?”

他说着,随意一抬手,立于御书房四周的屏风顿时被人一脚踢飞。登时,现出了一排排的大臣。

这些是早已躲藏等候的御史与谏官们,但是,他们此时的脖子上无一不是架着寒光毕露的刀剑。

她们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妄动,因为在他们身后,架着刀桎梏他们的皆是一身玄甲黑胄的将士。

这些全都是颍王帐下的将士!

颍王站起身,随手从一位御史手中夺过一本册子,浏览着上面的笔录道:“儿臣还不曾做过什么,父皇就已经着人写下了这么多大逆不道之事?”

他将册子撕烂揉成一团废纸,随手一扔,面无表情道:“父皇不是相信天意吗?儿臣要不要遂了父皇的心意,听天一回?”

皇帝当场怔愕,指着颍王颤抖道:“逆子……逆子!逆子!”

御书房外,忽然天色剧变,乌云盖住了月色,苍穹骤然黑了下来。

顷刻,狂风怒号,卷土作云。

苍穹仿佛突然被浓墨一泼,骤然黑成了巨幅的玄色幕布。

唯有那颗太白星依旧光亮闪耀。

突然,乌云退散,皎白的月色再次出现,却不及眨眼,那血色被一抹血色渐渐浸染,片刻血红如血。

一直悬挂在侧的太白金星,此时正悄然靠近,直至融入月亮之中。

当那颗太白金星完全融入血月后,如同逐步反噬,又如同侵染一般,将血月又逐渐点亮,血色立刻褪去,又恢复洁白。

天色陡然变成了青天白日。

众人惊恐于天色的异象剧变,连颍王自己也没有想到,莫非这真的是天意在暗示什么?

皇帝颤抖地指着颍王骂道:“逆子,你这是要遭天谴的,天要罚你……”

“怎么会?儿臣这是在顺遂天意,老天又怎会惩罚儿臣?”

随即他将皇帝丢给了一名将士。

若非亲眼目睹了天色异变,他如何也不敢相信,夜色陡然变成了白日,细算此时也不过卯时,外面却白亮如午间。

但是现在,不是感慨天色异变的时候。既然已经开始,便是一刻也不能停。

“今日天色甚好,父皇与各位重臣不如去游船散心吧。”

“逆子!你大逆不道!你要被天谴的!你是要被天谴的!”

颍王大手一挥,玄甲侍卫便立刻将皇帝,以及那些御史、谏官一并带走了。

……

……

彼时的东宫太子府,林苏青正与平王、梁文复还有陈叔华,已经酒过兴头,正一边小酌一边随意商讨着对抗突厥的计策。

却在这时候,东宫的宫门前,突然来了一位不曾见过的宫女。

她只顾着急忙慌地跑来,一头撞在守门的侍卫怀里。

“什么人?!”

宫女被侍卫拦下,焦急道:“颍王在陛下面前参了太子殿下一本,陛下现在怒不可遏,因此事牵扯到奴婢的主子,遂特地前来寻求太子殿下帮扶!”

小小宫女着急的几乎当场哭出声来。

侍卫连忙劝住她:“你等着。”随即朝另一名值守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名侍卫连忙转头急匆匆地入了宫门,去通禀太子。

……

“启禀殿下!门外有一命宫女求见,说是颍王参了殿下一本。事关重大。”侍卫如实禀奏道。

林苏青讶异——颍王在这时候我一本?遂问道:“那宫女可有说颍王所参何事?”

“不曾。”侍卫回答道,“说是与她家主子有关联。”

“带进来吧。”吩咐完侍卫,林苏青便是疑惑,“都到了这种地步了,颍王还能参我什么?”

梁文复抚着长须,思忖了片刻,道:“殿下,颍王素来狠辣狡诈,不可掉以轻心。”

“我知道。”

不多时,侍卫便将那宫女带了进来,宫女一见林苏青,立着书房的门还有十步开外就跪了下来,一路跪着前行,哭得梨花带雨。

林苏青过意不去,匆匆起身,见她跪在门外,便询问她:“出了何事?你且冷静一下,慢慢说来。”

宫女抽噎不止,泣如雨下,掩面道:“殿下,求您救救我家主子吧。颍王殿下在陛下面前乱告污状,可是我家主子是无辜的呀。”

林苏青忙问她:“他告了什么?你别着急,你详细说来。”

“殿下,颍王他说……他说……”宫女心里着急,刚一张口,却又难以启齿,矜持许久,开不了口。

平王见她支支吾吾,当即一怒,道:“有话快说!”

那宫女瞻前顾后,说不出口。

毕竟听闻颍王所参之事与太子也有干系,她如此忸怩,连陈叔华也看不下去了,忙催促道:“姑娘你有事上门,你直说便是。你越是踟躇,就越是耽误正事,你说是不是?”

那宫女思来想去,终于铁下了心,道,“他说……他说殿下灭绝人伦,与我家主子、与我家主子……私通!”语罢登时羞红了红。

“什么?!”

林苏青心中顿时犹如有一万匹羊驼奔腾而过,莫不是这真太子干过的事儿?!

他当即扭头看向平王他们,他们亦是惊怔不已,显然也是不知情的。而后他们会看向林苏青,那眼神仿佛就是在质问——“你做过这种事?”

“胡说八道!”林苏青当即否认,“本宫一身浩然正气!怎会行如此大逆不道灭绝人伦之事!”

倏然,林苏青察觉有疑,套话道:“你家主子做没做过这种事,她自己不做辩解吗?”

宫女一听,当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奴婢的主子解释了,可是死活陛下都不听,也不信。”

说着,她跪着向前拽住林苏青的裤腿,苦苦哀求道:“殿下,陛下派了人来传殿下入宫对质,奴婢估摸人马上就要到了,殿下,奴婢求求您,帮奴婢的主子说说话吧!奴婢的主子真的没有做过任何苟且之事。殿下,求您了,奴婢求您了……”

宫女不停地磕头,再抬起时额头已经磕得血肉模糊。

这件事都牵扯到太子本人了,已经不算是帮谁不帮谁了,太子必须去说清楚才是啊!

林苏青正要吩咐那宫女起来,抬眼一见,有传报的侍卫急匆匆直奔而来。

“启禀殿下!”侍卫禀奏报,“陛下急召殿下入宫面圣!”

宫女一听传召来了,登时疯狂地磕头,生怕太子不帮。

“殿下!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奴婢的主子吧!求求您求求您啊殿下……”

“你先起来。”林苏青叫她起来,她不依,继续叩头继续苦求。

林苏青亲自去扶她,她干脆一把抱住林苏青的腿,哭喊着求他:“殿下,求求您了。”

林苏青无奈,平王连忙去帮忙拉开,可是说什么那宫女就是不起来。

实在没了办法,林苏青便当头一喝:“起来!”

第六十一章 激变(说话算话,为若风大盟加更)

林苏青一声怒喝,吓得宫女浑身一抖,哭声戛然而止,不敢再哭下去。她松开了手,不敢再哭喊,也不敢再磕下去。

见她终于安静下来,林苏青才说道:“此事你就是不来求本宫,本宫也得去一趟。”

毕竟在颍王所参中的事件中,他也是当事人啊,皇帝要他去对质,他怎能不去?

何况就算皇帝不传召他,当他知晓了有此事,也必须主动解释清楚啊!

这祸乱后宫可不是小罪,这可是给皇帝戴绿帽啊,玩亲爹的妃子,这可是给自己亲爹戴绿帽啊!

他若不去解释清楚,恐怕每年的今日都是他的忌日了。

自上回冯挺之事后,林苏青就已经明白了,皇帝的耳根子软得很,几乎是旁人说什么,只要危及上老皇帝自身,那老皇帝就会信什么。

而颍王又特别擅长诛心之术,如若是去晚了,说不定那妃子受不了污蔑,直接一头碰死了,届时他恐怕有理也没处对质去了。

不行,事不宜迟,他得赶紧入宫去解释清楚。

“备马!”

坐轿子肯定来不及,林苏青吩咐完便对平王和梁文复他们道,“你们做好万全准备,倘若本宫一去多时不曾归来,你们立即思考对策,解救本宫。”

平王连忙上前来:“大哥,我随你一同去。”

“你去做什么?”林苏青一边往来走,一边问道。

“大哥你此去是入宫,带不了侍卫。可是颍王为人凶狠,我实在不放心你只身应对。有我陪同在侧,凡事也好有这个照应。”

平王此话说得可取,林苏青转念一想,不管是论武还是论文,两个人有照应,也总比他一个人去应对的好。

便点头同意:“好!”

于是,二人便匆忙出东宫大门,直接上马奔北门而出。

平王一扭头现林苏青还在老远后面,当即又调头回去,冲他问道:“大哥,你作何骑这么慢?是否是踏雪病了?”

“啊?没有,没有。是我摔过一回,心有余悸。毕竟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林苏青生怕被平王看出来他不大会骑马,更不敢骑快马。

“这也能怕?以前打仗时不是也摔过几回?”平王只得缓了自己的度,与林苏青共行。

“近来胆子小了,比较惜命。”林苏青实在找不出理由了。

这时平王打折包票道:“大哥,你坐稳,我引踏雪走!”

语罢,他一掌拍在踏雪马屁股上,踏雪当即扬蹄狂奔,林苏青一颗心登即蹦上了嗓子眼,却见平王迅策马追上来,与踏雪并行,因踏雪奔跑本就比寻常的马匹快许多,只要见踏雪即将过自己,平王就用坐骑的马头别它一下,使它不得不缓一缓度。

便是如此,他们一路除了北门,而后绕着皇城往长极门策马奔去。

有平王特地的引踏雪,踏雪很快便明白,要与平王的马匹齐跑,随后便不再需要特地去别它的步子。

转眼他们便赶到了皇城南面的长极门,林苏青远远地亮出令牌,等驱马走近时,他冲守门的将士领道:“陛下急召入宫!”

将士们闻声赶忙打开城门放了他们通过。

二人又是一路急奔,却是刚一入城门,顿时被眼前所见惊得浑身一震。

二人怔愕,马儿亦是受了惊吓,引颈嘶鸣,停了脚步不再往前去。

眼前,只见遍地尸骸,血流成渠,乍一眼,恍如一座空城。

而在颍王正手持长槊,骑在马背上等候在大道中央。一身玄色甲胄已经斑驳,脸上的汗水与血水相融,辨不出他的面色。

他就等在那里,眼神宛如孤狼猎食,一身肃杀之气,冷冷的看着林苏青。

“阿德……”林苏青与平王勒马僵在原地。

而在阿德身后,陡然从各处奔出数之不尽的兵卫,兵卫尽是一身玄色甲胄,甲胄之上尽是沾染着大片血色。

他们迅在颍王身后汇集,训练有素,有条不紊,全然是蓄势待之阵势。

“大哥,你快走!”

平王一声惊呼,旋即拉出马鞍上挂着的弓箭,瞄准颍王,张弓欲射。

林苏青见状,一把将他按住:“你做什么?!”

“大哥!颍王起兵造反了!!”

平王顾不上与林苏青多说,它张起弓依然要射,却又被林苏青挡了下来了。

平王瞪大双眸不解的看着他,愤懑道:“难道你要我坐以待毙吗?!”

林苏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组织平王,他看出来颍王造反了,可是他就是下意识的觉得不能杀。

或许是由于亲情手足不该残杀?或许是因为他骨子里的道德和规则认为,不能随意杀人?总之他一时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阻止平王。

就是下意识而为之。

同时,他的内心也是拒绝的,他无法相信——颍王真的会杀了他们。

亲兄弟啊!可是眼前的一切摆明了颍王已将谋反落在了实处,而皇帝……皇帝是否还活着……

“大哥!你别拦着我了!”平王一把甩开林苏青的手,张弓搭箭,却在瞄准之后,正要射出之时,嗖!一道飞箭射来,将他手中的箭打落。

旋即,城楼智商,伏击了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弓箭,无一不是在瞄准着他二人。

林苏青回过神来,他张望四周,此时已逃无可逃。

“阿德,你若杀兄弑父,即使你登上了皇位,你可知你将背负怎样的骂名?”

当他质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颍王此番阵势,俨然是做了完全的准备,所以那名哭着跑来向他赤诚求助的宫女,只是为了诓骗他入宫吗?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什么诬告一说,那个宫女其实就是颍王安排的?

林苏青难以置信颍王会走到这样灭绝人性的一步,皇位、权势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颍王不为所动,比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们被活埋,骂名算什么,反正……反正他也活不长。骂也就再骂二十余年罢了。

颍王抬手,身侧的副将便递给他一副弓箭,他漠然的接过来握在手中。

平王见状,旋即勒马调头,冲林苏青大呼:“大哥,快走!”

林苏青见状,亦是连忙调转马头,平王见颍王已然搭箭上弓,瞄准着林苏青,平王见林苏青驱马跑不快,他急忙用弓弩抽打踏雪:“踏雪!跑!”

踏雪吃痛扬蹄狂奔,就在这时,林苏青突然听到颍王大呼一声:“大哥!”

毫无准备,林苏青下意识地正要回头,顿时感到心口一痛,低头一看,被一支箭从背心穿入了胸口……

他顿时怔愣了,只感觉身体不受控制的跌落下马,只感觉心中有不甘——我……就这么死了?

坠下马背时他回头看去,颍王持着的弓弩还未放下,在他的目光之中似乎蕴含着别样的情绪,像是歉意,像是愧疚,像是不舍,又像是无奈,似乎很是愁肠百结。

颍王蹙眉凝视着坠下马背摔倒在地的林苏青,不一语。只是眉目深沉,神情坚毅而又复杂。

他将许许多多复杂的心绪和情感,严严实实的隐藏在了肃穆之下,不被任何人所察觉。

不会被任何人看见,也不会被任何人知道——在他的心底里,刺着的那些愧疚、那些慌乱、那些难过,和那些逼不得已……

原本的愤怒,原本的憎恨,在太子坠下马背回眸看来的那一眼中,全部都在那一瞬间中,土崩瓦解。

不恨了,不怒了。

自此,永远不会有人听见,更不会有人知道,在他方才一声“大哥”之后,唇角牵动,却只能在心中轻轻说出的——“对不起。”

他不惜从此背负千古骂名,也要软禁亲生父亲威胁文武重臣;不惜率兵夜屠长极门,更亲手射杀同胞亲兄弟……

真的只是为了东宫太子之位吗?

真的只是为了继承一统江山的皇位吗?

不是的,他当然不是为了这些。

如果要争,当年他就争了。

他自年少起便挂帅出征大小战役,于枪林刀树之中,早已见惯了生死存亡,也早已看薄了人命。

可是,他如今所杀的是自己的亲生兄弟,叫他如何当作战场杀敌那般随意?

但,倘若他不这样做,他会死,随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都会死。

这何尝不是一场战争,何尝不是一场没有硝烟但必须分出胜败的战争。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这一战,他不得不赢。

然而他内心中的这些矛盾与纠结,无法对任何人道起。他内心深处的艰难和痛苦,更无法对任何人诉说。

曾经作为颍王时不能细说,今后更是不能提及。

永远不会有任何人知道,除了他自己。

他看着坠落在地死去的太子,看着太子神情之中遗留的错愕、惊怔、失望和绝望……

他在心中默默的说道,大哥,无论你此时是痛恶我也好,是气恨我也罢,我不求你会谅解我,因为我必须这样做,我也不后悔这样做。

唯有如此,才是真正的结束。

……

太子,死了。

林苏青忽然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心口也不似方才那样疼痛。他浮了起来,离开了太子的身体。

他看着地上倒着的太子,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他别过脸去,不忍多看。

终是没能保住太子的东宫之位,甚至失败得连性命都没能保住。

归根究底,太子之所以死,有他判断失误和冲动的因素。

但追溯根源,竟然因为他的仁慈。

假如他听了梁文复和平王他们的建议,替真太子杀了颍王,那么,太子就不会是这样的下场。

是他的失误。

可是,心怀仁慈有错吗?

第六十二章 选择

林苏青尚在诧然,平王策马即将逃出长极门时,守城门卫突然下令:“闭!”

间不容!平王催马一跃,从仅剩的一条狭窄的门缝中跃了出去。颍王当即催马去追,门卫连忙又将城门推开。

“快逃!”林苏青在心中为平王担忧,他想追出去看,眼前却是骤然一黑,几乎只是一眨眼,当他再睁开时,竟然置身于山野密林之中。

……

他现正浸泡在一方泉水之中。泉水寒凉刺骨,夏日炎炎下冻得他直打哆嗦。

不禁讶异——我回来了?

放眼张望着周遭变化,四面绿树成荫,遮天蔽日,其中还掺了几处竹林,其他树都是自成一株,唯有竹林是一簇一簇,显得格外不同。

透过枝繁叶茂望向天空,碧空如洗,没有看见一丝白云。此起彼伏不时有脆生生的鸟雀鸣叫声响起,将此处密林显得通透,亦显得生机盎然。

不经意会看见一只松鼠从树上窜下来,在地上捡起几只松塔啃上两口,慌忙又窜回树上去蹲着,慢慢剥出松子来。

美景美物不知不觉的就使人感到心旷神怡,却是蓦然的,林苏青心中腾升起一阵怅然,不知平王逃脱了没有。

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却多少生了许多感情。

“林苏青!”突然冒出个声音惊了他一跳。

当他慌忙左顾右盼,还以为又有谁要暗箭射他时,他仔细一体会,那声音好像是狗子。

“林苏青!”声音遽然从他身后蹦来出来,林苏青又是吓得一抖,刚一回头,迎面就是狗子那张毛绒绒的脸凑在眼前,惊得下意识地往后一躲,随即打着水,冲狗子刨去。

“你是要吓死我啊!”

狗子抖了抖被泉水打湿的皮毛,狡黠的问他:“怎么样?一箭穿心的感觉如何?痛快不痛快?激爽不激爽?诶嘿~”

林苏青又是一捧泉水甩过去,狗子这回有了防备,抽身一蹦,巧妙的避过。

它扭头一见林苏青正试图爬出来逮它,它忙提醒道:“你可不能出来,你要是现在出来了,就半途而废了。”

林苏青赶忙把探出去半截身子又缩回了泉水中,打着哆嗦的扛着冻。

心中莫名的又想起了平王,遂问道:“我附身的那个太子死了,不知道平王生死如何。你有办法看见吗?”

狗子抬起后腿挠着脖子的痒痒毛,漫不经心道:“那不过是主上给你设置的一个虚幻之境罢了,你回来了,幻境就消失了。”

“虚幻之境?”

“对呀。”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林苏青听懵了

狗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甩了甩脑袋,漫不经心道:“好像是套用了你原先世界的一段历史的框架呢。”

“什么?什么框架?我原先的世界?”林苏青更是一头雾水听不明白。

“唔……你容本大人想一想,该从何说起哈。”狗子歪着脑袋眨巴着眼睛思考着,“唔……好像套用的你们原先世界的某个朝代里,特别有名的一件历史事件吧,我记得好像是……唔没错,是这样没错。”

林苏青经它一提醒,仔细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一段相似的历史。他顿时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感叹道:“我经历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呢!”

“因为你身在其中呗,自然比不得旁观来得明白。”狗子的小尾巴随意闲散的敲打着地面。

又道:“不过还有可能就是……由于所经历的人不同,某些细节的展自然也会有所不同~嘻嘻~”

“可是颍王所中的巫蛊之术……”想着想着,林苏青就有些不解,他自问历史学得还算凑合能及格,可是他不曾学过哪段历史里有记录某个皇子中了巫蛊之毒啊?

“哎呀主上随便改了改嘛。”狗子乐呵呵的笑道。

“好吧。”林苏青只得认下,但是有些失落,“虽然改了过程,可结局却是没变,太子还是死了。”

“唔……只是套用大体框架,细节和过程嘛,主要还是根据你的行为去影响。毕竟你是你,真太子是真太子,你们俩面对事情的处理方式不相同,事情的许多展也会受些影响,变得有所不同。”

“可是结局还是一样不是吗。”

狗子仰着脸,闭着眼睛道:“唔……还是有不一样的,只是大体看来,你俩下场差不多,但……那个真太子明显比你惨多了。”

“怎么说?比如呢?”

狗子一愣:“你还真问啊?”

不过见林苏青的确是认真在问的样子,它歪着脑袋想了想,对比道:“那位太子本人更善良温厚一些,你比他奸诈,比他会玩手段,所以日子过得没他那么惨。”

“……奸诈……”林苏青头一回听人说他奸诈……不过……狗子不是人。

狗子冲林苏青刨了一爪子水,道:“反正都是假的,你那么在意做什么。”

“全都是假的吗?”原来都只是黄粱一梦?

可即使全都是假的,他仍然难以轻松放下。人,毕竟是重感情的生物。虽然都是虚假的世界里的虚假的事件,可是与那些人相处出来的情谊却是真实体会的。

一当回想,林苏青便感到怅然若失。

狗子见他是个如此重情义的人,于是伸出爪子拍了拍他的头顶,安慰道:“唔……你勉强算是真的吧……”

正说着话,它耳朵动了一动,大眼珠子一亮,惊喜道:“啊!主上来了!”扭头便跑去迎接。

林苏青循着它看去,二太子打着扇子闲庭信步的来了,身影像竹风拂过似的清逸。

狗子兴高采烈的迎上去,用毛绒绒的的脑瓜子蹭着二太子的袍子,一路走一路蹭,一脸迷醉。

“主上,我独自在这里守了这个蠢蛋这么久,您总算是来了,可无聊死我了,汪~”

林苏青见二太子过来,也是连忙揖礼:“参见主上。”

二太子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问道:“可有收获?”

林苏青想了想,没有回答收获,而是将自己先前的疑惑问了出来。

“主上,难道仁慈有错吗?”

“心怀仁慈没有错。”二太子回答他道。

“那为何仁慈者没有善报?”林苏青打先前就很不理解,为何心怀仁慈,不为利己害人的太子却得不到好收场。

狗子率先回答他道:“自古无情帝王家,你的身份摆在那里,所以你的仁慈应该视不同情况而为之,过分仁慈怎么行。”

“曾经本大人也理解不了,但是后来就懂了。”见林苏青还是不解,狗子又道:“给你举个例子吧!”

“假如,你救一个人,会死一百个人。不过呢,若是只是死那一个人,另外的一百个人就能够存活。你选吧,你要救谁?你要死谁?”

第六十三章 公正需要合理的牺牲

林苏青陷入了两难,很难选,谁都应该救,谁都不应该死。可若是必须选出其中一方,真的很难。

“仁慈是心意,源自情感。但是世间有许许多多的时候、有许许多多的事情,不仅仅需要情感,还需要理智!”

狗子难得的一本正经。

“除外,还需要公平!可是,当你处于某种位置时,则另有许许多多的时候,不止是需要公平,更需要公正!”

“公正?”林苏青问道。

狗子点点头,眨巴着圆眼睛给林苏青解释道:“这时候你所需要考虑的就不能只有自己,而必须考虑到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的一切,你要秉持公正之心,进行合理的分配,使他们各得其所。”

林苏青陷入沉思,这不太好懂。

二太子俯视着他,淡淡提道:“在于你看重的是过程,还是看重结果。”

林苏青在心中权衡着,他明白,结果或是过程,它们之间的关系,有时候会达成统一,可是在有的时候,并不能统一。

就好比当你做一件事情时,有时候过程很痛苦,但结果却很美好。然而有的时候过程很美好,结果却很悲惨。

公正,即意味着有牺牲。

“为了公正,就要阉割善意吗?”林苏青又问道。

“不,公正与善意并不冲突。”狗子肯定的回答了他,“只是在做出决定时,有些出自善意,有些出自恶意。”

林苏青道:“可是……持善念者结局悲惨,这样的话,不是很难令善意传达下去吗?”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当这是司命星君闹着玩胡乱定的规则吗?”

狗子瞟了林苏青一眼,道:“你以为你们原本的历史人物里的那个‘颍王’,有很好的结局吗?你们的历史里没有讲吗?”

林苏青挠挠后脑勺,自问功课学得不算差,可的确不太记得课堂上是否有讲过。

狗子见他茫然,嘟囔道:“那个‘颍王’因为自己得位不正,后来他的后代们也都想效仿他通过不正当手段争抢皇位。所以呢,他一生统共有十四个儿子,却是不孝子居多。并且有十二个都‘死于非命’呢!”

狗子扒拉着小爪子,说着时数着为数不多的小指头。

“有被杀的,也有自杀的,有被逼死的,还有夭折的。气得那个‘颍王’自己都还下过杀子诏呢。”

林苏青怔愕:“真的?”

“你自己世界里的历史,你问我?懒得理你。”狗子懒得再续着林苏青的问题答下去。

它上前蹲坐在林苏青眼前,看着他问道:“你觉得那个‘颍王’弑杀兄弟的决定真的是完全出于恶意吗?恐怕不见得。关于他的报应或许来自其他原因也不一定。反正报应这一说笼统得很,很难去界定的,所以或早或晚吧。”

有关报应,是司命星君的事宜,狗子也不太确定,所以它便不再聊下去。

俄而它极其认真的对林苏青说道:“善恶有报那只是后话,无须太在意。反正,不能为了有善报才去做善事,要自己保持着自己的善心,凡事自真心就行了。”

狗子突然的严肃令他有些意外,他点头答它:“这我明白。”

见林苏青点头,狗子心中叹了一口气,这蠢蛋终于明白些道理了。

随即它斜着眼睛问道:“再说了,你真的以为自己能完全分得清善恶吗?神仙都不一定分得清楚呢。”

林苏青摇摇头,的确分不清。

单是忠与义就很难两全,又如何去辨别其他呢?

他抬起头望向沉默的二太子,二太子是逆光站在这寸方泉之前的,他迎着光望去时,看不清二太子的神色,只看得见在二太子身后的蓝天,和洒下来的金灿灿的阳光,与那些郁郁葱葱的繁枝绿叶。

光芒过分耀眼,看得林苏青的眼睛有些疼,于是他垂下了眸子,一时间眼前竟不太适应,有些黑,连二太子袍子上的颜色都有些看不出来,过了片刻,他终于缓过来能看清一些了,只听二太子问他道:“还有吗?”

林苏青摸了摸耳朵,疑惑的想,除开善恶之心,主上还要他明白什么?

他又抬头望了望,不是听错,二太子的确在等待他作答,于是他连忙思考起来。

二太子先前说,所谓命数不过是一些选择。

如是这般,他回想着先前所经历的一切……

蓦然想到,倘若那日在深林里与受伤的颍王初次相遇时,他见死不救,会不会一切都将不同?会不会没有了颍王他就能安心的稳坐太子之位?

或者,在平王多次表示要铲除颍王时,他不曾拒绝和制止,而是直接采纳下来,真的去杀了颍王,是不是结局就会改写?

甚至,那日的听雨阁,如果他真的选择杀了颍王……

……

一切的前因后果,如果有其中哪一步,他做的是另一种选择,结局会不会全然不同?

所以命数,真的在于自己的选择吗?

林苏青不由得有些认同,但于此也仍旧有些存疑,于是问道:“虚幻之境只是套用了框架,但太子分明不是原先的太子,而颍王和太子的结局,却与我原先世界的历史结局一模一样。这和我的选择又有什么关系呢?命数分明因为我的参与,已经做了修改,可是命运,却依然没有改变,结局也仍然没有改变。”

这不就侧面证明了,天定的命运,没有办法更改吗?

从而他确定道:“所以,我还是觉得,凡人只要还处在五行之中,一生的命运则仍然由天注定。如果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还是要先成为神仙,跳脱五行之外!”

二太子神色岿然不动,狗子却一爪子盖在脸上,失望透顶道:“蠢蛋啊,这哪里是主上叫你去感悟的道理,你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主上是不会让你修行的。”

狗子实在感慨林苏青的蠢,不禁连连叹息:“你怎么就这么蠢呢,这点道理都想不通透,唉!”

“我说的有错吗?”

林苏青无法理解他们所认为的道理究竟是什么。

接着又道:“即使是虚幻之境,即使里面所有的人物和关系都是假拟的,可是套用的是现有的历史不是吗?所以套用的也都是各个人物的命运,与历史里对应的‘颍王’,他在真实历史里谋逆成功称了新帝,所以在虚拟之境中,即便没有了原来那个敦厚的太子,换成了是我在做太子,他也还是造反成功了。”

“这不就证明了,预先设定的命运,没有得到改变吗?”林苏青认为的确是这样没错。

“预先拟定?”二太子却是一问。

林苏青讶异,他在二太子的语气中听见了疑惑,二太子为何会疑惑?这不是他亲自在虚幻之境中所设定的吗?

这令他有些迟疑了,有些动摇道:“嗯……啊,羔羊哥哥,腹黑弟弟……不是吗?”

狗子挠了挠耳背,湿漉漉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扭头脸望着二太子的侧颜,问道:“主上,会不会给这蠢蛋出的题太多了?把他给绕懵了?还是说……实在太蠢了?”

它琢磨来琢磨去,小脑袋歪来扭去地打量着林苏青,大惑不解道:“就连农地里的倭瓜只要不被人摘了炒菜,就能修炼成精呢……你这点悟性该不会连个倭瓜都不如吧……”

……倭瓜……

这比喻打得令林苏青有些汗颜,抱怨道:“人和倭瓜哪能一样,倭瓜在地里长着不能动,人生有双脚可以到处跑。你看人要修炼还得先洗涤灵魂,倭瓜它用不着吧?我们这是因为接触得太多了,让灵魂和心地没有倭瓜那样纯粹了,考虑的问题自然就多些了,这不是蠢,这叫谨慎细心。”

狗子瞥着他道:“我就随口一说,你还真拿自己与倭瓜比啊?还说自己不蠢,哼~”

“罢了。”

二太子忽然说话,随即见他将手中折扇一合,以扇尖指着林苏青,扇尖轻轻地向上一提时,林苏青的灵魂顿时浮了浮,便又与他自己的身体剥离开来。

二太子目光清幽,淡漠道:“便让你做一次最简单的抉择。”

他话音刚落,林苏青旋即感到浑身一沉,紧接着就是一轻。眨眼之间,眼前又是那片熟悉的空白。

这是再给了一次机会?!

林苏青欣喜,险些以为自己学不成了!

有了上回的经验,这回他轻车熟路,照着路子跑出几步,便又看到了那扇闪耀着刺眼亮光的门。

一回生二回熟,他径直奔着那光亮而去。

第六十四章 鸩杀

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睛,他用力闭上眼睛冲出门去,后猛地一睁开时,眼前全然变了景色。

他正跪坐在一辆逼仄的马车内。但也不算特别狭窄,也设有小桌,茶水等,茶壶的杯盖都静静的躺着,没有声响,他也感觉不到颠簸,想来这辆马车并没有在行进中。

他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穿的是一身玄纁色的连身长衣,与先前作为太子时的衣服有所不同,此时所着的左襟十分长,一直向右绕到了背后,再绕回了前面。腰带也系得十分贴身,如同女子束腰似的。

袖口更是格外宽大,他只是些许的举举手,袖子便滑落至臂膀。这大襟宽袖的,腰又束得如此局促,竟有些如同女子的裙裾。

林苏青大吃一惊,该不会附了女子身吧?

他大脑一抽,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要……要怎么确认呢……

他紧张的抬起手,打算朝自己胸前而去……可这会不会太下流了?由于过分紧张,他呼吸都急促起来,他紧闭上双眼,下着一个十分龌龊的决定,手却僵着实在行动不下去。

良久,他把心一横,一掌盖向了自己胸前,顿时长舒一口气,还好……这手感必然是个男的。啊不过万一是搓衣板身材呢?

毕竟着着装的确怪得很,这么宽大的袖子,束着这般紧的腰带……

罢了,就算是个女儿身,他又不是故意耍流氓。反正迟早是得知道的。

于是他干脆一把拽开自己的衣襟,猛地睁开眼睛往内瞧去……

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又摸了摸脸颊,皮肤柔嫩,似乎年纪不大,顺着摸向脖子,用力咽了咽口水,喉结很靠上,且摸不出明显的喉结。

实在是无法确认……

他张口声:“啊……”

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应该可以确定是个带把儿的了,只是有些稚嫩,听声音应当是正处于变声期间的少年。

“世毅君,陛下用药的时辰到了。”乍然冒出个人来掀开马车的帘子,只探了个头进来,吓了林苏青一怔——世毅君?是在叫我?

“嗯。”他简略应下。眼下身份不明,还是谨言慎实乃上策。

林苏青弓着腰准备下车去,怎料脚下忽然一软,瘫坐回原处。他扶着车舆抻了抻脚,只怪是跪坐得太久,现下足底下像是有千百万只蚁虫在密密集集的滚爬。

皱着一张脸忍了又忍,缓了又缓,待到终于好受些了,他才磨蹭着下车。

来叫他的人是个面色青白,生得吊销四白眼的半老男人,约莫甲子之年的岁数。

他刚应完此人,从马车上下来时,那人便转身为他引路,将他带到了另一辆装点相当堂皇的马车前。

这时,有个像是太监的仆从,捧着一碗汤药过来,尖声尖气的唤那人道:“大人,陛下的用药,奴婢已经备好了。”

林苏青暗暗地立于一旁悄然观察着一切,大家穿的都是左衽缠腰的衣裳,除了下人的袖口窄小些,连同这位来叫他的大人,袖口亦是宽大无比。

那名仆从呈上汤药时,只见那位大人提手抖了抖袖子,将宽大的袖口抖到了腕下,露出了手腕才伸手去结果那碗汤药,而后他转身捧给了林苏青,道:“请世毅君即刻去侍奉陛下用药吧。”

林苏青木然的接过,那名大人很是贴心帮他掀起马车的门帘子,他便小心翼翼地端着汤药往马车里去。

方才下车后,他看过四下环境,是在荒郊野外,他也看过马车的车轱辘,就连皇帝所乘坐的马车,车轮也有程度严重的磨损。

这队人马,估摸已经行进了数月光景了,不知还要往前行多少日程。

但他更不知这一次的灵魂附体将会停留多久,不知所附体的这位皇子的命运将会如何。

有了前车之鉴,他此时满脑子都在走马观灯的搜寻着相关的历史知识。

这玄衣纁裳皆是唐以前的着装,而这左衽抱腰,袖子宽大几乎垂地……嗯……称呼是什么什么君?某某君?春秋时期?!

林苏青脑子里一惊,脚下一个不留神,膝盖碰在了车舆上:“唉哟!”

那名大人连忙端着他的手肘,扶了他一把,他才稳住了,险些就将汤药撒了出去。

他这一声惊呼,惊动了马车内的人,只听一道十分虚弱的声音,唤他道:“十八来啦?”

十八?林苏青脑瓜子一转,连忙应答道:“嗳,是儿臣,来为父皇送药了。”

料想除了皇帝,别人家生不出十八个儿子吧?

又是皇子,但这回好像不是太子了?在皇帝身边侍奉汤药的,应该是位得宠的皇子吧。

林苏青一边不住的猜想,一边应着声音躬身钻进了马车。

此辆马车比他方才所乘坐那辆宽敞太多。不仅仅有装潢之别,陈设也更加舒适。坐垫的棉花也塞得更厚实,跪坐着也更软些。

却是在这样富丽堂皇的马车内,正躺着一位面如土灰,气若游丝之人,如何也看不出是一朝帝王。

木板上简单的铺了一层棉被,他就这样躺在上面,身上也盖了一床玄色以金色镶金龙缀以祥云装饰的被子,只盖在胸前半高处,露着肩膀。

林苏青将汤药放在一旁的小桌上,随后去轻柔的将那病重的皇帝扶坐起来,用秀软的棉花枕头帮他扎实的垫在后腰靠着,接着才端起汤药一点一点的伺候着这位皇帝喝药。

皇帝实在病重,只小饮一口,便忍不住的咳嗽,几乎又将汤药尽数咳了出来。林苏青细心拾起托盘中的布帕帮他擦拭。

第一眼时,林苏青有些嫌恶饮进去又吐出来的脏污,只是迫于无奈,勉强去帮着擦掉,却不知怎的,擦了几下,心中突然涌上来一股心酸之情,便也不是那样反感,反倒耐下心来仔细的帮他,连喂药都更细微轻柔了些。

那皇帝饮几口,虚弱无力的睁开一点点眼睛缝隙,看了看林苏青,随后又阖上,颇为欣慰道:“十八都长这么大了……”

听上去这位皇帝病了很久了,如此病重为何还要出游?疑惑时,那皇帝想伸手去抚摸林苏青的脸,方刚抬手,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又垂了下去。

“寡人寻了十余年的长生,咳咳咳咳……”他咳嗽完,怅然的叹了口气,“未料想,却活不过半辈子……”

林苏青听得唏嘘,眼瞧这位皇帝病入膏肓,以致连汤水都难以饮入。也许……每活一天便少了一天,也许……活过今日便不知明日是否还能安然醒过来。

遗憾的是,今下在他身旁伺候的,却不是他真正的十八子。如若皇帝的病情撑不住,怕是无法同真正的十八子世毅君作别了。

兀自琢磨着,他没来由有些伤怀。他历来见不得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受苦,每一回见时,光只是见,就令他感到心酸不已。

但也不完全是出于同情,还有一种触动,为人子女的,谁愿意自己的亲人如此这般的被病痛折磨。他总是会不由自主的联想起自己的亲人。

林苏青揪着心中的酸楚,将皇帝揽靠在自己怀里,又仔细喂着进了一点汤药,皇帝反复咳嗽,他生怕喂急了,喂烫了。

在皇帝的猛烈咳嗽中,他一边为他抚着胸口顺气,一边自肺腑道:“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皇帝终于不咳了,但却缓缓的摇了摇头,不愿再进药。

林苏青将碗搁下,遂替他擦完嘴角和稍被汤药洒湿的胡须,便将他从怀中放下去躺着。顺便打量了一番这位皇帝的容颜。

方才听皇帝自己说,尚不及半辈子,可是形貌看起来,却已如七旬老者,有些过分苍老。林苏青不禁心声叹息,大约是身为天子,过分劳心费神所致吧。

等等?!林苏青猛地想到了什么,寻长生?病重出游?没活过半百?秦始皇?!这是秦始皇?!

突然,皇帝瞪开双眼,旋即疯狂地抽搐,面色青紫,嘴边不停地白沫,似乎是中了什么剧毒!

吓得林苏青一怔,这是……这是……

“来人呐!”林苏青立刻喊人,先前那位大人第一时间冒个头进来,冲他小声问道:“世毅君何事惊慌?”

林苏青连忙道:“父皇情况不太对,好像中毒了!快传御医!”

那位大人却是眯着眼睛微微一笑,非但不去传召御医,反倒是自己钻进了马车。

他进入车内,迅将门帘关上,随即又谨慎地将窗帘撩开一点缝隙,窥察马车外的动静。

“你这是作何?”林苏青不明其意。这时皇帝的状态愈的严重,痉挛不止,翻着白眼,口中伴随着白沫冒着汩汩的鲜血,随即眼角与耳朵、鼻子都开始鲜血流淌。

这显然是中毒的症状!林苏青惊觉,定是那碗汤药有问题。他端起那碗汤药,正欲去嗅一嗅其中异样,登时被那大人一把打落:“万万不可!”

“是你下的毒?”林苏青警惕起来,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退。

那位大人见他有所防备,随即叩诚挚道:“老臣……也是为了世毅君着想。”

第六十五章 前路茫茫

林苏青立刻防备着那位大人,谨防此人忽然从袖中摸出一把凶器,送他去给皇帝陪葬。

如果躺着的人真的是秦始皇,那么不出所料的话,他对应着历史中的胡亥,而这位大人,应该就是赵高。

他现在叫世毅君,是虚幻之境中的化名,不知道这个赵高化名成了什么,便暂当他是赵高吧。

历史里只说秦始皇死在了巡游的路上,赵高与胡亥密不丧,而没有人真正的清楚,秦始皇的死,究竟是真的因为病重,还有被人设计下毒。

而胡亥后来一直是傀儡皇帝,正史也没有记载,真正的胡亥是否受过赵高的胁迫。

单就眼下局势来看,虽然汤药内的毒是赵高所掺,可喂皇帝饮下去的是他这位十八皇子。要论到底是谁毒杀了皇帝,那赵高只能算是共谋,算个帮衬。

无论是从身份地位,还是可行性,只会被定罪为——投毒的是他这个皇子,下毒手的也是他这个皇子,真正的凶手也就是他这个皇子呀!

这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胁迫!

俄而,林苏青一眼瞥见赵高的手在袖子内摸索什么,就在他的手即将从袖中脱出时,林苏青扑上去一把按住,低声呵斥道:“你想做什么?”

这位名叫世毅的十八皇子,孱弱瘦小,骨节分明的手完全使不上力道。林苏青有些担心自己按不住这个赵高。

赵高看出了林苏青在提防他,于是道:“老臣只是想呈给世毅君一封书信。”

“书信?”林苏青眉头皱了皱,在他看见赵高的袖口处,露出的信封一角时,这才将信将疑的松开手。

只见赵高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摸出的一封尚未封蜡的书信,而后他抬起耷拉的眼皮瞥了一眼林苏青,意有所指道:“这是陛下今晨口述,令老臣书写下的诏书,世毅君可想知道其中写了什么?”

林苏青佯作镇定,眼尾余光打量着马车的情况。

虽然在历史中,这时候的胡亥还存在利用价值,并没有任何危险。可是,保不齐他这个“胡亥”不会出问题。

他在心中盘算着,倘若这老东西要连他一同端了,他该如何成功脱逃出去。

而后又看了一眼皇帝,已经毫无挣扎,面色也由灰青变为紫黑,似乎气息将绝。

林苏青心中沉重,眼下可能自身难保,又怎能顾上这个病重又中了毒的皇帝呢?他有些慌乱。

赵高却很是平静,不论林苏青听还是不停,他兀自说道:“这是陛下要召回公子钰即位的诏书。”

又是皇位争斗?

林苏青欲哭无泪,二太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扔他来送人头?

已知如此,那么赵高的行为就很好猜测了,于是他虚与委蛇道:“你迟迟不派人送出去,莫非是想篡改诏书?”

他面上应付,心中即开始思考着对策,假设这是主上同他玩的两场游戏,那么上一场他无疑是输了。不过这一场,他务必要赢,他要想办法将这个世毅君的性命保住。

可是,历史中的胡亥对赵高言听计从,并没有在此时死,那么,是否不论他做什么,胡亥都不会死呢?他想试一试。

“世毅君颖慧过人。”

赵高再度摸出另一封装帧得一模一样的书信来。

“老臣任中车府令,兼行符玺令事二十余载,陛下的诏书与大小事务皆是由老臣代为执笔。”

他伸出手点了点其中一封书信,道:“眼下这是一封遗诏,陛下玺印千真万确。可具体内容是何,试问又有谁敢质疑呢?”

这是毫无掩饰的将谋逆摆在了明面上了。

林苏青不由得心中有些焦虑,如果他不像历史中的胡亥那样怯懦,也不像胡亥那样对赵高言听计从呢?会如何?

他瞥了瞥赵高,而赵高很是懂察言观色,立马就察觉了林苏青的疑虑,随即道:“世毅君,老臣此举尽是为了世毅君的前途所着想。世毅君若是不愿意,老臣将其毁了,照原案便是。”

他摸出一支火折子,将后摸出来的那封书信,作势要当着林苏青的面,一把将作假的书信烧成灰烬。

猜是不好猜,不如随心而为试试看!

林苏青连忙打断赵高欲引燃书信的手,询问道:“你为何要帮本王?

“世毅君不是多此一问吗?您自少时便跟随老臣学习律法,怎样老臣也不能不帮你呀。”

赵高说得貌似真心实意,道:“眼下陛下病危仍执意将皇位传给公子钰,老臣这是为了世毅君的前途,才不得不行此下下之策啊。”

林苏青不知具体详情,不敢冒然开口,便将话题引向皇帝,道:“父皇本也时日无多,你又何须下此毒手?他何其器重你,而今你却要鸩杀他。”

赵高见林苏青显出妇人之仁,道:“世毅君,不是老臣不让陛下活过今日,而是陛下他自己不想活了,否则陛下也不会急召老臣代拟遗诏啊。老臣也只是借您之手,帮陛下解脱病痛的折磨罢了。”

好一个借他之手帮皇帝解脱。倘若他真是十八皇子这般稚嫩小儿,恐怕真要被赵高糊弄过去。

继而,赵高将那碗汤药推到林苏青眼前,貌似诚恳道:“世毅君,您若当真气恨老臣,您便将这剩下的汤药赐予老臣,老臣二话不说一饮而尽。可是您要考虑清楚,如何向世人解释陛下与老臣的死因,老臣担心届时太子追究起来……予您不利。”

而后,他余光瞟了一眼濒死的皇帝,“恕老臣斗胆,老臣以为,您不妨将这碗汤药尽数喂陛下服下,使陛下免遭痛苦,得以解脱。之后,由老臣辅佐您铲除异己,助您顺利即位。”

俨然生造了一个箭在弦上不得不的困境。

林苏青冷静问道:“若我二者我都不选呢?”

“事已至此,您不得不选一条出路了。”赵高高深莫测道,“如若您一样也不选,便只有老臣追随您一同饮下这碗汤药,方可在公子钰称帝后,免受其折辱。”

林苏青看明白了,赵高这算盘打的第一步,就是给他制造了一个毒杀皇帝的把柄。是想通过这个把柄逼他就范,逼他不得不继承皇位。否则一旦东窗事,他自己就要死。

难怪胡亥会听信赵高谗言。林苏青心中想着——那便以恶制恶,以杀人灭口反击。

林苏青一把擒住赵高的咽喉,睚眦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您不会杀老臣。您知道这笔账当如何去算。路只有这三条,就看世毅君如何抉择。”

“三条?”林苏青一把扔开他,道:“还有一条路。”

赵高不慌不忙的爬跪起来,不紧不慢道:“老臣不知,还请世毅君不吝赐教。”

林苏青斜了他一眼,冷嘲热讽道:“如若我杀了你去黄泉之下谢罪,我远走高飞呢?”

赵高微微一愣,揣奸把猾道:“望请世毅君听老臣一句忠言。陛下病入膏肓,现下又身中剧毒,早无回天之术。”

接着他又道:“即使真的寻到了长生药,世毅君,您姑且想一想,假使您救活了陛下,您以为陛下当如何处置您呢?是千刀万剐?还是五马分尸?以老臣侍奉陛下多年的见闻来看,恐怕这些都算不上严刑。”

赵高阴险的扫了林苏青一眼,冷哼道:“陛下极有可能将你我投入虿盆,与百虫嘬咬。”

林苏青愕然——这个奸诈的老贼。

“陛下是救不了的,再说回您的选择。世毅君,莫说普天之下皆是皇土,如若没有老臣侍奉在侧,您连扎营之地都出不去。敢问世毅君,可有想清楚您要如何逃,又能逃到何处去呢?”

他用了一个“逃”字总结了林苏青的选择,实是将林苏青的心思揣摩得细致入微。。

可是虽然他洞悉其奸,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只能感慨简直卑鄙无耻!

“抑或许……”赵高突然又开口道,“老臣留下一封服罪的书信,自愿束手就擒,与陛下一同了去。可是世毅君,公子钰是陛下立下的储君,公子钰继位后,他真的会相信是老臣一人之罪吗?届时,对于杀父之仇与兄弟之情,公子钰会如何选呢?未能可知。”

林苏青怎么会不清楚,他方刚经历过一场夺位之争,皇室之间的兄弟情义,恐怕比纸还要脆薄。兄弟之情必然是靠不上的,就算没有人谏言,那太子也会认为是他下的手。

好一个穷奸极恶的无耻老贼!步步为营算计得淋漓尽致。

第六十六章 人性本恶?人性本善?

林苏青打眼瞧了一眼那气息将绝的皇帝,七窍流血,面色紫黑。方才口吐白沫,接连大呕浓血,然此刻已经吐无可吐,污渍皆已干涸在面庞上挂着,甚是凄惨无比。

想来毒素已然伤及了皇帝的内脏。到底何时死,只剩下片刻的事情。

皇帝已经回天乏术,他若为了这个皇帝呼人进来,恐怕只能是百口莫辩。

药是他亲自端进的马车,亦是他亲自喂皇帝喝下去的。他若是引人进来,必定是死路一条。也如此,他与主上的这把对赌,怕是又是他输。

林苏青权衡着利弊,决定还是先不要叫人来察看为好。

“世毅君,您年岁渐长,老臣希望您能明白一件事。”丞相捧手揖礼道,“有些人,即使您再气恨,也不可除;而有些人,即使您再喜欢,也不能留。”

这一席话将林苏青拽回神来,老贼是奸诈,可这一番话说得十分中肯。大丈夫能屈能伸,既能拿得起亦要放得下。

“我不气恨你。”林苏青听得明白,赵高的言外之意是将他自己比作了被气恨之人同时也是在提醒着,他还有用武之地,是不可除之人。

而那喜欢,指的应该是皇帝与世毅君的那位太子兄长——钰吧。林苏青感慨,又是父子情深与兄弟手足。

听见林苏青说不气恨,赵高随即叩伏地,道:“望请世毅君以大局为重,臣愿意赴汤蹈火。”

林苏青眼尾余光斜了他一眼,这老贼为了切身利益,大奸似忠。虽然谈不上气恨,但此人奸同鬼蜮,巧伪趋利,难免惹人讨厌。

于是故意试探道:“父皇待你恩重如山,你为了追名逐利,依然下得去心蓄谋鸩杀,就是不知道,今后你将如何对待我?”

赵高一听,即刻便道:“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林苏青嗤之以鼻,冠冕堂皇的话倒是说得很漂亮。不过面子上,他只是些许酸了一句,道:“赤诚之心自有天鉴,你可要好自为之。”

“老臣心如明镜。”

语罢,他拾起原先代笔写下的传公子钰即位的诏书,立刻起了火折子,一点点将那封诏书烧成了灰烬,灰烬尽数落入了那碗尚未饮尽的汤药之中。

接着,他端起那碗汤药,双手呈递给林苏青,道:“只要世毅君心意决,其他事宜尽可交付老臣处置,定保万无一失。”

林苏青目光狠厉,逼了他一眼,他毫无闪退,只是垂下眼眸,也只是恭敬的捧手晓以君臣之礼的回避,丝毫没有心虚之情。

于是,林苏青才接过了那碗掺了真正遗诏的汤药。

皇帝已经没得救了,除非来个活神仙令他起死回生。林苏青权衡着,若是为了一个将死之人,与赵高起了冲突,恐怕自己也很难脱身。

赵高既然能借他之手毒杀皇帝,逼他就范。自然也想到了假如他不答应……应该也准备了万全之策对付他这个知道真相的小皇子。

这回他不想输。

何况,在历史中,胡亥当上傀儡皇帝后,赵高一直苦心孤诣的不是为了江山社稷的安定和展,而是醉心于稳固自己的地位。这也是大秦王朝提前结束的因素之一。

但如果是他继承了皇位,不见得赵高就能得逞摄政,毕竟他不是小屁孩胡亥。

所以,这是可以挑战的事情,这是可以选择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事情。

他伸手探了探皇帝的鼻息,气若游丝,顷刻将绝也。

可他虽然已经做出了决定,此刻却仍然无法狠心将这碗鸩药给皇帝灌下去。药都端在手里了,他还是踟躇着下不去手。

大小是条性命,虽然已知皇帝不喝下这碗药也是死,可终究和自己亲手让他提前死不一样。先前可以说是无心之失,一旦喂下去便是他故意而为。

今下又是父子身份……他如何狠得下杀心,下得去毒手。

赵高候了半晌,见林苏青依然犹豫,遂道:“世毅君若心怀仁慈,老臣愿意代劳。”

“不必。”林苏青直接回绝。

怎样也是一代天子,怎样也是现在的父亲,如何也不能让他死在这等老贼手里。岂不是屈辱。

倒不如让这皇帝死在自己亲人手里,也算有所折合。

“世毅君,间不容,还请为之。”赵高怕他犹豫狠不下心,想代劳又不成,只得不时地催促。

林苏青心中的犹豫迁来迁去,倏而一咬牙,罢了,反正这皇帝也活不成了,若是不这样做,他怕是也活不成,没有必要赔了个老皇帝,又把自己搭进去。

于是,他一鼓作气,捏住皇帝的面颊,迫使皇帝的口齿不得不启开,接着把汤药晃了晃,使得其中的灰烬漂浮,一个心狠给皇帝灌了下去。

毒药与真正的诏书,一并进入了皇帝的腹中。皇帝本就虚弱,此时大毒入腹,当场气绝身亡,没有任何不适的挣扎,唯有七窍默默地淌出血水来……

林苏青正想交代赵高一些事,突然,他自己的头脑毫无防备的一晕,旋即昏了过去。

……

……

睁开眼,又是那片荒野深林,又是置身寒凉彻骨的山野泉水之中。

这么快就回来了?他还打算好好的有一番作为呢。

林苏青一愣,抬头便见二太子正背着晴空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树叶筛进来,斑驳的洒下,林苏青迎着璀璨和煦的光芒,辨不清二太子的神情。

“可有收获?”二太子清浅的声音随着光芒落下。

收获……方才只顾着应对那赵高老贼,尚未来得及思忖感悟。于是,他这才开始回忆着,开始忖度。

顿时惊愕!他竟然对他人下了狠恶的杀心?实在令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自幼接受的教育便是,要与人为善,做力所能及的善事,以力所能力的助人,切莫横生害人之心。历来他都常持自省之心,不敢做任何伤天害理,损人利己之事。

况且他还因几分性格使然,有许多时候冠以善良的名义一再忍让,或是对他人的要求从不拒绝,实则多少源于性情的中的几分软弱。

是他这样的一个人,今下,却能痛下杀人之心,实在是有悖常理……可是细思之下……却又在常理之中。因为他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呀!

他算是真正的明白过来……

原来,唯有当屠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时,才会切身的明白。

原来所谓善恶,当面临生死攸关的抉择时,在那个临界点时,人性才会得到最真实的展露得。

原来所谓秉持善念,不过是为自己找一种存在感;为自己找一种救赎;或是为自己的情感找一种寄托。

所谓力所能及的行善,无非是能力范围,不触及自身根本的举手之劳。

如一旦危及自身,来自人性的自私或是劣根性,便展露无遗。

他这时候也才想清楚了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的真实出点,比如,他作为太子与颍王争斗时,虽然最后因为过分自信,死于掉以轻心。但不杀颍王的决定的出点,其实是他自认为运筹帷幄,足以万无一失。

试想如果他作为太子时,境况如同方才作为世毅君那样,颍王的箭一开始就逼在了他的命脉之上。想来,他会如何反应?

应当也会是绝地反击吧?

如果一开始就清楚明了的知道,颍王和他必有一个人要死,那么,他会选择自己活命吧。

可是,这样的他,就是恶人了吗,也不见得。比如,如果他所面对的是真实的亲人,届时要二选一只能活一个的话,对方是他深爱的人,退一万步的想,假设对方是他的母亲,那么,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己去死,让对方活命。

由此可见,人性又不见得是那样恶劣。性恶和性善,究竟要怎样去界定呢?

“人性啊,人性啊,竟是如此难以捉摸。”林苏青内心的感慨脱口而出。

人性究竟是怎样的?或许唯有在面临取舍的时候,才最是清楚吧。

第六十七章 我命由我

忽然有些明白了,先前主上所说的——“所谓命数,不过是一些选择。”到底是何意义。

无论是取舍,无论是善恶,真的都只是选择罢了。并且都只是自己的事情,与别人无关。

起因时是非善恶各有各的选择,于是选择之后便各有各的结果。

其实,人从出生起就在不停地面临着选择,当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便会换来什么样的人生,之后也才会收到什么的评价。

他蓦然想起了自己先前做出的决心,决心成为好人不做祸患是对的,可是他先前的出点是错了。

他先前是为了给那些说他是祸患的人或神仙做证明,证明是他们错了。

可事实呢?所谓他是祸患之论,不过是那些人或神仙的贸然评价。他这个当事者什么都还没有做呢,显然,那些评价是毫无意义的。

既然毫无意义,那么他又何须去在意呢?所以,决心的顺序反了。

就比如,即便他今后脱了五行,不再是凡人,可是旁人依然可以说他是祸患,到时候他究竟该如何去证明呢?

要如何说他,要如何看待他,那都是别人的态度、别人的事情。他如何去左右别人呢?

“主上,我明白了两件事。”林苏青思路清晰,想明白后,神色也是格外坚定。

“第一件事,我明白了善与恶,其实不像黑与白那样,区分得很极致。其实许多时候是善还是恶,都只不过是自以为正确的判断。因此有许多时候,不能仅凭自己所认知的单一的一面去做选择、去做决定。”

在过去的印象里,善良与凶恶总是呈对比,然而实际上,所谓善良也不过是因为有凶恶在衬托。

譬如,平王为了自己与太子都能够安身能够自保,所以他一直劝说着太子要铲除颍王,那么,平王是善人还是恶人?

而颍王身陷囹圄,且进退维谷,他为了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选择了弑杀兄弟的下下之策。自古忠义两难全,那么,颍王是善人还是恶人?

在说他这个太子,之所以不杀颍王,只是因为他自认为能够以不杀人的方式解决夺嫡之争,他没有下杀心,但是颍王却下了杀心,那么,他便是善人?颍王便是恶人了吗?

的确无法极致的分辨清楚。

林苏青继续说道:“追根溯源,一个人,到底是善人还是恶人;一件事,到底是为善还是作恶。是非善恶,究其因果,其实都只是自己的选择罢了。是自己的事情,旁人无法尽数理解,所以,又何须去在意旁人的评价呢。”

是非善恶各有各的理解,各有各的选择,但求问心无愧就好。

所谓善人,还是恶人;所谓圣贤,还是祸患。那都只是当做出选择之后,改变了人生轨迹之后,所带来的外来评价罢了。外人是永远无法理解你的选择的。

“所以,我明白了,就算我要证明我不是祸患,也只需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好了。这也便是我明白的其二。”

人生,是自己的人生,是自己决定成为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是由自己做主在先,绝不是由旁人的评价牵着鼻子走,使自己处于被动的去证明。

“我的人生由我自己做主。”林苏青紧握拳头,心意决然,道:“主上,我还是要修行,我想来日飞升成仙,也想有朝一日能有机会归去故里,但我不再是为了给任何人证明而为,也不再是为了任何事而为。”

有一阵鸟雀的争鸣声,在林中跌宕的响起,穿过郁郁葱葱直奔云霄,令这草木葱茏的林子闹出了勃勃生机,令林外湛蓝的晴空,显得更加纯粹。

二太子一手持折扇横在腰前,一手负在身后,声音磁沉的问他:“若依然有人说你是祸患呢。”

林苏青扬起脸,迎着愈刺眼的阳光道:“那些旁人的眼光,旁人的评价,爱如何想便如何想去,爱如何说便如何说去。”

他看着光晕里朦胧得有些暗的二太子,神色坚决道:“我只做我自己,是非善恶我自己心里清楚便是!”

二太子又问道:“修行呢?”

“为我自己而修行,但也不仅仅是为了影响我自己。”

大约是有风推着云彩飘来,将金乌遮去了大半光芒,此时,阳光忽然变得柔和,不再是先前那样刺眼。

点点光辉,筛过枝繁叶茂,斑驳的洒下来,林苏青终于看清了眼前逆光而立的二太子,他背后的光芒很温和,他的目光也如那和煦的阳光般,很温和。

林苏青凝望着二太子说道:“待我通过努力,使自身变得强大,往后我也仍然自真心的以善意度己及人,将这份善意传达。这是我选择要做的人,也是我选择要拥有的人生。”

想通过变强,使自己产生更大的影响力。

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而去行证明之事,而是坦坦荡荡的随着自己的心意做出自己的选择,做自认为正确之事。除此之外,任世间如何评价他,那是别人的事,与他无关。

现在众口所指的“祸患”,不过是他们随口一言给他带去的外在压力,他无法去要求所有人认为他不是,因为他也无从解释自己究竟是不是。那么做!做出来!

不被那些外在的压力打倒,坚持自己的本心,做出来!

“我如今弱小,就算竭尽全力,也会因为自身的能力受限的因故,所行之事也只能是绵薄之力。如若今后我变得强大,那我便能有更多的选择,便能做更多更大的事。待那时,我不需要刻意去证明什么,我只要做好自己,别人看在眼里心里也自然会明白。”

他目光如炬道:“我身为凡人不是祸患,有能力了也仍然不是祸患!”

光影里的二太子神色不动,但林苏青依然目光坚毅的望着,不论二太子能否看见他坚定的态度,和诚挚的心意,他自己表达出来就足够了。

他对二太子自肺腑的感悟着,而这时候的狗子,却是伏在一侧的青石板上,枕着他那套偃月服正睡得酣香。

竹林中幽幽的清风,穿林过叶,飒飒而来。

撩起几片微薄的绿叶,和竹叶一起,于风中缱绻。

与清新,与沉默,与斑驳的光点,洒在这片安详与静谧之中。

他只是这样坚毅的等着,无论二太子是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他已将心中所悟尽数交付。既然已经想得通透,便也无须再谄媚去求。

“还需一日,你好自为之。”

二太子一把清冽的声音蓦地响起,将风阻断,叶子们轻轻地翩跹着飘落,落在原本铺满了枯叶的浅草地上。万千枯黄中的几点新绿,显得格外盎然。

林苏青原本平静的心陡然一颤,不等他及时反应,二太子说完了这句话,便拂袖扬长而去了。

还需一日……好自为之……这是……答应了?!

他心中顿时生出一种莫名的惊心动魄之感。乍然的、不明所以的,觉得心惊肉跳!

可是就在他激动与欣喜正亢奋不已时,一瞬间的又陡然生出了一种患得患失之情,怕是万一自己理解有误……

他连忙扶着岸边往边上走了走,试图去叫醒正趴在他的偃月服上酣睡的狗子。

“狗子,狗子!狗……”

“汪!闭嘴,不许这样称呼本大人!”狗子皱着鼻子吼道,接着它趴着伸直了四肢,像是在伸着懒腰,嗷呜呜的打着困顿的哈欠。

“那……追风?”生怕狗子也不准这样叫,他赶忙又补充道,“你先前准过的!”

第六十八章 此命非命(上)

狗子抬了抬眼皮,懒散道:“何事惊扰本大人休憩啊?”

接着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后爪尖朝上,两只前爪蜷缩在胸前,像个婴孩般躺着。眼皮颤了又颤,十分嫌弃阳光刺眼,于是它顺手捡了两片枯黄的树叶子遮盖在眼前。

林苏青一见,它这是翻个身继续睡的架势,连忙泼了一把水过去,喊道:“诶诶诶你别睡啊,追风大人你可千万别睡,我有急事问你呢!”

可是狗子毫无反应,怕是又睡过去了。

实在是着急,于是林苏青趴在池边,竭力地伸手去试图将狗子拽醒,隔的距离不近也不远,偏偏不好够到,他点起脚尖往前伸,感觉胳膊都拉长了,好不容易才碰到狗子,却只能碰着它的毛。

于是他揪住了一小搓狗毛,一点点的拽着狗子,想将它挪近点。

谁知狗子毫无征兆的猛地跳起来,一抔土刨在林苏青脸上,呵斥道:“汪!你为什么要扯我衣裳!”

林苏青就着池水抹了一把脸,道:“我没想扯你衣裳,你那不是狗毛吗?”

狗子汪的一声,驳斥道:“那我揪你腿毛你乐意不乐意?!汪!”

“腿、腿腿毛?”识时务者为俊杰,在这边世界的一切,大多要拜托狗子做照应,林苏青赶忙道,“……那我道歉。你是神君,你说什么都对,衣裳,对,那就是衣裳。”

狗子轻哼了一声,侧扬着毛绒绒的小下巴,睨着他,询问:“看在你态度端正的份上,哼说吧,打扰本大人休息所谓何事呀?”

看来他的表现狗子还算满意。

“有要事,天大的要事。”林苏青双臂交叠在池水岸边,郑重其事道,“方才,我向主上阐明了我的所感所悟,然后主上一直沉默。过了许久,他才回复我,而且只说了一句话,我有些忐忑不定。”

“主上说了什么话?”狗子打着哈欠,前爪着地伏低,撅起毛绒绒蓬松松的屁股,前低后高的拉伸着脊背,伸着拦腰。

“主上说‘还需一日,你好自为之。’”林苏青将二太子所说的话向狗子学了一遍,赶紧追问道,“主上是什么意思?我拿不准,他是同意了?还是不同意?”

狗子轻抬眼皮瞥着他:“这么显然你都看不懂?唉……你这脑子,到底是浆糊做的。”

“是是是,不仅是浆糊做的,还和了稀泥。”他在心里安慰自己,狗子是神君,狗子说什么都对。接着问道:“就是说主上同意了?”

狗子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皮毛,懒洋洋道:“当然是答应了。唉,主上居然会答应你这蠢蛋,也不知你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功德。”

“答应了?!”林苏青欣喜若狂,果然是答应了!

“你可别兴奋得太早。”狗子立马泼他冷水道,“你一介布衣凡人,又并非自幼修行,要想学有所成,恐怕得另辟蹊径。”

“另辟蹊径?”林苏青讶异,“怎么个另辟蹊径法?”

“唔……既然是主上答应了教你修行,那便是主上去想对策。反正我是不知道有什么别的方法。”

狗子溜达到一棵树下,就地一蹦七尺高,咬断了一根连挂着两颗果子的细枝,叼着走过来,与林苏青分了一个。

它一屁股坐下啃着果子道:“既然主上答应了,你就安心泡着吧。”

“哦……”林苏青啃了一口,清甜无比,山泉水附近的果子,口味果然别致。

“对啦。”狗子忽然询问,“主上可有告诉你,关于虚幻之境中设下的那些人物,他们原本的命运?”

“原本的命运?”林苏青啃果子的嘴当场僵住,难道是有改变?他惊愕不已,“你是说原本为他们设定的命运有所改变?命运当真可以改变?”

狗子十分诧异:“难道你不知情吗?”

“我应该知道吗?”林苏青也是讶然,“我不知道啊。”

“你……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就通过了?”狗子连连问,把林苏青都给问懵了。

见他的确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狗子一爪子拍在自己脸上,扶额道,“主上究竟在打算什么,居然同意了你这样蠢的人。”

林苏青一捧水泼过去,兀自得意道:“你才蠢呢,主上不是说,若有所悟,便会同意我吗?自然是我的一番肺腑之言打动了主上,这叫天赋!”

“天赋个粑粑。”狗子登时将啃剩的果核朝林苏青的脑袋砸去,没成想果核被他脑门儿弹了回来,险些砸到它身上,它赶忙朝边上躲了躲。

继而道:“你以为本大人睡着了就不曾听见你说了什么吗?本大人的耳朵可是什么也瞒不住的!”

林苏青摸着脑门儿上砸下的果汁儿和狗子的口水,嫌弃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倒好,扔我一头口水。”

“让你去感悟的,你一件都没感悟着,还自诩天赋嘞。”狗子脑瓜子一扭,鄙夷着他,“不过也是,能蠢成这样,的确也是一种天赋,毕竟一般人做不到。”

“……”林苏青作势假装又要泼狗子一捧水,狗子连忙往后蹦了蹦,顺势捡起一块石头就朝他砸去。

林苏青见状,当即蹲下去,躲到了水底,等石头砸进水里之后,他才冒出头来。

失悔,早知道说不过它,他就不该去挑这个话茬。

细想半天,他仍想不起来,究竟疏忽了哪处细节,竟然丝毫没有体会到。见狗子打着哈欠又要就地趴下打瞌睡,他连忙招呼道:“诶诶诶别睡啊,别睡!你先告诉我呀!”

狗子打着哈欠,慵懒道:“你先前不是说过什么命定的什么改不了什么的嘛。”

林苏青回想了一下,点头道:“我是这样说过……我说的不对吗?”

先前回来时,狗子告诉他,一切都只是虚构的。二太子在虚幻之境中对他所虚构的设定,套用的都是他原先世界的历史事件。

可是,分明太子已经“改变”了,在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处理和应对方式时,结局却未曾改变。甚至,虚构与现实几无分别。仍然是‘颍王’做了皇帝,仍然是‘太子’悲惨收尾。

狗子坐下来舔着爪爪,刮了刮耳背,漫不经心道:“并不是你没有去改变,其实你是改变了命数的。而且,在你原先的世界的历史长河中的那个‘颍王’,也改变了天定的命数。”

都改变了?结局不都是那样吗?怎么改变了?狗子莫不是在诓他蠢?临时编瞎话?

林苏青满脑子疑问,听见狗子道:“只不过,你们所做的改变,恰好造成了相同的结局罢了。”

“呃等等,你详细说,我有点懵。”绕来拐去的,这关系线忒复杂了些。

第六十九章 此命非命(下)

“这都明白不了?”狗子乜视着他道,“说白了就是你那个‘颍王’改变了他自己,从而改变了命运。而你在虚幻之境中附身为太子,即相当于‘太子’改变了自己。虽然你们俩所改变的对象不同,但却凑巧地引导成了相同的结果罢了。”

“嗯……”林苏青在脑子里理了理,好像有些听懂了,“我大概听明白了一些……吧……”

狗子嫌弃得鼻子都皱上额头了:“就你这样的蠢货还想修仙?你怎么不直接上天呢?”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知就问,我这叫勤奋好学,虚心请教~”林苏青与狗子很是熟识的打着嘴仗。

狗子下撇着嘴角,抬着眉头斜眼看着林苏青,宛如看着一个智障在显摆学识,鄙夷的眼神溢于言表。

俄而妥协道:“罢了,谁叫本大人正闲得长毛呢,那就勉为其难的为你做个详细的解释吧,不用客气~”

它傲气的昂起头,用下巴俯视着林苏青,尾巴似有序又无序地敲着地面。

“关于你先前所说的——每个凡人都有他天定的命数,这个的确是存在,没错。就好比,每当尘世间诞生了一位帝王之命的凡人,紫薇大帝便会派下一只金龙自幼陪伴,直到他生老病死,金龙才会离开。当然,凡人一般是看不见那金龙的。不过,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些有所信奉的帝王,当他们修有所得时,便会启开慧眼,就有机缘可以看见。”

它装模作样起来,故意把话说得慢慢吞吞的,像个说书的老先生似的。

“除此之外,如若诞生了一位才智不逊于天命帝王的人,则有一条蛟龙作伴,通常这样的凡人,都是保疆卫国的忠义将士。”

林苏青听着狗子言说,脑子里大约代入了太子与颍王这二人,大约他们俩就是一只金龙,一条蛟龙吧。

于是问道:“那颍王与太子,世毅君与公子钰,到底哪一个才是天定之选的皇帝?”

“只有太子是天定之选。”狗子咂咂嘴道,“颍王还好,他有勇有谋,有英明才智傍身。不过那个什么世毅君就糟糕了。他身边连条小巴蛇都不曾有,更遑论蛟龙金龙了。想来你们历史里对应的那位‘世毅君’,即便是登基即位了,也拿不着什么权势。估计只能是个傀儡罢了。”

林苏青顿时想到了当时给他挖坑设阱的赵高,联系着历史里的秦王朝的结束,他连连点头十分认同狗子所言:“**不离十吧。”

“但是天定的命数不见得不能更改。”狗子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再比如,颍王于自身所做出的改变,和你作为太子时所做出的改变,都间接导致了蛟龙吞噬了金龙,并将其取而代之。也就是说,太子原本是天定的帝王,只是应了变数,令天定的命数失去了约束,此命已非彼命。太子是否能顺利继位,之后便是谁也拿不定的事情。”

“命运果真可以改写?”林苏青大惊,他只当是天定了太子当死,该颍王继位来着。

未曾料想,那居然是更改过后的结果?!

狗子斜眼看着他道:“当然可以改啦,何止可以改,一旦改变了天定的命数,便连神仙都再也管不着他今后的人生。”

“司命星君管不着吗?为什么?”林苏青头一回觉得自己如此无助,自问看过的书不少,现下居然一窍不通,什么也不懂……

可是这些对于他这个从异世来的凡人来说,的确就像是三岁小儿初识世事,懵懂无知,也不怪他蠢笨。

“他改了司命星君给他定下的命数,相应的人生命程也就变了,之后自然就管不着了,只能看他自身造化。”

狗子觉得这些条令林苏青应该知道,对他今后的修行是有好处的,于是讲解得很是认真细致。

“虽然命程管不了了,但若是犯了十分严重的过错,司命星君就会去给他加一加报应或是阻碍之类的。比如改一改他子孙后代的命簿什么的。”

狗子伸出小爪爪蘸了蘸泉水,甩了甩多余的水,就着湿爪爪捋了捋脑袋瓜上被风吹得飞起来的绒毛,却没想到单单只是捋过的中间的那一撮毛湿了,中间塌着,两边依然蓬松。硬生生的将圆润润的脑袋,显成了大中分。

它翻着眼睛往头顶上看了看,什么也看不着,但它能感觉着中间的那一撮毛有些不对劲,于是又舔了舔小爪爪,不停地去薅那一撮被水打湿的毛,试图将水渍薅干。

它一边与脑袋瓜上的绒毛过意不去,一边给林苏青讲道:“不过凡人修短有命,当他们寿终正寝之时,命数自然也会重新回到司命星君原先给他编撰的生平录中,之后才会按照原有的命程继续,也算是做个结尾吧。”

“呜汪!汪!”型怎么也弄不好看,气得狗子汪汪直叫。

林苏青瞧着它干着急,也不能坐视不管,于是伸手去帮它弄。可是……他是一直泡在水里的,手上泡得更湿,所以他的大拇指与食指刚是一捻,没成想就把狗子脑门儿上的一撮毛给捻立起来了。

这……林苏青连忙憋住嘴,怕是他笑出声来,且有得揍要挨了……

却是这样一玩,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林苏青的玩心顿时蓬,趁着狗子不留意,就在它脑瓜上搓起好几树毛。没几下,它的脑袋瓜就跟个刺猬似的,满是竖着的“刺”。

狗子一门心思的帮林苏青答疑解难,丝毫没察觉他正在使坏做恶作剧,只当他是在好心好意的帮它整理毛。

林苏青一边玩着狗子脑瓜上的毛,一边问道:“你的意思也就是说……命数更改之后,便全然不在命格之中了?就算是神仙,也无法予以干涉?”

狗子见他已经听得明白,便闲散的往地上一趴,享受着林苏青为它打理毛。

它慵懒道:“总之,更改之后就只能看其造化了。所以也不是没谁管,人间不是有一句谚语是曰——‘天作孽,尤可违。人作孽,不可活’嘛,差不多贴着那么点意思。”

“万一改命的是个祸害呢?也不管吗?任其自生自灭?”林苏青下意识的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多少有些代入了自己。如果是他这样被人人喊打的将来祸患修改了命数呢?

“天地犯了过错,都无法安定长久,人要是作孽为祸,也定会自食其果。”狗子倏然抬起眼睛盯着他,毫不犹豫道,“天地有灵将自定,是非善恶,除了神仙去定,冥冥之中还有天地为鉴。所以,不该做的不要做,不该得的得不成,这些都是自然之中原有的秩序,任谁也不能左右。”

狗子突然的肃穆令林苏青一愣,捻着它背毛的手也顿住了。

“我不是针对你说的。”狗子生怕自己的态度显得突兀,但又觉得以林苏青这样的猪脑子估计也听不成那层意思,一时间弄得它也不确定自己是该解释呢,还是不解释呢。

适才轻松的氛围一下子变得有些局促。

狗子琢磨着岔开话题,另起一个话头来,怎料不等它的话说出口,林苏青突然认真起来的问它:“比如说呢?能举了个浅显的例子吗?”

他是的确想知道,如果真的有天定的命数指定了他是祸患,那么,他要改,一定要去改掉,他要天也管不着他。

林苏青突然的庄肃,倒是把狗子给看愣了。它前爪子踩着地半撑起来,歪着头把林苏青看了又看。片刻它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缓和着氛围。

“咳咳……”随即解释道,“例子嘛……我想想哈……姑且拿你所经历的这两件事情来说吧!”

狗子顶着一身被林苏青揪起来的“背刺”,坐起来认真说道:“他们虽然更改了命数,连南斗六星之的司命星君都管不着了,但是会有天地去鉴别,也就是说冥冥之中会监督他们的所作所为。”

有些“背刺”因为水干了,便塌了一些,狗子觉得背毛有些异样感,起身随意甩了甩身上的皮毛,没个分寸甩得过分用力了,一个不留神脚下没站稳,还将自己甩了个趔趄。

随之它背上的那些“背刺”都给抖散了,不过它丝毫没有顾上去现那异样感的由来……

它眼下只顾着给林苏青答疑解惑,一屁股坐下来道:“唔……这样说好啦,假若继位的将会是一位明君,天则清明,地则安定,万物则生机勃。还有可能会有雒棠树应德而生。如果那位君主特别圣明的话,还可能会有神兽麒麟受到感应,亲自下凡降去祥瑞哩~”

狗子龇牙一笑,林苏青不等它继续说,忍不住率先问道:“倘若真有个祸患改了命数,届时天王老子都管不着,那么天地之间冥冥之中会如何安排、如何对待呢?”

狗子目光顿时一冷,原本抬起来打算挠一挠痒痒的后腿也顿住了,它站起身来,不复方才的懒散。

林苏青随即意识到,他贸然问出的这个问题,事关重大,狗子似乎不想回答,又似乎要给他什么警告……

第七十章 猴缘

林苏青紧张的等待着狗子的回应,只见狗子朝他近了两步,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凑近来,将他凝了又凝,俄而退后半步,盯着他严肃道:“倘若当真有荼毒苍生的祸患遗留于世,那便是天地神佛犯了过错,作了尘孽。轻,则降下天灾**以示警戒。若是罪孽深重,已至无法安定,则天崩地裂,万物覆灭。一切溯源归本,重头开始……”

世间万物重新开始……林苏青不由自主地咽下一口口水,不由得为之震愕。饶是神仙佛祖尚有无法界定之事,但还有冥冥之中的天地之鉴。

天地之鉴也,可谓是众生平等,却也无情不仁。

万物覆灭……这是一件相当严重的惩罚。

狗子此时的眼神,令林苏青相当的虚怯,他有些心虚的道:“你做什么这样盯着我,我肯定不是祸害。主上都信我了,你也得信我不是?”

狗子的眼神紧紧地锁着他,一双圆溜溜似墨漆的眸子盯了他许久,倏然猛地转身就走,一尾巴扇在林苏青脸上。

林苏青猝不及防,只下意识去躲,却是没能躲过,被扫了一脸的狗毛。他抹了一把脸,挑出嘴里的狗毛,问道:“你去哪儿?”

“这里太吵了,本大人要去找个清静的地方睡觉去。”

狗子头也不回的摇着尾巴去远了。听上去,似乎并不是嫌这里吵,因为此时,连半点鸟叫声都没有。

林苏青愣愣地望着狗子的身影越走越远,如豆大点时,才终于看不见了。这不是狗子一贯的作风,它一贯是转眼就窜没了踪影。

这不正常。狗子看起来情绪不太好,有一种仿佛枯叶飘落的失落感。

林苏青猜想着……是不是自己问错了问题?说错了话?

可是回想起来他不曾有什么话能使得狗子如此失落呀。

难道是因为他提了“祸患”?可当初丹穴山的长老们要除他时,还是狗子去唇枪舌战的替他说话。

怎的今下它却如此在意了?应该……不是因为这个因素吧……

他半天没有缓过神来,狗子为何突然不正常。或许是他多想了,狗子万一真的只是去寻个清静的地方睡觉呢?

蓦然飒地一声响,一阵风冷冽的吹来,撞在林苏青裸|露的脊背上,他不禁浑身一抖,打了个寒颤。

……

幽幽密林深处,便只剩下他独自一人,靠在岸边的石壁上,无所事事的泡在这山野泉池之中。空寂令他有些不安定……难免胡思乱想……

终不过叹出一口没来由的闷气。

大约正是因为此时的无聊,他这时忽然觉察到了身体的一丝丝不同。

先前灵魂一直是附在他人身上,一回来脑子里就充斥着各种想法,不曾留心去感受这山野泉水泡着有何感觉。现下他刚好趁着百无聊赖,于是才仔仔细细地去体会。

只觉得触水冰凉,而身体却是在热,简直可以说是滚烫。

山中的泉水冬暖夏凉,此处的泉水更是过分凛冽,甚至有些刺骨。而他的身体,却是由内而外的烫,脸上甚至冒着细密的汗珠。

外冷内热,鲜明对比,实是奇哉怪也。

他正闭目泡着细细体会,耳边忽然听到噗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跃入了水中。

该不是狗子回来了?

他睁开眼一瞧,水里和他一起泡着的、方才那个入水的……竟然是一只雷脸的……猴子?!

且那猴子正浮在他对面,一边摘着头上沾惹的碎花断草,一边从容不迫的打量着他,倒是将他显得慌乱了。

猴子见他猛地睁眼,却始终在愣,张口便道:“你错愕个什么劲儿,此处本来就是俺们的地界。要不是那威武神通的红毛狗子日夜守着不准俺们靠近,哪容得你独占灵泉。”

声音听起来很是尖细,显得十分刻薄。

自从来到这边世界,稀奇古怪见多了,会说话的猴子,倒也不足为奇了。

只是……这一句红毛狗子……林苏青咋舌,他也就敢在心里如是叫一叫,当面的时候都须得依着狗子的心情。而这只猴子倒是大胆,如是猖獗的直呼追风神君为红毛狗子……

如此没有眼力见儿,恐怕它就是再泡上个百八十年的,也修不得什么造化吧。毕竟得罪的是一方战神……

林苏青轻咳两声,道:“劝你还是赶紧走吧,它大约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猴子一听,顿时打了个机灵,随即在池子来游来跑去到处张望,林苏青暗笑,果然是畏惧狗子的。

他这一笑还没来得及笑出声,怎料想那只猴子突然双手似个喇叭般扩在嘴前,冲着四周低声招呼道:“兄弟们!快都别磨蹭了!抓紧时间泡吧!一会儿那红毛狗子就要回来了!”

猴子话音刚落,刷啦啦!

旋即就见从四面八方的树梢上、竹条上……荡来窜去的落下无数只猴子,它们争先恐后地一窝蜂扑下来,扎进水里翻腾。

林苏青登时就愣住了,这架势拦也拦不住啊!

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方原本不算大的池子,转眼就跟下饺子似的,塞得满满当当,满成放个屁都能臭死一堆的阵仗。

“……”林苏青木讷地杵在原地,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宛如米开朗基罗的一通雕像作品——大卫。

真的是连稍微动一动脚趾头,都能不小心蹭到一只猴子。

他无可奈何的挤在猴群之间,原本宽敞得足够他肆意畅快的走上几个来回的池子,眼下密密集集的逼仄不堪。

不能活动便忍了,但只要是不小心碰到了哪一只猴子,就算只是一不留神蹭着了几根猴毛,随即就被那猴子一巴掌呼在脸上:“你想做什么?你是不是想打架?”

瞬间面临的就是万猴睚眦,不约而同地挥舞着拳头瞪着他,这势头,这阵仗,仿佛刹那就要将他撕得稀碎。

“没……没什么……祝各位猴哥尽兴,需要挠背就招呼一声,呵、呵呵……”

林苏青苦着一张脸苍凉的望着天,心中悲痛欲绝地思念着狗子——狗子你快回来……

世事难料啊,狗子竟是一去不复返……

抛下他独自与猴子们一并泡着,可以说是人都挤瘦了。

这也便罢了,猴子们很快九意识到狗子一时半会儿没有回来的意思,于是便派遣出几只放哨的,在四面八方轮流换班的守着。如此便能提前预防狗子,它们便是更加肆无忌惮了。

于是,林苏青在这方池子里,顿时沦落到毫无地位可言,不能动不说,稍不注意就要挨揍。

就连猝不及防的打个小喷嚏,都要被猴子们当成是挑衅,接连着就是:“你想做什么?你是不是想打架?”迎来一顿胖揍。

可谓是真正切身的体会到了“生无可恋”这四个字的真谛了。

啊,这暗无天日的泡澡。林苏青靠在池边,两条胳膊被逼得架在岸上,他一只手撑着下巴,整个人一副遥望远方的思考者的模样。可他其实什么也没有想,毕竟……狗子一去不复返,他已经心如死灰。大约……这就是……绝望吧?

第七十一章 三魂七魄(上)

这时他忽然听见身边有只大猴子正在教育一只不愿意泡泉水的小猴子。

“你要好好泡着,泡上七七四十九天,你就不是普通的小猴儿了,到那时候,你也可以说话啦。不仅可以说话,还能修炼呢。”

小猴儿掰着嘴里的缺牙,唔唔唔地望着大猴,像是在说什么,林苏青听不懂,但大猴听得懂,于是他就瞅着大猴,从大猴的回答里去猜想小猴问的是什么。

只听大猴耐心道:“七日来复,阴阳之极也。”

莫说小猴了,林苏青都听不懂那大猴在说什么。

便抻着脖子把耳朵凑过去听着。

“咱们比不了人类生来的优势。所以呀,要先靠着灵泉的净水,涤净咱们原先的愚钝,得先得和人接近了,往后才好修行呀。”

边上另有一只猴子,忍不住插科打诨道:“小东西会数数了吗?你就同它讲七日来复?”

“不会数也得教呀,你闪开去,我教育自己的孩子你瞎凑什么热闹,去去去!”

小猴呜呜呜地继续问,旁边有一只脸上毛最少皮最白,近乎是个人模样的猴子凑过来,比那猴子妈要温和许多,它同那小猴子讲解道:“七日来复呀,指的是七七四十九天。一日有一十二个时辰,你在这儿所泡的时辰,加起来必须要凑齐七七四十九天,凑齐了你就可以练习说话了,可听明白了?”

林苏青听得起劲,忍不住插话问道:“为何恰恰是七七四十九天?是有什么说法吗?”

方才插科打诨的猴子满不乐意道:“你仗着上头有厉害的人物罩着,上咱们这儿泡得差不多了,居然连缘由都不知道?!”

它这一句又引来无数的猴子扭头看向他,林苏青连忙认怂地赔笑道:“恕在下才疏学浅,还请不吝赐教。”

识时务者为俊杰,做人最重要的是长记性,方才那几顿猴爪不是白挨的。

林苏青满以为又要挨顿挠了,没想到先前为小猴子讲解的那只似人模样的猴子,忽然抬手,制止了猴群的骚|动。

猴群很听它的指令,且将它护在中心,看起来它似乎是个领。

正双手格挡在身前做防备的林苏青,打眼瞧去,见那猴儿正慢条斯理地理着自己脑门儿上的猴毛儿,正好斜眼瞧了他一眼,慢悠悠道:“枉你生来是个人,有这得天独厚的条件,却长了个猪脑子。”

这猴……居然瞧不起他?!

不过听这猴子说话咬文嚼字的透着一股酸秀才之气,而且文绉绉的有些水准,林苏青连忙伸长了脖子去打量它。

林苏青的个头不算高,去年量的一米七八,就算还要长,估计今年也就凑成个一米八吧,毕竟都二十出头了。

虽然算不上高,但也不算矮。可是,恰恰这处的山泉水池的深度,刚刚好没到他的肩头,而这些猴儿们体量轻,一个个儿的全都浮在水面上,此时恰与他差不多高矮。

要越过密密匝匝的猴群,去分辨出说话的那位,委实不太容易。

不过好在那只猴子很好辨认,独它一个长得最像人。

林苏青打眼瞧他,形貌长得已经约莫有七八分的人模样,直接剃了毛的话,脸面瞧着差不多能像是四十来岁不惑之年的大叔。

这般像人,怕是过不了多久便会修得些成果。

大约是瞧见了林苏青一直伸着脖子朝这边望,于是那猴儿清了清嗓子,抬手示意自己面前的猴群往边上挪一挪,将它显出来。

它摆出一副姿态道:“咳,念你虚心求学,本猴王便点拨一下你吧。”

难怪气势与众不同,原来是猴王。

不能拂了猴王的面子不是?指不定还真能有所收获。林苏青赶紧谦恭道:“愿洗耳恭听。”

猴王作势往前走,先前挤着的猴子们连忙让成两路,于摩肩接踵之间硬是为它腾出了一条狭窄的道来。

“你们人类有先天之灵,打出生为开端,逢七日便生成一魄,于四十九日之后便可积攒齐七魄。”

猴王一边靠近林苏青,一边说道。

“世间万物之中,我们这些具有五脏六腑的,修行起来,虽然比不上人类颖悟迅,却也比寻常的生灵容易个三五百年。”

距离林苏青仅有三只猴打纵的远近时,猴王停住不再往前,它浮水而立,泉水大约没在它胸口以下,看起来比林苏青高上半寸。

有四只像是仆人似的猴子围在它前后左右,正前面的那只算是保镖吧,为了不遮挡猴王的视线,或是气场,它多往水里没入了一些,只露出了肩头以上。

其余三只,则在猴王说话的时候,为它理着猴毛捉虱子。

“我们这些猴子猴孙,承蒙平远寺佛光普照,又有这一方灵泉助力,于是自幼时起,便日日聆听着佛音,以这方灵泉澄清灵魄。于是,才学得人话,并有幸得以积攒出七魄来。”

猴王娓娓而道,突然抬手盖在了身前的那只“保镖”的头顶,把它往下一摁,拨到了边上去。

那“保镖”被摁入水中,忽而于边上冒出头来,它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仿佛在回想着——方才浮得不算高呀,应当没有挡住猴王呀?

猴王拨开了那只“保镖”,便没再多管它。而是从容的立在林苏青面前,颇有气势的继续道:“虽然开蒙比人类晚,可咱们悟性可差不了几多。我辈世代亦有聪颖过人者,或习得仙法位列仙班,或落地成佛,归去极乐。”

这是在显摆……

林苏青思前想后,有个疑惑不解,遂有礼道:“在下有一个问题,可是担心问出来不太讨喜,不知当问不当问。”

客气话一撂下,他便打算直接问,可一口气刚提上来,就听猴王道:“那就别问了。”

“……”

林苏青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那猴王便完全不给他说话的余地,转身就回去了它原先特定的位置。

林苏青一句话憋在心里,不问出来实在是难受得抓心挠肝,他连忙想靠过去继续问,却刚是一动,面前就横拦开一排排猴子,那眼神,那架势,仿佛又是在问他:“你想做什么?你是不是想打架?”

双拳难敌一群猴爪,林苏青忍了忍,心想——没关系,不靠近也能问。于是他提高了声音直接道:“我想问的是……”

“不好啦!不好啦!大事不好啦!”

他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林中猛地传来一阵阵疾呼,惊起一行行飞鸟。

随即便看见一只小猴子朝这方直直奔来,一边奔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扯着嗓门儿喊着:“不好啦,不好啦,大事不好啦!那红毛狗子又来啦!”

狗子?!

一听是狗子来了,林苏青这个心情啊简直难以言喻,一时间又是气又是喜,一个午后受过的猴气挨过的猴爪,一股脑地全部冒上心头,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呜呼……

“你大爷的终于肯回来了,老子的心肝脾肺肾都差点挤缩了……”

第七十二章 三魂七魄(下)

“林苏青!”

狗子的一把男童音,脆生生的从林子里穿出来,还没看见它的影子,只先听见了它的声音。

群猴惊恐万分,这方池子里登即炸开了锅,护送走猴王后,大家便争先恐后地上岸逃命。一时间刨得满池子泉水乱溅。

混乱之中,林苏青最是造孽,他原本泡得好好的,此时整个人被打湿成了落汤鸡。脸上的水抹了抹,被水浇湿浇乱的头撸了又撸,再定神一看时,猴子们全都翻出了池子,正惶恐地往林中窜去,66续续地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几片绿叶飘荡着。

“林苏青!”

又是一声,抬眼望去,良久才看见了一星点狗子,太远了看不清,似乎是正甩着舌头欢快地奔来。

不消眨眼的功夫,狗子猛地奔到了跟前,它吞吐着舌头冲林苏青道:“你时辰到了,可以出来了!哎哟歇会儿,可累死本大人了。”

林苏青原本想将这整个午后挨过的猴爪向它抱怨一番,眼见它的确是十分疲惫的模样,便只好忍住了。罢了罢了,就是不忍也打不过它,没什么好抱怨的。

“你从哪儿跑来的?累成这样?”林苏青一边问着一边打算上岸,不过才刚探出半截身子,他忽然觉得有些尴尬,要是只普通的狗子也就罢了,偏偏这位它不是……

“呃……你能否回避回避?”

狗子嫌弃道:“说得谁故意想看你似的,大老爷们儿这般忸怩害臊,谁还没有似的。”随即鄙视了他一眼,扭过头去。

这身偃月服着实难穿,他费了好半会儿功夫才将里里外外终于穿搭完整。

不知怎的,这回穿上偃月服比从前穿着时有许多不一样的感觉。特别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同了。

今下,整个人感觉由内而外都透着一种澄净的愉悦感,就连步伐都变得十分轻盈,除此之外,头脑也明显清醒了许多,整个人神清气爽,思虑格外清晰。

林苏青正在茬神的体会如此这般的变化,狗子路过他脚边,抬起爪子拍了拍他的小腿肚,催道:“快走吧,咱们得抓紧时间了,钟馗神君告状都告了好几回了。”

狗子说罢径直往前行,林苏青回过神来连忙跟上了上去。毕竟的确是因为他才耽误了日程,心中是有些愧疚。

不过林苏青也很纳闷儿,也很怨怼,那钟馗神君,好歹也是堂堂一位神君,居然动不动就打小报告,好生小气。

他们没走出多远,林苏青忽然觉察在身后,右侧方的林子里有一阵响动。他登即回头朝那异样的方向寻去。

望了片刻,忽然有一只小猴子的脑袋从灌木丛里冒了出来,正是适才那只尚未学会说人话的小猴。

它试探地一望,恰好对上林苏青看去的目光,小猴子万万没想到,登时一愣。随即眯着眼睛咧嘴有一笑,十分开心地冲林苏青摆摆手,像是在告别。

大约是听懂了狗子方才与他的对话,这只小猴这是特地来送别的吧……

“狗子……”林苏青喃喃道。

“不许你叫我狗子!”

“昂,追风。”林苏青应下,他看着那只笑得灿如春风朝他挥手的小猴子道,“我想问一问,那些未能修得正果的猴子们,今后会如何?”

狗子仰起头看了看他,循着他的视线,也回头朝那边望去。狗子的一眼可吓坏了小猴子,它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浑身一抖连忙藏了起来。

狗子歪嘴一笑,觉得小猴子甚是可爱。不过很快它就佯装严肃的对林苏青道:“生死各有命,与你又何干。别管了,走吧。”

林苏青只得跟着狗子走,他一步三回头想再看看那只小猴子,至少回应它一下,也对它挥挥手什么的……

可惜,直到他们走远了,连那方灵泉池水都看不见了,那只小猴子也没有再出现过。

或许,它曾在林苏青没有回头的时候,又冒出个小脑袋来瞧呢;或许,小猴子是故意避着,不让他瞧见罢了……

林苏青不再回头,如是与狗子静默的前行了一会儿。

狗子忽然道:“有主上这般的至高神莅临过,这处林子的福庇至少要多兴盛个三五百年。”

林苏青没听明白,狗子没来由的说出这一番话是何用意。他还在愣神,这时狗子停驻脚步,回头看向他们身后的那条蜿蜒的小径,道:“那只小崽子生来体弱,原本是该早夭的,主上来时,它恰好迎上了神辉,那口气儿才回上来了。”

“早夭……”林苏青心底蓦然一抽,有些寒凉。

难怪与它一般大的猴子都已经会说话了,它却还不会开口。

“本大人瞧那小崽子甚是聪颖,今后估计能修成些成果。”狗子扬了扬豆子似的眉头,回身继续往前行。

林苏青杵了一小会儿才跟了上去,问道:“你是在安慰我,还是你也觉得那只小猴子很特别?”

狗子扬着下巴半睁着眼睛往前走,道:“灵智不见你长多少,不要脸的程度倒是只增不减。你少自作多情了,本大人只是闲得无聊没话找话罢了。”

“喔是吗?”林苏青撇撇嘴道,忽然又想起来一个疑问,“对啦,主上的神辉这般厉害,那我日日跟随主上左右,不是受益匪浅?”

“你才知道吗?!”狗子得意洋洋,脑袋都昂得更高了,“咱们主上毕竟是古神后裔~未来的神尊呢~嘻嘻~”

“说起来,我还饮过主上的三四滴神血,是不是也有影响?”林苏青又问道。

其实自先前饮下之后他就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同往常,却是说不上究竟有哪里不对劲。就连现下也觉得与以前的自己截然不同,而且是更加不同。

不知是主上的血液影响,还是那灵泉真的有奇效。

“当然有影响啦!”

林苏青一惊,连忙询问:“有什么影响?”

“我哪儿知道具体有哪些影响,我又没饮过。反正会增长修为增长灵力就是了!”狗子顿了一顿脚步,思来想去,复而继续前行。

说道:“之于其他的影响嘛……唔……肯定是有很大的影响的,唔……哎呀!等你今后有修为了,你自然就能体会到了!现在问那么多有什么用。”

“喔。”林苏青木讷地回答道。不过,他心中其实很是欣喜,他是真心希望自己也能变成十分厉害的人物。

他知道,今后他就要正式开始修行了,相比其他自幼修行的人来说,不算早,但也不算晚。

那么,就要摒弃以前的懒惰,从今以后做一个积极努力的人,未来修成一个出类拔萃的仙!

“我会努力的。”林苏青沉沉道,这是他的决心。

狗子侧目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便继续引路一直往前走去。

灿烂的阳光迎面照着他们,在他们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他们不聊天,林中便格外的静谧,唯剩下虫鸣与风噪。

前方路上偶尔有几只麻雀在地上扎堆蹦跳,见他们走近时也全然不怕,只是稍微往边上跳一跳,将道路让出来。有几只没能及时让开的,先跳走的便会回头冲它们招呼一声,它们抬头一见人来了,于是也都跟着让开了。

风和日丽,令人心旷神怡。晴空万里,一切都格外的祥和。

不知是否是因为有狗子同在的缘故,林苏青头一次感到心中能如此这般的平静,没有任何的畏惧。

丝毫不担心若有突如其来的危险该如何是好;丝毫不忧虑如有明争暗斗的手段该怎样去应对,似乎也丝毫不紧张人生路漫漫,应该何去何从。

自他穿越过来,现下应当是他最为心安的时候。

……

这片林子走了将近一个多时辰时,狗子脚步一顿,抬头朝前方望着,林苏青循着它的目光望去,隐约的看见远处有一座庙宇。

诵经声与钟声,悠扬的传来,还不曾置身其中,就已然能感受到一派幽静与肃穆。

林苏青瞧着,大约那便是猴子们所说的平远寺吧。

他想了想,依稀记起来上回求主上教他时,有小和尚进屋来换蜡烛、添热茶。

于是问道:“我从四田县醒来时的那间屋子,是不是就是在那处寺庙里?”

一想到这里,他就又生出别的疑问来。

“可是……为什么不是叶府呢?先前我们不是借宿在叶府吗?

第七十三章 捉了小鬼换小钱

狗子瞅也不瞅他,但不得不认同,这蠢蛋的问题问得很是时候,也很在点上。它只道:“走到了你就知道了。”

林苏青腿长,他随便的一步,要抵狗子跑上好几步。不过虽然腿短,可它频率快呀。它甩着蓬松的小尾巴,晃着毛多显得肥滚滚的屁股,欢快的小跑着。

不消多时,巍峨宏伟的平远寺便矗立在眼前。

平远寺高踞经南山孤峰之上,隐于几株苍翠挺拔的菩提树下。除了寺外的那几株,寺庙内也种植了许多菩提树,无不是枝繁叶茂,浓郁苍劲。林苏青曾经偶然看过一篇关于菩提树的记载,据说菩提树寓意着如梦初醒和豁然开朗,能够为人们点明心智,获得大彻大悟。

他立于树下多看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自我暗示的心理在作祟,当他凝望这些参天大树时,确实体会了一种别样的感觉。算不上顿悟真理,但有那么一点点堪破世俗的意味。

不过想来,纷纷扰扰的红尘世俗,哪是看一眼菩提树就能堪破的。他摇头兀自笑了笑,随着狗子往寺庙内走去。

放眼皆是朱墙金瓦,富丽却不浮靡,堂皇而不骄奢。虽然光彩夺目,却尽显庄严肃穆。蔚为壮观。

狗子瞧着林苏青从一进大门就在东张西望,打趣他道:“怎么的?你想先游览一番?”

“啊?不不不,不用了。”林苏青赶忙收敛了神色,老老实实地跟着狗子。

一路迎上了许多的出家僧人和络绎不绝的善男信女,相迎时,他们皆是驻足双手合十一地道一声:“阿弥陀佛”,才继续行走。

人人都是慈悲相待,林苏青有些手足无措,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地“阿弥陀佛”的回应。

可转念一想,他今后是要修仙的,那他应该是修道吧?那他这个向道之人,做这样的礼合适不合适呀?

“狗子……”

估摸是被林苏青叫习惯了,狗子已经懒得驳斥他,只是白了他一眼,像是早就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单刀直入的回答道:“不必拘谨。”

林苏青意识到自己还在双手合十,遂连忙把手放下。听狗子继续道:“神仙们时常去西天极乐讲道,西天极乐那方也常有菩萨罗汉们到九重天上说法。今下咱们只是过路借宿,无需刻意区别是佛是道,自然就好。”

狗子一边说着,一边将林苏青领到了大雄宝殿,诵经声便是由这里传出来的。狗子抬起爪爪指了指宝殿内,林苏青讶异的上前去,刚抬脚还没迈进门槛,一眼便看见了大殿中央,正盘膝端坐,手捻佛珠的那位……

“这不是叶府的少爷吗?”林苏青诧然,回头冲狗子问道,“他怎么在这儿?而且……”

林苏青又扭过头去看着那大殿中央闭目诵经的叶府少爷,在那叶府少爷的莲花座下还盘坐着众多僧人。

林苏青打量着,实在是不解,那叶府少爷何时剃成了光头?烫上了结疤?

更奇异的是,即使那叶府少爷皈依了佛门,也不至于刚来……位份就如此之高吧?

林苏青尚在疑惑,狗子上来一爪子拍在他的小腿上,道:“看一眼就成了,别打扰人家诵经,快随我走。”

狗子扭头就走,林苏青忙不迭跟去,他还是按捺不住满腹好奇,问道:“他怎么成和尚了?穿得颇有模有样,别人都是素衣,偏偏他有袈裟,看起来很不一般。”

“他可是这里的住持大师。”狗子认真道。

林苏青一怔:“我感觉你仿佛又在诓我?”

哪间寺庙的住持大师不是一把年纪的高僧?

就连清朝的第三个皇帝福临剃度出家,也得从普通和尚先做起。那可是皇帝,皇帝都没得捷径和优待。哪会容刚出家的人做住持大师?

狗子抬眼瞥了瞥他,一边领着他走,一边慢悠悠地解释道,“你别瞧他年轻,他内心有一个八十岁的灵魂。”

见林苏青不信,狗子白了他一眼道:“平远寺原本的住持大师已经八十岁高寿了。先前不慎跌了一跤,本来是他阳寿尽了,可是因为他本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还以为自己活着呢,而且又恰好撞见了叶府少爷落马摔死了,老主持的灵魂与叶府少爷一撞,住持大师的魂魄就撞进了那叶府少爷的体内了。”

林苏青怔愕,这么巧?那……

“这也算改命了吧?”他问道。

“算呀,怎么不算。无论是那叶府少爷,还是那位住持大师,他们今生的命数都已经各自到头了,真正的叶府少爷已经死了,活着的住持也算是新的人生了。”

狗子突然正儿八经的说起话,林苏青有些不习惯,但也很是佩服,好像世间没有它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尽管有狗子的细心解惑,可他还是有些无法理解,毕竟八十高寿的主持大师的魂魄寄居于叶府少爷体内了,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那叶家少爷的亲人们呢?”他想起叶府内的莺莺燕燕,好歹是个妻妾成群的少爷。现在皈依了佛门,那些莺莺燕燕们会同意呢?

“那些所谓的亲人多年前就死光了,连府邸都在多年前被一把大火烧得一干二净。那叶府少爷当时正赴京赶考不在府中,所以只有他避过了横祸。”

“都死了?多年前?烧没了?就活了他一个?”这……林苏青惊愕,“那也就是说……叶府……”

“鬼宅呀。”狗子龇牙一笑,“本大人撂下你和主上提前跑路,就是为了去刨他们的坟包呀~嘿嘿~”

“……”林苏青愕然,没成想,叶府居然是座虚设的鬼宅……

他回头朝大雄宝殿望去,那真正的叶府少爷,或许直到跌下马背摔死,也未能知晓自己的家人其实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故去了吧?

“那少爷死了,叶府的其他人、哦不鬼,现在都怎么样了?被你除了吗?”

狗子得意笑道:“嘻嘻~都换成钱钱了~”

“什么?!”林苏青险些一个踉跄——是我听错了?

着眼一瞧,狗子摇头晃脑得意非凡,尾巴甩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欢快。不是吧……真的换成钱了?

真是没有想到……

林苏青问它道:“鬼还能换成钱?”

“当然能换啦~”狗子煞有介事道,“叶府的那些鬼藏得十分隐秘不说,还找过巫师设法,修为不够的寻常僧道很难现的。”

“世间鬼魂千千万万,黑白无常哪里忙得过来~”狗子一脸得瑟,还一脸狡猾,龇着牙笑得洋洋得意,“这时候就该吾等替天行道了~捉起来去找阎王爷爷换钱钱~嘻嘻~”

第七十四章 阴司的规矩

瞧着狗子兴高采烈,林苏青揶揄它道:“这种钱也赚,若不是因为你捣毁了地府牢门,放出了千百万头恶鬼,黑白无常哪里会忙不过来?”

“那是另说,你想想,我们要是不捉了,等到黑白无常有空了,那叶府不得害更多的人呀?”狗子别过脸去,不同林苏青这蠢蛋一般见识,哼。

一片叶子落在了狗子的脑袋瓜上,随着它走了许久,丝毫没有掉下去的意思,林苏青看了几眼,便弯腰替它摘了去。

顺便问道:“地府所有事物抖只有黑白无常二位操劳吗?”

“才不是嘞。”狗子一走一蹦,心情愉悦,“还有许多地府的勾魂使,不过他们只能勾魂,不能捉鬼,也不能捉妖。”

林苏青讶然:“鬼和魂?居然是分开?居然不是同类?”

“当然不是,鬼是鬼,魂是魂。”狗子眯了眯眼睛,继续往前,边走边道。

“死后先是魂,有生者的供奉,才能有机会从魂修成鬼。比如有些不愿意轮回的,就会选择留在幽冥界修炼成鬼。人活在人间,鬼活在幽冥。不过,如果没有供奉,又不去轮回的话,七七四十九日后就会魂飞魄散的哟。”

狗子虽然得意,好在没有忘形,留着闲心给林苏青讲解这其中的门道。

“本大人当年放出的是地府里的恶鬼恶妖,就像人间的监牢一样,地府里关着的,都是些犯了罪过的鬼,那些鬼生前可能是人,也可能是妖。”

狗子忽然止步,它觉得十分有必要把阴司的事情与林苏青讲清楚讲明白。

“唔,还是给你说详细些吧。”它转身坐下,扬起头望着林苏青,唔……脖子……很酸……

“你就不能蹲一下?”

林苏青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连忙蹲下。

狗子甩了甩脑袋,缓解了方才酸的脖子,道:“正常寿终正寝的死后,一般都是自行归去幽冥界的阴司等待判决。违规不去的,才会由勾魂使去勾。除此之外,还有因为生平作恶太多,在命薄中被定了惩罚早死的,勾魂使则会比照着名册去等着,死了直接勾走。”

狗子说完正打算起身,顿时又坐下,道:“差点忘了,还有另外一种情况!”

“还有遭天谴的。就是天地鉴定该死的,那就死得比较突然了,勾魂使都有各自的任务,所以遭天谴的一般才由黑白无常二位亲自去拿。要是没来得及去,而人家又接受着生者的供奉,便会在人间修炼成鬼,有些嘛就会害人啦。”

狗子说完站起身来继续往前走,刚没走两步,又道:“啊还有还有,还有一种特殊,就是勾魂鬼。”

林苏青方才就已经听得云里雾里,对于狗子猛然灌输的大量知识,他尚且在消化之中,却又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直接让他听懵了。

“勾魂鬼?”

怕不是狗子自己说忘了,把勾魂使说成了勾魂鬼吧?

“嗯的~黑白无常没来记得捉拿的漏网之鱼呢,就会被勾魂鬼收走,就是他去和阎王爷爷换成钱钱。叶府的那些野鬼是本大人率先现的,所以呐就抽了个小成~”

“是我扛着那叶府少爷回来的……”林苏青说着瞥向狗子,登即被狗子目光一横,一副敢抢就咬死的架势,他只得认怂,“诶对对对,是你现的,你先现的……”

“哼~”狗子扬着下巴带着路,不知是要把他往哪儿带,拐来拐去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寺庙的后院。

后院是僧人们居住的地方,很是僻静,只是偶然能见到几个扫地的小和尚。

“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林苏青左手端着右胳膊肘,右手食指摩挲着下巴琢磨着。

“勾魂鬼抓鬼……还去找阎王爷换钱,他就不怕阎王爷把他给抓了吗?”

“勾魂鬼不是鬼~他也是神。”狗子的心情又恢复了喜滋滋的,眼睛都笑眯了。

“唔……应该说他曾经是鬼。”狗子忖度着该如何组织语言,才能让林苏青这个蠢蛋听明白。

“因为他生前积了大功德,死后受着万家香火的供奉。加之他成鬼以后也仍旧行善积德,便又从鬼修成了一个小仙。哈哈,不过他现在也是位神君了。”

林苏青摸了摸耳朵,迷糊道:“你稍微有点顺序的说……你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说,我有点懵……”

狗子瞅了他一眼,很是嫌弃。它叹了口气,唉,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现林苏青是个大蠢蛋了。既然都已经讲到这儿了,干脆遂了他的愿,多讲一讲吧。毕竟他今后也是有可能成仙的。

它又叹了口气,才道:“唉,总之呢,无论天上地下,所有的职位都是有安排的。勾魂鬼原本是呆在天上的,不过后来他不喜欢天宫上的约束,便自愿到凡尘司起了勾魂收鬼的职责。”

“不过,他毕竟是天上的,自然没有编入阴司的官职册录。于是乎他捉的鬼勾的魂,就一并攒着,等攒多了就去找阎王爷爷换钱钱,要是不给换,他就要上天去参阎王爷爷一本,告他怠忽职守~”

“……”林苏青竟无言以对,这……分明是……捞外快?

他听着,开始还以为那勾魂鬼是要做类似于赏金猎人那样的存在,没成想……竟然是威胁……

阎王爷真是可怜啊。

狗子继续道:“做他这样生意的,什么朋友都得结交,若是带有高高在上的架子,会吃不开的,加之他做的是鬼的生意,与阴司关系特别近,神仙们便总是调侃他,于是才有了这样的称呼。不过他自己倒不甚在意这些。”

听起来是个十分豁达潇洒的神仙。

林苏青问道:“类似于这类的勾魂鬼多吗?”

要是多的话,那看来阎王爷很有钱。如果不多的话,恐怕勾魂鬼要赚得盆满钵满了,毕竟狗子先前放出来的可是千百万以计……直接导致了钟馗神君忙得不可开交,甚至连告许多次状只为了请主上带着狗子赶紧下山帮忙……

狗子龇牙乐道:“神仙都好面子,所以只有一个~嘿嘿~而且他算咱们半个丹穴山的呢~”

这意思是要肥水不流外人田,有钱老乡一起赚?林苏青好奇询问它:“勾魂鬼为何同丹穴山有半个关系?”

“唔,这要追溯到很远了……”

第七十五章 勾魂鬼不是鬼,是神?

狗子仰起头望着天傻愣愣的回想着。

“我记得好像是那年……他还是鬼的时候,流落到丹穴山的山脚下了,好像是险些被其他鬼怪给吃掉。”

狗子回忆着,突然扭过头来冲林苏青解释道:“刚刚我不是才说过,魂虽然修成了鬼,但如果没有生者供奉的话,还是维持不了身形,七七四十九日后也还是会烟消云散的。所以有些没有供奉的鬼,就会靠吃掉别的鬼,来维持自己。”

林苏青点点头,原来到哪里都是弱肉强食,就算是死了做鬼。也还是如此,不禁心中有些沉闷。

“后来呢?”连问话时,都不复方才有气力。

“后来就恰好遇见了主上呀,主上随手把他给救了~”

狗子继续道:“这小子比较聪明有头脑,他在丹穴山开办了私塾,教小崽子们念书识字。很快便站住了脚。起初还总受欺负,后来有小崽们的家长关照,便谁也不敢欺负他了。再后来啊,他就修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小仙了。哈~我们丹穴山的灵气是很厉害的~”

听着狗子说话的语气,它似乎与那位勾魂鬼很是熟悉。一说起那位来,话比寻常多了许多倍。

“正因为他出自咱们丹穴山,又得过主上的指点,所以很快便修成了神君!哈哈~”

林苏青听着,感觉那是个闲不住,又非常有生意头脑的神仙,感慨道:“突然有些好奇那个勾魂鬼的庐山真面目。”

这时,不知何方飘来了一朵蒲公英的种子,像一片薄薄的羽毛,林苏青摊开掌心去接它,它却像是故意作对似的,突然拐了个弯飘向了别处。

林苏青一把抓过去,将它握入了掌心,再摊开手看时,它已不似方才轻盈,静静地躺着。他看了两看,干脆把它吹走了,任它继续四处飞,随意落哪便落哪。

那蒲公英很会挑地方,却是哪儿也没去,偏偏落到了狗子的鼻子上,狗子一双眼睛盯着自己鼻子上的这一小片薄薄的蒲公英种子,眼珠子都要对成斗鸡眼了,顿时就是一个打喷嚏。

接着它朝四处望了望,像是在找什么似的,林苏青也随着它到处张望,很是讶异,莫不是在找哪处有蒲公英?

突然,就听狗子一笑,道:“嘿……你有机会见到他的。”

林苏青木然的点点头:“哦……”谁都知道所谓的有机会,只不过是一种客套话。就像大家常挂在嘴边的——有机会请你吃饭。

他并没有把狗子的这句话听进心里去,而是在想,经过这一路的边走边聊,他深刻的现自己有太多太多的不知道,更想感谢一番——万幸有主上和狗子的帮扶与关照。

此恩必将铭记在心,断不能忘。

又怕自己过于感怀,他连忙琢磨着另起个什么话题,转移一下情绪。毕竟一个大老爷们儿莫名其妙地红了眼眶,总是会显得有些娘。

他抬眼看见了一个正在园中修剪花草的和尚,顿时想起来这座寺庙原先的那位八十岁老主持,便问道:“话说……原本的住持大师,逢此变故,今后会落地成佛吗?”

“一切机缘自有它的道理,谁不能妄自予以论断。”狗子正儿八经的时候,言语之间倒是颇有些神君风范。

顿时理解了为何要如此贬罚它了,一位被童音与外形耽误了魅力的神君,还有什么比这更悲惨的事呢?

林苏青看着甩着尾巴晃着蓬松滚圆的屁股,四肢小腿儿交替着走路的狗子,脑中不由自主地将他想象成一个人形在这样走……

呃……嗯……还是别想了。

越想就觉得狗子挺惨的……可是明明知道它很惨,却忍不住……忍不住……嗯……想笑出声……

不知还要走多久,林苏青怕自己一个没憋住笑了出来,连忙闲扯着聊道:“其实我觉得,相比较的话,住持大师比那叶府少爷要幸运些。至少他还活着。”

狗子不以为然的瞟了他一眼,道:“这可不一定,万一是住持大师的劫难尚未历完呢?”

“劫难?”

“倒也不是说住持大师有劫难未历。我的意思是——活着的不一定就是幸运的那一个。”狗子目视前方道,“也许那叶府少爷这一世过得很孤苦,下一世大富大贵呢?相对的,大难不死之人,也许是因为他命里的难和劫还没有历完呢?毕竟是命里定下了,他就是活得再痛苦再想死,他也死不成。”

“造孽。”林苏青脱口而出。命数真可怕……幸好可以更改……

狗子领他走到一处厢房门前时,顿时停下,面向房门恭敬道:“主上,林苏青带来了。”说完便朝林苏青递眼色。

林苏青会意,却不知为何蓦然地紧张起来,他定了定心弦,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与狗子一前一后的进去。

这一处小禅房,以金色幔帐为饰,陈设皆为檀木或沉香木,推开门便清晰的闻见有檀香扑鼻而来。

禅房内,右侧供着佛像,佛台上点着檀香,地上卧着一方打坐用的草蒲团。禅房的左侧则是案桌与书架

二太子此时,正端坐于案桌前奋笔疾书,似乎是在处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宜。

林苏青不敢打扰,于是关上门,走到门边上的落地花瓶跟前,静默的候着。连看也不敢多看一眼,生怕自己的目光也会打扰。

直到听见二太子放下毛笔,笔端轻轻搁在笔山上的声音时,他才抬起头看过去。

而在二太子手中的那封奏章刚一合上,门外忽然响起翅膀的扑棱动静。

林苏青又扭头瞧向门外时,恰好动静停止,门被小心的推开,一看,原来是那两位白鹭上将来了。

他礼貌地朝那两位白鹭侍卫招招手,试图做个熟人似的招呼。怎想那二位目不斜视,径直去抱起案桌上的奏章,转身便出了房门,驾云而去。可谓相当的秉公无私。

林苏青目送着他们离去……倏然反应过来,这才连忙上前朝二太子恭敬地抱拳请礼:“参见主上。”

二太子扫了他一眼,为自己斟满了一杯清茶,问询道:“修行路迢迢,你可想清楚了。”

“一清二楚。”林苏青昂挺胸,态度坚定。

“追风。”

“汪~”

狗子唯有在应答二太子时,才格外柔和。

只见二太子一摊手,掌中忽然凭空出现了一本典籍。狗子跑去站起来,用双爪捧接住,而后转身回来递交给林苏青。

林苏青双手接住,一看那封面,讶异道:“易髓经?”

狗子点头确认:“嗯!你是凡人,你得先洗去凡髓,易成仙骨。”

林苏青怔愕,洗去凡髓?骨髓怎么个洗法?打断骨头先把原来骨髓刮掉?听着就觉得肉痛骨头痛。

狗子白了他一眼,早前便料到这蠢蛋理解不了。于是解析道:“简单点讲,可以概括为将自身元气结合行住坐卧,理气相通。先令自身空净,再去感悟真假不二、凡圣归一、物我一致……当你全部感悟通透,即是易髓成功啦!”

听起来很难,也很有趣。

第七十六章 画、画仙?

书封面的底色棕褐偏红,有些像小叶红豆木的颜色,只是颜色更浓更深。书名底下则是纯白,以隶书题字——易髓经,纯白之上又以与书封底色一致的颜色,围绕书名打了一个细长框,将书名与书封底色又隔出一框较宽的白边,而后才是接上了书封底色。

装帧虽然简单,看起来却并不朴素,有着深沉的贵气。

又因为在书封的左下角,用比书封底色更为深浓的颜色,烫了一只凤凰的影子,使得这本经书更加贵不可言,且尤为神秘。

那只凤凰像是活的似的,在林苏青的手刚触碰到左下的书角,正打算翻开书封时,它居然扇动了一下翅膀,书封便自行启开了。

很奇特,但对于这边的世界来说,大约很寻常。

林苏青翻看着这本经书,大致的浏览了一番后现,单单初看文字的字面意思的话,不算晦涩难懂。只不过,如果想要切身去感悟这些文字的内涵,却是需要真正的静下去用心,或许才有可能获得体会。

只是一目十行的粗粗一读,整个人就仿佛被那些文字吸住了,不由自主地就浸入了其中。

直到耳边蓦然传来二太子清雅的声音,他才恍如大梦初醒。

“你没有基底,修不成寻常的神仙。挥你的优势,潜心修个画仙吧。”

林苏青听得一头雾水,画、画仙?!画?

他立马联想起诗仙李白、酒仙刘伶、医仙马希麟、茶仙卢仝……画仙?嗯……唐朝有位画圣吴道子……

这画仙……倒是真没听说过……

“画仙,顾名思义,好比剑仙主要用剑,武神主要用拳,你则主要用笔。”狗子坐得端端正正,俨然一副老夫子教幼学童的模样。

不过因为它自己的一把男童音,稚声稚气的,显得不是那么庄严。

“修画仙的话,对于你的基底没有过多要求。所以你只需要精通万物的相生相克之道即可。当然倘若你有深厚的绘画功底,能将事物画得栩栩如生,自然是最好不过。”

生怕他脑子蠢听不懂,狗子讲解得是万分详细。

“怎么和你举例呢……唔我想想……唔……这么说吧!譬如出来只耗子,你就画只猫!燃起了大火,你就画几注水!就这样!”

狗子说得起劲儿,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道:“在对敌时,什么能克制对方,你就画什么。就算去支援战场,你也无须冲上战线,只需要远远的站在后方使用法术,或是画阵、或是画符等等等等,总之不必冒险去前线,非常适合你这样的怂蛋。”

“……”林苏青想反驳一句的,不过想了又想,却挑不出反驳的话来……

狗子瞟了瞟他,其实原本想说他反应敏捷,临危不乱,还有些鬼灵精。特别看见他在虚幻之境与那些皇室们玩弄权术时,它深以为林苏青十分聪颖,最适合不过这样运筹帷幄的位置。

可是,这蠢蛋的脑子偏偏时而灵光,时而不灵光。现在肯定夸不得,若是这样一夸他,他指不定会得意到恨不得把尾巴翘上天去。

“对了!”狗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是不是很擅长药理?嘿!蠢蛋!本大人问你话呢!”

林苏青方才走神,着实没顾上听,顿时讶然:“啊?你刚才问我什么?”

“本大人方才问你,你是不是很擅长药理。”狗子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它记得初次见面那日,这蠢蛋在解析自己名字时,说的出处便与药材有关,他甚至还知道萆荔草的功效。

无论是苏合香还是萆荔草,都不是常用的药材,所以料想这蠢蛋必然是通点药理的,并不难猜。

“我妈,呃我娘是中医,在我小的时候曾教过我一些,但我不曾给人开方治病过,只算是懂一点理论知识,皮毛之类的……”

狗子疑惑问道:“有条件为何不去深入的学?”

“这个……我当年高考时,原本是想考取医科大学的,可是我娘说我粗心大意丢三落四,她担心我今后做了医生的话,万一不小心抓错药,就是庸医害人。所以……就不准我考……”

于是,正值叛逆期的他,一个脑抽风随便填了个志愿,结果毕业后做了个没有什么作为不说,还惨兮兮的策划师。之后就过上了不分昼夜、不顾死活、没完没了的加班生涯。

见林苏青愣了好半天,狗子瘪瘪嘴道:“你没有自幼打下功底,修不成剑仙、武神这类的神仙。画仙的确再适合你不过。除非你也是从年幼起便得终日臂缚铁环,腿绑铁砖的修行。”

狗子扫了林苏青一眼,鄙夷道:“我瞧着你就不是,大腿还比不上别人胳膊粗。”

“……夸张了……”林苏青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有些惭愧。

“不过嘛,这类的神仙虽然最是容易修成,可是成仙后再想升阶却是极难。许多到后来也只能是天兵天将而已。”

狗子并不同他讲倘若要从这些神仙成为战神,将付出怎样的代价。反正他也修不成这样的神仙,于是只挑拣着听起来比较容易的说。

“你可不能小瞧了天兵天将,阶品虽然不高,但他们无一不是骁勇敢战的猛将,就你这怂蛋……啧啧啧……”

“怂蛋……”林苏青颇为怨念,还是想反驳一下,“其实我觉得吧……这叫安身保命,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狗子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它朝林苏青招招小爪,林苏青跟着它的示意蹲下身,将耳朵凑过去。

随后狗子搭着他的脖子,挖苦道:“唉,自知之明呢,是一种十分高尚的品德,希望你也能拥有这样的品德。”

“……”林苏青无语应对,噌地站起身,登时将短腿狗子带了一个趔趄,将它仰面摔了个四脚朝天。

狗子连忙滚身翻爬起来,指着林苏青嚷道:“腿长了不起啊!本大人以前的腿比你长不知多少!你个矮子!”

林苏青瘪着嘴斜眼睨着它,继而故意打量了自己腿,又打量了不及他小腿高的狗子,不必言语,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汪!”气得狗子嗷嗷直叫:“你给本大人等着!等本人恢复的!比不死你!嗷呜汪!”

狗子越说越来气,嗷呜一口扑咬上林苏青的腿肚子。

“啊君子动口不动手!”林苏青刚说出来就意识到说错了,狗子的确是动的口不是动的手,他连忙改道,“君子动手不动口!你松口!”

林苏青甩着腿,想把狗子甩下来,可是无论他抖也好、甩也好、拽也好、扯也好,狗子就是咬死不撒口。而且它还生怕自己被甩掉了摔下去,反倒是牢牢地抱着他的腿。

“啊啊啊!要瘸了!你松口!”

“唔唔唔唔唔!”

“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你松口!有话好好说!”

林苏青使劲儿地去拽它,可是它啃着他的肉啊,越拽越疼啊!

他只得去掰它的嘴,边掰边嚷道:“要瘸了,要瘸了!”

狗子汪的一声蹦下来,呸了又呸,罢了还用爪子扒拉自己的舌头,乜视道:“咬的是肉又不是骨头,瘸什么瘸,本大人有的是分寸,瘸不了!呸!”

林苏青揉着被咬痛的腿,也没什么话好说,生怕多说又是一口。

个儿不大点,脾气倒是不小。好歹是位神君,怎能动不动就咬人……不过这些他只能在心里和眼神里说……

狗子抖了抖背毛,道:“懒得和你一般见识,好了,说正事了。噗噗噗呸!”它又吐了吐,刚刚分明是它自己扑上来咬人的,现在却也是它最是嫌弃。

第七十七章 听说你想见我?

狗子抱着小胳膊坐在地上,有模有样,像个小娃娃似的。

“既然你通晓医理,那么修行过程中就可以济世救人,顺便积累功德。如若参战,医术还能够作为后援。你的确可以将曾经学过的医理捡一捡了。”

林苏青听明白了,这有点像是游戏里的辅助?

战神战将们在前线作战,他就在后方专行克制之术,如若己方有受伤的,他就顺手治疗?

嗯……想来的确是个安全的选择。

唯一需要担心的怕是对方针对于他,假使战局一开,对方全部先来揍他,那就不太好说了……

不过,假如配合默契,保护得周全,使对方没有可趁之机,倒仍然是最安全的。他这个位置虽然比较引战,但毕竟不是在前线,必要的时候跑路也应该是最快的……

林苏青忖度着,主上与狗子为他制定的蹊径,总结起来大约就是——以画仙为主,医术为辅?

“那画仙好升阶吗?”他认真问道。

既然决意修行了,就要做个出类拔萃的神仙。天兵天将那样的,说实话有些大众,并且重点是,不够威风……

“唔……好像没有几个画仙升阶的。”

狗子一语惊得林苏青一怔:“因为太难?还是别的原因?”

“倒不是难,也不是不好升。”狗子说着表情忽然变得相当鄙夷,“是那些修成画仙的好像都没什么上进心。一旦修成正果位列仙班,之后就跟染了瘟疫似的,一个接一个的沉迷于四处逍遥,各处云游,叫都叫不回来。大小战事皆不参与,闲散得很,十分不上进。”

像它这样的战神,最是瞧不起那些不思上进的神仙了。

可是林苏青很是喜欢,他顿时觉得画仙甚好!好极了!

很贴合他的脾性,一样的懒散,一样的游手好闲。

“不过他们的不上进,对你却是有利的。”狗子摇着小尾巴道,“倘若你想进阶,就不会有太多的竞争力啦,毕竟其他的画仙都没什么心思同你争什么阶品。”

甚好,甚好。林苏青听得很是开心,的确是有利。

他将《易髓经》按在怀里,握拳为自己打气道:“从今天起,我林苏青就是修行中人了!”

话音才刚一落下,地上突然地冒出一缕桃粉色的烟雾,眨眼便从其中现身出一个身影来。

这是谁?林苏青疑惑,来的是个他不曾见过的。

只见来者一身嫣红色打底,以金丝刺绣着卷涡云气纹的锦裳,他浑身飞绕着七条三爪拘魂锁链,就是如此柔和的一身衣裳,也被衬得有些凌厉。

不过林苏青对于这边世界的一切怪异,似乎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便只是一刹那的讶异,随即便坦然接受了。

但,偏是那人的色,很吸引人,是与现身时的烟雾一样,也是桃色偏粉的,很独特,而且也正因为了这色,令人辨不出来者的性别。

种种看起来都不像是寻常的身份,但敢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主上跟前,必然是不同寻常的,他明白。

林苏青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来者,只见那人飞眉凤眼、峰鼻薄唇,看得出是个男人,可形容却格外的妖魅,尤其是那眉心点的一注红线,更是将来者的神色衬得魅力不凡,十分像是颇具英气的女人。

正在疑惑来者究竟是男是女时,便见那来者恭敬地向二太子行礼道:“参见殿下。”

林苏青只是微微一愣——果然是个男人。

那人请完礼便转身笑眯眯地冲林苏青走近,对他熟络道:“就怕吓着你,特地轻装而来。”音色清亮,却又透着森然之气。

“初次见面,本君名曰山苍,虚衔归元神君,你既是殿下的亲卫,便不必拘礼,称呼本君山苍子即可~”

他虽然笑着,可眸子里的目光却透着阴冷,令林苏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莫名其妙地一颤,连他自己也想不清楚缘由。

那位山苍神君话音一落,他自己突然怔了怔,随即打眼瞧了一瞧自己的一头桃粉色的头,拍额道:“哎呀,怎的忘记把它给隐了。”

霎时,于他面前便又是一缕桃中带粉的烟雾,袅袅地萦绕开来,待那些薄烟散去后,那山苍神君再次现身时,色已然由桃粉色变成玄如泼墨。

只单以犀角簪子在头顶上别了个简单的髻,下半部分的余便随意的披散着,不似二太子殿下的那般顺直,他的头微微有些卷翘。

狗子见林苏青看傻在原地,当场打了他一爪子,叫他回过神来:“你不是想见他吗?这不是来了。”

“哦?”那男子挑着眉眼更近来瞧着林苏青,“你想见本君?”

他的眸子煞是好看,比起主上的眸子还要好看。

主上的眸子如一剪秋水,而他的眸子莹莹亮,却又仿佛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迷离之中浸着几分深沉,像是用山泉水冰过的桑落酒,凉薄之中透着燥喉的热,清淡之中蕴着醉人的香。

令人忍不住想一直看着他的那双媚眼,想紧紧的将那双眼睛看穿,甚至想整个人穿入他的眸子内,去往更深处,仿佛那双眸子的更深处是一片璀璨的星河。

这份诱|惑不在于眼睛,而在于他那眼神之中的那种难以形容的魅|惑与诱人探究的神秘。

狗子见林苏青半天缓不过神来,顿时觉得不妙,它转身冲那山苍神君道:“山苍子,有话好好说,别拿出你那副勾搭女鬼的模样来。”

山苍子委屈道:“追风神君这话说得有些冤枉了,分明是他一直盯着本君的。”

狗子瞥了他一眼不搭理,扭头拍打着林苏青的腿,忙提醒道:“你别同山苍子走太近,这是个老不正经的,别把你教坏了!”

林苏青耳边只听着狗子的吩咐,自己却愣愣地如何也挪不开目光。

老不正经?可看起来却同他差不多年纪。俄而又回想着狗子直接将那位神君叫作山苍子,而山苍神君却要尊呼狗子一声“追风神君”,不知是为何,莫不是因为它是战神,所以位高一阶吗?

可是狗子因为被贬罚,就连丹穴山上下都只称它为“追风大人”。而今山苍神君的阶品必然高于狗子,但他却依然尊称狗子为神君。想来山苍神君对狗子,应当是有源自心底的敬重。

这一点他想到的同时也能够理解,毕竟迷谷老儿说起狗子昔日的英姿飒爽时,那一脸无尽的钦佩,可以想象狗子昔日那无与伦比的神威和风采。

这些他都能想到,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狗子先前所说的那位于生前行善积德,于死后受人供奉,就算身为孤魂野鬼也依然不忘善意初心,甚至还在丹穴山开塾启蒙小孩童……就是眼前的这位……

他先前从狗子的形容中,结合了听来的种种,他以为是那样的一位潇洒随性却纯善温良的勾魂鬼,却是千想万想,千千万万也没有想到,竟然就是眼前这位妖肆邪魅的神君……

他不禁怀疑狗子是不是又诓了他。或许就连这位神君,为何谓之曰“勾魂鬼”……都不是狗子所解释的那样。狗子真的可能又诓他了……

“蠢蛋,他是勾魂鬼啊,不要看他的眼睛!”狗子冲着林苏青的脚踝上去就是一爪子,将他拍了个趔趄。

当目光一错开,林苏青立马就醒过神来,瞬间连呼吸都急促了,仿佛方才的自己一直在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似的。

他旋即惊觉——原来方才的浑身僵住,不是因为他看愣了,极可能只是因为他看了山苍神君的眼睛!

没错!怪异正是从对上那山苍神君的眼睛那一刻才开始的!

就是那时候才动不了的!

林苏青如醍醐灌顶,顿时恍然大悟——难怪……难怪叫勾魂鬼……

狗子果然又诓他……

第七十八章 聪明不是用来害人的

山苍神君看了看林苏青,忽然勾唇一笑道:“四柱阳命、童子命,值钱。”

不等林苏青反应,他凑近去眸光温情的睐着林苏青,问他道:“你可愿随本君走一遭?”

林苏青被他这一睐顿时错愕,即使知道是个男的,却仍然被迷住了,怕是山苍神君将毕生修为都凝在那双眸子里了吧。

狗子连忙跳到他们中间,站起身来用爪子推着山苍神君的腿,它仰着头蹦起来仍不及山苍神君的膝盖高。

“山苍子你怕是想钱想疯了吧?这可是个大活人!”

“活人?哈哈,不算了。”山苍神君笑道:“他从那边消失了,命数改变了,不算活人了。”

林苏青怔了怔,插话道:“……顶多只能算失踪吧,怎么就不能算活人了……”

“你是在顶撞本君?”山苍神君故意如是问他。

林苏青连忙解释:“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表一下区区在下的一点看法……”

山苍神君抬眸似笑非笑地瞧着林苏青,先前追风神君特地来找他,让他帮一个叫林苏青的凡人历练一番胆魄,便是眼前此人。

他听说,这个林苏青似乎并非一般的凡人,不过或许是不曾受过什么磨难,性情中也有一般的凡人那样的软弱。

初次一听是个软弱的人,他原本是想拒绝的。

可是又听说,此人曾经平安无事的吸收了二太子殿下的三四滴神血……是的,平安无事,饮完之后甚至神采奕奕,生龙活虎。

这可是连追风神君这样的战神也不一定能做到之难事,区区林苏青居然做到了,所以他起了好奇,想着先来见上一面。

来之前,恰好追风神君又来找他,与他说起,这个林苏青与它原先以为的不太一样,并不是先前那样猜测的简单人,实则是个十分复杂的人。

究竟怎样的复杂,追风神君自己也讲不清楚,只大约形容为有天赋有才智的缺心眼。

初初以为此人胆气怯懦,后来却现其实相当顽强,倔得很,还十分有主见。

平时瞧着软弱得像烂熟的柿子,却能在真正的生死一线时,冷静得出奇。

早些以为是个只会耍小聪明抖机灵的混小子,却又在虚幻之境中现,他颇具大局意识,很有些智慧。

追风神君后来对这个林苏青的评价颇高,它说这个林苏青,远远不似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无能。其实应该是个城府极深之人。

好在虽然深有城府,但不存在什么坏心眼,当是个可造之材。

只是,也正因了没有什么坏心眼,甚至有时候还有着过分的善意,反倒有些缺心眼,这便使这小子显得极为愚蠢。

所以追风神君认为,林苏青的无能,大约不是装出来的。

更有可能是因为——没有什么是真正特别想得到的,遂无从挥智慧,因此才显得很无能。只是显得,并不真的是。

无所求,便无所争,无所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这是一种天赋,在冥冥之中就已经具备了上善若水的性情。

如若真是如此,那便的确是一块难得的璞玉,他便更是想见上一见。若能参与雕琢,倒也不失为一件趣事、美事。

有才智而不自知的傻小子呀。

“你不怕本君?”山苍神君笑眯眯地看着林苏青问道。

他见林苏青一直傻愣愣地想看他,但又刻意的避开他的视线。明知道不能与他对视,却还是蠢蠢欲动地想要多试一试,神情十分有趣。

林苏青竟是一脸茫然的回答:“我作何要怕?”

“那为何不怕呢?”

林苏青诧然了一瞬间,见山苍神君故意要问他,不像是刁难,只像是在逗弄于他。便如实回道:“主上与狗子不会害我,而神君您能在主上与狗子面前这般自由出入,必定是主上允许的。所以您也不会害我,我就用不着怕。”

虽然山苍神君那阴风冷月似的面容,与周身散的森然之气,的确令人望而生畏。但那只是山苍神君的气场使然,那是一种特有的气质而已,只是气场上有所震慑和压迫,因此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又不是因为害怕而生出的畏惧。

林苏青又道:“更何况,神君您的确未曾做出任何迫害我的事情,我更没有理由要害怕您。”

“狗子?”山苍神君意味深长地一笑,蓦然侧身弯腰将狗子抱起来搂在怀里,伸出食指戳着狗子湿漉漉的鼻子,说道:“追风神君,你的评价也许是对的。”

狗子登时气得要爆炸,狂躁地挣扎着嚷嚷:“山苍子你个浪蹄子,你放我下去!!”

它虽然被罚成了小狗模样,但它绝不允许被谁真的当成是寻常宠兽,更不准有谁将它当成宠兽抱在怀里!

那简直是一种屈辱!

何况山苍子还这般故意作为!

好生气!要气炸了!

“你个手下败将你快放了本大人!你信不信我拆了你的归元居!我拔光你田里的药秧子!我烧了你所有的字画!”

狗子好生气,山苍神君偏偏将它的四只小爪擒在了一起,连挠他的机会都没有,它好生气,却只能扭来拱去地挣扎,一会儿朝里缩,想从底下扭下去,一会儿朝前拱,想从前面窜出去。可一身毛都折腾乱了,仍然如何也脱不开,它气急了张着嘴乱咬,却什么也咬不着,呜汪!好气!

“本大人好歹是你半个师父!你就是这样尊敬师长的吗!你快放我下去!你给本大人等着!等本大人……”

山苍神君一把握住了它的嘴,叫它张不开嘴连话都说不成,只能“唔唔唔唔”地骂。

林苏青紧紧地抿着嘴憋着笑——哈哈狗子你居然也有今天啊。狗子挣扎之余,一眼瞥见林苏青在偷笑,立马又瞪着林苏青“唔唔唔唔”一通训斥。

谁也听不清它在说什么。

山苍神君垂眸看着怀中的狗子,眯着眼睛笑道:“追风神君,您若是乱咬,本君就给您下药。”

瞧瞧,这多么的尊敬师长呀,都称呼为“您”了。林苏青实在要憋不住笑出声了。

山苍神君松开了手,不再捏着狗子的长嘴,狗子作势一口咬向他的指尖,山苍神君一抽,避开了。

而后竟主动将手递给它眼前,道:“本君忘记了方才摸过什么药,您若不怕,来,随便咬。”

狗子顿时闭紧了嘴,生怕一张嘴,山苍神君就趁势把手塞进它的嘴里。它可怜巴巴地望向二太子殿下,眼泪汪汪地呜呜呜的。

然而……二太子不知在何时,于案桌前设下了一道屏障结界,将他们这边的一切隔开了,全然听不见似的,无论狗子如何眼巴巴的呼救,二太子依旧从容惬意地饮茶看书。

狗生绝望啊!

山苍神君见狗子耷拉着脑袋,似乎是老实了,他一边摸着狗子毛绒绒的脑袋瓜,一边一脸可亲可近的笑着对林苏青道:“追风神君先前说你很胆小,特地嘱咐本君不要吓着你。你瞧着本君吓人吗?”

山苍神君一抬眸,林苏青赶忙避开视线,被他这一问,他顿时偷笑也不敢了,忙回到道:“呃……不、不……是太吓人……”

“哎呀。”山苍神君叹道,“你怎的忽然有些怕本君?”

林苏青愕然,窘迫道:“呃嗯……谁还没有几个害怕的时候呢……是吧……”他看了看正无可奈何地老实趴着的狗子,心中忐忑,山苍神君很是腹黑,千万别叫他惹到了。

“说得在理,谁还没有几个害怕的时候。譬如殿下瞪本君一眼,本君都要怕得心肝一颤。”山苍神君粲然一笑道,“无妨无妨,你算不上胆小。”

狗子没好气的翻了一记白眼,有怨气懒得撒,只于心中忿忿——鬼话连篇胡说八道,本大人何时说过林苏青胆小了。

那山苍神君忽然眉眼一正,道:“哈哈不同你说笑了,且说正事要紧。”只是就算他不笑时,那眉目依然自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

只见他用手腕抬起狗子耷拉在他臂膀上的下巴,然后从袖子内摸出一小簇像是毛的东西来,色泽黑中透亮,仅用一根纤细的丝线束扎着其中的一端。

第七十九章 临时法器

山苍神君将那一撮毛似的玩意儿捻在指间,对林苏青说道:“本君经过南天门时瞧见哮天正于门前打盹儿,便顺手揪来一撮尾巴尖的毫毛。权当是本君匆忙为你准备的见面礼吧。”

为了揪这样一小撮毛,那哮天可谓是下了追到天涯海角的决心。幸得二郎真君有事将它唤了回去,否则的话……估摸这会子它还在追呢。

林苏青双手接过,捧在手心里仔细地看着。

他并不知道这哮天的尾巴尖上的毛有多么的难得,也并不明白山苍神君为何偏要揪哮天的给他,甚至不知道为何要送他这样一撮狗尾巴毛。

山苍神君微微一愣,这林苏青性情实在太平静了些?居然连哮天犬的尾尖毫毛,都接受得如此坦然,丝毫不见有惊喜之情。

“这可是神犬的毫毛,是带着神力的,你可别小觑了它。”山苍神君没有夸大,这的确算得上是相当珍贵的礼物。

“不敢不敢。”林苏青诚恳回答道,“只是如此珍贵,不知该如何保存,一时间难住了。”

原来是在想这回事儿,山苍神君无奈道:“给你不是叫你保存的,这用来给你做临时法器的。”

“临时……法器?法器?!”林苏青愕然大惊,“这是给我做法器的?!”

不敢相信,他居然这么快就要拥有自己的法器了?!

山苍神君终于从林苏青的脸上看见了自己想要看见的反应,心中欣慰。

“你太弱了,有件法器,多少能为保一保你的小命,也能为大伙省不少麻烦。”山苍神君又道,“不过,即使是哮天犬的毫毛……用来做笔毫……嗯,还是劣了些。哈哈,你临时凑合一用,将就将就。”

“笔毫?”林苏青又是一愣,登时反应过来——原来是用来给他做毛笔的……

“噢,我今后是要修画仙来着……”

语罢他便捻着那一小撮尾毛,在掌心里划拉,体会着毫毛扫过掌心的感觉。

“哮天犬再如何,毕竟是狗尾巴毛,你若是不满意……”山苍神君说着,他五指一拢,手中召出了他的那只墨玉毫笔来,顺手就递到林苏青眼前,“本君的法器赠你。”

好突然,林苏青脑子嗡住了。他潜意识地不由自主就伸手去接,霎时狗子汪地一声截断了他。

“汪!不能接!他这是死婴的胎毛和凶兽的腿骨制成的,邪气得很,你接不得!”

林苏青连忙缩回手,既然狗子都说了邪气不能碰,他便老老实实地不去碰。对于这方面,狗子肯定是不会诓他的。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除了因为那笔本身就邪气,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只是对于这个原因,现在不能说与林苏青听。

狗子警告完,瞟了一眼林苏青,见他的确是打消了去接山苍子的墨玉毫,便继续耷拉着脑袋瓜趴在山苍神君的臂弯里。反正是下不去地,唉,那就将就着趴着吧。这浪蹄子流连三界大小花丛,勾搭无数神仙妖鬼……这一身香气……不知是山苍子这浪蹄子自己调的香,还是从谁身上蹭来的,还怪好闻的……

“多谢神君。”林苏青捧手谦恭地谢礼,随即道,“您来得实是突然,我没来得及预备,也没有什么可以随时拿得出的物件,请容许我先失礼欠着,今后有机会再补上。”

既然别人送了见面礼,他就要有所回应,只是他全身上下的确没有什么能够送得出手的,说欠着是真心的,以后有机会得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再送给山苍神君作为还礼也是真心的。

山苍神君无语地看了看狗子,狗子脸上憋着窃笑,似乎是在幸灾乐祸——我告诉过你,林苏青这小子有点缺心眼的。

“咳。”山苍神君干咳一声,将狗子放下去,掸了掸衣袍道,“你可以先借哮天的神力替代一些日子,等你今后自己具备神力时,再去寻你心仪的毫毛即可。”

林苏青似懂非懂,狗子打着哈欠抖了抖一身皮毛,懒散的说道:“画仙主要是靠笔下作画,以法力冠以真形,所画出的事物便可脱离画纸,成为作战之用的实物。”

山苍神君接着狗子的话说:“一开始你可能还需要借助画纸等载体作画,今后随着你的法力增强,便可脱离载体,凌空对阵,无论你是画法阵、还是画符箓,皆可。总之,你的法器会随着你的变强而变强。就比如……”

说着,他用着自己手中的墨玉笔做起了示范。

“你瞧它只有正常大小,可是……”山苍神君将墨玉笔一抛,神笔凌空旋转了几圈,顷刻变化,落地时已化作了与他齐肩高,算上那飞扬的笔毫,竟是与他同高了。

接着山苍神君摊手一收,神笔顿时飞回他的掌心,竟又变得只有巴掌大小。他道:“法器是可以如意变幻,可大可小,法器所承载的神力也会随着你的神力变强而变强。你今后自会明白。”

狗子抬起后腿抖搔着脖颈间,道:“你现在没有法力,但哮天的毫毛有,你只能借助于这一措毫毛现有的力量。当你用哮天的毫毛做成画笔,所画出来的东西,便能具现真形。”

它转念又道:“你目前全仗着哮天这一措毫毛的神力,有些微薄,而且有限。所画出的东西越是厉害,消耗便越大,甚至有些是无法具现的。所以你要时刻记着,在你拥有自己的法器前,你得省着点用。”

随即它转身走向案桌,穿过案桌前的结界屏障,进入后冲二太子行了一记礼。只见二太子随便从桌上抽了一本册子递给它,它站起身垫着脚抱在怀里,便转身走出了结界。

林苏青赶忙伸手从它怀里接过来,听它说道:“这是本大人先前向主持要的册子,你自己随身带着做画纸吧。”

狗子难得的苦口婆心:“先踏实努力,别指望一步登天。之后的种种无不与你自己的修行息息相关的,哮天犬的尾巴尖儿也只是临时的,主要还是得靠你自己勤加修炼才行。”

山苍神君眯着眼睛笑吟吟道:“追风神君说得极是,这只是帮你过渡这段毫无法力时的空档期。待今后你有了修为,自己的法器当由你亲自去挑选。”

林苏青听得很明白,也就是说他现在还没有易成仙骨,也没有任何修为,更别提能有什么法力。不过,他可以借助哮天毫毛的法力。

如是一听,实在是令人期待!

他巴不得现在就能随便先画个什么试一试!

咕~

肚子猝然响了一声,单单咕噜也就罢了,偏偏这动静闹得相当之大。林苏青抬头瞅了瞅,连坐在案桌前的主上都朝他瞥了一眼,应当是都听见了。原来那结界……并不隔音……

“回想起来,自从我泡进那方泉池,至今还不曾进食过吧?”林苏青摸着咕噜作响地肚腹,“至少有七七四十九天吧?怎的先前丝毫饿的感觉也没有呢?”

咕~噜噜~

连连几声来得是相当之尴尬……这不争气的声响他是有心想控制,也无能为力……先前毫无感觉,怎的突然就饿成这般明显?说是饿得腹内直打鼓,丝毫不夸张。

他看了看手里的哮天犬的尾尖毫毛,恨不得立马铺开一张画纸,先画上几十个大饼,不不不,得有肉,披萨或是汉堡……不不不,亥时大饼吧,画得快吃得早……

他脑子里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山苍神君笑道:“果真是一点基底也无啊。”

林苏青恍然看了一眼,山苍神君的笑容煞是好看,但他不敢多看,只得岔开目光看他别处,看鼻子?看嘴?看喉结?

嗯……有些变态。

只得眼神放空,粗略地扫一眼他的面容、看一眼他的神情。主要还是听他的声音与看看他的动作。

这勾魂鬼的眼睛,实在是看不得,只消一眼,便仿佛要丢了魂似的。

只听他道:“连辟谷都尚未习得。”

又见他随手摸出腰后别着的一只小葫芦。小葫芦顶多与他的手掌一般大小,通体素白,看似像木质的,却比木厚实,色泽也比木多几分光彩;却也不像玉石的,不如玉莹亮,色泽也不如玉温润。

这素白的小葫芦甚至透着些许古怪。

第八十章 丹药不可乱吃

山苍神君晃了晃小葫芦,大家都听见了里面只有一颗石子儿似的东西在滚来滚去的响。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林苏青料想其中作响的必然是一颗丹药。

于是就见山苍神君拔开了塞子,摊开掌心用力一抖,便滚落出一颗黑油油的丹药,油亮得光。但不似宝石那样轻浮的光泽,更像是一颗盘玩许久的犀角珠子,是内敛的光,亮得很稳重。

他将葫芦重新别回腰后,将那颗黑珠子似的丹药递给林苏青道:“本君请你吃枚大丹。”

狗子搭了一眼,提示道:“山苍子给的东西,劝你莫要轻易尝试。”

山苍神君随意笑道:“无须担心,吃不出什么好歹。”

林苏青肚子本来就饿,一听到“吃”这个字,就更是饿得直抽抽,不争气地咕噜噜直打鼓。可是狗子的一句话,却是令他原本已经伸出手,立马又犹犹豫豫地收回来。

他考量再三后,询问道:“劳请神君告知,这枚丹药之内,您都用过哪些材料?”

不妨先听一听有没有吃不得的东西,若是没有什么有害成分在,但吃无妨。

“噢~不过是以参药、酸枣仁、菩提叶等寻常食材揉成的药丸,不曾特别炼制。”山苍神君言语时,原本只是随意而谈,却因为他的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令人不敢直视。

随即他侧目看了一眼蹲坐在不远处的狗子,道:“先前追风神君心血来潮,想学习以伏火法炼制金丹。结果硝石、硫磺与木炭一混,起了大火把本君的炼丹炉给炸毁了。自后,本君便不曾再炼制丹药了。”

“……”林苏青瞅了瞅狗子,似乎它也自觉失了颜面,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作搭理。

“方才听下来,且只是些宁心安神的药材,倒是无妨,多谢神君。”林苏青摊开掌心,接下了丹药服下。

药丸刚一入喉,随即便感觉到有一阵暖意化散开来,顺着喉咙一直暖下肚腹,却在落入肚腹时,如一枚烧红的炭火落入了凉水,那热度顿时就熄灭了。这一场体会相当之清晰。

“你懂药材?”山苍神君既诧异又惊喜地注视着林苏青,一双眸子灿如星辰。

他有预感,林苏青今后绝非寻常的画仙!

因为寻常的那些个画仙,他是太了解了。他们飞升成仙后,便比天边飘着的云彩还令人摸不着头脑,终日无所事事的背着笔墨纸砚,沉醉于游山玩水。

每回生战事都联络不上,就是专司生杀的雷部提前去找他们,他们也都是借口连连,说到底其实都是懒得回。

这也就罢了,还常常说道——天界有诸多神通广大的神仙在,即使战起来了,其他法术系的神仙随便捏个手诀便是束缚之术,他们去了还得先画几条绳索,有的还要细纠某一处画得不够完美,不比其他神仙方便,不去又何妨,将责任甩得一干二净。

便是种种为由,真的就不去参战了。

以至于后来雷部点将时也都心照不宣的不再点他们。画仙毫无责任心的态度,甚至导致了天界缩减画仙的名额。因此近百年所飞升的画仙寥寥无几。但也不全是名额受限的缘故,仿佛是那些个画画的凡人们,连神仙都不稀得当似的。

总之,他难得的与追风神君意见一致——鄙视那些画仙。

“你将来要修成画仙,你还通药理懂医术。战场免不得你~”山苍神君兴奋得一双妖魅的眸子更加魅人。

又道:“大小战场跟下来,你便不得不提升阶品,才能迎战更大的战事,大好呀!”

随即他回眸对狗子笑道:“兴许他将成为第一个升阶品的画仙。”

狗子只抬了他一眼,并不回答。

林苏青听得惭愧,其实他也懒啊……不过那只是曾经的他,而今他已经立下了誓言,他要变强,让自己拥有更强的影响力,对世间做出善意的影响,从而证明,他不是祸患。誓言立下了,就要言出必行。而且他还要回去,不变强怎么回得去?

与其等着不知何年何,在他原来的世界里,出现一个有如主上这般尊贵的圣君,也是设了个召回狗子的那种阵,也是碰巧地让他一不小心踩到了……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与其指望着这些“凑巧”,倒不如靠自己。

“请问,画仙通常都如何升阶呢?”林苏青问道。

“历劫呀!”狗子龇牙笑道,“天帝之所以是天帝,是因为他统共经历了一千七百五十次天地轮回的劫难,寻常神仙是不必去历天地轮回那样的大劫大难的,不过嘛,也是要历经各自的劫难的。什么样的时候什么样的情况历什么样的劫,所有都是冥冥之中由天地来鉴。谁也不清楚。”

山苍神君点头附议道:“没错,要想提升阶品,劫难是不得不去历的。”

狗子与山苍神君你一言我一语的,原本是在与林苏青解释升阶之事,说着说着就不由自主地抵触起那些画仙来。

“你可不能与那些懒怠的画仙们学,他们不下凡历劫,是嫌辛苦折腾,是懒,不是潇洒。”

山苍神君连连点头:“对对对,不思进取,懒得出奇!不可学。”

林苏青听得摁紧了胸前的《易髓经》,决意从今夜便开始习读,片刻也不再怠慢。

“好说好说,升阶那都是后话。只是我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他连忙应着,又将话题拽回正轨,“不知用这哮天神犬的毫毛制笔的话,对笔杆的材质有讲究吗?还是随便哪样都行?”

山苍神君笑吟吟道:“原本寻了一块香消玉殒不过三日的美人骨给你,无奈追风神君不许,便作罢了。”

狗子起身摆着尾巴踱到二太子殿下脚边讨好的蹭着,一边教育林苏青道:“那些阴气重的东西,你随身带着对你没有什么好处,你现在一点基底也没有,最好是避着那些。难不成你想修成山苍子这样的?”

林苏青原本还有所期待,但听狗子这样一说,登时就浑身一震,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必然是不想的!男儿还是男子气概最为重要!

不过,要说想修成什么样的?

如果能够的话,他真心想修成二主上那般的——心如明月,秋空霁海;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但那都得看他今后的造化了。他可以先朝这个方向努力,不能太好高骛远。千里之行始于脚下,还是一步一步踏实地来吧。况且主上那般,或许是自来的本性,与修行无关呢。

如是一通胡思乱想,他顷刻感觉浑身燥热得厉害,这股燥热全从腹部传来,还莫名其妙地有些头重脚轻之感……

“我感觉……”林苏青晃了晃脑子,话还没说完,砰地一声栽在了地上。

这一动静,惊扰了二太子,但他只是抬眸淡淡地看了一眼,便又继续看书。

狗子吓得一蹦,生怕林素奇怪倒下时把它给砸了,它呆愣愣地也是看了两眼,随后才跑过去在林苏青脸前仔细嗅着,试图嗅出点端倪,找出原因来,却是无果,没有嗅出任何异样。

它旋即想起林苏青方才吃的那颗丹药,登时就扭头问向山苍神君:“你给他吃的什么丹药?”

“嗯?”山苍神君挑眉,他也很疑惑,随即去摸出腰后的那只素白色的葫芦,“不就是普通的安神丸……啊呀!怎的又带错葫芦了?!”

第八十一章 雨打芭蕉

山苍神君说的相当不在意,只当是一件习以为常的小事。不过他抬头一见狗子此时的眼神……

唯恐有什么误解,于是赶忙赔笑地解释道:“误会,绝非本君有意为之。实在是葫芦太多了,譬如单是白色就有许多种,只是材质不同,可毕竟颜色相差无几,难免出错……真的是误会……”

见狗子仍是不信他,他又忙道:“原本是想佩戴那只白玉葫芦的,走得匆忙才带错成这只女鬼的头骨做成的葫芦,实非本意呀!你要是不信,你可以去我那儿看看去!白玉葫芦里绝对放的是宁心安神的!”

狗子一听是女鬼的头骨做成的葫芦,于是就更不放心了,那葫芦里能装什么正经药!

“你究竟给他吃了什么?”

“嗯……”山苍神君的眸子盯來转去,神色很是闪躲……“不碍事,承欢丹罢了……”

“什么?!”狗子大惊,“你再说一遍,你给他吃的什么?!”

山苍神君心虚地不敢重复,他只是扫了一眼林苏青的状况,就赶忙退得远远的,生怕狗子一口扑来误伤了。

“息怒,本君下回小心就是了……哈哈……”

山苍神君始终眯着眼睛赔着笑意,狗子也不好再责怪他什么,只是扶额道:“你今后少带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在身上,别到时候这蠢蛋的仙根还没易成,先被你给教坏了。”

“嗯嗯,不回有下次了。不过……”山苍神君以下巴指了指地上的林苏青,只见他双颊绯红,满面红霞,“功效已然作,不能就这样将他放任不管吧?万一出个什么岔子……污了殿下的眼……”

狗子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那你还不赶快的?!”

山苍神君只挑高一边眉毛,只得又走上前去,他抬手朝林苏青的方向活动了一下五指,手指如游蛇柔软,霎时,他身上环绕的拘魂锁链便自行飞出,将林苏青缠得结结实实。

而后,他走到二太子案桌前,抱拳恭敬的揖礼,道:“吾等先告退。”

二太子扫了一眼被拒魂锁牢牢桎梏着的林苏青,眉头微微跳了跳,原本伏在茶杯盖上的手,抬起轻轻地作了一个和“去”的手势,便不再多看一眼。

山苍神君转身回去,瞧着地上的林苏青,无奈地叹了一口,随即只得打横将他抱起,往寺庙的柴房走去。狗子也冲二太子行了个礼,赶忙也跟了出去。

……

山苍神君横抱着林苏青走在前面,狗子迈着小腿儿跟在身后侧。他们顺着屋檐,穿廊过榭,沿途6续遇到了几位还未曾烫戒疤的青头和尚。

其实寻常时候,他是不会在凡人眼前显身的,可如果此时不显身,便是林苏青横飞在空中,万一吓着了人,多么造孽。唉,他只得忍着太阳穴抽搐的青筋,垂着眸子不去看那些青头和尚。

偏偏这时候林苏青的药效开始作,正十分暧昧地用脸蹭着山苍神君的脖颈子,鼻尖儿也忙乱的蹭着他的耳垂。这一幕幕看得那些个尚未堪破红尘的青头和尚,一张张素脸刷地红上了耳朵根。

见他们路过时,无论是正在持着笤帚打扫园中落叶,还是正在修剪灌木花丛,无不是登即放下手中的活儿,双手合十,闭目道一声:“阿弥陀佛……”

山苍神君很尴尬,这些凡人大约是将他当成女人了……

穿了两道拱门,他们便到了后罩房,这是用来对方杂物的一处小屋子,所以但凡到了这里,就很难会见不到谁来。山苍神君捏出剑诀,对着那锁一化,锁头自己就开了,换做平时,哪里用得着开锁,穿墙而入便是。

一进屋子,山苍神君就催动了拘魂锁将林苏青放到了柴堆之上。

他虚拳掩饰着尴尬之色,道:“且让他自己浪上一会儿,待药效过去吧。”

狗子方才个子矮小,是跟在后面的,被山苍神君的个头全挡住了,压根没瞧见前头林苏青用脸和鼻尖蹭他时候的情形。

不过狗子毕竟不是真的狗子,他曾经毕竟也是为潇洒倜傥的神君。它此时瞧着那满脸红霞飞的林苏青,和他那莫名其妙的痴笑……

唉呀……狗子叹了叹气,一联想到吃了承欢丹的林苏青,一会儿会浪成什么模样,便仿佛已经亲眼目睹了似的,觉得眼睛刺痛得很。

“本大人还是去外面待着吧,等药效将过时你来叫我。”

语罢它鄙夷的斜了林苏青一眼,扭头便出去了。尾巴一甩,顺便将门也带上了。

后罩房内便只剩下山苍神君照看着药效作的林苏青。他并没有撤去那七条三爪拘魂锁,仍然将林苏青束地严严实实。

不过他也没打算出去,反倒是抱着膀子站在林苏青跟前,居高临下饶有意味地瞧着林苏青。瞧着那药效作时有趣的神色,就像在瞧着那戏台子上的花脸正闹到戏剧的滑稽处。

……

林苏青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他睁开眼时,正身处于一方温泉之中泡着,和他先前在山野灵泉时不同,因为这是一处温泉,所以四周有腾腾地热气氤氲缭绕。

热得有些烫的泉水将他周身泡的温热软,过分的惬意,过分的舒适,仿佛骨头都要因此烫软了。

他正打算闭目好好地享受这翻闲逸,却在这时,于热雾之外,忽然摇摇曳曳地显出一位长及腰的妙龄女子的身影。

只见那女子正穿过浓浓的热气,婀娜而来,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直到他们之间只相隔了一层蒸腾的薄雾时,他看见那女子细白的玉足,正踩着池中水润光滑的鹅卵石款款走近,一双小腿如洗净的白莲藕迈入池中,她的脚踝很细,堪堪一手而握。

混混沌沌之间,他无法将女子的形容看得真切。不过隐隐约约地还是能知晓,来的是名身姿娇小,体形婀娜的女子、是个肌肤胜雪不着片缕的佳人。

她在蒸腾的热气之中,也泡入了温池子内,与林苏青面对着面。

可是在他们之间相隔的那一层薄薄雾气始终都散不开,林苏青努力地睁大双眸,想去看清楚对面女子的面容,却始终像是隔了一层柔软的纱幔,如何也看不清。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被热气蒸得模糊了,于是揉了又揉,甚至扑了一把水洗了洗脸,再抬起头时,也仍然是看不清。

就在他即将作罢之际,忽然,那薄薄的热雾顿时淡了去,虽然还是模模糊糊,但已然依稀可见那女子唇红齿白,五官十分娇|媚,他正打算仔细看真切时,俄然见她红唇微动,似乎在同他说些什么,可是他一点声音却也听不见。

耳朵眼里仿佛糊上了一层浆糊纸,将声音阻隔住了,他用食指挠了挠耳朵眼,却又不觉得糊了什么。

可就是听不清。

这时,那女子特地往前朝着他近了又近,靠近,特别近,以至于近得与他的脸仅仅隔了一个鼻尖的距离。

而后她与他交头接耳,好像要在他的耳朵边上说什么。

林苏青凝神仔细去听,却还是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耳朵眼里痒痒的,温温热热的,心里也痒痒的,滚烫滚烫的。

听不见,看不清,只觉得喉咙燥得痛,全身燥得烫。

霎时,他耳边突然就听见了那女子的温柔笑声,仿佛是灵犀一动,突然地就听见了。

那笑声温柔……又婉转……

却也正是这一声娇柔而魅|惑的笑声,仿佛正是那点燃炸药引子的小火苗,将他整个人都点燃了,由内而外的,又好似有一条软绵绵的柳条儿正在轻轻地挠着他的心尖尖,他好似一头猛兽,有些失控,有些焦躁,蠢蠢欲动……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梦,既然这是梦,是梦那就是假的,既然是假的又何妨朝云暮雨来去一场!

林苏青一把将那女子搂入怀中,触到她背后的肌肤,细润柔滑……

便是,任池中的温水激荡,只管逍遥……

……

第八十二章 美梦了无痕

林苏青迷失在梦里的云雨中,不知何时狗子已经被山苍神君叫了回来,它此时正蹲坐在被拘魂锁链五花大绑的林苏青跟前。

狗子歪着脑袋瞧了半晌,林苏青那神色实在是有些反常,遂忍不住问道:“他梦见了什么?看上去很圆满。”

山苍神君在叫狗子进来时早就看了许久了,已然看厌了,此时正依靠着门框立着,闲来翻看着册录,经狗子一问,他才挑眉又朝林苏青抬了一眼,饶有意味的笑道:“大约是什么好吃的吧。”

“好吃的?”狗子瞧着林苏青的模样,的确是很圆满,但绝对不像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而且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药效何时散去?”

山苍神君将册录合上,揣回怀里,这才走近来瞧了瞧,道:“承欢丹主要是作,作之时即药效尽时,后边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事。嗯~瞧他这美梦,药效作许久了。”

狗子用下巴指了指林苏青,示意道:“那还不赶紧叫醒他?”

“作何扰人美梦。”山苍神君无奈。

狗子道:“哪有那么多闲工夫等他做美梦。”

终究是架不住个狗子的一瞪眼,山苍神君只好妥协,“好好好,这就想办法。”

山苍神君端着手,食指摩挲着下巴,眸光一动,恰好是察觉门外路过了一名小和尚,他相中了小和尚怀里抱着的那盆水……

“小师傅,可否借你那盆水一用?”

……

这时林苏青的梦中巫山雨正大,兴正酣处,猛地感觉天灵盖一冷,不禁打了一个激灵,眼前的一切顿时烟消云散,化为乌有。他正郑愕,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

“别做梦了,快醒醒。”

他听见山苍神君的声音,正在唤他,可是他眼前还是那片方池,说明他还在梦中。他想醒,可这要如何醒?

他尚在思忖,天灵盖乍然又是一冷,像是一盆凉水当头泼下,他猛地又打了一个激灵

顿时一睁眼,眼前的一切都变了,云雾缭绕没了,温泉池子也没了,打眼一瞧,山苍神君正在将一只空木盆递交给一名小和尚,那小和尚接过木盆便出去了。

而这处屋子里,四周不是草垛便是木柴,像是……柴房?怎的突然在这里了?莫不是因为他方才吃了丹药之后被带来这里的?

那……方才那场梦境,莫不是因为……

山苍神君折身过来,饶有意味的看着他问道:“一场美梦如何?”

“呃……”林苏青登时脸都臊红了,不知答还是不答……

丹药是山苍神君给的,此时山苍神君的神色看起来,显然他是知道这药的……显然也知道那“美梦”是哪种美梦……

尴尬,非常尴尬,实在是尴尬。

随即山苍神君提着那只以女鬼的头骨塑成的素白小葫芦,凑在林苏青耳朵边上,生怕狗子听见了,低声说道:“那可是个女鬼呀~”

林苏青当场怔住了,什么?女鬼?!女鬼??!!!蓦然觉得胯下一痛……大约是心理作用。

接着又听山苍神君道:“唉呀,这盆凉水来得的确太不是时候,再稍微晚一点点最是时机,唉,你说是不是呀?”他分明笑着,却要假装失悔。

林苏青瞧着那笑意,脸刷地又一红,从耳朵尖一路烫到了脖子根,感觉做了亏心事被逮了个正着。哪里顾得上梦里的是人是鬼,此时只剩下惭愧。

惭愧啊,实在是惭愧,相当之惭愧啊!山苍神君太坑人了啊!

林苏青强忍住心中的哀嚎,假装咳嗽一声,随即假装抹了把脸上的水,顺便还假装揉了揉分明没有进水的眼睛,同时又趁机悄悄地瞥了一眼狗子。

瞥见狗子正蹲坐在门口,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坦然的望着他,看那神情狗子似乎一无所知……啊……这就放心多了……紧张的心绪多少也得到了些平复。

不敢去想象,若是被狗子知道了他做的是何等美梦,只怕今后不笑他个十年八载绝不是追风神君。

林苏青正满心舒解直视,狗子腾地站起身朝他走来,林苏青的心里猛地提到嗓子眼——难道它知道?!

着急之下他张口正要编个瞎话解释,却听狗子训话道:“吃一堑长一智,今后山苍子给的东西,不要随便乱吃。”

山苍神君随意地一抬手,收回了那些三爪拘魂锁,狭笑道:“他就是朝本君讨,本君还不给了呢~”

“不了不了,再也不吃了。”林苏青窘迫万分地爬起来,垂摸着后脑勺,掌心来回摩挲着耳垂。

初次见面就被山苍神君抓了个把柄,丢人丢大了,羞煞人也,实在是臊得抬不起颜面来。

山苍神君瞧完了乐子打完了趣,便不再当回事儿,他过来拍了拍林苏青的肩头,微微笑道:“人之常情嘛,不必觉得羞赧哈哈哈哈~”

说的是安慰的话,可那末尾的笑意,却是令林苏青更是汗颜不已。

然于此同时,他注意到,方才山苍神君拍他肩头时,他感觉那掌心是透着森森阴气的,大约正是因为山苍神君常与鬼魂打交道的缘故吧?

林苏青忖着,抬袖揩了一把额头的凉水,垂眸时打量了自己的一身衣裳,好在偃月服是不沾污秽的,此时亦是半分也不曾被凉水浸湿,于是他只轻松地抖了一抖,水珠便尽数滚落。

“啊对了,追风神君还有要务去办,有些话须得抓紧时间说。”山苍仙君道,“追风神君一会儿要随殿下去钟馗神君处交接一些事务。接下来要你得暂时先跟着本君了。”

狗子点点头道:“嗯嗯嗯,钟馗神君那边催命似的,本大人得先去交接一下。山苍子虽然是个老不正经,但他不会害你的,你只要时刻记着他给的东西你别吃就是了。”

“哈哈说笑了。”山苍神君付之一笑后,侧身对林苏青道:“本君方才与追风神君商议过,为了使你尽快了解这边的情况,接下来你得随本君去捉鬼历练历练。怕不怕?”

“鬼是由人死后来的,你要去应对的是那些没有供奉,也没有去阴司,又不甘愿消散的孤魂野鬼。”狗子站起身来,仰着头望着他们,冲林苏青道,“他们游荡于阳间,通常都有各自的原因。许是怨念、许是愤恨、抑或许是留恋等等,也正因为如此,无论是不是恶鬼,他们至少都尚且留有一点人性在,不如妖怪狡诈那么凶残。何况,还有又不是叫你一个人去,还有山苍子在呢,你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林苏青一边听着狗子说,一边应和着点头。

狗子说完便转身要离开,不过它刚抬脚要出门槛时,又扭头回来嘱咐道:“本大人不在期间,你只管跟紧山苍子,莫要自己瞎跑。山苍子可不像本大人随时都能找着你。”

山苍神君一把揽住林苏青的肩膀,冲狗子打着包票道:“放心吧,四柱阳命又是童子命,如此值钱的小命,要收也得是本君亲自收,容不得任何抢夺。”

“那人就交给你啦,要是丢了……那就丢了吧。”狗子说话间,天边飘下来一朵云彩,它话音一落,便按着云朵爬了上去。一眨眼的功夫云朵载着狗子飘摇而上,转眼便没了踪影。

第八十三章 平静的背后暗藏着凶险

林苏青瘪瘪嘴,这就把他交付出去了?丢了就丢……了?那他可得好好跟紧了,千万不能走丢了。

“可会制笔?”刚目送走狗子,山苍神君忽然侧问向林苏青。

林苏青闻声一回头,怎料山苍神君的眸子正在等着他,猝不及防地险些又与之撞上了,他连忙避开山苍神君的眸子,回答道:“不会。”

语罢就见山苍神君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毫笔,而且那毫笔看起来相当之眼熟。

“这……这莫不是主上方才用过的那支?”

这支笔以素班竹做的笔杆,白色的笔毫应当是羊毛或是兔毛之类的。他隐约记得主上方才好像的确是用的这样的笔在批阅奏章。

眼见着山苍神君要拔了那支笔的笔毫,林苏青连忙阻止道:“不不不不,主上的笔我不敢用。”

“不是殿下的。”山苍神君毫不费力的一揪,那笔毫就掉了,“是这寺庙的笔。”

他摊手示意林苏青将哮天的尾尖毫毛交还,林苏青愣了又愣,听闻并非主上的笔,这才放下心来,将揣在袖子里的哮天犬的尾巴毛递给山苍神君。

山苍神君接过后,一边催动法术将哮天的毫毛连入笔杆之中,一边道:“殿下亲自用过的东西,沾了殿下的神辉,必然就成了上好的东西,不借白不借。”

借?林苏青愕然:“这、这是偷吧……”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神佛之间的交流,怎么能说是偷呢?”山苍神君用法术将笔毫与笔杆连接处封死,随即递还给林苏青。

林苏青双手结果,有些忐忑问他:“我拿了这支笔,殿下今后怎么批改奏章呢?再问寺庙借一支?”

“今后不再借宿此处,殿下用不着了。”山苍神君瞥了他一眼道,“你也无需斤斤计较这一支笔。平远寺一时间落下这么多的神仙,至少凭增了上千年的福荫,拿他们一只斑竹毛笔罢了,出家人心胸宽广,不仅会介意的哈哈哈哈~”

山苍神君平素是没有这么多言语的,只是见林苏青如此纯粹的心肠,他才愿意多说几句。

不过这林苏青的确很是缺心眼,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他那点神色看起来似乎还是在认为他们是偷的。

于是山苍神君又说道:“就算是钱财也不过才一两文,又哪里及得上送还他们的主持大师这笔账呢?等他们把送还主持这笔帐清了,你再还他们这支笔的帐就是了。”

听起来一码归一码,这算盘打得很是精妙。林苏青不禁回想起了狗子先前所说的——勾魂鬼捉了鬼魂去威胁阎王爷换钱的事……

眼下看来,这精打细算地,十分像是这位山苍神君所为。看来狗子也不尽是在诓他。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去捉鬼吗?”林苏青问道,他心中蠢蠢欲动,很是期待,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手里有了法器。

“莫着急,你先听本君讲清楚。”山苍神君笑眯眯道,“此去,主要是锻炼你的胆魄。既然追风神君将你托付于本君,那你就要对本君的吩咐言听计从是不是?”

“是,没错。”林苏青诚恳道。

“好。”山苍神君唇角一勾,狡黠道,“那么即刻起,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依照你自己的决定而行。”

林苏青疑惑:“依照我自己?不是听……”

山苍神君打断道:“本君的意思是,无论你面对的是恶人还是恶鬼,你都要独立的面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本君是不会显身的。你只当是单打独斗。”

“啊?”林苏青愕然,狗子不是叫他跟紧山苍神君吗?山苍神君不是刚对狗子打下保票吗?狗子还没走远吧?怎么就变卦了?

“你不愿意?”

恍惚看见山苍神君的目光一闪,林苏青连忙认怂道:“啊没……”

“那你去不去?”

“去,我去。”林苏青忙不迭回应道。

虽然回答得很笃定,可是他亥时有些心虚。毕竟是出去单打独斗,万一做不好把小命玩脱了……

不过,山苍神君说他会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出现,那么实际上又并非只有只身一人。只要没有性命之忧,只管放开手脚做便是……可是……

“您真的会及时出现吗?”林苏青不太确定,倘若方才不曾误食丹药,可能他还是会相信的,但是刚生了这样一起乌龙事件,他实在是不放心山苍神君说的话……

“你不相信本君?”

“信,我信。”林苏青连忙道。这不叫认怂,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俄而,山苍神君话锋一转,睨视着他道,“本君还有个条件在先。”

林苏青讶异:“神君请讲。”

只见山苍神君严肃的点点头,并说道:“收来的鬼魂,你没有分成。”

“……”原来是为这个……但转念一想,这也是件好事呀!山苍神君就算不为了救他的小命,也会为了不纵容鬼魂逃跑而出现吧!

“好!”林苏青一口就应了下来。

咕~

他话音还未落下,肚子咕的一声不争气地叫了出来。嗯……也没有什么好搪塞的,就是肚子饿,叫就叫吧,反正不吃丹药了。

这边世界应当是需要钱财的吧?肚子饿没钱吃喝,可如何是好?

林苏青又开始陷入胡思乱想之后总,然这时山苍神君睨着他道:“本君大方,先请你去吃饭。”

“我我我不吃,谢谢神君。”林苏青忙不迭地摆手,狗子交代了,他也上过一次当了,他已经深有体会,吃不得,实在是吃不得。

“又不是本君做饭,本君带你去下馆子!”

山苍神君说着,便抬手打了一记响指,旋即就见一缕粉色的烟雾从地上冒出,转眼雨那烟雾中便显出来一头青牛。

若说是牛,却不完全像是牛,它青面獠牙,更像是个头怪兽,可着怪兽偏偏长了一对牛角。

林苏青尚未从见到那头怪兽的惊怔中回过神来,山苍神君提着他的后腰带就硬生生地拽上了那头青牛怪兽,随即腾云驾雾而去。

惊得林苏青慌忙抓住那对牛角,这感觉仿佛是握住了方向盘似的。

山苍神君笑道:“抓稳了,若是掉下去了,本君可是不会下去捡你的。”

……

林苏青以为一切才刚刚开始,以为开始得很平静。他单纯的以为此时此刻,就像他等了许久,终于有猎物开始进入视线,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他,是他林苏青终于可以开始主动地逼近猎物……

然,越是深的海,才越是静。而静,往往只是片刻,只是假象。更多的时候,在那平静之下,往往是暗藏着一触即的凶险与阻碍,只消一丝风起,即刻便是天翻地覆与汹涌澎湃。

第八十四章 下方之物,不足为异吗?

这时于三十六重天宫,二郎真君携着秃了尾巴尖的哮天犬,正抱拳向天帝禀奏。

天帝高坐于凌霄宝殿之上,在殿下两侧,秩序的列着四大护法,以及文武神仙各数。无不是在聚精会神的听着二郎真君的陈述,见他神情肃重,皆以为会是一件了不得之事。

“先前于四田县时,吾本要拿下此人,不料被丹穴山的那位殿下所救。天神圣君所为,吾不敢多言。可现今下,连山苍神君都在向着那小子,如若只是为了寻乐而欺负了哮天,吾不至于小题大做。只是那不是寻常人,那极有可能是未来的祸患。”

二郎真君说到此处,抬眸察言观色,见天帝的神情不动,他继续说道:“而山苍神君,却将哮天犬的尾毛赠予了那祸瘤去做法器,天帝,吾委实担忧哇!”

二郎真君语罢,四下顿时议论声纷起,谁都是初初听闻此事。

“真君,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那山苍神君虽然向来不着边际,可也是位正气不阿的神君,这帮扶祸患做法器……不像是他的性子呀……”

“是呀,他已经位列神君,却依然亲自下凡去捉妖拿邪,他怎么会行如此违背常纲之事呢……”

二郎真君侧目道:“各位莫不是忘了山苍神君的来历了?丹穴山的那位都在护着的人,试问山苍神君又怎么会不护呢?”

“这……”二郎真君两句话便难住了那些颇有质疑的神仙们。

说起来,于情于理的确是这样,山苍神君来自丹穴山。

不过还是有别的声音质疑道:“二郎真君此言差矣,山苍神君既已出了丹穴山,且已于天界中受过封号,他现在是天界的归元神君,二郎真君此言,莫不是在说山苍神君不忠于天帝?”

“说得在理,他的封号可是天帝亲自敕封的。二郎真君此言,莫不是在质疑天帝不成?”

一连问题问得好生直白,谁都知道,出了神域,天下只尊一位君主,那就是尊天帝。

顷刻,大殿中又是一片窃窃私语,议论声犹如小小的浪潮,一浪扑着一浪高。

二郎真君怒道:“你们这是在牵强附会,混淆视听!”随即他冲天帝解释道,“天帝,吾绝无此心!”

天帝微微抬起眼睑,眸光微动,扫了扫殿下的诸位神仙们,大家登即噤了声,谁也不再说下去。

俄而,天帝泰然道:“下方之物,不足为异。”

他们说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林苏青。

虽然二郎真君亲自进谏,但天帝仍然认为,林苏青不过是一介异世凡人,是登不上台面的小杂毛,再是如何,量他也生不出多大的祸端。

就算他当真闹出些什么祸事来,也自有三界各界的律法去惩治他。

何况,方才又听闻那林苏青与丹穴山有关系,想来丹穴山的那位也不会纵容他为祸人间。自然是不必过多理会。

天帝又看了一眼二郎真君,二郎真君特地来禀报,还如此愤慨,说到底主要是气不过山苍子拔了哮天犬的毫毛,去作为给那凡人的见面礼,二郎真君觉得受了折辱了吧。

可是,总不能因为一撮狗尾巴毛去开罪于一位神君吧。

天帝道:“都退了吧。”

“天帝……”二郎真君还想说下去,可抬头正好迎上了天帝严厉的目光,这是在制止他,他若是再说下去,便是拂了天帝的意思,于是只好忍住了心中的愤懑,止住了口,“吾等告退。”

在他看来,天帝无非是忌惮丹穴山那边的位份罢了。可是究其因果,又有什么好忌惮的?

三山四海五湖**八荒九州,各神域的帝君虽然皆是由父神封下的,不必受天界的约束,但父神也曾定下了规矩,各神域的帝君只要是出了自己的神域封地,便只是有尊位,没有权责。三界永远只有一个帝君,便是天帝!

所以,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作为三界律法的最高制裁者——天帝,为何要忌惮各族势力?特别是为何偏偏最是忌惮丹穴山的那位二太子?

不过是空穴来风传他是丹穴山先祖帝君的托生,无凭无据且不论,就算是先祖帝君又如何?等那位今后成了神尊又能如何?

只要是出了丹穴山,便也只能是空担一个至高神尊的阶品而已。

到底天帝才是三界之帝尊,就连西天极乐那位佛祖与天帝之间,那也是相敬如宾。

天帝为何偏是要忌惮丹穴山呢?!

他想不通,他想不明白,他不服气,他愤慨!!

二郎真君一路下了三十六重天宫,来到南天门,原本打算继续去巡视三界,可心中越想越是气恨,竟是不由自主地一拳打穿了一座石碑,吓得哮天犬浑身一颤,嗷呜呜的呜咽着蜷缩在他脚下。

镇守南天门的天兵天将们,此时亦是吓得目不敢斜视,大气也不敢出。

……

……

与此同时,在另一处阴暗诡谲的地方,也正在议论着有关于丹穴山的那位,以及那位亲自护在身边的那个凡人的事情,种种消息更是接踵而至。

高坐于大殿之上的那位,一掌拍在鎏玄金的宝座上,语气中有些愤恨,亦有些欣喜。

“他终于下山了!本尊等这一日等了足足三百余年!他终于下山了!!”

大殿之下宝座跟前,正跪伏着一位一身哑黑束身衣裳,身披玄色镶血色红边袍子的下属。那红边的玄袍子上,连着斗篷似的帽子,盖在头上,将他遮蔽得严严实实。

那下属微微抬起头,抱拳启奏,声音暗哑如渴水已久的乌鸦,道:“那位很是看重,也很是防备。甚至特地将那凡人的姓名与八字施加了封印,任谁也查不出底细。”

只能看见他肤色苍白的下巴两侧,各有一道黑色的纹理链接着脖子蔓延至衣领内部,且只能看见那仿佛是经鲜血涂抹过后的朱唇在干巴巴地开合。

“属下以为,除了天界三清圣境的那几位天尊能知晰,之外无计可施。”

高坐于宝座上的那位猛地拍响了宝座,怒哼一声,凶狠道:“不过是介异世的凡人,底细知与不知又何妨。”

令他为之兴奋,令他为之激动,令他觉得重要的……是丹穴山的那位,终于肯下山了!!

“哼!还当他要一直窝在那丹穴山之上,几百年不曾下山,终于还是让本尊等到了!”

当年的血海深仇,终于有机会得报,如何不为之振奋!!!

第八十五章 守株待……

当年,他本想直接与丹穴山那位决一死战,可是,他的身份地位限制了他无法只考虑自己。他不得不以大局为重,他不能因为仇恨,轻率下令去闯丹穴山,贸然赔上千万条性命……

如此这般,三百年来,那二太子居然始终不曾下山,叫他连一丝复仇的机会都寻不到。

他气啊,他恨啊!可他又无可奈何。

他有时候恨得想破釜沉舟,干脆将这三界闹得天翻地覆罢了!

可是,回回只能是一想,便又不得不强捺住愤恨。毕竟他身上所担负着的使命,令他冲动不得。

这段血仇,这口恨气,他一忍便是三百余年!

而如今,可谓是天地有眼,终于给了他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

大约所有光明磊落,一生坦荡之人,都不曾去留意躲藏在阳光背后的阴影。

强者除外。

因为强者们可以站在更高处,将世间百态当作一盘棋局,将每一颗棋子都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林苏青不算强,他甚至有些弱小,他也的确不曾留意到许多事情。然而许多事情的许多细节,却是有着至关重要的提示。

那些提示,便是冥冥之中所给予的选择。因此,他错过了许多可以选择的机会。

皓皓长空,云卷云舒。

坦坦荡荡一无所知也一无所有的林苏青,此时全然不知,在那些风起云涌的背后,早已经有了无数双眼睛,正隐藏在暗处窃窃地窥视着一切。

……

是人间。

川流不息,熙熙攘攘。

街道两旁除了开设店铺的,但凡空档之处,皆是摆着零零散散的流动的小摊,或推车、或架桌、或席地铺置。

有兜售胭脂水粉的青涩小姑娘、有贩卖瓜果蔬菜的热情大婶子大叔、亦有支了个张简易的桌子,专为人求签测字的“赛半仙”……各色生意小贩应有尽有,各式各样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入城前,山苍神君随手摘了一片树叶,化成了一顶幂篱戴在头上。幂篱垂下来的一层薄薄的白纱遮住了他的容貌。虽然他是为了凡人们着想,刻意挡住了自己那双夺魂摄魄的眼睛。

可是,他这一身桃色偏粉的锦衣,且头是半扎半披散,这薄纱幂篱一遮,若不是他举止甚是倜傥且颇具风度,若不是他身上缠绕着七条三爪拘魂锁……

倘若只是寻常那样端正的立着,安能辨他是雌雄……林苏青不时的咳嗽两声,以缓解尴尬。

在山苍神君的招待下,林苏青在一间门面还算阔绰的馆子里放肆地填饱了肚子,当久违的饭菜香窜进鼻子里的那一刹那,他险些感动得想热泪盈眶。终于吃上一口正常的饭菜了啊!

吃势如秋风扫落叶,呼啦啦就只剩下了空盘底。

出来时,山苍神君低价买了几叠宣纸和寻常的笔墨纸砚塞进他怀里,道:“你也去寻个空地儿支个摊位去。”

林苏青指着自己,愕然问道:“摆摊儿?我?”

“难不成是本君?”山苍神君隔着白纱看着他道,“你随便画几幅画,写几个字,守株待兔即可。”

语罢他转身即走,林苏青抱着满怀的宣纸连忙跟上去,询问道:“您去哪儿?”

“此处人多眼杂,本君总不能于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吧?本君要去城外,寻处林子遁走。”

“我送您一截吧。”林苏青忙跟上。

山苍神君睨着他道:“没成想你这异世来的野小子倒挺懂礼数的,你的娘亲废了不少心思教你吧?”

“其实还好……我小时候是比较听话的孩子……”林苏青有些惭愧的应道。

忽然提起家人,他心底突地一抽,鼻腔顿时很是酸涩。已经来到这边许久了,不知家里一切都还好吗。

或许家里报过失踪吧?

现在还在报着希望寻找他吗?

一定都很难过吧……

母亲身体不大好,希望她不要太难过,保重自己要紧……

……

“不用送了,本君去也,你自己当心。”

林苏青蓦然收回神思,一抬头,不知不觉间他们居然这么快就走到了城门之外,他四处张望,山苍神君竟是撂下一句嘱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苏青用力吸了吸鼻子,脆弱每个人都会有,但脆弱绝不能随时随地的展露。他将心中顶上来的那阵酸涩,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他很明白,伤春悲秋无济于事,唯有先适应这边的世界,先好好保命得以生存,才可能寻得回去的机会。

回城之前,他多走出了几步,去林间顺手折了些略粗壮的树枝和较软的藤蔓,一路回城一路着手编织。

好在他很快找到了一处空档处。

因为是两条巷子正对正,口对口,往来对流,穿着大风。因此没什么人选在这处巷子口边上摆摊。大家都默契似的故意离着巷口一段距离后才支开的摊位。

大约是因为相信风水,譬如摆在风口对穿处,可能会破财,或是撞煞。

不过林苏青估摸着自己的摊位不会大,巷子口边上的那点位置,对他来说刚刚好,恰恰撞不上风。

他选好了位置,定好了点,便开始忙活起来。

先是用藤蔓作为绳子使用,将折来的树枝绑成了一个木框,座在地上,而后将宣纸铺上去盖住,不知情的一看,这便是一张不太结实的桌子。他用力晃了晃,怕被风刮跑了,于是去路上上捡了几块石头,大的用来压着四角,小的用来压住纸张不被吹跑。

便是如此,他又以藤蔓绑出几个细架子,立在边上用以挂饰。

继而,他正打算研墨作画,这才想起研墨是需要水的。实在没辙,就是吐口水也不大够用,他思来想去,眼前登时一亮,连忙端着砚台跑去斜对面的茶棚子,问老大爷借了点刷碗水回来。

于是他重新席地而坐,裁纸铺纸、研墨作画。

随后,把自我感觉良好的,挂在细架子上展示。凑合着勉强能看的,便待墨迹吹干了铺在“桌面”上。

竟是有模有样的卖起了字画来。

是以山苍神君之言,守株待兔之余,兴许还能趁空赚一赚小钱,哈哈美哉乐哉。

不多的宣纸片刻就被他折腾完了。突然一闲下,居然还有些不大习惯。

他不好意思像那些小贩般扯着嗓子叫卖,便傻愣愣的坐在摊前等着。

这些字画并不成美感,皆是以他不曾特别学习过的浅薄的绘画功底,随手涂鸦之作。无非是一些小鸡吃米、猫捉老鼠、小学生式的花草树木……

不禁联想,这些拙作若是被那些正统的画仙们看见了,估计要气得吐血三升。

不过,画虽然拙劣,可他所题的那些字,是毫不逊色的。

好说也是自幼习过书法,今下随意题几个大字,不说能堪比笔走龙蛇,至少也算不上差劲,骗一骗门外粗人完全不在话下。

犹豫踟躇了许久,还是不好意思卖力去吆喝。他撇了撇嘴,罢了,反正闲来无事,翻翻经书也好。如是想到他便从怀中摸出那本经书来看。

或许此处太嘈杂,无法静下心去领悟,但可以先看个大致意思吧,也总好过一个字没看的好。

如是想着他触碰了那枚凤凰影子,启开了经书。

这经书似乎有一种潜在的吸引力,他只消多看几句,就仿佛被吸住了似的,即刻便沉迷了进去。

易髓的第一步,是要先易气。

他将第一则经文,逐字逐句的烂熟于心后,便将经书揣回了怀内,在心中反复揣度。

而后,他双腿盘坐,将双手自然垂放在两处膝头。没人这样教过他,但他下意识地便这样做了。

他在心中催使自己,尽管身处闹市,也要极力做到对嘈杂之声充耳不闻。随着缓缓的深呼吸,他慢慢地阖上了双眼,

他要求着自己,什么都不要去听,什么也不要去看,什么也不要去想。

在呼吸吐纳之间,似深嗅花香而不闷,似轻吹烛火而不灭。感受有一股轻柔的暖流,自后脊梁骨呈笔直的一条线,徐徐往上提起,又缓缓地往下收聚。

他领会着那几节经文的涵义,似乎是这样做没错。须先将散乱的气息凝聚成一处,使得心境清净澄明,从而令气脉畅通。

他努力地使自己静下心来,使自己能够做到摒开杂乱不顾,一心只修经法。

可就在他差一点就要成功时,天不凑巧,忽然有人来问起了生意。

“请问这幅字如何卖?”

他听到询问声,有些无奈地重叹了一口气,刚一睁开眼睛,由于闭目太久的缘故,初见光芒有些刺痛。他揉着眼睛问道:“姑娘你要买什么?欢迎光临……”

等他适应了视线,抬眼一看去,面前哪有什么客人?!毫无人影!

他当即一愣,白日撞鬼?!随即环顾张望,可除了来往不息的行人,他的摊位前的确没有任何驻足的客人。

难道是问完就走了?他低头疑惑,猛地一惊,居然在挂着的字画堆里,现了一双绣花鞋!是一双女人的脚!

第八十六章 不明来历的孕妇

那双脚中规中矩,不算大也不算小,脚踝很细。可是,他顺着那双脚看上去,在那挂着的这几幅字画后面,所凸显的形态,似乎是藏了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

恰恰林苏青的这几幅字画挂得参差不齐,她藏在其后,不仔细看的话,也只会当是有几幅字画挂得不是很顺畅,有些错落。

林苏青正要起身去撩起字画,将她拽出来一睹究竟。却在这时,他余光忽然察觉有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影自人群里出现。

他登即扭头看去,就在他摊位的斜侧方,有一名佯装是路过,但气场却与众不同的人。

那人一身棕黑色短打,十分干练。腰间挂着一把短剑,用麻绳缠绑着剑鞘,使得并不显眼。且头戴一顶斗笠将面容隐去,看不出长相。

之所以觉得他可疑,一是因为他身形魁梧而高大,在普通百姓之间十分扎眼。二则是他那一身肃杀之气,尽管他刻意隐藏,但林苏青还是察觉出了那分狠绝来。

像是江湖侠客,又更像是杀手。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突然有了这样敏锐的直觉,好似自那回从魍魉手中脱险后,他的身体就有些与往常不一样,但那时还不算清晰。

是后来饮下了主上的几滴神血后,才开始起了显著的变化。无论是听力,还是直觉都变得更加敏捷。甚至是潜意识里就能对一些事物感知到几许模糊的印象。

回想起来,就连那次在夜里遇上阿芙和阿红时,他也是打一开始就下意识地有些提防她们,仿佛是从内心深处就觉察到了危险似的。

从前从未有过这般感受。

换作以往的他,粗枝大叶,凡事都马马虎虎的,哪里会而今这样细腻敏锐的观察力。

对比起来,现在的他,不知是否是受了那山野灵泉涤荡的关系,亦或是方才练习了经法?竟是变得更为机警敏捷了。

正如此时此刻,他仅仅是下意识地感觉身后侧有异样,且仅仅只是直觉认为此人有问题,更仅仅只是直觉认为此人不是善类。

奇哉怪也的是,这份直觉却来得格外笃定,体会起来仿佛是已然确定的事实一般。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那名杀手也注意到了他紧锁的眼神,大约是不想于众目睽睽之下暴露什么,于是那杀手谨慎地扫视过四周后,便拐进了斜对面的那条巷子里,朝巷子那头而去。

也就是在这时,一直躲藏在字画后面的女子,猛地撩开字画,头也不回地朝着左边的方向拐走了。

而那身形瞧去……林苏青大吃一惊,原来是名孕妇?!

妇人形容十分憔悴,似乎是奔波了数日。看起来岁数不大,至多双十年华。从她高挺的腹部,以及她抱着腹部时那艰难忍痛的表情来看,临盆估摸近在这一两日了。

林苏青满心好奇地望着那妇人跑走的方向,然而这时候,方才拐入巷子里的那名杀手竟是突然调转回来!

此刻,他就藏在巷子口的拐角处,窃窃地窥探着那妇人逃去的方向。

而这一幕恰恰被身出那条巷子斜对面的林苏青撞了个正着……

林苏青觉得,自己这个掏耳朵看热闹的“目击证人”……可能摊上事儿了……

不等他多琢磨,少顷那名杀手果然侧转过身看向他。那杀手对着他立着,手扶在腰间的佩剑上,瞧那阵势,林苏青掏耳朵的手顿时就僵住了,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句经典台词——“你知道的太多了”……

他们二人之间相隔着一条尚算宽敞的街道,也还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

尽管有着这么多的阻碍,但林苏青还是看见了他的一举一动,并且还看见了一些曾经的他绝不会注意到的细节。

他清楚的看见,那名杀手抬起斗笠打量了他一眼,那目光冷漠如刀光,使他一愣,随即又见那人将斗笠掩得比先前更深了些。

林苏青还在诧异,这是要放过他这个目击证人?便见那杀手提步寻着妇人逃走的方向去了。

虽然是去追踪,但林苏青见他只是步履稍快,丝毫没有急躁。如若不是林苏青刻意地去观察,寻常一眼并不能看出此人有急事,更看不出他前方有目标。实在是像极了只是随意路过的浪人剑客。

林苏青遽然有些担心那名妇人的安危,不过他更担心自己的安危。

于是他连忙开始收拾摊位,准备换个地儿摆摊,却是正当他手忙脚乱胡乱地收到一半时,那妇人又折返回来了!

并不是她先前跑走的方向,也不是那名杀手先前找过来的方向。

是从林苏青身后右侧的那条狭长的窄巷子里出来的。

如此想来,原来那妇人方才只是制造了一个逃跑的假路线?她居然……绕开了那名杀手?这名妇人也是不简单……

“多谢。”

她小声道了一句谢,二话不说就钻进了林苏青的那张“桌子”底下。分明是即将临盆,分明看起来十分痛苦,可是她的手脚却敏捷非常。

林苏青尚且还杵在那儿没想明白,那妇人便已经将自己全部藏进来了窄小的“桌子”底下,还在内部调整着字画的铺设,将整张桌子盖得更为严实。竟是谁也看不出这么小的桌子底下会有人,更令人想不到藏着的居然会是一名即将临盆之人。

原来那句谢,不是谢的他先前的不指明,还谢了她躲在这里后,让林苏青为她包庇。

这般不容拒绝,林苏青讶异,这名妇人怎么就如此确定他会帮她?万一他不帮呢?

突如其来的事件,令林苏青很是紧张。他的心砰砰直跳,仿似顷刻要跳出嗓子眼了。如若方才只是凑巧看见了罢了,那么这回……是真的摊上事了……

假如那名杀手找了回来,并看出妇人躲在这里,会如何?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吧?

林苏青越想越紧张,但奇怪得很,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是因为害怕而紧张,他居然不害怕?连他自己都有想到,自己反倒是因为即将面临的事情会很刺激,而激动得紧张。

完了完了,他叹道,连这么作死的想法都冒出来了,他八成是要完了。

可是,他一边如是在心中感慨,却又格外的期待——那名杀手到底会不会调头回来找?倘若那名杀手不仅找来了,还从他这里现了这名妇人,那么局势会如何?

他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哮天毫笔,激动得腿都有些抖。

期待,没来由的期待,莫名其妙的期待。

有些担心那杀手找回来,却又十分希望那杀手快些找回来。

期待到无比激动!

第八十七章 人跑了

然而,这一等,便是许久,直到隔壁摊位的蔬菜卖得只剩下残叶,对面茶棚的客人,换了一轮又一轮。

那名杀手仍然还没有找回来,莫非果真让这妇人给彻底甩开了?

这妇人也实在是沉得住气,从她钻进去一躲,直到现在,竟是一动不动,更不曾出来过,甚至连撩开一点缝隙打探一眼都不曾。

林苏青琢磨着想同她搭句话,问一问缘由也好。他张了张口正酝酿着第一句话应当如何说时,碰巧来了一位客人。

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之人,不过看他一身绸缎衣裳,不是商人也是地主,总之不会是普通人家的老百姓。

那人指着挂在架子上的“宁静致远”询价:“你这幅字怎么卖?”

简单的一问,恰恰将林苏青问住了,怎么卖?他哪里知道怎么卖?他摆摊前不曾调查过市场,哪里知道卖什么价。

霎时他一个激灵,来了主意。瞧着这客人不问其他摊位,偏偏肯问字画,且开口问的还是一幅字,想必就算不是学富五车,也是个附庸风雅之人,那么必然是通晓些情理的。

于是他连忙迎着笑脸上去,话里有话道:“字画什么的,如若是喜欢,便是无价之宝,如若是不喜欢,便鄙如糟糠。您瞧着值得多少,看着给就成。”

那人闻言,会心一笑,似乎也起了故意试探的意味,玩笑道:“我要是说它一文不值,你也肯卖?”

“在下做人实诚,主要是图个知己。”林苏青将话说得滴水不漏,如若是说这幅字一文不值,那也就是在说买画人也是一文不值。

看得出此人是想买的,会出什么价就要看此人要不要颜面了。

“你卖家自己不报价,反倒要我这买家来报。”那人果然听出了林苏青的弦外之音,还故意打趣他道“倘若我出价不合理,便是我做人不实诚,还贬低了自己的品味。嘿哟喂,你这卖东西的真是会说话。”

林苏青只是陪着笑了笑,反正意思已经传达出去了,关键就看此人买是不买了。

只见那人挑来选去,将“宁静致远”与“淡泊明志”两幅字来来回回的作比对,像是要从中挑选出一幅买下来。

“这幅字我要了。”那人将“宁静致远”取下来递给林苏青叫他帮忙叠起来,随即他又向桌面上选看去。

林苏青见势登即就冷汗直冒,他连忙拦下那位客人道:“瞧您颇具品味,不瞒您说……写得好些的都已经挂出来了,这桌面上的实在比较粗糙,在下觉得丢人,还请您别去看了。。”

“无妨,你那幅‘宁静致远’我相中了,若是再相中一幅,便一并买了。”

“您独具慧眼,还是不要让这些拙劣之作碍了您的眼吧。不看也罢,不看也罢哈哈……”林苏青连忙去将客人拉到挂画旁,推介着他的小鸡吃米图,“要不您瞧瞧这幅?”

那人扫了一眼颇为厌弃:“这都画的什么玩意儿,与你那些字差远了。”

林苏青连忙又拉出来一幅年年有鱼,煞有介事道:“要不您再看看这幅?”

那人一看,嫌弃得五官都皱得变形了,道:“小兄弟,你的画比你的字,真真是差得十万八千里了!”

“要不您再看看……”

“算了算了,你也别推荐了,我单买那幅字了。”那人被惹烦了,取出钱袋子摸出了五个铜子给他,“你自己说的出什么价买什么价。你也不是什么名师大家,给你这个价十分可以了。”

林苏青赶忙摊手收了钱,将那幅“宁静致远”收叠好交付于那人,不等那人说要走,他直接打断道:“多谢关照,有空再来啊,慢走慢走哈……”

那人被林苏青推着离开摊位,登即有些怒了,一把拂开林苏青的手,整了整仪容,白了林苏青一眼,才走了。

林苏青抬袖揩了一把额头,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慌出了一身冷汗,就是他自己面对那些妖精鬼怪时,都不曾如此这般的慌乱过。

他转身看向“桌子”,那躲藏其中的妇人居然丝毫未动,忒沉得住气!

该不会是晕在里头了吧?

林苏青左顾右盼,确保了无人注意他时,他才假装随意的靠着“桌子”旁边席地坐下,随即又假装数着手里的铜子,低声小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林苏青想了又想,随即起身去斜对面的茶棚买了两块红豆饼回来,坐回原地,一块他自己吃着,一块背着手越过那些铺垂下来的字画,不动声色地塞进字画底下。

红豆饼被接走了,是小心翼翼地接走的,连他的手都没有碰到。

“桌子”底下原本就逼仄,又铺了这么多的字画,何况躲的还是她这样比较特殊的人。现下不仅能不沾动纸张,还能不碰到他的手,动作仍旧谨慎,可见她很清醒。

林苏青不禁心生佩服,这妇人很够毅力。与此同时,他也联想到,叫一位即将临盆的孕妇如此躲藏,看来方才那名可疑人,极有可能的确是来索命的杀手。否则她至于如此谨小慎微?

又过了片刻,林苏青压低声音悄悄地问她:“你要藏多久啊?四下无人,你小声回答我便是了。”

他想到了或许她不会回答。

没想到的是,沉默了许久后,里面传来了细小的声音,简短的回答了两个字:“天黑。”

天黑?林苏青抬头望了望天,太阳偏西有些下跌,像是正值未时与申时的交接之际。

遂好意提醒道:“距离天黑大约还需两三个半时辰,你且有得等了。”

妇人沉默了一刻,道:“我们母子的性命就拜托在您的手上了,请您务必帮忙隐瞒。”

这……这妇人很是懂话术……这句话将他拒绝的余地都绝了。

倘若他不帮,岂不是他亲手送她母子去死?这比见死不救还要冷漠,还要心狠。

“你放心吧。”林苏青应道,也不说为何要答应,她的目的不就是要他答应吗?这样回答已经足够了。

不过实际上,他并不是迫于她的言下之意而答应的。是因为他知道,他确实可以保护她母子。

虽然他个人没有什么大本事,但,暗中有山苍神君关照,他是主上的人,山苍神君必然不会容许那杀手要了他的命。只要他的命在,护住她母子,是完全可以的。

这一笔账,很好算。

林苏青估摸那杀手一时半会儿不见得回来,抑或许不会回来了。

爱来不来吧,天黑了他就收摊,届时山苍神君该是要来找他回去了。

“我就在边上,有事招呼就行。”林苏青小声交付道。接着,他便双手搭在膝盖上,阖上双眸重新体会起易气的经法来。

这回进入状态,比先前要容易许多,仿佛是刚一闭上眼睛,气息就自行沉了下去,不似方才还须他刻意地去控制。

“老子是个天才。”他在心中暗喜,紧接着连忙控制自己,莫要太过于欣喜,他提醒着自己,须得放空心神,摒弃杂念,一心体会气脉畅通之感。

渐渐的,他耳边的吆喝声、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车轮碾压声……若隐若现、渐渐远去、逐渐消失……

他仿佛置身了万籁俱寂之中,再没听见任何来源自身以外的声音。

只能清晰而强烈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吐纳之间,带动着周身血脉跟着流动,他甚至隐约听见了来自于血脉之中的血液流动的声音,那声音极小,十分绵软细微,但足以令他越过呼吸声和心跳声,去听得真切。的确是听见了。

然后,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一击一击的心跳声,与血液流动的声音交织。

再后来……终于连最后的一点的声响都听不清了……随即都消失了……

他感觉有一缕纯粹无比的力量,在他的血脉内随着血液窜动,使得他的每一根血脉微微热。

……

他正聚精会神的体会着身体的各种变化和感觉,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直到忽然在耳边响起了山苍神君的声音。

“人跑了。”像夜风拂过坟场,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醒过神来。

他乍然睁开眼,唯见山苍神君正抱着臂膀不动声色地立在他面前,如是高大,遮挡住了他所有视线。

“您几时来的?”他不过脑子的问道,山苍神君斜勾着一边嘴角,以下巴示意向“桌子”,林苏青猛地一怔,赶紧掀开字画往里一瞧,底下果然没了人!

什么时候跑的?!

第八十八章 青楼

林苏青连忙起身张望,心中既激动又惊讶,原来在他沉静于练习易气的经法时,天色已然在悄然中黑透了。

此时的街道,不复热闹,白日里支出的摊位早已收罢,连商铺都已经尽数打烊。然而整个过程,所有事情,他居然毫无知觉。这简直比睡着了还要可怕,仿佛他不过是刚刚闭上眼睛,瞬间就过去了四五个时辰。

“你不去找到她,一查究竟吗?”山苍神君问道。

林苏青张了张嘴想说走了就走了,不过他却没说,因为就在他正要这样随口一说时,他突然意识到,他的确很好奇那名妇人为何被追杀,这其中必然有原因,他很想知道,并且,他还想知道这名夫人到底能不能成功躲掉那名杀手,万一……

“她去哪儿了?”林苏青知道自己又要多管闲事了,可他还是要管。

山苍神君抱着膀子,经他一问,遂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林苏青当即要朝那个方向找去,刚跑出几步却现山苍神君依然立在原地,且纹丝未动,他遂转身问道:“神君不去吗?”

山苍神君摇摇头道:“你自己去。”

“好吧。”林苏青很无奈,但也只得接受。毕竟有言在先,凡事只能他自己去历练。

“你就不怕撞见鬼吗?”山苍神君挑了挑好看的眉毛,故意打趣道。

“本来会很怕,可是,有神君您在暗中保护,我这条小命丢不了,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林苏青如是道,“难道不是吗?”

“必要的时候本君才会出现。”

“这就够了!”林苏青粲然一笑,抽出袖中的那只哮天毫笔,“麻烦您帮我收下摊,谢啦!”扭头便跑了。

“走夜路不要跑。”山苍神君轻笑着目送林苏青远去,看着他原本是风似的跑着,听完提醒霎时就换成了快走。

山苍神君自言自语道:“这小子,有点儿意思。”

他其实就是想看看林苏青如何选,若是认为那妇人走了便走了,生与死与自己无关,那么这就要令他失望了。

有趣在林苏青不仅没有选择袖手旁观,而且率先想到的是立刻去追去找,并非一开始就权衡利弊,衡量应该不应该去,能不能去,去了有没有危险。

若说这林苏青是自不量力,倒也不是,他方才故意提醒会有危险,林苏青却能及时反应出根源有他关照,思维很是敏捷。

不仔细果然是看不出来,这怂小子能力不大点,心倒是挺热和,遇到问题时脑子也果然是格外冷静。追风神君所总结得可谓十分到位。

不过,林苏青的性情中的优点如何,并不是他着重想看见的,他着重想知道的则是林苏青的另外一面。

说起来,天界对林苏青这个异世凡人早有非议,说是恐成祸患。仅仅空穴来风,便已有许多仙家认定了这小子是当除的毒瘤。

他倒要亲眼瞧上一瞧,林苏青这个小子究竟是因为什么,居然会引得二郎真君亲自下界去抓他。又是因为什么,能够有幸被二太子殿下垂青。

“林苏青,你可得好好表现,别令本君失望呀。”山苍神君自言自语地遁去了身形,原地只留下未收的摊位与一缕桃粉色的烟雾。

时下正值戌亥,万家灯火已熄,人们已经安然入睡。

林苏青在心中想着要找到那名妇人,每逢岔路时,他身上所佩戴的迷谷树枝便会为他指明方向。

看似朴实无华的一小截树枝,居然能在暗中对他的心神进行指引,使他下意识地选择出正确的方向。不得不多番感慨,这迷谷树枝实在是妙不可言。

林苏青跟随指引多拐了几条巷子,走着走着远远的就听见了一阵嘈杂的声响。这么晚了居然还能这么热闹?总不可能这边世界也有撸串唱k的夜市吧?

他循着声音找去,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幢张灯结彩,铺红挂绸的酒楼。

楼上莺莺燕燕,歌舞升平。高调鸣筝缓入夜色。阁楼的围栏前,倚着数名罗襦宝带的莺花,她们勾栏挥舞着各色丝绢手帕,招呼着过往路人。

现下路人寥寥,门前立着的两名莺花一眼便瞧见了林苏青,作势要过来拉他。

林苏青怔愕,这是……青楼??

他要找的是名孕妇,迷谷树枝怎么把他引到青楼来了?!

见她们招摇着越走越近,林苏青耳朵尖一红扭头就走。那两名莺华见他折走了,便止了步子翻了翻白眼回去了。

“耽误老娘功夫。”

……

林苏青心中十分迷惑,忽然听见一道尖锐的女声在驱逐。

“去去去,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他回头望去,只见在门前迎客的莺花们像是在驱赶谁。

“你也不看看清楚你就进楼,去去去,休来晦气!”

莫不是哪位没钱还来吃花酒的?林苏青嗤笑着看去,登时怔住,她们所驱赶的不是旁人,正是先前躲在他字画底下的那名妇人!

她为何要进青楼?!

只见那妇人即使被驱赶也仍然试图要冲进青楼去,但很快就又小厮们拽住了,莺花们在边上掐着腰咒骂,小厮们实在拽不住她,干脆就推搡着她往远了撵。

“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你可别来添晦气了!哪儿来的赶紧滚回哪儿去!”

那妇人不听劝,也不顾阻碍,硬是还要进去。这一通拉拉扯扯,引动了楼上无数人围观。

一名大肚子的孕妇硬是要闯入青楼,逗得寻欢作乐的登徒浪子们连连哂笑。他们与那些妩媚撩人的青楼姐儿们,6续地聚拢在阁楼上的围栏前,不住地往下瞧着热闹。

林苏青趁着谁也无暇顾及他,赶忙借着乱子蹑手蹑脚地靠近,藏在青楼墙壁倒拐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窥看着门前的动静。

这时,那妇人被撵得实在没了办法,她干脆抱着大肚子屈膝跪下,并解开了包裹在脸上的帕子,恳求道:“求求你们收留我一宿吧!天一亮我就走,求求你们!”她说着就要磕头,小厮们和莺华姐儿们连忙板住她,不要她磕。

“哎呀你磕头做什么,这不是硬给咱们添不痛快嘛!”

楼上便有看客谑闹:“这儿可没人点你这身怀六甲的!”污秽之言,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林苏青默默地在墙后看着,忽然没来由地感到除了他,仿佛还有别的人也在远远地偷偷地盯着这儿。

于是他张望起四周来,他现在越来越相信自己的直觉,特别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带着肯定感的直觉。

他望了又望,在苍穹的黑幕里仔细的找了又找,果然!他现,就在青楼对面,斜上方一处房顶上,趴着一个人影!他方才视线其实多次扫过那个房顶,愣是没瞧见。

那人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抬着头看着下面的一切,那抬起来的头与屋脊走兽融为一体,仿佛他也是其中之一。

该不会是白日的那名杀手?!

那如此想来……这妇人之所以要硬闯青楼,非要进去,难道是走投无路了?!

想到这里,林苏青忽然觉得脖子后面猛地一冷,他顿时浑身一僵,莫不是身后有什么……可是未曾听见任何动静……

他咽了咽口水,问道:“敢问阁下何方神圣?”

身后没有任何应答,甚至连呼吸声没有。青楼前面虽然杂乱,但他躲藏的此处,却是安静的,居然没有任何声响,实在怪异。

不过也只是方才猛地一凉,便没再生出任何其他的感觉和反应,也没有任何危险之感。莫不是他多想了?于是,他小心翼翼的回过头,却现,身后竟然空无一物?!那方才为何突然一凉?难道是走了?

第八十九章 这绝不是一个寻常夜

脖子后面的凉意现在尚且能够清晰的记得感觉,不可能是多想。

林苏青心中有些忐忑,或许因为是夜里,难免多些阴气的缘故?他灵光一现,连忙执起哮天毫笔在自己左边靠着的这面墙上,画起了主上教过的符令。

毫笔不曾沾过任何墨汁,但是下笔之后,凡落笔之处竟有金光跟着笔划走,亮起了刺眼的光。每当一笔行过后,金光才会黯淡并消匿。

林苏青愕然,上回他自己画符时,是在白天用自己手指在颍王身上画,并没有任何显示,而这回,难道因为有哮天犬的神力的缘故?

好在金光所射的范围极小,林苏青左手画符,以右手五指并拢地去盖住一笔一划,随写随遮,才不至于在黑夜里被人现。

当他画完最后一笔,这道符令顿时金光乍亮,他怛然一惊,连忙双手去捂住,却仍然阻挡不了有微光从指缝中溢出。

庆幸符令的金光转瞬即逝,当他试探地松开手再看时,适才写过的地方已经毫无痕迹。若不是有过金光,他甚至无法知晓这道符令是否有效。

惊喜之余,前方来自青楼门前的嘈杂声戛然而止,突然地安静了,必是有异。林苏青连忙探出半截脑袋去悄悄窥看。

原来,是那妇人誓死跪着不走,莺花们和小厮们拿她实在没辙,于是去请来了老鸨。

老鸨看上年近七旬,仪容十分严肃。她的脸上刷着墙漆似的白,一双薄唇染得血红,个头不高,但气势很强,她一出来,适才的各种喧闹声顿时全都噤住了。

她的脸上虽然也涂脂抹粉,但仍也掩饰不住眼角拉扯出来的皱纹,那一道道似沟壑又似刀疤,使她看起来严肃之余还带着十分狠辣。

不过,除了眼角,大约是因为过分干瘦的缘故,她脸上的皮肤倒是比起与她同年纪的人来说,算得上紧致。看不见其他什么明显的皱纹,只有下巴与脖子的连接处垂坠着薄薄的一层衰皮,显示出她的年纪已经不轻了。

楼上有看客打趣道:“鸨母,你不会是要收留那个大肚子吧?”

老鸨抬头冲那些莺花们和客人们笑吟吟道:“一件小事,可别扰了各位的好兴致~姐儿们还不快去招待好各位大人。”声音如她气场一般利落,不似莺花姐儿们那般轻浮。

莺花们一听,连忙如花娇|媚地招呼着客人,回去阁内继续饮酒行乐。围栏处顷刻少去了喧哗,徒留着那些招揽客人的莺花们倚着围栏,继续往下瞧着热闹。但谁也不敢再放声议论,只敢以丝绢掩唇,交头接耳。

那妇人一听这位便是这座楼的老鸨,她登即一记重头磕下,乞求道:“老妈妈,求求您收留我一晚吧,求求您。”

“我们这里是青楼,不便收留你这样特殊的身份,你还是走吧。”老鸨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那妇人听得浑身剧烈一颤,再抬起头来时,额头上已经破了皮,混着泥沙流淌下丝丝缕缕的鲜血。

她抱着肚子央求道:“您若是不收留,我们母子就只有死了。”

她没有哭,可是言语之间的绝望听得周围的小厮与莺花们皆是一脸惊愕。

虽然不知道这妇人说的是什么胡话,可是大家不约而同地心生起没来由的恐慌,像是这名妇人带来了什么危险似的,众人纷纷望向了老鸨,有胆小的莺花甚至已经有泪水挂上了眼眶。

楼门前如此这般的僵持着,林苏青又看向斜对面房顶上,隐藏在夜色之中的黑影。他将手中的哮天毫笔攒得紧紧的,今夜一定不会平静,但他,蓄势待。

老鸨缄默不语,立在原地打量着四处,甚至还朝林苏青躲藏的这处看了一眼,林苏青连忙退回来,险些就被老鸨现了。

“你是什么人?”老鸨上的声音再度响起时,林苏青心中忐忑了良久,还以为是自己还是被现了。直到他听见那妇人苦涩的声音响起:“一个苦命人。”

他这才放下心,再次探出半截脸去窥看。

那老鸨仍然立在方才的原位,且是半分都未曾走出青楼门前的石阶,她此时正垂眸紧盯着那名妇人,她的冷静与周围的惊恐一比,使得她的气势更具了特别的压迫感。

妇人且蹙着眉眼抚摸着肚子,她的脸上一滴泪水也没有,偏是那一脸的戚色,便能看出她百转千回的心绪,很难过,很痛苦,很绝望,然于此万般无奈的同时,她想活到平安生出腹中的孩儿。

老鸨紧盯着那妇人,继而朝身边的一位身材微胖且形貌相当精明的中年男子使了个眼色,那男子着装与其他小厮不同,显示出他地位也高他们一等,像是这青楼的龟公,或是帐房、老鸨的管家一类的。

他随即上前去,站在妇人身侧,抽出腰间别着的烟锅,掂起妇人的下巴,向左拨了拨,又向右拨去,将妇人的容貌完整的展示给老鸨打量。

林苏青今日大约的看过那妇人一眼,但匆匆一瞥没看真切,此刻才看到,那妇人倒是面容妍丽,特别是那一双眸子,很是明亮,目光很是大胆。老鸨打量她时,她便回看着老鸨。

不过她只是强装的大胆罢了,因为她在抖,而且咽了很多次喉头,她很害怕也很紧张。

俄而,老鸨点了点头,那中年男子才收了烟锅退开到一旁。

“你要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老鸨色厉内荏道。

“这栋楼能够屹立十余年仍然兴隆繁盛,便知您定是位厉害的女中豪杰,我相信您最是同情走投无路的妇孺,您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同白天要林苏青包藏她时一样,又是这般将话说到了绝处,只剩下同意与不同意两种选择。只是不知这老鸨子会如何选?

林苏青屏息凝神的继续瞧着热闹,楼前的气氛静默过了一会儿,那老鸨苍老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来:“这里没有多余的客房可供你留宿。”

老鸨话里有余地?!显然那妇人也听出来了,她急忙跪行几步靠近了老鸨,恳求道:“马厩或是柴房皆可,只求有一处地方栖身。”

这妇人很是聪颖,令林苏青实在想不到,究竟是生了什么事,才令她走投无路,要在即将临盆时还要四处躲藏。

楼前又是一阵沉默,林苏青时而看着门前的事态,时而看向对面隐藏的人影。他做好了准备,若是那人影突然冲下去袭击,他必当挺身而出。若是老鸨不收留,他便继续于暗中跟着那妇人。

也不知是好奇心在作祟,还是他一贯好管闲事的性情在鼓动,他总觉得应该跟着,应该帮忙。

这种心情就好比他曾经因为扶人被讹,但他后来遇到谁需要时,还是会伸手去扶;就好比他曾经遇见街上有一位阿姨强行拖着一名小男孩儿走,小男孩儿大哭不肯走,他上去过问,才得知人家是亲母子。就连当事人都指骂于他,可他后来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也还是会去过问……

很多人说过他傻,但他不以为然。万一呢?万一哪次就因为没有及时伸以援手,而造成了遗憾呢?

他始终觉得,当一辈子行将就木时,临终前所回想起来的一定不是开心往事,一定会是人生里所留下的后悔事与遗憾事。他不想一生有太多的遗憾与后悔。

“你的亲人呢?”老鸨突然开口问道。

那妇人跪得端正,满面戚容道:“无亲无故。”

那老鸨似乎一惊,瞬间又恢复了正色,反问妇人道:“当真无亲无故?”

林苏青不知何时起,他的视力比以前好了太多。就譬如此时此刻,他在这幢青楼墙外拐角后躲着,那老鸨在楼门前立着,然而,他依然能清清楚楚的看见在老鸨的眼中,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惊喜。

为何是惊喜?就在林苏青疑惑之际,那妇人点头道:“千真万确。”

旋即她又是猛地磕了一记重头,林苏青光是远远地看着,就觉得自己的额头也是一痛。

听她央求道:“求求您行行好,收留我们母子一宿,只求一宿。天亮即走,绝不多留。”

第九十章 姑娘,请别跟着我

那老鸨打量了几番妇人,看着妇人的肚子问道:“要生了?”

妇人点头,如实回她:“就在近两日。”

“鸨母……”有位莺花见老鸨似乎是起了收留的想法,心中觉得不太妙,她想说点什么,可是张了张口,话还是没能说出来,而后又被老鸨斜了一眼,她便更不敢说下去。

青楼哪里是孕妇能呆的地方,这对孕妇影响不好,给她们这种身份所带去的兆头也不好。

“福贵。”老鸨抬眼给方才那名拿烟锅的微胖男子递了个颜色。

男子连忙上前一步站到妇人身侧,躬身哈腰地冲老鸨应道:“请吩咐。”

“带她去那间屋子吧。”

那名叫福贵的男子闻听这个吩咐时,微微一怔,而其他莺花们一听,更是脸色白。

愣住的福贵是被老鸨眼尾余光横了一眼,他才连忙应下来:“好嘞。”

这一幕被林苏青看得真真切切,便是这一幕,林苏青直觉,“那间屋子”或许不是一间普通的屋子,而是一间不太招人喜欢,并且令她们心有畏惧的屋子。林苏青甚至觉得,这老太婆收留妇人说不定安的不是什么好心。

他必须想办法混上楼去。

福贵恭送了老鸨,这才扶着那名妇人起来,而后对周围看热闹的莺花姐儿们道:“都散了吧,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他这一吩咐,莺花姐儿们满不乐意的以丝绢扇着风,翻了几记白眼,才继续在门前各三五成群的立一处,等着有人路过以招揽。

当那妇人随着福贵入了楼内,林苏青抬头瞄向斜对面的房顶,赫然一惊,那个隐藏在夜色中的人影不见了!何时走的?!难道就这样善罢甘休了?

林苏青不相信那杀手会轻易罢休,他走出这处墙角,躲到了对面的一栋楼的倒拐处,现下正是斜对面的观察着那栋青楼。

青楼的招牌写得很好,不是“怡红院”、“红袖招”那般风尘俗气,且并非只有楼正门上挂了唯独的牌匾,它是分着三层楼阁,每一层正前方都有大门,且都挂一块匾,像是寓意着每一层阁楼都有着各自不同的“景致”。

一楼名曰“玉楼春”,二楼则曰“笙歌渡”、三楼太直白火辣了,是曰“仙客留”。

除此之外,一楼正门两侧挂着两块竖牌匾,各题上联与下联。

上联曰:朝云初生绮罗佳人咽春空

下联曰:暮雨难收金樽玉酒引仙留

而在一楼正门的牌匾之上所题的“玉楼春”,恰恰是这对上下联的横批。绝妙处令人不禁为之感慨,此间很是明白雅俗共赏之玩味,真是一眼便忍不住联想到巫山云雨大。

当林苏青正要顺着看向二楼“笙歌渡”时,这一瞧竟是刚好瞧见方才入了此楼的妇人,她似乎是特地来到围栏处,在谨慎地朝外张望,看来,她仍然在提防着在夜幕中潜藏的危险。

林苏青顺着她所巡视过的目光,也观察了一圈,不曾见那黑影,想必那妇人也是如此,不曾见到任何异样,所以她很快便离开围栏,跟着福贵再往更高层去。

却是在她刚折回楼中时,林苏青乍然看见青楼门口突然有一个小孩冒出了半个脑袋出来张望,大约一两岁的模样,而且那小孩一眼看见了林苏青后,连忙又躲回了青楼里。

只是一瞬间的,眨眼即无,像是幻觉。可是,又怎么会没来由的在这里产生看见小孩子的幻觉呢?这不可能。

莫非是青楼里养着小孩?

倒也不是没可能,只是……晚上正是青楼营业的时候,她们如何会允许小孩在楼内到处跑闹呢?

他正疑惑,那小孩又从二楼的围栏缝隙里探出头来望他,小孩子站在围栏底下,个头远不及围栏一半高度,他双手扒拉着木制围栏的镂空雕花,透过缝隙硬钻出头来。

林苏青怔愕地看去,那小孩赶紧一缩,不见了踪影。

这一回,林苏青看得真切了,他确认了,这不是幻觉,这是真的。

他疑心于此,青楼为什么会在生意最火热的时候,允许小孩儿在楼里来来去去呢?

他疑心四起,再次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那栋青楼的几层楼阁的门窗和围栏,竟又是一愣!

不是一名,是两名!有两名小孩正扒拉着第三层阁楼的围栏瞧着他!

这不可能,孩童们在青楼里玩闹必然是影响生意的。这不符合情理。

而且,那些人似乎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两名小孩,甚至……林苏青正在琢磨,猛然现那两名小孩又冒出来想继续看他,却因为恰好撞见了他的目光,他们扭头便跑了。

可就在他们转身的同时,当头就撞上了后面快步跑来的传菜小厮,然而!他们是穿人而过!

那名传菜小厮可以确认为人没错,那么不与人肢体相撞,只能是……这两名孩童不是人?!

才一想到这里,他冷不丁地就打了个寒颤。

俄而,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将哮天毫笔揣回了袖子内。这套偃月服的袖子是束口的,虽然感觉不到丝毫约束,但护腕其实很紧实,将笔插在里面,恰到好处,毫无负重感,也毫无异物感,且不必担心会遗失。

他会画驱邪避秽的符文,又有哮天毫笔在手,何况暗中还有山苍神君。所以他此刻除了有些激动和紧张,倒没有多少害怕。他拍了拍揉了揉因为紧张而木的面颊,定了定颤动的心神,决意前去混入这栋青楼。

“哎哟~这不是刚刚那位公子嘛~奴方才就知道您一定会回来的~”他刚走上街道,青楼门前的莺花们立即便上来勾搭。

他想着躲避,可仍然避免不了被勾肩搭背,拉着他就往楼里引,莺花姐儿们两侧倚靠着他,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解释:“我就是来随便看看,你们不用搭理我,我自己看看就行。呵、呵呵……”

“怎么能让您独自一人呢,有奴陪着您一块儿看不好吗~”

这青楼客源甚好,从外面看不出什么,一进来才知,里头乌烟瘴气、人声鼎沸,比白日的街道市集还要拥挤不堪。

“我没钱,你们陪着我也没钱可赚,不如去陪陪别的人吧。去吧去吧……”林苏青一边拂开莺花们搭上来的手,一边在人群里挤着往里走。可是莺花们哪能让他自己走。

不仅不放过,在他一入楼门,更是争抢着扑上来,为了抢他这个客源,可谓是用尽心机。

“瞧您一表人才,单看这身衣裳就价值不菲,却来同奴们装模作样,公子这玩笑开得可不像样~”

这些软绵绵娇滴滴的声音他听着实在是受不了,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一身,而那些莺花姐儿们还蹭着他扭来扭去,胭脂水粉味熏得他连连打喷嚏。

“奴叫钰燕~公子如何称呼呀~”

“呃,姓林,林。”林苏青不停地躲着她们,偏偏一个也躲不开,像黏上了似的。

莺花们瞧出林苏青有些窘迫,更是瞧出他是头一遭逛这样的地方,于是故意开起了他的玩笑。

“哎哟~公子这般拘谨,是初次来吧~像极了阿娘的好宝宝,要不要同小姐姐们共享神仙逍遥啊~”莺花们笑声放浪的调笑着他。

听到“神仙逍遥”四个字,林苏青更是促狭更为汗颜,以前这样听倒不觉得有什么,可自打他真的见识过神仙后,再听到这样的调侃,难免有些……有些难以言语……

那位自称钰燕的莺花似乎比其他人要有些地位,她朝其他莺花们挥挥手,她们便满不服气地散开去缠上了别的客人。

而这钰燕也颇有手段,她瞧出来林苏青面有羞赧,自觉方才的热辣只会吓着他,反倒不利于拉拢,立马改变了揽客的方式。

于是她挽住了林苏青的臂弯,温柔得竟是与方才判若两人,道:“公子不必紧张,奴可先带您四处逛一逛。有奴在,旁的不敢来沾惹您,这样也好使您轻松一些。”

不过林苏青毕竟不是真正的涩小子,他将这些瞧在眼里,明事在心里。他知道,莺花们应当都是一人千面,逢什么样的人,便作什么样的态,说什么样的话。

“奴只是想为公子排忧解难,不知可好?”钰燕真可谓是柔情似水呀,“奴没成想姐妹们会同公子开那样的玩笑,请公子不要介怀。”

林苏青想了一想,不能直接戳破不是?于是将计就计道:“你有一个补救的机会。”

那钰燕一听,想着这小子果然是按捺不住的,这个“机会”必然是那种玩笑,于是道:“钰燕愚钝~还请问公子如何补救。”

“能不能别跟着我,让我自己先溜达会儿,谢啦。”

钰燕美|艳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这就没了?

她如何也没有想到,林苏青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便又笑道:“公子~你是不是嫌弃奴啊~”

他的确不喜欢这样黏黏腻腻的说话语气,也不想让钰燕跟着,主要是觉得她会影响他的行动。

“嗯……可能是吧……”

“……”钰燕太阳穴跳了又跳,有气不能作,只得继续笑道:“那不如帮您换个姑娘?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呢?”

林苏青使劲儿剥下钰燕紧缠在他臂膀上的手,将她拂开。

“不必了,你该忙忙去吧,我就想先自己逛一逛,如果有需要我会来找你的。谢了。”

他说完拔腿就朝楼上跑去,气得原地的钰燕冲着他跑走的方向怒啐了一口:“呸!”随即又是一脸巧笑的迎向了别的客人。

……

第九十一章 青楼里的小孩儿

阁楼上面比楼下大厅自在许多,难怪叫“笙歌渡”。

二楼不似一楼那样是散桌,皆是每一桌都以几扇屏风围着,有着属于各桌各自的空间。且不似一楼,只在大堂中央的台子上有歌舞伎,这里是每一桌除了他们各自点好的莺花姐儿,还有一名歌伶坐在一张小凳,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唱着小调,声音轻轻地。

一上来二楼就能听见软绵绵地歌声相混,却并不冲突,更像是一场合唱。但每经过一方小天地,又能清晰的听出每一桌所唱的小调都不相同,各有千秋各有特色。

林苏青无意在此逗留,只是路过时扫眼看了一看,紧接着便凭借迷谷树枝的指引继续往追寻去。

这座青楼从外面看统共只有三层楼,然而实际上,算上最顶上的小阁楼,大抵有五层。

三层边都是小厢房,提供者相对私密的空间,四楼则全是卧房,应当是会留宿之用。

林苏青每经过一间,便迅在门上画上了符令。

那两名小孩一直跑在他的前面,不时地探头探脑地来观察着他,但每当他向他们看过去,他们立即就藏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又冒出头来。

有些像是在故意引他往哪里去,而他们想“引”的方向,恰恰与迷谷树枝所指引的方向一致。

莫不是在领他去找那名妇人?

林苏青忽然停住脚步,那两名孩童看了看他,见他没有跟上,便躲在落地花瓶后面小心翼翼地冲他招招手……

这,能去吗?这不能直接去。

林苏青连忙又调转回到二楼,想拉个人问一问,可放眼一看,一个个无不是是醉得七荤八素,就是问了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

“这位大哥!”难得有个清醒的路过,他一把拽住,询问道:“抱歉打扰一下,请问你有在这楼里见过两名小孩儿吗?”

那人用力将他的手甩开,愠怒道:“你有毛病吧?这里是青楼,怎么可能有小孩儿。痴人!”

那人一走,林苏青立马又拉住跑上跑下上酒传菜的小厮问道:“小兄弟,请问这楼里,是不是养着两名小孩童?大约一两岁的模……”

“客官,我瞧着您也没喝多呀,这里怎么会养小孩童呢?最小也得是**岁呀。何况正楼里正忙着,哪会叫她们出来添乱子。”

“那些**岁的孩子在哪儿?”林苏青想着,那两名小孩不是**岁的小孩儿,至多也不过是两岁左右的小孩童。莫非还有年长一些的?

“嗨呀客官您是头一回来青楼吧?**岁的嫩芽子自然是在楼外训养着,哪个楼里都有规矩,是不可能准许她们来楼里的。您要真有兴致,也须得等到每月初一竞价才行。”那小厮忙着干活,着急要走,满面愁苦道。

“你别拉着小的了,小的酒上慢了该被骂了!客官您尽管尽兴,有事找莺姐儿们就成。”

小厮说罢着急忙慌地跑走了。恰在林苏青看着小厮跑走的背影时,他蓦然看见有一个小女孩正抱着一个莺花姐儿的腿,唤了一声:“阿娘。”

那莺花姐儿正在桌前,提着酒壶为一个脑满肠肥的胖子斟酒,在饭桌上卖笑追欢,陪酒尽兴。而那名只穿着小红肚兜的小女孩就那样抱着她的腿跟着。

“柳儿,你的腿伤还不曾好吗?”有客人问道。

“不曾,上回不慎摔了,不知怎的,伤口已然愈合多日了,可走路还是不大便利。”那名被称为海珊的莺花姐儿蹙眉无奈道,她说着便要锤一锤腿,那小女孩赶紧松开了手站在边上,待她锤完时,她立刻又抱了上去。

柳儿又道:“每次锤一锤就轻松许多,像好了似的,可是不锤时就又沉重得很。”

“你这样可不行了,若不是咱哥儿几个关照你,谁会点你个跛腿的,会扫兴的~哈哈哈哈哈!!!”那脑满肠肥的胖子一脸猥|琐的笑道。

柳儿显然很尴尬,连忙又去斟酒,陪笑道:“是是是,柳儿感谢各位大人捧场~”

二楼的莺花姐儿不似一楼自成奴,显然二楼的姐儿身份要高于一楼,难怪是他方才甩开钰燕上来时,那钰燕没来紧追。

现在不是茬神的时候,林苏青快步过去,在屏风隔门上画下一道符令后,上前去捧手施礼道:“抱歉打搅各位雅兴。”

那小女孩一见林苏青过来,连忙就躲藏到了那名叫柳儿的莺花姐儿身后,只敢隔着柳儿的手臂与纤腰之间的小小缝隙打量着林苏青,眼神瘆得慌。

一桌人讶然地盯着林苏青,瞧着他一身着装不菲,担心他身份也不凡,有着火气也没敢当时撒,换成寻常人莫名其妙地来打搅,那胖子必然要躁了。

林苏青问向那名莺花姐儿:“请问,你有孩子吗?”

那莺花姐儿脸色一变,怒道:“客官您是故意来砸场子的吧?柳儿怎么会有孩子呢?客官您别打奴的玩笑了。”

桌上的客人也怒了,一拍桌子作势要来揍他:“你是来挑事的吧?”

林苏青连忙道:“抱歉,抱歉,在下认错人了,抱歉打扰各位了。”

他说完连忙退下,不是转身就走,而是倒退了几步才调头转身。他是故意要多看看那个藏在柳儿身后的小女孩。

已见分晓,不是他们没有看见,而是他们根本就看不见,因为这楼里,根本没有真正的孩童。

那小女孩看着林苏青盯着的眼神,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被人现了!旋即扭头就跑,不料恰恰一头撞上了屏风上的符令。

“啊!”当场化散了!

小女孩化散前张大嘴巴瞪大双眼,呼喊声刺耳,但除了林苏青,谁也未曾听见。

林苏青突然感觉身后不妙,旋即转身,竟是看见一开始就在大门口探出头来看他的那名小男孩!

那名男孩撞上了他的视线,扭头便跑走了,且是直奔楼上而去!

林苏青顿时觉得不妙——他必须马上找到那名妇人!

民间传记里曾多有记载,青楼里的小孩最是忌讳与孕妇相见!

而那名妇人即将临盆,万一这类“小孩儿”冲撞了她,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他的直觉告诉了他,妇人有危险,她腹中的孩儿更是危险!

第九十二章 杀手

林苏青片刻也不敢耽误,紧忙跟随着迷谷的指引去追寻那位妇人。忙不停歇地一口气跑到了四楼,正要再往上寻去,突然被一条粗壮的胳膊拦住了去路,他顺着胳膊侧看去,拦他的是一名五大三粗的男子,穿着与那些小厮一样,都是褐色的短衫,却不似那些小厮穿得松散,贴在他身上很显魁梧。

“客官,阁楼是私用,不可擅入。”声音很厚实,虽然是在施以阻拦和警告,但出言还是留了几分客气。

居然会有专人看守,难不成是预估有危险,特地着来保护的吗?

“哦……”林苏青审时度势,眼下不可硬闯,先不论他肯定打不过这个粗壮男子,他就是打得过这一个,万一他扯着嗓门一喊,保不齐会涌上来几十个人揍他。

他心中顿时有了计策,笑吟吟地问道:“能不能借背一用?”

那男子一愣,林苏青从怀中掏出狗子给他准备的册子,当场展开,又摸出白日里赚来的几个铜子递给他。

“本公子突生兴致,遂想赋诗一,可否借背一用?”

那小厮愣了又愣,继而将林苏青瞧了又瞧。

“楼里的待客态度何时这么差了?本公子得找老鸨说道说道去……”

那男子连忙又伸手拦他,道:“客官留步。”

随即他木讷的背过身去弓下腰背冲着林苏青问道:“客官是说这样吗?”

“很好。”林苏青登即便把展开的册子铺在他背上,执了笔就开始画起了粗麻绳。

这是他第一次用哮天毫笔画除了那道符令以外的事物,绳子画起来不难,很方便,应该是能具现的吧?

山苍神君和狗子不曾教过他什么口诀咒语,他心想着主上教他画的符文,都是心想则成,想必这样也该是。

于是他一边画一边在心中默想,这支笔不曾蘸过墨汁,落笔时却像是蘸过了似的,当一笔落下,拉出很长一条金线,画成笔收,那纸上的金色绳子猛然跃出了纸面,画纸登时恢复一片空白。

眨眼绳子就将那粗壮男子五花大绑,小厮完全没来得及反应,只是一诧,就被捆得严严实实,

林苏青连忙将册子合上揣回怀中,而这时那男子作势要喊,林苏青上去就是一个扫腿,将他绊倒在地,旋即脱了他的鞋子塞住了他的嘴。

动作迅猛,一气呵成。那男子丝毫没有喊叫的余地。

“别慌,我不杀你。”林苏青说完就从他身上跨过去,跑上了阁楼。

刺激!帅气!

初初小试牛刀,就卓有成效,他已然是捺不住地兴奋和激动,还震惊于仿佛是崭新的人生拉开了帷幕。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可以这么酷!不,现在还不够酷,他还可以更酷,他一定要认真努力的修行,要尽快地将易髓经习完,这才是刚刚开始而已!

不过,好在他的理智仍然在抑制着他的亢奋,他心中清楚,现在还不是开心的时候,现在还有正事要做。他保持住冷静,要去保护下那名妇人,以及她的胎儿不被这些“小孩儿”们冲撞。

转眼,他就追到了阁楼,也就是这栋青楼的五楼,从外部根本看不见这里居然还有一层。

现在,在他的面前只隔一扇门,根据迷谷树枝的指引,只要他推门进去,那妇人应该就在其中。

可他又有感觉不会这么简单,于是并没有立即推门而入。这层楼很安静,完全隔绝了楼下的喧闹声,静得他能听到由于奔跑上楼,此时正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的心跳声,与尚未平复的喘|息声。

他缓了缓心绪,定了定神,而后才伸出手去,却在他即将施力推开门的刹那,他乍然听见门内那妇人好像在与谁说话。

“你的妹妹不见了?”

林苏青的手登时悬在了门前,他适才对小厮与客人还有莺花姐们儿们的几番试探,心中已经有了定论,这里所出现的孩子并非正常的孩子,他们很有可能是魂魄,也有可能是鬼……

他悬在门前的手,收回了多余的四指,只伸出食指,打算在门上也画下了一道符令。然而,就在他刚画下起头一笔时,突然听见妇人的一声惊叫。

旋即是她紧张又恐惧的质问:“你是怎么进来了的?!”

林苏青诧异,这里是最顶层的阁楼,只有这一个入口,他就在门前,怎么会有人在这时候进去?他什么人也没看见!莫非……

“当然是从大门走进来的。”回答妇人的是一道沙哑而干涩的声音。

那声音不像是正常人说话时那样圆润饱满,很像是许久不曾开口说话,嗓子或是声带生了萎缩似的,很扁很单调很嘶哑。

妇人的声音充满了恐慌,但听得出她仍然留着几分冷静,问道:“你早已埋伏在这里?”

“无论在哪里,你今晚都是死。”那声音相当之狠戾,透出了沉沉的杀气。

是这样的回答,显然那妇人猜对了,那人的确是提前就埋伏在这阁楼的屋子里的,而且是在林苏青赶来之前。

“我都已经离开了府上,离开了少爷,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我?!”妇人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她方才求青楼收留时都不曾如此,看来……她是意识到无路可逃了?也就是说,里面那个人就是白天追踪她的……杀手?

“死亡,才是真正的离开。”

林苏青认定了,应当就是白天那个戴斗笠之人。也正是方才隐藏在青楼对面的屋顶上的人!难怪听到老鸨答应收留时,他就不见了,原来是提前进了这间屋子里埋伏。

妇人声音带着哭腔说道:“我只是想带着我的孩子远走高飞,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们?”

“你知道的,这个孩子不能出生。”

屋内,妇人紧紧的护着肚子步步为营的退着,恐惧与绝望充斥着她的内心,她声泪俱下地哀求着那名杀手。

“我不要名分,也不要钱财,老夫人为什么还是要杀我?”

她很不甘心,她死也不甘心,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死?凭什么她要死?

杀手狠厉道:“因为你带走了不该带走的东西。”

“他不是东西!他是我的孩子!我自己的孩子我为什么不能带走?!”极度的绝望与悲伤使妇人的情绪顿时失控,可是这愤怒转眼便成了哀恨。

“就算是不带走,又能平安生在府上吗?老夫人是不会让他活的!既然老夫人不想见到他,我都已经带走了,为什么还是不能放过?为什么?!”她怒吼道。

杀手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漠,道:“因为他不应该存在。”

妇人见杀手油盐不进,她苦苦地求道:“我们母子与府上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少爷该娶谁家小姐娶就是了,皆与我母子无关。我誓我绝对不会回去,就当我没存在过好吗?求求你,让我们母子走吧,求求你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我们走得远远的,天涯海角再也不回来……求求你,求求你!”

“你知道的,不是我要杀你们。”

第九十三章 这间屋子有问题

杀手的情绪始终如一,语气毫无波澜,仿佛他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同情没有愤怒,对于他来说只是在执行一个平常的任务。

妇人再如何也强撑不起那份镇定,她情绪失控,当场椎心泣血的哭了出来,声音不大,却令人听得也为之难过起来,感觉心在被她的哭声拉扯着。

“可不可以求您,就当我们母子已经死了?求您就当已经亲手杀了我们了好不好?您回去就这样对老夫人讲,她也不会怀疑您的,好不好?”她疯了似的磕头道,“或者?或者您要多少钱?我今后都补给您,要多少我都补给您,求求您放过我们……好不好?”

杀手步步紧逼,道:“我既然收下了取你母子性命的钱,便一定要取了你们母子的性命。”依然是沙哑的、干涩的,如同枯柴裂开似的的声音。

那杀手话音一落,登即拔刀出鞘。

……

门外,林苏青听见了屋内的拔刀声,怛然一惊,他正要推门冲进去,却骤然听到了一声惨叫!

“啊!唔……”

那声惨叫尖锐无比,愣是将杀手干哑的声音扭曲成了仿似女子的惊叫,紧接着,杀手的声音变得很闷,像是被勒住了脖子,叫不出声来。

林苏青听到了,那杀手像是遭受了某种袭击,但那袭击并没有让他干脆利落的死去。

因为他的声音没有马上结束,还有苦苦挣扎……

“咚!”

只听门内咚地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砸落在地上,很沉,但那声音很闷,听着像是什么砸在了地毯上,不,像人,像是一人摔在了地上……

林苏青正要推门的手再度僵在了门前,屋内究竟有什么……莫非是那妇人杀了杀手?他深呼吸一口气,定下决心,登即推门而入。

他刚推开门的刹那,咚!又是一声,这一声比较沉且闷,他定睛一看,竟是那妇人晕过去了!

林苏青小心翼翼地进入门内,狼顾着四周,谨防着一切。这间屋子没有什么布局,就是一间宽敞普通的阁楼屋,几乎是一眼就能看个全局。

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晕倒的妇人,与一名跪伏的男人,不用猜想,那必然是白日里见过的那名杀手。

但他已经死了,不是晕倒,是真的死了。

因为他此刻头栽在地上的姿势很奇怪,很诡异。脖子无力的歪扭在一旁,看起来颈椎完全碎掉了,那脖子只是一堆毫无支撑的软肉。

他的四肢的关节连接处,与脖子是同一种情况,都像是碎尽了骨头,只剩下肉连接着,软趴趴地,毫无支撑。但是他浑身上下,除了七窍流血,没有其他一丁点的伤势,至少大致来看的确没有。

林苏青抽出袖中的哮天毫笔,攒紧在手里,防备地横在胸前。

这间屋子透着诡异。

就连那张铺着被褥的床都很奇怪。

仔细看它并不像床,试问哪会有家把床端端正正的摆在屋子正中央的?四面皆不靠,精准的位于整间屋子的正中心。

与其说是床,它更像是一方石台,只是临时铺上了被褥。

林苏青隐约感觉这里阴气很重,他以前是感觉不出的这些稀奇古怪的所谓的阴气阳气的,也不知为何他现在可以,大约是修了经文的缘故?但是,现在他不便于追究缘故。

夏末的夜晚还是有余热,而这间屋子却格外的凉,且不是寻常的凉,它透着阴森。

林苏青蹲下去伸出二指探了探妇人的鼻息,她还活着。

继而,他起身转向那名杀手的尸体处,他拾起地上的短刀,然后用那把刀将那杀手的头颅挑换了一个方位,使他的脸不再是埋栽在地上,而是仰面露了出来。

一个跪伏着的人,脖子能完全扭过来仰面朝上,而且林苏青用刀去挑换时,丝毫没有来自于骨骼的阻力。

只见那杀手双目圆瞪,仿佛随时要爆裂出来,且面色青紫,长舌外吐,显然,死前经受过窒息的折磨。

同时,杀手七窍流血,浑身没有中毒的反应,果然也没有其他伤势,就连脖子上也没有任何勒痕。便是一点伤害也没有,却死成了勒死的惨状,奇哉怪也。

林思清随即用刀背敲了敲杀手软趴趴的脖子,没有任何骨骼硬度的碰撞感,果然,是整条颈椎都碎了。接着,林苏青以刀背沿着那杀手的颈椎顺着脊椎往下敲,软趴趴的,没有任何硬物……

全身的骨头都碎尽了……

这绝对不可能是人为能做到的……

林苏青站在屋子中央,环顾了一圈,不见任何其他身影,于是他开始小心谨慎的巡视起这间房顶低矮的小阁楼。

这是一间看似普通却并绝对不普通的阁楼。

四面都是实墙,墙壁上画满了男|欢|女|爱,赤|身|裸|体,放肆合欢的壁画。

有在巨大繁茂的牡丹花上交合的、有荷花塘小扁舟上的、有在芦苇丛林深处、还有在山林间石板上……各式各样,香艳无比。

换做平时,这倒是间煞有情趣的屋子,可是今天,他看到后实在没有办法联想到有趣。因为,这间屋子实在太诡异了,就连那些壁画上的人物看起来都十分扭曲可怕。

没有窗户,甚至连个透气的空洞也没有。

独独只有他进来的那扇门。

屋子四面墙各放了一个柜子,不偏不倚恰恰放在东南西北四面墙下的正中间,使得屋子中央的那张“床”,成为了中心点。

每一个柜子大约相当于展开胳膊一个怀抱那样宽,都是双开门,林苏青随便打开,看了看柜子内,放的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布偶娃娃、拨浪鼓、虎头小鞋子、红色小肚兜等等等,放得满满当当。

不过,其中有一个柜子放的不是这些小孩儿玩意儿,这个柜子里内部连隔断都没有,像是寻常用来挂衣服的立柜,不过里面现在是空的。

除了东西南北墙放的这四个柜子,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小柜子。

它处在西面墙与北面墙相接的角落里,柜角恰恰嵌在墙角。它很小,小的十分不起眼,但是,只要注意到了,就会现其实它是最瞩目的,因为它与别的柜子全然不同。

只有它不是木的。并且是黑色、像是由金属打造,摸起来手感像是铁,但嗅起来像是铜。

也只有这一个柜子上了锁。

除此了这个小柜子之外,最是古怪,便是正中央的那张“床”。

因为有了角落的一个小柜子为“尖”,使得整间屋子的布局像是在屋内有一个大袋子,而上锁的小柜子便是袋子口。以东南西北四个双开门的木柜组成了袋子腹。

这张“床”位于整间屋子的最中心,亦是出于“袋子”的最中心。是长方状,如果不是因为铺上了被褥,它更像是一个石台。

林苏青有些怀疑,他走过去,用杀手的刀掀开被褥一看,果然是石台!他干脆将被子掀开一大半。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更为震惊!这仿佛是一个祭台!

第九十四章 别有所图

石台是一整块铁青色的巨石,中部以及中部偏下的地方颜色最浓,浓至黑,用力吸一口气,带有腥味儿。林苏青莫名的联想到市场卖猪肉的店家的那块宰骨头的木墩子,也是如此,因为是被血肉浸染的缘故,越是中下部刀痕则越多,颜色最深。

血水?莫非这也是因为血水?

他蓦然惊觉,这石台所散出来的那股腥味儿,的确很像血腥味……

显然,这屋子不是用以住人的,没有床,就连被褥都是临时铺设的,被褥?莫非那个空柜子就是存放被褥的?!

那也就是说……这间屋子偶尔是会住人的?住什么人?

一连串的疑问席卷着他的脑子,他知道了,这间屋子之所以透着怪异,正是这奇诡的布局造成的。

那么,一栋青楼而已,为何会在阁楼之上设置这样的布局?

这样一间低矮的小屋子内,东西南北四面各放着的柜子,以及西北角的那个上锁的铁柜子,还有这建在屋子正中央的长石台……

这一切的一切都表明了,这绝非一间寻常的屋子。

霎时,林苏青猛然感觉背后有许多目光在注视着他,他立马转身将将哮天毫笔横在身前,却是现,门口只站了一个小男孩,正是他方才在楼下见到的那一个,他身上穿了一个小肚兜,手里搂着一只娃娃,那娃娃居然与刚才在二楼撞上符文而消失的小女孩一模一样!

“你杀了我妹妹。”小男孩阴冷着一张脸道。

林苏青知道,这个小男孩也不是人类。

大概是因为面对的是小孩子,也因为他现在手里有神笔,他并不惧怕于这名孩童小鬼。

“燕窝炖上了吗?”老鸨严厉的声音突然传了上来。

“炖上了,特地着厨房用的金丝血燕。”是福贵的声音。

糟糕,是他们上来了!

突然,那名小鬼不见了!

林苏青一惊,他看了一眼妇人,迅去她身边,用笔在她的肚子上画了一道符令,旋即他便寻了一个柜子藏进去。不能去躲那个空柜子,他只得费力的钻进那些放满了孩童玩具的柜子里。

与此同时,他听见那老鸨震惊道:“有人闯上去了!”

应该是看见被他五花大绑的那个看守的粗汉了。

就在他刚把柜门轻轻合上的同时,就听见老鸨的声音近在这间屋子的大门口。

“是谁?!”

老鸨怒哼一声,突然就沉默了。

林苏青将柜门推开一丁点缝隙,用以窥视。只见老鸨和福贵皆是一脸震愕,他们也看见了死状诡异的杀手,和晕倒的妇人。

可是,寻常人见到此番现象,下意识的会感到害怕,毕竟闯进来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何况那陌生人还死在了这里,并且死相极为可怖。

但反常就反常在,无论是老鸨还是福贵,他们谁也没有叫喊,甚至没有害怕或是恐慌的神色。

他们只是震愕,除了震愕便什么也没有,震愕之后,可谓是相当之冷静,福贵自的小心翼翼地去检查着杀手与妇人的情况,而后抬头对老鸨道:“女人活着。”

接着他会意了老鸨的指示,掐着那妇人的人中,好使她痛醒。

妇人刚一睁眼,旋即惊恐的连连后退,道:“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放过你什么?”老鸨冷声问道。

待妇人闻声定下神,看清是老鸨和福贵时,她这才多少平复了下来。但当她的目光越过福贵再次看见惨死的杀手时,还是为之恐惧。

“福贵。”老鸨只是喊了一声福贵,那福贵便自觉地去将房门闭上,如此默契,便是这一动作,林苏青觉得老鸨之所以收留这名夫人,这其中恐怕大有蹊跷。

那妇人本就是个聪明人,此时显然也预感到了什么,神色变得相当警惕。

“人是你杀的?”老鸨的声音不高,透着威严。

“我不知道,他突然……就死了。”妇人一想起方才那一幕,仍然心惊肉跳。但她努力地令自己冷静,杀手已经死了,应该是没有看错。而且,就在杀手冲向她的刹那,突然被无形的力量包裹住了……她也没有看错。

如是这般想着,妇人顿时一惊,脱口而出:“这间屋子有问题!”

“这间屋子没有问题。”老鸨忽然狞笑道,“不过,会进这间屋子的,都是有问题之人。”

“你们想做什么?”来自本能的警惕,妇人连连后退。她退无可退时,便靠着墙尽量蜷缩着身子,好将肚子护住。

福贵忽然在石台前蹲下,原来那石台子底下也是空间,也是储藏用的柜子?

只见福贵拖出一把矮背椅子,用袖子擦干净了椅子,随后老鸨过去坐下。因为是背对着林苏青所在的柜子,现下这一坐,林苏青便再无法看见老鸨的表情。

而后,那老鸨才缓缓道:“我们是收留你的人。”

然后随机话锋就是一转:“当然,也有个人需要你帮忙收留一下。”

妇人惶恐不安,提心吊胆地问道:“什么人?”

老鸨一下巴指了死去的杀手,林苏青只能看见她的侧面,脖子上垂坠的松弛的皮肤和眼尾的皱纹,将她的侧面显得像是被它们拉扯着,而那格格不入的驼峰鼻,在这样的情况下,令她看起来有些像心机险恶的老巫婆。

“你先说那个人是谁,来龙去脉都要讲清楚。”

妇人顺着老鸨所指,不得不再看向死去的那名被莫名力量杀死的杀手。她咽了咽喉头,道:“是我家老夫人雇佣的杀手。”

福贵从腰间抽出烟锅,又从袋子里去了一些烟丝攒进去,用火折子点燃烟锅后,伺候着老鸨。

老鸨慢悠悠地抽了一口,吞云吐雾地听着妇人的下文。

“然后呢?”

妇人没有想到老鸨会问细节,愣了一愣后,目光左右一动,思考着如何措辞总结自己的经历。而后道:“我自幼入府做了少爷的贴身丫鬟,与少爷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无奈婚配要门当户对,少爷不得不听从老夫人的安排迎娶赵员外家的女儿……”

尽管是总结,可仍然是需要回忆,这一回忆,就令她泪流满面。

“府内容不下我,少爷也无法给我名分,我也不求这名分,便跑了出来。”

福贵抬了抬眼皮,瞧了她一眼,道:“你不求名分,老夫人为何还要雇人杀你?”

“我只是想把孩子生下来!”

老鸨鄙夷一笑,道:“呵,想母凭子贵,生下来再去索求名分吗?”语罢又是一声嗤笑。

妇人眉头紧蹙道:“我并没有这样想,这是我的孩子,我只是想生下来。”

老鸨呼出一口烟,讥笑她:“是你的孩子,也是你家少爷的孩子。倘若生下来是个儿子,便是你家少爷府上的香火。你以为你家老夫人便不得不再把你接回府上?生了个儿子,多少也会得一个名分,有了名分也就有了金银珠宝?你便是这样盘算的吧。”

福贵附和的嘲讽道:“如意算盘很是精妙。”

“不是这样的!”妇人当即反驳。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生下来?难不成就凭你自己养吗?笑话,就凭你?你连你自己都养不活了。”福贵双手拢在袖子里,佝偻着背,轻视着妇人。

“你不是早就盘算好了,勾引少爷在先,使生米做成熟饭等有孕在身,而后要挟少爷和老夫人给你名分,啧啧啧~如此你便可从一介丫鬟荣升为府上少夫人。”

他讥笑着:“啧啧啧~算盘打得真响亮~”

老鸨抽了一口烟锅,伴随着呛人的烟雾,也是一阵轻蔑的哂笑。

“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妇人的眼泪戛然止住,目光坚毅的反驳他们,“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喘,我就不会饿着我的孩子,作何非要仰仗着谁?!我好手好脚,勤恳努力,我为何不能自己养大我的孩子?!”

说到此处妇人很是愤慨:“老夫人认与不认,少爷养与不养,那是他们的事!我生我自己的孩子,养我自己的孩子,都是我自己的事!”

林苏青听得心中感慨,这是多么狗血的事情……丫鬟被少爷骗了人骗了情,怀了孩子却翻脸不认。

这不仅是常有的伦理事情,更是被古往今来的无数作者编剧们信手拈来的陈年老梗。

甚至在他原先世界里,在某个朝代的某本志异小说内,被多次提及。果然故事源于生活,而生活永远比故事更精彩万分。

想来,这妇人,不止是被那少爷所骗,还成为了所谓的“门当户对”的牺牲品。

抛开那些,这妇人其实很令人敬佩,就算是在他原先的世界里,她也是一位了不起的母亲。

福贵却仍然嗤笑她:“你一介妇道人家,离开了府上,何处讨生计去?!只怕是孩子还没生下来,你就先死了。”

“你就少在我们面前装模作样了。”老鸨讽刺道,“你自己尚且没有活路,何况还拖着一个油瓶。养不了生下去又何用?”

“我怎么就活不成?!”被老鸨与福贵轮番嘲笑,那妇人却丝毫不软弱,很是要强,且很是愤懑,“街上多的是流浪乞讨的,怎么不见他们都死了?我就是端着碗乞讨要饭,我也要生,我也要养!只要我的孩子能活着,便比什么都好!”

“这种活法,还不如让他死了。”老鸨抽了一口烟锅,侧脸吐出烟雾,似乎是有意避开不让那妇人直面闻到。

林苏青疑惑,老鸨此举难道是不想让这呛人的烟雾伤到妇人肚子里的胎儿?

那妇人目光明亮,眼神坚决道:“谁说的我就只能这样一条活路?我还年轻,有的是力气。哪家哪户不需要洗衣做饭,洒扫干活的仆人。就是离了少爷与老夫人,我照样活得成!我的孩子也照样活得成!活得好!”

福贵刻意夸张的将视线扫向死去的杀手,引得妇人也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杀手。福贵乜视她道:“呵呵,你想活?可有人不想你活啊。你……”

“福贵。”老鸨突然扬声喝止了福贵,不要他再说下去。福贵很听老鸨的话,登即住了口,而且一脸怨色也无。

老鸨慢悠悠地抽着烟锅,过来良久,她才缓缓说道:“看来,你的确是无依无靠,孤身一人啊。”

林苏青暗觉不祥!这老鸨像是在打什么主意!

方才的那几番话极有可能就是在套话,他们是想确定这名妇人是否还有别的依靠!

林苏青担忧地看向那名妇人,他准备好了,随时冲出去救援、

然而,妇人全案没有听出老鸨话里苗头,她竟是爬起来冲老鸨跪了下去。

“如若您这处缺少干粗活的下人,也请您伸以援手,赏一个卖力的机会。”

福贵奸笑道:“卖力的只招男丁,不过我瞧你姿色……”

“福贵。”老鸨又是一声打断了他,福贵应声止了口舌,老老实实地站着。

“去把小少爷带来。”老鸨抬手吩咐时,指尖挂了一串钥匙,福贵先一怔,有一丝惊恐一闪而过,而后取而代之的是欣喜,这一切短暂而细微的变化,被林苏青捕捉得清清楚楚。

他在怕什么?他在喜什么?

福贵领了吩咐,取下钥匙串,便径直走到了西北角落的那个铁柜子前。

那柜子上一共挂了七把锁,福贵在那一大串钥匙之中挑选着,开始逐一地打开着,显然他以前不能开过这个柜子,连具体是哪一枚钥匙都不知道。

小少爷关在那个小柜子里?

不,林苏青心中开始莫名的感到不安,那小少爷或许不是人,老鸨打的主意……莫非……

第九十五章 借你肚子一用

林苏青这厢胡思乱想,然而那妇人却丝毫没有觉察出这青楼老鸨隐藏在暗地里的心机。

他想了想,打算继续观望,他正将一只眼睛凑到柜子门的缝隙去,却是猛地,他正好迎上了一只眼睛!

骇得他一浑身一震,下意识往后退,旋即意识到自己躲在柜子里,退无可退,也不能又太大的动静,以免被人现。

而他所对上的哪只眼睛,正是那名小男孩的眼睛……

不知那小男孩何时趴在了他所躲藏的柜子前,现在便正用着一只眼睛凑在柜子的缝隙前朝里看着林苏青。

林苏青持起哮天毫笔,打算就着笔尖上哮天犬的尾巴毫毛去戳那小男孩的眼睛。

就听那小男孩道:“你不是寻常人。”

林苏青登时怔愣,自认为自己能看见这些寻常人所看不见的事物,要么是因为他是这边世界的外来人,要么是因为他饮过二太子的神血。

如果这些都算是不寻常,难道……这名小男孩看得出他的不寻常?

“我们本来想帮你,可你杀了我妹妹。”那小男孩往后退了退,一双黑黝黝的眸子阴狠地瞪着林苏青,像是要把他恨透了,“我也要杀了你。”

倏然,小男孩再度从林苏青的眼前消失不见了踪影。

林苏青知道,这名小男孩应该在这栋青楼存在很久远了,他看得见所有人,然而绝大部分人看不见他。

在小男孩消失前,林苏青注意到,小男孩所穿着红肚兜和小鞋子,竟是与这些柜子里所藏的一模一样。

起初,他猜想这里或许是一间祭祀用的屋子,用孩子来祭祀。

不过现在他又冒出了另外一个想法,这里,其实更像是一个祭奠的场所。或许是在祭奠那些死去的孩子?

可如果是祭奠之用,那么有一点便解释不通——屋子正中央的那处长方石台。

因为它太像祭祀所用的供台。如若是祭奠,那就应该是一个香炉,而不是石台。

所以,关于这个想法,他无法完全确认。

恰恰这时候,福贵终于试对了钥匙,成功打开了那方小铁柜子,并且,从其中捧出了一个瓷白色的坛子来。

坛子上面交叉叠贴了七道封敕的符令,一层叠压一层,林苏青看不出那封条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只有最大的“敕”字极为显眼。

福贵慎重地将瓷坛子环抱在怀里,连走路都变得格外小心,生怕有个闪失磕碰了坛子。

接着,他更是弯腰无比谨慎地将那瓷白坛子轻轻地放在老鸨的腿上,林苏青虽然看不见老鸨的神情,但他看见老鸨是双手捧接过的,并且在接过后,亦是很小心地将罐子抱在怀中。

她抚摸着那瓷白坛子,从背后看去,像极了那名妇人抚摸自己肚子时的动作,单从背影就能看出,她对那坛子有着满满的怜爱和温柔。

那就是小少爷?小少爷是骨灰?!

随即便见,那老鸨将烟锅递交给了福贵,福贵直接用大拇指按熄了烟丝上的火星。而后将烟锅头子套上了小不袋子,扎紧后,重新别回了腰间。

老鸨抚摸着怀中的坛子,问那妇人道:“你想不想知道,为何这里到处都是孩子?”

妇人显然也被那所谓的“小少爷”吓住了,她不明白老鸨意欲所指,但她心里直觉此间有异,她紧绷着神色,不敢回答。

可是老鸨其实并不在乎她到底想不想知道,只是兀自继续说下去。

“莺花姐儿们,大多做的腿儿生意。这但凡做腿儿生意的,难免会有个闪失。”老鸨说着意味深长的一笑,笑声短而轻,十分阴诡,“可是生意是不等人的,哪能空养十个月的闲人。”

福贵一声狞笑,走上前拍了拍正中央的那方石台,背对着妇人道:“这不过是临时给你铺的罢了。”

妇人这才注意到那不是床,又是一惊。她现在满脑袋里装了太多的疑惑和不解,以及那杀手惨死的原因……以至于太多太满了,变成了混乱一团,毫无头绪,茫然无措。她感觉这屋子有问题,她感觉老鸨和福贵收留她另有所图。但她想不到老鸨和福贵是为了什么,她只觉得自己有危险。

不,她现在更觉得自己的孩子有危险!

福贵顿了一顿,转身对妇人笑道:“原来嘛,是为莺花姐儿们处理多余的东西的。”

他面向了妇人,便是背对着林苏青。不过,不用看也能想到,他此刻的表情必然是可怖的,否则,那妇人为何如此惊恐?

多余的东西……

林苏青心中猛地一抽,即刻就看见福贵一把将那些被褥全部掀起推到了地上,露出了完整的长方石台。

这……方才林苏青只看到了一部分,他现在才看见……在石台的另一头的两角,各嵌着一根三指粗的铁链,铁链末端连接着手铐!

那妇人惊怔得目瞪口呆,她也猜到了。

她连忙环抱住自己的肚子,想往后退,可是,她已经退无可退。她想逃,可是老鸨与福贵就在眼前,她逃不过。

她根本连这处阁楼的门都出不去,更遑论逃离这栋楼?

老鸨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腹中的胎儿。”

妇人恫恐,连连摇头。她一只手抱着肚子,另一只手扶着墙站起身来。

她猜不到老鸨究竟做什么,但她知道她必须反抗。然而事与愿违,整间屋子内竟是没有任何能够借助的器械。

正手足无措之际,她遽然瞥见了被褥底下露出了半点刀柄在外面,是那杀手的刀,正是林苏青先前挑开被子后随后扔下的刀,此时,恰恰就在老鸨脚边不远。

妇人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刹那,她猛地往前冲去,捡起了地上的那把刀,正打算用刀挟持老鸨,却是刚一起身,就被福贵按住了手!

她一把推开福贵,挥刀正欲乱砍,谁知福贵身手矫健,只是一侧便避过了那一刀,旋即又是一把擒住了妇人的手腕,这一次,他用上了十分的力度,仅仅是用力一握,就令那妇人因为手腕吃痛,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刀。

福贵将刀踢远开,将妇人的手反擒在她身后,又用力往下一拽,妇人不得不后仰,挺出了肚子。

妇人惊声尖叫,却是无用,楼下歌舞笙箫,热闹非凡,试问谁能听见五层楼之上的“不存在的阁楼”里,所生的动静。

老鸨抱着坛子站起身来,朝妇人走近去,道:“我方才说过,我收留了你,也需要你帮我收留一个人。”

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林苏青一把推开柜门跳出来,大喝道:“住手!”

他一声大喝,声音清亮灌耳,振聋聩,惊得所有人一愣。

老鸨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肩膀一抖,而后转过身来,微微皱着眉头问道:“你又是何人?”

她侧看向那名妇人,以为妇人与林苏青认识。

妇人先是一脸惊怔,很快她就认出了林苏青,连忙冲他大呼:“公子救我!”

老鸨拧眉怒视道:“你们认识?”随即下令道,“拿下!”

福贵松开妇人,撸起袖子朝林苏青挥拳而去。福贵虽然身材微胖,但身手丝毫不被那一身赘肉连累,他出拳迅猛,丝毫不能小觑。

拳头还未到,拳风就已经逼在了林苏青的眼前,将他额前的碎冲起。

林苏青赶紧将手中的册子一抖,折叠的册子瞬间坠下展开,其上有他事先画好的一张大网!霎时大网飞出,直向福贵扑去!

纵使福贵在看见大网的瞬间便抽身闪向一侧,但是大网却似追踪似的追着他又扑了过去。福贵转身换拳成爪,想把大网抓下来!

却是不可能!大网并非普通盖下来的寻常网,它有力度!

即使福贵想用力抓下并迅扔向别处,但只能是徒劳!

大网依然盖了下去,顺势从头到脚将福贵包裹在其中,令他半点动弹不得,只得跌倒在地,缠裹得像只蚕蛹,比方才守门的粗汉被绳子缠住更惨一些。

老鸨拧眉瞪眼,她见势不对,当即揭开了坛子上的封印!用力捏住妇人的两腮,迫使她张开嘴,作势要将坛子内的东西全部给灌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坛子的边缘刚一接触到妇人的嘴时,那妇人肚子上突然一道金赤色的光芒乍现,登时将老鸨手中的坛子冲飞,坛子受了冲击撞到了墙上,砰地一声,碰得粉碎,流出一地的灰白色的粉尘。

“我的儿子!”

果然是骨灰?!

只见那老鸨惊惶失措地扑向那堆粉尘,连忙用手将它们堆聚到一起。

然而远远不止是受了符令的冲击那样简单,尽管坛子全碎了,但那些骨灰仍然无法安宁。它们忽然生起了火焰。

老鸨眼见着骨灰悉数被烧成一缕青烟消散,她不顾火烧,徒手去拍打那些火苗,怎料到她越是拍打,火势则越是转大。

但那些赤火只烧骨灰,并不烧她,甚至还聪明地越过了她的手,越过了她的衣袖,只为燃烧骨灰。

赤火似浪潮,一簇攒着一簇。骨灰被烧得变黑,乃至消失。火焰所经之处,便将所有烧得干干净净。

转眼之间,一地的骨灰便被烧得空空如也。

骨灰烧尽了,火苗也自行熄灭了,地上只剩下了破碎的瓷白瓦片。

老鸨气愤得咬牙切齿,回身狠瞪向林苏青,她歇斯底里地咆哮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林苏青才怕事儿,他粲然一笑,露出一排齐整整的白牙道:“我叫林苏青,赤橙红绿青蓝紫的青。哦不,是丹青墨宝的青!”

“好狂妄的小子!”老鸨一声怒喝,旋即从腰间取下一只巴掌大的摇铃。

她用力晃动摇铃,铃铛声乍响,毫无规律十分混乱,随之,刚才消失的小男孩立刻就出现了!然而他这次的出现却与先前不同,这次同时还显身出了数十成百名婴童!不过是爬地婴儿那么点大。

这是……

惊得林苏青一震,那小男孩儿莫不是这老鸨子养的小鬼?!

而那些爬地婴孩莫不皆是那些莺花姐儿们“处理”下来的孩子?!

这就不奇怪了,那老鸨子或许正是在这间屋子里,收集着所有莺花姐儿们死去的孩子的阴气,蓄养着这名小鬼,以及他的妹妹……

关于养小鬼一说,林苏青曾经在一些杂书杂记里看见过一些相关记载,他记得似乎是要将夭折的婴儿存放起来,如同正常存活的婴儿一样照顾,只是区别在饮食方面,养的小鬼是需要用自己的血液去喂养。

而养小鬼的目的与讲究,似乎既有消灾祈福之说,又有损人利己之用。

那么,这位老鸨所养,是为何用?

不等林苏青想透彻,那小男孩突然就朝他扑将而来:“我说过,我要杀了你。”

装个比却摊上了大事儿,这叫他如何是好!

可是箭在弦上,已然不得不!

第九十六章 小鬼难缠

间不容,林苏青横着哮天毫笔,那小鬼旋即避过,又从他侧面袭击而来,与此同时,那些爬地的婴儿顺着地面朝他爬来,他当即提笔凌空画了一道符文,摒退了几个,却是紧接着,又涌上来一群,朝他扑将而来!有的直接顺着他的小腿爬上了他的身体……根本容不得他在纸上多画什么用以束缚!

寡不敌众,纵使他绘制符文的手法已经炉火纯青,可当这些密密集集的孩童扑上来时,他左臂右闪仍然难以招架。

转眼之间,他的腿上腰上立刻挂满了孩童,就连肩膀上、脖子上、头上,也到处缠抱着许多。

那些孩童们的气力相当之大,虽然是鬼魂,却有如人类似的重量,甚至比人类这般大的小孩还要重上许多。

小孩儿冲着他又是撕扯又是啃咬,仿佛要将他的骨头撕得稀烂,啃得粉碎。

林苏青恍然大悟,难怪那名杀手死得所有骨骼都粉碎稀烂,定然是被这些小鬼们缠抱着勒碎了骨头!

那妇人见状,正想趁乱逃走,不料她还没迈出步子,就被老鸨一把揪住了头,冲她吼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我要定了!”

老鸨子话音一落,就扯着她的头往边上拖拽,当路过被大网捆成蚕茧似的福贵时,她也不曾多看一眼。

她将妇人拖到了先前福贵捧出瓷白色坛子的柜子前,她伸出手像抚摸着一个孩童的脑袋瓜似的抚摸着那柜子中的另一只坛子。

心疼道:“姨娘的孩儿没有了,姨娘以前对不住你和你娘,这个机会,就当匀给你了,你以后要乖,要听姨娘的话,姨娘待你如亲生儿子,你也要待姨娘像亲娘一样,听姨娘话,要孝敬姨娘……”

老鸨细细碎碎地念叨着,猛地,她就拽着妇人的头往铁柜子里塞,眼见着她就要揭开坛子上面的敕令封印,要强行给那妇人灌下去。

“住手!”林苏青想去,可是现在浑身上下被这些小鬼缠住了,他光是驱退爬上来的这些小鬼就已然应接不暇,完全脱不开身去救那妇人。

眼见着那些小鬼们66续续地要将他淹没,他灵机一动,旋即执笔在自己胸前画下了一道符令,正是刚一收笔,便是一道赤金光芒骤然射出,将那些小鬼们尽数击退,有些挂在胸前的,更是直接当场化为了乌有。

果然奏效!林苏青立马又在自己身上补了一道符令。那些孩童小鬼们有了前车之鉴,此时谁也不敢再贸然冲上去。

林苏青试探着往前迈一步,孩童小鬼们便立即惶恐的退避几步,他们面面相觑,等待着对方先去试探,可是谁都在等,便是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你给我吞下去!”

老鸨掐着妇人的脸,逼得她不得不张开嘴,可是妇人死咬着牙根与之抗衡,口腔内壁与牙齿摩出血水,她也仍是坚持不张开嘴。

老鸨气急,干脆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下着死手,为的就是逼她张开嘴,以将坛子内的骨灰尽数倒入她的口中。

可是那妇人尽管脸已经憋成茄紫色,也仍旧紧咬牙关誓死不张口。

林苏青身上有符令,那些孩童小鬼畏惧他,不敢再扑他,他获得自幼,登即冲向那老鸨,一把夺过她手中坛子,丢开摔得粉碎。

那老鸨登时震愕,旋即就疯了似的歇斯底里地扑将上来要同他拼命。

“你个含鸟猢狲!你赔我的儿子!你赔我的儿子!”

林苏青明白了,老鸨特地请人为那两坛骨灰做过法事。而她今下有意要寻一名有孕之人吞下那些骨灰,才好让她去世的孩子得以托生。

但她又怕惹出事端,所以千等万等,要等的正是如同这个逃命妇人一般,无所依靠的孤家寡人。于此,即便过程之中出了任何意外,就算造成了产妇与胎儿的死亡,她也无须背负任何责任。

恰好,这个妇人送上门来,而且即将临盆!对于老鸨来说,实在是天降的大好机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或许这也正是她甘愿冒着有追杀者前来的风险,也要收留这妇人的缘故。因为她借妇人的肚子和肚中的胎儿,来令她自己的孩子托生!

“你个腌臜畜生!”

那老鸨又是打又是骂,骂得相当难听。林苏青被她纠缠着厮打,可是老鸨是个凡人,而且是个女人,还是个老人。

他怎么能还手?他不能还手。可是,身上所画的符令对老鸨无用,又抽不开手去画下什么东西来桎梏她。

林苏青苦啊,只得任由老鸨扯着他的耳朵,挠着他的脸,一通乱打乱抓,偶尔一把抓来没个分寸,那长长尖尖的指甲直接捅进了他的鼻孔,痛得他五官紧皱成一团,用手背揩一把鼻血的功夫,那老鸨就又来揪扯他。他只能尽力躲掉,拼命避开,他不能还手。

“你撒手!我不打女人!我也不打老人!你撒手!你信不信我打你了?”

“你打啊!大不了同归于尽!不打你是孙子!!”

怎料想先前还威严厉色的老鸨子,这时撒起泼来竟是混不讲理,林苏青叫苦不迭,幸亏他身上有符令,即使他正处劣势,那些小鬼们也不敢靠近于他,否则,他恐怕再不还手,就要同那个杀手一个惨状。

一时间,那老鸨揪扯着林苏青,林苏青苦于不能还手,他遂想擒住老鸨。

可偏偏这老鸨的力气十分之大,他空读一肚子诗书,力气反倒还不如这个老太婆,想擒住她都不能。于此,二人滚打一地。

小鬼们见势,面面相觑了一阵儿,忽然不约而同地扭头,齐齐地盯向了那名妇人!他们的目光无一不是盯紧了妇人的肚子。

糟糕!他们这是要抢着去投胎转世!

只要谁先冲进去,谁就能转世投胎!

这时候,他们谁也不甘落后,更是乱做了一团。

妇人已经被吓住了,一直怔愣在原地,她看不见那些小鬼,但是她能感受一阵阵逼视的目光,她的直觉在告诉她,她有危险。

她登时想到了老鸨之前所说的这间屋子的特殊处,或许,正在盯着她的是鬼魂,是那些莺花姐儿们的孩子的鬼魂!

她怕极了,她不知道那些孩童们如是这般的呼喊她是何用意,她就是害怕,她惊恐的喊着林苏青:“公、公子……”

可是眼前的林苏青正与那老鸨扭打,二人滚作一团,根本无暇顾及到她。妇人想去帮他脱困,却又怕拉扯之间误伤了腹中胎儿。

正是万分惶恐,手粗无措之际,她突然猛地觉得肚子剧痛作,她满面痛苦地抱住了肚子。

“我……我好像要生了……啊!”妇人捧着肚子叫喊,痛苦地大汗直冒。

林苏青听得心中一紧,眼见着那些孩童小鬼们打着架的朝她奔去,他自己又被老鸨缠得脱不开身,他更着急啊!

一急之下,他干脆把手中的哮天毫笔冲那妇人扔去,嘱咐道:“你拿好这支笔!”

有哮天毫笔在,有神力的压制,那些小鬼好歹要要敬畏几分的,起码能多帮他争取一些时间用来脱身。

妇人面目痛苦,艰难地挣扎着伸手去捡起那支笔,听话地紧紧地攒着,她声嘶力竭的喊着痛,剧痛难忍令她一把将毫笔咬在了嘴里,试图以此忍住痛苦。

林苏青慌忙道:“喂!你先别生啊!你先憋住啊!”

“我控制不了啊!我要生了!啊!”

这哪里是憋得住憋不住的事情。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一直藏在石台后面的那名小男孩出现了,他趁着所有人不备,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妇人的背后,他见谁也顾不上他,开心道:“既然两个都没能成功,那便该依照承诺轮到我了。”语罢作势就要冲着妇人的肚子扑去。

林苏青回头照看妇人时,正巧看见了这一幕!

他急忙扔出手中的哮天毫笔:“用笔护住你的肚子!”他眼见心急的吩咐着!可是那妇人只顾着痛,根本没听见他说的什么!

完了!完了!完了!

第九十七章 是一个不寻常的人

千万不能让那小鬼钻进去了!那妇人即将临盆,那说明她腹中的胎儿已经有了灵魂,一个身体怎能容得下两个魂?!

何况,按那日在灵泉处听猴王讲来的七日来复,凡人的孩子需要在出生后七七四十九日才能生齐七魄,同时又根据狗子所讲过的关于亡灵有无供奉的区别来看,如果真的被他得逞,那后果就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而这名小鬼并非刚被“处理”下来的婴孩模样,无论是年龄,还是身高,或识人知事的能力,都足以证明他是有成长的!有成长就说明是因为有供奉!

那么,他必然比那妇人的胎儿有优势,因为他已经灵魄齐全!

说不定,当那小鬼潜入胎儿身体后,会挤掉胎儿原本的灵魂!或是……直接吃掉?!

不可,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让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鬼魂去杀死一个即将临世的活生生的生命!

恰是这急火攻心,猛然间,林苏青浑身窜出了一股力量,在他的眉心乍然出现了一条扭曲如火焰的红色印记,他急火攻心大喝一声,竟是直接将老鸨震飞去!

此时此刻,他突然浑身涌动着无数无法控制的力量,他感觉脑袋突然开始胀痛,然而这感觉居然很熟悉,好像那日在四田县时也有过这样相似的感觉。方才震飞老鸨时,他好像是短暂的失去了理智,是下意识而为。

他疑惑的刚翻身要爬起来,遽然看见山苍神君不知何时已经现身在他跟前。

那小鬼已经钻了半截身子在妇人的肚子内,山苍神君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握住了那小鬼的脚踝,一拉就将他拽了出来,倒提在手里,而后笑眯眯地朝林苏青走来。

与此同时,就在林苏青看见山苍神君的那一刹那,他身上奇怪的涌动感瞬间消失了,连带他眉心的那枚红色印记也瞬间隐匿不见了。

林苏青不禁打了个寒颤,仿佛方才自己身上的一切感觉,都只是他的幻觉。

……

此时的山苍神君不同于初见时候的模样,除了他浑身飞绕着的七条三爪拘魂锁链,在他身后还背着一只青面獠牙的怪物,那怪物长得似野兽又似恶鬼。

形容竟然和他们先前乘坐过的那头长有牛角的坐骑生得差不多模样。

山苍神君随手将那孩童小鬼一扔,他身后的怪物瞬间脱离,落地显身,一口将孩童小鬼整个儿吞了下去,原来就是那头坐骑!

只是它现在不是四条足,一身铜绿色像人一样站立着,不过胳膊比腿长,随意垂坠时,手背触在地面上。巍然奇伟,一双巨手各呈三爪,爪子锋利如刀,张牙舞爪似凶神恶煞。

脱离开山苍神君的怪物,顷刻四处暴走,随手一抓便是一把小鬼,他立马抓起来丢进嘴里,咕咚一咽,或是大口张开猛力一吸,连连吸入数名小鬼。随即便见他的肚子开始鼓胀,肚面毫无秩序的鼓着大包小包,像是那些小鬼在他肚子内四处乱撞胡乱挣扎,

而这时候的山苍神君,则是悠然地立于一旁,不慌不忙地翻看着手中的册录,只偶尔落下几笔,像是在划掉什么。

林苏青惊讶不已地看着那只铜绿色的怪物到处吞食孩童小鬼。

这一切,那名妇人是看不见的。

她只在方才不小心瞥见了林苏青的额头上突然出现了一记红印,以及他浑身上下骤然透出肃杀之气。

她也只是随即看见了林苏青用力一震,就将老鸨震飞向墙上撞上;她只见到他突然迅猛地翻身起来,看起来似乎是怒气冲天。不过,却在他突然往自己身边的空处看去时,蓦然愣住了,随之那一身的肃杀气息和怒气也在一瞬间全部消散了,恢复了正常。

与此同时,她还有感觉,她感觉到了这间屋子的变化。原先阴凉得不同寻常,现下温度似乎恢复了正常。

她愣了又愣,甚至一时间忽略了痛,却是猛地浑身一震,一阵撕裂的疼痛顿时将她拉回过神来。

“啊!”随着妇人声嘶力竭地一声呐喊,响起了一阵婴孩啼哭的声音。

生、生了?

林苏青一愣,毫无意识地回头去看,登时被一只手盖在了额头上,被广袖遮挡住了眼睛。

山苍神君的声音在耳上方传来,打趣道:“大小伙子看什么生孩子,走了。”

随即觉得他感觉脚下一空,耳边尽是风声,似乎是被山苍神君带离了青楼。

当他脚下落地后,真实的踩踏感自脚底传来,心中立刻因为这感觉变得踏实,随之山苍神君松开了手。

林苏青用力眨了眨眼睛,使得视物从模糊恢复清晰,晃眼一看,他们已经在这间青楼门外的街道上了,并且离那栋青楼有些距离。

那青楼依然歌舞笙箫,与他来时的景象一模一样,只是门口招揽客人的莺花姐儿十分疲惫,不似夜间时那样神采奕奕。

她们谁也不知晓,在那第五层阁楼之上,方才生了什么,正在生些什么。

天已然蒙蒙亮了,有早醒的鸟雀清脆的啼破了晨雾。

微微亮,雾氤氤,已是夏末即将入秋。这样湿润的早晨,有些生凉,然这薄薄的凉意竟莫名的令人心旷神怡。

山苍神君将哮天毫笔递换给林苏青,一巴掌拍在他的脑子上,责备道:“自己的法器也敢随手乱丢,你该不是着急去见阎王?”

林苏青摸了摸被拍痛的后脑勺,看了看那哮天毫笔,上面果然留着两排牙印。他悻悻地揣回袖子里,道:“您要是早来一步,我也不至于慌不择路的丢它了。”

“这么说是本君救援不及的错了?”

“不敢,不敢……”林苏青赔笑道。

山苍神君挑起一边眉毛,挑眼斜睨着林苏青。其实从林苏青刚蹲在青楼外面的墙角时,他就已经在暗中跟着了。

他迟迟不出现,为的就是一睹缘由,好在这一趟果然没有白来,果然有所收获。林苏青着小子绝非寻常,而且是非比一般。但显然,林苏青自己毫不知情。

只是,二太子殿下既然收下了这个小子,不知要到何时殿下才会允许这小子知道自己身体的实情呢?毕竟……这小子可能真的会是个祸患。

“那道敕邪令是殿下教你的?”山苍神君突然问道。

“是,主上亲自教的。”林苏青说罢又补充道,“我刚学会,还在熟练中……”

原来叫敕邪令,他在心中回想着。先前主上说是驱邪避秽时可用,不过,其实不用山苍神君说,他自己也隐隐约约有些觉察,这道符令绝对不止是驱邪避秽这一种用途。

因为,他当时在青楼拐角处的墙砖上画下时,便可以通过这道符令听见楼内的孩童小鬼们的诡异声响。

他在青楼楼道里也画过,所以在老鸨与福贵上来时,明明距离还很远,他便能清晰地听见。

山苍神君见林苏青一脸疑惑,随即道:“敕邪令听起来像是很普通,但,它是阳神符令,是高阶符令,寻常神仙都不见得能学会。殿下既然教你了,你应该好好掌握。”

这句话听起来他说得很从容,其实他心中很为之吃惊。阳神符令是何等的高阶,居然能被林苏青这小子这么快学会?

并在这样短的时日里就挥到了这样的程度,林苏青所隐藏的实力不容小觑。但很快他也能理解过来,或许是因为饮过殿下的神血?

可是,要能安然接受二太子殿下的神血,就已经是非同小可了!

猜不透殿下为何要如此这般,更猜不到殿下究竟是在筹谋着什么。他看着此时一脸天真,一脸茫然的林苏青,不由自主地于心底感叹,林苏青啊,林苏青,你可千万不能是祸患。

“阳神符令?高阶符令?”林苏青思来忖去,想结合自身自行找出个合理的解释,来理解一下,为什么自己能掌握这样的高阶符令?

可仍旧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很是惊诧:“我连‘爬’都还没学会,居然就直接学会‘飞’了?!”

高阶符令啊!如何也想不到,这道随手就能画的符令,这样简单易上手,居然是高阶符令?!居然这样厉害!

第九十八章 敕邪令

山苍神君当然看出林苏青的疑惑与震惊,于是道:“可能与你是四柱阳命有关系吧。”

这是他临时编的胡话。

但也不尽是胡话,敕邪令的确是需要纯阳之体,只是此纯阳,并非四柱阳命的阳。

四柱阳命是八字命理,而纯阳之体则是需要运用大周天之火候修炼而成的。

目前他能想到的解释只有两种,一是最有可能的殿下的神血改变了林苏青的体质;二则是林苏青这个凡人或许天赋异禀。无论是哪一种原因,他觉得都不必现在告诉林苏青。即使是告诉,也不该由他来告诉。

山苍神君又道:“你才学到哪儿跟哪儿,还差得十万八千里远。总之,殿下既然传授给你了,你就得活学活用,今后随着你自身的增强,自然会现它更多的奥义。”

只点了此处,他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他不能告诉林苏青,其实没有十几万年的修为,是根本无法挥出敕邪令最**力的。不同阶层的修为,便只能挥出它不同程度的威力。

他之所以不说明,其实是因为还有一点拿不准。他拿不准林苏青真正实力。万一他现在点破了这一层,而林苏青心性不稳,是极有可能真的成为祸患的。

因为,正常来看,单单只是挥敕邪令最简单的法力,譬如驱邪避秽这样最基础的功效,也至少需要五百年的修为。

之所以对于启用它的初始要求很高,是因为,如若只是为了驱邪避秽,实际上用一般的符咒就已经足够了,不至于使用敕邪令。也极少有谁会用敕邪令这样的高阶符令去行驱邪避秽之事。

敕邪令并不是为了驱邪避秽而存在的。它的威力,是上等的,它的功效也是作用于上等的。

然而林苏青,是一介凡人,是异世的凡人,却在仅仅刚学会如何绘制,就能够轻松挥出需要五百年修为才得以启用的法力。而且他不止挥了驱邪避秽的那简单的一层。

虽然不多,但已经足够能证明,林苏青的确很不寻常。

既然殿下没有告诉林苏青,那么就更轮不到他来说破了。

“敕邪令具体有哪些奥义呢?”林苏青好奇问道,他猜到应该会有很多,而且会很难,但肯定很厉害。他很想知道,到底会有多厉害。

擅长神君微屈四指,以纤长的食指凌空绘下一道敕邪令,闪闪光,解析道:“敕邪令是丹穴山的符令,原本是丹穴山皇室所习的符令,本君亦是承蒙殿下所授。”

林苏青看着那道金光闪闪的敕邪令,羡慕不已,不知何时自己也能如山苍神君这般凌空就能绘制而出。

继而他听苍神君继续说道:“敕邪令就像是影子,你弱它则弱,你越强,它就会越强。绝非”

山苍神君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多了,不能再说下去,只怕越说林苏青会知道得越多。他又并非真正的凡人,其中分寸不太好把握。

于是他瞥了一眼林苏青,岔开话题道:“方才那一番经历,可有什么体会?”

“嗯?”林苏青是个注意力极其容易分散的人,山苍神君只是这一岔,便将他的思路岔开了去。

他寻思了良久,开口只道,“我觉得我很酷哈哈哈哈~”

山苍神君一个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折腾了半天就这点出息?!”

“嗯……还有。”林苏青想了想又道,“我比以前厉害了!哈哈哈哈哈~”

“……”

这回答,令山苍神君无话可说。

不过,不管林苏青有没有什么体会或收获,这一趟跟下来,他倒是大有所获。

他所了解的情况,除了知道林苏青会使用敕邪令以外,还有另外两项收获,令他很惊讶很意外。

可以说林苏青的表现,实在太出乎意外,甚至令他感到震惊。

其一,是林苏青这小子,尽管平时看起来浑浑噩噩的没个正行,给人一种一惊一乍十分浮夸之感,可到了关键时刻,他却能出奇的镇静。

难怪追风神君曾经怀疑过林苏青是在装蠢。不过,通过一路的观察,林苏青的蠢的确不是装出来的,这是一种别样的天赋。

平素看不出任何,是唯有在面临真正的事件时才会展现出来的临危不乱。

其二,便是林苏青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力量。

他很震惊,追风神君先前只是简单的提过一嘴。但显然那,光是听不足为异,今下他亲眼所见后,才真正的体会到了追风神君话里所形容的怪异,是哪种怪异。

虽然那猛然迸的力量迅雷半迅消失了,可是他看见了。不,准确的说并不是消失,而是隐匿。

他敢肯定,方才那股强大的力量源自林苏青体内,并且现如今仍然在林苏青的体内。

他也肯定,林苏青这个傻小子压根不知道自己体内有什么,甚至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

难道真的是因为饮了二太子殿下的神血所致?

不,不像,应该说,神血虽然会产生影响,但并不会是林苏青爆那样强大的力量的根源影响。

方才林苏青身上所冲出的力量,与其说是一股力量,其实更像是有许多种力量的混合。很复杂,相当之复杂,以至于林苏青自己都无法正常的控制其中任意一种。

“您在想什么?”山苍神君正沉浸于思考之中,林苏青蓦然打岔道。

罢了,不再去猜想林苏青这小子了。既然二太子殿下都不明说,那么他也先静观其变吧。

他抱着臂膀挑着眉眼朝林苏青问道:“虽然惊险,但很痛快吧?”

林苏青点头:“十分痛快!”

“以后切记,不可再将自己的法器乱扔,本君不见得回回都能及时赶到。”

“好,记下了!”

林苏青此时正亢奋,一回想起方才自己的作为,就觉得自己厉害得不得了。方才,全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呀!

当然,自然不能与真正厉害的相比。他兴奋主要是兴奋在——他越了自己,比昨天的自己更好更强,那就是最值得开心的事。

“本君在这镇子上为殿下租了处宅子,听说你身上佩有迷谷树枝,你就先自己回去吧。”山苍神君语罢便随手拘出了他的那头怪兽似的铜绿色坐骑。

“神君您去哪儿?”林苏青连忙询问着正要离去的山苍神君。

第九十九章 无人敢捡的藤球

山苍神君回头,眯着眼睛冲林苏青道:“你猜~”

话音刚飘落,他立刻便化成了一缕粉色的烟雾,不见了身影,只余下了一记越来越飘渺的尾音:“门上有本君设下的结界,你见了无须害怕。”

林苏青杵在原地呆愣地看着烟雾消散的地方。其实,关于山苍神君要去哪里,他大约猜到了几分。方才收了那么些的小鬼,不出所料的话,估摸着此刻是要去找阎王爷换钱吧……

他无可奈何地抿了抿嘴,反正没他什么分成,何须系在心上。

他抹了一把头,将已经散乱在脸前的碎统统拢到边上。

现下天亮了,卖早点的百姓已经接二连三地摆上了摊位,青天白日下的凡间集市,人声鼎沸,生气很旺,倒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或许是因为成长令他感到兴奋,因此,虽然是折腾了一宿,可他现在丝毫也不困,甚至很精神,可谓神采奕奕。

他抬头望向那不远处的青楼,从外面依然只能看见三层挂着不同牌匾的阁楼,再往上则是雕栏木窗,想必那是四楼厢房。

完全看不见有第五层阁楼,应该是掩在了那檐盖之下吧,毕竟那是间连窗户都不曾有的屋子。

他既开心也很安心。该做的他已然做完了,今后该如何、要如何、会如何,便都是那名妇人自己的事情、自己的人生了。杀手也已经死了,尸体都被山苍神君带着的那头青面獠牙的怪兽给吃了,她已经没有了性命之忧,以她那样的性子,今后应当也不会难以生存。

他认为,往后再没有什么必要产生任何牵扯。不过是萍水相逢,施以力所能及之助罢了,这份善意,点到即止就是最好。

于是,他便收回目光,垂头笑了笑,心怀意满的转身走了。他感觉,很圆满。

先前的那番作为,或许对于狗子他们来说,只算得上是九牛一毛,沧海一粟。可是对于他这种浑浑噩噩了小半辈子的咸鱼废柴来说,那是他有生以来,最强的体验、最独特的体验。

以前终日无所事事,混吃等死。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将人生吃得咸看得淡,现在看来,其实是那时候之所以没有想过变强,是因为没有真正的体会过强者的快感吧?

换言之,倘若他没有现在所拥有的这些能力,他定然就帮不了那名妇人。如若他没能施以援手,或许……那名妇人会是另一种结局吧……

如是一想,他便生出了许多迫切感来,竟是忽然急切地想让自己赶快变强,变得更强。因为,唯有更强之后,他才能做更大更多的事。

不止能够渡人及己,而且,这实在太酷了。他平生还不曾这样酷过,他太喜欢刚才的自己了。

哎呀晚了,方才应该回答山苍神君,关于这次的体会,是使他有了一种很重要的成就感,并且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同时还使他明白了,何谓存在即意义,存在即价值。

林苏青心里很是愉悦,愉悦于有所成长的自己,也愉悦于做了一件好事,除此之外,除了这件事情之外,他还有一种摸不清楚的感觉。

这感觉好像是——第一步易气,他似乎是完成了。虽然他说不清道不明,但他就是感觉得到,的确是完成了。

与此同时,他也是十分地惊奇,哪里敢想修行竟然是如此简单的事情。不过刚过完一天一夜的时辰,便成功迈过了第一道坎。

他虽然自信于自己的头脑比一般人聪慧,可是,对于修行这种从未接触之事,他完完全全是拿不准的。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实在是没能想到,也没敢想过,他居然能学得如此迅。莫非修行真的不是太难的事情?

他在心中盘算着,就是不知,要到何时,他才能将整本易髓经参悟通透,待那时他便能正式开始研习术法了吧?

希望不会太久。

林苏青怀揣着心中的激动不已与喜悦不已,喜滋滋地游走在街头。

仿佛连那清晨唧唧喳喳飞过的鸟雀,今日都变得格外的欢愉似的,鸣叫声不似从前那样使人心烦,今日的听起来格外可爱。

心情大好,甚至觉得那路边上的一堆杂草都甚是可爱清新。

这时候,商家们店铺都66续续地开张了。大家伙儿都敞开了铺门,支好了摊位,开始将货物搬出门外,往摊位上陈列铺摆。

这处城镇坐落于经南山脚下,距离平远寺不远。虽然是座小城小镇,远远比不上浮玉城那般富丽繁华,但是也车水马龙,人物繁阜。

往来有欢声笑语,更有管弦小调,皆是早早的便奏鸣于茶坊酒肆。

较之浮玉城,此处胜在质朴与和气。

譬如,生意人为了自己兜售的东西能够为人所关注,大家都会吆喝。浮玉城是为了吆喝而吆喝,很散漫,很敷衍。

而这里的老百姓们,做生意时都是无比认真的态度。放眼随意看向任何一处,映入眼帘的无不是笑容满面。即便有纠结于价钱的,大家也都是笑吟吟的商量着。整座城镇都是一派亲和。

欣欣向荣的氛围,看着很令人舒心。

林苏青在街上晃晃悠悠的跟随着迷谷树枝的指引,向山苍神君租下的宅邸找去。

恰在他抬头到处张望时,路边忽然滚来了一只球,撞到了他的脚边。

他低头一看,是只扎满了红绸缎的球,红绸都裁剪得很均匀,每一条约莫一指半的宽窄。以藤条编织而成,像是蹴鞠球。不过应当不是蹴鞠球,因为藤条亦是染成的正红色。

而且,在球上除了扎着的红绸,还垂坠了五簇流苏,之上还镶嵌了五颗铃铛。这样静心装饰,肯定不是用来踢的。不过,这只藤球看起来不新,有些旧了,并且沾了不少的灰尘,不似方刚遗失的。

林苏青左右寻望了一番,不曾现任何人有打算过来寻捡的意思。

他抬脚踢了一踢,铃铛铃铃作响,有些意思,他有望了望,朝周围问道:“这是谁的藤球?”

无人应他,就是有人闻声看来,也什么也不问就走了。既然遗失者不在,这只球看起来又不新,不妨捡回去给狗子当玩具?

他嘿嘿一笑,便将那藤球捡了起来,管狗子到底玩是不玩,这都是天赐的一个调笑狗子的机会。

林苏青见了扔球,拿在手上招摇过市。他特地拿在显眼处,半举着好让大家都能瞧见,如若藤球的遗失者来找他索要,他就还回去。如若始终没有人前来找他要回,那他就顺手带回去,正好用来调笑狗子。如是想着,他的脑中就浮现出了狗子气得鼻子皱成一团的模样,有趣,煞是有趣。若是狗子再追着他咬,他现在可不怕了,他画一张大网困住它。

林苏青一路只自顾自的幻想着回去要如何调笑狗子,完全没有注意到,其实路上的行人们都在小声地议论着他手中的藤球,同时也议论着他。

有人悄悄指着林苏青,与身边的人窃窃私语道:“这小子,也命不久矣了吧……”

第一百章 空寂的宅邸(为夜游神大盟加更)

林苏青走了好长一段路,才觉察到周围的气氛很是怪异。他有些提防地扫视着众人,可是不管他有多迅的看向哪处,那处的人便立刻停止议论,恢复了各自所忙活的事情。

“请问可有人知道这球是谁遗失的?”他干脆扬声问道。

众人纷纷摆手,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行路的继续行路。

既然都不知情,那又在议论些什么呢?他左思右想,大约是见到堂堂七尺男儿,手里拿了这么个小玩意儿,的确比较怪异?这是有可能的。毕竟即使是在他原先的世界里,哪个形象白净点的男人手里举着这么一只花花绿绿的球在手里,都有可能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娘娘腔……何况这边……

要不扔了?可是扔了就有点刻意避嫌了……罢了,既然捡都捡了,反正这里也没谁认识他林苏青。比起在意这些陌生人的非议,还是欺负狗子比较有趣。往日里都是狗子诓他玩,难得能让他寻到欺负狗子的由头。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彻底亮透了,摊位店铺全都开张了,路上行人虽然算不上摩肩接踵那样拥挤不堪,但也是密密匝匝的攒动着。

人来人往,便不再有多少人注意到他这个七尺男儿,手里的拿着这样一只红色绸藤球了。

凭借着迷谷树枝的指引,又是青天白日,他便不需要特别在意当走什么路,不当走什么路,只需要当心不要撞到路人即可。

于是,他干脆一只手拿着绣球垂手在边上,毕竟举着实在太显眼了。而另一只手,则握着经书,一路走一路背记和领会。

不过,边走边看,当然比不了坐着。

坐下来后相对容易安定,而边走边看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心都无法静下,遑论深入其中去分析经文的涵义,那么,自然就更加难以沉浸其中去体会涵义之中所蕴含的奥义。

所以他这时候看经书,便不曾拘泥于甚解,只是先将经文一行行背记在心里。为的是今后能够方便的练习。但凡是想练习,便只需要从脑中去回想,不必次次都得翻看书页。

几时有时间则几时品味。同时还有一个妙处——万一哪天不小心把经书弄丢了。那么,记在心里和脑子里,自然是最安全的。

好在他小时候受家里长辈的影响,背记过大量的医药典籍,对于古文不说纯熟精通,或多或少也有过多年的学习与了解。

因此,这些经文对于他来说,绝大部分都很好懂很好记,而那些十分复杂的,其实也不算晦涩难懂,只是特别拗口难记罢了,多用用心反复去背也能记住的。只是能看懂,和能领悟通透,实际上是两码事。

不过,只要能看懂,就有个最大的好处,背记起来会相当顺畅。加之他自幼时常背记,别的优点不敢自吹,记忆力的确是锻炼得特别好。最重要的是,但凡他特地背记过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忘。

林苏青一路喜滋滋的得意,一路刻苦认真地背记着经文,脑中已然构想出了一幕幕自己披荆斩棘征战四方的宏伟蓝图。

就在他聚精会神沉迷于经书之中时,心内忽然有个直觉脚步该停了,这感觉他早前就熟知了,这是来自迷谷树枝的指引。

他停下脚步,抬头一看,果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抵达了,此时,他正驻足于一处宅邸门前。

听山苍神君说有结界,结界这东西怎么看?

林苏青揣好经书,似个贼模样左顾右盼。

他先是退远开,大致衡量了一番于这处宅子的地理位置。不得不承认,山苍神君甚是会选,这处宅邸四周相当之僻静,想必他在来的路上,于无意之中拐过了不少巷子,否则哪有这曲径通幽处的感觉?

他再是抬头瞧了瞧最关键的牌匾,说不定还能打听打听这处宅子原先住的谁,或是房东是谁。可是,他失望了,因为门楣上的牌匾是空的,没有题任何字词。

空的,即意味着无从打听,谁也无法知道先前住的谁,现在住着谁。应该是山苍神君故意的吧?

于是,他带着满心的疑惑,开始继续寻找,一定得找出山苍神君所说的结界。

好奇心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不太放心,既然是有结界,那就应该必须打开结界才能进入吧倘使他贸然进去,万一被当成擅闯呢?

一定得先找出来确认确认。

你看,人吧,有时候就喜欢和自己较劲。他如是在心中挖苦自己,却依旧卯着劲儿要找出来。

通过他几番观察下来,这处宅邸除了很是阔绰,便没有什么别的感觉,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这是一座青砖黛瓦的宅邸,唯有大门是朱红色,门上钉着的门钉特地镀了一层镏金,令整座宅邸于素雅之中亦显光彩,可见这座宅邸原来的主人很有品味。

就连那太阳形门环下面的辅都明显是经过了精心塑刻的,是以形似螺狮的椒图作为辅,猛兽怒目,露齿衔环,寓意吉祥的同时又显露着威严。

山苍神君究竟把结界设在何处了呢?当一根筋轴起来的时候,可谓是烧心挠肺。可他实在是找不出来了。

当心血来潮一过,他这下冷静下来了,仔细一琢磨,万一他找不出来哪不是进不去?想来山苍神君不至于这么狠绝。

于是他变了主意,他打算直接去叩门,若是没人应答,他就直接进去。

不知主上和狗子是否已经归来,他似个绿头大苍蝇搓了搓手,又哈了一口人气,再搓了搓,下定主意正要去叩门,却是手刚拉上门环,就见门环上那椒图猛兽的眼珠突然一动,吓得他当即一退,差点脱口而出一句脏话。

随即,朱门自行往里开了……

这便是施加过的结界吗?在那椒图辅上?

幸得山苍神君特地提醒过他,否则若是他乍一眼看见这奇异怪象,定然会误以为这宅子有问题。

林苏青的确没见过多少世面,这边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很新鲜,特别是这些神仙的门道。

他好奇地伸出食指与拇指轻轻叩了一下穿椒图辅鼻子上的门环,他以为椒图辅会动一动,可是它却一动不动。

但这不妨碍它很有趣,林苏青迈进了门槛时,顺手点了它一下,正想回头看看它有何反应时,没聊想,他前脚刚进,大门便自行开始合拢关闭。

嘎吱……

他杵在门后瞧着,这其实有些像他那边世界的自动感应门……噗,他自己笑出了声,兴许是由于今儿的心情尤为畅快,脑子有些把不住的胡思乱想。

没有危险便也不多做留意,他接着就绕过了萧墙照壁,径直往宅里走去。

继而左拐进了前院,他一进院子,就喊道:“主上?狗子?我回来啦!”

只有院子中一处石缸里的锦鲤因他受到了惊吓,几个急转身之下荡起了哗啦的水声回应了他。

便只剩下空寂。

第一百〇一章 易气化神,化神归炁(为千军大盟加更)

宅邸很大且那种罕有的静谧,这里树木甚多,却是连一点蝉鸣声也没有。

林苏青随手将藤球扔开,藤球蹦了蹦滚到墙边的花丛里去了。林苏青只瞟了一眼它停地方向,便接着往宅子内走去。

当他过了垂花门,进入了内院后,映入眼帘的有数之不尽的低矮的桔树,和椿树,还有许许多多密密匝匝一眼辨认不清的植株,饶是如此这般,也不见有任何虫蚁。

他去到东西两处厢房,仍然不见主上与狗子。再往前便是正房了,主上与狗子是不可能在东西耳房里的,所以他只在门口望了一眼,便继续往里走。

然而后院也不见他们的身影,看来,他们的确还没有回来。

一路这样浏览下来,这是一处三进四合院。是最典型的四合院格局,综合他进来前,与逛完后,便知,于大门和最后的后门,都分别面临着南北两条胡同,这样选址极好,往来交通顺畅。

林苏青再次认同,这处宅邸地理环境是真的很好,山苍神君选租在这里,亦是真的费过不少心思。

闲玩归闲玩,既然主上与狗子都还没有回来,他不能干耗着等,不如趁着空档,趁这处如此安静,正好习一习经法。

于是他赶忙退回了内院,在簇簇桔树下寻上最是阴凉处席地而坐,缓了缓因为奔走有些过促的心跳,便就体会起经法来。

易气之后是易血,然此期间的过渡最是难调节,因为它们既是各自独立的两者,也是密不可分的搭档。难点就在于很难特地在不牵动气的情况下去修习“血”。

其次,易气之所以是第一层,是因为它贯穿着整个易髓的过程。无论是哪一步,气都是必不可少的,需要气在其中不停地过渡不停地调节。

但凡他开始练习,必不可少的要先调心养气,然后将气化为血,再将血化为精,接着再将精炼化成气,便以此气,化为神。而后再炼神还虚,回归于气,神如炁畅,便是修有所成。

若是此阶段有所成,便可使体魄健如磐石,挺拔如山。

单看经文的意思,似乎容易明白。可一当实际练习起来,却是很难。

因为真正的精和气并不是如经书文字所概括的那般简易。

真正的气,是体内微小且十分难以感受的东西。而且它存在于体内各处,就连推动五脏六腑的运作亦有它的功劳。

气在体内杳杳冥冥,混混沌沌之中又长养着阴阳两极。

所以,想要将体内的气凝炼起来,过程还必须得平衡,并且细致。断然不可操切从事,不可过糙抑或是过急。否则只会适得其反,甚至可能会损伤内腑器官。

便只能静下心来细细的体会,细细的在体内一一寻找,而后轻轻地将它们汇聚。

那么,随之而来就会现,原本吸入的是尘世浑浊之气,呼出的则不仅归还了浑浊,还带有五脏六腑的废气。

于此,他练着练着,慢慢的、渐渐的,他感觉到自己吐出的气息逐渐变得澄澈,同时还带着一点点的凉意,这大约是一种成果?

不过他断不能欣喜,但凡有一丝丝的欣喜,都会打断他的练习,随之方才的那般感悟也会荡然无存。

思虑起,则心不宁,心不宁,则神不灵。

气化神时,神好清,切不可去惊扰它们。

所以,在练习的过程中,他必须排除七情六欲,让心真正的完全的静下来,须得先让心变得澄明,而后才能够聚精会神的去练习。

从而,待今后真正练成了,那么今后的气息也便会始终纯粹。

阴为浊,阳为清,有清有浊谓之万物本末之由。遂练习时,他要随时注意着,自行于体内消解浊气,并将它们下降为地,而后呼出清澈的阳气,上升为天。如此是意味着两极永恒。

单单去剖析经文的意思,便是如此。

字面意思明白起来不算太难,只不过,在实际练习起来,真的是太难了。特别是静心,真的很难做到真正的静,就连拂过的一丝微风,都会将他打断。难得令人更容易浮躁。

明明才第二章经文,却比入门时的第一章陡然上升了一个极高的难度,如同万丈高山拔地而起,突然就要直线爬上山峰。

这仿似登天的难度,令他不得不更加的投入身心进去,可是又不能太多的投入,以免用力过猛。

必须是一种平静的努力,是一种分明在努力,却又像是顺其自然罢,但又的确是在努力。这样的权衡较量,如同是水在磨。

是的,很难懂,也很难体会。但,这便是修行。

唯有真正的参破,方能得以升华。

……

在林苏青的归息吐纳之间,天际逐渐拢垂,不多时檐下已经变得昏黄,暮色从朦胧渐渐转为深浓,万物于不知不觉之间悉数悄然地溶入了灰色,继而毫无声息地溶入了一片漆墨。

林苏青不曾察觉天色的变化,仿佛只是才刚闭上眼睛。

他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不再感受到有风拂过,更不再听得见锦鲤跃动于池中的声响。

他明白了。

静不只是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觉;什么也不想。

静,不是什么也没有。而是在什么也感知不到的情况下,再进一步。

那便是无无,无无既无,乃是空。

而空也不是尽头,因为空亦有空象,须得在空的基础上再空,方能空无可空。

对,这才是真正的清静。

唯有先这样真正的清静下来,才能真正细致的体会到气化血,血化精,精回气,气化神,神归气之奥义,当融会贯通后,此气方能生万物。

这,是修行的基础,是必不可少且十分重要的基础。

当参破这一道基础,方可使自己的身躯重新生,并在修行过程中铸造出坚如磐石的体魄。

显然,林苏青很快就参破了。

而且,当这处宅邸的大门再度打开时,他倏然“醒”了过来。

他身在内院,与大门隔着整个内院,和一扇垂花门,还有一个宽阔的的外院。如此遥远,但是他的确听到了门打开了。

不,更像是感知到了。

他感知到了门环下的椒图辅上的结界,开启了。

他先前是完全没有这种感知的。

不过,也是拜这一睁眼,他才恍然现,原来天色早不知在何时就已经黑透了。

结界开启,必是有谁进来。他感知不到是谁,但有一种直觉——来者必然相当厉害,他连结界的开启都能感知到,却感知不到任何来者的气息,只能是因为实在太过厉害,所以能够完全隐匿气息?

于是,他当即起身,警惕地朝外院探察着摸去。

第一百〇二章 欲速则不达(为乱花狂絮大盟加更)

这是一座纵向复合型的宅院,南北贯通,只要进入了宅门,就只能直行。所以,他只需要埋伏着往前去,必然能率先看见来者。

林苏青一边蹑手蹑脚地往外院摸去,一边抽出袖中的哮天毫笔,在自己身上又补了一道符文。他正要走去垂花门,突然听到了狗子的声音。

“林苏青!蠢蛋!既然回来了,还不快来迎接主上!”

原来是主上和狗子回来了!

林苏青连忙收了笔迎了出去,难怪感受不到丝毫气息,是主上与狗子,论这二者的修为,哪里是他这样的能感知到的。

“主上,你们终于回来了!”

“咦?”狗子突然往前一蹦,凑到林苏青跟前,歪着毛绒绒的脑袋绕着他直打量,看得林苏青心里莫名的心虚。

“怎么了?你在瞧什么?”

狗子蓦然仰起脑袋道:“你居然这么快就修成了第一层?第二层虽然还差些火候,不过也很快啦。”

“很快……吗?”林苏青不知道寻常人要想修成第一层需要多少时日。

但是,他只用了一天的时辰。便是在兜售字画时简短的修习了一个下午,夜里与青楼的那些孩童小鬼们纠缠时勉强算是在趁学趁用。

他其实并未现自己连第二层也修有所成了,他还以为自己只不过才刚刚参破了第一章经文的奥义,有且只是感知忽然变得特别敏锐,敏锐到甚至能感知结界的开合。

而且,开合的那一瞬间,他是意外且震惊的。但是很快就被有来者闯入的警惕性占据了心神,更是还没顾得上感受身体因为修习所带来的变化。

现下经过狗子一提醒,他才活动着周身上下,特地感受一番,真别说,只是稍微一体会就立刻能感觉出变化,并且是相当显著的变化。

以前他总觉得浑身乏力得很,终日疲惫又倦怠,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做什么都懒散提不上劲。注意力更是难以集中,时常不由自主地偷懒。

可是今下,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这些力量相互传导,在体内贯通无阻。使得他精气神更是比往常挺拔,甚至连注意力都变得紧凑集中了些。

以往当危险近在咫尺,他都须得反应片刻。可是现在竟是有了一种一触即的气势。

譬如方才,当他第一时间感知到结界的开启,从身体到精力到心神,立刻就进入了高度的戒备之中,注意力也不曾有半点分散。

“神奇……”林苏青喃喃道,随即他眼前一亮追问狗子,“我真的算习得快的?”

“唔……容本大人琢磨琢磨,应不应该夸你。”狗子故意卖着关子,卖得很明显,见林苏青欣喜涌上了脸,它话锋一转道:“不过于你来说,这么快也是应该的。”

“应该的?”林苏青一怔,“为何对于我是应该的?”

听着狗子的意思是——要想修成第一层应该需要不少的时日,他显然算是快的。狗子这时候却又说他应该有这样快。

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缘由?

于是林苏青连忙问道:“寻常人修成需要多久?我是说修成第一层。”

“不告诉你~哼~”狗子一扭头踱到二太子脚下,用脑袋蹭了蹭二太子的脚,随即乜着眼睛斜视向林苏青,“气不气?哈哈~偏不告诉你~急死你~”

说实话,很气,也很急。

“告诉我你又不会少块肉,要不这样,你告诉我,我给你做好吃的?”

林苏青话一出口,狗子顿时两眼放光,林苏青赶忙趁热打铁补充道:“香喷喷的烤肉如何?鲜嫩的蒸鱼呢?还有……爆炒兔肉如何?醋溜……”

说着说着,他蓦然觉得头有点晕,突如其来的晕,很迅猛的加重,顷刻便感觉天旋地转,紧接着浑身一软,登时就跌了下去。

二太子半步上前,及时扶住了他,才使他没有晕在地上。

狗子站起身来,伸长了脖子探着脑袋望了望,而后才坐下来,嘟着嘴咕哝道:“我还以为是山苍子又给他吃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了,唉,这蠢蛋体质太虚弱了,修为如此突飞猛进,身体扛不住造反了。”

“带去西厢。”二太子话音未静,便松了手。

眼见着晕过去的林苏青失去倚靠即刻就要栽到地上,狗子急忙砰地一声幻化了形态,赶在了林苏青跌倒前,将他抵住了。

因为这是在凡间的宅子里,他不敢变化得太大,只能变成堪堪能抵住林苏青,不至于让他一头栽到地上去。

但是,由于它变化的体形不够大,林苏青这一倒,险些没抵住,将它给压趴了。

“呵,死沉。”狗子冷冷地吐了一声。

当它咬着牙站直了腿,刚是一抬头,才现二太子马上要入去东厢内了,狗子连忙问询道:“主上,之后蠢蛋醒了,需要给他讲解一下吗?”

“嗯。”很清浅的一声,伴随着东厢房的房门关闭。

狗子耳朵颤了颤听到了。接着它便扭过身一点点地往前走,将靠在它浑身毛里的林苏青一点点地往地上放,它一边往前走一边往下蹲,降低距离,避免林苏青一脸栽下去,与地面撞得鼻青脸肿,还得劳烦主上来为他恢复伤势。

待到终于将林苏青平放在地上后,狗子转身,衔住了他后脖颈的衣领子,往西厢里拖去……

唔……很费力,很辛苦,死沉死沉的,拖得牙好痛,感觉牙要掉了……不会掉的吧?唔……牙好痛……

狗子千辛万苦,终于将林苏青拖进了西厢,刚一进门,它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抬起小腿儿似模似样的擦了擦根本没有汗水只有绒毛的额头,吐着舌头大喘着粗气。

才歇了没两口气,它赶忙探着小爪去逐个逐个的晃了晃自己的牙齿,生怕真的有哪颗有个闪失……

倏然它浑身一震,恍悟道:“啊呀!我用法术不就得了?多省事儿呀!我拖什么拖!啊……我怎的给忘记了……”

顺势,它抬爪一指,以法术将房门关上,又道:“我该不是头猪吧……”

歇了片刻,狗子爬上桌子咕咚咕咚地灌了三杯凉茶,居高临下的瞧了一眼躺在地上林苏青,自言自语道:“唔……万一着凉了,还是要劳烦主上,不能打扰主上!哼。”

它手里捧着茶杯不方便,于是它晃晃尾巴,抬起一只后脚爪,冲林苏青凌空一踹,一道丹彤色神力奔出,在临近林苏青时,化作涓涓细流似的,流入他身下,而后化作了一张飞毯似的将他拖入了内室,将他放到床上后,才散开了去。

狗子一边慢悠悠地喝了两口凉茶,琢磨起林苏青的修行来。

林苏青修习起来,却是应该比寻常人迅猛。

毕竟,真正的凡人,在修行前是完全没有底蕴的。

而他,不同。

第一百〇三章 力量在沸腾(为若风大盟加更)

只是,令它万万没有料想的是,林苏青的精进之快,居然能够一日千里。快得难以比拟。

它越来越担心主上的这场豪赌。

从前以为,主上是在四田县保下林苏青之后,才决定要赌林苏青一个结果。

现在它觉得可能自己猜错了。或许是在丹穴山时,主上就已经布下了这场赌局。否则,那时候林苏青受了魍魉的妖邪侵蚀之时,主上就不会赐神血给他。而神血连它这样的战神都不一定承受住……啊呀!或许主上赐神血真的就是为了验证?唔!很有可能!但是……既然是验证,如此说来主上当时猜到了林苏青的身份?

那……那林苏青到底是什么身份?至于主上做这样的赌局?

狗子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唔唔把自己给绕蒙了,它得好好捋一捋思路。

它想着,主上虽然是在以天下苍生为赌注,但很显然,主上并不是在与林苏青赌。

他只是在与自己赌。

主上与自己赌的便是——这场局他能否押对?

唔……主上押的是林苏青不会成为荼毒苍生的祸害?!可是……如此的话,那么有一点它就无法想明白了,主上为何要赌?

不可能是因为天神的岁月实在冗长实在无趣吗?

还是因为……

“我怎么……又晕了……”林苏青的自言自语,一下子打断了狗子的思虑,只见他迷迷糊糊的揉着后脑勺坐起来。

“咦?这么快就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睡到天亮嘞。”

狗子放下茶杯,从桌上的果盘里抱了两只桃子,蹦下了桌子,两只后脚爪着地,像个小孩儿似的,迈着小步子朝在内室跑来。

它立在床榻边上,仰着脑袋也才与床沿差不多高,它踮着脚给林苏青递过去一只桃子,另一只则自己啃了起来。

林苏青看了看手里的桃,喃喃道:“我以前一顿饭也饿不得,而且非得顿顿都有肉才行。现在好像不吃东西也不会觉得饿。”

狗子啃了一口桃,果汁溢了满满一嘴的甜,道:“凡人吃东西是为了从食物中汲取身体所需要的营养,也为了补充能量。”

它啃起桃子来,小口小口的和寻常的狗子一模一样,很是可爱,林苏青看着忍不住想去摸一摸它的脑袋。

“而你嘛……”狗子感觉到脑袋上有异样,说着就抬起头,林苏青赶忙缩回了手,不敢冒这个险。

狗子没现什么,便继续边啃桃子边说道:“因为你在修行的过程中,吸纳了天地之间的精气,营养与能量都已经有了,当然不需要啦。”

林苏青一愣,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喝西北风就够了?

“哦……是这样啊……不过话说回来。”林苏青调整了姿势,盘坐起来,问道,“我方才怎么晕倒了?我不曾觉得有哪里不舒服,突然就天旋地转。”

狗子啃完了桃子,将桃核远远地朝桌上一丢,正巧落在果盘边上,而后它一边舔着爪爪一边为林苏青解释。

“你修行得太快了,原本的体质承受不住呗。”狗子蹦上床,四仰八叉的躺着,伸着懒腰颇惬意道,“你应该极少修炼体魄吧?”

它瞧着林苏青是个比寻常凡人更为虚弱的体质。

“修炼体魄?你是说锻炼?嗯……不曾。幼时是一直被家人关在屋子里不准出去。大了则是自己愿意宅着,不像出去。”

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就触碰了心底的旧伤……林苏青不禁回想了起了自己的成长时光,每当一回想起来,就顿觉失落无比……

他心底有一个执念,他始终认为,没有一个愉快玩耍的童年,人生再如何有成就,都算不得完美。

他的童年,几乎是在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里度过的。那屋子里连每一间窗户都焊满了密集的防护栏。

家人的本意是为了防止他贪玩翻爬窗户时不小心摔下去,可是,实际上对于他来说,何尝不是类似监狱的铁栏铁窗?

在他的记忆力,学生时代,除了上学在外,但凡是在家里,他都会被关进那间屋子。不允许他出门,更不允许他擅自与别的同龄人玩耍。

他的玩伴,便是屋内那一排排书架上堆得满满当当的书籍。

当看书看累了,他就爬上窗台,抓着护栏往下眺望。瞧一瞧别人是怎样在开心的玩耍,就是瞧一瞧,他也觉得很满足,有时候还会跟着他们一起开心,在护栏前远远的为他们加油助威,像是自己也在参与似的。但,绝大部分时候,他没那么开心,更多的是羡慕和无奈。

便是因了这样的成长经历,使得他养成了凡是都放在心里搁着,兀自揣摩兀自消化的习惯。

很多时候对于对于许多事情,他会先在心中反复揣度,即便是感想连篇,也不太言说。

如此这般直到念了大学,他才终于获得了些许自由。

然而,他至今都想不明白,更无法理解,在他小的时候,家人为什么不准他出去?为什么反对他与同龄人交往?而大了就可以呢?

狗子见林苏青神情怅然,像是在追忆什么难过的旧事。

于是故意打岔道:“那你从现在起,不得不强身健体了,否则你的身体承受不住,就只能慢慢修行咯。”

林苏青愕然问道:“可是经文里有说,当练成后,体魄会健如磐石,稳固如山。你不是我练成了吗?”

他说着便上手捏着自己的臂膀和腿,纳闷道:“怎的没有变化……”

“哈哈哈蠢蛋,那是你理解错了。经文所指的强健是指力量,不是指躯体。”狗子翻了个身,呈“木”字趴着。

“你必须尽快让躯体也扎实起来,否则你今后必然承受不住更强的力量,届时,你的身体便会在力量的冲击下失控。”

“失控?”

“嗯嗯。”狗子一骨碌翻爬起来,甩了甩脑袋道,“力量失控,就会在你体内暴乱,当力量暴乱,你就会失去理智,唔……会狂,对,狂!”

林苏青大惑不解:“狂?!”

“嗯,六亲不认,你知道凶兽是无情的,它们只管填饱肚子,而要是你力量修到了一定程度,届时狂的话,那可比最凶残的猛兽无情多了。”

狗子目光炯炯的盯着林苏青的眼睛道:“而且啊,在你狂的过程中,你的力量会四处奔溢,等到你的所有力量都散尽了,你狂完了,那么,你的身体也就同一堆烂肉没有任何分别了,连骨头都会碎成渣渣。”

“被力量冲撞的?”

“嗯……虽然不是,但也可以这样理解。”狗子坐得端端正正,闭着眼睛认真地点头,倏而又睁开眼睛道,“不过,就冲你这姑娘似的体格,本大人估摸你尚且修不到那样强,就得先去阴司排个号了。哈哈~”

“你不是在诓我?”林苏青心里萌生了一些担忧。

“这有什么好诓你的,无趣无趣,懒得诓。”

狗子个头很小,同三个月左右的西伯利亚雪橇犬差不多体格,从而在不知不觉间,林苏青与狗子聊着聊着,他就垂下了头弯下了腰。

问它道:“身体素质需要练到什么程度才能和力量相匹配?”

狗子摇摇头:“唔……不必强求非得是最好最壮的体格,太壮硕了反而会导致无法敏捷行动,那些大块头都很笨拙的。”

狗子瞅了瞅他,又道:“但也绝不能如你现在这般虚弱。唔……差不多比正常体魄再扎实一些,就足够了!毕竟你要修的是画仙,对武力要求并不多。”

狗子说罢便蹦下了床,它慢悠悠地踱出内室,朝门口走去,然后用爪子一拍门缝,它让开来,门便自己开了半边,它出门前,扭头对林苏青提点道:“总之,你得抓紧了,明天就先从站桩开始吧。”

“哦,好。”林苏青连连点头。

目送完狗子,他收回目光后,将手掌心摊开来看着。

他感觉有一股温热的感觉正由内而外的散,但是当他触摸自己的皮肤时,触感却是微凉的。

这从体内升出来的温热而充盈的感觉……这,大约就是力量吧。

很强劲、很沸腾。

第一百〇四章 两极生万物(为烟灰黄金盟加更)

翌日一早,晴空如洗,林苏青并没有闲心睡懒觉,他特地早早的起来,去前院将那只藤球找了出来,而后带着藤球往内院去,既然已经带回来了,就逗一逗呗。

他原本打算等着狗子睡醒,没成想他刚回来内院,狗子已经在院子里坐着打哈欠了。

“我昨儿个给你带了个礼物回来,当时忘记给你了。”

林苏青一抛,将藤球在脚上颠了两颠,接着一脚踢给了狗子。狗子却并不接下,而是灵敏地躲开了。随即又打了一个大哈欠。

藤球落地,滚出老远,林苏青过去将藤球踢回来,问它道:“你怎么不接?”

“你以为都和你一样蠢,喜欢玩这么无聊的玩意儿?”狗子皱着鼻子冲他嫌弃道,“离我远点,脑子有病可别传染了本大人。”

“……”林苏青无言以对,他原本来打算用来戏弄狗子的……

不能反丢了面儿,他清了清嗓子掩饰着自己的出糗。

“我只是顺手捡回来的,我自己并不想玩。”

狗子瞟了它一眼,多么拙劣的谎言,都不忍拆穿。

它这眼神倒是令林苏青醒了醒神,扪心自问,当时怎么会觉得可以凭这个球能戏弄到狗子呢?

唉……他自问脑子没问题呀,可能……与当时的心情愉悦有关系?

这么一想倒是有可能的,他似乎每回一高兴,就会做出一些不过脑子的蠢事来,且尽是些做了不久就会后悔的事。

不过,这样不太说得通,他犹记得,在刚捡起来没多会儿时,其实产生过扔掉的念头。却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着时,忽然又不想扔了。

所以,倘若现在能重新来过,兴许他压根不会去捡,兴许捡了也会扔?

林苏青摸了摸耳朵,很纳闷,自己忽然也开始想不明白,当时怎么就生起了捡回来逗狗子的主意呢?明显不可能呀,奇怪得很。

狗子见林苏青又在茬神,一脚将藤球踢飞,藤球登时打向林苏青的额头,将他打了个后仰的趔趄。

“一大清早就跑来献殷勤,说吧,所为何事。”

林苏青揉着额头,没好气地将藤球踢远,道:“昨夜你说,叫我今儿个开始练站桩,我不明白,站桩应当怎么站?”

“本大人就知道你是来问这个的。”狗子抬眼瞅了他一眼。

它懒洋洋地抬前起爪子,指向院子中的一棵槐树道:“你先去那棵树底下展筋腾膜,拉一拉筋骨。”

“哦。”林苏青听话地跑过去,这个他会,体育课也有。于是自作聪明地将腿抬在树干上,开始压起腿来。

自毕业后,多年不曾特地的拉过筋。所以还没抬多高,就痛得龇牙咧嘴。

狗子见林苏青只不过抬了比平常走路的步子开一丁点,就痛成这副没出息样,它眼珠子一提溜,佯作慢悠悠地晃到了林苏青腿脚跟前,嫌弃道:“你是怕扯着蛋还是怎么的?”

说时就冲着他杵在地上的那条腿推了一爪,那一爪凝了些许神力,一爪而出,逼得林苏青不得不倒退以维持平衡,偏偏搭在树干上的那条腿似乎被定住了似的,完全动不了。

顿时,两腿之间跟撕开了似的生疼……痛得是龇牙皱眉……五官扭曲成一团。

“断、断了……”

“忍着!”

林苏青连连告饶道:“拉、拉一拉就好了,我又不跳舞。”

狗子白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力生于骨,而连于筋,正所谓筋长一寸,力大十分。”

林苏青抱着自己的腿,强忍着大腿根和膝窝处不停地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感,面容愁苦道:“力气大不大,不是和身体强壮不强壮有关系吗?练就一身腱子肉,一看就特别有劲儿。”

狗子面上说着不乐意玩那藤球,可此时却是踩了一只小爪爪在上面,来回搓撵着它。同时给林苏青讲解。

“你说的那是死肉,练出来也只能是外力,这种看起来的强,可以成,但那些死肉所产生的力量是有限的。”

林苏青还想再说什么,可刚张了张口,就被狗子阻止了:“闭嘴。”

他只得默默地继续展筋。腿上筋被拉出的疼痛感,似乎随着时间的过去,压得越久似乎就习惯了,也就轻松了些。

于是,他尝试着将腿往上又挪了一点距离,在痛得勉强能忍住的程度才停下,等着缓过来后才再次往上挪,循序渐进。

“可以换腿了,别拉废了。”

狗子提醒完,在他换腿的功夫,狗子饶了他一圈,又道:“你别不当回正经事。那些仅靠一身死肉的小神小仙,也就只配做成天兵天将,那些个‘劳力’在南天门外一抓一大把。”

它吧唧吧唧嘴,继续道:“你瞧瞧特别厉害、特别尊贵的神仙们,哪一位的身形是特别壮硕的?没有吧?”

“我统共也没有见过几个神仙……”林苏青自问说的是实话,不知为何又遭了狗子一记嫌弃的白眼。

“猪都比你聪明。”狗子瘪了瘪嘴。

片刻后,它叹了口无奈的重气,道:“罢了,简单和你说吧。其实,真正厉害的力量其实是在内部,因为体内分有两极,两极能生万物。因此内部的力量,是可以无穷无尽的。”

“这种由内而外的力量,于一击之下的爆力,纵使对手有再强健的躯体,也难以招架。”随即它抬起小爪戳了戳林苏青的小腿肚子道:“正所谓~宁练一寸筋,不长三寸肉~”

“你的意思是说……”

“叫你练就练,哪来那么多闲话!”

不等林苏青把话问完,狗子嗷呜一声凶吼,打断了他的问话。

“……”不让问,那他就只得怂眉搭眼地老老实实去轮换着腿拉着筋。

这方林苏青挥汗如雨,那边狗子选了处阴凉就地一躺,四仰八叉的打上了盹儿。

院子很静,光是拉筋很是无聊。

于是,林苏青调换着各种方式拉伸,或是在树上压腿,或是在地上也试着拉一拉。

此期间他还咬牙忍着拉扯的痛感,默默背诵着经文。

不知具体过了有多久,大约擦过数十回由脸颊上淌下来的汗水,反复背诵了七八遍第二层第一章的经文。

耳后终于再度响起了狗子打哈欠的声音,它终于打完了盹,没睡醒似的伸着懒腰冲他道:“好了,差不多了,你可以开始练习站桩了。”

“好!”

“唔……我示范不了,反正我教你,你自己琢磨着做吧。”狗子一屁股墩儿坐在地上,四肢短短的小腿收拢在一起,浑身毛绒绒的,仰着圆圆的脑袋望着他,煞有介事道。

“两脚!与肩同宽!”

林苏青连忙站起来,认认真真的边听边照做,半分不敢耽误。

又听狗子指令道:“双膝微微曲,你曲太多了!”

狗子的模样看起来相当可爱,一把童音奶声奶气,偏要故作严厉。

“你曲得太多了!起来一点!”

林苏青怎样做也做不到狗子所要求的那样半厘不差,始终有些不到位,气得狗子皱起了鼻头,咆哮道:“起来一点!哎呀你稍微立起来一点!立起来太多!曲一点!一点点!太多了!起来一点!汪!你蠢死算了!”

“哦哦……”

被狗子几番怒吼,几番敲打,他终于站对了姿势……

“然后!双臂曲抱于胸前,十指相对,两只手相距大约……嗯……大约……”

狗子的严苛气势顿时因为想不出应当如何形容这个距离,而溃散了……不过它自己不甚在意颜面上挂不挂得住。

它很是认真的边想边张开自己的只条小胳膊比划,比划了老半天,然后对比着看了看林苏青的姿势,忖度道:“唔大约相距一个手掌那么宽,你的手掌。”它指了指林苏青的手。

林苏青仔细的估量了自己手掌的宽度,随即听从着照做,这回很到位,没有被批评。

“头别仰着,下巴收一收,嗯对!注意两肩要同高!两髋也要同高。同高!同高啊猪!本大人叫你同高啊!你难道是长短腿吗,叫你要同高啊!”

哎哟狗子好气哦,好气,好想咬人。

第一百〇五章 被抢亲(为各位白金大神加更)

狗子绕着林苏青打转,仔仔细细的纠正着他的姿势。

“别看我!看什么看!直视前方!”一旦现林苏青那里不对,非揍即训,一丝不苟,“你要时刻感觉到你的百会穴有上提拉的感觉,就是你的脑瓜顶中心,那里就是百会穴。”

“不要僵着,放轻松,你要从头顶开始往下,放松全身,双脚要稳稳的。”

林苏青顿时懵了:“既要提拉,又要往下放松?”

“提拉的是你的精气神,放松的是你这一身肉身凡骨汪!”

“哦哦……”林苏青连连应着,在身上寻找狗子所形容的感觉。

狗子乍然大喝一声,吓得他浑身一抖。

“是叫你放松,不是松散!不是软趴趴的!”林苏青立马挺直了腰杆,可是狗子立刻又训斥道,“手臂要抱圆,不要展开,不能僵!不要僵!你属木头的啊!胸不要扩,要体会胸肋关节向内向下的感觉。背不能驼!要挺拔!挺起来!”

要含胸,却还要拔背……

啊……最是这似松非松,似散未散,将展未展,欲展不展……难以体会。

不过,林苏青其实还算得上是聪慧的,只要狗子讲清楚,让他听明白,他便能迅掌握住要领。

他聚精会神地听着狗子的口诀:“气沉丹田;身备五弓;虚领顶劲;含胸拔背;松腰敛臀;立身中正;心静体松……”

笃笃笃……

忽然传来门环敲打辅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训练。

居然有人来敲门?林苏青与狗子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望向大门。他们刚搬进来,不可能有认识的人前来拜访。

狗子与林苏青相视一眼,除了他们,椒图辅是不会自动启开大门的,那么敲门的必然不是自己人。

林苏青领会了狗子的示意,他立即收了功前去开门。

门方刚打开,只见门外站着的是一位肥头大耳的中年大婶,裹着一身束腰的红色衣裳,好好的一个滚筒身材,愣是被她挤成了节节腊肠。特别是那凸出来的肚子,仿佛身怀六甲,且是双胞胎。

她将头团成一个大髻,盘在后脑勺垂着。浓妆艳抹的一张脸,看起来宛如是在一张白纸上随意勾描出来的年画人物。

两条细眉,配着眯眯眼,塌下的鼻梁却拱出个大蒜鼻头,便又是白脸红唇通红颊,喜庆得格外怪异。

若是用这样一张脸去吓一吓有夜哭毛病的小孩儿,保管一吓一个准,谁也不敢再哭,都怕一哭就要被她的血盆大口给活吞了。

而在她身后侧还左右各站了两名灰布粗赏的仆人,不高不矮,身材很结实,肃然一脸,满面横肉,像极了强盗。

那大肚子胖婶偏是有着一颗少女怀春的荡漾心,掐着手里的一面粉红色的绢帕,掩着嘴角的那颗像是黏着的一粒耗子屎的大痣,拉尖了声音,故作娇气地问道:“听说——是你们府上~捡到了我家夫人的绣球~?”

绣球?夫人?

林苏青错愕,等等!容他捋一捋。

绣球……绣球不都应该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用来抛球选夫婿的吗?!她家夫人凑什么热闹。等等?!绣球?!!

他骤然想起他昨儿个捡回来的那只藤球,如是一想,还真是像极了绣球,莫非那就是她们要找的绣球?

不是吧?!

铃铃铃~

一声铃铛滚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只见那大肚子胖婶眼神一亮,林苏青赶紧循声回身看去,竟是那只藤球从椿树丛里滚了出来。

他回眸时察觉,那胖大婶和她身后的仆从们此时的眼神不太对劲……他们在激动……

“夫人的绣球!”胖大婶指着藤球一声尖叫,震得林苏青的耳朵眼生疼。

那藤球怎么会自己从椿树丛里滚出来,定然是狗子这个害人精!它居然故意把球推出来了!

“公子,麻烦您跟咱们走一趟。”那胖大婶挥了把娟帕,在那身后的两名仆人登即便上前来做事要抓林苏青。

“这个,这其中有误会……你们先冷静下来,听在下道来,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林苏青连忙摆手往后退,并解释道,“其实在下昨日路过……”

“带走!”

胖大婶一声令下,那两名仆从不由分说,一边一个,迈上前来就将他架住了。

林苏青连连向椿树丛看去,试图求救。却听狗子躲在里边,用小男童的声音稚声稚气地喊话道:“少爷你去哪儿呀?不能打人不能闯祸哦,慢走哦~”

“……”这是在暗示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吗?

狗子你个王八蛋。

林苏青张了张口还想解释几句,却不料登时就被那两个仆从架着往门外走,他着急忙慌的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抢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庭广众……哦不,在我家里抢人?!还有没有枉法啦?!”

仆从们对他所说的话和叫喊,充耳不闻。

架着他就直往外走。胖大婶摇着手里的绢子走在边上,笑得像是要拜年似的,道:“哎哟喂~您这是打的什么趣儿呢~您抢了我家夫人的绣球,您就是我家未来的老爷呀~我们这是要请老爷您回府呢~”

林苏青赶忙解释道:“你们听我解释,我脑子有泡,我一不小心捡到了罢了,是原本打算带回去给狗子玩的……”

“夫人的绣球给狗玩?老爷这话可是您说得不对了~”成嘛,这就先把“老爷”先叫上了,他们枪得势在必得了似的。

“我还你们行吗?”

“绣球抢了哪里有还的道理~”

“可关键我没抢啊!我只是顺路捡回来的!”

“管你怎么带回来的,总之你捡了绣球,你就得和我家夫人成亲!”那胖大婶被叨得失去了耐心,转身冲着横眉瞪眼的一怒,大吼时将一脸肥肉都震得抖了三抖。

林苏青被吓得一怔,不是害怕,是突如其来一声吼,毫无防备地被吓了一跳。

好嘛,既然直言解释这条路行不通,那就换一种方式游说。

于是他立刻换了一副笑嘻嘻的嘴脸,问询道:“听你一直夫人、夫人的叫,你们家夫人与我成亲,原配老爷没有意见吗?肯定有意见不是?我看要不还是算了吧,不被祝福的婚姻肯定不幸福,你们夫人不会幸福的,我把绣球还给你们,你们另找个合适的人选成不成?”

“我们家老爷?”

那胖大婶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我们家老爷早就死了,逢年过节也没少给他烧丫鬟女眷,他享乐得很,不会对夫人续弦有任何意见的。”

什么?老子这是要被抢去给寡妇续弦?

第一百〇六章 让我给寡妇续弦?

不对,不该是他们家夫人改嫁吗?续弦?入赘?这么财大气粗?!

不对,财大气粗关老子什么事啊!老子不去啊!

林苏青挣扎着,忙不迭叫地喊道:“我不去啊,你们找错人了!”

胖大婶摇了摇手里的藤球示意道:“绣球都在这里,就是你了,老实点!”

他训练了大半天了,早已是浑身疲惫,原本就没剩下来几两气力,偏偏凸肚子胖大婶带来的两名仆从格外的魁壮,他哪里挣扎得开。

白费了半晌的功夫,他遽然灵机一动——既然直言拒绝不成,那就迂回战术。

于是他换了种方式说道:“听起来你们家夫人很有钱,另找一个优质子弟,郎才女貌多么般配。而我呢,仅仅是一名身无分文、穷困潦倒的无赖地痞二流子,就没必要去给你们家夫人添堵了吧。”

林苏青见他们毫无反应,绞尽脑汁地又说道:“啊就算是成亲,我也得先纳采纳吉准备聘礼不是?你们这就带我,实在走得过于匆忙,不如多匀给我一天时间,容我先回去备下聘礼和八抬大轿,明日上门去?”

胖大婶捏起兰花指抚着原本就平整的鬓角,翻了翻白眼懒得听他絮叨下去,于是吩咐道:“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胖大婶话音刚落,林苏青就见他左手边的仆从掏出来一个布团作势要给他堵上,原来是有备而来!是抢人惯手。

他立刻紧紧地闭了嘴,连气都屏住了不敢出。

那两名仆从无计可施,看了看胖大婶的脸色,瞧她又是一记白眼翻走了,似乎没有非要堵他嘴的意思,便才作罢了。

林苏青憋得满脸通红,这才猛吸了一口气缓过来。可是他并不能如释重负的放松,因为这下可能要完蛋了,常言有路边的野花不能采,哪料想路边的藤球也不能捡。

这是抢人啊!林苏青欲哭无泪。

老天爷,您真要是有眼,就立刻降下一道天雷劈熟狗子那个王八蛋吧。

林苏青正在欲哭无泪,正在哀怨,猛地眼前一黑,脑袋上登时被套上了黑布袋子。他浑身一震,打了个机灵,不妙,可能远远不是抢亲那样简单的事。

他立刻冷静了下来,但表面仍然装作惊慌的模样挣扎的喊道:“你们干什么?!我看不见路了!干什么!”

随即就被那两名仆从抬进了类似于马车棚的空间内,他听到了马儿嚼舌的声音。而后,仆从们熟练的用绳子开始捆缚他,他一边用力在交错的手腕之间控制着距离,与仆从们捆缚的力度抗衡,以避免被绳子绑得太过严实,留着可活动的空间,便有机会自己解开。这是自救的常识。

继续装作慌张:“你们为什么要绑我?你们……”

“少废话!”

林苏青立马住了口,他知道,此时不能过分用力的挣扎,因为过分挣扎可能会被一击打晕,清醒着总比晕过去了好太多。

而他之所以装作茫然无措,是因为他此刻处于劣势,那么当自己身处劣势时,是不能硬碰硬的。

倘若他显得特别强势,那么这些人对于他的提防就会越严谨。相反,假使他很弱,那么这些人,便越不会将他放在心上,毕竟弱者轻而易举就能对付。

林苏青对这些人的目的多少猜到了些,是防着他认路吧?呵、可惜他佩有迷谷树枝。岂会因为区区的眼前障物而失去对方向的判断呢。

既然避免不开,不得不去走这一遭,他倒要顺便看看,这些人打着成亲的名义,究竟在图谋着什么。

林苏青静静地躺在马车里任他们驱乘,他无须可以记路。而这些人仿佛训练有素似的,自上了马车,吼了他一声,便再无过多言语。

直到来到了一处宅邸前,仆从将他从马车上拽下来扔在地上后,才揭开了套在他头上的黑袋子。

“不许大惊小怪,否则将你的小舌头割了。”

林苏青闭着嘴直点头,反正现下逃不掉,须得听话保命。随即,两名仆从打横将他抬入了宅子。并在凸肚胖大婶的吩咐下,一前一后的抬着他,穿廊过院,将他扔进了一间厢房里。

大约是断定了他必然逃不出去,所以丝毫不限制他是否在留意这处宅邸内部?

那可能要让他们失望了。先不论他有哮天毫笔,何况狗子是知道他被抓走了。冷静下来想,狗子推出藤球让他被抓走,说不定是它故意而为。如此,那么他便有**分的把握,无论如何他都会得救。

既然他们不限制他到处看,他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于是,打从进门伊始,他就在细细留心着这处宅子的格局,以便逃命时躲避得更为顺畅。

这处门楣的牌匾上题着“夏宅”,不知是故去的老爷姓夏,还是改为了现在的夫人的姓。

与山苍神君租住的不同,这里是五进五落的宅子,格局十分反常,反常之中还透着丝丝诡谲的意味。就连着白日里的穿堂风,都透着的阴冷。

宅院内往来人杂甚多,但多为女仆。只偶尔能见到几个男仆。而那些男仆们令他印象很深刻,气色都非常差,皆是一副长久没有休息好的困倦模样,甚至有的面色灰暗,有的形容枯槁。

这些倒也没有特别的引起他什么疑心,最是令他深感愕然的是——他看见此宅邸内栽种的各类参天大树时,这令他当场就不由自主地紧了一拍心跳。

这样的五进宅子,非富即贵,试问这样的大户人家落宅时怎么会不请风水先生。内院最是忌讳栽种高大的树木,即便有,树枝也须得探出墙外,以破“困”局,但此宅邸种的树,无一探出墙外。

同时,即使要栽种树木,也有许多宜种,许多不宜种。显然,这处人家的行为,简直可以说是反其道而行。

一进宅子,就见萧墙之后矗着一株参天榕树,榕树这样的大树,根系奇异兴旺,能够穿堂入室。若是在宅前栽种,即为煞,会带来不好的气场。故有“榕树不容人”的说法。

而过了萧墙进入外院时,又见外院中种满了桃树,院子俨然成了繁茂的桃林。

桃符虽然有驱邪之功用,但是桃林却是聚鬼的,他在书上看见过,有说桃树乃五行之精,会招引阴鬼汇聚。

不容他多看,仆人便押解着他一直往前走,然而三进之后,又见满院的柳树,柳条与桃木有相公的功用,亦能驱邪。但是柳树不宜栽种于院落内,因为柳树属阴,主风流、阴邪……

林苏青伸长了脖子正要多看一看,却突然被仆从推进了一间厢房。

第一百〇七章 拜堂成亲

这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屋子,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他们把林苏青扔在了靠床边的地上,便一前一后的出去了。

从进了宅门自此,他们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连一起绑人抬人由谁推门等各个细节都犹为熟稔,不像是头一回抢人。

林苏青此时被反手绑着,不方便活动。但这样侧躺着实在难受,于是他往后拱了又拱,靠近了床沿边,用绑在背后的手用力抠住了床沿,以借力让自己坐起来。

他透过门窗上镂空处所糊着的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观察着外面的天色变化。并回想着,方才一路过来,除了那些诡谲的布局,是否还有什么被他疏漏了。

想来,这座宅邸虽然阔绰,配备的仆人繁多,却并不热闹,甚至格外的阴冷。

是的,没错。不是安静,也不是冷清,是阴冷。

对比山苍神君为主上租来的那处三进三路的宅邸,一开始只有他一个人在宅子里,可是,从头到尾,他也未曾感觉有任何异样。

然而这处夏宅,却从入门起,就令人感到毛骨悚然,不禁打心底里生出谨慎来。

诚然,这是他有生以来,觉得最蛋|疼的时候。

不过是顺手在路边捡了只藤球,居然就被抢来给寡妇续弦。实在是莫名其妙,心累得连感慨天意弄人的心情也没有。

不过现在不是无奈和无力的时候,他得先想办法挣脱绳子,只有行为自由了,才好随机应变。

他的臂膀被反绑在身后,好在事先在绳子缠来时,他就用力绷着手,使得交错的手腕之间留有空隙,因此并没有特别紧,手腕还能些许活动。只是,稍微动一动粗麻绳就硌得皮肤生疼,这无法避免。换做往常的他,必然要疼得嗷嗷直叫,但现在却没有,也不知是在何时学会了隐忍。好像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比身边有亲朋好友的时候要坚强,要忍得住事,受得住难。

他忍着粗绳摩擦的疼痛,尝试着一点一点地抽出袖子里的哮天毫笔。

……

那边夏宅内林苏青正在努力应对未知,与此同时,在这边他们落脚的三进三路的宅邸内,二位白鹭将士正恭候在东厢房的门外,等候着二太子批阅完今日送来的奏章。

狗子坐在二太子的脚下梳理着自己蓬松松的赤色皮毛,慢条斯理道:“先前的哭婴他尚且能轻松应对,这回对付个飞头蛮应当不算事吧。”

二太子有条不紊地批阅着,不曾回应狗子。

狗子自说自话:“就怕他万一控制不住,唔……不过我吩咐了山苍子,他忙完了顺路就去看看那蠢蛋。”

“对了主上,您特地规划他修成画仙,我是这样理解的,您听着看看,我理解得对是不对。”狗子梳理完一身绒毛,站起来抖擞了一番后,一屁股坐下道。

“以画笔为法器,作战前须得先三思,何物方能克制。那么在他思考克制对方的过程中,其实就是出于有理智状态,从而也就是在控制着他自己的神智。所以,但凡出手前,他都需要多斟酌几分,等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那么即使正在战斗,他自己的神智也会保持着清醒,便不会再出现失控的局面。”

狗子认认真真地揣度着二太子的深意,想到了什么就直言提出什么。

“二来,主上您是有意让他成长得更为厉害,否则您不会让我去教他。”尽管二太子连看都不曾看它一眼,但它知道,只要它说,主上就会听。

它继续道:“因为由内而外的力量是可以无穷尽的,画仙恰恰就是主抓内在修为,内在修为越高,笔下所能具现的事物就越是厉害,而林苏青……他原本就有很强的……”

狗子正说着,蓦然被二太子眼尾的余光睨一眼,它顿时把话止住,想了又想后,换了个说法,问道:“主上,您让他变强,就不担心……他有朝一日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吗?”

……

狗子正与二太子聊着关于林苏青将来可能会生的事情,然而在抛绣球招夫婿的那家夏宅中,被五花大绑关在厢房内的林苏青,却还在悲戚戚的一点一点地抽着袖子里的笔。

他埋头努力了良久,就在终于要成功完全的抽出来时……砰!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他心中一惊,急忙又把笔塞回去。在还没有解开自己身上绳子前,不能露出这支笔,以免极有可能会被收走。

他刚塞回毫笔,就见进来了四个彪悍的姑婆子。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身架,看起来夏宅的伙食很到位,她们的胳膊都快赶上他的腿粗细了。

她们和先前抢他来的那个凸肚子胖大婶画着差不多模样的妆容,且皆是一身红似火的大红色衣裳,她们不一语,上前来就把绸缎绑成的红绣球胡七八糟的往他浑身一捆,抬着他就往外带。

林苏青大惊,赶忙絮絮叨叨地试图拖延时间道:“等等等等……敢问这是做什么?这就要拜堂了?这也太仓促了吧?不如等我换身喜庆的衣裳吧?喂喂喂喂……各位大姑大婶,要不等我先洗漱打扮一番?人逢喜事新郎一定要帅对吧?要不你们先缓缓?”

这些人也太不讲理,充耳不闻就罢了,还越说她们反而就越蛮力掐着他。

相比起来,在他附身在那个什么太子身上的时候,虽然脑子折腾得比较累,可至少没受过皮肉苦啊。

今下这阵仗,他就是诸葛孔明再世,也是一张秀才嘴,敌不过一群大老粗啊。

“各位大姑大婶,你们要不等等,哎哎哎这位婶子你看我型乱了吗?嗨嗨嗨你看我脸上可有脏?这毕竟是要去成亲的对吧?形象很重要。”

他想尽了办法去干扰她们,以图可以走得慢一些,可是那些姑婆子压根不搭理他。只顾径直将他抬去喜堂前。

这拜堂成亲太也粗暴了!

然越是如此,林苏青就越是觉得,这其中必然有蹊跷,有问题就有坑!

在路过喜堂正门时,他一脚踢开抱着他腿的大婶子,连忙用腿傍住门框,任她们如何拽,他就是不撒腿,就是不进去。

可双拳难敌四手,他就是将那门框夹得再紧,哪敌得过七手八脚地上来拽他……

“我不成亲啊!!”

第一百〇八章 冥婚?!(求订阅!求月票!)

任林苏青如何挣扎,他还是没能拗不过那些大婶子和仆从们,他们竟是强行把他的腿从门框上掰了下来,然后就由两名高壮的仆从摁着他的脖子,押着他呵道:“老实点!”

有不老实的选择吗?没有。他只得一脸悲怆地被押着后背站着。

老实了片刻,不见他们有接下来的动作,林苏青心生狐疑,抬起头到处以望,顿时诧异,分明是办喜事,怎的没有几个客人?而且,瞧他们的着装,差不多的成套样式,这……夫人成亲,尽是些奴仆下人的在捧场?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用上心头,这下他得好好的瞧瞧这间喜堂,莫不是有什么异样的布局。

只见,除了正中间的墙上贴着一张硕大的“囍”字,就只是坐北周南的摆了一张铺着红布的天地桌。桌上倒是摆了一对喜烛,还有一叠喜糖,和一叠杂干果,大约是莲子红枣花生桂圆一类的干货混成的一叠。

没有高堂,也不见新娘。

更重要的是……丝毫没有喜庆的意味。

大家都相当默契似的规规矩矩安安静静地左右各立着,除了他被两名高壮的仆人押在喜堂的中央,差不多与天地桌平行。

林苏青目光从众人的脸上扫过,佯装出毫无察觉的模样,试探地问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就算是拜堂成亲了,我以后也是你们的老爷。你们现在这样得罪我合适吗?”

语气里听不出多余的意思,更听不出多余的怀疑,仿佛所表达只有——应该对他这个老爷好一点。

其中一个蛮劲最大的姑婆子横了他一眼,随即她走到天地桌前,居然顺手抓了一把干果磕起来,这可是夫人成亲所供奉的枣生桂子……

林苏青怔愣时,她不屑地冲他道:“反正你也活不了几天,你还真当谁会怕你不成?”

什么?活不过几天?

这就更不妙了,敢情这是抢人来送命的?

他猛然回想起昨日刚捡起藤球时,那些路人们惊诧的眼神,莫非镇里的绝大部分人早就知道这藤球捡不得?而且没人敢说?

难道是碍于夏宅的势力,寻常百姓不敢惹?

无论是因为哪一种,夏宅都不是什么好宅,既然如此,就局势而言,同她们这些人便讲不了道理,也用不上什么心机权术。

只能硬碰硬了,林苏青站稳了脚,语带锋芒地冲那姑婆子问道。“你们抓我来不是为了成亲吧?”

“废话,抓你来当然是为了成亲。”那姑婆子喷着嚼得稀烂的花生仁,白沫险些飞到林苏青脸上。

“那为何我命不久矣?”

“反正早晚你都会知道的,也不妨告诉你,我家夫人克夫,自夏宅的老爷走了,后来续弦的谁也没能活过三日。”那姑婆子说着又去抓了一把干果,还顺手与身边的其他的婆子分了些,一排排站着三四个婆子,一时都嗑上了干果,无比怠慢,无比闲散,无比不把喜事当成正事。好似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林苏青不由得寻思起来,克夫这类说法倒是常有听闻,可是从未听说当真能克得任谁都活不过三日的。

“嗨哟~带来啦~”这时,先前领着仆从上门来强抓他的那个凸肚子胖大婶来了。

来得笑容满面,但却因为她那一口细小的黄牙,将笑容显得格外扭曲,不仅与粉饰得煞白的胖脸形成了鲜明对比,并且,在乍一眼看见那一排细小黄牙时,总令人感觉一股口臭莫名的扑在自己鼻子前,分明相距甚远。

林苏青忽然注意到,胖大婶的手里提着一只老母鸡,而那老母鸡的脖子莫名上缠着一圈红丝绸,并在脖颈右侧打了一个绢花结。

胖大婶扭着腰肢晃着肥臀,大摇大摆地走近来,边走边提高了老母亲抱在胸|脯前,冲大伙儿张罗道:“来来来,把那小子拽过来,快行拜堂成亲的礼喽。”

什么?林苏青惊怔,与这只老母鸡拜堂成亲?

就是他们家夫人?!

如是一想,林苏青旋即反应过来,不得了!这是冥婚!!难怪谁也活不过三日!

这亲绝对成不得!

他灵机一动,赶忙趁他们不备,一脚跺在右侧仆从的脚背上,随即卯足了力用肩头冲左边的那名仆从撞开,将他二人撞了大趔趄,连忙挣扎着往外跑去,

却是刚一冲出堂门槛,立马就被七八个婆子扑上来强行包围住,不由分说,也不分此刻是不是在喜堂内,是不是在天地桌前,摁着他的头就与那只老母鸡拜堂。

林苏青咬紧牙这厢正顽命抵抗,誓死不从,撞着他们拼了命地往外挤,分明是出倒霉的惨剧,却硬是被他挣扎得像是一场闹剧。

“爱谁成谁成!你们放开我!我上头有神仙罩着!谨防劈了你们!”

胖大婶掐着绢帕插着腰,立在边上嘲讽道:“神仙罩着你?呵!神棍还差不多!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又是这伎俩!林苏青当即咬着牙一生也不吭,就是被摁着拜天地,他也硬是不从,这时候再不挣扎一切就晚了!

……

而与此同时,在山苍神君租下的三进三路的宅邸里,二太子仍旧在伏案批阅奏章,狗子也仍旧在边上唠唠叨叨的问个没完。

“主上,万一,我只是说万一,万一林苏青成不了仙呢?万一……他……”

这本该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所牵扯的更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孰料二太子依然从容不迫地悬笔批阅着奏章,不以为然道:“成与不成,于天界,皆是好事。”

有许多事情,只有他们天界的神仙才知晓,同时那些事情或多或少也影响过天界,于是才造成了如今的天界。

然今下的天界早已不复曾经的盛况。

不仅似一盘散沙,而且鱼龙混杂。

有些仙家只不过是披着一张仙者的虚貌,而在背地里做着邪魔似的乱事;还有些,则是打着声张自以为是的正义的幌子,而在实际上做的,到底不过是为了图一己私欲。

狗子虽然阶品被贬罚了,但本质上它仍然是一位神君,是一方战神,所以,关于天界的零零总总,它当然是相当之清楚。

可主上的这句话,却很是令它不解,于是疑惑地问道:“好事?为何会是好事呢?”

第一百〇九章 三界困局(求订阅!求月票!感谢!)

二太子专注于奏章,随口而道:“若再来一次仙魔大战,会是如何。”

仙魔大战……狗子浑身一震,有惊有喜,有兴奋也有担忧。

它最喜欢战事了,单是一听到“战”字,就格外激动。可是,它当然明白,主上这个问题并不是说来让它听个激动的。

它忖了又忖,嘟哝道:“假如再生一次仙魔大战的话,哼!九重天上的那些家伙们,能拉出几个能战的来?上回还不是求了诸位神尊相助,才镇住了魔界。”

只要一说到百年前那场战事,狗子就格外生气,那其实是一场不公平的对决,而且也侧面的印证了天界的无能!

因为神尊们都是古神后裔,神尊们原本是不能参战的。

古神们是在鸿蒙之初就已经孕育的圣灵,父神也是古神之一。

不过,因为父神最先化出真形,于是,他率先开天辟地,破了鸿蒙。

而在父神之后,又有了其他古神相继化出各类真形。他们有的与父神为敌,有的则协助父神征战。

后来,除了以父神为尊的古神以外,那些为敌的异己,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铲除殆尽了。

再接着,世间才有了万物。

而世间的万物,均是由父神的血肉经脉身体肤所化。因此世间万物原本其实是一体的。分出大小三界那都是更后来的事情了。

于是,在父神以身化万物时,古神们就承诺过父神,今后不参与任何战事。

即使天地崩毁,世间万物陷入轮回,也不能参战。这是千千万万年前对父神许过的诺言。可是却在那回仙魔对决时,神尊们却出手帮扶了天界,这无疑是违背了先祖对父神的承诺。

因为再往更为宏观的角度去看,世间,其实总共只划分为两大界。

鸿蒙之初的灵气所孕育的古神,为一界。

其余的都是由父神以身化出来的,则为另一界。

换句话说,只要古神不参与,那么除他们以外的任何战事,说到底其实都是自家打自家。

可是如果有古神去打,那性质就截然不同了。

越想狗子越生气,不吐不快道:“神尊们虽然贵为天界之尊,在天界担着尊位,可其实是然于世外的。神尊门只管各自疆内的事宜,这是先祖对父神的承诺。哪有违背承诺的道理。我觉得就算天界输了也不能帮。神尊们帮着赢下的战功,比输了还丢面子。”

说完狗子还有点心虚,它缩了缩脖子,方才慷慨激昂的气势也随着弱了下来,毕竟……丹穴山也出手了……这当着主上的面这样说,它还是有些怂的。

其实,关于古神与父神的约定,它也是幼时听自己的父亲说起的,可惜当时还很年幼,未曾记在心里。而后来,父亲就同丹穴山的帝君一同去镇守天涯海角的漩涡了,它便是更加无从多问了。

印象里许多关于鸿蒙时期的古事,都是再后来,直到它跟随着丹穴山先后的两位储君念书时,顺道听来的,拼拼凑凑着的也就差不多的明白了。

二太子并不怪它,半点愠色也无,只是轻声道:“不帮会如何,追风,你应当最清楚。”

这……这简短的一句话又是戳到了它的痛点,它立刻就全怂了。

“唔……主上……我、我也就是说说愤懑的气话……不是不明事理……唔……”

因为,丹穴山的凤凰也是古神之一,那回仙魔大战,丹穴山不仅出手相助了……且还是战场主力军,所以,其实就是丹穴山挽救了天界的残局。

不过丹穴山之所以会出手……说到底,还是与那件不能提的事情有关。

一想到这里,狗子就更生气了,怒火中烧,脱口而出道:“天界卑鄙无耻!”

话一出口,它先把自己吓了一跳,遂抬头望向了主上,呼……还好主上的脸上丝毫没有浮出什么情绪。它连忙装作什么也没有说过的样子,挠着耳背的痒痒,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佯装感慨:“啊~今天晚上的太阳真亮啊~”

狗子不是古神的血脉,它原本是父神血脉化来的神族后裔,只是因为它的祖辈后来一直是丹穴山的族民,且世代侍奉于丹穴山皇室,因此它的族脉便在千千万万年前就隶属于古神统辖了。

那回的仙魔大战它也有参与,当然,是挂的丹穴山的帅。

所以它其实很明白,那场仙魔对决,倘若天界真的败给了魔界,可能今后就很难再有赢的机会。

“可是,虽然赢了,现在天界的处境也并不怎么样啊,还是惨兮兮的。”

狗子一个没忍住嘟囔了出去,刚说完连忙别过脸去,假装什么也没说。

毕竟它作为昔日的战神,一畅胜战下来,现下看着天界如今的局面……它既觉得没有面子,又觉得天界是自作孽活该。当前的天界,何止局势堪忧,简直不能更惨。

唔……这又得细细地去回想了。

天、地、幽冥乃三界,阴司便归属于幽冥,其中以天界为尊,凡间的一切包括死后的鬼魂,都能够通过修炼得道飞升,并且皆以得道成仙为荣。

然而除了这三界,另外还有魔界与妖界,这二界,与天界乃是对立的关系。

所以,又可将以天界为尊的天、地、幽冥这三界视为一体,称之为小三界。

而小三界、妖界、魔界,则称之为大三界。

其中又因为妖界除了天生血统高贵的尊者以外,有许多族民乃是世间万物修炼而来。他们在境界达到一定程度后,是能够自行选择是渡劫成仙,或是直接加入妖界。

并且,绝大部分都选择了加入妖界,不去经受天劫。因为一旦渡劫失败,结果极有可能是打回原形,千百年的修为瞬间被打散……任谁也要衡量其中的风险吧。

除此之外,则还有一些,是由于本身就对仙家的名头没有什么执念,这一类的修行者,也会自愿加入妖界。

自愿入妖界的情况,倒是除人类以外的其他生灵最为多见。

而魔界,原先是不存在的。是后起之界。

因为世间万物皆可修炼,而其中有许多修行者,可能在修行过程中因为种种原因误入歧途,堕入了魔道。

据说,魔界的第一位君王,曾经也是天界的一位天界圣君,可是在千百万年前因情入魔,又因为某些因素,他不愿接受惩罚,于是攻破了天牢,冲下了九重天,封底为界,从此便有了魔界。

妖界与魔界,曾经一直活跃在小三界之中,他们暗藏的祸心,蠢蠢欲动,谁都想拿下凡间与幽冥,成为新的小三界尊主。

不过,这些隐患自妖界的新任君王祈帝掌权后,逐渐平和了下来。妖界后来便不常出没于小三界了。

说起来,妖界与丹穴山其实还有一层永远避不开的关系,但那层关系在祈帝与天界签订契约时,就与天界一样,已经严令下去,禁止再有任何提及。于是这层关系变成了谁也不能言说之事。

是的,没错,也正与丹穴山的那个万万说不得的事情有关。

第一百一十章 惹不起的妖界(为凉风大盟加更)

妖界祈帝的执政之道,主张治内安外,以和为贵。

自他掌权以来,小三界内极少再生有妖异侵扰的事件,始终保持着敌不犯我,我不犯敌的态度。

尽管偶尔也有闹事的,也只是找天界闹事,通常是因为掌劫雷的星君一道天雷劈下去,恰巧被应劫的修行者躲过,而又不慎被妖界的某只小妖给撞上了……

不过这样的失误,不算多,唔……也就一百年内约莫生五六次吧。

狗子记得,它先前还特地因为祈帝的执政法,与主上讨论过,尽管始终都是它在不停地说,但主上还是教他了。

主上的原话他早已记不清了,不过它记得那几句话的意思。

是说,对于实力的象征,虽然很多时间都需要凭借打下胜仗来佐以证明。但,不战,也并不意味着妖界从此止步不前。

显然,主上的话,在后来十几万年的光景里,得到了充分的验证——在祈帝的治理之下,妖界的实力的确比以往任何时期都更为强盛,甚至直指天界。

且因为他们妖界不再参与任何战事,从而便使得妖界的实力,在三界之中最为神秘。谁也无法准确的估量他们。

像一头沉睡的猛兽,谁也不清楚当妖界“醒”来时,会有怎样的威力。

唯有天界多少知晓一部分。

之所以天界知道,便是与那契约有关。

这个契约说起来有些复杂,狗子自己也理不太清其中具体有那些纠葛与经过。它当时并不在场,是后来与山苍子把酒闲话时听来的,当时的山苍子醉得醺醺然,说得语无伦次。

大约就是……在几万年前,祈帝亲自到了三十六重天宫上,与天帝签订了《止战契》主要约定为——妖界承诺不再扰乱凡尘与幽冥。

这是很重要的承诺,更是天界很需要的承诺。

因为,天界除了与生俱来的仙胎神裔,绝大多数的神仙都是源自凡界的生灵,他们通过修行得道飞升,位列仙班。

所以凡间和幽冥这二界,就相当于是天界统战军营里的预备役。

每一个生灵都有可能修成为天兵天将,或是修成更为厉害更为上乘的仙家神君。

但在契约签订前的曾经,妖界因为距离凡间与幽冥二界最近,不仅时常地去搅扰凡尘的安定,还会在现参道修行者之后,故意去施加干扰。

若是修行者的心性坚定便罢了,倘若心性不定,则会放弃飞仙,遁入妖界。

这些也都罢了,倘若在妖界特地前去引渡时,被引渡者若是唾骂或是攻击了妖界,他们便会将那些修行者强行带入绝路。

这会导致修行者狂癫,猛耗自己的真元。从此再也修不成正果。只是修不成正果,倒尚且轻巧,只怕遇见的是戾气重的妖,那么被报复者,不日便回因为心力交瘁与真元耗尽,而亡。

除此之外,妖,还会吸食修行者的元气与修为。这相当于,修行者辛辛苦苦修炼而来的成果,却是为妖族做了嫁衣裳,且是被他们生生截走。

因此,当祈帝去到三十六重天宫上,在凌霄宝殿与天帝提出这则条件时,何止是天界,就连魔界都为之震惊了。

不过,即便魔界当时有不满,他们也不敢有所作为,甚至不得不有所防备,万一妖界愿意帮天界攻打魔界呢?

狗子还是战神时,曾与魔界正面交锋过,它知道魔界的实力,虽然天界不见得能赢过魔界几分,但要是有了妖界的加盟,一起攻打魔界,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谁也不傻,谁也不会贸然去攻打任何一界,更不会帮谁去攻打任何一界。

唔……狗子还记得,好像在祈帝主动提出这个让步条件的同时,他还提出了一个妖界的需求。

山苍子当时已经醉得分不清日月星辰,说得囫囵不已,它是半听半猜来的。

如果没错的话,那需求好像是说……如若妖族有谁想要混个仙家的名头,只需按照天条律法通过了天劫,亦可位列仙班。

这就意味着修改天条。因为从前的天条是,修行者只能是在成仙或成妖之间二选一,选择渡劫飞升的话,若是渡劫失败,轻则打回原形,修为全部化散,重则去阴司找阎王爷报道。

而祈帝的这个需求,就意味着,即使修行者先选择入了妖籍,在今后也还是有历天界列仙班的机会。

好在祈帝没有强求天帝——必须给那些成仙的妖族在天界安排什么职位。只说虚衔散仙皆可。

具体能达成什么位置,皆由各自的造化。

他只要求一点,天界必须公平以待,不可因为是妖族,而故意苛刻。

交涉的结果当然是天界同意了签署,并且《止战契》于当场收录入了天界与妖界的各界法令之中。

其实,无论是当时的天界,还是如今的天界,实在是相当的需要妖界对凡间和幽冥的让步,因为这会为天界减免许许多多的麻烦。

虽然主要原因还是出于天界没有足够的实力能伐下妖界,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再经起一回仙魔大战。天界去伐妖界,那魔族必然会窥伺在后。

再者,妖界是真的不好伐,他们族群繁多,加之祈帝治理有道,后来的妖界,就是仅凭长年累月的耗,也能耗赢天界。更莫提是打,是伐。

妖族还记仇的紧,只要是赢不下来,但凡天界打他们一次,他们势必要报还十次,而且还都不是痛痛快快的还,是气死你,你却拿他们没辙的那种报复。

比如……不时的有小妖去干扰凡间与幽冥的修行,大妖则去蛊惑小有所成的小仙……

抑或是稍微痛快点的,那也不太磊落,他们回随意的进扰小三界。并且回回都只是派出一丁点兵力去不痛不痒的骚|扰着打一架,打不赢就立马撤兵调回妖域。

胆敢追去妖域的话,那怕只能是有去无回了,那等同于宣战,天界是不可能允许的。

妖界就是这样,让你除不了,还不得不在心中憋着气。而且一点小仇,就要几个千八百年,隔三差五的就要来骚|扰你一回。

这方面三只眼最是深有体会。

因为他是负责三界巡防的,他的兵将就经常在巡逻的过程中,被妖界故意截住玩闹一圈。

对于妖界来说,他们截谁都是玩,可是对于天界来讲,那就不是小事一桩。

因为把不准妖界会在什么时辰什么地点截下哪支巡防队伍,万一在他们截下的空档时期,那处恰好有魔界在伺机以动呢……

岂不是给天界硬造了一个破绽?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因此尽管妖界只是“玩”而不战,可怕就怕的他们就算不与魔界联手,万一有朝一日碰巧制造了一个破绽,导致魔界攻战天界,当如何?妖界肯定是谁也不帮的。

一旦开战,天界诸神自然是经得起,可是天界并不是独立的只有天界罢了,天界还是小三界之啊,交战之后,脆弱的凡界和战力薄弱的幽冥界,必然会受牵连。

因为无论是妖界还是魔界,任谁单独都不一定拿得下天界,但是他们真正的目的也不是拿下天界,他们要的是另外两个小界。

所以天界与妖界和盟,从而压制住最为残暴的魔界,使魔界不敢轻举妄动,是为上上之策。

于此同时,小三界不仅免去了诸多战祸,并且在妖界不主动去扰乱凡界后,近万年来,天界终于又添了许多得道飞仙者。

不过弊端也十分显然。由于妖域具有强大的灵力,许多妖族在修有所成后选择加入了妖界,而后在妖域事半功倍的继续修炼,那么,之后的他们再想要成为仙家则是非常的容易。

只需要再多习几门心法,便可将妖灵直接扭转为仙灵,然后即可轻松通过天劫位列仙班。

从而于天界,一时间也增多了许多的妖族。

加之妖族本身性情就比较随意,不耐于条条框框的约束,且又像是有意为之似的,自上天后,就把天界搅得混乱不已。

譬如,有些仙家原本是妖界来的,倘若他们与小三界飞升来的仙家们犯了同样的天条,天条却只能罚小三界飞升而来的仙家们,不能重罚妖界来的。

一旦罚了,便会被引申成两界的仇怨,视为天界和盟之心不诚。

随着近万年来,妖界飞升成仙的数目与日俱增,他们渡天劫也过得越来越轻易。从中,天界便多少现了一件事关重大的问题——妖界如今,实力大增,不容小觑。

但尽管天界已经在暗中防备着妖界,而在明面上却是不能显露的。可妖界也知道天界对他们设有防备,所以唔……妖界与天界只能算是亦敌亦友吧。

当然,还不得不提一句大变。自从签订《止战契》之后,有一处最大的改变,即是有一则天条失去了约束力。

妖族,生性肆意随性,而正统修来的仙者们则多推崇修心养性,则性情多为内敛。

却不知怎的,越是性情坚毅稳敛、没有破绽的神仙,妖族们就越是对他们萌生兴趣,且越是要去挑衅、甚至调戏。

这在达成契约以前,若有神仙动了红鸾之心与妖族结合,必然要受天罚——诛神灭形,从此消失灭迹于世间。

可是如今,许多时候都管不得了。因为他们虽然是妖族,却也是渡了天劫飞升而来的仙家。

于是……

“唉!”狗子越想胸中就越沉重,一口气叹得不过瘾,它连连又重重地叹了几口气,才稍微缓了一缓,“唉,好在是如今的妖界不主张战事了。”

倏然它又想到了一件事,遂嘟着嘴道:“可是万一哪天魔界和妖界联手了,如今的天界很难说是不是对手啊!”

二太子终于落下了手中的笔,结束了最后一封奏章,对于狗子碎碎不停的自言自语,他徐徐问道:“你又茬了许久的神,就是在琢磨这些?”

狗子挠着后脑勺尴尬笑道:“哈、哈哈……”心中慌得不行,完了完了主上最开始是在说什么来着?

二太子的这句话并非当真要问狗子在想什么,只是对狗子嘀咕了半天的一句回应。是的,只是回应。其实就算狗子要说上三天三夜也罢,他不用在意的。

白鹭将士们仿佛是掐好了时辰似的,在二太子手中的奏折刚一合上的刹那,他们便进门来,默默地搬走了今日批阅完的所有奏折。

刚批完几十本奏折,不过歇了慢慢喝一盏茶的时辰,二太子便又捧了一本书来看。

翻过一页书篇,他淡然从容道:“林苏青若是能将当前的局势搅乱,何尝不谓是一桩好事。”

“搅乱……局势?啊呀!原来主上是这样的主意!”狗子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道,“难怪主上您要做这样大的赌局!”

狗子终于明白了二太子的目的。

是为放眼当下,尚在妖界与天界的契约年限之内,即使妖界横生了其他欲想,也不会公然对天界起战事。

可是,即使他们不起冲突,随着妖界不断地有妖族位列仙班,在经年累月的递增之下,妖族的存在是相当有可能逐渐的消耗掉天界原有的权重的。

待到那时,妖界一旦与天界爆战事,则天、人、幽冥这三界,必然迎来内忧外患,可谓是防不胜防,不堪设想。

再着眼现今的天界,天条已经不似从前那般被严苛遵守,严格执行。甚至连一些闲散小仙都胆敢阳奉阴违。

天条变得不再公明,这令许多仙家都极为愤慨。

甚至有些仙家因为不喜欢九重天混乱的氛围,主动下凡在各处晃荡,为的就是不愿在天上呆着。

如是这般,久而久之,就算妖界不萌生攻打小三界的主意,那魔界也不可能会视而不见的,多好的机会,怎会善罢甘休。

何况,只要魔界说服了妖界,只要妖界不出手支援,保持隔岸观火的态度,单单一个魔界说不定足以将现如今散乱的天界打得落花流水。

狗子仔仔细细的琢磨着、分析着、感慨着……良久,它撅着嘴兀自点点头道:“嗯嗯嗯,如此想来,唯有先打破这个僵持且被动的局面,天界方能得以‘重振’。”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二太子随意翻过一页书篇,浅浅淡淡而道。

……

这边,狗子研精致思的衡量着各界的过往,分析着现今的关系,长思着以后的可能。它正凝神静气的向二太子学习着大局观,以提升自己看待事物的格局。

而那厢的林苏青……怕是静不下来……

他正把夏宅闹得鸡飞狗跳,不过因为他被绑得结结实实,光是闹腾又能如何?结果是,他还是被一群人七手八脚的摁住了,心不甘情愿的与那只老母鸡拜了堂。

此时此刻,又被扔进了喜房里关着,更惨的是,浑身被绑得更加严实,连腿都被捆了个解释,且还是被他们打横扔在大红被罩的喜床上,曲折的侧卧着,连坐也坐不起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与老母鸡拜堂成亲(求订阅!求月票)

与其说是喜房,倒不如说只是以红色为装饰的寻常房间罢了。放眼房间内的幔帐、桌布、以及床被等饰物,皆是选用的以大红色为底,上以绿线绣花,用大红大绿之色冲撞出大喜大烈之状。

但这种喜烈之中掺着阴邪之感,令人不大舒心,看久了不禁眼花缭乱,而且越看越觉得瘆。

林苏青看得眼睛花,于是闭了闭眼睛。

说来实在跌面儿,他林苏青居然同一只老母鸡拜了堂成了亲?

这事儿说出去任谁敢相信?

唉……罢了罢了,丢人且丢人吧,总不能为了颜面连命都不要了。

断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得先办法先离开这里,至少也要先获得自由,若是始终被绑缚着,岂非待宰牛羊?

不可,事不宜迟,必须先赶紧挣开。

这次他是片刻也不敢瞎耽误,刚见那些人转身,他便立刻开始偷摸起袖子里藏着的哮天毫笔。

多亏了方才的几番闹腾,只顾着挣扎也没顾上绳索勒的疼痛,现在手腕处虽然破了许多表皮,稍微动一动便生着刺刺的疼,不过好处是绳子被挣松了许多。

这便足以使手腕获得了更多的活动余地,抽起毫笔来,没一小截的拉扯,也相比先前宽裕。

只是,自然比不得坐着时来得方便,特别是侧压着的正巧了是右臂,偏偏因了他是个左撇子,所以哮天毫笔恰恰就是藏在右手的袖口内。

是右侧躺,毫笔便被自己的身体重量压着,这多少增添了难度,因为他不得不一边一小截一小截的抽出来,一边用肩头为支撑,以抬起一部分上身,好使得右臂压得不至于紧实。

好不容易他终于抽出了笔,刻不容缓地就着身后的被褥的锦缎面为画布,落笔着画一把小刀。

反手作画,且又活动不便,线条落得很是扭曲。好在具现出来的事物,主要是凭心中意念来成形。

于是他从落笔画下伊始,就闭紧了双眸,在心中切切的幻想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当然,肯定不能如瑞士军刀那样复杂,只要锋利即可,越是锋利越是需要。

他竭力控制着被反绑的手不要因为绳子的阻碍,将线条画得扭曲,但往往事与愿违。

当一笔落尽,他随即摊开右手,倏然果然有一把小刀主动落入了他手心里。小刀的形状多少瘦了点笔画的影响,刀柄处凸出一块疙瘩,那是绳子蹭到了手腕的伤口,生疼时手抖了一下所造成的。

管不了那些细枝末节了,林苏青怕不慎割伤了笔,于是将笔放在腰下藏着一半,一是可以压着点,避免它滚落到别的地方,二则是万一在他尚未脱身时,有人来了,不至于被人现。

紧接着他立刻反手持刀,开始切割绳子。却是割了许久,绳子都不见断开。他摸了摸方才切过的地方,心中一阵怅然,割了这么久居然才仅仅断开其中一根绳子的一半?!

懊恼之余他这才恍然后悔,若是早点知道这绳子搓得这般严实这般坚硬,他就不应该画成光滑的刀锋,对于这样既粗又糙的,他正确应该是画一把锯子才是最快最可取啊。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他将小刀放置一边,随即又将哮天毫笔从腰下抽出。

砰!

就在他正欲抽出毫笔,房门突然砰地一声被人大力推开了!

吓得林苏青一震,觉得压在身下不保险,赶忙又把笔往被子里藏了藏。

藏妥毫笔后抬眼一瞧,只见进来了一位半老徐娘,虽然浓妆艳抹,却并没有穿戴凤冠霞帔,单是一身暗褐色的锦绸衣裳,不太见红色,不见喜庆。唯一勉强算是丁点喜色的,大约属她在脖子上缠的那一圈红线。

但那也看不出喜庆,反而显得奇怪,为何在脖子上缠绕红线?

不知来者是人是鬼,莫非是他们加夫人?

林苏青打量着她。见她头十分紧实地盘成了一个大大的髻,堆顶在头顶上,仿佛特地在头上打过一层蜡油似的,锃光瓦亮,且规整得不容许有一丝碎散落,甚至不曾装点任何饰。

从她开门,林苏青注意到,于短短时辰里,天色已然见晚,估摸已是临近申时。

那半老徐娘见他目光盯着门外,随即反手合了上门,收着下颌,抬眼笑盯着林苏青,神色诡异道:“相公,可是等急了?”

相公?如是说……她就是夏宅的夫人?

“什么、什么相公?夫人,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讲。”林苏青嘴上天南地北的胡诌着,手却在背后紧紧的攒着,摁在哮天毫笔上,想时刻确认它还在。

“我是与一只老母鸡拜的堂成的亲,我该是那只老母鸡的相公。”罢了罢了,不就是颜面吗,不要就是了。他继续道,“大姐你定然是认错了。”

“妾身未曾认错,你就是相公。”夏夫人漫步款款走进,笑吟吟道:“是妾身委实害羞,遂才以老母鸡代行拜堂之礼,还请相公莫要见怪~”

“不不不我没有见怪,我觉得我同那只老母鸡挺般配的。”不知何时起,他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已然练得是炉火纯青,“既然我已经与它拜堂成亲了,那么我要对它负责到底。你看我现在是有鸡之夫对吧,你还是另择良婿吧。”

他一边胡说八道,一边摸到了那把小刀偷偷摸摸地在身后割着绳子,怕动作过大被夏夫人现,他还只能是一丁点一丁点以刀锋去磨。

而那半老徐娘的夏夫人,低头似莞尔一笑,翘着兰花指抚了抚耳边的鬓角,那鬓角原本就未曾散乱,她这一抚便将那紧贴在耳前的鬓角抚得更为平整,像是贴上去的似的。

她继续走近,着媚道:“相公尽开妾身玩笑。”

而后,她佯作娇嗔道:“可是那只老母鸡妾身已经吩咐厨房炖上了,相公怕是不能同它白头偕老了。不过~”

她说到半截,忽然话锋立转,眼神蓦地变得狠厉,道:“有句话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妾身倒是可以帮你成全后半句。”

他当即反口道:“不不不夫人,我方才只是同你开个玩笑呢,还是咱们俩郎才女貌~同生共死的好~”

面上装作下流笑意,心里却是在干着急,这该死的粗麻绳,怎的如此结实,他割了这么半天才勉强割开一根。

可是那些仆从捆绑他时,可是死死的缠了他好几圈,层层叠叠地缠绕着,现下只断开一根,压根拆不散那些绳子。便只得继续割。

“谁要与你同生共死呀~”夏夫人说笑着作势便要倚下来。

可是,就在她的手刚搭上林苏青的胸膛,当即一道金赤色光芒乍现,把夏夫人当场击飞。

她的后腰恰好撞在了房间中堂的圆桌桌沿上,将她横生生地截住,否则,她可能会被那道金光径直冲上对面的墙壁。

“你不是人!”

“你不是人?!”

二人异口同声惊怔大呼。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夏夫人有鬼

而在这场目瞪口呆的震惊中,在那金赤色光芒迸得一瞬间,在林苏青与夏夫人的脑中所反应出来的情愫有着差异。

林苏青有确定、有震惊、有意外。因为先前在青楼时,他曾试过在自己身上画下了敕邪令,并且当那些孩童小鬼扑抓上来时,敕邪令当场就挥了神力,正如同方才那般!只是更强了!

能够引动敕邪令神力的,绝非凡人!

与林苏青不同的是,那位夏夫人的除了震惊、除了意外、最关键的她有质疑。

她不曾见识过这样的法力,更是连这类的敕令都未曾见识过。难道是术法?

可是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啊,在她眼前的人的确只是肉体凡胎,又怎么会突然迸出这样一道攻击力不俗的术法来?!她油然有些提防。

林苏青见夏夫人似乎对这道符令有所忌惮了,随即,他灵光一闪,张口即道:“怕了吧?可别怪我没有警告你,我身上可是有神仙御赐的护身符。”

编起瞎话来来底气十足,又道:“事不过三,你要是再敢接近,这护身符的威力只会比方才更威猛,在第三次时必定叫你魂飞魄散!”

“哼,有护身符又如何~你还当我收拾不了你?”那夏夫人将乱出的几根碎抚摸规整,她站起身瞪向林苏青时,那眸子里的凶狠呼之欲出,语气却依然轻佻。

被五花大绑的林苏青拱了拱,就算是侧躺着他也要作势挺起胸膛,道:“那你大可以试一试吗?反正死的是你。”

随即又梗直了脖子硬气道,“我这可是神仙亲自赐的,你方才也见识过了,哼,反正在这道护身符下,已经死了不少妖魔鬼怪了,多你一个不多。”

“哼,楞头小子休要猖狂。”那夏夫人倥着脸冷哼一声,手呈利爪,作势即刻就要朝他扑抓而来。

糟糕,莫非她不信?!

林苏青愈的挺起了胸膛,轻蔑道:“呵,来呀!爸爸教你重新做人!”

面对挑衅,那夏夫人雷霆一怒登即扑将上来,迅雷之际眼见着只差半尺那利爪就要穿刺林苏青的脖子!

然此期间的林苏青,是瞪大了眼睛强作镇定,并佯装出来一副坐等你灰飞烟灭的气势。

霎时,那利爪骤然一顿,夏夫人自行后退几尺。

她果然犹豫了,她果然不敢来碰他。

尽管如此,但林苏青清楚眼下还不是泄气的时候,须得一鼓作气,于是他故意引导她多作猜想,道:“哼,看来你也不笨,至少知道这是什么符。”

这是他通过警告、挑衅、不惧、冷静等一些列言行,逐步逐渐地叠加给夏夫人一种抽象的意识。

而他现在的这句引导的话,其实就是将方才所积攒的抽象意识具象化,使她自己去产生关联。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怕了就是你知道这符的威力,无论你知道还是不知道,这句话都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这符,的确具备能令你魂飞魄散的威力。

一开始击退你的神力即为佐证。

这,便是林苏青借用已经生效的符令,所布下的“陷阱”,是以言语构成的意识陷阱,结果就是触他强加给夏夫人的意识,使她心生畏惧。

夏夫人果然收了利爪。

随即她转身朝门口走去,伸手临开门之前,她侧身回狠瞪着林苏青,气愤道,“老娘晚一点再来收拾你。”语罢便冲门而出。

林苏青方才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现在终于能舒下来了。他当然也怕啊,这何尝不是在拿小命去赌啊。

幸好成功糊弄住了,否则他身上可是没有符文了。倘若没能糊弄住,他又被绑得严严实实,恐怕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事态俨然迫在眉睫,他连忙又开始割起了麻绳。倘若这期间还是未能逃不脱,等那夏夫人回来了,必然是找到了对付他的办法,那就真的是大事不妙了。

他满头大汗的正割着绳子,忽然想到,为什么要画一把小刀?画一把大刀,让刀自己来割,不就不必自己费力了?!

“猪脑子!”

林苏青骂了自己一句,连忙将手中的小刀捏散,化作了一缕空墨,紧接着连忙从折叠在身后的被子摸出哮天毫笔,连忙画出来一把大刀。

由于他被绑得死死的,挪不开胳膊,线条画不长。于是他不得不一边画着,一边像只肥墩墩胖乎乎的菜青虫,使劲儿地往边上拱,靠身体带出距离,令画下的线条能够拉长,从而画出一把大刀。

大刀刚一成形,是以袭敌为目的,于是它当即便朝林苏青双手手腕之间绷开的绳索劈去,大刀一落劈断了绳索,随即大刀便化作了一笔空墨消散于无形之中。

“老子终于能动了。”他赶忙扒去身上的绳网,站起来活动着全身,同时又在自己身上补了一道符令。

要说这敕邪令学得实在是靠谱,关键时刻全仰仗它来保命。

早前山苍神君说敕邪令是上等符令,他原本就有所期待,现在更是无比的期待,期待到底何日他才能挥出敕邪令的巨大威力来。

如是想着,林苏青便轻手轻脚地溜出了房门。

他猫着腰身,顺着屋墙脚下,蹑手蹑脚地朝宅邸的大门摸去。

却是方刚没走出几步,不远地就瞧见有两名仆人走过来,他连忙闪向旁边的树丛里藏起来。

这夏宅的院子里枝繁叶茂,阴森是阴森,但今下也的确是最适合隐蔽的选择。

那两名仆人不曾察觉到他的行踪,按往常般径直路过,因为没有现异样,所以也并没有去察看方才关押林苏青的屋子。

林苏青便一路摸着往前行去,夏宅人多眼杂,一路须得不停地躲躲藏藏。

这回他又躲了起来,当终于躲过,正要从树丛里出来时,他突然又听到了脚步声,伴随着还有小声的谈话。

“快走吧,马上就要亥时了。咱们得赶紧回房里去。”

“其实从我入府以来就一直很纳闷,你说夫人为何要严令咱们不得在亥时以后在府中行走呢?”

“我哪儿知道呀,据说是因为夫人睡眠浅,但凡一丁点动静就会被吵醒,而且夫人的火爆脾气……曾经就有个起夜的被仗杀过好像……”

“哎呀你俩快别说话了,赶紧走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头,不见了

方才聊着话路过的是三名年轻的女仆,粗衣布赏不比先前的那些的姑婆子穿戴得细致。

她们特地将声音压得极低极小,生怕被谁听进了耳朵。不巧恰恰被躲在边上的林苏青的听了个一清二楚。

而那名新来的女仆所提出的疑问,其实也在他的心中勾起了些许好奇,不过尽管他一向好奇心颇重,也常因为好奇心踩过许多坑上过许多当,但是现在他按捺住了,现在应该是走为上策。

终于等到她们的脚步声都走远了,林苏青这才从树丛里探出身来,他瞅了瞅左右前后,见四下无人,遂继续往前边躲边走。

借着夜色昏暗的天色,他躲藏时要比青天白日之下容易一些,但仍是不敢掉以轻心。他依然每逢拐弯处,就要先背贴着墙稍加等候,先确认完拐角后没有特别的声响后,才又探出小半截头去亲眼观察一番这一方到底有无动静,一切确认安全后,他也是迅就拐过去,不敢半点耽误。

忽然,在他正要拐过一个墙角时,不巧迎面遇上了今日来捉他的凸肚子胖大婶,他旋即侧身闪到一株大树后边躲藏着,等待她们彻底走过。

听着逐渐清晰飘来的议论声和闲聊,林苏青根据其中不同声音,估算着路过的有究竟有几个人。

似乎在胖大婶的身边还跟了两三名同她差不多的地位的婶子姑婆,大家闲话之间没有什么阶级和隔阂。

林苏青悄然探出一丁点视线,趁着无人察觉,趁着此时勉强还能视物,窥看这一路人。果然不止她一人,还有三名手瘦大婶。

但是她们所聊之事,并非亥时不能外出行动普通规矩,而是在聊着夏夫人克夫一事。

林苏青一愣,他认为夏夫人有鬼,却不知具体缘由,因此,何妨凑一耳朵信息?于是赶忙把耳朵有往前探了探。

“哎你说,七天之内已经死了两位了,夫人这克夫命克得也太狠了些吧。这回是个相当年轻的,应当命硬的吧?”

“命硬不硬与年轻不年轻有什么关系。”

“年轻点应该会好些吧?前几个不都是成婚当夜就死了?”

“啧啧啧,谁说得准呢,我觉得咱夫人最近整个人都变了,性情都变了。”

她们小声议论着,快步朝院子深处走去,仆人们的起居室应当都是在后照房。而后照房的位置通常都地处宅邸的最末端。

所以,她们要去的方向恰好与林苏青背道而驰,他只需要现在避过她们,之后便就再也不会碰上。

时辰是最不经耗的,不知不觉间再看天色时,竟然已经将近亥时了。

夏宅的仆人们无不是神色匆忙,着急忙慌的往后照房赶去,极度担心逾越了亥时,恐招来祸端。

正因为临近了亥时,夫人即将就寝,所以形色匆匆都却也是格外的轻手轻脚,生怕惊扰了夫人。

他们的脚步声轻了,动静小了,这使得林苏青不得不更加的留心,他将行进的度也变得更慢些,以免一个不慎就迎面撞上了谁,而后再被捉回去捆绑得更加严实。。

他好不容易避过了人多眼杂的收工时辰,他抬头辨认了一番天色,亥时已然过半。

毕竟亥时不得夜行这个规定,连那些姑婆子大婶们都不敢违背,何况更低一等其他下人们,自然是谁也不敢违背。

趁着四下无人,林苏青迅地向前疾走,不多时,他便穿过了两道院门,眼瞧着过了正房就是外院,再多走几步就是宅门口了!

却是突然,东房的异样,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东房历来是居住着家中位分最长者,眼下已经亥时过半,若是居住着年长者,早该歇下了。

而在这样的时辰,其他每间房都早早熄去了烛火,唯有那东房内灯火通明,黑压压唯有一间光亮,遂讲那东房显得格外不同。

除此之外,还有一处不同之处是,东房的房门留着一道门缝,不窄也不宽,大约一介小臂横放的空隙。

除了能眼见到的异象,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出于直觉上的怀疑,直觉告诉他,这间屋子有诡异。

种种情况不免引得林苏青多看了两眼,却正是这多看的两眼,将他骇得浑身一抖,险些忘记了躲藏。

他幸得及时反应,连忙蹲下,蹲着快走了两步,钻进假山搭建的景致里边藏着。

随即,他透过假山与假山之间的缝隙,悄悄地窥向方才那惊人的动静。

方才他晃眼一看,竟然突然有一张惨败的脸出现在门缝之间!

而这时一看,他没有看错,是有,而且那张脸现在还在门缝之间,且只有一张脸,在左顾右盼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似的,那张脸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来喜房内喊他“相公”的半老徐娘——夏宅夫人!

只能看见脸,看不见她的身子,大约藏在门口?

突然!那张脸冲出了门缝,但是!却只冲出了一颗头颅,没有身子,只有头凌空悬吊在半空中!

她果然不是人!林苏青怔愕之际,只见那头颅迅地朝宅子后飞去,不好!可能是去找他的!

林苏青抬腿作势要逃,却乍然于这时候萌生了一个要命的想法——他……想去东房看一看没了头的夏夫人。

这是作死啊……理智告诉他,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保不齐那夏夫人的脑袋何时就会飞回来。

可是……人在有的时候,当好奇心蹭上来后,那无可比拟的作死的想法,可谓是如百爪挠心,是连他自己如何也控制不住。

他真的很想去看上一看,这可如何是好……

可能,胆量增长得如此这般大,最主要的一点,很可能与他现在长本事了有关联。

他不止是想去满足好奇心,更迫切的目的是,他真的有些想同这位夏夫人较量一番,试一试自己现在的长进。

先前得见夏夫人很惧怕敕邪令,而敕邪令虽然打不死她,却足以驱退她。如是,即便是打不过夏夫人,届时他丢一通敕邪令出去克制住夏夫人,那么他跑该是跑得了的吧。

如是想着,林苏青立刻抽出了哮天毫笔,随即又扯了几片大叶子,下笔飞快地逐片画了一通,而后将树叶子分成了两拨,取几片揣在怀里,取几片卡在右手的袖口处,剩下的那一部分则仅仅捏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叶子虽然是经过神笔绘画,然而单从肉眼上一瞧,其实与普通树叶子几无分别。

紧接着他就蹑手蹑脚地摸到了东房的门前,稍微等了一等,缓过了一口气,他从门缝中丢了一片画有敕邪令的叶子进去。没有丝毫回应与动静,很好很安全。

他随即将门推开一点,侧身闪入了门内,而后才将门重新关上,关上后又在门上画上了一道敕邪令。

今时今刻,看来要全仗着主上所授的敕邪令保命了。

继而……他小心翼翼地往内室潜去。

外室一切正常,于是他撩开珠帘往内室而去,瞧了瞧,望了又望,内里也毫无身影。

奇怪,她分明只飞了一颗头出去,怎的身体也不在屋内?

林苏青摸着后脑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干脆大步径直往前走了走,果然没错!

这一走入内室,骤然现埋在床边有一双腿,似是有人端坐在床边,只是放下来的罩幔恰恰挡住了她的身体。

床幔是墨蓝色,下摆都堆积在腿上,同墨蓝色的裤子混成了一色,令这双腿不易被谁现。

但却忽然被林苏青看见了,床边的确坐着一个人。

不仅瞠目结舌,或许……正是那夏夫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没有头,身体却活着

林苏青定了定扑通狂跳的心,舔了舔干的嘴唇,如履薄冰似的往床前试探着走去,在还剩半步距离时,他咽了咽喉头,伸出手试图去撩开罩下来的床幔。

就在指尖即将要触碰到床幔的那一刻,他顿时又缩回了手,他抿了抿嘴,又是咽了一番喉头,然后右脚朝前磨了半步,左手持着哮天狼嚎笔,以带着哮天犬毫毛的笔尖那一端去挑开床幔。

刚尝试着挑开了一道缝隙,这样战战兢兢实在闹心,他干脆将心一狠,猛地一用力将床幔全部挑开去。只见一具没有头颅的身体坐在床边上!

那一身深褐的衣裳,正是夏夫人先前所穿的!

林苏青骇得手一抖,那一刹那心脏几乎要飞出了嗓子眼,胸口顿时觉得闷得紧。

他放下床幔,提心吊胆地走到外室去探了又探,确认着那夏夫人的脑袋还没有飞回来,于是,他又才壮起胆子去勘验那身体的究竟,总觉得那不是尸体……虽然没有了头,而且是从脖子生生截断,但总觉得是活着的。

这回,他是直接用手撩开了床幔,并绑在了床边的柱拦上,这样便可以腾出空间来仔细察看。

他往前近了近,着眼瞧向脖子上的截断口,似的,像是直接截断了,“伤口”十分平整。

他往里一瞧,不禁怔愕,是活的没错,甚至可以通过脖子的截断口往下看见她身体里的血液……正在流淌……

像无数条交织缠绕的红线,并且,还有那颗心脏,尚在跳动。

头,生生截断,脱离身体很远,而身体,还是活着的,血液在流动,心脏在跳动,五脏六腑都在运作,身体还有像是呼吸的起伏。

这个夏夫人究竟是……莫不是妖怪?

妖怪,这是林苏青头一回遇上妖怪。

魍魉都只不过是精怪,尚且算不上妖。

他心中突突直跳,夏夫人的脑袋必然是去找他的,如果现他不在房中,肯定会马上就折返回来。

不知道他出门前画下的那些敕邪令能应付她多久。

此时此刻,可谓是惊心动魄,他连忙掏出怀里的册子,展开来当即画出一只四四方方的铁箱子。

落笔时他脑子里想象的便是在青楼时所看见的那种小铁箱子,于是,待纸上的铁箱子登时跃出纸外,便也如同那般模样,只是稍微有些差距,除了细节上他记不清楚以外,还有就是画工受限影响了造型。

嗵!

铁箱子一声砸落到地上,静谧之中如此动静吓得林苏青一跳脚,这么大动静,感觉房屋都震了三震,万一惊动了夏夫人的脑袋,那可就糟糕了。

这时回想起来,其实他是可以在地上画出来的,这样便直接从地上具现吧?可是,这样一来,恐怕会把难得的哮天犬毫毛沾上污浊,地上毕竟脏,有灰尘。

弄出了了这样大的动静,倘若夏夫人已然听到,想必此时此刻正在火赶回来。

真真是刻不容缓了,他抓紧又画了一张大网,大网立现,随即飞去床边网住了夏夫人的身体。

有所失误,他应该多少控制让大网自行将夏夫人网去铁箱子内,但那是在具现之前就应该考虑的事,现在大网已经出来并网住了,已经完成了“使命”。

林苏青带着后悔,只得将笔横咬在嘴里,自己动手去搬夏夫人的尸体。并在心中提醒着自己,吃一堑长一智,下回可不能这样马虎大意忽略细节。

这画仙还真是不劳力,却劳心。

在落笔的一瞬间,要在脑中和心中考虑多少事情。不仅要思考已经生的,还要琢磨之后有可能会生的,才能更加完善的应对。真的是很劳心劳神。

心中如是反思,见夏夫人此时被网捆得结结实实的,担心打横一抱,她的五脏六腑都要从她的脖子里流淌出来。

他干脆就着她的坐姿来抱,一只手在她膝盖处托着,一只手横揽在她背后,使她依然保持着坐着的姿势,

夏夫人并不重,格外的轻,很容易就抱起来了,不太费力地往铁箱子里一放,让她屈膝坐在里头,接着他连忙将铁门锁住,随后将钥匙在手心里用力一握,钥匙顿时化成一缕空墨消失了。

没有谁教过他——神力画出来的东西,是可以破散的。

是他自己领悟得来的。

既然一切生于虚无,只是凭借着神力将想象具现,那么一切,自然也都可以归于虚无。

那么如何令它们归去呢?

那就是毁了。

譬如比这事物强大的,可以或抵抗或攻击,直接破坏掉。

那么事物是他所造,他自然也能够令它们散灭。

是为,能够因为他的想象而具现,自然也能够因为他的不需要而化散。

没有了消失,就算那夏夫人的脑袋飞回来了,隔着大铁箱子,看她如何能回归原位。

林苏青兀自得意,心中正美滋滋地,不过仍旧不能掉以轻心,他打算再去外室勘察那夏夫人的脑袋是否有回来的迹象,却是刚一扭头,迎面就撞上了夏夫人的脸,鼻尖之间仅隔一指的距离!

突如其来,猝不及防,吓得林苏青的眼珠子好似要蹦出眼眶来,顿时膝下一软,一屁股跌坐在铁箱子上。

但惊吓归惊吓,于慌乱之中他急忙摸出一把树叶子朝着夏夫人的脑门上贴去。

那脑袋立刻一闪而过,恰好的避开了那些画过敕邪令的树叶,脑袋显然比她的身体敏捷!

林苏青急一个翻身,折转到铁箱子后面,冲她警示道:“你若是杀了我,就永远别想取出你的身体!”

“哼。”夏夫人不以为然,无所畏惧地一声嗤笑,“一具凡人的身体罢了,要与不要于我有何干系。”

林苏青惊怔:“凡人?”

这是真的凡人的身体?

蓦然,窗口飘飞的窗帘干扰了他的注意力的集中,他不经意地看过去一眼,登时现,难怪是她的脑袋飞进来时,门上的敕邪令没有任何反应,原来因为窗户开着,她是从窗户进来的。

“小子,看来你并不知道老娘的身份。”

林苏青与夏夫人的头颅之间,此时仅仅相隔这只齐腿高的铁箱子之远。

但由于夏夫人的头颅是悬浮于空中,所以,除了空间上距离,其实他们之间什么没有事物相隔。

危险迫在眉睫,近在眼前。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最致命的弱,叫作未战先惧

林苏青左手横持着哮天毫笔,抵制在身前,阻止着夏夫人的接近。

夏夫人倒是没看出他手里的笔有何神通,而是裂开薄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哂笑道:“哟?左撇子?”

对峙的关头尚有闲心察觉这样的细微之处,看来夏夫人的身体能否取得出来,对于她当真是不重要。

“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与你又何干。”

林苏青说着探右手从怀里摸出一片叶子,动作做得丝毫没有掩饰,可谓是明目张胆,那夏夫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追随着他的动作,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

很快她的脸上便浮出了的不屑,讥笑道:“不过一片普通的树叶,怎么?情人吹过的树叶?临死前要特地珍藏?”

“知道你会因为什么而死吗?”林苏青若无其事地将树叶子卡在自己头戴的银冠底下后,随意地垂下了手,在垂下时他刻意将掌心往外倾斜,展示出空空如也的掌心。

继而补充道:“因为话多。”

“哼,你左不过是要死的,且容你小子多狂妄两句”

那夏夫人言语傲慢看似很不屑一顾,然而林苏青的观察细致入微,他精准地捕捉住了一丝细节,便是夏夫人的目光,果然在悄然追随着他的右手,并且她看见了他的右手掌心中,空无一物。

令夏夫人想不到的是,其实林苏青的这一系列小动作,都只不过是故意而为的假象,是故意要引她的去看。

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正是,让夏夫人注意到——他的右手是“空”的。

“你似乎很提防我。”他忽然说话,转移走了夏夫人的视线,随即持着哮天毫笔的左手抬起来假意地抠了抠鼻尖,引她又看向自己的脸,又道:“是不是怕了?”

就在夏夫人的目光移走后,林苏青不动声色地将右手背去身后,以手指悄悄地从袖子口勾出一片预先卡在里面的树叶。

他衡量过,夏夫人之所以迟迟未曾动手,并不是要与他闲话,估计是对他方才临场瞎编“护身符”,仍然存有忌惮。不过她的神情看不出来畏惧,也看不出来慌张,估计是另有办法应付。

不过,她必然不知道,那其实并不是护身符,而是具有攻击力的敕令。即使她有了对付的办法,那也不是能对付敕令的打算。

“看来你很有把握能杀了我。”林苏从容不迫地冲她道,“既然如此,何不把你的身份告知于我,也好让我在临死之前增长一番见识。”

“你不必知晓我的身份。”夏夫人忽然诡谲地笑,“你也不必妄想着扣住了身体,就等同于扣住了我。”

“噢?是嘛?”林苏青撇撇嘴,故意如是道,“我不信。”

虽然心脏在胸口内乱撞着狂跳,但无论是从面色还是神情,综观他外表,看起来都很是镇定。

尽管只是看起来而已,不过临阵不输气场,毕竟也是御敌的一种方式。

“就算没有你这样的小子出现,这夏宅的夫人~在七日之后也是必死无疑。哦不,说错了~她只剩两日了。哦不,呵呵呵呵~又说错了~”

夏夫人咧着嘴狰狞地笑着,尖尖的牙齿一排排露出来,抬高的颧肌挤压着一双飞眼,也因为那狞笑看起来成了两道斜线。

“因为你,她连两日也活不成了。若是在天亮之前,头仍是无法与身体合二归一,她今夜,怕是要与你一并共赴黄泉了~”

林苏青装作丝毫不畏惧于她,反倒是挑着高低眉,冷眼瞧着她,问道:“那你呢?”

“我?”夏夫人冷哼一声,“哼,当然是去寻找新的宿主咯~”

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是极端的轻蔑,全然不把林苏青这等小喽啰放在眼里,俄而又道:“小公子莫不是舍不得妾身~”

“哈哈~恐怕不行了。”林苏青粲然一笑。然他这没来由的一笑,实在是出乎了夏夫人的意外,她登时愣了一愣,随即眼珠子微微一转,像是猜到了什么,神色闪过一瞬间的严肃。

随即她嗤笑道:“将死之人,你还笑得出来?”

“是呀,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林苏青将原话奉还。

“你什么意思?!”

夏夫人听出了其中意味,莫不是这小子已有防备?莫不是有陷阱?!

她顿时感觉不妙,恼羞成怒之下,登时张开了血盆大口冲他扑将而来。

“那你就先去见阎王吧!”

分明是个正常的人脑袋,却在她张开大口时,那上下的开合居然将近林苏青的半截身高那么大!

林苏青大惊,连忙往边上闪过,旋即飞出手里的树叶,那树叶之上有他提前画好的大网,大网立刻具现,飞扑而出将夏夫人的头颅全然兜住。

显然,哮天犬的神力远远高于这“夏夫人”的修为,此时此刻,纵使夏夫人的大嘴如何去撕咬,那大网紧贴着她的脸上形态,随着她面部的肌理的变化而变化,令她无论如何始终啃咬不到。

说时迟那时快,林苏青立刻再度取出一枚树叶,随即又是一张更大的网跃然飞出,连同兜着夏夫人头颅的网一并缠裹在铁箱子上。

这张大网将夏夫人的头颅和铁箱子统统裹了起来。

紧接着,他持笔冲着夏夫人的脸,在她脸上画下一道敕邪令。

刚一着笔,夏夫人就是连连参加爱哦,当最后一笔落成,当场便是一声极为凄厉的尖叫!呼啸如疾风!

林苏青惊得浑身一震,赶忙抽了一枚早已画好了符令的叶子塞进她嘴里。顷刻,她便只能狰狞着张大了嘴:“你……你是……”旋即是半点声音也不出来。

她脸上的符令,加之嘴里的符令,当场重重生效,刹那乍现出耀眼的金赤色光芒,光芒比从前更为巨大更为刺眼,明晃晃地令林苏青都不禁要抬起手臂以袖子遮了遮自己的眼睛。

大网在金光之中化散成了几缕空墨,待到金赤色光芒散去,林苏青打眼一看,夏夫人的头颅骨碌碌地滚落在地上,于脖子下面缓缓的淌着血水……

死了……

死了?

死了!

死了。

一时间,他的心中生出千头万绪。

当他看到眼前的这一幕瞬间,他知道,妖怪,已经死了。同时也知道,夏夫人,也已经死了。

夏夫人的死,在他心中所产生的愧疚感并不多。因为方才妖怪说过,就算没有他林苏青的出现,夏夫人也只有两日可活。

所以,他没有觉得早死或晚死有太大的区别,而是觉得,这也算是给了夏夫人一个干脆,一个解脱吧。

于夏夫人,她应该是需要的。

同时,他还有疑惑——妖怪,居然就这样死了,这样轻易?嗯,这样轻易的死了。

没有激烈地搏斗,没有殊死地抗争,单单只是因为几张小画,单单只是用了几道敕邪令,就这样死了。

死得如此轻巧,死得如此突然,突然得令他毫无防备。

他惊诧,居然是真的就如此这般简单的就死了,居然还是他亲手杀死的。

如梦似幻,连他这个置身事内之人,都难以置信,然而事实真相即是如此——的确是他杀死了妖怪,亲手而为。

他回想着方才的一幕幕,蓦然觉,敕邪令的威力……似乎……是变强了?

山苍神君曾有指点,敕邪令就像是影子,使用者越强它则越强。以前他自己所绘的敕邪令,大约只有一星半点的驱避的作用吧,而且似乎是仅仅能驱散那些小鬼,连方才五花大绑被夏夫人触碰到时,也只是把“夏夫人”击飞罢了。

现下,却是能直接杀死了。

这其中,会不会与他先前所修习的心经有关呢?

如是他又回想到,于先前,主上在亲自赐予他这道敕邪令时,对于当时一无所知的他,便能轻易的劈死徐家的儿媳妇那样的行尸走肉。

如若,主上所赐予的符令,放在现在的他的手中,那会是如何?是不是更加强?

如若是以后……

又会是如何……

他不过才习过入门的心法,不过是才领悟了第一篇经文。

竟然就在无声无息中变强了?

起初还以为只是感知变得敏锐了,怎样也没有想到,力量居然也随之变强了。果然如狗子所言,修内而强外吗?

单是这小小的一件事,只是这尚算轻易地杀了“夏夫人”,就令他明白了——狗子说得没有错,不可估量的力量是由内而外的。比如方才,比如现在。

且的确是悄无声息的变化,就拿他自己来看,若不是一时的好奇心,若不是作死想试一试……恐怕连他自己也无从知晓,其实自己已经变强了。

与此同时,他也切身的领悟了——修内的变强,不止是不可估量的变强,并且是由内而外无声无息地变化,是完全不曾觉察的变化。

他看着滚落在地上的夏夫人的头颅,看着她那圆瞪鼓胀的眼珠,看着那脖子缓缓流淌出来的鲜血,脑中不由自主地回想着自己与这位“夏夫人”从始至终的交谈和交手的一幕幕。

脑中猛地记起当初从四田县出前,主上说过的一句话——“遇事镇静,不可慌乱,一身正气,妖邪自然不敢侵你。”

原来并不是当初理解的那样简单,原来主上的那句话并不只单单是为了鼓励他不要害怕而说的。

联系方才的一切,他原本是仗着有敕邪令作保,自信有把握能安全逃脱,所以适才他能够临危不惧,至少是装也能装出冷静与那妖怪对峙。

估计,那夏夫人之所以没有一回来就直接攻击他,恐怕也正是因了看他过分冷静的因素吧?

而后当她感觉有不详的异样时,登即就朝他扑来,一则说明她已然不惧怕他身上的那道所谓的“护身符”了;二则说明,或许她仍旧害怕,只是一时间的无法拿捏的惶恐逼急了他,她畏惧了她以为的“异样”。

那么,夏夫人一开始所防备的,后来有所畏惧的,大约皆是与他所表现出来的从容自若有关系?

因为他不慌不忙,所以夏夫人则慌了乱了?

那么换言之,如若早还没有开始的时刻,他就先行失去了凛然正气,是不是妖邪自然就敢来欺他,害他,杀他。

如是这般分析……

原来,最致命的弱,叫作未战先惧。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夜游神

世间的大道理不计其数,论起理来大约谁都能口若悬河。

可唯独只有亲身经历过后,方能真真正正整的大彻大悟。于此,道理,道理,唯有伴随实际经历,才是能够切实的领悟出道中之理吧。

林苏青在几番熟思审处过后,当下内心充斥有兴奋、有喜悦,他迫切地想把自己的成长和领悟分享给谁来知晓。

可于此同时,他的理智又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中得意的烈火——他虽然杀的是一只妖怪,可是真正的夏夫人也死了,那么这具尸体……他要如何处置?

若是等到夏宅的仆人们翌日来现,他们必然会报官,待到那时他又当如何解释?

万一……也同四田县的那些官差一样,不由分说地就要抓他去判罪,他岂不又是百口莫辩?

“蠢蛋!”身后突然有人喊他。

“狗子?!”他惊喜回身。

迎头就接了一巴掌,只听道:“是本君,什么狗子,那是追风神君。”

原来是山苍神君来了。

山苍神君很生气,自己如此动听而有磁性的嗓音,居然会被误认成如今的追风神君,他真的很生气。

他一把勾住了林苏青的脖子,将他的头往下一押,而后屈指一弹,弹了林苏青一个脑瓜子崩,疼得林苏青“哎哟”一声,才松了手放开。

而后道:“本君与追风神君当前的声音,相差着十万八千里,你居然能听错。”

林苏青揉着被弹出了一记红色印子的额头,说来他也不清楚为何,下意识地就以为是狗子在叫他。大约是因为“蠢蛋”这个称呼?

山苍神君睨了林苏青一眼,随即挑着眉眼打量着现场的残骸,倒吸了一口气:“嘶~”

又踱了几步,蹙额托腮道,“瞧你小子干的好事,居然要本君替这飞头蛮来收拾烂摊子。”

“啊?”林苏青愕然,没有听明白。

“不过……”山苍神君话锋一转,“妖界已经不曾来凡间害人了,这种恶妖……恐怕是追风神君当年从阴司里放出来的……很好,你立功了。”

林苏青恍悟过来时,有些开心浮上心头,“立功了?飞头蛮?”

“飞头蛮是这妖怪的名字,是吸食人血的妖怪。”山苍神君恨不得再弹林苏青一个脑瓜崩,不过他要注意自己完美的形象,太亲近就太损害形象了。

所以再如何气不过林苏青的蠢钝,也只是抬眉以眼尾余光斜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好高兴的,这夏夫人七天之后要是死了,原本责任是飞头蛮这只妖怪害死的。现今你‘嫁’~来这宅子上……”

山苍神君特地将个别字词拖成长音,拐着弯地打林苏青的趣。

“结果成婚次日你就跑了,而你的夫~人~却身异处,你叫凡人们如何猜想?夏夫人的死,本该是飞头蛮的烂摊子,现在被你接手了,可是你有能耐处理妥当吗?”

“我……没有。”林苏青实诚道。实诚得令山苍神君气得恨不得揪着他的耳朵教训他。

不过,山苍神君是勾魂鬼,言行举止间的气质很重要,他忍了。

过后他假意叹了一口气,戏谑道:“嗯罢了,谁叫你家狗~子,又~着了本君来照看你,那么本君,便只有大恩大德地替你接下这个烂摊子咯。”

“谢谢神君。”林苏青语罢当即抱拳向山苍神君致谢,却被山苍神君抬手将他的手摁了下去。

“这是本君看在追风神君的情面上出手的,你回头叫追风神君来致谢就是了。”

“神君这不是拐着弯地为难我吗……”林苏青满面愁云惨淡的道,“我惹的事儿,叫狗子来致谢,狗子还不得一口咬瘸我的腿……”

“本君不管你如何向追风神君说明,要么本君就撒手不管了。”山苍神君说着作势转身即刻就要离去。

林苏青连忙拉住他,道:“我去我去,我去说就是了,有劳神君您帮忙管管,哈、哈哈……有劳有劳……”

他是不想再生如四田县时那样被人强行当作杀人犯追捕殴打,况且,单论夏夫人这种情况,恐怕事实真相如何,也仍旧是容不得他多作解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山苍神君眼尾瞥了林苏青一眼,便顺应了林苏青的青丘去帮他收拾残局。山苍神君抬起手臂,广袖于铁箱子上方随意一拂过,铁箱子与大网便瞬间化为了虚无,只剩下夏夫人的尸体。

“这……”林苏青瞪大了双眸。

山苍神君一眼便看出了林苏青的惊讶,遂道:“你的确是成长迅猛,但你会的,依然只是雕虫小技。”

林苏青愕然,他自以为已经很厉害,居然……居然只是雕虫小技?

“我会努力的。”林苏青点头如是说道,是说给山苍神君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山苍神君侧笑眯眯地冲他道:“我相信你会的。”语气很温柔,似夏夜里的一缕风。

语罢,他便捏手成诀,手腕一转,覆向地面,随即便召唤出了他的那头青面獠牙的怪物坐骑来。

这回,那怪物是如同那次在青楼时一样,不是四脚着地,而是像人一样站立。仍然十分高大。

抬头仰望那怪物,特地的弓腰驼背,可即使如此,这屋子仍旧是容不下他。

它拼力垂下了头,将下巴紧贴到了胸口,但额头上的两只类似牛角的尖角依旧是紧紧地抵刺到屋顶,只要他稍微一抬头,屋顶即刻就会被他顶翻了盖。

“太大了、太大了,房子要坏了。”山苍神君出手以自己的手背拍了拍怪物的手背,一对比,山苍神君的手远不如怪物一只手指头的指腹大。

但是怪物很听他的话,当即就冒了一缕青烟,于烟雾中变小了。

却是忽然从顶着房顶那样高大,顿时小的只有山苍神君的小腿那么高。仰起头,那尖尖角也才勉强与山苍神君的膝盖差不多上下。

它虽然长得青面獠牙,很是可怖,可此时仰着头望着山苍神君寻求意见的模样,傻乎乎的居然有些可爱。

山苍神君托着腮摇摇头道:“这么小呀?不好不好,再稍微大一点。”

怪物抬头仰望着,愣了一愣,继而看了看林苏青,顷刻,摇身一变,当青烟散去显现出来了,居然是变作了与林苏青一般高,而且……一样瘦。

山苍神君再次摇摇头,叹气道:“唉,怎么尽学不好的。”

“……”林苏青沉默着,怕自己插任何话那山苍神君都会临场变卦不再帮他。不过妥协归妥协,但事实不能否认呀,同他一般瘦高,怎么就叫不学好了……他心中犯愁。

怪物听了山苍神君的一件,愣愣地眨巴了两下眼睛,顿时再度摇身一边,又变得高、变得壮、变得魁梧,大约有屋子一半高。

“嗯,现在可以了。”山苍神君笑眯眯地点点头,那怪物阴森森的脸上,一双睚眦的双眼骨碌碌地转了转,林苏青瞧着怔了怔,那怪物的双颊似乎泛出了一点点红晕?

这是……有一丝丝的——开心?

怎能不意外,这怪物全然不似先前在青楼吞孩童小鬼时那般凶神恶煞。

俄而,只见怪物伸指,用长长的指甲将夏夫人的身体和头颅捻到一起,然后拇指与食指将夏夫人的尸捡起来,随即张开巨口伸出舌头,一松开,夏夫人的尸滚落在它的舌面上,接着它收回口中。

只听“咕咚”一声。

林苏青心里跟着咯噔一声。

是他刚才想错了,并不可爱,还是很可怖。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我用真心承诺

山苍神君余光注意到了林苏青对这怪物的惊恐,这怪物也注意到了似的,方才还十分高兴,此时看起来似乎有些……无奈?

它那张脸太是惊悚,实在不好辨别它的神情。

山苍神君拍了拍怪物的手背,侧身对林苏青介绍道:“它叫夜游,是一位小神。”

林苏青登时怔愣,神?

他以前也想错了……

他一直以为——神,应该都像主上与山苍神君这样好看,就连那日在四田县见到的三只眼神仙,虽然没有着仇怨,但客官来看点,也是气度不凡。

并且,就连是跟随在三只眼神仙身边的那些个天兵天将,也都无不是挺拔英俊。

不曾想,居然还有长成这样的神……

夜游神听见自己的主人正在介绍自己,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垂下来瞧着林苏青,瞧得林苏青心中悚然,猛地,那怪物冲他龇开了牙,那一口尖牙锯齿,呲得林苏青心里又是咯噔一声,这、这是要作甚?

“他在对你笑。”

林苏青震惊且讶异:“笑?!神君不是在诓我?怎么看也……”这哪里像是在笑?

“哈哈哈哈~”山苍神君爽朗大笑,那双魅惑的眸子泛着莹莹亮的微光。

林苏青连忙岔开眼神,不能去看山苍神君的眸子,怕是不小心就中了勾魂,是要被勾去地府。

山苍神君抱着膀子抬头看着夜游神,笑如春风,十分欣慰,道:“你别瞧他长得凶恶,其实他是公正善良之神。他司夜时若是得知了凡间有任何冤屈之事,就会立即禀报给天帝,为人伸张正义,请天帝给恶人降罪。”

“夜游可是个嫉恶如仇的好神呢。”说到此处,山苍神君特地问了句夜游神,“是不是呀夜游?”

长得凶神恶煞的夜游神闻言,又是一通龇牙。

“它在不好意思。”山苍神君给林苏青解释道。

“啊?啊……啊。”林苏青连连应道。居、居然也会害羞……说实话,除了可怕,他从那龇出的獠牙里,没看出来其他的意思来……

“夜游神原本有十六位,现今只剩下一位了。”山苍神君说着又拍了拍夜游神的手背,那夜游神很能领会山苍神君的意思,随即便化成一缕薄烟,遁入了地下,消失了踪迹。

山苍神君语气说得十分平淡,林苏青却从其中听出了一丝伤感来,问道:“是何原因?”这不全然是出自好奇,更多的是出自关心,他觉得,当愁绪涌上心头时,当即说出来,应该会比忍着要好。

山苍神君哪里会不清楚林苏青的用意,他勉强一笑,简单道:“战乱时牺牲了。”

蓦然,他侧肃重的盯着林苏青,目光忽然灼灼,林苏青下意识地垂下了自己的眸子,不能看他。

只听山苍神君说道:“林苏青,你千万,不能是祸患。”

“我不是。”林苏青抬起头来,恰好迎上了山苍神君的眸子,“现在不是,今后也不是,永远不会是。”

凛然正气是否能对抗山苍神君勾魂的眸子?他刚鼓起胆魄一试,却是山苍神君移开了目光,不去看他。

山苍神君踱步向门外走去,临出门前,脚下顿住,侧对他道:“‘永远’这个词所表达的,只是一种希望,一种期盼。它不是指一定会生的结果,它连承诺都算不上。”

林苏青赶紧一把拉住了山苍神君的胳膊,将他拽住,一鼓作气凝视着山苍神君的微凉的目光,坚定道:“我看着你的眼睛,你看着我的灵魂,让我的真心回答你。”

刚一对上山苍神君明亮的眸子,他的脑子登时就钝住了,于一刹那间嗡地一声,失去了所有的意识,脑中顿时空无所空。又是一瞬间,他浑身一抖,像是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来。

之所以回过神来,是因为山苍神君已经移开了自己的眸子,他继续往外走去。

“走吧,殿下似乎有事要告诉你。”

林苏青不肯罢休,连连追问:“神君看到了什么?是不是得到了我内心的确定?”

山苍神君不作多说,只道:“天机不可泄露。”

“天机?那是我自己心中所想,便是我自己的事,算不得天机。神君看到的是我的决心吧?可作为承诺否?”

山苍神君还是不答他这个问题,只一边走一边道:“天快亮了,这里是在凡间,不能让夜游送你,你自己回去吧。”

林苏青不服气,他偏是要山苍神君将他所看见的说出来,不知道为何,也许,也许只想他自己想多要一份肯定。

“神君分明看到了我的决心,却一副不太愿意信的样子。难道神君也认为,一切皆有变数,所以就算看到了我真心的承诺,也不能作数吗?”

他这一句犹如一把剑刃逼在了胸口前,山苍神君脚步突然停住,他只是停住,不回头,也不侧目,只是看着前方空无人烟的街道,目光深远而凝重。

片刻后,他黯然道:“林苏青,你可知道,殿下是担着天下之大不违在信你,是担了天下苍生在信你。”

林苏青浑身一震,他不知道,从未有谁同他提起过。

“天下苍生?”

“你一无所知。”山苍神君伤怀地摇摇头,“现在不知道没有关系,倘若今后,当你明白了这些代价都意味着什么,本君只希望你能记住,你永生永世,最不能辜负的,便是殿下。”

这话没有来由,听得林苏青茫然无措。

倏然便见山苍神君脚底腾升出一缕粉色的烟雾,林苏青知道神君即刻要遁走,遂一把拽住了他,追问道:“神君说的是什么意思?神君你究竟从我心底看见了什么?”

难道神君看到的不是他不会成为祸患的决心?!

难道神君看到的是他会成为祸患的可能?!

难道是肯定?!

一缕粉色的烟雾依然腾升,尽管林苏青手中正拉拽着,此时仍旧是手中一空,山苍神君要走,他一介凡人,哪能留得住。

林苏青怔愕于原地,他心中很是慌乱。适才山苍神君讳莫高深的几句话,令素来敏感爱胡思乱想的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莫非看到的真的是……

“我不是祸患!”

他先否认,不甘心地冲着那消散的烟雾大吼。

声音冲破了长夜的浓雾,打破了这令人心烦意乱的寂静,引起了街坊四邻里一阵又一阵的犬吠。

第一百二〇章 你是谁?(加更)

林苏青杵在原地愣了许久,他思前想后,山苍神君应该是信他的吧,否则,早该送他去见阎王爷了……这么想来,或许,山苍神君方才所看见的,并非他是祸患,否则应该当场召出夜游吞了他吧……

或许山苍神君看见的是别的什么?

可是,他除了有可能是祸患这一点,还能有别的什么呢?

山苍神君为何不直言告诉他?越是这般不让他知道,他就越是担心。他不仅担心,还开始质疑,质疑自己,质疑一切。

那么,是不是因为主上相信他不会成为祸患,所以,即使山苍神君自己不相信,但也会因为主上的缘故,而不得不相信于他?

林苏青在心中千思万想,试图将一切想不明白的问题都尽数梳理清楚,却完全是徒劳。

他被自己的思绪绕来绕去,越绕越复杂,甚至不停地否认自己,又不停地重拾信心。

反反复复百转千回,他终是理出了一条最为可行之策,坚毅地对自己警示道:“管别人信与不信,我自己知道自己不是祸患足够了,无须特地证明。我只管做好我自己,事实会证明一切!”

这道理明明早就已经悟透了,怎能在此时因为山苍神君的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就动摇了。

这说明他心性不坚定啊,林苏青一拍脑门,失悔道:“糊涂了。”

他刚是感叹完,面前忽然落下一朵洁白的云彩,夜里落下一朵白云,多么稀奇!

然而更为稀奇的是,在那云朵之上,立着一位白衣胜雪的小姑娘,她的肌肤亦是雪白得非凡,似无瑕且光洁的白玉,之中透着彤红,粉粉嫩嫩的,看起来约莫舞勺之年。

林苏青不禁感到惊讶,不过惊讶归惊讶,他下意识觉得,恐怕是冲着他来的……并且,能架着云朵落下的,或许并不是真的只有十四五岁的普通姑娘吧。

想来如狗子这般小巧,都有三四万岁,恐怕又是一位深藏不露的?

小姑娘踩在白云朵之上,在这样漆黑的夜里,白亮得犹如一颗璀璨的珍珠。

她眨巴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苏青,于额前留着的几缕细碎的短刘海,随着晚风飘动,让这一幕显得稍微变得真切,不再那么像是一幅静止的画。

小姑娘一身雪白的衣袍,皆是以白色绒毛包边,看起来感觉整个人轻轻软软的。而有了那些头饰相配,于轻软之中又衬出了她身上的灵气。

她头顶中央横别着短短的白玉珠钗,两边各梳着一簇环形的髻,并各缀着一团毛茸茸的小毛球。在毛球的底下,掩垂着几缕由细细银链串接着小粒珍珠而组成的流苏。并在那髻之上还各自缠缀着小颗粒色泽莹亮的珍珠,珍珠与珍珠之间,则还有细小的银链环环相连。

如是这般,就连林苏青这等堂堂男儿,都不禁觉得,银色与珍珠的莹润相映,简直是最适合她不过。

在林苏青呆愣愣打量着人家时,小姑娘的一双眼睛忽闪忽闪也正在打量着他,她的眼睛并不是特别的大,胜十分明亮,像两颗透亮的黑珍珠。她的眼圈微微地泛着红润,将她的灵动之中显出了些些柔弱。

“林苏青,随我走一趟。”十分强硬,十分严肃。显然,小姑娘并不柔弱。

只是因为那一双泛着红润的眼睛,显得她有一种委屈欲哭的神情。

她抬手向林苏青一指,手臂上遽然飞出一条白锦绫罗迅将林苏青一缠,不及林苏青反应,那小姑娘架着云多便飞走,就这样将林苏青以绫罗缠着悬吊在高空中。

“喂!你谁呀?你放我下来!”林苏青乱蹬着腿脚冲头顶上方的白云之上喊道。

小姑娘只低头瞧了一眼,被白云遮挡了一般神色,看不清楚,只听她扬声问道:“你确定吗?你不妨看看脚下再决定。”

林苏青闻声朝脚下看去,竟然已经是万丈深渊。这要是放下去,他必定摔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不不不,还是吊着吧。”林苏青认了。

这样凌空将他吊着不知飞了多远,绫罗是缠裹在腰上,因此耗的全是腰力,实在有些吃不消。

于是,他朗声朝上方问道:“姑娘你要去何处?在下腰快折断了。”

“什么姑娘,本仙子叫未迟。”

什么?为吃?风声太大,他没能听清。

不过那名叫未迟的小姑娘听他这一提,她往下瞧了瞧:“啊呀呀,好像飞得太远了。”

于是她四下里看了看,便驱着云头往下落去,转眼便落在了一处悬崖之巅上,四面皆是幽幽的山谷。

未迟按着云头跳下地面,抬手五指一收,收回了束缚着林苏青的白色绫罗,将一半披搭在肩上,一半旋绕于手臂间,作为披帛。

她上前几步,披帛随着步伐飘逸舒展,仿似弱风拂动垂杨柳。

林苏青锤了锤自己的腰背,撑着后腰,这小姑娘看起来不似有坏心眼,他遂不是很警惕,问她道:“你是谁?”

“我方才说了,我是未迟,未曾晚矣。”

“未迟是谁?抓我做甚?”方才听她说,是仙子来着?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小姑娘掐着细腰道。

林苏青疑惑道:“神仙都喜欢这样高深莫测的说话吗?”

大约因为未迟是仙子,林苏青觉得仙子不会害人,再者她看起来是一名十分单纯的小姑娘,他悠然不觉的就感到,不用担心,也不用紧张,可以很放松。

“我爱怎样说话就怎样说话,与我是不是仙子没有任何关系。”未迟说罢了,顺便贬低了一句林苏青,“而且我是仙,不是神,神和仙是不同的,你则是愚蠢的凡人。”

“好,我是愚蠢的凡人,那你捉我有何贵干?”林苏青锤了锤后腰,终于缓过来那阵酸痛。

悬崖边上的风很大,吹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我听二郎真君说,来了个异世的凡人,是祸患。所以我来看一看。”山风将未迟的披帛和衣袂飘飞,恰恰她自身又明亮得似天上的皓月,此时此刻仙气十足。

林苏青拨了拨挡在自己眼前的头,借着皎皎的月色和未迟本身的莹白光辉,瞧了瞧她,又看了看周边的环境,

自打他来到这边,便不曾特别地打理头,现在已经长得即将与肩齐长,平常他梳理时都不得不沾水将头背到后面去,且全靠银冠玉簪予以桎梏。即使偶尔散落开,也不过几缕罢了。

但由于他此前在夏宅之中那几番闹腾和摸来钻去的躲藏,头早已经蹭散蹭乱了,加之方才被悬在高空中,那劲吹的大风将脸都吹僵了,更遑论本来就散开的头了。

此时山风乱吹,他就是刚将乱别到耳后去,也立即又风吹散出来,将他的脸遮去了大半。

未迟看不清林苏青的脸,只见她低头在自己随身佩着的小布兜里翻找着什么,俄而上前来冲着林苏青直直的伸出拳头,拳心向下,利落道:“给。”

“什么?”林苏青不明所以,木讷地摊开掌心去接。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奇怪的小仙子(为喜欢本书的读者们努力更新)

在林苏青摊开手时,未迟立刻就松开了手,但刚一松开,就见一条白色的丝带即将被山谷的乱风吹走,林苏青着急一握,恰恰连同未迟的小手也一并握在了掌心里,软软的好似没有骨头。

啪!

一记耳光甩在了左脸上,给林苏青扇懵了,整个人当场僵住了,只有手里握着的那条白色短丝带的另一端,正于风中随意飘扬……

“仙子的手也敢碰!”

这……林苏青回过神来当即犟嘴道:“那我的脸还碰你手了呢!”

未迟抬手作势又要去一巴掌,林苏青一把擒住她那细小的手腕,道:“够了啊,这样打下去没完没了。”这不是凶她,这是就事论事。

“你放手!”未迟试图抽出手,却被林苏青紧紧地擒着,若是不用仙力她根本抽不出来,“你别逼我揍你!”

“放开你可以,但你不许打我。”林苏青如是说道。他见未迟气鼓鼓地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不过,却在他正准备松手之际,他敏锐感觉到未迟的手腕有轻微向上提力之势,不对,这是打算他一松手就立刻再甩他一巴掌。

林苏青赶忙又擒紧了,怕未迟出尔反尔,他补充道,“你既然听说过我是祸患,那你有没有听说我有子隐圣君罩着?”

这是他第一回提出二太子的名号,心中莫名有些紧张,嘴巴差点不听使唤,没把这样有气势的一句话说利索。

随后他才松开手,果然,就在他松开手的刹那,未迟刚一挣脱,扬手就要甩来,他赶忙道:“你敢?”

手悬停在他脸前,未迟当然不敢。

她咬了咬粉嫩嫩的嘴唇,无奈却不得不妥协地垂下了手,气恨恨得直跺脚。

原本就红润的眼眶,这一气便更加红润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像极了一只受了欺负的小动物,像是……

“兔子。”林苏青脱口而出。

“你看出了我的仙身?!”未迟惊愕,旋即否认,“不可能!你肉眼凡胎,不可能看得出来!”

“还是真是?”林苏青也是一惊。

而后摸着自己的后脖颈子,无奈笑道:“我原本是说,你长得像只兔子,没想到还真是啊。”

未迟的粉嘟嘟的小脸此时因为羞恼变得霞红一片,她哪里想过以真身示人,又哪里想到人家只是一句形容,她就自己把真身给泄露了。哎呀哎呀怎么这么蠢!蠢得好想揍自己一顿!

哼越想越生气。

未迟被自己气得又羞又恼,捂着耳朵直跺脚。

林苏青瞧着她,忍俊不禁道:“你该不会是广寒宫的玉兔吧?”

“这你也知道?!”未迟一怔,他怎么什么都知道?!该不会真的是祸患吧!

“这……很多人都知道。”林苏青憋着笑道。

未迟傻得令他有些不该说什么才好,虽然不想再气着她,可是,这的确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这边的世界他不确定,不过在他原先的世界里,几乎人人皆知。大家都知道嫦娥,便也都知道嫦娥怀里的玉兔,同时也都知道玉兔是广寒宫里的一名小仙官。

“你的职务是负责捣仙药,对不对?”这个他不太确定,万一和他原先世界里的玉兔不同呢。

“这你都知道?!”未迟吃惊地瞪大了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惊得不能再惊了,她方才还特别的鄙夷这个凡人林苏青,此时此刻顿时另眼相看,忽然还有些小佩服呢。

林苏青也是意外,还真是嫦娥的玉兔?

看着玉兔未迟惊讶的模样,林苏青心中蓦然生出三个字——傻、白、甜。这不是鄙夷,他觉得有些可爱。

俄尔,林苏青清了清嗓子,认真道:“咳,我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情,不过,现在倒是有一件事情不清楚,可我很想知道,你得告诉我。”

未迟捂着耳朵的手还没顾上放下,就眨眨眼睛问道:“什么事?”

林苏青往前递了递手,示意她看着他手中随风飘动的白色短丝带,道:“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哦,这个呀。”未迟垂下了手,不再捂着耳朵,随即指着自己头上的髻,道,“我刚才是要你把头扎起来,我要看清你的容貌。”

林苏青耳朵尖尖又是一红,一路红到了脖颈,竟然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臊得有些局促。

“你为什么要看我。”

“没有为什么,我想看,便要看!”未迟不假思索道。

“为什么想看?”林苏青不解其意。

“我听说了你,所以想看。”

“因为什么原因呢?”林苏青还是不明白,他一介凡人有什么可看的,不可能因为仰慕他的帅气吧,他哪有天上那些神仙好看。如是一想,脸上也不由自主地红了,烫得很。

被问多了,未迟被问烦了,一脚冲他踹去,踹他的腿肚子,催促道:“叫你扎就赶紧扎!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这一脚其实踹得并不疼,但使得林苏青很无奈,真是个奇怪的小仙子。不过只得顺从地拔了玉簪,卸下银冠。

刚一摘下银冠玉簪的刹那,头顿时被山谷的夜风吹乱,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眼前,只得双手托着银冠和玉簪冲未迟道:“你得先帮我拿着。”

“我是仙子,你是凡人,要仙子帮忙,你要说‘求’。”

“……”林苏青无语,不过也不好说别的什么,否则可能又是一巴掌,“你不帮我拿着,我怎么腾出手来扎头?”

未迟想了一想,觉得他说得有有理,但不能就这样直接答应他,毕竟仙凡有别,于是道:“那你得说‘请’。”

“……”林苏青无语,干脆直言道,“那我不扎了,你爱看不看吧。”说着他随意地把头往后一撸,转身即刻要走。

“你!”未迟气急,跟到他跟前来阻住他的去路道,“你信不信我揍你!”

“我信,那你揍我吧,揍死我我也不扎。”林苏青止步,就这样披头散的杵在未迟跟前。

这处悬崖位于山谷之中,应该位处最高,因为四面都是风,环来绕去,毫无章法的乱吹,使得他的脸在乱之中时隐时显。

他的头算不得长,但也算不得短,毕竟齐着脖根长,若是尽数散在脸前,随便就能将脸遮得严实谁也看不见谁。

静默了片刻,只听见风声,忽然,林苏青感到手中托着的银冠和玉簪被默默地接了过去。

于是道:“想明白了?”

却没迎来回来,未迟一声不吭估计是觉得没面子吧,这小丫头。

他最是清楚好奇心这回事。因为他也时常因为突然涌上来的好奇心,去做一些莫名其妙、毫无理由且毫无意义的事情。

所以,他也最是清楚,当好奇心无法得到满足时的抓心挠肝。就是未迟方才和此时此刻的心情。

头虽然长,不过仍然无法全部扎起来,所以他只能尽可能的多扎一些,不过后脑勺下面的头还是太短,顾了下面必然就扎不到上面,还是会乱,也还是会遮住脸,便就只顾着上面,将头分成了上下两部分,将上部分扎成了一个小髻。

当显出来脸来,大约是因为方才脸烫,此时迎着山谷的风,面颊有些生凉。

“看清了吧?”

风凌乱的吹着,他有些没扎上的丝丝缕缕的细,在额前、在脸庞,轻轻地毫无秩序的被风撩拨,随风飘扬。

未迟愣愣地看着,喃喃道:“你长得好像……”

林苏青诧然:“像谁?”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主上有婚约?!(为喜欢本书的读者们努力更新)

“不知道。”未迟说完便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就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刻,仙辉所照耀的光亮似乎也暗下去了一些。

“那你说好像?”

风骤然小了,四周仿佛在一瞬间陷入沉寂。只是仿佛,实际上并不算这样静,仅仅是因为风啸声乍然停歇,遂将这凉夜显得安静了下来。

余下的那些时而起时而灭,似有若无的微风,撩拨得人心有些浮躁,做不到如夜色那样,想静时便止了风噪,令苍穹立刻沉默。

“我没有见过。”未迟背着身犹犹豫豫地考量了许久,片刻后才转回身来,望着林苏青,“我只是听说过,那位如何也仅仅只是我的想象。方才说你像,也仅仅是与我想象中的有些像罢了。”

“那……你听说的那位是谁?”林苏青捕捉到了未迟话里的漏洞,她并不是不知道,她只是不愿意说。

“你无须知道,我也不必告诉你。”未迟的眼神变得很坚毅,仿佛是铁了心地要否认林苏青不是她所说得那位,“反正你不可能是,因为你是凡人。”

既然她所想象的那位不是凡人,又同他很像……那么这下换做林苏青的好奇心冒起来了。

“你说的那位是神还是仙?”

“别问了!我才不会告诉你呢!哼!”未迟眉头一蹙,顺带连鼻子也皱了皱,带动了鼻子上也蹙起蹙小细纹。

这副表情有些像狗子,但却比狗子要可爱太多。狗子这样时看起来很凶,感觉它随时要一口咬来。

林苏青对未迟这个任性的小丫头实在是无能为力,只好妥协道:“那你能告诉我什么?”

未迟撅着嘴仔细琢磨了良久,蓦然道:“嗯……子隐圣君有婚约,你得提醒他早日履行婚约!”

“什么?!”林苏青听得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他明白未迟是不想告诉他究竟像谁,也明白她是故意岔开的话题。只是她岔的这件事实在是令他为之惊震。

“有婚约?!和谁有婚约?和你?!!”

未迟一听,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同他争辩道:“怎么可能是我!!!反正、反正你提醒他就是了!”

“那么是嫦娥仙子?”林苏青又猜道。

“怎么可能!!!你休要胡说!”林苏青胡乱猜测,真是急得未迟气不打一处来,她恶狠狠的驳斥林苏青,“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揍得你满地找牙!”

“那你告诉我是谁?”林苏青只有吃惊的份儿,他实在是想不到主上居然有婚约……

这何止是不敢置信,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如主上那般天山积雪万丈冰山似的性情……居然会有婚约?谁敢嫁?谁也不愿意嫁吧?

而且完全没有看出来主上有婚约在身啊!

据他目前所观察了解的情况看来,主上终日除了批阅奏章就是看书喝茶,要么就是带着狗子出去捉妖拿邪……婚约?!真要是履行了婚约与女方成了亲……那女方莫不等同于守活寡?

就在林苏青愕然愣神之际,未迟朝远处的一朵白云招了招手,那白云受了指示,连忙向她靠拢来。

随即她将银冠和玉簪还给他,道:“还给你!我看过你了,现在我要回去了。”

林苏青木讷地接过银冠玉簪,倏尔回过神来,连忙追上去两步:“等等!”

未迟原本打算按着云头翻上去就走,听他一喊,当下停驻,扭过头看他:“放。”

好吧,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这句话,直接被她省略成了一个字。

“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你。”主上贵为圣君,关于主上的婚约估计他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于是他往前去了两步,问起与自己相关的另外一件事。

“三只、咳、二郎真君除了说我是祸患,可还说过我什么别的?”

连未迟这样的小仙子都听闻了他是祸患一说,该不会那三只眼神仙因为上回没能抓住他,怀恨在心了,于是闲得没事儿到处嚼他的闲话?

可是堂堂真君嚼他的闲话,那不大可能,会不会是另一些别的可能。

“我也不告诉你!”未迟冲他鼓了鼓脸,便按着云头坐了上去,白云朵即刻直往天上飞去,只能远远看见未迟在夜幕中荡着腿,似乎很是开心,大约是因为好奇心得到了满足的缘故。

“……”林苏青凝眉杵在悬崖边上,这种好奇心被勾出来,却无法得到满足的心情,有如一口呼不出来的闷气,始终郁结在胸口处,堵得心里慌,也躁。

可是……躁归躁,眼下还有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需要他考虑……

“山高路远我要怎么回去?”

未迟倒是心满意足的回去了,可他是一介凡人,即使身上佩有迷谷树枝作指引,但也只有一双凡人腿脚啊。难不成走回去?千山万水,不知要走到何年何月。

风乍起,犹如鬼魅在呼啸,时而高喊,时而低唱。

夜空浩渺,林苏青独立于山崖之巅。于身前,是漆漆深谷,杳杳无边。没有月光,没有影子,只有簌簌疾风,只有衣袂飘摇。

他一身偃月服银白如星光,宛若墨色苍穹中的一点星辰,茕茕孑立,落寞而孤远。

“唉!”

静静地站了许久,林苏青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将银冠玉簪重新戴回头上,仪容端正后,他无奈的转身,背着夜色,踽踽独行。

主上的婚约一事,还轮不到他现在去瞎猜,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更多的是无奈于如何回去,不过除此之外,其实还因为未迟的出现有一些小小的愉悦。

这是他初次遇见真正的小仙女,从前只在民间传说里听闻,或是在诗词歌赋里畅想,连画像也不过是作画者们的幻想。

所以,尽管未迟有些无理取闹,突然把他带来这里,却不将他带回原地……但,他只觉得心累,有无力也有无奈,然而没有生气,也生不起气来。

甚至还有些感慨、有些羡慕,未迟实在是一个奇怪任性的小丫头、小仙女。她来无影去无踪,任意妄为,像是自由自在。他自幼就格外渴求自由,这着实令他羡慕。

如此这般想着,他孤零零地往山下走去。

然而走着走着,心中忽然萌生出来一些担忧,下山途中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若是遇上普通的小妖小怪,兴许可以一战。可若是遇到了不好对付的……毕竟山苍神君说过,他现在所会的不过是一些雕虫小技,若真要是遇上了难以招架的,想盼着有谁能及时的出现来救援他……恐怕比在街头捡起来一张彩票,而那彩票恰恰中了一个亿,还要难上加难。

如是琢磨着,他倏然灵机一动——若是画上一只大鸟,然后乘着大鸟御风而去?当会如何?

似乎可行,不妨一试!

他连忙摸出笔与和册子,展开来铺在地上,借着偃月服上温润的荧亮,即刻执笔开始作画。

册子展开来虽然很长,但它左不过是一张折叠过的长条纸罢了,长而窄,不太好画出什么过分高大的事物。

好在事物的呈像主要是根据心中所幻想的事物而具现,画工的好坏虽然有一定的影响,但不存在特别重大的影响。

所以,他最为担心不是自己的绘画水平之差,而是担心哮天犬毫毛的力量够不够支撑。毕竟要载着他这样一个凡人掠下高空归去原路,恐怕是需要不少的神力。

无法具现倒也不甚打紧,最怕的是具现出来,生更惨的事——已然载着他起飞,却在高空中因为力量不够,而瞬间化作一团空墨……

只怕是要当场摔得粉身碎骨。

可是,不能因为害怕就不去尝试。因为,如果他不尝试,甚至都无法明确的获知——哮天毫笔除了能具现出死物以外,能否具现活物?

如他正在通过幻想着笔所画的——金鹏大鸟。

第一百二十三章 惊到极端竟是麻木(为喜欢本书的读者们努力更新)

林苏青的画工有且停留在小时候画药材的水平,那时候需要背记不同的药材分别长着什么模样,更主要的是有些药材长得格外相似,功效却是全然不同,于是母亲便要他通过自己对于药材的记忆,亲笔默画出来每一种形态,以巩固记忆。

说起来,小时候的生活真的是无聊透顶,终日困于那间书房内,不是看书就是背记、写作业、画药材,等到夜里母亲回来后抽查。那时候所做的一切,谈不上乐趣,全都是消磨时光或是迫于母亲施加的压力。

往事不能回,堪堪一想,既是心酸又是怀念。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去,哪怕回去后像小时候不听话时那样,被母亲揍上几顿,也是心甘情愿。

男儿有泪不轻弹,都是什么鬼话,他恨不能立刻扑进母亲的怀里大哭一场,不因别的,只为实在是想念极了。

人在夜里,特别是孤身在外无依无靠的时候,最是多愁,最是善感,最是思念亲人。林苏青也是。

他狠了狠心,摒除了陡然冒出来的纷扰思绪,终是凝住了心神专注于作画。先,要保证自己能活着,只要能活着,回去不过是时日的问题。何况,这必然也是母亲的心愿,当她得知儿子失踪杳无音讯,如何也寻不到的时候,恐怕她日思夜想的便是希望儿子还活着,无论在哪里,只要活着便好。

所以,他不能死。

起笔落笔,每一着笔便于纸面上跟随起一道荧亮的光辉,仔细一看,这光辉居然与先前有所不同。

他犹然记得,先前在夏宅时,除了绘制敕邪令时那光辉自成金赤色,当他画别的事物时,笔触的光辉则与哮天毫毛的色泽差不太多,皆是白色偏灰。

大约是先前有灯火影响的缘故,不曾现其中的细微端倪,然而,因为此时是置身于苍茫的夜色之中,此其中的变化就显得格外入眼,格外明显。

光辉变得微微泛纁……

这是为何?

林苏青不禁停下笔来忖度了一番,若是哮天毫笔的神力减少,那光辉应该是逐渐黯淡吧?

可是这光辉虽然并不刺眼,但看得出来它十分有力度,并没有即将消耗殆尽的趋势。

若不是因为这个缘故……那莫非……是他的力量?

或许是的,因为他在进步,那么力量应当也有所进步吧?所以已然能显现出自己的特点来?

无法确定。

不过,无论是与不是,不妨先当作是。这毕竟是一件令人兴奋为之愉悦的事情,为何不以积极的心态去面对?

那就是了,他记住了,牢牢地深刻地记在了心里。不知算不算成是说服了自己而强行去认同,但心脏是真的因为激动而突突狂跳不已。

他认定了,他的直觉也这样告诉他,这就是了。所以就算这金鹏他画不成,他也已然感觉很开心。

这细微之处的变化,是他修行进步的证明。他而今不再全是凭借着哮天犬毫毛的力量,他有了自己的力量,微微纁色的力量。

当最后一笔完成,刚一提笔,画上的大鸟却毫无动静,先前他画下什么时,心中命令它执行,画中事物便会立刻跃出,而此时此刻,他心中期盼了许久,大鸟却依然静默在画纸之上。

难道不成……

林苏青心里有些凉,他凑近去看,不知究竟是在何处出了差错,却是猛地!一笔浓墨自纸面上飞泼而出!

惊得他一屁股跌在地上,不必他闪避,那泼墨几乎是贴着他面颊自行闪避而去。

他意识到,成了!

先前画绳网、画铁箱,在具现之时皆是如此似一道浓墨飞泼。

成了,成了!成了!!

惊喜过望,他定睛一看,那浓墨登时落地,果然!化成了一只金鹏大鸟!

那金鹏大鸟扇动了动两下翅膀之后,便是扭过脖子梳理起背脊上的金色羽毛。

它在漆黑的夜里金灿灿,雾蒙蒙,熠熠生辉,如梦似幻。

最最惊奇的是,林苏青原本所画的金鹏,根本没有这样完美。因为他画工粗浅,画纸有限,他笔下所画的金鹏大鸟,甚至有一边羽翼大,一边羽翼小,就连腿爪都有些长短脚。

可是当这只金鹏大鸟具现出来时,却是体态完美,与他想象之中的一模一样!

神乎其神!

玄而又玄!

不可思议!

蔚为壮观!

他于脑海中找不出任何足以修饰此情此景的词汇,此一刻的心声与感叹,更是绝妙得无法言喻!

他于想象中的大鹏实际上并不是鲲鹏巨鸟,而是印度神话中的一种巨型神鸟,原名是为迦楼罗。当初于书中看来时,觉得原名实在拗口难记,所以他始终记的名字叫金鹏。

然而此时此刻,这与他想象之中的几无差别。

“我还以为我也就能画个网绳铁箱什么的……”惊叹过后,林苏青怔愣住了。

是梦都梦不到的事啊……怎敢想,他原本只是试一试,未曾料到,居然,真的成了?

狗子诚不欺他,自内而外的力量当真最是强大。

将力量运用于想象,而后再以力量将想象具现……简直……何止是震撼。

不过事实上,林苏青仅仅只是被自己的所画之物,以及自以为是的猜想惊怔住了。

他并不知道的是,其实是因为他学得太快了,所以他太低估了自己习得经法以后所增长的力量。

他以为只是学了一两层经法而已,所以不甚打紧。或许也以为如此简单易学的就并不一定算强。

他以为山苍神君所说的雕虫小技,真的只是如花拳绣腿那样的不足提及的三脚猫小儿科。

其实,已经很惊人了。

只是他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多到他难以想象。

……

林苏青的腿不像是自己的腿了,他想接近那只金鹏大鸟,却如何也迈不出去步子,他依然沉浸于对自身进步的惊奇之中。

他分析现在,畅想着未来。当前还有借助哮天犬的神力的因素在,那么倘若是今后习完了那本易髓经,易成了仙骨,接着再升阶修炼……拥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法力,纯粹的自己的法力……然后继续深造……

那!将会是怎样的力量?!

不敢想,也想不到……

他今下这般不过算是入门,勉强也只算是初阶吧?仅仅是初阶就已经这样厉害了?

难怪那些画仙们后来都懒得修行了……

还是说……

“我他大爷的是个天才?!”

震惊,震惊到无与伦比,震惊到无可比拟。震惊到大脑一片空白,震惊到除了想说“握草”,居然说不出任何别的话来。

林苏青自问通读过四书五经,背遍了中外名著,杂书野传也不曾少看。哪曾料想,学过再多的文化涵养,背过再多的诗词佳篇,在最最激动最最兴奋的时刻,竟是词穷。只有“握草”这一个词语在脑中、在心中重复着成百上千遍,方能勉强表达心中的惊喜与惊叹。

意外到极端,情绪激动到极端,以至于他整个人都有些木。

他终于迈动了步子,缓缓地朝那只金鹏大鸟走去。

金鹏立刻便察觉到了他的靠近,于是它蹲下来,半展开翅膀逶迤在地上,像是斜搭的阶梯,在等待着林苏青踏上它的羽翼攀上它的背脊,骑乘它展翅高飞。

林苏青双目瞪得浑圆,半天缓不过神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于此时此刻仿佛是一具行尸走肉,竟是全然麻木,靠近后他摸了摸金鹏翅膀上的羽毛,触感凉如浅水薄冰,滑如真丝锦锻,他深呼吸调节了几口气,稳了稳心神,正打算往上攀去。

“林苏青!”骤然一道震天响亮的声音,呼喊他的姓名。

第一百二十四章 决战山巅(上)

那一声从天而降,气势如虹,吓得林苏青浑身一抖,却正是他心虚害怕的一抖,金鹏顿时化作了一把空墨。

他伸手去抓,然而什么也没有抓住,金鹏大鸟瞬间化作墨痕,似烟云消散开去,独剩一把空拳在手。心中怅然,不曾去骑乘不曾去体会,立刻就没了。

“林苏青!”那声音再次响起,于此同时,他听到了来自背后,有金属杵落在地的声音,这种种声响陌生又熟悉,他当即转身回头看去。

三只眼?!

怎么会是他?

他来做什么?

二郎真君破开重云手持长戟顿地,一脸庄肃地盯着林苏青。盯得他心底慌,不禁想起了先前在四田县的经历……这次该不会是把夏夫人的死也怪到他的头上了吧?

“真君叫我所为何事?”林苏青心中悚然,心脏狂跳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但是面上没有表现。

二郎真君嗤笑一声,并不将林苏青的问话放进耳朵,只道:“几日不见,你这孽障居然修为见长了。”

林苏秦忽然觉得胸口憋闷,仿佛身上的经脉遭受了限制,行不通气血,连呼吸都感受到明显的阻碍,提不上气来。

他知道,这是二郎真君对他出招了。如果这位真君一定要因为上回没能抓走他而记恨在心,因此这次的特地出现正是来对付他的话,那么,他已经没得活路可选。

毕竟这位真君实在太强,尚未出手便已然于无形之中压制住了他。其威猛的气势更是逼得他不由自主地想后退一步,可是左脚刚是微微一动,便停顿住了,而后反倒是并上前来,抬头挺胸的站得笔直。

二郎真君见林苏青这般不迫,很是有底气,轻蔑道:“怎么?胆量也见长了?你方才若是有此时的胆气,那只大鸟也不会化散。”

林苏青心中讶然,原来是因为他下意识的心虚了,所以法术就散了?

果然,又是因为未战先惧。

“虽然丹穴山的那位很是善于因材施教,可你是块朽木头,朽木不可雕也。”二郎真君说着,竟将自己都逗笑了,出言尽是嘲讽,“别的画仙是烂泥扶不上墙就罢了,你这孽障是胆小如鼠,风吹草动就能吓个半死,恐怕有再高的修为放在你身上,也起不了多大的用处。”

出言十分刺耳,是讽刺,是嘲笑,也是羞辱。

听起来并不是为了打击林苏青才故意说出的这些话,而是真真切切的实打实的自内心的瞧不起,二郎真君瞧不起画仙,更瞧不起林苏青。

林苏青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四下处境——二郎真君应该是独身来的,没有携带兵将。不过,即使是独身而来,他也远远不是对手。

心中忽然生惧,惧怕今夜会死在这里。不过,他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用貌似平静的态度对二郎真君道:“你说得没有错,我胆子的确很小。”

承认自己的缺点,并不丢人,不论缺点还是优点,都是自己,所以他很坦然,承认就是了。

二郎真君闻言,哂笑他道:“呵,今次倒是很老实。”

“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了,我需要更正。”林苏青接了话说下去,“我胆子很小,以及修为有长进,这两点你都说对了。但我不是孽障,这一点你说错了。”

林苏青虽然很不喜欢二郎真君,很不喜欢他盛气凌人的态度,也很不喜欢他一口一个“孽障”的称呼自己。但他语气很平和,他不敢得罪二郎真君,但他心里也明白,当他说出这句话之后,二郎真君仍然会更加生气。尽管如此,可他不后悔说出来。

假如二郎真君已经决定好了这次是来抓他或者是来除掉他。那么,他将面临的结果已经很显然。

若是还有活路可选,他倒是不介意为了生存而折损颜面,可是眼下明显没得选择。既是如此,何必再厚颜屈从。

果然,林苏青话音刚落,二郎真君即刻便是一脸盛怒。

在二郎真君看来,林苏青之所以解释,说明有不服气,不服气即是不畏惧,这个孽障见了他居然不畏惧,那就是不尊敬他,不尊敬就是轻视,轻视就是在挑衅。

对于心高气傲的二郎真君来说,挑衅就等同于是侮辱。何况是被林苏青这样一个孽障祸患所轻视、所挑衅,那便更是奇耻大辱。

这个孽障居然胆敢如此冒犯于他,他怒火中烧,就地将手里的长戟用力一顿,霎时地动山摇,连山崖也跟着震了三震。

悬崖因为这剧烈的震荡,哗啦啦地滚落下去无数的碎石。那些碎石像极了在强势面前毫无还击之力的脆弱生命。

林苏青感受到了二郎真君的愤怒,并且被二郎真君的怒气携带而来的力量所压迫,压迫得他嗓子眼里尝到了一股咸腥,那是被气势震伤了内脏所涌上来的一口浓血。他微微蹙了蹙眉头,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二郎真君特地下来,不是来看望我有无长进的吧?”

“你何来如此大颜面。”二郎真君目光如炬,疾言厉色道,“你以为,丹穴山的那位能够时时刻刻的护着你这孽障吗?”

又是孽障……林苏青真是恨死了这个称呼。

“二郎真君此言,莫不是在亲口承认你在趁人之危?”

“好一个巧舌如簧的孽障!”二郎真君瞋目切齿,“丹穴山那位不过是受了你一时的蒙蔽,但本君的法眼容不得你这祸患造次,本君是要为苍生除害!”

二郎真君挥舞长戟,直指林苏青,光是那道直冲而来的气势,就将林苏青冲得不受自身控制地连连倒退了四五步,冲得他不得不抬起胳膊,以阻挡冲面而来的飓风和无形的力量。

就在这时,哮天犬乍然从二郎真君的红色披风之后窜头冒了出来,它弓背垂,目光凶狠的紧锁着林苏青,一步一步地逼近,像是在逼视埋伏已久的猎物,正蓄势待。

原来哮天犬一直跟在二郎真君身边,只是不曾现身。

“真君,二打一不公平。”

似乎是因为修过了经法的缘故,他居然很冷静,眼下是真的冷静,不再是先前那样强装。

回想来,自从他通透领悟了易髓经里的几章经法,习得了其中一二层精髓,且体会了所谓清静之后,他的性情便不再似从前那般一惊一乍轻易就变得慌乱。

也许在遭逢凶险或变故的起初,仍然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危险而感到惊恐,或是慌上一慌,但一当他定下心来,便比从前稳得住太多。

譬如眼下,他分明面临着最大的威胁,是真正的生死存亡的危机时刻,他却一反常态出奇的平静,是由内心深处而来的一种安定的静。

或许此时此刻,他才是真正的将“静”,悟到了极致。

“弱者不配谈公平。”二郎真君蔑视道。

说得没错,弱者在强者面前,如何都谈不了公平。因为本身就没有公平可言。

二郎真君话音一落,就见哮天犬迈步上来立在他身前,凶恶的怒视着林苏青。分明是一只细犬,却生得豹头环眼,此间气势威武而狠戾。

“你不是索要公平吗?本君便赏你一个公平。”二郎真君收了长戟,于手中玩转一圈,负手立于身后,对林苏青道,“那就让本君的神犬撕了你吧。”

随即,二郎真君手呈剑诀冲林苏青一指,令道:“死!”

死?!

二郎真君死令一下,哮天犬睚眦怒目直冲林苏青,扑将而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决战山巅(下)

间不容之际他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当即出手阻止道:“慢着!”

林苏青自知,无论是对阵二郎真君还是哮天神犬,他都不是对手。他心中不禁有些慌乱,之所以慌,因为是这样千钧一,眨眼就是生死存亡的时刻;之所以乱,因为是他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与二郎真君之间究竟有过什么过节,以至于第二次见面就要置他于死地?

即使是误会了四田县徐家儿媳妇之死凶手是他,可是真的有必要因为没有成功的抓获他而记恨至此吗?

记恨到就连天宫的玉兔未迟也都听说了他,记恨到现在特地下凡来为的就是要杀了他?

这令他不禁回想起初次来到这边世界时,丹穴山的些长老们也是提议要将他尽早除掉,可是那些长老们后来全都作罢了。

为何二郎真君偏是如此执念,如此容不得他?

很乱,心里很乱,事情也很乱。

他想不明白,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一点像是祸患了?

哮天犬忽然停住,大约是因为他那一声喊得底气十足?抑或许是因为哮天犬的确要给他一个说句遗言的机会?

它真的停了下来,且扭过头看向自己的主子二郎真君。

林苏青见有了机会,连忙问道:“敢问真君,为何非要杀我?”

他是真的不知道,随即又道:“就算是神仙也不能无缘无故随意杀人对不对?”

必须要问出个所以然来,死也总得要死个明白。

然而他所问出的这句话,还真是将二郎真君给问住了,哮天犬感应到了二郎真君此时心有异样,所以它便不敢再贸然去攻击林苏青,而是回望向自己的主子,等待着下一步确切的指令。

二郎真君很为难,因为有些事情他知道,可是林苏青不知道。

譬如有关于在四田县所生的经过。丹穴山的那位当着他的面掩住了林苏青的记忆,并且还特地吩咐严禁对这小子有任何提及。

尽管那位并没有交代假使提及了会有怎样的处罚,可他还是不能提。命令之所以是命令,是因为没有第二种选择,只有执行,必须执行。

虽然他乃天界中的神仙,不隶属于丹穴山神域,可是,那位除了是丹穴山神域的储君,还是天神圣君,更是古上神后裔。阶品高于他太多,位分更尊贵太多。因此对于那位的话,他不得不听令执行。

林苏青见二郎真君沉默着不回答,于是又问道:“真君你特地下凡来杀我,不会连杀我的理由都没有吧?”

谁说是特地为他来的?二郎真君横眉怒目地盯着林苏青。

他并不是特地为这祸患而来,只不过是偶然看见了未迟下凡,他的本意是跟着未迟,要察看她私自下凡的缘由,却是不巧,现她是来找林苏青这祸患的罢了。

但这不巧,或许正是天意。

上回在四田县被这孽障挑起的火气未能撒泄,接着山苍神君又把截了哮天的尾毛送给了这孽障,如此他的怒火就更大了。只是因为越想越愤怒,所以一冲动之下便落下来。

本来,他只是想稍微的为难一番出一出那两回恶气,孰想这祸患竟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的挑衅于他。简直放肆!

杀了林苏青这祸患会如何?丹穴山的那位会为了这异世小子来问他的罪吗?

来问罪又如何?这小子毕竟是个大祸瘤,即使他杀了,那也是为苍生免去灾祸,这是他二郎真君的分内之事。

他二郎真君是为替天行道,即使来了神尊亲自过问,他也毫不理亏。何况本就是丹穴山的那位不顾苍生包庇在先,又何来的理由开罪于他?

那么,杀了林苏青,便是当做之事!

“杀你,不能需要理由!”二郎真君怒喝一声,“哮天!”

哮天犬得令,登时飞扑向林苏青,这一次是疾如雷电,丝毫不给他留有喘息的架势!

林苏青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他旋即飞出一枚树叶,那小小的树叶之上顿时飞泼出一团浓墨,刹那间化作了数十把尖刀,自四面八方朝哮天犬包围而去。

这是他先前为了对付夏夫人所做的准备,庆幸当时没能用上,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哮天犬并不是轻易能对付的,它脚不点地凌空一踏,朝上跃起,窜上高空避过了尖刀的的包围,但是,哮天犬的选择,林苏青早有预料!

他立刻再飞出一枚叶子,瞬间就是一张挂满了尖刀的大网自天而降,正是要捕向此时跃上高空的哮天犬。

四面刀阵,上有刺网,哮天犬该是逃无可逃!

然而,就在哮天犬即将被团团包裹之时,它仰颈一声怒啸,刀阵与刺网顿时被震碎为几笔空墨,消散于夜色之中。

一旁观看的二郎真君蔑视道:“雕虫小技也敢在神犬眼前献丑!”

随即,哮天犬抽身便朝他直奔而来,疾如旋踵,令人猝不及防!

不能慌!林苏青在心中提醒着自己,不可害怕,不可畏惧,否则就连一点胜算也没有了。

倏然,他摸出八枚树叶,于双手五指之间夹立着,他大喝一声将这些树叶尽数飞出。

顷刻便是万箭齐,箭头更是带着火团,它们自四面八方射出,不是冲着哮天犬而去,是直逼二郎真君而去。

二郎真君目光一紧,于此同时,那些树叶之中还有一些飞泼而出巨型狰兽,他画的时候落笔很是糙乱,但此时此刻无一不是按照他脑中的印象所具现,与他初到丹穴山袭击过他的那头狰几乎没有差别。

一共五头狰兽,此时尽数追逐着飞箭一起扑向了二郎真君,若是被那二郎真君避开了箭林,即刻便是迎来猛兽扑袭!

哮天犬见状,连忙扭头去追咬狰兽。

一切尽在意料之中,林苏青趁乱当即撒腿就跑,凡人的腿脚跑得能有多快,他便竭尽全力地跑得有多快。

当他回警惕地看去时,一眼只见他所做的那些攻击,就在逼向二郎真君的刹那,二郎真君只是持长戟一挥,便全数化作了烟雾似的空墨。

雕虫小技果然不奏效,不过他其实也并没有指望着能有多大起效,他的目的只是想用它们吸引注意,自己趁乱逃跑。

可是,仅凭他这点道行,哪堪抵挡神仙的威力。花招已被拆破,哮天犬掉头迅雷般追来,凡人哪里跑得过神仙,尤其是神犬!

完了!

登时,哮天犬飞扑而起,血盆大口冲着他的肩背而来。

当林苏青意识到身后有危险时,已经全然顾不及招架,并且他也已经没有招数足以招架。

就在哮天犬的尖牙迫在眉睫之际,林苏青情急之下,抬手就将手中的毫笔抵御而出,他特地竖立着,待那哮天犬一口咬来时,恰是被竖着的毫笔撑住了大嘴。

林苏青用毫笔换得了抽身的机会,他紧忙逃走,身后骤然响起哮天犬的一声怒嚎,它上下颌用力一合,将笔咬得粉碎。

它将笔的残渣尽数吐出,从那些破碎的渣滓里看见了自己的那一撮尾巴尖的毛,顿时暴跳如雷,旋即又朝林苏青追扑,这一口它毫不留情!直奔要害而去!一口咬住了林苏青的右肩的肩颈处,血液立刻染红了它锯齿般的獠牙。

哮天犬的獠牙深深地嵌入了林苏青的锁骨与肩背,穿过他的血肉,刺透了他的骨头,紧紧地将他扣住。

林苏青被扑倒在地,痛,剧痛,痛到麻木,痛到感知不到痛。

他不顾伤势,拼尽所有力气扭转过身试图掰开哮天犬紧紧扣住的大嘴,想将它的獠牙从自己的骨头里拔出去。

可是哮天犬下着死口,他越是挣扎,哮天犬便越是不停地甩着豹子似的大脑袋用力撕扯着他,撕扯的同时还顺势往后拉拽,似乎要将他的整半条臂膀连带着半边肩背,从他的肩颈处咬碎给拽下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强盗理论

尽管是不沾污秽的偃月服,此时也被流淌出来的鲜血由内而外的浸红染透。

二郎真君呵斥道:“你这孽障,看你还往哪里逃!”

哮天犬虽然是神犬,但它是因为作为二郎真君的宠兽而升的阶品,是空担的神位。所以在实际上,它并没有足够的修为令自己幻化出人形,或是使用法术去攻击,它保留着犬类的特性,所以它的攻击方式依然与它的天性相同,扑咬撕拽,是最为简单最为凶猛的攻击。

然而哮天犬毕竟不是寻常的犬类,它的咬合力具备着刚猛的神力,纵使林苏青拼死了力气去掰,也掰不开它紧紧扣在他肩颈上的嘴牙。

鲜血似溪水汩汩流淌,林苏青与哮天犬滚作一地。掰是掰不开,踢也踢不到,他干脆另一只手擒住哮天犬的咽喉,抡起拳头猛砸向哮天犬的头,猛砸它的眼睛,猛砸它的耳朵,猛砸它的鼻子。

“松口!”林苏青吼得声嘶力竭,奈何哮天犬仍是不松,不仅不松,还因为林苏青的出手,它撕扯得愈凶狠。

肩颈处仿佛即刻就要被撕裂开来,林苏青痛得咬牙切齿,什么也顾不得了,他用尽浑身的力气,抡起左拳,作势要一圈锤去哮天犬的咽喉,就在那左拳蓄力挥去时,突然!那左拳之上凝聚起了赤炎色的辉光!

二郎真君浑身一震,林苏青的拳头为何会有这等辉光?在他愕然之时,只见林苏青的拳头冲着哮天犬的咽喉就砸去。

“孽障!”二郎真君一把将长戟抛出,一枪刺穿了林苏青左侧的肩膀,将他抡起的臂膀定到地上。

与此同时,哮天犬连忙松口闪开到了一边。

二郎真君看见了林苏青方才的那一拳的炎色辉光,而哮天犬则是感应了到了一阵异样和危险,他们都知道,如果林苏青的那一拳真的砸了下去,哮天犬必死无疑!

他们看见了,只有林苏青自己没有看见。他什么也不知道,甚至都不确定自己这一拳砸下去能够令哮天犬吃痛的退开。

他当时双眼瞪得通红,瞪着哮天犬,狠狠的瞪着。哮天犬当时其实已然有些怕林苏青,莫名的怕他,它当时还以为自己恐怕要死。幸得真君出手及时,哪怕稍微晚一丁点,只怕它的脖子就要立刻断裂。

幸好,幸好林苏青拳上的力量只出现了一刹那,且在他挥出的那一瞬间,紧接着便被二郎真君刺开,随之他拳头上所携带的那股没来由的力量也便如烟消散了。

哮天犬犹如劫后余生,此时瑟瑟抖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林苏青,它呜咽着,像是在问二郎真君:“这真的是凡人吗?”

林苏青颓然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两边的肩颈都在淙淙的淌着血,将他身下压着的长着细毛青苔的地面,染得深红一片。

片刻,鲜血竟然流淌出了一条沟渠,一路流下山崖,坠入山谷。

风里夹带着血腥味,仿佛还包含着细密的血点子,从幽幽山谷中旋卷而上。山风狂野的吹拂着,将四面高山上的参天巨树的树梢吹得簌簌作响,盖住了林苏青越跳越快的心跳声。

随着血液的流失,他有些看不清正居高临下睥睨着他的二郎真君,也有些听不清耳边树木簌簌地乱响声,更听不见自己的剩余的若隐若无的心跳声。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力气出声音。

他握住长戟尖枪的枪身,艰难地抬起半边脸来,咬着牙问道:“至少让我知晓理由吧?你该不是为了四田县没能抓到我才执意要杀我吧?”

上回于四田县的事,他是被冤枉的,他并没有杀徐老头的儿媳妇。何况有主上作保,二郎真君没有理由非要来寻仇。

“理由?”二郎真君冷哼一声,拔出了长戟,三尖两刃的长戟在茫茫夜色之中,泛着锋利的寒光。

二郎真君垂下眼睑轻蔑的看着林苏青,如同蔑视着一只可怜的蝼蚁,在那轻蔑的目光之中还有唾弃、有嫌厌、以及憎恶。

他义正言辞道:“本君要替天行道,除去祸患,需要理由吗?”

林苏青呕出一口浓血,他奋力的、用尽全身仅有的力气抬起手,想去揪住三只眼的衣襟好好地问清楚,却被二郎真君以为他是要拼死一搏,径直又是一枪刺下,这一枪瞄准的是林苏青的心脏。

长戟一挥刺去,带动的风声如啸,林苏青一怔,双目瞪得浑圆,完全来不及反应。

可是却在长戟刺来他胸口,枪尖刚碰到他胸前时,只见他胸口一道赤炎乍现,旋即化作火焰似的触手缠住了长戟,阻碍了枪尖的刺入,眼见着那赤炎将枪尖烧得烫红,二郎真君连忙抽回长戟,于手中一转,接着双手灌以神力传达去枪尖,赤炎终于熄灭。

他将长戟负载身后,一把提起林苏青的衣领,质问道:“你身上藏了什么?!”

二郎真君不由分说,便向林苏青怀中探去,掏出了他怀中藏着的易髓经,当易髓经被二郎真君取走时,林苏青见着那经书竟是一愣,他一把抓住二郎真君的手腕,定睛朝书封上仔细一看——那只烫印的凤凰不见了。

原先印在书封左下角的那只凤凰的影子突然不见了?!他恍然大悟,方才那迸的赤炎莫不就是那只“凤凰”?

在林苏青怔愣之时,二郎真君甩开他的手,夺走了那本经书,他随意地翻看了几页,却是一无所获,这令他有些不耐烦。

“方才那难道是加在这本书的封印?”二郎神话一出口,顿时明白过来,他狠戾道,“居然教一个祸害修行!丹穴山的那位简直是越来越放肆了!”

二郎真君将经书一捏,经书立刻从左上角开始化作金鳞碎片逐渐于他手中消失,林苏青大惊,他连忙去抢,在他抓向那本即将消失的经书时,不小心碰到了二郎真君的一点袖子,登时便被二郎真君极度厌恶的甩开,当他再度去抢时,经书瞬间化尽,他一把抓了空。

因为失血过多,他浑身虚弱得厉害,在经书消失的那一刹那,仿佛是将他全身上下仅剩的那一点气力都抽走了,他颓然地落下手,一把拽住了二郎真君的袖子。

他扯着袖子,更是顺势捉住了二郎真君的手腕,瞋目怒问道:“你凭什么说是我祸患?那是我的书,你又凭什么毁了它?!”

上回在四田县时二郎真君就说他过是祸患,他仍旧牢记在心里,而今天刚一遇上,那二郎真君就一口一个孽障的如是称呼于他。他上回来不及去问清缘由,这回他誓他一定要问清楚。就是死,也必须要问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是凭什么!

二郎真君一把甩开林苏青的手,拧着眉毛厌恶地看了看林苏青留在他袖子上的血手印,唾弃道:“就凭本君是显圣真君,而你!只是不入九流的下贱祸患。”

林苏青被二郎真君一把甩开,扑在了地上,那一道力是带着神威的,是带有攻击力的,林苏青受到神力冲荡,伏在地上猛咳出几口浓血。

正以为他再也爬不起来时,他却再次拼尽全力地半撑起身来,他鄙夷的看着二郎真君,干笑道:“呵、呵呵……就凭这个理由?那平日里,我身边有子隐圣君与追风神君时,你为何不来除我这祸患?不说他们,当只有山苍神君时,你为何也不敢来?”

林苏青冷笑着,艰难而虚弱道:“你是怕他们知道吧?或许你其实只是因为上回没能除掉我,所以心有不甘,所以才趁机寻私仇?你身为神仙,居然小肚鸡肠至此?”

这些都是林苏青的猜测,很荒谬的猜测。其实,在林苏青问出这些话时,他也还没有想明白,因为他觉得不应该是因为这等狭隘的理由。

可是,他想不出别的所以然来。

“只因为我得罪了你,我就要死?”不猜了,这边的世界他可谓一无所知,仅凭他的猜测是不太可能猜到准心。既然问也问不出来,那便只有逼出来。

虽然刻意的去激怒二郎真君,只会令自己的处境更加危险,可眼下他还有选择吗?他唯一能争取的,便是在临死之前问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死。

“再者,你凭什么认定我是祸患?真君,怕是连你自己都答不出所以然来吧?其实你根本没有理由吧?没有理由的杀戮,难道不是在滥杀无辜吗?神仙就可以滥杀无辜了吗?”

先不论这理由二郎真君不能说出口,单是就事论事的论这个理由,也许谁也答不出所以然来,毕竟到目前位置,谁也没有足够充足的证据来证明——他林苏青就一定是祸患。

没有充分证据便不构成足以信服的理由。因此说到头,谁都仅仅是凭借着自己的直觉在评定着林苏青。

不过,也并不非毫无依据。因为所有见过林苏青神仙都有着这样的直觉,而神仙的直觉不是凡人的直觉,神仙的直觉代表着预测,具备着预知今后事的能力。

尽管神仙的直觉亦无法迎来万分肯定的结果,可对于极有可能危及万物苍生的祸患,必当是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本君杀你不需要理由!”二郎真君瞋目切齿道,“本君杀你就同捏死一只蝼蚁,没有任何分别。”

“你这是强盗逻辑,你认为我是祸患。那我也可以认为真君你、你也是祸患。”林苏青瞧不起他,“呵,只可惜我只是一介异世凡人,我说不过你,也打不过你,呵,原来神仙也不过如此,神仙也恃强凌弱。”

“死到临头了还能如此嘴硬!”二郎真君嗤之以鼻道,“可以,本君可以再给你这个机会。”

机会?林苏青不屑的吭声冷笑:“我现在一身重伤,是濒死之人,有机会能如何?又能有什么机会?”

林苏青一心只顾着争辩,只顾着逼问出自己必死的原因。

而二郎真君则努力惩愤窒欲,控制着自己的愤怒,唯恐因为一时冲动泄露了不该说之事。

他们,谁也没有留意到,林苏青不过是一介文弱凡人,在受了如此重伤之下……居然,完全没有将死的迹象。

甚至仅仅只是在起初由于疼痛而略有些虚弱,之后,竟随着情绪的高涨,语出铿锵有力……

第一百二十七章 难道是地狱?(求订阅)

二郎真君持长戟逼着林苏青眼睛,毫不留情道:“本君认定你是祸患,所以杀你。你想要公平,也可以认为本君是祸患,杀了本君。机会给你了,来战。”他上回在四田县见识过林苏青的力量,非同小可,就是不知道为何林苏青今下就是不使出来。

“呵,这真的公平吗?”林苏青不以为然,伤口处鲜血不住地流淌而出,他感觉自己就快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正如真君你自己说的,弱者不配谈公平。我现在可能命不久矣,这也能叫公平?

二郎真君一脚踏在林苏青的胸膛上,林苏青当即喷出一口浓血,二郎真君的面前顿时一道淡黄色的光辉化作透明的盾牌,将林苏青的血水挡住,竟是半点也不曾溅到他的金甲上。

他冷眼道:“本君说公平,就是公平。”

待那副光盾散去,二郎真君扫了一眼林苏青上下,不禁嗤道:“你不配穿这身偃月服。”

此时的偃月服,一身银白早已被浸透了大片大片的红色血迹,玷污了它原本的银白光华。

二郎真君也是前两天恰好听说的。那是因为天上无不在谈丹穴山的那位二太子,竟然将偃月服赠给了一个异世来的凡小子,所以他也才知道了偃月服的来历。

偃月服,是以天之四灵白虎神尊的皮毛为底料制成的神袍。

白虎神尊乃杀伐之神,由于天之四灵的独特性,他们是从鸿蒙之初活到现在的最古老的神尊。

天之四灵其中有三位都不曾孕育后代,且自父神以身化万物后,他们便分别沉睡在世间的各处,间隔几十万年才会现身一次,但凡出现,便会顺手给自己喜爱的小辈赏赐一些随身物件。

而白虎神尊便是在现身时,将自己那时候所换下的皮毛赠予丹穴山的那位二太子。而后,那位二太子便将神尊的皮毛制成了这套偃月服。

正因为白虎神尊乃杀伐之神,是至尊的战神。所以偃月服具有刀枪不入,水火不容的防御功效,不过,这功效也与穿戴者本身的实力息息相关。

譬如,林苏青就无法使偃月服挥它真正的功效,林苏青太弱了,弱到如此这般厉害的偃月服,就连哮天犬的獠牙都抵挡不了。

林苏青此时的惨状,令二郎真君不免有些怀疑,上回在四田县时,那残害生灵作乱人间的孽障,究竟是不是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只会一些低端幻术的林苏青?

可是偃月服不可能有假,除了林苏青,旁人不可能再有。那就正好应了他的另一种猜测。

“看来,本君估得没有错,你的力量果然不受你自己控制。”

他猜不到究竟要如何才能使得林苏青挥出力量来。

“你无法控制并不能代表你没有再次残害苍生的可能。”

过分的刚正,便是无情。二郎真君无情道:“本君专司三界安防,为了苍生的安危,今下除了你,你便再也没有作乱的机会。”

他顿了顿,又道:“你也不配葬在任何地方。就让这山里的飞禽走兽用你的尸骨果腹,待阎王将你的魂魄还原籍。”

二郎真君方才的那一脚踏下来,林苏青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踏碎了。他渐渐地听不清二郎真君的声音,听不清他后来在言说些什么。

他只觉得头脑昏沉,莫名地突然地就说不动话了,连牵动嘴皮的力气也丧失了去,眼皮也沉重得再也抬不起似的,

他任由这昏沉狂潮般席卷着整个大脑,胸腔像是压着千斤巨鼎,压得喘不上气来,也痛得喘不上气来。

浑身上下的疲惫感在不停地催促着他,睡吧,只要闭上眼睡了,就不会再有任何痛苦了。

可是,理智又在告诫他,不能睡,睡了就是死了,死了就再也无法证明自己,不能睡,不能输。

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去与这份充满诱|惑的困倦抗衡,却如何也控制不了自己,继而困意都不算得诱|惑了,而是全部化成了一种压迫感笼罩着他,令他他不得不睡过去。

他想睁开眼睛,当微微睁开一丝缝隙,却又不由自主地再度阖上,他奋力地再去睁开,却又再次被阖上,睡意排山倒海袭来,不允许他再度醒过来。

这一闭,竟是无论如何都睁不开了。

意识化成了一片虚无的白,又由白,归成了零。

失去了感知,失去了意识,失去了所有,大约这就是失去了生命吧。

林苏青以为自己死了,“以为”过后,便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又恢复了意识,恢复了感知。

耳边听到有烈火熊熊燃烧的声音,那火格外的炽烈,呼呼呼地有点像风声,但他确定,那是烈火,不是风。

又过了许久。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现,自己此刻毫无困倦,毫无伤痛。他现,自己正躺着。

眼前的天空是一个巨大的圆,怎么会是圆?

而在那圆上,牵扯着几十根粗壮的铁链,铁链上贴满了像是符令的长条纸张,像是为那个“圆”施加了封印。

他满心疑惑的坐起身来,放眼四周,居然是刀山火海。而自己居然正身处于刀山火海忠心的一块圆台之上。

他摸爬着站起来,现地面十分烫手。他尝试着往圆台边缘走去,他以为当他离开圆台的中心,这圆台便会失去平衡而有所倾斜,不过并没有,是如履平地。

他走到边缘往下一看,腾腾热气冲脸而来。圆台底下是火山岩浆,正沸腾着、翻滚着,这里的一切,都被冲上来的灼灼热气炙烤着,难怪他刚才触摸地面时,感觉有些烫手。

这里像是在一个巨大的火山内部,那些铁链子封住的“天空”,应该就是火山口。

他转身观察着环绕四面的火山内壁,看着壁面上插满的那些刀剑斧锤等各种冷兵器。

每一把兵器的手柄上,无不是环贴着一道符令。

每一把兵器且无不是投射着一道森严的肃杀之气。

似乎每一把兵器,都是一道封印,它们就这样密密集集的插满了整座火山口的内壁,那些封印便随之密密集集的封满了整座火山。

与此同时有一种异样感,也格外的显然。

此处分明是火山内部,分明是处于灼灼炙烤之中,却因为这些冷兵器而令人清晰的感觉到脊梁骨腾升着一缕寒意,林苏青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居然在这样连空气都滚烫的地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环保双臂使得自己的身体能够保留住不高的体温,不至于在这样的地方瑟瑟抖。

他仔仔细细的观察者他脚下所站的这块圆台,直径大约只有五步之长,似乎是悬浮在腾腾热气之中,似乎永远不会坠落,将他一直托着;又似乎瞬间就会坠落,将他溶入滚滚岩浆中烧成灰烬。

已然是前无去路,后无退路,

林苏青心中分明记得,他是在山谷里的一处悬崖上,分明记得自己被二郎真君的长戟一枪刺穿了心脏,且被一脚踏碎了胸膛……

怎么此时此刻,竟毫无伤的出现在了这里?

“难道……我死了?”他自言自语道,“难道……这里是地狱?”

“这里是地狱,但你没有死。”一个厚重得闷的声音滚滚而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内心的地狱(求订阅)

熊熊火焰燃烧的呼呼声,与脚下翻滚的岩浆的咕噜声,干扰了他的听觉,令他听不真切那道声音的内容,也辨不清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不过,却是真的有感觉,是真的听到了。

他张望着四周,仍然只有那些刀山剑林,仍然只有那些蒸腾的热气。

寻不到生硬的来源,他的目光无处落脚,毫无头绪的问道:“既然我没有死,那我又为何会来地狱?”

“这里是地狱,没错。”那道声音再度响起,依然沉闷,沉闷得令人不禁为之在心中也感到憋闷,“是你内心的地狱。”

沉得像来自地底深处,可是这里没有地,只有他脚下的这块圆石台,这块石台甚至只有两个手掌厚,即使盖住了谁,也不会有如此闷且厚重的声音。

“我内心的地狱?”林苏青疑惑,茫然四望,“那你是谁?”

“我是你。”声音闷,却并不哑。像一口几十年不曾被撞响过的老钟,生着厚厚的铁锈,每一声如一撞,震荡起铁锈,震荡起飞尘,震荡起耳内的鼓膜。

“你是我?”林苏青更疑惑了,“那我是谁?”

多么俗套的问话,哪曾想有朝一日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是你。”那声音响起时,林苏青恍然感觉仿佛有一条游龙迅绕着四面刀山窜了一圈,带得那些冷兵器叮铃铃直作响。

“我听不懂。”林苏青一边转着身寻找那声音的来源,一边茫然的问着话。却是将自己转晕了,也未能辨认出那声音的来源。

“何不出来见面谈?”他又问道。

“我在你心里。”那声音回答道,“我曾经是我,但我后来是你,不过你现在不是我。”

曾经?后来?现在?

我是我?我是你?你是我?你不是我?我不是你?我不是我?

很乱,乱得不可开交,林苏青听不明白,更想不明白,他只捕捉到了零碎的几个字。却只是那零碎的几个字就已然令他捉摸不清楚。

于是他抛开后续的所有,只捉住前一句问道:“你在我心里?你为什么在我心里?”

而那低沉着震动的滚滚的声音戛然而止,那围绕四周如游龙般窜动的声音戛然而止。

忽然沉默了。

“喂?!”林苏青问道,却没有任何回答他。

“喂?阁下?”没有任何声音回答他。

圆石台下岩浆的腾腾热气炙烤着一切,由外而内,令人觉得它们试图侵入体内,

四面墙上兵器们的冷冷肃杀之气,震慑着所有,由内而外,令人感受到冰凉刺骨。

忽冷忽热,忽热忽冷,热得汗流浃背与冷得瑟瑟抖并存。

过了许久。

“喂?你说话呀?”

又过了许久。

“喂?你还在不在?你回答我呀?”

忽然,冷兵器们再度因震荡作响,岩浆因震荡更加翻滚。

那道声音终于再一次传来:“你现在不必知道为什么,这对你没有好处。”

“那什么对我有好处?”林苏青仔细地看着壁面上的那些兵器,依照那仿佛存在的乱窜的“游龙”,用视线去追捕,以为会在哪一处忽然捕捉到声音的来源。

那声音没有回答他,于是他又问道:“既然我没有死,那我如何醒过来?”他记得真正的他,此时应该是浑身是血的躺在山崖上。

“我可以帮你。”那声音道,“你需要我帮你吗?”

林苏青想了想,他自己没有办法回去,于是直言道:“需要。”

他话音刚落,四周骤然安静,一切声响戛然停歇。没有了熊熊烈火的声音,没有了岩浆翻滚的声音。一瞬间万籁俱寂。

他正要询问,突然地动山摇,四面所插着的冷兵器猛烈地哗啦啦地摇晃着出刺耳的声响。

这一刻,似乎火山转瞬就要喷,似乎他脚下的这块圆石台眨眼就要陨落。

他很慌乱,也很惧怕。

无论是火山喷,还是石台坠落,他都怕,所及之处无依无靠,就算此刻的自己并非真实的自己,却还是会因为无法自救而深感惊惶。

掉下去会被岩浆淹没!

“帮我!”他脱口大喊。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时,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刺亮的强光,铺天盖地地朝他包裹而来,他赶忙抬起胳膊紧闭上眼睛。

下一次睁开眼,是生还是死?

生死居然由不得自己做主,他很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有何用?

此时此刻,他顾不上那些不甘心,他只想着一件事——活着!

让我活着!

我要活着!

活着!

……

幽幽山谷上的悬崖之巅,二郎真君正要带着哮天犬驾云归去九重天上,当他刚踏上云朵时,哮天犬惊觉身后有异样,它紧忙扭头一看,登时愣住了。

二郎真君察觉到哮天犬的惊怔,随着回身看去,顿时也愣住了……

林苏青的尸体上正有熊熊烈火似的赤炎色力量在燃动……当林苏青徐徐地坐起身来,霎时,他身上又腾升出一道冰蓝色的烈焰与那火红赤炎交缠,眨眼间,那红蓝交织中又窜出一缕的烈焰。

但那些其实都不是火焰,只是因为力量过分强大,强大得像狂野窜动的烈火。

刹那,三柱力量交织旋转冲天而上,竟是冲破云层,上达天宫。

那力量冲破重重防卫,将正在值守南天门的千里眼与顺风耳惊得一震。他们连忙丢开手中的瓜果,上前去透过布满结界的苍穹看下去,听下去……

登时浑身一震,二位小仙相视一眼,留下千里眼继续监守,顺风耳紧忙入了南天门一路奔向三十六重之上,去向天帝禀报此间异样!

而此时于山崖之巅的林苏青,他的脸上、脖子上乃至耳朵上,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符文,那些符文来自三种不同的神力,二郎真君看出了那符文乃是出自三位不同的神仙之手,不,没有仙,那符文皆是由阶品至少为天神以上的圣尊所设!

林苏青一介异世来的凡小子,身上为何有尊者设下的封印符文?!

这不正说明他的确是个祸患吗?!

二郎真君愕然惊怔住了,哮天犬很害怕,它怕得连连后退,缩在了二郎真君的身后,藏进了他的披风之下。

二郎真君看着正徐徐站起来的林苏青,他很惊诧,林苏青身上为何会有如此密集的符文封印。

上次在四田县时,林苏青身上只是有各种奇怪的纹理和三种不同的线条,当时见他正屠杀巫蛊百姓,着急捉拿他,未曾仔细注意。

而这次,他身上的那些奇怪的纹理和线条,远远比上回清晰,清晰得甚至能够看够看清楚那上面所写的一道道封文。

是符文没错,是顶级的封敕符令,是谁也解不开的封印。

这种封印他曾经见过,那是他拜于三十六重天宫上的天尊门前学习时,有幸在天尊的藏书里看见过。

那是只能封不能解的咒令。

听天尊说,那种封敕符咒,就算是解,有且只有一种解封的可能……那便是被封印者自行冲破。

不过,也可以说是永远没有可能。

因为在封印施下之时,原本就会在被封印者的力量基础上,加倍施以神力注入符令中将其封下。

可是林苏青身上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顶级封敕令?看着林苏青那一身密密集集、层层叠叠的符文,而且出自三位不同的圣尊之手笔,二郎真君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林苏青曾经很强?

居然强到需要三位神尊使用如此多的封敕符令?!

那他为什么是从异世而来,甚至对自己的情况一无所知?

先前在四田县时,二郎真君只以为林苏青是个异世来的孽障,以为林苏青不过是身具强大的破坏力罢了。

却不曾想到……林苏青身上的力量居然乎了他的设想。是的,二郎真君所说的祸患,仅仅是以为林苏青对凡尘具有强大的破坏力罢了,和一只违反盟约作乱凡界的妖孽差不多性质而已。

可是现在,他不敢再这样肤浅的认为。

林苏青绝对不止是妖孽这样简单,同时他还认定,林苏青绝对会对世间万物带去更为巨大,甚至带去毁灭性破坏的祸患!

若现在不除,万一,万一今后完全觉醒了呢,万一林苏青能够掌握这些强大的力量了呢?

二郎真君突然有些恐惧,不知为何,他有些居然恐惧林苏青的力量……

对了,方才那本经书……

丹穴山的那位居然在教这样的祸患修行!

丹穴山那位意欲为何?是想帮这祸患冲破封印吗?!

看着林苏青那一身如鱼鳞似的封满全身上下乃至眼球的封印咒文……显然,林苏青是不可能冲得破的,但是二郎真君居然会担心林苏青有一天可能会冲破……

这是二郎真君害怕了,他开始害怕这个异世来的凡人。不,不是凡人,这是个实打实的祸患,是万物苍生的毒瘤。

就在二郎真君思虑之际,林苏青已然走近了……

他即刻持长戟指着林苏青斥问道:“你究竟是何身份?!”却是一眼现——林苏青身上的伤势……居然愈合了?!!

并且破损的偃月服也正在迅恢复,连偃月服上的斑斑血迹都在迅褪去,仿佛是被身上伤口将那些血迹都吸了回去……

不,不是被吸了回去,是因为偃月服本身就不沾污秽,林苏青的伤口在愈合,他的能力变强了,所以偃月服才开始恢复的……

怎么脑子就乱了,会以为是伤口在抽回血液呢?二郎真君被自己的混乱怔愕了,他突然慌张难以遏制,连语气都有些急促了

“你是如何回来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神兵天将奈我何!

话一出口,二郎真君先是自己一怔,怎么会下意识的认为林苏青是从异世回来的?回来……他为什么会下意识的认为林苏青原本就是这边世界的?!

然而林苏青始终不言不语,只是漠然的看着他,那眼神之中的漠然,居然比愤怒更为可怕,比仇恨更为恐怖。

二郎真君蓦地有些后悔了,他不该刺激林苏青,也许如果不是方才他故意刺激林苏青,林苏青就依然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小子。

他后悔了,他知道自己不是现在的林苏青的对手。

二郎真君悄然地后退了半步,于手中长戟的三尖两刃上凝聚着金灿灿的神力,逼在林苏青身前,这次不是进攻,而是防御,不容接近。

“林苏青!”他冲林苏青大喝一声,试图将林苏青的理智唤醒。

林苏青吭气一声冷笑,显然是听见了,可是他嘴角似轻蔑地勾了一勾,继续上前来。

二郎真君见他仍然往前,于是当即将三尖两刃的枪尖凝聚了更为强大的神力,却刚要刺出去,被林苏青一把握住了抢尖。

长戟是神器,长戟的枪尖之锋利,可以一枪刺穿一座参天巨山,况且它此刻还凝聚了二郎真君强大的神力,那便是锋利至极。然而眼下,却被林苏青徒手握住,连他的掌心都未能割破。

“这……”

二郎真君怛然震惊,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唯有……不等他思索,林苏青怒目睚眦,猛地用力一折,竟是硬生生地将枪尖折断,随即又一把握住了长戟的枪身,顺势往自己跟前一拽,猛地将二郎真君拽近,抬手就将手中的枪尖冲着二郎真君额头上的那只天眼刺去。

二郎真君当即松开长戟,展臂向后急飞出,避开了那一刺,并与林苏青拉开距离。

而林苏青即刻扬手抛出枪尖,那枪尖此时竟然带着林苏青身上的力量,那力量使得枪尖迅如奔雷,直逼向二郎真君自己!

方才为了避开那一次,二郎真君是拼了力气往后急退,此时正处于僵直,根本无法在及时的闪避,眼见着那枪尖正要直直的刺入二郎真君,哮天犬见状,紧忙纵身飞扑而去,誓死要替自己的主子挡住这一击。

“哮天!”

二郎真君急忙出手想去一掌推开哮天犬,林苏青的这一击,凭他是可以硬扛下来,可是哮天犬不行,受之必死!

千钧一之际,霎时,一把金瓜钺斧格骤然出现,挡住了飞刺而来的枪尖,救下了哮天犬,也救下了二郎真君。

二郎真君一见那法器,心上一喜,惊诧道:“天篷真君!”

随后赶来的大帅握住持金瓜钺斧,只见那枪尖在金瓜钺斧的曲头处打了几个回转,他随即将金瓜钺斧一撇,将枪尖撇向了别处,似一颗陨落的流星落入了漆漆深谷,隐入墨色密林消失不见了踪影。

来的是天蓬真君,乃北极四圣之,号北极天篷真君。

他一身黑衣玄冠金甲,肩生三头六臂。除了那把金瓜钺斧,左右还各持有长剑、长戟、弓箭、提索、和木舌金铃。仪容英俊威严,周身神光赫赫,竟是比二郎真君更为耀眼。

他并非孤身前来,在他身后还领着三十六位神兵天将,皆是双手持有法器,一手持金剑,一手持着多棱银盾。

“拿下!”

天蓬真君一声令下,神兵天将们立刻排开阵法,将林苏青围在了阵法中央。

他们围绕着林苏青飞移动,看不清他们的真形,只能看见接连的影子接成了一个圆环,绕着林苏青打圈。

同时他们举剑引雷,并利用多棱银盾对引来的天雷进行折射,眨眼便织出了一张闪雷电网,更是将林苏青死死的困在中心。

此时的林苏青不复平日里的清秀,而是面目狰狞,像恶魔,像困兽,他试图挣脱,却挣脱不开,于是,他干脆紧握双拳朝地上蓄力一记猛锤,拳上强大的力量冲击在地面上,如一拳锤入了激流,力量迸,山崖当场断裂。

一时间,断崖滚石一不可收的疯狂地坠入山谷,震得谷中轰隆声巨响如闷雷。山谷底下腾升起阵阵尘沙,在这样苍茫浓黑的夜里,那些尘沙仿似迷蒙蒙的灰色的烟雾。

在山崖断裂的同时,林苏青所爆的力量震飞了围绕着他的三十六位神兵天将。不过他们随即脚下凌空一点扶摇而上,驾着白云,再度引雷成网,更是直接将林苏青悬梏在了高空,使得他的脚下没有了依托。

林苏青还不会使用自己身上的力量,更确切的说,他此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力量,他甚至没有清楚的属于自己的神智。他的脑海里,他的心底内,只剩下愤恨,只剩下不屈,只剩下对杀戮的渴望。

所以,此时此刻的他,完全是由原始的攻击性在凶狠蛮横的驱使着力量。他被再次困在了法阵的中心,被数不清的电网击打,被三十六道惊雷轮番直劈天灵盖。

挣脱不了,且躲避不了。

但是,被电网连击,被天雷劈打,他似乎逐渐恢复了些许神智,头脑变得可以简单的有一点思考。

他狂地一声暴吼,浑身烈焰般的力量爆,将无数电网震断,将落下的天雷生生震向了别处,被震走的天雷缺失了攻击指向,随意落脚,二郎真君连忙携起哮天犬躲避,天雷乱打,连那些神兵天将也自是躲避不及。

林苏青全凭自己一身腾绕的力量悬浮于高空,他不会驾云,也不需要驾云。

“我到底犯了什么罪过?引得你们要轮番来取我性命?!”刚刚恢复了些许神智的林苏青,脱口而出的便是内心最大的不屈。

天蓬真君金刚怒目,剑诀怒指,训斥道:“你犯过的罪孽,与你将来要犯下的罪孽,无可比拟!”

“我犯过什么罪孽?我将来会犯什么罪孽?!你们有能耐就先说清楚!故作高深莫测算什么!”林苏青质问着天蓬真君,质问着二郎真君,质问着所有的神兵天将。

“承认吧!其实你们根本只是猜测!”林苏青叱道,“可是你们只是猜测我可能会犯什么过错,我就真的会犯什么过错吗?你们凭什么如此断定?没有任何依据,不能做任何证明,仅仅是出于私心的猜测就要来杀了我,你们凭什么?!”

林苏青的脑子似清醒又不似清醒,他只是有些感受到自己想说什么,就直言说了出来,可实际上,对自己正在做的事,对自己的这一身力量,他毫不知情。

因为真正的他,真正的那个林苏青,此时正昏睡在火山洞口内的那块圆石台上。

但,他的愤懑是真的,他的不屈是真的,他认为的不公也是真的!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猜是什么就是什么?!

他活了二十余载,自问从小到大本本分分,一点害人之心也没有,凭什么来了这里就时刻被认定为是祸患?!

“是你们怕了吗?”林苏青倏然放声大笑,笑得极其夸张,像是在故意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神仙的不屑与嘲笑。

“因为我是你们所谓的变数,你们这些神仙都认为凡事尽在掌握,你们喜欢万物苍生皆在你们的掌握之中,而我不是,我林苏青是异世来的,是你们没有意料到的,是你们最害怕的变数!我是变数!哈哈哈哈哈~所以你们怕了?!你们怕我了?!你们是怕我的了吧!”

“孽障!休得猖狂!”天蓬元帅一声喝令,即刻亲自下场捉拿。

他冲林苏青扑将而来,同时三十六位神兵天将,当即又排出另一道阵法。

蓬元帅三头六臂与林苏青的一双拳头对阵。三十六位神兵天将各自站定乾、坤、生、死、水、火六大方位,将林苏青围困在阵法之中。

随着天蓬元帅入场,他们迅依照坎、离、兑、震、巽、乾、坤、艮等八个方位移形换影。

金剑银盾汇成以一片刺眼光晕,时而如山陵起伏,时而如高山倾覆,出剑迅如奔雷,防不胜防。

二郎真君急促道:“天篷真君!此祸患必须除掉!留他只会祸患无穷!”

“我不是祸患!”林苏青歇斯底里的大吼道。

“你们不过是以多欺少,恃强凌弱!你们算什么神仙,算什么大义!”林苏青一边与他们对阵,一边歇斯底里地怒斥,“什么替天行道,分明是一群自以为是小人!你们怕的不就是今后打不过我吗?你们是怕我!”

天蓬元帅当场气得冲冠眦裂,怒不可遏地咆哮道:“放肆!孽障看剑!”

第一百三十章 我是谁?

林苏青迅出手握住了飞刺而来的长剑,他空手握紧剑刃,而那神兵器却连他的手都无法割破,继而他一把将长剑从天篷真君手里拔出,扔下山谷,赤手一双空拳对阵天篷真君的三头六臂。

却在这里,遽然从天降下一座宝塔,冲着林苏青当头罩下。

一道巨如洪钟的声音也随着宝塔降下:“孽障!还不束手就擒!”

他们居然又来一员救兵!

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林苏青一把推开正在缠斗天篷真君,他火抽身脱离战斗,以避开那急急罩下的宝塔,愤懑不平道:“趁人不备,卑鄙无耻!”

天篷真君立即又率领三十六位神兵天将扑将而来,阵法变幻莫测,令林苏青眼花缭乱,疲于应对。不仅要抵抗天蓬真君的三头六臂,还要避打雷电金剑,和神兵天将的阵法,谨防落入阵眼之中。

刹那顾暇不及,林苏青登时被天蓬真君一把钉耙扣倒在地,他正欲起来再战,怎料哮天犬突然自夜色之中飞扑上来,一口衔住了他的小腿肚子再度将他拖倒。

哮天犬之坚韧勇猛,即使被林苏青浑身上下的力量烈火冲击得七窍流血,它也坚决不撒口,不撤退。

几乎是在它扑咬上来的同时,那宝塔再次铺天盖地袭击而来,就在宝塔即将落地的一瞬间,哮天犬急忙往松口,顺势被天篷真君的钉耙往往旁边一刮,将它带出了宝塔镇下的范围,只落下林苏青当场被宝塔罩住,锁了进去!

这时,一位身穿铠甲,头戴金翅乌宝冠的神仙,自苍穹之上的层层云幕之后徐徐现身出来。他右手持着三叉戟,左手一摊,将那巨大的宝塔收回掌心中托着。

宝塔原本顶天立地般高大,此刻却收得只有巴掌般大小,被他轻易的托在掌心里。

二郎真君意外道:“李天王!”

被呼作李天王的神仙抚着胡须落下来,对二郎真君道:“天帝忧心你,特地着吾等助你捉拿这祸患。”

二郎真君顿时觉得局促不已,李天王此言原本说得很是平常,可对于方刚战败的二郎真君来说,这句话听来是何等的窘迫难堪。

他乃天帝的亲外甥,年纪轻轻便封为真君,尽管无论是实力还是修为,他已经足以封号为真君,可仍然因为这一层特殊的身份,饱受非议。始终为人所质疑,是因了与天帝的关系才得以受封阶品。

好不容易凭借着自己的赫赫战功才站稳了地位,堵住了悠悠众口,今下这一败,恐怕又要惹出是非惹出什么言论来了。

天篷真君看出了二郎真君的窘色,宽慰道:“二郎真君无须惭愧,这原本就不是普通的祸患,若不是李天王计策周全,即使是本君与你联手,也很难说能够成功拿下他。”

李天王谦虚道:“天篷真君过奖了,主要还是天篷真君神威。”

虽然是有安慰他的意思在,可是对于这互相吹捧的虚假情谊,二郎真君的心中还是有些鄙夷。却又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因为如此,才得以拿下林苏青。

……

在他们正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行客套之礼时,被纳入宝塔的林苏青,此时并不好受。他正置身于天旋地转之中,轮番经受着不断的惊雷,不停的闪电;当一阵大水淹覆,又来一阵滚滚泥沙;时而设万箭齐令他千疮百孔,时而起无数道力量似乎要将他五马分尸……

林苏青被折磨得心力交瘁,顿时失去了意识。

……

待他终于醒过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眼下是什么时辰。

但他清楚的记得方才生过的一切,也知道自己此时被困在了一座宝塔之内。

他醒来得见自己正躺在一座大殿之上,坐起来正面对的是三通天尊神像。居中的乃是身着蓝袍的玉清元始天尊、左为身着黄袍的太清道德天尊、右则为上清灵宝天尊。

他之所以认识这三位天尊,是因为在那本易髓经中的第一页便印有这三位尊者的画像。且看过他们的介绍,他们三位总称“虚无自然大罗三清三境三宝天尊”,是天界的三位至高天尊,是这边世界开天辟地以后的先天神尊。在父神陨入山川河海万物生灵之后,他们便代表着父神。

林苏青赶忙爬起来冲这三位天尊跪下,向三位天尊神像各磕了三记响头。

而后,他仰头注视着三位天尊的神像,诚心诚意地问道:“请问诸位天尊,我,究竟是谁?”

他当然震惊于先前与神仙们大战时的自己,他当然不敢相信自己拥有着那样强大的力量,他当然确定那的确是他自己,不是别人。

当然,当然,一切都仿佛是理所当然之事,一切却又仿佛是匪夷所思的一场梦境。所有的心情在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挤上心头,堪比大年三十于大街小巷噼里啪啦乱蹦的炮仗。

震惊、惊恐、恐慌、慌乱……乱,乱得只剩下一团乱!

他心里原本很乱,却又在乱到了极致时,反倒是成了一片空白。

他二十余载的人生里,一直认为自己只是一介普普通通的凡人,甚至在来到这边世界以前,他也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寻常得不能再寻常、于人海里一抓一大把的普通人。

他回想起自己从小到大究竟有何独特之处?或是独特的能力?

……一无所有。居然普通得连一丁点特色也没有。健健康康、正正常常,不是特别聪明,也不是特别愚钝。同别的普通人一样,也曾因背不住课文被老师罚,也曾因做不好事情被领导骂。

他真的连一点特殊之处都没有。

怎么来到这边以后,就变了?怎么就忽然之间一切都改变了?

所有见过他的,不论是人、还是仙、或是神……都当他是异类,都当他是祸患。他一直以为可能是因为他是异界来的,对于这边世界是一个变数,因此才不被接受。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如此,可是方才,方才连他自己都恐惧了自己。

“诸位天尊,我……真的是祸患吗?”

他木然地摊开双手,无力地摊在腿上,他凝神看着这一双因为缺乏锻炼而细弱的手,看着这一双比女人还要细嫩的手,试问从小除了练字翻书便是连重物都未曾提过的手……叫他如何去置信方才所生的一切?如何去回想这一双手所爆出来的力量?

他犹然记得,在被二郎真君重伤之后,在濒死之前,大约是灵魂或是心神,到过一个奇怪的、像是火山内部一样的地方。

他记得火山口上有着无数条铁锁封印,在四面石壁上插满了贴着符咒的各类冷兵器,还记得那道不知来自何处的声音……更记得那声音问过他,问他需要帮助吗,他回答——需要。

而后,便造成了方才的一切。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一丝一毫都没有忘记方才所经历的种种,就连后来哮天犬咬在他小腿肚上的疼痛,他今下都还清晰的记得。

只是现在去摸,已经不疼了,去看,伤口也消失了。连同身上被雷打电击造成的伤,也全都没了。

霎时,他蓦然回想起于四田县时,他被那些粗蛮的百姓和二郎真君所率领的天兵天将轮番暴揍,一觉醒来,竟也没有留下任何伤痕。他那时候只听狗子说治好了,便以为是主上为他治疗的,现下想来,可能……不是?

对了还有魍魉,他忽然记起来,当时魍魉原本是在他体内寻找着什么,却在她触碰到他腹内某处时,突然惊愕地抽离而出,还质问于他,问他究竟是何人。

还有,还有方才二郎真君所问的——“你究竟是何身份?”

他现在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当时二郎真君目光中的万状惊恐,当时的二郎真君似乎是怕了他。

以及后来与二郎真君、与天篷真君,与那三十六位神兵天将,与他们对阵时的所有过往先下全数历历在目。

是呀,他究竟是谁呢?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呢?他也回答不上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拥有着如此强大如此厉害的力量……

震惊吗?已经震惊过了。意外吗?也已经意外过了。难以置信吗?事实已然生,一切尽数摆在眼前,即使难以置信也不得不相信了。

种种情绪纠缠过后,他现在的心绪只剩下了平静,他居然很平静,他不是应该惊恐吗?他不是应该惊喜吗?他不是应该……

不不不……实在是太意外了,意外到连他自己都将自己吓住了,意外到此时此刻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这样的自己。

为什么会如此平静,平静得像先前参悟“清静”时的心境。可是他此时并没有在修习经法,也并没有在体会清静。

他只是寻常的坐着,寻常的回想着不寻常的经历。在经历了那几番激烈的战斗之后,在现自己的一切不寻常之后,居然是如此的平静……

是否越是经受过了巨大惊吓,巨大刺激之后的人,往往越是感到心底平静。仿佛把所有的情绪都集聚在同一时间全部消耗殆尽了。

反正他是,他现在的心境平静得令他感觉到恍如隔世,令他感觉仿佛自己从里到外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究竟是何人?”

林苏青仰起头问着那三通天尊的神像。

神像依旧宝相庄肃的垂着眼眸像是在看着他,也依旧是谁也不曾应答他。

他像是铁了心地要从这三通天尊神像面前寻找出解答,却又像只是想通过自言自语来排解自己心中的迷惘。

他像是很茫然无措,又像是坦然从容。

我是谁?

我真的是——祸患?

第一百三十一章 如何处置?

这是在三十六重天上的凌霄宝殿,是三十六重天宫之顶,是七十二座宝殿之。

凌霄宝殿乃琉璃造就,宝玉妆成。大殿两侧立有九根大柱,柱上皆是盘绕着金鳞耀日赤须龙,大殿悬顶则是彩羽凌空的丹顶凤。

大殿之上瑞气千条,紫雾蒙蒙。

天帝高坐于金碧辉煌的芙蓉宝座之上,面前的琉璃盘内,呈放着重重叠叠的金丹,玛瑙瓶内,插着琪花瑶草。身侧有仙子捶肩,天妃掌扇。

因为尚无根据,不宜宣示,所以此时于大殿之上展开的论会并不正式,四下没有其他的神仙,只有参与过这次事件的几位神仙在。

林苏青在宝塔中的种种,都被天帝尽收于眼底。天帝一眼便看出了林苏青的真实情况,心中是惊了又惊,可是他不能表现出来自己的惊愕,他更不能说出来任何。

这是一件大事,亦是一件不能提之事,至少,现在还不当说破。

惊愕从天帝的目光里一闪而过,谁也未曾捕捉到那一瞬间的异样。他将宝塔还给了李天王,对座下道:“不过是下方凡人。”

先前二郎真君特地来禀奏林苏青的情况时,他也是这样说的。尽管已经亲眼所见事实并非当初所判断的那样,可是事实不能表露,他只能依然如是道。但,这回的“下方凡人”与上回所言的“下方凡人”并非同一个定义。这回,他必须妥当处理。

在座下众神仙看来,天帝的这句话他们十分不解,是以三位真君亲眼所见,且是废了百般力气才得以捉拿,怎么会是下方凡人?

可说这话的是天帝,他是天帝,他说是凡人,便是凡人。

于是,神仙们纷纷噤了声,不再议论下去。

然而二郎真君素来不似其他神仙那样,对天帝的话言听计从。天帝那句话于别的神仙听来,即使心中存着不同想法,于面上也绝不敢提出来,唯独是他敢。

“天帝,吾等亲眼所见,他绝对不是一介普通凡人。”二郎真君展示出已经缺失了枪尖的长戟道,“普通凡人,如何能徒手折断神器?”

原本没有谁提出来便罢了,既然二郎真君引开了话头,其他神仙们便也壮起了胆子打算谏言下去,毕竟是他们亲眼所见,毕竟是非同小可。

天篷真君接着二郎真君的话说道:“天帝,二郎真君说得千真万确,我是与那厮近身战了无数回合的,就算是我也险些不是那厮的对手。”

二郎真君紧接着也道:“天帝,我与天篷真君亲眼所见,林苏青身上写满了顶级的封敕符令,并且皆是源自圣尊阶品的封敕令,敢问如若是寻常的凡人,圣尊们又何苦劳神呢?”

李天王忖了又忖,持重道:“我先前听闻,这厮饮过丹穴山那位的神血,是否有可能正是因了那神血才得来了如此神威?”

他凝了凝神才继续道:“会否是担心那厮获得神威之后恃强作恶,于是才又给他封上了?”

随即他想到关键处,忙问向二郎真君与天篷真君道:“二位都与那厮近身交战过,可有看清了于那些封敕符令中,大致都写了些什么?”

二郎真君与天篷真君面面相觑了一番,而后左思右想,可仍然谁也没能回想出来。

“那厮身上的符文密密叠叠,层层复层层,实在是看不清楚呀。”天篷真君如是道,他想了想道,“倒是看出有青红蓝三道神辉,大抵都是那些封敕符文所携带的法力,源自上圣尊们的神辉。”

李天王而后看向二郎真君,二郎真君惭愧的摇摇头,他答不出任何来,因为他当时……吓愣了,无心留意任何。

羞愧,羞愧得恨不能一把掐死林苏青!

“青蓝红?这可不太好定夺。”李天王抚须沉思道,“虽然神辉是根据自身特性而定,但仍也避免不了相似的辉光,譬如瑶池仙子只不过是一介小仙子,可是她的仙辉就与后土娘娘的相似,后土娘娘乃是一方上尊呀。这实在不好依据神辉来断定出自谁手。”

天篷真君认同道:“李天王说得在理,的确如此,单凭神辉只能看出阶品,看不出是哪位,譬如昆仑山的那位,通晓天下万物之事,神辉更是能随意拿捏。”

李天王点点头,俄尔沉思道:“不过……我曾听闻,越是顶级的符令则越是隐而不显。林苏青那厮身上所封敕的既是顶级的符令,应当是不会显露神辉才是……”

“先不论究竟是哪几位圣尊所封敕的,单单来论林苏青这厮,他的不简单,诸位皆是亲眼见过的吧?”二郎真君颇愤懑的打断道,“何况,还有千里眼与顺风耳,也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吧?”

随即他单膝跪下,放下了残缺的长戟,抱拳道:“天帝,林苏青绝非常人,留下必是祸患无穷。”

二郎真君疾言厉色的打断,虽然令正在讨论的几位神仙为之一怔,不过,他们很是赞同二郎真君所言,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林苏青这厮的确当除。

天帝并未立刻回应,他目光深邃,神情更是深不可测,他将心中的所有思绪都一一隐藏着,不作任何展露。

只道:“既然实情如此,便依照天条执行吧。”

虽然天帝知道实情而不点破,但他的决定其实与座下的神仙们一致,的确应当除了林苏青。如果除得成功,自然是除了为好。

二郎真君闻言,望向了李天王,示意他即刻动手。

然而李天王却有些踟躇,他忖度着打岔道:“可是……这厮受着丹穴山的那位圣君关照……恐怕届时追问起来,不大好交代呀……”

二郎真君眼尾横了一眼优柔寡断的李天王:“他原本就是异世来的凡人,何时何地消失,只当是返回去了。何须什么交代。”

实际上也无须担心那位会找来要交代,二郎真君随后道:“诸位有所不知,林苏青是被广寒宫的未迟仙子一时贪玩带走的,且是在林苏青归去的途中突然带走,无谁知晓。后来未迟返回天庭,便将他遗留在那山谷之中了。”

“如是,谁也无法知悉在那之后的林苏青到底去了何处。”二郎真君的目光变得颇为狠厉,“他是自己跑了,又何须什么交代呢?”

天篷真君闻言十分不满,甚至十分鄙夷,不留情面道:“二郎真君,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怎可将如此大的事情扔给未迟一介小仙子去承担呢?”

话一出口,他觉得此话说得有欠妥当,即刻补充道:“如若丹穴山的那位当真会为了这厮问天庭要个交代,必然会着令仔细追查,且不说旁的,万一着的是那位追风神君,追风神君的不依不挠诸位应当都是见识过的,届时追风神君必然会查出是谁掳走的这厮,这不就查到未迟头上了嘛。”

“我知道天篷真君历来关照广寒宫,可是,此时不是动恻隐之心的时候。”二郎真君疾言道:“既怕给不了丹穴山那位交代,又要怜惜一介小仙子,难不成要留着这祸患今后荼毒苍生,造下更大的灾孽吗?为了天下苍生着想,想必未迟仙子会愿意主动承担这份重任。”

“道理不是这样讲的!”天篷真君是战神,远不如二郎真君能言善辩,他自知争辩不过,干脆直辣不讳道,“你这是无端给小仙子降罪,你这是让小仙子做替罪羊。”

“天篷真君此话怎讲?是指本君犯了什么罪过嫁祸于未迟不成?难道给不了丹穴山交代,就成罪过了吗?”二郎真君辩口利辞。

“丹穴山虽然乃古神的封疆之地,但他们的大权也仅限于所封疆的神域之内。”二郎真君双手抱拳冲天帝揖着。

一言语罢,而后侧目瞥向了天篷真君,又道:“天篷真君,你可别糊涂了,这天下总共只有一位帝君,只有六御大帝之昊天金阙玉皇大帝也!”说的便是天帝。

“你!”天篷真君气得脸红脖子粗,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真想破口大骂卑鄙无耻的三只眼小儿,居然诬陷他目中无天帝!屁本事没学透彻,尽会巧言善辩!

天帝泰然问道:“这异世凡人如何而来?”天帝一言既出,座下顿时肃静。且被他一语点中要害,是了,正是从何而来从而去,才是最佳最妙的方式。

可是,无所可知,谁也不知晓林苏青这厮究竟是怎样来的,又是从哪边世界来的。

天篷真君与李天王先是看向千里眼与顺风耳,见他二位都只是摇头探手,无可奈何道:“不曾听闻。”

随即他们不约而同看向二郎真君,天帝见他们都不知晓,亦是看向了二郎真君,毕竟头次听闻林苏青这介凡小子,也是因为二郎真君所提。他今下又对林苏青这厮颇有微词,应该是最清楚不过。

可是,二郎真君也并不知晓林苏青究竟是如何而来,更不知晓是何时而来。

“他是如何而来必然与丹穴山的那位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二郎真君揣测道,“否则丹穴山的那位为何如此关照于他?何况,他们丹穴山做事素来随性,就连追风做事都是任意妄为,早前更有他们丹穴山的灵太……”

“咳咳。”李天王突然咳嗽,打断了二郎真君的话,二郎真君登时一怔,立刻噤了声,险些触犯了大不为……

休要再说下去,再说下去恐怕就触犯天条了。

二郎真君顿时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连忙调转话题道:“无论他是如何来的,他对天下有威胁,我们将他……”

“启禀天帝,丹穴山子隐圣君来了。”忽然进来一位头戴红玉冠,玉簪珠履的仙使,是位仙女,她一身素白长锦留仙裙,点染几笔淡墨竹,又以玄色留边,很是仙逸好看。但她所带来的消息,使得大殿之上的众神仙们的脸色……不大好看。

第一百三十二章 暗流

何止他们,这消息就是天帝,也不愿在眼下听见,却突然地来了,天帝有些犹疑道:“他是好几百年不曾来过天宫了。”

听闻了仙使的通禀,又听闻连天帝都几百年不曾见过那位了,李天王登时就愕然:“莫非是得知了?”

二郎真君怔愣,这不可能……从始至终除了他们几位,不可能有谁能知晓林苏青此时身在何处。

难道……难道是这天宫上有谁偷偷地传出去了?

仙使禀报完消息,便拢袖退出了凌霄宝殿。她出来时恰好遇上了二太子殿下,她不敢直视,只敢隐在袅袅云烟之中对着二太子殿下的身影悄然福了一礼,随后便化回了一只仙鹤,展翅滑下了这三十六重天宫,朝下重天宫而去。

凌霄宝殿内正思忖着对策,转眼便见二太子殿下持着折扇从容自若地步入了凌霄宝殿,迎面与天帝打了个照面,只捧手问礼道:“见过天帝。”语气一如既往地清浅。

众神仙们心中虚,险些忘记了行礼,恍过神来连忙捧手向他行礼,此礼区别于尊天帝之礼,行的是尊圣君的礼。

有些在行礼时,悄悄地往二太子身后望了又望,这些眼神被二太子察觉,但丝毫不放在心上。

他知道,他们在猜想追风是否有跟来,可惜他们只能失望了。

因为他们这一想法,追风早有预料,所以刚到南天门,不用二太子说,它就自请不再往上去,只在南天门等候。

追风哪里会不知道,它自己是戴罪之身,当年闯下大祸后,是主上出面保下了它。今下主上又是来找天帝要人,而这一回,恐怕天帝不见得会同意放。

假如它也跟着去了,只怕那些神仙巴不得多它一个把柄在天帝手里,如此不利于主上,它干脆直接不去倒好。

天帝抬手免去了二太子的礼,和颜悦色道:“子隐许久不曾来看望寡人了。”

这是一句寒暄,天帝是在暗示,无论之后会生什么,无论他此来的目的,天帝都希望局面不会太难看。

然而二太子却并不回应天帝的客套话,而是开门见山道:“是来寻一个名叫林苏青的异世人。”

语气不轻不重,且只用这样简单的一句话,清晰地点出了此来的目的。很从容,很自然,很随心所欲,很丹穴山二太子,很子隐圣君。

天帝熟知他的性情,尽管尴尬,但脸上的笑容依然控制着没有丝毫变化,那笑容里的“亲切”的也依然并不亲切。

其他神仙们极少有机会亲眼见到神域的古上神后裔,自然无从了解,因此心中难以平静,也颇为愤懑——居然拂了天帝的面子,好不客气的子隐圣君,好狂妄的丹穴山二太子。

而当年参与过仙魔大战的那几位则是见识过的,所以他们并不为二太子的态度而大惊小怪。心中第一反应只有愕然——果然是为了林苏青而来!

可是,丹穴山的二太子是如何知道林苏青现在在天界?更是如何知晓在三十六重天宫之上?

最为愤慨的当属二郎真君,到底是谁去通的风报的信?!简直是天界的耻辱!最好别被他抓住,必将严惩不贷!

天帝沉默了片刻,俄尔问二太子道:“林苏青的身份,你该是清楚的吧?”

“一清二楚。”

“既然你一清二楚……”天帝忍了忍,终究忍不住问道,“你是早有绸缪之计吗?”

“天意如此。”二太子云淡风轻地回道。

天帝目光一紧,刹那又恢复微笑。在那一瞬间的心绪,除了二太子看见了,恐怕谁也未能察觉。

天帝方才是气愤了,气愤二太子回答的竟然不是早有防患之计,竟然推给了天意。说是天意,则是谓之天地之意,是冥冥之意。

“原本不该有此‘天意’。”天帝眸光深沉道。是意本来不该生,却生了,到底是何缘故。

天帝的问话听起来隐晦,实则欲盖弥彰,使其他神仙一听便听出了——林苏青的身份必然牵扯着其他的重要的不能说破的事情。

同时也听出了——天帝之意只是让他们知晓其中牵扯着不可说的层面,但既不明说即意味着谁也不许来问。

二太子依然从容道:“我也不知缘由。”

天帝心中冷道,好一个不知缘由。

“你如今执意保他?”

“遵从天意罢了。”二太子一句平平淡淡的话,竟是噎得天帝哑口无言。

他将始末尽数推脱给冥冥之意,便是打定了天帝无法也不能挑明事情的前因后果。

二郎真君听着天帝与二太子的对话,于心中忖度了许久,贸然开口道:“子隐圣君,林苏青的来龙去脉,于天帝尊前,还是不要隐瞒的好。毕竟这厮极有可能成为天下的一大祸患。”

众神仙惊愕,不约而同地看向二郎真君,目光之中皆有同情……

天帝分明暗示过了不许问,却偏是要问,同情他为何要去以卵击石,但同时也有所期待,期待他是否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大家都聚精会神的默默地等待着。

“这是我丹穴山之事。”

在座的心中一声叹息,唉,二郎真君何必自讨没趣。

二郎真君被扫了面子,但只得咬了咬牙忍下所有。纵使再如何气恨这位丹穴山的二太子,他也不能反驳,他必须忍住,因为那毕竟是神域来的,与神域的友好和睦,关乎着天界的大局。

天篷真君看了看二郎真君,他知道二郎真君问了不该问的话,他知道此时其实他不应该插话,可还是按捺不住要就事论事的多说两句。

“子隐圣君,请恕小神直言,倘若林苏青一直身在丹穴山便罢了,吾等绝不敢插手神域之事。可现如今他出了神域,已然是天下之大事,您看这件事……是否应该与天界商量着办?”

“天篷真君抬举了,林苏青不过是我丹穴山太子府的一个仆奴。”

“可是他袭击了二郎显圣真君……”

话刚出口,天篷真君就意识到了自己不该说出这句话,这句话对上丹穴山二太子的前一句,不就是在说二郎真君连丹穴山的一个仆奴都战不过吗……

天篷真君登时心虚地以余光瞥向了二郎真君,一见二郎真君的神情……不出所料,果然是气上了。

二太子负手而立,不以为然道:“这要问二郎真君,做了什么。”

这一句,轻轻浅浅却是问得在座所有神仙心中一紧,这是在问罪。

他们原本是想以林苏青出了丹穴山,袭击天界神仙为由以制裁于他,却不料想反倒被二太子轻易的一句反问给将住了。

问的是,天界为何要为难丹穴山的族民。

是的,二太子说了林苏青是他丹穴山太子府的奴仆,便是丹穴山的族民,便是神域的族民。

天下尽知,神域是各自为疆,谁也无权干涉。

问的便是,天界为何要为难神域的族民。

众神仙们无不在心中感慨,丹穴山的凤凰实在是太会洞察心术,实在不是对手。可祸事已从口出,二太子问的是天界,以他们的权重已然无权去弥补,于是都只敢静默地垂立着,等候天帝亲自去回答,亲自去补救。

天篷真君额头虚汗直冒,他感觉到了天帝扫来的一尾余光。早知如此,还是应该忍住不该说话。

二太子云淡风轻的几句话,谁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听起来轻似烟云实则重如泰山压顶,谁也不敢再贸然去接。

他是说,林苏青不过是丹穴山太子府的区区一个仆奴,天界不必大动干戈的捉拿。

也是说,林苏青是丹穴山神域的族民,谁也不能捉拿。

还在问,明知林苏青是丹穴山神域的族民,天界却是故意去挑衅、去欺压、去捉拿,是何用意。

无论是哪一层意思,都是谁也担待不起的罪责。

二郎真君自知因为一时的愤懑和冲动,给天界牵连来祸事。可是他不想认罪,也不能认罪,因为后来天帝特地派了天篷真君与李天王前来助阵,他若是认了,便是连天帝也错了。

与此,参与捉拿林苏青的天篷真君与李天王也是窘迫不已,谁不知该如何是好。况且天篷真君没说两句便又捅了个大篓子。

眼下,只能由天帝亲自处理了。大家皆是心有惭愧,愧对天界与天帝。

大殿之上顿时鸦雀无声,如是静了许久。

天帝缓缓而道:“子隐,你既一清二楚,你也该是知晓,他将来对万物苍生的祸患。”

二太子嘴角牵动了一下,似是微微笑了一笑,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天帝眉目一沉,肃穆道:“他如今不成气候,便连神都敢对抗,遑论今后。”

“不见得。”二太子不以为然,“好比,可有谁曾算准了他会出现?”

二太子喜欢在棋局中与自己博弈,与自己做死活题。若是将此时的博弈比作棋局中的一局一回合,那么今下正是走到了激烈的取舍时刻。

虽然激烈,却并非要成展为剑拔弩张的战争,只是一回合的权衡与进退。

于二太子,于天帝,此时此刻都是面临着险峰。

谁进一子,不见得会占领优势;谁退一子,也不见得谁就沦为劣势。

主要还须看各自更长远的谋略,这一子,是进,还是退;林苏青这个人,是留,还是灭,当纵观大局以决定。

尽管是对弈,但彼此谋的却是同一个结局,谋的都是苍生安定,天下太平。

之所以有险,只是因为各自身份有所不同,立场有所不同,因此须得格外的斟酌这一回合。

“可是,你也没有把握他不会。”天帝神色不动道。

“那也该是由我管教。”二太子依旧平静得如一汪深不可测的湖水。

此言是指——林苏青是丹穴山的族民,二太子是丹穴山的主子,这事只能由他管。全然在理,无以辩驳。

尽管大义如此,可天帝不能坐视不理。毕竟林苏青的存在不是一桩简单小事。未曾见到便罢了,偏偏天帝方才是亲眼所见,亲眼辨知了。

不过,天帝无法理解的是,二太子对于林苏青的身份既然一清二楚,那为何执意要留着林苏青?

以二太子从进来这凌霄宝殿的态度来推测,若是问,必然问不出来用意,即使是问出了,想必他也不会罢手。他此来,显然是决意要将林苏青带走的。

天帝思忖着对策,当如何才能阻止二太子带走林苏青这个祸患。

“子隐,洛蕖神尊近来可好?”天帝一言,引得众神惊诧。偏偏这时候问起了二太子的娘亲,天帝意欲已经昭然。

第一百三十三章 激流

天篷真君、二郎真君、李天王乃至千里眼顺风,和那些掌扇捶肩的仙子天妃们,无不是当场怔愕。

谁都听出了天帝的言下之意。这是天帝在压制二太子,他搬出了二太子的娘亲以压制,在场的都明白了天帝的决定。

二郎神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松了下来。他当然明白,天帝必然是下了诛杀林苏青的决心,否则又怎会不惜搬出洛蕖神尊的尊面呢?

二太子自然最是清楚天帝的真正用意,平静如他,终是多了一丝旁的情绪。不过,也只是在初初听见时,眸光微动,即刻便又平静如初。

他淡然回答道:“谢天帝挂念,十分安详。”

天帝意有所指道:“当年仙魔大战,洛蕖神尊为了天下苍生着想,在封印了魔神蚩尤之后,便遁入涅槃。眨眼已然是十几万年前的事情了。”

洛蕖神尊自堕入涅槃化成一枚胎蛋后,至今未能苏醒。天帝是在以洛蕖神尊希望世间安和的心愿来压制于二太子,在提醒二太子——万事当以天下苍生为重。

“天帝无须介怀,家母只是心怀惭愧不愿苏醒罢了。毕竟先祖曾经承诺过父神,不参与世间争斗。却在家母这一辈违背了与父神的诺言。我与家父都很尊敬家母的决定。”

如果说二太子的声音犹如清凉的山巅之风,那么他此时的目光,便有如万丈的天山积雪,虽不及风刀刺骨那般激烈,却是寒凉得格外清晰,寒凉得令人为之颤抖。

因为这寒凉之中有着无可比拟的厚度,有着无可比拟的深度。使在座的天篷真君、二郎真君、李天王等等一众神仙都为之惊怔住。几百年不出丹穴山的二太子,依然是曾经的那个二太子,竟是丝毫未变。

这简单的慢悠悠地道出的两句话,是二太子表明自己以苍生为重的立场,同时又将了天帝一军。这一军,将得天帝可谓是猝不及防,措手不及。

倘若方才还是处于黑子白子之间的权衡迂回,那么此情此景已然成了必须分出胜负的激烈战争。

这便是二太子的作风,以其之道还治其身。天帝以洛蕖神尊将他,要他通晓大义,他便以天下大义反将天帝。

天帝所压制的只是二太子罢了,而二太子将的却是整个天界。

这是在说,洛蕖神尊当初看在天界有危难,不惜违背先祖与父神的约定而予以援手。

所以,天界欠着洛蕖神尊一个天大的恩义。

而洛蕖神尊除了是古上神后裔之一的神尊,还是丹穴山的帝后,她救天界于为难之后,至今不曾苏醒,便是天界还欠着丹穴山一个恩情。

再者,今下洛蕖神尊的儿子来天界要回丹穴山的一个族民,于情于理天界也不该与他为难,不过这与前两件大恩大义比起来,只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

所以,二太子的那两句话,语气虽然平平淡淡,但每一个字都锋不可当,因为话里的意思是——“天界欠着我丹穴山。”

而当听话者如天帝,领会了这一层意思之后,从而也会得知其实不仅仅只有这一层意思。因为,这一层也引申着其他方面。

譬如,父神封疆的神域之内,皆是由各神域的帝君自行治理,就算是天界的天尊也不得干涉。然而今下,天界却要制裁他丹穴山的族民。

天界这不是在违背与父神的约定,在违背父神所制定的法则吗?

何况,当下天界还欠着丹穴山天大的恩义与恩情,却在丹穴山不知情的情况下私自扣押了丹穴山的族民,并试图对丹穴山族民执以死刑。

纵观前后,洛蕖神尊因为违背了先祖与父神的约定,便自堕涅槃不再复苏。那么,违背了父神的约定与法则的天帝你呢?当如何?要如何?

同时,二太子的话还意味着,我丹穴山帮了你天大的忙,你却要对付我丹穴山的族民,这是天界忘恩负义。

所以,二太子平淡的两句话刚落下,天帝的和蔼笑貌登时就僵在了脸上。

而这样的时候,在座的其他神仙自是不敢贸然说话。

因为对于二太子的话,他们不敢接。即使为了天帝的颜面去接了话,也极有可能既会扫了天帝的颜面,又会得罪了丹穴山。

天篷真君与二郎真君屏息而立;李天王抚须的手僵住不敢再动;千里眼与顺风耳更是垂耳耷眼,不敢听不敢看;掌扇的天妃与捶肩的仙女此时更是宛如几通塑像……竟是连流云都凝滞了不敢漂浮。

大家紧紧地敛着自己的气息,谁也不敢在这样的时候有所表现。甚至恨不得就此消失匿迹,或者只当自己只是这凌霄宝殿中的一样物件摆设。

便是这样许久许久之后,他们忽然听到了天帝的一声深深的呼吸,实际并不算深,却是在这样静谧的时刻,显得格外的清晰,显得格外的沉,单是听着便随之心内慌、虚。

“寡人若要处死他呢?”

天帝终于说话了,且这一次说得直接又浅显,丝毫没有迂回婉转的意思。不过,虽然说得是决定,其实也仍然是在试探二太子。试探的是——假如天界一定要处死林苏青,那么你想如何?你将如何?

二太子自是神色不动,安然且从容地说道:“既然他侍奉于丹穴山太子府,便是我丹穴山的族民,我是丹穴山的储君,我不让他死,谁也不能动。”

声音轻得像浮云流风,回答得比天帝问话更为直白,但气势,却是比天帝更要锐上几分,这是再度给天帝出了一道难题。

他的确可以这样一言九鼎,因为丹穴山的帝君是他的父亲,而帝君此时镇守在天涯海角的漩涡前,因此丹穴山一切事宜皆由他这位储君决策。

如若天帝硬要将丹穴山的帝君请回来,恐怕轮不到林苏青今后成为祸患,祸乱苍生。丹穴山帝君前脚一走,那天涯海角的漩涡后脚便会直接造成万物重新轮回。

然而天界派谁去询问也不成体统,天涯海角处,除了至高神尊们,谁敢冒险前去?那么天界又如何能为了一件当前无法不确定的今后事,去劳请神尊们特地跑一趟天涯海角?

于此,天帝与二太子的这一场对话,即是一场决斗,是不见刀光,也不见血肉的厮杀。

但,倘若谁也不愿意有所让步,那么即刻就现刀光,即刻就见血肉。

此时此刻,凌霄宝殿之上,万籁俱寂,谁都只管顾着自己,且屏息凝神就是了,连看也不敢再看下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要赌什么

说起来,假使林苏青一事真的展到不得不交战的地步,那么,单单是战争的起因天界就站不住立场——天界插手处死封疆神域内的族民,这叫天界如何如何与其他封疆交代?届时,天界将面对的就不止是一个丹穴山,而是各方封疆神域。

因此天界所忌惮的并不单是丹穴山一处,而是所有的神域。

凌霄宝殿突然间地静默,谁都无所适从,谁也不敢出声。在场的神仙们各怀心事,各自揣摩。

二郎真君偷偷窥视了一眼,他恨毒了二太子恃强的作为,可他不敢表露。眼前的阵仗,万一因为他不小心泄露出的一丝一毫的愤懑情绪,引起了二太子的不悦,就是二太子当场将他杀了,解释一句“一命换一命”,那么……尽管天帝是他的亲舅舅,也无法反对。

更多的自然是他不甘,林苏青不配与他一概而论。林苏青的命换不起他的命。

当然除此之外,二郎真君想得更多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究竟是谁通风报信告诉了二太子?他从何得知林苏青身在此处的?

这,也是在场所有神仙们都正在猜疑的问题。

“天帝,可愿与我赌一把?”二太子蓦然开口,一言竟是又令所有神仙都纷纷为之惊怔。

连天帝都因没来得及思考缘由,而满脸怔愕,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子隐上神未免太荒唐了!”二郎真君终于按捺不住,愤慨而道。

却在话刚脱口而出,二郎真君便因二太子的一个眼神就心虚了,二太子的眼神轻轻扫来,那眸中没有蔑视,却又像满是蔑视,好似在说,是在问天帝,不是在问他,何时轮得到他来说话。是的,是因为他自己心虚,因此才感觉那眼尾一扫而过的余光里尽是蔑视。

“杨戬。”天帝扬声道了一声二郎真君的姓名。这一声其实并非真正是要叫二郎真君,这一声其实是道给二太子听的。

天帝真正想表达的算是对冒犯于二太子的二郎真君有过训责,同时也是在暗示二太子,二郎真君与他这位天帝之间的特殊关系。

这一句直呼大名,实则是天帝在搭救二郎真君,毕竟,万一……万一那二太子当真要一命换一命。谁也说不准,但谁也都清楚,一旦那“万一”生,便是谁也劝不住。

对于二太子没来由的提议,众神皆懵懂,但天帝听得明白。

乍一听,的确相当的荒唐,可这是二太子给了天界一个挽回的机会。是为可以不追究天界“欺压”神域族民一事。

不说其他神仙此时的心情如何,就是天帝,此刻的心中也涌上了一阵气恨。在这样的时候施以这样的恩情,简直是另一种形式的折辱。

可是,偏偏天界不得不接受这份“折辱”,不仅得接受,还得感谢这份“折辱”。

因为事情已经谈到了这样的份上,天界的确需要一个台阶才下得了场。否则,便是默认了要与丹穴山开战。但是无论是眼下还是纵观大局,天界不能与丹穴山宣战。而如果直接答应放人,便是自扫天界的颜面。

好一只布局缜密的凤凰,居然句句都是陷阱,居然被他牵着鼻子引着,不得不自行往不可收拾的阱坑里跳。

“但闻详细。”天帝惩忿窒欲,在心中忍了又忍,好艰难才将这口郁结之气按捺下去。

二太子右手持折扇负在身后,左手抬起凌空捏了一个手诀,当诀印开启时,掌中立刻浮现出来一道符令。

该符令是呈倒三角形状,下部窄长且极尖,三面皆是锋利如刀刃。

那是玄铁的材质,在其上镂空镌刻着面目狰狞的凤凰兽,并密密麻麻的刻满了细小的符咒。

这道玄铁符令周身萦绕着幽幽赤炎色的神辉,虽然是烈焰,却是透着森森的寒意,光只是着眼一看,便令在场的所有神仙们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感到毛骨悚然。不由得立刻转为备战状态,胆战心惊地提防着那道可怕的符令。

其余神仙只觉得可怖,但并没有识出那道符令的威力,是天帝率先认出,讶然道:“这是……蜉蝣归息令?”如是看来,林苏青那厮……二太子是要定了。既然祭出了此令,或许可以一赌。

丹穴山的蜉蝣归息令,有些阶品的神仙几乎有所耳闻,然而几乎没有谁真正的见过。今下在座的众神仙们,皆是天界数一数二的阶品,却也皆是头一次亲眼一见。

原来这就是蜉蝣归息令!

蜉蝣归息令是凤凰古神独创的一道至高无上的符令,也是天界的至尊神令之一。因为它极难炼得,不,准确的说,应该是极难祭得。

蜉蝣原本是一类十分古老的昆虫,之所以会以“蜉蝣”命名此令,便是因为蜉蝣的生命极短,又称“朝生暮死”。因此,但凡身中蜉蝣归息令,只要令启,即刻必亡。

这道神令极具威力,但也极难祭得。要想祭得此令,必须以天地之灵孕育出的神铁作为底料。神铁不算太难寻,但也不算太好寻,毕竟是几百万年才能凝聚出手指的一小截那么点大小。何况天地之大,谁也无法知晓究竟何处会恰好孕育出了那么一小点。

而此刻浮在二太子掌心里的是一块令,这是取了一整块神铁打造出来,并毫不怜惜地以镂空的形式铸下了符文。

但是如此那还算得特别有难度,最难之处在于并非有了神铁便能成令。

蜉蝣归息令之所以是需要祭得,而非炼得,便是因为当它打造成形之后,必须以鲜活的神血日日祭祀。

并且只能是凤凰一脉圣君阶品以上的神血,严格地遵照一日三次,一次四十七滴无名指的指尖血滴染此令。是祭祀,也是供养。

如此这般之外,还需要严苛把控的事宜太多太细。譬如每日祭祀的地点与时辰、光线的明与暗、空气的湿与干、有风或无风、风大或风小……等等诸多事宜,都必须精确精准到一模一样,不能有丝毫变动。

并且,每次祭祀供养时的心境都必须是绝对的清静,不可有一丝杂念,空念也绝对不能有,必须空无所空,以绝对的清静。

是这样依照三生万物之理,祭齐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年三日三时三刻三字,才有可能祭成一道蜉蝣归息令。

是的,只是有可能,并非极有可能,更非一定能。

神铁难寻,令牌难造,祭祀的相关事宜难以精准,祭祀时的心境难以稳定……万般难处,万般阻碍。

因此,即使凤凰一脉乃是古上神后裔中的大脉,出有无数圣君尊者,却并非每一位都成功的祭出过蜉蝣归息令。

当看见了蜉蝣归息令之后,天帝更加确定了,二太子不过是没有去历劫化圣,否则,以能祭出蜉蝣归息令的造诣,必然已经到了能化圣为神尊的境界……

不过才区区几万岁的小子,居然已经有如此至高的造诣,如此至高的境界……

这何止是天赋异禀,这必然与他是凤凰一脉的先祖托生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尽管先祖托生之说,只是观天地之象所得的一种天象呈现。但事到如今,综合种种,于天帝的心中,已然万分肯定——二太子必然是,他必然是凤凰一脉的先祖托生。那,就更不能得罪丹穴山了。

“蜉蝣归息令,世间难得,你当真要用这道至尊神令么?”天帝的惊讶,不止是看见了这道至尊神令,更惊讶于二太子对万物的不看重。

他不去历劫化圣,甚至对神阶也不看重。不过,自看见蜉蝣归息令起,天帝多少换得了些许轻松,他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若是有了这道神令,即使放出了林苏青,那厮也构不成什么祸害了。

随即天帝问道:“你要赌什么?”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以天下为棋盘

二太子见天帝识趣愿意一赌,他凝视着天帝,徐徐而道:“赌林苏青一条活路。”

“你说什么?!”天帝震惊,他原本认为,二太子之所以非要带走林苏青,是因为假若神域的族民被天界惩处,即使罪责乃是天界越了界,但作为神域的储君,也不大好对族民们作出交代。

然而现在,他可以万分肯定,二太子绝非是这样简单的原因,二太子之所以要保下林苏青,一定另有所谋。

除了天帝,大殿之上的其他神仙们也很意外,不过他们想不到更多,他们只是觉得,蜉蝣归息令是何等尊贵的神令,居然要用这道顶级的神令去赌林苏青那厮的活路,会否太高看那厮了。

“圣君!”二郎真君的质问中带着明显的愤怒,“您明知道林苏青失控后的力量非同小可,却执意要纵容他留存于世,您这是将天下苍生视同儿戏吗?”

天篷真君亦是愤慨道:“圣君,林苏青的性命居然比万物苍生的安危更为重要吗?!”

李天王没有说话,他自来疑心颇重,眼下,他所想到的是,该不会是他们私自扣押了林苏青,这位二太子在故意与他们为难?可毕竟那是蜉蝣归息令啊……

何况,就算那厮难对付了点,可天帝完全没有必要为此与丹穴山的二太子僵持到这种地步呀?

如此这般,想来林苏青那厮必然有什么特殊情况。

“子隐圣君,您执意要带走林苏青……”李天王迟疑问道,“莫非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这一问振聋聩,其余神仙一直的疑惑也顿时豁然开朗——难怪时如此,林苏青果然不简单!应该是非常不简单!

特别是二郎真君,他亲眼目睹了林苏青失控的前后变化,他甚至一度认为,或许林苏青根本不是什么异世来的野小子,或许他根本就是丹穴山的。

当然,经李天王一提醒,大家不约而同地都想到了这一点,霎时无不是嗔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应……莫非是……

众神仙心思刚动,随即便感受到二太子的一尾余光扫来,那眸光仿似透着寒光的冷刃,令所有神仙顿时噤若寒蝉,只得揣下全部疑惑,谁也不敢再多想、多问。

这里除了二太子,便只有天帝真正知晓林苏青的身份,因此二太子只问向天帝:“天帝可明白我在说什么?”

其他的神仙不清楚来龙去脉,对于天帝与二太子之间的对弈,他们听得似懂非懂。但方刚感受了二太子那样的目光,当下便任他们谁也不敢再插话,谁也不敢再问话,只敢于心中安慰自己——听不懂罢了,活着总比死了好。是的,如若触怒了这位二太子,是极有可能被当场赐死的,毕竟有着前车之鉴。

可是天帝当然明白二太子在说什么,而且清楚的明白二太子所提出的这个要求、这个赌局……令天界不得不参与其中。

因为,不放林苏青,丹穴山便要与天界开战。不论林苏青是否为祸患,他都戴着丹穴山族民的名头。天界抓捕林苏青在先,现在要放就得先向丹穴山道歉,道歉必然会失了天界的颜面不说,天界抓捕神域族民一事,必然还会在别的神域授以口舌。

何况,以这位二太子素来的行事作风,如若林苏青当真死在了天界,那天界将面临的恐怕是万劫不复……现如今的天界,实在是经不起与众神域一战啊。

今下,二太子亲自前来三十六重天公之上,亲自问天帝要人,显然是为了秘而不宣,给天界留着一份情面。而原本是天界有错在先,眼下却是丹穴山神域的储君主动提出来以条件交换,实际上看,何尝不是在给天界行方便?

除此之外,丹穴山还替天界背了一份重担。即,林苏青除了是丹穴山族民的身份,还有可能是为祸天下的祸患,这祸患于有着守护苍生之责的天界来说,是宁肯错杀不可错放的存在。如若天界放纵了这祸患,必然是天界之过。

然而今下,二太子以丹穴山神域之威,强行从天界带走林苏青,何尝不是在帮天界承担了责任?是免了天界逾越规矩干涉神域之罪的同时,又以丹穴山担下了林苏青将来为祸苍生的责任。

二太子的所有举措,于表面上看似逼得天界是进则万劫不复,退则退无可退,可实际上却是给足了天界颜面,也给足了天界利益,且是在为天界化解干戈,是为天界而让步。

他将复杂得可能会造成天翻地覆的大事,处理成不过是丹穴山神域的一件家常小事。看似轻而易举,可背后所肩负的却是天下苍生的责任。这是二太子的本事,是他的魄力。

一时间,天帝心中五味陈杂,很不是滋味。二太子如此直面的羞辱了他们,到头来他们还要代表天界感激二太子,感激丹穴山。这实在是令他……令他……唉!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谢也不是,不谢也不是,唉!

天帝心里迁思回虑,愁得很,气得很,恨得很,也矛盾得很。这丹穴山二太子的不好招惹,时隔几百年,他算又体会了一番。

“天帝既已有了答案,又何须困扰。”二太子识出了天帝心中的忧虑。

这寡淡的一句,则更是令天帝为之郁结,为之愤懑。

“你既要使用蜉蝣归息令,那林苏青必死无疑,你又何须来赌?”天帝终是忍下了胸中的愤懑而问道。

二太子唇角微动,似浅浅一笑,似云开月明:“赌的,是他能活。”

“你带走了林苏青,实际上是在与你自己赌,并非与寡人赌。”

“你决定好了?”二太子这素淡的一句话,说得不是“我知道”,也不是在问“你放还是不放”,而是在说——我知道,你已决定要放。

这份笃定,令天帝又是一口愤恨之气堵在胸口,从这二太子进了凌霄殿以来,一切都在按照这二太子所掌控的方向前进,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暗藏着一局弈,谁都不过是一枚棋,这叫天帝如何不愤恨,如何不气结?

天帝抬手推开身旁为他捶腿的仙子,也摒退了掌扇捏肩的天妃,因为他现在心乱如麻,这些只会让他更为心乱。

“林苏青乃丹穴山族民,天界的确无权处置。”这是天帝的决定。

这场赌局,看似是二太子要与天帝赌,然而实际上,只不过是二太子在与他自己赌罢了,只不过是要把林苏青从天界带走罢了。天帝看得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林苏青今后到底是祸患,抑或者不是祸患。今后的重任都担在二太子身上,都担在丹穴山神域。

假使林苏青不是祸患,那他便迎来生路,假使他的确为祸患,那便是死路。只是,无论他是生或者是死,从天帝的这一句话出口后,便再也与天界没有任何关系。

其他神仙们看不懂二太子此举的深意,但天帝看得透彻。于是,他抬手示意李天王放了林苏青,并对二太子说道:“便由你丹穴山自行处置吧。”

二郎真君不解,他正要问,却被天帝一眼制止住。这一切轮不到他们这些阶品插话。这一切从始至今在谈的,其实都是天界与神域之间的关系和责任。

“不过……”天帝话锋立转,“即使是有丹穴山的蜉蝣归息令,寡人身为三界一帝,肩负的是天下苍生,对于这个林苏青将来可能会造成的影响,寡人还是需要肩负起一些责任。”

二太子睨了天帝一眼——这是天帝想要一个笼统的说法,好与三界一个交代,毕竟不能说是为了丹穴山二太子的一个赌局。

二太子一声轻笑,理解了天帝的难处,便不与他为难,让步道:“天帝要如何?”等咳嗽好了,再回头来修改。修改过后的字数只会比修改之前多,好在不会另行收费。所以已经订阅过的读者,如果有时间,倒是可以随时回头重看,也不必担心会增加费用。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出去否?

天帝沉下气息,娓娓而道:“百年一届的三清墟即将召开新一届的选拔,寡人写一封推荐信,让林苏青去跟着学一学吧。”

三清墟虽然是脱三界六道的学府,千千万万年前初创时便设有规矩,是为除了魔界,万物生灵均可报考,皆可求学。

不过明面上规矩是如此,但实际上三清墟仍然是遵于天界条令之下所创建的学府。

天帝让林苏青去三清墟,听着是一番好意,让他去学习去长进。实则,防的是假使林苏青今后铸下了任何过错,待那时,天界便有了权限去处置他。

因为那时,他不仅是丹穴山的族民,还是三清墟的弟子。

天帝醉翁之意不在酒,二太子又怎会听不出来其中潜在的意味。

天帝和颜悦色的继续说道:“毕竟,林苏青是打异世而来,加之他现在对于自身所拥有的力量,不懂收放也不知如何自控。若要他今后不为祸乱,须得经过仔细教导。”

天篷真君、二郎真君等神仙,也都恍悟了天帝的目的,他们相视一笑,心照不宣——祸患终究逃不过法网。

“子隐。”天帝又道,“你现下肩负着丹穴山的社稷,还要亲自帮座下追风去处理捉妖拿邪的事宜。寡人实在忧心你旧伤未愈,不宜过分操劳。林苏青去了三清墟经过严谨的学习,将来不失为一员栋梁。”

“有劳天帝惦念。”二太子冷声道,“既是旧伤,并不打紧。”

在座众神仙一惊,难不成二太子要为了这个祸患拒绝至此?半点颜面也不给天帝留?难不成要为了这个祸患,将丹穴山与天界的关系推到风口浪尖?

天帝的神情中也闪过了一丝怔愕——这二太子究竟打的什么样的算盘,难不成真的决意要为了林苏青这个祸患,将天下苍生尽数赌进去吗?

“不过。”二太子忽然微微一笑,这一笑令在场的所有神仙都屏住了呼吸,一心在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就连天帝的心中也高高地悬了起来。

“天帝的提议甚好,值得考虑。”此言一出,所有神仙,连同天帝,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但……”神仙们的心旋即又揪了起来。

“区区丹穴山的一介奴仆,不必天帝亲自引荐。”二太子扫了一眼在座的诸位真君,平和且随意道:“由他自行去考即可,但凭本事。”

众神仙终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二太子终于是让下了这一步,还好他让下了这一步。霎时,众神仙们蓦然觉得,这位二太子适才绕来拐去的说话,怎么有些故意捉弄的意思?仿佛是为了报复天帝方才的忽转话锋?

毕竟眼前这位的行事风格,是出了名的简明扼要……一想到二太子是故而为,众神仙们顿觉颜面又挂不住了。

唯有二郎真君没有去考虑二太子是否是故意为之,他满心只憋着气恨,更气的是还不得不强忍住这份气恨,越是强忍,则愈强烈,甚至溢于言表。

他蹙了又蹙的眉头和太阳穴上暴突的青筋,无不在证明着忍耐已然达到了极致。

“圣君似乎很有信心?倘若他考不过呢?”二郎真君忍不住脱口而出,语气很冲,带着明显的愤懑之情。天帝正欲阻止,却是嘴唇刚一牵动,二郎真君就又冒出了口,“三清墟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考过的!”

二太子折扇一启,不以为然的睨了二郎真君一眼,若无其事道:“再议。”

再议?!

天帝的太阳穴急急地抽搐。

……

凌霄宝殿之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一字一句各有深意。然与此同时,被困于宝塔之内的林苏青,却对宝塔之外所生的一切全然不知。

他仍旧自说自话地对着那三通天尊塑像喃喃自语,说了许久,问了许多,甚至问起了没来由的想当然的问题。

“我的性格和为人很矛盾。”他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自言自语道,“平日里一惊一乍的,可是遇到事情时却变得沉着冷静,每回事后回想起来,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先前那冷静应对突变的人,是不是我自己。”

继而他将手握成拳头彼此相撞,彼此用力抗衡,道:“我以为我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有时候却又十分果决。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很聪明,有时候却觉得自己很蠢笨。说我很稳重吧不见得,说我很轻佻吧,也不是。连我自己都无从知晓自己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复而又松开拳头,张开五指,翻来覆去地一会儿看看掌心,一会儿看看手背。

良久后喃喃低语道:“是否与我身体里隐藏着另一个我有关?”

那时于火山洞圆石台上所经历的种种他历历在目,那没有根源的声音所说的每一句话也清晰在耳畔,以及他整个人仿佛失控了一般与各位神仙对战的场景……林林总总,走马观花般在他的脑海中回放。

“可是,我清楚的记得‘那个我’,很凶残。”他又抬起头来问向神像,“那么,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

他反反复复的盯着自己的手,犹豫、踟躇、矛盾、疑惑……种种情绪揪揪扯扯,令他大惑不解,茫然无措。

“林苏青!”

耳边乍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那声音响彻在塔内,惊了林苏青肩膀一跳,他还以为是神像应答他了,连忙提起神坐直了望着神像们等待回答。

“林苏青!”

又是一声唤他,这回他感觉到那声音不是源自神像,听起来很严厉,似乎对他有着很大的偏见,有些像当时宝塔罩下来捉他时的那道声音。莫非是宝塔的主人在唤他?

他连忙循着声音找去,蓦然于宝塔的一处窗户上看到了一只眼睛。

偌大的窗口只有一只眼睛,煞是可怖。只见那只眼睛紧紧地盯着他,而后又响起那道声音:“出来吧!”

林苏青一愣,指了指自己:“我?出去?”

“出是不出?”这回很确信,正是那宝塔主人的声音。

林苏青连忙站起身来,出,当然要出。

他往宝塔的门前走去,刚走出几步却停下脚步,他有点犹豫——我……到底是不是祸患?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他在犹豫着——倘若自己的确是祸患,便不要出去了吧。

这时,宝塔的大门呼啦一声敞开,刹那间涌进来一些轻薄的云雾,不由分说地弥散开来。林苏青还以为有什么不测,下意识抬起臂膀遮挡,片刻,只见宝塔之内变得烟雾袅袅,没有危险。

大门依然大敞着,正对着那三通神像,光从门口照在那三通神像的脸上,显得更为宝相庄严。

林苏青回头望了又望,内心也随着神像而肃穆起来。

当然出去,不然怎么来后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我敬你如山,你待我如纸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性。林苏青都改变了,自他于这座宝塔之内清醒,回忆起先前生的种种之时,他就已经无法再做回从前的自己了。

并且,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没心没肺欠缺考虑了,更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一口笃定自己不是祸患。

对自己的质疑当然是有,可质疑仅仅只是质疑。祸患?呵,那也仅仅只是有可能会生的事情而已。有可能绝非一定会。

这,或许就是他的宿命吧,就是不知,未来的自己能否将这宿命打破呢。

不过,此时的他却比以往更加坚定了信念,依然是曾经体验虚幻之境时所感悟而来的决心。

是的,这一次不过是又一次的选择罢了。

神仙们的质疑和追捕如何?各方各界对他性命的威胁如何?艰难为生的环境又如何?种种不过都是迫使他做出选择的压力,不过都是在干扰他的内心。

那么抛开所有外在的因素和影响,他林苏青要做什么样的人,要做什么样事,说到底是他自己的决定。一旦他做出了选择,一切都会随之而改变不是吗。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被这些外在的压力牵着自己的鼻子走?

遵从内心,做自己想做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够了。

外在的评价与定义,那时候就已然明白了,不过都是在选择之后,走出自己的人生路之后,才会随之而来的附属品。

那么,便坚持自己的本心吧,只当自己不是祸患。

对于这场颠覆性的真实经历,只当从现在起,从这扇门出去起,算是正式地与从前的自己作别吧。

无论自己身体内的种种异样,究竟是源于主上的那几滴神血,还是因为他是祸患的缘故,似乎都不算重要。重要的还是自己的本心吧。

那么便从此刻起,他便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他,但心仍然是从前的那颗心。

……

林苏青一边在心里如是这般的决定,一边昂挺胸的朝着宝塔敞开的那扇大门款款而去。

决心是什么?

决心不就是明知前路艰难凶险,却仍是要坚定不移地往前去吗?

所以,他此刻很是坚决——此去,我林苏青,便是崭新的人生,崭新的我。

随着他步出宝塔,方才涌入塔内的云雾,如同忽然收卷起来的纱幔,一路跟随着他一并撤出了宝塔。

大门也随着他出去的脚步缓缓地合上。

此时的林苏青宛如一位神仙,腾云驾雾地款款而行。一身泛着皎皎银光的偃月服,将他衬得仙逸拔群。

刚出宝塔,便被四周的流光溢彩晃迷了眼睛,如有万千琉璃灯盏,华丽又璀璨,眼睛顿时不太适应,他遂抬手遮了遮视线,直待适应过来后,他透过窄窄的指缝,看见金碧辉煌的大殿,看见有云雾簇拥,轻拢慢涌。

他放下手再看,刚一着眼,见到的便是赫然立在身前的二太子,以及二太子平静温和的眸光之中氤氲着的那一丝看不透的雾气。

“主上!”林苏青当即抱拳,单膝跪下,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遽然有些酸涩刺上了鼻腔。

他明白,主上必然是特地来寻他回去的,如非如此,这些神仙们大费周折地将他抓来,又怎会轻易地又将他放出来。

林苏青的心中一时感慨万千,千言万语无以言表,竟有些滚烫涌上了眼眶。他埋下头瞪大了双眼,将它们悉数逼退回去,万不能让它们滴落,显得自己多么脆弱善感。

他只看见了面前的二太子,便跪下了,便垂下了头。来不及看见在自己身后,分立两侧的二郎真君、天篷真君和千里眼与顺风;也不曾看见在他身后宝塔旁边立着的李天王,正摊手将那放得丈六高的宝塔收回掌心;更不曾看见,当宝塔收去,那高坐于宝殿之上,神情严肃的天帝。

二太子垂眸看了看林苏青,见他一身偃月服完好如初,从而得知他的伤势已经自行恢复。不过那灰头土脸,以及乱如柴草的头,看着很是狼狈,不太入眼。

“起来吧。”二太子的声音难得不尽是冷漠,有一缕温和,像一汪秋水上被清风漾开的粼粼涟漪。

“是。”林苏青站起身时趁机用袖子揩了一把眼角,抬起头来时顿时一愣,遂循着二太子的目光转身向后看去,这才现了先前与他大战过的神仙们居然都在,还有在那大殿之上高坐着的那位……莫非是玉帝?!

二郎真君见林苏青胆敢直视天帝,当即怒斥道:“大胆林苏青!见了天帝还不快跪下谢恩!”

林苏青原本就对二郎真君有记恨,当下一听二郎真君说话,他心里顿时抵触得很,立刻便想起当初狗子交代的,除了听主上的,旁的吩咐他可以一概不听。遂毫不犹豫地直言反问:“我为何要跪?”

谁也没料想林苏青居然敢顶撞,二郎真君登时一怔,恼羞成怒训斥道:“三界帝君在上,这是天界!岂容你无礼!”

林苏青正要反驳回去,话刚冒上嗓子眼儿,蓦然觉得当下处境会否有失分寸?便把话咽了下去,当即转身往向二太子,随着他这一望,所有神仙便也都看向了二太子。

林苏青一见大家的目光都注视在二太子身上,他顿时就后悔了。他原本只是想征求二太子的意见,却没料想他随着他望的这一眼,竟将二太子架在了风口浪尖上。

正当林苏青心焦地思忖着如何化解时,二太子抬手以折扇点着他的肩背,示意他转身回去,并上前一步与他并排站着,面向天帝,泰然而道:“天帝宽容大度,不会在意这些细小礼节。”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即刻化解了双方的尴尬,同时反倒将二郎真君显得很不识台面。

二郎真君再度自己扫了自己的颜面,正欲辩解几句,天篷真君连忙于暗中拽了拽他的胳膊,提醒道:“你别再给天帝添事儿了。”

这话什么意思?!二郎真君正欲反驳天篷真君,抬眼正巧撞见了天帝的目光,天帝于天篷真君的话之后,抚着胡须瞥他这一眼……不就是在示意他少说两句吗……

二郎真君咬牙切齿地才把话咽了回去,只是这口恶气,他如何也咽不下去。这里是天界,天界何时轮到谁都能踩上一脚的地步了!

他不服气地抬头望向天帝,他以为能捕捉到些情绪,然而天帝的神色却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不懂,他很不懂,天帝为何要如此礼让丹穴山,甚至一忍再忍?!

除了他,其实在场的其他神仙们也都不懂。不过他们知之甚少,又哪里能懂得天帝的难处,哪里知晓天界的难处。

其实在曾经,天界与丹穴山的关系并不像如今这样难堪,原因倒不全是因为天界欠了丹穴山恩义。究其因果,起因大约还是丹穴山那年出的那件大事。想来,大约是丹穴山记仇了,不,准确的说,怕是二太子记仇了。

天帝甚至怀疑,那时候仙魔大战时,起初其他神域都不愿出面相助,却丹穴山出面后,又纷纷出手了。其中极有可能是丹穴山从中作梗过,或许正是丹穴山阻止了其他神域插手,是要故意借那个机会使天界欠下丹穴山的恩义。

或许是吧。

他曾一度如是怀疑,时至当下,他便更是怀疑,或许,丹穴山真的是记仇了。

可事到如今,他已然没有任何立场去强制丹穴山,也没有理由去要求丹穴山。更何况,这丹穴山的二太子特地祭出了蜉蝣归息令,他还有什么可反对的。

若是他们丹穴山在那时候就有这样一道蜉蝣归息令,或许也就不会铸下那场仇怨。没有了那场仇怨,或许也就不会有这么多后来的恩怨了。

溯源追本,起因其实还是丹穴山,如果一开始就没有生那件事,如若灵太子没有……

“天帝。”二太子忽然打断了天帝的神思,“你若不介意,我便于你的凌霄宝殿设开蜉蝣阵。”

天帝微愕,竟是又被这二太子洞察了心中所想,又是被先一步占夺了先机。

二太子此言又是在给他递台阶下啊,是的没错,他的确在疑心——若二太子将林苏青从天界带走后,然并不使用蜉蝣归息令。

而二太子现在主动提出了,要在天界当面设开法阵,台阶递上来了,给足了颜面,避免了尴尬。那……便下吧。

“请便。”天帝其实很无奈。

当他令下,分列大殿两侧的神仙们纷纷往后退了一退,担心自己的存在会干扰法阵,也担心召开法阵会误伤了自己。

毕竟是蜉蝣归息令的启令阵,毕竟那是至尊神令。

林苏青一脸茫然地听着、看着,他不明白那些神仙的脸色为何如此谨慎,如此紧张。他也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

这时候,二太子唤他道:“林苏青。”

“在。”他连忙转过身,冲二太子抱拳应命。他一直很尊敬二太子,现在则更为尊敬。因为他明白了许多事情。

自他刚到丹穴山起,那些长老们就要除掉他,而二太子在那时候就力排众议保下了他,话虽然都是狗子说的,但狗子所传达的也都是二太子的意思。否则,若二太子不容他,狗子又怎敢违背?

想来,兴许在那时候二太子就已然知道了他的特殊情况。分明知道,却依然留下他,并磨练他,而且还收下他要教他修行。

或许,在这边世界,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二太子与狗子吧,严格意义上,也许狗子都算不上,可能狗子是同山苍神君一样,不过是听令于二太子罢了。

若不是打一开始,二太子就要保下他……或许他早就被化成一抔尘土了罢。

二太子平静地立着,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林苏青此时抱拳颔等待吩咐,恰好比二太子矮去一个头的高度。只听那一如既往清幽的声音,徐徐道:“我会在你身上设下一道符令,倘若你今后为祸,它会取下你的性命。”

林苏青浑身一震,满面惊愕,他惊的不是这道会如何,惊的不是自己的性命会如何,他惊的是二太子说的这句话。这句话听来,太伤人心。

“连主上也认为我会成为祸患吗?”前一刻他还在满心欢喜地认为世间唯有主上相信自己,就算只是唯一,他也满足。哪料转眼便迎来那“唯一的信任”对自己的怀疑。仿佛被一把利刃刺穿了心脏,痛得呼吸都生凉。

二太子的神情素淡,哪怕闪过一丝无奈也好,竟是没有任何情绪。

“谁也没有十全的把握能证明你不是。”声音淡得如一杯过夜的白水,凉且无味。

“所以,连您也不相信我了吗?”

有谁能懂二太子说这句话的难处?ps:下午还有一更

第一百三十七章 蜉蝣归息令

不等二太子回答,天帝威严而道:“子隐乃古上神后裔,且是丹穴山神域将来的帝君,怎能将天下苍生视同儿戏,去轻信于你。”

李天王逢迎着天帝的话道:“你不过一介仆奴,怎可令子隐上神为了你,置万物苍生于不顾?你担不担得起这份信任,你自己不清楚吗?”

不论他们在说什么,林苏青一概听不进,那些话早在丹穴山时,就被长老们说尽了。只是,那时的二太子都没有去在意过那些言论,为何如今变了,为何如今却不信他了?

所以林苏青要一个回复,他等着二太子回答他。或许这很鲁莽失礼,或许他身为奴仆没有资格,但他就是想要二太子亲口回答。

二太子深深地看了林苏青一眼,他明知林苏青目光灼灼为的什么,却仿似毫无察觉,他并不作回答,只是随手捏诀再次召出了蜉蝣归息令,符令悬浮于他的掌心之上,令牌周身萦绕着萤火似的赤炎色辉光。

二太子神色不动,语气平淡如水,道:“此乃蜉蝣归息令,当它深入你的骨髓,便再没有谁会为难于你。你受,还是不受?”

林苏青紧抿着嘴唇,心底寒得生疼,他什么也听不进心去,他瞪大着双眼注视着二太子,像是在质问——为何连你也要怀疑我,为何你不再信任我。

这一问,没有出口,然而这一双湿润红的眼睛……却是含着多少委屈,含着多少不甘,含着多少失望……心酸又心寒,难过又愤怒……

试问,他活了二十余载后突然现如今的自己不是曾经所认知的自己,如今的自己拥有着无法控制的力量,如今的自己极有可能伤害别人,他自己都不认识现在的自己了……他有多慌张?他有多慌乱?

唯一能让他能定下心来继续往前走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还有二太子在信任着他啊!

就算全天下都不相信他,就算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他自己,但还有二太子在信任着他啊!

然而,当他趟过心中的艰难,终于想明白所有,终于坚持住本心仍然要用作为去证明自己……可是到头来,却是唯一信任他的二太子也怀疑他了……

“受!”他狠喊出来,回答得毅然决然,却是红透了眼眶。

既然决心已定,命是要继续活下去的,证明也是要继续去实行的。可是,这一份心情,或许回不到从前了。

难受,难过,难捱。

仿佛孤身一人赤脚行走在漫天雪地里,寒风如刀,刺骨剐肉,脚下的路突然地断裂,孤立无援之下,自己拼尽全力抓住了悬崖的边缘悬住,心中渴盼着有谁能来拉一把,然而当心中一直期盼的那个人出现时,你以为他是来拯救你的,可是他却一把将你推入了万丈深渊。

心痛,心寒,心累。不想再前行了,却又不得不爬起来继续。

林苏青就这样双眼通红的瞪着二太子,无论如何也想要个解释,无论如何也想要二太子亲口告诉他为什么。

可二太子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掌心中浮着的那道符令,似乎毫不在意林苏青的情绪,万丈积雪大抵比不上二太子神情的冷。

这令林苏青的心更冷了下去。

这时,二太子忽然侧过眸子瞧了林苏青一眼,随即他的手指轻轻地向上抛了抛,手势轻轻缓缓地,然那道蜉蝣归息令却是猛地一震,旋即开始震颤。

随着那道符令的震颤,连带着凌霄宝殿也跟着震荡不息,连天帝桌前的金樽玉器也悉数震碎。

吓得仙女天妃们怛然失色,慌忙扑进天帝怀中躲避。天帝手忙脚乱的护着他的天妃们,李天王与天篷真君当即登到大殿之前护着天帝,并观望着颤动不止的凌霄宝殿,谨防着突然生倒塌。

千里眼与顺风耳二位小仙相互扶着,往后退了又退,直到退到盘着金龙的柱子前,抱着柱子靠着。

二郎真君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道神令,毕竟这是极难见到的神令,毕竟能亲眼见到神令的启阵式,更是千百万年都难遇,他不能错过。

蜉蝣归息令的震荡将所有人的脚力都震散,谁也站不稳当。唯有二太子岿然不动,不,还有林苏青。

林苏青分明是一介凡胎肉体,此时却也站得挺拔不动,他像是感知不到这些震颤似的,只是瞪着双眼,瞪着二太子。

随着震颤,蜉蝣归息令出低沉地嗡鸣声,声音很沉重,像是所有的震动皆是因为它的声鸣而引的。

接着,二太子捏手成诀,手腕一转,直指林苏青,神令旋即飞到他二人之间悬空停顿,神令周身萦绕着赤炎色的闪电光辉,不停地绕着令牌穿梭。

这本来是一块玄色神铁所打造,此时却鲜红如血,晶莹剔透,仿佛随时要化作一滴血水滴落似的。

于此,林苏青的目光穿过这道神令,与二太子的目光相视,他想从二太子的目光中寻找出答案,却只看到了那双眸子中的冷霜,且此时更像是氤氲了一层雾气,朦胧得令他看不清。

二太子张手飞捏诀,度极快,须臾间便迅转换了四五种手印。

纵使二郎真君全神贯注地去看,也只看出了其中几个手诀。有一个最为简单的像是北斗诀。是以小指交错,以各无名指勾压彼此的小指,大拇指再压无名指,而后食指与中指合并伸直,且对掌。

紧接着的手诀和结印实在是太快,即使二郎真君开了天眼特意去看,也一样都看不清。只隐隐约约地好像看到了一个像是先天八卦印,还有一个像是琉璃请火诀……

只是像,不确定究竟是不是那几种手印。

就在眨眼的一瞬间,蜉蝣归息令蓦地飞悬至林苏青的头顶,那神令下尖正对着林苏青头顶的百会穴生门,只见二太子又快的捏着手诀结着印,就连天帝也只看不真切,只知至少捏了有大约七个手诀和七个结印,但具体是哪些印哪些诀,竟是一样也没有看清。

连天帝都没有看清,更遑论其他神仙。他们早已看得目瞪口呆,脑子中更是空白一片,满面只剩下感慨与震惊。

转眼,那艳如鲜血欲滴的蜉蝣归息令,猛地分身出另外四道,立刻在林苏青的前后左右四处落下。

落地的四道神令之间迅急窜出数道血红色的闪电相连相错,在林苏青的脚下连出一张法阵,紧接着,这四道各有一道闪电与他头顶上的那道神令本体相连,

无道神令之间全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血红色的闪电连接着,像是要将林苏青罩在一个金锥型的法阵之内。

刹那,法阵之中骤然奔涌出一张血红色的狰狞可怖的凤凰面孔,伴随着一道龙虎咆哮声,那只狰狞的凤凰急冲出,将林苏青的身体穿透,瞬间消匿不见。

众神仙为之一震,尚来不及眨眼,又见接连有九头血红色的凤凰交错着冲出,6续地冲击着林苏青的身体,将他反复穿透后又即刻消散。

林苏青被一头头凤凰冲撞,不停地打着踉跄接着又是趔趄,由于力量的冲撞是平衡的,于此始终没有令他倒下去。

这时,二太子的眉头忽然蹙紧,于手中结出了盘古神印,他对林苏青说道:“会很痛,你忍一忍。”

林苏青一愣,还在茬神,霎时一阵刺痛从天灵盖钉下来,仿佛有什么锋利的东西直直的刺入了他的天灵盖,要将他整个人刺穿,应该就是那道蜉蝣归息令,他来不及吼,来不及挣扎,更来不及回神,顿时痛得面目全非,紧皱成一团,嘴却张得奇大,却半点声音也不出来。

林苏青头顶上的蜉蝣归息令本体,原本已经从他的百会穴生门刺入了他的体内,顷刻却又冒了出来,将他高高地悬吊于半空,旋即出一注金赤色的光芒,从他的百会穴穿入,穿透了他的整个身体,使得他整个人浑身都泄散着金赤色的辉光。

紧接着,落于他前后左右的四道神令,突然将那丝丝电流尽数化做一柱柱血红色的光剑,分别从他的掌心和脚心刺入他的身体。

当五道光柱在他的身体汇聚之时,巨大的冲击感和撕裂感,逼得林苏青不受控制地歇斯底里的大吼。

痛!仿佛从他的头顶和四肢分别钉入了一根带着铁刺的棍子,接着又仿佛是有无数道电流似的力量在他体内捕捉着他的血液与脊髓。

噼里啪啦和嗡嗡声交叠作响,在心中作响,在耳边作响,在全身作响。

别等了,后面没有了,我们明天再见,bye

第一百三十八章 此间情义,懂的人自然懂

而林苏青只能呈大字被悬在空中,渐渐的,那几道神令缓缓地向他逼近,并慢慢地没入了他的体内。

随着神令的潜入,大殿之外,天地之间,山崩地裂,黄河逆流,水瀑倒收。

尘世间的凡人们呼前喊后的指着苍穹之上的奔雷与逐渐被黑暗吞没的太阳,或连连称奇,或惶恐惊呼,山野中的动物们因为山地摇颤,慌忙跑出洞口,仰望着天上的异象,警惕着四周的变动。

顷刻云雷奔涌,风驰电掣,惊雷与闪电从四面八方直奔凌霄宝殿而去,仿佛是要汇聚三山四海五湖**八荒九州等所有的天力,要尽数凝聚在这道蜉蝣归息令之中,全部潜入林苏青的体内,去镇煞他。

一时间,天昏地暗,天地震颤。

南天门前的狗子却是优哉游哉地躺在仙雾之中呼呼大睡,闻听奔雷,腾地站起身来,目光追随着那些奔雷望向三十六重天宫之上,顿时目瞪舌彊,喃喃低语道:“蜉蝣归息令……?”

它木讷讷地坐下来,傻愣愣地自言自语着:“果然……是他么?难怪……”

……

然而三十六重天宫之上,凌霄宝殿之中,林苏青正撕心裂肺地挣扎。

痛!痛!!

林苏青只觉得痛!痛得难以形容!痛得难以招架!

只能声嘶力竭地嘶吼,想用歇斯底里的吼声将所有痛楚散出!

你可知在脚趾指缝之间放一根钢针,然后踢向墙壁的那种痛?比那还要痛上数十万倍,仿佛在指缝间不停地刺入钢针,不停地刺,痛得连浑身的汗毛都在颤抖。

可痛到了极致仍然无法因此麻木,无法因此适应,每一死痛苦都痛得清晰彻骨!

咚!

终于,当几道神令全部没入体内之后,他咚地一声坠落在地,浑身似无骨似的抽搐了两下,涌入体内的神令的力量在暗中压制着他,也在冲撞着他。

旋即,他被体内的力量一冲,顶撞到大殿之上,背猛地撞在了宝殿的房梁上,撞得大殿跟着一震,随即他又落下,却是突然地仿佛失控了又在大殿之中飞来撞去,全身像是一句行尸走肉,被莫名的力量牵引着,在大殿内乱撞,撞断了几根柱子,撞倒了几处屏障,撞得神仙们无处可躲,齐心协力罩起了一座结界将自己与天帝护在结界之内。

林苏青被体内乱撞的力量驱使着,眼见着凌霄宝殿即将被他一介肉体凡胎破坏得七零八碎,二太子忽然收了手诀,他袖袍一甩,负手而立,眉目从肃穆顿时恢复寻常般淡漠。

砰!

手诀一停,林苏青如陨石坠落在地,将凌霄宝殿的琉璃地砖砸开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几乎只差着一根头的重量,就要将地砖砸穿。

一切重归于平静。

尘沙与烟云混成一起,分不清楚一二。

除了众神仙们惊恐的神色还凝在脸上,除了破碎的玉柱和金瓦,一切仿佛什么也没有生过。

凌霄宝殿一片狼藉,然而林苏青却毫无伤。他翻了个身仰面朝上,无力地咳嗽了一声,吐出一缕殷红色的烟雾,鼻孔和耳朵眼也在不停地散着那些殷红烟雾。

这些殷红相互萦绕着向上飞浮,他抬手随意的挥了挥,将它们回散开去。当下,倒无痛感,只觉得肚子很饱,饱到撑,撑得好像再咽下一口唾沫肚皮就要爆炸。

但他摸了摸肚子,却是平平如也,并没有感觉中的那种鼓胀。随即他撑着地半坐起身来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现它的确是平的。奇哉怪也,之前还觉得浑身胀痛得很,现在倒是哪里也不痛了,偏分肚子撑得厉害。

一切都好像是在幻境之中似的,显得不真实。可自己偏偏最是清楚,一切都是真实所生的。

他站起来,仰起头朝上望了又望,望不到上面,视野只有这个坑槽一般大。砸的这个坑太深了,跳一跳也看不见顶上,且四面光滑如镜子,爬也很难爬上去。

他正处于坑洞内苦恼地思忖着对策,这时候,二太子上前两步,站在了林苏青砸出的巨坑前,朝下俯视着他,林苏青察觉背后有目光,旋即转身循着那感觉望去,恰好撞上了二太子的眼神,顿时一怔。

有些怄气,他登时蹙了蹙眉头,眼神里全是气恨、是责怪、是质问——为何连你也不相信我。

却只见,二太子不动声色地蹲下,朝他伸出了右手。

林苏青抬头仰望着二太子,大约是因为这富丽堂皇的凌霄宝殿,流光溢彩过分耀眼,此时的二太子看上去金光闪耀,连他伸出来的那只骨节清晰的手,也是细白中泛着金绒绒的辉光。

林苏青迎着璀璨的光芒看得眼睛花,连同二太子的面容也一并模糊了。

他犹豫了一下,这份犹豫是心结,因为二太子不信任他,因为二太子也怀疑他。

他别过脸去并不接受,可即使他别扭地不去接受,二太子依然静默地蹲在这处坑洞前,伸着右手在等候着他。

林苏青忍不住又看过去,却在这一刻,忽然的、莫名的、没有任何缘由的,就在这一瞬间里,什么结都解开了,好像什么情绪都烟消云散了。

林苏青粲然一笑,有温热的泪水盈在睫毛和眼眶,他用力眯着眼睛绽放着笑容,想把那些滚烫的东西全部都掩饰去。

这不是脆弱,也不是难过。

林苏青体会到了,明白到了,那一份尊敬,是值得的。主上依然是他所尊敬尊重的那个主上。

主上并没有变,似乎是自己误会了主上。

但,无论是误会也好,是主上的确对他有所怀疑也好,你看,主上不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他好?

尊贵如主上这等身份,却一直在等待着他顺过气,一直在等待他去理解,不理解也没有关系,不必理解,愿意被搭救即可。

大约主上是这样想的吧,林苏青兀自揣测着。

即使主上并没有这样想,可此间还有处细节也足以令人为之感动。这细节处,大约只有知情者知晓……因为,他林苏青,是左撇子。

终是忍不住转身抬起袖子揩了一把泪水,而后才回转身去面对,他伸出左手搭住了二太子的右手,像是握到了一块温润的玉石,触感生凉,而后升温。

他正想借着力爬起来,却是那只手微微用力一拉,便轻易地将他从巨大的坑洞之底拉了上去,拉回到光辉闪耀的大殿之上。

林苏青的脚尖刚一落地,着眼便看见了那些仍然处于惊怔中的众神仙们。

李天王最先回过神来,但他神情依然有些木讷,似乎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自然,他问询道:“小神有一事不解,还请圣君不吝赐教。”

神仙从来只认阶品,不认年岁。阶品在那里,李天王必须尊称二太子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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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凌霄仙子(假装是加更)

李天王见二太子眸光转向他,连忙问道:“小神曾经有幸听闻过蜉蝣归息令,听说越是至尊之令,其威则越是隐而不。如是小神以为至尊神令不会有特别的起阵之势,甚至悄无声息。可依小神适才所见,却与传闻截然不同……不知圣君可否不吝讲解一二?”

这是李天王生平头一次亲眼见到蜉蝣归息令,自然也是他头一次见到神令的启阵式,虽然算不上特别恢宏,可这启阵所带来的影响也算不得小,更遑论传闻所载的悄无声息。

二太子嘴角牵动,微微一笑,并不解释只是推辞道:“学艺不精,献丑了。”

“这不是蜉蝣归息令的法阵影响。”回过神来的天帝将怀中护着的天妃们遣开,眉头紧蹙道,“这是林苏青身上的封印在抵抗蜉蝣归息令时,二者之间相对峙所造成的冲荡。”

“封印?”虽然林苏青与众神仙们异口同声,但他们各自脑中所想的却截然不同。

林苏青是疑惑,他现在知道自己不比寻常,但是他想知道为什么,不曾料想体内居然有封印,他不禁回想起那处“火山”底下的那些贴满了封印的冷兵器与那火山口上贴着封印的粗铁链。

而在二郎真君心里,这无疑是一种确认——果然是有封印?

同时,在李天王与天篷真君看来,却是吃惊与意外,什么封印竟如此厉害,竟能够与蜉蝣归息令抗衡?

但如千里眼与顺风耳这样的小仙,连蜉蝣归息令听都不曾听说过,更没想到威力会如何巨大,于是从方才起,便始终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在一旁静观其变的态度。此时他二位更是远远地躲在柱子边上,只互相瞧了彼此一眼,而后十分默契地抿了抿嘴低下头继续假装自己不在场。

林苏青原本想问一问关于自己的情况,却是话刚冒上嗓子眼,又犹豫地咽了回去,感觉到此时不是开口的时机。不过,他同时也感觉似乎事情已经接近尾声。那便等等吧,一会儿再问也行。

他刚这样想到,耳边就听到二太子浅淡道:“事毕,告辞。”

二太子一语言罢,转身即走,林苏青愣了一愣,赶忙礼貌地冲天帝他们作揖点了点头以示告辞,赶紧跟了上去。

“主上……”林苏青话刚起头,胸前乍然横来二太子的折扇,将他阻得脚下一停,并阻了他的话。

“离开再说。”随即,二太子提着他的衣领便踩上一朵白云,径直朝南天门飞下去。

二郎真君见他们这是要走,天帝却无动于衷,难不成就这样放他们走了?他很不理解,也很不服气,问道:“天帝,当真要纵容这祸患吗?”

天帝凝了凝神,他的难处哪是只言片语能解释清楚的,何况,那难处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候。

于是,他无奈地拍了自己的膝盖,站起身来,貌似随意地朝大殿下走去,他随手一指,指尖一道金光神辉乍现,便令断裂的玉柱原位恢复。

“今日之事,此后不得再提。”天帝云袖随意一拂,袅袅的金光神辉随即飞向四处破碎断裂的金砖玉瓦,须臾间将它们尽数恢复如初。

“这是要我们当作什么也不曾生吗?”其实大家都听懂了天帝的意思,但只有二郎真君不服输地问出了口。

不是他没有听懂,只是他不愿意去相信天帝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天帝侧目瞥了他一眼,而后双掌朝向琉璃地面上被林苏青砸出的那处巨大的坑洞前,于掌心之中凝聚出金色的神辉,像极了阳光洒照在空气之中,泛着晶莹的金屑,洋洋洒洒地朝着那些被砸出的坑洞轻盈地浮去。只见金光所至之处,那些被砸毁的琉璃地砖迅开始复原,就连后来险些被林苏青砸穿的那处大坑洞,也开始逐渐平复上来。

天帝一边亲自修复着凌霄宝殿的断壁残垣,一边凝着眉目,谨慎说道:“现在只能如此。”

他说着以眼尾余光睨了一眼二郎真君,随即又凝神看着那处最为巨大最为深的坑洞,意味深长道:“今后自有机会治他们。”

他们……天帝说的是“他们”,而不是“他”,不是单指林苏青……

大家都听进了耳朵,也终于都领会了天帝的意思。

既然已经有了如此深远的筹谋,那么于当前,自然不该轻举妄动。

“吾等遵旨。”

众神仙见天帝云袖一挥,即刻便领旨退下:“吾等告退。”

便是在大家都准备离开时,千里眼与顺风耳这才冒出头来,准备趁机也离开。孰料突然被天帝叫住:“你们……”

千里眼与顺风耳登即止步,躬身抱拳,只听天帝命令道:“事无巨细的盯着。”

“是!”他二位小仙抱拳领了命便才成功地退了下去。

二位小仙刚出了凌霄宝殿,便是默契的各自揩了一把额头冒出的虚汗,还以为有什么别的吩咐。幸好幸好,只是盯着。

……

这方,二太子提着林苏青腾云驾雾离去,沿途云霞翻滚,偶遇仙家无数。时而见仙鹤斜飞而上,时而见仙子腾云而过。

当仙子们远远地见到二太子,即使再远,只要是看见了,便立刻拘谨地向他福礼,并目送着他离去。

仙家们闲散惯了,平素闲聊颇多,这会子正巧赶上了话里时常聊起的那位,自然舌根子话就更多了起来。

“那位就是子隐圣君吗?”

“好像是呢!”

“好生清雅。”

“据悉他性情冰冷,可不好接近呢。嘘,来了来了。”

当二太子携林苏青路过时,仙子们立马噤了声,只顾着双手别在腰侧,垂福礼,直待到他们路过以后,才算是礼毕。

目送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即刻才又接着闲聊。

“你们瞧,子隐圣君身边的那人是谁?眉目也生得极为俊秀。”

“不知,该不会是追风神君?”

“不会吧?追风神君乃是闻名于世的智勇战神,那人瞧起来没有那般气魄,过分秀气了些。”

“我曾经听闻追风神君是银白色来着……”

“那便奇怪了,会是谁呢?”

“见他连仙辉也没有,更别说有神辉了……莫非……是介凡人吗?”

“凡人怎能上得来天宫?而且那可是子隐圣君亲自提携着的。”

仙子仙家们议论纷纷,众说纷纭,但都有意避着二太子与林苏青,不敢让他们听见只言片语。

……

然而,子隐圣君阔别数百年,亲自前来天宫的消息,早早地便传去了凌霄殿侧凌霄仙子跟前。

这等机会,叫她怎能错过。便是在凌霄宝殿正如火如荼时,她就急忙地吩咐着女使们为她梳妆打扮,仙裙换了一身又一身,始终难以满意。好不容易在嫦娥仙子的协助下,拾掇了一身美绝四海八荒的装扮,这才急如星火的赶去,却只见凌霄宝殿一片残垣断壁,哪里有子隐圣君的身影。

不等她问询,便见天帝正愁云满目,她连忙侧身退到了凌霄宝殿殿门的侧面,避过了天帝的视线,好在天帝无心留意旁杂,未能注意到她。

嫦娥仙子朝殿内探了又探,拉着凌霄仙子的臂弯,迟疑道:“这……不方便问吧?”

凌霄仙子红唇抿了又抿,犹犹豫豫了半晌,定下心道:“或许不远,我且去追。”

原本今天没有这第二更的,现在更上了……就当成是为白银大盟们的加更吧……

第一百四十章 不问过去,只看将来

二太子带着林苏青一路往下重天宫而去,当他们即将抵达南天门时,狗子远远地就站起身来不停地摇着尾巴吐着舌头,往前迎来。

“主上!”狗子的一双圆溜溜地眼珠子使劲儿眨巴,“主上,我知道您使用了蜉蝣归息令!我……”它心里有个疑惑正要请教,突然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动静,耳朵也微微动了动,倏然望向了二太子与林苏青的身后。

狗子顿时话锋立转,砰地一声炸开一朵小云,幻化成为几丈高的巨型,一口叼起林苏青,言辞不大利索,有些含糊道:“得赶紧下界去。”

“啊?”林苏青尚不及反应,突然就被狗子叼着往下飞去,度几乎与二太子通行,他看着似乎二太子脚下驾着的云彩也行得越的快。

他们前脚刚离开南天门直奔凡尘而去,凌霄仙子后脚便抵达了南天门前,她眼瞧着二太子他们远去的身影,不甘心地想要追上去,刚要往前,却被镇守的天兵天将以长枪叉住了去路,阻拦道:“请出示御令。”

没有御令,不得下凡。凌霄仙子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也气上了三升。远方霞云中已经看不清二太子的身影,唯独能通过追风神君的巨大犬形来判断二太子的方位,她望着远处浮云流彩,心中既有失落,又有气恨,还有懊恼。

她已经竭尽所能地在追赶,可惜还是没能追上。早知如此,就该提前出;早知如此,就该在打扮上少花些时辰;早知如此……唉,可叹,世界哪来那么多的早知如此,又可气,要是能让她早些知道该有多好。

悲哉六识,沉沦八苦,最悲最苦莫过于求而不得。

凌霄仙子情意脉脉的望了许久,直到许久看不见任何,直到云彩看花了眼睛,才戚戚地转过身折返回天宫去,黯然伤神。

二太子并未直接回丹穴山,而是随地挑了处山头,即将落下时,只见底下郁郁葱葱,树林密集,林苏青还在忧心会不会被树杈挂住了哪里,却是刚这样一想,脚就已然落地。

脚下传来实实在在的感觉,令人心里也为之觉得踏实。不似先前于天界之上,即使是踩在那些琉璃地砖上,也如同踩在一堆堆棉花团里,仿佛随时都会陷下去,心和脚都没个底。

此是一处断崖,独秀于青山绿水最高处。抬头是无穷碧空,一望无际,往下是参天古木,葱茏如海。

然林荫纵有参天之高,却仍也矮断崖半截。此高山断崖上恰有一条蜿蜒的绿河,他们正巧立于此河岸边。

绿河平静如一条翠玉,若不是于前方断崖处突然截断落下去形成一挂水瀑,还以为这是一条死水。

原本平静的河水,静静往前,偏偏遇到断崖,平静便立刻成为激流,笔直坠落,自断崖处滔滔倾下,若是立在断崖之下,必然能瞧见这一挂宛似天河的瀑布。

这里是最高处的山,却有这样一条河,可谓罕见。

也因为这鲜见的河水与风景,令林苏青没来由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感觉……似乎并非随意取地而落。

砰!

狗子炸开一朵白云,打断了思绪,回过神时,它已然幻化回小模小样,抖了抖浑身的皮毛,率先开口道:“主上,千里眼与顺风耳定然在盯着哩。”

二太子一手持折扇横在腰前,一手负在身后,眺望着远山近水,从容而道:“无妨,天帝不敢。”

说的不是在盯着他们,而是在盯着林苏青,可即使盯着林苏青又如何,天帝尚且只敢打盯着的注意,还不敢动他。

狗子一提,引出了林苏青早前就想一问究竟的疑惑。他早有体会,与二太子说话不必拐弯抹角,干脆单刀直入地问道:“主上,我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否与您所赐的神血有关系?”

“有一些的关系。”

二太子的回答,令他不免多想,有一些即是指不全是?

“您的意思是……我原本就不是普通人?”这一点他在宝塔内自省时便想过了,也想过如果不是普通人,他会如何?就连答案都想清楚了,所以才能如此冷静的问出口来。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二太子随意地睨了林苏青一眼,这目光这语气这句话,显然,二太子知晓林苏青心中早已有着自己的打算。

“那,您可否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做了二十余的普通人,怎料想有朝一日误入异世,现自己并非普通人,一开始他也慌乱过,不过现下,他已想得通透,于是,便也不慌不乱了,之所以还是问出来,不过是想知道一个真相罢了。人总想对未知的事情,要个解释。

二太子侧过身,勾了勾嘴角,微微一笑道:“曾经的你是谁,重要吗?”

“不重要吗?”林苏青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话刚出口,迎上二太子的目光,林苏青便愣住了……他不禁兀自思忖开来,是啊,重要吗?

曾经的自己是谁,知道又如何?做回曾经的自己?那先前和现在所下的决定又当如何?违背吗?

何况,曾经的自己是怎样的自己,他一无所知,而现在的自己的确是自己,且未来的自己是自己想做的自己。

如是想来,曾经的自己重要吗?他问自己,难道要做回曾经的自己吗?答案是否,为何要做那个一无所知的自己?

林苏青摸了摸后脑勺,有些绕,可是,这就是人生,这又是选择啊。

二太子一记扇子点在他的额头上,温和说道:“将来如何,才是由你自己做主。”

不问过去,只看将来。过去已经过去,知道与不知道,不过是满足一个好奇。

“我……”

“今后会告诉你的。”不等林苏青话出口,二太子收回折扇,负手在身后,打断了他的问话。

“一言为定?”林苏青要问的正如二太子所料想的。

“一言为定。”二太子微微笑罢,伸出手一放,落下细细的银链子,垂下一只火红似血的坠子。

坠子通体温润,没有特别莹亮的光泽,但也绝非暗哑。像一滴血滴,又像一只通红的眼睛。

偶尔一眼像恶魔,偶尔一眼像圣仙。打不同的角度看去,便获得不同的体会。它映出了无尽碧空,映出了山川树海,映出了二太子的身姿,映出了林苏青的面孔。

分明是一只实心的坠子,却仿佛能穿过坠子看见对面的二太子。明明并不剔透,却胜似剔透。

“只要心剔透,它自然澄澈。”二太子淡淡说道,“你不必知晓它究竟是什么,可随身佩戴,亦可作为你未来法器的饰物。算成我给你的礼物。”

“礼物?”林苏青怔愕,莫不是有什么事情?主上不可能没来由地突然送礼物吧?

林苏青满心惊诧全部写在脸上,还未整理好思绪问出任何话来,便听二太子冷冽的声音浅浅而道:“待你自凭本事考上三清墟那日起,你想知道的事情,可以随时来问我。”

听着……像作别。

不用等了,应该是明天中午再更新了。正式和大家商量一下,作者君最近有些忙,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会保持稳定一更,阶段性两更。争取尽快恢复一日两更。谢谢大家。

第一百四十一章 很多事情,没有答案(感谢新盟主们的打赏支持)

当林苏青伸出手摊开去接,二太子当即松开了手,那只鲜红如血滴的坠子便沉甸甸地落在了林苏青的掌心里,红似血,亦红似火,然而这样一件火红的看着炙热的东西,触感却寒凉如冰,就连那根极细的银链子,也始终没有因为体温而改变它的凉。

林苏青踟蹰了片刻,握住那只始终暖不起来的坠子,在收回手时,还是忍不住不问出了心中的疑虑:“主上是逐我走?”

以林苏青在这边世界的身份,其实没有资格直视地位如此崇高的二太子,但是他依然直视着,且目光如炬,似乎是用尽了脑力想从二太子那淡漠的神情之中看出些所以然来。

其实他不止想问这样简单的一句,他还有许多的想法,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自己那些没有说出来话——倘如真要作别,请以实情相告,也好各自洒脱。

“你是脑子混了浆糊?还是猪油蒙了心?若是要逐你走,还会许你今后来找?”狗子别着脸乜视林苏青道,“天底下恐怕只有你最不识好歹了。”

林苏青看了一眼狗子,狗子的话说得不无道理,他哪里会不知道这层意思。可凡人常常如此,有时候分明看出了原委,只因为没有当面听到直白的表述,而不肯去信自己所意会到的,而宁愿去相信自己所猜想的不好的一面。明明知道不对,却往往无法控制。

他望向二太子,然而子的神色依旧,一如往常看不出一丝波澜。

“主上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也不是真的蠢人,我听出了其中的意味。”林苏青放下手中的链子,任坠子凭空吊着似钟锤晃着荡去,“这坠子必然很尊贵,也必然很难得,主上忽然送我这般贵重的物件,又说着叫我去考三清墟,恐怕是要我今后独自生存,而这坠子,假如我没有猜错,在我遭遇大事千钧一之际,这坠子要么是护我的命,要么就是要了我的命吧?”

二太子付之一笑,没有答话,而是反问林苏青道:“你不想问三清墟?”

“……”想问,但想问的问题实在太多了,却不是每一个问题都能获得答案。一直以来,总是他们想让他知道什么,他才能知道些什么,绝非他想知道什么便能知道什么。

狗子明白了二太子的意思,于是上前两步,在林苏青跟前一屁股蹲下来,仰着下巴道:“三清墟是各界强者云集之处,三清墟的强者,便是强中更强。”

“是学校?”林苏青道。

“强者的学校。”狗子点点头,“只有强者才能拥有更多变强的资格。三清墟就是这样的地方,学你所想学,强你所能强,但,并非想去即能去。”

“为何要我去三清墟?”林苏青越过狗子看向二太子。

林苏青当时在宝塔之内,他并不知道二太子与天帝之间的约定,准确的说应该是二太子与天界之间的约定。

不过,更准确的说,其实并非与他们任何之间的约定,说到底仅仅只是二太子认为,林苏青的确应当去考三清墟。

去三清墟学习只是其一,另外是——他认为,三清墟的那些神仙们,必然会让林苏青了解到许多不能由他直言,却是林苏青必须获知之事。

是的,为所欲为的二太子居然也有为难的时候。而令他这等为难之事,所牵扯出来的则是更为棘手之事。

不过,对于二太子来说是棘手、是为难,对于旁的,大约都是不敢,都是恐惧。那是谁也不敢触碰的旧事,也是二太子最不愿提及的往事。

可是三清墟会提的,除开魔界之外,唯独他们敢提。毕竟,那里乃是脱三界,只遵三清墟条令的地界,虽然只是所谓的脱三界,所谓的只遵自己条令。但可以肯定一点,三清墟里的那些神仙们,必然会将那些谁也不敢提,谁也不愿提的事情,想方设法的告诉给林苏青。这,才是二太子让林苏青去三清墟的真正目的。

“终有一日,你所有的不明白都会明白。”二太子的声音被风吹得悠远而生凉。

既然如此,既然二太子什么也不想说,那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的。林苏青只得作罢,因为清楚知道自己从未有资格占有主导权,遂不甚颓丧,只是怅然若失,只是这失落的感觉于今日,于此时此刻,格外的沉重。

“那你们去哪儿?回丹穴山吗?”林苏青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那只像是随时会滴出血来的坠子,始终握不暖它,却又随时在担心,怕它会因为体温而融化成一滩血水,也怕它会忽然化为虚无。

以为二太子不会回答,林苏青问话的后来垂眸看向了脚前蹲坐的狗子,没成想二太子回答了。

“此去,追风与你同行。”

二太子话音未落,原本正抬着后腿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抖搔着脖颈间的痒痒毛的狗子,动作登时一顿,旋即扭过毛绒脑袋转过身去,十足意外地冲着二太子连连说道:“啥?主上您说啥?我要同他去?我不,我偏不,我就不。”

林苏青诧然,狗子自己都不知道?所以……并非是早有安排,而是主上的临时起意?那,这只坠子,这礼物……

联想到先前主上怀疑他,因此在他身上设下了那道防止他将来成为祸患为祸天下的蜉蝣归息令,那么现在叫他去考那强者云集的三清墟……

“莫非主上是担心蜉蝣归息令也制裁不了我这祸患,所以想让我这祸患去三清墟得到管束?”他哪里知道蜉蝣归息令的神威,他只知道主上先前怀疑着他,即使后来他释怀了,可对他的怀疑是生过的,即是存在过的,虽然翻篇了,心结被情义化散成为过去,但只要一回想起来,必然如鲠在喉。

许多的不愉快之事,就算过去了,也仅仅是不愿意去想起来,或者是想不起来,但绝非忘记。

“林苏青你个蠢蛋!”狗子突然龇牙冲着林苏青吼去。

它很生气,气得想现在立刻马上扑上去咬他一口,主上的一番好心竟被这蠢蛋曲解成如此,脚它如何不生气?!

林苏青的脑子怕是被三只眼的哮天犬啃过吧!好端端的脑子残了!

其实,或许林苏青即使不知道真相如何,不确定二太子的用意,但他能真实感受到二太子的好意。可是凡人,总是如此自以为是,总是明明领会到好意,却偏偏要故意执意地去曲解。自以为,说着反话,便能激出实情。

可是凡人终究是凡人。

林苏青总归会在将来获知一切实情、一切真相;获知他想知道、或完全没有想到,却又不得不知道的事情。

那些事情有很多,多得无法一概而论,多得无法直言、无法细说。

待到那时候,他也自然会明白,他要的其实绝不是任何谁所给与的答案。

二太子唇角微动,像是淡然笑了笑却又不像笑,只是一须臾,只是一瞬间,眸光微微动了一动,似清风拂过浅草,只当是看晃了神,错花了眼。

他遂了林苏青的话道:“正是如此。”

风过,草停,林荫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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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恐怕要摊上事儿了(感谢若风大大的二次白银)

当林苏青听到二太子肯定的回答时,他愣住了,也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其实他心里并没有真正的认为二太子是想让他去三清墟受管教受约束,他以为他故意这样误会,二太子就会解释详情,却没有想到,二太子直接认了——正是如此。

“那……”林苏青还想问点什么,可是又能问点什么呢?脑中忽然空白一片,竟是问了一个自己明知道答案的问题。

“我已知自己能力非凡,主上就不担心我不去三清墟吗?”

“你随意。”二太子负手转身,背对着林苏青势要离去前,驻足侧道,“好自为之。”

语罢,二太子缓缓走出,林苏青正要追上去,却在二太子的下一步刚迈出时,竟是在一瞬间已然距了林苏青几丈开外。

二太子御风而去,林苏青只能愣着看着二太子离去的背影,自己就地杵着。虽然只自己非同寻常,可是前方是断崖,是高空,他没有把握自己能否运用自己的一身本事乘风去追。

“你追得上才怪嘞。”狗子稳扎扎地坐在地上舔着爪爪,末了叹息道,“唉,要是那句‘去不去随你’是说给我的就好了,唉,我追风生平不曾造过什么业障啊,怎的就叫我摊上你这么个蠢蛋了呢,唉。”

林苏青看着二太子的身影远去天际,隐入云海。心情倏然有些复杂,他努力冷静下来试图去梳理。自打中元之夜误打误撞地来到这边世界以来,阴阳转场,夏去秋来,相处的时日算不上多,也算不上短,可二太子于他,绝对算得上是至亲至敬了。

今下,可算是从一无所有到一无所有?

“你不要怪主上。”狗子走上来抬起爪爪戳了戳林苏青的小腿,而后绕到边上,同他并排而立,眺望着二太子离去的方向,继续说道:“我当时不在,但我相信,主上绝对不是你说的那样。”

狗子说着歪了歪脑袋想了想,又道:“我觉得吧,你的命配不上蜉蝣归息令。”

林苏青登时诧然,只听狗子动了动鼻子,觉得颇不值当地道:“主上居然如此器重你,哼,为了不让天界再为难于你,居然不惜使用蜉蝣归息令。你可知那蜉蝣归息令的罕贵?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狗子舔了舔被风吹得有些痒痒的鼻子,嘟囔着:“唉,要不是当初有吩咐不得伤害活人,当你靠近时,我就应该一脚把你踹飞了去,省得你跟着我回来,甩都甩不脱。”

它说着说累了,抱着膀子一屁股坐下来,有模有样煞有介事:“倒不如先考虑考虑,就你这没有一点基底的,当如何才能安稳地考上三清墟吧。”

“我……考不上吧。”林苏青心里没有底,先前修行易髓经时他能随着进度感知到身体以及精气神的变化,能感觉到力量的充盈,也能随心随意地去运用。但那种“力量”不同,除了先前与二郎真君他们对阵时,有所感觉,之后竟是丝毫体会也没有。

他试着在掌心凝聚出什么来,然而摊开手后,无论如何用力,仍然同普通的摊开手一样,没有分别。

“我无法控制我的‘不寻常’。”他也坐下来,与狗子并排在断崖边,双腿放下崖边,悬于高空,远眺着地下郁郁葱葱的树海,远望着天边的白云与浮霞。此处甚高,即使绿河从此处倾下,也听不见地下落水的击打声。

“所以你不能靠它去考,你得靠你自己去考。”狗子皱了皱鼻头道,“不知你学识如何,三清墟有一个特例,虽然没什么人会冲着那个特例而去,但我想,那是你的机会,你可以去试一试。”

“什么特……”

“追风~”

林苏青的话刚问出口,突然被一道清亮的嗓音打断。

狗子浑身一抖,当即就跳下了山崖,跑了?!林苏青一怔,只听那声音就在背后响起,清亮而靡荡,有着纨绔之意味,却丝毫不浮糜。

“啧,又逃了。”

逃、逃?!!林苏青愕然,来者究竟是谁,居然能吓得狗子慌不择路直接跳崖而逃?林苏青浑身僵硬,思忖着要站起身来,手刚撑着地面要起来,肩膀猛地一沉,被谁的臂膀揽过来直接摁住了,险些将他摁到山崖下去,吓得心中一慌。

“小子,有出息,比追风有胆量。”那声音的主人揽着林苏青同他一起坐在山崖边,便收回了左边揽着的臂弯。

他只荡了一条腿在空中,另一条腿则屈竖着,右臂的胳膊肘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手中所持的折扇则闲散地敲打着左手的掌心。

林苏青顺着一路看去,见来者笑眯眯地远望着前方,林苏青看得一愣,生平头一次真正的体会到了“如沐春风”这个词语形容的惬意,大约……便是这来者此时的笑容,似高山之巅的春风。

分明是秋分时节,因这位来者,仿佛置身于春季里花草树木正值抽芽吐绿的最美时刻。清新的、盎然的、鲜嫩的美。

来者必然是位不简单的……应当是位神吧?

林苏青实际上并不清楚来者的身份,可来者那份不经意里散出来的与生俱来的气度,竟是分毫不亚于二太子。

不过,倘若二太子是冷漠,是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是很纯粹的如天山冰雪的彻骨的寒凉。那么这位,便复杂了,乍一眼看去似春风拂面,像春日早晨有些微风的和煦的阳光,可是却莫名的侵略感,很强大全方面的侵略感,使得这“春色”令人心中生畏。

难怪狗子会怕,狗子又为何会怕他?林苏青不解。

“小子,我有办法让你考上三清墟。”来者侧过脸微微笑道,那眸光似一缕春风拂面而过,初初觉得亲切,随即突然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只听那靡荡的声音继续道:“先前子隐欠了我一个恩,你若是不出现,倒还有的是机会找他还,可偏偏你出现了,唉恐怕没得还了。”

林苏青又是一颤,讶然问道:“我?”什么恩?主上欠着这位的恩?与他林苏青有关?

“嗯,正是你。”来者怡荡道,“不过,正好让他再我欠一个,欠一个必然得还的,再也耍不了赖的。”

怎么越听越是听不懂……这位到底是谁?听着语气似乎与主上的身份差不多?不……与其说身份,倒不如说关系……居然能让主上欠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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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白泽神尊

“请问阁下是……?”林苏青茫然问道,大约是无知者不畏,他只感觉出来者气度尊华,体会不到杀气,因此实在理解不到不可一世的狗子为何要闻风便逃。

“我知道在你原先的世界里,曾经很流行过一个角色,我也十分喜欢。”那位说着将悬在崖边的腿屈上来横卧着,随意而道,“你就叫我大白吧。”

“……”林苏青错愕,不会是听错,那位的确说的是大白……“您是说能6战队里的那个充气充电的机器人……大白?”

“正是。”

林苏青一听,当场怔住:“您……您怎么会知道大白的?”他不是穿越进了一个仙魔妖怪的世界吗,怎么会知道他那边世界的一部电影?

“世间世事,我无所不知。”那位自称大白,地位至少平齐二太子的神仙,粲然笑道,“你想不想知道如何考三清墟?我可以给你指一条捷径。”

听大白神仙的一席话,林苏青不禁想到,莫非他并非穿越到某个时代或是某个地界,而是无意间随着狗子到了某个与原先世界的平行世界?

否则,这位神仙如何会知道大白?

罢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何况自打来了这边世界以后,什么稀奇古怪的都变得见怪不怪了。相比起来他随口编排的这个莫名其妙的身份,林苏青倒是更加关心他后面的那句话。

“捷径?”林苏青正要细问,却忽然停顿,理智控制住了他激动地情绪,“您既然知道大白,自然也知道我们那边有句话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知阁下是出于何种原因,特来为我指点迷津?”

“你想多了,怎么可能是为你。”那位大白付之一笑,这一笑换作旁的来说,免不了令人听着像被嘲弄,然而于大白口中说出来却一点也听不出贬低的意思,反倒是爽朗似春风拂过薄云,天空吐露出暖洋洋的朝阳,“我方才说过,是要子隐欠我一个必然赖不掉的恩情。”

“可是……您帮的是我,又如何会令主上欠您恩情呢?”林苏青不解,即使他是奴仆,那也没有奴仆领恩,主上欠情的道理。

“子隐的秉性我太了解了,说话处事滴水不漏无懈可击,不过若是你领了恩情,纵使他有百万个不同意,你既已然领了,他便不得不欠了。”大白说得神乎其神,可林苏青怎么也联想不到凭什么自己领的情,主上会当做是自己欠下的。

“为什么我领的情,却是主上欠恩?”

“说来话长了,你以后总会知道的。”大白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只问林苏青道,“怎么样?想知道考三清墟的捷径吗?”

神仙似乎都喜欢说以后,听着讳莫如深,难道神仙永远比凡人看得远?永远能预先看到凡人所不能看见的事情吗?

“请指教?”林苏青连忙应答,欠就欠了,有能耐主上亲自回来拒绝吧。何况,是主上叫他去考的。

“爽快。”大白爽朗笑着摊开手掌,掌心一小片白雾化散,显出一枚白玉璧来,“每逢皎月高挂,你都可以使用这块玉璧令神识到达昆仑山的典藏楼,在此过程中,你的神识有灵力加护,便能够做到一夜所习堪比寻常一年,如若你足够聪颖的话,甚至可达旁的十年。只要你通读昆仑山典藏,即可单凭文试考上三清墟。”

“文试?”林苏青深感意外,仅考文试对于他来说,的确相对容易,三清墟居然能够单凭文试考中,的确算得上是特例吧,算是给他这种没有根基之人的特例。

而听大白之言,他如果通过这块玉璧去到昆仑山的典藏楼,可谓是事半功倍,也的确是个捷径。

“多谢……”

“不必言谢,我还有个条件。”不等林苏青的道谢说完,大白直接打算他道,“用你手里的那枚坠子与我交换,你几时还我这白玉璧,我就几时还你坠子。”

这……原来是打的主上上次的坠子的主意,林苏青忽然觉得掌心内沉甸甸的,依然很凉,此刻不仅凉得烧手,还沉重了许多,像握了一块千年寒冰,它不化开,反而越来越寒。

“你不必立刻回答我,可以先仔细考虑,待明日此时,我还在这里。”大白一言语罢,突然没了踪影,连一丝烟云也不曾留下,突然地就空空如也,仿佛断崖边从始至终都只坐了他林苏青一人。

林苏青登时就懵了,东张西望一大圈,只剩下满脑子疑惑——到底怎样一回事?方才的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

这时,狗子突然从山崖底下扒拉着两只小爪爪挂在崖边,悄悄地冒出个毛绒绒的脑袋瓜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滴溜溜朝四周转了又转,终于吁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翻上来,自顾自道:“嗨呀,他老人家可终于走了,真是吓死本大人我了。还以为他又是来拔我腿毛来的。”

自言自语地说着,它抖了抖浑身的皮毛,与林苏青并排坐着,舔着爪爪,挠刮着耳背。一切同起初刚送走二太子时没多大差别。

“方才……不是我幻觉吧?”林苏青侧过头垂下脸看向狗子。

“废话,难不成青天白日的你就做梦?”狗子横了他一眼道,“那位是昆仑山白泽神尊,天上地下仅此一位,是位很了不得的尊者。”

“什么?!神尊?了不得的神尊?”林苏青惊得目瞪口呆,倒不仅仅是听狗子说是位了不得的尊者,而是白泽,这个词他听过,如果没记错的话,应当就是各种神话传记中常出现的那位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白泽……

“嗯嗯。”狗子认真的点头,虽然它先前很畏惧,但此时说起来却是憧憬得满眼放光,“白泽神尊乃是白泽一脉,这一脉与其他脉不同,因为白泽一脉尽晓天下事的特性,所以天地之间至始至终都只能有一位。所以白泽一脉一旦有了后裔,先辈就会在后辈出生的即刻以自身化成丹元供后辈服用。因此白泽一脉可谓是真正正正的以一承一真正的独脉,而且世世代代都没有自己的姓名,统称为‘白泽’。”

狗子说着突然目光深沉下来,扫眉耷眼的望着远方,有些叹息:“不过嘛,到了这一代,估计是要绝脉了。永生永世只能有这么一位了。”

林苏青正听得上心,狗子突然转了话锋,令人不解:“为什么?”

“因为……主上在现在的婚约之前,原本与白泽神尊有着指腹为婚的婚约……不过嘛,这婚约自然是成不了的。”

“什么?!”林苏青险些惊掉了大牙,他是知道主上有婚约的,但他不知道在那之前,居然和白泽神尊有婚约?可、可……可都是男的啊……

狗子白了林苏青一眼道:“至于如此惊讶吗,不过是因为在主上还未出生前,白泽神尊以为丹穴山帝后是要生个姑娘的……谁也没想到是主上啊。所以婚事作罢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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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阴差阳错

“可是大……白泽神尊不是无所不知吗?还是说即使无所不知也难以知晓丹穴山帝后会生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狗子说得很笼统,前言后语对起来多有出入,听得林苏青满头雾水,满心疑惑。

“唔……这个嘛……唔……反正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告诉你也无妨。”狗子扭了扭腰身,坐直了身子,正要一本正经地开始讲述,却忽然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说起、从何说起,于是歪着脑袋思考着该如何措辞。

想着想着,狗子突然浑身一抖,道:“唔等等,我得看看白泽神尊走远了没。”它说着心虚地起来在附近走了走,时而垂下头鼻子贴着地面细细的嗅,时而昂起脑袋蹙蹙鼻头仔细的闻,待确定了四处没有白泽神尊的气息后,它才复坐回原位,咂了舌装模作样地叹出一口气道:“唉要说这事儿嘛,最尴尬的是白泽神尊。”虽然是叹着气,但它眸子里却暗藏着窃窃的笑意。

“我先前说过嘛,白泽一脉是唯一的真正的以一承一得独脉,所以为了更好的保护后裔的纯粹,所以白泽一脉代代为雌,绝不会生出雄的来。”说着狗子眼中偷笑欲盖弥彰,“可是到了这一代不知怎地出了岔子,偏偏是位男儿郎。哈哈~尊者们说是咱们丹穴山的凤凰一脉力量太强了,改变了白泽一脉的传承。”

狗子眼睛都笑眯了,暗戳戳地透着贼光,继续道:“哦忘了同你说了,你方才所见的那位白泽神尊的父亲是咱丹穴山凤凰一脉呢~所以呀尊者们才说,可能正是因为凤凰血脉的缘故,白泽一脉的传承才生了变故。”

“凤凰血脉为何会影响白泽一脉的传承?”林苏青听得很仔细,却还是听不明白。

“我不是说过嘛,白泽一脉是以一承一的。”狗子横了林苏青一眼,嫌弃地为他解释道,“而且我说得很清楚吧,白泽一旦后裔出生,先辈即刻化元的。那么那位白泽继承了凤凰的血脉,那么他今后是化不了元的。”

“为何?”

狗子瘪了瘪嘴,忽然有些后悔给林苏青讲起这桩旧事,它不认为只是自己讲得不够明白,它认为,是高估了林苏青的理解能力。

“因为他就算是当场化了也会涅槃重生啊!这不就改变了世间绝对只能有一位白泽的定律了?”狗子仰着脸迎着断崖上的微风,笑眯眯道,“所以呀,大家都说是因为天地受到了感应,因此才要绝了白泽一脉,于是这一胎是位男儿郎~哈哈哈哈~”

原来昆仑山白泽神尊与丹穴山有着这样解不清的渊源。林苏青瞧着狗子这幸灾乐祸的劲儿,想来狗子应当与那位白泽神尊结着仇吧……而后他继续问道:“那为何上一代的白泽神尊又要与主上指腹为婚?”

“一看就知道你不曾谈过男女之情,你小子还嫩着哩。”

狗子扭过脸瞥了林苏青一眼,复而在林素清一脸的无言以对中,它笑道:“那位白泽神尊自知此生不死不灭,也自知无法孕育后代,可他不想同自己的父亲一样,从母亲化元归虚后,就孤身一生。那实在是寂寞如雪啊。”

狗子说着说着嘟囔起来,似乎很不愿意说那位白泽神尊的好话,却又不得不褒奖出来。

“这一点呢咱们不得不佩服那位白泽神尊,换作旁的谁要是知道自己不死不灭,那恐怕得是在岁月长河中,妻妾不停地更替罢。而那位白泽神尊不太同,他想的是择一偶共一生,于是想着继续与凤凰一脉联姻。”

夸是夸出来了,但狗子并不愿意直接将这一点作为那位白泽神尊的优点相看,于是补充道:“唔……估摸与那位白泽神尊的父亲是凤凰一脉有关系,毕竟咱们穴山的凤凰一脉,除了有着涅槃之特性以外,还有个特点即是,一生只择一偶。”

林苏青挠了挠耳垂下方的下颌角,疑惑道:“我还是不明白,既然白泽神通晓天下,无所知不知,他为何要与主上订下婚约……这难不成……”难不成只是出生的性别变了,内心还是没变?不过这后半句他并没有胆量说出口来。

“这个嘛,只能说他运气不大好。”狗子说着脸上又浮上贼光,笑得贱兮兮的,“白泽神尊比咱们主上年长十三万岁,他原本预知帝后的第二胎是姑娘,可是咱们主上非同寻常啊,唔这个寻常与你想的那种‘寻常’不同。咱们主上是真的不寻常。”

一提到主上,狗子那叫一个自豪,昂挺胸地迎风端坐,雄赳赳气昂昂。

“咱们主上这一脉含着天之四灵之一的朱雀灵尊的血脉,我估摸着那白泽神尊也是千挑万选后相中了咱主上的血脉啊哼,没安好心必遭报应哼。”狗子轻哼两声后道。

“帝后的第二胎原本的确该是姑娘的……”狗子的情绪变化如天边的云彩,方才还神采飞扬,此时却耷拉下耳朵。

“唉,都告诉你吧。其实呢三界有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唔也算不上秘密,那就是……世间都说咱们主上是丹穴山凤凰一脉的先祖托生。”

听到此处,林苏青顿时一个抖擞,仿佛是潜意识里的觉得此事应当仔细地去听。

“这就不得不提,先祖托生的缘由。”狗子对着两只前小爪的小指头,连神情都苍凉了起来,“凤凰一脉不死不灭,但可以自行化掉自身所有为和祥瑞气撒隐于世间,同父神那样,造福于苍生万物,不过,先祖会在感知世间即将罹经大祸时借胎托生。所以……主上于帝后腹中突变性别,一概认为是先祖托生,加之主上自幼的天赋……”

“你悲伤什么?”林苏青见狗子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噘起了嘴,一张小脸儿皱皱巴巴的,看着十分忧伤。

“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大人有悲伤?本大人不过是想起了一些旧事罢了。”狗子噘着嘴,既然被看出来了,它也便不再多掩饰,遂愁眉苦脸道,“主上自幼便被寄予厚望,因此自幼便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一开始还好好的,直到后来他知道了先祖托生的原委,也知道了先祖托生前,帝后腹中的胎儿必然已经聚齐了灵魂,而待到先祖的灵元入腹时,便会将原本的灵魂吞噬,以供自己所需的给养。所以……你别看咱们主上冷冰冰的,万事不挂碍,可托生一事咱们主上曾经郁结了许久呢,主上一直是认为自己杀死了一位后辈,也认为是自己杀死了自己。哼,要不是那位白泽神尊多嘴!哼!”

狗子越想越生气,尽管它知道原本是主上于三百岁时亲自找白泽神尊问出的缘由。可是,要不是因为白泽神尊告诉了主上先祖托生的相关事宜,主上也不至于成了如今这般的性情吧?它一直认为主上的性情与这件事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三百岁时的主上,不过等同于凡间四五岁孩童的年纪,主上的身份原本就承受着天大的压力,白泽神尊还偏要告诉他那些,使得主上在承受压力的同时,还要忍受来自内心的愧疚与谴责。林苏青早前问过自己是谁,其实,主上何曾没有如是问过自己是谁。

狗子好生气,都怪那位白泽神尊,那时候假使撒个小谎蒙混过去也好过当时告诉主上呀,活该那白泽神尊孤独寂寞一辈子,哼!

狗子皱着鼻头气哼哼地琢磨着,林苏青也陷入了沉思了,但是他思考的是另一件事。

“那……白泽神尊是不是能够预知到我会来到这边?”林苏青蓦然地一问,问愣了狗子,片刻他又道,“我今后是否会成为祸患,那白泽神尊是不是也能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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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当下不问未来之事

狗子登时就怔住了,在林素清提出问题的一瞬间,它的脑子仿佛直接放弃了编撰幌子,只因为他所提的这个问题太尖锐,完全来不及回转思路,且几乎没有周旋的余地。

习惯了林苏青的沉默,习惯了他的“蠢”,也习惯了在他面前天南海北有一说一,想起一出就说一出。一时间竟疏忽了,林苏青并非真正的蠢。他为人所知的“蠢”,不过是他时常不用心去想,或是以沉默带过。

林苏青这个人,总是只针对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提问,却几乎不曾听他主动说出过任何他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他的这个习惯,总是令人疏忽他的头脑,总是令人错觉他似乎是什么也不懂的“蠢人”。

想着想着,狗子忽然觉察,或许白泽神尊是故意在此时出现的?

“我觉得白泽神尊是故意出现在我面前的。”狗子刚如是想到,耳边就听林苏青如是说道,“他是故意透露给我他尽知世间事,甚至连我原先世界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狗子愣了一愣,迟疑的问道:“所以呢?”没成想,居然被林苏青占据了话题的主导权。

“所以我觉得,白泽神尊是在暗示我问出那两个问题。”林苏青转过头注视着狗子,目光炯炯,神情庄肃,竟透着一副容不得拒绝的架势。

狗子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样尖锐的问题,因为它不能如实回答,至少现在不能,毕竟连主上都没有告诉过他。于是它干脆利用自己毛绒绒的外形,歪着脑袋装傻充愣道:“问谁?”

“问你,或是问白泽神尊。”林苏青严肃起来的模样,不知是否是自己心虚的缘故,狗子居然觉得他颇有些魄力,那气势有些压迫到它。

“那我劝你啊,别异想天开了。倘若他真的是在暗示你什么,那只能说明他是在故意捉弄你,故意要引你去怀疑他想暗示你。哼哼,他若是当真想告诉你什么,方才早就直接告诉给你了。”狗子别过脸去,只以眼角偷偷地斜着林苏青,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动。

“只要不是他亲口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你就别指望能问出个什么所以然。哼,天上地下谁都知晓,那位神尊嘴里的话,十句能有九句假。他若是不想说出实情,那编起瞎话来,连天帝都问不出实话哩。”

狗子说完见林苏青不一语,只当是自己说服了林苏青打消了问到底的念头,正要小小得意一番,不料林苏青开口便道:“那我问你。”

啊啾~

乍然吹来一场冷风,搔得狗子鼻子痒猛地打了记喷嚏,没来得及控制打得相当之激烈,恰恰盖住了林苏青的那句被风吹散的话。

“你说什么?我刚刚没听清。”

不知它是故意逃避,还是当真没有听清。林苏青咽了咽喉头,神色不变道:“待明日有机会再见白泽神尊时,届时我再问他。现在问你。”

“问我?问我什么?”狗子将在自己的小脑袋扭来扭去装作一副天真的懵懂模样,装得连它自己都受不住了,干脆站起身来直言道,“罢了罢了,这么和你说吧,你就是问我也问不出任何,主上说过了,等你考上三清墟后,你可以去问他。”

“三清墟……”林苏青喃喃地重复道。一切兜兜转转,又卡回了这里。是主上在逼他去考,想知道实情便不得不去考三清墟。

“那我问你另外一个问题。”林苏青转过身来面朝着狗子,右腿屈盘,左腿半竖,左胳膊肘搭在半竖的膝盖上,右手握着那只血红如滴血的坠子,以大拇指轻轻摩挲着,以指腹感受着它通体的凉意。

“你是主上的臣属,是臣属对吧?倘若你有困难,而我恰好能提供帮助,你领了我的情,愿意接受我的帮助。那么,能算作是主上欠了我的恩情吗?”

狗子顿时沉默。有几枚绿叶被旋转而起的风吹了上来,随风缱绻,当风停罢,它们飘飘荡荡地随处而落,有一枚,恰恰在林苏青与狗子对视的视线之间,它飘飘摇摇地往下坠落,偶尔不甘的再度随风而起,但风极小,它几番起起伏伏仍是落在了地面。几枚叶子,偏偏独它一枚落在了岸面上,而其他的均是落在了那条蜿蜒向下的绿河之上。河水虽然静,但并非死水,于是它们并未停留,而是随着河水缓缓地往前,开启着各自新的旅程。

唯独那枚落在林苏青与狗子之间的绿叶,此时只能静静地躺在地面上,偶尔会翘起一点边角,复而又平落,像是仍有不甘,看起来十分落寞,却又仿佛还怀有期待,期待着下一阵风快快吹来,好带它乘风而去。

“很难回答吗?”林苏青凝视着狗子问道。他知道狗子之所以什么也不说,是因为狗子忠诚于主上,既然主上也什么都没有说,那么它也便什么也不说。

而他此刻所提的问题,与主上的意见无关。但这个问题,对于狗子的确可能很难回答。

狗子虽然不知道林苏青先前与白泽神尊的对话,但是它听得出来林苏青所提之问里,暗含着言外之意。它的回答,极有可能会泄露出某些不适合现在说出的事情。

“没有我解决不了的事,所以你说的这个问题我完全没有想过。”狗子站起身来抖了抖,以为这样说,能够结束林苏青的问话。

“假如,有谁能帮你立刻恢复你的样貌呢?”林苏青补了一句,即刻又问住了狗子。这是狗子自己无法做到之事。

林苏青的这个问题触碰到了狗子的底线,它目光深沉而坚毅的盯着林苏青,字字咬力道:“这种假如没有意义,样貌这种事,主上轻易即可帮我恢复。是我不需要捷径,我接受了惩罚,就要履行到底。”

“不要深究我所说的例子的具体,你知道,我不过是举例而已。”林苏青有一点偶尔算是优点,偶尔却是缺点。

他特别的执着,要么一开始就退缩了,要么一旦决定一往无前,即便是撞到了南墙,也是撞破了再继续往前。

狗子未曾料想林苏青严肃起来,气势竟是如此之强。且随着他的紧紧追问,那压迫感甚至越来越强。

他哪里是一介寻常凡人,又哪里是狗子出于心虚才倍感压力。

“这种事我从未想过,更从未经历过。何况,即使遇到了,欠与不欠,说到底都是主上的事。”狗子以为只要不正面直接作答,便可避过话锋,避免自己所说的话里中出现纰漏。可是,它言语之中的迂回,已然引起了林苏青的多想。

白泽神尊无所不知,想来必然是料到了主上的今后的决定了?

林苏青心中有了猜想,而这猜想并不适合在今下纠结下去,纵使打破砂锅问到底,这“底”也不在狗子这里,所以他不再问下去。

“我们现在去哪儿?”他将那只坠子妥当地揣入怀中贴身的暗兜里,撑着地面站起身来,问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 剪不清,理还乱

狗子诧然:“你不问了?”

“不问了。”林苏青掸平衣袍,迎风略微眯起了眼睛,看着狗子道,“我身上配有迷谷树枝,即使从未去过三清墟,也不会迷路。主上要你与我同行,其中有一是为引我各方历练吧?”

“你这话的意思是,你还猜到了其他?”狗子离开山崖边,往回走了两步,面对忽然严肃的林苏青,方才一晃眼,还以为看见的是哪位小神仙。

“我猜没猜到并不重要,反正你也不会承认。”林苏青见狗子起来了往回走,于是他干脆也顺着那条翡翠似的绿河往前走。

他边走边道:“明日此时我要来这里会见白泽神尊。”

狗子跟了两步,闻言脚下戛然顿住,忖度了几分,复尔才继续前行,道:“山窝窝里有一处小木屋,似乎空置了数十载,咱们可以去暂住。”

仿如多年旧相识,只需说要做什么,不必解释缘由。

狗子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在林苏青身后侧,它扬起脸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林苏青的背影,不禁有些疑惑这,还是那个林苏青吗?

它早前便了解到林苏青并非平素所表现的那般蠢钝,他只不过是不轻易显示自己聪慧的一面。

而现如今,他经历了那么多的是是非非,那么多的生生死死,那么多的古怪离奇,且又知道了自己的特殊身份,还能这般的镇定,不知他是真的成长了,还是因为心里着实纷乱得紧,于是才有了如此反常的情绪。

试问,一直作为普普通通的审时度势的凡人活着的人,突然得知了自己并非寻常,可对于非比寻常的新身份,却一无所知,即使知道有谁对他的情况知根知底,但他却无法从中获得解释,连自己对自己都无法切实的摸清楚晓明白,自己都认不清自己……真的能冷静下来吗?

如果不能,那么他就还是那个普通的凡人林苏青。如果能……他应该能,他肯定能。狗子边走边看边想,突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被一块凸出来的石头包绊倒,一跟头栽到林苏青腿肚子上去。

它赶忙调整好平衡,若无其事的跟上去,清了清嗓子紧了两步上前去道:“林苏青,不到迫不得已,尽量不要使用你无法掌控的力量。”

“我知道。”

林苏青只简短的回答了它三个字。语气听起来分明是平和的,可却没来由地令它觉得生疏。以前的林苏青好像不是这样讲话的吧?

以前……

记得他刚来这边时,因为生死未卜,所以十分惧怕危险,仿佛坠入沼泽般将主上与它作为求生的稻草。以前的他看起来好像很卑微,并且有些怯懦,活得小心翼翼。

或许,他从来不是什么胆小懦弱之人,那些表象不过是他的自我保护,不过是将他自己也骗过去了的保护?

狗子丝丝缕缕地分析着从前的林苏青,蓦然又是一愣,的确,他的确不是真正的胆小无能之辈。

如今,终于勘破,遂要摒弃那些连他自己都被自己骗住的虚伪的假装吗?

如今,他终于开始坦坦荡荡无所畏惧的做真正的自己了吗?

如今……

“啊呀!”狗子一个踉跄下去摔出个跟头,一脑袋砸在林苏青的腿肚子上,林苏青倒只是被撞得一只小腿一软,猛地一屈膝便很快恢复站直。狗子却是一头撞去弹回来跌坐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即使它火地打个滚翻坐起来,可免不了抖一抖身上的沙尘,狼狈模样还是被瞧见了去。

“你……心不在焉?”林苏青问它道。

“我只是心不在路罢了。”罢了,反震刚被看见了,狗子干脆光明正大的抖了个舒坦,末了岔开话题道,“你的易髓经学到哪一层了?”

“还在第二层。”林苏青见狗子无碍,便继续往前走,心中想着山窝窝里的小木屋,便自然的随着心意决定的方向而去。

“哦哦……对对对,你从飞头蛮那事儿之后就没来得及练过。”狗子这回眼睛认真的看着路,连只路过的小瓢虫都看得清清楚楚,生怕再被哪块长得不是地方的石头给绊倒了,“那还差八层。”

狗子嘀嘀咕咕的声音不大,林苏青恰恰能听见,他没有答话,兀自往前走着,脚步不算沉重,一如往常。思绪也不算繁多,心情空白,头脑也空白。

以前最心紧的是性命之忧,今下虽然依然对前路感到迷惘,却无心考虑生死。而是被一种矛盾于心中煎熬,于心中折磨。

一方面钻入了走不通的死角,认为生,活得不清不楚,活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人生。浑浑噩噩,不明不白,与死有何区别。所以想努力弄清楚自己的身份,明确自己到底是谁。

二则是一种理想式的想法,认为巧,恰恰好与过去的自己作别,这是一个契机。

他的过去有着许多的无可奈何,但也仅限于无可奈何,并没有行过任何苟且之事。而那些时候的那些无奈,理解的人自然理解。

试问谁不曾有过不得不低头的时候?谁都有。如果可以,谁不想永生永世抬头挺胸的做人?谁都想。

谁都有一身傲骨,却并非谁都能绽放傲气。

你看那些神仙,不也是不得不在更强大者面前卑微吗?

不过,傲气有或是已经磨灭,都不重要。你看真正的强者们,有哪位是从头到尾无时不刻的傲慢着的?并没有。反倒是越强则越敛,越强者越平和。

林苏青于过去的岁月里活得不算伟岸,可是,世事尽如此,唯有足够的强大,才得以具备化解一切困难的能力。

他曾经很弱小,连性命都被视为同牲口差不多,谁都能轻而易举地要了他的命。

可他始终坚信,只要一身傲骨不灭,往前看,往远看,且看有谁称王称霸,又有谁做匪做寇。

评价嘛,都是他人的认为。何况,他认为,其实那些对于同一件事因人而异做评价的人,才是真正卑微可悲之人。他们连自己的思想都没有,逢自以为的弱者便踩,遇自以为的强者则捧。如此这般,活得都算不上人。

林苏青的脑子里混乱不堪,凌乱如麻,欲理还乱,不能斩断,无从细剖。

方才放任思绪如野马狂奔般的胡思乱想,说到底,意义其实并不大。归根究底,还是一个选择。

只因为不清楚自己身份就不活了吗?不。

只因为得知自己莫名的强大就放纵吗?不。

不就是那样,终有一日会清楚一切,终有一日能证明自己,终有一日所有的努力都值得。

抛开种种,今下不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可以借此开启新的人生,一直想过人生重头来过,如今,不正是真正的要重头来过吗?所以,这是一个巧妙的机会。

“狗子。”林苏青忽然开口道。

“你才狗子!要说几次!你信不信我叫山苍子收了你!”狗子嗷呜呜直叫,吓唬着他。

“我们打个赌吧。”林苏青的声音有些哑,听着却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震耳。狗子正要反驳他“你算老几,学什么主上”,可是话还没能出口,便被他的凌然之气给镇住了。

只见林苏青取出放入怀中也仍然没能升温的血色坠子,紧紧的攥在手心里,神情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总有一天,我要让那些神仙们,向我道歉。”像是说给狗子听的,也同时特地说给二太子听的。

此时,山窝窝里拉起几声此起彼伏的猿啼,高亢,悠长,而又悲凉。

第一百四十七章 改变,或许只在一瞬间

一  狗子抬起头望了望林苏青,没有接他的话,而林苏青的完愿后,一直沉默的前行,似乎也并没有非要等出它的回答的意思。

眼前的林苏青极为陌生,不像它所认识的那个林苏青,可同时也觉得这就是林苏青,这才应该是林苏青。

忽然之间,狗子有些相信,林苏青所赌,或许会赢。其一是因为他的身份,委实特殊,有赢的基底,其二则是因为如今的天界着实不堪一击。不过,它又并非全然相信林苏青绝对会赢,因为他林苏青,是一个未知,是一个变数。最典型莫不过于,谁也无法确定他的未来是否会成为祸患。

白泽神尊也许知道,可是那位白泽神尊一直以天机不可泄露为由,搪塞着对谁也不愿意说,如此就连主上也未能问出一丝半点。

它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林苏清,连带着它也开始对将来产生了迷惘。能这恐怕是它平生接过的最艰难的任务,即将跟着一个变数闯荡,变数的未来即使是神仙也未可知,它不知,谁也不知。说是闯荡,更像是冒险,因为这个变数他……虽然很强,可他无法自如的控制自己的力量,而在能够随意控制之前便不能轻易使用,如果不使用,则同普通的凡人差不多。

虽然主上没有特别交代,但通过主上临行前的那几句话便可得知,在它的任务里,有一则最是难把握分寸,即为护住这个变数林苏青不丢性命即可,其他的则任其跌宕,再难也不能帮忙,再险也不能搭救。主旨即为任由林苏青自行经历,自行磨砺。

狗子想着想着不禁耷拉下耳朵,感觉沉重,毕竟林苏青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谁知道他会去捅什么篓子。

然而此时此刻的林苏青,依然从沉思中醒过神来,他知道狗子两眼盯着脚下,看似是在认认真真的走路,实则双目空洞是再想事。他无意去打断狗子的思绪,于是张望起附近的环境来。

山间小路崎岖坎坷,但不艰险,无须刻意留心地去走,只偶尔低一两次头,跨一跨高低不平的石头或是小山丘。

大树肆意生长,根系繁茂,大多有拱出大地,细则如一指手指窄,粗则比肩宽,更有甚直逼树干般粗壮,参差无序,或载人渡路,或拦腰阻拦。

根上布满细绒绒的毛癣青苔,偶尔一些角落还生长着颜色各异的菌菇,有毒或无毒混长,不大容易辨别。

但辨别毒蘑菇这点小伎俩对于林苏青来说,不过是多看一两眼的简单功夫。譬如,方才走过的林地中,生着许多的鬼笔鹅膏,那是一种伞面灰褐偏绿,菌肉为白色的有毒菌,看起来与无毒的蘑菇有些相像,越幼小时越像,且越幼小毒性越大。若是误食鬼笔鹅膏,并不会当场出现中毒反应,毒素会潜伏十二个时辰后再作,以损害肝功为主,死亡区间在百分之五十至百分之一百不等,主要看运气或解毒是否及时。

除了鬼笔鹅膏,白毒伞菇是最难区分的,因为它几乎与可食用的普通蘑菇一模一样,但值得警惕的是,白毒伞的致死率大约五十克左右,便可直接毒死一名成年人。

此间山地林荫,除了生长着一些不大好区分的,也有许多一眼便可区分的,至于这些容易区别的,大多可以信奉一句老话越鲜艳的蘑菇越不能吃。

例如鲜红带着白色或偏黄的颗粒鳞点,会在三个时辰之内作毒性的毒蝇伞;例如浅砖或深至紫红偏褐的赭红拟口蘑……等等。

林苏青随手采摘里一点笑菌和网狍牛肝菌,这二者均含有神经精神毒素,不同程度的致幻。

前者顾名思义,中毒后立刻作毒性,会跳舞、唱歌、狂笑等一系列精神异常的举动,因它多生长于粪便堆上,因此别名又为“粪菌”。而网袍牛肝菌最显著的幻觉即为小人国幻觉。

除了一些毒蘑菇,林苏青还现里许多草药,有毒或无毒,稀有或常见,数不胜数,此处可谓风景旖旎,且土地肥沃,物华天宝。

想来,安定下来后,平常可以多出来采一采药草,如若狗子愿意,大可腾云驾雾去最近的城镇兜售换取印钱以做生活之用,亦或将个别晒干之后研磨成粉,随身携带,有毒无毒均可备作不时之需。

再往前,便看见了狗子所说的小木屋。此处地处山腰腹部,小木屋更是背靠着青山,卧在一处山坳里。

是以圆木劈成两半,半圆柱形的长板搭建而成,平整的横截面向着屋内,半圆一面朝着屋外,使得这间屋子虽然搭建得方方正正,但看起来并不显刻板,反倒于简约随意之中显着惬意与舒适。

小木屋地处的位置相对较高,门前铺着三层青石板台阶,若是从台阶上下来,多走几步便至一片宽敞的坝子。

那是一整块石面,应当是一座巨大的石山嵌入里土地,只露出了其中最顶上的一面来。林苏青与狗子站在小木屋门前往下瞰望里片刻,于是干脆顺着路往下多走了走。

但他走到坝子上时才现,这块坝子应当是有一块极为巨大的石头埋在底下,只露出里最顶上的一面,算不得光滑,勉强可以作为平整,如果忽略那些不太明显的凸起或凹陷的话。

坝子前方大约二三十步开外,偏左侧有一方池塘。塘子边支着一间简易的草棚,而棚底下靠在鱼塘的堤岸边,钉着一张小石凳,似乎是一根圆石柱钉在土地内,只矮矮的露出一截来,石凳上铺着厚厚的草团为坐垫,前面左右架着两杆鱼竿,可见那是一方鱼塘。

而无论是草团还是鱼竿,都积满了灰尘,挂满里蛛网。由此可见此处的原主人曾经应当十分爱在此处垂钓,以及,原主人似乎离开多年已久。

狗子见他走得有些远里,连忙跟了上去,谨防他万一被什么野兽或是妖怪给叼跑了,它到时候还要费些功夫在他被吃掉前去寻他。

林苏青凝视着鱼塘了半晌的呆,蓦然道:“我们需要在这里长住些日子。”

狗子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不是商量,是决定。

林苏青,变了。

“不过吃的该如何解决呢……”听他后一句,又好像没变。

狗子问他:“你有打算?”

“嗯。”极轻的一答,若不是狗子听力敏锐,怕是来不及听见,那一声就被突然掠过的鸟雀扑棱翅膀的声音给盖住了去。

他想好了,既然有现成的落脚的地方,他至少要先在这里将易髓经的十层经文都修习透彻以后,再做进一步的打算。否则,仅凭他现在的修为,莫说去考上群英荟萃的三清墟,恐怕做个寻常凡人,也闯不出什么造化。

再者,白泽神尊所提出的条件,值得考量。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你要不要这个果果?

刚回到小木屋,林苏青便开始打扫,狗子杵在门前看着他忙来忙去,期间不一语,可越是这样,越说明心里有事不是吗。

狗子咂咂嘴,闭着眼睛说道:“何必自己动手,本大人小施法术,就能立刻帮你完成清扫。”这个应该不算违规的帮忙。

林苏青提着沾满灰尘看不清原木颜色的木桶去往鱼塘打水,出门经过狗子时,微微一笑回它道:“不必了,且当锻炼罢。”

“哦哦,那倒也是。”狗子努着嘴点点头,“那我去四周转转。”

狗子说罢便起身慢悠悠地踱走了,林苏青在原地立里一会儿,手指大拇指不由自主地摩挲着木桶上缺了一块的凹边,当瞧着狗子去远了些,他才继续往鱼塘边走去。

而直到林苏青在鱼塘边打水时,狗子才从山窝窝半高处走出来,看着远在塘子边打水的林苏青。

它其实察觉了林苏青方才看它的目光,也料到林苏青应当猜出了它所说的“转转”是要做什么。你看,林苏青能猜到它为防危险,是要去四周布设结界,可是他只字不说,但倘若是他的确不知道的事情,他必然会问出来。这就是林苏青性情里的一个最容易被忽视的特点。

他可不是蠢人一个。

小木屋不大点,洒扫规整并不辛苦。加之它曾经有人于此多年居住,因此,笤帚抹布等生活所需物件,一应俱全,都有现成的,林苏青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小爷,虽说不太擅长,但稍微仔细些,也很快便做得整整洁洁。

入秋夜渐凉,缺一床被褥。

林苏青提着一床布满灰尘和虫巢、蛛网的破旧被褥的一角,正犯愁如何在不惊动灰尘和虫蚁的情况下,将这床不敢用的褥子扔出去时,被褥上的虫蛛们突然仓皇逃窜,此异样令林苏青一讶,不禁四处张望。

感受不到杀气或凶险,反倒是觉得周围越的安静下来,心也跟着平静了一些。皆是往好处的变化,想必是狗子的结界布设得差不多了,估摸它设得比较绝,容不得其他活物,所以这些小东西们在察觉之后,才会如此忙于奔命吧。

那便只剩下愁着如何弄走这床稍微吹一口气就能掀起弥天粉尘的旧床褥,以及愁入夜后盖些什么不着凉。

笃笃笃……

忽然有人敲门,林苏青一愣,连忙转身去看,打从推开木屋的门窗,就一直还未关过,狗子不可能敲门,一扭头看去门依然是开着,毫无人影。他正纳闷时,目光突然锁在里门前的第二层青石板上,不知何时放置着卷起来的棕榈,似乎是用藤蔓串接起来制成的一张垫子,且是特地卷起来,并用棕榈叶子作为绳子捆绑着,防止散开,穿制的手法有些粗糙,但扎成的结却很细心,扎得很精细规整。

林苏青出门去疑惑地打量里四周,没有现任何身影,难不成是狗子?不大可能,狗子何必故弄玄虚?

暗中有谁在关照?

不可能是关照这件木屋前主人吧,毕竟这一看就是数十载无人居住了。关照他的?也不大可能,知道他在这里的除了他和狗子,便只有主上与白泽神尊吧,即使是天上的千里眼与顺风耳知晓,他们不来为难他就不错了,又怎么会特来关照?

“我方才碰见了一位熟识。”

林苏青正岔神思忖时,狗子忽然从远处的长草堆里冒出来,远远地边走来边朝林苏青喊话道。

与此同时,从它身后跟出来四五只全身棕红偏褐,四肢和腹部呈黑色的小熊猫,每只怀内都抱着野果。

有的抱着几串透熟得仿佛玛瑙石似的蓝靛忍冬,那是常见的野果,也是一味清热解毒的药材;有的搂着几把万寿果,万寿果俗名拐枣,又名枳椇,不仅含有丰富的糖分,还具有极高的药用价值,主治头风小腹拘急,之外不仅能够解毒止渴、祛风通络、止痉、还有降血压、解酒毒等功效;还有不怕刺的,环了一堆尚带刺毛的板栗……

林苏青习惯性地看到的是药用价值,不过它们抱着的也的确是野果。狗子慢慢悠悠地踱着步,它们抱着野果直立行走,像是走不稳随时会向前扑倒似的,生怕压坏了果子,小腿儿倒腾得飞快,争相涌上前来,簇在林苏青脚前,踮着小脚,逐个逐个地把怀里抱着的果子递给他。有的是连着小枝搂着的,此时便是踮直了后爪爪,拉长了身体,双手把怀里的那一大捆举得高高的。

林苏青借着衣袍一摆,弯着腰身一边从那几只小熊猫手里接过野果兜在衣袍上,一边问狗子道:“谁?”不是问的是你的熟识,还是我的熟识,而是问具体是谁。无关或许认识,或许不认识。

“我方才一时嘴快答应了人家暂时不告诉你。”狗子走近来时,最后一只小熊猫从嘴里掏出五六颗地枇杷抓在手里,举高高递向林苏青,沾了许多口水,林苏青欲意接过的手犹豫了一下,伸了伸还是没有接。

“你自己留着吃吧。”

那只小熊猫顿时蹲坐下来,两只小爪爪捧着那五六颗地枇杷,蹙着黄豆似的眉头,一张小圆脸看起可怜巴巴的,好像不接就是在欺负它。

而其他早先递完果子的小熊猫们,这时候也全都簇拥在它身边,与它一齐仰着小圆脸眼巴巴地望着林苏青。

林苏青瞧着实在过意不去,才摊开手去:“那我拿一个,其余的你留着。”

那只小熊猫顿时来了精神,将五六颗果子揽在怀中,选出最大最红最香的一颗,踮起脚尖正要递到林苏秦掌心里去,忽然又缩回爪爪坐在地上,歪着脑袋想了想,而后把挑选出的最大最红最香的那颗在自己浓黑的腹毛前擦了又擦,这才再踮起脚递出去。

它原本可能是想稳稳地搁在林苏青手里,所以放得很小心,不过由于个头矮小,地枇杷还是滚动里一点,竟是一点牙印也没有在果皮上留下。

林苏青正要收下,那只小熊猫随即又擦了一颗递来,他便道:“说好了,只收一颗。”话才出口,那小熊猫的眉头又蹙紧了。

“吃与不吃是其次,你就都先收下吧。这些刚生出灵性的小崽子,心思敏感着哩,怕是要当你在嫌弃。”狗子甩了甩尾巴坐下,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估摸着顺道吃了不少了。

林苏青起先是有些无法接受那些口水,不过看着那小崽子皱皱巴巴可怜兮兮的小表情,心里立即就生起了愧疚来。

“那你都给我吧。”他话一说完,那只小熊猫连忙就着自己的腹毛擦干地枇杷上的口水,接连递给他。

当全部递完里,那路小熊猫们立刻窜进了那间小木屋,就着门口,林苏青就看见了屋内尘沙漫天,转眼就见它们几只抬着那床积满灰尘的旧被褥走出来,林苏青瞧着它们吃力,正想去接,只见它们调转方向不走青石板路,而是抄着近道走到槛边,将那床旧被褥抬到了石坝子上,放下的一刹那就震起来迷蒙蒙的尘埃。

狗子抬爪一指,那床被褥顿时着起大火,吓得它们四散而逃。

林苏青看着它们纷纷窜进了林子,消失了踪影,只留下被它们撞过的长草或爬过的树枝,摇摇晃晃。

“你说的那个旧相识,我也认识?”他问道。

“唔……反正我不说,你迟早也会知道的。”狗子望着天翻着白眼,回避着提问。

林苏青想了想,不会是主上,更不会是那些想灭了他的神仙们,既然是旧相识,也不会是适才逢面的白泽神尊,于是问道:“山苍神君?迷谷老者?还是……夜游神?”旋即自己否认里自己的猜测,“不,应该不是他们。”

旧相识,其实有许多。可是,会是谁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化繁为简

“没有什么好猜想的,兴许人家只是心血来潮过来看一眼,或许已经走了也不一定。”狗子头也不回的说道,此处地势空旷,无须特地将声音挑得极高,稍微扬声便能清晰地听到。

林苏青看着狗子进了草棚,一后腿儿将石墩子上的草垛蹬得老远,而后自己爬上去翻着肚皮睡大觉。

他便兜着满满一怀的野果往木屋折返去,路过那摞棕榈垫子时,顺手将它们尽数放在垫子上面,于石板路便折里一些树枝盖住,随后才进屋去。

屋内被小熊猫们激荡起来的灰尘,此时已经安静下来归覆于桌柜椅凳与地面,他便提起木桶,就着方才擦拭器具的水洒开,又重新打扫起来。

一口怨气也未叹。

有那么一瞬间他诧然于自己的耐心,不过很快就自己明白了过来,这并非耐心,只是空寂,是由于心里和脑子里忽然装载了太多不明就底的事情,然明知道那些事情暂时找不出解决方法,却又实在是过不去,也实在是放不下。而强行令自己去搁置、去避开、去翻越……于是反倒像是在一瞬间消失了一切。

前一刻过满、全部是那些事,遽然挪去后,便仿佛什么也没装似的,空白一片,仿佛连情绪都忘记了如何作。

打扫,找点事做,转移注意力,成了当前最愿意做的事情。

当一切规整完毕,他尝了几颗野果充腹,一刻不曾停歇,紧接着便跨出门槛,席地盘腿的坐在第一层青石板石阶上,面朝远山近水,长林丰草,沐浴苍苍晚色,脉脉斜晖。

当手腕随意地搭在膝头上,徐徐阖起双眼时,仿佛尘世在一瞬间静谧下来;当他深深地吸入一口天地之浩气,于体内游走几回,滤出一腔凡俗之浊气,缓缓地长长地吐出来时,仿佛千丝万缕的烦愁也全都随之抛诸脑后。

是的,他使用了先前所修习的经法中悟出的真谛,才使得自己真正的静下来,空下来。直至静无所静,空无所空。更甚心无其心,形无其形,物无其物。再回想过往之事,原来无无,只因妄念、执念、贪念,在扰心牵欲。

他明白了,放下不意味放弃,放下是一种态度,是不强求,不执著,不奢想。

他其实可以先放开所经历的种种,可以先放开所有的疑惑。不必非要去索求一个苍白的解释或结果。只消为所能为,而顺其自然。任成则成,败则败,立则立,落则落。待结果,而不追结果。

追,未必有应。待,必定有得。

当把百转千回的烦恼化繁为简,化简为无,化无为无无,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扇门,虚无之中什么也没有,意识却感觉有一扇门。他顺着意识摸索而去……推门而入后,意识之中忽然开始翻腾第三层经文与第四层经文。

两层经文同时出现,他知道,这是意识在提醒他如是修习。这两层是在修习取舍,把经文融会贯通,领悟通透后,它们便在体内呈现出两种状态,相傍相依,相织相错,相融相悖……

若是要打通一脉,便要舍弃几分修为,若是要修得一层修为,便要忍受气血逆流来换。

可倘若去计算,则不论哪一种取舍都无法令得失平衡,换与不换,必须要选择,否则修行便是止步不前。

这两层,与前面所修习的有所不同——并非学会即是获得,获得即能进步。必须于得失之中且苦且痛,似退实进。

如是这般,再悟第三层与第四层经文时,便现不单单是取舍,还有策略。

原来易髓经,所易的不止是肉体凡胎、浊气污血,还易着头脑与心神。

大约是修有所成,他忽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轻得仿佛全身如同一层薄薄的轻纱,可能随风飘浮。但与此同时,又能清晰地感受到正盘坐在石板之上的踏实感。

所以……这是心,轻了;是气,轻了;是精,轻了;是神,轻了……一切都轻了……

方才觉察不到自己的呼吸,今下已能察觉,便是应该从修习之中“醒”来的时机。强入再进行,只怕不会有什么成效,何况这第三层与第四层还是如此复杂,有自损自伤的过程。

于是,他如闻花香般深深地吸入一口略带凉意的天地之气,使此气顺着脊骨一路往下而去,于腹中盘旋几转后,才徐徐地吐出……

而后慢慢地睁开双眸,才知天色已经坠入漆墨。没有月光,但铺满了密密挤挤的星点,璀璨浩瀚,诱着人想要伸手去摘取。

秋夜如水,不寒微凉,使人清醒。

他起身掸了掸衣袍,偃月服依然银白,不惹星光,未沾尘埃。他只是习惯性的掸了两下,也顺便锤了两下腿。腿脚并没有麻,只是有一点热、胀。

他不经意地朝前望了望,前方左侧的鱼塘水面静如平镜,映出星河,水色淡淡白,夜风温柔而起,撩开粼粼波光。偶尔有几条鱼儿不安于悄悄游动,乍然摆尾猛地转身,激起水声脆响。是白天没有的景致。

当视线习惯,多少能看出很远,他看去草棚时,得见石墩子上没有狗子四仰八叉的身影,估摸着它或许已经会去木屋内了。待目光扫过夜幕之下的山野,他忽然于丛林矮树之间,现有无数绿幽幽的光点,团团簇簇。

他猜那不是什么光,那是野兽们的眼睛,正在盯着他这个外来之人。

不过,那些打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似乎只含着好奇。

忽然长草之中有异动,窸窸窣窣,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密匝的草丛里挤出来,那动静,挤得很艰难。怕不是有什么危险?

林苏青下意识地心生提防,正要朝小木屋退去,倏然,草丛里探出来一个圆润润毛绒绒的小脑袋。

黄豆似的眉头蹙里蹙,小嘴儿像是撅着,到处望了望,这才钻出来,打头的一出来,身后便66续续又跟出来四只,居然是那些白日里跟着狗子来送过野果的小熊猫们。

“你们来……”林苏青正要问它们,遽然现它们都是直立行走,只只怀里都抱着什么东西,从打头走近的那只“忍冬”怀中看来,是用了许多树枝以树叶遮盖着什么。

之所以称它为忍冬,是因为它下午送来的野果中最多的果子名曰蓝靛忍冬,不知它本名叫什么,便暂管它如此称呼,

下午送地枇杷的那只个头最小,怀里也如此这样抱着一堆树枝,看起来还不大会直立行走,磕磕绊绊地走得几步一踉跄。

待它们五小只都走近了,以忍冬为主心,身后并排靠着四只,依次是拐枣、八月炸、地枇杷和板栗。地枇杷其实是来送野樱桃的,不过那几颗地枇杷给他留下了极深印象,所以便直接在心中将它叫做地枇杷了。

它们用嘴将覆盖的树枝衔起来丢到边上,随着树枝树叶的减少,它们的怀中渐渐有淡淡的荧黄色的光亮穿出来。直到丢尽遮挡物,它们便用双爪捧着那着荧光的东西,举得高高地向递给他,想让他收下。

它们所捧着的,像是如他掌心大小的茧,不过那些茧内不是蛹,而是几只飞来撞去的小虫。

“萤火虫?”林苏青问道,小熊猫们不约而同地点点头,眉头依然紧紧地蹙着,眼巴巴地望着它,仿佛若是不收下,它们就一直这样踮着脚捧着。

每只小熊猫的手里都捧着这样一枚关着许多萤火虫的茧。想来,它们应当先是掏空了茧,才捉了萤火虫关进去,为了怕光亮引来危险,所以特地折了树枝以叶子遮覆。是为了给他照明吧。

可是此地是他头一回来,这些小崽子不可能认识他,既然不认识却为何能够如此关照?

莫非是狗子下午所说的那位“熟识”安排的?

它们始终踮着脚捧着,俨然是不接不收爪,不接就不走的架势。

“好吧。”林苏青不得不挨个儿从它们手里接过虫茧,“是谁排你们来的?”

几个问题请教一下诸位大能

开书以来,非议与攻击不断,我为了不影响创作,一直尽量做到除了码字,不过多去关注那些声音。因为有些话看见了实在会影响情绪,影响码字,甚至影响作品质量。而作为一名作者,我必须为我的读者负责,哪怕只有一个人在看,我也依然努力。不是矫情,谁的人生不是从零开始?若有一个懂你的作品或者欣赏你的创作的人,其实也不算少。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新人写书都如我这般受到各种攻击。

以前只是听说作为一名网络写手的不容易,现在算是切身体会了。只是,我想请问一下:

我动了谁的利益?

我偷了谁的成果?

还是我挡住了谁的路?

以至于如此的锲而不舍地攻击我,甚至攻击我的管理,我的读者?

我创作,我写书,我妨碍了谁的前程?

我作品有问题,你指正,你批评,我由衷感激。但也请你不要无缘无故无凭无据就各种攻击。譬如作品中只是出现了《山海经》里“青丘”这个地名,就被各种质疑,被强行与某些抄袭书相提并论。好,我不辩解,我改设定,三十几万字存稿,我逐行逐句修改设定,这可以了吧?可是紧接着,各种暗箱操作说、刷票争榜说接踵而来,我除了继续埋头码字,还是埋头码字。然而接下来呢,甚至不断出现三字经脏话,人身攻击,甚至我的版主都受到了人肉搜索的威胁。

我想请问,我写书有错吗?我是得罪过您?还是挑衅过您?我家人何辜?我的版主我的管理我的读者又何辜?居然要因为我写一本书而受到铺天盖地的言辞攻击?

将心比心,如果是你,为人子为人兄,你将如何自处?

那些出口便是下三路攻击的各位,不知道您口出污言时,可曾想过您家中也是有女性亲人的,您那些话出口时,难道对您家中的女性就不是一种侮辱?

当然,我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也不会说什么百折不挠的话,只是我想说,就算你攻击不断,我依然会坚持我的创作之路,因为我喜爱创作这条路,并且愿意为之不懈努力。几句疑问之后,我依然会继续埋头码字,坚持到底。

在这里,我要对我的版主们和书评区受到攻击的读者大大们说声对不起,因为尘骨,让你们受到了牵连受到了攻击,对不起,真的很抱歉。但我也衷心感谢喜欢尘骨支持尘骨维护尘骨的你们,谢谢你们一路走来的不离不弃,谢谢你们一路走来的包容理解,自肺腑地对你们说一声,谢谢大家。

我不是一名全职作者,时间安排上确实会受到一些影响,最近更是出现了断更,在这里,要真诚地说一声抱歉。同时也感谢所有的理解与鼓励,谢谢大家。

今天下午(国内时间应该是明天29号的凌晨吧)就启程回国了,由于中间需要转机,全程大约三十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所以,明天肯定会断更的,但是欠下的章节回国后一定会补上的,实在抱歉,希望谅解,谢谢大家。

第一百五十章 前方处处是迷茫

小熊猫捧着的虫茧“灯”都被林苏青取走后,爪爪里空了,它们便挨靠着坐下来簇在一堆,于林苏青话音落下之时,默契地摇摇头,黑亮亮的眼睛似一颗颗晶莹的黑珍珠,在虫灯的照射下,更加莹亮。瞧着一张张小圆脸皱皱巴巴的仰着,一双双眸子可怜兮兮地望着……惹得林苏青实在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它们软绒绒的小脑袋瓜。

小家伙们都十分听话,十分配合,皆是眯着眼睛主动蹭着他的掌心,软软的小小的暖暖的……

“没有谁安排?”林苏青说话时,连声音都不由得温和了下去。

小家伙们不约而同地朝着右边歪着小脸,愣了愣,随即齐刷刷地指向他的胸口。

这下换成是林苏青一愣了,因为胸口处揣着二太子交给他的血色坠子。他将坠子取出来在握在手里,只露出来一点点边角,足够令它们看见,继而问道:“你们想要这个?”

它们摇摇头,然后又歪着脑袋皱着小脸,这回像是在思考。片刻后,它们忽然举起双臂,然后伏地磕头,像是在朝林苏青跪拜。当它们如是伏拜三记之后,一只接一只的坐起来,眨巴了两下眼睛,再次齐刷刷地指向他的胸口处。

方才的举动,似乎是在用行为向他阐述什么……林苏青忖了忖,问道:“有恩于你们?”

小熊猫们闻言,小脸儿仿佛在抿着嘴笑似的,欢喜地点点头。

林苏青看了眼手中的坠子,继续问道:“子隐圣君有恩于你们?”

它们忽然将先前伸着的脖子收回,甚至收紧了小下巴,连忙摇头,生怕有误会。

“那是谁?”林苏青不解,这是主上给的坠子,它们又是因为受了恩,而且是指着这枚坠子表示的受了恩。

他遂补充问道:“是这枚坠子的主人对你们有恩?”

可是……这枚坠子的主人,不就是主上吗……既然如此,为何他提子隐圣君时,它们要摇头否认?而且还恐惧生误会对子隐圣君的有所不尊。

这回,小熊猫们并没有立即给与他回应,而是愣了许久,五小只之间相互瞧了又瞧,嗅了又嗅,像是在无声地沟通着,商榷着……这时,最小的地枇杷往前挤了挤,似乎是要说着什么,登时就被忍冬一把给抱住了,在地枇杷边上的拐枣与板栗也急吼吼地将它往回拽住,一会儿吱吱吱、一会儿咕咕咕、一会儿哇哇哇的叫着,声音不大,也不大凶,但是有很明显的急促感,随之,地枇杷怂眉耷眼地不停地往下缩着脖子,随着其他四只的叫声,它的脖子是越缩越紧,下巴都要缩进胸腔里了。像是在接受教训。

倏尔,林苏青注意到,它们的小眼神在不经意间时不时地偷偷瞧一眼小木屋里。难道是与狗子有关系?

“追风神君……”他话音刚起头,小熊猫们惶恐一怔,紧忙摇头。瞧它们慌张的模样,看来……不必多想是狗子有恩了,这样的反应,必然是被狗子欺负过。

林苏青顿时明白了,于是将坠子揣回胸襟内的暗兜里,屈膝蹲下来,摸着它们圆润润的小脑瓜,和蔼道:“不能说就算了,不必为难。”语气里没有不得已的妥协,也没有无奈的叹息。像夜风,平和且从容。

小熊猫们仰着小圆脸歪来歪去望着他,当他抚摸过谁的脑瓜时,它们便眯起眼睛伸长了脖子去蹭着他的掌心。

林苏青揉完了每一只小熊猫的毛绒绒的小脑瓜后,收回手,将手腕随意地搁在膝头上,道:“好了,都回去吧。”

它们立刻坐直了背,并着两只前爪爪冲着他作了两揖,像是在作告退的礼,随后便扭头去往从林中,隐去了身影。

林苏青看着左臂弯里环抱着的五枚关着十几二十只萤火虫的茧,接着又摸出主上赠予的血色坠子,并以右手的手指撑开银色链子,好做个口将血红的坠子挂在脖子上,银链子接触到皮肤,也是凉的,像是冰丝。

他摩挲着坠子,即使是在淡黄色的虫光照射下,血色依然鲜红,丝毫不受光线一丁点影响。

他的大脑莫名地空了好一阵儿,又陡然回过神来,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感觉心里还是有些沉。

可是,不明白的事情于他还少吗?不少,很多了。

假使一门心思地去琢磨,能琢磨明白吗?不能,甚至一点头绪也无。

既然如此,何必牵挂。他抿了抿了嘴角,转身反向小木屋,走着走着,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眸黯然地笑了笑,抬起头便推开了半掩的屋门。

屋内没有外面空旷,室外时虫灯的光亮有些虚,入了屋子光亮则顿时显得格外的实,茧内原本飞来撞去的小虫了,此时仿佛尽数没入了光亮,几乎看不见它们,只能偶尔看见几个小灰点。

整间小木屋顷刻变得亮堂堂的,林苏青入门就看见了正趴在没有展开的棕榈垫子上呼呼大睡的狗子。

它察觉道了林苏青进来的动静,却只是撇了撇耳背,连眼皮也未抬一点。

林苏青知道它其实已经醒了,估计只是不想睁眼,也估计是想着继续眯着继续睡。不过由不得它,林苏青将虫灯茧相互靠着放在桌面上,使它们不会滚走,接着对狗子道:“既然不声不响地把垫子弄进来了,为何不铺开。现在等到我来铺了,那醒与不醒你现在都得先下来。”

“怎么?不与那些小崽子们玩个彻夜?”狗子轻抬起半只眼皮瞥了林苏青一眼,复而闭上,拼力蹬直了四条小短腿儿伸着懒腰,打着哈欠道,“来,小林子,赏你个机会,替本大人挪个地儿。”

林苏青一怔,还以为是可以提升自己的什么机会,但也不生气,伸手过去作势要卡着它两边胳肢窝捉起它。

“不不不,本大人怕痒痒。”

“那你自己走。”

“没心没肺,我本来有个顶好的建议要告诉你来着。”狗子似个小孩儿模样坐起来,冲林苏青道,“你要是不想听就算了。”

林苏青无奈地扬高了眉头撇下了眉尾,一对好看的剑眉呈个八字挂在脸上,拿它没辙,他比划了三四下,选定了方式,于是以左手掌心扶着它的后颈背,左手掌托着它圆滚滚的屁股,将它的尾巴也一并摁了过去,在两条后腿儿之间夹着由它自己个儿抱在怀里。

而后转身将它放在了竹椅子上。它嗷一声惨叫:“啊呀硌得腚疼!”

狗子嗷嗷叫惊得林苏青心里一抖,连忙揪着它的姿势转身将它放到桌子上去,与那些虫灯蜷一块儿。谁知狗子一个翻身爬坐起来时,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一脚就踹垮了堆搭好的虫灯,有两三只当场滚下了桌子,剩下的两只险些掉下,幸得被林苏青即使把控住。

他一边捡起滚落到地上的虫灯,一边问狗子:“什么建议快说吧,憋着你自己也难受。”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此去锐不可当(为喜欢本书的读者们努力更新)

“白泽神尊当时在你周边布设了结界,我听不见你们的谈话。不过我猜,白泽神尊肯定提了要用白玉璧换取你手里主上给你的坠子吧?”

狗子说着抬了抬眼皮睨了林苏青一眼,随即吧唧吧唧嘴,翘着舌头打了个哈欠趴下道:“你明日见他时,可以考虑跟他换一阵儿。但你一定要事先与他约定清楚,必须在几日之后互相归还,否则当心他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你就是踏破千山万水也再找不到他。”

林苏青忖了忖狗子话里的意思,疑惑问道:“他说神识可以通过白玉璧直通他昆仑山的典藏楼,难道他不担心?”

“他既然能准你进去,自然就能撵你出来。真实蠢得冒泡。”狗子蹬直了胳膊腿儿伸完了懒腰打尽了哈欠,而后将小下巴搁在自己的两只前爪爪的爪背上,闭着眼睛十分懒得动嘴,遂含含糊糊道,“别看那白玉璧瞧着是顶好的物事,可它并不金贵,更不稀罕。”

“常有赠送?”

狗子用小爪爪挠了一把忽然痒痒的鼻尖尖,耸了耸鼻头瓮声瓮气道:“那可不,不过是白泽神尊刻着玩儿的小玩意罢了,就同街头的小屁娃子玩泥巴似的,他闲来无事儿,想刻几块就刻出几块。嗨呀你将来要有本事能去到他的昆仑山上,你去随便掏个乌鸦窝你都能掏出一大堆来。呵,与主上给你的坠子那可是差着幽冥底层到三十六重天宫之巅的差距嘞。”

林苏青摸出挂在脖子上的坠子,即使放在最内贴着胸口,那坠子仍然冰凉。他呆呆的看着,大拇指轻轻地摸索着圆润的表面,问道:“这坠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似乎不是主上的?”

“我可不能告诉你,谁也不能告诉你。”

狗子抬起一只眼皮,以眼尾余光斜了他一眼,复尔闭上,趴着道:“总之,你明日一定要与白泽神尊将何时交还如何交还,锱铢必较的与他约定得清清楚楚,可千万别给他留下一空子钻,否则啊,这坠子怕是只能有去无回喽。”

“白泽神尊很想要这块坠子?”

“何止想要,就差找主上明抢了。”狗子抬起一只小爪爪掩了掩嘴,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惹得林苏青忍不住暗地里跟着它打了一个,听它一把童音格外困倦的说道,“不止他想要,所有神仙都想要,所以你得护好了。”

都想要?林苏青愕然,那一定很独特,很厉害,很稀罕。

“我……尽力。”林苏青原本想答一定护住,可是自知之明他是有的,他知道自己的实力几斤几两,若是当真谁都来抢,还真的是不敢夸下这个海口。

“瞧你那点出息,能不能有点底气,就不能声音洪亮的大吼一声‘我一定护住,要抢除非从我的尸体上扒了去’?”狗子刚戏谑完他,立马话锋一转,“唔……啧,这话要是由你吼出来,估计还是没有什么气势,毕竟你的小命实在是太容易拿了。”

它说着举起爪爪一张,粉红小软糖似的肉垫之间露出尖利的爪尖来:“本大人一爪爪就能薅死你。”

“不过嘛,好不好死什么的先抛开,先你得有出息呀,来,喊起来!吼起来1”狗子突然来了气势,一个猛子蹦跶起来,站在桌子上激动得直摇尾巴,“来,吼一句让本大人听听你的气势。”

然而,林苏青却紧抿着嘴,完全没有要尝试的意思。这犹如当头泼下一盆凉水在狗子燃起的熊熊烈火般的亢奋情绪上。

“怎么不说?平时见你脸皮挺厚的呀,这时候装哪门子羞涩。”狗子的尾巴摇得兴致勃勃,跟着小屁股都跩来扭去,“快呀!就咱俩嘛,我一定忍住不笑话你,快呀!吼一声听听响。”

林苏青抿了抿嘴,无奈地牵动唇角做出勉强的笑意,道:“我不会说这种话的。”

“为什么?”狗子往前凑了凑,“为什么不说?你别装了,我早就知道你不是真怂瓜了。怎么的?这时候跟我装大尾巴狼啊?”

“在不违背底线的情况下,我不会轻易豁出我的性命。”他说着垂下了手,露出被掏出来的坠子,坠子忽然失去把持,在衣襟前晃了两晃,很快便平稳下来,“这枚坠子再如何难得,在我看来,也不比我的性命重要。”

狗子脑袋一歪:“这说法倒稀奇,多少妖魔鬼怪神仙小道只为了见一眼便甘愿豁了性命不要,你这样的倒是头一个。”狗子的心中忽然有些忐忑,难道是……他知道了什么……

“我不是瞧不上它。”林苏青认真道,“也不是说我的性命就真的比他重要。”

“你且说说,是为什么。”狗子端坐起来认真道。

“我要回去。”林苏青的神情坚毅,在虫灯昏黄的光照下,目光炯炯比往常更为莹亮,“我娘在等我。”

“嘁,懒得理你。好啦,本大人要睡觉觉了,跪安吧。”狗子说着扭过头去如寻常小狗那样蜷缩成一团,将口鼻和脸掩在尾巴下。

由于它身上赤毛红似焰火,唯有脑袋雪白,这一蜷,晃眼竟如一个骷髅头骨搁在一团烈火之中。

不知是否是错觉,林苏青觉得狗子忽然不大开心,不,不是不开心,是……很低落,那滴落的气场,有点凉到他。

它以前不是这样睡的。

“狗子……”

狗子的耳朵撇了撇,没有睁眼,像是睡着了,没有回应他。

它以前不是这样沉默的。会气呼呼地反驳他,吓唬他,再懒也会翻个白眼,也要表达不满。

它好像,的确很低落。

“那你睡吧。”既然有意假寐,何必去打扰,心照不宣,让这不明的情绪都随着昼夜的交替而去吧。

……

即使铺开了软和的棕榈垫,一夜也并不好眠,不是因为入夜凉。

起先,心里反反复复地揣度着当如何与白泽神尊交涉,才能够把话说得一丝不苟,滴水不漏。可期间总是茬神去想狗子为什么看起来有些难过。无法专心凝神的思考,心绪免不得被搅得浮乱。

当后来觉察时辰已经不早,应当放开一切准备睡觉时,却如何也睡不着。心里分明什么也没有想,脑子里分明什么也没有装,偏偏辗转反侧,彻夜难安。

即使强行入睡,也只有短暂的昏昏沉沉。欲睡将醒,要醒却不愿意醒。

迷迷糊糊没过多久的样子,窗外已然鸟雀成群,挤在窗台上蹦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叫早。

狗子不在桌子上,整间屋子里也没有它,唯有虫茧中的小虫安静地贴在虫茧内壁,没有了光亮。

笃笃笃笃……

敲门声,力度与昨日一样。他现今已能察觉这些细枝末节。

“谁呀?”他朗声问道。

但没有应答。

小木屋设有结界,屋内就是爬虫飞蚁也不敢停留,好比小熊猫送来的萤火虫灯,就算只是普通的虫子,就算被虫茧包裹着,就算被狗子默许着,它们也未能活过一夜。

那还作是有什么法力,有什么修为的,恐怕是不敢贸然闯入的。

分析至此,林苏青便起身下床前去开门,有着战神的结界,他若是不走出门去,难不成来者胆敢闯入屋内害他不成?

笃、笃……

这次只响了一声敲门声,第二声分明敲下,却突然收尾,仿佛是察觉了林苏青的脚步已然临近门口。

林苏青察觉敲门声有变化,想来门外的来者是在有意要避开他,莫非是昨日送来棕垫子的那位“熟识”?

他快步上前,却顿时止步,立在门后,并没有着急一把拉开门。在等,如果不开门,敲门声是否还会响起,是否能抓住开门的时机,一睹这位熟识的庐山真面目。

静,林苏青聚精会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凝在了耳朵里,可是,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从紧张、激动的铿锵有力地迅猛狂跳,到逐渐平缓,恢复正常。

很长,很久,门外都没有动静。是走了?

笃。

吱呀。

在敲门声响起的第一刻,林苏青一把拉开了屋门。

第一百五十二章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猛地拉开门时力度很大,手臂的力量在一瞬间汇聚,很迅猛,就是立刻躲也不会躲出很远,然而,在他拉开门的一刹那见门外空无一人,迅又追出一段距离,还是没有身影。

太快了,逃得太快了,他从一开门就没听过的追,却一丁点影子都未曾看见。忽然,他注意到路边的灌木丛在晃动。因为灌木丛生长低矮,并且紧簇,除非狂风大作,寻常的风吹都不见得能使它们摇晃,那只有一种可能。

林苏青急忙追去,却是只差再去一步就踏入林中时,他收住了脚步,立在簇簇灌木丛前。林中满地植草茂盛而杂乱,丝毫没有留下有人经过的痕迹。想来,那敲门者应当是急急掠过这些灌木丛之后,脚就不曾沾过地面。

他一只手端在腰前,握着虚拳摩挲着手指,他在思考。思考着前方虬枝龙爪般的深山长林,思考着那些参天大树郁郁葱葱地遮蔽了天日,思考着再往远处看便只有一片黑暗的涛涛荫翳……于是,他止住了追寻。

轻出一声鼻息,牵动嘴角一抹无奈的苦笑,至少在深林之外,抬头便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你们……”他刚一转身就见小木屋门前,五只小熊猫头碰头的团团围簇,像是围住了什么,在低头观看。而在屋门边上堆了一地的松柏树枝,其上铺着新鲜得还挂着晨露的野果。

一听到他的声音,小家伙们蓦然回头,齐刷刷地望向他,小圆脸,小圆眼,因为惊讶不经意落下了下巴张开的小圆嘴,如一击飞箭击中了林苏青的胸口,实在是……可爱……煞了。

随即,小家伙们让开一点点道来,露出一个位置给他,示意着让他自己来看,他会意便走上前去,快要走近时,一眼看见,原来它们围着看的是几尾正在地上挣扎着乱摆尾巴的鲫鱼,是了,这个月份的鲫鱼最是肥美。

“你们抓来的?”林苏青疑惑问道。

小家伙们的小脑袋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生怕摇得慢了晚了被他误会了去。

林苏青一愣,转而向丛林深处看去……到底,是哪位熟识呢?既是熟识,为何故意不显身呢?

“林苏青!林苏青!今天是不是有烤鱼吃呀!”狗子闻风而来,小短腿儿倒腾得飞快地奔来。

小家伙们一见它冲来,连忙四散而逃,窜入了林中。

林中……又是那片林子,不知是它们慌不择路,还是因为它们来自于那片树林?

“本大人在问你话呢!”狗子大喊着话跑近来蹲坐在地上,或许好奇,或是无聊,它忍不住抬起小爪爪,戳了戳地上的鲫鱼。

而原本已经放弃挣扎,平躺在地上的鲫鱼,被它戳一下,就又摆一下,一戳一动,一时间竟是撩拨得狗子玩性大,抬起两只小爪爪到处戳,哪里还顾得上追问他到底烤是不烤。

“你一大早去哪儿了?”林苏青问它道。

“闲来没事儿四处溜达呗。”狗子沉浸在戳鱼中,不大搭理林苏青,只甩给他一个毛绒绒的后脑勺和耳背。

“那这附近有几处河塘?小溪、河流都算。”林苏青追问道。

狗子戳鱼的爪爪慢了慢,歪着嘴一笑:“哼,想套我话?想知道鱼是谁抓来的?打哪儿抓来的?”

说着它一爪子踩着一条鱼,扬起脸来冲着林苏青笑眯眯道:“本大人偏不告诉你~嘿嘿~气不气~”

“哦,那我先去会见白泽神尊了,这些鱼你留着慢慢玩吧。”

林苏青语罢转身作势要走,狗子连忙紧追蹦到他跟前拦住去路道:“离碰面的时辰还早着呢,你着什么急,你先把鱼烤了呀。”

“等我回来的吧。反正你是神仙,不会肚饿。”林苏青边说边绕过狗子往前走。

狗子嗷呜呜地追上去再度拦住在他跟前,大不满道:“等你回来鱼都死臭了,烤个粑粑呀!汪!”

“没办法,我在生气呢,得缓缓,不生气了再烤。”林苏青再次绕开狗子往前走。

狗子连忙张开双臂挪了挪屁股,把林苏青拦住,虽然它努力将臂膀张到最开,可它小模小样,顶多只有勉强抱住林苏青的小腿那么点的宽度。

它撅着嘴,话到嘴边咽了又咽,看着那几条肥美的鲫鱼,又咽了咽口水,没来得及咽下去的一不留神滴了出来,啪嗒一声打在它脚前的青石板上,口水将石板面浸得颜色比周围更深,很明显。

林苏青假装抬脚欲走,狗子眼睛一闭心一狠,妥协道:“好吧!”

“什么好吧?”林苏青明知故问道。

“哼,少装模作样了,你说吧,怎么你消气,怎么你才去烤鱼。”狗子别着脸,撅着嘴斜着眼,侧扬着小下巴,看起来很是不服气,“你是想知道鱼从哪个池塘来的?还是想知道鱼是谁抓的?你只能问一个问题,多了我可不会答。”

林苏青眯起眼睛笑道:“我不问这些。”

“啊?”狗子当场怔住,不问这个问什么,“我话说在前头,以前说过的不能告诉你的,你就是现在问,我也还是不能告诉你。”

“我知道。”

“你知道?”

“嗯。”

林苏青扭头回去一边捡鱼一边问狗子:“我要问的是你有没有什么建议,能保证主上给我的坠子不会被抢走。”

“唔……”狗子好像犹豫一下不说,可这时它瞥见林苏青已经在动手准备给它烤鱼了。

只见他从小木屋外侧边的石台上,取下一把挂在架上的小刀,那石台原来应该是前屋主烧火做饭的地方,在林苏青来之前,那些厨具之上还积着厚厚的灰尘,厚到灰尘能结成团那么厚,可如今已然被林苏青打扫得回复了原样,就连刀具上的斑斑锈迹,也已经全被他磨去了。

他一手握着刀,一手提着那几尾鱼,径直去往下边的石坝去。这些鱼原本在送来时,每一尾鱼的鱼唇上就以干草当绳穿过了,所以能轻易的提着。

秋风吹来鱼的血腥气息,狗子看着林苏青蹲在石坝边上认真剖鱼,像是拿定了它必然会回答似的。

不过他没有感觉错,它的确会回答。当然不希望那只坠子落入其他谁的手里,之所以昨晚上特意叮嘱,也是因此如此。

忽然,林苏青在刮干净了鳞片,掏尽了肚腹后,停下来扭头看向它。

它皱着鼻子问道:“怎么?怕本大人不说?”

“你会说的。”林苏青说道,“你是神仙,能不能变个火?我自己取火的话,我怕耽误去见白泽神尊的时辰。”

“……”狗子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往石坝子走去,“你小子真是越来越胆肥了,连本大人你都敢使唤,连本大人你都敢算计,连本大人你都敢利用。”

蛮不情愿絮絮叨叨地走近了,屁股一坐,话音刚落乍然张口,于口中喷出一道火焰,吓得林苏青一条,连忙朝边上躲闪时,差点闪到了腰。

“诶诶诶你当心点,差点燎了我的眉毛。你也不事先打个招呼。”

狗子的白眼就差翻到天上去了,张着嘴捣鼓着舌头,含含糊糊道:“辣里辣蛤辣剌辣……”听着好像说的“那你用还是不用”。

“用,用用,就是火能不能小点,我怕刚伸过去就焦了。”林苏青在坝子边上随手折断几根棪木树枝,将鱼从口直穿,正要伸过去,又立马收回来,“火能不能再小点?”

狗子翻着白眼将火灭了些,从这一刻起,再也不想多看林苏青一眼,嗨呀,好生气。

林苏青在边上将串着鱼的树枝伸过去,就着狗子喷出来的火焰翻烤着,时不时的收回来看一眼木枝是否有即将烧断的可能,如是这般一边烤一边碎碎念叨:“其实若是时间宽裕,咱们去寻些松柏树枝来生火,再在火里丢一些棪木果,再以一些果子的汁液浇在鱼肉上,不仅去腥,还别有一番风味……”

滋……

火骤然灭了……被狗子的口水灭的。

狗子鼻孔里冒着白眼,暴跳如雷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林苏青被它吼得吓了一跳,赶忙安抚道:“稍安勿躁,不着急不着急,等我回来了,赶明儿咱们特地来做一顿烤野味。先把这些烤了,这些已经烤了的,若是不继续,只怕口感不大好。”

狗子瘪着嘴深呼吸一口气,看它那强忍下的怒气、那白眼、那颤动的胡须、那鼻孔里冒出来的白烟……它现在……可能想吃人。

“算了,谁叫本大人嘴馋,饶了你这回。”狗子哼一声鼻息,哼出一团白烟,见它一张嘴,林苏青赶忙往边上躲开,直到它真的忍下怒气,控制住喷出来的火焰不会时大时小,林苏青才又靠过去接着烤。

其实,狗子不知道的是,他方才的嘀咕并非是闲来随口念叨,而是故意的。他一直知道狗子好吃,所以方才是特地气它、引诱它。这样一来,便有理由让它陪着去那深林里一探究竟了。

“哈啦啦?”

似乎是在问“好了没?”

“还没,稍微等等,啊快收住你的口水,火太小了,要灭了,不行不行,太大了,保持刚刚的火势。”几串鱼烤得手忙脚乱。

狗子始终翻着白眼,不想多看林苏青,它不得不伸出舌头,一边让口水顺着舌头淌出来,一边在嘴里喷着火焰。

……

鱼很快烤好了,林苏青抽出来,将鱼串背在身后,问狗子道:“你先说有什么建议,说得中肯我才给你,否则,我就扔地上喂灰。”

“好你个怂瓜蛋子,而今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不是?!”狗子一把童音稚声稚气,喷着口水凶着他。

“没有,只吃了一次狰肉,不比熊和豹子好对付。”

“你!”狗子嗷呜一口作势就要冲上来咬他,林苏青登即把鱼肉串横在身前,“都给你。”

这一举动,狗子是肯定要说建议的,就算它先前不打算说什么有用的话,但现在是肯定会说了,因为它生气了。

林苏青料到,对于狗子,它肯定也是想护住坠子的,但至于要不要告诉他如何护住,是得看狗子是否愿意说,何况,从狗子昨晚的好意提醒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命令,规定了狗子绝对不能说。

“哼,识相就好。”狗子刚凑上去打算吃,就被冒着的热气给冲到了,它舔了舔鼻子道,“气饱了,歇一会儿。”

而后斜着眼睛乜视着林苏青道:“既然你费尽心机的想知道,那本大人就大慈悲,告诉你好了。”

林苏青忍着烫,小心翼翼地撕开鱼皮,露出皮下晶莹白嫩的鱼肉来,好让这些鱼肉在温度得恰恰好的时候,供狗子食用。

“其实,只要你不主动给,便谁也抢不走,那上面有封印的。”狗子瞧出林苏青听了有些迟疑,看出了他的担心,接着说道:“这你就无须担心了,白泽神尊虽然比山苍子还要偷奸耍滑,不过他没山苍子那么无赖,你只要是与白泽神尊事先约定好条件,让他逮不住机会诓你的坠子,他就不会食言的。”

逮不住机会……如何不给他留钻空子的机会……

林苏青仔细琢磨了片刻,似乎……想到了应对之法。

第一百五十三章 你确定要回去?

扒着鱼肉一块一块的伺候狗子吃饱喝足之后,林苏青洗净了手,起身望着昨日来时的路,回想着那幽深的密林。

狗子瞅了他一眼,甩了甩脑袋,振作精神道:“好了,可以出了。”

“我自己去,你不用陪我。”

“啊?”狗子大吃一惊,不过吃惊只是一闪而过。接着,它不紧不慢地舔了添鼻子,又舔了一圈嘴毛问道:“不怕被野兽叼了?”

“叼了就叼了。”林苏青语气与神情都十分从容。

“不怕碰上山精鬼怪?”狗子乜视着继续问道。

“怕又如何,还是要去。”林苏青将银冠玉簪摘下放在石墩上,去塘子边沾了些水,就着捋整着头,而今已然长到能扎出马尾了。他以手指梳理头时,他将未迟所赠的白色缎带咬在上下牙牙缝之间,刻意将舌头往后缩去,以免唾液将带子打湿了。

又道:“强者云集的三清墟需要我自凭实力去考,我若是死在了荒郊野外,便也说明了我没有那个本事能考上。”

这话听起来却并没有颓丧敢,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不大重要之事,且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狗子眯起眼睛扬着眉头上那几撮眉毛:“啊呀~有志气,那你去吧。本大人正想要眯一会儿,恕不远送~”

林苏青戴好银冠玉簪,原本偃月服并不起褶皱,却还是掸了掸,转身便走了,沉默似一缕凉风,从狗子的心尖上掠过。

这不是林苏青第一次如此沉默,只是这一回,他没有说像以前那样托付——如果许久不归,是否要去寻他。

林苏青头也不回的去了,走的是昨日经过的那条盘虬卧龙的蜿蜒小路,一个人。

秋季的天穹格外的蓝,格外的空,白云也格外的孤远。风越的冷了,树木也开始萧条,叶子分明还绿着,却悄然凋落。

听着乌鸦哑哑的叫着低飞而过……连叹一口气都觉得沉重。

“要不要跟上去呢……”狗子趴在爪爪上自言自语,“唉气人!”

狗子连忙起身,小短腿儿倒腾得飞快地追去,脚步特地落得很轻,生怕林苏青没有走远,现了它跟来了。

若是此时身处于高处,不必如千里眼与顺风耳那般高,只要是在这片密林上方略高的位置即刻看见,葱茏如海的长林中,有一个一身银白华服,有些瘦弱的青年人,沉默地走在前面。有一只白头赤身的小犬,鬼鬼祟祟地跟在离他十丈远的后边,一路躲躲藏藏。时而抬起头扬起脸,闻一闻风向,闻一闻风带来的讯息。

四处林荫之中,有许多的野兽,纷纷闻察了动静。正在啃咬松塔挑选出松子的松鼠,忽然停顿,愣了一愣,连忙丢下松塔爬上树梢往下看去;正垂头拱土的野猪也罢住,抬起头朝那边望去……

谁也没有靠近,谁都只是远远地看着。

就在林苏青即将抵达了昨日的断崖时,狗子忽然感觉到了白泽神尊的神辉,它连忙止住了脚步,不再往前跟。

若是足够修为,便可以看见,林苏青进入了一个近乎透明的结界里,宛如当空照下一个气泡,林苏青一脚迈了进去。

狗子便蹲在结界前面,端端正正地蹲着,不再往前,也不后退,更像是在守着。

……

林苏青刚登上断崖,就见白泽神尊闲散的坐在断崖尽头,面朝绿水,长腿随意曲立,兜着一壶酒,正仰头饮着。如此江湖作派,却因一身贵气袭人,见着依然是神尊风范不敢亲近。

林苏青覆手朝崖边的白泽神尊长揖一礼,道:“晚生拜见神尊。”

恰白泽神尊一口饮罢,他侧看向林苏青,眯着眼眸笑如春风道:“路过招摇山,抢了狌狌一壶桂酿,要不要尝尝?”

“多谢神尊,晚生不善饮酒。”林苏青垂眸,不敢退下礼拜。

“免了。”白泽神尊粲然一笑免去了林苏青礼,拍了拍自己身后的地面,“过来。”

林苏青听话地过去,规规矩矩地坐下,但不敢冒犯,并没有靠着白泽神尊的肩背。他刚一坐稳下,白泽神尊就回手将酒壶递给他,道:“丽麀之水酿的,你尚且是介凡胎,饮了对你有益无害。”

林苏青闻言,没有接过,而是侧转身,将双手并捧着:“多谢神尊。”

“啧,挺懂礼数呀。”白泽神尊微微一笑,将壶中酒水倾泻,落在林苏青的捧着的手心里。

酒水还有些些余温,如白泽神尊如春日灿阳般的笑容,然而入喉返凉,犹如饮下了刚化开的冰,酒不烈也不燥,却是凉得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也如白泽神尊。

见他全都饮尽,白泽神尊睨了他一眼,便转回去兜着酒壶仰头自行饮了一口,道:“你可知蛊胀之症?”

林苏青抿了抿嘴咽下喉中的森森凉意,认真回答道:“略有所闻,曾在书里看过记载,俗称蜘蛛病,主要是因酒食不节,情志有伤,或其他疾病失治等造成的肝气郁结,气滞血淤。”

白泽神尊晃晃手中的白玉酒壶,道:“你毕竟是凡胎,饮了这个,便可永不生蛊胀之症。”随即侧身,提着酒壶斜着嘴角笑着示意林苏青再饮一些。

神尊如是邀约,哪能拒绝,可他,要拒绝。

“失敬,既有奇效,一口足矣。晚生此来,是有要事,只怕吃酒误事,还请神尊见谅。”语罢,林苏青站起身来,面朝碧空树海,垂眸凝着坐在断崖边的白泽神尊,白泽神尊坐得很险,仿佛他自己身姿一晃,就会摔下山崖。

白泽神尊就着壶嘴饮酒,淡然一笑:“不错,这气势不错。”

山风撩着林苏青额间的碎,但未能撩动他沉定的心,他从衣襟里勾出挂着的坠子,正色道:“晚生愿意暂时将这只坠子与神尊的白玉璧做短暂的交换。”

“话也说得不错。”白泽神尊斜勾着嘴角笑道,而后轻叹一口气,摇摇头道,“这个追风啊,是该揍一揍了。”

林苏青抿了抿嘴,神情庄肃,语气平和且不失尊重道:“神尊无所不知,晚生此来的目的与心中所想的对策就想隐瞒也隐瞒不住。晚生无须多言,神尊一清二楚,所以,晚生斗胆直接问神尊,是否答应晚生?”

“哦?”白泽神尊手指一敛,手中的酒壶顿时消失,他起身负手立在林苏青跟前,“我以为的不见得就是你以为的哦~”他探身往前凑了凑,问道:“你确定?”

“难道不是这样吗?”林苏青登即装作意外,“世间难道还有神尊料错的事?”

白泽神尊眼眸流转露出笑意,拍拍林苏青的肩头道:“小朋友,你想让本尊亲口说出你的条令,不必如此委婉。”

林苏青顿时惊怔,摸着后脑勺讪笑,羞惭地捧手赔礼道:“还请神尊见谅、海涵。”

然而,白泽神尊鼻息一声轻笑,蓦然转身,面朝断崖外的万里晴空,眺向天际,道:“我原谅你的假装愚蠢。”

是说原谅假装愚蠢,而不是原谅先前的故意激他……

“我说追风当揍,不是要揍它事先提醒你什么,而是要揍它胡乱教你无用之事。”白泽神尊说着随意地朝高空之中抬起臂膀,随即,便听一声飞鹰长啸,即刻便盘旋而来,停驻在他的小臂之上,他逗了逗那只鹰,像是在对鹰说话似的,“我不喜欢去看你们心里的东西,我喜欢听你们说出来。”

随即他放逐了那只鹰,转身面对林苏青,扬起一边的眉头,示意林苏青将自己心中所想直言说出来。

白泽神尊的眼眸不似山苍神君那样逼人,他的眸子很温和,像春天傍晚的风,轻轻拂动天边的云霞,不动声色,不着痕迹,却仍令人不敢直视。虽然感受到温和,但也感受到了极度的压迫。

林苏青敛了敛直视白泽神尊的目光,略含低下颌,将挂在脖子上揣在衣襟里的那没血色坠子取下来,摊在手心里,还是那样如冰寒凉。他左右寻思,忖度一番后,将摊着坠子的手递向白泽神尊,认真道:“晚生愿意将这坠子拱手相让,但晚辈想请教神尊三件事,望请神尊如实指教晚辈。”

不等白泽神尊问他,他立刻接道:“第一件事,请问神尊,我的身份?第二件事,请问神尊,我是否还能回去原先的世界?第三件事……”

他顿了顿,眼神之中有些犹豫,踟躇了几分,咽下后台抬眸直视着白泽神尊道:“您能帮我回去吗?”

白泽神尊看了一眼林苏青手心里躺着的血色坠子,而后盯了会儿他的眸子,片刻忽然笑,笑得不能自已,连连以虚拳掩在鼻尖下,强忍住笑意道:“你要将这坠子平白无故地赠给我?”

林苏青心生疑惑,白泽神尊为何笑……何况……

“晚生是有要求,怎会是平白无故?”

“哦?哈哈哈哈~”白泽神尊干脆笑开来,倏尔垂面连连摇头,罢了,笑问林苏青,“那好吧,这三件事我都能帮你实现。不过……”

他看一眼林苏青手里的坠子,又眯着笑眼对林苏青问道:“你可要想明白咯。”他的笑意忽然敛了些许,目光深深,“你若是想明白了,现在就可以把你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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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从前的我不是我,未来的我是谁

想明白了吗,林苏青也问自己。想回答想明白了,可是话堵在了喉咙,心里蓦地慌乱。的确想回去,却不知为何突然犹豫了。

“神尊可否指示一二?”林苏青有些紧张,但问话的态度不卑也不亢。

白泽神尊眸光一转,背着手往边上踱了两步,随意而道:“其实追风曾经说露过一些,不过你当时初来乍到,未曾留意。”

林苏青愕然,狗子说过的话很多,不知白泽神尊指的是哪一句,或许他自己听过后已经记不得了。

“追风与你说过,要回去须得你原先的世界里,有如圣君阶品以上者设下召回法阵,你才能回去。可还记得?”白泽神尊说着回转身来看着林苏青。

“晚生记得。”林苏青如实回答,这句话他怎么会不记得。

白泽神尊环勾着唇角似笑非笑道:“追风还说过——‘神仙的法阵只能召唤神仙’,可还记得?”

林苏青不大确定,狗子似乎说过这句话,不过……他那时候好像在茬神想别的事情,的确未曾留意,而今想来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听到过这句话……猛然,脑子嗡地一声响,林苏青当场怔愣。

神仙的法阵只能召唤神仙……神仙的……神仙……

得见林苏青震惊的神情,白泽神尊凑近来,有意无意地问道:“你是如何来的?可还记得?”

震愕。林苏青的脑子随着那嗡地一声响,骤然煞白一片。他当然也记得自己是如何来的。

其实那日与二郎真君等众神仙一役后,在他得知了自己拥有异于常人的力量时,除了怀疑过自己可能成为祸患,也的确几番思忖过,或许自己原本是这边世界的人。

然而……然而他从未想到,自己……是……

不,这不可能。

难道是这些神仙们一开始就给他的布了局?

不,狗子的那句话说得那般不经意,甚至若不是今日为白泽神尊所提起,他几乎想不起来那句话,便不似是故意挖的坑,等着今日由白泽神尊来埋他。

何况,无论是主上还是狗子、或是山苍神君与眼前的白泽神尊,即使是设局,他们谁也不像是会设这样粗糙浅显之局的。

既然不是局,那便……是真的。

“我果然是这边世界的?”

呼吸仿佛漏了一拍,脚下不由得一颤,往后退了半步。林苏青顿时没来由地笑了一声。

“呵,我居然是这边世界的……?”

话没有说下去,鼻息之间的笑意却是越来越频,随着震惊而僵住的面颊也越笑越开。从震惊到无奈,从无可奈何到不得不接受。从接受到纵使接受了心中却还是存生质疑。

质疑自己,质疑世界,质疑身边所有的一切。

他逐渐地不再去控制那没来由的笑,咧开了嘴笑,张开了嘴大笑,故作夸张地放声假笑。

可笑,可笑至极也!

“我是神仙?哈?哈哈哈哈哈哈……”

假笑过后,林苏青深吸一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白泽神尊。

“你们觉得逗我好玩儿吗?很可笑是不是?还是说我当时走到那个十字路口突然精神病作,我其实现在人在精神病院里,其实你们都只是我所臆想出来的?是吗?”

问话的语气,从铿锵激昂,到最后质问“是吗”,已经深感无力。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无用的质问,这是多余的质问,这是傻傻的质问。

呵。

“我可不会像子隐那样……嗯那样……嘶~那个词儿怎么说的来着?呃……啧,不管啦哈哈~”白泽神尊抱着膀子带着戏谑道,“我可是故意挑在这个时候告诉你的。”

原本站直了的白泽神尊,继而又弯腰往前凑近了脸,笑容里略有一丝玩味,他问林苏青道:“那你还打算回去吗?”

“回。”林苏青毫不犹豫地回答出这个字。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若是先前还有踟躇,那是因为有对这边情谊的不舍得,但是现在,他觉得所谓的神仙们不过是在冗长的时光里把他当个乐子寻。就连二太子与狗子,明明知道一切,却故意隐瞒着他什么也不说。他们又在将他当什么?

“嗯~可以。在你原先的世界里,倒是有一位圣君阶品的天神,以前除了我,便只有子隐知晓。不过现在嘛,恐怕天帝那老家伙也知道了。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们也没辙,谁也无从获知那位天神具体在何处。全天下唯独我知道。我可以找那位天神为你设法阵。”

白泽神尊扬着眉毛垂着目光仿佛认可似的点点头,随即侧转过身,望着远方孤云道:“但你要不要听一听我的意见?”

方才故意放声大笑多少泄了一些心中的憋闷,林苏青深呼吸后,却仍是无法完全走出情绪,然白泽神尊如是一问,他忽然冷静下来几分,其实他一开始提出“指示”,便是想听这位晓过去通未来的无所不知的神尊的意见。

“呀,年轻人很有潜质,接连如此多的打击,居然这么快就消化了。”白泽神尊转身面朝林苏青道。

而纷乱的心事与情绪到底有没有得以消化,林苏青自己也还不清楚,但是白泽神尊如此定义,他倒是有些感觉仿佛是比以前的自己经得住意外之事了。

“孺子可教嘛。其实你就是不回去,也很快会见到你娘。”白泽神尊说道。

“我娘?”林苏青讶然,“她也是这边世界的?”一定是的,既然他是神仙,那他的娘也一定是的。

“她如何来?”林苏青追问道,心中忽然想起了当初误踩的狗子回来时的那个法阵,法阵……对,“神尊是要设法阵?”

白泽神尊摇摇头:“不~”

“那我娘如何来?”

“我只想告诉你这些,别的~还想告诉你。”白泽神尊倏然一笑,看不出那笑意的真假。

林苏青不知怎的,顿时联想到狗子起初所说的第二条路……但只是刚刚一想,旋即便自行否认。毕竟,既然他是神仙,那他的娘也不必走第二条路。

“生命之中会出现许多选择,你娘她正在做一个选择。每个人于生命做出任何选择,谁也无权干涉,我不能,你也不能,谁都不能。”

白泽神尊说着抬手,掌心里立刻化出一块白玉璧来。

“我们谁都应该尊重他人的选择。这个给你。”递去被接下后,他拍了拍林苏青的肩头,“好好努力。”

语罢转身便踏出断崖,脚下忽然生出一朵祥云相迎,他冲林苏青笑道:“坠子你先留着,等哪日我心血来潮又想要了,再来找你。记得啊,子隐欠我一个恩情,哈哈哈哈~”

白泽神尊的笑容如春日光骀荡,驾云远去,便失了踪影。

“林苏青~~~~~”

林苏青闻声回头,见狗子正甩着舌头狂奔而来。它怎么来了?。

说实在,林苏青此时的心情仍然很复杂,很纠结,也很矛盾。除开接踵而来地对自我认知的颠覆,还有一件颇为伤心之事——他那般的信任于主上与狗子,而他们却对他处处隐瞒,而今他已然从别处知晓了一些真情,不知该如何面对狗子。

“你此来,是关心坠子,还是关心我。”

林苏青握着白玉璧把手背在身后,如是故意地问道。

他猜这句话可能会刺激到狗子,可能会令狗子伤心难过,但也可能,什么也不会。可他偏是故意这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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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明处的我们,哪知暗地的凶险

狗子眉头一跳,登时火冒三丈,瞪着眼珠子怒道:“有差别吗?关心坠子是因为那是主上给的,关心你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就不能都关心?”

林苏青意外:“朋友……”

心中有所触动,但那触动被生生忍住,反倒越的挑着带刺的话说来:“朋友是否该彼此坦诚?”

“你!你脑子被野驴踹过吧你?”狗子一时间不该说什么好,有些事的确是它不坦诚,但都是不能坦诚,也不能承认,它别过脸去,以眼尾余光看了两眼林苏青,鄙夷道:“你想多了,你是蠢蛋,本大人是战神,你给本大人梳毛本大人都嫌你笨手笨脚呢哼,怎么可能是那种朋友!”

“不然是什么?一颗棋子?还是一个玩物?”林苏青佯作冷漠,“你故意诓我,然而白泽神尊并非你所形容的那般不堪。我于这边将你与主上当作至亲,你却总是在紧要的关头诓我。”

理智很清楚,不能为了气对方,而故意说出这些带着恶意的话,可是,尽管他实际并不是这样认为,却还是忍不住要这样违背心意的说出来。这大概,就是在意吧。

“谁总诓你了!你别被白泽神尊诓了才是!他晓尽天下,更是有千面性情,我一番好意提醒,怎么就成诓你了?”

狗子嗷呜呜得气得几乎想一爪爪摁扁林苏青。这蠢蛋究竟是怎么了,莫名其妙针对于他。难不成是白泽神尊挑了什么事儿不成?

林苏青问道:“白泽神尊告诉了我一些你刻意瞒着我的事。”

“那又怎样?不见得是为你好!”狗子有些心虚,因为它瞒着林苏青的事情太多了,猜不到白泽神尊到底告诉了林苏青哪些事。但不告诉,也的确有不告诉的理由。

“让我对自己一无所知,对前路尽是迷惘,若是脆弱一些,兴许连活的念头都没了,这就是你作为朋友的好?那实在太狠心了,还不如陌生的白泽神尊。”

说这话时,林苏青在心中后悔,在心中教训自己幼稚,可是情绪,这一股莫名的情绪他抑制不住,他偏要说一些反话,偏要显得自己对这份情谊不看重。

他并不想这样说,却忍不住这样说。

“林苏青,我告诉你,普天之下,对你好的不会有几个,主上算一个,我追风勉强算第二个。至于别的,你最好是提防着!知道你身份还不杀你在你看来就算是好的话,那我追风绝对是最顶尖上的那一个!”

狗子气呼呼地说完扭头就走:“早死早生吧你!爱谁管谁管去!拉倒!拉倒拉倒拉倒!!!气死我了汪!”气得跳脚。

“狗……”心中顿时生出惭愧,却不知该说什么挽回,这一句低唤,还未出口,轻得连他自己都听不见。伸出的手,面对的是狗子气冲冲离去的背影,连手指都体会到了他此时的心情,缓缓地垂下来。一句抱歉,也未能及时地用行动来表达。

是不该起那样的疑心,是不该这样怪气的说反话。好与不好,哪里是一件事两件事就能定义的,他何尝不知道主上与狗子的好。

只是最近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最近猛然接收到的事情实在太杂了。他的心里、他的脑子里,其实一直都很纷乱。

千丝万缕似虫蚁,在一点一点的啃噬着他的神经和他的心,烦躁且令人抓狂,泄又没处可泄。

方才算泄吗?方才算,却是泄错了对象,的确不该这样对待狗子。

林苏青咬着压根,咬得颌角青筋暴凸,他不怪任何,只怪自己,不恨任何,只恨自己。他闭起眼睛调整着呼吸,试图令自己将躁动地情绪冷静下来。

心跳声急促有力地跳动着,如何呼吸它都没有要舒缓下来的意思,它有些痛。虽然无形的“刀”是捅的狗子,但每一言每一语也在刺痛他自己。

“对不起。”他轻声地自言自语,也许风能把这句话替他带过去吧。

……

……

这个天下,原本就不平静。

伺机而动的暗流,早已按捺不住地蠢蠢欲动,早已疯狂地想澎湃、急迫地想奔涌。像极了腐朽的旧堤前濆旋倾侧的惊涛骇浪,像极了滔滔滚滚的野虎悍马。下了狠心地猛冲猛撞,即使久冲不破,也势必要强翻跃过。

……

“启禀尊上,暗鸦军收到密报,在孟涂山现了丹穴山那位的行迹。”

悚然的大殿之下,跪着一名以帽遮盖住大半张脸的玄袍者,只露出宛如方刚嗜过鲜血还未擦拭的红唇,薄薄地开合。

他的声音极其嘶哑,却不是老人的那种苍哑,是像咽腔被紧紧压迫、被极限撕扯,勉强留了狭窄的一条喘息的缝隙。听起来声十分困难,拉扯极紧。

他启奏完毕,便冲大殿之上高坐与虎皮宝座之上的那位身披玄金战甲的尊者行下伏跪之大礼。

而立于宝座旁边的一位身形瘦萧的另一外玄袍者,则冲伏跪在地那位问道:“孟涂山位于东南方向,莫不是他料出了什么。”

问话的这位是一位真的老者,不同于大殿之下的那位,这位的声音干瘪而沧桑。

并且,可以轻易地从他们各自衣袍上分出地位的差距来。虽然这位老者也同着一身黑袍,但区别于伏跪在的地那位,那位是以暗红色镶边,而这位老者则是以金铜色镶边,与座上那位尊者身上的玄金甲的为类同之色。

除此之外,这位老者身上的所着的玄袍之上,还以略暗的金铜色印着许多蟒纹,地位可见一斑。

“属下猜想,或许是那位察觉之后,不想牵连那凡小子。”伏跪在地的那位开合着血色的薄唇,撕扯着嗓子哑哑地回话道。

“留了追风于那凡小子?”老者问道。

“是。”伏跪在地的那位只回答一个字时,声音不比说长句时那般有顿挫,像是撕扯到了,分外尖锐。

老者沉思片刻,侧身朝宝座之上的那位身着玄金的那位尊者恭敬道:“尊上当真要执以此计?怕不是最佳时机啊……”

那位玄金尊者握紧了宝座的扶手,惩忿窒欲道:“如今已是最佳时机!”

“莫非等到他伤势大好不成?!”伏跪在地那位玄袍者忽然抬起头来,露出苍白如纸的下半脸,与一身玄袍,以及那浓红似血的薄唇,形成了鲜明对比。

连着袍子的宽大的帽檐遮盖着他的上半张脸,辨不清他的目光与神情,声音一如既往地阴瘆。

“离鸦,不可操之过急。”老者转回身对大殿之下伏跪的那位如是说道。

那位被唤作离鸦的玄袍者将上身往起探了探,是以半低的高度,抬头面冲那位老者,不再是伏跪。

他撕扯着嗓音,说道:“属下百余年前献上此计,并经尊上多番指点。时隔百余年,属下才奉命着手铺展,不知何处操切了,还请阁老明示。”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今时不同往日

话里的用词虽然恭敬,却有些硝烟在悄然弥散。

那位阁老的帽檐所投射下来的阴影,将他干瘪的面庞隐得很是神秘,原本就垂坠的嘴角,此时看起来似乎更为垂坠,虽然看不见全貌,但神情似乎更为严肃了。

“当初筹谋之时,何曾料过丹穴山那位会如此紧要一名异世来的凡小子?”老者正颜厉色道。

“看来阁老有更好的计策?”离鸦按捺不住心中的轻蔑,右边的嘴角抽了一抽,如此细微却仍是被立于宝座旁边的那位老者尽收眼底。

“那个异世来的小子,恐怕会坏了原先的安排。”老者正色直言道,“老朽以为,与其将陷阱设给那二太子,倒不如……”

“启禀尊上,有捷报!”忽然进来一名身着粗布黑衣的侍卫,双手摊开呈出,掌心之中躺着一枚小的不必半截小指长的细竹筒。

那名侍卫特地将刻着独特印记的一面朝上,那位尊者登时怔住,目光炯炯,尽是惊喜。竟不禁眉开眼笑,霎时欣喜若狂:“好!好!好!”大暂三声绝好,那位尊者一甩衣袍步下大殿,一把捡起那侍卫掌心中的竹筒,连忙拆开,从中取出一封细纸条。

此时,跪下地上的离鸦,暗暗地低下头,嘴角浮上一抹耐人寻味难以琢磨的笑意。

“考成了?!”

见着尊者如此欣慰,那位始终垂坠的嘴角的老者,此时也满是欣喜。

“长弓!”

尊者声如洪钟一语,那位老者脚下岿然不动,只是捧手抬起与肩膀同高,俯而道:“老朽即刻安排。”

“且慢。”那位尊者乍然抬手,示意阻了那位名为长弓的老者的行动。

“请尊上吩咐。”

“长弓,你为三十六阁之阁,本尊想听一听你这位老阁主有何见解。”那位尊者随手将那封细纸条随手一扔,刚一离手,刹那便化作灰飞,直接散尽与空中。

“谢尊长赏识,老朽不敢当。”老者连忙将腰身伏地,捧手的礼数行得更大,起身后,从容地步下高阶,到了大殿之下,又冲那位着玄金甲的尊者长揖一礼。

待礼数周到后,他才继续道:“老朽始终以为,以那丹穴山二太子之性情,不见得一定会中计。所以,原先的计策稍显激进。”

离鸦听着嘴角又抽了抽,这是愤怒,忍不住的愤怒。

“以老朽之拙见,不妨将陷阱设与那异世小子,兴许那二太子……”老者故意顿了一顿,缓缓而道,“会自投罗网。”

“可有把握?”尊者十分信任那位老者,几乎不做否决,是直接问他底线。

“十拿九稳。”老者揖礼而道。

离鸦强忍鄙夷之色,与呼之欲出的怒气,嘶哑嗓子比先前更哑了几分,道:“可是属下听说,那异世小子不大简单。不知阁老是否有所耳闻?”

老者神色不变,嘴角依旧是垂坠的弧度:“老朽孤陋寡闻。既然大元帅早有消息,不如一便道出,咱们也好为尊上出谋划策。”语气之中居然带着一丝丝笑意,居然还假装着一点点尴尬。

若不是有帽檐的遮掩,离鸦此时紧皱的眉头,便是谁也能看出他的愤怒。

那位尊者看了一眼长弓老者,又以余光瞥了一眼离鸦,看来,在他闭关的期间,这两只“老狐狸”隐瞒了许多事情。

……

隐秘诡谲的暗处,纵使同享日月光辉,然而却不一定是在朗朗乾坤之下。

那是另外一个地方,是远离天界,即连千里眼与顺风耳也看不见的地方。

有独特的结界,有无法轻易冲破的防御。就连讯息,也只能是有进无出。

除非……有谁特地带出去。

……

……

暗处那般风起云涌,而正处于所谓明处的林苏青,已经在断崖边孤身立了许久,眼见着辽阔无边的碧空逐渐变得昏暗,眼见着白云低垂染上了红霞。又眼见着,那低矮几欲倾泻而下的红,大片大片的晕染开来。从而最早变红的那片天,则慢慢地深沉成灰色,并迅地追上了后来的染出的晚霞。

转眼已是霞光消褪,日衔山脊。

秋季的傍晚生凉,心不知是因为放得过份平静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犹如早已入了冬夜,凉得有些刺痛。

“天要黑了,再不走就危险了,我也不见得打得过。”狗子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听着支支吾吾的,林苏青登即转身看去,狗子正皱着眉头撅着嘴,一见他转过来,它旋即撇过脸,不睁眼瞧他。

“唔我……本大人是领了主上的吩咐,得护你性命,是不想被主上怪罪,你可不要多想了。”狗子乜视着林苏青,“少自以为是。”

狗子鼓着一张小脸,别着脑袋似乎还是很气。

沉默,林苏青的沉默令狗子忍不住以眼底余光悄悄多了两眼,可是看不出他的心思,不禁转过脸去,正眼瞧着瞧他。

“狗子,我……”秋风飒飒而过,树影婆娑,唰唰作响。

片刻,响声戛然停止,乍起乍落,竟将这昏沉的傍晚衬得格外安静。方才因风而纷乱起遮住视线的碎此时也停歇了。

林苏青抿了抿唇,重新开口道:“其实我很难过,也很痛苦。”

他没有表情,声音也很轻淡,听着却十足沉重,有一种落寞藏在话里,连狗子也不由得被触得有些伤怀。但它只是蹙了蹙眉眼,随即便以甩头为掩饰,而后就恢复了正色。

“有什么用,谁也不会同情于你。”狗子摆出一副轻蔑的态度,一边走近一边不以为然,“不论你是要继续痛苦,还是要努力打出个漂亮的翻身战。总之,现在得赶紧下山去。这里可不是个安生地带。”

“因为什么?”方才还忧伤的心情,顿时绷紧。

狗子朝着那条死寂似的绿河努了努嘴示意林苏青道:“喏,这条河是与妖界的分界线。你喜欢得不得了的那些小家伙,便是妖界的族民。”

喜欢得不得了……林苏青自己都讶异,他及时对那些小熊猫喜欢得不得了。

“咱们这儿的分界与你那边世界的分界可不相同,咱们这儿的各界族民是可以互相过界的。只是为非作歹嘛,是要遵守当地的律法,否则该杀杀该剐剐。”

狗子说着瞥了他一眼:“你若是再不离开,万一被强行拖过界线,然后给你随便安置个罪名杀你,也不是不行的。所以你确定还要继续在这里喝风?”

方才涌上来的千百种情绪随着狗子的话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无语,还有些尴尬:“那……那我们走吧。”

狗子抬眼斜了他一眼,扭头便领头以原路往山下返去,其实……它也挺尴尬。毕竟,先说不管的是它,先说早死早生的是它,先扭头就走的也是它……然而主动回来要护林苏青安全的……还是它。怎能不尴尬,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爪爪——叫你管不住嘴乱说话。

默契得谁也没有再提先前之事。

走着走着,林苏青忽然看见了一些可食用的鲜菇,想起先前还与狗子说明日要去那片林子里寻些野味及食材。如今得知,那些小熊猫来自于妖界,那么,也就是它们归去的方向即是妖界?

那……每日敲门的又是谁?狗子肯定不会回答他。

“白泽神尊将白玉璧赠我了。”林苏青打破与狗子之间的静谧说道,“但没有拿走主上给我的坠子。”

狗子径直走着,没有理会。

“我并非有意要说那些话。”他又说道。

狗子依然沉默地走着,没有理会他。直到走了片刻,它忽然顿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对林苏青郑重而道:“你是个聪明人,但并非如白泽神尊那般尽晓一切。别的我也不多提醒你,你只管记得,往后无论任何谁来接近你,你都应当提防三分。”

狗子说话时,目光锃亮,从未见它如此郑重其事过,也从未见它如此肃穆庄严过。

“嗯。”林苏青点头答应,旁的说多无益,也不再多说。

“另外,你不要以为白泽神尊安的什么好心。他是白泽一脉的异类,没少经受过是非口舌,只是与你不同,那些嚼他舌根的只敢在背地里议论,可是他身为白泽有什么他不知道?”

狗子扭过身继续往前走着,边走边颇有微辞道,“特别是与丹穴山婚约一事生出了变故……总之,那位的性情复杂着呢,指不定也在将你当作热闹看待。”

林苏青听着狗子的建议,有些疑问,不解道:“他为何不要坠子了?”

“我哪儿知道。”狗子斜了林苏青一眼,蹦上了巨大的树根,又跳下去,继续往前走。

“对了,你的易髓经修到几层了?”狗子显然也是没话在找话,显然它有着与林苏青异样的心情。

“大约第四层。”林苏青紧了两步,离它近了些,“以后的,打算通过白玉璧去到昆仑山的典藏楼后,继续修,修完易髓经再学其他。”

“唔,好主意。”狗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意识通过白玉璧去到昆仑山的典藏楼,那样非常有助于修习。寻常三年五载方能习得的本事,在那里却只消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何况林苏青的身份特殊,他修习起来原本就比寻常快出许多。

说不定还能让他赶上今年的招考。

“那你几时开始?”

“今晚。”

狗子耸了耸眉头,好似有些失望,顿了顿道了一个字:“哦。”

“怎么了?”林苏青不解地问道。

“没事。”

若是站得高一些,恰好高出这些参天古木一点点,便可以看见——在浓郁的林荫底下,一只白头赤身的小犬耷拉着耳朵垂着尾巴走在前面。在它身后距着三五步,跟着一位身着银白华服的青年人,脚步从容。

若是稍微离得近一些,还能看见那年轻人脸上,有不同于那只小犬的神色,他很坚定,尤其目光,很是坚毅。

天色不知不觉里黑了下来,才刚入夜,远处便有了悚然的狼啸,一声,又一声,惊得四处的小动物慌忙奔窜归去。

但,林苏青不怕。

最近的章节字数都比较多,算是对之前的补偿吧。明天出差,飞三十个小时。为了不断更,作者君今晚不打算睡了,吃饭,收拾行李,然后码字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一往无前

回到小木屋时,戌时已过,已是浓夜近二更。抬眼望去,月满如盘,照行千里。果然,偏是那林荫之中最为幽暗,如此月色,竟半点光亮也未见到。

这一路沿途走下来,使用了将近十支火把,他顺路将尚未烧尽的第十支插在距离小木屋五丈之远的青石板路旁边,唯剩下这半支了。

当他还在捡着边上的石块用以固定火把,并以避免火星落到草面引火情之时,狗子在小木屋门口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便打着哈欠抹黑进了小木屋休息。

或许是不当战神的日子过得实在太过悠闲,稍微一空下来,它便感觉瞌睡连天,懒得时时都在犯困。

林苏青一边瞧着狗子进屋,手里一边忙着垒石块堆。当一切终于全都妥当后,他察觉,原先躲藏在丛林里的窥视着他的那些绿莹莹的眸子,在悄然地退离,不多时,便一双也未留下。

他知道是何缘由。虽然火把是他折来的寻常的杉树木,可是这火,来自于狗子,因此它携带带着狗子的法力。

便正是如此,所以即使火把只剩下了不宽不长的一截,即使火焰因为载体的消耗已经相当的微小,可仍然是谁也不敢冒犯,甚至是见之即退。

林苏青看得明白,这便是这边世界的规则吧。

譬如威慑力,有或是没有,其实无关乎其他,威慑力只纯粹的与自身的实力有关罢了。否则火势再大又如何。

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夜晚,无论是因为哪一件事,这个夜晚都值得被铭记。

林苏青如是想着,便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背着摇曳的火光返回了木屋。

他没有借着暗淡的光亮去寻找狗子的身影,他轻轻地关上里门,将火光也关在了门外,也将一切都关在里外面。而后,他正对着门退了三步,随即掀起衣袍席地盘坐下来。

特地盘的是五心朝天,并特地注意了要右腿在外,左腿在内。为的是于接下来的结印诀相悖。

他掏出袖口里揣着的白玉璧,将它置于跟前大约三指宽的距离,随后以双手掐了一个太极阴阳八卦诀。

这个打坐的姿势与手诀,皆是从易髓经里学来的。

区别于先前,起初的几层经法讲求的是顺其自然,所以如何自然便如何为之,所以他都是随意自在地坐,手也是随意自在地闲搭在膝头。

不过,对于后来的经文,他清楚地记得书中特别有单章提示,提示的便是在修炼下文时须得掐诀,并且讲求坐姿与手印的结构。

他林苏青是堂堂男儿,便是以左手为阳,所以是以左手的虎口环抱右手的四指。从而,盘腿便须得是右腿在外,与手的方向相反。

同时两只手的大拇指指端,须各自轻触另一只手的手心凹陷处使得交错的拇指构成太极的双眼,而其余四指则恰为八卦。

以此负阴抱阳,便于掌中构成了太极阴阳八卦图。

这对修炼必然是有极大的辅助之意的,因为以此方式,便可于打坐之时,使自身自然地贯通体内的阴阳之气,并且会在体内形成一个封闭的气场。

由此,便是以自身入太极八卦。

心会自然而然地静下来,先前于第一层与第二层所学的经法无需刻意的去使用,也会自然而然地得以体现。那么对于接下来的经文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其实所有的经法在修习之前,都要先做到心静。必须先洗心涤虑,对境忘境,使外想不入,使内想不出。

须得心如泰山,不云不摇;待得心神开明,与道为一。方可自然而不强求地达成——无视、无听、无感,进而万事俱忘——忘物、忘天、忘己。

而盘此腿,结此印,便是可以助他后续的修炼事半功倍。

……

正值意识空寂湛然时,林苏青忽然于虚无的一片洁白的意识之内,看见了一扇门,是清晰可见,与先前体会第三层与第四层前所见的门完全不同。

这时所见的这扇大门并非空空的单凭意识认为。如果说那扇门是因意识所存在,那么这扇门便是存在于意识之中,它是的确存在。

大门洞开,有光亮从门内照出,闪着金屑。光照得不远,却是恰恰与林苏青打着照面。他正打算起身时,这才现,门内照出的光的尽头是跟前的白玉璧,又好似光是白玉璧射而出,而尽头正是那扇门。看出源头在哪里,也看不出终点在何处。

不过他看懂了一点——这是通往昆仑山典藏楼的门,而他即将要起来的,是他的意识,不是他的肉|体。

过了门,一脚迈入,那门便自行后退了几步之远,随即归于一记旋窝,随即归于一点白光,随即归于虚无。

门不见了,而眼前之景,蔚然壮观!

这是一间满是藏书的屋子,不,是楼,的确可称之为“楼”,因为除了极为宽广,还很高,除了四面都是书墙,屋子的中心还有一柱盘旋而上的书架,可以说它是书架,也可以说它是楼梯,它有螺旋式向上的梯面,供人踩踏,但梯面底下便是书。

刚一看见时,林苏青的脑子便立即浮现曾经学过的数学知识,比如每一层台阶,可视的有两面,上面供人踩踏的称之为上面,与之直角的成为正面,是的,每一层台阶相当于一层格子,正面看去都是书,在书上有一层两只手掌叠起来那样厚的木板,其实不厚,看着甚至不敢轻易的去攀登那螺旋向上的楼梯,因为与体重比起来,它令人担心不够结实。

可它的确是可以踩踏攀登的,也的确很安全。毕竟这里是昆仑山的典藏楼,总不能踩上去就塌了。

中心的这柱螺旋梯似的书架,盘旋而上,望不见顶端,可见此楼之高。而在这柱书架之外,则有许多零散的有弧度的书架,绕着它围了几转,那些架子,无论是从外面看,还是进去看,两面都是书。而它们与最中心的那柱螺旋向上的书架之间,纵横交错着天桥,互相接通,一直往上往,数不清有多少条这样的桥梁,也望不到头。

整个屋子里,仿佛以书架与书,构成了迷宫,不过在进入迷宫之前,入门的左手边有一条笔直的通道,与屋内昏黄的光线不同,那条通道有光照射过来,像是在指引他过去。

他便迎着光向左边那条通道而去。

它通往里另一处屋子,没有可关合的门,只有门洞。是一间白色玉石雕砌的房间,不算特比大,从门口走到正对面的那扇落地窗,大约正常迈步五十来步左右。那扇落地窗之前,列着一张横长的桌子,与其说是桌子,其实那应该是一株巨大的古树,是以横截面为桌面,以盘根错绕的粗壮的树根为桌腿。

这株古树生前应该相当不凡,因为光是如今被砍伐成一张桌子,桌子之长,便至少需要四五名成年人张开臂膀并列,方能比划出这张“桌子”的长度。

整间屋子由玉石装砌,再有那落地窗外的白日光一照,一室雪白。林苏青上前去摸着桌子绕过它,椅子似乎也是一株老树,气根交错而上形成了椅被,恰恰能将人兜在其中,坐面应该是这株树的横截面,不过现在它上面置放着一团白色的皮草垫子,以为只是薄薄的一层,抚摸时,居然相当柔软,很厚实,用力按也感觉到硬。

他背对着窗户坐下,所有光亮仿佛在一瞬间舒缓了下来,不再似方才那般白耀得刺眼。

抚摸着桌面,不算光滑平整,偶尔还有几处曾经因虫蚁而留下的洞穴,别有一番韵味。不过,这上面原本应该有此树的年轮,但显然被故意篡改,只有看似有序,或无序的纹理。

这件屋子里,除了这一张桌子,和这浑然天成的椅子,便什么也没有,他张望着四处,忽然!在一边角落里,看见了一堆白骨。

那些白骨几乎融进了玉色,白成一片,若不是此时他坐下来仔细观察屋子,实在难以现。

顿时毛骨悚然,他正要起身去一探究竟,脚边猛地踢到里什么,低头一看,脚边竟然也有一堆白骨!

当你们看到这章更新时,作者君人在飞机上。定时布,开心吗?

第一百五十八章 所学终将致用

这……这里究竟……

正是疑惑,正是怔愕,昆仑山的典藏楼的内室里为何有如此多的白骨,且去仔细一看,竟是片缕不沾,只剩下嶙峋枯骨。并且完全没有正常的尸骨那样,带着灰暗之色,它们皆是一片洁白如雪,似乎完全未曾经经历腐朽的过程。

并且,这些骨头,并非全是人类之骨。有的头骨边上遗落着犄角,有的似乎是牛,有的似乎是象,还有一些头骨只能看得出不是人类,却分辨不出属于什么……很杂,很多。

不过有一点很意外,通常无论是什么尸骨,看起来都令人心中生寒,但是这些却正如它们的色泽白,不论是看多久,心中都是空白,对它们丝毫没有生起半分寒意,不知怎的,有一种它们被净化过的感觉。

当岔完神注意力回过来时,他乍然现,方才无意中踢到的那一脚,将一些白骨踢散了一些,于它们之下,露出了一些类似于文字的边角笔画,像是掩盖了什么字迹!

以前闲来无事总看闲书时,常有写到一些尸体底下隐藏着重要的功法与心法的秘诀,莫非这里也是?

抑或者,是死者留下里什么指示?!

林苏青顿时感到后背一阵寒意顺着脊梁骨直抵尾椎,紧张与惶恐戛然袭来。他曾经处于好奇冒过许多险,有些甚至差点丢了性命。所以此时……

伸出去的手跃跃欲试,却又犹犹豫豫地踟蹰着收了一回又探出一回。思来想去,他干脆一咬牙吞咽下疯也似的分泌的唾液罢了,人都已经在这里了,如若不得不死,就是逃也无法可逃,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于是,他屏起呼吸凝住了神,但并不用手去推,而是改用脚尖去将那些掩盖着字迹的白骨往边上踢开了去。

亡者之灵无论是在还是已经离散,都不便惊扰,本来用脚去踢就已然失礼,所以他更不能一脚将它们踹开,做成极为不尊敬,可是心里又些害怕实在不敢下手去挪,于是,他在心里对这些枯骨道了一声歉意,便轻缓地以脚尖去一点一点的推开。

先看到的是一个“矢”字,蚕头燕尾,是隶书的着笔。前面的骨头往后里便与后面的骨头堆在一起,不大好推开,他稍微多用了些力气“知足”。

是凿在地面的,在白玉石地面上造出的小字,不是如他方才那样刻意仔细去看,实在是难以现。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在右侧的桌脚边上特地凿出“知足”二字呢?这间内室里又为何有如此众多的白骨呢?

难道“他们”都是通过白泽神尊所赠的白玉壁而来的?

林苏青顿时怛然,膝下一软,跌坐在椅子上,他脑子里突然闪出无数种猜测。难道是白泽神尊故意诓人进来,却是有来无回?难道是这里有什么隐藏的危险?可是为何会在什么也没有的屋子里,凿下“知足”二字呢?

他登时联想到这里是典藏楼,收藏着无数的典籍,莫非用意是警示进入者要求而知足?

所以这些尸骨皆是因为不知足而亡?

可是既然有死亡,那么这里必然是暗藏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至少他现在还没有看见,而那“东西”能够在一瞬间取人性命,甚至连衣物、血肉半点都不留下,只留下白骨。

那他呢?等待着他的结局是什么?

林苏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要迅冷静下来,慌不得,要冷静。

而此时盘坐于小木屋中大作的他的本体,也正随着心境的变化而呼吸急促,一头的冷汗,捏的手诀方才还掌心胀热,此时亦是满手心都是冷汗。

静,一定要静下来,必须要静下来。

必须先抛开一切,先恢复冷静。世间本无无,万般皆妄想。冷静。

昆仑山典藏楼的白玉内室之中的林苏青的意识,此时仍是一脸惊愕地坐着,他是来学习如何考上三清墟的,是要走那个特例。知足……知足的话,那么,学完即走,再也不来,算不算知足?

如是一想,桌子突然没来由地荡起许多金屑,如同积累许久的灰尘,猛地一拍桌面,将他们统统震起,它们金光闪闪,吸引回林苏青的注意,旋即它们汇聚成了两枚金字,依然是蚕头燕尾的隶书,圆润平滑恰不见一丝锋锐求得。

求与得之间有着过一个字的空隙,林苏青不确定是自己多想了,还是的确是他所想的意思,这可能是两个字,意味着两个动作,一谓求,一谓得,有求便可得。

但也可能是一个词,意味着结果。

林苏青研精竭虑,联系着那些白骨,联系着“知足”二字,联系着白泽神尊曾经说过的所有的话,脑子里乱乱糟糟,所罗列的因果打乱了重列,重列之后又打乱。

白泽神尊说能帮他考上三清墟,然后便说里昆仑山的典藏楼,也就是说只要是在这里,他便能寻到方法。

知足,学到方法便走。

乍然,桌子两边实心接地面的地方,桌面突然凹陷下去,惊得林苏青心惊肉跳,霎时凹下去的部分又迅恢复,而恢复时桌面上竟是堆叠着成千上百本书籍。

随即,“求得”二枚金色猛地化作一阵金雾消散。

他懂了。他居然想对了。

那么这些书里所记载的,应当就是考三清墟需要掌握的内容吧!心里陡然慌了起来,不是害怕的慌张,是一种激动、兴奋的紧张,心弦猛地紧绷,遽然浑身抖。

他调整了心境,伸手去触摸那些书籍,触手冰冷,像是刚从冰窟中取出来似的。他将堆垒在一起的一摞摞书,取下几本大致,看了一些书名,或翻了几页内容。

其中有保存完好的竹简,有以针线装订成册的缯书,还有以龟壳、石头刻字的,它们被分别以绳线捆绑,每一堆大约就是完整的“一本书”,等等等等,许许多多,各式各样。

而这些典籍,并非全是从未见过的生僻古书,其实博古贯今,大有一些而今也尚在流传的名书。就是林苏青这样的普通读书人,虽然没有仔细去拜读过,但也都有所耳闻。

譬如《易经》,这是多么传统且经典的一部作品。不过,这里的《易经》确实记载于许多块巨大的卜骨之上的,所使用的全是甲骨文。

他当然识得甲骨文,他自幼学习书法,接触过许多字体,除开常见易辨别的字体,诸如石文、陶文、兽皮文、钟鼎文、竹简文、绢帛文、木牍等等他自幼时起便皆是有过接触,尽管有些已经忘记不大会写了,但仍然能够边猜边认个**不离十。

何况甲骨文是他的老师着重教授的字体,特地强调不会写也必须能精准的辨认。大抵是由于对于林苏青那边的世界来说,甲骨文上承绘图刻符,下启青铜铭文,算是最早起的成熟字体,在文字史上有着十分重要的价值。

然而,它作为最早期的字体,却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消失了两千余年,并且因它的莫名消失,导致了许多文化的断代。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甲骨文于他那边的世界,距他离开时,所掘的大约有五千来字,但被研究者们成功破解识出涵义的尚不足两千字,最多也才一千五六百,尚有三千余字未被识出涵义。

但,唯独他的老师能识得全部甲骨文,至少在他有限的认知里是的,至少当时的世面上所有有关于甲骨文的报道,都仅仅停留在识别不到两千字。

他也不知老师所言是真是假,总之是被迫作为学业,不得不跟随老师学了个齐全,当然,也是老师所谓的“齐全”。

也不知道其余的字是不是老师瞎编瞎教的。总之老师与母亲都是对他千叮咛万嘱咐,禁止将识得甲骨文一事对任何人提起。那时候还小,本就不大当回事,自然也从未提及过,有相识的朋友里,知道他会书法的都为数不多。

再说回《易经》本身,于他原先的世界里,大约出土掘的笼统可分为四个版本,分别为战国后期的竹书版、西汉时期的帛书版与竹简版、还有东汉时期的石经版与唐开成时期的石经版。不过这四个版本几乎一致。曾经被老师要求临摹练字时,他都粗浅的阅读过。

这里的倒是头一回见……莫不是,这是最初的真迹?

据教他的老师的分析,说内容分别《经》与《易》两大部分,前者主讲六十四卦与三百八十四爻,而后者则是包含卦辞与爻辞的解析的七种文辞,共十篇,所以又单独有个称呼《十翼》。

除开《易经》,还有被誉为“内圣外王”、“万经之王”的《老子五千文》,他也略有所闻。之外还有学习书法必然少不了临摹的《黄帝阴符经》、《通玄真经》、《参同契》等等,也曾经大致看过一点内容。

这些多多少少都曾接触过。然而还有绝大部分,或许别人知道,但是他确实是今日才有幸得知如,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等三皇五帝之书,八卦九州之志……

甚至还有落款伏羲氏的先天易、神农氏的连山易、轩辕氏归藏易……

数不胜数的典藏要熟读、要背记、要领会、要掌握……或许,这就是狗子所说的考三清墟的特例?

难怪不大有谁主动选择走这条路。

……

浏览完这些自行出现的典藏的书目,他猜想或许这些成堆的白骨,便是那些学完所学却不知足而不愿意离去的?是惩罚?

后背猛地升起凉意,不禁连打了两个寒颤。

“我学完能考三清墟的知识就走。”

林苏青开口对着正对面的门洞说道,像是说给自己的,又像是说给自己所猜测的那个看不见的“危险”的。

说完他便坐下来,伸手正要去取下放在最表层的那本书时,却突然有一摞石头自行飞来,堆垒在他面前。

“是让我先看这些?”林苏青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问道。

没有回答,但是,他照做了。

石头上记载的文字并不多,一摞很快便看完了,不,是掌握完了。

石昆仑山的典藏楼果然神奇,他自问比较擅长理解文字,却没想到今下有如此聪颖绝伦的参悟力!

几乎是在刚看懂意思就领会了涵义,并感觉已经将其融会贯通,将其掌握,连身体都随之感觉到明显的变化。

就在最后一块石头的最后一个字参透时,那些石头顿时凭空消失,就连一缕烟雾也未留下。紧接着便有一些龟甲、兽骨从那些堆叠的书籍、骨堆、竹简堆、钟鼎堆里自行飞出来,垒在他的眼前。

它们像是有思维的活物似的,仿佛知晓何时该轮到自己被读。又仿佛是在这典藏楼里的暗中有谁在做安排似的,在给他安排什么时候该读什么内容。

那么,还有什么可操心劳虑的?

如此这般,给什么,看什么就是了!

……

此时于小木屋之中打坐的林苏青,全身皮肤通红,浑身冒着腾腾地热气,那热气在黑暗之中只有狗子看见了。

它是猛地感觉出了林苏青的变化,倏然睁开眼,瞧了瞧他,随即蹦下床榻,踱步到林苏青跟前,抬起小爪爪拍了拍他,没有反应。

“唔……怕是吃不成美味的烤鱼了。”

歪着脑袋呆看了一会儿,耷拉着耳朵在林苏青边上一趴,叹了一口气道:“接下来的日子,本大人要极尽无聊了……唔……”8)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止是时间在改变

阅读总是能在不知不觉中抽离人的神志,特别是全神贯注地去投入、去思考、去记忆,就会无意识地屏蔽掉了身外的一切,如时间、如听觉、如感知……

林苏青闭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完全记不清是第几次伸展双臂,拉伸脊背的筋骨和肌肉了。而后,他掐揉着眉心等待着下一堆应当阅读的典籍,等了又等,面前始终空空如也,他见没有动静,这才松开眉心抬起头朝桌面两边看来看去。

登时怔住,桌子的两边原本堆如小山的那些典籍一样也无!

难道是……看完了?他连忙转过身看向背后的落地窗……依旧是白晃晃一片,要么仍然时间或许没有过去多久,要么可能是于无意识之中过去了许多日夜。

竟然是一丁点都未曾察觉,居然一晃眼就看遍了成千上百部典藏?林苏青难以置信,连忙在心中仔细的回想,赫然觉察!果然,果然是看完了全部!

因为清晰地记得自己之前都看过些什么内容,连指尖都还清晰地记得触摸缯书时那绢布的丝滑,触摸龟甲时所刻的字符的浅浅的凹槽,触摸竹简时那已经被摩挲得圆滑的边角……

历历在目,历历清楚地存在于脑子内、心内、意识内……

白泽神尊没有说假,这昆仑山的典藏楼确有神效。不止是头脑陡然聪颖了,他原本自视甚高的记忆力,在这里亦是陡增,一目十行也能够过目不忘。

除此之外,他惊觉身体也有所变化。

起身来回走走,脚步感到前有未有的轻盈,身体内更是感到十足的充盈。仿佛于经脉之中蕴含着饱满的力量。他搓了搓脸,将困倦全然抛却,重新抖擞起精神来。霎时便有里惊人的现——就连精气神也较曾经有着天壤之别。

他忽然想起狗子曾经说过,外在肌骨所产生的力量,再大始终有限,而真正强大的力量是由内而外,是可以无限增强的。

林苏青现在觉得自己的内在很强大很饱满,于是他摊开掌心试图学那些神仙们那样,于手中凝聚出一些力量来。然而事与愿违,他久久地紧紧地恨不得将掌心盯穿去,却只是觉得手中热,并没有凝聚出任何来,一缕烟也没有。

所以,该练的外在或多或少也还是要练吗?他如是猜想,随即便是无限感慨——竟是这般轻易地就掌握了考上三清墟的知识?这……简直比作弊还……爽。

听闻三清墟之难考,远远比登天还要难上加难。先不论考上三清墟的弟子们皆是强中之强者,单是备考,也无一不是自幼起修炼,并且无不是修炼之中的出类拔萃者吧?

如是想想,林苏青顿时心虚地摸了摸后脖颈子,自觉有一种名不符实、愧不敢当之感,大约他就是“鱼目混珠”里的那只鱼眼珠子,“滥竽充数”里就他在吹假竽,抑或是……

越想越消极,越想越不堪,他连忙为自己辩解——也不定是假的,好歹是真才实学在腹中。

那算是高考前找对了辅导员,刷了几套真题?似乎也不大准确。

简单说,单是那成千上百的典籍,也并非一朝一夕便能看完的吧?

不论怎样为自己开脱,其实对比其他,仍然是不公平。不过这并不需要过多在意,因为世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思绪打通之后,林苏青正打算回去椅子上坐下,刚一转身还未迈出,便是脚下一顿,他看见桌面上不知何时又凝聚出里那两枚隶书金字——“求得”。

二字之间依然存有大于一个字的间隔。

求得求得,求,得。他想学习如何考三清墟,如何走那一条特例之路,便得到了方法。求得求得,求而有得。

蓦然,他的脑子里猛地冲出了一个想法……他想知道,关于自己的事情,为何他身具奇异巨大的力量,为何白泽神尊暗示他是神仙,既然他是什么神仙,又为何先前不在这边世界。他想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想知道自己的未来。

这些想法如汹涌的狂潮,在脑海里翻起了雄涛骇浪。

既然有求便有所得,那么如果求这些,也定然会有所吧?!

林苏青的心虚顿时纷乱如麻,坐立不安。他的理智令他看着地上的“知足”二字,控制着自己不要去问,不要去求,可是……可是……

“我已经学完了,我现在想回去。”

他冲空荡的一片雪白说道。但没有任何回答,空旷的屋子,空旷的典藏楼,连回音也没有,只有桌面上凌空浮现的“求得”二枚大字熠熠闪耀着金辉。

林苏青等了等,以为会有什么指示,却是没有。于是他自行往外走去,除了门洞右转往来时的方向去,以为能这样出去,确实兜兜转转又绕回里门洞前。不是因为布局迷乱,而是根本就没有出入口。

想不明白如何才能让意识从这里“出去”,回到身体内。他又返回了那间内室,杵在门前正对着那张横长的桌子与那把盘根错绕的椅子。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那几个疑问,而目光却忽然转向里那一地白骨。

他提醒着自己不能去想那些多的,可明知不能想却忍不住总是去想。

找点事做!他急中生智,唯有忙碌能转移注意力。可是做些什么呢?那些书架用不着他打理。思来想去,他撸起袖子,决定去将桌子底下的那些白骨搬去与角落那些一起。

以便让那“知足”二字完整的显露出来,为后来者做警示。

说来也怪,初来时乍一眼瞧那些白骨,他心中很是憷,然而现在却一点也不怕。即使今下是亲手去搬起“他们”,也仅仅是第一次伸手去触碰时,有一丁点犹豫,但伸手碰到后、拾起一块后,便同搬一把椅子、一张凳子几无分别。

那些白骨看似成型,但一动即散,他挪开地方后,又在另一边将各自重新拼整,不使身异处,或留有残缺。

就在他再去搬起一块类似于牛头的头骨时,赫然现,在那头骨之下,掩盖着两枚字!

是与“知足”二字同样的笔法,同样的字体。原来还有两枚字,他一直少看了。

“知足,俭欲。”林苏青不禁喃喃地低语着,揣测着留字的用意,“知足……俭欲……求得……求得,知足,俭欲……俭欲,知足……”

一瞬间豁然开朗。

“求得”并非全指求而有得,他来时的目的是备考三清墟,如今已然得到,后来的求得,是指结果。

先前心里一直念着有求有得,所以一直记挂着想问出答案,现在理解出它是指结果,不知怎的,就有了一种心甘情愿的放下之感。

初衷达成,便不多求。如此浅显的道理,居然现在才明白,他黯然失笑,是欲望迷昏了头脑。

忽然,一道白茫茫的光自门洞外照进来,如来时那样,光内飘散着金屑,他知道,是这楼愿意“放”他离开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字,唇角微微牵动是下定了决心,断然离去。

当一穿过流光溢彩的大门,小木屋中的他倏然睁开了双眼。

“呀!回来了!”狗子乍然抬起脑袋张大圆溜溜的眸子歪来歪去地瞧他。

林苏青也瞧着狗子,没顾上惊喜,而是一眼被狗子的面孔吸引了注意。狗子的模样有些变化。

不大似以前那样全然一副虎头虎脑的狗子模样,这一见,它的面孔竟然有些像人,不再是感觉,是真的像人,若是脱去脸上的毛,大约三岁孩童那般。

“狗子你……”

不知是否是他怪异的神情惹到里狗子的脾气,它一扭头踱步到边上去,蹦到长条板凳上坐着,离他远远的。

想来可能还在为他先前的刻薄的言语而愤懑,于是他看了一眼从小木屋外面穿过木材与木材之间的缝隙透进来的光,知道外面也是大白天,连忙道:“不要生气了。咱们去林子里寻些材料,我烤鱼给你。之前答应过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算从地上起来。

“烤个粑粑,亏你还记得。”狗子斜着眼睛看他,瘪着嘴嫌弃道,“一等就是五年,本大人已经不想吃了。”它侧扬着下巴扭过脸去。

“五年?”林苏青登时愣住,站起来时腿脚酸,一个不稳正欲往边上去几步扶住桌子,猛地现,自己的头与胡须竟然长至曳地!

这……

“啊呀,看来本君来得正是时候~”门外乍然响起一道幽亮之中透着阴柔的声音。

还是定时,惊不惊喜

第一百六十章 需要你帮个忙

门外来者径直往前,在他伸手推门而入时,除了小木屋的门,还有一道赤色的光辉被他推开了一个破口。

“山苍子?你怎么来了?”

他刚一入门,狗子登时惊觉地坐起身来望着。

“追风神君这是哪里的话,就容你隔三差五地上本君的冲玄居里混吃混喝,就不许本君来你借的这处小破屋里溜达溜达?”

山苍神君说着话随意踱步到窗前,抬袖拂过,窗门自然洞开。而后,他转身眉眼含笑地睨了林苏青一眼,却不与他招呼,而是对狗子说道:“一别数载,追风神君这是打何处捉了只毛猴玩耍?嗯~还特地设下诸多结界不见天日的关着,兴致别具一格呀。”

他似有意又无意地睨向林苏青,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林苏青那个蠢蛋呢?是不是已经死了?”

林苏青低打量了自己曳地的长与胡须,无奈地笑了笑,随即抱拳冲山苍神君行了一礼,道:“晚辈林苏青,拜见神君。”

“原来还活着呐~”山苍神君故意打趣他,“本君方才还在头疼,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居然敢同本君抢生意,险些误会了谁。”

狗子朝山苍神君与林苏青的方向瞟了一眼,相当嫌弃地撇了撇嘴角道:“阴,阳,怪,气。”

一字一顿,末了道:“山苍子,你且直说,作何大老远地特地跑来?”

“哦?多说两句叙叙旧都嫌话多了?你以前找本君讨要丹药时可不是这样的追风神君呀~莫不是一别数载,火气憋大了?”

“丹药……”林苏青霎时想起曾经因误食了山苍神君的丹药而……顿觉羞赧,立刻有红霞浮面,更是一路直红到了脖子根。

狗子瞧出林苏青的异样,略微一愣,旋即猜到林苏青必然是联想到了别处,登时恼怒道:“我要的都是凝神静气的丹药。胡说八道什么!”

山苍神君眯着眼睛笑吟吟道:“冤枉,本君也没说不是啊。”

好气哦,狗子紧皱着眉头,还真的是没有什么话能够反驳他。

“行行行,就你口舌生花能说会道。”狗子扭头起身往远处走了走,离得山苍子远远的,一屁股坐下,“你有屁就快放,少卖弄关子,信不信本大人这就撵你出去。”

“撵?本君可是奉了殿下的旨意,是来给林苏青收整仪容的。”

“主上知道我的一切?”林苏青当即打岔,然而山苍神君连眼尾余光也没有看他一眼,始终与狗子理论着。

“否则他自己拿什么收拾?难不成你去给他啃出个什么式样来?”

狗子像是故意地不搭理林苏青,又像是被气到了无意而为之,它也没有回答林苏青的问话。而是起身朝屋子外走去,不多时又折返回来,但嘴里衔着那把先前用来剖鱼的小刀。

走近后,没好气朝林苏青跟前一丢,当小刀落地,狗子一爪爪踩上去,旋即有赤色光辉从它的小爪爪四周震开,将小刀之上的斑斑锈迹冲刷得一干二净,恢复了光彩。

“自己动手。”狗子斜了他一眼,踱开了去。

林苏青愣了愣,瞬间开悟是他们故意不想谈及主上。

于是便伸手捡起来地上的那把小刀,并且用拇指的指腹试了试刀锋,尚算锋利,便将小刀搁在桌上,着手将长拢到一起后,才拿起小刀比划着从何处割断。

正当他要下手,却被山苍神君打断道:“不可不可。不长不短,不伦不类,实在影响气度。还是本君帮你吧。”

如是说着,他却没有上前,而是从腰间取下一只棕橘色的小葫芦,使劲儿拔下塞子。登时,自葫芦嘴儿里冲出两缕棕橘色的烟雾,伴随着一阵儿腥骚的气息,烟雾瞬间弥散开来,俄尔,便于烟雾之中显出两名橘衣玄裳的桃李年华的女子来。

她们战战兢兢地朝山苍神君施了礼仪,便并肩朝林苏青而去,而后一前一后地请他坐下,为他打理头与长须。

“叫这些狐媚坯子给他打理,不比别的强?她们最是知道什么为‘美’。”山苍神君抱着臂膀眯着眼睛似笑非笑。

狗子瞧了林苏青那边一眼,继而冲山苍神君瘪嘴道:“凡胎肉体有什么好拾掇的,总有一天会……”

“诶~并非所有都能天生丽质嘛,对不对?”

狗子后面的话被突然打断,它也像是故意要急收话,舌头一闪,险些咬着了舌尖。它吐了吐舌头不再说下去。

然而,于一旁被狐女挡住了视线的林苏青,仍然听出了怪异山苍神君似乎是故意打断的狗子的话。

狗子原本要说什么?总有一天会如何?

虽然诧然,但他没有问出口来,只是兀自忖度,假装没有听见也没有察觉。

狐女们果然别具审美,使用着法术,将林苏青油腻腻的长与长须打理得无比清爽,不过她们不敢动林苏青的银冠玉簪,只能伸手示意他,一切已然妥当,请他自行佩戴。

是将林苏秦的头分为上下两部分,大约是知道他难有自理能力,便没有为他设计特别的式。不过,虽然看似是简单的将下半部分随意披散,只将上面一部分扎起髻,以佩戴银冠玉簪,但实则别有细节,因为上面的髻是分成的三股梳理的。先是将中间的往后,其次以右边的那一股去包,最后以左边的一股包去做结束。

他摸了摸,扎得不紧,很蓬松。未迟所赠的白色缎带以前他是一圈又一圈的缠着头,而今只是轻微一绑,有长长的两截垂下来与下半部的头一起披散着,他也觉得这样应当更好看一些。

不多时,毛猴似的林苏青便狐女们收整成了一位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很对他一身偃月服,也很能衬出他面容的清秀。

急景流年,虽然五年时光一晃而过,但那的的确确是五年,可是林苏青的容貌丝毫没有变化。山苍神君佯装着不经意,却早已将个中缘由猜出了七八分。

妥当之后,他将手中的葫芦一抛,那两只狐女便立即化回成两缕棕橘色的烟雾,被迅吸回了葫芦之内,他塞上木塞在耳旁摇了摇,听了声响,而后将葫芦别回腰后,对林苏青说道:“妥了,是该说正事了。”

这架势,所谓“正事”不大像是来找狗子的。

于是,林苏青起身朝山苍神君拱手行礼道:“神君请讲。”

山苍神君量了林苏青一眼,何尝觉察不出他性情与以往的不同,却是随意而道:“其实是有一桩麻烦事想找你帮个忙。”

林苏青扪住心中的疑惑,神情认真道:“若是力所能及,自然竭尽所能。”

山苍子饶有意味地盯着林苏青,倏然耷着眉尾,佯装意外现:“唉呀,变了变了,蠢小子同以前变样了。”

林苏青自知不能与之对视,便垂下了眼眸。

狗子朝那边瞅了一眼,冷哼一声道:“他不是一直都这般狡猾嘛,本大人早就现了。”

“不不不,的确是变了。变得……嗯……”山苍神君有意顿了顿,扭头对狗子说道,“变得更狡猾了。”

“你瞧,他想问的一句也没有问,而且也没有故意问我为什么找他。”山苍神君往前两步,与狗子处在一块儿,回转身来,一起看着林苏青。

“依他以前的脾性,难道不是立刻装傻充愣地故意说‘承蒙神君抬举,在下实在不知自己有何能力能够帮上神君’?瞧,他今下并没有。”

山苍神君一句话点醒了狗子,它连忙坐直了身子,诧然道:“对呀,居然没有一门心思琢磨着如何套咱们的话。”

他二位你一眼我一语,似无意,又似深有弦外之意,落得林苏青讶异不已。变了吗?一句话便能判别他变了?

可是,为何他自己并没有感觉自己的性情起了变化。硬要说何处生了变化,那也应当是状态,是体内的状态有了饱满的力量和精气。

“毕竟五年过去了。”林苏青如是说道,平静而坦然。

“罢了,变与不变左右不关本君什么事。”山苍神君哪里听不出林苏青在避重就轻,不过他不与林苏青将前话说下去,毕竟究竟如何他的确不大在意。

他往前去了两步,说道:“这个忙……本君处理起来不费吹灰之力,不过,因它与你有关,于此才感觉麻烦。”

“劳请神君赐教。”林苏青说这句话时,实际心中生起了莫大的激动险些按捺不住。

这是他急切所需要的。

他需要许多与他有关的事情,需要更多的机会自己去亲身经历辨别真假。

如此即使从他们口中得不到答案,也可以借着机会由自己去一一解惑。他太需要了。

“神君?”见山苍神君像是在岔神,林苏青忍不住问了一句。

谁料山苍神君旋即笑道:“本君只是在试探。”

竟被他试出了心中的迫切。

但林苏青并没有因此愣住,也没有心虚慌,而是拱手微微笑道:“不敢隐瞒。”

他承认了,还特地在语气之中带着一点惭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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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新的人生,从一支新笔开始

“听说你将去考三清墟?”山苍神君朝林苏青近了两步说道。

“是。”

“那这个忙你顺道就能帮了。”说得好像是现下才知道“顺道”,实则也没有隐瞒他其实是早就知道。

林苏青垂手而立,感觉而今的自己的确与以前不同,而今更敢于不掩饰自己,更敢于直面。

“神君是要晚辈替您引出谁来?”林苏青料想山苍神君所言的应当不是鬼怪便是妖精,四柱阳命大约是他最大的用处吧。

“不。”山苍神君走到木屋门前,迎面门外打东南方照射而来白日光,似笑非笑道,“是要你替本君收了。当然,你若是不愿意收,也可以在你降服之后,由本君自己来收。只怕届时你不愿意让了。”

“神君有把握晚辈足以应对?”林苏青倒不是不答应,而是万一事关紧要,被对方逃走或是激起其他事件当如何是好。

“反正你迟早是要面对。”山苍神君的回答令林苏青觉得有些不解,像是直面回答了,也像是在故意避开而暗示着什么。

“晚辈愿意一试。”

山苍神君眉头一跳,明知此乃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还是有些意料之外,转身笑道:“如此果敢了?”

“不是果敢,这是一种接受。”林苏青微微一笑,不经意地轻轻抿嘴,显出他还是有些拘谨,“晚辈既已明志,何惧一桩挑战。何况,神君必然有判定,此事实乃晚辈能力之内。”

“本君喜欢现在的林苏青!”山苍神君侧转过头冲狗子说道,语气之中很是惊喜,“谁教的?很不错啊!”

狗子翻了翻白眼,连眼尾余光也吝啬于给去,撇着嘴角道:“谁知道他在昆仑山学了些什么回来。”

“那就这样说定了。”山苍神君欣喜而道,“且往东走,在阳东城。”

林苏青问道:“是谁?”

“一去便知。”山苍神君的笑容忽然变得复杂,“好了,本君还有急事要办,不便久留。”

他说着便作势捏决打算离去,却忽然停住,补了一句道:“啊对了,空手去的话着实有些危险。不过,要说笔豪……”

山苍神君以下巴指了指门外右侧的林子:“那片密林的边际,有一种狼,它们的尾巴尖儿上的那搓毛最为合适。”

“狼?”林苏青心弦一紧,全神贯注于耳朵去听。

“但是你可得区分清楚,有的狼可不好惹。莫要去招惹那些尾巴尖是白毛的,当心将小命撂下了。走了。”

语罢了便化成了一缕粉色烟雾,仿佛地面有一处肉眼看不见的小孔似的,将那缕烟雾吸入了地底。

林苏青目送着那缕粉色烟雾全然没去后,扭头转向狗子看去。

“我才不去呢。”狗子歪着脑袋趴在自己的两只小爪爪上,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烤鱼两条。”林苏青抬手以食指与中指比出个“二”。

“不去,那里是妖界的边境。”狗子的脑袋往边上挪了挪,试图以此避开林苏青利诱。

“你怕妖界?”激将之法可能如往常奏效?

“笑话,本大人怎么可能怕妖界。”狗子倏然抬起头瞪着林苏青,旋即又趴下,更是将脑袋往后挪去,几乎将自己蜷成了一张饼。

“加两只烤野鸡。”

“咱们不能在妖界生事。”

“烤蘑菇也不错,烤的时候淋上一点肉汤,又香又嫩。”

狗子猛地撑起上半身冲林苏青吼道:“闭嘴!我是不会去的!”情绪太激动,喷了林苏青一脸口水。

林苏青抹了一把脸,端着右臂,食指与拇指呈八字搭在下巴上,以食指摩挲着下唇,蹙眉佯作回想状,道:“先前我在路上看见了许多野猪野牛,很是健硕。”

咕咚。

安静之中,一声咽口水的声音格外的响亮。

“那些狼生活在妖界的边境,说明不是妖?嗯……不知它们的肉好吃不好吃,我觉得炖着应该会比烤着香。”林苏青如是这般的说,除了有诱惑成分,还在点明那处并非妖界。

“唔……炖的……”狗子不由自主地被林苏青带进圈套,登时醒悟过来嗷呜呜凶道,“汪!本大人是不会去的!”

“那我自己去。”林苏青说完便朝门外走去。

“你去送死吗?”

“不啊,我去讲道理,找它们借。”林苏青刚一出门,蓦然现,地枇杷它们正在灌木丛前紧靠在一起,伸长了脖子朝小木屋里张望。

“你们来得正好。”林苏青粲然一笑,却是将它们吓得往后一缩,“不用怕,劳烦你们带条路,我要去找狼,在妖界的边境处。”

小家伙们当场怔愣,大一点儿的忍冬和拐枣,两双眼睛瞪得溜圆的盯着林苏青,脚下悄悄地往边上挪了挪,而后朝屋内的狗子望了又望。

“不用管它,我说了算。”林苏青向灌木丛后方的长林做了一个手势,“请吧。”

小家伙们还是不敢,傻愣愣地杵在原地,良久,地枇杷含着一只爪爪的爪尖,向他走近,拉了拉他的袍摆,随即转身扎进灌木丛内,又连忙冒出头来。

“很好。”林苏青会意,当即跨过了灌木丛,“多谢。”

其余的小家伙们见地枇杷又不听话,连忙追上去围住它,一通训斥,可是地枇杷却踮高了脚尖伸长了脖子,高出其他小熊猫们的头顶,咧着大牙冲林苏青傻呵呵地笑,旋即就被忍冬给拽了下去,继续训。

“它没有做错。”林苏青捞出挂在怀里的血色坠子,“你们应该听我的。”

阳光穿过郁郁葱葱的树叶,星光似的筛在林荫底下,有一束光正巧打在坠子之上,晶莹剔透,令小家伙们看呆了神。

林苏青将手一握,握去了坠子的光辉,它们愣了愣,接着扎堆成团,聚在一起想事在窃窃私语地商量着什么。

倏然便见地枇杷率先奔出来,揪着林苏青的袍摆将他往前面引。这是它们同意了。

狗子蹑手蹑脚地蹦下来,藏在木屋的门后边,透过门缝瞧着林苏青在树林内越走越深,气得怒踩一脚。

“混蛋林苏青,就知道算计本大人!”

气话撒完,它还是不得不跟了出去,虽然不得不妥协,却还是皱着一张蓬松小脸,满脸尽是无可奈何压也压不住,好气,主上为何要命我跟着这不要命的混小子!他不要命,我还要命嘞!我还等着恢复嘞!

虽然天生神胎死不了,轮回个千八百年后又是一条好狗、呸,好神。可是山苍子那个王八蛋必然是上赶着要来捡本大人的神魄,届时若是被那王八蛋硬生生安排个几百年的苦命,那本大人可是要造大孽了。

“呸呸呸,怎的尽想不吉利的!”狗子苦哈哈地在林苏青远处悄咪咪地跟着,脑子里尽是胡思乱想。

天呐,可千万别叫林苏青碰见那群狗皮膏药似的妖呀,只怕要似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诶。

好气哦,林苏青不要命关我追风屁屁事啊,为什么我也要去,我真的很不想沾上妖界啊。不能杀他们就算了,连打也不许打,主上……呜呜呜呜……我真的很不想去啊……会很憋屈啊。

……

……

另一头,二太子眼前的所设的一面镜子似的幻境之中,正“上演”着林苏青那方的一幕幕。

只见郁郁葱葱的密林之中,有四只小熊猫在前方探头探脑地各处打探着周遭,确认安危之后,才回头朝地枇杷与林苏青招招手示意他们可以前行。

而地枇杷则始终揪着林苏青的袍摆,与他同行,也随时四处张望。

于他们后方,大约十丈之远处,狗子一脸要死不活的神情,时而憋着嘴一脸绝望,时而扬起脑袋嗷呜呜的呜咽两声,诉说着不情愿。

第一百六十二章 葫芦洞里的少年

林间万木峥嵘,荫翳蔽日,即使丽日当空,也仍然昏暗无比,甚至偶尔看不清三丈开外的事物。

草木葱茏,但凡能落脚之处,便是路,难免踩踏一些野草野花。

沿途遇见过许多野兽,越是靠近密林深处,便越是具有灵性,偶尔有几头具有攻击性的豺狗,起先看见打头的几只小熊猫时,登时作势袭击而上,小熊猫一见风头不对,扭头便朝树上奔去,忽然一反应,连忙又从树上跑下来,于林苏青身前各站一方,像是防护。

而那些打算袭来的野兽,在看见它们身后时,却紧忙垂后退去,重新隐匿回丛林之中。

地枇杷拽着的爪爪战战兢兢地,可见它们平日里常在树梢上呆着,极少在地面上活动;可见平日里它们四处摘采野果时所担待的风险,抑或是它们不曾如此深入过。

小家伙们见危险退下,纷纷扭头望向林苏青,林苏青注意到了那些野兽的前后态度,也注意到了小家伙们的目光,他知道它们望的是他怀中的血色坠子,以为是那坠子逼退的野兽,但实则林苏青知道,野兽们畏惧的并非是坠子,而是畏惧着他身后不远处跟着的狗子。

因为对于坠子,不通灵性的不会害怕,假使有足够的灵性能识得坠子,那也只会上来同他抢。

所以,那些野兽所畏惧只能是狗子。那才是个杀气腾腾的厉害家伙。

料到了狗子会来,也料到了狗子镇得住,否则依狗子的秉性必然会直接阻止他,又怎会给他留讨价还价的余地。之所以不愿意来,其中应该是有什么它不愿意沾惹的是非。

可是,既然是他执意要来,即使生起了是非,也应当是因他而起,也应当是由他承担。况且,他林苏青,一个众神眼中的祸患,何惧是非?

何况,丹穴山连他这个祸患都敢包庇,丹穴山又何惧是非?

见了那些龇牙咧嘴满目凶狠的大家伙都不得不俯而退,小家伙胆子便壮起了许多,探路也探得大方多了,比不过方才那些大家伙的,已然不放在眼里了。

在悄怆幽邃,推着草丛折着树枝,走了许久,小家伙们将他引到了一处巨大的帘洞跟前。

帘洞正面朝着空旷,水帘直泻而下,下方是一条直淌的河流,边上皆是嶙峋的碎石,无可攀岩,无可落脚。

他们是从这处帘洞的侧方来的,恰可以与帘洞并排,看着底下的滔滔水浪。帘洞的边上有一条狭窄得方可落一双脚的窄道。小熊猫们上前去扒着墙壁,呈“大”字状侧着往帘洞里挪着步子,林苏青瞧了瞧距离,便照猫画虎地如是这般的紧贴着墙,抓着墙上的植株与凸出的石块,一点一点地往洞口挪着步子。

进入后,是大约十来人畅怀并排那样宽,小熊猫们兴奋地站起来往前方指了指,似乎是在告诉他前面就是了,于是都加快了脚步。

狗子赶到帘洞时,瞅了一眼边上那被他们蹭着走过而留下的高低不同的痕迹,有些青苔被踩破,显得很是狼狈。

它冷眼瘪了瘪嘴:“生怕没谁知道来过似的。”

漫不经心地多往前走了两步,路过时,随爪朝那洞边的墙面上一拍,顿时有赤色光辉扎现,那些被挤压、或揪扯而横七竖八、或凋落的花草们瞬间恢复生机,就连剥落的青苔也瞬间补上里缺失的那几块。而后它从斜侧方向那帘洞纵身一跃,直接穿过水帘跳进了山洞。

在狗子刚进入帘洞时,林苏青一行已经来到另一处洞口前。

这是一处别样的地界,自然生成的葫芦形的洞口,连顶上的柄都未曾遗漏,林苏青心道:“可谓是阎王老子做木匠鬼斧神工。”

前方丛林似乎更深,出十丈开外就是一片漆黑,若不是有自然之风扑面而来,宛如一条死路。

十丈以内,映入眼帘的是奇花异草,许多是他不曾见过的物种。有的他见过,但是其中有一些不该是在这样的季节盛开,有的甚至不该是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

弥散着沁人心脾的香,但是那含着香的空气皆是止于葫芦洞门前,像是自然里有一道分界线,连气味也严格遵守着规矩,不逾越一丝一毫。

或许穿过前方密不见光的幽林,便又是一片开阔的地界?

林苏青忍不住再往前迈了一步,正要踏下两层石阶的第一层,四只小熊猫连忙抱住他的腿,最大的忍冬着急忙慌地传进去站在他跟前,一边挥舞着双臂,一边疯狂地摇头。

它们能进,而他却不能去的

“是妖界?”

听他一问,左右各二抱着他腿脚的四只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与忍冬一起猛点头。

林苏青便收回半步,站在两端“世界”的交界线上,往前探一探脸便能闻见花香,往后收一收下巴,香气便立即全无。

说来奇怪,人的嗅觉是有适应性的,在具有特殊气味的地方呆久后,对气味理应从逐渐适应到完全适应,并于更久而无所感觉。可是这里不同。

站了许久,他依然如初初来时那样清晰的闻得到香气,甚至依然能清楚的闻出其中数不胜数的不同香气。每一种都十分独特,不仅独特,还完全不融于其他香气,更是谁不为谁的气息而有所改变。

即使它们扎堆成簇,也依然保持着各自独特的气息。它们并不争抢着让你闻到,而你却无可抗拒,且每一种都相当分明。

林苏青试图从其中找出他能识别的花种,竟是一眼便看见了一种绝不应该会生长在这等环境之中的花依米。

依米花成四瓣,每瓣分别为红、白、蓝、黄,各成一色,纵使凋落也绝不相同,据林苏青所了解的它们是生长于荒漠地带,能在非洲毒辣的日头下绚烂盛放的花,居然在这里也有。

他听闻依米不同于别的植株,它们只有一条主根,在荒漠里孤独而又顽强地寻找水分,如若足够努力、足够气运,或许四五年后便可以攒够开花的养分。

等待五年只为惊艳短短两日,是一种勇敢而又辛酸的花。在这依山傍水,土地肥沃的地界内生长着,或许它们盛开的花期会长一些?

除了依米,他认得的还有夕雾、鸢尾、莪术等寻常的花,只是它们不寻常在,似乎有一种气节无视季节、无视气候、无视环境,想开就开的盎然的骄傲的气节。

有些是能入药的……林苏青岔神想着,便忍不住伸出手去想采摘,拐枣瞧着他好像又要往前去,一着急赶忙往上一蹦,抱在了他伸出的臂膀上。

林苏青登时一愣,正在意外,这时,侧前方的花丛里窸窸窣窣仿佛即将窜出个什么东西来,林苏青与拐枣闻听动静,顿时意识到危险毕竟,旋即朝脚下看去。

与此同时,地枇杷也意识到了异样,它紧张得浑身抖,就在那危险的气息逼近的一刹那,它浑身一抖,紧张得下意识地两爪一擒,只见它恰恰擒住了一条蛇,且恰恰是一只爪爪擒住了蛇的颅骨,将蛇的嘴握住了,一只爪爪擒住了那条蛇的七寸心脏处,捏得紧紧的。

显然地枇杷自己也惊住了,它万万没想到自己随便一爪爪竟然恰恰擒住了蛇。它此时正呆愣愣地与那条红头玄身的蛇大眼瞪小眼,那条蛇也惊怔了。

“别松手。”林苏青连忙提醒道,吓得地枇杷又是一抖。其余的四小只连忙围住地枇杷,忧心忡忡地看一会儿可怜巴巴的地枇杷,焦头烂额地绕几圈又看一看林苏青,寻求帮助,焦灼之下忍冬深处爪爪试图从地枇杷手中接过那条蛇。

“别动!”一把提起忍冬的后脖颈子,生怕阻止晚了,“我正在想对策。”

他在书里见过这种蛇,头部是赤色,身体乍一眼是玄色,但在日光下却像是深蓝色,并且在它的身体两侧各有一条白色的线条。这是一种行踪隐蔽极其罕见的剧毒蛇,它拥有蛇类中最大的毒腺。

“啊!!洛洛啊!救命啊!”

突然,自前方密林深处传到一道脆生生的呼喊,那声音谈不上成熟,也不算稚嫩,很脆,大约是十四五岁的男孩儿。

那少年似乎正朝着葫芦洞这方奔逃而来,伴随着如巨象锤地的脚步声,只见前方树林尘沙滚滚,大地剧烈震荡。

那少年与那沉重如天崩地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黑暗得不见天日的密林之中,仿佛有路灯为那少年点亮逃生之路。

“月亮树?”林苏青诧然第四冰川之后几乎绝迹的稀有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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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竟然认得敕邪令

“洛洛啊!你再不来帮我我就走不成啦!”

轰隆!

林中突然一声巨响,撞击出更为浓郁的尘沙,旋即一名身着松花色短袍的少年自那滚滚沙阵里直冲而上,继而朝前方落下,踩踏着树梢手忙脚乱地冲着葫芦洞这方狂奔而来。

那男子身条细长而灵动,恍惚一眼略有几分青年模样,林苏青还没来得及多加留意那名少年,乍然看见在他身后紧跟出左右各二,抬着不同高度的四只足肢!

顷刻间!那林中跟随之物猛然跃起,竟是轻易地高出亭亭如盖的丛林之上

蜘蛛!

紧跟着那名短袍少年的居然是一只巨型蜘蛛!而且是一只金橙色几乎透明的蜘蛛,在它方才抬起的螯肢的第一关节呈红色,此时它一跃而出,往下俯冲时,它的腹背部居然有一张笑脸!而且是似卡通画似的小脸,小眉毛黑豆眼,咧开大小的红嘴。

不,那不是笑脸,那是有毒的标志,那鲜艳的显然这是一只巨型的毒蜘蛛,这莫非是巨型的笑脸蜘蛛?!

如若当真是笑脸蜘蛛,那么这种蜘蛛的视力比较差,便难怪它如此大张旗鼓地抓捕一名小少年却久抓不住。那名少年只知道呈直线逃跑,拼自己的度而已,若是蜘蛛的视力好一些,早就将他擒住了。

不,林苏青忽然觉得自己料错了,并非蜘蛛的视力的缘故!

只见那蜘蛛跃出密林,八只足肢紧缩一团,在下落之时倏然挥出两对前足,每一条足都似凌厉的刀锋,若是轻轻地朝那少年一刺,怕不是当场支把火就是一根人形肉串。

但蜘蛛却选择凌空结网,非得以蛛网活捉那名少年。

这就是奇怪之处,如若径直落下,即使刺他不死,但那螯肢的毒素也能将他毒下不得动弹,然而那蜘蛛虽然穷追不舍,却仿佛是在刻意避着那位少年,生怕踩上他,更怕刺伤了他,而只愿意用纤薄的网去捕他,连网都不敢结厚实了,这哪里是追捕,这跟闹着玩似的。

“洛洛啊!”那少年为躲避巨象的追捕,一会儿似狼奔豕突,一会儿似虎扑雀起,不停地扯着嗓门冲葫芦洞口这边嚎着什么。

“洛洛?”林苏青心中重复着那少年呼唤之声的音,喊的是谁?莫非是小熊猫中的哪一只?

他低头看去,却见那群小家伙们一脸惊恐,不像是有谁名叫洛洛,倏然,地枇杷吱唔唔地叫道,定睛一看,原来是那条本来缠在它臂膀与身上的蛇,此时松开了地枇杷,而是将下半身缠在了另一只小熊猫忍冬的身上,看架势似乎是在试图以忍冬之身借力,将自己的头从地枇杷爪子里挣脱!

“洛洛!”那少年一路狂逃喊声不止,“你再不来帮我!我就要被抓回去了!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

地枇杷爪爪里的那条蓝蛇闻听此言,更是拼了命地挣扎。然而地枇杷也是要拼了命的擒住它,否则一丹松手被那蛇反咬一口,立刻就会要了地枇杷的命。何况,地枇杷还有拐枣与板栗也伸出了双爪帮着忙,它们擒的可是那条蓝蛇的七寸心脏处,那蛇怎敢有过分动作。

而八月炸则正在急吼吼地帮着忍冬摆脱蓝蛇身部的纠缠,八月炸急眼了,连忙去边上捡起来一块尖尖石头,在石阶上磨了又磨,将石头尖磨得更锋锐,也是拼了全力的对着蛇身又是锤又是打,气急了直接似锯子磨起来,单是瞧着都疼,而那条蓝蛇除了沾了些粉尘,却丝毫无伤,很是结实。

“你谁啊!走开啊!别挡路啊!”

就在蜘蛛网即将捕住那名少年时,他咬牙切齿地虎扑似的向前一跃,一个猛子扎出,慌乱之中没能把握好方向,竟是径直扑到了林苏青跟前来,他似一枚迅雷,既出已难收控,他使劲儿朝林苏青摆手,林苏青回过神来正要往边上闪躲,刚打算动脚

咚!

一阵尘沙铺天炸起,那名身着松花色短袍的少年一个猛子扎到了林苏青怀里,将他结结实实地扑在了地上。

登时二位皆是一愣,鼻尖比着鼻尖瞪着,那名少年的脾气正要作,林苏青的眼神骤然一紧,一把将少年推搡开,他连忙爬起来,抓起一把土壤扔出去,间不容之际,与手中立刻结出太极阴阳八卦印左手虎口抱住右手四只,大拇指指端交错轻触彼此掌心的凹陷处,旋即,将环抱之印推开成掌诀左掌叠右掌,左掌拇指插在右掌虎口之下,大拇指指端自然触在各掌之下。

顷刻,便见他跑出去的那一把散沙迅聚结一道敕令

“敕邪令?!”

那少年惊讶得瞪大了双眸,林苏青的耳朵一动,在混乱之中仍然收到了那少年的声音,他心中亦是一惊愕,那少年居然认得主上所授的符令高阶符令,敕邪令!

现在顾不上那名少年,林苏青透过掌诀之间结出的空洞,瞄准着那只蜘蛛的胸腹处,大喝一声“退!”

只见那尘沙所汇聚的敕令乍现金赤色的光芒,冲那蜘蛛铺张而去,越近越大,那蜘蛛几欲仓惶逃窜,却如何也避不开!眼见着自己巨大的身形即将将被那道符令包裹,一旦被包裹,那可不是“退”这样简单,那或许会立刻化作灰飞,因为它也听见了那毕竟是传说中的敕邪令!

万分紧急之下,那少年一把抱住林苏青的双掌,紧紧摁在怀里,连忙道:“诶诶诶!别杀!别杀!杀了它我的行踪就暴露了!”

在林苏青的掌诀收下时,敕令却并未收下,而是在林苏青听闻少年说行踪会被暴露时,他的心内一定决定收手,那道敕邪令才随即化散成一滩散沙落下。结印结诀无非是启势,令,是随心而动。

与此同时,那只蜘蛛登时化作成以一小点,变作了寻常一丁点大小的蜘蛛,落下郁郁葱葱的深林,消失不见了踪影。

小家伙们依然在与那条蓝蛇较劲,少年一脸苦笑,林苏青一脸讶然。

而远在后头瞧热闹的狗子,藏在一堆野蔷薇丛里,气得一拍脑门,呕心道:“蠢蛋啊蠢蛋,你可知你那道敕邪令驱走了一只小虾米,却救下了一个大魔王啊!哎哟真是蠢得冒烟了喂,空学了一身心法,怎的仍然眼瞎!”

狗子下拉着嘴角,露出一拍整整齐齐地小牙,已然是没有表情配得上现在的郁闷之情:“完了完了,这回怕是真要惹上事儿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这个少年……有点怪

林苏青将手从那名少年怀中抽出来,沾着那少年手心湿乎乎的热度,他有些不习惯。碍于没处可擦洗,他尴尬地看了看手,便平定着气息将手背在身后,对那名少年和气笑了笑,道:“在下一名采草药的村夫,敢问英雄……”

不等他说完,少年当即打断他道:“你是谁?”

林苏青的和气依然挂在脸上,道:“在下林苏青,敢问……”

“你管我是谁!”那少年再次直接将他的话打断。语气不大客气,不过并没有趾高气昂。

接着,那名少年径自走到了正与那条蓝蛇纠缠不休的小熊猫面前,不等他说话,那群小家伙们已然像是受到了惊天的威胁似的,吓得瑟瑟抖。

少年的模样不过十四五岁,然而个头几乎能比齐林苏青这样的成年男子,至少能有一米八前后。

肤色不同于林苏青的苍白,他的皮肤色泽很红润,灿烂的阳光洒照而下,与和煦的光芒之中泛着绒绒的金光,白幼之中透着浅浅的红霞。

一身束身短袍,外罩着一层樱草色的透纱雾衫,一并扎在勾白边框的樱草色宽腰带内,脚踩的是一双同腰带色系的束到小腿肚的细靴。即使他方才于滚滚沙尘中奔逃,而那双靴子白色的底子依然干净如未曾踩踏过地面。

少年那一身装扮显然是为了行动便利而特地拾掇的,一眼便能体会出干净与利落,干练且清爽。

还有一种,不知是因为那名少年正巧站在阳光之下,还是因为事实的确是如此,抑或许是他林苏青一时间想多了

那名少年的身上,蕴含有一种别样的灵动的气息。很饱满,很净爽。并且,看似无害似午后阳光的面庞,眸子之中却隐隐含着幽深的凌厉的光。

那名少年年纪不大,但看起来十分有气度,眼神之中有极强的压迫感,但这或许只是林苏青的错觉。

不等那少年下什么指令,小家伙们当即就朝他跪下,一向不大听话的地枇杷此时也是一脸惴惴不安。

“不能放。”这回,是林苏青率先打断了那名少年,在他还没有开口的时候,“这条应该是南蛇,剧毒之物。”

那名少年却是凝眉怔了怔,林苏青的这句提醒似乎很是令他意外,他仿佛在思考什么,微微蹙着眉头,俄尔转身冲林苏青重复问道:“你是谁?”

当然不是忘记先前问过一遍了,这句所问与先前自然问的所指不同。

林苏青心机一动,微笑着上前站在小家伙们前头,与那名少年对视而道:“你的救命恩人。”

那名少年闻言竟是一乐,左右脸颊上各有一处小小的酒窝,他道:“你会敕邪令,是丹穴山来的?为何我从未听说过你?”

“丹穴山天宝物华,英杰济济,在下区区无名小卒,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少年点着头道:“我还有话问你,不过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少年说着扬起下巴戳了戳葫芦洞外。

“我……”

“你若不来,无论你想找什么,我能让你一样也找不着。”

好嘛,这少年实在聪明,而且不喜欢多听废话。

少年说完转身便朝葫芦洞外走去,林苏青并没有立刻跟上他,而是蹲下作势在那条南蛇身上画一道敕邪令。

“你做什么?!”狗子突然不知道打何处冒出来,压低着声音吼道。

吓得小熊猫们寒毛卓竖,小爪爪不由自主就揪紧了,最痛苦的是那条被地枇杷死死擒着的南蛇。

林苏青悬起的手也被乍然冒出来的狗惊得一抖,而后道:“这蛇是妖界来的,应该怕敕邪令。”

狗子一爪爪趴在林苏青的手背上,气道:“我当然知道它是妖界来的,但你知道它是谁嘛?你就下敕邪令!”

“这蛇叫洛洛,是妖界的七十二洞妖王之一,亦是妖界帝君的护法之一。”狗子将声音压得极低,又将林苏青往洞内的边上拽了拽,眼珠子滴溜溜地朝着葫芦洞外察看,仿佛是有意避着以防那名少年调头回来。

“以你目前的道行,你就是用十道敕邪令你也杀不死它,可是它记仇得很啊!你真要跟它结这仇?”

“那怎么办?放了?”林苏青看了一眼那些小家伙们,一个个紧张得皱紧了小脸,像是要哭了。

倏然,他想起一件事来:“那名少年你可认识?洛洛似乎是他的手下。”

“唔……你还真是问倒我了。”狗子摸着下巴道,“不过你别被他的气势给唬住了,我瞧那小屁娃子至多不过四五百岁,唔先别吃惊。”

见林苏青一脸惊讶,狗子又道:“那少年是天生妖神,他的四五百岁大约同凡人三四岁年纪差不多。唔他出生时,我还在丹穴山关禁闭嘞。我哪里知道他是谁。”

林苏青说道:“他在妖界的身份必然不简单。”

“废话,能使唤妖界帝君护法的……莫非……”狗子正要猜测那少年身份,葫芦洞外突然亮起那少年清澈的声音。

“喂,出了洞门就是你们神仙的地盘儿,你在害怕什么!”

“你看,那小屁娃子连你是个凡人都看不出来。别怂,大胆地去!”狗子伸出爪爪拍拍林苏青搭在膝盖上的手背,怂恿着。

“那洛洛?”林苏青看向小家伙那方。

“我先找它叙叙旧。”狗子打着包票,“你先去吧,稍后就来。”

林苏青瞧它神情十分认真严肃,不似在开玩笑,这才起身往洞外与那名少年会面去。

他刚一出去,那少年就迎面过来,拍着他的肩头,故作熟络地笑道:“嘿!小青青~”

“?!”林苏青当场抖起一身鸡皮疙瘩,这自来熟也不带这样肉麻熟的。他一把拂下少年搭在他肩头的手,正色道,“小兄弟,有话直说即可。”

“哈哈哈~对对我是有话要说。小青青啊”

林苏青听着蓦然又是一颤,实在是受不住这称呼。

“你是丹穴山二太子?”那少年没来由的问道,旋即自己便否认了自己的猜测,“不,应该不是。我听闻二太子孤高如潇雨山山巅的凛风……哦潇雨山是妖界最高的一座山,有机会我带你去瞧瞧,你帮忙瞧瞧山巅的风像不像你们丹穴山的二太子。不过要是我有机会见到你们二太子的话,我就不带你去瞧了。”

林苏青一愣,乍一下还以为是自己岔神听漏了什么,仔细回想才确定,原来是那少年说话间的话题跳跃太快,没有有主心,相当随意。

“不过你一定是丹穴山很厉害的神仙对不对?”

林苏青连忙解释道:“在下不过是一介凡人,敕邪令也是承蒙主上关照所授。”

“你骗我。”那少年默了默,继而斜扬起脸笑道,满不相信,“我听闻越是厉害的神仙越是不显山露水,一个个藏得都可深了,我瞧你就是那种厉害的,你连敕邪令都习得会,却还骗我是凡人,小青青,你交朋友不坦诚。”

“我何时要同你交朋友了……”林苏青心道,“这少年实在太自来熟了。”

“对啦小青青!”那少年突然格外的惊喜,仿佛想到了什么莫大的喜事,“你教我敕邪令吧?!”

“他教不了你。”一把男童的声音稚嫩的响起。

“哇!哪里来的红毛狗子!”那少年眼前一亮,欣喜地蹲下去正要戳一戳狗子玩,却被狗子抬起爪子隔着空气一推,立即将那少年推出了几个滚儿出去。

那少年猝不及防地受力,向后连打了几个滚,翻停后,却毫不生气,反倒高兴极了,一脸兴奋就差拍手叫好。

“哇!好厉害!”

狗子瘪瘪嘴很是嫌弃,不大愿意同那少年多言语,那眼神林苏青再熟悉不过,他曾经经常吃狗子这种眼神。

狗子冲林苏青勾勾小爪,林苏青会意,连忙蹲下凑过耳朵去听。

第一百六十五章 凉风起夕夜景虚明

“趁着懂事的还没来,快要那小屁娃子的尾巴毛。”狗子将声音压得小得似蚊虫哼似的,生怕被那聪明的少年听了去。

那少年瞧他们交头接耳,顿时来了好奇,他站起身时,身上所沾染的灰尘便自行脱离他的衣袍,纷纷洒洒地掉落。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他朝林苏青与狗子走来,丝毫不为方才狗子的言行生气,那灿亮的目光仿佛还因为那一掌而喜欢上狗子了。

狗子动了动耳朵,扭过脸瞅了他一眼,知道不回答必然会被纠缠,于是侧转过身,正面回他道:“我们在说,就是有心教你,你也学不会。”

那名少年拧了拧眉头,纳闷道:“居然有我学不会的东西?”

“当然。”狗子上前两步,傲气道:“敕邪令乃是高阶符令,并且唯是在丹穴山坐化的神君阶品以上者,方能具备学习敕邪令的资格。”

“简单,我去你们丹穴山挂个籍不就成了?不就是神君阶品嘛,容易!”

狗子乜视着那名少年,威武而傲慢:“岂是你想学就能学的?敕邪令乃是丹穴山王室所用的符令,只能是王室之胄愿意授予你这等荣耀恩赐。旁的谁也教不了你。哼~”

“哇,你懂好多啊。你是二太子的狗?”少年话来张口,依他神情看来,他说这话时没有带有恶意,但听着很是刺耳。

“放肆!”

如林苏青所料,狗子果然被少年那句无心之话给气着了,狗子那暴脾气,哪管他是友谊还是无意,总之就是出言不逊,气得它牙根直痒痒。

林苏青心系着狗子说找那少年要尾巴毛,何况还有那条厉害且记仇的洛洛在,念想不能与这少年生干戈,连忙打着圆和道:“隆重介绍一下,这位其实是名震天下、赫赫有名的战神追风!”

“战神!追风?!哇!听着好威风!”那少年顿时满眼放精光,狗子正以为即将迎来一番吹捧,怎料那名少年突然蹙着眉头努着嘴道:“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狗子高昂着脖子拉长了脊背挺直了胸脯,听他这一句,脚下一个趔趄没站稳,险些一脸栽到地上去。

“呃……”林苏青也不知该如何接这话,总之得先把自己摘清楚。他闭紧了嘴,无奈的看向狗子眨着眼睛,劝和不成反像挑事儿,他并非此意。

狗子瞥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亲自解释道:“咳,天界几百年不曾再有战神,你才不过区区几百岁。回去问你阿爹辈的,他必定知道。”

“你似乎知道我是谁?”那名少年弯下腰盯着狗子的眸子问道。

林苏青瞧着有点心惊胆战,不是为自己,而是那架势,他有点担心万一狗子急了一口咬上去……如是一想,他立刻便替那少年感到了鼻子疼。

狗子咬了咬牙根,一扭头给那少年留了个屁股,摇着尾巴走出几步:“我不知道。”

“不过话说回来。”狗子扭转过头,斜着眼睛看向那少年道,“你都已经知道我们是谁了,我们却对你一无所知呢。”

林苏青在心中暗暗竖起了大拇指好奸诈的狗子。

“哦”那少年口型呈圆,意味深长的道了一声,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恍然大悟随口地一道。

“还是别问了,万一有什么不方便说道的,咱们这不是给他难处吗?”林苏青和气说道。狗子以眼尾余光睨去了一眼林苏青这小子什么都是半吊子,唯独奸诈狡猾是炉火纯青。

“他不是要同咱们交朋友嘛,不是想学敕邪令嘛,名号都不报,反倒怪起咱们不坦诚。”狗子一句话,引得林苏青心中连连佩服,不愧是狗子,老奸巨猾。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原本是说给那名少年听的,不过他们眼神之中暗藏的心思全然被彼此瞧了个透彻,狗子一向暴脾气,当即按捺不住,转过去冲林苏青问道:“你刚才那眼神什么意思?”

“啊?”问得林苏青猝不及防,怎的先闹起内讧了,“我没什么意思啊?我能有什么意思。”

“你别以为你长得高我就看不见!我全都看见了!”

“我若是真有什么意思,还会摆在脸上让你看见?”

“安静!”那名少年左右瞧着他们吵来吵去,听得有些烦躁,“你们吵什么,演来演去的不就是想知道我名字嘛。”

好嘛,白做戏一场。被轻易识破,毕竟不大光彩,林苏青一脸窘相的瞅向狗子当真如凡人的三四来岁?

“咳,明人,不做暗事。”狗子说话时特地将“人”字咬得极重,边说边瞄向林苏青,仿佛它就没有那点暗戳戳心思似的,立即换了一副嘴脸,“小兄弟,我看你就很敞亮。”

“嗯嗯,那是。”少年点头。

“相当有气度。”

“嗯嗯。”少年继续点头。

“一看就是大家风范。”

“嗯嗯。”少年连连点头。

“从不凡的气宇一看便知,定是世间难得的天将之才。”

“嗯嗯。”

“今后必然会创下惊世骇俗的丰功伟绩。”

“嗯嗯。”

“唉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我在这样的龙驹凤雏刚出尘世时便有幸相遇,却无法在你来日功成名就,将万古留芳时,向我的晚辈们吹嘘。”

“嗯?为什么?”

“唉,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呀,委实闹心。”

“嗨这有什么好闹心的,我告诉你不就成了,我叫七……洛洛。”那少年刚出一个音节,像是“西”又像是“七”,还没听清就见他眼神一愣,直直地看向他们身后。

而在那少年那个模糊的音节刚出口时,狗子就立刻蹦开了,林苏青正要纳闷,登时就觉得脊梁骨升起一缕寒意,像是有把尖刀正在后背忽上忽下的比划,一定是有谁悄无声息地立在了他的身后。但是狗子已经率先跳开里,这时候如果他再躲,明显已经不是时机。

于是他就那样看似镇定的立着。

“奇怪,你竟然不怕洛洛?”那名少年往前近了一步说道。

还没等林苏青佯装从容的回答,“洛洛”便与他擦肩而过,伴随着一阵幽浓的香气与杀气,共同与他擦过。

而后,洛洛便转过身面向了林苏青,不是忽然就转过身来,是先回头,然后是脖子、是肩背、是腰肢、是臀、是腿、最后才是脚。是利落的转身,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了种种细节。

洛洛的相貌生得十分冷厉,飞眉入鬓,内眼角成锐角下坠,而眼尾却是与眉尾的方向上吊的。瘦鼻薄唇,唇色梅红紫,与头上佩戴的那簇正红色的饰遥相呼应,使得冷厉之中带着别样的韵味,宛如妩媚,却又不媚。

那一身贴身穿束的衣裳,乍一眼像是玄色,之中却透着深浓的蓝,材质像是柔软的皮革,将玲珑身段衬得更为精致。不过她单肩披着一件同色的薄披风,不动时便将玲珑身段半遮半掩。

“摆脱你的缚令,废了一点时辰。”洛洛侧目对狗子说道。声音极富磁性,魅而不俗艳。

狗子稳坐着不动,只是眼珠子不自在的看向了别处。

林苏青自问也是博览过群书的读书人,然而他对洛洛的印象,脑子里只剩下了两个字绝了。

绝妙的身材,绝妙的眼神,绝妙的声音,绝妙的吸引力……

山苍神君的那双令人捉摸不透的蕴含着神秘诱惑力的眸子,但与洛洛一比,山苍神君的那双眸子,便显出了极尽的薄情与冷酷。

山苍神君的眸子,可以拒绝去看,但是洛洛,不止是她的眸子,是她整个儿……如果她正看着你,你便无法抗拒。

是那种即使毫无关系,只要她朝你勾一勾手指,便明知前方是刀山火海,也愿意立刻去趟,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也愿意马上去跳。绝了。

“嘿小青青,别看洛洛了,有什么好看的,看看我。”那名少年自知被抢了风头,一步跨到洛洛前面,横插在她与林苏青之间,“我叫夕夜。”

“夕夜?”林苏青回过神来,但有些迷惑,“我刚刚听着不大像是这个名字。”

洛洛从狗子身上收回目光,她静默地立在那名叫夕夜的少年身后,垂着眼睑,那一双飞眼像是闭上了,但其实并没有,因为还有一点星光似的光点。

“怎么?是你书看少了见识短吧?”夕夜扬着下巴道,随即竟有模有样的吟起诗来,“凉风~起夕夜~景虚明~听过这诗没?”为所欲为的断句,将句意断得零零碎碎。

“是‘凉风起将夕,夜景湛虚明’……”林苏青指出原诗的同时,他深感意外,“你居然知道这诗?”

夕夜粲然一笑,露出一排齐整整的银牙,也是一脸意外:“哈哈~难道不是应该我问你吗?你居然知道。这可是我从昆仑山的典藏楼里看来的。”

“不巧,我刚从那里出来。”林苏青眯起眼睛道,但他不是从昆仑山的典藏楼看来的。这诗,原本是出自晋朝陶潜的。是他那边世界里的。

“昆仑山可不是一个好地方,曾经骗走了我一个宝贝。”夕夜说着嘟囔起来,脸色宛如一个生闹情绪的小孩童。

“什么宝贝?”林苏青脑子里并没有多想,而是天性的好奇,下意识地问道。

“这个答案只能用命来换。”洛洛的声音忽然响起,林苏青不禁被那声音之中的杀意激起了一个寒颤。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我要你的尾巴毛

那寒意是不由自主地,并非是出于害怕。

“姑娘,这里是所属天界的凡尘。”林苏青的视线擦过夕夜的脖子,看向他身后的洛洛,“凡尘也有凡尘自己的律法,就连我们也不敢随意杀谁。”

“呵。”洛洛勾唇一声冷笑。

林苏青说道:“你也不能把我们带去门洞里,除非你想帮那只八脚蜘蛛抓回夕夜。”

“你不要太高看自己。”

“的确,即使没有我们,你们也能逃脱。可是,如若现在回去,就不怕那八脚蜘蛛已然在门口布上了天罗地网,正等着你们?”林苏青也只是猜测,但这个无端猜测于夕夜来说,怕是要构成九成的担忧。

“哎呀,你们做什么动不动就要针锋相对嘛。不就是被骗了个宝贝。”夕夜果然打起了秋风,还以为他即要同先前报名讳那样直言相告,怎知他下一句就轻巧地转走了话锋。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不问我不说不就好了嘛,大家朋友一场,难道还要为难朋友不成?这样缺德的事儿,以你们这样的大英雄,断然做不出的。我相信你们的品德。”

“……”林苏青顿时哑口无言,如若强问,莫不是扭曲了自己的品德。

连沉默的机会都没有留下,夕夜当即带起了另一个话题:“啊对了,你们方才是要找什么?”

“什么也不找了,告辞。”林苏青语罢抬脚侧过夕夜边要离去,变数突然,狗子都看傻了眼这蠢蛋是要做什么?

“喂喂喂,聊得好好的,你走什么,你且说说,兴许我能帮你。”夕夜连忙退两步敞开怀拦住了林苏青的去路。

“抱歉,不便相告。”林苏青停步冲他礼貌的笑了笑,随即拱手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还得赶回丹穴山,有缘再相见。告辞。”

夕夜一急:“站住!”

他本是随口一语,洛洛声影一闪,霎时出现在林苏青面前,掐住了他的脖子。

狗子稳坐于原地,扬着豆子眉头,口型呈一个小小的“哦”字,它方才猜到了林苏青的目的,同时也料到了不出一句话的功夫,林苏青就会被洛洛掐住命门。嗨呀蠢蛋有所不知呀,洛洛既然跟着了这名少年,依她的行事作风,自然不会允许有谁违抗那少年的意欲。

“啊呀洛洛洛洛洛洛,快松手,咱们不是这样交朋友的。”那少年说着便去拉下洛洛的小臂。

其实在他“松手”两个字刚出手时,洛洛手上的力道就已经松懈了。林苏青感知得清清楚楚,因此他也清楚了这位洛洛姑娘,是对夕夜言听计从的,便大致猜出了夕夜的身份。

“你方才说,你想学敕邪令?”林苏青佯作一脸认真,仿佛是有意贴着热心要帮夕夜想办法学到。

“可是二太子的狗说我学不到。”

“放肆!你信不信我一脚把你送到那只蜘蛛的怀里去!”狗子气得跳脚,抡起爪爪就要锤他。

“啊呀别!”夕夜下意识地一躲,竟是来不及眨眼,他就出现在了林苏青的背后,把持着林苏青的腰背,将他作为了护盾挡在前面。

好快!林苏青心道,夕夜的年纪分明等同于凡人的三四岁,却拥有如此身手,这就是天生妖神的威力?

“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我可不想就这么被逮回去。你这朋友当的可不仗义。”

“本大人几时要同你做朋友了!”狗子气吼吼地冲上来,气得直跺脚。

“大家都争着抢着想成为我的朋友,难道你不想吗?”夕夜垫起脚,从林苏青的肩膀上冒出半截头来,“你别害羞,也无须掩饰,我允许你成为我的朋友。但是你不能把我送回那门洞子里去。”

“呸!本大人才不稀得和你做朋友!本大人巴不得跟你是仇家!这样就可以当场把你揍成肉饼!汪!少拿脸来贴本大人的屁股蛋子!”

“那你得让天帝来谈。”

“咳。”洛洛冷肃着一张脸,突兀地清了清嗓子。

“啊呀~月色不错~”夕夜旋即伸着懒腰望着天,猛然察觉是晴天,“咳,我是说,日色不错~”

顿时觉得有些尴尬,他连忙岔开话题,拍了一把林苏青的肩膀,示意他转过身来,道:“你刚刚说敕邪令,你继续说。”

林苏青微微一笑:“它没有欺骗你,它说你学不了便必然学不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我们的确到时辰要返回去了,再会。”

“喂喂喂!别!我有办法!”夕夜赶忙拦住林苏青,推着他的胸膛不让他往前走,“我学不了,那你可以多画一些让我玩玩成不?我过过瘾就行。”

“可以。”林苏青毫不犹豫地答应他,“但我要你一样东西。”

“除了性命,你得凭本事来取,别的你随便言语。”夕夜昂挺胸,粲然笑道。

“我要你尾巴尖上的一簇毫毛。”

“什么?”

“荒唐!”

夕夜还没听明白,以为听错了,洛洛却是当即呵斥道。

“你给我那一簇毫毛,我做成一支笔,所画出来的敕邪令会我随意用笔画出来的厉害。”林苏青的语气不疾不徐,从容恬静。

狗子最是明白,林苏青这是要请君入瓮呀,一场好戏来了,它欢心得踱远了些,当它抬起爪爪掩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时,地枇杷它们十分主动地采了一些野果子捧上来给它侍奉上。

“一撮毛?可以!”夕夜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不行!”洛洛却是坚决反对。夕夜一愣:“这有什么不行的?”

洛洛的脸色有些难堪,似乎有难言之隐无法言说,她默了默,上前去低头在夕夜边上小声道:“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好借的,你借再远他们也能听见。”夕夜说得没有错,不过他没有看出林苏青是凡人,再远狗子能听见,但是林苏青不能。

洛洛面色沉肃,既然夕夜不愿意挪地方,她也不好强迫,手起手落,在林苏青他们与林苏青之间落下一扇屏障,算是将林苏青那边隔开了去。

“小殿下,您的尾毛象征着举世无双的地位,连亲属都不得碰,还请小殿下三思。”

“哦,你说这个呀,长在身上当然是谁都不能碰,但切下来就不同了。”

“可是……”

“没事儿,过段时间就长出来了。”

狗子远远地啃着地瓜瞧着眼前的一出好戏,夕夜的不以为然,令洛洛很是苦恼哇,可是她能怎么办~

嘻嘻,洛洛你恐怕不知道你家小殿下为何如此执着于敕邪令吧。狗子心道,嗯嗯,料你应该是不知道。不过嘛,我追风倒是知道一点的~嘿嘿~

谁叫天意就是这么巧,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赶上了呢~唉~只能说林苏青这小子的运气实在好呀。

“你们聊好了吗?”狗子起身懒洋洋地朝林苏青那边走去,打算顺水推场,说句话帮一把,“我们还得先去三清墟呢,你可别忘了要紧事。”

“三清墟?你们要去三清墟?”夕夜更是震惊,在他上前一步穿过洛洛施下的屏障时,亦同时将那屏障破坏了消散去。

“是的,我要去考三清墟。”林苏青如实回答完毕,随即又道,“既然我所提的要求令你为难,那便权当我不曾提过吧,当真该告别了。”

“且慢!”夕夜一句话,洛洛又是一把掐住了林苏青的脖子,制止了他即将迈出的步子。

“可以给你,但”夕夜的神情忽然变得极为严肃,眸子之中的压迫感立显,目光犹如孤狼般凌厉,“我有一个条件。”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交换

“你可以提一个条件。”林苏青平静的对夕夜说道。

“爽快!我就是喜欢和这样爽快的人交朋友。”夕夜高兴得一巴掌拍在林苏青的肩背上,于他来说只是随手一拍,可实际上手上的力道却十足的大,若非林苏青生生地扛住,大约要被他一掌拍个踉跄。

“作为交换,你可以要求我画敕邪令给你玩,或者提别的条件。”的确是可以提一个条件。

“我说的是另外的条件。”

“只能一个。”林苏青断定夕夜迫切想玩敕邪令,不会轻易放弃,但他也迫切地想要夕夜的尾毛,所以多少也担心夕夜会改变主意,哪怕改的可能性不大。

于是,死话出口,当他如愿看见夕夜脸上拧着的眉头的为难表情时,他立马松口道:“很为难吗?”

“你这人好生无趣。”夕夜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以他的年龄,论成熟不满,论青涩不至于,但此时那点孩子气全然挂在脸上,委屈巴巴地,像是真的,又像是特地佯装给林苏青看,想让林苏青宽裕要求。

可惜这点把戏,在林苏青穿开裆裤时就用过了。不过,尽管他一眼便识出了夕夜的装模作样,但他仍然顺从了夕夜。

“看来是不相上下的条件。”林苏青有条不紊道,“我猜你更看重敕邪令一些。”

他继续说道:“那,不如就以敕邪令为条件交换。而对于你想提的另一个条件……”他做做样子犹豫了一番,“你可以提出,我也会认真考虑,并且,如果能直接答应,我便答应,即使勉强,我也不拒绝你。”

夕夜一边听着林苏青的建议,一边歪着头在忖度着,蓦然,他讶异道:“哇,好一出欲擒故纵、将计就计。分明是我要强加一条,却被你顺势而为做成了卖我一个情义的局。”

林苏青一愣,预先想好的话忽然卡住了词儿,哪里料想夕夜如此聪慧,不,早该清楚他只是年纪等同于三四岁儿童,但头脑绝非平凡。

“你很聪明。”林苏青坦然承认道,他深知,此时不必行下下之策去搪塞前言,那只会显得很下乘,“便是如此。你可以提一个条件,另一个我认真考虑。”

考虑不意味一定会答应。

“你好生狡猾,若不是我在典藏楼里看过,怕是要被你糊弄过去。”夕夜挠了挠后脑勺,“叫什么兵法还是几十六策来着。”

说着他若有似无的点着头,不屑道,“不过你用得不大精妙。”

林苏青忽然想起了在昆仑山典藏楼里的经历,“知足”、“俭欲”浮上心头,他是因为要备考三清墟而去的,学完便得以出来,那夕夜当初是因何而去的?

不论因何,夕夜如今出来了,想必也是明白了提示,也应该是实现了目的便结束了学习吧?

倏然,林苏青想到夕夜先前背诵的陶潜的那半句诗……以及方才所言的《孙子兵法》与《三十六策》……

莫非夕夜是特地去学习过他那边世界的文化?

夕夜为何要去学习这些?

夕夜如何知道他那边世界的?

细思恐极,实在非同寻常!林苏青顿时在心中下定了主意,他要同夕夜成为朋友。夕夜应该知道许多他想要的答案。并且,夕夜来自妖族,他可以不遵守天界的许多规矩。

“你又在想什么计策来算计我?”夕夜抱着膀子,习惯性的略微扬着下巴,眸子向下盯着林苏青。仿佛一眼将他看透,却又仿佛没有。

林苏青回答他道:“你可考虑好了?”与其寻个理由被识破,不如直接不回答,更不如引开他的注意力。

夕夜莹亮的目光盯了片刻林苏青,俄尔扬了扬眉头,吩咐一声道:“洛洛。”

洛洛冷肃的脸上乍然浮上惊惶,她听懂了命令,却并没有立刻执行。

“给他。”夕夜凝着眉毛,眨着眼睛,日光当头而下,浓密卷翘的睫毛在脸上投射出长长的阴影,即使距离他一丈开,也仍是能清晰看见他宛如扇子似的睫毛,在扑动,这个决定似乎使他感到了一些窘迫?

洛洛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去到了夕夜的身后,随着夕夜眉头一紧,瞬间松开,洛洛捧着双手略微躬身,走到了他身边呈上。

“怎么就这么一小点?”夕夜看着洛洛的掌心自言自语道。

“小殿下年岁尚幼,且刚换完毛,自然不多。”洛洛始终俯着,不敢直视自己的掌心,也不敢直视夕夜。

“可是这也太少了吧。”夕夜伸出手,堪堪于食指与拇指之间捻起一撮短毛,“显得我不大方。”

白的?!

在夕夜举着那一小撮尾毛打量的时候,林苏青的脑子嗡地一声,当即怔住

没有看错,确确实实是白的,一丁点杂色也无,洁白胜过天山白雪。

山苍神君专程提醒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不敢忘却“莫要去招惹那些尾巴尖是白毛的,当心将小命撂下了。”

此刻的震惊,不知是惊喜,还是惊愕。大概这也是天命?天要让他正好遇上夕夜。

这样一个身份不凡,行事随心所欲的妖族少年,这样一个身份不凡的妖族少年,或许,就是那些天衣无缝的秘密的突破口!

“我还需要寻找制作笔杆的物事。”林苏青按捺住心中砰砰乱撞的心跳,按捺住急切想从夕夜口中问出许多事情的激动,强行作出一副淡然的姿态道,“不如你与我们同行,反正,你现在也没有回去的打算。”

“正有此意。”夕夜粲然一笑。

“我们要去三清墟,顺路否?”林苏青摊开手,准备着结果那撮难得的尾毛。

“东南西北都顺路!”夕夜一松手,聚合不过小指指端粗细的一撮尾毛便掉落下来,竟是丝毫也没有散开。

“好。其实随便找些细斑竹即可,不会令你久等。”林苏青握住手,收回那一搓雪白的尾毛揣入衣襟内的夹层里,保管妥当。

“不,我知道有更好的材料!”夕夜一排整齐的银牙在阳光下反映出晶亮的光芒,“要玩就要玩厉害的,我帮你找!”

第一百六十八章 妖界

夕夜的举动使得林苏青很意外,不曾见过爽快至此的,不过,夕夜的性情或许不能以爽快形容。非要去给与一个定义,林苏青以为,应当是为所欲为,但夕夜的为所欲为并非贬义,是一种正正好的程度。多一分显得狷介狂放,少一分则便失去了他独有的特色。

或许与他别样的身份有关系?

“夕夜,你是狼?”林苏青上过“当问不当问”的当,未免夕夜回答“那就别问”,所以他直接问了出来,何况于夕夜这般豁达的性情,不会算他失礼。

谁知夕夜的神情顿时僵住了,随即冲洛洛道:“我就说他很厉害吧!你看,一眼就瞧出了我的身份。你硬说他是凡人。”

洛洛连忙抱拳,严肃恭谨道:“属下不敢妄言,此人的确乃肉身凡胎。”

“行了行了,就别总是卑躬屈膝的,我不喜欢。”夕夜破不耐烦地免了洛洛的礼,“都已经出来了,那些婆婆妈妈的礼节都别拿出来了,省得惹人猜疑。”

“洛洛没有说错,我的确是肉身凡胎。对于你的身份……”

“小殿下!”

林苏青正要说下去,突然一道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他,那声音洪亮却能听出气息极其沉重,登时令林苏青明白了何谓声音越高亮气息越低沉!

“糟糕!被现了,快跑!”不等林苏青反应,夕夜拽着林苏青就冲林子里窜去,与葫芦洞门的方向背道而驰。

夕夜先前逃避八脚蜘蛛的追捕时,有着风驰电掣的奔逃度,可今下拉扯着林苏青,纵使有十八般武艺,他也难以挥出九牛一毛来。

他还以为他以迅雷的度力奔跑,厉害如林苏青一定能以相同的度跟上,怎料林苏青不尽没能以同等度,反倒是真跟个凡人似的,只能脚踏实地的跑,将他的度也给拖累了。

“小青青!你别赘(zhui)着我!你赘着我我跑不起来!”他一刻不敢停地跑着,时而回头冲林苏青道,“你只需要稍用内力!我带着!快啊!”

“我、我……”林苏青早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没、没习过腾、腾云驾雾!”

“没让你腾云驾雾,你别这么死沉死沉地就好!快啊!”

实在是跑不动了,林苏青干脆真的往下一坠,一屁股坐在地上,原本拉拽着他的夕夜惊讶的回头,他一把撸开夕夜的手,抬袖揩了一把额头刚冒出的不多的细汗道:“我没习过飞。”

“你骗我,小青青你别同我打趣。”夕夜急得不行,连连朝来路张望,作势又要来拽林苏青,“来的是我五叔,凶得很,要是我被捉了,我就连你一块儿捉了,叫你考不成三清墟!”

“我……”

林苏青刚一张口,洛洛骤然出现,一把楼住了他的腰,踏着树梢斜斜向上,带着他穿颇如盖的林荫,乘风而去。

夕夜大喜,连忙也跟了上去:“还是洛洛好!”

“大胆狂民,竟敢挟持我族皇子!”那道声音破空而出,不见其身,只闻听洪钟似的声音,震天的响。

洛洛闻声回朝来源看去,随即搂着林苏青腰腹的手,力道忽转,竟然调转了方向,又带着他往那林荫返去,林苏青正是疑惑,迎面便是一道青光剑阵冲面而来,旋即洛洛反手将他猛地一推,肉体凡胎与高空之上,莫不同铁石铅块似的重重砸出,而身体此时又受了洛洛的力道,他连挣扎的余地也没有,只能随着力的方向往后,熟知不偏不倚正正地砸向了夕夜。

“喂喂喂!啊呀!”

背后一撞,砸到了夕夜怀里,夕夜的个头毕竟比他要小上一些,这一砸哪里受得住,双双往下坠落。

“洛洛!”夕夜慌忙呼唤。

“嗷!”

林苏青原本感觉砸在了夕夜身上,但因为坠落,后背与夕夜分开了,正是慌张,倏然感觉后背的衣裳被拉扯,旋即自己就被挂上了更高的高空。

而夕夜,还在大喊大叫:“洛洛!”

林苏青抬头一看,危急关头原来是狗子变大了身形叼住了他,刚要说几句感谢的话,狗子猛地将他朝上一甩,心脏一提乍然一落。

“抓紧了!”

狗子的声音伴随着风声提醒道,林苏青紧闭的眼睛连忙睁开,恰是落到了狗子的后脖颈间,他紧忙抓住了狗子的皮毛。

而这时,一条赤玄身的巨蛇,即使感到,几时用头接住了失去重力的夕夜。

“原来夕夜也不会飞。”林苏青喃喃道。

“估计是怕他惹祸没有教他。”狗子的童声在风里格外有穿透力。

巨蛇于林荫之中直立,上半部身姿远远的高处亭亭如盖的绿林,在接住夕夜之后,她瞬间化回窈窕身姿,自绿海似的长林中飞窜而出,与夕夜踏着书尖追着狗子与林苏青的方向。

“洛洛也不会飞?”林苏青原本是想陈述事实,出口时才有些不确定。

狗子闻言垂下眼眸看了一眼,随意道:“再厉害也只是蛇妖。”

“妖界也有许多讲究?”

“比天界只多不少。坐稳了。”狗子话音一落,却是扭头朝下降落。这……这方向……这是要将他放下去。

“狗子?你做什么?”

“我方才只是防你摔死了,但是困难还须你自己去化解。”狗子一往无前,毫不犹豫地往下,“这可是你自己招惹上的。”

“狗子!你是不是非要借机坑我!我现在背上的可是挟持妖族皇子的罪名!”眼见着夕夜与洛洛越跑越远,而他与狗子却在如陨石似的飞落回原地。

俄而,狗子戛然停住,被狗子蓬松送的脑袋挡住了前方视线的林苏青,顿时听到了那道声音:“追风神君,别来无恙。”

声音磁沉,压着庄肃,透着威严。凭听声音,估他年岁近邻不惑。

认得狗子的神君的身份,来头必然不小,莫非是旧相识。

“妖界赟(yun)王,一别数百年,别来无恙。”狗子童声奶声奶气,纵使它此时十分严肃,可是气场一比,它仿佛造乱的熊孩子。

“祁帝的宝贝儿子跑了,却是你来追,不知祈帝近来可好。”

“一别数百年,丹穴山的虚情假意更胜从前。”

“赟王客气了,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礼尚往来之道矣。”狗子稚幼的声音说着老成的话语,令林苏青颇不习惯,不禁好奇心生起,扒拉开狗子的毛,探出去身子,想悄悄地窥一窥那位赟王是何等角色,竟是令狗子如此严正以待,就连话里话外都不愿意落得半点下风。

怎料他刚探出头去,正巧对上了那位赟王的视线,而那位赟王此时却是沉稳全无,一脸的震愕。

那神情看起来,令林苏青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错觉,赟王仿佛认得自己。

第一百六十九章 要起风了

林苏青也愣了一下,不同于赟王,他是在思忖当如何开口,绝非止于打招呼,倘若没有猜错,赟王之所以有那样的神情,或许是隐藏着什么秘密,而其中的秘密,或许与他林苏青的身份有关系。

可是万一是错觉,万一是他多想,万一问话的方式有误,到头来非但问不出所以然,还很有可能一点蛛丝马迹也套不出。

当如何开口呢……他正暗打腹稿拿捏言辞的轻重,之听狗子说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赟王,祈帝的宝贝儿子就是你所见的这位凡人拐走的。我想你们一定有许多话要聊。”

狗子话音刚落,它突然一抖脊背,林苏青毫无准备,手还来不及去抓靠,便被它抖落于空中——

不妙,这是狗子要跑路。

想法呼之欲出,狗子砰地一声没了踪影,此时尚处于绿盖之上,失去依傍的他如同一块死肉迅往下坠落,后背接连撞断许多树枝,急落下惊飞了无数鸟禽,就连原本藏于树洞之中的松鼠等小动物也惊惶逃窜。

嘭!

直到林苏青沉沉的坠到地上,滚出老远,正面朝下看不见其神色看不见其伤势,这时,始终在祥云之上冷眼旁观的赟王,忽然蹙了蹙凌厉的眉眼,于负手之时,摒退了云彩,乘风落了下去。

恰是落在伏在地上的林苏青所扑出的手臂之前——手指头的半寸之距。

“凡人。”语气像是陈述,又像是疑问,有些许不确定的意味蕴在其中,蕴得很深,如若不仔细去辨别,怕是听不出来。

赟王唇角牵动欲说下一个定论,却在这时候,林苏青的手指动了一动,随即,便见他收回手,撑着胸侧两旁的地面,将上半身撑起,紧皱着一张脸连连咳嗽,急促的气息将地面的沙尘喷得四面飞扬,又见他艰难地翻了个身躺平,眼睛始终闭着。

不是因为痛苦而紧闭,带有几分从容不迫的意味。

“你不怕我杀了你。”赟王素来威严,此时却有所动容,连声音之中的沉稳,都不复初闻时那般肃穆。

“怕有何用。”林苏青用左手抚了抚胸口缓过气来,回想方才简直险之又险。

庆幸他及时的将内力全部汇聚在脏腑与骨关节处,而后又凝起全身之气以作庇护,才得以护住内脏与骨头不至于被摔得烂碎。不过还是肉疼,好在有偃月服护体,造不成什么皮外伤。

有些磕碰处,恐怕免不了淤青了。他咬着牙根撑着地面,努力坐起来,喘了几口气,又试图一鼓作气站起来。终是没能成功,还须得多缓解缓解疼痛。

赟王却是很有耐心,不紧不慢地踱步到林苏青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林苏青,看着他的那张脸。

林苏青便扬起脸来,皱紧了眉眼迎着刺眼的阳光任他看,良久,也不见赟王有问话的起势。

他忍不住先问道:“可曾想起了哪位旧友?”语气听起来,仿佛一切他尽在掌握,是意图炸一炸赟王。万一他当真与赟王的哪位旧友模样相似呢?

赟王始终没有答理,始终神色凝重的看着他,那神情仿佛在哪里见过……林苏青的脑中忽然记起了初入丹穴山太子的府,是次夜,主上与众长老议完事之后返回殿宇时,他恰好路过看见的那个神情……如那般沉重。

此静默氛围极为庄肃,便是如此这般,直到林苏青全身的剧烈疼痛都缓解过来,赟王依然不曾问,也不曾回答只言片语。

林苏青始终是后撑着上身坐着,架不住手腕软,架不住脖子酸痛,也熬不住阳光直射的刺眼,他忍着余下的疼痛,决心站起来。

待他好不容易终于站定了,才知赟王身形之魁梧,纵使他林苏青挺直了腰背,也仍然矮去一个头的高度。林苏青正要继续以言辞施计,谁知刚一张口胸口骤然直冲上一股猛力,猝不及防地喷出一大口浓血。

在那一刹那,赟王的脸上蓦然出现了一丝讶异,并且在林苏青跌倒在地匍匐着呕血之时,那丝讶异之色仍然在他的脸上未能调节,他仿佛极为不相信林苏青会脆弱得如此不堪一击。

而当林苏青咳嗽到作呕,难受到泪腺失控双眼湿,终于将涌上来的鲜血呕尽,终于控制住抽搐地干呕,终于强忍住不咳嗽,他长舒了几口气,借着抬起袖子揩去嘴角的血渍之际,偷偷地以眼尾余光观察着赟王。

无意中现,赟王的眸光仿佛更深了,仿佛隐隐地凝着矛盾与不解。赟王在矛盾着什么他猜不到,但对于不解,他大约能猜出其中一样。

“你在疑惑,为何我肉体凡胎,却能坠高空而毫无伤。受你法力震荡,却只是气血逆流。没想到赟王也有不解之事。”

看见赟王刀锋削过似的棱角分明的唇,紧了紧,看着他孤狼似的眸子凌了凌更深了去,林苏青心中暗自攒了一把劲,尽管担着风险,但此计有效。

“接下来有何打算?”

赟王终是没有按捺住,可他问出的问题却全然不在林苏青的意料之中。赟王似乎也在刻意的试探和隐瞒,但通过他简短的一句话,林苏青还是捕捉到了一些讯息。

无论是措辞、言语、还是语气,揣测至少有了七成的肯定——赟王认得他,抑或是,他长得与赟王的某位旧相识极为相似。

“考三清墟。”语罢,林苏青舒解了体内因震荡而逆流的气血,再度尝试着站起身来。尽管他知道自己很弱,但他不情愿以弱示人。

他以为赟王会顺势问他是否是要走特例去考文试,怎料赟王问的却是——

“因为天界?”

不大好答,思维忽然有些跟不上。林苏青的脑中急飞转,思忖着作为熟识,对于此问题当如何回答,却仍是无法及时的在适当的沉默时间内想出合适的答案。

“为了我自己。也为了证明一些事情。”他想过如实回答会有何后果,预想不到糟糕的负面,便如实回答道。

“祈夜年幼,性情也宽散。”

林苏青一怔,才反应过来赟王说的或许是夕夜的真名——祈帝的宝贝儿子。

他理了理衣襟,正色道:“并非我诓他走,你去追他回来,我不阻拦,也无力阻拦。”

尾毛已然到手,不怪他诓那夕夜,正所谓兵不厌诈,只当是给那祈帝的宝贝儿子上一课何谓江湖险恶,人心狡诈。

“你不伤他,便谁也不能动他。”不似接的林苏青之言,似是额外在说另一件事。俄尔,赟王意味深长的看了林苏青一眼,便转身作势要返回妖界。

此话怎解?他林苏青有何能力能伤得了天生妖神?还是说,赟王知道他会有失控的时候?林苏青尚在品读那句话的意味,抬眼只见赟王已然离去甚远。

“你不带他回去?”林苏青着急之下追上两步,连忙问道。

赟王不为所动,只娓娓搁下地一句:“他应该为自己的莽撞吃些苦头。”便眨眼匿了踪影。

林苏青杵在原地,望着葫芦洞的方向,满头雾水,纷乱如麻不得解。

狗子从后方草丛里挤出来,循着林苏青望着的方向瞧去,它的神情似有千钧重负,同赟王最后那一眼如出一辙,亦是极为肃重。

……

此时三十六重天宫之上,天帝正怀搂天妃,欣赏着歌舞升平,天妃一杯金樽美酒将将递到天帝嘴边,千里眼乍然冒进殿门,穿过婀娜多姿的仙女们,落入天帝的视线。

天帝一见当即坐正,神情庄肃挥退了一众所有。

千里眼连忙俯抱拳向天帝禀报道:“启禀天帝,妖界赟王见过林苏青了。”

“什么?!”天帝双眸惊瞪,为之大震。

“祈帝之子祈夜离开了妖界,要与林苏青同行。”

“妖界……”天帝沉吟,“莫非祈帝知道了什么……来龙去脉详细说来!”

……

而另一方,并未归去丹穴山的二太子,于孟涂山巅临风而立,一览群山浩渺。

在他身后侧的山苍神君眯着眼睛眺着朦胧的远山,声音一如夜风拂过山岗般幽冷:“殿下,要起风了。”

第一百七十章 阳东城的奶娃子

迷惘大概是尘世间最难熬的困苦,它最困难在于不知当如何克服它,纵有一身通天本事,怕也是举足无措。

在反复揣度赟王离开前所说过的所有话时,分明早已坚定信念的林苏青,不禁又生出了几分动摇实在看不清啊,连自己到底是谁他都看不清,遑论其他纠葛。

除了以船到桥头自然直来宽慰自己,真不知还能如何放下。

“追风。”

狗子问听一愣,林苏青这一声竟是如此陌生。以往总是不喜欢被他唤作狗子,而今一听“追风”二字,犹然生出许多怅然若失之感。

“五年前,时常送些物事到小木屋外的那位“熟识”,是妖界的吧。”此话听起来不大像是问。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自然不能回答他真相,狗子踱出来扬着脑袋望着他。

林苏青感觉呼吸之间,空气都变凉了:“你一定要对我这般遮掩吗?”

狗子垂下脑袋,看着脚前的地面,说道:“权当是为你着想。”

“我明白了。”林苏青说着便径直往前行,补充道,“以后不会再问了。”

“哦。”狗子抬了抬豆子似的眉头,应了一声便跟了上去。除了跟着,除了护住林苏青的性命无碍,它别无他法。这是主上的命令,林苏青不理解,但它很明白主上为何有此旨意。

……

走了大约两个时辰前后,便在一处榕树底下看见了乘凉的夕夜。

他背靠着大树闲散的坐在地上,一条腿直着,一条腿半曲竖着,脸上盖着一张荷叶,隐去大半张脸,只露着嘴和下巴部分。偶尔张一张口,接下洛洛剥好后投去的白莲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懒散的嚼着。

林苏青并没有大老远就招呼夕夜,而洛洛的余光看见林苏青时,洛洛也没有告诉夕夜,或许都是不想打扰他吧。

瞧着夕夜那惬意的模样,真是心大。仿佛押定了他林苏青一定能够从赟王手里安然的离开似的。

真不知道是谁给的夕夜这份信心,林苏青平了平唇角,轻叹了一口气。当他即将走近时,夕夜一侧,荷叶从他的脸上滑落,露出他白净红润的面庞,挂着几缕碎。

“你终于来了,我都要被太阳烤熟了。”

“哇!”他忽然坐直了要被,惊奇的望着林苏青,随即一个猛子站起来,绕着林苏青打量了一圈,“与我五叔过招,你居然能全身而退?你居然……毫无伤?哇!厉害呀小青青!”

狗子尴尬地侧过脑袋,抬起爪爪挠了挠下颌。

林苏青素来脸皮子厚,自然不虚这等夸耀,他神色岿然不变,笑笑道:“你的五叔……很和气,只与我闲谈了两句,并未动手。”

“我五叔和气?你骗我,我感觉你在逗我笑。哈、哈、哈,一点都不好笑。”夕夜假笑几声后道,“我前几天才被他揍过,他什么脾气?能动手的他绝不动口。我爹都舍不得揍我一回,从小到大五叔揍了我无数回,他与你闲谈?”

夕夜说着说着,突然默了,俄尔恍然大悟状:“哦我懂了!我知道你们高手最是崇尚文雅,你们闲聊之中其实是在暗地里斗法吧?难怪一点伤痕也没有!如何如何?你和我五叔谁赢了?”夕夜说到兴头上,毫不自觉地拍了林苏青胸口一巴掌。

“卟咳咳咳咳……”林苏青一阵猛咳,强忍也忍不住。

夕夜登时缩回手咬着自己的指甲尖,一脸大事不妙的表情:“呃……你有内伤啊,怎么不早说……我、我没使劲儿,我就轻轻地……”说着他比划着要来重演一番他的“无意”。

林苏青连忙抬手示意他莫要尝试,他喘匀了气道:“你手劲儿比较大,以后千万别动不动就拍人。这个习惯克制点改掉吧,就当作日行一善。”

“好!”又是一巴掌拍在林苏青的左肩后的琵琶骨上,只觉得嗓子一甜,险些被他拍出他一口血来。

“呃……”夕夜咬着指甲尖,悄然后腿几步,与林苏青拉开距离,靠到树的另一边立着,一脸窘迫,拗着眉毛很显无辜与无奈。

洛洛上前站在他们之间,面无表情显得极为严肃,问林苏青道:“去三清墟?”

林苏青扶着树杆咳定后,习惯性地抬袖揩了揩并未有什么不得体的嘴角,舒解着气息,道:“先去阳东城,办一件事。”

洛洛不似夕夜那般对林苏青友好,也或许是她性情使然,始终冷肃着颜面,是位一丝不苟的护法。她对林苏青的能力也并无兴趣,一早便看出了林苏青是凡人。

不过,对于他如何能全身从赟王手中脱险,她以为,应该确实不曾交过手。至于为何,定然是有别的缘由。

或许是因为追风,抑或许是因为赟王本就有意纵容小殿下去尘世闯荡。赟王待小殿下的好,谁都能一眼看出来,只是他的好格外严厉罢了。

……

出了山林,便6续经过了几处村落,他们一行很是引人注目,各有各的特色,谁也没有因谁的光彩过分而埋没。

夕夜的形貌光彩显豁,自然是格外瞩目。洛洛虽然面色冷厉,但身姿之曼妙,引动了无数男女老少羡艳的目光。

狗子自是不用说,谁也不曾见过如它这般毛色的犬兽。

至于林苏青,倘若是五年前,走在夕夜与洛洛之间,怕是没谁会注意到他,除非是议论几句他的短,唾弃他不尊父母。

然今下,他一身偃月服本就凡脱俗,又蓄着长,半束配着银冠玉簪,便将他原本就清秀的面容衬得尤为清异秀出。虽不比夕夜鲜亮,但他周身上下透着那股清淡之感,十分独特,亦是使人挪不开眼。

纷纷感慨,这一行不是寻常人,且纷纷避行。

……

行路时,夕夜始终精力旺盛,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但凡没有危险,洛洛都很顺着夕夜,只是肃着一张冷脸跟着。

好在夕夜很听从林苏青,没有太耽误行程。

大约是因为不曾出过妖界,又因为实际尚是年幼,所以对林苏青多少起了一些依赖。

……

一连数日,刚至阳东城城门外,天色将歇,残阳似血。

出城砍柴的樵夫、或是去乡里收猪的屠夫等百姓们,都在城门外拍着排着长龙似的队伍,6续进城。

林苏青一行也同他们一起排着,邻近的百姓只觉得惹不起他们这些锦衣华服的,便与它们刻意地保持着距离。

来时,特地在路上买了一套娃娃衣裳给狗子穿上了,还戴着一顶小娃娃的刺绣着老虎的帽子,将它的毛色都遮挡了去。

穿衣裳的狗子虽然也令无数人掩着嘴笑谈,但不至于白头赤身引人生畏,惹人议论其怪异。

“唉,你听说了吗,昨儿个入夜,咱们城里又丢了一个奶娃子。”狗子眉头一跳,怔了怔,连忙伸长了脖子凑着耳朵去听前面妇人的闲谈。

“谁家的?”又凑过去一位妇人。

“我也是听前面人说的,没听明白是谁家的,只听说百日都不满呢就丢了,你说可惜不可惜,还是个大胖小子呢。”

“唉,可惜了、可惜了。”

“是挺可惜的,好在我家胖坠大了,胖坠爹更是宝贝似的日夜都将他拴在怀里,看得很是要紧,我这个做娘亲的都难得抱几回。”

“胖坠娘,你就甭操那心了,谁敢偷你家胖坠呀,胖坠爹的宰牛刀饶得过他?”

狗子忽然开始揪扯自己身上的衣裳,碍于人多不便说话,它连连甩着眼色给林苏青快把这鬼东西给本大人脱下来!

“嘿嘿你瞧,那狗崽子听见咱们说娃丢了,它就不乐意穿衣裳了。”

“这位大婶……”

“你长没长眼啊?谁是大婶!”

夕夜话刚出口,便被一妇人翻了一记白眼怒斥,随即便听那妇人与旁边的姐妹们埋怨:“这些贵家公子哥儿真是一点礼数也无。”

夕夜聪明,连忙改口,对那妇人边上的姐妹们喊道:“诸位漂亮小姐姐……”那些妇人们脸上即刻浮出红晕,掩面窃笑。

“你们方才言辞里说‘又’,是指之前也丢过?是丢了好几个的意思吗?”夕夜一脸好奇,“另外,什么是奶娃子?”

第一百七十二章 过城门

被问话的妇人们一怔,像是看怪物似的看着夕夜。谁还不是从奶娃子成长起来的,恐怕夕夜不曾有过,但也可能是这位妖界的小殿下,听不懂这些乡下话。

不过,夕夜的连连问话,提醒了林苏青一个要点。

“抱歉打扰诸位的谈话。”林苏青将面前的夕夜往便边上拉了拉,他与那些妇人们捧手行了礼节,问道:“我们是打南边而来路过此地,不知诸位可否告知一番细节,也好帮我们免去一些祸端。”

“还是你家兄长会说话。”先前被夕夜呼作大婶的那位妇人扫了夕夜一眼,而后对林苏青笑脸相待道,“公子担心因为外地人身份被怀疑?我觉得应该不会吧。”

那妇人正是胖坠的娘亲,性情十分敞亮,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毫不拘泥。

“咱们城里在你们没来以就丢过几个奶娃子了,又不是你们来了才丢。你们爱留留,爱走走,只要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谁也不至于怀疑你们,咱们官老爷也不是捣糨糊的人。”

末了一句直戳了林苏青心中旧事,于四田县所受的冤枉,如同被蛇咬了脚脖子,使他从此见了草绳都要退避三丈。

林苏青顺势问道:“如是说,至今未曾抓到罪魁祸?”

瞧他们这边聊得甚欢,排在前边的人也转过身来插话道:“别说抓着了,擒个小毛贼还贴画像呢,城里丢娃这么大的事儿,连张告示也没铺过。”

“谁说没铺了,街头巷尾贴的那些‘看好自己的娃’,那不是告示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不知谁插了一句,一语逗笑周遭人,那些当个玩笑说出来的,这些被不禁捧腹大笑的,大抵都是没有丢过娃的。

“看好你的狗,它穿着奶娃子的衣裳,小心被当成奶娃子偷走了。”

“那还得了,一看是狗,万一气急了,当场给烤了吃,莫不是找都找不回来?!”

“哈哈哈哈哈!!狗肉还是得炖,才叫香。”

皆是一副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心态,或许他们家都没有奶娃子可丢吧,才如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狗子被如此调侃,火爆脾气却并没有作。它也不再揪扯自己的一身衣裳,而是闭着眼睛坐得端端正正的。颇似身处烂泥地里的一朵白莲花,满脸写着“本大人不屑搭理傻瓜”。好在那些取乐之人没有将无趣的玩笑进行下去,否则,估计狗子的脸上挂的就不是这神情,更不是这般优哉游哉的端坐着,怕会是一脸“再说两句就灭你全家”吧。

与林苏青他们近的那几名妇人使劲儿剜了一眼那些哗众取宠之人,恨不能撇净关系,不做同城人。

“别听那些莽夫胡说八道。”其中一位年纪的确算是大婶辈分的妇人说道,“这事儿官老爷在查呢,也不是坐视不管,你看,咱们不过是出去给家里劳作的汉子送个饭而已,回来也还得仔仔细细被检查呢。”

“是怀疑偷了孩子转移到城外。”林苏青思忖着说道,“你们官老爷怀疑是城里人所为。”

另一名妇人惊讶道:“哎呀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就是比咱乡里人聪明,你看人头一回来,仅听咱们几个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叨唠叨,就猜出了官老爷的意思。”

“他有钱没钱我不清楚,但是聪明是我早就现了的!”夕夜莫名其妙地冒了一句。

夕夜虽然长得是位明丽好看的少年,但胖坠的娘亲因为被他唤了一声大婶,便十分不喜欢他,一听他冒话时,就别了别身子,不愿拿正眼瞧他,是个只按自己喜好行事的人。

夕夜体会到胖坠娘不喜欢自己,但他并没有按照自己往前的性子,非但没有,还眼疾手快地于暗地里擒住了洛洛的手腕。

这样的细节被林苏青眼尾一扫,收入了眼底,可见夕夜虽然“年幼”,但很懂得分寸。

随即,夕夜瘪着嘴角往后退了退,干脆将林苏青让到前面,他站在林苏青右后侧瞧热闹。

而这时,前方队列忽然有了松动,似乎又开始放行了。起先还与他们聊两句的人们招呼也不必打,转身便往前去通过守城兵卫的检查。

林苏青捞起狗子,假装是个小娃将它打横抱在怀里,狗子一脸愕然地瞪着他,想骂却碍于身份不能出声说话,便只能拱来拱去的挣扎。

“嗷呜!!!”皱着鼻头冲他咬去。

“别动。”林苏青轻言细语,抬手避开狗子的獠牙,将它脑袋上的老虎帽子往下压了又压,又提了提它的衣襟,才算将它一张狗脸遮住。

狗子偏不听,使劲儿扭着要咬他。于是他一只手擒住了狗子的四只爪爪,一只手握住了它的长嘴,叫它不动用法力轻易张不开口。

走到还差五六人便到他们过检时,林苏青忖了忖,转身对洛洛道:“劳请洛洛姑娘帮个忙。”

“拒绝。”不假思索的回答。

“你想让它伪装成奶娃子!”

“嘘。”林苏青手里摁着狗子,便只是冲夕夜做了一个噤声的口型,夕夜当即捂住双手自己的嘴,自知嗓门过大。

“洛洛姑娘……”

“拒绝。”

“若是我抱着,兵卫必然会出手查探。”

“拒绝。”

“权当抱只宠兽。”

“拒绝。”

“夕夜……”林苏青见请洛洛无望,当即扭头看向夕夜,举着眉头,满脸的无可奈何。

夕夜受了林苏青无奈求助的眼神,为难了半下,随即他也举着眉头眨了眨眼睛,且就以这样的神情看向了洛洛。

“洛洛……”

洛洛紧闭着眼睛,皱紧了眉头,试图对他们不闻不看,只清晰可见她的太阳穴有几道青筋暴跳。

“夕夜……”林苏青再度看向夕夜。

“洛洛……”夕夜复刻着林苏青的表情看向洛洛。

“……”洛洛狠命咬着牙根,又见其下颌角暴突了几道青筋,“只此一回。”夕夜之言,不得不听。

“多谢洛洛姑娘相助。”林苏青连忙将狗子移交到洛洛怀里,谨防耽误了被哪个兵卫现。

谁知狗子刚一被洛洛接过,当即就嗷呜呜嗷呜呜的惨叫起来,林苏青连忙冲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却见狗子用嘴拱开了衣襟,又借以洛洛的臂弯蹭开了帽子,愣着眼睛瞪了瞪洛洛,又瞪了瞪林苏青,接着往下瞪了瞪洛洛的手。

林苏青会意,一边将它重新包裹藏起来,一边对洛洛道:“还请洛洛姑娘手下留情。”

“洛洛,忍一忍,过了城门就行了。”夕夜帮腔道。

洛洛只好忍了下去,她心里有数,可不堪言说。

林苏青与夕夜似乎疏忽了一点——狗子并非是狗子。狗子,曾经是一位雄姿英的战神……

临近前面还有两人时,林苏青回头看了一眼洛洛怀中的狗子,不知是否是因为即将接受守城兵卫的检查,它不想因它而打乱林苏青的计划,所以此时看起来很“温顺”。

林苏青伸手将它的帽子更掩了掩,而后便听见兵卫大喝一声:“下一个!”

狗子极为配合的,将脸往洛洛的怀里攒了攒。它很配合,但洛洛的脸色不大好,原本就是斜飞的眉毛,此时更是皱成了两把尖刀。

“洛洛,自然一些。”林苏青绕过伸手绕过夕夜,将为了保护夕夜原本走在最后面的洛洛拉到身边来,对着守城并未汇报道,“一家三口,回来省亲。”

夕夜一怔,一脸的错愕——什么?

第一百七十三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没钱呢?

夕夜正要拉一拉林苏青问问他,前面的兵卫就伸手要去拨开狗子的帽子,洛洛当即侧身,有意避开了兵卫

“还请见谅。”林苏青连忙和气的笑着解释道:“早有耳闻咱们城内缕缕有婴孩丢失,内心心忧,所以看得格外紧。”

“看得紧我们理解,但也请理解我等奉命行事,必须例行检查。”那位兵卫道。

“孩子好不容易哄睡着的,怕是醒了哭闹得厉害,他的哭闹声又尤其的大,怕是吵着了谁,也怕哭声招来不之客呀……”林苏青不卑不亢,态度极为亲切,“烦请诸位多多包涵包涵,诸位的检查也是为咱们老百姓好,可不怕一万就不怕万一,万一那贼人就在这些队列里呢,内人特地将孩子裹得严实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还请诸位多多关照,多多通融。鄙人代一家老小感激不尽。”

语罢林苏青拱手揖礼,顺道于暗地里以胳膊肘拐了怪洛洛的胳膊肘。

洛洛的眉头一跳,脸色由黑转红,憋了良久才憋出两个字:“感激……”一咬牙才又蹦出俩字,“不尽。”

兵卫们面面相觑,各自照了眼色,那位伸手要检查的兵卫微蹙着眉,佯装不耐烦不情愿道:“好吧好吧,你们走吧。放行。”

“多谢诸位关照。”

洛洛经过时也很给面子的意思着冲他们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他们刚通过,兵卫伸手一拦,将夕夜拦住:“哪儿来的?进城做什么?”

林苏青看着也是外地人,但他一身长袍,一看便联想到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何况锦衣华服,便想到是贵阶公子,而作为贵阶公子的“内人”,洛洛虽然着装与寻常妇人大相庭径,不过正因为那一身谨慎服帖的衣裳,衬得她玲珑曼妙,兵卫们难免会对于拥有这样身姿的洛洛宽松一些,何况她是贵阶公子的内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并且是进城而不是出城,所以不比夕夜招惹嫌疑。

毕竟夕夜是一身精干短打,一眼便能猜想是有身手之人。

夕夜瞅了一眼林苏青,灵机一动,当即像模像样的学着林苏青冲那些兵卫们拱了拱手,道:“回诸位的话……”而后指着林苏青,“我是他弟弟。”

兵卫拧着眉回身朝林苏青看去:“你不是说一家三口吗?”

林苏青佯作尴尬地拢了拢袖子拱手道:“舍弟年岁见长,是想他独立自主一些。”

大约是由于林苏青始终以礼相待,那兵卫曾经不曾被哪位贵阶公子如此对待过,所以对林苏青很有好感,随即回身对夕夜道:“你家兄长已经成家,算作另一家人了。你也不小了,以后别总是依傍着。”

“哦。”

“你会功夫?”

夕夜张口正要作答,林苏青赶忙插嘴道:“他自小体弱,多寄养在寺里与僧人学武,为强身健体。”

“你不是要让他自主吗?”兵卫回头驳向林苏青。

“抱歉。”

“过吧。”兵卫放行了夕夜,而后转身对林苏青道,“没什么,我也有个胞弟,你的心情我明白。过去吧,你呀,少让你兄长操些心。”又对夕夜交代道。

“哦。”走过了那个兵卫,夕夜下拉着嘴角,摇头晃脑做着鬼脸。

……

阳东城之所谓阳东,是因为整座城池向着东方,当太阳升起直到夕阳落下,阳光从城头滑向城尾。所以,抬头望,远方金乌西坠,落日熔金,觉得天色不算太晚,应当还很明亮,然而眼下已然薄暮冥冥,看不清十丈以外的面孔了。

进了城,洛洛立刻将狗子塞回林苏青怀里,一刻也不愿多耽误。甚至几次三番的拍打着浑身,嫌恶多留一点狗子的气息。

原本睡得正想的狗子,觉得浑身撞得硬硬的,猛地惊醒抬起头,一看是林苏青,瘪着嘴角翻着白眼道:“你要利用本大人,下回能否提前打个商量?”

“嘘。”林苏青做了个噤声的口型,接着扫视了一番四周,“到客栈再说。”

阳东城的百姓谁都瞧得出他们是外地人,但谁也不曾排外,而是十分友好,十分热情。

有正在收摊的小铺,主动搭讪道:“外地人吧?要住客栈推荐横街那边的晨星酒楼,环境好,酒水佳,小二也勤快嘞。”

谢过后,继续往前,便又有挎着一篮子蔬菜的婶子推荐:“外地来的吧?可以去那边的开心小栈,实惠哩。”

一路行行复行行,大约是天色已晚的缘故,遇到许多为他们指点住宿的百姓。

“我要住萧雨楼。”夕夜突然站定不走了。

“为何?”林苏青已然是自己抱着狗子了,

夕夜叉着腰,豪气万状道:“我们那儿有座潇雨山,是妖、我们那儿最高的山峰,有七十二洞守护,等我一千岁时便能去挑战登上顶峰!”

“住萧雨楼要两百枚铜子。”林苏青当头泼他一盆冷水道,“并且需要出示‘介绍信’在店历上进行身份登记。”

“什么是介绍信?我没有。”夕夜一挥手,扭头就要往萧雨栈去。

林苏青左臂弯揽着狗子,伸右手点了点夕夜的肩膀,示意他看向门口摆放的木架子。

他指着架子上放着的木牌,逐条逐字的问夕夜:“你有‘路引’吗?”

“没有。”

“你有‘门券’吗?”

“没有。”

“你有……”

“哎呀别问了!什么‘牙牌’、‘鱼符’,我听都听不懂!”

“那你有两百枚铜子吗?”

“听不懂听不懂听不懂!我要住萧雨栈!”夕夜一屁股坐在萧雨栈门前的石阶上耍赖道。

“那好吧,你进去跟他们说你要住吧。”

夕夜大喜,起身扭头大摇大摆的就进去了。

片刻后,他撅着嘴气冲冲的走出来,黑着一张脸:“走吧。”

“不住了?”

夕夜没有回话,不过他紧紧狞着一张脸,气恨恨的瞪了一眼门口的木牌子,作势要去踹上一脚。

林苏青用下巴指了指:“坏了一两银子。”

夕夜踹去的脚顷刻一顿,听不懂一两银子是多少,但他知道,那是指钱,是他没有的东西。

回头拧着眉头问林苏青道:“你有多少银子?”

林苏青扬着眉毛好似故意逗他似的,摇着头:“一个子儿也没有。”

“那我们连只要五十个铜子的开心小栈都住不了!”

“但我有办法。”不等夕夜质问,他便道,“可以试一试。”

“你有办法你不早说!害我进去被他们一通扫面子,还不能拿他们如何!”

林苏青扬了扬一边眉毛,笑了笑,便折身往回走。

“去哪儿?”

“晨星酒楼。”

“你有住晨星酒楼的法子!为何不让我住萧雨楼!”

林苏青没有回答他,任他一路絮絮叨叨。

晨星酒楼地理当属阳东城最为繁华的地带,方才路过时便看到出入晨星酒楼的都是一些着锦衣戴头冠的富态人,听着其间小二的叫喊,也知酒水菜肴也都很高,客人们大约买的就是价格。

林苏青将狗子交给夕夜:“你先抱着。”

随即,从晨星酒楼的门前的花坛里抓了几把泥土,在地面撒开,铺出了一片长方范围,而后,又捡来一块石子,蹲下去在那块土撒开的范围里写起字来。

天色还不算太晚,但光线已然昏暗,远看是看不清他写了些什么,但若是走近了,特别是从晨星酒楼出来时,借着早早亮起的灯火,倒是能够依稀辨得出他写了些什么。此处客流量甚大,在他写着时,66续续有不少人出来、不少人进去、不少人驻足、又不少人看过便离去。

片刻后,林苏青终于写完了,他甩了甩酸麻的手,站起身退开几步,看着自己书写的作品。

然后对夕夜道:“你站到那儿去。”他指着那篇‘作品’的正下方,正对着晨星酒楼大门的地儿,“对,就是那儿,席地坐下。”

夕夜很听话的抱着狗子坐下,仰起脸问道:“然后?坐这儿作甚?”

“坐着就行。”林苏青则站在夕夜的斜对面,与他隔着那幅‘作品’的距离,端着手欣赏着。

夕夜好奇,也低头去看,可是看不懂,字体是倒着的,他便歪着头去看,正要仔细去辨认,这时候酒楼里有些大腹便便的商人模样的人勾肩搭背,酒气冲天互相搀扶着出来了。

夕夜当即被吸引了注意力抬头望向了那些商人,这时忽然听林苏青没来由的道:“唉,可怜啊可怜啊”

特地扬长了声音,夕夜侧过头去看他,又见那些醉醺醺的大肚子商人也围上来,顺着林苏青的意思看向了地面。

“唉。”林苏青将手里的小石子儿朝夕夜丢下去,而后又叹了一口气,正欲转身将走,仿佛突然才看见那群商人似的,起先一惊,接着鄙夷道,“你们看什么看,小爷我好歹有钱,你们这些穷鬼,怕是处处抠搜也抠搜不出几个子儿来。”

那些饮醉的商人当即一怒:“嘁,一点碎银子你装什么大方!”

“也总比某些人只知道看热闹,却一个子儿也掏不出的强吧。”

林苏青不屑地冷笑,却又悄悄地打量着那些商人的反应吃醉人最无理智,特别是好胡吃海喝,而又吃醉的商人。

只见打头的那位最是脑满肥肠的商人当场推开边上劝言的人,愤懑的掏出沉甸甸的钱袋子,冲林苏青炫耀道:“看见爷的钱袋子了吗?!”

“那又如何?抠门儿的还是抠门儿。”

“薛爷,这就是个混子,你别同他较真,薛爷您喝多了,要不咱几个先送您回去?”

“闪开!”那位被叫做薛爷的大肚子一拱,撑手将他们推开,接着便打开钱袋子,喝得迷迷瞪瞪,眼睛都快贴在钱袋子口了,看了又看,掏了又掏,而后干脆倒过来往手心里使劲儿抖,都出几粒碎银子来,当即朝夕夜一扔。

而后冲林苏青道:“如何?”随即又掏出一小锭银子朝夕夜一扔,冲林苏青道:“又如何?!”

“您是爷,在下甘拜下风。”林苏青抬脚将地上的字迹尽数捣乱成一盘散沙,“多谢薛爷。”

旋即两把抓去捞了银子拔腿就跑,撂下了夕夜与那些富商们一脸怔愣的互相瞪着。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已经跑远的林苏青冲夕夜喊道。

“他娘的!骗子!”那富商怒火中烧,气得双手紧握,气得满脸涨得比先前更红,脸红脖子粗的,正要怒喝什么命令,只见夕夜站起来亦是作势要跑。

富商周围的酒友皆是看着热闹不管不顾,气得那富商自己动手就要去拽夕夜,刚伸出手洛洛捡起一枚石头子儿飞出,不偏不倚打在他眼睛上。

夕夜随手把狗子一扔拔腿就跑,洛洛紧跟其后。

只听两道震天怒吼。

“你们这群王八蛋!”是那富商。

“林苏青你个王八蛋!”是狗子和夕夜。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主动出击

从横街一路跑到城西,躲过了富商,却一路被狗子与夕夜追打,一个咬腿,一个跳起来打他的头和肩背,防不胜防。

闹够了,也跑累了,最终还是没有如夕夜的愿去住萧雨楼,而是入住的开心小栈。

因为这是一家小客栈,主要客源是路过的行脚商,虽然仍是需要填写店历办理入住登记,但胜在无须出示路引一类的官方印的证件登记身份。

毕竟于凡界,他们一行等同于跨境,并且类同于偷渡,谁也没有官方的身份证明。

“这也太小了点吧!”刚被小厮引入客房,夕夜便大牢骚,不愿意进去。分明是一件寻常的客房,于他来说,却是瞧着门框都分外逼仄,生怕一进门挤着了自己。

“几位同住一间客房,的确挤了些。”小厮弓腰驼背的谄媚的笑道,“不过谁让咱们城里最近不大安生呢,为了奶娃子的安全,只得委屈委屈大人了。”

“你先下去吧,有事再招呼你。”林苏青将不情愿的夕夜拉入门槛,作势便要关门。

“对了几位客官,您几位是外地来的,城里的事多少也有所耳闻,所以有件事烦请务必注意。”小厮离去前着连忙嘱咐道:“几位客官带着奶娃子,一定要自己看管紧了,否则出了任何事,小店概不负责。”

“他敢!”夕夜率先听明白小二的警示,当即道:“狗子一口咬折他的腿!哈哈哈~”一副假严肃,末了谁也没笑,却将自己逗笑了。

“狗子?”小厮诧然。

林苏青掩饰一笑,道:“见笑了,家中老人觉得起个粗俗的贱名儿,就不会被阎王爷被点名,图个好养活。”

“哦,我还以为就乡下人信这个,没成想你们也信。”小厮说话时,来回打量着林苏青与夕夜、洛洛。

“爱孩子,不分贫富、不分阶级。好了,没你的事儿,你退下吧。”

客房门关上时,小厮愣了愣才退下楼去,期间忍不住回了一次头。他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愿意同他这般下人身份多讲这么些话的公子哥儿。

即使是那位不满客房狭窄的少年郎,也只是埋怨一声,然而语气态度上也并没有对他这样的下人身份颐指气使。

入住的是很难得的客气且和气的公子哥儿,不禁心情都跟着愉悦了起来。

……

在小厮走后,林苏青便把狗子的衣裳全都解了,特地将窗户大开,往窗户外边晾去。

“既然你猜测偷奶娃子的并非人族,那你晾狗子的衣裳不是打草惊蛇?”夕夜颖悟绝伦,哪会看不出林苏青在打什么主意。

他钻过林苏青伸出臂膀晾衣服时,臂弯下留出的空子,凑到窗户口前往外张望,夜风吹起小娃娃的衣裳飘飞,也撩起了夕夜额前和脸庞的碎。

“顺风的话,狗子的神仙气儿怕是要吓得谁也不敢入城了,更别说抓‘贼’了。”

狗子在床前瞄好了往床上一蹦,怎料不仅没有蹦上去,还一下子磕到了下颌角,尴尬于高估了这小模样的跳跃能力,它一屁股坐在床前的榻几上,正揉着下颌角便听到了夕夜的话,顿时扭头训斥道:“放肆!你个屁都不懂的小屁娃子,你须得尊称本大人!”

夕夜又从林苏青的臂弯下钻出来,打着圈儿地甩着垂坠下来的腰带的一截,晃悠到床对面的圆桌前,拉出一张圆凳坐下,一只手甩着腰带,一只手撑着脸,懒散道:“是,就你最懂。”

狗子一愣,听着仿佛是在损它?

夕夜撑着脸的左手,支出食指指着狗子,偏过脸冲右边窗前的林苏青道:“它身上有神辉,它穿过的衣裳有神仙气息,你堂而皇之地挂着,不是在警示偷奶娃子的贼——‘这里有你对付不了的大爷,赶紧滚!’……吗?”他刻意粗着嗓音,像模像样的模仿着。

“哼,他的脑子时而灵光,时而蠢得冒泡,你跟着他混久了便全明白了,聪明劲儿全用来对付自己人的。”

狗子打着哈欠,粉红的舌头在嘴里拱成一座桥,打完哈欠时就是伸出舌头添了一圈嘴边的绒毛,“大约是以前不常用脑子,蠢习惯了。”

是不是蠢习惯了,林苏青没有理会,他反正被狗子损习惯了。此时,他捏着手里的小娃娃衣裳,忖了又忖,随后将窗户关上,走到屋子中央,与他们商量道:“那我们便出去寻,寻那些挂了娃娃衣裳的家户处,来个守株待兔,瓮中捉鳖。”

“好诶!一听就很有趣!”夕夜兴奋地一排桌子,“我要去!”

“那你们去吧,本大人要睡觉觉。”狗子也懒得再往床上蹦,就着床前榻团了一团。

“你怕是只懒猪变的,猪都知道勤快的拱食吃。”夕夜戳了戳狗子的大腿,狗子抬了抬眼皮懒得理他,一尾巴扫开了他的手。

“夕夜,你会布施结界吗?”林苏青提起茶壶给倒了一杯凉茶,“将这里封了,别让狗子的神辉传出去。”

夕夜斜着睨了一眼茶水,抬眼向林苏青道:“你是在使唤我?”不大像是有情绪的质问,更像是普普通通的提问。

“不是使唤,你有你会的,我有我会的,这叫合作。”林苏青将茶杯轻轻搁在夕夜横在桌面的小臂前。

夕夜粲然一笑:“有点意思!”

随即将茶水当作酒水似的仰头一饮而尽,仍是笑得开朗:“你是我所见之中最有意思的神仙。”

“我不是神仙。”

“你迟早会是。”夕夜将手里的茶杯递出,在茶壶跟前晃了晃,示意林苏青再给他倒一杯。

“借你吉言。”林苏青给他满上了一杯,他饮尽,便又倒了一杯。像是渴坏了。

“人间的茶水不好喝,苦,但别有一番风味。”看起来是喜欢喝。

无论何时何地,洛洛始终立在夕夜身后,肃着一张脸,不言不语,眼眸垂着,谁也不看。

而这时候,蜷缩成一团的狗子,长嘴藏在大腿下面,于毛之中抬起眼皮瞅了一眼桌前的林苏青与夕夜。它看去的目光仿佛别有深意,蓦然它又闭上了,怕是盯久了会被目达耳通的夕夜察觉了去。

……

夕夜的确会布施结界,喝饱了茶水,便翻窗出去,爬上了房顶,不久便又从窗户里跳回了屋子,走到桌前自己端起茶杯问林苏青讨要茶水喝。

“好了?”

“放心吧!”

“暂且休息。”林苏青提着茶壶给夕夜倒茶,直到他自己将茶杯倒扣进茶盘里,林苏青便知他不喝了,才放下茶壶。

……

待到月照高楼,万家灯火争相熄灭时分,林苏青与夕夜以及洛洛,才从开心小栈的窗户翻了出去。

林苏青是被洛洛揽腰带着的,不是头一次,却仍然感到窘迫。

夜风分明凉,洛洛分明冷厉,却在她的手揽来腰间时,林苏青总觉得腰间那处酥麻热,像是洛洛手中的热度,又像是他自己的热度。

不禁脸也开始微微烫,越是想,竟越是烫得厉害。

倏尔,始终看着前方的洛洛忽然侧目看了他一眼,他有所察觉,连忙掩着虚拳轻咳了一声以作掩饰。

自古常有英雄护美人,然而今下他林苏青身手有限,虽然身为大丈夫却免不得承蒙关照。如是便罢了,倘若被现了自己还有些莫名的臆想,怕是当真要颜面尽扫。

他们飞檐走壁,于苍茫夜色里似两抹浓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又忽然落在谁家屋顶。

身手矫捷一直跑在前面的夕夜放慢了度,等到了洛洛与林苏青,他小声提议道:“不妨先去今日丢了奶娃子的那家去探听探听。”

林苏青觉得可行,但却疑惑:“你知道是哪家?”

夕夜踩着屋顶的正脊,跳到边缘的翘角上,挺拔的立着,任丝随夜风飞扬,他自闭着眼睛感受着风向。

倏然一睁眼:“这边!”

像是从风中闻到了谁家正弥散着失子之痛。

夜幕中,月色下,有两抹影子,一前一后,时隐时现。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夕夜的心事

阳东城多为白墙墨瓦的平顶建筑,家家户户也都修得四四方方。除了酒楼商铺等,百姓家自住的多为平一层的合院居多,如此,日月荏苒,所有光辉皆能享用。

随风而动的夕夜,最后停驻在一处三合院的屋顶脊背上,等待着他们。洛洛带着林苏青追上后,刚一落脚,洛洛便松开了林苏青。

她神色岿然,前后几无差别,倒是林苏青有些反常,于昏暗的夜色中仍是能清楚地看见他红透了的耳朵尖。想必这一路上,他的脑子里想了不少事情,一路也没有停过。

此三合院的正门外,是以篱笆围出了一个与墙同宽的院子。院内一边种着三两棵矮树,另一边则杂乱的堆放着稻草、搬运之用的小独轮车、竹篾条编织的旧背篓,以及一把只比脚踝高出近一掌的木制的小板凳。

小板凳放在一辆使用竹筒搭制的小车前,那辆小车虽然有木制的四只车轱辘,但整体除开其后的推手,便成长筒状,其中则是布料的兜,瞧着类同于婴儿车,能够将两岁以下的小孩儿或奶娃子放在里头推着小车走。

杂物堆里还靠着一方架子,立着一根长竹竿,展开的话,原本应该是晾衣裳之用的。

零零碎碎杂七杂八的全部堆放在一起,看得出曾经是很用心的在生活,也看得出而今已经事事皆休。单从这一堆杂物便能感受到一些悲伤之意。

夕夜回头望着林苏青,指了指内院下边,示意着——“下去吗?”

林苏青犹豫的估量着自己的身手,可还没等他权衡出利弊,夕夜唰地一声就落下去了,不知道的当以为是乍然过了一阵风。

紧接着,没等他反应过来,洛洛揽着他的腰又是唰地一声落了下去,她生怕将夕夜跟丢了。

脚一沾地,耳边就听见隐隐约约听见哭声传来。林苏青登即猫着腰身蹑手蹑脚地摸到拐角后边藏着,夕夜早已不见了踪影。洛洛松开林苏青后当即化作成一条细蛇,顺着墙根往前而去。林苏青瞅了瞅,立刻猫下腰身避过窗户紧紧地跟着。

哭声时有时无,时急时隐,拐了个墙角,便追到了声音的来源。

夕夜立在窗户前,站得笔直,林苏青连忙快步过去一把将他拽下来蹲着,见他面色不大好,也来不及管他,林苏青便冒出个头顶,用手指蘸着唾沫在窗户最底下挖了个小孔,悄悄地窥向里头。

只见一名低髻的妇人坐在床沿边,手里正紧紧地攥着一件小娃娃的衣裳捂着脸哭泣,在她的腿上,身边,到处都铺满了小娃娃的衣裳、鞋子、帽子,以及一些玩具,拨浪鼓,毛扎小老虎、塞着棉花的绣物……

仿佛心内有千般万般种悲痛,却不得不千辛万苦地压抑着似的。她压着声音也压着情绪,仿佛只要克制住了哭声,不令悲伤嚎啕而出,便不会撕心裂肺的痛下去似的。

可这样的情绪哪里是想克制便能克制得住的。那妇人的痛楚自是不必说,单单作为旁观者,都被那悲痛感染得为之揪起了心。

夕夜没有再站起来,也没有要凑上来看的意图,他背靠着墙角蹲着,仿佛等林苏青赶紧瞧完就走。洛洛在他边上蹲着,之间隔着两个位置的距离,以示尊卑。他们似乎都没什么兴趣。

此来几乎一无所获,只见一名妇人掩面哭泣,其他房内的人已经就寝,但大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并未入眠。

没有打探到任何消息,便原路返回了开心小栈。

狗子依然在埋头大睡,谁回来也不作搭理。他与夕夜在桌前坐着,洛洛依然在夕夜身后立着,仿佛还未出前。

只是夕夜的眉宇之间似乎有一些落寞。

“你怎么了?”林苏青给他倒了一杯凉茶,搁到手边上他也不喝。想化解他的落寞,也想确定夕夜是否当真不对劲,于是故意打趣道,“怎么?凉茶喝腻了?”

“我见过。”夕夜突然抬起水亮的眸子盯着林苏青,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而后又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出神。

“你见过什么?”林苏青将茶壶放下,想了想问道:“方才那妇人?”

“我娘亲以前也这样哭过。”夕夜双手搭在桌上,出神的扣着大拇指的指甲边缘。

林苏青感觉为难,这个话题不大好聊下去,或许是夕夜的心事,亦或许是心结。是哪样都不该是他这个外人能评定的。可是不聊也有不聊的劣处。

“方便说一说原因吗?”林苏青的声音清淡如水,对于这时候的夕夜,大抵不带有任何情绪的聊下去,才是最好的关心吧。

夕夜抿紧了嘴,似乎不想说。林苏青能理解,不说便不问,他正要说“早点休息”,怎知夕夜忽然道:“我娘亲始终怪父王惦记着谁,早些年便时常那样哭。悄悄地谁也不能现,可是我看见了许多次。”

家长里短最难调和,林苏青委实不擅长开导这方面的烦忧。

“实情究竟如何?”

夕夜的唇抿成了一条线,而后替他娘亲幽怨道:“我娘亲是父王唯一的妻子,但妖界只有王,至今未曾立后。”

他顿了顿,略微踟蹰道:“我娘以为我出生时便能成后,可我都近五百岁了,她也未能如愿。似乎是因为父王一直惦记着死去的一位谁。”

“为何不直接去问你父亲?”

“问过。”

“他怎么说?”

“父王说,等我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这句话很熟悉,似乎每个大人都对孩子讲过这句话。林苏青的娘也同他讲过,教他习字的老师也如是讲过。

小时候听到时,总期待着快些长大,早日明白当时的迷惑可是,长大之后所明白过来的,其实有许多时候同大人们想的有所不同。

而且这种随着成长的明白是逐步的。早些时候的“明白”很粗浅,却执拗、自以为是,倔强的以为自己明白了一切,等过了些年以后,才现,早前的自己全错了。

“那你现在可曾明白些什么?”

夕夜思忖了良久,面色颓然而失落,道:“可能是因为爷爷吧,源头是他。爷爷在位时,我娘亲的父亲也就是我外公,当时是七十二洞的元,也是爷爷的好朋友。外公临终前将自己的女儿也就是我娘亲托付给爷爷照顾。后来爷爷在族里为娘亲挑选夫婿,不过娘亲执意要嫁当时最不被看好的父王。”

林苏青道:“因为爱。”

“不是。”夕夜却直接否认了,“虽然父王当时不被看好,在几位王子里似乎势力最弱,但娘亲认为父王最有可能继承王位。所谓的潜力。”

“你娘亲说的?”

“祖奶奶说的。”夕夜双手捧着茶杯,看着茶杯里褐色的茶水上飘着的那枚细小的碎茶叶,娓娓道,“父王曾经是最有权势且最受爷爷偏爱的王子,但后来因为不听爷爷的话,被废过一次,并且褫夺了所有兵权,正是因此,才成为了实力最弱的王子。不过娘亲认为父王被贬并不影响他东山再起,待他重新来过,只会比从前更厉害。”

夕夜伸出大拇指,将漂浮着的那枚碎茶叶沾出来蹭到桌面上,被仅剩的一点水渍包裹,躺在偌大桌面上的碎茶叶,分明是从窄小的杯中出来,到了更宽大的地方,却并不如杯中时那样自在,而是显得格外落寞。

“后来大家便都知道里,爷爷之所以贬了父王,实则是对未来储君的一种保护方式。”

“别多想了,你父亲对你娘亲是有感情的,否则怎么会成亲,又如何会有你。”

“不知道。”夕夜覆手盖住桌面上那没碎茶叶,挪开始,那枚碎茶叶不见了,只在水渍之中留下如细沙似的几个黑点。

“听五叔说,父王本来要娶另一个谁,但是全天下都反对他们。”

林苏青诧异问道:“为何反对?”

“会打破天下的平衡,失去平衡,可能会造成万物覆灭,重新轮回。”

“为何会打破平衡?”

“不知道,五叔不告诉我,他说还没有到能说的时机。”夕夜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掌心,那份无奈与无助,林苏青似曾相识,深有体会。

“后来呢?”

“她死了。”夕夜轻握住双拳。

令人闻之唏嘘,林苏青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是继续聊下去、问下去?还是应该到此为止,可……又该如何劝慰他呢?

这时,本在熟睡的狗子乍然抬起头,嘟囔了一句:“如果不是因为你娘,她不会死。”

夕夜没有说话。

夜忽然静得令人心底慌。想长叹一口气,却不能叹,生生地憋在喉咙底下,致使胸口格外闷。想深呼吸将它换出去,却不能换,如水之静,不该起任何涟漪。

连烛火都沉默了,许久不曾跳动。

……

直到一支完整的蜡烛,半截手指长的火焰,燃到了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烛泪,火苗小得堪比豆大时,林苏青开口说道:“过去之事,你我谁也不是当局者,都不过是道听途说,何必去深究,也不必在意。”

夕夜想了想,看向狗子道:“有个当局者。”

“我不会多说一个字。”狗子瞟了他一眼,“正如你五叔也是一样。”

狗子一言刚出,就见夕夜的神色更为颓丧,林苏青忍不住伸出手去拍了拍夕夜的头,道:“好了,你父王与你娘亲的事,总有一天会全都明白的。”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同你说这么说,平常我只字不提的。”夕夜喃喃道。

这感觉林苏青或许能懂,有时候最亲近之人往往最陌生,有时候对于陌生人,我们往往更愿意倾诉。

“没事,反正我哪界的也不是,听与不听,都起不了什么波澜。”林苏青将夕夜杯中的茶水倒入茶盘里,重新给他倒满了一杯。

继而笑眯眯道:“要想当个大人啊,先呢就要熟练掌握公私分明。公是公,私是私。譬如,就算你从小养大的狗子死了,你也得和气的笑着与人谈事情。”

“……”这话听得狗子很不爽,白眼几乎要翻上天。

“来,喝杯茶水润润喉咙,接下来我们得聊一聊阳东城丢奶娃子的事儿。”他将茶杯搁到夕夜的手指前面,“说说,你可有什么现?”

感谢a飘落的雪花77 的盟主打赏,感谢支持,好久没有看见盟主飘红了,很开心,感谢。作者君并非全职,但会努力保持更新,谢谢大家的支持与喜爱,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夜行游女

又是一室阒然。听了林苏青的话,夕夜看了一会儿轻握的空拳,随即松开拳头,抠着自己的食指指甲尖。似乎是想继续说些什么,也似乎是在克制自己不再说下去。

此刻的夕夜看起来也许没有什么特别的悲伤,不过很是氐惆,大约是心里空落落的。

打初识时,林苏青就已知夕夜的伶俐慧捷,纵然骄生惯养,但却颖悟绝伦。仿佛生得七巧玲珑心,许多不曾接触、不曾了解、不曾听闻之事,甚至不需要提点,他便能自己明悟过来。

现在也必然是,林苏青认为,夕夜一定明白他是要止住这个无奈的、聊下去不仅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更为糟糕的话题。

只见夕夜捧起茶杯咕咚咕咚地猛灌了几口茶入喉咙,显然,他的确明白了。

“有妖气。”夕夜放下茶杯面无表情的说了三个字,而后又道,“还有血气。”

得见他虽然理智从往事中走出,但情绪还没有来不及抽退,毕竟他不是真的四五岁的小孩童。

林苏青没有别的法子能够尽快开慰夕夜的情绪,遂只管给他喝茶饱,问道:“怎么说?”语气平和,尽量不使夕夜误会他只顾去查阳东城之事。

“那里有妖怪去过。”夕夜捧着桌上的茶杯,侧目看向林苏青,“听说凡人会把逝者的衣物烧掉?”

先前分明从不认为林苏青是凡人,此时却如是问他关于凡人的习俗。大抵是以为林苏青懂得比较多?

“似乎有这样的习俗,大家以为逝者能接着享用。”林苏青如实回答道。

“看来凡人很聪明,居然知道逝者会魂归幽冥界。”夕夜的眸子在跳动的烛火下闪着熠熠的光辉,“可是我没有在幽冥界找到她。说明她没有死。”他忽然将话题转走。

“魂飞魄散你也找不到。”狗子蓦然接话道。

“好了。”林苏青忽然扬声,制止了他们。狗子随即意识到自己本不该接这句话,所以它立刻便噤了声,倒不是因为顺从林苏青。

而夕夜,的确没有再出声,他又沉默了。垂着眼眸,像是在承认方才是为了套狗子的话。

林苏青回过头看了一眼将长嘴塞回后腿底下睡觉的狗子,而后转回来看着夕夜,持重道:“不论是否是因为那个‘她’,那都是你父王与你娘亲之间的事,你父王既然说你总有一天会明白,你便能等到那一天,现在兀自纠结也无济于事。夕夜,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夕夜岿然不动,脸色依旧,睫毛投射在脸上的长长的隐隐,也纹丝不动。

“你迟早会有你自己的人生,准确的说,你已经在开始你自己的人生了。所以,不要因为父辈们之间的纠葛,而影响了自己。他们的关系好与不好,追本溯源,也只能由他们自己去解决。你知道了原因又如何?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不禁说得过分严厉,仿佛不像是说给夕夜的。

昏暗的房间突然一亮,是洛洛将引燃的新蜡烛,坐在燃尽的烛泪上,新的火苗长长的,燃得很旺盛。

“你错了。”沉默了良久的夕夜忽然开口道,“是妖生。”

“……”林苏青猛地被自己喉咙的口水噎住,还以为他要说出个什么道理来反驳他。

“不管什么生,明白了就好。”林苏青无奈地吁了一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润一润急转之后的心情。

夕夜到底是聪慧,虽然年龄堪比凡人四五岁的孩子,但他更能识别道理,并且更能说服自己去妥协解不开的结,暂且搁着;除不去的障碍,就先绕开。

“说回丢奶娃子的事吧。”夕夜的眼眸中重新恢复了光彩,说道:“那户人家里出现的妖气不纯正,准确的说,已经不算妖了,应该是鬼。”

林苏青诧异:“鬼?”他对鬼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栽过多少次跟头,都是因为鬼。

“嗯,应该是生前在凡界作恶犯事,死后被打入阴司关过的恶妖。”夕夜说着歪了歪头,挠了挠嘴角,疑惑道,“就算罪不至判处魂飞魄散,也应当是在阴司的地牢里关押着的呀。那些听命于天界的家伙们,何时如此宽容了?”

林苏青不经意地以眼尾余光瞥了一眼狗子……狗子的耳背微动,显然它是假寐,它听到了夕夜的话。

这原因……说来话长,怕是狗子不大愿意他提及。

林苏青佯作不知其因,问道:“看来你想到了捉‘贼’的法子?”

“如果将那件有血迹的衣裳找到,我有快办法引出那个妖怪。否则只有慢法子那就是等那妖怪再次出手。”

“所以呢?”

夕夜咧嘴一笑:“去偷。”

洛洛一怔小殿下何时学来的这等下流法子?不禁冷眼看向林苏青,先前在晨星楼前利用小殿下行骗之事,还没与他计较!

“好主意~”林苏青挑眉一笑,与夕夜不谋而合。平素里的淡然,装不下去了。

“且先由她哭着吧。”夕夜又道,“哭成那样,肯定以为孩子已经死了。”

说的那丢孩子的妇人,林苏青听出此话另有一层意思,问道:“有可能活着?”

夕夜点点头,认真道:“我大概猜出是什么妖怪了。”

“说来听听。”

“倘若没有猜错,应当是姑获鸟。”夕夜说着说着情绪好转许多,眸光也渐渐恢复如初的明亮,“姑获鸟就喜欢偷别人家的孩子,从而摄取婴孩的先天魂气。现在时令六月,如若我们救得及时,兴许那奶娃子还能活着。”

“姑获鸟?鸟?”林苏青不曾听说过这种鸟类。

“不知道了吧。”夕夜得意的睨了林苏青一眼,继续道,“她们最开始其实是人族,是待产的孕妇,不过在生产过程中死了,便成为了鬼。由于她们自己没有孩子,便有窃取别人家孩子的喜好,而且擅长摄人魂气佐助自己修炼,所以无论如何修行,天界也不会收她们。虽然妖界也不喜欢,可是妖界宽容,便给了她们立足之地。所以她们既是鬼也是妖,通常被称为妖怪,或是鬼怪。”

“夜里出没?还是如你们一样不分昼夜?”林苏青问道。

“夜里。其他界称她们为姑获鸟,但妖界称她们为夜行游女。”夕夜说着来了兴致,伸手从果盘里拣了一颗杨梅,一口吃进嘴里,一咬又酸得吐出来。恰好吐在了自己的茶杯里,他看了几眼,试着抿了一口茶,眨了眨眸子感觉另有风味,神色看起来还挺喜欢,遂多抿了两口后,才继续说下去。

“啧~”瞧他拧眉皱鼻的模样,那茶水应当偏酸,“为的区别于另一种妖怪,虽然都是偷窃婴孩,但她们目的不同。另一种妖怪在妖界里的名声与她们天壤之别。”

夕夜生怕林苏青误会了妖界助纣为虐,连忙又道:“不过她们死后是由阴司判处,为自己做过的孽接受该有的惩罚,妖界不会插手。”

“对了!”夕夜正要再去抿一抿泛着杨梅味的茶水,倏然想起什么。

第一百七十七章 洛洛去偷

第一百七十七章洛洛去偷

夕夜将茶杯搁到一边,瞪着明亮的眸子认真道:“倘若当真是那妖怪,一定要看紧狗子,别叫它出去溜达,那妖怪怕狗得很,何况还是神狗,别还没有抓着就先给吓跑了。”

“嘘。”林苏青连忙压低声音劝阻了夕夜,凑过去悄悄说道,“叫它听见了你这样说它,兴许还要故意出去大街小巷的晃呢。”

“哦……”夕夜鼓着腮帮子自知不当说下去,他才不要做破坏事情的拖油瓶。

“至于偷衣裳……”林苏青慢悠悠晃着手里的小茶杯,侧目看向夕夜,夕夜一愣,眨了眨眼睛——

“呃……”旋即扭头向洛洛,“洛洛去!”

洛洛眼睑猛地一抽搐,这吩咐来得猝不及防。

她抱拳应道:“万事当以少主为重,属下不敢离开半步。”

“无碍,反正我呆在屋子里哪里也不去,你快去快回。”夕夜双手撑着腿之间的凳面,转过身去,左腿打横架在右腿上,抱着膀子自顾点头为自己的决策表示赞许,“嗯!洛洛去再合适不过。”

继而抬起手,伸着食指,与两手之间比划出一段长度,说道:“你化作一条细蛇……唔差不多这么长就行了。你潜进去最不易被人现。我们谁去都不如你去得悄然。”

见洛洛还是不愿领命前去,夕夜当即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一边活动着臂膀,一边说道:“你瞧这里其实没有什么危险,如若我不出去,谁还能特地前来为难我不成?”

“再者,我可是祈帝唯一的子嗣,天界的那些个虚伪的家伙,怕是谁也没有那个胆子敢来对我不敬。何况,我若是在天界的地界内出了任何事情,天帝如何同我父王交代?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放心去吧。”

夕夜说话间不知何时溜达到了床榻前,一屁股坐在狗子边上,顺势就搭手落在狗子的屁股上刚要张口说什么,孰料狗子抬头就是一口。

“啊啊啊啊啊!!!”痛得夕夜嗷嗷直叫。

“小殿下!”洛洛急呼,紧忙要过去,抬脚就见一道赤色光盾贴着她的胸前一闪而过,她的瞳孔急缩小,登时收住行动。那是狗子的警告。

狗子斜了一眼洛洛,刚一松开口,夕夜腾地跳起来,狂甩着吃痛的手冲它质问:“你为何突然咬我!”

“不然提前给你打个招呼?”狗子抬着豆子眉头乜视着他,然后又闭上眸子继续休憩。

夕夜吃了闷头亏,转身瞅向林苏青,试图从他那里讨要个说法:“它咬我!”

“咳咳……咳,它咬你?”林苏青一时无言以对,帮谁说话也不是,便只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岔开道,“出血了吗?没有出血就没有大碍,痛的话忍一忍就过去了,就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别轻易碰它就是了。”

他早料想狗子只是假寐,那一口估计憋许久了……

夕夜握着被咬疼的手指,拧着眉头,愁眉苦脸地杵着,怕是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

林苏青将夕夜喝的茶杯递给他,笑道:“怎么了?瞧着如此委屈?”

夕夜撅着嘴接过杯子,握着被腰疼的手赌着气走过去坐回桌前原位,用力地将杯子往桌上一顿,依旧撅着嘴。

林苏青笑道:“要做男子汉大丈夫,如今只是些微吃个小痛,就将脸拧得这般委屈,怎么着?要我帮你吹吹?”越笑的深,“再给唱唱‘痛痛痛痛飞’的歌谣?”

夕夜很是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不好笑。”

“哦。”林苏青立刻就收了势,“那你还要将它的牙印子举多久?”

夕夜当即把手抽到桌面下,想了想又背到背后藏着,俨然一副孩童做派。他思来想去,忽然起身走到床榻前,又坐下去,盯着狗子一言不。

狗子抬了抬眼皮懒散的瞧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便又阖眸休息。

林苏青正要问他缘由,张了张口话刚提到嗓子眼,猛地看见夕夜端起蜷成一团的狗子,冲着它的后大腿就是一口啃下去。

“嗷呜呜!!!”狗子痛得一窜八尺远,“你咬我!”

“怎么的?!这叫以牙还牙!”夕夜站起来俯视着窜到桌子跟前的狗子,“不服啊?不服咬我呀!”

狗子气得作势就要扑上去,林苏青见大事不妙,连忙出手提起狗子的前爪,将它悬起来,狗子凌空狂乱地瞪着后腿,不停挣扎不停叫嚣:“林苏青你放开本大人!祈夜你个小兔崽子!你快给本大人滚过来!汪呜呜!汪!汪!弄不死你!”

夕夜扒拉着下眼睑,冲它吐吐舌头翻翻白眼,很是得意忘形。

“汪!气死本大人了!林苏青你个王八蛋!你快将本大人放开!本大人要去弄死那个小兔崽子!”

林苏青提着狗子,伸直了胳膊,以免被误伤,不敢将它离得太近。

只见狗子獠牙森露,一口恶气不出不行,眼见着它再如此急眼下去怕是要忍不住动用法力,先揍开林苏青,再去揍夕夜。林苏青连忙故技重施,一把握住了它的嘴。

“唔唔唔唔……”狗子张不开嘴,但是怒气蓬勃地依然在骂着话。

“一人一口,公平。好了,谁让你先动口咬的。”林苏青当着和事佬,却是越听越像在和稀泥。

“唔唔唔唔!”狗子唔唔唔唔地不知在说什么。林苏青道:“我知道是夕夜先说你坏话,当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你不也说了嘛,夕夜还只是个孩子。”将自己说狗子坏话的事情撇得干干净净。

狗子斜着眼睛瞪着林苏青,以往圆溜溜黑亮亮的眸子,破天荒头一回露出了如此多的眼白。

“好了好了,各家退一步,海阔天空。”看架势,好说歹说糊弄不过去,林苏青严肃道:“夕夜,你先让洛洛去偷衣裳,再闹下去别叫人给烧了。”

夕夜点头,朝洛洛使了个眼色,洛洛原本就有些犹豫,何况夕夜刚说完没事,就被狗子咬了一口,她正要违抗,哪知迎头撞见夕夜的眼神一沉,神情格外冷肃。便只敢奉命,继而俯抱拳领命后,即刻跃出了窗外前去。

林苏青将夕夜眼神之间的变化瞧得一清二楚,也在心中将夕夜的性情大致的拟了一番。诧然感觉,于某些时候的夕夜,同他有些相似。

或许,正是应了《战国策》里的那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志同道合者,总有一些相似之处。

不过那些先不打紧,眼下最紧要的是狗子,若是任它闹下去断然不是办法,总得将它先劝下来。否则真让它与夕夜打起来不成?恐怕鸡飞狗跳,他要受鱼池之殃。

“夕夜是在帮忙找出偷奶娃子的妖怪,这是在做善事。”林苏青握着狗子的嘴,将它与自己正视,好言相劝道,“否则,阳东城将有多少无辜性命被妖怪残害?凭我是无法迅找出妖怪来。”

狗子瞪着眼珠子,仿佛有话要说,林苏青作势要放开它:“我现在放开你,倘若非要解气,你咬我一口便罢了,别同夕夜计较。”

狗子什么性情他很是了解。遂说罢便松开了手,狗子连连呸了几口,嫌他手里的汗水咸。

“懒得理你们。”狗子翻着白眼迈着小短腿踱回床榻前,路过夕夜时,夕夜连忙往边上移了一,谨防狗子突然就是一口。

狗子站在床榻上,望了望柔软的床铺,随即扭头冲夕夜道:“小兔崽子!还不快来帮大人上去!”

夕夜愣了愣,以食指指了指自己,茫然道:“是在叫我?”

“不然呢?!”狗子好气哦,怎么又是个傻愣愣的蠢蛋。

“哦。那你先答应你不会咬我。”夕夜杵着不动。

“你以为你是凤髓龙肝?!”狗子斜着眼睛瞪着夕夜道。

夕夜摸了摸后脑勺走过去,二话不说抱起狗子,将它放下时,正色道:“可我也不是兔子。”

狗子恨不能一个白眼将他翻死。却是忍了又忍,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大人不计小人过,罢了罢了,唉。

而后翻了个身面朝里侧,打着哈欠懒散道:“小兔崽子,有件事你错了。”

夕夜疑惑:“何事?”

“你今晚不能呆在这间屋子里了。”

“为何?”

夕夜话音未落,窗外霎时闪过一道影子,那不是洛洛。

原本站在床跟前夕夜,忽有察觉,慢悠悠地回身看向窗户,他虽然讶异,却是不紧不慢:“咦?妖怪。”

林苏青怔愣,顿觉不妙:“什么妖怪?”

第一百七十七章 怎么是你?!!!

夕夜没有理会林苏青的问题,而是看着紧闭的窗户,恍有所悟,却是一脸木然的念叨道:“唉呀,洛洛白跑一趟啦。”

“白跑一趟?”林苏青顿觉不妙,隐约猜到了夕夜所指,“也就是说……”

林苏青心中骤然寒到了极限,心情顿时变得很复杂,不知是惋惜,还是难过,或许还有一些渺小的希望。

“嗯。”夕夜体会到了林苏青的心情,不必他完全说出猜测,便点头直接确认了。

他感慨道:“唉,人族的幼体总是很脆弱。那家的奶娃子似乎更为体弱,居然不过两日便被摄尽了魂气。”

见林苏青一脸怆然,夕夜颇感无奈,他不大擅长宽慰之法。于是只好尝试着说些自以为能起到抚慰作用的话。

“其实人族还好,我们妖族的幼体才最为脆弱。”

夕夜边说边偷偷地观察林苏青的面色,见他始终紧锁眉头,且紧紧盯着窗户不眨眼,便只得继续没话找话,兀自说下去。

“譬如我吧,我可是王子,厉害如我的不多吧。可是在我幼时,但凡来个牛鼻子道士随随便便胡乱的画张桃符贴我身上,都能将我重伤。我幼时都这般弱小,更遑论妖族的其他族民。所以呀,相比之下,人族的幼体已经很厉害了!”

夕夜说着又偷偷地瞄了一眼林苏青,见他不为所动,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出神,脸上变得看不出情绪。

“你们不是有句老话嘛——‘生死有命’,兴许那奶娃子原本的命数就是如此,对吧?”

“夕夜,你不惧怕敕邪令?”林苏青倏然开口,惊了夕夜一下。

“怎么了?”

林苏青凝神问他道:“你先前要求我多画一些敕邪令供你玩耍。”

“哦哦,这个事儿啊。”夕夜随意地就床榻坐下,狗子在床铺上卧着,正好处于他后脑勺的后面,显然他忘记了方才与狗子的恩仇。

他不以为然道:“敕邪令对修为要求甚高,从你上回敕退域守小兵的情况来看,以你目前的道行所绘制的敕邪令,远不足以对付我,除非你直接在我身上画几道,那倒有可能烫出点皮外伤,嘻嘻~”

“好。”

林苏青蓦然的一个“好”字引得夕夜深感意外,见他起身,连忙追着他问道:“你该不会真的要在我身上画吧?不可不可,烫伤也是伤,是伤就会痛,我不同意!”

紧接着摆出一副决一死战的架势:“别以为洛洛不在,我就打不过你!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尽管夕夜先前一番戏谑,而后又来几番误会,但林苏青丝毫不同他计较,不搭不理地径直走到房间另一边屏风后的案桌前,快研墨,执笔蘸饱墨汁,便迅画下两道敕邪令。

不待墨迹干透,便拾起那两道符令,转身递交给正摩拳擦掌的夕夜。

“你目达耳通,待那妖怪返回时,你破窗而出,贴一道在她身上,另一道则贴在她所盗窃的孩子身上。”

“哇!”夕夜顿时两眼放光,忘记了方才的胡思乱想和误会,登时神采奕奕的接过那两道敕邪令,随即忙不迭地吹气好使墨迹能够干得快一些。

吹着吹着他蓦然抬头问道:“那你呢?”

“我在屋里等你。”

“……”

夕夜脸色登时阴沉沉的,瘪着嘴将下唇翘得能搁一支笔,大不满道:“你又使唤我。”

林苏青不正面回答他,而是忽然眯着眼睛似笑非笑道:“你不是想玩敕邪令吗?不想玩了?”

“不!”夕夜赶忙将两道符令按入怀里,生怕林苏青抢回去。

忽然,夕夜的耳朵微微动了动,而林苏青的神色霎时一沉,庄肃道:“来了。”

“你听得见?!”夕夜瞪大了眸子倍感意外的问道。

“听不见。”林苏青不疾不徐地走回圆桌前坐下,继而阖上双眸面向紧闭的窗户而立,“但能感知。”

“哇你习的什么经法?”夕夜好奇得想作势凑近去观察林苏青,可是刚一迈步,他的耳朵动了动,便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窗户前,正要推开窗户。

“先别动。”林苏青声音平淡,神色也极为平静,似乎是在继续感知。

“哦。”夕夜应完,靠在窗户边上的墙上,对林苏青瞧了又瞧。

他感觉倘若继续问话的话,可能会打扰到林苏青,可是憋住不问的话又憋得委实难受。于是他特地将声音收得小之又小,保管林苏青能听见就行,自以为声音小些便不会干扰。

“我听说有一种心法,只要能做到心境澄明,直达空境,便能修得极强的感知力,莫非你习的正是这个?”

林苏青眼睛乍然一睁,夕夜亦是一惊,他们不约而同地感应到窗外有什么即将靠近!

间不容之际,夕夜破窗而出,恰是截断了窗外那去者的去路。

只听见夕夜刚一出去就大叫一声——“啊呀!好老的妖怪!”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安敢在此乱放屁!”

林苏青的耳边嗡地一声震响,心跳陡然加,狂跳不止。莫不是幻听?这声音……

“哇说话如此粗俗,是要被先生用戒尺打手心的。”夕夜饶有兴致地同那妖怪慢条斯理的辩驳着。

“小子!让开!”

“偏不让!碰上我是你几世修来的举世荣幸,你应当感恩戴德。否则你必然会后悔如今的不珍惜。”

“哼,你当自己是谁?!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还不快滚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声音……好生熟悉……

林苏青在听到第一句话时,便忍不住起身,而后更是忍不住快步走到了窗前,想瞧一瞧那声音的庐山真面目……可是,又不敢瞧。何止是不敢,更有些害怕。他害怕那声音真的是那位……如果真的是,不,不可能是,怎么可能是呢……

但脑子里、心里,乱成一锅沸腾的油水,滚烫四溅。

本来觉得不可能在这里遇见,也不可能是妖怪,可是那声音……实在是太像了,连那几个因为不上去声调而显得嘶哑的音都那般像……像极了。

林苏青如夕夜方才那样,背靠着窗边的墙壁,只需要一转身,一转身便能面向窗外,一转身便能看个一清二楚……

可是,可是他没有转身,他紧张的贴着墙面立着。心里慌乱如热锅上的蚂蚁——焦灼、煎熬、痛苦的挣扎、以及那难以置信却又忍不住去信的纠结……千思百虑恍如溃堤的洪水迅猛地涌上心头。

“倘若你能有幸留下一缕灵魄投去阴司的话,你就去问阎王吧!他会告诉你小爷爷我是谁!”夕夜颇有耐心地同那妖怪饶舌,一番戏谑言罢,他的声音倏然一冷。

“先让小爷爷我试试这道敕邪令!看这儿!”

夕夜猛如离弦之箭飞射而去。

“住手!”

林苏青不由自主地转身出现到窗户前冲夕夜喝止道。

他猛地一声喊出去,夕夜一个惊诧脚下霎时一滑,当场在那妖怪跟前摔了个大跟头。

嗵!

“啊呀!”

那妖怪愣了愣,原本气势汹汹要来夺命的,突然在面前摔了个四脚朝天,猜不透他们是在耍什么花招。于是将怀中偷来的奶娃子掩了掩,往后退了半步,以备随时逃走。

夕夜后背着地,摔得连连扶腰,好半天才坐起来,痛得龇牙咧嘴道:“小青青,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林苏青没顾上夕夜,而是一眼便怔在了那妖怪的脸上……震惊道——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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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当真是林苏青的娘?!

第一百七十九章夕夜生气了

林苏青忽然的一声将夕夜听呆了,僵硬的指着面前的妖怪,磕磕巴巴地试探着问道:“你的……娘亲?”

只见那妖怪皮包骨头而已,身形极其消瘦,披头散的将一张皱皱巴巴的脸半隐半现,瘦削无比的身形外罩着一身大红袍子,其上绣着仿似一片片鸟羽,没有内里的中衣和长襦,仅仅罩着这件红袍子,于腰间宽松的束着大带。

领口处露出半开胸膛,瘦骨嶙峋。从宽大的袖口里露出来的小臂,比干柴还要干枯……她浑身的肉统共加起来恐怕远远不如她怀中所抱着的那个孩童的肉多。

若不是有那一层薄薄的皮囊裹着,便是一架骷髅。

“这……你都认得出来?!”夕夜怔愕不已。

叫他如何相信那是林苏青的娘亲?相处的时日虽然不算多,但他对林苏青的性情多少有些体会。

林苏青的性情不仅丰富多变,时常还极为狡猾,偶尔甚至比他这个妖族来的更像是妖族来的。所以他一直认为林苏青不同于别的神仙。也一直认为林苏青的性情正是他愿意与之交往相处的关键所在。

他将这种感觉谓之为投缘、缘分,亦谓之为先生教的“物以类聚”。

“就算你不是神仙,但你也不可能是这个老妖婆的儿子吧?”夕夜连连惊叹。

瞅着林苏青紧紧凝视着那妖怪的眼神,夕夜实在是矛盾不已,既惊奇又惊讶,他实在是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那是林苏青的娘亲。怎么可能呢?!!

纵使林苏青的性情多变如妖,可他的形貌生得煞是寡淡,那一身犹如泼墨洇染似的银白衣裳,更是将他的寡淡清秀衬成了仙逸脱尘。

瞧久了偶尔还会错觉林苏青同他们丹穴山的那位霞姿月韵的主儿有几分相似……反正,林苏青一看便是神仙种。

即使不是神仙,那他的父母不说惊才风逸,至少也应当是品貌非凡之流。怎样也不可能是这个老妖婆的儿子吧?

夕夜聪明的脑袋突然就转不动了,他想不明白,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啊。

不过有个细节他记得很清楚!在林苏青破口喊那老妖婆作“妈”时,那老妖婆也愣了一下,显然那老妖婆很意外!或许那老妖婆很意外自己突然被叫“妈”?

可是……也或许那老妖婆意外的是……居然在这里碰见儿子……?!

夕夜的心中一通七颠八倒的揣测,将自己绕得晕头转向,头疼的指着那老妖婆仿佛询问道:“小青青,这真的是你的娘亲?!”

“妈……”林苏青没有搭理夕夜,他惊呆了,空白一片,哪里料想过会在这里遇见自己的母亲,更哪里料想过居然是以这样的情形相遇……何况……是以这样的身份……

夕夜又是一惊,林苏青如此这般的确认,就算他不信也不得不信了。

“哇……”夕夜不由自主的感慨一声,他也呆了。

那披头散的妖怪忽然诡谲的一笑,随即抬起脸摆了摆脸上的头,露出更多的脸庞来,像是要更清楚的看一看林苏青,也像是要刻意的将脸展示给林苏青看。

继而,她一只手抱着怀里的孩子,一只手伸出去示意林苏青过去,一脸慈爱又感动的说道:“我的儿,妈寻了你许久,终于老天有眼啊……我的儿……快过来,让妈好好看看你……”

便是起初的那一笑,便是说的那句话,夕夜猛然警觉那绝不是林苏青的娘亲!

虽然他原本就怀疑那不是林苏青的娘亲,但先前的怀疑与此时此刻的直觉截然不同!

“小青青!”

可是他话刚出口,就见林苏青已然赤红着眼眶,噙着两汪泪水,即刻便要哭出声来似的,声音颤抖着:“妈……”朝那老妖婆走去。

夕夜惊觉有异,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一把拽住林苏青,道:“小青青,那不是你娘亲啊,你醒醒神啊!”

林苏青不为所动,似个傀儡似的往前去,夕夜哪里拽得动他,干脆就势往下一坐,像是拔河似的以自身重量坠着林苏青,哇哇大叫:“那不是你的娘亲啊小青青!”

可他哪里又坠得住林苏青,于是他干脆真的往下一坐,一屁股坐在林苏青的脚背上,环抱着林苏青的腿,嚷嚷道:“你的聪明才智呢?妖怪的一点点迷心术就将你迷惑住了?!”

林苏青一脚将他踹开,滚出几个滚。

气得夕夜咬牙切齿:“居然敢踢我!”作势就要打那老妖婆,“待我先惩了那作恶的姑获鸟再来收拾你!”

夕夜双拳一握,拳头之上立即萦绕出淡青色的妖力,旋即起势一拳冲向那被他唤作老妖婆的姑获鸟妖怪。

姑获鸟连夕夜的拳风都无力抵挡,当即一口浓血喷薄而出,眼见着夕夜的拳头即将逼向那姑获鸟的胸膛,林苏青突然结印,召动夕夜怀里揣着的两道敕邪令,透着夕夜的衣裳都能看见他胸前的两道敕邪令散出金赤色的光辉,当场交叠,紧贴着夕夜的胸口一封,夕夜拳上的妖力顿时化散,成了普通的一拳打出,间不容之际,他飞上前横插入夕夜的拳头与姑获鸟之间,手诀朝夕夜一推,夕夜胸前交叠的敕邪令旋即生效,当场将夕夜冲出,只见夕夜的拳风刚逼在林苏青的胸前半寸,突然便猛地的向后跌去,敕邪令的力量将他朝地上冲撞,整个后背直接撞在了街沿上。

夕夜躺在地上扶着后腰,痛得他龇牙咧嘴道:“好呀小青青,我好意帮你,你却用敕邪令对付我。”

夕夜一拍地砖,旋即起身,拧着眉头道:“我生气了!”

他抬手凌空一握,手中乍然出现了一把金弓。

弓的两端如斧刃,其下倒钩着,之间仿佛牵着一条细如丝的淡青色弓弦,那并非真正的弓弦,那是夕夜的力量所成。

弓臂仿佛穿着铠甲的元帅的肩膀,于“铠甲”之上,两边各有尖椎冲前,上下齐看,宛如洞张的猛兽之口中参差森然的獠牙。

在这张弓的正中心有一对小尖刀,像是略微向内生长的牛角,而在那“牛角”之间,正是出箭之处,凸着一指之长的枪尖,闪着锋利寒光,直冲前方。

夕夜举臂将那若有似无的弓弦拉开,随即便于他拉弦的指尖之间凝聚出一支荧荧如火的淡青色的箭。

整把弓箭、乃至夕夜周身,都疯狂地闪动着犹如闪电似的光丝。

夕夜搭箭上弓,那箭头与弓中心的枪尖齐头并指林苏青!

若是此箭一出,决然会在刺穿林苏青胸膛的同时,也刺穿林苏青身后的姑获鸟。

只见夕夜面色严峻,眼神狠厉,犹如月色下立于断崖边的孤狼,目光冷冽的紧盯着前方。

倏然,他手指一松,那支力量所凝聚成的箭当即射出,如同电火行空,潮鸣电挚!

直击林苏青的胸口心脏处!

第一百七十九章 谜团越来越多,答案亦越发清晰

飞箭只距一步之遥,夕夜满以为林苏青会闪避,然而却见他岿然不动!

“林苏青!”不禁叫喊出声,怕是以为林苏青还未醒神。

这一声林苏青不为所动,却是惊醒了呆怔的姑获鸟,她连忙往边上逃去,这时,夕夜眼神一沉,之间那支迅雷之箭迫在林苏青胸口,箭尖方刚触碰到林苏青的胸前衣面上时,突然披散成成千上百支细箭,散而出!

仿佛要将林苏青团团包围,瞬间却绕过了他,向他身后奔涌袭去,如风水电闪登时包围住了正欲逃走的姑获鸟!

姑获鸟作势力从上方空隙处挣脱,可是刚一运功,霎时!细箭分离成如同雨幕般密密匝匝的针针,纷纷刺入姑获鸟的身体。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刚冲出来,便被球状的针阵包裹回去,那些细针越分越多,越分越密!犹如嗜血成瘾的恶虫,争先恐后的扑向姑获鸟,掩着她的身形紧紧密密的包裹,单单露出她怀中偷窃来的婴孩,林苏青冷静地从她手中抱走孩子,那些细针便更加疯狂!

只见起初还有个人形,随即那人形渐渐地残破,渐渐地缩小,渐渐地只剩下一团辨不出形状的针团。

“啊呀,出手狠了。”对于自己造下的结果,夕夜一脸懵。

他随意吹了口气,针团戛然消失,荡然无存就地落下一截还没销蚀的一节大腿的腿骨。原形是鸟,所以那节腿骨很细,约摸比人的中指粗不去多少,但有将近半尺长。

随后他摊开手,持着的金弓便立刻横浮于他的掌心,旋即化成金鳞碎屑散成了一缕烟,直至消失殆尽。

只剩下静穆的夜色,与单手抱着婴孩矗立不动的林苏青。

夕夜看了看林苏青的后脑勺,想问点什么,张了张口,又突然什么也不想问了。

随即,林苏青转过身,神色不改,从容不迫的朝夕夜走去,于他面前立定,询道:“可能辨出窃自哪家?”声音甚是冷静。

“这又不难。”夕夜歪了歪嘴,不屑道:“八成是胖坠。”

然后他嗅了嗅鼻子,加以佐证:“身上有那位大婶的气息,还有很浓的牛肉膻气。胖坠他爹有宰牛刀。”

“记忆力拔群。”林苏青随口夸奖,夕夜正欲得意,却见林苏青递出睡得同死了没有分别的胖坠,说道:“有劳你跑一趟。”

“?!”刚浮现的得意笑容登时僵硬在脸上,明知故问道,“送回去?我?!”

林苏青点点头,道:“等你回来,想问什么,我都如实相告。”

“一言为定!”话音未净,夕夜抢过孩子窜上了屋顶。

这时,踩着凳子一直趴在窗户跟前瞧热闹的狗子,单爪托着腮思忖着。令它费解的不止是林苏青的性情变化,还有方才他的所作所为——他居然能轻易地控制敕邪令几时奏效了……

不禁喃喃低语:“林苏青在昆仑山的典藏楼里……究竟学了些什么……”

当夕夜的身影完全消失于夜色之下,林苏青看了看地上的那节腿骨,忖了片刻,便去捡了起来,恰逢起身之际,洛洛回来了。

洛洛单见林苏青独自立于开心小栈的楼下,顿觉有佯。袖中当即滑下一把匕,如同鬼魅瞬间闪身于林苏青背后,将匕横贴在他的脖子前,声音在他的耳边,厉声质问:“少主呢?”

被洛洛威胁着性命,林苏青却是淡定的垂着眼眸,大大的袖口垂下遮住了他握着白骨的手,他的大拇缓缓地指摩挲着手中的那节姑获鸟的腿骨,感受着那上面残留的一点余温。

片刻,他不紧不慢地抬起眸子看向前方,只见远处有一抹黑影正踏着高低错落的屋顶,恍如兔起凫举般奔来。

“回来了。”林苏青的话里听不出语气,但能清楚的感觉出,那不是冷淡,而是一种沉着,一种笃定。

有那么一瞬间,洛洛惊怔了,狗子也怔愕……那分感觉真有点像。

洛洛见夕夜正朝此处归来,这才将悬起的一颗心定下,但在放下匕之前,她的呼吸扑在林苏青的侧颊,严厉道:“休让我现你另有所谋。”

赶在夕夜的身影清晰前,洛洛将匕收回袖中,然后退至一旁,单膝跪下,一只手空拳横在竖立的膝上,一只手垂着以空拳点地,俯迎接夕夜。

夕夜刚到,落在他们所住的第三层楼的窗户前,于窄窄的窗门边沿上立着。

洛洛请罪道:“属下来迟。”

“带他上去。”夕夜睥睨了一眼林苏青,说完便进了窗户。

……

林苏青刚被洛洛提着后腰带捎带进屋,夕夜放下茶壶,抬袖揩去淌在下巴上的茶水,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方才是在做戏?”

不等林苏青回答,夕夜激动的向狗子走去两步,指着林苏青向狗子说道:“他方才将姑获鸟认作娘亲。”

而后又转身向林苏青,问道:“倘若是为了捉那老妖婆,你这戏也做得太逼真了吧,哦不不是,是做得也太没廉耻了吧,你怎能为此随便叫个老妖婆当娘亲呢?我还以为是你中了妖怪的术法。”

旋即他又扭头向狗子道:“你知道吗?若不是我朝他射出一箭时,他的眼珠子细微地动了动,示意我朝那妖怪,那一箭还真就连他一块儿给射了!”

接着又扭回头看向林苏青,并一脸疑惑地朝他走去,唠叨道:“就算你不作这出戏,我也能轻松灭了那老妖婆,你又是何必。”

林苏青不疾不徐地坐到桌前,将手中的那节腿骨放在桌上,道:“并非做戏,她的容貌的确与我娘一模一样。”

“啊?”夕夜大吃一惊,狗子却是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背靠着窗台下的墙,闲散地坐在方才推来的凳子上,瞧着好戏似的看向圆桌那边。

唯有洛洛对前因后果一无所知,所以她此时一如往常地利于夕夜身后侧,肃穆待命。

“起初我也以为是中了迷惑之术,才将妖怪的脸看成我日思夜想的脸。”林苏青持着姑获鸟的腿骨两端,一边观察一边说道,“然而我清醒地知道,并不是术法,那的确是姑获鸟的脸,也的确与我娘一样。”

“不会吧?大千世界这般凑巧?”夕夜讶异,不大相信,玩笑道,“通常儿子的模样都像娘,你长得……咳,应当像你的父亲吧……”

“大概吧,我从没见过我的父亲。”林苏青的神情蓦然有些氐惆,是了,连一张照片也未曾见过。自小的记忆力,最熟悉最亲切的便只有母亲。还有一位也算的话,便是教他许多生僻知识的那位老师。

“抱歉。”夕夜吐了吐舌尖,“我并非有意要挑起你的伤心事。”

语罢又觉得矫情,于是又慷慨道:“男子汉大丈夫,别那么纤细敏感嘛,我五叔常说,男孩子从里到外都得皮实点!”

他作势要学着五叔对他那样拍一拍林苏青的肩背,以示鼓励,顿时想起之前将林苏青拍得吐血的场景,遂刚伸出的手又连忙收回来,抱在茶壶上克制住手痒。

“难怪你要故意气我,逼我出手。”夕夜嘟囔道,“原来是你自己下不去手,要叫我去作那狠事儿。”

说着他撇了撇嘴角,颇有微词:“这不是叫我往你心口上扎刀嘛,也不怕留下隔阂,见我觉着扎心。”

林苏青看着手中的白骨出神,眼神空洞,喃喃低语:“为何会这般相像呢……”

他联想到,或许姑获鸟这妖怪便是山苍神君所指的那个“忙”,既然山苍神君特地着他“帮”这个“忙”,必然意有所指!

如此想来……莫非山苍神君知道他的娘长什么模样?!所以特地着他前来?

可……若是洞悉世间的白泽神君知道便就罢了,为何山苍神君会知道?!

匆忙献上这一章,抱歉迟到了。

第一百八十章 交个朋友吧(第一更)

这是他们布的局,而我是局中人,若能学有所成,便是局中棋罢几番猜想,几番假设,不外如是。

林苏青想着、想着,不禁长吁一口浊气。无论是因为身处迷局,还是因为方才对姑获鸟的心狠,都使他心口郁结,都令他倍感沉重。

夕夜双手撑着脸,靠在桌前,斜过眸子看着林苏青:“你倒是理智。”收回眸子时他望向顶上的房梁出神道,“倘若是我,即使知道那并非我娘亲,恐怕我也难以冷静。”

“如果我攻击她,或许你还要同我拼命。”林苏青忽然道。

夕夜讶异道:“咦?你怎么知道我这般想的?”

“我也以为我会如此。”林苏青将手中的白骨颠来倒去的察看着,说话时听似漫不经心,却又潜藏着几分忧愁。

“可是你没有。”夕夜话到激动处,放下撑在脸颊下的手,交叠在桌上,坐得端端正正,“为什么?”

“不知道。”林苏青将那一节姑获鸟剩下的腿骨点到蜡烛的火苗上去烤,特地点在温度最高的外焰上,“大约是因为成长了、成熟了,所以理智能够控制住情绪,使我冷静面对。”

“哦……”夕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可是理智常常与冷漠并行,小青青,冷漠可不好玩。”

“‘玩’在最不好玩。”

“什么意思?为什么?”每逢心有疑惑,夕夜的眸子便格外明亮,仿佛打破砂锅问出个底,是他最大的爱好与追求。

“倘若凡事皆能冷静、理智的处理,那么即使无功也不至于有错。”林苏青始终盯着火苗,语气不咸不淡。

“错就错呗,错怕什么,有错才有进步!”夕夜看着林苏青在烤烧那节白骨,随即不以为然道:“你现在是冷静理智的吧?喏,你还不是在出错。”

林苏青闻言抬眸看向夕夜,示意他说下去。

“那是姑获鸟的骨头吧。”夕夜以下巴尖指了指林苏青手中的白骨继续道,“她的骨头不畏火的。因为她以摄取奶娃子的魂气为生。别以为奶娃子脆弱便一点用处也无,他们也算是一点阳元未泄的童子之身呀,他们的魂气可是至阳的。”

听夕夜眉飞色舞的讲述时,林苏青挪开了那节白骨来看,依旧素白如初,不见丝毫火烧的痕迹。

“若是逢上个童子命的奶娃子,那就比一般的奶娃子厉害多了。假若不仅是童子命,还是四柱阳命的童子命,啊呀,若能偷到这样的奶娃子,那对于姑获鸟来说,可要同凡人大庆一样,恨不得放上个几百天的炮仗呢。”

夕夜对自己能够将新学来的“奶娃子”一词活学活用,感到十分高兴,一席话说完了,还在不停地小声重复念叨“奶娃子、奶娃子、哈哈哈奶娃子……是谁兴起的这个词儿,哈哈有趣……”

林苏青悄然看了一眼沉醉于方言的乐趣之中的夕夜四柱阳命的童子命,并不陌生,林苏青自己便算一个。但出于许多原因,他没有告诉夕夜。

“夕夜,妖族是否能遍布各个世界?”林苏青忽然没来由的问道。

“啊?”夕夜眨了眨眼睛,想了想道,“嗯,比神仙少许多拘束。你问这个作甚?”

“你能随意带着洛洛去往别的世界吗?”

林苏青话音刚起,狗子腾地抬起头望向圆桌前的林苏青与夕夜。

“不能。除非是父王的命令。而且这个命令也不能随意就下,某界派谁去往别处,必须由三界同意,并在界历之中重笔记录。”夕夜难得的一本正经。

林苏青也并未儿戏,此时尤为认真,道:“既然万物皆可修炼,那别的世界是否也能修炼?”

夕夜点头,道:“当然能啊。区别于神仙,那些个不去冲锋陷阵,又千千万万年都死不了的神仙们,成天吃饱了没事儿净琢磨莫名其妙的规矩。咱们妖界崇尚自由,才没有那么多拘束咧!”

“那在别的世界修成的妖呢?如何统治?”这一点,也是林苏青与夕夜的相似处之一他们都喜欢问问题。

不同的是,夕夜率真,想要什么答案,便直接提出相应的问题,作风敞亮。

而林苏青狡猾,并非秉性,全是经历使然。与其在问出后可能被对方拒绝回答,倒不如拐弯抹角的问,或是旁敲侧击的引,将得到的答案的可能性提高,他深谙此道。同时,对于如何也问不出结果的问题,他耐得住不问的煎熬,夕夜则不能,夕夜很聪明,却还是有孩子心性。“哈哈~你不懂了吧~”夕夜得意洋洋,“我们妖界只有大规矩,没有小规则。因此即使在许多世界都有我们的族民,可是,他们是在哪个世界修成的,便可以终生呆在哪边,不必回来参拜君主。除非个别极为拔萃者,或是对别的世界有重大影响的,才会被召回。通常来说,毕生都不会召回的。”

“只要在规矩之内,便可自由生活。如何~羡慕不来的吧~”夕夜说着话时,眼睛都笑眯了,脑袋上突然冒出一对毛绒绒的耳朵,洛洛赶忙出手按住,夕夜一惊,顿觉尴尬,眼珠子左右看了看,见林苏青这时在看着白骨没有察觉,而狗子仍趴着睡觉……他急忙将耳朵藏匿回去。有点丢脸。

“召……回?”林苏青忽然抬头,吓了夕夜一震。他特地将重音停顿在“回”字上,问夕夜为何是回。

匿了耳朵后的夕夜正襟危坐,不复方才的飘飘然:“不论族民诞生于何地,成就于何地。王在何处,何处便是故乡。这是我们妖族的至尊法则。”

看得出,夕夜为此由衷的自豪与骄傲。

“神仙呢?”林苏青继续问话时,狗子忽然半睁一只眸子,趴在两只爪爪上,悄悄地观察着他们。

它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它预感林苏青在昆仑山的典藏楼里知道了些什么。

“神仙的门门道道多了去了,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再者说”夕夜一努嘴,他不喜欢聊神仙,“你是神仙,却来问我。”

林苏青无奈苦笑:“我不是神仙。说过很多次,你偏是不信。”

“你会的都是神仙的法术,却同我说你不是神仙,你方才用敕邪令推我的事,你忘了我还没忘呢!”夕夜别过脸去,记起仇来突然不高兴便不愿瞧林苏青。

方才那件事,狗子也还记得,那是引起它注意的第一个疑点。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这就结义了?(第二更)

它注意到的是,林苏青居然能够控制敕邪令的奏效时辰,以及,所挥的威力。

譬如适才他启动敕些令推开夕夜,若稍微重几分,则如夕夜早前所言,必然会烫伤他。不过夕夜说轻了,以林苏青五年前的实力,的确只能将他烫伤,不够那伤恐怕要跟随他一辈子也好不了。

但是,现在不同,若是现在的林苏青以全力驱使敕邪令,会如何……不得而知。

以前,林苏青使用敕邪令时,抛出即生效,那也不过是学会了如何画罢了,与主上画好交给他用没有任何区别。然而如今,他化为己有能够灵活运用,才真的算是学会了,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他能收敛,便能放施。以前是他自身实力不够,至多也仅能挥出敕邪令最底之效驱散。

能挥已然很难,遑论控制。

而如今,他竟能将敕邪令这样的高阶符令收敛至如此之低,那么,如若他完全放施,又能达到何等威力呢?

狗子不禁怀疑林苏青也许在故意隐瞒实力。

它还怀疑……在昆仑山典藏楼的那五年里,于林苏青所学之中,或许并非全是与备考三清墟有关的东西。

回想五年之前,林苏青为了备考三清墟使用了白泽神尊所赠的白玉璧,去往昆仑山的典藏楼学习。说来它其实相信林苏青不会改变主意去学别的。可是,它无法确信的是……

白泽神尊会否从中作梗,在林苏青所学之中掺入其他……

白泽神尊那可是位谁也管不了,只有天能治得了的主……他又总是埋怨一生冗长,单身无聊,很难说他会不会为了乐趣而捣什么乱子。

“我不是神仙,并且和你一样,也不喜欢。”沉默了片刻,林苏青淡淡说道,“神仙无情。”

夕夜一怔,好心问道:“怎么说?”

“除了丹穴山的二太子,以及那边趴着的追风,神仙们大多都想我立刻死。”

“哦……”夕夜的眉毛耷拉一个扁平的八字,继而咕哝道,“可我也不喜欢丹穴山。”

林苏青温和道:“没有关系,谁也没有强求你必须喜欢。”

“神仙不好,不过他们不是无情。”夕夜抄着膀子环抱双臂,显得很是抵触,“是很!无情!!最!无情!!就连众矢之的的魔族,也比那些神仙有情有味。”

夕夜认真且严肃的模样,逗得林苏青笑道:“同意。”

得见林苏青很认同他,夕夜登时满脸红光,目光都变得格外炯炯,兴奋道:“你这个朋友我认了!”

狗子瞟了他们一眼,幽幽的冒道:“你们当我聋了吗?”

“我不反对。”林苏青道。

他们对狗子不答不理,不仅当它聋了,还当它哑了。

“可是,你要懂得,朋友并不是随口儿戏。”林苏青放下手中把玩的白骨,凝视夕夜道,“面对危难,朋友要赴汤蹈火,将临生死,朋友是义无反顾。”

“不如我们学话本里讲的那样,嗯……”话到嘴边突然望了那个词,想了许久,猛地想起来,夕夜欢喜道,“啊!歃血为盟!我们歃血为盟吧!”

“少主……”洛洛心惊肉跳,连忙出言相阻。

夕夜愁眉苦脸道:“洛洛,我难得多一个处得来的朋友,你就别搬出那些规矩了嘛。”

林苏青点到即止,不再多言。其实早前便有所现,在夕夜的心中,洛洛应该不仅仅是属下,也算是半个朋友吧。

夕夜是妖界唯一的王子,妖界对他的保护恐怕等同于管束。妖界于他,大抵如同一个巨大的兽笼吧。所以他才要费尽心机的跑出来。

可是少年的天真与勇敢,其实都是叛逆和莽撞,成长总是会伴随着代价。

“书里记载说,‘歃血为盟’是杀牲歃血,告誓神明,若有背违,欲令神加殃咎,使如该牲。”林苏青一板一眼的对夕夜说道,“我的誓言只对自己,我不喜欢对神仙誓,也不喜欢让神仙来约束我,我想你也一定不喜欢。”

“嗯嗯。”夕夜连连点头。

“其二,‘歃血为盟’通常是要取鸡、狗、马之血,含入口中。”不等林苏青说完,听到此处的夕夜幽幽地瞥向了狗子。

狗子一怔,当场飙:“你们都不对神明起誓,还遵这规矩作甚!”

夕夜失落的收回目光,盯着桌面听林苏青继续说下去。

“说的正是。”林苏青继续道,“不过还有一种血酒结义。异姓结拜为兄弟,只需将各自的血滴在一起,一并饮下,便当是有了血缘关系。从此有苦同受;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说时林苏青取出两只空杯子,满上两杯茶水:“你还小,也不让你饮酒了,便以茶代酒吧。仪式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和决心。”

林苏青咬破了自己的无名指,在两杯茶水中都滴入了自己的血,随后对夕夜说道:“我知道你的血金贵,这兄弟结与不结,这血滴与不滴,都由你自己斟酌。我方才说过,仪式不重要。”

狗子心里最是有数,这哪里是让夕夜考虑。

“有什么金贵不金贵的。都说了同甘共苦,哪有你滴血,我不滴的道理。”夕夜说着咬破自己的手指各滴了两滴血入茶杯里。

看吧,中计了吧。狗子于一旁眯着眼睛远远的看着热闹,林苏青啊它太了解了。

“少主……”洛洛话出口时,早已晚矣,夕夜指腹上的伤口都已经恢复如初了。

“咦?我们的血怎么融汇到一起了?”夕夜惊怔,“难道……”

一向镇定的洛洛登时瞪大了双眸,而狗子亦是一惊林苏青又在耍什么花招?

没想到林苏青也意外的凑去往茶杯里看了看,而后不以为然的笑道:“非也非也,你去杀头猪来,也能融汇到一起。”

“啊?!”皆是一愣。

谁也不知此理,林苏青不得不解释道:“我的血滴进去有一会儿了,而且你我都只滴入了一两滴而已。血在水中,出于渗透压的关系,血液里的红细胞因为吸水而胀破了,所以便散开了,你仔细看看,虽然不大好辨别,但它们真的只是散开了。即使是你与你亲娘滴血在水中,也是散开。”

林苏青取了其中一杯茶水捧在手里,道:“滴血认亲是谬论,不必当真。”

“会不会有凝合为一的情况?”夕夜讶然不解。

“若是将你、我、洛洛、狗子,我们四个的血滴在同一处”林苏青说时点了点桌面,夕夜顺着看着他所点之处听得很是认真,“不消片刻,咱们四个的血也会凝聚在一处。但若是滴在水中,亲生母子的血也会从各自一团直至散开晕在一起,将水染红。”

“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感觉你是对的……”夕夜也随之伸手去捧来另一杯茶水,他专注的观察着杯中血液,惊奇于林苏青的智慧,“哇,真的是散开小青青,”

“不与神明告誓,天地也不必拜了,咱们拜彼此吧。”说着林苏青便起身面向夕夜,夕夜不知这规则,赶忙也起身与他面对面而立。

“谨以此茶宣誓,从此我林苏青与夕夜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夕夜赶紧复述一遍道:“谨以此茶宣誓,从此我祈夜与林苏青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同林苏青的庄肃不同,夕夜的脸上浮着掩饰不住的激动,他的心中亢奋极了煞是好玩!煞是有趣!太好玩!太有趣了!

洛洛无可奈何,一脸的矛盾与自责,实在是太胡闹了,离开了赟王的管束,小殿下实在是太胡闹了!

而狗子瞅了他们一眼,叹了一口气慵懒的打了一个哈欠,失去了继续看戏的兴致。这其中有一细微之处,怕是只有狗子注意到了。

林苏青与夕夜对面互相三拜,便将一杯血茶仰头饮尽,见底便是一摔,碎成一地,以示决心。

“誓成。”林苏青说道。

“嗯!”夕夜仍然还在为此等新鲜事而心潮澎湃,“接下来呢?”

“接下来……”林苏青转身对洛洛道,“洛洛姑娘,能否请你帮个忙?”

第一百八十二章 风雨铸,十年磨砺宝剑出

洛洛太阳穴急跳,一口回绝道:“拒绝。”

几笔旧帐尚未清算,便又诓骗小殿下,今下还敢厚着脸皮来蹭她的事端。

“呃……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意料之中的回答,林苏青汗颜,接着厚脸皮道,“是……我想向你借用一把小匕。”

“洛洛,给他。”

奈何夕夜开了口,洛洛只好惩忿窒欲,她手腕一转,林苏青忽闻有风声擦过耳畔,旋即只听“咚”的一声响,只见一把双刃匕竖在林苏青的手边,刃锋几乎贴着他的手掌边缘,只近半点必会切去他一枚小指。

虽然是随意一丢,可匕刺得很深,林苏青废了许多力气才将它从桌上拔出来。

以大小来看,这是一把隐于袖筒的小匕,匕刃长短不过中指,若没有如洛洛那般敏捷的身手,亦无法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贴去身后一刀割喉,倒也可以用做暗器。

林苏青将茶盘挪过去盖住被匕扎过的痕迹,道:“叫店家瞧见了,是要叫赔的。假使赔不起,我不还得从你们身上打主意吗。”

“……”

“……”

“……”

忽然满堂肃静。

林苏青就着洛洛的匕朝姑获鸟的那节腿骨的底部钻了起来,仿似漫不经心道:“洛洛姑娘,我听闻刺客的身上常有多种武器,数不枚举,我瞧你一身轻装,不大能藏多少物什的感觉。”

洛洛的表情极少,不是冷厉便是愤怒,此刻却闪过了瞬间的惊愕。

“夕夜很会选,刺客做护卫,再好不过。”林苏青一边忙于钻着手里的白骨,一边好似自言自语,无需洛洛回答上一句似的,又道,“可你为何不在暗处,有刺客的身手,于暗处保护夕夜不是更好吗?”

夕夜撑着脸看着林苏青钻那腿骨,打了个哈欠回答道:“倘若没有什么麻烦,洛洛于暗处自然最适合。但她于明处,便可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林苏青想了想,道:“因为大多数识得她的身份?从而不敢冒然接近?”

想到这里时,林苏青在心中揣度着一个问题倘若去了群英荟萃的三清墟,是一开始便一鸣惊人,威震八方,令人不敢造次的好?还是不问周遭烦心事,只先默默努力,潜心修炼的好?

“嗯嗯。”于他岔神的同时,夕夜点点头,俄尔打着哈欠问道,“你要用这节腿骨做什么?”

“做笔杆。”

“笔杆?用这个?然后用我的尾毛?”夕夜大为不满,一拍桌子道,“我不同意!她不配!”

随即腾地起身拉着林苏青就要往门口去:“走,我们去猎睚眦兽!砍它一只角给你做笔,你若是喜欢光滑的手感,喜欢白色的,就掰下它的大牙做!”夕夜神采奕奕,说得眉飞色舞,手起刀落仿佛掌刃下正伏有一头睚眦兽似的。

睚眦兽?林苏青有所耳闻。在他原先的世界里,各类传记对睚眦兽多有记载。

据记载,睚眦身形仿似豺狼,头顶生着一对向后延展的角,仿似龙角;在其身上,则堆叠着如同鱼儿的鳞片,而在其后背更是长着一双羽翼,展翅时堪比大鹏般遮天蔽日。

传闻睚眦兽尤其嗜杀嗜血,且争勇好斗。因此在古代时,睚眦兽狠厉的模样被刻塑于刀环剑鞘等兵器的吞口处,一是为了威慑敌人,二是据闻兵器刻有睚眦兽,能够增强自身的实力。

林苏青被夕夜生拉硬拽,就是不起,道:“睚眦兽的角和牙齿,的确很适合做武器,但,我还是想用这节腿骨。”

倒不是因为用这节腿骨所制成笔杆能为他增添多少威力,反正说出来夕夜应该是无法体会到的,不说也罢。

毕竟夕夜还只是个一心想要脱离亲人,向往外面世界的小孩子。夕夜很聪明,却并不通人情。

“可是这等丑恶妖怪的腿骨,实在无用!何况,也配不上我的尾毛!”夕夜紧皱着眉头,有些愤懑,难道小青青不知道他的尾毛象征着什么吗?!

可是见林苏青执意要用姑获鸟的腿骨,他猜想,其中必然有执意要用的理由……于是他使劲儿的琢磨了一番。

突然,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

他又坐回桌前,凑上脸去说道:“你们高手都不太在意武器是不是?就像我五叔!随手捡了块小石子,就打得我瘸了一年零八个月!我险些以为好不了了!”

“不会无缘不顾打这么狠。”夕夜想起一出便说一出,林苏青本来也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干脆顺着他将话题聊走。

总之今夜是睡不下的,倘若是不将夕夜的精力耗去一些,让他疲惫,怕是也无法用心去雕琢这支笔杆。原本就没有什么雕刻方面的经验,仅仅照猫画虎而已,若再不多注地用点心去,万一将这节骨头做废了。

“嗯……”夕夜的食指抠了抠脸颊,略局促道,“上回想出来时,逃慢了被逮住了……”

林苏青一心二用,主心在雕琢之上,并没有分出多少精力与夕夜闲聊,便随口搭话道:“自作自受。”

“喂,小青青,你这样损我,太伤我心了。你不知道我为了出来废了多少功夫。”夕夜的情绪历来都挂在脸上,毫不掩饰,这会子更显然。

他此刻既失落又亢奋,亢奋是出于聊天的兴致攒动得如同柴房失火,他边聊便动,边动边挪凳子,朝林苏青越挪越近,仿佛凳子上有什么在挠他的腚,使得半点也坐不住。恨不能夺了林苏青手里的白骨和匕,叫林苏青专注地与自己聊天。

“我从一百年前就筹谋着出来,而今才终于成功,你可知道我期间做过多少次尝试?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吗?”

“以后你会现,外面一点也不好。”林苏青哪有空管他。

“为何不好?”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那你先慢慢说来听听,反正来日方长,我总能听得完。”

半晌仍见林苏青闭口不言,夕夜忙催促道:“你说呀?”

“我在说,被你打断了。”

“啊?我见你嘴皮子都没动!”

“我的确说了。”

“嘴皮子都没动你怎么说的?”

“用意念。”

“……”

……

……

如是这般,似家长里短,日复一日的没有意义,也不带目的的聊着,仿佛每日都在重复昨天。

随着昼夜轮转,时光在零零碎碎之中一晃而去。

林苏青、夕夜、洛洛与狗子,在去往三清墟的途中,不知不知不觉便熟悉了起来。

一路有名气响亮的洛洛同行,途经的那些妖精鬼怪们,即使谁也不清楚林苏青与夕夜的身份,但也会因为畏惧洛洛而退避三舍。

……

乌飞兔走,只管风雨兼程。

他们走过康庄大道,趟过泥泞小路,穿越莽莽林海,攀登崇山峻岭……

直到于远方的天际处,望见有一座顶天矗立的高山在云蔼之中若隐若现,一切恍如刚过去一个旦夕。

前去的路上,长风愈豁达,越是临近,心中则越生敬畏。远望去,仿佛便是那座高山,撑立着地与天。

满眼是云阶月地,威严而神秘。

终于,又是几个白昼过罢,他们抵到一处圆环广场前。广场的场地中布着阵法,仿佛是太极阴阳八卦图。

于广场的正前方,有一条接天而上的长梯于风中摇晃。在阵法的边界,与长梯之前,设立着一扇石门,于石门之上,赫然题着三枚苍遒有力,却又不失仙逸的朱红大字三清墟。

“到了。”林苏青的声音在风中消匿,原本紧张不已的心突然激动无比,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心脏在胸腔之中猛烈的跳动。

到了,到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三清墟,到了(第一更)

历经长途跋涉,克服了艰难险阻,终于抵达。莫不知为,本来慨当以慷。即使不至于激动得立刻冲去圆环广场的中央欢忻鼓舞,至少也应有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并没有。

的确有一腔正气,激动难耐,但这份情绪之中却充斥谨慎。大家不约而同的驻足在圆环广场的边缘,见此情势,谁也不敢贸然前行。

尽管这片广场空空荡荡,却莫名令人为之悚然,心里怵,且不由自主地对前方产生提防,随着时间的流逝,面对得越久,直觉便越强烈的认为往前必然会有危险。

心中没来由的慌乱,无法控制的忐忑。

夕夜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平生除了五叔,他未曾怕过谁,怎能甘心被因莫须有的东西而胆战心惊!

遂,他眉眼一皱,堵着一脸不悦,作势要往前,去到那广场中央占个地盘。可是他刚迈出去,脚步即将落入圆环广场,林苏青一把将他拽回来:“回来!”

生怕劝不住,特地用了极大的将他往后多拉开几步。

“你拉我做什么?”夕夜挣扎着甩开林苏青,很不服气道。

“你说呢?”以夕夜的性子,林苏青唯恐一个没看住,夕夜就窜出去了,说完立刻给洛洛使了个眼色。

洛洛原本只服从于夕夜,但对于林苏青这个指令,她当即便点头认同了。因为,她对那片广场有一种出于本能的提防,她不知道是由缘故,但她相信自己的判断——有危险。

夕夜抱着膀子不服气的侧过身别过脸,不愿意同林苏青并排,更不愿意都瞅他一眼。尽管他在赌着气,但他此时老老实实的呆着,没有再前去冒险。显然,他其实与大家有着同样的感觉,只是秉性倔强,不愿屈服这片广场的威慑罢了。

纵观四周,此处实际上已经是不得了的高山之顶,只不过,倘若能顺利经过前面的广场,穿过那道石门,他们便能顺着那条接天而上的天梯,去往那座仿佛撑立着天地的更高的山峰——三清墟。

正所谓高处不胜寒,这里自然有着极其凛冽的风。然而奇哉怪也的是,风也不敢去到那片广场。

如若观察得稍加细心些,甚至能现——当有疾风不得不从广场上吹过时,它们却聪明的绕开了,没有掠过广场,而是沿着广场的边缘劈开呈弧线擦“边”而去,

连自然的风都尚且如此畏惧,遑论那些飞来时突然避过的鸟雀。

四周分明毫无人烟,而那广场上的地砖却是半尘不染,洁净异常。一切都很异常。

林苏青蹲下去与狗子对视,以为狗子会给予一些指引,然而狗子瞅了他两眼接着就别过脸去。“哼~”以眼尾斜着他,仿佛在说——就不告诉你,有本事自己上啊。随即狗子沿着广场边缘走到与那座石门同一条水平线的位置,就地一坐,眯着眼睛,坐得端端正正。

瞧着狗子的情形,夕夜讶然,指着狗子向林苏青道:“它好像知道怎么过去!”

林苏青点头默认,但他却付之一笑:“它知道是它的事,考三清墟是我的事,我得凭真才实学。”

“哇,见惯了你坑蒙拐骗,头一次见你这么正人君子的一面,我都不敢相信。”夕夜故作惊讶道。

忽然他想到什么,连忙后退两步,双手交错格挡在身前,有点心虚道:“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馊主意?!”

林苏青冲他咧嘴一笑,瞧着贼气,叫夕夜看得心里毛,总感觉转眼自己就又在陷阱里了。“大家兄弟一场,你可千万别再挖坑叫我跳。”心里没底的滋味太折磨了,傲气了几百年的夕夜,头一回认怂,“有话你就直说,我会答应的。”

经过林苏青日积月累的影响,夕夜怂起来时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应,却将洛洛看得惊讶不已——心道:“恐怕要枉费赟王几百年苦心孤诣的教导了。”

但,作为打夕夜幼时起便担任他的护卫,见证他成长的洛洛,却又有一些私心。

这些私心,说来复杂,笼统能分为两个方面。其一,对于夕夜,她其实并非全是出于身为护卫的职责,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多少会掺杂着关爱在其中。

她不禁觉得,假使夕夜的性子不那么倔,能稍微圆滑一点,未尝不是更好。她担心岁月有恙,变数太多。圆滑一些,或许不会吃太多苦头。

“洛洛你在想什么?”夕夜觉察洛洛的异样,一声叫醒她。

洛洛当即抱拳回应:“在想如何硬闯。”答得斩钉截铁,十分笃定。

夕夜睨了她一眼,道:“哦……”仿佛意味深长。

而后,夕夜便只管抱着膀子瞧着林苏青的举动。

只见林苏青时而站着不动,时而则绕着圆环广场挪了挪地儿。时不时的挪一挪,待站定片刻,便又再挪了又挪,偶尔却又会回退到先前站定的原位。

忽而抬头望天,忽而颔观地,一会儿左顾右盼的张望,一会儿全神贯注的凝思。

夕夜不解林苏青是在作甚,感觉像是在观察广场上的地面。但当他循着林苏青的视线看去时,那片广场却并没有因为他看得世间久而生起什么变化。

地势还是那样的平坦,地上所绘的阵法,也依然是黑白分明的太极图,同刚来时,没有起丝毫的变化。

见狗子闭着眼睛端坐在一端,夕夜蓦地好奇起狗子来。这一路走来,狗子的存在令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按说它曾经是一方战神的话,为何今下却跟随着林苏青?如若是护卫的话,它却总是对林苏青见死不救,时常还是因为它去招惹出祸端,而林苏青不得不去解决。

但要说是它与林苏青有仇,趁机报复吧,也不大像,有时候又见它将林苏青护得甚紧。

有时候他甚至有一种感觉,感觉狗子对他有所防备,倒不是防备于他会对林苏青如何不利……那种感觉他一时说不上来……像是——狗子不希望林苏青与他的关系走得太近,但并不是因为不喜欢他们关系过近,可疑就疑在这里,他觉得狗子的那种“不希望”近乎于防备……它为何要这样呢?

很复杂,说不清道不明,夕夜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就在他正盯着狗子百思不得其解时,猛地回过神来,现林苏青离开了广场边缘,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弯着腰在地上拾拣着什么。

他正要前去看看,刚走出没几步,又见林苏青回来了。一瞧手里,原来是捡了几块质地偏软偏砂的石头回来。

随后,便见林苏青又围着圆环广场走来走去,但这回在他站了片刻后,便立刻蹲下去在地上写写着什么,写完一处起来看了看就往边上多走几步,似先前那样,时而仰望天,时而又颔看地,凝思完便又蹲下去写写画画。

“你在做什么?”夕夜好奇地跑上去问道。

第一百八十四章 破阵之法(第二更)

近了一看,他像是在地上做记号。遂问道:“在破阵?”

“不确定。”林苏青摇摇头,站起身来,眯着眼睛观察着阳光的方向,“不试怎么知道。”随即又往前走了走,站定后又眯着眼睛观察着什么。

夕夜兴高采烈的问道:“需要帮忙吗?”他知道只要参与进去了,就一定就能知道林苏青在做什么。

林苏青勾唇一笑,仿佛早就在等夕夜说这句话,当即问道:“会八卦图吗?”

“嗯……这个嘛”夕夜想了想,有些为难道,“现成的图我能认,但是叫我自己画的话……我不记得每个符号当如何画,都长得差不多,我记不住哪些长哪处短。”

林苏青粲然笑着,将手里的石子儿递给夕夜,道:“我教你。”

夕夜接了一把小石头,挠着后脑勺总觉得哪里不大对,感觉自己又中计了,可是又不是中计,毕竟……毕竟是自己主动跑来要帮忙的……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林苏青笑眯眯的去边上折了一支树枝,剔光了叶子,只剩下一溜光杆,回来道:“跟我走。”

然而见他走几步,杵着观察日头与地面后,用树枝戳着一个地点道:“西南,巽乙。”

夕夜从左手心里取了一枚顺手的石头,蹲下去作势就要开始画,比划了半天,他眨着眼睛抬起头来,略尴尬的问道:“哪一笔最长来着?”

林苏青忍俊不禁,教他道:“巽如风,一阴在二阳之下。”

夕夜会意,埋头便开始去画。

他冲着圆环广场的方向,先画下一笔长横,而后于第二排又画下一笔长横,两横左右齐长;接着在这两笔之下,并排画出两笔短横,两笔短横相同长度,中间断开,而左右皆与上面的对齐。

一直记不住的东西,好像突然掌握了背记的窍门,学有所获,这个差事令夕夜感到很开心。意犹未尽道:“然后呢?”

林苏青欣慰,往前走出一段距离,站定,夕夜连忙跟上去,立刻便蹲下,等着口令。

“西,坎壬。”林苏青以树枝尖儿点了一个位置,“坎如水,一阳居二阴之中。”

夕夜边听边画,原来如此——林苏青是以那道通往三清墟的石门为天乾,正对着他们来时方向是地坤为北。并依一乾、二兑、三离、四震、五巽、六坎、七艮、八坤的次序,排出天干分野的八个方位。

可是他排这个八个方位作甚?

……

随着林苏青的定点指示,夕夜画完了所有方位符号,刚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随即便听见林苏青对洛洛道:“洛洛,你身手最好,能够劳你冒个险。”

洛洛知道即使她拒绝林苏青而夕夜点头同意,直言拒绝不过是徒劳。所以她直接看向了夕夜。

夕夜忖了忖,忽然将手中的石子朝圆环广场里一扔,石子刚脱手出去,立刻便化为乌有,粉尘不剩。

林苏青一怔,他犹豫了,夕夜更是犹豫。

以往需要洛洛帮忙时,夕夜都是毫无不犹豫的点头,即使洛洛有些不愿意,他也会帮忙相劝。但这回,夕夜问林苏青道:“有几成把握?”

林苏青看了看夕夜,又看了看洛洛,关于破阵之法,其实是他的临时起意。原本只是想试一试,成与不成待试过了再说,败了不过另择他法。

然而,他未曾预料——布阵者竟然不留半点活路,不容丝毫尝试。

事关生死,他不敢戏耍,遂神情严肃的如实相告道:“零。”

“……”夕夜愕然,他转身将方才围绕圆环广场的边缘所标记出的五行八卦望了又望,继而蹙着眉宇陷入沉思。

思前想后,他蓦然道,“我去。”

林苏青大惊。

“不可!”洛洛当即阻止,“若非策无遗算,此去不堪设想!”

一直蹲坐在乾南方的广场边缘处闭目养神,等待他们破阵的狗子,忽然半睁开双眸,瞧向他们。

它一点也不担心。

因为它知道,林苏青有自知之明。通常情况林苏青不会轻易去以身犯险。就算事态逼到他不得不自己亲身尝试,那么,不论他的破阵之法是否准确无误,这阵法都取不了他的性命。

它还知道,夕夜之所以敢去,是以夕夜的聪颖,有个道理,想必他十分清楚。

只听夕夜正言厉色道:“三清墟地处三界交汇的中心,学子囊括三界英才。”

听到这里,狗子又阖上了眸子,一切尽在意料之中,只需静待结果。

“据悉三清墟的创办元老,乃是天界的尊者,而今各院掌事的先生更是神仙居多。三清墟虽然自有方圆,但到底遵从的还是天界的规矩。先不说三清墟的矩法——”

夕夜说着倏尔冷笑一声道:“这里,可是三清墟境外,我就不信——天界敢让我死在这里。”

“几成把握?”今下换成林苏青问夕夜。

问这话时他是真的担心。毕竟夕夜不过是个孩子,毕竟相处已久早连结兄弟之情。若无万全之法,他宁愿自己前去。

“十成。”夕夜胸有成竹。

林苏青紧张道:“当真?”生死攸关,怎能不揪心。

“当真。”

“如有闪失……”

“死我一个,灭天界全族!”小小少年,气势如虹,意气风。

“你……”

“少废话,就这么定了!”夕夜分毫不给林苏青再说下去的机会。

俄尔他扭过头笑着冲林苏青眨了一只眸子,抛了个眼色,道:“反正我也要考三清墟,怎样都要去。”

随即,他拍了拍手,叉着腰身姿挺拔的立在圆环广场之前,蓄势待道:“说吧,我要怎样破这玩意儿?”

已知劝他无法,林苏青揪着心道:“反正你我盟过誓约,如有闪失,我去陪你。”

“哈哈~那也得先帮我灭了天界全族才行!”夕夜灿烂笑道,“兄弟一场,怎么也得把这好消息带给我呀。”

“好。”林苏青格外谨慎道,“那你须得仔细听我指令,断不可任性妄为。”

大丈夫的友谊,悃愊无华[kun bi u hua],肝胆相照。

洛洛了解夕夜的性情,自知无力阻止,登时单膝跪下,右手握拳覆于心口,领下他的吩咐。

夕夜抖擞精神,摩拳擦掌道:“那我去啦!”

第一百八十五章 陷阵!(第三更)

林苏青一把拽住夕夜,板起一张脸,慎重其事道:“你必须记住,统共会有四个来复。而后须得由乾至坤,顺行七周;再由坤至乾,逆行七周。然后去到八卦中心站定,捏完手诀,马上回来。”

“嗯。”夕夜正容亢色,聚精会神的听记。

“你要把控好体力,不可前期过度消耗,而后继无力。之外,能有多快,你便使出多快。”

“嗯嗯。”

看到夕夜认真的记下并点头应下,看他神色严谨,没有半点马虎,林苏青紧张又忐忑的心神这才安下几分,这才松开他的胳膊放他前去。

虽然还是担忧不已,可是事态当前,非果敢不能成。即使明知是险境,也不得不去。即使夕夜不去,他也要去!

不再犹豫,林苏青口诀立出:“乾三连。”

夕夜略微一怔,但瞬间敏悟,当即便如一支离弦之箭,急如星火般冲那石门所在的天乾南位射出。

于他所经之处顿时有惊雷当头劈下,更有铁钉与烈火同时破地而出,然而夕夜的度之疾,如风驰云走,胜过闪电,总能快惊雷与烈火一步,而他踏力极轻,即使踏铁钉而起,亦如蜻蜓点水般自在。

夕夜太快,连影子也看不清,林苏青只能估摸他已经抵到石门所在处的天乾南位,并已经迅按照天乾符形打完了拳法,于是立刻诵出下半句口诀。

“坤六段。”

随即又见模糊之影退回地坤位置,一套地坤拳法打出。

见夕夜反应极快,林苏青当即快念出口诀:“艮覆碗,兑上缺;震仰盂,巽下断;离中虚;坎中满……”

夕夜便如星驰般来去穿梭,度之快,连一缕影子都看不见了,以至于偌大的圆环广场之上,看起来竟然仿似空荡无物!

林苏青的口诀所指的皆是两两相对的方位——乾坤相对,艮兑相通,震巽相迫,离坎相持。

所以夕夜不仅要机敏的躲避因为进入阵法而招来的天雷地火、狂风暴雨,还必须以最快的度往来于相对的方位之间,并在每一个卦点打完一套卦形拳。

然而,绝非快就足够。

每一套拳法都必须把握到三形三势,三空三合,三圆三顶,三裹三敏。

若非快若无影,即可看见那套拳法须得行如游龙、转如灵猴、势如雄鹰。并且,在行拳的过程中,必须要将手、脚、胸之中心涵空,连结意、气、力,相通相合,以达圆满。

于细微之处,则须以舌顶腭、以头顶天、以拳顶前,呈顶天立地,不屈不挠之姿,然而于此同时还须做到气、肩、双肘呈裹状。从而似刚若柔,似柔却刚,似外松则又似内收。

所以,夕夜不止度要快,心要快、眼要快、出拳则更要快!

“夕夜!七周顺逆!”口诀一停,林苏青霎时提醒夕夜下一步动作。

空旷的圆环广场,看不见夕夜的丝毫影子,他太快了,快到了消匿,快到不知他已经进行到何处,便只能等。

骤然!眨眼之间,只见圆环广场突然升起漩涡!是那阴阳交汇,是那太极旋转!整片广场掀起飓风万丈!然后广场边缘之外,则风平浪静!

成功了?!仿佛成功了!

顿时惊喜交加,但林苏青顾不上紧绷的心弦,也顾不上疯狂跳动的心脏,夕夜必然在那漩涡之中,唯有迅让夕夜捏完手诀,才能有最大可能降低他受伤的机会!

可是风声太大,加之那漩涡隔绝了广场之外的一切。不知漩涡之内的情况如何,不知夕夜能否听见他诵念的诀法。

林苏青神情肃穆,只能尽可能的使自己的声音洪亮,冲那漩涡之中大声的喊去口诀。

“乾南坤北,天地定位;山泽通气,水雨交融;雷风相薄,其势相迫;得火以济寒,得水持其热,水火不相射!”

即阴阳相对、相合、相持、相迫。错综交变,使得阴中有阳,阳中含阴,阴阳消长,顺逆交错。

顷刻,只见狂风大作,大雨倾盆,水火共升,雷电轰鸣;只见那漩涡愈汹涌,如同巨兽饕餮张开了血盆大口!

“夕夜!回来!”

不见他身影。

“夕夜!”

“少主!”洛洛亦是心惊肉跳,着急的呼唤。

“夕夜!快回来!”

“少主!”洛洛作势便要冲进那漩涡之中去寻找夕夜,林苏青赶忙拉住她,“站住!”

洛洛一把甩开他,执意要去,林苏青没有办法,假使夕夜回不来,洛洛去也是死。

于是,他当即拽住洛洛,在将她往回拉的刹那,迅出手在她身上画下一道符令,并不是敕邪令,这是他在昆仑山的典藏楼里新学的符令,是要以此令将洛洛禁锢。

“你放开我!”洛洛咆哮。

夕夜迟迟未归,越是不让她去,她便越是心急!越着急便越失去理智。她顿时运作内力,试图冲破符令的桎梏。

林苏青见洛洛威,自知徒手绘下的符令不足以禁住她,便立刻从袖口抽出那支以夕夜的尾毛和姑获鸟的腿骨制成的毫笔,冲着洛洛补上一道,洛洛当即无可动弹。

她疯似的吼道:“你放开我!”

林苏青根本顾不上她,转身便冲那广场上的漩涡凌空画图,行笔之处,登时便有青中点赤的光辉似笔迹行过,落笔即成,光辉迅飞出,织成一张巨网,于广场之上铺天盖地而下。

然而大火烧灭了它!

“夕夜!”林苏青大声喊道,仍然没有响应。

“小殿下!”洛洛已经不再掩饰称谓的疾呼,“小殿下!”

“夕夜!”林苏青接连大喊,始终没有回应。而那漩涡、那水火、那雷电、那狂风大雨,却愈的猛烈。

夕夜……林苏青怔愣,难道他错了……触动了阵法……可是古籍中是有这样类似的阵法啊,也的确是以这样的方式破解的啊……难道是他记错了……

夕夜……

夕夜……

夕夜……

林苏青慌神了:“夕夜!你快回来啊!你听到没有?!夕夜!”

第一百八十六章 脱阵(第一更)

世间有一种罪行,那就是明明在意,却说谎,却自欺,却以为自己不在意。

林苏青觉得自己有罪,在起誓盟约时,他不该狡诈地使用夕夜的化名。非本名结义,就不至于临到生死关头时,不得不因为誓约而勉强自己去两肋插刀,去奋不顾身。

可是夕夜,这个傻子,明明只是一时兴趣图个有趣,明明只是将“歃血为盟”做个乐子玩耍,却当真要去冒生命危险。

明明清楚一去是危险,明明知道破阵之法只是尝试,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是他还是去了。他所说的天界不敢伤他,分明也只是他的猜想罢了。后悔,怎的就当真让他去了。怪自己破阵心切,没有仔细去揣度他的话。

现在,林苏青也自知错了。

不论夕夜真的也要去考三清墟,他都不应该让夕夜去冒险。其实,他早就错了。

错误的以为自己不会当真去遵守同生共死的手足誓约;错误的以为自己只是想利用夕夜的身份和地位,图个安全,行些便利。

他错了,此时此刻,他的担心并不必洛洛少,甚至更多。

“夕夜……”这一声,是作为兄长的忏悔。

原来,有些感情就像挂在天边的太阳,平时不曾去留意它,而当意识到它岌岌可危,忐忑于它可能的消失时,才会猛地现,它原来那样的明亮灿烂。

他曾以狡诈之心对待夕夜,如今想来实在是惭愧。对比过往,在遇到夕夜之前,他所经历的,所煎熬的,是怎样的黑暗……

眼前,圆环广场之上,飓风形成的漩涡如耸立的强盾,阻隔了一切,只能看见风雨、看见水火、看见惊雷、看见闪电……

这太极八卦的阵法,齐聚五行,本就于相克之中相生,实在难破,林苏青实在不知当如何才能攻破,救出夕夜。

蓦地!他突然心生一计!

“洛洛!帮我!”林苏青当即转身向洛洛寻求帮助。神情恳切,只盼她此时不会拒绝。

只见急得焦躁不安的洛洛,登时脸色一沉,虽然有所怀疑,但还是应允了他的请求:“你先解开这禁锢之术。”

“好。当你一定不能贸然去闯,否则凭我一己之力,便连一点希望也无。”林苏青严肃的警告着,便指呈剑诀在洛洛身前一划,洛洛仿佛被绑了许久突然松开了似的,当场一个趔趄,差点撞到林苏青的怀里。

她一把推开他,怒视着圆环广场,叱问道:“快说。”

“我空有修为,没有功力,劳你用尽全力冲地面打出一拳。”林苏青说着弯腰拍了拍边缘的地面道,“在这里。”

洛洛盯了他一眼仍然有怀疑,可眼下没得办法,她推开林苏青,脚下比着地点,往后退出一步,忽然出手向天猛地一抓随即握成死拳,倏尔只见天地之间立刻有力量迅凝聚于她的拳上。

她蓄势片刻,旋即一个弓步上前,猛地冲地上一拳,除了拼尽全力,还注入了她歇斯底里的怒气,仿佛救不出夕夜,她便做血屠天界的先锋。

她满脸爆出的黑紫色的经脉,与瞪得血红的眼睛,仿佛是在严厉的警告天界。

洛洛一怒气势恢宏,犹如身后早已有千军万马蓄势待!叫那天界正在窥视的神仙们看清楚,莫要怪妖界已经剑指苍穹!

洛洛一拳冲地,顿时地动山摇,仿佛脚下的这座巨峰顷刻就要崩塌,除那圆环广场之上的五行轮转依旧,之外登时风卷残云,天色骤然昏暗,这是妖王护法之一的威力!

天地震荡,激起山体崩碎,巨石乱飞,林苏青当即捏决,迅挥舞毫笔,画下一道又一道的符令,指尖一转,将笔一收,再次捏决,向前一推!

方才绘下的符令旋即在震起的密密匝匝的巨石泥土中奏效,霎时,青中点赤的光芒将眼前照得一片混沌,光芒一过,空中不见石头也不见泥土,洛洛起身,天色恢复白昼,但!

只见圆环广场上突然下起了巨大的冰雹,密得几乎没有空隙!硬生生往广场上砸落,竟火势盖下了许多。

“洛洛,再打一拳!”

洛洛点头,奋力一拳!旋即又是风雨晦冥,山崩地裂!林苏青借势起诀绘符,将那冰雹更密,再密,极密!连那广场的飓风都难以寻到空隙。有的石头并不化成冰,落下压住了水,有的成为冰,遇火中便化成了水止住那广场上的火。

漩涡的中心应当是空的,所以,林苏青特地放过了中心,所以,唯有中心不落冰雹。夕夜那般聪明,但愿他知道躲在漩涡之中。

突然,一道轰雷乍响,惊天动地,接连又是几道天雷滚滚而来,浩浩荡荡犹如万马奔腾,使的风云变色。

霎时,圆环广场上的漩涡戛然消散,刹那间雷电停、风雨歇、水火灭!顷刻,苍穹之上的灰暗如迅卷退的纱幔,后退、隐回,片刻便恢复了晴天白昼。

林苏青赶忙向那广场上定睛一看,夕夜赫然躺在八卦阵法的中心!

洛洛一急,当即就要冲上去,林苏青连忙拦住她,随即便抛出一枚石头试探

石头落地,蹦了三蹦,滚出许多丈。

洛洛不禁一愣。

“成功了?!”林苏青惊讶得脱口而出。

但此时不是欢喜的时候,他连忙跑向广场中央的夕夜。

洛洛见林苏青先去,她不甘示弱,想过他先到,可是刚一力,浑身便是一软,险些跌了下去。只因方才竭尽了全力,此时再运不得功力,便只能忍住担忧与急切,尽最大力气的寻常的跑。

“夕夜!”林苏青刚近了,便单膝下地,揽着夕夜的肩膀,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曲竖的腿上,掐着他的人中,也不知对妖是否奏效,“夕夜?!醒醒?”

可鼻下人中都掐得见红印子了,也不见他醒来。恰这时候,狗子慢条斯理的走过来,在夕夜边上蹲下端坐着,懒洋洋道:“活着。”

而后慢悠悠的抬起了小爪爪,林苏青与洛洛以为它要使用法术唤醒夕夜,怎料它用力一挥,一爪子拍过去,竟是打了夕夜一耳光。

林苏青与洛洛当场一怔,在它的爪爪移开始,夕夜白净的脸上留下了一个梅花爪印……

随即,便见夕夜捂着头,看着他似乎感觉很是昏沉,而后又摸摸脸,火辣辣的疼得倒抽凉气,他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竟是不知生什么。

五官紧皱,迷迷糊糊道:“我记着我刚找到冲出去的法子,可即将要出去时,走到一半突然就被什么砸到了头……”

第一百八十七章 过石门,通天梯(第二更)

洛洛顿时要抱拳请罪,林苏青紧忙一把将她抱起的拳头按下去,使劲儿按得严严实实,并连忙冲她递眼色。

同时对夕夜笑眯眯道:“可能是阵法里有什么后启的机关吧,不必多计较,没事就好。”

而后又拉洛洛作同谋:“对不对,洛洛。”

他倒是脸皮厚心机重,说得像真的似的,可是洛洛不曾对夕夜有过半点隐瞒,现下令她很局促,她想应,却又想请罪,可说出实情又觉得对不住小殿下。她从未有过如此为难的时候,遂怔愣了许久,才生硬的应了一声:“嗯……嗯。”

夕夜眼尾的余光悄然瞥了一眼洛洛,只是一须臾他便立刻看向别处,使谁也没有察觉。他转了转脖子,活动了一番手脚,便站起身来,接着活动腰身。

可他刚扭了扭腰,就忍不住去摸自己的脑袋。

一会儿摸一摸后脑勺,一会儿摸一摸头顶,一会儿又摸摸边上,摸来摸去,越摸越愤懑。

忿忿然道:“要说这阵法实在不正当,居然偷袭我!险些以为是故意要将我砸成个傻子。”

洛洛的脸色越难看,不是平素那样阴厉,奇奇怪怪的,脸色比泥地里的黄土还要糟糕。她犹豫着作势要抱拳如实请罪,刚一抬手作势要抱拳跪下,林苏青一把揽住她的腰,并严实地摁住了她的手,迫使她下不去身,也抱不了拳。

洛洛气得双目圆瞪,若不是方才废多了力气,现在使不上劲,恨不能一把掐死林苏青。但尽管洛洛已经虚弱至此,林苏青还是怕她一个没稳住,就出卖了真相。

为了预防万一,他一把拉过洛洛的手摁在自己的后腰上,并在揽住她的肩背的同时,摁住她的另一只胳膊。叫她如何也行不了礼。

“啊呀?敢情我豁出去命去破阵的时候,你们俩在谈情说爱?”夕夜的手指在林苏青于洛洛两个只见来来回回的指着。

惊讶道:“哇……没成想啊,才一晃眼的功夫,你们居然就从仇人似的,谈得这般亲密无间了。竟然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庭广众之下,就敢堂而皇之不愧不怍毫不避讳明来明去的勾肩搂腰了啊。”

“哈、哈哈……是是是,是是是,是有点快。但爱情就像龙卷风,吹来了挡也挡不住。哈哈哈哈……”林苏青打着马虎眼的时候,洛洛使劲全力的掐着他的腰,试图以此叫他放开。而林苏青忍着痛,忍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也要强行摁住洛洛的手,也要阻止夕夜看破不说破。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倒不碍,但倘若说出来了,就不得不算一笔帐了。显然以夕夜的才智,他已经猜到了到底是谁砸了他的头……

洛洛一边扭着挣扎,一边急切于解释:“少主……”可她不善言辞,不知当从何说起,只恨此刻不能一刀抹了林苏青的脖子。

夕夜斜着眼睛瞅了瞅林苏青与洛洛,佯装撇了撇嘴角,戏谑道:“老树逢春~羞噢。”

“?!”洛洛愕然怔住……原本想立刻将林苏青碎尸万段的愤怒,顿时烟消云散,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字

老……树……逢……春……

老树……

老……

老……

老。夕夜说她老。

想辩驳,可是……与夕夜比起来,她的确……不知怎的,厉害威武的洛洛,铁石心肠的洛洛……忽然有一股悲怆涌上心头……

狗子扫了一眼圆环广场的地面,看着日头照下的方向,抬起头时,嫌弃的乜视了他们一眼。

随口招呼一声道:“阵法已破,时辰已到,你们若是再不启程,就得重新破阵了。”说完便懒懒散散的兀自朝天乾南处的石门走去。“等你们二次破完阵法,天色就已经晚了。以林苏青的王八度,恐怕今夜得露宿云梯之上了。继续磨蹭吧。”

“等等我!”夕夜连忙去追狗子。要按平时,夕夜与狗子那可是三天两头的咬来咬去,偶然走到一起都要立马拉开距离,哪里肯如今下这般主动要求同行。

仿佛天塌了他们俩也合不到一起。

比如将夕夜与林苏青之间比作过命的交情,那夕夜与狗子之间……那必须是过牙的交情。譬如,假使狗子只是普通的狗子,而夕夜只是寻常的凡人。那么剥了皮毛的狗子,与撸起袖子的夕夜,谁身上的牙印子也不比谁少上一口,就连各自的鼻子也未曾幸免过……然而今日,倒是反了常。

瞧吧,动不动就要取了林苏青性命的洛洛,与一个不小心就被洛洛的匕胁住喉咙的林苏青……他俩居然走在一起。

隔三差五,一言不合就要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的夕夜与狗子走在一起。

怕是除却今日,轻易再见不着这样的光景。

……

当狗子与夕夜谁也不服走在谁的身后,争抢着走到石门跟前时,夕夜站住正要等那石门打开时,只见狗子穿着石门就过去了。

“咦?”

他歪着头瞧了瞧,好奇的伸手一摸,现石门竟然只是幻影!

随即他来来回回地穿门而入,又穿门而出。待到林苏青与洛洛过来时,他进了门,仅冒出个头来,伸出一只手指着石门,与他们道:“假的!”

林苏青与洛洛闻言深有疑惑,等他退进去,便如他那般直接穿门而入,果不其然!

刚是通过石门,林苏青也要伸出手去摸时,那石门却是结结实实的是真的石门,甚至还有着冰凉的手感。怎的也不似方才那样能直接穿过的样子。

夕夜见林苏青伸手便摸到了实物,他凑过去问道:“你能摸到?”说着伸手一摸,竟然也能摸到了。

“诶?”夕夜满脑子疑惑,在石门上摸来摸去。

狗子扭过头瞧那副蠢样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心中叹道:“唉……常有聪明绝顶,我看夕夜啊,实在是蠢得掉毛。”

它忽然岔神回想起它还是战神时,曾经受过三清墟的邀请,请它去做授业先生。幸亏它没有答应,否则以它这点耐心,若是被夕夜这样的学生考入了门下,怕是用不了几天,它就没了耐心,要将夕夜揍得爹娘也认不得。抑或者……他俩打得不可开交,将三清墟拆得片瓦不剩。

见夕夜在那石门跟前折腾来折腾去,不弄明白坚决不走的架势,它瞥了一眼,没好气道:“石门连接着法阵,当咱们踏上这座山的第一步时,法阵便知咱们一行的数目。”

狗子吸了吸痒的鼻子,又道:“并且设有通过的时辰,当数目过罢,或是时辰一到,法阵自会恢复如初,石门也会恢复禁令。唉,真是笨死了。”

“就你聪明。”夕夜一股子傲气,想夸却偏要倔着。

每逢被狗子鄙视,他都颇不服气。特别是被实打实的鄙视,没得辩驳时。

“好了吗?走不走?”狗子瞅了他一眼,便径直往前走。由它打头,大家在后面走得很是安心。

“要是遇着什么危险,也是先捉了你。”夕夜在后头笑道。狗子翻了个与天同色的白眼,懒得搭理他。

便是要经过这条天梯,方能登上那参天高峰,抵达三清墟。

然而此时走在天梯上的他们狗子与夕夜一起,洛洛与林苏青一起,都很谨慎的走着。天梯凌空摇曳,不曾停过摆动,甚至当有风吹过时,便晃得更为放肆。想必他们各自的心中也在随着摇晃的天梯而不安,或许是格外忐忑。但,应当都不是因为天梯的摇晃而忐忑……

譬如走在夕夜前面的狗子,无时不刻地警惕着夕夜这小崽子会不会故意踩它的尾巴。

大家一声不吭的默默的走着,好在都有胆识,都不畏惧高空,并且平衡感都还不错。因为天梯晃荡而生相撞相踩的情况并不算多。所以,夕夜一次也没能成功的踩到狗子的尾巴。

一行沉默的走着走着……突然!天梯剧烈晃动,仿佛身后突然突然有什么疾驰而来。越来越近,只听一声骏马嘶鸣

“谁呀?居然骑着马来了?”

大家不约而同随着夕夜的一句话回过头看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长梯偶遇

这条长梯,是粗麻绳与窄木板串连而成,即使再结实,如此遥长,必然无法稳当。何况麻绳的粗细尚不足洛洛的手腕粗,并且每一块木板的宽度,也不比不过脚掌长。

而木板与木板之间还留着与木板的宽度差不多的空隙,甚至有许多地方缺失了木板,因此,必须万分小心地前行。加之此条长梯恍如接天而上,便将原本看着就不算粗的麻绳,相比得可谓是细得惊心。

稍有不慎,便会坠下万丈深谷。

而这样的原本就晃荡不已的长梯,连行走都不得不千万谨慎,居然会有人骑马而来?!

林苏青他们正处疑惑之际,桥骤然剧烈震动,近了!

狗子连忙一蹦,跃到空中,按着云头悠闲地落坐,瞧着底下,而这时,不会腾云驾雾的林苏青、夕夜与洛洛,登时一惊,来不及指着狗子开骂,为了维持平衡,他们迅反应,赶忙背靠梯子两边的扶绳,展开双臂紧握着,并有意识地屈膝,降低自身的高度。

当他们终于勉强妥当,不至于东倒西歪后,夕夜看见云朵上正看他们出糗看得乐不可支的狗子,气恼道:“你也不捎带着我们!”

“是你们考三清墟,又不是本大人要考。”狗子漫不经心的睨着夕夜道,“遇着了麻烦,当然得是你们自己去面对呀。”

夕夜正要指着狗子教训,不过刚一松开手,就有些把持不住平衡,他只能瞪着眸子怒视道:“你们丹穴山唯你最差劲!连你们自己族民都不管。”

“才不是嘞,我才不是最差劲的。我可是一路在保护林苏青活命。”狗子一板一眼道。

“是嘛?那么多次危险,你管了吗?”夕夜一边与狗子对质,一边运作法力,与摇摆不定的长梯抗衡,将长梯稳住。

狗子嘿然一笑道:“我只说了保他活命嘛,活蹦乱跳的活是活。缺胳膊断腿儿的活也是活,对不对~”

对夕夜说它是丹穴山最差劲,它很特地解释道:“说真的,至少我没有拍手鼓掌喜滋滋地眼看着林苏青死吧?哪次真到危险时我没救吗?”

狗子的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骏马嘶鸣,即刻就见一匹高头骏马疾驰而来,骏马通体雪白,与

浮云混成一色,但是眸子鲜红,并且在额头之上生着一只螺旋纹理的尖角。

那是……

“独角兽?!”林苏青脱口而出,是他在童话书里看过的生物,这里居然也有,却不知在这里唤作什么。

他们尚在讶异,而那白马逼近,眼见着马蹄即将踏向他们,洛洛的五指之间早已立着数枚五刃飞镖,若是那白马不识时务,她便毫不留情的出手废了它!林苏青也攒紧了手中的毫笔,只待时机!

却在这时,眼见着那白马的肩背后面顿时生出双翼,挥翅一展,当即越过了他们!显然那马儿起初没有料到此时的长梯上还有别的生灵,所以才只是踏步狂奔,抑或是它其实知道有,但估算过一定能避过不伤及他们。

就在白马展翅掠过他们时,他们的目光追随而去,蓦然现,在那高大的白马背上,斜坐着一名少女

那少女回眸看去,恰恰与林苏青对视上,但她毫无羞怯,是坦然与林苏青相视,那目光之中也没有什么特别,匆匆一瞥,林苏青瞧着大约有一些好奇?有一些惊讶?有一些意外?有一些别样的情绪?

只是匆匆一瞥,更多的其实是林苏青的猜测,主要还是源自于他心中对那匆匆而过的少女所产生的种种想法。

好奇于是怎样的少女,独自破阵骑白马而来;惊讶于她看起来比夕夜好小上一两岁,却能独自破开那太极阴阳八卦阵法;意外于居然叫他们在这样的时候恰好碰上这样独特的少女……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知是自己错觉还是的确如此,林苏青觉得,那少女回眸的目光只看了他,随即便回过头驭白马飞驰离去。

相比左右,一行之中分明是夕夜最为璀璨夺目,除开夕夜便是洛洛那干练冷厉的独特气场,抑或是端坐在白云之中的狗子……怎样也轮不到他林苏青去占住第一眼。

就是谁也比他林苏青更瞩目啊,可是那少女确实谁也没有看一眼,只是看了他林苏青,一丝一毫的目光也不曾分给旁边的他们。

而那少女的衣裳也很特别,与那一身仙气且白得泛着淡淡光芒的白马不同,少女一身的着装却是蓝得近乎于黑色的选色,虽然纱袖与纱裙摆略微有区别,稍微浅一点,但也仍然是蓝黑之色,就连头饰与鞋子也尽是如此。芊芊少女,却穿着这样深沉而又冷静的颜色。

林苏青诧异便也诧异在这里,那少女太也与众不同。依他所见所闻之中,无不是遵浅色为尊,见过的几位修为甚高的也无一着深色衣物。仿佛皆是以霓做衣,云做裳,雾气披来作纱袍……她不同。

“喂小青青,你看够了没?”

自那少女驭白马飞离而去,长梯在夕夜的法力把持之下,便一点晃动也无,稳当得如履平地。他见林苏青愣了半天,忍不住伸手在林苏青眼前晃了晃:“一个小丫头竟将你看傻了?”

林苏青尴尬地回过神来,不知为何看出了神,但他知道绝非是因为美色一类的。

夕夜瞅了他一眼,评议道:“我瞧那丫头容貌生得很沉,与洛洛有几分相似的感觉,差不多风格,但远不如洛洛好看,也不如洛洛的气质。嗯嗯,差远啦。”

“谢过少主过奖。”洛洛受宠若惊,想来不曾被小殿下如此褒奖过。

“你想多了。”夕夜抱着膀子,不以为然道,“我没夸你好看,我是说那丫头丑。”

“……”洛洛没再言语。大约是她始终都很严肃的缘故,所以此时也仍然是一丝不苟的模样,没有如林苏青以为的那样会有一些尴尬。

“那丫头身上有很重的戾气,差远了差远了。”夕夜摇着头不满意道,“真正厉害的都是深藏不漏呢。那丫头太外放了,正所谓满壶全不浪,半壶响叮当。”

林苏青想了想,夕夜不说时倒是没觉,听夕夜一提醒,似乎从感觉上看去,那少女与洛洛是有一点相似,也的确是更狠厉一些。

但……没有夕夜说的所谓“丑”,其实还不错,下巴尖尖的,而脸上稚气未褪还有些肉乎,只是眸子黑且沉,没有什么亮泽,将满脸的可爱压住了,显得阴沉。

“幽梦师姐!等等我啊!”紧接着背后就传来一道响亮的男子的声音。

回身循声望去,竟是有男子御剑飞行而来!

“啊!怎么有人?!”而那剑的剑刃直冲他们而来,听着那男子咋咋呼呼的嚷嚷,“糟糕!快让开!我还不熟练!”

什么?!并不熟练御剑飞行之术?!

这可得了?林苏青大惊,这要是被那男子的剑刃撞上了,那还不得一个个的串过去?就跟穿羊肉串似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碰瓷儿

可是这狭窄长梯并不好闪躲,与其他们毫无规律的四散着躲闪,远不如那名御剑男子躲避他们三个来得方便。

受了那位被呼作幽梦师姐的影响,大家都以为这名男子也会在临近之时把地而起,从他们上方巧妙的掠过他们。

然而并没有,那名男子并为像那名少女那般,而只是忙着喊他们让开,对自己对脚下的飞剑完全把控不住方向。

“你们蹲下!蹲下!”显然,他不禁无法控制度,连方向也无法控制。不像他在御剑,更像是剑在御他。

哪里能听他的口令蹲下,长梯两侧各自仅仅只有一条用以搭手的扶绳,站着时,那扶绳的位置大约与腋下等高。原本扶时都算勉强,生怕会从边上的跌出去,倘若蹲下,便连扶的地方也没有,万一失去平衡,岂不从边上摔下去?!

“你自己不停叫它停下吗?”夕夜质问道。

方才为了保持平衡,夕夜与洛洛和林苏青是分两边而立,他与洛洛是一起,而林苏青是独自在对面,狗子则从蹦上了云朵开始,就没有下来的打算,眼见着那御剑飞行的男子与剑正直冲林苏青那便而去,狗子依然悠闲自在的林苏青背后的云朵上端坐着。

“我说了还不熟练!”那男子急了,仿佛脚下的飞剑听得懂话似的,他不停地对剑说道,“快停下!万一他们是未来的师弟师妹!这不是叫我落得个欺凌之过吗?”

恰这时,原本摸出了毫笔正打算应对一番的林苏青,一听男子此言,他当即将持笔之手负在身后,毫不犹豫地将笔塞回了袖口内。

这一动作恰好被身后的狗子看进了眼底不禁疑惑,分明准备抵御,却为何突然收手,不躲不闪也不抵抗?林苏青究竟是何目的?不知为何,它总觉林苏青在谋划什么。

莫不是特地碰瓷?借机向墟里去告他个欺弱霸凌之过?狗子心想着,唔……是林苏青会干得事儿……

只见飞剑即将冲撞林苏青!

“不可无礼!”那男子将脚一顿,仿佛实在训斥灵兽似的冲飞剑斥责一声,并连忙捏决,要强行控住脚下那把正任性飞驰的宝剑。

然而这一句仿佛点燃了飞剑的什么怒气,它越的不听控制,开始横冲直撞,但它并不直接撞谁,而是围绕着长梯上的大家绕来转去,仿佛只是绕个兴致,又仿佛随时会向谁攻击

洛洛一怒,当即要攻击那剑上的男子,恰在这时,她一眼现夕夜率先忍不住了

夕夜一步上前去到林苏青锁在的那一边,并挡在林苏青身前,自己面对着那把飞来之剑,怒视着御剑男子。

他作势要蓄力打出一拳,但是!那御剑的男子看着他的拳风,并觉察了夕夜一拳的威力。男子猛地绷紧了心弦,急忙眼疾手快的捏决力,要与夕夜的蓄力争抢先后!

就在夕夜的一拳即将打出之际,林苏青当即一把按住了夕夜的手腕,目光紧盯着他在暗示他,微微地摇了摇头,旋即看向那御剑男子,要看他将作何打算。

间不容,迫在眉睫,眼见飞剑即刻刺近夕夜与林苏青,突然!飞剑戛然而止,恰恰停顿在距离夕夜与林苏青一丈开外的半空中。

夕夜一看,火冒三丈:“分明控得住!你为何要放纵它?!”

“小兄弟你这是冤枉我了。”那男子当即跳下飞剑,捏着剑决,将飞剑往背上背着的剑鞘里收去,紧接着偏见那硕大的宝剑顿时化作普通大小,自觉飞入了他身后的剑鞘,听话的落入,一声脆响,剑鞘与剑合二为一,便再无响动。

那男子冲他们礼貌地冲他们抱了抱拳,笑道:“宝剑如同宠兽,俱有灵性。只是这把剑是在下新得的宝贝,尚处于磨合期间,方才冲撞了,实在抱歉。还请诸位多多包涵、见谅。”

“驯服不等于纵容,你这般纵它袭击无辜,只怕不是今后不是你驾驭它,而是它驾驭你。你瞧瞧你对它逆来顺受的模样。好像它才是你的主子”

夕夜上下来回指着那男子,很是不满。这个时候,危险暂停,长梯也不似方才那般剧烈晃荡,夕夜抱着膀子说道:“武器毕竟是武器,再通灵性又如何,也不过是武器。”

听起来很趾高气昂,唯有了解他林苏青与洛洛熟知,夕夜并非在得意于自己的见识,也并非有一丁点趾高气昂的意思。

夕夜的语气之中有着一种大约是源自他身份的一种傲气,与谁也不愿意低头

“再亲近,再有灵性,武器终究是武器,只能是它听你的。”夕夜一本正经的说教,“岂容它放肆。”

“小兄弟说得有理,是在下的错处。”那男子丝毫不同夕夜争论,直接应了下来,“以来由于在下新得还比较稀罕,二来是听闻有灵性之物,特别是法器,如能共情便可挥它最大威力,是我过分解读了先生的话,以为强制驯服,对宝剑的威力有损害。”

“我懒得同你揪扯那把破剑。”夕夜摆摆手,不愿在绕着那把剑絮叨,“你且说说……”

御剑的男子满面礼貌的笑容等候夕夜下文,却听夕夜道:“你为何专让它袭击我兄弟?”

男子的笑容顿时有一丝僵硬,但很快便恢复自然道:“小兄弟何出此言?这是是那么意思?”

夕夜霸道,半点不饶他道:“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在下与这位兄弟远无亲,近无仇,作何要袭击于他?”那御剑的男子顶着一脸的愁苦道,“何况,的确是在下对新剑驾驭不周,同时又不熟练御剑飞行之术而造成的巧合而已。在下赔礼就是,小兄弟可不要冤枉在下。”

“有无远亲我不知道,有无近仇,也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是清楚。”夕夜别过脸去,不想再同他说下去,“小青青,我们走。”

说着他转身就要打头继续往前。

“诶诶小兄弟且慢……”那男子很熟悉这条长梯,跑走起来稳稳当当,他追上去拦住夕夜去路时,他自己如履平地,而夕夜却被长梯的摇动,晃了一个趔趄。

“怎么的?”夕夜侧着脸斜着眼看他,“难道是因为我们还未考上三清墟,所以受了欺负连话也不让说吗?难道你的别有居心,被我指出来了,损害了你的颜面,须得我向你郑重道歉?”

这一来二去混不讲理的对话,狗子算是听明白了。林苏青倒是反常的没有碰瓷,夕夜却碰上了。

林苏青之所以没碰,恐怕是担心一个不慎惹出什么乱子。而至于夕夜嘛……狗子琢磨着,唔……恐怕是巴不得惹出个什么乱子来。这小崽子仗着自己的身份,怕是要揪住这个事情不依不挠了。可是,夕夜闹着一出是要作甚呢?

以他的实力,考三清墟绰绰有余,以他的身份,三清墟也不敢有所怠慢,为何他偏要为难这么个御剑都不熟练的蠢小子?

“这件事咱们必须解释清楚啊。”那御剑的男子执意要解释,“真的只是个误会!”

看热闹的狗子不由得感慨道真是个老实巴交的傻孩子。

“我知道你们三清墟有一条规矩不可欺弱,不可霸凌。你若坦白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不去告你这个状。”夕夜睨了那御剑男子一眼。

第一百九十章 考试,截止在即!

夕夜用下巴指了指林苏青,问他道:“你可认识他?”

“初次见面,从未耳闻,毫不相识。”为了解释清楚他并非与林苏青有什么仇怨,男子回答得相当仔细,可当话一出口他即刻才反应过来,回答这个问题不就等于承认了另一件事?于是连忙又解释道:“回答归回答,两码事,在下不曾欺弱,也不曾霸凌。”

“你慌什么。”夕夜嫌弃了他一眼,而后道,“既然毫不相识,你为何故意仗剑撞他?”

“请小兄弟休勿再冤枉在下。”

“那你说说你为何要撞他?”夕夜无理赖成了有理,仗着气势煞是得理不饶人。

“这……”那男子一时语塞,怎的绕来绕去又绕回这个事儿了,他犯了会儿愁,见夕夜不问出个所以然就坚持要认为是他故意为之的架势,只好道,“在下一开始便解释了,在下新得了这把宝剑,并且也不擅长御剑飞行之术。所以……”

林苏青猜想夕夜想问的绝非是这名男子为何要仗剑撞他。想必夕夜打的其实是另一个算盘,当前或许只是在借这名男子之口“钓”出别的信息。

“所以什么?吞吞吐吐做什么,难不成是在现编瞎话,琢磨着如何糊弄我?”夕夜上千前两步,叉着腰冲那男子道,“三清墟的弟子好撒谎吗?”

“唉。”那御剑男子不如夕夜伶牙俐齿,在场的谁都知道夕夜是在故意刁难。不过,不知是因为那男子的脾气的确很好,还是因为那男子实在担心如夕夜这般能说会道的当真要向三清墟胡乱告他的状。

他犹犹豫豫了半天,欲说还休,不知有何苦衷,非要将一件事情拐来绕去,即使没有什么别的,也叫人因他的踟躇而无端生出猜忌来,并且这般表现还将他显得十分像是读书读傻了的迂腐书呆子。

看他的神情,大约是在心里进行了一番不小的争斗,而后才颇为难的说道:“在下当真是无意的。是幽梦师姐见在下实在不擅长御剑飞行之术,遂叫在下跟着她行便是。所以在下就一直跟着……哪里晓得前面会遇上有你们。”

原来一直掖着不直说,是怕连累方才那名少女。可这反叫夕夜与林苏青生起了别的疑心,特别是那少女回眸的那一眼,只看了相对不起眼的林苏青,总觉得有什么端倪。

“哦~这样啊,你早这样说不就好了。”夕夜想了想,随口与那男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一惊,夕夜揽着他的肩膀,笑着安慰道:“你放心,不是要告你的状。你看,我呢,恰恰是在这天去三清墟,你呢恰恰是在这天回三清墟,咱们恰恰就这样遇见了,这难道不是缘分吗?以后我也是三清墟的弟子,咱俩指不定会成为相互关照的好朋友呢。”

世上若对忽悠人的话排个榜,第一必然非“缘分”一词莫属。而夕夜则最爱用这个词语去给对方栓一层关系。

“我叫夕夜,你呢?”夕夜粲然笑道,那笑容如阳光般灿烂,看着毫无心眼。

御剑的男子见他如此坦率,自己也不好过多忸怩,连忙拱手报道:“在下科林,幸会幸会。”

“科林?好名字。啊呀还和小青青撞了一个字呢,还真是有些缘分呐。对啦,那你姓什么?”夕夜的这一句,仿佛随口一问,可他心里的小九九,林苏青瞧得一清二楚。

“这个……”叫科林的男子犹豫了一下道,“三清墟有规矩,从成为学子起,相处之间便只有三清墟学子的身份,是因姓氏会存在阶级和身份的差异。因此,自考上三清墟起,大家便都遵守条令不报姓氏只知彼此名字了。”

“哦~真狡猾。”夕夜感慨道,见科林怔住,他忙道,“不是说你,我说的是三清墟的那些老家伙们。”

嗯……当真要一视同仁吗?夕夜心道,哈哈,我才不信。

“好了,你先回去吧,万一你的幽梦师姐等久了。我们还要慢慢走呢~”夕夜的玩笑将科林逗得满脸红霞飞,说完拍了他一把,有些类似于“逐客令”的意味,是提醒他赶紧走。

面对夕夜的戏谑,科林原本觉得有些尴尬,却在听到他们要“慢慢走”时,仿佛没有听出夕夜的言下之意,连忙道:“慢慢走怕可不成,你们若是要考试,须得抓紧,三清墟开放招生已经期满七年了,今日午时三刻以后,便要截止,再来就只能等到一百年以后。”

“多谢。”过程中林苏青一言不,这时突然郑重其事的言语一句话,与亲和力十足的夕夜相比起来,煞有威严之感,令科林怔了一怔。

林苏青又道:“有劳科林兄弟关照,可否劳请科林兄弟带我们尽快抵达考场。”

科林似乎很喜欢被人委托办事,林苏青刚一提,他便毫不犹豫,立马应了林苏青:“不必客气,在下迎接过许多新学子,熟路得很。时辰不多了,咱们快走吧。”

……

其实不必科林关照,林苏青也能凭借迷谷树枝的指引,直接找到最近的路抵达考场之所以仍然请科林帮忙,是他特地如此,有意为之。

从他打昆仑山出来时,他便明晓了一个道理既然自己身处迷局,是为棋子,成败另有其者,与他五官。可是,倘若是他这枚棋子想要赢下这场博弈……

那么,便是谁的棋子也做,谁的棋子也不做,同时,再另布一个局。没有多大的把握,但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

科林果然十分有经验,连过长梯的经验都帮他们省去了不少折腾,好在也能稳稳的走过,不再被摇晃折磨得头晕脑胀。

走过了长梯,入眼便又是一个广场,这个广场与长梯之下的平坦不同。这处广场的中立着一根柱子一根仅仅只有中指粗细的柱子。

在那柱子之上,则另一张圆形广场,之所以形容为“一张”,是因为它很小,直径仅仅只有三人敞开臂膀并列那样宽,与下面的圆形广场差距甚大。

而这里到处是人,或许他们不是人,可能有的是仙族,有的是妖族,有的是幽冥界的鬼族……但林苏青习惯都称之为“人”。

大家似乎都在等待这什么。

“马上要宣布截至招生了。”科林也突然格外的精神抖擞,兴奋道,“招生一截至,就要开始角逐排名啦。”

“排名?”林苏青疑惑,但他问得很稳重,“不是以应考时的成绩为准吗?”

“并不是。”科林望着那广场之上的小广场,神采奕奕的道,“考试是大家报考自己想去的宗院,即使有排名,应考所得的成绩排名也仅限于各自的总院。而截至日开始的排名角逐,则是各院一起竞争的,是三清墟的总排名!”

越临近截至招生的时辰,便越临近开放三清墟新生排名的决选。这满场的沸腾与攒动,可见大家早已按纳不住,想要大显身手,扬己露才。

“听闻本届的新生,都十分厉害!”科林的情绪也被感染得激动无比。

夕夜看着热闹非凡的广场,不屑的一笑,随即以胳膊肘搭在科林的肩膀上,玩笑这问道:“你也要去吗?”

原本伸长了脖子张望的科林,当即收紧了下颌,略有惭愧道:“在下就不去献丑了。”

“为何?”

“宁可无功,但求无过。”科林抿了抿嘴道,“万一去了叫大家都知道了我有多弱,会怪不好意思的。”

林苏青闻言,不动声色的以眼尾余光盯了科林一眼这是个擅守的。听着是害怕露怯,何尝不是在藏锋。

起初以为科林耿直得有些傻气,这一注意,原来他很聪明,哪里是个迂腐的书呆子。

“幽梦师姐!”科林目光灼灼的看着鼎沸的人群堆里,作势要上前去。

啪!只听一声鞭声巨响,将科林吓得刹住了脚步。林苏青循着科林的视线找去,只见那广场底下,那位叫作幽梦的少女,似乎正与谁在生着争执。

第一百九十一章 冲突(第一更)

林苏青与夕夜往前凑了凑,只见幽梦手中所持的铁鞭非同一般,是由无数颗同等直径的小骷髅头连接在一起,唯有手握处的那颗骷髅大一些,至多大过她的拳头。

并且,每颗骷髅头上都生有一对尖角,和一排尖牙,使得这条铁鞭看上去十分邪恶。

铁鞭虽然是由骷髅头构成,但是并非圆滑的质地,因为在每一节连接处,都有着铁刺,铁刺与尖角、尖牙参差不齐却一致冲外,使得这条铁刺无数的铁鞭,大致看上去像是荆棘藤条。

一鞭甩下,霹雳作响,惊得周遭怛然散开,显出一个瘦弱的女子出来,这等时刻,唯独那个瘦弱的女子没有退开。尽管她的脸上亦有惊吓之色,却依然没有退开。

“既然都不得不动手了,为何不直接打下去?”夕夜跟在他边上,抱着膀子瞧着热闹,“很明显并没有吓唬到嘛。”

不知三清墟有着怎样的规矩,半个拉架的也无,皆是围绕着她们在看热闹。林苏青不禁好奇起她们之间究竟起了怎样的争执,连七尺男儿也被那一鞭子吓得惶恐躲避,那名瘦弱的女子居然丝毫也没有退开……好奇之下他忍不住又往前挤了挤。

“你使用手段擅自骑走宗院灵兽,本应当罚,我好意劝你,难道你还要顽固不化不成?”那女子义正言辞道。

幽梦二话不说,挥起鞭子作势又是一鞭甩去,这一回没有再手下留情,不偏不倚,正是冲那女子甩去。

“住手!”林苏青一惊,脱口而出。霎时,幽梦甩出的铁鞭突然方向一改,骤然冲林苏青甩来!夕夜一见,登时出手一把握住已然袭在林苏青面前的铁鞭。

虽说是握,但并未实打实的手心握着铁鞭。他手上所凝聚的法力,宛如厚厚的手套,将他的手与铁鞭隔开,因此,他的手心与铁鞭上的铁刺相隔着一指宽的距离,其中充斥着他淡青色的法力。

夕夜回过头对林苏青埋怨道:“你下回要英雄救美时,能否事先与我打个招呼,说好的同生共死,别是你先被一鞭子抽死了。”

洛洛登时跟了一句话:“下回救林苏青时,能否等属下出手。”

夕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就松开了手。然而,这时候的大家,无不是震惊。有些见多识广的,在看到洛洛的一瞬间当场就失了魂似的呆住了,是的,他们认出了,那是妖界祈帝的护法之一洛洛……

而那些没能认出洛洛的,也怔住了,是因为方才那一幕大家都看见了

在幽梦一鞭子甩去时,在那少年出手握住铁鞭之前,就在那一刹那之间,有一枚四角飞镖直飞而出,将铁鞭打退。

那飞镖原本要将铁鞭打退回去,并且在那一鞭子返回的时候,如若幽梦自己无法及时控制住,那铁鞭就会直接抽到她自己身上。

有她挥出时的力道,加之又受下了飞镖的力道,返回时的鞭子所击出的力度,只会更强更刚猛。

然而,却在那鞭子即将改变方向返回时,被那名少年一把握住了。

不说这样的力度,即使是原本幽梦所挥出的鞭子,也极难直接承受,何况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被一把握住了,而且是一名看起来方刚束之年的少年……

“你是谁?”幽梦挑着眉眼居高临下的看着的,却是林苏青。

夕夜一愣,松了手,上前道:“是我截住了你的鞭子,你问他做什么?”

“现在的下人都这般没有规矩了么。”幽梦扫了他一眼,不屑一顾,目光继续看向林苏青。

“下人?嗯?!”夕夜愕然怔住,“我是下人?!”

夕夜的茫然,引得周遭哄然大笑。

他愣了半晌,终于缓过其中的门道来。不过他丝毫没有在意那些不友好的笑声,而是恍然大悟状:“哦难怪偏要问他是谁,是以为有我这样厉害的护卫,当然要以为他很了不得。”

话说得相当随意,就是在陈述自己的所想而已。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是否被忽视,也全然不在意自己是否被当成了下人。

这时,看热闹的观众堆里,突然有眼尖的冒出一句:“幽梦,那不过是个凡人,你可别看了眼。”

顿时一片哗然,纷纷议论着林苏青这个凡夫俗子。

“凡人也敢来考三清墟啊?”

“他是如何通过的入境阵法?”

“当然是他身边那两位厉害的‘护卫’帮的忙啦,凭他一介凡人,连阵法都看不懂吧?遑论通过?”

“这等俗人也妄想来考三清墟?莫不是痴心妄想?”

有轻蔑嘲讽者,自然也有中立的好奇者。

“我看不见的吧,能有如此厉害的两名护法,他应当不是凡人吧?我听闻修为越是高深者,则越是避影敛迹,圭角不露啊。”

“我觉得有些道理……可是……你瞧,他一点仙根也无,全然是凡胎肉体啊,而且十分清瘦,恐怕基本功都不曾练习过,一点根基也无,他来做什么?”

然而幽梦,对于种种评议,不以为然,那沉得有些狠戾的神情依旧,不过,在沉默了片刻后,她又问道:“你要考天瑞院?”

不等林苏青回答,她便如同已经得到确认回答了似的,继续道:“天瑞院讲求清虚凝独,与世无为。你这般争强好勇,岂不是与天瑞院的院训有出入?”

“虽然应物处世要含其明,含其聪,含其知,含其德。但,含而不露,并不意味着自己的心里没有德行。”

“你是说暗讽我没有失德?”幽梦不屑,戾气更。

“非也。”林苏青微微笑着,从容不迫道,“我只是在说我。我以为,不应该让你向一位对你有好意的人暴力相向。但事情总有因果,阻止你,也只是我想了解一下起因。”

“嗨哟,区区凡夫俗子居然要向幽梦讨一个解释。哈哈哈哈~嗨哟真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又是一阵轰然大笑,大家皆把林苏青视作跳梁小丑。这其中,反而是幽梦不同。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吓尿你们(第二更)

虽然不知晓幽梦的身份,但通过旁观的表现足以看出,大家普遍认为幽梦高众生一等。

他们瞧不起林苏青,却奉迎幽梦。然而在幽梦看来,他林苏青是有资格与她对话的人。那么,如若非要比较,这群“人”在恭维幽梦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贬低他们自己呢。

不过,他无须有这样毫无意义的比较,更无须同这些随波逐流者多作计较。

他阐述完了自己的想法之后,便定定的立着,没有微笑,但神情随和,不卑不亢,不失礼貌。

而此时正远远地躲在葱郁的树梢上,乘着荫凉,瞧着热闹的狗子,心思却没那么惬意。它来时,便藏形匿影,是不想在林苏青应试时,有哪位考官因为它的出现,而对林苏青放低了要求。

没想到,居然叫它看出了其他事来。

除了那些它看出来的事,还有另外一件事它因眼前的这一场冲突,联想起了自认识林苏青以后的种种……

竟是蓦然觉,林苏青变了许多,可是,又觉得他一点也没有改变。

大致上,似乎只是不再伪装他自己的另一面了,却不知到底是何缘故,他遇事不再是先以嬉皮弄笑去应对问题。

现在的林苏青,将自己的城府摆在了明处。仿佛忽然明白了世故,明白了在这边的世界里,直接应对总是比拐弯抹角来得有用。

不过……林苏青给它的感觉,还是有点奇怪,有点矛盾,有点不解……

他的确不再像从前那样故意隐藏着自己的聪明,却……又感觉像是在以这样的方式,隐藏着别的什么。

是的,他藏得极深,至少直到现在,自问是最了解林苏青的狗子,也毫无头绪。遑论在遥远的九重天上的千里眼与顺风耳,即使日夜监视,怕是也汇报不出什么。

幽梦不直接回答林苏青的提问,而是扫了一眼四周,忽然轻笑道:“他们在嘲笑你。”

“无妨。”的确无妨,林苏青的确一丝一毫也不在意那些哂笑。

幽梦饶有意味的勾唇一笑,那是从一张满是戾气的脸上的浅浅的一笑,很短,一时间令人看不出是什么意味。

是嘲弄的讥笑?是会心认可的一笑?还是只是随意的一笑?或是,以为林苏青很有趣的一笑?

连夕夜这般七窍玲珑,也没能看懂。他挠了挠头,看着眼前的这一场对话,时刻在寻找着插话的机会,却也一直觉得何时都不是插话的时机。他只得将后脑勺挠了又挠。

这时,幽梦从那匹头上生有独角的白马身上跃了下来,那匹白马此时已经隐去了双翼。不过,仍然是一眼便知其绝非寻常。

它生得高大,美丽又威武。特别生得极为精致,仿佛它这类的灵兽有着特定的肌理纹路,而它是最完美的一头。说不上是应该以怎样的审美标准去衡量它,但它单单只是立在那里就令人眼前一亮,仿佛它的一切都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美,连每一根毛都生得恰到好处。

“我喂了它一些东西,使它听令于我。”幽梦拍着白马的脖子,像是在与林苏青解释。

随后她拍了拍马的后颈,面向那名瘦弱的女子,勾着一边嘴角,有些邪肆道:“再过半个时辰就恢复了,伤不到它。别的宗院守护,我都骑了个遍,偏偏你们天瑞院的动不得,哼,宗院已经荒废成那般了,也不知你这个牧司在执拗些什么。”

林苏青与夕夜恍悟,原来那匹“白马”是天瑞院的镇院灵兽,原来那名瘦弱女子是天瑞院照顾灵兽的牧司。

接着那名瘦弱的女子,即天瑞院的牧司,便上前去牵住了天瑞院的镇院灵兽,并将它引到了身后。相比起来,那匹灵兽是打心里更听那名瘦弱女子的话。

“难道你们天瑞院的都这般倔犟?”幽梦轻蔑的横了那牧司一眼,又斜向那匹灵兽,“我给定瑞下了那般重的术法,它如何也不肯展翅,若不是逼它去撞人,怕是要倔到术法失效去。哼,罢了,也算是它的独特之处。”

“天瑞院虽然清静,无为不争,但也宁折不屈。”那名牧司面向周围的众学子侃然正色道,“还请各宗院的学子们牢记,最是天瑞院的灵兽挑衅不得。”

“啊呀,那牧司的意思是说天瑞院的灵兽过刚易折啊。”夕夜突然冒出的一句话,令天瑞院的牧司脸色霎时僵住。

林苏青连忙将他往后拉了拉,小声提醒道:“不要到处拆台。”

“拆台是什么意思?”夕夜懵懂问道,“这不是她自己说的吗。”

气氛顿时变得很尴尬。片刻后,那名牧司牵着名为“定瑞”的灵兽冲大家拱手道:“灵兽已经寻回,祝各位争榜心想事成。”

说完她便牵着定瑞转身离去,蓦然,定瑞垂将她一拱,将她拱上了后背,随即展翅高飞而去。

登时气得幽梦悍然瞪着他们离去的身影。

“有点意思诶,天瑞院的灵兽果然很有意思,你瞧,它想听谁的便听谁的。”夕夜乐呵呵的指着远去的定瑞与牧司,双眼直亮,“术法都无法令它屈从。有点意思,很有点意思,哈哈我喜欢!我一定要骑它一回!”

“哼!”幽梦瞟了夕夜一眼,当即拂袖愤然离去。在场之众,无不是目光紧随她,想要知道她要去到何处,想与她站在一起。

“诶诶诶幽梦师姐!”科林一惊,连忙要跟上去,“幽梦师姐你等等我呀!”

“站住!”夕夜一声喝令,吓得科林浑身一抖,立马顿住,连伸出的手都僵在了半空中。

夕夜将他的手打落,站到他面前将他拦住,林苏青默契的上前去,眯着眼睛皮笑肉不笑的问道:“有劳科林兄弟告知,如何应考?考场在何处?”

原本看热闹的那些,以及追随幽梦身影的那些,忽闻此言,当场又讥讽林苏青道:“痴人说梦吧?就你?也想考三清墟?”

“哈哈哈哈~如今的凡人都这般自以为是,狂妄自大了吗?”

“考与不考,与你们何干?碍着你们什么事了?”夕夜扭头叱问,将临近的一圈学子吓得一颤。

他鄙夷道:“嗓门稍微大一点就能将你们吓出尿来,你们除了唧唧歪歪,还有什么屁本事?”

“……”洛洛扶额汗颜,小殿下几时又学来的粗话。

“放肆!”突然一道吼声从人群里穿出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打架什么的,我最喜欢了!

“喔?那我要看看是谁这么放肆。”夕夜闻声冲人群里望去,那句“放肆”原本说的是他,而他却反过来说那个说他“放肆”的人,“我怎么看不见是谁?你们快给他让让。”

在夕夜还没说出这句话之前,大家其实已经纷纷在为那道声音让出路来。

“参见先生。”那人刚一露面,不少学子当即惊慌着向他俯抱拳,恭敬无比,生怕晚了。

那是一个身形魁梧奇伟的中年人,当然,肯定不止是中年,只是皮相看上去如此而已。这里是三清墟,哪里能单凭外貌去评定谁的真实年龄。

除此之外,林苏青还注意到,那些参拜来者的学子身上,全都佩戴着相同的徽章,图腾看上去有些像牛。他在典籍中看过,那是天武院的院徽。

天武院主修体术武学,该院的学子日后多修成武神一类,并且,多受俸于天界的雷部,一般者享战士编制,出类拔萃者更多出将军与元帅等……职务与实力相配。

按林苏青原先世界的话说,天武院应当是毕业后就业率最高的宗院,而且一毕业就享受天界待遇和军队编制。

“难怪个个都长得虎背熊腰,原来是天武院的。”夕夜也瞧见了他们身上的徽章,不过他说话用词有些欠揍,依然直接得令人听着就忍不住生气。

夕夜只认得徽章,并不认得来者,遂抱着膀子以胳膊肘捅了捅林苏青问道:“他是谁?”

林苏青答道:“应该是孔戮。”

不会记错,天武院的当代掌院先生正是他,他看过那幅画像。

在昆仑山的典藏楼里备考时,曾有几本典籍特地记载着三清墟的一些事情,并为历任掌院先生配备了画像,其中便有天武院孔戮。不过,每个宗院都有记录,却唯独对天瑞院的掌院先生没有任何记载,有且只是所属的页面里提着诸如“云游天地间,只做逍遥客。”这样毫无具体描述的只言片语。

“他看起来想揍我。”夕夜说话时两眼放光,显得格外精神,仿佛唯恐那位孔戮先生不来揍他似的。

“你想多了。”林苏青话音刚落下,就听那位天武院的掌院先生孔戮,疾言厉色的对周围的学子们训教道:“有嚼舌头打嘴仗的功夫,不如上去比试比试,反正是论胜败来排名,早赢晚赢都是赢,不必等到午时三刻!”

四下顿时议论声纷纷而起,如同油锅般沸腾。看来大家早已经准备好要一展拳脚了,去出个风头,搏个名头,大放光彩以后得天帝的赏识。

放眼周遭,个个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谁也不敢上去做第一个擂主。

擂主即意味着要接受挑战,第一个擂主,往往就是第一个输家。并且,攻擂守擂之战,在许多时候,观众通常记不住过程中有过哪些胜负,却总能记住第一个输家和最后一个赢家。

何况,攻擂容易,守擂最难。即便当真的有强手,能够接连守住许多回合,可是,在他迎接了无数次挑战之后,他的体力是否跟得上他的能力?

谁也不会愚蠢到疏忽这一点体力在短时间内是有极限的。

所以,林苏青一直认为,攻守之战并不能真正的区分强者和弱者。在过程中失败的一方,不见得不如后来者,而最后的赢家也不见得就是最厉害的那一个。但,如果能从始至终赢下来的那一个,一定是强者无误。不过,会不会是这一届学子中最强的,就不一定了。

场下热闹了片刻,又忽然变得安静,都按捺不住想上到那张小圆台上去,但又都立刻就不敢上去。可既然是比赛,便必然要有第一个上场的选手。

林苏青看向那高处,棍子很细,台子很薄。那张只靠一根中指粗细的棍子支撑的小圆台,正在风中摇来晃去,棍子随时可能被风吹断,使圆台如一朵绽开的卧莲随处飘摇。

起初还认为它能作为广场,但在看了那些天武院壮硕的学子后,感觉它仅仅是一张圆台罢了,似乎他们的大脚一跺,圆台就要碎了。

“我来!”一声略显奸细的声音掠空而过,就见圆台上的一端已经立了一个挺拔的身影。林苏青细细去感知,似乎是妖族的年轻人。本质是人,大约是修行时选择入了妖族。

因那年轻人的勇敢出场,底下又是一番热议,有连连褒奖、赞不绝口的,亦有讥笑嘲讽,笑他是个跳梁小丑,必定会输的。对于后者,林苏青很不喜欢,明明自己不敢,却在别人上去时,大作评议。

林苏青记得台上那个人的声音,很狂妄,也很奸佞,但并不否认他这份勇气,于是也跟着鼓起了掌声。

瞧着这般热闹,夕夜兴致来潮,闹道:“有趣!我也要去!”

不过话刚说完,他突然一顿:“啊呀……我不会飞……”

临近的有几个听见了,登时就笑话起他:“呵呵,连飞都不会,真是不怕丢人显眼。”

但也有热心的,一个弓步上前,抬着臂膀示意夕夜道:“小兄弟,我送你上去。”

夕夜扫了他们一眼,谁的笑声也不管,谁的情义也不领,抬手凌空一握:“我自己去。”

便召出了他那张奇特的弓来,指间蓄力冲着圆台上射出一箭,他手一松,隐去了弓,踩着那支淡青色的箭,直接渡了上去。

脚一落地,那支箭便化开如同青烟散去。

科林看得又惊又愣,喃喃自语着:“我只听闻御剑飞行,没成想还有御箭飞行啊……”

洛洛不禁牵动了唇角,微微一笑,这是小殿下的聪慧,因御剑飞行受的启。

夕夜一落地便冲林苏青与洛洛挥手打招呼,难为他一眼从摩肩接踵的观众堆里找着他们,林苏青也冲他挥了挥手以作回应。

夕夜心满意足的一笑,扭头便冲那第一个上台的人道:“我记得你!”

林苏青讶然,原来夕夜也记得。

“在方才笑话我的声音里,你是第一个出笑声的。”

底下立刻便有人诧异了:“这也能听出来?”

“我听着是大家不约而同一起笑的呀。”

“我听着也是。”

“这个小少年很厉害啊。”

“谁知道呢,可能是吹牛装范儿呢?”

“我看是装范儿。”

“哼,装腔作势,且看这小子怎么死吧。”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我要赢你(第二更)

除了那些嘴里细碎的,还有一些耳聪目明的,他们看了出来那名少年是有些真本事的,比如方才徒手握住了幽梦的魇血鞭;比如他方才御箭飞上了高台,而那一箭是他的力量所化;比如,他落下时,那高台纹丝不动,半点的倾斜或震颤都没有。

要稳住那高台,且要在落脚时不令它晃动,不仅是稳扎身体和腿脚而已,还牵扯着精、气、神,呼吸会影响、心脏跳动的度会影响、就连血液的流动也会有影响。

有些学子脸色微变,这等稳固的基底,绝不是轻易练成的,那少年绝对不一般。

“你是天武院的。”夕夜突然冲对面的男子说道。

那男子冷哼一声,看向夕夜的神情满是蔑视,道:“哼,张狂!毛都没长齐的小畜生,也敢来此造次!”

夕夜偏过脸来看了他两眼,忽然笑道:“啊呀,初次见面你就这般了解我呀,是的没错~我就是张狂~张狂是我的小名~”

说完,他似逗弄宠物似的冲那人招招手,龇牙笑道:“来呀~来呀~我要赢你~”

“哼,你有何资格与我比试?!”那男子却并不应夕夜的挑衅,在他看来,夕夜身上任何徽章也无,不过是个连三清墟的普通弟子都不是的杂碎罢了。

“嗯嗯,你说得有道理。”夕夜闭着眼睛笑着点点头。

俄尔他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那人,继续道:“我听说三清墟的考试规矩~例来都是以武试为主,文试为辅,根据综合成绩排榜,录取当届规定的名额数目,录满为止。是不是呀?”

他挠了挠后脑勺,又道:“其中天武院,与天修院比较特殊,天武院尚武术,天修院尚法术,优秀者可以免考文试。是不是呀?”

“年岁虽小,见识倒不少。”对面天武院的男子眯着的眼睛全是轻蔑之色。如他这般一试便过,免考文试的学子,有他骄傲的资格。

“多谢夸奖~那我还知道~”夕夜指着对面的男子,一脸坏笑道,“赢了你,我就可以取代你的名额,至于你嘛~就要出局啦~那我是不是就有资格了呀?”

“你!”气得那男子满脸涨得青紫。

夕夜得逞,还不怀好意的往前凑了几步,在那男子跟前晃悠:“快夸我~快继续夸我嘛~哎呦~夸我嘛~”

“无耻小儿!”那男子当即一拳打出,怎料夕夜一闪,瞬间灵巧的闪到了他的身后,那男子甚高甚壮,夕夜站直了头顶也不到他的背心高。

但是夕夜不在意这种差距,他戳了戳男子的后背心,笑嘻嘻道:“你的脖子露出来咯,只要我一刀~”

话没说完,那男子回身又是一拳打出!令在场所有顿时屏住了呼吸天武院的学子,虽然不擅长术法,可是他们的拳头之威武,其力道一拳可以锤穿一座巨山!然而那名少年竟敢与其贴身近战!怎叫人不心惊,并且,那一拳又被那少年轻易地躲过了,委实精彩!

只见那男子一拳打出后,夕夜突然出现在他的臂下,伸出食指错了戳他的腰腹部,道:“唉呀,你的腹部露出来咯~只要我一刀~”

呵啊!!

那男子怒火中烧,忍无可忍!只听一声暴吼,便见他一把擒住了夕夜的肩膀,作势要将他撕裂!

“夕夜!”林苏青与洛洛看得心惊肉跳,生怕他继续胡闹伤到了自己。

显然,那男子遭遇了阻碍,任他咬牙切齿,屏气凝神满脸憋的紫红,双臂更是经脉暴露,可就是如何也撕不开夕夜。

而这时,听见林苏青与洛洛的呼喊声的夕夜,忽然扭过头来冲他们作了一个无辜的鬼脸,急死人!气死人!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玩闹!

“不许胡闹!”林苏青当即忍不住斥责他。

“哦。”夕夜怪听林苏青的话,当即就收了鬼脸,谁知他随即便又扭回去,对着面前的男子龇着牙诡笑道:“嘻嘻不好意思哦,该我啦~”

说时迟那时快,他登时一拳冲着那男子的肚腹打去!旋即如星火般撤到了那男子的身后,霎时那男子大喷鲜血,姿势却还保持着方才捉住夕夜两边肩膀的姿势!

“那少年是谁?”

底下顿时一片哗然,就连天武院的掌院先生孔戮也不禁怔住了,但与学子不同,他猜到了那是谁如此年幼,却有如此强大的修为,而且这一拳所爆出来的力量……都不可能是后天修成的!

紧接着,便见夕夜抬脚一脚踹在那魁梧壮硕的男子的……的屁股上?!众人看得一惊,就在大家惊怔之时,那男子竟被猛地一脚踹飞了圆台,直向台下跌去!

呼啦!成群的观众似鸟惊鱼散般溃散,眼见着那男子即将跌到地面,谁也没有动意要去接住他!

如此之高,掉下来恐怕不残也废了!

咻!

一道带着淡青色辉光的箭直射下来!

四下当场震愕,怎想那少年如此狠毒,赢了比赛还要取那男子性命?!

这时,天武院的掌院先生眉头一拧,正要出手去救,大家都在惊奇以飞箭的度与那男子坠落的度,孔戮先生究竟要先折箭,还是要先救人!如果救人,那箭就会射到孔戮先生身上,如果折箭,男子就会当场摔在地上!

然而那飞箭仿佛通着灵性,刚见孔戮先生起势要出手,它便度更快,快得看不见箭在何处!救人还是折箭?!大家屏住呼吸,看得是惊心动魄。

仅仅一瞬间的犹豫,而那男子已经距离地面不足一丈距离!

千钧一之际,忽然,那飞箭乍然出现在了那男子身下,意料之外,飞箭提居然是为了托住了那名男子,全场一愣,这是唱哪出?

但当大家都以为那飞箭要托着那名重伤的男子缓缓落地时,飞箭突然消失咚!男子从一丈高的距离摔到了地上。

“怎么样~刺不刺激?开不开心?好不好玩呀?~”夕夜坐在圆台边缘,抱着膀子荡着双脚,乐不可支的看着底下一众人等,看着他们惊愣呆住的神情,他便笑得更加开怀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我对你们没兴趣(第一更)

嚣张的少年、狂妄的少年、不可一世的少年大家看着圆台上的夕夜,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样的形容,可是忽然之间,谁也讨厌不起他来,甚至不由自主的对他有些欣赏,有些喜欢,有些畏惧

可能是因为他的狷介,不是那种为了抬高自己而恶意贬低他人的那种自视甚高的恶狂。谁也看得出来,他那全然是与生俱来的傲气,并且从方才他与天武院的学子短短的几回合过招之中,可以见得他的确有那样的底气任他狂傲。

不过,也正因了如此,那又不算是傲感觉很复杂,如果一定要准确的形容出那名少年所带来的感觉,那便是是肆意,是潇洒,是随心所欲;不拘泥,不刻意,不伪装,也不收敛

多么令人羡艳啊,如何也生不起厌恶来。如果有,那也绝非纯粹是因为他的性情。

这名少年究竟是谁

有一些反应敏捷者,忽然纷纷看向了林苏青。他们记得,在幽梦的魇血鞭抽向他时,那位名曰夕夜的少年快出手截住了鞭子;他们还记得,就在方才的交手过程中,那名少年起初全然是玩乐的姿态,却在这名青年男子斥责一声后,他便立刻投入了比试。他们看出来,那位叫夕夜的杰出少年,非常听从这名青年男子话,可是,这分明是一个一点灵根也无的凡胎**,那夕夜少年为何如此护他如此顺从他?

依稀记得,那名少年先前救他时,管他叫小青青?而他身后立着的那位冷厉无比,有着相当独特的魅力的女子,将他叫做林苏青?

“林苏青?”有人想着想着不禁脱口而出,声音很小,却将正出神猜想的其他人瞬间唤醒,视线都看向了林苏青,这个凡夫俗子。

林苏青听见了,不过仍然从容不迫的立着,任四周的目光打量自己,他自神色不改。怎样的眼光他都受过,又何惧此时的围观。

这时,孔戮已经疏通了第一名输下比赛的学子的经脉,那名学子刚一醒过来,一见眼前是所属宗院的掌院先生,连忙爬起来跪着抱拳:“操虎感谢先生救命之恩。”

孔戮起身拍拍手道:“不必谢我,是那名少年故意留了力道。否则,以那一拳打下来,你必然经脉俱碎、肝肠寸断。”

那名曰操虎的学子听得一怔,他沉默了片刻,神情愈的颓丧,蓦然跪直了,冲孔戮先生一记大拜,旋即摘下胸前佩戴的天武院的徽章,转身起来,提着徽章举臂向夕夜示意,声音洪亮,坦坦荡荡:“你赢了!”

夕夜见状,咧嘴一笑,故技重施射出一箭,踏箭跃下,跑了几步,轻松到了操虎面前,这回笑得很爽朗,不似方才比试的时候。

“你姓操?哇,好少见的姓氏,操之过急的操,单名一个虎字,嗯嗯,很勇猛很急躁,这名儿起得很适合你。”

许多人在背后窃窃私语,其中有不少在满是讥讽,他们不似方才那般认可操虎,而是突然变得十分鄙夷操虎,更不齿曾与他是同窗。

尽管还未开课授业,可如操虎这般被轻易打败,而又恬不知耻的人,居然也通过了三清墟的考试,这令他们觉得自己的身份被拉低了去。

说长道短的议论没得控制,人言啧啧越讲越大声,不少闲言碎语传进了操虎的耳朵里,令他深感惭愧,不过他并不后悔。

对于夕夜的提问,他今下已不似先前那样不屑,而是十分愿意回答:“我家里没有读书人,名字是父母的姓氏合并来的。虎作姓氏音同‘猫’,没有什么气势,所以我自己一直念作‘虎’。”

一听他名字的由来,又一听他名字的音,便有许多围观者不禁噗哧笑出声了声。然而操虎并不理会那些嘲笑,他坦然的将手中的徽章递向了夕夜,道:“我输了,名额是你的了。”

原本只是一场胜负之仗,其中最引人注意的,大约是夕夜的能力,或者是操虎的失败,抑或者是操虎的名字音然而在林苏青看来,却并非他看到了三清墟的规则,或者说,看到的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操虎起先是瞧不起夕夜的,瞧不起他没有三清墟的徽章,瞧不起他只是个少年,瞧不起他的绢狂,瞧不起他的嬉皮弄笑,瞧不起他的一切,以至于因这样的少年的挑衅而感到愤怒。

可是,他现在甘愿服输,因为夕夜强者。

操虎也并非输了还恬不知耻,反倒是因为他知道廉耻,所以输了,便是输了,他认输。

“谁要你的徽章了?”夕夜瞟了操虎一眼,抱着不屑的看向一边,就不看操虎,“我才不去天武院呢,一水儿的糙猛汉子,没什么意思。”

操虎怔愣,有些激动,有些感动,有些犹豫,他递出徽章手微微往回收了收,顿时又递出去:“可是你赢了我。”

“赢了你就赢了你,怎么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自己留着吧,我对你们天武院没什么兴趣。”夕夜摆摆手,转身就走,“就算要考,我也是考天修院的!”

他一提这三个字,人群堆里立马就有一堆人攒动,有的是紧张,有的是愤恨,有的是热情,有的是失落各有各的心事。

夕夜原本不想多说,可谁叫他察觉到了这些人的情绪,于是,他顿时起了撩拨他们心神的兴致。

“我听说十个战神有九个都出自天修院。”

树梢上窥视的狗子原本无聊得昏昏欲睡,一听“战神”二字,关键还是从夕夜口中说出来的,它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怎么着?这小子原来知道“战神”?

操虎愣了愣,满心激动的将徽章收回捂在怀中,正要道谢,刚一抬头就见夕夜走来荡去的继续道:“天修院已经大不如前了。听说自从丹穴山的追风神君夺了战神之位,就再也没有谁赢过他,被他霸了几万年的战神之位。”

倏尔夕夜得意洋洋道:“唉呀,几万年过去了天修院也不见出个能战的。是该由我来打破追风战神的记录了!”

“祈夜这小崽子分明知道本大人的名号,先前居然还装作不知道!”狗子气得歪牙咧嘴,“这装模作样的小崽子!”

“不过天修院沦落归沦落,可至少三界第一院的名头还在”转眼夕夜又道,“但不知是否多年不出战神,对外变便少了威慑?前些时候,我还遇上一只红毛狗子冒充追风战神来着。”

“?!”树梢上匿着的狗子,登时双眸怒瞪,气得在肚子里把听过的脏话挨个儿骂了个遍,一百句不带重样的!嗨哟好气哦!恨不能立刻蹦下去咬碎了夕夜那个小崽子!

“咳。”孔戮听了夕夜的话,当即便虚拳掩唇轻咳了一声,他当然知道夕夜所提的红毛狗子是谁,还能是谁?

随后道:“你若想考天修院,须得先去吏司处报名。还有两个时辰,现在去还够你不紧不慢的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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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试探(第二更)

“不了,我改主意了!”夕夜龇着牙笑得颇賊气,洛洛瞧着那般神情在眼熟,好像前些日子在谁的脸上曾见着过……

“?”听夕夜一言,四下顿时惊怔,谁都想知道他接下来要去哪个宗院,有的满面期待他去自己所在的宗院,而有的则是在心中默念希望他千万不要到自己所在宗院。

“我想骑骑那匹白马,叫什么来着?呃……定……定天,哦不定瑞,对定瑞,我要骑他!”夕夜满眼放精光,光是一想就兴奋莫名,“我要考定瑞院!”

“咳,是天瑞院。”林苏青清了清嗓子小声提醒他道。

“哦对!我要考天瑞院!”

名字的乌龙弄得许多人想笑,他们却不敢笑,谁都还记得那随手的一拳的威力。,怕憋不住,便都板着脸故作严肃。

静默了片刻,忽然有人说道:“天瑞院许多届没有新生,连掌院先生都不知去向了。”

“啊呀?那怎么办。”夕夜转身看向林苏青,便是这一眼,大家的目光便全都注视到了林苏青的身上。

成百上千的目光凝聚在一身,他们在打量他,在猜疑他,在轻蔑他,在厌恶他……不同的眼睛里包含着不同的想法,但相同的是,他们的注视,都带去了压力。

不知怎的,林苏青骤然想起了曾经在三十六重天上的凌霄宝殿的旧事。那天的他,也如夕夜这般,在拿不准主意时突然回头看向了二太子殿下。

不过,虽然情景相似,但他与主上的感受一定是截然不同的吧。如主上那般的性情,肯定是不同的。

林苏青的心情突然沉了又沉,仿佛有一块铅石正坠着他的心脏往下落。不是因为这些学子的注视而感动沉重。

夕夜忽然开口道:“啊呀,是不是耽误你们争榜啦?”

林苏青听出了夕夜是故意岔开的话题,他不禁又想着,或许夕夜此时的心情与他当初的心情差不多?不,应该也不一样。

“在下郭敏,愿奉以天修院学子的名额,前来挑战!”人群里突然走出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来,他的身形没有什么特色,很标准,不高也不矮,不胖不壮也不瘦,是无法令人一眼便记住容貌,是扔进人堆里不显眼,揪出人堆也仍然不显眼的外形。

不过他绝对能使人记住他这个人,是因为他的声音,格外又特点,分明是个男子,声音极为奸细,听着也很奸佞,并且透着真正的令人不喜的狂妄。

“哦?你要挑战谁?”夕夜闻声回头,却突然撅起了嘴,似乎对郭敏提不起什么兴致。

“他。”郭敏摇扇一指,指向了林苏青。

“他?!”夕夜意外道,登时捧腹大笑,“好端端你挑战他做什么?哈哈哈哈~”

笑得终于能收住时,他一把抹了笑出来的泪花,道:“你同他打没意思,不如你跟我打吧。”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纷纷笑道:“郭敏你也太狡猾了吧,你一个天修院的学子,你去挑战一个凡人,你这不是去欺负人家嘛!”

“就是,摆明了欺负人。”

“啊呀,他们说你欺负人诶。”夕夜佯作惊讶,“那你是不是触犯三清墟的霸凌之过啦。”

“小兄弟言过了,这叫比试,也叫切磋,不叫欺负,更不叫霸凌。”郭敏俨乎其然道,“况且,你能与天武院的操虎过招,天修院的郭敏也能与他过招,小兄弟,你说对不对?”

“嗯,你说的对。”夕夜抱着胳膊认真的点点头,末了问他道,“不过你还是跟我过招吧!”

“在下就不在小兄弟面前献丑了。”郭敏这话说得貌似谦恭,转眼便接着道,“既是切磋,自然是同与自己差不多实力的对手过招。小兄弟,你说是不是?”

“嗯嗯,你说的都对。”夕夜点点头,“但你还是跟我切磋吧,我觉得我们的实力差不多。”

“……”郭敏的眉头抽动了一下,转眼便又是一脸礼貌的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同时,他故意在夕夜因为他的沉默,而正好看向他的时候,他非常明显的看了洛洛一眼。是极其故意的一眼,是刻意要夕夜看见他这一眼。

而后,他收了扇子,恭敬的抱拳向夕夜揖礼而道:“在下对洛洛姑娘有所耳闻,所以在下也自知与小兄弟的实力相差甚远。”

林苏青将郭敏的一举一动看在眼底,看来郭敏是在见识过夕夜与洛洛的威力之后,又见夕夜对他言听计从,所以对他这个能与夕夜与洛洛一起来三清墟的凡人生起了好奇心。并且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来试探他的实力。

而那郭敏的弦外之意,所指的不正是他所猜测的夕夜的身份吗?

那么,他又在猜我是谁?林苏青心道,抑或者,正因为猜不到,所以,才一定要来“切磋”吧。

“倘若小兄弟与在下过招,恐怕要算小兄弟的霸凌之过了。”郭敏见许久也说不通夕夜,便琢磨着换了一个说法。

“哦……”夕夜挠了挠头皮想了又想道,“你说你打不过我?所以我与你打,便是霸凌?”

郭敏狡猾的没有回答,夕夜年幼没经历过多少话术,怕是看不懂他的把戏。但林苏青看得明白,郭敏如此这般的巧言善辩,这时候却只是微笑,而不说话,是因为夕夜的这番话他若是回答了,便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悖了自己前言所说的“切磋”。

夕夜没管他答还是不答,他转身走了两步拽着洛洛拉到前面来,问那郭敏:“那你打得过她吗?”

郭敏面色不变,只是笑容有所收敛,摇了摇头,抱拳相告道:“在下自知几斤几两,不敢在洛洛姑娘面前造次。”

夕夜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银牙道:“那不就得了,那你还是跟我打吧。”

见那仿佛戴着笑容面具的郭敏,脸色突然闪过了一瞬间的愕然,夕夜拍了拍他的肩头劝言道:“实话实说,我也打不过洛洛。可是……”

话锋突转,郭敏不禁疑惑的抬头看向夕夜,没曾想恰好撞见了夕夜看他的眸光,于是顿时垂下了眸子,不能再抬头,也不能再与夕夜对视。

看着夕夜是在爽朗的笑,看起来夕夜十分随和,可是他的眸子里却极具压迫感与威慑力。郭敏已然断定了自己的猜测,他确定了夕夜的身份。但是,他却还是没想出夕夜忽然转折的“可是……”是要说什么,他意欲表达什么,为何突然停顿了不说?

难道……

“哎呀我故弄玄虚呢,你怎么不问我?快问我啊!”夕夜见郭敏半天不问,他自己急了一拍郭敏催着他问。

虽然只是随手一拍,郭敏却被他拍得胸口一震,幸亏凝聚真气凝聚得即使,否则必然是一道内伤。

“算了算,没趣,太没趣了。我自己说吧。是这样的——”夕夜转身回到林苏青边上……

第一百九十七章 看热闹不嫌事大(第一更)

“你打不过我,这是你自己说的。而我呢,我打不过她。”夕夜指了指洛洛,随后在林苏青与洛洛只见来回指着,问郭敏道:“你觉得他和洛洛谁更厉害?”

郭敏没有回答,他摸不准,因为在他看来,甚至在在场所有三清墟弟子包括天武院掌院的孔戮先生看来,林苏青不过是一介凡人。

倘若真的仅仅只是一介凡人的话,那实在太好判断了,可是,他偏偏有洛洛与夕夜这样厉害的同伴,并且他们还对他十分信任。

因此,便将一个浅显的事情变得十分复杂,大家都无法断定这个名叫林苏青的凡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有着怎样的身份。同时也都在好奇,为何他能使唤洛洛与夕夜。

识出了洛洛的都知道,她有个尊贵的身份妖界祈帝的护法之一。而洛洛此行显然是为了保护那位名为夕夜的少年,那么,关于少年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在三界之中,有一定地位的世家,多少都听说过关于妖界皇室的一些秘事。

听闻妖界的王君祈帝,因为受过情伤,始终有块心病不愈,遂不愿意立后。可是在王室贵胄与众长老们日复一日锲而不舍的群群“谏言”之下,祈帝出于对局势的考虑,终于在百年前册立了一位妃子。

很快便有消息放出,册妃之后不久,那妃子便为祈帝诞下了一子,并且是独子。

不过都只是道听途说而已,谁也不曾真正的亲眼见识过。

还听说,祈帝得有一子之后,便执意不再娶也不再生,从而妖界的王室贵胄与众长老们便将祈帝唯一的儿子看得甚紧,生怕有个闪失。

为了保护祈帝的独子,连王宫都不曾让他出过,并且将宫内的守卫与巡卫,进行了多番精挑细选。

可惜的是,所谓祈帝的独子,至今也只有传闻,到底是有还是没有,真相不得而知。

郭敏窃窃地打量着对面的少年夕夜,暗自揣度着他的身份即使,那名少年不是祈帝的儿子,那也一定是某位妖王的子嗣。否则,妖界又怎会出动洛洛来随身保护他?

洛洛可是妖界最顶尖的刺客,就是放在三界之内作比较,也实属是凤毛麟角。

何况,用刺客做护卫,这一策实在是太妙了,侧面也就证明了,那名叫做夕夜的少年,身份在妖界十分尊贵。

可是,洛洛也好,妖界哪位妖王的子嗣也好,他们居然会跟着这样一个看起来一点威武的气魄也没有的凡人?!这实在令人费解。

郭敏在看向林苏青时,眼神之中有着疑惑,也有着藏不住的鄙夷。

但,虽然郭敏于一时间里想了很多事情,但所有都只是在脑海之中一闪而过而已,实际上,距离夕夜问完那句话的时辰不过是片刻,郭敏不过是思考了片刻。

夕夜见郭敏沉默不答,不知在琢磨着什么,但依然没有扫尽他的兴致,他很自得其乐的说道:“小青青一招就能令洛洛束手无策,连动也动不了。嘻嘻,你说说,你打得过他吗?还要与他打吗?”

“这……”郭敏假意尴尬的赔笑道,“小兄弟不希望在下与你的好友过招,也不必作这样的比方开这样的玩笑话吧……”

“你猜~”夕夜睨着郭敏,事实如何并不说破,任由郭敏自行猜去,他想看看郭敏能接着说什么大道理来,同时也想郭敏能再多出些花招,因为他更像看看,林苏青到底会不会应战。如果应战……嘿嘿,夕夜暗自笑道,那就好玩啦~

“在下不猜,世事如何想知道也不难,切磋几招便见分晓了,不是吗?”郭敏的笑容总是令人看着不舒服。

“对不确定的事情太过猜疑,往往会令自己陷入不好的境地。”林苏青忽然开口,郭敏意外一愣,旋即便浮出了满意的笑容。

从方才起,林苏青就一直缄默不语,只看着夕夜与郭敏一来二去,即使郭敏无数次的以眼神挑衅于他,他都岿然不动,这时候却突然说话了……

大家都知道,好戏,要登场了这个凡人究竟有何本事,能叫可以随意使唤洛洛的夕夜,对他言听计从。

“那在下便不再妄自猜测,还请林苏青兄弟,多多指教。”郭敏的回答,是挑衅。

不是要林苏青“指教”他方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是叫他指教“所好奇的事情”,也是叫他指教,如若知道“所好奇的事情”,又会将自己陷入如何不好的境地?郭敏是不屑的,他不信。

“你想试探我,可你又如何确定我会告知你实情,又如何确定我不会诓你?”林苏青的笑容看起来比郭敏自然多了,但他的笑容也并不亲切,“这样得来的结果,对你百害而无一益。”

“林苏青兄弟的话在下明白,去问别人,或是直接问你,所得来的都不一定是真的。”郭敏故作姿态的笑道,“所见所闻不一定是真相,于此,倒不如依据自己的亲身体会去辨别。林苏青兄弟,你说对不对?”

林苏青笑眯眯道:“你说的有一点道理。”

“哇,小青青终于不忍了。”夕夜瞅了瞅林苏青的神色,又瞧了瞧郭敏那奸猾的嘴脸,瞧着这架势,他顿时又来了精神,连眸子都比平常亮了许多!他连忙招呼洛洛道:“洛洛,快!快找个视野宽阔的地儿,我要看个全满!”

洛洛一点头,周遭学子顿时直觉不妙,连忙远离洛洛与夕夜,往外围退散。只见突然弥漫一团蓝得近乎玄色的浓雾,浓雾腾升,令人看不清洛洛与夕夜在何处,很快,浓雾渐渐变淡变薄,见猛然有一头高出圆台五丈的赤头蓝身的巨蛇矗立于广场之中,顿时将偌大的广场显得窄**仄而又拥挤不堪,还有些没有来得及躲闪的学子险些被碾在了蛇身之下。

而夕夜此时,正立在那头巨蛇的赤红色头顶上,看着底下巴掌大的学子们,粲然一笑,随朝林苏青所在的位置指了指:“洛洛,送他上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好啊你个林苏青!(第二更)

屹立的洛洛闻言,当即俯向下,要去接林苏青,而夕夜依然挺拔的立在蛇头,风迎面劲吹,少年傲然伫立,岿然不动。

快要临近时夕夜伸出手,要迎林苏青一把。

“林苏青兄弟。”郭敏抬手示意林苏青道,“请吧。”举止看似礼貌,神色与语气却十分轻佻,满满都是挑衅之意。

好似笃定了,没有了夕夜与洛洛的帮助,林苏青就一定不是他的对手似的。

林苏青一撩袍摆,跨出一步便正好踩在洛洛俯下的头上,洛洛旋即向天直立,便将林苏青也顶在了头上,而后,洛洛伏低头部,下颌贴着那张圆台。

可是即使洛洛如此照顾了他,但她化作了巨蛇后的头顶,与圆台的地面还是相距甚高,直接跳下去怕是要折了腿。

夕夜瞧着林苏青为难的神情,以为他在犹豫着是不是要顺着溜下去,问道:“这么高你也不敢跳?可是……你溜下去的话……姿势会不会太难看了点……”

“跳下去的话,万一脚一崴,当场给跪下了,不是更难看?”林苏青话音刚落,就见那郭敏飞上了圆台,正立在他们对面。

林苏青眼神瞟了一眼郭敏,对夕夜玩笑道:“难不成给他拜个早年?”

“呃……好吧。”夕夜上前两步,往洛洛头顶的边缘走去,“那我下去接你。”

夕夜刚往下一蹦,还在半空尚未落地呢,猛然就感觉后背被人一踏,突然受力,险些让他迎面在地上摔个大字。

好在他运功及时,顶住了后背上的那一脚力度,随之,就见林苏青比他先落在圆台上。

“好你个林苏青啊王八蛋,我好意下来接你,你居然把我当踏板了你!”夕夜骂骂咧咧的上前去,作势要与林苏青先打上回合。

怎料他刚走出两步,眼前突然变成一片浓白“咦?”他回过头去看看,洛洛还在身后等待,再扭过头往前去:“啊呀?怎的还是白皑皑一片?”

眼前仿佛突然生起了浓郁的白雾,什么也看不见,他用手挥了挥,挥散不去,只得用手拨着浓雾往前去,可无论如何向前全然是白茫茫一片,脚下更是如同踩在棉花堆里似的,软趴趴的,无论他如何往前走,总是一回头就看见洛洛,显示他一步也未曾前进。

“难不成那个郭敏已经出招了?”

夕夜疑惑着又往后退回,继而轻松一跃,回到了洛洛的头顶上,“洛洛,往后退一退,再高一些!”

洛洛领命,当即照做。而这时原本已经退到了广场边缘,并在围成个圆圈时特地让出了洛洛为尾巴的学子们,见洛洛要动,担心被洛洛的尾巴扫到,特地再往边上躲了又躲,让出去更为宽敞的一片范围,容洛洛长尾逶迤,容她随意扫动。

当夕夜与洛洛刚离开圆台,夕夜顿时又看得清圆台上的一切了林苏青正与那郭敏对面而立。

“咦?能看清啊?那方才怎的突然一团迷雾?”夕夜挠了挠后脑勺,“难不成谁施的障眼法?”

这时,底下有不少人又在针对郭敏与林苏青的切磋而议论纷纷,传入了夕夜的耳朵。

“郭敏搞这一出作甚?明知那是个凡人。”

“就是,这有什么好比试的,输赢一目了然嘛。”

“莫非有什么个人恩怨?”

学子们各有各的猜想

“那凡小子长得似个娘们儿,郭敏该不是有龙阳之癖,正好他这口吧?”

“哈哈哈哈哈~”

无缘无故莫名其妙的猜测,也能引动哄堂大笑,也能引得大家信以为真。

“照你这样一说,我觉得还真有可能是这样!你瞧郭敏看那凡小子的眼神儿都不对。”

“我倒是觉得郭敏得不成,你们没看出那凡小子与那少年是一起的吗?”

“对对对,放着那般撩人的美人儿不搭理,偏是与那少年眉来眼去,他俩肯定有什么。”

洛洛的尾巴猛地一扫,只听底下呜呼哀哉,哎哟连天,又是一通惊慌的逃散。

夕夜立在高处向下弯着腰看去,惺惺作态的笑着道歉道:“有失管教,抱歉啦~”

没有那么多闲工夫理会那些污言秽语,夕夜甩身一坐,坐在化作巨蛇的洛洛的蛇头顶上,双腿挂在边缘于高空中闲荡着。

三清墟前正殿下的广场之上,便见一根堪堪中指粗细的棍子高耸入云,支撑着一张圆台,圆台之上,有两名青年男子正在对峙。

而在圆台的边上则有一头比圆台还高出两丈的赤红头颅玄蓝色身体的巨蛇,在巨蛇的头顶上,正闲散坐着一名看热闹的少年。

于底下,圆形广场的边缘处,是一群巴掌大小的身影,密密匝匝,掎裳连襼[ji shang 1ian yi],他们围绕着广场挤着,人群团成一个圈圈,不过有一处被那条巨蛇的尾巴截断,便算不上成圆。

“没想到,你很优秀。”郭敏眯着眼睛似只狡猾的老狐狸,“相比普通凡人来说。”

“眼光不错。”林苏青微微笑着,接受了郭敏的表扬,“不过,你稍后再说这句话,也许会更合适,兴许还能有不同的心情。”

“呵呵。”郭敏不以为然的轻笑,“要在这张台子上立稳并不难,只是……想一直立着的话,就有些难度了。”

“没关系,你会一直立着的。”林苏青的笑容不变,仿佛是一张面具,看出一丝一毫的真实情绪,“我会帮你。”

见郭敏眉头一跳,是没听明白,林苏青接着说道:“听不明白的话,不必多想,稍后自然就明白了。”

“哼,无知凡人也敢如此猖狂!”郭敏再也忍不住心中的轻蔑,并突然被林苏青莫名其妙的话语激得尤其愤怒,那彬彬有礼的姿态顷刻荡然无存,“看招!”这一声,他原本就尖细的声音变得格外刺耳!

不明白、不清楚、不通透,一无所知多么令人紧张!令人嫉恨!令人愤怒!

只见郭敏点地而起,凌空张臂,手呈利爪,似一只雄鹰飞扑而下,与此同时他一双手的指尖,随即便续出力量,使得他的每一根手指都仿似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刃。

就在郭敏的利爪即将袭向林苏青时,突然,他感觉眼前一花,于眨眼之间,眼前的林苏青顿时不见了!

郭敏惊讶,脚一落地旋即转身作防,却见林苏青此时正立在他方才站过的位置!

只在一眨眼,林苏青便调换了位置?!

可是……可是这个凡人分明一点灵根也没有,更没有半点功力,且见他身形瘦削,显然连基底也丝毫没有,他如何能做到……

郭敏尚在惊讶之时,霎时!林苏青的影子又模糊了一刹那!

晃眼的一瞬间,只见眼前赫然地出现了两个林苏青!不,三个林苏青,不,是四个、五个、六个……紧接着就见圆台的边缘上站了齐齐整整的一排林苏青,身形、动作、姿态、神情……一模一样!

这是……

第一百九十九章 作弊(第一更)

“你不是凡人?!”

郭敏大吃一惊,质疑了自己的判断,但又迅冷静回来,理智道:“不,你是凡人!你分明是凡胎肉体!”

郭怒恼羞成怒,正欲再度出手时,刚一动手他骤然感到心口一紧,下意识回身一挡,只见身后俨然又是一排林苏青!

“这不可能!”郭敏震愕,凡人如何会这样的术法?何况,何况这术法他从未见过!难道、难道是……

然而,此时此刻,无论是在高空之上的夕夜和洛洛,还是在底下围观的众多学子,在他们看来那圆台之上,郭敏与林苏青从先前到现在,依然那样面对面立着,谁也没有对谁出手。

林苏青始终是双手负在身后,镇定的立着。郭敏却不知忽然受了什么刺激,神情一惊一乍的,手呈利爪作势出手,却时而向左打出,又时而向右打出,招招落虚,皆是空招。

“郭敏这是怎么了?”底下的大伙儿们百思不解的看着。

唯有孔戮先生,眉头紧蹙,且面色凝重。

夕夜四处瞧了瞧,食指抠着脸颊思索着,蓦地豁然开朗:“哦!我知道了!方才的雾罩是小青青设下的!”

他兴奋的捞起自己晃荡在空中的腿,盘坐在蛇头顶上,乐乐陶陶不能自已。

“原来世间当真有这个?”他喜出望外,激动的一拍洛洛的头顶道:“洛洛你看吧!我就说小青青绝对不一般!”

洛洛的眸子动了动,她其实早就察觉出她一开始的判断有误了。先前初识时,一眼看上去,林苏青的确是个凡人,但后来的接触过程中,她时常觉得林苏青其实不是凡人,因为她偶尔会感应到一点从林苏青身上散出来的一点灵辉。

寻常修炼者,很容易修出灵根,但想拥有灵辉可不容易。因为灵辉不易修得,除开小部分是与生俱来的,对于大部分修行者而言,唯有在悟透大道玄理之后,通过吸收日月之精华,才有可能修得,仅仅是有可能。并且,每失败一次,便只能重头来过。这其中很复杂,牵扯着诸多门道。

而对于林苏青身上散出的灵辉,与其说是散出来的,倒不如说是泄露出来的。

起初一两次时,洛洛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当她多次感应到后,她便确定了,的确是林苏青的灵辉。所以她早前便怀疑,林苏青在刻意隐藏自己的实力。甚至她怀疑,林苏青还在刻意隐藏自己。

她一直在暗暗观察林苏青为何要这样做,然而至今没能摸索出结果。

……

如是这般,看热闹的继续看热闹,有猜想的则各有猜想。

片刻过后,倏尔听见圆台之上的林苏青,开口对郭敏说道:“这样吧,三招。三招之内,你能碰到我,便算你赢。碰到衣袍也算。”

语气淡淡的,并不显随意,很温和也很有礼。除此之外,再品不出别的意味。

这般言行与态度,顿时令原本准备着讥笑或是驳倒他的那些人不知所措了,怎的这样?若他多一分自信,便可以说他狂傲而不自量力;若多一分谦卑,便可以说他无能而虚伪作态……若多一分忧虑、若多一分踟蹰、若多一分怯懦、若多一分……

没有,什么也没有。就那样恰到好处,无懈可击。

郭敏亦如是,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嘲弄林苏青,他谨慎的观察着围绕了一圈的、一模一样的、众多的“林苏青”,试图从中寻找出破绽,却无迹可寻,每一个都像是真的。

底下顿时一片哗然,有猜测林苏青身份的,有重新讨论这场比试输赢的,也有讨论林苏青所使究竟是何术法的,也有猜测他们接下来的出招策略的……

人多声杂,闹闹哄哄。

郭敏怒火中烧,随即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注适合上自己的法力想林苏青出剑而去。

软剑历来被誉为“百刃之君”、“诸器之帅”,百炼钢化作的绕指柔,使用极难,但杀伤力惊人!

并且,天修院重术法,他们与天武院的区别便在于,天武院修为修在体术上,尤其凸显在力道与度。而天修院主要修的是法术,可以通过法术加强武器与自身的实力,当然还与天武院不同的是,法术还有着许多不同的用途。

而眼下,郭敏显然是将法术注入了兵器软剑之内。

便见那分明是剑,却软如绢缎,有着鞭子的极,又有着刀剑的锋利。出手轻快敏捷,动如海上蛟龙,静若擎天之柱!

用力屈之如钩,纵之铿然有声,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波。

霎时,郭敏一剑绕住林苏青的喉咙,往回一收,利剑割喉,面前的林苏青顿时化作一缕淡淡的炎色烟雾化散。

剑一击不中,郭敏气急败坏,手腕一抖,剑又成直弦,迅袭向他怀疑已久的一个“林苏青”!

然而就在那剑刚要缠去林苏青的喉咙时,郭敏的脚下突然刺出一把长枪!郭敏脚下一点当即收剑后退。只见那把长枪是从圆台底下刺出,他顿时气得咬牙切齿,愤愤不平的向圆台底下怒喝道:“比试切磋,岂有外援的道理!”

“郭敏……这是怎么了?”底下的学子们看得一头雾水。

在他们眼里,林苏青忽然往左边跨出了半步,而郭怒却在林苏青跨出半步以后,才突然出剑向林苏青原来的位置刺去,随即又见他出剑冲着左边空档处奔去,而即刻又退了回来。他们正看得云里雾里呢,现下又跑来冲底下没来由的吼这样一声。

“莫不是原来脑子有病?”有学子揣测道,“这是病了?”

“不是”

“啊芜先生!”学子们闻听声音,连忙转身恭迎来者天修院掌院先生策。

“拜见芜先生。”天修院的学子们齐齐抱拳俯向其行礼。而天武院的学子们没有尊呼,只是抱拳行礼。

这是三清墟特别的规矩,各院的学子只须尊各院的先生。

当芜先生走上前来后,孔戮先生与他相视点点头算是彼此打过了招呼,而后便听孔戮先生对芜先生道:“你看。”

四下顿时鸦雀无声,大家都在等待着芜先生与孔戮先生的下文,讲解圆台之上的郭敏究竟生什么怪事。

芜先生看了半晌,缓缓叹道:“看来……天瑞院,终于有学生了。”

第二〇〇章 幻术?(第二更)

“是啊。”孔戮先生也随之感慨道,“可惜了……”

“可惜了什么?”

有等不及的学子一着急脱口问出,话已出口才反应过来,自知失礼,当即给了自己一耳光,抱拳跪下:“还请孔戮先生赎罪!”

看徽章是天武院的学子。

孔戮先生眼尾余光扫了他一眼,复尔看向圆台之上,娓娓道:“可惜了终于有了学子,却没有先生。”

听得大家一怔,而后便听孔戮先生免了那学子的罪罚:“起来吧。”

“谢孔戮先生!”那名学子诚惶诚恐的站起来,见先生们都在看着台上的比赛,他便不敢再多言什么,也不敢再站得立先生们太近,悄然往后排退了又退。

而圆台之上,林苏青神色不变,语气平静的对郭敏说道:“你还有一次机会。”

郭敏有些急了,他不甘心就此输给林苏青,他也不甘心承认林苏青不是凡人!他不甘心自己居然会失误!

可是,三招定输赢,现在只剩最后一次出招的机会了……

“耳听为虚,眼见亦为虚。郭敏”

郭敏忽然听到了芜先生的声音,喜出望外的望向底下的人群里,随即便听芜先生提示道:“用你的心和意识去感知。”

“不是吧?!”正坐在蛇头上看得正起劲的夕夜,一拍膝盖不满道,“怎么还有先生帮学子作弊的呢!越看不起天修院了!”

而另一端隐匿在树梢上的狗子,也恰好被扫了兴致,它斜了一眼底下的先生,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鄙夷道:“尊者们是瞎了吧?怎的让这等佞巧的东西做了先生!”

是的,狗子与芜先生有旧仇。

芜先生是天修院出身的正统三清墟学子。当年芜先生想得战神之位,一路连胜,可就在他即将卫冕战神之时,孰料横空杀出了狗子昔日的追风神君。

后来,不甘心的芜先生几乎每一百年就要挑战一次战神之位,可偏偏每一回都败在了狗子手里。狗子是他过不去的坎,芜先生记了仇,从此便销声匿迹了,

不过狗子与芜先生有仇,倒不是因为他总是去找它打架要抢战神之位……

“哼。”狗子越看那芜先生就越来气,“当年若不是因为这个没腚眼子的老咬虫,本大人如何会被贬!”

嗨呀越想越生气,真是玷污本大人的神气,狗子几个白眼连甩,再也不看那底下,只看着台子上的比试。

得了芜先生的指点,郭敏当即将眼眸闭上,并以术法屏蔽了自己的听力,凝神归气去仔细感知哪是真,哪是假。

他的意识将周遭的“林苏青”过了一遍又一遍,皆是虚妄,都是些只有形表,没有精气的须假象,他在寻找,从众多“林苏青”之中寻找出真正的那一个。

科林望着台上的比赛,喃喃道:“看来郭敏要要赢林苏青了啊……”

“不见得。”

科林震惊:“幽梦师姐!”

万万没想到幽梦师姐会走到自己身边来,激动啊,兴奋啊,紧张啊,科林想说点什么,却突然语无伦次:“幽、幽梦师姐,那个我……”

“你看林苏青的神色有变过吗?”然而幽梦并不理会科林想说什么,搭了一句便继续往前面走去,要去到最前方看得更清楚。有学子感到身后有谁想往前挤,原本有火气要作,回头一看是幽梦,当即就泄了火气,自觉得就让开了。

“幽梦,你来这边,这边看最好。”

大家都以为,郭敏要赢了,可是郭敏自己却慌了!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不知为何,他明明屏蔽了自己的听觉,可是耳朵边上却总有林苏青的声音在徘徊,在他的耳朵边上说,在他的脑子里说,在他的心里说。

这究竟是什么邪术!什么邪术!郭敏惊慌,却又连连安抚自己,不,不能慌,要冷静,不能输,不能输!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

“一次……机会……最后……”

“一次,一次机会……”

“你已经输了。”

“输了……”

“输了。”

“你可以求我,求我放过你,求我帮你赢……”

“认输吗?大家都在看着你输,你已经输了,你还不认输吗?”

“天修院的郭敏,输给了一介凡人。”

“郭敏输了,输给了凡人。”

“连出两招连碰也没碰到便输了。”

“天修院的掌院先生亲自给了指点,帮着作弊,还是输了。可笑否?荣誉否?输给了一介凡人……”

……

循环重复,重复循环,断断续续,接二连三,逼得郭敏越来越慌,越来越乱,声音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声音究竟在哪里?

好像在耳朵边?好像在脑子里?好像在心里?!

而在圆台之外,所有人看来,郭敏正在疯狂的抓挠自己的耳朵,揪扯自己的头,撕扯自己的衣襟,捶打自己的胸膛……

“疯了?!郭敏好像疯了?!”吓得大家也跟着有些慌,“他到底怎么了?”

“是幻术。”芜先生说道,“林苏青所使用的是天瑞院的幻术。”

“幻术?”有许多学子不曾听闻这样的术法。

“幻术虚而不实,假而似真,主要是通过自己的精神与意念,去攻击和控制对方的精神意念。”芜先生看着郭敏狂乱的模样,摇摇头叹息道,“唉,迟了。林苏青已经令郭敏陷入了恍惚状态,现在做什么都迟了。”

孔戮先生的眉头一直紧皱着,至今没有放松过,他的目光紧盯着圆台上的郭敏与林苏青,持重道:“大抵在郭敏刚出现在林苏青面前时,就已经在不经意间被林苏青强加过意识了。唉,实在太隐秘,竟是连我也没能现他是在何时出手的。”

学子们怛然失色,那个凡人……居然……居然有如此威力……

芜先生负手看着台上近乎于癫狂的郭敏,神情之中有些惋惜:“幻术要解也容易,但,主要还是要看自身的意志是够坚毅了。”

“请问芜先生,幻术当真这般厉害吗?”

“是呀,学生见那林苏青左不过是个凡夫俗子,竟能因为习练幻术,而赢下天修院的院榜第十一名郭敏?幻术,当真如此厉害?”

第二〇一章 无为,无所不为(第一更)

“幻术本身并不厉害。”芜先生见大家对幻术颇有兴趣,遂匀了些耐心讲解道,“并且,幻术虽然归类于术法的一种,然,追其根本,它却并非是术法。”

“因此,即使没有修为也能习练幻术。”

芜先生凝了凝神,缓缓而道:“幻术本身的修习之道,所遵循是‘有生于无,无中生有,有归于无’这样的规律。于此,若要成功习得幻术,先,必须彻底参破玄牝之理,透彻的领悟独立不改,周行不殆,无为而无所不为的大道之道。这便是修习幻术的基础,当然,也是难倒许多修行者的门槛。”

聪慧的学子们听得明白,论起来,主要的难处还是难在于参悟。

学子们面面相觑,不禁感慨道:“原来如此,难怪修习幻术的修行者甚少……”

芜先生余光扫了一眼正交流着所谓感悟的学子们,继续讲述道:“天下术法分门别类,各有千秋,大多有类似的之处。即,大多入门相对简易,能习到怎样的程度,皆与自身的修行息息相关。唯有不断提升自身修为与功力,方能把术法越学越深入。然而幻术有所不同。”

大家听得津津有味,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下文。

而芜先生则不疾不徐地将双手负在身后,任宽大的袖口长长的曳着,缓缓踱出两步。学子们见状,饶是求知心切,但谁也不敢距离他太近,似乎格外注重距离上的尊卑之仪。

芜先生以眼角余光睨着周围的学子,有条不紊道:“幻术的不同在于它对修习者没有任何除了自身以外的、其他要求。”

学子们讶然,一点要求也无?不是谁也能练习?难怪林苏青那样的凡夫俗子也能……

“但,我先前也说过,幻术难处在于参悟。所以,正因了它的参悟过程最难,于是,幻术才不同于别的术法,幻术属于入门极难的一类。”

……

芜先生正不厌其烦地给学子们讲解着幻术的根源,然而孔戮先生却仿似不在此间似的,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始终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圆台之上。

他盯了许久,俄尔,喃喃自语道:“形动不生形而生影,声动不生声而生响,无动不生无而生有……”

而后默了默,又忖了忖,接着又呢喃道:“林苏青这小子……看过的书不少啊。”

他其实真正想说的是林苏青这小子,悟性不简单啊……

可惜,有一些学子听到了孔戮先生的前一句,但,谁也没有听见孔戮先生心中所说出的那一句。

经过孔戮先生一语提醒,有学子请教道:“学生听闻天瑞院素来最注重文试,也曾听闻天瑞院是三院之中最难考成的宗院,不知……是否是对应试学子的学问多少有严格要求?”

芜先生侧过眸子乜了提问的学子一眼,该学子登时一慌,连忙低下了头去,不敢再问。还以为将要迎来责罚,谁知芜先生只是转过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和颜悦色道:“通读书,与读透书,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只说了寥寥的这一句,芜先生便路过他,走了。

该学子心中不禁惴惴不安起来,芜先生走了……会不会因为他说错话的缘故?可是……听起来芜先生好像并没有生气啊……

抛却那名提问学子的胡思乱想,其他学子中有些天修院的学子,见自家宗院的掌院先生走了,可是他们心中还有颇多的疑问未能获得解答,于是只好随其他学子一样齐齐望向了天武院的孔戮先生。

可是孔戮先生却始终凝全神贯注于圆台之上的林苏青与郭敏,他蓦然察觉自己猛地被无数道目光所注视,这才猛地岔回神来。

“咳。”他清了清嗓子,“你们想了解幻术啊?”

学子们毕恭毕敬的点点头,离得近的学子为抱拳道:“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咳咳……”孔戮先生又清了清嗓子,回想了一番芜先生先前说到何处了……而后才接着芜先生的话,给求知若渴的学子们继续解说道。

“幻术,除了要有一定的参悟,还须要掌握许多方面的知识。通常,善于幻术者,多为博物君子,见识广博。”

他只象征性的马马虎虎的扫了一眼四周,视线便又被吸引回圆台之上。他眼睛紧紧盯着圆台之上,嘴上便是想到何处便说到何处,有一句没一句的,不似芜先生那般有规律可循。

“须得对世事万物有相当高的了解与掌握,还有啊,修习幻术之人本身,亦是修习幻术的关键所在。”

他说得笼统,学子们便不得不更为仔细的去听记,一时间谁也没有注意圆台之上的比试。

“是本身必须要具有强大的毅力,如是,才能在操控他人的精神与意识之时,而自己不被扰乱、不因此动摇。”

“啊!!!”

孔戮先生话音未净,圆台之上骤然一声怒号。

只见郭敏猛地冲林苏青跪下!

众学子惊怔!那圆台之上又生了什么?!

分明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有生呀?!

就连一直在上方看得最全满最认真的夕夜与洛洛都不禁怔住了他们也不曾看见生了什么,但也看到了一些什么……

只见到郭敏时而胁肩谄笑,时而怒目睚眦;时而痛哭流涕,时而载歌载舞……

或见他惊恐万状,或见他兴奋莫名;偶尔叉着腰身自比天高,偶尔蜷缩着身子自认弱小如蝼蚁……

他一会儿撕扯着自己的衣裳作登徒放浪状,一会儿又战战兢兢急张拘诸得不行……

郭敏他怎么了?不,应该问……郭敏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在大家所看不见的“世界”里,郭敏到底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生了什么?

“小青青……方才……又对那郭敏做了什么?”夕夜茫然不解,看呆了神。

孔戮眉头紧蹙,**胡须沉思着……

良久……忽然!他目光一紧,连忙吩咐下去:“带郭敏前去橘井仙翁处!”

话音刚落,嗖地一阵风声过,人群之中乍然冒出两名天武院学子飞上了圆台。

第二百〇二章 特例(第二更)

其中一名落在郭敏的背后,一记刀掌劈在郭敏的肩颈连接处,郭敏顿时晕了过去,随即那名天武院学子扛起郭敏,跃下圆台,穿过人群,火离去。

林苏青以余光瞥了一眼他们,得知去的是橘井仙翁处,是要去抓紧时辰去救治。

藏在树梢上的狗子打着慵懒的哈欠,原本左爪爪搭在右小爪爪上枕着,现下枕酸了,便换了个上下搭着,自言自语着:“孔戮反应虽慢了一些,但还是心地仁厚的。”

俄尔翻了个记白眼,鄙夷道:“那芜老咬虫怕是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想要这名疯癫的学子了,故意放任他自戕吧。哼,皮里春秋空黑黄。”

“咦?怎么就走了一个?”

狗子原本还想多剜酸几句,思路突然被夕夜的声音打断了去,它循着夕夜所言往圆台一看诶?果不其然,方才一同飞上圆台的两名天武院的学子,确实只离开了一名去送郭敏,此时还留了一名在圆台上。

只见那名学子面相是双目怒瞪,眼球凸出,体形生得魁梧且格外雄壮,看上去甚是威猛。

“哟!莫不是还有好戏可看?”夕夜兴致勃勃地往前挪了挪屁股,坐在蛇头的更边沿处。

“在下天武院学子平达。”他自报家门,阐述留下的目的,“听先生说你会使幻术,特地前来领教领教,如有失礼之处,还请林苏青兄弟多多包涵!”

平达正言厉色,随即抱拳又道,“既是比试切磋,你我便点到即止吧。林苏青兄弟!请!”

语罢,他便拆拳相应,摆出架势准备接招。

这般情形倘若是放在凡间,那么单单瞧着外形,似乎就能辨出输赢,毕竟……林苏青的大腿都远不如平达的小臂粗。这还能有什么打头?

不过,这毕竟不是凡间,谁也不是全拼力气。

夕夜悠哉乐哉的看着热闹不嫌事儿大,煽风点火的嚷嚷道:“平达兄弟,你有什么遗言还是先交代下吧!”

平达抬眼瞟了夕夜一眼,满不作搭理,且丝毫没有因此而粗心浮气。饶是夕夜将话挑得如此险恶,他也视若无睹,置若罔闻。看起来他十分耐得住性情,更重要的是,此足以看出,平达的意志力很强。

林苏青单只手负在身后,端在腰前的手抖了抖袖子,和气笑道:“不了,在下还要赶去天瑞院吏司处登记名册,就不耽误诸位争榜排名了。”

说着他冲平达拱拱手,接着又向四下围看的学子们拱拱手,以示歉意:“预祝大家争榜顺利。”

平达当场一愣,怎么着?瞧不起他?不同他比?还是说觉得他太弱,不想伤他?

遂提醒林苏青道:“午时三刻将过,等你赶去吏司处三清墟已然截止报名考试,你即使要入三清墟,也只能取代郭敏的名额去天修院了。不如留下同我先比出个高下!”

林苏青抬头看了看天色,仔细辨认了一番时辰,还好,还有一点余地。

虽然心里在掐算着时辰,有些着急了,但面上他依然一派从容的模样,道:“天修院在下就不去了。”

怎料随意的一句话,乍然激起了底下一通愤懑。

在天修院学子们看来,这俨然是瞧不起他们!

倘若是先前那名少年如是说说便也罢了,可是这句话从他一介凡夫俗子口中说出来,如何听来都只觉得刺耳!

“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天修院?”有学子举剑冲圆台之上的林苏青质问道。

“不过是靠虚幻之术赢了一个郭敏,你安敢如此猖狂蔑视我等天修院学子!”

“无知凡人!就是猖獗!”

怎的顿时成了众口之矢?这的确是冤枉。林苏青的原意就不是去天修院,如实相告怎的就成了猖狂?怎的就成了“瞧不起天修院”?这是什么逻辑?

平达看了看底下愤怒而攒动的人群,不与他们起哄,而是有一说一道:“你就是去天瑞院也不成,天瑞院的掌院先生云游三山五岳已有数百载,几百年不曾归过三清墟一次。你就是今下入学了,也没有先生管你的课业。何况,你就快错过报考时辰!”

在平达说着时,只听一声长啸,天边忽然飞来一只四尾玄鸟。它周身漆黑如墨,眸如宝石璀璨,绕着圆台盘旋数圈后,期间时有鸣叫,声音破空响彻云霄。

随即玄鸟扭头向下飞去,它降低了自己的高度,停驻在孔戮先生的面前。

它的眼眸眨了又眨好似在交代着什么,接着便又是一声长啸,之后那只玄鸟便朝三清墟正殿那方飞走了。

“林苏青”

玄鸟方刚离去,孔戮先生忽然扬声喊道。

突然出现的玄鸟,以及天武院孔戮先生的这一声,学子们不由得讶异,又是一番窃窃的揣度。

即刻,便听孔戮先生高声道:“你通过考试了!”

“通过了?”底下是异口同声,几乎人人都在质疑,林苏青未曾去吏司处报名,也未曾经受试炼,怎么就痛过了?只因为他赢了郭敏?

可是他要考的是天瑞院,就算因此算他武试通过,可是天瑞院那难于上青天的文试他也尚未去考,怎的就算他通过了?

不说是他们,连林苏青自己都惊住了,他还不曾去参加考试,就如此轻易的通过了?!

虽说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可是为何……为何他总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倏尔便听孔戮先生郑重其事道:“有尊者的旧友来访三清墟,为你请了特例,因此,特许你免试入学。”

“免试?!”底下顿时炸开了锅!

三清墟学子多的是身份不一般的世家子弟,有些甚至与天帝有着亲属关系,若要论身份尊卑,甚至还有西王母的亲侄子在籍!

可是大家无一不是凭着真才实学,凭着自己的努力,脚踏实地的考入三清墟的!

三清墟的试炼与竞争何其残酷,谁不是一路枕戈待旦,日昃忘食[日zèangshi],置自身性命于不顾而浴血奋战拼将上来的?

凭什么他林苏青就可以凭借一层关系,使三清墟的尊者们为他开放特例,准许他免试入学?

自三清墟创办以来,何曾有过“免试”的特例?又何曾因为谁的旧友相托,就开放如此不公不正的先河?

换言之,大家研精竭思也不得其解,尊者为何要自破规矩?这免试入学的特例难道不是给三清墟蒙羞?这难道不是在摧垮三清墟在三界之中的地位?

一旦因林苏青开启了这样的先河,那今后岂不是但凡有谁想入学三清墟,而自身实力又不合格者,都大可以不必以身犯险的去经过试炼,去参加考试,而是干脆直接托着关系行免试特例?

“先生!这不公平!”

“对!不公平!”

“先生!这样岂不失去了三清墟原本的立场?!”

“先生,断不能给那林苏青免试!”

“我们反对!”

“反对!”

……

第二百〇三章 揣测(第一更)

……

学子们纷纷抗议,就在呼声即将被完全煽动,群情愈来愈高涨之际,孔戮先生肃穆着面色,厉声斥责道:“凡有异议者,一概开除学子之籍!千年以内不得复考!”

顿时满场俱寂,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再多言半个不字。这是何等的惩戒!多少学子自幼起便开始修行,并且多少都是专对自己想考入的宗院而修行的。过尽千帆好不容易考过,岂能甘心因此被开除。

可是,越不让说,心中的不满便越的深重,更是越的愤懑!然而所有的愤懑皆无从泄!于是乎,莘莘学子们不约而同的狠狠地瞪向了圆台之上的林苏青,一双双眸子里尽是在叱问、尽是在怪罪凭什么?!为什么?!

不妙……很不妙……林苏青察觉底下所投来的目光里,几乎全都带着腾腾的杀气,他直觉十分不妙。

回想孔戮先生所传达之事,显然是那只玄鸟带来的消息。

而孔戮先生现下所说的话,必然也都代表着三清墟的态度。

可是,三清墟为何突然如此这般?

连林苏青自己都不禁疑惑他凭什么?这又是为什么?

难道那位“尊者的旧友”是丹穴山的二太子殿下,是他林苏青的主上?

这是最有可能的可能,但,又绝对不可能是主上。

因为五年前分别的那天,主上特地嘱咐过他,必须凭着他自己的实力考上三清墟。何况以主上的性情,断然不可能改变主意不需他的实力,而是让三清墟为他免试。

既然不是主上,那会是谁?

能够使得三清墟的尊者们亲自松口,那身份必然是不一般,可是他林苏青自问在这边的世界里,除了主上便不再与哪位尊贵的神仙有过什么多余的交集。

究竟是谁?谁又知道他会来考三清墟?

知情者中又有谁有着这样大的魄力,能令三清墟的尊者们开下这样一个众矢之的先河特例……

越想此事,便越觉得复杂。

林苏青反复忖度着,不禁想到那位所谓的三清墟尊者的旧友,愿意不辞麻烦的特地来三清墟请尊者们行这个便利,为他林苏青开放一个这样的免试特例,那么……那位“旧友”当真是出于好意吗?

难道三清墟的那些尊者们不将他视为祸患?那位尊者的旧友也不将他视为祸患?

再者,那位所谓的尊者的旧友,又是如何知晓他林苏青正好是今日抵达三清墟参加考试呢?尽是巧合吗?

不妙,他越想越觉得事情之中有一种相当不妙的感觉,微妙得令他说不清楚,道不明白。但就是觉得很不对劲,相当可疑。

有诈,这其中似乎有诈。

饶是林苏青越想越心惊肉跳,可是现况容不得他再过多猜想,因为圆台之下有成千上百双眼睛正在盯着他,在大家看来,他林苏青不仅是一名一无是处的凡夫俗子,还是一个与他们不一样的、格格不入的学子。

林苏青倍感头疼,这突如其来的“好意关照”,他接不是,不接也不是。这因他而设的“特例”,给他带来了便利,也给他带来了麻烦,同时,还给他带来了一个供人猜想的“身份”。

“一介凡人,如何受得起这等关照?还是说他本就不是凡人?不过是深藏不露?”

这样的疑问,在许多人的心中徘徊无论是幽梦、还是科林、或是孔戮先生,还有诸多的学子……等等等等,许许多多的人心中都不知不觉的开始关注起了林苏青。

然而,面上云淡风轻的林苏青,心里可谓是忧心如惔。他清楚的值得,不能任由这把名为“特例”的双刃剑,冠着“旧友关照”的名义。

于是,他拢了拢袖子,捧手向天武院孔戮先生行了一记文礼,而后面朝三清墟正门处,屈膝跪地,左手按在右手手背之上,拱手于地,于膝前,接着伏地稽,直到头也碰到地面,动作缓慢行着稽九拜之礼。

停留了片刻,他直起身来,向三清墟正门处拱手作揖道

“天瑞院几百近千年不曾有学子报考,天瑞院新近学子林苏青,感恩三清墟诸位尊者大仁博爱,感恩三清墟诸位尊者念天瑞院学术百余年未得传承,特例开放。学生林苏青定不负众望,必当刮摩淬励刻苦学习,精益求精以承天瑞院真传。”

一席话说罢,他再度行了两拜稽大礼,才缓缓起身站定。

这,便是应下了。

在应下的同时,他替那位“尊者的旧友”,以及尊者们说明一个由头,意思是,三清墟的尊者们觉得天瑞院太久没有学生,天瑞院的学术没有传承,以前就是向开放特例,奈何没有学生报考。惊吓难得有个学子执意来考天瑞院,因此终于有机会开放特例。

而这个特例也并非是针对他林苏青而设,实则是任何一个甲乙丙丁,只要是来报考天瑞院,只要是实力符合三清墟的门槛,便可以开放。

“原来如此?!”

平达愕然,底下亦有一片愕然。起先没有想到这一方面的学子,听林苏青这样一说,忽然觉得有几分道理,瞪向他的目光顿时便软下去了一些。只是,大家还是对他颇有微词,谁叫他是个凡人。

不过,林苏青的本意原本就不是非要所有学子都相信他所说的话。毕竟这是他为了推掉“特例关照”的名头而强加的理由,尽管无法立刻令所有人信服,但至少听着能占着些道理。万一今后能传开呢。

“既然你已经是三清墟的学子了,那么你我正可以名正言顺的切磋了!”

平达突然说道,并重新摆出架势,邀约林苏青一战。

“嘶~”林苏青倒抽一口凉气,抠了抠额头,心中惘然道,唉,这个一根筋的蛮子。

随即他笑了笑道:“不了,我此来只是为了入学,争榜排名什么的,不曾想过。恕不奉陪。”说着便向平达拱了拱手。

平达不解,可惜他生就一张似金刚怒目的脸,若未能捕捉到他那一丝丝的不解,看起来就像是在愤怒的质问:“无意争榜?那你赢郭敏做什么?”

第二百〇四章 奇了怪了(第二更)

“其中或许有些误会,原本是郭敏兄弟邀战,并非我要与他争夺。”

“哦,这样啊,我来得晚,不知道你们怎么回事儿。”平达愣愣的说着,分明是他理亏了,但那张脸叫人看着很是理直气壮,“那我邀你一战,你为何不应?!”凶蛮得很。

“这……”林苏青面上始终谦和,心中十分困扰,可谓是秀才遇见兵了,他想了一想,干脆说道:“我原本无心争榜,却在无意之中已然争出了一个名次,这个名次我很满意,就不继续争了。”

平达一根筋犟似牛,为了不给平达再纠缠的机会,他连忙招呼夕夜道:“夕夜。”

夕夜一喜,按着蛇头就跳了下去,欢喜地凑到林苏青边上,冲着平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我帮你打他?”

林苏青泰然而道:“不打。”

“啊?”夕夜讶然,“不打?”

“走吧。”

“哦。”夕夜瘪着嘴角,走时扭过头依依不舍的瞅着平达,满眼之中都是殷切的期盼,期盼平达能看懂他眼神里的意思,留他一留……然而平达盯了他半天愣是没看懂。

“木头!无趣!”夕夜负气道,“白长了那么大眼珠子。”

还以为又有热闹可瞧,还以为又有架可打,哪里想到什么也没有,他很是失落,顿觉妖生无趣。

见他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林苏青轻轻一笑,认真对他说道:“你若不嫌今后时刻被关注着一举一动,不嫌有诸多不便的话,你就比吧。”

“啊?”夕夜一听,蹙着眉头既嫌弃又讶异,“难道我上个茅房他们也要看我拉的是圆的扁的不成?”

“谁知道呢,或许会,或许不会。”

“不好不好,我好不容易跑出来了,我可不想再时刻活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夕夜连连摆手,可是转念又想到,“那我不拿前几名,我就赢几个过过瘾成不?”

“可以啊。”

夕夜一听林苏青的回答,顿时眼前一亮,正要笑嘴还没来得及咧开呢,就听林苏青又说道:“不过,你我都还没有去吏司部报道,你可以不在意,但我必须要去,就不能陪你玩了。”

如果有耳朵露在外面,夕夜的耳朵,此时定然是如霜打的茄子般耷拉着的:“洛洛……”召唤得心不甘情不愿。

洛洛听令,即刻便伸过头来,将身子压低了许多,使得头顶与圆台齐平,等待他们上去。夕夜一边往前走,一边不时的回头看向平达,特别是平达那巨大的块头,实在太诱|人了,忍不住就想去揍他一番,遂走得是一步三回头。

再回头时林苏青已经走到洛洛的眼睛前边了,夕夜赶忙追赶两步,凑到林苏青跟前打着商量道:“要不再打一局?”他伸着一根食指使劲儿的比划,“就一局。”

“你打吧,我要先走了。”

夕夜见如何林苏青都不同意留下陪他,他一赌气,气鼓鼓地跳上了蛇头,看着还在圆台上没有上来的林苏青问道:“为什么不打了?反正你已经通过考试了,报道也不急于这一时。”

说完他一屁股坐下,抄着膀子盘着腿,一脸的不高兴,明俊的脸鼓成个气包子。

“待会儿告诉你。”林苏青看他一眼,一句也不劝,直接吩咐了洛洛,“洛洛,送夕夜下去。”

夕夜一听是送他下去,不是一块儿下去,连忙问道:“那你……”谁知话音刚起,林苏青忽然不见了,“呢?”

“不见了?!”他大吃一惊,腾地站起来,到处张望,“人呢?”

他一手叉着腰,一手成个小斗篷遮挡在额前,远眺着底下人群:“洛洛你看见小青青去哪儿了吗?”

洛洛转动着泛着蓝光的眼球,并缓缓的转动头部,居高临下的搜寻着底下,恍然一眼,果然看见了林苏青,只是,竟不知何时,林苏青居然已经在底下了!

“回禀少主,林苏青他……他在先前所站的位置……”

“原位?”夕夜朝圆台之上看去,可还是只有平达那个傻愣子在诧然的瞧着他们,“没有啊。”

“少主……是在底下……与郭敏交手上来之前的为之……”洛洛不知该如何表达,因为她难以置信,因为她觉得说出来夕夜也会难以置信,说出来还有些跌面子,因为她与夕夜方才离林苏青那般近,竟然谁也没有现林苏青的行踪……

“底下?!”夕夜果然一惊,旋即望向先前与郭敏起争执的地方果然!林苏青果然正站在那里,正眯着眼睛抬着头望着他们。

先前与郭敏起争执时,是在人群堆里,但是因为洛洛化为蛇形时,学子们为了避免自己被伤到所以纷纷退散过的缘故,现在那里只有林苏青一人。

他在人群的最前方,就在洛洛的“脚”边上,兀自立着,渺小得不起眼,此时却格外的扎眼!

夕夜意外得目瞪口呆:“不是吧?”

“夕夜。”林苏青朗声冲他道,“走吧。”

“还真是小青青?!”夕夜大吃一惊,随即眼神放光又是一喜,等不及洛洛渡他下去了,他顺着洛洛的后背往下一溜,一溜烟地滑了下去,落下时急急刹住脚,蹦下去时往前窜了两步,一个猛子杵到林苏青跟前,满脸的不可思议,连连问。

“你一直在这里?”叫他如何相信,他回身指着圆台之上,“难道方才上面的一切都是假的?连与我说话的那个也是假的?”

忽然又摸着后背:“可是我清楚的记得你踩了我一脚,就在我后背上,这里!”

说着就转过身去,背朝林苏青,扭过腰指给他具体位置那个方才被他当成踏板踩过的位置。

没有在衣裳上留下脚印,但夕夜清楚的记得那一脚的感觉,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待过他,而且是实打实的踏下来的,若不是他即使抵住了,险些摔得扑伏在地上!不可能是虚幻的!

“你是几时下来的?在我说话的时候?”夕夜又问,“还是说你其实一直就没有上去过?可是你踹我的那一脚又算怎么回事?还有啊还有啊,那个雾阵是你设的吧?”

第二百〇五章 啮铁族(第一更)

林苏青一只手负在身后,一只手端在腰前,听着夕夜问得差不多了,他不动声色的斜了一眼身后的人群,小声提示道:“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聪颖如夕夜,瞬间读懂了他的意思,于是佯装着失去了兴致,撇了撇嘴道:“算了,不问你了,没什么意思。虚虚幻幻,幻术哪有真拳实脚来得痛快!洛洛,我们走!”

说着他就带头朝着三清墟正门而去,已然化回人形的洛洛,依然美得不可方物,还是那般冷厉的美。

是那般并非一眼惊艳,却令人越看越无法自拔的美,许多人也看出了洛洛的与众不同,遂也挪不开眼睛。

只是,当他们三个以夕夜打头,相继穿过人群之时,大家的眼神变了。他们的眼中不再只是看到意气风如阳光绚烂的夕夜,和身姿曼妙肃冷无比洛洛,他们不再无视林苏青,不再因林苏青是凡夫俗子而视若无睹。

大家的目光流过夕夜,流过洛洛,最终都停留在了林苏青的身上。

这其实恰恰是林苏青完全不想要的。

因为这些关注,与看向夕夜,看向洛洛的完全不同,在看向林苏青的眼神里……是愤恨,是蔑视,是冷漠,是敌对……没有认可,也没有认同。

饶是林苏青可以不在乎这些目光,可是这些目光却无法放过他。

在路过孔戮先生时,林苏青向他缓缓揖了一礼,便路过而去。他一个字也没有说,任由他人去猜测他这一礼的意图。

可以猜成是他在感谢孔戮帮忙转达尊者的意思,也可以猜成只是井水不犯河水,他院学子路过打的一个普通招呼。

孔戮先生微微点点头,也没有说什么。不过他身边的一名学子却无法按捺住,他藐视着林苏青,那眼神仿佛是在鄙夷林苏青在虚伪作态,随即他对路过自己的林苏青道:“天瑞院没有掌院先生。”

仿佛是随口的一句好意提醒,语气之中却带着明显的不屑。

而原本已经与那学子擦肩而过,走出了几步之远的林苏青,闻言顿时驻足不前。俄尔,他回转身来看着那名学子,唇角微微一笑,颇泰然道:“师长远游不在,身为天瑞院本届学子之兄长,我当尽心尽力代行掌院之责。”

一语罢了,他拱手向四周点了点,随即转身潇洒离去,脚步不疾不徐,十分沉稳。

“孔戮先生,这……”该名学子张了张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原本想告林苏青一个倨傲无礼之过,可是他一言一行,彬彬有礼,妥妥当当。而后想告他个不尊师长之罪,可天瑞院现况如此,而管束之道也的确如此,师长不在,确实应是大师兄代掌相关事宜……

而这样以来,那林苏青岂不是还比他高半个身分?

这……欺人不成反被占了便宜,叫他说什么好……

“哼,他狂任他狂。”忽然有别的学子啐道,“整个天瑞院统共也没几名学生,算上那名少年也不过才两名,狂什么狂。”

这时,圆台之上的平达,面色依旧是生来的那种狠辣,语气却是直愣得很,他隔着高空远远地向孔戮先生喊道:“孔戮先生!我原本只是想领教一番所谓的幻术,与他切磋切磋,既然他不出手,那我能下来吗?”

这一句,问得孔戮一怔,问得天武院其他学子汗颜,问得天修院学子掩嘴窃笑。

平达生怕孔戮先生没有听见,他走到圆台边缘又道:“先生!请问我能下来吗?”

“你都已经上去了,你就比呗,下来作甚!”有天修院的学子起哄道。

“可我也不想争榜!”平达憨厚直率,却又惹得底下哄然大笑。

这般松散不知上进,还是自家宗院的学生,孔戮先生的太阳穴跳得抽搐,顿时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可是比不比都应该出于学子自己的意愿,便无奈道:“不比就下来吧。”

“哈哈哈哈哈!!!”

其他学子哄闹不已,平达毫不理会。

“哦!谢谢先生!”便似跳水似的,一个猛子扎下来,临到要落地时,才翻了几个跟头,调转了方位,以双脚落地,震得大地一颤。显然是因为不必像上圆台那样在落地时维持平衡,所以他就没有用巧力落脚。

他一路走来时,因为生得满脸横肉,眉眼倒竖,看起来凶狠可怕,有一些胆小怕事的早早就避开了他,至于那些胆大好惹是非的,也是一见他过来,便立刻止住了笑声,谁也没敢当着他的面笑出来。

因为以他的身形及外貌可以推断,他极有可能是啮铁族裔。

啮铁族是不好招惹的族落,他们以铁为主食,排泄出坚硬如钢的粪便,因而是三界的兵器原材料的主要供应方。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尽管他们独自生活在南方,不入籍任何一界,但是他们却享受着三界的共同庇护。

换言之,倘若有朝一日三界不睦,开起战来,啮铁族也当是三界争着抢着要拉拢的族落。那么试问,又有谁敢去冒犯他们?

“我猜那凡小子是不敢与你比,怕狂过之后输了跌面儿。”有言如是说道。

此理一出,竟深得许多人同意,周遭附和支声相继而出,此起彼伏。

“说得有理!就凭他也敢看不起天修院?!”

“我看他也是在怂着,怕不能一招鲜吃遍天吧!”

“就是,芜先生都将幻术的本末讲于我们了,若是一开始便封闭自己的感官防着他,他又能控制住谁?”

“就是就是。说来说去,不够是江湖卖艺小子的伎俩罢了。”

“肯定是自知打不过,才灰溜溜的赶紧跑了,片刻也不敢留。”

……

听着底下议论纷纷,狗子打着哈欠起身,步出树梢按着云头翻了上去,它趴在云彩之上,驾着云雾慢慢悠悠前去追赶林苏青他们。

实在不屑多听底下那些自以为是的言论,一群一无所知的蠢蛋,偏是要装成无所不知。

狗子不屑一顾,驾着云头从他们的头顶上掠了过去。

“哼哼,你们知道个粑粑,一群无知小儿。”

对于幻术,就是身为先生的孔戮与那芜老咬虫,怕都只是一知半解,了解过一些皮毛罢了。

……

第二百〇六章 灵力测验(第二更)

三清墟的正门过罢,便是另一番天地。云蒸霞蔚,紫气冲天。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架白玉天桥,它架在玛瑙似的天湖之上,天桥长不见终点,站在桥上往下瞧去,湖水似玛瑙般魅力,腾着袅袅的云烟,将脸探下去看时,脸部顿时感到阵阵凉意,当是那云雾透着冰凉,令人提神醒脑。

虽然刚过午时三刻,但他们不敢多做停留,看这广袤的程度,假若每一处都停留一会儿,怕是还走不到天瑞院,天就要黑下来了。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前后,他们终于过完了天桥,抬头一看,便见顶天矗立的三清正殿,而其余的宗院,则各踞一座山峰,三院三山,环抱在正殿身后,蔚为壮观!

不过,要去往各自的总院,必须要先去到正殿,须得经过正殿前方的阴阳八卦图似的广场,而这处广场比先前的两处都要大许多,并且有糊环绕,湖中只饲养着黑色与白色的锦鲤。

广场的尽头,即正殿的前方的右侧,立着一座玄色的石碑,通体晶莹如同一块天然的玄晶,并且光洁如镜,照出了蓝天白云,和广场与环湖。而碑上,一个字也没有题。

那便是吏司处登记的地方。

夕夜神采奕奕的踩着鱼儿,似蜻蜓点水,一阵风似的便渡过去了,脚一占广场,立刻便有一道紫光将他周身扫了一遍。

夕夜很欢喜,觉得十分有趣,他神采飞扬的转过身冲着湖那头的林苏青问道:“你要如何过来?要不让洛洛送你?”

林苏青摇摇头道:“洛洛并非学子,她过不去这条湖。”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夕夜忖了忖,好奇的望着他。

林苏青抿了抿嘴角没有回应,他哪里什么都知道,他有着许多不知道,还有着许多想知道却无从知道的事。

“那你如何过来?那我回去帮你!”

夕夜说着,作势就要再踏着鱼儿们返回,然而这湖里的鱼儿似乎已经成精了似的,一听见他说要回去,立刻便散开了,夕夜上前一看,没有鱼,便换了一处,可是水里的鱼儿总能比他快半步,先散开。

于是,夕夜所到之处,面前的湖水必然澄澈见底,连朵莲花也要快他一步先飘走。

“唉呀,我好像回不去。”他挠了挠后脑勺看着湖水里的怪象,抬头道,“你等我射一箭!”

“不了。”林苏青扬声制止了夕夜。而后,他瞧着对面,目测了一番湖水的宽度,接着便从袖口里的抽出毫笔,凌空画下一只小竹排,有条不紊地踏上了竹排,撑杆向前,渡向了广场。

当他一到,跳上了阴阳八卦图式的广场的一刹那,竹排顿时便化作了一缕空墨消散得无影无踪,与此同时亦有一道紫光将他周身扫了个遍。

“走吧,去那里签个到。”林苏青提着衣袍的下摆,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时辰已经不早了,还有很多路要赶。

好奇心肆起的夕夜连忙跟上去,凑在那块玄色石碑前,瞧了又瞧,问道:“如何签?用笔吗?”

他绕着那座光洁得足以清晰的照出面部神色的石碑,戳了戳,又点了点,道:“与我家乡随处可见的黑水晶很像。”

接着他就伸出食指沾了沾口水,作势要以口水印子去划拉上自己的名字:“这样吗?”却是一点痕迹也没能留下。

“它需要测试你当前的灵力强度,并予以记录。你张开五指,把手放上去,注入你的灵力即可。”林苏青也立在石碑前,给夕夜讲解完后,他便看着石碑上自己的倒影。

已经不是五年前的那个自己了。

他正茬着神,石碑中自己的倒影突然消失了,只留着夕夜的影子。

“是这样吗?”夕夜问道。

他回过神一看,原来夕夜已经将自己的手放上去了,难怪石碑只能容下夕夜的倒影。

夕夜将手按在石碑上,正要力,忽然有些迟疑,他回头又问道:“弄坏了要赔吗?你还有多少银钱?”

“据记载说,是与女娲娘娘补天时所用的石头乃同一种材质。就算你弄坏了,女娲娘娘那儿应该还多着吧。”林苏青怀着心事,也无心多作解释,直言劝导着夕夜,“不会坏的,动手吧。”

“好吧!”夕夜左手拍了拍石碑,龇牙一笑,“小石头~瞧好了!”

他牙关一咬,以至下颌部有筋脉凸出,可见使出了十足的力道,可是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体现,按照以往,当夕夜凝聚力量时,都会有力量所化的淡青色的辉光,然而现在连一丝一毫也没有,看起来如同普通的一掌按在石碑上罢了。

突然!只见玄色的石碑突然变得莹亮内涵着晶莹的淡青色光!仿佛夕夜的所有灵力集聚在了那块石碑之内!

而那块原本玄色的实心的石碑,此时却仿佛是在一块闪耀着淡青色光辉的光团外面,罩着的一层薄如蝉翼的玄纱,仿佛玄色石碑变成一方容器,而那团淡青色的光辉才是石碑本身。

能看到其中光彩在流动,在纠缠,但因为有一层薄薄的玄纱笼罩着,它并不刺眼。

夕夜的眸子突然失去了神色,像是在出神。很是反常,夕夜的思维反应敏捷,极少有这样眼神放空的时候。

“夕夜?”林苏青试探着叫了叫他,可是夕夜似是个木偶人似的,好无回应。

林苏青伸手想去推一推他,但刚一伸出,便是一顿,握住了手,手指在掌心里摩挲、犹豫他觉得,出现这样的异样,应当不碰为妙。他并不知晓究竟生了什么,但只是出于一种直觉,觉得不当碰。

“夕夜?你可以松开手了。”林苏青尝试着唤醒夕夜,可是,夕夜还是双目无神的对着前方,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似的,与此同时,却仍然牙关紧咬未放,整张脸变得诡异可怖。

林苏青正在思考对策,忽然,夕夜的眉头一皱,并且越皱越紧,但眼神依然空洞无物,同时,玄色石碑之内所罩着的力量,忽然不停地汹涌的翻滚,不停地卷动……像是在抗争,像是在愤怒。

第二百〇八章 夕夜的执念2(第二更)

“夜儿长大了。”来者伸出宽厚的大手,温柔地**着夕夜的头顶,很温柔,却没有温度。夕夜还在认真去感受这不曾有过的体验,被父君摸头是这样的感觉吗?是这样吧?

便听头上的声音说道:“夜儿大了,当立夜儿的母妃为后了。”

夕夜一愣,不知为何,左边眼睛的泪水突然夺眶滑落。

“册立了帝后,也要立夜儿为储君了,以后夜儿便是新的帝君了。夜儿,你想不想做储君?”

不知为何,两只眼睛的泪水都不受控制了,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落。

五叔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五叔说,男儿再多苦打碎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五叔说,男儿要像一座山那样沉稳……五叔说……五叔说……

夕夜再也忍不住,遽然失控地扑向来者的怀中放肆嚎啕起来,去他大爷的有泪不轻弹,去他大爷的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去他大爷的要像一座山,去他大爷的,去他大爷的,我就要父君!就要父君!

“父君!”夕夜哭得涕泗滂沱,好多好多的委屈想说,却都变成了泪水。

不曾这样哭过,连幼时也都只是彤红着眼眶,怎样都忍得住。不知为何……不知为何……

肩背上那只宽厚的大手,越是轻轻地拍打,他就越是想哭得厉害。不知为何,不知为何……

幼时便自以为成熟,却在成熟时,忽然感觉自己只是个孩子。

不知为何。

……

夕夜扑在来者的怀中哭了一阵,突然就止住了哭声,抽噎了两下,便不哭了。

“夜儿怎么了?”来者察觉夕夜的变化,便不拍打他的肩背,而是揽着他问道。

夕夜想了想回答道:“没,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已经四五百岁了,不该是小孩子习性了。

来者拍了拍他,将他从怀中扶起来,道:“夜儿,随父君回去吧。”说罢,便拉着他的手往前行去。

夕夜被牵着,无意识地跟了两步,便戛然止步,心中竟有些犹疑,有些拿捏不定……回去?回去吗……

之所以出来,是希望父君来寻他,之所以想让父君寻他回去,是因为能看见父君,能和父君在一起。

见他不走,来者回过身,和蔼道:“夜儿大了,回去便是储君,今后是帝君,夜儿随父君走吧。”

听着有道理,夕夜动了动脚准备继续走,却又停下。

“夜儿怎么了?”

“父君……”

明明都是期待已久、渴盼已久的事情,不知道何故,他突然有些不想走。

“夕夜!”林苏青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小青青?!夕夜脑子嗡地一声震响,一对毛绒绒的耳朵登时半从头之间窜出来,在头顶上立成个三角。

“夕夜,你怎么了夕夜?!”声音很平和,是林苏青平常说话的调调,可是……夕夜的耳朵颤了颤,却听出了一丝焦急,一丝担忧,一丝不知所措……

这对于总是刻意敛着自己真实情绪的小青青来说,一丝的表现其实是已经很多了。

“小青青?!”夕夜脱口问出话来,可是左顾右盼,张来望去,哪里也没有林苏青的身影。

“夜儿,你怎么了?”来者又问他。

夕夜记得来者问过他好几回“怎么了”,起初觉得是来者在关心他的情绪,可是一对比林苏青的问,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夕夜!”林苏青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是两个字,只是叫着他,但是听起来都截然不同,夕夜不自觉地就撒开了被来者牵着的手,双手呈喇叭扩在脸前,一边喊一边在四周转悠着寻找:“小青青你在哪儿?我听到你了!”

“夜儿,同父君回去吧。”那来者忽然出现在夕夜的身后,拉着他道,“你出来说久也不算久,外面的世界很险恶,真心假意你还小,也分不清,同父君回去吧。”

因为是父君,所以这样一说,这样一拉,夕夜便顿时作罢了,便被父君拉着往前走,可是耳朵却耷拉着,有些氐惆。

随着那来者拉着他往前行,他们身后的事物便逐渐的,像在悄悄地追赶着他们的脚步似的,慢慢地变得模糊,最远处,更是变成碧青色一团混沌了。

不知不觉间,夕夜的尾巴也藏不住了,露了出来,垂在身后跟着,他没有注意到,只感觉越来越疲惫,上眼皮与下眼皮仿似卿卿我我,一合上就不愿意分开。

他感觉昏昏欲睡,仿佛一闭眼睛就能立刻睡得熟透了去。

随着困倦之意袭来,夕夜的脑子也变得混沌不清,身体仿佛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在下意识地往前走着罢了。

一边走着,一边头脑沉,几欲放弃挣扎就势睡去,一边听着父君温和说道:“回去,封夜儿做新的帝君……”

“夕夜。”

林苏青的声音一出,夕夜猛地一个激灵醒过来,他惊诧地看着眼前正牵着自己前行的男子的背影,茫然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刹住脚步,不走了。

那身影转过来,还是那般高大雄伟,令夕夜仰起头也看不清他的面庞,像隐在水雾里似的。

“夜儿,怎么了?”

便又是这样问他。

“夕夜,你怎么了?”林苏青的声音也如是响起,也在问他。

听起来……明明说的是一样的话,可是却总觉得哪里不一样,这感觉说不清楚,但就是觉得不一样。

夕夜耷着耳朵垂着尾巴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所拉着的父君的手:“父君……”

考虑再三后,他说道,“父君,夜儿不回去。”

“夜儿为何不想回去?做新的帝君不好吗?”

夕夜看着自己手中的那双宽厚而巨大的手,那手没有一点温度,尽管如是温柔的牵着他,可是他的心里却感受不到一点温暖。

“回去……”他喃喃说道:“……又是四四方方的天,四四方方的地,井井有条的王宫,一丝不苟的规矩,和循规蹈矩的祈夜……”

“夜儿你在说什么?”

“父君……”夕夜顿了顿,想了又想,而后说道,“夜儿喜欢现在的自己。夜儿不想回去。”

话音落下,夕夜默了默,半天等不到头上有回应,他抬头一看,谁知!那雄伟魁梧的身影正化作了光晕、化作了碎片,化作了粼粼的光点……正在逐渐消散……

夕夜瞪大眼睛看着,眼见着越散越快,已经只剩下一只臂膀,已经消失了肩膀、消失了胳膊、消失了小臂、还剩手腕、还剩手指、还剩……

“父君!”夕夜着急,一声大喊,猛地打了个寒颤

第二百〇九章 许多事情只有后来才能懂(第一更)

他“醒”了。正双眸圆瞪地看着前方,目光没有落脚点,他满头的大汗,气喘吁吁。右手依然按在那块玄色的石碑之上,石碑没有坏,饶是他注入了全力,石碑却连一丝裂纹也没有。

只是,那块石碑又恢复了实心的玄色,静静的矗在那里,好像什么也没有生,他刚把手放上去一样。

心里空落落的,像有什么被掏走了什么。

感觉自己的胸口像一条弄堂,有穿堂风冷飕飕的吹过,他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但很不是滋味。

他愣愣地侧过脸,一脸茫然的看着林苏青,粗气还没有喘匀,便带着疑惑问道:“我刚刚……”

话刚起头却突然不知该从何说起,他说不上来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只是觉,更想哭了。

怎的变得如此爱哭。他有些嫌弃自己,越是嫌弃,便越是忍不住了。眼眶不知不觉里胀,鼻腔不知不觉里酸得疼。

“夕夜?你醒了?”林苏青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这一次是那么的近。

“我刚刚……”夕夜说着转过脸去,不知何时满脸都是泪痕,不时有新的泪水,如何也止不住的冲了下去。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声音哽咽,喉咙紧,想冷静却冷静不住,“让我做了一个选择……”视线猛地模糊,他拧着眉头,紧紧地抿着嘴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拼力强忍着自己的眼泪,忍得眉眼皱在了一起,可是泪水啊,泪水不听他的控制。

他撇过脸面朝石碑,时而低下头,时而仰起脸,寻着各种法子强行去收回泪水。一切都是假的,作何要为假象流眼泪。如此不堪,如此软弱。

林苏青将夕夜的神情看在眼里,他略微想了一想,大概明白了夕夜的心情。

看夕夜如此难过,想来不会是什么痛快之事。何况他说做了一个选择,做选择本身也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夕夜,流泪只是一种普通的身体表达,就像当我们困了便忍不住一定要打出哈欠一样。流泪没有错。”林苏青如是说道,“而且,它有时候还用来表示珍惜和尊重,有时候,还可以表达我们的开心和幸福。它其实是一种非常高尚的情绪。”

林苏青语气平平淡淡,不疾不徐,也不是在讲道理,只是随意得像在讲述他先前吃了一道什么菜品,讲述做成这道菜的原料有着什么,随意得就像在无聊闲扯。

“我们已经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奶娃子了。”不过他特地用了夕夜新学的词儿,夕夜一直觉得这个词很有趣,“我个人以为,到了我们这样知事理,明是非的年纪,能够放声嚎啕大哭的,才是真正的勇敢与坚强的。”林苏青说着略微停了停,而后问道,“你觉得呢?”

夕夜听着,想着,觉得林苏青说的话有点绕。当反应过来时,他现,明明自己如何努力也控制不住的难过,却在听着林苏青缓缓的说着话时,它们悄然的刹住了,没有再继续地往他的心底深处去侵袭。

“小青青,你有难过的事情吗?”他面向石碑,看着如水晶、如镜面的玄色石碑里,满脸泪水的自己。

“有。”林苏青很果断的回答他,语气依然平静如初。

“那你会哭吗?”

“以前会,现在不会了。”

“是为什么?”

“我没有勇气哭出来。”

夕夜回过头静静的看向林苏青:“我没听懂。”

林苏青嘴角牵动,像是对夕夜笑了一笑,神情有些落寞道:“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又是这句话。”夕夜不服气的嘟囔道,这句话他听过千百回了。许多事为何当下不能知道,非要等到长大了才能知道?

林苏青深深的看了夕夜一眼,既非愉快的事情,越聊只会越招来难过。于是他走上两步,把手搭在夕夜的肩膀上,道:“祝贺你登记成功了,你现在已经载入了三清墟学子的籍历了。”

一是岔开话题,也是一种安慰。

虽然并不清楚夕夜方才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挣扎,但依他的神情来推断,断然不大好过。

在那短暂的一时片刻里,林苏青可是亲眼见证了夕夜的前后变化他的忽而震惊、忽而欢喜、忽而难过、忽而泪如雨下……

见夕夜满脸惘然若失,好似依旧在回想着方才的经历,林苏青再次打岔道:“好了,该轮到我了。”

一向反应机敏的夕夜,突然变得迟钝了许多,反应总是慢上几拍。

“夕夜,到我了。”林苏青再次提醒他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时,夕夜才回过神来,他木然的收回了手。才现,自己的掌心里全都是汗水。他失神的握着手摩挲着手指,与脱离石碑后微微凉的汗水。正是这只手,方才握过父君的手……可是……

恍然之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当再度回过神来,他抬眼便见林苏青拢了拢外衫的纱袖,正抬手要按向那玄色的石碑。

只见他缓缓的伸出手,掌心与石碑只差着一根手指宽的距离时……

“小青青!”夕夜一口叫住了他。

林苏青一惊,收了收手,侧过脸问向夕夜去:“怎么了?”

这一问,夕夜登时一怔。对于“怎么了”这三个字,他第一次有了新的认识如果只是问“怎么了”,是在问生了什么事。可是,当问出这三个字的人的心中带着感情的话,果然是截然不同的。

夕夜忽然明了许多事,不过他不想说出来。

“没怎么。”

“哦。”

林苏青再探手去……“小青青。”夕夜又是一声疾呼。然而这一次,林苏青料到了,他料到了夕夜会再叫他。

“说吧,你想说什么。”林苏青干脆抽回了手,顺手在衣袍上蹭去了手心里已然冒出的虚汗。

“嗯……我……”夕夜突然莫名的一笑,指了指那块玄色石碑,语气也不拖沓,很利落的说道:“我是想提醒你,这块石头有问题,它可能会要了你的命。如果你不注意的话……”说着说着,他便又不知该怎样说了,心里乱了,最上便又开始语无伦次。

“会怎样?”林苏青顺着他问道。

“不论谁出现了,你都不要跟着他走。”

“走?”

“嗯嗯,去了可能会回不来。”夕夜不会形容,他也不能确定如果跟去了到底会不会“回不来”,只不过方才的经历委实令他很不舒服。

明明也算是一种圆满的梦,可是回想起来却莫名的感觉心有余悸。他说不明白这没来由的感觉,便连忙将自己的体验说出来。

“你会突然觉得很困,困得睁不开眼睛,但是你一定不能睡,睡了可能就醒不过来了。就是……就是……反正你别跟着谁走就是了!”

“跟着谁?”

“我父君。”夕夜脱口而出。

旋即他便觉得尴尬,眼神也忽然开始闪躲。

“反正你别去……”

以前,不曾见过夕夜有这样踟躇不决,心虚闪躲的一面。

“好。”林苏青答应道。

夕夜抬头一愣,眨了眨眼睛,又道:“也可能……你见到的不是我父君……”

第二百一十章 狗子的担忧(第二更)

他皱着眉头,因为自己形容不清楚方才的体验而生起了自己的气来。不过,虽然说不清楚说不明白,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那块石碑有问题,并且那块石碑让他看见的一切都有问题。

“唉呀我说不清楚,反正你别去就是!”

林苏青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回答他:“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心里想表达的意思。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林苏青安然笑笑,算是给了夕夜一个安慰,“我去了。”

“嗯……对了。”林苏青忽然又道,“你若实在担心,便仔细观察我的神色吧,倘若看见我双目失神,变得空洞晦暗,切记那时候一定要叫‘醒’我,可能因为你叫,我就回来了。”

“嗯!”夕夜重重地点了一记头,宛如接下了天大的重任,因为他方才正是因为林苏青的呼唤,他才能及时从昏昏沉沉之中回过神来。

林苏青多看了夕夜一眼,便重新撸起外罩的纱衣的袖子,伸手探向那块玄色石碑,动作缓缓地,在即将接触到石碑时,微微一顿,在中指的指尖刚传来那石碑的冰凉触感时,他猛地一收。

我会看见什么……林苏青心道。

罢了,迟早是要按下去的。他把心一横,按了下去。他闭上眼睛,将紧张的心跳平复下来,而后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缓缓的将自己的灵力注入进去。

是的,现在的林苏青其实是有灵力的。当然,这也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灵力外露。

只可惜在夕夜的眼中,以及隔着环湖之外的洛洛的眼中,在林苏青将手按下去以后,那块石碑一点变化也没有。

仿佛林苏青没有注入任何,仿佛他只是平常的按在上面,抑或是他用力了,只因为他的确没有灵力,所以石碑起不了变化。

与此同时,隐匿在环湖之中的一朵睡莲上的狗子,也在悄悄的观察着。它悄然地冒出一双眼睛正锁定着广场之上三清墟正殿之前,那块玄色石碑边上的林苏青。

就在林苏青按上那块石碑,注入力量之后,它当场就震惊了!

我的亲娘诶,不会吧?

可、可可可可是这回是它亲眼所见啊!

“原来……林苏青他是……”

它原以为只是天命判林苏青一个祸患的宿命,哪里料想苏青居然是他……那可真的会是祸患了……

狗子惊愕得浑身都僵了,连舌头都僵了,这件事实在太大,大得它实在太难以置信!

难道……难道当年的一切都不过是主上布下的一个局?那主上现在正布下的又是什么局?

原来……原来白泽神尊反复唠叨的主上曾欠他一个恩情……是真的欠?那不问世事的白泽神尊现在不是在与主上一起布这个新局吗?

不会吧……当真要如此吗……

那主上为何不告诉我?狗子既惊愕又怨忿,可转念一想……难道主上着我一直跟着林苏青,就是让我自己现林苏青的真实身份?

唔……对!应当就是为了让我自己现吧……毕竟……毕竟这是谁也不能说、谁也不能提的事……

狗子望了望天上,想着千里眼与顺风耳应该没这本事现吧?

“罢了罢了!若是被巡逻的三只眼现了林苏青的秘密,那怕是又要闹上一通了。”

接着它爪爪一抬,在林苏青与那石碑之上罩下去一道法阵。

而后心中无奈道:“原本不想被三清墟的那些老家伙现我来了的,林苏青这蠢蛋,你欠着本大人你知不知道!”

在场所有,除了狗子,以及三清墟的那些尊者们,怕是谁也没有看出林苏青的灵力。

然而看出了林苏青灵力的,八成已然猜出了林苏青的身份。

今下,知晓林苏青身份的越来越多了,狗子实在想不明白,主上究竟要布一个怎样的局。

若是想保护林苏青,一辈子不让他出丹穴山不就好了吗?这样将他放在天帝的眼皮子底下,不就等于随时在他的脖子上架着一把铡刀吗……

何况……还突然冒出个夕夜……

就是不确定妖界的祈帝有没有知道些什么……不!

狗子浑身一震,它这才明白过来,赟王临走前撂的那句话的意思!

那……那也就是说……妖界的祈帝和赟王也知道了?!!

那么……那么魔界会不会也已经知道了?

魔界如果也知道的话……

狗子冷不丁的一颤,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它是越想越糊涂了。

“主上啊主上,您到底要做什么呀!”

急得它欲哭无泪,只能连忙在心中嘀咕:“山苍子啊山苍子,我追风凭生没求过谁,就求你捉恶鬼的动作能快一点啊,你他大爷的千万别成天沉迷于女鬼和仙女呀,眉来眼去卿卿我我要不得!你可千万要快一点把那些恶鬼捉尽,帮我恢复正身啊!山苍子,你他大爷的可千万别耽误了,真真是要大事不好了……”

狗子恨不得立刻起来拜一拜了。

怎的今日才让它知道根底,若是能早一些知道,它一定提前去偷了山苍子的所有宝贝,威胁他尽快将那些恶鬼捉干净。

狗子这厢心情复杂得厉害,既震惊,又慌乱,还担心,且焦灼。一身火气冒上来,将环湖的水烫得沸腾,湖水烫开了直翻滚。

而在石碑前的林苏青,却依然心如镜湖,波澜不惊,缓缓的、轻轻的往那块玄色的石碑内注入自己灵力,似涓涓细流,无声无息。

在一旁守着的夕夜,满心疑惑,道:“小青青,你倒是往里注啊。”又不敢太催促,说了一嘴便只是一头雾水的看着。

之所以很难看出林苏青的灵力,是因为他的灵力无色无形无状。如水多端,在圆则圆,在方则方。是以百态存于百态,并以百态顺应百态。因此他的灵力极难被注意,更极难被现。

这原本是白泽神尊所独有的灵力。

但是后来,因为那件事,还有一位可能也具备有这样的能力。那就是当年被白泽神尊与天之四灵四位神尊齐力下过封印的那一位……

倘若,林苏青当真是……那么,他的灵力与白泽神尊相似也就不奇怪了,因为如果当年之事当真是主上布的局……既然主上现在要保下林苏青,那白泽神尊亲自教授林苏青便也不奇怪了。

而假使林苏青当真是的话,由于他体内承应着五方不同的灵力,想学其一,当然可以达成。

难怪消失了成百上千年的白泽神尊突然冒出来要主动帮扶林苏青;难怪林苏青从昆仑山的典藏楼出来以后,便如同换个了个人似的;难怪他会幻术……

狗子讶然,林苏青身上到底还有着多少它不知道的事情?!

难道……难道当年预测之事,果真要生了吗……

第二百一十一章 心魔(第一更)

可是,当年所有的决定都是扼杀,连主上也亲自参与了其中,而今下,却显然不同于当年,这更像是……更像是主上要故意挑出来。可主上为何要故意挑出来?当真要再来一次仙魔大战吗?但,但很有可能林苏青会成为那个“魔”啊!

狗子甩了甩毛绒脑袋,强迫着自己不要再去胡思乱想。一切既然是主上的局,那它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的。

于是它干脆显身,跳上了广场,直奔林苏青那边而去。

“咦?狗子?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夕夜一眼便看见了狗子。

狗子横了他一眼,疾言厉色道:“别废话,盯紧林苏青,千万要盯紧了!”

夕夜错愕,旋即大惊道:“你知道这里头的玄机?”

“废话,这试魔石还是本大人当年亲手搬来的呢,你说呢?!”狗子斜了他一眼,懒得多搭理。

狗子个矮,可夕夜有许多疑问要询它,便不计干戈,当即蹲下来连连问道:“试魔石?大家不是都谈魔色变吗?怎的三清墟还主动以‘魔’字题名?三清墟为何会与‘魔’扯上关系?”

“这不是与魔扯关系,这是用来测试你们的心魔的法器。”狗子瞟了他一眼,之后眼神再也没有离开过林苏青。

“心魔……?”夕夜喃喃的重复,如坐云雾,“心魔……”

“如果有心魔、或是有无从化解的执念,这块石头便会以你的灵力的强度为依据,倘来测试者的灵力很强,但是有心魔有执念的话,恐怕今后将会因执念而成为祸患,那么,这块石头,也是法器,便会令该测试者在不知不觉里魂飞魄散。”

狗子舔了舔鼻子,补充道:“其次就是用以预防有魔族蒙混入考三清墟。魔族特性使然,或多或少都有些执念和心魔,一测便知。”

“魂飞魄散……”

“嗯啊,不过在现实里就跟睡沉了似的,留有呼吸,但只是一块死肉,再也醒不来了。”

夕夜想了想,登时暴跳如雷:“他大爷的!”

远处的洛洛闻之太阳穴一跳,少主这是……几时学去了追风神君的粗话了……

“三清墟这帮老贼居然想要了我的命!”夕夜一嗓门儿咆得惊天响。

震得狗子耳朵眼儿疼,它拧着脸呵道:“你嚷什么嚷!心魔是你的,也是你自己要来试的,谁也没逼着你,死了也算你自己作的。与三清墟老贼,哦不,与三清墟的尊者们何干!”

夕夜愤愤不平,还要继续作,却在晃眼之间,他察觉此时的狗子与平日有大不同。

他连忙又蹲下去问道:“你今日看起为何如此紧张?你的毛都炸起来了。”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叫你看着林苏青你看着就是了,你别忘了你俩可是约过死了也要拉着对方垫背的!”同生共死的凛然大义,被它一句话说成了巨奸大猾居心叵测。

随即夕夜一诧:“难道小青青有心魔?”

“不然呢?他的心魔可了不得。”狗子没好气的翻了他一记白眼。

“啊?点火都懒得多添一根柴的小青青居然有心魔?”夕夜一愣,兀自一琢磨,登时若茅塞顿开,“哦!我知道了!”

他一个猛子站起来,一拳锤在自己的另一只手的掌心,若恍然大悟道:“难怪那帮老贼会给小青青特例,他大爷的!居然还想要了小青青的命?!”

旋即他又狐疑:“嗯……不对呀,要我的命倒是情有可原、有理可循,他们要小青青的命作甚?

“诶追风大人。”他复而蹲下去,每逢有求之时就变得十分恭敬,他小心翼翼地问向狗子,“追风大人,三清墟为何想要小青青的命?”

夕夜的问题实在太多了,狗子现在哪有闲心思与他磨牙,遂拧着豆子眉头一脸不耐烦的说道:“怕不是三清墟要他的命。”

“那是谁?”

“谁打的招呼就是谁。”

“谁打的招呼?是谁?我认识吗?我听说过不?是不是很厉害的……”

“唉你能不能闭嘴!!!”

狗子勃然大怒,露出两排尖牙和牙花子肉,吓得夕夜登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咬着指尖噤了声。刚刚那一口牙还挺可怖的……

看着眼前的林苏青,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狗子的心中万分焦灼:“林苏青,这个选择你可一定要想清楚啊。”

夕夜也循着看去,他不知林苏青有着怎样的心魔,但他知道那块石头里的世界很危险,不禁也揪紧了心。

……

然而,林苏青到了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

当他往玄色的石碑里缓缓注入灵力时,不知何时,他突然失去了意识,随即像是猛地睡醒,乍然一睁眼,却在睁开的刹那,背后仿佛有谁推了他一把,他当场失去重心往前一跌,好在及时控制住平衡,只踉跄了几步,而没有真的跌下去。

当站定时,把脚踩实后,他看见脚尖踩到了一点水,抬头一看原来,自己正立在一片偌大的湖泊边上。

回过头,身后除了空旷无垠的绿草地,和远在天边的层峦迭嶂,便什么也没有,连只脚印也没有。

他心有疑虑,猜想着,大约是入了那块玄色石碑的幻境吧。便暂时放下忐忑,复而转身重心看向面前的湖泊,想从中寻找出蛛丝马迹,好提前破了这幻境。

湖水蓝幽幽的,看不见前方的尽头,没有风,所以静得像一面镜子。他后退了一些,站在了山丘上,从高出往湖泊上看去,湖水依然不见风波,安静的倒影着丽日晴空,蓝天白云,还有周围的远山近树。

他沿着湖边往前走了走,看见湖边停泊着一艘破旧的小船。一半停泊在水里,一半停靠在岸上。

小船的桅杆倒下了,折成了两半,一半立在船上,一半插在湖水中。

水中的那一半桅杆,被头一样的丝丝缕缕的水草缠绕着,有密集的苔藓顺着杆子一路爬到了船,还生了长长的野草,冒着一簇簇腐菌。

船桨也断了,折在岸边的草地上,已经腐朽,仿佛风一吹就要飞扬成灰。

这里很陌生,他确定自己从来也没有来过。不过,这里却令他紧张不起来,并且很喜欢。

水天共一线的湖泊使他感到心旷神怡,一派平静的原野令他分外的安详。这里的静谧,令他尤为清静。如若当真有与世隔绝的地方,那么他认为这里应该就是了。

青山绿树,百花争妍,彩蝶飞舞,鸟语花香。一切自然的东西都在,却又将一切显得空旷,连心都因此而格外澄明了,

这里的一切令人不由自主的就放松了下来。

林苏青正想着,他会遇到谁,谁会来带走他。突然,他看到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杵着一根齐腰高的木棍,一步一瘸,步履蹒跚的向他的方向走来。

那是……

第二百一十二章 明知是假,偏要去信(第二更)

只见那个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似乎是一位身形瘦小而又佝偻的老妇人,她头斑白,蓬头垢面,衣衫破旧,补丁打得层层叠叠,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她当作拐杖的原本是一根普通的木棍,棍子底部沾着半干的泥土,棍身很粗糙,只有握手的那一端,被粗糙的手和汗磨的光滑。

她杵着拐棍的手在颤抖,每走一步,腿脚在不停地颤抖,仿佛已经支撑不住她的身体,她的膝盖始终弯曲着,像是因为经过了太多太久的长途跋涉,已经伸不直了。

她走着走着,蓦然抬头一眼看见了林苏青,先是一愣,像是惊住了,大约是凌乱在脸前的头使她看不清,她连忙颤颤巍巍的抬手将脸前的头撩开,打眼一看,更是一震,随即她向林苏青伸出手去,远远的伸着,张着嘴似乎是要说些什么,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可能是因为嗓子干渴得厉害,使她不出声音。

林苏青看出那位老妇人是想招呼他,他连忙快步跑上去,却在跑近时顿时停住了脚步。

他不敢确信,瞪大了双眸盯着,喉头滚动,他也迟迟说不出话来。

二人就这样面对面立着,那妇人满面戚容,还未说话,泪水先淌了下来,泪水流过,冲掉她脸上的灰尘,留下了深深的痕迹,至少许多月份不曾梳洗了,头也打了结。

林苏青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眼眶通红,鼻尖也通红,泪水滚烫,涕泗横流。却强忍着不哭,忍得太阳穴上青筋暴凸,忍得唇角不停地抽搐,忍得浑身颤抖,忍得脚步不由自主地上前,退下一软,跪在了那位老妇人的跟前。

老妇人颤巍巍的想去扶他,扶不住,便就作罢。

便就这样,彼此以泪洗面的看着。

老妇人饱经风霜的脸上爬满了纵横的皱纹,连同脖子也都松垮的挂着犹如沟壑皱纹。她的皮肤粗糙焦黄,干出了许多裂痕,颧骨上很有几块被太阳晒出的褐色斑点,那些斑点顺着她的脸颊蔓延着,甚至蔓延到了脖子,到了手背……

她的眼窝深深凹陷,大而肿胀的眼袋将她的眼睑往下坠着,将眼眶坠成了窄窄小小的三角形,双目浑浊,偏偏能映出林苏青的面容。

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想摸一摸林苏青的头,却在即将摸到时,停了,又缓缓地、不舍地……收了回来。手指微微收了收,怕是自己的手弄脏他的头。

林苏青捉住了她收回的手,轻轻拉过来,覆在了自己的脸上,手很冰凉,掌心很粗糙,新旧的茧疤磨着他的脸庞,真实而又圆满。

她便默默地流着泪,默默地看着林苏青,泪水从来没有断过,浑浊的眼睛里却满满都是笑意。她此刻,很幸福、很开心、很满足。

“娘……”林苏青失声呼道,声音始终在喉咙里拉扯着,一开口便哑了。

那老妇人含着泪水笑着**着他脸颊,慈祥道:“以前都叫老妈,忽然改口了……不过也很好,叫什么都好,妈听着都高兴。”

林苏青不知该如何回应,曾经受过的好多委屈突然全都忘了,曾经想说的所有话忽然全都想不起来了,看着眼前的人啊,只觉得难以理解,难以想象。怎么忽然就苍老了如此之多,他为憔悴沧桑的老妈感到委屈,她是这样好,这样温柔,这样善良……

时间为何不能好好的待她,为何要让她衰老得这么快,为何……为何要让她瘦了,为何要让她的背佝偻了,为何要让她的头花白了……为何……

“儿啊快起来,地上湿气重,别伤了你的膝盖。”老妇人轻轻丢开拐棍,伸手去扶他,却是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林苏青连忙起身去扶住她。

他曲膝扶着,当老妇人站稳后,他才小心翼翼地起身,并留意着老妇人的膝盖,他想慢慢地将她扶着完全立起来,却现,她的膝盖已经直不起来了……心里猛地抽了一下。

伸手用衣袖擦干她脸上的泪痕,见她布衣长裤,都不是原先世界里的穿着,应该过来这边许久了。

“娘。”不知怎的,他已经叫不出那边世界的称谓,已经改不回去了。他扶着老妇人,张望四周,没有适合能坐下的地方,便将她往船那边扶去,走得小心而缓慢。

“您是如何过来的?”一边走着,一边同她聊着。

“唉……”老妇人长叹道,“你忽然失踪了,娘报了警,找了几年也没能找到,娘到处去烧香拜佛,道观也进,寺庙也进,求求菩萨和神仙们保佑你平安大吉……”

说着时她的眼泪又涌了下来,她抬起皲裂的手,抹去了泪水,有些哽咽道:“后来有一处道观,娘去叩拜时,那名道长就问娘是不是由家人失踪了?他说还活着,他知道在哪儿,但不知具体地点。”

老妇人的泪水淌了又淌,她用手心手背,抹了又抹,道:“娘便来找你了。”

林苏青转身将老妇人抱入怀中,实在忍不住泪水,在不被她看见的时候,滴落了下来。

“娘,您别说了,您受的苦儿子听不得。”光是一想,就心酸得犹如被千刀万剐。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老妇人轻轻地拍着他,挂着泪痕笑吟吟的,“见你平安,娘就是死也可以安心了……平安就好……”

“儿子一切都好。”林苏青如是说道。

那些曾经想大吐的苦水,想大的牢骚,想述说的委屈,想倾诉的话语……都没了,没了。一切都好,您不必担心。

他心里明白,这或许只是一个幻境,怀中所抱着的可能也只是幻象。可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逼真,那么的亲切……

如是这般……便权当是真的吧,且让他自欺欺人,且让他陷在其中,且让他先贪着这点小小的美好吧。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有多久,等得有多苦,等得有多辛酸。便就这样吧。

……

他将老妇人扶到了那艘旧船的地方,他跳上船去,将一张满是灰尘的小凳子捡起来,在湖边洗得干干净净,又用衣袍擦干了水迹,才搬过去,扶着老妇人坐下,而他则席地坐在老妇人的边上,靠着她的腿,像儿时那样。

他们看着湖泊,看着远方,林苏青闭着眼睛,想要慢慢的享受,即使一切都是假的,他也想珍惜这个时刻,记住这份感觉。

“儿啊。”老妇人开口时嗓子干涩得失声。

“娘,您先稍等,儿子去给您打些水喝。”

林苏青连忙起来,迅跑去边上选摘了一些宽大的新鲜的绿叶,又跑回来,将绿叶卷起来,到湖边去打净水。打水时还特地荡了荡,荡开层面上的,只打底下的。虽然湖水已经很清澈了,但感觉这样会更干净一些。

他在打水时,那老妇人说道:“儿啊,你随娘回去吧。”

第二百一十三章 我要杀了你!(第一更)

他听得手里的动作一顿,这个幻境委实厉害,竟然无需试探和捕捉,就知晓了他心中的渴求。

他渴求见到母亲,他希望能够回去。而这些愿望,幻境都在这里帮他实现了。

“不了,娘既然来了,咱们就在这边安家吧。”明知道都是假的,却还是想当作真的。

“不回去吗?”

“儿子已经回不去了。”

他轻轻地涤着湖水,看着那漾开的层层涟漪怅然出神。他的确回不去了,因为,他已经不能在原来的世界里过着普通而坦然的生活了。他用了很多年才明白过来,其实一切从他来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回不去了。

“你有什么打算吗?”老妇人问道。

他目色深沉,回答道:“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也不全是回答老妇人,也是回答他自己。他会幻术,因此他知道,幻术和幻境的本身,是虚虚实实,真假参半。有真才有假,所以……他直觉,这个幻境应该会关联一些事情,譬如,到目前为止,除了事物和人物是假的,其他一切都是真的。而这个幻境,并非寻常那样被动生成,不是跟随着他的意念而进行转变,而是在主动转变,从而主动的勾动他的意念,令他呈于被动一方。

那么如此,假使他能耗住,或许能够使这个幻境牵扯出别的什么来,兴许会牵扯出他目前还不知道的事情……

罢了,顺其自然吧。

倘若正如夕夜所言,会有生命危险,那也等危险自己先来吧。

林苏青打好水,起身后头有一点晕,他正要转身回去,突然听到一声闷哼,霎时惊觉不妙!他旋即转身

只见二太子手持利剑,刺穿了老妇人的胸膛!只见鲜血从伤口的浸出来,围绕着剑刃透出一片殷红……只见二太子一脸轻蔑的看着他……

林苏青惊怔,手中的树叶和水泼洒了一身,可偃月服不沾污秽,它们全都滑落,在地上散得无影无踪。正如他一直以来的幻想,瞬间破灭。

“娘!”

林苏青大喊着几乎是扑着跪着跑上前去,他跪下来,捉着老妇人的胳膊使劲摇晃,试图晃醒她,“娘!娘!”

明知是假的,可是、可是情不自禁,明知只是幻觉,可是仍旧难过,还是心痛。

理智与情绪交错、矛盾,一样也难以控制。他的心在绞痛着,理智告诉他,幻境罢了,他情绪愤怒着,理智告诉他,这个幻境是有暗示的。

似有两个灵魂在体内拉扯,似太阳突然分成两半,一明一暗。

许久,他难过了许久,愤怒了许久,纠结了许久,矛盾了许久……终于缓了过来。

可是愤怒难扼,他瞪着通红的双眼,瞪着二太子,拧着眉头狠狠的瞪着,带着愤恨,带着难以置信。

“你为何要杀她?”如若真的有暗示,有指引……

孰料二太子当即抽出利剑,于手中潇洒地挽了一个剑花,才负剑立于身后,仿佛一剑杀了林苏青的母亲令颇为愉悦。他唇角一勾,不屑的嗤笑道:“试一试剑罢了。”

“试剑?”多么荒唐的理由,“这可是条人命!”

“人命?”二太子笑笑,“呵,人命罢了。”

林苏青站起身来,抬袖揩去了眼角即将坠下的泪水,愤懑的质问道:“我知道这里是幻境,但真假相应,其中必然有什么指引,你告诉我,你为何要杀我娘?”

说着说着他便忍不住吼了出来,倒不是冲二太子吼,而是冲着三清墟吼,因为这幻境是三清墟所设下的。

“你们不妨直说!为何要杀我娘!”

二太子嗤之以鼻,冷笑道,“既然一切都是假的。”他将剑一扔,恰是扔在林苏青的脚前,随即他敞开双臂,无所谓道:“那你不如杀了我报仇,以泄心头之恨。”

林苏青喃喃道:“杀了你……”

他方才的确气恨得想杀了二太子,即使打不过也要以命相搏,可正因为他明白只是幻境,他才忍住了。

然而忍住,忍耐并没有减少他对因此产生的愤怒与恨意,因为他的思绪在告诉他这可能意味着二太子的确会杀了他的母亲……

“怎么?不敢?”二太子负手而立,蔑视着林苏青,随即他一脚踢倒了死去的老妇人,顺势踢开了那张小凳子,而后上前一步,踩在那老妇人的脸上,邪肆地勾着嘴角,碾了碾脚底,视人命如同玩物。

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头,用脚碾着老妇人的脸,挑剔道:“硌脚。”便又是一脚踢开了。

林苏青的拳头越攥越紧,他提醒自己这里是幻境,可是愤怒,可是恨意,似熊熊烈火,他越是克制,火势便愈旺盛。

他引导自己保持理智这里是幻境,都是假象,是三清墟在测试,是在故意挑衅,都不是真的,真正的他立在玄色石碑前,周围是广场……

可是思绪又在牵引着他不停地往别处想去这其中定然有着什么隐示,这其中与真实必然有牵连,可能是已经生的,可能未来会生的……

“呵,你很能忍啊。”二太子说着上前一步,手一伸出,那把利剑便自行飞回了他的手中,他漠然道:“那便叫你瞧个痛快吧。”随即便对林苏青施了一记缚术,令林苏青动弹不得。

二太子的嘴角所挂着的笑意令人悚然,林苏青惊觉不妙,怒喝道:“你想做什么?!”

话音未落,霎时便见二太子一剑刺穿了老妇人!而后他啧啧嘴,又摇了摇头,仿佛对这把利剑入肉的声音不太满意,随即又连刺几剑,试着那声响,而后他划破了老妇人的肚子,挑出肠胃,悬挂在剑端,指到林苏青的眼前。

“好看吗?”他问道,神情暴戾恣睢。

“你!”愤怒与悲痛令他说不出话来。他竟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二太子吗?如果是,那二太子为何要杀了他的母亲?

脑海中纷乱如麻,叫他失魂荡魄。

俄尔,二太子一记响指,招来一群秃鹫,他将剑一落,恰是插入在那老妇人的尸体之上,定住了她的喉咙。秃鹫们见势落地,当场开始撕扯起老妇人的尸骨,它们食她的肉,剥她的骨,争抢着她的脏腑,追赶着她的眼珠。

“如何?”二太子侧目看向林苏青,挑着眉头戏谑地笑问他,“好看吗?”

“我要杀了你!”愤怒,愤怒到极致使林苏青的大脑一片空白。

血腥刺激了他的神经,刹那只想到了杀戮。

亲人的面孔,反反复复的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的极限,亲人的躯体,被暴力践踏,惨遭蹂|躏。

仇恨,只剩下仇恨,只剩下杀意。

仇恨在蔓延,杀意在疯长!

士可杀不可辱,你可以杀我你可以剐我!但你绝不可以动我的亲人!尤其的我的母亲!

“我杀了你!!!”林苏青恨得咬牙切齿。

第二百一十四章 性本恶,莫隐藏(第二更)

他攥紧拳头,将浑身肌肉绷紧,急调动周身血脉,便有无色无形的力量萦绕在他浑身上下,他要破除缚令,他要与二太子拼个鱼死网破!

他在心中冲那火山之内重重封印之下的另一个自己怒吼道:“给我!把你的力量给我!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当林苏青越是愤怒,二太子便笑得越是开怀,他放肆的笑着,癫狂的笑着,招来更多食腐鸟雀。

倏尔,二太子乜向林苏青,道:“且先看着,下一个就是你看,哈哈哈哈~”

在嘲笑他,在蔑视他,在戏弄他……

……

然而在三清墟正殿前,林苏青的神情惊住了夕夜,他愕然的看着林苏青,哪里还是平日里那个遇事沉着冷静的林苏青?哪里还是那个捉弄起人来嬉皮笑脸的林苏青?

看着他目光仍然空洞无神的立着,可是他的眉头却拧成了一团,眉心紧紧的皱成一个川字,满脸的青筋暴突,还有脖子上也凸起了的经脉,这些都足以证明他此时正在愤怒。极度的愤怒更使得他血脉喷张,皮肤红。

“他……怎么了?”夕夜小声嘀咕着,忽然便见林苏青满面狰狞,有蓝色与红色线条迅从他的脖子爬上了他的脸,乃至他的耳多,耳背上眼球上比比皆是。

随着他脸上愤怒的神情越来越深重,那些线条也越来越粗越来越宽,有的甚至开始清晰成文字,那些文字夕夜不认识,但他看得出来那些是符文。

“他身上被人写过符文?”夕夜说着就要扯开林苏青的衣襟看一看。

“住手!”狗子声呵斥吓得夕夜的手一抖,“不要动他,你此时动他,不仅他会入魔,万一他被你动醒了,怕是整个三清墟都要遭殃。”

“这么夸张?”夕夜讶然,可是看着林苏青满脸满手都是密密麻麻的符文,连眼白都被符文写得满满当当,便觉得狗子不是在吓唬他,只怕后果的确如此。

林苏青的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安分,连他的经脉都开始鼓动。鼓动的经脉将皮肤顶撞出大大小小的包块,将那些符文显得仿佛在扭动。像是成千上万的虫蚁在不停地躁动,在林苏青的身体上飞的爬来爬去。

“他身上有什么?居然写了这么多符文?谁写的?”

夕夜一边问,一边歪着头观察着那些符文,他现这些符文出自五种不同的手法,为何是五种呢?

他可以肯定的是,这五种手法之中没有他父君的,可以确切的说没有妖界之中的任何符文手法。

当然,也不可能是魔界的手法,据说魔界已经安分数千年了,如若非要以有踪迹便算的话,那上一回现魔界的踪迹,是在几百年前,不过也仅仅是两天,他们便退回了魔界,便至今也没有再出现过。

据说当时是魔界的魔尊寂帝率兵找上了丹穴山,虽然并不知道寂帝当时去丹穴山的目的,但是听说当魔尊在丹穴山的时候,丹穴山的子隐圣君,也就是当今的二太子,只身前去魔界,屠杀了魔界的几座城池,并放言:“一个时辰杀一城”,最后逼得魔尊退兵回去了。

夕夜抠着自己的脸颊想着,或许是他没有听说过,反正他不明白魔尊为何要不自量力的去找丹穴山的麻烦。丹穴山可是神域啊,听说十几万年前就是丹穴山帮着天界打退了魔界,既然十几万年前整个魔界都吃了败仗,又何苦带着一小撮兵马再去讨打?

嗯……既非妖界,也非魔界,那只能是天界了。

夕夜琢磨着,向狗子问道:“小青青得罪过谁吗?怎么会招惹五位神仙给他设下符咒?好像还是同一时段设的。可是依着小青青的性子,他虽然不大去刻意讨好谁,但也不可能去得罪谁呀。谁与他那么大深仇大恨?”

“难道……”说着说着他想到了什么,又道:“小青青之所以看着像个凡人,正是与这些封印有关?哇!是谁那么大的仇?这神仙的灵力被封印,岂不是……”

“你闭嘴!”狗子嗷一嗓子呵斥。夕夜登时噤了声,他舔了舔嘴皮子,随即安静地看着林苏青的变化。

可是不仅丝毫没有好转,看他的神情,反而是愈来愈凶残暴横。

卟!

林苏青一口鲜血喷吐而出,惊得他们措手不及。

“他怎么了?!”夕夜怛然,蓦地响起林苏青先前交代的话,他连忙冲林苏青喊道,“小青青!小青青你醒醒!小青青!小青青!”

喊着喊着他就忍不住要去摇晃林苏青,但是又记着狗子交代的不能碰,他便只得忍着,双拳握得紧紧的背在背后,生怕一个没忍住就碰了。

“小青青!林苏青!林苏青!”他凑到林苏青耳朵边上,扯着嗓门喊着。

……

可是,幻境之中的林苏青一个字也没有听到。

这里的林苏青,一身上下依旧白净,没有一丝符文显出,因此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借到了来自内心深处所封印着的另一个自己的力量。

他挣脱了缚令,他以为是自己挣脱的。他正与二太子痛战。

只见二太子一剑飞出,林苏青立即以幻术在身前立起盾牌,旋即盾牌化作万千飞箭齐,射向二太子,然而箭雨刚去,二太子的身形突然消失不见,眨眼便出现在了另一个方位。

接着,林苏青操纵幻术,在二太子的脚下生出一株大王花,俗名也叫“食人花”。大王花形似日轮,那“巨口”约有一丈之宽。

大王花猛地从二太子脚下窜起,巨口正要闭合,二太子瞬间又没了身影,霎时却出现在林苏青身后,刺了他一剑,此一剑却并非重伤,恰恰避开了他的要害。

像是诚心要戏耍于他,招招只是挑衅,并不要他的命。

林苏青碰不到他便罢了,还被当成玩物戏耍,顿时怒火中烧,当即又操控幻术,幻出捕人藤,步步紧追。

只要碰到一点,哪怕只是衣袍的一角,那带刺的藤条就会立刻像蟒蛇一样把他缠紧,并迅顺着往上爬,直到勒死,叫二太子无处遁形。

谁知二太子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猛地刺穿了他,于耳边说道:“幻术需要强大的灵力支撑,你如此迅的幻化,灵力快耗尽了吧?”

林苏青不顾伤势,登即从脚下召出捕人藤,作势要缠住二太子,哪料二太子瞬间出现了老妇人的尸体前。

捕人藤追捕到二太子脚下时,突然一顿,是受了林苏青意念的影响,它们像是被打了头骨的蛇,迅后退,隐入土中。

而二太子则抬袖一挥,那些争相食腐的秃鹫们顿时烟消云散,旋即,地上的青草变黄,瞬间燃出了烈烈大火,围绕着那老妇人越烧越旺。

二太子冶笑道:“将她烧成灰烬化入粪池,永堕畜生道,如何?”

第二百一十五章 碎了这块石碑(第一更)

三清墟正殿前,狗子正冲着林苏青大喊,试图将他的神智喊回来:“林苏青!你千万要保持清醒!不可慌乱!你自己本就是修习过幻术,可不能被幻境骗住啊!”

夕夜也着着急得很,他越看林苏青的神情他越觉得不对劲,有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堵在心头尖。于是他连连后退出几步,与那玄色石碑拉开一阵距离,对狗子道:“狗子你让开,我要砸了这破石头!”

“就凭你?要砸了这块天石?”狗子斜了他一眼,但没功夫同他多扯,它现在一心牵挂着林苏青的选择,于心中不停地念叨着,也算是祈祷着。

“我是不行!但它可以试试!”夕夜说着一举手,召唤出他那把特别的弓来,依旧是那般锋利闪耀着寒光,依旧牵动着空气中的磁场擦出无数丝丝缕缕的火花。

“你该不会不认得它吧!”夕夜横眉冷目,却龇着牙笑得一脸斜气,“这可是我父君的法器!”

狗子当然认得,那是妖界祈帝一战成名的法器,它名曰极乐,传说祈帝用极乐弓以全力射出一箭,箭的度之快与威力之猛,能够逆转时空。

上回在开心小栈外,当夕夜用极乐射姑获鸟时,狗子就看见了,但他只是意外了一下,便不觉得有多么的吃惊,虽然极乐是祈帝的法器,但夕夜是祈帝的独子,老子传儿子,它自然没什么好意外的。

“看来你认得。”夕夜以自身力量续成了弓弦,后腿一步跨成弓步,稳住了下盘,冲狗子道,“既然认得还不快过来帮我!”

狗子想了想道:“我过去也没用,仅凭你我无法使它逆转时空。况且,即使逆转了时空又能如何,林苏青还是要通过这块石碑录入学籍。”

“谁说要用它逆转时空了,我要用它打碎这块破石头!”

夕夜说着已经拉开了弦,并用力量续出了一支比前几次更为细,箭头更为锋利的箭,使其更利于冲锋。

他紧盯着那块玄色石碑,横眉冷眼道:“天石又如何,没有女娲的灵力,它不过是一块普通的天石而已。”

“你想打便打,我不拦你。但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这里可是三清墟,这可是三清墟的试魔石,而你是妖界的帝子,你的身份可代表着妖界。”

“我代表不了妖界。”

“那只是你的片面认为。在外界的眼中,你的一举一动你必须要掂量清楚后果。否则,谁若有心杜撰点什么出来,你可曾想过那将意味着什么?”

“那又如何!谁知道我是不是父君亲生的!”

“你!你个浑不吝!平时脑子挺灵光,怎的关键时刻不开窍!”狗子原本好意劝说夕夜,怎料他蛮横不讲理,顿时被他气得骂都骂不动了,转而道:“有你这样自己骂自己娘亲的吗?”

“我不管!我要小青青活着!”

“那你自己要打便打,别扯上我同你背罪。”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背不背罪的事儿?我告诉你,小青青若是回不来了,我就把你打了炖汤!话我撂这儿了!”

“你打不过我。”狗子懒得再同他磨牙。

“那我叫我五叔打你!”

“你五叔不会因为你的儿戏来得罪神域。”

“那我就召集全天下的狗子!全都染成你的毛色,召集大精小怪变成你模样!我叫他们顶着你的名头到处为祸!叫你追风战神的威风再也回不成过去!叫你身败名裂!”

“你这是胡搅蛮缠!”这下可把狗子真惹生气了。

“我不管!我就缠了!你自己选吧!帮是不帮!”

“我选你个大倭瓜我选,我选什么选!再说了,林苏青是你的结拜兄弟,又不是跟我结拜的,他若是回不来,要不是你去殉义吗?!”

“那也要先收拾了你这个看热闹不帮忙!”夕夜刁天厥地,一张明俊的面孔透着凶悍的兽样,他冲狗子龇牙吼道,“还不快来帮忙!”

“谁是看热闹的了!”狗子气急了,哪管他,登时龇牙咧嘴,当即就吼了回去。饶是一把童音稚声稚气,此时却格外有气势。

“行,要我去帮你也行。”它道:“但我问你,你想没想过三清墟的老家伙们在这块石头上究竟设过哪些阵法?倘若外力强行将这石头打碎了,那对林苏青有没有影响?你想过吗?把你想过的说出来,来,你说出来。”

夕夜登时就慌了,他何曾想过这些,他只是着急想救林苏青出来,因为他亲身体会过那幻境的厉害,那里面的一切实在太像真的了,不知不觉就会没了性命。正如狗子所言,丢了魂魄成为只剩呼吸的死肉……

他不希望林苏青出什么事情,可是、可是现在除了打碎石头他想不出别的法子。

夕夜心慌意乱的想来想去,忖度良久,他看了一眼神情愈怪异的林苏青,一咬牙道:“我不管!我想不出别的法子!”

“少嘴硬了!你不管也得管!”狗子叱道,“收起你那副骄子作派,我才懒得惯着你!既然你要耍小孩儿脾性,那我也警告你,倘若林苏青因为你的一箭而射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丹穴山定然要把你吊在山头上昼夜轮着打!连耗子路过也要顺势咬你几口,叫你亲爹都不愿来赎你回去!”

“你!你才浑不吝!”夕夜一口气堵在胸口,气得回不上来。

“那你自行斟酌吧!”

狗子懒得理他,随即转过去,专心凝神的观察着林苏青,它摸不透这块石头上到底有哪些阵法,只怕出手会雪上加霜,实在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盼着林苏青能够自己化解掉幻境。

不知为何,狗子始终感觉当林苏青进行测验时,他所触动的阵法远远比夕夜测验时要多的多,并且阵法的威力也厉害得多。

按理说,这块石碑会触动的阵法,往往与测试者本身所注入的灵力有关联,灵力越强,则阵法越强。

可是林苏青所注入的灵力是他后天重新修行出来的,比之夕夜,那他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又如何会触动更为厉害的阵法呢,竟是连他这个本身就修行幻术的修习者都走不出来。

按理说,他应该是最容易通过测验的,如果不是他的特殊身份的话……莫非……他触动了与他身份有关的阵法?

那就应了狗子先前的担忧了林苏青,你可一定要想清楚再做决定啊!

第二百一十六章 捉捕与挑衅(第二更)

幻境之中的林岁青,正与二太子对阵,为了捕捉时隐时现的二太子,他幻化出许许多多的分身。

其中,由四个分身相互背对而立,分管四面八方的动向,中间立着一个,负责上下两处。与此同时,他还以更多的分身围成一个大圈,相当于限定了范围。

圈内似草底植被那般密集的铺满了长着尖刺的捕人藤,并且处处都是设着大王花陷阱。然这仅仅只是地面之上,在地底下,他还潜伏着其他招数在等待着。

“想替你娘复仇吗?”二太子的身影并未出现,可是声音却近在耳旁。

林苏青一讶莫非二太子猜出了他的真身所在?

突然!

林苏青猛地察觉身后有一丝风平地浮起,旋即便催动无数条藤蔓破土而出,瞬间缠织成一个刺笼。

然而还是捕了一个空。

“你反应很快,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二太子无影无踪,唯有他的声音在林苏青的耳边飘来荡去。

“你不是向另一个你借取了力量吗?怎么?没能借到?”

林苏青没有理会二太子的问话,他全神贯注的在追捕着声音的来源点。

其实,那所谓的另一个他的力量,他借到了。并且他体内的力量正在试图冲破他的理智想要控制他的身体。

不过幻境之中的他并不知情,他也以为自己并没有借到,他还以为自己的理智仍然占着上风。

然而,他并非真正的完全理智,否则他必然听得出来,二太子的话语是在故意激怒于他,在故意引|诱着他,引着浑不知情的他再去借取,便会不知不觉里越借越多,从而失控。

他不知道,这个幻境令他毫不知情。

仇恨已经像是一朵盛放到花期尽头的巨大蒲公英,二太子挑衅的话语激起他更多的愤怒,便像那吹散蒲公英的风,将仇恨的种子吹散,漫天播撒。

没有十足理智的林苏青果然中计!

眼下,何止捕人藤,他立刻于遍地幻化出八尺之高的熊熊烈火,不留分寸空隙,叫谁也无处落脚。

“林苏青。”

二太子的声音刚起,猛地就是一根烈火藤蔓循声飞出,那个方向本来空无一物,便是冲着那方向而去!

显然,那是二太子遁形的地方。林苏青闭上眼睛,用意识去感应着周遭的一切。在这样满腔怒火难以遏制,满心仇恨难以平息的情况下,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六根清净,才好使得意识清静,才好使用意识去感知。

可是静不下来,完全静不下来,越是想静便越是烦躁,越是烦躁便越是愤怒。为何静不下来!

他在心中反反复复的默诵经文,反反复复地调整呼吸,令自己平静,可是无果。他烦躁、他焦虑、他愤恨不能息。

火焰藤蔓不停地捕捉着二太子,却只见藤蔓凌空胡乱飞掷,而始终不见二太子身影。

而林苏青所有的分身身上,已经不再是那样纯粹的无色无状的透明的灵辉,它们开始变红,从淡淡的嫣红,逐渐变得重,海棠色、茜色、枣红、甚至殷红,虽然红色加深,但整体仍然透明的,可是随着他越强迫自己清静,那颜色便变得越深浓,越来越接近于类似火焰的赤炎色。

那是他在失控,幻境之中的林苏青即将失控。

砰!

林苏青下颌突然吃了一拳,被揍翻在地,他吐了一口血唾沫又爬起来,重新捏诀设阵。然后紧接着是无数的拳头流星落雨般的打下来,仿佛有数十成百双拳头正围着他在揍他。

这感觉好生熟悉,他似乎经历过,不,不是似乎,他确定他有过这个经历,是在四田县。

拳头一记赛过一记重的捶打在他的身上,不要他性命,却令他无力挣扎。

“你连自己的娘亲都保护不了,你活着还有什么用处?”

“你这不叫忍辱负重,你这叫忍辱偷生。”

“如此能忍,是不是叫你钻过胯下,你也能笑眯眯地甘之如饴?”

“哈哈哈哈~你若去食一口你娘亲的血肉,我便放过你,如何?”

一时间,身边仿佛出现了十几二十个二太子,在不停地重复着各种不堪入耳的话语,在林苏青的耳边响起,在林苏青的耳边回荡,句句锥心刺骨,听得林苏青脑袋疼、太阳穴疼、心口疼。

那种有如锤子打凿子似的,一顿一顿的钝痛;那种如同有虫子在脑袋里钻来钻去,扭来翻去的绞痛;那种仿佛被一把捏碎了心肝,有一块又一块掰开扔掉的撕裂的痛……

都是那样的真实。

林苏青一会儿捂着头,痛苦地揪扯着自己的头,一会儿捶打着胸口,想去镇住那撕裂的痛感……就像当时被他幻术影响意识的郭敏那样,行为仿佛不受自己的意志控制。

林苏青弯腰俯着,抑制着自己的行为,抵抗着浑身的难受……忽然!他的眸光猛地一变,闪过一丝狠戾的光芒,他猛地一抬手,出手时手便化成一根刺藤,紧紧缠住了二太子的脖子……

“你抓住我了。”二太子如是说道,笑中却满是贬低之意。

看着那诡异的笑容,林苏青的头便更痛了,像是后脑勺里有一根经在疯狂地抽动。

“杀了我吗?”二太子不屑道。见林苏青在强力克制自己,他又道:“我杀了你的娘亲,还令鸟兽抢食她的尸骨。”

见林苏青即使已经面容狰狞,却仍在强行忍受,二太子又道:“不杀我吗?”他阴诡一笑,“我便令她永堕畜生道。”

林苏青眉头一紧,勒住二太子脖子的刺藤便越的收紧,根根利刺扎入了二太子的脖子。

这时,二太子突然阴险的说道:“其实你的娘亲早就死了,正是我亲手所杀。方才死的那个,并非你的亲娘。”

他冷笑道:“哼,想知道我为何收留你吗?”

林苏青目光一跳,二太子所提的竟是令他出乎意料。

但这远远无法与方才之事相提并论,何况这里是幻境,幻境之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又如何去分辨。他认真的用力的提醒着自己,不可落入言语上的圈套。一定要忍住,不可去搭话。

他狠狠的瞪着二太子,裂眦嚼齿,气涌如山。

他恨得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咬牙切齿,鼻息粗重,下颌上的青筋跳了又跳,他将胸中的愤恨忍了又忍。

许久后,他的眉头居然缓缓的舒展,蓦然松开了缠绕着二太子的藤蔓!此举,令二太子的脸上都闪过了一瞬间的惊讶。

二太子一拂衣袖,鄙夷道:“呵,无能便罢了,竟还不孝。”

第二百一十七章 真假已破(第一更)

二太子的冷嘲热讽却是换来林苏青的一声冷哼,他侧转过身,面对着二太子,缓缓阖了阖双眸,惩忿窒欲后才睁开眸子看着二太子道:“倘若不是幻境,我一定杀了你。”

“因此,便可容忍我随意欺辱你的娘亲?”

“何谓孝?明知是假的,明知是你们故意激怒于我,所以我就要着了你们的道将你杀了?那么,换言之,我明知我娘在那边世界等我,而我却在这边的幻境之中因为一时的冲动葬送于此,这便是孝了吗?”

何谓孝,其实林苏青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不过他能确定的是,他的娘还活着,并且,他的娘希望他也能好好的活着。所以,即使不在她身边陪伴,但他活着就是在尽孝。

“幻境而已,杀我泄恨又何妨。难道是因为这幻境关联着你的测验,因此才不敢出手?”

二太子鬼魅似的笑着,语气里满是讥讽。

“怎的?测验比娘亲的性命重要?还是说你是知道养了你几十年的老妇人并非你的亲娘,所以即使她惨死在你的眼前,你也可以无动于衷?”

无动于衷?林苏青在心中也如是嘲讽了自己一句,但是他并非无动于衷,否则也不会明知是幻境,却仍然险些令自己情绪失控。

同时,他知道自己的决策是正确的如果起先不确定的话,那么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二太子”就是此幻境的诱因,倘若他当真杀了“二太子”,恐怕就会迎来夕夜所提醒的后果。

林苏青冷眼盯着二太子,漠然道:“诸位尊者恐怕不了解子隐圣君。”

此一言,令得对面的二太子一讶。

而后林苏青又说道:“此幻阵委实厉害,也着实逼真。可是,此幻境之假,便假在了子隐圣君身上。不知是诸位尊者是有意为之,待学生现从而破阵,还是不慎的大意。学生都要感谢诸位尊者。”

“正是因了‘二太子’这个破绽,学生林苏青才得以及时清醒,堪破幻阵。”

接着他冲着二太子长鞠一躬,此礼并非给这位“二太子”行的,而是给布下这个幻象的三清墟的尊者们行的。

他起身后继续说道:“学生不才,只好将计就计,以阵返阵。献丑了。”

虽然仍有愤怒难却,但林苏青说话的语气已然平复许多,谁叫他向来便是个能藏能忍只人。

……

而在幻境之外,真实的世界里,蹲坐在林苏青脚前一直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他的狗子,眼见着林苏青身上的那些符咒化散成线条,然后线条也越的浅淡越的细小,知道所有线条全部退散,重新隐入体内不见……

它浑身一颤,惊愕不已林苏青这是……这是……他、他他他居然……能、能控制住……了?!这不可能!

恰这时候,只听嗖地一声!

狗子一惊,扭头一看,之间夕夜手中的箭脱了弓!怕也是因为林苏青的突变而感到惊讶,所以夕夜的手松了!

“哎呀!”

一箭撞在了狗子的大腿上,没扎透,如同一根木棍撞在了墙壁上,碰了一下就掉了,刚掉下地便化散成淡青色的云烟消失了去。

“我不是故意的!是不小心脱手的!”回过神来的夕夜一惊,忙指着云烟散去的空处道,“你看我都没使劲儿!”

狗子拧着眉眼横向夕夜,瞪得是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它歪着嘴咧着牙,大吐一口恶气,凶狠道:“我看你小子是三天不打要上房揭瓦了你!嗷!呜呜呜嗷!”

狗子一个暴冲上去,夕夜拔腿就跑,边跑便嚷嚷:“我真不是故意的!”

“站住!”狗子龇牙咧嘴地在夕夜身后穷追不舍。

“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我要是故意的,你腿早就扎透了!岂容你跑跳!”

“那你跑什么!”

“我不跑等你咬折我的腿啊!”

“站住!别跑!”

“不跑才是大倭瓜!”

“你站住!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你少坑我了!这招小青青都用烂了!”

“站住!”

“啊啊啊啊啊洛洛救命啊!”

夕夜与狗子,绕着那块玄色石碑打着圈跑,接着夕夜跑开了,在广场之上乱逃,狗子紧追不放,时而一前一后,时而一左一右,时而面对面对峙你左我便左,你右我便右。

狗子一副不要回去誓不罢休的架势,夕夜呜呼哀哉一副蒙受了巨大冤屈的模样。他连连叫着洛洛,可是洛洛只能在河对岸干着急,因为她既非学子,也非神仙,她过不去。

……

幻境之内的林苏青,也正与那位“二太子”面对面对峙着,不,应该是他正与三清墟的尊者们对峙着。

如果他没有料错,所谓的到达吏司处将灵力注入玄色石碑之中以录入学籍,实际上其实是三清墟在通过那块玄色石碑综观当前学子的灵力强度,比较学子们的自身潜力,以及最重要的观察每一位学子的自制力。

但凡生灵,必有执念,而对于执念的取舍,便是对自制力的考验。

自制力并非把持自己的言行举止而已,涉及到意识和精神时,便就涉及着许多其他方面,宏观与微观兼具。譬如大到家国天下,小到家长里短等,皆与本身对忠孝仁义礼智信等多方面有关。

以此,便能够试探出许多连学子自己都未能可知的层面。

之所以如此严谨,恐怕正是与三清墟的特殊地位有关。

三清墟地处三界交汇的中心处,自创办伊始,便定下了独属于三清墟的规矩。倘若三界不是按地域划分,而是按照各自不同的律法来划分界限的话,那么三清墟的存在便相当于在三界之中占出了第四界的位置。

尽管创办三清墟的几位尊者皆是来自天界,是天界的尊上尊。不过三清墟古往今来始终秉持着只遵独有规矩的态度。

饶是近千百年来,三清墟已经不负盛名,在原本就与天界有着划不清楚的关系的前提下,而今更是与天界有着更位暧昧的联系。

不过,无论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三清墟对天界的态度,最大限度也只在听调不听宣。

这些都是林苏青在昆仑山的典藏楼里看来的。至于听调的前提,史历上没有太详细的记载,林苏青揣测,大约是当天下出现了危害苍生万物之祸事,而仅凭天界之力无法应对之时,三清墟便会听调协助吧。

毕竟其他两界是不会管自己地域之外的安危的,魔界自是不必说,那是主动制造祸患的一族,他们不出来为祸就已经算是为天下行善了。

而妖界,比较复杂。他们千千万万年来始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估摸即使天下出现了祸患,只要不祸害到妖域去,妖界是不会搭理的。

就好比十几万年前的那场最为盛大的战役仙魔之战。当年魔界来势汹汹,几度将天界逼得无力招架,最后到了不得不请出本该置身世外的神域帮忙的地步。

然而妖界,则自始至终都在隔岸观火。当林苏青看到这段记载时,以他的方式来总结妖界对待那段战役的态度的话,那便是妖界连看热闹的瓜子板凳都懒得摆开,俨然是“爱打打,关我屁事”。

所以,尽管三清墟不听天界之宣,但仅仅听调,之于天界也已然是不可或缺之事。

也便是如此,三清墟对于学子的筛选便十分严苛,不得有半点杂念,即使有执念,也必须有自制力将它克制,以免一念成魔。

“诸位尊者对我的考验,较之其他同窗,似乎严格许多。”林苏青直言道,“记载里说只考验一次,仅测试最大的执念,最大即最不易取舍。然而之于我,却是连考两次。一次是我的母亲,一次是有恩于我的主上。”

林苏青立得端端正正,从容不迫道:“而两次考验我都经受住了,却仍然不准予我通过,是谓何故?”

第二百一十八章 局中局,阵中阵(第二更)

与之对立的二太子不以为然道:“你怎知你通过了测验?难道不是因为你自私自利,一心只为了自己能够通过测验,为了自己能够活命?”

二太子的嘴角挂着讥讽:“不是你经受住了考验,是你本身不忠不孝。”

“呵呵。”这回换作是林苏青冷笑了,“果真如此吗?”

“不然呢?”那位二太子问道。

“看来我错了,原来诸位并非三清墟的尊者,只是普通的监考官罢了。”林苏青付之一笑,“你们怕是太过依赖那块天石,以及尊者们的阵法,而自己并没有认真的监察吧。”

林苏青微微一笑,身形突然消失,现身在湖泊边上,手里依然捧着树叶卷成的卷,里面所盛着的清澈的湖水,也是一滴也为洒落,仿佛是刚刚打好净水,刚刚转身而已。

“需要学生阐述吗?”林苏青认真说道。

那位“二太子”眉头一紧,有些不信:“阵中阵,局中局?”

“倘若不是我娘因为第一个幻阵的结束而消失了的话,她现在应该安然无恙的坐在那里。”林苏青抬手一指,先前他的“娘”坐过的小凳子顿时消散,旋即在它的边上十步开远的地方又显了出来,还是那把破旧的小凳子,但是事情变了样。

“学生林苏青献丑了。”林苏青捧手向那位“二太子”揖了一礼。

原来,从他扶着他的“娘”坐下的起,他就布下了一个幻阵,而之后的一切,都是在他的幻境之中生的,也就是说,无论是“二太子”持剑杀了他的“娘”,还是之后的一切,是三清墟的幻阵,也是他的幻阵,并且,三清墟的幻阵是在他的幻阵之中。

换言之,他自始至终其实都立在湖边上似个局外人似的旁观?

“二太子”惊讶了,失口问道:“那第二个幻阵你是如何堪破的?”

林苏青笑了笑道:“至于堪破第二个阵法,学生方才已经说过了,是诸位不了解子隐圣君。”

林苏青将手中树叶卷成的“杯子”朝湖里抛去,树叶散开,湖水归于湖泊之中,树叶落下平铺在湖面上,漾开层层涟漪,且随着涟漪轻轻的飘动着。

“原本学生还疑惑三清墟的尊者们竟然不了解“子隐圣君”,不过既然不是尊者们,那学生便不奇怪了。”

他离开湖边上前几步,这才与“二太子”近了一些,隔着约莫五步的距离,面对面而立。

“诸位恐怕不曾亲身见识过子隐圣君。”他继续说道,“虽然子隐圣君性情清冷,不易亲近,但他绝不孤高,更不狂狷。唯有真正与他有过往来,才能得见,他其实十分平易近人。”

林苏青负手而立,一点浩然之气荡在胸中:“连山野里的小猴子,都能有幸沐其神辉,敢问这样的子隐圣君,又何以会如此残暴嗜杀?”

“呵。”被揭穿的幻象“二太子”冷哼道,“你可知子隐圣君只身屠杀魔界之事?”

“那学生反问诸位,既是能只身屠杀魔界,今下却仅仅杀一名老弱妇人,何以提剑这样大张旗鼓?真正的子隐圣君就是要取诸位的性命,恐怕也只是弹指一挥间的小事吧?”

林苏青说着,自嘲的笑了笑:“何况是杀区区一个我呢?”

而后他抬眸看着那位“二太子”,又道:“所以打一开始就已经露出了破绽,而后更是破绽百出。因为在你的眼中,出现了真正的子隐圣君绝不会出现的眼神。”

“林苏青,你很奸猾。”那位“二太子”如是评价道。

“多谢夸奖,不过拙劣狡狯耳。”林苏青顺势便认下了,他承认他的狡猾,客观来想,何尝不是在承认他的智慧?

那位“二太子”道:“看来你的愤怒与仇恨也都只是戏子作态。”

这句话林苏青并不认可,于是解释道:“布局设阵是戏,真情实感的确是真。诸位修为甚高,忘情而至公。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自然无法理解。”

一句话噎得那位“二太子”看他的神色更为厌嫌。而林苏青并不在意,他向那位“二太子”再揖了一礼,假装恍然想起,语气确实不紧不慢,道:“哦学生险些失礼了,差点忘记还要多谢诸位提点。”

那位“二太子”的眸光微动,不露情绪,单神色看起来有些异样。当然,这异样林苏青看懂了。

他俯揖着礼,只抬起眼眸看向那位“二太子”,饶有意味道:“不论有意还是无意,学生都心怀感谢。”

是那一句“其实你的娘亲早就死了,正是我亲手所杀。方才死的那个,并非你的亲娘。”

他起初以为是故意要挑燃他的怒火,使他失控,可是后来的那一句“还是说你是知道养了你几十年的老妇人并非你的亲娘……”

当时的他假装没有在意这两句话,可其实全都捕捉到了心里,换言之,这也便是将计就计的目的。

原先他已经猜到了几分,只是一直无法佐证,今下也许可以算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尽管早已为自己做过许多次理准备,可是当真相扑面而来时,他还是没能做到平静。原以为自己能够承受,却还是感觉措手不及。

方才的愤怒,又何尝不是在以此掩饰这不能言说的心痛?

真情实感归真情实感,只是有些情感能够表达出来,而有些情感只适合埋藏在心里,倘若将那些不该表露的表露出来,只会落得自己软弱无能。

“你认为你通过测验了吗?”那位“二太子”忽然开口问道。

林苏青当即收回无关此时的思绪,恢复正色回答道:“从破例让我入学的时候,就意味着我已经通过测验了不是吗?”

他心里清楚极了,所谓“特例”,不过是换一种方式名正言顺的取他这个祸患的性命,即使石碑的阵法没能灭下他,也必然还有后招在等着他去,不是吗。

呵,考三清墟……从决定让他来考,就已经意味着让他来趟刀山火海,不是吗。

想来二太子殿下严明要求他凭真才实学,何尝不是在暗中提醒他此去有危险,何尝不是点拨他“特例”即为陷阱。唯有有能力自保,才算是万全之策。

“我曾经误会过子隐圣君。”林苏青扬声道,“不过后来都想明白了。诸位所设下的这些幻阵若是能早个三年五载,恐怕我必然会中计。”

二太子谑笑道:“三清墟广纳三界奇能异士,这不过是一场入学测验,怎可曲解成陷阱呢。”

是以那样一张清冷的面孔,说着这般虚伪无比的客套话,怎样看都觉得别扭。罢了,林苏青心道,客套话便懒得再虚与委蛇。

“学生既已通过测验,便不再叨扰诸位,学生先退下了。”

礼仪不嫌多,语罢他再揖了一记尊师之礼。

“退下?”那位“二太子”眉头蹙起,天石的阵法,学子只能进阵,没有吏司处考官的放行,是绝对无法自行出阵的。

“哦对了,学生还有一件事忘了说。”林苏青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在此幻境之中的一切,除了我的真情实感,其它全都只是幻象。”

话音一落,林苏青霎时如石像破碎,又似尘沙飞散。

“这!”徒留那位“二太子”一脸震愕。

……

幻境之外,三清墟正殿之前,玄色石碑所在的广场的对岸,隔着环湖,林苏青瞬间现身在洛洛面前。

洛洛登时一怔,恍惚以为是错觉,仔细一看,当场震惊:“林苏青?”

林苏青笑眯眯的转过身,坦然笑道:“哈哈是我没错。”

“你不是……”洛洛不敢相信,她指着湖对面的广场上的那块玄色石碑前的林苏青,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不是……假的?!”

林苏青扬着眉头,冲她点点头,随后朝那广场上看去,狗子与夕夜正你来我往、你追我赶、以牙还牙的打得热火朝天。

他当即化掉了石碑前的幻象,正在仓惶躲逃的夕夜眼见着石碑前的小青青不见了,当场一怔,刹住了脚步,可是紧追其后的狗子没有来得及反应,它登时一头撞在了夕夜的膝盖窝上,撞得夕夜当场跪下,自己也撞得个四脚朝天。随即它翻过身来作势上去就要一口。

“停停停停停!”夕夜一把按住狗子毛绒绒的脑袋,摁得它如何冲如何咬都只是在原地龇牙咧嘴的咆哮。

“你看!小青青不见了!”

“呜汪!这招你使多少次了!”狗子不信,偏过头一口咬住了夕夜的手。

“啊啊啊啊啊!”夕夜大叫,甩也甩不开。

“喂!我说你们!”林苏青冲广场上的他们喊道,夕夜与狗子当场一讶,循声望去,旋即更是一惊。

“小青青?”夕夜惊喜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是感动于看到林苏青,是着实被狗子咬痛了。

“唔唔唔?!”狗子喊的是林苏青,但它没有撒口,喊得模模糊糊。

“我说你们啊”林苏青叉着腰,无奈笑道,“我在生死的边缘挣扎,一步错就要灰飞魄散,你们却在外头欢喜得像是在过年,就差各自点一挂炮仗了。”

“呸!”狗子瞟了个白眼松了口,嫌弃的连呸了几口唾沫,“呸呸呸!”吐着舌头不停地用爪子扒拉。

夕夜一手握着被咬痛的手的手腕,连忙跑到广场的边上,隔着湖问林苏青道:“小青青!你怎么在外头!你什么时候过去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藏锋敛锷(第一更)

林苏青居然连湖都没过?狗子惊呆了,原来他画船过湖那一刻起就已经布下幻阵了?也就是说,入三清墟天石阵法的是他的幻象,而在天石前面注入灵力的“林苏青”也只是幻象……

狗子当即跑到湖边上纵身一跃,跃到林苏青跟前,恰恰落在他的怀里,稳稳当当地坐着,歪着脑袋观察他可以确定,这个接住它的林苏青是本体无误。

“你没有过湖?!也就是说,你失控也是假的?”狗子愕然的问他,“还是说你的确失控了,但你及时控制住了?!”

狗子如是问着,心中却否认了自己的猜测,不可能,以林苏青当前的情况,他不可能控制得住。可是……在否认的同时,在它的心底里又萌生出一丝丝的相信,万般质疑之中它又有那么一点点相信林苏青是能够控制得住的。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林苏青于这里使用的幻术,远比在天梯前对付郭敏时所使用的厉害多了,居然将它都骗住了。

“边走边说吧。”林苏青看了一眼天色,朗声对夕夜招呼道,“夕夜!走吗?”

“你幻化出一只小船,渡我过去!”夕夜神情纠结,非要林苏青依他。

林苏青拿他没办法,便将狗子放下地,他抬手作势从袖口中掏出那支毫笔来,不料夕夜老远就看见他要拿笔,当即嚷道:“不用笔!用幻术!快!幻一只小船给我,竹排也成!”

林苏青一愣,一晃神仿佛从夕夜的身上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不过他从来不敢如此乖张,就是心中起了什么想法,或是有着什么执拗,通常他都是自己憋在心里,然后自己去寻找答案。

夕夜像极了他心中一直想做的那个自己,敢于无视一切,只遵从内心。

“好吧。”林苏青将抽出半截的笔送回了袖中,心中捏决,覆手向湖上一起,湖上突然就破水面而出,冒出一只竹排小筏,它顶破了湖面的时候,还盛住了一朵莲花,悠悠地飘在广场的边缘。

“哇!”夕夜助跑过去往上一跳,竹筏借着他力道便向林苏青他们所在的对岸冲去,“哇!同真的一样!我还以为幻术幻化的都是假的,经不起踩呢!”

竹筏即将抵达时,夕夜脚下一扭,路线划出一道弧线躲开了,而后他才又遛了回来。

夕夜一跳上岸,就兴奋道:“幻术好厉害!这样岂不是能够随心所欲?”

“非也。”

夕夜愕然:“不是吗?”

林苏青笑着摇摇头,温和道:“你信便是真,不信便是假。最难就难在取信上,假如对手意志力坚定且毫无破绽,幻术便毫无用处。”

夕夜歪着头蹙着眉毛琢磨了片刻,喃喃道:“听着像坑蒙拐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呃……忽然感觉……幻术好像也不怎么厉害……”

“是的。”林苏青点点头,“走吧,先去天瑞院了,那边。”他指着右边的那座山峰说道。

夕夜神采奕奕道:“好呀!咱们快走!”

……

天瑞院位于三清墟正殿右侧的高山之顶,上山时他们遥望另外两座山顶上的天修院与天武院,皆是流光溢彩,灯火通明,将各自上方的天空都照亮成了灰白色。

唯有天瑞院所在处,只亮着一点灯火,是那挂在牌匾旁边的气死风灯,火苗在孤独的跳跃闪烁。除此之外,不见任何。

由于在测验时,所布的阵法太大,几乎耗尽了灵力,接着又是跋山涉水,所以到这时林苏青已经全然没了多余的精力再幻化出别的什么来,哪怕只是一根火把。

而除了他之外,无论是夕夜,还是洛洛,或是狗子,他们在夜里也仍然有着寻常不能比的视力,不论白昼,他们都可以清晰的看见。便谁也考虑到林苏青。

他也不说,由夕夜打头,洛洛其后,他跟在洛洛身后,走在中间。抹黑之下,一个不留神就踩到了洛洛的脚后跟。唉,好生尴尬。

洛洛察觉了林苏青看不见,但她什么也没说,也什么也没做,只是开始提防身后的林苏青,省得再被他踩一脚。

而林苏青也生怕自己再踩着洛洛一脚,只要感觉距离有点近,他就连忙往后退半步。

“哎哟!”一脚踩到了狗子的爪子。

“林苏青你故意的吧?”

“不,不是故意的。”他厚着脸皮道,“不过我们那儿有句老话,踩你会交好运。”

“啊我也听过。”夕夜说道,听他说话时,声音偶有一顿,随即便有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想来他应该跳了一下,“可我们那儿说的是踩了狗屎才有好运。”

“……”

“……”

“哦。”林苏青随便应道。假使谁也没有现,他不能说他看不见,因为说了,他们就会让他自己化一支火把。可是他化那支竹筏时就已经近乎力竭,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灵力的极限。

事到如今,他所显露的越少,被了解得越少,才会相对越安全。

天梯前的惊凌榜,他之所以不参与比试,便是应了这个缘故。任他们议论也好,嘲讽也罢,将他视作无能的普通凡人,总好过被当成有威胁的祸患。

如果可以,他宁愿谁也不知道他而今的实力,默默的学完默默的下山,于他才是最好的。

可惜那块玄色石碑中的阵法实在险恶,是三清墟要他的性命,哪容得他不还手。其实他在得知三清墟为他设下特例时,就已经猜想之后可能会有性命之忧,是他自己也没有料到一个猜想罢了,居然真的成了现实。

听说吏司处的天石阵法不仅仅是登录名册学籍那样简单,那其实是区别与惊凌榜的另一个榜单飞灵榜。

玄色石碑中的阵法会根据学生们的灵力层级不同,触动不同且相应的幻境。当然,无关于他的实力,他强也好,弱也好,只要他去,所触动的只会是一样。

只相对除他之外其他的学子,石碑之内的阵法才是公正的,应该吧……林苏青如是想着,怀疑,毕竟万一来三清墟的不止他一个潜在的“祸患”呢……

“不知道惊凌榜打得如何了!”如水凉薄的夜里,夕夜的声音一亮,便显得热闹了几分,“其实咱们就算不参与比试,也应该留下看看的。”

夕夜绕过洛洛,凑到林苏青边上,比着他的肩膀走着,这下甚好,省得林苏青自己瞪大双眼去辨别哪里是路哪里是洛洛的脚后跟。

“小青青,说真的,咱们真应该看看,看看其他学子都是什么境界。”夕夜还是不罢休就此错过,“要不咱们明天去看看?”

第二百二十章 荒而不废的天瑞院(第二更)

惊凌榜是根据综合实力,通过切磋比试的输赢,以列下名次排行,而飞灵榜则是根据各自的灵力列出层级排行。听起来都是依据强弱排名,然而实际上其实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榜。

因为,比试是一对一的切磋,灵力强不见得就适合正面交锋,何况综合实力还包含着战术等策略方面,灵气强的也不见得脑子就聪慧,更不见得战力强。

并且,相对来说,惊凌榜比之飞灵榜,较为公平。因为灵力往往与出身有关系,譬如夕夜,他是妖界帝君之子,那么他的灵力之强,必然是寻常无法比拟的。

但惊凌榜也并非绝对的公平,它毕竟是以打擂的形式进行,有一些守擂许久而后来输掉的,不见得真的比赢他的一方弱。

“明天再说吧。”林苏青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好嘞!”夕夜却当他是答应了,欢喜得不得了。

……

抵达天瑞院时,其他两座学院的灯火已经熄灭了许多,大约是有些习惯早睡的学子6续就寝了。

原来以为它会是一所破落而衰败的学院,可当亲身站在它的缁色大门前时,却还是为它宏伟的气势所震撼。

不同于别的学院那样四方宽广,它整体是向上而耸立的。每一间房,每一栋楼都是修建得紧凑而高,它们各有特色,别具一格,却又扎堆如同紧靠在一起。仿佛是许许多多瘦瘦高高的塔,依靠在一处,团结成一位矗立云霄的巨人,亦宛如山峰之顶的另一座山峰。

它没有多余的灯火,有且只有一盏悬挂在门楣牌匾上的一盏气死风灯,火苗并不因孤单而萧索,它“精神饱满”的在跳动着,而天瑞院便在这盏昏黄的灯下,沉默的屹立着。

黑夜掩盖不了它凛冽了千千万万年所沉淀下来的磅礴底蕴。

虽然千百年没有招收学子,但是天瑞院并不破旧,推开门进去,借着微弱的一缕灯火一网,仍旧是一派峥嵘轩峻。

于昏暗不明的夜色中,还是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各色景致打理得十分规整,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各类花木树石,也是晻暧蓊蔚,洇润繁盛。

他们一边张望一边往前走,过到庭院廊榭时,林苏青伸出二指搭在护栏上,走了一路下来,手指也在护栏上、柱子上、墙上……擦了一路,到头来指腹却是半点灰尘也未沾惹。

天瑞院除开没有辉煌夺目的灯火,没有喧闹着走来穿去的学子们,哪里也不像衰落的样子,反倒是在静谧之中有着别样而独特的恢宏气质,很是庄肃,令人敬畏。

咴咴……

突然一阵骏马嘶鸣声想起,随即便听见嗒嗒嗒嗒的声音越来越近,与之同时,便有一团光晕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眨眼便见一匹高头白马迎面走来,那光晕便来自于它的身上。它浑身的绒绒白毛正泛着荧荧的光辉,凝视之,十分璀璨耀眼,如若不直接看它,不将目光锁定于它,便又感觉那光辉没有那般刺眼,反倒是温和温润的。

“哇!是定瑞!”走在最前头的夕夜惊喜道,说罢便伸手要去摸一摸它额头上的独角。

“你们是考入天瑞院的学子?”

突然有一道女子的声音响起,声音响亮且透着坚毅,转眼便见一名瘦弱的女子从定瑞身后走出来。

“我记得你,和那个丑八怪争吵的牧司。”夕夜口无遮拦道。

“丑八怪?”牧司讶然,“你说幽梦?她很漂亮,并不丑。”

夕夜不以为然,嘟囔道:“你欺负过你,你还夸她呀。”

“我们现在只是在讨论她的容貌,并没有讨论她的其他。”牧司说话一板一眼,像是无形之中就列着条条框框,说一件事的时候便只有一件事,没有第二件。

“你们都是考入天瑞院的学子?”她又问道。

这时,洛洛自觉的往旁边站了站,以示自己只是随行,并非学子的身份。而林苏青则上前去,与夕夜并肩而立。

他捧手揖礼,谦和道:“在下林苏青,是考入天瑞院的学子,这位小兄弟名曰夕夜,她不是。”

“诶?”夕夜一愣,“我怎么不是?我也是啊!”

林苏青放下手,将夕夜往后拉了拉,对那名牧司道:“他是天修院的学子。”

“诶?”夕夜又是一愣,“你在天瑞院,为什么我要去天修院?我不去!”

夕夜一甩手,抱着膀子站在一边,耍起无赖来。

牧司上下打量着林苏青。而林苏青只是云淡风轻的立着,任她打量,一点多余的情绪也无。

而后,牧司又端详了一番夕夜,扫了一眼洛洛,目光落在狗子身上时,她眼神一跳,当场就要捧手跪下,狗子当即咳嗽一声:“咳!”制止了她,“就当我不在。”

“是。”牧司恭敬道。

“你不必怕它,它被贬了,早就不是神君了,再过几年,战神的名头也保不住了!”夕夜跨出一步,站在狗子前面将它挡在了腿后,“你可以敬重我,今后的战神是我!”

不等狗子威,那牧司冷了夕夜一眼,连话都不接。

“我是照顾定瑞的牧司,叫我翼翼就好。”她一丝不苟的说道,“我只负责定瑞的起居饮食,别的一概不管。”

“那我们呢?”夕夜连忙问道。

翼翼严肃道:“所有学院的饮食都是学子轮流执行,天瑞院亦如是。”

“好的,多谢翼翼姑娘。”林苏青点点头。

翼翼看了一眼林苏青,随后扫了一遍夕夜与洛洛,才又对林苏青接着说道:“天瑞院没有先生,至于天瑞院的规矩,你也可以自己去紫霄阁去看。另外,既然你是学子,我应该告诉你。”

“还请姑娘赐教。”

“每个学院有各院的结界,结界皆由灵兽守护,因此,只要定瑞没有异样,说明结界完好无损,那么你们在天瑞院内的谈话,谁也无法窃听到。自便吧。”

翼翼直言正色的说罢拍了拍定瑞的脖子,林苏青与夕夜当即不约而同地退到一边,让出过道。当她带着定瑞路过时,忽然交代道:“起居室在紫水阁,往前一直走,而后左转便是。”不似之前的严肃,但也没有热情,语气不冷也不热。

“多谢翼翼姑娘!”林苏青冲着她的身影道了一声谢。

不愧为照顾灵兽的牧司,不必通过语言,仅是察言观色便看出了林苏青有不可言说的心思。

“喂小青青!凭什么你在天瑞院,要打我去天修院啊!”

翼翼与定瑞的身影方刚消失于夜色,夕夜就一巴掌拍在林苏青的背上,将他打了一个踉跄。

“夕夜……提醒过多少回了,说话就说话,不要动不动就出手……”林苏青小心的活动了一下被拍中的琵琶骨,痛得拧紧了眉头。

“谁叫你什么也不说,一开口就打我去别处!”

林苏青一边顺着肩背的疼痛,一边说道:“这是策略。”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为我所用(第一更)

夕夜诧异问道:“什么策略?”他最听不得新鲜事,特别是他不知道的事,一听说就彷如刚打满了鸡血,更仿如饿疯了突然看见了香饽饽。

他弯着眼睛斜看着林苏青,贼里贼气道:“小青青你又在打什么小算盘呀~说来听听~”

林苏青眼眸向四处转了转,察了又看,看了又察,尽管翼翼提醒了天瑞院的事宜外界看不见也听不见,但他还是不大放心。

他犹豫着到底说是不说,此时不说的话,可以休息一夜等明日体力与灵力恢复后,布个幻象障人耳目……

忖度着其中分寸,林苏青决定还是说出来,倘若当真有谁在暗中监视着他,那么,他便故意要让那些有心者听见,如此或许能快的引出幕后,引出真相。

于是他扬了扬下巴,暗指着天上,道:“上头有大能要杀我。你同我共在一处,恐怕会成为人家的阻碍。”

“什么?!”夕夜愕然,“谁要杀你?”旋即他反应过来,连忙道:“那我更不能走了!”同生共死他可不是说着玩的,“谁要来杀你,那就是要杀我!”

夕夜单是一听便怒火中烧,已是满面凶狠。他的愤怒自真心,可越是如此,便越是令林苏青看着心有愧对。

林苏青看着夕夜,心中怅然,觉得应该为自己曾经的错误做一些弥补。

他说道:“夕夜,我想要的,不止是活命而已。”

夕夜其实也累了,他顺势坐上了护栏,头靠着柱子,等候着下文:“还有什么?”

“夕夜,我希望你在天修院与大家交好,认识一些能够为我们所用的朋友。”林苏青说得轻描淡写,但他很看重“我们”两个字,是真心实意。

“用来做什么?”夕夜懒得动脑子。

“还没有打算,但是有总比没有好。”

“你那么会为人处世,为何你不去?”

“我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是凡人。”林苏青郑重其事道,“而你与众不同。”

“什么与众不同,不过是因为我是祈帝的儿子吧。”夕夜不以为然,随即又道,“恐怕大部分还是因为我边上跟着洛洛这位祈帝的护法吧。”

“这就够了。”林苏青持重道,“也是对你的一种锻炼。”

“锻炼?什么锻炼?”夕夜想了想,撇着嘴角道,“锻炼成如你这般,对谁都能逢场作戏?”

林苏青严肃且认真道:“你是妖界帝君之子,今后极可能继承帝君之位,如此,‘识才用才’便是你必须具备的能力。”

夕夜抱着别过脸去,不屑道:“嘁,这群庸才,用不着,我们那儿一个小小的看门侍卫恐怕都比他们厉害。”

林苏青走到夕夜的眼前,叫夕夜的视线不得不看着他,道:“夕夜,你要明白,他们再如何厉害,都只是你父亲的侍卫,而不是你的。”

“等我继承了帝君之位,不就都是我的了?”

“当真都是你的吗?”林苏青一句反问结束,随即故意看向了洛洛。

夕夜果然顺着林苏青的视线也看向了洛洛。

洛洛昂挺立,坦然地迎下了他们的目光,而后抱拳跪下,回应夕夜目光里的疑问,亦是坦荡:“属下不敢有所隐瞒。”

“洛洛,你是如何想的?”夕夜从护栏上跳下来,走上两步立到洛洛面前。

他居高临下的问道:“你曾经是父君的护法,后来父君把你赐给了我,自我幼时你便与我形影不离,可以说是看着我长大的。”

“属下不敢妄言。”洛洛始终屈身守分的跪着,不曾抬眸看夕夜一眼,很是恭敬,“属下愿为小殿下出生入死。”

夕夜眉目深沉,微微蹙着眉头,神情越来越严肃,问洛洛道:“倘若,让你在父君与我之间做选择呢?”

夜凉如水,连狗子都屏息凝神起来。

“回禀小殿下。”洛洛的声音分明没有变化,此时却显得格外的冰冷,格外的响亮,“属下一生只有一位君主。”

空气仿佛凝结成冰。

“夕夜……”林苏青想劝说点什么,可是他深谙夕夜的性情,一旦他认定了什么,旁人说再多也毫无意义。

其实林苏青并不想用洛洛去伤夕夜的心,这样等同于毫无余地的一伤到底,实在过分直接过分残忍了些。

可是,对于夕夜的性情来说,循序渐进的温和手段实在无法引起他的重视。唯有让洛洛这样一位他认为最亲近最可信的身边人去伤他一次,他才能真正的明白什么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你很忠诚。”夕夜语气不咸不淡,没有情绪。

“仅次于帝君。”洛洛如实回应。

他们各有言下之意,但说的其实都是一个意思。

洛洛一生只对祈帝尽忠,她奉祈帝之命保护夕夜,那么她对夕夜也便是十足的忠心。只是,对夕夜的忠心是源于她对祈帝的忠心。

因此,对夕夜的这份忠心无法与对祈帝的忠心作比较。

而忠心的前提是不能有任何隐瞒,洛洛也的确没有隐瞒,尽管实话说出来非常刺耳。

当然,夕夜顺便也认可了洛洛的忠诚,只是这份认可令他心中有些难过。

“夕夜,将心比心。”林苏青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说一点什么,夕夜再如何聪慧,毕竟还是个孩子,性格又十分固执,就怕他绕入了心里的死胡同。

“换个例子讲,比如,我们的感情很要好,愿意为彼此赴汤蹈火,假使我对你说,夕夜,你要帮我照顾好谁谁谁。你答应了。那么,你是出于对我的感情答应的,还是出于对那个谁谁谁的感情答应的?”

“洛洛……”夕夜沉默了许久,忽然转身,背对着洛洛,也背对着林苏青和狗子,谁也不知他看向了何处,只知道他的背影十分萧索。

“洛洛,我今年四百一十二岁,从父君遣你到我身边至今,你陪了我三百九十三年。我问你,你所说的愿意为我出生入死,可有一点是真的为我?”

“属下不知。”

“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夕夜的这句话,林苏青听出了他心中的不甘心,也听出了他心中的一点点期望。

“属下不敢说。”

“说吧。”夕夜侧了一步,面朝廊榭外面,仰起脸望着遥远的夜色,月光照不亮他的面庞,谁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为我所用2(第二更)

“如小殿下所言,属下从小殿下幼时便护卫在侧,在属下心中,的确有其他的情感。”洛洛俯着脸,一对飞眉斜入鬓角,虽然也看不见她的神色,但她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她一身沉着与冷静。

如果她的情绪会因为夕夜的情绪低落而低落,倘使她要隐瞒不显,怕就是她抬起脸来,也是谁都看不出来。

洛洛不愧为三界闻名的刺客。

“只是,小殿下若要问属下愿意为小殿下出生入死的原因,属下不敢有任何隐瞒。”洛洛随即改单膝之跪为双膝跪下,稽伏地,“属下只听令于帝君之命。帝君不准属下死,属下不敢死。”也不愧为祈帝的护法。

也就是说……为夕夜出生入死,也是因为是祈帝遣派她去保护夕夜的安危,她只是遵从护卫之命……

当然,一切都是洛洛所言,她的面色与她的话语,可谓滴水不漏。到底有没有一点是为了夕夜,除了她自己,谁也无从得知。

一向爱说爱闹的夕夜,此时格外的沉默,他双臂垂在身侧,拳头捏得紧紧的,望着廊榭屋檐之外的天边,没有一点星光,只能看见半边月色。他久久没有说话。

洛洛伏地始终未起,这样的请罪之礼,不知她尊的是祈帝,还是夕夜。她的回答伤了夕夜的心,不知她愧对的是祈帝,还是愧对的夕夜……

谁也不知道她是为了谁,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果有几声嬉闹的鸟鸣声就好了,可以打破此时的静默。或是来一杆风,促使仿佛凝结成霜的空气流动。

千万不要是虫鸣,那样只会感觉更加萧索。还好不是盛夏,怕是几声孤单的蛙鸣,会令夕夜的心都碎了。

“小青青,大家都尊我是祈帝之子,可是你看,我多可怜……”

可怜……这两个字从夕夜的嘴里说出来,而且是说出来评价他自己,听着叫人心中生寒。

“夕夜,我不是要让你难过。”林苏青知道单是劝言,是肯定劝不动夕夜的,因此他不打算劝,而是说道:“你必须知道,即使是凡尘也是如此,皇位大多也是代代相传,君主更替,而臣子之中,有一些效忠于前任君王的,还有一些则不论江山是谁坐,他们依然尽忠,因为他们对江山社稷尽忠。”

林苏青忽然想到了梁文复与陈叔华,想起了历史长河中许多登基即位的天子,即使身处万人之上,却还是有许多不得已。

“而那些就类同于长老。”他想起了丹穴山的那些长老,“他们的确忠心,但他们忠心的不是你,所以很多时候也并不能为你所用。”

夕夜仰着的脸慢慢垂了下去,见他在思考,林苏青继续说道:“你需要的是如洛洛对祈帝这样的臣子,越多越于你有利。”

“那你需要的是什么?”夕夜忽然侧过脸这向林苏青,他想起了林苏青适才说的不止是活命。

“我需要你。”林苏青坦然回答。

夕夜疑惑的转身,他终于转过身来,终于肯面对他们了。这也便意味着,他愿意听进旁人的话了。

他顺便看了一眼洛洛,氐惆道:“你起来吧,我不怪你。”

“谢过小殿下。”洛洛谢完礼,随即便起身让到一侧,一如往常的冷厉,这样的干脆利落,叫夕夜看得心中又似被猛地剌了一刀。

换作旁人,他会有十足的把握,会说“有朝一日你终会忠心臣服于我。”

可是对洛洛不行。这就是洛洛,不愧为他父君的七十二洞护法之一,不愧最负盛名的。只是,令他心寒的不全是洛洛,还因为他的父君。

他曾经以为父君将洛洛赐给他做护法,是因为疼爱他,今下想来恐怕不是因为疼爱吧……恐怕是因为,洛洛绝不会变心吧……

呵呵,他用了三百余年,都没能撼动洛洛对父君忠心,恐怕这就是父君的真实用意吧……疼爱?呵呵,若是疼爱他,更应该多来看看他不是吗?

罢了罢了,不想了,想来想去,还不是与从前一样?是对是错,还不都是自己猜的?

于是他问向林苏青:“你说除了命,你还需要我?”

“是的。”林苏青不打算再瞒着他,“你越强,则越有利于我”

“我们不是朋友吗?你这样说仿佛是在利用我。”

“是朋友,和互利与否,不冲突也不矛盾。”林苏青直言不讳,他认为对夕夜诚实,也是对夕夜的一种回报方式,“你可以很强,当然不是指你自身实力如何,是指你的权势,可以很强。因为你是妖界祈帝之子,你的出身就证明了你可以。”

“所以呢?”夕夜问道。

“我可以帮你。”林苏青迈上前一步,站定后看着夕夜。

“你能帮我,为何不帮你自己。”

“因为我不能。我的存在与你截然相反,我能活着就已经很辛苦了。我越强,则越会招来杀身之祸。”

“哦……难怪你连惊凌榜都不争。是要藏锋敛锷,隐藏实力。”夕夜琢磨着说道。

林苏青摇摇头道“你太高看我了,即使去争,我也争不过他们。”

也并非全部对夕夜坦白,狗子望了一眼林苏青,随即撇过脸去。它当然晓得林苏青并非凡人,而林苏青当然也晓得自己并非凡人。倘若真的要争什么排名,他一个不慎失控,敢问谁是他的对手?

他之所以如是对夕夜说……狗子在心中揣度着道:“怕不是说给夕夜听的……看来林苏青察觉了天界在对他暗中监视……不止行为,连说话都比以前谨慎了……”

“而你”林苏青双手负在身后,缓缓又上前了一步。

不知怎的,夕夜觉得林苏青近的这一步,令他有一种压迫感。他缓过神来道:“我怎么了?”

“当你自身的实力与拥有的权势强到一定程度,你便可以帮我保住性命。”

“归根究底,你还是保命要紧嘛。”

“抛开种种外在的话,也可以这样理解。”

“哦……你要帮我走上高位啊……”夕夜也上前一步,盯着林苏青问他道,“你就不怕我过河拆桥吗?”

“我信你不会。当然你也可以信我,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除了我,你再也不会遇到如我这般值得你信任的朋友。”林苏青如是断言道。

“为什么不会再遇到?”夕夜是急性子,总是等不及林苏青要说的话。可是不管他怎样着急,林苏青始终都是有条不紊地、不疾不徐地样子。

夕夜忽然现,自己似乎每次都是一有疑惑,脱口就问林苏青……细想下来他才现,原来自己已经对林苏青信任得如此之深了?。

“你以后会明白,以你身份,你永远也无法拥有纯粹的朋友。更不会拥有足以令你全心全意信任的朋友。即使是我,也并不是。但相比起来,我最值得你信任。”

“如何证明?”夕夜问道。

“无法证明。”

夕夜一听,当即道:“你这不是耍无赖嘛!”

“可是于你,这又不亏。”林苏青眯着眼睛笑得像只狐狸,“我们是盟过生死誓约的兄弟,你本来就十分信任我不是吗?”

第二百二十三章 我要你成为我的后盾(第一更)

“兄弟归兄弟,可你不能利用我啊!”

见夕夜急了,压根儿就不去思考他的言下之意,于是林苏青故作沉默,不再说下去,只是定定的看着夕夜。他深知夕夜的性情,话赶话只能适得其反,唯有让夕夜先静下心来,沉入所谈论的话题之中进行思考,才有可能得到夕夜真正的回答。

夕夜泄完愤懑,见林苏青一声不吭,他以眼尾余光斜了林苏青一眼,可是林苏青还是没有说话,他又斜了一眼,林苏青依然没有要说话的打算。

他终于按捺不住,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继续讲你的大道理呀!”

林苏青付之一笑,平静而从容道:“我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就看你的意见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夕夜嘟囔一句,撑着护栏一跳,骑跨在护栏之上,以后背斜对着林苏青,又置起了气:“怎样都是你自私……”

说完他瞅了一眼林苏青,见林苏青还是沉默不语,心里一堵,干脆他也不说了:“哼!”

顿时,满堂沉寂,谁也不作声。

林苏青安详的立着,丝毫不因为夕夜的愤懑而受到影响,也丝毫没有出神,他就一直静静立在夕夜的身后侧,目光紧紧地看着夕夜。

不知是因为被背后的林苏青的目光紧锁的缘故,还是因为这突然的静谧的氛围的缘故,夕夜忽然觉得心里毛,慌得紧。这彼此的一沉默,竟是令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想说话,仿佛是沉默勾起了他说话的瘾,不说便觉得胸中甚是憋闷。

“你怎么不说话了?”夕夜又瞅了林苏青一眼,没话找话道“哼看吧,就是你比较自私,聊个事儿也得顺着你的意愿,稍微不顺着,你就不说话了。”

林苏青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就有!还不承认!”

夕夜当即双手撑在护栏上,施力托起自己,转过身面向林苏青而坐,说道:“你好意思说你不自私?说来说去你不就是为了保你的命?”

林苏青点头承认道:“可以这样理解。”

“即使你不说出你的盘算,也依然可以利用我对你的信任与兄弟情,达到你想要的目的,因为你知道,但凡你说一声我都会去帮你的忙,这是你的自私吧?”

夕夜说着,掰起两条腿横着,在护栏上盘着腿也坐得十分稳当。与此同时,他继续说着:“而你现在把你的盘算都说了出来,怕是你觉得一直慢着我的话你的良心上过意不去吧?你觉得说出来、告诉我,你的心里会好受一些,是不是?”

“是,但也不全是。”

夕夜见林苏青没有一口承认,他一个激动,登时蹦下护栏,凑到林苏青面前,质问道:“这难道不是自私吗?”随即他抱着膀子撇过脸侧过身,气哼哼道:“左不过都是你的自私,为了你自己。还不承认。”

“我之所以会直白的说出来,不想瞒你只是其一。”林苏青忍不住伸手去摸一摸夕夜的头,可刚伸手过去,夕夜顿时察觉,转过脸来,冲他使劲儿皱了皱鼻子,扭头就走到了一边去。

林苏青只好尴尬的收回了手,将手背在身后,继续说道:“其二,是想让你就此养成随时思考的习惯。夕夜,你很聪慧,凡事一想就通,一点就透,可是你却总是懒得思考。”

“疏于思考于旁者没有多大的坏处,但于你来说,这样的懒惰,却是百害而无一益,可谓是恶中之恶的恶习。”林苏青语重心长道,“先,你我的关系走得太近,会给你招去许多麻烦事。再者,也就是最主要的你的身份,本就会给你招去更多的麻烦事,甚至祸事。”

“我的身份怎么了?”夕夜登即偏过头来看着林苏青,瞬间忘了前一刻的自己还在赌气。

“你是妖界祈帝之子,会有许许多多的心怀叵测者主动接近你,这其中有好意亦有坏心,如你这般少不更事,我且问你,你当如何判断他们的用心?而倘若他们利用你做什么坏事,或者是在熟知你的性情之后,使用奸计促使你去做下什么坏事,你可能预料后果?”

狗子扭过头啃咬着自己的尾巴毛,有意无意地插话道:“还能有什么后果,最大也不过是挑起三界不睦,祸事牵连苍生呗~”

夕夜看了一眼狗子,又看向林苏青,眼神之中有些质疑。

林苏青点头确认道:“你代表的,是妖界。你的所作所为多少也代表着祈帝。因此,你可以与天下所有成为‘朋友’,但,你绝不能依赖任何谁。你可以利用一切,但绝对不能允许任何谁来利用你。”

“那你呢?”夕夜一句话点破了林苏青的目的,“你不正在利用我?而且还打算继续利用我。”

狗子瞟了夕夜一眼,没想再搭话,便继续啃咬着自己的尾巴毛。夕夜这耿直孩子,想和林苏青较劲儿,那是差得十万八千里远。心计这东西不亲身上个几回当,恐怕是理解不了。

妖界的那些即使有心要教夕夜些什么心术,怕也会无意识地就偏袒了他。而林苏青不同,想来林苏青的确是最适合教夕夜的人选。

狗子忖度着抬头看了一眼林苏青,唔……林苏青别的优点没有,但要论起耍心眼儿嘛……唔……假如耍心眼儿算优点的话,那林苏青肯定是群出众,这一点狗子不得不承认,毕竟它也是被林苏青坑过好几回的……

“我不是利用你,我是在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林苏青郑重其事道,“我先前说了,我需要有强大的势力做我的后盾,如此一来,但凡有谁要来取我的性命,届时才能有迂回和自救的余地。”

“你到底得罪谁了?这一路我也没看见有特别厉害的谁来取你的性命啊。”夕夜不解的挠挠后脑勺,回想着一路被他揍飞的山精鬼怪。

“终有一日你会知道的。”

“我最讨厌说半句留半句了!现在不能告诉我吗?!”夕夜横眉立目,气得仿佛炸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蛛丝马迹(第二更)

“不能。”林苏青面不改色道,“当你有资格与之谈判时,届时你自然会知晓,现在告诉你,于谁都不利。”

叫他如何告诉夕夜其实是因为天帝怀疑他是祸患,所以要除他?

估摸前一句刚说,夕夜立马就要问他天帝为何要怀疑他是祸患。然而,恐怕就算他解释了夕夜也不会信的,接着一定会逼着他证明。

可……他如何证明?

证明不了,那么夕夜是不会信的,甚至反而会认为是他又在编撰什么谎话。

夕夜见林苏青三缄其口,气得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瘪着嘴角一脸的不悦。俄尔他一扭头道:“绕来绕去的,我一样也没听懂。”

林苏青笑笑,道:“你少来套我的话,我说了现在不能说,就一定不会说。”

夕夜叉着腰很不服气:“好啊,那你说,我要到什么位置,才能与那个要杀你的谈判?”

“妖界的帝君。”

“哈哈哈哈哈!!!笑话!就凭你?”夕夜顿时捧腹大笑,边笑边道,“我五叔仅仅想让我父君立我为储君,想了多少招都没有成功,你倒是狮子大开口,张嘴就是帝君?哈哈哈哈哈!小青青,我瞧你不是这样目不见睫之人啊。”

“谁说非得祈帝立你为君才行?”林苏青泰然笑道,“他不给,我们可以抢。”

夕夜一愣,笑声戛然而止。他蹙着眉头,莫名有些忧心忡忡,看了林苏青半晌,而后他缓缓地、谨慎地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抬起手,以手背试探着林苏青额头的温度……

“我瞧你也没烧啊,怎么脑子就坏了?”

“这不难。”

林苏青说着,眼尾扫了一眼洛洛。只见洛洛的眸子始终垂着,像是在看着略高于地面的地方,又像是哪里也没看,她的神情岿然不变,委实猜不透。

“洛洛,这件事你就当没听见吧。”林苏青抚下夕夜的手,转身故意对洛洛说道,“且让他先试一试,就算是不成,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磨练和成长。”他其实希望洛洛把这件事带给妖界的祈帝。

洛洛闻言,眸光不动,冷冷说道:“痴人说梦,儿戏罢了。”

“就是就是,我父君的地位岂是说能撼动就能撼动的?”夕夜轻轻拍着林苏青肩头道,“小青青,你怕是不了解我父君。我父君只是不爱战事,尊和为贵,他可不是不能战啊。”

“我知道。”林苏青微微笑着,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我们并非要同他硬打。”

“你不是说抢吗?不打还能如何?”

“以后你会知道的。”

“嘁,又是这般讳莫如深。”夕夜不屑道,“你少在那里异想天开了。你可有听说自我父君即位以来,三界之中连天帝都畏着我妖界三分?”

林苏青若无其事道:“我知道天界还畏着许多事,不止你父君。”

“咦?还有什么?”夕夜兴致勃勃,眼神亮,“天界已经这般怂了?”

狗子实在是忍不住了,当即起身插话道:“林苏青,我看你不必对牛弹琴了,他不过是个小屁娃子,你同他讲这么多高深莫测的东西,他听得明白才怪嘞,还不如早点修习明天去看他们打榜。”

“怎么了?你听明白了?”夕夜盯着狗子质问它,“那你说说,小青青说的都是什么?”

狗子瞟了他一眼:“我也没听明白。”

“那你好意思说我?!”

狗子随即道:“关我什么事儿,又不是我要争权夺位。”

“那你凑什么热闹!”

狗子乜视着夕夜道:“我只是看不惯你说天界坏话,随便嘲讽你两句罢了。”

“你……”

“好了,你们别吵了。”林苏青弯腰就着狗子的后脖颈子一提,将它提起来按在怀中,熟练的擒住了它的嘴,“夕夜的岁数还不如你一个零头,你同他计较什么,大气点。”

而后对夕夜说道:“今夜就留在天瑞院吧,明日一早你便去天修院报道。有什么明日再议。”

夕夜当即揽住他:“我几时答应要帮你了?!”

“这也是在帮你自己。无论最终成与不成,不都证明了你自己吗?”

一语言罢,林苏青便抱着狗子往紫水阁去了。

留着夕夜愣愣地杵在原地,久久的回味着那句话。向不知为何,他就是感觉林苏青做得到。沉默了片刻,他蓦然问向洛洛道:“洛洛,你觉得呢……”

明知洛洛是忠心于父君的,或许洛洛会立刻将他们的计划禀告给父君,不知为何他有点希望洛洛去禀报给父君,又有点期待……期待洛洛不会告诉父君。

洛洛抱拳,声音不咸不淡,回应他道:“属下以为,帝君会十分欣慰。”

“哦。”夕夜沉默着,倏尔道:“你觉得成不了是吗?”

“属下不敢。”

“好了,走吧我困了。”

“喏。”

……

而已经在紫水阁选好自己要住的房间的林苏青,关上门将狗子放下。在伸手不见五指之中,摸索到烛台,吹亮火折子点了一根崭新的蜡烛,火光微弱,无风自摇曳。

“你方才是诓夕夜的,还是说真的?”狗子自顾自爬上了床榻,衔着被角将叠好的被子拖散,慢悠悠地卧了上去。

“帮他成长是真的,帮他抢帝君之位……嗯……再议吧。毕竟我连祈帝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狗子抬起头鄙夷地看了一眼林苏青,果然是诓夕夜玩儿的。它忽然有些同情起夕夜来,不过也怪他活该,叫他不在妖界里好好学习,四五百岁就敢跑出来闯荡,活该被卖了还勤快地帮着数钱钱。

狗子打着哈欠懒散道:“没关系,世间见过祈帝的没几个,估计连夕夜都不曾见过。”

林苏青愕然,当即回身为狗子:“没几个是几个?都有谁见过?”

“唔……我算算哈……”狗子望着房梁,掰着小爪爪计算着,“除了祈帝自己的兄弟,赟王他们……外界的话,只有白泽神尊、丹穴山的帝君与帝后、我父亲……还有主上……灵太子……”说到灵太子时,狗子的神情略有异样,而后便不数了,“反正没几个。”

林苏青听出了狗子不愿再说下去,那继续问也是白问,于是他搬了一张凳子坐到床边,认真的问狗子道:“那我另外问你一件事。”

“啊?问什么看着这么严肃。难道你要问我明天吃什么?”狗子装傻充愣,“我不知道啊,逮着什么吃什么呗。”

“我不是同你胡闹,我是认真问你一件事。”

“哦,那你问吧,能说的我就说。”

“好。”林苏青应道,其实他要问,也没打算狗子一定会告诉他,但是,至少可以通过狗子的反应来判断出一些线索。

“我今天佯装失控时,看见了你异常惊讶的神色。”林苏青觉得凳子太高,干脆挪开凳子,直接席地而坐,正好对着狗子的脸色,“我重现了之前在身上出现过的符文,而你的眼神看起来,你似乎认出了我的身份。”

狗子一惊,顿时挺直了腰背坐起来,林苏青挪了挪身,端正的对着它,接着道:“而先前遇见妖界赟王时,赟王看我的眼神,我觉得他认识我,抑或者我长得像他的某位旧相识。”

“假设赟王认识我,抑或是我的确长得像他认识的谁,所以他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林苏青按着狗子的爪爪,“而你我共处这么久以来,你却是今日才认出了‘我’,并且在见到我身上的符文后,是通过符文认出的‘我’。”

狗子下意识谨慎起来:“你想说什么?”

“我猜我原本就是这边世界的人。”林苏青夷然自若,“是你知道但是你却没有见过的人。”

狗子见事态不妙,故意插科打诨道:“怎么着?你觉得你是祈帝啊?你生得出祈夜这么大的儿子吗?他出生时,你怕还只是一泡水吧?”

第二百二十五章 所谓天命(第一更)

“你慌什么,我还没说完呢。”林苏青眯着眼睛,隐藏着自己的思绪。

狗子愣了愣,它原本心中并不慌,可经他这样一说,又瞧着他这样的笑容,心中不禁就慌了起来,当它刚一察觉自己的确慌了,立即就醒过神来,心中骂道,妈的!这是话术!林苏青这王八蛋在对本大人使用话术!这王八蛋想强加意识给我!

随即它别过脸,乜着林苏青,鄙夷道:“谁说本大人慌了?怎的?你接下来是不是要施展施展你的幻术啊?”

林苏青轻轻地、缓缓地摇了摇头,视线却始终停留在狗子的脸上,没有挪开。

“今日你瞧见我身上的符文后,先是震惊,而你在震惊过后的脸色,你可还记得?”他顿了顿了,饶有深意道,“你可能没有注意,我直接告诉你吧。与赟王第一眼见到我时的脸色……如出一辙。”

“你小子少跟我玩这一出,你的话术对本大人无效!”

“我并没有使用话术,我只是就事论事。”林苏青盘腿坐得笔直,手搭在床沿上,他看着自己的掌心,继续道,“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与赟王想到了同一件事,抑或者,想到了同一个人?不,不是人。”

虽然他是凡胎肉体,但是他一身封印与失控后的可怕力量,都证明了他并非凡人。但现在早就不是纠结于他是不是凡人这件小事了。

林苏青想起了后来他被狗子撂下地,赟王就近看见他后,脱口而出的那一句“凡人”,当时听着意味深长,不好揣摩。而今想来,结合他刚到这边世界时,二太子所说的那一句“无知凡人”……他大约理出了一点头绪。

二太子必然是清楚他的真实身份的,或许是因为温池的水雾蒸腾,第一眼没有看清他的容貌,亦或许是二太子无暇去分清落入温池的人的身份……如此,结合二太子的前后反应,那么赟王在见到他时的前后反应,则恰恰是与二太子相反。

从而,便可推断为——赟王在第一眼看见他时,因为他的外貌脑子里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或许就是他的真实身份。

而在后来看见他是凡胎肉体时,赟王又有些拿不定自己的猜测,但在最后还是不伤他一丝一毫就放他离开,说明赟王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不过,促使赟王确定猜测,恐怕不止是因为他从高空落地而毫无伤,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的外貌……

回想赟王有意无意的那一句——“你不伤他,便谁也不能动他。”说明,拥有这个外貌的“人”是能伤到夕夜的。而这个“人”可能于夕夜不利,但这个不利也可能会成为有利。

“林苏青。”

林苏青正在梳理思绪,狗子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沉思。

“你说。”

狗子坐起身来,一双圆溜溜莹莹亮的眸子凝视着他,问道:“从前的你是谁,于现在的你来说,重要吗?”

一语点中了林苏青的心事,这句话二太子也说过。他也记得他当时想通了,去没料想当一些蛛丝马迹出现时,他又记挂在了心上。

“林苏青。”狗子又说道,“倘若你曾经是坏人,那你今后还要作恶吗?倘若你曾经是好人,那你今后就不行好事了吗?我觉得,曾经如何真的不重要。一直揪扯着曾经不放,只会一直影响你的未来。”

“我其实……没有不放。”林苏青认为自己没有揪着不放,但说出来时也莫名的没有底气,毕竟他的确有心要查,便算不得全部放下吧。

“以我性格来说,让我彻底的清楚我是谁,于我今后才更有利。始终不清不楚的话,但凡被有心者利用,生些什么,我都极有可能会因为执念而入魔。”林苏青郑重道,“我不能入魔。”

“会入魔的终究会入魔,不会入魔的,不论生了任何事,都注定了不会入魔。”狗子如是说道。

“是吗。”林苏青有些不信,也有些不解。

“是的。”狗子点头,“这是天定的宿命。”

“天命么……”

“嗯,天命。”狗子再次点点头,“无论是三界还是神域,无论尊贵还是卑贱,到底都不得不遵从天定之命。尊贵如主上,当天命定他是先祖托生,他就无法拒绝。就连晓尽天下的白泽神尊也会因为天定之数而有判断出错的时候。”

“可是命数也可以由自己去选择不是吗?”林苏青记得二太子说过这样的话——所谓命数不过是一些选择。

狗子笑了笑道:“小事情是可以的,命数选一选,便算是挣扎与抗衡吧。不过宿命终究还是天定的。”

“怎么说?”林苏青打了个恍惚没有听明白。

“你如何知晓你所做出的选择不是天命帮你定好的?”狗子说得轻描淡写,不过它的脸上也忽然挂上了许多无奈,“就拿我自身给你举例吧。我当初捣毁阴司地牢的狱门之时,难道我不明白捣毁地狱狱门放出百万恶鬼的罪过?换句话说,我堂堂战神,进显神通驰骋战场,退有智谋运筹帷幄。那些赫赫战绩可不是冲动鲁莽就得来的,可是为什么我当年就冲动鲁莽了?”

林苏青想说因为关乎它的娘亲,所以失去了理智,可是想了想既然狗子这样问,那必然不是这个原因……

不等他回答,狗子自己便说道:“我娘所犯下的也并非十恶不赦之罪,倘若想救她出来,我大可以找山苍子行个便利,大不了求一求他,多给他些好处。可是为何我当时没有,而是一口气没忍住就直接捣毁了牢门,甚至狂肆到将所有恶鬼一并放了?”

狗子目光炯炯的凝着林苏青,严肃道:“因为天命定下该我被贬被罚,事果已经定下了,放恶鬼不过是铸成那个果的引子罢了。即使我不冲动在那处,也会冲动在别处。这样说你可明白?”

见林苏青不说话,狗子又道:“那我讲个更为直观的吧。这样说会有所不恭,但我觉得只有以主上示例,于你才最能明白。”

“你说。”林苏青淡淡道。

“比如,白泽神尊依照天地常令推算出主上应当是女胎。然而主上这一胎有先祖托生,他并非常令。”狗子神情格外肃穆,“常言道先祖因感应天地将有大祸,于是应运托生。可是,换个角度想一想,又何尝不是天地自知将有祸事生,于是传达给先祖之灵,使其受到感应而托生?”

“当然,我这里所说的‘天地’,并非抬头看见的‘天’和俯看见的‘地’。”

狗子坐得端端正正,对所聊之事格外恭敬,俄尔它又道:“你要知道,鸿蒙之初,世间原本无形无物。是天地有灵,各位神脉才应灵而生,就连开天辟地的父神亦如是。如此想来,神脉们又何尝不是应天命所定,当他们出生出世?”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且由我各个击破

林苏青沉思片刻后,道:“你想说天命不可违。”

“不。”狗子却一口否去,随即道,“是天命无可违。”

“无可违?”

“嗯。”狗子阖上双眸谨慎持重的点点头,俄尔它睁开眸子,紧盯着林苏青,“譬如,你的出现,便也应证了——天命无可违。”

“我?”

“嗯。”

林苏青揣测道:“你的意思是……为了不想让我出现,曾经……有谁努力与天命抗衡过。”

“是的,没错,不是一个,是许多,一起抗衡。”狗子郑重其事的说着。

“我想我明白了。”林苏青忽然觉得很累,他侧过深靠着床沿坐着,也不再盘腿,而是随意的曲着。

也就是说,但凡想杀了他的,恐怕都是曾经抗衡过的。他忽然想到,赟王见到他时,非但没有杀,还问过他今后的打算……

不过,这也无法确定,妖界对他是善意的,毕竟他看过记载,妖界对于三界中事,只要对他们妖界没有负面影响,他们就始终隔岸观火不会插手。

“想杀我的……不想我出现的……似乎都是天界……”他回想着过往,一桩桩、一件件,还历历在目。

“天界与你没有恩怨,但天界必须维持三界的平衡。”狗子说着站了起来,走到床沿边,作势要跳下去。

林苏青当即伸手拦住它,问道:“你是说,我的出现会破坏三界的平衡?”

狗子扭头看了他一眼:“谁无从确定。”

而后越过他的手,还是跳了下去,走出了几步转过身意味深长道:“林苏青,既然你问到了这个份上,与其任你胡思乱想,我不如给你交句实底吧。”

林苏青连忙调转身姿,来不及起身,直接转过去面对着狗子,几乎是半跪着的。

“你的命数也是天定,但大家目前只知道天定了你该出现,所以你出现了。之于你是否会成为祸患,除了天知道,谁也无从确认。”狗子慎重道,“但,倘若你成了祸患,必是后患无穷,所以,天界对你宁可错杀,不可错放。是为了天下安危,的确不是与你有个仇。”

“那么主上呢?”他突然问到了二太子,问得狗子一讶。

“主上……主上自然也关心着苍生安危。”狗子微微垂头,露出了耳背,它自己也不大清楚,倏尔抬头道,“主上自有主上的打算。再有,不能单单以看待丹穴山储君的身份来看待主上。因为,主上毕竟是先祖托生,应着天地灵运,是特来解决将有的祸事的。所以……”

林苏青接话道:“所以主上不杀我,也有他不杀我的理由,是吗?”

“当然!我相信主上的一切决定都自由道理。”狗子一口咬定。

“那为何不向天帝说明呢?如此我也不必受这么多的质疑和性命之忧。”

“天机不可泄露!而且……而且……”狗子忽然吱吱唔唔起来,“如今的天界与以前不同了,总之……”

狗子目光一横,瞪着林苏青,坚定无比,道:“总之主上的一切安排都必然有主上的道理!”

“主上会杀我吗?”林苏青觉得主上不会杀他,倘若要杀他,绝不会留他他今日。可是他身上有着蜉蝣归息令,那是能随时取他性命的符令……

但当他觉得主上不过是在利用他,将他作为棋子时,他又忘不了山苍神君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所以主上应该……

“林苏青,现在说出来你可能无法理解,但我必须要告诉你。”原本要走的狗子,蓦地朝林苏青走上两步,神情无比庄肃,“但凡主上有心杀你,那么,你绝对无法出现在任何世界。你早就死了,你知道吗?”

“你不是说天命无可违吗。”

“我也没说不是。”狗子道。

林苏青一愣,狗子的意思难道是说,是天命之中有定数,定下了主上绝对不会杀他?想到这里,正要向狗子确认,可是一抬头才现,狗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结果,还是没能问出自己的身份。但好在,也并非一无所获。可是……天命真的不可违吗?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茶水润了润喉咙,神思依然恍惚。

他是谁?何以打破三界平衡?

他是谁?何以令天界费尽心思要杀了他,而二太子却始终要保着他的性命?

他是谁?妖界于他可算友好?

这些疑问他想过千百回,至今也不得解。不过当他无数次无法理清楚时,他都不再如初次时那样无尽纠缠,很快便能放下去。

而除此之外,却另有两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

其一,是妖界的祈帝,委实神秘。其二……林苏青从束着的袖口内抽出那支以夕夜尾巴尖的毫毛做笔豪的笔。

他端详着手中的笔,指尖捻了捻笔尖,笔尖顿时生起荧荧的淡青色的辉光。笔杆是以姑获鸟的腿骨制成的,此时通体素白,没有任何生气。

林苏青拔下笔豪,将笔杆往桌上用力一顿,面无表情道:“你出来吧。”

只见在桌面上的笔杆,急晃动,旋即一缕薄烟自笔杆中腾升而起,越升越多,聚集在林苏青面前,渐渐的汇聚除了一个瘦削的人形来。

当薄烟散去,只见姑获鸟现身于跟前!

她以宽大的袖子半掩干瘪的面孔,似画中娇娥那般拗着婀娜的身段,可惜她皮包骨头瘦如柴木,如何尽力看起来也毫不窈窕,反倒是有股老妖婆多作怪的丑姿态。

姑获鸟一只手抬袖掩面,一只手摇着红纱手绢冲林苏青一招,故作妖媚道:“小公子唤奴家何事呀~”

她一张老脸故作娇羞,偏偏还是顶着与林苏青的娘亲一模一样的脸,叫林苏青瞧得脊梁骨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得已轻咳一声,严肃道:“你若再是这般忸怩作态,我便碎了你,叫你当真魂飞魄散。”

姑获鸟扑通一声跪下:“不敢,不敢,再不敢造次。”

随即她看了一眼桌面上自己的腿骨,以及林苏青手指间正捏着把玩的夕夜的尾巴尖的毫毛,她连忙做出可怜巴巴的模样道:“只求公子哥将那簇毛离我远一些,平日里被那毛封着便罢了,我好不容易出来一回,可不想时刻担惊受怕,它委实碍着我了。”

林苏青便将夕夜的尾巴毫毛捏入掌心中,手臂横搭在桌面上,轻握着拳头,虽然拳头离那截腿骨相距不过两指宽的距离,但如此便使得那截腿骨与毫毛没有直面相冲,也不算碍着。叫那姑获鸟瞧去很是欢喜。

她长舒了一口气,放下袖子,双手交叠在腰侧向林苏青福了一礼。

“想必公子哥早就想召我出来了,今下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于一点缓和,那姑获鸟便得寸进尺,说着话就作势要起来。

林苏青当即横了她一眼,她连忙又老老实实的跪下,佯作可怜的埋怨道:“平日里也不见你对谁凶过,何故偏是对我凶巴巴的。”

“从实招来。”林苏青冷言冷语道,“你这张脸如何来的。”

第二百二十七章 姑获鸟

“其实我也不知道~”姑获鸟几番故作媚态,且仍旧是顶着干瘪的老妇的面孔,叫林苏青看得几次不是滋味,倒不是因为她的作态,是因为他见不得姑获鸟用的是他娘的面容。

林苏青抬眼瞥了她一眼以示警告,她却是笑吟吟地睐着林苏青,故作挑衅。林苏青收了目光,沉了一口气,不疾不徐道:“夕夜”

“别别别!我说!我说就是了!”

姑获鸟当即被吓得跪下,磕着膝盖往前跪行了几步,扑在林苏青脚前,苦苦求饶:“有话好好说就是了,公子哥万万莫要叫那小爷爷来啊……”

她也知道林苏青不过是吓唬吓唬她,随即起身伏着腰又说道:“公子哥等的不就是四下无谁时,好召我出来问话嘛,现下好不容易得了独自的住处,公子哥何故特特将那小爷爷招呼来。”

全然不复先前的恶态,听她说话的语调,林苏青询问她:“你来自东瓯国?”

姑获鸟一讶:“公子哥何以晓得我打哪儿来的?”

林苏青不接她的话,神情庄肃依旧,直接道:“东瓯国里阳东城相距十万八千里,你如何去的阳东城为祸。”

“我这刚得以出来,公子哥就连连不断的问话,我这还没醒过神来呢,都不晓得该回答哪一个了。”

林苏青眉头一皱,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桌上托盘内的茶盏杯具清脆作响,呵斥道:“用你的本来面目说话。”

吓得姑获鸟浑身一抖,眼睛都不敢离开他的拳头,生怕他一松手,又将那搓毛给安回去。

她悄悄瞅了瞅林苏青,试探着问道:“我的本来面目……是一具白骨,公子哥确定要我以本来面目吗……还是不必了吧……”

“夕夜”声音不大。

“别别别!我这就显!这就显!”

姑获鸟吓得直打哆嗦,连忙恳求道:“万万别招呼那小爷爷过来呀!”怕是来了就不止是扒皮那样简单了,怕就怕真给她来个魂飞魄散。

一瞧林苏青横眉立目俨然是没得商量,她连忙抬袖于面前一扫,当广袖掠过,她露出一张脸来……林苏青看得一惊怎的是个小姑娘?

那姑娘螓蛾眉,粉妆玉琢,一身火红的袍子将她原本就白润的皮肤衬得更是娇艳无比,然而她的艳并不庸俗,也绝非贬义,是好看,是美丽,是比明丽多出了妩媚,比妖娆减去了风尘……

正楚楚可怜的望着他,一双瞳人剪秋水,抬眼之间便自有美丽的姿色。

“你……”林苏青舌头木,他分明记得夕夜说的是……姑获鸟是死去的待产孕妇……是积怨成鬼,又好以摄取他人魂气辅佐自身修行……

可眼前的姑获鸟瞧着……像哪门子的孕妇。不知其修为多少,究竟几多年纪,但这容貌瞧着顶多碧玉年华……倘若真是,那简直太丧尽天良。

显出原形的姑获鸟受着林苏青注视的目光,她猛地揪起了自己敞着的衣领子,紧了又紧,原先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便罢了,此下这般,衣襟半敞,袒胸露乳,使得她自己都不大自在。

林苏青原本只注意到了她的脸,并没有现别处的不同,经她猛地抬手收紧衣襟,他的目光顿时随着她的动作而去,看了个满眼粉白,眼珠子一愣,旋即脖颈子通红,煞是局促。

而化回原形的姑获鸟似乎不大习惯自己本来样貌,她揪着衣领子伏着脸跪着,只给了林苏青一个头凌乱的后脑勺瞧着。

气氛莫名变得微妙。

林苏青咽了咽喉头,感觉有些拘谨,他作镇定自然状道:“你……当真是姑获鸟?”

问得姑获鸟一愣,她忖了忖,尴尬笑笑,道:“我姑获鸟乃后起的一脉,不为世人知晓,也是情理之中……”

林苏青疑惑的蹙着眉头,姑获鸟一见,以为他又要火,连忙自觉主动的解说道:“哦哦我说我说,请公子哥儿息怒……我们的先祖的确是难产而死的产妇,积怨修成的鬼怪,但是有一必有二,有二便有三、有三便有四五六七八……所以姑获鸟一脉就起来。”

接着她紧忙解释道:“不过并非所有姑获鸟都是难产死掉的孕妇,还有后裔,虽然世人不分这些……但我们也分生来的姑获鸟后代,与产妇死后怨气修成的……”

“那你呢?”

“我?!我、我我……这还用我自己说嘛……”

林苏青脱口的一问,竟是将那厚脸皮的姑获鸟问羞赧了,褪了他人皮囊还归本来面目的姑获鸟,颜面薄了些,着实令人无法将她与先前的忸怩作态相联系。

“坦白从宽。”林苏青正色道。

“唉……”姑获鸟叹着气睐了一眼林苏青,而后一脸戚容道,“我的真身都被那小爷爷给灭得差不多了,就剩这一截腿骨赖以寄托魂魄,就是您放了我,也是骨头在哪儿我在哪儿,还能宽到何处去呢……”

她话音方刚落下,蹭地一声!于她身旁燃起一团火焰,她下意识地就往边上躲了躲,只听林苏青道:“你也可以选择不说。”

“说,我说就是了,做什么要燃个火团来吓唬我。”姑获鸟可怜兮兮地瞅了一眼林苏青,又瞅了一眼桌上放着的那化得只剩笔杆子大小的自己的腿骨,而后瞅了瞅身旁忽然消失不见的火团,惨道:“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神仙就喜欢用魂飞魄散来吓唬我们。”

她余光瞥了一眼林苏青的神色,见他眉头始终拧着不展,也不敢再造次,当即老实巴交道:“公子哥要我从何处说起呢。”语调还是轻飘飘的,带着东瓯国的腔调,显得软绵绵的。

林苏青厉声反问道:“你说呢。”气势压着了姑获鸟,她遂伏得更低了,几乎匍匐在地上。

“那我便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了……”

姑获鸟委实欺软怕硬,一个凶恶的眼神就能吓得她一抖。

“我叫姑姑,的确来自东瓯国,那副皮囊是偷的夏获鸟的样貌。”

姑、姑姑?真是个占人便宜的名字。

林苏青太阳穴跳了跳,不过当下没有闲杂心思计较她的名字,于是他厉声道:“夏获鸟与你是何干系。”

其实要套问的是,夏获鸟的“脸”是从何处来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 真的只是个误会!(求月票)

没了他人皮囊做遮掩的姑获鸟,变得分外规矩,言行也不敢再如先前那般孟浪造次。

“姑获鸟与夏获鸟其实都是怀胎有子而又殒命的待产妇人,因为不产而死,死后多有因执念而修行。只是,其中有一些妇人的执念积成了怨念……就修成了姑获鸟,呃……就是借别人的孩子,吸取魂气。”

这时,一直趴在屋顶上,挪开了一点青瓦,借着瓦片之间的缝隙,窥看着的狗子,忍不住在心中讽刺道:“说得好听,谓之为“借”,也不见借走后还回过一次活的。”

接着便听姑获鸟说道:“而夏获鸟虽然也有执念,但她们与姑获鸟一脉不同,他们是捡拾那些被人抛弃的孩子,领回去自己收养。”

说话间姑获鸟的神色哀怨起来:“所以她们可以入妖籍,受着拥戴与敬重,而我们不能入妖籍,还要被排挤。”

末了又觉得自己将姑获鸟一脉说得一无是处,她立马抬起头义正言辞道:“可是再如何被排挤,我们也不入魔界!”

“夏获鸟的样貌也如你们一样,是窃取他人的外貌吗?”林苏青的心思全然在那一副脸上,想尽快问清楚那张与他娘亲一模一样的容貌是从何而来。

“夏获鸟受着万众爱戴,怕是巴不得自己能被万众牢记呢,又何以甘愿披着别人的皮相。”姑获鸟满脸不屑,“何况画皮披相之术必须吸食魂气方可修炼,夏获鸟一脉自诩慈悲心肠,她们不吸食魂气,怕是想休也休不成。”

也就是说……林苏青眉头紧锁,揣度着姑获鸟话中的真假……

“可有半句虚言?”

“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哪敢有半句虚言。”姑获鸟轻轻捻着袖口半遮唇角,楚楚而道,“余生怕只能做个法器了,还请公子哥莫要随意丢弃我才是。”

明明还是故作姿态,然而配上她现下这副面容,已不似先前那般别扭,颇有些仿似真娇媚。

林苏青抬了她一眼,饶是千娇百媚,也几无心思多着眼于她。他一心在思忖,倘若姑获鸟所言千真万确,夏获鸟也的确不会盗拟他人皮相之术,那么……那么为何与他娘亲的相貌一模一样?

“你们与夏获鸟,可有谁能去到别的……”

“小青青!”夕夜的声音乍然在门外响起。

林苏青与姑获鸟皆是一震,夜阑更深的,这时候他突然来做什么?

“哎呀不好我得赶快藏起来!”姑获鸟火急火燎的从地上爬起来,衣袍也顾不得整理,她那一身红袍子原本就宽大得空空荡荡,只靠着一根宽腰带松松垮垮的系着,现下她一捉急,哪里顾得全面,顾上了扯衣领就顾不上遮腿,不是露了酥胸香肩粉白一片,便是袍子底下伸出白藕细腿。

她莽撞地要往那截腿骨里隐去,猛地起身往前一撞,不料林苏青先前在桌前所幻化的屏障还没有撤出,她一头撞去触动了隐藏的屏障,装得砰地一声震响,旋即仰头险些朝后倒栽,她扶着撞疼的脑袋,袍子又滑下去一半,露出半壁玉姿,林苏青秉着非礼勿视正要偏向别处,怎料她撞的晕头转向,为了控制不往后栽,于是是猛地往前一伏,哪料这一伏是一个猛子撞在了林苏青怀里。

她一抬头,正好倚在林苏青的胸膛前,顿时两个都有些慌了,双双面红耳赤,想来这姑获鸟披着他人皮相装模作样惯了,自己的形貌还是头一遭这般尴尬。

“小青青”

夕夜的声音越来越近,听到门外风声不好!这小子是飞奔来的!这要是被他撞见了这一幕,指不定如何瞎想!

林苏青当即化散了屏障,抄着姑获鸟的腰将她往桌前拎去,他一把抓住那截腿骨,作势要帮着姑获鸟赶紧藏回去。

这一急之下,哪料一脚踩在了姑获鸟的袍子上,脚下一绊,当即一个趔趄,原本要将姑获鸟收去那腿骨之中,然这一绊,遽然将她摁在了桌子上。

姑获鸟哪里料到这样,她被摁在了桌子上,她顿时也慌了,赶忙挣扎,这一挣扎那宽松的袍子便散得更开了,林苏青忙着要起来,可是手又被她的袖子给缠住了……

砰!

“小青”门砰地一声被一脚踹开,“青……”

夕夜原本欢喜兴奋的声音戛然僵住,他整个儿也僵在了门口,踹开门的脚正要迈入,还没来得及落地。

他先是看见了林苏青半伏在桌面上,随即看见了林苏青腰两侧挂着的一双青葱水嫩的纤纤玉腿……

“这……”他愣了半晌,尴尬地将脚收了回去,“你们……呃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林苏青与姑获鸟一脸的惊怔的看着夕夜,皆是羞赧得满脸通红。

而夕夜是风华少年头一遭见识如此这般的香艳景象,亦是羞得满面红霞飞。

率先反应过来的林苏青连忙将手从姑获鸟的袖子中抽出来,他刚一起身,一眼瞥见匐在桌面上的姑获鸟玉腿毕露,他连忙挡在姑获鸟身前,涨红着一张脸对夕夜解释道:“呃那个夕夜啊……不是你想的那样……”

被松开的姑获鸟连忙向那截腿骨里一跃,化作一缕薄烟浸入了白骨之中。

夕夜怔愕,目瞪口呆,貌似豁然开朗,惊讶道:“姑、姑获……姑获鸟?!”一脸的你他大爷的仿佛在逗我……

林苏青虚拳掩唇清了清嗓子,强作镇定,正色道:“咳,是姑获鸟没错,但不是你……”

“你从哪儿给她偷了一副皮囊?还怪好看的!”饶是夕夜已然羞得满脸绯红,一路红透了耳朵烧到了脖子根,但他自己似乎毫无察觉。

只见他一双眸子格外闪亮,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进来,蹲在桌子边上,只是一双手搭在桌沿,惊奇的盯着那一截堪堪比普通笔杆粗长一点的腿骨,俄尔起身冲林苏青道:“难怪你要留着那截骨头!”

一双眸子瞪得浑圆,熠熠生辉。

“夕夜,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冷静,你听我说……”

“原来是这个用途!”夕夜只顾着新奇只顾着惊讶,“小青青!平日里看不出来啊!聪明人果然不一样!居然还能这样玩!难怪姑获鸟越来越少见了!怕都是被如你这般的聪明人捉去了!”

“不是夕夜……你先听我……”

“你快说说,那副皮囊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夕夜只顾着自己兴奋,他凑到林苏青跟前好奇得不得了,“我明明记得那是个老妖婆啊!而且还凶得不得了!那可是个比熊瞎子还凶的老妖婆啊!哇!”

林苏青见劝他冷静,实在劝不住,于是破釜沉舟道:“瞧你这般激动,你也想要吗?”

“唔不!”夕夜脸登时愈红透了,“我不要。”

将他羞住了,终于安静了几分。

“为何不要?”

干脆更加羞一羞他,好叫他平静来听一听解释。

而夕夜过分紧张,哪能听出来林苏青言下之意是在故意打趣他,便见他昂挺胸理直气壮道:“不行!修行最贵童阳身,一千岁以前一点阳元也不能泄!”

“……”林苏青被他一句话气得眼前黑,无奈头顶,却又无可奈何,“夕夜啊……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不过是个巧合……”

“巧合?”

“嗯,巧合。”林苏青见夕夜此时还算听得进去话,连忙抓住机会解释,“我之所以留那截腿骨,本意是要做法器,另外是想问一些问题。”

“哇!问什么问题要一边问一边阴阳和合修啊?!”夕夜一派天真,似是虚心求解。

“?!”林苏青如遭雷劈,“什么阴阳和合修,我只是问个问题!”

第二百二十九章 我发现了一个宝贝

“问什么问题要趴在她的身上啊?”夕夜这牛角尖钻得……明知他是无意是纯粹好奇,可是怎么听怎么觉着他像极了有意调侃。

“我也说了是个巧合。”林苏青没了耐心,说来说去都卡在这里,他已经懒得再辩了。

“巧合?你是说恰好让我给撞见了?”

“……”林苏青扶额,束手无策,“你非要这样以为,我纵是有千张嘴也难以辨清了。”

“大丈夫嘛敢作敢当!”矮去林苏青一个头的夕夜,一副手足情长的模样拍了拍林苏青的肩背,“放宽心,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也绝不会传出去。”

仿佛是担心林苏青不相信,他还特地将大力拍打着自己胸膛,郑重其事道:“真的放心啦,我说到绝对能做到!”

“……什么乱七八糟的……越扯越乱。”林苏青无奈头顶,原本只是个乌龙巧合,没有什么,哪里料到突然杀出个夕夜来,还被他硬生生地揪扯成了见不得人的事儿,还当是个把柄了,“唉,罢了,随你如何认为吧。”只怕越解释他越来劲儿,越来越劲儿越描越黑了去。

然而夕夜半天没了动静,林苏青回过神一看,见夕夜注意力早不在他的“丑事”上了,此时正凑在桌子边上,瞪着一双明亮的眸子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姑获鸟的那截腿骨。

林苏青一眼瞥见,当即转身就是一把抓去,将那截腿骨抓回手里,与夕夜相赠的那搓尾毛接在一起恢复成了笔样,随即便往袖口里揣着。

“啊呀你收了作甚,就不能让我多瞧两眼,小气得很!”夕夜拧着眉头努着嘴,别扭在一旁,“我又不抢你的,护得这般紧要。”

叫他这样一说……

林苏青蓦然觉察……自己方才的举动似乎是反常了些,也似乎是过分小气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回想方才,仿佛是堵着一口脾气去收回的腿骨,这……这莫名的感觉只是一闪而过,可是……可是怎的会有这般心绪?当真是护得紧?

“咳……”林苏青连忙将话题转移,问夕夜道:“我记得你说你有事来找我。”

夕夜一愣,茫然道:“我几时说过?”

林苏青眼神游了游,眯着眼睛笑得似只狐狸,道:“你自己说过的话你都能忘,是不是困了?我看时候不早了,你快说吧,你来所为何事?”

是要转移夕夜对那姑获鸟的注意力,似乎也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以让自己不去多想夕夜方才那句话所引起的自己心中的异样感受。

“哦哦哦对对对!有事!你不提醒我,我险些就给忘了!”夕夜顿时又恢复了方才刚冲进来时那股激动兴致,“小青青!快走!我带你去看个大宝贝!”拽起林苏青的袖子作势就要把他往外带去。

这话原本听着没有毛病,可是结合夕夜先前的那一通反应,使得林苏青下意识地就觉得他所说的“大宝贝”有着别的什么意思。

他连忙将脚步刹住,叫夕夜轻易拽不动他,多有防备的问道:“你先说明白,要去何处,看什么宝贝。”

“嘘……”夕夜旋即又在自己嘴前竖起了食指,神神叨叨道,“我们悄悄地不要声张……”

林苏青无言睨了他一眼:“倘若真是隔墙有耳,你方才那一嗓门早叫人听去了。”

夕夜当即捂住了自己的嘴,而后左右巡视了几番,才神秘兮兮地凑到林苏青边上,小心谨慎道:“你跟我去就是了。”

“你我初来乍到,即使是要于学院内走动,也应当在青天白日下,哪有刚来这里安顿下,就在深夜里鬼鬼祟祟的游荡的道理?”礼貌是其一,最主要的是他觉得夕夜所指之事应当不是什么好事,万一捅出什么篓子来,不是他们能背得住的,只怕会将他往绝路上更推了一把。

“不不不。”夕夜摇摇头,按住了林苏青臂弯不叫他走,偏是要说服林苏青摁着自己去瞧一眼,“小青青,我这可不是失礼乱逛啊。于我来说,金乌落山,广寒高挂,才是我的‘白昼’,我于夜间走动是顺应着我的习性,这是天性使然,所以我绝对称得上是正正当当的,可不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你怎么说都有你的理。”林苏青嘴上妥协着,但步子是站得死死的,一步也不肯挪,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你详细同我说说,你要带我去做什么。”

“哎呀你真无趣!”夕夜赌气甩开林苏青的手,跺着步子一屁股甩身坐在桌前的凳子上,“我原本是想给你看个惊喜来着,你怎么就是懂不起呢?作何偏要问得清清楚楚。无趣!实在是无趣无趣极了!”

“夕夜。”林苏青转身好言好语道,“平日里便罢了,咱们现在刚到别人的地盘,由不得你为所欲为,万一闯了祸,你要如何代表妖界予以三清墟一个交代?”

见夕夜抄着胳膊环抱的坐着,看架势他完全不打算接受与自己想法相左的一间。于是,林苏青叹了一口气,负手而立,淡淡的看着他,语重心长地叹道:“还是说,你完全不打算做妖界的帝君了?假使你有一丁点将来做帝君的打算,你都应当时刻规范你的言行,因为你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被这里的其他族群曲解成别的意图。”

“爱猜猜去,随他们怎么嚼舌根,我不在乎。”

“你必须在乎。”林苏青一口判下,严肃严谨,“对你的那些流言蜚语,你可以不在意,但自有人在意。说闲话的力量虽小,但你不得不防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你若不谨慎,被人捉住芝麻大做文章,将极其有可能成为影响你今后顺利继承帝位的重大阻碍。”

瞧见夕夜虽然话说得狠绝,但显然他有过思考,林苏青瞧出他的神色有所松动,于是连忙趁热打铁说教道:“古往今来,谁的帝位都不是自己独属的,是面对黎民百姓的,因为有黎民百姓的支撑,才能有稳固的帝业。而你今后要做的是妖界的帝君,因此你所面对便不止是你妖界的黎民百姓,你还要接受三界苍生的审视。”

夕夜的飞扬的神色顿时黯淡了许多,于是林苏青的语气也随着他情绪的逐渐低落,而有所缓和。

“夕夜,身处高位,便对应着受观众瞩目。虽然少数闲杂的否定意见左右不了什么,可就是怕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这感受林苏青体会得最是清楚,“何况,你现在身处三清墟,三清墟看待你的眼光,对你的评价,是具备着话语权的。”

“我不管他们。我若是妖界帝君,他们如何看我随便他们,他们能奈我何?我才懒得搭理。”夕夜的神情显露他已然明白了此间道理,可是他言语上依然赌着执拗的孩子气。

“当真能够任性妄为吗?”林苏青知晓夕夜的性情,既然已经明白了,便不再苦口婆心下去。

遂道:“估摸当你真的处在了那个位置,你自己就晓得其中的牵连,自己就懂得斟酌了。”

“我不过说了一句带你去看个宝贝,你就絮絮叨叨说了我十几句,真够啰嗦。”夕夜哀怨的瞅了林苏青一眼,“还说什么怎么说都是我有理,明明说来说去最是你有理。”

林苏青粲然笑道:“我说过的,我会帮你的。”

“帮我?哼哼,我就知道你是在教训我。”

“是嘛?哈哈~”林苏青付之一笑,夕夜抬起眸子横了他一眼,当即冲他龇牙做了个假笑的鬼脸。

俄尔,夕夜绷着一张脸撅了撅嘴,老实交代道:“我出去撒尿时,在明堂后头现了一个宝贝。”

第二百三十章 一个赛一个的不要脸

“……”林苏青听得头皮紧,太阳穴跳得厉害,不禁叹了一口气,“唉……你啊你啊……你去何处不好,作何偏去明堂撒尿,你应该知道明堂是什么地方吧?”

“没事儿,天瑞院的明堂是空的,一个牌位也没有,墙上也一副画像也未挂。”夕夜多废了些话,口渴得厉害。他将托盘里的茶壶杯一翻了又翻一滴水也没见着,抱怨道:“着天瑞院怎的一口茶水也不备呀,早知道我那泡尿就憋着不尿了,体内还能屯点水分不是?”

“那你是不是怕半夜饿了,于是连茅房也憋住不去了?”

“唉呀,不要聊这样粗鄙的话题。”夕夜玩着茶壶的盖子,开开合合,碰得叮叮作响,琢磨道,“我方才说到哪儿了?”

“改天将你这注意力不集中的毛病也改了吧。”林苏青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说你在明堂后面现了一个宝贝。”

“对!你猜是什么?”夕夜故作神秘,借着昏暗的烛火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然而林苏青故意一言不,只是看着他,偏是不猜。

“哎呀小青青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倒是猜呀小青青。”夕夜憋得心急如焚,当下自说自话道,“你猜呀你,嗨呀,既然你猜不着,那我就行行好直接告诉你吧!”

“我现了定瑞换下的角!”语罢他抱着膀子昂挺胸,咧着一排整整齐齐的银牙得意洋洋的笑着,不禁晃着肩头道,“如何如何?相当惊喜吧?哈哈哈哈~”

林苏青其实没有听出“宝贝”在何处,他颇感讶异道:“定瑞换下的角?”

“嗯嗯!”夕夜用力的点点头,又瞟了几遍周遭,确认四下无谁窥听,他往前倾倾,悄悄说道:“如定瑞这样的生着角的灵兽,就同换牙换胎毛是一样的,它们也会换角。”

“然后呢?”林苏青顺着夕夜的兴致问道。

夕夜登时就来了大劲儿,眼神里霎时贼光乍现,窃窃道:“叫我给找着了~嘻嘻~就埋在明堂的后头墙根底下。”

“你想挖出来?”林苏青不大同意,“定瑞是镇院灵兽,听你所言,它的角应当原本就不一般。特别的东西特地埋在明堂那样特别的地方,这如何想也不是简单的埋着。”

林苏青凝神忖了忖,揣度着说道:“俨然是用以宗祀天地,起着立显徵兆,昭明符瑞的效用。”

“唉呀你想太多啦!那明堂里连幅画像都没有,就是真用来宗祀,又能祭着谁?”夕夜一只胳膊肘杵着桌面,撑着后脑勺,一条腿横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敲着,如是闲散放纵的对着林苏青,大大咧咧的十分开怀,“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定瑞应当是龙马,它可是龙马呀小青青!”

“龙马?”林苏青一诧。那诧然的神情叫夕夜看得很是满意,他正要继续得意下去,怎料林苏青接着就是一句:“未曾听闻。”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冻得他浑身一震,撑着后脑勺的手一滑,失去支撑点差点就来了个倒栽葱。

“小青青,我当你对博贯古今,无所不知,没想到我都知道的龙马,你却不知道。”夕夜皱了皱鼻子,觉得林苏青在睁眼说瞎话。

“我们那儿叫它独角兽。”

“你们那儿是哪儿?丹穴山吗?哇!丹穴山就是不一样!”

“你很憧憬丹穴山?”林苏青岔神问道。

“是呀!是呀!”夕夜连连点头,“感觉是个相当神秘的地方!”

林苏青顿了顿,缓缓说道:“可是你的五叔赟王,似乎很厌恶。”

“还好啦。”夕夜不以为然,无所谓道,“其实许多叔父,包括长老们,都不喜欢丹穴山。”

“是何缘故?”林苏青眉目一沉,感觉其中另有隐情,作为神域的丹穴山为何会与妖界结怨?

“嗯?”杵着脸的夕夜蓦然静了下来,情绪顿时不似方才那般亢奋。

他眼尾抬了林苏青一眼,饶有意味的说道:“你还说教训我要全神贯注嘞?你瞧瞧你自己,我们原本聊着龙马,你突然就把我的话拐去了丹穴山,还怪说我的注意力不集中。”

“惭愧惭愧。”林苏青即刻便道歉。

“哈哈无碍无碍,知错者善莫……”

“怪我定力不够,近墨者黑。”

“……”夕夜得瑟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林苏青补的一句在了喉咙。

他当然不能输啊!于是立马改了话锋,话里有话的说道:“承让承让,毕竟物以类聚,而你又一直是我的榜样。”

林苏青接忙道:“哪里哪里,后生可畏,吾衰矣而远不足以比拟。”

“过奖过奖,我实是班门弄斧,还是你以身作则影响深远,恰恰我年少好学,海纳百川罢了。”

“折煞了折煞了……”

“你们有完没完!”

林苏青话才起个头,狗子一脚踹落一片青瓦,喀嚓一声摔碎在他们之间,惊得夕夜当即跳起来闪到柱子后头去了。

他们登时望向房顶上的窟窿,旋即就见狗子跳了进来,脚刚一落在桌面上,劈头盖脸的就是骂:“你们俩五十步笑百步,损着对方还不忘夸夸自己,论起不要脸俩你俩就是小巫见大巫,谁的脸也不比谁薄上几分。”

夕夜抱着柱子探出头来,诧异地问道:“啊……你一直在偷听?”他望了望屋顶,喃喃道,“我怎么一点也没有察觉?”

“你再废话两句我就把你的舌头剪了!”狗子扭头就冲着夕夜一通暴吼,这墙角听得它是搓爪顿足,心里火急火燎,“定瑞的角埋在何处?还快带本大人去瞧瞧!”

“咦?”被吼得缩在柱子后头的夕夜歪着脑袋探出头来,“可是小青青说不能挖……”

“你是第一天认识他吗?”狗子气得剁着脚怒道,“你俩真他大爷的一个赛一个的怂!”

夕夜嘴抿成一条薄线,贼兮兮的看向林苏青,等着他先说话。

“嗯……”林苏青深思熟处,拿捏着分寸,各种话术诓一诓夕夜还行,诓狗子……不被它诓就不错了。

而后,他谨慎持重的说道:“我们初到三清墟,这才刚录入名册的第一夜,就抛去挖了天瑞院的明堂刨了宗祀的祭物,恐怕会触怒……”

“刨了就刨了!有本事咬我呀!”狗子一口粗气喷出,蹦下了桌子,“走!”

夕夜悄咪咪的望了一眼林苏青,迈着小碎步紧跟了上去……他也是想刨的……

林苏青忍了又忍,喉头咽了又咽,个中利弊忖度了几多来回,连忙快步跟上了他们……他其实也是想刨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唯独一盏长明灯

天瑞院的明堂位于天瑞院的北部,不似其他楼阁朴素,明堂建得格外壮丽大气,并且它恰恰地处紫水阁与紫霄阁的正中,明堂向南一面开有三道门,正门最为高大,不过它上了锁,只有左右两边各一道的侧门可以推开。

从紫水阁出来,离远些看,这三处楼阁,以及明堂正面的构设,仿佛构成了三出阙。

假若是有意如此布局,那么,依此可见,昔日的天瑞院不愧为三院之,因为,三出阙是最高礼制最高等级的建筑方式,不确定这边世界是否如此,但于林苏青原先的世界里,三出阙通常是耸立在帝王住处之前,所以通常将这种建筑方式称为天子三出阙。

天瑞院的明堂不同于其他阁楼,它一座圆形的建筑,是鎏金重檐八角斗尖顶,覆以青蓝镶金瓦,似竹节样层层收进,逐渐收小。据目测,总高约莫十二丈。

明堂内部,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先映入眼帘的是二十八根盘龙金柱,闪耀着熠熠金光。

林苏青仔细的数过去,外圈有十二根,中部也立着十二,而内圈只有四根。

如此布局自有用意,想来想去,他猜想,大约外圈十二根寓意着周天十二星宿与十二个时辰,中部寓意着一年十二月份,而至于内圈的四根,应当是寓意着春夏秋冬四个季节?

墙面上雕龙画凤,祥云白鹤此起彼伏,栩栩如生,蔚为壮观。不过,也的确如夕夜所言,这里面什么也没有。

大家在里头边走边逛,夕夜双手叉在后脖子上枕着,懒洋洋道:“我说吧,这里面什么也没有。”

林苏青一边走一边谨慎的打量四周,的确空荡,没有牌位,没有画像,也没有香火,供台之上铺着如新的红缎布,视线粗略扫过,遽然一怔,那供台并非什么也没有,那上面有一盏长明灯!

“小青青,快走呀,本来从这里穿过去是最近,你偏要四处逛悠,这倒好,省下的时辰都叫你给耽误了。”夕夜走在前头絮絮叨叨个没完。

原以为林苏青会回他两句,扭头一看,他却立在供台前边。

“你在看什么?”

“这里为何会有一盏长明灯?”

夕夜闻声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凑在林苏青边上瞧着,狗子听得浑身一震,放下脚步,原地不动,只是眼眸转过去窥视着林苏青与夕夜那方。

“会不会是那名女牧司翼翼供奉的?”夕夜试图用手指去戏弄那平静的灯火,刚伸出手指便被林苏青握住了手腕。

“长明灯不可冒犯。”

夕夜不得不收回了手,问道:“也有来头?”

林苏青点点头,静静道:“它可能是为生者祈福,也可能是为亡灵引路。”

“这里不供三清天尊,不供历任掌院先生,连根香都没有,居然还讲究这个?”夕夜不解道,“那这是祈福还是引路?”

林苏青盯着那细长的灯火,道:“谁供的这盏长明灯,谁才知道。”

狗子当即扭头呵道:“明堂供着什么,关你们什么事?有本事就当上掌院先生,这里你想供谁就供谁,供你自己都成。”

“哎呀,问问不行吗?做什么总是凶巴巴的。”夕夜撅着下唇翘得老高,“像个火球。”

“你像个粪球。”狗子叱道。

“你!”夕夜登时怒了,举着拳头就要去锤它。

“夕夜。”却是被林苏青叫住了。

“罢了!反正也不是问你,哼!”夕夜瞥了狗子一眼,一扭头撇走眼不见心不烦。

狗子翻了个白眼,歪着鼻子鄙夷道:“你爹再如何位高权重那也是你爹,你在三清墟不过是寻常学子,呵,不是我要打击你,你就是去问翼翼这明堂里供着什么,她也不会回答你。”

狗子见夕夜蹙了蹙鼻子十分不以为然,遂又嘲讽他道:“你别小看翼翼只是饲养零售的牧司,这三清墟是按资历与辈分说话的。”

狗子一边说着一边抬起爪爪慢条斯理的欣赏着自己的尖指甲,显得更为藐视他,道:“论起资历,你得管她叫一声翼翼姑姑。”

姑姑……咳咳咳!!林苏青登时被自己嗓子眼里一口唾沫给呛住了,见夕夜与狗子的目光相继投来,他连忙掩饰道:“不小心吸入了一只飞虫,没事,咳咳,没事,你们继续……”

“有飞虫吗?”夕夜张望着四周。

“没有。”洛洛猛地出现,腰下为蛇身,盘旋在紧柱上,倒挂在在夕夜的身侧,恰是林苏青的面前,吓得林苏青咳嗽更急了些,受着夕夜的注视,他紧张得一边咳嗽一边冲夕夜连连摆手,道:“咳,没,咳咳没事,没事。”

夕夜见他没事,连忙去找狗子撒着怨怼,质问道:“凭什么我要叫她姑姑?!”

“天瑞院刚落地而成时,翼翼就在这里做牧司了,那时候你娘亲都还没有出世呢,你说呢?”

方刚止住咳嗽的林苏青灵光一现,道:“你似乎比任何谁都更加了解三清墟?”

狗子乜了林苏青一眼,昂挺胸的坐下,道:“废话!天修院的那个什么策先生,还是我的手下败将呢!”

“他曾经与你交手过?”

“何止交手过,他妄想成为战神,每隔几百年就要找本大人挑战一次,输了还心不甘情不愿,哼,没什么气量。”

“哦,看来你真的很了解。那这盏灯呢?”

“这盏灯……”狗子话刚出口猛地一收,当即咬了自己的舌头,林苏青问得它猝不及防,它横着眼睛怒气冲天道:“你小子又想从我嘴里套话!”

“我光明正大问的,怎么能叫套话?”

“对!小青青是光明正大问的。”夕夜附和道。

“狼狈为奸,每一个好东西!”狗子气道。

“物以类聚,那你也不是好东西。”夕夜反驳道。

“就你牙尖嘴利!”狗子气不打一处来,见夕夜与林苏青是一伙的,他连忙拆散道,“夕夜,定瑞的角你不挖了吗?”

“啊呀!挖挖挖!当然要挖!”夕夜一鼓作气地往前走,走了两步又调头回去拽着林苏青一并走,边走便道,“你盯着那长明灯也想不出个头绪来,不如咱们去把定瑞的角先挖出来。”

林苏青木然的被夕夜拽着胳膊往前拖着走,心思始终停留在狗子最后的那个神情之上,他始终觉得——狗子知道这盏长明灯的事,可是它为何不说?

狗子知道许多事情,许多秘密,加之他特立独行,胆气甚大,许多别神仙不敢说的,他都敢说,比如定瑞埋在明堂后面的角原本是不能挖的,而它却敢挖。

那么,偌大的明堂单单供奉的一盏小小长明灯,它既然守口如瓶,只能说明,这盏长明灯事关重大。

开了很久的会,一结束就赶紧开电脑码字,更新晚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你说这是灵兽的角?

回想狗子每次的拒绝,那些它不能言说之事,不是与丹穴山的那段不能提及的秘史有关,就是与他的身世身份有关。所以,对于狗子突然对三清墟的长明灯的噤声,他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这两个方面,要么,这就是狗子不能言说的第三样事。

林苏青心里兀自揣摩,不时悄悄地看一眼狗子的神情。而狗子亦是边走边以眼尾的余光瞟他,有几次林苏青恰好捕捉到了,但是狗子很快就避了过去。

这令他感觉更加微妙,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供台上所供奉的小小的一盏长明灯……它在这金碧辉煌的明堂中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显得份外的坚毅,不禁想多看几眼,不,是想站在它的面前就看着它,不愿意走。

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在吸引着他,不止是视线,还有心里的欢喜。他记得很清楚,但他刚走到那供台前凝视那盏长明灯的灯火时,那细长的灯火顿时矮了几许,变得圆润低矮,这令他莫名的欢喜,晃眼以为是那盏灯火也在欢喜。

可是现在,当他再次回头望去时,那灯火已然恢复了先前的细长。

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总感觉那盏长明灯与自己有关,若问缘由,他也道不明。

……

饶是心中有千般万般的不解,但问不出结果又没有头绪,想再多也无济于事,于是他便收了思绪与夕夜他们前去。

不作停留,穿过后门,很快就到了夕夜所说的位置。

明堂的背后是一座小山,山上美石青葱,草木蔚然。夕夜站在一处小山丘上指着墙角道:“应该就是那儿。”

狗子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又在那儿走了个来回,百思不得其解,怎的它无法现?它遂回头问夕夜:“你确定?你如何现的?”

夕夜指着道:“我原本是在那儿撒尿的,我掏出来才尿下去呢,那儿突然亮起一团白光,与定瑞身上的一模一样。”

“被我知道你是诓我的,你就死定了!闪开!”狗子绕过林苏青走到那墙根底下,摆开架势,撅着屁股就开始刨。

只见不少泥土从它身下、两腿之间飞出,在它屁股底下堆成个小山,而后它挪了挪,在那堆小山的边上又摆开架势,继续抛……很快,那墙根前头,就出现了三四堆小山丘。

刨了半晌,还是一无所获,它怒火中烧,调头冲夕夜瞋目切齿的吼道:“下来!”

吼得夕夜一颤,反倒了两步。

“跑什么!你自己下来刨!”狗子凶恶道,“刨不出来!我就把你塞回你娘胎里去!”

夕夜瘪着嘴,怏怏低语道:“有话不能好好说……”下去时走得小心翼翼,路过狗子时,狗子一口咬出,他迅一跳,跳了过去。

“我刨就我刨。”他一脸不情愿的蹲下去,与狗子同样姿势,撅着屁股,埋着头,徒手开始刨了起来。

“你们……这样会坏了规矩的……”

“少废话!”

“少废话!”

狗子与夕夜异口同声,不约而同地扭头吼了林苏青一句,随后又一并埋头继续刨,更是默契十足道:“还快来帮忙!”

林苏青摸了摸鼻子,罢了,都到这个份上了,当真有罪,就是不刨出来也是祸。他慢条斯理的过去,撸起袖子正要下腰去……

“你们在做什么?”。

静谧之中翼翼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他们怛然震惊,连忙站起来,默契的站成一排,将刨出个大坑的墙角挡在身后。

而翼翼的视线却是扫过了狗子与夕夜,直接落在了林苏青身上,林苏青一愣,偏过头去一看,好呀,这俩背信弃义的,他们虽然站得笔直,却都是悄悄地指着林苏青!

狗子站在最右端,抬着左爪爪指着夕夜,夕夜则以左手指着林苏青……林苏青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妈的,到底谁最怂!

“翼翼姑姑”尽管翼翼看起来年龄与林苏青不相上下,但林苏青记得狗子先前讲过辈分之说……何况眼下背了过错,“我们……”

“为何要刨定瑞埋过的排泄物?”

“?!”狗子与林苏青震惊,“排泄物?”

“是的,定瑞自小有这个习惯,偏爱在那处解决。”翼翼认真道。

狗子一脸愠怒地斜眼瞥向夕夜,林苏青亦是一脸不解的看向夕夜。

夕夜感受着来自两旁的质疑,特别是狗子那边传来的杀气……他连忙跨出去几大步,走到翼翼边上,胁肩谄笑道:“翼翼姑姑,你是在戏弄我们对不对?我明明看到那里有光闪动,绝对不是一般的宝贝。”

“宝贝?光就是宝贝啊?”翼翼听得云里雾里,“定瑞身上的一切在夜里都会光,其中也包括它的排泄物。呃……”翼翼怔愕,“你们该不会是在定瑞的排泄物上排泄了吧?”

“什么?!”夕夜、狗子、林苏青,异口同声,神情也如出一辙,随即林苏青与狗子又是齐齐看向了夕夜,仿佛下一瞬间狗子就要冲上去将夕夜撕个粉碎。

翼翼讶然道:“你方才说看到哪里有光,我才是因为你们初来乍到算是生面孔,而你们在定瑞的排泄物上排泄的话,定瑞的排泄物就会出白色的灵光的,那算是对外来入侵者的一种警告。呃你们……”她的表情愈来愈尴尬……

而她话里每一句话都带着“排泄物”三个字,听得狗子五官都随之扭曲了——紧皱成一坨,上唇随着鼻子皱着,露出一大片牙龈与尖牙……嫌弃得自己都不忍直视。

夕夜的表情也诡异得很,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神情便更是诡异了,嫌弃之中带着恶心,恶心之中带着鄙夷。

由于夕夜的离开,那墙角前的狼藉立刻显在了翼翼眼前,翼翼一脸的惊愕:“你们都挖出来做什么?”

“都?”狗子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堆堆土丘,那些泥土似乎是比边上的泥土颜色更深一些,那些泥土是黑色的,而周边别处的泥土皆是暗红色……它的表情顿时狰狞起来,但那狰狞并不可怕,是一种极度扭曲,脸都嫌弃得变了形。

它想闻一闻自己的爪爪,但刚一抬脚,却又不敢闻下去,怕这一闻,它要将肠子吐翻。

翼翼不得其解的看了看他们,“你们该不是有什么癖好?”

林苏青憋笑憋得痛苦不堪,他终是没在忍住,噗哧一声,吭哧吭哧地悄悄笑了起来。

“他们有没有我不知道但是我没有,你看我的指甲缝都是干净的。”林苏青摊开双手给翼翼展示,细长的手指根根骨节分明。

“呃……如果是他们俩要刨,我倒是能理解……毕竟……”翼翼说到一半,眼皮一跳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向狗子解释道,“追风神君,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您……我……”

不解释恐怕谁也想不到她要说什么……这一解释……想不明白都难了……

狗子的脸色愈难看,林苏青憋笑憋得肚子生疼,夕夜用力瘪着嘴,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毕竟他也是其中之一……

但他不服这个“罪名”,立刻坦白道:“我们是要找定瑞幼时换下的角!”

翼翼闻之,脸色当场黑沉,神色不善。

听说凌晨更新的话,读者会特别少……实在没办法……作者君争取每天能早点更新吧……感谢诸位的建议。

第二百三十三章 问灵兽1

狗子一脸嫌弃的偏过脸去,以爪子掩面,偷偷地冲着林苏青挤眼色,悄悄说道:“夕夜该不会是个傻子?”

林苏青看着翼翼沉下去的脸色,他也觉得事情不太妙。但是现在不是开口解释的时机,他拿不准翼翼此时在想什么,只有等到翼翼先说话,看她作何感想,才好“对症下药”。

夕夜听见狗子说他坏话,他满不在乎道:“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我们本来就想要定瑞的角啊,要还是不要,是我们的想法,又并非我们想要就一定能要到的。想不想要是我的事,给与不给是定瑞的事,我只是把我的想法说出来而已,难道我有错吗?”

一席诡辩辩得翼翼与狗子皆是一愣,唯林苏青眯着眼睛饶有意味的看着。

“荒唐无礼!”翼翼疾言厉色道,“定瑞乃是天瑞院建院伊始,由初任掌院先生亲自驯服而来的镇院灵兽,何况它是龙马,天下只此一头,定瑞的角岂能凭你们三言两语,说要便要?”

“其实,我认为夕夜说得有几分道理。”林苏青捧手向翼翼揖了一礼,笑眯眯道,“既然定瑞是开院以来由初任掌院先生驯服的镇院灵兽,那么它所换下来的角,也不是翼翼姑姑说不给,就不给的道理。翼翼姑姑,您觉得呢?”

翼翼的外形至多与林苏青相差不了三四来岁,她都是在天瑞院里与定瑞玩乐,几乎不出天瑞院,因此也没有几个会如此称呼他,此刻被看起来与自己差不多的林苏青接连唤了好几声“姑姑”,她听得颇不习惯。

不过,她毕竟不是真的如同外貌那般的年轻岁数,因此于外人看来,她是板着面孔正言厉色地面对着他们的无礼请求。

然而这对于最擅长察言观色的林苏青来说,早就在翼翼第一个闪躲的眼神一闪而过时,他就觉察了翼翼心底的不自在,在听见“姑姑”时,她的呼吸都乱了几次分寸。

“翼翼姑姑。”林苏青上前两步,借着夜色走近,又借着夜色显示着自己的风度,端和道,“我有一个建议,私以为可行,不知翼翼姑姑可愿一听?”

皎皎明月低垂的挂在天边,将夜色晕染出浅浅淡淡的暧昧气息。谁也不是有意要如何,只是不小心对上一眼,便会不由自主的误会,以为今夜的月色最柔美,以为今夜的晚风最舒畅。

翼翼貌似正容亢色道:“且说来听听。”

林苏青临风而立,温和笑道:“既然是定瑞的角,不如我们先问一问定瑞自己的意愿?倘若它不愿意给,必然谁也不敢同它抢。倘若它愿意给,呵呵,当然谁也无权阻拦它。翼翼姑姑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这是个好主意。”狗子识时务的朗声道,“翼翼,我觉得可行。”一把童声故作威严。

见翼翼仍然犹犹豫豫,夕夜不满道:“又不是你的,你看那么紧做什么?再说了,喏”他以下巴指了指立在翼翼面前的林苏青,“他可是你们天瑞院几千几万年来唯一的一名学子,如是难得,指不定天瑞院能靠他复兴呢。”

见她还是踌躇不定,夕夜又故作别有深意道:“惊凌榜的比试你可看了,我记得小青青与郭敏比试的那一场,我瞧见你是在场,你觉得他的实力如何?”

翼翼缄默不语,林苏青的实力她答不上来。但是,对于其他学子的实力如何,她是能一眼看出个大概的。这一届所有学子之中,唯独看不出林苏青的。大约是因为他是凡胎肉体,此其一,其二便可能如夕夜所言,林苏青的实力不可估量……

然他,倘若他真的只是凡胎肉体那样弱小的话,又如何赢得了天修院摸底排行第十一名的郭敏?

“翼翼姑姑,即使是成长期间所换下的幼角,那也是定瑞的角,对吗?”林苏青故意问道,这一问也是在提醒她。

“翼翼,你不妨把定瑞唤来,也好让他们被定瑞拒绝死了这条心,省得他们时刻惦记,令你你烦不胜烦。”

他们三个以不同的角度轮番劝说翼翼,翼翼分析着他们所言,熟思审处后,又几番来回的打量着他们,眼中尽是怀疑。

片刻后,她曲指捏决,以大拇指的第一节关节侧面摁住食指的指甲盖,在虎口形成一道诀门,她将诀门面向明堂后头的山林之中,林苏青他们也连忙循着她的视线望向那片黑暗的密林。

随即。他们忽然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似乎有一缕风穿过了翼翼手诀之上的诀门,并且引出一丝丝极为细微的嘶鸣声。

那声音极为细小,倘若不是仔仔细细地去辨听,倘若不是正好出现在翼翼捏决之后,只怕会误以为声音源自自己的耳鸣。

那声音虽然极其细微但也极其稳定平均。

方刚听出来这一丝丝声音是出自翼翼的手诀,只见丛林深处,遽然出现一团白色光晕,并且越来越近,光晕越来越凝聚,越来越清晰……应当是定瑞来了。

心中刚落下主意,定瑞已然步出浓郁得彷如漆墨的树林,立在他们的面前,依然是只能仰望的高度,泰然而高雅的立着。只以左边的眸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们。

那眼眸璀璨如繁星布满夜空,闪闪亮,而浓密卷翘的白色睫毛,似一把刷子,又似垂挂在眼睛上的纱幔,可谓美得不可方物。

翼翼走到定瑞边上,**着它的脖子和鬃毛,轻言细语地对定瑞说道:“定瑞,他们有求于你。”

可惜用的是林苏青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因此谁也不知道她在给交代什么。夕夜疑神疑鬼地凑在林苏青边上,小声问道:“诶小青青,那女牧司在给定瑞说什么?是不是在叫定瑞拒绝我们?”

林苏青目不转睛的盯着翼翼,观察她的面部表情,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我看她的神情,很平和,不似在故意说什么挑事的话,不太像……”

“你们想问什么可以自行问。”翼翼抚着定瑞脖子后面长长鬃毛,侧身对林苏青他们说道,“但定瑞不一定都听得懂,最好能说它的语言。”

“这不是故意为难我们吗?”夕夜将心中的不悦全然挂在脸上。

“我若有意为难,就不会唤定瑞过来。”受着定瑞毛上的光亮,原本就是一身轻装的翼翼,看起来更是英气十足,“再者,有求于定瑞的是你们,由你们自己对定瑞提出请求,是表现你们的诚意。只有定瑞看见了诚意才更有可能答允,难道这点道理你都不懂么?”

第二百三十四章 问灵兽2

夕夜自知理亏,当即闭了嘴,回到林苏青边上:“小青青,怎么办?你会龙马的语言吗?”

林苏青遗憾的摇了摇头。

他抬头凝望着挺立在跟前的定瑞,欣赏着它那比月光皎洁的毛在夜色中任风吹拂,身上短浅的皮毛油光水凉哪里像是毛,更像是身披着光滑柔软的白色锦缎,就连天边的月亮都比之逊色,实是神气逼人。

定瑞上半身像山羊,下半身像马,而四肢则如象,尾部却又像狮子尾……

除此之外,在它额间生出的那支天生螺旋纹理的独角才最为奇特,远观之宛如玉石,色泽饱满温润,受着身上毛的洁白光辉,显得更加晶莹无比。

倘若定瑞能化出形貌来,恐怕以美貌著称的嫦娥仙子,也要黯然失色。

在林苏青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定瑞时,定瑞的目光也落在林苏青的身上。只是有区别在于,林苏青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高雅而清冷的灵兽,所以他的目光在定瑞身上游来游去,真想一眼全部收进眼底。

然而定瑞的目光则自始至终都落在林苏青的脸上,眸光略微动了动,也只是因为林苏青的眼睛在到处游走,而它在追着林苏青的眼睛看。

翼翼见此情形,便离开了定瑞的身边,过去与狗子和夕夜站在一处,大家都默默的看着他们,翼翼看得欲言又止,终是没忍住小声道了出来。

“定瑞似乎认得林苏青。”

“哈?!”夕夜大惊,翼翼连忙使眼色示意他:“小点声!”

夕夜听出其中有新奇事儿,十分配合的压低了声音甚至还弓了弓腰背,以为这样声音会更小一些,说话时会更隐秘些。

“喂,女牧司,你方才说什么?我听见你说定瑞认得小青青?”

翼翼目不斜视地观察着定瑞,俄尔又不大确定先前的判断,有些许茫然,不解道:“看上去……似乎认得,又……似乎不认得……”

夕夜强行按捺着好奇等了半晌,结果还是没等到答案,登时就急了:“那到底是认得还是不认得啊?!”

“我不知道。”翼翼望着定瑞,看着它追随林苏青目光的眸子,喃喃低语,“我不确定……我从没见过定瑞有这样的神情……”

“啊?”夕夜咂舌攒眉道,“连你都不确定,那……那还有谁能确定。”

一旁的狗子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原来……除了它一个,还有定瑞记得……

这时,看遍了定瑞的林苏青,猛地回神过来,留意到定瑞看着自己的眼神,那眼神似曾相识……那眼神,他曾经见过。是的,正是与妖界的赟王相似的眼神……连那惊讶、犹疑和徘徊不定……都是那么的相似。那也就是说,定瑞与赟王认得同一个谁,而自己正好与那个谁长得十分想象……亦或许……他心中惊得一跳,不能再想下去。

“你认得我?”他如是问定瑞道。

“小青青,女牧司说过了,它听不懂的。”夕夜大声地冲林苏青提醒道,还以为他忘记了翼翼的前言。

然而林苏青并没有理会夕夜,他凝视着定瑞的眸子,上前一步,又问道:“像你的故友?”

他看了一会儿定瑞的眼睛,见它的眼眸平静如一汪秋水,于是抬起胳膊慢慢地轻轻地伸出手去,试图要摸一摸定瑞的胸前那魁梧壮硕的肌肉。

“不可!它会伤了你!”翼翼连忙上去阻止,然说时迟那时快,她刚跑去伸手去拦,林苏青的手指已经触摸到了定瑞……

翼翼顿时惊得瞠目结舌,她伸出去要拦住的手都来不及放下去:“不敢相信,你在没有使用术法和药物的情况下,居然……居然摸到了定瑞……还、还是夜里的定瑞……”

夕夜当即以讶,赶忙将翼翼拽过来,强烈得几欲爆炸的好奇心催着他连连问道。

“你说什么?为什么不能摸定瑞?寻常不让摸吗?我听过定瑞的传说,可是没有谁告诉我定瑞夜里会与白昼不同,夜里的定瑞会如何?会失控?会狂暴吗?”

始料未及,实在是始料未及,翼翼已经惊讶得呆若木鸡,对于夕夜的连环询问置若罔闻,她实在是难以置信。自她被定瑞接受,成为定瑞的牧司以来,定瑞就再也不曾与谁接触过,那天修院的幽梦之所以骑过定瑞,还是因为她不择手段的向定瑞下了十足的猛药与术法,然而尽管如此,幽梦所骑乘的时间也不到半盏茶的时辰。

“龙马的角,能解天下之毒,即使是汪洋毒海,也只需用它的角沾一沾水,便能瞬间化解。”狗子瞟了一眼废话连篇的夕夜,见他被疑惑困得痛苦万分,遂大慈悲的解说道。

“但并不是谁请它解毒它就会解的。”夜风吹得狗鼻子痒,它舔了又舔,而后道,“龙马是非常孑然非常孤傲的灵兽,它轻易不会臣服于谁。”

夕夜蹲在狗子的边上,迫不及待的问道:“然后呢?夜里的龙马和白日的有何不同?”

“你说会如何?”狗子横了夕夜一眼,嫌弃道,“红月圆满之夜的你是什么样子,龙马有过之而无不及。”

“哈?”夕夜一头雾水,“不可能,我瞧它挺平静的呀!你看!而且那个女牧司一个手诀它就来了,很有理智嘛。”

“那是因为定瑞接受了翼翼。而且……”狗子目光忽然深沉,“定瑞身上有封印,只要不去触碰它,它就不会狂躁。”

“可是适才她不仅碰了,还摸了!”夕夜指着翼翼。

“我都说了!定瑞接受翼翼这个牧司了呀!当然准她碰啦!”狗子被夕夜无脑的问题问得失去了耐心,“你的脑子被驴踢过吧!”

“是的没错。”夕夜一口应下,俄尔话锋一转,“怎么了?你踢了我竟然不记得?”

狗子嫌弃得嘴角都快瘪到地上了,露出上半边牙龈,厌恶道:“别的脑子是脑子,再不济也是浆糊和泥,我看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吧!除了添堵,毫无用处!”

夕夜一个猛子站起来,叉着腰怒道:“不行!我不允许你这样说你自己!”

“……”狗子嗷呜一口扑上去,咬住了夕夜的大腿,咬得他猝不及防!

“啊啊啊啊!君子动手不动口!你怎的动不动就张口!有本事光明正大的来!正面干一架!”夕夜痛得原地跳脚,嗷嗷直喊痛。而隐于大树茂密的枝叶里的洛洛,此时只能揪心的看着,无从插手去救夕夜。

翼翼对身旁的喧闹充耳不闻,仿佛置身事外一样,她安安静静地看着定瑞与林苏青之间的交流。她现……定瑞仿佛听懂了林苏青的话……而……又仿佛没有听懂……

“定瑞,你可知道我是谁?”林苏青轻轻将手掌心覆在定瑞的胸口,定瑞铿锵有力的心跳传到了他的掌心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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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你好像认识我

定瑞垂眸凝视着林苏青,不点头也不否认。它挺拔的立着,实在太高大了,林苏青的个头仅仅到它的胸膛。

林苏青缓缓后退了三两步,动作缓慢的举起臂膀朝定瑞的脸伸出手去,定瑞浑身散出的皎洁光芒将林苏青照得亦是一身华光,仿佛镀上了一层银白的神辉,光采夺目,叫人一个恍惚认不出他来,突然变得陌生。

“小青青……”将夕夜看得愣住,遽然忘了去担心他是否会中毒。

隐藏在黑暗之中洛洛,若有所思的看着,肃冷的神情之中掩着深深的担忧与怀疑。她悄然地退下,退得更远,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之中召唤出了一条细蛇,她擒住那条细蛇,右手一抬手指微动,忽然有一枚不及小指的指甲盖大小的图标出现在指尖,以大拇指与食指夹着,图标的形状犹如一朵盛放的红花楹,一侧的中心有着细小的钉子,洛洛便就着有钉子的那一面,将那枚状如一朵红花楹的图标顶入了细蛇的头盖骨上,然后将细蛇放归了深林。

而在林子的外面,林苏青依然举着伸出的手掌,但他并没有直接去摸定瑞的脸,他尽全力伸展也还远远够不着。便就这样掌心向着定瑞的面孔,就此举着。

“小青青这是做什么?”夕夜好奇地自言自语。这时候谁也没空理会他,都是全神贯注的凝视林苏青与定瑞那边,等待着定瑞的反应。

定瑞看着林苏青的眼睛,林苏青的目光亦是毫不退让的盯着定瑞的眼睛。

“这是挑衅。”翼翼正色直言道,似是回答了夕夜方才的问,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直视灵兽的眼睛,是对地位的挑衅。这会激动定瑞。”

“?!”翼翼猛地一怔,被眼前所见震惊了!她看见……她看见定瑞的视线移开了一瞬间!它移开了?!定瑞居然移开了视线?

她侍奉定瑞十几万年,至今不能与定瑞对视,然而林苏青不仅对视了,还令定瑞率先移开了视线?!

联想她自己,她当年为了被定瑞的接受,可是整整努力了五百年!而这个年轻人……这个年轻的凡人……居然、居然……

不,她不敢相信。

翼翼尚在惊怔,只见定瑞低下了头,用自己的脸去贴上了林苏青的掌心,这不是意味着它接受了那个凡人,这是……这是意味着它臣服于了那个凡人!

她的眼眶顿时红热……不,这不可能。

如定瑞这般世间独一无二的灵兽,高贵如它,冷傲如它,孑然如它……它怎会、怎会如此轻易的臣服?怎能如此轻易的臣服?何况、何况还是臣服于一介凡人!那可是个凡人啊!

不论他先前展现了怎样英武的神通,可无论如何也始终无法掩盖他是个凡人的身份呐!

在翼翼的震惊之中,其实林苏青自己也怔愕了,毕竟连他自己都万万没有想到定瑞真的会贴上来!

就连他为什么会伸出手去,他自己也并不知道。他只是忽然想伸手去摸一摸定瑞,奈何定瑞高达无比,他摸不到,于是他便那样将手等在哪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等,更不知道定瑞到底会不会贴上来。

看似一切都是他有意为之,实则连他也是意料之外,他只是想这样做便这样做了……

对于定瑞的回应,林苏青心里很开心,很激动,甚至很紧张。之于定瑞的回应,他可是想都没有想过。

可是这份情绪他没有表露,他的神情看起来依然从容,在旁观者的眼中,林苏青正不紧不慢、从容淡定地***着定瑞的脸,以大拇指摩挲它的额头,揉着它的耳背……

而定瑞更是主动的以脸去迎合林苏青的掌心……

哪里是方刚认识,分明更像是相处了几千几万年的旧相识。

这……这哪里还是那个号称最难被驯服的灵兽龙马?

翼翼看得是张口结舌,目瞪口呆。而夕夜也望向了翼翼,

“定瑞,看着我。”林苏青盯着定瑞,手中稍微一用力,令定瑞看向自己。因为定瑞听不懂别的语言,他估摸着或许能用眼神配合言语,使定瑞联想出所要表达的意思。

“定瑞,你的确认得我,是不是?”他紧锁着定瑞的眼神,一个字一个字缓慢而有力的问道。

定瑞看了看他,歪着头又看了看,似懂非懂。

“你是不是认得我?”林苏青再次问道。

定瑞还是只是歪着头看他,没有回答,仿佛是在猜他在表达什么意思。

林苏青想了想,接着,他指了指定瑞道:“你。”而后拍了拍定瑞的胸膛,“记得,你记得……”他指着自己道:“我。”之后又重复了一遍,随即第三遍。

第三遍最为完成,一边比划一边道:“你记得我。”语罢了,以疑问的眼神看着定瑞。

定瑞思考着,沉默着,林苏青正打算再比划一次时,定瑞突然伸出舌头舔一下林苏青的脸。

那舌头粗糙得像麻绳织成的似的,磨得他脸颊生疼,第二口舔下来,用力比第一口更重,感觉要被它的舌头连根卷头带走头皮。

“定瑞,别闹,我在问你问题呢。”林苏青手忙脚乱的跳着脚按着自己的头,并推开定瑞的脸。

翼翼看定瑞如此,心中很不是滋味,自掌院先生离开后,便只有她能与定瑞交流,也只有她被定瑞接受……

自定瑞定有生以来,至今它只认可三位,这屈指可数的三位之中,她便是其一……何曾想到,今日遇到了第四位,竟是不需要漫长的磨合与考验,就被定瑞认可了……而且是臣服……

从古至今,定瑞只臣服过两位……

“翼翼……姑姑……”林苏青突然一声喊,打断了翼翼的回忆。

当她循声抬起头一看,只见林苏青正偏着头,努力用双手抗衡着定瑞,一脸惨状的向她求助道:“定瑞这是怎么了?我都快被舔秃了,能否请您帮忙拉开一下……”

翼翼眉头一紧,颇为嫌恶,堂堂定瑞竟然对这个凡人如此亲近,她十分嫉妒,而且十分生气。

夕夜也被这一声唤过神来,他紧张的冲上去,想帮林苏青推开定瑞,可是忽然想起了狗子的话,既不能伤它又不能碰它,他手足无措地冲翼翼喊道:“这是你照顾饲养的灵兽不是吗?我们谁喊都没用,它只听你的话,你快把它叫开呀!”

第二百三十六章 欲盖弥彰

谁也不知道在天瑞院之外,各方各界已经剑拔弩张。形势之紧,一触即。

林苏青入了三清墟,在天瑞院。对于这件事,最为震惊的是三清墟的吏司处。

因为他们知道,以林苏青的实力,当真要考,是一定能考得过的。不过,他不用他自己的实力,只是用后来修成的“实力”的话,是否能顺利考过还有待定夺。武试总之是一定过不了的,松动在于天瑞院重文试,因为他受了特例免试入学,因此谁也不清楚他的文试能力。

但,经过吏司处试魔石的摸底,已经有不少的先生对林苏青起了“灭魔”之心。

“那林苏青执念深重,连他自己都不知晓。”有当日的考官如是说道。

“恐怕他以为自己没有执念。”

“有没有执念,试魔石已经测得清清楚楚了,尊者们为何还要留他?”

“不是尊者们留,我认为,尊者们是要‘灭’他的,只是那小子耍了手段,没能在试魔石的幻境内‘灭’成他。”

“手段?”天修院的掌院先生芜先生讶然,而后泰然道,“试魔石内生出的幻境,除了诸位考官与在上的尊者们能够知晓,我等一无所知。只是,眼下既然召开大会商议此人,之于他使过的手段,还请诸位详细告知,吾等也好参与意见,以准确定夺此人去留。”

看似有兼听谦逊之明,实则毫无奋矜之容,言语之间更是傲慢无比,处处细节都将自己摆在高位。就连他无法获知的幻境,也特地指出来是因为各司其职的缘故。

哼,天武院的掌院先生孔戮斜了一眼芜先生,鄙夷之情溢于言表,心道,不就是天修院出了不少俊杰英豪,至于如此居功自傲,气充志骄?

“芜先生有所不知,那林苏青是以幻象入的场,即使有意‘留’他在幻境,也实在是‘留’不住。”有一位考官道,“他从入场便是幻象。”

“我对幻术不大了解,请问这其中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孔戮单刀直入地问道。

“唉。”孰料孔戮先生一问,那些考官纷纷叹起气来。

“何故叹气?”孔戮快人快语,“是那名凡人实力太强,令你们束手无策了?”

有些考官不爱听他这样的话,纷纷偏走目光谁也不愿出面回答他。唯有其中一位较为年轻的考官,愁眉不展的上前一步,为他解析。

“唉。”那位考官外貌看上去与凡人的不惑之数差不多,此时愁眉苦脸倒显得比孔戮还老上几分,“那林苏青的幻术修得如何,暂时无法确定。可是那小子的心术很了得啊。”

“哦?怎么个了得法?”孔戮不大理解,“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能有什么心术?竟能令诸位见多识广的考官也对他束手无措?”

这话一出,某些考官的脸色便是更难看了,芜先生斜眸量孔戮先生一眼,暗自哂笑,只道孔戮先生是有嘴没舌的猪脑子。

那位年轻的考官倒没有怎么在意孔戮先生的话,似乎只捉到了孔戮先生言语之中所提出的问题。

他回答道:“幻术其实也是阵法的一种,但凡阵法都会有施术范围,通常称之为幻境。而,一旦幻境生成,那么在幻境之中的一切,几乎都可以根据施术人的意念去变幻。”

他越说眉头越皱:“施术者通常会控制身处幻境之中他人的意识,或者强加自己的意识给对方。通过影响他人的思维,令事情的进程跟随自己所设想的方向展与延伸……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孔戮先生还是不大明白,于是直言不讳的问道:“诸位是试魔石的考官,早已与试魔石中的幻术配合得天衣无缝,如何被那凡小子用手段戏耍了?”

其他考官早已无颜再谈下去,更是对孔戮先生怨言在心。

唯独那位年轻的考官,仿佛浑不在意,依然与孔戮先生搭话,他接着说道:“孔戮先生,吾等虽然与试魔石配合了十几万年,可毕竟那试魔石的幻术不是我们所设的呀。是十几万年前天瑞院的初任掌院先生所设立,而且还是阵中阵。”

“阵中阵?”芜先生也突然有些不明白了,“什么阵中阵。”

“二位先生有所不知。吏司处的幻境其实可以这样理解即为那位掌院先生先设下了试魔石之内的幻术幻境,而后又设下阵法,将试魔石拟为施术者。”那位年轻的考官认认真真的梳理,“于是相当于是试魔石之内的幻术是试魔石所施。可是试魔石与试魔石之内的幻境其实都只是那位掌院先生幻境呀,这样说,二位先生可能理解?”

情绪一上头,他以为自己失了分寸,连忙又道:“不知……我可有讲清楚?”

芜先生神情肃穆地点了点头,在那个名为林苏青的凡小子出现之前,三清墟不曾有过这样的乌龙事件,若不是亲耳听闻亲眼所见,他都不能相信那幻境居然会要“留”谁却留不住的事情生。因此,这也是他第一次听到有关于试魔石的阵法之事。

孔戮一脸迷惑,他兀自琢磨了片刻,还是不解,于是又问道:“你还是没说为什么拿那个凡小子没辙啊。”

带给那些考官的滋味怕是如同在重伤之后又被孔戮先生连揭伤疤似的。

烦闷的情绪一上头,连那位年轻考官也有些急躁了。

“唉孔戮先生,当那林苏青以幻象进入试魔石之后,不就意味着,其实一切都在他的幻境之中了?”

“是啊,那又如何?”孔戮先生反问道。

“莽夫!”芜先生不禁破口骂道,“吏司处现在的症结在于,无法确定在林苏青幻境之中他们,是否被林苏青强加过意识,或是操控过意识。”

“你!”孔戮先生一口不平之气郁结在胸,不善表达,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堵得眼珠子瞪得暴突。

“你以后还是少说话吧,不说话反倒能显得你有智慧。”芜先生毫不留情面道。

“我们天武院本就不修术法,特别是那幻术,能懂又有几个?有不明白之处,问出来何以损害颜面?”孔戮先生疾言厉色,对芜先生的话完全不认同,“当问则问,没有什么羞于出口的!”

“二位先生别吵了……”最难堪的还是吏司处的众位考官……

孔戮先生横了芜先生一眼,不与他计较,而是转头对那位年轻考官严肃的问道:“那林苏青的灵力层级如何?”

第二百三十七章 扑朔迷离(求月票!)

孔戮以为自己不过是问了一个最为普通的问题,因为吏司处原本就会将测来的学子们的灵力层级,知会给各院的先生。

一来是方便先生们对学子们的资质情况一目了然;二来也可以根据不同的层级教授不同的术法或功法,三便是吏司部会根据灵力的展情况,对学子们做一些建议,有些可能会因为跟不上入学后的修行而被劝退。

“怎么了这是?一个个无精打采的。”孔戮先生见吏司部的诸位考官仿佛被人当众扒了裤子似的,面如菜色,头亦是垂得比霜打过的茄子还要蔫。

“委实不知当如何回答。”那位年轻的考官叹了一口气,颓丧的别过脸去。

孔戮庄肃道:“实情是如何便如何,但说无妨。”

那为年轻的考官摇了摇头,转身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该如何讲说此事,便又摇头叹气的侧过身去。

这情形看迷了孔戮,连一旁故作淡然的芜先生也不禁猜疑起来,他踱了两步,近来道:“可是因为他没有灵根的缘故?”

“不是。”

声音来自一直静穆的端坐于茶桌前漫不经心喝茶的吏司处掌案先生,他眼睑也未曾抬一下,“他若没有灵根,又如何修来的灵力?”

“您是说林苏青的幻术么?”孔戮先生转身问向掌案先生,而后犹疑道,“可是我听闻凡人也能修炼幻术……”

掌案先生提着茶壶浇着茶杯,不咸不淡的说道:“凡人的确可以修炼幻术,但要达到一定的境界,还是离不开灵力的支撑。”

“老先生说得是。”天修院掌院芜先生笑着走过去,撩开衣袍恭敬地跪坐下。

掌案先生浇完了茶杯,用茶夹夹出一只刚被茶水浇过的闻香杯,斟了七分满,放在芜先生面前的桌上,接着不紧不慢地以茶夹夹起一只品茗杯亦放了过去。

芜先生连忙双手捧了捧那只斟着茶水的闻香杯,小心而有礼的将闻香杯中的茶水缓缓倒入了品茗杯中。

“老先生的意思是……”芜先生持着闻香杯,轻轻嗅着杯中的余香,一边体会着香甜浓郁的茶香,一边察言观色,也一边试探地问道:“那林苏青……并非凡人?”

天武院的孔戮先生原本与天修院芜先生并不对付,听到这里,也坐了过去。落座时,他俩彼此以眼尾瞥了对方一眼,将不睦摆在了明处,与此同时也被吏司处的掌案先生尽收眼底。

老先生给孔戮先生也添了茶水,用的是另一只更为素雅的壶,所斟出来的茶水比之芜先生杯里的,要清淡一些,是淡淡的清香。

一只蹲坐在掌院先生身旁打瞌睡的大狸猫,闻见了那二位杯中不同的茶香,它轻轻抬了抬眼皮,嗅出一杯是玉桂,一杯为铁观音。复尔又阖上了眼睛,它明白深谙其间的玄妙,想来掌案先生对天武院孔戮先生要好一些。

“二位掌院先生怎的都糊涂了?”掌案先生悠然问道。

芜先生与孔戮先生听之皆是懵懂,兀自忖度了一番,不禁觑了一眼对方,随即听吏司部的掌案先生娓娓而道:“他若只是一介凡人,何故惊动尊者们为他开放免试的特例?”语罢他便半眯起眼睛与那只大狸猫差不多样的养起神来……

两位掌院先生顿时怔愣,分明谁都知道这件事,却不知为何,竟在一时间都忘记了。

孔戮先生心中猛地一紧,当即追问道:“那林苏青的灵力层级如何?”同一个问题,却已然不是同一种心情问话。

“无可言,无可说。”

一位蓄着山羊胡须的考官见掌案先生在闭目养神,便过去说道:“二位先生还是不要问了,这不是我们吏司处能回答之事。”

芜先生横眼道:“既然是为学子测试灵力,为何不能回答院里的先生?这也是尊者们颁布的特例吗?”

“恕无可奉告。”那位考官如是道。

……

……

而这时的天瑞院,翼翼因为口令呼唤失败,正亲自去阻拦定瑞,然定瑞似疯也似的,不停地舔着林苏青,片刻的功夫,他整个脑袋都湿漉漉了,仿佛刚淋过一场大雨。

林苏青亦是不停地安抚着定瑞,耳边听着翼翼与定瑞说着话,是他听不懂的话,是几句简短的话,而且有一两句不停地在重复。

音很奇怪,音节的组成也十分怪异,个别音节的音方式有点类似于他原先世界里闽南一带的方言,可是仔细去听,又完全不像,不像是人族的任何一种语音。

虽然不知道具体涵义,但一定有阻止的意思!于是林苏青一边与定瑞的舔舐抗争,一边仔细地听了翼翼的口令音,心中默默复述了许多遍,感觉差不多时,他连忙似鹦鹉学舌般的模仿着翼翼对定瑞出了一句口令。

第一遍,定瑞毫无反应。

于是第二遍、第三遍……

林苏青将口令大呵一声,定瑞突然一顿,收回了舌头。

翼翼也是一顿,疑惑地看向林苏青:“你会龙马的语言?”

林苏青抬头望了一眼从兴奋之中渐渐平静下来的定瑞,赶忙伸手去轻轻地拍了拍它的脸,将笑意做的十分明显,夸奖道:“很好,很好……”

见定瑞完全安静后,林苏青才回过眸子回答翼翼道:“不会,我只是重复了你说的而已。”

“可我并没有说‘定’。”翼翼讶然。

林苏青诧异:“你没说?那你说的什么?”

“我只能说的‘停’。”翼翼一板一眼,神情尤为的庄严肃穆,“‘定’是命令,如我说,会冒犯定瑞,是不尊重它。”

林苏青闻之回头望了望定瑞,翼翼也意味深长的望了望定瑞,眸光深沉,语气却有些怅然。

“只有掌院先生能对定瑞用命令。”说着她收回目光,凝视着林苏青,认真且庄肃道,

她是龙马的牧司,而林苏青只不过是新考入三清墟的学子,她与定瑞相处十几万年,也只能对定瑞使用口令。然而林苏青却直接用了命令。

“你是谁?”

第二百三十八章 昭然若揭

翼翼严肃的面孔不似在同他玩笑,林苏青当即收敛了笑容,温和且有礼道:“我叫林苏青,翼翼姑姑。”

措辞是“我叫”,而不是“我是”,十分的谦和且十分的恭敬。

“大约是我模仿得不像,音存在误差,所以用错了词吧。”林苏青惭愧道,“那样的音实在复杂,我委实学不来。”

说得很是诚恳,事实也的确如此。他的确不会龙马的语音,也的确是模仿的翼翼。

翼翼听得将信将疑,俄尔却眉目一沉,森严道:“龙马是最具有领意识的灵兽,唯有驯服了龙马,才有资格对它使用命令。”越凛然,“否则,龙马将视为对它的不尊重。”

“会如何?”林苏青问道。

“会死。”

林苏青为之愕然,连忙回头去看定瑞,只见它正平静地看着自己,此时他回过头去,不偏不倚正好迎上了定瑞犹如秋水似的眸子。

“我会死吗?”

“你不会。”翼翼郑重其辞道:“你驯服了定瑞。”

“驯服?”林苏青还是一头雾水,他自己都不知自己有这样的本事。

“你应该感到荣幸。”翼翼义正言辞,看似坚毅,却透着失落,“这份殊荣迄今只有两位,你是其一。”

林苏青惊诧,这的确是殊荣,竟是这样简单的驯服了天瑞院的镇院灵兽,而且是世间独一头的龙马?而且……迄今只有两位驯服了它?

“只有我们?”他问道。

“不,没有我。”

说出来时,翼翼已经接受了林苏青驯服了定瑞这件事,可是情绪上却还是无法完全接受这样的事实,毕竟……她倾覆了十几万年,也才只是个牧司,只是个伙伴。而林苏青,这个凡人,这个刚考入三清墟的学子,并且是免试入学没有经过实力考核的凡人……却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辰。

“居然不是您?那……另一位是谁?”林苏青疑惑。

“无可奉告。”

她实在无法立刻服气。即使她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心中也仍然在抵触林苏青这个人。

不过,起初因为置气的成分在,她心中怨愤的是他凭什么?这个凡人凭什么驯服定瑞?凭什么这么短的时辰就驯服了?

可是当怨着恨着,她突然想起了适才定瑞看着林苏青的眼神,顿时灵光一现,连忙以龙马的语言问向定瑞。

“定瑞,你认识他是吗?”

点瑞肃然点头,俄尔却又摇了摇头。

“可以告诉我关于他的身份吗?”

定瑞顿时缄默不语。

十几万年的默契,无须定瑞开口回答,翼翼已经明白了它的意思它认识林苏青,但是它不能说。

定瑞是在帮林苏青守着一个秘密。可是它为何要帮林苏青保守秘密?而林苏青的秘密是什么,定瑞居然保守至此,对她这位十几万年的老朋友也只字不提?

翼翼很难过,她视若生命的定瑞,忽然对她警惕,对她隐瞒,心里顷刻仿佛被突然抽空了,透着凉凉的风。

可是这是定瑞的决定。

“需要我帮他什么吗?”翼翼的心中氐怅不已,却还是整理了自己的情绪。

“一切。”

“一切?”翼翼愕然、震惊、不解……她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懂定瑞。

“是的。”定瑞正容亢色,声音如同飘荡在山谷之中的缱绻的风,“翼翼,你终会知晓,也定不后悔。”

“看来我也认识他?”

定瑞不再回答,而是跪下前足,伏低身去用自己的脸蹭着林苏青的脸颊,很亲热很欢喜。

“定瑞,你如此喜爱他。”翼翼怅然若失,“我许久不见你这般欢喜过。”

“我不是喜爱他。”定瑞浅浅淡淡道,“他的到来令我伤怀,也令我感动。”

“那……”翼翼原本想问,脑海中忽然响起定瑞方才的话她终会知晓,是说她终会知晓林苏青的身份。

他的身份么……翼翼双眼通红的看着林苏青,她蹙着眉头思忖着,揣度着,林苏青的身份……

定瑞认识,而不能说,定瑞不是喜爱他,却胜似喜爱,而这份感情还令它难过……难过以及感动,令它方才按捺不住,失了分寸的疯也似的舔舐他,以表达、以释放……

而且定瑞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当她知晓林苏青的身份之后,也会生出如它此时这般的情绪来?

那……那……

那她大概想到了……

如果真的是……

不,一定是,定瑞不会错。

翼翼蓦地感觉眼眶似乎将有许多滚烫的东西滑落,她连忙抬袖一把揩去。随即侃然正色:“你们!随我来!”

“去哪儿?”与狗子蹲坐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的夕夜,登时被她一嗓子打起了精神,腾地窜起来,好奇满满的凑上去。

“紫霄阁。”话音刚落,翼翼便率先往前去了,走路带风,几乎与夕夜擦身而过。

夕夜一脸迷茫的看了看林苏青,然后回头望了望狗子,接着又看了一眼林苏青,顺便也看了一眼定瑞。

“呃……去吗?”问话时,他感觉他的脚底板似乎在痒,是想跟着去。

林苏青看着头也不回径直往前去的翼翼,道:“走吧。”拍了拍定瑞的脸,以示告别,便跟上了翼翼去。

定瑞并没有跟上去,而是当即转身朝深林里去了,与先前出来是一个方向。

夕夜看得愣,与狗子道:“他们……已经这么熟了吗?”他一边说一边拍着自己脸示意道。

旋即,他连忙追上去:“小青青等等我!我有话问你!”

……

而吏司处这边,炭炉上煨着一壶水,已经滚开,水在紫砂壶内翻滚,将盖子顶得开开合合的碰撞,仿佛下一刻壶盖就将被顶开,热气与沸水喷散出来,或将壶盖摔碎,或将炭火覆灭……

芜先生与孔戮先生相互觑了一眼,又看了看各自的茶杯,茶水已经饮尽,杯中空空如也。公道杯中存于的茶水已然泛凉,便谁也没有去动添茶的念想。

而吏司部的掌案先生,依然阖着眸子,手也依然是捏着太极阴阳八卦诀落在身前,只见他下巴上的山羊胡须微微颤动,似乎入寐了。

大狸猫绵软的喵了一声,抬起爪子舔了舔,洗了两次脸,又是一声绵软的叫声,便起身毫无声响的离开了,它路过烧水的炭炉,尾巴轻轻扫过,似乎带起了风,那炭上的火焰迎风又旺了一些,一片烫红。

主家未醒,客人不好自行离开,他们二位便只好继续跪坐着等待,其他考官们则在另一边的案桌前整理文案,记录着事宜。

此时已是三更半夜,万籁俱寂,窗外偶有一两道猫头鹰的声音暗暗地传来,另外便只有那壶中沸水翻滚的声音,与壶盖与壶口敲打的声音,还有……那炭火,忽然更加旺了,仿佛能听见一声声炙烤的声响……嗞……

第二百三十九章 天瑞院紫霄阁

紫霄阁,是天瑞院的学堂。它是一座四方楼阁似的塔形建筑,外观看来颇似唐代时期于慈恩寺的西塔院所建设的大雁塔,不过比大雁塔更会恢宏,并且,大雁塔的砖墙是朴素五华的,而紫霄阁的砖墙之上,祥云密布,雕龙画凤。即使是矗立在夜色之中,也可见它周身紫气蒸腾,蔚为奇伟。

塔前亦有一片宽广的广场,只可惜不能如其他学院的那般,日夜都有学子在场内修习功法。

不过,尽管紫霄阁已经有几千几万年没有学子,且无人问津,但它威严如昨,宏伟如旧。且处处是半尘不染,没有半点萧条。

大门没有锁,意外的是门上的辅所使用的并不是常见的椒图兽,而是使用的螭吻兽。也是龙的九子之一,是一种龙鱼身的上古神兽,不过它没有生出龙角。

螭吻喜好在危险处东张西望,越危险的地方则越吸引它,且因为它是海兽,喜爱吞火,因此在林苏青原先所在的世界里,达官贵族们会将它的塑像修建的房屋的顶部,一是用以震火,二来以它做护法,守护家宅,驱凶辟邪。

另则,因螭吻独特的形象——龙鱼身,因而古时候人们常常将它与鲤鱼跃龙门的典故联系在一起,于是它还有“登者化龙”、“平步青云”的意思。

不过天瑞院的紫霄阁,却是用螭吻来做衔环的辅,不知取的是哪一种寓意。

林苏青正聚精会神的细细观察,反复思忖,夕夜突然一嗓子亮出来:“紫霄阁很是气派呀!”

惊了他一下,回头看去,只见夕夜双脚与肩同宽,双手叉着腰站在塔楼前张望着,接着又是一番感慨道:“我相中这地儿了,不想去天修院了!”

林苏青同他玩笑道:“你还没去过天修院呢。天修院近万年来独占三清墟各院鳌头,兴许更气派,你何不予以期待。”

夕夜不以为然,不屑道:“什么独占各院鳌头,统共也就三个宗院,何况三院之一的天瑞院几万年连个学子都没有,那还有什么争头,我看那天修院的第一院之名,没什么意思,名不副实。去不去的也没什么意义,若不是你让我,我才不稀得去呢。”

“天修院现在的就学的幻境的确天瑞院好千百倍。”翼翼说话时神色极为落寞。

“好在何处?人多就是好?”夕夜颇为鄙夷,而后看着紫霄阁颇愉悦道,“我就觉得天瑞院挺好。”

翼翼看了夕夜一眼,忽然觉得这名妖族来的少年也并不是那样尽惹人讨厌。不过饶是如此,她也并没有立即给几分他好脸色。

她面无表情道:“所有宗院的起居饮食都有学子轮流执行,唯独天修院的学子饭堂,特地请了厨仙、厨神。即使只是洗菜奉菜,也是由厨仙负责。”

夕夜一听,耳朵动了动,问道:“那掌勺师傅呢?”

“掌勺师傅亦是经过了几番几轮比拼选拔而来的,并且,从掌刀师父起,便一律是厨神。”翼翼说完斜了他一眼,以为他改变了主意,“如何?还是觉得天修院好?”

夕夜扣着脸颊认真想了又想,蓦然抬头,道:“天瑞院的学子可以去天修院的饭堂吃饭吗?”

“不可以。”翼翼正色道,“天修院的饭堂唯有天修院的学子能入。”

翼翼说完正要去开紫霄阁的门,胳膊肘突然被夕夜一把捉住,上前来迎面问道:“那天武院呢?他们的饭堂如何?”

“天武院的饭堂只是普通饭堂,基本是天武院学子轮流执行,不过掌勺与掌刀的师傅是以前天瑞院的后厨。”

“天瑞院的?”

翼翼只扫了一眼夕夜,便颓然的看着大门说道,“是创院的初任掌院先生在外面捡回来的可怜小兽,教养成形后便一直在院内做工。后来天瑞院没落,而三清墟又不留闲人……念他们无处可

“哦,是这样啊……看来天武院那个壮得像黑熊精似的掌院先生,其实还不错呀。”夕夜木然的想了想,又问道,“那非天武院的学子能去吗?”

“去是能去。”翼翼疑惑地测过脸看他,“怎么?放着好端端的天修院饭堂不去,你要去天武院?”

“不是我要去,天瑞院不是没有厨子么,小青青可以去天武院吃饭呀!”

“……”

“……”不止是翼翼怔住了,林苏青也顿觉无语,他胡搅蛮缠的问了半天,原来是突然想到了他的一日三餐。

“我们还是先进阁里去吧。”翼翼伸手扣了扣螭吻口中衔着的门环——咚,一声停,咚、咚,两声停,咚、咚、咚,螭吻兽睁开眸子,视线逐一扫过了他们,随即大门吱呦呦地缓缓地向内打开……

当大门洞开后,它便自行停止,翼翼在跨入门槛时,想门上的螭吻辅兽点了点头,便迈步减去了。

夕夜扒拉着门框瞧了又瞧,随即又在门口上望了又望,问道:“这是什么?封印?另一头灵兽?”

“走吧夕夜。”林苏青上去拍了拍夕夜的肩膀,以此委婉的表达出了心中的那句“少说废话”,然后便与他擦肩而过,迈入了大门。

虽然很感动他临了惦记着自己没饭吃,但他那停不下来的嘴……说实话……即使感动,林苏青也还是想用针给他缝起来,哪怕是留着感动的泪水去缝。

狗子瞟了扒这门的夕夜,大摇大摆的跟上了林苏青,末了撂下一句:“你要是哪天死了,一定是废话太多被人锤死的。”

走了两步,觉只这一句牢骚远不够痛快,于是它又回头补了一句道:“你与嗡嗡嗡叫个不停的大头苍蝇之间,就差个搓手了。”

夕夜一下子愣是枚听明白,他一边回味着复述着狗子的那句话,一边比划着动作搓着手……

突然反应过来!当即追上去破口大骂:“你个吃屎的狗子!你与屎壳螂之间就差个粪球了!”

“呜汪!是,我吃屎!我这就吃!呜汪!”狗子扭头就冲夕夜扑咬去!夕夜连忙一躲,不料还是慢下了被狗子一口咬到了脚踝,他顾不上痛当即弯腰下去捉住狗子上嘴就去,狗子早有预料,就地向后一跳,闪开了他。

夕夜与狗子便一路咬打一路跟着林苏青与翼翼往前行去。

“……”洛洛满脸犯愁的现身出现,一脸惭愧与窘迫地看向大门上的螭吻,认真且恭敬的点了点头以示自己是随行的身份,而后心绪复杂的跟了进去。

……

第二百四十章 天瑞院紫霄阁2

入了紫霄阁,第一层,即底层,设着许多以大树根为原料裁制的长桌,每张长桌两边都置放着穿着绣套的草垛。

第二层,则是一间宽敞的独立的书房,只在一侧设着软榻与案桌。

“第三层与四层都是天瑞院的功法典籍,你们留在第二层等候,林苏青,你随我来。”翼翼点了林苏青,林苏青应声正要前去。

“为什么只能他去?”夕夜起了牢骚。

“那你也来吧。”翼翼眼尾睨了他一眼,一边上楼一边故意朗声对林苏青道:“林苏青,你随我去到第五层,虽然第五层布有定瑞的结界,但你无须担心结界令你化成一滩血水有去无回。毕竟你有定瑞的许可,因此必然能全身而退。”

夕夜刚扶着扶手踏上第一个台阶,第二个台阶还没落脚,顿时就是一僵,他愤然转身,负气道:“不去就不去,谁稀得去似的。”

“哟呵?看来有进步。”狗子将罗汉塌上的软垫子拖到地上,走上去一屁股坐下,乜了夕夜一眼,打着哈欠道,“倒是明白了冲动是莽夫的搭理。”

夕夜蔑着狗子道:“没学识,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呵呵,这话我听过。”狗子吧唧吧唧嘴,懒散道,“上回林苏青认怂时也是这样说的。”

“哇!这是什么!”夕夜忽然凌空一抓,像是一把捉住了什么!他小心谨慎的透过虎口之间的缝隙往里瞧去,“哇!生得也太奇怪了吧!你快看这是什么!”夕夜握着手里的东西向狗子递去。

就在他即将走近时,狗子瞟了他一眼:“呵,真是蠢得惊世骇俗。”它将脸埋入大腿底下,懒得搭理,“我当年玩这个伎俩的时候,你娘还在当姑娘呢。”

林苏青与翼翼走到楼梯拐角时,往下看了一眼狗子与夕夜,有些担忧地问向翼翼:“就这样把他们俩留在二楼,会不会不好?”

翼翼不解道:“哪里不好?天瑞院不讲那些客套礼节。”

“不是……”林苏青委实担心,“我怕他俩一会儿打起来,将二楼拆了……”

“拆了便拆了,无非是一张茶桌一张木榻,捉了追风神君找丹穴山二太子来赔就是了,还能换一套更好的。”

林苏青诧然,想不到看起来严肃严谨的翼翼,竟然如此豁达敞亮,不禁令他怀疑是不是故意要留狗子与夕夜单独相处,好让他们越看越相厌,立马打上一架。

……

上到了第五层楼,这里与底下的四层皆部相同,这里有条窄得仅能通过一人的走道,通往一间屋子。

当林苏青跟着翼翼走到门前时,翼翼忽然转身让林苏青止步:“你不能进去。”

“结界吗?”

“不是。”翼翼凛若冰霜道,“里面珍藏着初任掌院先生的物品,你不能进。”

“好的,我明白了。那我在楼道口等你。”语罢,林苏青转身折去楼梯口处,面向楼梯垂手恭立,“妥当时,劳请翼翼姑姑提醒我一声。”

翼翼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凡人的背影,感慨于他细腻而敏锐的洞察力,遽然猛地、刹那地、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扑面而来,是平静而沉稳的性情,是那坚毅而不锋锐的气派……似曾相识。

这种感觉令她心跳顿时慌乱,竟是越看越熟悉!

“翼翼姑姑,你去吧,在你吩咐我转身之前。我不会转身。”林苏青说道。

翼翼愣住了,她连忙回过神来,收敛着慌紧的心绪,“那你稍等片刻。”转身时,不禁多看了两眼,实在熟悉。

于此同时,她亦是越的感觉,定瑞对于林苏青判断一定也是她认识的谁。

当翼翼揣着满心的不解地解开门上的封印,便径直穿门走进了屋子

那道所谓的门实则只是一道幻象,她所解开的封印才是真正的阻隔外界的门。因此,看起来翼翼是穿门而入,而门原封不动的关着,但其实她的确是开了门,进了房间,而门在她后脚一入,便自行关上了。

林苏青也的确信守承诺的没有回头,他静静地看着面前旋转向下的楼梯。翼翼所看见的、所以为的沉稳与坚毅,倒不是因为他知晓了那房间的重要性,而是他认为既然不能进,便不要给翼翼添麻烦,毕竟他初来乍到,倘若想知道那里面有什么,也不该是现在这一时半会儿该急切的。

因此,此时此刻,他心中最放不下来的是留在二楼的狗子与夕夜,担心他们会不会真的打起来。

那二楼只设着一张茶桌和一张木榻几,不用猜也知道,那里应当是先生阅书的地方。若是将那里打坏了,必然是对初任掌院先生的不恭敬。

“好了,你可以转身了。”翼翼很快就回来了。

“是。”林苏青应着转过身来,只见翼翼手中捧着什么,用赤炎色嵌金锦边挂金丝流苏的缎绒布头盖着。

翼翼双手捧递出去,侃然正色道:“你自行打开吧。”

“可以吗?”林苏青向她确认的问道。

获得翼翼庄重的点头,他这才完全定下心来,他伸手去将那上面盖着的缎绒布头揭开了一角,露出一方青玉制成的盒子,透着内敛的微光,散着冰冷却无寒意的凉气。

触到盒子时,那盒子便立刻升温,仿佛在一瞬间变得与他手上的温度一致,仿佛什么也没有触摸到。

他正要用拇指拨动盒子上的锁扣,手上的动作却突然停住,他乍然想到了一件事。

翼翼见林苏青开盒子的动作停下,正肃然的凝视着盒子,偶见他眉头微微动了一动,料想他是在猜测盒子之中盛放着何物,于是道:“定瑞所赠。”

“我知道。”林苏青注视着那方盒子,并不打开,而是抬眸看向翼翼,“我先前就在想,我一定是定瑞的旧识,定瑞一定认得我。现下,我更确定了。它一定认得我。”

翼翼遽然怔了怔,连忙收了游走的思绪,正色道:“所以呢?”

“翼翼姑姑,你可认得我?”

第二百四十一章 尴尬

翼翼深深地看了一眼林苏青,问他:“你想我如何回答?”

“真相如何……”林苏青收回手向翼翼捧手而道:“还请翼翼姑姑如实相告。”

“要我回答你也可以。但是,你要先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翼翼捧着手中的青玉盒子,与他道。

“姑姑请问。”林苏青刚是礼节的回答,脑子里骤然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桥,猛地想起了姑获鸟来

竟是在这样严肃的时分,猛地想起那姑获鸟故作的谄媚神情与妖娆姿态来……嘶……林苏青不禁于暗地里抽了一口凉气,叹道,这占人便宜的名字。

翼翼的目光顿时凌厉如刀:“我要问你的是,你与丹穴山二太子子隐圣君是何关系。”

原来是要问这个,他没有什么无可告人的秘密,遂直言不讳道:“在我走投无路时,子隐圣君救我于危难之中。他是我的救命恩公,亦是引我的入门先生,同时,子隐圣君还是我的主上。”

“恩公?先生?”翼翼一头雾水,迷惑不解,“主上?”

“是的。”林苏青眯着一双笑眼,从容道。“非要定一层关系的话,子隐圣君之于我,我们是主仆关系。”

“可天下皆知,子隐圣君从不与谁亲近,统共只留有追风神君一位随身,并不收其他仆从。”

“我正是其二。”

林苏青处处拘着礼数,说话方式看起来似乎十分恭敬,十分周全,然而实际上却是坦率直白,毫无顾忌。像一把软剑,看似柔软,实则锋利无比。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关系?”翼翼要问的重心并不在这些身份上。

“仅此而已。”

“没有了?”

见翼翼眼神透着讶异,林苏青反问道:“应该有什么?”

翼翼愕了一瞬间,察觉林苏青趁机套她的话,随即反问道:“你自己不知道?”

“我所知道的已经全部如实相告了。”林苏青说话时故意垂下眸子看了一眼翼翼手中的青玉盒子,复尔抬眸凝着她,“到翼翼姑姑回答我了。”

此处过道狭窄,仅能供一人通过,加之灯火暗淡,便将窄小的过道显得更为促狭逼仄。翼翼站着,身两侧方留有一些余地,然林苏青站着,便将整个过道遮挡了个严实。甚至,他不动声色地向翼翼更近了两步,将原本就昏黄的灯光全然挡在了身后。

眼前陡然一暗,翼翼一愣,竟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林苏青比她高去整个胸膛以上,此时逼近,她的视线仅仅与林苏青的胸口齐平,不禁抬起头看上去。

“翼翼姑姑,你可记得我是谁。”林苏青跨出半步向翼翼身侧的与过道墙壁的缝隙去,翼翼要避开他,此时下意识地一退,不料想正好中了他的圈套

翼翼一退,便是将过道让出了一半来,而林苏青偏是又上前一步,逼得她已经整个后背都靠在了过道的墙壁上,不得不与林苏青在狭窄的过道中面对面而立。

他们中间仅仅隔着一方青玉盒子,她莫名觉得局促,正打算往边上移一移,以错开位置,不至于与林苏青正面相对。

怎料林苏青一把拦住,将手掌轻轻地摁在墙壁上。翼翼的眸子刚是往里侧一看,林苏青另一手也摁在了墙壁上,两边都叫她再无处可躲。

“想起来我是谁了吗?”林苏青问道。

翼翼虽说是十几万年的神仙了,可是她哪曾见过这样的阵仗,林苏青的鼻息近在咫尺,扑得她顿时面红耳赤。

心跳突然漏一拍,令后来的跳动乱了节奏变得慌乱。

她怔了一怔,猛然想起来自己的身份,以及林苏青的学子身份,甩手就是一巴掌,啪地一声给了林苏青一耳光,旋即捏手成诀,同时后退一步闪开,刹那出诀推手,当场将林苏青推到了楼梯口。

林苏青一个没站稳,登时背朝楼下跌去,噔噔噔噔一溜儿不住地往下滚去……

伴随着惨叫……咚地一声,滚在了正滚打一团的夕夜与狗子的边上。

这时候体形变大的狗子,身形大约与夕夜同长,它正一脚踩在夕夜的嘴上,被夕夜一口咬住了爪爪,而它的另一只脚则恰好踩在夕夜的手腕上,令夕夜完全使不上力气

他们被身旁咚地一声巨响惊得皆是一浑身以震,霎时不约而同偏过头看去,一看是林苏青仰面摔了下来,并正仰面朝天的在地上扭来扭曲的与疼痛抗衡,痛得是龇牙咧嘴。

生了什么事?他们俩皆是一脸震愕地顺着楼梯一路往上看,接着又看了看林苏青,而后又看向了楼梯,一片茫然间,只见翼翼满脸通红的抱着一方青玉盒子慢慢吞吞地走下来。

场面顿时陷入了无解的尴尬,这阵仗谁都毫无准备,顿时只有僵住。

狗子与夕夜几乎又同一时间偏回脸来,正视着彼此,不过这一次并不是凶狠相对,而是互相用眼神交流。

夕夜:“可以笑吗?”

狗子:“大约不能……”

夕夜:“可以动吗?”

狗子:“假装不在比较好吧。”

夕夜偏过脸去看了一眼,又偏回来:“生了什么?”

……

林苏青反手扶着后腰,撑着木制地板艰难的站起身来,痛得五官紧皱,看来摔得不轻。

他自觉羞愧地看了一眼为了给他留足面子,假装自己是塑像的狗子与夕夜,又抬眸看了一眼满面愠怒扭头看向一边的翼翼……

自说自话道:“一天没进食了,饿得腿肚子打颤,一个没站稳,没想到直接摔下来了……唉,丢人了丢人了,还好都是自己人,不至于被笑话。”

“噗!”夕夜努力憋住笑意,生怕一不小心笑出声来,没成想情绪高度紧张,一个不小心嘣出了一个屁。

“噗……”紧接着又是一个,听着声响原本该是一个响亮的屁,可他刻意收着,却又委实收不住,愣是放得绵长不绝……

大家先是一愣,狗子一惊,鼻子习惯性的快动着嗅了嗅,冲着夕夜的就是一阵干呕,吓得夕夜脸都绿了,幸得狗子立马变回了小模小样,从夕夜嘴里抽出爪子连忙跳开去,对着墙角一通反胃干呕,急吼吼地抬着爪子使劲儿地扒拉鼻子,受不了这个刺激。

叫翼翼看得忍俊不禁,然而她方才被林苏青那般戏谑,此时不得不端住严肃,遂嘴角刚忍不住一咧,连忙又收了起来,笑意强行涌出,堆在她的嘴角。

尽管夕夜的屁来得及时,化解了他的尴尬,他本该致谢,可实在忍不住,险些笑出声来。

“咳!”见夕夜羞得面红耳赤,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求助于他,他连忙干咳一声,打断一度尴尬的氛围。他以虚拳掩唇,又正色的咳了两声,以缓解自己的尴尬,转身对翼翼道:“翼翼姑姑,定瑞要送我什么来着?”

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装作四处望风景,假装什么也没有生……

第二百四十二章 血色勾玉

翼翼横了一眼正朝自己走来的林苏青,她向前去但并非是冲着林苏青,而是忽然折转。去往案桌那边,将青玉盒子连带半揭开的缎绒一并放在案桌上。

按往常,夕夜一定是首当其冲要凑到边上去看个清清楚楚,不过因为方才出了糗,此时他难得的安静。

而狗子始终觉得自己的鼻子因为那过分的刺激受了“内伤”,现在也顾不得其他,一个劲儿的拼命仰起头,眼睛用力往下看,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就能看见自己鼻孔内部,然而无论如何努力都只能看到一点点鼻头。

大家各自的心情便犹如此时空气中弥漫的怪异空气,复杂而深长。

林苏青将掩在青玉盒子上的缎布轻轻推下去,抚了盒身,感受那触手冰凉的玉石渐渐贴合上自己掌心的温度,然后他才小心谨慎的将扣锁掰开,温柔缓慢地解开了盖子。

“这是……”林苏青看着那盛放在金黄色锦绸上的一支白色的尖尖锥形的物什,不到食指的长短,像是象牙,却因为它通体笔直没有弧度,又不似象牙。

“啊呀莫非是定瑞的幼角?”夕夜不知何时已经凑了过来,从林苏青背后冒出个头来好奇地望着,“怎么没有螺旋呢……好生光溜,似支长牙。”

“你懂个粑粑,龙马独角上的螺旋是随着岁数来的,每一万年生出一圈。”狗子慢条斯理地踱步过来,作势也要瞧上一眼。

“哇,我记得定瑞的独角上有好多……那是……”夕夜双手搭在桌沿上,闭上双眼,在脑海中回忆着有关定瑞的场景,想从记忆中搜寻出关于定瑞额上的独角最为清晰的时刻,想数个清楚。

“你不用琢磨了,打本大人生下来,那定瑞就已经在世上千千万万年了。”狗子走过去,一爪子摁在夕夜的后脑勺上,将他的脸摁在了他自己的手背上,借力往桌上一蹦,跳了上去。

它套着青玉盒子转了转,而后坐下,意味深长道:“这要是做成笔杆子,那可太威武了……”

狗子的话音还没利落,林苏青登时感觉袖口内的毫笔似乎震了一震,他的脑子顿时就联想到姑获鸟咬着袖角楚楚可怜的看着自己……

他连忙晃了晃脑袋暗损自己,只怕是被那姑获鸟下了降头。

而后,他捧起青玉盒子,起身转向翼翼,问道:“翼翼姑姑,定瑞的意思是否是——这枚独角赠与我,随我使用?”

他说完一抬脸,得见翼翼正满目惊怔地看着自己,不,她看着自己的脖子。

“你为何会有那枚勾玉?!”翼翼的语气之中,有着惊讶,有着激动,有着愤怒,还有许多复杂得难以辨别的情绪……

林苏青愕然循着她的视线低头一看,发现脖子上挂着的那枚血色的玉石滑除了衣襟,大约是方才摔下楼梯的缘故。

“你认得这个?”林苏青垂眸看了一眼挂在胸前的血色坠子,随即看向翼翼问道,“旧人之物?”

翼翼难以置信,她不相信自己看见了那枚勾玉,而且是挂在这个凡人身上,倏然!她顿时明白了定瑞的意图!

“是丹穴山子隐圣君给你的?”翼翼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仔仔细细全神贯注地端详着林苏青胸前的玉石。

那块玉石如一滴鲜红的血水,在他银白色的偃月服上格外晶莹。

“是的,是子隐圣君给我的……”

林苏青话音未落,翼翼情绪激动难以自制,她噗通一声跪下,伏地大拜:“参见、参见天瑞院掌院先生。”声音颤抖,以至于话不连贯。

“我?掌院先生?”林苏青大呼意外,随即转念想到,“因为这枚勾玉?”

“此乃创院的初任掌院先生的心头血所炼制而成,持有此宝物者,即刻便可承接天瑞院掌院先生之职。”

林苏青感觉手中所捧的青玉盒子仿佛突然变沉,手指猛地发软。

“方才是翼翼不尊,还请先生降罪惩罚。”翼翼伏地不起,林苏青赶忙将手中的盒子就地放下,这就作势去扶起她。可她偏是不起。

“翼翼姑姑快请起,可不敢当。”碍于男女授受不亲,不能真的去扶起来,比较拘束,只能作扶的动作相请,然而是如何也扶不动,“翼翼姑姑,这枚勾玉原先是子隐圣君的。”

翼翼头也不抬,直言道:“子隐圣君既是给了先生,便是先生必定能重振我天瑞院!”

要如何向她解释,主上赠他这枚坠子时,他除了那体内蛮横冲撞的力量意外,其他几乎一无所能……

“姑姑言重了,重振天瑞院这样的大事……”

“小青青一定可以的!你快起来吧!”夕夜一口打断了林苏青的话。

“……”林苏青无言地棱了夕夜一眼,示意他闭嘴,接着做着扶请的姿势劝说翼翼,“翼翼姑姑,你快请起,有任何事情,起来坐下相谈不是更好?”

“您就让我多拜一会子吧。”翼翼乍然抬头,望着林苏青请求了一句,便凝视着他胸前的血子坠子,看得热泪盈眶,旋即又伏地拜下。

原来……她所要拜的不是林苏青,林苏青心软,本想将坠子取下来让她好好看看,以作慰藉。可是又想到狗子曾说过这枚坠子的重要性,只要他不给,别人便无法抢。何况……这是主上所赠的离别之物,他又生了私心不想摘……

于是,他站直了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翼翼,故作严厉道:“我叫你起来,你当真不起来?”

翼翼耸动的肩头一停,片刻便抬起身来,与此同时,抬袖一把抹干净了眼泪。然后改双膝跪地为单膝,抱拳道:“先生之令,不敢不从。”这才不情不愿的起身来,起来的瞬间腿下一抖,是情绪的失控令她无暇去顾肌体。

“翼翼姑姑,能否请您帮我一个忙?”林苏青手指一动,摊开时掌心里幻化了一张绢帕,递给了翼翼。

“不敢当,先生直言吩咐即可。”翼翼抱拳颔首,立得笔直。

“那我就直说了,你可一定要做到。”林苏青将那枚血色坠子揣回了衣襟内,收得妥当。

“先生之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林苏青转身朝夕夜招招手,“夕夜你也过来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请你们帮忙。”

第二百四十三章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素来反应敏捷的夕夜,估摸是方才的出糗伤到了颜面,反应变得颇为迟钝,他愣了愣才磨蹭着走过去,不明就的木讷的立着。

未等林苏青吩咐何事,狗子乍然回身,冒了句话,道:“居然这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身份?我还以为你要消化消化呢。”

它打着哈欠走过来,在林苏青脚前坐下,舔了舔鼻子仰起头端详他:“你怎的丝毫不惊奇?”

“惊奇?”林苏青浅浅一笑,“我已经惊奇过了。”

“这么快?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这么快就过了?”狗子歪着脑袋望着他,“三清墟天瑞院掌院先生的身份诶,你就跟做了炮仗似的,就差上天了诶。”

“即使再难以置信,再难以接受,也还是要面对,还是要接受。不是吗?”林苏青安之若素,“我可以沉于情绪之中,但事情不会等人,不是吗。”从他的嘴角还是看见了无奈、妥协的笑容。

狗子睨了他一眼:“倒是你的性情。”

它忽然回忆起了曾经的过往,是的,林苏青自来便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人,而今只是不再作掩饰罢了。

林苏青对狗子点了点头,接着吩咐道:“翼翼,夕夜。”

“事情是这样的——”他慎重其事道,“我希望你们帮忙将我是现任天瑞院掌院先生的事情宣扬出去,最好能令整个三清墟人尽皆知。”

“你不要命了?”狗子震惊地跳起来,“你不明白越是张扬就越招打吗?”

“我知道。”林苏青正色危言道,“倘若是先前,隐藏自身的实力不显露出来,的确是最为稳妥且安全的方式。但是宣扬掌院先生这个身份也确实值得冒险一试。”

“你怕是嫌自己仇家少吧。”狗子直言道。

夕夜想了想,想发言却又不好意思说话,忍了又忍,结果还是没忍住说道:“我倒不这样认为,我觉得小青青之所以不招人喜欢,正是因为他的凡人身份,倘若他是掌院先生的身份,那么旁人即使对他有什么狭隘看法,或是心存怨恨,至少不会像先前那样当面就表露吧?”

“先生这样吩咐,我定然照做,只是我也不太明白。”翼翼看了夕夜一眼,只当小孩子看法,而后道,“先生凡胎肉体,免试入学三清墟,已然颇受其他学子们非议,今后又担着天瑞院掌院先生的身份,只怕那些学子们再编排起来只会变本加厉了……”

“你们说得各有道理。”林苏青深表认同,然而紧接着又道,“不过,这些都不是我在意之事。”

见他们疑惑不解,林苏青继续说道:“至于其他宗院的学子们如何看待我,如何对待我,我并不放在心上。”他的确部在意这些,毕竟看不惯他的是那些学子,心里不痛快的也是那些学子。

“我要在意的是除开学子以外的那些……”

“先生?”翼翼讶异。

“是的没错,正是要防备三清墟的先生们,以及诸位尊者。”

“尊者?”翼翼与夕夜异口同声,谁也没听懂林苏青的言下之意。

唯有狗子,似乎只有它听懂了。

“呵,不听本大人之言,是会吃亏的,你等着吃亏吧你就。”狗子半垂着眼皮子,顿觉乏味,扭头去一旁的垫子上继续趴着,“净给本大人找麻烦。”

它背对着林苏青他们卧下后,俄尔扭头冲林苏青道:“我可提前告诉你,并不是什么危险都能以我一己之力兜下的,我只保你活着,但不保你完好无损。”

林苏青还没回话,夕夜率先辩驳道:“小青青有伤也能自愈不是?路上的时候我亲眼所见,他虽是凡胎,可他的身|体比他的袍子还结实。”

“我所说的可不是这个。”狗子半点部理会夕夜,只睨着林苏青道,“我想……不需要我解释,你自己最是清楚。”

“我知道。”林苏青神色凛然,庄重道,“不过,我打的正是这个主意。有些事情我想查清楚。”

林苏青想着脖子上所挂着的血色坠子,他能够确定的是——认得这枚坠子,即翼翼所说的勾玉,当认得这枚勾玉,便一定也认得他。即使不认识他,但只要认得勾玉,那么也必然就与他的身份有些干系。譬如定瑞,譬如翼翼……那么就全都是线索。

“你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潜心修行,慢慢提升自己,今后也不是不能位列仙班。何苦要自讨没趣将招惹是非?你可要当心玩火自焚。”狗子瞥着他道。

“那也甘愿。”林苏青如是道。他认为自己并不是执念过去的自己,而是不想浑浑噩噩的过今后。过去自己的是谁不重要,但是,不能不知道自己是谁。

有了这样的打算,就算是赴汤蹈火又如何?在所不辞。谁都忌讳他的身份,谁也不愿提及,天界想提前扼杀他,而狗子也一再提醒他不能失控。

可是,他反倒不这样认为,他认为越是危险、越是紧急,说不定越是能应了绝处逢生的理。

谁都以为他会被内心里的那个自己打败,最终成为祸患。可是谁又能完全判定判死呢?他与他们所畏惧忌惮的那个他,谁赢谁负,谁也无从定夺。

“唉呀狗子你好歹也是曾经的战神,怎的变了狗子就变得这等婆婆妈妈,这也怕那也怕。”

在林苏青忖度的时候,夕夜念叨着:“你们每次对话都这般隐晦,问也不说,虽然我不清楚你们到底在神神秘秘的聊着什么事,但是我觉得吧,依着小青青的意思不会有错的。”

“你懂个锤锤。”狗子翻了夕夜一记白眼,“要错他也得容有试错的机会。”

“嘁。”夕夜回了它一记白眼,“反正我觉得不妨依着小青青的决定来,但尽所能,顺其自然。”

“站着说话不腰疼。”

夕夜甩身一屁股坐下,抱着膀子傲气道:“我坐着说话也不腰疼!”

“……你们别吵了。”林苏青劝阻道。

“啊对了!”夕夜又腾地窜起来,快步上前走到案桌边上,问道,“小青青,龙马的角你要用来做笔吗?需要我帮忙吗?”

“呃不必了。”经他一提醒,林苏青想起了青玉盒子中定瑞的那枚幼角,“不打算用它做笔。”

夕夜愕然:“啊呀?你舍不得那只姑获鸟啊?!”

“……”

第二百四十四章 第一任掌院先生(祝大家新年快乐!)

“天亮了,你该去睡觉了。”林苏青简单说了他一句,便去案桌边就着没有软垫的硬木榻坐下。且刻意地扬起眉毛从青玉盒子中取出那枚不及食指长短的龙马幼角,将它横在指腹上端看,以一系列动作分解大家的注意力,掩饰自己心中的窘迫。

大家都觉察了他的不对劲,翼翼最不知情,但她也感觉林苏青的言行有异样,神色亦很不自然。大约是他突然不直面回答夕夜的提问了?

“先生要休息,那我先退下了。”翼翼抱了抱拳转身即走。

“翼翼。”林苏青骤然叫住她,仿佛是突然想到似的问她,“第一任与第二任掌院先生分别是谁?”

见她脚步是猛地一顿,林苏青暗暗感觉事情不太简单。

“哦对!我也想知道!”夕夜往前跳了一大步,跳到林苏青边上,与他并排坐下,双手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两腮,望着翼翼的背影,“身为掌院先生竟是一点记载也没有,就连明堂都不供奉画像与香火!”

然而背对着他们的翼翼,顿了片刻转过身来时,首先看向的不是林苏青,而是向了背对着她所在的方向蜷卧着的狗子。

狗子耳朵颤了两下,像是察觉了她的目光,却并没有给予回应。

林苏青观察着翼翼为难的神情,旁敲侧击道:“追风即使没有被贬罚,它的身份也是丹穴山神域的神君,是一代的战神,我此刻所提问的,是三清墟天瑞院的事情。”

这是在提醒翼翼,三清墟在三界之中有着特殊的地位、特殊的存在,关于三清墟的事情,应当不被三清墟之外的规矩所限制、也不被之外所干扰。

“是。”翼翼低声回答道。

她深思熟虑了许久,不时看一眼狗子的蜷着的后背,她每看一眼,狗子的耳背便颤一颤,随即狗子干脆大出一口气假装熟睡地伸个懒腰拉长了身体侧着睡,将一只耳朵压在了底下。

“天瑞院创院的第一任掌院先生,乃是丹穴山的子夜元君。”她回答面有戚容,而夕夜确实听得浑身一震,登时呆若木鸡。

林苏青也听得意外,不禁思索,子夜……子隐……同为子字辈……莫非……

“丹穴山的灵太子?”

他脱口而出,在说出的刹那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同样是目瞪口呆。但是他很快被夕夜的反应拉回神来,因为i额夕夜的惊讶竟是比他还剧烈,是明显异常的震惊。

“是。”翼翼应答时脸色变得格外苍白,显然她很回避提这位灵太子,而这种回避与先前丹穴山的迷谷老者的回避不同,她不是害怕提起,她是不愿提及,似乎是因为灵太子是她不能触碰的伤口。

她顿了一顿,接着说道:“第二任掌院先生,乃是北昆仑上古独一脉的白泽神尊。”

“白泽神尊?”林苏青舌桥不下,尚未从灵太子那里着点去问清楚,便又被后一任惊住了。

他想起白泽神尊曾经要换他的这枚血色勾玉……其实这本就是白泽神君的东西?那他为什么又同意给他呢?还帮他备考三清墟……

越来越感觉……一切的一切,不过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们布的一场局……饶是他早有这样的感觉,也早就知晓自己只是局中棋子,却从没像此时此刻这般深刻,所以他还是怔住了……

第一任掌院先生……创办天瑞院的掌院先生……居然是子夜元君……是谁也不敢提不能提的丹穴山的灵太子……

“天瑞院的掌院先生居然是子夜元君……”

愣了许久的林苏青,骤然被夕夜的喃喃自语点回神来,他意识到眼下最为怪异的——夕夜的反应。

“夕夜?”他轻轻叫了一声夕夜,一声竟是没将夕夜叫回神来,他伸手在夕夜瞪大的双眸前晃了晃,“夕夜?”

他推了推夕夜的臂膀:“夕夜。”声音高了几分。

“啊?!”夕夜惊得一抖,“怎么了?”

“你认得子夜元君?”林苏青单刀直入,径直问道。

“我……”夕夜眼神不停地闪躲,他挪了挪屁股,侧向一边,“不认识。”

“不要在我面前撒谎,你尾巴一翘我就知道真假。”

“啊?”夕夜急忙扭头看向身后,还以为自己的尾巴真的露出来了,一看是虚惊一场,气不打一出来,腾地窜起来,愠怒道,“你戏弄我!”

“夕夜,你认得子夜元君?”

“我不认得那个什么子夜元君!”

“你认得。”

“我不认得!我不认得子夜元君!”

“你认得。”林苏青不管夕夜如何回避,他反复重复,语气、声调、音高,丝毫不变。

“我都说了我不认得!”

“你认得。”

“你别问了!我不认得!不认得!就是不认得!”

“你认得。”

“唉呀你烦不烦!我不认得!我说了我不认得子夜元君!”夕夜被逼得狂躁,他用力的挠着的后脑,抓狂道,“你问什么问!问什么问!”

“与你父君有关?”林苏青猜测道,“还是与你娘亲有关?”

“你!小青青!你真烦!”夕夜暴躁地一屁股坐下,正好坐在了狗子身上,狗子被压得嗷嗷直叫,好不容易挣扎出来,张口就骂:“你小子活腻了吧!”

“走啊!出去打一架!就你们丹穴山的最讨厌!”夕夜躁动的情绪如冬日里的一堆干稻草,落入了一点星火,轰的一声燃得窜天高。

“夕夜,我记得你曾对丹穴山表示过很大的兴趣。”林苏青已然确定,子夜元君必是夕夜的心中的郁结。

“我是对丹穴山有兴趣!但不是对那个子夜元君有兴趣……我并不认识……”夕夜说着说着声音越发的发虚,连他自己夜站不住理。

话已经点到了火候,林苏青便只是温和地看着他,不再逼问,等着他自己承认。其实,林苏青隐约已经猜到了些许。

夕夜耷拉着头颓丧着脸,兀自郁闷纠结了良久,泄气地抬眼瞅了林苏青一眼,俄尔又瞅了两眼,见林苏青突然不再问下去,他反倒不习惯了。

他心中有怨怼,可是那怨怼不是对林苏青的,到底说还是不说,他很是犹豫,倏尔又抬了几次眼瞅了瞅林苏青,见林苏青仍是岿然不动,他愈是烦躁,拧着眉头,赌着气,看了许久,林苏青还是不问。

他妥协道:“好吧……我认得。”

“说来听听。”林苏青早有预料,唯有这样能逼开夕夜的话匣子。

感恩2017,奋斗2018

满屏的2017感慨总结,漫天的2018烟花迎新。总觉得,应该为尘骨也写一个总结:感恩。感恩时光、感恩遇见,感恩有你,

感恩一路伴随着尘骨迈步前行的你!

一路走来,无论是给予我鼓励、支撑我前行的读者;还是攻击过我、污蔑过我的喷子,我都感谢,令我有了不同方面的成长。

当然,最是让我去感恩的,还是一路陪伴我、支持我、理解我的读者们。一路前行到今天,我觉得,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不知网络另一侧的你,是否认同?

经过2017年的三个月的奋战,我想,我们已经不再是简单的作者与读者之间的感情了,更多的时候,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所以,在新年第一天,请允许我,郑重说一声谢谢,谢谢你们!

发自肺腑,谢谢大家,没有你们,我可能已经放弃了……另外。我还要说一声抱歉。

对不起,我的朋友们,对不起,连累了你们遭受喷子的恶意攻击。当然,始终相信,风雨之后终会迎来彩虹,有时候,我们甚至要感谢那些喷子们,让我们有了共患难的那些时光。

这种共患难的经历,总是在一定程度上加深友情的厚重,所以,依然是感谢,感谢大家一如既往的喜欢与支持。

作为新人新书,尘骨这本书走到今天,取得了许多荣誉,也打破了一些记录,作为作者,大部分时间我所能做的,只是安静的写书,而你们,一路为尘骨保驾护航、乘风破浪,所以,我们是一个团体,一起创造收获了这种种荣誉。

犹记得十月一日刚上架,当天冲上了榜首,次日就被竞争对手恶意刷负分,刷到创下阅文集团历史记录——有史以来第一个2分作品。

而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时常就会看见有许许多多原本不知道有评分功能的读者,特地在书友群里请教在哪里评分,怎样评分等等。

甚至有部分读者年纪很大了,对手机流程不太熟悉,硬是学会了如何操作。然后每当有新人进群,大家就会张罗张罗快投票啊,快评分啊。每当看到这一幕幕,心中总是不禁几分感慨几分感动,而后是坚定——无悔背负家族压力而步入写作这条路!

我不知道其他的书是否也会经历这样那样攻击,在尘骨的书评区,每天深夜十点以后就会涌来一波小号来黑人黑书,喷人喷书。过了凌晨十二点之后水军更是成几十几十的来喷来黑。

然后我就看见,在国内的深夜,甚至是凌晨三四点,始终都有尘骨的读者在自发的值守书评区。

其中有许多读者的认真,甚至会令人感到心疼,为了不给尘骨招黑,即使自己被人追着骂也不曾回骂对方,与张口就是三字经骂人的喷子耐心讲道理,而这一切付出,无关利益,无关其他,只为了守护一份共同的喜爱,这些林林总总,又岂是一声感谢所能道尽?!

抱歉啊,因为尘骨,让你们跟着我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身在异国他乡,此时正值狂欢节,大街小巷摩肩接踵,随处都是狂欢的游行和表演,到处都是宴会与party。而我,独自坐电脑前为大家码字,甘之如饴。因为,我知道,在网络的另一端,你们一直都在。

此乃人生一大幸事!

所有的坚持与付出,终将收获回报。

2017年,从8月中旬发书到现在,我们陆续迎来一百三十多位盟主,取得罕有的百盟成就;10月上架,当月斩获了新人榜第一名;11月风云总榜第三名;而在2017年的结束时,获得年度最佳新锐作家奖。

让我们伸出双手,为自己鼓一鼓掌,我们很不容易,但拥有这一切,所有的艰辛,是值得的!

2017年结束了,2018年刚刚开始,新的征程新的旅途!我们继续并肩携手!勇往直前!

2018年,加油!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阖家幸福!事事如意!

第二百四十五章 嗅到了线索

夕夜愁眉锁眼道:“你没发现我的名字里嵌了一个‘夜’字吗?”

如此明显,怎会没有察觉。林苏青微微一笑,道:“嗯,你继续说下去。”

“我之所以叫祈夜……”他刚报出自己的名字,翼翼惊愣住:“你姓祈?祈帝真有一个儿子?”

她张口结舌,显然有更多的疑问还没有出口,显然震惊于许多不同的事。

似乎是习惯了这样的质问,夕夜的周身呈一种见惯不怪的架势,他应了翼翼一声,而后只抬了她一眼,便不再答理,而是更侧了侧身,与林苏青继续说道:“我的名字便与子夜元君有关。”

他黯然讲述道:“我记事起便时常听闻……自我娘亲怀我在身开始,一直到妊娠结束分娩下我,父君都未曾过来看上一眼。于是娘亲便特地取了子夜元君的名讳做我的名字,为的就是能让父君因为这个名字,来看我一眼,或是爱屋及乌而疼爱于我。”

背对他们卧着的狗子,鼻息重重地出了一记粗气,鄙夷道:“呵,愚蠢。”

“是啊,是挺愚蠢的。”夕夜忧愁地看了一眼狗子,复尔垂下了头,“听说当父君知晓我的名字时,曾为此勃然大怒。可是最终的我的名字还是没有修改。有一种说法是当时名字已经被录入了族谱,不能擅自修改。二则是……是母妃也就是我娘亲……没有去提改名的诉请。”

夕夜愈说愈垂头丧气,叹道:“而父君,至今没有来看望过我……可笑吧,我至今连我父君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亦如天瑞院空荡的明堂,没有历任先生的挂像,我们宫里头也是如此,连我爹的一幅画像都没有。”

“呵,弄巧成拙了吧,你嵌入这个字,你的父君一当想起你的名字,就会恨煞了你的娘亲,恨你的娘亲,自然也就不可能待见你。愚蠢,愚蠢至极也。”狗子依然背对着他们卧着,头也不曾回,不过它的冷嘲热讽半句也没有少下。

“要你管!你什么都知道那你来说!”夕夜气得一把拎起狗子脖颈后的软皮毛,将他撂在案桌上,“你来说!”

狗子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就着原本用来盖青玉盒子的缎绒布一卧,闭上眼睛就开始养起神来,全然懒得搭理的样子。

林苏青一边听他讲述,一边细细揣度,想来应当是后者比较有可能。

而他犹然记得狗子曾经说过一句,若不是因为夕夜的娘亲,“她”不会死。那个“她”指的是祈帝深爱的女子,先下听来应当就是子夜元君。

从而,他说不清是何起因,他莫名的生出一种猜测,他私以为夕夜的娘亲之所以要将子夜元君的名字嵌入夕夜的名字之中,其中的确是因为他的父君曾经深爱过的子夜元君,但或许并不一定是为了让祈帝因此疼爱夕夜……此目的,恐怕是为了报复。

报复祈帝一心系着别的女子。既然祈帝不爱她们母子,那么她就要让夕夜成为扎在祈帝心中的刺,要让祈帝时时刻刻痛心。

不过,他不能说出他心中的猜测,也不必顺着夕夜的话去说,大约只能安慰。可是夕夜见精识精,倘若用客套的话去安慰他,而被他看破七八分来,只怕反而会更加伤他的心。

“夕夜。”

夕夜闻声抬起头扭过脸来看向林苏青,林苏青盯着他的双眸,认真看着,道:“这没有什么可笑的,我同你异样,也是至今都不知道我的父亲是何模样。”

夕夜歪着头愣了愣,以为林苏青在故意诓他,可是察言观色又觉着不像,他又歪向另一边看了半晌,疑问道:“你不是在安慰我而编假话?”

“是在安慰你,但也是真话。”林苏青看着夕夜,神色清和平允,“我的确也没有见过我的父亲是何模样。”

他的手指轻轻地扣放在桌面上,说话的同时,食指的指腹轻轻地缓缓地敲点着桌面,抬起来时很低,落下时便没有敲击出声音。不过,却能令从他的低低抬起与轻轻落下的敲点动作之间,感受到时间正在沉默中缓缓地流逝。

“你……”夕夜反过来想安慰一番林苏青,张了张口,见他如是淡然,又觉得安慰于林苏青来说,十分多余,他的手伸出又收回,在唇前慌乱而不知所措的动了动,遂握成空拳撑着下巴,道:“呃……难怪我们如此投缘……”原来是因为同病相怜……

狗子仿佛见不得夕夜好,登时棱了他一眼,道:“你名字里有这样一个字,你父君恐怕只会更加恨毒了你娘。你娘此举,是故意要你一辈子都见不着你父君啊。”

狗子虽然撇过去没有再看夕夜,却像是看到了夕夜的怔愣,它又补充道:“估摸你父君一辈子也忘不了是因为你娘,子夜元君才落得个……”

“住口!”夕夜顺手一巴掌拍在狗子屁股上,打得狗子一跳,扭头就是一口啃在夕夜的手掌上,含含糊糊道:“怎么着?敢做不敢当?你父君怕都没有你娘亲与天界更亲近吧,当年那一状告得,可是直接令你娘亲在天界与妖界两界都立下了大功啊!”

“什么大功!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松口!”夕夜怒火中烧,却只是忍痛呵斥狗子,没有抬手去打它,往常他们早就已经互相打起来了。

林苏青起身过去,两只手伸去分别掰开狗子的上下齿待夕夜的手从它的嘴里抽出来后,林苏青摁住狗子道:“告了什么状,又立了什么功?”

狗子登时一颤,浑身僵直。林苏青察觉翼翼眼神忽然闪到了一旁,他当即问道:“翼翼,你知道?”

“我……”

“她不知道!”狗子慌忙一口咬定,而后横眉立目的斜瞪着翼翼,像是在警告她只字不能提。

林苏青正襟危坐,擒着狗子后脖颈的皮,将它摁住在,使它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趴在腿上,而后才问道:“翼翼,你是三清墟的牧司,不是丹穴山的牧司,这里是三清墟,不是天界,也不是妖界。”

“翼翼,你是听令与天界、还是听令于妖界?”他故意问道。

翼翼连忙抱拳道:“翼翼曾受天瑞院初任掌院先生教诲,毕生只听令于天瑞院掌院先生。”

“是么。”林苏青泰然道,“那我问你,你为何不答。”

翼翼当即单膝跪下:“此事……此事……”翼翼犹豫不决,“此事关乎重大,我……我不敢说。”

“噢?如何重大?”

狗子翻着眼睛使劲儿往上去瞧林苏青的神情,听着他说话的动静,怎的那般像主上呢。

“关乎……关乎天下苍生……”翼翼头也不敢抬,更加回避谈及此事。

又是所谓的“关乎天下苍生”,说他是祸患当除也是关乎天下苍生,不知是天下苍生太不堪一击,还是实在是危险太多?

第二百四十六章 真相已经近在咫尺

“子夜元君之殁,与妖界祈帝的妃子所告的一状有关,而子夜元君之殁同时又是神域与天界、妖界都提不得之事。”

在林苏青梳理时,狗子不停地挣扎,他就快摁不住它,旋即伸手就取了青玉盒子中,躺在金色锦缎软布上的定瑞的幼角,握着这枚幼角压住狗子,狗子顿时不动了。

“林苏青,这玩意儿有剧毒你知道不知道!”狗子嗷嗷直叫。

林苏青垂眸看了它一眼,不冷不热道:“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忽然就觉得它能克你,而且你不挣扎就不会伤到你。”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敢往我脖子上抵!”

“我知道你现在不会有事。”

“……你脑子有毛病吧!”狗子却是只敢嚷嚷,半点也不敢再动。于是林苏青干脆用左手哦握住了它的嘴,叫它只能呜咽,叫嚷不得。

等狗子安静下来,林苏青才继续询问:“照此推算,所谓关乎天下苍生,是否即是——唯有子夜元君殁了,才能令天下太平。是吗?”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向翼翼,也像是在问夕夜,还像是在问狗子。

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他们三者的一举一动,包括神情与眸光,都仔仔细细的搜集在眼底,以分析出一个可能的猜测。

夕夜不擅长说谎,那回避的眼神生生的将他心中的小九九暴露无遗。

“果然如此。”林苏青蓦然觉得这位丹穴山的灵太子竟是与自己的命运如出一辙,“也是因为天命说子夜元君恐会危害苍生,因此她便不得不殁是吗?”

这样一想,他顿时惊怔,不禁联想到了他自己——

他原本是神仙,他有一身高深的修为,他体内有着奇怪的封印……世间皆说他不该存在,皆说他是祸患,皆说要他魂飞魄散……

那么……

“翼翼,定瑞是初任掌院先生,也就是子夜元君,是她驯服的是吗?”林苏青问话的时候心脏在剧烈的跳动,他仿佛已经猜到了真相。

“是的。”翼翼诚恳回答,“打天虞山捕获,经过九万年的努力才成功驯服。”

林苏青接着询道:“那白泽神尊呢?如何驯服的定瑞。”

“定瑞乃是性情最倔强最孤高的灵兽,并非谁都能驯服,即使白泽神尊归为神尊,但他不曾成功驯服定瑞。只是被定瑞接受了,正如同接受我一样。”

“而我只用了一日不到。”翼翼始终不抬头,林苏青便紧盯着翼翼的眉心,“定瑞认得我,你还没回答,你,是否认得我。”

如果认得的话……林苏青不敢再往下想。第一次距离真相如此之近,竟然有些不敢面对。

“不认得。”翼翼一丝不苟,说话时眼睫如常普通眨动,眉毛也如常,平直而眉尾英气的微微上钩,没有丝毫蹙动。

她没有说谎,这是实话。

“可能请你为我详细形容形容子夜元君的尊容?”林苏青心中生急,已经顾不上话术,出口开门见山。

“这个……不好形容。先生如有机会,不妨去妖界见一见祈帝的妃子,她复刻了子夜元君的相貌,虽神韵截然不同,但皮相一模一样。”

“我娘亲?!”

林苏青的惊讶刚上心头还没浮出在脸色上,夕夜已经脱口而出:“你说我娘亲复刻了子夜元君的容貌?”

“是。”翼翼恭敬道,“祈帝的妃子乃是九尾狐仙,每逢七千年便可更换一次皮相。”

“我娘亲为何要复刻子夜元君的容貌……我娘亲……我不信!你胡说八道!”夕夜忿忿起身,暴躁的走到窗边去,叉着腰走来走去,难以平息焦躁而又不安的情绪。

狗子趁林苏青不提防,用爪子扒拉下林苏青捂着的手,从他臂弯底下拱出头去,故意朝夕夜挑道:“你还别不信,翼翼说的全是真的。”

林苏青重新握住了狗子的嘴,并拽来桌上的缎绒布将它裹住它,只露出了一对小黑豆似的鼻孔。

“翼翼,你是因为我拥有这枚坠子而服从我,那么你觉得定瑞是因为什么缘故,才在一日之内就被我驯服?”毕竟白泽神尊也曾是天瑞院掌院先生,而定瑞并不如此。

林苏青明白,寻找真相的突破口就在翼翼身上。她几乎什么都知情,而且,还因为她三清墟的身份,所以她不必受“禁令”的约束,只是要看用怎样的方式使得她愿意说出来。

翼翼果然又犹豫了,她第一时间看向了林苏青怀中裹得只能依稀看到一团轮廓的狗子,但只能看见狗子的鼻头因为呼吸在动着,便看不见任何提示。

“你莫要丢了你的使命,你是只遵从三清墟天瑞院掌院先生的命令。”林苏青故作厉色,侃然而道。

“我……是,我对初任掌院先生起过誓,此生只遵从天瑞院掌院先生的命令。”翼翼放下手,垂在两侧,抬头挺胸,只是垂着眼眸,出于尊重之礼不能直视林苏青这位掌院先生。

随后道:“我私心揣测,是因为先生与子夜元君有关。”

翼翼并非愚钝,她夜猜到了林苏青几次三番询问的实质目的,于是直言不讳道:“因此,先生若想知道个中缘由,不妨去一趟妖界,求见妖界祈帝,或许他能为先生解答迷惑。”

“祈帝……”

“先生,之于您想询问之事,我的确无可回答。而子夜元君已经羽化风微多年,其他即使有知情者,也不敢提及。所以,我认为,唯一能解答先生这个疑惑的,只有祈帝。”

“不可能。”夕夜愤然转身,不知他为何突然那样大的火气,显得极为焦躁,“我父君哪里是想见便能见到的。”

“寻常的确难以求见,但如果是带着定瑞前去,说是三清墟天瑞院掌院先生求见,我想,祈帝应当愿意一见。”

“你们天瑞院何来这么大的颜面!”

“天瑞院的确没有,但——”翼翼也有怒火涌上了心头,她看着夕夜,辞严义正,“子夜元君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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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彷徨是因为茫然没有目的

紫霄阁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泛白,像有一条大鱼飞浮在空中。夕夜在窗前踱来踱去,大约心中的郁结还是无法得到舒解,他憋闷得慌,遂一把推开了木窗。

砰地一声推开,惊飞了露宿在窗台上的鸟雀,扑棱棱的飞远了。他双手颓然地垂在身两侧,背影看起来也格外的落寞。

外面晨雾迷蒙,今天早晨的鸟叫声,仿佛不复从前那样的清脆,今晨的鸟鸣,有些凄然。

沉默在此时将他显得格外寂寞,他不发一语的立在那里,像是一棵立在孤单的小草立在无边无际的荒漠里。

沉默像炙烤的烈阳,渐渐晒干小草的水分,令他原本高昂的头,越发的低垂下去。

洛洛倏然从一樽巨大的落地花瓶后面现身出来,满是担忧,她正欲上前去宽慰两句,刚路过案桌快要过去,被同样在默默看着的林苏青出手拦住。

她想说点什么——少主如此难过,难道不该去安慰吗?但当抬眸时,她看见了正凝视着夕夜的林苏青,看见了他深沉的目光……便住口了。

洛洛虽然于心不忍,但也只是多看两眼,便重新匿去了身影继续隐在暗处守护。

二层之室陈设简单,十分宽敞,本就显得空间非常安静。而静默迎进了窗外微凉的雾气,此时此刻,谁的身上都像是结了一层霜,应着晨光与雾水立着的夕夜,尤为显然。

阻拦过洛洛后,林苏青顺手向后给了翼翼一个手势,示意她不必再跪着,可以起身了。

会意后的翼翼轻手轻脚帝站起来,她的愤怒早已经止住了,她看了夕夜的背影许久,心中翻腾起许多愧疚。方才一时冲动,没有照顾到这位小少年的稚嫩心灵,方才冲动所言,实在不该是他这个年纪应当承受的伤害。

她想去向夕夜道一声歉意,刚迈出半步却又顿住了脚步,她觉得……此事的道歉只怕更像是寒冬腊月里当头泼下的一盆冰水吧。如果道歉并不能使心对方情好转,那就不如沉默。有时候的道歉,就像一把直刺心脏的寒刀,它的出现只会造成更大的伤害,譬如现在。

被林苏青放在软垫上的狗子,全身裹着缎绒布蜷缩着,像是在睡觉,却是不是抬眼瞅一瞅夕夜。有一些在他们说起来无关痛痒的话,在当事者听来,也许是风刀霜剑。

哪有什么顺嘴一说顺耳一听便能过去的事情。

林苏青看着夕夜,那立在窗前孤独的身影,迎着窗外清晨朦朦胧胧白茫茫的光,他恍惚之间像是看见了年少时候的自己。

有十几年的岁月,他与外界的交流,都有且只有一扇窗户,而且是一扇竖满了钢筋防护的窗户。

他所看见的天空,都是一条一条拼接而成的,除非凑到那防护栏上,用一只眼睛看出去……但那时候无论如何,所能看见的天空都很小,像是零散的方块,这里一块,那里一块。

不过,之于夕夜总是仰望着自己的父亲,相见而不得见,林苏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关于自己父亲的半点消息,一丝一毫也没有。他曾多次问起,但他的娘亲守口如瓶,只是讳莫如深的说:“现在不能告诉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从未听说,连一点念想也构不出,比之夕夜,不知是更幸运一点,还是更加不幸一点。

蓦然,狗子听见夕夜轻轻帝叹了一口气,它耳朵颤了颤,是轻得大约只有它能听见的一声叹息。

“你要去妖界吗小青青……”夕夜眺望着窗外,小小少年仿佛一夜间沧桑。听了那些话,叫他如何不胡思乱想。特别是听说他的娘亲用着的是子夜元君的外貌……那个子夜元君,父君忘不了的那个子夜元君……

难怪父君即使已经娶了娘亲,也从不来看望他们母子……是这样吗……

林苏青想了想夕夜的提问,而后他试着换在夕夜的角度重新想了一想,平和道:“现在不去。”

夕夜沉默了片刻,俄尔接着问道:“那你何时去……”

“帮你取下妖界帝君之位的那一日去。”

夕夜又沉默了,不知他的神情,不知他在想什么。他默了一会儿,忽而侧过脸来,以眼尾看向林苏青,问道:“你不是想知道子夜元君的相貌吗?”

“我只是想知道,但并非一定要现在知道。”林苏青笑吟吟的上前去,那笑意不大明显,叫人看着很舒心。

他立在夕夜的身后侧,与他一通远望着窗外的山色,道,“夕夜,我曾经也很执著于向别人证明自己。后来,我便只想对自己证明自己。”

“可是有很多闲言碎语……”夕夜低下头喃喃低语道。

“又如何?”林苏青付之一笑道,“只要不去在意,那些说是道非的,不皆是自讨没趣白费口舌吗?”

“可是我……”爽快果断的夕夜,忽然变得总是不知不觉地就犹豫起来。

“你想说可是什么?”

“我……我可能真的无法成为妖界的帝君……”

“那可不一定。”林苏青拍了拍夕夜的肩膀,转身踱回案桌边,边走边道,“除非你的能力远远不够。”

“可是我……”

“可是什么?”

“我……父君不会承认我……”

“夕夜,你父君都未曾见过你,他不知道你的实力如何。”

“知道了会如何?”

“知道了不是好事吗?”随即林苏青故意学着夕夜平素里说话的语气道,“啊呀!没想到这样杰出的少年才俊居然是我的宝贝儿子呀!啊呀!如获至宝呀!实在是至宝啊!”

他猛地一拍额头,像模像样:“唉呀!怎能不叫我早些遇见早些知道呢!我的好儿子,我该如何弥补这些年的过错。”

他向夕夜敞开怀抱:“快过来快过来,父君抱抱,唉,父君这些年都错过了什么呀!唉,你可别怨父君啊。”而又捶腿道,“唉,你有怨就怨吧,是父君的不是,父君先前是糊涂了啊。”

有模有样的学着时,林苏青还时不时的以余光扫一扫夕夜的神情,少年心事最好猜,他那用力克制却又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已然暴露了他心中的一切。

见他眼眶湿润且通红,怕他这个好面子的又出糗,林苏青即刻收敛了动作,他顺势将狗子提起来,随手将软垫捡起来放回硬榻几之上,而后他自己坐下来,将狗子放开在边上卧着。

他摸着狗子的头,对夕夜说道:“夕夜,给你一天的时辰,在三清墟打响声望,会不会太为难你?”

“惊凌榜吗?”夕夜疑惑地转过身目光随着林苏青而动,不过只是愣了一瞬间,他顿时豁然开朗,一口答道,“简单!”

林苏青最是明白,越是迷茫才越会失落,只有定下一个目标,才能迅速重振旗鼓。这也是最合适夕夜的安慰之道。

“小青青……”夕夜彳彳亍亍的走向林苏青,忽然道,“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他就地坐在案桌对面,仰起脸问询道:“你是不是一直不知道你自己是谁?我见你问了定瑞认不认得你,又问了翼翼认不认得你。可是……我听起来却觉得……好像你连你自己都不认得你自己……”

“所以呢?”林苏青并不直面回答,而是反问他道。

“所以……”夕夜一下子被问住了,“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你自己谁?”

“曾经很想知道。”林苏青将青玉盒子盖上,“现在只是觉得能知道更好,不能知道便罢。不强求。”

“当真?”

“骗你……于我有何益处?”林苏青微微一笑,将青玉盒子往自己的方向拢了拢,与夕夜玩笑道,“夕夜,想要在惊凌榜上创下一番成绩,可不是过家家玩热闹。”

“你瞧好了吧!”夕夜大拇指一掠鼻尖,振奋道,“叫他们跪下来管我叫爷爷!”

“惊凌榜前三十三名,将获得资格参加三清墟大千宴。”翼翼插话提了个醒。

第二百四十八章 今日的你,昨日的我

“大千宴?”夕夜歪着头反复揣度着这三个字,在脑海之中来回搜寻,“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嗯……的确没有听说过……”

“大千宴,每一届都会比过往一届更加隆重。”翼翼郑重道,“三清墟大千宴,将宴请三清三山三圣人莅临,此外,远游在四海五湖六合八荒的过往每一届学子中的的翘楚也会在收到邀请函后如期返回三清墟参加盛宴。”

翼翼说着肃然起敬,俄尔转身似是特地与夕夜道:“妖界也会收到大千宴的邀请函。”

夕夜闻之心中喜悦难以抑制,全然显现在脸上,脱口而出:“我父君?!我父君也会来?当真会来?当真?!”

他冁然笑道,激动得三两步跨到翼翼跟前,忍不住想捉住住翼翼的臂膀晃着她问,好在他忍住了,随即他背过身去,面朝洞开的那扇窗户的方向,兴奋得忍不住搓手,道:“我父君也要来大千宴!好诶!”

“呃……那个……”知道了夕夜真实身份的翼翼,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直接呼之夕夜,怕有失礼数和分寸,“其实你父君……不一定回来。”

“你可别搓手了,像个绿头大苍蝇。”狗子从林苏青的右边的胳膊肘底下供出个脑袋来,趴着瞧着夕夜,无情道,“自子夜元君故去后,祈帝就再也没有莅临过三清墟大千宴了。”

林苏青左手穿过去,藏在自己胳膊肘底下悄悄掐了掐狗子的脖子,狗子反过去就是一口,得亏林苏青手缩得及时。

“你掐我也没用,总不能给他一个不成立的希望吧。”狗子回过头去,继续冲夕夜道,“不信的话,你可以随处去问,祈帝是不是再也没有来过三清墟。”

比泼来一盆冷水更残酷,似一根铁棒槌扎实得当头打下,打得夕夜头昏脑胀。

“不会来么……”他不信,他看向翼翼:“当真不会来么……”

翼翼为难,不忍回答,也不能骗他,遂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便是回答。

“嗯……夕夜……”林苏青笑了笑道,“我听说发往各处的邀请函上,会特地排下惊凌榜榜前三位学子的姓名。”

“排前三又如何,我父君又不会来……”夕夜不假思索的嘟囔抱怨道。

“哦?是嘛……”

“等等!”夕夜猛地一乍,忽而欢忻鼓舞,“也就是说他能看见我的名次是不是?能看见我在惊凌榜上的排行和名字?!”有聊胜于无!总好过以前一无所知!

“嗯……不一定……”

“啊?”方才还笑逐颜开的夕夜,飞扬的眉梢当场又耷拉了下来。

林苏青故意捉弄的笑话他道:“万一你落榜了呢,你父君当然看不见。而且邀请函只落惊凌榜前三名学子的姓名,万一……对吧。”

“呵!”夕夜一听,既是不屑,又顿时振奋,“不就是惊凌榜前三嘛,我祈夜的名字一定会出现在邀请函上!等着瞧!”终于,终于能有机会让父君看见他了!哪怕只是看见名字!惊凌榜前三是吧,好!纵然拼了这条小命也要去争来!

心情忽高忽低,时起时落,还能如此亢奋,也只有夕夜这般的孩子气了。林苏青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生出了一种来自于老长辈的慈祥笑意,登时一愣。

这一愣被夕夜恰好看见,连忙紧张地问他:“又怎么了?”以为还有什么变数。

“不,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饿了,我想先休息休息。”

“饿了不是应该吃东西?”夕夜疑惑的歪着头走上来,伸手去探林苏青额头的温度,“你是不是病了,发烧了?”

林暑期工一把拂去了他的手:“你还能探出区别来不成?”

狗子耳朵动了动,后退儿使劲儿瞪着,从林苏青的手心底下钻出来,甩了甩头又抖了抖周身皮毛,懒懒散散地打个了哈欠,吊着上三白斜眼看向夕夜道:“大千宴啊,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夕夜问道。

“没什么意思就是没什么意思的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狗子又气又急,踩了踩前爪爪,道:“唉无非就是个吹牛的场合,阿谀奉承却又互看不顺眼,当面热情的捧对方臭脚,心里头却在指爹骂娘。”

“当然也有不少表面功夫做不好,当面就指桑骂槐的。”它抬起后腿正要搔一搔脖颈子后面的痒痒,忽的想起道,“哦,各院的掌院先生也要去的。”故意瞄向林苏青。

“嗯。”没料想林苏青一口应下了它,并说道,“夕夜,你好好比试,我们大千宴时再见。”

“你是说你最近不与我见面?”夕夜拧着眉头,将不服气明摆在脸上。

“是的,你专心去争惊凌榜,我暂时还有别的事情。”林苏青的右手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的缓缓的点击着桌面,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俨然不当说。

既是如此,夕夜便吞下了正欲问出口的问题,而是另外问道:“你不帮我吗?”

“不帮。”林苏青严肃且认真道,“夕夜,这件事只能靠你自己。但凡我帮你一点,哪怕只是提醒你该出左脚还是右脚,这个提醒都会令你一辈子都抬头挺胸的接受你在惊凌榜上的排名。

“不会的,不可能,我怎么会。”夕夜不以为然,满不在乎。

“现在不懂没关系。”林苏青笑笑。

窗外已经白亮,又是通夜未眠,林苏青侧首眺向窗外,一片净白,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不眠之夜。

岁月如流,日月如梭。从那日起,他便时常感觉此间的一天犹如过往的一年,并不是觉得时间过得慢,而是觉得自己成熟得太快,快得他有些不认识自己了。虽然偶尔也能似以前那样说笑玩闹,卖弄些聪明耍一耍赖皮,可心境却全然不同。

以前是觉得——这样,是我的聪明,我正在聪明的应对。

现在是觉得——这样,是,我要故意这样做,哪怕是故意假扮愚蠢……是这样便能更完好的应对。

果然并非是年龄大了就是成熟,真正的成熟与心境的成长有关,关乎学识、关乎阅历、关乎智慧……关乎方方面面的不断完善。

远空乍然一声锣响,将天地都震了三震。

夕夜当即被那声响吸引去窗边,撑着窗台探头张望。

林苏青起身也向窗边走去:“今日的比试似乎要开始了。”

“我这就去!”夕夜摩拳擦掌,扭头就要走。

“等等——”

第二百四十九章 防患

林苏青叫住夕夜,随即从腰间挂着的一只大锦囊里,掏出一只约莫半截大拇指大小的木葫芦,递给夕夜道:“这个你随身带着。”

“这是什么?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否?”夕夜接在手里端详着,木葫芦瓶口的木塞子被一方小布块包着,晃了晃里头没有声响。

“里头是连及草的粉末。”林苏青话音尚未落下,夕夜嘣地一声拔开了塞子,凑到鼻孔前使劲儿一闻,粉尘被吸入,刺激得鼻子一抽,鼻孔瞪得奇大,眼睛也睁不开。

“啊呀!”他闭紧嘴巴用鼻子猛地出气,想将方才不慎吸入的那些飞扬的粉尘都出出来。

“你呀,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林苏青没好气道,“万一有毒呢?”几番无奈,也几番庆幸给的不是有毒的东西。

一边一边猛力的出气,一边皱着鼻子皱着眼睛,问道:“那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

“连及草的粉末,止血用。”林苏青不疾不徐道,“如有外伤,撒上一些便可迅速收敛止血,消肿生肌。”

“哦哦。”夕夜紧眯着眼睛好容易缓过来,咳了两声道,“可是一般对手碰不着我。能碰到我的,那八成不是皮外伤了……”

“若是内伤咳血、吐血,你就直接吞服。”

“你这是盼着我受重伤呀?”

“这叫防患于未然。”

“那有没有可以加强我体力或者灵力的药?比如什么大力金刚丸什么的?”

“没有,只有一口见阎王丹你要吗?”

“……”

“好了。”林苏青拍拍夕夜的肩膀:“快去吧,趁早还能去饭堂吃顿饱的,祝你一切顺利。”

“那你呢?”

“我惜命着呢,不必你分心,去你的吧。”林苏青轻轻推了推夕夜的后背心,示意他赶快出发去。

“哦哦,那倒也是,那我去啦。”夕夜将葫芦嘴儿塞得紧实,放进怀里揣得妥当,临行前在路过翼翼时,蓦然扭头对翼翼说道:“我不知你更听三清墟尊者的话一些,还是更听天瑞院掌院先生一些,如果是后者,那你务必跟紧小青青,可有不少要杀他的呢。”

说完他顺势冲林苏青龇牙一笑:“我走啦!等我的好信儿!”便大步蹦了出去。

“这小子,心里头门儿清。”林苏青摇摇头笑道,感慨于夕夜的聪颖,连这样的事都能猜到,猜到便罢了,估摸要不是他要离开,怕是不会说出来吧,“还是很能憋事儿啊。”

“大概是近墨者黑吧。”狗子摆了林苏青一眼,“与你相比不是九牛一毛?”

林苏青闻言回眸瞥道:“那也该是近朱者赤。”

“呃……先生……”翼翼试图从林苏青与狗子的斗嘴之间寻找出能插话的时机,终于叫她捉住了间隙,遂赶忙问道,“敢问……您方才趁着那位少年被连及草的粉末迷了眼睛的时候,往他身上撒的是什么?”

“哦,被你看见了。”林苏青侧转身眯着眼睛看向翼翼,“眼力不错呀。”

“不敢。”翼翼当即低头。

林苏青观察着翼翼的神色,说道:“小韶子,一种乔木的果实,也叫‘野荔枝’。口味十分像糖炒栗子。不过……”他的目光沉一沉,“俗世通常称呼它为‘疯人果’。”

“疯人果?!”翼翼吃惊,愕然抬头,旋即又低下去,自知接下来的问话将有不尊,“我见先生……先生与那名少年感情甚好,不知先生为何要在他去争夺惊凌榜时对他下……下药。”

林苏青粲然一笑:“哈哈~你误会了。”

“那……”翼翼迟疑的微微抬起头,看向林苏青求解。

“我与天修院郭敏的那场比试,翼翼你可看过?”林苏青斜勾着嘴角饶有意味的说着,“天修院入学排名第十一位的郭敏,突然狂躁、兴奋、语言增多、四处乱打……当时的情形可还记得?”

“难道……”

林苏青扬起眉毛点点头:“嗯,正是。”

“不是幻术?”

“幻术也有,但并非主要手段。”林苏青笑了笑,双手负在身后,笑意愈发的诡谲。

“难怪……难怪当时天武院的掌院孔戮先生,是直接吩咐的送往橘井仙翁处医治……”翼翼回想着当时的场景,恍然大悟,俄尔又生起疑惑,“可先生您方才对那名少年也撒了……”

“那是撒给别人嗅的。”林苏青付之一笑,一边解释一边慢条斯理地踱回案桌前,“他方才嗅的也不是连及草,是为了阻去他对小韶子的嗅觉。”

翼翼豁然开朗,不禁笑道:“先生不是不帮吗?”

“我没有帮啊。”林苏青重新打开青玉盒子,取出定瑞幼角的同时漫不经心道,“我这分明是给他下毒,在加害他。”

翼翼忍俊不禁,笑着点头应道:“是是是,是在害他。”

“翼翼,你去把天瑞院掌院先生的袍子取来。”

翼翼的笑容诧然一顿:“先生这是?”

“芝麻官上任也得穿上官袍不是?”

“我这就去。”翼翼憋着笑意,抱拳退下,“先生稍等片刻。”

“不急,你午后再送来,晨间我想先稍作休息。”

“是,先生。”翼翼礼数周全,抱拳后退三步后,才转身背对离去。

狗子伸长了脖子眺着翼翼离开后,问林苏青道:“你作何诓她你是用毒物对付的郭敏?”

“为了让她时刻提防我。”林苏青把玩着手中的定瑞的幼角,有条不紊道,“翼翼的忠诚只对天瑞院,而并非对我。现在她是因为我有天瑞院掌院先生的传承之宝而臣服于我,那么,谁又能确定,哪天三清墟的尊者们编个幌子告诉她,我的存在有害于天瑞院,试问届时她是听那些尊者的安排来对付我呢?还是听我的安排对付三清墟呢?”

“哦。”狗子睨了他一眼,原来如此——幻术可因自身强大的毅力而能及时自控,而毒物……施得神不知鬼不觉,中了非解药不可解……

不过,对于翼翼的性格其实狗子很清楚,届时究竟会如何,它也能料到,但它没有接林苏青的话。只是轻飘飘的甩了个眼尾瞅着他。

而后,林苏青从袖口里抽出那支毫笔,拔下夕夜的毫毛,重新召出姑获鸟。只见一缕薄烟升腾,很快便凝聚出一个影子来。

“本大人要出去溜达溜达,省得杵在这儿碍你们的眼。”狗子起身抖了抖毛便一溜小跑奔出了这层楼阁。

落下林苏青面红耳赤呆若木鸡。他原本没想到那些旁杂,召她出来也只是为了继续盘问,那成想被狗子这样一提……

“公子哥又召我何事?”可是已经出来了。

……

第二百五十章 一点一滴都是线索

薄烟散去,显出姑获鸟身姿,她说话时背对着林苏青,只侧了侧眸子,问完便完全背了过去,手忙脚乱的收整着衣裳。。

这一次很有自知之明,没有再披着那副与林苏青娘亲一模一样的皮囊,而是以自己的真面目现身。不仅如此,她出现后的首要动作也不再如先前那样故作媚态搔首弄姿,而是在一跳出来时就连忙拢紧衣襟,背过去调整腰带,好控住袍子不会随着动作而轻易散开。

她转回身来时,一眼看见了林苏青手中正把玩的定瑞的幼角,连忙扮作可怜兮兮的模样,扑在案桌跟前,抬袖假装抽噎,装模作样道:“公子这是得了新的便要抛弃我这个旧的了么……用完了便要弃我如糟粕了么……唉,也是,旧的哪里有新的好,可怜我没有移星换斗的手段,便只能被公子你用完就甩弃……”

林苏青没好气地撇着嘴角,将定瑞的幼角架在食指和中指与大拇指的指腹之间,示意给姑获鸟看:“你认得?”

那枚洁白如雪凝成的小角与被他磨得成笔杆的姑获鸟的腿骨有些相像,不过定瑞的幼角更白更光洁。

“我哪里知道你新得了哪个小妖精的骨头。”姑获鸟故意嗔怪他。

林苏青告诉她:“这是龙马的幼角。”

“龙马?!”姑获鸟怛然失色,当即后退避得远远地,避开之后,她遂又怅然无比道,“这下可好了,你新得了这么厉害的宝贝,不知道会是谁捡到我了。”

“我没说要换掉你。”林苏青随手在桌面上画下一把小锉刀,手指行过之处,有微微泛白却又透明得宛如水雾似的灵辉随之间一路亮过,最后一笔落成,行过之处暗去的地方,登时与最后一笔呼应,皆是一闪,旋即手指画过的地方,便躺着一把小锉刀。

姑获鸟细心将林苏青的一举一动收在眼里,看见他拾起小锉刀开始着手打磨手中的定瑞的幼角,接话问道:“那还留着我不成?”颇有自知之明道,“我哪里比得上龙马的角。”

“比得上。”林苏青抬也没抬她一眼说道,而他认真打磨幼角的神色,叫姑获鸟看着觉得说的话也是发自真心认真的。

只不过她自己很没信心:“我怎么不知道我哪里比得过。”

“单论实力的话,你的确比不过。”林苏青磨锉着幼角,不时的拿起来对着阳光看一看表面的光滑度,照一照角上原有的极细腻的纹路。

“但从长远角度看,做法器,你比这枚角更好一些,假如你够勤奋的话。”

“嗯?”姑获鸟没有听明白他的用意。

“你只需要知道我现在不会换掉你就是了。”林苏青一边磨锉,一边就着原先遮盖青玉盒子的红色缎绒布擦拭幼角上磨下的粉尘,“你继续讲夏获鸟的事。”

“夏获鸟?什么事?”姑获鸟愣了愣,“我先前不是都已经全都说清楚了吗?”

“你只说了你的皮相取自何处。”林苏青冷冷地抬了她一眼道,“我要你说的,是你所复刻的那张脸的本尊,现在何处?”

“哦你问她呀。”姑获鸟将腰带上所挂着的丝绦打圈儿的甩着,随意且散漫道,“被丹穴山的子隐圣君抓走了。”

说着还很是得意:“也是承蒙老天关照,竟叫我瞧见了传说中的子隐圣君。不过比起那夏获鸟来,我的运气还是逊色了几分,抓的是她,不是我。唉……”倘若是她有这福分被子隐圣君抓走,哪怕丢了小命也绝对值当啊!

然而在她眉飞色舞的时候,林苏青的脸色却顿然苍白——子隐圣君抓走了与他的娘亲有着一模一样面孔的夏获鸟……

先不论那夏获鸟是收养无家可归的孩童的好妖,就是恶妖,也不至于如他这般的身份亲自去捉拿……夏获鸟吗……

林苏青敛容问道:“后来呢?”

“她被抓走了,我就复刻了她的模样呗。”姑获鸟晃着手里的丝绦,不敢直视林苏青,只敢扬着眉毛整双眼睛看着地上,鼓着腮帮子道,“后来我就顶着她的容貌四处……四处看看别人家的小孩子呗。”

说罢了她悄悄瞅着林苏青,一见他放下锉刀和定瑞的幼角,而去拾起她的那一小节腿,她赶忙扑上去按住林苏青的手,耷拉着眉眼苦求道:“你还有什么问题么,继续问嘛……”

“没了。”

林苏青越是要抽手,姑获鸟便越是摁得紧:“你快问嘛,你快问,再问几个,我全都告诉你。”

林苏青使劲儿的抽出手,刚一脱开手,姑获鸟一把又捉住他的手往自己身前一拉,将他的手摁在桌上,然后她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上头。

衣领本来就宽大,饶是她以腰带扎住收得紧紧的,可是她猛地这样一扑,入眼的尽是一片粉白,林苏青的眼神刚落去,清秀的脸刷地红透了半边。

“你无非是想在外面多逗留逗留,我同意你就是了,你快松手。”

“真的?”姑获鸟大喜,旋即又怕他食言,“我不信你的话,男人都是大骗子!拉钩!”接着她就去掰出林苏青的小指,将自己的小指勾了上去;紧接着又掰开他的大拇指,彼此的大拇指相抵互挨。

拉着勾晃着,嘴上不停念叨着:“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几时要准你一百年了。”林苏青连忙抽出手,“顶多允许你自由几个时辰。”

“……”姑获鸟蔑了蔑他,讽道,“瞧你挺聪慧,怎的一个童谣如此较真”

“不是我较真,是你太狡猾。”林苏青不以为然地抬了她一眼。

姑获鸟又道:“那不过是个童谣图个韵脚罢了。”

“但那也是约定。”林苏青将定瑞的幼角揣入右边的袖口内,一边监察是否稳妥,一边对姑获鸟解道,“上吊的‘吊’,是一吊铜串子的‘吊’,便是取了一吊钱的定金的意思,来比喻一件事情就此定下了,不能改了。”

“哦是嘛,我可没想那么多。”姑获鸟侧过脸去,并以宽大的袖角掩了掩侧着林苏青那方的嘴角,“公子未免太谨慎了些。”

林苏青瞥了她一眼,便起了身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你去何处?!”姑获鸟也连忙站起来作势要跟上他。

“我来天瑞院,是来学习的,现在自然是去学习。”他说完便要走,姑获鸟当即敞开双臂拦住他。

“天瑞院没有先生,你学什么习?谁教你啊。”

“我就是先生。”

他越是往前一步,姑获鸟便后退继续拦他一步,道:“那、那你去的地方我能去吗?”

“你去作甚?”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姑获鸟蹙紧了她的两弯细细的罥(juàn)烟眉,“我现下没了真身,只能寄身于那一小截骨头之中,我的魂魄一丈也离不得它。”

“哦?”林苏青狡黠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那截腿骨制成的笔杆子,“那你是选择魂飞魄散,还是选择老实回去呆着?”

“你方才刚允了我!这才片刻不到怎能反悔,你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怎的出尔反尔!”姑获鸟愤愤不平,一张芙蓉脸儿涨得赛过红脸的关二爷,堪比奉先的赤兔马。

“男子汉大丈夫,自然不能食言。我也的确没有反悔。”林苏青笑笑,佯作无辜,“我是在允许你反悔啊。当然,你若想留在外面自由,你便继续留着,开心就好。”8)

第二百五十一章 魂器

姑获鸟眉头压低怒目圆瞪,嘴唇收紧正要辩驳,转而却是立马垮下架子,就地一跪,侧伏在地上,掩面佯作哭泣:“我一片诚心信你,你却耍诈欺负我,我不过是你即将抛弃的笔杆子,你狠得下心肠欺负,唉,我也是活该,谁叫我先前造了那些多的孽,唉,报应啊……嘤嘤嘤嘤……”

哭得不停擦拭眼泪,然而一滴泪水也没有流,甚是虚情假意。

林苏青斜了她一眼,无情道:“那你先哭会儿,我得去一去楼上的书馆寻几本书看看。”

“寻什么书,看什么书?比我好看吗?”姑获鸟楚楚问道。

“几本旧书,自然不如你鲜艳,但比你有用。”林苏青随口说了一句便作势要走。

姑获鸟当即抱住他的小腿赖道:“当真要去的话,你还是让我回去吧,憋着总比魂飞魄散的好。”

“起来吧。”林苏青垂眸看她,“不去看一看你如何确定你进不成?”

姑获鸟喜色刚浮上脸,顿时又颓了下去:“看,我怎么看,万一不能进,我一去也是魂飞魄散。”

“结界罢了,能设自然就能解。”

“你会布施结界?!”

“不会。”

“那你说什么大话。”

林苏青笑了笑道:“谁规定了不擅长布设,就不能擅长破解?不信便不去吧。”随即将她的那节腿骨掂在指尖,“你回吧。”

姑获鸟瞧了瞧自己的腿骨,犹豫不决。她想在外面多留一会儿,即使不能走远,也总比封在里头自在,可是,她又怕林苏青走远了,使她与自己所寄宿的骨头失去感应而魂飞魄散。想跟着他去吧,又怕上头有驱邪斩煞的结界……万一他解不了呢?

“等等!”她突然想到,“你不是会幻术嘛?你先前都能以幻术去对阵那个郭什么的疯子,现下不是也可以幻化出一个分身去帮你寻书?”

“还不算太笨。”林苏青粲然一笑,“姑获鸟,你想做我的法器吗?如果愿意,我便不替换你,如果不愿意,我便放了你。”

“能放?放我去哪儿?送人吗?”姑获鸟压根不考虑后者。与其送一个完全不相识的,谁知道是怎样的性情,倒不如跟着林苏青了。

“放你真正的自由,你可以重新修炼。”

姑获鸟愣愣地看着他,呢喃道:“我怎么忽然有一种感觉……感觉现在的你不是真的你……”

姑获鸟思考时,眼神左右游移,而后定了定神仰望着林苏青,她缓缓的站起身来,认真问他道:“当真?你不是诈我?”

“自然不是.”原本双手负在身后的林苏青,这时端着左手在腰前。而姑获鸟一眼便注意到——不知在何时,他的手中多了一卷竹简卷轴。

她四处张望了几遍,这里除了案桌与木榻,便只有一樽落地的青花瓷瓶,和其中插着的几枝她叫不出名字的花枝,便再没有其他,更别说竹简卷轴。

心中顿时有了决定,她说道:“我选择跟你。”见林苏青一边的眉尾一挑,她继续说道,“虽然不知是为何,但我觉得你日后定有大作为。”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你虽然是凡胎肉体,但我知道你断然不是凡人,凡人没有你这样厉害的。凡人都很弱小,无论是力量还是内心。而你截然不同。”

姑获鸟的声色娇|媚,仪态更是风情万种,但依然能从中听出她此番言论并无半句虚言,尽是发自肺腑。

一番真心实话说罢,她见林苏青只是从容地看着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于是她兀自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同你装模作样了。其实有一个问题,我方才就想问了——你方才说,从长远角度看,以我做法器的话,会比龙马的角更为合适,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缘由,以及。我如若做你的法器,当如何努力才能变得更加厉害?”

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她感觉这个林苏青绝非一般,倘若跟着他修行,一定会比她自己修行更容易得果。

何况,即使放她去了,她也无非是同以前那样四处去寻找小儿的魂气吸食,如是,纵然她修行几千几万年,最终也不过是个妖怪,得不了正果。

她犹豫了几分,试探道:“……难道也是炸我的?”

林苏青微微勾了勾唇角,道:“我是从书中看来的。”

“书中?”

“嗯,书中。”林苏青将手中的竹简卷轴交付她道,“你的骨头与龙马的角都是骨头,但有区别在,你的骨头有你这位三魂七魄齐全的‘本尊’寄生,而龙马的角只适合它的角罢了。”

姑获鸟低头看了看卷轴,听着林苏青继续说道:“龙马的幼角如今脱离龙马之身,没有龙马的魂气滋养,它便只是死物。再如何厉害也只在龙马幼时的能力范围之内。”

“而你不同。你的三魂七魄俱在,你还可以继续修炼,而你的骨头作为载体……”林苏青会将她的那枚腿骨示意给她看,“它能始终受你的魂气滋养,因此,当你的修为越高,那么以它制成的这支笔,所能发挥的力量也就更高。你是魂器,而龙马的角再如何厉害,也只能是法器。”

“不过——”他忽然的转折,引得姑获鸟一惊,“主要还关系你的资质,倘若资质平平,也可能如何修炼,都无法达到一枚幼角的程度,更遑论逾越。”

姑获鸟一听此言,眉头立马就蹙成个倒八字,可怜兮兮道:“我自己觉得我的资质还不错……毕竟我都没有正经的修炼过……”

林苏青笑悠悠道:“需要我指出你的有点吗?”

姑获鸟愣得眉毛飞扬,想了想后,点点头道:“你说说看。”

“你的眼光不错。”

“……”

林苏青展颜道:“这竹简里记载的是有关于魂器的修炼方式,你先烂熟于心。”

姑获鸟听着拨开了一些浏览,讶然道:“这好像……需要你我一起修炼?”

“你若背记得滚瓜烂熟,今后放你出来的时间便会多出许多。倘若你修有所成,你便可以自由出入。”林苏青说着时,眼眸倏然向眼尾后一瞥,像是察觉了什么似的。

“怎么了?”姑获鸟登时紧张起来,连忙问道。

他如无其事:“有客人到。”

第二百五十二章 我们是否见过

“那我?”姑获鸟搂着竹简指了指自己,不知什么去处,“我需要回避吗?”

“最好是回避一下,因为我不确定来者的用意。”他摊开手,掌心里躺着的是以她腿骨所制成的笔杆。

“哦。”姑获鸟撅着嘴,蛮不情愿,“我这才刚刚出来……”

“以后有的是机会,乖。”姑获鸟听得一愣,芙蓉脸儿粉白转得彤红。曾经披着皮囊时四处为祸时大小世面什么没有见过,哪料想今下以着自己的真面目面临时,猛然一感受居然煞是羞赧。一摆身便隐回了骨头之中。

林苏青见姑获鸟如此反应,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言辞不当,当下亦是一愣,怎能不经脑子脱口而出这样一个字眼。

庆幸她去得迅速,没有看见林苏青绯红的耳垂和脖子,林苏青趁着她一回去赶忙填上了笔豪,将笔揣回袖口的暗袋里,他活动手指捏了捏自己的手心,不知何时早已有一把鹅毛汗水慌在手心里积得湿漉漉,已经凉透。

他将汗水捏散,甩一甩手便干去得差不多,唯剩下潮热的感觉经久不去,仿佛那感觉并不是出自手心里。

心里阵阵发痒,似蚂蚁乱爬,痒得口干舌燥。

笃笃笃……

恰这时候,于楼下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他先前跟随翼翼上来紫霄阁时,预先在门前设过一层最简易的屏障,起的目的便是有一个事先准备的时间,无论是拜访,还是袭击。就是不知于这一大清早,就不请自来的,是何目的。

随着他转身向楼下离去,一直静静躺在案桌上的那把小锉刀忽然自行化成了一缕空墨消散得无影无形……

……

林苏青的手刚触碰到大门,门便像是受到了感应似的,当即便自行退开。只见一道耀眼的白光随着大门的退开而越来越宽,周遭亦是越亮。

他独立于门内,白光照进来,带着朝阳的淡淡金色,一起洒在他的脸上和身上,璀璨耀眼,皎如日星,华丽得似个神仙。地上亦是昭白一片,灿灿光芒将他的影子推在身后拉得极长。

他抬眸的瞬间,于迎面照来的光亮里看见一个玄黑中透着湖蓝的影子,着那样一身衣袍的他目前只见过一位……随着那身影走近,渐渐能看清出面部来,他眯起眼睛抵着阳光凝神看去,只见那来者……竟是——幽梦?

他不禁越过幽梦继续往后看,该是能看见科林,然而,并没有。看来她是甩开了科林只身前来。

虽然意外,但礼数不能少,于是他主动拱手施礼,客气道:“原来是幽梦姑娘,有失远迎。”而后侧身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有请二楼小坐。”

幽梦始终是一脸戾气,尽管五官生得精巧,却因为戾气厚重,总是给人一种一言不合就要提刀屠城的危险感,像是恨着一切。

即使她入了紫霄阁,却在路过林苏青时,扫也未曾扫他一眼,仿佛不是来找他,而是另外寻谁。这与先前在天梯上偶遇时全然不同,那时候初次见面,彼此不相识,她却是一眼就锁定他。

她也未曾在一楼张望,从入门便始终目视前方,林苏青如何为她引路,她便如何向前走,没有多看,也没有多言。一路向前,只有衣袂飘飞。

直到上了二楼,她更是反客为主直接坐在了木榻之上,也不似寻常女子那样并腿而坐,而是像男儿一样膝盖打开坐下,双手的手腕则随意的搭在膝盖上。女儿家如此做派,倒时颇为率性潇洒。

林苏青原本就对身份没什么讲究,谁是客人谁时主人,他也并不在意。于是并在案桌对面的客位,盘腿席地坐下。

“尚未来得及准备茶水,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林苏青说话时,幽梦也没有看他,而是落眼于案桌上的青玉盒子,与那块赤炎色的缎绒布。

不过,她并没有问询。

“我是清幽梦。”她终于抬眼看向林苏青,

“在下林苏青……”

“我知道。”

不等林苏青说完,幽梦便直接掐断了他的话。林苏青只好掩饰尴尬的笑了笑,道:“惊凌榜争霸正如火如荼吧,幽梦姑娘不去大展身手吗?”

幽梦是明白人,不过她不像林苏青说话那样多的迂回与客套,而是直言回道:“我们以前是否在哪里见过?”

林苏青讶然,这话若是搁在他原先所在的那边世界里,是多么烂俗的搭讪话。可是……幽梦看起来格外认真,不知是否是因为她自有的神情的缘故,看起来相当严肃,令人不敢搪塞她的问话。

“我们见过吗?”林苏青以反问回击。因为他不能回答,或许自己在这边的世界有曾经呢?或许曾经的自己的确见过她呢?或许能从她这里知道一些关于曾经的自己的事呢,或许能离查清自己的身份更近一步。

“没有吗?”怎料幽梦也用反问来对付他。

“我见过许多人,许多事,神仙、妖怪,恶鬼……许许多多,而是否与幽梦姑娘见过……也许见过吧,但……恕在下已经记不起了。”

他特地说了“不起眼”,一是,倘若真的见过然而他却记不得,便作为解释;二是要说明,她在众学子心中独一无二,却在他这里平平无奇,他有意如此。

幽梦看他的眼神果然有所变化,不过那变化只是一瞬间,之后便仍然是那般仇视一切的神色。

“我记得你。”幽梦忽然很笃定,“虽然你与那时有一些不同,但的确是你。”

幽梦目光紧锁于林苏青的衣襟处,忽然抬手翻转手心向上,朝他勾了勾手指。林苏青还以为是在示意他靠拢去,他正是揣度分寸,随即便见她点着她自己光洁的脖子下方的衣领口,说道:“那时,你也戴着这枚勾玉。”

林苏青见她手势,连忙低头一看,原来他先前特地放回衣服内里的血色坠子,不知何时突然出来了。

好在是低着头,幽梦没有看见他此时的惊讶。于是,他抬头的同时,将血色坠子收回衣领内,敛容问道:“然后呢?”

这个单章,以爱的名义

《尘骨》开书以来,各种声音不断,我曾经开单章回应过,有时候码完字也会坐下来自己思考,这种争辩谁赢谁输真的重要吗?意义何在?

人生苦短,我们不就是一直在寻找着更有意义的事么?那么我为什么不把有限的精力用在更多有意义的事情上呢?

自2017年10月,《尘骨》上架,我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恶意攻击,也收获了许多善意的读者,有了喜欢看《尘骨》的读者们,所以我拿到了第一笔真正意义上我可以自由支配的、属于我自己创业过程中的经济收入(当然这离不开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感谢大家)。然后,我将这笔钱拿出了一部分,于一个特殊教育学校寻找了部分需要资助并且确实家庭困难的孩子,同时达成了资助方案。

对部分年龄相对大一些的孩子,资助一笔数额相对较大的资金,对年龄小的,家庭相对困难的,我以长期定额的方式进行资助。

我不知道接下来这条创作之路我还能坚持多久,当然,我自己是一定会努力并且坚持的,因为我对这个世界,始终心怀善意,也始终相信这个世界的美好要远多于丑恶。

虽然受到的恶意谩骂与攻击不曾少过,但在这短短的几个月中,我也拥有了我的第一个粉丝团体――渊源阁。很骄傲,也很感慨,更多的,是感激和亲切。

所以,我希望接下来可以继续通过自己的努力,去传递更多的爱与善意,用我生命中第一个粉丝团体的名义――“渊源阁”,用我们力所能及的力量,去帮助那些需要我们帮助的人。

说实话,本来我对发这个单章是有顾虑的,毕竟有些锲而不舍的“有心人”咬着我不放,一举一动都要被过度解读,咱也不能让人家累坏了不是?!所以我一直没有说。

可是,就在今天,我改变了这个想法,我决定说出来。起因源自我今天在圣保罗参加一个会议。在会议开始前,大家聊起了慈善话题,当然,作为晚辈,我只有旁听的份,但有一个声音让我决定第一时间开这个单章。

“慈善,是一种爱,这种爱的力量,是传递,是影响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去体会爱,去感受爱,去分享爱,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义务,让爱的力量洒满整个大地,这个世界,有很多角落,阳光照耀不到,但爱,可以!”

我不知道这段话敲出来你们看到时是什么感想,但我听到的时候,是振聋发聩的。是的,我为什么要去顾虑重重?为什么要因为一些无意义的声音去影响有意义的事情?

所以,恳请各位,以爱的名义,让爱传播,让善念散播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让我们生存的每一个方寸,都充满爱意!

我希望有那么一天,我和你们,可以赋予“渊源阁”更多的正能量,去传递,去帮助,去让我们把更多的力所能及的事情往更有意义的方向实现!

从今天开始,书评区也好,其他地方也罢,那些恶意的攻击,大家无视就好,该删删,该禁禁,我们要把有限的精力,用在更有意义的事上。

做自己,其他的,随他去!

第二百五十三章 用毒不在毒性大小,而在时机

他不能表现出自己一无所知,虽然他其实可以表现出一无所知。只不过一旦他表现了,就无法从幽梦的口中获知更多有关于自己身份的事情。就比如她所说的见过,难怪在天梯上初次相遇时,她一眼看向的是他这个不起眼的凡人。

那么,她曾经见过的那个与他长着同一张脸,带着同一枚血色勾玉的人,会是谁呢?不不可能是白泽神尊吧,除非时白泽神尊幻化成了他的模样,可是幻化成他又是何故?

最有可能是子夜元君,那么这就能解释为何定瑞甘愿被驯服,而夕夜的娘亲复刻了子夜元君的面容,那么是否也可以就此解释为何沉稳的赟王在第一眼看见他时,会是那样震惊。可是……唯有两点无法连通……

子夜元君……而非子夜圣君……是元君……

圣君与元君,正如乾道与坤道一样,是男女之别……

何况,假如他与子夜元君相似的话,那也便与夕夜的娘亲相似,便不可能夕夜毫无这样的反应。

尽管他的脑子里在绵延不绝的联想这一桩桩、一件件过往线索,但他的眼睛仍旧似无比专注的看着幽梦,等待她的下文。她会回答什么?林苏青很是期待,却丝毫不能表现。

“既然你不记得我,那有没有然后也无所谓了。”幽梦冷冷说罢,起身即走,此去架势容不得挽留。

“可我看你不像是无所谓的样子。”林苏青扬声道,他干脆不说挽留的话,而是激她。而后才恢复了平常的音量,道:“你似乎很在意我是否记得你。”

幽梦果然闻言停住了脚步,背对着他,斜了他一眼。

林苏青看了一眼案桌上空渴的茶具,想着倘若此时手里有一杯酒,倒还可以佯作一派潇洒,然而连一杯茶水也没有,总觉得会因此留不住幽梦。

不出所料,幽梦只是留了那一瞟,便径直走了。

“就这么让她走了?”狗子突然从窗户口冒出个毛绒绒脑袋来,小爪子扒拉着窗棂往里爬,“你不送送她吗?”

“原来你一直在外头偷听。”林苏青瞧它小短腿爬得分外吃力,仿佛一个没抓牢就会掉下去,但他并不打算起身去帮它。

“怎么了?我只说了我不碍你们的眼,又没说不偷听。”狗子说话时大半身子已经爬了进来,只剩下后腿儿一阵乱蹬,如何也蹬不上窗台。

“你不是会飞么,何苦要爬上爬下。”林苏青委实看不过去了,终于起身过去一把将它拎下来。

“你懂个锤锤,凡事都用法术的话,那活着多没有乐趣。”狗子翻了记白眼,撂他在窗前,兀自往木榻边小跑而去。

它向上一跳,咬住软垫就要往下拽,林苏青赶忙过去按住它,将软垫归位,而后将它提上了木榻卧着。

“哼,等你再活个几百年你就知道了,不自己寻点乐子,实在是活得腻歪。”狗子在软垫上踩来踩去,又用爪子蹭了蹭,将不平整的地方都抚平后,就着肚皮一趴,四脚散开,尾巴耷拉,似个伸脖伸腿儿的王八。

想来这个话题戳中了它的怨处,它懒洋洋的吐着舌头,还要不停地发着牢骚道:“关键还不能死,若是觉得活够了,于是去自缢吧,就成了笑话,特别是神仙妖怪们没一个短命的,倘若几千几万年就一个自缢的,那一成笑话就是几千几万年。若是故意去战场上送死吧,不仅要被笑话,还要被嘲讽。唉,现在同你说你肯定不明白,等你仙活个小五百年小千年的,你就能体会出一丢丢了。”

狗子自顾自说了半天,见林苏青没有应它,也应不上它,顿觉索然无味:“唉,鸡同鸭讲,说了你也不懂的。”

它收了收爪爪,枕在下巴底下,闭着眼睛慵懒问道:“你方才为何不去送送那个幽梦。”

“我送了啊。”

“送了?”

“对,目送。”

“……”狗子抬起一只眼皮冷眼瞧他,“你是觉得我最近脾气变好了,于是主动来讨打是吧?”

林苏青冲它乐呵呵道:“你以前脾气不好时,也没怎么打过呀。”

“你是兜里揣的毒药撒了?还是你自己当糖包吃了?瞧着不大正常。”狗子眯着眼睛观察着他的神色,“格外喜庆。”

“是,今天很不错。”的确不错,有主动送上门来线索。

“呵呵。”狗子咧着嘴嘲讽的笑了笑,而后提醒他道,“你可别怪我没有事先告诉你,你可别对那清幽梦掉以轻心,我可听闻她是主修药理的。”

“哦?是嘛,那倒是凑巧了。”

见林苏青得知此事竟是更为高兴,狗子登时就有些担心这小子要着了清幽梦的道,当即全睁开眼睛,郑重道:“你别以为你也懂药就能应对她,先不说你是个没什么经验的半吊子,就凭清幽梦是实实在在修行了一百多年,而你区区双十打头,人家那尝过的药草调过的毒,都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哩。你可别上赶着去当耗子了。”

“狗子。”林苏青许久不曾这样唤它,突然如是一唤,竟将它唤了一个激灵。

“放。”但也没什么好话回答。

林苏青习以为常也无暇再与它计较,遂直言道:“她说以前与我见过,而且……他认得主上赠我的血子坠子,听那意思是——曾经与她相遇时,我当时就带着。”

“哦。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又没聋。”狗子瞟了他一眼,便阖上了双眸,懒散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你——”林苏青敛容屏气,郑重问道,“我与灵太子……长得是否相象?”

“你怕是想当神仙想疯了吧你。”狗子白眼翻得叫林苏青看得煞是担心它翻不回眼仁。

“不像吗?”

“我做什么要回答你?”狗子枕着爪爪别过头去。

“看来时像了,原来我与子夜元君长得很像。”林苏青故意如是说道,“兴许我更好看一些,毕竟我多一份气概。”

“呸!要点脸!简直云泥之别,天地差距。你长得还不如我家太、不如灵太子一个脚趾甲盖好看呢!”狗子蛮不服气,嘴都气歪了,皱着半边脸。

“是真的一点也不像?”林苏青暗喜如此轻易就套出了狗子的话,显然它今下提防十分疏忽。不过,可惜他无法确定狗子话里的真假,因为它编瞎话时总是比它说真话时更像是真话。

“会否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你已经记不得相貌了,你仔细看看?”他继续试探,殊不知,在他先前提着狗子下窗台时,已经在它的肩胛骨的缝隙中撒了一点特别的粉末,那粉末会渗透它的皮肤,通过皮下皮脂扩散到它的全身。

“这我完全可以回答你,一!点!也!不!像!”狗子前爪爪撑起上半身,龇牙道,“需要我现在憋一泡尿撒出来给你照照镜子吗?”

第二百五十四章 想不起,不等于忘记

见狗子起了药效,林苏青的笑意越发深沉,他当然知道不像,夕夜见他时的反应已经足以佐证。

除非夕夜比他预料之中的还要聪颖,并且暗藏心机,有着别的蓄谋。于是才会在初次见到他时,即使也一样惊讶于与自己娘亲容貌的相似,但却故意装作不相识。

想来以夕夜的性情不至于隐藏得如此之深,如果当真是别有用心而起意隐瞒,那……夕夜这小少年的心术委实深不可测。

“追风,你可知我们这里就好比是一座宫殿。”林苏青抬手曲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头,示意着狗子,“它特别的宏伟,有几百几千层楼阁,每一层楼阁都分有许多所房间,而每一所房间内,都储藏着关于你自身某一个时间段的记忆。”

林苏青专注凝视着狗子的眸子,认真而语气温和平缓。

“每一所房间内,都有着许许多多的格子抽屉,关于你的每一个时间段的记忆,都分别储存在这些格子里。”

说话间,他伸手去敲了敲狗子的头,时同样的地方。他先前敲的自己的头时,在大约靠近鬓角地方,而在敲狗子的头时,敲的是它耳朵的前方。

这绝非一个普通的动作,绝非时敲一敲头让它看一看而已,这是很重要的指示,在这边的世界里,这是幻术中的一个手势,它是通过暗示性去起着引导作用的手势。

而这个动作,在林苏青先前所在的世界里,它也并非是一个普通的动作,它是催眠术中的一个催眠暗示动作,被称之为——意念动作性暗示。

是的,他在暗示狗子,亦是在通过这个动作,示意狗子去默想它脑海之中的记忆宫殿,去仔细搜寻那座宫殿的角角落落,让它进入自己的思想之中。

他其实不擅长这样的术法,加之他现在情况特殊。而这种术法偏偏需要十分强大的意念控制能力,更需要高度的集中力去配合。

然而即使二者兼具,他也很难对狗子这样的强者成功实施。

因此对于狗子这样本身就甚是强大的受术者,他不得不采用药物去降低狗子的警惕性,如是才有极小的可能趁机而入。他实在是不擅长。

“我建议你……可以推开这座宫殿的门进去看一看。”林苏青说着便闭上了眼睛,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推门的动作。

狗子看着他,不由自主地跟着阖上了双眸,举着小爪爪做着推开大门的动作。

“你看,到处都是通往房间的门,数也数不清楚。还有这纵横交错的楼梯,它们可以通往你不同的记忆,你想回忆起什么,就可以去到那所房间内。”

林苏青趁机将自己的意识注入了狗子的脑海内,他引着狗子往前走去……

“你可以先随意推开一扇门进去看一看……”

然而在狗子的脑海之中,没有林苏青,只有它自己。林苏青所说的每一句话出自它的心中,是它在告诉自己,要做什么,如何做。

于是,它轻轻地推开了一扇红木门,缓缓地迈步进去……只见墙上密密匝匝排满了小格子,如同山苍子储藏丹药的药房似的,分门别类的放在小格子抽屉内。

接着,心里又有声音说道:“从你出生开始起,你所经历的一切,你没有注意到的,你所牢牢记住的,以及你记住过,后来又想不起来的,便都存储在这座宫殿之中,由你自己根据时间、地点、等相关联的要点,而分门别类的规整在这些房间内的小格子里。”

“所有的所有,一丝一毫都未曾遗漏。”

狗子的脑海里只有它自己,而林苏青的幻术里,是他在狗子的身边为他指引。

“有些事情你以为你忘记了,然而只是你现在想不起来。其实并非是忘记了,而只是,有关于那段记忆中所经历的那些事情,距离现在太远了,抑或是它们太小了,不那么瞩目,不那么重要,所以那些记忆你便以为你已经遗忘了。实际上却是因为放在了宫殿的一个狭小的角落里,但那个角落实在太小,而且实在不起眼,你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与忘记了是两码事,想不起来并不是忘记,是你懒得去想,不愿意去想,没有理由去想……”

然而在幻境之外,正与狗子面对面而坐的林苏青,已经睁开双眼,在全神贯注的观察着已然陷入自己脑海之中的设想的狗子,它紧闭双眸,因为药物的关系鼻头冒着细密的汗水,汗水凝结,一滴一滴的嘀嗒在桌面上……

啪嗒。

啪嗒。

啪嗒。

如同时间,在一点一滴的走字。

狗子的状态并不安详,它看起来甚至有些焦虑,有些慌忙,它在寻找。它推开了一扇又一扇疑似储藏着它正要寻找的记忆的门。可是一次又一次的推开后,刚踏步进入,便又急忙抽身出来赶去下一所房间推开下一扇门。

“不是,都不是,没有,都没有。”狗子含含糊糊地絮絮叨叨着,发出因为焦躁而愠怒的唔唔声音。

林苏青看着紧闭双眸的狗子,不疾不徐、不咸不淡地说道:“你等一下,你看,这扇门里面,不就是你要找的记忆吗?”

他要知道,狗子第一时间想确认还存不存在的,是哪一桩记忆。这于它一定非常之重要。如果也正是他想知道的事情,那再好不过。如果不是他要找的,那么,或许这段记忆可以用来与狗子做一笔交易,何尝不是办法。

如是利用狗子,他心中也有些愧疚。只是,天命可会对他心软?可会念他无辜?

“这是……”林苏青问道……

而与此同时,在狗子的记忆宫殿之中,它看见了一个背影,一身霜色薄衫,镂牙色白鹤穿祥云,外罩泛柔和的五彩微光的轻纱,立于丹穴山山巅的一座八角亭台前,临风而立,衣袂翩跹,青丝纷飞。

是一名女子,气质柔和而冷如清秋。

那女子淡淡的叹了一口气,喃喃低语道:“怎样才算情深呢……”声音清清的,软软的,恍如一汪湖水被一缕微风漾开了粼粼、缕缕的涟漪……

“追风,我……不想做神仙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狗子的秘密

往下俯瞰,一派云蒸霞蔚,看不见山下景色,只能远眺,望去层峦叠嶂,犹如一笔水墨挥洒而就。

那临风傲立在山巅之岸的霜色的身影,虽然纤细窈窕,但她比一般女子要高出许多,负手而立的姿态,全不逊丈夫的豪迈,还多得几分飒爽,那般气度,令林苏青不仅想到——不尽长江滚滚来。

可是,她看起来又十分的平静,不过平静并不与她的气度相冲突,反倒令那气度,变得更似大海般辽阔。有一句老话——平静的海面下是汹涌波涛,很像是形容她。

但她又比平静多出十分忧郁。

她真的很迷人,是令人仰慕的迷人,单是背影便已然如此。令人只敢远望而不敢近攀,自愧弗如不敢近她一步,怕自己是一滩淤泥,不该入她的眼。

狗子踟蹰着缓缓往前去了两步,它四处张望像是在等谁出现,半晌不见它是在等谁,俄尔,它紧去了两步,与那霜色身影说道:“您走吧,离开这里,趁现在谁也不知道。”

那身影岿然不动,淡然地问道:“追风,你不想问我为何不想做神仙吗?”

“我知道。”狗子更去了两步,“您快走吧!就现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狗子越说越慌张,这神色从前不曾见过。

它在担心有谁会来,在担心一个严重的未来,那未来令它懊悔、令它心痛、令它遗憾……所以它才割舍不下吗?

林苏青在一旁静默的看着,他是一个卑鄙的旁观者,在偷窥狗子内心深处的秘密。

“你有些异常。”那霜色的身影微微抬了抬首,似乎眺向了更远的地方,从容的问狗子,“你知道了什么?”

狗子一屁股坐下,将头顶贴紧地面,像是要跪求,它着急的大呼:“太子殿下!您快走吧!”

太子殿下?

林苏青愕然,这位……这位便是丹穴山的……已故的灵太子?子夜元君?

“追风,你为何忽然对我改了称呼?”那霜色的身影长叹了一口气,有些落寞道,“所以,你也不愿与我为伍吗……”

狗子浑身一颤,呆愣住了,口中喃喃道:“主上……”

想来,它应该在惊讶。林苏青想起了原先迷谷老者讲的故事,追风狗子原先是由丹穴山灵太子抚养长大,一开始是跟着灵太子的……

这样不妙,怕是狗子发现自己称谓的变化,将察觉自己入了幻境。

林苏青当即出手干预了幻境,可是不论他如何去控制,就是无法令那名霜色女子转过身来。

莫非是……狗子打内心深处觉得无颜面见她?

为何,狗子为何无颜面对她?

而她为何认为狗子也不愿与她为伍?难道她做了什么不得了的错事?

那灵太子的话语实在讳莫如深,丝毫没有头绪可供猜想。

眼下一要谨防狗子回过神来,二又要知晓一些线索,林苏青便只好作罢了让她转身。随即,他令那霜色的身影问狗子道:“追风,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狗子张口要答,却忽然把话咽回去了,它思忖了良久,瞻前顾后的思忖,它似乎时想权衡什么,却又对即将来临的什么感到慌张不安,它着急的跺脚,看起来极度为难。

“你想说什么,直言便是,与我又何必迂回。”

“主上,我从来没有认为您有错。”狗子有着从来没有过的悲戚,“不瞒您说,我曾经也担心过,是否真的会如天命显现的那样,天下会因此出现大祸。但我现在觉得,不一定,或许天命不一定会应验。”

“你果然都知道了。”灵太子怅然低语,“可是,有无大祸于我来看,都是其次。即使没有大祸,我也无法与他相爱成亲。”

狗子没有回答,显然它认同这件事。

“追风,你知道什么是爱吗?”灵太子望着远方飘飞的薄纱似的白云,娓娓而道,“他们都劝我忘情,以无情化大爱。”

“连小仙女都可以谈情说爱,就是爱上了一个凡人,也可以批她下凡去白首同心。为何我却不能爱,我这元君之尊何用,连寻常的小仙女也不如,倒是更多了不少约束。”

“主上……”狗子攒着眉头,揪着心,抬着一只爪爪紧缩在胸前,想劝慰几句却不知如何相劝。

“因为元君之尊就更因为忘情吗?呵……”隔着一片林荫也能感觉出她所叹的那一口气之中的凉意,“可是太上忘情,并非无情。是得情有情,只是将情放在了深处,仿若遗忘。但并不是说不能有情啊。为何我却不能呢……追风,你说这是为何。”

“主上……不是您不能有情……只是……只是……”狗子考量再三,说出口还是怯了,“只是您不能对他有情……”

林苏青听着,也在心中感慨着自己的想法,他有些同情这位灵太子。

太上忘情,忘情乃寂焉不动情,仿若遗忘。所以谓之曰得情而忘情。太上忘情的确是友情,所谓“忘记”,实则是告诫当如何处理“情”之一字,得情后也应当豁达洒脱,但这位灵太子……显然正为情所牵,为情所困,为情所累。

倘若要说错,她的确有错,可是,又不能算错。坠入爱河算错吗?外人何以评判对错?而相爱有情,却不能相携厮守,的确令他同情。

“元君又如何,不过是个神仙阶品。追风,我不想做神仙了……”

那一刻,那一句话一出口,她的所有的壮阔气度,尽在一瞬间土崩瓦解,似一座巍峨的高山顷刻坍塌,原来,她也不过是一名普通女子。

“主上,您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狗子越来越焦灼,它似热锅上的蚂蚁,片刻也静不住了,它跑上去扒拉着灵太子的衣袍,跳着脚扒着她,“主上,您快走吧,求您了,您真的快走吧!”

“走?呵……我还能往哪里走?我已经躲了五百余载了,我躲过了吗?”

“主上,您一定有处可去!我知道!”狗子急得咬住灵太子的衣袍死命的拽,咬紧了牙根也还是要说,“主上!求您快走吧!您再不走二太子就要来了!”

二太子?!林苏青怔愕,狗子一直警惕着的来者居然是二太子?

第二百五十六章 梦醒

丹穴山的晚霞似赤炎薄纱,掩着天际,缓缓铺开,橙红一片,仍也透着微白的天色。俄尔又似一滴鲜血,滴在似白雾又似素宣的天上,渐渐浸透,悄悄晕染……

红霞映在灵太子霜色的薄衫上,本该令她增添生气,却是衬得更为寂寥且萧索……

“子隐吗?如果连他都不肯帮我了,我又能逃到何处去呢。”她负在身后的手收回到前方,似端在腰前。

林苏青忽然乱了头绪,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回事?他串联着来龙去脉从头梳理——狗子之所以催促灵太子走,是因为时间不够了,会有谁来,而他知道,灵太子也就是子夜元君,早已经故去了……狗子回来这段记忆,慌忙提醒那位即将来的……极有可能对灵太子有危险,而那来者……居然是二太子……

二太子为何会是危险?如果是二太子杀了灵太子,那么,作为被灵太子抚养大的狗子,又为何会在之后臣服效忠于二太子呢?

于情于理,都无法解释。

林苏青遂又起了一个手势,欲再次干涉狗子的记忆,以便在狗子清醒前从它这段记忆之中获知什么。

可是他的手势刚起,便见狗子突然松口,屁股落地坐下,杵在那里疑惑:“不对……”

它感觉自己的脑子云里雾里的……

“我记得是在回忆,可是为何我会在记忆之中……”狗子抬起两只前爪爪,左右看着,“为何是我在与主上说话……”

一切都透着古怪。这一幕似曾相识,而且,它记得它原本是立在灵太子的身后,听她讲述她的心事的……

怎的现在变成是它在劝说?劝她走?如果是回忆,回忆里的它怎能知道二太子即将赶来……

而且即使是它的记忆除了出错,那也该是以它的本来面目才对,怎的会以这副模样?它低头看着自己的狗爪,看着自己的一身赤色的毛发……不,不该是这样,那时候它还没有铸成大错。这不是回忆。

可不是回忆的话,是什么?是梦境?对,只可能是梦境,它想提醒灵太子离开,可是……可是这梦境也太过真实、

真实得不像是在做梦,倒像是亲身经历似的……

“不好!”狗子惊震大呼。林苏青随时一惊,亦是直觉不妙。

……

此时,坐在紫霄阁第二层的案桌前的木榻上的狗子猛地洞开双眼,瞪着面前的林苏青,它不发一语,满面尽是愤怒。

已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林苏青只好赔笑道:“追风神君果然是追风神君,一当意识到是幻境,竟是即刻就能清醒,我辈自愧弗如啊。”

“你现在拍我的马屁是不是有点太晚了。”狗子目光如炬,“我如此信任于你,你却对我耍起了手段。”

“我也是必不得已。”林苏青如实相告道,“你也知道,你是最近的突破口,我能从你这里知道一切我想知道的事情。”

狗子之所以能够如此之快的清醒,其实也因为他并没有下给它太多的药剂,否则,纵然狗子的意志力再强,也不至于想清醒即刻便清醒。

接着他继续道:“起初倒也没什么,可是随着我了解到的越来越多,你这个突破口对我的诱|惑夜随之越来越大,叫我如何能抗拒。”

“你不是想通了吗?”狗子怒目反问道,“你不是已经放下了过去,不再执著了吗?”

林苏青做好了狗子清醒过来后的准备,面对它质问,为了安抚,他必须如实相告,决不可在对它使了手段之后又对它编造谎言,只有这样才有可能缓解下它的愤怒。

“我的确是想通了,但也还是想知道。不知该怎样与你作解释。”林苏青认真而坦诚,尽力地解释自己的想法,“我的确不再对过去的身份持有执念,我现在是谁,我想成为谁,都与过去的我无关。可是,同时也想知道过去的我是谁,只是想知道,想了解,并非执著于过去不放,不知道我这样说可有说明白吗?就类似于……类似于好奇心……是一种好奇而已。”

“林苏青,我现在压根不想去在意你是好奇还是执念。”狗子站起来,作势欲走,“你对自己亲近的朋友都能使出卑鄙手段,你不觉得你很卑劣吗?”

“是,我也觉得我很卑劣。”林苏青好不否认,更是一口认下,“可是,你也是知道的,天界想杀我,甚至要借三清墟的手杀我。那么,一无所知的我是否能幸免于难?而如果我有所了解,预先知道自己的情况,那么,是否就能换得一星半点的机会去避过凶险?”

林苏青侃然正色,岿然稳坐,饶是狗子已经起脚下了木榻,已经绕过了案桌,走到了他的身后,正朝楼梯而去,他看起来也依然镇定,不慌不忙,头也不回的问狗子。

“还是说,你也觉得我这个祸患当除,所以你明明可以提醒我一些事情,以助我安身保命,但却不愿意提醒我。因为提醒就是帮我,帮了我,很有可能就没有那么容易能够除掉我了。你是这样想的吗?”

“我是这样想的吗?”狗子停住脚步,回身看向林苏青,看着他端坐的后背,冷言道,“既然你这么擅长计算,那我问你,我拥有多少次可以直接杀死你的机会,你可能算得清楚?如果我有心杀你,便直接杀了你,试问我追风若是要杀谁,何须借助旁人之手?”

林苏青依然正襟危坐,以背影回应狗子道:“容我一步一步自己去发现,与直接告诉我,又有何区别?我总之是会知道的,何故凭我自己去发现去绕无数的弯路?”

“要不说你心急呢。你越是这样急切地想知道,就越不能直接告诉你。”狗子气得说这话时又踱了回去,“有许多事情,由你自己去一点一滴地发现,远远比一口气全部听来要容易接受。”

“接受?”林苏青联想到自己,联想到自己一直以来所经历的种种离奇,“我还有什么不能接受呢?”

“呵,那可海了去了。”狗子不屑地冷哼,粗叹一口无奈的郁结之气,而后道,“也偏就我能如是容忍你,但凡换个谁,你尽管如此去对待好了,你看谁还会再搭理你!”

林苏青听罢,撑着桌面转过身去,微微笑道:“我方才所承认的卑鄙,也并不是认为我的手段卑鄙。我所承认的——正是卑鄙在我知道你不会如何,很快就能和好如初。”

“谁要与你和好如初!”狗子龇牙驳斥,“我不过是看在主上的面子上!”

“主上的面子?”不是说“命令”,而是说“面子”,那么就不是领的吩咐行事,林苏青假作疑惑貌,“看的是哪个主上的面子?”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不明之惑

问得狗子咬了舌头,即刻才明悟过来,恐怕林苏青已然知晓了一些事情,糊弄是不可能了,瞒也瞒不住的,于是它只能忖度着说与不说,认与不认。

僵持着,对视之中目光皆是较量,狗子有些气恼,这林苏青的目光太也赤|裸!太也明目张胆!都无须猜测,就能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他的意思——我几乎都已经知道了。说与不说,就看你如何看待咱们这场情分,或者没有情分,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不服气也正是不服气在这里,叫它觉得即使说了也是觉得受制于林苏青,觉得憋屈。

“你怎么专挑身边的伙伴下手呢。”狗子攒眉怒目道。

“谁说的。”林苏青反问。

狗子抬起下巴,睥睨着他:“我说的,我刚刚说完。”

“你说得对。”

“……”狗子无言以对,翻过去一记白眼,“假若‘不要脸’也分境界,你已经登峰造极。”

“我还是个新手。假象,假象罢了。”林苏青坏坏的笑道,“我下手的多了,不止身边的你们,只是你还不知道。”

“都有谁?”

“你猜。”

“我猜个锤锤,赶紧放!”

“既然你说有‘屁’要赶紧放,倒是有一个我憋的难受。”林苏青故意笑着,话里有话道,“你看洛洛之于妖界帝君祈帝的忠心。打夕夜出生起,洛洛便一直陪伴在夕夜的左右,几百年来将夕夜一路从小看到大。洛洛保护夕夜尽职尽责,可是,在她的心内,却仍然只忠心于祈帝。”

别着头的狗子,以眼底余光乜着林苏青。

林苏青松开了腿,不再是盘坐的姿势,而是竖起了一条膝盖,胳膊肘搭在膝头上,手随意的垂吊着。他的指尖,食指、中指与拇指的指腹在轻轻缓缓地互相碾着,应着他此时正来回揣度的心思。

他眼含笑意的瞧着狗子,饶有深意道:“洛洛性格刚毅,忠心不二。不过,与你的刚毅比起来,洛洛还是差远了。你说是不是。”

狗子依然不作答理,它要等到林苏青自己先说出来,如是它好顺便掂量掂量林苏青究竟猜到了多少。

然而林苏青偏是不说,他怎么会不知道狗子正在等他先说呢。他的确猜到了一些,不过说多不算多。但是,说少也的确不算少。他更多的是拿不准结果,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所以他才要试探狗子的反应与态度。

他故意不说,倘若狗子不问不答,那么他也会对自己的发现守口如瓶,叫狗子的心中没有底。关于他知道多少,狗子越是没有一个清楚的范围,便越对他有利,至少他更容易旁敲侧击的从狗子的心中套出话来。

怎料!咚地一声,狗子就地一趴,这就休息起来。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林苏青问道,难道它不想知道什么吗?

“累了,想打个盹儿。你别打扰我睡觉。”狗子说着当真闭上了眼睛。

突然如此,定是抬杠,狗子这是以退为进,逼他先说。空气突然凝滞,又是一派僵局。谁都按捺着,等待对方先松口,然而谁也不松口。

恰这时,狗子的耳朵突然动了动,往脑袋后面撇了撇,与此同时林苏青的目光也瞥向了眼尾处——有谁上来了,这无疑是最恰当的时候。

“是翼翼来了。”

林苏青与狗子几乎是异口同声,讶异的相视一眼,原来他们彼此都想尽快结束这场对峙。不过狗子很意外,它总觉得林苏青哪里不太对,不过是去了昆仑山五年,怎的变化如此巨大?

就算是因为昆仑山一日抵得过寻常几十年几百年,那也不足以短短五年改变了一个人的习惯与性情。

而今的林苏青,不仅心思缜密,行事果决,并且更加工于心术,而且奸猾了许多。以前的林苏青是走三步五步,如今的林苏青,是走一步算十步。

总觉得林苏青的变化太大了,但是又没有变。它仿佛一开始就觉得林苏青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只不过曾经碍于许多情况,才使得他在面临事情是无法像今下这般应对。可是他今下有哪里来的魄力,认为自己可以这般面对了?

这种怪异的感觉时有时无,它不好品味,更形容不出,但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或许是应了“士别三日都当刮目相待”,何况与林苏青一别五年呢,何况他原本就是这样的性情呢。

狗子叹息间,翼翼已经上来了,她捧着一具长方的檀木盒子,色泽沉静,香味沉稳,别有雅韵。

是十分罕有的绿檀木,承天地之灵气,有着幽幽的一股独特的香味,论淡却不轻,论浓却不艳,很好闻,却难以形容。轻轻浅浅的香气扑面,用力嗅一嗅,却能问出浓郁来、

那方绿檀木盒子萦绕着云雾,倘若不是因为是这边的世界,林苏青还以为那里头盛放着一盒干冰。

盒子上面雕塑着一只像鱼又像人的画像,待翼翼捧着走近来,林苏青才看见,那不是人也不是鱼,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却是鱼。看那人形,像是一名男子。

“这是天瑞院的掌院先生服饰。”翼翼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将绿檀木盒子放在案桌上,林苏青随之转过身去,面朝案桌而坐。

林苏青看了看那和盒子上雕刻的鲛人,盒子边缘是一簇簇浪花,瞧起来栩栩如生,他心怀敬意的抚摸着那凹凸有致的画像,而后才缓缓地打开了插锁。

打开后,只见里头躺着一套月白色的衣袍。月白色并非白色,而是一种有一点偏绿的淡淡的蓝色。比绿色柔和,比白色沉稳,比蓝色内敛。

“这是鲛绡,是世间最轻盈的材质,穿着时,轻似无物。冬暖夏凉,入水不濡。并且,只有真心的眼泪才能够令它湿润。”翼翼持重道,想到时随即生出疑惑,一生出便脱口而出,问道:“只不过它远远没有先生您当前所着的衣裳好。先生您真的打算换掉吗?”

第二百五十八章 要变天了

“既然是天瑞院先生该着的衣裳,即使是粗衣麻布也当着上。”林苏青摊手轻轻的按下去,看起来满满当当的一盒子,一按便薄了,抚手去,雕花镂纹,触感细腻,且不似普通衣裳有缝合的线路。他掀起一角看了看连接肩与袖子的地方,也完全没有缝制的痕迹。

“天衣无缝……”他不禁自言自语。

翼翼见林苏青在抚着鲛绡衣,便主动提道:“此衣是由南海鲛人所织的生绡龙纱,而后由天之织女织就成衣,一针一线也皆是由天宫的七衣仙女亲手刺绣。它可以根据先生的身形而量身变化。”

林苏青点点头,细看内衫外袍上的暗纹,一眼便知必然废了顶天的心血。

“大千宴在几时?”林苏青回身问道。

“回先生的话,惊凌榜角逐三日,即日起三日后便是大千宴。”翼翼如实回答,“先生是要着鲛绡衣出席大千宴?”

“是啊。”林苏青吐出这两个字的同时顺带叹了一声重气,然后玩笑道,“要去抢一抢其他学子的风头。”

翼翼诧然,听明白了却没能理解他的目的,疑惑道:“呃……抢风头?”

“是的没错,就是去抢风头。”林苏青撑着桌面借势起身来,顺手掸了掸一身不沾一粒尘埃的偃月服。

他端着一只手肃立,面上微笑貌道:“省得总有学子前来找我比试切磋,而回回都要寻些理由婉拒,只怕要不胜其烦。”

“可是……”翼翼有所担心,直言不讳道,“先生不担心树高招风惹来风言醋语?”

“已经惹了,避是避不过了,显露先生身份反倒能压一压他们,免得谁都敢到跟前来兴风作浪。”林苏青弯腰捧起那方盛着鲛绡衣的绿檀木盒子,“此处更衣不大妥当,我先回去紫水阁,翼翼你去忙吧。我们大千宴再见。”

“大千宴?先生近日要去何处?”翼翼连忙追问,随即起了担心,遂赶忙提醒他,“本届招生停止,来往的法门已经关闭,学子私自外出是有重罚的,先生您还有学子的身份。”

“只在四处逛一逛,熟悉熟悉环境。”林苏青眼眸缓缓转了转道,“不会离开三清墟。”

“好的,那先生有事的话,尽管吩咐我就是了。我虽然身为牧司,但整个天瑞院除了我,再无旁的能为先生分担琐碎。”翼翼向林苏青捧手抱拳,后退了三步,而后利落的转身离去。

林苏青看了一眼狗子,颇似无奈的冲它扬扬眉头:“走吗?”

然而狗子没有回答他,抬起屁股就走了。

……

他们到达紫水阁后,狗子并没有进入林苏青的房间内,待他换完衣服出来是时,它才漫不经心的问道:“你着了这身鲛绡衣,那主上赐的偃月服你如何安放?小心被贼子窃走了。”

“我藏起来了,放一百个心。”林苏青斩钉截铁,俨然有着十足的把握,绝不会被盗走,狗子还想问他究竟藏在了何处,如此安心,还没开口,就听林苏青道:“我怎么觉得穿这身衣裳更衬我些?”

狗子摆了他一眼,故意戏谑道:“那是,你穿不出偃月服的气度来,只能是你衬着偃月服。”

不过说实在的,林苏青面容清秀,骨骼偏薄,生得不够稳重,的确穿不出偃月服的气度,所以只能觉得他好看,但并不出彩。

而现下一身月白色罩绡纱,脚踩掐金挖云的鹿皮靴,头上一顶束发嵌宝的玉冠,几番打量他下来,雅致而不失贵气,与他的面相甚是贴合,还透出了清澹恬然感来。若有深渊之静,似幽幽一汪深潭,一言一行则如纡缓的水波。

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似的,煞是匹配。

“这件鲛绡衣,是后来才有的。”狗子坐定后扬起脸道,“虽然是子夜元君特地攒了能工巧匠织制,但是她自己不曾穿过。后来第二任掌院先生白泽神尊嫌弃,也不曾穿过。”

林苏青惊讶:“我是头一个?”

“是的。”

“托了这枚坠子的福,我竟然享了如此殊荣。”话虽如此,可是他是一边走一边说着,看起来并不是特别的在意。

“去哪儿?”狗子小短腿快步跑着跟上去。

“去昨晚去过的地方。”

“何事?”

“要紧事。”

问一句答一句,言简意赅,狗子越问越疑惑重重,跟得更紧了,一溜小跑,仰着脸问他:“我觉得你变了个人。”

“变好了,还是不好了?”林苏青很赶时间,他只有三天可自由支配的时间,三天过后,准确的说,从大千宴过后,他便不能再像现在这般自在,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以他目前的状态,完全不够资格立于掌院先生之位,因此他一旦公之于众,以掌院先生的身份示人,必然会引来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好说,既好也不好。”狗子答不上来,它觉得现在的林苏青比以前沉稳了,带出一种踏实感,可是又因为他显露了他的城府,又叫人无法完全踏实。好也不好啊,它觉得现在的林苏青才像个样子,却又舍不得从前的那个林苏青。

“你更喜欢现在还是以前?”

他果然问了,狗子怕就是他问这个问题,早知道还是忍着不提了。

“唔……”

“你答就是了。”

林苏青吩咐时侧首看了狗子一眼,便仍旧目视前方,大步向前,他步子迈得比以前都大,狗子察觉他明明在赶路,可外人看起来,他却是不疾不徐的。

“唔……不好回答。”狗子小跑紧跟着,不知不觉就吐了舌头出来,吭哧吭哧的喘气,忘记变化形态的大小用来省力,“当我也不想瞒你。说实话吧,以前的你更像是朋友,我很喜欢我们以前相处的状态。”

“现在呢?哪里不一样了?”林苏青是真的想问,他有意改变,改变成自己想成为的自己,同时他也在意,他身边的他所在意的如狗子这样的伙伴,如何看待改变后的他。

“现在嘛……唔……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也不是你变得不好,但我总感觉我多了个主子,这令我很不爽。”

“既然总是让你,你觉得很不愉快……那……”林苏青蓦然驻足,佯作沉思状,略微想了想,“那我就多吩咐你做些事情,习惯就好了。”

“……”狗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奈何个头矮小,教训人都只能盯着腿肚子,“你还真顺着杆子往上怕呀你!”

林苏青突然驻足,盯着他小腿肚子气冲冲往前的狗子猛地一头撞在他腿上,仰了个四脚朝天。

“你们,你们怎么都这样!”挣扎起身,满腔怒火正要发作,凝神一看,“咦?这不是明堂嘛,你来这里作甚?”

林苏青斜勾着唇角,促狭一笑:“吹灭那盏长明灯。”

“什么?!什、什么?你说什么?!!”狗子惊得语无伦次,“吹不得!你不能吹!你站住!”

林苏青往前一窜,已经跑进了明堂。

“你站住!”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不熄之火

狗子赶忙去追,它想不明白林苏青作何突然要去吹灭那盏长明灯,如果他知道了什么,就更不应该去吹!

“林苏青你站住!”狗子一头扎进明堂飞也似的追上去,脑子里猛地想到,“不对,很奇怪——林苏青的速度怎的连我都追不上了?!这不可能!”

晃眼它就感到了明堂正堂上,只见林苏青正平静的立在那张空荡荡的供桌前,凝视着那盏不足拳头大的长明灯,凝着那如豆子大小的灯火。

“不能吹!”狗子一个猛子扎过去,灯火受到他神辉的冲撞,向后拉长闪了又闪,惊得狗子连忙向后缩,连下巴尖儿都几乎紧贴上了脖子。

然而那灯火恢复正常后,紧接着又仿佛受到了什么无形之中的压迫,压成了黄豆大小,颤动着。

“你还叫我不能吹,你倒是险些真将它给扑灭了。”林苏青挑眉看它,狗子愕然地望着——他竟是一口气都不带喘的?怪哉!他不过是去了一趟昆仑山,不过是五年,就有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我都还要喘两口气呢!

“你别胡思乱想,你现在的不明白,以后都会迎刃而解。”

林苏青挑了狗子一眼,继续看着那盏孤独的长明灯,接着他伸出手去,刚一探去,狗子一声大呵:“不能灭它!”

“为何不能灭?”林苏青偏过脸向它,随即佯作恍然大悟道,“哦——它供奉着先人。”像是第一次知道似的。

俄尔,他斜探了狗子一眼,故意为自己纠正道:“我听闻,长明灯一般用于陵墓之中,一旦点燃便不能吹灭,直到它油枯灯寂,自行熄灭。另者,我则听闻——”他眼尾睨向狗子,“长明灯还可以点给生者……是为生者祈福求禄,或是消灾除障,抑或是……续命。”

最后两个字重重落下,掷地有声,令余音在整个明堂内绕着二十八根盘龙金柱回荡,经久不散,始终铿锵有力。

狗子一愣——怎么回事?林苏青这王八蛋又在套我话?

就在狗子发愣的功夫,林苏青伸手就盖住了油灯,作势威胁:“我这样盖下去,它可能就灭了。”

“呵,天真,那可是从天尊的天宫里取来的不熄之火,岂是你一掌就能按灭的。”

受了狗子的白眼,林苏青一歪嘴角,不以为然道:“既然是不熄之火,那你作何防着我吹熄它?”

“我!”狗子怔住,林苏青提醒了它——对啊……我为何防着他……好似是直觉里下意识地就认为林苏青真的能熄灭那长明灯似的……

它张了张口,没有说下去,然而就在这时,林苏青抬起了手,他收回了手,可是!火灭了!

狗子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是看错了?不会吧?

“你……你……”

林苏青看着自己的掌心,恍如失手道:“一不小心按下去了……”

“就这么灭了?”狗子震惊了,“这可是不熄之火……”

空阔的明堂大殿,因为这区区豆子大小的灯火的熄灭,瞬间从明亮如白昼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如顷刻坠入了深渊,如霎时跌落了谷底。

黑暗之中,唯见狗子的双瞳熠熠生着红霞似的辉光,亮而不刺眼,亮而且发暗发沉,怪异而可怖。

“我也不晓得怎么了,我只是手一抖,轻轻按了下去。”林苏青打了一个响指,指尖燃起一簇白色的光团,昏暗的照亮了供台前的一小片,“所谓的天宫之火,似乎没有你所说的那样厉害,实则并非不熄不灭,你说是不是?”

这话出来委实讨打,然而狗子竟是全然没有理会。它似乎根本一个字眼也没有听进去,它木讷地怔在那里,坐着,一只爪爪抬着,愕然的看着长明灯的方向,目瞪口呆,舌桥不下。

像是很震惊、像是很惊奇;又像是很担忧、很焦虑、还像是……“你似乎很紧张?”甚至有些恐惧,林苏青煞是疑惑。

他料想这盏长明灯定然不简单,之所以偌大明堂唯独供它这一盏,不必想也能联想它一定有秘密,有特殊的涵义。

因为天瑞院与子夜元君有关系。其次,不向任何谁低头,千千万万年只愿臣服于子夜元君的定瑞,却甘愿为他所驯服,那也就意味着他与子夜元君应该有着什么联系。

如是这般,他才想弄清楚,这不供画像也不供牌位,没有香火也没有贡品的明堂,独独点了盏长明灯……

而这盏灯的熄灭,居然能令战神追风恍然失措,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灯到底怎么一回事?”林苏青向滞在一旁宛若塑像的狗子发问。

狗子没有答理,它的眸子在不由自主的打转,看起来似乎正沉浸于思考什么事情,这等投入,竟是将跟前的问话都听不进耳朵。

“奇怪……”狗子攒眉凝思了半晌,喃喃自语着,“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应该有什么动静?”只要它开口说话,那是再好不过。

狗子蹙紧眉头,静心凝神地去感知周围,却还是一无所获,它起身绕着那盏熄灭的“不熄之火”踱来踱去,讷讷的道:“林苏青,你可知你惹了什么祸?”

蓦然焦虑地对林苏青道:“现下怕是主上也救不了你了。”

它愁苦的绕着那盏长明灯反反复复的观察,还是没有感知出个所以然来。最是这应该出现的没有出现,才叫它担忧不已。

“怪了。”狗子的脚步戛然顿住,紧接着又慌乱的走来走去,自言自语,“长明灯被袭击定瑞就应该出现了,现下都熄了,它怎么还没有来?”

林苏青不禁眼神游移的退了两退,试探道:“这盏灯供的是我?”或许是他,自他去了那边的世界……

狗子仍然没有答理,它忽然浑身一震,像是猛地想到了什么,登时坐下,正对着那方供台上的那盏长明灯。

它的两只前爪爪作揖似的掌心对掌心的合并,交错了几次,像是在施什么诀法。旋即,它将合并的双爪高举过头顶,随后向两边展开由下自上画下一个完满的大圆,画了一次紧接着再一次,一次比一次画得快速,直至它的双臂模糊成彤色的影子。

即刻便见!整个供台被一道赤红如火的气泡包裹,那气泡是光,散放着金赤色的光芒。那光芒起初很浓,红似火焰,随即逐渐扩大,扩散,扩开,便越来越淡。

仿似一团红霞以供台上的那盏长明灯为中心点而向四面八方展去,逐渐的、缓缓的、随即迅速的,向整间明堂大殿充斥开,并扩出大殿,扩出明堂。

倘若没有推算出错,这金赤色的光球是要将整座明堂大邸全部包裹在内部。

林苏青讶然的看着,狗子这是……到底是为了保护什么?还是为了防止有什么从这里跑出去?

第二百六十章 魔神的讯息

正是疑惑不解,狗子忽然收了架势,只见一只爪爪竖在胸前,一只爪爪向那盏熄灭的长明灯推出,掌心向外,顷刻便凌空画下一道封敕令,硕大的“封”字,犹如是数把燃烧着火焰的利刃所构成的一笔一划,特别是那一点,像一枚正在跳动的心脏,像是被各种锋利的带着赤炎的利刃封住的心脏。

看起来是很厉害的封敕令,看起来它要封的必然不是一般的东西,或……怪物?林苏青闹钟乍然想到了“怪物”二字。

仿佛疑问已经得到了解答——狗子不是在保护什么,它的确是在防止什么逃出去,防止……防止怪物?

狗子施完封印,沉重的叹了一口气,起身原地转了一周张望着,霎时目光骤然在林苏青的身上。

圆溜溜的眼睛压得窄窄的,逼视着,步步紧逼他,虽是童音却极为严肃:“见识肤浅就少自以为是。你可知那盏长明灯的真正用处?”

气势压迫得林苏青心中紧张,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好在他知道狗子不会伤害他,遂只是脚尖动了动,没有真的退后。

狗子继续道:“你只知道长明灯是供奉,是祈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是寻常灯火,何须特地请来不熄之火?”

它厉声呵斥道:“那盏灯是一种讯息!”

“讯息?什么讯息?”

“灯灭则魔神蚩尤归!这是天命所定!这盏灯命定的就是魔神蚩尤的归回之日!”狗子气得站起身来,龇牙瞪目。

“你把封定魔神讯息的不熄之火灭了,你还说你不是祸患,这叫天下如何信服于你!这叫天界的那些神仙们如何不除你?你又叫主上如何再袒护你?!”

狗子肝火大动:“现在怕是魔界已经感应到消息了!他们盯这盏灯盯得最是要紧!你说你闲得做点什么不好,你们尽干这等没头脑的事呢!”

满腔气愤无处撒泄,甚至无奈至极:“是,五年不见,你厉害了,你甚至能熄灭不熄之火,是,是你的厉害,但你知不知道,你会因此被魔界盯上?!林苏青啊,你可知你正在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啊!”

“这盏灯如此重要,为何将它搁置在天瑞院的明堂内?而不是放三清墟任何一位尊者那里,严加看守呢?”

“你以为谁能熄灭这盏灯吗?先不论它有灵兽定瑞看守,加之这盏灯上面的封印,也不是寻常手段能对付得了的!”狗子呵道。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能灭呢?方才那般紧要的阻拦我。”

“废话!还不是因为你的身份!”狗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哦……原来这盏灯是这么一回事……”林苏青喃喃自语,好似全不在意似的。

狗子自知又失言说了不当说的话,原本就愤怒,眼下更是怒火中烧,还气恨上了自己,忍不住就想甩自己几个嘴把子。

随之联想林苏青完全不将这盏灯当成一件重大的事情对待,它顿时又涌上来一团火气。扬眉瞬目正要发作,然话尚未出口,便被林苏青堵来一个问题——

“这盏灯你能灭掉吗?你先别生气,先回答我。”

“这盏灯是由定瑞守护的,寻常想接近都难于登天!偏偏你是被定瑞认可的首领,它才不拦你!”狗子愤恨,“哪料竟然是你来灭了这盏灯。”

狗子其实藏了意思,它心中的愤懑不仅仅是因为林苏青在定瑞的信任下,来灭了不熄之火,还有便是没想到是林苏青自己灭的这盏灯。它不禁怛然——难道……难道天命难违吗?它知道天命难违,可是真的难违吗?它本来还有所希冀,然而眼下,事实摆在眼前,这不正是天命所鉴吗……

“你不是纳闷为何灯都已经灭了,而定瑞还是没有现身吗?”林苏青斜过身饶有意味的问向狗子,“再如何信任于我,毕竟我灭了如此重要的灯火,它该是要出现的吧。”

的确,的确奇怪。它方才就在奇怪。

“现在哪还有闲工夫奇怪这个!”狗子登即起身,“我的封印不见得能完全封锁住这里,无论是有什么传出去,或是魔界派谁来拿你,这个结界都不是万全之策。”

它作势就要腾云驾雾而去:“你且在在此处不要胡乱走动,我去找主上。顺路的话把定瑞叫来护你!”

“慢着!”林苏青赶忙拦住它,“你急什么?”

“我还能不急?!你闯的祸,我帮你想办法,你还怪我急了?!”狗子气得瞋目切齿,既怒又无可奈何。

“你先平静一下,听我说。”林苏青拦住狗子的去路,立在他跟前,随即蹲下,微笑的问它,“那你不奇怪为何我跑得比你追风战神还快吗?”

狗子云里雾里,林苏青究竟要啰嗦什么!

“你可别耽误功夫了!”

林苏青泰然付之一笑,手出剑诀,伸中指与食指合并,在狗子的额心之间轻轻一点,从容道:“解。”

旋即他便化散成了一缕轻烟,没有穿堂风,却迅速消散,无影无踪。

狗子一愣,愕然地缓了半晌,拧着眉头想了又想,登时暴跳如雷:“林苏青你个王八蛋!你他大爷的又他大爷的诓本大人!”

它气得脚下一蹬,一道闪电奔雷似的奔向紫水阁,咆哮怒吼:“林苏青!我饶不了你!”

……

然而真正的林苏青,真正换号了鲛绡衣的林苏青,并未走出紫水阁,他仍然在自己的房中,此时此刻,正端坐于桌前。双手随意地搭在膝头上,梳理着线索,陷入了无尽沉思。

这盏灯,是天宫取来的不熄之火。

这盏灯,封印着魔神蚩尤归来的气息。

这盏灯,寻常无法灭,而他能灭。

魔神、蚩尤、归来……

因为他的身份,他的独特的身份,所以寻常不能咩,而偏偏他能灭。

魔神、蚩尤、归来……

所以,他……莫非……

“林苏青!你出来一趟!”

随着砰地一声用力的推门声,幽梦的声音传进来。幽梦?幽梦怎的又回来了?

“幽梦姑娘,我正在等人,请问有何贵干?”

“去一个地方。”

不由他分说,幽梦的骷髅铁鞭朝内一甩,当即捆住了林苏青,她将铁鞭一收,林苏青顿时脚下一空,被她硬生生从凳子凌空拖出了房门。

而幽梦随手招来一朵云,将林苏青往上一扔,拉着就走。

第二百六十一章 似曾相识?

“幽梦姑娘!有话好说,你这是要带我去往何处?”即使被一鞭子缠得分寸不能动弹,还被一把给拽出去,林苏青下巴紧缩得几乎连在了脖子上,也不忘讲道理,“我还在等人,若是客人来了我却不在,有失礼数不是?”

幽梦阴沉着脸,忽然有些嫌弃,有些后悔,她停下浮云,将鞭子一收,迅速缠回臂膀上,霎时转身定睛看着仰卧在浮云之上的林苏青。

她冷眼看着林苏青,看着他微微蹙着眉头握着手腕转动,如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似的,缓慢的按着云朵起身来。

“于我不必故作隐藏,我知悉你的实力。”

刚起身的林苏青猝不及防,莫非是被她看出了什么。他垂着眸子目光紧紧的盯着脚下的云朵,假装心惊胆战,假装脚下不稳,晃了又晃。

“幽梦姑娘,你我莫非存在什么误会。”林苏青不时抬眼假装恐惧之中看她一眼,实则却是暗暗打量她的神色,“放眼三清墟,群英荟萃人才济济。谁不是挤破脑袋地想要一展雄风独占鳌头,我林苏青若当真有一览众山小的本事,又何故不做牛头,偏做牛尾。”

怕不是她认错了,错把他当成了谁,于是特地道出了自己的姓名。

“林……苏青……”幽梦讷讷的复述后,依然冷漠,“这是你的名字。”冷漠之中竟然有一丝意外,像是问出来的。

“是,我叫林苏青。”见幽梦有意外,林苏青便也随之意外,难道幽梦并非认错了?或是……她错把他当成的那个谁,她并不知晓对方的姓名?

而幽梦所谓要带他去的地方,依眼下所见,似乎正是这“天上”,高于地面所有,仅次于天高。

估摸是为了方便说话,而不被窥视。

“可是暗藏着苏合香与青黛两味药草?”幽梦蓦然问道。

又是一句意料之外的话,林苏青没有料想幽梦会认真问他的名字,更没有料想竟然被她说对了。

含着“苏”字与“青”字的中草药数不胜数,紫苏、苏木蓝、苏子、苏木……青木香、青琅玕、青石、青葙子……她一个旁的也没猜,偏偏猜中了他名字所占的两位药。

“是。”心底陡然震了一震,很是紧张,不,这感觉更像是激动,像反复排练了许久的演讲,终于正式登台。

单一个“是”字,竟然答得有些颤抖。为了掩饰紧张他调整了呼吸,貌似平静地问幽梦道:“幽梦姑娘也懂药材?”

见幽梦没有回答他,他清了清嗓子,自行缓解了尴尬,“咳……”赞扬道,“幽梦姑娘今后也是位济世救人的好神仙。”

“呵。”没成想幽梦冷笑了一声,似是嘲讽,“我只会用毒。”

“呵呵,姑娘说笑了。我明白的,只是用法有所不同而已。实则毒也能以毒攻毒救死扶伤。”

“是吗?”幽梦原本就一身戾气,眼下故意挑衅,便更添邪恶,“饶是你有治病救人的神药,我也能调制成见血封喉的毒药。”

林苏青忖了忖,笑道:“原来幽梦姑娘修的并非医仙,是要上战场御敌的……咳,巾帼英雄,佩服佩服……”

“看来……你是当真不记得我。”幽梦面色中闪过了一瞬间的失落,她不疾不徐地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的覆在林苏青的胸前,忽然,将他一推——看似轻柔,却用了内力,林苏青顿时向后跌落下去。

“幽梦姑娘!有话好好说!”

林苏青手足无措只能向下跌,孰料底下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他不禁回想起上回被狗子从天上扔下去时的痛苦,他的背脊、腰间被树枝撞得咔咔直响,眼见着又要旧景重现,倏然!幽梦的骷髅铁鞭追他而来!登时缠住了他的腰身,幽梦率先落地,随即收鞭子时,手腕向下一压,铁鞭便带着林苏青落下来。

并非砸下来,而是稳稳当当助他脚尖点下自行落下。

得见虚惊一场,林苏青赶忙舒了一口气,打眼一看,此处怎的这般熟悉?目穷尽头,仿佛依稀能够看见天瑞院明堂的青砖石壁。

林苏青不禁原来……这里是她要带他来的地方?

他平和道:“此处乃是天瑞院明堂之后的林荫,幽梦姑娘特地带我前来这里,是有何用意否?”

“难道你在这里遇见过许多人?”幽梦仰首注视着林苏青。她自觉自己应当与众不同,何况是在这样一个鲜少有谁回来的地方遇见,他应该印象深刻才是。

“比如遇见你?”林苏青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顺势道,“所以呢,幽梦姑娘想说什么?”

或许幽梦遇见的是曾经的他,抑或许……所遇见的并非是他。

幽梦一双冷漠而充满狠厉的眸子微微怔了怔,她审视着林苏青,仿佛有一点愠怒。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越想越觉得气愤,怒色亦愈发的溢于言表,忍不住提醒道:“那日,我悄悄潜入天瑞院,被定瑞追杀到了此处。”

林苏青挑着高低眉道:“然后我出手救下了你。”似陈述,似疑问,

竟是令幽梦的怒气僵住,有些欣喜浅浅浮在眉眼之间:“原来你记得?”还以为他真的忘了。

还真是如此?林苏青心惊道,如此俗套的邂逅?恐怕七八十年代的肥皂剧都更为新颖。

“然后呢?”他面上故作平静。

孰料幽梦的面色一沉,肃穆道:“你是故意捉弄于我,要我再说一次吗?”

“幽梦姑娘,你莫要误会,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

“我要嫁给你。”

林苏青的话才说到一半,张着嘴登时怔愕。太也突然,毫无预料。

少女的心意呼之欲出,一晃眼看似平静,看似严肃,看似毫无波澜,却经不起定睛一看——那涨红的面庞,那熠熠的眼眸,那忽然急促的呼吸,少女的心事都在她不由自主便闪躲的眼神之间。

哪里还有狠厉和杀气,唯有柔情似水,溢满了她的心房,并蔓延至了林苏青的心尖上,迅速将他淹没,令他的呼吸也变得局促,仿佛即刻将要窒息,仿佛下一口气便提不上来。紧张、不安……不知是因为少女的心事,还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感觉。

来自冷戾少女的热情,犹如一把烫红的刀,单刀直入,贯穿心口,用力而猛烈。

“幽梦姑娘……”唯恐她心意错付,也唯恐担待不起,“你应该是认错了。”心底猛地一抽,竟莫名有些遗憾。

赶忙心中自嘲——人家是认错了,你遗憾个什么劲儿呀!

几乎是同一瞬间,习惯上的谨慎,使他蓦然生疑——该不会有什么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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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试探虚实

反常即为妖,事出必有因。林苏青直觉这其中另有隐情:“幽梦姑娘不像是会因为救命之恩而甘愿就此以身相许的性情。”

“当然不是。”狗子倏然冒出来,气喘吁吁地道,“如果你长得丑的话,再大的恩情也说当牛做马,为奴为婢。”

幽梦一见狗子来了,怕是被听去了秘密,脸色极为难看,作势欲走,狗子却是全无正眼瞧她,当头就奔着林苏青而去。

“你小子!这套路耍得顺溜哇!”变大成林苏青双倍高的狗子,当头就是一爪子拍在林苏青的脑门儿上,将他拍了个趔趄,“一点小聪明尽挑我下手!不收拾你你要上天是不是?!”

它一爪子将要抬起再给他一巴掌时,只见一把铁鞭飞来,当即缠住了它的爪腕,原本没有当回事儿的小姑娘居然敢对它出手。

“我的人,不许动。”幽梦阴沉着脸,一字一顿何其肃穆。

她将由无数个小骷髅炼成的铁鞭一抽,收回来时单手握在身前,而她则整个挡在林苏青身前,横眉立目,煞是威严。

“怎的?要与我动手?”狗子嗤笑一声,轻蔑道,“小姑娘你情窦未开,不怪你眼神不好错认郎君,你身后的那位斯文败类那可是孤鸾星高照哇,你与他近了只怕是会倒大霉的。”

“干你屁事!”说时迟那时快,幽梦一鞭甩去,带着一束悚然的戾风,犹如一声鬼哭,当那铁鞭刚甩向狗子,霎时幼软变硬,似一把长枪直刺狗子的咽喉。

“嘿!脾气不小!”狗子见那铁鞭冲锋刺来,它不慌不忙地顺势向后一仰首,恰好远那铁鞭似的长枪一寸,叫那鞭子没能刺成。

“小姑娘,本大人还有正经的大事儿要同林苏青去大算特算,我劝你休要搀和。”

狗子话还没说完,幽梦哪里容得它散漫,怕是半句话也没有听进耳朵。只见她向前突进一大步,如长枪突刺的铁鞭瞬间软去了尖子,像蛇头袭击而出,绕着狗子的脖子连续几圈向下缠锁。

狗子岂会由她得逞!几乎是在那鞭子变软化成“蛇头”的同时,它向下一蹲,正好从缠绕的连环之中缩下去,使那鞭子缠了一场空。

“小姑娘!你作何如是护着林苏青!我又不将他怎样!”

幽梦一言不发,沉着脸要将狗子置入绝地,狗子却絮絮叨叨嚷嚷个没完。

“你要知道一见钟情都是冲动,你莫要冲动啊。天上好看的神仙多的是,你可得守住芳心勤加修炼。林苏青孤鸾星高照,命犯四柱神煞之一,便是谁也亲近不得,小姑娘,你可真要三思,纵使不怕你芳心许成落花随流水无根脚,也要怕一怕克你个时运多舛,香消云陨吧?”

“少废话!”幽梦势如破竹,接连进攻,而狗子见招化招,步步为营。

“怎么能说是废话,这可都是金玉良言真诚告诫呀!你可别嫌弃它刺耳,到头来怪没谁提醒你。”狗子的童声将它衬得好似个无赖混子,“不听好言三句半,临风惆怅绿楼时~喽~”

看似是狗子处于弱势,被幽梦节节紧逼,然而实际上,其实是狗子在礼让着幽梦,它毫不防御也从不进攻,只是见招闪躲,总是能精准的预判到幽梦的行动,譬如幽梦的鞭子正欲甩出,它就已经动脚后退,正好卡着毫毛的缝隙恰恰避过。

可是,狗子此举却不像是为了礼让幽梦,它在躲避的时候总是将距离卡得正好,不近一厘,不远一寸,更像是故意地挑衅。

“你若能碰到我一根毫毛,我就剃光了自己,在那三清墟的正殿门前吊上个三天三夜!如何?”狗子龇着牙贱兮兮笑道,“倘若你气力耗尽,也未能碰到我的话,姑娘,你得愿赌服输答应我一个事儿,赶明儿你得替我再揍林苏青一回~”

“休想!”幽梦杀意立显,“看鞭!”

“正看着呢!”狗子应道。

幽梦下了不留活口的死手,那骷髅串成铁鞭也瞬间大变了模样!那一个个的小骷髅个个都张开了嘴,一阵阵乌压压的浓雾源源不绝的自骷髅的口中喷出,铁鞭一甩而过,留下如烟如墨的痕迹,在空中久久不散。

顷刻,他们四面处处都是那乌漆漆的浓雾,随着鞭子挥过,便是一道黑雾,散得极满,即使刚散开也是深浓的乌灰色。

寻常一眼看不见局面,但是狗子看见了,即使是黑色和灰色的雾气散开了,但是它们行过的痕迹仍然在,甚至悄然地将它与幽梦包围其中,甚至连林苏青都没有排除在外。

狗子的豆子眉头一挑:“你欺我嗅觉灵敏,居然用毒!好狠的心肠!”

可是她却没有排除林苏青,这到底是护他,还是趁机暗害他?狗子心中不停地琢磨,莫非幽梦是在试探林苏青?

“小姑娘,你到底想做什么?”稚声稚气的将幽梦唤成小姑娘,气得幽梦眉头都快压上眼眸。

这样一直上窜下跳的逃着也不是办法,狗子当即一闪,避过幽梦的一道毒雾,躲到林苏青的身后,想必她断然不会朝这个方向出手!

可是始料未及!狗子刚这样一想,幽梦的铁鞭劈头盖脸的甩了过来,狗子一愣——前头还说要以身相许的,怎的翻脸就要手刃未来亲夫?!

它原本想着以牙还牙,谁叫林苏青总坑它,它也吓唬林苏青一回,何曾想幽梦会冲林苏青出手。

间不容发之际,它抬爪一握,林苏青的面前顿时生成一道赤色光盾,幽梦的鞭子一打上光盾,便犹如甩在了一汪水潭上,打出层层涟漪,而鞭子却像是被光盾吸附住了似的,抽不动,也甩不出。

但是只停了一瞬间,幽梦再次抽回时,一收便收走了鞭子,没想到那一抽如此容易,她使了十足的力道,若非自己用鞭如神,怕是被惯性抽回的鞭子要抽她自己一身!

随即光盾消失,狗子从林苏青身后跨出来,冲幽梦道:“你远不是我的对手,你快别缠着我打了!我真有正经事。”

“哼。”怎知幽梦冷笑一声,看也没看狗子一眼,紧盯着林苏青道,“你还不承认?”

狗子一愣:“哎呀!你鞭鞭抽向的是我,心意却是向的林苏青,你要试探他,何苦耽误我的功夫!你直接甩他一鞭子不就成了!”

它満不乐意,埋怨不断:“真搞不懂你怎么想的!你试探他就试探他,有的是你试探的机会,偏是要耽误本大人的正经事!要不是看你是幽冥双神的独生女,我早揍飞你了知道吗!”

林苏青定了定,抿嘴淡然一笑,道:“幽梦姑娘是指我不畏毒,且毒不侵我,是吗?”

幽梦铁面道:“不然呢?”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知者无罪?你可拉倒吧

“我不是你要认的那个人,你即使试探出什么,我也不是。”林苏青说完对狗子道,“走了。”

“想走?我有事问你呢!”狗子气哼哼的话音刚落,就见林苏青身影一晃,眨眼消失了形态,“什么?!又是假的?!”

嗨呀狗子这个气啊,它从明堂跑回去,在紫水阁内没有看见林苏青,一察觉幽梦来过,它又连忙赶过来,没想到哇,这才刚过来又他大爷的要赶回去。

但长明灯一事关乎重大,它没有闲暇再作多计较这些小家子气,于是调头就奔回紫水阁。

幽梦也没有再阻拦狗子,她定定的看着狗子离去,而后扬声凌空一握,将方才释放的毒雾全数收回,先前所释放的那些毒雾,看似消匿无影无踪,原来不过是化成了无色无味,她这样一收,它们迅速凝聚,又是滚滚黑雾收卷而来……

……

那方抵达紫水阁的狗子,按着云头跳下来,冲门而入,向着林苏青的寝房而去,边去边大声嚷嚷道:“林苏青!本大人心底宽厚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小子若是再不向本大人如实解释清楚,那就休怪本大人也不念旧情!弄不死你也要让你痛不欲生!痛不欲生知道吗?!”

巧了林苏青正慢慢吞吞的朝楼下走来,他从楼道出探出半截身子向狗子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你上来。”

狗子一愣,俄尔才反应过来道:“你嘘个锤锤,这里就你我两个,你少在那儿装模作样!”它骂骂咧咧地上楼去,气狠狠的想将林苏青吊起来揍一顿出一口恶气,或是将他怼在墙角里,做一回恶霸揍趴他!

它扭着毛绒绒圆滚滚的肥屁股颠颠儿地跑上了楼,刚要一脚跨进林苏青的房门,抬起的爪子悬空一顿:“嚯,你摆这一地的是什么?”

只见落了一地的黑白棋子,没有棋盘,却星罗云布,错峙有序。狗子不大懂棋,但它以前常常守着主上下棋,因此它大致能明白是怎样的输赢。

眼下扫过全局,黑子或是将白子团团围住,或是将白子布下的阵面拆散打乱,使白子溃不成军……显然黑子占着优势,白子是败局之象。然而忽见林苏青中指压着食指指盖,压下一枚白子,口中自言自语道:“堵不如通,急不如等,求不如逼……”

林苏青背靠书架盘腿席地而坐,满地都是棋子,狗子真不知入门当如何落脚,于是吵嚷道:“喂!蠢蛋林苏青,你能不能先把你的摊子收一收?”

“摊子?”林苏青讶然抬头,“什么摊子?”

“喏,这些——”狗子眼睛看鼻尖,鼻尖看地面,“你的棋盘。”

林苏青宛然笑道:“棋盘在心中,你进就是了。”

“哦?是嘛……”狗子将信将疑,琢磨着是要将脚落在棋子与棋子之间的缝隙处?怕是走起来像极了蹄子上扎着刺的驴子。既然他说进进就是了……狗子试探着故意将爪爪落在一枚白色的棋子上,分明落上,脚下却是空,一脚踏穿了棋子:“啊呀?幻象?”

饶是如此,可这些幻象所化的棋子委实碍眼,它知道一切不过是假象,完全可以如履平地,可偏就是过不去心中那个疙瘩,怎么踩怎么不顺心,走得像脚上沾着猫尿,爪爪抬得老高。

“你这幻术修得可以啊!本尊稳坐泰山,幻身行遍天下。”狗子终于走近了,在林苏青边上落座,貌似调侃却也有几味认真的道,“但是你知不知道就算是你的幻象惹的祸事儿,也当是你这本尊承担后果?”

“你是说明堂里的那盏不熄之火——长明灯?”林苏青付之一笑,打眼往北边指去眼色,“它不是还在吗?”

狗子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未看见:“哪儿?”

“那儿啊。”

狗子伸长了脖子望去:“哪儿?”

“就是那儿啊。”

啪!狗子蹦起来就是一爪子拍在林苏青的脑瓜子上,打得他一头栽下去个半弯腰。

“少在本大人跟前装模作样,不给你个教训你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说人话!”

林苏青直起身,不紧不慢地,一边起身一边规整着头上被狗子打歪的玉冠帽,向北边走了几步两步,站定后道:“这儿啊。”

狗子呆若木鸡的杵着、望着,蹙着眉头一头雾水:“你说哪儿?”

它看了看林苏青,又看了看他脚下所站的位置,那是落在一枚白子与黑子之间的空地处。

“对,就是这儿。”林苏青见它眼神看到了,予以肯定点点脚,“看见了吗?”

“什么意思?这是你布的局?”狗子歪着脑袋,倘若一切都是局的话,“你说还在,可是那里却是空的……”

“你知我知。”刚吹完牛,才又想起一位,“白泽神尊特意助我来这三清墟,他该是不会干预。”

狗子拧着眉头若有所想,顿时恍然大悟:“哦你是……”

倘若他假意熄灭长明灯是为了从它口中套出有关于长明灯的秘密,那么他在套出秘密后却仍旧不解开幻术……

看着狗子目瞪口呆,林苏青点点头走回它身边道:“正是你所想的那个意思。”

“你这是……你小子这是在玩儿命啊……”狗子扭头脸望向他道,颇惊奇,佩服他的勇气;颇担忧,毕竟林苏青是命定的祸患,他若要以身试探,怕不是还没试出他想知道结果,就先触动了蜉蝣归息令了!

“我知道你在猜想什么。”林苏青看向一旁的一地空地,“可我真的不是执念于我的身世与身份。”

狗子瘪瘪嘴:“睁着眼睛说瞎话也就属你脸不红心不跳。”

林苏青意味深长的看了狗子一眼,别有深意道:“修行之人,在的成正果前,都会经历一番试魔,但凡没有经受住试炼,便走火入魔。但凡经受住考验,便可落地得果。”

他走到那片一子未落的空地处,俨然而立,郑重道:“而我,未曾修行便已经是神仙之质,而未曾试炼,便被定为祸患之身。”

这是与众不同之处,也正是他命里的矛盾之处。倘若能解开这个矛盾,是否就能真正的解决一些“问题”呢?

“那你也不必让天下误以为你真的熄灭了长明灯啊!”狗子急躁的三步并作两步的蹦到北边方才的那个位置,“这可是封印魔神讯息的灯啊!你这等于是诏告天下是你让魔神感应讯息苏醒归来!”

“又如何?”林苏青随口道。

“你少自以为是!”狗子破口训斥道。

林苏青不以为然:“且不说不熄之火为我所熄灭只是假象。即使是真的,我曾在昆仑山所藏的古籍里看过,魔神蚩尤的真身早已被众神斩杀,化为虚无,他若是回归,也不过是残魂碎魄。”

“你知道个锤锤!”

“这是目前我认为最理想的突破口。”总是一脸笑貌示人的林苏青倏然冷面肃穆道,“既然我是天定的祸患,我去魔界走一遭,假使当真是个祸患,是生是死,自有蜉蝣归息令定夺,成不了危害,不是吗。你何故如此紧张。”

“你知道个锤锤!尽知道自以为是!嗨呀我可真是烦透你了!林苏青你怎么能尽给我添堵呢你!”

狗子说着便开始捏决,不忘提醒道:“你快把定瑞叫来!”

“哦。”林苏青应下便作势下楼去。

“站住!”狗子一口叫住他,“你就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你不是让我去叫定瑞?”林苏青听得不明所以,“我杵这儿不动,怎么叫?”

“自己想办法!”

第二六十四章 蠢蠢欲动

自己想办法?林苏青懵了一刻,这可是真没辙。可是看狗子的架势,似乎将有巨大的危险来临。

幻术分身?可是倘若来头真的不小,那他更应该保存体力才是,打不过总能跑得成,也免去成为狗子他们的负担。

“比起毫无头绪的去找定瑞,现在将夕夜叫回来,是否更合适一些?”他虽然这样问出话来,心中却自行拿定了主意。

于是将毫笔中的姑获鸟放出来,三言两语下了指令,叫她去寻夕夜。可是姑获鸟哪里肯如此听话。

“我去?那边尽是些靠除魔卫道积攒道行的所谓‘正义’之士,我这一去,怕是一缕头发丝儿也留存不下。”

“要的便是这个结果。”林苏青见狗子正襟危坐,专注于布施法界,难得它这般严肃,因此他对姑获鸟的吩咐得也愈发紧了,不过说话的分寸依然有条不紊,“你记着,只需在外围晃上一圈,叫好事的看见你,但凡有人吆喝,你就赶紧往回跑,将他们都引过来,夕夜也必定会来。”

“你现在知道事关重大了?”狗子斜他一眼冷言冷语道。

“没。”林苏青拢着袖口揣着手,一副事不关棒不打腿的样子,“只是看你严阵以待,危如累卵,想着不能连累三清墟不是。”

狗子乜视他道:“我看你是故意想把事情闹大,想让全天下都知道你熄灭了不熄之火。”

林苏青眼尾抬了狗子一眼,没有搭话,这时姑获鸟前来缠着他问道:“我去是可以去,但我不接近他们又怎么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呢?”

只对姑获鸟嘱咐道:“你去嚷一圈,就说——魔界打上三清墟,灭了天瑞院明堂内的长明灯。”

姑获鸟跟着他逐字逐字的学了去,俄尔震惊:“什么?!魔界打上来了?!”

“……没有,你如是去遛一圈便是。

“可我……”

“这个你带着。”林苏青将姑获鸟的腿骨递给她道,“你不是说过,你不能离开太远太久吗?”

姑获鸟大喜过望,连忙双手结果来捧着:“你还给我啦!”蓦然一愣,想了一项抬头问他,“你不怕我直接跑了,不通知他们?”

林苏青一笑,泰然道:“你若能平安无事跑得出去的话,你就跑吧。”

“还要磨蹭到何时?现下是你们眉来眼去的时候吗?!”狗子皱着鼻子打岔,“要是魔界真来了,我看你怎么办!”

……

却是在三清墟山下,昔日沉静的大地在不停地颤动,仿佛在寓意着不祥征兆。飞禽走兽虽不恐慌,却都在冥冥之中有着一种感应,出于本能的举家迁移,从原本的巢穴搬去以备不时之需所用的另一处巢穴。

飞沙走石之间,除了奔走的生灵们,还有几只急速掠过的影子,他们比闪电还快似的的穿梭于山间林荫,直奔三清墟而去。

谁也看不清他们究竟是谁,只见他们行过之处皆会留下了令人闻风悚然的气息。

朗朗乾坤之下的万物生灵们,谁也不因大地震颤而感到恐惧,却不由自主地因为那一闪而过的气息而疯狂颤栗。

遮天蔽日的百年老树因为他们一瞬间的驻足停歇,而刹那枯黄凋敝。自叶子尖一路如毒素蔓延——蔓延到枝桠,蔓延到树干,连根系也都因为枯竭而萎缩成一堆黑灰。

天地间充斥着他们阴瘆瘆的尖啸,呼啸如挤压着喉咙的笑声,又如佯作悲伤的哭号。听去,似放肆狂笑,又似奸邪狞笑,却又像极了鬼哭狼嚎……

吱吱吱吱,地洞内的耗子们突然变得狂暴,它们张开尖牙大嘴,张开得几乎撕裂了自己的嘴角,去吞噬身旁的伙伴,它们互相撕扯,互相啃咬。

地面上,惨叫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但凡他们路过,便带起飞沙走石,而那之间的动物们,立改昔日的和气,开始互相厮杀,所谓虎毒不食子,却多的是父母撕咬身边的幼崽。

变了,许多生灵因那极速掠过的几道谁也认不清楚的影子而大变了模样。

……

而此时的三十六重天宫之上,天帝刚听完千里眼与顺风耳的禀报,又接到巡察天地的二郎神杨戬的速报。

“启禀天帝!祸患林苏青擅自熄灭了封印魔神蚩尤讯息的不熄之火,此时魔界已经出动!”二郎神刚步入凌霄宝殿便抱拳单膝跪下,“已经派遣天兵天将追捕了。”

“魔界既是为了蚩尤的讯息而出动!几个天兵天将岂能追捕?!”不等天帝发话,李天王竖手相指,“你这是私心惹大祸啊!”

“私心?李天王此言怎解?”杨戬斜首看去毫不客气。

李天王因为愤怒难遏,托塔的手不住地颤动,指着二郎神道:“你不就是为了让那林苏青入魔,启动蜉蝣归息令诛灭他三魂七魄吗?”

“李天王既然知晓他们的厉害。”二郎神斩钉截铁道,“即使是本君亲自前去,又能单枪匹马拿得下他们吗?”他收回目光,重新俯首向天帝,“看来李天王是许久不参战事,怕是连简单的投石问路之策都忘记了。”

“你!”李天王怒指二郎神杨戬,明知如何揪扯也不可能扯上“投石问路”,杨戬竟是狂傲到如此敷衍!

“李天王,即使你对我杨戬有个仇,也不能报在这样特殊的时候吧。”

“既然都清楚魔界异动将造成的危害!”天帝手握着宝座扶手,惩忿窒欲,克制着胸中怒火,“你们与其在这凌霄殿上争吵,何不如去到三清墟一探究竟。”

……

三清墟,惊凌榜正争得如火如荼,夕夜刚是一拳打飞了对面的一名天武院学子,他抬起胳膊借着尚算干净的臂膀上的衣裳,揩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忽然有所察觉,顶着日光虚着视线望向天边,隐隐约约看到了一抹红色影子朝这边飞来。

台子底下那些全神贯注偷师学艺的学子们见他忽然眺望远处,便陆陆续续有不少学子循着他的视线向后望去。

只见那红色身影十分纤细,正朝着这处而来,纷纷回想不曾见过有着红衣的学子。

“不好啦!魔界打上三清墟,灭了天瑞院明堂内的长明灯,现在正在天瑞院造次呐!”她身影未近,声音先响亮的传来。

“魔界?”底下学子们顿时躁动如热锅上的蚂蚁。

“魔界怎能上得了三清墟?”

“天瑞院明堂内的长明灯?魔界为何要灭天瑞院的灯?”

大家一如起初的林苏青,对那盏灯一无所知。

恰好是天修院的掌院先生策驾云前来观战,刚飞入众人的视线,他便听见了姑获鸟的叫喊,面色一沉,当即扭转云向,直奔天瑞院而去。

底下学子顿时肃静,旋即一片哗然,紧接着又是一锅沸腾。

“策先生为何如此紧急?”

“走!瞧瞧去!”

第二百六十五章 造势

天瑞院的明堂门外门内,人头攒动,一时间堵得水泄不通,赶在最前头的瞧见了供台上的确有一盏熄灭的油灯,消息如翻起的波浪,向四周翻去,传递开来。

夕夜的速度是打头的,因此有不少学子其实都是跟着他去的,他知道那盏灯具体在何处,于是远远的一望,看见的确是灭了,他扭头就往紫水阁赶去,许多不明就以的学子们,连忙也跟着他调头就追。总以为他的方向就是正确的。

这时候,天瑞院的紫水阁,狗子的法界已经布施完整,它正冷眼看着林苏青,心中有一万个抗拒,不想再继续保护这个麻烦精。

“将你接下来的打算与我说说。”狗子斜了他一眼问道。

林苏青不紧不慢地撩起袍摆,泰然落座:“破釜沉舟。”他从袖口内掏出定瑞的那枚幼角饶有闲情逸致的把玩起来。

“你恐怕是异想天开。”狗子端正的坐着,看着他道,“不熄之火熄灭,三界都会知晓,除开魔界会来捉你,原本就对你有看法的天界也会来捉拿你。”

“不熄之火熄灭,寓意魔神蚩尤回归,我曾在古籍里看过,魔神蚩尤的真身早已化为了虚无。既然他的真身都已经毁了,能如何回归?”林苏青捻着定瑞幼教,疑惑着不熄之火,“难道是古籍记载有误?”

“当然不可能!你所看的古籍当然没有错,是你自己只看到了一半,并没有看到完整。”狗子鄙夷道:“蚩尤是魔神,即使他真身尽毁,他的灵魄仍旧不死不灭。”

林苏青听着挑了它一眼道:“难不成你又要说半句留半句?难道你追风战神已经沦落得连魔神蚩尤也说不得了?”

“笑话,有什么不能说的。这可是咱们丹穴山的不世之功!”狗子昂起骄傲的小下巴,“不怕告诉你,蚩尤的三魂七魄还是由咱们丹穴山的帝后、曾经的帝君——洛蕖神尊亲自手所封。”

“哦?”林苏青扬眉问道,“洛蕖神尊……”他头一次听到这位神尊的名号。

“洛蕖神尊是世间最后一只纯血凤凰,也正是主上的母亲,只不过她因为援助天界攻打魔界,违反了当初与父神的约定,于是自堕涅槃,不复苏醒。委托了朱雀神尊,也就是主上的父亲,帮忙治理丹穴山。”狗子越说越骄傲,胸脯挺得几乎与下巴比齐,“洛蕖神尊可是了不得的神尊,倘若不是她以自身为封令,封印住了魔神蚩尤的灵魄!天下哪来这十几万年的太平。世间不死不灭的神仙数不胜数,但唯独洛蕖神尊有这等气魄!唯有丹穴山有这番大义!

“既然已经由洛蕖神尊封印了,为何又与不熄之火有关?”林苏青说话时余光瞥了一眼窗口,有一些耳朵听不见的动静越来越近。

狗子瞟着他道:“还不是因为一些变故,不得已才立的那盏灯。”

“小青青!”未见其影,先闻齐声,林苏青与狗子方刚扭头循着声源看去,霎时便见夕夜荡着窗外的树枝撞进了窗户口,落在地上,大步走来,“明堂的那盏灯灭了!”

蓬头垢面一身灰尘,鼻尖上细密的汗珠,泛着晶莹,两鬓的汗水滑下,带出几行灰色的痕迹,看来他的确很努力的争夺惊凌榜的排名。

“听说是魔界打上来灭的!”汗水滑过有些痒痒,夕夜抬起袖子揩了一把汗,“可是魔界好不容易打上三清墟,为何偏去灭那盏孤零零的小灯?”

见林苏青岿然不动,夕夜讶然,只听林苏青询问道:“你看见魔族了吗?”

“没看见。”

“有人看见魔族了吗?”

“应该没有吧。”夕夜想了想,“几乎都是跟着我的,我没看见想必他们也没看见!”

“哦……那再等一等。”林苏青幻化出一把小锉刀,锉着定瑞的幼角。

夕夜一把按住他的手,道:“你就不好奇吗?天瑞院的明堂什么也没有供奉,偏那一盏小灯,还特地去灭了,你就不觉得有什么秘密?”

林苏青从他手底下抽出手道:“那也得容我再做个准备,做个新笔杆子。”

夕夜眉头一跳,倏然黠笑道:“怎的?终于铁下心换掉姑获鸟了?”

狗子见缝插针凑了一句:“还不是因为姑获鸟跑了,不跟他了。”

“谁说我跑了!”一缕薄烟从窗口飘入,落地成红衣粉面的姑获鸟,她棱了狗子一眼,径直走到桌前,将那一小截腿骨往桌上一拍,转身道,“传话的时候漏传了个重要消息,本姑娘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特地回去散播消息去了,这才回来晚了。怎的平白无故就冤枉我跑了。”

狗子举着豆子眉头眼尾瞥了她一眼,便将爪爪张开抖了抖:“回来得正是时候,晚一步你就回不来了。”他封锁了结界,外界如何也无法擅闯。

姑获鸟不再同它多讲,毕竟打是打不过,不敢多作硬气。于是转身回去:“我放话出去了,天瑞院的林苏青灭了明堂的长明灯。”却一眼看见林苏青正在用小钻刀钻那枚龙马的幼角,当场眉头蹙成吊八,旋即就伏在桌面上佯作委屈假哭,“我冒着生死危险前去,是信守承诺将你当成主子,你却背着我要将我换了去……要不说世间公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呢……”

这话顿时就僵住了在场的三个。

林苏青量她一眼便知其真假:“你别演了。得了自由不好吗?”

“自由是好,可我这厢我还眼巴巴的等着你带我修行,引我入道,修得正果呢……嘤嘤嘤嘤,你却要将我换掉,你不守信义……”姑获鸟一边假哭,视线一边钻过手与袖子只见的小缝隙去观察林苏青的神情。

“你若想跟着我修行,你继续跟便是。”林苏青头也没抬,手中打磨钻凿的动作有条不紊,“谁限定了我的法器只能是笔?又有谁限定了只能有一件法器?”

以免眼下功夫姑获鸟打断安排,他顺带安慰了一句:“我说过,你是魂器,长远看你将来可能会比这枚龙马的幼角厉害,做个‘死物’岂不屈才?”

霎时,窗外传来阵阵喧哗。越闹越近,越近越大,嘈杂鼎沸。

由于姑获鸟前后传达的意思,一次是魔界打上来灭的,一次是指名道姓说林苏青灭的。许多学子云里雾里不明究竟,许多学子抓着“魔界”一事妄自揣测,编排出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与周遭谈起,便广泛传开来。逐渐的,便有不少消息更为落后的学子们,误听成了——“原来林苏青是魔界的?”

“我就瞧那小子不对劲!”

“就是!昨儿个对阵郭敏师兄的时候,用的那妖邪诡谲的伎俩,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难怪那小子浑身透着一股子邪气,原来是魔界来的!”

“哼,魔界如今还痴心妄想混入三清墟?怕不是嫌命长?”

大家都循着声音看向窗外,静静听着。而林苏青淡然道:“翼翼与定瑞快到了,放他们进来。”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不必人人都懂我

“林苏青,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狗子不解其然,全然摸不着他门道。

“不明显吗?”林苏青一派天真道。

“你先前不是要努力修行,低调做人?怎的今下却要更多的人认识你?”狗子耳朵颤动着留意着翼翼与定瑞刚来的动静道,“而且是以这样并不正派的印象。”

“呼!”林苏青冲着定瑞幼角用力吹了一口气,将钻出的粉末吹飞,在窗户射出的阳光里漂浮,熠熠生辉,“我算是体会明白了。假如——当真有天命不可违抗,我这一生恐怕注定不能平凡。想低调啊,大概只能是我死了以后。呼!”

漫不经心之中多有无奈,显出一派假洒脱来。

嗡!

“来了。”狗子耳朵往后一背,林苏青与夕夜也猛地听见了嗡地一声,转眼便见翼翼与定瑞踏着空心木楼梯哒哒哒地前后上来。

翼翼开门见山张口正欲质问,怒火发作前她盯了一眼林苏青的衣襟处,顿时压下去七分,询道:“听闻是先生熄灭了明堂的长明灯?!”

然饶是如此,此时也不禁愤怒的质问,那语气只差直截了当的叱问他——你可知晓那盏灯的熄灭将意味着什么?!

“的确是我灭的。”

林苏青回答翼翼时,狗子与夕夜不约而同地凝向他,各揣疑惑,夕夜以为林苏青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事情,幸灾乐祸的看向狗子,本以为会与它换一个“志同道合”的默契,熟知侧首过去看见的是狗子凝重的侧脸,尤其的专注,如将临大敌。

翼翼扬眉瞬目,再次按捺住火气,道:“天瑞院明堂内的长明灯,乃是天之洛蕖神尊亲自从天宫请来不熄之火,已经长明十万数余载不灭,且是由创办天瑞院的子夜元君自出生起便携带于身侧。而今,却被先生忽然熄灭了。”

有许多话翼翼并没有明说出口,却是谁也不必细想就听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她说得委婉而含蓄,其中质问却半点也未少。

突然冒出来的继承掌院之责的先生,忽然灭了为宗院所守护的长明灯。事出总有因。

“请问先生可有缘由?”

“在我尚不清楚那盏灯的前因后果时,一不小心就熄灭了。”林苏青专注的修整定瑞的幼角,要将它制成最称手的笔杆,俄尔抬眸看向翼翼道,“实在是无心之举。”

翼翼一口愤懑之气提上来无法发作,郁结在胸喉堵得她不由得长呼了一口重气,侧目向定瑞,按捺住道:“也是吾等看护不周之罪,明知先生初到,应该料想先生有许多不明之事,没能提前告知,亦有疏忽大意之罪。”

一个“也”字,一个“亦”字,将先生犯错与庶子同罪点得明明白白,好一个眼里不容沙子的翼翼。

林苏青钻着定瑞幼角的钻子,微微顿了一顿,接着不动声色的继续。许多时候许多事情,并非知错就一定要认错,也并非有错就不得不改错。

譬如明知风险故意为之,这叫试错,试错是有收获的,获得通往“正确”的指引。

沉重的对质,翼翼严肃认真,狗子严阵以待,夕夜时而蹙着眉头时而挤着高低眉大小眼,听不明白也想不明白。而林苏青则如同闲看他人之事似的泰然于桌前不紧不慢的钻着、锉着手中的定瑞幼角,因他风仪严峻,所以并未因此而显得散漫不恭。

定瑞最为安静,它自进入紫水阁便沉默的立在最外围。这样的沉默被夕夜察觉,他实在想不明白别的,干脆擦过翼翼,走到定瑞边上,试图去拍拍它,却被它一偏首躲开。

夕夜的手在空中尴尬了一刹,捏了捏手指收回时说道:“你不是负责守护天瑞院么,明堂内的那盏灯既然如此重要,那小青青毫不知情失手熄灭前,你怎的不及时去阻止他呢?”

翼翼旋即转身,路上赶得太急,她还未曾问过定瑞,是呀,在这天瑞院内,定瑞该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至才是!

“定瑞。”翼翼不解地看向定瑞,她很矛盾,不知当如何问定瑞。定瑞比她更早归顺与子夜元君,这盏灯的意义定瑞更是一清二楚。

“呼呼呼呼……”定瑞发出极轻极低的声音,像是稍微用力的呼吸,但因为舌根抵住了软腭,而阻塞了气流,令呼吸无法畅通而发出的声音。

“它说什么?”夕夜迫不及待的问询翼翼。

“呼呼呼呼……”

见翼翼神情惊诧,他满满的好奇心简直要即刻炸开来:“它到底说什么了?”

除了夕夜,狗子与林苏青也很好奇,不必夕夜少多少。

翼翼的脸色忽然泛灰,很是难看,不是不能转达,而是不知分寸当如何转达——这如何也不是一个好原因。

“定瑞说……”翼翼思前想后,将定瑞所说的话抿了又抿,拿捏着分寸,做着取舍,而后挑拣着轻重说道:“百余年前,子夜元君在下令它守护那盏长明灯时,曾说——‘倘若今后有谁能熄灭这张灯,不必阻止’……”

狗子诧然震愕,林苏青手中的动作也是一停,夕夜话听到一半良久等不到下半句,猴急猴急的催问道:“为何为何?不是说很重要吗?为何任人熄灭呢?天瑞院什么夜不供,独独供着它,却是等人来灭它?”

翼翼看了看定瑞,接着看了看大家伙儿,素淡的唇抿成一条线,目光如炬锁定着林苏青,道:“子夜元君说……若能熄灭,即为天命,天命不可违。”

“也就是说轻易熄不得?也对,毕竟是不熄之火。”夕夜听着听着琢磨偏了,“这么说小青青很厉害呀!小青青能灭了不熄之火呀!”

他连忙走到林苏青跟前,走着走着还雀跃了两步,似庆祝似的;“你是天命!天命定你非同凡响!”他故意冲着林苏青捧手鞠躬,行了一记尊师之礼,“拜见天瑞院掌院林苏青先生。哈哈哈哈哈~”

狗子与定瑞的眼皮子不约而同地跳了跳,若非毛发茂密,怕是能清晰看见它们脸上与脖子上,多有青筋暴跳。

“是这处吗?”忽然有一道陌生的声音从窗外传入,顷刻便陆陆续续有不少声音传来,片刻竟然嘈杂万分,人声鼎沸。

“哟,这不是幽梦师姐嘛,怎么连你也来啦?”

“听说了嘛,昨儿个对阵天修院榜十一的郭敏的那个凡小子,是魔界的走狗来着。”

“我早听说了,我还听说他招来魔界灭了天瑞院明堂里的一盏灭不得的……哦对长明灯。”

“可是,既然他是魔界的走狗,为何还能获得三清墟尊者们的特例许可呢?”

“你该不是个傻子吧?这么简单都不明白?必然是因为可怜天瑞院破败呗。”

“没成想,尊者们一片好心,却放了条魔界的狗进来呀。”

……

夕夜怒发冲冠,转身就要冲着窗户跳下去揍那些嘴贱的,却被林苏青叫住:“由他们说去。”他要的便是这非议。

“你能忍?我都听不下去了!我真想一拳揍飞他们!哦不!我要把他们全部捉回去喂毒蛛!呸!毒蛛怕是都不稀得吃他们!嫌臭!”

林苏青浮之浅笑:“非议罢了,算不得什么。真正险恶的还没出动呢。”

“什么?”夕夜凌空挥着拳头,蓦然回首问道。

“快了。”林苏青垂眸继续忙于笔杆的制作,只是他唇角的微微笑意,显得格外的寂寥。此处分明人多声杂,分明热闹鼎沸,他却像是独自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这里。

第二百六十七章 等

谁也不能相信,除了自己。可以寻求帮助,但谁也不能依赖,除了自己。林苏青早前明白了这个道理,从此他就不再觉得孤独。也许吧。

世间有千种万种无可奈何,而无可奈何便是他林苏青的宿命。也许吧。

“走!进去问问情况!”接连听见有学子试图闯入紫水阁,接连又听见几声惨叫,随即是扯着嗓子的愤怒质问。

大家听风便自以为见到了雨,眼下更是坚定自己的猜测——那个凡人林苏青有问题、那个灭了天瑞院明堂长明灯的凡人林苏青与魔界有勾结、那个混入三清墟的凡人林苏青是魔界中人。

“林苏青!你出来!”

“林苏青!你灭了明堂的长明灯,你是魔界的走狗!”

“魔界走狗滚出三清墟!”

“魔界走狗滚出三清墟!!!”不知谁起了一个口号,瞬间一呼百应,引动无数学子与之附和。

在窗口侧边暗暗观察楼下鼎沸的翼翼,退后两步转身向林苏青道:“各宗院学子汇聚楼下,想让你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林苏青不为所动,继续专心于雕塑定瑞的幼角:“我灭不灭灯与他们何干。”

“他们关心的是天瑞院的情况。”翼翼道。

“灭的是天瑞院明堂的灯,天瑞院与他们也没有关系啊。”

将翼翼噎得默不作声,他在等,不过他所等的并不是这一些学子的质问,他只是需要他们帮他把这件事传开,他要等是值得他回答的那些……神。

因为他的沉默,因为那堵谁也闯入不了的结界,楼下的喧闹声愈发沸腾,说什么都有,各有各的猜测,一句也不能入耳。

“嚷什么嚷!再嚷就一把火将你们当成兔子烤!”夕夜叉着腰站在窗口指着楼底下怒喝一声,底下顿时鸦雀无声。

林苏青不经意向夕夜那边抬了一眼,见夕夜转身回来,他即刻便收回了目光,夕夜尚未走近,窗外边底下的那群学子们便有吵嚷上了。

夕夜停下脚步,拧着眉毛闭着眼睛粗出一口重气,按捺住一腔怒气,而后才继续超林苏青去,说道:“小青青,这样拖着也不是个法子。你快想想如何应对。”

“悠悠众口并非我想堵就能堵住的。”林苏青漫不经心的说道。尽快在以熄灭长明灯试探狗子真相前,他并没有想到熄灭的后果,招来这些非议也只是他临时想到的一个计策。

“小青青,无论你是无心还是有意,反正灯已经灭了,你就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就是了。”夕夜原本还能平心静气的谈事,却愈发的被那些龌龊的猜测污了耳朵,气得来回踱步,烦躁不已,“我真他大爷的想下去撕烂他们的嘴!”

“别急。”林苏青冲着钻好的一端用力吹了口气,吹开那些钻出的粉末,从容不迫道,“等就是了。”

“等?等什么?等谁?”夕夜刚问完,外面一阵哄闹传来,扰得他不胜其烦,旋即转身向窗边去,正要开吼,一眼瞧见了底下的天修院掌院芜先生与天武院掌院孔戮先生,“诶?”

夕夜扭回头向林苏青道:“小青青,天修院与天武院的先生们也来了,看起来事情还真是闹得不小哇。”

“是呀,真是越来越刺!激!了!”狗子斜眼看着林苏青,阴阳怪气的说着反话,“就是不知道某人能不能自如的收场。”

林苏青欣慰的挂着笑意——正好,恰恰是粗制一支笔杆的时辰,他将原先从夕夜尾巴尖儿上取来的毫毛装入定瑞幼角所制成的笔杆内,在交接处凌空以指尖画下一道符文,指尖停,符文完成,金光一闪变成了一排墨色的咒文,环绕于笔杆接收毫毛的接口处,算是封印紧实。

“追风。”他又改口如是认真的唤了狗子,“天瑞院明堂的不熄之火熄灭的消息,该是传遍三界了吧?”是确认,不是问请狗子的意见。

……

三清墟山下,题着大字的石碑所落的圆环广场边缘,立着三名黑衣黑袍的身影,袍子上的宽大的帽子将他们遮蔽,只露出下半张脸来,猩红而单薄的唇,在黑的衬托下,阴邪悚然。

立于最前方的那个身影最为瘦小,甚至有些佝偻,于他身后的两名身材比之高大魁梧太多,他们作势去破那圆环广场上的八卦阵法,一举步便被最前方的那个瘦小的黑袍人抬手制止。

那抬手,宽大的袖口滑落而下,露出感受如轱辘的手臂,皮肤干瘪且发暗发黄,仿佛蒙了一层灰。

“等。”声音嘶哑却尖利,仿佛嗓子被紧紧拉扯成一条极细极细的缝隙,声音便是从那点缝隙之中挤出来的似的。

……

而与此同时的三十六重天宫之上的凌霄宝殿内,天帝屏退侍奉两侧的仙女与天妃,双手垂搭膝头,正襟危坐的似等待着什么。

此时,忽然飞来一只仙鹤,落地时化成一位佼佼的素衣仙女,她的到来显然出乎天帝意料,显然天帝所等的并不是她。

这位仙女没有像别的神仙参拜天帝时那样行下大礼,她只是双手交叠于身侧轻轻福了一礼,和声道:“天帝,天尊希望天界能够尽快平息此事。”

天帝听完她的传达,泰然道:“你且回复天尊,已做安排,请天尊无须心忧。”

仙女再福一礼,起身直立便转身扶摇而去,化回窈窕仙鹤,拨云直奔金顶。

……

“来了!”夕夜一声大呼,连忙转身跑回案桌前,双手按着桌面趴着腰急切地与林苏青道,“小青青,那两个老头在开始解阵了!”

狗子听了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我可先说清楚哈,以我现在的灵力,这结界可挡不住他们俩。你且得自己想法子,我是不会与他们交手的。”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省得又上升成丹穴山神域扰乱三清墟了。”

“解开吧,让他们上来。”毫笔在指尖旋出一个漂亮的圈迅速重新落回原处,十分称手,他很是欣慰。

“上来?!”夕夜喜色爬上了眉梢,“你有主意了?!”

乍然想起狗子前一句话,他满眼放光,激动道:“是要与那两个老家伙打一架吗?!”腾地站直了身开始摩拳擦掌。

第二百六十八章 明枪

见夕夜按捺不住心头的莽撞之气,林苏青无奈地笑着垂首摇了摇头,他起身走出案桌,问话狗子道:“你早早的设下结界,防的是魔界来袭吗?”

“你在怀疑什么有话直说好了。”狗子昂起高傲的小脑袋,目光俯视着林苏青。

“没有怀疑什么,只是随口问一问罢了。”林苏青背着手往楼下前去,夕夜连忙跟着他去了,路过时定瑞让开两步没有一起跟去。翼翼看了看定瑞,看出它并不打算下楼,忖了忖便自己跟下去了。

整个二层小楼,便留下了定瑞、狗子,还有一直坐在一樽落地青花瓷器旁的姑获鸟,她往花瓶后躲了躲,屋子里满是神气,她有些发虚。也想跟去,却又觉得下去恐怕要成为众矢之的,毕竟唯独她是个妖怪,是个不被妖界纳入籍册的恶妖,怕是有命下去却没命回来。

定瑞与狗子相视一眼,接着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姑获鸟,姑获鸟被他俩的眼神吓得当即化成一缕轻烟,花瓶之后顿时只剩下一小截白骨落在地上。

狗子与定瑞再度默契对视,它们对于林苏青,彼此各有秘密,却也彼此心照不宣。良久,狗子忽然开口道:“你别指望从我这里问出子夜元君的下落,我也不清楚她在何处。反正,你我都晓得了她还应该还活着就是了。”

“不是我不来告诉你,我知晓得并不比你早多少,况且我有任务在身,岂能私自跑来三清墟?”狗子起身走向楼梯口,而定瑞则正好站在路口上,于是它背对着护栏坐下,也不打算下去,而是与定瑞接着聊起来。

“我们能做的微乎其微,且看他自己造化吧。”狗子说完,沉默了片刻,俄尔问道:“倘若他当真……你如何看待?”

一直看着狗子的定瑞,朝楼下深深地望着,没有回答。狗子也望着楼下,喃喃低语道:“我也是,但我们也有所不同。”大约是出发点的不同,怀着不同的初衷。或许曾经是相同的,但是现在,狗子认为它比之定瑞有着不一样的地方。毕竟,它已经不是像定瑞那般,只终于子夜元君独一个。

……

林苏青一行刚下了楼道走到紫水阁一楼,便与刚步入紫水阁的两位掌院先生们打了照面。

紫水阁与别处的学子寝楼不同,它并不大,并不像别的宗院那样分许多层楼,有许多间厢房。紫水阁只有独一栋,六角撮尖顶罩着的三层小楼,每一层楼只有独一间房,每一间房内都是分着前厅、内室、与后房。不过这三间房并不是独设,它是在紫水阁内的三层复式小楼,三层楼之见是木制楼梯相通,以门相隔。

论起来实质依然与天修院和天武院一样,一处寝房住上两三名学子。只不过天瑞院的一处寝房比之大上许多,每名学子的空间也多出许多,且是将门一关便拥有独立的空间。

仿佛在天瑞院创办伊始就已经决定过今后不会招收多少学子,一处楼阁三间房,不就是每一届招收至多不超过三名。

因此,居住在二楼的林苏青,打头刚下来,转过拐角没出几步,就见芜先生与孔戮先生各自带着两名弟子,转过了走廊准备上楼。

不巧碰成了僵局。

林苏青单手负在身后走的,此时恰是立在楼梯之上,不过是寻常的挺拔,恐怕已经不小心变成了居高临下。

单单是他一个人便罢了,不巧他身后还跟着不少,夕夜与翼翼,还有隐于暗中的洛洛,谁的姿态也不差。芜先生与孔戮先生随身的学子必然都是各院的佼佼者,可比之夕夜与翼翼两个,他们输了不止七八分。从而,林苏青也赢了,便成了别有用意。

芜先生的脸色已经铁青,他轻咳一声,肃清了嗓子。林苏青侧身与夕夜温和道:“夕夜,你怎可失了礼数。”

夕夜一诧,随即恍然大悟,但他并不上前去,而是依然立在林苏青身后,就地向楼下的芜先生垂首捧手过顶,恭敬道:“学子夕夜拜见芜先生。”

翼翼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两下,孔戮与一旁蹙紧了眉头,芜先生已经是气得胸膛起伏,不过这些细节,轻易不能察觉。

埋着脸的夕夜斜勾着唇角狡黠的笑着,心中暗暗将林苏青实实在在的夸了一番。

这一拜,他听的是林苏青的话。他是天修院的学子不错,可是他首要听的不是天修院掌院先生的话。

林苏青不卑不亢的微笑着下楼去,边走边捧手赔罪道歉:“舍弟少不更事不知礼数,还请二位先生海涵。”

芜先生的眸子霎时跳了跳,且连对许多细节之事不大敏感的孔戮先生,亦是愕了一瞬,他们都知晓夕夜的真实身份,区区一个化名岂能瞒住他与生俱来的力量。而林苏青这个凡小子显然是知道他们知晓,故意说的这番话。可是,能骂他吗?不能。如何骂?是狗仗人势?还是人仗狗势?哪个也骂不得。

芜先生与孔戮先生负手立定不再前去,只等林苏青一行下楼来恭迎,算是平他一局。

林苏青大步迎上来,掸了掸衣袖,拱手行了一个谦逊但是不隆重的迎客礼,道:“在下林苏青,有失远迎。”

拱手前,他抖了抖手,将宽大的袖子抖落下去。这一动作,令芜先生与孔戮先生当场怔住了,登时看向翼翼。

翼翼的面色从方才刚来紫水阁就始终是苍白发灰,这时更显得暗沉,她不得不回应道:“这位是天瑞院现任掌院先生——林苏青。”

与天修院榜十一郭敏一战,在场的都知道他不过是会用幻术的凡人林苏青,怎的……

更令二位先生怔愕的不止如此,而是——倘若不是他故意显摆,他们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穿的是天瑞院的鲛绡衣。他一个凡人,居然震住了鲛绡衣的光华,不,是盖住了鲛绡衣的光华。他果然不是一个凡人。

“那是……”天修院的学子也识出了他那一身衣裳,“鲛绡衣……”

“哦。”林苏青故作察觉低头看了一眼,随即道,“先前一直穿的是白虎神尊换下的皮毛所制的偃月服,这才刚换上的掌院官服,巧的是正好合身。”还是借势。

不过有心人怕是要误当成挑衅。

芜先生与孔戮先生没有相视,心中却已经有了交流。

“方才一片大乱,我以为魔族作乱,原来是林苏青林先生。”芜先生看似和颜悦色,实则出言极具讽刺,而后道,“林先生,三清尊者请你前去……议,事。”

字音落脚处处不怀好意,分明并无过节,却已经生了如此这般的敌意,恐怕不是因为他方才的借势。

第二百六十九章 暗箭(第二更)

林苏青明显感受到了天修院的芜先生已经对自己心怀偏见,不过他依然不卑不亢的挂着微笑:“有劳而为先生亲自传讯。”

他当然知道他们不是为了传讯而来,当然有着更紧要的目的,可岂能在明知对方怀有敌意的情况下说破呢,今后有的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何况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掌院先生。

而那两位掌院先生却不领他这份看破不说破的情分,特别是芜先生,只当他是故意奚落。于是挑明,却并不指着林苏青挑。

“来时看见了昔日的追风战神所设下的法界,还以为它捆住了为祸作恶的魔族。”芜先生貌似和气笑道,“未曾料想原是追风战神看错了眼,误将井绳当作了草蛇,使我们也跟着虚惊了一场。”

字字句句都是贬低,林苏青无暇与他生气,反倒在心中感慨了一番芜先生的小肚鸡肠,难怪狗子瞧不上他,不知这点度量如何做成了一院之主?难道三清墟是看实力比出个先生?

岔神了,岔神了,他暗暗叫醒自己,便向芜先生与孔戮先生拱手作了别:“既是尊者们传唤,委实不敢怠慢,还请谅解招待不周,二位先请自便,待我前去见过尊者们,即刻回来。”

这等于说是你们要闲得没事儿就先玩儿着,朕去去就回。

此而能忍孰不可忍,此必不能忍,笑里藏刀林苏青见惯了,他没有多看便侧首点了点头与他们擦身而过。

这已经不是被误会,是他将挑衅摆在了明处。

“林,先,生,你还年轻,奉劝你一句——多交友,少树敌。”芜先生侧首回眸以眼尾盯着擦肩而过的林苏青道。

林苏青却是故意的转身笑眯眯地佯作不解道:“哦?在下自以为宽以待人,不曾在竟无意之中树了敌人吗?这我还真的不知道,这……”在旁人眼中好不狂妄,“哦!若是我林某招待不周,或是有出言不逊抑或唐突之处,还请芜先生多多包涵。”

在场没有蠢人,他这一番装腔作势,没有谁看不明白。天修院的学子几次想出手揍他,但被芜先生一尾余光制止。

芜先生皮笑肉不笑道:“与我们为敌,于你有何益处?林先生是聪明人,想必不会不明白此间利弊。”

林苏青微微颔首,礼貌而道:“多谢提醒。”随即转身便去了。

孔戮先生与天武院的弟子们莫名的看着,嗅出了硝烟气息,却也不明所以:“这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没有说出后半句话来。

“年少得志,难免轻狂。凡事不切实际只管想当然,要不说是乃三大不幸之最呢。”芜先生颇具轻蔑的勾了勾唇角,以为自己不会与此不幸之人计较,却是愤怒溢于言表。

见芜先生愤然离去,孔戮先生乐了,他朝着膀子乐呵呵的看着他们前后离去背影,夕夜跟上去时,还顺带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孔戮。

孔戮觉得有点意思,他与芜先生原本的确是赶来阻止不可预料之事,然而半途被尊者的信使截住,叫他们通知林苏青去觐见。芜先生的话说得对也不对,但是芜先生对林苏青的敌意实在过分明显了,思来想去,其中的缘由只可能是源于追风神君吧?

林苏青在吏司处考核备案时追风神君现身了,今下他熄灭了天瑞院明堂的不熄之火,又在紫水阁出现了追风神君所设的法界。不论是出于守护,还是监视,林苏青这小子处处能捎带出追风神君,这已经足够气煞芜先生了。

牵出了芜先生对追风神君的怨怼,有趣,仅仅这件事有趣而已,不过他还是不能光明正大的表示有趣,更不能在这样的时刻笑出样子来。

……

目送着楼下陆陆续续的离开,从人声鼎沸到只剩下幽梦与科林杵在门口,一直到幽梦与科林也先后脚离开,翼翼才返回楼上去,向狗子询问道:“明眼人都知先生对芜先生是挑衅,神君可知先生这是为何?”

狗子撇了撇最继续坐起来,打着哈欠道:“我若是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岂能纵他灭了不熄之火?”

“这小子犯起倔来,谁也没辙。”狗子起身晃着肥滚滚的屁股,踏着小碎步颠颠儿地溜达去林苏青的内室,想扑跳到床上去卧着。

“子夜元君的不熄之火熄灭,神君却还能如此气定神闲?”翼翼走出两步算作追它。

“不然我还能如何?难道我要急得去撕了他吗?”狗子扭头叹了下气,随即一个猛子蹦上床去,衔住了叠好的被子一角,拖散开来铺着,上去踩了踩,软趴趴地,才就此卧下。

哈欠连连道:“子夜元君不也交代了吗,这都是命,宿命两个字你能解?”

“省省吧。”狗子眼皮耷拉的,几欲闭眼睡去,下巴平搁在被子上,含糊不清的道,“他自己要作死那就让他死,他若是想活命,他肯定比谁都惜命,既然谁都管不了他,那还管他做什么?既然子夜元君都发话是宿命了,且纵他随便浪去。”

“追风神君。”翼翼忽然持重道,“你是不是也已经知晓了先生的身份?”狗子听得一眼瞥去,而她继续说道:“是否正如我猜想的那样?”

……

那厢正争执,这厢林苏青与夕夜再过一条凌空绳索,便能抵达三清墟尊者们锁在的三清殿。

一条两指粗细的麻绳牵着两边的悬崖,林苏青站在山这头,与三清殿隔着深不见底的幽幽山谷面对面相望。此间的山谷深不见底,只能看见四周山峰绿荫如盖,披了全山,而底下的深谷,漆黑一片,有风冲上来,飒飒的凉,冲得绳子微微晃荡。

“夕夜,就送到这里吧。”林苏青止步回身道,“你当下还有你该做的事情。”

夕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对面的三清殿,碧瓦朱甍,恢宏雄伟,却是那山谷他看着危险,当即抬手欲召出极乐弓来:“我送你过去。”

“不必,你不要在三清殿前动用极乐,于大于小都不利。”林苏青劝阻他,“我自有办法过去,你回去吧。”

“我不!”夕夜一口回绝,但既然林苏青说他有法子那就肯定有法子,他收了手,“那我要看着你过去我再走!”

第二百七十章 进止难期

飒飒冷风从山谷底下冲上来,将立在悬崖边的林苏青与夕夜的衣袂吹打得飘飘荡荡。云气似纤尘腾起,将连接两地的窄绳索遮蔽得模模糊糊影影绰绰,只能偶尔看见一点一小段。

寂泠泠而生风,雾袅袅而笼云,且看那不过二指宽窄的绳索,浅浅晃荡。这里是寻常的飞鸟所飞不到的高度,若是掉下去……若是掉下去……

“不行!我送你!”夕夜脑勺一拧,心一横,“这回我不听你的!要你听我的!”

少年清亮的音色在山谷之间回荡,即使声音越荡越浅,但气力依然凝聚一注:“不过是用极乐送你过路,就要算我招惹了三清尊者么?!没这样的道理!”

“夕夜。”林苏青喝止夕夜,他极少这样严肃的同夕夜说话,“回去。”

“我不!”夕夜也极少这样固执的违抗林苏青。

“听话。”

“这回不听!”少年原先束扎规整的头发因为无数次的战斗而凌乱失形,原先明俊白净的面庞也沾满了灰尘混着浑浊的汗水,“底下这么高,你死了怎么办!”

“三清尊者只传了我去,此时此地你以极乐送我,于你于妖界,都不利。听话,就送到这里吧。”

“我不管!”风故意去撩拨他散乱的发丝,尘沙故意去迷花他的眼睛,他不顾,他什么也不顾:“我不听你的!”

这一声,风都被他震停了,且看绳索,好似也静止了。

忽然的静默总是令人心慌且紧张,然而此时的静默却难得的令人舒心而安详。

“夕夜,你信我不信?”沉默了许久,林苏青轻轻浅浅的开口问道,声音比风还清朗。

“我信你,但我这回不听你的!”他固执,他执拗,他坚持,“你少扯别的胡诱我,我这回不听你的!”

“我说我能过去,你何不信我?”林苏青这回是真的笑着,“那这样,你预备着极乐,如若我不慎失足,想必以你的速度还是能救我。”

“我不……”

“夕夜。”林苏青当即阻断他的话,“你知道,我并非真的凡人。”大概只能以这样的理由阻止他出手吧,夕夜是断然不能在三清宝殿前动用极乐的。

据说极乐乃妖界祈帝的法器,不论夕夜是如何得来的,极乐本身所代表的立场与意义是非比寻常的,他若意气用事在三清宝殿前动用,很难界定三清墟会不会借此与妖界提什么要求。

毕竟据史料的记载分析,迄今妖界虽然不争,妖界潜在的实力实则是令天界也不得不避让三分。而三清墟,虽然立的是身在三界内,不归三界管的招牌,可归根结柢三清墟是基于天界为创办背景的。

何况,但凡有一丝一毫可以可以制约妖界的机会,想必天界是断然不愿意错过的。

“你快别耽误时辰了,原本灭了不熄之火可能就有罪罚,再晚去了恐怕尊者们还要加罚于我。”林苏青想摸一摸夕夜的头,可是夕夜的个头转眼快与他同高了,于是他降下手拍了拍夕夜的肩头,“也当是考验考验你的功夫。我去了。”

林苏青语罢转身向悬崖迈步去,他立在悬崖的最边缘,凝了凝脚下万丈深渊,眺了眺前方被云雾遮蔽的三清宝殿,说不紧张是假的,说有信心也是假的,但不得不去,说是考验夕夜,不如说是考验自己。

夕夜屏息凝神的看着林苏青脚步,抬手召出极乐,严阵以待,生怕呼吸之间就错失了救援林苏青的时机。

林苏青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只会令夕夜更紧张,好不容易劝下他,万一他再犯执拗,可不再好劝。

他默默运起了心法,他摈弃杂念,意守丹田,将千里之光自双目下注,使灵力打通浑身经脉,使筋骨和柔,使百关调畅,使体内产生浮劲,使浑身因此而如同有一缕丝线从头顶贯穿脊椎,将他轻轻提起。

凝神照气,生武火采阳识神。要过这条索道,须得凝神静气,最难在控制念想,念起则火燥,念散则火散,以武火识神,火起则须以孬种元神所为文火去温养,去辅助,去保持平衡。

从而使得意念树而不紧,松而不散,似是乃是,自然而然。

起一步,晃气海,抖丹田,动无常则,犹如浮动于水波涟漪之上。

召出极乐的夕夜眼神直愣愣地看着林苏青缓缓前行,每去一步,轻轻浅浅的踩在绳索上,却如踩在静如平镜的湖面上,点出层层涟漪。随着他看呆了去,极乐于他手中化作淡淡薄碎的扬沙似的粼粼光点,散去。

风且吹着,绳索且晃荡着,林苏青的脚下仿佛自有一条平坦的大道,不为任何所影响。

夕夜惊奇,他惊奇得想开口扯上粗话骂他一句:“你他大爷的居然这么厉害?”这是狗子原先常说的,他原先不理解,现在他总算明白了狗子为何总是那样骂小青青了,骂得真是好极了。

可是他现在不敢骂出口,他怕万一……万一打扰了小青青,万一呢……

“夕夜,回去吧,做你该做的事情,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山谷寂泠泠的风将林苏青的声音吹到夕夜的耳畔,又不像是风吹来的,一刹那仿佛就是在耳旁说的。

夕夜不禁四周望了又望,不在身边。

“哦。”他低低应了一声,望了一眼林苏青若危若安远去的身影,知道云雾遮蔽了林苏青,叫他再也看不见,他才鼓着一边包子脸不服气且丧气,既担忧又不舍的、一步三回头的不甘心的走了。

“你他大爷的要是不活着回来,我说什么也要拆了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我才不管他是什么三清墟四清墟呢,就算是五清墟六清墟我祈夜也照样拆!”

心里这叫一个气,走出老远顺手一拳打在一棵树上泄气,瞧着震下一地落叶,他连忙缩回手,生怕这一拳的力道传出太远震到了林苏青。

洛洛倏然从一棵大树后面现身跟随在夕夜的身侧,小声而恭敬的提醒道:“小殿下谨防隔墙有耳。”

“怎么的?!听去了又怎么的?!当着面我也这么说!我祈夜就这一个兄弟,他三清墟赔不起!”

不说还好,一说见他更气。洛洛匆忙低下头不再说话。

……

关于作者君为何阻止月票红包

回国第二天,来不及调整时差,就开启了我漫长的偿还欠更之路。

8月开书,10月上架,转眼间已半年,各种声音纷至沓来,但我说过,无论如何,我会坚持。关于一些评论(或者说攻击),曾经介怀,曾经愤慨,如今回头看去,一笑置之,做自己,随他去!

这一年,对我来说,也算是经历了许多。

开始尝试着走自己喜欢的路,尽管艰辛,但人生不如意本来就十居八九,权当历练了!

从环境到心境,都在适应,都在学习,都在成长,个中滋味,百感交集,但至少,我坚持下来了!

如果一定要对我的2017进行盘点的话,除了以上种种,对我心境的洗礼,应该是在圣保罗时有幸参加了当地青年联合会的一个晚宴,其中有位长者的一番话语,振聋发聩(关于慈善,之前开过单章)。

所以。

接下来,我要为自己的人生重新做一个决定,并且努力坚持。

我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这个世界传递一份善意,业务力量有限,但我会尽力。

所以。

本月起,请各位读者大大们,不要再发月票红包(当然,订阅产生的月票以及保底月票,还是希望能投给尘骨,感谢),并恳请您,将发月票红包的钱,以慈善的名义,捐给有需要的人,同时,请您将每一分善念,传递给您身边的人,因为慈善的真谛,就是传递,就是影响,让更多的力量汇集,让更多的善念蔓延!

至于我自己,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资助、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同时,我希望有一天能以渊源阁的名义,去成立一个慈善基金,去传递这一份善念,所以,期待您的加入,感谢!

由于刚刚回国,而且春节将到,所以,这一切的计划,应该会在三月中旬开始启动,希望能够得到你们的支持以及参加,如果有好的建议,也希望可以建言献策,让我们一起把“慈善”这个名字落到实处。码字之余,我会尽量抽时间去群里参加讨论,然后,尽快实施。

感谢大家!

第二百七十一章 生死时速

而这头云壑之中,林苏青四平八稳,从容不迫的缓缓行走着,落步如轻点湖面,漾开粼粼波光,忽然,自山谷底下猛地旋起一柱风!越旋越猛,越旋越高,直冲着林苏青脚下冲上来!然而四周的林荫却片叶未受影响!

有古怪!林苏青当即从袖口抽出毫笔,凌空绘下一张敕邪令,向下压去,试图以此等高阶符令前去镇压。但他有自知之明,恐怕自己灵力有限,为了以防万一,他旋即将笔横在指间捏决生法。

顷刻,只见他周身上下瞬间散出莹白的光辉笼罩了一层蝉翼似的薄盾,将他包裹如完卵。

脚下的绳索被飓风冲得晃荡不止,林苏青连忙从脚底涌泉穴抽起力量,使得身体获得最大的向上的浮力。他快步跑起来,只是偶尔点一脚绳索以此借力。而点的那一脚尤为关键,绝非随意一落,随意一起。如果落脚不稳,绳索一晃,便会将他的力量荡散,令他失去平衡,便很有可能因此失足落下。

因此,他每落的一脚虽然看似轻矫,然实则慎之又慎。

霎时间他步履轻疾,犹如落叶浮于风隙,看似飘飘荡荡摇摇欲坠,却始终维持着前行。

可是!山谷之下的那柱旋风偏似特地盯住了他似的,见他愈是迅疾,几乎追不上他的步伐,便立刻拔起来像鞭子一鞭又一鞭的抽打他,并更迅猛地追着他向前旋去。

眼见着那柱风越逼越紧,越紧越近,风柱更是分出四五柱,五六柱风鞭,阻拦他,抽打他,试图缠住他,将他拽下无底深渊。他一刻也不敢松懈,只管一鼓作气向前冲,步法百变,飘忽若神。

“这是防御型阵法?还是主动型阵法?”林苏青心道,“我是奉尊者的传召而来,阵法作何会攻击我?”

他一边凝神寂照,将灵气下照丹田,踏风飞驰,还一边运作真气如甘露灌顶,通达全身经脉与血髓,使外加的庇照更为坚固!

刹那,风大作!不止是追在他脚下的飓风柱,还有于绳索之上的高空之中,原本袅袅的云雾此时也忽然聚得更浓,浓到蒙住了他前方的视线,遽然看不见一丁点绳索。

“这不像简单的防御型阵法。”他心惊道,旋即飞速捏决,诵念起诀法:“风气者飞廉也,皆我之真意。八面来风!勿忘勿助!”

当下诀法生效,召动掌管八面风向之灵,适才狂作的飓风,顿时因为诀法而变小了些,但仅仅只是散去了方才分裂出来的风鞭,而仍然留着一柱旋风追赶他,试图将他带下山谷。

肉眼可见的只是那些风鞭忽然散去了,然而实际上,如果能够看见,便能清楚其实在诀法生成时,瞬间便有透明无可见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是它们冲散了那些扬尘拨土的风鞭,亦是它们使异风得以平衡,令产生异风之处恢复自然。

饶是如此,林苏青仍然不敢大意。可是云蔼无际,实实地遮住了前方的绳索,他看不见也感知不到,唯能凭靠怀揣的迷谷树枝,在迷谷树枝的指引下,一刻也停留的向前飞驰去,可谓步步赌命!

他灵力浅薄有限,但眼下哪能有暇心去顾及是否应当留存灵力以备后患,他只管拼尽全力向前驰跃,但凡迟疑一步恐怕就要被脚下的旋风拽住拖入寂寂深谷。

看见了!

他乍然一眼从白茫茫一片中看见了前面影影绰绰的三清宝殿,快到了!

与此同时,前方遮蔽的浓雾突然迅速散去,本以为考验将过,即将脱离阵法,孰料眨眼就见着那连接着三清宝殿那头的绳索突然断开,迅速地往山谷下坠落。眼见着前方无路可去,再去便是踏空坠落,但不去,亦是坠落!

“莫非是幻术?”林苏青灵光一闪,他把心一横将双眼一闭,悬着一颗突突狂跳的心,赌着命依旧跟随迷谷树枝的指引继续向前。左不过是落下去,何妨一赌!

呼!猛地有风啸声打耳旁刮过,是来自山谷的飓风的攻击,林苏青闭着眼睛仅凭着知觉去感应,去躲避。

他在心里回忆着方才模模糊糊所见到的三清墟,估算与那端的距离,一往无前。蓦然他乍然感觉脚点得比先前稳当,踏实之下更是传来脚踏实地的感觉,他这才睁开眼,一看果不其然,他已经成功抵达了对岸。

眼前正是宏伟雄大的三清宝殿,这脚踏实地的感觉,是真的,他回身看去——

那条绳索还在,云雾依然袅袅蒸腾,朦朦胧胧但不遮眼,风依然飒飒地响,凉而不猛。一场惊心动魄,到头来仿佛一切如初,仿佛他尚未出发。可是狂跳不止的心脏,是在真真切切的提醒他,方才的的确确经历了一场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危险。

他心有余悸的回过身抬头望向肃穆的三清宝殿,那来时的山谷飓风,与消失不见的绳索,会不会是为了阻止擅闯三清宝殿的莽撞者而设下的?可是,他并非擅闯啊,他是奉命前来。

那……是故意针对他?

不,也许并不是。也许只是对来者的考验,是无论谁来都一视同仁,必须闯关?即使是奉命而来,也须得自行通关?

拿不准到底是何用意,他只知道他险些真的将命送在这里。恐怕只能进去与三清墟的尊者们见上一面,才能知晓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了。

三清宝殿并非直接座落在地面上的建筑,须得先登上有极长极陡的一条石梯,林苏青并没有立即上去,他立在石梯前仔细数了数,统共有九百九十九层台阶,怕是又有什么阵法。

有了前车之鉴,这回他没有了先前那般的掉以轻心。

“原以为只是传我来问话,或是降罪责罚,没料想却要趁机取我性命。”林苏青心道,“无论是有意,还是本就一视同仁,我若过不去,与前来送命有何分别。”

所谓破例免试招收他这名学子,然而到此一步,怕是并不比真才实学的考上要简单。何况他原本要考的天瑞院,并不在意武试,恐怕直接考还比来“闯阵”要容易许多。

第二百七十二章 以幻制幻(第二更)

他忖度片刻,抽出毫笔凌空画下一只狸猫,笔起笔落,倏然一只黑猫乍现,立刻显形矫捷的跳落在石阶之上。

黑猫平静而甜美的舔着爪爪和肉垫,然后刮了刮胡须蹭了蹭脸,忽然它起身走了两步,并上了几层石阶,背对着林苏青坐下后,它扭过头来安详的舔着身后黑得发亮的背毛。

一切平静,没有起任何变化,却直觉其中有诡异,恐怕不是一般阵法。林苏青心有狐疑的举起左脚悬于第一层石阶上方,迟迟不落。

方才厉过一险的余悸还未缓过来,体力消耗大半,这九百九十九层阶梯上若是发生什么诡变,只怕会应付不下来。

他随手一挥,将那只黑猫挥退成一笔泼墨于空中散尽,随即他执笔画出一只巨鹰,纵它展翅,他当即一跃,跳上鹰背,随他扶摇直上。不料,猛地一道气压当头盖下来,那无形之中的压力使上方的空气化成气流,气流化成无数根气针,只听刷刷刷如滂沱大雨似的声音,便有无数的气流刺下,他驾着飞鹰,躲避不及,手背被划破了几道血楞子。

飞鹰被气针打碎,凌空散成空墨,危险之际,他挥笔大甩,并不画什么事物,而是空甩毫笔将灵力具现成墨水甩出,变成一层层向前向下的踏板,他飞身跳去,踏着一笔笔灵墨化成的墨石似的空中石板,每踏一块,便瞬间散开,他仿佛是踏着袅袅的黑雾在向前去,不敢设得太高,谨防再被击落,高空落下于不会飞他,实在危险。

可是,就在他即将要落脚在台阶上时,原本向上的台阶霎时向内扭曲,仿佛是被掀起来了,迎头拔起,向他盖来。

“幻术?!”他毫笔于之间一转,捏决一喝,“破!”随即向前猛冲,怎料,破诀却并没有破除眼前的幻术,而是掀起来盖住了半边天石阶突然破碎崩塌,碎石如大雨铺天盖地的落下来,有大有小,密得看不清路。

他必须躲,明知是幻术也必须躲,因为一旦被它们砸到将如同被真正的石头砸到一样。他一边躲避一边心道:“难道是设想来访者能识别幻术,且有破解之法,所以特地将第二个变化的启阵设成了‘破’诀?”

“不,这恐怕不是简单的防御型阵法了。”石阶两旁的参天大树也纷纷向内倒下,脚下的大地仿佛是一个想要吸纳万物的巨大黑洞,林苏青持毫笔双臂交叉格挡在身前,以防止被那惊人的吸力吸入黑洞,可是仅仅是他,如何能低档,即使他不想去,站得如松坚挺,可是脚未动,地势随着下陷于吸入也将他带去。

想来,即使是防御的可能,但三清墟的尊者特地传召他来,明知他凡胎肉体却不解开阵法,恐怕是想试探他的实力?

可是,这一个接一个的阵法,皆是打的死招,倘若无力招架结果必死无疑,即使是正儿八经的参考,也未曾对应试学子下死招啊!考不过可以回去待一百年以后再考,可是眼下若躲不过、挺不过,就是命丧于此。

依他来到这边世界所经受过的那些来看,他不得不以恶意去揣测三清墟尊者传他来的目的。

他熄灭了不熄之火,他释放了魔神蚩尤归来的讯息,他还是被天界视为肉中钉眼中刺的祸患。恐怕三清墟的尊者果真从所谓的破例入学就已经在盘算着如何让他死了!

怕是要借此机会让他死得名正言顺,也好给丹穴山一个体面的交代?

脑子里不停地转动着,他的手上和脚下可是一刻也没有停。气流化成无形无色无味的飞针,树叶变成了一支支燃着火焰的飞箭,于他耳畔呼啸擦过,他不停地画出盾牌去抵挡,他不停地捏着诀法尝试抵抗那莫名的吸力。

一瞬间,忽然天地颠倒,他脚掌朝天倒立在空中,而头顶下房的天空霎时变成了熊熊火海,火焰炙烤着他,越窜越紧,仿佛那火焰再稍微窜高一点,就要吞噬他的脑袋,可是火焰偏偏补窜那一点距离,仿佛是故意耗着他。

“对,这是在故意耗我!”林苏青霎时醍醐灌顶,却在他想通的这一刻,头顶下方的熊熊烈火猛地燃烧得更旺,当真往上窜来,几乎是同一时刻,他所穿着的鲛绡衣最外层的纱衣自行脱下,旋转着越旋越大,似天塌盖下大地,盖住了底下的火焰,而后迅速回到了林苏青身上。

林苏青只惊了一眨眼,便无暇去多想,因为天地又颠倒恢复,他又是脚朝底下:“该怎么破解这个阵法,该如何才能顺利登上三清宝殿?”林苏青研精竭虑的想着,越急他越是想不出对策。

“我来了!”倏然一道熟悉的声音破空而来,林苏青循声回望,只见一小节骨头破开了旋转不定的空间朝他飞来,眨眼化出姑获鸟的原形来,她飞来便抱住了林苏青软在他怀里。可是她这一抱,却将林苏青脱离了天与地,悬浮在半空之中,便少去了许多幻术的桎梏。

“你来做什么?”他脱口问道。

“来帮你啊?难不成来送死?”姑获鸟勾着他的脖子往上一跳,林苏青下意识的一弯手臂将她接住,她就这样轻飘飘的坐在林苏青的臂弯里。

“尊者只传了你去,而我是法器,我来并不坏规矩!”她如是说道,虽然貌似理直气壮,可是她非常担心被那些幻术伤到,连忙缩进了脖子,即使坐在林苏青怀里,也缩得比他矮去半个头,看上去像是林苏青于危难之中英雄救美似的。

“那好。”来不及思考狡诈的姑获鸟为何突然有如此肝胆义气,他肃然道,“你会飞,而我不会,你只管带我向三清宝殿去。”林苏青指着三清宝殿道,可是话音未落,那宝殿竟然忽然扭曲如漩涡,就此消失了。

“三清宝殿?在哪里?”姑获鸟没能看见。

“你只管向那方去。”林苏青直接指给她方向,言简意赅道,“其他的交给我!抱紧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阴谋?阳谋?

无非是幻术,在以幻象分身骗狗子去明堂时,他特地去紫霄阁内找到了与龙马有关的册录与书籍。龙马的原名其实是?疏(huānshū),原本生活在带山,它们全身是宝,可解天下奇毒。

尤其是它的角,就连药王爷的丹药在比之定瑞的独角时也不得不甘拜下风。但凡毒物,只需一沾即刻便能化解。并且,因为中毒已经身亡者,也只消用它的角沾一碗水,服下即可起死回生。

解毒之能众所周知,而解毒,实则只是定瑞的神奇之一罢了。天瑞院主修心法,辅修幻术与医法,而创办天瑞院的第一任掌院先生子夜元君,之所以不驯养其他的更擅长攻击的凶猛灵兽,偏是驯服世间仅此一匹的?疏,取名为定瑞,恐怕正是因为?疏的独角的另一个奇效——真眼。

倒不是说它的独角生着眼睛,而是拥有的?疏的独角者,能够借助独角的灵力识别出事物的本质,譬如识出对方的真实姓名,譬如今下林苏青正要用到的——识别真假虚实。

“天要塌了!如何是好?我还往前飞吗?”姑获鸟着急忙慌的问道。

“飞。”

“可是!”

“你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看。你仅仅是武器,你是我的随身之物。”林苏青不停地抵御并破解着袭击他们的幻术,一边劝慰害怕的姑获鸟,“一切危险是冲着我来的,与你无关,你不过是件物品。”

幻术,虚幻之术罢了,只要意志坚定,虚像便无法成真。当然,这只是对于术法之外的旁的来说,对于作为术法靶眼的林苏青,他是不能仅仅凭着意志力去忽略就能够躲避的。

因为此阵的幻术,虚实参半,他即使回避了虚的一部分,也还有真实的术法来攻击他。

“但愿有用。”林苏青心道,定瑞的幼角与夕夜的尾尖毫毛所制成的毫笔在他的指尖旋转着画着阵法,毫笔随着旋转越转变得越大。

其实姑获鸟不该的,她来了反而碍事,但姑获鸟到来让他明白了一件事,也不算白来。

“你到我身后去。”他反手将抱着他肩背坐在他臂弯里的姑获鸟捞到背后,将她背着,姑获鸟听话的抱紧了他,于是他这才腾出手来,以双手去启着手中的阵法,毫笔越变越大,大到他能扛在肩上。

他双手紧握毫笔,踏着飞沙走石当即一跃,跳上高空,持笔凌空一笔!毫端划过带出一笔浓墨,那是灵力的汇聚,当即如巨大的砍刀自上空劈下,劈向面前时而扭转着,时而塌陷着,时而向地底吸入,时而朝天上拱出的石阶。

一切虚幻顿时一切为二,露出石阶原本的模样。

“果然如此。”林苏青恍然大悟,旋即挥笔却切割扭转的树荫与四周畸变的空间,他心道,“既然是能够破除的幻术,必然不是防御型术法!防御型幻术只能暂时破解,而无法完全破除!”

加之以姑获居然能顺利通过索道,恐怕不是以她粗浅的修为过的阵法,而是阵法并没有攻击她。

林苏青察觉身后有异,他一个回身看去,之间原先石梯两旁的树木化作了猛兽正张着遮天巨口,吞噬而来,追赶着他。

他想到画下一道符令敕退它们,可是这里是三清墟宝殿前,寻常的符咒恐怕不会起作用,于是他当机立断画下了一道敕邪令,虽然他无法完全使出高等符令的威力,但敕退这些术法应当不难!

“姑姑,落地。”他吩咐道,手中不曾停过,仿佛披荆斩棘,他凌空画下一头雄狮,扑去与身后的“猛兽”厮打。

雄狮一口咬住了树木所化的猛兽的脖子,抵死不松口,并咬紧猛兽疯狂的摔打,使得猛兽顿时消散,扭曲的空间恢复平静,那些树木也落回原地挺立。

姑获鸟收了法力,带着林苏青落下:“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嗯。”林苏青林苏青摊开手,召回毫笔,毫笔回归之时,自行旋转,越转越小恢复如初,落在他指尖转动一圈,被他负手执在身后。

姑获鸟乍然睁眼,一看,眼前正是三清宝殿,她连忙转身一看,身后远山近树,底下是极长的石梯,一眼数不清有多少层。

她疑惑的看着,然后疑惑的看向林苏青:“这么容易?”

“不太容易。”

“可是你很快就破了阵法。”

“我只破了几个小阵法而已。”林苏青淡淡回道,的确不容易,“是阵法自己停了。”他原本打算落地后再继续破阵,却没料想一落地那阵法便不再纠缠。

“你如何忽然想到过来助我?”他负手身后默默将笔会蓦然问道,最关键的是,姑获鸟即使要找他,又是如何知道三清宝殿的方向的。

“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嘛~”姑获鸟谄媚道,可惜她睨去林苏青,他显然不信:“你不说实话,我就扔你去喂阵法。”

“这么残忍呀~人家不过是同你玩笑罢了,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姑获鸟对着食指,有些无辜有些无奈,嘟囔道:“好吧,我说实话。其实,是夕夜逼着我来的,倘若我不来,他就要将我挫骨扬灰,令魂飞魄散。”还非常郁闷非常愤懑非常气恨。

原来并非情愿,看来这个魂器还不够忠诚。

“不过,要是我早先知道你不会飞又这么危险,我也是会来的。”姑获鸟的马后炮来得并不受用。

林苏青估摸着时辰,已经不能再继续耽误了,于是与她说道:“你匿去吧。”

“会有危险吗?”她的神情看起来像真的担忧似的。假如是真的,不知是担忧林苏青,还是担忧她自己。

“未能可知。”

他摊开手,姑获鸟忧心忡忡的化成一缕烟,便见一截细长的骨头躺在他的掌心,他将骨头揣进另一只袖口内,便转身想三清宝殿步去。

倒是要看一看,这些尊者们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既然下了死招,却又手下留情,硬是将局面做成宛似在考验他。恐怕尊者们所盘算的并不是他的性命,而是另有筹谋,想将他做棋子。

第二百七十四章 怪哉

三清宝殿比之天帝的凌霄宝殿还要宏伟正大,不过,三清宝殿较少使用金漆彩器,多用玉石青瓦,以朱漆妆点。因此,虽也美轮美奂,但比之凌霄宝殿,三清宝殿要更为肃穆庄严。

此处多精巧于建造结构,到处是凌空建造的阁道,层台累榭,错落有致。柱子漆成金朱色,其上雕刻着祥云样花纹,飞阁流丹,精巧而豪华。可谓神工天巧,富丽堂皇。

在看见殿上平起平坐的三位尊者时,林苏青愣住了,这三位他曾经见过。

是在李天王的宝塔之内,那三通塑像。这里,三清宝殿的正殿内也是三通塑像,只不过此处的三通塑像栩栩如生。无论林苏青站在何处从何种角度望上去,都始终像是被他们注视着。

三通尊者的塑像在上寂然高坐,每一位身后都有两名为其打扇的小仙童。殿侧落地齐人高的大鼎炉,焚香袅袅,白雾飘忽弥散缱绻着微微檀香气,似有若无。

有一只红顶的仙鹤端然寂立于大鼎炉旁侧,隔着雾锁烟迷,睥睨着只身立于大殿中央的林苏青,他显得何其渺小。

“天瑞院林苏青参见列位尊者。”林苏青向殿上的三通尊者塑像恭敬的抱拳,俯首躬身,行下参拜之礼。

“大胆!”最左侧一名小童以蒲扇直指林苏青呵斥道。

林苏青微微抬起头,目光穿过自己抬着臂膀看去,不咸不淡的问道:“谁大胆?”

最右侧的小童跨出一步也以蒲扇直指他道:“面见尊者安敢不行跪拜之礼,放肆!”

“大道讲求顺其自然,列位尊者乃道法至尊,原来顺其自然之外,却有如何行礼的讲究?”

林苏青所说的这番话当看听者将如何去理解,可以理解为他在讲道法,也可以理解为他是借题发挥,滋事寻衅。但无论理解为哪样,胆敢讽刺三清墟尊者,听起来尤其猖獗。

但他反驳过后,即使对前言做了补救:“晚生若有唐突莽撞之处,还请列位尊者海涵。”

“林苏青。”位居中央的紫袍尊者忽然开口,与此同时塑像的仪容突然化作了真的,便是位真的尊者坐在那处了。

林苏青愣了一瞬,旋即捧手应答,语气倒有条不紊:“晚生在。”

随着紫袍尊者的显身,左右的绿袍尊者与红袍尊者也相继显身,顿时便不再是三通栩栩如生的塑像,而宛如本尊莅临。

他们泰然而坐,白眉长如须,飘飘欲飞,仿佛林苏青所冒犯的那几句言语从未进入他们的耳朵,仿佛林苏青熄灭了天瑞院明堂的不熄之火一事,其实并没有所谓的那么严重,抑或是……他们其实看破了不过是假象。

“天瑞院你可适应。”紫袍尊者徐徐问道。

林苏青深感莫名,这几位尊者特地传召他前来究竟适合用意,难不成要同他客套几句?

“回尊者,天瑞院雅静清幽,十分适合学习、修行。”

尊者的声音悠远而深长:“天瑞院没有授业传法的先生,修心习法,你切记正己守道,砥砺德行。”

林苏青不卑不亢道:“谢尊者教诲,晚生始终束身自重,恪守不渝。”

竟不是直接问罪于他,居然关心起他的衣食住行与课业来。

“天瑞院仅你一名学子,你可以去天修院,与其他学子一同修行。”左侧的红袍尊者安详和蔼的说道。

“多谢尊者。”

“且回吧。”

“?”林苏青一愣,这就叫他回去了?在他熄灭不熄之火后,特地令天修院与天武院的掌院先生亲自传召他前来,仅仅只是为了问一问他的衣食住行,告诉他可以去别的宗院蹭课?

于是,他恭敬地捧手伏首,不紧不慢地问道:“列位尊者,请恕晚生无礼,其实一直有一个疑惑困在晚生的心中,望请列位尊者点拨。”

见尊者们点头默许,他道:“听闻天瑞院明堂之内的不熄之火一旦熄灭,即刻会引动魔界。晚生不知,倘若引动,是否有危害苍生之险。”

问得极其直白。因为这是重中之重,这或许与当初给予他特例有关。

“若——魔界作乱,你当如何?”紫袍尊者亦是直白的问他,感受不出紫袍尊者的任何情绪,他的目光悠远若静观浮云,也辨不出他的思绪。

林苏青顿生敬畏,但也仍旧从容:“晚生倒不甚担忧,私以为既然已经失手造成了这样的局面,便只能顺其自然。要打定生死以赴,打不过便打不过。死而已。”

左不过一个“死”,他无所畏惧。

三位尊者只是淡淡的看着他,他忽然感到了心虚,尤其这种仿佛已经被看破却未被说破的感觉,格外令他发慌发虚。他还没有那么厚的颜面在明知道已经被识破的情况继续编造,那样很傻。

“死者生之根,生者死之根。恩生于害,害生于恩。”紫袍尊者云淡风轻道,话音将落未落时,他与另外两位尊者皆已化回了塑像。

连同掌扇的小童也失去了灵气。

竟是这样淡淡的闲聊了几句就打发他回去,林苏青云里雾里想不明白,若……这三清墟的尊者们早已看破那不熄之火的真相,那么还特地传召他来……难道只是为了看一眼他如何闯阵?

……

他迷惑的环顾四周,大殿已经空空当当没有多的生气。

殿侧的大鼎炉依然袅袅地生发着微香的烟雾,立于一侧的红顶仙鹤眼眸半遮,宛似困顿,宛似睥睨,如真似假。

不过,那仙鹤瞧着好生熟悉,似曾相识,他一眼不知其真假,转身向那仙鹤看了看,扬了扬眉头无声的打着招呼。

仙鹤并没有理会他,他叹气道:“也是假的?我还以为在哪里见过。”

却是这一句,那只仙鹤忽然睁开了双眸,动了动脖子,迈着纤长的细腿走出了鼎炉的香薰。

它亭亭立于烟雾迷蒙之中,林苏青瞧着分外眼熟,试探着问道:“你……您五年前曾去丹穴山送过一封信吧?”

仙鹤独立的脚,忽然放下另一只,林苏青透过朦胧的烟雾隐约瞧见了它脚踝处的牙印……不出意外,那是狗子的牙印。

“可还记得我?”他有些愉悦,倒不是因为别的因素,而是完全没有料想,竟会在这里遇到那只仙鹤。

仙鹤没有回应他,随即走了两步,展翅低低的飞向大殿门口,飞向了殿外的万里碧空。

那牙印不会这样巧有另一只仙鹤也有吧。如果当真是那只仙鹤,那么,那只仙鹤送的是天尊的信,是令丹穴山二太子子隐圣君都要给遵从的信,神域可是不归天界管的,而二太子之所以遵从应当是因为狗子惹过的祸事,他不得不去处理。

那么,天界的天尊的信使仙鹤,为何会出现在三清墟?也是送信?

第二百七十五章 有情饮水饱

回去的途中,阵法无一触动,犹如普通的石阶,普通的索道,这一趟他不算白来,收获有三。其一,三清尊者对他的态度很微妙,无论是判他破例免试入学,还是来时的考验,都是与他为难,然后见面时,却与猜测之中的有所不同;其二,他得了一个去天修院蹭课的机会,这个机会看如何去想,对他亦是有利也有弊。他若是去,就能跟一些正轨的课程,以提升修为,但他去了,相应的恐怕要承接更多的非议。假若单单只是非议便罢了,只怕福祸难料。

而其三,很重要,他看见了那只仙鹤,那个牙印不会错,除非真有那般凑巧,还有哪只恰恰也被咬了腿。

那仙鹤信使所传达的是天尊的旨意,那是令神域的储君二太子也不得不给情面的旨意。它现在在三清墟,那么,它带给三清墟的旨意是什么?莫非三清墟的尊者们是因为仙鹤的出现而临时改变了传召他的目的?

假如是因为仙鹤,那便是因为天尊,那……便是天尊有意如此安排?而非三清墟?那三清墟原先是打算如何处置?

……

好不容易稍微捋清楚了一些脉络,却因为这只仙鹤的出现,忽然又添了一个结。

他回来时心事重重,没有说与狗子,也没有说于翼翼,托辞有些累,便径直回到位于紫水阁的寝室休息。

一切比他所猜想的还要复杂千百倍,他需要静下心来梳理梳理,接下来当如何走。毕竟,他的性命尚且不在自己的手中,并非他想安分守己那些握着他命脉的神仙就愿意放过他。

眼见着日薄西山,眼见着广寒高挂,眼见着晨光微熹,金乌初露……而狗子严正以待的魔界却始终没有露面。

这又为他添了话柄,都以为他急切地想出风头,于是设计诓骗了众人。说来说去没有一句好话。

……

“小青青!”夕夜端着一口海碗就奔来了天瑞院,海碗之上还倒扣着一只,他双手捧着,以大拇指摁得紧紧的,生怕里头有一丝儿热气偷跑了,“吃饭啦!”

他一脚踹开林苏青的房门,大步流星的进去,用头钻开隔着内室的帐幔,窜了进去。室内林苏秦刚洗漱完毕,正以湿润的布帕擦了擦鬓角使碎发服帖,不紧不慢地一边擦着手心手背,一边应着夕夜的动静转身。

夕夜将碗往桌上一顿,揭了盖子,热气腾腾迷得看不清他的脸,但凭他无比欢愉的声音也能想到他眉开眼笑的神情:“吃饭!你瞧我给你打了什么!”

林苏青看了一眼窗外,这会儿晨雾都尚未散尽。他放下布帕,向夕夜走去,问道:“你吃了什么?”

“啊?我吃过了!”夕夜一愣,怎的小青青是这么问的,他随即干脆一声道:“同你一样!”

模模糊糊里见林苏青沉默地立在他对面,始终不落座,他这才磨磨唧唧地从香喷喷热腾腾的雾气边上探出脸来:“你这天瑞院不是没有饭堂么……”

见林苏青依然肃着一张脸,他捧着碗又缩回来脸来,继续被香热的雾气遮住,颇不情愿的承认道:“我不是怕被别的学子看见了,又起脏心眼儿编排你嘛。”

“夕夜,谢谢你。但,这不是聪明的办法。”林苏青这才舒缓了眉头落座,他将另一口空碗放到自己面前,从夕夜两边耳朵上取下别着的筷子,往空碗了分了一点点碗底,便将饭菜推给夕夜。

与他玩笑道:“别的学子都是吃得满饱的去攻擂争榜,你却空着肚子去守擂,难道人家会领你这个情?”

“不需要他们领情,我随随便便就能将他们撂倒,谁也别想从我手里赢!”

林苏青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将大半碗饭菜推给他,道:“难不成你要一直饿到课业结束?”

“我——”

“饿死的英雄……可不大光彩。”

“那你呢?”夕夜伸长了脖子望了一望林苏青的碗,就那么一口,当即把碗退回给他,“你都吃了吧,你赶紧吃完,我去还碗时还能吃呢。”

“你还能吃别人剩下的?”不必想林苏青也知道,这碗饭菜绝对是天修院的饭堂里打头的第一份。

看夕夜倔得厉害,林苏青将筷子放在夕夜的那口碗上,郑重道:“以后,我去天修院上课,也去天修院的饭堂用餐。”

“诶?”夕夜听得发懵。

“是三清尊者特许的。”林苏青道,其实他原本并不打算去天修院招惹是非,可是夕夜如此这般,恐怕他就是不去,是非口舌也不会变少。

“又是特例?”夕夜拧着眉头,不是预料的高兴:“三清墟是在故意整蛊你吧?予下两次特例,其他学子不得闹炸锅了?这哪是让你去上课,这是让你去跳坑啊!”

“总之我会去。你快吃完做你的要紧事去。”林苏青俨然一副家长架势,夕夜抿了抿嘴角,不情不愿地才开始扒起饭来。

狗子这时打着哈欠慢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下来,瞥了一眼夕夜,阴阳怪气道:“哎呀~还是做神仙好呀~不怕口渴肚饿~喝口风都能神采奕奕~啧~也难怪你父君要让天帝允许妖族也能飞升位列仙班呢~”

气得夕夜狠狠地扒了两口饭,假象吃的是眼前的狗肉。还是忍不住回它一句:“你得意什么,你喝风都能饱你就不得了啊,还不是四条腿走路。”

狗子怒气一堵,当即站起来:“两条腿也行!”

“呵。”夕夜翻着白眼扒饭,“傻狗。”

……

“你们先吵着……”

“你去哪儿?!”不等林苏青后话,夕夜与狗子异口同声地质问道。发现莫名默契了,彼此都嫌弃得不得了。

林苏青被叫得一顿,回身道:“我去紫霄阁看书参法。”

“不吃饭啦?!”夕夜与狗子又是异口同声,而后彼此嫌恶的相互剜了一眼。

“心意已经饱了。”林苏青玩笑道。

“哦!我知道!”夕夜放了碗筷就起身蹦上去,“有情饮水饱!”

“咳咳咳咳!”林苏青登时被自己的一口唾沫呛住,“这话不是这样用的。”

“用错了吗?没错呀!我们可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嗯……”好像也没有错,“是是是,你说得都对。”林苏青敷衍道,“你吃完便去做你的正事,我若有事情需要你的帮忙,就会让姑姑去找你。”

“姑姑?姑姑是谁?”夕夜恍然大悟,“哦——姑获鸟?!哇,叫得这般亲热顺口了!”

“就是,至今还记不住本大人名字,时不时还喊一声狗子呢。”狗子忽然与夕夜同一战线。

“……你们……真是十张嘴也说不过你俩。”林苏青叹道,“我先去了,不能让客人久等了。”

“有客人?!”夕夜与狗子一头雾水,“谁?谁这么早?你怎么知道?”

第二百七十六章 虞美人是爱人的鲜血

“猜的。”

“这也能猜?”夕夜是不信的。

“会下棋吗?”林苏青问他道。

夕夜迟疑了一下,诚实道:“下得不好。”

“走一步子占一个地儿。”林苏青起身路过他出去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夕夜听得一头雾水,蹙着眉头思考着他的话。

回过神来时,林苏青已经出门去了。

“我估摸着,他在他所去过的地方都设了什么术法。”狗子用力一蹦,扒拉着凳子的边缘爬上凳子,坐稳后道,“那些术法便如同他布下的眼线。”

夕夜惊奇地回身望去门口,随即有扭回身来,冲着桌对面端坐的狗子问道:“当真吗?”

“用幻术的话,并不难。”狗子点点头,“倘若他当真如此的话……”

“所到之处皆留术法,那得耗多少灵力啊。”夕夜瞠目,讶然感慨,“即使只挑选出有必要的地方,可是一处接一处,积少成多,也是巨大的消耗啊。何况,每日需要留意那么多的地方,那样脑子也很累呀!”

夕夜语罢旋即又扭头望向早已没有林苏青身影的门外,倏然一震,连忙回头扒饭——他还有他要做的要紧事,不可耽误。

而狗子却一直出神的望着门外林苏青远去的地方。它所推测的尽是猜测,但倘若林苏青果真如它所猜测的那般有意在某些地方设下术法充当眼线,为他搜罗讯息的话……至于灵力的消耗,以林苏青的身份来说不算什么,不过,这就不得不多想了——

以林苏青后来所修来的那一星半点的灵力是不可能长期分散支配的,他如果当真如是行事,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林苏青可能借助了力量,可是又不太现实,毕竟他身种蜉蝣归息令,胆敢借助丝毫,只怕蜉蝣归息令会立即使他魂飞魄散。

狗子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它自问最了解林苏青,但自从林苏青的神识去了一趟昆仑山的典藏楼之后,回来便如同换了一个人。连它都时常觉得陌生,只怪昆仑山的典藏楼,不可思议。

……

想看懂林苏青的,现在谁也看不懂,却也有不必看懂他的。

林苏青不急不忙走到紫霄阁时,幽梦已经立在阁楼前等候了,她一身蓝黑色的裙袍平时看着都近乎于黑,唯独今下,在清晨微煦的阳光下泛着幽幽的蓝。

大约是因为微风柔软;大约是因为晨光灿烂,大约是因为阳光刚好洒在她脚尖前……她原先的一身戾气,此时只剩下了冷冽,像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刃,蒙上了一层透明的薄纱。她刚刚好立在阁楼所投下的浅灰色的阴影里,与阳光只隔着一条线的距离。

她笔直的立着,没有寻常女子的温婉与娇羞,丝毫不怯,坦坦荡荡,却又有她独特的一种气质,不是一派正气,有些坏,叫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她不好招惹。美丽而狠厉,宛如一株绝世独立的鸢尾花,美成一只蓝蝴蝶,并不惊艳,却引人深嗅。

幽梦其实生得很美,五官也生得十分精巧,细细的娥眉微蹙,底下一双轻轻眯着的瑞凤眼,眼光流而不动,神光内收,小巧挺翘的鼻子,与宽度比鼻翼宅的粉唇,虽有洛洛的冷厉感,但不同的是,幽梦细看生得秀巧,不如洛洛大气干练。

若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样秀丽的少女有着狠辣的魄力。

“可看够了?”当林苏青走近时,幽梦蓦然开口问道,他们一个立在阴影里,一个立在清晨和煦的日光下。

林苏青舒颜一笑:“常言虽道‘非礼勿视’,可我明知你在等我,而我却刻意避开不见,岂不显得别有用心?”

幽梦看他的目光也好不避讳,直勾勾地盯着:“我当你是想起我了,原来不过是假装坦荡。”

林苏青举着眉头,佯作疑惑道:“我本就坦荡,又何需假装、”

哪料幽梦突然就是一铁鞭甩来,虽然没有抽他,可仍也吓了他一惊:“幽梦姑娘,你何故又用鞭缠我?”

“带你去一个地方。”几乎是她说话的同时,她已经用力拽着林苏青出发。

林苏青的双手被她的铁鞭贴身束缚着,没得挣扎,只能妥协的跟上:“这次是去哪儿?”

幽梦没有理他,屈指含入口中打了一个响哨,旋即招来一只巨大的飞鹰,她扬鞭将林苏青甩上鹰背,旋即自己也飞身上来。

林苏青画了许多次飞鸟,这次却是真正的乘上了。

“这又是你从何处偷来的灵兽?”林苏青故意问她。

“我自幼饲养的。”没料到幽梦居然真的回答了他,愣神之际林苏青倏然穿过云层看见了底下的圆环广场。

诧然道:“三清墟有规定,学子不得擅自下山。”

“你还在意三清墟的规矩?”幽梦斜了他一眼,不以为然,“比起不熄之火,学子不能下山又算得了什么。”

“嗯,这倒也是。”林苏青尴尬的点点头,这则条令的确对他没有约束,毕竟他是掌院先生,“我倒是无所谓,那你呢?”

“我?”幽梦回眸挑着眼看他,“我更无所谓。”随即屈指含在口中打了一记响亮婉转的哨子,令飞鹰加快了速度。

却是在掠过圆环广场时,林苏青晃眼看见——那广场之上似乎多了三个黑点,难道是新增了阵法?

不等他细想,大风从耳边呼啸,幽梦驾飞鹰带着他穿过了一片深林,落在了深林深处的一地虞美人之中。

这里没有别的花,只有虞美人红红火火争相竞妍,娇艳无比,如泼洒了一地的鲜血,而花心的黑色却又像一只只眼睛,在看着。

见她蹲下去采,林苏青心中莫名,不知她有何用意。虞美人是花,亦是一味药,可镇咳、镇痛、镇静,亦可治疗腹泻、痢疾、热邪妄动所致的上身烦痛。

可是幽梦说过,她善用毒,那么,怕不是要提取虞美人的毒素?毕竟它的毒素会导致中枢神经中毒……

虞美人虽然能治病,但它也能要人命……

这时,幽梦已经采了几朵虞美人,放在胸前并非凑着去嗅,而是用手扇着,以风将花香带出来。

她道:“你以前常来这里。”

“是吗。”林苏青貌似从容,“我不记得。”

幽梦一张手,铁鞭迅速从林苏青身上脱落,飞回幽梦手中,被她收回腰间。而后,她走出几步,站在虞美人的花丛中,与林苏青隔着四五步的距离,严肃道:“你对我说,这一地的花,都是你所爱之人的鲜血。”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世间巧合皆为宿命

幽梦所说的曾经,林苏青完全不知情。在他自知的记忆力,他与幽梦的第一面是在前来三清墟的天梯上,所以,他是来到三清墟以后才认识的幽梦。

“是吗?”林苏青活动着方才被皮鞭捆得发酸发胀的胳膊道,“既然你特地将我带来此处,何不一次将话全说明白。”

“你是真的一样也不记得,还是只是不想记得我?”幽梦直勾勾地盯着林苏青,向他走近去,“你曾经说,你有许多事情想忘也不想忘,不得不忘却如何也忘不了。所以,你这是将前尘往事一了百了全部抛尽了吗?”

林苏青有些恍惚,他结合自身,发觉幽梦说得可能有一定的道理,或许他真的是因为想忘记什么都全都忘掉了,包括他原来的身份。

“既然我已经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又如何确定你说的全部都是真的?”

“你觉得我会同你开玩笑?”幽梦反问道。

幽梦不苟言笑,氛围颇为严肃,林苏青舒解的笑道:“玩笑你不一定会开,但陷阱……哈哈你说不准。”

“所以诡计多端是我在你心中的印象?”

“幽梦姑娘,我一直觉得你十有八九是认错人了。”面无表情的幽梦看起来十分庄肃,令林苏青都不好再笑对她,唯恐显得他孟浪。

“你觉得我不配?”幽梦扬起小巧的下巴问他,傲气与狠厉兼具。

“不是。”

幽梦目光逼人,脚步也逼上前来,昂首挺胸,几乎只隔着一线的距离便贴上了林苏青:“你看不上我?”

“不是。”

幽梦以眼神严厉的质问,她很认真的对待,林苏青觉得也应该很认真的回答,于是他收起了方才的笑意,不过他不能太严肃,怕拂了小姑娘的面子伤害了她的心。

于是好言相劝道:“无论你在我看来是什么印象,都不是你在所要嫁的那个人心中的印象。你的确是认错人了。”

幽梦坚定不移地注视着他,有坚持、有质问、亦有愤怒。林苏青也不躲她,任幽梦看的同时,他也注视着她,虽然立场坚毅,但很温和。

彼此都沉默,一缕风缱绻卷过,虞美人微微晃动,一地鲜红似血的红花像挤来挤去的看热闹。

“你确定我们要一直处在这片毒花之中吗?”林苏青忽而问道。

却是这一问,幽梦眸子倏然动了动,未料想她轻轻低了低头,旋即又昂起脸看着他,神情依然一丝不苟,却比先前和缓。

“那日,我在此地误食虞美人花毒,你救醒我之后也曾这般说过。”幽梦一板一眼道,“与那日,一字不差。”

林苏青讶然,天底下竟还有这样巧的事情?而他一闪而过的惊讶,却被幽梦错当成了即将被拆穿的心虚。

“那年我六岁。”幽梦看向林苏青目光仿佛忽然点燃了一点星火,忽然有了除了狠与严厉以外的神采。

那是幽梦的少女心事。她六岁那年,驾驭飞鹰落到了此地,见一地红火的虞美人妍丽夺目,欢喜不已。那是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花草,她即刻想到了曾经见过的映山红,与这些一样,也是开得漫山遍野。

不过,映山红是与绿叶相依偎的,而虞美人茕茕孑立于窄小的绿叶之上。念它们十分相像,于是便采摘了虞美人去尝。

她的尝与平常人的尝是不一样的,因为她自幼学习医药,修的也是相关的功法,所以她的一尝,便是尝出其中的药性,有益或是有害。而恰恰她天生对毒素敏感,能够轻易试出有毒的成分,可是她毕竟才六岁,无论是体质还是根基,都还孱弱,因此不幸中了虞美人的毒,昏迷了过去。

而后便是他,眼前这个模样的人,出现救醒了她。

她至今印象深刻——那天的他一袭素衣白袍,却是亮得刺眼。在刚解开毒时,她醒了一瞬间便昏睡了过去,终于睡醒后睁开眼时,已经是落日熔金。

他就立在身边,手持一片蜂斗叶,替她遮下一片阴影足以安睡。她永远记得,他一直深沉地凝望着天边,看着云舒霞蔚,衣袍因风猎猎翻卷,似飘飘欲飞。当凫雁掠过天际,长鸣也因他而倍显孤单与落寞。

他说,他与他的爱人初遇时,也是在这里,那日他的爱人饮醉了青竹酒躺在绿草茵茵之上午睡,从日上三杆,睡到余霞成绮。

后来,幽梦才明白了,映山红与虞美人虽然一样开得漫山遍野,然而不同的是,映山红即使只有少少的几株也能开得热热闹闹;而虞美人,即使盛开得再繁多,即使盛放得再绚烂,一地鲜红也如一地苍白。

“你看清楚他的面容了吗?”林苏青问幽梦。

幽梦的眼神已经回答了他,多此一问:“不就是你吗。”

“真的不是我。”林苏青一字一点头,郑重其事。

“倘若是你,你会救吗?”幽梦的双眸如锁定猎物般锁定着林苏青,等待他作答。

“会吧。”林苏青道,“毕竟才六岁的小孩子,若是被猛兽叼走了,可怜又可惜。”

“你还说不是你。”幽梦忽然有些激动,声音与脸色都失了严肃,“一字不差。”

林苏青愕了……这么巧?难道说他当真是幽梦所说的那个人?也当真如幽梦所猜失忆了?

可是……是真是假,哪敢凭幽梦一口之言?

“巧合罢了。”林苏青温和一笑。

“世间没有那么多凑巧的事情。”幽梦却全然不信。

林苏青见她钻入了自己的牛角尖不放,只得改口道:“即使不是巧合,六岁小孩子的话语,也不能当真。”

幽梦却是愠怒:“休拿我与普通人做比较,我与他们不一样。”

呼啦!

林中骤然惊起一阵飞鸟,仓皇而逃。

“嘻嘻!找到了~”旋即便传出一道尖锐而又嘶哑的声音,像是嗓子眼被拉扯得只剩下狭窄如发丝的缝隙,声音是从那缝隙之中硬挤出来的似的。

听声音,来者不善!林苏青下意识地循声转过身,将幽梦护在身后,追寻着那直冲而来的气息,提高警惕的防备。

只见有三道黑影,自丛林之中窜上天际,披着红霞,如鬼魅般急急掠来。

这里不在三清墟内,狗子与夕夜也不在身侧,“少时你见机逃走,不要回头。”林苏青低声嘱咐道。

“逃?”幽梦蹙眉,她的一生里没有“逃”这个字。

“来者煞气深重,恐怕不是对手。”

幽梦顿时怔愣:“那你呢?”

“不用管我。”

幽梦又是一怔。

霎时,那三道黑影越奔越近,伴随着猖狂放肆的笑声。

第二百七十八章 魔族来袭

“疯逃的猎物见多了,眼下竟有两个不怕的~”那声音极其尖利刺耳,犹如长年生活在暗道里挨饿的老鼠,忽然得见美味又巨大的食物,亢奋得发狂。

“离鸦大人神机妙算呐!”另有声音恭维道。

嗖嗖嗖,扯响三道风声,转瞬便有三道黑影落下花丛。

他们全副全黑,身披的袍子上有硕大的帽子,盖住了大半张脸,除了中间打头的最为瘦弱,背有些佝偻的那个黑衣人,能看见他苍白如粉砌的皮肤和深红仿佛刚喝完鲜血的薄唇,而随行的两名,只能从帽檐下看见凸出来的黄色的鸟喙。

从他们浑身上下所散发出的浓烈煞气来看,恐怕不是妖怪,而是……“你们是魔族?”幽梦率先将林苏青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

“嘻嘻~”打头那名黑衣人便是他们口中的离鸦大人,他奸佞的笑道,“小女娃子倒是挺聪明。”

随即他仿佛是冲林苏青说的:“是你熄灭的不熄之火?”

魔族已经隐匿许多年不曾出现在天界与妖界所管辖的地域内,这次突然出现,怕不是与天瑞院明堂里的那盏灯有关系?

幽梦想到先前学子们之间传来传去的那些谣言……她悄然将右手背在身后,握住了缠在腰间的铁鞭的把手。

“正是。”狗子所说的危险终于来了,林苏青面不改色的反问离鸦,“你们有何目的。”

“呵呵。”离鸦干笑两声,歪着的薄唇,像在一面新刷的白墙上剌了一刀后所渗出的血水,“请你随我走一遭。”

意料之中之事,林苏青正要迈步去,孰料幽梦突然跨步而出横在了他的身前,她双手环抱在胸前,昂着傲气的下巴,不怒自威道:“问过我了吗?”

“哼,区区一个黄毛丫头也敢自不量力。”离鸦讥笑道。

幽梦跨出得不远,正好在林苏青身前,离鸦一行三个特地来捉他这个熄灭不熄之火的人,来头只怕不小。

他微微低头,不动面色,在幽梦的耳边轻轻提醒道:“你先回去。”

唇齿间的热气扑打在幽梦的耳朵尖上,顿时烫得绯红,心里像关了一头猛兽,正狂躁的锤击着牢门,连她的胸膛都为此震颤。

她忽然更为气愤,不顾林苏青的劝阻,冲着离鸦直言道:“你们休想从我手里带走他!”

“就凭你?”离鸦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起先笑了两声,接着越笑越大,越大越狂,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极度讽刺,极度夸张,连同他身边随行的两名生者鸟喙的黑衣人也跟着他仰天大笑。

“这是我一百年来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离鸦诡异的笑完后,斜着嘴角向幽梦走近两步,斜着头挑衅地看来。

那硕大帽檐底下露出两只暗红色的眸子,看不见连,只看见了两只眸子,像黑夜里挂着的两颗红色的珠子,光泽诡异且可怖。

他似乎看了两眼幽梦,随即转身,就在转身同时他抬手做了一个的手势,那两名鸟喙黑衣人见手势当即行动。

也是与此同时,幽梦曲食指含在口中打响口哨召来飞鹰,她朝正要上前来的两名鸟喙的黑衣人甩出一鞭,逼得他们不得不后退,旋即她原地起跳,跃上高空,正好被俯冲而来的飞鹰捞上后背。

飞鹰载着她低空盘旋一周,幽梦再此挥鞭,这一次她注入了法力,铁鞭之上的每一只骷髅头都吐着蓝紫色的辉光,整条法鞭都散发着蓝得近乎于黑的如辉如雾的灵力,一鞭摔下,如惊雷滚地,霹雳作响。

就在那两名鸟喙黑衣人再度退避之时,飞鹰再是一个俯冲下去,张来利爪抓住了林苏青,瞬间拔地而起,冲天昂飞。

她驾驭飞鹰带走了林苏青,黑衣人怎肯就此放过,他们当即一跃,飞上高空追捕飞鹰,他们是人身没有翅膀却依然能在空中急速飞行。

幽梦不时往后看一眼距离,她扔下鞭子缠住林苏青的腰身,将他拉回到鹰背上,揽住他的腰背帮助他站稳。

“返回三清墟,他们就不敢追了。”她一边说一边向后发出许多暗器,看不清都有什么,只见身后穷追不舍的鸟喙的黑衣人连忙躲避。

就在这时,身后的两名鸟喙黑衣人凌空大展双臂,他们所披着的袍子,便如同他们的翅膀。却是眨眼,只见袍子底下密密集集的挤出来一大群数也数不清的乌鸦,转眼身后便黑压压一片如同张开的一张巨大的黑布,朝他们拢来。

一鞭打死一群,随即就又挤出来一群,仿佛只要他的袍子在,这些乌鸦便来之不尽。

“幽梦姑娘,他们是来找我的,你不必牵扯进来。”林苏青将自己的真实目的告诉幽梦,只好如是劝说。

“我是不会让你落入魔族之手的。”幽梦毫不领情,“当心!”一时大意,忽然有一只大乌鸦袭击到林苏青的脖子后面,幽梦一个弹指,那乌鸦便灰飞烟灭。

与此同时,林苏青与幽梦突然感到后脊一凉,他俩不约而同转身向后防御,抬眼便看见离鸦抱着膀子凌空立在他们所去的前方,拉住去路。

离鸦虽然只是环抱双臂立着,但是在他身两侧则散出透明中带着些许灰色结界,整个儿以结界拦住去路,逼得飞鹰无法前行。

飞鹰当即昂首一飞冲天,可是离鸦的结界墙也随着飞鹰的向上拔起而增加高度,恰恰能拦住飞鹰的去路,不多一分,不矮一寸。

幽梦左手一挥,抛出毒雾,当即驭飞鹰调转方向,孰料后三方瞬间被鸦群包围,那两名鸟喙黑衣人隐藏在鸦群之内,从各方袭击飞鹰。

“小姑娘,你最好是识相。”离鸦警告幽梦道,“捉他是捉活口,于你就没有这样的好事!”

“呵,该识相的是你们。”幽梦沉着眉头催动诀法,手中法鞭刹那一震,连接的无数只骷髅头的嘴登时开开合合诵念起经文,那经文十分拗口且十分诡异,乍一听是齐声而诵念,然而离得近的林苏青发现,每一只骷髅头的口型开合都不相同,听来所诵念的经文也不一样,但却乱而有序。

第二百七十九章 决定

幽梦所催动的一定是不一般的决法,因为即使看不见离鸦的脸,也能从他僵住的嘴角看出他有所忌惮。

霎时,幽梦一鞭甩出,离鸦当即闪躲,而那鞭子却立刻追随他去!

即使鞭法再超群,甩出之后的去势都必然有所规律,可是幽梦的骷髅鞭子却毫无规律,饶是离鸦是立马朝着相悖的方向躲避,那鞭子也能立刻调转方向去攻击他!

一鞭抽在离鸦身上,却如一鞭打破了一个泡沫,离鸦瞬间碎成一群乌鸦飞散,扑着幽梦而去,然而真正的离鸦却隐藏在鸦群之内,暗中偷袭。

“小心!”林苏青一把将身前的幽梦拽退到身侧,他抬手张开五指便布下一张赤色光盾,将鸦群连同隐藏在鸦群内的离鸦的暗器,一并挡在光盾之外。

鸦群见那光盾立刻止住了冲击,而光盾还是受到了肉眼无可见的攻击,只见光盾之上突然如同石子落水,打出了几朵涟漪。\

林苏青单手捏诀,光盾当即化成一张光线编织成的大网,将那群乌鸦一网打尽,大网扑去,一网兜住所有,尚未收紧那群乌鸦便立刻化成了黑烟,转眼散尽,同时黑烟也将光网腐蚀消失。

而后风声一紧,林苏青转身向后一个剑诀一指,幽梦脖颈后一只乌鸦顿时烟消云散。

一看幽梦正傻愣愣地偏仰着头望着他,难怪疏于防备。“看我作甚,留心危险。”他提醒幽梦道。

幽梦登时窘迫的撇过脸,随即持鞭一甩,将正欲从侧上方袭来的鸟喙黑衣人逼退。她收回鞭子时,驭着飞鹰神情严肃地警告魔族道:“你们可不要忘记曾经的战败约定。难不成想再搏一个一败涂地?”

“哼,今时不同往日。”离鸦忽然现身,极具蔑视道,“你以为还会有第二个丹穴山吗。哼。”

幽梦哑口无言,林苏青转念一想,当即顺话问离鸦道:“怎么不会有第二个!”

“呵呵,单凭天界对丹穴山那般手段,难道还会有别的神域愿意出手相助吗。”离鸦的不屑,从他斜着的薄唇就能一览无遗。

丹穴山……丹穴山到底发生了什么。离鸦的话激起了林苏青的迷惑。洛蕖神尊的沉睡,子夜元君的离世……可是丹穴山曾经帮助天界镇下了魔界,并封印了魔神蚩尤不是吗……难道与天界有关?

“天界对丹穴山做了什么?”明知道应该沉住气,却不小心脱口而出,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为何这般急切的想知道缘由。

离鸦石灰似的脸上拉开一道血口子,是他鲜红的薄唇,他阴险地笑道:“你跟我走一趟,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

“魔族的话不可信!”幽梦当即提醒他。

可是,能不能信抛开不谈,他原本就有打算去魔族走一遭,从他设计熄灭明堂里的那盏灯之后,他就如是想了。

林苏青是一个喜欢答案的人,有疑惑就必须有答案。不去黑白的边界走一遭,如何确定自己不动摇?不去人人喊打的魔界看一看,如何确定自己不是祸患?他想给自己一个答案。

人最难看清的就是自己。他看不清自己,所以无论他自己怎样认为,也都不过是他自己主观的认为,他需要切实际的结果,需要清晰的答案。

“我跟你们去。”

林苏青话刚出口,幽梦便是一怔:“你疯了?魔界一去难回头,等你明白你现在所做的决定有多荒唐时,一切都晚了。”

“任何时候做任何事情都不会晚,感叹晚了不过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做到的托辞。”林苏青侧首认真看着幽梦,持重道,“我必须跟他们去,你先回去。”

“那我和你一起去。”幽梦不懂林苏青所谓的迫不得已,但既然林苏青执意要去,那她索性也不回了。

“不行。”林苏青难得沉着眉头这般严肃,“你回去。”

“轮不到你命令我。”幽梦一口回绝了他。

“你们废话可真多啊。”离鸦忽然道,“你当是做客呢?岂是你想去就去?”

离鸦说着话话里一狠,他记着方才那一鞭的仇恨,话音未落旋即便如一道闪电逼近,幽梦正欲出手应对,迅雷不及掩耳之际林苏青静静地往边上跨了一步,整个儿挡在了幽梦身前。幽梦惊诧,作势要上前去对阵,眨眼离鸦便退了回去。

“我可以跟你走,但你必须放她走。”

“你有资格跟我讲条件?”离鸦原本就骨头如柴,此时作攻击之势,佝偻着腰身便显得更为瘦小,但他的瘦小绝没有弱的感觉,他宛如一匹随时会突袭的野兽。

离鸦极不像鸦,他令林苏青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在他原先的世界里已经灭绝的野兽——巨鬣([liè)狗,是可怕的野兽。

“你有资格跟我讲条件?”林苏青将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了离鸦,不过并不凶狠,只是寻常的反问,却还是把离鸦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离鸦大人,尊上吩咐要活的……”

“滚开!”

身后侧的一名鸟喙黑衣人刚上去低声地形他冷静,便被他一臂挡开,内力因迁怒而去,震得那名鸟喙黑衣人迭出许远,大吐了两口稠血。

“你,活着。”离鸦用力指着林苏青,可是他们此次出动任务是不能留下痕迹的,接着指向偏向了幽梦,狠厉道,“你,必须死。”

“我劝你先冷静冷静。”林苏青不慌不忙地说道,但语气颇为庄肃,像是真的在为离鸦着想似的,“她死,我死。”

幽梦心中一紧,霎时难以呼吸,这四个字人如雷贯耳,击得她的脑袋嗡地一声后,开始发昏。

林苏青将幽梦护在身后,与离鸦对峙着,而幽梦却将骷髅法鞭一收,怒喝道:“耽误什么,还不开路。”

林苏青一怔,连忙回头劝住她:“你回去。”

“你闭嘴。”幽梦一眼将林苏青的话瞪回去,随即瞪向凌空悬停在飞鹰前离鸦,“既然是受命出来跑腿的,你不知道如何讨主子欢心吗。”

当然是越快回复任务越好。

林苏青无奈叹道:“我是要保护你……”

“闭嘴!”幽梦再次瞪住林苏青。

这时一堆乌鸦汇聚到飞鹰身旁,聚成一团像是黑压压的云朵,林苏青看见了毫不畏惧的迈步上去,却被幽梦拽住。

林苏青立在乌鸦聚成的浮云上,摁住她的手,双眼注视着她的眸子,严肃而认真道:“走。”

“万分抱歉——”离鸦原本就尖锐的声音被他可以拉得更高更长:“她必须——死!”

说时迟那时快,离鸦已经张开装比,披着的黑袍斗篷底下,自他双臂之下,顿时飞出一群群一支支的黑影子,速度太快,仿佛是一把把利刃,可是它们会避开林苏青,只袭击幽梦,像是一只只速度极快的乌鸦。

第二百八十章 谁都有软肋

幽梦先是格挡,可是格挡不及,那些黑梭子似的利器不仅群起攻击她,甚至袭击她座下的飞鹰,眨眼便是许多道血棱子,羽毛乱飞。

忽然!她察觉林苏青身侧有危险袭来,她扭头去抵御,孰料离鸦凭空出现在她身后。

“小心!”

林苏青脱口时立刻就抛出诀法,谁料离鸦出现即出手,瞬间就是一道梭子似的利刃飞入她的琵琶骨,就在林苏青刚看见他的刹那,他一闪消失了身影,眨眼又在距离他们一丈开外,始终阻在他们前方。

“三清墟的师傅们没有教你——不要把后背暴露给对手么。哼哼。”离鸦讥笑着,原本尖细的声音更为刺耳,“我离鸦见过不少英雄救美,没成想今日看了个雌雄颠倒。”

面对离鸦的讥讽,林苏青波澜不惊,他稳住手诀稳住将他与幽梦还有飞鹰一并包围在内部的光球圆盾,抵御着不断冲击而来的梭子利器,像一只只乌鸦,却又不是乌鸦,它们的冲击力非常迅猛,撞击着光盾亦如同撞击着他的诀法,因此他不得不竭力去控制。

“你个阴阳混杂的东西,懂什么。”幽梦只是皱了皱眉头忍下伤痛,也不需要林苏青扶他,转身扬着倔强的下巴蔑视着离鸦。

她对后背的伤势不管不顾,捂着胳膊上被梭子划出的血愣子,走上飞鹰的肩颈处,接着在沾着自己血液的五指掌心画下一道符咒,旋即向着飞鹰的肩背上的胛骨之间按下一掌——

她以血液书写诀法,加印于飞鹰之身,刹那只听飞鹰破天一声长唳,速度快如惊雷。转眼便见三清墟立于山顶的雄伟正殿,远望状如巍峨以岌嶪。

“呵。”幽梦临风于飞鹰之首,傲风叱咤道:“你不是要阻拦我们的去路么。那你可不要后悔。”

随着飞鹰向三清墟正殿的接近,离鸦等魔族亦与三清墟正殿接近,越来越近,便见三清墟所在的那座山的前面,隐隐约约有什么光辉闪烁,原本像雾飘,像风吹,像阳光洒照,却因为他们越来越近,而逐渐越来越明显。

离鸦也顿时感觉到身后的危险,伴随一声:“风紧!扯呼!”倏然一道羽翼的扑棱声,离鸦化散成一群群乌鸦,那些乌鸦冲着飞鹰相对扑来,而离鸦已经不见了身影。随即随他一起的两名鸟喙的黑衣人亦是化作一群群乌鸦,隐匿了去。

林苏青坚守着诀法,以光盾抵御着突面而来的鸦群。转眼,飞鹰仿佛冲入了三清墟所座落的山前的屏障,就见四周的乌鸦瞬间烟消云散。

见如此,一直睥睨于鹰首的幽梦突然一软,险些跌下去幸亏飞鹰及时斜了斜身子将她稳住,而林苏青即使上前将她扶起。

“还好离得不远。”幽梦居然也会说劫后余生的话,只是她朱唇泛白,脸色更是没有半点血色,原本蓝得近乎于黑色的衣袍,因为血液的浸泡,已经完全看不出蓝色。

飞鹰也因为身负重伤而摇摇欲坠,但它仍旧坚持着,偶尔一声悲唳,唯恐自己无法安全将幽梦送达。它盘旋着缓缓下降,幽梦在林苏青的搀扶下蹲下去抚摸着飞鹰,安慰它道:“不怕,你会没事的,我不死你不死。”这是从林苏青那里学来的话。

可是她还是担心的,虽然自信能够治好飞鹰的伤势,但她还是紧悬着一颗心放不下。一向严肃无情的眸子,恍惚有泪盈于睫。

……

而放走他们的离鸦,此时落回了三清墟石碑前的圆环广场边上,跟随他的鸟喙黑衣人不解的请教道:“离鸦大人,您分明弹指一挥间便能轻而易举地带走那小子……”

离鸦不直接回答,而是厉声下令:“等。”

……

那头,飞鹰轻轻地落地,在它的脚爪一触到地面的霎时便是一软,它整个儿扑在了地上,幽梦连忙起身下去想察看飞鹰的伤势,一个踉跄扑跪在地,也顾不上起来,直接跪行到飞鹰面前,检查它的状态。

林苏青并不去扶她,只是立在她身边,淡淡道:“是蓖麻子。”

是一种非常常见的植物,蓖麻的叶与根皆能够入药,外用内服均可。通过不同的用法,叶与根也就有着不同的药效。

譬如蓖麻叶有消肿拔毒之效,所以平常会用以外洗治疗疮疡肿毒,而根则具有祛风活血,有止痛镇定之效。

可是,虽然它的叶与根都能够治病救人,但它的种子,却是一两粒便可毒死一名壮年之士。

离鸦想拦住他们,首要攻击的便是飞鹰,而飞鹰深重剧毒却不负主命,一直抵达安全之所。

看着它双瞳涣散,全身抽搐痉挛,实在不忍,可是……林苏青当即蹲下,探了一探幽梦的伤势,道:“你也中了毒,须得即刻解毒,否则……”

“我自幼泡在毒药里养大的,早已是百毒不侵。”幽梦说话时,将自己纤细的手腕递向飞鹰,而飞鹰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似的,即使浑身抽搐无力,也拼尽了要将自己尖利如刀剑的喙撇过去。

林苏青沉默地立在边上,不再做多干涉。只需要等着就是了,只要没有中毒,伤是好治的。

“放肆!”幽梦肃然呵斥着飞鹰,声音大不如前,也已经虚弱,可是飞鹰不听她地,她不得不重复着如是命令着。

飞鹰的头一撇再撇,歪了又歪,幽梦即使艰难,也撑着力气将手腕递到飞鹰的喙前:“你若不听我指令,你就是死了,也不配享有丧葬之礼。背叛者,抛尸荒野,受最下等蝼蚁蛆虫啃噬,不见骸骨。”

咬字狠厉,句句诛心。

林苏青从未见过当桀骜不驯的鹰感受到悲伤时是什么样子,但今时今刻他见到了,何况是这样的鹰。

幽梦的飞鹰,非同寻常,它的头上生有红色冠羽,身上是黑白相间的羽翼,但是羽翼的尖端却是黄绿色的。

单从外形上看,长得极像林苏青原先所在的世界里一种巨鹰,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灭绝的鹰。于那边的世界里,后人记载时给它命名为哈斯特鹰,据了解,它一爪子便能轻松拍死一头恐鸟。

除了生性凶猛之外,记载中它还有着万难不屈,万死不从,和誓不罢休的顽强精神。即使泰山压顶也不愿意低头。

如它这样的倔性桀骜,却是垂着首含着泪,深深地望着幽梦。怕是真的很悲伤,已然悲伤到极致了。

“它不愿伤你。”林苏青道。

幽梦亦是锲而不舍,依然呵斥道:“你饮我的鲜血解毒是我的命令,你伤害的只是皮肉罢了。你若不饮,毒发死去,你伤害的是我对你的信任。”

怕不只是信任,林苏青心中叹道,而后对幽梦道:“我帮你。”

随即他站起来,一脚踩住飞鹰的喙,抽出笔凌空画下两道绳索,他蹲下去拼尽全力的掰开飞鹰的喙,两道绳子另外两头当即圈住飞鹰的喙,另外两头分别东西方向以锚扎扎实实地钉入底下。

惊得幽梦双瞳一瞪,又气又恨且疑惑:“你做什么?!”

此时飞鹰已经无力挣扎,林苏青还是不得不用尽全身力气,他弓腰下背掰着飞鹰的喙,他咬牙切齿的用尽了全力,一鼓作气憋得满脸、满脖子、满胳膊……所见肌肤全是暴突的青筋。

“你干愣着作甚,我坚持不了多久。”他磨牙嚼齿挤出这几个字来。

幽梦这才反应过来:“多谢。”当即指成剑诀划下去,指过便是一道血痕,冲着飞鹰的嘴将手腕塞去,叫它即使不愿意饮血也不敢合下锋利的喙。

第二百八十一章 真相呼之欲出

飞鹰的伤势从伤情上看本身不算严重,要命的是那些蓖麻子的毒素,随着它的快速飞行,血液循环加速,那些毒素也顺着的它的血液快速侵入它的体内,于是促成了重伤。好在幽梦竟有百毒不入之体,也难她始终镇定。

回想起方才的争执,幽梦的决定不容置疑,无论他如何讲理,幽梦都只有两个字“闭嘴。”不与他争理,从源头上直接“赢”他。

如此这般的强势,却也因为飞鹰而红了眼眶,林苏青看着分明紧张飞鹰却仍然绷着一副棺材脸的幽梦,不禁好奇——如幽梦这样理智得好似无情的少女,何以许下非他不嫁的誓言?

不过,说到底,幽梦想嫁的到底是不是他林苏青,还是两说。假如不是,那是谁与他生着相似难以辨别的脸?假如是,那他当真是为了一些不得已的缘由自己遗忘了一切吗?

林苏青无奈的摇了摇头,一份苦涩的笑。

这时幽梦掩了伤口起身来面向他,一如既往的肃冷着神情,道:“今日之事,我不会透露半个字。”

“你是说魔族来找我?”林苏青想了想,道,“众人皆知也无妨。”

“你为何引来魔族。”

幽梦的提问很有意思,她问的是缘由,可是,如果回答便是承认,如果不答便无法解释。如果解释,千言万语都是荒谬。

“多谢幽梦姑娘。”林苏青捧手揖礼道。

“你不必谢我。”幽梦侧过身,以眼尾看他,“帮你隐瞒只是不想破坏你的大局,但并不表示我赞成你去魔界。”

林苏青收了谢礼,自然的垂着手,不咸不淡道:“去也好,不去也罢,总归要有个结果。”

“你所追寻的结果,没有别的寻找途径?”

“没有。”

幽梦听他是直接答的没有,而非“别无他法”,听出这并非是无可奈何的选择,而是他的主动选择。

她拍了拍飞鹰的脖子,飞鹰收回铺在地上的羽翼,缓缓站起身来,瘸了三两下便站稳了,然后放下一边朝向幽梦这方的翅膀。

幽梦眼尾睨着林苏青道:“大千宴见。”便飞身上了鹰背,展翅翱翔离去。

是她最后的劝言,也是她的警告。倘使在大千宴上见不到他,她便直接去魔界找他。

她猜透了林苏青的想法,料想林苏青自己知道魔界不是当去之地,料想林苏青不想因为自己牵连任何人。所以,她将林苏青引来魔族之事当成秘密替他隐瞒,也当成威胁他的把柄。

说到底,幽梦是完全不赞成他去魔界冒险。

……

于此时此刻,荒芜得片草不生的孟涂山山巅,山苍神君正陪同在二太子身侧,看着虚设明镜之中林苏青的经历。

“殿下,林苏青……应付得来吗……”山苍神君深有顾虑。

单手持折扇端于腰前的二太子,没有解释,山苍神君注意到,二太子的拇指不经意分开了折扇的柄,露出来几片扇叶。

他顾虑重重地回眸继续看向明镜之中的林苏青——他离开了三清墟正殿前的广场,正不疾不徐地往天瑞院的山峰行去,他看起来很从容,可是总有一种焦虑的感觉……

……

林苏青返回了天瑞院的明堂,立在供桌前看着那盏熄灭的长明灯,看了许久,谁也不知道他看着长明灯的时候在想着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俄尔,他开口道:“不去保护夕夜吗?”

没有回答,没有动静,没有任何声响,只见在林苏青的身后侧的地砖上,有一抹影子越来越大,越走越近,不是人的影子,是蛇形。无论外形如何变化,影子从不说谎。

蛇形的影子在即将接触到他的时候,停住了前进,影子贴着地面,也传来令人悚然的气息。

“是否方便表露你的真实身份?”那抹影子的声音冷漠而不严厉,有些撩人却不俗媚。

“我的真实身份?”林苏青看着眼前供台上的那盏已经熄灭的长明灯,平静如常道,“我是丹穴山的族民,天神子隐圣君的亲卫——林苏青。”

“方便说一说我查不到的吗。”

那影子往前近了一步,露出一双皂色的长靴,一身贴身的束身服,材质独特,并非布料,乃是柔软的皮革。

“跟踪我这么久,洛洛姑娘似乎有了一些收获?”林苏青眯着眼睛笑着转身面向洛洛道,“方便分享你的收获吗?。”

洛洛的一双飞眉更斜,眉头紧压着眼眶,寒冷的眸光冷厉的看着林苏青。

林苏青佯作灿烂发笑,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故意龇牙,道:“你不肯说,那不妨容我猜一猜。”

林苏青背着手又转回身面向供桌上的那盏没有灯火的长明灯,仿似自言自语道:“你一直跟踪我,却在这时候现身。想必与我方才的经历有关。那么,到底是因为魔族呢?还是因为……”

林苏青说话时,眼尾余光观察着洛洛的神色,见她瞳光有所闪动,接着道:“幽梦姑娘。”徐徐而吐,有意试探。

林苏青侧首睨了洛洛一样,而后转回头看着眼前的长明灯,想了想,再次转过身去面向洛洛,他背在身后的手,左手握右手的手腕,而右手的食指有一拍无一拍的点着左手手腕关节的凸出处。

他定定的看着洛洛,若有所思道:“你似乎……认识她。”

洛洛的眼神像一支箭那样锐利,盯着林苏青,随即一抬下巴,眼神冷了下去,道:“无可奉告。”

转身便消匿了身影。

她心中有很多忐忑,有很多疑惑,还有很多紧张……适才那片虞美人花丛里的一幕,她曾经见过……

“哎呀~搞砸了吧。”前脚洛洛刚离去,后头狗子那毛绒绒的脑袋便从供桌的红桌布底下冒出来。

林苏青不紧不慢的转身回来,看着它头顶红桌布钻出来,桌布一直盖在它身上,随着它往前走,滑过它的头顶、脖子、后背、尾巴,尾巴有点痒痒,它完全出来后,当即打了个寒颤,毛都竖起来了,而后抖了抖浑身皮毛,坐下来抬起后腿耳闲散的瘙起脖颈子。

“洛洛行事一向刚硬……她怎会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交换已知的信息呢。”狗子搔完痒痒,起身又抖了抖浑身皮毛,乜了林苏青一眼。

“哦?是嘛。”林苏青微微一笑,“洛洛嘴严,那就从嘴不严的那里问起咯。”

狗子瞥着他,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好奇,嘴上嘟囔着道:“夕夜?”咋了咋舌,它点头道:“嗯,那小子确实好忽悠。”

第二百八十二章 拨开云雾

谈话间狗子那对毛绒绒的脑袋上所竖立的耳朵,不时地机敏的向后撇了又撇,同时它问林素清道:“那你打算如何忽悠?”

“对于夕夜的性情,拐弯抹角易被他识破,不好。当然是——单刀直入了。”林苏青说话时,貌似不经意地向狗子的耳朵所撇去的方向扫了一眼,“直接问他究竟认识不认识幽梦。”

“不过说来,早前就有奇怪了。”林苏青再次扫了一眼狗子耳朵撇过的方向,语气如常,“幽梦再如何绝对谈不上丑,可‘初次’见面后夕夜就叫她丑八怪,嘶~怕不是他与幽梦有恩怨旧仇?”

“哦~”狗子意味深长的应道,迎合时它的耳朵撇了撇便停罢了,只是如常般静静地竖着,接着它就地一趴,发懒道:“已经走了。”

林苏青闻言斜眸看向后窗外的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临近窗口有一些细小薄软的枝叶无风也晃动。

“你几时发现洛洛在暗中跟踪你的?”狗子抬起爪爪掩着嘴打起困倦的哈欠问道。

“刚刚。”林苏青目光盯着供台上的那盏看起来毫无生气的长明灯,寂灭的灯盏与热闹的红色桌面对比鲜明,“我起先是随口蒙的。”

“这都能让你蒙对。”狗子眨巴着溜圆的眼睛,忖了忖后道,“还是洛洛没有按捺住。可是,奇怪呀,她可是刺客,刺客的基底就是忍耐啊。”

“这不侧面证明了,洛洛跟踪我的缘由对她来说事关重大吗?”林苏青微微含笑道,“洛洛恐怕早就想揪出我的身份了。”

“嗨呀哈哈哈哈,那你开心了,不止是你想弄清楚这个‘谜团’了。”狗子故意打趣他。

“那是,比起你们早就知晓真情却偏是要隐瞒于我,洛洛简直太可爱了。”言虽如此,可是林苏青真正感慨的却不是如此,“洛洛可是我破解迷题的关键啊。”

狗子突发奇想,一个机灵做起来,眸子里闪着鸡贼的小光:“那我要不要帮你增加一下难度?”

“我听说这个季节炖一锅狗肉,单是闻一闻都能大补。”林苏青扬着一侧眉毛挑眼看去,“嘶~我要不要将这个方子告诉给夕夜呢?或者……同时放风给其他宗院的学子们……有福同……”

“补你一脸粑粑!狗屎你补不补!”狗子气得一口粗气甩林苏青一脸鼻涕点子。

林苏青淡定抹去一脸鼻涕星,笑了笑不说话。

“对了。”狗子瞅了瞅他,问道:“空穴来风必有因,你总不能是突发奇想去蒙洛洛吧。”

“他方才的确是试探着蒙的,也的确并未确定洛洛真的在跟踪他。起初,不过是猜测。”林苏青回想起先前去三清殿时候,“料想我有危险,夕夜威胁了姑获鸟来助我。”

“姑获鸟?”狗子想了想,“那又如何?姑获鸟不是你的法器吗,她去是应该的啊。”

“可是,以夕夜的性情……?”林苏青回眸示意狗子往下分析。

“对啊!”狗子豁然开朗,“应该是洛洛!”

“除非他当时没有找到洛洛。”林苏青接道。

狗子当即再接道:“或许洛洛寻了理由临时离开,因此即使知道夕夜在找她,即使她就在边上,她也不会出现。”

出现的后果肯定与平时林苏青忽悠夕夜不同的。

林苏青打量了狗子一眼,道:“原本应该保护夕夜的洛洛却在暗中跟踪我,而原本应该多留意我安危的你,却在暗中跟踪洛洛。”说完他别有深意的一笑。

狗子一句话噎在喉咙里,它本想狡辩——“我跟她不就是在跟你”,转念一想,实在苍白无力。

“这么说来,洛洛果真是关键。”

狗子闻言抬头一见林苏青转身即走,它连忙起身跟去问道:“你去哪儿?”

“找夕夜。”

……

他们抵达时,夕夜正在圆环广场之上的圆台上与一名天修院的学子交手,精彩过罢了,等到那名天修院学子认输下了圆台,狗子侧首看了看林苏青:“何时问?”

“正在问。”林苏青专注的看着圆台之上的夕夜,当夕夜的目光在底下的人群里扫寻接下来的对手时,一眼看见了身着月白色鲛绡衣扎在人群之中的林苏青,他惊喜地朝着林苏青大挥双臂。

狗子一脸茫然的看着,什么正在问?怎么问?如何问?

林苏青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夕夜的招呼,而这时又一名天修院学子飞上了圆台。待他们交手过半,狗子还是没想清楚林苏青所谓的“正在问”是什么意思,然而这时,幽梦来了。

远远便听见献殷勤的学子们此起彼伏的为幽梦让位,比看圆台之上的比试还用心。

“哎哟幽梦师姐来了!”

“快让让!幽梦师姐来了!”

一片骚|动中,林苏青始终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圆台之上的夕夜,显然圆台之上能察觉底下的动乱,夕夜与那名天修院的学子不约而同地转头往下眺了一眼,只不过,他们的眼神各有不同。

“问完了。”

趁着幽梦还没看见他,他转身便走,狗子扭头远远望了一眼纷纷围绕向幽梦的人群,紧忙回身去追林苏青:“这就问完了?我没见你问呐!”

“夕夜与幽梦没有恩怨旧仇,他也是刚认识幽梦。”林苏青边走边说道。

“什么?什么意思?”狗子茫然,想起方才到底是什么缓解它错过了?

“就是这个意思。”林苏青脚步很快,逃也似的三步并作两步的走着,追得狗子的小短腿儿飞快倒腾,“你赶着投胎啊走这么快!”

“差不多吧。”林苏青玩笑道,但脚步不曾停顿,反而越发的快。

狗子恍有所悟,紧跑两步追到他边上,扭着脖子问他:“你是在躲那个幽梦?你躲她作甚?哦~她是不是喜欢你?诶这一点我们很像啊,哈哈哈哈诶诶主上也是如此,你是不晓得主上每回去天界时,都要躲着那凌霄仙子。想不到吧,哈哈哈哈哈咱们主上也有难办的对手。”

莫名戳中了狗子的话匣子,它一说就停不下来了。

“那个幽梦你喜欢吗?我瞧你俩挺般配,不过我想不明白幽梦怎么会喜欢你呢?她可是幽冥双神的独生女,多少神仙都求而不得,就算是神域的贵公子,她也从未高看一眼。听说,她还是三清墟本届学中的前三甲。”狗子越说越起劲,“诶诶诶,你俩若是成了,也挺好的。”

“怎么说?”林苏青听着,其中仿佛有线索。

第二百八十三章 强与弱,只是单方面对比

“这个说来复杂了,要从许久前说起了,浪费口舌,懒得说。”狗子撇了撇他,懒得连呼吸都嫌费劲。

“我记得你曾提过幽冥界的事情。”林苏青回想起先前在灵泉苏醒后,去平远寺的路上狗子提起过的一些事情,“人死了、妖死了,皆是归去幽冥界。而,凡人在凡界;妖,乃妖界;幽冥,乃幽冥界。”

“嗯嗯,是这样没错。”狗子闭着眼睛点头称是。

林苏青继续捋道:“凡界与幽冥界服从于天界,受天界管辖。”

“嗯嗯是的没错。”

“然,天界忌惮妖界。”林苏青此言一出,狗子刹那睁眼,“凡人太脆弱了,凡界不比也罢了。神域超然于世外,也不比在其中。那么我认为,天界、妖界、魔界,这三界可以算是平起平坐,我这样认为算对吗?”

“嗯……”狗子忖度着,它不是在想林苏青说得是否正确,而是在想当说不当说,它想了想还是点头了,“嗯是这样没错。”

“可是,妖界的妖死了也是归去幽冥啊,那么幽冥界何以落得个天界的附属界了?”

狗子的眼睛眯了起来:“你这人嘴真毒。不过这个“落得”两字毒得很到位。”

“我只是想打开你的话匣子。”林苏青笑笑道。

“幽冥界啊,它曾经是第四界。”狗子觑了林苏青一眼,步子迈得慢了下来,小短腿儿前前后后走起来,整只身子颠颠儿的小跑着。

“所谓四界即为——天界、妖界、幽冥界、凡界。那时候那位神尊还未入魔,没有魔界。”狗子边说边不时的偏过头望一眼林苏青,下意识地还当他是曾经那个懵懂傻小子,“如你所言,凡界脆弱贫穷,十分落后,后来他们归顺于天界,求天界帮扶。于是天界便不时派神仙下凡帮助凡界推演,譬如一代一代的金龙皇帝、一朝一朝的文臣武将,一轮一轮的才子佳人……其实早就在司命星君的薄子上写好的,该是谁下凡便是谁下凡。”

“可是幽冥界不同,幽冥界在凡人的心中是可怖的,是与他们所害怕的死亡沾边的,比不了天界金灿灿的伟岸形象。他们憧憬向往着神仙,畏惧抗拒着鬼魂,所以幽冥界在那时候,不比如今的魔界招待见。”

狗子一本正经的讲述着来龙去脉。

“真真儿是一个天一个地。可是尽管凡人脆弱且不堪一击,但无论是哪一界,都离不开凡人为作为基底支撑。于是幽冥界便与天界达成了同盟,从而幽冥界也多了许多鬼神,譬如幽梦的父母幽冥双神,曾经可是人人畏惧的幽冥双煞。”

林苏青笑着看了看狗子,它果然越说越想说,起了劲头。

“可是天界多卑鄙啊,呃……我是说天界多聪明,多智谋。”狗子闪了舌头,“现如今的幽冥界,那些个在位的官职,哪个不是听奉于天界,要么就是天界直接调派去的,幽冥界啊早就已经只剩下个空架子咯。”

“那么,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若不是当初的那位神尊堕入魔道,到如今便是天界与妖界二分天下?”

“不不不。”连连点头的狗子猛地连连摇头,“只要凡界还在天界手里,妖界就分不了天下。所以啊局势只能这么看——倘如没有魔界,便是天界一界独大,但妖界能打垮天界。”

“怎么说?”这说法不是前后矛盾吗?不懂这些纷争的林苏青,一时想不明白。

狗子瞅了他一眼,眼神颇藐视他,勉为其难的解释道:“如果一个人,他浑身流脓长疮,奇痒无比,疼痛难耐,肠穿肚烂,神智失常,且隔三差五来一场夺命的大病,可是这个人他始终活着。”

“那倒是,不如死了。”

“就是这么个意思。”狗子点头道。

“这么说,如今实力最鼎盛的是妖界……”林苏青捋着前后获知的讯息与线索,揣摩着这方世界的面貌。

“要不然灵太……”

林苏青一个眼神过去,狗子霎时住了嘴:“我什么也没说,我刚才放了一个屁。”

“要不然灵太子怎么会死呢……”林苏青眯着眼睛饶有深意的看着狗子,将它的话补齐,见它被看得心虚,林苏青继续看着前方走着。

边走边说道:“妖界的帝君祈帝,爱慕子夜元君,而子夜元君因为种种原因逝世了。这其中的原因,莫非就是丹穴山提不得的禁忌?”

林苏青戛然止步:“难道是……怕妖界与神域联合。”

“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狗子心虚得眼珠子溜来溜去,“我可没说啊,我一个字也没说。”

林苏青紧紧地打量着狗子,目光如炬,洞若观火,狗子是本着让他知晓的心,狗子想让他知道。因为如果不想让他知道,以狗子的性情,它早就编排的幌子将他绕过去了。

如是想来,自从他定下了来三清墟,狗子便再也没有阻止过他调查真相。甚至有时候还顺势助他一臂之力……

“是主上的意思?”他蓦然问道。

狗子瞥了瞥他,撅着嘴道:“这也是你说的,我可没说啊。”

既然不承认,便不再追究,心照不宣。林苏青付之一笑,琢磨起方才的推测来。倘若推测如实,而子夜元君的确辞世了,那么便是坐实子夜元君对妖界祈帝属了情,二者两情相悦……那么……

“子夜元君的死……与天界有关。”林苏青的步子又是一顿,“不……”他立刻反驳了自己,妖界怕是也不会赞同这桩恋情,神域毕竟与天界根生一门,何况神域强势,恐怕妖界不免担忧自己被天界统治。

林苏青猛地想起那日在客栈内,狗子憋不住刺的夕夜的那一句——“如果不是因为你娘,她也不会死。”

还有夕夜的那句——“会打破天下的平衡,失去平衡,可能会造成万物覆灭,重新轮回。”

“谋杀!”林苏青的脑子里突然想到这二字,“可是,不合适的恋情,从古至今,拆散过多少对,为了维稳,拆散不就是了?何故杀害?何况……死的是神域的天神……”

见林苏青是不是自言自语嘀嘀咕咕,狗子叹了口气,顿下脚步,堵在他脚前,坐稳后抬起头凝望着他,郑重其事道:“林苏青,有一句话我想说很久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反常即为妖

它从未有过如此这般的严肃,可以说是严厉,真的像一个长辈,是那威风凛凛的追风战神。

“世间的每一件事情都离不开选择,每一次选择,都注定有牺牲。”狗子的眼神坚毅而又无奈,“所有不幸的牺牲,都必然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你是在暗示我正在想的这件事?”林苏青问道。

“不止是这件事。我是说所有事。”狗子突然的一丝不苟,令林苏青无言以对,且无以形容当下的体会,他紧张了起来。

“罢了,等你自己身处其境时去体会,才能真正的明白。现在说得再多也是废话。”狗子突然释然,走了两步却也不甘,还有些颓然,仿佛很难过,遂又扭头转身再次堵在他脚前,肃然说道:“但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一定要记住。我可不是在诓你还是怎么的,我很认真的在告诉你。”

“好。”林苏青应下,狗子的提示是有用的,他心中有了别的想法,子夜元君之死,应当是有不得已的缘故吧。

不得已……究竟是什么不得已,要牺牲一位天神……

“明晚便是大千宴,我听说妖界祈帝也会来。”狗子说话时,悄咪咪地观察着林苏青的神色,“自从子夜元君殁了,祈帝便不曾再莅临大千宴了。”

“这次来也不算奇怪,毕竟他儿子在三清墟,还夺了榜。”林苏青一如既往。

“你对夕夜这么有信心?”狗子挑着豆子眉头斜道。

“毕竟是祈帝的儿子,优生优育单单胎里带来的本事,便是其他学子比不上的吧?何况夕夜作为妖界帝君的儿子,当前所知的独一苗,那么为夕夜聘请的授业传功的师父,恐怕也是其他学子们望洋兴叹。”林苏青说得头头是道。

可狗子不以为然:“我道不这么认为。”

“说说你的见解?”

狗子眯了眯眼睛,有条有理的说道:“正因为他是祈帝的儿子,所以我觉得——夕夜不会争榜首。”它说话时不时地睨一眼林苏青,“他最多拿前三。”

林苏青听着话,暗自又添了一道线索。

见他沉默,狗子试探地问道:“不过……如果想让夕夜讨祈帝欢心,为了以防万一,你是否该去提醒夕夜不要争榜首?万一呢……是不是?”

“祈帝的欢心若是真能轻易就讨到,那么何故夕夜几百年来都盼不来祈帝的一次探望?”林苏青走着走着,忽然自己止住了步子,想了想又叹了叹,道:“既然连你也说了,有其父必有其子,到底如何还是顺其自然吧。”

何必非要讨谁的欢心,实在不喜欢你的,如何也不会喜欢。

祈帝不喜欢夕夜,自出生起几百年来未曾一见,可以见得是非常不喜欢,也能见得无论夕夜做了何种妙事,他也还是不会喜欢。

“夕夜要做的,只是借助这个争榜的机会展示他自己罢了。”林苏青复而往前缓缓行去,“毕竟,他是妖界祈帝的独生子这件事,公之于众对他来说,利大于弊。”

“夕夜自幼被保护得太好,你就不担心他哪天触犯了什么,天界借题发挥?”狗子担忧的神色溢于言表。

“你是对夕夜没有信心?还是对天界有所成见?”林苏青捉住每一个机会,从狗子的嘴里拐弯抹角的套取着讯息。难道天界会引|诱夕夜去触犯什么不成?

他笑了笑道:“难道天界不知道夕夜对祈帝来说无足轻重?”

“那你知不知道许多时候假装不在意,其实也是一种在意?也可能是祈帝对夕夜的保护。”狗子反对道。

林苏青乐呵呵道:“那就看一看明晚的大千宴上,祈帝到底会不会莅临。届时不就清楚他究竟是在意?还是不在意咯?”

“要不要同我打个赌?”不等狗子接话,林苏青便问道。

“谁要和你赌!我才不赌这个呢!”怎料狗子一口回绝。

自子夜元君殁了以后,祈帝便再不曾莅临过大千宴,然而面对这样的对赌,狗子看起来似乎有些犹豫,它居然拿不准?

走着走着,眼前便见紫水阁。“你到底要做什么?”跟了半天的狗子的一脸茫然的问道。

林苏青以下巴指了指紫水阁:“喏,自然是回来休息。”

“大白天的你休息?”

“不养好精神,怎么应对明晚的大场面呢。”

“那也还有明天一个白昼呢!”

“你还没事儿就打盹呢,这叫养精蓄锐,不在时日多少。”

“练功不见得你这么勤快!”

“我练的全部都是心法,你怎知我练得不勤快?”

一人一狗,你一句我一句,吵吵嚷嚷地斗进了紫水阁。背后是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空,蓝得透明,仿佛能穿过苍穹看破这世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隐藏在那蓝天的后面,像是在看着水晶球里的无聊戏码。

临进门时,林苏青回头望了一眼那苍穹,目光深沉,仿佛穿破了长空。蓦然有一种错觉,仿佛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他在原先世界里的一场大梦。

梦醒时分,老母亲惊喜地唤来医生,医生风风火火地赶来,对着他检测一番,然后欢喜地告诉他——你昏睡了许久,终于发生了奇迹。

奇迹……可是奇迹……不正在经历吗。

他回过头径直入了紫水阁。人生就是谜团呐,有无数道谜题,不会做的束手无措,会做的焦头烂额。

……

回了紫水阁的林苏青,便一梦不醒,他平时觉少,甚至几个昼夜不睡,今日却睡得死沉沉的,狗子故意去拍他的脸也拍不醒。

并且,越是观察,越是发现他面无血色,撸开他袖子,手腕上的血脉也看不见。皮肤依旧白皙,却不似以往那般白如瓷器,而是一种类似于云雾的白,仿佛是透明的白。探着爪爪去试探鼻息,气若游丝,毫无热意,仿佛极为虚弱。

奇哉怪也,狗子心中叹道,林苏青修的什么邪门儿心法,气息都虚了?继续修行下去那不就断气了?可是他平时一切正常呀。不不不,近两日越发不正常。

狗子回想着林苏青近几日的情况,咋舌心道,他近几日似乎比以前急……虽然行动仍然是有条不紊的,可是相比之下,他最近很宝贝时辰,像是在与时辰争抢?可是……如果是争着朝夕,那他为何晴天白日就要打瞌睡?还睡得这般死沉?当真是为了明晚的大千宴么?

“啧……”狗子不禁咋舌出声,“不太像啊。有古怪。”瞧,它一屁股坐在林苏青的脸上,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似乎无论此时如何戏弄他,他也不会醒。狗子使劲儿酝酿了一颗屁,无声无息地舒坦了出来,霎时熏得它自己都头疼,连忙跳到窗户口去,然而林苏青……还是没有醒。

“他被幽梦捉去做什么了?累得跟死了似的?”

狗子又琢磨了许久,试验了许久,久久复久久,盯着林苏青它的眼睛开始花了起来,迷迷糊糊浑浑噩噩栽了在床头,也睡了过去。

一梦香甜,翻了个四脚朝天,后背痒痒蹭了蹭林苏青高挺的鼻子,砸了咂嘴,继续酣睡。

除了偶尔偷偷潜进来一缕清凉的风,拂了拂狗子耳朵尖上的茸毛,也没有什么前来打扰。它动了动耳朵,模模糊糊的呢喃了半句:“林苏青……奇……怪啊……”也不曾醒过。

……

转眼,一个昼夜就这样睡过去了。

翌日一早,整个三清墟都不同往常。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与众不同即是非比寻常

清晨的鸟鸣,声声赛过声声脆,才是刚睁开眼睛便恍如迎来一个新生。今晨的空气也不同往常,分外的、尤其的清新,才是刚一醒来的刹那便深深地、由内地感觉出心旷神怡。

你知道,去到举办大千宴的广华殿,是需要走一条很长的青铜甬道。而在这一日,青铜地砖更是被洒扫得格外的锃光瓦亮。

便清晰可见——每一方青铜地砖上都刻着除了三清墟尊者以外,谁也看不懂的符文。据说,青铜石板上的文字是三清墟的尊者们所创,那些字符是一个又一个的密码,而源密码的母本,只有三清墟的三位尊者知晓。

因此,不仅谁也不认识所篆刻到底是什么字符,并且,谁也不知道究竟记载着什么内容。但是它们今天特别的干净明亮,绿中透黄的铜色,映出了蓝天白云,与绿树的倒影。

两侧的朱瓦白墙遮蔽不了阴凉,可是炎炎日头阻挡不了陆陆续续前来的学子们的好奇,他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处,伏地观察着青铜地砖上的符文,试图解出其中涵义。

今日真的与往日截然不同,你看那天上还有四五头灵兽在飞驰,定瑞也在,它展翅在上空翱翔,除了它,团团白云立突然竖出一双玄色长耳,似是兔子的耳朵,再是一看,耳前下还有一双如火焰般的眸子,张口如雄狮……原来那不是一团云。那巨大的云堆是它的身体。那是便是天武院的镇院灵兽——吼。

除了这二者通体雪白的,有一位在蓝天白云只见煞是耀眼,因为来往盘旋的灵兽之中,唯独他生有俊俏的人面。那是天修院的镇院灵兽——英招。

他生得人面马身,通体布满老虎的花纹,背上还有一对鹏鸟般巨大的羽翼,每一展翅,地面便平地拔起一柱旋风。

听闻英招原先是为天帝看守百花园中百花仙的神兽,是后来特别赠于天修院的。一说是天帝欣赏天修院,特赠神兽;二说是因为英招生得过分俊俏,由他看守百花园,与众多花仙朝夕共处,难免惹出非议,于是才给它安了天修院这个去处。左不过是些捉不到根源的传闻。

还有一只飞下落在广华殿屋脊上的神兽,它隐在云雾与耀眼的阳光之中,看不真切,只能偶尔看见一星半点,生有鹿角龙首,却身似豺狼,它一双堪比太阳般明亮的双眸居高临下怒瞪着众生,相当之威严。它,便是龙之九子之一——睚眦。据闻,睚眦能克杀一切邪恶之气,有它镇守之处,邪魔万不敢贸然侵犯。

“听说了吗?北昆仑的那位神尊也将莅临大千宴呢!”

“当真?那可真是千古难遇呀!”

“不是听闻,每一届大千宴都给那位奉去请帖,可是寻遍千山万水也寻不到那位的踪迹么?”

“我听说这回是那位亲自允诺会来的。”

“哇!那可真是千载难逢!”

“诶你们猜,妖界的祈帝会来吗?”

“我猜不会,谁都晓得,自从那个谁死了他就再不来露面了。”

“我觉得也不会。”

“唉有什么好猜的,他来与不来,你们还能看见他的真面目不成?”

“那倒也是,听闻就连服侍在他身侧的侍从都从未见过他的样貌。”

“那天瑞院的那个谁得是个怎样的美人儿呀,竟能勾得祈帝黯然神伤?”

“嘘,休得无礼。”

“怎么的?死了死了还怕她来勾我魂不成?”

“哈哈哈哈,你们也别大惊小怪的,依我看呐,要紧的不是死了的来找你勾魂,是活着的去告你的状。”

“你是说……天瑞院那个免试入学的凡小子?”

“他是丹穴山来的?”

……

今日格外热闹,今日十分特别,可是整个白日林苏青都错过了,他始终在睡觉,像死了一样。

“小青青!”

直到夕夜飞奔去紫水阁。

夕夜一路嗷嗷大喊,一路风风火火。终是抵达他急不可耐一脚踹开了林苏青寝室的大门,径直往里,掀开了通往内室的珠帘杀将进去。

“哇!太阳都快下山了你居然还在睡!”

林苏青这才坐起身来,平常道:“你来啦。”睡了将近两天一夜,初初醒来居然连一个哈欠也没有,这令狗子更觉得怪异。

它还在怔愣之间,林苏青已经不疾不徐地起身,走去木桁边取下挂着的鲛绡衣开始穿戴。这一下子狗子才注意到夕夜今日着装与平素截然不同。

一改原先的樱草色的透纱雾衫短打,今日着上了蓝色与湖蓝色相搭的长袍,头顶束发上也戴上铜色与银色交织的冠牌,很是神奇,不似平日那般肆意,瞧着多有规整。

夕夜的眼里仿佛没有狗子,他见林苏青还不曾多看他一眼,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到他面前去,主动道:“你瞧瞧我今日与往常有何不同?”

林苏青头也没抬,依然低头系着腰带,道:“有何不同?”

“你倒是自己看呀!”夕夜着急一巴掌拍去,将林苏青的手拍得一抖,腰带从手指间滑落,刚收拢的外裳又敞开了来。彼此尴尬。

夕夜想蹲下去帮忙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局促万分,林苏青终于缓过神来,他自己默默地弯腰捡了起来,重新收敛衣襟,重新系着腰带。这回长了记性,一边忙着拾掇自己,一边看一看夕夜。

“你跟人大家把原先的衣裳打破了?”

“……”夕夜唇抿成一线,气得无奈,歪了又歪,“这是天修院的院服,是天修院学子从今日起多得穿戴。”

“我知道。”孰料林苏青不咸不淡的道了这么一句,夕夜那叫一个气得想揍人呐。不过此事更能引起他注意的是另一件事情——

“这是天瑞院的院服吗?哇!三院之中的老大哥院服居然这般气派!哇!这是什么材质的?怎么还亮闪闪的?冲着这身院服我也想来天瑞院!哇!滑溜溜的!哇!一点针线口都看不见!可谓天衣无缝!”

夕夜一旦开始唠叨就没完没了起来。

“你看看你看看!和天瑞院一比,天修院简直就是裹了一身擦脚的抹布嘛!你看就这等材质,左不过是滑溜溜的抹布而已!”他遂又摸了摸冠牌上的翎毛,“你看你看!就这几根儿野鸡毛,还没那品种莫名其妙的狗子毛摸着顺手!”说着他扭头就势要去抱起狗子要撸两把狗毛。

狗子一见他快步奔来,当即扭身甩了个大屁股给他,翘着尾巴撅着腚,露出拇指蛋似的大***子。狗子瞅准时机一见夕夜凑上前来,当即憋出一枚无声臭屁,刹那满屋子恶气弥漫,熏得人直头疼。

夕夜神情立变,挂着嘴角转身急急往林苏青所在的窗边去,边走边闭气,双手忙碌的挥动试图挥开面前的不明臭气。他不敢开口,怕臭气入喉熏出个内伤。

林苏青大概是习惯了,只微微皱了皱眉,语气一如既往的随意,道:“你又去偷母鸡了,说过多少回了,狗是不能吃生鸡蛋的。”

“就是!还专偷怀卵的母鸡,不仁!缺德!”夕夜开口说话被屁臭呛得直咳嗽。

“我哪知道每回都让我逮得那么凑巧!”狗子不服气道,“你们天修院后院只有一只公鸡,我要是偷了那还得了?”

“嘁,谁有空跟你公鸡公鸡母鸡母鸡。”夕夜的白眼翻得看不见眼仁,翻到了多一丝就翻不回来尽头。随后他回身去与林苏青道,“小青青!我来是有正经事要同你说!”

“哦?惊凌榜喜讯?”林苏青揩了揩脸,将白毛巾搭在水盆边上。

第二百八十六章 术与谋

“不是喜讯。不过……也算是喜讯……不不不,称不上是喜。”夕夜一本正经也难掩激动的情绪,只是那激动不像是因为高兴而激动。

“哦?那到底是什么?”林苏青顺着他的意思问道。

“反正我觉得不高兴!”夕夜赌气道,“他们将惊凌榜前三甲的角逐安排在了今夜的大千宴之上!小青青你说说看,这不是把我们当成助兴的戏子嘛!再者,惊凌榜在大家心里算什么?惊凌榜前三甲又算什么!”夕夜怒气鼓鼓怒,愤愤不平,“我不想比了!”

“你先别冲动,依我看,不一定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林苏青掂量了几番后劝解他道,“依照历届大千宴的安排,届时会有许许多多位高权重的尊者莅临,换个意思,三清墟如是安排,或许是给你们一个大展风采的机会,兴许指不定莅临的尊者们会有暗自欣赏、想要培养的好苗子,于情于理,于学子于三清墟于尊者,皆大欢喜,依我这样看,你觉得在理不在理?”

“嗯……”夕夜想承认可是又负着气不想承认,但他又不是不讲理的妖,磨磨蹭蹭着终究还是不情愿,旋即岔开话题道,“啊呀!我才注意到呢!天瑞院的院服你穿着可真好看,量身定做的一般,没曾想没落了的天瑞院,居然还有新到学子的院服呐!”

“这不是学子院服。”林苏青听着夕夜闲唠,不紧不慢收拾规整,他去到水盆边,揭了水桶的盖子,舀了两瓢水,开始洗漱,一切都有条不紊,“这是天瑞院掌院先生的鲛绡衣。”

“先生服?”夕夜听得一愣一愣的,“哇!你的意思是说,你要穿着这一身气派的衣裳去?!哇!太棒了!不得了啊我的小青青,我拼死拼活要争个第一,你倒是会抢风头。”

“我不是为了抢风头。”

“那是为了什么?”夕夜蓦然想到什么,话锋立转,“哦你可不要误会,我没有指责你或是妒忌你的意思,我只是好奇想知道。”夕夜道。

“说来你也不会懂的。”事情委实复杂,林苏青想不到应当从何与夕夜说起,何况,就是与夕夜说起也毫无意义。夕夜如何会懂?

他如是这般作为,哪里是为了出一次风头,实际上,他是以身做肉搏,相当于将自己置于了刀山火海之上。

可是为了能达到他的目的,当前这是唯一的、且是最奏效的办法——他要在三清墟大千宴上,让那些尚且不知道有他这号凡人存在的尊者们知道他的存在。

天帝想要盖住这个消息,而他,则是要让这个消息传出去,最好普天尽知。

……

夕夜原本有许多趣事想讲来听,太多了一时间不知道先从哪一件说起,平时从早说到晚,这回他去争榜,几乎算得上没怎么碰过头,想好好畅聊一番。可是当他看着沉默寡言有些走神的林苏青,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截回了心里。

转念量了量,他所谓的有趣的事情,无非是在他与其他学子之间比试时所发生的事情。想来换在小青青这里应该不会觉得有趣,夕夜心道,小青青素来对打架这样的热闹事情没有什么兴致的。

他已经黯然放弃,却是这时候,林苏青打了他一眼,道:“几日的切磋比拼,可有什么收获或是奇遇?”

夕夜顿时眼前一亮:“好多嘞!你要听吗?”他的话匣子一开,立刻滔滔不绝起来。

林苏青偶尔应夕夜一两声,表示他有在听,偶尔也问一两句,好让夕夜继续说下去,表示他有在认真的听。

他们谁也不想与其他学子那般四处逛荡看看热闹,都甘愿在闲聊之中消磨着光景。

……

转眼暮色四合,少顷抬头也是茫茫漆色。

夜幕下的天瑞院突然被天边的炸响打破了宁静——悠长的一缕拔地冲天的响声嗖地窜上云霄,霎时在苍穹开出多多绚烂的烟花。

“我们走吧。”

林苏青与夕夜刚起身走出门外,苍杳的夜色立,那绚丽盛开的花火中,突然冲来耀眼的一团白光,尽管漫天五彩缤纷,独它最是耀眼,越是近来它便慢下了速度,随着越来越近,那白光也渐渐柔和……

“定瑞?”夕夜惊呼出声的刹那,定瑞毫无声息的稳稳落在了天瑞院紫水阁的院子里,只有扬起的微微尘沙能够证明它是从天而降。

定瑞端庄的立着了一会儿,像是在与林苏青会意什么,随即它曲下前膝,俯身下去,仿佛在示意他们。

“定瑞想送我们一程。”林苏青说道便向定瑞走去,夕夜讷了半会儿才连忙跟去。

当他们前后刚坐稳,定瑞即刻便展翅拔地而起,急速掠向前方高空,而斜坐在它背上的林苏青与夕夜,除了一飞冲天时来自于体内脏腑的突然冲击感以外,丝毫晃动也没有,稳如平地。

“忽然这么安静,在想什么?”林苏青俯瞰底下众生,随口问夕夜道。

而夕夜想了很久,反复的犹豫,又反复的琢磨,半晌才迷迷糊糊道:“我在想一个问题……可我一直想不明白。”

“说来听听。”

“我……”正欲出口话又堵在了喉咙,夕夜绞尽脑汁还是没有头绪,才道,“我们妖界自古便是尊我祈家宗家血脉,别的我就不说了,单说一点,我们祈家虽然不同于神域的那些天神,是鸿蒙之初乃天地之灵气所化,但是祈家承接了天地之灵气,被赋予了天地之灵……”

夕夜边说便琢磨道:“那么……尽管我年岁尚小,且修为低微,可定瑞是灵兽,它的本质是兽,但凡是兽,按理我应该能听懂它的语言……这不需要后天学,这是胎里带的,我该是天生就听得懂……可是为什么你能听懂,而我却听不懂呢……”

“我方才是根据定瑞的指示猜测的。”觉得夕夜依然钻牛角尖不会信,林苏青补充道,“定瑞的示意非常明显并不难猜,是你那时的注意力不集中,分神之际被我抢先答了而已。”

“是吗……”夕夜眼神涣散,心绪恍惚,“可是……上回我也没有听懂……”他这时候才回想起来那夜于明堂的后院,他所疏忽的经历……

“你说什么?”耳旁风声突然糙急,林苏青没有听清他自言自语的嘀咕。

“啊?哈哈哈哈没什么——”夕夜一愣回过神来,旋即摸着后脑勺笑哈哈道,“我在想今晚的决战我是否要施展全力,好好表现一番。”

怕是林苏青将看出他的敷衍和刻意,他一句不停地接着道:“你不是大千宴上,尊者们会留意自己欣赏的学子嘛。再者了,万一我父君真的来了,叫他看见我如今这般的卓群,想必他老人家也是欢欣的。”

说着便真的干劲十足,拳头凌空一握,斩钉截铁道:“哼!瞧好了吧!”

见夕夜踌躇满志,如此,林苏青的心绪却复杂起来,他回想起狗子先前说过的话,不禁有些动摇先前的决定,左思右想之后,他委婉提点道:“夕夜。其实很多时候……神多事情……”

“啊?你说什么?风声太大我有点听不清!”斜坐在后方的夕夜,立刻跨腿骑坐,将头凑过林苏青的肩头,大声道,“小青青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自从见识了这边世界的凶险,如今时刻处于防备状态的林苏青,在夕夜的靠近时,咯噔一惊,但不知是否是因为相处许久的缘故,他旋即就放下了心,仿佛下意识便觉得——因为是夕夜,所以能放心?

片刻,当风声渐小,林苏青才不疾不徐道:“我方才想提醒你一句,但是现在又觉得没有必要。”果然还是觉得应该顺其自然。

“提醒什么?说来听听?”

“没什么。”

“说啊说啊!”夕夜却是很大的兴致,“我可提醒你哦,你可别怪我诅咒你什么的,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话道半句断子绝孙!你可听说?说半句留半句是会断子绝孙的!”

“……”

不管真实有没有这样的老话,但这话委实……叫人担心它万一是真的……林苏青不禁低头看了一眼“传家宝”处,俄尔清了清嗓子,好容易转回肃然之态。

“咳……你方才不是说到今夜的惊凌榜角逐么,我想说的是……其实输赢不是非要针锋相对拼个你死我活。许多时候,一场搏弈,更如同一盘棋局。”

“棋局?”夕夜一知半解,满脸疑惑,“棋局不也是论输赢?”

“你若这样理解也对……不过……这样的输赢有一点不同的是——搏弈不是搏杀。”风声消逝,定瑞悄然往下降落,林苏青依然从容。

“如,将搏杀比作硬战的话,是有形的战斗;将博弈比作布局的话,是无形的战争。二者虽然皆有输赢。然搏杀之输赢,是争夺瞬间的杀机,以敌亡我存定胜负。而这样的结局,于赢家来说,可能战时酣畅痛快,但越搏越少,结局便不一定是最理想所要的结局。”

林苏青循循教导道。

“之于搏弈,它不是以厮杀的输赢定胜负,它是权衡、是布局、是势与势的较量。此期间可能会有无数次所谓的“输”与“赢”,只要清楚每一步所谋为何,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便能得偿所愿。而败,并不是亡。因此搏弈,是越搏越多。”

定瑞无声无息的落下,扑起轻薄的尘沙,夕夜还在回味着林苏青所说的话,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似懂非懂,似懂。

“你是让我不要赢?”夕夜抬起明亮的眸子诧然的望着林苏青。林苏青看见了,在那双眼睛里,是实实在在的信任。不是在问他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而是在问是什么决定。要赢,还是会要输,仅凭他一句话。

第二百八十七章 大千宴

“夕夜,这个决定,不应该由我来做。”林苏青按着夕夜的肩膀温和道完,便踩着定瑞拖下的羽翼下去了。

残忍,何止是躯体上的痛苦才称之为残忍。

万一,即使是千百万个万一之一,假若夕夜的父君那妖界的祈帝,当真在这一次莅临了大千宴,那么,这就是夕夜打出生起至今,与他父君的第一次相遇。

是该如何,也不该由他去决定是怎样的相遇。

也许狗子所言有几分道理,可若万一祈帝对夕夜的期许并非如狗子所说的那样呢?

在这样一个一念牵动生死的世界里,如夕夜这样的骄子,却能如此这般的信他、护他、敬他……那么不论是否别有用心,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他都不能背弃仁义。何况,方才那眼神不假,他甚至能铁定他只要一答,夕夜必然照做。

但对于夕夜,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残忍。仅凭夕夜馈赠于他的信任眼神,他就不应该以残忍相对。

大千宴是一个机会没错,无论是对于夕夜还是对于他,或是对于所有学子、尊者……都是机会。

可是因为那个眼神,因为夕夜,林苏青毫不犹豫的改了主意。他也感慨,感慨何时自己才能真正的狠下心去,将每一个机会都当成机会去利用。可是他对于这个决定毫不质疑。

是了,之于这份情谊的回报,他不该过分残忍。即使夕夜与他相遇,自开始便是夕夜所设的陷阱,那也是夕夜的本事。夕夜若当真害了他,大不了还回去。恩与怨但凡想报,何时都不算晚。何况时到今日,他也没有发现夕夜有何目的。

林苏青头也不回的先行了一步,夕夜按着定瑞的背脊翻身跃下去,想追上去问,却又顿住了脚步,木然的站了许久。

夜风习习,沸腾了一整日的三清墟忽而悲寂。抬首望去,夜色向月浅,四顾侵霜,咫尺也天涯。

“既建议我不争,却又任我去争……小青青到底几个意思?那我究竟争是不争……”常有看不懂之事,而如今最不懂,他喃喃自语。

倏然握拳一鼓作气,振奋道:“哼!我想明白我该做什么了!”

少年意气风发,前行一路,连盎然争放的百花也纷纷为其退让。

大家都在等,等一个机会。或进,或退。势必要将这个夜晚载入长河,自己的,或别人的。

……

抵至广华殿,形形色色的学子无非着三种衣袍,其一便是与夕夜同色的湖蓝与蓝相搭的天修院的院服,其二则是驼色与缁色相搭的天武院的院,其三,那些素白色衣袍的想来是大千宴的侍生,做一些接引、招待、侍奉的活计。

林苏青从容自若的往前走着,路遇一老者手持金色蚕丝编织的长鞭,那老者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淡然,你看他们端庄的伫立等待着开席,眸子里却满满皆是掩饰不住的澎湃,而老者不同,他旁若无人的走着,一如平常闲庭信步散步于庭后小院。

他将金鞭在手上套成圈,一边走一边仿似捻佛珠似的,数着金鞭上的铜钱,当与林苏青打了照面时,他淡然的眸光霎时有所晃动,眸子将转去眼尾以余光打量林苏青,但将动未动,最终还是擦肩而过。

那一刹那的克制,谁也没有察觉。

只是,当老者紫色的衣袂擦过林苏青月白色的鲛绡袍时,分明是很平常的摩擦,却在这烟花炸得震耳欲聋的时刻,林苏青仿佛听到了衣袍与衣袍之间的摩擦声,他忽地迷惑,没来由的转身朝着老者的瘦长而挺拔的背影望去,直到跟随在老者身后的仪仗队,为了队伍的完整与整齐,陆陆续续有人碰撞到他,他才回过神来。

“我为什么要看他?”林苏青心道。

啪!

随即便听得一声甩地的鞭声,穿破苍穹,喝止了漫天的焰火,天地刹那鸦雀无声,一串铃铃颤响的铜钱声过罢,全体肃然起敬,不约而同转身望向广华殿外——那脚踩睚眦兽,巍峨屹于云端的老者,一身紫气辉光照耀了整个广华殿外的太极广场,映着那青铜甬道,承接着金紫色的光芒。

不知是从谁起的头,大家纷纷抱拳躬身向老者朝拜,林苏青也跟随效仿,不知是拜老者,还是拜他手持的金色蚕鞭,或是那蚕鞭所代表的寓意。

唯独夕夜不拜,当大家都似硕果累累的高粱成片的垂下了腰,偏偏他垫着脚伸长了脖子杵在人堆里寻找着林苏青。

那老者垂下的松垮的眼皮似敛未敛的,似抬未抬,似看向了夕夜,又似没有理会他。但是满堂俱寂,睚眦怒瞪,必然不妙,已经不少学子满面虚汗,心中不安。

可是夕夜完全没有想到有什么不对劲,他甚至着急了,正要张口呼喊,霎时后脖颈子被猛地一摁,他怒火正欲发作,侧首却见是抱拳躬身的林苏青,他怒气顿消,笑颜刚上脸,便被林苏青的眼神暗示打住。他这才学着抱拳躬下腰身:“这是做什么?”

换得林苏青摇摇头,示意他安静。

当天地肃穆,紧接着又是两鞭穿彻天地,在铜钱铃铃作响中,一声金铃声摇响,接连便是齐齐整整一道低沉而悠长的号角声……长长复长长,仿佛穿过了茫茫夜色通向了另一端世界,仿佛唤醒了那端世界的天地,而他们正值白昼。

老者收回金色蚕丝鞭,套成环持在手中,捏着谁也看不懂的诀法,诵念起谁也听不懂的经文。只见青铜甬道上的青铜地砖,升起无数道密密麻麻的文字,是那地砖上所刻的文字,无数的字符在金光之中走向上空,也许抵达了天帝所在的凌霄宝殿,也许去的更高更远……

刹那!仿佛飞上去的无数字符顿时化散成金沙金屑,洋洋洒洒的落下,偌大的广华殿所处的山峰像下起了金屑作的雨,似笼罩似覆盖似洗涤。

当号角声住,老者双手合十,双目微阖,慢慢咏道:“请——”

也不知是从谁起的头,各宗各院莘莘学子们陆陆续续往广华殿内行去——

“大千宴这就开始了?”夕夜眉飞色舞道。

“你有决定了?”林苏青转身问夕夜。

“当然!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我……”

“天瑞院掌院先生,劳您大驾,这方请去。”却被一名素白色衣袍的侍生横插上前,以一个请的手势打断了正要迈向林苏青的夕夜。

“你便以你的决定去吧,不必告诉我。”林苏青淡淡道。

夕夜疑惑:“你不想知道吗?”

“知道了便架不住多想,多分神,倒不如干脆不知道。”

“晚宴即将开席,劳驾先生入座。”侍生躬身垂首,一个“请”再次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走吧。”说给侍生,亦是说给夕夜。

……

入了殿内,抬眼望去,那演武台下,中心所设的数张方桌居然已经坐满。那些是尊者和贵宾的坐席,每一位都是独立一桌,但是现在已经满座。

仔细一看,竟然是一通通金雕玉琢的塑像。

然而眨眼,瞬间一通塑像展颜欢笑,须臾又是一桌笑逐颜开。

“是尊者们莅临了。”身后忽然响起孔戮先生浑厚的声音,虽然严肃却能听出耐心。

“多谢先生指教。”林苏青连忙转身捧手,客气相道。

孔戮先生却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继续随着侍生去往天武院的区域,落座于众学子桌最前的独自的一张方桌。

“借过。”随即天修院的策先生也与林苏青擦身而过,落座于天修院学子所在区域的最前面的一张方桌。

“先生这边请。”

在侍生提示之中,林苏青循着方向看去,那处一片空旷,独设一张方桌。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他且径自去,边走边留意着“尊者区”,眼见着一桌又一桌瞬间从塑像成活,惊叹道:“神仙下凡便是如此吧……”

却是猛然一打眼发现,当其他塑像都已经成“活”,偏偏有一通始终静谧不动,仍为金玉所砌的塑像。

第二百八十八章 莫要妄自诋毁不知之人,揣测不知之事

“诶你看你看……”有学子匆匆拉着边上的同伴往一处看。

“不知这回的请柬递没递进去。”

“我听闻这回是定瑞送的请柬,是定瑞,应当能递进去的吧……”

“哦……那就还是不来了?”

正值林苏青看着那通始终不显身的塑像沉思之际,学子们的议论声接连而至,随着礼乐中宫商角徵羽的起承转合,趁机增减着谈天音量的大小,离得近便能听得一清二楚。

林苏青留意住了那句“还是不来”,莫非那就是……

“喂你看那头戴三山飞凤帽的可是显圣真君?”

“就是了,你瞧他脚下卧着一条细腰黑犬呢!没错了!必然是显圣真君!”

林苏青一边走一边听着学子们的交谈,他的目光循着所言找去,恰是与学子们所谈论的那位显圣真君撞上了目光。

林苏青微微颔首,向那位看向自己的显圣真君抱拳行礼。心中却是感慨:“许久不见,杀意是只增未减呐。”

他穿越人群,演武台前布设的是尊者们的桌席,之后是三院的区域,为首一张先生桌,学子们每八人一张方桌。

天瑞院在最靠里的那一片区域,林苏青须得走尊者席位的后方,经过天修院和天武院的前面,他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引起注意。可是眼睛和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想看哪里想说什么,几时轮到他能管束。

“啧你瞧,那个凡小子真拿自己当盘菜了,学子的通道他不走,偏去走先生的道。趁赶着天瑞院没有先生管他,啧无法无天,不成体统。”

“不过入了一破落宗院,是尊者们可怜那宗院才予他通过,他倒好,自视甚高还真将自己当成号人物了。”

“真才实学的考的话,他恐怕连洒扫的侍生都考不过吧。”

“可是……他不是赢了天修院榜十一的郭敏吗?”

“嘁这就是你不知道了吧,我可听说是那小子给郭敏下了毒的,要不郭敏再如何不济何须急送橘井仙翁处医治?”

“下毒呀?啧啧啧啧……果然是歪门邪道。”

“要不怎么说什么狗都能进天瑞院呢。”

视人犹芥的其他宗院学子们,吭声冷笑,忽而有人注意到林苏青落座的方桌与孔戮先生与策先生同齐,连忙拍打身边好友去看。

“喂喂喂你们快看,那小子坐的是先生席!”

“不可能,量他不敢这般猖狂。如此目无尊长也不怕小命不保。”

“不是吧?!快看快看,策先生看见他落座先生席也没有教训他!”

“不可能……”

循着指引看去的学子们,戏谑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只见在为先生们奉传酒菜的侍生们,也为林苏青放下了佳肴与美酒……

接着看见林苏青与那侍生耳语了几句,稍后便见侍生端来一张圆凳设于桌旁,那圆凳上蹦上了一只白首赤身的孩童,不,那孩童看起来像一只犬,不不不,应该是一只白首赤身的犬,长出了几分人样子。

“你们看见那个孩……不,看见那狗了吗……”

没有人回答问话者,大家都愣了,不止是因为林苏青坐了先生席。

……

“喏——那就是祈帝。”狗子蹦上圆凳,伸出爪爪去摸了一把烧鹅上的油水,舔着爪爪道,“今年怕是又不会来了。”

不必它说,林苏青也猜到了。莅临的各方神仙皆有说有笑,除了目光永远不离开他的那位显圣真君,其他的神仙们无不在闲谈之际窥一眼与他们坐席隔得稍远的那樽始终不动的塑像。

“啊呀?三只眼怎么来了?嗯嗯嗯嗯……天帝的外甥就是不一样。”狗子两只爪爪搭在桌上立着,一一扫视着前方的席位,“本届就他一个往届没有的“生”面孔。嚯哟,那眼珠子瞪得,比牛鼻子的青牛还瞪得大嘞。”

说时扭头打了林苏青一眼:“被这么双眼睛盯着,你还吃得下咽吗?”

“又不止我一个人吃不下。”林苏青眯着眼睛笑道。

他像是自斟自饮,像是看着桌面的佳肴,然而目光却频频看向那樽仍然没有动静的塑像。同样是金雕玉琢,那樽却不一样,别的塑像色彩缤纷十分繁华,唯那樽一身刺金玉袍,披着立领金织的披风,那披风本身的材质薄如蝉翼,全是那上面金丝所绣的万灵图显示了它的存在。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颜色,也毫无生气,却格外夺目。分明是一樽塑像罢了,却也能感受出它的生气——很清冷,看去时不禁浑身颤抖,仿佛是因为冷,但又明确的知道并不是因为冷,就是不明就的的、控制不住的、不由自主的颤抖。

这使得林苏青想起了二太子子隐圣君,可是那樽塑像的清冷又与二太子的清冷不同,他的清冷带着一丝丝柔和,然而并不因为柔和的感觉而令人觉得容易亲近,反倒令人觉得可望而不可及。温柔而又无比威严。

那就是祈帝……林苏青忽然发现自己的颤抖好像有一点紧张、有一点激动……他忽然想上前去揭开那樽塑像的面具,看一看面具底下的面容。是的,众多塑像,唯独祈帝戴有面具。

“面具底下恐怕也没有面容吧。”林苏青如是这般想到时,竟然有一丝怅然。

“那面具做得真丑,一点也没有祈帝的好看。”狗子呸了一口碎骨头,舔了舔鼻子道。

那是足金的面具,上面镌刻着像是云气纹与日月星纹的纹饰,十分大气精美,却被狗子贬得一文不值。

“祈帝会来吗?”林苏青不由自主的道出了声。

“我怎么知道。”狗子将嘴边的鸡肉全部塞进嘴里,嚼吧嚼吧,“不过这一届是定瑞去送的请柬,本来是轮值的,但自从那位辞世后,定瑞再不去当值,这一回它却主动当值了。”

“这一回不同了。”林苏青看着那樽塑像,喃喃低语道,“这一回……有他的儿子在场呢。”

狗子眼尾瞥了林苏青一眼,没有接话,嚼了又嚼,鼓囊着腮帮子,含糊不清道:“感觉会有一出大戏。”

“是的。”林苏青轻声应道,不过,他们所说的“一出大戏”,或许,并不是同一出“大戏”。

说时,便见方才打响净鞭的那位老者归来了。他泰然登上了演武台,一旁侍生的领长与几名侍生吩咐了几句,纷纷退开了演武台,少顷搬来了雕画屏风,横遮于尊者席位之后,先生席位之前,隔开了屏风之后的目光,学子与先生们便只能看见演武台,再看不见尊者席位。

随即号角声起……满堂肃静。老者端然而立,白眉长须无风自飞逸,广袖长衫轻如风云,然垂垂贴地犹如兜有乾坤。

第二百八十九章 矫传天命,不可不明辩

老者一身紫气蒸腾,绝不是寻常的神仙。饶是冗长枯燥的宣讲,也因他的不寻常而变得引人入胜,尽管字字词词皆是无关紧要的套话,然听者谁也不敢怠慢,不敢错过。

因为隔着雕画屏风看不见尊者席位,林苏青一直屏息凝神,将自己的知觉放在那唯一一樽没有显圣的塑像上,期待着能够第一时间察觉祈帝的莅临。却是偶然的一抬眼,发现讲话的老者,恰恰也看了他一眼。

林苏青正要去猜测那一记目光,即刻便见老者悠然退去,恭送老者入席后,侍生的领长立在演武台侧边,拉长了声调,郑重道:“请三院掌院为本届学子致以寄语。”

狗子咯噔一声,被一块炸虾仁噎住了喉咙。

“如我所愿。”林苏青微微一笑,起身随在孔戮先生策先生之后。

狗子梗着喉咙里的虾仁拧着眉头发懵,这小子看起来怎么有点奸诈?

而席间的夕夜顿时满目放光,立刻站起来寻找林苏青的身影,要目睹他走上演武台,一双眸子瞪得炯炯灼灼。

底下霎时炸开了锅,一双双眼珠子几欲脱眶而出,难以置信如遭晴天霹雳——是那凡小子?!

更是连自家宗院先生的讲话也听不进,势必等到林苏青讲话以求验证猜测。

“他他他、他?天瑞院?掌院先生?!”一片片学子脸色铁青,想骂出的脏话堆在咽腔,不知当先骂哪一句。

林苏青扫视一片,余光借机看了一眼那樽塑像,依然没有成“活”,依然没有显圣,可是他有一种期待。

“诸宗院学子,我乃三清墟天瑞院掌院先生林苏青。”自有仪态,而无傲慢,“今生担当天瑞院掌院先生,诚以荣幸。”

底下哗然如沸水,震惊愕然有,污言碎语亦有,倒是那些尊者们不同,然他们看似悠然而已,那斟酒、慢饮时,从眼尾溢出的眸光,也是若有所思。

“我知道,你们好奇为何是我,也质疑为何是我,但,我无可奉告。”声音一落,殿内忽然安静了一刹那,俄尔又满是嘈杂的议论声。昔日装腔作势的谦谦学子,多少不禁穷形尽相。

林苏青通通置若罔闻,他继续昂首挺立,从容自若道:“想必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记住了我,我是林苏青,所谓的凡夫俗子。”他故意看了一眼正怒视着他的那位真君,真君的愤怒与其他学子们的愤怒截然不同,但他今下也不予在意。

“除开我有幸成为了掌院先生,之外,我想说一件事情。”林苏青看见了目光灼灼的夕夜,看见了一脸茫然的狗子,但他最是留意的是那樽仍然没有显圣的塑像,“各位同窗赴考三清墟,主为求学,而我林苏青前来三清墟,是为明志。”

“哦需要解释一句,我所谓的明志,不是明确努力的志向,而是表明自己的心志。”

这些自然不是说给那些不明就以的学子们听的,而是说给那些看出他真实身份的尊者们听的。

“有金玉良言道——‘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而自我林苏青入世以来,却多有意图夺我心志者。他们谓之曰,乃我天命如是。可是,所谓天命,可曾有人见之?可曾有人闻之?既然有天命之定数,既然有预料之中之事,那么,从古至今难道就从未有过意料之外之事吗?从而,何谓天命所定?天命当真能定?如是,那我林苏青,今下何故还站在这里,也是天命所定吗?”

他淡然一笑,有些寂寥。

“我想,我如今能够堂而皇之的站在这里,就已经超出了某些命数,但也可能,也符合了某些命数。比如,在某些命数里,我林苏青早应该消失于世间,可在某一些命数里,我林苏青注定会活着,或活得凶虣无道,于苍生不仁;或活得慈悲为怀,与万物相宜。可是,无论是哪一种活着,不都该是我林苏青自己的心志所定吗?”

他负双手于身后,襟怀磊落。

“我只见过失败者,不愿承认自己的无能便归结于命;而成功者,谦虚的将自己的努力托辞于命。归根结柢,所谓命,大多为事后之论。如此,事先的预言又算什么呢?我林苏青依然活着,不仅活着,还成为了三清墟的一院先生,那么其中是否有天命所定?即是天命,而天命不可违,为何仍有违背?换言之,若天命定我必死,又何须有谁干涉?既然我受命于天,任我天命所致,岂不顺遂天意?”

底下已经有不少学子疑惑,不知他究竟要说什么。

而林苏青只是以余光瞥了一眼那樽仍然未动的塑像,上前一步,继续对在座的尊者们道。

“何以祸患?何以福音?我从不知我是祸患,诸位可知?又从何而知?可否明示?我是不信什么‘天机不可泄露’,若不可泄露,你们又从何而知,若有天机,那也早已经泄露了。因此我就要好奇问一句了,天机可有定过我如何死?”

“曾有诸多尊者指责我为祸患,我不知天命如何判我,但既然有尊者如是判定,那我想,应该是天命定我为祸乱苍生的祸患,那么,我想说的是——我既然有祸乱苍生的实力,可是我并没有祸乱,算不算是天命对我的误判?如此一来,天定命数是否可取?是否可信呢?另外——”

他再上前一步,利于演武台之前,睥睨台下,问道:“若是秉持‘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态度,欲将祸患扼杀于萌芽之中。可是,传世的渡人渡己之‘渡’,又是怎样的法则呢?如是,倘若为恶者,是否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倘若为了得到“善”的结果,便将一切恶的起源灭杀,那么天地为何又造就了善恶两面?传世为何造有‘引渡’之善法?我既然为恶,为何位于法则之上的尊者们不是渡我?而是灭我?知迷途者而不渡,敢问尊者们是善吗?”

第二百九十章 祈帝……来了?

尊者们觑了觑彼此,各自尴尬,各自掩饰。当然不会有人回答他,不过他也没有再继续质问。

此时的沉默胜过千言万语,极为沉重。此时再扫视台下所有,无形之中比初上台时平添了许多气魄。

是了,你们身为尊者,蛮横不讲理的定我是祸患,那我只有比你们更加蛮横,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凡夫俗子,你们谁都知晓。若要真的横起来,谁比谁更横,只怕诸位尊者极其清楚。

林苏青在心中没有说出来的话,在场的尊者们何尝没有想到。

“这小子,之所以敢这么质问尊者,还得多亏了天帝啊。”狗子放下心来,给自己投了一块大肉。

比那些尊者们多了解一件事情的狗子,一眼便看出了林苏青的底气所在。如此这般,不是因为背靠丹穴山,也不是因为承蒙主上庇佑。而恰恰是因为天帝。

回想起五年前,那时候天帝刚刚发现林苏青还活着,原本是想不动声色的灭了他。走运的是主上及时赶到,以蜉蝣归息令与天帝换了一场赌局。

这些个尊者们不知道林苏青体内种有蜉蝣归息令,恐怕他们还以为自己是知道林苏青还活着的头一批次。

除林苏青的真实身份以外,他们还有许多顾虑,其一,便是因为这里是三清墟,这里有成文的规矩,哪界的恩怨也不能在三清墟闹事,即使是天界,也不会将事情摊到明面上。

只是,三清墟也不成是最大的顾虑。当然也不是丹穴山。而是——那一樽静坐未动的塑像。如果没有那樽塑像,或许……不至于容林苏青占尽上风。

“想来,饶是林苏青机关算尽,他也不可能想到这一层面吧。”狗子刚如是感叹,自己又有心质疑,连忙摇摇头令自己坚信,“不不不,他肯定不知道的。”

……

大家此时各怀心事,林苏青正欲做个总结陈词便下台去,怎知乍然一抬眼,猛地看见了祈帝立在天瑞院学子区域。那整整一片只设了他一张先生桌,空旷无比,而其中祈帝端然寂立。濯濯耀眼,却无一人发现?

奇哉怪哉,林苏青确认不是自己看错,他连忙看向尊者席位……那仍然是一樽岿然不动的塑像。

可立于天瑞院区域的那位,无论是身着的白锦刺金袍,还是所披的绣着万灵图的披风,都与那塑像所取一模一样。尤其那面具,果然是真正的面具更好看。

且瞧他那薄如蝉翼的披风上所绣的万千灵兽,个个栩栩如生。

此间无风,然而那金领披风却无比飘逸,似乎是因为那万万千千的灵兽正在奔腾正在战斗,而他——祈帝,格外的宁静寒漠。仿佛不是处在热闹隆重的大千宴,而是立在映照着苍穹的无边无际的幽静湖水上,孑然而淡泊,像杳杳凉夜里孤独的一轮明月,皎洁而清凉。

他是那样的引人瞩目,十分温和却又极其威严,十分寒素却又极其耀眼,想膜拜,想惊呼,想在明月夜里,站在山岗之巅,为其颂唱。

可是、可是居然谁也没有发现祈帝来了?!就连那些尊者们看起来也毫无察觉,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林苏青感觉祈帝好似在看着他,他忽然极度的紧张,心脏骤然狂跳,激烈的震荡着他的胸腔。然而又不止是紧张,似乎还有激动。此时此刻的他,恐怕比夕夜见到祈帝还要激动,莫名,浑身发抖。对了夕夜!夕夜看见了吗?夕夜可看见了祈帝来了?!

林苏青当即看向了天修院学子席位中的夕夜,可是夕夜却只是眼神明亮的回望着台上的他……难道……难道夕夜居然也不知道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林苏青诧然的再次看向祈帝,随即,便见祈帝淡然转身往殿外走去,当他即将步出殿门时,蓦然回眸睨了一眼……因这一眼林苏青倏地心中一紧,他连忙追下演武台,追向了离去的祈帝。

……

因他忽然冲下演武台,事出突然,大家无不疑惑,纷纷循着他的身影望去,紧接着又是一番热议。

就连狗子与夕夜也迷惑不解,他俩隔着茫茫一片片人头相望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林苏青消失的方向,皆是一脸茫然。

夕夜回神作势要追上去,可就在他起身的时候,演武台上突然一声锣响,侍生领长拉长着尚未成熟的声音,宣布道:“惊凌榜三甲角逐,即刻开始……”

他接下去叽里呱啦说了什么夕夜完全顾不上听辨,他只想去追上林苏青,可就在他前一只脚刚刚跨出殿门之际,猛地听见那领长道:“凡——宣三次未应者,即视作放弃……”

夕夜不禁顿住了脚步。

追上来的狗子见他愣住,遂问道:“你犹豫什么。”

“我……”

“在叫你名字呢!做你当前想做的事去!那小子死不了的,不用你去。”狗子撂下话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

而前方,林苏青追到了山崖边,追断了祈帝的踪迹,再往前就是悬崖,落下去便离开了三清墟。他环顾四周苍茫无光,这一个异常漆黑的夜晚。

难道方才是他的幻觉?

正思忖回忆之际,一声龙吟,便有一束白光自黢黑的夜空里滑入他的脚下,将他托起,助他前行。

“定瑞。”

一声龙吟回应。

他记得这条路,幽梦带他走过。他不禁想起那片血红的虞美人,莫非是那里?不等他想出答案,定瑞骤然落下,化作一缕白光如分拂过,消失在茫茫夜幕里。

虽然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但当定瑞消失的刹那,他借着定瑞的光华,看见了不远处的地面,果然有虞美人的花影。

他的目光追随者定瑞,看见它化成一缕白光霎时消失,消失的刹那看见了祈帝已然寂立在他的前方,在沉默的黑夜里,如皎皎明月般濯亮。

此时此景无风无月,因一眼看见了霞姿月韵的祈帝,便似有无边风月。

“来了?”祈帝忽然问道,沉磁的嗓音在冥冥静夜里听上去很是温和,却……也感受出了清冷。

“祈帝邀约,怎敢不赴。”林苏青不卑不亢的回道。

“是么。”

“恕晚生自作多情。”怎会是他自作多情,林苏青其实是知道的,所以他才敢貌似从容的聊下去,“还以为三清墟又没能请动您。”

“来与不来,与三清墟请与不请没有关系。”

“?”林苏青敛住心中诧然,俄尔想到——祈帝出现时,那樽塑像并没有成“活”,他也没有入席,也就是说……并不算应了三清墟的邀请?

于是他单刀直入的问道:“您只许晚生一人可见,晚生愚钝,不知尊者用意,还请尊者不吝赐教。

第二百九十一章 如大梦一场

凉风习习,带来一丝丝泥土的腥气,在遍地盛开着虞美人的山坡上,没有丝毫芬芳,却仿佛置身馨香无比的地方,令人精神无法集中,有些恍惚。分明没有发生任何值得意外值得惊喜值得恐惧……分明没有发生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总是忍不住地质疑这是不是梦,也怀疑自己是否中了幻术。

幽谧的夜,人的心却无法安静,越静心越乱,犹如百爪挠心,无法按捺,几欲抓狂。林苏青自问不是心焦气躁的性情,今下不知为何,如何都沉不住气。

“无论神仙还是妖魔,但凡先祖为兽,便会有两次诞辰。一次是从母体出生,一次是化形。”

林苏青等待得闹心时,祈帝开口娓娓而道,不是在回答他的提问,像是要告诉他什么别的事情。

“化形前,是为兽,至少也须得等待三百年。”

听祈帝讲述时,林苏青无形之中感受到一种压迫感,仿佛在那张面具之后,祈帝始终在凝视着他。他不知该如何应对,该搭话吗?还是该继续沉默着听着。

“你似乎一无所知。”祈帝突然道,似疑问,似确认。

林苏青抱拳低首赔罪道:“恕晚生才疏学浅。”

风好像吹得更冷了。

此时的沉默令人紧张到心惊,能听见心脏正激烈的跳动的声音,能听见呼吸都变得急躁。压力宛如泰山压顶,使人莫名有点胆怯。

“我曾经以为你已经死了。”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每一个字也都如释重负。

林苏青愣了愣,忖了忖,道:“晚生曾经也一度以为可能会死。”他想起了四田县,想起了那次的山巅,想起了三只眼,想起了天帝,想起了许多许多……不禁叹了一口气,“但有时候也觉得,倒不如死了。”

“连白泽也说,你已经死了。”祈帝的话,令林苏青揣摸不到他的意味,是在自言自语?是在感慨他的感慨?仿佛有千般万般种意思。

也许是因为祈帝的原因,此时气氛格外沉重。

林苏青笑了笑,试图缓解,道:“白泽神尊总是说笑。”几年前他才与白泽神尊见过的。

“听闻你从丹穴山而来,是丹穴山的族民。”

“是的。”

“二太子的亲卫?”

“尊者对晚生很了解。”

风忽然变得嘈躁,掀起许多虞美人的花瓣,独片独片的飘在夜幕中,令黑夜更黑暗,令沉默更沉默。

你知道,沉默是最可怕的事情,它是有情绪的。不同时候的沉默,有着不同的情绪,但无论哪一种它都会悄然而迅速的侵入你的内心深处,无从抵抗。

“你想知道为何天界视你祸患吗。”当祈帝的沉磁的声音出现时,风便转小了,直至消失去。

“不瞒尊者,晚生一直在探寻此间缘由。”

“你想去魔界。”

林苏青脑子里一转——这样的问题怎好直接认下,毕竟他还顶着祸患的招牌,认下自己想去魔界,岂不就落下了话柄,万一被曲解为认下自己要当祸害呢……

“只是魔界正巧来找晚生,而他们又恰好有晚生需要的东西。”

“你对世间知之甚少,对魔界又了解几分?”

无法看见那隐藏在面具之后的神情,却仿佛听出了几分担忧。大约是自作多情吧,就连天界都要忌惮三分的妖界,那妖界的帝君如何会担心他这样的“凡夫俗子”。

却又好似真的有忧虑……林苏青反反复复忖度着那隐隐约约的感受,终是悟了——即使当真有忧虑,所担心的怕只是他这个将来祸害,一去魔界便如放虎归山吧。

“但凡心有浩然气,又何惧外来邪气的迷惑与侵扰。”林苏青凛然正色道,“何况,若心有魔念,即使身在清净太平之地,该入魔也还是会入魔。”

“你有一些地方与我一位故友很像。”

“正气犹如百川汇海,自然有相同相通之处。”

祈帝点了点头,像是欣慰,像是赞许,像是有别的意思,林苏青觉得好难体会。

“此去魔界,望你不乱本心,好自为之。”

林苏青以为祈帝会说完就离去,却见祈帝走近了几步,近了又近了,立在了他的面前。林苏青透过面具,看见了祈帝的双眸,明亮而温和,不是那种威严得逼人的亮,而是温和庄肃中自带一种帝王尊气的亮,令人肃然起敬不敢直视。不是因为畏惧,而是无形之中就愿意臣服。

林苏青从未害怕过三界至尊的天帝,此时却在妖界祈帝的注视下,心生胆怯。那是一种难以说出体会的压力,令他不由自主帝就跼蹐不安,自惭形秽。

祈帝看了片刻,俄尔道:“去吧。”

以为祈帝说完便会离去,却见他原地未动,林苏青酝酿了片刻,垂着眼眸,看着面前祈帝的鞋尖道:“那夕夜……”

倏然不见,抬首只剩一片空寂的夜色和一缕清风。

尚来不及思考,刹那一群乌鸦似自眼前掠过,他下意识感到身后有谁来袭,刚一转身,却眼前一黑……

“这小子深更半夜自己来这里,莫不就是来等我们的?”

“管他那么多,大人吩咐的只要他来了就立刻活捉。反正活的就成。”

“那……”

迷迷蒙蒙模模糊糊中,便失去了知觉。

……

仿佛刚晕过去似的,林苏青忽然又恢复了意识,只是如何努力也睁不开眼且醒不过来,想翻身也无法动作,如死尸般躺着。

像梦魇一场,他知道自己躺着,像是躺在冰天雪地里,他努力想睁眼,却是在梦中也只能艰难的睁开一丝缝即刻又合上。

他就像旁观者一样,看见了自己正躺着,不是躺在地上,而是漂浮在空中,与那些雪花一起漂浮着。

是旁观者,又是躺着的他自己,他能感觉身体很沉重,意识也很沉重,仿佛自己在急急的往下坠落,却始终坠不到尽头,他明明沉重得似铅铁,却连后下起的雪花都比他落得快许多,很快就超过了他,落在了他的身下去。

身下空空荡荡,看不见还有多远到底。

很冷,冷得寒心彻骨,他想抱紧自己的胳膊维持住仅存的余温,躯体却一动不动。还有多久,还有多远,是梦?为何是这样的梦?是幻?不,是幻术必有破绽可寻。

如梦似幻里,他忽然听到一道清冽的声音——

“救他。”

这般熟悉……狗子!那声音先前在狗子的幻境里听过,是灵太子子夜元君!

“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求你救他!”

救谁?救我吗?林苏青心道……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世间难逃一个欲(第二更)

子夜元君的声音极其清冽,只比二太子子隐圣君多一分柔情,也多一分凄然。

她没有再说话,林苏青却能感觉出她很急切,也很慌张,仿佛在警惕着什么。

然而没有人应答她,为何没有人应答?丹穴山的子夜元君、天瑞院的掌院先生……她在求谁呢?这般绝望的求着……

“我求求你……”绝望的哽咽声,极度的悲痛,听得林苏青也痛心入骨。

“你乃先祖托生,你若执意要救他,没有谁能阻止!求求你,我求求你……救他好不好……”

谁曾想,堂堂子夜元君泣不成声。

先祖托生……林苏青默默念到……不就是主上——二太子子隐圣君……能令子夜元君如此哀求,她到底要救谁?

“你亦知晓子隐乃是你凤凰一脉的先祖托生,那你为何还要执意生下这个孽种。”

是……白泽神尊的声音。林苏青无法睁眼看见周围,却能感觉到白泽神尊好像是现在才出现,方才在子夜元君哀求子隐圣君的时候,他并不在。

“你怎样也是一位神尊,该是知晓其中的利害。你莫要再为难子隐。”昔日纨绔不羁的白泽神尊,竟然如此严肃。

“我自出生便不得不以自身做阵眼,三魂七魄皆是阵法,我能封印住他,为何我的孩子不能?!”子夜元君是要救她的孩子么……

“你的父君是天之四灵之一的朱雀灵尊,母后是丹穴山女帝洛蕖神尊,如何能比?”

“如何不能比?!”子夜元君毫不犹豫地反驳白泽神尊道。

“你莫要忘了你身为神族的使命!”

“我的孩子难道没有神族血脉?!”

“你当初就应该想到如今这个后果。”

“我当初就没有想再继续做神仙。”

“你要背叛自己的族民,背叛自己的先祖吗?”

“那又如何?我首先是我自己,其次才是神仙。我为何不能为了自己自私一回?况且,是我背叛先祖,几时轮到你来替我感到蒙羞?”

“你……你简直冥顽不灵!”

子夜元君与白泽神尊你来我往的争论不休,一直沉默的子隐圣君清冷的声音一出,声音清幽,却一句便将他们激烈的争吵截断。

“救他,你会死。”

“死亦何妨?”咚的一声仿佛是子夜元君猛地跪下,林苏青拼了命想在这“梦境”中睁开双眼看清楚他们,却始终模糊不清,只模模糊糊看到了她一点影子,眼皮又如同铅石般沉重的闭上。

她泣道:“子隐,我求你,只要你肯救他,纵使灰飞烟灭我也甘愿。”

白泽神尊一口气郁结在胸中,沉闷地叹道:“子隐,你不可心软。”

“他在何处。”子隐圣君的语气始终波澜不惊,听不出他的任何情绪,大约是因为子夜元君的迟疑,他接着道,“你若担心我是去杀他,不说也罢。”

……

呼啦,一道火焰骤然烧起的声音,熄灭了林苏青的梦境。

他猛地清醒过来,他知道这次是真正的“梦”醒了,假如此时睁眼便能真正的睁开双眼。不过他没有立即睁开,而是用耳朵与感知,去观察周围的动静。

“昏过去了?”

“回禀尊上,小的们做事马虎,不过只用了一炷香的毒,早该醒了,是他自己又睡了一炷香的时辰。”是那细长尖锐的声音,是离鸦,他的声音叫人难以忘记。

林苏青一边听着耳边的动静,一边于心中暗忖。这么说,已经在魔界了……

“让他醒。”

“喏。”

不必离鸦动手,林苏青赶忙佯装伸展懒腰,睁开眼来。他借故打起哈欠,偷偷观察着幻境。

与猜想之中不同的是,魔界并非暗黑得阴森可怖,更不似影视剧与中所描述的那般终日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山洞内。

相反,魔界极其的富丽堂皇,直比天帝的凌霄宝殿更要金碧辉煌。

这里不仅光彩夺目,甚至仙雾缭绕。以珊瑚做窗,以水晶做帘,满园花圃种着奇花异草,琉璃玉翠为瓦,黄金为漆,银砖为地。

院中水池里飘来香醇美酒味,池内漂浮着金杯银盏翡翠盘,泡着抱琴半遮身的美人,亦有轻纱加身者、捧花掩面者……一个个如花萼洁白,如玉瓷剔透……

可谓无比荣华,无比壮观。

原来,入魔即是纵欲。

东方琉璃界太上忘情,西方极乐界六根清净,而在这里,在这人神共愤的魔界,秉持着七情六欲原是根本,所以意欲如何便是如何。

沉迷,是入魔;放纵,亦是入魔。时清醒,也迷乱,一副躯体由理智支配,也纵容欲望支配。

自甘堕落也好,痴迷争夺也罢,在魔界不存在欲望。如果快乐源自释放,便无尽的释放;如果快乐来自获取,便无尽的获取,

没有想要而得不到的,没有想做而无法做的,欲望便等同于没有欲望。于是许多魔族开始怀疑生存的意义,他们也像那些天界神界的尊者们一样,开始探寻自身的价值。

为所欲为,也是另一种纯粹的生活方式。

不过,林苏青只能看见那些酒池肉林,和浮靡奢华。因为当那位魔尊随意一抬手,轰得一声一面火墙拔地升起,陆陆续续又是几面火墙,将他们包围其中,在看不见火墙之外的奢靡。

与他在墙内的,只有离鸦,与那位格外挺拔魁梧的人,那便是魔尊,但他更像是神尊。

他神采英拔,气宇轩昂,只眉心一点火焰,沿着剑眉燃至鬓角,与那双血红的眸子,令他看起来有些邪魔的意味。

他一身玄墨黑袍,鎏金边镶血石绣暗纹,大气磅礴。只听闻第一位魔尊原是一位神尊,不知是否正是眼前这位。

“若不是你熄灭了那盏灯,还不知道居然就是你。”魔尊浓黑的眉毛压着眼睛,眸光深邃而不可测。

“难怪那丹穴山的二太子要千方百计的保你。”

离鸦见魔尊说话时,林苏青慢条斯理的从地上起来,他脚下一踩,启动了阵法,林苏青的脚下立刻窜出无数道火焰似的藤蔓,将他的双腿死死缠绕。

“呵呵~不要动,你不动,它们就不会伤到你~”离鸦阴笑道。

“那就开门见山吧。”林苏青镇定道。

第二百九十三章 图穷匕见

“开门见山?”那位魔尊皱了皱浓眉,本要斥他一句,忽然像是顾虑了什么,遂将火气硬忍了回去。

见魔尊的嘴角挂了下去,察言观色的离鸦当即接话道:“若不是须得你自愿献身,岂容你装腔作势。”

“离鸦。”魔尊横了一眼离鸦,接着看向林苏青,他的嘴角微微勾了勾,“你身着鲛绡衣,是天瑞院的先生。”

“不才正是。”

“天瑞院修的是天理,那你可能算得出,那丹穴山的二太子为何如此袒护于你?”魔尊问道。

林苏青只能猜到魔界抓他来是因为那盏被他“熄灭”的不熄之火,是魔神蚩尤,或许……或许还与他内心深处所封锁的那间“地狱”有关……那个仿佛来自地狱的可怖的声音,他至今记忆犹新。

却完全不曾料想,魔尊开门见山的第一件事所问的居然与主上有关……

“阁下既然如是问在下,想必在阁下的心中依然有了与在下不同的答案。”林苏青笑了笑,捧手和气道,“愿闻其详。”

“小子,你莫要狂。”

“能在一界之尊的心中存着不可或缺的价值,是我的荣幸,因此才感到自豪。”如何掩饰自己的一无所知?便是连自己也利用自己的价值。

在这边的世界里,不怕被人利用,就怕自己毫无利用价值。否则便是死不足惜。

魔尊诡异的笑道:“他人之言岂能轻信?不如你自己看吧。”

一语言罢,四周的火墙骤然冻结成冰壁,寒冰瞬间破碎,碎片迅速又凝聚成四面镜子似的冰面,倒映出他们三个身影。

就在林苏青观察四周的变化时,离鸦悄然闪现在林苏青的身后,伸手将他一推。林苏青脊背一受力,顿时往前跌去,嗖的一声,仿佛跌进了那些冰镜之中。

是的,他好不容易刚一站稳,便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异处。

是方才那片梦境里的冰天雪地,天地之间白雪皑皑,无边无际,刺得林苏青睁不开眼睛,迎面冷风如刀,割过面颊留下清晰的痛,此地寒冷彻骨。

纷飞的大雪令视线模糊,林苏青立在原地,转身向四周张望察看,可惜哪里看上去都相似,就连天空也与地面呈一色,辨不清东西南北。唯有正前方断了一处视线,令他看出了其中的不同——那里有一处小山坡。

也正是看见了那处小山坡,林苏青蓦然感觉这里似乎有些熟悉,他似乎曾经来过。

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试探的往那边走去,越走越熟悉……轰隆!

突然电闪雷鸣,雷神震耳欲聋的急骤落下,随即,天际上蓦然响起一道清冽的青年男子的声音。

“你已经无路可逃。”声音平淡,却气势逼人!

白茫茫的天空倏然被黑暗侵染,只见无数乌云翻滚,呈压顶之势而来,天地之间变得阴暗晦冥。

朗朗乾坤被汹涌的重云遮天蔽日,刹那天愁地惨,漆黑一片。

抬首望去,蓦然发现,在金乌高照的方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颗如熊熊燃烧的火团似的悬息罚星。荧惑守心,天下必有大祸降临。

“你不是答应要帮我吗?!”回答的是一名清丽的女子的声音。

这一男一女的声音不是旁人,正出自子隐圣君与子夜元君!

林苏青顾不上任何,连忙朝那山坡直奔去。可是远远便被一道光墙阻隔,他只能极目远望。

依然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却见子隐圣君青丝凌乱,霜色衣衫上沾惹着斑驳的血迹,不过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

“你数一数,统共杀了多少神仙。”主上一如往常,声如清泉,波澜不惊。

原来全都是她杀过的神仙所溅上的血……林苏青不禁心惊肉跳。

他曾经在昆仑山的藏书里读到过——被天神杀死的神仙,比凡人或妖魔被杀还要复杂许多。他们的魂魄无法直接归去阴司,亦无法直接转世投胎……他们死后的魂魄不得不归于混沌,直至七七四十九天后才可重新凝聚整齐,凝聚齐全后还须得去人间轮回足足七世,那七世不在命理之中,因此,能否再重归仙班,还得看那七世的造化……

“你原本已经铸下大错,身负罪孽。而今又一路从天牢杀将而出,把九重三十六天屠尽了二十八层,使一百零八座天宫宝殿毁了七十一座……”子隐圣君难得有了情绪,他似乎在心痛,但心痛的不是那些被屠杀的神仙,也不是那些天宫宝殿。

“不杀他们,我救不出我的孩子!”子夜元君这一声道出,已是潸然泪下。

林苏青讶然,不禁回起方才的梦境……如果那场大梦与现实有关,那……那么他为何会梦到?难道是魔尊故意让他梦到的?

“不是我不帮你,是我不得不为族里,给天界一个交代。”子隐圣君摊开手递给子夜元君一枚药丸,“吃了它,随我回去请罪。”

“我耗费几万年修为将孩儿的灵魄提出封回我的腹内……你这个做舅父的,却亲手递来一枚化魂丹?”

子夜元君看着那枚丹药,抚摸着她的腹部,欲哭已无泪。

“天上一天,凡间一年,我怀胎三百余年,终于诞下。我的孩子,你的亲外甥,他还没有睁眼,如今就只剩下灵魄,你却……你却……我不吃!我也不跟你回去!”

“你不吃,连你也要死。”

“那就让天尊连我的命也拿去!他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亲人,你如何狠得下心肠?”子夜元君撕心裂肺道,“吃了丹药,他便会化成一滩血水……就会灰飞魄散……再也救不了他……何其残忍……”

“你清楚,他的出生将带来什么。”

这一幕林苏青感觉好似在哪里看过,他模模糊糊的有一点印象,他的脑海里突然闪出子夜元君的脸……

她清丽的面容上挂着泪痕,晶莹的泪水凝结在睫羽,微微一颤,便又是如珠滴落。

“孩子分明没有过错,却在尚未出生,就被定下命数。而我身为母亲,却无力去化解……”她只怪自己,费尽心机,终无法换给孩子一个活命的机会。

她考量再三,将横在身前的长剑放下,朝子隐圣君跪下,哀求道:“子隐,算我求你,我愿自碎魂魄,慰藉苍生,只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放过他,谁来放过苍生。”

……

真的极为熟悉,真的像是曾经见过……

林苏青仰望天际,看着那颗赤如烈火的悬息罚星,喃喃自语:“荧惑守心,大祸将至……”霎时,又听子夜元君疯狂的否认道:“不,不,不是的,这是一定帝君派人作的天象!这定然是假作的天象!不可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原来她也看见了天象。

而在她情绪失控,似疯似癫的时候,子隐圣君负手将长剑收在身后,朝子夜元君走去。就在即将接近时,猛地被回过神来的子夜元君发觉,她怛然失色,当即执剑刺出,快得转瞬即逝,再看见时,它已经刺中了正欲弯腰去扶她的子隐圣君,恰恰是刺中了心口。

“你……你为何不躲?”

子隐圣君没有回答,却是突然!就在一眨眼!他倒握剑柄向上一提,刎了子夜元君的脖子……

猝不及防,她绝望的、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眸,直到明亮的光采渐渐黯淡……她倒在子隐圣君的怀里,鲜血无声无息的将白皑皑的雪地染透……一片鲜红在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因为你必须死。”

大雪如崩,冷风如刀,掩去了子隐圣君的声音和他与子夜元君的身影。

……

林苏青惊呆了,他愕住了,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莫名想大吼,却半天发不出一点声音。许久,许久后只有一个字从他干涩的喉咙里艰难的沙哑的挤出来……

“娘……”

第二百九十四章 五味陈杂

原来神仙的性命,似凡人一样脆弱。这是林苏青第一次看见子夜元君的面容,清丽柔弱却又倔强无比。

她为了爱情,不愿做什么,为了孩子,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可是,子隐圣君明明有办法帮她,却为何不帮,是他的亲姐姐不是吗?

林苏青说不清楚自己此刻是怎样的心情,心痛也悲伤,可是没有流泪。他杵在远处看着,看着殷红的鲜血将洁白的雪地浸染,看着子隐圣君将子夜元君的头摁入怀中抱着,亲手杀了自己的姐姐,大约他也悲痛吧……

此时,被乌云压盖得黑魆魆的苍穹上,骤然出现了八颗巨星,与那颗悬息罚星遽然相会,旋即串连。

刹那间,天上黑云翻卷,惊雷奔行;地上狂风大作,将参天大树连根拔起。眨眼高山倾覆,坍塌成一片片乱石,大地顷刻裂开沟壑似乎要将尘世四分五裂。

天幕之上斗转星移,九星串联之中赫然出现滚滚旋涡,那诡谲多变的黑色旋涡接天连地,旋涡之间更是轰雷掣电,惊险重重。

飞沙走石天崩地裂间,林苏青看见子隐圣君放下自己的剑后,皱紧眉头拔出了子夜元君刺在他胸口的剑,他搂着子夜元君,将她的剑收在她的怀中,于她耳边说着话,明明是耳语,可是离得很远的林苏青却听见了。

他听见子隐圣君对她道:“生死由命,我必须给苍生一个交代。”声音很轻,轻如风,凉如水。

子隐圣君看着子夜元君的长剑,凝视着剑柄上镶嵌的那一枚血色的神石,那石头……林苏青摸着自己的胸前——正是先前子隐圣君赠与他,他一直挂在脖子上的这枚勾玉。

只见子隐圣君手呈剑诀,随手一划,便将那枚神石从剑柄上剥离,恰是这时,天地剧烈震荡,苍穹之上九星飞转,它们汇聚成一体,却眨眼消失不见。

顷刻黑云散去,雷电止息,天地又在瞬间恢复了一派清明。

……

九星串联的异象引来了无数的神兵战将,他们齐刷刷落下,落在林苏青的前面,落在子隐圣君的周边,将他团团包围。

但林苏青依然能穿过人群一眼看见其中,他亲眼看见子夜元君化作了无数飞雪,与那些雪花一样飘飞、飘飞,但是没有一片落下,“她”消散了,凭空消散了,无根无牙,无影无形。就连那一地的鲜血,也如同浸透了雪地,浸透到雪地之下的泥土去了,鲜血也消失了痕迹……

子隐圣君在无数神仙的注视中,拾起了两把长剑,一把是他自己的,一把是子夜元君的。他就在无数双神仙的眼睛中,立于悬崖峭壁之巅,单手各持着一把长剑,远望前方,远望着天涯海角。

过了片刻,是那三只眼从神仙群中走出去,抱拳问道:“敢问圣君,那叛……那子夜元君身在何处。”

子隐圣君淡然的转身,扫视了一周,道:“无处不在。”

随即,他将子夜元君的长剑抛给了三只眼,道:“去复命吧。”

他的声音荡彻于浩渺苍穹之上,言语冷如秋水,仿佛连天地间拂过的清风,都要为此凝结成霜。

这时,天边虽大雪落下一位一身白色仙袍的神尊,他嘴角一勾,似笑非笑,是熟悉的声音:“啧啧啧,狠心呐,竟然亲手诛了自己亲姐姐的三魂七魄。啧啧啧多大仇多大怨呐,居然连转世轮回的余地也不留呀!狠心、狠心!啧,实在是太狠心了,简直是狠毒!”

子隐圣君不发一语,转身离去,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一如既往的冷漠。于他身后,甩开是长空澄碧,万里如洗。

……

死了……

“连轮回转世的余地也不留……”

林苏青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回荡着这句话,反反复复……

死了……

是……真真正正的死了。

他突然泪眼朦胧,他抹了一把眼睛,连指缝都浸了泪水。奇怪,他明明不认识子夜元君,他为何如此悲痛。奇怪,子夜元君明明与他的娘亲长得截然不同,他心里却想大嚎一声娘亲……

奇怪……奇怪……奇怪……

莫名的,不解的,感到撕心裂肺。

眼前迅速模糊,模糊成一片混沌,模糊得苍茫一片雾白,看不清任何,看不清,陡然!眼前变得清晰,他正看着一面薄冰化成的镜子,镜中倒映的是他与魔尊,还有离鸦。

他旋即环顾四周,四面都是冰镜。他回来了。

“想必你已经了解了。”魔尊的语气听上去亦有些沉重。

林苏青感觉胸口沉闷,他深呼吸一口,振作起来,貌似镇定的问道:“阁下是何用意。”

“呵呵,毛头小子而已,倒颇有几分你老子的风范。”魔尊冷哼一声道,“就是不知——你是当真沉得住气,还是因为一星半点的小恩小惠,就令你将杀母之仇都抹得一干二净了。”

听见“杀母之仇”四个字时,林苏青额角的筋抽了一抽。

“你是叫——林苏青,是吧。”魔尊诡异的笑了笑,貌似客气道,“林苏青小兄弟,你可想知道天界为何容不下你?”

林苏青已经猜到了,不过即使猜到了他也选择不回答。他知道,在这种不清楚对方目的的情况下,保持独立的思维,不被对方牵制,才对他自己最有利。

然而魔尊像是早已经看穿了他似的,眯着眼睛看着他,若有深意道:“你的母亲是神域的子夜元君,你的父亲是妖界的祈帝。虽说神域与妖界的结合对天界不利,不过神域又不止是丹穴山一处,这并不是你们母子必须死的主要缘故。”

说得轻描淡写,却是别有用意。林苏青知道,魔尊在引导他的思维,所以他努力保持着镇静,以令自己的心神不受影响,从而能够冷静而独立的思考。可是……可是脑子偏是不由自主地就要去想。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

那么……林苏青思忖之际,面前魔尊倏然出手,屈指为剑抵在了他的腰腹处,道:“是这里,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天界畏惧你。但,并不是因为你有错,而是因为——你的出生令天界感到畏惧。”

“那是……”与其突然明悟,倒不如愚钝不知!林苏青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得情绪失控浑身颤抖,魔尊知道他体内的另一个“他”,那个久违的、封印在他内心深处的那处“地狱”里的“他”。

内心的那个“他”仿佛突然笑了一声。林苏青的脑海里全然是那滚滚的火山岩浆,那环绕着的十八般兵器上数不清的符咒,还有那火山洞口上封锁的一条条数不清的铁链,以及那铁链上的无数道密密麻麻的符咒……

眼见着林苏青从镇定到满面震惊,魔尊却不紧不慢地问道:“子夜元君所生出的不止是你,还有另一位,那位才是正主。”

那就是说……那就是说……林苏青不敢相信,身体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腿脚发抖,脚步都踉跄——

第二百九十五章 焦灼

“主上!!!主上!!!林苏青丢了!!林苏青不见了!!!”一朵急云骤停,狗子一个猛子扎下地,尘沙刚震起尚未掩去视线,就见它甩开腿子直奔而来,“主上啊!林苏青不见了!!!”

一个急停,爪子抓不住地,冲出去许多远,眼见着即将撞上二太子的腿,忽然又见另一双腿快步过来,嗵地一声将那双腿撞了一个趔趄,打眼一看是山苍子。

“嗨呀你让开!”

狗子刚绕开山苍神君奔向主上,便被山苍神君一脚踩住了尾巴尖:“毛躁什么?”

哪管他踩着尾巴,狗子卯足了劲儿向前,任他踩着算了。

“主上,林苏青不见了!他……咦耶?”刚扯着嗓门儿嚷完,便从二太子面前所设的虚设明境之中看见了林苏青,还有……“呜哇!他在魔界!他几时去的魔界?!他去魔界做什么劳什子?!”

狗子一惊一乍,而二太子波澜不惊,唯有山苍神君忧心忡忡。他松了狗子的尾巴,担忧地问向二太子道:“殿下……这是一步险棋呀,险中至险,属下真真切切地恳请您多再斟酌斟酌。”

“落子无悔。”风轻云淡,音色如泉水滴落,清冽而冰凉。

“殿下,何苦来哉?”

“敌之要点即我之要点。”二太子的神情冷寂如故。

“殿下……”山苍神君忧心悄悄,满目戚然。狗子坐着,两只爪爪不由自主地缩在胸前,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谈论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它就是不由自主地觉得揪心,感到惴惴不安:“主上……”

“追风。”二太子忽然唤它。

“在,属下在这儿呢主上。”狗子顾不上脚爪打滑,连忙跑到二太子脚前坐下,抬起小脑袋瓜凝望着他,望见了他……狗子的鼻子嗅了又嗅——原来主上也有担忧。

“这枚锦囊你收着。”

狗子连忙捧起爪爪接住:“这是……”

“时机到了你再打开。”

“主上,什么时机?这里面是什么?”

“到了你自然知晓。”

“时机几时才到呢?”

“殿下……”山苍神君的眉头蹙得不能再蹙,浪荡如山苍子,而今下诚惶诚恐,担惊受怕的样子全然不似从前的他,这叫狗子看得胆战心惊:“主上,到底要发生什么?啊莫非!”它猛地想起林苏青身在魔界这一茬,“莫非林苏青当真要变成祸害了?!”

……

幽深的竹林,有风急掠而过,飒飒作响。树叶似飞剑,似尖刀,在林与林之间穿梭,树干上,竹节上,被划过便留下斑斑伤痕。喧嚣的风打入了密林深处,唳唳风声吓得林内的动物们惶恐不得终日。

丹穴山上,迷谷老儿持着扫帚从山脚一路扫到了某处山巅之顶的凉亭,猎猎的山风翻卷着他的衣袍与白眉长须,也将堆砌起来的落叶撩起了小漩涡。他沐着朗朗清风锤着老腰步入凉亭杵着扫帚坐下歇息,却是方刚坐下,便看见了石桌上的一盘残局。

早知二太子殿下自幼时起便总是独自在此与自己对弈,估摸这一盘便是二太子殿下于下山前所下的一盘。

他遂而起身上前去看,这一看却是一个惊诧。他寻思着捻起一枚黑子,尝试着落下,可试来试去又只好换成了白子,翻来覆去,反反复复,他围绕着石桌将棋局转来转去的观察,捻在指尖的棋子仍然无处安放……

“唉呀……老朽还以为这棋局尚未弈完呢,原来……原来已是盘角曲四,劫尽棋亡了呀。这、这这这……这早已经落定乾坤了啊。”

他思来想去,仍有谜题终不得解,抚着长须忖道:“就是不知……殿下到底主弈的是白子,还是黑子呀。虽说是与自己对弈,但总归还是有偏袒的吧?应当……应当是有的吧?”

他凝视了一会儿棋局,随即转身拾起靠在凉亭边上的扫帚,缓缓踱出几步,孤独的遥望着远方的天际,喃喃自叹道:“唉……殿下何时才回来啊……”

……

与此同时的三清墟,大千宴正如火如荼,演武台上正比得轰轰烈烈,夕夜正面对着一场硬战。

他不过四五百岁,刚化出形不久,本就没有修过多少功法,这一路过关斩将,全凭他天赋异禀,凭着一身与生俱来的血脉优势,从根源上压制着对手。

而今下已是惊凌榜前三的角逐,对手亦是凤毛麟角。此时的先天血脉便不再那样具有优势,顶多能助他硬扛住一些攻击。

显然这一拳他很吃力,对方同他一样刚猛,一拳直冲而来,如鲸椎撞钟,直逼向他的丹田,意欲将他的气息打散,从而无力招架。

可是夕夜不知躲避,硬是承住了这突来一拳,他抱住了对方的臂膀,以蛮力相抗,然而对方修为远高于他,即使一样精疲力竭,但他仍有余息在拳头上凝聚着,为这一拳增加了更强劲的冲力,若是一拳中腹,夕夜再难有回击的余地。

底下已经有不少学子为他唱衰,甚至开始了押注,尽是赌他必败。他已经战了太久了,从刚入惊凌榜便一直在守擂,一直在战斗。

“哼,我,祈夜,可是威名鼎鼎的祈帝的儿子!你们休要小瞧了我!”他咬紧牙关,满身经脉暴突,发力要将那一拳顶出去。

“你若服输我便收力,免你不受重伤。”对方也听见了台下的呼声,气焰更旺。

“我祈夜,永不服输!!!”他猛地聚集一身气力,大呵一声,只见虽然艰难,但他脚步逐渐向前迈出,而对方的脚步已经被他逼得不禁往后滑退。

他浑身的肌肉如爆裂般膨胀,将他的衣袖撑裂,他的臂膀上已有野兽的灰白毛发在迅速遍布。

“你……你是……”对方惊诧,台下所有学子无不震惊。

“是妖?!”

“妖界来的?!”

“难怪天生神力!”

却是在座的尊者们看出了些许端倪——“这小子……”

话刚出口,便被许多尊者的目光堵住了,谁都将明白揣在心里。随即那位尊者便改口道:“不服输的劲儿,像极了他的母妃。”

夕夜哪管他们的闲言碎语,任他们笑话去!顷刻便让他们品尝后悔!他一心只想赢,只要赢,只能赢——我祈夜,是祈帝的儿子!我绝不能输!

便有掌声,一记,两记,三记……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从零星到满堂喝彩,从讥笑嘲弄到助威呐喊……

夕夜扫了一眼演武台边所竖立的旗帜,怒视对手道:“我赢定你!”

他眼中的坚定、愤怒,与那绝不服输的倔强,仿佛映出了此时正摇摆不定、震惊得害怕不安的林苏青。

曾经是那么相像的结拜兄弟,而今截然不同。

……

其实都在焦灼。

而身在魔界的林苏青,只多,不少。

第二百九十六章 到头来,万般皆无奈

“无论你有几个身份,你终究有着凤凰的血脉。”魔尊眼中带着耐人寻味的笑意道,“凤凰涅槃,生即永生,死即更生。将你禁在诛邪杀魔的壶中天内受奇煞之气天诛地灭又如何?只能将你的肉身湮灭罢了。”

金碧辉煌的魔界,纵然繁华无比,依然令人心中萧瑟,似置身与寒风凛冽的冰天雪地。

“是要感谢你的娘亲子夜元君,她不惜背负骂名屠杀天宫,只为提出你的三魂气魄,令你得以涅槃重生。”

魔尊说着时颇虚情假意地叹了又叹。

“可惜了她自己,千算万算却没能算到会被自己的亲弟弟杀害。唉,凤凰又如何,那可是凝聚着天神之力的一剑呐,唉……何况她的弟弟你的亲舅舅,他可是凤凰先祖托生转世,他的灵力就是你们凤凰先祖的灵力,等于是你们老祖宗的一剑呐,唉,可惜了这样一位巾帼豪杰,本尊还是极为欣赏她的。”

被魔尊所揭露出的真相震得几度失去理智的林苏青,强压着自己的心绪,逼迫自己集中精力去思考,去保持客观保持镇定。也许是魔尊的话术……是的肯定是的,这里是魔界,魔界最是懂得欲望,知悉弱点与软肋……一定要冷静,冷静,冷静啊林苏青。

林苏青于心中警示着自己,他闭上双眼,屏息凝神,一并摒除杂念,放空自己的心神,换取一瞬间的空白,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

放空,当空无所空,理智便似蚕虫食桑,将那些冲动的念想一点点蚕食。直至他的思绪能够听从他的心意,不再不由自主去回想方才“冰镜”之中的经过时,他才开始认真的思考。

他并不是思考今日的所“见”所“闻”,而是将从前掌握的确证的线索,与之对比,找出契合点,从而进行佐证,证明哪些是真,那些是假,哪些是魔尊的别有用心……

便只有最重要的两件事情——他心中忖道:既然子夜元君死了,那子隐圣君为何不顺便将我也杀了?毕竟,我才是天界要诛杀的罪孽。是没有找到?

魔尊极其洞察人心,只是一眼就再度看穿了林苏青的心思。他似笑非笑道:“其实你以为的‘你’,也早已经死了。一直以来是另一个‘你’在活着。虽然曾经本尊也误以为,你们都已经死了。”

看见林苏青的疑惑,魔尊接下去道:“将来龙去脉全部告诉你也无妨,本尊有这个耐心。”

想来是见林苏青始终保持警惕,魔尊仿佛宽慰他道:“你无须对本尊如此提防,你我不是仇家。”

可是林苏青不为所动,依然全身心都警惕着,魔尊也不再多言那些无关紧要的话。

“要想捋清楚这桩陈年旧事,难免要从丹穴山说起,特别是你的娘亲子夜元君。”魔尊说着便转身朝冰镜走去,仿似面前无物,他即将接近,冰镜像是感应了似的瞬间消失如一道道微光悄然消匿,便显出此处原貌。

这里原是大殿,在那极北之点,便是魔尊的宝座。

“不过在此之前,也不得不先提一提我魔族的一件事不大光彩的旧事。”魔尊走向宝座,广袖一甩,衣袍翻飞,便泰然落座。

“我族魔神——蚩尤大帝,乃是与天同生,与地同岁,永生不灭之神尊,却因神域与天界联手所谋之计暗害,中了奸计陷阱。为了逼我魔族就范,丹穴山凤凰老祖吞了天地灵气所孕之十二品莲台,以自身元神为阵眼,以三魂七魄为符咒,将我族魔神蚩尤大帝封印在体内,彼此生生世世缠斗。”

林苏青听得明白,封印在体内与之无休止的缠斗,约莫是为了阻止魔神蚩尤祸乱苍生吧。

“你丹穴山之所以乃神域之首,即是如此。不过,即使有十二品莲台加持,凤凰老祖仍然不是对手。”魔尊忽然颇为不平,“呵,论阴险狡诈,再没有胜过神域与天界者。”

他继续道:“凤凰血脉为了能够始终维持着最鼎盛的战力,以压制体内所封印的蚩尤大帝。不仅借助天生涅槃之力,每五百年更生一次,更是为了分解蚩尤大帝的灵魄,使之无法归一,间接使他灵力跌减。凤凰一脉还将蚩尤大帝的灵魄代代相传,每一代只承接一部分灵魄,企图在传递中使蚩尤大帝因为灵魄的长久缺失,而跌减至消亡。”

“说出来也是一件不光彩之事,即使本尊身为魔界帝主,其实曾经,本尊也时常对我族的将来深感迷茫,几次以为魔界将就此没落。”

魔尊的神情是真真的落寞,却只是转瞬即逝,随即便是眼神一亮,更加神采奕奕、

“可是天地有眼,封印终于在羲子夜这一代出了差错!”

羲子夜……大约是因为情绪的忽然振奋,魔尊一语直接点出了子夜元君的姓名,羲子夜,便是她的姓名么……林苏青于心中念到……霎时心绪又不由自主地纷乱。

“身为神仙,本该忘情净欲,而她心有情欲,有欲则生魔,她的欲望唤醒了蚩尤大帝的灵魄,而又多亏了有你,那羲子夜迫切的想平安的诞下你,这也是欲望,是无尽的欲海助我大帝重振雄风!”

莫大的欢喜令魔尊兴奋,仿佛干涸了千千万万年的沙漠突然降下了一场大雨。

“哈哈哈哈哈~我魔界,应当感谢你们母子!”魔界没有欲望,即使是魔尊,亦是随心所欲。不似其他君王,时刻谨言慎行,甚至喜怒不形于色。

随着魔尊放声大笑,林苏青却更为沉重——活下来的既然不是“他”,那么现在的他是谁?

“我是……魔神,蚩尤?”猜到这样的地步,无比震惊,令他看上去面目狰狞,当如何面对?连五官都扭曲,无所适从。

是恍然大悟的解脱吗?

是难以置信的惊讶吗?

是心痛吗?是憎恶吗?是悔恨吗?

都不是,也都是。

一刹那,连他自己是否还应该继续活下去,他都拿不定了。好多原因,他终于清楚了。

难怪天界千方百计要灭他。

难怪众神皆骂他是祸患。

难怪他会来到这边世界,难怪他的身体会出现“异象”……

不禁想到——所以他的回来不过是二太子布的一出戏?一个局?

是因为当年没能杀了他,后来知道他还活着于是要召回来赶尽杀绝?可是杀他何必如此麻烦?

他又胡思乱想——那二太子又为何多次救他护他甚至教授他?

这些算什么?那他林苏青又算什么?

棋子?还是困兽似的玩物?

或只是享受将天下之大祸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乐趣?

“难怪……天命定我为祸患……”

第二百九十七章 阴谋是看不见的诡计

“休要妄想。”魔尊嘲笑道,“自作多情也须有自知之明。”

林苏青听得心中欢喜,难道他不是魔神蚩尤吗?

“原本的你早已经死了。”魔尊轻视了他一眼,嗤道,“不必高看你自己,你与我魔族没有半点关系,说到底,你不过是一具容器罢了。”

“容器?”林苏青的心绪凌乱如麻。

“你出生不过两日,三魂七魄就剥离了本体,而你的本体更是早已经被壶中天的煞气诛杀得灰飞烟灭,于此至虚至弱,区区凡人的一个喷嚏就能将你的三魂七魄荡尽,哼,遑论压制蚩尤大帝?”

沉默了许久的离鸦阴邪的笑道:“你的三魂七魄早已成为蚩尤大帝的养分了。”

“既然我的身体已经灰飞烟灭了,那我此时此刻立在这里的是什么。”林苏青按捺住自己凌乱的心绪,艰难的保持着冷静。

“还能是什么?不过是子夜元君临时给你借来的凡人之躯罢了。”魔尊不屑道。

“凡人之躯……”林苏青蹙眉深思,“那我现在到底是谁……”

“你何必知道你是谁?你总之是活不成的。魔神蚩尤大帝屈尊于你体内,是你的荣幸。”

魔尊的声音于大殿内震荡,声音仿佛具有冲击力,猛地撞击到林苏青心口上,不含内力,也被撞得体内血液翻涌。

如何回击?如何反击?这已经不是回击与反击的事了,魔尊完全是否认了他的存在。他是个压根就不存在的“人,”这还不如天界直接宣布他是祸患,

可是,事到如今,事已至此,震惊有用吗?没有。慌张有用吗?也没有。那么恐惧?心痛?有用吗?通通都没有,任何情绪都没有用处。

情绪只会驱使人失去理智。可以借助情绪去干一番大事,但绝不能沦落为情绪的奴隶。

那么是质疑自己的时候吗?更不是。

“你想为你自己和你的娘亲复仇吗?”魔尊突然问道,不似挑衅,倒像是关怀。

“复仇……”心绪乱如麻的林苏青喃喃地复述着。他早前怀疑过,抚育他长大的娘亲或许不是他的亲娘,而今得知自己的亲娘是子夜元君,却也得知她已经被对他有恩的二太子杀害……连难过都来不及,何况仇恨。

太多太多的事情突如其来,他是猝不及防,从未预料。太多太多的情绪,在心中拥堵一团,哪一种都来不及。他心中空白,脑中空白,他矛盾且茫然。

该信魔尊的话吗?可是自己也没有他欺骗的价值。

该去恨二太子吗?可是他对子夜元君的感情仅仅停留在方才那不知意味的眼泪里,他连心痛的缘由都还来不及体会清楚,只是下意识的流泪,潜意识里悲伤,不由自主地想去救回于眼前死去的子夜元君。或许这就是来自血脉的羁绊?

可是,当真要去杀了二太子复仇吗?好像还是恨不起来。其实要论感情,在他心底,更多的还是二太子多于子夜元君。但他实在想不明白,二太子既然有帮助他们母子的办法为何不救?

不救便罢了,何故为何出尔反尔呢……难道同皇室斗争有关?与权谋有关?与储君的争夺有关?林苏青不住的胡思乱想,有关的、无关的事情在这一刻仿佛全都能牵扯到一起。

最可怕的便是胡思乱想,一旦陷入胡思乱想,便再也看不见真相。

“二太子以答应帮助你们母子为由,欺骗救子心切的子夜元君道出了你的藏身之处,然而二太子却出尔反尔,将你捉去禁入壶中天诛杀,而后,更是亲手杀了你的娘亲。你一点都不恨吗?你不为你自己不平,血浓于水,难道你就不为你的娘亲平这一口怨气吗?她当初誓死也要保护你,甚至背叛自己的神格,浴血屠杀天宫。”

魔尊徐徐起身,平静的走向林苏青去,他的脚步很忙,言语中也尽显语重心长。问道:“不论怎样,子夜元君还是护住了你,让你活下来了,不是吗?可惜她……再也回不来了。”

见林苏青依然沉默,甚至没有预料之中的任何反应,魔尊与离鸦都疑惑了,莫非这小子已然忘情?

“你若想复仇,本尊可助你一臂之力,若你不愿复仇……”

“为何不复。”林苏青倏然抬头诡异笑道,一双莹亮的眼眸,透着血红。

突如其来的变化,魔尊与离鸦却是不约而同,相视欣慰一笑——“恭迎大帝。”

“这凡小子的定力太也逊色,三言两语便失去了神志。”林苏青满目狠绝,一身杀戾,“本座还以为须得多纠缠几番,呵。”

属下听闻——这小子一直陷在自己身世的困惑之中,执念早已深种,已是心神俱疲。”离鸦上前谄媚的奉承道,“不过,就算他意志坚定,可是身在属下这陨仙阵之中,量他也撑不了多余的时辰。”

“陨仙阵?”林苏青……或许不能称他为林苏青了,他看着自己双腿上缠绑的火焰藤蔓逐渐褪去,潜入地底。在它们潜去的时候,方圆百米内,地面如龟裂,处处是数不清咒文与数不清的阵眼,咒文连着阵眼,阵眼连着咒文。这是由成千上百的阵法连结成的一个大阵,而他则身处于阵中之阵,眼中之眼。

他更是看清楚了,魔尊方才的走动,每一步都开启了一个阵。

“回禀大帝,陨仙阵随您离去后失传了千百万年,而属下自幼研习阵法,后在尊上的指点下,于数百年间有幸破得了此阵。”离鸦抱拳躬身,谄媚至极。嗓音更为尖利,更为嘶哑。那种喉咙变成一丝缝隙,硬挤出的声音,煞是刺耳。

“你已习得哪层境界了?”

“回禀大帝,即使是神仙困于此阵之中,也经不住半盏茶的时辰。”话刚出口,怕是被当成妄自尊大,离鸦赶紧将腰身躬得更深。

魔尊大喜,当即一挥衣袖,呼喝来下属:“恭迎大帝归来!摆宴七天七夜!”

“慢。”林苏青的双眸已经完全不见黑白,全然血色,嘴角勾出邪狷的笑意。

……

林苏青不见了。

林苏青在魔界。

这两个消息很快传遍了三清墟,而在虞美人盛开的山坡上发现了林苏青与魔族的踪迹,更是传得人人皆知。大家纷纷想起了那盏熄灭的长明灯,与那天不明女子所带来的讯息……一时间猜测无数。

此事,惊凌榜胜负已见分晓,夕夜挥舞着榜第一独有的旗帜于人头攒动,喧闹不堪的人群中寻找着林苏青的身影,却是听进了一耳朵污言秽语。

他一把揪住了一名学子的衣襟质问道:“你说什么?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不不是我说的,是、是巡查的师兄们说的。”那名学子见识过夕夜的厉害,被他一瞪,瑟瑟发抖。

夕夜一把将旗帜丢给那学子:“帮你爷爷看着!”随即拨开人群挤出去,试图出去寻找。孰料刚一出门迎面便碰上了那三只眼的真君。

那位真君正在厉声下令:“任何学子不得踏出广华殿半步!”众天兵天将得令便立刻四散而去。

“这里是三清墟,不是天界!你凭什么软禁我们!”夕夜上去毫不客气地问道。

那三只眼的真君怒火大作,回头一见是夕夜,才强行压住不发作:“魔界即将来袭,这是在保护你们!”

“魔界来袭?魔界为何来袭!”夕夜脱口就问,可是转念之间他更要紧的林苏青的安危,“你快让开,我要出去找小青青!我的安危不需要你们掌握!”

“休得胡闹!”风声鹤唳,外面已是草木皆兵。

“既然有危险,我更得去把他找回来!”

三只眼真君气急登时将两刃三叉戟往前一横,拦住夕夜的去路:“你亦知晓此处乃是三清墟,不是你妖界,休怪本君没有劝过你!”

“你!”夕夜愠怒,迎着那两刃三叉戟梗直了脖子,“怎么着?你要杀了我不成?!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看你天界有多大的能耐!”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位额头上生有螺旋状白毫的尊者过来,笑吟吟道:“二位皆是一片好心,何故怄气。”

那三只眼神君登时羞得面红耳赤,他亦知晓,这是尊者在帮他,毕竟,魔界即将来袭,若在此时得罪了妖界……只怕天界的处境难以回旋。

夕夜也并非不识时务的愚蠢之辈,他见尊者打着圆场,与他没有对立,连忙去套问道:“学生祈夜见过尊者。”礼数很是周到,“学生的好友林苏青走失了,学生实在担忧,想去寻找他的下落,可否得尊者准许?”

他话音尚未落得干净,远方天际突然闷雷滚滚,漆黑的苍穹,从天边劈出血似的的闪电。

惊雷大作,仿佛要将天盖震裂。

广华殿内顿时嘈杂一片,哄哄闹闹的喊闹着:“魔界来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棋从断处生

正在人心惶惶时,那鬼哭狼嚎的夜幕中,蓦然显现二太子子隐圣君的身影,他临风立于追风的首顶,驭之腾云驾雾而来。

夜幕掀动风浪,杳杳夜色转瞬化作耿耿银河,五色征云,缥缥渺渺,千丈不见尽处。若有清风拂面,浅闻丹桂飘馨。天地忽而一派清凉如洗,冷飒飒兮未到寒尽处。

分明被追风遮去了半个天幕,一眼却只看见了子隐圣君,再难挪去视线。

追风落下,缩去模样。天神落处,八极净尘,九野湛露,云雾消逝之时,二太子子隐圣君端然寂立。

广华殿内的学子们挨肩迭背,前遮后拥的探出来求一赌圣君风采。

“不得了……那可是天神呐……”

“果真大事不妙了吗?”

“魔界当真来袭了吗……”

追风狗子烦不胜烦地走去,往殿门前一坐,将整个广华殿当作了靠背,全部堵在了身后。嘈杂一绝,夜忽然静谧,静得非比寻常,风中都是杀意。

“不知子隐圣君大驾,有失远迎。”策先生与孔戮先生远远的抱拳走来,恭迎圣驾。

而所有莅临的尊者们,一位都未曾离去,此时都聚在天边的云团之上,先看着底下的变化与热闹。

这时,山苍神君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恰恰是在策先生与孔戮先生来的方向,侧身而立将他们截住,更毫无寒暄之意,而是单刀直入道:“我丹穴山家事,二位就不必以身犯险了。”

他二位先生正是迷惑不解,倏尔狂风大作,天边马蹄声滚滚如雷,刹那便见黑云翻卷,万马奔腾而来。

领军的不是旁人,正是林苏青。

他一身红焰如火,满面符文遮住了肤色,一身符文如焦躁的虫蚁,疯狂的游走。只见他满目血红,瞳孔只剩下一丝线那样细窄的一缕点在眼内,恐怕正如他残存的意志,即将被欲望吞灭。

夕夜拼了命的拨开狗子的毛,从它的屁股底下挤出来,钻出一个头时,刚好看见林苏青帅大军奔来,一眼险些没有认出他。

“小青青?”

狗子只觉屁股底下痒痒难耐,后腿不由自主地就挠上了,一不留神,将夕夜蹬了出来,摔了个四脚朝天。他连忙翻身爬起来,奔到山头就摇臂呐喊:“小青青!小——”

第二声尚未喊出,一只巨大的乌鸦扑面而来,他当即一闪,换气都来不及刚一回眸,便见密密麻麻的鸦群包住了他,他奋力一震,将它们尽数震三成黑雾,几个后空翻,翻回到狗子身边,心有余悸道:“方才是什么袭击了我?好像是乌鸦?”

“是毒。”狗子眼皮都不抬一下的回他道,“全都是毒。”

“那是小青青吧?可我怎么感觉我认错了?”夕夜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却被狗子一爪子踩住:“别去了。”

“我感觉他也不认识我。”夕夜没有往前走,他茫然的看着一身杀气腾腾的林苏青。

“还想活命的话,稍后无论发生什么,也莫要走出本君身后。”山苍神君乍然出现在夕夜身前,他立刻捏开了诀法,召夜游神,挡在了他的身前,夜游神瞬间化出无数个分身,迅速将整座广华殿包围,背对大殿向外,与天兵天将门一并时刻备战。

“那是小青青吗?”夕夜想往前走几步,好看得仔细些。

狗子却将他摁得丝丝的,言语中尽显无奈,道:“夕夜,你是祈帝的儿子,你若死在这里,于天下无益,于妖界无益,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林苏青……已经死了。”或许吧,从他入魔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了。

“死了?”夕夜扭头啐它一口,“放屁!”

轰隆!

轰隆隆!!!

狗子张口正欲反驳,林苏青率军落下,震得天地颤抖。

“子隐圣君——”林苏青故意抬高了音量拉长了声调喊着,随即又压低了道,“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不过方刚归来,便迫不及待的前来寻仇滋事,不怕折了根本么。”二太子眸如寒光,不含一丝温润。

“呵呵,本座已知你给这小子种了蜉蝣归息令,只要是这小子的肉身还在,本座就脱不出桎梏,折与不折与本座又何干。”林苏青冷笑道,“为难倒是你。”

是了,他顶的是林苏青,为祸便也是林苏青为祸。要令他再度沉寂,除非二太子召动蜉蝣归息令。不过一旦召动,林苏青必死无疑,而他不过是再次沉寂千百余年,也仅仅是沉寂罢了。

而不召动蜉蝣归息令,他借林苏青之手寻衅滋事,若杀,便只能杀了林苏青,而一旦林苏青死在了子隐圣君的手里,便是子隐圣君解开了封印,那么他就脱出了桎梏,于他是有利无害。

“怎么?神仙也会心慈手软?不是当诛则诛,当罚则罚么。”

“怪哉,林苏青居然知道自己就是阵眼……”狗子疑惑的自言自语道,“既然知道自己是阵眼就不该入魔才是啊……”

“什么?什么阵眼?”夕夜缠问着,他才是一头雾水,明明是朝夕共处,却发现感觉在别人的故事里打秋风,不过是蹭到了别人愿意让他知道的事情。

“他是自己率兵而来,魔尊寂帝尚未露面,恐怕是故意来挑事的。”山苍神君捏紧了诀法,仔细观察着魔界前来的阵势。

“也是,正如‘林苏青’自己所言,他已知自己身有蜉蝣归息令,即使先龟缩魔界,悄然筹谋,再如何缜密也不过是一枚蜉蝣归息令就能令他全军覆没的事。所以他干脆直接来赌,要么用千百年沉寂换蜉蝣归息令,要么林苏青死,他获得真正的自由。”

是了,蜉蝣归息令绝非轻易能够炼得,一旦召动,林苏青必死,而丹穴山又绝不可能让二太子做阵眼,届时便无谁能再封印他。那么,当他重新苏醒,在下一枚蜉蝣归息令炼得之前,他有的是大把机会。

“你确定不动手么。”林苏青傲睨一世的走向二太子,随着他每迈出一步,周身的黑雾便越发浓重,身上可见的符咒也越发的狂躁,乱奔,直至逐渐弥漫,覆盖住他本来面貌,而后又逐渐散开,显露出另一番狰狞的模样。

“小青青是在送死?”夕夜道。

“不,是蚩尤在寻活。”狗子严阵以待。

第二百九十九章 说不出的古怪(第二更)

“蚩尤?!”夕夜大惊,一个转身拽住狗子的胡须,“小青青是魔神蚩尤?!”难以置信!

“他不是蚩尤。”狗子烦不胜烦,一爪把他摁趴下,“老实呆着,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狗子心烦得紧,因为主上说,无论如何他们不得插手。它不知道主上会作何决定,但无论哪一种决定……都不算好。

便是看着了这一点,所以才赖上了吧。最恨阴谋诡计!最恨什么“顾全大局”!就不能干脆直接的打一仗吗!

“那是被蚩尤附体了?!”夕夜瞎猜一气彷如迷糊灌顶,“那打呀!还等着作甚?!打跑蚩尤啊!”

“倘若凡事仅凭打一架就能解决,那与低级野兽又有何异?”

“我就看不惯你们这些算计来算计去的麻烦样子。”

“那你想一想,是做千古帝王的喜欢打打杀杀,还是无能之士更喜欢打打杀杀。”狗子瞥他一眼道。

“道理不能这样讲,要是能直接杀了,做什么还要憋屈着受委屈?”

“道理也不是你这样讲的。”

“虽然我是妖,但我也为你们神仙感到不公。凭什么神仙就要多担着这么多的责任,谁的仇谁报,谁的怨谁了不好吗?凡是都要先考虑苍生,行事没有你们自己的原则,那这个神仙做得有屁的意思!”

夕夜挣扎要从狗子的爪子地下钻出来,边钻边道:“再说了,邪魔妖怪可从不考虑苍生,他们为所欲为,就是打起仗来也一身轻松。何况你看现在,明知道是蚩尤作祟,蚩尤可是个大祸害,你们却不除他,不就是在留祸患吗?!难道留着祸患不除就是对苍生好了?”

“祸患”二字猛地刺到了林苏青的耳朵里,他对这二字尤其敏感,偏是这样的时候,更为敏感。

刹那滚雷大作,无数道闪电霹雳从低沉的天盖上倾盆大雨似的落下,滂沱无序,胡乱的、疯狂的霹打,恐怕此时此刻的凡间,正民不聊生。

“呵,二太子你看,连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有什么不能以生死来解决呢?死一个本座痛快,死一百个本座就更痛快!哈哈哈哈哈~”

他疯也似的,面目狰狞可怖,他俄尔转向那位三只眼的神君道:“二郎真君,你的舅父可晓得本座回来了?你可告诉他了?快去,甩起你的狗腿子跑快了去,去告诉他,本座正在帮他天谴凡间的‘恶人’。”

“你是枉杀无辜!”二郎真君怒斥道。

“枉杀无辜?哈哈哈哈哈~”林苏青笑得邪肆,“可是本座认为他们十恶不赦啊,难道不是吗?”

夕夜被林苏青的模样惊吓住了,他呆愣道:“小青青变了……怎的突然就变了?不不不!他是被蚩尤附体了!狗子你快放开我!你让我去……”

“去送死吗?”狗子踩得更紧了,踩得夕夜呼吸都算勉强,更别提再与它争执。

“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山苍神君蹙眉琢磨着。

“哪里?”狗子问道。

“说不上来,但我感觉不太对劲。”山苍神君思前想后,还是无法解释自己的感受,他蓦然问道,“追风神君,你曾与魔神蚩尤交战过,那是个怎样的魔头?也是这般……嘶……这般古怪吗?”

“古怪?”

“不,也不是古怪,总之……我觉得……”

“离鸦。”

山苍神君正在琢磨着如何形容心中的感觉,忽然心神一紧,被林苏青的一语绷紧了心弦。

“属下在~”

“这里统共有多少学子。”林苏青若有深意而又轻蔑地问道。

“回禀大帝,这里没有学子。”离鸦抱拳俯身,巨大的帽檐盖住了他的面孔,只有那薄得如同一道血痕的唇,勾成一条诡异的曲线笑着。

众神一震,大惊不妙!只见林苏青身后的魔军忽然消失了一部分,他们仿佛突然被土地吸收了似的,一眨眼就不见了。

“不好!在殿内!”山苍神君话刚出口的同时,狗子已然缩小了一些身姿,回身奔入殿内,霎时阵阵哀嚎自殿内传出来,凄厉无比,惨不忍闻。

殿内正在鏖战,那些魔军避开了自天罩下的结界,也避开了周围包满的天兵天将和夜游神的分身,从地底潜入了广华殿,正与学子们厮杀。

狗子进去一爪子便能拍死一个,可是死并不是结束,他们每一个在死亡的刹便立刻分解出许多碎片,碎片如吸虫,立即包裹最近的一名学子,通过他们眼鼻口耳肌肤毛孔潜入他们的体内,寄生于他们的元神,迅速吞噬他们的心志,使他们成魔。被入侵的学子越恐惧,便被吞噬的越迅速,简直无孔不入!

只有夜游神能对付他们,夜游神一把抓起几个直接吞下肚去,可是夜游神分身越多,他的力量就会相应减少,吞食太多后,连他自己的分身也一并涨消了。

广华殿内痛苦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就连天兵天将也难以招架魔军的这般侵入!整个大殿哀鸿遍地,惊心慎目。

那些被吞噬心志控制元神堕入成魔的学子,顿时失去了理智,凶狠无比的攻击自己昔日的同窗旧友,杀魔亦是杀生,魔活不成,人也活不成,而不杀则会牺牲更多的学子!

狗子只恨自己被罚无法恢复正身,否则怎会束手无措!气啊恨呐!

“山苍子!”每入一魔,狗子便一爪子丢到山苍神君身边。

山苍神君倒是能对付他们,他的三爪锁魂链,每锁一人,便能驱除一魔,可是他统共只有七条,如何锁得住这越来越多“魔”。

而那些魔晓得他的厉害,于是扔去一个,便立刻跑开一个,抑或是团团围住他,叫他应付不暇。

而夜游神们见不得山苍神君有难,顿时纷纷赶去他周边,与那些入魔的学子纠缠。

“这伤不得杀不得!如何是好!”

山苍神君已被入魔的学子们包围得不见其身影,狗子抬爪聚起灵力奋力一震,广华殿颤动不止,那些“学子”们被震散,只见山苍神君一身斑驳伤口,狼狈不堪。

“险些以为连本君也要入魔了。”山苍神君抖了抖袖子,连忙取了腰间的葫芦,塞子一拔,放出无数只女鬼来。

“去!缠住他们!”他下令道,“有大功者准予轮回。”

那些女鬼一听旋即冲着那些魔族和入魔的学子们蜂拥而去,她们尽是被锁住了灵魄的恶鬼,三魂七魄只有一魂在世,除了做恶鬼,做不成别的。

“以暴制暴,以恶制恶!”山苍神君揩了一把脸上的伤口淌出的道道血水,"非逼本君少赚几个银子。”

“不好!”狗子猛地大叫,吓得山苍神君一惊,“夕夜!”回头就见狗子奔到他跟前来,急忙问他:“山苍子你看见夕夜了吗?!”

狗子与山苍神君连忙四处寻找夕夜,可是殿内到处不见他的身影,他们连忙赶出殿外展开寻找,然而殿外找遍了也仍然不见他任何踪影。

夕夜不见了,这可真是大事不妙了……

第三百章 心之忧矣,於我归息(第三更)

夕夜毕竟是祈帝的孩子,而他在天界的管辖内失踪了,平时倒无须多作担心,可偏偏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

“要先禀报殿下吗?”山苍神君问道。

“我想……容我先想想……”狗子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恨不得整条舌头都吐出来,左思右想后道,“咱先别急,首先这事儿目前绝对不能让妖界知道,那边神仙多嘴巴杂,平日里显得没事儿就爱瞎嚼闲话,这会子去只怕会走漏风声出去。”

“说得在理,何况林苏青才目前的要紧事儿……”一想起二太子,山苍神君的目光顿时黯淡了下去,十分氐惆。

狗子一眼瞧见,很是在意,它低了瞅了瞅脖子上挂着的锦囊,站起来爪子搭在山苍神君肩上,似苦口婆心道:“山苍子,你同我说句实话,殿下到底是什么打算?是不是有危险?”

“你别问了。”山苍神君避开它的爪子,侧过身去,也避开了它的视线。

“山苍子,我追风向你保证,我绝对不给主上惹麻烦。我想知道主上的决定,你若还当我是兄弟,你就告诉我,我若说出去或是插手,我追风永生永世都做狗东西!”

“你别问了。”山苍神君尤其困窘,他很是忧虑,他焦灼的神情狗子全都看在眼里,它看懂了,这其中定然不简单。

山苍神君踟蹰犹豫许久,架不住狗子殷切渴盼的眼神,他才为难道:“殿下不让你知道,其实是一种保护,此事越无牵扯越安全。”

“那我就不服气了,凭什么你小子能被牵扯就去,我追风却不能?”

狗子作势要问个明白,广华殿前乍然一声巨响,天地随之颤了三颤。狗子与山苍神君二话不说,连忙赶去殿前。

远远便见林苏青与二太子斗起来了!

“林苏青想做什么!主上明显没有还手的意思!”狗子一路狂奔一路变大,好使得自己的步子更大更快,却被山苍神君七条锁链捆住。

“你作甚?!”

“追风,这回听我的,你别去。”山苍神君召出夜游神,将锁链的另一头交给了夜游神,“看住它。极端时候可用极端手段。”

“极端……?山苍子你站住!”狗子心惊,它直觉有重大事情发生,能令它有极端情绪的事情,那必然是与主上有关!

“山苍子你站住!”

呼啦!飓风骤起,席卷山川河海,林苏青周身遍布黑雾与火焰,整个身体如同一堆烈火,熊熊燃烧,天盖不住的劈下雷电,星火如滂沱大雨而落,风雨雷电狂做,野兽失控奔袭。照此情形,凡间恐怕早已经民不聊生。

这是在造大孽!

“林苏青——”天幕之上乍然传来一道声音,声如洪钟,荡彻天地。原来是那三只眼真君,“你为祸苍生,酿成大祸,该当何罪!”

“呵呵。”林苏青冷笑道,“这么快已经告状回来了?哈哈哈哈~”他极其轻蔑,极其傲慢,“如此说来你的舅父天帝,已经全都听说了?哈哈哈哈~不妨说说,你的舅父如何判我之罪?”

“林苏青。”二太子终于开口了,不等那三只眼真君回答便直接唤他,林苏青恍惚还以为是听岔了,侧转身来道:“怎么?子隐圣君想明白了?”

“子隐圣君,林苏青已然入魔,酿成天下之大祸,还请您莫要忘记当初的承诺。”那三只眼的真君领兵落下,持两刃三叉戟直指林苏青。

“我丹穴山之事,几时轮到天界干涉。”二太子目光清冽,但眼底不见寒意。

林苏青扫了一眼吃瘪的三只眼神君,何曾将他放在心上,此情此景哪关天界什么事。他质问二太子道:“子隐圣君,本座先前答应过林苏青,作为条件替他问你三件事。”

“第一件事,你手刃了你的亲姐姐他的娘亲,可曾后悔过?”

林苏青一边问着一边不紧不慢,不疾不徐的向二太子走近,仿佛不仅要言语上逼问,还要与他对视对质,他以前连二太子的脸都不太敢看,何况二太子的眼神。他以前是那样的敬畏、敬重二太子。

“第二件事,你在明知他身世的情况下,种种作为是真情还是假意?怕不过是闲来无聊信手布的一枚棋子?”

二太子岿然不动,等待着他的靠近,也始终凝视着他,但那双清冽的眸子实在深远,仿佛隔着一层雾水,不知究竟是在看他,还是视线已经穿过了他,看向了极远的地方。

“怎么了?堂堂丹穴山二太子殿下子隐圣君为何沉默不语?难道是心虚才不敢回答本座的问题?”

二太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波澜不惊的问他道:“第三件事是什么。”

“这第三件事……”林苏青手中忽然出现一簇火焰凝聚成利刃,只见一道流光一闪而过,利刃霎时刺入了二太子的心口处,那柄利刃上镶嵌着一枚血红色的勾玉,那样熟悉。

林苏青凑近二太子的耳边,低声问道:“认得这块石头吗?是你给我的,上面曾经沾满了她的鲜血。滋味如何?”

始终隐于云端上看着热闹的神仙们,原以为二太子子隐圣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方刚苏醒的蚩尤灭于无形,堕于沉寂。何曾料到居然看到了二太子被重伤了心脉!这简直有生之年难得一见的意外啊!不禁低语议论道。

“这……子隐圣君为何不躲?!”

“大约是因为愧疚吧。”

“将来怎样也是要继承一脉大统,心慈手软要不得哟……”

谁的议论他们也没有听进耳朵里,林苏青其实料到了二太子不会躲他这一剑,正如当年没有躲他娘亲的那一剑。

二太子只是多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回答他任何。刺在心头的伤,挑开了旧患的痛,比从前更痛了许多。但他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头,如不仔细,根本不会被任何谁发觉。

他看着林苏青,好一会儿,付之淡然的一笑,道:“你不恨我”仿佛是欣慰?居然是欣慰么……

“我知道你是凤凰,这一剑你不会死。”林苏青道,“但我的仇已经报了。”没有恨意么,其实是有的,不仅有恨,还有更多的怨。不过,都不是二太子在等待的那种怨和恨。

俄尔,二太子抬手覆住林苏青的额头,清凉的感觉如故,可是在被盖住眼睛的那一刹那,林苏青恍惚看见二太子一贯清冷的神情难得变得温和,难得得……难得得令林苏青感觉……仿佛是自己自作多情所以为的。

他道:“但你要明白,心术用于正途才是谋略。”不知是否是因为伤口,声音格外缥缈,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林苏青知道二太子这一覆手与那回在四田县时不同,他被禁锢了,于是他干脆不作挣扎。

“是要召动蜉蝣归息令了吗?”天边云端上的神仙们疑惑的看着。

林苏青闭上了眼睛,可是闭上眼睛,眼前却反而白了,如清晨的天边刚刚泛出的鱼肚白。与真实的漆黑的夜色全然不同。

忽然之间,白茫茫的天边飞来了一只蜉蝣,孤零零的翩翩飞舞,只它一只,小小的,单薄的身躯。

这一闭眼,从晨光破晓,到正午的烈焰,一直到晚霞余晖斜落,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那只蜉蝣始终孤独的起舞。这一闭眼,便如同在极短的时间内度过了一整天。不知及时会死,他蓦然想起儿时背过的一首诗——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大约他也是蜉蝣,世界所有人其实都是蜉蝣,生命轻短,不知归宿何处。

……

一位一直不发一语尊者看着看着,倏然浑身一震:“不对!”周围其他神仙们纷纷望向他,便见他登时站起身来,指着底下的子隐圣君喊道:“子隐圣君且慢!且慢!”

呼啦……林苏青即刻化作了无数只星光化作的蜉蝣,顷时炸开似的各奔东西迅速飞散,亦迅速消失于浩渺的夜空之中……

“他、他就是来求死的啊……”尊者唉声叹气直懊悔自己发现晚了。

第三百〇一章 盘角曲四

所以蜉蝣归息令是这样的吗……于浑然不觉之间,便无声无息的化散了全部,肉体与灵魄,不留丝毫痕迹。

山苍神君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录翻看着,目光落在了其中一页,检阅了许久的样子,才落笔在上面写写画画着,神情格外肃穆,一丝不苟。

“主上……主上!”狗子扯着嗓子喊得撕心裂肺,“主上!!!”

牵着七条三爪锁魂链的夜游神,将体形变得宛如一座山似的巨大,双腿扎在地底下,牵着链子任由狗子奔命,如何也挣不脱。

狗子气急了,它心疼极了二太子,也恨急了林苏青,咒骂道:“林苏青你个混账王八蛋!你个忘恩负义的畜牲!你连畜牲都不如!主上呜呜呜呜呜……”

哪管什么战神形象,它就地一屁股坐下,抬着爪爪歇斯底里的哭了起来。

神仙尊者们瞧着狗子那副尽失颜面的做派,纷纷嫌弃的别过脸去,而回头看见寂然不动的二太子时,皆是不约而同地叹起了气。

“早前便说过了,心慈手软要不得。”

“唉走吧走吧,都散了吧,五百年后再见分晓。”

……

做完记录的山苍神君赶忙收起了笔与册子,走向二太子身边。他的唇抿成一条薄线,将心绪忍了再忍,却依然溢于言表,他回身向夜游神点了点头,夜游神才缩小了身躯,松开了手中的三爪锁魂链。狗子一得自由连忙一路泪奔而来,方刚近了,却山苍神君直接拦住。

“先回丹穴山。”

“回个锤锤!主上、主上他……”

“回去再同你解释。”

“我不!我——”

“回去吧。”山苍神君好担心自己也快要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担心极了却不能明说也不能表现。

只能道:“主上曾经屠杀了魔界上百余城池,而今下魔族一直埋伏在附近,再不离开这里,待他们发现情况有变,你我是否有这个本事护得住主上?!”

“还有,收起你的大嗓门儿,你真是生怕他们听不见似的!”

山苍神君的训斥句句在理,狗子尽管心痛如绞,但它还是不得不将嘴闭上,抿得紧紧的,默默地将身形变大。

它不甘心的想去嗅一嗅二太子,想嗅一嗅是否还有可能的机会,却鼻头刚不小心碰上,二太子,二太子全身立刻乍现出金光,将他浑身包围,光盾像一枚透明的鸡蛋壳将二太子包裹在其中。

“主上……”声音哽在喉咙里,狗子瘪了瘪嘴将难过刹住,俯首将金蛋含在嘴里,旋即一跃,翻上云顶,御风而去。

它在心中自言自语,唠唠叨叨的安慰着自己:“我是神仙,我六欲清净,我从不难过,我从不流泪,我是战神,我心狠手辣,见惯生死,我追风、我追风从不难过,我追风绝不能难过,我追风……”

狗子将包裹着二太子金身的金蛋放入太子府府中莲池中心的灵泉活水之上,它坐在莲池岸边,看着活水上立于金蛋之内的主上,哇地一声哭得惊天动地,骂骂咧咧地哭着,边哭边咒骂,管他什么阶品,哭天抢地的嚎得地动山摇。

“我主上可是天之凤凰,古神后裔,我主上可是天神圣君……我主上是凤凰……是凤凰……呜呜呜呜呜……妈的去他妈的,都去他妈的,当神仙有屁用,长生不老有屁用,有个屁的永生不死,去他妈的先祖托生,托你奶奶的腿你托生,丹穴山不需要你托生,托你奶奶的腿你托……主上……呜呜呜呜呜……林苏青你个王八犊子,你个白眼狼……”

整座丹穴山的族名,尽数化回原形,闭上双眼匐在地上,悲伤笼罩住了丹穴山。

但凡生命,无论神仙妖魔,无论人类鬼怪,溯起根源不过是生活的地域不同,实际都是一样。

是生命,便有生死,有诞生便有息归,天地万物有始有终,才有轮回,才得新生,才能流长。

所以强大的神仙与脆弱的凡人从根源上其实是一样的,神仙也是会死的,死后或陨于山川河海,或化为星辰流云。比如方才拂面而过的清风,或许它曾经就是一位神仙。

不少有认为——神仙之殁应当轰轰烈烈,却疏忽了古往今来有多少豪杰也去的悄无声息。人类之中的英雄伟人也不乏如是,生者不敢相信他就这样去了,可是他的确就这样去了。

……

天边朝霞缓缓探出晨雾,流金溢彩,悄悄地渲染着苍穹。昴日星君从东边伊始处驱赶着金乌奔上天空,但被重重叠叠的云朵阻碍了去路,饶是金乌燃烧得光芒万丈,也照不透这些白云。

地上的早起劳作的凡人们,抬头望了望天边霞雾,朝家里吩咐道:“孩他娘,今儿个就别洗衣裳了,晌午怕是要落大雨哇。”

屋里的女人刚应答,泥土路上便吧嗒、吧嗒的打起了雨豆子,顷刻变得密集起来,雨豆子打在院子里玩耍的光屁股小孩的头顶上,痛得他哇哇大哭,捂着脑袋哭爹喊娘。

顷刻便下起了倾盆大雨,方有些亮意的天空,霎时暗沉如黄昏。

大雨似泼,打在小木屋的屋顶上,彷如撒了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直响。雨水漫过,大地如洗。

昴日星君与金乌如何也穿不过积云,他叹了口气,道:“唉,今日又陨了哪位仙家,司命老儿也不知会本君一声。”

他奋力拨开云雾往下看了一眼,又回来继续用力甩着驭绳,驱使金乌艰难地向前赶去。

金乌行处天晴,金乌行过与未行处则依然落着大雨。

有一处山林,雨刚止住,林中的小动物们顶着叶子探出头来,雨过天晴,鸟语花香,它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同一个地方,那是山窝窝里,那里有一间小木屋。

忽然,有一只小熊猫顶着一个还挂着雨珠的大西瓜,从丛林里冒出来,跌跌撞撞地跑着,紧接着,于它的身后很快地陆陆续续地冒出来一只又一只,它们有的顶着一两串香蕉,有的顶着五六串樱桃,其中有一个个头最小的估摸是采错了,它滚着一个大冬瓜,毛被雨水打得湿透了,看起来像只瘦瘦巴巴的猴。而冬瓜上的白毛十分扎手,扎得它不时地甩甩爪爪,扎得它龇牙咧嘴,也依然要坚持往前滚,倔得很,小伙伴们只能不时地回头等一等它。

山里雨后的天空格外的清朗,阳光也格外和煦。光芒穿过郁郁葱葱的树叶斑驳的洒在小木屋的屋顶上,有一些如星点转入了屋内。

里面有一名着一身银白如月的青年人,正盘腿而坐,几只鸟雀落在小木屋的窗台上,叽叽喳喳地啄着木头,有一两只胆子大的,试探着、一点一点的蹦着,想靠近他去,倏然!那名青年人乍然睁眼,吓得鸟雀惊飞,一头撞在木头上,惊得窗台上的鸟儿们躲命似的赶忙飞走了。

第三百〇二章 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第二更)

他刚一睁开眼,便对上了一双眼睛,他登时惊得一怔。而那双眼睛的主人倒是从容不迫地笑了笑后,便后退去与他正对面坐着,像是提前知晓他即刻会回神醒来,遂早早地等在了这里似的。

“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他询问时一眼扫视,粗略打量完了对方。

一身简洁的素兰色长袍,像是穿了别个的衣裳,大了两号,被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发髻高高的竖着,佩着黄铜色的冠牌,分明束的是简练的男儿郎发髻,却在脖子上系着一条粉蓝撞色的丝巾,寻常女儿家也不见谁有这样的装扮。

并且,特地在脸上挂着一层与衣袍颜色一致的兰色的纱,遮住了下半张脸,眼神明亮,不过眸光虽亮却是内敛不外放,并不逼人,且眉眼虽然生得英气,给人的感觉却很温和。

单看上半部面向,像是清俊的丈夫,亦像是飒爽的姑娘。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对方是有意要遮挡自己的面貌。

“此处乃三界交汇的盲区,晓得这间小木屋的,曾经只有三个。分为为白泽神尊、子隐圣君,另一个嘛……”对方轻松一笑道,“就是我。”

说话是柔软的女儿声,原来是位姑娘。

“迄今为止算上你与追风,统共也只有咱们五个。”对方戏谑凑近来,故作神秘道,“倘若我有心害你……你猜会怎么着。”

“阁下说笑了,倘若阁下有心加害,在下何来睁眼的机会。”林苏青收了手诀,随意的放着,在他松开手诀的瞬间他留意到对方向他的手瞄了一眼。

“林苏青,你真的聪明。不愧是祈帝与子夜元君的孩子。”对方退回去坐着,言语之中有笑意,但那笑意莫名有些落寞,“不过我觉得你更像儿时的子隐圣君,倔起来的时候,气得人伤心。”

子隐圣君……林苏青被挑到了心中伤痛。

“我瞧你有些难过?”对方觑着他,像是在故意寻他的玩笑,“我知道你将子夜元君的石魂法器镶嵌于一把短剑上冠以神力,亲手刺杀了子隐圣君。怎的?后悔了?”

“后悔倒没有,只是忠孝两难全罢了。”

“你如何确定杀了他就是孝?你如何确定你以为的就是真相?仅凭魔尊三言两语,仅凭你看见的你几个片段?”对方伸着大大的懒腰慢条斯理的站起身,从边上拖来一把竹椅子随意坐下,垂着眼眸睨着依然打坐的林苏青,“我这里有另一种真相,你要不要听?”

她怎么知道我与魔尊有过交集?不过,她既然知道这件小木屋,既然知道他在这里,必然不寻常。

“愿洗耳恭听。”他心中几番多疑,面上却依然平静道。

“你以为你借着子夜元君与白泽神尊的石魂法器之灵力,使用着失传已久的分身术,就当真能将所有神仙都瞒得团团转吗?小朋友,你的确有天赋,也很聪慧,但是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对方左腿打横翘在右腿膝上,散漫道:“虽说这术法自子夜元君故去就已经失传,可是你莫要疏忽,是谁带你来的这三不管地界。”

“?”林苏青浑身一震,的确,当场是子隐圣君让狗子带他来的这片山林,而后遇上了白泽神尊,可正因为如此,于是他才故意用幻术瞒过了狗子,让分身先与狗子一同离开,真身随后才出的昆仑山,让狗子作证他一直是真身而非分身。

可是她不仅点出了他使用分身术一时,还点出了是在自身灵力不够维系的情况下借用了子夜元君的血色勾玉与白泽神尊的白玉璧上的灵力,此时又再次特地点出他们知晓这小木屋……难道……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其实都知道?”

“呵呵,何止是知道,死在你手里的子隐圣君,可还一直以虚设幻境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呢。”

“你说什么?”

“哦对了,是从你们分别起,他就一直……一直在盯着你。”她举右手伸食指与中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林苏青眼睛。

“从头到尾瞒着的,只有追风。”她顺手从边上拖来另一把椅子搁在林苏青边上,“起来坐着说吧。”

“让追风跟着你,其一是为了保护你,其二也就是最主要的原因——让追风助你完成你的‘骗术’。”

林苏青刚站起来扶着椅背正要坐下,登时腿一软,是惊住了。

“你坐下,没事你坐着听,坐稳了。”对方像是看马戏似的逗弄他道,“怎么着?感觉很意外?以为自己的布局已经足够缜密?”

是的,以为自己足够缜密。

“你当是神仙那么好骗呐?难道不是因为追风尽心尽力的保护你的小命?”她笑道,“而追风信的是谁?”

“子隐圣君。”林苏青感觉已经站不住了,他扶着椅背坐下。忠孝两难全,但若是如此,那他……何止是不忠。

“何止如此?你以为天帝仅凭那些神仙们和他大外甥的几句话就会信你死了?”

她置身事外说得轻描淡写。

“难道不是信山苍子的轮回簿?哦对了,山苍子可不是掌管凡人轮回的,他是掌管神仙与妖鬼的轮回的。司命写命,山苍子定轮回。这你可知道?”

随即她摊着左手假装摊着一本册子,右手凭空佯装执着一支笔,道:“除非,山苍子老早便帮你做了易名,顶着被罚诛灭元神的风险,从轮回簿上划去你的名字。不过因为易了名,所以他划去的是你的替死‘鬼’。而且,即使天帝有意要查实,也是让司命星君去核证,可是司命星君查不到你。”

“你不信?”见林苏青愕然的神情,她道,“那你猜一猜司命星君为何查不到你?”

林苏青脑内凌乱如麻,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然而并不然,一切全都不是他所预料的样子。

“莫慌,你好好回忆回忆。”她点了点自己的额间眉心,示意林苏青道。

林苏青愣了又愣,猛地浑身一颤,莫非……莫非……

他回想起初来这边世界不久,那日……

那日他在木牌上写下自己的性命与生辰八字,子隐圣君捏着时在阳光下看了好一会儿,而后将木牌烧成了一抔灰烬。那些灰烬迅速混成了一道金屑符文,飞入了他的额头,正是眉心处……

他一边回想着一边摸着自己的额头点住眉心……那日二太子起身走出了案桌,举步路过他身边时,以手中的折扇敲打了一记他的头顶,告诉他——

“姓名于世间生灵,皆是一种束缚,且是这世间,最短的符咒。但凡知晓了姓名,便可施以操控,或是下蛊,或是下咒。只要存心害你,皆可从姓名着手,你可记住了?”

狗子还跟过来插话道:“主上方才是为你的姓名和八字加持了封印,今后谁也无法再利用这两处去害你。”它用爪子推了推林苏青,“还不快谢谢主上。”

历历在目……

第三百〇三章 你还活着,难道不足以证明?

“天命难违,被判定为祸患始终无法光明正大的活,加之性命握在蜉蝣归息令上,你担心倘若哪天二太子子隐圣君再护不住你,便等同性命被握在了时刻都想捏死你的天界手里……林苏青。”她将陷入回忆的林苏青叫回神来,“活着的感觉如何?你处心积虑的兜这么大的圈子布下这样的局,不就是想以‘死’换一个自由的活么?”

“可惜到头来,真正布局人并非是我。”林苏青自嘲的感慨道。

“是么?你是不是觉得仍然在二太子的五指山里耍猴儿似的折腾?”她将手搭在侧边的椅背上道,“既然二太子晓得你是分身,又特意派了追风帮你佐证,以瞒天过海以假当真。那么,你觉得二太子当着众神的面召动举世难得的蜉蝣归息令,并且,不顾天神的颜面死在了你的剑下……他如此这般又是何用意?”

是何用意……

“这么简单也猜不到吗?还是说你不想猜?或者是……”她付之一笑,“你现在根本不敢去猜?”

“唉呀。”她故作叹息,“你说说,二太子他图个甚呐,纵使神仙当得无聊了摆个局寻几个乐子,也不至于将自己个儿搭进去呀。”

“因为……”原本就还在在复杂心境之中没有恢复的林苏青,这才刚一醒来就被面前这位口中的另一种“真相”数次冲击。以至于以至于那仅存的理智也被冲击得支离破碎,想说什么连嘴皮子都不利索。

因为要真正的保下他的命,很难……

他原本的筹划其实只是一赌,料想天上的神仙们见过多少的祸患,大约不会在意其中一个他。谁知从魔尊那里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竟然是子夜元君与祈帝的孩子,其二他竟然与魔神蚩尤有关……种种的种种,他震惊之余更是绝望,赌胜的几率原本就极低,加之这不简单的身世,便是坐死了不可能赌胜。

天界不可能将他作为普通的祸患,更不能忽视他。

就连他骗过魔界,假装入魔前去三清墟送死时,也仍然还没有赌赢的把握。他原本以为至少应赔上离鸦的性命,至少要血洗三清墟,至少要怂恿魔界将世间搅得真真正正的民不聊生,才能惹恼天帝,才能惹动天帝逼迫二太子召动蜉蝣归息令。

“哦还有一件事你恐怕也不知道。”她忽然道,但凡她说不知道,林苏青便知道定然又是一桩大事,又是一桩意外。

“蜉蝣归息令是种在你的三魂七魄之内,即锁定的是你的本体。因此就算你有千千万万个分身,但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你身在何处,这令一旦召动,你必死无疑。”她神情悚然,“是真真正正的死,魂飞魄散永生永世不能再聚。”

“?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林苏青已经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是震惊于这突如其来的另一种真相?还是奇怪于二太子的此般作为?或是惭愧?是对自己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耍着被人一眼识破的伎俩而觉得羞愧?

然而却不是哪一种心情就能简单解释得了,不论是对这件事,还是对二太子,他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心绪繁重,乱得他手足无措。

对面的姑娘眯着眼睛,似笑非笑道:“怎么样林苏青?活着的感觉如何?焕如新生是不是?高兴吗?喜欢吗?”

“我不明白。”他问道。

“你不明白什么?”

“我不明白——他如此这般费心力的救我,当年为何不救我母子。当年为何亲手杀了我们,而今又为何费尽心机的要救我。”

“哦?既然你提起了当年之事,而当年之事又令你如此耿耿于怀,那你想不想听一听我所知道的当年之事?”

见她挑了一挑眉梢,林苏青下意识一怔,不禁揣测——显然事情没有那样简单,显然……她又有着另一种……“真相”?

笃笃笃……

笃笃笃……

小木屋的门忽然被敲响,声音钝钝的发闷,声音的位置的位置也很低,不比三两岁孩童高。

“来得正巧。”她起身便拉开了门。

阳光瞬间射近来,刺得林苏青睁不开眼睛,久违的光亮令他一时间极难适应,不禁抬起手掩面,缓了片刻,才勉强能眯着眼睛从指缝中看出去。

那是……忍冬?还有拐枣?板栗?那从大冬瓜后头冒出小脑袋瓜的……那是个猴?不……是地枇杷?

是它们五个?

“哎哟来就来了吧,还给你带着见面礼,还挺甜。”她顺手折了一小串樱桃摘着就吃,亦顺手将几串香蕉全提了扔去林苏青怀里,“给!尝尝!”

“没心情吃?吃吧吃吧,不吃点什么转移转移注意力,恐怕你更没心情听下去。”她吃完手中的樱桃,将手上残余的雨水甩了甩,吩咐它们道“都放那儿吧。”

五只小熊猫像认识她似的,听话的依次进门来将东西放到一边的矮几上。

“放好了就过来,来。”她招呼着它们,顺势便坐回了椅子上,又与林苏青道,“你也坐着,这事儿说来话长,我尽量长话短说。”

小熊猫们摆好了鲜果后像一只只毛球似的陆陆续续的过来,彼此依靠着围坐在她脚下,不过它们孤立这地枇杷,不然它靠过来,嫌它的毛还没干透。地枇杷眼巴巴的瞅了瞅,便去林苏青脚底下,与它们正面相对的呆着。

“不知道你是想求谜底想得心切,还是由于你太自信自己的脑子。所以被你自己所理出来的那一套所谓的‘真相’战胜了你的理智,才让你信了一个漏洞百出的‘真相’。”她不疾不徐娓娓而道,俄尔话锋一转,“你首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问。”

“当初连子夜元君的自身处境都宛如鱼游沸鼎,其他仙家更是唯恐避之不及,个个都生怕自己被牵连其中落个连坐之罪。而在那般情况之下,倘若二太子有心要取你们母子的性命,试问,谁敢去救?”

林苏青无奈的摇摇头,世间对他的冷漠他是瞧见过的。

“那你奇怪不奇怪?没谁敢出手相救,那你怎么还活着呢?还活得……如此滋润?完全不是受过苦的样子。”她明知故问,故意要林苏青回答。

第三百〇四章 煞费苦心(第二更)

没错,我还活着……算来算去,竟是把自己算漏了……

“这就是二太子当初答应你娘亲子夜元君——救你的办法。”她拍了拍边上蹲坐的小熊猫,“这个法子的重点就在于必须瞒天过海,谁也不能露出任何破绽,所以子隐圣君半个字也没有提过,连同子夜元君在内他也一并瞒了。”

林苏青聚精会神的听着,脑海中回想着先前在魔界所见过的片段,结合着二者的描述,去进行补充。

“你出生注定不合时宜,届时妖界势力正旺,虽然妖界并不主战,但也正因为它们战事少,因此,比起常有战事消耗的天界与魔界,妖界只要有心争夺,随时可能成为三界霸主。那么你……”

她神情肃然。

“你是丹穴山神域与妖界祈帝的孩子,丹穴山是神域之中最大势力,是龙头首领,那么你的未来是选择继承神域?还是继承妖域?抑或者……一统神域与妖界,成为天下霸主?换成你是天帝,你防是不防?再者……因为子夜元君妄动欲念的缘故,你体内所继承的对于蚩尤的封印出现了松动,当时的你极有可能镇压不住蠢蠢欲动的蚩尤,那么你便又多了一个身份,一个极其危险的身份。”

她收回手,不再抚摸小熊猫们毛绒绒的脑袋,正襟危坐格外庄严。

“换成你是天帝,你担负着保佑天下苍生的使命,面对这样一个将来的大祸患,面对这样一个不可控的祸乱‘种子’如果是你,你会如何选?”

虽然这枚‘种子’将来很有可能会选择留在神域做一名碌碌无为的懒神散仙,但也有可能变成一个欲图称霸三界的魔头,如果换作是他担着苍生的责任,估计……也是选择先将祸患的种子掐死于摇篮之中吧……

“我大约能理解天帝的做法。”林苏青轻声应道。

“孺子可教。那我们继续说回面对这样的局面时,子隐圣君如何保住你活命。”她捉起毛发最旺最是柔软的忍冬搂在怀里,像是抱着一只小猫似的抚摸着。

“天界在寻你,魔界在寻你,你是祈帝的儿子,妖界自然也要来寻你。但是那种情况下,你只要一露面,必死无疑,就算是妖界先找到你,你在妖界也不见得就能活下去。”

她说着时眼神忽然岔开游离了一刹那,但很快回过神来。

“关于妖界的事情以后有机会了再同你细讲。总之,依你当时的处境,不论被谁先找到,结局都躲不过一死。穷桑只能庇佑你一时,无法庇佑你一世。”

说起太子府外的那株穷桑树,林苏青有些许印象,犹记得初到这边世界时,他曾经折过一些穷桑树枝,以烹烤铮兽。

“所以二太子子隐选择寻个机会杀了你,当然,不是真的要杀你,否则你不可能活到现在。他杀你只是为了杀给天下看,为了让天帝、魔尊寂帝与妖界祈帝知道,你与子夜元君都已经被他杀死了。唯有这样,才能阻止他们继续寻找你。”

她在讲述时,不似魔尊那样会特意设境为他重现当年的场面。可是,林苏青自己也说不清楚缘由,莫名的就觉得她说得更为详细,更像是真的。

或许是因为关于这间小木屋曾经的知情者,只有白泽神尊、子隐圣君还有她,想来她不会害他?

“作为你的舅父,就算他真的为了苍生正义,六亲不认的亲手将你杀了,你觉得会有几个信他?”

林苏青咽了咽喉头,干渴得有些难受,道:“所以,只能真的杀了我,并由天帝作证。”

“是的没错,由他亲自将你抓去天界,留一个大公无私的印象。随后借着天帝下达的命令,将你困在壶中天内由千万年煞气诛杀,也算是借天界向妖界与魔界传递出一个讯息——天界诛杀了你,你已经死了。然后,他再将你救活。”

她微微勾着嘴角看似笑了笑,但是从她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笑意来。

“听起来很简单、很轻松是不是?”她问道。

说得简单罢了,这其中没有哪一个环节是轻松的,都必须是万无一失,只是……只是他无法理通一件事——

“可是后来子夜元君屠上天宫,提出了我的三魂七魄强行带走了,而二太子一路追杀……”

“是的,魔尊告诉你的是实情。”她平静笑道,“可是,如果——二太子实际上在等的就是她去屠杀天宫,等的就是她去强夺你的三魂七魄,等的就是这些个必须杀死你们母子的理由呢?”

“置之死地而后生么……”林苏青喃喃道。

“不然呢?还能有别的更好的法子吗?”她反问道。

“所以实际上是,他假装杀死了我们母子,其实在事后将我们救活,并送去别的世界里生存?”

“事情是这么个简单的事情,不过实行起来比较复杂,你有无有兴趣听一听他是如何救你的吗?”她既然这样问,自然是有没有兴趣她都想说的。

“洗耳恭听。”不过他是真的想听。

“看见这五只小东西了吗?”她去突然起身推开了椅子,并往后退出一步,将五只小熊猫现在他们之间,似展览似的格外的瞩目。

“此话怎解?”莫不是在同他闹玩笑调节紧张的氛围?“与它们也有干系?”

“三魂七魄你该是晓得的吧?”她话锋突然转走,思维几乎跟不上她的跳转。

“嗯。”好在问得不难,他是晓得的。

了解三魂七魄乃是修行之根本,他早前便在二太子赠与他的那本易髓经里读到过。后来又通过白泽神尊的白玉璧去往昆仑山的典藏里读到过。

是讲三魂七魄并非与生俱来,但凡生灵,生来其实只有三魂,后来才修得七魄。

三魂之中,一魂胎光主命,谓之阳和之气。当胎光尽失,则性命危矣;而二魂爽灵主智,谓之阴气之变,当爽灵残缺,则痴傻愚钝;三魂乃幽精主情,谓之阴气之杂,秉性喜好皆是由它定夺,当失则伤神。

这三魂常被称之为:天魂、地魂、人魂;也多被修行者们称为:元神、阳神、阴神。

天生三魂,后生七魄。

七魄是从呱呱落地,待得七七四十九日后所生齐,分别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气魄分别遍布于体内五脏六腑。

若身为普通凡物,当肉身一死,则三魂归于三线,其中一魂会太和,二魂归阴间,三魂归水府。

死后只留得七魄在,它们依然归与肉身,并随着肉身骸骨消失于尘世间。

因此有道是——三魂七魄,如何而来,如何而去。究的是——世间万物形神俱妙,却都只是虚妄,到底归于无形。

不过神仙会稍微复杂一些。因为有的是生来便是神仙,有的则是后来由凡物修行得来的。

后者在飞升之时,便会抛弃七魄的形态,只携带七魄各属的能力,与三魂一并归于天。因此,有曰神仙不食人间烟火。

而无论是天生的神仙还是后天修来的神仙,都遵从着尊卑阶品之分,也遵守着同样的神仙约束。都有轮回,亦有罪罚。如果身为神仙却罪孽深重,便会受罚,罚——剥去三魂,使其烟消云散;碎尽七魄,滋养尘世河山。

若是沦落至此,这神仙便是真正的从世间消失,不再入轮回,不再能重生,化作真正的虚无。

“如是说来……我当初是被禁入壶中天剥魂碎魄的,那么即使子夜元君强行将我的三魂七魄提了出来,也已经被千万年煞气冲荡成碎片了,按理应该是救不了了……即使救回也是痴痴傻傻……”细细揣摩着之后,林苏青忽然想到。

“如果你的三魂七魄真的进了壶中天,当然是救不成了。可是……倘若一开始进去的就不是你的三魂七魄呢?”她继续反问道。

第三百〇五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林苏青直接道:“那便是在送去天界时,他调换了我的三魂七魄?”

他现在不止好奇“真相”,所谓的另一种“真相”;他还奇怪于这位突然出现在小木屋的姑娘为何对当年之事如此清楚明了。甚至连当年之事的种种细节都能一一描述。

那么,她到底是谁?

为何以前不出现,为何现在才出现?

疑惑之时只见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当初子夜元君将你藏在了丹穴山太子府府外的一株穷桑树下,意图以神木穷桑之神气暂时蔽住你身上所散发出的魔气,且希望能依靠这个办法成功躲避天界的搜查。”

那株穷桑……

林苏青回想起初到丹穴山的那日,为了烧制狰兽他随手折过的那株树,后来被狗子与二太子看了出来,他们说他折过的是穷桑。莫非正是庇佑过他的那一株?

“不过,纵然能避过天界的搜查,蒙混它们使得他们暂时寻查不到你的气息。可是魔族却能轻而易举的发现你,毕竟是他们的先祖之神,何况是魔尊寂帝亲自出面寻查。”

见林苏青陷入沉思,她便只管说下去。

“是魔尊寂帝首先发现了你,于是寂帝亲自率领三万精锐夜袭丹穴山,打算偷走你。呵呵,要不是二太子及时发现,恐怕你就没有这么多后来了。”

当时的他不过刚出生的小奶娃,若在那时候去了魔界,后果定是不堪设想。只怕会真的唤醒魔神蚩尤,与天界恶战一场。哪里还能会有他今日的追寻与探索。

“后来呢?”肯定是丹穴山赢了吧。

林苏青的声音已经有些发虚,他想听下去,却又不想继续听。此间心情岂止是一点点的后悔,又岂止是一点点的复杂。

“当时的丹穴山正因为你的出生而乱得不可开交,哪里还留得闲工夫与魔界对战。”她说起来的样子,仿佛她当时在场,仿佛不经意就陷入了回忆。

“是二太子只身前去魔界,屠灭魔界数百座城池,逼得寂帝不得不退兵,这才夺回了你。”

“是这样么……”林苏青喃喃道,倒不是质疑什么,而是惊讶于当年情势的复杂。

“不然是怎样?哦忘了说,因为你自出生便魔气外泄,加之你当时尚且年幼还不不知世,是最容易受外来魔气的牵引而一念入魔的。当时,二太子发觉危险时。特地让子夜元君回去守在穷桑树前,给袭来的寂帝放话,限他们在三个时辰内退出丹穴山,否则每过半一个时辰他便屠杀魔界一座城池。你知道,丹穴山是很大的,何况丹穴山上山难,下山更是难上加难,那原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他听说过,丹穴山为了给逃难躲命之人一条活路,因此设有上山之路,但为了防止有作恶的妖怪从丹穴山出去为祸,因此绝了下山之路。想从上山的路下山更是不可能,每一步都是杀阵。

“所以即使寂帝急忙撤军,但路上还是耽误了不少时辰,因此二太子一路杀进了魔界主城,捉了寂帝的妻儿将他们全部吊在城楼之上。并扬言——你多受外来魔气影响一分,他就以寂帝的妻儿老小作换,是故你总之是丹穴山的孩子,即使有罪即使必须死,也只能死在他的手里,旁的不能动你一根毫毛,否则锱铢必较加倍奉还。”

从没想过二太子居然是这样凶暴的性格……曾经一度以为他是一位脾气极好的神仙……

不过……林苏青心想,估计就是因为二太子将事情做得如此决绝,天界才不会在他带去假的我时有所怀疑吧,也是因为如此,后来才得以使他的三魂七魄及时易主的吧?

“不,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二太子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的愚蠢想法。”她严肃的盯着林苏青的眼眸,直言否认,不留丝毫情面。

见林苏青一脸茫然,她才有条不紊的说下去。

“他之所以如此高调行事,为的就是惊动天界,好让天界知道魔界试图去偷穷桑树底下所藏着的你,而他为了保护你不惜血洗魔界。”

“?这是何故……”林苏青猜不透二太子的想法。

“因为丹穴山与魔界斗得如火如荼时,正是天界捉你的最好时机。而那时下令去捉你,是将你当场带走,如何会生起任何疑心呢?你想一想,魔界寂帝赔着族名生死,即使偷不成也要硬抢走。而二太子为了护住你,直接去血洗魔界甚至连妇孺也不放过。难道寂帝与二太子是为了假的你遂如此吗?”

林苏青忽然捕捉道她言语之中的破绽:“你方才不是说是他亲自抓我去的天界吗?”

“这与他亲自抓你去天界有什么区别吗?”

也是,局是二太子所布,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与是他亲手抓去没有两样。林苏青悻悻的闭上了嘴。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方才为何那样急切的想要揭穿她言语里的“破绽”……其实不算是破绽……他却揪住了提出来讲……大约……

大约是出于懊悔吧,此刻多么希望二太子不曾那样费尽心机的救过他。

“你不接着问?”

林苏青不问了,她却反过来问起了他。

“难道你就不好奇——既然是天界来的神仙抓你去壶中天,而二太子身在魔界,如何替你换的三魂七魄?”

“原本是想问的,但又觉得你终会说到的,耐心听就是了不必着急。何况,不打断你的思路,你所讲述的脉络才会更加清晰。我若贸然插话进入,反而容易将来龙去脉给问乱了。”

她淡淡一笑:“你也就这一点小聪明。”随即接着道,“是白泽神尊提前扣下了你的三魂七魄,转了几只小动物的魂魄渡入你的体内。至于白泽神尊为何会知道,这不比我解释吧。”

“嗯。”难怪。难怪上回白泽神尊说二太子欠着他一个恩情,原来是因为他。想着想着林苏青忽然又想起先前在魔界看见的情景——是二太子杀死子夜元君后白泽神尊所说的话。

他挖苦二太子心狠手辣,讽刺二太子连自己的亲姐姐亲外甥都杀,原来也是做戏……

原来都是做戏,都是做戏给天界看。

“而你年幼,即使保住了你的三魂七魄,但是三魂七魄离开本体过久你依然无法成活。必须要有能够寄托的载体,否则不出三日便会自行魂飞魄散。可是,碍于你的身份又不能随随便便地给你寻一个替身,无论替在谁身上,最终都会被发现。于是……二太子想到了一个法子,也是唯一可行的法子。”

“?”林苏青顿时集中了精神,想认真仔细地听一听——在那个谁也救不了他的时刻,二太子是如何做到的,先置他于死地后予他新生。

“喏——”她双手摆开,面前排着一只紧挨着一只的小熊猫,它们正眼巴巴张着一双双水莹莹的大眼睛仰望着他,“就是它们。”

“?”8)

第三百〇六章 当如何……面对?

“你是说,抽了它们的灵魄去替换我的灵魄?”林苏青在脑海中想象着当时的情形,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只只依靠在一起的毛茸茸小东西,看着它们布满星辰的眼眸,看着它们正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他难以想象。

“当然不是。”她忽而严肃,变得不苟言笑。

“那您为何这般指示?”

“当时去替换你的动物是白泽神尊临时抓去的,随处抓的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抓了谁的。我之所以让你看看它们……我的意思是——我正在说的是关于二太子所想到的留住你的灵魄的法子,也就你后来的替身。”

林苏青稍稍一愣,再去那几只小熊猫时,心情变得有些微妙……

不过意外是意外,却并不能令他解惑:“可是……放在它们身上与放在别处不是一样吗?为何放在它们身上就不会被发现?”

“如何不能?”她沉默了片刻,看向门外的远山近水,仿佛是在揣度接下来的话当说还是不当说,又仿佛是在掂量应当说到怎样的程度。

那远眺而去的目光使得她看上去十分忧愁,大约将要说的事情在心中抿了许久,她终于决定还是说出来。

“你跟随二太子已久,你可知他患有多年难愈的心疾?”出口后又像是无关的问题,但林苏青已然清楚,单凡她要问的,绝非无关。

“心疾……”他仔细回想……脑子猛地嗡地一声——心疾?!

“看来你并不知道他有心疾?”

“曾经听追风提起过,主……他偏爱饮用以薜荔的晨露所冷制茶水……”原来不是随便编出来的话吗……

“薜荔之效用,食之可疗心疾,你该是知道的吧?”她抿了抿嘴叹道,“只可惜二太子的心疾……即使是种在瑶池里的神草薜荔,也无可治愈。”

似乎很严重……

“他的心疾与我有关系?”吃惊令他忘记了礼数,忘记了约束自己的出言。他茫然地问着,是真的迷茫了。

原来算来算去,他不过是一只无头苍蝇,横冲直撞,不明所以却自以为是。

她摇了摇头,看不懂是否认了林苏青的以为,还是对他的茫然无知而感到无可奈何。

俄尔,她蹲下去,蹲在小熊猫们的身后,张开怀抱揽着它们,道:“你再仔细看一看它们。你觉得它们长得像你多一些,还是像二太子多一些。”

“还请阁下莫要再同晚生卖关子了,请阁下有话直说吧。”林苏青等不及了,想要直接触碰真相。他抱拳俯首殷切的请求道。

“你不是喜欢自己去猜吗?怎的今下如此急不可耐了?”她随意的斜了他一眼,“你往常不是很沉得住气吗?你往常不是很情愿自己去空猜吗?”

“晚生……晚生知错了……”林苏青方才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想,关于二太子如何保护住他……关于二太子的心疾……

无法确定自己的预想是否正确,他心里极其难受,这一次不同于以前,这一次不是难受于猜想无法证实,而是因为这份猜想的本身令他难受,令他心中有极度的懊悔,令他为之心痛。“晚生想要获得真正的真相,想要给自己一个真正的交代。”他抱拳立得笔直,眸光却垂在地面,“想彻彻底底的后悔,而不是虚浮在自己的猜想之中自以为是的懊悔。”

“林苏青,自私大约才是你真正的过错,也是你最大的过错。想来假如没有这一个错,其他的错就都不会有。”她郑重其事道,“那我便有话直说了,林苏青,你可要如你所表现的那样受得住。你也必须受得住,这是你应该的。”

“晚生感激前辈的教诲。”

她撇了林苏青一眼,显然对于他的态度并不认可。

“先前我说过,你的三魂七魄必须有载体,否则停不住三日便会灰飞烟灭。”然而饶是有一百个不情愿接受,她也还是讲了出来。像是一种义务,这个真相本就应该由她来告诉他似的。

“你真的应该仔仔细细地看一看它们。”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似乎也在痛心,“它们……可都是二太子的心头肉。”

“心头肉……”不解其意,“前辈的意思是……它们曾经是为二太子所豢养的家兽吗……”

“不。”她怜爱的深情忽然沉了沉,抬眼眸看他时,有着说不出的感觉,像是落寞,却又不像,好似有一点难过却也不似,“它们,都是从二太子的心头上一刀一刀割下来的。每一只都是他心尖尖上割下的一块肉。”

林苏青浑身一震,只觉得头皮发麻,不敢相信她所说的……他感到心底被一刀一刀的抽着,森森凉意从他心里想四面八方透出去,将他整个人都寒得汗毛倒竖,不禁连脚指头也抓紧了鞋底。

“您的意思是说……”

“就是你所想的那个意思。一刀刺入自己的心口,从心尖尖上一刀一刀的割下来,将这些心头肉分别化作了这五只小畜生。”她说着转过身来走向林苏青,倏然一指,指着林苏青的心口。

“然后将你的三魂七魄分别存放于它们的身上。将堂堂天神的血肉化作畜生以掩三界耳目,以堂堂天神的血脉之气去掩住你的魔气。”

她手上猛地施力将林苏青用力一推,林苏青登时向后跌去,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的那一刹间,放入跌入了幽幽深谷,四处都是翻卷的凉风。

“而后偷偷将它们带来在这三不管三不见的盲区,叫谁也不可能搜查得到。”

她话语里并没有多少情绪,平淡而平静,仿佛是故意压制了自己心里的那份忧伤似的,每一个字说出来后听上去都很沉重。

“这是唯一能够救下你的法子。谁也不知道,包括子夜元君。她曾经一度认为二太子能够救你,不过她只是病急乱投医,她所以为的只是因为二太子身为先祖托生,她想让二太子以强力保住你。”便是让丹穴山与天界开战,神域与天界对立……

她继续说着什么,林苏青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犹如成千上万的蜜蜂钻入了他的脑子里,闹哄哄地不得安宁。

如何能安宁,他方才才亲手杀了二太子……

第三百〇七章 终究还是恨自己

林苏青感觉全身无力,还好有一张椅子托住了他。他一边回忆着种种,一边结合着种种,一边梳理着种种,一边否掉了种种……

他仰着头,脖子枕着椅背上,整个身心感到精疲力竭。事到如今,他寻了许久,猜了许久,等了许久,念了许久的事情,全都来了,将他的脑子堵得水泄不通。

全部都拥堵在他的脑子里、心里,他觉得胸口好闷头好痛,额头发沉,后脑勺内有一只蚯蚓在疯狂的钻动似的绞痛……

关于他自己以及自己的身世,他一度以为不过是二太子闲来无聊时寻来的一个乐子,他怨过二太子将他作为棋子摆布,也无奈的接受过自己的价值。

可是后来,当他发自肺腑的将二太子当作主上,当作唯一能够依靠的“亲人”后,却得知了二太子是他的杀母仇人,尽管是为了黎民苍生,为了天下大义,可毕竟是二太子出尔反尔杀了他的亲生娘亲。

尽管出于从未共同生活,他对于这样的杀母之仇没有生出更多的恨意,他甚至能够说服自己理解二太子的选择。但百行孝为先,他不得不为娘亲报了这个仇。何况二太子是凤凰,他能够涅槃,能够起死回生。杀他相当于只是走了一个报仇的形式罢了。

只是他恨,他恨二太子为何始终隐瞒着他,在知道杀母之仇后,他更恨,为何要如此无情的耍弄他。

将他杀了便罢了,为何又将他救回来继续戏耍他一次?

在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直接杀了便罢了,为何非要一步步让他逐渐又晓得了真相?

难道非要逼他入魔不可吗?难道非要他带着对自己身世的厌恶而死吗?偏偏不直接告诉他,要他自己去摸索的寻找真相。

他恨过,怨过,就在那一剑刺去时,最怨最恨。

可是现在……可是现在……

“他为何什么也不说……”林苏青喃喃自语。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自私极了?”她叹了口气,一手搭在椅背上,缓缓地绕过去重新坐下,坐在林苏青的对面。

她道:“不论你的计划是因为什么而成功的,但不可否认的是——你在杀他的时候,也依然是为了自己。能够报一个理所应当报的杀母之仇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你觉得能以这样的方法激怒他召动蜉蝣归息令,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你。从此你便获得自由自在的新生。一石二鸟,两全其美。

是啊……自私的人即使在后悔的时候也依然怪罪别人,怪别人为何要令他后悔。

“我先前说,你性格是那个更像儿时的二太子,一样的倔,一样的倔得令人伤心。不过,自私这一点,你倒是与你的娘亲一个模子。一样的自私。”

她十分感伤,是在替子夜元君后悔似的,感慨道:“为了一己之私,要赌上整个天下陪葬;为了一己之私,逼二太子弃苍生于不顾,逼他与天界为敌,与天下为敌。为了一己之私做过太多太多的错事。包括……生下你。”

“子夜元君……她……后悔过剩下我吗……”明明以为没有感情,却是阵阵酸涩涌上了鼻头,男子汉大丈夫,瞬间像个孩童,泪水止不住的涌,他全都硬生生逼退回去,逼得鼻腔都堵住了。

“我猜……她曾经不后悔,但如果她知道了自己的儿子这般自私,像她那样自私……估计她会后悔的……”

是吧……其实他自己也后悔了。

林苏青闭上眼睛,逼回了所有的泪水,良久后,他缓缓的睁开双眸,眼眶通红,依然有泪水打转。脆弱有时候来得过分迅猛,令人猝不及防,且无力招架。

他努力地振作起来,问下去道:“后来呢,我是如何活下来的……他呢……”

“你确定还要听下去么?”

“请前辈直言不讳。”

“既然已经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便都详细地告诉你吧。”她往后坐了坐,整个后背靠在椅子上,也像是心力交瘁,需要一个支撑。

“你的三魂七魄,其中一魂胎光他养在自己的心头里,那是主命的主魂不能有闪失,所以他细心的以自己的心头血养着你,看你如今这造化,想必他已经还给你了,至于几时还的,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知道,那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他听着便回想着过往了许多事情,可是他与二太子相处的时候不多,屈指可数,他真的不知道到底是何时还给他的。

“另一魂幽精,他分成了五份,全都在这些小家伙身上存着,至今存着。”她拍了拍她最喜欢的忍冬的小脑袋瓜道,地枇杷瞧在眼里,也想被摸一摸头,它连忙转过去两只小爪爪锁在胸前,抬头殷切的望着林苏青。

见他不为所动,像是没有明白,它遂以小爪爪刮了刮自己的脑袋瓜,雨水打湿的绒毛即将恢复,正是半干不干的时候,它又怕林苏青是嫌弃它的毛,随即自己搓了搓脑瓜子上毛,又将脑袋凑过去。

林苏青哪里看不懂它的意思,可是手伸出去时……顿了顿,又缩了回来……鼻腔酸痛得厉害,下不去这个手。

“除此之外,你的另一魂与七魄便全部都聚集在你这具肉身上,暗中令夏获鸟带去了异界。”

果然是与夏获鸟有关么……

不及他多想,她见地枇杷一个劲儿的想让他摸他,而他的手却紧紧的握着拳头搁在腿上,她即刻又道:“对了,有没有谁同你讲过,你的模样……”

他疑惑的抬眸,听她道:“与妖界的祈帝……一模一样。”

“毕竟亲生父子。”林苏青自嘲式的道。

“并非如此。”却被否掉,“是因为,二太子是照着祈帝的脸塑造的你的模样。”

“塑造的……”

她看了看他,语气淡淡的道:“其实你也不过是一块心头肉化成的形而已。”

她说时候抬手比划着林苏青的形貌,又道:“至于为何比照着祈帝的模样,想必……是当时就做着准备你终有一天会回来,而有一张祈帝的模样,能为你带去许多便利。”

所以连他自己都……

还恨什么,恨自己。恨自己的无知、愚蠢。最愚蠢的是把自己的无知当成了无所不知。

恨了那么久,终究还是恨自己。

第三百〇八章 后悔(第二更)

“做到这个份上,世间若想再寻到你几乎不可能。加之他连子夜元君夜也亲手杀了,假象做足便能以假乱真,世间便只能相信你们母子都已经死了。”

她说话时,手打着缓缓的节拍似的,轻轻拍打着忍冬的脑袋。林苏青看了几眼就别过眼去,不忍多看,不忍心她这样拍打它。

“而天界想要确认,唯有一个途径。”她道,“便只能找白泽神尊求证。”

林苏青猜到了,在谁也无法知晓时,唯有晓尽天下事的白泽神尊能够堪破真假,只不过依他的性情……

“难怪……难怪白泽神尊当初说二太子欠着他一个恩情……”

一切都理顺了……多少疑问困惑了他数年,终于梳理清楚了。可是,却并没有曾经以为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入长长的一口气,一气迅速呼出,以为会就此舒畅一些,然而并没有,沉重的感觉反而越发清晰,亦越发沉重,越发沉闷。

“我所能告诉你的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再细致的我也不知道了。”她叹了口气站起来,听上去她的心里也在发闷,并且闷得也不轻。

“信与不信,随你自己判断。”

“我信。”林苏青颓然地靠在椅子上,“你所说的经过与我所知的线索都能结合。我就是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信……”

“可是你当时相信魔尊寂帝的话时,也是这般认为。何况,寂帝所告诉你的也是事实。”

“帮二太子说好话于你有何益处吗?”林苏青面无表情的道,“之于我心中如何看待二太子,于二太子、于世间、于你,我的看法毫无价值。”

“随你如何认为咯。还是那句话,信与不信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只是将我知道说出来罢了。”

“谢谢你。”

当感谢早已经成为了来往之间的客套话,他也已经许久不曾这样真诚的道过谢意。

“不必客气。”

都听不出彼此话里的情绪,然而谁的回答都饱含着感情。

……

幡然醒悟总是正面的改变,然而有时候的醒悟何尝不是一种残酷?经历了最残酷的过程,经历了最残酷的改变,然后获得新生,然后去回顾曾经。

假如曾经深陷泥潭,禁在困境,幡然醒悟便是一种登顶后的豁然开朗;而假如,你亲自推翻了曾经所以为的一切……

最难受莫过于推翻曾经的一切。

最痛苦莫过于你恨了对你好的人。

林苏青木然的坐着,就连他自己也无法体会清楚他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当如何去形容出来,他将心里的感受抿了又抿,实在难以形容。

一时间有太多的感觉涌上来,将心里全部堆堵住了,竟成了类似于空白的感受。太多的事情涌上来,将脑内也堆堵住了,亦成了类似于空白的一片。

这时候的茫然与出神与平时是完全不同的。

“后悔了吗?”她平常的问道。

林苏青牵动了嘴唇,没能回答出来。后悔了,后悔极了。世间没有比后悔更痛苦的事情了罢。

“等他涅槃重生,我去道歉。”他喃喃道。

“你是说凤凰涅槃重生吗?”

“是的,我知道他是凤凰,若不是因为他是凤凰,我也不会刺那一剑。”

“哦……你连报杀母之仇都有着盘算。”

“是吧。自私自利如我,殚精竭虑的钻营算计,只为自己苟活。”

“人之常情,不外乎欲望。”

“与我体内是否封印着魔神无关,是我自己的欲望。”

“至少你自己知道这一欲望,总比不知道好。”她像是在宽慰道,“许多人是不知道自己的欲望,沉迷其中还自得其乐,最是可怕。”

“可怕么……”林苏青神情木然的坐着,眼神在地面上放空,无处着落,“世间忌怕魔,嗤之以鼻不愿与之为伍。其实不然。实际上,魔一直住在每个人的心中,有欲望便可能一念即成魔。那么说到底,其实世间的每一个生灵都是魔。”

“你要因为事实的打击,便就此堕落吗?”

林苏青摇了摇头,沉默了半晌,才自言自语似的低语道:“二太子曾经教我堪破,我一度以为我已然堪破,回想那时候的自己辩得头头是道,现在才知,当时不过是片面的理解。当时的我,自以为堪破种种,然而实际上,我不过是浮在大海上一片叶子,只看见了冰山的一角。”

“堪破,必须有所经历,有所悟,才能有所破。”她道。

“经历了也不一定能全部堪破。”

“而今你堪破了吗?”

林苏青点了点头,随即摇了摇头:“没有万事皆可破一说,但凡活着,永远在路上,便永远在参悟的过程中。”

“所以你是要挺过去,重新振作起来。还是要从此归于平淡,生活在这山野之间,就此做个普普通通的山野村夫?”她站着,两只手手腕交叉搭在椅背上,看着林苏青问道,“毕竟,你为了活着处心积虑,而别人为了你能活着,也是费尽了心机。”

林苏青又摇了摇头,这次他没有回答。只是心里明白。

他曾经在二太子面前做过承诺,他将如何要如何。后来他反悔了,他只要活着,然后做个普通俗人。不过现在,他有太多的后悔,后悔恨了二太子,后悔曾经太多的自以为是,后悔杀了二太子,因为后悔,他想将曾经的承诺继续兑现,可是也因为后悔他觉得活着累极了,后悔的感觉太折磨人了。

“林苏青。”她突然提高了音量,“我方才还漏了一件事忘记告诉你。”

还有什么……令他更加后悔的事情吗……

“不过有劳你先去寻些能填饱肚子的食物来,最好是大鱼大肉一类吃了立刻有力气的东西。”她揉了揉肚子,又拍了拍肚皮,“顺便澄一些山泉来,我说得口干舌燥嘴角都翻白沫了。”

几只小熊猫一听。当即就起身要出去寻,被她一伸腿全部拦住:“不是让你们去。”

她抬起下巴戳了戳林苏青的方向,招呼他道:“快去,我得吃饱了有力气了,才能将这件事儿。你也是,我怕你承受不住。”

“好。”

林苏青应了便起身出门去,刚一起腿都是软的,不是因为坐了太久。

有足足五年没有走出这件小木屋了吧,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将目光看出去,就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一阵头晕目眩。

他一把扶住门框,怎料被门上的木刺扎到了手指,疼得他当即抽了一口凉气。

眼睛很快适应了强光,他看着自己的手指指腹,正冒着晶莹的血珠,疼痛的感觉令他清醒,令他感觉到自己活着。

他伸出手探着光,灿烂的阳光将他的骨节分明的手指照得亮白,像透明了似的,肉透着血液的红,仿佛能够隐约看见骨头。

单单被小小的一根木刺扎到手指,便将他堂堂男儿痛得皱紧了眉头。不敢去想,假如是自己一刀刺进自己的胸膛,再从伤口里切开,然后一刀又一刀的切下自己的心……

不能再想下去了,想着连自己的心口都隐隐作痛起来。

这身躯体,曾经是二太子心口上割下来的一块肉。他整个人,都是二太子心口上一块肉。林苏青想着想着忽然有一须臾的恍惚——不知是自己活着?还是二太子活着?

他看着依然在不停地往外冒着血珠的手指,血珠越聚越大,滑下低落,恰是滴在跟着它的地枇杷的鼻头上,它被雨水打湿毛发即将干透,鼻子上依然湿湿润润的,血珠一打中它的鼻头,便迅速渗入了进去。

地枇杷眼巴巴的瞅着它自己的鼻头,又透过鼻头瞅着林苏青。

“你……不要跟着我,我现在害怕见到你。”林苏青鼻腔酸涩,一头出了门,不再回头。

饶是多么坚毅无比的内心,也经不住懊悔的侵袭。

第三百〇九章 后悔却成遗憾

至于她漏讲之事,其实林苏青不是特别的好奇,说也好,不说也罢,与推翻了所认知的一切比起来,实在无足轻重。

他之所以将她的要求应下来,实际不单单只是为了想知道她所漏讲的那件事,而是他觉得,他需要做点什么事情来转移自己的精力与注意力。否则,他担心自己会因为懊悔,而陷入自我否定之中,否认自己的一切,甚至于否认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他其实从方才起就一直在思考,自己还有必要活着吗?

假如他的存活总是令世间为之烦恼,那他又何必再继续活下去?

可是,他也不甘心死。不过而今的不甘心与曾经的不甘心有所不同。而今的不甘心更多的是因为二太子。

二太子做出了百般的牺牲不就是为了能让他活下去?那他怎能不活着?

怀着这样的想法,林苏青走出了许久,走着走着心中便又想到——有关于活着的目的。曾经,活着是为了回去,因为还有年迈的母亲需要他的照顾,可是如今的他……

不论那边世界里的母亲是否是他的亲生母亲,几十年来视他如亲子的感情是不会假的,他都是切身体会。只是……他的身份,如今或是往后再回去,能否再如曾经那样与普通人似的生活呢?会否带去麻烦或是给那边和平的世界带去异变?

也许……他不能回去了……可是,如果不回去,那……

对了,方才忘记问她,收养他的人是谁,难道就是夏获鸟吗?如果是她……忽然有一点点的庆幸,至少不比凡人脆弱,生老病死,病痛折磨……单是想一想,就觉得心里抽痛。但愿一切都好,但愿不必挂念,但愿不是凡人。

“如果是个凡人,也请不要将我这个祸患的罪过牵连给她,望天地有知,她是个勤俭努力的好人,尽管脾气不大好,但她心底柔软善良,请一定温柔待她。有什么罪过,就都给我吧。”

林苏青心中祈祷着。

他也做着关于二太子的祈祷:“愿主上能够早日涅槃新生,允我前去请罪。”

大雨过后的山林,空气里都带着浓浓的湿气,没有风,白日红霞浸染天边,映透万千山峰,就连郁郁葱葱的茂林,也似披着层层红纱。

大约满怀心事的人都喜欢远望天空,试图将心事澄净,如天空豁朗。

……

雨过天晴后,飞鹰重新叱咤着苍穹,大鱼不时地跃出水面,仿佛刹那将变成一个人形。好在它没有。

林苏青打了几只山鸡,又捕了两条雄鱼,在湖边架着火生烤。这五年来他都不曾出过小木屋,上一会如此,还是为了哄得狗子开心。这一次,他亲手杀了二太子,怕是狗子再难原谅他了吧。它例来爱恨分明。

早在做出这个盘算时,他就预料了后果,预料到与狗子的分立成仇,预料到与夕夜的不辞而别……这一路其实不算白走,只是他要活下去便不得不做成割舍。

都是选择,今下后悔,也是选择。

人生在世哪有什么一清二楚,他现在将曾经的疑惑全都理清楚了,却仍然没有活得明白,也没有觉得万事透彻。

多活一天就多一个谜题罢了。

一生活过去,怕都是不停地迷茫不停地醒悟不停地追悔不停地留着遗憾。

死从来不是难事,活着才最难,活下去才需要勇气。他突然……不想活了。

……

天色越发的暗沉,霞光越发染越透,越压越低。分明是夏日的晌午,天空却浑浊得像秋天的傍晚,云朵烧得比火焰还红火。

失魂落魄之中,林苏青终于烧好了山鸡也烤好了鱼,他将它们都用荷叶包起来捧回了小木屋,刚一进屋子,香喷喷的肉味立即充满了整间屋内,散也散不出去,诱得那几只小崽子涎水啪嗒啪嗒直滴。

“来,你也坐下来吃。”她径直坐下,抬手示意林苏青入座。

他领情的过去坐下,但菜肴虽香,他却毫无胃口:“请前辈慢用。”自打修行以来,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过饥饱的感觉了。

“虽然你修得经脉通行辟谷之术,但多少吃一点,不是为了止住肚子饿,是为了填补心里的空缺。”她在身上擦了擦手,撕下一块荷叶,隔着叶子掰下一支鸡腿递给他,“吃吧。你不吃的话,我委实担心你投毒。”

林苏青抬眸愣了愣,局促地笑了笑,接过了鸡腿,当即啃了大一口略嚼了嚼咽下去,温恭道:“前辈可以放心了。”

却见她怔了一下,道:“你这性子……”她颇无奈,“也不知到底随了谁……”

他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微微牵动嘴角勉强的笑了笑,道:“好的部分或是随着父母,或是受二太子影响。至于坏的部分,全都是我自己后天学来的。”

“唉……”她大叹,而后道,“那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晚辈不知,愿洗耳恭听。”

“关于我方才说漏的事……”她其实也不是真的要为了吃什么大鱼大肉,“我想了很久,还是告诉你吧。”

“嗯。”听起来恐怕又是一件不可承受之事。

她将手从桌上收下去,正容亢色道:“二太子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是什么意思?”不祥的预感在心中盘旋。

“不会回来的意思就是——凤凰一脉虽然能够涅槃重生,但是二太子……他是一个例外。”她肃然而道。

“例外?”林苏青惊愕失色,他疑惑,他不解,他甚至不服,“还请前辈详说。”

“二太子乃是先祖托生,既是先祖托生,那么他体内便不止是有他自己的灵魄。”她整整截截,十分严肃,“换句话说,从某种情况上看,二太子与你是一样的。他既然有自己的三魂七魄,体内还寄存着凤凰先祖的三魂七魄。”

“他回不来了是什么意思……晚生听不懂。”他一心只系着这一件事,不管二太子有几个身份,不管二太子有几个灵魄,他只想知道所谓个例,所谓的回不来了是什么意思,莫非、莫非……

“也就是说,二太子死了,涅槃重生后苏醒过来的,不再是他,而是——凤凰先祖。”

“那他呢?二太子呢?”林苏青有些急切,再按捺不住。

“死了。”

第三百一十章 时间从不等人

“死了?”林苏青目瞪舌挢,整个身体都弹直了,缓了好半天,才缓缓地靠回椅背,又缓了好半天。

他怎么……死了?

……他怎么会死呢?

他可是凤凰啊,他是天之骄子子隐圣君呐……他怎么会、怎么会死呢?

“子隐圣君因为是先祖托生,所以他只有一生,一生只有一次,他自己应该也是知道的。”她肃然端坐,深深地看着出神的林苏青道,“至于他为何执意如此,我就不知道了。或许你可以问一问山苍子。”

大约不需要问吧……

林苏青木然的坐了许久,复许久,他感觉自己很累了,由内而外的疲惫,好像什么都无所谓,又什么都有所谓,什么都放下了,又什么都牵绊着。

二太子在想什么,谁能料得准呢……问不问山苍子又有什么所谓呢,恐怕二太子也并没有将缘由告诉过他。

“二太子其实活得很累。”她看了看林苏青,忽然道,“他打出生起便被寄予厚望,来自家族的,来自天界的。他乃凤凰先祖感应天下将有大难而托生,因此他的责任便不止是丹穴山神域,他还肩负着天地。”

“你与幼时的二太子有着同样的倔,不过,你们俩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情,你喜欢活着,他自幼不太喜欢。”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林苏青的神情,仿佛是特意拣着话同他说,“只是不喜欢罢了,不等于想死。”

“我亲手杀了他……”林苏青摊开了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他看过许多次,每一次看时的心境有所不同,但每一次,都有着相同的无可奈何。

“要是你的心里实在难受的话,其实可以理解为是他让你杀了他。不然以你的实力……你怕是连摸都摸不着他,更遑论杀了。”

“我以为他会活着。”林苏青整个人失了魂似的,“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心里愁肠百转——我盘算来盘算去,盘算出了些什么明堂?我自作聪明,到头来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账。我的朋友因我算计而分离,我的亲人因我算计而死在了我的手里……

“他为我而死。”他道。

“他是你的舅父,我想他觉得这是应该的。”

“我继续活下去,不知道还有多少生命为我而死。”

“那你要去死吗?否掉曾经为你牺牲的一切,包括为你牺牲的二太子,就此放弃活下去的机会吗?”

“我……我不知道。”

“那他们都白死了,真是可惜了二太子,牺牲天神的性命,以为能令你有所顿悟,结果你就悟出来个懦弱。”她正襟危坐道,“林苏青,我觉得……你怎么着也该是个英雄。”

“我需要时间捋一捋。”他眉头微蹙,呼吸也急促,是真的毫无头绪,“一下子推翻了我曾经以为的所有,全部都推翻了,我需要时间去消化,去接受,去改变,我也需要时间去打算今后的路……我……我现在心里很乱。”

“时间?时间从来不会等谁。”她侧身从脚下拎起来一只小熊猫抱在怀里,她要去摸小熊猫的脑袋,小熊猫却拼命的仰起头去,想嗅她的掌心。

她一边找着方向摸小熊猫的脑袋,一边看着林苏青道:“只有我们在时间的长河里争分夺秒的实现自己,时间不会等着我们,就算我们难过也好,开心也罢,时间从来没有因此作停歇。”

“我真的没有办法说冷静就冷静,也没有办法说接受立刻就能接受。我现在的脑子里乱得一团浆糊。我不知道该想什么,可是又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在我的脑子里和心里凌乱着。我如果不慢慢地静下来,让时间让它们都慢慢的淡下来,我怕我会真的走火入魔。”林苏青抓着自己的头,颓丧地靠在桌上,他没有办法,他也讲不出来,如此这般的苦恼该如何诉说。

“那好吧。”她瞥了瞥他,“那不如先换一换话题,聊点别的事情。”

她默了默又道,“你打算几时将你的魂收回去?”她举着忍冬的两只爪爪将它立在腿上,刚好半截身子高于桌面,“你还有一缕魂分别存在它们五个体内,你若是取出来与现有的两魂七魄合聚,你就会变得更强。”

“取出来……?”林苏青呆愣的抬起脸来,恰好对上忍冬圆溜溜的眼睛,它一见他看自己,立刻就咧开嘴笑了。

“对。”她点点头,捏着忍冬的小爪子敲着它自己的脑袋,“将你的手盖在它们的天灵盖上,你心中念想着合聚,你的灵魂自然就会汇合。很简单。”

恰这时候地枇杷羡慕忍冬有人抱着,它将两只小爪爪搭在林苏青的腿上,眼巴巴的望着他,望了许久,又将下巴搁在他腿上,可怜兮兮的瞅着。地枇杷不似忍冬那般圆圆滚滚,它像只小猫儿似的。毛发干着的时候蓬松极了,若不是今日淋了雨毛都被打湿了,还不知道它其实细瘦细瘦的。

“那他们……”

“它们就死了,化作飞灰。”

他们对话之间,地枇杷颠颠儿的跑去衔了一串樱桃来,规规矩矩的坐下林苏青跟前,随即又立起来,嘴里吊着一串樱桃,将小爪爪搭在他的腿上,嘴里“嗯嗯~”两声,声音很细小,似乎不大擅长叫唤。

“如果你将来要位列仙班,或是修得有更高的修为,你就必须脱离肉身,以元神重塑新身。而你灵魂不齐,则元神不齐整。倘若你不收回你的灵魄,你便永远也不可能飞身成神,更不可能镇压得住魔神蚩尤。但凡蚩尤取得机会,刹那就能吞没你的两魂七魄。那你可算真的辜负了所有的牺牲。”

“嗯嗯嗯嗯……”地枇杷用搭在他腿上的小爪爪拍了拍,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瞅着他,想将樱桃给他吃,好让他也抱一抱它。

“我……”

“世间没有哪位优柔寡断的英雄。”她道,庄肃的语气这般熟悉。

……

……

而此时此刻,远在神域的丹穴山,狗子立于太子府府内的莲池岸边,爪腕上挂着锦囊袋子,双爪成手展开了原先存在锦囊里的字条,它越看表情越扭曲,一张已经初现娃娃脸的狗脸皱皱巴巴的,忍着痛苦、忍着哀伤、忍着愤怒、忍着忿恨……

“主上,你做什么要给追风留这样的锦囊,追风不想服从……呜呜呜呜……”它当即撒了爪子扑在地上嗷嗷哭得直打滚。

那张字条如一片枯黄的落叶,徐徐地飘零,飘飘荡荡无声无息的落下,险些飘落到湖里区,好在被即使现身的山苍神君一把接住,他拿在手里看了看,也是哀思重重,不禁叹出了气。

“追风,快别在地上滚了,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山苍神君一句话叫住了狗子。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追风只听我主上的吩咐!别的谁的话我也不听!”

“追风……”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追风!你冷静下来!我想到法子救殿下了!”想来阴柔的山苍神君一通暴吼,吼得狗子腾地一个挺身窜起身来。

……

第三百一十一章 狗子来了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天色反而明朗了起来。也不再似白昼时那样时而乌云密布,时而阳关灼烈,当金乌西去,暗沉沉的乌云也渐渐散去,露出了薄薄的余霞。

而红霞也没有多作停留,片刻便似西风卷帘般地逐渐退去。傍晚时候的云偏深蓝色,天空像是大海,似白又似蓝的云朵像是牧羊人,在驱赶着如火似的晚霞尽快退回天际。

今日,方刚羽化了一位天神,也不过是落了几道雷,下了几场雨。

二太子死了,大家感到惋惜,但似乎没有谁为他而感到难过。甚至还有人觉得二太子有错,错在心软。倘若他不心软,如何会死?自作自受罢了。

天上细细碎碎的念叨着闲话,凡间便只听得闷雷滚滚。凡间的孩童们哇哇大哭,劝也劝不住,大约是被雷声吓得。

不过,除了孩童,大人们也莫名的感觉忧伤,或是多少有些烦闷,都将这份莫名的低落感,怪罪给了天气。

丹穴山神域的二太子死了,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八荒,大家都知道他是先祖托生,都知道他是孤胎独魂,他不能涅槃重生。

只不过,大家对于涅槃重生的理解有所不同。在八荒看来,二太子并没有死,只要能涅槃便是活着,无论他醒来之后是谁的灵魂。二太子始终在的,二太子便始终活着。

更何况,他重生之后是凤凰先祖,怎样也比他子隐圣君德高望重。所以大家只有惋惜,他毕竟是世间难得的天赋异禀之神。不论他多少岁取得多少成就,单是他能年纪轻轻就祭得蜉蝣归息令,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多少凤凰活了千千万万年也祭不出一枚呐。

大家对于价值与存在,总是有着不同的理解。

譬如林苏青,他为了二太子的死,真的很难过,心底里都难过得抽搐。

“我……我想用自己的性命换二太子活着。”他沉默了半天,凝重地看着她道。

她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你的命换不回他二太子”

“可是,我想救回他。”为什么给了他后悔的过程,却不给他后悔的机会。

“咱们不是在谈论你的三魂七魄如何团聚么,怎么又扯回了二太子?”

“我想救他!”林苏青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满眼都是殷切的期盼,渴望着正面的回答。

“你想救他……”她喃喃重复道,他听着用力点了一记头,诚挚问道:“前辈可有妙计?”

她沉默不语地端坐着,不苟言笑的看着他,林苏青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她在思考,可谓深思熟虑。所以他只能将迫不及待的心按住,以免出言莽撞唐突了她,惹得她不再愿意说。

“倒是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会心一击。

“但也不算法子,只能说是一个机会……”

她定定地坐着,目光垂下,没有神色。

“在他涅槃复苏之时,如果你能唤醒他……”她倏然抬眸,“我的意思是——假如能够唤醒沉睡的二太子的灵魂,假如你能唤醒他来,而他,又能争得过先祖,那么醒来之后的,就依然是二太子。”

“唤醒……与先祖争……”这个机会听起来……

“这就觉得难了?”

“不是难,而是……感觉希望实在渺茫……”这有些像唤醒植物人的感觉,“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喜好,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执念和习惯……”一无所知。

林苏青氐惆地垂下了头,手足无措。

啪!

小木屋的门猛地被一道气力冲开,惊得林苏青一震。那冲来的气道极猛,冲破了木门,也一并将屋内的桌椅冲翻,似乎来势汹汹。

林苏青正欲捏决防御,期间却见她抬手一覆,眼见着不过是将手随意覆在了桌面上,便只有他与她所落座的这一处纹丝不动。陡然有一道扇形的气盾抵抗住了那冲击而来的力道。

“她果然不一般。”林苏青暗道。

木屋外轰隆隆地动山摇,木屋内小熊猫们纷纷躲入桌子底下,抱着林苏青的腿瑟瑟发抖,可怜巴巴的地枇杷挤不过其他个头大的,它愣了半天被地震震得一个趔趄摔得四脚朝天,连忙翻滚爬起来,慌慌忙忙抱住了林苏青座下的椅子腿儿。

旋即,便是一阵飓风冲门来,不见其形先问其声——

“林苏青!”

“是在叫你?”她侧目睨道:“莫不是来找你寻仇的?”

“是……”林苏青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追风嗖地一声窜进来,一个急刹险些将它们的桌子撞翻,刹得它一张略有孩童模样的狗脸都扭曲不成形。

“林苏青!你个王八蛋果然在这里!”

“果然是来寻你的?”

是追风,恐怕是因为二太子之死而来,恐怕真的是寻仇。林苏青起身面对着它,愧疚得无话可说。但是心中又觉得应该向它也道一份歉。

“追风我……我很抱歉,我……”

“你还知道抱歉?!”狗子一爪子将林苏青摁在地上,“林苏青,我连杀你的心都有了!要不是山苍子把我拦下了,你现在已经死了,已经死了知道吗?”

“你快要踩死他了……”她蹲下去,用手背拍了拍狗子的脚爪子,“嘿,你这架势也不像是来要他命的,就休要装模作样了。”

狗子一听,本来没有想怎样,这下憋着气了,它干脆将脚爪子撵了撵,道:“谁说我不要的命了!”

“你来肯定是有事的,如若你当真想要了他的命,那你这一脚何须留力?”她徐徐起身,抄着臂膀漫不经心道。

“你是谁?”狗子这才蹙着眉头疑惑起来,“我怎么感觉你有些熟悉。”

它歪着头盯着她看了会儿,俄尔松了脚下的林苏青,又缩小了身形,绕着她多看了几圈。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我是认识你不是?”它拧着豆子眉头。

林苏青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试图退出他们的视线范围内,至少不受关注,静悄悄地等待着他们接下去的谈话。

或许狗子的确能说出她的真实身份来。

第三百一十二章 成就等于坚持

狗子绕着圈儿的打量着她,而她则是不咸不淡的立着,任它胡乱揣测,她自是闲眼看花半点不怯。

“林苏青所布的这场破局,你是否有份参与?”狗子似乎实在认不出她来,不过它莫名又生起了怒意,心想再如何林苏青不至于对二太子下杀手。

她莞尔一笑,不慌不忙道:“我不过是局外之士,觉得有趣才临阵起意想要加入。”

“那就是与你有关?!”狗子脚下掂量,已经蓄势待发。

“若非要答一个是否有关……”她稍一酝酿道“我也不过是局中一枚棋子罢了。”

“那你到底是谁?”狗子略显模样的面孔横眉怒眼,“我似乎识得你,却一眼看不的究竟身份,你是有意隐瞒。”

“当然是有意隐瞒。”她倒是坦率承认,眸光一转,斜睨了一眼林苏青,而后问狗子道,“你不远千里而来,难道是为了盘问我的身份?”

这一问,不仅问出了林苏青心中的疑惑和期待,还问出了狗子的心虚与疑虑,它不禁瞥去眼尾的余光,打量了一眼林苏青如今的模样——五年不见,他依然是那副不谙世事的样子,却只是看起来不谙世事罢了。又气,又恨,又感慨,却无可奈何。

“追风……”

林苏青不再是快言称它为狗子,而是小心翼翼的唤了他一声追风。

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林苏青与狗子,道:“你二者之间的嫌隙与隔阂,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化解的。我这个外人就不便在场了……”

“站住!”

她起脚将迈,被狗子一声喝住。

“我追风闲散惯了,怠慢了火眼金睛之术,阁下究竟是何身份,还请明示。”

“我是何身份……竟比你们反目成仇的昔日旧友化解干戈更为重要吗?”狗子严阵以待,她自从容不迫。

狗子紧盯着她,多走了两步观察着,肃然道:“此间小屋看似普通,但是此地四面八方净布七杀阵法,每行一步都是七杀罗生眼,每一粒尘土都具备触发杀阵的灵性,绝不是寻常身份能够活着的地方。”

听它此言,林苏青浑身一震……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到底有多少人在布局,到底还有多少局,多少迷。假如单单只是为了他这个祸患,是否太也煞费苦心。

祸害么,杀了便是了。

要保他么……

竟是这样困难么……

“看来比起化解旧友之间的干戈与隔阂,你们都是更为在意我的身份?”她扫了一眼林苏青与狗子,佯作叹气后,徐徐而道,“罢了罢了。”

“林苏青……”她唤了一声林苏青,不等他回答,她兰花指一捻,解下了耳上所挂的面纱,“一别许久,习惯了这边的世界,你可还记得我?”

面纱一落,显出一张朴素寡淡的面孔,单看五官任何一处都没有瑕疵,略窄的杏眼,不太高也不算矮的挺巧的鼻子,不薄不厚不红也不苍白的唇,肤色不是特别白,但也绝不黯淡,分明单看哪一点都很是标志,生得恰到好处,偏偏组合在一起后,使得整张面孔都变得很是普通。

倒不是长得丑,或是不好看。她长得绝对不丑,但也谈不上惊艳。反倒是她其实很好看,可惜好看得没有任何特点。是一张无论看了多久,但凡一眼不见就绝对回想不起来的脸。

也无论相处了多久,都只有在再次看见时,才能回想起来——哦,我认识。

“徐?徐老师?!”林苏青震惊得唇舌失去了控制,磕磕巴巴了许久也说不全想说的话。怎么会是徐老师?徐老师怎么也来了?

原来是他在那边世界里的老师。

在他的记忆力,徐老师就像是他的半个亲人。徐老师从不收别的学生,唯独只做他的家教。似乎是因为和母亲的关系极为要好,是比闺蜜更好的关系,不过虽然胜似亲姐妹却又有许多不同之处。他只知道母亲特别的、极其的尊重徐老师。

徐老师所教授的是完全不同的知识,她教他与所学不同的字,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其中有一种文字是甲骨文。不过,除了甲骨文之外她还教了许多许多别的文字,然他至今也不晓得都是些什么字。不过他还能背诵,也仅仅是能够背诵罢了。

若是仔细回想,徐老师还教了他许多歌谣,都是在学校里听也没听过的。她还强调不能教给别人听,只能他自己学自己背。

她还叫教了许多他一直觉得毫无用处的东西……记忆中,曾经有许许多多不解之事,如今再回头去看,大约都能理解了……或许她所教授的是应用于这边世界的知识?

“怎么看见我是这副表情?跟看见鬼似的。”她低头佯作自省的打量着自己,“我看起来有那么吓人吗?”

“老师?”狗子歪着脑袋疑惑着,它仍然警惕,却已不似适才那样怀有杀意。它看向林苏青问他:“你认识她?”

“嗯。”林苏青认真地点了点头,“徐老师一直是我家的邻居。”

“对,毕竟我和你母亲是拆迁都拆不散的好闺蜜。”

狗子沉着眉眼道:“事到如今,还装模作样的打着‘官腔’,不嫌多余么。”随后它转头接着询问林苏青道:“既然她是你的老师,她都教你些什么?”

“书法和一些不认识的文字……歌谣之类的,哦还有许多珍禽走兽,是书上没有的。”林苏青诚实回答着,“自我记事起,徐老师就是我的家教老师了。”

狗子听着扭过头又紧盯向她——那位徐老师,它谨慎地踱着步子观察着,脚下渐渐的移动到了林苏青面前,将他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林苏青都说了我是自他幼时便陪伴在身边的老师,你何故如此提防于我。”徐老师佯作诧然道,“我可是二太子派去保护他的。”

“那你是……”狗子边猜边道,却是猛地一惊,“你是……”

“夏获鸟。”不等狗子道出答案,她抢先截道,狗子却是听得一脸震惊未散。

“我是夏获鸟。受丹穴山二太子子隐圣君之托付,将林苏青带去那边世界里照顾,保护他顺利成长。你不信你问他,你问林苏青——”

她好似故意牵走话题似的,又好似本就是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的畅快。

“你问他,在那边的世界活得可顺利?”

狗子乜向林苏青,似是质问。

林苏青想了想自己平凡的小半辈子,忖道:“抛开没什么成就和作为来看的话,算是挺顺利的……”

“那不就得了。始终顺遂的人大多不会有什么作为的。”她付之一笑,“所谓成就,都是被困难逼出来的。有困难才有作为,有作为才有坚持,有坚持才有成就,你说对不对?”

“你是……夏获鸟……?”林苏青喃喃地问道,仿佛自言自语。

“正是。”她斩钉截铁道。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多少心绪难以言喻

狗子并不轻易信她,它继续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你是主上派来保护林苏青的,而不是天帝派来取他性命的。”

“证据?证据嘛……”她左思右想后,笑了笑道,“凭我比你先知道林苏青的真身尚在此地,凭我能够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间小木屋内……呵呵,如若将这两点作为证据来看的话,不知能不能算得上充分?”

未等狗子作回应,她反过来提问道:“就是不知……如是多年过去了,这间小木屋的阵法还是不是如当年那般厉害。不知……倘若没有取得许可就贸然闯入,还能不能留得住小命。”

“你果真是夏获鸟么……”

估摸是因为这间小木屋所布施的阵法着实厉害,寻常不得入内,她这样一提,狗子的疑虑便变成了将信将疑,可以说是已经信了她的话。

“林苏青的身份你知道的,即使带他躲藏去另外一个世界,假使是由我亲自照料,那太也惹眼。所以,我就如寻常孩子那样,给他寻了一个寻常人家。”她双手负在身后,脊背挺拔,其势问心无愧。

“寻常人家……”林苏青喃喃道。

“对,没错。”她听见了那细微的呢喃声,回身应了他一句,便折转回身继续面对着狗子,只是她解下去所说的话,却像是特地讲给林苏青听的。

“我依照惯例,将他包裹好并在襁褓之中留下了生辰八字,然后扔在了一名寡居女人的门口。他模样生得漂亮,一次就成功了。”

听起来像是真的……

林苏青垂眸凝视着地面,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太明显的谎言懒得拆穿。只是,他蓦然回想起那个凉风习习的夜晚,在那片盛满虞美人山坡上,祈帝沉磁的声音娓娓道出的话语——

“无论神仙还是妖魔,但凡先祖为兽,便会有两次诞辰。一次是从母体出生,一次是化形。化形前,是为兽,至少也须得等待三百年。”

他上前一步问道:“我既然是祈帝与子夜元君之子,那么我幼年时该有三百年的兽形才是。果然是寻常女人捡的我吗?”

便看她如何再编下去,兴许说多错多,便能从露出的马脚之中猜一猜她的真实立场。

“我方才的话都是对牛弹琴了吗?”她眉头微蹙,疑惑地转过头去,“我不是讲过你的肉身已经在壶中天的煞气中湮灭了?”

她转身面对林苏青,从容解释道:“小子,你浑身上下,除了你的灵魄是你自己的,此外你的所有、你的一切,都不过是子隐圣君给你塑造的。试问,你都不是你本来的模样,你又何来的三百年兽形呢?”

“说得有理。”林苏青点头道,只不过,对于她的身份他依然不认可,但不必揭穿,至少以目前来看,算不上大过错。

假设徐老师是二太子派去保护他的人,可是当他回来这边的世界时候,她却没有出现,一直到现如今,她才露面。这其中。必然存在什么原因。这个原因恐怕就是她的目的。

“好了,我的身份已经交代清楚了,该轮到你了。”她转回身去,看着狗子,自有气度的问道,“你此来,该不是来寻仇的吧?”

“假如是呢?”地面突然冒出一缕桃粉色的烟雾,伴随着一道似夜风般阴柔的声音,显出来一抹桃粉色的身影。

“是山苍神君?!”林苏青愕然,许久不见,却忽然于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里出现,他怎能不惊讶。

“正是本君。”山苍神君悠然显身,眉眼宛似含笑,如浩瀚星辰般璀璨而妩媚,“许久不见了。”

林苏青连忙别过眼去,不能看他。

“哦?”那位夏获鸟却对忽然又多出来一位神仙而无动于衷,只是揪着山苍神君先前的那句话道,“假如你们是来寻仇的,那我们就是对手,毕竟我是来保护他的。”

“呵呵。”山苍神君莞尔一笑,极尽魅惑,他倒没有接她的话,继而却是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抽出一张字条抖了抖平整,像是故意要让林苏青看见那字条上的字迹似的。

他边说边迈步去递向狗子,似嗔怪责备道:“你走得过急了,将殿下留给你的书信都遗落了,幸得我拾住,不是才说是遗赠,要好好珍惜?也不保管托当。”

狗子一把将字条夺过抱在怀里紧紧贴着,却仍是被林苏青看去了,只一眼便惊得浑身震得一抖,便木然地呆滞住了。

狗子瞧出他的神情,瞥了他一记白眼,鄙夷且颇讽刺地道:“有的人,千辛万苦的养他倒不如养一只恶鬼。恶鬼跟久了也认主,连放屁都知道躲远了放,有的人却吃里扒外,害尽身边人,仿佛全天下都欠着他。”

狗子啐了他一口,便小心翼翼地将字条折叠好,轻轻地放回脖子上挂的锦囊里去,谨慎地将锦囊口束封得紧紧的,打了结后,还吹了一口神气,施了封束之术,以免再次遗落。

忙完一排,它气道:“若不是主上有令,我追风可忍不了这口气。”

林苏青恍恍惚惚地杵着,无论是脑海还是心里,就连眼睛,都还停留在那几个隽逸的墨字上——“护他周全”。

是二太子的遗嘱。

是在已然预料林苏青会为了自保而杀他的时候,是在山苍神君多次劝谏,他却依然依计行事的时候。是在狗子迷茫无措时,他留给它的指引。指引就是——护林苏青周全。

大约没有人能够体会狗子的心情,大约也没有人能够体会林苏青的心情。或是早早就知道结果的山苍神君,还有后来的讲述出不为人知的真相的“夏获鸟”……

大约没有人能够体会,不过,他们也不曾指望能有谁去体会,也不曾期许有谁能够理解。

世间世事,有谁能够永远停留在原地呢?怕是没有谁。出生亦如撞入深渊,世事种种只能前行,若要回头,空见万般枉然,便不回头。

千般万般种经历,只给你一次又一次回头的过程,但从不会施舍你一次回去的机会。

如果有……有一次回到过去的机会,林苏青想,最好能回到那个月隐星沉的深夜,就当不曾来过。做个普通凡人,经历生老病死。

难怪……难怪她不想做神仙了……

世间皆说神仙好,殊不知,不老不死实非神仙所愿。活着最痛苦的事情原来不是失去。失去只是一种结果,痛苦的其实是过程。当千般万般种后悔和遗憾如狂风般肆虐席卷你的脑海,或如千百万只蝼蚁细密的啃噬你的心尖,而你只能看着自己的双手,无能为力。

“你还有脸哭?”狗子一句话炸醒林苏青出走的意识,“你也不怕世间看去了笑话。诶山苍子,白眼狼的眼泪可值几个钱?”

见此情形,林苏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鼻腔酸楚,眼眶炙热,干涸的泪痕将面部肌理禁锢,又有新泪在眼眶内涌动。不知何时,已经惹湿了一片衣襟。

山苍神君不经意地瞥了林苏青一眼,懒懒道:“一文不值。”

“行了行了,你们冷嘲热讽算什么劲儿。”夏获鸟打着圆场,“好想你们不曾后悔过似的。”

“当然后悔过。”狗子不假思索脱口便是,“我早就后悔把他带回来了,他当初靠近我的时候,我就应该一掌劈碎他!”

山苍神君以胳膊肘拐了拐狗子,端着右手的胳膊,竖着空拳掩唇,悄声提醒道:“少说两句。”

“怎么了?不让我杀他,还不让我说他了?!主上可没交代不能说他!”狗子一眼瞪回去,而后冲着林苏青龇牙咧嘴的吼道,“林苏青,有件事情你必须明白,是主上饶你不死,不是我追风饶你不死!”

第三百一十四章 你的身份

世上从来不存在无法原谅之事,因为不论你如何的不想原谅,你终究都不得不原谅。或是因为时间,或是因为记忆,或是因为别的事情。因为你无法永恒地停留在那件无法原谅的事情上,也无法永恒地停留在那件事情发生时的时间节点上。岁月在流转,会将你当时的愤怒冲淡,最后只剩下埋怨。

从愤恨到埋怨的转变,就已经截然不同。而一旦迈了过去,无论是一大步还是一小步,只要迈了,就算是原谅。

正如狗子没有杀他,就是已经原谅,即使还恨着。

“你要恨我一辈子吗?”俄尔,林苏青淡淡地抬眸,目光深深地看它,道,“如果你要恨我一辈子,不如你现在杀了我。反正我也恨我自己。”

“杀了你?呵。”狗子不齿,“岂不是给了你一个痛快?”

“可是我活着你感到不痛快。”

“怎么会不痛快?”山苍神君斜了狗子一眼,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他不明意味的勾了勾嘴角,“能够亲眼看着所恨之人一直活在无尽的悔恨与懊恼的折磨之中,怎么会不痛快?难道还有比这更为痛快的事情吗?”

“你的性命,你的血肉,乃至你的形貌,全部都是二太子殿下给你的,因为他,你所能呼吸的每一口空气你都应该感激他,可是你呢?你杀了他,亲手杀了。”山苍神君徐徐踱步上前,他的逼视令林苏青的目光无处落脚。甚至在他提到“呼吸”时,林苏青下意识地就自觉自己不配呼吸,顿时就屏住了。

“呵。”山苍神君冷冷一笑,“有本事的你就永远不要呼吸。就连神仙也要吸天地之灵气,入日月之精华,我倒要瞧瞧,除了死你还能如何拒绝?”

“遇到难题就寻死,是最懦弱无能的表现。”狗子蓦然开口,“看来主上以前都白教你了,也白救你了。”

那还能如何……他真的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一个错误。不,他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林苏青颓然地立着,无言以对,将头垂得不能再低。围在他脚边的小熊猫们,小爪爪缩在胸前,眼巴巴地仰望着他,揪心得拽了拽他的裤腿,又无奈地瞅了瞅在场的其他几位。

“行了行了。”那位夏获鸟倏尔开口打着和,“舌上龙泉剑杀人不见血,你们再这样说下去,他怕是真的要吃了秤砣铁了心的不活了。”

她说着睨了睨狗子:“你才将你主上的嘱咐揣回去不是?难不成……当他寻死时你能违背你主上的遗嘱不救他不成?”

“唔……”狗子立马就怂了耳朵,耷拉得不像话。

“这就不结了?既然二太子的意愿是林苏青活着,你们何苦逼他去找死呢?届时自己还不得不忍下怨气去救他。要我说啊,一家少说两句,废那多余的劲儿干什么。”

“这位是……?”山苍神君竟是这时才注意到了夏获鸟的存在,他只是略微一疑惑,不等他们任何谁回答他,他便左手抬起一摊,凭空变出一本册录。

他冲着掌心中躺着的册录轻轻吹了一口气,那册录便似被穿堂风吹拂,自动翻阅起来,然而其中的每一页都是白纸,没有一点笔墨。只见他左手上的册录不住的翻动,而他的右手却在不停地变换着手诀。像是要从那本无字天书里查找出什么由头。

蓦然,那本自行翻动的无字天书乍然停顿,两侧平摊,唯中间立着一页纸,还是没有字。就见山苍神君手诀也听罢,捻着中间那页立着的白纸的一角轻轻地放下,像是在阅读似的,俄尔翻过去又看起了反面。

“哦……”他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大约似乎从那页白纸之中看出了什么究竟,“原来如此么……”

“阁下手中的那本神书,可是混元祖神传于白泽一脉的创世书?”夏获鸟端详了半晌,悠然问道,“据说手有创世书,足不出户亦能知晓天下事。”

孰料山苍神君眯着眼睛笑了笑,道:“一本普通的记事册录罢了,本君方才不过是装装样子。”

他此言一出,那夏获鸟神色一怔。继而他音色清亮而阴柔地继续道:“此间木屋,除了吾等,还有知晓且能平安进入者,本就非同一般。因此本君方才试想,应当是与殿下交好的朋友。可是我家殿下的性情自幼冷清,不喜交友,除了北昆仑的白泽神尊……”

夏获鸟听得眉头一抬,正欲接话,不过嘴唇刚启,便被山苍神君打断了。

“可是结果很明显,你并非白泽神尊。毕竟,假若你是白泽神尊,就不该是这样的问话,而应该是问——我的创世书,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可你方才也说了只是一本普通的册录,你只是装装样子罢了。”她道,“若真的是白泽神尊,他自己的书在何处难道他自己不清楚?”

像是故意岔开话题不愿意回答身份,又像是真的只是忽然之间捉住了这一点疑惑,于是才顺嘴一问似的。不过依她的性情,不该是后者。

然而山苍神君何曾是容易糊弄的,他一眼瞧穿了不说,而是以玩笑的口吻提起了另外一桩看似与当前无关的事情来。

“说起来,我丹穴山有过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虽然于长老们看来是有损颜面之事,不过我家殿下豁达敢作敢当,他并不介意被提起。”

“哦?什么趣事说来听听?”她倒颇生兴致。

“呵呵,我也是从别处听来的,是一桩陈年旧事。”山苍神尊眼尾斜了一眼狗子,狗子不明所以一脸迷茫地看过去……

它素来了解山苍神君的秉性,看他这架势、这眼色……狗子心中嘀咕——莫不是又要开始讲述现编的故事了?

“那还是在我家殿下年幼不知事的时候……那一年,白泽神尊化作一头小鹿潜入丹穴山短居,在住了数日以后,愣是瞧上了我家少主。此后,便送来了白泽一脉世代相传的创世书,作为聘礼。说什么——左不过是寻个伴,无关雌雄他都要。”

山苍神君说时笑了笑。

“虽然知事后的少主严词拒绝,不过白泽神尊仍旧没有将创世书收回,于是,白泽一脉的创世书,便就此落在了丹穴山。”

狗子听得一脸懵懂,这事儿不像是编的,它……它好像也听说过……

“他白泽一脉到他这一代生成了男胎,算是绝了脉了,他要不要回创世书都无关紧要了。”却是她接话道。

“啊呀~阁下竟然也知道这件旧闻?”山苍神君阴阳怪气道。

什么?!!狗子震惊得眼珠子都要脱框而出了。它清楚,有可能听闻这件事情的,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丹穴山以外的地方。

那么眼前这个自称是夏获鸟的女人……

第三百一十五章 环环相扣(第二更)

“我不知道啊,也是才听你说起。”她撇了撇嘴道,“哦你问的是我那句话?他白泽一脉生了个男胎绝了脉,如此惊天动地之事想不知道也难吧?”

“那你如何得出创世书于白泽神尊无关紧要的结论的?”山苍神君笑眯眯问道。

她微微一愣,转瞬便清晰应道:“创世书能查阅天下不知之事,但白泽本身血脉生来就能尽晓天下事,何况如今绝了脉,亦无须以创世书做遗嘱留给子嗣,要与不要自然不打紧。”

“这么说来,阁下是临时推测的结论。”

“不然呢?”

“阁下聪慧绝伦,委实佩服。”

瞧着山苍神君惺惺作态,林苏青暗觉这其中有什么秘密,山苍神君必然是发现了什么。可是……他不能问。

“你们丹穴山的二太子殿下这才方刚羽化,你们就来寻他的乐子,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适才说过了,这于我家殿下而言,并非难以启齿之事,便不过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罢了。倒是阁下,居然将此事当作乐子看待吗?”山苍神君的神情顿时严肃,粉头白面犹如萦绕了淡淡的黑雾。

狗子不明白他们之间在说什么暗语,打什么哑谜。。它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身份居然能令山苍子如此记恨。

他忽然转了话题,话里有话道:“白泽神尊当年帮助隐瞒林苏青生死一事,给的可不是子夜元君的情面。他给这个情面为的是什么目的,难道殿下会不清楚吗?”

林苏青脊梁骨猛地窜起一抖寒意,他的脑海里猛地回荡起那个秋日的午后,白泽神尊靡荡的声音,他那日说:“先前子隐欠了我一个恩,你若是不出现,倒还有的是机会找他还,可偏偏你出现了,唉恐怕没得还了。”

他说主上将他的恩赖掉了……那个欠下的恩……欠、欠的恩……莫不就是这个?不不不冷静林苏青,只是做个伴而已,与宅男找不到女朋友相约老来作伴是一样的,正如伯牙子期,天涯难觅一知音般作伴罢了。

“阁下还觉得是乐子吗?”山苍神君的话,听起来似乎与他想的不一样……林苏青观望着当前局面——

山苍神君似乎是在暗示那夏获鸟什么,他突然的严肃,似乎是因为她话里的不恭。

咻!

一瞬间的岔神林苏青猛地感觉眼前一花,旋即就听见了自己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意识便在他感觉自己倒地的刹那……如灯火霎时熄灭。

她封闭了林苏青的意识,出手之快,连狗子都来不及拦下,旋即它也失去了意识。狗子与林苏青便如两座被冰封束的塑像,只能看见那两团如火焰形状似的的冰雕,不见它们半点身影。

“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沉默过半,她突然道。

“是。”山苍神君神情庄肃,他有敌意,竟是比狗子先前的敌意只多不少。

“不论你如何作想,我绝对不会害他。”她道。

“你当然不会害他。”山苍神君对她绝对谈不上一丝好感,那是一种厌恶,厌恶得近乎于恨。

“你既然知晓我的身份,那你也应该知道,现在不是揭穿我的时候。”

“呵。”山苍神君冷笑一声,十分轻蔑,“这并不妨碍我憎恶你。”

“应该的。”她有些落寞,随后问询道,“他把创世书给你了?”

“以免落入他人之手,代为保管罢了。毕竟林苏青已经死于蜉蝣归息令了。”

“他很器重你,也很信任你。”

“本君的性命是殿下捡来的。”

“很好。”她颇感欣慰,但也更觉怅然,俄尔冷然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这句话难道不是问你自己?”

“既然我要参与,必然是早有打算。”

“我信不过你。”山苍神君直言道。

“二太子的心愿不就是保林苏青活路么,只要林苏青活着,不入魔道就是了。”她将手中的面纱折叠规整塞回袖管中,镇定而道,“你当前最紧要的,应该是去寻找能让二太子苏醒的法子。”

“办法我们知晓,只是……”

“我也不知道。”不必山苍神君说完她仿佛已然知晓他所愁的根源,“因此才叫你去找,把有可能的事物都汇聚起来,依次试一试,总比什么也不做的好。”

“休要将你的意识强加于我。”山苍神君十分反感道,何须她提点什么,如何助二太子殿下醒来他早有对策,只是密谋之事不当说罢了。

“那可否劳请阁下帮我一个忙?”她打了一记响指,解开了冰封,而后朝狗子与林苏青那便甩了甩颜色,示意山苍神君道:“我受这副凡体的限制,有些术法使不出来。劳请帮我抹去他们的部分记忆。”

山苍神君领会了她的意图,他抿了抿薄唇,很是不情愿,却又没有别的选择。个人恩怨归个人恩怨,是非轻重他是知晓的。

遂一抬手,萦绕在他周身的三爪锁魂链立刻垂散,迷迷蒙蒙的青烟腾升而起,消散之后显出齐腰高身形的夜游神来。

无须他下达任何指示,夜游神便心领神会的向昏迷的林苏青与狗子那边去,它蹲下去,张开五指,将手悬在林苏青头顶百会穴命门之上,片刻抬高手掌,掌心与林苏青头顶之间忽然有一缕像是倒流香似的奶白色的浓烟,它伸出手指从中间截出一端,以大拇指和食指的剪指甲叼起来一团,竟似云朵似的剥离出一块来,咕咚一声被它吞下了肚。

接着它将林苏青从地上扶起来,摆成站立在狗子身后的姿势,除了眼睛闭着,看起来与他晕倒之前无异。然后它又似方才那样,将手掌悬盖在狗子的头顶,从它的百会穴中抽住一缕奶白色浓烟,掐了一截吞下了肚。而后转身向山苍神君恭敬的鞠了一躬,便又是一道青烟而过,夜游神凭空消失了。

又回到了山苍神君的背后,又继续握着锁魂链。与此同时,那自称夏获鸟的女子,响指再响,一声罢,林苏青与狗子同时浑身一抖,醒过神来。

她向山苍神君点点头,算是道了谢意,随即重复着先前的语气,道:“你们各自少说两句,废那多余的劲儿干什么。”

一切又回到了沉默的那一刻。

第三百一十六章 铁打的心肠

狗子愠怒憋在胸口郁结难舒,气得不是旁的,气得正是她说得居然有道理,还有什么能比想要反驳却无法反驳更气人的事情?

“我觉得咱们谁也没有多余的功夫闲耽误,不妨都先直白的将各自的目的撂清楚,接下去再谈是继续相处,还是分道扬镳,诸位意下如何?”她自顾自的寻了原先的椅子拖到桌前,按着桌面坐下,她似乎最是钟意那一把椅子。

“不如我先说一说我的目的。”她扫扫视一周后,从袖中抽出那张面纱重新挂回耳朵上,兰花指轻捋,不疾不徐坦然而道,“我曾经受二过太子的委托,答应照料林苏青。如今林苏青如今归来,原本不再需要我多事,可是谁又能料想二太子羽化仙去了。”

她戴好了面纱,手轻轻地搁在桌面上,就像先前抵挡狗子的冲力时那样,不着力道。

“因此我不得不再度出面,继续代为照料。”她说着眸光转动睐向林苏青,“至于继续照料多久,则视情况由我自行决定。”

她话音落罢,山苍神君毫不犹豫地道;“既然有殿下的旧友相助,便无须本君起这份闲心。”山苍神君转身向狗子道,“追风神君,你遗落的东西本君送来了,后续事宜你且自行处理吧。”

“本君告辞。”苍神君对他们各施目光以示礼仪,便是广袖一挥,潇洒不见身影。只留下狗子与那夏获鸟大眼瞪小眼。

它明白,能够进这间小木屋就足以显示她的身份绝非敌对。只是林苏青这边……它心里有一块疙瘩,纵然来之前山苍子已经给它做了多番的疏导,可是它仍旧无法再回到从前那样对他。

“追风神君有什么话想说吗?”她道。

“我信你是林苏青从小跟到大的老师。”它上下打量她道,“就这股子自以为是的劲儿,一看就是亲传无误。”

“我来也没有别的意思,无非是遵从主上的安排,来护林苏青安危罢了。那些热络的话我懒得说。”情愿不情愿的它不在乎,“不过,我顺便带来了一个消息,林苏青——”

沉默了许久的林苏青被它一喊,心弦竟是一抖,这一唤没有了先前的仇视。

“夕夜不见了。”狗子坐下,尾巴闲散地扫下。

“不见了?什么意思?”

窥见林苏青隐忍的紧张神色,它故意道:“就在你的分身率领魔军袭击三清墟的时候,在你‘死’之前我们发现的。不过……你既然做好了躲避一切独自生存的打算,估摸夕夜的安危你也不会放在心上。”

林苏青垂眸忖度,心中略感不安,只是他更愿意朝好的一面去想:“可能随祈帝返回妖界了罢。”

“是嘛?竟是不知祈帝莅临了大千宴。”狗子乜视道,“倘若是祈帝将夕夜带回去了,那倒真可以算是好事一桩了。”

可是当真是被祈帝带回去了吗?心照不宣的疑惑吧。当初夕夜还在王宫内时,无论如何作为祈帝都始终吝啬于见他一面。而夕夜私自离宫,经年累月也不见祈帝来找过一次。祈帝当真会在大千宴时,在见到夕夜拔得头筹时,将他带离吗?

“罢了,你说得在理,应该正是祈帝带回去了。”狗子斜眸,纵然嘴上认同,满脸却尽是不以为然,“我也不过是想到你们曾经是指天誓日拜过把子的生死兄弟,才多这一嘴,既然连你这个兄弟都认为没有什么好担心,又何况我这个本来就与他相处不睦的,那更不关我的事咯。”

谁能听不出狗子语气暗含的挖苦讽刺,谁又看不出林苏青想要掩饰却不小心流露于眉头的担忧。

“夕夜是谁?”那夏获鸟问道,“听上去是你在这边世界里新交的朋友?”

本是问的林苏青,狗子却侧首回答道:“他们俩是不是朋友不清楚,那个夕夜本名叫祈夜,是妖界祈帝的亲儿子。”

“什么?”

“祈帝有个儿子很奇怪吗?至于惊讶成这样?”狗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上下扫着她。

“呃呵呵惊讶倒不至于。”她干笑两声将眼角的尴尬之色缓和下来,“只是没有想到,在我离开后,居然错过了这样劲爆的消息。这若要换作从前我还在这边的时候,那至少得与好姐妹们好好嚼上几天啊。不曾料想曾经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得知消息的我,如今落后成这般。”

狗子抬起后爪正准备挠痒痒,随即顿住,道:“祈帝有个儿子不算新闻了,当然也不算旧闻。”

“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事情了吗?”

“算是吧。你问这个作甚?”狗子斜昂着头瞥着她。

“呵呵,问一问罢了,毕竟是我学生在这边世界里的新朋友,做老师的想要了解一下而已,没有恶意。”

“谁也没有说你什么。”狗子瞅了她一眼,颇瞧不上她急于解释和撇清的样子。

“主要是我担心与你之间面生不熟,平添误会。”她笑了笑道,俄尔又问,“祈帝的儿子多大了?”

“四五百岁吧。还是个小崽子。”

“具体多少岁呢?”自觉自己问得唐突,她补充的笑道,“我性情本身就对坊间的闲谈多生好奇,不要见怪。”

狗子白了她一眼:“我做什么要告诉你?”

“呵呵,我只是想比一比看,林苏青与祈……夕夜谁的年龄大过谁。”她的理由十分牵强。

“嗯?”狗子一愣,俄尔反应过来,当即瞅向林苏青,见他神色无异,它倒疑惑了,询问道,“你都知道了?”

“嗯……”林苏青点了点头,抬眸看向那夏获鸟,“老师把我的真实身份与处境都告诉我了。”

狗子当即愣住,不知当如何接话。它琢磨着干脆不接了,然后扭头看向夏获鸟,道:“你什么都知道?”

“当然。”

“全部都告诉他了?”

“不然呢?”

它回头望着垂着眼眸一言不发的林苏青,凝重地看了许久,觉得自己看不懂眼前这个朝夕相处的人。忽而,它兀自地摇了摇头,一声叹笑后又拧起豆子眉头十分不解似的,感慨道:“原来你小子的心肠是铁打的呀?”

林苏青依然沉默不语,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应该说些什么。他哪里是铁打的心肠,只不过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罢了,如果所有的情绪都能够表现出来,那么又有谁会因为怀有心事而感到烦恼呢。

世间诸多的痛楚,又岂是言语可以表达。能够说出口的,往往都不是最痛心的吧。又有谁懂。

第三百一十七章 稍安勿躁

在这间并不宽敞的小木屋内一时间里分立着三个不同的立场,林苏青、狗子,与夏获鸟,他们各有心事,各有思虑,各有愁绪,相顾无言。

静如止水里,几只小熊猫们簇拥在一起,大气不敢出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害怕触怒了谁会引火烧身。尽管在它们体内分藏着林苏青的魂魄,尽管它们皆是二太子的心尖肉所幻化,可是它们早也是各自的生命,它们本也是一只只鲜活的生灵,也以为只要小心翼翼地生存就可以平安无事,可以像寻常的生灵那样活,也像寻常生灵那样可以修行。它们至今都不知晓自己的命运。

它们不喜欢这时候的氛围,凝重得令心底发慌,犹如千斤巨石压迫在胸口,怎么也喘不上气来,逼得情绪感到烦躁,感到不安。

地枇杷心里慌急了,作势就要去抱林苏青的裤腿,想求一个安慰,它刚张开爪爪将去,便被忍冬一爪子揪住后脖颈子,冲它竖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见它耳朵都耷拉平了。

沉默仿佛将天色也压迫得阴沉了下来。

不过是聊了几句话的功夫,还以为正值午后,怎料想不知不觉间日暮西山,已近黄昏。

“这样干杵着也不是办法。”夏获鸟收了神思回过状态,面色略带戚然,想必适才的回忆令她伤了心神,她也担心自己的神情为人看见,颇促狭的提了提脸上面纱的高度。

她道:“总得朝前看,接下来要如何?当如何?”随着她的意思,在场皆是不约而同地注视着林苏青。

他多了一个弟弟——祈夜,他多了一个父亲——妖界祈帝,他多了一个娘亲——子夜元君,同时也多了一个舅父、一个恩公,以及无数个亏欠、内疚、与惭愧。

真的想做一个自私并且懦弱的人,将所有烦恼一了白了,却又不甘心令一切牺牲白费,大约正是因为欠下了太多太多尚未还清,他怕就此一了白了的话,反倒会亏欠更多。

原来的打算是舍下一切,换一个新生,今下才知,自己哪里是舍得下一切的人,从来就不是。

“要不先找到你的弟弟祈……夕夜?万一他是被魔界趁乱掳去了呢?”见林苏青愁眉紧锁,片刻不发一语,她尝试着询问道。

只换来林苏青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是去妖界捎个信儿,与妖界联手荡破魔界?”

林苏青依然摇了摇头,但见眉头略有舒展,仿佛想通了一些事情,又仿佛忽然思考到了对策。

“那……”

“嗨你别问了!”狗子直截了当地打断她,俄尔横眼瞅着林苏青道,“要想从他的嘴里问出实话来,那简直就是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同样是诳人,白泽神尊是说出来明摆着诓,他小子历来是闷声放臭屁,悄咪咪地没有一件好事儿。”

夏获鸟听来忍俊不禁,颇为暧昧的看着狗子与林苏青偷偷发笑,虽说自己是看着林苏青长大的老师,却不曾想到狗子一针见血,它才是那个最了解林苏青的,恐怕只有它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你瞧好了吧,他指不定又憋着什么心眼儿在盘算呢。”狗子瘪了瘪嘴,眨巴着眼睛以眼尾瞧他,一记白眼翻走,又一记白眼翻回来,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

“再者说了,就算夕夜果真是被魔界掳走的,林苏青也肯定不会去救夕夜的,你是不知道他以前是怎么坑自己这个亲弟弟的。”瞥着林苏青仍是徐庶入曹营一言不发,狗子接着话里话外损得更厉害了去,“就连歃血为盟他都糊弄,尽晓得欺负老实人,比起那命格老儿还狡诈嘞,奸得厉害。”

“他惜命得很,送命的都让我们去,他自己个儿乐得逍遥自在,怂就是怂,还美其名曰出谋划策,敢情我们全都是只晓得打架锤怪的莽夫草包,就他一个人长了智慧的脑瓜。”狗子言辞犀利,恨不得像民间凡人那样道——我们全部都是女娲娘娘大鼻涕甩出来的,就他一个人是抠了神仙的汗泥仔仔细细捏的。

“他连放个屁都要想尽办法的熏到我们,一肚子坏水儿能有什么好招儿。若不是主上有令,本大人不得不护他左右,保他周全,否则的话他现在早就被我一脚踩得稀巴烂!踩成肉糜!搓成肉丸子喂王八!成为王八粑粑!”

狗子越说越气呼呼,毛都炸开了,原本毛发就厚实,这一炸就更是圆滚滚了。它又气又悲痛,却在旁观者眼中俨然像个乐子。唯有它自己,气恨得槽牙咬得咯吱作响。

林苏青懂它,因此他笑不出来,他也明白自己在狗子的心中其实并非如它言语里的那样不堪相处,但也仍然有些悲伤难以遏制。他陷入了情绪的胡同里,只半句怪责也全当是自己的罪过。

“总不能什么打算也没有吧?”夏获鸟清了清嗓子,打破狗子的絮叨。

“打算是有的。”狗子正欲继续再损他几句逼一逼他,孰料林苏青倏然开口,不过他依然没有抬起头来,他始终垂着眼眸凝视着地面,要将那块地砖看穿似的。

夏获鸟伸出手点了点面前的桌面,试图以敲击桌面的响声“叫醒”林苏青,叫他抬起脸来说话。

“有何打算?不妨说来听听。”

林苏青视若无睹,只是他收回了目光,看着自己的手心,双手纤细可见骨节的手指随意交错,那单薄的掌心连一点纹理也看不清楚。

“我不打算直接去魔界找夕夜。”他的陈词令狗子与夏获鸟皆是一愣,为他为何不去救夕夜而惊讶,也为他难道已经有了完善的筹划而好奇。

林苏青将想要说的话抿了又抿,才有条不紊地说道:“夕夜失踪,最着急寻找的应该是妖界,如若果真是魔界掳走了夕夜,也是妖界出面比较合适。”

“你确定祈帝会在意夕夜去了哪里?”狗子脱口而问。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夏获鸟的神色之中一闪而过的讶异。

“即使祈帝不在意,妖界也多的是在意。”林苏青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眉头依然舒展,加之语气平淡,再看不出半点情绪,“而夕夜不可能是孤身独行,他虽然成功的离开了妖界出来闯荡,但也是在妖界的允许之下才得以‘自由’,他的失踪,想必妖界早已经知晓。”

他顿了顿,俄尔抬眸深深地望向狗子,那眼神之中,显然也有在意。

“妖界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吗?”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不可能坐以待毙

狗子高扬着豆子眉头,闭着眼睛努着嘴摇了摇头。怪就怪在夕夜不见了,然而妖界没有任何动静。

以夕夜的性情推测,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心里最记挂的应该是林苏青,没有别的原因,他不会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的,如果不是被强行掳走是他自己的离开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可能是被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吸引住了。

不过,当前不是揣测夕夜失踪原因的时候,一件错误的事情发生了,重要的其实往往不是原因。

“作为祈帝的‘独生子’,妖界不可能放着夕夜的安危于不顾。”林苏青深思熟虑道,“既然妖界都没有什么动向,那么我以为是否可以这样理解——或许是出于某种原因,于是妖界暂时装作不管,抑或是由于事出突然,妖界正处于筹谋的阶段,以备万无一失。”

“说得在理。”夏获鸟点点头,表示认同,“无论是二者的哪一种,我们都不便于插手,我们的干涉怕是会扰乱妖界的安排。打乱安排事小,这要万一夕夜出了什么危险咳……我是说万一,只怕谁也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你的意思是先不管咯?”狗子偏过脸来漫不经心地问道,于这时候的它来说,夕夜如何,它无暇关心。除了主上,之外的其他它什么也不想关心。

“有心无力。”林苏青如实说道,他垂着眼眸,神色寂寥,“不想隐瞒……对于夕夜的安危,轮不到我们去管。而我去,只怕会增添更多的麻烦。”

“那接下来做什么?”狗子扬着眉头瞅着他,阴阳怪气道,“在此风水宝地修养身心?颐养天年?”

他面临着许多事,他不能轻易离开,至少不能张扬的出去。魔界会认出他,妖界会认出他,天界更是无处不在。他出去露面于世间,不单单会将自己的行迹暴露,更会将二太子置于尴尬的境地。那二太子的死算什么?莫让有些狭隘小人当作笑话去看。

可是,当他低头看了看围坐在自己脚边的几只小熊猫,它们掰着小爪爪端端正正地坐在地上,正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若是取出自己的灵魂,剥去它们的性命……又于心不忍。

于是他将心中的思绪抿了又抿,忖度了半晌,才抬起头来问道:“追风,你当年放出来的千百万只恶鬼,捉到什么程度了?”

“诶?”狗子一愣,哪里想过林苏青会突然问起这件烦心事儿来,“山苍子在帮忙,怎么突然问起这茬了?”

“我……”话将出口,还是踟蹰犹豫,不知当讲还是不当讲,也不知当如何阐述才能被他们理解,他不是胆小怕事。

“能不能做个敞亮人,有屁就畅快的放!”狗子皱着眉头啧舌将嫌弃写在了鼻子上皱起的每一道褶皱里。

“我想暂时隐姓埋名,隐于尘世间,一边帮你捉鬼恢复正身,一边一起寻找能够让主上苏醒过来的办法。”

必须要卡在主上涅槃重生之时,助主上战胜先祖的意识。这对一无所知的林苏青来说好难,可是他还是不想放弃。

“怎么着?现在想讨好我了?”狗子有所心动,面上却昂起了小下巴,看似不领情,也的确不想领他的情。

“你可以这样理解,也可以直接当成是利用。”他有什么好再隐瞒的,做不成英雄,做个枭雄也好,将野心写在明面上,也是一种坦荡。

“你又想干什么?”

“不是又想干什么,而是继续将曾经的想法落到实处。不同的时,今下主上助我撞破了南墙,使我有了新的领悟。”毅然又重新点亮了林苏青的眸光,仿佛比之从前更为坚决,“我们丹穴山,何曾屈服过天命?”

狗子心道,这话说得正确,天命就是老子放的一个臭屁。

不过,任林苏青那方威风凛凛,狗子后腿一撒,懒散的斜坐在地上,抖搔起腹部侧面的痒痒:“嗯,我听着呢,你继续吹。”

“我是认真的。”

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心中的火焰却越烧越旺。

“帮你恢复正身,是为了更远大的谋划,是真切需要你这位昔日的战神归位。”

“哦?是么?我记得你当初也是这样诓夕夜的。”狗子打着哈欠,不以为然。

“……我……我也不曾诓过他……”至少在他得知自己真实身份以前,他是真心实意想做夕夜的军师,助他登上帝位,那时候的打算是将妖界作为靠山,抗衡天界的追捕。

“哦?是么?那我这个战神被捉了,你是不是要等神域出手救我?”就像他现在正等妖界出手救夕夜一样。

“……不一样。”林苏青百口莫辩,但是事情真的不是不是狗子理解的那样,“你想如何认为便如何认为吧。”

“这就放弃游说我了?”狗子轻蔑地瞥着他。

“我实在无力争论。”心力交瘁,累得无力争辩,便只按照自己的想法直接说下去,“过去的事情我不想解释了。但我将来要做的事情关乎重大,不再只是关于我自己的生死,而是与三界都有关系。”

“哇,我该不是听错了吧?”狗子夸张的看向夏获鸟,以此讽刺着林苏青妄自尊大。

“追风,希望你能够冷静下来。”

“我不冷静吗?”狗子却是看着夏获鸟,以询问夏获鸟的方式回应着林苏青,何其的不屑一顾。

“好吧,既然你冷静,那请你仔细回想回想,当魔族侵害广华殿内的学子时,那些神仙尊者们在做什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怎么越扯越远了还,这中间有什么必然联……慢着!”狗子浑身一震!

“他们在看热闹。”不必狗子回答,林苏青陈述道,“三清墟的学子们正遭受魔界的侵害,莘莘学子不幸入魔,不幸丧生,而尊者们都在看着热闹,就连三清墟的先生们也没有出手救援。”

“我们当初入山时经过了重重阵法的验证,而我率领魔族回去时,却是轻而易举的就闯入了三清墟。”林苏青倏然抬眸,话里有话,“巡查三界,保护黎民苍生的安危是二郎真君的本职,而他当时在做什么?”

事情不过方刚过去,无须仔细回想,但凡一想那画面依然历历在目。大家都在看着林苏青与二太子的对峙,它当时在担忧,它在愤怒,它在仇恨,而那些神仙们……他们……就只差搭一张八仙桌,沏茶切瓜嗑瓜子了。

“天帝早该知晓我领着魔军侵袭三清墟之事,也肯定知晓三清墟发生的一切,可是天帝有何作为吗?”言外之意心照不宣,“当初只是单单抓一个还未知事的我时,天界就出动了不少兵力。而那时的我已然是‘入魔’的架势……”

第三百一十九章 深不可测

林苏青突然提醒的事情,看来荒唐,却耐人寻味。何止天界,包括三清墟,面临突变时的反应,委实怪异。

“虽然我没有目睹你们当时的过程,不过听上去……他们似乎是有意纵容,要你铸下更深重的过错……”夏获鸟捻着下巴尖略有所思。

林苏青回应她认同的目光,随即看向狗子,持重道:“为了纵容我铸下过错,只是这样简单吗?虽然我是幻术分身,可是来袭的魔军全部千真万确。而三清墟的入山阵法也变得极其简易,一路甚至不曾触发任何防御型阵法。”

回想他们入山时的重重阵法,加之三清墟有规定绝不收魔族学子,甚至还有试魔石测试灵力,足以见得三清墟绝对不欢迎魔族。

“三清墟何时变成来者不拒了?”林苏青故意发问,他顿了一顿又道,“如若是为了使二太子启动蜉蝣归息令,但凡我入魔便会启令,何须赔上三清墟学子的性命呢?”

“是呀……”狗子恍然大悟,“你是问题的根源杀你就满够了,当日莅临的尊者们要是想消灭那些魔族的小喽啰,简直易如反掌……”

林苏青眸光一敛,凝重道:“我理解的是——他们要二太子担下一个纵容与包庇之罪。”

因为当初天帝要灭他,而二太子力保,如今他果然入魔为祸。

“先不论我是否的确能够凭着自己的真本事考入学籍,在我入三清墟时,是承了三清墟尊者的特赦之恩,免试入学。”

在林苏青说话的同时,狗子一脸庄肃地跳上了一张椅子,肃然而坐。

“我想,招我免试入学最主要的目的,是当我成为了三清墟的弟子,便能更方便的除掉我,甚至不需要给丹穴山任何交代。与此同时,也是设了一个绊子。”林苏青沉着眉头,目光锐利如锋,“是因为看在丹穴山二太子子隐圣君的情面上,才给了我免试入学的特例,并且是前所未有的特例。”

“这样说来……”夏获鸟的胳膊肘撑在桌面上,端着下巴琢磨着道,“使三清墟的学子罹难,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让你铸错。”

“我的存在就是错误,我本身就是在天界的眼皮子底下苟活的祸患,何况与魔界有了牵扯。有了牵扯就已经意味着我必须死。如此又何须使我再铸错?”

“他们要针对的是主上……”狗子眉头紧锁。

“不是。”林苏青的否认惊得狗子一怔,“他们针对的怕是丹穴山。”

“丹穴山?针对丹穴山做什么?”狗子愕然,并且愤怒,“我丹穴山当初救天界于水火,我丹穴山是天下苍生的恩公,他们做什么要针对丹穴山?”

林苏青的唇角牵动难掩无奈,他以沉默安抚狗子激动的情绪,俄尔覆手于它的头顶,温和又氐惆的说道:“试问,有谁会喜欢不受自己控制的人呢?”哪怕是神仙,哪怕是天界。

“就连三清墟这样的独立于三界之中的‘第四界’,对天界所谓的‘听调不听宣’,看似独立自主,可是实际上呢?听调不就代笔着归属的意思吗?”林苏青沉着冷静,分析得头头是道,“只要回想,我们丹穴山做过哪些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们丹穴山对于天界又意味着什么?”

别的不消多说,单单是丹穴山能够援助天界击退魔界,逼得魔界几百年不敢造次,对于天界来说,这已然不是一根扎在喉咙里的小刺。

何况,丹穴山从来做的都是自己的决定。不说过往诸多的繁杂琐事,单说二太子力保林苏青一事,那回二太子与天帝的唇枪舌战,天界可谓是节节败退。

“管他玉皇大帝天王老子,丹穴山从来只听帝君的!”狗子愤懑不屑道。

“若是帝君不在呢?”听闻丹穴山帝君为了天下苍生的平稳轮替,常年驻守着天涯海角的覆灭漩涡。

“听储君的!”

林苏青凝重而道:“丹穴山把着天下苍生的命脉,可以说是牵一念便可毁灭世间一切,令苍生万物瞬间覆灭,只能重新苏生轮回。而丹穴山,只听自己的。”

“?”狗子与夏获鸟皆是浑身一震,如出一辙的惊诧——莫非天界想要过河拆桥?

“而我还活着,这一点于天界来说恐怕还意味着另一危险,便是——丹穴山不仅只听自己的,更危险的是丹穴山有人情味,位高权重却受情感牵绊,那么便不止是梗在喉咙里的一根刺那样简单了。”

“感情,是唯一无法用理智去思考的事情。”夏获鸟蓦然感慨道,“即使再有理智,也说不准何时会因为感情的触动而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凡为情所困,最是无法控制。友情也好,亲情也好,爱情也好……感情的力量,最是无可估量。”

“比如我还活着。”林苏青整肃道。

“天界是想做什么?”狗子又惊又惧,正因为它猜到了天界的目的。可是他不敢置信,“我丹穴山可是神域!”

“丹穴山永远是神域,只是……”

“只是什么?!”狗子愤懑地瞪过去,那眼神几乎要杀死林苏青,不过它不是恨得林苏青。

“不再鼎盛罢了。”

“什么意思?”狗子全然不想再去思考这其中的纠葛,它此刻只想知道结论,只想知道对策。我丹穴山顶天立地,光明磊落,天界凭什么针对我丹穴山!

“不知以丹穴山如今的地位,可否算得上神域之龙首?”林苏青凛然问询道,其实他是明知故问。

把握着天下命脉的丹穴山,帝君乃天之四灵之一的朱雀神尊,帝后乃是纯血凤凰洛蕖神尊,储君子隐,不仅集朱雀与凤凰血脉为一身,更是凤凰一脉的先祖托生。他是当今的尊者,也是古神。

即使是神仙,即使是天帝,也不得不承受时光的轮回变迁,转世更替。而凤凰不同,凤凰可以涅槃,若非自己不想再活下去,可谓永生不死不灭。倘若再修无止境……

“天界想因此列罪丹穴山!”狗子腾地一个激灵,惊得目瞪口呆。

“毁其声誉;溃其权势;罢于无形。”林苏青直言正色道,“使别的神域不再与丹穴山友好联盟,换绝对服从之士镇守天下命脉,而后再寻机打击丹穴山。”

一室愕然。

第三百二十章 奉陪到底

一直以为天界的目的只是林苏青。为了天界、魔界、妖界这大三界的平衡;为了黎民苍生的太平,不得不除去林苏青,不能让他诞生,不能让他存活,更不能让他转世。

原来一直以为天界只有这一个目的。

不过,天界曾经的确只有这一个目的吧。是因为丹穴山力排议,不择手段保下了林苏青,所以才动了后来的想法?

狗子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而夏获鸟的面纱遮住了神色,且垂着眼眸,叫人看不出她在思忖着什么。

“不过,这仅仅是我个人的推测,也或许、可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林苏青苍白的解释,他不想再一次因为自己的自以为是而铸下新的罪过,更不想因此再失去什么。然而并不成功。

“无论天界的决定如何,都无关丹穴山的对错。丹穴山从未做错过什么,一切都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罢了。”夏获鸟忽而抬眸,正襟危坐道,“丹穴山行事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世人,也无愧于自己。”

“说得对极了!”狗子前脚猛地踏在桌面上,“不过是天帝小老儿的猜忌罢了!我们帝君抛弃一切,终年镇守天涯海角,不可能视苍生如蝼蚁,更不可能利用混元漩涡覆灭苍生!”

“谁能有十足的证据能够充分证明——丹穴山的帝君永远不会变心?你能证明吗?你凭什么证明?他自己能证明吗?他凭什么证明?自说自话吗?天下凭什么相信他的承诺就一定能兑现?”林苏青言辞犀利,说时针锋相对似步步紧逼。

狗子气得恨不得扑上去咬断他的喉咙:“林苏青!你究竟想说什么!你到底是谁的人?!枉主上那般对你!”

“我只是阐述一个观点,没有别的意思。”林苏青面色发白,其实他也有些惭愧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他微微抿了抿唇,道:“我想……主上他事先时便看破了天界的目的。”

“?”满堂又是一怔。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对与错本身是主观意识的判断。正譬如我还活着,不过是丹穴山是做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我的存活,对于天界来说可能是错误的,但对于主上来说,他肯定觉得是对的。”

说时心底都抽着隐隐的疼痛。

“可是,世间大多事情并非是以对错定论的。所以,即使没有过错,但是主上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决定,而影响到丹穴山,或是影响到其他任何。所以……所以他的牺牲,不仅仅救了我,也为了大义……”

伟大总是与悲剧相联,正如自私的人总是快乐。

“放你娘的臭狗屁!”狗子皱着鼻头龇牙咧嘴,满是不服气,“我丹穴山需要给天界做交代吗?去他大爷的狗屁大义。我只要主上!我们丹穴山只要主上!天界算个球!”

显然它不是不明白其中的意味,它是根本不愿意接受。便不在它气头上接话。林苏青忽然昂起脸来,挺直了背脊坐着,一双失去了太久神色的眸子,再度恢复清澈,熠熠生辉。

“因此,我必须要活下去,不仅要好好的活下去,还要得厉害,做更多的事情。你也必须恢复正身,因为我们都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咸鱼都知道要翻身,咱们岂能任由摆布坐以待毙?”

“嗯?”这是要搞大事吖……狗子听得一愣,不过它忽然回头想到了林苏青的解释,想到了主上的目的,它虽然气恨万分,可它不想违背主上的任何意愿,即使这个意愿令它深恶痛绝,“可是主上……主上他不想……”起先的气头顿时就灭了不少。

“关我屁事?又关你屁事?”林苏青的那副无赖本质又顺了出来,“说起来我不过是个祸害,而你不过是只被废的狗子,你以为你变回正身就能抛掉狗子的身份了吗?你曾经做过狗,这个身份便会跟着你一辈子。就算你死了也一定会被别的神仙妖魔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谈。”

“……”

“咱俩都闯过大祸,都背负着不好听的名声,咱们俩在他们眼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还用在意他们所在意所需要的什么大义?难道别人冲你吐一口卡着他自己喉咙的陈年老痰,你非要以德报怨笑眯眯地张嘴接着?”

“……”狗子还是有所犹豫,“可是主上不希望影响……”

“咱俩活得开心活得痛快,难道不也是主上的意愿吗?那你就算忍气吞声顺了天界的意思,说到底总归还是违背了主上的意愿。”林苏青按下了心中所有的痛苦,装作若无其事,“其实你不必总是意愿、意愿的去想,那又不是遗愿,五百年后主上还要回来呢!”

即使是希望可能会成为泡沫,那也是有希望,也是会成功。

“你倒不如选择顺主上的意愿活得痛快,等待主上回来。”

“我觉得他说得在理。”夏获鸟附和道,“二太子给了天界交代,可是天界不见得会就此接受,就此和解。丹穴山的不可控制已经深入天帝的心底,试问如果你是天帝,你愿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放一根毒刺吗?”

“你我势单力薄,与天帝斗不见得会赢,可是我们可以让他不痛快呀,他的不痛快就是我们的痛快啊!”他已经习惯了忍着心中的苦痛,说着轻松的话语。总不能让大家都堕入痛苦的深渊,再者,总不能让丹穴山被天界欺负了。

“丹穴山何曾屈服过天命?即使主上以牺牲自己给了天界一个交代,可是这并不代表丹穴山向天界屈服。这其实是主上成全了天界,是丹穴山成全了天界。”

狗子听得聚精会神,不由自主地被林苏青的话语吸引了去,可它毕竟是丹穴山的,不禁又生出担忧:“那接下来天界怕是当真要对丹穴山下手哇……”

“不会。”他答得斩钉截铁。

“不会?你方才不是说……”狗子则疑惑万分,“为何不会?”

“至少不会从明面上下手,而就算下手,也绝不会有太大的动作。”林苏青说得确凿不移,“你莫要忘了,凤凰先祖是因为世间将降临了大祸才托生于世,倘若这个大祸是因我而起,只要我活着,那先祖就不会放心‘回去’,倘若这大祸所指的并不是我……可是此期间你可曾听闻世间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祸吗?假如大祸未出,那么先祖便依然‘在世’。”

他忽而侧目:“你们不妨大胆设想,假如,接下来的五百年内,天帝将丹穴山欺负狠了,那——凤凰先祖苏醒后的第一件事……会是什么?”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不谋而合

命理大致可以分为两种,其中一种是为天界的命格星君所编写,这一种最是常见。而另外一种则是由天地于冥冥之中兆定。此二者皆可称之为天命。

不过,天界即使有批定命数的权利,但他们所批之命也并非完全准确。因为他们在批命之前也不得不观测天象,感受天地之授意,而且无法批改太大的命运。

说到底命数并非天界能,而天界所能定的,大都准确无可更改。但天地之命,则不然,天地之意,如非大事可谓瞬息万变。

因此,所谓天命,虽然可怖可敬亦可叹,但也可谓处处都是转机。许许多多的一瞬间的机遇一闪而过时,只看谁能发现,更看谁能即使抓住,并且能够正确的利用。

林苏青沉沉地思索着,他需要尽可能的察觉每一丝可能,和每一次机会。

“帝君不在丹穴山,帝后因违背对父神的承诺而沉睡不愿苏醒,而二位太子又相继……假若天界在此期间对丹穴山做出十分过分的事情来……”狗子低声喃喃自语,忽然猛地浑身一抖,惊恐万状“怕是等不到五百年的涅槃,先祖就会、就会提前醒来!那主上、那主上岂不是……”狗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哭声之噪,嗓门之大,震得他们耳洞子疼,那几只小熊猫都不由得哼哼唧唧地捂住了耳朵。

林苏青薄唇抿成一线,不禁感叹——狗子的思维总是不在同一条线上,他无奈地以眼尾瞥向狗子,毫无安慰的意思。只好直白的与它说道:“做了什么能把凤凰先祖逼得提前苏醒,那届时,你觉得凤凰先祖会给天界好果子吃?”

将狗子说得一愣,哭声即刻止住,嘴都尚未合上。

见它大嗓门停罢,林苏青继续说道:“丹穴山怎样也是神域,据我了解,但凡牵扯神域之事,旁界只有建议权,绝无处决权。那么于公来讲,即使丹穴山没有帝君或是储君坐镇,天界也绝无权利代替他们对丹穴山做任何决策,以此推出——假如天界对没有君主坐镇的丹穴山做出什么有损丹穴山之事……”

怕是狗子又串了线,林苏青连忙转口道:“为了更直白一点,咱们不妨这样理解——即使哪界在此期间拔了丹穴山的一棵草,或是踩了丹穴山的一只虫蚁,是否都可以理解为侵犯或是攻击?”

夏获鸟附道:“这就好比,在主人默许的情况下当面碰,叫做拿;主人不在,便是偷。”

“对。”林苏青从容道,“也就是说,天界不敢轻易地或是直接地对丹穴山出手。更不会为了打垮丹穴山,做出过分到逼得凤凰先祖显世的事。若是当真如此,恐怕就不止是对丹穴山了,当凤凰先祖剑指天界,其他神域焉能不配合?”

“不消说别的神域是否合盟,单是沉睡的凤凰一脉全部苏醒,天界就难以招架。”夏获鸟认真严肃地分析道,“凤凰一脉,若非自愿化寂,则永生不死不灭。千千万万年来,无数凤凰沉睡于山川河海各自看中的地界,如是先祖号召,谁敢不应令。”

“那天界会怎样对付丹穴山?”狗子总算绕过弯来。

“我想,天界应该也正在思考接下来的对策。”林苏青双手抄在胸前,神情整肃,“毕竟谁也没有想到丹穴山的二太子会与林苏青这个大祸患同归于尽,二太子一死,如是就连列罪都没有办法列了。”

“他们的原盘计划被打乱了,暂且又无法直接对丹穴山采取什么动作。”夏获鸟摩挲着下巴尖思索着,“这样说来,天界眼下的为难,堪比你们找到办法唤醒二太子啊。”

“也不见得。毕竟我们有五百年的时间去找,不算太急。”林苏青微微一笑,“而五百年里,天界又会有多少妖族位列仙班呢?”

他摸着地枇杷毛绒绒的脑袋,安然道:“对于普通修行者来说,成妖比成仙容易。而鉴于当年祈帝出面与天界签订的条约,作为妖族修仙,难道不是一种捷径?”

夏获鸟思道;“如此看来……五百年……如果天界不主动做出什么改变的话,很难说自己不会被改变。”

“这么说……他们比我们更着急吖。”狗子忖道。

“谁说不是呢。”林苏青沉稳道,“原先,我们在明,天界在暗。而如今,二太子与祸患林苏青死了……”

“天界在明!我们在暗!”狗子犹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林苏青认同的点点头,持重道:“所以天界有什么动作,我们只需要见招拆招就好。”

“那你们首先需要至少一个探子在天界。”夏获鸟冷静提到,“好提前告诉你们天界有什么动向。”

“啊对!探子!山苍子可以做探子!”狗子脱口而出,当即反口道,“哦不,他摆明是丹穴山的……天界肯定什么也不会告诉他的,现今怕是一有行动唯恐避之不及,怕他泄露了出去。”

“关于探子……我倒有一个不二之选。”林苏青将卧在他腿上的地枇杷放下去,捡了捡不小心飞到了桌子边缘上的毛发。

“谁?”

在夏获鸟与狗子的讶然与期待之中,他停下了手,抬起脸来,有条不紊地说道:“凌霄仙子。”

“凌霄仙子?”狗子怔愕,“怎么会选她?她可是天帝最宝贝的幺女。”

林苏青恬然一笑:“女儿家,越宝贝越容易叛逆。”

“?”不止狗子,连夏获鸟也对他这句话有所怀疑,“怎么说?”

林苏青饶有意味道:“丹穴山已故太子——子夜元君,当年……不正是个例子吗……”

“……”谁也没有话说。都愣了片刻之后,夏获鸟含蓄道:“女子更易为情所困,这不该成为话柄。”

“嗯嗯……”狗子点点头无声应到。此后又是一番沉默,

“忘了还有一个。”林苏青忽然道,打破了尴尬。

“谁?”他们更为期待。

“这要问追风了。”他不唤它狗子,它倒有些不习惯了。

“问我?”

“五年前,那天界调派天蓬真君他们下界协助那三只眼捉我上天时,幸得你与主上及时赶来救援,否则我怕是要化成灰灰了。”

“嗯嗯……怎么了?”

“我想问的是,当时肯定是暗中捉拿我,后来具体是谁去向你们通报的消息?”

“嗯?”狗子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如果有,应该是直接告诉的主上,我当时正在干什么来者……”它回想着当时自己的行为,“唔……想不起来,总之我是突然看见主上从我头顶上空急急掠去,我就紧忙跟上了!”

“会不会就是凌霄仙子呢?”

“不可能是她。”狗子一口否去,“如果是她的话,就算天要砸在丹穴山顶上,主上也不会见她的。”

“那就可惜了。”林苏青惋惜道,“那位通报你们的恩公,本该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一无所措的时候,大家都选择保持沉默。而几只小熊猫却都只能眼巴巴的瞅着,听不懂,不掺和。

小木屋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它们默默地去边上从先前抱来的水果树枝里选出月亮树的树枝编成圈环戴在脑袋上,靠着月亮树的光亮,凑到他们边上去,权当是灯盏。它们踮着脚,将事先准备好的月亮树的果实凑到夏获鸟跟前,那果实含有非常高的油脂,类似于蜡烛,它们在当中插着用稻草搓成的绳线当作是“蜡烛”的烛芯,高高的举着,示意夏获鸟施法帮忙点燃。

便个个顶着月亮树的藤帽,手捧着“蜡烛”,在桌子前头站成一排排灯。

满堂的沉默与杳杳的夜色融为一体,闪耀的灯火与月亮数绿莹莹的幽光将沉默显得凝重而寒凉。

“你似乎已经有了不少谋划?”夏获鸟倏然问道。

第三百二十二章 重振旗鼓(第二更)

“谋划谈不上,不才的突发奇想罢了,还需要不断地去细思琢磨。”林苏青谦恭难掩眼底的黯然,“只是觉得前者以血汗与生命为我们留下了路,不管有多难,作为后来者都应该继续走下去。至少要将心意延续。”

始终端着臂肘捻着下巴思考的夏获鸟,十分认同他的想法,她放下胳膊搭在桌面上,轻松道:“说得对,总不能因为伤痛而停滞不前,不能做情绪的奴隶,更不能成为悲哀的懦夫。”

狗子原本已经立起来的耳朵,因林苏青言下之意的提醒,瞬间又耷拉了下去。道理它是明白的,可就是走不出这个情绪的坎。说不得,念不得,想不得。

又气又恨,恨自己不争气,恨没能及时阻拦,恨没能及时救下;气着自己走不出情绪的这道弯,气着所有的不公的发生,更气着已然发生的事情,它无可奈何,无法重来。

“你方才说要让天帝过得不痛快,是认真的么。”狗子撅着嘴委实不情愿与他说话。

林苏青毫不犹豫回答道:“当然,而且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你有这个本事?”

“现在没有还击的本事不代表我就不得不永远的避着他们。”虽然他可以永远的避着,比如永远隐在山水之间,可是这不是他的脾性,“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只要肯努力,谁还不是个潜力股呢?”

“潜力股?”狗子疑惑地看着他,越发的猜不透他,不由得感慨——果然是丹穴山亲生的……性子一个调性。

见狗子的神情有所恢复,林苏青趁热更是拿自己来调侃道:“再如何我也是个神仙种,即使算不得神仙,最差也是妖帝的崽。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林苏青就是弄不死天界,我当个搅屎棍,搅和他们总可以不?”

“咳……”夏获鸟清了清嗓子,“还是要有一点大志气的。”

“我这不是开玩笑呢嘛。”林苏青坦然一笑。

“哦哦是嘛,怪我太较真了哈哈哈哈……”

“呵、呵呵……”

夏获鸟与狗子都想要配合他,可惜都笑得十分尴尬。谁都知道谁的情绪都不可能说散就散了,那道迈不过去的坎终究是心中的一块疙瘩,那位不醒便解脱不了,只能先藏在心中,各自哀叹。

彼此都心照不宣,假装都暂时放下了。

“嗯……话说……不是我泼冷水啊……”夏获鸟蓦然开口,“理想的确很是丰满,就是……咱们的目光也不能总是放得太远,还是得考虑考虑眼前,你们说对吧?这个首先……关键就是这个首先,首先该从何着手呢?”

一语道破,顿时一道道目光甩向林苏青,空气瞬间凛冽如寒冬。

“咳……呃……不要这样严肃,说正经事不是非得要板着一张脸说才算正经……”他竟是没来由的紧张起来,生怕对不起这一双双期待的眼睛。特别是狗子的眼睛,俨然他说不出个希望的火种来,它就要立刻上火扑上来咬死他。

“首先……”他们如是端肃,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我们要离开这里是肯定的。”

“你出去不怕死吗?”狗子问道。

“不是很怕。”林苏青怂了一怂,但他多少也有点把握,“主上将我的气息隐藏得极好,曾经的一切皆可证明——他们只能从我身上的魔气追寻到我,而只要我自己不显露,天界即使有千里眼与顺风耳,也探寻不到我的踪迹。至于另外两界,除非我已经暴|露,否则魔界与妖界也无法知晓不是吗?”

“可是你一出去,肯定是要搞事情的,那你幻术一使,不就自己暴|露了?天下间会使幻术的屈指可数,算上你统共也就五个,你一个,已故的我前任主上子夜元君算一个,白泽神尊算一个,这就去三个了。”

狗子掰着小爪爪认认真真地数着。

“另外两个是出自天瑞院的学生,有说已经死了,有说还活着,总之谁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但那两个都不是主修幻术的,我听说其中一个善毒,另一个善医,而且是两名姑娘,请问你就算要浑水摸鱼,那你打算冒充哪一个?”

“我也不是只会幻术不是?”

“那你要用符令啊?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吗?逼急了你什么都忘了就会画个敕邪令,而世间会敕邪令的,尚且还活着的只有三个,一个是帝君。”狗子说时极其尊敬地朝东方拱了拱爪爪,“一个是山苍子,另一个就是你,你打算冒充哪一个?”

“我可以学别的本事。”林苏青道。

“学?说得容易?和谁学?你现在敢拜谁为师?不是羊入虎口?别人是不远千里拜良师,你怕是不远千里送你的项上上人头?”狗子虽然凶横的一点,但也句句属实,都是为他着想。

听着气归气,却是不好发作。但也不等他回答什么,狗子又叽歪上了。

“难道跟她学?她能教你的怕不是早就教了?剩下的恐怕她不能教,也不敢教,教了你一展示自己的本事她也怕暴露身份。”狗子说得头头是道,“我猜她曾经也是个到处躲命被主上救过的‘祸害’,否则如今怎敢如此不要命的帮你?哼,念在她是为了主上的份上我才懒得刨根问底,否则我非要揭穿她的真实身份不可!我追风平生最恨这些藏头露尾的!”

“那你也该是个祸害。”这下她俩吵上了。

“我本来就是祸害,我也没说过我不是啊?我要不是祸害,我能得这身毛?”狗子说着抖了抖浑身的毛发,故意得瑟,好气她,“怎么着?看小爷的毛养得亮不亮?”

“……”

方才都板着脸一脸严肃,这才一转眼就掰得面红耳赤。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性情中人,性情中人……”林苏青打着圆场,“好了好了,咱们先说正经事。”

瞬间,又是一双双眼睛不约而同的甩向他,就连在一旁排排坐捧着蜡烛顶着绿幽幽的月亮树的萤火的小熊猫们也纷纷投来了严肃的目光。

他们的目光在昏暗的光亮下,肃穆之中透着一丝丝说不上来的诡异……知晓原委的知道那是一双双期待的眼神,不知晓原委的,怕是要以为他们正密谋暗杀的那个人——林苏青,突然出现在了密谋现场。

“咳咳……”林苏青紧张得嗓子发干发痒,“我先说说我的想法,是方刚想到的,还不成熟,你们且听听看,可行不可行,不可行的话,咱们可以继续讨论,讨论出可行的法子……”

“有屁能不能干脆地放?”一向爱唠叨的狗子颇嫌弃林苏青此时的絮叨。

第三百二十三章 说动就动

林苏青左思右想后,觉得当前没有别的法子可选:“我的意思是,我跟着你学,先从简单的基础的学起,然后等你恢复正身后,再学习难度高的?”

“诶?”狗子一声嗤笑,“你莫不是没睡醒呢?”

“你同它学不了。”夏获鸟道,她与他们作为初次见面,却完全看不出她有什么因为陌生而产生的距离感,就连她自己都没有这样的感觉。话里话外的轻松与随意,仿佛大家早已是熟识。

“此话怎讲?”换作林苏青讶异了,未曾想还有学不了的本事,以他的出身来看,他的资质应当不存在哪一样障碍。

“从古至今,世间诞生过不少战无不胜的战神,但追风这一例,独他一个,即使它被罚下来了,也无可取代。”夏获鸟自然的讲述,没有特别要褒奖狗子的意思,也叫人听了心生敬仰,忍不住好奇它的过往辉煌。

“追风神君,是一名天生的刺客型战士,可谓无与伦比。”

“刺客?战士?”

林苏青瞠目不解,在他的理解中,刺客与战士本该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作战风格,譬如战士……在他的心目中,战士便约等于威武雄伟,即使没有魁梧的身姿,也一定具有勇猛无畏的风格。有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是那种以一敌百骁勇善战的霸主。而刺客,在他理解里,相当于是战士的反面,截然不同,此刻应该是灵巧的,纤细的,是以令敌手防不胜防的突袭为主……

“嗯。总之很强,亦很独特,我不好形容。”夏获鸟在脑海中找寻着的最恰当的修饰词,试图形容给林苏青听,找寻了许久,还是无以表述,难以形容,“总之……你等他恢复正身了,寻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与他实在的切磋一场,你就能看明白我的意思了。”

“完全学不了吗?”林苏青不死心的问道,毕竟这也许是唯一的可能。

“学不来的,就如同凤凰天生能狗涅槃苏生一样,那是他的天赋本领。”夏获鸟偷偷量了狗子一眼,唯恐它因此便猜出了她的身份,遂不敢再多说下去。

“当年三清墟也想让本大人去教他们的学生,还三番四次邀请,要本大人去做他们天修院的掌院先生来着。”夏获鸟不说,狗子自己一脸骄傲道,“若不是本大人不愿意,哪还轮得到那策老二。”

“是天赋所赐么……那倒真的是学不来的……”林苏青喃喃道,倒不尽是失落,他也在立刻思忖着别的法子。

“总之……你待它恢复正身便能一睹究竟。”见林苏青忽而走神,夏获鸟以为他又失了头绪,想了想后道,“假如你真的要学本事,我倒认识一个合适人选推荐给你。”

林苏青与林苏青不约而同地地看向她,满是好奇。

“听说他也住在这片地界中,不过在那深山之内,靠近妖界的地方,如果你心有诚意,我们不妨去拜访拜访。”

“这里竟然还住着其他人?”林苏青讶异,还以为只有他罢了。

夏获鸟竖着食指缓缓摇动:“不不不……住在这里的都不是人。不过……除了你,的确还住着许多其他的生灵。我们称他们为生灵,因为他们没有身份。”

她站起来,背着手徐徐踱步,边说道:“大多是在别的地域中生存不下去了,才会被收留在这里,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被驱逐。”

“我们要见的是谁?以前是哪界的?”林苏青蓦然发现,强者离自己是多么的遥远,但是做到世事了然于心就还差得极远。不禁又是一阵失落,如果有一天他不再是不停地追问,而是凡事都心中有数,那该是多好,大约届时便能真正的无畏无惧了。

“曾经是哪界的……嗯……他本来是个凡间的修行者,姑且算他曾经是半个散仙吧。”

“半个散仙?”

“嗯,他曾经在渡最后一个飞升劫时险些入魔,好在及时自省,守住了半个心志。”

“半个心志?”

“他的情况说来复杂,后来他因为中毒,又损失了自己的半个身体。”

“连身体也只有一半?”

夏获鸟和柔一笑,道:“是的,都只有半个,半魔半仙半个人,不过他后来研习出傀儡之术,我觉得十分不错。”

“傀儡之术?那不挺适合林苏青的?!”狗子玩味的笑道,打趣道,“他这怂瓜蛋子冲锋陷阵肯定是不敢的,若是不能使用幻术,用傀儡不也挺好?悄咪咪地躲在一个小角落里操控傀儡就行了。”

夏获鸟莞尔一笑:“巧了,我也这样觉得。”夏获鸟与狗子竟是以戏谑林苏青而达成了共识。

不料而后她话锋一转:“不过,虽然我们觉得受用,但是他愿不愿意教授,就很难说了。他的脾气古怪得很,在没有入户这片林子前,有不少慕名而去的求学者,在他的百般的为难之下,不是丢了性命,就是失了神志,有的性命在,神志也在,可惜身体残损了……”

“……”林苏青听得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脚边的小熊猫们亦是倒抽一口凉气,吓得嘴微微张开愣住了,连呼吸都忘记了。

狗子的一只耳朵撇到了脑瓜子后面,一张笑脸眼歪嘴斜的挤弄着,显然也有所担心:“那……那还去么……”

“这就要看林苏青了。”夏获鸟转身抄着臂膀立得挺拔,对林苏青道,“就看你到底又多少诚意了。他虽然性情古怪,但他其实也有分寸,对于越是心诚的到访者,他多少还是会手下留情的。”

手下留情……就是指那些神志与性命都在,而躯体残损的吗……

“还有一点就是——千万不要在他面前耍花招。”夏获鸟愀然变色,庄重肃然道,“他极其善于洞察人心,若是被他看破,小花样可能不会有什么,若是恰恰是他不喜欢的,那……”

“会如何?”大家都听得提心吊胆。

“可能就死了吧。”夏获鸟说得云淡风轻。

“死了就死了,死又不是什么值得害怕的事情。”狗子不屑地扫了她一眼,“关键是怎么死,那才可怕。”

呵呵……四条腿儿着地说话,倒是地盘稳当不腰疼——林苏青在心中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他刚一开口,齐刷刷地目光抛向了他,他顶着压力咽了口唾沫,“就去呗……不是说他是合适的人选吗……”总归不是合适送命的人选对吧……

第三百二十四章 思

“合适的确合适,但能成不能成,还是要凭你自己的本事和运气。”夏获鸟半抬眼皮侧目看他,“有道是师父领进门修行还要看个人呢,我也不过正巧知道有这么个机会罢了。没有道理说了就一定要帮忙做到位呀。”

林苏青缄默不语,暗自衡量着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接下要离开这三不管地带,但此去尘世间,他断然不能显露踪迹,否则不仅会给自己招来性命之忧,怕是必然也会给丹穴山带去麻烦。他的假死意味着二太子的包庇,届时恐怕再没有迂回的办法。

倒也不是因此而畏惧了。而是前方要走的路太艰险,要实现的目的太宏大。是的,不是理想,只是目的。

凡成大事者,必躬行不言,不拘小节。他的首要任务是藏锋敛锐,但不是做一只不敢窥见天日的耗子。

傀儡之术,听起来的确适用。他已经想到了出去这三不管地带以后要从事些什么了,便是这操控傀儡之术,绝妙地应了他的打算。

可是,要说自己有哪点卓出的地方能够取得那位性情古怪的高人赏识……林苏青想了又想——他也就擅长耍耍花招玩玩心眼了,可是那位尤其不喜欢的就是这一点了。

总不能停滞不前,坐以待毙,“既然目前想不出别的路子,何妨试一试。”林苏青决议道。

“你倒是爽快,你这不是为难我么……”狗子瘪了瘪嘴,林苏青要去以身犯险的话,那压力可全都在它的身上了。周全、周全,重点就是一个全字,难的也正是这个全。

“你轻轻松松地去送死,我便要全力以赴的去拼命。唉……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主上要这样罚我。”狗子怂眉耷眼的叹道,“早知道这么麻烦这么累的话,我就……我就……唉,就算是提前知道我也没什么办法改变,谁让是主上的命令呢,唉,唉,唉!”我追风命苦哇。

“先去看看,不见得就要跟着那位隐士学习。”林苏青明白狗子,抱怨归抱怨,但每次事情发生时,哪次不是它第一时间去救他。这一点他是确信的,即使他们之间现今发生了隔阂。

他宽慰劝解道:“还是要先亲自去见识见识,相处相处,万一拜了一位品行不好的师父,难免会对将来有长远的影响,怕是还会成为极为棘手的隐患。鉴于你我如今的处境,和将来要做的大事,总归不能莽撞决定。”

“是是是,怎么都是你有理。”狗子白眼几乎翻上天去。

“那这些……”夏获鸟眼神扫过捧着烛火顶着发着荧光的月亮树枝的小熊猫们,“你打算如何处置?”

见他沉默,夏获鸟愀然道:“它们安全倒无碍,万一被发现……你可曾想过后果?三魂七魄缺一魂,你对将来的胜算有多大?”

那一只只小崽子眼巴巴地瞅着他们,不知有没有听懂他们话里的意思。在林苏青看去时,一个个立刻还他一排排坦率的笑颜。

都是二太子的血肉所生,究其到底,也都不是存放灵魂的容器。它们和他,除了外貌的不同,其实都一样。

“先留下吧。”

“你是打算带在身边?还是让它们继续留在这里?”夏获鸟有所担忧,“你要明白,这里是三不管地带,也是三界交汇点,此处鱼龙混杂,大多是因为各种缘故不被世间所接受,才不得已躲藏在这里,不见得都心有善意。”

小熊猫仿佛听懂似的,连忙腾出一只爪爪来揪住他的裤腿和袍子,可怜兮兮的望着。

他看了狗子一眼,小熊猫连忙屁颠颠地过去将狗子包围了起来,一双双明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瞅着它。

狗子为难,它别扭地拗过脸去,将圆圆小嘴举得老高,假装看不见:“你、你们缠着我作甚。”

“那就暂且带着吧。”林苏青恬淡道。

“?!”狗子一惊,“林苏青!你!”

“它们对这片林子的熟悉,怎么不比我们任何一个强?”他早有理由等着狗子,堵住它的咆哮后,他才平静道:“今夜都先歇下吧,明日一早我们便前去拜访那位高人。”

语气并不强硬,甚至十分温和,听上去却仿佛收到了命令,下意识就是遵从,不曾生起遵从以外的想法。

“我都行,反正怎样都与我无关,我只是来近距离看热闹的,无论你生还是死,我只当戏进戏罢。没有肩负责任,如何也不会觉得麻烦。”夏获鸟眯眼笑道。随即转身边向房间那头的床铺走去,不知何时,那张原本不满灰尘的破旧竹床,而今已经铺好了棕榈垫子,也压上了棉花堆,甚至还有一匹虎皮作为薄被。

她好不生疏毫不客气地一坐便翻身躺下,将虎皮打横一盖,回头道:“山野里夜深露重,我这单薄的身板同你们这些火气旺的年轻小子比不得,这床我就自个儿占了,你们看是就地打坐,还是另作他法吧。安了~熄灯吧!”

一同说辞仿佛早有草稿,一气呵成,听得他们一愣,面面相觑。小熊猫皮糙毛厚倒是容易解决,拖来几片芭蕉叶,铺一片盖一片,就在屋子中央大门前,团成一团睡下了。

漆漆黑夜里,就着月亮树的淡绿色荧光,林苏青与狗子相处瞅着,希望对方给出一个办法来,哪料狗子一扭头,哼了一气,便挤进小熊猫的团子里,混了进去,而且甚是会挑,独它四仰八叉的躺在中间。

“嘻嘻~软和~”它满意又得意,欺压得小熊猫们哼唧了一声,却也只敢一声,便就此继续睡去,哪敢反抗,怕是嫌命长。

林苏青看了它们一会儿,走过去又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蹲下去,挨个儿摸了摸头,除了狗子,他想摸又收回了手。

便起身回去,于桌前落座。沉默了良久,长夜并不寒凉,只是夜风吹打树叶的微小声音,将这份僻静显得萧索。

回想先前他面对巨大变数时匆忙做出的决定,想来越发后悔,实在莽撞。如果能再沉得住气一些,能够再忍耐一点,又何至于变成今天这个局面。

也惭愧,居然还有庆幸,庆幸于二太子的缜密。可是一想到这里,便更觉得氐惆。怅然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后,林苏青又独自静默地坐了许久。

俄尔,他忽然想起了袖中躺着的那一支毫笔,便忍不住抽出来接着荧荧微亮端看。

当时选择抛弃一切重新开始,便做了离开一切的准备,却独独望了这一支笔,这支笔里还有一个魂魄——姑获鸟。

所以即使以原来的计划,他也并未全然抛却。他以指腹转弄着笔尖的毫毛,不知夕夜此时可好。

想着想着,他忽而起身,小心翼翼地一大步迈过了躺在门前的团子堆,正打算出去,不料却惊醒了床铺上的夏获鸟。

“你去哪儿?”她问道。

第三百二十五章 灭口(第二更)

音色发哑,不似先前饱满,浅浅的在暗夜里忽然一生,叫人心中一抖,仿佛被窥见了心事般紧张,可是没有心事。

“有一位旧友,想召她出来说几句话。”

夏获鸟听他说罢,随即翻了个身,面朝里侧,背朝外,随口问他道:“是在那那支毫笔之中封存的灵魄吗?”

林苏青已经触碰到门把的手指一愣,缓缓地收了回来。

“无论是经历的见闻,还是学到的知识,抑或是得到的实物。你的分身所获得东西,在分身消亡之后,都会回到真身。”夏获鸟声音懒倦地说着,却叫听者不敢怠慢。

“此间小木屋,布满了七杀阵,你当是知晓的吧。”她又问道,而林苏青则静默在门前,没有作答。

“此阵法布下时,预设过可入阵的要求,其中便有你、追风、二太子、还有我。只有我们,才能入阵。”夏获鸟侧躺着,支起右臂以空拳的拳背撑着面颊,漫不经心道,“除此之外,神来杀神,佛来杀佛,七杀罗生眼下,不留例外。”

门外风声倏尔紧了,呜呜作响,在缝隙之中窜发。

“若凡事都要一清二楚,清清白白,你会很累的。若有宏图大志,你该明白,不是每一件事情都必须寻清楚答案。不妨将眼界开阔一些,目光长远一些。”她说着打了一个懒散浑不在意的哈欠,罢了道,“无足轻重的事情就让它随风而去吧,窗外的猫头鹰都比你聪明。唉~”她打着哈欠道:“还是早些睡吧,赶明儿须得早起呢。”

连打了几个哈欠后,她便放下了支撑的臂膀,寻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头睡去了。

是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林苏青杵在那里愣住了,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愣住,内心里没有波澜,也没有情绪,只是淡淡的,犹如凉风拂过了心尖。

他持笔的拇指,轻轻摩挲着笔杆,蓦然有一丝懊悔沉在心底。或许当时就不该带着她,早前便应该放了她,即使她不走,也应该逐她走才是。或许“来”时,便应该弃了。

怪自己不够仔细,愣是遗忘了还有这支笔在手里。

便有了一丝内疚,一丝自责。一切都浅浅淡淡的。犹如这个夜晚,一眨眼就过去了,只还记得了当夜的沉重。

……

翌日,当金乌刚爬上天际,小木外的林野间便传来鸟雀清脆的鸣啼,仿佛花卉青草的气息也只在白昼时较为惹人留意。

大家揉着惺忪的睡眼,与彻夜无眠的林苏青问候着早安,而后陆陆续续前去水池旁简易洗漱。

便是这样,许多事情你不说我也不说,彼此也都知道;你不提我也不提,便当作从未发生,便当作已经过去。

所谓转瞬即逝,大约也是如此。生命亦如时间,一去不复返。

小熊猫采来新鲜的果子扑在一大片芭蕉叶上,分别牵着一角欢快地跑来。个个都有灵性似的,仿佛知晓了将从今天开始,过上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日子。不知祸福,但就是高兴。

林苏青将手中的毫笔,摘下了笔端的毫毛,将笔杆埋在了池塘边凉亭前泥土里,将埋藏的地方的土压得很结实,并采摘下旁边的花朵,在上面堆成一圈,放下了两颗野樱桃。

启程后他还在想,葬得也算是前水后山,自后便不再想了。他将那一撮毫毛用一根棕榈毛系成一簇,怕散了哪一根,又以一片树叶包好,才揣进袖口里。

关于他的一举一动,关于他的微微异样的神色,大家都看在眼里,也都当作没有看见。

“小崽子们引的路,该是最安全的,追风神君何故如此警惕。”夏获鸟打趣狗子道。

“唔……我总觉得有谁在跟着我们。”狗子疑惑道。

“兴许是林子里的飞禽走兽罢,若是厉害的东西,早就立刻察觉,你都无法立刻判别的,多不是什么危险的大东西。”夏获鸟宽慰道。

狗子不以为然:“这就是你的不懂了。危险也不全是凭靠杀气与煞气去判别的,最危险的反而是那些毫无声息特别能藏的,叫你不知不觉,迫得你措手不及。”

便是一边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一路劈荆斩棘地往前去。深山老林里没有路,只有飞禽走兽门穿来穿去时留下的一些小空隙。

“居住在这里的人……”他当即改口,“生灵,都不出来行动吗?”

夏获鸟回头无所谓地看了他一眼,便继续横刀劈斩着荆棘一边走一边回他道:“之所以会居住在这里,无非是为了活命,既然是为了活命,自然是怎样最安全便怎样活着。”

“明白了。”林苏青撩开垂下来的刺滕,弯腰钻过去。

这一路,不记得聊了些什么,只记得如火的烈阳因为葱郁的林荫而不那么炙热,只记得口干舌燥气喘吁吁时寻得的山泉水格外的清甜;顺便还记得没有树藤与荆棘时的山路走得尤其畅快,记得鸟雀掠起时的惊慌失措,还有风撞到了耳朵尖,那一缕缕的清凉爽快。

若要隐居,这里的确很美。若能将红尘纷扰尽了,来此宝地荒度余生,也是天上人间不可比。

“慢着!”林苏青与夏获鸟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喊出,他们这一喊,将狗子与小熊猫们都吓得浑身一震。

狗子抬起的右腿不知当放不当放,连忙问道:“咋、咋了?”

“前面有毒气。”

不同来路时的坎坷,前面是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一望无际,有阵阵幽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你看你的脚下。”

经林苏青一提醒,狗子这才发现,自己的脚下竟是断崖!它若毫不留意地往前一步,便会坠入深谷。

一眼看上去以为是平地,以为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到花海中去,殊不知这断崖就在这花海之上。

“还好小爷我是神仙来的,这要是摔下去,不得粉身碎骨?”狗子往后退了一步,安抚着心中的紧张,的确被吓了一跳。

“就算你是神仙,怕也不能对这里掉以轻心。”夏获鸟说罢,看向了林苏青,林苏青便接着她的话说道:“你仔细看看底下都是哪些花。”

“我哪里知道,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我哪懂什么花,那是小姑娘的事情。”狗子摇摇头,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去看,瞧着五光十色,百花争妍,煞是入眼。

不禁疑惑,“这些花怎么了?”

“那些树是夹竹桃,是最毒的植物之一,一整棵包括汁液都具有致命的毒性。即使干枯毒性也丝毫不减弱。即使焚烧它,便连带焚烧时所产生的烟雾亦能致命。”林苏青一本正经道,“那树上盛开的粉的白的花朵,它们散发的气味,初初会使你感觉昏昏欲睡,久了便可致昏迷,甚至致死。就是不死,也会因此而变得痴傻。”

“?”狗子惊怔,小熊猫更是当即往后窜躲,躲在了林苏青的腿后。

“你在看那些桃色的,是紫荆花,紫荆花本身毒性不大,主要是它散发的花粉,会诱发呼吸方面的问题,比如咳嗽或哮喘。”林苏青指着花海之中的各种颜色道,“紫荆花本身不可惧,但是你再看那片紫色的,那是飞燕草,长得形似萝卜花,但是它们全株都有巨大的毒性,尤其是种子,若不慎吸入或是误食,便会引起神经系统的中毒,轻则引发痉挛,重则呼吸衰竭而亡。”

而此地将飞燕草与紫荆花种在一起……

“还有那些……都是吸入气味,或接触太久便会引起昏迷的有毒植物。”

第三百二十六章 坠神岭

茫茫花海,无一善类,那边那一片亭亭玉立的南天竹,何尝不是全株剧毒,尽是些会引发痉挛,抽搐和昏迷的毒物,还有那些倒锤如瀑的紫藤,紫藤倒不是嗅一嗅花香花粉便会中毒,它是种子内含有金雀花碱,中毒轻的症状有些类似于事物中毒,多是呕吐、腹泻一类的症状,不过,严重的会口鼻出血,乃至休克、死亡。

这怕不是机缘巧合生成这一片毒海的。

“是阻绝来者的第一道关卡么……”林苏青喃喃揣度道。

“我们都是知道这是故意的,但问题是怎么过去?”狗子回头问道。

底下尽是毒,最容易的办法是从高空之上飞过去,可是这必然会进入天界的视野,试想会来到这三不管地带的,有谁愿意被天界发现呢。

若是土遁……也不可取,许多植株的根系亦有剧毒,甚至会影响到四周的土壤,即使尽力潜到最深处也很难确保在过程中不会在无意中弄断谁的根茎。

正观察着底下无边无际的花海时,林苏青猛地一个激灵,有了一个巨大的发现:“等等!这底下似乎还有阵法!”

粗略一看,只知是一片花海,仔细看,也不过是觉得错落有致的花海,你看它们每一种类别都生长在一起,绝不会出现在别的花丛堆里。这是很违背自然原则的,试想开花结果后,风一扫过,如何确定一种类别的种子不会被带到别的地方去,又如何能确定会带到哪一块地方或是别的株群?这只是其一。

其二,当他以观察阵法的方式去仔细辨别那些植株类别的位置时,便又有所获,世间万物皆在五行之内,均有自己的属性,人也如是。端看它们,似乎正是凭着自己各自的属性依照着一种规律排列着什么方阵。

……

日头当头曝晒,烤得人呼吸都灼烫,刺眼的阳光扎得眼睛睁不大开,就是将阵形看出了,也迅速看花了眼。烈日使人头晕目眩,太阳穴胀痛。

这令林苏青感觉为难了,他在昆仑山的典藏里翻阅背记过无数典籍,却从未在哪一册中看到过有关于这类阵法的记载。因此他只能大致地利用规律看出其中隐藏的阵形,但由于确实不认识这个阵法,便倒不出个所以然来,更提供不了解决的办法。

见他凝眉沉思困窘了半晌,依然思考不出结果来,一直抄着臂膀闲看热闹的夏获鸟,忽而朗声道:“小子,学着点,这是牵机阵,它还有个诨名,叫坠神岭。”

“牵机阵?”林苏青与狗子不约而同地为之愕然,“坠神岭?”谁也不曾听闻过一二。

“你们这些年纪轻的后辈不晓得也很正常。”她漫不经心,似天边的浮云,俄尔回眸睨着林苏青道,“这恐怕就是你要拜访的那位高人所布下的阵法。”

“想来那位高人身有残缺行动不便,深谙进攻不易,因此极其善于防御。”夏获鸟知道他们更在意的不是这个阵法的如何而来,而是这个阵法本身将来得惊奇。

于是,夏获鸟当即蹲下去捡起两三枚石子握在手中,莞尔一笑道:“瞧好了——”

咻!

她瞬间弹出一枚石子,那枚石子方要落地,却在刚触碰到一朵红花的花瓣尖尖时,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欢笑声,不是一名女子,是有许许多多。

笑声只有那一瞬间,如一浪拍过便停歇的浅滩。紧接着耳边便听到了一阵细小的咯吱咯吱的响动。

忽然小熊猫们吓得一跳脚纷纷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紧接着又连滚带爬的爬起来,揪着林苏青的裤腿就往上攀,挂了他一身。

“地在颤动。”狗子抬起一只爪爪,遂又放下去细细体会,“是真的在颤动。”

听他提醒,林苏青也屏息凝神的感受,果不其然,脚下的土地,仿佛是从地底极深处传上来的颤动感,而再结合耳边所能捕捉到的咯吱咯吱的声响,那声音依稀能听辨出仿佛同着震颤一样,都来自地下。

随着一枚石子的落下,这地底下仿佛在一刹那有数十个齿轮在同时转动,起先缓慢,方能被他们体会出细微的动静,随即很快便转动得极快,快到一切仿佛恢复原态,快到仿佛没有什么在启动,没有声音,也没有震感。但其实都还有,只是因为频率达到了一定的速度,近乎于无。

这时,夏获鸟又弹出一枚石子,石子落地,只听呼啦一声,花海之中突然从地上钻出来一根藤,不那不是藤,它看起来想一根豆芽似的弯弯曲曲,正扭动着立起来,而后看又像是立起了一朵花苞,两头尖中间饱满,犹如盛放前的百合。

啪,花朵绽放,中间显出一位一身花瓣做衣裳的美人儿来!

只见她双手交叉含在胸前,低着头合着眸子,如同在沉睡。随之便有更多的银铃般的笑声响起,转眼便有许许多多诸如方才的花骨朵似的,忽然间冒出来,忽然间盛放,忽然就出现了许许多多的美人儿,她们皆只以大片的花朵贴在胸前,将一串一串的碎花藤蔓低矮的围在腰间,做成短短的裙幕。她们不似最先出来的那一位那样颔首垂眸,她们千姿百态,婀娜诱人,有的羞羞答答,有的极尽妩媚,有的娇俏,有的温婉……

她们个个明眸善睐,向着来人的方向,施展着独特的“魔力”,分明只是勾一勾手指罢了,却叫人心潮澎湃。就像在心中揣了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在横冲直撞,疯狂窜动。

笑声娇软,令人感觉仿佛坠在了云朵之间,想一直往下陷入、再陷入;深一些、再深一些。心都因此融化了,浑身酥麻无力。她们只是轻轻地笑着,却像是莫大的邀请,令人忍不住就想接近,想靠近,想伸手搭在她们勾动的如葱白的手指上……

“再往前去可就要没命了。”耳边突然响起夏获鸟严肃的恫吓,她特意将声音沉得很低,装得粗狂,显得浑厚有力。

惊得他们浑身一抖,这才回过神来,紧接着又是一惊——不知几时一只脚居然已经迈了出去,正踏空在悬崖边,令人心有余悸,险些另一只一软就跌了下去。

“妈诶,还好老子四条腿儿。”狗子一屁股坐在悬崖边上,抬起爪爪横擦了擦根本没有汗水的额头。

倒是林苏青,风一过,都能感觉到背心的冷汗,更有额上的虚汗滑落在了长长的睫羽上,一眨眼就是一颗汗珠。

不敢想,如果掉了下去……

“这才哪儿跟哪儿?”夏获鸟付之一笑,游戏似的屈指作势再去一枚石子,“瞧着——”

第三百二十七章 沉几观变

石子如离弦之箭直击而出,才方刚落入花海中,夏获鸟手指向上一提,石子又弹起来,尚未再次落地,便有最近的一位仙子似的美人儿扑将上去,像缠个人似的绕着那枚石子。

“将石子错当入阵者,这阵法连身形都分不清,也太驽钝了吧,凭这也配叫坠神岭?”狗子顿觉讶然与不屑。

“我猜并不是。”狗子循声看向林苏青,只见他面色严峻,不禁好奇道:“难道你发现了什么?”

林苏青指着那片花海道:“方才第一枚石子落下出现她时,旁边的地形有所变化,恐怕是启动了什么阵法引起的;而当第二枚石子落下时,我们一眼所见是有许多‘女子’从花海中拔地而起亭亭玉立,其实在她们出现的同时,地形又悄然发生了许多变化,譬如那边——你看现在是一片白色的颠茄花,我记得原先那里是一片马蹄莲。”

狗子托着下巴回想道:“是吗?恰好我方才也特地看了看这些花的分类布局,我记得原先好像就是那种白色的花来着……”

“你看这片花丛与那片花丛。”林苏青分别指出两处地方道。

狗子乍一眼看:“不是一样吗?”

“那一丛是颠茄花,而这一丛是马蹄莲。”林苏青再分别指着说道,“你再多仔细观察,它们的颜色与花型极其相似,一眼不易发觉,但其实并不同。”

狗子仔细一看,的确不同,虽然那是那种尖尖的白白的,但其实颠茄花是一朵大花有五个尖角,形似喇叭。而马蹄莲虽然也是尖尖的角,但它们是单独一朵一朵的小喇叭簇抱在一起。

“吖,果然不同。”狗子惊讶道。

林苏青指着底下道:“这里原先应该是马蹄莲,而马蹄莲原先的位置现在种的是白色的郁金香,郁金香的毒素虽然不重,但也会引起头昏脑胀,或是昏迷等中毒症状,因此人或是动物在郁金香花丛里所处的时常最多不能超过一到两个时辰。”

他不苟言笑道:“当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那些美人的变化所吸引时,这些花丛其实一直在不断的变化位置,但它们并不被注意到。”

“你的意思是,那些和那些……”狗子以下巴指着花海中的那些仙子似的美人儿道,“不过是一种障眼法?”

林苏青点了点头:“差不多这个意思吧,但她们不只是为了障目而已,应该是最基础的关卡,先把最蠢最傻的来访者卡在那一关,而除此之外还有对付聪明的人的办法。”

“便是那些变换位置的花丛?”狗子道。

“不止是花丛。”林苏青庄肃而凝重,“那些花丛的变换恐怕主要不是因为阵法的缘故,而是与地底下的机关有关。”

“哇地底下还有机关?”狗子讶异。

“追风神君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林苏青能够一眼辨别出这么多内容,已是颖悟非凡,你何必再故意对他装腔作势,直接表扬表扬他不好吗?”夏获鸟瞧着它的神情道。

“谁对他装腔作势了,我是真不认识这个什么牵机阵。”狗子直言不讳,“若是我什么都会,何苦做个拼死拼活的武战神?何不做个闲打扇子纸上谈兵的文士,画画图纸动动嘴皮子罢了,岂不轻松快哉?”

狗子正反驳着,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你不过是鸟,连我这个战神都不认识的阵法,你居然会认识?还能叫出它的阵名与别名来。你这鸟都是博学啊。”它阴阳怪气的,无疑又是拐着弯儿的打探夏获鸟的身份。

“我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听得多了自然也记得多,而你终日窝在富饶的丹穴山神域享福,这便是咱们之间的不同呀。”夏获鸟毫不怯它,直接驳回了它的发难。

狗子傲气的扭过头去,显示不与她一般见识。而后向林苏青问道底下那片花海:“你说那片花底下还有阵法?”

林苏青思忖着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道:“不,应该是机关。”他聚精会神,将所有感知凝聚在耳朵上,全神贯注的去听辨那咯吱咯吱的响声。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花都只种在表面,不到五寸的土壤中,而底下大约有十丈深都是搭建的机关。”

阵法配机关,这令林苏青想起了曾经玩游戏中的魔法伤害加物理伤害……这不得不权衡好先着重破解阵法,还是先着重解除机关。如此恢宏的布局,凭他们三两人手实在无法实现同时着手。

狗子还是有些小脾气,它一屁股坐下,仰起脑袋睥睨着底下的花海问林苏青道:“你既然都猜到这么多了,那你说怎么过去。”

“我正在想。”

林苏青蹲在悬崖边,目不转睛地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观察着、思索着、琢磨着,若是谁起了歹心给他一脚,他必然掉下去。这大约是偷袭他的最佳时机,不过谁也没有出手。

“不能先打那个头目。”林苏青看着最先冒出来的最中心的那位“仙子”道,这布局竟是反其道而行,不可擒贼先擒王。

见他直勾勾地盯着那些“仙子”看,狗子与夏获鸟不约而同的抿了抿嘴角,不过都没有说他什么。尽管非礼勿视,但他们还是随着林苏青的注视也一一想那些“仙子”看去,果然大有发现!

“这些女子,每一个身上都印着一个卦形,有些在脖子上;有些后颈;有些在手腕处,有些在腿根处……”林苏青凝思道,“你们看,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她们虽然人数多,但有些人身上的卦形是一样的,只是印在身体的不同部位。”

他边想边将自己的思考说出来与他们听,算是一种商议讨论,好在他们有不同想法时,即使提出来,以作交流。

“假如破阵之法与卦形有关的化……那么……乾为天,坤为地,巽为风,震为雷,坎为水,离为火,艮为山,兑为泽。八卦互相搭配,便能组成六十四卦……我感觉阵法与卦法有关,而她们的人数也与卦法有关……而卦法……恐怕是触发底下机关的钥匙……”

“唔……你说得似乎有点道理……”狗子托着肉鼓鼓的腮帮子道,“所以呢?你想到破解之法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时不我待

林苏青凝眸深思,大家都静静地等待着他。谁也不知道缘由为何,这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力量,与他相处之人,总是不知不觉地就把他视作了定心柱一般的存在。只要他思考,便会不由自主地觉得他一定能想到非常妙的对策。

片刻后,只见他瞳仁动了动,忽然抬眸,大家心中不禁一喜——他果然不负众望。而这一瞬间的喜悦也是不由自主地,甚至谁也没有察觉自己其实从他的瞳仁微微移动开时,便开始期待。

“我想到几种可能,不过都没有把握。”他摩挲着手指,将手心的汗水捻散,“你们都靠后一些,我打算一边试一边寻找此阵的破解之法。”语罢,他便掌手在身前画阵。

“你是要使用幻术分身去试验吗?”夏获鸟惊奇道,“正好,我正好想亲眼目睹目睹你的幻术学得如何。”

她便毫不犹豫地后退了五六步的距离,而狗子反而没有她那样爽快,它似鄙夷道:“就你这单薄的底子,前些日子已经耗得差不多了吧?别到时候破阵之法还没摸出个头绪,你自己身先士卒壮烈牺牲了。”

灵力与心力的确不在最佳状态,也的确正如狗子所说的那样,早就已经耗得差不多了,否则他也不会在那时候做出那样冲动的决定。

可是,事机与时间从来不会等待谁,他先前虽然说着那样的话去安慰狗子,但他知道,他们比之天界,其实处境差不多紧迫。

“我们又不是非要在一时半会儿里破阵不是?”他分明心中惶惶不已,面上却故作轻松,“我以最快的速度尝试,倘若我撑不住便即刻收手,待恢复恢复再继续不就好了。”

他提着狗子的后脖颈子朝夏获鸟怀里一扔,不及扔去,狗子半空中扭身一转自己折了个方向落下。他也不管它,即刻便用脚轻轻推了推小熊猫们,示意它们也退一退。

“我以分身试阵,一双眼睛毕竟有限,你们都帮忙仔细留意,以便一起摸索出破阵之法。”说时,他分出脚步扎稳了身姿,张臂轮掌,重新开始画阵,架势很是郑重,宛如不拼上全力誓不罢休。

“林苏青——”狗子遂又叫住他,“谨防这阵法如有些阵那样,不是你想停手就许你停手的,你至少应当保留适当的体力,能够在你想停手的时候使你自己成功停手安全脱身。”

“嗯,我明白。”林苏青应答,便捏决启分身之幻术,旋即便见他身旁分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林苏青”来,而唯独他这位本尊,是由水白色的流光盾包裹着的,那流光盾转瞬即逝,使他这位本尊变得与另外一名分身毫无差别。

随即,便见其中一名一跃而下,直奔那最先出现的花中仙子而去,那一位身高与体形都较之其他仙子高大一些,即使都是花瓣拼成的用来遮羞短衣短裳,当不过唯独她的衣着格外荣华,是由多种花瓣相拼而成的。

不及林苏青的第一个分身接近,他才刚跳下去,就瞬间跪下了,仿佛膝盖一下都插入了土壤之中。可是那不是跪,而是直接被截断了双腿。

他回忆方才分身传递给他的感觉,仿佛不是被锋利的兵器直接截断,更像是牵着的两条平行的线,在那一瞬间里,同时快如闪电般地掠过,一条线从他的脚踝出隔过,一条线从他的膝盖窝后面一线割过。割过便断了,比倒还锋利至极。

而在他的腿被截断的刹那,本能的惊奇使他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而就是那时,有什么东西如同被弹出、射出似的,直击而来,打入了他的鼻腔和喉咙,他转念一想,顿时觉得恐怕是某一种有毒的种子从他的鼻孔和喉咙,进入了他的身体。

并且,当他去寻找那两条线时,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当即回头问向狗子与夏获鸟他们,道:“你们有何发现?”

他们不约而同地摇摇头,道:“就看见你飞下去就跪了。”

狗子一板一眼道:“还以为是底下土壤稀松,你一落下去便没入了双腿,一晃眼才看见,你的腿断了就在你身边的花簇里,被那些花朵们掩着。然后就看见你的分身身体与断开的腿脚都消失了。”

“我其实感觉有什么线隔断的,类似于头发丝这样粗细的线。”林苏青道,紧接着他又捏出另一个分身派去,这次是从另一个方向进入花海,可是方刚落下,便立刻遭遇了与方才如出一辙的遭遇。

这次的感觉更清晰,他的确是触碰到了什么线,可是肉眼根本看不见有任何线。回头看向他们,他们依然一无所获的摇摇头。

“也许是在我落下时才出现的线。”林苏青猜测道,“那我现在要试——究竟是落下时不小心碰到了,还是只要落下就会突然出现一闪而过的‘线’攻击我。你们再多仔细。”

说话间他便又是捏了一个分身析出,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改变跃去的方向,而是与初次入阵时的方向保持一致,唯一不同的一点是这一次他往前多飞了五寸的距离。

只见他如大鹏展翅一跃而去,尽管都知晓那不过分身罢了,可是大家还是不由自主地在心中为他捏着一把汗。

然而这一次!当揪着心见他双脚落入花丛中,只见他落得稳稳当当居然完好无损!当大家都为第一次尝试的成功而感到欢欣时,紧接着,便见他故意往后退了半步,他退得极其谨慎,却是瞬间!他退去的那条腿又从脚踝处与膝盖处断了!

“果然是在那簇花丛里藏着什么,因此不能落在那个点上。”

林苏青心中刚如是分析完这句话,旋即!他便感觉脚下一烫,只听噗地一声,一朵巨大的花朵从他的脚底钻出,钻出的霎时便绽放,绽放的瞬间便又合上,而林苏青恰恰落地在它的花蕊之中,因此被包在了那花朵之内,那巨大的花朵刚一合上,眨眼便噗地一声燃烧成一团熊熊大火。

又牺牲一个。

第三百二十九章 还是本大人来吧

总之不是真身,便无畏无惧,只管大胆尝试,但也不是盲目硬闯,总归要让每一次牺牲有所意义。便如是又试了已数不清多少次,林苏青确定了起先的猜测——此地是以术法与机关相互配合织下了“天罗地网”。

另外,他还能够确定的是,虽然不可飞得过高以免进入天界的视野,但是可以在不进入天界事业的高度之内,随意穿云扶摇以躲避从地下发出的攻击。

是将天也利用了,不可谓不大胆。

而这后头一直在隔岸观火的狗子,闲得心里发慌发虚,感到颇为局促。眼见着林苏青因不断的消耗而满头大汗面容苍白,它忽然自己这么闲,还真不自在。

它干瞅着林苏青试阵,突然想到一个招,连忙跑上去提议道:“喂林苏青,我想到一个法子,估摸着可以一试。”

“什么法子?”林苏青因为透支了灵力与血气,连声音都变得发虚发涩,沙哑得不像他的声音。

“你这样一次次冲一次次送,太慢了,而且你的分身都死了,你怎么知道假如活着又会出发什么?。”狗子说着抖擞了精神,霎时变大了一些身躯,从齐林苏青小腿高的大小,变作了蹲坐时脑袋齐他肩头高,“不如我去冲那朵花王。”

狗子伸着爪爪指着那花海之中,最先出现立在各种仙子中央的那一位打扮最为缤纷的仙子,不知道如何称呼,便暂且如是叫她。

“我去冲时,你无须管我,你只管看,看看那阵法与那些机关都有哪些变化,假如能迅速摸出规律是极好的。先看明白阵法与机关之间变换的规律,随后再琢磨破解之法,我觉得最为稳妥。”

“不可!”林苏青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狗子的提议,“怎么可能稳妥?此阵的凶险你方才没有看见么?怎么能让你以身犯险?”

“你那些分身之所以有去无回,其实不关阵多大的事儿,主要是你太弱了,我去肯定完截然不同!”狗子昂首挺胸,拍了拍胸脯给他打着包票,“总之你只管观察,集中注意力带着脑子就是了!”

“不行!”

“没有更好的法子。”狗子才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我可不是来与你商量的,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而已。”

“不止阵法与机关凶险,这底下的花草无一不具有剧毒,你去到它们之中难免会嗅到花香、花粉,即使你躲过了阵法与机关的攻击,可是那些毒气你防不胜防。”

“怕什么,你不是在医药方面很擅长么?中了毒你想办法给我解就是了。”狗子满不在乎道。

“可是我……”林苏青面有愧色。

“你若是解不了那只能说明你绝对是故意的!若我因为中毒去了,那我就算下了阎罗殿,也要托着山苍子的关系,先上来一爪子拍死你拖着你一起下去。”

林苏青气恼它:“简直胡闹!无理取闹!”

“怎么的?我追风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还不能相信你了是怎么的?”狗子挑着眉眼斜看他。

“你这是盲目信任,你怎知我就一定解得了这些毒!连我自己都没有这个把握。”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也是你的错。你解不了毒和我有什么关系?”狗子不以为然地撇过脸去,睥睨着底下花海固执道,“我方才说过了,我不是来同你打商量的,有什么要注意的你赶紧说,若是没有我这就去了。”

林苏青当即跨出一步站在狗子面前,怒视着它:“我也不是在同你商量!”

“你快让开,挡着本大人的威风了。”狗子抬起爪爪截腰去刨他,他偏是执拗不让,脚步扎得极稳。

推了几都把都没能推开,可是又不能真的用力一爪子将他拍开……可是想了想后,忙作叹气道:“唉呀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且不说究竟是那阵法太厉害,还是你林苏青太弱鸡。且单单说一说保命吧,逃,我总能行吧?就比如你看,你们谁也不敢进入天界的视野不是?可是我可以啊!”

它将林苏青说得一愣,不等他反应过来它的意思,接着就趁热打铁道:“你看啊,无论这阵法、这机关有多么多么厉害,首先!布施它的设阵者本身肯定是不希望被外界发现自己的踪迹吧?那么由此可见,设阵者在布施阵法与机关之时必然预先想过了,断然不能被天界知道这个阵法相关,否则不就一锅端下来了?任它再如何如何厉害,顺滕摸瓜总能逮住他吧?况且无非是一个阵法而已,天界派几支敢死队来硬闯,破不了就直接毁掉,不还是能把他给逮了?难不成设阵者能如此之傻?千辛万苦躲入这三不管地带后,却又自己害自己被发现?”

林苏青尚在捕捉狗子是否为了说服他再次偷换概念说事时,便听狗子道:“你不得不承认有一点只有本大人占优势——本大人不怕进入天界的视野啊!天界看见我就看见我了,难不成天界还要特地来捉拿我不成?难道我追风随便跑个地方玩耍,天界还要管我在何处玩耍不成?再言之,即使天界非要问个为什么,非要知道我为何出现在三不管地带的原因,那也不难办鸦,该罚我的已经罚过了,我又非戴罪之身,当稳下来时这理由简直不要太好编吧?”

狗子说罢横了林苏青一眼,满怀怨怼地抱怨道:“也不知道你在操心个什么劲儿,我要是觉得实在危险了,我一飞冲天多去天界总可以吧?我不信这阵法还敢来追着我上天不成?你说,它能追着我去吗?它敢去吗?”

林苏青被问得哑口无言,沉默地摇了摇头,只好如实陈述道:“阵法与机关都是人为设定,也都是预先设定,如果布施者不敢暴露自己,便会在预设阵法与机关支时就做好充分的统计,无论怎样,一定不会越过‘底线’,无论怎样,一定不会暴露踪迹。”

“这不就得了?道理你自己都能想明白,就不必我再多费口舌了吧?”狗子气哼哼地斜睨了他一眼,怪他优柔寡断不够果决,“你放心吧,本大人若是实在躲不过了,就往天上躲去,保管它不敢深追。”

它还是避重就轻,林苏青还是摇摇头:“不可行,你一贯说得轻巧,但是这回不同以往。怕就怕在万一……万一被困住了……”

“那你怕是要完了林苏青。”狗子扭过脸瞅着他,“我要是死了,肯定会拉你赔命的,而且我在阴曹地府有关系,不止要你赔命,还叫你去了阴曹地府也没有好日子过。”

林苏青还想说什么,唇角刚启,狗子当即摆摆爪爪:“你休要再唧唧歪歪了,像个絮絮叨叨的怕事婆娘。有这婆婆妈妈的功夫拿去闯阵,兴许咱们已经找出法子了!”

第三百三十章 彼此成就

狗子故意说出的话,更是触动了林苏青的心,它是知晓他的性情,用着它认为奏效的激励方式。

林苏青抿紧了唇角,心中紧张得突突直跳,他是真的没有自信能够在狗子发生万一的时候急时救护它。

见他一言不发,狗子瞄了他一眼,似嘲讽却暗藏深意地说道:“林苏青,有一个说烂了的道理你该是明白的吧?一件事情无论有多艰难,不尝试就一定不会成功。”

他依然沉默不语,如果尝试可能会造成好友的牺牲,他恐怕……愿意做一个懦夫。

“林苏青……”狗子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在他脚尖前坐下,仰起头深深地望着他,它从来不曾着这样地想同他讲大道理。

“你若是立志做一名普通人,那么你纠结于牺牲那是有情可原的。可是你起先不是说了么,你不能做一名普通人。”狗子郑重其事道,“林苏青,我追风不曾认真地夸过你什么。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你是一个有才能、有胆略的人。所以你更应该明白,英雄可以重情义,但绝不能为情义所牵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既然你是成事者,那么在某些关头,除了你自己的生死,一切皆是小节。你该明白。”

夏获鸟缄默地守在一旁边静静地看着,林苏青的这份温柔,不知随了谁。但是她知道,林苏青的性情底子其实是果决的,只不过尚未被激发出来。或许追风可以助他迈出那一步发掘自己的真性情,想到这里便不得不佩服二太子——将追风留在了林苏青的身边,真是不二之选。

“一切皆是小节么……”林苏青喃喃低语,他是一个不愿意做棋子的人,却要身边友人做棋子,不免觉得负罪和愧疚。

“是的,皆是小节。我是,主上也是,若是你当真想成事,只要你敢想敢做,即使天帝也可以是你的棋子。”狗子朗声问道,“试想古往今来,不说我们这边,就是你之前成长的那个世界,可有哪位千古帝王在大事面前,放弃了成事而选择了情长?”

“没有吧。”无须等到林苏青回答,它继续慷慨陈词,“你一心立志成就大事,该不是连这点负罪感都承受不了吧!所谓豪杰一类的二等人我就不提了,豪杰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爱出风头的人罢了,算不得人物。你既然要做,何不做霸主?做一等的统治者?”

是的,负罪感、承受。这是两件极有压力的事情。想去古往今来那些永垂不朽的人物,恐怕都反省过自己的心灵,也无不将愧疚背负一生。

“林苏青,你的出身由不得你选,你是这样的身份,就是你不愿意,也注定了身不由己。”夏获鸟忽而附和道,“你莫要只是口头上说得美,你先前说过的话莫非只是空洞的梦罢了?”

“你见过哪位千古君王身边没有得力部属,又有哪位君王因为不愿意接受牺牲而将部属惜在身边的?那就不是得力部属,那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再威武也不过是只笼中猫。”狗子转身面朝茫茫花海,迎风道,“你不妨暂且将我追风当成你手里的一个兵或是一枚棋子,兵在于用,而不在于惜。”

俄尔它侧首回眸道:“你若视我追风为朋友兄弟,那我追风就更应该为你林苏青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而你这个做朋友做兄弟的,就更应该成就我的愿想才是。”

风将浓郁的花香吹散,携带来阵阵清甜的香意,它们轻飘飘而过,缱绻地拂动着追风的毛发,撩拨着林苏青的衣袍和发丝。

追风侧首坐于山崖边,巍峨的样子仿佛一眼看出了他的真身。迷眼的阳光,照耀在它的身后侧,那一声赤红如火的毛发,如鲜血、如烈焰。将用心看的人照暖,让风显得更加清凉。

“那你去吧。”林苏青喉头滚动,眸光一凛,顿时有一种气势压下来,不止狗子与夏获鸟体会到,连那底下的花儿们也仿佛体会到了似的,微微垂了垂腰。

“不过你必须严格听照我的指令。”

这话恁地耳熟,原是曾经亦如是对夕夜讲过。狗子耳朵颤了颤:“放心吧,你说东我绝不去西。我的小命可揪在你的手里面哩”

“嗯。”林苏青点了点头,随即他面向花海对狗子下着指示,“你记住,千万不要落地,你就在空中绕着那朵‘花王’攻打,容我观察‘花王’是否为阵眼所在。”

“好,没问题。”

“你记住,我说撤的时候,你必须立即马上以最快的速度撤回来,不得有任何耽误!”

好严格的指令,狗子耸了耸鼻头,应下了:“成,没问题。”

“去!”

一声令下,狗子拔腿就冲了去,去时顺便招来一朵天边云踩在脚下,就立在云朵之上,绕着那“花王”,摩拳擦掌,时不时带着神力给她一爪子,连忙又撤退一点点距离换一个方位再给她一爪子。

它出爪极快,带着不小的神威,每每都能稳准狠地打中那“花王”,可是却没有留下半点伤痕。

却是在它不停攻击的时候,林苏青发现,底下的花簇在不停地便动,他凝神观察,忽然!一个巧合下——狗子变换方位时遮出的一点阴影,在那一小点阴影中,林苏青看到了一星点一闪而过的光,他便主要抓住狗子换位的机会再去看,偶然又看到了几次!

那像是牵着的透明的丝线!不过并不是始终存在,只是每逢狗子攻打中“花王”时,花丛中才会出现丝线。而正当他有了新的发现,忽然!耳旁听到呼呼作响类似于挥动金属链条的声响。

他抬头一看,原来是那“花王”改守为攻,且在她的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仿佛是由数十成百把尖刀拼成的一条金属花环似的东西,她像挥打鞭子似的向前一抽,那花环便真像一条鞭子似的抽出,并且周身带着闪电似的力量,幸亏狗子闪退及时,怕是寻常不见得能反应过来她的突然出手。

“花王”向前翻滚,追上狗子再次甩出鞭子,一鞭子抽在狗子身上,抽得它皮开肉绽一个跟头四脚朝天地向花海中央跌去——

“不要落地!”林苏青惊声大吼,他看见地上骤然出现了无数把尖刀,仿佛织成了无数道链条,似游蛇在地上游动!且不时地陡然拔地而起,如长枪突进!

“小心!”

正当狗子注意身下情形之时,那“花王”突如其来又是一鞭子抽来,竟直接将狗子抽了个翻身,凌空打了个滚,更往前、往下跌去,距离林苏青所在的山头越发的远了。眼见着就算回来也不比先前近时,那些围绕在“花王”身边的“仙子”们手上突然捏起了诀法!

第三百三十一章 狗子小心!

猝不及防的心惊最易扰乱心智,林苏青那方急得阵脚大乱,那些“仙子”们的变化更是他始料未及的,根本无法预知她们到底将出什么样的招数,捏什么样的诀法。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想——狗子你可千万要躲过去!祈祷间那“花王”一个猛冲又是一鞭!那鞭子甩出去呈一条游龙,迅速又回到她手中收拢成尖刀铁环。

与此同时,那些捏诀的“仙子”们,忽然张开双臂,每人怀中抱着一团牡丹花型似的雾团,不必想那定是毒气!

只见她们怀中着,高举于头上,便开始旋转着向中间靠拢,随着她们的旋转与靠拢,她们手中所抱着的牡丹花型的肚脐团便如倒流香般倒泄着毒气,顷刻便使得毒气弥漫开整片花海,更是追随着狗子的行动,企图包围它。

“当心!”林苏青惊声呼叫。

“你他大爷的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的!你吓了一大跳!差点闪了老子的腰!”只见尚在急速下跌的狗子当即向左侧一个翻转,便及时避开了又近去的一鞭,可是它刚一张口就被毒气呛到了,它瞪着眼眸的神情都还未收住便紧忙刹住了呼吸,

林苏青心中咯噔一下,心脏仿佛坠入了冰川——它怕是已然吸入了毒气……刚一岔神,他连忙回过神来,冲着狗子又道:“不要落地!快往天上去!”

老子倒是想上去啊!狗子屏住呼吸,斜瞪了一眼林苏青在心中喊话。它不是不知道不能落地,它倒是想腾空而起,可是猛地浑身发麻,感觉全身麻痹如一堆死肉,身体不再是自己的。

他奶奶个腿儿的,就连云朵也怕把自己个儿弄散了似的,没有一朵敢飞低了来接它一把。狗子咬紧牙根只好与自己麻木的身体作斗争,它拼力向上腾去,却仍然直直坠落。

林苏青心中一惊,登时觉得不妙,他二话不说当即分出一个分身跃下山头冲着狗子就去,不敢抱它做停留,他干脆在接近的瞬间冲着狗子就是一掌,将它往山头林苏青的方向打去。只听狗子闷哼一声,整个身体如被扔出去的球好不反抗之力。而就在林苏青方刚一掌将狗子打出去时,他立刻就被一名“仙子”从后背抱住,那毒气将他包围,分身立刻化散成白雾。

分身无所谓,只要狗子能平安归来。山头上的林苏青大气不敢喘的等待着狗子回来,却眼见着它即将飞回来时,就在这时,一名抱着毒气团的“仙子”突然出现在了它的身后,阻挡在它飞回的途中——

若狗子径直而去,怕是会直接撞进她的怀里,撞进毒气团里!林苏青旋即又是一个分身出去,将那“仙子”扑开,为狗子让出路来,也是同时,情急之下的狗子猛地恢复了身体的知觉,它凌空一点跃上高空,林苏青见它如此,心中紧提了一口气,可还不等一口气放下,也未等到狗子穿上云层,便看见那“花王”将手中的花环抛了出去,那花环出手竟如游龙直奔狗子,须臾便绕住了狗子立即化成花环将它困住,困住便罢了,那上面可是一把把利刃啊,它们在飞速的转动,那便是数十把尖刀在不停地切割它。

剧痛不断袭来,狗子眉头紧皱但依然紧闭口鼻,它闷声忍痛奋力去挣扎,试图以强力挣脱尖刀花环,可却是越挣扎那尖刀花环便圈得越紧,越挣扎也转得越发的快。

皮开肉绽,血肉飞溅,它一声不吭。

情急时刻即使是分身也无法救下它,分身刚一靠近便被那花环外侧鹅尖刀割碎成白雾,分身毕竟与真身不同,一旦受到过于猛烈的攻击,分身便会化散。

夏获鸟快看不下去了,她刚要出手搭救,林苏青灵光一现忽而有了妙计!但见手中无法器,他咬破自己的中指指腹,与食指并成剑诀,就着冒出的血水于空中画出一道绳索,剑诀向前挥指,绳索立即飞出,刚一套在狗子的脖子上他立刻一收,便拽着狗子向自己身边过来。

而狗子身上还套着那旋转不停的花环,所以他指向的是一侧的空地,见他向这边指来,套着花环的狗子也立刻被绳子拽着飞来,离那处近的小熊猫们连忙连滚带爬地跟着夏获鸟挪换位置。

夏获鸟也立刻铺开了防盾,以防止狗子上了山头后,套在它身上的花环突然散开,那多多花瓣可都是尖刀,彼时散开怕就是无数把飞刀。

于是,狗子刚被拽上来,还没落地,夏获鸟的防盾便将它团团裹住,仿佛裹在了一颗巨球中。便是在困它于防盾之中的霎时,他们几乎同一时间发现,狗子身上的花环不见了!只剩下林苏青套着一条红绳子……牵着。

咚地一声整个狗子砸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尘烟四起,便见它一边不停地呸着涌进嘴里的沙土,一边皱着眉眼慢慢吞吞地艰难地爬出来。

“呸,呸,呸……”

林苏青将剑诀一收,红绳立刻化散成丹色云烟消匿了去。他顷刻想过去扶它一把,脚刚一抬便刹住了,别是有的变化。

当被狗子震起的漫天尘沙也散去,狗子也终于爬出了大坑,它登时一个翻身四仰八叉的仰躺在坑边上,喘着粗气,肚子浮浮沉沉。

“嗨哟,差点要了老子的狗命哦。”

因为它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沾惹了一身尘沙,黄褐色的泥土被血液浸透成了黑赤色,可谓惨不忍睹,若非它还在喘气还在说话,还以为已经是野外停置了许久的尸体,已经被秃鹫啄食得失去了样貌。

它又喘着气道:“这阵法可真他奶奶的阴,老子刚冲进去就全身发麻,麻得连毛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谁说不是呢,林苏青的分身即使进去了也只能是进去了罢了,每一次都只能努力冲得更快一些进得更深、更近一些,几乎做不了多余的事情,而狗子它太厉害了,它居然能够在那阵法之中纠缠。

见它四周没有什么别的变化,那花环的确实在它出了花海便消失了,林苏青这才给夏获鸟使去眼色除了防盾。

不过他刚走过去,正要蹲下,曲膝才蹲到一半,就听狗子痛得“嘶”地一声,是蹲下去所带起的风吹到了伤口,也刺激了痛。

“不慌。”狗子痛得龇牙咧嘴,动弹不得,还睨着林苏青道,“等本大人先缓一缓,一会儿就能好透了。”

林苏青轻轻地缓缓地蹲下,心忧它通不敢碰它,只敢凭肉眼去察看它。

“等本大人好透了,咱们再慢慢儿地试。不慌,不慌,奶奶的……嘶~”由于说话太用力拉扯得腹部伤口剧烈的痛,痛过又道,“还好老子毛厚皮糙。”

它说时艰难抬起头朝自己肚子看一眼,随即继续瘫着:“呵,还以为分成两半儿了。”

“你要休息且休息,能不能少说两句。”林苏青心中既担心又气恼,不知当如何说它,一样嘴犟。

第三百三十二章 瞬息万变,机关重重(1)

肉眼可见狗子没有说大话,它的伤口虽然极深伤势极重,从它毫无松懈的神情可以见得,几乎连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它却依然坚持运功以加速伤情的恢复,还强忍着撕裂的痛感道:“你别傻愣着吖,方才可有何发现,总不能一无所获吧。”

“方才……”林苏青不忍去看它身上乱得斑驳的伤口,别去眼去,便回想边分析道,“有猜想,但是不确定……”

“你后来是只顾着盯我,没顾上看那些阵法的变化吗?”狗子俄尔问道。

“都看了……”回答时他心中有愧,是否应当将朋友的安危放在紧要呢?可是他却分出心神去观察阵法。

“很好,也枉本大人这般折腾。”狗子却煞是欣慰,更是放心地躺倒,嘴角咧着莫名的笑意,“你说说,有何发现。”

“嗯。”林苏青轻轻缓缓地起身,走到崖边,看着底下茫茫花海,一边回忆一边说道,“藏在花海底下的机关似乎依附于阵法。当阵法之中的某一术法被触发时,同时便会触发机关中的某一关。除此之外,虽然花草皆有剧毒,但是真正让你全身麻痹的其实是机关的变换释放的毒气,配合那些花草的毒性所产生的更剧烈的毒素所致。”

狗子仿佛死了似的瘫在边上,估摸是因为痛没有回应他一句,他看着它的胸腹仍在起伏,伤势也在逐渐恢复,才渐渐放下心来。

他继续说道:“但我估摸是可以躲的。我估算过机关变换的时间,大约每一个弹指(古代计时单位,约等于七秒钟。)便会有一次更替,而每一次更替就会释放一次毒气,期间你有十五瞬(一瞬约等于0.36秒)的时间,在这十五瞬内撤回来的话,应该就可以避开。”

狗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被参天树荫遮蔽了大半的蔚蓝的天空,声音虚弱道;“毒气是如何入侵?呼吸吗?”

“不是。”林苏青估计它大约是觉得太频繁的撤回计算起时间来也太麻烦,“你必须撤回来。那些毒气是无孔不入,你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能侵入。并且随着你在阵中所驻留的世间增长,侵入你体内的毒素便越多越重,每一次变换每一次释放对于你来说都是多叠加一次毒素,是加重。”

“昂……还有么……”从它的声音状态听出,它的伤势似乎恢复得很是利索,清晰了许多。

“你适才躲避过的自下而上射出的毒箭,也是出于机关,看似每一次都是万箭齐发,但其实皆有规律。”林苏青探看了一眼它的伤势,才继续说下去,他一边说着,狗子一边眼神空洞的透过茂密的林荫层看向天空,那斑驳的蔚蓝色映入了它的眼眸,也未曾知晓。

“它们的顺序你若是记清楚了,之后便无须警惕着去躲避,完全可以依照它的出击规律机械性的去躲即可。”林苏青闭上眼睛去回想着先前的一幕幕道,“咱们所在的方向,也就是你方才冲去的方向——是兑七,之所以刚一进去就感觉到一种酸麻的感觉,我猜是因为冲进去时,兑七的方向便会释放第一次毒气,于此同时,地上的不同种类的花簇,便依照文王方位依次变换,我估摸花海底下的方阵其实是文王八卦阵的阵图。”

林苏青倏然睁眼,看着底下花海道:“底下的花簇有的变化、变换,但有些是原地从未动过。以‘花王’为主阵眼,即中五方位,而那些变换的花簇——”

此时狗子趁着他说话的间隙已然能够站起来了,它勉强地、蹒跚地走到林苏青身旁,还惊他一惊。

林苏青便指给它看:“一共八个方位,每一个方位有三簇花是可以变动的。你看,能够变动的花簇都呈梯形,抛开杂余,你根据那些同类花种去看,是不是就能看出文王八卦阵的阵图来?”

狗子全神贯注地听着,认真地去分辨,果不其然!

见它明白,林苏青才又道:“第一次毒箭是从坤二西南方向射出的。你从兑七西面出发,进去便与位居中五的‘花王’作战,而坤二方向正是你的右边身后侧,我猜测正是因为大部分人都是右利手,所以第一道便是自右后侧发出,因为在战斗的刹那,那个方向可谓盲区。”

林苏青半抬起自己的左手道:“我初次发现时便能成功避过,主要是因为我是左利手,因此进场作战时相当于是侧对着那个方位,于是第一次毒箭我是能够看见的,而右利手便是侧背对。”

狗子看着底下道:“那些毒箭很简单,我不必看见也能躲。你只说一说别的不易躲但是必须躲的。”

“虽然你身手矫健,没有看见也能够及时避开,可是你想一想,一但你将时间与方位都计算精准,便完全不必刻意地去注意它们。你只需要记着到了哪个更替的时间点、到了哪个方位的释放位置,到了哪种攻击时,立刻躲开便是,这样能够极大程度的可以省去你许多心力。”

“那你继续说。”

“嗯。”林苏青点点头,指着下方他们都已经看出的文王八卦阵道,“第一次毒箭群是在第一道毒气释放后的一个弹指时释放,而在坤二西南方向的毒箭释放的同时,兑七方向释放第二道毒气。”

也就是说,在狗子的躲避右边身后侧释放出密密麻麻的毒箭的同时,还要躲避正前方“花王”的攻击,那么一般都会选择向后翻滚躲避,而身后便是出发的方向——兑七,也就是在向后翻滚躲避时,便会直接翻滚到释放的毒气中。

“难怪。”狗子叹道。

“而当你刚躲完第一此毒箭林后,便中了兑七方向释放的第二次毒气,紧接着你便是向前去继续攻打‘花王’,而因为右侧出现过毒箭,所以你的第二次入阵攻打时便会下意识地向左移动,而左侧乾六西北方向便是第三道毒气在等着你……”

第三百三十三章 瞬息万变,机关重重(2)

林苏青便一五一十的条分缕析的讲述给狗子听,同时一起探讨如何巧妙躲避,在你一言我一语之间,狗子的伤口几乎完全愈合,只是那些血迹依在,在它原本赤红的毛发上挂着,浸得深红几近褐色。

“那么那些抱毒的女子是怎么一回事?”狗子看着那些手中已经没有毒气,而是回归到原位,捏着手诀静静地立着,仿佛只是一通通塑像罢了。

“之于她们……”林苏青头疼,托腮沉思着……对了,险些疏忽了她们,可是她们除了在狗子被“花王”压制时抱着毒气团旋转过去,似乎没有过别的动作,那么她们有着怎么的行动规律呢……

“她们身上的那些卦形,可有什么玄机?”狗子问着时试图从她们身上思考出一个所以然来,“方才我留意到卦形相同的身上所抱有的毒气也相同。”

“慢着!”林苏青恍然大惊,“你是说你区分出了她们手中所有之毒的相同与不同?”

狗子耸了耸鼻头,回忆道:“气味不同。”

“气味?”

“对。”狗子点头应道,怕有闪失,又认真回想了一番,点点头,“对没错,相同卦形的气味相同,不相同的卦形的气味也不相同。”

“是不同的花香吗?”

“不是。”狗子摇摇头,“不是花香。我嗅到了一点泥土的腥味,刚砍伐过后的木料的气味,还有……别的说不上来,不像是气味上的感觉,但就是觉得不一样。”

“你形容形容。”

“有一些不像是抱着毒气团,像是抱着一团火,还有的有一种类似于铁锈的气味……”

林苏青一边听一边抿着狗子的形容,乍然一惊,醍醐灌顶:“金木水火土!五行八卦!”

他连忙回头看向那片花海,目光来回扫荡,仿佛在搜寻什么,俄尔惊道:“我想到一个新的办法。”

随即指着底下的花海,凭空划分着范围与狗子讲解道:“离、坎、兑、震;南、北、西、东;火水金木……至于土……”他只是稍作思考,旋即指着最先释放第一次毒箭的地方,“坤为土!”

狗子听得迷迷瞪瞪,云里雾里:“是什么新办法?是要作甚?”

“我们这样,你去引开花王的攻击,我用分手去将那些抱有毒气的‘仙子’们,依照她们身上的不同卦形,将她们引去相对应的地点归位。”

这是一个绝妙的想法,既然那花海底下有可能时文王八卦阵,而那些仙子们怀中的毒气的气味又是如此具有特性,加之她们身上的卦形,难说不是这一切不是为了对应隐藏在花海底下的文王八卦阵。

妙是妙,就是不知是否正确。

“你打算怎样引她们归位?”狗子想着先前,“似乎只有当我被我控制住时她们才会开始动?”

“嗯……像那阵法里的攻击,我的分身受不住便会化散,所以……要辛苦你假装被那‘花王’桎梏,然后去引着她们走。”说出这样的话是,心中恻隐与愧疚,要去拜访高人,通过高人的阵法本来应该是他自己的事情,他没有本事通过,却要别人去替代,说到底不知道算不算不够诚心。

“没问题。”狗子轻轻瞄了他一眼,看出了他心中所想,遂佯作埋怨自己道:“唉,谁叫我脑筋转得没有你快呢,唉,天生没有这样的脑子,不过各有所长嘛,我虽不如你聪颖睿智,可是我打架厉害呀!哈哈哈哈哈~”

狗子迎风大笑,只差惊涛骇浪与一尊薄酒,便可谓波澜壮阔。而林苏青的心中已然为之波澜壮阔。

“这次我的分身同你一起入阵,跟随你在其中继续观察,你若撑不住就撤回来,我们再另寻他法。”

“那必须的,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

狗子绝对是一个雷厉风行的战士,它打着风哨,高呼一声:“上!”便像风雷一跃而去,林苏青连忙化出分身跟上了它。

这一次它很巧妙的进了阵法,在经过起先聊起的兑位的第一道毒气时,它即刻于全身罩上护盾,它一一记得林苏青提起过的那些变化与机关,并且精准地躲过。

“你的鞭子不行啊!你再不套我,我就要锤死你啦!”却是一个不小心,连忙回头冲林苏青喊道,“她不上套啊!”

“你先停下手,我去踩地上的阵,试试能否触发。”狗子便招来一朵云歇着,随时不忘记在身上罩着护盾,可是不知为何虽然不觉得躯体有麻痹的感觉,却始终觉得昏昏沉沉,闭上眼睛就会一入酣甜。

“狗子!地上有阵!快来帮我踩!”

谁知林苏青刚一下去,便再也动不了,原是花丛之中隐藏着锢身阵,须得同一时间站定才可解除。

“快来!”

只有极短的时间给他,否则即使是真身被禁锢住,也挺不住三个弹指便会被抽空灵魄,成为一通没有生命的石雕。

而他虽然时分身不能成为石雕,但是他不能化散,至少不划算便能看一看当这个锢身阵被破解后,这个阵法是否还将引发出别的变化。

“来了!”狗子俯冲而下,与林苏青的另外几个分身一起,在被锢住的那个分身周围站上阵法,只见白光唰地一闪,阵法失效,大家再度恢复自由。

而就在这时,那花王突然抬臂高举,其他怀抱毒气团的“仙子”一触即发,所有毒气团发出毒气犹如绳索穿过林苏青的所有分身与狗子连结成线。

他们便被她们捆缚在了其中!毒气穿身而过,狗子有护盾,倒是没有穿过它,而是在它的身体前后连结,中间断开。但是林苏青就没有那样幸运了。

他仅仅坚持了数秒,便瞬间化散了去。在他化散的雾气尚未散开时,刹那“花王”的铁鞭咻地一声甩来!

啪!

将狗子抽得连翻数个滚,跌到了花丛中,许久不见它起身。茂盛的花丛掩埋了它的身形,如同不见了似的。

“妈的!要杀就杀,要打就打,抽一鞭子皮痛算什么!”狗子愣了一愣一个打挺翻起身来。

“有毒就有毒!”它话音刚落,就地一蹦,跃上高空,不见了踪影。当大家都在诧异它这是作何时,忽然!它如陨石坠落,嗖地一声撞入了地下。它潜到底下去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瞬息万变,机关重重(3)

不知它的消失是否能够算作能战,随着它的遁入,花海之中的“花王”的行动突然顿住,连同那些即将去捕捉它的那些抱着毒气的女子。然而刹那,狗子嘭地一声被弹射出来,原路入原路出。

“底下有什么?”林苏青赶忙问它。

狗子这边刚按着云头翻上去坐下,歇了一口气道:“全是毒物,什么也看不见,模模糊糊也看不出一丈远,我罩不住了不得已才上来的。”

它一上来,那些阵法瞬间有所感应,即刻接着运行。只听唰地一声,猝不及防地又捆住了狗子,那捆住它的尖刀铁环飞速转动,将它割的血肉淋漓。

“怎么办!”狗子扭过头冲林苏青喊话,“你快想办法呀!”

怎么办?林苏青也问自己,他只观察除了阵法与机关的运行机制,却还没有想出应对和破除的办法。怎么办?

眼见着狗子无法挣扎,只能紧咬着牙关忍受,林苏青心急如麻,豆大的汗珠自面颊不停地滑落,越急越没了对策。

“林苏青。”这时夏获鸟突然唤了他一句,“你看那八卦阵最北边的地上。”

北边有什么?林苏青连忙看去,那是八卦阵形中的坎位,亦是五行之中的水位。兑位为金,震位为木,坎位为水,离位为火,未位为土。她忽然叫他去看坎水位为何?

他微微一想,浑身一震恍然大悟——这是一方死阵,而当来者到兑水的位置,也就是他们当前所处的位置,若及时回头不再前去,便是生路,反之便是自投死门。

从左侧的坎水位顺时针数去,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来者所停兑金处便是生门,所以在这里可以活,若是直接往前莽冲,即是送死。

而金生什么呢?金生水。而水亦是一切事物的生源——

“懂了!”林苏青惊呼,“我们的目标不该是那个花王,而是先占水位,依次渡向对岸的木位。”

他们来时在西,去寻那隐士,那隐士在这花海的对岸,那对岸是东,是八卦之震位,亦是五行之木位。

“林苏青。”夏获鸟又引导着说道,“我记得你方才说你们入场后的第一道毒气在咱们所在的兑位,而第一道机关是在右侧的未坤之位。你看坤位与别的位置有何不同?”

八卦之坤位,即五行之土位,若将五行之土放在整个八卦之中看的话,那么土的占比时最大的,若金、木、水、火各占了一,则唯独土占了二。

而土,克金。

“原来如此。”林苏青心中了然,“一入阵便被先手克制了。”

等等!未坤位?她特地提了十二时辰中的未时,莫不是还与十二时辰有关?他再去看时,又有所发现——八卦之中,不仅包含着五行,且对应着十二时辰,但并非一个卦形代表着一个时辰或数个时辰,而是一组有一组的规律。

将两两相对合成一组的话,一共可以分为三组。

大致可以这样理解,第一组各含占两个时辰。即坎与离,这两个卦形南北相对,坎形之中含占着子时与亥时;而离形之中为巳时、午时。

第二组各占一个时辰,便是打先手压制他们入阵的坤位和与之相对的艮位。打着先手的坤位只占着一个时辰——未时,而艮位亦只占着一个时辰——丑时。

第三组便是他们所在的兑位,也就是金位,对着正前方的震位,也就是木位。兑与震,并不含占时辰,它们必须与身旁的卦形一起,由两个卦形一起含占三个时辰。

比如兑和乾一起含占申时、酉时、戌时;与之对应的前面,便是震与巽一起,含占寅时、卯时、与辰时。

“这其中有什么含义么……”林苏青于心中忖度,当即重新咬破已然愈合的指腹,画出一条血红的绳索,盘住狗子将它拽回了山头,在等待狗子的伤口重新愈合之时,他重新观察起这片花海来。

每一个时辰都与自己所对应的时辰之中牵着一条极难被发现的银线,那银线唯有在反映阳光时才有可能被看见。

还有那些身上画有不同卦形的女子,她们都站在各自的对应的卦位上……

“想必你已经完全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夏获鸟忽而款款上前来,立于他身旁,与他一同面对着底下一望无际的花海,道,“不过,并不是简单的顺着生位就能安全渡过去。”

林苏青愣一愣,颇有茫然的道:“原来老师您知道这个阵法……”

她莞尔一笑,道:“既然你还尊我为老师,那你就该晓得,遇到难题若我不先让你明白题意,而是直接告诉你答案,那题便是我替你做的,你下次再遇上了,不会做就还是不会做。而当你彻底的明白了题意,并且明白了出题人的旨意,那么以后……恐怕你就不再是解题人了。”

“小子,要学以致用。”她说着时候一巴掌拍在林苏青后背上,猝不及防,将他拍了个脊梁挺直,她总是这样,说着说着便要“动手”,仿佛是为他“画下重点”。

随后她指着底下的花海之中的阵法,徐徐画着一个大圆圈,道:“从入阵触发第一道毒气开始,这其中便开始自行运转十二个时辰,并随之触发相应的机关和阵法。那些银线便是时辰与时辰之间的牵引。以那边世界的话说,这叫——以花海之下的物理运行牵动花海之上的术法启发。而你必须依据阵法与术法的规则去一一破解,为自己接出下一步。而绝不能如追风那样试图去破坏它,若一旦你起了破坏之心,它便即刻与你同归于尽。”

“这叫牵机阵。”她不紧不慢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只可逐步在阵法寻讨答案。”

林苏青不禁感慨:“听起来很厉害。”

“其实也不难。”夏获鸟回眸从容道,“一旦你掌握如何破解,当你成功渡过去一次之后,再回头想时自会明白,此阵不过只是算得极为精妙罢了。可惜世间没有无可破解的阵法和术法。只要是阵是术,那么从设定伊始,便注定有破解之时。”8)

第三百三十五章 旧友的援助

牵机之阵,有着自己的时间运作机制,从闯入者入阵后,便开始运转,那么他先前所计算出的时辰差,莫不是不能与之对应。

狗子躺在地上,一身血肉模糊,肚腹起起伏伏,累得够呛,疼得难忍,它喘着粗气问道:“牵机阵?连我也没听说过,你是从何而知?”

夏获鸟轻轻一笑道:“此阵法乃天瑞院门下的一名学子所创,经掌院先生子夜元君点拨,世间并无记载,非天瑞院学子自然无从知晓。”

“那你是如何知晓的?”狗子仰躺舌头歪在一旁,斜眼看着她。

她眉眼含笑微笑貌道:“子夜元君料想今后可能会需要那名学子的帮助,因此早前便将有关于这个阵法的事情告诉了我。”

看着狗子不愿相信的眼神,她又道:“你不相信么?子夜元君还告诉我了很多事情,你想知道吗?等我有了闲心兴致,可以一一讲给你听。”

子夜元君,每当听到这几个字,林苏青的心中就是一颤。子夜元君,是丹穴山故去的灵太子,是他的亲生娘亲。是他从未见过的女子,是活在别人口中的尊者罪神。

众神皆知她有罪,却不曾听谁当真的说过她的半句不好。越是去想,就越发的觉得……如非生有他,子夜元君本来该是一位多么尊贵的神仙。

“她可有说过破解之法?”林苏青不希望夏获鸟说出更多的关于子夜元君的事情,他其实想听,但也有些抗拒,唯恐听之伤神,挫伤了方刚振作不久的志气。

“牵机阵凭你当前的实力……”夏获鸟打量着他,摇了摇头,“以你一人无法破解。”

“算上分身呢?”他平淡的问道。

夏获鸟依然摇摇头:“不堪一击。”

“算上追风呢?”

“嗯嗯……”她仍旧摇头,“算上如今的追风神君,很难。”

“那就是可以。”林苏青眸光明亮。难,不是不能。

“牵机阵最少需要四人同时入阵。”夏获鸟负手踱步到崖边,俯瞰脚下花海,沉思道,“一人背负那中心阵眼的攻击,目前来看,只有追风神君有这样的实力。另外还须一人,随着阵中十二时辰的走动,及时的去切掉连接在下一个时辰之间的银线,以此获得短暂的安全时间。而在这短暂的时间内,还需一个人,去将对应着时辰的卦形归位……”

她指尖扫过花海中的那些身上画有卦形的女子道:“根据她们身上所画有的卦形,将她们归位到对应的卦位去。”

“然后。”她收回手继续负在身后,从容端庄道,“第四个人呢,便是要在第三人引对应的女子归位时,去吸引其他女子的注意,必须将她们引开,否则当第三人去引对应的女子归位的时候,其他女子会攻击他。”

她倏尔回首与林苏青肃然道:“至少需要四个,缺一不可。”

然而当前算上夏获鸟,他们统共只有三个。只能是实实在在的真身,因为他灵力的不稳定,分身经不住太大的攻击,在这个阵法之内确实不堪一击。

沉默之际……围绕着狗子身边的小熊猫堆里,躲在最后面的地枇杷,左顾右盼的从熊猫团里挤了出来,它东张西望半会儿,畏畏缩缩地举起了小爪爪,惊慌一见没人看见它,它缩回了爪爪,又左右看了看,随即战战兢兢地迈着小碎步摸上前去,拽了拽林苏青的袍摆,见林苏青低下头瞧它,它赶忙举起了爪爪,哼哼唧唧地说着什么。

“你不行。”夏获鸟直接否决了去,“你会飞吗?能蹦吗?能蹦多高?你进去也就地上滚打滚,除了去送命你起不了任何用处。”

四个,林苏青没来由地想到了夕夜,何止他,狗子也想起了夕夜。霎时不约而同地一眼对视,在狗子的注视下林苏青慌张别过眼去。

他知道自己的决定是理智而又正确的,可是仍然对夕夜含有愧疚。若是他们处境互换,若是莫名失踪的是他,怕是夕夜想也不想,说什么也要去将他找出来,哪怕是掀得天翻地覆。

蓦然,又想到了别的事情。好在他及时制止了自己的游离的思绪,回过正事来。

“那就是……过不去了。”

“诶~话不能说太早,怎的这样就泄气了呢。”夏获鸟却不以为然,这令他们为之讶然不已。

“不是缺一不可吗?”林苏青问出时,语气淡淡的透着难掩的失落,却也鼓着点点期待。

“对呀。”夏获鸟眉眼发笑,“你不是还有个老朋友?”

“我?老朋友?”林苏青讶异,蓦地又想到了夕夜,心中暗叹时,神情又落了下去。

“是呀?我不是第一个赶到小木屋的,在我去时,你的那位老朋友早早地在门外等了你许多时日了。”夏获鸟微笑地说道,“不过她灵力虽有,但功力低微,无法在那片地方久留,我便叫她先到这里来等着了。”

连狗子也愣了愣,这位老朋友……会是谁呢?

林苏青忽然回想起刚去到那间小木屋时,狗子曾经提过遇到了他的旧相识,莫不是那位?他当即想狗子看去,曾料想狗子亦是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见他们都想不出答案,夏获鸟像是憋着坏笑,道:“是一名可爱的小姑娘。”

小姑娘?林苏青的脑海之中乍然浮现出幽梦的面庞来,幽梦那一张小脸生得委实称得上可爱……可是以幽梦的性情,无论是初次见面还是长时间相处,都绝对叫人说不出可爱来,绝不会有谁会用可爱一词来形容她。

若非幽梦?那会是谁?

夏获鸟故意捉弄似的给着模棱两可的提示:“生得十分水灵,特别是那一双眼眸,顾盼之间皆是灵气。”

她仿佛对那位小姑娘心有好感,形容起来只有褒奖。

会是谁呢?

嗡!林苏青的脑子猛地一震,该不会是那只小玉兔?

“可是广寒宫的仙子玉兔未迟?”林苏青问道。

“不曾料想你竟然还认识了广寒宫的兔子?”夏获鸟竟是吃惊不已,“是几时的事情?怎地从前不见你这般善于交际?”

“不是她么……”原来猜错了。

“这一点倒是随了你的娘亲,五湖四海皆旧友。”她打量着林苏青,仿佛有些欣慰,而后又是一通戏谑,“不过你猜错了,当然不是那兔子。你再仔细想想,该不是四处沾花惹草地辜负了谁。”8)

第三百三十六章 请不动的小姑娘

林苏青如何也想不到夏获鸟所说的究竟是谁,打从他来到这边世界,有印象的女性本就不多,算得上朋友的更是少之又少。不是那广寒宫的玉兔未迟,算下来不外乎丹穴山太子府中的那位引路的仙娥、夕夜的暗卫洛洛、还有三清墟的幽梦、翼翼……还有那位姑获鸟……

想起姑获鸟时,脑海之中不禁浮现出她故作谄媚的模样,便觉心中泛凉,有些伤怀。

而这其中,几乎没有谁能够符合夏获鸟的形容。幽梦的模样大约能称得上生得可爱,可是但凡见过她的人,就绝对无法忽视她的气场,因此便一定不会被她的五官所吸引注意。她的那一双大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天真烂漫。反而有一种看她一眼就会死的意味。

他穷尽脑筋的去回想,除了这些外貌上的形容,还不能是平凡的普通人,能够找到那间小木屋,想必也的确不是什么萍水相逢之人……

“怎么?还是想不起来是谁吗?”夏获鸟饶有意味地瞧着他,眯着眼睛笑道,“也不为难你了,想不起来就算了。”

林苏青愣了愣,尽管她说得有理,有时候想不起来一些事一些人,确实是人之常情,可他心中还是有一点惭愧,只怕当真辜负了谁的情义。可是……他在这边世界里交集甚少,但凡有接触他不可能毫无印象呀……

“诶——你出来吧。”夏获鸟抄着膀子环抱在身前,侧身冲着身后的深林喊了一声。

原来躲在那里吗?怎么他毫无察觉?林苏青当即看向狗子,只见躺在地上养伤的狗子随意地朝那林子里斜了一眼,仿若恍然大悟,道:“哦,是那个小家伙呀。”

“怎么你也认识?”林苏青讶然不已,到底是怎样的神通,他居然半点没能察觉。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片林子,却半天不见任何动静。

“哈哈,是个极为腼腆的小姑娘。”夏获鸟笑了笑,又向那林子里喊道,“你不是要找他吗?来都来了?你打算永远不露面还是怎么的?”

依然不见动静,哪怕晃动的树枝。看来她的心愿真的是打算永不露面。

“哈罗小家伙,你要一直藏着吗?”夏获鸟抱着臂膀朗声向那林子,“此前你若要一直藏着其实没有什么。可是你的林苏青小哥哥现在需要你的帮助,救命的帮助,难道你要拒绝他的请求吗?”

“……”林苏青局促地抿了抿唇,他何时说过请求……

狗子倒是忽然有了兴头似的,身体不能动,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神采奕奕地,时而瞅瞅他,时而瞅瞅那林子里,像是已经看见了她。

林苏青也继续看向那边,就在他刚着眼过去,那林中突然有草木晃动,竟令他意外一惊,竟然有所期待——到底会是谁?

却只是动了一动,便又没了动静。估摸她犹犹豫豫地走了两步,又羞羞答答地躲起来了。狗子与林苏青便都望向了夏获鸟。

夏获鸟别有意味地笑笑,忍住了打趣林苏青的话,直接面向那边,又喊道:“千里迢迢不为艰难险阻跋山涉水而来,却在心上的小哥哥命悬一线时,置之不顾吗?诶——你心上的小哥哥现在正需要你伸以援手救他一救,难道你依然执意藏着,拒绝他吗?”

心上的……小哥哥……呃……

林苏青的尴尬与局促全然写在了脸上,羞赧得红透了耳朵尖,血通到脖子下,还见那略开的领前锁骨也红透了,恐怕已经烫遍了整个胸膛。

那林内的几根树枝匆匆一晃,她像是猛地藏在了一颗树的后面。

夏获鸟继续道:“你可知,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若……”

“咳咳……”正打算咽咽喉头的林苏青猛地一岔,不禁连忙咳嗽。

“什么以身相许?!”狗子不顾伤痛骤然翻过身,很是反对。

夏获鸟扭过头斜它一眼:“你急什么眼?有你一根毛的事情?”

“当然不行!救她又不是林苏青!”

诶?林苏青一愣?他曾经救过谁吗?不,是他们曾经救过谁吗?难道……是夕夜?

“唔……”狗子刚说出来的话即刻似乎有些反悔,好似想到了什么,“不过……归根结柢的话,是因为了林苏青我们才会出现在那里……这样说的话……好像是可以算作因为林苏青她才能够活命,便……便算是林苏青救的她?”它很不确定。

“管谁救的。”夏获鸟回过头来反驳了狗子,随即看向林苏青,“人家小姑鸟瞧上了谁便是瞧上了,什么恩情不恩情不过是个由头。”

“这样说也对……”狗子因为这件事精神头变好了,伤势便恢复得极快,说话都随之清晰有力起来,“就好像——面对长得好看的就说今生唯以身相许,别的无以为报。而面对长得丑的,就说来生再当牛做马相报。”

夏获鸟眉眼含笑地看着那片林子,感叹道:“是樽请不动的菩萨呀。罢了,你不愿意出来就不出来吧,你最好一直躲着别露面。你就祈祷林苏青死在这儿吧,不然你今后还要每天看着他和别的小姑娘卿卿我我恩恩爱爱,喜欢他的小姑娘多着呢……”

“咳……咳咳……你别乱……”林苏青正想打断,夏获鸟连忙转过脸来悄声打断了他道:“嘘,你闭嘴,你懂什么。”

“有点幼稚……”林苏青也小声道。

“你懂个猪头焖子。”夏获鸟一顿不屑,便又向那林中道,“那你就看着他死吧,劝你走近一点,看得清楚一些。”

便都沉默,只有一缕风在他们与树林之间缱绻地路过,卷起几片落叶,又飘落,撞到脚踝,又静静地贴在地面。

“不如抓她出来算了。”狗子的提议遭来夏获鸟的白眼。

“唉……”夏获鸟叹道,“没辙了,算了算了。”

她这方刚叹完,转眼就见林苏青手中已经捏完了一个诀法,只听嗖地一声!林中骤然惊起一阵飞鸟,她连忙回头就见受惊的鸟雀仓惶四散之际霎时于林中窜起一团光,瞬间散开成无数道线,织成一张大网,自下而上的一包,将什么裹在了其中。再一回头,林苏青手中持诀,朝他自己这一侧一收,去看时那裹着的……就朝他们这边飞了出来……

“诶诶诶!”夏获鸟一个惊怔反应过来,“你这是做什么!”

他倒还晓得里头是个小姑娘,特地控得慢一些,权当是怜香惜玉。

“唉呀!你呀你呀你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你怎么能……怎么能……唉呀!你脑子是被驴踢了,还是被狗啃了呀!”

“关我什么事儿?”狗子横眼过去,“这不是出来了么,要你废话那么半天耽误事儿。”

“……”夏获鸟恨不得将它当成个皮球一脚踢到天涯海角去。

第三百三十七章 滴水之恩

要说林苏青并非愚钝之人,可是聪明人中不乏有不开窍之事。夏获鸟气结也只能郁闷,眼见着他收诀,眼见着他施的网将那林中姑娘拽了出来,粗鲁便罢了,偏还是硬生生拖出来的,要说他迅速拖出来便也罢了,偏还是莫名想到了“怜香惜玉”?遂拖得慢了些,可是这时候的慢……叫人看了都替那姑娘感到窘迫,单是瞧着都为之感到无地自容,怕是被裹在网中拖行的事者,此时心境也不能简单吧。

一路拖拽,还有尘土飞扬,泥土松软处,甚至留下了一道轨迹……

便这样拖到了他们面前,一停下网便自然化散了去,一个蜷缩着娇小的身姿就这样突兀的出现了。

她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裳,说不上具体的颜色,是一种淡淡的绾色,比茶色浅淡许多,比暗牙色明亮很多。那一身颜色入眼十分舒适,一眼便觉得此人的性子一定温顺而淳真。

大约她也觉得即使羞于见人,但始终这样在地上的话只怕更不好,便垂着面孔羞答答地爬了起来,拘谨地拍去了手上的泥沙,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掸了掸衣裳上的褶皱,始终未敢抬头。

腼腆而羞涩,且极为的窘迫。见她抬手间从袖口露出的白皙如玉的手腕,知道是个肤色雪白的少女,可是你看她的脸,却红透了赛过傍晚的红霞,耳朵更是红得看不出半点原来的颜色,比之林苏青更红上十分,仿佛轻轻一碰就要浸出晶莹的血滴来。

见她如此这般的手足无措,林苏青终于反省了方才的不应当,而见他俩皆是一脸难色,夏获鸟与狗子也不好介入。一时间又只剩下几缕轻飘飘地风。

你知道,人们常常下意识地以沉默与安静去应对突如其来的尴尬,却也在下一刻便深深的体会到,安静的氛围只会将尴尬疯狂的放大,叫人呼吸都变得局促。

夏获鸟见他们这样,于一旁哭笑不得,将浮上来的笑意忍了又忍。狗子扭过脸去,闲来无事撅起嘴吹着自己额前的碎毛。

林苏青将要出口的话抿了又抿,最后只留了三个字,他低声问道:“你是谁。”

话刚出口,声音一出就惊得那姑娘浑身一颤,不禁缩了缩肩头。像是因为害怕,也像是因为羞涩。她总之不敢面对他。

风都过了好几杆,都还没等到她的回答。如果不是她方才的一抖,还以为她没有听见。

夏获鸟实在看不下去了,朗声道:“问你什么你答就是了。”

她也未曾听过这位小姑娘说话。那天,她刚抵达那间小木屋所在的地方,起先还没有发现这个小姑娘,是一个偶然她才看见了那小姑娘,那时她正搂着一杆荷叶缩在木屋外的石台下躲雨,见被她发现了,吓得瑟瑟发抖。

软硬皆施,好说歹说,可无论如何也只字不应,只是一个劲儿的发抖,劝了半天也只换来了摇头和点头。她是一边猜一边问,通过摇头、点头和犹犹豫豫才估摸出了这小姑娘的目的——是来找林苏青的,有交集,堪比救命之恩。

但任那小姑娘那样等着绝非办法,何况她将要与林苏青讲的事情,也绝不能被旁人听了去,于是她才将这小姑娘打发到这边来等。

“你不必害怕,你若没有歹心,我们也不会伤害你。”林苏青的声音柔下来时格外的澄澈,夏获鸟听着颇为满意,心中暗暗欣慰——这才是对小姑娘的正确态度呀。

那小姑娘抿紧了桃花般的唇瓣儿,又往后缩了缩,片刻才战战兢兢道:“半、半……半半……”

声音娇娇的,软软的,温柔之中透着灵性。

“你的名字叫半半,是吗?”林苏青温和问道,听起来看起来他随和极了,然而他那烫到了脖子根的红出卖了他。还是受着夏获鸟先前的那些话的影响,虽然不知是否是夏获鸟胡编乱造,可他仍是有些不好面对这个小姑娘。

小姑娘轻轻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半半的确是她的名字。

“你一直在那边,也看见了我们方才的一切,对吗?”林苏青还是镇定的。

见她继续点了点头林苏青倏地愣了——她一直在那边,可是他居然毫无察觉!

狗子瞅着他俩,瞅着林苏青岔了神,猜出了他的疑惑,遂慢慢吞吞道:“你察觉不到不足为奇,她本来早就死了。现在正享用的这条命是她运气好碰来的,所以你看她活着,但她早已不在五行之中。她最多算是生灵而算不得生命。”

狗子睨了林苏青一眼,解释道:“正如一花一草一木那样。”

“她现在的命是你给的?”夏获鸟问林苏青道。

林苏青整个儿糊涂了,他自问没这样的本事。而在他疑惑之时他感受到那小姑娘几次三番地悄悄试图抬起眸子想瞧他,铁钉是来找他的没有错。

“命不是林苏青给的。”狗子翻了个身,从仰躺改为侧躺,懒散地瞅着他们道,“你记不记得南山平远寺外的那方灵泉?”

“嗯。”

“那你还记不记得那群揍过你的猴子?”

“嗯。”如此奇遇,怎会不记得。

“那你应该也记得离开时有只送你离开冲你挥手的小猴子吧?”狗子话说多了觉得累得慌,吁了一口气才又道,“就是她。”

林苏青愕然,原来是她?

原来是你?没能出口,他呆住了,他看着那小姑娘,她红着一张脸害羞地点点头,应下了。

原来是那只缺了牙的小猴子,狗子说那只小猴子本该死了,是因为主上莅临时,它正好承接了神辉,便又活过来了。

“没成想还挺努力的,没有辜负气运。”狗子睨了半半一眼,夸得颇隐晦。但半半听懂了,于是那张红彤彤的小脸儿不禁又红上了三五分。

“那你记错恩情了。”林苏青随和道,“不是我救的你,你的救命恩人应该是我的主上——丹穴山的二太子殿下。”

那半半默了默,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应。

“的确是二太子殿下救的你,我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半半只是摇摇头,不应他。

“算是你救的她。”狗子看不下去,太他大爷的磨叽了,这样问下去怕是要问到明日去,“如果不是因为你,主上不会出现在那处,她便承接不到神辉。”

它翻身四脚朝天伸了个懒腰,又缩着小狮子一样的爪爪扭了扭背,道:“除了人族,其他种族都纯粹,要记皆是记最实在的。源头是你,因果便是你。是你沾了这小猴子的因果。”

“真如它所说的那样吗?”林苏青问半半道。

得来了她的点头确认,他眨了眨眼睛,陷入了思考——沾了因果要如何?化解吗?还是无法化解?

“怎么的?你们要不要摆开宴席,先聊上个三五天的?”狗子想翻身起来,伤势全然愈合,不过躺了太久,行动不大灵活,几只小熊猫见它翻了又翻都没能翻起来,连忙屁颠颠地跑过去扶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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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小猴子半半

连一片落叶飘落,也显得无比暧昧,这种感觉很奇怪,谁也没有多想什么,却越是如此,越觉得微妙得难以言语,心中发痒,脚指头不安分地抓着地,更是手足无措、如何也难安,就连简单的呼吸与吞咽也变得不习惯。

只因为夏获鸟的那几句玩笑话,他们俩变得谁也无法再正视对方。

狗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它抖擞了精神慢吞吞地走过去,垂着眼皮子似漫不经心道:“那这个阵还过不过了?”

林苏青看着半半,她依然深深地低着头,不言不语。

“你的意思呢?”他问她,依他的话这个阵是肯定要过的,否则苟且于这片深林中生生世世吗?哪恐怕不是他林苏青。

半半看着自己的脚尖,也看了看林苏青的脚尖,还有那些被风轻轻扬起的来回漂浮在他们之间的微小尘埃……方才的紧张与局促仿佛在一瞬间一扫而空,没有了那样的忐忑不安的感觉,周围静静的,仿佛心里也静静,可是却将强烈的心跳声感受得更为清晰起来。犹如揣了一只小兔子似的。尽管心中跳得急、跳得猛,但再也不乱。这一定不是紧张,也不是害怕。

她悄悄地点点头,点得小心翼翼,不过这份小心只是对她来说罢了,林苏青他们自然是看见了,便是欣喜溢于言表。

他高兴的一声“好!”将半半惊得肩头一抖,将将抬起一点点的脸又深深地埋了下去,耳朵尖又红透了。

这叫林苏青内疚也不由得变得小心起来,他不禁想起那方灵泉中话不投机就要与他干架的猴儿们,比之眼前的少女,委实难以置信。她不像是与那些猴儿一起的,她像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就像她纤瘦的身板,那细弱的肩膀一捏就要断了似的。

面对这样柔弱的少女,连同自己也忽然间柔和了下来,不知不觉地情绪就收敛,变得温声细语。他同半半耐心讲道:“半半,关于我接下来所说的话,每一个字你都一定要记住。”

一直等到她点头应下,林苏青指着狗子道,“你先确认你能认得出这里的每一个人。它是追风。”后指着夏获鸟道,“她是夏获鸟。”

见她随着他指去时,悄然抬起头又立刻埋下去点点头,而后林苏青才严密的讲起了他所梳理出的破阵之法。

“一会儿,追风率先入阵,与位于阵法中央的女子缠斗。”说时他拉起半半的手把她引到山崖边,指着底下茫茫花海中道,“就是她,我们暂时称她为‘花王’。”

半半唰地一下整个人儿都似烫熟的大虾似的,红成一朵红霞,在淡绾色衣裳的对比下,格外的显眼。

她左手捏着拳头紧紧地按压在自己的胸口,收紧了几欲跳出的心脏,将薄薄的唇抿得紧紧地,好似一个不小心胸中那砰砰乱跳的玩意儿就要从她的口中蹦出去似的。

她羞得将脸深深地埋下去,几乎要贴近胸口,转念一想到林苏青前脚刚说过要记住他所说的一切,她即刻不敢怠慢,只敢拼命地鼓起勇气,去看向他所指去的地方……心脏仿佛快要炸开了。

为了不被看出来她努力使自己冷静,怎料想却越发的紧张起来,脚指头都紧紧地抓住了地面,脚上踩着的软软的布鞋,鞋底都因此而弯曲。

感受到身边的半半似乎在发抖,林苏青回头看向她时,正想问怎么了,猛地一愣,赶忙松开了手。

“抱歉。”林苏青有一瞬间的尴尬,即刻便恢复正色,指着底下的阵法严肃道,“当追风缠斗住‘花王’时,你同我,还有她夏获鸟,我们三个从左手边也出发,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北边的坎位,但第一个机关触发时,你站住不要动,记住无论发生任何事情,若非我叫你动,你一定要站住坎位的点不能动。”

林苏青转身与夏获鸟道:“在半半站住坎位是,我们分头行动,将所有身上印有坎卦的女子全部归入坎位。”

而后肃然道:“但全部归为后,这个阵形便会出发第二个时辰,届时,咱们顺时针,也就是从左边起一直向前,半半你依次去站艮位、震位……”他指着阵法之中的每一个卦点给半半看,“每一次必须等到我们将所有相应卦形的女子全部归位时,你才能继续玩下一个卦形去。”

见半半谨慎地点头,林苏青才继续道:“但是你要切记,当你站完震位时,不是直接去巽位。”

半半的眉头微微一抬,似是忽然一愣,又默默地接着听下去。

“我们虽然是要去到对面,也就是震位。但如果不走完整个卦形,是出不去这个阵法的,如果站完震位直接就顺着震位过去,便如同硬闯。”届时的硬闯只怕必死无疑。

“所以你站定震位后不要着急上山,你继续往前去站巽位、离位、和坤位。”他依次指着,转了一圈又指到了当前,“当你再次回到这里时,这个阵法就算咱们破完了。”

“我可有讲明白?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你一定要提出来,不要害怕。”林苏青温和与她道,“一旦入了阵法,咱们几个的生死便是紧紧系在了一起。”他自己的双手交错握紧,示意道,“生共生,死共死,但凡出现一点闪失,就是全军覆没,谁也活不成。”

吓得半半芙蓉花儿的面庞顿时苍白一片,急得殷切地一望,刚抬起小脸对上林苏青的眼睛,登时又低了下去……她不愿林苏青死。

他们都十分厉害,只要我做到最好,不出一点纰漏,林苏青就一定不会有事吧。她揣着扑通扑通的心跳为自己鼓舞。

她偷偷地望了一眼林苏青,犹如望见了初春时节璀璨的晨光,温柔的灿烂着,和煦的照耀着……呀!察觉到自己的无礼时她心中惊叹,羞得急忙收回了目光。

“林苏青。”夏获鸟忽然唤他回首,“若依你的破解之法,那么当最后我们重新回到这里时,又该如何才能渡过去呢?”

林苏青凝视着底下的花海,那是一片毒海,目光所及之处更是处处凶险。他没有把握能够成功,可是这个不得不试的法子全都要赌着性命,所以他必须看上去很确定,才能将信心给予他们也给予自己。

“届时阵法已破,就看这个布阵的高人设置了怎样的法子渡我们过去了。”林苏青负手而立,风仪严峻道,“老师,麻烦您给大家都罩一下护盾吧。”

一众俱在,蓄势待发,即刻只等他一声令下。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临阵磨刀,不快也光

夏获鸟漫不经心地走上前来,问半半道:“你习过腾云吧?”

见她认真地点点头……

“那就好。”随后夏获鸟依次为他们施以诀法,当她的诀法落成之时随即有一道金荧色的光在每个人的身上一闪而过,然后在他们的身上形成薄薄的一层透明的光膜,依附在他们的衣袍外边,看不见它,只能看见他们的衣服外层有点点金荧色的光晕。而狗子那一身赤红如火的毛发,则宛如镀上了一层熠熠的金光。

“都清楚自己的位置了吗?”他肃然问道。

狗子与夏获鸟异口同声:“清楚。”唯独半半没有应。

“半半你清楚了吗?”

她默默地点头。

“清楚就好。”也不好为难她,“我们走。”

狗子打头阵率先冲入阵中,它一身刚去,当即就是就是一道毒气自下而上的冲向它,肉眼看不见那毒障,只看见它身下的金色光膜因为受到了莫名的冲击而产生了抵挡,淡色的光膜顿时金光灿灿,身下受到毒气冲击的部位比之其他的地方的光膜浓烈许多,转眼毒气扩散,它整个儿都金黄一片,那是被毒气说包围的结果。

同时,就在狗子冲进去的那一瞬间之后的一瞬间,林苏青携半半,与夏获鸟一起冲入了阵法,他们正好趁着那毒障发出后的一瞬穿了过去。于此即使同样的位置因为有后来者的闯入而再次释放毒气,也无法与先前那道毒气衔接得天衣无缝。他们,便是趁着那个“缝隙”平安的入了阵法。

而当他们都进入阵法之后,狗子也立马向花王近去,这时候,身后右侧方向的坤位突然万箭齐发,狗子旋即一个后踢腿震去神威,将那密密麻麻的剑雨挡住,剑雨落下,根根扎在土壤中,那一片花草登时枯黄,眨眼焦黑一片。

入阵时担心半半的慢性子无法抓住那不及眨眼的机会,林苏青是右手揽着她的腰身,左手扶着她的左臂,以自身的速度带她入的阵,并与夏获鸟一同落在了位于兑位的左边。

他们踩在半空的云端,林苏青刚松开手,半半就惊慌得差点一步踏空跌落下去,林苏青当即扶住她,可是刚一伸手,她就下意识地后缩,险些又是一步向后踏空。

“半半!”惊得林苏青连忙去拉,夏获鸟连忙张开怀抱从后面抱住她,为了抵消她后仰的惯性,夏获鸟在抱住她时顺手往前一推,而恰恰林苏青捉住了她手腕往自己这方一拉,这一推、一拉,正好被林苏青拉入怀中,这突然的拥怀叫半半如何吃得消,当场就晕了过去。

这可急坏了林苏青和夏获鸟,人在阵中正如箭在弦上,却突然出了这样的岔子,抬头一看狗子,正与那花王苦战,他当下也顾不上怜香惜玉,伸手就掐住了半半唇上的人中,用了十足的狠劲儿,疼得她即刻醒来。

他捉住半半的肩头,将她摇晃不定的身姿稳住,郑重其事道:“半半,你听着,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只有你能帮我们渡过这个阵法,你一定要冷静。”

却只能看见半半的头顶,她又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林苏青不禁晃了晃她:“加油!我们都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而只有夏获鸟明白,她拨开林苏青的手,将他拨到边上去,而她则温柔地覆着半半的肩膀,靠在她身边和颜悦色道:“半半,现在在你的心中有且只能想一件事情,那就是方才林苏青所交代给你的——应该你完成的事情。分心则乱,你不可分心。”

她盖覆手为揽,示意道:“来,和我一起深呼吸,调整一下自己。切记心无旁骛,你一定能将这个任务完成得滴水不漏。”

近身肉搏的狗子恰逢机会扭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可给它气坏了:“你们在那儿磨蹭什么呐?聊天儿呢??”

“半半,我们方才出发的兑位是主阵眼,现在我们的脚下是乾位,这是一个副阵眼,在这个阵法之内每一个卦形都是一个阵眼。稍后我与夏获鸟分头集火吸引攻击,而你!你切记!无论你之后站在哪一个阵眼之上,你都必须面对那阵法中央的花王,一定要记住——绝对不能正面朝着东方的震位。”林苏青指着与他们来时的方向相对的彼岸道,那是他们将要去的目的地。

“还有!也绝对不能背对主阵眼兑位!”他指着他们方才的山头道,“否则,阵法就会视你在前进,而攻击你。你只要站着不动就不会受到攻击和伤害。”

见她低着头,林苏青难免着急:“我可有讲明白?”

半半听出了他语气之中的焦虑,赶忙连连点头。

“好。”林苏青与夏获鸟相视确认了彼此的行动,接着对半半道,“我叫你走,你就沿着左边的方向,依次去站卦形所在的阵眼。”

林苏青不敢确认她是否真的听明白他的意思,遂追问道:“你现在告诉我,当我叫你走的时候,你应该立刻去到哪里?”

半半毫不犹豫地冲着左手边的坎位,虽然没有说话,但所指之处精准正确,林苏青这才放下了心。

坎位极其重要,它占着四方之北,同时还占着五行之水,并且还具备两个时辰,分别是子时与亥时。而水生万物,子时亦是十二时辰之首、一日之始。因此那是他们第一个重要的阵眼,也是最重要的阵眼,如果坎位没有出错,那就可以算是十拿九稳了。

他与夏获鸟确定过后,霎时奔向那些怀抱毒气的女子们,那些女子一察觉有人接近便立刻转向将毒气布向他们,与此同时还有剑雨朝他们飞刺。

林苏青与夏获鸟一边匆匆躲避,一边探查她们身上的卦形。林苏青率先找到一个身上印着乾卦的女子,他当即施以幻术在手中化出一条铁链,向她抛去,铁链即刻自上盘旋而下,将她缠住,他丝毫不留给她挣扎的时间,便立刻运转铁链将她朝乾位扔去,紧接着他飞速跑去乾位,边跑边运作诀法收短铁链,借势将那女子拽去乾位。

与此同时无论狗子还是夏获鸟,登时都朝那身上印有乾卦的女子看去——

只见林苏青正好将她拽在了半半所踩云朵的正下方,而那女子刚被拽入卦形,立刻就静止了!但是她手中所捧的毒气还在呈一个球形缓缓地流动。

第三百四十章 中!

分明只是一个眨眼的等待,却令人焦灼难奈。

“她眼睛闭上了!”狗子乍然一声惊呼,将屏息凝神的大家骇得不轻,“你猜对了!”

得知它在分心,林苏青当即狠厉道:“照顾好你自己的小命!”

直到他这句话飘散在了空中,那入了相应卦形的女子依然没有出现移动和变化……这样看来……大约可以确定了,对,应该照这个法子继续!

他也激动,居然真的让他给料中了!不过他不敢耽搁,半分也不成。

“阵法只有的时辰机制已经开始运转,我们务必抓紧时间把握机会!”他的语气听起来镇定,可是额头的汗水已经顺着太阳穴流淌,“狗子,你莫要硬扛花王的攻击,能躲则躲,我们一定尽快将对应卦形的女子归位!”

狗子倒是有闲心同他顶嘴:“不牢你费心!你顾好你自己的小命吧!”

林苏青身处坎位获得了短暂的安全,却叫他忽然想起一件最最重要的事情——“你们记住,倘若我们破阵失败,或是遇到躲不过、救不及的危险,你们就往天上去,去到天界的视野内!”

而正在阵中继续探寻的夏获鸟听闻时忽而一愣,回首望了林苏青一眼,饶有意味的一笑似是欣慰,便继续忙不停地寻查。

忙着应对花王的出招的狗子也瞥了他一眼,似是不屑的冷哼一声,嘀咕道:“哼,装什么大义凛然。”却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见他已经离开坎位继续寻找,不禁暗想——“但愿你小子福大命大叫你破了这个阵。”

这一分身,那花王的一个尖刀花环登即套上了它,它旋即往上窜出,刚好窜出即将收拢的花环,随即翻身就是一脚震去法力,将花环踢远,而花环出去兜了一圈,扭头又回到了花王手中。

未免她转势去攻击其他人,狗子连忙下去锤了她一拳,重新吸引住了她。

而此时夏获鸟也找了一个身上印有乾卦的女子,她当即出掌以掌风将那女子推向乾位!而但那身上印有乾卦的女子位入了半半的脚下时,便如先前那一个一模一样,登时就闭上了眼睛静止不动了,只有她手中说抱的毒气在流动,可是有一点令她讶异——她们两个手中的毒气在相互交流,亦似在相互融汇。

半半踩在软软的云朵上,见他们纷纷看着自己的脚下,旋即皆是惊喜不已,她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想看,但是她不敢看,也知道自己不能看。于是她干脆闭上了眼睛,全神贯注地等待林苏青的声音,只要他一声令下,她就往左边去。

姑获鸟盯着那两名女子手中交汇的毒气揣度着用意,倏然想起林苏青适才所言——阵中的时辰机制已然开启,那么,这样的交汇是否是时辰机制中的一部分?

所谓时辰,是否就是……她们的毒气的确会相互交流并且汇聚,最终会形成更有杀伤力的毒,或是出现更危险的机关,而所谓时间,就是他们必须在这些结果发生之前破解这个阵法?

以林苏青的细致,想必也已经注意到了此间的变化。于是想着,获鸟便继续寻找。

狗子被花王的法力震飞,往后连翻了几个跟头旋即又几个跟头翻上去,一身伤痕视若无睹,它呸了一口血唾沫,道:“我还就不信了,有脾气你一鞭子抽死我啊!”

那不过是个机关傀儡,哪有脾气。便正是如此,她的速度超乎寻常,如非狗子,寻常绝对难以招架。

“林苏青,你确定每个卦位是五个吗?”隔着人群夏获鸟一边急奔闪避,一边喊道,“这五个乾卦怎的就是找不着呢?”

“一定是五个。”林苏青一个后仰,避开一名女子冲他挥来的毒气,你毒气如缎带袭来,好在只要躲过不被击中,便会散开。

散开不等于消失,毒气依然存在,并且无所不在。因此这百花争妍的花海,停留的时间越久,就越致命。即使他们身有护盾,也不过时间的问题。一旦夏获鸟体力支撑不住,抑或是护盾被击破。

“或许隐藏在隐蔽的地方,咱们贴近去找。”说时林苏青一个闪身出现在一名女子的身后,眼疾手快撩开了她披在背上宛如海藻般长发,“你看!”

在她的后脖颈上果然印着一个卦形,只可惜不是乾卦。

夏获鸟随即便压低了飞行,她冒着花草毒物的风险,几乎贴近它们,在人群之中低低的飞来躲去,满眼尽是瓷白的玉腿。

“这享福的活儿真应该由你来干。”她抽中腰后的牛角小刀不时掀开女子的裙摆,其实不过是前后搭着的两边布料罢了。

“你离那些毒物太近,且少说几句,谨防毒物入喉!”林苏青提醒道,便是同她相反,他察看上端,由夏获鸟察看下端。

而立在乾位的半半,自从闭上了双眸,就再也没睁开,她静默地杵在云朵之上,耳朵捕捉到他们的打趣,不禁羞红了脸颊。

而在她脚下云朵所在的乾位之中,已经有四名印有乾卦的女子。尽管她不曾睁开眼睛看过,但是她能感觉到人数在增加。因为每逢林苏青或夏获鸟送过来一名,她当即就感受到一阵毛骨悚热的阴冷,令她不由自主地颤抖。并且,随着人数的增多,她内心的忐忑与不安也逐渐多了几分。

听他们说,一共五个,那么再有一个,她就要立刻动身去到下一个代表着坎位的副阵眼。为了更精准的捕捉到林苏青的指令,她那一对精巧的小耳朵倏然变大,宛似恢复了猴耳,向四面八方转动,聚精会神地追随着林苏青的动静。

此时,那乾位之中的四人手中,所持有的毒气汇聚得越发明显,甚至肉眼可见那墨绿色的毒气遍布了整个乾位,不过毒气仅仅只在乾位以内扩散,绝不向旁边延展丝毫。

“找到了!”林苏青话音未落,手中的铁链即刻抛出抓捕了一名,她的卦印不在任何隐蔽的地方,就印在她的指缝之间,因为手中抱着毒气,大家都不曾去留意,加之毒气萦绕,若非时机,很难露出。恰是露出的那一瞬间被林苏青看见了!

终于叫他找到了这最后一个。

第三百四十一章 没那么简单

那名女子恰恰与乾位相隔甚远,她原本是立在巽位附近的,几乎是这片花海之中的两处极端距离,而在林苏青以链条捕住她之后,在拽向乾位的途中,他还必须躲避其他的女子和攻击,首先他自己不能吃中任何攻击,此来不是幻象而是真身,谨防小命不保;二来,他要保证这位身上印有乾卦的女子绝对不能与其他女子发生碰撞,甚至不能擦到,以防止卦与卦之间发生相冲、相融或是相助的情况……毕竟此阵不仅造有机关巧阵,还设有法术法阵,万一衍生出新的法诀来,恐怕难以招架。

送最后一名身上印有乾卦的女子归入乾位,林苏青的心情无比忐忑,如果被他料中,那么他们将获得渡过这个阵法机会,而如果……如果解阵之法并非他说料……那么,后果无法估量。但愿狗子与夏获鸟他们能够全身而退,但愿他们来得及救走半半。

尽管他努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惴惴不安,但还是叫所有人都看去了眼底,其实不只是他一个人,大家原本都很紧张。倒不是害怕会死,而只是单纯的紧张一件事情——成,还是不成。只是紧张这单单的一件事情罢了,不过更多的仍然是期待。

“一定能成。”

“能挣得一丝的机会脱身就好,可不能让这小子交代在这儿了。”

“他奶奶的,方才那一鞭子抽得老子的肉好痛。”

大家也都各怀心事,即使面对着四面八方的攻击应接不暇,但也都各自寻出空档去看林苏青将那乾卦的最后一名女子拽入乾位。

只见乾位之中的毒气愈发的浓郁,墨绿一片已看不清那四名女子的身形,饶是她们皆浮于地面上空,此时也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一点朦胧的面容与发饰。

毒气甚是浓重,几乎将半半脚下洁白的云朵也一并染了去。即使没有睁开眼睛,她也感到害怕,分明蝉燥时节,却感觉自己正身处阴暗潮湿的洞窟角落里,终日不见半点光亮而四面八法皆散发着霉变的气味。

仿佛这漆黑的角落将要把她吞没,她忍不住颤栗,面临着未知的恐惧。

“半半!走!”

耳旁突然传来林苏青的一声呼喊,半半心中一紧,连忙睁开眼睛驾云向左顺位跑开,然而却在她睁开双眼的刹那,脚下突然轰隆一震,毒气凝聚到不可容纳瞬间爆炸,她却刚逃到乾位的边界,只差一步就能躲开了,却未能幸免,当场被爆炸的毒气冲撞,一股不可抗的冲击力顶着她的腰将她冲上了高空,周身上下的护盾无法再将她全身笼罩,几乎全部凝聚在她的身后,形成一张盾牌似的光去为她抵御身后那直冲而上的毒气。

护盾岌岌可危,五脏六腑在体内震荡,不禁一口鲜血喷吐。其这时,身后猛冲上来的毒气霎时散开,她后腰突然失去了那冲击力的支撑,身体即刻如陨石般飞速坠落。

林苏青见状,当即捏决于她身下化出一个分身,张怀去接迎,与此同时夏获鸟也立刻施去诀法重新给半半罩上一层护盾。

当林苏青的分身接住半半之际,林苏青的真身与夏获鸟也迅速赶到,带着半半一并飞向乾位左边的坎位。

他们刚一落定,林苏青的分身瞬间消散,林苏青一把揽住,凝重道:“坎位毒气甚重。”

“你的法子好像中了。”夏获鸟环顾四周,不见有追击的动静。

“看起来似乎是,但无法完全确定。”林苏青也很意外,但或是疑心病作怪,他总觉得不应该被他如此轻易的料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们成功的重置了这个阵法之内的时辰。”

“你的意思是,尽管我们现在身在坎位,但其实也可以看作我们又在一个‘兑’位?”夏获鸟似懂非懂,“就像……回到了最初?”

“是的。”林苏青点点头,“我们获得了短暂的平静时间。接下来我们再次出发去寻找身上印有坎卦的女子,便如同我们刚才从兑位出发寻找身上印有乾卦的女子。如果我们不动,便如同一直停留在来时的兑位。”

林苏青说着又有些猜疑:“不过……我觉得应该设有机关,将在一定的时间过后袭击这里,或是……毒气……”

他总觉得应该还有哪里不太对劲,可一时间想不出个缘由,便不知该从何说起。

在话音刚落,昏迷的半半倏然醒过来,她刚一睁眼就慌忙离开林苏青的怀抱,连连往后退去,险些一步踏空跌落云团,林苏青连忙伸手去扶住她,却在刚一扶住,便被她掩面侧过身避去,愧疚得不敢面对他。

“我们没有怪你,也都明白你已经尽力了。”林苏青温声细语道,“你过来,我们帮你看一看伤势。”

半半摇摇头,他们没有怪责她,可是她自己怪责自己,如果不是突然紧张了那一下给耽误了,否则不会差那一步。饶是她尽力的赶去坎位,可是她没有及时地赶到,差了本该不会差的一步,那就不算尽了力。甚至还因此连累了大家,害得大家特地来救她。好在接着没有再发生什么危险,否则她真的是要愧疚死了。

见她只是摇头,没有回答也没有过来的意思,夏获鸟想再劝,却忽然被林苏青拦下,只听他道:“半半,现在只才过了一卦,后面还有七个卦位需要你的帮助。而这个阵法之中全部都是要命的机关和毒物,如果你拒绝让我了解你的伤势,那么后面的关卡,我不能让你继续参与。你走吧。”

很是决绝,没有半点挽留的意思。

半半强烈的摇摇头,急得转过身来,又是一阵摇头。她不,她要继续,她要继续帮林苏青。

“半……半半……”她低着头呢喃了片刻,欲说还休,“半半……”却还是什么也说不出口来,于是只好拼命地摇头。

“那你过来。”林苏青伸出手去接她,她却猛地将手背到身后不敢应他。

夏获鸟看了看他,以右手手背拍了拍他的胸口示意他后退,道:“还是我来吧。”

她上前一步,向半半伸手道:“半半来我这里。”半半果然就应了,只见她怯生生地抬眸看了看夏获鸟,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犹豫了好半晌才将手搭在了夏获鸟的掌心。

这可叫林苏青尴尬了,不禁反思道:“我……有这么吓人吗?”

“那可不,你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远在中央的狗子乍然插话道,“诶诶,有没有谁来帮我看一看伤势吖!我他奶奶的刚刚又被那圈子套住了,险些腰都要断了。”

它明知它所在的位置,除了它,谁也进不去,偏是要故意问。

林苏青看着狗子,见它身上虽然在不停地增添新伤,但早前的伤口都在先后愈合,而它的精气神也十分健朗,甚至还有闲工夫分心。而饶是再如何担心它,也无法带去怎样实质的帮助。

怪担心无用,遂严肃提醒道:“你能不能集中精力小心应对?”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刀是割在我身上,痛的是我的肉,能躲则躲的道理我会不懂吗?”狗子瞟他一眼,“同样是陪着命的,对我你怎么就没那么有耐心?”

这可真是狗咬林苏青,不识好人心,狗子全然没有体会他的意思。罢了,便不与它再多说,以免它一而再再而三的分心。

“怎么了?没脸回我的话不是?”他不想吵,狗子却不放过他。

夏获鸟莞尔一笑道:“追风在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答?”

“让它自己说去,没人应它,它说几句也就不说了。倘若我应了它,我应一句,它能再废话十句。”林苏青认真道,“这阵法哪容得它掉以轻心。”

却叫狗子听去了——“你这意思是我不行咯?”

“没有说你不行。”这给林苏青气得,不能发作也不能直接驳回去,他依着狗子平日的脾性,激它道,“你能不能,稍微……稍微认真一点?依你现在的伤势状况,我怕你挺不到我们回兑位。”

“你说什么呢?”狗子气得鼻头皱成一团,“你看好那个小丫头就是了,本大爷这里用不着你多管闲事!顾好你们自己的命吧,可别拖了本大爷的后腿儿!”

林苏青与夏获鸟会心一笑,心中只道是林苏青将狗子拿捏得十分准。

狗子既然上了心,便不必再顾它,林苏青看了看当前局面,持重问道:“半半的伤势如何?”

第三百四十二章 割线

夏获鸟搭了半半的脉搏,也沿着的手腕上的青紫的血脉将袖口推上去,接着又搭二指在她颈部的动脉上,感受着温度与呼吸的速度、血液流通的速度以及种种,她将半半的袖子掩下去,心中存疑地摇了摇头道:“目前没有任何症状。”

“也没有中毒?”林苏青也起了疑。

她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

他们方才亲眼所见半半身上护盾破损了,因此夏获鸟才立即给她重新补上了保护。按理当她的护盾破损,该是有毒气乘隙而入才是。

而夏获鸟是他老师,他对于医药方面的知识,无一不是他的娘亲和老师教的。如果连她都看不出症状,怕是他自己也察看不出别的结果。

“这就奇怪了……”林苏青心道,“即使不受阵法的毒气,那底下的花草的毒气多少也会受到一些,半半居然丝毫未受影响。”

“需要多观察一会儿吗?”夏获鸟提议道,她话音刚落,远在中心点的狗子斜着眼睛瞄来……

林苏青忖了忖否道:“此地不宜久留,既然半半没事,我们应该尽快破解阵法,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全。”

他问半半道:“半半,你若有任何不适,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们。听到了吗?”

半半连忙用力点头。

“很好。”林苏青与夏获鸟交换眼神,转身便折去花海之中寻找身上印有坎卦的女子。方才归入乾位的女子们此时都静静地立在乾位之中,她们怀中原先持有的毒气团也因为方才的突然爆炸而消失了。

用这样的方法成功了一次,第二次就变得顺利许多。而花王却不再如先前那样,只与身边的狗子缠斗。她手中的尖刀铁鞭不时地抽向四面八方,许多次险些抽中了林苏青,都万幸有狗子及时阻拦。

阵法之内自有的时辰已然启动,他们依然需要争分夺秒。除去已经归入乾卦的五名女子,也还剩着三十五名,说来人数不少,然而身处偌大的花海之中,零零散散地各处分立,看上去并不拥挤。

却是突然,自花海之中骤然出现密密麻麻的犹如血滴子一眼不停旋转的东西,它们自花王脚下钻出来,向四面八方散开,追逐着林苏青与夏获鸟,并且不止在地上,它们还会突然飞上高空,甚至毫无规律可循。或是一个回眸便对上脑后的一个血滴子。

“这是什么情况?方才都没有出现这些。”林苏青心中惊叹。

“林苏青!”夏获鸟远远地喊他,“你方才割线了吗?”

对了!割线!他心中猛地震颤——坏了!方才他以为以为夏获鸟割了,夏获鸟定然以为他去割了!

“现在去割!还来得及!”夏获鸟猛地起跳,避开了迎面飞来的血滴子。那些急速转动的利刃怕是上满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方才忘记了割,那么现在就要连割两条。她喊道:“你割兑乾,我割乾坎!”

“不可!”眼见着夏获鸟要赶去,林苏青连忙出言阻止,“倘若你我同时去割线,势必会将攻击全部吸引过去,而夹在中间的乾位万一再触发什么变故,你我防不胜防。你继续找!线交给我。”

林苏青旋即赶去兑卦与乾卦之间,他借着树荫下斑驳的日光,借着银线偶尔翻身出的光点从密集的花簇之中努力辨认。

离得越近,他便感觉身上笼罩的光盾说受到的压力越大,想必周遭有无形的力量在攻击他,或许是毒气,或许是别的看不见的东西。隔着薄薄的护盾,他能体会到那无形的压迫着他的力量像是在切割他,他低头去看自己周身,果不其然,凡事受到切割的地方,护盾都压出了一道道颜色深于别处的印子来。

随着他靠近银线,身上的数道压力亦随之增强,尽管有护盾作保,却压迫得他呼吸困难。只怕护盾无法抵御太久,若不及时隔断,迟早会出现破损。

他立刻捏出剑诀,于食指与中指之上化出一把寒冰似的利刃。他闭上眼睛,凭借意识去捕捉眼前的事物,顷刻黑暗之中便出现了一条条交织的白色线条,而在无数道交错的线条之中则隐藏着一条泛着银光的银线——就是它没错。

可是他不能割别的线,一条也不能动,而错综复杂之间所留余地极小,他根本无法越过去、钻过去、跨过去。

遂只能透过一处空隙,瞄准那条银线,控着手中的幻化出的寒冰利刃,延伸向那条藏在其中的银线,他小心翼翼,谨防触碰到别的白线。与此同时,也时刻提防着身上的护盾说受到的压迫,是否会在何处发生破损。

嘣!犹如紧绷的旧琴弦乍然断裂。身前的数道白线也随之消失,压迫感却还在,他连忙后退避开,一刻不停留地赶向乾卦与坎卦之间。

“可有异常?”他便去便问夏获鸟道。

“无。”

“可有收获?”

“快了。”

“半半如何?”

一直默默守着坎位的半半闻声赶忙点头如捣蒜,示意自己没有任何问题,生怕他来不及看见。

林苏青故技重施,集中精力去切割隐藏在白线之中的银线,这时候夏获鸟叮嘱半半道:“半半,一会儿你来不及跑的话你就先用力往上跳,扶摇直上跳到阵法上方的尽头之上,使毒气冲不到你。等我与林苏青前去站位后,你再下来,就不用你冒险去了。”

可是这样来得及吗?半半心中不安,她当即望向林苏青。

“来不及。”林苏青割完线后退,擦去满额头细密的汗珠,“半半,你会侧翻跟头吗?”

半半想了想,手中比划着确认着自己会还是不会,随后用力点头——会。

“那你留心,稍后我一说‘走’,你即刻连侧翻三个跟头过去左边的艮位。”林苏青叮嘱完才解释道,“直接跑的话不得不起预备势,即使来得及跑也不一定来得及跑出范围。而翻跟头的话,你闻声翻就是了,毒气炸开时最快的延展是自下直冲而上,你若侧翻及时就一定能避开。”

夏获鸟不以为然:“你让她跳不是更快?”

“她不一定跳得比毒气冲得快。”林苏青道,“你想想,无论是我们谁送的最后一个归位,送进去后的第一反应是不是就是直接离开,不是跳?所以无论是谁,跳一定不是当下最快的反应。”

半半手上比划着想了想,点头如捣蒜,她赞同侧翻。

“喂我说你们!能不能多少考虑考虑我?我他大爷的也不是铜墙铁骨来的!”狗子嚷嚷道,“长话短说行不行?!解释那么多作甚?你叫她怎么做她照做就是了,管她懂不懂的之后再说行不行?!行不行?!!!”

第三百四十三章 异样不觉

狗子扫视四面八方所有卦位,只叹自己这一身惩戒封印,限制了它的法力。花王的攻击虽然厉害,但它不是躲不过去,在不受毒物的影响下,它甚至可以直接毁掉这个花王。但是这个阵法的布施者料到定有法力高强者,因此全都算计好了,若想顺利通过这个阵法,必然不能直接破坏花王。

而它之所以不躲,便是因为它不能躲。此花王的尖刀铁鞭每一鞭甩出虽然皆带有术法,但因为她本身是一具傀儡,因此她离不开傀儡的计算机制。而对于她的攻击机制,狗子先前早已觉察,她的每一鞭或是每一次攻击,必然要命中闯阵者。倘若让它躲了去,那么就会集中夏获鸟、或是林苏青、抑或是半半,总之一定会有一个被她击中。

而他们三个之中,恐怕谁也背不住她几鞭。

它不能躲,便是拿命与她拼,所以它很是忐忑,你看这无边无际似的花海之内,埋藏着多少道机关秘法,而林苏青他们才不过迈出区区一小步,若是过多耽搁,它真的担心它挺不到最后去。

林苏青找到的破阵之法,目前进展一切顺利,关键就在于它能不能撑得住了,这亦是重中之重是关键。

反正无论破不破得了阵法,它都不能死在这里,那实在是没有颜面,没有谁知道隐居在阵法那头究竟是谁,皆时只会是堂堂战神陨在一处破地方的破阵法里,传出去岂不是闹了天大的笑话?它不能闹出这个笑话来,毕竟它还意味着丹穴山的一分颜面。

当然更不能让林苏青死在这里,林苏青就算是死,也应该等到主上苏醒后由主上亲手宰了这养不熟的混账小子,就算……就算苏醒的是先祖……那么林苏青这头白眼狼也该由它替主上宰了。各命各有归处,总归不该送在这里。

“林苏青!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你们多留心一些。”狗子呸了一口血唾沫,身上新增的半指深的伤口疼得它倒抽一口凉气,又对夏获鸟道,“他奶奶的,再给老子补一层护盾。”

它不是自己不能罩,是因为要使得身上的护盾持续保护,也是需要持续的消耗体力和灵力的,以目前的状况来看,无论是哪样它都能省则省。

“不对劲?”林苏青心道,其实他也有这样的感觉,不止有他,夏获鸟也有同样的感觉。

也许这个阵法不该这样轻易的就被他找出破解之法?但这不过是源自他内心的自卑,因为对这个阵法的不了解,因而才有的不确定。但是作为追风战神也有这样的疑虑,恐怕真的有哪里存在着异样。

身在阵中难免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你继续找,我从上面看一看。”林苏青转身向夏获鸟道,随即他便驾云往上空滕去。

自上向下俯瞰,好处是能够将整个八卦阵法一览无遗,然出自之外并没有发现任何的不同。

“找到了!”夏获鸟一声惊呼,如离弦之箭往靠近西边的那块区域疾驰而去,果不其然,叫她找打了一个身上印有坎卦的女子,印记十分隐晦的藏在她的大腿根处,若非疾风骤起,被她一眼捕捉到,恐怕难以发现。想来最先发现的印记都如此深藏不露,其他同样坎卦必然也都藏得难以发现的部位。

夏获鸟雷厉风行转眼已经避开毒障出现在了那名女子身后,便是一掌,将那女子冲着坎位打去。

中间屡次路过其他抱有毒气团的女子,她都巧妙的避开,并且不时以掌风控制印有坎卦印记的女子躲避其他女子的擦碰,饶是衣袂的擦碰也谨慎地避来过去。

大约是因为太快,带起了风,又大约是因为风的缘故,那名被她打去坎位的女子手中说持抱的毒气团,仿佛散开了,毒气曳得很长,宛如被风扬开的轻纱。

只是,她先前也用这样的方式推乾位的女子归位过,却不曾见毒气散得这样开,像是蓦然又涨了许多毒气似的。

阵法内不时万箭齐发,铺天盖地,快而猛,都被他们安全躲避。因为他们脚不沾地,遂不惧怕底下生有剧毒的花草,也不惧怕那些随着阵内时辰走字而迁移、变动、交错的银线。它们都只在固定的高度内变换,而他们则始终与底下花草保持着将近半丈的距离。

因此,他们只需要躲避乍然大开大合的捕兽夹,躲避数不尽的飞刀剑雨……最为危险的还属中心花王。

她会突然收回尖刀铁鞭双手交叠在胸前开始疯狂的旋转,而在她旋转的时候,她的身上即刻爆|射出肉眼难以看见的银针,细如牛毛,透明如水,似鹅毛细雨,却极具杀伤力。因为每一针都是致命的剧毒,而它过分密集你能看见时却已经来不及躲避。

只能看见身上的如蛋清浅黄的护盾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黄色针点,那些针点便是飞针所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可避免,全仗着先前所罩的护盾硬生生地受着这些飞针。

大家都在提心吊胆,因为那些飞针实在过分的密集过分的细小,而护盾并非坚不可摧,万一有哪处招架不住而破损,那么毒针入体即化,在不知不觉间剧毒就悄然入体,并在体内快速蔓延……

不怕见血封喉,只怕毒素悄无声息地种在体内,不知何时突然爆发。

好在每一次的针雨时间都不长,那花王只转上片刻便停下继续出鞭攻击入阵者,皆被狗子直接截住。而每一次针雨一停,夏获鸟就会立刻为大家再次补上一次护盾。

“必须加快速度,不能拖延了。”林苏青凝眉沉思,傀儡是凭机关驱使,不知疲倦,不存在消耗,可是他们不一样。

就在这时,夏获鸟已经找到了第二名身上印有坎卦的女子,眼见着她再次把女子推入卦位时,林苏青猛地发现,用同样的方式,而这名女子说持抱的毒气团并没有像先前那名女子手中的毒气团那样膨胀开,也并没有因为推去的速度过快而弥散!

经此留意,他再次看向已经归入坎位的那名女子,不禁一震!只见坎位毒气弥天!分明只归位了一名,却比先前统共聚集了五名女子的乾位,毒气还重!

第三百四十四章 错即是对

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否则怎么会助长了毒气!可是眼下迫在眉睫,没有足够的时间容他一一排查。

“慢着!”林苏青大呼,旋即将手中链条甩出套住坎位中的那名女子将她从坎位中拽了出来,而起先她说弥散开的毒气当即随着她的离开而逐渐缩减。

林苏青心有有疑,紧接着将她朝相反方向拽,使之远离坎位。

“你做什么?”夏获鸟不解。

“果然。”林苏青为之一怔。

“果然什么?”

林苏青凝重道:“她先前在坎位时,毒气弥天,而现在你看,随着她距离坎位越远,她手中的毒气便逐渐缩减,并逐渐恢复至原先的大小。”

随即他接着道:“你现在将你找到的第一名归入坎位。”等不及夏获鸟提出疑惑,“时间紧迫,我们要抓紧时间查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快。”

见他笃定,夏获鸟便不再问询,立刻便将新找到的女子送入坎位,而当她归位后,却并没有像先前第一名女子那样——她手中的毒气团非但没有扩散,甚至渐渐缩小,缩小至原本捧着的掌心甚至微微合拢,只留有拳头大小的一团……

“前一名入坎位,助长了毒气。而这一名入坎位,是受到了压制。”林苏青心中忐忑不安,反反复复的揣度,“她们身上刻着一模一样坎卦印记,为何归入同样的坎位,却产生了截然相反的变化……”

“兑、乾、坎、艮、震、巽、离、坤……”林苏青心中默默地、翻来覆去地数着阵法中的卦位与时辰,“申、酉、戌、亥、子、丑、寅、卯、辰、巳、午、未……”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忽然浑身一震——莫非与五行相克有关?

坎位不仅仅位处正北方向,也不仅含占子时与亥时,最最重要的是它是为水位,水生木而克火,难道……那些毒气亦有各自的属性?

不,世间万物皆在五行之中,那些毒气定然有着它们各自的属性。只是……莫非那布设阵法的高人居然连这样细微之处也都算计上了?那么——

“错了!”林苏青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每一个卦位并非要聚齐五名女子!”

“怎么说?”夏获鸟看了一眼方才被他重新拽出来的女子,又扫了一眼归入坎位的女子,一边为他们加固护盾一边问道。

林苏青持重而庄肃:“这是布阵者者故意设下的乌龙,当看懂这个阵法,便会自然带入五行,便以为每个位置都应该归入五名,其实非也。”

他隐隐于袖中的拳头不自觉的摩挲着,感觉到手心有潮热的汗。

“虽然与五行有关,但其实是与五行的属性有关,即入坎位者为火的话……”他指着已经归入坎位的女子,指着她掌心中缩小的毒气团道,“则受坎位之影响为灭。然入坎位者属性为木的话……”

不必他指引,夏获鸟随之便看向了被他拽出去的前一名女子,耳畔听到:“则生发。”正如适才,那弥天散发的毒气。

“至于其他位置……我目前姑且猜想为——虽然亦有生克,但由于并非正五行属性,因此受影响不大,但并非没有影响。毒气自有属性,它们之间亦会发生相克相生,随之混沌一气。”

“所以爆炸了……”夏获鸟念念道,似疑惑又似回忆过去时所作的陈词。

“开弓没有回头箭。”林苏青严肃道,“只能以这样的法子继续试下去。”

“嗯!”说动即刻就动。

阖眸立在坎位之上的半半,将他们的探讨认真听在心里,为之惴惴不安,听上去更为困难了。原本找起来已然不易,现下却还要辨别它们各自的属性。好愧疚,怪自己无能为力帮不上忙。

不知不觉脑子想偏了去,想着想着她就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不知道天黑之前破解得了吗?如果天色黑了,那这个阵法会否发生新的诡变?

黑夜总是令人生畏。黑夜就像潜伏着的可怕的猛兽,不知道几时就突然扑上来将你吞食。

害怕令她膝下一软,猛地一下子跪在了云团之上,她始终闭着眼睛,又连忙摸爬着站起来。不曾有人注意到弱小的她发生了什么,也不曾有人注意到她的畏惧,而这更令她为之恐惧。

金木水火土,世间万物尽由它们构成,而定有偏侧,遂有差别。如所含金多、所含木多、所含水多……当然不止这些单一的变化,正因为千变万化因此世间万物才有千差万别。

“林苏青你看!”夏获鸟意外发现果然,当她把手掌毒气属性为土的女子送入坎位后,即刻偏感受到源自坎位自有的毒气变淡了。

林苏青当然看见了。

“土克水。坎位为水,那么这个位置的毒气的属性也应当为水,因此才被土属性压制了。”林苏青凝眉思忖。

夏获鸟接着又问道:“那我们怎样才能看出是不是凑齐了这个位置的人数?或还是像方才乾位那样?假如爆炸来得太突然会不会太危险?”

“我担心的也正如此。”林苏青的眉头几乎压住了眼睫,他也担心猝不及防,若不是以五人为一例,那么说不准几时就凑齐了坎位所需要的女子,万一又来一次突发的危险……

这时候夏获鸟又问道:“我们只将有用的属性归位,那没有用的其他属性,她们的身上同样印有坎卦,如何是好?”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现在说面临的这些新的问题,他也正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寻找对策。便是从头捋过——

太极生两仪,此阵法既然是在八卦之中设成,必然分着阴阳两仪,而阴为水之精,阳为火之精……那么这个阵法的本质是否亦超脱五行之外统归两仪?

那……八卦为四方四象……东南木火、西南金火、西北金水、东北水木乃四象;东木、南火、西金、北水乃四方,五行八卦……五行八卦……林苏青心中碎碎念着,以手掌作卦不停地掐算着……

“我明白了!”突然灵光一现,豁然开朗!

第三百四十五章 奇门遁甲

林苏青不禁脱口而出的惊呼,无形之中令大家为之一怔,皆是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

“你想到了什么?”夏获鸟顿了顿问道,“可有把握?”

他蹙眉凝思,眸光如深渊万丈注视着脚下的阵法,俄尔格外坚定地一点头——总算是明白了。

“当一看出这个阵法所呈现的布局时,我便先入为主地被局限在了‘五行八卦’之中,太过侧重于观察术法,直到现在我站在这高处,重新结合先前的种种尝试,再看时,我才真正的看懂。”林苏青忽然沉默,神情一丝不苟,他再度深思熟虑后,终又确定不移——

“此牵机阵,机关重重,正是因为……其实它集合了奇门遁甲一千零捌拾局。”林苏青慎重其事道,他既因为终于堪破此阵而感到欣喜激动,亦因为知晓解阵的困难而深感沉重紧张。

看阵中自有的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个时辰,从他们入阵起,便开始启动,他们便过的是阵中的时辰交替,与阵外真实的时辰走字毫无关系。

而其实每一个时辰都是一个局、一个阵。而一年有三百六十日,便是有肆仟叁佰贰拾局。不过因为许多因素的结合,以及算法的千变万化,于是每一局几乎都会有四次的重复,因此通常遍不称之为肆仟叁佰贰拾局,而是称之为一千零捌拾局,而这一千零捌拾局,则局局不一样。

狗子与夏获鸟皆是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凉气,他们多少有些了解。一千零捌拾局即是一千零捌拾阵,便是至少一千零捌拾个变化……而他们适才经历的种种,那才哪跟哪?若非林苏青及时堪破真相,非要硬挺硬碰硬的话,他们谁又能撑到那时候去?

“奇门遁甲,我不太熟练,因此不曾太多的教过你。”说起时夏获鸟的面色颇为戚然,蓦地想起一些旧事,不禁煞是伤悲,却不与林苏青有半点关系。伤的是自己,悲的亦只是自己罢了。

但她也明白不能令自己在伤怀之中愈陷愈深,遂以玩笑的口吻道,“说来惭愧,正读书时我犯了春思,心思全然不在课业中,便荒废了不少。”

“奇门遁甲……我主上很精通……”狗子亦是伤怀,它倏然又想起二太子来,心中空落落的,难受极了,它用力摇摇头将那悲伤的念想甩开,道:“那这个阵法,我们无解了吗?”

半半依然闭着双眸,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感觉像是遇到了很大的困难。她一边祈祷,如林苏青这般才智绝伦之人定能立刻相处解决之策;二来内疚,为何自己如此蠢钝,竟是半点忙也帮不上他,愈想便愈愧疚,直怪自己就连照做都没能做好。

“不瞒老师,巧的是我后来学过。”林苏青嘴角微微牵动,有一丝欣慰,但已知接下来要面临的困难他实在无法真正的轻松起来。

“是那白泽神尊教的你吗?”夏获鸟猜测道。

“是的。”林苏青微微点头道,“为了备考天瑞院,我曾在昆仑山的典藏楼中学习了五年,其中便有关于龙甲神章的课程。”

“竟连龙甲神章全数教了?”夏获鸟似乎很诧异,“可是天瑞院的课业中仅仅与龙甲神章有关的也只是其中的十二章孤虚法,与十三章兵法,对于奇门遁甲之术,也不曾教得这样详细。”

越想她越疑惑:“那白泽神尊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他到底在谋算些什么?”

哦?林苏青讶然,夏获鸟想着想着连忙住了嘴,话锋一转问道:“那你可学得精通?”

“典藏楼的桌子便是一个巨大的机关术,它中间会升起一张棋盘,演变不同的阵法。我只在那棋盘之上边学边试,不曾真正的实践过。而这集合一千零捌拾局的……”

见他有所犹豫,狗子鄙夷的瞥了他一眼道:“怕什么,大胆指挥就是。从我们自愿进入这个破阵,命就已经交在这里头了。你成功了便是救了我们出去,不成功也不过是预先就有了准备的结局。”

夏获鸟也明白林苏青的担忧,不过她认同狗子的想法,道:“无妨,你们身上的护盾我还能撑得住。你只管将思路给我们大致上捋一捋,然后你指哪儿我们去哪儿,你说什么我们做什么,只要尝试就是进步。”

“那我长话短说。”不必他们劝,其实林苏青与他们意见一致,“阵法八卦之中设有八道奇门,分别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其中隐藏着九盾,分别为天、地、人、风、云、龙、虎、神、鬼。又因为阵中运转着自有的时辰,即有自己的节气,而根据阵中节气,则分有阴阳两遁。”

“譬如,冬至、惊蛰一七四,小寒二八五……”

林苏青严肃地概括着,然而狗子还是听不下去。

“诶诶诶!听不懂!听不懂!”狗子嚷嚷道,“什么思路不思路的,再听你说下去只怕反倒都绕懵了。思路捋不捋的吧不重要,你就说我们该怎么配合怎么做,我们照做就是了,赶紧的,你要再磨叽下去,本大人怕是真要送在这里了。”

夏获鸟也听得太阳穴生疼,当初学这门课程时,她不过是弯腰捡了一次纸团,展开看了一眼纸团里写的字,再抬头时,就再也没有听懂过这门课……

林苏青将要说的话堵在喉咙,他咽了咽喉头,在心中过滤着,若是直接讲述破阵之法,但怎样说,他们才能最直观,才能使他们真正的清楚明白。毕竟一步也错不得。

“咱们方才的法子其实也对了不少。”林苏青庄肃而持重道,“只不过卡在了最关键的地方,即是——无法确定每个卦位应当归入多少女子才算正确,以防归齐了突然触动什么,咱们猝不及防。”

默默听着的半半,轻轻点了点头。

“现在捋下来,其实已经有了答案。”说道重点处,林苏青提高了音量,声音清朗无比,“根据阵中自有的时辰,便可推出相应的节气。根据洛书数……”林苏青指了指花王,接着指着花王周围的卦位道,“那么围绕着她的八个卦位,便分别意味着冬至、夏至;春分、秋分;立春、立夏、立秋、立冬这八宫。”

话到重处,大家皆聚精会神静默地听着,唯有狗子气喘吁吁地依然牵制着那中央的花王,谨防她突然攻击他们。

“因此——”林苏青字字句句讲得格外的缓慢与清晰,“居兑位乃秋分,数七;局乾位乃立冬,数六;局坎位乃冬至,数一;局艮位乃立春,数八;局震位乃春分,数三;局巽位乃立夏,数四;局离位乃夏至,数九;局坤位乃立秋,数二。”

他总结道:“因此,从我们出发的兑位起,依次向左需要归为的女子人数分别为,六、一、八、三、四、九、二,最后最后回到兑位时归入的女子为一。”

这一次半半听懂了,她当即想到——难怪方才会突然爆炸,原来是人数不对吗……可是奇怪……本应该是六位,那为何在第五位的时候就爆炸了呢?

第三百四十六章 窥天之术

奇门遁甲之术乃是窥天之术,并非道法,因此三清墟没有这样的课程,即使是天瑞院,也不过仅仅涉及到三言两语的介绍罢了。白泽神尊居然教林苏青这样的术法,连狗子也不禁怀疑其白泽神尊的真实目的。那是一位谁也猜不透他,然而他却能看破世事所有的神尊,他教林苏青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林苏青,龙甲神章你学得如何?奇门遁甲之术学得如何?”狗子忍不住问道。

“不过皮毛,深学委实太难,许多疑难之处凭我自己实在难以领会。”林苏青一边回答狗子的询问,一边回忆着先前的种种,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毕竟以算法来看,乾位应当是六人归位,就算归位之后会触法机关,但也应当六人归位后,然而实际上却在第五人时便发生了爆炸。

“我听闻学习这样的窥天之术,有诸多禁忌……”狗子斜睨了林苏青一眼,嘟囔道,“如果不遵守禁忌随意使用此术,轻则招惹祸事,重者因窥得天机或泄露天机、或冲撞到禁忌……受到天谴危及自身。比如身残、瞎了眼断只手瘸个腿什么的……精神错乱心志缺失疯疯癫癫什么的……断后无后孤苦一生短命夭折什么的……你……你可有了解?”

“了解。”林苏青沉浸在思绪之中,分给狗子的精力着实有限,回答更是言简意赅。

狗子浑身一震,又是气又是无奈的,拧着眉头斥道:“那你还学?!”

“既是窥天之术,我习它自有我的原因。”林苏青反反复复的捋着因果,寻找着蛛丝马迹、寻找着到底是何处的差错。狗子不知道的是,倘若没有修习这窥天之术,又哪里会有如今的林苏青。毕竟活着才是最痛苦最需要的勇气的事情啊。

夏获鸟忖了忖道:“我不是很了解奇门遁甲之术,不过我知道此术的确非常讲究凶吉和避讳,而且有各式各样的禁忌。林苏青,你不妨先反推看一看,我们方才的闯阵、入阵、依次将她们归位等等,会否逢上了凶辰凶位?或是触犯了什么禁忌?或是……本应该避讳什么而我们没有避讳?”

林苏青早已经将方才的种种回忆了一遍又一遍,说起禁忌,这不应该的,一来此阵的设阵者并非是他,因此无论这个阵法触犯了什么,也是设阵者触犯,与他无关;二来,他所说出口的内容,也不过是解析这个阵法而已,并未借窥天机而又泄露天机。总归天谴如何也谴不到他身上。

那么没有禁忌之过,有可能的便只有夏获鸟提出的后者的,估摸正是有什么应该避讳却没有避讳的事情发生了,才突然产生了异变。

如此一来……林苏青的目光猛地锁定到半半身上。只见小小的少女正畏缩着肩膀闭着双眸无助地立在坎位的上方,团团的云朵将她衬托得越发的瘦弱,像一只受到了惊吓被困在了角落的小兽,心中害怕极了,明明手足无措却依然强撑着作镇定。

“半半。”

才是轻声一唤,她登时浑身一颤,一个激灵背打直,反应过来后又悄悄缩了回去。

林苏青讶然不已,随即和颜悦色地问她道:“半半,是谁教你的要闭上眼睛?”

当施展窥天之术时,为防止他人繁杂的心绪扰乱了施法的过程,通常会要求身边的人闭上眼睛,这是其一。另外,与事无关者闭上眼睛,也是为了避开干系,以避免天降责罚。

却见半半寻常地摇了摇头,他更为意外了,接着问道:“是你自己想要闭上的?”

果然看见半半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何等的灵性,方才他未能察觉此阵乃是集合奇门遁甲之术,便不曾提醒半半在过程中需要闭眼,而半半却根据的自己的直觉闭上了眼睛。

若非她如此敏悟,恐怕他们根本到不了这第二卦。可是半半既没移动,也捉到了避讳,方才为何会在第五人归位时便触发了阵法?

“半半,你方才可曾睁开过眼睛?”

半半又默默地摇了摇头,旋即连忙又点点头。她不说话,林苏青无法确定她真正的意思,估摸她是因为太紧张的缘故。

“你不要怕,现在你可以睁开眼睛。”

半半十分听从他的命令,说让他睁眼,她即刻便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黑白分明眸子反映着斑驳的阳光,莹莹发亮。

“半半,我问你。”林苏青温和询问道,“适才在乾位时,在我们送那五名女子归位的过程中,你是否睁开过眼睛?”

半半不敢看他,垂着眸子回忆了片刻,接着又微微抬起头,偏过去看向右边的乾为,想了又想后,笃定地摇了摇头。

“不曾睁开过眼睛吗?”

半半摇摇头。

林苏青刚一疑惑,倏然一愣——不,他不应该这样问,因为,乾位本该归入六名女子。旋即想起自己方才对半半所下的指令——“半半,走!”

遂问她道:“但我让你走、离开乾位时,你可曾睁开过眼睛?”

半半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果然……”林苏青心道,也叹道,“问题在我,是我让她跑的,那时候人不齐……”

“难怪半半刚要跑,那底下就炸开了。”夏获鸟揣度道,“怕是触犯了什么吧?”

“嗯。”林苏青颇为自责,“归位的人数,阵法的冲撞就越大,她在第五人时睁开了眼睛介入了阵法,因此破坏了阵法的磁场、气流、风向等等……”

凡事有因必有果,即使因再如何微小,也会因为那微小的改变而牵动出巨大的后果。正如蝴蝶效应,一只小小的蝴蝶扇动一次翅膀,这一细微的举动,改变了风、改变了气流、改变了磁场、改变许许多多……便似滚雪球似的,长时间之后,可能导致遥远的地方发生一场暴风雨。而那一场暴风雨说对应的因便是那蝴蝶扇动的一次翅膀。

半半登时柳眉倒蹙,只怪是自己出了差错连累的大家。

“不怪你,是我没有及时堪破,没有提醒你。”林苏青道,怕她愈发多想,林苏青紧接着道,“现在不是追究对错的时候,放心,我已经知道怎么破阵了,我们还有的是机会。”

第三百四十七章 九宫八卦阵

奇门遁甲窥天之术,若能了达其中的阴阳之理,天地便都在一掌之中。因此天地限制,倘如擅用此术造下了因业,那么必会遭来极为恶重的业果。

饶是林苏青只是破阵者而并非施阵者,但他亦不能与他们多说此间详情,言多必有祸,听者亦有失,谨防天谴已矣。

遂,大家从风而服,无不全神贯注地听从着林苏青的指令,不需要原因不需要解释,指如何便如何,奉命唯谨。

此时的风也静云也轻,噪蝉停罢,鸟雀歇栖。自然宁静,使人即刻心旷神怡,这正是良辰吉时。

林苏青抬头观测天象推算着时令,奇门遁甲分阴阳两盾,今下夏至刚过,必是采用阳遁合适。则顺布六仪,逆布三奇——

“戊、己、庚、辛、壬、癸、丁、乙、丙的顺序从第一宫开始布。当前处在坎位,依次转去,末端便是坤位,再一步便回归来时的兑位。”林苏青持重道,“注意,坎为一宫,此处布戊,坤为二宫布己,震三宫布庚……”

他一丝不苟的将类推的顺序告知给他们,以防行动之后万一碰上突发情况,手忙脚乱之间他们乱了顺序。

接着叮嘱夏获鸟道:“八宫藏八门,行动之时一定要避免踏入伤门、杜门、死门这三大凶位。恐受其害。”

夏获鸟点点头,只待他一声令下。

“半半,你修为不够定不住心绪,因此你要切记——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要睁开眼睛。”林苏青说完忽而担心万一有突发状况干扰到她,于是几次嘱咐道,“你只管听我的指令,旁的一概不听。”

半半抿着唇线,合上双眸认真用力地点了点头。

一丝风起——

“动!”

林苏青一令,夏获鸟立刻入阵开始寻找对应的女子。而他则快速地捏着九个手印,一边捏印一边念着所对应的口诀。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此九印九诀结合天地万物之灵力,使一切归于平齐,“诸邪不侵,无所不避。九星应!吉门开!”

休门、生门、开门,三大吉门瞬间大开,所对应之位骤时金光乍放。

此时此刻只有林苏青发现了,此是踩吉门亦是踩入阵法的三个盲区,若不是适才吉门大开,怕是谁也无法找出施阵者居然将阵中盲区藏在了吉门之内。

假如闯阵者不懂奇门遁甲之术,开不出吉门,那么被遁甲所掩的盲区,便永远藏在其中,任谁也寻它不出。而如此设计,只要开启了吉门,即使吉光不罩,那花环也打不到那三处。

此设计精妙无比,绝得不留活口,却又留着缘分。因为,如若开启吉门便是同道中人,那么便如同向即将到来的客人打了一个和气的招呼。

但这并不是可以掉以轻心的时候,林苏青肃然道:“你们注意,当阵中的时辰轮至任意凶门之时,那花王便会甩出那躲不过的尖刀花环。”

他旋即叮嘱道:“狗子!当花王甩出尖刀铁环之时,你择近跳入这三处绽放金光中的任意一门。”

并对夏获鸟道:“老师!当狗子跳入其中一门之后,我们二人要以最快的速度赶至另外两门,与它各占一道吉门,便可借助天地之威所向无敌!如此即可抵挡那躲不过的刀环,而后你再回去继续缠住那花王。”

“好。”狗子亦是严阵以待,“当我大喊一声‘散’,你们便分头去站吉门。”

“好!”林苏青与夏获鸟异口同声道。

随即便各司其职,入阵解阵。因为这个阵法不仅仅采用了一千零捌拾局奇门遁甲,还布设了其他特殊阵法,因此期间内林苏青必须不间断的诵念心咒并续接手印,否则三道吉门一闭,凶门大开,后果哪堪承受。

于是寻找对应女子归位的重任,以及割断机关之间牵连的银线等等行动重任,便主要扛在了夏获鸟的身上。

大家无不一心一意的投入其中,倘若谁有闪失,便谁也活不成。

……

一件事情如果觉得困难,必然是没有找对方法。一旦捋清了规律,一切便迎刃而解。解阵亦如是。

他们严格遵循解阵之法依次行去,一切顺利,就连那些无时不刻企图侵染他们的毒气,也在他们站上吉位的刹那净化一空,,与此同时夏获鸟与狗子也得到了片刻的休息。

只有林苏青不敢有半点的分心,他只有诵念的心咒不能断,续接的九方手诀不能停,更一丝一毫不容错。

大家是真真正正的在于时间赛跑,眼见着阵中的时辰跑了又一圈,他们再次跳出吉门,夏获鸟继续寻找,狗子继续缠斗,林苏青始终立于正中央的上方,静神净心的诵咒捏决。

借天之时,就地之势,顺阵之利,请万物之灵做助,前去万全,所向无碍。

“接下来就是回到我们来时的兑位了。”夏获鸟见狗子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仿佛一个眨眼它就要倒下,“兑位只有一名女子,你再坚持一下。”

狗子连看她一眼的力气也无,更无躲避那花王手中尖刀织成的铁鞭的力气,只能硬生生的受着。

“奇门遁甲之术,不仅可以做局,还可作预测。”夏获鸟一边忙不停地搜寻,一边对狗子说道,“林苏青方才一定做过预测,既然他让我们继续闯阵,肯定是预测到我们必定成功。你务必要坚持住!”

“放屁……”狗子累得连说话都尽是气声,说不出实声来,“都在阵里头了,不继续不就是耗死么,成不成都得继续啊……”

夏获鸟语塞道:“你就少说两句省点力气吧!”

兑位上的五只小熊猫们,相互靠着立在山头,两只小爪爪揪在胸口,直探着身子外下瞧。瞧着狗子浑身血肉模糊,那尾巴看起来都只剩下一层皮连着了似的,怕是没有体力支撑它鹅鹅伤势恢复。

随即,几只小家伙头碰头围聚在仿佛商量着什么,紧接着就见它们小爪爪拉着小爪爪散开,围出一个小圈。

它们的口中不停地碎碎念叨着什么,忽然,它们各自的额头冒出了一团光来,颜色各异,分别为金色、蓝色、绿色、红色、棕色,光团之间牵连出一个圈来,犹如它们依次牵着爪爪。

夏获鸟愕然震惊——竟是金木水火土五行五色!顷刻,金牵向木;木牵向土;土牵向水;水牵向火;火牵向金……五行相生,生生不息,霎时!在它们中间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光团,其中融汇着五种属性,汇聚成阴阳八卦,循环不休。

不及眨眼之际,只见那中间所聚的光团噌地一声如烈火陡燃,一道无色却有形的光柱如飞龙奔向狗子,直冲它后脊,穿过它之后又绕了回来,重新汇入那光团之内。似有一条小龙在那光团之内游动。

狗子登时焕然一新,伤情大愈,重新恢复了神采,又惊又奇,连忙再与那花王搏斗。此间它逮住空隙望向那兑位的山头时,只见那无知小熊猫脚掌对着脚掌,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睡成个圆圈。

狗子不禁纳闷——诶?方才不是从那边冲来了一道力量吗?咋回事嘞?

第三百四十八章 觅高人

却只见小熊猫们肚皮起起伏伏,睡得四仰八叉,睡得过分熟的,脚尖还不由自主地颤一颤,似是梦里正蹦着脚揪那树梢尖尖上甸着的果子。

狗子没有看见先前的那一幕,专心致志不得分心的林苏青也没有看见,唯独夏获鸟看见了。

她知道那些小崽子们恐怕是耗尽了体力,才昏睡了过去。既然是经过了商议才做出的决定,就是不知除了昏睡,方才的作为对它们还有没有其他的影响。

不过,这并不是夏获鸟主要担心的事情。适才,那五只小崽子释放的是五行之力,也就是说,它们意味着五种属性,各自一属。而倘若林苏青要收回那最后的幽精之魂,必须收得齐全,缺一不可……可是他迟迟不收……

这五只小崽子虽说是畜牲貌,但它们毕竟是子隐圣君的心头血肉所化,承载的更是神域与妖界的皇宗血脉,倘若被谁强撸去,无论是生吃活吞,还是炼丹入药,对于修行而言断是明效大验。

她越想越觉得后患无穷,有了主意不禁心道:“还是叫林苏青尽快收回才可保万全。”

五行生阴阳,阴阳生八卦,八卦生万物,则五行乃万物之始,亦乃万物之根本,方才那五只小崽子汇聚五行贯穿了狗子,令它由内而外焕然一新,当下宛如方刚入阵,精神饱满神采飞扬。

“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林苏青处于天地之间、阴阳之间,诵念着心咒,续接着不同的手印,心绪澄澈自有一派超然的气势与威力震慑八方,“雷以动之,风以散之,雨以润之,日以烜之……”

“最后一名!兑位的女子我找到了!”夏获鸟惊呼,半半都为之心中一喜,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祈祷着一切顺利。

林苏青听见了,似置若罔闻,诀法有条不紊,语气风波不惊:“艮以止之,兑以悦之,乾以君之,坤以藏之……”

“半半!归位!”林苏青突然大喝一声,吓得半半连忙睁开眼睛向来时的兑位翻去,从坤位到兑位,连翻了三个跟头。

“归位!全力攻击那花王!”

在林苏青的指令下,就在半半方刚落地时,伴随着唰唰唰三道风声的同时眼前落下狗子、夏获鸟、林苏青三道身影。

他们齐齐落在了她的面前,旋即三人同时冲那花王发出攻击。

霎时只见狗子高举一双堪比狮子脑袋大的爪子,仿佛从天地之间借来了一股力量,迅速在它的爪子只见抱出一团比火焰更加炽烈灿烂的力量,它毫不犹豫抱着那团火团登时甩向那花王……

与此同时,夏获鸟从腰间抽出佩剑,腾起凌空一个大劈,延出一道强劲无比宛如劈山之势的力量直劈那花王……

而林苏青手中,则结着一个极其复杂的手印,即使不动法印,也能凭直觉感应出它并非攻击之用,那似乎是一种加持,也似乎是一种控制。

是的没有错,他利用法印借助了阵法之中的力量,从而增强了狗子与夏获鸟的攻击力量,同时他还利用阵法短暂的桎梏了花王。可谓是借力打力,亦可谓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阵法已经解开,到了这最后一步,那花王就是关键的钥匙,他们需要以力量去“转动”这把钥匙。

林苏青推测,那布阵者在此地留下这样的阵法,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考验进山拜访的有缘人,更是有来防御敌人之用。既是如此,布阵者必然对这个阵法有监视,他们的种种进展,乃至当下即将破关,那布阵者必然都知晓。

关键便是——他还要不要这个阵。如今奇门遁甲的局阵已破,只剩下法阵,法阵不同于局阵,虽然二者都难以凭肉眼看出来。可是,局阵是即使看出来、即使堪破了、即使找出了解阵之法,也不得不参与其中一步一步地去解阵,才能够得以解脱。而法阵,看似无懈可击,却也最为脆弱,一旦阵法被看出,最直接的破阵之法便是——摧毁。

只要力量比阵法强大,或是比布阵者强大,直接破坏亦是解阵之法。

此法阵的关键花王,而花王与狗子缠斗如此之久,至此未能取下狗子的狗命,料想眼下没有了奇门遁甲的保护,此间法阵恐怕还抵不过狗子的一记暴击,何况还有夏获鸟,何况还借助了阵法本身的法力加持。

所以,假如那幕后的布阵者不想要这个阵法了,那花王便就此毁坏了去;假如他还想要这心血,此时该是他出面了。

一时间内,虽然大家的脑海中思考了许多事情,然而实际上的时间不过是他们刚凝聚出力量的刹那。

诧然一瞬之间,只见那花王猛地收回花环,仿佛还原回尖刀铁鞭,在身前甩动成一个圆圈,那圆圈越甩越快、越快越密集,便不再是一个空心的圆圈,而是变成了一个实心的盘,旋即形同大伞。

随着大伞的不停转动,伞面越来越大,眨眼遮蔽了便大成一堵墙似的,遮去前面所有。正当疑惑——莫不是阵法有变?霎时只听砰地一声,大伞一收,先前种种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前只留下茫茫一片花海。

连风也被收走了似的……刹那世间静无声息,却是片刻,蝉鸣声乍起,鸟雀高鸣,又是一派自然气象。

“遁匿了?”夏获鸟转过头问向林苏青。

林苏青暂时无法确定,他道:“我们往山头上退一退看看。”说罢,大家便退回了来时入阵前的山头,一切安然无恙。

于是他捡起几枚石子,亦如先前那样,抛去花海之中几处特别的地方,石子自然落下淹没在绚丽多姿的花海之下,一切安然无恙。

不等林苏青做出回答,狗子微微疑惑道:“这就完了?没想到破这阵法好像挺容易的?”

前一刻还在酣畅淋漓的战斗,这一刻便突然就结束,仿佛高山流水行正酣畅却戛然而止,居然有了意犹未尽之感。

不知何时又默默闭上眼睛的半半怯怯地拉了拉夏获鸟的衣角,夏获鸟回头看去,见她依然胆战心惊的模样,忍俊不禁道:“阵法已破,你睁开眼睛吧。”

她却摇摇头不睁,夏获鸟一愣,随即与狗子心有灵犀似的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林苏青……林苏青承受着他们异样的注视,不禁生了几分局促,清了清嗓子道:“咳,半半……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半半这才听话地睁开,此间林苏青感觉……夏获鸟与狗子的目光……好像更加炽烈且异样了些……

“咳,走吧。”他开口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一声,“那隐世的高人应当也在接迎我们的路上了……”

“呵~呼噜噜……呵~呼噜噜……”一阵酣畅的呼噜声蓦然入耳……几人循声找去——是那五只小崽子……

第三百四十九章 人偶

僻静的重重山林,幽深而秀丽。万壑古树参天而上,令蔚蓝的天空与霏霏白云仿佛压得比树还低,千山深处鸟雀啼转,前者呼后者应,像是引路,像是传报。

林苏青双手叉腰而立,臂弯中各抄着一只小熊猫,头上还趴着一只,此外夏获鸟怀中卧着一只,狗子也一脸不情愿地驮着一只。

他将臂弯中的小熊猫往肩上一顺,且由它们趴在肩膀上,便按着狗子招来的云朵坐了上去。

他们渡过了毒气弥漫的花海之后,循着潺潺的水声找到了一条溪流,便下了云朵由狗子打头,沿着这条溪流约摸行了七八里,便见前方百梢悬泉,却不见那泉水从何而来,遂又多行了十来步,抬眼就见那百梢底下有一眼不足一丈宽的方泉,而那树梢之上倾斜下来的泉水尽洒,将方泉周围的青石板冲刷得光滑如镜。

然而奇妙的是,扑面而来的凉爽水汽,却满载着清冽的酒香,仅仅深闻几次,就不禁入醉。

他们正当疑惑,忽然一声琴音袭出,在幽幽山谷中回荡,似是迎客至。随后便十是一曲清微淡远的潇湘水云,飘逸的泛音将七弦瑶琴的深沉与悠远展现得淋漓尽致,令人仿佛置身于烟雾缭绕的浩渺碧波之中,浮浮沉沉;感觉云水翻腾,柔情万种,也感觉水天一碧,万里澄空……直叫人如痴如醉……

然后有十来只鸟雀衔着葫芦瓢,三两一起各舀了一瓢泉水为他们递来,见他们各自接下,它们才陆续散回林中去。

林苏青将葫芦瓢靠在脸前,用手扇了扇,嗅着那瓢中泉水果然有一股香甜的酒味——

“果然酒,而且……”

“咕咚。”几乎是他刚开口说话的同时,狗子已经毫不犹豫地一口灌下了一瓢,抬起爪爪抹了一把下巴毛,称赞道:“啧,香得嘞~”

“……”林苏青舌头都要打结了,“你就不怕有毒么……”

“嗯?”狗子一怔,“你方才端起来不是要喝吗?我见你喝我才喝的!”

“……”林苏青当场语塞。

“诶?!”狗子瞅着他手中的葫芦瓢一愣,“你咋没喝呢?!”

“……我只是端起来闻一闻……”

砰!狗子一葫芦瓢冲着他脑瓜子砸去,被他被他一躲,一瓢砸在了小熊猫的脑袋上,一个后仰向后甩去,被砸醒的小熊猫明感觉着自己要往下掉,着急忙慌一把揪住林苏青的耳朵,抱住了他的后脑勺和脖颈子。疼得他龇牙咧嘴,连忙腾出手向后绕去,提着小熊猫的后脖子将它捎回来,这时因为他动作过大,肩膀上趴着的那只又要掉下去了,一个猛惊它一把抱住了林苏青的胳膊,荡来荡去生怕掉了。

“你方才‘而且’什么?”狗子蓦然想到,“我听见你说‘而且’了。”不禁担心是否是——而且有毒。

“我说了吗?”林苏青却忘记了自己起先要说什么……

“说了!”

“是吗?”他想了想,还是想不起来,“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话。”

“?”狗子怔了怔。

夏获鸟看出了狗子的担忧,遂替它问道:“此酒有毒吗?”

“此酒无毒。”怎料传来一道无比苍哑的声音,听起来是一位老者。

恐怕正是那隐世的高人,大家面面相觑,循着那声音来源望去,琴声戛然而止接着便听见类似于木制车轱辘滚动的声音,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忽然看见有一个身影从树林深处缓缓而来,来人貌似坐在椅子之上,控制着椅子自行前行,而那声响则是椅子下面的车轱辘碾过凹凸不平的地面所发出来的。

当那身影缓缓行出林间时,终于现身在朗朗青天之下时,林苏青一干无不震惊了,那岂是个人?

那椅子做工精巧绝伦,一眼便知必然玄机重重,除此之外,要堪称奇的是那椅子宛如一个坐着的人,扶手便如人体曲着的胳膊,而驱使者便是坐在那“人”的腿上,踩在那“人”的脚背之上……

而来者,却并非是人……准确的说,他并非一具有血有肉的躯体。饶是做工精妙,但依然能从木讷的眼神之中发现——这应该又是一具傀儡,一具比适才花海之中的任意傀儡都还要逼真上百倍的傀儡。因为几乎看不出来它不是人。

大家下意识警惕起来,防备又是一场陷阱。

“恭候多时。”它甚至有思维,甚至会说话。

操控傀儡的高人莫不就隐藏在附近?林苏青将神识多放了出去,循着那傀儡来时的发现探去。

“踏破铁鞋无觅处,然而所觅正在你面前。”那傀儡猜透了林苏青,“小兄弟,你不必再寻了。”

林苏青收回神识,也不同他拐弯抹角,单刀直入地问他道:“前辈莫非是将幻术与傀儡秘术相结合了?”

却见那坐在椅子上的傀儡人偶似人模样微微一笑:“非也。”

那似人非人的模样,和栩栩如生的神情,本身就透着诡异,眼下道起话更显讳莫如深,他反问林苏青道:“那么你是幻术与傀儡秘术的结合吗?那么它们——”他空洞无物的眼神却似真的似的扫视了一遍那五只小熊猫,“也是幻术与傀儡秘术的结合吗?”

顿时悚然,一股凉意顺着后脊梁窜上头顶,他们都愣住了。

“敢问阁下……也是将三魂七魄……”夏获鸟刚一开口,旋即迎来那傀儡人偶十分嫌弃的目光。他虽然没有真实的瞳孔不存在目光,可是夏获鸟却从他看过来的视线里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的不友善。

“方才是你解了牵机阵?”他问向林苏青,显然是明知故问。

“在下不才,托前辈手下留情的福,才勉强通过。”

“谁是你的前辈。”人偶道。林苏青感觉到那人偶将谈话的主动权转到了他自己的手里,不容他们随意。

“您是隐世的高人,在下此来是为求……”

“我不是人。”不等林苏青说完,便被人偶截断了话。

夏获鸟以胳膊肘悄悄捅了捅林苏青,小声道:“他性情反复无常,切莫惹怒他。”

那就只能顺着他的节奏吗?林苏青却并不觉得,相反,他觉得这位高人恐怕并不喜欢万逆来顺受者……他还记得夏获鸟曾经对那高人的形容,特别是即使高人对诚心诚意拜访的来访者手下留情,也不曾留给谁完整的躯体。所以,他推测这位高人喜欢的是“乐趣”。

既然高人喜欢控制别人,那么于高人来说,不受控制的应该也算“乐趣”。林苏青心想——我可以心怀诚意,也可以不受控制。不知是否能正中高人下怀,左不过没有好结果,不妨胆子大一些。

他捧手谦谦一礼,微笑貌道:“那……敢问如何称呼才是?”

第三百五十章 那是个怪人

那人偶仿佛轻轻睨了他一眼,然而不仅没有回答他的询问,甚至全然置若罔闻,道:“你是祈帝的孩子?”

忽然被初次见面的人问及这个问题,林苏青颇觉不适应,回道:“应该是吧。”

“应该?”人偶疑惑道。他也有思维,也有情绪。

其实此人偶并非真的人偶,不过是那位高人舍弃了肉身,将这具傀儡人偶作为新的“容器”罢了,就如同林苏青的肉身是二太子“塑造”出来的罢了。不过这个秘密应当没有几个知情者。

“你生得同祈帝一个模子。”

这令在场所有皆是一震,林苏青亦是讶然,不过他很快将那异样的神色掩饰去,不卑不亢彬彬有礼道:“多闻祈帝少以真面目示人,您竟然见过祈帝的真容。莫非二位曾是旧友?”

“哼,我同那怂孙子怎会是旧友。”人偶相当气恼,分明是假物傀儡,却好似能看见他因为愤怒而胸膛起伏。

“那便是有旧仇?”

“无仇!”人偶极度的厌恶祈帝。

“那便是纯粹的厌恶?在下明白,世间许多人与事,就是会产生没有缘由的憎恶。大约是因为磁场与属性相斥,所以即使是素未谋面的人初次见面,也可能会憎……”

“什么狗屁!”人偶疾言厉色打断了林苏青的啰嗦,“那个怂孙子,当初若是他肯攻打天界,何至于天界衰败成如今这般田地。”

“那敢问前辈是希望天界好,还是希望天界不好?”

这一问却让那人偶说不出话来,他竟愣住了,不仅没有接林苏青的问话,甚至没有转移话题。

夏获鸟实在不想林苏青触怒了那怪人,连忙将他的衣袖拽了拽,悄声道:“他当初修得大成即将飞升渡劫,适逢一日本不该是他的雷劫,可奈何天界一道雷打偏了,却将他劈到了……所以……”

“那就是与天界有仇咯?”林苏青低声问她。

“也不全是。”夏获鸟凑近了些,将将声音压得极轻,“他后来转入魔道,却在即将入魔时又产生了悔意,也就是依然执着于成仙……于是落得个半魔半仙……”

林苏青大约听懂了:“有些惨了……”

“咳咳……”一旁偷听的狗子轻轻咳了两声,悄悄道,“他不是被雷劫的雷劈到的……以他当时的修为,区区一道雷劫他是顶得住的,不至于因那道错劈的雷而丧失神志……”

“你也知道?”林苏青问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那人偶,颇担心那人偶其实正于远处偷听他们的谈话。

“咳……呃……”狗子竟难堪起来,“咳……那道雷本来是来劈我的……我那天偷了雷公的鸡……那鸡本来是雷公烧好了要送去讨好电母的……然后……然后我不知道电母也来追我了,然后……我当着电母的面扒了雷公的花裤衩……”

“……”

“……”

一顿沉默……

“现在怎么办?”夏获鸟问道。

“事已至此,当年的真相肯定不能被他知道。”林苏青很担心不远处的人偶很有可能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可是那人偶却一动不动,半天一句话也没有。

想试探却又不能试探,更不能顺着他方才的话题聊下去,毕竟他似乎不太喜欢祈帝王

于是林苏青干脆开门见山,直言了自己目的:“嗯……前辈,在下此番打扰,其实是有要事有求与您。”

却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几度沉默过去,然而那人偶仿佛失去了“生命”,重归于一团了似的,就连方才能感应到的生气,也消匿了。

“前辈?”林苏青小心地多喊几次,“前辈?”

而那人偶始终没有回应他,正当疑惑之际,呵~呼噜噜……又是一串呼噜声传了出来,他神色无奈——这几只小崽子太也放肆了吧。

“嘿,醒醒……”他轻轻握着它们的脖子摇晃着它们的脑瓜,而它们却似脖子断了似的,任其摇晃,睡得迷迷糊糊就是不醒。

“嘿……醒醒,都醒醒……”

“你怎知我睡着了?”那道苍哑的声音终于响起。

“?”大家当场一怔哑口无言,怎么着?他方才是睡着了?

“我本就只剩有一半的神志,这些年愈发的不清醒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尽管还是那道声音,此时听上去仿佛比之先前和气了许多?

“适才见笑了。”那人偶大方笑道。

好像的确比先前和蔼了?林苏青与夏获鸟、狗子面面相觑,显然大家都有着相同的感觉——怎地突然变了性情?

“就是你们破解的牵机阵?”不待他们作回答,他忽然瞧见了他们各自手中端着的一瓢酒水,当即道,“那是从那方泉眼里盛的吧?不要饮,最近几日都不当饮。”

“果然有毒?!”狗子震惊,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来。

“非也,酒水无毒。”他说完狗子终于松了一口气,却连忙又紧张起来,问道:“那为何饮不得?”

那人偶笑笑:“前几日醉死了一只耗子,我今晨感应到牵机阵破,来时的路上的才发现了它,所以……想饮还是可以饮的,只是净几日再饮比较合适。”

呕!狗子一个转身扶着树干当场吐了起来,一想到那里头泡了几天死耗子,它就……呕!!!

见林苏青与夏获鸟面色如土,人偶道:“是那些鸟儿们盛给你们的吧?那是它们迎客的习惯,不当饮你们倒了便是,无碍的。”

林苏青与夏获鸟连忙将那葫芦瓢里的酒水倒了去,林苏青心想此时的人偶十分和气,正是提出目的的好时机,遂连忙把握机会,正色道:“前辈,我等不请自来,其实是有要事相求。”

“既然你能轻松破了那牵机阵,量你自身的本事也不低,有何事直言便是。”

果然极易相处。

“前辈爽快,那晚生也不必矫饰。”林苏青捧手鞠躬,十分诚挚,“其实……晚生此来是想与先生学一身本事,能入世入市却又不被人识出真身。既能崭露头角,也能不露锋芒。”

“你不想显山露水,被发现身份。”人偶一语道破他的心声。

“是。”

“你是祈帝的孩子,但是你这副容貌……即使你不想展露,如何也隐不住哇。”

“因此才来求助前辈,还望前辈不吝赐教。”林苏青深鞠一躬,不再起身。

而那人偶也不再言语,仿佛正当深思。

林苏青又道:“晚生以性命担保,学成入世之后,必定绝口不言师从何人。”

朗朗晴日,静谧如无风的子夜,单能听见自己紧张而期待的呼吸声,有些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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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 怪人怪好,投其所好

“你想学我的本事,你凭什么?”

语气生冷而凶恶,显然不似先前那般亲和,不出所料那人偶果然又换了性情。

“要说凭什么……”林苏青登时也转换了说话的态度,故意顶撞道,“那就要看看前辈您……赏识什么了。”

“哼。”那人偶冷哼一声,“猖狂小儿。”

林苏青饶有意味道:“这叫随性。前辈不也是随心所欲吗?”

人偶沉默了片刻,俄尔道:“我连健全的躯体也没有,何谈随心所欲。”还有他没有说出口的话:不仅没有健全的躯体,也没有健全的神志……随心、随心,随哪一个心?

倏然他问林苏青道:“有所得便须得有所舍弃,天下没有白来的事情,你要学本事,打算用什么东西同我换?”

“一样东西换一样本事吗?”林苏青问道。

“若我高兴,一样东西也能换你想从我这里学走的一切本事。”那人偶如意料之中的直接,“就看你的东西值不值当了。”

“我拿我的性命与你换本事如何?”林苏青庄肃道,“如你所见,我乃妖界祈帝与子夜元君之子,虽然子夜元君是丹穴山神域的神,但她也受着天界的封号,便也是天界中的神仙。如此无论你是憎恶天界、还是憎恶祈帝,取了我的性命,你都会痛快,不是吗?”

“再者。”林苏青双手负于身后,挺拔而立,道,“你嗜好残杀,杀我不比杀那些无名小卒来得痛快?”

那人偶不屑一顾道:“你性命都没有了,求一身本事何用?”

“诶话不能这样讲。”林苏青微微含笑道,“所有前来拜访您的,无论人、妖、鬼……万物生灵中,大家都是怀着一分心愿来拜访您,无论是求您收留,还是想拜您为师,抑或者仅仅只是慕名而来想一度真面目……种种追本溯源,其实这些目的都算是一种心愿,那么便皆是前来托您帮忙实现心愿的。”

“所以……”林苏青说着,随即侧目向狗子递了递眼色,同时继续说道,“我们亦如是,我们此番前来,便是以我的性命,向您换一份心愿的达成。”

“你的性命……”人偶掂量了起来,“的确值点东西。”

“前辈这是答应了?”

“你想换什么?”是个爽快的。

“换可保林苏青性命齐全的本事。”狗子倏然迈上几步仰着头道。

人偶一怔,下意识道:“与你何干?”

狗子贱兮兮地一笑道:“当然与我有干,因为有求于你的其实是我呀,是我用林苏青的性命同你换呀。”

人偶又是一愣,嗯……他得捋一捋……而后道:“你用林苏青的性命,来换保他性命的本事?”

“对,没有错,就是这么个意思。”狗子昂首挺胸,一本正经的回答。

夏获鸟汗颜……这不是闹着玩?觉得有些扫颜面的同时还颇为担忧,只怕会因此惹怒对方,久闻那高人性情古怪非常,而且嗜好残杀,即使留人性命也绝不留齐全……

她不禁开始思忖后路,便背手在腰后悄悄地捏好了诀法,准备在那高人爆发的刹那至少应该来得及起一道屏障。还不能防备太早,万一被他提前发现,届时落得个心不诚的意不坚的下场,恐怕会更加危险。

哪料想那人偶不仅没有动怒,反倒是饶有意味的说道:“你们同我讲条件?还同我耍无赖?”

林苏青坦然一笑,道:“这不是耍无赖,这是明明白白的交易。”

“入了我的罗盘,你的生死就在我的手中,你何来的勇气?你有什么资格?”人偶的声音蓦然冷厉,却隐隐透着玩味。

夏获鸟怔住……难道是激起了他的兴趣?她难以理解的心情溢于言表。

“因为你的生死也在我们的手中。”林苏青的脸上始终保持着不卑不亢的微笑,看上去十分从容,“算不算资格?”

明显看出人偶有一丝愕然,他八成猜不到原因,一联想他们先前的无赖行为,遂觉得又是在套弄他。

他愠怒道:“呵,本事不大口气倒不小,入了我的罗盘,安敢猖狂?”

林苏青像那人偶一样没有接话,而是另起话道:“前辈不是知晓我等的身份吗?”

“呵呵,你适才自报家门,是妖界祈帝与丹穴山子夜元君之子,呵,凭你这样的身份你能风光成哪般?”那人偶只当林苏青倨傲要以出身压他,而他最是瞧不起这般俗子,因而怒气更盛,“世间容不得我这类疯魔,更容不得你这样的祸患。我看你的性命恐怕比那打洞的耗子金贵不了几分。”

“在下只当那些胆小懦弱的庸俗之辈,才有如此卑微的看法,原来超脱俗世的前辈也同他们没有分别吗?”林苏青装作讶然,但不忘借住机会拍一巴掌马屁。

“谁同他们沆瀣一气!”人偶登时暴怒,“老子宁死也绝不降志辱身!那天界的老小子也是个孬的,他怕了妖界,也怕着神域因你而偏帮妖界。那老小子比你爹还怂得紧!”

“前辈真知灼见。”林苏青捧手恭维貌道。

那人偶突地一凛:“慢着!你居然活着?”

居然是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件大事吗……狗子脸皱得五官都走了位,一脸的难以理解。

“是的没错,我还活着。”林苏青坦坦荡荡道。

“那你娘亲呢?子夜元君也还活着?”人偶忽然很着急,像是突然醒过神来的疯子,变得很严肃也变得很认真。

“你认得子夜元君?”夏获鸟颇觉讶异,不禁脱口而出。

“大丈夫说话,小娘们儿闭嘴!”那人偶当场震怒,生怕关键的问话被岔走似的。就连那本来没有生气的假瞳仁,亦仿佛突然点亮了神采,原本就栩栩如生的傀儡人偶顿时真的活了似的。

夏获鸟所问恰恰是林苏青也想问的,遂他重复了道:“前辈似乎与我娘亲相识?”

人偶暴怒吼道:“你先回答我!她是不是还活着!”

将他们吼得一震,而后林苏青默默地摇了摇头,没有说生,也没有答死。他能存活尚且是意外,哪里敢下定论二太子是否还用着别的非常手段隐藏了子夜元君的生死。

“死了,二太子亲手杀死的。”却是夏获鸟持重道,“天界要一个交代,为了护下林苏青,子夜元君之死便是那个交代。”

那人偶只是微微一怔,却并未惊奇,不惊奇居然是二太子亲手杀死的,也不惊奇二太子居然会保下林苏青。只是感慨道:“是二太子杀死的啊?那就算是凤凰……也难以成活啊……”

“前辈似乎对丹穴山很了解?”狗子忽然插话道。

“畜牲闭嘴!”遭来人偶一顿暴吼。

“你!”狗子哪堪这般羞辱,正欲发作,登时被林苏青一道封敕令逼在面门,它顿时乖坐住,不敢妄为,不敢冲动——“见令如见吾。”是主上曾经交代过的。不过是想起主上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它的心中宛如被狠狠地剌了一刀,疼得眼睛酸涩鼻子刺痛。

林苏青看了一眼狗子,原本想以令封住它行动,却见它突然老实了,便收回了令。而后将它提过的问题又重复问了一遍。

那人偶听是他问,便不是那样暴躁,不过还是没有没有回答他。

“我无须回答这个问题。”

“那我换一个问题。”林苏青恭敬有礼道,“前辈认识子夜元君?”又是先前的问题。

被这样一再的追问,那人偶有些烦躁,可是并没有发作。林苏青发现——关于这个问题,那人偶格外的在意。

只见人偶的眼眸之中的神采突然黯淡了下去,看上去失落且惆怅。他沉默了许久,以为他依然不会回答,孰料他忽然咬牙切齿道:“我恨她,我还恨不是我亲手杀了她。”

林苏青与狗子的心中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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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当至无情

眼下如何是好,严格意义上去看,狗子应该是那高人的头号仇人,若不是狗子招惹了雷公电母,那高人不至于误中那一道狠厉的天雷……唯一能庆幸的是那高人并不知道这背后的实情。

可是对于子夜元君,他的言下之意是恨不得亲手取她性命呐,这是何等的仇怨。

他们三个随即交换了眼神——学不学本事现在是其次,还能不能安全的活着出去就,才是眼下最关键最紧要的事情……

首先要确认那高人与子夜元君之间的恩怨,林苏青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前辈似乎与家母存有过节?”

半晌不见回应,他们的心中陡然又凉了半截,这时夏获鸟的眼神侧了过来,示意道——又换了?

在他们一番小动作交流之时,那人偶忽然叹道:“没想到她居然死了。”

这温和不含半分戾气的语气令他们一喜,真是救苦救难的及时雨。林苏青连忙正色,将方才的问题重复问上了一遍。

随即便见那人偶的神色顿时变得戚然,十分氐惆。

“若不是当初的那一眼,我何苦执著于成仙。”

林苏青与狗子面面相觑,疑惑也震惊,莫不是曾经暗恋过子夜元君?而夏获鸟亦是一脸茫然不解。大家都忘记了一刻的生死,不由自主地关心起陈年往事来。

狗子与夏获鸟方才插话都不大成功,皆怕再开口又撞上那高人换了一副“心肠”,于是纷纷给林苏青递去眼色,怂恿他上前问。这叫他如何问得出口?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当前所处分明不明朗,可谓水深火热,稍有不慎恐有杀身之祸。而他的心中应该焦灼才是,却不禁在心中关心起这一桩旧闻

林苏青来回酝酿了几次,选了自认为最稳妥的形式问道:“子夜元君依然留存在前辈的心中?”

这话一出,好家伙,狗子与夏获鸟不禁一个哆嗦,真是要多肉麻有多肉麻。

“留存?”那人偶怅然若失的缓缓摇头,“若不是因为她,我怎么会生执念,又怎么会在那丹穴山的山脚下遭了那一道天雷。若不是因为她,我至少也是一个修有所成的魔……还有的是机会拥有想拥有的一切……”

那人偶一边碎碎念着,一边不住地摇头。他后悔着许多过往,却也珍惜着许多过往。氐惆的情绪将他包围,他越说情绪越失落。

“如非想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是一眼。如何会落得如今不人不鬼,非魔非仙……我恨她!”一声怒喝,似是对一切回忆与一切情绪的总结,可是在那个“恨”字还在深山中回荡之时,他又连连摇了摇头……

“前辈恨着子夜元君?”林苏青尽量使自己的问话像是置身之外,如此显得客观。

那人偶愣了愣,沉思了良久,俄尔又是连连摇头。狗子与夏获鸟见状一脸茫然,蹙眉相视——这就怪了,果然是怪人一个。

同那人偶一样不发一语的还有林苏青,他似乎能明白些许,如这样矛盾的情感,他仿佛有所体会,但他并非发自男女之情。可惜他无法形容,委实难以清楚的形容。

“前辈与家母存着旧时恩怨,无论是有恩还是有怨,今下都可以还了。”林苏青挺拔而立,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两侧,无畏无惧,亦无傲气。

熟悉林苏青的狗子顿时明悟过来,它的爪子悄悄地收紧了,蓄势待发。而夏获鸟亦如是,不动声色地在身后捏好了诀法。

“你们走吧。”那人偶蓦然冷肃道。

“前辈不担心我们离开之后泄露您的踪迹引来危险吗?”

人偶毫不在意:“我的安危与你何干!滚!”他厌烦地催促了一声,便驱动身下的座椅作势折返回林中去。

“前辈请留步。”林苏青笑眯眯道,见那人偶转回身来,他赔笑道,“说来前辈勿怪,我们自来,就没有打算过空手回去。”

人偶略一思考,顷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还是执意要修傀儡之术么。”

“来之前是有这样的打算,不过现在看来……可能不止要修习傀儡之术。”言语很是轻狂,可是因为林苏青不卑不亢地神色,叫那话听上去显成了认真,叫人想生气,但捉不住生气由头。

不过那人偶却反应剧烈,话里的怒气更是渐渐显重。他不屑且鄙夷道:“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要以你的性命做交换?”

“正是。”林苏青眉眼一眯,看上去和和气气,然而话里有话道,“前辈亦可以传授术法,换取继后的安稳。”

让那性格怪异无常的高人自愿教授他术法只怕不可能,但世间谈判,除了和气生道,还有一种非常情况所使用的非常手段——便给他限制条件,令他不得不答应。这亦是你来我往,亦是条件置换,只是令人不大愉悦罢了。

刀光斧影已在话中浅显处,谁都明白其中的意味。便猛地听那人偶凶恶道:“前几日天上陨了一颗星,不是旁的正是你们丹穴山掌事的二太子,现如今丹穴山无主,你死了便死了,谁也不会怜惜你的性命。”

“虽然不知道有谁会怜惜前辈的性命,不过前辈定然有必须活下去的原因。因此这个条件……其实主要不在区区在下的性命。”

那人偶没有说话,又是沉默,大家都以为他可能是在衡量。于是林苏青又道:“在下的性命虽然不值得谁来报不平,可是在下身后的坐镇的这位犬模样的神仙……他的性命不知道值当不值当。”

倘若他要杀林苏青,狗子必定要去拼命的,倘若连同狗子也杀了,那天界与神域势必会知道的他的下落。

天上陨落的任意一颗星,如非在命格星君的册录之中有所记载,那么绝非不是小事,一定会彻查。

往小了说,狗子死了天界与神域会立刻查到此地,若狗子不死,而林苏青死了,那狗子必然不会放过此地。

往大了说,丹穴山接连发生大事,天界恐怕不好同丹穴山交代。不好确定丹穴山的帝君会否离开天涯海角,也不好确定帝后会否因此苏醒,更不好确定与丹穴山友盟的其他神域作何感想。

狗子冷峻而道:“除了答应他,之外怎样你都活不成。”

第三百五十三章 分寸

他们敢做这样的决定,说这样的话,便不曾担心那高人与他们鱼死网破,相反的是他们捏准了高人的七寸命脉。因为这位高人十分想活着,甚至为了活着将自己的三魂七魄抽出肉体注入了傀儡人偶之中,从另一种意义上实现了长生不老与不死不灭。

无论怎样他都不愿意死,那么传授机关秘术有何妨?

“但凡秘术都怕失传,你收林苏青为徒,即是传承,以他的身份做你的徒弟,你也不失颜面不是?”狗子有理有据说得头头是道,“甚至你可以要求他向你承诺,你所传授的秘术,他只能传授自己的子嗣,概不得外传,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孰料那傀儡人偶放生大笑,狗子与夏获鸟登时愕然看向林苏青,却见他沉色不语,他们即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该不是那高人还留着一手?

一场笑罢,那高人略有讽刺道:“你要问问他,他敢说这样的话吗?谅他都不敢保证自己必然有后,你个无知小儿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狗子与夏获鸟又是一怔,不约而同望向沉默不语的林苏青。紧接着那高人几番冷笑,不屑而道:“他精通窥天之术,而天道昭昭,报应不爽,他势必作茧自缚。你不妨叫他算一算自己,福、禄、寿他能占几成?哼,他能轻易堪破牵机阵,以他的造化,恐怕鳏、寡、孤、独他要占尽了。你问问他自己,他敢承诺自己必然有后吗?”

狗子与夏获鸟惊愕失色,呆若木鸡,更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禁感觉害怕。这份害怕源于对林苏青的担心,谁何曾料想他会去修这等自害的术法……

怎料一直锤眸凝思的林苏青倏然抬首,正色道:“有何不敢?”

唤作那人偶一愣,俄尔道:“你应该知晓强行留后的下场。”

“谁说我要强行留后了?”林苏青微微笑道,“天地有灵运转天机,自成规律。窃取天机必然有报应,而我不过是窥看而已,我能看见是天地赐予的福分,而我并不借机改变其运转的规律,便不构成窃取的行为,何来天谴?”

“哼。”人偶冷笑貌道,“谁能忍住不去更改,不去插手?”

“我啊。”林苏青微微一笑,“许多我原本就打算改变的事情,即使不看我也要改,而且我有自信能凭着自己的本事更改。那么作何要看着天机照着指引去改变呢?不窃取便无报应,不盗用,便无惩罚。天地不仁,然天地公正。前辈亦精通窥天之术,应该亦清楚因果造化的因果关系吧?”

然而然人偶依然不信,甚至更是鄙夷:“哼!我不信你能忍得住不干涉命运!”

“信与不信那是前辈的事情,总之,前辈问晚生敢不敢承诺有子嗣,晚生只是回答前辈——当然敢。”话语间,林苏青始终负在身后握着拳头的手不禁觉得酸麻,手心里不时冒出的虚汗传来温热的触感,令他心口紧促不已。

狗子怅然地耷拉下耳朵,心中碎碎念道——这是白泽神尊的报复吗……随即它仔仔细细的观察林苏青的神情,见他认真严肃,又不似在诓谁……那他说的应该是真的咯?唔……这小子的定力……一直以来其实都不错的,若说能忍住不盗取天机,倒也不是没可能……

“年轻人休要猖狂,没有谁能抵挡得了此间的诱惑。”那人偶似轻蔑又是良言劝诫。

“那要看当事者如何看待了。能够改变的,无须盗取天机亦能改变;无法改变的,即使盗取天机,也依然无可改变。”林苏青持重道,“就譬如,天机之中看不见前辈您,晚生猜测只有一种原因——是前辈盗取了天机,把自己排出在五行之外了吧?可是换一个角度想,前辈既然已经不在五行之中了,那么也就不在天理之中了,天地应当无法降责罚于前辈吧?那么何来的责罚呢?”

“你既然都无法在天机之中看见我,你又怎知我曾遭受过责罚。”

“晚生知与不知不重要,前辈您自己知道不知道才是关键呐。”见那人偶略微犹疑,林苏青紧握的拳头微微松了一松,语气也微微和缓,“命中有可改之事,亦有不可改之事。可改之事不必借助天机亦可更改,而盗取天机妄图更改注定不可更改之事,必遭报应。”

林苏青从容不迫的迈上一步道:“然前辈您不仅强行更改了不可更改之命,还承受住了相应的报应,晚生是真心的发自肺腑的佩服。”他抱拳躬身行来上诚挚的一礼,以表敬佩之情。

“哼,装模作样,跟你那老子极像。”人偶蔑视的别过脸去,身下坐着的椅子也侧了过去,不愿接受他这一礼。

林苏青并不在意他受与不受,直起身来时,兀自说了下去:“前辈修得秘术,却隐在这三不管地界,说是避世,其实不如说是苟活。”

他语气平和且郑重,没有半分寻衅与鄙夷,最是气人,气得那人偶心有怒火却无处发泄,一拍扶手,怒喝道:“你懂个屁!滚!打哪儿来滚哪儿去!”

“恕难从命,晚生历来绝不空手而归。”林苏青泰然,尽管称呼那人偶为前辈,但是在人偶还未收他为徒时,他的态度从头到尾都只敬不畏,“前辈苦修一生,修得秘术,苟且此地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届时秘术还不得传承,难道不觉得可惜?”

“前辈若是传授晚生秘术,晚生亦有所回报。”林苏青从袖口里取出一小包东西,是以棕榈叶子紧紧密裹着的,“此信物乃友人所赠,如今晚生借花献佛转赠与前辈,五年之后前辈持此信物,可保前辈终生平安富贵。以上,绝无半句戏言。”

语罢林苏青双手呈递上去。那人偶懵怔,听出了林苏青话里有话,心中不由得盘算起来——这小儿精通窥天之术,并且在话里故意指明了期限,这对于旁人听去可能不算打紧,可是对于他这个听者来说,此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可是,令他没有想到也不敢想的是这小子居然胆敢口出狂言承诺自己能够保他的平安?保他的平安啊……能够保他者绝非善类更绝非泛泛之辈……他不禁于心中摆开卦法,捻指掐算。

“前辈不要再看了,天机窥得过多不仅折损福寿,还有损功德。”林苏青似早有预料似的当即出言制止了,接着他已经将手中那一小包棕榈叶包着的东西呈在了人偶面前,郑重且恭敬道,“倘若前辈愿意相信晚生所言,便笑纳此物。”

肉眼可见那人偶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即使他只是一堆“死物”所构成的“人”,但是他有着真真实实的三魂七魄,有着生灵本有的七情六欲,也正是因为他只是一堆“死物”,他只是一具人偶,因此无论他如何镇定,也难以掩饰此时此刻由心而的激动之情。

于是他问出了一个幼稚无比的问题,一个刚出口当即就后悔脱口的问题。

“五年之后我哪里都能去吗?可以自由出行?丹穴山也可以吗?”

他自觉有损颜面当即住口,而林苏青还是认真严肃地回答了他:“丹穴山随时欢迎前辈。”

那人偶颤抖得越发的厉害,仿佛是多年的夙愿已然得偿。然而……唯有熟悉林苏青的狗子真正听明白了他这一句话,忍不住心生恻隐,忽而有一些同情起那人偶来。

于是它也上前道:“我乃丹穴山神域的追风,我可以为他作证。”

“追风?”那人偶猛地一颤,仿佛才刚认识追风似的,惊讶道,“不败战神追风?”

“呃……虽然很想承认你说的对……不过……不能这样说了,我也败过……呵、呵呵……败过的。”狗子那一张小脸儿唰地通红,害臊得紧,“否则也不会变成这、这样……”

“这不是你的真身吗?”

“?!怎么可能是!”狗子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那人偶掐指一算,俄尔道:“哦……你变成这副样子是你自己愿降的,不算败。”

狗子见那人偶算过之后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到曾经的丑事被他看了去,登时脸上就挂不住了,当即别过脸去,不再搭话。

原来短短的几句闲谈之间,那人偶体内隐藏的高人已经变换过许多次性情,时而和蔼、时而乖戾、时而又顽固如闹脾气的小孩子……庆幸的是怎样他都愿意沟通。

“你方才奉劝我不要再窥看天机,那么我也奉劝你一句,即使没有责罚,但是窥看会损害福寿与功德,损害太多,便是谁也保不了你。”那人偶忽然慈祥如一位老伙伴。

林苏青云淡风轻的浅浅笑道:“晚生自有分寸。”

“那好。”那为高人是位爽快人,但是他并不接林苏青的信物,“你收回吧。倘若真应了你的承诺,五年之后我又何须凭借信物出行。”

“前辈这是答应了?”林苏青问也问得淡淡的,不过眉眼之间溢出的那一丝欣喜依然没能逃过那高人的法眼。

“答不答应我说了不算。”

大家顿时懵怔。

第三百五十四章 刹那牵机

“饶是我终日隐居在这深山老林之中,然而从未与外界断过往来。”那人偶娓娓而道,“能听闻我在此并且能来与我相见者,谁也不是泛泛之辈。我何曾没有想过收几名弟子作为传承。”

人偶的神情看起来颇为失落,他惋惜许久,随后才接着与他们说道:“可是,修习专术自有修习专术的必要条件。不是我不愿意教出去,实际上的确是没有能够活着学习这门秘术的人才啊!”

活着?大家的关注点不约而同的集中在了这两个字眼上,心中为之悚然,甚至替着林苏青打起了退堂鼓。

不学高人的秘术,出去之后行事谨慎一些,只要不招摇过市不过分张扬,不是不能保命。何况指不定还有其他的保命法子。世界之大之奇,并不是除了学习他的秘术就没得出路。

听他话里的意思,那能够学习的前提必定是九死一生的条件,再回想过往那些有来无回的到访者……以及那些有命回去,无一不疯疯傻傻,无一不是缺胳膊少腿,无一不伤无一不残,更关键的是留得性命归去的那些里,没有一个活过了七日。

只有来过的人知道这里的秘密,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我适才放过你们,许你们回去,你们却选择了死。”那人偶忽然变得冷漠,“错过就是错过,没有第二次机会。”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死?万一我是通过的那一个呢?”林苏青心中紧张,面上却强作一副从容的模样。

人偶的声音也忽然变得阴狠:“那些死去的,无不是你这样的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的是他们。而我,是自信。”林苏青迈上一步,看上去无比坦然无比镇定,“是怎样的必要条件,请前辈明示吧。”

为他惊诧的何止人偶一个。可是即使恐惧可能会发生的结果,却没有谁上来阻止他。他们怀揣着不同的心事,出自不同的原因对林苏青有着不同的担忧,亦有着不同的期冀。不过他们不谋而合的是他们都希望林苏青能挺过难关受住那“必要的条件”,希望他能够学得秘术离开此地。

“好小子,有胆气!”那人偶阴深深的语气难得激昂一回。

林苏青报以恭敬的笑意,抱拳作揖道:“权当前辈对晚生的夸奖了,承蒙前辈赏识。”

“小子,你看这是什么。”那人偶揭开椅子扶手上的兽首,那底下做着一个可以收纳小物品的盒子,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取出一串绿乔木的枝桠,上头广卵形的叶片还挂着点点露水,很是新鲜。

随即那人偶抚摸着叶片,轻轻拨开,露出三五成串的小果实,那些结挂的小果实每粒仅如一颗花椒大,颗颗饱满,黄亮亮的似小小的炒熟后的黄豆子。

人偶似抚摸至宝似的抚摸着碧绿的叶片,但他绝不去触碰那些黄黄的小果子,甚至像有意避开似的。

“你可认得出它来?”那人偶将手中的枝桠往前抬了抬,轻斜眼皮问向林苏青。

狗子小声嘟囔着碎碎念叨:“看起来……我觉得应该是酸酸甜甜的味道,应该还挺好吃的吧……”

林苏青皱眉凝思,见那叶片先端急尖,果实橙黄,而那人偶还刻意躲避……他只能想到一种东西……

他想了又想后道:“前辈手中所持的……可是剧毒之物——牵机?”

狗子心中咯噔一声,什、什么玩意儿?这玩意儿有剧毒?

林苏青眉头紧锁,不再如先前那般淡定。这果子名叫牵机,他小时候没有学习过许多药物毒物,唯独对它有着独特的印象。只因为除了娘亲与老师教授的知识以外,他还在那边世界的史书中读到过关于它的一丝记载。依稀记得好像是南唐后主归附宋朝后,善于制毒的宋太宗便寻了机会赐了这牵机之毒于南唐后主。

此毒之烈,不在于要命,而在于它要命的过程。

“牵机……”夏获鸟心中默默念着,她猛然想到了什么,但可惜只是一刹那的想起来,那感觉无法确定。

紧接着便听见那人偶冷笑一声道:“你服下一粒,若能生还,我便教你本事。不多,一粒即可。”

狗子悄悄地蹭到林苏青脚下,用鼻子碰了碰他的裤腿,小声地问他道:“这玩意儿很厉害吗?怎的和前边那个阵法一个名字?那阵法是叫这个名字吧?”

林苏青皱着眉头没有应答它,在他曾经的世界里,牵机有着另一个名字,叫作马钱子碱,除了用来制毒,它曾经还被用作兴奋剂作用于中枢神经,但是那些用法全都是微乎其微的用量。

毕竟这是一种单单是近距离看着它,都会中毒的毒物,闻着气味也会中毒,并且仅仅只是触碰就会致死。

“一粒之后,你若是健全的活着,我决不食言。”那人偶似笑非笑,抬手放出一只竹片编织的小鸟,令它将手中的那串牵机叼去。

半半缩着肩膀战战兢兢地在后头瞅了好半天,不知何时她居然不动声色地挪到了林苏青身侧,她紧张地咬着食指的指甲尖,想伸手从小鸟口中接过,胆战心惊地试探了几次,正好下定决心一把去接时,猛地被回过神来林苏青擒住了手腕。

“你做什么?”他问她。尽管事发紧急而且事关重大,但未曾忘记对她要温声细语。

半半的手腕被他擒在半空,瘦瘦小小的身架子紧紧地缩着,头垂得几乎紧贴在了胸口,整个儿同林苏青的腰腹差不多高。

她一声不吭,不缩回手也不作回答,既愧疚且又羞涩。她的耳根子红透了,小脸儿也涨得通红,连那指尖都仿佛要滴出血了。

林苏青背着落阳的斜晖,蹙着眉头紧盯着她,片刻才松开了她的手,语气虽然温和,但听得出十分严厉:“去后面站着。”

这时候那人偶嘿然一笑,道:“那小猴子是想替你嘞。”

林苏青侧转身去回以那人偶浅浅一笑,将半半整个儿都遮挡在了身后,夏获鸟连忙上前去将半半牵回来,便只剩下狗子与林苏青与那高人对峙着。

那人偶又道:“方刚开窍的畜牲而已,不懂规矩便不存在坏了规矩,我不会同她计较,你们不必这般紧张。”

“前辈说笑了。”林苏青语气之中早已不复先前的从容。

“怎么样?你可想好了?若你想学秘术,就得先过了这一关,往后一切好说。”那人偶的笑容因它那并不精美的面孔而显得尤其狰狞可怖,“小子,不是我故意要于你为难,切切实实是这门秘术的必需条件,你若过不了这一关,便如何也学不会这一门秘术。”

那人偶似真人似的拢了拢袖子,煞有闲情逸致的问道:“如何?可考虑出个结果了?”8)

第三百五十五章 绝处逢生,险中求胜

万道霞光披洒在亭亭如盖的林荫之上,将翠绿笼上了橙红一层纱。晚归的鸦雀毫不嫌疲惫与舌燥,一遍又一遍地绕着栖息的巢笼阵阵哀嚎,将深山幽林叫得愈发的寂寥。

朝飞暮卷,日落风生,一切都静悄悄地在变化,仿佛都将要归去,仿佛都将要停息,仿佛都正在有意地回避。

红日西坠,百鸟归林,虽然不比清晨初升时候那般灿烂得令人心怡,却也令人忍不住感叹有另一种别样的优美。

因为晚霞余晖的洒照,万物都镀上了橙金色的光芒,显得格外的娇艳。只可惜许多花草伴随着夕阳西下渐渐地枯萎了去,与那娇艳之中衬出垂老与凄苦,叫人瞧入眼便发生出忧愁来,也随之感觉到阵阵失落与惆怅。

林苏青随意垂在身两侧的手,不由自主地将空拳攥了攥紧,试图以此将心中的那股空洞洞的感觉也一并挤出去。因为正是这空落落的感觉使他感觉到不小的紧张,亦随之感受到压力与迷茫。但是他清醒的知晓,这些种种净是他绝对不能有的情绪。

当停悬在他面前的那只木材所制成的飞鸟,扇动了第八十一次翅膀,在场的所有都看出了林苏青心中的决定。

众目注视之下,林苏青紧抿的唇角轻轻牵动,他又吞咽了一次干涩的喉头,然后稳重的伸手去从飞鸟的口中把那一串牵机接了下来。

这时那人偶微微侧首望着苍茫的暮云,若有弦外之意道:“日暮途穷啊。”

天色已经渐渐晚了下来,从林苏青接过那一串牵机开始,路也已经走到了尽头,一切已经无可回头。

那人偶斜睨了林苏青一眼,又道:“多的是安稳的路子你不走。”

狗子忧心忡忡地盯着那串牵机与林苏青,而夏获鸟忍不住劝道:“你若有意要隐,除了昆仑山的那位神尊,定然谁也不可能找得见你,安安稳稳的日子不是没有。”

夏获鸟顿了一顿,人偶忽然瞟过来道:“我看你不是想简单保命而已吧。容我猜一猜——你是妖界与神域的孩子,未曾听闻谁提起过祈帝膝下有子,那你便是独一个。而丹穴山……帝君镇守天涯海角不得归,帝后沉寂无觅处不复苏;而子夜元君与子隐圣君,呵呵,先后陨了……那么你……”

抬手指向林苏青,故作神秘道:“又是独一个。”

说着他开怀大笑,更是几度拍手叫绝,而后讳莫如深道:“依我看呐,想找出你小子踪迹的,且多着呢!哈哈哈哈哈~”

林苏青肃着脸,皱眉道:“前辈说得是。居安而不思危,凶至而不知惧,便如燕巢于幕,鱼游于鼎,亡不待夕矣。”

人偶摆摆手,不屑一顾:“少跟我说这些文绉绉的话,你惨与不惨那是你的事情,干我屁事。还是那句话,一个规矩——你入一粒牵机,能成功活下来我就教,不能活就由你的尸首喂养这深山里的飞禽走兽。管你是什么出身,在这里,谁都只有一个身份。”

起先还凉爽的习习晚风,忽然变得异常燥热,卷着尘沙撞到了脚踝甚至感觉非常滚烫。

狗子愈发不安起来,它怎么会不担心,万一林苏青挺不住这毒物,万一……但是它一句劝阻的话也没有,半个字也没有。

它只是紧紧地盯着林苏青,紧紧地盯着林苏青手上的剧毒之物牵机,然后不动声色的在心中发狠。倘若林苏青真的没能挺过,它追风做什么也要拆了这里,做什么也要把那什么破高人踏得粉碎。就算它一个打不过,那就叫来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只要能拆了这破地方,只要能弄死那破高人,斩草除根的狠绝事情它追风还干得少了吗。

而半半,她一直一直都提着心吊着胆,若不是一直被夏获鸟紧紧地拉着手腕,她恐怕早已经忍不住要上去夺走牵机。不过她方才全都听明白了,她了解她不能去坏了规矩,最怕的便是自己帮不上忙还反倒拖累了林苏青。

因此,就算心中紧紧攒着,高高的悬着,担惊受怕连呼吸都变得难为,她也依然努力地、小心翼翼地克制着自己的冲动。瘦瘦小小的身板儿不禁止不住地颤抖。

“林苏青。”夏获鸟忧心不已,“你并非走投无路,委实没有必要冒牵机之险。”

“是呀~”那人偶也佯作担心,而后道貌岸然的笑道,“你并非走投无路,可是~当前还有比这条路更好的路可供你走吗?不妨说与我听一听,也好叫我也开一开眼界。”

“他在激你。”夏获鸟疾言厉色,“你要冷静!”

林苏青眉头紧锁,思忖了良久,蓦然缓缓转身对夏获鸟敬重地点一点头,随后转回向那人偶,展眉淡然一笑道:“晚生自来,最怕的是死,最不怕的也是死;最想求的是活,最不想求的,也是活。”

“那你当是无畏无惧啊。”

“前辈真乃知音。”一语话罢,林苏青素手摘下一枚牵机小果便要作势服下。

“等一下!”狗子乍然一吼,打断了他,而后以正常的音量提醒林苏青,“你先别忙着吃。”

随即便见它冲那人偶凶道:“久闻你性情古怪,尤其善变得很,如何能保证林苏青通过牵机成功活下来之后,你就一定会兑现承诺教他秘术?”

它气势汹汹,然而人偶丝毫不给它面子,无足轻重道:“爱信不信,不信作罢。”

“好了。”林苏青出言制止住即将爆发的的狗子,始终如初温和,“既然是我自己选择了这一条路,究竟是否是绝路,也须得我自己探一探才能知晓。莫要因为我而为难前辈。”

人偶斜了狗子一眼:“亏你是位战神,你学学这小子,多会说话?”这是你人偶头一次与除了林苏青以外的人说话。

被如此嘲讽,若不是林苏青一个眼神过来,狗子早就冲上去薅那人偶几爪子了,可气啊,这时候它怎么能上去添乱?便只好忍下了这口恶气。心中愤然,等着事后老子一块儿把账给你算得明明白白!

“前辈,晚生即刻便服下一粒牵机,绝无作假,望请您瞧仔细了。”林苏青点了个醒,在那人偶看向他来时,他摘下一粒橙黄色的小果实,毫不犹豫地服了下去。他服得干脆利落,揪着的却是别人的心绪。

最顽皮的地枇杷此时忽然扭过脸看着夏获鸟拉着半半,看着她所拉住的半半的手腕处被掐得苍白,看着半半的整个手腕前部的整个手,都因为血液流通不畅而堵得发紫。

狗子的小爪爪用力地抠着地面,只见那橙黄的果子不过方刚入喉,林苏青的脸色即刻就透着青黑,他眉头紧蹙,嘴角溢出一缕黑血,猛地就是一口浓血呕出,它连忙变大身躯去承住摇摇欲坠林苏青,可是哪里撑得住,林苏青顺着它的身体就滑了下去,倒在了地上。

夏获鸟紧忙上前来检查林苏青的情况,她翻看他的瞳孔,已经不见瞳仁,又探他经脉,暴动得厉害。

“谁也不能救。”人偶冷声喝道。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只见林苏青浑身肤色发黑发紫,他用力的掐着自己的喉咙,疯也似的拽着自己的衣襟,他难以呼吸,失去神志的以为是衣襟阻碍了自己,他发疯地拉扯着自己的衣领,他发疯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整个儿脖子都梗直了,肩膀以上僵硬如石壁,而全身却是控制不住的抽搐。

夏获鸟见状,当即要将匕首的柄横入林苏青的嘴里,防止他咬了自己的舌头。猛地听见那人偶无情道:“谁若碰他丝毫,就算他挺过来了,也不作数。”

半半当场被吓哭了,一头埋在夏获鸟的臂弯里泣了起来,夏获鸟与狗子又气又恨,心中亦是胆战心惊,各自为林苏青默默祈祷。

而躺在地上抽搐不已的林苏青,与泥沙滚作一团,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的换了下来,不再痉挛抽动,可是他全身蜷缩着,僵硬得像是一把弓。

“林苏青,你振作一点!”狗子急得眼睛通红,“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你振作一点!”

林苏青好似听见了狗子的声音,他好似想作回答,可是唇角刚一牵动,即刻又剧烈地抽搐起来,面目狰狞可怖比那入魔的恶鬼还要恐怖诡异十分。

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苏青的痉挛再次渐渐缓了下来,可是他的头与脚越靠越近,更是首足相连,整个儿的蜷在了一起,全身看起来僵硬无比。

“牵机之毒,就算是毒发身亡了,尸体也依然会抽搐。”那人偶斜来一眼,好似叹道,“唉,不听劝呀偏要自以为是,这世间呐,哪里有那么多的好运气。唉,活着不好吗。”

狗子怒目横瞪,咬牙切齿道:“不妨先把话撂给你,若林苏青真的死在了这里,你的命也不长了!你也休要痴心妄想还能轮回转世,我告诉你,你这条命!绝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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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久违了

狗子盱衡厉色的威胁,那高人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来自人偶模样的满不在乎仿似在嘲笑他们的愤怒,进而愈发的愤怒。狗子怒火中烧,已经到了难以遏制的程度,它的爪子深深的抓入了土中,鼻头上因愤怒而皱起的纹路犹如纵横的沟壑,难以平复。

“追风……”夏获鸟递过去一个关怀的眼神,狗子明白她的意思,它又怎么会不清楚眼下应该怎样做,只是爪子不由得抠得更紧更狠了。

狗子不胜其怒,瞋目切齿地瞪了那高人好一会儿,继而被更胜一筹的担忧牵挂住了心,它神情凝重的坐在林苏青的身边,看着他首足相连,身体弓成牵机之形,全身僵硬无比。莫名的也看出了气来,恨不得踹上一脚,怪责他一番为何如此不争气。

“你们瞧瞧,俨然一副死相了。”那人偶心不在焉的瞥了一眼,一声冷笑道,“你们知道吗?有一种死法,不会被阴司的勾魂使发现,便不会来谁收魂。”

那人偶瞥来眼尾的余光,狗子怒不可遏的向他的目光瞪了回去。它当然知晓他在说什么,他说的是自裁而亡。

因自裁而亡的死者,三魂需自行归去地府经受阴司的审判。若因寻不到去路等各种原因没有及时归去地府,便在世间一直无根无芽的漂泊,直至时限一满即直接散灭。或是通过修行成为鬼,随即名字便会自行从生死簿上划去,出现在另一册录上……是阴司的千百规矩之中的一种。

那人偶轻视而道:“世间一日亡故数目不计其数,除非哪个性命牵扯入什么重要事件,阴司必须进行调验……反之,无论死一个,还是死一百个,与一片因枯萎而垂落的破叶子有何差别?”

末了他如泣草芥般蔑着他们道:“至于你们?是劳请我送你们一程?还是——你们自便呢?”

夏获鸟克制着心中的愤火,愠怒道,“好大的胆子!堂堂战神陨在这处,你安敢自信丝毫不被发现?”

“呵呵,山人自有妙计,你们也无须操这份闲心。”

夏获鸟看似平静,话中却字字带刺:“瞒天过海乃是大过,你谨防多行不义必自毙!”她说着时察觉自己的情绪之中的暴躁没能抑制,借着叹口恶气的时刻令自己缓了下来。

狗子挑着眉头吊着眼梢蔑视他道:“寻常不过三弊五缺,你怕是罪恶滔天,才至于半点残躯也留不住了。”它眼尾的目光刻意地上下扫那高人,“才变成如今这么个不人不鬼的样子吧。”

然而那高人付之一笑满不在乎,反而控着人偶傀儡讥笑起他们来:“哈哈~你们~可真是有闲心呐~”

人偶眉眼含笑的看着倒在地上的林苏青,那因牵机之毒所致的惨状令他十分满意,他当成一副杰作似的细细的品赏,笑意时时挂在嘴角。

狗子怒气霎时冲了上来,作势要上去将那人偶卸个稀烂,刚一动,四条腿儿登时被四只小熊猫抱住,它们各自紧抱着它一条腿,蜷成一个团,试图以自身的重量去坠住它的脚步,而地枇杷那个小个子,眼瞅着没有多余的腿子可抱,它急得绕着过狗子团团转,猛地一眼瞧中了狗子的尾巴,一个猛子扎上去一把抱住,整个小脸儿都埋在狗子蓬松松的毛发之中。

仅凭几个小家伙怎能桎得住狗子,不过好在经它们一打岔,狗子顿时平复了不少,它幡然清醒,也连连在心中劝说着自己不可轻举妄动。

……

而在他们争执不下的期间,疏忽了中毒后的林苏青身上所有的变化,只有一个人看得最为清楚。尽管她害怕极了,她害怕看见林苏青受伤,甚至因为害怕,她无法接受这样的林苏青。可是惨不忍睹,担忧不已的心与放不下的牵挂促使她总是忍不住要去看一看。却在某一眼着过去时,她惊愣住了,她仔细的瞧着那一丁点的变化,惊恐的捂着自己的口鼻,想拽一拽夏获鸟的衣袖让她帮忙看一看那忽然发生的一丁点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身体却滞住了不听她的使唤。

她只能这样看着,想躲也躲不开。

她亲眼看见了林苏青的眉心蓦地亮起一道金色的光芒,说是亮说时光,但是并不扎眼,若非恰恰是那一眼看见,根本就不会为人察觉。

他的额间仿佛暗藏着什么纹理,那忽然出现的金光以极快的速度顺着那纹理流过,快得不及眨眼,连眼神都来不及捕捉,一闪而过并且不再出现第二次。

她感觉那一闪而过的金光不是因为毒物所致,那应该是林苏青原本就有的东西。而且她不止这一样感觉,她直觉那不是林苏青的生命走到了尽头,而是有什么即将出现,可到底是什么她不清楚。单只是有这样一种难以思索清楚的感觉。

可是……当那金光飞速流过之后,林苏青却变得僵硬无比,连痛苦的挣扎也不再有,像是死了一样,面目狰狞的首足相接的倒在地上。周围都是他方才挣扎留下的痕迹,那些可怖的痕迹将一动不动躯体僵硬的他对比得更为悚然。

……

毒性发作的林苏青,五感顿时闭塞,但能感觉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不已,同时经脉剧烈的收缩,甚至血液仿佛将在片刻干涸。身体本来是呈散发状,而自服下牵机果实之后,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体的一切从指间、从发尖迅速的向内收缩,收缩到心脏凝聚在一起,不知凝聚的是什么,但有一种明确的凝聚感。

心脏暴跳如受了惊的兔子,被困在窄**仄的牢笼之中拼命的挣扎、奔窜,直至精疲力竭,虚弱得瘫倒。

毒性之烈,发作之快,痛苦之时极其痛苦,不过痛苦很快就会结束。

“你就要死了。”一道深沉的、久违的声音蓦然出现在耳畔,又仿佛不是出现在耳畔,而是出现在心里。不是耳朵听见的,是心脏听见的。

那声音厚重如千斤巨石压在胸口,闻之便觉得喘不上气来。

“我可以救你。”那如闷雷滚滚而来的声音,带着不相符的丝丝狡黠与掩不住的窃喜,“活着很累吧?这世间容不下你,你一定很累了吧?”

那声音吐字缓慢,而每一个字都仿佛具有无懈可击的力量。

“当你站在世间之顶,便是你俯视着世间,便不再是世间容不容得你,而是你,容不容得世间。我可以帮你。”

第三百五十七章 你在等我,我也在等你

那把声音犹如沉寂了千百年岁月的老旧的铜钟忽然被敲响,初出声振林木,响遏行云,更如雷贯耳,振聋发聩,而后余音经久不绝,一直在这山川林海之间盘旋震荡,来来回回没有终期似的。

昏昏欲睡几欲失去意志的林苏青,被他嘹然如穿云裂石之声渐渐激醒,浑身很是酸胀但不觉得疼痛,只不过头部顶端两侧就像有两把凿子在不停地击打他似的,一跳一跳的疼,而前额,更整个脑袋疼得就像在内里关进了一条细蛇似的,在顽命翻腾,搅得疼痛欲裂。

他抵抗者身体的酸胀痒麻的感觉,艰难地爬立起来,可是如何也站不稳,几个踉跄又跌倒跪下,但是他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一遍又一遍的尝试着立起身来,尝试着抵抗一切寻常难以忍受的痛楚逼自己站得挺拔。然后从疼痛得仿佛要炸裂的大脑中寻摸出一点点理智,迫使自己镇定。

他单手负在身后,捏了个简易的诀法印在自己的脊椎之上,便有一股力量沿着脊梁直上,随后又倒流而下如烟雾般弥散,为他驱除身上的不适。

他皱着眉头环顾这陌生又熟悉的幻境,四面八方还是那刀山火海,头上还是一口大圆,也依旧牵着无数条铁链……头顶的铁链上、周围的冷兵器上,数不胜数的符咒如旧随着蒸腾的热气飘荡,那些符咒上画着的曾经看不懂的咒文,到如今再见,他已然能看出个七七八八。

只是落脚的圆台似乎变薄了,底下的火海熔浆将它烤得十分烫脚。并且,这圆台似乎还缩小了许多。他重新目测了直径,果然缩去了不少。

“你不必看了。”那厚重得压得人喘不上气的声音再度滚滚而来,仿佛无处不在,又仿佛就在耳旁,就在身后,“你知道为何与之前不同吗?”

林苏青皱着眉头,嘴唇苍白且干裂,微微牵动即拉扯出几道伤口,浸出丝丝血水,他未做回答,而那道声音恰似看透他的心声,又恰似原本就只是自问自答。

“因为当你接触得越多、当你自身的能力修得越强、当你愤怒、当你怨恨、当你妒忌、当你失落……你和我……我们就越接近。”

这一次的“他”、那道声音,比之上回更高涨,“他”有些欣慰、有些愉悦。比之先前,更有些诡谲。

林苏青负在身后的悄然施诀用力地注入一道力量,那力量注入的身体即刻便沿着脊椎直抵他的头顶,那很疼,疼得他喉咙涌上一口咸腥的血气。这样的剧烈疼痛有别于他醒来时因为中毒而产生的疼痛,他是以这样的方式使自己保持清醒,仅有的理智时刻在提醒着他,另一个“他”此刻的狡诈。

“你也许不知道,但不妨直接告诉你。是的你可以变得很强大,你可以像你的先祖们一样,凭借自身的力量而永恒的压制我,使我脱不出封印。可是……”那声音一顿,他没有笑,却能从那短暂的停顿之中感受到他的愉悦,“你也会和你的先祖们一样,当你越强大,那么我们的力量就会越接近。你还记得你的娘亲吗?丹穴山子夜元君。”

林苏青只是一想便即刻明白,或许说来不合适,但是意义却相同,他想到了一句话:一念佛陀,一念邪魔。是的,但他修得越发强大,那么与放出体内封印的“他”,便只在一念之间。

吞噬他就变得更为轻而易举。

“不,不是吞噬,是我们,你和我,合二为一。”那声音笑了起来,低低沉沉,诡谲可怖。

“蚩尤。”林苏青蹙眉道,就像过了千百年不曾开口说过话似的,嗓子沙哑得像是从石壁之中摩擦出的声音,“是这样称呼你吧。”

那声音狠厉一笑道:“你也可以叫我林苏青。”蓦然,林苏青的面前霎时出现一张脸来,那是一张由燃烧的火焰汇聚出的脸,竟同他一模一样,区别仅仅在于那张脸看上去诡谲且满是戾气。

旋即道,“你有求于我。”

林苏青心中明镜一般,他与蚩尤不同,他是林苏青,蚩尤是蚩尤,原本就不是同一个,终归也不会是同一个,但是他没有反驳。

“区区一枚牵机之毒,如何能毒死我。”林苏青吞咽着干涩的喉咙,使得声音能够精神一些,蚩尤同他开门见山,他也没有必要委婉,“你却说我就要死了。”

岩浆翻滚的声音将偌大的山洞震得轰隆作响,四面的插入墙壁的各类兵器被热气炙烤得橙红一片,兵器们摇摇欲坠,撞击出鼎沸的声响。只有林苏青落脚的这一处圆台能等到平静,但也并非平静,只是不比圆台之外那样灼热。

谴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林苏青从二太子所赠的那本经书里修习过这样的心法,所以能得以清静。

“死即是生,生即是死;生生死死,无生无死。”蚩尤讳莫如深道。

“你亦知晓我此来为求新生。”

“倘若我不帮你,你当真能够得以新生吗?”面前的那张火焰聚成的脸狰狞一笑道,“你想唤醒二太子,必然无法得以‘新生’。”

“新生并非全部焕然一新。”林苏青蹙眉道,“我还是我,而我已非我。”

“你既然能看到这一层,那就应该也看得到——如若我不帮你,你只有真正的死。”

林苏青上前一步,泰然而道:“所以我来找你。”

蚩尤以火焰凝聚的那张面孔有一刹那的疑惑一闪而过,俄尔阴邪的道:“你利用我。”那神情竟是透着欣慰与欢喜,半分没有责怪的意思。

“区区小事何谈利用。”林苏青眯起眼睛,话里有话的道,“而后你若答应,才算得上利用。”

“你与我讲条件?”那面孔大悦,“很好,很好!欲望,更多的欲望——”

林苏青比之明显肃然,他的笑容看不出一点轻松,道:“不是讲条件,是合作,亦是竞争。”

“合作?竞争?”那面孔扭曲,充满了喜悦充满了期待,倒不是因为林苏青所说的这些话,而仅仅是因为他从这些话里听出了林苏青的欲望。

欲望是一切毁灭的开始,欲望亦是一切新生的开始。而他,他与林苏青,他们之间的新生与毁灭息息相关,彼生则我灭,彼灭则我生。

“说来听听。”他道。

第三百五十八章 激将

滚烫的风毫无秩序的乱扑,仿佛在追赶猎物,又仿佛是绝地挣扎,热风令墙壁上的封印兵器震颤得铃铃作响,令顶上牵着的无数条封印的铁链放肆晃荡,这些金属撞击出的声响炸得人耳朵生疼,令人心烦意乱,莫名生发出烦躁。

林苏青心持清静经自有定力,他正色,徐徐而道:“你我其实没有差别,无非是一具容器之中的两枚困魂,你我一样。只不过我受丹穴山二太子照拂,优先领用了罢了。”

那火焰汇作的面孔颇为认同,林苏青伺机揣摩蚩尤的心思,一边不紧不慢的说道:“这副身躯虽然不凡,但毕竟是半路修行,何况它出自二太子,遂有着二太子的法力加持。那么,它势必也有着二太子施过的封禁术。这就意味着即使你现在夺去,怕是难以在短时间内脱离二太子的‘桎梏’,脱离不了你也就很难施展你真正的实力。那么所谓‘容器’之于你不就等同于牢笼?”

林苏青的心中自有盘算,而面上波澜不惊。

“而之于我,则全然不同。由我控制这具躯体,则二太子的加持不仅不是禁锢,还具有助于我修行之神效,实乃事半功倍之效。当然,不可否认的是,这也与我同二太子出自同一血脉有关。”

“你不必在这里卖弄。”蚩尤似乎很不满被他人看出自己所想,“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但说无妨。”

“问得好。”林苏青怡然一笑,“是要同你做个约定。”俄尔他的眼神一凛,继续道:“你我以六年为期,六年之内你不得在任何情况向外界释放任何气息。”

那副面孔稍有怒气,质问他道:“我凭什么答应你。”

林苏青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回去:“如果你应下这个约定,那么在六年之后的今天,我将迎来一次生死大劫,届时必然虚弱不堪无力与你抗衡,你若能趁机夺舍,你便夺去。反之你若不答应,便没有那一天,也就没有那个机会。”

“夺舍不需要机会。”

“不,你需要。除非我自愿让出,否则你无法成功。”

那面孔狰狞而道:“要你自愿很容易。”

“不,你又错了。”林苏青早有预防,自是从容,“你莫要疏忽了一件最为关键的事情——这副肉身究其底,实际是谁的。”

“即使你迷惑了我的心志,我自愿让出,可是这其中定然还有着二太子殿下的封印。那么我的‘愿意’,便不是简单的‘愿意’。”

“又是这个二太子!”蚩尤气恨不已,那火焰汇聚的面孔唰地一声散开,变成火团如雨水大坠。

林苏青岿然不动,持重道:“早在塑成这副肉身之前二太子就已经算到了今日。我虽然天命不凡身怀旷世血脉,然而我历练不足,根本无法掌控与生俱来的法力。而你,定会趁我不备脱出此间封印。”

那厚重得发闷的声音气恨得发抖:“这副肉身……其实是二太子另加给我的又一道封印……”

“是的。”

“必须由你在具备清醒的意志下主动让出,才能轮到我……”

“没有错。”那声音隐去了踪迹,林苏青辨不出它来自哪个方位,随意上前一步道,“最要紧的是——倘若我死了,你则永远也得不到,永远也出不来。等于你也‘死’了,只不过比真正的死要难受千百万倍。凡人称之为活死人,而之于魔神你……”

“他居然能想出这样的法子……”那声音赫然大怒,惩忿窒欲至极点,声音颤抖得厉害,“也对,也只有他能想得出如此狠绝的法子!”

林苏青一思量道:“你指的是凤凰先祖吧。我想……假如是凤凰先祖……恐怕早已经没有我,也早已经没有你了。你我怕是早就在子夜元君羽化那日,随她一并去了。”

那声音难以置信道:“先祖托生之胎……十几万年了居然还没有苏醒吗……不可能!先祖托生之胎活不过百日便会因先祖苏醒而消退自身生命。你们又怎知他是原本的二太子,还是已经是凤凰先神!”

此言听得林苏青浑身一震,而心中这略微的一动摇被蚩尤立刻捕捉去。那声音倏然道:“倘若那依然是真正的二太子的话,不过区区十几万年修为的毛头小子,以他的法印,如何能困住本尊!”

林苏青愣住了片刻,几乎已经顺着蚩尤的话去思忖了,霎时他猛地回过神,身后负着的手捏决用力朝自己的脊骨注入一道力量,强烈的疼痛刺得他恢复了不少理智——不,假如已经是凤凰先祖,那丹穴山帝君必定知晓,既然如此又如何只封他一个二太子呢?

他的思虑又被蚩尤看去,那声音冷笑道:“丹穴山帝君常年镇守天涯海角的覆灭之地,即便那二小子活过了百日,然这十几万载并非一朝一夕,何日被自己的祖宗夺舍了去,料是他亲老子恐怕也无从知晓。”

险些又被蚩尤绕去了他的思绪,林苏青将心清了又清,将神静了又静,才缓过来镇定道:“凤凰先祖归世,岂是风云不惊天地不变之小事?竟连三皇五帝都无一知情吗”

二太子之事林苏青有许多不了解,但是现在不是去分心的时候,若想不被蚩尤牵着鼻子走,必须由他自己掌握谈话的主动权。

林苏青双手负于身后,严峻而道:“蚩尤魔神,今下并非谈论二太子的时候,眼下的紧迫只在于你我之间。”

轰!

林苏青的脸前骤然袭来一团烈火,还是那副狰狞可怖与他相同轮廓的面孔,几乎贴着他的鼻尖。将原本就低沉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是在控制自己的愤怒,狠恶的对他道:“若不是凤凰先祖,凭十几万年的修为,不可能困得住本尊。”

“那魔神你是否要冒险一试?”林苏青面不改色不畏不惧,“你若不应我方才的提议,我出这山林便是死路一条,而我定然死也不会让位于你。届时你若能成功夺舍,那于魔神你也一点不亏。只是……倘若二太子的法印能够困住你……”

“绝不可能!”

“那你是否要冒险一试!”林苏青故意拔高了音量与蚩尤的愤怒对抗。他话音未净,猛地从火焰面孔中伸出烈火凝作的手来用力掐住了他的脖子,一个转向将他悬吊在圆台边缘,脚下是翻滚不休的岩浆,炙热的火气灼烫着他。

“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现在就可以要了你的性命。”力道之重之很,几乎将林苏青真的掐死,但是慌忙之中林苏青感觉出蚩尤也有一丝犹豫。他感觉出蚩尤在距离掐死他的力道上略微轻了一丝气力,恰是能留得他一口喘息。

林苏青更是要与他抗衡,即使憋得面部发紫青筋暴露,他也不减半点气魄,横眉立目道:“无妨,你若要大胆一试,你便来试!”

第三百五十九章 绝地反击

敌人所能带来的最大的威胁是什么?是毁灭,包括死亡也属于毁灭之一。可若是你毫不畏惧那又该是谁来为此感到害怕呢?是敌人。

正是松开的那一丝气力,正是蚩尤没有即刻就杀死他,林苏青才真正的确认了自己的胜算。

“你害怕了。”饶是吐字艰难,饶是血脉不畅使得面目鼓胀而出,饶是口中分泌的唾液完全无法顺利的咽下去,饶是一切都难堪至极,令他看起来像一名彻底的输家,但他依然从容。当这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心中乍的一惊,觉得自己有些像了二太子。

此话激得蚩尤一怒,那双烈火凝聚的手再度用力,掐得林苏青头都快炸裂了,倏然便松开化为飞灰,仿佛一摞枯叶一瞬燃尽,热气将灰烬腾升,转瞬又四散落开。

“谁也无法确定他究竟是二太子,还是凤凰老祖……”蚩尤的话语中饱含猜忌与犹豫,虽然没有半点害怕的情绪,但其实已经是害怕。他是想活的,不仅为了自己,还要为忠心耿耿等待着他归去的魔族上下。重获新生即是重振魔族。所以,就算被林苏青这种嫩头小子嗤笑他贪生怕死,他也能忍下这一份羞辱。

蚩尤乍然松手,林苏青突然获得了畅快的呼吸,不由自主地疯狂地放肆的大口呼吸,把他自己呛得咳嗽不止,他缓了许久才将因为窒息而倦怠不已的身体缓过状态来。他假意捂着自己被掐疼的脖子,伺机探着自己的脉搏,他谨慎的计算着自己还剩留多少谈判的时间。如若不能及时苏醒,恐怕狗子要闯下大祸。

“承认二太子的实力,很难吗?”林苏青的眼神四处游走,小心翼翼地寻找着蚩尤的踪迹。此地虽然一眼就看遍所有,但他始终认为蚩尤一定躲在某个无法发现的地方,“他若不够强大,你何以在我体内沉睡几十年,直至我回来你才得以复苏?而且是二太子故意唤醒了你。”

林苏青原地转着方向似自说自话道:“若不是那日的精怪魍魉无意中触碰封印将封印解开,你恐怕永无复苏之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的灵魂由凤凰一族世代相承封印在自身体内。而你唯一能苏醒的时刻便是宿主最虚弱最不稳定的时刻,比如妊娠、比如生产……”

“而凤凰一族在生产的过程中,为保母婴平安,会暂时将你从体内引出,待生产结束再封入后代体内。因此这期间封印最弱,是你最有机会冲破封印逃脱的时候。”林苏青字字珠玑,掷地有声,“你只有这唯一一个脱身的情机会。而你如今在我体内,由我继承了这一份传统。那么,是由谁封印的呢?”

“那他定然不是‘二太子’!区区十几万年的修为何以封印本尊!”蚩尤暴怒,他不允许再听林苏青说下去,一个字也不允许。

林苏青负在身后的手,紧紧的攒着,手心内不时冒出的冷汗提醒着他时刻保持谨慎。他看似波澜不惊道:“无关他到底是怎样的身份,你都是在他的计算之内。不过,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证明二太子任何,我真正想说的也并不是这些事情。蚩尤魔神,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个关键,我怕我不说,你就会疏忽了。”

等了半晌,那沉厚的声音才回应他:“嫩头小儿莫要胡言乱语。”

林苏青一笑道:“你我可谓是同生共死的联系,怎敢对你欺瞒。”

“有话直说。”那声音一改愤怒,变得颇为凝重。

“那我就直说了。”林苏青转向那声音来的方向,腾腾热气扑面而来,“想必当初谁也没能料到,子夜元君竟与妖界祈帝相恋,而发现时已经暗结珠胎。天界为此事震怒,三界混乱得不可开交,一心只想到了将危害扼杀于萌芽之前。”

说着他感觉身边的气息有所变动,遂顺着自己的感觉转了方向,继续道:“不过还是应了那句老话,慌乱必生遗祸,谁也没有想到还是被子夜元君成功的诞下了胎儿——就是我。”

“你同我说这些琐事,所图为何。”

“哈,魔神莫要心急,很多时候,一些细微琐事,往往能牵扯出严重而巨大的后果不是吗?”林苏青又随着不时变换的气息而调整自己的面向,似是始终要与蚩尤面对面谈话似的,“子夜元君生下胎儿便亡故了,匆忙之间二太子将你封印在了我的体内。”

“那又如何。”

“而我,是男胎。”一语诛心,“而你,没有了唯一的机会。”

空气瞬间凝结成冰,连底下滚滚翻卷的火浆也仿佛在刹那失去了温度。男胎无法生产,便无法传承,他便无法在生产过程中借助引他出体的机会挣脱封印……而恰巧林苏青的身世又为他制造了一个机会,因为他是神域与妖界的共生之子,天界必然容不得林苏青存活,所以只要林苏青一死,便就是机会!可是……

“托二太子的福,你若想得以新生,那么我就不能死。”林苏青微微笑着,然而笑容之中却带着侵略。

他的笑容早已经不是初入丹穴山时的那样,他变了,可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在哪里变了。只是某个时刻一个恍然发觉——如今的自己早已经不是原先的那个自己了。他曾经也为之感叹、为之惋惜,不过也为之庆幸。

“你住口!”

林苏青倏然拔高了音量:“我可以住口!可是你可以不面对事实真相吗?!”

“本尊为何要相信你的鬼话连篇?本尊可以随时要了你的性命!”蚩尤怒了,但是他并没有呵斥林苏青,而这惩忿窒欲轻声地问着,比暴吼的呵斥要显得更为愤怒。

“是!你可以与我同归于尽,可是你可有想过你魔界的族民?他们来自山川河海,来自五界六道,他们忠心耿耿归你座下,生生世世敬你为尊……他们拥趸你、爱戴你、敬重你!你的族民们!他们!能够承受自己的尊神永不苏醒的结果吗?!”

俄尔,林苏青一转激昂澎湃的言辞,变为不屑,故作叹息道:“罢了,你终究是魔。素闻魔族六亲不认、嗜杀成性。神仙是忘情,魔族是无情,你不可能去在意那些蝼蚁。”

“你住口!”

随着蚩尤一声怒吼,圆台猛地剧烈摇晃,颠簸不停。圆台之下的火浆放肆的翻涌,以肉眼可见的快速涨升,即将淹没林苏青落脚的圆台,四面八方冷兵器颤动不已,撞击声震入耳膜,使得人心乱如麻!

……

时间在争执之中流逝得极快。狗子见蜷缩成弓形的林苏青全然没有了丝毫的生命迹象。它的四条腿和尾巴被小熊猫紧紧的抱着,小家伙们妄图以身体微不足道的重量坠着它。它亦是在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怒火,它的爪爪用力的抓入地面,可是它已经忍无可忍了!

它要杀了那个屁的高人!它要捣毁这里!现在就动手的话,还能赶上让山苍子前来救林苏青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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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章 世间难得,却道疯魔

当你坚持了许多年的信念,有朝一日突然在一瞬间被他人全盘推翻时,连你的理智也会抛弃你。“慌乱”趁机而出,使你退缩使你回避。你厌恶它,因为它令你显得可笑有余,可是只有它,在此时此刻保护着措手不及的你。

无论你的过往是多么的所向披靡,无论你的现在是如何的落寞破败,只有慌乱从来不会远离你。它是你压制在内心深处的脆弱,是保护着你的本能,亦是握在敌人手中的把柄。

蚩尤是魔也是神,亦曾是享有至高地位的尊者,如他这般世间无二的魔神岂能容许林苏青这样的一介牛犊小儿践踏他的尊严?他怒不可遏痛失理智,可是极尽愤怒之后他觉察到了自己的异样——他居然感觉到了措手不及?他居然觉察自己感到了慌乱?不,这不是,这不是他。

一时间内,对于林苏青的所言所迫他难以接受、也难以面对,并且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在各种“难”之下居然产生了俗人才有的慌乱!从而他竟更加的慌乱开来。

可是他又不能杀了眼前这个践踏他尊严的牛犊小儿,万一后果正如那牛犊小儿所言呢?万一呢?

曾几何时无法无天无所不能的魔尊,竟在今下不得不操起了“隐忍”这门学问。一尊魔神的颜面,就在此时此刻轻如鸿毛。

……

那方“地狱”正在焦灼,这片人间也满是无形的战火。就在狗子已经全然按捺不住胸中愤懑之气,变大身形正欲冲上去就要痛战一场的眉睫时刻!夏获鸟一步上前一把按下了狗子,同时高声冲那傀儡人偶道:“牵机子!”

按住了狗子的同时她向那随之一滞的傀儡质问道:“阁下可就是孟涂山红邕长老门内唯一弟子牵机子?”

“你若不应我便当你认下了。”夏获鸟扬声而道,俄尔对狗子使去颜色,示意他稍安勿躁,小熊猫们趁机又扑上来抱住了狗子的腿脚和尾巴。

她好似猛然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原本唯她最为镇定,虽然同样担心林苏青生死,但她始终也保持着希望,静观林苏青与那高人的对峙。可是因为她的突然发现,她也突然的涌上来一股愤恶,比之狗子更甚。

“你既然也怒了,为何还要阻拦我!我才不管它是什么牵机子万机子的,你让开!待老子去拆了那破玩意儿!”

狗子作势要去,夏获鸟更是用力的按住了它,那递去眼神之中写满了秘密,看得狗子一愣,旋即她冲那人偶道——

“牵机子,想你曾经也是一位旷世奇才,你盛名之时就连天帝的仙药也皆由你采供,而老君也是对你赞口不绝。你何以变成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了?”

那人偶忍了许久,忽然猛地一拍椅子扶手,以为他就要因此失控时,忽地他又将愤怒之火硬生生吞了回去。

“怎么不敢回应我?想当初你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驰名三界!殊不知你而今变成了这般不人不鬼,此也便罢,竟连你的良心也变得丑陋不堪了!多少慕名而来拜访你的学子,多少心怀诚挚愿入你门下的学子!你不答应就不答应,你居然以试毒为由,用他人的性命延你的寿命!”

愤恨不平几欲冲出的狗子蓦地愣住,它不解的看向夏获鸟,而那人偶也同时看向了夏获鸟。

“试毒乃入门之法,我并没有蒙骗。”那名为牵机子的高人操控着人偶道。

“是吗?”却被夏获鸟当场质疑,“那你为何不告诉试毒之人,如果试毒失败,他们的余寿就会转入你的寿命之中呢?”

狗子一惊——难怪不让他们检查林苏青的情况。

只听夏获鸟又道:“此乃三不管地界,一入此地便与世间断开干系,而就算是死在了这里,阴司的生死簿上那人的寿字也依然继续往前走字,过往无数为拜访你而葬送此地的学子,他们的寿字恐怕还多得是日头,而你牵机子的寿字实际上早就已经走尽了!”

“你既然知晓我的身份,难道你会不知晓我的寿字为何走尽?”那人偶骤然大怒,横眉立目的瞪着夏获鸟道,“我为何会走尽?我为何落得如今这个田地?世人忘了!可我还是记得!我清清楚楚的记得!”

那可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连普普通通都算不上。

那时候的牵机子意气风发,从孟涂山学成下山之时,也是有一腔宏图勇志,要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力所能及之力。便也是那时候听闻了一个了不得的地方,久闻那是泛泛之辈高不可攀,荟萃了天下精英的地方——三清墟。

他便慕名而去,不求能拔得头筹,只为能寻得一个为天下苍生效力的契机。可怜事与愿违,他那日踌躇满志而去,一如夕夜一己敌万千那般气势如虹,他亦是力压一众学子成为了那一届最为璀璨的学子。

可是那一方石头容不下他。当他信心十足地将手掌按上去时,那块女娲赠与三清墟的玄色石头拒绝录入他的学籍,不仅如此,那块石头定他为魔。

他自幼长于孟涂山红邕长老身边,亦是修行于红邕长老的门下。而红邕长老虽然不在天界担任何职责,可却是天帝也不能丝毫轻慢的老神仙。而他则是这样一位老神仙门下唯一的弟子。试问如此的他,怎会是魔?

可是女娲神石从不出错,那块石头源自天地之灵,神石之定即意味着天地之命,天命说他是魔,天命居然说他是魔。连他自己都感觉莫名其妙,可是一时间里整个三清墟却截然大变。

眨眼前还口口声声如何如何敬佩于他的同窗们忽然唾弃他,眨眼前还争先恐后攀比着算计着要来接近他的同窗们唯恐避之不及,如同躲避染不得的疾病,而与他称兄道弟的那些所谓朋友们,更是刻不容缓的瞬间远离他,甚至以认识他为耻,甚至于连看见过他都要匆忙去舀一瓢圣水洁眼。

一切的变化只因为那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定他是魔。可是他是魔吗?他自幼在老神仙身边修行,他怎么可能是魔。

他自是不服,可是当他去找三清墟的掌院先生求一解释时,先生们说——他具有魔性,只不过尚未萌芽。就好比一些畜牲具有灵性,迟早会位列仙班。他们用畜牲来同他做比喻。

他去找尊者们寻求结果,尊者们避之不见。就在同一天里,他的整个生涯骤变,犹如从高山之巅刹那跌落谷底,三清墟将他扫地出门永远的拒绝,天界要拿他归案关入天牢,等待着他的是碎尽三魂七魄,化于五湖四海……

……

不堪回首,人偶不由自主地摆了摆首。不是先前那样愤怒,似乎又转回了和蔼的那一个。

“我无意取林苏青的寿命。”他不过是一具傀儡,眉梢却挂着难掩的落寞,“我说过只要他受住了牵机之毒,我必定会倾囊相授。”

“是吗?”夏获鸟质疑他。

“你们若愿意相信那大胆相信就是了。”这是那人偶为数不多的愿意同林苏青以外的人说话,却说得仿佛比先前任何一句都显得真诚,“你们若不愿意相信,那则是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

第三百六十一章 无常者心澄

“能说惯道即使是假,也叫人当作是真,而坦荡之人若不善言辞,即使是真也惹人怀疑。◢随*梦◢小*.lā”那木偶似个真人似的心怀愁绪般搓捻着指尖的一枚窄小的牵机叶,无数的思绪随着叶子的翻折卷动渐渐淡去。

“你若未曾行过不正之事,又怎会惹人猜疑?”狗子斜眼鄙夷而道。

木偶付之一笑,余光都不屑施舍,轻问道:“林苏青行过不正之事吗?”

“这……”狗子一时哑口无言,仓惶道:“关你屁事!”

那木偶便又是一声轻笑,他低头颔首,指尖捻着牵机叶子的叶柄搓动,像是沉浸在美妙的回忆之中似的,嘴角勾着浅浅的笑意。那分明是一具人形傀偶,是一堆拼凑在一起的木头,却怎么瞧都比人更像人。

“想必林苏青的仇家不少。”半晌他再度开口,却叫人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们认为,那些与林苏青结过仇怨的人,待今后,林苏青会一一原谅吗?”

狗子谨防他有诈,不作回应反问他道:“你问这个作甚?与你何干!”..

“不能问吗?”人偶也反问狗子,狗子这脾气一上头,夏获鸟当即又是一拦,投去眼神示意它稍安勿躁。

夏获鸟耐下性子道:“林苏青的性子虽然执拗,但他始终心肠温软,不说他能够尽数原谅,但他绝对不是残酷无情之恶辈。赶尽杀绝的事情他一定不会做,以德报怨的情操也一定不会少。”

“大小多少,皆能以德报怨吗?”

夏获鸟忖了忖,回道:“即使今下有无可原谅之事,日久天长,想必他今后不一定追究。”

“你倒是很了解。”那人偶抬眸瞥她一眼道。

“我与他娘亲相识,毕竟是从小看大的孩子。”

那人偶不再言语,又是垂首瞧着手中的牵机叶子,很是喜欢,怜惜得不得了,还从袖中取出卷帕为它擦拭叶面上看不见的灰尘,喃喃低语:“那怎么能叫原谅呢,那叫算了懒得计较,可是懒人早就死了,你说是吧。”

“是在问我吗?”夏获鸟一愣,因为他那样看上去颇像是在问它手中的牵机叶,可是那不过是一枚叶子……

那人偶蓦地抬眼,转动扶手上的机关,驱动着座下轮椅向他们而来:“我在问林苏青。”

那人偶越来越近,神情诡谲无比:“你懂什么,你不懂林苏青。”

“你想干什么!”狗子怒爪一踏,说时就一个猛子窜出去,孰料脚下刚一腾空,猛地就被擒住了脚踝,“夏获鸟你搞什么鬼!你站那边的!”狗子咆哮着扭过头作势要先给那夏获鸟一爪子,霎时一怔目瞪口呆,舌头都抡不清了道:“林、林……”

擒住它脚踝的不是谁,正是林苏青,夏获鸟亦是浑身一震,转眼就见见蜷缩在地上的林苏青猛地剧烈咳嗽,有什么淤堵在喉咙之中咳不出来似的,愈咳愈烈,甚至咳得干呕起来。他紧握着狗子的脚踝,力度握得愈发的紧,似是借力。

狗子的身体条件反射似的猛地蹬腿,怎么也蹬不开,抽搐似的狂蹬它自己也停不下来:“喂你醒了啊?你醒了你就松手啊!你松手啊!我这腿停不下来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哇……”林苏青忽然吐出一口比墨汁浓稠的黑色液体,终于也睁开了眼睛,他抬袖揩过唇角,另一只手一把将狗子从空中拽到地上,重叹一口气,缓过神来,语气虚弱道:“万幸及时,险些酿成大祸。”

“诶?”狗子茫然一愣,俄尔恍然大悟,这回是它自己狂蹬,“你几个意思?你这话几个意思啊?你是在怪我拖你后腿了是吗?”

林苏青拽着它的后腿将它拖到身后,一把按住狗头,狗子哪肯就这样被摁着,它可是堂堂战神追风神君!当然要死命的挣扎!巧了林苏青恰是要借力于它的狗头,摁着它时,他慢慢地站起身来,随即猛地一用力直接将狗子摁趴在地上,震得尘土飞扬,他正好站稳了脚。

“哎唷我去,林苏青你想怎么的?!”

在狗子的怒吼声中,林苏青不疾不徐的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拍了拍肩头,抖了抖袖子,冲那人偶施礼道:“徒弟林苏青,拜见师父。咳、咳咳咳咳……”面色苍白,咳嗽不止,眼神却从未有过的坚毅,甚至更多了几分凌厉。

气得狗子一个滚儿打起来,原地起跳,四脚冲他后背一蹬,试图将他蹬一个趔趄,要毁了他这般惺惺作态的礼数,孰料这一脚去竟是纹丝不动,它气得一叹气,旋即蹦起来又是一脚蹬去:“林苏青!你有了师父过河拆桥是不是!”

林苏青一把揪住它的后脖颈上的皮毛提溜在伸手,另一只手握住了它的长嘴,防止它再咋咋呼呼。

只听狗子唔唔唔的直骂,大约骂他无情。

那人偶在他起来的时候便停在他们不远处,不过一丈的距离,颇有怒气道:“你休要叫我师父,我只答应你过了牵机之毒就传授你秘术,不曾答应做你师父。”

“那……当徒儿如何称呼?”

“我也不曾答应过收你为徒!”

林苏青拘了一礼,道:“还请明示。”

“我道号为牵机子,你直呼即可。”

“晚生直呼前辈名号,岂不是乱了辈分有失礼仪尊卑?”

那人偶勃然大怒,手中的捻着牵机叶冲着林苏青脸上一扔,呵斥道:“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林苏青哑口无言,登时抿紧了嘴。

顷刻人偶立刻恢复了和颜悦色,询问他道:“你会控毒?”

“晚生别的本事不多,保命的本事尚算勉强。”双手束缚着狗子,林苏青便只有躬身行礼回答人偶的询问。

没有人知道他方才经历过什么,唯有他自己知道,一如没有人知道他今后要做什么,亦唯有他自己知道。

从前没心没肺,过一天是一天。对那些巧于算计的人嗤之以鼻,没成想到了如今,自己只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是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但也与他们有所不同,他不是为了活得更好更得意,他只是为了活着,然这已经是一种奢侈。

曾经想过一夜暴红转运当凤凰,哪里想过高枝上的凤凰其实并不好当。有多少双眼睛在注视着你,就有多少险恶的心在盯着你,那些都是尖刀,在蠢蠢欲动、在伺机以待;在逼近你、在威胁你……

“你先是放开毒素蔓延,致使自己中毒,随即控制毒素使自己保持在濒死的边缘。而后又运转经脉令毒素回流并汇聚,最后一并排出。”那人偶笑吟吟道,“如此熟稔,应当不是初次尝试吧。”

被林苏青提在身后不停扑棱的狗子一讶——这堆破木头说的啥意思?听起来挺厉害?

林苏青奉之以礼道:“前辈料事如神。”狗子一诧——啥?!等等?啥时候的事?这小子啥时候中过毒?我咋啥都不知道?

“我说了叫我道号!”人偶怒拍扶手,吓得众人当即作防御状,还以为霎时将有万箭齐发。

“好、好的吧……”林苏青不解,悄悄偏过头去看向夏获鸟,夏获鸟亦是茫然无解,不过她连忙以眼神示意他——让你叫你就叫呗。

“你们随我来。”那人偶俄尔欢喜不已,笑吟吟的转身向林中引路,林苏青随着望去,暗下心忖了忖,提着狗子就往前跟去。

几只小熊猫崽子见他举步要走,忙不迭的跟上去,谁也不让谁,谁也都要揪住一点衣角拉着走。

狗子被他提着后脖颈子,在身后顽命挣扎,四脚乱蹬,似打着醉拳:“林苏青你个混账王八蛋……”转念一想,这不是拐着弯骂了子夜元君?当即改口:“你个过河拆桥不要脸的,你把老子放开!你看老子弄不弄得死你!你放开!你听到没有!你放开老子!老子要一脚踏碎你的天灵盖!”

第三百六十二章 小样儿,弄不死你?

那人偶引了一条荆棘横生的路,它一身木头不惧荆棘与毒虫,走得如履平地。{随}{梦} щ{suimеng][lā}只是苦了他们,饶是他们身份不凡,依然须得披荆斩棘,依然难以避免一身伤痕。伤口不重不深,可是最痛的伤即是皮外伤。

几只小熊猫崽子倒是修得一副聪明脑子,它们像是识得林苏青那一身刀枪不破水火不熔的偃月服似的,一个个飞速的抱着他的腿肚子往上爬,藏到他的衣袍底下然后各自牵着一角,将兄弟几个团团裹住。

夏获鸟虽然女儿身,但在他们之中除了狗子,属她身手最为矫健,于是便由她开路,紧跟在人偶身后,林苏青紧随其后,遇到高处探出来的刺藤,他抬臂挡在头顶或脸前便避过了,遇到旁侧多出的荆棘,也当作普通枝头直接走过。他前脚直闯,荆棘枝遇偃月服便弯曲折回,当他一走过,荆棘枝便立刻弹回,恢复原貌。而这一曲一弹,皆是实实地弹在了狗子的脸上,那叫一个惨不忍睹,那鼻头都要弹开花了。

这一路走着,狗子的惨叫一声痛过一声,此起彼伏哀嚎连连。谁也没空管它,总之叫破喉咙也叫不破这天际。

“林苏青!出了这片林子老子要活剥了你的皮!”

狗子的怒骂,在寂静的山谷里来回飘荡,将它自己都骇得一跳,啪!又是一根带刺的藤子甩在它脸上——“林苏青!”啪,一根藤子横打在它嘴里,刺扎在入了舌头。

“林苏青!你故意的吧!”

……

却真不是故意的。

从醒过来以后,林苏青就一直头疼欲裂,如有数只蚯蚓在其中翻江倒海,试图钻出一个洞口。同时,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腹中灼烫得厉害,犹如打翻了硫酸瓶,液体一路蔓延一路腐蚀他的五脏六腑,虽然没有痛感,可是这种不停地蔓延开的灼烫感令他感到莫名。

难道是没有清干净的毒素?抑或……是蚩尤在作祟?俄尔他猛然回想起初到丹穴山时碰见的那只山精魍魉,这感觉顿时变得熟悉了些。

他犹然记得那日魍魉的舌头在他腹中搜寻时,也有这样类似的感觉,只是如今灼烫感更甚。那日是魍魉触碰了封印,那今下呢?莫不是蚩尤在搜寻封印?

自从唤醒了蚩尤,随着他的修为见长,蚩尤的活动也愈发的频繁,他不免担心……万一压制不住……

不,谅蚩尤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万一被蚩尤发现了封印之中的玄机,万一蚩尤利用玄机冲破封印,那……

“林苏青!本大人同你说话你为何不应!”狗子忍无可忍用力一挣,从林苏青的手中挣脱开来。

当头吃了狗子一爪子,林苏青倏然回过神来,而与此同时腹中的灼烫感也在瞬间荡然无存。他登时一愣,心中蓦地生出不安。

“糟糕!”林苏青面色一凛。

“到了。”人偶忽而回首向他道,“今晚你随我住在这里。”

还以为到了高人的住处,可是当他们循着人偶所指看去,只见前方没有任何房屋,只有一片荒芜的土地。

那是一片圆形的空地,与四周草地界限分明,唯独那圆中寸草不生,风一过便扬起漫天尘沙。四面被亭亭如盖的茂林包围,那参天的古树似乎有意包围这里似的,自下至上微微向内倾斜,形成一个拱形,恰恰围住了这里。

那是……一个阵?林苏青心中的疑惑尚未落脚,那人偶向东行处五丈,手掌握住椅子的扶手向内注入一股灵力,而那股力量顺着椅子直达底下,如游龙走蛇登时冲那圆形空地奔去。当那股力量冲到空地的中心时,没有声音却犹如猛浪冲墙,顿时炸开,分流出其他几股灵力,那些灵力都有各自的安排,在圆形空地内走完了既定的阵形。

阵形刚一画完,大地骤然一颤,转眼那片空地之上就出现了一座住宅,竟是一座三合院。他们面对的正是铺满石砖的院子。..

“这究竟是幻术,还是真的……”林苏青探手试探院前的篱笆,那篱笆上还缠绕着曼陀罗的花藤,触感如此真实,假如是幻术必定不是一般的修为。

篱笆内围着院子搭设了一圈石头打造的花盆,石槽花盆内种满了血红的彼岸花。

“彼岸花……阴阳之花。”林苏青喃喃自语,随即心道:“莫非……那位高人想与阴间有什么联系?”

“黄泉渡?”狗子诧然道,它趴在篱笆前向内望着那一圈彼岸花,扭过脑袋向林苏青皆是道,“你不懂了吧?那玩意儿是阴阳之花,也是引路之花,邪门得很。所以山苍子他们都管那玩意儿叫黄泉渡。”

“引路?”

狗子点点头,煞有介事道:“若要寻找已经离世去往了冥界的故人,便可围绕自己的住处种上一圈彼岸花,每日于日落月升之初与月隐日出之前,以指尖血浇灌,使其在吸收日月之精华的同时,吸收你的精气,便可与它们心意相通,它们就会带你找到你欲寻找的‘故人’,或是将你要寻找的‘故人’引来见你。”

狗子说罢伸长了脖子使劲儿地嗅了嗅,旋即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它抬起爪爪搓了搓鼻头,一不小心碰到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疼得一龇牙,转而道:“这里的少说也养了二十载有余了。”

狗子俄尔一讶,从篱笆上下来,斜着眼睛冲那人偶撇撇嘴,道:“你都变成一堆破木头了,这花你是养不成了。”

“走吧。”人偶没有回答狗子的话,而是驱动轮椅入了院子,狗子让开道:“你们去吧,这屋子邪气深重,我才不去沾惹一身晦气。我住外面了。”

人偶不搭不理地领着他们入了院子,林苏青临门前意味深长的看了狗子一眼,狗子回了他一个饶有意味的眼神,二者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意图。

几只小崽子刚要跟进去,狗子小短腿儿一伸,将窄小的门口拦住,不让它们进去:“你们进去做什么?嫌命长啊?”它装模作样的摸摸肚皮,“本大人饿了,你们随本大人去周边走走,去寻些野味儿尝尝。”

几只小崽子杵在原地,站直了身子朝着林苏青眼巴巴的望了又望,又缩回来悄悄的瞅了瞅狗子……

“看什么看,林苏青没空搭理你们,还磨蹭什么,还不快走?”狗子说着话,向院中的夏获鸟递了个眼色,紧接着就变大了一些身形,叼起最小的地枇杷扭头就朝边上走去,忍冬那几个稍大的一看狗子带走了地枇杷,那还得了,连忙跟了上去,一路跟着一路奋力往上蹦着,试图将地枇杷从狗子的嘴里夺下来,常常一蹦,脑袋瓜撞到狗子的下巴,将自己个儿摔了出几个滚儿,摔得四脚朝天。它们倒也锲而不舍,一个滚儿翻回来连忙又跟上去继续试。

几个小家伙一商量,干脆凭着重量让狗子松手,于是一个一个的蹦上去就抱住前一个,可是它们那一点点重量算得了什么,几只加一起也不过山鸡重,便在狗子最下吊着一串。大远处看,还当是那白首赤毛的狗子长了一溜长胡子。

狗子大摇大摆的走着走着,忽然悄悄的回眸,以余光向那三合院望了一眼,一见他们都已经进了屋子,它当即吊头回去,一路小跑,将下巴底下吊着的几只小家伙甩得荡来荡去。

它小心翼翼地回到屋前立刻于手中施诀,绕着那屋子画开了一圈法阵。

“呸!”它吐了地枇杷,几只小家伙一掉到地上连滚带爬的跑到边上抱成一团。

狗子施展法术以法阵将这座房屋包了起来:“哼哼,我看你还耍什么花招。敢不教?不教本大人就让你像个王八一样憋在里头,哼~哼哼~”

看得几只小崽子目瞪口呆,回过神来爪爪握着爪爪吓得瑟瑟发抖。

第三百六十三章 倾囊相授

时值日永星火的仲夏之夜,四面高树低垂,浓荫包裹不见天幕。躁蝉高歌不住,将潮热得透不过气的夜晚衬得更为烦闷,唯有丝丝潺潺的溪水流动声,将燥热的感觉冲淡了几许。

林苏青进入院子踏进房门之前,留心了一眼那院内的彼岸花。彼岸花之别称即为曼珠沙华,它盛开之途引向地狱,即意味着死亡,难怪它也被叫作引路之花。与之同类的还有一种植物,叫作曼陀罗花,那也是一种意味着死亡的花朵,只是不相同的是曼陀罗花的死亡象征着新生,而曼珠沙华的死亡则代表着堕落,徘徊于无尽的痛苦与悔恨之间的永无尽头的堕落,只有死亡方能得以解脱。

而这位隐世高人,在自己的院落之内种满了一圈的彼岸花,也许他执着于寻找那位离世的故人,亦或许他并不是为了寻找谁……是为了使自己永远的停留在无尽的痛苦与悔恨之间吗?假如是后者,岂不是自我折磨。那么为何?为何要使自己如此难过?

林苏青凝向那人偶的背影,仿佛看见了隐在那人偶之中的灵魂,是那位隐世的高人的灵魂。他落寞的坐着,如失去了枝叶的老树,看不见生命的希望,也并没有因为枯竭而彻底死亡。

有那么一刹那,林苏青居然想起那日停驻在山崖边的二太子。当时他们奉命下山,二太子一路都行得很快,却在出山的最后一个山崖前停住了。他还记得那个眼神,那个凝望着山谷幽林的眼神,还有那一脸戚容、那一眼神伤。

林苏青又回头望了一眼院中的彼岸花,是夜色也掩盖不住的红。徘徊在无尽的痛苦之中的阴阳之花、引路之花……他猛地一怔,一切在一刹那恍然大悟。

“牵机子……”他不大适应直呼这位高人的名讳,是由衷的感觉到冒犯了那位高人,却有一个问题他实在按捺不住地想了解,“当你把自己的灵魂抽离出肉体注入这具人偶之中时,你后悔过吗?”

那人偶回眸斜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关你屁事。”便继续往前走。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林苏青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这一座三合院房屋其实别有洞天,他内室底下藏有暗室。当机关启动,地面便露出向下坡道,林苏青把着人偶所坐的轮椅的椅背,轻轻推着往下行去。正要转弯之时,那人偶却忽然说道:“倘若不注入其中,我早就已经死了。”

话说得突然,林苏青听得一愣,俄尔笑道:“那我再也学不了本事。”

“那你也死了。”

“你这怪人,是在幸灾乐祸?”

“可惜啊。”

二者一前一后,你一句我一句,嘴角都浮着淡淡的笑意。

夏获鸟听得云里雾里,拧着眉头打量着前面的两个,心中疑惑着——这两个是聊上了?

林苏青抿了抿唇角,到嘴的话忽而迟疑,但还是说出了口:“院内的彼岸花开得很盛。”

“明日就谢了。”

林苏青的脚步戛然一顿,夏获鸟险些撞上了他的后背。那人偶说彼岸花明日就谢,夏获鸟听不出其中的情绪,但她看得出来林苏青与那人偶之间的谈话存在暗语。在他们之间忽然多了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

她不解,那位高人精心护养的彼岸花,在他肉身已毁的情况下依然开得妍丽,却在明日就要凋谢,这其中意味着什么?是没有精血浇灌吗?可是他早已是一具人偶而花朵却依然开放不是?

正当夏获鸟疑惑,林苏青凝重的问道:“一如当年,依然不感到后悔吗?”

“关你屁事。”

林苏青默了默道:“是我心有惭愧……”

“关我屁事。”

“好吧……”

林苏青住了嘴,便一声不吭的推着那人偶转过了墙角,继续往甬道前方去。地下密闭没有任何窗口与缝隙,但丝毫不觉得闷热,无风胜有风,比之地上极为清凉。

他们不知这底下乾坤到底有多大多广,只一路默不作声的前行,不多时便来到一间十分宽敞的地方。

甬道依然向前未到尽头,而在右侧多出一个空间,呈正方形格局。

人偶虽然是由林苏青把着椅背推着,但实际方向依然由人偶自己掌控,他转动扶手机关调转方向,将他们引入了方形的之内,却将夏获鸟留在的甬道上,禁止她过来。

“小子你来。”人偶停在了方形室内的中心旁边,将林苏青招呼到面前,恰是立在中心点之上。

人偶朝他摆摆手,示意他蹲下去,林苏青以为是为了方便说话遂没有多想就蹲下了。

“林苏青,你是丹穴山神域和妖界皇室的孩子,是该叫你羲苏青,还是祈苏青呢?”那人偶的话突然多了起来,语气也变得非常和蔼,林苏青抬头看它,像是慈祥的老人正拍打着他的肩膀微笑,“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姓姜。”

姓姜?林苏青愕然。姜是炎帝的姓氏,亦是蚩尤的姓氏。蚩尤与炎帝本是一脉之裔,说他不会姓姜,也就是说他不会成为蚩尤……

“好小子,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人偶话音刚落,林苏青的思绪戛然而止,骤然倒地。

只见那人偶的指尖不知何时有一根比头发丝还纤细的细针刺入了林苏青脖子上的血脉。夏获鸟登时一震,正欲出手相救,却全身如同石雕,任她如何就是纹丝不动。

而眨眼,就见那人偶腾出手在它自己的胸前点开一通机关,其中玄机环环相扣,它节节逐一解开。俄尔,他胸前犹如柜门大开。

紧接又见那人偶屈指捏决在打开的胸门前施以术法,好似在牵引着什么。随和他的牵引,那胸门之中散发出耀眼夺目的关辉,令所有的火炬黯然失色,将整个地下室照亮胜过白昼。

“是灵珠!”夏获鸟大愕,他居然把自己的灵珠引出来?!

目瞪口呆之际,见那人偶已经将灵珠从胸口内全部引出,并且以另一只手施诀打开了林苏青的口齿……竟将灵珠引入了林苏青的口中!

她猛地想起方才林苏青与那人偶的对话,脑海中满是院中那些娇妍的彼岸花……她忽然懂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的确是个怪人(第二更)

原来他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就算失去肉身变成一堆木头也要拼命的活着……却不是为了活着。

一世英才苟且偷生,为的却是这一天的死。

……

昏迷中的林苏青吞下了那位高人放在人偶胸内的灵珠,那是他毕生的修为,亦是他的性命之关键,修行者失去灵珠犹如失去了生命。那位高人已经修有所成,若单单只是失去灵珠,而肉身还在的话,性命也就还在,一切大不了重头再来过。可他偏偏不是。

他没有肉身,即意味着他的一切都在灵珠之中,所以当灵珠在人偶体内,人偶便成了他。他今下将灵珠注入林苏青的体内,那么!夏获鸟惊恐万分,奈何身体遭受禁锢,她作势要叫来狗子。

“你放心,我取谁的性命,也不会取他的性命。”

灵珠的光华尽数隐入了林苏青的体内,而那具人偶依然活着。只是不如从前健朗,明显听得出他的虚弱。眼下,怕是随意的一掌也背不住。

他将失去意识的林苏青伏在自己的腿上,轻轻地拍打着林苏青的肩背,像一位慈悲的老人安抚正午睡的孩儿。

“我说过,只要他受住了牵机之毒,我必定倾囊相授。”

夏获鸟心惊肉跳,他居然还活着……那么……那么……夏获鸟想到了可是她不敢置信。只听到那背对着她的人偶接着说道:“我毕生所学种种离不开剧毒,不试一试他,又如何能确保他承受得住。”

他的确已经倾囊相授了。失去了灵珠,灵魂又没有原生肉身滋养,他的性命怕是留不住了。

……

室外,画完法阵闲坐于院前的山丘上啃着甜瓜的狗子,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在它身边排排坐的小家伙们更是浑身一抖,丢了瓜连忙到狗子背后揪着狗子的皮毛藏成一团。

“咦?突然刮大风?”

风卷云舒,起先黯淡的月色渐渐显露,漆漆夜色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华,它向那屋子望去,晃眼只看见了院子里那一周盛放的彼岸花。适才突然拔地而起的风早已经过罢,可是它们依然无风自摆,晃动不止。

它们一朵赛一朵争放,比鲜血更为深浓的红仿佛铆足了毕生的劲头要在此刻绽放完一生。今晚的夜色在这一晃眼中变得有些苍凉。

狗子嗅了嗅鼻子,从遍布的泥土气息之中嗅见了浅浅的血腥之气。它咂咂嘴,啃了一口甜瓜,含着含着瓜瓤囫囵叹道:“山苍子又少一串钱钱咯。”

……

那地下室内,无风无浪,除了昏睡不醒的林苏青,一切都很平常。一直在尝试的夏获鸟忽然恢复了自由,与此同时那人偶愈发的虚弱,它不再轻拍林苏青的肩背,只是平静地搭着。

事已至此,夏获鸟也不再采取行动,也许普通的一杆风就能令它灰飞烟灭。

这时候,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院前的那些盛放的彼岸花,它们格外的鲜艳,耳边回想起了狗子讲给林苏青的话。

“你的慷慨大义,我代林苏青先行谢过。你不妨直接告诉我,你此前想要寻找的故人是谁,我们替你寻找。”

那人偶不搭不理,只是轻轻拍了一拍林苏秦的肩背。像夏日的傍晚,静静坐于槐树下的老人,在它的面前是一堵厚墙,却也如一望无际的蓝天。

“林苏青有朋友在阴司当差,替你寻人并非难事。”

那人偶还是不发一语,若非他偶尔轻轻拍一拍林苏青,只当是他已经去了。就在夏获鸟以为无可沟通,只能静静地等待他的灵魂烟消云散时,他俄尔开口道:“如不嫌麻烦,劳请你多说几句话。”

夏获鸟讶然,那人偶的这份语气如此熟悉,想不再是那“怪人”,而是那位“高人”。临终的请求,再难也要尽力做成,更何况他是为了林苏青。却实在不知与他说什么好。

她思前想后,问道:“即使入不了三清墟,何处不是机会,自那之后你为何要去修魔道。”

沉默在此时无比悲凉,以为他依然不会回应,孰料顷刻他就回复了,声音懒懒的,愈发虚弱。

“终究是阴差阳错。”

若不是当初的那一眼,他又何苦来哉。她是神域的凤凰,而世间最不缺才能之士,平平如他要想入她的法眼,难度可谓登天。然既入不了她的法眼,能死在她的手中不也是一种缘。至于份,就不敢多求了。

“分明决心入魔道,紧要关头却又后悔,你也是为难自己。”夏获鸟大抵猜到了许多。

“正道之于我,大约如妖界之于祈帝吧。”不是不愿割舍,而是不能割舍。

夏获鸟也沉默了,他们似几尊雕塑纹丝不动,她也看不见林苏青面容,不知他此时情况如何。

“你有什么未能达成心愿吗?林苏青受了你的恩情,他理应帮你达成。”

“我曾经想再见一次她。”

“谁?”

“一位神仙。”

神仙……夏获鸟扼腕叹息,找神仙要去天界,这对现在的林苏青来说,可十分难办。

“这虽然很难,但是林苏青一定会帮你办到。”

“不必了。”那人偶却道,“已经见过了。”

“见过了?”夏获鸟惊讶,他难道不是一直隐藏于这三不管地界吗?

“我没有什么心愿了。”那人偶低垂着头,却没有半点悲伤,他瞧上去居然很圆满,“不如你帮我做一件事。”

夏获鸟不禁疑惑,但不能拂他的话,于情于理都应该答应。便郑重应下:“请讲。”

“倘若林苏青问起我,你只道我换了地方不愿为人知晓,包括他。”

“那你可就真的什么也没有留下了。”夏获鸟心怀恻隐,有些同情他。原是一件感人心弦的事情,叫他这样一办,就变得轻飘飘的,“比泰山更重的情义,却做得轻如鸿毛。到头来连一个念想着你人也没有。”

“没有最好。”那人偶淡然一笑,“反正我这一生……不大光彩。”

“非也,我认为……”

“要说心愿,倒忽然有一个。”人偶打断她道。

“请讲。”

“愿你们安好。”

忽然有风吹入甬道,一路直通前方在这间不大的方室内打了一个旋儿,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何处而来,不知去往何处,那风来得轻巧突然,走时却沉重萧索……

“谢谢。”夏获鸟眼眶泛红,这一句感谢不是代林苏青,而是她自己。

眼中噙着泪水滚滚发烫,她扼腕生生逼退。透过朦胧的泪水,她模糊看见,那具人偶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活力,都来不及作别。她向那人偶的背影长揖一礼,敬重而道:“望此去安好。”

我会记得你……

第三百六十五章 边缘

那突然路过的风,揭开了一个秘密,也带走了一个秘密,而那位随风而去的高人,便是知晓秘密的人。而他何尝不明白那个老旧的道理——这世间,只有死人能够真正的保守秘密。他守住了秘密,正因为如此,他们方可得到短暂的安稳。

可惜风起时夏获鸟才明白出他的用意,遗憾那一声感谢说得太迟。想来他本来也不想听到谢字,所以才不让她提前明白的吧。

或许他就是想让他们心底怀着遗憾与亏欠从而永远地记住他。说什么没有人念想最好,到底还是想要被人记挂着。夏获鸟苦笑,只有这样去想他,才能勉强消减这份惭愧。

她胸中郁结着一团气,叹不出来来也咽不下去。她向甬道前方望去,但察觉不出任何异样,来时的入口是那间屋子,屋前有追风把守,倒不必担心。偏是这条甬道的前方不知通向何处。

她往前多走了几步,仍然看不见尽头,于是干脆画一下一道屏障隔绝了前方通道。随后回身去将林苏青放平在地上,探完他的脉象接着一一验过他的其他症像。

“脉象紊乱且怪异,气血乱行……”她连忙拉开林苏青的衣襟察看,只见他胸前有血淤似的纹理自身体边侧向中汇聚,“糟了,这是剧毒攻心。”

纵然林苏青善于控毒,可那也是在他有意识有防备的情况之下。适才他毫无防备地陷入昏迷,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吞入了高人的灵珠,只怕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

“追风!”夏获鸟大声呼唤,然而甬道之内只有她的回声,“进来时过了几道弯,若通往底下的入口闭合,恐怕追风难以听见。”

眼见着林苏青昏迷不醒,而剧毒已经蔓延至他周身,她撸起他的袖子一看果不其然,整条胳膊都已经被毒素淤成了紫黑色。事不宜迟了,她连忙封住林苏青的几道生死大穴,以阻止毒素入侵,奈何那些毒素并未因穴位不通而停滞,反而如攻城的将士,迎难而上继续入侵,只是速度比之前缓下许多。

她皱眉,当即执起人偶的手,用它指尖的细银针将林苏青的十个指腹一一扎破,然后捏决将那些涌向心口的毒素向外逆推,那些毒素仿佛自带一股力量,不仅不退并且与她的力量相抗衡,半晌才见林苏青扎破的指腹冒出一星点血珠,尚不及留意,那血珠立刻又吸了回去。

灵珠的力量不小,所带剧毒的力量也非同一般。要想赤手空拳将毒逼出林苏青的体外,便等同于将灵珠从他的体内取出一样,实非易事。

“看来……只能问一问追风有没有法子了。”夏获鸟心道,随即眉头紧蹙施法为林苏青罩下护盾,扭头便朝来时的方向奔去。

……

而昏迷之中的林苏青,却并不是毫无知觉。随着有什么东西顺着咽喉滑入腹中,他登时恢复了意识。只不过他的意识只在自己的意识之内,与意识之外隔绝。他是听不见自他晕倒之后,人偶与夏获鸟之间聊起过什么,但是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感受。

滑入腹中的东西极其寒凉,比之千年寒冰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虽然寒得刺骨,却没有丝毫痛苦。甚至感觉身心舒爽,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豁达感,身体也是从未有过的放松,他感觉出自己应该是惬意的躺在柔软的床上,比躺在云丝锦被还要柔软舒适。全身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通畅,无与伦比的通畅。这无比的通畅感令他倍感轻松快活,仿佛轻易一跳,就能跃上十万里高空,任意地徜徉于云海。

不过,这一切的轻松的感觉并不是虚浮的,他还有一种别样的感受,类似于以前练习功法时的感受,有一种精气沉淀于底,从而才使得神轻松如同翱翔的感觉。

舒适,极其的舒适,无与伦比的舒适,令人沉醉、令人迷恋、令人无法自拔。

忽然他意识到不对,虽然身体没有任何的不适,可恰恰正是这无可比拟的舒适令他觉察出不对劲,这是危险的信号。因为但凡自身的感受,都应受自己的控制,比如你想醒来,比如你想睡去。危险就在于,他醒不过来。他并不想贪恋这份舒适,他想即刻醒来,怪就怪在无论他如何努力也醒不过来。这是巨大的危险!最危险的是,对于这份危险的来源他全然不知情!

是因何原因所致?

他即刻回忆着前因,是通过了牵机之毒的试炼,他才得以来到这里,那么……是毒?!他当前能想到的最大概率的可能性,那就是中毒了。如果是毒,逼退即可。他正欲在体内搜寻毒素,怎奈何?!竟毫无察觉!

不是因为毒吗?不,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原因。想到这里他忽然感到自己不再是置身云海,而像是一枚薄弱的青叶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浮浮沉沉,如梦似幻。

想不了那么多了,性命要紧。不论方才滑入腹中的是什么东西,一切应当是因它而已,于是他毫不犹豫的逆行经脉,循着先前灌入的感觉将一切感觉原路逼回。恰恰这时,他捕捉到落入腹中的那一团寒凉,在悄然化散,几乎要融入他的体内,他连忙原数回退,重新将它们汇聚回来,要连同那一团寒凉一并逼出体外。

……

而在林苏青不知情的外面,甬道之中,夏获鸟追着跑得飞快的狗子已经抵达林苏青身边,她撤去护盾以便狗子观察,思考出对策。

狗子绕着林苏青仔仔细细的嗅了又嗅,凝重问道:“你确定他是因为中毒?”

“确定。”夏获鸟道,为了佐证,她紧接着又道:“林苏青所精通的药理都是我教的,我擅于制药……”

“你不必作多解释,药毒不分家的道理我是知道的。”狗子嗅了嗅林苏青的鼻息,推测着他目前的状况,“救命的就称之为药,害命的就称之为毒,不同叫法而已。”

“你有对策了?”

狗子摇摇头,神情更为沉重,复而抬首,从未有过的肃穆:“你确定他一定是因为中毒?”

“什么意思?”

“你只要能确定,他的所有原因尽是因为毒,那我就有办法了。”

夏获鸟忖了忖,连忙上前重新再为林苏青诊断,她屏息凝神,一丝不苟的检查,终于确定了答案。

她回以庄肃:“我确定。”

“假若解了毒,他就能醒过来?并且没有任何别的影响?你确定?”

她郑重拿捏了分寸,才道:“是否有后续的影响我无法确定。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不及时解毒,他恐怕难以醒来。而且有可能……醒来的不再是他林苏青……而是……”

“那我知道了。”

“什么法子?”她未曾得知追风居然也懂解毒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疑虑重重(第二更)

狗子不假思索道:“你知道神兽定瑞吗?”

“定瑞?”夏获鸟诧然,“有所耳闻,可是它现在应该在三清墟,即刻去找定瑞来解毒,肯定来不及。”

“不用去三清墟。”狗子说时便开始在林苏青袖口翻找,“林苏青曾经得了定瑞的幼角,他磨成了笔杆子携带在身上,只要找到那支笔,不,找到定瑞的幼角,应该也有效。”

“可你也说了是定瑞的幼角。”夏获鸟惴惴不安道,“林苏青是吞了牵机子的灵珠才中毒的,牵机子毕生修为离不开用毒。既然是定瑞的幼角,那只有它幼时的修为,恐怕不够与牵机子之毒抗衡。”

“哼。”狗子不知是赌气还是怎样,颇有怨怼,“他林苏青可是凤凰的儿子,牵机子毒死他一条命又怎样?”

夏获鸟没有接话,因为他们都知道,假如林苏青在这里丢了性命,是的他是凤凰,可是他需要五百年才能涅槃苏生。林苏青的五百年他们谁都能等,但前提是不在意二太子醒来是谁的话……

“何况他是谁?他是我家主上的血肉塑的身,十个牵机子一百个牵机子也不可能毒得死他!”狗子怒哼哼道,“他肯定死不了,我要的是他能醒过来。只要找到定瑞的角,就一定有效。”

它斜眼见夏获鸟也手忙脚乱忙不迭的搜寻,紧忙阻止道:“你一边儿呆着去,小心送了你自己的命。”

狗子一屁股蹦上去,跨坐在林苏青身上,埋头仔细搜着,边道:“以林苏青的性子,如此宝贝的东西他肯定会用敕邪令封存,敕邪令乃我神域至高法令,除开习得此令者,旁的就算神仙也碰不得。”

狗爪毕竟不同于人手,它翻找起来委实不便,令夏获鸟看得心如火焚,可是又催不得。

“找到了!”狗子用牙撕开林苏青束于内侧的衣襟带,从衣袍内的暗袋中掏出了那支笔来。正是以夕夜的尾尖毛与定瑞的幼角制成的笔,上面果不其然封了一张敕邪令。

“怎么用?”夏获鸟忐忑上前问道。

“唔……含着?”它撕去敕邪令,持笔在林苏青嘴前比划比划,然后将笔杆子插进了林苏青的嘴里,脑袋歪来歪去的瞅着,“唔……虽也奏效,但……看着别扭。”

“我有更好的法子。”夏获鸟凝眉道,狗子乜她一眼,从林苏青身上跳了下来,顺收带走了敕邪令,对夏获鸟道:“那你来。”

“好。”她倒也不拒绝,郑重其事的蹲坐在林苏青身侧,定了定心神,从他口中取出笔,旋即拉开他的衣领冲着他的胸膛用力一刺,笔本身具有法力,加之她略施力道,一刺即中扎入了林苏青的心口。

“你……!”狗子看得目瞪口呆,“你……你够狠的啊……”

夏获鸟的额上虚汗直流,面无血色唇色苍白,看上去也是下了巨大的决心,她颤抖的松开了手,道:“对他来说,不过是痛一痛,伤势很快就能恢复。”

看着那些原本向心口涌去的毒素迅速退却,狗子抄着膀子拉着嘴角看着,戏说道:“不过不得不承认,的确是最奏效的法子。”而后它饶有意味的打量着夏获鸟,那眼神叫人心中发慌。

“你不必多想,生死当前万般都不算狠,我也只是觉得这个法子应当最奏效而已。”

“接下来就只能等了。”狗子睨着她,目光并不作罢。

夏获鸟便认着它揣摩,只道:“你也说了他是凤凰,何况有二太子护他,肯定够了。”

“我所说的等,不是等林苏青苏醒。”

“追风神君的意思我听不懂。”

“哦~听不懂呀~”它有意无意道,“那你权当我什么也不曾说好了。”

见夏获鸟一心只注视着林苏青,狗子神秘兮兮的凑上来讳莫如深道:“不慌,会等到的,我会知道你是谁的。”

“我是夏获鸟啊,一个小有修为尚未摸到天界的妖罢了。”

“哦?是嘛?”狗子眯着眼睛斜她道,“慈悲为怀的夏获鸟如今这般狠辣了?”

“我亦说过生死当前这算得了什么,若是追风神君率先想到了这个法子,想必追风神君也会毫不犹豫的刺下去。”

“嗯,你说得对,你说什么都对。”狗子眯着眼睛的笑容中透着危险,“你最好别耍什么花花肠子。”

“我若有心害林苏青,在你找到他之前我就下手了。”

“我也没有说你要害林苏青呀。”

“那我委实听不懂追风神君的意思了。”

“是白泽神尊叫你来的吧。”狗子瞥她一眼,从林苏青边上绕开,“我虽然尚不知晓那位神尊在盘算什么,但我好话给你说在前头——犯我丹穴山者,定叫她……万劫不复。”它目光炯炯的锁着夏获鸟,暗含着隐隐的杀气。

“与其没来由的胡思乱想,追风神君倒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何时才能恢复正身呐。”

“你!”狗子气得鼻头一皱,“常言道打人不打脸!”

“常言也道,君子周而不比,追风神君也当以公正之心对待天下。”

“纸终究包不住火,你当心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自家性命。”

“咳、咳咳……”一阵虚弱的咳嗽忽而响起。

“你醒了!”狗子与夏获鸟几乎同时惊道,却是离得稍远的狗子先扑到了林苏青跟前,激动兴奋得一屁股甩到林苏青腰上坐下,险些给林苏青砸得倒吐一口老血。

“咳、咳咳……”林苏青咳得小心翼翼,每咳一声就牵着心口撕扯般疼痛,他垂眸看着自己胸口插着的笔,随口对狗子说道:“你又偷摸说我坏话。”

“喂!诬陷人也要讲证据!”狗子顺手一爪子拍在他胸口,“我几时偷摸说你坏话了?!”

“嘶~”疼得林苏青满面扭曲。

“我哪回不都是当面说的。”

“是、咳……”林苏青剥开它的爪爪,看着自己胸前的笔,寻找着适合的角度将它拔出来,“幸好你记性不算差,还记得我有这支笔。否、咳、咳咳……嘶……否则我要永生困在……”

“痛就少说几句吧。”夏获鸟心有余悸的扶住他的后背,帮他坐起身来,“再坚持片刻,我帮你取出来。”

“得嘞,恶人全让我做了。”狗子扬了扬豆子眉头,满不在乎的踱向那甬道前方去,“我去前面看看,有事在喊我。”末了还冲他们抱怨的努了努嘴,“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不对,吕洞宾咬狗,不不不对……诶呀算了算了……”

它一边走一边不满的嘀嘀咕咕:“这世上最让我自责的事情就是认识了你这么个臭小子!子夜元君生谁不是生,怎么偏偏生了你呢,嗨呀我好气哦。”

第三百六十七章 好似与生俱来

等到林苏青短暂的打完坐,夏获鸟比他更紧要那入腹的灵珠,迫不及待的问他道:“你现在有何体会?”

“说实话,我感觉我变强了,可我不知道哪里变强了。”林苏青手抚着自己的胸腹处久久揣摩不出个所以然。

“你我过几招便知。”

“不必了。”林苏青摇了摇头,他继续打坐,不时捏决运作体内真气,是运作也是控制,他周身上下萦绕着两色真气,一种赤炎如火,一种透明如风。

“你的灵力之中有剧毒。”夏获鸟连连后退远离开林苏青,她话音未净,甬道中乍然传来轰隆隆的声响,登时就听见狗子嚎道:“不好了!不好了!这里头有好多傀儡!”

眨眼就见狗子奔逃归来,而在它身后紧紧跟随着无数具机甲傀儡,神态各异,有飞禽、有走兽,有蛇蝎鼠蚁,亦有不同体态的“人”。他们无不散发着浑浊的毒气,一路紧追狗子而来,它身后甩开的是混沌不清的毒物。狗子方刚跑回来,却见不止前方有毒障与傀儡,就连他们来时的方向也被毒物堵住,而他们四周的墙体也响应似的轰隆隆作响。

“你招惹什么了?”

夏获鸟的话还未说完,他们四周的墙体忽然裂开,飞沙走石之间散落下来的石头像是活的主动滚动相互拼凑,竟拼凑出来又一堆机甲傀儡。

“我们被包围了。”而这时毒气也似个圈似的越围越拢,夏获鸟不安道,“我设的护盾支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出去。”

然而他们的所有去路都已经被堵死了,夏获鸟甚至牵机子用毒之歹,她有些慌乱:“按理说牵机子不会害我们,你到底碰了什么机关?”

“我碰什么了我!我什么也没有碰,我只是往前走走。”狗子说着说着浑身一震,“啊!差点忘了,我方才看见了一口棺材,我猜是牵机子的肉身,我就好奇打开看了一眼,你猜怎么着?还真是他嘞。”

“什么?你开了他的棺材?!”夏获鸟大惊,那这里其实是牵机子为他自己设的墓室,夏获鸟气不打一处来,可怎奈何?她无力气到:“你这是掘人坟墓,难怪触发了机关!”

“我还以为一切太平了呢。”狗子满不在乎道。

“这种死后的报复是最厉害的,这种报复是针对所有的入侵者!无论是谁!”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是觉得有趣特意引来给你们瞧瞧,不然我早都弄死了。”狗子说罢了作势开战。而它的架势刚一摆开,就见打坐的林苏青拔地而起,虎步生风冲入毒障与四周围过来的傀儡搏斗。

他身姿矫健敏捷,以掌风为刃,出掌时轻如飞腾,掌风劈下却重如闪雷。去势时而如千斤压顶,时而如绵软如雨,然而一旦沾身则势如破竹,劲似利箭。

“他毫不畏毒。”夏获鸟自言自语道,“不……他现在本身就是剧毒之至毒。”

恰被狗子灵敏的耳朵收了去,它兴致大发到:“何止,你看他的每一道掌风落去的地方,每一具傀儡的机关玄机他一清二楚,掌掌‘死穴’。”

林苏青更是讶异震惊,他就像旁观者一样看着自己四两拨千斤,如行云流水般轻松应对,可是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一切全是凭着感觉去——诱敌落空,避敌之锐,避实就虚……动静缓急,一切运转好似是身体自己在行动,好似天生就会这些。

可见他的确是学到了。这些因为吃中一道掌风就四分五裂的傀儡就是最清楚的证明。

他转念一想,登即捏决施法,刹那之间有无数个林苏青在击破傀儡的攻击,移形换影,看不见出手与步伐。

夏获鸟用力闭了闭眼睛,才敢确认这不是眼花。林苏青能够分化出千百个林苏青,并且每一个林苏青的力量几乎均等,这的的确确是变厉害了!

以往幻术之中的分身,分化出的数目越多,越往后则力量越弱,因为无法均分,并且分化的分身越多,所持续的时间就越短。

这些都是修为……是牵机子的修为全部赠与了林苏青的结果。

“林苏青!”夏获鸟惊喜,借势指点开诀法,“气以硬快不破为最,劲以曲蓄有余为上!”

“嗨哟~”狗子抱着膀子坐在地上看着热闹,个中闲情逸致只差一叠花生一壶酒,“这还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林苏青嘛。老君的仙丹也没有这么神呀。”

老君的仙丹当然没有这样神奇,试问老君可曾以自身性命炼丹?那可是牵机子穷其一生的灵珠。

“啧~难怪那些邪道歪术专爱吸食他人灵珠,这等修行之难易,啧啧啧啧,吃花生米还得先油炸呢,这不等于搭着梯子上天庭,位列仙班不费吹灰之力嘛。啧啧啧,是魔道,魔道呀。”嘴上这样讽刺着,它面上却欣喜的笑着,还挑衅似的道:“林苏青~毒障离我们越来越近越来越浓了,你有什么法子将毒障散了吗?”

只见他抽出毫笔,凌空一笔连绘,眨眼便落地一头定瑞神兽,毫笔一转横立指尖,弹指不流,一声:“破!”

水墨成的定瑞神兽霎时金光焕发,威风大作,金光转瞬即逝,随着定瑞的化散毒障荡然无存,然而顷刻整个地下室滚雷轰隆作响。

“要塌方!”夏获鸟英眉倒竖,“快撤离此地!”

林苏青闻声毫端疾走,立刻化出狰兽两头,它们一俯首各驮林苏青与夏获鸟,在甬道中疾驰,丢下狗子自己狂奔。

“林苏青你他大爷的!”狗子气得咬牙切齿,一张嘴就吸入了满腔灰土,呛得它再不敢开口。

他们伏低身姿趴在狰兽的背上,狰兽不仅奔驰迅猛,而且躲避落石也极其敏捷,然而林苏青手中没有停,还是像天生就会似的,他捏了一个诀法,许多飞石顿时拼凑,组成了几个巨人,他们如柱子般顶天立地为他们撑住了几欲塌方的甬道。

看着林苏青种种从未修习过却下意识就能成就的举动,夏获鸟与狗子都不禁担心起来,林苏青必然知晓这种种的一切源是他吸纳了牵机子的灵珠。得来容易最怕沉沦,多少豪杰因此入魔。

猛地一晃眼,狗子看见了林苏青脖子上与脸颊侧若隐若现的符文!那是唯有蚩尤的力量泄露出来时才会显出的符文!可是它断定眼下的林苏青尚存理智,即意味着林苏青并未向蚩尤借力……

怎么?林苏青体内的封印已经如此薄弱了?蚩尤的力量居然在他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就泄露了?

不可能……狗子震愕——凭蚩尤自己是绝对不可能这么早就将封印侵蚀成这般,除非……除非……

它忧心忡忡的凝向林苏青脸上隐隐约约的符文,心中惶惶不安……以林苏青现在的实力,万一蚩尤寻到机会强行冲破封印,恐怕镇压不住他。

“林苏青,可千万不要是你故意破坏的封印。”它心中煎熬,“主上还在沉睡,若是蚩尤出世……嗨呀!管他娘的天下大义,就说你如何对得起主上的苦心!”

蓦地,狗子一颤,不对,还有不对……就算封印变得薄弱,蚩尤的力量也不可能在林苏青这般清醒的时候作祟……我找到了!它忽然想到了符文显出的原因,它一刻不耽误旋即跃上林苏青所骑的狰兽,抓着林苏青的衣袍爬上他的肩背,揪住他的耳朵,挣命地冲他耳朵眼喊话:“林苏青!收起你的欲望!快收起的你的欲望!”

欲望?林苏青的耳朵嗡一声响。

“你的迫切!你的杀心!它们都是蚩尤最想要的东西!”

急是欲,贪是欲,不舍是欲,求生是欲,享受杀戮的快感是欲,求知想了解自己更多也是欲……而这一刻林苏青的心中,何止这些。

它们种种,皆是蚩尤最想要的东西,它们种种,皆有助于蚩尤冲破封印。

第三百六十八章 难得一闲,却心乱

狗子的提醒林苏青怎会不知情,但是欲望这种东西真的难以自如控制,欲望就像潜伏在身边的洪水猛兽,它伺机而动,你防不胜防,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好在他们还是成功的逃出了地下室,准确的说是逃出了牵机子的墓室。而且他身上扩散的咒文也在他们逃出来之后迅速消匿恢复。只是,一直到逃出来过后的许多日,林苏青心中都揣着一件事情想不明白,却无人能道。

“你觉得牵机子是在等你,还是真的只是纯粹的等一个有缘人而已?”狗子口中嚼着一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的躺在小木屋前的石板上乘着凉风。

是的他们又回到了原先的这间小木屋,在没有未来计划之前,这里就是他们最安全的避难所。

狗子百无聊赖,想起一茬便聊一茬,话题毫无定向的在五湖四海兜来转去。林苏青阖着双眸打坐,持续吸纳着牵机子的灵珠,偶尔也分心听一听它的闲话。

狗子所提的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也正因为想过,如今才不愿意再去想。牵机子已逝,这注定是一个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

狗子扫了一眼打坐的林苏青,它原本就没有指望林苏青会陪它闲聊,遂只顾自说自话着:“如果只是等有缘人的话,那是没有目的没有目标在等。可是我总觉得他其实是有目的的,至于这个目的是什么我还没有想明白。”狗子自言自语却很是起劲,它扭过脸来瞅着林苏青道:“而且我觉得他是在等着谁。”

它扭过脸时,脖子上的厚毛挤成一堆,像是胖出来的赘肉似的,它思量片刻又道:“也许那些引路花知道答案。”俄尔又叹息,“唉,只可惜它们都凋谢了,明明开得好好的,突然就谢了,唉……可惜了,早知道那牵机子做的是死局,我就应该把一切先问清楚。”

说着说着它忽然起身转过来端端正正的坐着,颇有兴致的问林苏青道:“诶林苏青,牵机子把灵珠交给了你,他因此灰飞烟灭了,你作何感想?你可伤心难过?还是突得神威光顾着惊喜了?”

无奈于狗子一直缠着他说话,即使修习过清心咒也难以招架狗子的碎碎念,林苏青收了神通,将还未完全吸纳透彻的灵珠吞回腹中,缓缓抬眸,呼出一口带着浅浅兰花香似的清气,平静道:“在同一时间接受了太多的讯息,脑子与心都乱得不可开交,说实话我反而一点情绪也没来得及体会。”

“哇那你也太没有良心了。”狗子故意道。

“牵机子没有传达的,就是他不想告诉我的。既然他至死也不愿意告诉任何谁,那我又何必去追溯呢。”

“你不好奇他与子夜元君的关系吗?我觉得他喜欢子夜元君。”狗子话刚说到一半,夏获鸟捧着一荷叶的水果正要迈入门槛,听着狗子的话她脚下蓦地一驻,随即才入了小屋。她一路路过狗子与林苏青,将水果放在桌上,顺带留心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

“你说的这个……其实我也想过。”林苏青认真思量,“最开始时,我也觉得他是看在子夜元君也就是我亲生娘亲的份上才愿意教我,可是后来,我觉得也不全是因为子夜元君。”

狗子瞪大了双眸:“不是因为子夜元君那还能是因为谁?因为你吗?你们不过一面之缘就令他舍命相授?”狗子当即扭头问向夏获鸟道:“诶那只鸟,正好你也来了,你说呢?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啊?我……”夏获鸟语塞,不是因为答不上来,而正是因为她知道答案,“我刚进来,没注意你们在聊什么,什么因为什么?你问的是什么事情?”

“唉呀算了算了,问你也是白问。”狗子斜了她一眼,大热天的说话费劲懒得重复,忽然它猛地想起了什么,忙追问道:“对了,那小猴子呢?”

林苏青一诧,他顿时也想起来,在他们抵达牵机子住处时半半似乎就已经不见了。

见他们都看向自己,而话题也成功被狗子带开了去,她假意优先的欣赏着铺满荷叶的水果,道:“那里岂是她能去的地方,光是煞气她都挡不住。她的修为实在太低了,最是容易受气场影响的阶段,为免她沾惹魔道,我就叫她去躲起来了。”

这时几只小熊猫怀抱山鸡野鸦陆陆续续的跑进来,屁颠颠地像滚动的糯米团子,它们踮着脚举起抱着的物什想放上桌,却穷尽气力也够不着。

夏获鸟顺手接过,道:“林苏青要是不着急收回最后一枚魂的话,以后可以多让半半同这几只小家伙一块儿,多沾一沾神辉仙气。毕竟是子隐圣君的……”夏获鸟话刚出口自知失言,可是话已经起了个头,突然转移话题只会让气氛更加局促。

“不好意思,在你们的兴头上突然提这么伤感的事情。”

“没事,本来也不在兴头上。”林苏青也过去接过小家伙们送来的事物,一言不发的将东西一一放在桌子上。

“伤什么伤!!我家主上终归是要醒来的!”狗子似赌气似的,说完就别过脸去,对他们眼不见心不烦。

大家都默不作声,空气在这一刻都仿佛凝滞。谁都为难,想破开着僵局却也担心显得刻意而使氛围更为局促。

“凡事都应该有计划。”

林苏青乍然一句,前言不搭后语,大家不约而同地一诧,只见他心平气和道:“离二太子涅槃还早,我们其实可以一边等一边做别的事情,同时也可以多做些准备。”

原是如此,狗子以眼尾余光瞥了他一眼道:“是应该多做准备,你体内的封印也快差不多了。”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如何安置,不论是子隐圣君的苏醒,还是魔神蚩尤的封印,都需要等候。那么在此期间,林苏青应该如何部署如何安排,我想这才是第一该考虑的问题。”夏获鸟指尖捏玩着一颗饱满圆润的葡萄,思忖道:“这里虽然安全,但是毕竟脱离了尘世,不大好掌握时讯。”

尽管狗子很不情愿,但它还是认同了夏获鸟的看法,扭头认真道:“唔……而且你需要有所提升,牵机子的修为说到底也不算高。最多帮你从零到了一。”

“我已经有想法了。”林苏青有条不紊道,“我知道应该做什么。”

狗子闻言歪着头瞅着,神情凝肃,它觉得林苏青真的变了许多,不是能力上的改变,而是它说不上来的改变,好像变得沉稳了,可是又不尽是沉稳的感觉,他好像心事重重,顾虑重重,他好像在盘算着什么……唔对,更像是在盘算什么。这感觉恁地熟悉。

“有计划就好。”夏获鸟道。当她说完,满屋又陷入了死寂,各自揣着心事兀自琢磨着,谁也不言说。几只小熊猫崽子爪爪悬握在胸前,眼睛滴溜溜的转着,轮流观察着他们几个。

“林苏青……你……”夏获鸟欲言又止,犹犹豫豫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却是语无伦次,“你……追风发现了牵机子的真身,触发了机关,你……你不问牵机子……他去哪里了吗……”

“不想问。”林苏青垂着眼眸瞧不见他眼中神色。

问与不问其实意义不大,当他看见了院中凋谢的彼岸花,那时他便知道了牵机子后来去了何处。在地下室崩塌时,他其实有想过去狗子所说的地方看一看牵机子真身,可是考量再三他还是决定不去了。能令牵机子开心的事情不多,不去看他的真身大约能算成一件吧。他是这样认为的,便就这样做了。

“那你……”夏获鸟还想继续问,可林苏青却忽然看向门外,平静问道:“是半半吗。”

第三百七十章 栉风沐雨,藏华蛰伏

风疏雨密的夜晚,昼时青牛白马车水马龙的街道此时已经只剩下一派寂静,寒冷的星光洒在家家户户的青瓦之上,将秋时的夜晚显得萧条,与昼时天壤之别。

不同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地方,这里是一处远离皇帝老子的僻壤之地,是也繁华,却自成一景民风。白昼时分,朗朗乾坤之下大家彼此热情熟络,你来我往之间亲密的情义堪比手足,可是一到入夜,人们的热情也仿佛随那西沉的太阳一样,一并落了下去,谁也不再搭理谁,谁也防备着谁,不禁彼此陌生,甚至心怀抵御之意。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镇子,所以林苏青选择落脚在这里。

“今天也是无比贫穷的一天啊。”夏获鸟一边搬着门板子依次拼在门上,准备关门打烊,一边随口念叨道,“你说说你,你就是要蛰伏等待,你也得选个赚钱的买卖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干这行要是能赚钱的,那除非你去跳大神,还得会忽悠。”

“别都关完了,留个正门吧。雨天室内潮闷,留着串串风透个气。”路过的林苏青接过夏获鸟手中抱着的门板轻轻放下,将它靠在一旁。

这时候围着围裙的半半,端着托盘从撩开后院的门帘进来前厅,托盘之中是几道简易的小菜,她还是老样子那般害羞,举手投足都小心翼翼,十分细心。

“当初你说你有个长远的打算,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打算呢,嗨呀。”贪睡的狗子从柜台后面慢慢悠悠地踱出来,爬上了椅子,从半半放下的一碟花生米中,捡了一粒抛入口中,嚼得脆脆的响。

一边吧唧嘴,一边道:“还不是要等我家主上醒过来。”它说着又捡起了一粒大的。

“我们需要寻找能够帮助二太子殿下醒来的法子,这最需要时间成本。”林苏青接过半半递去的热帕子擦了擦手,也过来桌前坐下,道:“同时我们也需要历练。就是游戏练号也得有个打怪升级的过程不是?”

“什么跟什么,你说的什么例子本大人听不明白。”狗子别过脸去,以眼尾斜他,蔑视道,“你说的蛰伏本大人还是知道的,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可是我就一个问题不明白。”

“你问。”

“今日有生意五?”

“无。”

“几日无这个了?”狗子伸出它的小爪爪,想学学人类搓一搓手指,发现实在难以效仿,尴尬的咳了一声道:“咳,几日无钱钱进账了?”

“许多日了吧。”

坐在右上位的夏获鸟擦完手,将热毛巾递还给半半叫她也快过来准备吃饭,然后帮腔道:“这一点我与追风的看法一致。你说你啊,做点什么小买卖不行,你非要开个捉妖馆,起个什么名堂不好,非要起个‘一分堂’,莫说旁人,连我这个自己人若不是你有释义,我也不懂是个什么意思。”

“听不懂意思是其一。我比较在意这个生意的成本,一分堂、一分堂,本大人辛辛苦苦捉个妖拿个邪,你就只收一分!一分呐!一分钱能干个什么?!这花生米还是半半自己种的!这碟小菜还是小崽子们去山里挖的。我的天呐,一分钱一笔生意,我当初肯定是脑子被驴踢了才答应帮你干这档子破事儿。”

“哈哈话怎么能这样说呢,你想一想,万一你哪天捉到的正巧是你当初放出来的呢?不是销了阴司一笔帐?”

“滚滚滚,我他大爷的捉到了能亲自去阴司报吗?还不是要花钱钱找山苍子去报?全当是山苍子捉的?”狗子白眼翻上天去,“我若是一报,岂不是惊动了不该惊动的?届时你小子还能美滋滋的‘蛰伏’吗?”

“好了好了,这一开也是几年了,一分堂好歹做出了些名气,收入还是有的。”林苏青好不贴心的给狗子的碗里夹去一块鸡腿肉,哄它道,“要不你再同山苍神君讲讲情义,让他下回少收你一点。”

“讲情义?那是对钱钱的亵渎!”

“那……你都这样说了我也没办法……你也看到咱们店里的情况了……”

“我管你!当初是你要开这破店的,你怎么着也得想想办法。”

“这……阵仗若是闹得太大不是容易被发现嘛。捉妖拿邪可以借山苍神君的名义,即使有些名气也不必担什么影响。可若是富甲一方,则难免会被注意。”林苏青又给它夹去一块滋润的鱼头,“这鱼是地枇杷养的鱼里头据说是最肥美的一条,今日给你杀来补一补,辛苦了。”

狗子瞟了他一眼,不过并不同美味置气,还是吃得津津有味。他们开始动筷子了,半半这才悄悄入座。一张四方桌,各据一方。

“小家伙们都跑哪儿去了?还没有回来吗?”夏获鸟担心的问道。

林苏青望着门外的大雨,道:“先前见它们扛着鱼竿出去的,这么大的雨,估计又钓王八去了吧。”

“你也真是心大,也不怕它们遇上危险。”

“它们脖项上所戴的领结之中藏有狗子的毛发,遇到危险时狗子会有感应的。何况它们还揣着敕邪令,跑再远也能撑到狗子赶过去。”

“哼!”大快朵颐的狗子冷不丁地横了林苏青一眼。

夏获鸟无奈道:“林苏青,你这个‘隐’隐得也太市井了。”

“可不能冒险不是。”

大家一边吃着一边闲聊着,一如往常。从那三不管地界出来,他们也是经过无数次谨慎挑选,才选中了这个不被三界重视的地方,为得就是不惊风云。

雨开始变小了,豆大的雨珠变得细密,见林苏青始终盯着门外,夏获鸟道:“你又在等那对憨憨傻傻的夫妻么?”

“嗯。”林苏青目不转睛的望着,“以往这个时辰,那个憨汉就会牵着他的傻媳妇打门前经过,今日都这么晚了,却还不曾出现。”

“你自己的魂儿你都不带这么操心的。你怎么不说都这么晚了那几只小家伙怎么还没回来?”

“不一样。”林苏青微微蹙眉,“他们是凡人,凡人的作息是有相对固定的规律的。时间上的变动不会差距这么大。你看,天都已经黑透了,那憨汉怎么会舍得让他那傻媳妇走夜路。”

“你这样一说……确实……”夏获鸟也不禁多想起来,“他那媳妇的智力比一两岁的孩童还不如,农活最忙的时节他也不会赶太早的路,一定要等天亮白了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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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一章 疯的疯,傻的傻

雨虽然小了,可是风骤然刮大了,一分堂牌匾下支出的雨棚被风刮得簌簌作响,他们迟迟不收雨棚正是为了给雨夜中的赶路人行一个方便,可是夜色已深,需要临时避雨的人越来越少,眼见着棚子里的人趁着雨变小后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却还不见那对早应该路过的夫妻。

一对从来不行夜路一定要等到天大亮才出门的老夫妻,却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大雨之夜,至今还未归家,是一件看似平常的小事,也是一件不同寻常的异事

“该不是出什么意外了吧?”夏获鸟朝门外的望了一眼,雨棚底下已经空无一人。

狗子啃鸡腿啃得满嘴流油,嘴里塞满了肉块儿含糊不清道:“那憨老大爷出门买叠草纸都要牵着他那傻媳妇一起,小心得不得了,不能出什么意外。”

是的,那对老夫妻比较特殊。丈夫今年五十岁打头,可是看上去却像六十有余了。他是个孤儿,自幼吃过不少苦,背就像永远直不起来似的,不是天生驼背,很显然是经常扛背重物造成的佝偻。他身体并不硬朗,干瘦如柴。不知是否因为抽了大半辈子的土烟,他常年都在咳嗽,时不时的就要咳上几声。即使后来有了傻子媳妇后他把土烟给戒了,也还是咳嗽不断。

他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实人,有多老实呢,人潮拥挤的时候,无论有意无意别人把他踩了一脚,他也会向别人道歉。他不习惯听别人向他道谢,也不习惯听别人对他道歉,他总是满面笑容,双颧因为风吹日晒一年四季都红彤彤的,为他的笑容更添了许多喜庆,似是每日都在过大年。不论是背地里还是当着面,人人都道他是个憨子,他也总是呵呵呵的笑着。

他有一个看起来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傻媳妇,是个货真价实的傻子,但不是终日都疯疯傻傻的,她偶尔看起来同正常人没有什么分别,如果不看她那双直愣愣的眼神的话。

她只有在看他那个憨子丈夫时,眼神才有所不同,不过很少能看见她的眼神离开她的憨子丈夫。

憨子丈夫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一生勤勤勉勉,过得朴素踏实,没有什么闲话可听。倒是他的那个傻子媳妇儿,却是不少人家茶余饭后的消遣。

之于他的傻子媳妇,有许多种说法。有说也是当地的,同丈夫一样自幼便是孤儿,说她原本也是个正常脑子,可惜因为受过不少欺凌,后来就疯傻了。也有说,她是别处流浪过来的,天生就是疯傻的。说初次看见她时,她不着片缕赤身裸|体的坐在镇子口的大石头上梳头发,那时候刚下过雨,大石头前有一个水洼,她就捧着水洼里的水沾湿头发,将蓬乱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光溜溜的,一点碎发也被她沾水捋得服服帖帖。

她就坐在那大石头上,时而冲每一个路过的人傻笑。可是她生得一点也不漂亮,可谓非常之普通。有多普通呢?即使你每日都见她许多面,也绝对记不住她的样貌。若问她长什么模样?恐怕谁也形容不出来。但是只要看见她了,只需一眼就能立刻认出她来——对,就是她。伴随着伴随着那句“嘿哟快瞧,那个憨子又牵着她的傻子媳妇赶集来了!”许多人都说过类似这样的话。

听说那时候的她就一直坐在那块大石头上,一会儿认认真真的唱戏,一会儿无缘无故的傻笑,一会儿莫名其妙的对路过的人吐口水,一会儿癫狂可怖的揪住路人打架……整日里有纷纷赶去瞧热闹的,也有唯恐避之不及的。还有行为轻佻的朝着她撒尿,或是趁她不发疯时摸她袒露的肌肤,若见她正傻不疯没有抗拒,他们的行为就更加得寸进尺。不过多是轻薄、或是鞭打、欺凌。地方本就不大,大家来来往往多是熟悉面孔,没有谁愿意抛开颜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这个傻子做出更加过分的举动。之外,也有少不更事的小孩子冲她丢石头砸得她头破血流。听许多人讲,她不疯时都只是傻呵呵的笑,发起疯来时,也不曾听闻她打过谁家的小孩。

于是,她用泥水梳得锃光瓦亮的头发被太阳晒干了,再度变得蓬散凌乱。她总与人发生揪扯,弄得满身淤青满身伤痕。她一身混乱的臭味,一身斑驳的血迹,一身腥污泥土,疯疯癫癫地坐在大石头上咒骂着每一个过路人,再后来便有人将她的舌头也割了。听说她那时又不像是疯傻的,也或许是弄巧成拙碰巧了——听说她的舌头刚被割下时血流如注,她立刻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入泥土,愣是将血止住了。

再后来的后来,直到忙了一天农活准备归家的憨子,在路过时发现了她,便将她捡回去做了媳妇。

她当日坐过的那块大石头就在镇门口,也就是一分堂的右斜面不远处。所以当听过人们的闲聊之后,林苏青每次看见那块大石头、每次看见那条镇外的窄路时,就仿佛看见了那日坐在大石头上的傻子媳妇,就仿佛看见了那日憨子丈夫脱下自己的补过无数回的外套披在那傻子媳妇身上,牵着她慢慢悠悠的往家里走的背影。

而之于过往,都是一分堂扎稳根基之后各方道听途说而来的。后来他们真正亲眼所见的、所知的其实也不多。他们知道那对夫妻的家与田地,分别在镇子的东西两头。每当天亮透了,不多时就能看见那憨子丈夫牵着他的傻子媳妇路过一分堂、路过镇子口、路过那块大石头,去田里收整农活。

他们两个人加起来少说也有一百多岁了,依然随时随地的手牵着手,不过即使手牵着手,在他们的腰间也还牵着一根一指来宽不到半丈长的绳子。听那憨子丈夫说,是怕她突然发病或是受了什么刺激,万一跑丢了不好找,或是怕她伤着谁,或是谁伤着她。

他们家比平常人要贫穷许多,吃食全靠自家田地,种什么吃什么。也卖一卖自家种的粮食,或是手编的背篓、木头小板凳等等手工做的玩意儿,换一些穿用。

他对自己的吃穿用度十分的苛刻,收成不好时,一块饼自己咬一口,多的全给他的傻媳妇。他自己穿的常年来回只有那么三两件,全身上下缝满了补丁,补丁叠着补丁,早已经辨不出衣裳原本的颜色。但是他的傻媳妇常有新衣裳穿,除了新衣裳之外,镇里时节流行什么样的发钗、什么样的脂粉、什么样的耳饰之类的物什,镇里人都不见得谁都有,但有的时候竟能在那傻媳妇的头上看见。虽然她穿用的都非常便宜,但是她穿戴的每一样都尤其的适合她。偶尔竟令人觉得她其实也是个正常人吧。

除了这些,那对夫妻给林苏青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是那憨子丈夫时常给镇里随时开门营生的店铺送礼。送的不见得有多贵重,多是他新收的庄稼粮食,比如一分堂吃的就是憨子夫妻家送来的大米。

憨子丈夫这样做是为了打点关系,不为多余的,他请求的是:“万一我哪天死了,求求各位好心肠的大人行行好,可怜一下我那不知事的傻老婆子,她要是没饭吃,各位大人有口剩的舍给她就行。她要是忘了回家,求求大人们骂她两句叫她滚回家去。她要是没有穿衣服到处跑,有劳大人们费几句唾沫说说她,叫她回家去把衣服穿上,她爱打扮,她听得懂的。”大约就是这些个意思。

一来二去大家熟络了,便总有人劝他要个孩子,他却只是笑呵呵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所以他们一直无儿无女,共就他们老两口相依为命。但总有好事者起哄他,如他们赶集时、路过镇子时,便总有人借题嘲弄——

“哟又带你家那个不下蛋的母鸡来买东西啦?”

“是不是那疯子不让你碰她呀?”

“是你傻还是她傻,她是个不知事的,你霸王硬上弓她还能推开你不成?”

“她又不给你生孩子,你对她那个好做个什么用?白吃你家粮食!”

“日子越过越穷,何必糟践了自己个儿。”

或是故意挑弄事端——

“那疯婆子根本不认你这个丈夫的,你不信你松了绳子,她一定跑得不见影咯。”

“就怕松了绳子她扭头就和畜牲搞上了,哈哈哈哈哈哈~见多了世面嫌弃你嘞!”

“要不说疯婆子,傻疯子么!”

有时候那憨子丈夫背上背着柴,或是怀里抱满了东西,会腾不出手去牵他的傻媳妇,便有挑事者伺机去割断他们之间的绳子,但每次一被割断,那傻子媳妇就一把揪住憨子丈夫的头发,紧紧揪着怎样也不松手,或是就地一坐,抱着他的腿脚,总之怎样也不肯继续走,除非他将绳子重新系好。

对于嘲讽,对于谩骂,对于挑拨,那憨子丈夫从来都是笑呵呵的,从来也不回应。若有相处好的、热心的,与他说道起来,他也是满面灿烂的笑容,憨憨傻傻的笑着:“她心里有我哩。”自顾自的傻笑,自顾自的幸福,而他那个捡来的傻媳妇见他笑得开怀,也就跟着他一起傻呵呵的笑,虽然她什么也没有听懂。

“你今天非要等他们了?”

思绪忽然被夏获鸟打断,林苏青从雨幕中收回神来。他抿了一口前几日那憨子丈夫牵着他的傻媳妇一起送来的野山楂酒,回味着唇齿间薄薄香甜和淡淡的酸涩,沉沉道:“被他们夫妻俩关照这么些年了,总不能不办事。”

“你的意思是……”

呼!一声狂风呼啸而过,将细雨冲入了室内,湿了门内一片。半半连忙离席,走出门去仔细打量着上面的雨棚,然后连忙跑去固定在一分堂两侧用以支撑雨棚的竹竿前,挨个儿都摇了摇,见竹竿晃动程度加固了绳索。

“也许他们已经回家去了。”林苏青的拇指摩挲着小酒杯的杯沿,杯中鲜红的酒水,清澈见底,倒映着一点林苏青的眉眼,似是他在看酒,酒也在看他。

“有可能,正午那会儿天就见暗了,谁也知道要落雨。那憨汉子心细得紧,必然不会让他媳妇淋到雨。”

狗子漫不经心抬了一眼门外,道:“反正咱们歇得晚,再等等呗。实在放心不下就派个鸟去他田里瞧瞧。”

“已经派了,他们不在田里。”林苏青黯然道,“也不在田埂边的草棚里。”

夏获鸟心中一抖,但还是说着吉利话:“兴许在谁家避雨呢。”

“他们家呢?”狗子问道。

“没有人知道他们家住在何处。”林苏青放下了酒杯,皱眉道,“估计是为了预防他死后有心思不正的去欺负他媳妇,他谁也不曾告诉。”

“唔……那个憨汉子总怕他自己死在他媳妇前头。唔……可是这就不好办了呀,我又不能拘个土地公出来问话。”狗子放下正在啃的鸡翅膀,拧着豆子眉头苦恼道,“嗨哟,别说土地公了,这里压根没有一个小使。要不才选了这个妖气冲天,恶鬼肆掠的地方呢!”

狗子忽然一个灵光,忙问道:“对了!你常与他聊天来着,你知道他叫什么不?有个姓名就好找。”

林苏青摇了摇头,目光深深的望着门外的雨幕:“整个镇子,没有谁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瓢泼大雨忽然又渐小了,风声也渐悄,大有雨停风歇的意思。偶见有因为避雨而晚归的人匆匆忙忙的跑过,可还是不见那对老夫妻的身影,往常寅时前后他们就经过门前了,今日已经晚了三个时辰,戌时都过了却还不见他们。

“你们先吃着,我去东边打听打听,问问有没有谁见过他们经过。”夏获鸟提议道。

狗子扫了一眼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就是把门敲穿了,也不会有谁给你开门的。”它探头看了一眼门外湿漉漉的道路,“先前雨下得那么大,就算他们真的已经路过,已经回家去了,脚印和气息也早就冲刷的一干二净了。除了等,还能有什么法子。就算他们回家去了,天晴了也就出门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附身的大黑

林苏青反复劝说的“睡觉”,每一次都是说给自己的,可是依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自从来到这个镇子,开了这间占地不大的一分堂,他的日常任务就是替大家捉鬼辟邪,谁家有人突然失踪了,若是来询问一分堂,一分堂便负责找回;谁家有人突然昏迷不醒,一分堂便负责唤醒……甚至小到谁家的孩童夜夜啼哭不止,一分堂也能负责。事成之后只收取一分钱。

若是细细算起来,虽然并不是日日都有生意,但在这些年里,他也已经见惯了不少因为鬼怪而造成的生死离别了。按理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却还是没有办法平静的面对那个憨汉子的突然离开。

说起来,那憨汉子每回送一些什么虽然口头上说是为了他的妻子而打点大家,可是这些年来,许多时候都是他对他们的故意关照。他们不是当地人,且做的还是特殊行业的生意,起初想要融入这里的风土民情不说有多困难,但的确不大容易。

那个憨汉子不仅心细如发而且是真的心善,善人却突遭横祸,林苏青委实替他感到委屈。忽然之间,林苏青猛地想起来曾经狗子讲过的一件事情。它说妖界势力磅礴,可是祈帝亲自上天界与天帝谈判时,只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妖族也可以经过天劫而位列仙班。天界认为这是祈帝温水煮青蛙似的奸计,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逐渐蚕食天界。可是今下换一种思维去想,林苏青恍惚觉得,也许祈王本质的初衷是要妖族与天族拥有一个平等的身份呢?

如若没有这则条件,那么妖族与天族便永远存在隔阂。是妖就只能妖,纵然有一颗慈悲心,纵然做一千件一万件善事,是妖终究是妖。

便是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了一夜,不知不觉间窗外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公鸡鸣啼声,试图将黑夜逼走。

算了,不睡了。林苏青翻身起来,一眼瞧见趴在窗台上的狗子,它本来睡得香甜,听见了动静才懒散的掀起眼皮瞅着他。

“走,赶在他们之前。”林苏青捏决一定,分出一个分身来,抄起狗子夹在臂弯里就往楼下去,狗子倒也不挣扎,干脆眼睛一闭就这样将就着眯着。

此时夏获鸟与半半已经打开了店门,在等候着他了。

“你们留在店里,追风同我一起去就是了。”林苏青径直走着,“倘若看见他们路过,就想办法留住他们。”

话音刚落,就不见了他们的身影。

“林苏青的功夫越发熟练了。”夏获鸟望了一眼他们去的方向转身回到案桌前翻开账簿准备开始合计。

半半瞧她没有再抬头,便连忙匆匆跨出门槛,站在街上去向他们去的方向眺了许久。

“半半,快回来。”夏获鸟头也不抬的唤道,“此时正是那些个回去的时候,街上阴气仍盛。你少在街上杵着,万一阻了不讲理的,他们会缠着你阻你的修行。”

……

林苏青与狗子驾云行了约莫五里地,仍然一无所获,再往前就到隔壁村子了,那对老夫妻闲来没事不会去到那么远,何况昨日在下午还下起了大雨,就更不可能去了。于是他们寻了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槐树,按着云头便翻了下去,落在树干的底下。

时辰尚早,相见田野空无一人,只有住得较远的农户养在田里头守地的田园犬们起了个大早,当巡视完自家的土地后,便沐浴着清晨的雾水,擦过朝露,开始互相串门。道路上因为昨日下过大雨尚未干透,软软的踩出一串串的脚印。

正当林苏青与狗子不得任何线索时,那些彼此串门的田园犬们仿佛有意识在组队似的,眼见着队伍越来越庞大,可是却不是来攻击他们的。只见四面八方来了白的、黄的、花的各色的田园,它们在陆陆续续的加入了队伍,并追随者一起朝着北边的田埂小跑而去。

“有猫腻。”狗子伸长了脖子朝着它们跑去的方向嗅了嗅。

“你嗅出什么了?”

“什么也没嗅出。”

“你看看你的同类……它们似乎有所发现。”

“滚你大爷!本大人才不是它们的同类!”

“嘘!”林苏青一把握住狗子的嘴,噤了它的声,顺手将它抄起夹在胳膊底下,就尾随着那一队有组织有纪律的田园犬而去。

跟了不到一里地的样子,遥远就看见它们停驻了,然后散了队伍围在了那边,像是举行什么仪式。

林苏青见状一把抛出狗子,将它往田园犬堆里扔去,狗子落地摔出一个滚儿,当即就引起了田园犬们的警惕,它们立刻把狗子包围在了中心,冲着它龇牙低吼,只等着领头的一声令下,它们片刻就将它撕成碎片。

狗子乜着林苏青目光狠得跟刀子似的剜了他一眼,田园犬们趁它不备登时冲上来三四只狗子毫无留情的将它扑倒在地上,战争一触即发,转眼打得狗毛乱飞,狗子何曾受过这等欺辱!它一声怒吼,骤然变成了雄狮般巨大,猛地冲出去一脚把那个首领头头推翻,紧接着用脚指头用力踩住了它的耳朵尖尖,疼得它嗷嗷惨叫,却无法扭头报仇。首领的呼惨吓得其他犬只立刻不敢轻举妄动。

“唔……汪!唔……”狗子一通低吼,随即松了脚下的田园犬头头,那头头一个翻身爬起来,领着这群小弟们连忙逃走。

“啧,凶残。”林苏青打趣狗子道。

狗子就着凶残二字瞪去一个凶狠无比的眼神。

“咳……是我的不对,没有事先告知你。”林苏青抬虚拳掩饰在几欲发笑的唇前,走上前去故意问道,“你同它们说了什么?它们一下子就听懂了似的。”

“滚!”

“哦~原来你们语言相通啊!”

“滚!我说的你!”

“不要记仇嘛。”林苏青蹲下去戳了戳生闷气的狗子,“若是我去,万一被它们咬了一口可怎么办?咬的可是主上的肉啊。”

“……”

“……”

林苏青话一说完就后悔了,转眼见它低下了头去,心中懊恼无比——与其提这一嘴,不如就让它气愤着。

好在狗子是个豁达的性子,它旋即岔开了话题道:“你看它们方才围着的是什么。”

“哦我看看。”林苏青顺着狗子所指赶忙起身紧走两步去看,这一看就怔住了——就在方才那些田园犬围住的地方,躺着一只大黑狗,那黑狗大嘴洞开,舌头斜在一侧,那一双横瞪的三角小眼,早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色彩。

“死掉的这只可能是它们原先的头领。”狗子在林苏青脚边坐下,“眼熟吗?是它吗?”

“正是它。”林苏青缓缓蹲下扫视着这条大黑狗的遗体,试图找出什么异常,“它的尸体完整,只有一些与同类打斗留下的未再发毛的旧伤痕。连三日之内的新伤都没有,更没有致命伤势。看起来也没有吞食过毒物的样子。”

“它死得很平静。”狗子补充道。

“嗯,看起来是它自愿的。”

“那……那憨汉子是否自愿呢?”

“昨晚从那憨汉子身上看不见他自己的灵魄,恐怕是先死的,而后才是这条黑犬。”

“那憨汉子是自愿的吗?”

“这得当面才能问个清楚。”

狗子咧嘴一笑:“既然是昨日死的,还很新鲜,魂魄必然还未走远,好办!”

林苏青连忙摁住狗子:“且慢!你不能召他。”

“?为何?”

“你只需要想一想,那憨汉子死了,为什么是这只大黑狗附身他的肉体呢?你再想一想,憨汉子那般疼爱他的夫人,他若是因为意外而亡,而勾魂使者未必能第一时间赶到,那么他应该还有一段可自由支配的时间,可是他的灵魂为何没有跟着他的夫人呢?”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下乡查案(感谢烟盟打赏的白银盟)

金乌悄悄爬上了树梢,天际一片橙黄,睡醒的鸟雀在枝头跳来跳去的叽叽喳喳的叫唤。仿佛在有意提醒他们,留给他们调查的时间不多了。

林苏青在四周的田埂上走了几个来回,判定大黑狗尸体所在的地方为最北,是在一片刚播种不久的萝卜地里,并且躺在这块萝卜地的最向阳的地方。这块萝卜地太靠北边,光照不大好,土壤贫瘠,庄稼作物因而长得不比邻家的茂盛,但是不见寸草,也没有病害,可见这块农田的主人侍弄得很是用心。并且根部的肥料很厚,应当是三日之内浇灌的。

“喂!那边是谁?”

宁静的早晨忽然被一道老汉的声音打破,林苏青与狗子循声望去,一看是两个老汉,一个扛着锄头,一个肩挑两桶,扁担的两头都压了下去,看上去沉甸甸的。

“老人家,是我,一分堂掌柜秦且!”林苏青扬起嗓子爽朗的报上自己的化名,声音在清晨的田野间显得格外清亮。

扛锄头的老大爷颤颤巍巍地走出两步,伸长了脖子抻着嗓子问道:“什么?谁?”

“秦且!”

“什么亲切?”

“秦——且,一分堂——”

“什么糖?”

“唉呀你个老头子,人家说的是一分堂,那是一分堂的人。”肩挑两桶的那位年纪较之稍轻几岁的那位大爷连忙道,“好像是一分堂的掌柜。”

“哦——一分堂啊,我当然知道一分堂。”被老伙计先听出来,那位扛锄头的老大爷还挺不服气的,“他当然是一分堂的掌柜,他们一分堂就掌柜的是汉子,我还知道他们的账房是个花容月貌的姑娘,他们堂里还有个小丫头。”老大爷摆摆手,“那丫头不会说话,上回崴了脚都没吭一声,爬起来也不让人扶,是个犟丫头嘞。”

“你怎么知道人家丫头崴了脚不让人扶?”扛锄头的老伙计转身问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亲眼看见的,我那日赶场,她就在我跟前崴的,一跟头下去我还以为是给我拜年呢!”

“你这坏老头。”

他们竟就这样聊了起来,把刚主动报了家门的林苏青晾在了一旁。直等到他们聊着聊着忽然回过神来,还有个小子呢,于是那挑桶的老大爷又喊道:“一大清早的你不在店里,你上这儿来干什么?”

“你这不是废话嘛,一分堂的掌柜的不是经常到处跑吗。”

“你才废话,你难道不知道啊?”挑的老大爷神情忽然严肃,“他们一分堂干什么活计的难道你不清楚吗?”

那扛锄头的一听,顿时愣了愣:“不对呀……一分堂的掌柜在这里,难道……”

敢情村民们将他当成了灾星,林苏青连忙拱手,是赔礼也是请礼,恭敬道:“二位老人家请留步。”

田埂交错,他抄着近道小跑到两位老头子的跟前,还未跑拢迎面就是一股臭气,跑近了才看见,原来那位老大爷挑的……是一桶黑粪,俨然刚从化粪池里打出来的。

小跑两步本来不喘,可是他不自觉的憋了气,忽然松开不由得就传了两口,令那两位老头子一顿嫌弃,接连感慨起自己年轻时候的壮硕。

林苏青连连陪着着他们笑着,直到他们聊完一茬回过神来又反问他:“嘿哟你刚才叫我俩什么事儿?”

捉住他们一个话题的兴致减去的机会,林苏青片刻不耽误,开门见山就问道:“哦是这样的,小辈方才见那边田里的瓜长得不错,见还未完全成熟,想提前订几个,不知道二老可知晓那是谁家的田地呀?”

两位老大爷顺着林苏青所指,眯着眼睛瞧了又瞧,俄尔道:“嘿哟你说那块瓜地啊,那可太知道了,那是那对啊哇啊哇啊哇那对老两口的。”老大爷童心未泯的模仿的是那个被割了舌头的傻子媳妇。他的笑声很敞亮,只是单纯的觉得这样的形容比较直观,能够立即让人联想到是谁。

“哦……那边上那块地呢?”林苏青指着那块长着萝卜秧子的地问道。

“那块也是他们的。”扛锄头的大爷指着那块地,接着又指着那块地的边上道,“那块,还有那块,原本是李老头家的,先前李老头生了场感冒,睡了一觉就再也没起来了,李老太婆腿脚不好种不了地,本来打算卖的,可是地太贫了,种啥都种不成,就没人要,于是李老太婆就把那块地让给他们家种了。后来没过多久啊,李老太婆也没了,那地就再没人种了。”

挑粪桶的大爷感慨道:“你还别说,那憨子啊,人嘛是真的耿直,李老太婆给了他两块地,他好不容易把地养得肥了些,但是种出东西收了多少他如数都交给李老太婆了,一粒米也没要她的。”

“那憨子白干活的事情还做得少吗?前些日子老陈家不还欺负他,什么腿疼下不来地,分明故意让憨子帮傻忙,白干那几天活。”扛锄头的大爷说起来煞是同情。

“对了老人家,请问这附近有谁家豢养着黑狗吗?”林苏青见缝插针,逮住了他们聊天的话隙就问。

“你说黑狗啊?就是那憨子家养的,乡下不兴养黑狗。”扛锄头的老大爷摆摆手,“不吉利。就那条黑狗还是不不知道那憨子打哪儿捡回来的。那狗刚捡回来就挺大了,他就散养着任那黑狗到处跑,也不怕咬着人。不过好在那黑狗争气,挺懂事的,不咬人,连叫也不胡乱叫。”

“哦,呵呵,谢谢二位老人家,小辈店里还有点事,得赶紧赶回去,就不耽误二老了。”林苏青说笑着从袖口里取出两枚画好的符纸,一人赠了一符,“这是一分堂的化煞符,贴身佩戴可驱邪避煞,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见他们满面迷茫,眨巴着皱巴巴的眼睛瞅了瞅,若有所思的问道:“这附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林苏青忙赔笑道:“没有没有,我一分堂生意小,逢上谁时便顺手赠送一张符箓,一来是礼物,二来也可以为我一分堂拓展拓展名气,还望二老莫要责怪。”

“哦哦,戴着就戴着呗,反正一张纸,又不重。”挑粪桶的老大爷双手便接,遂挺了挺胸脯,示意老伙计帮他接了并帮他揣进怀里,还顺嘴打趣道:“有没有什么长命符什么的,给我几张,我老东西还没活够呢。”

“您这是说得哪里的话,看您这面相,是长命百岁之相嘞。”

又简单客套了几句玩笑话,送别了二位老汉,林苏青又回到了那块地里,而狗子早已经百无聊赖的枕着黑狗的尸体睡起了回笼觉。他曲指猛弹了一下狗子的鼻头,将它弹了个懒狗打挺,旋即一把将它摁住,避免了手腕见红。随后道:“这块地,那块,还有那块瓜地,都是那对老夫妻的,还有这条黑狗,是他们养来守地的。”

狗子双眼一亮,讶然道:“那憨子和他的狗一块儿死了?”俄尔自我否认道:“不不不,没这么简单,那憨子死在前头,这黑狗是后来死的,而且黑狗的灵魂附身到了已死的憨子身上了……”

林苏青看了看天色,双手一负,道:“他们应该在店里了。”

“走!回去!”狗子随手招来一个云朵,按着云头就翻了上去,林苏青提着它的后脖颈子给提溜了下来,道:“光天化日,你也不怕吓死胆小的。”

“不会的,他们只当会飞的是菩萨。”

“说这话也不怕遭雷劈啊。”

“有口无心之话,菩萨才不会这么小气。”

林苏青敲了它一个闷头响,没好气道:“我们走回去,顺便算一算从这里走到一分堂,需要多少时辰。”

第三百七十五章 关于附身的几种说法

林苏青刻意模仿那憨汉子的行路速度,他们一路走一路闲聊起憨汉子的死因,最终,他们总结为憨汉子天定的阳寿已尽,天定的一切凡间称之为自然,天定的阳寿走尽,凡间称之为自然死亡,谓之顺其自然而亡。之外的即为非自然死亡,可能是死于他杀、或是死于意外、抑或是死于疾病等等,不过凡人不知道的是,凡间所谓的非自然,其实绝大部分依然是天定的,是不可言说的部分。

有些深有道行能够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那一层的修行者,通常将这一部分称之为不可泄露的天机。有一些修行者凡心未泯,会为人指点迷津,替人消灾解难、化险为夷,不过这些都是会自损功德的,做得越多损害就越大,对他的成仙之路也存在影响,好在是能够通过行善积善的方式却抵销损害,但可遇不可求,因为不能为了积累功德而行善,善心善念本该由心而发,始于不知不觉。

提到憨汉子的死亡,林苏青与狗子接着又聊起了关于附身的话题来。他们先倒是没提那条大黑狗的灵魂,而是首先推敲着那名憨汉子的灵魂。

假若那憨汉子是非自然死亡的话,那他的灵魂断然不会这么迅速地离开他的妻子。况且,一个人如果是意外身亡,在他的灵魂没有被阴司的勾魂使发现之前,他便有的是时间浪迹,也有的是自由。这自由就包括了他可以随时随地地附身在任何活人的身体上,只不过唯独不能附身在自己本身的肉|体上。

因为原本的他已经死了,无论是非自然死亡,还是天定的阳寿走尽的自然死亡。在他死的那一瞬间,他在生簿上的名字就自行消失了,在消失的同时名字会立刻出现在死簿上,阴司就是依照着死簿上的姓名前去捉拿亡魂,直到捉回阴司一个才划去一个姓名,并且必须是成功捉回阴司后才会划去,被捉住走去阴司的途中都不算数。

所以无论是怎样的缘由,那名憨汉子的阳寿都已经尽了,即意味着他的肉体已经成了尸体,便只是一堆死肉,他的灵魂不能附身进一堆死肉内。

先前提到了阳寿在凡间分为自然与非自然,其实也从而证明了凡人不尽都愚蠢,他们其实也多少领悟到了一些超出凡界的东西。

自然死亡,谓之天定,其实就是在该人阳寿将尽的时候勾魂使就比照着册录在过来的路上了,自然死亡是由勾魂使直接带走灵魂,因此在死去之后就会立刻离开前往阴司,直到在阴司审判完一生之后,才会由使者带着亡魂在第七日回去与自己的亲属道别。

但是非自然死亡的自由的灵魂,就不是这样的过程。因为非自然死之后,名字出现在死簿上时是有先来后到的顺序的,勾魂使稍微懒一点可能就来得晚一点。不过也不会来得特别晚,毕竟是他们任务,换成林苏青之前所处的世界的思维,勾魂使们划掉死簿上的名字,勾了多少划了多少那可是与业绩息息相关。当然,有许多时候也像快递员一样,因为件太多人手不够派送不一定及时,勾魂使也有可能来不及勾。

当勾魂使来不及勾走,而亡魂不自觉遵守规矩,不自行归去阴司等候审判,而选择在凡间逗留的话,那就有的是各种各样的机会,其中也就涉及到了附身。

这样的亡魂可以随时随地附身进别的活人的体内,是的,只能附身活着的人,死去了也不能。不过虽然说可以随时随地,但这种附身并不是随意的,它有一些限制。比如,有足够修为的不能去附身,若是附身他们恐怕是实在想不开确实不想活了,否则为何上赶着寻死路呢?

除了修行之人不能附身,其他的普通人其实都是适合的人选,不过普通人里,有两种人也不能轻易附身,一种是身强体健的,这种人阳火兴旺,若是死者的灵魂不够硬朗,那么附身过去岂不如同飞蛾扑火?假设换成林苏青先前的那个世界来说,完全可以比喻成感冒病毒之于免疫系统,小病毒妄图去感染体魄健朗的人,结果要么是被白细胞挡在“门”外,要么就是千辛万苦趁虚而入,还是很快被发现异常的白细胞干掉,然后再把“尸体”丢出“门”外。说到底岂不是另一种自寻死路?

另外还有一种就是八字过硬的。八字硬的人看上去虽然与普通人无异,但其本质实际并不是普通人,很有可能是下凡历劫的仙童,也有可能是触犯了天条被贬下界受罚的哪位仙家。倘若贸然去附身他们,则必定会在附身的刹那就被阴司的勾魂使察觉。从而随之而来的就不仅仅是享受优先被勾的待遇,还会在捉回阴司之去后享受一番刑罚,并且会根据所冒犯的那位其本质的地位的高低,对应着不同程度轻重的刑罚,重的有打入十八层炼狱永受刑罚不得超生,灰飞烟灭化为虚无都比这等轻。

所以,假如是非自然死亡,灵魂附身在别的活人身上,那么原本的大活人可能就会突然转变性情,因此这种附身的方式也被叫做借寿。

因为原本已经死了,于是附身在谁的身上,便是借的谁的寿。而被借寿的人则从此失去了“自己”,之后谁借的寿就是谁的性情。当然也不排除有些灵魂生前就非常善于伪装,于是附身之后不易为人发现。

有些本身体质对这方面较为敏感的人的身边如果有借寿的事件发生,就很容易察觉。比如有很多人你们可能相处了许多年,而突然有一天你发现对方变了,可是你怎样也说不出来对方究竟是哪里变了,可感觉上就是很强烈的觉得就是变了。那么很有可能,那个人本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人。

附身活人这是一种,除此外还有一种附身,就是附身死者。能够附身死者的,肯定不是普通人,即便是死了也不是普通的灵魂。因为要想附身在一名死者的身上,没有一点道行就不可能办到。因此这种形式的附身方式就不叫借寿,而是叫做——借尸还魂。

第一个疑问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第三百七十六章 傻子也有不傻的时候

活人被借寿,只要有生死的地方,就难免会有不甘心就此死去的亡魂,这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附身借寿的鬼魂生前是普通凡人,死后也不过是普通的鬼魂,他们依然没有任何修为,从而驱赶借寿的亡魂并不是什么难事,有许多巫医也同样会做这类驱邪的事情。也因此有时候并不被活着的人们当成多么多么重要的事情。发现了,找巫医驱邪就是了。

而借尸还魂就完全不同了。

“方才我听到了,说是憨汉子捡回来的。”狗子像只普通的家犬跟随着自家主人散步似的,跟着林苏青不紧不慢的步伐,慢慢悠悠的晃荡着。

“嗯,捡回来时就是成犬模样了。”林苏青模拟着那憨汉子夫妻的赶路速度,偶尔也加快一些,比如昨日下午突然下起了大雨,所以也偶尔故意在一处瓜棚底下乘凉。他一尚走近,才有往瓜棚去的打算,便立刻有看守庄稼的田园犬火速跑到田埂前头,威风凛凛的站着,大有一狗当关,誓死捍卫的架势。可是当狗子一溜小跑窜到林苏青前头与田园犬一个眼神对峙,那田园犬立刻就夹着尾巴趴下了。估摸它在方才见识过了狗子的厉害。

“一只有些修为的小妖,怎的甘愿做别人家的田园犬?”狗子歪着脑袋实在难以理解。

“妖有妖性,何况它本身是一条犬,犬的本性就是喜欢与人族共处的。”

狗子还有不解:“可是它既然认了憨汉子为主人,主人一死,它为何要鸠占鹊巢,附身在它的主人身上?难道不是蓄谋已久?”

“我觉得应该不是。”林苏青看法不同,“如是这般固然比辛苦修炼来得简易,但假如那黑犬是为了早日成形,前几日溺死的那名少年难道不是更好的人选?”

“唔……”狗子歪着脑袋琢磨着,连忙催促道,“那快点吧,我真想立刻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急,我其实想体会体会那憨汉子大哥每日走在这条路上的心情。”

“心情?什么心情?”

“你不懂。”

“呵,说得好像你就懂全了似的!”

“我也不懂。”

“……那你说鬼!”

林苏青清浅一勾唇角,眯着眼睛望着前方低垂得仿佛紧贴着地面的皑皑白云,道:“你知道吗?我突然发现,只是走一条长长的乡间小路时,是心最宁静的时刻。不论脑海中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心底里却尤其的安闲平静。而且一点儿也不觉得走得累,甚至希望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

“我看你这八成是闲的。”狗子不以为然,并且颇为鄙夷他,“我猜那憨汉子绝对同你的感受不同。你若是真想体会他的感受,我劝你每日天亮就扛着锄头从城东出发,然后种一天的地、锄一天的草、施一天的肥,每逢太阳快要落山时,再打两捆柴挑回家。虽然那憨汉子下雨不劳作,但除了下雨不论风吹日晒,三伏三九,你都得日日如此。我看你还静不静,我看你心里还美不美。”

狗子说完还要再补上一句:“嘁,说什么‘希望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我看你到时候哭着喊着要修习腾云驾雾。”

“……”一通喋喋不休怼得林苏青无话可说,“嗯,你说的都对。”

狗子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那还干杵着作甚?还不快走?早点查清楚早点了结。”

“好吧。”

……

当他们终于看到了一分堂的,林苏青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掐算了一番具体时辰。从憨汉子的庄稼地到一分堂,算上在瓜棚里假装避雨短暂停留的两次,大约需要半个时辰左右。

还不等他们走近,便看见半半伸长了脖子朝着这方望穿了秋水。一眼看见了他俩,半半连忙跑上来,还未站定就反手指着一分堂,因为不会说话,急急忙忙的指着,磕磕巴巴的:“半、半半,半、半半,半半……”

她除了这一个字,完全不会说的多余的第二个字。

“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了。”狗子镇定道,“走吧,去瞧瞧去。”便由他打头进了一分堂大门。

刚跨进门槛,就见夏获鸟正拉着人家傻媳妇的手,一脸亲姐妹的模样,过分热情的与那憨汉子道:“其实啊,我特别羡慕大姐。”

而那傻媳妇则拼命的抽手,疯狂的要将自己的手从夏获鸟的手中抽出来,可她哪里抵得过夏获鸟,她虽然力气蛮大,可是她毕竟是普通凡人,夏获鸟看似轻轻的拉着她的手,也是轻轻的盖着她的手背,可是那力道绝不是轻轻的,是用的软力桎梏着,不伤她丝毫却令她无法挣脱。

“我们回来了,姐,帮我倒杯凉茶吧,渴极了。”

夏获鸟闻言松开了对傻媳妇的桎梏,笑道:“哎哟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不是你说总是承蒙他们夫妻俩照顾,要回赠他们一份薄礼吗?”随即又与那憨汉子客气两句,便顺着林苏青的台阶去给他倒凉茶去了。

往堂内款款而行的林苏青,才一瞥那憨汉子,那憨子登即坐不住了,他猛地料到了什么,顿时就坐不住了,拉起那傻媳妇就要走。

林苏青伸手一拦,客气笑道:“我这才刚回来,大哥就着急离开么。多的都等不了,不介意再多饮一盏茶吧。”

那憨汉子执意要走,林苏青手腕一转,二指轻轻将他胸前一推,他便一屁股坐回了原位,而那傻媳妇一看自己丈夫像是被欺负了,她登时发起疯来要扑上来撕扯林苏青的头发,林苏青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的功夫,那憨汉子立马站起身来,一个环抱从后面将傻媳妇抱住,想让她冷静。

往常他这样一抱,无论那傻媳妇发生了什么,都会立刻平静下来,可是眼下他这一抱,那傻媳妇扭头就是一口咬在他的耳朵上,咬得鲜血直流。

“你咬坏耳朵了!”那憨汉子大叫,傻媳妇当即受惊似的立刻松了口,慌慌张张的就要去吹一吹伤口为憨汉子止疼,可是才刚吹两口气,她又不知发什么疯,转眼又对那憨汉子拳打脚踢。

“大姐,我知道你是最先知道真相的。”

那傻媳妇闻声浑身猛地一抖,分不清她是哭是笑,那憨汉子一见她伤心,低吼一声作势就要扑上来。

狗子一个猛子扎到林苏青前面,惊得憨汉子不禁往后一退,狗子怒斥道:“你是什么品种怎么这么凶!”

第三百七十七章 诸行无常

与之对峙,狗子没有变大的自己的身形,全凭一身霸气,而那黑犬修为不算高,他根本识别不出狗子的真实身份,见它会说人话,却并没有幻化出人形,便只当眼前这只会说话的赤身白首的小犬同自己差不多修为,但他还是住了手,因为他畏惧林苏青。

他知道一分堂是做什么生意的,不过并不知道林苏青究竟有多大的本事。他之所以感到畏惧,是因为眼前的这只狗子,敢以犬形当着自己主人的面开口说话,而主人毫无反应十分平常,那这个主人一定不简单,这只与自己差不多修为的小犬很有可能是被降服的。

“你不用感到害怕。”林苏青温和道,“我与你附身之人是旧相识,我一分堂承蒙他多年关照。你是他的亲属之一,我既唤他一声大哥,必然不会加害于你,更不会加害于她。”林苏青向那傻媳妇点点头,那傻媳妇傻愣愣地,模仿着林苏青的动作也点了点头,好似听懂了他的话似的。

“你的尸体还留着你的魂气,你若在三日之内返回,你尚能得以复生,修为也半分不会化散。你若逾期三日不回,你便再也回不去。而你的主人是阳寿耗尽而亡,不同于阳寿未尽的亡者,他的身体从他死亡开始,就会逐渐腐烂,有你的附身不过是令他腐烂得相对缓慢一些而已。”

林苏青一边不紧不慢的说教,一边闲庭信步的踱去正堂的藤椅上落座,夏获鸟给他放下一碗凉茶,便隔着方桌做在他旁边的副位上。

“你若执意不走,等到你的主人尸身烂透,化作一滩泥水,你再后悔就来不及了。何况,时下早晚温差巨大,白昼依旧炎热,即使有你的修为加持,他的尸身也支撑不了多久。届时,你还是无法替你的主人照顾你家女主人。”

那被附身的憨汉子蓦地浑身一颤,双眸竟然湿润,他深情款款地凝视着他的女主人那个傻媳妇,而那傻媳妇旋即别过脸去,不让他看。

“你瞧,她不愿意接受这种越俎代庖的照顾。”林苏青执起桌上的一柄折扇指向那傻媳妇,同那黑犬道:“人人都道她傻,她的确傻,可是有些事情,她心里可明镜着呢。你对她她照顾,与你的主人对她的照顾,怎能一样呢?”

“可、可……”那黑犬支支吾吾半天,兴许是因为不常说人话,组织起言语来不大利落,“我、我、我完全学着主人的习惯……我……”

“那我这样说。”林苏青手中的折扇轻落自己的掌心,道:“我摸一摸你的头,同你的主人摸一摸你的头的动作一模一样,你感觉是一样的吗?我能取代你的主人吗?”

被附身的憨汉子摇了摇头:“不……不。”

“对她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

“主人不想她难过,怕主人担心她,我、我照顾好她,主、主人就不难过。”

“你已经成功的附身在了你的主人身上,可是为何她总是对你拳打脚踢?”

“她、她不、不高兴。”

在他们谈话间,那傻妇人则在一旁双目失神,痴痴呆呆的傻笑,俄尔突然毫无目的的咒骂,俄尔又安静,俄尔猛地揪扯那憨汉子抓挠他的脸。

“她为何不高兴?”

“因为我……”

“那你这样是不是狠狠的违背了你主人的意愿?”

“我……”

“小家伙,这件事情我是这么理解的,我说与你,你听听看我所理解的对与不对。”林苏青拉着憨汉子的手示意附身在憨汉子身上的黑犬坐下,而后接着说道:“你的主人,从结识你的女主人之后,就时常走街串巷的送礼,许多年来不曾间断。他送礼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大家能够对你的女主人多加照拂。在她渴时舍一碗水,在她饥时赏一口饭。他为何要常年这样拜托大家?”

那附身在憨汉子身上的黑犬低着头喃喃道:“他怕。”

“怕什么?”

“怕先死。”

“是的。”林苏青手中的折扇尖轻轻敲着椅子扶手旁的桌面,“他怕的是自己死后,无法再继续照顾妻子。”转而又问话道:“那他做的是什么准备?”

那“憨汉子”低头沉默不语。

夏获鸟替他答道:“是拜托大家帮忙照顾。”

有这一附和,林苏青点了点头,接下去道:“你的主人的打算里,从来也没有让谁代替他来照顾啊。”

“可、可是……她不会接受别人……”

“那她接受被附身的丈夫了吗?”

对方摇摇头,双眼湿润,头埋得更低了去,若非附身在憨汉子身上,恐怕这会子已经羞愧得趴在地上了。

“她或许不清楚你是谁,但她肯定清楚你不是她的丈夫。”

那傻媳妇不知是突然听懂了什么,即刻冲着那憨汉子就是一爪子,在他干瘪的脸上又挠出几道新鲜的血印子,作势上去扭打,幸而被林苏青一诀定住。

他语重心长而道:“小家伙,你说说,她除了不高兴,她是不是还很愤怒?除了愤怒,是不是还有悲伤?你这样聪明,难道就不曾发现她非常难过吗?”

“我主人不想她难过……”

折扇轻落掌心,林苏青起身送客道:“好了,也算聊过了,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来找我。天色不早了,你们该回家去了。”

“诶。”那附着黑犬的憨汉子应了声,便要牵着那傻媳妇走,可是那傻媳妇就是不走,拳打脚踢不够、便上去抓挠啃咬,还是不够,她就去啃栓着他俩的绳子,那憨汉子就一声不吭的任她打闹,唯独她去啃咬绳子时他连忙伸手阻拦,被她一口啃在了手腕处,之狠,鲜血直流。

好半天那傻媳妇的疯才终于缓下来些,他才终于拉拉扯扯的将她拽出了门。

“就这样让他们走了吗?”夏获鸟问道。

“嗯,我能替那憨大哥做的,目前就这些了。此外,便是他们自己家的家事,不由我插手。”

……

风平浪静又是普通的一天过去了。翌日,正是镇里开场的日子,周围村庄里的居民们都纷纷背着大小的背篓来赶场,要么是来兜售,要么是来采购,或是与人交换彼此所需之物。

一分堂刚一开门,就听见摆在街两边的菜贩子们闲聊道:“那场火足足烧了大半宿嘞,还是后半夜的一场大雨才浇灭的,否则不知道要烧到哪里去了。”

“是啊是啊,还好他家住得偏远啊,否则邻里该遭殃喽。”

“谁说不是呢,你说那傻娘们往常发疯也不带点火烧家的呀,昨夜不知中了什么邪,一把火烧了全家。”

“我听说有人看见她站在火里笑呢,啧真吓人。”

“诶诶诶,我咋听说有人看见她在火里哭呢?说得可吓人了,鬼哭狼嚎似的。”

“本来就是个疯婆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管她呢。”

“唉……就是可惜了那憨老汉喽。”

“该啊,当初就不该捡那傻娘们回去,到头来苦了自个儿,还害了自个儿。”

“啧啧啧可怜啊,太可怜了。”

“一把火烧得精光,什么都烧成灰烬了。”

……

夏获鸟与半半不约而同地侧首望向林苏青,一时间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林苏青负手立在门口,清晨微凉的风迎面吹入一分堂,一如过往无数个打开大门的早晨。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络绎不绝,一如往常任意一场。

“去扎些纸钱元宝烧给他们老两口吧。”林苏青吩咐道。

夏获鸟随口叹道:“一分堂一分堂,好歹也要收一分钱吧,你这不收钱就罢了,还倒贴不止一分,我看呐,我们迟早要关门大吉。”

半半抿着嘴偷笑,怎料被夏获鸟发现个正着,“好啊半半你胆敢偷笑。”夏获鸟憋着笑作势就要来罚她,一路将半半从前堂追到了后院。

林苏青出神的看着镇子口的那块大石头,仿佛看见了那傻媳妇正翘着腿闲坐在大石头之上,憨汉子憨厚的笑着伸出手去,她笑容灿烂的搭手上去,轻盈地一跃而下。然后手牵着手欢欢喜喜的沿着那条蜿蜒小径一路走下去。

你看,说起那对老夫妻,他们多么特别,“憨子”、“傻子”、“疯子”……都是他们的名字。而当他们死去,其实也就那样,与平常人无异。

“嘿!听说了吗?有人看见有一条黑狗扑进了火中,一起烧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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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章 蛊雕

那一对老夫妻生时,人们饭后茶前时不时的就要说起他们的闲话,或多或少尖酸刺耳。最常见的便是指着他们来教育自己的孩子:“你若不听阿娘的话好好念书,长大了就同他们一样疯疯傻傻。”

抑或是用来吓唬家中正值婚配的儿郎:“你再不上些心,将来就只能像他那样取个疯婆子。”

诸如此类的闲话从来也没有停过,只要是觉得无聊了一时找不到消遣,便消遣他们夫妻。可是如今他们夫妻俩双双撒手人寰,街坊邻居们的闲话却只维持了半日。

人情淡漠,好与不好,一样也没有人在意,这何尝不是林苏青他们选择这里的原因。无论一分堂做得多么出色,无论他化名的秦且所做的事情有多么引人瞩目,只要他们离开了,一切也便随之而去。

“这可真是一个绝好的地方呀!”林苏青像往日那样站在门口,沐浴着迎面洒照的阳光伸开懒腰舒展着肩背。对于那对老夫妻的离世,从他在后院亲手给他们烧完纸钱元宝等物事之后,他对他们的惋惜和缅怀之情,也就随着那些飞扬的粉灰一起飞去了,化作过眼云烟。

如果什么事情都要记得一清二楚,那该多么疲惫啊。他对他们的感情,只是不时时刻刻的想着,但这不等同于完全都忘记。

夏获鸟坐在堂内一张方桌前一边翻着账目一边拨弄算盘,头也不抬道:“是呀,隔三差五捉个鬼,十天半个月除只妖。”

“最有趣的难道不是这里的居民吗?人、妖、鬼、怪、精……共同生活在一处,光看就能看到都乱成什么样了,可是那些人族居然还能踏踏实实的在这里住着,子子孙孙从来不担心哪天有灾祸落到自己头上。”躺在楼梯扶手打盹儿的狗子,漫不经心的张嘴打了一个滔天的打哈欠,“别的不说,就但是西村村头的那条小锣河,每年少说也要淹死一两个,可是每逢酷暑仍旧有人跑去淌水玩儿,甚至还有父母辈的带着自己孩子一起去。你说他们健忘忘记了往年死过人吗?他们肯定没忘,他们只是觉得无论是被妖怪吃了,还是被恶鬼抓了,怎样不至于落到自己头上。”

“你也知道他们世世代代都扎根在这里,轻易是不会离开的。成年的子女不舍得父母,而正茂的年轻人大都为人父母,他们又不放心将子女留在家中。谁也舍不得谁,自然谁也没有离开过这里。”林苏青百无聊赖的嗅了嗅折扇上的檀木香,“而那些已经离开去往别处的,不知是什么原因再也没有回来,从而家中人就更不放心有谁离开了。这种的还与前二者不同,这种的有点像被抛弃。”

“你们倒是闲情逸致,什么都觉得有趣,什么都看着好玩。”夏获鸟停了算盘,将账本一合,双肘叠在桌上,郑重其事的问道:“你们啊,可别嫌我啰嗦。我就提一句,就是——那头蛊雕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猎?当初之所以定在这里,不就是为了那头蛊雕吗?这都多少年了,蛊雕连根毛也没见你们去动,小妖小鬼倒是见你们捉了不少。”

蛊雕并不是天上飞着的雕鹰,只是因为它生的形状与雕鹰十分相似,因此才得名于雕。蛊雕与普通雕鹰之间最大的区别莫过于蛊雕的头上都生着一枚独角。

其中雄蛊雕与雌雕鹰也有着截然不同的模样。雄蛊雕形貌最与普通的雕鹰相似,最明显的区别大约只能算它头顶上的独角。而雌蛊雕则长得完全与雕鹰不相同,它们的形貌长得极其像豹子,可是却生着雕鹰似的带钩子的尖喙,以及蛊雕皆有的一枚独角。

蛊雕与普通雕鹰的区别远不止如此,它们的叫声不是鸟禽鸣啼,而是像极了婴儿啼哭。还有便是雕鹰翱翔在高空,而蛊雕长年生活在水中。

“我们在等一个良辰吉日。”伸展完懒腰的林苏青抄着胳膊闲散的靠在门口。

“什么良辰吉日?这还需要算日子?”

“当然需要。”狗子轻飘飘地斜了夏获鸟一眼。

“那你们算好了吗?”

“目前还没有,还在等。”林苏青遥望着门外远方,眼神似有落脚点,不似空望,“不过就快到了。”

这下可惹得夏获鸟不满了,她单手托腮装作满不在意道:“什么事情搞得这么神神秘秘,居然连我也一并瞒了?”

“不是要瞒你,是我们无意中发现的。”林苏青左右瞭望了片刻,转而退回了堂内,坐到夏获鸟对面的位置上,高深莫测道:“这镇子虽小,可是藏龙卧虎。”

“这我知道。”

“大多其实都还好,都是厌倦了世俗,或是躲避什么灾祸才来到这里,他们必然不会轻易再淌世俗的混水。”林苏青越发讳莫如深,“可是有一些不是,特别还有几个修行的,资历道行都不错,他们是准备则黄道吉日渡劫飞升的。”

“人家飞升的日子与你们的黄道吉日有何关系?”

“老师,这就是您的大意了。”林苏青顺手捏决施了一道隔绝的屏障,在那屏障合拢之前,狗子纵身一跃赶忙跃了进去。

“假如我们现在去猎杀蛊雕,夺取它的灵珠。万一有哪个修行者来日位列仙班,您认为他会不会将这件见闻说与天界同僚听?”

夏获鸟单手托腮略一偏首,思道:“你这样一说……倒不是没有可能。天界没有挂实权职务的散仙,实际上尤其悠闲,有时候无聊起来的话,比凡间的长舌妇还要嘴碎。这要是万一真的说起了咱们,而听者恰恰也认识的话……”

她想着想着乍然大悟:“你们该不是要等到他们都渡完劫再下手吧?那得等到何年何月?凡人修行,飞升之日本身难以准确估量!”

“可是我们可以想办法让他们离开这里,去别处修行飞升。”

狗子难得主动地附和林苏青:“对,那些人如果在这里渡劫的话,也很容易将我们的行踪暴露给正在施劫的使者的视线中。”

“看你们的样子,似乎早就商量妥了对策,只是还没有和我说?”夏获鸟挑着好看的眉毛睨着他们,“不打算说给我听吗?”

“秦老板!秦老板在吗?请问秦老板在吗?”忽然一名年近半百的大婶急如星火的跑进堂里来,正正好打断了正要说出前因后果的林苏青。夏获鸟赶忙给林苏青使眼色道:“嘿小伙子,叫的是你呢。”

他刚是回头,那大婶已经满头大汗的一头扎了进来,怕是都没来得及看清他们几个谁是谁,就一个跟头跪在了地上,

狗子眨了眨眼睛,用暗语嘀咕道:“见面礼这么大……恐怕不是来求小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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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 大婶病重的小儿子

那大婶满头大汗,额发成簇一缕一缕的粘着额头,鬓角也因为被汗水湿透了而紧贴在面颊。她眉头倒蹙,皱起川字沟壑,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满是慌乱与焦急。她呼吸很是急促带动着鼻翼不停收放,胸膛剧烈起伏,明显是忙不迭跑过来的,可是她却双唇紧闭,足见她即将说出的所托之事一定非常紧要。

“大婶,有什么事情您先起来。”林苏青虚扶一把,夏获鸟连忙去端住大婶的臂膀搀扶她起来。

可才是一扶,那大婶就与夏获鸟对着力跪得更死:“秦老板,这事您可一定要帮老妇,老妇别无他法了,听说只有您会治,老妇这是觉都没敢睡就赶来了。”

“大婶,您先起来坐下喝口茶水润润嗓子。”

“我不起,我也不喝。秦老板您就给一句痛快话吧,怎样才肯帮老妇。老妇不是白来求您一趟,您若当真能治,老妇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呐!”

“大婶言重了,力所能及之事,秦某一定尽全力相助。”

对于妇道人家林苏青不好劝得太多,夏获鸟紧接过话道:“大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您先起来慢慢说。”

大婶十分执拗,一定要跪着说话,怎样劝说也不肯起来,大约是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一分堂虽然做了有几个年头了,但是影响力还是远远不如当地的巫医。因而,大家逢疑难杂症还是首先选择找巫医解决。如非巫医的作为没有效果,大家是想不到来一分堂寻求帮助的。

一分堂起先的名声很不错,大家都知道买药草上一分堂,物美价廉,样样一分,比医馆便宜不知多少。然而也因为这样的名声,树立了不少对头,首当其冲便是那些巫医和医馆,于是不知从何时起,一分堂便多了一个名声——是个装神弄鬼的地方。

现在,大家的最深的印象只当是抓药的铺子,每逢提起来时,在不同年龄人的口中,便是不同的说法。

有的人反应是:“哦,是卖草药的那家吗?他们家的草药是真的便宜,样样一分,可就是不让挑选,随手抓到什么品质就是什么,运气好的能抓到顶好的药材。不过他们家的药材没有差的,只有更好的。”

有的人反应是:“一分堂的店主清秀俊朗,掌账的姐儿大气端庄,就连抓药的小娘子也是温柔可人,偏就是那条红毛狗子凶得不像话。去一分堂抓药要快买快走,稍微耽搁一下那红毛狗子就要龇牙撵人。”

还有的反应才是:“听闻一分堂里都是修行中人,尤其擅长捉妖拿邪,不知道真假。”

总之,不知这位大婶是打何处听说的一分堂,连夜赶路也要找来,将化名为秦且的林苏青当作最后一个希望。

“大婶家住何方?”林苏青见她说什么也不起来,便由得她去。他故意端起一杯清茶,以茶盖刮了刮表上的浮动茶叶,叫那大婶看去渴得直咽喉头。

“老妇我住在东边的小竹村。”

“那是挺远的。”林苏青抿了一口烫嘴的茶水,期间向夏获鸟递去一个眼色,夏获鸟会意连忙又去扶那大婶:“大婶,既然是有重要的事情,不如先起来喝口茶再细细地说。”

那大婶被林苏青诱得渴极了,这一扶还未等她自己反应过来身体下意识就顺着起来了,等到她还是要跪下时,夏获鸟已经用力将她扶住了,既然已经站着了也不好再跪下去,她便顺从的去到大堂边上坐下。

林苏青也随即端着茶碗从堂内上方座上下来,与那大婶并排而坐,中间只隔着一张放茶水的小方桌。

“您适才说是行了一宿的路。可是按道理从小竹村到一分堂,您最迟应该晌午时候就到了,怎的耽搁到下午了呢?”

“唉,还不是那东边不知道谁家着火了,还有怪叫,真是怪吓人的,我老妇就是不怕死,可是也不能在事情还没办妥前就死了,所以绕了远路才耽搁了。”

“大婶你所为何事?”

林苏青一问,那方刚端起茶碗准备喝茶的大婶即刻就放下茶碗作势又要给他跪下,被夏获鸟一把按住,她那轻轻的一把看起来并未用力,可是那大婶就是再也起不来,她一下子就懂了:“你、你们……”她左看右看,“我、我果然没有找错人!”情不自已,激动得热泪盈眶,她想跪下却无法从椅子上起来,急得手足无措。

“大婶莫急,您先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老板啊!您可得帮帮老妇我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您可得救救他啊!!!只要您能救他,老妇愿给您当牛做马,老妇、老妇给您长生灯,老、老妇……”

见她急得双眼通红,林苏青忙将她手边的茶水端起来递给她:“您先喝口茶水,喝了它咱们再说正事。”

“诶好嘞!”大婶这回极其听话,说喝茶她咕咚咕咚三两口连水带茶叶喝得一干二净,半半见状默默的提着一大壶茶水来又添了一碗净茶。

“秦老板呐!老妇我的命苦,生了几个儿女,不是病死了,就是淹死了,就剩这么一个小儿子了,他今年才五岁呀,求求您大发慈悲救救他吧。”

“令郎怎么了?”

“他从半月前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昏迷不醒了,浑身呀烫得跟火炉似的。”

夏获鸟惊讶不已:“小儿高热是要命的病症,怎么半个月去了才想起来救治?”

“不是不救啊,他发病当时就找过大夫了,一连找过许多大夫,可是都说治不好。也找了许多巫医,什么法子都试遍了,可是没一样奏效的。”

“令郎的病情可有加重?”

“没有,没有加重也没有好转,大夫把脉说是什么……斧什么脉。”

“釜沸脉。”

“对!对!就说的这个。”那大婶快要哭起来了,“说绝脉,没法儿治了。”

釜沸脉,脉象如锅中水沸,突发突止,有出无入,并且绝而无根,时显时灭。只有神气涣散衰败之人才会有这样的脉象,一旦是釜沸脉……必死无疑。

“令郎发病前可有什么不适?”

“没有啊!他一直好好的,壮得跟熊似的。”大婶热泪盈眶,“你说怪不怪,说病就病了,他昏倒前还帮我摘菜呢!”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秦老板啊,您可一定要救一救他啊,老妇我一把年纪了,是掰着手指头活命了,还能活几个年头都是可以看见的,我再不能生养了,我就这么一个儿了,秦老板啊!求求您了!”她不能起身下跪,便是双手作揖告求。

“大婶您先不要着急。”林苏青虚抬她作揖的手一把道,“大婶,我一分堂虽然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不过,秦某愿意跟您走一趟,去实际看一看令郎的病情。您放心,但凡有一线生机,一分堂必定全力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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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 阳抱阴是墓地

林苏青答应帮忙,大婶匆匆揩干眼泪不顾颤巍巍的腿脚还没站稳就拉住林苏青,要他立刻随她去救她的儿子。不必什么安排,一分堂便自然分出了职责——夏获鸟与半半留守门店,狗子寸步不离林苏青,随他一同去。

他们一路迎着不烈的日头往东行路,大婶焦虑不已一路上话都顾不上说,满心着急着赶路。林苏青不时的问她一些紧要的问题,她也是匆匆作答,生怕多说一句话也能耽误她赶路,耽误救治她的小儿子。

“大婶,正病重的是您的第几个孩子?”

“哎,第五个了,再不能生了。”大婶悲从中来,“要是这老小也没了,我这个老东西也不活了……也不知道我是造了什么孽啊唉哟。”她匆忙赶路动作麻利的揩去纵横的老泪,仰头哭诉道;“我儿才多大岁数啊,他能有什么罪啊,他连只蚂蚁也不敢踩的啊!老天爷呀,你要是真的有眼,有什么罪罚你就冲着我这个老的来吧。”

林苏青捉住间隙,插话询问她道:“大婶,能否先告知秦某关于令郎的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大婶一愣,霎时脑子空白旋即连忙一字不漏的报给他听,才说完就连忙发问:“秦老板怎么样?我儿的八字如何?我惯听说一分堂会看八字,你快看看我儿能不能跨过去这道坎?我儿没事吧?秦老板?”

“令郎是为火命,平日是否性情格外急躁?”

大婶一回想连连点头:“是是是,是比同龄的孩子脾气躁许多。秦老板,我儿的病没事吧?”

“您先前说,找大夫看过,大夫诊断为釜沸脉?”

“对对对,那大夫也是个杀千刀的!他咒我儿子活不成!可我找过巫医,人家巫医都说有得治。”

林苏青想起在一分堂时,那大婶话里的意思是巫医的法子也试过了,但没有效果。

“巫医说如何治?”

“巫医就是用蘸朱砂写了副字,将纸烧了,吐了几口唾沫搅和成糊糊让我儿兑水饮下。”

“……”

“这法子我们试了完全没有见效啊!巫医还说要一日四饮,连饮七日!可是我儿越发病重,哪里拖得起七日!”

“还不傻。”林苏青心中道。

“秦老板,那釜沸脉到底是什么病!怎么一得就说没法儿治了呢!”大婶急得眼泪直打转,脚步走得几乎跑起来,林苏青与狗子稍一懈怠几乎跟不上她。

“釜沸脉不是疾病,只是疾病反应出的一种脉象。”林苏青特地的放缓语速,说得丝毫不急,好从而影响到那位大婶,可令她缓一缓心情。

“是什么病?!”

“尚未看见令郎,一切还不好说。”

“哪有什么病出釜沸脉?!”

“这……”林苏青见如何也缓不下大婶的情绪,也是无奈,“通常是心脏有问题,比如心跳过速……”

“心跳?过速?那不是什么大病呀!我老妇走快了心里也噗噗噗噗直跳!那是那狗大夫糊弄我老妇不动医术对不对?他是想趁机讹钱对不对?!”

“不、不是……”

“那能是什么?!秦老板你不信你把把,我现在的心里就跳得快急了!我儿没事对不对?!?”

林苏青不大好回答她,便只好道:“必须亲眼看一看才好说。”

釜沸脉,朝见夕死,夕见朝死。乃三阳数极,无阴之症候。何况她的儿子本就是火命,四柱无阴,阳盛极。

小竹村地势偏远,山路还无比崎岖,绕山险路甚至只容得下一脚的宽窄,倘若不慎失足或是踏空,便坠落深不见底的山崖,尸骨难寻。这位大婶连夜行这样险要的山路去镇上找他,不可谓冒了生死的危险。

走过了陡峭的地方,好不容易道路变得有些平坦,可是扑面而来的却是十分不好的感官。小竹村,顾名思义,着眼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竹林,石板路的缝隙里寸草不生,但凡没有人踩过的地方,不生寸草,但见粗细不一高矮不等的竹子。就连偶尔经过的村民的房子,也皆是用竹子搭建的竹屋。

世人皆知竹子好,因其高风亮节的气节,与梅、兰、菊一起誉为四君子,而且大文豪苏轼还曾吟诵过关于竹子的名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

可是竹子属阴,成片的竹林更是阴气深重,因而竹子虽然好,其实真的不适合与人过多接触。人是以阳气为命,长久的接触竹子,身心难免不受竹子的阴气侵扰。

林苏青微微皱眉,不妙,这感觉很不妙。

“到了!秦老板,这里就是我家!我儿子就在里屋躺着呢,秦老板快走快两步。”

“这里……”林苏青打眼一看,更是不妙。屋外种了许多海棠,在这个本该凋谢的时节依然开得艳丽红火。走进院子一看,院里住了许多矮竹,就连屋子里也还插着一些竹子做观赏……

林苏青心中一紧:“这家的风水,乃是阳抱阴……墓地啊!”

“大婶……”他忍不住提醒道,“得空了把院里和屋里的竹子都除了吧。或是将海棠移到院里,也别在院里和屋里用竹子。”阴抱阳,如日中天。

“嗨呀这都什么时候,秦老板啊,我老妇哪有心思侍弄这些。你快进屋看看我儿吧秦老板!”

不等大婶的话唠叨完,林苏青已然步入了房内,三两步走到了床边,只见床上以厚被子盖着一名面色蜡黄暗沉的小少年,年纪约莫十岁打头,不出十二岁。那小少年虽然面无血色暗沉得黄中隐黑,可是他的嘴唇却并非苍白,而是暗沉沉的红,犹如唇下淤着浓血似的。

林苏青连忙探了探他的呼吸,且拨开他的眼皮察看,紧接着掀开一角被子,蹲在床边为他把脉——是釜沸脉没有错,只是,少年有这脉象却不是因为疾病。

“大婶,令郎并非突发不治之症,而是……有人想强取令郎的寿命。”

“什么?!谁?是谁要取我儿的性命?”大婶连忙扑在床边,捧着自己小儿子的脸仔仔细细的看,旋即大惊:“秦老板的意思是我儿是中毒了?”她连忙握住林苏青的手,“秦老板你医术高明,都说你最懂解毒,求求你快帮我儿解毒吧!求求你!”她泪如雨下连连磕头。

“大婶快快请起。”林苏青连忙扶她都扶不起,“令郎并非中毒,而是中了邪术。”

“邪术?!”

“是的。”林苏青蓦然想起什么,忙问道,“大婶,冒昧问一句,可还记得您前面四个孩子的生辰八字?”

默不作声的狗子倚在门前,无所事事的斜了一眼床上的小少年,顿时看出了缘由。

第三百八十一章 得罪了谁?

从他们一脚踏上小竹村的土地那一刻起,冲面而来最深刻的便只有两种感受,一种是映满眼帘的翠绿,一种则是这个小村别样的气氛。阴气过分浓重,并且人烟稀少,往来少见男丁,多是留守在村里的妇女、老人和孩童。这些是弱势群体,也是阳气较为虚弱的群体,他们的身心敏感而脆弱,最易受阴气的侵扰。何况郁郁葱葱的竹林助长了阴气,它们参天而上遮天蔽月,更是有利于阴气的笼聚。

人,尤其是妇女、老人、孩童等这阳气较弱的人,经年累月长久的生活在阴气繁盛的地方,即使一时半会儿不会因阴气而丧命,也会吸引来不速之客。譬如,日落之前未能归家,晚归的人极有可能招惹上不干净的东西跟随而归。即使是阳气旺盛的年轻男人也不一定完全能杜绝,更何况他们。

林苏青心中叹息着看着破旧的竹床上。躺着的不省人事的小少年,起身掀开了盖在他身上的被褥。单单是一角掀开触手便感觉到被褥很沉,至少有七八斤重,而且很润,估摸是日积月累的潮湿浸入了棉中。

“夏日尚未过罢,就盖上来冬被,别捂坏了孩子。”林苏青语气平和的说着话,同时屈指一丝不苟的探查着小少年周身,仔细检查是否被妖邪施了某些做法的符咒。

“大婶,方才问您的,关于您故去的前几名孩子的生辰八字想起来了吗?”

“我……秦老板您稍等,老妇不识字记不得,但是都托人都记过了,老妇这就去找出来给您。”大婶一步三回头的看着竹床上躺着的小少年,严重噙着的泪珠落了又落,才狠下心抹去眼泪去翻找。

狗子看似趴在门槛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可是注意力一步也没有离开过这间屋子。它半眯着眼睛视线追随着那名大婶,只见她去到屋子的西北角,那里有一个大木箱子,在这桌子、椅子、凳子、床、茶碗等等一切都是竹子打造的地方,那个大木箱子显得格外特别。

木箱子是开盖式样的,比大婶的齐腰高,看起来曾经染过朱漆,只是经年累月掉了漆色露出了木头原本的颜色,但也算不得它的本色。可能是受了潮气,那些露出的地方颜色都很深,加之磕磕碰碰染了脏污,反倒将露出的木头本色的磨得发黑发灰而且光滑。如果更仔细去看,甚至能看见已经隐得几乎看不见的两个字,那两个字刷上去的日子应该不比朱漆晚多少天,就在木箱子正面,两个字紧挨着。是两个喜字,繁体的囍,便构成了四喜临门。

那木箱子上面铺了一层破旧的布料,布料之上堆累着竹篾条编制的类似于手提箱似的小小箱子,累了三四个,她都一一抱下来轻轻缓缓的放在脚边。

大婶心中挂念着小儿子的病情,手上的动作又急又慌,钥匙好几次对不进锁眼,掀开箱子时险几次落下来差点砸了手。那里头都是些不新的衣物,还有一两个包袱和一床红布包着的叠得方方正正的棉被,她慌慌张张忙不迭的将箱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挪出来累在地上放着竹箱子上,都搬进了她弯腰探身进去看,几乎整个上身都埋进去了。借着连忙喊道:“秦老板!找到了!我孩子的生辰八字都还刻在这箱底!全都在!”

狗子抢先一步扭着屁股墩儿跑过去,两只爪爪搭在柜子上探着脑瓜子使劲儿往里头瞅,却被大婶一把薅开,而当林苏青三步并作两步的过来时,大婶赶忙让到一旁,为他腾挪出位置。

林苏青一看登时愕然不已:“大婶?这些当真是他们的生辰八字?”

“是的呀!”大婶诧异,“都是我的儿子,算上老小,我前后一共生了五个儿子,都刻在这里了。”她看见林苏青的神情有变,当即有所察觉,忙问道:“秦老板怎么了?我儿到底怎么了?”

“火、金、水、土……”林苏青一一看去,越看越惊讶,简直难以置信,“大婶,能否告知您的前几个孩子都是怎么死的?比如这一个,排行老三的这一个,敢问……他是否是是溺水而亡?”

“啊?秦老板怎么知道的?”大婶大吃一惊,“老三死的那会儿秦老板还没来过咱们村呢,难道看生辰八字就能看出来?”

“当真是这样的话……”

“唉,我家老三那是真的可惜了,他自由顽皮又好玩水,谁能想到打小跟条鱼似的在水里泡大的,那般熟识水性居然……居然……唉!”

“大婶,老三的死恐怕不是意外。您的几个孩子的死恐怕都不是因为意外。”

“什么?!”大婶怛然失色,转念一想慌忙道,“秦老板说得很是有礼!我就说我的儿子们都死得奇怪!”

坐在一旁的狗子竖起耳朵认真的听着其中的蹊跷。只听那大婶倒豆子似的连连说道:“我的大儿子啊,是去山里砍树,树倒了给砸断了脖子。我家老二呢是帮人盖房子,不小心摔下来摔死了,老三是去河里淹死的……”大婶回想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种种过往,声音哽咽不止又哭了起来,“老四最冤枉了,被蛇咬了不知道,都要擦身入棺材了,才看见他脚脖子上的牙印……”

她泪水不止,抹得满面纵横,忽然扑通一声向林苏青跪下,抓住林苏青的裤脚,跪求道:“秦老板,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儿吧。到底是谁盯上了我的儿啊,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秦老板啊,你就让天来罚我啊!可别再罚我的儿了!”

“大婶快快请起。”林苏青连忙扶住她,再见她抬头时,额头已经磕烂了,可她偏是不起,林苏青干脆也跪下,扶着她怕她继续磕头。

“大婶,您的几个儿子皆殒命于弱冠之前……这恐怕并非巧合。”

“那是因为什么?秦老板,到底是谁盯上了我的儿子?偏要给我的儿子施邪术?”

“您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没有啊!”大婶一口否认,转念认真一想,依然摇头道,“没有,我们一家与谁都友好,谁也没有得罪过啊!前几年他爹去的时候,还是乡亲们帮忙办的丧。我们一家从不求人,也绝没有和谁说过红脸的话。”

“那……”林苏青欲言又止,这时狗子绕到了林苏青身后,因为不方便说话,它以后腿儿假装不经意地蹬了林苏青一脚,当林苏青回头,它便朝那小少年躺着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从那方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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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二章 生了个阴阵

其实不用狗子特意的提醒,林苏青也已经与它想到一处去了。且看,大婶前后统共生了五个孩子,五个全都是男孩儿,而五个男孩儿的寿命皆不及弱冠便卒了,如果这些都算不得稀奇,那么还有更凑巧的,绝对称得上是稀奇。

综观大婶的五个儿子,关于他们的命理属性,以最早殁去的大儿子为例,大儿子生于卯年卯月卯时属木,相等于阴年阴月阴时属阴木,又依八卦命理推算可得二儿子属土、三儿子属水、四儿子属金,而正躺在那张竹床上的不省人事的五儿子,恰恰是巳年巳月巳时的阴火之命。稀奇不稀奇?古怪不古怪?蹊跷不蹊跷?

生女儿是阴命倒是不稀罕,好巧不巧大婶生了五个儿子,又好巧不巧五个尽是全阴之命,更巧得妙不可言的是这五个儿子不偏不倚正正好的凑齐了五行——金木水火土。加之五行对应八卦,则木为震巽,是为雷与风;土为艮坤,是为山与地;水为坎,坎即为水;而金为乾兑,则是为天与泽;火为离,离即为火。那么大婶这五个看似普普通通的儿子,便十分凑巧的占满了天地、山泽、雷风、水火。

这看似不过是孩子没了趁着年轻力壮继续生的“无心插柳”,然实际上却是促成了一个了不得的“荫阵”,是十足的阴,是不得了的阵呐。大婶的每一个儿子都生得不多余,每一个儿子都生得正正好,每一个儿子都缺一不可。这可绝对称得上是“计划生育”了。

林苏青回头重新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大婶,他的眼神令那大婶局促不安,手足无措,不禁心中发慌,磕巴着问道:“秦老板……这是……怎么了?”

“哦,呵呵,没什么,我没有在看你,我在想事情呢。”林苏青坦然笑罢,他收回了目光转而却眉头微蹙。那位大婶,的确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

“咳、唔汪~唔~~”狗子不知何时蹲在了床头,以鼻尖轻轻碰了一下林苏青的腿,冲他若有深意的叫唤了一声。

“你是说问题的根源在这个孩子身上?”林苏青以目光为话,询问向狗子,而狗子就地一起身,两只爪爪搭在床沿上,扭头正要冲他咧嘴呵呵笑。

“你这畜生!你做什么!”那大婶顺手抄起扫帚当头拍来,将狗子从床沿边上扫了过去。感情是以为狗子当她儿子已经死了,要吃了她的儿子。

“我儿还活得好好的,你就生起了歹心!滚一边儿去!谨防老娘炖了你个狗|日……!”大婶猛地一顿,看了一眼林苏青,将后几个脏字堵在了嘴里。

林苏青也看了她一眼,见她收了话,便不解释,就当是一个警告。他双手负在身后,绕着这间不大宽敞的屋子踱来踱去,时而踱到门口,向外打量,或是去到院子里,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大婶一路都跟着他,但跟得不算太紧,她一心挂念着屋里昏睡的孩子,跟一两步就要返回去几步往屋里探望。

她看着林苏青好似漫不经心的样子可叫她操碎了心去。急不可耐的好几次想要问话,可是看见林苏青紧锁的眉头感觉他好似在思考着什么,或许正思考着救她儿子的办法,于是慌忙用手盖住了自己的几欲问话的嘴,好令自己不要打扰了林苏青的思绪。

好不容易终于挨到林苏青踱回了屋子,她当即就如释重负般的松了一口气——终于、终于想出办法了么?

她连忙跟进去,将林苏青的脸色与神情看了又看,才战战兢兢的小声询道:“秦老板……我儿……”

“哦,在这之前,我先问您一个问题,请您务必要如实回答于我。”林苏青像是预感到她此时就要插话似的。

“好好好,您问,有什么您问就是了,老妇我一定一五一十的只说真话,只要您能让我的儿醒过来,只要您救下他的命,我半个字都不敢说假的。我发誓,我愿意用我的性命去换我儿的性命,只要我的儿长命百岁……”

“大婶、大婶,您先别着急。”长命百岁这个事情谁能保得了,林苏青连他自己能不能顺利活过一百岁都说不准,“大婶,先不谈您的儿子的事情。”

“什么?不谈我儿?那谈什么?秦老板呀!老妇我虽然没有什么见识,可是这救命如救火啊!”

“是,只是咱们得从根源上去找,才能找出来问题的所在,所以您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好好!”大婶依然一脸疑惑,林苏青讲的什么道理她听不懂,但是她知道林苏青是她最后能求的人了,“秦老板有什么问题您只管问!”

“是这样的。”林苏青温和的看着她,好叫她不要那样紧张,“大婶,麻烦您先静一静心,好好的回忆回忆,您现在所居住的这间屋子可曾有过什么异样?比如……发生过什么不常见的事情吗?或者比如说……出现过巨蛇?或是突然出现成群结队的蛇虫鼠蚁等等,你都可以说。对了,把那些别人家里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你都算在不常见之内。”

大婶紧张得立刻就回头去想,想着想着又放不下自己昏迷不醒的儿子,连忙又问:“这、这些……和救我的儿子也有关系吗?”

“有,很负责人的告诉你,这些和救你的儿子有着很大的关系,说不定你一个不经意的记忆,就是救你儿子的关键。”

“好好好!那我这就想,我好好想,我这就好好想想……秦老板别急,别急,别急,我不急,不急……”她慌乱无比,紧张无比,语无伦次的自言自语着,“不常见的……没见过的……别人家没有的……”

想了又想,急得满头大汗,她焦心劳肺道:“没有啊!没有、没有什么巨蛇,耗子蚂蚁倒是多,可是、可是也没有见过什么成群结队的什么蛇、蛇虫鼠蚁啊。”

“想,你再仔仔细细的想,一定不能漏了。”

“好好好好……我想……我想……可是……真的没有啊……秦老板,我……”

“继续想,莫要着急,您静下心去想。有时候越着急越容易想不起来,你要知道,这对于救你的儿子,极其重要!”

“好好好好……我想,我想我想……”大婶抓心挠肺,急得汗流浃背,汗水浸过她的几层衣衫,湿了一后背。

在她回忆的过程中,林苏青重新去检查起她的小儿子。而狗子闲来无事的绕着竹床踱来踱去,忽而从一侧发现竹床有别于木床,它不过是被床单被褥遮住了底下,其实床底下是架空的,虽然放了不少竹篓和竹箱等一些琐碎物事,可是还有许多空隙,它一个兴起便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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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无可救药

竹床底下的竹篓被狗子挤得碰来撞去,发出窸窸窣窣属于竹篾条相摩擦、碰撞所独有的声响。

林苏青将那昏迷不醒的小少年察看了一遍又一遍,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少年罢了,只不过这个“普通”并不是当他真的普通,因为这个小少年的出生对应一个阵法的阵眼,这就意味着他本身的不普通。

适才大婶哭诉,她的大儿子是因为树倒了砸断了脖子而亡,树即木,因木而死,大儿子的死因亦可归为木;而二儿子是帮人盖房子时失足摔死的,经过方才的观察,小竹村的房子都是竹楼,但地基依然是土,她的二儿子是跌落下去摔死,死因便正好应了他的命,归结于土;依次回想去,她的三儿子下河溺水而亡,死因是水;四儿子是被蛇咬了,毒发身亡,毒物属于金,也恰恰是应着四儿子的金命。那么……

“大婶,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我们找不到事发的根源,无法从根源上去解决,您的小儿子……恐怕会因为心火高盛,三阳热极,而阴液枯竭而亡……”

“什么?!”正冥思苦想的大婶浑身一颤,一把抓住林苏青的袖子忙问道:“什、什么而亡?我儿……”

“您的小儿子是火命,火本为阳,可您的小儿子偏偏是阴火之命。他并不是因为生病,他其实是与您的前四个儿子一样,还没有出生时寿命就已经注定了限制,您的小儿子亦同前四个一样,到了该应命的时候了。”

“什、什么……”大婶不敢置信,简直不可思议,“什么应命?”

“意思就是,您的小儿子会应着阴火之命而死。”林苏青轻轻拉住大婶的手腕,将她的手拉到小少年的额头,“你探一探他的体温,比井水还要凉上许多。可是你再探一探他的脉搏。”为了使不懂医术的大婶能够更清晰的感觉到差别,他握住她的手,使她整个手横放在小少年的脖子上,接着用力按压她的手,使她的手指指腹按压在小少年脖上的动脉处。

他松开手道:“您细心感受您小儿子的脉搏,然后再探一探您自己的脉搏。”大婶连忙照做,她这一对比立刻就发现了不同,旋即复位再去探自己儿子的颈部动脉。

“感受出差别了?太难的话秦某不赘述,只说最简单的一句,您身体健康,即使上了年纪可是颈部的脉搏跳动依然铿锵有力,而您的小儿子脉搏,却是如汤涌沸,有出无入。您再多使一些劲感受。”

大婶随即照做,登时脸色一怔。

“是不是发现,一按深了脉搏就仿佛没有了?”林苏青叹道,“令郎脏腑之气已然衰竭,脉搏全然浮在皮肤上,乃真脏之脉,即是绝脉。”

在大婶的绝望注视之中,他摇了摇头惋惜道:“命不久矣。”

“秦、秦老板……”

“大婶。”林苏青取下随身的香囊双手奉送给大婶道,“这里有一些碎银两,您留着用吧。”

“不不不不——”大婶忙不迭推开林苏青的手,她匆匆忙忙的从身上摸出一枚铜板来,慌忙跪下,哀求道:“秦老板,一分钱给您,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儿,救救我儿啊秦老板……”

大婶肝肠寸断,泣如雨下:“秦老板,求求您救救我儿吧!救救他吧……您用我的命去换!用我的命去换可好?!秦老板,就用我的命去换吧!求求您了秦老板,求求您了!帮帮我们吧!我儿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我也不活了!我死了算了,死还用遭这份罪啊,这份罪啊!!!”大婶哀痛欲绝,捶打着自己的心口,透心酸骨。

这时狗子圆滚滚的的大屁股突然从床单底下拱出来,撅着大肥屁股东扭西扭的要从床底下倒退出来,它扭了好半天一屁股坐在地上,胡乱甩了甩脑袋上的灰尘,那些灰都打成团了挂得它满身都是,它一边抬着后腿儿逗弄身上的小虫子,一边扭过脑袋冲林苏青使眼色,林苏青刚一着眼,那大婶乍然惊呼——

“死!对死!”她蹭地站起来忙抓住林苏青的胳膊,目光瞪得极其怪异,“秦老板,不常见的事,别人没有发生的事,我想起来了。”

生怕她一激动转念就望了,不停安抚她:“不急不急,急事慢慢讲。”

“死……死……秦老板,这里其实死过人的。”

“死过人?”

“不、不是我儿子,是别人。”

“何人?”

大婶满眼焦灼满面哀愁,刚止住的悲痛几乎又袭上心头:“不知道,我也不认识啊。”

“大婶,具体怎么回事?您先说出来我们一起分析分析。”

“诶。”大婶应下,布满皱纹与死茧的手牢牢的扣在一起,粗短的指甲将手指掐得发白,“是不认识的,是当初孩子他爹盖房子挖地的时候挖到的。”

“您的意思是——您的丈夫在搭建这套竹屋前,在动土的时候挖出了别人的尸骨?”

“是。没有坟冢连棺材都没有,就一堆残破的枯骨,也不知是谁家的,到处问了也没人来认。就……孩他爹就另找了处偏僻的小竹林马虎埋了。”

残破的枯骨,应该是死了不少年头了,没有坟冢、没有棺椁、没人附近人认领,或许是孤魂野鬼。

“能带我去埋葬那具无主枯骨的地点吗?我想去看一看究竟。”

“可以可以。”大婶连连点头说着抬脚就领路,俄然反应过来又问道:“与我儿有关吗?我儿是不是有救了?”

“具体还是要先看看那具枯骨是否就是问题的根源。”

大婶一听这话浑身一抖,霎时心脏都要飞出嗓子眼了:“诶!这就带您去!”她走出两步又一回头,见狗子赖赖唧唧的懒坐在床前,心有担忧却将林苏青看了又看不好言说。

“大婶,它是我一分堂的得力助手,平日里训练有素,您只管带我去寻找那具枯骨,有它在这里守护着令郎,正好可以防止有邪风趁机而入,先放下心。”

“既然秦老板说放心,那我肯定、肯定放心。”话虽如此,可她依然是一步三回头。

“大婶,当务之急先去看一看那具枯骨,我们快去快回。”

她末了终是逼自己狠下心,腿脚更是比回村时麻利,一把年纪了走路带风,还忙不迭催促林苏青行快路。

“秦老板,就在那边!您赶忙,就在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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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 初见端倪

大婶带着林苏青从竹楼的左侧上了一个土坡路,那里原本是座没有路的山坡,因为有几块石头,便被踩出了一条小径,那条小径寸草不生,几块石头也十分光滑,看上去这条路走的人并不少。

他们爬上了山坡后又过了几条田埂,田里有一只不足小臂长的小奶狗,虎头虎脑的从田里绿油油的庄稼里头冒出个小脑袋来,个头不大警惕心倒是十足,站起岗来毫不示弱,奶声奶气的冲着他们汪汪直叫,他们在田埂上快步走着,它就在田野里汪汪汪的追了一路,小小个头被庄稼淹没,只露出一指长的背脊,毛绒绒的一丁点。它时不时的抬起头伸长脖子怒视他们,整个脑袋还没巴掌大,却毫无畏惧,直到他们走出了它看守的范围,并且亲眼见着他们走出了许远,它才扭头小跑回田头。

大婶年纪虽长,可是步伐矫健,火急火燎大气都顾不上喘,只管带林苏青往埋葬枯骨的小竹林去。

一个坡接一个坡,她所说的不远,其实还挺有些距离的。若是叫狗子知道了要走这么久的路,怕是不会让他独自来。

“大婶,请问还有多远呢?”

地势越走越偏,连路也没有了,有些小坡不高不矮,正好是一两脚迈不上去的高度,他们只能蹚着杂草抓着坡上的竹子或石头往上爬。越往深处他越觉得怪异,越往蜿蜒处去,越觉得阴冷。

这沿途坟包、墓碑比比皆是,不出二十来步必有一处坟,傍山是好地,可是山的阴面且是长满了遮天蔽日的竹子的阴面,不见得就是好地。

恐惹是非,林苏青屈指悄悄的在大婶的后背上凌空画下一道符文,指尖一收,那道凌空的符文霎时贴向大婶的后背并隐入其中。

越往前走光线便暗了起来,林苏青假以玩笑道:“埋得挺偏远呐。”

“可不是,要甩开关系,必是越远越好,为了心安也不能搁在近处不是?”

“是。”林苏青没有说假如已经化为恶鬼,再远也无济于事。恶鬼行恶,可不管距离远近,他们只看作恶得手的难易程度。

“秦老板,就是这儿,就埋在这处山窝窝。”

循着大婶所指,林苏青看到的是一片寸草不成的平地。不是宽敞平坦的地,位置很刁,他们正站着的地方是高地,左边是向上的斜坡,右边是向下的斜坡,这样的斜坡却是向内的弧形的。而此高地如断开似的,也就是他们的正前方就是低洼地,一高一低差距不大,可以轻松的一步踏下去,从底下往上看的话,他们所站的地方也就是个小山丘罢了。

那底下还有一方别人家的坟冢,竖着破旧的墓碑,看上去许多年未有后人参拜。而那块不长草的地方就是紧贴着小山丘底,处于别人的坟冢与山丘之间,可别人的坟包上长满了杂草,偏偏是它那处寸草不生,因而格外显眼。

“大婶,这地方选得很……妙啊。”林苏青委实不知当如何向她形容,“我是说非常远,而且非常隐蔽。”

“不、不是选的,只觉得这里没什么人就埋这里了,当初埋它时,还没有那处坟……”

“那倒是,挖出的无主残骨随便埋的话,说不定影响别人家风水,被人知道了还影响邻里感情。”林苏青负手转身,平静道:“我们回去吧。”

“这就看完了?”

“看完了。”

“那我儿……”

“只是一具没有人认领的野死骨,没什么问题,回吧。”林苏青话不多说转身即走,大婶一脸茫然的跟上去,想问又不知从何问,察了他好几次神色,也察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刚一拐出那片竹林,她就忍不住要发问,却是刚一张口就迎上了林苏青一个噤声的手势,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只是迷茫不解的看着林苏青,林苏青依然脚步不停的往前走,她依然只好跟着他。

只见林苏青一边走一边从挂在腰上的一枚锦囊袋里倒出来一个小玩意儿,那玩意儿就想一枚拇指长的木头,而刚一落到他的掌心,那木头活的似的颤了颤竟张出一堆翅膀来,像是只小雀!

林苏青掌心轻轻一抬,那只小雀即刻就扑棱扑棱翅膀朝方才那片竹林飞去,竟跟真的小雀似的看不出分别!

“秦老板这是……”

紧走了几步,直到远了,林苏青才回答道:“一枚不起眼的手工玩意儿。”

“秦老板放它飞回去是什么意思?您不是说没有关系吗?”

“一会儿就能确定到底有没有关系了。”林苏青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走着。那枯骨所埋之地寸草不生,必然不同凡响,而他明明去了,却在看见之后故意说与那枯骨无关,正是要埋下一个引子激起它那枯骨的疑心。而之所以不随手以灵力画一只鸟雀,偏要放一只傀儡鸟偶去,便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灵力所绘的鸟雀便是灵力,那枯骨若真有了道行,保不齐不被它发现,而傀儡鸟偶是以机关启动,它不是活物,连一丝气息也无,若是栖藏起来,比竹子与杂草还不起眼。

“秦老板的意思我懂了!其实是有关系?就是那不干净的东西害我儿是不是?”大婶登时火冒三丈,扭头要杀将回去,“看我不一把火将它烧成灰!”

“大婶且慢。”林苏青连忙拦下她,扶着她继续往前走,并用手扶住她的后脑勺好叫她头也别回。

“大婶,那不是普通的尸骨,你一把火烧不死它,只怕反倒要惹一身麻烦事。”林苏青语重心长道,“它早已凝聚怨气修成恶鬼了。”

“怨气……秦老板……您的意思是……您的意思……”大婶浑身一抖,瞠目结舌,简直难以置信“真的是它在害我儿?”

“可以这样理解。”林苏青眉头一皱,“可是……并非普通的害。如果只是因为你们挖了它的尸骨,又给它置了处憋屈之地便要报复的话,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情。您的五个儿子分占五行,并且每一个都是全阴之命,谁也没能活过二十岁……依我看,不是报仇那么简单。”

“那……”

大婶的话尚未问出口,林苏青心中蓦然有所感应,他当即与放去的那只傀儡鸟偶连通心犀,耳旁只听到诡谲的对话。

先是一个老者的声音,说道:“刚刚那小子该不会破坏你的好事吧?”

“不会,那小子根本没有看出什么来。”便有一个古怪阴邪的小女孩儿的声音道,“只要过了今晚,就是天王老子也阻止不了我了。”

“那你转世做了富家子弟,可一定不要忘了与我的约定。”那小老头的声音道。

“不就是多给你烧些纸钱嘛,你着什么急,只要我成功了,还能短了你不成?纸钱能值得阳间几个钱?”那小女孩儿说道,“你关照我多年,且放心吧。”

“不好放心啊,你一去投胎便是重新做人……”

“我又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重新做人也不会丢了此世的记忆。你不必担心我忘了你,我若真忘了你短了你的好处,你只管托梦提醒我便是。”

“那好吧……”那老儿听起来还是很不放心,“你还是把你的事看紧一些吧。我一老头子生前死后什么狠人厉鬼不曾见过?可是我看见那小子第一眼我就打怵,可千万别让那小子坏了你的大事。”

“坏不了!”是个任性的小女孩儿,“你反反复复唠唠叨叨你烦不烦啊,你说得不累我听着还累呢!他连我是谁他都看不出来,他能有什么本事坏我的大事?不就是个会点风水的三脚猫术士?”

林苏青听着付之一笑,与大婶道:“我们回去等着就行。”

第三百八十五章 昏迷的少年乍起!

大婶很是不理解,等着就行了?可是她的儿子是不能等了啊!这不是要她的儿子等死吗?她连夜跑去镇上才将他找来,找回来什么病也没治,比那巫医还神神叨叨的说是因为这具枯骨作害?

“秦老板,是恶鬼要害我儿子啊?”

“是不是恶鬼要害你儿子,现在还不好说。”

“你都说我几个儿子的死都是那恶鬼算计好的,那不是害那是什么?秦老板,既然都知道是那恶鬼作祟,你怎么不除了那恶鬼?还等什么?等他害死我儿吗?”

“大婶,这事急不得。”

“有什么急不得!我儿才等不得!”大婶急火攻上心头,双眼通红恨不得立刻扭头去挖出那具残破的枯骨将它踏得粉碎。

林苏青语气始终不疾不徐,叫那大婶看得越发心焦,泪眼婆娑的苦苦哀问道:“秦老板啊,您到底做着什么样的打算,您直说呀,您这样卖关子,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啊,我儿我儿真真等不得了啊秦老板……”

“我目前没有打算。”林苏青停下步子回身注视着大婶,郑重其事道,“但如果操之过急,反倒有可能误了令郎的性命。大婶您不妨想一想,您能确定只要杀了那只恶鬼,令郎就能平安无事立即痊愈吗?”

“我……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知道的事情吗?”

“我目前无法知道。”

“那你、你就是装神弄鬼的骗子对不对!你就是个骗子!”大婶又气又恨,双眼通红地冲着林苏青一通乱挥拳,满心的委屈、不安与担忧快把她给逼疯了,她想骂也失了力气,她想打也觉得乏力。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小儿子也要离她而去,可是一切的一切一直在不停逼她承认,逼她接受——她的小儿子也没得活了。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你们骗得我好苦,我儿好苦哇,活生生被你们一个二个的拖死了,你们这些杀千刀的骗子……”大婶无力得一坐,捶打着土地,捶打着自己,哭得声嘶力竭,骂不出什么来,再说不出什么来。

林苏青看着她痛心疾首的哭泣,看着她绝望的神情,他的心中也不由得揪紧了,实在于心不忍却也无可奈何,他没有想到就实论事说的一句话竟让她听得如此伤心。忽然,他心中猛地一惊——我……我几时变得这般冷血薄情了……

他不禁反省,本来可以多说两句别的话以作宽慰也行呐,怎的就没有想到要考虑大婶的心情?怎的就这样残忍的说出口了?

后悔、很是后悔、实在是后悔!

那大婶已经哭得再流不出眼泪来,也再喊不出声音来,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沉默的、木讷的望着远方,双目空洞视线无处落脚,她喃喃低语着:“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旋即又哭了起来,五官拧成一团,她哭得没了泪水没了声音,不停地责备自己。

“大婶……我没有骗你。”林苏青蹲下去,在她身旁坐下来,温和而道:“被您夫妻二人挖出来又换了地方埋下的那具残破的枯骸,原本是一名小女孩儿,年纪很小,应当与您的小儿子差不多年纪,至多不过髫年。”

见大婶的哭泣渐渐停歇,似乎还在听他说话,林苏青便又说道:“那小姑娘死的时候应该正是您的小儿子这般大。”

“差不多……差不多……年纪……”大婶失神地呢喃着,声音哽咽不止,“冤有头,债有主,谁害死你的,你找谁去,是我老两口挖的你,孩他爹已经死了,你有仇有怨只管朝我来就是了,不关我儿的事,你找他做什么……”

“大婶,你先冷静,我与你说这个,不是为了让你更伤心。”林苏青心中生凉,恻隐道,“我怀疑您的五个儿子的殇亡,皆与那小女孩儿有关。您的大儿子寿命最长,往后的几个儿子寿命一个比一个短,到了第五个儿子甚至不到八岁,我目前怀疑是因为害您大儿子之时,那小女孩儿的法力不如现在这般,她每害一个法力便增强,甚至有可能是故意让您的小儿子在与她同岁的时候……死去。”

“我儿谁也没有害过她啊!”大婶一把揪住林苏青的衣领,激动道,“他们连这件事都不知道,他们是无辜的啊!”

“大婶,您心里的苦秦某能够理解,只是现在不得不劝您一句,请您务必冷静。”林苏青尝试搀扶她起来,“大婶,您务必听秦某的劝,咱们先回去,天黑之后那女孩儿必定会上门索命,秦某向您保证,届时一定查明您几个儿子的死因。”

“那我的小儿子……”

“咱们先回去,若再不回去,一会儿叫那恶鬼发现了,咱们起先给她设下的局就无法实施了。如果您第五个儿子在这时候死了,那咱们想抓住那恶鬼报仇也许都再难找到她了。”

那那大婶本就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一听林苏青的意思立刻就回过神来,也不必林苏青扶她,她自己撑着地一骨碌就爬起来来,老脸一抹,咬牙切齿的气恨道:“可不能让她跑了!!!”

……

林苏青与大婶风尘仆仆的赶回小竹屋时,天色已经晚了下去,趴在门前的狗子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一眼瞥见是他二人回来了,斜睨了林苏青一眼,又看了一眼容色仓惶的大婶,它起身抖了抖皮毛转身进了屋子。

林苏青看了一眼天色,掐算了一番时辰,忙把大婶引回屋内,在床头边的地上横竖叠着贴下两道符咒,引大婶过来叫她站在交叉叠贴的符咒上,嘱咐道:“大婶,您就踩着这里,一会儿那恶鬼来了,无论发生什么您也不要移动,否则会有生命危险,我可有说明白?”

那大婶点点头,一心只看着昏睡的儿子,不知他还有没有呼吸。

“那我儿……”

“到底是什么原因,答案一会儿自会揭晓。您只管放心站着,记住,万万不可移动。”

大婶看着他,眼前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不知当不当得起她的这份信任,那些治好了无数疑难杂症的家喻户晓的巫医都没有办法治好她的儿子,眼前这个年轻的小伙子真的会有办法吗?

唰啦啦……

屋外忽然风声大作,仿佛有暴雨将临。

“她来了!”林苏青目色一沉,那大婶一个激灵,林苏青一个定身咒将她定住,俄尔冲屋外朗声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劲风穿入屋子,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只听一道高亢的小女孩儿的声音傲慢道:“呵!好不嚣张!”

霎时猛地有什么冲门而入,一阵香风住,床上昏迷的小少年猛然睁眼,旋即竹床崩塌,小少年从破竹之中腾身跃出,踏屋顶而过落在了林苏青他们对面。

小少年冷眼扫过他们,不屑道:“呵,想不到你还有两下子。”

第三百八十六章 借肚皮

第三百八十六章

阴风阵阵,苍劲的袭来,如刀似剑带着强猛的杀伤力。屋外的竹林飒飒作响,乌云翻滚黑雾重重,犹如暴风雨将临。屋内原本插着了竹枝的竹罐、竹筒也被劲风扫落一地。大婶的小儿子此时正与他们相对而立,一双黑洞洞的眸子挂在面无血色的瘦削小脸上,似是刚从坟地里刨出来的尸体,格外悚然。

少年是少年,声音却是那片竹林里的女孩儿的声音,她阴狠道:“你可想好了,你若执意与我作对,这屋子里的我便一个也不会放过。”

“何必如此大的怨气。俗话不是说冤有头债有主,秦某与姑娘你无怨无仇,又何必阻你的路呢。”林苏青坦然笑道,“秦某只是心怀好奇,想问一问姑娘,这一家人与你曾有过怎样的深仇大恨,竟要落得断子绝孙这么凄惨呢。”

少年的嘴角咧开诡异的笑容,道:“刨了你的坟叫你死不瞑目的话,你怨不怨?”

“据我所知,他们夫妇二人是在挖地基时不小心挖出了你,那时你就只剩下残破的骸骨了。只能说明在他们挖出你之前,你就已然生成了怨灵。”青直言说破,正色而道,“而此地是此处方圆几里没有邻居,可见之前是一片无人荒地。你被埋尸荒野,恐怕那时才是你真正的怨气生成之时。”

“哼,那又如何?!难道你一辈子只生一次气吗?!”小姑娘果然是小姑娘,说起话来依然一派孩子气。其实她死去多年,怨灵也已经多有修为,只是她的心智仍旧停留在死去的年纪。

林苏青笑了笑道:“可是,倘若你是因为横祸而死,而亲手埋葬你的恰恰正是凶手,那么你的魂魄也就被凶手的煞气封在了人世间,如若没有人超度你,你就只能永困埋尸之地不得超生。可是恰恰是他们夫妻把你挖了出来,也就是他们帮你破了凶手的煞气,从而你的魂魄才能得以自由。如此看来,他们于你何尝不是一个恩情呢?”

“恩情?他们若当真心存善念要做件善事,就不可能把我埋在那样一个逼仄阴暗的角落。呵呵,不过倒是托了他们的福,若不是他们因为害怕惹麻烦把我埋在了那样一个阴气深重的角落,我又如何能应得了地势之利令修为事半功倍?”那少年咧着诡谲阴邪的笑容道,“我能有今天,倒是真的得谢一谢他们。”

那大婶怒目圆瞪,目光恶狠狠的,却又满眼含泪,她恨着面前的那个作恶的“人”,可是站着的却是自己的亲儿子。她泪眼婆娑地呼唤道:“平儿……你怎么了?你被恶鬼附身了?你快醒醒,平儿,我是阿娘啊……我的儿啊你快醒醒,你看看阿娘,你快醒醒啊……”

“大婶,说出来您可能会难过,可是不告诉您等您自己知道了,只怕会更难过。”

那大婶听着林苏青的话,蓦地不安起来,她早已经领教了这位秦老板的作风,他要么不开口说话,只要一开口就准没有好话。她惴惴不安的看过去,胆战心惊的问询道:“他不是我儿那我儿呢?”她想立刻转过身去看一看她的儿子是不是还好好地在床上躺着,可是被林苏青施了定身咒,她怎样也动不得。

林苏青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她的意图,却只能狠下心道:“他就是您的平儿,可是他不是您的儿子。”

“秦老板可不敢胡说!他怎么就不是我的儿了?”大婶欲哭无泪,花白的头发仿佛在突然之间白透了。如果一个人的伤心可以像一斤粮食、一根竹子那样量化成实物,那么大婶的伤心恐怕已经堆成山那样高。

可怜的她根本连想都想不到,自那日他们挖出了那具残破的骸骨之后,在她的的身上究竟都发生了怎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大婶,站在您面前的就是那个恶鬼,也就是您夫妻二人当初挖出的那句残破的骸骨的主人。”林苏青向大婶那边走去几步,与她站近一些好让她多少感觉到一些温度,也许心里也能够获得一丁点慰藉。

“她死的时候,与您的小儿子差不多岁数。人有三魂七魄,她死后的七魄已经与她的尸身骸骨一并化去了,而她的三魂被杀害她的凶手的煞气镇在了葬身之地,因而无法归去地府进行轮回转世。你们当初挖除了她,便是放出了她的三魂。”

“所以……就要、就要害我的儿子吗……”大婶几度哽咽已经哭不出声音,“我儿无辜啊……”

“什么我害你的儿子!我从没有害过你的儿子!”站在对面的少年大声驳道,“你有什么儿子!那全都是我!”

她一通怒吼将那大婶吓得怔住,林苏青便又往大婶身边靠了靠,以臂膀轻轻挨着她的肩膀,,话虽然冰冷,可是语气平和颇暖人心:“大婶,你不要难过,也不要害怕。你听我说,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说什么说,有什么好说的,你不妨你不妨直截了当的告诉她,她的几个儿子不过本姑娘借了她的肚皮而已!”

那大婶更是怔愕,仿佛那姑娘说得是她听不懂的语言似的。

“你闭嘴!”狗子忍无可忍的冒出来,冲着那“少年”训斥道,“你再多说一个字,小心我吃了你!”

狗子会说话?十足惊了大婶又一跳,那少年也显然惊了一下,但也不稀奇,当即问它:“你是哪里来的妖怪?!居然如此猖狂!”

狗子一脚踏地,大地连震三震,将那少年震了一个趔趄,霎时从他身上跌出来一个少女的魂,少女摔在地上的同时,那少年如同失去了平衡的木头直愣愣地倒在地上。

“好一条不得了的狗子!”那少女连忙爬起身来,企图重新附进那少年的躯体,可是试了几次怎样也回不去了,她一声怒哼,转眼趴在那少年的脸前对准他的口鼻处猛地深吸气,随即便将一缕魂从那少年的鼻息中吸入了她自己的身体,刹那间少年黑洞洞的眼睛因为失去了那一缕魂骤然变白,连瞳仁也没有半点。

大婶看不见那名少女对她的儿子做了什么,但是她眼睁睁的看见自己的儿子的眼睛从漆黑变成了惨白,她的眼泪霎时如雨水倾落,她知道……她的小儿子也离开她了……她闭上了眼睛,泪水止不住的淌。

“大婶,我方才说人有三魂七魄,那名死去的少女在世间留有三缕怨魂,她得到解脱时本应该本应该立即归去三线,等待地府的审判转世投胎,可是她没有选择归去,而是逗留在人间吸取阴气继续凝聚怨气来修行。”

林苏青看了看大婶,要不是因为定身咒,只怕她现在已经昏过去了。

“大婶,您可能无法理解。”林苏青抬手覆盖住大婶的眼睛,等他拿开手时,他说道:“您现在可以睁开眼睛看一看她。”

那大婶踟蹰了片刻,才缓缓睁开了眼睛,顿时一愣,她看见儿子的身边有一名瘦弱的少女正站起身来,当场愣住。

“她就是被你们挖出来的那个死者。”林苏青的语气叫人听不出任何情绪,“是不是与您的儿子长得一模一样?”

他往大婶前方侧了一步,将她半遮挡在身后,接着说道:“大婶,我说的话您可能不大好明白,但事实就是如此——人的三魂分别是天魂、地魂、人魂,你所看见的少女,在你们将她挖出来的时候破除了凶手的煞气镇压,而后她便缠上了你们,她本可以即刻归去地府等待阴司的判定进行轮回转世。可是她选择了逗留人间,并将三魂之一的人魂投入了您的腹中,借着您的肚皮私自轮回了五世。这五世皆是她,也就是说您的五个儿子其实都是她,而且您的五个儿子们,都只有一缕魂。”

“这是邪术对不对?你们在施邪术骗我对不对……”那大婶不愿意相信,她宁愿自欺欺人认为她的儿子还躺在床上,还和之前一样昏迷着。

“你若是不信,不妨回想一下,您的五个儿子在智力方面是否明显存有残缺,远不如寻常的孩子?并且自幼便极其嗜睡,每日清醒的时辰连一只手也数不全?尤其体弱多病,终日萎靡不振。”林苏青不疾不徐平平淡淡的说道,“这正是因为三魂不齐的缘故。您的儿子并非正常投胎转世而来,甚至在生死簿上都不会有任何有关他们的记载。因为您的五个儿子其实都是那名少女作法以借用肚皮而已。”

“哼,还以为你是个屁也不懂的愣头青,没想到居然……”

“你闭嘴!”狗子一个眼神斜过去,吓得那少女再不敢说下去。她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当前的处境,但是她不甘心准备了多年就此放弃,她坚信只要没立刻灭了她,她就还有最后一搏的机会,所以她不敢现在就得罪他们。

那大婶的眼睛闭上了许久,终于缓了过来,她声音嘶哑几度哽咽,道:“是我造的孽啊……”

也许不是因为定身咒的支持,而是她本身就具有出乎意料的坚强意志。林苏青蓦然觉得自己过分残忍了,可是又不能瞒着不告诉她真相,毕竟她的儿子没有办法救活,毕竟是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死亡的日期。

大婶看着那名与自己的儿子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女,泪流满面,欲言又止。

林苏青往后退了半步,拍了拍大婶的肩背安慰着她,代她问道:“你以自己的人魂几世轮回做成阴阵,既然借了人家的肚皮,何不把目的告诉人家。”

第三百八十七章 天真

大婶已经绝望得心如死灰,可是她依然不甘,尽管她知道之所以有这样的结果,是因为当初她挖出了那少女的骸骨,俗话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她算是明白,只是这个果太重了,太痛了。

五个儿子啊,让她足足的经历了五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丧子之痛,她这一生的心血几乎耗尽了,而到头来却告诉她连那个五个儿子都不是她的儿子,这叫她怎么接受?这是梦,这一定是梦,一个可怕的噩梦。

“秦老板……”大婶闭上了双眸,脸上的皱纹纵横成沟壑,挂满了泪痕,她声音颤抖着说道:“秦老板,您说的那些我全都听不懂,我只想问您一句,我的命能不能换给我儿子。”

“不能。”

“为什么不能?你看他确确实实存在的啊!”大婶激动道,“就算是那丫头转世投胎的又怎样?我儿子他实实在在的存在啊。”

“他只有肉身,没有灵魂。”

“那把我的灵魂给他!”

“你是你,他是他。即便有法子把你的灵魂换给他,醒过来的依然还是你。只不过你从此有了一个年轻的少年躯体罢了。”林苏青有条不紊道,“何况,我不能这样做。”

“本姑娘的时辰就要到了,没工夫同你们扯下去,后会无期!”那少女作势要走,被狗子一个眼神镇得不敢动。

“你敢?你跑一个试试?”

少女忿忿不平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作何阻碍于我!”

“不需要理由。”林苏青负手而立,气宇轩昂,“大婶出钱请我们办事,我们自然要给她一个交代。何况你为了一己之私已经伤害到了他人,我们本也应该惩处你。”

“那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少年厉声一喊,旋即向林苏青袭击去,她辨不出林苏青的气息,料他不过是个小有道行的嫩头青罢了,她打算得很清楚,厉害的应该是那头会说话的红毛狗妖,所以她一出招先攻击那青年,那红毛狗妖势必要去保护他,然后她立刻假袭大婶,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然后趁乱逃出……

一切都盘算得清楚,可孰料她厉爪向那青年袭去,那红毛狗妖原地不动,而那青年更是半点怯她,完全没有躲闪的打算。

“哼,想吓唬我!”少女心道,扭头就往门外跑,怎料她方刚冲门口调转方向,那门砰地一声就关上了!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她即刻用了全力向林苏青飞扑去,阴冷的煞气冲面而来,而就在她的厉爪在距离林苏青不到半尺的距离时,林苏青一个侧身擒住她的手臂反手就地一摔,像装满土豆的麻袋似的砸在地上,孤魂野鬼居然摔出了重量,连她自己都惊了一下。

她挺身爬起来,作势要穿门而出,被门上一道封令击退,一个后仰跌在地上。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少女瞋目切齿道。

“对付你轻而易举的人。”林苏青一脚踩在她的手背上,仿佛踩住了她整个灵魂似的,她顿时趴在地上动不了身,“从实招来。”

“你不是全都知道了吗?我不过是借了她肚皮轮回做阵,为了不进阎罗殿不被审判!为了不走奈何桥不喝孟婆汤!为了不忘前尘不忘往事!我都说完了,还要我说什么!”少女使劲儿挣扎,可是林苏秦的那一脚像是有千斤重似的,怎样也抽不出来,甚至连她整个灵魂都像是被千斤巨鼎压住了似的。

“你有何不能忘的?仇恨?还是恩义?”林苏青波澜不惊的问道。

“哎哟!”那少女意外,都死了一百多年了,居然能感觉到疼?她不禁诧异难道是因为她修有所成,即将修成实形了?可是普通人连看都看不见她,不可能修成实形了,难道是这个帅大哥真的不一般?

见她半天不答,林苏青脚下碾了碾她的手背,疼得嗷嗷直叫,忙不迭回答道:“都有!都有!我欠了隔壁老头子的恩义,我答应他转世投胎以后逢年过节都给他烧金银珠宝,给他烧好看的丫鬟,给他烧大房子和高头大马!”

“你借大婶的肚皮进行五世轮回来做阵,你的目的不止是为了越过阴司私自投胎,你一连五世都特意只做男胎,是为了洗去在命簿中的记录,来世要投一个男胎。是何缘由?”

“做女胎要被溺死!我不是白费这么多功夫白投了!”

林苏青大吃一惊,疑惑道:“溺死?”

“当然!人人都只想要儿子!生了女儿不是扔了就是杀了,投在穷人家的话还有可能被易子而食!我不想再做女胎了!”

“你……生前经历了什么。”

“我经历了什么关你屁事!我连阎王爷都不想告诉凭什么告诉你!”

“我说我说我说,哎哟哟哟……”

林苏青用力碾了碾她的手背,听他连连叫痛,他便松开了她,少女一见他挪开脚,一骨碌爬起来,从肩头揉到手指头,嘟囔道:“我、我什么告诉你,你放了我行不行?”

“不行。”

“那我不告诉你!”

林苏青目光不冷不热的斜过去,那少女冷不丁打了个冷战:“我说,我说,我说……”

少女的神情很是回避,眼睛不住的扎动,看得出她极其不愿意回忆这段往事,她说话时也再没了方才的灵气。

“我没出生前,家里都以为会是个男胎,可是谁也没想到生出来是个女胎,我也不是故意的啊!要是我自己能选的话,要是我知道他们想要儿子想要男胎的话,那我就不投他们家啊,我是没得选啊,我一睁眼我就生在他们家了啊。那、那既然生都生了,总不能把我塞回娘胎里去重新生对不对,就算塞回去重新生,那也还是女胎啊,他们既然生了我这个女胎,那说明是他们名簿里注定了他们就该生个女胎啊对不对,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的女孩儿投来对不对?我没有做错什么啊对不对?”

少女假装已经释然,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已然不由自主地热泪盈眶,林苏青看在眼里大概能猜到她生前经历过什么了。

“我本来就没有错啊对不对,而且我从小就特别听话,听别乖巧懂事,让我干嘛我就干嘛,让我不干嘛我就不干嘛,生怕做错事,生怕惹他们不高兴……”鬼也会难过的,死了并不会一了百了,伤心与难过都不会留在躯体里,就算死了也会跟随着灵魂。

她声音略有哽咽,她立刻憋了回去,继续道:“可是他们还是不喜欢我,说多我一张嘴浪费粮食,我吃得也不多啊,我喝粥都只敢喝一碗,我也不敢浪费粮食啊,我都是数着米粒喝的,每一粒米我都认真地嚼了,我没有浪费啊!”

那大婶听得都震惊了,她又落泪了。

林苏青看着那少女,不动声色算了一下时辰,问她道:“后来呢。”

“后来……有一天睡觉前,他们要喂我吞石头,我不敢麻烦他们,怕他们生气,我就接过来自己吞了……然后他们就和我玩,用枕头按住我的脸,可是我好难受,我喉咙堵得也好难受,我喘不上气来,可是他们还是要跟我玩,我想告诉他们别玩了快拿开枕头我呼吸不上来了,可是我又不敢说,我也不敢动,我好怕他们生气,我怕他们又要打我……”

不忍卒闻,林苏青唇角牵动,佯作不冷不热打断道:“这就是你不惜做阵,执意投男胎的原因?”

“对啊,我什么也没有瞒你,你可以放了我吧?”少女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巳时就快到了……巳时不走的话,我就前功尽弃了,一切就要重来了……”

“听起来你连投在谁家都找好了?”

“投在我父母家啊,虽然他们已经死了,但是我可以投在他们的子孙家,我当初不是故意要投个女胎的,我也不知道他们那么不喜欢女胎,我欠他们家一个儿子嘛,我这就去还去……”

这时候那大婶颤抖着声音道:“好孩子,你不欠他们,是他们欠你。”

“好孩子?她害了你一辈子,你居然叫她好孩子?”狗子无情道。

林苏青叹道:“你的父母生了你又害了你,你觉得欠着他们一个生养之恩,你觉得你生是女胎让他们不高兴你对不起他们,你要还他们,那么我问你,你为了做阵害了这位毫不相干的大婶,你让她空欢喜一辈子,难过一辈子,后悔一辈子,那么你欠她的,你打算如何还呢?”

“我欠她了吗?她挖了我的坟,是她该的。”

“你觉得这都是她应该还你的?”

“当然!”

“那好。”林苏青解开大婶身上的定身咒,大婶的身体紧地一垮,她顿时明白自己的身体能动了,还没等她缓过劲来,林苏青递给大婶一张符箓,不咸不淡道:“大婶,她现在就要去转世投胎了,我白天时在她葬身之处设了机关法术,您只要撕了这张符箓,那边的机关便会立刻启动,至于她,便会立刻魂飞魄散。”多的他再不说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没有谁应该谁的

因果自来是有,只不过每个人所认为的因果是不一样的,即使是对于同一件事情,之间所认为的因与果也会存在差异。

就比如小少女,她认为她无法与父母相亲相爱侍奉在父母身边,是因为她是女胎,从出生起就形成了亏欠的因。而她的父母坑杀她的性命,她走到如今这步田地,也是因为她出生是女胎。她认为一切因都是因为她是女胎,她有亏欠。

而另一个因,之于大婶赔上一辈子为她做五世轮回的基底,是因为她大婶不小心挖开了她的坟,扰了她的安宁,是大婶欠了她。这大约与风俗习惯有关,人们通常认为下了葬就是让死者安息,而挖人坟就是不让死者安息。

“是她欠了我的!”小少女皱眉笃定道,她笃定大婶有这样的果是活该她承受。即使她面前的大婶手中正握着一枚足以令她化成灰烬的符箓,她也要说出自己坚定的看法。甚至于宁化作灰烬也不愿意蒙受一点冤枉,哪怕可能只是她自以为是的冤枉。

林苏青肃然道:“她挖了你的坟你记她这一笔仇,那么假若她当初没有挖开你的坟,你现在就依然被煞气镇压在骸骨之中,不得轮回不得超生不得修行,也就根本不会有后来的五世轮回,也就没有转世阴阵,你就更没得这个投胎的机会,这又怎么说?”

这也是因,这也是果。

少女哑然失色,不知所措,她答不上来,静默了片刻赌气道:“那你们想怎么办?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倒头去当作没发生过不成?随便吧,要杀要剐反正我都在这里了,跑也跑不掉,要放了我你们就放,不放算了,反正过了巳时放不放没什么差别,再寻个谁来助我五世做阵谈何容易,与其再等再重来,倒就此灰飞烟灭一了百了算了。”

“那也就是说,你欠这位大婶的不打算还了?”

“怎么还?”少女不以为然,“难不成投到她肚子里给她当一世儿子?我倒是不介意啊,反正记忆不丢,我还是可以回去找我原来的家,可问题是她能不能行啊?”

狗子怒道:“你这不是明摆着抬杠吗?”

“我是就事论事,我可没抬杠。不信你问她,她要是说她能生,那我立刻就投。”

话到尴尬处,顿时满堂寂静,除了屋外的风声依旧。明事理的都知道,依大婶的年纪是不可能再生养了,即使她愿意冒这个险,那也不该是林苏青这个大男人能问的话。

“唉……”大婶看了看林苏青,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握着的符箓,她叹惜的看着那少女道:“丫头,我知道你的不容易,你很懂事,你没有任何错,也没有欠你的父母任何。事到如今,尽管咱们谁也不愿意看到,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是不接受也只能接受了。”

那少女听着大婶话里好像要原谅她的意思,她很是期待,大约她可以去找父母的子孙投胎了?

“丫头,过去的事情是你糊涂,如今你知道了就好。只要道理都明白了,也不算白遭这一趟你说是不是?”大婶沉重的叹了一口气,惋惜不已,“你不容易,小小年纪就承受了那么多……”

那少女咧嘴一笑,霎时只听嘶啦一声,少女登时一愣,只见那大婶一边工工整整的叠着那张撕成两半的符箓,叠在一起又撕成四分,再重叠再撕,再叠再撕,符箓撕得粉碎。

“你不容易,可是我也不容易啊。”只听大婶边撕边道,“你小小年纪承受了这么多,我一大把年纪了承受的不比你少啊。”

大婶头也不抬的撕着符箓,也不多看她一眼:“我一没招你,二没惹你,我不仅没有欺负过你,我还帮你摆脱了煞气让你可以归去地府转世投胎,不至于永远被煞气封印永不得轮回超生。我一件坏事也没有对你做过反过来还帮了你大忙。可是你呢,丫头,你足足让我经历了五次丧子之痛啊,都是养大了眼见着长成个大人了,却说没就没了。你有苦你要想办法解决,那我的心里的苦我找谁伸冤去?”

顷刻先前还活泼灵动的少女忽然如干裂的塑像似的,被风吹得支离破碎,符箓被大婶撕得粉碎,埋葬少女骸骨的地方的机关随之启动,少女的灵魂顿时也裂得粉碎,碎成灰沫,风一吹看都看不见了。而原本躺在地上的大婶的第五个儿子的尸体,忽然之间化作一团火焰,眨眼就灭了,火一熄灭竟是连灰都没有留下。其实他本来就什么也不是,自然什么也不会留下。

那大婶看着门外鬼哭狼嚎的风,看着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竹子,看着被风卷在空中的灰尘粉沙,泪流满面道:“老天爷,我老婆子这一生,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

话音一落大婶当场晕了过去,林苏青一把扶住她,只发觉大婶也没有了气息,急火攻心,再而衰,衰而竭。大婶是心力交瘁了。

再一抬手,是大婶的灵魂冲他与狗子摆了摆手,便化作一缕飞烟冲入雨幕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吹了一晚上的狂风,终于落起了大雨,打得竹叶唰喇喇地响,大雨击打在竹屋上,噼里啪啦,响声干脆而利落。雨下得甚大,雨声如雷贯耳,可是世界却仿佛在大雨落下的一刹那安静了。

林苏青与狗子面面相视,他们本来都以为大婶会放过那名少女,其实是他们薄情了,他们的确没能体会到大婶的辛酸与痛苦,不过……林苏青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大婶的遗体,不禁想着……她撕碎符箓的时候心里一定很痛吧。

“唔……我知道说来很是煞风景,但是……”狗子举着爪爪扶着下巴,不安道,“那大婶去了地府会不会泄露你的事情……”

“我先前算过大婶的命数,她的阳寿到头了。”夜色中看不清林苏青的神情,只有他清亮的声音将这个雨夜显得更为清幽,“寿终正寝的凡人没有轮回,没有转世,一结束就是真正的结束了。”

“唔……她这个……算吗……”

林苏青手腕一转一个火诀生验,大婶的遗体顷刻燃烧殆尽,他低声道:“大婶说她昨日听闻一分堂,于是昨夜连夜赶路来找到我们……其实……大婶的寿命在昨日就已经到头了,她是为了小儿子最后的一线机会,硬生生的拖住了……”

风乍起,吹皱了雨幕。

忽然觉得冷了,果然入了秋吧。

轰隆隆……门外突地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天响声!狗子耳朵一竖,猛地站起身来作势往门外去:“有不速之客!”

第三百八十九章 五只小崽子走失了

刚静下来的的竹林忽然又开始剧烈的晃动,风比先前更为强劲。但与先前不同的是,之前是阴风带动了一切,而这次的来者不恐怕不容小觑,因为他的到来周遭的磁场都受到了影响,因为他的到来,地动山摇,竹林震晃,风打着骇人的漩涡向林苏青与狗子所处的小竹屋席卷而来,将路过的竹子与其他植株连根拔起。

如果说那名少女来的时候目的是那名少年的话,那这位不速之客的目的很明显,正是冲他林苏青而来。

狗子当即幻化变形,如巍峨的高山往下一坐,遮天蔽日的挡在了林苏青的身前。

“报上名来!”狗子不怒而威,那黑色的旋风被它一呵,果然停下,转眼那黑色旋风竟幻化出眼睛与口鼻,黑洞洞的几处漩涡隐藏在巨型旋风之中,渗透着血红色的凶光。

“这般气势与魄力,还当是哪位神人,原来是不败战神追风神君。”那声音奸细如濒死惨叫的老鼠,与雄浑的漩涡飓风形成截然不同的对比。

今夜的瓢泼大雨皆不是因为天意,是因为恐惧。

那飓风一眼就认出了狗子,可是狗子却瞧不出那飓风的真实身份,它利用周围的磁场变化将自己隐藏得极深,甚至半点气息也无泄露,竟连它来自哪一界都无迹可寻,不过既然能够一眼看透狗子的不败战神的真实身份,想必不管那飓风的背后操纵者来自天界还是妖界,抑或是魔界,必然也不是一般的身份。

“在下今日是奉命前来给林苏青公子带一句话,还请追风神君通融通融。”那飓风之中的红色凶光闪烁,发出的声音狡猾而奸邪,狗子警惕道:“你代表着谁,你为谁传话?”

“之于在下是谁,泛泛之辈不足挂齿,至于我是替谁传话,抱歉我不能透露。”那飓风讳莫如深道,“既然追风神君不肯让林苏青露面,那在下就直接说了,林苏青公子,你可还记得你失踪已久的结拜兄弟夕夜?”

狗子一怔,预感不祥,那飓风说的是夕夜而不是祈夜,居然知道夕夜这个名字,并且知道夕夜与林苏青有结拜之交,而且还知道夕夜已经与他们走散许久……恐怕别有目的,狗子连忙警告林苏青道:“你不要接他的话。”

狗子话音刚落,那飓风就道:“林苏青公子答不答在下的话都不打紧,总之在下只是区区一个信使前来传个口信而已。林苏青公子,十日之后鹿吴山顶,请林苏青公子携蛊雕灵珠一会。”

那飓风话未净,便调转方向席卷去远方,随着越走越远,那飓风便越卷越小,直到逐渐消失,天地又恢复一派清静,只剩下那些被飓风席卷过的断壁残垣,和从高空飘飘荡荡落下的的残叶与枯枝。

那“使者”来无征兆,去无踪迹,传的话也是扑朔迷离。

“蛊雕灵珠……它怎么知道我们有意夺取蛊雕灵珠?”狗子变回身形,扭头问林苏青道,“我们分明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

林苏青也是疑惑不解,他皱眉思索道:“我也很奇怪,我们夺取蛊雕灵珠是为了蓄取灵力寻找更多更强的上古珍兽,难道还有谁也在筹谋这样的事情?”

“那飓风带话前特地提了夕夜……”狗子回味道,“会不会与夕夜有关?”

林苏青沉思道:“我想……它特地提到夕夜,恐怕是为了暗示我们什么。”

“暗示身份?”

“嗯。”林苏青也只能猜测,揣摩道,“也可能暗示我们,背后操纵者知道夕夜的下落。”

“它约我们十日之后去鹿吴山山顶一会,而鹿吴山正是蛊雕栖息的地方,它让我们带着蛊雕的灵珠,会不会是让我们蛊雕灵珠做交换呢?比如……你说的——夕夜的下落?”

“这也是可能。”林苏青面色铁青,“我们速速离开此地,莫要牵连无辜。”

“那先回一分堂。”狗子招来一朵云,按着云朵爬上去,林苏青紧随其后,今下是片刻不能逗留。

尽管一分堂所处的村镇很小,但是一分堂附近设有诸多结界以及从牵机子那里承来的机关秘术,因此只要他们身处一分堂内,便只有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凡人能看见他这个秦老板和店里的店员,而倘若他们有意隐藏起来,那么即使是再有修为的人,也会因为结界与机关秘术的影响,难以搜查他们的踪迹,其中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

……

他们一路腾云驾雾,片刻不耽误的回到了一分堂,刚一落脚,夏获鸟便与半半围拢来,夏获鸟连连道:“那五只小崽子到现在都还不曾回来过,你们路上可有看见过它们?分明教好了,无论怎样都不得离店超过一个日夜,这都几天了。我让半半去它们常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什么也没有找到,只捡到了地枇杷的鱼钩,你看!”

夏获鸟拇指与食指见捻着一枚小小的闪着银光的鱼钩,她放在手心里呈给林苏青看,那鱼钩上有他先前仔细刻上的“地”字,是地枇杷的鱼钩无误。

“鱼钩与可伸缩的鱼竿是一套,是你特地给它们制作的,亲手所作是它们的心爱之物,尤其地枇杷爱惜得最紧要,连睡觉也不肯离身的护着,而现在偏偏是它丢了鱼钩。按道理它们该是要一起原路返回去找的。可是我让半半在拾捡鱼钩的地方等了一天也没有等到它们。”夏获鸟蹙额分析着,她很担心那五只小崽子的安危,不仅是养久了产生的情谊,还有因为它们丢不得的特殊。

见林苏青与狗子都静默着不说话,实在令人费解:“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林苏青凝眉深思,将先前在小竹屋里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给夏获鸟陈述了一遍,包括后来的那一阵诡异的飓风。

“摆明了,它要蛊雕灵珠……”获悉了此事后的夏获鸟亦是愁眉不展,“以夕夜的下落引你……不好!”夏获鸟猛然想起什么,急忙道:“我现在担心那五只小崽子的失踪可能也与那飓风的幕后者有关系!那五只小崽子的身份会不会被谁知道了?!”

林苏青太阳穴猛地一跳,心中一紧,旋即他安抚自己冷静下来,也安抚着夏获鸟与狗子,道:“可能性应该不大……目前看来,他们无非是想要蛊雕的灵珠,换言之,假若他们真的知悉了那几只崽子的真实身份,那么既然有本事查出那几只崽子的身份,又怎么会需要我们替他们拿下蛊雕的灵珠呢?”

“也对……”夏获鸟思前想后拿捏不下,“而且听起来他们有一定把握认为我们是可以成功取得蛊雕灵珠的……”转念她还是放心不下:“可是那五只小崽子到底去哪儿了?”

林苏青看着那枚刻着“地”字的鱼钩,头皮发麻,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每日都要擦拭好几遍鱼钩的地枇杷肯定已经发现鱼钩丢失了,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它没有原路返回去寻找呢?

冷静,现在急需要冷静,越是紧急的事情越不能心急,最怕急中生乱,乱中生险,冷静……冷静……林苏青心急如焚。

第三百九十章 取舍

夏获鸟担忐忑不安道:“早跟你说了让你收回那一魂你不听,你早先要是收了回去,今日何苦担惊受怕?”

她在堂内走来转去,坐立不安,俄尔问道:“那带信的飓风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吗?”

林苏青摇了摇头,面有忧虑蹙眉道:“我们才刚好处理完大婶一家的事情,那飓风就来了。感觉很像它早就在那里等候着,这是最可怕的地方。倘若真的是这样的话,我与狗子居然谁也没有察觉到。曾经我们在明处,各界对头都处在暗处,而如今我们也在暗处,却没有想到对头们隐藏在更深更暗的地方。当真是深不可测。”

“应该不会是天界的吧?”夏获鸟惴惴地揣测着,“那飓风是指名道姓报着你林苏青的姓名来的,假如它来自天界,恐怕就不是让你代劳去取蛊雕灵珠这么简单了。”

“猜它来自哪一界并不可取,现在最重要的是,蛊雕的灵珠我们不能给!坚决不能给!”狗子怒目圆瞪,愤然而道,“谁也不能给!”

“我自是知道不能给。”林苏青忧心忡忡,他与认同狗子的意见,可是却不得不权衡此间的利害。

蛊雕原本并不在鹿吴山上生存,它们其实是诞生于雷泽之地的异兽,世代生活于雷泽之地的水底,与其他水中族一样尊水神为主。原也是温良之类,只可惜造化捉弄。

由于蛊雕的外形长得与陆地生物极为相似,它们有着像鹿样的身体,生着像金鹰一样的尖喙,而且头上还生着犄角,这对于水中的族民来说它们生得极其奇特,甚至认为非我族类,因此蛊雕不仅没能被水神认可,还遭受到了水中族民的排斥,于是不得不迁徙上岸。

自后生活于陆地上的蛊雕,因为自身得天独厚的基底,他们很快便有了与雕更为相似的地方——通过千锤百炼的修行背上长出了翅膀,并且坚韧如钢铁。可是从水底改到陆地上生活的蛊雕却并没有因此而顺利。他们才刚在陆地上安稳没过多少年,凶悍暴躁的雷神看上了雷泽之地。

自雷神住下的那一刻起,原本安宁的雷泽之地开始昼夜不歇的电闪雷鸣,数不清的、无数道雷电无时不刻的劈打着,使得这块原本富饶华美的土地日渐衰败,从物产丰富到寸草不生,没有生灵能够在此地共存,或是迁走,或是灭亡。而蛊雕一脉便选择了一迁再迁。

长期的压迫使得蛊雕性情大变,从原本温良变得无比凶残,特别是他们从荒原迁徙到了有人族居住的地方,便一改过去,开始以吞吃人族为食。

“蛊雕的灵珠我们必须拿在自己手里。”狗子眼瞅着林苏青半天不言语,它心有余悸念叨着。

夏获鸟也担忧着说道:“蛊雕的行踪极其隐蔽,好不容易才在鹿吴山发现了一头,倘若我们错失了这头,今后要想再寻到,其中的困难简直难以想象。”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我都知道……”林苏青喃喃低语,其实他也很不安,“我正在想办法,给我一点时间。”

他们的确非蛊雕的灵珠不可。蛊雕原是水中生灵,而后修行于陆地,成为陆地生物,接着又翱翔于天际,是天上的飞兽,加之它们以食人为生……就这样的一种生物,却占了许多种不同的因素,它意味非凡,因此它的灵珠是可以作为唤醒二太子的原材之一。

待二太子苏醒之日,也就是凤凰先祖苏醒之日,他们已知那一日醒来的极有可能是凤凰先祖,相对的二太子便会是一种超然的状态,超然得如同空气,你知道空气无所不在,但是它存在却无形。二太子的灵魂一旦超然,便就意味着离开。

而像蛊雕这种元素繁杂的,它与“超然”相悖,它与“不食烟火”、“不问俗尘”、“不理琐事”等一切超然相悖,那么他们早早的将与凡俗、俗世、纷乱、纠葛、仇怨、恩义等一切有情感的事物准备在二太子的身边。

这些灵珠对于旁的来说必定有莫大的功效,但是对于二太子这样的尊神来说,统统都只是污物。

这些污物必然是无法污染到二太子,但是这就类似于得道成仙、落地成佛等修行者得成之前所接受的各种考验,比如即刻就要飞升的修行者突然被美色缠身,这位修行者肯定是不会被美色动摇的。可是饶是修行者心如磐石不动如山,但是女色的单方面死缠烂打也一定会耽误时间。特别是“她”无形且无处不在,“她”包围了你,“她”无论如何也不走,除非你驱逐“她”、消灭“她”。其中的感觉若要粗俗一些的形容,就好比——当你睡熟了,你的亲朋好友们把熟睡的你抬到粪坑里泡着,泡着就算了,还冲里头丢石头,激起粪花一簇簇。

但愿这些俗物能够如同枷锁,能够牵绊住二太子的灵魂,使得他不得超然。只要能拖过先祖复苏的时辰,就能为二太子争取更多醒来的机会。万一,他一怒之下醒来呢?

当然,这只是他们的一种猜想。具体用怎样的方法能够阻止先祖复苏而有助于二太子苏醒,他们谁也不知道。所以只能试,用一切或许可行的方法多管齐下的试。

他们准备了许许多多的法子,收集类似于蛊雕这种异兽的灵珠便是其中之一的法子。

“我们当初约定过……”林苏青蓦然开口,嗓音有些清哑,“倘若想到了一千种可能的法子,就做一千种准备;倘若想到了一万种可能的法子,就做一万种准备。”他一抬首,目光依旧坚毅。

蛊雕每十年苏醒一次,醒着的时候凶残无比,寻常根本不是它的对手。但是它一旦沉睡,便如同待宰的牛羊,轻易便可取夺它性命。鹿吴山上的这头蛊雕,他们即将等到它入眠,而这不速之客却要他们提前动手。

“你的意思是,蛊雕的灵珠要取,但是不交给他们?”夏获鸟以作确认的问道。

林苏青沉着肃然回道:“灵珠我要,夕夜的线索我也要。”

“有把握吗?”

“没有把握也要创造把握。”

第三百九十一章 简单粗暴

一分堂的氛围从未如此时这般的严肃过,偌大的堂内无人多言语,每个人心中都揣着疑问,每个人的疑问都有所不同,不过他们也都好奇着一个相同的问题。

簌……林苏青握着小茶壶往茶碗中倒茶,满堂只有茶水冲入茶碗中的声响,是瓷器撞水独特的声响,悠悠然的响声打破了安静紧张的气氛,却仍叫人不由自主就屏息凝神。

夏获鸟左右打量,她不觉得她们之间会有谁走漏风声,也不认为谁有大本事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闯过重重阵法、机关躲藏进来,可是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在某种有一双眼睛在偷偷的窥看着他们。

她扫视四周,打量了各处角落后,小心谨慎的问道:“这件事过后,需要重新物色落脚之处吗?如果需要就好提前预备。”

“暂时先不着急换地方。”林苏青浅浅啜了一口热茶,微微烫嘴,他吹了吹茶碗中浮动的几枚碎叶,又轻轻地饮了一次,并以眼尾余光不经意的斜了一眼立在堂内侧后方的半半,那只总是沉默的小猴子,他知道不论他有多少小动作,半半是看得最全的。

“也对,那五只小崽子还没有回来,倘若我们突然换地方,它们怕是找不到的。”夏获鸟看了一眼鱼钩叹道,“现在怎么办?是先去找蛊雕,还是先去找那五只小崽子?”

“半半,你最后一次看见那五只小家伙是什么时候?”林苏青忽然问向半半,语气如秋风拂过静湖面,看似平缓却有层层风波。

半半浑身一震,张着圆圆的眼睛惊怔望着他,又是疑惑又是害怕,是这个反应就对了,林苏青心中了然,显然她对林苏青的提问毫无防备,也显然她一下子就听懂了林苏青的话外之音,而她猝不及防的下意识反应已经是最正确的答案。

“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收到半半的答案的林苏青当即否认了自己的初衷,转尔道:“我只是问一问它们离开的时间,以便推测它们现在的处境。”

半半眨巴了两下眼睛,连忙从袖中掏出小册子和笔,笔尖原本蘸饱了墨汁,此时用不着蘸墨汁,她只是伸舌尖舔一舔使其湿润便开始写字。

这么久以来,她除了会说自己的名字以外,不曾说过别的任何一个字。修行的过程之中大部分妖怪会选择先学会说话再学习化形,因为在修为低微的情况下,相比较早早的化出人形,继续保留着本来面目才比较适合躲藏。而半半就是选择的先化形后学话。她习字也是后来才学的,是夏获鸟闲来无事时教授了一些常用词汇与短语,半半天资不错,学得甚快。相较那些只会说而不会写的妖怪来,这又是她的不一样之处。

她的小册子是她亲手制作的。小册子的封皮是她特别裁制的绢布,里头全都是她挑选的大小相等树叶,洗净风干后用针线钉成一沓,软软的恰好能装进袖口内,用完便拆换树叶就好。

她用的笔也是她自己做的,是特别挑选的小斑竹做的笔身,为了避免笔端污了衣袖,她还专门做了笔帽,而笔帽更是精细,分为两侧,其中一层中她加了油纸,那一层用来储存少量墨汁,如此即使突然外出,也不怕没得墨汁可用。

半半写好后,吹了吹字面,连忙反过来呈给他们看,她写了四个端正小字:“七日,雨,钓”。

“你的意思是,它们在七日前的雨天带着鱼竿外出了?”林苏青确认的问道。

她用力点点头,翻了一页又写道:“北”。

“去了北边?”林苏青忽然想起来那几只小崽子经常在雨天的时候去北边的池塘钓王八。这时半半又呈出两个字:“寻,无”。

夏获鸟接道:“半半就是在它们经常去的池塘的附近发现的鱼钩,我在那周围都找过,没有别的发现。一连下了几场雨的缘故,连脚印也看不见。”

林苏青凝眉思忖而道,“它们几个都知道,严格规定了它们离店不得超过一个日夜,现在却连续七日不见踪影,而且没来任何消息,这本身就很反常了。此外,倘若它们是要去别的地方,肯定是会留下记号的,或是回来知会一声。”

“鱼钩!”夏获鸟惊呼。

“对,我认为这枚鱼钩不是地枇杷不慎遗失的。它没有回头去找,只能说明是它故意留下的。”林苏青看着那小小的一枚刻着单薄的一个“地”字的银钩子,忖道:“如果它们是因为自己要去别的地方而留记号的话,地枇杷应该不舍得用这枚鱼钩。何况记号只有这一个,恐怕是它在匆忙之中做的决定,而特地用了鱼钩,没用别的什么,这说明记号不是留给它们自己的,而是留给我们看的。”

林苏青眉头紧蹙,愁容不展道:“因此,就算没有雨,恐怕也不会有脚印。””

“那……”夏获鸟想了想,提议道,“不如我们再分头去找找,或许还有忍冬它们几个的记号?”

“这不失是一个办法。”林苏青当即从案上抽出一卷画报铺展开来,那是这个镇上以及方圆百里的地图,上面有他前后陆陆续续添上的不同标注,他指着各个地点道,“你们记一下这几处,一定要着重搜查。这几处住着一些巫医和散修,我担心是他们把小家伙们掳走用去炼丹制药。这边几处有一些妖精鬼怪,比较危险,由我和狗子去。”

接着,他用力点指着几处用朱砂圈过的地点,庄肃道:“这几处是蛊雕曾经出没过的地方,你们要小心避让,一旦发现异样立刻撤回一分堂。”

夏获鸟很意外,平日里见林苏青总不着调,就连修行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曾想到他居然准备了这样详细的一张地图。她早知林苏青自小就擅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还是忍不住意外——这小子,到底还藏着哪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或许在他们不知情的时候,他也有暗自修行?

“那十日之约呢?”夏获鸟沉着脸谨慎问道。

林苏青凝视着地图,似不经意回答道:“我早前安插了机关在蛊雕时常出没的地方,并且在整个鹿吴山都设置了阵法和机关。反正等不到它入眠的时候了,只要它不离开鹿吴山,哪日去都行。”

“也就是说,五只小家伙们也还在鹿吴山?”

“对。”林苏青皱着眉头,神情十分凝重,“我的机关对凡人不起效,但除了凡人以外但凡具备修为的,只要出入鹿吴山,我都能即刻获知。”

“天呐,你是什么时候办的这些事情?”夏获鸟惊诧不已。

而林苏青却没有回答她,只道:“所以我在想,小竹村突然袭来的飓风的背后操控着,到底是外来的,还是原本就在这鹿吴之山的。如果是外来的,为何我毫不知情。而如果他们本来就在鹿吴山,那说明很有可能在我们来时,他们也便来了。抑或更可怖,是在我们来之前,他们就等候着了……”

“是哪样可能都很可怖!”夏获鸟眉头亦是紧锁,“倘若是预料到我们会来鹿吴山,如此精准的预测那身份修为绝非寻常。而倘若是在我们来时、或来后不久他们就来了,能够这么迅速地发现你的行踪,那必然也不一般!我们可是刻意隐藏着踪迹了呀!”

半半紧紧的攒着自己小本本和竹笔,战战兢兢的望着他们。原来事情比想象之中的更为复杂,更为凶险。

这时,狗子抖了抖一身毛,站起身来抬着后腿挠着肚皮侧边的毛,漫不经心道:“想那么多作甚,想那么多有用吗?该来的还是要来,你们想得再多也已经来了。你们绞尽脑汁追溯缘由有用吗?难道猜出了幕后是谁后,你们扭头就跑吗?难道不找那五只小家伙了?难道不取蛊雕灵珠了?真是的,不知道你们在瞎琢磨什么,有这功夫还不如赶紧行动起来。该干嘛干嘛去。”

“话也不是这样说的……”夏获鸟颇为尴尬,她看了一眼林苏青,见他早已习以为常不为所动,然而她磨不过面子解释道:“倘若能追根究底查出根源,或许还能及时准备,不是为了纠结已经发生的事情,而是对尚未发生却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准备。”

“嘁,懒得和你争论。”狗子翻了记白眼,乜着他们道,“我的想法是,首先不着急去到处找,以免打草惊蛇,我们应该先去四面八方查一圈,检查检查林苏青的阵法和机关有没有被破坏的地方,这样不就能确认到底是外来的还是本来就有的了么?”

狗子轻抬眼皮睨着他们继续道:“然后,再调转朝内,四处去搜寻那五只小崽子的下落。至于蛊雕呢,我的意思是先不去打它,凭什么别人让咱们打蛊雕咱们就要真的打蛊雕啊?干嘛啊?他们算个谁啊?我追风还得听他们的安排不成?再者说,你林苏青修了这么久的画术,难道你还画不出个蛊雕来嘛?难道你就不能另画一头,先让它到处跑上几天,然后我们再把它灭了?”

狗子纵身一跃,蹦到案桌上,坐在地图中央,道:“你们想啊,他们既然能跑到小竹村去找到你林苏青指名道姓的传话,那说明肯定打你一出门就在暗中窥伺着你啊。别的地方说不准,一分堂你心里还没点数吗?那你在一分堂里头画一头蛊雕,随便找个人借机把它带出去化出真形,然后等那假的跑上几天以后你再去屠杀,届时不就等于是当着他们的面灭了蛊雕吗?难道他们还能怀疑那是假的不成?”

狗子说着说着,似个授业多年的教书先生似的啧啧嘴道:“林苏青啊,你可是要修画仙的人呐,你看,现在不就是考验你功力的时候到了?这回啊就不是平常练着玩儿了,是真考真炼。就看你画得像不像了呢。”

狗子说得一套又一套,夏获鸟听得愣了愣神,有些不确定道:“虽然我也感觉这是乱来……可是听上去……听上去又好像……好像有一点道理……”

“怎么没有道理了?简单、直接、干脆,多好?”狗子睨着他们不以为然。

第三百九十二章 查漏补缺

“林苏青,你就应该改一改你的做事方式,饶是你机关算尽以为一切净在掌握,可是你要明白世事瞬息万变的道理,许多事情许多时候并不会完全依照你所设定的路子依次走。你早该改变改变你这个性子。”狗子苦口婆心的说道,它难得费这些口舌,便很是希望林苏青能够认真听进心里去。

主上也喜欢谋略在前,可是主上才没有林苏青这样婆婆妈妈,更可以说林苏青其实在很多时候有些畏手畏脚的感觉,他面对未知的事情总是担心多余,可是世间最多的就是变数啊,恐怕连无所不知的白泽神尊也不一定能够事无巨细的全部预判精准吧?

“我们只有十天的时间,而蛊雕离入眠还有两年,你不如先想一想我们怎样才能最好的利用这十天时间,事情得有个先后顺序。就拿寻找那几只小家伙的下落来说,无论是半半去找,还是你亲自去找,虽然都是按照既定的方法去找,但我始终觉得她找和你找肯定是不一样的效果,她不一定能找到。”

狗子一本正经的说道:“我的建议是,让半半去确认蛊雕近段时间内的活动范围与踪迹。蛊雕钟爱食人,但不吃猴子。何况半半修为甚微,只要她不去触怒蛊雕,根本就不会被蛊雕放在心上,由她去是不二之选。反正真正的蛊雕我们肯定要打的,只是不是现在打。”

林苏青思前想后,片刻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一切都说得正好,只是有一点我觉得不妥。”见狗子轻轻抬他一眼,他继而道:“蛊雕我们必须真的去打,灵珠也必须真的去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保不准对方是否能识别出来真假。如果触怒了对方,夕夜这条线索就断了。”

狗子思索着说道:“唔……那就依你的,要真打就真打,反正咱们也只是在讨论,不是非得听我的,谁的好便依谁的。”

然后它问夏获鸟与半半道:“你们有什么想法不?”半半连忙摇了摇头,夏获鸟也道:“我们只是干活的,你们说定就好。”

“那就先依追风所言。”林苏青起身,庄正道,“半半就守在一分堂内,倘若那五只小崽子回来了,你留住它们,在我们回来之前谁也不许再跑出去。半半你也一样,为了安全起见,在我们离开之后,你也不得踏出一分堂。”

半半用力点头,牢牢记住。

“我们先去检查边界的阵法与机关。”

夏获鸟问道:“我也去吗?”

“多个人多个帮手,总比真需要时找不到的好。”

从前嫌时间慢,这会儿时间不等人。吩咐好一切狗子便招来一朵云彩,夏获鸟与林苏青一同上了去,他们便向鹿吴村村外飞去。

他们的这个落脚点,坐落在群山的山脚下,群山环抱之中,有许许多多的小村落,鳞次栉比促成邻居,团聚成了大村庄,鹿吴村最靠近鹿吴山因而得名。而诸如小竹村那样隔山隔水的偏远小村落,则不在大村庄内,那些都是稀疏的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小村,人口总数尚不如这里一条街居住的人多。但是各有各的优势与劣势。比如那些偏僻的小村落,它们大多建村在山腰,地势比较高。而诸如鹿吴村这些抱在一起的大村,则处于山脚下,在侧峦起伏的高山的包围之中,别的不说,人数总量大在各方面进步也会比较快,生活也就便捷,特别是物质方面。大村庄内不仅可以货币流通,也可以以物换物,而居住在偏僻之处的人就只能逢村庄有但凡有个山崩地裂雨水洪涝,大多是山脚下的村庄比较遭难。

林苏青的阵法与机关,就像环绕着村庄的山一样,呈一个大圆圈住了整个村庄,并且利用了各个小村、居民的房屋、树、石、山等一切固有元素,将这片土地炼成法阵。从力量层面去看,就像有一个顶点略矮于山顶的半圆的拱形法罩,笼罩着整个村庄。

凡人出入法阵不会有任何异样,稍有修为的修行者出入法阵周边的机关便会有所提示,林苏青会第一时间感应到讯息。可是,自从设下这些法阵之后,他从未察觉有如那飓风那般强烈的灵力出入过。而自打落脚在这里之后,他也充分利用了平时闲游走动的机会,四处打探民情,这里虽然修行的凡人与妖魔鬼怪众多,可是却并没有谁具有如那飓风那般扎眼的修为。因此他很是担心,最怕是已有谁预料到他会在此地落脚,而守株待兔。

“这里的机关完好。”林苏青将手掌轻轻贴着地面,掌心凝聚着一团透明且无形的灵力,他以自己的灵力与深藏于地下的阵眼相互感应。

“我们速速赶往下一处。”他说罢便上了云头。当初炼这个阵时单单是选阵眼的落点处就足足花费了三百八十一天,而今他们虽然不必像当初那样反复的卜算、试验,但要挨个挨个的找去,挨个挨个的核验那些阵眼是否遭受到破坏,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查完的。何况还有机关,那些是人为制造人为埋设,不替花费了多少心血、多少时间、多少精力去建造布置,单单是检验是否有异样,就不是小工程。机关术法的检验就是不停的闯关闯阵,和不停的修理和复原。

“林苏青,有没有更快的法子?”狗子实在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了。

“我另有五个分身也正在验算各个阵眼,另外我布出去了十五具傀儡,此时也正在各处检查机关。”

“那……林苏青,现在一分堂里只有半半在,如果、我是说如果她有问题,那你藏在一分堂内的真身岂不是危险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个道理还是你教我的。”林苏青回眸深深地看了一眼狗子,复尔继续远望前方。

狗子其实也没太当回事,道:“我只是赶路很是无聊,随口同你闲聊聊。你看啊,你现在分出那么分身,每个分身所需要的灵力不仅不小,而是还是均衡的,而且同时还需要一大部分精力去操控那么多的傀儡,现在还好,但如果你这样连续很多天,恐怕真身不设防啊。”

“以半半的本事,她进不了我的房间。”林苏青从容不迫道,“而且,谁告诉你房间里的就一定是我的真身了?”

“那不是吗?”夏获鸟几乎与狗子异口同声,皆是一脸震惊。夏获鸟难以置信道:“我可是第一个在小木屋里发现你的真身的。”

狗子拧着眉头,不可思议道:“哇林苏青好小子,你居然还能在本大人的眼皮子底下耍小把戏?”

林苏青回眸扫了他们各自一眼,不以为然道:“谁有告诉你们房间里的就一定不是我的真身了?”

“什么意思?”夏获鸟与狗子异口同声。狗子追问道:“那你的真身到底在哪里?”

“哇你不是说过隔墙有耳,世间处处是耳目吗?万一恰恰被有心者听去了呢?不可说不可说。”林苏青玩笑着回避道。

“你小子藏得够深啊!”狗子龇着牙齿皱起了眉头。

“不都是跟你学的吗?鹪鹩[jiāo liáo]尚存一枝,狡兔犹藏三窟,何况我这个天界通缉要犯?”林苏青说笑着突然眉头一紧,惊呼:“不对!”

第三百九十三章 本应金风未动蝉先觉

他的说笑戛然而止,突然的转变令狗子与夏获鸟为之一震,乍然的惊呼更是令他们开始担忧。

“怎么了?”

在他们的疑惑之中,林苏青调转云头朝着另一个方向急急赶去,正容亢色道:“当初布下的阵法和机关,任谁进出我都会立刻感应到。即使是我自己进出,我也会有所感应。可是方才我的其中一个分身在阵眼上进行检验以后,检验的结果是阵眼没有异样,但是我却没有任何感应。”

狗子也连忙驾着云头追着林苏青,它扬着眉意外道:“你的意思是说,阵眼其实遭受过破坏?但是普通的检验方式没有检查出来??”

“分身出入时我没有感应,不是被破坏也肯定被动了手脚,我知道是哪边,我们速去那边一看究竟。”

一路上林苏青再没有说过一句话,行路极快,耳旁只有簌簌的风声。他很担忧,也很好奇,甚至有些紧张,来者动了阵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了鹿吴乡,甚至有可能此时正居住在村落中的某个角落。也难怪他们明明已经在暗处了,却仍然被动,这是又被摆在了明处了。可是究竟是谁呢,明明已经发现了他,却没有尽快通知天界,也没有尽快将他除掉。甚至没有别的哪界来找他,那说明发现他并潜入暗中的来者,并未通知任何哪界,那么他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

不可能只是为了蛊雕的灵珠吧?仅仅为了灵珠的话,那又为何要提起夕夜?还知道夕夜与我们失散了?

“狗子,那飓风提起夕夜时,说的是‘失踪已久’对不对?”

“‘失踪已久’……对啊,他问你是不是记得失踪的夕夜。”

“那就说明三清墟的混乱当夜,夕夜与我们失散时,他就知道了。从那时起他就在暗中跟着我们了。”

狗子耳朵向后一撇,难以置信道:“我们居然没有任何察觉?”它不能理解的看向夏获鸟,问道:“你也没有任何察觉吗?”

夏获鸟亦是一脸惊怔:“没有啊!”蓦然她眉头紧皱,“不对……不对,这其中有哪里不对。我想想……”她回忆着,不安着,道:“不管来的是谁,若是早在暗中跟踪的话,那也应该只是跟着你们,最初的时候肯定是不知道我的行踪的。那么,就得从我抵达小木屋之前推起。”

林苏青思前想后道:“我许久前便都是以分身示人,在与夕夜失散那夜,我是‘死’了的。那时候除了二太子与那位不所不知的神尊之外,应该没有谁知悉当时的我不过是具分身。”

“那就很有可能是跟着我的?”狗子诧然道,“可是不对呀,跟着我干什么呢?”

“会不会是因为林苏青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了,但是他不相信,认为只要跟着你就一定能找到真正的林苏青?”夏获鸟的目光投向林苏青,问他道:“你有没有线索?可能是谁?”

林苏青长吁了一口气,以缓解心中的沉重,叹道:“我猜不到是谁。”

“那你的真身会不会被发现了?”

“应该没有。”这个问题林苏青倒是很确定,“倘若已经发现了我的真身,那不该是来与我这个分身带话。”

实在是令人喘不过气来,还以为隐姓埋名能得到暂时的安宁,哪里料想这安宁才不过区区几年的时间,麻烦就又找上门来了。只愿千万不要耽误二太子苏醒。

见林苏青凝重,他们便也不再问下去,夏获鸟只道:“林苏青,你的一生注定不会顺利,但你也不可就此放弃。多少人拼尽全力都只为了你能活着,你活着只是代表着他们的付出达成了他们想要的结果,而你要活得出色活得更好,才是对他们付出的回报。”

因为一旦放弃,那么所有的问题所有的困难就全都不存在了,好怕他就此放弃。狗子也是心事重重的望向林苏青,真的,只要他一死,也许一切就都恢复原样了。就连二太子也是,祸患不在,先祖也就没有复苏的必要,不过是二太子的一次涅槃罢了。

林苏青受着他们各怀心事的目光,一言不发,蓦然冷声道:“到了,就是这里。”

这一处的阵眼是在一座房屋底下,因为整个阵法结合了本地的固有元素,所以这座房屋本身实际上也正是阵眼本身。

这一座普普通通的泥瓦房,以结实的粗木做框架,以黄土所砌,他扫视四周无人经过,便轻手轻脚的落在房屋的顶上,小心翼翼地揭开一片青瓦向屋内窥看,见此间屋内无人,又换一方窥看,得知此处一个人也没有时,他才下了屋顶落入院中,脚才刚一沾地,便急忙再去检查那个先前被其他分身检查过的阵眼。

他凝聚大量灵力于掌心,将掌心轻轻贴于地面,全神贯注地去感应着地下阵眼,阵眼没有任何变动,不曾遭受破坏。

可是为何他没有半点感应呢?他抬首看着狗子与夏获鸟,这时的狗子已经从这个阵眼的四面八方来来回回的路过无数次了,它故意反反复复的进进出出,见林苏青看它,它才停下问他:“怎么样?”

林苏青摇了摇头。、

“你等着。”狗子一溜烟冲入深林之中,转眼捉来一只五百年修为的黄大仙,黄大仙迫于压力,怂眉耷眼的垂着尾巴如狗子方才那样来来回回的进出试探,狗子见林苏青锁眉不展,便冲那黄大仙一挥手撵走了它。

“阵眼完好吗?”

林苏青点点头:“阵眼如初,没有任何毁坏,而且没有被任何冒犯。”这时林苏青眉头一紧,突然又有新发现。

“我方才察觉到另有几处也失去了感应,我的分身返回去查验后,发现同这里的情况一致。”

狗子诧然不已:“也就是说压根就没有动过阵眼?”

“甚至可以理解为他在进入之前就知道此处有阵眼,做了预先准备,所以阵眼连冒犯的迹象也没有。”

在四周巡视了几圈的夏获鸟落脚道:“难道真的是一开始就跟着我们进来的?”

狗子噘嘴道:“就算一早就跟着咱们,那在阵法炼成之后,林苏青也该是能感应到啊。谁家请了只保家仙他都知道,何况能驱使那飓风的大来头?何况此处的阵眼失去了感应,已经足以证明不是一早就跟着咱们来的。”

“可是……以土地和当地固有的元素炼成的阵,可谓牵一发动全身,他不可能只对这一个阵眼改动就能在阵内出入于无形啊。”

“所以他没有动任何阵眼,也没有动我的阵法。可是既然什么也动,那为何我会失去反应呢,而且是对旁的一切正常,偏偏只对他失去感应……”林苏青愁眉紧锁,委实想不通,“到底是怎样办到的……”

“啊我想起来一个事儿!”狗子乍然大叫,惊了他们一个激灵,“那五只小崽子的领结里不是揣着我的毛发吗!它们遇险我该是有感应的,我也没有感应!它们都这么些天没有回来,不可能是自己跑了啊?迷路这么久更不可能呀!那不就是遇险了吗?我也没有感应!”

夏获鸟连忙道:“对了,它们身上还各自都揣着一道敕邪令!试问谁能受得住敕邪令?那就很有可能是被偷袭的,它们根本来不及使出敕邪令。不过符令是由你亲手绘制的,符令若是生效你肯定能感应出方位。敕邪令是无可攻克的,只能说明敕邪令没有发动。而袭击它们的若是对它们发出了致命的攻击,敕邪令会自行发动击退。是不是可以确认小崽子们目前没有没有性命危险?”

狗子大呼:“那都是后话,重点是!我也没有任何感应呐!按理说它们揣着我施过术法的毛发,我应该能感应出它们的方位的!”它不禁懊恼,“唉呀!我怎么早没想起来这个!”

“有没有可能……小崽子的失踪也与那飓风有关系?”林苏青揣测道。

啾啾啾啾……突然飞来一只傀儡小鸟,以自身为笔,在林苏青面前凌空画字,只见透着青白色的灵力在横撇竖捺之中显出几枚字来——打鸟。

“打鸟?”狗子歪着脑袋,匪夷所思,“什么打鸟?打什么鸟?”

林苏青的神情俨然不对劲,急道:“有人攻击蛊雕!”

第三百九十四章 打草惊蛇别有心

林苏青连忙问那只傀儡小鸟道:“可有看清楚什么人?”小鸟左右摇摆,写出了一个复杂的字——影。就是只能看见有谁攻击了蛊雕,之外什么也没能看见,并且攻击的速度非常快,只能看见影子穿梭。

“蛊雕存亡?”

存。

“伤势如何?”

无。

“遇袭却没有受伤?”林苏青不解地问道,只见那傀儡小鸟扑棱扑棱翅膀,忽然扭头飞远了去,还以为它就要就此飞走,没想到转眼调转头一个猛子扎过来,眼见着尖刀做成的嘴喙距离林苏青的喉咙只差一根手指的长短,那傀儡小鸟乍然又转身飞离去。

狗子与夏获鸟只能看见林苏青与那只木头拼凑成的傀儡小鸟,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起先它与林苏青一个问一个写,他们也只知道林苏青在问什么,至于那傀儡小鸟写的是什么意思他们却无法完全看明白。

“去吧。”林苏青沉声令下,那小鸟拍拍翅膀连忙向上,盘旋一圈后就飞走。狗子与夏获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复尔双双看向林苏青。

狗子追问他道:“蛊雕被人打了,还有谁也在打蛊雕灵珠的主意?”夏获鸟也连忙问道:“我们不去看看吗?万一灵珠人先下手夺了。”

“不清楚是谁,信鸟带来的消息是说那人只是佯袭了蛊雕,引起了蛊雕的注意之后便离开了。”林苏青神色凝重道,“而且应该惯偷袭之人,速度之快连面目、身形都看不真切,只看见一道影子袭击了蛊雕,而且那人应该是有本事杀死蛊雕的。根据信鸟的演示,那人直接突袭的蛊雕的咽喉,但是刀并没有刺进去,而是立刻离开了。”

“啥?还能这么玩嘛?这么阴的吗?”狗子震惊不已,“这不是打草惊蛇嘛?叫这么一闹,那蛊雕还不得提起一百个注意力保命啊?这不是给咱们使绊子嘛,也太损了点吧。”

夏获鸟附应道:“而且给咱们使绊子的是个厉害的角色,林苏青还得琢磨怎样对付蛊雕对于我们才是不折损的万全之策,而人家一个突击就足以令蛊雕招架不及。”

林苏青没有接他们的话,而是冷静道:“不管如何咱们都不能在这两天去打蛊雕了,它刚遭遇险些丧命的袭击,恐怕正值愤怒,防备之心也正贯注。”

“我怎么想怎么觉着那孙子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打草惊蛇,就是为了让蛊雕提高防备心。”狗子嗤之以鼻道,“要不是故意的,怎么只是吓唬吓唬就走了?”它突然灵光一闪,扭头问林苏青道:“会不会是那飓风一伙的?”

“我也在想。”林苏青严肃道,“可是,既然要我们十日之后奉上灵珠,现在却故意去惊扰蛊雕,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而且依袭击者的身手来看,取蛊雕灵珠犹如探囊取物,何须利用我们?”

“难道是谁在逗你玩儿?”狗子讶异道。

“除了你,谁有这种恶趣味?”

“那可不见得,不是还有山苍子嘛?”狗子一脸别有意味地睨着林苏青,不怀好意地眯着眼睛,似笑非笑道,“你忘了?几年前他请你吃的那颗丹药?”

林苏青的脸唰地一红,忙阻拦它道:“我们是为了二太子,山苍神君没有道理给咱们使这种绊子吧。”

“什么丹药?”夏获鸟凑过来问道,乍然看见林苏青唰红的脸上透出尴尬的煞白,“你怎么这个脸色?哇极少看见你这么不淡定啊。到底什么丹药这么神奇?”她倏然揣测到什么不大好的东西,话里有话意味深长道:“哦~~~我知道了~该不会是~~~唉呀~~~”

狗子顿时鄙夷了,嫌弃道:“你一妇道人家,对着林苏青一大老爷们儿打这种趣,你不觉得羞臊吗?”

“没办法,谁让我脸皮这么厚呢。”夏获鸟返还狗子一个白眼顺着它的意思却不以为然。

狗子懒得同她瞎扯,转而觉得出卖林苏青的糗事有点不够哥们儿,心里惭愧便安慰林苏青道:“没事儿,不就是惊了蛊雕嘛,咱们该怎么打还怎么打,又不是打不过。”

“不是那个意思。”林苏青皱着眉头,思绪万千,“原本我们打算的是趁着蛊雕入眠之后,不声不响的杀了它取得灵珠,为的就是不闹出事端。可是现在,蛊雕不仅是清醒状态,而且已然有了防备,我们这时候再去的话,恐怕蛊雕要闹得惊天动地。”

“没事儿,你不必出面,你就在一分堂里该喝茶喝茶,该看书看书,我去就行了。”狗子昂着小胸脯打下包票,“就算不小心让那蛊雕搞出些麻烦事来,在天界看来也只不过是我闲得痒痒猎头野味打打牙祭罢了。”

“所以我在想那来者的目的。”林苏青凝重道,“既要我们取灵珠奉去,却又给咱们使绊子,他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嗨呀,想那么多作甚,伤死脑筋了。小事小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乐意使绊子就随她使绊子去,又不是使了绊子咱们就不打蛊雕了是不是?”狗子打趣林苏青道,“你呀,就是凡事想太多了,婆婆妈妈的。这里和你原先呆的那个世界不同,难道你还没明白吗?你在那边的那个世界里,打打杀杀是违法的,你们不得不‘以理服人’,整天就只能琢磨着耍些什么小花花肠子去对付去应对,而这边呀,没有那边那么多弯弯道道,这边呀,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

夏获鸟轻睨它一眼道:“既然追风神君深谙其中的道理,怎的还不尽快恢复正身?不比现在拳头硬多了?”

“你这人,俗话都说打人不打脸,我这正劝说林苏青放宽心呢,你怎的来特意拆我台呢?”狗子气得嘴都歪了,皱着鼻头忿忿道,“再说了,我要是恢复正身了,我还能到处跟着他跑吗?还能护他安危吗?那也太招风了。”

夏获鸟顿时认真起来,道:“可是你追风神君现在也已经在天界的视野里消失许多年了。”

“哈哈,那你可就说错了,整个三界现在都只会认为我在丹穴山莲花池前为二太子子隐圣君守灵呢。那里岂是闲杂能造访的地界?连丹穴山的长老也不能进,又岂是天界能监视的地界?”

夏获鸟不以为然道:“可是三界都知道二太子乃丹穴山凤凰老祖托生,他这一死醒来便是老祖,你如此忠心耿耿,难道不会为了二太子东奔西走寻求办法?”

林苏青听着夏获鸟的话,总有一种别样的感受,总觉得她话里有意要打探什么。

狗子撇了她一眼,故意拣着自己的过去事没好气道:“那可不一定,我追风虽然是天下之不败战神,可于丹穴山神域来说,不过是主上的随身护卫而已,谁做储君我就是谁的护卫,是谁不重要,只要是储君。”

它阴阳怪气的说着,从语气之中很容易听出来,它实际并不是这样想的,它拣曾经换过主子的事情来说,无非是为了堵住夏获鸟的发问。不过,或许在天界看来,真的就是如它说的那么一回事,毕竟它的确是换过主的。

狗子还是大气的,配得起他的地位。别看它平日里半点委屈也受不得,可是大是大非的时候,它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用看在眼里,它是个真正遵从本心的性子。

“反正我自己问心无愧就足够,管别人瞎叨叨什么,爱怎么叨叨怎么叨叨,见了本大人还不是得卑躬屈膝,还不是得敬一声尊称。只有没本事的小玩意儿才爱叽叽歪歪。”

它撇了夏获鸟一眼,懒得搭理,“说正事儿呢,偏你扯闲话。”它往边上去两步到林苏青跟前问他道:“你什么打算?”

第三百九十五章 最聪明还是地枇杷

林苏青心神不宁道:“阵法除了破解与破坏两种方式,还有就是以阵克阵,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阵法在没有遭受侵犯的情况失去了感应就是可能发生的。[随_梦]ā我去四周看一看,是否被加设了什么克制或抵消的阵法。”

他说罢,攀上一株最高的槐树,站在树梢之巅向下俯瞰,除了一切庄家从嫩绿变得橙黄,变得硕果累累;除了有些田地收割了粮食翻过了土,新种了别的尚在发芽;除了这些时节的产物有所变化以外,其余一如布施阵法时的模样,他是以土地与固有元素炼成阵法,现在看大布局上可谓没有什么改动。

“布局没有改动,莫非是一个小型阵法就抵消了我的阵法?”他心道,可是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正所谓蛇不可能吞得了象,不动大局而布施小阵,莫不如一头幼羊入狼群?莫不如乾坤肚里吞芝麻?

随即他跃下去,驾着云头低矮的飞着,围绕着他所布施的阵眼巡视了一周,有阵即有阵型,附近是否有阵法是可以通过物事或摆件来识别的,此外还有气场,身处于有阵法或有阵眼的地方,会有明显不一样的感觉。譬如觉得某处温度特别冷,觉得某处特别热,或是到了某处心情莫名的烦躁、暴躁,或是感到不安,或是不由自主地发抖,都是因为感受到了异样的气场。

“居然什么异样也没有……”越是这样林苏青越是觉得焦灼,宁肯发现哪里出了问题,哪怕是相当困难、复杂的问题,也好过一无所获,什么也发现不了只觉得不对劲的好。

到底是怎样做到的?既不破解他的阵法,也不破坏他的阵法,而且也没有布施其他的阵法去克制、去抵消,对方不可能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进入他的阵法,却令他毫无察觉吧?即使是狗子在阵法的边界处来回出入他都能感应得到,难道对方比狗子的修为还要高出去许多不成?

若是如此,那对方的真实目的就更令他琢磨不透了。才稍算平稳的过了短短的几年而已,天界这么快就找上他了吗?可若是天界来找他,为何不直接拿下他?

奇怪,太奇怪了,实在是奇怪得难以想象。

林苏青巡视完几圈后,落回去与狗子和夏获鸟汇合,见他愁眉不展,狗子道:“看来是棋逢对手了?对方也是布阵的个中高手?”

“怪就怪在,没有任何新添的阵法。”林苏青怅然若失道,“我还是没能弄明白到底是怎样悄无声息的潜进来的。”

“说明的你阵法还不到完美无瑕天衣无缝的境界呀。”

见狗子调侃林苏青,怕它更加影响林苏青的心绪,夏获鸟道:“阵法本就没有完美无瑕一说,有阵法即有破阵之法。”

狗子不高兴的斜她一眼道:“那也得是破阵啊,他不是说了嘛,人家没有使用破阵之法就通过了阵法。”

它扭过脸看见林苏青一脸氐惆,很是郁闷的样子,它也不好再继续打趣他,遂宽慰道:“不过也没什么好不痛快的。这就好比我挖了一个大坑,和我差不多腿长的必然、一定、绝对谁也迈不过去,可是比我腿长许多的那就不见得了,兴许人家都不用蹦的,随便抬脚一跨就过去了呢。”

这个道理他怎会不明白,真正令他想不明白的是对方的目的。

林苏青俄尔道:“好了,与其一直在这里耗费时间,不如我们去捡到地枇杷鱼钩的地方看一看。”

就在他们商量下一步打算的时候,这座房屋的主人背着一背篓猪草回来了,他们连忙躲在屋侧,直等到屋主入了屋子,许一会儿没有出来的苗头,他们才悄悄上了云头并将身形隐藏在白茫茫的云彩之中,腾云驾雾离去。

青天白日,他们行的很是提心吊胆,生怕被哪个正抬头看天的村民给瞧见了,误以为是菩萨显灵神仙下凡。他们若齐刷刷地朝天跪拜大呼遵命,指不定真的会被那位神仙给听见,万一过来看上一眼,那就不好说了。

好在他们行得极快,刷地一道就过了,只在蔚蓝色的天空中留下一条白色的云线。即使有谁恰好抬头看见了,任谁也不认得为什么云还能成一条线,为什么还那样长,像贯穿了天际,便只觉得有趣。

……

他们很快就到了地方。这里的池塘是从一条环绕鹿吴乡的古老的小溪流分流而来,不知是谁挖开的一条沟渠引了溪水到此,汇成了这一方池塘。池塘四四方方,四面都砌着完整的石壁,一看便知定是有意而为,然而他们却未曾听闻过谁是这块池塘的主人,仿佛浑然天成。

此地绿树繁密,郁郁葱葱,因为池塘与溪流的缘故,被枯叶掩埋的土地踩上去软趴趴的,是干不透的泥浆,随处可见腐烂的木头,和肆意生长的藤蔓。

由夏获鸟领路跟着她走着,她忽然停下脚步让开来,蹲下去指着地面上的一点道:“地枇杷的鱼钩就是在这里捡到的。”

她拨开几片已经枯黄却湿润的落叶,循着她指尖所指之处,依稀能看见鱼钩嵌下的一点印子。就在池塘边上,不出五步的距离。她用手多拂开一些叶子,露出来几个梅花脚印来。她道:“这些应该是地枇杷它们的脚印。”

林苏青扫视了周围的地面,除了湿润的落叶,再没有别的痕迹,根本不曾有谁来过似的,甚至没有任何一只动物来这里饮水。

他确认完当前,倏然抬手一挥,呼地一声横风扫过,覆盖在地面的落叶随风扫到一旁堆砌如山丘,露出了潮湿的地面来,上面斑驳不均的覆盖着许多毛茸茸的青苔毛藓。

沿着发现鱼钩的地方那几个脚印看去,发现是从池塘那边来的,而且脚印踩得非常不均匀,有的很浅,有的却很深,虚实不等,可见只有是以极快的速度奔跑,才会有这样的印子。

除了这一道是从池塘而来的印子意外,还有另外还有一行梅花印子,虽然是一行但是数量很多,而且那些印子去的方向全都是朝着池塘。

夏获鸟道:“这些应该是小家伙来时的脚印。”

林苏青随手捡起一枚小石子,用了轻微的力道往地上一丢,小石子落地就嵌在了土中。

“这里的土质非常松软。”他说着随手牵过边上的一杆树枝折下,手呈剑诀剔去了尖端的绿叶,在隐隐约约印着鱼钩印子的附近轻轻戳了几戳,每一戳都留下了对应着力道的不同深浅的印子。

“这些土层底下都是潮湿的淤泥,只干了皮面底下都是烂的。”他以树枝的尖端指着地上的几个印子道,“你们看,连鱼钩这样细小的东西都留下了印子,却没有那几只小家伙的脚印。”

林苏青走到池塘边上,那石壁边的泥土更加软烂,清清楚楚的留着数不清的梅花印,有的印子层层复层层叠加,将那一片踩得乱七八糟。他招招手示意狗子与夏获鸟过来,道:“这里全是它们的脚印。可见它们的确在这里垂钓过,可是,除了这里和它们来时的脚印,离开的脚印一个也没有。只有那里有。”

林苏青指着发现鱼钩的那处道:“那一道应该是地枇杷的脚印。”

大家都凝视着那深浅不一的脚印,而那脚印却在发现鱼钩的地方就断了去向。当时恐怕只有地枇杷跑掉了,但最终还是没有成功脱身,它应该是匆忙之中留下的这个记号。

见他们都很是凝重,特别在这样静谧又湿冷的地方,沉重感总是特别的令人感到压抑,狗子朗声打趣道:“地枇杷还是聪明啊。这至少告诉了我们——它们不是自己跑掉的,而是被坏蛋抓走了!”

可是是谁抓走了他们呢……竟是丝毫痕迹也没有留下。此地小有所成的妖精鬼怪数不胜数,偏偏抓走它们几个方刚萌智的小家伙。

第三百九十六章 有主意了(第二更)

许久不曾遇到如此令人感到头疼的事情了,怎的兜兜转转总是逃不过谜题。林苏青不禁产生疑惑,有什么不能简单直白的来吗?莫不是这边世界的人就是喜欢迂回,就是非要算计来算计去?如是想着,他不由得对狗子生起另一种佩服之心,它总是能用看似愚蠢的办法解决复杂的事情。

“咦——”狗子嫌弃道,“你看着本大人作甚?还是用这种眼神,莫名其妙的。”

“哈哈……没什么……”没留心这般看着它,林苏青尴尬笑笑道,“就是忽然觉得你的行事风格与这边的世界大不相同呢。”

狗子瞟了他一记白眼,没好脾气道:“才发现吗?我很是看不惯许多做派。”

“比如什么做派?”

“有什么不是打一架就能解决的事情?”狗子挥舞着小爪爪,愤懑道,“他们非得讲究什么以理服人,我看无非就是坑蒙拐骗,而且还巨!浪费时间!”

“大概总是有别的顾虑吧,因而不得不依规矩、道理处事。”

“什么顾虑?什么规矩什么道理?当我站在了最顶峰,拥有最无可匹敌的力量,我就是规矩!我就是道理!”狗子傲视道,“如你们这样善于动脑子,脑子是越用越灵活,越算计越擅长算计。可是我们不一样,不是经常动脑子就能越来越厉害的,我们这样的神必然要经过无数次南征北战,必然要经历无数次生死一线,唯有在战场上用鲜血洗礼才能够越战越勇。斗战之神悠闲久了是会废的!”

狗子越说越生气,愤慨不已:“天界为何越来越经不起战事,不就是因为闲散久了?妖界虽然也是讲求以和为贵,太平治理,可是妖界尚武啊,就连区区五百年修为的小屁娃子都有不小的战斗力,你看凡间信奉的那些什么狐仙、黄仙、灰仙、白仙,哪个不是出自妖界的?他们可比天界的仙家们受爱戴,多少凡人请他们几位保家仙呀?是为什么呢?不就是因为他们干实事为供奉他们的人辟邪化煞吗?反观天界的仙家们,个个清高,远离尘嚣。生怕一点嘈杂扰了清净。但凡发生争执,便是老死不相往来,往后你算计我,我算计你。这不就是内斗了?不形成内分势力才怪嘞。本来战斗力就弱了,还众心不齐,遇到威胁还怎能一致对外?”

“好好好。”林苏青见不小心戳到了它的愤怒点,不想在气头上冲着它,便捧它一笑道:“那你觉得,倘若是让你来面对我这样的祸患,你当如何处理?”

“趁早杀了就是了。不然等你变强啊?”

“……”

“从来都只有主上保你,现在主上不在了,正是杀你的好时机。而且我觉得天界是不希望我丹穴山的凤凰老祖苏醒的。天界其实是制约神域的,即使无法制约,但遇到事情了至少还能有商榷的余地,谁还能比得过天帝的位份老?可若是凤凰老祖这样的先尊在世,毕竟是老祖,那可是鸿蒙之初就有的先尊。若是先尊不认可的事情,试问天界有几个分量能跟先尊讲条件?”狗子乜着林苏青道,“只要你死了,凤凰老祖就不会醒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夏获鸟生怕狗子这一番话激起了林苏青本就不安分的心,她连连虚咳,试图打断狗子的话,可是狗子根本不没领会她的意思。

它继续说道:“而且我觉得,就算把你给杀了,你死都死了,我还不信妖界当真与魔界联手去攻打天界?从始至终唯有主上在保你的性命,否则你当年就死了,根本活不到今天。你看咱们倒头看,当年时候,三界都以为是丹穴山二太子亲手杀了你们母子,你看妖界和魔界进攻神域了吗?没有吧?”

叫它这样一说,事情还真是有了另一个角度,可是有一点无法说通,林苏青道:“那么,天界如今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呢?”

“我哪里晓得他们打什么算盘?我又不是天帝。我不才说了嘛,换成是我,我直接杀了你了。可实际上不是我啊,对吧。”

夏获鸟见缝插话道:“你绕来绕去说了半天,结果等同于什么也没说,反而还打击了林苏青。”“谁说的我什么都没说?”狗子没好气的撇她一眼,倏然认真严肃道:“我的意思是,我突然觉得,大概、也许、可能……天界其实没有想让林苏青死。”

这倒真是个新颖的猜测,林苏青讶异道:“何以见得?”

狗子却对自己的话甩开责任道:“那谁知道呢?我也就是瞎猜的,万一不是呢,你又不可能去送命。”

“那如此为难我的目的又是什么?”

“那我怎么知道?”狗子白眼翻上天了,“我都说了我是瞎猜。”

“可我是真的觉得你说的也有另一番道理。他们或许真的有别的目的。”

夏获鸟连忙打住这个话题:“好了好了,你们瞎掰起来还没完没了了?现在是闲聊的时候吗?能不能先把眼前的事情办完了再去讨论这些‘重大’的事情?”她特地将重大二字一字一字的咬得很重,示意他们大事往后慢慢想。

她肃然道:“我就问问你们,现在怎么办?分载林苏青一灵的五只小崽子被歹人掳走了,现在生死不定,下落不明;而莫名来者以夕夜的线索为条件,要求我们拱手奉上有可能对唤醒子隐圣君有帮助的蛊雕灵珠,而现在蛊雕遇袭起了疑心,我们是去打蛊雕?还是不打?是去找那五只小崽子还是不找??!眼下有这么多事情还不够你们现在伤脑筋的吗?做事情能不能专注一点!你小时候我是怎么教你的?!”

她一通怒吼,吼得林苏青顿时有一点怂,仿佛忽然回到了小时候被她凶着强迫着背记那些看不懂的字词和图案。

狗子也蓦地住了口,它倒不是怕了她,而是觉得自己忽然扯远了,是有点不对,有些惭愧。

“马上就要天黑了,一日就要过完了,还剩下九日。”夏获鸟插着腰宛如患了更年期综合征的教导主任,怒火中烧,仿佛每一根汗毛都想揍他,“现在,我们,去哪里?先做什么?再做什么?有规划了吗?”

林苏青咽了咽喉头,倏然复习到曾经的紧张,作镇定貌道:“先回一分堂吧。”

“然后呢?”夏获鸟一愣。

“有话回去说,外面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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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七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分堂还是一如初建时的那个一分堂,鹿吴村也依然还是那个坐落在鹿吴山下鹿吴乡里的一个普通又不太普通的小村,可是,一切的安稳或许都只在于一个朝夕之间。一分堂没有了,鹿吴乡也没有了。抑或许,鹿吴村依旧是那个鹿吴村,只是一分堂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一分堂。

他们回到一分堂的时候,半半正坐在堂前的门槛上,抱着膝盖歪枕着脑袋傻傻地望着他们离开时走的方向。

然而他们却是从另一个方向回来的,她发现得也不迟,就在他们方刚落入后院,脚才沾地,她立刻就欢喜地跑过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熠熠生辉,看是等久了,区区一个下午也叫她望眼欲穿。

她欣喜若狂,小脸儿红扑扑的,见着了林苏青却不敢多看他,小手儿局促的互相扣着指甲。

“半半,下午可有谁来过?”林苏青一边往厅堂走去一边问她道,偏过头看她,她摇了摇头,谁也没有来过。

其实不必问她林苏青也能知道有没有人来过一分堂,毕竟这堂前屋后无处不是他的阵法与机关。他如是问她,只是想让她转移些注意力放松一些。她此时的心情恐怕同他小时候没写作业恰好遇上班主任抽查差不了多少。

“可曾有你觉得不一样的人经过?”

半半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一分堂一切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他看半半穿着的围裙还是整洁的,便道:“今日不曾有谁来抓药?”

一分堂的药材非常便宜,因此许多人都在别处看病然后来一分堂照着单子抓药,抑或是有些不给开方子的,患者也留着心眼,便都带着药材过来由一分堂辨认过后,复现出药方,此后便按着药方抓药。饶是再后来许多看病的连药方也不给开了,而是直接熬制成汤药分装在坛子里,让患者带回去,在用药之前自己温热饮下即刻,美其名曰省了煎药的步骤……倒也不是难事,谁让一分堂有夏获鸟这样的医药神通,单单是闻一闻就能问出有哪几味药材,所以但凡当集,大伙儿们赶集时必会来一分堂取上几副药草回家备着,即使不为疾病,也有取回去煲汤用的。一分堂的生意是没得说的。

半半摇了摇头。

“一个也无?”

一个也无。

“那就怪了。”林苏青道,“鹿吴村双日子开集,单日子冷集,平日是单日子也至少有几例生意的。”

“秦老板!秦老板在吗?秦老板在不在?”

正说着话,堂前忽然传来呼声,伴随着那大喊大叫的呼声之外还有许多嘈杂的声音,似乎来了不少人。

林苏青闻声连忙迎出去,刚掀开帘子冲面就迎上了满堂人群,不下十余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慌张与恐惧,他们一见林苏青出来了,当即一窝蜂拥上去,争先恐后的谁都想先说自己的情况,可是因为太着急谁也说不明白自己到底找来所为何事,只听得满屋子吵吵嚷嚷,林苏青在人群中被人拉来扯去,也不知应当先听谁的好,而谁的话也不曾听清楚过。

人群里大多为粗莽汉子夏获鸟与半半也不好挤进去帮忙劝开,便不动声色的躲在了柜台后面,悻悻地看着被人群包围的林苏青,看他如何是好。

而林苏青倒是不急不躁,他任由他们拉拉扯扯,任由他们吵吵闹闹,他一声不吭。大约不到半盏茶的时辰,霎时满堂俱寂,仿佛大家突然一致在顷刻说完话了,从人声鼎沸霎时鸦雀无声。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诧异。

“都说完了?”林苏青理了理衣袍从人群中慢悠悠走出来,单手一负立在柜前,他其实什么也没听明白,“这样吧,离我最近的先说,请您先说。”他请手示意此时离他最近,方才在人群之外离他最远的一位佝偻矮小且瘦弱的老大爷。

“啊,我、我……”老大爷欲语泪先湿了眼眶,红着眼眶忙道,“我儿子儿媳妇被妖怪吃了!!!”

老大爷此话一出,大家登时一怔,复尔又是一番吵嚷——

“什么跟什么,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秦老板你先别管他,你先听我说,我媳妇儿不见了!”

便有人推开那人,抢着道:“你媳妇儿不见了该是跟别的汉子跑了,你该自己找去!秦老板你先帮帮我,我妈丢了!!”

便又有人推开了那人,他们许多不是单独来的,许多叫着亲朋好友,互相之间推推搡搡,谁也不让谁也先说。

“肃静!”林苏青冷声高呵,当场寂静无声,都有求于他,此时不敢得罪。他道:“秦某如有力所能及的地方,定然竭尽全力。各位若是真心要秦某帮忙,就请遵守一分堂的规矩,一个一个来,抓药是,办事亦如是。”

大家都是深谙一分堂规矩的,赶忙自己抢着位置排好队,一开始也拥堵,谁都想要第一个,可是有个聪明的他记得那老大爷是第一个,便连忙排在他身后,旁的争执不下,也都明白越抢则越堵,越堵则越慢,连忙顺着排下去,谁强势谁靠前。最后,那些势单力薄的,全都排在了后面。

等他们都抢占完自己的位置,都安静下来时,林苏青道:“都挑好自己的顺序了?那就不要动了,动了就不作数,即便帮得上也不帮了。”

瞬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排在最后的也不要难过,问完这位大爷之后,我就问队列的最后一个,依次一个最前一个最后这样问。”

便又有人不愿意了,在他们正要躁动前,夏获鸟连忙先声明道:“秦老板说了,谁离开了自己的队列就不作数了,只能明日再来重新排!”

终于都不再吵嚷,即使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心不甘情不愿,私底下小声念叨,但明显收敛了许多。

林苏青扫了他们一眼,和颜悦色的问身前的老大爷道:“大爷,您详细说说,您的儿子和儿媳妇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大爷耳朵有点背,在林苏青说话时,他拼力的将耳朵伸过去听,整个人都站斜了,林苏青遂招手让半半抱来一把椅子。

老大爷起先不敢坐,怕坐了一分堂的椅子,一分堂就不会尽力帮他办事。林苏青稍微用了点力将他往下按了按,道:“坐下说吧。”

那老大爷见他如此又不敢拂了他的意思,怕不依他的意思得罪了他,他也不尽力办事,才勉为其难战战兢兢地坐下。

哀道:“秦老板,他们不信我说的,你可千万要信啊,我是亲眼看着那妖怪跳到我家田里,生吞了我儿和我儿媳妇啊!!!”

第三百九十八章 蛊雕作祟

旁听的那些人群中有许多不屑,只当是人上了年纪老眼昏花,是他看错了,或是臆想的,甚至劝说他回家等去,指不定他的儿子和儿媳妇正到处找他呢。

可是林苏青相信老大爷所说的,因为那位老大爷虽然已经年迈,可是他的双目炯炯有神,那种神采区别于眼泪汪汪的水泽感,而是一种精气神的体现,即使他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嘴唇瘪了进去牙齿没剩下几颗,但是那一双眼睛却点亮了正副面容,就算他瘦小佝偻,却仅凭那一双眼睛就能看出老大爷的身子骨还很是硬朗。

“是什么样的妖怪?请您形容形容。”林苏青覆手盖在老人家的肩背上,好让他感到心安,回忆那番场景对于他只怕是莫大的二度刺激。

“是、是老鹰!房子那么大的老鹰!比房子还大很多!”老人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恐惧的极致情乎于激动。

此言一出,林苏青微微一怔,与夏获鸟和狗子相视,不谋而合。不用再细听几乎就已经能确定,被激怒的蛊雕大张旗鼓的吃人了。从前还只是吃那些在深山中落单的人,今下竟跑出来到山下光明正大的吃人了。这恐怕与那个袭击它的人脱不开业果,但与他林苏青也脱不开业果,因为袭击蛊雕的人极大可能是冲着他林苏青来的。

既然是蛊雕下山作祟,那么那些无缘无故走失的人……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测,林苏青安抚老大爷道:“您先别担心,稍等片刻。”他走到队里最后去,问那个看起来颇文弱很像是读书人的青年道:“小兄弟,你是因何而来?”

那青年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他了,连忙道:“我阿娘不见了。”

“几时的事情?”

“阿娘早先走前说去二婶家帮忙,晌午过后就回来,她一向准时,现在都傍晚了她还没回来。我起先还跑去二婶家叫她来着,可是二婶说我阿娘根本就没到她家过,她还以为阿娘有什么事耽误了不能去了。”

青年的脸涨得通红,像他这样的读书人是不大相信这些糊弄人的乡间把戏的,若不是别无他法,又恰好在路上听闻了同样有家人走失的人要来一分堂问事,他才不会来掺和这些。他道:“我沿途都问了,打我家到二婶家可能会路过的家户我都打听过了,我阿娘的确是走的去二婶家的方向,可是走到中途就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再没谁见过她。”

“你阿娘到你家二婶那边,走的是大路还是偏僻小路?”

“乡下里,就算是大路也是偏僻路啊,都没几个路人的。”那青年人本就不信这些牛鬼蛇神,本就觉得面儿上挂不住,被他一直发问,现在颇有些恼了,“即便是走大路也不可能一直是大路的,有几户人家是住在大路边上的?不都得走一些小路和山路吗?”

“好的,我知道了。”林苏青礼节性的一笑,便折身回到柜前,问老大爷身后那位,道:“请问……”

他才刚一开口,那人就等不及他说完,迫不及待道:“我媳妇不见了!就傍晚那会儿,田里的草都割完了,都准备回家了!”

“她中途去哪里了?我的意思是你们既然已经打算回家了,她应该不是突然从你眼前消失的吧?中途发生了哪些事情,还请全部详细的、如实的告诉我。”

那汉子可谓急火攻心,激动得一把抓住林苏青的胳膊,生怕他不帮忙要跑了似的,急不可耐的回答他的问题,以为答得越早林苏青就会越早的帮忙寻找。

“她说去小解,我就等她。然后、然后……然后她说她听见了婴孩儿的哭声!”那人说话时又是一把抓住林苏青的小臂,无意识的力道十分重,被抓得生疼。那人的神情极其痛苦,他忽然觉得事情出就出在那个婴孩儿的哭声,“对!哭声!就是那个哭声搞的鬼!”

他回想起傍晚那会儿,去远处小林子里小解完正往他这边走的媳妇突然停下脚步,连连往后回头望,而后冲他大声喊道:“诶~当家的!我听见林子里有婴孩儿的哭声!”

他当时还不当回事道:“兴许是谁家带着婴孩儿出来干活,孩子给饿哭了呗!”

媳妇儿想了想回头往林子那边走了两步,然后又冲他道:“我听着哭得很惨,也没有大人哄孩子的声音。我看呐该不是又是哪家丢了女娃不想养活。”

“哪有那么多丢女娃的事情,咱俩想生个女娃都生不出来,谁家那么想不开,有福却丢了不享。”

他还笑她来说,谁知道她说她去看看去,欣喜得不得了:“要是生得好看咱们就捡回家自己养去!”

……

他讲傍晚时的经历事无巨细的讲述给了林苏青,垂头丧气道:“我该跟她一块儿去的!”他猛地抬头,又是一把擒住林苏青的臂膀,急切问道:“我去找我媳妇儿时,那里根本也没有婴孩儿,秦老板!你说会不会是妖怪假扮的?我媳妇、我媳妇是不是、是不是已经被妖怪给吃了?是不是?是不是啊?!唉呀!”他抱头怒自己不争气,无比懊悔的捶打自己的头,气恨道:“我一块儿去的!我怎么就没跟她一块儿去呢!!唉呀!”

“你先别冷静一下……”

“我怎么冷静!我媳妇不见了!你叫我怎么冷静!”他就像被点染的炮竹一通轰炸道,“秦老板!你说那婴孩的哭声是不是妖怪变的?故意引我媳妇去的!”

正待林苏青在思索如何昧着良心安慰他时,队列后边忽然冒出个小脑袋来,举着小手,怯生生喊道:“叔叔……叔叔……”

林苏青闻声抬头一看,是个五六岁模样的小男孩儿。他拍了拍正又急又悔的汉子的肩背,拂下他的手,去到小男孩儿跟前,蹲下问他道:“叔叔有什么可以帮助你吗?”

那小男孩儿心虚自己这样算不算插了顺序,他胆战心惊的望了望前面纷纷看向他的眼神,小嘴抿了又抿紧张不已,瘦瘦的小脸局促不安,终究是鼓起了勇气,小声道:“前面那个叔叔说的哭声,我也听到了……”

林苏青心中一沉,面上却依然是波澜不惊,反问他一句:“哦?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那小男孩儿顿时眼泪汪汪,却是坚强的憋了回去,似是个小小男子汉,带着哭腔道:“我阿爹叫我站在田里别动,哪儿也别去,看着打完的猪草等他回来,然后他就去找了,去了就没有回来……”

说完哇的一声哭得嗷嗷叫爹,很难想象凭他这么小小的人儿是如何找到一分堂来的。

林苏青牵着小男孩儿的小手一把揽入怀里,大手几乎将小男孩儿瘦小的后背覆盖完全,他一只手盖住小男孩儿的后脑勺将其的脸贴到自己怀中,盖在身后的手轻轻安抚着,道:“没事,哭多了就不能做男子汉了。”

随即将他抱起,送到了柜前交给了夏获鸟,夏获鸟结果也同他那样抱着小男孩儿,夏获鸟可比他会安慰,她温柔的哄道:“你不听你阿爹的话擅自离开了田里,也没看住阿爹打好的猪草,你阿爹回来了肯定要生气了。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们叫人去跟你阿爹说你来一分堂了,一会儿你阿爹就来接你回去。”

那小孩儿顿时止住了哭声,抽泣道:“我、我阿爹一会儿就来吗?”

夏获鸟温柔地捏了捏小男孩儿的鼻头,笑眯眯道:“是啊,很快就来了呢,你阿爹去给你买糖了。”

“对了~你阿娘呢?我们先带你去找阿娘好不好?”

哇——小男孩儿惊天动地的一声,更加惨烈的哭嚎:“我没有阿娘——”

这时队列最开头的老大爷拽了拽林苏青的衣袖,小声道:“这孩子阿娘生他时就没了。”

林苏青看了他们一眼,心中不是滋味也没接话。正排队的那些人见小男孩儿如此,他们听来听去的大概也能猜到几分了,试问谁家会丢下自己年幼的孩子一去不回?对于小男孩儿的父亲的下落,彼此都心知肚明。他们不大好再吵嚷什么,堂里顿时只剩下小男孩儿哭天抢地的嚎声。

“你把他带到后院去吧。”林苏青对夏获鸟道。

剩下的便是听他们各说各的来由,一听之下林苏青怛然震惊,居然全都是家人突然人间蒸发失去了下落。

不用想了,都不用去想了,他早已经料到了缘由。

他们失踪的家人,全部、无一例外,都已经变成了蛊雕的盘中餐腹中肉了。

“秦老板?你说话啊!”

见他沉默,又见他凝思,还见他紧皱的眉头,大家顿时更为焦虑起来。

请假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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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本来是有更新的,可是写到中途,被强行并没有安利了一包辣条,不知是什么驱使了作者君接受了安利。下肚就后悔永远不要相信他人口中所谓的不辣。针对某样你一看就觉得很辣的东西你一定要坚持相信大脑的判断,除了你自己之外的所有人所说的不辣都是赵本山卖拐,只有你的本能不会欺骗你。

辣不是味觉,而是一种痛觉,这种痛觉令人着迷令人上瘾,吃辣的人的发言早已经失去了公平、公正、公信力,他们所说的不辣,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然他们坐着说话也不腰疼。

接受了安利之后的作者君,猛喝了一瓶凉水,又连吃了四根香蕉,还剥了一个柚子……尝试了许多解辣的偏方,肚子倒是撑住了然而辣却并没有止住,同时肚子开始咕噜咕噜……

今夜,一股神秘而未可知的力量驱使着作者君;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朽、不眠、不平凡的夜晚;

今夜,可能要在洗手间打地铺了。

晚安,愿原力与你同在。

may the force be ith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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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 无处安置的狗子

随后,林苏青说了许多安抚人心的话,大意是愿意受理他们的需求,但是不能保证一定能找回他们失踪的亲人和朋友,同时给他们些许透露了些生死未卜之事,结果犹未可知的意思,以让他们有些心理准备。

于是,起先怀着一分堂一定能一如往常替他们解决无法解决之事的心情,急急忙忙气势冲冲赶来寻求帮助的人们,在听了林苏青的几番意思后,离去时无不神色黯然,心事重重,脆弱的还未得到答复,泪水就已经止不住的流淌,年轻的还算坚强,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当场就悲痛欲绝,哭天喊地站也站不稳了,是被随行的家人或搀扶、或背回去的。

待送走了他们,林苏青长长而沉重的叹了一口气,因为蛊雕所牵扯,他背了业果是小事,主要也为那些失去家人的村民而深感沉痛。眼下送走了知事的大人们,便只剩下被带去后面安抚的小男孩儿了。

他若是个小妖精什么的,还能留在一分堂,从此跟随他们起居生活,可是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凡人,跟随他们的话,只能彼此相害。如果他的父亲回不来了,须得帮他找个可以托付的人家才行。今夜也不能让他留在一分堂。

林苏青又是长吁一口气,转身刚准备进后院去看看那小男孩儿,而夏获鸟正好揽着那小男孩儿出来,他已经不哭了,脸上挂着干掉的泪痕,怀里抱着狗子……其实更像是狗子坐在他怀里,狗子的下巴正好搁在他头顶上,他的脸陷在狗子的脖弯绒毛之中。

狗子一脸生无可恋的瞅着林苏青,林苏青点头回应它,嗯……委屈了。

林苏青见他们出来了,便示意小男孩儿在侧位坐下,狗子便顺势横爬在小男孩儿的腿上,小男孩儿实在太瘦弱了,它只能这样后腿在椅子上,前腿也在椅子上,用以支撑,这样不至于全身重量都在小男孩儿的腿上,而它也把支撑的力道拿捏的很好,不至于给小男孩儿的感觉过重,也不至于过轻。因为对于这时候的小孩子来说,稍微有些重量的依靠,会令内心感到安稳,相当于安全感。

林苏青在小男孩儿的对面坐下,似对待一个大人一样,为他参了一碗茶,双手捧到他那边轻轻放下,然后温和的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狗子。”

“……”林苏青一愣,这巧合也是没谁了。

不过他没有说姓氏,应该只是平常常唤的小名。见小男孩儿垂眉耷眼,很是拘谨,很是胆怯,林苏青缓缓伸出手去,轻轻的抚摸在他腿上趴着的狗子,以拉进彼此之间的距离。

“它平时不喜欢被人抱,碰一下也要咬人,可是却允许你抱它,说明它很喜欢你嘞。”

小男孩儿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水汪汪发亮:“真的吗?”

“不信你问问她们。”

小男孩儿连忙回头望向夏获鸟,见她温柔的点点头,他赶忙看向半半,半半也回应他的确如此,小男孩儿的眉眼之中顿时浮上欣喜。

林苏青揉了揉狗子的脑袋,收回了手,对小男孩儿说道:“你看,没有骗你吧。它平时凶着呢,咬伤过许多人。”

“它真的喜欢我?”

“这还能有假吗?”

“哇~”小男孩儿欣喜不已,“那你送给我好不好?”

“……”

顿时给林苏青问了个措手不及。

“我回去问问我阿爹,我阿爹也可喜欢小狗了,我阿爹……”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阿爹不见了,“我阿爹……我阿爹不见了……”声音越发哽咽,眼见着就是哇地一声大哭。

林苏青赶忙道:“别哭,你一哭就吓着它了,就不喜欢你了。”

已经裂开嘴正要哭的小男孩儿一听这话,当即忍住不哭,可是难过确实忍不住的,一张小脸儿被心酸与委屈憋得皱皱巴巴的。

“你的阿爹叫什么名字?”林苏青问他道,难过的时候要多说话,即使是无意义的闲聊,也可以缓解悲伤。更何况现在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意义的。

“我阿爹就叫阿爹。”

“那除了你之外,别的人怎么叫他呢?”

“他们叫他雷子。”

也没有完整的姓名,如果有就好了,还能推算他父亲的阳寿是否未尽。

“狗子。”这称呼忽然换了个对象,还真有些不习惯,林苏青继续问道,“”你有没有什么亲戚,比如叔叔伯伯、姑姑婶婶、阿姨……什么的,或是认识不认识与你阿爹关系好的那些大人。”

小男孩儿用力摇了摇头,童声童气道:“我和阿爹两个人住。”

“那你的阿爹有没有关系好的朋友?”

“什么是关系好的朋友?”

“就是……你见过的次数最多的人,就是和阿爹关系最好的朋友。”

小男孩儿想了想,眉头又耷拉了下去,不吱声了。

“怎么了狗子?”

那小男孩儿怯生生道:“刚刚那个老爷爷的儿子……”

刚刚那个老爷爷……“你是说看见大老鹰吃人的那个老爷爷吗?”

小男孩儿点点头。

“阿爹还有别的朋友吗?”

小男孩儿摇摇头。

还真的是举目无亲了,这可棘手了,林苏青向夏获鸟看去,夏获鸟抿着嘴轻轻摇摇头,意见与他一致,这个小男孩儿虽然可怜,但是他们不能留下。

可是也不能不管他任他自生自灭,才五六岁啊,怎样也得有个大人关照到十一二吧?

正值一筹莫展之际,他们突然觉察门口有个人在探头探脑的往堂内打量,林苏青朝夏获鸟递去个眼神,夏获鸟会意,不动声色的向门口走去,她的脚步没有声音,料那藏在门外的人没有任何察觉,当她已经走到门口已经看见那人了,那人都还没有发现她。

她笑吟吟地热情地道:“是哪位客人呀,既然来了,大大方方进来便是,我们一分堂又不做强买强卖的生意~您是来抓药啊,还是来卖药啊?”

那门外的人估摸被突然出现一个人吓愣了,半会儿没有动静,就见夏获鸟身手去扶着,笑道:“婶子您里边请啊,我们老板正好也在,无论您是来做什么的,咱们进去坐着说吧。”

原来是村里远近闻名的神婆子。

第四〇〇章 带“仙”(第二更)

那神婆也被叫做巫医,倒不是乡间那种装神弄鬼糊弄前的假架子,她是真的有点本事,她之所以远近闻名,是因为许多大夫治不了的“疑难杂症”,去找她时,她都能治好。当然,那字儿所谓的疑难杂症,无非就是撞着了不干净的东西,找她驱一驱就能好了。或是谁家要问一个凶吉,她也能给出准确的宜忌答复。

而她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些,便是因为她与众不同的身份,她曾经也做不到这些,是一个机缘巧合逢上了一只需要替身的白大仙,当然凡界所尊的五大仙并非是天界的仙,他们在天界是没有仙位的,之于什么什么“仙”,其实不过是有些修为的妖,称之为仙,也不过是因为凡人的爱戴。

这些妖不能直接介入凡人的生活,但是他们的修炼过程中有一个捷径却与凡人有关,就是受人供奉可以助修行事半功倍。

因此,为了修行,有一些妖会选择附身于与自己有缘的凡人,通常许诺可保被附身的凡人安康,但交换的是被附身的凡人必须供奉自己。同时,它们需借着附身的凡人积德行善,也就是为自己积德行善。

当好事做得多了,都起了效果,势必会被口耳相传。当人人称赞,出了名气,就会有更多人慕名而来,如此便有了供奉。

这位神婆就是。其实她曾经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村妇,大字不识一个,更别说自行习得驱邪化煞,趋吉避凶这样的本事了。这种非凡的本事不曾拜过先生,是不可能自行学习的。

据说是在她三十五岁那年,吃完别人家的红事酒,回家时已经入夜了,回去后更是一连高烧好几天,当时以为夜深露重染了风寒,可是醒来后就突然会了这些。

她醒来后自称是白仙娘娘,人人都以为她发烧烧坏了脑子,可是真有一些受了惊吓的孩子叫她一下子就看好了。还有那些早上还正常,下午突然就开始胡言乱语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的人,怎么治也治不好,都当是疯了,却被她一通痛骂,就给人骂好了……其实她就是在吃酒回去的路上逢上的那只白大仙,此后办事的也是那只白大仙。所谓白大仙,其实就是一只小有五百年道行的刺猬,最是擅长治病救人。

如神婆这样的人世间其实有许许多多,且并不罕见。妖界虽然有属于自己的地域,但是妖并不一定在妖界,就好像丹穴山的追风战神并不一定永远在丹穴山上。更何况,自古妖界就与凡界是并存的,只要是有生灵的地方那么就一定会有妖。因而有许多妖都会这样寻找有缘人做替身,叠加自己的修为。不止是畜生修行,草木亦能修行,只是它们分别所处的层级不同罢了,就像畜生修行一百年,大抵等同于凡人的十年,也可能不及十年,大有聪慧者的五年,就比过畜生的一百年了。

话说那些从平凡到不平凡的凡人,其实也并不难分辨出他们,至于他们身上是否带“仙”,其实很容易就能区别出来。

譬如,那些非修行中人,却能驱邪化煞的,定是带“仙”的;或有一些未曾修行的也未曾拜过先生,却在看命、看事方面特别精准的,也定是带“仙”;抑或是有一些人,朝一碗水里吐几口唾沫、撒几把香灰、抓一撮泥土、或是随便弄点什么,与治病所需的药材毫无干系的东西,却能将疑难杂症给治好了,那绝对是带“仙”的;更多还有能请来死者附身,交代未言的遗言的,那真真是声音、神态、动作都是完完全全一模一样的,你说装神弄鬼的神棍能做到如此吗?不可能的事情。

当然,有些“仙”,并不是如这位神婆这样,是后天逢上的,也有许多可能是家里从祖上就带了,时代供奉着,并且从老一辈身上传给下一辈,为的是保家里时代平安。

除了这些被“仙家”主动找上的,还有一些是出于某种目的考虑,主动拜请的,或是经高人介绍,或是自己找人走偏门,多的是这些。

因而,除了从本事上去区分身上是否带仙,其实善于察言观色的人还能从外形上分辨出来,譬如,倘若带的是狐仙,带久了,你单从那人的相貌神态就能看出来;若是带的柳仙,柳仙是蛇,带柳仙之人,多身姿格外窈窕纤细,走路如弱柳扶风,省得俊俏,即使是女儿身也是柔美之中带着刚毅,他们的眉眼之中没有热情,凝视久了会觉得泛冷。若是请了灰仙,你只要看,那人必然长得贼眉鼠眼像极了耗子。但就好比白仙擅长治病,灰仙虽然长得比较抱歉,可是被灰仙附身之人,尤其擅长预知未来,能帮主前来算命卜卦的人获取财富。

见那神婆被夏获鸟引了进来,林苏青抬手示意她在对面入座,在半半奉茶时,即问道:“这位婶子,此来所谓何事?”

被白仙附身之人面相和蔼,生得慈祥,脸儿虽小身形圆润,举止也会变得十分谨慎。她未言脸先笑,道:“无什么大事。”

“也是听说了村里许多人失踪的事了?”

“是,他们先来找的我。这活我接不了,便举荐了一分堂。”那神婆不敢一分堂的茶,眼见着半半将茶碗从托盘中轻轻地放在自己的手边,她伸了手想去捧,立刻又缩了回去盖在自己腿上。

林苏青瞧她言行举止,判出眼下与他对话的不是大婶本人,而是附身的白仙。夏获鸟也不眼拙,她不动声色的立在了小男孩儿所坐的椅子后面,双手都看似随意的搭在小男孩儿的肩上,实则就是为了随时护住他。

“那秦某也就不同你绕那些繁文缛节了,阁下特地趁着他们都走了才来我一分堂,断不是来喝茶抓药的,有什么就直接说吧。”

那神婆呵呵呵呵笑道:“这、这……秦老板是爽快人,呵、呵呵呵……”

“话不能说得过早,秦某是不是爽快人,还得看阁下前来所为何事。”

“我……我吧……我其实是来找他的。”神婆说时,抬了一眼坐在林苏青那侧的小男孩儿。

林苏青也不搭她的话,只侧首问小男孩儿:“你可认识这位婆婆?”

小男孩儿听话后,有些生怯的看了看对面的神婆,又回过脸来向林苏青摇摇头,道:“不认识。”

他刚一说完,对面的神婆就搭话道:“小孩子心大不记事,他出生时还是我帮忙接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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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〇一章 这孩子太克了

一听是她接生的,依小男孩儿的年纪,比对这神婆的出名之日,那时她就已经带仙了,莫不是算好了的?

林苏青便叫来半半,让她把小男孩儿带去后院玩耍,那小男孩儿倒是与她亲近,半半才冲他眨眨眼睛,他就抱着狗子起身过去了,他两个之间没有只言片语的交流,也就是她笑一笑,他笑一笑,便将彼此的意思了然于心。

等他们都去了后院,那神婆倒率先说道:“秦老板诶,我倒真是从未料想到,竟有朝一日能够进来您这一分堂。”

一分堂的结界远近修行者不是不知晓,曾有不少不信这厉害的,贸然前来闯过,可是都还没有走近呢,就在门前的石狮子底下碰死了。

门前那两头石狮子寻常看来不过是两樽雕塑得威严的石像,饶是栩栩如生威严无比,也不过是两块大石头罢了。可是那对于他们来说却是无可侵犯的存在。曾有多少空有一身胆量的妖邪精怪,企图大胆一试,然而眼瞅着是他们冲着门去、或冲着屋顶、或冲着后院……却也眼瞅着他们到了跟前忽然一转身一头碰死在石狮子脚下。说来格外邪乎。

林苏青淡然一笑,道:“一分堂并非不欢迎诸位,只是,欢迎和生闯是两件不同的事情,你说对不对?”

“那我此番真真是殊荣,万万不曾想过的殊荣。”

“你也不必说些恭维话。直说吧,你的目的。”

那神婆被一语中的,略有尴尬,汗颜道:“秦老板真真敞快……”她还要多谄媚几句,却被林苏青的一摆手打住了,不敢再多虚与委蛇,遂赔着笑脸道:“其实我……我……不瞒秦老板,我是来向您讨要方才那个小男孩儿的……”

见林苏青抬了她一眼,她连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不不,您别误会,我没有害他的意思,也没有旁的意思……”

得见林苏青的脸色没有变化,她继而说道:“这孩子的确是我接生的不敢说假,这孩子阿娘命苦哇,他阿娘生他时难产,足足生了两个日夜,气力都耗尽了,硬是提了奔黄泉的最后一口气生出了他,他第一声刚哭出来,他阿娘就撒手了。他阿娘血崩,他还是我从血水里捞起来的。”

她说得十分详细,说话期间林苏青暗自打量她,她的眼神之中所流露的的确是真情实感。

“你们没生过娃的不懂,刚出生的奶娃子谁也碰不得的,只有亲生娘才能碰,就连亲爹也是不可以的。只要是除了亲生娘以外的人碰了,所碰过的地方必然是要留下印子的,长大了就像胎记似的,其实并不是胎记,就是被亲生娘以外的人碰了。”她倏然自豪,“可是这孩子的一身血水都是我亲手给擦干净的,按理他该要留印子的,可是你看他,长得多白净啊,秦老板啊,这是缘分呐。”

林苏青却并不领她这份意思,直言不讳道:“你是只钻地打洞的刺猬,靠着挖死人坟墓食死人脑髓修炼成了妖,今下却同我来讲述人情冷暖?”

“呵……呵呵呵呵……那都是年轻不懂事的时候的事了……”那神婆蓦地窘迫,“佛家不是常常教导,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吗,人间不也时常说着是浪子回头千金不换……有道是——不走正道后的改邪归正最为可贵吗……怎样也比将错就错要来得难得对吧……还是值得刮目相看的。而且我这些年为远亲近邻所做的,大家都是亲眼看得见的,我都是做的实事,都是做的好事,也积累了那么些功德,大约能洗消我曾经做过的孽事吧。鹿吴乡来来往往那么多的降妖除魔的道士,他们之中也没有谁特地要来除我,有逢上的也愿意接我奉请的一碗酒水吃……”

她生怕自己说得不够深刻,忙不急又道:“当然,如果做了孽事能因为后补一件好事就抵消孽障的话,岂不等同于可以随心所欲的行恶?这个道理我是懂的。就好比秦老板若是将我的修为化尽,将我的魂魄打散,转而给我的同类弥补一点好处,这样的弥补我也是不能接受的……道理我是懂的,我只是想说……我是真的已经改邪归正了。从前的我做了许多孽事,从前的人不必原谅从前的我。而在我改邪归正以后,后来的人应该接纳后来的我,这真的是一件需要被认可的事情。不止是于我来说,于所有其他正在铸错行孽的同胞亦如是,须得不同,须得有接纳与认可,否则改后反而过得不好,何不如不改正?那就太多太多一错再错的孽了。”

她推心置腹道:“秦老板,您认识的是现在的我,您若是信不过我空口说的话,您何不如开启慧眼看一看我的灵根?看看是否已经纯净?我想应该是纯净的,否则那些除妖的道士也不会接我的酒水吃,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正话反话都被她自己说尽了。

其实林苏青早已经看过了,在初次听闻她的名气时,他就在那种验过,她的灵根的确已经通过积累功德而焕然一新。她曾经行的孽也只是对死者行不敬,因为不曾害过生者,所以孽障积得不算多,多的无非是亡灵们对她的怨念,而她的修为足以驱逐那些怨念。何况终是要尘归尘,土归土,那些亡灵们本也要舍弃肉身重新进入轮回投胎转世的。她所积累的善不仅抵消了曾经的那些孽,还为她赠了许多修为。

林苏青本也没有打算去追究她的过往,只道:“你打算带那小孩儿做什么?”

那神婆见林苏青网开一面,听上去也像是有意思让她带那小孩儿的样子,心中不禁喜悦,她也敞快,高兴了就是高兴了,乐呵呵道:“想收他为继承人。”

“仅仅是因为接触而来的缘分?”

“不仅仅是那一点缘分。”神婆衰容一改,满面红光,笑容灿烂道,“乡下人不记事,甚至名字都懒得起个规整的,大多不清楚自己和自家人的准确的生辰八字,只能记个大概时辰。可这孩子是我亲手接生的,我清楚得很嘞。这孩子啊是天克命,天克地冲跟谁都好不了。克父克母克妻儿子孙,唯独亲我们这些修行的。或者要么送寺庙,要么送道观,怎的也不能留在平头百姓家里。”

天克地冲……是挺棘手,不过凡事事在人为,也不是不能化解。

接着那神婆又道:“而且他天克地冲冲的还是喜用神,意味着一生不是大灾就是大难,加之他命中几次大运撞的都不是吉神,全是大凶之兆,说明连化险为夷的机会也没有。”

那可谓极其凶险的命数了……

神婆说到兴头一拍自己大腿,乐得似个报蛋的老母鸡,咯咯咯咯咯地直笑,道:“您说是不是更有缘分了?”

不过夏获鸟不以为然,她道:“可是无论送寺庙还是送道观,都是在神佛膝下受关照,去哪里不比跟着你好?”

“那不能这么想啊,肯定不比我好。”神婆摆摆手,像是林苏青已经同意她带走小男孩儿了似的,不过也可见她的确是爱惜这孩子,“这孩子不是自己选的要出家,去寺庙、道观可都是有规矩的,从睁眼到闭眼,连睡觉、上茅房都是有规矩的。跟着我就不同啦,就当个普通孩子照看就成,该吃肉吃肉,到了岁数能喝酒也喝酒,要是大了想讨媳妇,讨了也不怕克,我能保他一家平安不是?”

说着说着话,她不好意思的提到自己的需求,顿时嗓门也小了不少:“就是有一点算是我求他的,就是这个老婆子岁数也大了,我最多能让她活个九十、一百的大长寿,若是强留她身上,那她活的岁数也就太长了,该要惊动些不该惊动的了。届时……我得转附在这孩子身上……继续行善积德……不过那时候他也是个大人了。您看,这孩子岁数尚幼,又无父无母无亲无属的……咱们不能不管他不是?”

其实也不失是一个好选择,这等命数的孩子不必勾魂使者来勾,也容易因为意外早夭,除了寺庙、道观,托付给谁也不如托付给她。由她关照,怎样也是延寿,而且还能造福。

“你的意思我已经了解。”林苏青面不改色,一如平淡道,“不过,须得问一问孩子的意见。”

第四〇二章 烧鹅

那小男孩儿出来的时候神色与头一次出来时不大一样,他好像敏感到了一些什么,脸上挂着与其年龄截然不同的沉重。他也忽然抱不住狗子了,撒手把它放了下去。狗子下地也没有立刻就跑开,而是似只小猫儿似的绕着小男孩儿的腿蹭来蹭去,当小男孩儿被带过来坐下,狗子也背毛靠着小男孩儿的腿,席地坐在他前面,轻抬眼皮颇为蔑视的斜了对面的神婆一眼,便就地爬下眯起眼睛睡大觉。

小男孩儿氐惆着眉眼打量着对面的神婆,神婆则满面笑容的慈祥的看着他,被这样看着挺不自在,小男孩儿遂垂下头去,偶尔抬起眼来悄悄看一看,仔细一回想人家对他笑眯眯的,他这样似乎不大礼貌,随即他抬起脸来冲神婆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算是回应。

神婆很满意,很欣慰,这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看着孩子是越看越喜欢,她又看向林苏青,眼色中询问着怎样同孩子说起,是由她来说吗?

她支支吾吾半天,怎样酝酿也觉得不合适,心里头明白得不得了嘴上却卡了壳,她本是个善辩的,这时却临阵患了口吃,只一个劲儿的冲着小男孩儿傻笑,笑得小男孩儿心里直发毛。而她心里越是急着想告诉小男孩儿前因后果,想征得他的同意,嘴上却越是不知道怎样说才合适。

难办,很是难办。

“狗子。”林苏青轻轻唤一声,小男孩儿不声不响的转过小脸儿来望着他,脚下趴着的狗子的耳朵也动了动,睁开眼皮愁了他一眼,见林苏青叫得不是自己,才又闭上了眼睛。

“你是个男孩儿,将来是想做威武勇敢的大丈夫?还是想做胆小怕事的懦夫?”

小男孩儿不假思索就回答道:“大丈夫!”

“很好。敢做大丈夫,就已经证明你是个很勇敢的人。”

“嗯!”小男孩儿用力点了一记头。

“不过,你是不是真正的勇敢并不是叔叔说了算,你必须得通过考验才能算数,才能是真正的勇士。狗子,你有勇气接受勇者挑战吗?”

小男孩儿煞有介事的用力点了一记头,斩钉截铁道:“嗯!我考过了就是勇者!”

夏获鸟颇有些担忧,听林苏青话里的意思他是要原模原样的将小男孩儿目前的处境告知给他?未免太残忍了,这才五六岁的孩子,连大人们之间的谈话都无法完全听懂的年纪,却突然要面临这些残忍的事情,是真的可怜。不过,她虽然心忧不已,神情不得舒展,但是她没有阻止林苏青。

这和林苏青小时候的经历似乎差不多,虽然林苏青的性格一直疏朗,然而实际上比谁都细腻敏感,他第一次出门那天就意识到了自己没有父亲,那时候才不到一岁,然后在他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就问了:“爸爸呢?”谁也不知道他是跟谁学来的关于这句话的吐字发音。他常年是被关在书房里自己玩耍的,他的母亲一星期才带他出去一次。并且他不是随口模仿来的,他当时很清楚这几个字的意思。

于是在他三四岁时候,他的母亲就直接告诉他:“你没有爸爸。”但他问为什么,她母亲只道:“没有为什么。就好像有些人生来是女孩儿,有些人生来的是男孩儿,没有为什么。”

夏获鸟看着林苏青,早已经无法从他的神情之中看到他的心绪了。不过他如果真的要直白的告诉小男孩儿真相,或许也并非一定就是坏事。

“狗子。”林苏青又轻声唤了唤小男孩儿,小男孩儿十分懂事的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立着,认真聆听。

“你记住,是你要立志做一位勇士,做一位大丈夫的,那么从今天起你就与普通的小孩子不一样了。普通的平凡的小孩儿,很脆弱,他们需要父母无微不至的关爱和照顾,而大丈夫是也勇敢无畏的,成为大丈夫的第一重要就是学会独立,也就是要学会在没有他人关照的情况下照顾好自己。叔叔讲的话,你听得明白吗?”

“嗯!”小男孩儿用力点头。

“所以,即使你的父亲暂时不在身边,你也不可以总是哭,你连哭都忍不住,怎么能学会勇敢?”

“嗯!我不哭!”

看着小男孩儿紧抿着唇角,坚毅的眼神,林苏青拍拍他的肩头道:“好孩子,你要勇敢成为你父亲的骄傲。”

“嗯!”

“嗯。不过你现在年纪还小,你的大腿都还没有叔叔的胳膊粗,让你单独的生活,即使你勇敢,难免会遇到有坏心眼的大人。”林苏青温热的手掌覆盖在小男孩儿的后脑勺上道,“所以,现在叔叔推荐几处地方,你先去那里生活一段时间锻炼身体如何?”

“在我自己家里不可以吗?”

“你会做饭吗?”林苏青忽然的一问,小男孩儿愣了愣神,随即摇摇头,嘟囔道:“不会。”

“那你会种庄稼吗?”

摇摇头:“不会。”

“扛得动锄头吗?”

小男孩儿不仅羞愧的低下头去,声音也越发小了:“不会……”

“会施肥、会放牛吗?”

“不会……”

“所以,在你的父亲回来之前,你得有个地方吃饭,饭都没有吃饱怎么有力气去干大事呢?勇士们都是很强壮的。”

小男孩儿蓦地发了斗志:“那我去,等我父亲回来了,我就回自己家里!”

“可以。”林苏青拍拍他道,“那么,有几处地方叔叔觉得不错,你可以选一选自己想去哪里。西边的大佛寺、北边的白云观、还有你对面坐着的那位婆婆家,狗子,你愿意去哪家暂住啊?”

“我可以住在这里吗?”小男孩儿说着蹲下去环抱住狗子,“我想和它在一起。”

“这里你不可以住。”林苏青温和的拒绝,不告诉他原因,他也不敢问。

小男孩儿顿时迷糊了,他不曾做过这样的选择。那神婆见状生怕他不选自己,连忙道:“去大佛寺和白云观住的话就只能吃蔬菜再也吃不了肉了,红烧肉啊、大鸡腿啊、连鱼肉你也再吃不了了,还有、还有肉包子,也不能吃。而且啊你也再不能和漂亮的小姐姐小妹妹一起玩耍了。”

“为什么我不能吃肉,不能和漂亮的小姐姐、小妹妹玩耍啊?”小男孩儿一脸天真一脸茫然的问道。

“呃因为……因为他们都是和尚,都是道士,他们有他们的规矩,规矩就是这样,必须遵守。就好像……呃……就好像……就好像买东西必须付钱,就是依规矩。”

“可是我平时也不吃肉啊。”小男孩儿张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道。

神婆一听,心中一喜,好的是她早有准备,连忙取下一直挎在胳膊上的小篮子,揭开布包,从里头取出一个方匣子,她神秘兮兮的瞅着小男孩儿,道:“你来看看,婆婆给你带了什么来?”

小男孩儿刚要去,蓦地不敢,他看看林苏青,得了林苏青点头,他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他闻到一点点香气,但是不确定是否是从拿盒子里来的,盒子看起来很漂亮,是朱红色的,他衔着食指指尖小步走过去,那神婆继续卖弄关子道:“来大宝贝,你自己打开看看里头是什么好东西~”

小男孩儿怯生生望了望她,见她笑得和蔼可亲,也不是那么怕她了,便大起胆子来,双手捧住盒子盖,用力去揭,可是盖子扣得很紧,他用了全身的力气也只能一点一点的揭开,而随着那一点一点的打开的缝隙,一股蒸手的热气从之间冒出来,经过他的指背,有一点点烫手,与此同时,还有扑鼻的香气,太香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单单是闻着这股香气他嘴里就有好多的口水。

“哗~”

在小男孩儿完全揭开盖子的一刹那,神婆突地一声惊呼,本想制造一种惊喜感,怎料吓得小男孩儿一哆嗦。

“鸡……”小男孩儿直勾勾的看着盒子里。

“是烧鹅~”神婆笑容灿烂的抽出旁边的手绢隔着绢布掰下一支烧鹅腿,递到小男孩儿的嘴前,“快尝尝婆婆的手艺~”

什么害怕什么防备,见着烧鹅腿的那一刹那小男孩儿忘得一干二净,他张嘴就是一口,接也没接,就着神婆举着就啃了一口鹅腿,香滋滋油润润。

那神婆很是会拉拢,似不经意道:“这么好吃的烧鹅,去了大佛寺和白云观可就一辈子都不能吃咯。因为规矩,他们规定了不能吃肉。”

夏获鸟与林苏青相视点点头,这小男孩儿的去处大约已经选好了。只不过出乎夏获鸟意料的是林苏青居然没有直白的告知小男孩儿真相。

小男孩儿欢欢喜喜的嚼着烧鹅,那神婆连忙趁热打铁的问他:“大宝贝,去婆婆家里住吗?”

“嗯!我去!我去婆婆家里住!”没有什么是一个烧鸭腿不能解决的小孩,如果有……神婆连忙又给他掰了一支。

小孩子还是好哄啊,只是……也只是当前好哄而已。

“谢谢婆婆,我吃一个就好了,我想留着给我阿爹一起吃,阿爹肯定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

神婆的笑容顿时僵了,这话她真不知道该怎么接,她连忙向林苏青投去求救的目光,然而林苏青并不打算帮她,罢了,她也明白如果这孩子真跟她去了,她始终要面临诸如此类的问题。

第四〇三章 遥遥无期

神婆尴尬的笑了半天,琢磨了半天,她摸摸小男孩儿的头,还以为她要怎样解释给他,然而她却笑眯眯地说:“这只鹅比较小,是婆婆特地为你挑来烧得,适合你这个小人儿吃,等过段时间啊,等你的阿爹回来了,你和婆婆一起,为你的阿爹挑只大的,适合你阿爹那样的大人儿吃的,你和婆婆一起烤,给你的阿爹烧一只又肥又香的烧鹅,让阿爹吃趁烤的热乎的,怎么样?”

小男孩儿歪着脖儿仔细一想,顿时欣喜不已:“嗯!好嘞!我给阿爹挑,我给阿爹烧!”

“好哇,那婆婆倒是乐得清闲喽。”神婆的笑容看上去自然极了,说得跟真得似的,“对了!要么等圈里的鹅下鹅蛋了,你日日受着大鹅孵出小鹅来,然后你亲自养大一只,然后烧给你阿爹,心意不是更美?”

小男孩儿顿时眼冒金光,亮闪闪的,欢天喜地连连问道:“真的吗?我可以养小鹅?真的吗?!”全然忘记了起先的拘谨和害怕,拉着神婆的袖子一声赛过一声惊喜,一声赛过一声亲切:“婆婆!婆婆!我真的可以养小鹅?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养小鹅吗?”

神婆乐得喜不自胜,一张皱巴巴的脸儿笑得如花似的绽放。

“当然是真的,别说养一只,你想养两只、养三只,养四五六七八,你想养多少只都可以,婆婆家最多小鹅了。”

小男孩儿开心得直拍手,一股脑儿将方才爱不释手的狗子忘在脑后。

“哇!养小鹅!我要养好多好多的小鹅!”

“好啊~给我的大宝贝养好多好多的小鹅,婆婆家还有小鸡小鸭呢,还有小牛小羊,你想养什么都有。”

“哇~婆婆家真好!婆婆!婆婆!小牛小羊可以烧来吃吗?”

“哦你想吃小牛小羊啊,那可不好烧来吃,小牛小羊要烤着吃、炖着吃、焖着吃,啧~那才叫香呢~”

小男孩儿哪记得她说的那么多做法,只记得第一个吃法:“那我要烤小牛小羊,我还要给阿爹烤!”

“唉哟那可不能现在烤它们,它们还小着呢,才……哦~才这么点高。太小了不能吃的。”神婆在小男孩儿膝盖处比划着牛羊的高度,而后道:“牛儿养大了要每天耕地,每天干活,小羊呢长大了要每天产奶,你啊就可以每天都有新鲜的羊奶喝~然后要等到它们都干不动活了,产不出奶了,才能吃它们。要等上很多很多年哦。”

“哇……它们那么辛苦,我们就不吃它们了吧……”

“哈哈哈哈~我大宝贝儿心地善良~”神婆很是欢喜,“那咱们就不吃它们,咱们就吃小鸡小鸭小鹅,还有小鱼鱼、小兔兔,咱们不吃小牛小羊~”

小男孩儿拍手叫好,旋即扭头问林苏青道:“叔叔,我阿爹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林苏青一愣神,敢情这孩子时刻都没有忘记,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呢。

“你真的想知道吗?”林苏青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然后握着他小小的肩头认真地、不苟言笑地说道:“你的阿爹其实是一个伟大而且无比勇敢的战士。”

小男孩儿一听,好生厉害!

“最近啊世面上出现了一只可怕的大妖怪,那只大妖怪伤害了咱们乡里很多的老百姓,你的阿爹为了保护咱们的乡亲父老不呗妖怪伤害,你的阿爹就勇敢的去消灭妖怪了。等你伟大而无比勇敢的阿爹消灭了妖怪,他就回来吃你亲手做的烧鹅。”

小男孩儿目光灼灼,似已有热血在心头沸腾,忙问道:“那妖怪消灭了吗?”

林苏青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嗯……还没有。那只可怕的大妖怪特别狡猾,大妖怪一看哎呀!不是你阿爹的对手啊!被你的阿爹打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可是你的阿爹为了大家的安全,不能让那大妖怪跑了啊!现在跑了,万一以后那只大妖怪又回来了怎么办?你说对不对?”

小男孩儿点点头,神情亦是严肃道:“大妖怪回来了,就又有人要受伤了。”

“对呀!”林苏青佯乎其神的说道,“所以你勇敢的阿爹,知道自己肩负着乡亲父老的安危,他不能允许大妖怪跑了!他一定要消灭那只大妖怪,像做烧鹅一样把那只大妖怪做成烧妖怪!”

“烧妖怪?”

“嗯~所以啊,你的阿爹就去追那只逃掉的大妖怪了。可是妖怪害怕你的阿爹啊,它打不过啊,于是就拼命逃,拼了命的逃啊逃,然后你的阿爹就不停地追,不停地、不停地追。”

“那追到了吗?”

“嗯……”林苏青学小孩儿小孩儿似的噘着嘴摇摇头,“我不知道,那只妖怪非常可怕,只有你的阿爹能消灭它,所以啊只有你的阿爹才能追得上,我们别的谁也不知道。不过叔叔觉得啊,等到你的阿爹追到了那只逃跑的大妖怪然后成功的消灭了大妖怪,他很快就回来了。”

他用力拍拍小男孩儿肩头,郑重其事道:“所以!你一定要乖乖长大,好好的养着小鹅,养出一只最肥美的大鹅,等着你阿爹得胜归来后,你亲手给他做烧鹅吃!”

小男孩儿满脸的油腥未干,紧紧攒着拳头振作道:“我一定会的!”

“当然,你的阿爹都这样厉害,叔叔觉得你长大了一定也很厉害!”

“我要比阿爹更厉害!”

“好哇!到时候叔叔给你做烧鹅吃!奖励你!”

“不。”小男孩儿毫不犹豫的拒绝,令在场届时措手不及的一愣,心中正是一慌,怎料想他转而道:“那时候我自己已经会做烧鹅了,不用你帮我做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倒也是,说不定你做的烧鹅比叔叔做的好吃呢。那叔叔另外给你准备奖励!”

“叔叔!叔叔!可以把它奖励给我吗?”小男孩儿指着狗子道,听得狗子皮毛一炸,登时瞅着林苏青警告道——这不行,这可不行。

“行啊!没问题!”

啥玩意儿?狗子眉头一皱眼睛一瞪。

林苏青哪里顾得了它,只与那小男孩儿痛快道:“等你长大了,成为一名能够消灭可怕的大妖怪的大英雄,叔叔就把一分堂的狗儿送给你!”

“好嘞!”

一旁默不作声的夏获鸟其实意外极了,她从未料想过林苏青居然这么擅长哄小孩儿,要知道在林苏青小的时候就连与他说话的都没有几个,她倒是与他说得多,却几乎都是与课业有关。不知他是从何处学来的这一手。

半半也是看得一愣一愣的,小脸儿红扑扑的,耳朵尖尖都要滴出血来,一双小手搅弄着衣角,越想看林苏青却越是不敢看。藏在帘子后面,悄悄的。

这边林苏青与那小男孩儿说得兴致勃勃,热火朝天,那边的神婆却偷偷摸摸掏出手帕抹起眼泪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悄悄克制。

林苏青瞧见了,遂看了看门外的天色,谈笑间已然入夜,半半已经悄然上了灯火。

“狗子。天色已经晚了,你今晚就和这位婆婆回去,在你的阿爹回来之前,你要乖乖和婆婆住在一起,听婆婆的话知道吗?”林苏青严肃地叮嘱小男孩儿道。

说来也怪,小男孩儿尤其愿意听他的吩咐,遂是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你是要做勇士的人,你未来可是和你阿爹一样的战士,所以,从现在起你要勇敢没有畏惧,不能哭闹,不能不听婆婆的话,知道吗?”

“嗯,狗子知道了,狗子听婆婆的话。”

“那你快和婆婆回家去吧,这样你的阿爹才能投入战斗之中,你要是不乖,你的阿爹就要因为你而分心,万一一个不小心中了大妖怪的奸计,可就危险了。”

小男孩儿蓦地紧张不安:“危险?什么危险?”

“大妖怪非常非常可怕,如果不能认真的和它战斗,可能会死哦。”

“死?!”小男孩儿一惊,连忙用力点头,“我听话!我一定听话!”旋即自己跑过去拉住神婆的手,道:“婆婆,外面天已经黑了,我们赶快回去吧!”

那神婆别过脸去又是悄悄抹了一把老泪,才道:“诶,回,咱们这就回去。”她忙忙叨叨的收拾好食盒,重新系好布包,一只手拉着小男孩儿,一只手挎着布包,带着小男孩儿起来道:“那……秦老板,我就先带着狗子回去了?”

“去吧。”

“那……谢谢秦老板了……”

“不必客气,照顾好他,也别忘了教他做烧鹅,等他的阿爹回来。”

其实小男孩儿的阿爹还能不能回来,在场只有小男孩儿不知情,他们都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神婆得了好,也不似方进门时那样,此时显得规矩并真正的恭敬:“好嘞。那……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去吧。”

道了别,小男孩儿跟着神婆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了门便再也没回头,很是坚毅,大概是坚毅的认为只要听话,阿爹很快就能回来吧。

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后,林苏青起身掸了掸本也没有什么沾惹没有什么褶皱的袍子,道:“走,跟上去瞧瞧。”

便带着狗子也一同消失在了杳杳夜色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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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〇四章 暗夜驴车

漆漆不见灯火的乡间泥巴路,东方角鸮时尔幽幽的低声的啼鸣,粗而沉,每一声都重在最后一个音,令夜色显得荒凉,令伸手不见五指的小路显得深长。

没有风也觉得萧索,不觉得冷却也汗毛倒竖。

神婆不再只是拉着小男孩儿的手,她整条右臂揽在小男孩儿的肩背上,挎着篮子的左手也罩他的肩头,将他整个小人儿护在怀侧。久不行夜路了,何况最近这附近闹那事,她十分紧张。换作平常时候,她倒无甚打紧,可是现在她带着一个小孩儿赶夜路。

深夜的乡间小路,看似荒凉毫无人烟,可是却并不荒的。一路走过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过她怀里的孩子,她是知道的。而那些孤魂野鬼还算识相,只是动了心思而没有行动。即使是恶鬼游魂,也是有规矩的,谁先得手便是谁的,旁的不会去抢,最多逗玩逗玩,吓唬吓唬。但是现在没有哪个敢冒出来吓唬她揽着的孩子,毕竟是在白仙娘娘怀里关照的,量谁也不敢来造次。

她唯一担心的便是最近在四处游走随意捕食的那头庞然大物。

小男孩儿心里也怕极了,他没有走过夜路,平时天还没有黑下来时他的阿爹就带着他回家了。不过他没有说。他感觉到神婆揽着他的手不知不觉越发用力,但是他一路也没有问话,他觉得神婆很好,不像是坏人,他感觉神婆这样做是在为他好。因而,饶是神婆的脚步极快他很勉强才能跟得上,但他也努力的跟着,默不作声,很听话。

走过了许多羊肠小道,也走过了许多田埂,还多次沿着别人家院前的一点边绕过,因为有神婆揽着他都一直跟着,但是就在前面要进入一条比较宽敞的路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本来就是勉强跟上的步伐,他这一停下就很是明显。

“怎么了狗儿?”神婆问他,他紧紧的缩着不吭声。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有没有哪里难受?快告诉婆婆,婆婆可以立刻就帮你治好的。”神婆带着他不敢在夜间停留,拢了拢他道,“能走吗?边走边告诉婆婆怎么样?”

小男孩儿尝试走了两步,顿时又停下来,他侧过婶子紧紧抱住神婆的胳膊,央求道:“婆婆,前面好黑啊,可不可以不走这条路……”

神婆一听原来是害怕了,连忙笑着安抚他道:“没事的,前面是一条大路,黑是黑了些,但是路很平坦,即使什么也看不见,咱们摸黑也能跑起来,比小路好走的。狗儿不怕,啊,不怕,有婆婆在呢,婆婆会保护你的。”

狗儿听之又心惊胆战的往前面望了望,他们其实已经步入大路了,只不过刚来没多几步,前面黑黢黢的,可以说是真真正正的漆黑,真真正正的伸手不见五指。不管再如何黑的夜晚,再如何没有灯火、没有光亮,甚至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至少是能看见自己的。然而在这条大路之中,小男孩儿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是真的黑极了。

这条路在乡间很难得一见,道路两边立满了树,因为它正处风口,两旁的风将树都往中间吹,于是两边的树梢相互搭在了一起,在这条路的上方形成了一个拱形的笼罩,不过现在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整条路大约一里长,却有五六人手拉手并列排开那样宽,并且整条路是一块完整石板路,是的一块完整石板。据说这条路其实是一座山的山顶,甚至有人曾经在这里挖了十丈深也不见底。至于一座山为何光滑得似一块石板,又为何会从一座山变成一块石板路,谁也无从知晓,据说在鹿吴乡最早最老的那一辈人的时候,就已经有这条路了。

“可是前面真的好黑啊……”小男孩儿莫名的十分的害怕这条路,“婆婆,我们换一条路走可以吗?”他是很想听话的,可是他真的不敢走了。

“狗儿别怕~”神婆从不叫他狗子,她一直很亲昵的叫他狗儿,像是自己的孙儿,“我们走快一点,很快就能走完那条路的。这是一条回家的近路,如果不走这里,那就要走很远很远了,狗儿不累吗?”神婆笑声一如她面容和蔼,即使眼下看不见她的神情,也听从话语里听出她的慈祥。

她俯身在狗儿身旁劝说道:“狗儿啊要不这样,你和婆婆一起跑,咱们快点跑过去?怎么样呀?狗儿呀,其实没关系的,前面什么也没有,而且不是还有婆婆保护你嘛~”

小男孩儿听着好似心安了一些,但他就是害怕,而且他知道自己不是因为太黑,可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在害怕什么。可是既然婆婆都这样这样说了,他又觉得走一走应该也没什么吧?

便点点头,软糯糯的:“嗯……”了一声。

“哎呀婆婆的好狗儿,婆婆的乖狗儿。”神婆轻轻拍拍他以示鼓励,便有带着他往前走,“我们快快走,快点走完它,狗儿就不怕喽。”

可是狗儿不敢像之前那样由她揽着就好,他好似没有安全感似的,紧紧的抱着神婆,两只小手还紧紧地揪着神婆身两侧的衣服。

“没事儿啊,咱们快点走就好了。”神婆一边走一边安抚着战战兢兢的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却仍然全身绷得紧紧的,丝毫没有松懈,神婆蓦地有一丝不详的预感,而这一丝预感源自小男孩儿的直觉。她再清楚不过了,越小的孩子火气越低,就越容易感应到一些不好的东西,莫非前面真的有什么不成?

她正是猜想,忽而听见小男孩儿颤抖着小嗓,悄悄说道:“婆婆……前面好像有一辆驴车……”

神婆心中咯噔一声,这条路还能看见东西?这可是一条连近在咫尺的手也看不见的路啊!她回过神来也往前看去,恍惚间她居然也看见了一辆驴车!

那辆驴车就靠在大路最右侧停着,是那种可以拉货的驴车,后面不是简单的拉着一块木板,而是四面钉着矮矮的围栏,常有人家用这样的驴车拉南瓜土豆去集市上边喊边卖。是什么人会把驴车停在这里呢?莫非也是赶路人?那为何不过完这条路,而是停住了?

看着看着他们一老一小不知不觉的就走近了,于是越发能够看清楚来。她看见那驴车附近并没有主人,难道是忽然尿急去路边解决了?不对!神婆猛得一激灵,这条路不可能看得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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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〇五章 粉娃娃

察觉这份异样,顿觉无比悚然,鹿吴乡所有村的村民没有谁不知道这条宽路,更是谁都知道这条宽路被林荫覆盖得遮天蔽日,即使在青天白日时,也昏暗得难以看清,更何况深夜,更何况他们方才还连自己都看不清,怎的就能看见一辆驴车了?

神婆揽着小男孩儿停住了,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就怕进有危险,而退无可退。假如是哪位拦路大神,参拜一番说不定就放行了,可是退了则显得冒犯,就怕明明没有危险反而自己得罪了。

黑暗本没有危险,但是黑暗包藏了太多的危险。区区五百年的白仙,不由自主的抱紧了怀侧的小男孩儿,忽而小男孩儿指着那辆驴车道:“婆婆,车上有人在哭。”

有人在哭?神婆毛骨悚然,忙问他:“是男人的哭声还是女人的哭声?”

“不知道……是小孩儿的哭声。”黑暗之中小男孩儿扬起小脸儿向神婆的声音来处望去,尽管什么也看不见,“婆婆,会不会是谁把他弄丢了啊?他一个人被丢在在这里好可怜的,婆婆,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啊?”

听了小男孩儿的话,神婆心中有些许犹豫,忽然她也听到了哭声,的确是小孩儿的哭声,像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忽然视线也变得好起来。

不对劲,这一切都透露着不对劲,可是却被吸引着想去一探究竟。就好像假如听见了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就忍不住开门去查看一样。明知道不能开门,明知道不能去看。

神婆小心翼翼地靠近那辆驴车,她将小男孩儿护在怀侧,不敢护在身前,怕万一有危险他第一个受伤,不敢护在身后怕有觊觎的妖魔鬼怪趁机偷袭。

当他们刚靠近驴车,那婴孩的哭声戛然而止,哭声没有了,他们只看见车上用一块如床单大的布盖着,回想方才的婴孩哭声似乎是在这块布底下,神婆不禁多想莫不是真的是车主暂时离开,怕孩子招谁惦记,于是特地藏在底下?只是一刹那的一想,她立刻就摇头否认,不,不可能,首先在这条路上看见了这辆驴车就意味着这一切绝非正常。

“婆婆,底下好像有个小孩子。”这时候小男孩儿与神婆已经能够看见彼此,尽管视线昏暗,可是却能看清楚。

神婆也不知为何,不由自主地就伸手去掀开布罩,她刚掀动一点露出个缝隙,忽然又盖下,伸手将小男孩儿往后拦了拦,道:“狗儿,你往后站一站。”

小男孩儿听话的顺着她的手藏到她胳膊底下,紧紧抱着她的后腰,从她的胳膊底下冒出脸儿去看。

神婆沉出一口气,使自己镇定,口中念念有词的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地去揭开那布盖。一点点的掀开,露出一点点驴车的车木板和一切杂物,干得萎缩发硬的几支玉米棒子,烂掉的土豆,和一堆破布,她再掀开了一点,忽然露出一只小娃娃的脚掌。

那脚掌还没有她手的大拇指长,很显然是个小奶娃的,果然是婴孩儿吗?于是她多掀开了许多,将掀起来的部分搭在驴车前头和驴屁股上,果然有一个婴孩儿,正蜷缩着,头脚相连的蜷缩着,好像睡着了,可是不对劲啊,这婴孩儿全身桃粉色的,不是正常小婴孩儿那样白嫩偷着粉糯,那样是不均匀的,而是全身的肤色就是一种颜色,像是浸泡过的染过似的。

小男孩儿好奇的冒出个头来一看,亦是惊讶:“是个粉娃娃。”小男孩儿话音未落,婴孩倏然张口大哭,而他的嘴似个黑洞,神婆定睛一看,不对,他不是哭他是在汇聚煞气!

“快跑!狗儿快跑!”

神婆喊得突然,吓了小男孩儿一大跳,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为什么猛地就被神婆拉着跑,是真的要跑,他也赶忙加快了步子吃力的跟着。

神婆拉着他不是往前跑,而是立刻扭头往回跑去,一分堂!一分堂!危急之中她的脑子里唯独想到的只有一分堂,得赶紧跑回去。可是才没跑出几步,那辆驴车霎时爆破出惊天的煞气!犹如洪水猛兽爆冲而来,直冲向他们。

辨不清那煞气是因何而生,她只知道是因为那粉色的婴孩儿;不认识那婴孩究竟何物,她只感觉邪门得很,并且超出了她的没有能力,她没有能力驱除!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煞气,但是她的直觉她的本能警告她,若是被那煞气沾上,瞬间就会被抽干精血。

来不及了!跑不了了!

“狗儿趴下!”神婆一声急呼,小男孩儿尚没来得及反应,嘭地一声就被神婆扑倒在地,他只感觉神婆从他背后将他扑倒,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开始很重摔得很痛,可是猛地感觉一轻,倒不是全轻了,还是依然感觉被一个大人压着,但是的确感觉比先前轻了一点。

“孽障!休在本大人眼皮子底下犯事!”

那小男孩儿一听有另一个稍微比他大些许的少年声音突然吼道,那声音听起来神勇无比,紧接着他感觉有什么在急速的倒退,而且有很大的吸力,可是只有那短暂的一刹那便没有了。

他害怕极了,他不敢动,他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就是打心底里感觉到害怕。他小声道:“婆婆……婆婆?”没有回应,于是他更害怕了,他就趴在地上,婆婆整个儿就盖在他身上,可是婆婆动也不动,他喊她她也不应答。

“哼,跑得真他大爷的快!”小男孩儿又听到一声爽朗的少年的声音。

接着他感觉身边有人来了,他悄悄的侧过脸透过婆婆散落的头发心惊肉跳的偷看,便见一双银白色的鞋,便见一分堂的秦老板的面孔,秦老板此时就单膝跪蹲在他旁边,温柔地撩开遮盖在他脸上的婆婆的头发,问他:“狗子,我们接你回去。”

秦老板的手拂过去,小男孩儿闻到了一点淡淡的花香,顿时觉得眼皮沉重得很,可是他不想睡,他害怕,他不敢睡,眼皮却怎样也睁不开了,小脑袋也昏昏沉沉的,真好闻……

……

第四〇六章 作乱(第二更)

一分堂,大门已闭,堂内放了分别两张铺展开的折叠木床,一张趴着神婆,一张趴着小男孩儿。

林苏青捏诀凌空画符一记打入神婆后背,驱出几道灰黑的邪煞之气,紧接着又连画两道不同的符令从她的后背打入她体内,她周身又是无数道邪煞之气涌出,他一边捏着不同的法诀,画着不同的符令,为神婆驱除,一边道:“这白仙,修为不高,驱过的妖邪倒是不少。可怜这老婆婆往后的日子不太好过了。”

当林苏青为神婆驱除完所有邪煞之气后,他紧接着又画一了一道护身符打入她的体内。

“以前有白仙附体时,许多被邪魔骚扰的人去找她驱邪化煞,她俯在老婆婆身上把事情给办了,算是为自己积德行善。可是现如今她走了,这老婆婆身上没有了白仙,便没有谁再忌惮她,以前白仙附体时赶跑的妖邪,恐怕全都要趁机来报复了。”

狗子坐在小男孩儿的那张木床上,为他隔绝着那些被林苏青施咒化散的邪气,道:“要不是本大人出现得够及时,估计这个小屁娃子的命也没了。”

它似漫不经心的道:“你说那刺猬也是,没有那个本事却偏要干那赔命的事儿,这下栽了吧,还想行善积德位列仙班呢,现在自己个儿被抽干了,连丝儿残魂也没有留下。别说位列仙班了呵,五百年的小命都赔上了。”

林苏青睨了狗子一眼,心照不宣的笑笑它,没有接话。狗子能说这样的话,说明它此时此刻是欣赏那白仙的。要不是她拼尽全力的保护,哪等得到狗子赶到,那么这个大婶和这个小男孩儿的命也都一并没了,就在那一念之间,白仙救下了两条性命,这是大慈悲。

“我信她是真的改邪归正了。”夏获鸟谈了谈小男孩儿的脉搏,收了手后,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老天给了她改邪归正的过程,却没有给她改邪归正的结果。”

“结果?不是有吗?”林苏青扫了两眼趴着的老婆婆和躺着的小男孩儿。

夏获鸟颇意外道:“难道你要告诉他们吗?”

“为什么不呢?”林苏青随意的笑了笑道,“至于他们信或不信,那则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夏获鸟便也没有接他的话,她忖了忖道:“蛊雕遇袭后害人害得越发的频繁了,反正我们是要除它取灵珠的,不如尽早吧。”

“我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哇——

门外突然响起婴孩儿的啼哭声,一声赛过一声远。林苏青眉目一凛——不好!蛊雕入村了!

他立刻折身去进了后院,跃上后院的围墙追了出去,狗子看了一眼堂内一个趴着一个躺着的,与夏获鸟交换了眼神,便紧随着林苏青追了出去。

然而就在他们追出去不久,小男孩儿的情况顿时变得严峻起来,他在昏睡之中十分烦闷,躁动不安,夏获鸟见他忽然眉头紧蹙,额头与笔尖冒出细密的汗珠,全身肌肉也紧绷在一起,这很奇怪,特地在他身边放了可以镇静除烦的百里香与山栀子,他却无法安睡。而且是在林苏青方刚离开,并且是在蛊雕的声音出现之后……

她连忙去查探小男孩儿脉搏,得见十分急躁,如箭弦紧绷,如劲鼓乱捶,这是灵魂要脱离的前兆!她当即施了几记指诀快速在小男孩儿头部与身体各部位点住,以此按住他几欲脱离的魂魄。

而在小男孩儿这处,昏睡之中原本毫无意识的他,确实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一声又一声的唤他的名字,而且那声音越来越近,起先像是在屋外几十丈那样远,唤着唤着声音就进了屋子,唤着唤着声音就像找来了,那声音只是在唤他的名字,而他却能感觉到那声音是在找他是在让他出去,让他出去找那个声音……

他怕得心惊肉跳,他怕得紧紧的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他好害怕那声音突然扑上来把他吃了。

那声音是那样的陌生,从来也没有听过。他突然感觉身边还有婆婆与自己一起躺着,于是他拼命的喊:“婆婆!婆婆!婆婆你快醒醒!婆婆!”他叫不醒她,于是爬过去扑在她身上摇晃她:“婆婆!你快醒醒啊婆婆!”

可是无论他怎样努力,婆婆就是醒不过来。而那声音却仍旧在一遍又一遍的唤他。

他怕极了,害怕得浑身发抖,害怕得想要大叫却又不敢叫,猛地!他瞪大了双眼,醒了!

“狗子?”夏获鸟见他乍然睁眼,倒是将她惊了一下,“你梦见什么了?”她知道或许不是梦。

小男孩儿哇地一声扑到夏获鸟怀里哭了起来,一切的害怕都在这一刻释放。

夏获鸟也不安慰他,也不问他,只是抱着他,轻轻的抚摸他的后脑勺,抚摸他的后背。然而哭着哭着,他戛然一顿不哭了,要从她怀中出来找什么。

“怎么了狗子?”夏获鸟这样叫他还是有些不习惯,总觉得是在叫追风神君,尽管她平时不这样叫追风。

“婆婆……”他一回头,看见趴在旁边那张木床的神婆,登时一愣,这和梦中看见的一模一样!他愣了好半会儿,然后一声不吭地从夏获鸟怀中出来,挪着屁股从木床的另一边滑下去,走到了神婆趴着的木床旁,小声的喊道:“婆婆?”

神婆自然没有应答他。

小男孩儿伸出手几次想去晃一晃她,可是又不敢,手在神婆的肩背上悬了几次,他蓦地收回来,转过身来,神情木讷而悲伤地问夏获鸟道:“婆婆……是不是……死了?”

“没有呢。”夏获鸟温柔一笑,走过去拉上小男孩儿手想带他去试神婆的鼻息,可是即将接近时他猛地一抽,虽然没有从夏获鸟手中抽出来,但是他明显抗拒。

“没事的,你就探一探,有我在呢。”夏获鸟安慰道,这次便慢慢的握着他的小手探过去,然后把他的手在探回他自己的口鼻前,说道:“你看,婆婆和你一样,都还有呼吸,婆婆没有死。”

“可、可是……”小男孩儿笔尖一红眼眶亦湿,声音颤抖着道,“可是我梦见婆婆死了……我怎么也喊不醒她……”

说着说着一张笑脸皱得歪七扭八,又要哭却偏要忍。

夏获鸟一时凝噎,不曾想这孩子什么都“知道”了,或许的确如林苏青所言,可以告诉他真相,但是她觉得不该是现在告诉,便朝他招招手随即拉入怀中,当她绵软的手掌再次盖在小男孩儿后脑勺上的时候,小男孩儿不声不响地又睡过去了。

有许多事情,明知当如何处理,却如何也不愿去处理,还是因为情难却。大概这就是做神仙的无趣吧,神仙知道情,也能体会到情,但是神仙没有情。若说这是不好,那么世间每时每刻无时不刻尽有可怜可悲者在诚挚的祈求在衷心的祷告,又怎能个个都如愿呢?若令个个都如愿,世间又哪来的平衡。

她始终觉得,做神仙好,做神仙也不好。她怀抱着小男孩儿,似一个母亲哄着孩子睡觉似的拍抚着,不禁长叹,这孩子这般信任他们,可惜一分堂却无法留下他。纵然有情却胜似无情。

后院突然又有了动静,转眼就见林苏青与狗子出来堂里,是他们回来了。

“这么快?”

“是蛊雕的迷幻之术,并不是真身。”

第四〇七章 不太平了

居然是蛊雕的迷幻之术,那是什么意思,是警告吗?联想到方才小男孩儿的异样,难道是为了调虎离山?可是蛊雕食人随意随性,它不可能偏偏为了这样一个小孩儿而煞费苦心。

夏获鸟把方才他们走之后小男孩的事情转告给了林苏青,林苏青也与她看法一致,或许只是凑巧,不应该是蛊雕的用意。

“狗子可能是因为方才在宽路上受了惊吓,火气骤降,加之一直关照他的白仙不在了,因而引来了想趁机打他注意的不干不净的东西。”

夏获鸟点点头,与他想法如出一辙。“模仿婴孩儿的哭声,是蛊雕觅食的方式,它总是通过婴孩儿的哭声去吸引人们主动靠近它。而它深夜以婴孩的哭声在村子里徘徊……”夏获鸟思前想后不明就地,林苏青想了想道:“也许正如你一开始所猜测的那样,是为了警告。”

“为了警告那个袭击它的人?”

“嗯。是警告,也是示威。”林苏青肃然道,“或许蛊雕也认为那个袭击它的人就在鹿吴乡,而它在鹿吴村里徘徊得最久,可能是它认为那个袭击者最有可能就在鹿吴乡中的鹿吴村里。它特地大张旗鼓的来,就是告诉有心之人,如若再对它不敬,它就将整个村子、或至整个乡的人全都吃掉。”

狗子打了个哈欠趴在桌子上,困意沉沉的说道:“或许也正是那袭击者的目的。他利用蛊雕制造慌乱,逼你不得不尽快除掉蛊雕夺取灵珠。”

外面忽然又忽远忽近的响起婴孩的哭声,林苏青与夏获鸟、狗子交换了眼神,他便又与狗子一同寻声追去。即使先前那一去一无所获,但再度传起,也不得不去,因为谁无法确定第一回是迷幻之术,而第二回就依然是迷幻之术,万一蛊雕在之后的一回现了真身再度为祸呢?

然而谁知道,反反复复的循声追声,就是一夜,蛊雕的声音时不时的就响起,扰得村民们也陆陆续续的亮起了灯火,甚至有不少好奇的掌着烛火出门看,好在他们的好心并没有招来祸报,蛊雕并没有真正出现,否则谁都是有命出门看却无命归去了。

转眼天就亮了,忽然就听见晨鸡接二连三的打鸣,忽然天色也从鱼肚白转为日头初上,忽然蛊雕的声音就消失了,寻无可循。

折腾了一宿,追了一宿,防备了一宿的林苏青与狗子,疲惫的现身在街头,正是蛊雕声音乍然消失的地点。

“搞什么,被个野畜生给玩弄了一夜。”狗子气哼哼道,“不如直接杀去那畜生的窝点一不做二不休。”

“你也知道,不就是因为蛊雕正在气头上。你也看见了,那蛊雕也如我们所料的那样,要以鹿吴乡的人命为威胁。”林苏青也愤懑,可是没别的办法,小不忍则乱大谋。虽然这块土地不在天界巡视的范围,可饶是没有神仙关照,人命也依然是人命。能救而不救,也是造业,能帮而不帮,也有因果。

“要说蛊雕灵珠,对于法力道行低微的来说是好东西,可以吸取蛊雕的修为化为己用,可是依那飓风的来势,法力与修为肯定都在蛊雕之上,那么蛊雕的灵珠于他来说没什么用处,你说他非要这灵珠做什么?”

狗子话音未落,打老远猛地有人喊他们:“哎呀秦老板!”喊着话招着手就冲他们跑来了,“唉哟秦老板,我正要去一分堂找你呢!”

喊住他的是横街街头卖猪肉的张屠夫,别看他脸上一道旧疤,像扭曲的蚯蚓似的狰狞,可是心肠是温软的。谁也不知道那条疤是怎么来的,一看便知只能是刀砍才能这样严重,可是逢人问起,他却只玩笑道是猪啃的。

他自己家里有一个小猪圈,里头常有一两头,但都不是他自己养的,他只卖不养,猪都是每隔一段时间由养猪的农户送来,或是他自己去收来。

谁家里有母猪下了小猪崽便都会去告诉他,离得远又不方便走的,也会托赶集的给他带个信儿,约他几时去看。他都会去,去了通常也会定下来什么时候来收猪。他看猪主要是看健康与否,同时也会给点饲养钱,叫人家好生养着,养好了他来收时也好给个好价钱。

于是大家伙儿便将他给的饲养钱当作了定金,谁要再来问猪卖不卖,人家也不答应,就只卖他张屠夫。久而久之,大家一有猪崽就会联系他,渐渐的猪肉这个行当不知不觉里竟被他给垄断了。但他没使过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所以旁的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于是提起买猪肉,想的就是他张屠夫。

除了猪肉界一把手这个特别的名声,张屠夫还有一点十分特别。猪心猪肺通常是没有人买的,有卖肉钱的人家都会卖点肉吃,加之他本来也不卖猪心猪肺。

最开始时,他见谁家养着猫猫狗狗,他就给谁家留着。乡里许多人家里养着狗儿看家门,养着猫儿捉老鼠。人多都知道了这一点,而他是首先留给老人家。但是猪心猪肺这些东西,老人家们也不会日日都喂,怕把畜生们的嘴喂刁了往后好吃懒做不干正事。因而多的便也轮给别人家。若有年轻人的家里谁要的,那得凭运气,每日一出摊,按顺序来,谁先开口要,他就给谁。

不过后来,他不知从何处打听来的,体质虚弱的人多吃,可以强健体魄,对人的心肺颇有益处。并且久咳不愈的人常吃猪肺,在止咳化痰方面很有效果。

于是,他就经常留意谁家有咳嗽的人,谁家有心肺虚弱的人,就会把猪心猪肺留给那家,分文不取。并且,送人吃的无一不是他精挑细选来最干净的、最新鲜的,全都是在杀猪当天先就通知人家来人,当场杀当场送,还教别人怎样清洗这些心肺。

若是当杀猪时,没有谁家里有需要,他就依然留给猫猫狗狗,他摊位上的肉,从来不会过夜,他常说:“肉就得吃新鲜的,喂猫喂狗也得是新鲜的。”自然也有人因为心肺是喂猫狗畜生的而不接,他也不劝,只道:“人吃的剩饭猫猫狗狗也吃,怎么不见它们嫌弃人呢。”但要是人家后悔来问他要,他也还是给最好的。

是个有话直说,但从不记仇的主。

不过,平常只见这张屠夫笑呵呵的傻乐,不曾见他如是匆忙慌乱,何况这才刚刚天亮就这样着急忙慌的去一分堂,还指明找他这个老板,恐怕又是出了什么麻烦事。

“张大哥何事惊慌?”

“慌!慌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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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〇八章 糊涂人(第二更)

张屠夫急得焦头烂额,看他一身衣着平常,没有穿他平日里的皮围裙,也没有绑头巾,袖子也好好的没有挽起来,该是他下乡去收猪的日子。而他却出现在了街头,还这般匆忙。

“秦老板,你快跟我走一趟!”

“发生什么事情了?”

“边走边说吧!”张屠夫急如星火,林苏青也不怠慢,说走便走,狗子一脸生无可恋的跟着,天晓得它有多不想去。

那张屠夫气喘吁吁道:“是我去收猪那家人,他家里媳妇昨日走丢了秦老板你该是知道了吧?”

“昨日有许多人家里有女眷走失,不知张大哥说的是哪一家?”

“唉就是西村住河边上的那家,唉不是不是,我要说的不是他家媳妇走丢的事。”张屠夫忙在嘴前摆手,嫌自己说话偏了主心骨,“我要说的是他家孩子,他家小孩儿今年才四岁不到,昨日他媳妇儿走没了,他家小孩儿夜里一直对着房梁喊阿娘,你说怪不怪?”

对凡人来说也许很怪,但对林苏青来说,则是见怪不怪。

“是挺怪的。”他道。

接着张屠夫继续说道:“不止!我怕我去收猪时我家那口子独自在家觉得害怕,就心想着早去早回,我今早天没亮就去他们家收猪了,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他家孩子见了我哇哇大哭,冲着我又打又闹,给的炸酥肉也不要吃。他家孩子平时可不这样,我头一回去他家里看猪崽时,他家孩子还对我可亲近!而且你猜他家孩子怎么着?他家孩子冲我直哭嚎,要撵我走,说我把他阿娘吓跑了!说他阿娘刚才还是在房梁上冲他笑呢,我一去就把他阿娘给吓没了!”

张屠夫脚步一听,转身严肃道:“秦老板啊,天地良心,先不说他家那口子不见了跟我姓张的一点关系没有,就说我当时去的时候吧,他阿娘肯定不在的,我肯定当时只有他阿爹。而且他阿爹也亲口说了他家孩子昨天夜里就一直都冲着房梁叫娘。秦老板,你说,那孩子的阿娘是不是已经……”

张屠夫神色复杂,后话不当说不敢乱说。

林苏青明白他想说的意思,便就着他的猜想,说道:“小孩儿年岁越小,头骨还未闭合,也就意味着天眼尚未完全闭合,的确是有可能看见有些大人们看不见的东西。而倘若真如你所猜想的那样,便有可能真是你吓跑了,但这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

张屠夫听得愣了愣神,前面说的他都明白,只是后面的意思他不清楚:“怎地还是好事?若当真是我吓走的,那不是我欺负那小孩儿了吗。人家阿娘临走特地来看望一番……却被我给……”

“张大哥,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林苏青笑笑道,“你是杀猪的,身上煞气重,而你腰间别的那把杀猪刀最是令那些东西畏惧。一般的不敢近你的身,而若是被你腰间的那把刀砍伤一刀,那就更是什么也没有了。”林苏青将那小孩儿的阿娘为何见了他就逃的缘由一说,他立刻就明白了,因为曾经有过几次,是巫医叫那些有撞风的人家去他那里取一些杀猪的物事,说是摆在家里可以辟邪。

“难怪巫医总请我去谁家、谁家勤走动走动。”张屠夫一想俄尔又道,“对了,我原先是想到去找巫医的,那巫医离他们家近,可是我去了那巫医却不在家,一个老太婆一大清早天都没亮能上哪儿去呢,也不知道有没有事。”

张屠夫操心的事情还真不少,可是林苏青却不能什么都告诉他,只问道:“你说的是改姓白的那位婆婆?”

“是的呀!”

“那位婆婆昨日来一分堂一起分析多家女眷走失的怪事,不知不觉夜就深了,我们不放心让她一把年纪了走夜路,便请她留宿一分堂了。”

“哦,原来是这样。”张屠夫连忙催道,“那秦老板,你赶快和我去看看他家孩子的情况,先是大人出了事,现在可别连小孩子也出事了。我见他家孩子可不对劲!”

他们边走边聊,那张屠夫想到小孩子冲着房梁叫阿娘,又说他吓跑了阿娘,而他的阿娘昨日忽然不见了……他只能想到一个最坏的结果。

“秦老板……”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说……那些无缘无故突然失踪的人……是不是都已经……”

“有些事情如果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我们不能反复去想那件事情本身,而最应该去考虑的是怎样才能让大家面对这件事情。”林苏青意味深长道,“还希望张大哥也多帮帮忙,大家还是比较信任你的。”

“那我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谢谢张大哥。”

“唉,这都是些什么烂事,你说咱们鹿吴乡到底得罪什么了!可怕啊!!!连我这心狠的都感到可怕!!!”

张屠夫双手握拳,却深感无力:“唉!咱们鹿吴乡又不大点地方,怎么总就不能平静呢!老天爷是不是嫌咱们地方小把咱们给忘了!怎么就不见关照关照,隔三差五就出点邪门事儿的!唉!”

跟在后头的狗子斜了张屠夫一眼,心道,没错,老天爷的确不记得这块地方,若是老天爷记得,那还得了?

他们走着走着,突然有个形色匆匆的人在远处招手将他们喊住:“诶——是一分堂的秦老板吗?秦老板!诶!秦老板!”他连忙快步跑上来,便跑便急切道:“秦老板请留步!秦老板请留步啊!”

他刚到不远处,张屠夫就将他认了出来:“这不是柱子么?柱子!你那么着急是做什么?”

“嗨哟张大哥!”那名叫柱子的年轻人向张屠夫拜了声招呼,也没空寒暄,到了跟前便向林苏青说道:“秦老板,你快去看看,白巫医家起大火了!房子都烧没了!我们好些人扑火都扑不灭呀!我家老娘差点都烧死在里头了!”

白巫医,是那被白仙附身的神婆,昨夜白仙为保那老婆婆和小男孩儿的性命,赔了自己。现在,被她以前驱除过的邪魔鬼怪恐怕是争先恐后的涌上来报复,那场大火恐怕就是这个原因造成的,不过不当说。

“令慈发生什么事情了?”林苏青问道。

“我家老娘平日喜欢去白巫医家走动,说是白巫医一个老太婆自己一个人住,万一哪天出个事儿了肉都臭了没人知道,我家老娘虽然嘴毒了些,但其实是好心,那白巫医也常去我家走动,两个老姐妹彼此来往互相报平安。”柱子愁眉苦脸,想起早上的事情就后怕,“可是我家老娘今早去了好半天不见回来,平时就是打个招呼就回来的,我就去找她,一去就看见她躺在白巫医的院子里,那屋里都起大火了,我家老娘躺得不省人事。我把她背出来,然后叫来附近的人一起扑火,可是火怎么也扑不灭,直到什么都烧完了那火自己灭的!”

林苏青心中一忖度,问道:“令慈现下情况如何?”

“嗨呀这就是我着急来找你的原因啊!”柱子惶惶不安,又心乱如麻,“我家老娘倒是没被火烧到哪里,可是我家老娘醒来第一句话可把我给吓住了!”

柱子心有余悸,愁得五官都扭曲得不成样子,道:“她眼睛都都才睁条缝,人都没看清呢,爬起来就直磕头,不停地念念叨叨。”

“说了什么?”

“我也没听清她念叨些什么,好半天她看清是我们了,终于正常了,可是我问她怎么了,她就说了一句,说——他们认错人了……然后、然后就把我们都赶出去了,什么也不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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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〇九章 哪得十全十美

不用柱子再多转述,林苏青已经知道了缘由,想必是他家老太太受了惊吓有了心结不敢也作多言说了。而白仙已经去了不在了,那位曾经被白仙附身而改姓白老婆婆还活着,她依然是要回去独立生活的,恐怕只等一分堂,那些要找她的邪魔鬼怪便都一窝蜂的找上去了。张屠夫所说的小孩儿的事情需要解决,柱子说的这件事情也要解决。

“正好,我们要去西村,而且离白老太太家也不远,就顺路一并去看看吧。”

在这些事情上,林苏青从不是嫌麻烦,何况这次的最大起因正是他自己。若不是蛊雕被激怒,又怎会有那么多遇难的家属来找他,小男孩儿的父亲也不会失踪,那么神婆也不会找上一分堂来领养小男孩儿,便也不会在夜深时走那条邪门的路,就更不会在那条路上遇上乔庄的蛊雕了。

从而,白仙不会因为保护他们婆孙俩而死,那些曾经被驱除过的邪魔鬼怪也就不会因为白仙已死而跑来报复。也就什么糟心事情也没有。究其起因,他难脱干系,那么这些麻烦的后果他该有责任分担。

柱子与张屠夫所带来的消息,一个是年幼的孩子,一个是年迈的老人,都体虚阳弱,不过相比之下老人的处境更为严峻,孩子所看见的毕竟是自己的亲娘,他暂时不会感到恐惧与危险。而老人家不同,柱子的老娘看见的是上门报复的恶鬼邪魔,即便是认错了人,但老人家已经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如果不能及时化解,无异于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时日无多。

柱子正为找不到白神婆而苦恼,今下一听一分堂秦老板肯帮忙,他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下来一半。

“都说一分堂不仅办事好,收钱也收得少,唯一就是非常难请。今日是我柱子运气好,逢上了秦老板愿意看。”

“说笑了,一分堂主要经营药材生意,采药、抓药、制药等等,各个环节都必须严谨,时常忙不过来而已。”

林苏青笑了笑,他没有说的确是故意不常看这些事,一般由巫医看了即可,他若插手,只怕那些“仙家”们要与他结仇,何况他也不适合在这方面有太大的名气,这名气万一被有心的传了出去,一个阴差阳错传到了天界的耳朵里,就要给自己惹出大麻烦了。

路上都走得急切,各自系着烦恼,谁也无心说话。

鹿吴乡山清水秀,四季如春,特别是前不久刚下过几场雨,放眼过去,仿佛万物都有着涤荡之后的澄澈感,使人感觉头脑清净,心中澄明。可是鹿吴乡的平静之中却从来未曾平静。

其实,越是嘈杂吵闹的地方越适合凡人生活,而越是如鹿吴乡这样清幽的地方,则越适宜除了凡人以外的其他生灵生活,清净适宜修行,而万物生灵皆可修行。当修行的生灵多了,便不乏调皮的喜好到人族跟前晃悠的。它们吓着不少人,也害过不少人。因而鹿吴乡古往今来的传奇轶事数不枚举,甚至在别处鲜有听闻的人与妖怪之间的事情,在鹿吴乡却都是能够在茶馆里开个评书摊,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不重样的讲。

因此,生活在鹿吴乡的人们虽然经常会因为一些奇人怪事而觉得奇怪,可是只要你告诉他们这些怪事与某些事物,比如邪魔妖怪有关的话,他们反而就不觉得奇怪了,比纯粹说是无解的怪事更容易接受。

眼下不论是对于柱子来说,还是对于西村河边那户人家来说,他们心里都知道自己家人是因为什么才会异常,而他们心中烦恼的是,致使他们家人异常的东西能否赶走,再不来祸害。

除此之外,他们包括整个鹿吴乡,现在都在心烦同一件事——那就是日后安危。从前时常有妖怪吃人,恶鬼害人的事情发生,可是从来也没有像昨日那样,忽然之间害了这么多人!若是那妖怪偏要留在这里,岂不是整个鹿吴乡都不够它吃的?可是他们时代居住此地,要说搬去千里之外另寻住处,还是很舍不得的。于是每个人心中都觉得自己一家应该是幸运的,同时每个人心中也担心着自己千万别是倒霉的。

各怀心事赶路就特别快,时间仿佛也过得特别快,转眼之间就到了。

他们首先看见的白神婆被烧毁的屋子,这老婆婆是个独居的孤寡,房子被烧得一干二净,也没有个家属来收拾打听她的下落和安危,只有周围的邻居们挨家挨户的传开了消息,围上来看着热闹。

“这火也奇怪哈,怎么扑也扑不灭,偏偏烧完了自己个儿灭了。”

“这算啥奇怪得,你仔细看看,这火邪门着呢,偏偏就烧了她家房子,边上的一棵草都没带进去。”

“邪门儿人家邪门儿事,我倒觉得不邪门儿了。”

“白巫医平时常与那些鬼神打交道,这该不会是搭上自己个儿了吧?”

“怕是遭报应了?”

“可也没见她做过什么缺德事呀?她不都做好事吗?”

“你见过做好事还找你收钱的吗?”

“可人家的确是办事了,也看好了毛病,收点钱也是应该的吧?她也得吃口饭不是?”

“那就不是做好事,那就是做生意。”

“就是,做死人生意的,哪个不邪门。”

“唉你们这些人说话嘴太恶毒了。”

“我觉得也是,要是白巫医,那么些奇奇怪怪的病能好起来吗?不都是她给看好的?”

……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一杆秤,有好有坏,各说各有礼。狗子扫了看热闹的那些人一眼,心里觉得憋闷得慌,用爪子抓了两下林苏青的袍子,意思了他,便停在了远处不上前去凑那些乌烟瘴气的热闹。

房子还真是烧得一干二净,连块成型的木头也没留下,黄土墙都烧成了灰,林苏青在路边捡了一根小竹棍向那废墟之中去了两步,扫了扫残土,露出几片破碎的陶土来,连砖瓦都烧成了灰烬,而这几片陶土却还有型。它们都带着浓浓的香火气息,可见日复一日从未间断的吃过香火,应该是白神婆供奉的白仙的塑像吧。

“诶?你们看,那穿着好看衣裳的不是一分堂的秦老板吗?”

“还真是!他来做什么?”

“秦老板~”

有许多人招呼他,同他打招呼,就像白神婆的房子还没烧毁前,白神婆在家的时候,他们路过也会这样同她打招呼。

林苏青本来就不善于应承这些,可是被喊得多了,他不得不说两句。

第四一〇章 鬼拍手

“各位乡亲们,秦某劝你们别在这里做过多的停留。”他捧手向四周的乡亲们礼道,“这座烧毁的房子底下原是一处乱坟,所积累的怨气极重,各位乡亲们如若徘徊于此,身强体健火气旺盛的倒是无碍,若是火气弱八字也弱……恐怕不大妙。特别是家中有老人和小孩儿的人家,也容易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带回去,万一伤到了家人……”

他俄尔赔礼笑道:“秦某没有危言耸听的意思,大家信也好不信也罢,秦某都只是给大家一个善意的提醒。”

一分堂在这方面大家都是小有耳闻的,他这一番话说出来热气都还没散开,看热闹的人群就纷纷撤散了去。本来这房子住的人就是个怪人,而后这房子的突然起火也起得奇怪,现在经秦老板这样一说,他们顿时就什么也明白了。

不过依然有自认为火气旺不怕鬼神的,听林苏青如此一说,更是要留下多瞧上几眼,还神神秘秘上前几步,问林苏青道:“诶秦老板,您说这房子起火怎么也扑不灭……是不是也与……与房子底下的东西有关呐?”

林苏青扬了扬眉头,看见问话的人抄着胳膊,紧紧的抱着膀子,整个人缩着,脖子也缩着像是天气冷似的,整个人不大舒展。在说话时还斜着肩膀,歪着脖子和眼神,这习惯显得不太坦荡,像是个混子。虽然一眼印象就不太妙,但也没有因此对他有偏见而不回答他。

“你看这四周。”林苏青敞开双臂示意那人观望周围的环境,“通常,大家在修筑房屋前,都会选择房子后背靠山,房子坐在山的后面,便有了依靠,从于风水上来说,这样能够形成稳定的气场,对人形成精神支柱。同时也可寓意住在房子里的人有依靠,那么房子主人则遇困难有贵人相助,遇到危险则逢凶化吉,往后运势畅通,做事风生水起。”

林苏青背朝烧毁的残骸,面朝前方走了几步,侧身对方才的问话人继续讲道:“山管丁,水则管财,因而大家在选地的时候都会尽可能背靠山面朝水,即使没有水,也会自己打一口井,或是修一块池塘。而这里,白神婆家呢?”

白神婆家四面空荡荡,无山、无水,连一株树也没有。在一块空地上拔地而起的一座房,风可摧,雨可打。

“这里的风,因为没有任何东西缓冲,便比别处的都猛烈。”林苏青摊开手,任风穿梭于指缝之间。

那问话的人一脸诧异,很是纳闷:“你是说火是风吹起来的?我怎么不信呢?”

“非也。”林苏青晃了晃手中的折扇,“风只是助长了火势。这位兄弟,可曾在野外见过鬼火?”

所谓鬼火,在林苏青之前所在的世界里,人们冠以的科学名词乃是磷火,是人或动物的尸体腐烂之后分解出的一种化学物质,它无色无味但却可以自燃。并且极易燃烧,只要温度达到四十摄氏度即可自燃。因此,特别是在炎热的夏季,最是常见。

“秦老板是说那种白色的有点蓝的那种火?”

“青白色。”

“诶对对对!就是那个,嗨呀那可是太常见了!”

林苏青笑笑道:“方才秦某也说了,这房子底下曾是乱坟,埋葬着许多尸骨,因此产生鬼火再正常不过了。鬼火寻常无法灭它,便越燃越旺,想必白巫医家中一定有许多冥纸,磷火虽然是冷火,不过若是燃烧起来,也是可以点染纸张的。大概就是这样才最终引发不可扑灭的大火。”

“原来是鬼火,难怪大伙怎么也灭不了。”

林苏青想了想,若是同他们说磷化氢,他们恐怕听不懂,于是就换了一种他们能听明白的方式说道:“鬼火大量燃起来时,单单以水去浇是难以浇灭的,唯有两种方式,一是瞬间降低温度,二是立刻隔绝。比如用一个铁锅盖把火罩住。”

“嗨呀秦老板这不是净说笑呢嘛,上哪儿找房子那么大的锅盖去。”

这时又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道:“既然是因为乱坟里的野鬼作祟,那以前怎么不见那么大火呀?”

柱子横了那问话的一眼,道:“不是一直有白巫医镇着么。”

“那昨个怎的就起大火了呢?”

“昨个是因为白巫医不在家,才叫那些东西趁了机会。”柱子好像特别反感这些平时与你关系热络,临事却将你当成热闹的人。

“哦我还以为白巫医给烧死、烧在里头了呢……”

“嘿哟没成想啊,白巫医跟妖魔鬼怪打了大半辈子交道,老都老了还被野鬼摆了一道哈。”

“都烧成灰了,白巫医回来了上哪儿住去呀?”

柱子没好气道:“轮到你们操这份闲心?白巫医神通广大,有什么能难住她的?”

“唉哟她再神通广大她还能一下子变个房子出来住不成?”

见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吵来吵去,吵的都是简单的话没有什么道理,却叫林苏青看到了社会中常见的一种现象——能力越大,人们便会习惯的认为你必须无所不能。可是真正遇到棘手的事情时,那才是真的孤独、寂寞、又可怜啊,那是一种连握都无力握的无助感。毕竟连你自己也已经渐渐的认为你应该无所不能。

你看,柱子没有坏心,他是在帮白巫医说话,可是他的这份好心现在白巫医正是承受不起,因为会辜负。

“柱子。”林苏青倏然叫住柱子道。

“诶!”柱子连忙应声折回来,不再同那些人理论。

“我有些渴了,你家可有茶水?”

“茶水?哦有有有,有的,秦老板快请。”柱子登时明白秦老板这是要去他家帮忙看看他老娘,遂赶忙请他先走,也不再搭理后头那些闲着嚼碎话的人。

柱子家距离白神婆的家是真的很近,一条田埂路走不到两百步就看见了。

“秦老板,你看那杨树后头就是我家。”柱子指着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杨树中隐隐绰绰的青瓦房说着,便从田埂边跳了几步,从后面跳到前面去带路,“我家门前养了狗,怕它咬你们,我先去拴住它。”

“不怕,我们家狗不打架。”林苏青笑道,随即似轻描淡写实则却是出自有心,叫了柱子与他道,“柱子,那杨树长得甚好,有些年头了吧?”

“啊?”柱子回头一愣,登时惊喜,“哎呀秦老板好眼力,那杨树是我生时家里给种的,是有些年头了哈哈哈哈哈~”他很是不好意思。

近了柱子家,果然有一条黄狗蹭地窜出来,威风凛凛的立在路尽头瞪着他们,耳朵压了压,尾巴摇了摇,两只前爪往下趴一趴,撅着屁股咬着尾巴想冲上来迎接柱子,却又防备着柱子身后的陌生人,它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干脆冲着他们狂叫。

“大黄!不许叫!这些是客人!”柱子一喊,那黄狗顿时听懂了似的,立刻住了嘴,嗖嗖地奔上来,扑在柱子身上就立着跟他一路走,两只爪爪舍不得落地。

“我家大黄最是离不得我,我走哪儿它都要跟着,就是蹲个茅坑也要守着。今日还是我强要把它留在家里的。小家伙想我想坏了。”

狗子轻蔑的扫了那黄狗一眼——嘁,谄媚样儿。

“呃……”近了看见了房子与杨树,林苏青叫了柱子道,“柱子,得空了尽快叫些人把那棵杨树移了吧。”

“诶?秦老板这是为什么?”柱子满头雾水,可是秦老板既然这样说,肯定是有不好的原因,可他却是不明白,“这树还能有问题?”

“树没有问题,是普通的树。但是杨树不适合种在院子里,更不适合种在门前,你看它正对你家正堂的大门。它就不叫杨树了,就叫鬼拍手,房子里的人容易生病。”

“鬼拍手?”

“起风时,沙沙哗哗的响声,主不祥,因而得名。”

柱子一脸震惊:“还有这说法呢?”可是他很是信这些,大约与他老娘与白巫医关系好的缘故,他打小就耳濡目染,所以很是信这些讲究,连忙应下来道:“好好好,听秦老板的准没错,连白巫医也经常说一分堂的秦老板看事准,在她之上,我一会儿就砍了它!”

“可以种两棵柿子树,寓意事事如意,种在西北方向,阳光好的地方,不要对着你家大门,主大吉。”

“好嘞!谢谢秦老板指点!”柱子说着就从袖子摸出一分钱来双手呈给林苏青。

“举手之劳不收费。”林苏青推谢他道,“你带我去看看令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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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一章 区区小鬼焉能上天?

柱子家的房子在鹿吴乡里算比较新,据说是在他出生前一两年才选址修的,原先的老房子已经改做了粮仓。柱子的家庭条件不错,修的是一栋二层小楼,一楼中间是堂屋,供奉着四方神仙塑像,林苏青看见了也没有告诉柱子,神仙们也忽略鹿吴乡的,在鹿吴乡供奉神仙,远不如供奉那家种野仙。最左边是厨房,林苏青望了一眼,厨房修得很是宽敞,堂屋的右边有一间柴房,那只大黄狗的草垫窝和饭碗,就在柴房门口,最右侧也是最外侧好像还有个牛棚,没有听到牛叫声,但是能嗅出一点味道。

“秦老板、张大哥,这边请。我家老娘的房间在楼上。”

上楼的楼梯在厨房与堂屋之间,一道小门,阴暗的的楼道,柱子一边引路一边抱歉道:“之前打算在拐角开个窗户透光,一直忙着还没开,“秦老板,张大哥,你们注意脚下,楼梯比较窄。”

张屠夫道:“是该开个窗户,难为你家老娘那么大把岁数了日日摸黑走这梯子路。没事倒还好,万一栽个跟头,一把老身子骨了受得了?”

柱子连忙认错道歉:“是是是是张大哥教训得是,是当初盖房子疏忽了。”

“唉也不怪你,这房子是你爹盖的,是他一早没想周到。”

林苏青忽而问道:“这房子建造之时问过风水吧?”

柱子一讶,吃惊道:“秦老板连这也能晓得哇?不瞒您还真是看过的,我家老娘一直与白巫医交好,听她说当初要盖房子前特地请白巫医帮忙看过。不过白巫医说她只擅长看病,不擅长看这些,也没给什么说法,好像就说要把厨房建大些,哦还有凿了比灶台还大的水缸,是我爹找了十几个弟兄去山里抬的大石头凿的。”

柱子连忙问:“秦老板,把厨房建大些是有什么说法吗?我家厨房修得太大了,我倒觉得应该把堂屋修得大些。毕竟供奉着四方神仙呢,若是修得宽敞些,往后还可以把祖先的牌位也供进去!”

林苏青想了想,云淡风轻回答他道:“你说你出生时你家里随你栽的门前那棵杨树,这么多年过去了白巫医也没叫你娘迁了那树,可见她却是不大会看这些事,没有诓你们。不过她也没有害你们,她给的建议也是好的建议。”

“害我们肯定不会的,白巫医是肯定不会害人的,这个我是绝对相信的。”柱子语气十分笃定,可见他们家与白神婆家的关系的确十分交好,“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讲究,我打小就好奇着,我问白巫医,她说不能说,说是因为她不会看这个事所以不能说出来,怕破了风水。秦老板,你会看这个,你可以说吧?”

“说倒是无妨。”言语之间他们已经走过了漆黑的楼梯道,上到了二楼,在二楼阳台上俯视底下,视野倒是宽阔,他眯着眼睛看着天边飞过的鸟,为柱子解释道:“每栋住宅都有吉利的方位,也有凶险的方位。厨房是生火的地方,将厨房选落在凶方,可以压制凶方的煞气,白巫医让你家人把厨房建得最大,应该就是出于压制凶方煞气的目的。”

“哦……原来是这样……那水缸呢?我家水缸比灶台还大!占了半个屋子那么大呢!这又是因为什么呢?”

“厨房生火做饭,做饭就免不了洗洗刷刷这样的事,洗刷就避免不了用水,而水利财运,白巫医让你的家人打造大水缸,我想她的初衷应该是水象征财富,而水缸里时时储蓄着大量的水,就相当于象征着财富的蓄积,这样是有利于财运的。”

柱子恍然大悟,摸着后脑勺直感叹:“这样一说还真是!原来有这么多讲究啊!”

林苏青看他一眼,警醒他道:“但是,门前那棵挡门的杨树不移,则百害而无一利。”

“好嘞!记心上了!先谢过秦老板!”柱子将他们引到一间房门前,搓了搓手,试着敲门又缩了下来,“我忽然有点不敢敲。”

林苏青讶然:“为何?”

“我先前敲过几次,但每敲几次,我老娘就在屋里头怪叫,听着很是吓人,而且听上去她也挺难受的。”

“那就更得敲了。”林苏青原是与张屠夫并排站在柱子的身后,现下他上前到门前,“我来吧。”柱子愣了愣,张屠夫率先会出意思连忙拽着柱子的将他拽到后边来。

林苏青悬指在门前画了一道符咒,换掌隔着门用力一击,灵力注入符咒,门内顿时几声惨叫,屋子犹如泄了气的皮球,自四面八方的缝隙里窜出来数道灰白之气,整个屋子像是蒸笼似的,不过是冷气四散。

“刚刚的惨叫?”柱子震惊不已,“声音不是我老娘的!”

“当然不是。”林苏青屈指悬空隔着门一推,门内一声木头疙瘩落地的声音,是门闩掉了,随即门自行向内敞开来。

阳光直接射出门内,他们背着光与阳光一起进入昏暗的室内。

“这屋子里怎么这么大一股霉腥味,平时是住人了吗?”张屠夫连连在脸前挥手,“怎么跟几十年不住人的老房子似的。”

经张屠夫一说,柱子也注意到了这种旧房子的气味,他也是诧异:“不可能呀,我老娘平日可爱干净了,屋子都是每日一清扫的,她打扫完还必须撒桂花泡的水呢!也就今日不适,才没有洒扫……这股味道是……”

这屋子昏暗无比,连阳光也照不进去,只顺着敞开的门照进来一条光束,两边都照不见,便只有中间这一长条是清晰的。

“你们说的味道其实是鬼气。”林苏青眉头微蹙,“柱子,把窗户全部打开。”而后他从袖中取出两道符箓,递给柱子道:“把两道符箓分别贴在以东北艮位,与西南坤位。”

柱子接过符箓,杵在原地,呆了呆,疑惑的问道:“秦老板……是东北……什么位?”

“我来吧。”估摸柱子是听不懂,林苏青又将符箓从他手中接回来,去到在以东北四十五角的地方贴上了一张又去到以西南四十五度角的地方贴上了另一张。而后道:“这两个位置,是这间屋子的鬼门,我贴符的两个地方分别是外鬼门,与内鬼门。鬼门是最容易滞留污浊之气的地方,若有不敢干净的趁虚而入,只会助长它们的邪气,邪气一重自会害人。将这两个地方封上,那些纠缠不散的恶鬼便进不来此屋了。”

“秦、秦老板的意思是……我家老娘真的是……”

“被鬼缠上了。”

柱子浑身一颤,脚下一软幸好被张屠夫一把扶住,张屠夫还训他道:“堂堂大丈夫你腿肚子发什么软!给我站直喽!”

“诶、诶、诶……”柱子磕磕巴巴的应着,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还是紧张害怕,不过他更牵挂他的老娘,“秦、秦老板,我娘就在那边,您快去看看她去。”一提起老娘他好似又不那样怕了,一下子来了劲儿似的连忙跟着林苏青过去,甚至走在林苏青的前头。

林苏青看他一眼还算满意,是个孝顺的。

“令慈暂时没有大碍。”

“暂、暂时……?”

林苏青蓦然一怒,沉声呵道:“哪里来的野鬼!还不快速速滚开!倘若不识好歹!休怪我让你魂飞湮灭!”

“哼,就凭你?哈哈哈哈哈~”一声声狂笑肆起,砰!房门与窗户被一阵阴风砰地一声吹闭。

昏暗的房间内,柱子的老娘倏然从床上坐起,僵硬的转动着脖子看向他们,她一张口却是五六个不同的声音。

“还当是哪里来的狂徒,原来是你们几个不识相的莽夫,中间那个看着倒是不错~”一张嘴里不同的声音说着不同的话语,像是对他们说的,又像是声音与声音彼此在说,“怎么?那死老太婆不在了,你们以为就凭你们几个小子的火气,就能怎么样了不成?哈哈哈哈哈~”

林苏青二话不说,一掌下去,掌风一去将柱子的老娘劈得向后一仰,咚地一声躺在床上,霎时几道阴魂从她体内窜出。

“不怎么样,打你们还是绰绰有余的。”林苏青剑诀一指,又是一道灵气,即出一声惨叫,其余几道阴魂见状顿时化出原形,竟是几个厉鬼!

她们扑杀而来,林苏青偃月袍衣袖一甩,将柱子与张屠夫护在身后,狗子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懒得动手。

那些厉鬼显然不识相,犹如飞蛾扑火非要赴死,林苏青也不心慈手软:“青天白日也敢作祟,阎王老子也饶不了你们!”几记剑诀,一记一只厉鬼,三两下不费吹灰之力。

然而小小屋内却是惨叫连连,一声惨过一声高。

柱子与张屠夫不见其形,但闻起声,柱子早已经吓得抱头锁在了角落,张屠夫也是怕得心惊肉跳,但是他还有作为大丈夫的尊严,他没有像柱子那样,他一动不动是脚不听他使唤,他怕在心里。

灭完厉鬼的林苏青单袖一甩,负手而立,面色冷峻,回眸看了缩在角落里惨叫的柱子道:“你叫那么惨做什么。”

狗子斜了一眼林苏青,翻了个白眼——嘁,区区几只野鬼瞧给得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敢上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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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二章 记不住口诀(第一更)

“吓人,太吓人了!”柱子瑟瑟发抖,方才就像是风声,类似于被困住了怎样也跑不了的风在四处冲撞试图逃窜,那风啸声实在太吓人了,但是他们人在屋子里,屋内哪会有那么大的风,原来那就是鬼的惨叫。难怪读书人常形容为鬼哭狼嚎,是真的太吓人了。

“怎么吓人了?”林苏青是不以为然的,或者说他早已经习惯了。

柱子猛摇头,怎么形容?怎么形容也无法形容,就是忽然发自心底的恐惧,旋即他一指张屠夫道:“你问他,问他吓不吓人,是不是很吓人。”

张屠夫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他眼神有些闪避,而后才点了点头,道:“是怪骇人的。”

“一些小鬼罢了,若是白巫医在的话,她也能驱赶这些小鬼。”林苏青说得轻松又简单,犹如挥一挥衣袖赶跑一群痴缠的飞虫似的,那样不费力气。

“是、是嘛?”

张屠夫怪看不惯柱子突然怂成一坨的不堪样子,愤懑不已的走过去拽着柱子的手臂一把将他从角落里提起来,道:“你蹲在这里顶什么用,还快过去看看你的老娘!”

柱子猛地反应过来:“对对对,我娘,我老娘怎样了?”他脑子还清楚的记得他的老娘方才猛地坐起身来,那吓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连忙跑去床边想看又不敢看,踮着脚伸着脖子往床里头瞧。林苏青道:“令慈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柱子心有余悸的问道:“我老娘到底怎么了?刚才、刚才像是被鬼附身了似的。”

林苏青略微权衡了一番,决定直言相告,道:“事情其实是这样的——白巫医的房子镇压了许多孤魂野鬼,加之她平时替撞风中邪的乡亲们驱赶了许多恶鬼,现如今白巫医身体不适,那些被她镇压过和驱赶过的邪魔恶鬼便全都来报复她了。”

“秦老板是说那场大火吗?可是那关我娘什么事情?我娘差点就烧死在她家院子里了。”

“嗯……是巧合与误会。”林苏青替柱子的老娘把着脉搏,解释给他道,“白巫医身体不适时留宿在一分堂,那些邪魔恶鬼去作恶报复时,误将令慈当作了白巫医,所以才将令慈害在了白巫医的院子里。而后来令慈却被厉鬼缠上,应该是那些厉鬼临时起的主意。”

林苏青把完脉,拾起被褥的一边将被褥拉过来给柱子的老娘盖上,他打算去掖被角的时候,柱子已经伸手在掖了。

于是他只吩咐道:“接下来几日好生休息就好。对了,你去采一些艾叶回来煮水,接下来的七日,每日晨起与睡前饮一碗。此外,每日睡前叮嘱令慈勿忘大声诵念三声咒语。”

“咒语?”柱子诧异,“什么咒语?”

“就是大声持诵三遍‘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的圣号,虽然是圣号但也是一句咒语,凡人常诵念可以驱祟辟邪,消灾免厄。”

柱子一半清醒一半懵懂:“九天……应……天尊……”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九天应……雷……”

重复几遍柱子依然记不下来,想到连柱子都记不住,若是让他家老娘去记恐怕更是记不住。林苏青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你就让令慈每日睡前大声诵念三声‘火气笼身’吧!”

“火气?……龙身?”

“火气笼身,笼罩的笼,火气笼罩全身。”

“火气笼身……?”

“对,接下来每日晨起与睡前饮一碗艾叶水,并且每日睡前都诵念三遍,艾叶水与诵念两样都要连续做七日。”

“那那个九天什么什么天尊的咒语……?”

“那个你记不住就不必诵念了。”林苏青嘱咐道,“若是七日之后令慈依然感觉不适,你再来一分堂找我。”

刚一说完林苏青蓦地想起来什么,遂又改口道:“你不必去山里采艾叶了,最近山里危险,少去为妙。”

柱子立刻就急了:“那我娘怎么办?我不能不采啊,危险我也得去。”

林苏青按住他,有条不紊的说道:“你去我一分堂抓七日份的艾叶就行了。”

“那……”柱子连忙从怀里取出荷包,拉开松紧口,倒出一掌心铜钱来,摊在手里仔细数着:“驱邪化煞一分钱,艾叶,一日、两日、三日……”他按每一日一分钱的数着数。

林苏青见他认真,反而一笑,道:“驱邪化煞不收钱,七日份的艾叶算一个疗程,一个疗程一分钱,你付一分钱就好。”

“才一分?!”柱子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连他都觉得这个生意实在亏本。狗子早已经在后头难受得牙都疼了,气得两个鼻孔直喘粗气——林苏青这个这个败家玩意儿!真是气死本大人了!

林苏青却笑道:“你去抓药时付给柜前掌账的就行。”

“你是说徐姐姐?”

柱子这一问,将林苏青问得一愣,管夏获鸟叫姐姐,那管他叫什么?夏获鸟可是他的老师啊。但也不好说人家什么,只好道:“对,付给徐掌簿就成。徐掌簿若是不在,你付给抓药的半半也行。”也算是提醒了柱子如何正确的称呼。

“你就别到处跑了。”张屠夫忽然说道,“你就在家里好好照看你家老娘,一会儿我送秦老板回去时顺便就帮你把艾叶取了,天色若是还早我就给你送来,若是晚了我就明日再给你送来。”

“这怎么好意思?”柱子忙推辞,“怎么能麻烦张大哥来回折腾这些个。”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我明日还要下来收猪,顺路的事儿,你就别跟我磨蹭了。”张屠夫爽快人,他只提了明日顺路的事,却不提若是今日归去时天色尚早他也来送药的事。

怕柱子还要同他推脱,张屠夫连忙要告辞:“好了好了,你先照看着你家老娘,我还要请秦老板去帮我一兄弟家看事儿,就不在你这处耽误了。”

“那就……谢谢张大哥了。”

“谢什么谢,客气什么!你要是真有心要谢我,等你家老娘好齐了,你不如帮我留意看看附近有没有野猪猪崽什么的,我来年想弄点野货买卖。”

“行嘞,一定帮张大哥留意。”柱子满心感激,蓦地想到张屠夫说是还要看事,忙问道:“对了张大哥,是请去哪个兄弟家看事啊?看什么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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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三章 残破的傀儡鸟(第二更)

“就住河边那个栓子家,我常去收猪那家。他媳妇儿不是昨个没了吗,他儿子昨天从夜里起就像是中了邪似的,冲着房梁直喊阿娘。我今天一早去时,他儿子见着我比见着鬼还怕,又哭又喊的,说……”

“咳……”林苏青佯装咳嗽,张屠夫猛地会意,忙改口道:“嗨呀反正就是顺路去看看去,孩子可能是想他阿娘了,这不正好秦老板有空,我想请秦老板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给小孩子安神的方法。否则照栓子家那大胖子的嗓门儿,整天又哭又喊的,还让栓子怎么干活,我还指望着他多养几头猪崽呢。”

张屠夫说得绘声绘色,有模有样,柱子一下子就信了:“说得也是。孩子不能总是哭闹,影响大人不说,孩子一直哭也不是个事儿。”柱子转而对林苏青道:“秦老板,栓子家看事的钱我回头一并付了。”紧接着他双手呈给张屠夫五分钱道:“张大哥,里头是请您帮我加老娘抓药的钱,还有替栓子付的看事的钱,劳请您收好。”

张屠夫瞥了他一眼,有些愠怒,没好气取了两分揣进腰带间的夹层里,也不给他好脸色道:“你抓药一分,栓子家看事一分,另外三分你自己收好。时间紧迫,我们得走了。”他说完扭头就走,很是很是生气。

“诶张大哥、张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柱子忙要追上去,被林苏青拍了拍肩头劝住了脚步。这张屠夫的脾气素有耳闻,今日近事一看,还真是不假,连狗子也不免多看了那张屠夫两眼。

走出了小路,林苏青才笑问张屠夫道:“还生气呢?”

“怎么不生气?”张屠夫吹胡子瞪眼道,“谁稀罕他那几分钱不成?再说了要不是栓子不在,连他要代付的看事钱栓子也不带要的。”

“他可能没有多想,只想到了栓子的媳妇儿不在,孩子又需要照看什么的。”

张屠夫很是不满意:“我知道他那个意思,但是我不能替栓子领他这个情,我也不能代他去给栓子说这个情。要么他自己去和栓子当面说去,怎好有个中间人在?那栓子不就平白无故还欠着我一个人情了?我凭什么啊?我不能代柱子说话,更不能代他办这事。柱子想帮栓子那就得柱子自己去帮去,要送钱也是他自己送,要帮忙也是他自己帮。我帮是我帮的,他帮是他帮的,哪能扯混呢。”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原是柱子不想栓子觉得欠他人情,认为张屠夫与栓子感情要好,便想以张屠夫的名义补助栓子三分钱,两分钱很少,请邻里吃碗酒也不止三分,但是万一用得上抓药,那么这三分钱就可以去一分堂多抓三个疗程的药。而如果是张屠夫给孩子的好的话,栓子应该是会接的。

柱子是不想栓子觉得欠人情,因为三分钱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可是当面给的话,再少对于接受的人来说也是欠。

而张屠夫是觉得,若是替柱子多给了三分钱的好,那么他就不好再以真正自己的名义对孩子好了。因为那样的好对栓子看来就有些过重,栓子就会觉得欠了他的人情。所以他对孩子的好是他的,柱子的三分坚决不能叠加上来。

明白了张屠夫与柱子二人其中各自的用意,林苏青颇为感慨,虽然栓子刚失内人,年幼的孩子又撞了风,全家的重担都在他一个人肩上扛着,的确是到了困难的时候。不过也不是缺那几分钱的人,他们三个谁也不是缺那几分钱的人。同时,他们小心翼翼维护的其实也不是那三分钱的事情,而是他们十分看重的。

想对兄弟朋友好,却又不希望兄弟朋友产生亏欠感,这其中的分寸拿捏对于他们这样的乡野村夫来说,也不得不比夜里挑灯缝针那样更为仔细。

林苏青恬然一笑,正值得欣慰,远处忽然飞来一只傀儡小鸟,匆匆忙忙地扑棱着残破的翅膀,飞得跌跌撞撞,他倏地眉头一紧。

在林苏青看见的不多时,狗子也看见了那只傀儡小鸟,它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灵机一动汪的一口啃在了张屠夫的腿上,张屠夫猛地吃痛低头一看,在他低头的一刹那,林苏青迅速分出一个分身,一把捞下飞来傀儡小鸟,迅速隐去一旁,这时狗子冲着张屠夫嗷呜呜直叫,作势又要扑上去一口,张屠夫急于躲避无暇顾及其他,林苏青分出的分身趁机隐入了旁侧的矮林之中。恍惚不知毫无察觉,只感到忽有一缕清风拂后背而过。

张屠夫回头左右瞭望,什么异样也没有,就当是一杆风打马而过,旋即训斥狗子道:“你这泼皮狗,你怎么突然咬人你!”训完见狗子咬了他丝毫没有要逃跑的意思,他抄起鞋底就要揍,转念一想这是一分堂的狗,俗话说打狗须得看主人,他又赶紧把鞋穿好,一边提起裤腿儿看自己的伤口,一边对身边不吭声的林苏青道:“秦老板,你家养的狗子怎么突然咬人呢,嘶……你看这给我咬得……还真准啊你!两口咬在同一个牙印子上呢你还!”

“咳……”林苏青清了清嗓子道,“抱歉啊张大哥,是我们疏于管教,伤口我看到了,没事的,一会儿用清水冲一冲,两三日就能好。”

“唔——汪!”狗子俄尔一声叫,转头就冲入了矮林去,跑得没了影子,张屠夫可看慌了:“诶诶,我没说要揍它,它怎么跑了呢?秦老板,你家狗子来过这儿吗?认得路不?可别跑丢了,我去帮你找去。”

“不用了张大哥。”林苏青赶忙拦住他,“你去找的话它见了你怕你寻它的仇,反而将它吓得跑更远了,它认得路的,一会儿就自己回一分堂去了。不必担心。”

“是嘛?”

“是的,你的伤口还行吗?要不歇会儿再赶路?”

“这算什么,不就是被狗咬了,连一饭堂的老板都说没事,我还能有什么事儿,无非是痛一会儿。”张屠夫摆摆手继续往前走,“咱们还是赶快去栓子家看看吧,我估摸他家孩子还哭着呢,小孩儿不懂事,这事儿肯定把栓子愁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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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四章 埋伏蛊雕(第三更)

那边一个分身与张屠夫一并赶路,这边狗子即刻就找打了林苏青的另一个分身,他正在与那只残破的傀儡小鸟做沟通。

它跑到时,正看到傀儡小鸟写下的一个:“现”字,便啪嗒一声傀儡小鸟凌空就散了架摔得七零八落,将最后一点灵力也用尽了。

它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怎么了?那蛊雕又出什么事情了?”见林苏青将散落的零件捡起来堆在掌心里,另一只手掌覆上去,轻轻一施灵气,掌心的零碎瞬间又化作了飞尘,纷纷扬扬的在阳光底下散得无根无芽无影无踪。矮林的树叶虽然茂盛,但却并不像高树那样足以遮天蔽日,初秋的阳光穿过枝叶照射进来,依然炽烈,晒得皮毛发烫。

狗子往阴凉处躲了躲,不必林苏青言说它也已经直觉出事态的严峻。

“蛊雕又被袭击了。”林苏青皱着眉头道,“并且袭击蛊雕的人发现了小鸟,可是却没有击毁它,而是特地放它回来通报消息。”

狗子听得浑身一震:“这不就是故意要让你知道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不就是挑衅吗?

“至于袭击者如何作想尚未可知,现在也无暇去关注,蛊雕昨夜已经发出过警告,而今日却再次被袭击,它今下正在发狂。昨日发怒大吃村民,今日还不知它要做出什么乱子。”林苏青忧心忡忡,“其他目的我还揣测不出,但是其中一个目的很明显,估计是想逼我们尽快动手夺取蛊雕灵珠。”

“你也这么觉得?”狗子扬起下巴,“巧了,我也这么觉得。”

林苏青思前想后,忖度良久,片刻后道:“栓子那边估摸没有什么大事,不需要分心。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蛊雕那边,它昨夜的警告不容小觑,我们先通知夏获鸟汇合吧。”

“然后呢?”

“趁着白天声杂夺取灵珠。夜深过于静谧,所有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放大,稍有动静都有可能引发村民们的恐慌,不适合行动。”

“你终于下决心了!”林苏青终于决定打蛊雕,狗子是举四只脚赞同的,它一直认为打蛊雕夺取灵珠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如若他当初肯听它所说的直接打,也不会等到如今受人要挟。

于是它颇激动的问林苏青道:“那我立刻回去通知夏获鸟?”

“不必你我来复,我安排离一分堂最近的分身去通知她,我们直接去鹿吴山下等她赶来。”

旷野里没有嘈杂的行人,也没有动物的鸣叫,却总是有静不下来的聒噪,那份聒噪是寂静无声的,却也是最令人感觉烦躁吵嚷的。是来自万物生灵各自心底里的不同的想法,从而形成了不同的气场,气场一乱环境怎能不乱?

可是心烦意乱最易误事,必须静下心来,耐不住等得住方能成事。

林苏青与狗子埋伏在鹿吴山脚下的灌木丛里,隐藏着身形与气息,连灵力也收得紧紧的,点滴不露。

鹿吴山鲜有人迹,杂草乱生齐肩有余,树根盘虬卧龙,顺着树根便形成了路。他们躲在灌木丛里,有许多蛇虫鼠蚁路过,也纹丝不动,甚至有一些反应迟钝的小鹿毫无防备的慢悠悠走过来啃食枝叶,也没有发现躲藏在里面的林苏青与狗子。

他们真的太能藏了,夏获鸟赶来的的时候,若不是林苏青的分身为她引路,她也不可能找得到,分身将她带到灌木丛跟前,眨眼就消失了,夏获鸟才是一愣,一把就被林苏青拽入了灌木丛里。

“嘘。”一个噤声手势她就看懂了是谁,她想问话,林苏青立刻又是一个噤声手势,只是眼神询问她,问的是路上分身讲给她的策略可有记住,夏获鸟会意,点了点头,她又看向狗子,狗子百无聊赖的转过脸去,显然早已将计策了然于胸。

那么,只等蛊雕路过这里了。正是发狂的蛊雕必然不会安分,它肯定会四处寻找活人,这里不是它的必经之路,它不一定会路过这里,但是它有很大几率会路过。赌的最大的一把便是这处。除此之外,在另外几处林苏青还安排了分身与傀儡,而那些分身与傀儡则不是为了埋伏起来捕捉蛊雕,他们只是用来吓唬蛊雕。

蛊雕再度被袭击,正是暴怒和谨慎的时候,它若走了别的路,那么林苏青的分身与傀儡便会立刻上去袭击它,加倍的激怒它,然后将它引来他与夏获鸟和狗子埋伏的路上。这样反而更好,它若是自行经过,心中恐怕有无数防备,而若是在愤怒到极致的时候追赶而来,它可能猝不及防。

到目前为止,就连分身所埋伏的几条路也没有蛊雕路过的消息,他们不能主动去找,只能等,等,静下心的等。

他们与蛊雕,谁先行动那么谁就会处于被动。明处与暗处,先动则为明,而优势落于暗处。

咔哒……

没有别的动静,可是林苏青却突然感应到他埋设在远处的地阱被踩中,那是他特地布下的一个陷阱似的小阵法,踩中它以后不会有任何变化,更不会伤害到踩中者,因为只有林苏青这个布阵者会有察觉。

咔哒……

又是一下,林苏青感应到另一个地阱被踩中。地阱其实离他们并不远,可是他除了感应到的地阱,别的动静一概没有。看来蛊雕不是一般的谨慎,蛊雕也在可以隐藏自己。

狗子注意到林苏青神色突然绷紧了,它以鼻头触了触林苏青的臂膀,林苏青侧眸看它,轻轻点了点头,是了,蛊雕来了。

而它来得没有多余的行迹,林苏青只能凭借蛊雕踩中的地阱的方位来判断它所来的大概方向——是离他们有些远,但也不算远,可是又绝不在任何一个埋伏的附近。不论是他们几个,还是分身与傀儡,都无法直接采取行动,恐怕谁也才一冒头蛊雕扭头就跑。

等待已经无济于事,可是不等又前功尽弃。该如何是好……

林苏青倏然计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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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五章 戏弄

蛊雕是有心防备,现在哪怕有风吹草动它恐怕也会严阵以待,它经历过两次袭击,深谙袭击者是可以轻易取它性命的,它不得不防,但是它又有愤怒,而且知道那袭击它的仿佛是故意在逗弄它,没有真正要杀它的意思,那么这份逗弄岂不是羞辱?因而它要将这愤怒转化成报复,报复在附近的村民身上。

下山之路是危险的,但只要到了山下它就可以为所欲为,即使有无法对抗的敌手,至少也能拉上更多的性命为自己陪葬。

蛊雕的算计,在它的小心翼翼之中尤其的明显。它刻意避开了平时上山下山的所有路,选择了不曾走过的,然而它百密一疏,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林苏青他们不仅埋伏在了所有路上,还在别的地方早早的就布下了地阱,全都是从他们在鹿吴乡落脚之后,日积月累布下的,地阱的数量几乎能涵盖整个鹿吴山的视野。

因此,林苏青全神贯注的感应着蛊雕依次踩中了哪些地方的地阱,然后将它踩过的地阱关联起来,在心中画出了蛊雕的行经路线,推测着它接下来的方位。

感应着蛊雕离他们几个所埋伏的地方远了些,不至于听见他们的声响,林苏青才对狗子与夏获鸟道出心中的计策。

“我们埋伏在这里不动,我的分身过去吸引蛊雕,然后把它引过来,然后按原计划行动。”林苏青怕万一有闪失,顿时又补充道,“你们所能看见的我全都只是我的分身,若是遇到无法避免的危险时,你们保全自己就好,不必管我。”

夏获鸟与狗子郑重的点点头。其实依他们几个的实力打败蛊雕夺取灵珠并非难事,他们之所以要小心谋划,难点在于如何捕捉蛊雕而又不惊动、伤害村民乡亲,若是大战,倘若蛊雕脱逃去村里乡里胡作非为,那么即使最后他们成功抓获了蛊雕,可是也已经对村民乡亲们造成了重大伤害。

尽管蛊雕清醒后偏好大量食人,可是它不会锁定在一处地方吃个干净,天下之大它是喜好到处游走的。

而鹿吴乡若是在同一时间内死伤的数目太多的话,那么即使这里是天界疏于管制的地方,也无法断然确保同一地点巨大数目的伤亡不惊动幽冥界。

幽冥界一直以来都与天界是盟友,幽冥界一旦查出了一切源头是因为他们,恐怕天界知道就只是早晚的事情。

昨日有大量村民因婴孩的啼哭声走失,其实他们已经都遇难了,唯一幸存的恐怕只有白仙以自身性命保护下来的小男孩和白神婆了。昨日一连死亡数人,一分堂一众的心早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今日若再因蛊雕作祟而死伤无数,那他们只怕会暴露行迹。

所以,无论背后有谁在操纵,在捕捉蛊雕这件事情上,他们的观点一如既往,一定要做得不声不响。

“分身已经去了,大家做好准备。”林苏青沉着嗓子低声提醒道。

狗子与夏获鸟全神贯注,严谨的扫视着四周,等待着蛊雕进入视线。而在林苏青所派出去吸引蛊雕注意力的另一个分身那边,已然采取了行动。

只见他若无其事的等待在蛊雕下一个会出现的地方,这里本来没有路,遍地杂草,树枝横生,他背着个小背篓,腰间系着一个斑驳的沾惹着泥土的大麻袋,一只手里是刨土用的鹤嘴镐头,一只手里握着柴刀。他弓着腰趴着身子,眼睛都盯在地上,时而看一看前面的一路,只偶尔站起来歇一会儿腰。他走一路,若有树枝、荆棘挡住了,便用柴刀劈开,若是发现了可用的药材、草药,便蹲下去,仔细的用镐头去轻轻地刨开泥土,在差不多能带着根须完整的拔出来时,他就用双手去扒开周围的土,然后去拔。

他乔装是个采药人,装得十分到位,是真的采,采的也真的是其他平坦的地势不多见的草药。时不时还会夸一夸所采的草药,不知道的只当他真是特地来采稀罕药的。

就在他蹲在地上,放下镐头,生怕伤到了草药的根须枝叶,用双手谨慎的去扒土,用软力轻轻去尝试着将药草拔出来时,蛊雕的脚步近了。

三丈高的庞然大物,无声无息的赫然出现在林苏青的身后,与蹲在地上的他不足两丈远。这只蛊雕头似普通的雕鹰,有着尖利的嘴喙,但不同的是它的头上生着蛊雕特有的尖角,随着蛊雕的行走,尖角经过了枝叶,却犹如轻轻划过湖水,枝叶被分离,毫无声响,比削铁如泥的宝剑还要锋利。它的身形像极了豹子,还有四只修长而健兽腿,显然这是一头雌蛊雕。

雌蛊雕的性情尤为暴躁,最喜食人!它们平时是埋伏在先,以婴孩的啼哭声吸引人过去,然后一口吞食!而现在,俨然林苏青在明,它在暗,它不需要埋伏,也不要吸引,它只要上前去。

然而!就在它一步上去正要张口吃人时,林苏青猛地抄起柴刀向后一甩,蛊雕立即侧身避过了柴刀,而林苏青已经趁机起身,并与它再度拉开了距离。

蛊雕血红的眸子之中闪过一丝疑惑,显然它没有料到这个采药的郎中会点功夫,有那么一刹那它甚至怀疑林苏青就是那个一连两日都袭击它却不伤它性命的人!可是愤怒刚涌上双瞳,立刻就僵住了。

“你是什么怪物!你别过来!”林苏青佯装恐惧,将鹤嘴镐头举在身前试图做抵抗,这一可笑的举动顿时打消了蛊雕的怀疑,看起来他不曾见过它。那么——就是食物。

蛊雕作势扑上去,怎料林苏青扭头就跑,跑得还极快!仔细一看他的脚根本就不曾踏在实地上,而是在草丛灌木之上似飞燕掠过。它红瞳一凛,更是怀疑林苏青就是那个袭击者!它立刻追了上去!却是追着追着就停了下来,回想到那个袭击者每一次只出一击,却每一次都正中它咽喉,特别是第二次,它有着防备竟然也能将短刀逼在它的咽喉之前!便不由得担心起来,此追去该不是有性命危险。

林苏青一边逃一边刻意与蛊雕保持着足以清晰可见的距离,他回头一看蛊雕不追了,他也立即停了。

“你怕我?看来不过是个长得比较吓人的畜牲罢了。”他不仅言语挑衅,手上还轻浮的抛玩着刨土的鹤嘴镐头,“我可不怕你,我自幼学武,上山采药小半辈子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我抓过多少妖魔鬼怪做药引,抓了多少野畜牲炖肉,哼哼,今日看来我又要赚上一笔了!”

林苏青作势抄起鹤嘴镐头要返过去攻击蛊雕,而蛊雕怎堪他这个毛头小子的羞辱,一见他花拳绣腿,将它当成野猪捕,恼羞成怒一爪子拍过去,没料想这小子一镐头砸在它的爪子上,它是什么速度这小子居然能砸到它的爪子?蛊雕一愣,林苏青挥舞着镐头见势要刨向它的脖子,这可惹急了!几时连个毛头小子也敢如此戏弄于它!

它龇牙低吼,正欲撕碎林苏青,却是刚一张嘴,而林苏青眼疾手快一把将镐头竖在它嘴里,它一口咬碎,不仅是镐头的木把手,就连铁做的刨嘴也一并咬碎!它知道了,这小子有这样的沉稳有这样的身手,绝非泛泛之辈!像极了这两日故意袭击却不取它性命的人!这是换了一种方式戏耍它!

“哼!蠢畜牲!”

蛊雕凶恶立显,威武经不起嘲弄戏耍,非要撕碎了林苏青不可,然而林苏青打完一架又是扭头就跑,嘴上却丝毫不饶它,一边跑一边挖苦连连,挑衅连连。他所展现的身手,恰恰令蛊雕深信不疑——此人虽然身手不错,但若是正面相搏绝对不是它的对手!

回头望去蛊雕果然在追,他似个二流子般大声嘲弄道:“哎哟你还真追啊?那我还真就不怕你了!不怕告诉你,小爷爷我的逃命本事可是数一数二的!你四条腿儿的畜牲也跑不过小爷爷我的两条腿儿!”与平日里已然修得温和得体的林苏青判若两人。

第四一六章 紧密配合

深山野林没有路,杂草齐腰深,荆棘遍野。林苏青似风筝一样轻盈飞踏于丛草之上,他故意装出一副光是逃跑就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的样子,而又特意地与蛊雕保持着不算远也不算近,且不易被敏感的距离。

在蛊雕的眼中,虽然林苏青的身手不凡却也只是比猴子矫健一点,比狐狸狡猾一些。它虽然嗜爱食人,却不是非林苏青不可,它完全可以放过他,可是偏偏他越是费尽心机的逃跑,越是努力的挣扎,越是让它吃不着,它反而就越发的想吃他,甚至一鼓作气非要吃下他不可。

加之林苏青嘴贱,逃跑就算了偏偏要不时的尖酸刻薄的嘲讽它,若他能轻而易举的逃脱倒也了,算他真有本事,可是凭他那点小本事偏偏逃不脱,始终差那么一点,蛊雕便更是起了兴致,始终觉得稍微再追一追必然能追到。

而在草丛与灌木丛杂生的地方,另一个林苏青,以及夏获鸟和狗子,早早的做好了准备,只待蛊雕的出现。

林苏青在心中掐算着距离,夏获鸟与狗子也做好了时刻行动的准备。

秋初的昼日还有着夏日的余热,狗子偶尔吐一下舌头,又立刻收回口中,鼻子湿漉漉的全是汗,小飞虫不时的在它的眼前晃来晃去,晃得它心烦意乱。时而有几只芝麻大小的蚂蚁和蜘蛛爬进它的毛发,它很是痒痒,几次抬了抬后腿,在挠与不挠之间犹豫,最终还是忍住了不挠,实在痒得受不住的时候,也只是凭空蹬一蹬,实际并没有碰到。

爬虫飞蚁们肆无忌惮的来往,他们三个或视若无睹,或一忍再忍。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天气,在大树荫底下躺着乘凉岂不美哉,或是卧在门前的石板路上晒一会儿太阳,也是舒适惬意,偏偏蹲在丰草杂生与灌木横错之中,最是难受。

狗子心想自己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什么凶狠残暴的战争没有经历过,这样做贼似的却是头一回,不过这种偷鸡摸狗的感觉,想一想居然还有些小刺激?

正在它心绪乱飞的时候,林苏青的分身倏然出现在远处,在葱葱茏茏密密层层的林海剑树之间左闪右避,跑得像头野狗似的,很是狼狈。狼狈就算了,他还一边跑一边回头骂骂咧咧两句,有些流氓小人做派,狗子不禁分神看了眼身边同它一起埋伏的林苏青——皱眉沉默,严肃持重。简直不敢相信是同一个人。

转眼之际,蛊雕的身影乍然出现在逃跑的林苏青身后,像一头对猎物穷追不舍的豹子,凶猛残酷的气势,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可见其实那个林苏青跑得并不慢,只是看上去狼狈不堪因而显得很慢。

来了——

埋伏着的三个心中不约而同地凝神等候,蓄势待发。只见!逃跑的林苏青一个飞跃从他们头顶上疾速掠过,向后面继续逃窜,而穷追其后的蛊雕果不其然紧追而来,就在蛊雕毫无察觉追上去时,其实距离他们近在咫尺!

唰地一声!已经跑走的林苏青持短刀匕首一个猛子扎回来,气势如虹惊得蛊雕下意识往后一退,一见识嘲讽它的小子跑回头来,它愤怒一啸,正要扑将上去,然而埋伏在灌木与杂草横错之中的林苏青手诀一捏,蛊雕脚下的陷阱立刻生效,无数荆棘藤蔓自地下钻出,像细蛇似的将要拴住蛊雕的四条足蹄,眼见着即将缠住,蛊雕腾身向后一跃,脱离了荆棘刺藤,然而却是不偏不倚正中夏获鸟紧随林苏青提前一瞬布下的困阵,蛊雕的脚刚一落地,脚下冷光亦闪而过,而它的脚如同粘在地面似的丝毫无法移开。

紧接着,持短刀匕首的林苏青扑杀上去,却在咫尺之遥之时,蛊雕蛮力脱困,腾身一跃正好避过林苏青的扑杀,跃到了他的身后,却也是跃在了埋伏着的林苏青的身前,此时的蛊雕前有林苏青只身相对,后有林苏青、狗子、夏获鸟三个的埋伏,它身处中间却浑然不知。它应该是猜到了什么,然而全都怪是面前的林苏青诡计多端,它大为光火,愤怒难遏。

可是他们根本不给它任何机会,几乎是它刚越过扑杀它的林苏青,旋即埋伏在灌木丛之中的林苏青一眨眼瞬移到与之相对的距离,蛊雕登时愣住了,一前一后一模一样,它却只有一愣的机会,在它惊讶的刹那,两个林苏青快速捏决诵法,霎时数不清的林苏青将它包围其中,它的脚步刚刚一动,无数个林苏青持短刀匕首向被围在中间的蛊雕扑杀去!这种扑杀方式它先前才领教过!

虽然没有前两次那样快如闪电疾如奔雷的速度,可是但是这种扑杀的动作就令它再次心怯!于是蛊雕的下意识动作不是逃,而是立刻缩起脖子想护住自己的咽喉。就在它这下意识的动作之际,无数个林苏青扑杀上去之际,夏获鸟的诀法生效,困仙阵一触即发,蛊雕想再动,已经徒劳!当它反应过来应该逃跑时全身连一根毫毛也动不了了!

也就是它方刚反应过来的时刻,林苏青手绘一条绳索,攀上它尖锐的嘴喙,上下两半层层叠叠死死缠绕,似无穷的力量往相反的方向拉扯,它竟连合嘴的机会也没有了。它试图啼啸,一个林苏青一刀过去,割断了它的喉管。随即另一个林苏青立在它身前,正施诀勾出它腹中的灵珠。

一连串的出击,他们从未演练,只是经过林苏青事先一次的讲解,即刻便如行云流水配合得天衣无缝。

狗子愣了愣,从丰草之中冒出个小脑袋瓜来,一脸茫然的瞅着了瞅他们,啧了一声,心中窘迫——啧……好像没我啥事儿呢……敢情叫我来是来看戏的?唔……该……该拍爪鼓掌吗?

它手随心动,有一下无一下的毫无节奏的慢悠悠鼓起爪来。

“你做什么呢?”另一个林苏青突然问话,狗子竟是找不到说话的是哪一个,东张西望好半天刚找出来。

“鼓、鼓掌啊……不然呢……?”

不知道又是哪一个林苏青突然又说道:“干活啊。”

狗子怔然:“不都干完了吗?”

乍然身边近了一个林苏青,道:“取完灵珠了,怎么办?”

“怎么办?什么怎么办?”狗子顿时明白了叫它来的用意,“我去你的!敢情是叫本大人来善后的?”

林苏青怕它不肯,连忙恭维道:“小小场合用不到威风八面的战神出马嘛。”

“那战神也不是来给你善后的啊!你蹲完茅坑要我给你擦屁股吗?”

“咳咳,修行中人汲取天地之精华,无进食不必上茅房。”

“你喝口西北风不得放个屁啊?”

夏获鸟手中的诀法捏得紧紧的,半分不敢松懈,没好气的看了他们一眼,道:“现在是拌嘴的时候吗?”

狗子瞟了林苏青一眼,白眼翻得比云朵白净,慢慢吞吞走过去问道:“死了吗?”

“取完灵珠后最后一口气也没了。”夏获鸟如实道。

“不知蛊雕烤着好吃不好吃……”

林苏青连忙摁住狗子的心思,打岔:“蛊雕这么大一头,万一把整个是山头给烧了,可不得了。”

“那还想怎么善后?埋了不就行了。”狗子嘭地一声幻化出巨大的身形,转身就开始两爪并用的刨土挖坑,很快就是一个深坑,它走到蛊雕身后,两个后腿蹬一瞪,踹一踹,就将蛊雕踹进了深坑之中,随即猛瞪土堆,很快就将它埋全了,然后走上去结结实实的狠踩了几脚,踩得严严实实。

“这么大一头,这片土地至少能多得十几年的滋养。”

狗子话音刚落,一个黑影从他们身后疾速掠过!他们旋即回身,却不见踪影,猛地身后又是一道黑影掠过!

没有声音!连一片叶子也没有带落,那么快的速度居然连风声也没有!

他们之所以能够察觉,仅仅是因为一闪而过的杀气!并且是故意露出来想让他们察觉到,所以他们才能够察觉!

第四一七章 来者究竟是何人

此地藤萝满野,古木参天盖云,因为鲜有人敢走到这样深的地方,树木草丛便是肆无忌惮的生长,树大根深异常的枝繁叶茂,哪怕是一只地鼠悄悄探出头张望,也必然会有拨动草叶的声响。即使是风,哪怕是最轻微的风,也会因为擦过叶子而发生响动。而这样一个身影在郁郁葱葱的浩瀚林海之中穿梭,居然半点声响也没有,更遑论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疾速,竟是比风还要静。

这绝不仅仅有高深的修为就能做到,这必须练有绝世无双的身手,且必须是自幼开始就时时日日绝不间断的训练,还必须不是被强迫,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因为深爱而投入而领悟而贯通的训练,才有可能、只是有可能达成这样的身手。

林苏青、狗子与夏获鸟交换了一番眼神,他们纷纷猜想,这个一闪而过的身影恐怕就是连续袭击蛊雕两次的偷袭者。那个身影两次直取蛊雕要害却不伤它性命,而在他们捕获蛊雕勾出灵珠时也从未现身,反而在他们一切妥当之后才刻意的显露身迹,可见!他的目的果然不是蛊雕!

莫非偷袭蛊雕的果真与十日之约有关?距离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有八日,倘若真的与这个约定有关系……可是不对啊,如此关联的话,那么偷袭者的两次偷袭,目的无非是逼他们早些动手,可若真的是这个目的,那为何要约十日之久?约三五日不是正好?

一时间,他们都在揣测,这个身手顶尖的,为何要特地在这个时候显露自己的行迹,这样刻意却又不被他们捕捉到更多的信息。他们到底是被谁盯上了。

“狗子,天界有这般身手的吗?”林苏青问狗子道,他最担心的还是被天界发现,至少也要撑过二太子殿下的苏醒之日,绝对不能是现在。

对于林苏青发问,狗子早就在脑海中逐一排查过了,它果断的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若是因为术法修为非常高深,我首先就会怀疑是从天界来的,可是论身法修为,天界是真的没有特别厉害的。”

夏获鸟也道:“仙家们确实多注重于修炼术法,即使注重炼丹也是为了提升术法修为。在身手方面的确不大看中。即使是历任战神,也不是以身法名扬天下的。抛开追风战神神域的身份,天界至今身法最拔尖的依然当属追风神君。不过……我认为目前的追风神君也达不到这样的身法。”

夏获鸟说时看向狗子,而狗子很是坦荡:“这没有什么不可说的,我觉得没什么,就算是我恢复了正身,比起身法来恐怕也不如他。”

狗子望着方才身影消失的地方神思,它有些钦佩,不过也蓦地有些熟悉感,不禁喃喃自语道:“我怎么觉得似曾相识呢……我是不是和他交过手?”

“和你交过手?”林苏青听闻旋即问它道,“会不会来自神域?”

不必狗子回答,夏获鸟很是了解似的答他道:“神域以丹穴山为尊,谁会在这种时候对你们出手?不是摆明了要与丹穴山对立?”

“她说得很对。”狗子少年老成般持重道,“先不说除了白泽神尊之外,谁也不晓得你还活着。倘若真的有谁知道了你林苏青还活着,那肯定也明白一定我丹穴山二太子殿下的意思。即使真的要除掉你,至少也要先确定苏醒过来的到底是谁吧?何况,据我所知,神域不会出手的。”

狗子伸长脖子嗅了嗅风中的气息,没有别样的发现,接着又道:“你是天定的祸害,若是现在除掉你,那我丹穴山凤凰先祖就不会觉醒,那么醒来的就是我的主上二太子殿下啊!但凡有点脑子的也该明白吧,我主上丹穴山二太子殿下!费尽心机不惜涅槃、不惜冒着自己无法苏醒的危险也要保下的亲外甥,醒来发现却被宰了,饶得了谁?我主上的一怒,可是普通的一怒?曾几何时,若非主上不想打破三界平衡,差一点就屠平了魔界。”

狗子一说起自家主上,登时抬头挺胸意气风发,自豪无比。

“试问神域哪个宵小胆子敢这么肥,居然敢得罪我丹穴山?难不成他能策反所有神域?哼!”狗子说来愤懑,“神域答应了不干涉天下,一切皆由天界治理,那么除你与不除你,神域本来就置身事外。何况即使因为你而万物覆灭,神域也丝毫不会受到影响,所以神域没有非要除你的由头。然而天界不同,为了苍生的安危,他们非要除你,可是事到如今,他们恐怕不能轻易动手。”

它睨了一眼林苏青继续说道:“我主上的这一步至自身于死地,是将住天界的杀棋!”

夏获鸟听来心中很是感慨,不由得脱口而道:“天界不希望凤凰先祖觉醒,而神域则希望凤凰先祖觉醒。”

狗子瞥了一眼夏获鸟,随即对林苏青道:“你看,同样是和你在那边世界呆了那么多年的夏获鸟都听明白了,你还不明白吗?就算是神域要除你,也不会是现在。”

唰!

一道风声疾驰,又是黑影一闪而过,而这次离他们近得可怕,仿佛就从耳边掠过,连汗毛都不寒而栗!他一定是故意的!

狗子气得直跳脚,骂骂咧咧道:“你大爷的!我绝对和他交过手!你大爷的到底是谁!我怎么突然想不起来呢!我绝对交过手!而且我还赢了!”

蓦地,林苏青的另一个分身察觉到了异样,正是随张屠夫去探望住在西村河边的柱子家的那个分身。

“我们好像错怪了蛊雕……”他神色凝重,颇有惭愧,“虽然蛊雕害人当除,而且我们要它的灵珠也不得不杀,但是……这两天频繁失踪的村民,其中有许多似乎并不是被蛊雕吃了……”

死是可以死,因为它必须得死;杀是可以杀,因为他们本来就要杀。可是多给它安排了一个残害人命的罪名,便多少有些冤枉。何况如此来看,若是不把另一个解决,村民们依然会接连无故失踪。

狗子疑惑:“什么情况?”

“你恐怕得去看一看。”林苏青说完,这边的最后一个分身也消散了。

狗子气得暴跳如雷:“我去你大爷的!你跑什么!就是让我去看看你带个路能耗你多少灵力啊?!!!至于这么抠吗!”

好嘛,林苏青留在这边的分身化散了,就只能它自己去找了,嗨呀真是要气炸了。

“夏获鸟你先回一分堂应付那些有家人走失的家属们,我担心他们找上来追问,半半又不会说话,她应付不过来。”

夏获鸟点头应下,在狗子即将出发前,她赶忙道:“别忘了提醒林苏青找那五只小家伙的下落!”

“唉呀知道了!”嘭地一声狗子炸开一朵小白云,云朵还未散开它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四一八章 环山抱水

西村,在鹿吴乡的西边,鹿吴乡以东南方向比较富余,物产也较为丰富,因为即使鹿吴乡只是一个不大的乡村,但是东南方与西北方,却从方方面面都能看出察觉,比如以一分堂所在的镇子为核心,东南边许多住房已经是与镇子上差不多,多有青石绿瓦砌成,而往西北边去,则黄泥房子更为多见,属于普遍比较贫穷的村落。当然穷地方也会有富家人,比如柱子家这样的就是例外,之所以住在西北边,多半是因为祖籍所在,老娘亲舍不得老伙伴。

栓子家以养鱼为业,在河里圈了几方网池,自己捕鱼捉虾,同时也饲养繁殖。为了方便照,因此他的家也落在河边。

就是在西村的河边不远处的凸岸上搭建了高脚小寨楼,地基修得十分高,楼脚也修得很高,隔远了土地屋子里不怕潮湿。选址选得也十分正确,选择了凸岸而非凹岸。凸岸即是河道的内弯处。河边本身不适宜建造房屋,一是因为室内亦潮湿,二就是因为泥土松软地基不易打,三则是逢雨水水充沛的时节,当河水涨潮房屋就容易被冲毁。

但,倘若若一定要在河边建造房屋,那么最佳选择就是凸岸。因为河道的外弯处时刻有被水冲击的危险,而内弯处却不然。

栓子家建造之初应当是受过指点的,要么就的确是他的聪明。因为他们不仅选在了凸岸上,更重要的是还选择高处,并且不仅房屋的地势高于河流,而河流的内弯处更是正好在放主的左边。风水上讲究左青龙右白虎,河水属青,为青龙,而房屋的正门开在南侧,即为白虎。于是整个气场繁荣兴盛。

河边原本不宜居住,因为河水流动,不仅破财,而且居住人的身体健康也会受到影响。而柱子家的房屋选址可谓妙不可言——被河水环抱,即玉带环腰,主福;青龙在左,白虎在右,主大吉。加之后背靠山,山环水抱财、气具生,于是,原本气散破财的无情水,化为了聚财纳福的有情水。

要说没有高人指点,全凭自己误打误撞碰上了,那这份运气实在是太好了,应当去祖坟跟前磕几日响头,感谢祖辈关照。

不过,也正因为栓子家有顶好的风水镇着气场,却还发生撞风的事情,才令林苏青感到蹊跷。虽然水属阴,容易招惹阴邪。可是青龙白虎做阵,寻常的邪肆哪敢贸然侵犯?

浏览完四周的林苏青,负手立在河边,远眺着山河风光感慨而道:“你家里风水不错啊,特别是建房子的位置,选得是好极了。”

一脸憔悴的栓子,心中挂念着孩子的异常,此时是高兴不起来,只道:“哦……是一位要远行的道长转卖给我的。”

“不便宜吧。”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贵,这里原先只是一个小茅屋,是我阿爷后来拆了小茅屋改修的。”栓子一边说着话一边摇晃着,哄着背上背篓里的孩子睡觉,“我自幼便跟随我阿爷在这条河附近钓鱼,从我记事起这里就有一个小茅屋了,我阿爷说屋子里住着一个道长。我偷偷瞧过,屋子里头确实有人,也曾好奇,但我阿爷不准我靠近,我就没有进去过,但也不曾见那位道长出来过。”

栓子转身看了看房子接着说道:“后来有一天那位道长出来了,是一位很年轻的道长,我阿爷说他第一次见那位道长时他就长得那样,见他那会儿我阿爷才同我那时候一般大,可是第二次见时,哦,道长从小茅屋里出来其实就是我阿爷第二次见他,第二次见他时我阿爷的胡子都全白了,可是那位道长还是原模原样的。”

“后来呢?”

“然后道长出来那天特地走了一段找到我们,说这里不适合清修了,他要另外找别的地方修行了。然后他想把他那间小茅屋卖给我们。至于价钱……我记得阿爷没有付钱,那位道长只说七日之内,我们能钓到多少鱼,一条不剩的全部给他,他就把小茅屋换给我们。”

“这事儿我知道。”张屠夫突然说道,“栓子的爹娘走得早,他阿爷那段时间怕饿着他,特地把他带去我家吃饭来着。”

林苏青俄尔道:“抱歉打断问一句,栓子的父母……是因为什么走的?”

张屠夫想了想道:“哦,那会儿栓子还小呢,有回北边发大水,栓子的爹娘去救落水的人,几个都救起来了,唯独他俩后来没有上来,夫妻俩双双把命搭进去了。那会儿我也不大,也就比栓子大个五六岁,我听村里说是他爹娘救了太多人阻扰了阎王爷收命,惹恼了阎王爷就把他们俩给带走了。”

林苏青没有言语,他心里清楚,鹿吴乡的性命是没有被看管的,生时无神佛监护,死后自行归去地府,或是沦作孤魂野鬼。至于栓子的父母二人的性命,有可能是体力不支,也可能是河里有妖怪作祟,但不会是阎王爷。

张屠夫看了看栓子的落寞的神色,心想他此时本就因妻儿忧心,再提起他幼时的伤心往事,怕是火上浇油,比寒冬腊月泼他一盆冷水还叫他难过,于是道:“栓子一家祖祖辈辈都是打鱼为生,水性在咱们鹿吴乡那是数一数二的好,咱们栓子也救过不少人呢,前个月就救了俩呢!”

见栓子依然满面戚容,张屠夫想了想连忙又岔走话题道:“诶对了,七天内你和你阿爷钓了那么多鱼都给那道长了?那么多鱼他吃得完吗?也不见你爷孙俩提起过。”

“我们也不清楚,把鱼给了他以后,他就让我们先回去了,叫我们近两日不要到河边去,等到两日以后去小茅屋住就是了。”栓子回想着,“我们去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

鹿吴乡这样得天独厚的地方,的确有许多的隐士高人来往,只是今年明显的少了。他们在河边聊了一会儿便往回走去,林苏青告诉栓子道:“那位道长并没有占你们的便宜,你落宅这处是聚财纳福的好地方,至少还能带给你们家三代福庇。是你们与那位道长有缘他才指点给你们的。”

“福庇吗……”栓子喃喃低语道,“前些年钱财倒是没少挣得,可是现在……妻子无故失踪,孩子又撞了风,我哪来什么福气。”

林苏青讳莫如深道:“也许这已经是福气了。”在栓子还没有反应出他话里的意思时,他望屋子里走去,道:“我们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在作祟。”

第四一九章 寺里的哭嚎声

当夏获鸟回到一分堂的时候,一分堂已经里外都候满了人,不单单是为了来追问自己家人的下落,更是拉了亲朋好友前来颇似没个满意的说法就要砸了一分堂了架势。

可是一分堂只说过尽力帮忙,谁也没有对他们承诺过他们的家人一定能够平安无事的归来,他们得见一分堂只有两名女流之辈在场,便更是闹得猖狂。闹来闹去,又吸引来不少看客,一时间一分堂是里里外外都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好在夏获鸟离开一分堂去配合林苏青捕捉蛊雕之前,早有准备的将昏迷之中的白神婆与小男孩儿搬进了后院,给他们用了些安神助眠的熏香,并以一帘之隔,隔绝了堂前的吵闹。

那边一分堂无法直言告知他们的走失的亲属已经遇害身亡,正是焦头烂额,这边狗子方刚赶到西村,一路看见了好几个抹着眼泪朝镇上赶路的人,估摸都是去一分堂的,它也没做理会。

可是就在它路过西村的一座寺庙时,登时被一阵哭嚎吸引住了,嚎得有多惨呢,光是听见了都觉得心惊肉跳。

狗子的耳朵不停地转动追寻着来源,确认了那惨烈得触耳惊心的哭嚎声正是来自于那座不大的寺庙之中。可是不对啊,这座寺庙虽然它从来没有进去过,林苏青也没有进去过,可是这座寺庙在鹿吴乡声名远播,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名寺呀!据说除了不少活佛,比同在西边的大佛寺还要有名得很!怎的却有人在里头哭得这么惨呢?难道是来找佛祖忏悔自己的罪过的?还是有什么难事前来寻求帮扶吗?

百般好奇之下,狗子悄咪咪地潜入了寺庙之中,这座寺庙没有特定的名字,因为总是出活佛,所以大家都习惯直接叫为活佛寺,听上去比大佛寺要厉害许多。

狗子心想反正林苏青那边不着急它帮忙,反正是分身打不过就打不过,大不了化散,何况真要是打不过的话,林苏青肯定会提前派个分身来叫它去。于是它慢条斯理的在这座不大的活佛寺里溜达起来,因为那个一声惨过一声的嚎叫突然没有了,它且得找找。

这里比起大佛寺的确小了不止一半,但是也修造得有鼻子有眼,正殿、偏殿、配殿、法堂、寝堂……一应俱全,倒也不算小,只是与大佛寺这样的寺院相比有些差距而已。

狗子逛着逛着忽然对禅房产生了莫名浓厚的兴趣,拐了个弯就找去了,却在正要潜入禅房的时候,它的耳朵猛地捕捉了一个模糊的声音,像是被人用布团堵住了嘴,却依然要发声,拼了命的那种囫囵的声音,它仔细一辨认,好像同方才哭嚎的声音源自同一人,难怪嚎着嚎着就没了动静,原来是被人“处理”了。而且那模模糊糊的声音好像不止是在哭喊了,好像有话要说。

狗子连忙循摸着声音找去,不一会儿果不其然,在一间寮房发现了声音的来源!寮房也是僧舍的单间房,到底是谁被关在了房间里哭嚎,又被布团堵住了嘴呢?狗子将耳朵贴在房门前偷偷地听了一会儿,听见屋子里不只有那囫囵无法辨别的声音,还有细微的诵经声,屋子里居然不知一个人,不,应该是不止四五个人。有至少四五个不同的声音在持诵着同一经文——往生咒。这是为何?

往生咒通常是用来超度亡灵的,用以消除四重罪、五逆罪、以及十种恶业灯灯罪孽。他们对着一个堵了嘴的人诵念此咒是作甚?

狗子小爪爪一挥,略施小计,屋子里那个被堵住嘴的人,嘴里的布团登时就掉了出来,布团刚落下来,正呜呜哇哇的人一愣失去了动静,旋即就是惨绝人寰的哭嚎:“我不想做佛啊!我不想做佛啊!我不想……啊!”咒语声猛地一段,随即那个人的哭嚎又变成了呜呜哇哇的模糊不清的声音,紧接着其他人又继续诵念起了往生咒。

狗子心中纳闷极了,怎么还有不愿做佛的僧人?啊不对不对,比起这个还有一个更令它费解的疑点——其他持诵咒语的人应该也是佛门弟子吧?他们围着一个堵着嘴的人持诵往生咒是怎么个意思?那个人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嚎得是惨烈,可是中气十足,足见身强体健啊!哪里需要往生咒呀?

才是一想它突然感应到小崽子们的讯息!是地枇杷的领结散开了!兹事紧迫,它顾不上别的,当即寻讯而去。

……

而在西村河边,林苏青已经看出了端倪,鹿吴乡多人遇害的原因也初步有了眉目。他叫住解手归来正要迈进屋子的张屠夫道:“张大哥,你就别进来了,你身上的煞气太重,万一吓跑了什么,这个案子的线索就要重新找了。”

“诶诶。”张屠夫连连应着连忙把已经抬起来迈进去却还没有落地的脚收回去,杵在门口想探头进去张望,一想到林苏青所说的煞气,忙又缩回去,就站在门口问道:“秦老板已经查出原因了?那……能解决吗?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有。”林苏青不吝直言道,“需要张大哥你带着你的杀猪刀帮忙宰个畜生。”

“宰个畜生?宰哪个?”

“晚些时候你就知道了。”林苏青故意开他玩笑道,“还望时候到了张大哥莫要害怕得下不去手。”

“呵。”张屠夫啐了一口满不服气道,“你小瞧我,什么畜生我姓张的怕过?到时候?到时候请秦老板瞧好了!”

“好嘞。”林苏青眯着眼睛微笑貌道,“栓子,你且当我们不曾来过,你带着孩子回屋里去,平常如何过今日依旧。晚些时候入睡后会有人托梦于你,应该是你最亲近的人,那人会在梦中告诉你一些旁人不知悉的秘密。你不必怀疑,依照着梦里人所说的去做就是了。”

“那……”栓子很是不安。

“其余的交给我和张大哥,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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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〇章 相见欢(第一更)

入秋之后,傍晚总是来得分外的早,或许也因为他们今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投在行路上,事情做得很少的缘故,便觉得这一天过得很快。才嘱咐完没多一会儿,落日残阳渐渐沉入对岸的树林之中,斜晖洒映在微波粼粼的河面上,绚烂的夕阳红与旖旎的河水绿波相衬相映,光色瞬息万变。

苍鹫披着晚霞自低空扶摇而去,掠过河岸,掠过密林,想对岸的远方飞得更远了去。那边是深山老林,在别处越深越人迹罕至的地方,人们或许会觉得越危险,因为一无所知。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山林深处担心的也许是野兽,可是在鹿吴乡这里,除了凡人之外,万物生灵都崇尚修行,便与其他地方有所不同。

野兽固然也有,不过除了野兽之外,越是想修得正道的,它们就隐藏得越深,喜好清净不被叨扰,它们是讨厌聒噪的凡人的,因此反而是它们唯恐避之不及。而越是想走歪门邪道好走捷径的那些,才是对人身安危有危险的,哪里有人它们便往那里去。

大约正是如此,对于除了凡人以外的其他生灵,才会认为越往林子深处去,就越安全,因为凶恶的都在外面,都隐在人气里。

林苏青带着张屠夫一并躲藏在距离栓子家很远的地方,以防被想要靠近的谁发现他们,不过虽然离得远,但正好能看见栓子的家,也正好能看见栓子出入,是个视野甚好的地点。

栓子见天色昏昏沉沉,夜色即将笼罩,于是出门来将房门口悬挂的大灯笼点亮,看灯笼之中透出的火光,火苗很长火焰很高,说明是一根烧过很久的旧蜡烛,看来栓子是有夜里在门前留灯的习惯的。既然不是为了方便他们看见而特地点的灯,这样很好,一切照旧,不至于是突然点灯而惹人生疑。

那只大灯笼很粗简,是用竹篾条箍出的形状,然后用窗户纸糊上去的,因此是只白灯笼,透出暖黄的火光。

张屠夫觉得干等着尴尬,便起了个话头打发时间。

“往后栓子就累了,孤家寡人的带这个孩子,孩子才不大点。栓子的活计免不免不了总是下河淌水,也不能总带着孩子,可是单独搁在家里又不能放心,唉。”他想起林苏青说的道长的福地保佑栓子一家三代福荫,俄尔道:“你说还能保他三代人,可是这才第几代啊。”

林苏青没有接这个话,只是静静的坐在草丛里,目不转睛的望着栓子的家门,张屠夫便只是叹了又叹,没有再聊什么。

人们总是这样的,认为福庇就是另有所得,可是这个另有所得又没有清晰的界限,哪些是本来就有的,哪些是因为福庇才有的,无法分别。栓子这一家现在的状况看起来变得比以前困难,他的阿爷去世了,妻子罹难,只剩下一个年幼的孩子相依为命,看起来是孤苦的,没有以前好,所以质疑福庇。那是因为他们心中以为的福庇应该是在家庭健全、夫妻恩爱、子女孝顺,生活美满等等一切他们自己所认为的本就应该有的基础上,再另外获得的福气。其实不是的,不能这样认为。

也许,这已经是有了庇佑之后的结果。他们不知道没有庇佑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因而不能认可庇佑之后却无法符合预想的结果。

人嘛,总是想要更好,这是本性,没有对错。

暮色四合,天色已经全部黑透了,绿树青山全部都变成了黑压压的一团团,唯有河水似条玉带泛着灰白的光。

屋子里的灯吹灭了,栓子有一句没一句的唱着并不熟悉的歌谣,孩子急躁的哭声渐渐小了,歌声越唱越温柔,歌词也越唱越顺利,声音渐渐的柔软下去,孩子也渐渐静了下去。

夜,静如风,凉如水,因栓子生涩的歌声而变得温柔。

自从妻子失踪,孩子每日每夜的哭,栓子已经好几天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今天,还是没有妻子的消息,他的心中依然忐忑,依然不安,可是他太累了,无数的担忧令他心烦意乱,可是无尽的疲惫令他睁不开双眼,脑袋昏昏沉沉,眼皮才一阖上就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妻子回来了。梦境之内的他也正躺在床上睡觉,孩子才身旁睡得踏踏实实,妻子轻轻地走到床边,推了推他,轻声唤道:“栓子、栓子、栓子!”唤了几声他不见醒来,妻子喊得就有些急了,推他也用了些力气。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看是妻子!连忙坐起身来,又怕惊醒了孩子,当即收敛了动作,轻手轻脚的挪着坐到床沿上才起来,拉着妻子的手忙问道:“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他摸着妻子的手,掌心和指腹的茧子依然传递着熟悉的温柔,可是不再同一样那样温暖。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他顺着妻子的手摸她的胳膊、肩膀、连脸都是冰凉的。于是一把将妻子搂入怀中,摩挲着她的肩背,好让她能够暖和起来。

“栓子,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妻子很着急,像是偷跑出来,时间甚是紧迫。

“什么时间不多了?”栓子见妻子始终冰凉,抱着她自己都冷得忍不住发抖,遂转身去柜子上新抱一床被子,却被妻子按住手臂,忙说道:“栓子,我不冷。”

“你怎么不冷?我摸着你比冰还凉。”栓子执意要把被子抱下来,手臂却被妻子按住,她皱着眉头道:“我真的不冷。”

“那你怎么浑身冰凉?还不是冷的。”

“我不是。”妻子眉头紧蹙,为难道,“栓子,我真的不是冷,我、我、我其实……我其实已经死了。”

栓子浑身一震,死了?联想她浑身冰冷……可是他就是执拗不愿相信:“不可能!你好好的站在我跟前,不可能!”

“我是站在你面前,可是我已经不是人了,我是鬼魂,我已经死了。”

“不可能!”

“栓子,你别闹,你听我说,我真的已经死了。”

“不可能!这一定是做梦,一个噩梦!我做了一个噩梦,我要醒过来!”

“栓子!你别闹你听我说!”妻子紧紧抱住发狂的栓子。

第四二一章 是离愁(第二更)

妻子好不容易帮栓子冷静下来,可是栓子却依然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是梦,是噩梦,我要马上醒过来,我要马上醒过来……”

“栓子,你不能醒。”妻子急了,“这的确是梦,可是你一旦醒了,你就再也看不见我了!栓子你不能醒啊!”

“怎么看不见了,张大哥请了镇里一分堂的老板来,秦老板神通广大……”

“他再神通广大,可是我真的已经死了啊!”

妻子眼泪汪汪的劝说道,“栓子,阎王爷只给了我来看一眼你和孩子的时间,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我就要走了,你别闹了,你听我说好不好?”

一听阎王爷,栓子的泪水马上就落了下来,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他一直都不愿意去相信。然而现在妻子来托梦了,下午秦老板也说了会有个亲近的人来托梦。托梦啊,只能是死去的人给活着的人托梦啊。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秦老板所说的亲近的人可能正是他的妻子,可是他就是不愿意是她。他一直在心中祈祷,但愿给他托梦的是阿爷,或是是阿爹、阿娘,一定不要是妻子,可是却偏偏就是妻子……

“栓子,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了,你听我说,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妻子瞻前顾后神神秘秘地说道,“你睡醒之后,背上家里最大的大背篓,再带一张床单。出了门一直往西北边走,你一直走,然后……”

妻子仔仔细细的说了一番方位,把栓子的一双手抱在冰冷的怀中,郑重的嘱咐他。

“你依着我说的走,你就会看到一棵系着红绳的树,就在那棵树的背后,底下埋着一口大缸,缸里头藏着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你把那些金银珠宝都挖出来用床单包起来背回来。”

栓子听着,倏然担心:“那都是谁的金银珠宝?我们可不能做偷窃之事啊!”

“哎呀你担心什么,那是百十年前的一个老财主藏的,那个老财主的骨头都已经化成黄土了,他没有儿孙,所以没有人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那老财主说的。”怕栓子不信,她连忙又道,“我不是也死了吗,我碰见那个老财主了,他说他与你的祖上相识,又念及咱们的孩子可怜,所以才让我来告诉你,叫你去挖那口缸。你不挖,放在那里也没什么用,万一以后还叫别人挖去了。”

“可、可是……不义之财受之有愧啊。”

妻子苦口婆心的劝说道:“你别犹豫了,既然是老财主叫你去挖,你去挖就是了,既不是偷也不是抢。还能帮你祖上的旧友了一桩心愿。老人家好心一场,你总能辜负了老人家的好意,还让人家的遗产落到陌生人的手上啊。”

“可、可是……”

“哎哟栓子啊,你可真要急死我了,你可是什么呀可是。我好不容易求得阎王爷容许我来见你和孩子一面,人老人家得知我能回来,特地将这个消息托我来带给你,你倒好,你辜负我们两个人的心愿。”

“不是,我……我俩夫妻这么久,你是知道我什么样的人的,我是真的觉得受之有愧……”

“不是偷也不是抢,是你祖上的老朋友念你的孩子可怜,赠送给你的孩子的,你愧疚什么啊。”妻子语重心长继续说道,“栓子,你不听我的,也得听你人老人家的吧。你醒了之后就去把那口缸挖出来,然后带着那些金银珠宝和我们的孩子离开鹿吴乡。”

“离开鹿吴乡?那我们去哪儿呀?”

“去别地方,随便去哪里都成,或是去繁华的城里,用那些金银财宝做一点小生意。”妻子说着说着泪如雨下,“你再找一个娇妻,成门亲事,带着咱们的孩子好好过日子……”

“那你呢?”栓子苦苦问道。

“我?我已经……我已经死了啊……”

二人相拥,谁的眼泪也止不住的落,片刻妻子直起身来,喊着泪水为栓子擦着眼泪,一再劝说道:“栓子,我得走了,你让我再看一眼孩子。”

栓子的眼泪也是如何也止不住的淌:“你去吧。”

妻子点点头,看了一会儿孩子,想摸一摸孩子肉嘟嘟的小脸儿,又怕冰凉的手冻醒他,不敢碰,只噙着泪花默默地看了一会儿。

好不容易才狠下心头,转过身来,她捧着栓子的手再三叮嘱道:“栓子,我得走了,再不走鬼兵要来抓我了,吓着孩子不好。你听话,你醒后谁也别告诉,你独自去我说的地方把那口缸挖出来,然后带着缸里头的金银财宝,和咱们的孩子远走高飞。”

栓子涕泗横流,不住的点头好让妻子放心。

“你记住我说的路线了吗?”

栓子不住的点头:“记住了,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到我们的孩子的。”

“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妻子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望着他道,“栓子,为了我们的孩子,你可千万别忘了我说的话。”

“你放心去吧,我都记住了。”

“栓子,我走了。”

“去吧。”

栓子舍不得她走,可自知留不住,栓子想送一送她,可又不敢去送,怕越送越舍不得,就眼泪巴巴的望着她。

忽而,醒了。梦醒了,泪水还挂在眼角,泪痕干了又淌,淌了又干,鼻腔刺疼。梦醒了,他还清楚的记得梦里的一切,可是一切都回不来了。妻子也回不来了。

他擦了擦眼泪,轻手轻脚的坐起身来,看了看熟睡中的孩子,替已经离去的妻子温柔的抚摸着孩子的头,怕大拇指上的老茧硌了孩子娇嫩的小脸,只是轻轻的刮了刮。

他悄悄起身,为身旁熟睡中的孩子掖紧了被角,才换了身好赶山路的衣裳,临走前又去床前认真端详了一番孩子,又再认真的为孩子掖了掖被角,怕吵醒了孩子,他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房门才刚拉开一个缝,林苏青立刻就发现了,他警觉地站起来,但弓着腰依然藏在丛林之中,张屠夫见他如此,也连忙效仿着弓着腰身躲藏着,悄悄望着关上房门往西北边走去的栓子。低声问道:“秦老板,栓子这是上哪儿去?”他越看越不对劲,“这栓子……看上去怎么和平时不大一样啊?”

第四二二章 失魂落魄的人(第一更)

张屠夫一头雾水,然而却在林苏青的意料之中。正因为他在栓子所指的孩子总是痴痴望着喊阿娘的地方,的确发现了鬼魂停留的气息,所以他才想起了一个疑点。白神婆身上所附身的白仙确证是因为蛊雕而死,并且白仙为了保护白神婆和小男孩儿的性命,是以自身填了蛊雕之口,而后被蛊雕吞食的白仙直接从人间“蒸发”了,完完全全的消失了,可是栓子走失的妻子也是遇难了,一般死后是在第七天才会回去与亲人作别,但是她的魂魄却能立刻回来看望孩子。这就显而易见,栓子的妻子或许并不是为蛊雕所害。

立刻回来必有所害,这令他不得不想到亲属加害这一层。通常如果想要加害亲属,必定会通过托梦的方式引导亲属在深夜时分离开住宅极远的地方,并且是不会有正常人主动去的地方。栓子果不其然的符合了这一点。

“秦老板,栓子这是要去哪儿呀?怎么也不跟咱们打声招呼呢?”张屠夫随着林苏青一直与栓子保持着距离跟在他的身后,可是越跟着他就越觉得纳闷,栓子是知道他请了一分堂秦老板来的,怎的睡了一觉半夜起来就像是把他们给忘了似的,“秦老板,我看栓子走得偷偷摸摸的,我感觉他就是怕咱们跟着他。”

林苏青的脚步很轻,轻得没有声音,张屠夫一边说着一边要看一眼林苏青,不然他还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而林苏青要是一直不吭声的话,他也觉得挺瘆人的。

“你的感觉是正确的。”

然而林苏青冷不丁的回答一声,也挺吓人的。林苏青的声音本来就很清雅,此时夜深林静,他说得也更轻,就尤为清冷,听着都觉得快要入冬了。

但要比起林苏青一声不吭,还是说点话比较有人气,这样的荒郊野外,又是深更半夜,就是张屠夫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莽汉也很是有些胆寒。

“咱们是特地来帮他的,他躲着咱们做什么?”张屠夫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想知道。”

这叫张屠夫更疑惑了,当场愣了又愣,该不会有危险吧?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摸上了腰间别着的杀猪刀。

夜黑风高,夜幕的乌云将月亮遮蔽,天地一片雾茫茫。林苏青掐了一眼时辰,狗子怎的还没有来,以它的速度就是慢吞吞的爬也该到了,该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给耽误了。虽说他将鹿吴乡这片土地练成了阵法,能随时感应其中的来往和变化,可是他现在无暇分出精力去感应狗子的方位。他确认完一分堂没有出事便安心了不少,料想狗子断然是遇到事情了,但愿不是什么大事。

路边的老树森然挺立,入夜之后山川树海都格外肃穆,乡间的夜晚是静谧的,即使有此起彼伏的虫鸣,有时而一声的鸮声,却比什么声音也没有更显得安静。而这种静,并不会令人感到心安,反而令人心中莫名的毛躁。会陡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或许并不是真的害怕什么,但就是没来由的心中发慌。

不过这样的感觉林苏青早就没有了,他早已经习惯了。而平日胆大如斗的张屠夫却不然,他的手一直摸在腰间的杀猪刀上,时刻警惕着,时刻防范着。

他们亦趋亦步大约行了一个时辰的路,林苏青忽然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就潜伏在附近。这气息不是阴邪,而是活物,这附近怕是有猛兽出没。

张屠夫虽然不懂这些,但是干了一辈子的杀生行当,他已然有了一种本能的直觉,因而在走这条路时心中尤其的不安。

“秦老板,栓子这到底是要去哪里啊。”

他话音刚落下,前方的栓子戛然住了脚步,林苏青亦是听了脚步,张屠夫一怔,看见栓子停下来东张西望,还当时自己方才一不留神声音过大引起了栓子的注意,他连忙噤声趴下去借助高过腰身的草丛隐藏起自己。

林苏青悄然扫视了四周,视线昏暗,无法看清楚栓子的动作,但是当葱葱茏茏的绿因为夜色变成一团团黑时,唯有那棵树上系着的红绳格外醒目,栓子有一个明显的抬头动作,望着那飘摇的红绳,呆呆的杵了许久,想必是托梦之人指引他来的。

随即只见栓子在夜色之中绕着那棵树来回转了几圈,弯着腰像平时在地上找什么的动作,偶尔还用脚横扫地面,或是用力在不同的地方踩来踩去,像是在试探。紧接着,就见栓子从背篓里取出一叠东西,抖开来像是一张床单,他小心翼翼的平铺在一旁,随即就抄起铲子开始铲土。

他铲土的动作并不流畅,看起来十分吃力,想必那块地的土非常结实,而他费力的铲了许久,土地依然扎实,按常理来说,假如底下当真埋着什么,泥土不该这么紧实。栓子虽然是大鱼为业,但毕竟也是干活的人,他肯定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在铲土之前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吧。他是有过怀疑的,只是愿意一搏,毕竟来都来了。

栓子披着暗夜埋头苦干的时候,危险的气息悄然逼近,不止是林苏青察觉到了,张屠夫也直觉此时的气氛有些不对。他屏息凝神观望着黑黢黢的四周,随后看向身旁的林苏青,看不清他的神色,好似也有些凝重?便靠近了一些,小声问道道:“秦老板,你觉没觉得哪里有点不对,我……”

林苏青一抬手制止了张屠夫,旋即就看见黑暗之中有一头庞然大物正匍匐着靠近栓子。张屠夫大吃一惊,险些叫出声来,他捂住自己的口鼻,胆战心惊的看了看栓子又看了看林苏青,再看了看栓子,那可是一头老虎啊!那老虎的爪子比栓子的头还要大上许多!它正在朝栓子而去!

张屠夫把着腰间的杀猪刀,作势要一抽杀猪刀冲上去与那头大老虎一搏,这里三个大老爷们儿,对付一头老虎,应该不成问题。然而林苏青却有所安排似的按住了他,示意他莫要轻举妄动,可是那头老虎已然到了栓子的背后了,再不动手就迟了!

张屠夫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撞开林苏青,呼喝着就朝那大老虎冲去,听见他的呼喝,那老虎却只是平静的侧过脸来瞧了他一眼,全然不把张屠夫放在心上,可是就在它看向张屠夫的时候,一眼掠过张屠夫看见了他身后的林苏青,老虎登时一惊,旋即转身欲逃。张屠夫只当是自己吓怕了那大老虎,斗志立刻被激了起来,更是穷追了上去,林苏青忙要去阻拦他,却已经来不及了,张屠夫追着那老虎不放。

而此时的栓子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着了魔一样一心一意的铲着大树后面的土,两耳不闻身边一切。

我知道了!林苏青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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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三章 猛虎突袭(第二更)

却是此时,云开雾散,一轮明月高挂于天幕之上,只听嗷呜一声高啸,回音嘹亮,刹那之间狗子的身影自那皎皓的月亮前头一跃而下,前爪尖尖才刚一触地就直奔那头大老虎而去,将身边的丰草长林全都甩在身后,爪子奔跑刨飞的泥土,在黑夜之中像是弥散的层层雾气似的。

张屠夫登时吓得仓皇躲避,一不小心摔了几个跟头,还来不及站起来就赶忙爬过去捡起掉落的杀猪刀紧接着推着屁股往后退,还以为哪里又奔出来一头野狼。

那大老虎只顾着逃命,它已经通了灵性,看出了林苏青不好对付,而那头从天而降的是什么它不知道,根本来不及看清,本能驱使着它赶快逃走!

可是狗子出手哪容得白跑一趟,它都不必变幻身形,就以一个瘦小的身躯一个猛子冲到了大老虎跟前毛茸茸肉呼呼的屁股朝大老虎的眼前一甩,那大老虎躲避不及,连忙侧身,四腿打架险些绊倒了自己,而就在老虎侧身的那一瞬间狗子一个转身立起来朝那老虎一扑,将老虎扑仰在地。

老虎企图翻滚起来,可才是一扭身,就重新却被狗子摁倒,这回是摁在地上,动都动不了了。

张屠夫不敢置信自己的亲眼所见,他瞪大了双眼,然后将眼睛揉了又揉,发现眼前的一切是真真切切的,他舌桥不下心中惊呼我的天呐一只还没有大老虎脑袋大的东西居然把那头大老虎给摁住了?而且那大老虎还动弹不得?这不是在做梦吧?

张屠夫看得怔愕,林苏青不慌不忙的走到他身边,波澜不惊道:“张大哥,该你上场了。”

“什么?我?”张屠夫愣是没反应过来林苏青是什么意思,更是全然忘记了方才的自己还紧追着那老虎不放。

他不是被老虎吓住了,他是被那只小东西给吓住了,那是个什么?那是狼吗?不对,那好像是一分堂养的狗,那是狗吗?狗有这么厉害吗?一分堂的狗确实比别人家的狗都凶,可是再凶它也只是一条狗啊,还能比得过老虎凶?何况它整个儿算上尾巴也才那么不大点儿,那老虎一巴掌就能把它给拍飞了,可是它却把那头大老虎给摁在地上动都动不了了?!这他妈的是狗吗?这他妈是妖怪吧?!

的确,狗子摁在大老虎的身上,就跟一只小猫崽儿踩在人的胸口上那么点儿大,是挺令凡人难以接受的。

张屠夫看傻了眼,全身僵住了不听使唤,而这时狗子实在等不住了,它偏过脸来冲张屠夫招呼道:“嘿——!说你呢!还愣着干什么?老虎肉你收不收啦?”

啊?!张屠夫一张嘴咬了自己的舌头,疼得直捂嘴,老虎肉?他收了一辈子猪肉,也收过牛肉、羊肉,还真的不曾收过老虎肉呢!

“你还收不收啦?”狗子催问道,“怎么收的啊?你先报个价呗?”

张屠夫真真儿惊呆了,是狗在说话吗?一分堂的狗会说话?!惶恐之中他连忙望向林苏青,林苏青蹲下来,与他道:“张大哥,你别怕,这世上会说话的东西太多了。你看那头大老虎,再过些年头,它也能说人话。它现在一天只吃两三个人,但等到了它会说话的时候,它一天就能吃十个人。”

狗子等得不耐烦了,这么摁着手也怪酸,腰也怪累,背也怪疼。

“诶,皮你要不要啦?你不要的话帮我剥了我另外卖去!”

林苏青也催了催他:“张大哥快去吧,天快亮了。”

张屠夫的脑子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忙不迭爬起来往那边小跑而去,他哪里能反应过来,他手上的动作都是平时杀猪宰牛的习惯动作而已。

“诶张大哥,老虎骨头你得给我留着,能做药材的,接筋续骨,逐痹定痛,是不可多得的优秀药材。”林苏青俄尔道。

这倒令那老虎愣了一愣,我不就叼个人吃,怎么就要入药了?可怜由不得它。狗子拍了拍老虎的厚实的脸颊,哂然一笑道:“你害了那么多的人,如今就用你自己个儿来救人吧。不亏,我觉得挺划算的。你个头养得这么大,说不定能救不少人,兴许阎王爷还能给你平了这个账。”

狗子看着老虎痛苦的表情,想挣扎却挣扎不得,颇有些于心不忍:“罢了,让你走得痛快一些。”爪子一用力,老虎断了气。

张屠夫方才捅在它脖子上的窟窿,小溪似的淌着血,底下的土地也黑夜之中浸得更黑。狗子怕脏了自己的爪爪,连忙跳开了。跳开之前它看了一眼张屠夫,他完全是失魂落魄的状态,整个人仿佛是木的。唉,左不过是个杀猪的,胆子还是小了些。

“嘿!”它故意吓了张屠夫一跳,张屠夫哇哇大叫一屁股跌坐在老虎的血堆里,屁股全都被血水湿透了,还是滚烫的。

还以为狗子要吃了他,结果它捧腹大笑,原来只是吓唬他。张屠夫又羞又气,还很委屈,这都是什么事儿呀。

他终于回过神来,眼看见老虎都被自己亲手给宰了,那一分堂的狗子也挺和善,忽然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了,不就是宰一头老虎么,和杀一头猪宰一头牛也没什么区别。

他们那边正闹着,林苏青不声不响的走到了栓子身边,一张符箓在他后脑勺上一贴,拍了拍他的后背,唤道:“回魂了。”

栓子一个机灵,浑身打了个颤,腿下一软一个不丢神一屁股跌坐在自己挖的大坑,他又惊又怕,看着四周的环境更是胆战心惊,这里是哪里?我怎么在这儿?他看着手边脱落的铲子,和自己刨的这个大坑……这、这……他怎么在给自己挖坟坑呢?

栓子恢复神智后,稍微冷静下来的第一句话,脱口却是:“我、我娘子呢?”

林苏青也没有拉他上来的意思,且让他在坑底冷静冷静,道:“被老虎吃了。”

“被老虎吃了?”栓子一脸震愕,显然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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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四章 为虎作伥,可悲可恨(第三更)

“那老虎有一些修为已经成了精,因而令正死了以后,化作了伥鬼。”林苏青靠在大坑边的树上,不咸不淡的说着,而他特有的清亮的声音却在杳杳的夜色里显得格外苍凉,“被老虎精吃掉而丧命的人,死后会变成伥鬼,伥鬼就是老虎的奴仆,为老虎引诱自己的家人和亲属前来成为老虎的食物。当伥鬼亲自把自己的所有家人和亲属都送为老虎的腹中餐之后,再引诱一个与自己生前差不多年纪的人来送食,自己才可以得到解脱,或成为孤魂野鬼,或归去地府自首,等待阴司的审判。”

皎洁的明月将漆黑的深夜点亮,栓子一双泪眼在夜色中盈盈发亮,他满面戚容,也满面呆滞,鬼怪妖邪之事他听得太多了,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妻子会变成鬼,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妻子会害自己的性命。

“伥鬼害人不是出于本心。”林苏青从容的看了坑里的栓子一眼道,“你的妻子在成为伥鬼之后,就没有自己的意识了,她在害你的时候,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害人,更不知道是在害你。”

其实想来,伥鬼是可怜的。在诱杀完自己所有的亲人和家属之后,再害一个无辜的人才能恢复自己的意识,可是之前的记忆却不会忘记,那么在恢复了意识之后的伥鬼,该是多么的痛苦,多么的后悔。

绝大多数的伥鬼是无法接受无法面对的,因此绝大多数的伥鬼最后都选择了烟消云散。

“那……那我的妻子现在在哪里?”栓子跪在坑底,一双婆娑的泪眼,一脸失魂落魄的神情。

“害死令正与许多乡亲村民的老虎已经被杀死了,那些伥鬼也都化散了。”

“化散了?”栓子愣了愣,木讷地喃喃自语道,“也就是说……我再也不会见到她了吗……”

那……还能梦见她吗……

“再也不会了,下辈子也不会,化散了就是再也没有了。”

忽而一阵清风缱绻拂过,温柔如水,凉薄如夜。栓子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流淌,一个堂堂男子汉,跪在坑里失声痛哭。

林苏青看了看他,随即别过脸去,又看了看正在宰割老虎的张屠夫,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入秋了,是有些冷了,而林苏青的眼眶却有些发烫。

狗子瞅了瞅这边,屁颠颠地跑过来,往林苏青跟前一蹦:“哈!”

它立在林苏青跟前,将两只小爪爪藏在身后,它仰着毛绒绒的脑袋望着林苏青,嗅动着湿漉漉的鼻头,还眨巴着水汪汪、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脸笑哈哈的问道:“你猜我刚才去了哪里?”

狗子往跟前一杵,把风都撞暖了。

“哪里?”林苏青淡淡的问道。

“哈哈~猜不到吧?”狗子故作高深莫测道,“那你再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

“哈哈哈哈~还是猜不到吧~”狗子嬉皮笑脸的模样逗得林苏青忍俊不禁,眼眶还湿润却佯作严肃道:“有什么发现直说,卖什么关子。”

狗子偏不告诉他,继续故弄玄虚道:“你不是挺会算的吗,你快摆个盘算一算,兴许就能算到呢。”

“卦不能多算,何况是对你,谁知道你要搞什么飞机。”

“飞鸡?飞鸡是什么鸡?”

“你不是去过我原先生活的世界吗?怎么连飞机都不知道。”

“我每回都是去执行任务,哪有那么多闲工夫。”狗子却反倒被林苏青勾起了好奇心,“你快说说,飞鸡是什么鸡?好吃吗?”

“飞机不是鸡。”

“那是什么?”

“是飞蛾,蛾子你知道吧。”

狗子登时吐了吐舌头一个劲儿反胃:“飞蛾可不好吃。”

“这么说你吃过?”

“……”狗子不大愿意承认,小声嘀咕道,“有时候跑欢了嘴张得太大,总有蝴蝶撞到我嘴里……呸!”想起了嘴里就觉得难受,“长得差不多,估计一个味儿,呸呸呸!”

林苏青被它古灵精怪的表情逗得发笑,他强打住笑意问它道:“好了,到你说了,你去了哪里,发现了什么。”

狗子想了想,磨蹭了一会儿,本来想为难他一下让他好好猜一猜,不过一想是挺重要的事情,于是也就不耽误了,当即举出一只小爪爪,可是爪爪上什么也米有。

“你离那么远看得清吗?”狗子问道。

林苏青疑惑,不是什么也没有吗?叫他看什么?于是他蹲下去,伸手去探狗子的爪爪,忽然发现有一撮爪毛比较长:“你非要在这个时候提醒我给该给你修脚毛吗?”

“你!”狗子气不打一处来,嗨哟那个气哦,“你是猪吗?你看看!这是脚毛吗!”

林苏青捻了捻那一撮格外长的毛发,竟是能捻起来,不是长在爪子上的。

“这是……?”

“这是地枇杷领结里掉出来的,我脖子上的毛。”狗子气呼呼道。

“你在哪里捡到的?”

“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狗子斜了林苏青一眼,站得累极了,它一屁股坐下道,“我在来的路上先路过了活佛寺,后来突然感应到了地枇杷的那边的动静,你知道我是施过法的,我立刻就找去了。可是当我找去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只在地上发现了这一撮毛。”

狗子人模人样的端着小胳膊,用爪子背摩挲着下巴思索道:“肯定是在赶去之前才扔的,那么可以证明地枇杷目前还活着,别人是碰不得的。而且我猜是地枇杷终于逮着了机会故意扔那儿的。”

林苏青一想便明白了地枇杷的用意:“它知道在你赶到之时它们肯定已经不在那里了,它们等不到你去,所以才故意丢出一点来,以证明自己的行迹。”

狗子点点头:“是的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地枇杷这小崽子真没白疼它,是聪明。”平时闯祸最多的是它,最不听话的也是它,没想到关键时刻也还属它反应最快。

“快带我去现场看一看。”

狗子一扫那边正给大老虎放血的张屠夫,和已经在坑里哭得没有了动静的栓子,挑着豆子眉头道:“那他们呢?”

“这里是那老虎精的领地,旁的野兽不敢轻易过来,至于孤魂野鬼,即使不忌惮老虎精,也要忌惮张屠夫的那把屠刀。”

“那快走吧!”

狗子话音一落,他们已经翻上了云头,掩入夜色之中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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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五章 活佛舍利

当他们赶到狗子发现地枇杷那一撮狗毛的地方以后,才发现与发现鱼钩的地方一样,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

不过也不算太差,至少地枇杷用这样的方式告知了他们,目前还活着。

从发现回去的时候,天在不知足不觉中翻出了鱼肚白,又是一个未眠之夜,又是没有解开谜题的一天。一分堂的分口睡满了人,他们有的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家人突然的离世,暂时失去了行动之力,有的则是非要一分堂继续寻找,否则坚决不走。

而夏获鸟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她行事果决有时候甚至比水火无情。一分堂大门紧闭,只停了门前的灯笼,不难想象夏获鸟撵他们出去的时候是怎样的情景。

然而奇怪的是,接下来一连几天都再也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地枇杷自弃掉一撮狗子的毛发之后,也再没有带来新的讯息。

等待总是令人忍不住焦虑。

十日之约,以蛊雕的灵珠交换有关夕夜的信息。接下来只剩下等,而那五只小崽子却实在叫人无法安心的等,可是想去找又无迹可寻。

“林苏青!”狗子突然蹦到桌子上,险些一脚踩翻了茶碗,撞得直颤,“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又发现了什么?林苏青无精打采的挑着一边的眉毛腻着它:“你直接说吧,我实在没有心情同你玩猜来猜去的游戏。”

狗子起先还兴奋的扬起的豆子眉头顿时耷拉下来,半眯着眼睛皱着鼻头,好嫌他无趣。

“有什么新的发现?”夏获鸟一边擦手一边走过来问道。

狗子一屁股坐下,仰着脑袋抻着脖子自得道:“我发现地枇杷所丢弃的我的毛发上,沾有之前树林里出现过两次的影子的气息!”

林苏青惊得浑身朝前一挺:“真的?”

“那还能有假?”狗子斜了他一眼道,“我还能弄错这个?”

林苏青登时靠坐回来,凝思不语,如此一来,或许对方的目的真的只在他,那五只小崽子的下落或许也只是等一等?同时,他有一种无缘无故的直觉,总觉得五只小崽子的失踪也与十日之约有关系。

夏获鸟把擦手的帕子让桌上一拍,选了张凳子坐下来道:“现在想得再多也不实际,敌人在暗处,我们处于被动,只能等着对方先出手。”

十日之期还有三日,等得人心惶惶,惴惴不安。

她俄尔回首望着大门口:“啧,奇怪了哈,今日那些家属怎么一个也没有来?”随即起身走去门口张望,却看路上行人们呼朋引伴的要去凑什么热闹似的,她忙叫住一两个问道:“诶——这位大哥,耽误你问一句,你们这么着急是上哪儿去呢?”该不是哪个店家又做什么大卖呢?

“横街上活佛升天呢!”

同行的伙伴推了他一拳纠正道:“什么升天,人家是烧身遗舍利!瞎说什么!”

“对对对,烧身,活佛烧身,为那个什么舍利子。”

“活佛寺供了许多舍利子了,今年又要新进了!不同你说了,去晚了挤不进前排!”

堂内的狗子听得脑袋一歪:“活佛?烧身?”它猛然想起来前几天去找林苏青的路上,经过活佛寺时听来的事情。

“烧的该不会是他吧?”它喃喃自语,林苏青疑惑问道:“他是谁?你认识活佛寺的僧人?”

狗子于是将那日的所闻通通讲述给了林苏青,包括它的那些怀疑,接着道:“如果真是烧的他的话,那不就是谋杀了?”

“去看看。”林苏青话音未落,人已经到门口了,狗子也是从桌子上一跃,跟了上去,夏获鸟一看这个架势,她倒也想去看看怎么个烧身遗舍利,从来只有落地成佛,且看看家喻户晓的活佛寺的高僧怎么个升天成佛法。

他们前脚刚一离去,半半刚好端着一叠才做好的茶点出来,却只见他们陆陆续续出了门,她撩开帘子的手都还没有放下来,愣在了那里。

半半默默地将茶点放在了桌上,枕着手臂趴着看了一会儿,今天她特地做的新学的栀子馅儿的。她眨巴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身处食指,用指尖轻轻敲了敲碟子的边缘,随即偏过脸去看向林苏青方才坐过的位置,他余下的那一碗茶还浮着袅袅的热气。她食指与中指似一双腿似的,迈着步子“走”向了林苏青没有喝完的茶水,指尖在茶碗之前停留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握住了茶碗。

茶碗的余热还有些微微烫手呢,她坐起身来将它捧过来,捧在自己眼前,低着头垂着眼看着茶碗中余下的茶水,似朝阳橙黄,而清澈,茶水的热气蒸着她的眼睛、她小巧的鼻子,明明没有蒸到双颊,然而她却被蒸得满脸通红。

心中似重鼓乱锤,她克制着忽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茶碗捧近,捧在鼻尖前轻轻相触,鼻尖凉凉的,茶碗微烫。心中一喜,不由自主抿嘴笑了起来,她忽地谨慎登时放下茶碗,慌忙左右张望,特地伸长了脖子往门口、门外、更远的地方望了望……才长舒一口气,放下突然提起来的心——还好他们没有回来,还好没有人看见。蓦地又是欢喜,没来由的,就是高兴。

她趴在桌子边缘,下巴抵着桌面,手臂看似随意的搭在桌上,可是却似将茶碗揽在中间。茶碗近在眼前,袅袅的热气、清雅的茶香、指尖触碰到的温柔的烫感……一切都令她觉得好是欢喜。

她看了好一会儿,暗自欣愉了的好一会儿,眼珠子一提溜,抿着薄薄的唇线,明明四周没有人却也是谨慎小心的从碟中取了一块桂花点心,小小的咬上一口角,悄悄的抿上一口茶……天呐她高兴得险些噗了出来,笑得合不拢嘴,又怕漏了嘴里的茶,连忙用手护着,仰着头笑着、吃着。

就着林苏青剩下的半碗茶,一块小点心她能吃上一整天。

……

而当林苏青他们赶到横街的时候,早已经人声鼎沸,摩肩接踵。人群密密匝匝,一个紧贴着一个,哪里还容得他们往前挤进去。

于是干脆退出来,到附近没人的巷子,跃上了房顶,从高处往下看,真是一览无遗,视野绝佳。

“那活佛好端端的坐着,看起来很安详。”夏获鸟蹙眉疑惑道,“不似你说的那样不情愿。”

“不对呀,他当初嚎得那叫一个惨呐!要是太惨了,我能特地去看吗?怎么现在他愿意了?”狗子歪着小脑袋瓜,和他俩一样很是费解,“难道是因为不得不做活佛,干脆认了?”

“可能是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喊大叫不太合适吧。”

“不!”狗子俄尔惊呼,“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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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六章 烧身仪式 (第一更)

寺里的其他和尚特地在横街的中央搭建了一个高台,横街是来往行人必经之路,他们抢占了中心处,最是吸引人。

而除了一个吸引人驻足观望的高台,高台之上又以一堆堆干稻草和晒得一丝水分也无的干柴堆叠成又一个高台,人们从底下仰尽了望至多能望见有个身披袈裟的僧人坐在上面,再多的就看不见了。

可是狗子在疑心之下却瞧得比旁人清楚,那双手合十宝相庄严的盘坐于高台之上的僧人,看似端详,却毫无真实的血色,他的脸被特别装饰过,唇色与面颊上的淡淡的红都是用了女儿家的胭脂。不过之所以它没能一眼发现,恐怕是因为那个僧人才刚刚断气。

哗——

烧身仪式正式开始了,掌声如潮水一般一浪接一浪的响起来,大火越烧越熊,将站在最里层最前端的人们烤得连连后退。此时围观的群众们更是鼎沸,热闹的讨论声直接淹没了众僧人的诵经声。

“烧完就成佛了?”狗子不解,“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西方极乐那边有这样的成佛方式。”

夏获鸟也道:“我也不曾听说过这样的方式,是蒙骗乡亲们吧。”

“那这不就是谋杀吗?”狗子与林苏青他们道,“我分明听到说不想成佛的!”原来当时他们持诵往生咒是这个用途,是因为即将杀他,所以才提前诵念么。

林苏青叹息道:“现在就算我们想插手也已经错过最佳时机了。那个僧人已经咽气了。”

“可是我很不懂,那个僧人拼了命的哭喊说自己不愿成佛,可是他又是才咽的气,刚死的。那么那些僧人们是用了什么法子,让那个被烧的僧人一路都乖乖坐着,不喊不闹,被抬着绕完整个镇子也没有挣扎没有哭喊,却在举行烧身仪式前断了气……”狗子紧皱着豆子眉头,“难道是投毒?给他擦脂粉就是为了掩饰中毒反应出来的面相?”

夏获鸟摩挲着下巴观察了半晌分析道:“要命的毒,通常会损害脏腑,而脏腑受到损伤的话身体是会有无法遏制的强烈反应的,他一个凡人更不可能通过自身的意志压制住强致命毒素与受损脏腑的剧烈反应,甚至还能坐得那样端正。”

末了转而问林苏青道:“你怎么看?”

“你是我的老师,我会的不都是你教的吗。”

“那不一定,你是善于学习的,你肯定在昆仑山的典藏楼里又学了不少,青出于蓝,后生可畏。当真问你呢,可不是让你耍嘴皮子。”

林苏青谦恭的抿嘴认下了夏获鸟的评价,其实他也观察那端坐于高处的僧人许久了,只是无奈于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近距离去查验,想必去了别的僧人也会阻止他靠近。

“只能等那僧人烧完以后,再找机会过去瞧瞧。”

“眼看着他们烧呀?”狗子瞅了一眼那边……居然已经有肉香飘出来了……

底下围观的乡亲们倒是敢看,不仅敢看,还津津乐道,还忙不迭交流,大谈感想。

“不愧是活佛,大火这么烧你看他动也不动!”

“是呀,连个眉头也不皱一下,那可是真的火,我站得这么远还觉得烤得慌呢。”

“要不说咱们鹿吴乡近些年越来越有福气呢!咱们是有活佛庇佑啊!”

狗子听着底下的谈论,鄙夷得白眼都翻不回来了:“人都死了当然不怕火烧,什么活佛,也就是个剃了光头烫了戒疤的普通人。”

底下还有人道:“不愧是得道高僧!修为一定不一般!我都感觉到佛光普照了!”

狗子又是一个白眼:“能有什么修为?他也就比普通人的头顶多了几个疤吧?论灵性恐怕都比不了田里守田的狗子。”

狗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自言自语的怼着底下的看热闹的人,夏获鸟劝着让它少说两句,毕竟凡人不知道那个和尚已经死了,可是这才怼得少了。

不过林苏青却发现不用等到烧完他们就可以回去了:“你们快看。”

狗子望来望去:“在看呢,看什么?不是烧得滋滋响直冒油吗?”

林苏青屈指一弹,灵力如风,将那僧人身上的大火吹斜,他们一看顿时怔愕,难怪那僧人一动不动,难怪本来不想做活佛的他,却突然安安静静的任他们抬着走街串巷。

只见已经被烧得血肉模糊,烧坏了一半肩膀和胸膛的地方居然露出来一点只有烧黑了的干柴木才有的状态!那绝对不可能是还没有烧毁的脊椎啊!

“这么狠呐……”狗子惊讶得张口结舌。

原来是有一根细木桩那僧人的后庭直贯其顶……难怪他一动不动,想必那根细木桩应该是钉在底下的莲花台上的,用干柴和稻草引燃的时候,熊熊烈火之中大伙看不见,而僧人烧完了,稻草和干柴也烧尽了,那根细木桩也烧没了,就算没有烧尽,也会被当做干柴……

“这要怎么才能让大伙儿发现呢!”狗子心惊肉跳,如果让它出去撞到高台,可是那么高的台子倒下来,还带着火,必然会伤到无故的村民,还很有可能引燃周围的房子,此计不行。唤风来?不不不,也不行,风吹开了稻草和干柴,倒是能显出那根木桩,可是那些火团子还是危险呐!

“要是会布雨就好了。”林苏青不忍再看,却与狗子想到了一处,可是偏偏他们谁也不会布雨。

“只能看着吗……”狗子生着闷气,实在想拆穿他们残忍的行为!早知道他们要这么干它就算是管不了也去报个官啊!

夏获鸟亦是愤怒,然她长出一口无奈于愤恨之气,无奈道:“咱们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插手管制的。有许多事情天地自有天地的安排,正如各处的战争、新旧皇帝更替、或是凡间国土社稷的得到与失去……”

这些事与那些事性质其实都是一样的,只是大与小的区别。

“可是恶人不除我心里不痛快!”狗子龇着牙恶狠狠道。

第四二七章 躲在暗处的眼睛(第二更)

“怎么痛快?回头你去痛宰了他们?他们的确是恶人,却也是生命。世间万物于天地,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厉害的还是不厉害的……无论是什么、什么样的,其实其根本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差别。”夏获鸟极其严肃的劝阻狗子。

“看起来你是为了鹿吴乡的好,这一口恶气出了,也为民除害了,可是这其中的因果全都要由你背。你何必给自己沾惹不必要的因果呢。”

狗子怒气冲冲!才不管那么多,恶狠狠道:“就放着不管吗?今天是这个僧人,以后还有有另一个僧人,这个歪风不治,往后就会有许许多多的所谓的活佛烧身遗舍利!”

林苏青眼疾手快一把提住它的后脖颈子,任它在半空中四脚乱蹬也跑不出去。

“林苏青你做什么!你放开本大爷!”

林苏青哪里管它挣扎,下了房顶头也不回的朝一分堂的方向归去。

幸亏林苏青擒住了它,夏获鸟连忙继续劝说道:“你去痛快了,可必然会引起天界的关注啊!你原先的一筐子烂事都还在由山苍神君帮你处理,你是不怕背因果,虱子多了不怕痒,可你总得为你可怜的老兄弟山苍神君考虑考虑吧?”

见夏获鸟始终劝不下来它,林苏青干脆将它往地上一扔,这一扔反倒给它扔懵了,狗子一愣,抬头见林苏青面无表情,冷漠无比的看着它。

“你去吧,该杀则杀,该剐则剐,然后看一看天界和各神域如何看待丹穴山。”林苏青说完就走了,夏获鸟起先还一惊,生怕狗子真的扭头就去闹事了,可是当她作势要阻拦狗子时,却见狗子没有要行动的意思,它依然坐在地上,只是没了起先的那股杀气。它怒气不减,却很是落寞。

她看向林苏青远去的背影,也如狗子一样,愠怒,而萧索。

“追风,现在真的不宜惹上是非。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要决意要做的事,我们最多只能拦得住你一时,你自己看着办吧。”她说完也走了。

只剩下狗子依然是被扔下来的姿势,坐在原地,林苏青的话不停地在它的脑海里翻来覆去,而那日那个僧人的哭嚎也是翻来覆去,往后还会陆陆续续有那样的哭嚎……还会陆陆续续有所谓的烧身……

狗子忍无可忍一拳锤在地上,将石砖地锤出一个大坑,附近的房子都震了三震,气得咬牙切齿说不出话来。

巷子外的横街上,人们还在欢呼,还在热议,还当真认为又多了福庇。他们纷纷伏首跪拜、用力磕头、诚心诚意的发愿……争先恐后的往功德箱里抛香火钱……

它愤懑,却无能为力。

而在暗处,除了他们观看了这一出惨烈的焚烧,还有一个黑影也看完了一切,只是那个黑影没有任何情绪,看了就看了,悄无声息的来了,又默默地转身离去。但是那个黑影方才看的主要并不是烧身仪式,而是看的林苏青他们,并且不止看着,在那黑影的手中还捧着一面形状独特的棱镜,那八角镜面似乎由一只九尾狐狸抱在怀中似的,而镜子里所照应的正是林苏青他们,也包括之后在巷子中发生的一切,还包括被抛下独自在巷子中黯然伤神的狗子。

那个黑影似乎是要利用那面独特的棱镜把发生的这一切传达给谁看似的,当他们都走了,黑影也就收起了镜子不声不响地走了。

去的地方,亦是一分堂。

……

林苏青与夏获鸟回答一分堂的时候,半半正捧着脸坐在门槛上发着呆,痴痴的笑,当他们都走进了她才猛地反应回来,以往她老远就在迎接了,而这回一看他们回来了却是立刻转身跑到后院去了。

“半半这是怎么了?”夏获鸟被她这反应诧住了。

进了一分堂,桌面已经收拾整洁,先前的茶碗茶壶已经全部洗净整整齐齐摆回了茶托之中。桌子边上烧水的小碳盆里,炭火被收拢了,上面稍微的水壶的壶嘴溜着一缕热气,想来她一如既往烧好了水,方便林苏青泡茶。于是她挑了挑炭,使炭火燃开,林苏青现在的火气,这一壶水恐怕不够喝。以她对林苏青的了解,这件事他只会比狗子更愤恨。只是现在他不得不收敛忍耐。

二太子的苏醒之法尚未找到最佳最确切的办法,加之他们才刚在鹿吴乡立足就被发现了,甚至连是谁发现他们的都未能可知,接踵而至的种种疑点一个也没能解决……又碰到这种又不能出手整治的事情。

不多时,半半端着一叠点心出来了,几乎是同时,狗子回来了,它垂头丧气没有了平日的神气。

看着他们一个二个的都忿忿不平,夏获鸟想了想,道:“虽然不能让他们偿命,直接打击这种残忍的行为,可是你们想办法从别的方面着手去阻止他们呀!”

狗子扫了她一眼没做搭理,能有什么办法。

夏获鸟一边沏茶一边同他们道:“乡亲们不是一直觉得他们是活佛,非常灵验吗?那就让他们不灵验呗。”

狗子立马来了精神,眼珠子滴溜溜转悠,俄尔中气十足一个猛子蹦上桌子:“我有办法了!”

“让寺庙闹鬼。”

狗子、林苏青,他两个几乎是异口同声,想到了一处去。

夏获鸟瞧着他们,忍住了小声,为他们一个两个倒了一碗茶,道:“那我去放火烧寺庙。”

“不急。”狗子终是撒了一口恶气,气恨道,“我先闹他们一阵儿,让众人皆知!家喻户晓!毁了他们的名气!然后咱们一块儿去烧了那破地方!”

半半默默地看来看去,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知道他们这是在商量去干坏事。

“半……半半……”她也想去。

狗子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的申请:“你不行,装神弄鬼吓唬凡人这种事情,万一你把人吓出个好歹来也是罪孽,你背不住这因果。”

狗子龇牙一笑:“我去山里抓几个真的来,呵!他们不是厉害么!看看他们能制服几个!他们不是劝人出家,劝人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吗,呵!我去抓几个貌美的狐狸精去!”

说动就动,狗子的话音还在茶香里飘荡,就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杆风,把半半刮了一个趔趄。

第四二八章 十日之约已到

接连又是几天相安无事,一如往常平淡,大开店门,喝喝茶看看书,凝神内炼,或是喝茶直到天黑,闭门谢客,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狗子每天夜里都带着孤魂野鬼和几只狐狸精前去活佛寺闹事,把那些僧人闹得惶恐不已,辗转难寐,寺里哪怕起了一丁点风吹草动他们就怕得不行,再也不能睡了,却谁也不敢声张出来。只看得他们白日里个个无精打采,诵经时也是哈欠连天。

狗子见效果甚微,于是在白天也闹了起来,除了老弱病残,其余信众里不管谁白天去过那座的寺庙,在回去路上就一定会被孤魂野鬼缠上,而人家回头找寺庙的人帮忙时,寺庙里的那些人也是谈之色变,一边宽慰又一边自己心里发虚。

狗子势要把那坑蒙拐骗害人的寺庙弄得臭名昭著,因而最近一连几日它都是早出晚归,忙来忙去。

……

十日之期转眼就到了。

鹿吴山山顶不是一个容易去的地方,孤峰突起,怪石嶙峋,万木峥嵘层层叠叠密不透气,走行不通,飞也不是办法,离天太近容易被发现是其一,要飞上鹿吴山对于林苏青来说非常消耗灵力,只怕碰面后会有一场恶战。

于是他们采取飞到半山腰,然后徒步走上去,做了个这个决定之后,天刚蒙蒙亮蒙蒙亮他们就启程去了。

一路也还算顺利,山上的精灵野怪见了他们都自行躲避起来,没有好挑事端的非要过来交流一场胜负。

大约已经是正午前后,他们终于抵达了鹿吴山山顶,山顶之大,没有具体的碰面方位,于是他们便自行决定在山顶的中心等候。对方既然有心监视他,那么不论他在哪处等候都没有区别。

鹿吴山草木葱茏,林海浩瀚,自山下便是郁郁葱葱不见空隙,却偏偏山顶光秃秃一片,可谓寸草不生,更不提哪里有树。

不过,鹿吴山的山顶虽然草木不生,但却是黄金遍地!连沙、连土都是金沙、金土,满地的黄金和玉石反射着骄阳的光芒,璀璨无比。除非将整座鹿吴山夷为平地,反之这山顶的黄金宝石便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他们不是第一天知道,在布阵的时候他们就来过这里了,如今再来还是老样子。

“那飓风的指使者何时才来?”狗子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金石玉石比较少的地方坐下,免得硌得屁股疼。

干等着无聊,黄金玉石的光芒照得他们眼睛困倦不已,狗子没趣找话道:“你们猜他会怎么来?还是带着一阵飓风吗?那山下的百姓今日有福了,飓风一来大家可以满地捡黄金了哈哈哈哈~”

“我们一旦把蛊雕的灵珠交出去了,就得去邽山找穷奇。”林苏青凝望着远方的山峦沉重道,“以前觉得几百年很长,我们可以一边潜心修行一边慢慢找,可是现在看来凡事都是宜早不宜迟。”

“可不是么,迟了就叫别人盯上了。”狗子打着哈欠慵懒道,“不过我们也不能确定找到这些异兽的灵珠就一定对主上的苏醒有帮助,别人的目的肯定和我们的目的不一样吧。”

夏获鸟却道:“那么别人找这些灵珠的目的是什么呢?如果是为了修为尚可理解,可是你看这次找上门来的,分明不是冲着灵珠而来。我们都知道,这个十日之约,表面上约的是蛊雕的灵珠,然而实际上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肯定也不在我。”狗子冷眼睨了他们一眼道,“十有八九在林苏青,我估摸就是冲他来的。”

“你说得没错。”他们正在聊着时,突然一道冷厉的声音闯来,接着狗子的话说道:“我就是冲林苏青而来。”

“谁?”狗子警觉道,只闻其声不见其形,他们上来时没有察觉难道是早就在这里等候了?可是光秃秃的山顶,草木皆无,一眼就能望尽四面八方,能藏在何处等候?

“你说我是谁。”随着声音的走近,凭空渐渐显出一个身形,婀娜而不俗媚,窈窕却不纤弱,伴随着幽浓的毒香与凛冽的杀气,而这一切在她现身之前半点也没有。

那一身贴身紧致的皮革衣裳,将玲珑的身段塑现得淋漓尽致,不必看来者的脸了,狗子惊呼:“洛洛?!”

“不然呢?”来者的身影从残影聚全,当她走近来时,已经整个儿现了出来。

“是洛洛?!”林苏青也震惊不已,可是眼前这刀削似的瘦鼻,和毒染似的梅红透紫的薄唇,吊梢的眉眼还有那头上佩戴的那簇正红色的发饰……这等风姿,这等韵味,还有这等凛冽得令人胆寒的杀气,不是洛洛还能是谁?

“不愧是妖帝的护法。”连夏获鸟都看愣住了,不禁连连赞绝,“素来听闻妖界祈帝训有七十二洞护法,分门别类,各有所长,其中有一位姑娘出身刺客,在身法上出类拔萃,堪称妖界之首。她若不愿意现身,认谁也难以发觉,是刺客中的顶尖好手。”

狗子谢了一眼夏获鸟,对于称赞他人长处狗子从来不吝啬:“洛洛的身法何止妖界,在整个三界也是数一数二的。”

他们讨论自由他们讨论,林苏青回过神来后,率先只想到了一件事情,既然洛洛来了……:“洛洛姑娘,夕夜呢?”

“我此来,正是为了此事。”洛洛依旧冷然,不苟言笑。

“等一等!”狗子一惊一乍的打断道,“那也就是说那个飓风什么,还有行刺蛊雕的什么……都是你干的咯?”

“是我。”

狗子顿时不乐意了,有些恼她:“嗨哟我说你……大家都是认识的,你要来找我们直接上一分堂找就是了,做什么搞得这样神神秘秘的。”

“如不试探一番,我又怎知林苏青的修行到了怎样的火候。”

林苏青仿佛舒了一口气,却又仍然不轻松。他道:“那也就是说,你不要蛊雕的灵珠?”

“要来何用?”洛洛冷眼看他道,“对二太子也无用。”

“果然无用吗……”他们三个不约而同地伤了神。

“不过对你却有用。”洛洛突然说道,竟令他们惊了一跳,林苏青诧然:“对我何用?”

“这正是我来的目的。”山巅上的风吹拂着洛洛单肩所披的薄披风,别的材质被山风如此吹拂早已经簌簌作响,而洛洛的披风却是丝毫响声也没有,甚至把风声都阻了。

第四二八章 洛洛的条件

洛洛话音才刚收尽,那一刻分明不是她有意沉默,她只是刚好把一句话说完了,然而那一刻的沉默已足够使林苏青的心情复杂。

洛洛的目的是来告诉他蛊雕灵珠对他有用吗?显然不可能,洛洛出现的可能性只能是与两者有关,一就是夕夜,而就是别的,但绝对不是因为他林苏青。洛洛的一举一动都像充满秘密,哪怕她只是随意的看你一眼,那一眼的眼神都充满了秘密似的。林苏青生性好猜疑,最好揣测他人心中所想,可是对于洛洛他没有办法。如果不去猜她,你会觉得她很坦荡什么也没有,但如果你试图去猜她,你就会立刻陷入迷茫之中,甚至会错觉她连头发丝都隐藏着秘密。大约因为她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刺客,而且是数一数二的刺客。

“夕夜还好吗?”林苏青在那一刻了想了许多,俄尔只问了夕夜的情况,因为洛洛似乎没有怪责他的意思。

“这不是我此次的目的。”洛洛一如既往的冷漠,甚至连眼睛的眨动频率都丝毫没有变化,叫人不敢去确定自己听出来的意思,她的意思里夕夜时没事?还是尚不知下落?还是说她不管?

狗子没有林苏青想的那样多,它一听这话当即就问她:“夕夜找到了?”所问即所想,这就是狗子当前听出来的意思。

洛洛眉头也不动一下,面无表情道:“我知道唤醒丹穴山子隐圣君的法子,但是需要你帮我完成一件事情。”她直截了当的避开了狗子的提问,径自说出此来的目的,与条件。显然后者更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什么法子??有效吗?”狗子挤到跟前来连连发问,问的同时它亦好不掩饰自己的质疑。

“反正我有唤醒子隐圣君的法子,至于信还是不信,全在你们自己。”

从对洛洛仅有的一点了解来看,这就是她此来的目的,而出这个她的目的之外,他们不可能再问出别的来,于是林苏青亦是开门见山道:“什么条件?”

“林苏青变得爽快了,而追风神君却变得谨慎起来。”洛洛眼角余光斜着狗子,话里有话道,“不过也能理解。”可能狗子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它自己并不知晓自己的变化,但是洛洛早就已经明白了狗子为何会有如此这般反应,因为她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只有在意才有担心,越担心才越谨慎。

她不冷不热道:“你们若是真的想知道唤醒丹穴山子隐圣君的法子,就必须以九死还魂锁来交换。”

“九死还魂锁?”林苏青愕然,是一种法器么?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法器。不过他曾经在昆仑山学习的时候,也的确没有在这方面做过多的了解。

“你真是诚心来谈条件的吗?”狗子却炸了毛,“那九死还魂锁是幽冥双神的传家之宝,亦是世间至宝之一,我们去偷去抢啊?”

虽然不知道九死还魂锁到底是什么宝贝,但是一听这其中的牵扯林苏青就知道确实是难事,幽冥界是小界,一直以来都是依附于天界,现在让他贸然前去,不论是偷还是抢,恐怕都没有他的好下场,被抓住不是被当场处死就被扭送给天界吧。

但是洛洛说她知道唤醒二太子的办法,他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有担忧,却也想冒险试一试,顿时矛盾,于是想多了解了解其中的门道,看到底有没有机会弄到手。

“九死还魂锁到底是什么?”他问道。

“九死还魂锁,顾名思义。”夏获鸟面色不大好看,她亦知晓洛洛提出的条件是不可能办到的,“持有九死还魂锁,无论是人是鬼,是妖魔鬼怪还是神仙佛陀,三魂七魄就都被锁住了。”

“锁住了?听上去是很厉害的法器。”

“是很厉害,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厉害。”夏获鸟的脸色比喝了最苦的中药还难看,“九死还魂锁的所谓锁住,就是锁住三魂七魄,但不是要你的性命,而是保护你的性命。好比倘若被天帝的一道龙雷当头劈中,任你我必然当场魂飞魄散化为虚无。可是如果身有九死还魂锁的话,则就算你招架不住龙雷已经魂飞魄散了去,而你的三魂七魂也必然会在七日之内重新聚齐使你获新生。并且不仅仅三魂七魄俱全回来,就连你的修为也丝毫不会折损。甚至会在复活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令持有者拥有短暂的修为提升和法力的提升。”

听了夏获鸟一番解说,林苏青不禁由衷的感叹那九死还魂锁是真的厉害,就连天帝的龙雷也无可奈何。那就免不得更担心了,既然是如此厉害的宝物,而且又是幽冥双神的传家之宝,他们肯定严加防护,怎能轻易被外人得手。而且……洛洛要这个做什么?既是洛洛要,那是不是意味着是妖帝要?或者……是夕夜要?林苏青心中猛地一震——难道是夕夜?

“喂,洛洛,你突然要找九死还魂锁做什么?”狗子随想随问,“你帮谁找的?据我了解,九死还魂锁虽然能够锁住三魂七魄,但必须是活着的时候就与它滴血合缘,唯有成功结契才能庇护三魂七魄,如果是已经魂飞魄散了,是没有用的。你肯定不是帮死人找的。是谁要这个?”

林苏青提到嗓子眼的担心顿时松了口气,如释重负无法掩饰的叹了出来,被洛洛扫入眼底。察觉洛洛扫了自己一眼,林苏青抿了抿心中所想,转而问道:“洛洛姑娘,幽冥双神断然不会所以交出这样的至宝,你知道其中的困难,请问你有什么建议否?”

狗子问的问题与洛洛想说的问题没有关系,洛洛肯定不会回答它,而自己所提的问题与之有关,她该是要回答的吧……

谁料洛洛冷冰冰道:“你这是同意了?你如果同意接受这个条件,我就告诉你。”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夏获鸟皱眉问道。

“不用立刻答应,你可以先考虑,不过我劝你最好快一点,因为你们时间并不多。”

洛洛话里所指的“时间”仿佛有另外的意思,二太子的沉睡期限是五百年,这是漫长的岁月,那么不多指什么?这个不过能够指代的太多了。

“我答应。”

没成想林苏青一口就答应了,狗子登时就怔住了:“你知道有多难吗你就答应?就跟你直接上九重天去偷天帝一根头发差不多了!”

“可是洛洛姑娘说她知道唤醒二太子的法子,如果不与她交换,咱们依然是漫无目的不是吗?”林苏青深谙此时的处境,他们虽然在隐居,也勉强算是蛰伏,但是他们蛰伏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一边修行一边寻找唤醒二太子的办法吗?可是时至今日,修行倒是从未落下,但办法却始终没有找到,就连夺取异兽灵珠也不过是他们生拉硬套以为可能有效。现在洛洛直接说她有办法,他怎么甘心错过?

狗子又是一愣,林苏青以前可不是如此果断如此冲动之人。

“你确定吗?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她是妖,你没听过妖言惑众吗?”狗子也知道珍惜机会,可是这个机会实在冒险,极有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林苏青,要不咱们还是先考虑几天?”夏获鸟也如是劝他道。

“我不是信她。”林苏青却丝毫不动摇,“我是信祈帝。”这一句就连冰山似的洛洛也眼神微变。

狗子下意识正要反驳他,你凭什么信祈帝?你见过他?你认识他吗?不过话到嘴边它又顿住了,咽了回去,他凭什么不信祈帝?

“我也不是仗着我是祈帝的私生子而信他。”林苏青岿然正色道,“我只是相信他对子夜元君的感情。所以,洛洛的建议哪怕存有危险,但一定不是故意为了害我而为之。”她是祈帝的护法,一心只忠于祈帝,除非是祈帝要害他。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再者,我实在不知道哪些法子对唤醒二太子殿下真的有效,所以我也实在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你们决定了再回答我,我只听最后的决定。”洛洛冷漠不改。

林苏青不顾先前狗子与夏获鸟的劝说,直接应下:“决定好了,还请洛洛姑娘指点迷津。”

不过,夏获鸟与狗子也无心再劝说他了,方才的那一席话谁也无力反驳。首先洛洛不可能违背祈帝,而祈帝……应该不会不念及与子夜元君的感情吧……但愿。

“你果然聪明了许多。”洛洛的一句夸奖也透着冷冷的寒气。

如果换成平时,他可能会贫嘴一句“都是生活所迫”,可是今下真的沉重,身心俱疲。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非常迷茫,知道应该做什么,却不知道应该怎样做。他知道应该找到唤醒二太子的办法,但却不知道从何处着手从何处去找。

所以,现在他只想知道两件事,一,是唤醒二太子殿下的方法;二,是他应该怎样去取九死还魂锁。做到二才能有一,他已经紧张得毛发倒竖。

第四二九章 另辟蹊径

对于别的事情,他总会不由自主地自行揣测在先,可是对于这件事情,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只等洛洛告诉他。但是同时他也有所期待,不确定那感觉是期待还是祈祷,很希望万不要太难办到。

洛洛摊开手,他们看了讶异,不知是和用意,林苏青亦是一场意外,蓦地反省过来,从袖中取出了蛊雕灵珠,放在了洛洛的掌心,那是一枚滚动着黑雾的珠子,珠子内的黑色犹如落入水中而翻来覆去的浓墨,又如夜幕里翻涌的黑云,一眼看就知是邪物。寻常的修行者不能轻易碰,恐怕会被灵珠的邪气扭曲自己的意志,因它误入歧途。

林苏青可以碰,因为他不是寻常的修行者,而洛洛也也可以碰,因为她远在这灵珠之上。要论邪,比起洛洛,蛊雕的灵珠的邪堪堪沧海一粟而已。而洛洛却是正道之中的邪,是独特的,高于大众且超然于大众,亦正亦邪,只在她一念之间,但她却能精妙的把握其中的平衡。

“方才听你说,这枚灵珠对我有用?”

“对你没有直接的用处。”洛洛看也不看灵珠一眼,直接抛回给林苏青,“但是对清幽梦有用。”

林苏青诧异:“清幽梦?你是说幽冥双神的独生女?”

“不然还有哪个清幽梦?”这句话换成别人说想必是一脸的鄙夷或质问,而在洛洛的脸上你看不见任何神色的变化。她一如既往的冷漠说道:“清幽梦是炼毒的,越邪越毒的东西她越喜欢,你若多送她几枚异兽灵珠……”洛洛饶有深意,“若是能将十二异兽的灵珠全都亲手奉送给她,肯定是最好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

“是真的听不懂,还是装作听不懂?”洛洛眼尾扫他一眼,竟闪过一丝的轻蔑与哂笑,却不叫人惭愧,只失神于其中的极尽妩媚。

林苏青的耳朵微烫,道:“你让我讨好清幽梦,伺机获得窃取九死还魂锁的机会。”

“不是讨好,也不是窃取。”洛洛却道不然。

“那我就是真的听不懂了。”林苏青坦然而道,“而且,据我所知,以清幽梦的才智与美貌,想要讨好她的人数不胜数,就算我也加入其中,不见得做得比别人好,恐怕入不了她的眼。”

“这不是听懂了吗?”洛洛唇角一勾,千百种风情立显,那张脸冷淡时比冰山还要冰冷,可是倘若她稍有表情,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便是各种滋味令人挪不开眼睛。

“原来你真的是这个意思,我还以为是我想远了。”林苏青顿时有所为难,却也是直言不讳道,“只不过,我想洛洛姑娘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觉得追求清幽梦的难度比赴死窃取还要难。首先她是幽冥双神的独生女,亦可能是幽冥界将来的女帝,而我林苏青不过是个通过旁门左道辟了天瑞院这条蹊径才勉强考上三清墟的普通学子,我与她的身份差距,就是第一道难关。”

林苏青看了看洛洛的脸色,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完全无法猜测她的内心反应,只好继续说道:“其次,即使清幽梦不知我的真实身份,难道幽冥双神会不知道吗,恐怕我还未能得到清幽梦一点好感,就先被幽冥双神给捏死了。何况清幽梦十分聪明,我是否别有目的,她怕是一眼就瞧出来了。”

林苏青讲问题全盘分析出来,只是他方才脑海中闪过的那一片满是虞美人的山坡,他只字未提,也没有过多的去追想,甚至克制着自己不要去多想。

然而洛洛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冷眉冷眼道:“至于怎样做到,是你需要思考的事情。我只是告诉你最可行的办法,且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九死还魂锁乃是非凡之宝物,妄图偷窃?”洛洛冷笑一声道:“痴人说梦。”

在场的恐怕只有狗子没有听懂洛洛的意思,它皱着豆子眉头千百种疑惑烧在脑子里,没有机会问出口。而夏获鸟会心一想,纵然林苏青已经分析出了其中的难度,但他恐怕也没有将洛洛话里的意思全部听明白去,无奈一想冷漠寡言的洛洛能够说出这么多的话来,已经是十分难得,估计洛洛也不会多作解释,于是她站出来说道:“洛洛的意思是,幽冥双神只有清幽梦一个独生女,最是宠爱,如果清幽梦执意要嫁给你,即使最后幽冥双神知晓了那个人是你,也不会再反对。而只要清幽梦与你成亲,那么作为传家宝的九死还魂锁就传到了清幽梦的手里。彼时你再打九死还魂锁的主意,只会比直接从幽冥双神眼皮子底下打主意要简单许多。”

“这般宠爱吗?哪怕女儿喜欢的是一个天界几欲诛之的祸患?”

“当然,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夏获鸟直言,“当年清幽梦尚未出生,天帝为了天界与幽冥界的盟谊长存,几次要给清幽梦指婚,天界众神任幽冥双神挑选,而幽冥双神却几次都谢绝了。你猜是为什么?”

夏获鸟顿了顿道:“幽冥双神说,要随清幽梦自己的心意。就算要挑选夫婿,也要她今后亲自挑选。”

“那她后来挑选了吗?”

夏获鸟摇了摇头:“没有。”

夏获鸟说话时,她没察觉的是洛洛多看了她几眼,那几眼每一眼看似一样,却全然不一样。而林苏青也多看了她几眼,他诧异的是为何徐老师知道这么多各方各界的事情。不过他听着时,思绪却被脑海中的虞美人牵走了。那漫山遍野的虞美人,和清幽梦有别于平日的神情,以及当日她提起的那个与他相貌相似却毫不相干的人。追想着追想着,猛然!他想起了夏获鸟说过的一件事……莫非清幽梦所说的那个人……

“洛洛姑娘,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有一件事情我想我必须得先向你确认。”林苏青突然庄严肃穆,令洛洛也多了一丝疑惑,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的疑惑。

“说。”

第四三〇章 情不知何时起(第二更)

林苏青先客气的笑了笑,才道:“请问你……见过祈帝的真容吗?”

洛洛破天荒的一怔,林苏青肃然道:“我知道了。”洛洛没有见过祈帝的阵容,随即他又道:“这个问题不必你回答我了,我重新换一个问题问你。”

洛洛的眼中蓦地燃起怒火,对于她来说,被别人看穿是一件非常耻辱的事情。

“洛洛姑娘,请问你,知不知道三清墟后山的那片虞美人?”

只见洛洛瞳孔一颤,不必她回答了,她不但知道,而且去过。也不必同她确认了,他已经得到了答案,也知道了清幽梦所提起的人可能是谁了。

难怪她不挑选夫婿,难怪她要掳他去那片盛满虞美人的后山。对于她所讲述的那些过往,不是因为他失忆而记不起来,果然是她认错人了。知道了这些不知怎地,他突然有一点怅然。

而他聚精会神观察洛洛的时候,疏忽了夏获鸟的反应,聪颖如夏获鸟,她立刻就想到了林苏青所问的问题必是与祈帝和清幽梦有关。只是,他前后的话毫无联系,令她一时间无法将自己所猜想的事情关联起来。

林苏青其实也有一刹那的震惊,也可以说一直还处于震惊之中,只是没有表现在外。他没有想到的是,清幽梦心心挂念的那个人居然是祈帝。

那洛洛之所以有这样的提议,恐怕确实是为了林苏青能够得到九死还魂锁而出于好心的建议,不然倘若她见过祈帝的真容的话,断然不会作出这样的提议。

可是清幽梦是见过祈帝真容的。这样一来……对于林苏青来说,可谓百感交集。他首先对清幽梦下不去手,毕竟他的确不是她心上的那一个,同时他又对祈帝有一点复杂的感情,他这一去,不就是顶着他亲爹的外貌去撩清幽梦吗?这就不止是给祈帝惹事了,这是给他亲爹惹事啊……纵然他无心顶替,可奈何清幽梦会错当他是意中人啊。

唉,恐怕祈帝当日也没有想到那片与子夜元君相遇的山坡上居然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姑娘,估计祈帝当时也是猝不及防,才暴露了真容吧。

见林苏青又是兀自摇头又是叹气,夏获鸟恍然大悟……是了,林苏青有着一张与祈帝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要说不一样的地方,便是神域,那是独有的,因为二者连眼神都是迥异的,不过寻常是看不出来这样的差别。

一连两次被看穿,洛洛倍觉耻辱,她斜了一眼林苏青道:“你几时拿到九死还魂锁,我几时告诉你唤醒二太子的方法。再会。”

“等一等!”林苏青连忙叫住她,“洛洛姑娘,请问夕夜他好吗……”果然还是忍不住想问,这一问几乎没有经过大脑的思索,对于他自己也是措手不及的一问,所以刚一出口,他就作罢了:“抱歉,我知道不能问你多余的事情……”却不知怎的他又想多倾诉:“其实我夺取蛊雕灵珠,更多的目的就是想知道夕夜的消息。”

本来即将离去的洛洛,等了等他,停了片刻,她的确没有回答林苏青的发问,可是沉默不语的她,缓缓摇了摇头,因为是背影,那摇头的意思令林苏青心中陡然生忧。是不好的意思吗?夕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想问,却深知即使问了也得不到答案,好生难过。

洛洛忽而消失不见,谁也没有觉察,只是一眨眼她就不见了,不逊于追风的速度。

“嗨哟!你别走啊!”狗子倏然反应过来,“忘了问那五只小崽子的事了!”嗨哟那个气哦,那个悔哦,“唉呀都还没有问跟她有没有关系呢!”

然而此时,林苏青与夏获鸟各怀心事。被它大呼小叫的一闹,他俩慢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狗子直怪他们粗心大意。

一想紧张五只小崽子的夏获鸟却着意于林苏青与清幽梦,她拍了一巴掌林苏青的肩背,问他道:“怎么样?你的决定?”

林苏青好无奈的叹了口气,难得露出他曾经的模样,曾经的神情,叹了又叹。

“你知道的……我这张脸……是二太子点下塑的,和妖界祈帝一模一样。”

夏获鸟已经猜想了一些,然她还是明知故问:“那又如何?不是挺好的,如此清俊世间难得,不是更好令清幽梦钟情?”

“唉……”林苏青好是无奈,“清幽梦见过祈帝真容。就是三清墟后面的那个虞美人山坡,祈帝常去那里怀念故人,而有一日不巧清幽梦在那里中了毒,而祈帝救了她。然后清幽梦就看上祈帝王了……”

“是吗?居然有这样的事情?”夏获鸟想到了清幽梦见过祈帝,却没想到是救命之恩,“那可就有点麻烦咯……可是……祈帝罕见以真面目示外啊。”

“那年清幽梦才六岁……依我的估计……估摸因为祈帝从来都是去那里怀念故人,所以从未作过遮掩之意,不巧那日清幽梦在故人之地,当时又顾念是一个小娃娃,于是才多说了两句。”

这时候狗子插话道:“祈帝是个信缘分的,估计也是觉得有缘吧。”

林苏青想了想,觉得狗子想的还是太浅了,于是道:“那时候子夜元君已经去世很久了吧,估计也是因为对子夜元君的思念,所以在故地突然遇到一个六岁的小娃娃,他才有那份心多聊了两句。”

“哇~那清幽梦该不是一见钟情了?想想也无可厚非,毕竟是救命之恩……”夏获鸟莫名喜悦道。

“六岁的小孩儿懂个屁的感情,估计也就是喜欢他长得好看。”林苏青忖了忖补充道,“或是……或是被祈帝讲述的故事触动到了。”说实话,就连他听清幽梦转述祈帝与子夜元君的邂逅时,也被触动到了,他当时也有所憧憬,是真的美,如唯美如夕阳般辉煌,深情如晚霞般浓醇。恐怕换成是狗子这样的呆子也要羡慕。

“我觉得你是在夸自己长得好看。”狗子瞥了他一眼鄙夷道。

林苏青回瞥了它一眼:“你懂个屁。”

“嗯,我懂你。”狗子继续瞥着他。

“……”懒得理它。

如何是好?林苏青的脑海里浮出了清幽梦的面貌,生得无比精致美貌眼神与气场却无比狠厉,然后是那个山坡,清幽梦别样的一面。而同时她连祈帝说过的话一字不差的记着,这么多年了依然记得清清楚楚。只怕饶是他不做为了九死还魂锁而欺骗感情的事情,而当真对清幽梦有意的话,然清幽梦不会对他林苏青有情。那么到头来,就算是他付出了真情实感,清幽梦也要怪罪他为了宝物虚情假意不择手段。

何况,顶着自己亲爹的脸去追求一个喜欢自己亲爹的女孩子,他真的做不出来……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直接偷宝物是不可能偷到的,偷心吗?顶着亲爹的脸去背一个诈骗的罪吗?

“林苏青,你好歹也认识清幽梦,你喜欢她吗?”夏获鸟忽然问他道。

这倒问住了林苏青,说实话,清幽梦是真的美,也是真的独特,可是他也是真的不曾往这方面想过,然而在他反思的时候耳朵尖就已经红透了。

“哎~我什么都还没说呢,你耳朵红什么?”

唉呀这不争气的耳朵呀!他分明什么过分的想法也没有,怎么就红了!或者……难道他有?只是猪油蒙了心,然而耳朵却坦诚?

“或许……你可以反其道而行。”果然还是女人最懂女人,夏获鸟的一个建议登时点亮了郁闷中的林苏青,“你戴着面具去接近她。”夏获鸟指尖在自己脸上比划着示意道:“然后等时机到了再告诉她真相?”

嗯……林苏青蓦地紧张不已,想一想就禁不住忐忑——嗯……我这就要开始去追求女孩子了?有点太突然了……

“不过有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确。”夏获鸟认真严肃的看着林苏青的眼睛说道,“到底是因为感情,还是因为九死还魂锁。”

狗子颇鄙夷的睨了林苏青一眼,十分嫌弃道:“呵呵,我估摸他是千年等一回,终于等到了名正言顺的机会。我早觉得他看清幽梦的眼神不对劲了。也就是曾经太怂了,缺乏一个怂恿。”

其实……如果真的要追溯……他不否认是有过的,便是那日,清幽梦认错人的那日,打消了他的心思。他不觉得清幽梦说的那个人是他,可同时又忍不住想去相信是自己失去了记忆。

这样矛盾的心理,他自己也研究不清楚,遂也没有再去想过。

如今若仔细去细究什么时候有的那方面的想法话,他只得承认……大约是从长梯上的那一眼开始的吧……

“喂!你发什么呆!我感应到了五只小崽子的踪迹!”狗子一爪子当头拍下,震得耳朵嗡地一声回过神来。

第四三一章 心烦意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洛洛才刚离开不多时,那五只小崽子就像突然逃脱了牢狱似的,纷纷以领结为信号召引狗子找去。而它们当前的位置竟然不在别的地方,就在最初的那个池塘旁边。仿佛是在等王八咬钩的途中睡了一觉,一觉醒来都还在原地。可是连它们自己也知道,绝不是睡了一觉,而是又被放了回来。

它们当中只有地枇杷见过掳它们走的人,可是它不会说话,也形容不清楚,当林苏青将洛洛的外貌画给它看时,它当即就摇头,表示不是洛洛。竟然不是洛洛,那会是谁?掳了它们却毫发不伤,在洛洛离开的时候又将它们放了回来。难道恰好对上的一捉一放只是巧合吗?那,为何要掳走它们几个呢?

唯有等那个人再次出现时让地枇杷一眼指认出来,不然他们无法解开这个谜题了。

道回去找清幽梦,不禁令林苏青想起来,那日他领着魔军闯入三清墟时,洛洛并不在大千宴上,也许在,但至少他没有见到过,问狗子,狗子也道不曾在那日见到清幽梦。然后又是一番猜想,论排名,大千宴必有她的席位,难道是她不屑?不论怎样想,都过去许多年了,记忆中的细节都忘得差不多了,已经无法追溯。

而他们当前的难题,是如何重新回到清幽梦的眼前,又不会引起她的疑心。凡夫俗子肯定入不了她的眼,那么戴了面具的林苏青又如何引起她的注意?

想一想容易,要想到对策还真是难。

狗子与夏获鸟好一番出谋划策,无一例外全都是不中用的馊主意,半半躲在帘子后面听了半晌,聪颖如她,多少听出了他们的意思,顿时怅然若失。氐惆的不想再听,却又忍不住要继续听,忍不住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可是知道得越多,却又越是难过。

听起来,那个叫清幽梦的姑娘,不仅貌美绝伦,而且能力也出类拔萃……还出身高贵……半半默默地垂下了头,眼眶红红的,可怜她不过是一个刚修出人形的畜生。还是多亏了那道从天而降的神辉的福庇,不然她早已经死了,就算没有死,也无法在如此之短的时日里化成人形。若不是那道神辉,她应该与那些和她同岁的伙伴们一样,还是一只小猴子,最多是一只会说话的小猴子,她的父亲母亲都还有修炼成形呢。

越想越难过,不小心露出了耳朵,越想越难过,连尾巴也再也藏不住。

半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她只觉得这感觉很难受,就像自己喜欢的那杯茶突然要被别人抢走,而自己不仅没有能力守护,也没有能力抢回来。又是一番难过,更添了无奈,还添了别的感觉,很是复杂的情绪堵在心间,闷在胸口,别是一般滋味。

有些嫉妒使人疯狂,有些嫉妒使人愤怒,而有些嫉妒却叫人无可奈何。她能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

“嗨呀你该不会从没追过女孩子吧?”

“哇那岂不是很刺激?”

“哦~哈哈哈哈~你快看林苏青的耳朵,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

半半躲在帘子后面听了许久,终于还是听不下去了,再听下去就觉得林苏青他们好残忍,她红着眼眶和鼻头逃去后院,蹲在了那方养鱼的石缸后头,抱着膝盖,想了想,将脸埋入了怀中。

她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叫林苏青不喜欢清幽梦,也没有办法叫自己不喜欢林苏青,更没有办法叫自己不要难过。做人好烦,做人为什么有这么多想法。可是以前的自己不是这样的啊?什么时候自己变成这样呢?

半半使劲儿摇了摇头,重新埋起了脸,想了想又使劲儿摇了摇头,可是种种挥之不去。

而前堂的他们,谁也没有发现落单的半半在后院的纠结。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嬉笑打闹,全当是个乐子打趣林苏青,而林苏青的脸阵阵红阵阵白,也不是滋味,不过他这个滋味与半半的滋味是截然不同的。

最后他们一致觉得去那片盛满虞美人的后山是一个好方法,回去三清墟的话恐怕会被识破,三清墟不是谁都能进的。而清幽梦应该是经常去后山看花的,或许是看花,也或许是等人,但绝对不是在等林苏青。而林苏青,却可以利用这一点,去等她。

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巧遇,无非是有心与无心。

“唉呀,鹿吴乡我都呆习惯了,多好呀,没成想这就要走了。”狗子故作不舍得,但真要让它留在这里的话,它指不定跑得比谁都快。

那片满地盛开着虞美人的地方,存在着不同的记忆。

虞美人,可以治病救人,也可以害人的性命,它是一种毒也是一味药。它犹如烈日熔金时分落在地上的晚霞,它盛开得漫山遍野,却从不相拥抱成一簇簇,它们一朵朵全在一起,却每一朵都茕茕孑立。

那是一个独特的地方,去到那里的只会是独特的人。

今天,将会是他们留在一分堂的最后一天,在黎明到来的时分,整个一分堂就会人去楼空。

“老婆婆和男孩怎好?”半半已经擦干了眼泪,还洗了一把脸,将红肿的眼皮用冷水镇了下去,她手中抻开一张纸,纸上写着这几个字。

是了,险些忘记他们了,那个白神婆和小男孩儿还在后院里呢。

“先去看看。”林苏青说罢便去向后院,夏获鸟与狗子也连忙跟了上去,他们逐个从半半面前路过,逐个带着不同的气息和撩起不同的风,他们行动这般默契,半半忽然觉得自己是落单的那一个。原先的话她也会立刻跟上去,然而今天,她愣了愣,眼睛酸了一下,她揉了揉,又使劲儿摇了摇头,才跟了过去。

而当林苏青再次检查他们的气息时,才忽然发现,白神婆已经去了,都叹上了气。

“还是命吧,死期已到,无力回天。”夏获鸟叹道,“白仙牺牲自己也没能为她续上命。”

林苏青检查了小男孩儿的情况,亦有无奈,道:“都节哀吧,好在小男孩儿的性命是保住了,看下来也没有任何毛病。”

“那……你打算怎么……”夏获鸟看了一眼小男孩问林苏青道,“怎么处理他?”

“送去大佛寺吧。”

“那他家里的情况……什么的,还有本来打算收养他的老婆婆的也死了……这些事情,你打算怎么告诉他?”

“慈悲人自有慈悲话,就交由寺里的高僧们为他开度吧。”

……

初十日,晴,驿马动,宜祭祀,解除,出行,忌开市,畋[tián]猎,大利北方。

鹿吴乡,便是来过,也似未曾来过。

……

去追求清幽梦,有欢喜,也有紧张,,还有许多惭愧与内疚。他的目的虽然不纯粹,但不可否认他也的确对清幽梦有着那样的心思。然而正因为牵扯到别的目的,所以就连他自己都不免觉得自己卑鄙。这样的心情怎么说呢,闹心、头疼、烦躁、激动、紧张、担忧……许多、许多,说不上来。

有些像奉公谈情说爱,却又担心自己无法谈拢,得不到九死还魂锁。

重回故地的心情,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总有一种不安,不知是因为哪一件事,抑或许是因为每一件事。

而与此同时,他总觉得,他们知道很难办到,但真实的情况可能会比他们所设想的更难。九死还魂锁,幽冥双神的传家宝,亦是世间至宝,他真的能得手吗……千万不要横生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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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二章 意冷,情难却

往三清墟去,又要行上许多天的路,并不是习得了腾云驾雾来去就能自如,有许多路还是得靠双脚脚踏实地的走,此亦是人间的奇妙之处,连神仙也没有办法。

对于他们,除了不得不自己走的,还有原因就是不得不小心谨慎,以免被巡视的天兵发现。出了鹿吴乡往三清墟去,就好比在二郎神君的眼皮子底下走动。犹如蝼蚁之于人,虽然渺小但如果恰恰低下头,一眼就能看见。

好的是如果林苏青不生是非,不动用太大的灵力,天兵们是难以发现的,世间修行者多如蝼蚁,他混于世间不作为也就泯然于众。

不过,他的模样还是挺惹眼的,所以自鹿吴乡一出来他就戴上了面具。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了,比做贼还要谨小慎微。

“诶?你们有没有觉得半半最近有点不对劲呀?”狗子神叨叨的凑过来小声嘀咕道。

“有吗?”夏获鸟疑惑的一回头,狗子“啧”地一声赶忙示意她:“先别往后看。”

“不看我怎么知道她对不对劲?”

“你故意去看她不就被她发现了我们在说她吗?”

半半的确不对劲,和平时不大一样。她虽然内向不善言语,不过却很会自得其乐。譬如行路,途中的各色各景,花草树木,她采上一朵都能高兴半天,可是最近她都是默默地、规规矩矩地跟在后面,头也不抬的走。

“比以前更内向了。”狗子神神秘秘的嘀咕。

“你掩护我观察观察。”夏获鸟小声道。狗子眼珠子提溜一转,故意放缓了脚步,俄尔路边上,煞有介事道:“你们看这里有野果诶!”

“啊?哪里?”夏获鸟附和它演上了。林苏青汗颜,他们这一唱一和刻意得太明显了吧……

夏获鸟假装回头看狗子,确实瞥着半半一直看,而往常狗子这样一招呼,半半肯定是第一个抬头望去的,然而这一次她好似没有听见似的,仍旧低着头看着脚尖走路。

狗子得见夏获鸟已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把半半都看了好几遍了,它连忙从路边上跑回来,凑到一块儿,又嘀咕起来:“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是不是对劲?”

林苏青蹙了蹙眉头:“好像差不多呀……没看出哪里不对劲。”

夏获鸟斜了他一眼,那是因为半半平时见了他也不大抬头的原因。不过虽然林苏青看不出来区别,但她可是看出来了,与狗子的看法一致,道:“是很不一样,可我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嘶~”夏获鸟想了想,不确定的猜测道,“她好像……有点心事的样子……”

至于半半的心事……不用想也知道,于是他们俩齐齐望向了林苏青,随即面面相觑,同时点了点头,达成不谋而合。

“我猜是林苏青要去追求清幽梦了,半半不高兴了。”夏获鸟小声说着,狗子连连点头附和:“嗯嗯嗯,对对对。”

“有我什么事?你们瞎扯什么。”林苏青生怕自己的反应太大了被半半听见了伤了心,于是把声音压得更小了,“你们闹什么,她或许是舍不得鹿吴乡和一分堂。”

狗子与夏获鸟一副“哦?是嘛?”的表情看着他,看得他尴尬不已。

要说半半……要说半半喜欢他,没有一点察觉是不可能的,就以半半每次见到他时的那个紧张的样子,是根榆木也该开窍明白了。可是他确实是真的对半半没有别的心思,他只觉得这个小姑娘很内向,很害羞,他一直当作妹妹在关照,要说有没有感情,有的也只是长辈对晚辈的情谊。

他也不是不知道,没有一撇的事情早说清楚彼此才能早得轻松。可是却总是缺乏说清楚的时机,半半从未明示过自己的情感,他总不能冷不丁的扎人家跟前,开口就是——“半半,你死心吧,我不喜欢你,我只当你是自家小妹妹。”太也莽撞了,也太不是个事儿了,只怕更伤人了。万一半半对他的那种喜欢,就是暗暗的喜欢,人家并不打算揭开这层窗户纸呢?如此冒然岂不是叫人家难看,如此这般岂不是等同于大庭广众之下处以极刑?

为着这一层考虑,所以林苏青就一直装作不知道,也一直保持着自然,如果要拒绝,也要等半半先提出来,才好拒绝。虽然道理是这样想的,但他其实也有着除此之外的另一种担忧,毕竟感情这种事情……它时间越久,有可能慢慢就淡了,但也有可能越来越深,只怕等到她实在忍不住开诚布公时,届时拒绝的话,和处以极刑也是一样的……

这些事情他不是从没有想过,可想完了反而更乱了,委实不知道该怎么取舍。于是就一直拖着装作什么也不知晓,如此相处,一直以来也挺自然,也挺好的。

也许……她难过几天就放下了?林苏青这样一想,蓦地觉得也不失是一个办法,他追求清幽梦,对于半半其实也正是她所追求的答案,这比直言拒绝要委婉太多了。

于是林苏青干脆把心一横,不如继续装作不知情,并决定从此以后多多当着半半的面谈起清幽梦,如此以促使半半自行醒悟。

虽然他也觉得自己挺不是个东西,可是对于半半这样柔弱的性子,他是真的别无他法了。

夏获鸟看来看去,撇了撇嘴角啧啧之道:“唉~所以说修行不止要修术修法,还要修身修心呀,七情六欲折磨人呐,比如在有些人眼里是痴情,在有些人眼里就是痴缠喽~不知道是烦着呢,还是享受呢~”

“谁说我烦她了?”

“那就是享受咯?”

“谁说我……”

一通争辩失了分寸,惊扰了出神的半半,她呆呆的杵在后头,双眼通红的望着他们,一见他们纷纷回头看向自己,半半连忙眯起眼睛咧开一个极其灿烂,却令人揪心的笑颜。

那,眯着眼睛就看不见她眼眶里的泪水了吧?半半心里难过极了,旋即继续埋头赶路,她揪着肩上包袱的背带,揪得紧紧的,头也埋得低低的,步子也快得紧,甚至都没有发现他们还愣在原地没有往前走,她就一个劲儿的走,远远将他们扔在了原地她也不自知。

这叫他们更怔住了,杵在原地愣了半晌,一时间竟都忘记了自己应该做什么,片刻面面相觑,才跟了上去。

“你看看你们闹的事儿。”林苏青沉重的叹了一口气。夏获鸟与狗子知道自己闯了祸事,谁也没脸开口,也都沉默的走着。

看来……还是需要找个机会和半半好好的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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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三章 欲画葫芦反成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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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路,林苏青不同往日,他变得格外留意半半,为了找一个恰好的时机,同她谈一谈,可是找来找去等来等去,什么时候都不太合适。

半半也和以前大不相同,她总是可以的回避着林苏青,以前她会不好意思,但以前的躲闪与现在的躲闪,林苏青也上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但就是不一样。

他最近喊半半的时候,半半总是听不见,或者听见了也假装没有听见,需要多喊几次。

今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无云,半半方才在路边遇到了一只小猴子,小猴子是普通的猴子,不过它大老远就认出了半半这个同类,于是摘了果子特地跑来送给她,挂在枝头上与半半玩了一会儿,半半的心情看上去不错,要不就今天与她谈一谈?

可是……她好不容易心情好转,现在去和她说这事,这不是泼她冷水吗。总觉得是故意不给她好心情,故意欺负她。

再等等,再挑一挑时候。

……

今日,秋高气爽,天空蔚蓝,云朵低垂,也是个不错天。林苏青见半半的脸色也不错,比刚出鹿吴山的那几天好转许多,要不就今日?林苏青才这样一想,半半突然一个跟头栽在了地上,她总是低着头走,不看路被石头绊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看她眼泪汪汪的样子,罢了,今日也不适合谈。

……

今日,天色很暗,阴沉沉的,仿佛要塌下来,连人也觉得压抑得喘不上气来,今日不宜说伤心事。

……

今日,果然下起了雨,下雨天很影响情绪。空气潮湿,满地泥泞,还影响行路。林苏青一身偃月服水火不侵,倒没有什么,只是他们几个即使打了伞身上也还是被雨浇了不少,狗子的毛都湿成一坨坨了……今日,林苏青自己的心情都有些低沉,再看一眼半半,整张小脸儿惨白,估摸心情更糟糕,罢了,今日也不适合。

……

……

转眼,三清墟近在眼前了,林苏青还是没能找出最恰好的时机。而最近林苏青总是有意无意的偷看半半,这一切都被狗子和夏获鸟收在眼底,他们背地里谈论了不少次,怎么感觉林苏青临到三清墟突然要变心?有点担心他临时变卦不去追求清幽梦,反去追求半半。

倒不是说他不能三妻四妾,可是就算他不专情,正位上也必须得是清幽梦,狗子是见识过清幽梦的厉害的,不是说她修为有多厉害,而是她的性格,太狠辣了,要是清幽梦知道林苏青三心二意,清幽梦还不得亲手剪了他?

狗子与夏获鸟唉声叹气了好几天,无数次祈祷林苏青可千万不要出岔子。不过虽然这样想,但他们又有些期待林苏青与半半,毕竟比起那个陌生且狠厉的清幽梦,他们的确喜欢半半多许多。

于是,狗子与夏获鸟暗地里一合计,得找个恰好的机会同林苏青好好谈一谈。可是一连数日,只看见林苏青频频偷看半半,却不见他有任何行动,因而他们俩几次跃跃欲试又几次被对方制止。心想万一林苏青并没有打算有所表示呢?或许,他只是觉得自己要奉公追求清幽梦了,也清楚一旦开始追求清幽梦就不得有别的心思,所以他有些舍不得半半,所以他才趁着还没到三清墟先缅怀缅怀?

总之……他们几次寻找时机,几次又觉得不大合适。

便是林苏青频频观察半半,夏获鸟与狗子频频观察林苏青,而唯独半半,她现在一心只有自己。

这是很大的一个进步。

数日前的她,一心还只有林苏青一个,他微微一个皱眉她都悄悄收在眼里,可是这几天她想明白了。

也不是不难过,也不是不羡慕,只不过她用了好多天终于明白过来一个道理,难过、羡慕、嫉妒,一切都无济于事,对自己没有任何帮助,反而可能会带给林苏青压力。她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林苏青他们的谋划,也不想因为自己而给林苏青带去任何麻烦。

他即将去追求清幽梦,一个她没有见过但是据说非常漂亮非常厉害非常出众的姑娘,而她再难过林苏青也还是要去追,所以不如不难过。

一连数日,半半不时的反问自己,反正从当初决定去找林苏青的那一刻起,就从来没有想过今后会和林苏青怎么样不是吗?为什么会难过?还不是因为自己的初心改变了,相处了那么久,自己变得贪婪了,想要更多了。

半半觉得自己不应该忘了本心,她是来报恩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恩,如果需要林苏青回馈她什么,那她就是为了图林苏青的回馈而来,就不是报恩了。

所以她想明白了,林苏青去追求清幽梦也好,去追求别的姑娘也好,那是人家林苏青自己想做的事情,她有什么权利干涉人家?又什么权利阻止人家?她凭什么不开心?

所以她后来的几天,每一天都在说服自己,不可以以一己之私去耽误别人要做的事情,林苏青要做什么他且随心做就是了,而她半半,陪在他左右就好了,她原本找来时就是这个打算,不能变。

跋山涉水几万里,半半的脸色越发好转,情绪也逐渐恢复起来,时而又看见她采一采野花逗一逗野鸟,快要和以前差不多了。是顶好的好事,然而林苏青却蓦地觉得失落起来,连他自己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他也反问自己,可是自己也想不明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这下叫狗子和夏获鸟也郁闷了不少,每次一碰头嘀咕,彼此都是抱怨,怎么看不懂这两人到底怎么回事了?半半的好转该回事林苏青背着咱们偷偷干了什么?他可千万别耽误人家?不过……又看见林苏青情绪偶尔低落,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看不懂,他们俩面面相觑,很是发愁。

“半半……”

半半浑身一抖楞了一下,看似要回避,可是俄尔她有似以前那样连忙跑过去,等待吩咐。她这般如常,林苏青反倒一愣:“呃……没、没什么,就是问你……呃,问你……要不要吃这串烤鱼。”

半半又是一愣,正在河里打鱼的狗子不长眼色的嚷嚷:“刚不是说好了是我的吗?!”夏获鸟一把握住它的嘴,不让它多嘴。

狗子哼唧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明白过来,连忙假装认真打鱼,耳朵却时不时地向后撇。

“呃……”林苏青局促的抿了抿嘴,找话道,“呃……我意思是这串鱼比较小,适合你吃,一会儿他们新打上来的大一些的再烤给追风。”

半半垂着眼眸,长长翘翘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睛,叫林苏青看不到她在想什么,只发觉她长得比以前更清秀了许多,俄尔半半忽然抬起头,发现林苏青正看着自己出神,她猛地垂下头转身就跑开了,去到河边淘野果。林苏青亦是当场就回过神来,想解释可是来不及了,也无从解释。

自责的同时他不禁反问自己,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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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四章 突然想到姑获鸟

林苏青心神不宁,枉他自认最擅长识人,却看不清自己现在的心事,觉得自己有心事,可又不大像。

半半能够自行缓解自己的心情,自然是好事,可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觉得不好。罢了,想不明白的事情干脆先不想,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在他看来要命的是就是重要的事,除此之外万般皆是小事。

于是他就开始反复的酝酿,见到清幽梦时应该怎样做,第一句话说什么比较好。如果说好久不见,清幽梦肯定要不择手段的弄清楚面具的脸是谁,说不定当场就要打上一架。可如果普普通通的说一句“姑娘你好”,也不大好,指不定清幽梦一看故地有人转身就走了,或者看见有陌生人,她觉得破坏回忆,起意要将陌生人杀了,那又免不得打上一架。

清幽梦这丫头,很聪明,也很好战。

“诶林苏青,你想好了吗?怎么引清幽梦上钩?”不止他一个人焦虑,夏获鸟和狗子也很关心这个问题。这才刚得空歇会儿,他们就讳莫如深的跑过来开始盘问打听了。

“还没想好。”林苏青心里也正发愁,“其实我对清幽梦一点也不了解,只是知道她擅长用毒,武器是鞭子。”

“这都眼见着就要到地方了,你还没拿定主意,这怎么成呢?”狗子也跟着犯愁,它是最希望林苏青成功拿到九死还魂锁的,它心里的焦虑比林苏青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曾想林苏青穷途末路反问起他们来:“你们有什么好招吗?”

“我们能有什么招?”夏获鸟讶异,“我都没有见过清幽梦,我又不知道她有什么喜好,我能有什么招。”

“我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喜好。”林苏青顿了顿道,“哦,她喜欢祈帝。”可是不能投其所好的喜好就不能算是喜好。

“算了,我们还是不打扰你了,你自己个儿慢慢想,这种事情不能出一点岔子,必须一步到位。”

狗子与夏获鸟悻悻地绕开了,不再去他跟前晃悠,说着玩笑可行,要是出真正有用的点子,他们俩谁也出不出来,就怕反而给林苏青出错招。

林苏青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怎样制造“初遇”而不令清幽梦生疑心,可是三清墟又近在眼前了,不能贸然行动,于是他们就在这处暂时歇下了,打算等到林苏青想出主意了再继续往前行。

今日的天气不错,林苏青很喜欢秋天,不冷不热,风也舒爽,特别是现在,刚有了秋意而万物还没有凋零。

望着天边的白云,收回神来,眼睛不能适应忽然有些看不清楚,他遂闭上缓了一缓,再睁开后,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寻到了半半的身影。此时半半正在林子边上,蹲着,手伸得长长的,将手里的树枝递出去饲喂一头野马,那野马也怪,到处都是绿草绿树,它偏要受半半手里树枝的吸引,提心吊胆的过来吃,吃也吃得不痛快,战战兢兢的。

然而却美成一幅画,不是说半半,而是说这出场景。你看,以路的边沿上的那一排排并不算正气的树为边界,小野马在树荫里,探出头来吃枝叶,半半蹲在路的边沿,阳光正好从她的后背照去,她整个儿在阳光下,而脸却在阴影里,然而小野马整个儿在树荫里头,而它的脸却在阳光下,他们两个又明又暗,明暗交错。

林苏青突然技痒想画上一幅,他当即摸出了毫笔正要着手,却是一愣。他看着手中的毫笔,以神兽定瑞的幼角做笔杆,以妖界皇子的尾尖毫毛做比笔端,好气派的一支笔,可是他却突然想到了姑获鸟。脑子就是这么个奇怪的东西,总是莫名其妙的想到别处。

那是个有趣的姑娘。自从来到这边世界,无论是凡人、还是神仙妖怪,林苏青见过不少,但是姑获鸟却给他留着独特的印象,她是个害人的妖怪,可是她随性她率直,她才像是真正的活着的。

可惜了,一时大意,姑获鸟最终还是死在了他的手上。他的分身得到了什么物事,当分身消散时,那件物事就会回到他真身的手里,姑获鸟所寄存的那截腿骨亦如是,可惜最终回到的是小木屋内,她是背不住木屋的阵法的。

回想起曾经姑获鸟的一幕幕,林苏青已然觉得有趣极了,忍俊不禁,可是倏然,他的笑意一僵,他的脑海中乍然浮现出曾经的一幕,是他当时威逼姑获鸟如何得来他娘亲的脸时,姑获鸟伏跪在地……

记得她当时说——“我叫姑姑,的确来自东瓯国,那副皮囊是偷的夏获鸟的样貌。”

她说她是偷的夏获鸟的样貌,林苏青不禁看向了夏获鸟,她正与狗子在一旁鬼鬼祟祟的商量着什么,夏获鸟那一脸英气的相貌先不说,那可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徐老师,而姑获鸟易容的脸却是他的娘亲。

那么……依姑获鸟话里的意思,他在那边世界的娘亲可能就是夏获鸟,可是!现在眼前的这个自称是夏获鸟的却是他的老师的脸!到底是谁在说谎?

姑获鸟好花言巧语,嘴里难有实话,可是以她当时的处境,她的话又不像是假的,那就是说眼前的这个夏获鸟可能不是夏获鸟,那她又是谁?她为什么有徐老师的样子?

如果她也是姑获鸟易容的,可是她却知道林苏青从小到大的事情,不像只是易容那样简单。那么他不禁又忍不住多想了,假如眼前这个也是姑获鸟易容的,那么姑获鸟一脉是如何知道那边世界的那些人的样貌呢?这两个世界可不是随意可来往的。

更奇怪的是,居然连狗子都没有觉察这个夏获鸟的异样,那说明她身上的确是有仙气的,不是妖怪。

“徐老师。”林苏青走到他们身边,冷不丁的一句话惊了夏获鸟和狗子一跳,狗子更是真的跳起来骂他:“你怎么走路没动静啊!你故意的吧!你趁我疏忽大意你故意吓人!”

“徐老师,我有几件事情忘了,想问问您记得不。”林苏青一如往常那样温和而带着笑意,夏获鸟也一如往常那样直接就问他:“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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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五章 欲说还休(第二更)

“我记得我书房里有一幅画,是我春游时在一个山洞里捡的,我母亲叫我烧了,我很喜欢就没有烧,拜托您帮我保管来着,请问那幅画现在还在吗?”

“什么画?”夏获鸟蹙着眉头一脸茫然,“我怎么不记得你给我过什么画?你居然春游过?你什么时候背着我们去参加春游了?几年级的事情?”

林苏青连忙笑了笑:“哈哈哈哈是吗?我没给您吗?啊……那是我记错……当我什么也没说哈……”他随即故作心绪状,果然引得夏获鸟追问,他作势转身欲走,夏获鸟连连跟着他追问:“你等等,你什么时候背着我们去参加春游了?你捡的什么画?哪里的山洞?”估摸她是想到了既然林苏青的母亲让他烧毁,那肯定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你到底捡了什么邪东西?”

“林苏青,你可不能乱来,你小时候如果接触过什么邪门歪道的东西,对你体内的封印可不好!你到底捡了什么?你烧了吗?你藏哪儿了?”

其实,林苏青根本没有机会参加任何春游,也根本没有捡到过他所说的一幅画,都是他随口乱编的。

“就是……少儿不宜带点颜色的那种画报……”

“我不信!你怎么突然问到这个?”夏获鸟拽着他非要问个明白。

“这不……这不是我人在这边了,我怕我那边的娘翻我东西翻出来了,印象不好嘛!突然想到了就突然问了。徐老师,你是不是更年期了,怎么变得这么唠叨了。”

“你……”夏获鸟气得没话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你小子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走了没再搭理他。

确实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但这一出却不是白来的,他确定了这个夏获鸟的确是陪着他长大的那个徐老师,可是,姑获鸟说她的脸是仿的夏获鸟,而姑获鸟却是他那边世界的娘亲的脸……

那么,假如姑获鸟没有说谎的话,便可能是徐老师假冒她自己是夏获鸟?那么徐老师本来的身份是谁?

大约是察觉到林苏青看来的眼神很奇怪,亦或是发现林苏青方才问的话没头脑,片刻后夏获鸟又折回来。

“你有什么想问的,不妨直接问出来。”夏获鸟清楚以林苏青的脑子,倘若放纵他瞎猜的话,能猜对没什么,只怕没有猜对,越猜越乱。

两双眼睛的较量,皆是紧逼,一个如盾墙坚韧,一个如利器锋芒。

“徐老师,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夏获鸟就都明白了。但她没有承认,也没有解释,只反问他道:“不会害你的身份。”

“我知道神仙妖魔皆站队,有着自己的利益观,徐老师是哪一种?”

夏获鸟想说站你这队,一想觉得不妥,饶是心里话,但会被林苏青多想,于是说道:“我和追风的立场差不多。”

“二太子还是丹穴山?”

“二太子与丹穴山不一样吗?”

“不一样。”初来乍到时,林苏青就知道了,丹穴山听从二太子,但丹穴山上的长老们的本心却与二太子有所不同。

“二太子。”夏获鸟面无表情时,显得很慎重,“除了我的真实身份不能说之外,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最想问的问不出来,他没有什么的想问了的,于是摇了摇头,摸着一块石头侧躺下,道:“突然有点倦意,我小憩一会儿。”

夏获鸟看了看他,道:“这里头的事情很复杂,却也很简单。只看你自己如何作想。”夏获鸟说完站了一会儿,见林苏青闭着眼眸没有要答理的意思,她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走开了。而她刚一走,林苏青便睁开了眼睛。

夏获鸟的态度很明确,如果要害他何必等到他回来,在他年少无知时多的是机会。所以也可以想到,不论她的真实身份是谁,她是从一开始就被安排在他身边的,一直担着保护他的责任。只是心里有一个疙瘩。

如今想来,倒只有姑获鸟和半半是只对他真心。姑获鸟已经没了,只有半半了。

林苏青向路那边看去,半半喂完了小野马,她和小野马已经混熟了,吃完了树枝的马儿屈膝跪在树荫底下,探着脑袋任由她摸,而半半则依然背着光蹲在路边。纤细的手腕在阳光下显得更细,细细的汗毛闪闪发光,风吹过撩动她细碎的发丝。她依然如刚来时那样瘦弱,只是个子好似长大了些,五官也比那时候清秀了,不是那样稚幼。

顿时觉得这个人,他不能伤害,哪怕是精神上。林苏青又阖上眸子,脑海里却挥之不去方才的画面,那匹小野马、半半、还有阳光。

他问自己,林苏青,你想要什么?你不能什么都想要,你想要什么?忽然他好像有了答案。

他默不作声的起身,向半半那边走去,脚步很轻,马儿也没有察觉,他不声不响的蹲下时,半半感觉身旁有一缕清风起来,她慌忙扭头,对上了林苏青的侧颜,心腾地急跳,整个儿愣僵住。

当林苏青伸出手去要像半半方才那样抚摸马儿的面门时,那小野马才反应过来,紧张得要起来,可是林苏青的手已经覆上来了,很轻柔,好似也没有危险,于是它就不动了。

半半俄然回过脸,低着头,不看马儿也不看林苏青,唯独看着自己脚尖前的几粒沙石。

“半半,你介意我去追求清幽梦吗?”林苏青单刀直入,问得半半浑身一抖,惊得屏住连呼吸。

“点头或是摇头。”林苏青越是看着她,她的头越是埋得深,小脸儿通红,那小野马好似通了灵性似的,伸长了脖子,用面门去触碰她垂在脚背上的手,将她的掌心拱到自己的面门上。

“你介意吗?”林苏青再次问她,他人就在身旁,声音就在耳边,这么近,她汗毛都立起来了。

林苏青自知自己是明知故问,遂不为难她,便自顾自说道:“我觉得清幽梦很优秀,但是感情这种事情讲究的是真心。我带着目的去,在清幽梦看来并非真心。我虽然不知道我自己是否是真心,但目前想来,应该不算真心。”

半半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为什么要特地的过来这样说,她以为林苏青接下来是想赶她走,要说让她走的话,她连忙起身,她不要继续听,却是刚要起来被林苏青一把擒住了手腕拽住。

“你听我说完。”林苏青的语气不变,平淡而温和,“我不是要你走。”

半半的眼泪都急出来了,她害怕林苏青要说别的话,她怕自己会伤心,她要走,她不要听。可是林苏青叫她听完,她又不想不听他的话。于是眼眶通红,浑身忍不住的颤抖。

“半半……”林苏青本来想好了话要与她说,可是倏然又后悔了,觉得自己如果说出来了,自己未免过分卑鄙了,忽然松开手。半半一愣,噙着眼泪望着他,这一刻她的心情也很复杂,总觉得错过了什么。

“没事,抱歉吓到你了。”林苏青落寞的起身又走开了。

半半还蹲在原地,侧转过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风戏弄着她两鬓的碎发,戏弄着她眼眶里不停打转的眼泪,秋风扫过了落叶,飘飘荡荡不知去处。

他们都觉得自己好像要错过了什么,而林苏青还没有想好,怕是自己冲动了。

夏获鸟在一旁调息,狗子在追逐飞鸟,谁也没有留意到方才最值得留意的时刻。只有那匹尚未打开灵智的小野马,它什么也不懂,它只知道方才的气氛有点空荡荡的。于是它舔了舔半半的手背,示意半半摸一摸它。

阳光依然那样好,金灿灿的看起来暖洋洋的,只是风有点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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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六章 所谓伊人

附近有牧童骑着水牛慢悠悠而过,一路的笛声飘扬而来,温馨而恬静,萧瑟的风也在黄澄澄的阳光下变得和煦,微风拂面而来,带着恬淡的野菊的芬芳,金色的秋天本该是温暖而温柔的,却直教人心中徒生悲凉。

原本还算和谐、偶尔欢喜的氛围,今下又变得古怪起来。林苏青此刻的迷茫,令他觉得最是无助,怎堪想他突然看不清自己。他突然逼自己做一个选择,半半还是清幽梦?其实原本不必非要做这个选择的,而他此时却非要逼自己得到一个结果。

他是一个钻牛角的人,从前是,现在还是。而他同时也知道不必凡事都较真,于是就自相矛盾,一钻不可收拾。

好笑吗?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要逼自己在半半和清幽梦之间选一个出来。

大约男人的天性就如此卑劣——他几度觉得即使他不选半半,而是直接去追求清幽梦,也不会因此失去半半。到底大不了得到了九死还魂锁失去了清幽梦,再回首来半半应该还在等他。最差的结果无非是得不到清幽梦的真心。

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斥责着自己——凭什么要这样欺负半半呢?

是呀,明明是半半先付出了真心,却要最先收伤害。换言之,这不是有恃无恐、得寸进尺吗?

若要坦荡,就应该拒绝半半。

可是他脑子里又另有想法,半半她也许并不希望被拒绝,她也许宁愿有一个等待的机会。

卑鄙。林苏青不仅骂自己一句,嫌不够解气,第二句骂出了声。卑鄙无耻!

恰恰在他骂自己的时候,狗子经过他身边,这一听可不得了,登时炸了毛:“你小子敢骂我?我尿你鞋了你骂我?”

林苏青看它一眼,没心思同它打嘴仗。可是狗子平白无故被骂了一嘴,它不服气,非要林苏青给它一个说法,它缠着林苏青理论,林苏青是一转再转,懒得啰嗦。

狗子气得直跳脚:“我看你是吃错药了吧你?!”狗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火气别样大,就因为这一句骂,又因为林苏青的不理会,它气得龇牙咧嘴:“枉我一片真心的保护你!看你好像情绪不大好还特地过来慰问你两句,你倒好!平白无故骂我做什么?!”

半半瞧见狗子凶巴巴的林苏青,连忙假装很忙的给小野猫捋毛,神仙吵架小的不敢冒头,万一引火烧身,可不得了。

一直在一旁调息的夏获鸟,轻抬眼皮扫了一眼正吵闹的那边,复尔又阖上。林苏青正值焦虑,越临近他越烦躁,正是看什么都带刺的时候,她也懒得去招惹,算狗子自己倒霉,没事找事。

其实狗子何尝不焦虑,它的目的是希望林苏青能够成功拿到九死还魂锁,可是以它对清幽梦的印象,它很是担心林苏青拿不下清幽梦。

它闹了一会儿,林苏青始终不正眼看它,任它如何闹,他都闪躲,没意思便跑开了,去树林子里撒欢去了。

而林苏青,自己坐在河边,漫无目的的打着石头,石字脱手在水面上几个起落,最后沉入河底,他时不时的这样打上一个。

忽然,他乍地起身,径直朝半半走去,杵在半半跟前的时候又吓了半半一跳,叫人看不懂他究竟想做什么。半半战战兢兢的站起来,捏着衣服的一角搅得手指头发红,然而林苏青只是看着她,直勾勾的看着她,好像有话要说,却什么也不说,看了好半晌。

狗子老远看见了这边动静,一见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惊呼不妙,连滚带爬的从林子里窜出来要窜到他们中间去,心中大呼林苏青你可千万不要害人啊!

可是却见林苏青忽然眉开眼笑,虽看得出欢喜,却笑得很是含蓄的,他倏然转身道:“走,出发去三清墟!”

原本半半还在疑惑他的笑容,他突然朗声的道这一句,吓得半半肩头一颤。她翻来覆去的回想,忽而好像有点明白林苏青的意思……就是不大确定。

狗子看得愣了,一头撞在了马屁股上,倒摔出几个跟头,那小野马顶瘦,屁股上没有几两肉,它一个猛子恰恰撞在了小野马的股骨头上,它自己撞得头疼,撞得小野马也受了惊吓,顾不上屁股疼,站起来甩着尾巴瘸着就跑走了,又吓了失神的半半一大跳。

起先无比看重的时候,怎样也拿捏不好分寸,甚至连见面时用什么站姿,第一句话说什么内容,都要谨慎忖度半天,过分紧张了,现在心中有了一个决定,便反而觉得知道该如何做了。

林苏青心中骂了自己一句:人渣!便领着头继续往前行。

路过夏获鸟时,夏获鸟收了内息起来跟上,问他道:“想好了?”

“想好了。”

分明金秋时节,却是满面春光。

夏获鸟不动声色的看了半半一眼,只见她失魂落魄,却不是悲伤,而是涨红了整张脸,羞答答的像朵桃花,嗯……还有还有头上露出来的耳朵,这脸色看上去是只猴子。

夏获鸟好似品出了一点什么,而她没有说破,半半也觉得自己好似品出了一点什么,而她不好意思说破,她品出了两个意思,一个好,一个坏,她害怕是那个坏的,宁愿是那个好的。于是她明白了一点,为何常言总说“时机”,时机未到这四个字原来不是令人叹息的,而是令人充满期待的。

“你想好了?”跑上来的狗子打头问了一句和夏获鸟一样的话。

“想好了。”林苏青也回答着一样的话,左右都齐了,他安排道:“你们在山下扎营等候,我自己去那个山坡。”

他们会心一想说得也是,他们谁出动都只会画蛇添足,倒惹清幽梦生疑。

“反正你不是真身,我也不必时时护着你,安全什么的你自己掂量着来。”狗子心中欢喜,终于要采取行动了,感觉眼前所见那耸入云端的高山不是三清墟,而是悬在上空的九死还魂锁。

“做一回骗财骗色的登徒子。”林苏青故意打趣道,试图缓和僵局。

夏获鸟瞟他一眼道:“偏财就是了,骗色的话你还是省省吧,我怕你有命骗没命享。”

狗子也正色道:“清幽梦可是幽冥双神的女儿,她自幼是死人堆里爬着玩,泡着剧毒长大的,我劝你做个好人。”

“我开个玩笑而已,瞧你们一个个的脸色,不知道的当我去送死呢。”林苏青笑了笑,随即似是继续玩笑,又似乎是特别的提出的,道:“你们闲着时不妨指导指导半半修行,看她什么时候能把言语通了。不然白跟你们一趟了不是?你们一个个的自己修为那么高,就不能提携提携后辈,帮扶帮扶朋友?”

半半揪着自己的衣角默默地跟在后头,抿着薄唇不言不语,她想学。

“这样吧,你若能成功的追求到清幽梦,我追风就敢给你保证,当你追到清幽梦那日,就是半半开口说话之时!”狗子一口包满。

半半兴奋得两眼瞪得铜铃大,那可是追风神君!追风神君要亲自点拨她修为!她又惊又喜,下巴都合不上了,可是转念一想,条件是林苏青追求清幽梦……饶是她先前已经想通了,可还是架不住心里不由自主地难过。

不过她倒是会想,顿时铁了心——若是自己也能变得优秀,或许能令林苏青高看一眼。于是她胆子登时就大了起来,忙不迭跟到狗子尾巴后头,好伺狗子随时可能点拨她一句真言。

“行!你可别光说不练!”林苏青也是一口撂下承诺,“你曾经还答应要教我呢,也就教了我一回,你简直懒得生蛆。”

“据说她承过神辉,加之她天资聪颖,要点拨她并不难。”夏获鸟将半半拉到身边来,生怕那两个不着调的欺负她,“跟着我就是了。”

半半又是一惊,那可是林苏青的老师!

此举正合林苏青之意,随即他扭头对半半道了一句:“加油。”言简意赅,却叫人听着生暖,如金秋傍晚累累的稻穗。

“哈哈~半半,有几个狐朋狗友还是挺好的是不是?!还能跟着长本事。”

林苏青玩笑的一句话,听得半半羞红了脸,却听得夏获鸟和狗子眉头一竖,有你这个朋友,可真是家门不幸。

夏获鸟正色持重的问他道:“我们这边你尽管放心,清幽梦那边你打算如何接近她?”

“投其所好!”

“怎么个投其所好?”狗子与夏获鸟异口同声,是真的好奇。狗子紧接着道:“我知道清幽梦喜欢看见死人。”

第四三七章 无肠公子

夏获鸟他们在距离三清墟所在的山脚下不足五里的地方扎下了脚,林苏青只身上了山,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现如今说自己去就自己去了。

狗子的担心也变了,从前无处不担心他性命安危,现在只担心他能否不辱使命。

林苏青的确有了准备,他并没有直接去后山的那片虞美人地里等待清幽梦,而是采用了曲线救国的方式。作为曾经的三清墟学子,虽然学没上几天,但是规矩是学全了的,不是他愿意学,而是身为三清墟学子不得不学。

三清墟有一条规矩,新学子不得下山,次年的学子们在没有授意的情况下,可以下山,但不可以出山,唯有学满五年的学子放可以出山一日,一日之后必须归来。

久而久之,下山的意思便成为了三清墟学子们交朋友的活动。三清墟各门各院修的是不同的东西,而每个学子的主修亦有所不同,因此半山腰可是一个热闹的地方。

半山腰上山的一条路上,其他都是环山路,唯有那条路比较直,而且唯它不陡峭,因此许多可以下山的学子们便在这里铺一张布,摆一个简易的摊,你可以用钱财购买,也可以以物换物。这里应有尽有,有各自采来的药材,收集的灵石,亦有经书、珍本,还有吃穿用度,有常见的,有珍奇的……有的是从家里来求学时带的,有的是下山之后带回来的,还有的则是只有能出山的师兄师兄师姐们才有的……

林苏青之所以盯上了这条街,是因为这条街很出名,以至于附近的散修也慕名而来采买、贩卖一些东西,亦或是为了赚一笔小钱,赶着几匹马拉一车吃穿用度行几天路跑来卖货的普通凡人,因为是半山腰,未登顶,便只是比寻常的山陡峭一些,愿意吃苦的话咬咬牙登上去也不难。也因为是半山腰,离三清墟极近,所以不敢有谁来惹是生非,除非嫌命长。

或者是林苏青这种心怀鬼胎的。

他也不是戴了多么特别的面具,很普通的一张,就像那些行走江湖因为打架斗殴毁了面子的侠客,容貌好看不好看不是很重要,但是有了伤疤就是不周正,因而戴面具的人其实并不少。何况林苏青所戴的很是普通,普通到无人去注意到他的面具,即使看见了也不会多在意,你想啊,有胆子来三清墟所在的山腰做贩卖的营生,定是心里坦荡的,既然如此又有谁会闲得没事罩上自己的脸呢?必有苦衷,遂也没谁会多看多问。

现下他还换去了惹眼的偃月服,但并没有为了隐瞒身份而特地打扮得很俗气。三清墟的学子们还是比较在意面子的,就算是买卖,也要看摊位干净与否,摊主整洁与否,好像这样卖的东西才来路干净。

于是,林苏青拆去了银冠玉簪,戴了个普普通通的冠子,着了一身素白衣裳,配着脸上素白的面具,放在从前比,肯定普通了,可若与大众相比,还是颇有谦谦君子之风度,一看也是个洁身自好的清修雅士。不过像他这副打扮的清秀雅士太多了,整个半山腰一眼望去就有四五个,因此他大摇大摆的混上来铺开一个摊位,倒没有人察觉。就算有人光顾时,多看了两眼面具,他也只是笑笑,不做解释,何必解释呢?

他的摊位所卖的东西,可以说不是特别的迎合清幽梦,但也与清幽梦有着脱不开的联系。他卖药!而且也配药!

都是些什么呢?金创药,跌打损伤什么的必不能少。三清墟学子中有不少是来自名门望族,从前也是大少爷大小姐来的,虽然修行,但忽然住进山里,山里湿气重,自有不便之处,于是也卖一些祛风止痒的药膏……生活中可能需要的他有,一般不需要的他也有,比如各类解毒之药,越毒的他越有,但特别毒的他不卖,特别毒的通常轮不到找他买解药,第一时间肯定通禀掌院先生了。

邻摊恰是个卖毒物的,圆圆滚滚白白胖胖,似年画上的胖娃娃,和他那喜庆模样一比,林苏青颀长瘦弱的样子更像是个卖|毒药的。

看他的穿着是天修院的学子。这个年娃起初很是看不起林苏青的摊位,认为他是故意摆在自己边上的,时常要损他两句。

特别是当有学子特来请这位师兄为自己的暗器、短剑啐毒时,好事的免不得挑起一句,师兄的毒,隔壁这位仁兄的药可能解?他们此问自然是希望无药可解的,可出于某种心理也希望他能解。偏偏林苏青不上这当,每逢都只是笑眯眯道:“你付钱我就告诉你能解不能解~”

付多少呢?必须买下他当天摊位上的所有药材。谁会花那冤枉钱呢?还得罪师兄,不值当。

学子们入山清修,三清墟只统一吃穿住宿,其他方面,学子若想弄点不一样,就需要自己准备,而所携带的钱财有限,在能够出山之前,都得精打细算,而能下山来采买的学子们,大多不到出山的时候,同时他们也会替那些连山都无法下的师弟师妹们代买一些。

不过一来二去,林苏青倒是和隔壁摊的学子搞好了关系,虽然那人一开始对他颇有成见,也时常挑衅的问他:“此毒何解?”

可是毒与药本来不分家,他损过几回林苏青都不接招,自觉没意思,而林苏青的言谈他却觉得十分有趣,你来我往的,他们俩的关系倒是熟络了。

那学子名叫空城,是个顶好听的名字,不过他喜欢别人叫他小毒物,或者毒师兄,嘴碎了些,可原来是个顶可爱的人。不,他不是人。

这话没有损辱他的意思,他的确不是人,打第一眼瞧出他的真身时,林苏青登时就诧了,嚯!好肥美的螃蟹!满脑子里就只剩下选择——清蒸呢?还是蒜蓉呢?

毒师兄在考入三清墟之前,世间称他一声无肠公子。他觉得不好,听起来像在骂他没心肝,听上去是公子,却和骂白眼狼差不多,于是他很不喜欢。

林苏青嘛,招摇撞骗惯手,随口就是一个化名秦且,这是他当初在鹿吴乡时给自己的,秦通青,单名一个且字,这个且字他觉得很符合他的现状,很是喜欢。

“你是怎么想到这么个……呃……可爱的称呼?”

毒师兄笑哈哈道:“师姐这样叫过我一声,我觉得很受用,就用了。”

“哦,那你的师姐也一定是个……呃……妙人。”

“我师姐叫清幽梦!”

“哦?”林苏青惊喜之下,竟有些哭笑不得。

“哈哈哈哈~想不到吧~”毒师兄似乎很受用林苏青的惊讶之色,他也很得意自己的新名号的来历,“我师姐可是天修院一等一的天才!”

竟然不是说一等一的美人儿,毒师兄还是太单纯了。

“素有耳闻。”何止耳闻,我要的就是你的师姐。林苏青收敛起他眸光中的那一点不可说的光亮,他现下戴着遮住半张脸的面具,别人只能看见他的下半张和躲在面具后面的那一双眼睛,就怕眼神被人察觉出异样。

“说出来不怕毒兄见笑,不才还真曾仰慕过毒兄的这位了不得的师姐,只可惜未曾谋面,不知是一位怎样的青年才俊。”

“想见我师姐的人那可多了去了,你瞧见那边那个摆灵石的没?”毒师兄环胸抱臂靠过来在林苏青边上小声说道,“他原来是山外一家小店的老板,只因我师姐光顾了一回,就亲自来咱们山腰出摊了,只为了多看我师姐几回。”

“那他如愿了吗?”

“哈哈哈哈!你说呢?自然是如愿了。”

“看来毒兄的师姐时常来半山腰采货?”

“倒也不是,我师姐经常下山,总会经过此路。”

林苏青怎会不知道呢。相处多了,毒师兄是个特别能聊的人,什么都讲,从不觉得嗓子累,说渴了人家腰间自己备着一袋水,要水喝没了,就让林苏青帮忙照看一下摊位,他去找那边修过引水之术的同门讨一口隔空之水。

一连数日,林苏青便通过这位名叫空城的毒师兄,结识了许多的三清墟学子,同时打探到了许多在他离开之后,三清墟如今的情况。不过出了这位可爱的邻摊,没有人对他林苏青多留意,他打扮得太普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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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八章 醉翁之意

一连许多日,林苏青与邻摊的毒师兄混得天南海北几乎无话不谈,毒师兄其人性格如他的富态的形容没有差别,是个大咧咧的,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倒是硬了他那个诨名。

“秦兄,我见你也是一表人才,医药方面也非泛泛之流,怎不试试考一考我三清墟呢?咱们也好再添个同窗之谊。”

林苏青哂笑道:“我天生不爱学规矩,听闻三清墟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有规矩,惊恐,可不敢去考。”

“哈哈哈哈~秦兄你是从何处听的这话,我们三清墟规矩是多了些,可也没有你听来的那样夸张。”

林苏青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有自知之明,就算考进去了,不日也要被逐出来,不如一开始就做个散修,图的就是这份自在。”

“秦兄果然非比寻常,连志气都和一般人不一样。”

毒师兄恭维他,他也顺势就下:“人各有志,没什么不同。”

聊得多了,毒师兄偶尔会携带一葫芦酒水来分给他饮。又多混了几日,毒师兄干脆送了他一个酒葫芦,每日来时带着两葫芦酒,回三清墟时再带走两个空葫芦,他两个生意没赚多少,光酒水就喝了不少。不过这些酒都是他自己酿的,粮食也是自己种的。叫过路的学子看见了,还笑林苏青一句:“你也不怕酒里掺了毒。”

每每此时林苏青更是痛饮一大口,抬袖一抹嘴:“毒死也甘愿!”

好喝是好喝,其实算不得美酒。毒师兄应该是个喜欢吃甜食的,酿的酒也带着甜香。林苏青则偏好烈酒,越烈越烧喉的,其实越清冽,他为那灼灼烈火之中的一缕清凉着迷,着迷死了。可惜了酿酒需要不少时日,否则他真想也酿一坛子来请毒师兄喝。

“其实啊,我从瞧你第一眼时我就知道你是带着目的在我旁边摆摊的!”

林苏青刚饮完一口酒正台袖擦嘴,登时一怔,瞥见毒师兄那一双比脸还圆的小圆眼睛放着精光,心道不妙。

“能考上三清墟的果然不一般。”

“哈哈哈!那是自然!”毒师兄畅然一笑,拎着酒葫芦的手指着林苏青道,“你小子别的本事我没见着,只晓得你十分擅长套话,你成天天的套我的话,我就知道你小子决计心怀鬼胎!”

林苏青冷汗潸潸,没曾想竟就这样暴露了?三清墟的学子果然是不一般,不可貌相,这话发自真心。

他汗颜道:“毒师兄眼神也毒辣啊,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竟叫你一眼猜去了。”

“哈哈哈哈~这有什么!又不是什么难事!”毒师兄一大口酒饮下去畅快笑道,“就你这酒缸子,你也定是听说了我擅长酿酒才与我套近乎!”

原来是这样猜的,林苏青提到嗓子眼的眼刚舒下去旋即又提起来,嗯……也?

“惭愧惭愧。”林苏青佯作被拆穿的模样,俄尔作惊怔貌问他道:“哎呀也?难道还有谁也存了和我一样的心思?”

“那可多了去了。”

“说得也是。”

呼,虚惊一场,林苏青仰头一口气下去,打了一个满足的嗝,转眼见毒师兄回身去他的大包袱里翻找什么,片刻他抱着两个竹筒来,在手中抛了抛,递了一个给林苏青。

“不算太凉了,秦兄尝尝。”

“这是?”竹筒盖子才刚揭开一丝缝,就有酒香溜了出来,盖子一开,那是沁人心脾的香,连林苏青这个本来不沉迷酒水的,此刻都沉迷了进去,“这酒香也太诱人了!”

毒师兄抛去一个“那是当然”的眼神,竟有点媚色,得意洋洋道:“这是我特采的天山寒雪化成的水,去了杂质后,又用天山寒雪喂养大的十二至毒酿制而成。啊不过你放心,我一概抽了毒腺的,此酒无毒的,秦兄放心饮用。”

单是听着就忍不住打寒颤。

那毒师兄又道:“啊对了,酿制的过程,酒坛子也是要一直埋在天山寒雪中的。”

林苏青不禁又打了个哆嗦,毒师兄讲起自己的美酒来滔滔不绝,哪怕林苏青只打哆嗦没捧场,他也美滋滋得说得酣畅:“我来三清墟求学特地带了几坛子,一路上都是用修为护着那寒雪不化,到现在喝得只剩一坛了。”

“哦……”林苏青想了想好像没有话茬可供他接,于是只好问道,“那寒雪……都化尽了?”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毒师兄一脸独有读心神通的神情瞥了林苏青一眼,林苏青连忙装作被一眼识破而认真听讲的模样。

“哪里能让师兄弟们白喝!自然要轮流贡献修为帮我护住那些寒雪喽!否则谁也享不成美酒啦!”毒师兄说着笑着,用手中的竹筒贴着脸感受着那冰冷,俄尔道:“此时正好,起初我怕太凉了,所以多在包袱里放了一会儿,现在这样正好,不过分凉,秦兄你快品品!”

“毒兄美意,却之不恭。”林苏青顺从轻轻抿了一口,舌尖都冻麻了,哪还能品出什么酒味,连掺了河水的劣酒都不如,如同饮冰。恐怕是那些同窗为了巴结而诓他了!

“如何?如何?!秦兄感觉如何?!”毒师兄眼巴巴的瞅着他品,见他抿进去了赶忙的就问他感受。

“呃这……”林苏青看着毒兄炙热无比的眼神,和他那比炭火还要热烈的热情,算是明白了为何那些同窗师兄弟为何要诓他了,也不好辜负了他的期待,于是挤出了一点笑意道:“的确别有一番风味……”

“是吧~哈哈哈哈哈~我这酒谁饮谁也爱不释手!”

林苏青看着他大笑而饮,心道他是真能品出其中滋味不成?难道真是自己不懂欣赏?他虽然不大喜欢饮酒,可也不是不懂优劣的。于是他紧接着也饮了一口,啧!冷不丁一个寒颤,从头发丝冻到脚指甲,此酒的香气确实是相当的撩人!可是口味除了冻人他是真没有品出别的滋味!

难不成果真是自己没有品位?令这毒师兄对牛弹琴了?

第四三九章 清幽梦来了(第二更)

蓦地!他浑身一抖,这下不是因为冷而抖,而是由内而外的莫名的一抖,霎时,一股暖意自胃里像四肢缓缓散开,那暖意非常的温柔,无法形容的温柔,只觉得方才的就像也从胃部开始缓缓散开,像是一个绝世无双的美人儿,用青葱玉手的两个细细指尖,在徐徐缓缓的爬……

此间滋味……撩人!

他不由自主地又饮了一口,初入喉时,还是冰雪般寒凉,冻得舌头发麻,可是不消片刻,他又是猛地一抖,自那股温柔的暖意悠悠然散开,整个人都酥酥麻麻的、舒畅的,仿佛经脉都因而软了,连指头尖儿都酥酥麻麻的,像是被美人儿含入口中。

上瘾!

这酒……是真他娘的……真他娘的别有一番风味!

林苏青算是真的明白了,难怪师兄弟们要贡献自己的修为为他护那寒雪,为这一口酒,倾家荡产也值得!

毒师兄春风得意的瞧着林苏青沉迷于此美酒中,笑得一脸春光荡漾,点着林苏青的笔尖道:“秦兄?好酒可不要贪杯。”

“这酒……叫什么名字?”

这酒奇怪,别的是越喝越醉,而此酒却一时无味,一时迷醉,一时清醒,林苏青打了个激灵就醒了酒,

“这酒啊?我还没有起名字。”

听他这话,原来这酒竟是他发明的?!了不得啊。难不成他是冰天雪地里的一只螃蟹?

“此酒太美,没有名字足以相配。”林苏青此话啊决计发自真心,没有半点虚言。

“今日这还不算太美,我是怕它太凉了你一时不习惯,等今后我就不放着它散寒了,直接请你饮!哎呀最好是去我家乡,现场从雪地里挖出来,开了坛子仰头饮!那叫一个舒坦!”

怕是神仙也要羡慕疯了,林苏青看着竹筒里的几口酒水忍不住感叹,这玩意儿是真的要命的好喝。

“今日承了毒师兄的美意,当不知如何回报,唉,惭愧呀!”

“嘁~”毒师兄白他一眼,“难不成请你喝一口酒也要你报答我不成?!就不能是我想请你喝吗?”

这还真是出乎意料了,真叫他林苏青碰上了天掉的馅饼了。

“我是瞧着你小子顺眼才请你喝的,如此美味叫你一下说俗了!你不配饮了!”毒师兄一把抢过林苏青手中的竹筒,将其中本就不多的美酒一口干了,末了抬袖揩了一把。

见毒师兄袖子上沾湿了一块,林苏青心疼得紧,可怜他才就浅了两口,还没那袖子饮得多。

“毒师兄,还请毒师兄恕罪。”林苏青恭恭敬敬认认真真的给他赔个礼,那毒师兄瞥了他一眼,气就消了。

“今天没有了,哪天我高兴了再请你。”

林苏青大喜,算是明白那些师兄弟们为何要巴结他了,在有限的时日里他也愿意这么干!

“那我可得好好帮毒师兄吆喝吆喝生意。”林苏青说笑着突然想到就说道,“对了毒师兄,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不妨告诉我,我非三清墟学子,山里山外来去自由,帮你找去。”

毒师兄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最缺的已经托幽梦师姐帮我带了,没什么可缺的了。”

林苏青一听,嗨呀心中比饮了那美酒还舒畅。嘴里乐开了花,面上不改色,道:“哦?天修院的清幽梦帮你带货?”

“哈哈哈哈~~那不然还有哪个叫幽梦?”毒师兄真是应着他的诨名无肠公子,这名字起得非常不赖,他笑哈哈道:“幽梦师姐是个喜欢毒物的,而世间剧毒之首只有我的家乡有哈哈哈哈,一来二去就混熟了!”

林苏青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想和他混熟简直太容易了。

“那不是……那至毒许多人都有了?”林苏青忽然有点担心,蓦地一回想,关他屁事,自打嘴巴,“是我多嘴了,毒师兄莫见怪。”

“嗨呀没事,你不问我也要说的,这毒啊和请酒不同,美酒可以分享,毒物不行!害人的,我自然不能随便给,所以我和幽梦师姐也不是很熟。”

林苏青不禁失笑,这毒师兄忒有意思,和常人把握分寸的方式不同,他竟是根据控制与人熟与不熟,来把控分寸的。

“你笑什么?”毒师兄扭头问林苏青,话音刚落,摊位前蓦地出现一个黑影,黑中透蓝的袍子,他一回头,登时一喜,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嗨呀幽梦师姐回来啦!”

林苏青拢了拢袖子,识相的站回自己的摊位前,眼神透过面具悄悄的瞧着那边。

清幽梦抬手托出一个坛子,那坛子上还冒着袅袅寒气,连她的手指头都冻得没有血色。

“小毒物,你要的雪底冰蚕,带来了。”

说完她将坛子一抛就走了,毒师兄向前一抱,将那冻得冒冒寒气的坛子抱在怀里,紧接着就见他张大了口,张得恰如那坛子大,吊着坛口将那冰坛子存进了肚子里,旋即就见他肚腹处结满了冰,林苏青眼尖,瞧出了是毒师兄自己运功,那冰寒之气是由他肚腹由内而外传出来,所以才在外面结了冰。

他居然是用这样的方式保住那坛子的寒气?呃……林苏青不禁又感慨——难怪叫无肠公子……

随即,林苏青朝着往山上的方向望去,清幽梦眨眼之间已经不见了身影。不过无碍,他原本也没打算现在就结识清幽梦。

“嘿嘿~秦兄,你有口福了!我有一坛酒,就差这冰蚕提味了,不日你就能尝到了!我请你第一个尝!”

“毒师兄美意,不胜惶恐。”林苏青笑了笑,他怎么没发现自己这样独特?

“不用客气,我瞧着你顺眼愿意请你喝!”

林苏青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那毒师兄该不是瞧着这面具顺眼吧?可是这条街上戴面具的有许多,唯他这副最普通。

“嘁,我不是喜欢你的面具,你别担心我要它。”毒师兄道,“我喜欢你这个人,我觉得有意思。”

哦……林苏青心道,他自是与三清墟别的学子不大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着你就觉得特舒坦,我们上辈子可能认识!”毒师兄这一席话,听得林苏青呛了一口唾沫,禁不住咳嗽。

毒师兄一边帮他拍背一边道:“怎么这么大个人了还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了,也忒不小心了!”

“咳咳咳,是是是,咳咳咳……”

“你要是个女的我娶你的心都有了!”

“咳咳咳咳!!!!!”林苏青肺都要咳出来了。

“怎的又呛了一口?你该不是酒喝多了吧?”毒师兄一边帮他拍背一边以一种极其认真的神情说道,“我说真的呢,你要是个姑娘,我做什么也要娶了你,不过我们那儿冰天雪地的,你呆不惯……嗯你呆不惯的话,我们就去南方,男方暖和,风景也美……”

林苏青连忙推开毒师兄的手,自己振作起来控制着咳嗽,道:“咳咳、毒、咳、毒师兄,我、咳咳咳咳……我是个带把的汉子!”

“我怎么不知道!”

“咳咳咳咳咳!!!!”

边上刷刷刷投来数道异样的目光,好似他们俩有了点什么。

“你一看就是带把的,我也就是一说,你怎么还当真了呢?我空城男女还是分得清的!我不可能对你一个大男人动心的!你可别动歪心思!”

“我、咳咳、我没当真、咳咳咳……我真没当真!我、咳咳咳……我没动、动歪心思!”

熟料这时,一个冷厉的声音忽然起:“他是谁?”

毒师兄与林苏青登时一愣,谁也没想到清幽梦何时折返回来了,无声无息的,冷不丁一声,竟将林苏青的咳嗽都吓没了。

第四四〇章 雪底冰蚕

一时大意,谁也没有觉察出清幽梦几时来的,又站了多久听了多久了,林苏青暗暗捋了一口气,好在他每日都会喝一种药,将自己的声音也改变了,否则那一时的疏忽恐怕清幽梦已经听出来是谁了。

毒师兄听了清幽梦这么一问,愣了半晌才松开林苏青,他是出乎意外清幽梦居然会主动打听一个人的身份。

“在下云游四方一道人,借宝地换些盘缠。”林苏青捧手揖礼而道,规规矩矩颇为腐朽,不大逍遥。自他来此处摆摊起,他就一直是这一副腐朽的做派,嘴上却讲着自己走遍千山万水。

清幽梦听了看了,也与毒师兄一样没有怀疑他,因为越是这样腐朽的,越爱夸夸其谈,夸的谈的正是自己向往所在。

“幽梦师姐,怎么了?”毒师兄一没想到清幽梦会主动对谁感兴趣,二没想到她居然盯着自己身旁这位仁兄目不转睛了许久。

“没什么。”清幽梦伶俐的撂下一句就走了。

直到她走远了去,毒师兄收回目光,胳膊肘捅了捅林苏青的腰腹,神叨叨问道:“诶你们俩是不是认识?”

“毒师兄何出此言?我只是听闻过你这位师姐,今日却是头一遭亲眼相见。嗯……的确是个妙人。”

“我劝你可别打她的歪主意,小心她一鞭子要了你的小命!”

“不敢不敢,也就在你面前过一过嘴瘾。”

林苏青自然是有备而来,他将声音都改变了,却没有改变自己的身形,为的就是让清幽梦产生怀疑,否则怎能引起她的注意呢。而只要清幽梦没有确凿的证据足以证明他的真实身份,那他就绝口不认,誓死护住这张面具。

“话说你这……”林苏青眼睛打量着毒师兄的腰腹间缠着的寒冰。

“哦,我必须以自己的真元护住这只冰蚕,不能让它还没入酒就先热死了,它必须一直活着才有用处。”

热死了?现在已经入秋了,真的不算热,看来这冰蚕极耐不住温度。

“它就算入了酒也得一直活着。”毒师兄将真气一凝,林苏青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连附近摊位的人也忍不住紧了紧衣襟,兜起了袖口。

“我听不大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毒师兄乐呵呵,很满足,“待我将它们放入酒中,酒在寒雪之中,它日日饮酒排酒,那么原先的酒就全叫它换了一遍,届时就是非一般的酒!”

林苏青胃里猛地翻了一翻,忽然觉得牙疼。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近日喝的酒都是这样来的!”

林苏青觉得牙更疼了。

“嗨你懂什么!”毒师兄很不高兴的瞟他一眼,“人家冰蚕是在帮酒水净化,杂质都叫它吸走了,往后酒水就是至纯精粹!所以每酿成一次,就要死许多冰蚕!你懂个屁!”

“好了毒师兄你别再说话了,我宁肯屁都不懂。”林苏青忙要去捂住毒师兄的嘴,登时没忍住自冲着毒师兄的脸打了一个酒嗝,飘着诱人的酒香……唉,心中有点复杂。

见他一脸苦相,毒师兄实在看不下去,嫌弃得甩开袖子,道:“哼,是你有眼不识小可爱。你可知道这冰蚕有多么宝贝?”

“在下才疏学浅,孤陋寡闻。”

“哼,你们这些外地人当然不知道。”毒师兄两个鼻孔朝天,“冰蚕可是生存在万年冻土之下,经过成千上万次脱胎换骨之后,才能一点点从万年冻土之下冒出来,你能在冰天雪地里找到的任何一只冰蚕,那至少也有一万岁了!比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老呢!论辈分你得叫它一声老祖宗!”

我的老祖宗可不是一条虫。林苏青一脸牙疼的笑笑:“是是是,是我眼睛长在了后脑勺。”

“不过……”林苏青蓦然想到,“这样一个罕见玩意儿,不会只能用来酿酒吧?”他是真的没有见过能活这么大岁数还不死的虫,虽然听说它是蚕,可毒师兄是连着坛子吞下肚的,林苏青没看见它,但印象里蚕与毛毛虫长得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分别。

“当然不是!”毒师兄不假思索就回答他。

“那请教毒师兄,它还有什么用处?我也想听来长长见识。”

“哼,我不知道!”理直气壮。

“那……”

“不过我见过一回。”毒师兄一定是突然想起来的的,因为在一瞬间他的眼珠子猛地瞪大,“有个族民得罪了人,被人在酒里下了万年冻土,必死的命,可是他立刻吞了一条雪底冰蚕,惨叫了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活下来了,活得神清气爽。”

“万年冻土?”万年冻土又是个什么东西?几次听毒师兄提起了,没成想那玩意儿还有毒?居然有他林苏青不知道的蚕虫,还有他林苏青不知道的泥巴?

“你们外地人不知道很正常。”毒师兄轻飘飘睨了他一眼,用鼻孔作眼睛瞪着他,林苏青好怕他一口气出猛了,喷他一脸鼻涕,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呵,亏你是个卖药的,不过这世间有一种毒你决计解不了,就是三清墟的掌院碰上了也决计无能为力。”毒师兄很骄傲,鼻孔都瞪大,“我们天格山几千万年冰峰底下的冻土里有一种毒,能在须臾间置人于死地,死后化为一滩雪水,我说的是雪水,冰雪的雪,雪水。”

“那倒挺痛快……”林苏青话才说了一半发现毒师兄沉下脸来用小圆眼瞪他,连忙解释道,“我是说一刹那就死了,免受痛苦,岂不是死得挺痛快。”

“你想多了。”谁知毒师兄讳莫如深的白了他一眼,那一眼还真像只螃蟹,“死而不僵,死是死了,可是魂魄不能立刻脱离,死后依然会感受到痛苦,感受着自己一点点化成雪水的痛苦。”

林苏青一个哆嗦,唉,跟着毒师兄混久了总是忍不住打哆嗦,总是错觉自己是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子。

“那惨叫七七四十九天指的是……”

“冰蚕换血。”毒师兄高深莫测的指了指自己腰腹缠着的冰,林苏青仿佛看见了他肚子里的坛子,奇怪于他吞了一个坛子,可是肚子一点也没有变大,一定是将坛子变小了。

在他各种好奇之中,毒师兄得意一笑。

他懂了,就如同把雪底冰蚕放入酒坛子里,它日日饮酒,然后排酒……它吸走了杂质,排出纯粹的酒来……

“哦……冰蚕吸走了毒,换了中毒者的血。”

“但是挺不过去的话也没辙,必须得把换血的痛苦挺住,许多中毒的就算吞了冰蚕也还是死了。”

“因为熬不过四十九天。”

“废话,万年冻土可不是吃着玩儿的。”

没想到啊,这毒师兄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难怪连清幽梦也要为他带货。

“毒师兄,你我一见如故,短短数日结下了深厚的情义……”

“一边儿去,我不会给你冰蚕的!”

“不,不是,毒师兄你误会了,如此可爱的小东西你就是愿意给,我秦某也……呃你要是给的话我还是会要的。”林苏青嬉皮笑脸道,不过有面具遮挡毒师兄看不见,但他还是尽力饰演着,“我是想问……毒师兄,你除开三清墟学子之外的身份……能说与我听吗?”

三山四海,五湖六合,八荒九州,无论打何处而来,无论是何身份,到了三清墟,入了三清墟,便只有一个统一的身份——三清墟学子。

但是眼下,林苏青是真的好奇,毒师兄的摊位上所贩卖的毒物都是不难找的,却有连他都不知道的东西。万年冻土,雪底冰蚕……

但愿毒师兄愿意说。

他的目光在面具底下深不可测,毒师兄懒洋洋地将他瞥了又瞥:“你真想知道?”

“嗯,很想知道。”他毫不掩饰,他打听到了三清墟有这么一号用毒的人物,却不知道他竟是人外之人。

第四四一章 我感觉有诈!

三清墟学子手册上提到了一入三清墟门下一概便只有一个身份——三清墟学子,却没有禁忌提起生身家世,自己说一说其实也不为过。不过像林苏青这样当面去问,一般情况下被问到的都会谦虚一番,然后把话题绕开,毕竟如果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即便说着无心但还是很有可能会被有心人误认为你是在得意什么,原没有那层炫耀的意思,却也要被说出居高临下的意思。

也有许多的学子,即使有心隐瞒反而会当成故意的,变向的贬低谁,比如清幽梦,料谁都知道她的身份,但如果你去问她,她必然不会故作谦虚的绕开,当然,以她的性情她应该也不会理会。

林苏青认真肃然的看着无肠公子,希望通过面具上的两个孔传达出自己眼神之中的态度,也许其他学子们都知道这位毒师兄的身份,但是林苏青仅仅只知道他是只肥螃蟹,再多的也顶多知道他与清幽梦的关系不错。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毒师兄闷了半晌倏然问他。确实,他突然打听这个的确很奇怪。

“就是突然好奇,觉得我一不小心认识了一个了不得的朋友,万一今后有谁问起你这位朋友,我若一问三不知,好像也挺对不起你的。”

“那就一问三不知呗,没有对不起我什么。”

“……”

见林苏青沉默,一向大咧咧的毒师兄头一遭细心,居然察觉到了林苏青的尴尬,他沉吟片刻说道:“你就说我叫空城,再多的……嗯……你可以报个无肠公子,或者……嗯你还可以说我是天格山来的,认识的便认识,不认识的你说得再细人家也不认识。”

天格山的一只费螃蟹,大名叫空城,绰号叫无肠公子,三清墟小辈们管他叫毒师兄,直到万年冻土,和雪底冰蚕,清幽梦与之交好。

林苏青在心中将毒师兄的信息再次总结着,乍一眼他这些信息除了清幽梦与他关系不错意外,都不算出众,可唯是听说了万年冻土与雪底冰蚕这两样之后,顿时就不一样了。

林苏青怀疑,清幽梦这样的人会与他交好,要么是图他一样东西,只有他随时都有,而别人没有,要么就是他们两个家族之间有什么联系。

可是……一个是幽冥界的掌上明珠,未来可能称女帝,如她这样的身份所见即实体,而毒师兄不同,所见乃后天所化,他的实体本是一只螃蟹。他们的家族该是没有甚么联系吧?

“你想琢磨什么?”毒师兄运掌在腰腹前,自外向内又加了一层寒气。

“没甚么,我在偷着高兴,云游途经此地摆个药摊换口盘缠而已,居然能够有幸结识毒兄,我很高兴。”

爱信不信吧,除了这样他暂时编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

“哈哈哈哈~认识我有什么,认识我的人多了去啦!”毒师兄高兴之余一手背拍在林苏青肩头,冻得他汗毛都竖起来了,怕是毒师兄吹口气都是冰霜了。

“不过我是挺高兴的,真的挺高兴。”毒师兄此话令林苏青来了兴趣,问他道:“毒兄怎么说?”

“我吧,你别看我跟谁都熟,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是……很、非常顺眼你!啧,也不知道你小子哪一点独特,竟叫我如此顺眼。”末了毒师兄摸了一把下巴,仿佛那光溜的下巴上蓄着胡须似的,愁道:“你小子该不是修过什么迷魂术什么吧?”

“啊?”林苏青听得哭笑不得,这话对着山苍神君倒格外合适,“毒师兄,你看好了,我又不是狐狸精变的,我是个人,拼了千辛万苦才有了这么点修为,还得靠贩卖赚一口盘缠的凡人。”

“我又没瞎!要你唠叨!”毒师兄白他一眼,林苏青心中竟觉得他这句话有点像狗子,不过毒师兄若同狗子撞面了,怕只会从早吵到晚,不累不休。

“你看哈,你连我那千山万水带来的美酒都饮了,换成别个,心里原先那点小算盘早就迫不及待显露出些马脚,可是你呢饮了就是饮了,也没有借机更亲近一步。”毒师兄斜斜一笑,“然后呢,我发现你小子压根什么也不知道,哈哈哈哈太有趣了。你竟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林苏青头一回发现自己居然听不懂对方要说的意思,俄尔毒师兄自己拍手笑道:“好极了,好极了。”

林苏青恍然大悟,原来毒师兄方才已经对他再三试探过……真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他竟毫无察觉!

他是真的有点局促,挠着耳背道:“没明白你说的好是什么,难道是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好?不过……我方才听你一形容,我是真对那雪底冰蚕与万年冻土挺感兴趣的。”

“哈哈哈哈~”毒师兄大笑,仰着鼻孔道,“你当然会有兴趣,谁会没兴趣呢?连幽梦师姐都想要的东西。”

果然,清幽梦是有所图。“你那幽梦师姐是想要万年冻土吧?”林苏青直接问了出来,他知道毒师兄最吃坦率。

“不不不,她想要冻土的话她去天格山捉几百个出大力的到处去找就是了,几百个找不到几千个也废不了事。”旋即他看着林苏青,一脸高深莫测的笑道:“你小子果然什么也不知道,哈哈哈哈~一提雪底冰蚕和万年万年冻土,你就只想到了这两样。”

想来她肯定不是要冰蚕。“那她想要什么?”

“啊呀!你真是毫不掩饰啊!”

“有什么好掩饰的,你也说了,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也的的确确是什么也不知道,可是我想知道啊!当然要问。”林苏青一身坦率,“不过当然啦,你不想说就不说。”

“嘿嘿我偏就想告诉你!”毒师兄一咧嘴,一口小白牙与他胖乎乎的大圆脸完全不和谐,他神叨叨的凑过来,身手捂住自己半张脸,不叫别人看去口型,在林苏青耳边悄悄说道:“她想要我的性命。”

林苏青登时浑身一震,此震因二,其一毒师兄说话的时候,声音本来极其低,可是随着一股真气入耳,那声音便清晰无比,他用的应该一种传音入室的功夫,也就是他要说给谁听便只有那个人能听见,旁的人即使就凑在他嘴边上也听不见。其二,煞是意外,清幽梦想要的竟然是他的性命?这是为什么?

“你看看你,你就算戴着面具你也藏不住秘密。”毒师兄夸张的指着林苏青扫视着,“你浑身上下都暴露着你。”

林苏青蓦地心惊,他已然知道这个毒师兄是个深藏不露的,他的绰号叫无肠公子,听上去好似空空如也,可是却不然。

难道他看出了什么?林苏青心中刚颤完,便听毒师兄又凑上来在掩着下半张脸在他耳边小声笑道:“你头发丝儿都暴露了你的心思了,你肯定想问清幽梦为何想要我的性命吧?”

林苏青方才紧迫的心顿时放下来了,平白无故又被那毒师兄吓了一跳。但是,这个毒师兄却叫他有些越来越看不懂……

“因为啊,我,就是世间至毒。”

这话听起来有点像吹牛皮。

好在有面具,掩饰住了林苏青此刻的神情,他想了想才正色道:“我听说那清幽梦喜欢收集毒物,可是……”

“嗯~”毒师兄一脸理所当然,一脸“你继续说~我等着你问呢~”

林苏青左思右想,故意作罢:“算了,我问那么多做什么,万一话多将你得罪了,还少几口美酒喝,得不偿失。”他摆摆手将毒师兄推回他自己的毒药摊,“我还想趁着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多喝一喝你的美酒呢。生意不大景气倒没什么要紧,美酒可是一口也不敢少。”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当真有趣!”

“呵呵,是嘛,那你得多请我喝几次酒。”

“你个卖药的,还专门卖救死扶伤药的,居然不想知道世间至毒是什么么?”毒师兄抄着臂膀环在胸前饶有兴致的瞧着林苏青。

嗯……林苏青忽然有一种感觉……明明是他故意将摊位摆在这毒师兄边上的,现下怎么感觉……是毒师兄故意摆在他边上的?

第四四二章 毒师兄的毒

林苏青不禁怀疑,无肠公子真的没心没肺吗?他多次的感觉,无肠公子实则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林苏青感觉到无肠公子算计了他,却捋不清楚在哪处被算计了。

世间至毒是什么?林苏青在心中反复问自己,他自由熟读医书,药毒从来不分家,何况他还在昆仑山的典藏里又恶补了所有相关的典籍。

医药之中,没有所谓的至毒,亦没有所谓的至圣。毒的极致是瞬间丧命,但在林苏青看来那不叫毒了,那叫杀。瞬间痛快的都不叫毒。

毒,应该是让人痛苦的东西。当然,这都是他的个人见解。

“你认为什么能算是至毒?”

没料想毒师兄还真就以这个问题来问他了。

“我个人认为……至毒……毒应该是折磨得人生不如死,却死不了……才叫毒。折磨得最狠最痛苦,应该就算是至毒。”

“小兄弟挺合道呀!”

林苏青诧然,毒师兄也如此认为么?那可真是狭路相逢竟是伯牙子期!

“那你方才说你是至毒,你真不是吹牛?”

“我何必吹这个牛?你别只看幽梦师姐漂漂亮亮的,她其实实在太凶了!虽然我也很欣赏她,可是她实在太危险了!”

毒师兄有个毛病,说话天南海北,没有一下一句的补充,往往听不明白他前一句要说什么什么意思。因此相识这几日,林苏青学会了一个习惯,等他多说几句自己再接话。

“诶你怎么傻愣着不说话了?”

“啊?我?”

当然他也经常突然地反问你为何没有回应,叫人措手不及。

“我等你接着说下去呢……”

“我说完了呀!”

“……”要不是有着面具,谁知道林苏青现在什么脸色,“那个……毒兄,我冒昧问一句……你说你是世间至毒,清幽梦处心积虑想要你的性命……你能说说是为什么吗?”

“还能为什么?她要拿我去害人呀!”

“我知道她用毒害人?可是我想不到你是什么毒?怎么个害人法。”

毒师兄瞧不见林苏青的脸,却打量着他的一身蠢钝,吧了吧唧嘴,故作讳莫如深,问道:“你既然知道最毒毒在折磨人,叫人无比痛苦。那你觉得,世间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

“活着。”林苏青不假思索,而毒师兄又是一句:“小兄弟挺懂呀!”将林苏青听得愕然不已,他所认为的痛苦,竟真的是世间最痛苦么……

“那我再问你,活着最折磨的事情又是什么?”

“生不如死。”林苏青脱口而出即刻又开口,“不,是求而不得。最折磨的事情是求之不得。”

“错,还是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是活着,活着最折磨的事情……不是求而不得。”毒师兄闭了闭眼睛,无神的眨巴了两下,吧了吧唧嘴,才娓娓道来。

“是得而复失。”

“这是什么毒?叫人活着一生体会得而复失吗?”林苏青觉得毒师兄一定在诓他,“我看你是闲得蛋上长毛,没事儿可干了你,你决计是在诓我。”

“嘿哟我诓你做什么?我诓你我有什么好处?”毒师兄满不乐意的瞥着他,“你知道醉生梦死吗??”

“醉生梦死?”林苏青一想,问道,“你是指整日昏昏沉沉的混日子,还是指花天酒地、纸醉金迷?”

“皆不是。”毒师兄蓦地抓住林苏青的手,惊得林苏青汗毛倒竖,恨甩手不够及时,只怪毒师兄原来真有短袖之癖,却在他甩手之前,毒师兄将他的手摁在了的胸口中间,林苏青更是五官都狰狞了。

“毒师兄,这不合适,真不合适。”

“你想多了。”

“我没想什么,我是说……”

“螃蟹的心脏生在中间。”

“我知道,我们要不放开手说话。”林苏青连忙抽手,触及毒师兄的胸口,竟比触及冰雪还要冰冷。

“吃了我的心脏,即中醉生梦死之毒。”

正背在身后在裤腿上揩手的林苏青浑身一怔,毒师兄严肃的神情和庄肃的语气,不似在胡说八道。

“何种醉生梦死法?”

“无数种。”毒师兄高深莫测一笑,阴恻恻的惹人打怵。

“比如说呢?”

“还真不好说。”毒师兄忽然哈哈哈哈大笑,笑得用鼻孔能接雨水,好在天晴。

“大概呢?”

“大概就是……再也不会遇到开心的事情,所见所闻所历……所有所有,一生只有痛苦的事情,须将世间所有痛苦、折磨人的事情都经历完,才会死。”

毒师兄的目光猛地猛地凌厉非常。

“食我心者,自己无法克制意志,即使知晓不可能,即使知晓将失去,也还要去得。即使知晓一切痛苦折磨的后果,也还是要去得。经历过太多痛苦与折磨、还有打击之后,是想寻死的,可是,中我毒者,在没有经历完一切之前,就在阎王爷的册子上画了一个金刚圈,如何也死不成,就是要吊着一口气,直到亲历完为止。”

好似担心林苏青听不明白似的,毒师兄特地补充道:“一睁眼是痛苦,一闭眼还是痛苦,如何都是折磨,怎样也逃不脱。”

仅仅通过形容,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得到的毒,不过林苏青似乎能够明白。他沉吟片刻,忽然开口,声音都哑了:“有谁中过此毒吗?”

“有。”毒师兄眯起眼睛一笑,“妖界的祈帝。”

林苏青眼珠子一瞪,旋即眉头紧皱,怎么会是祈帝?心脏突然揪紧了,不知为何。

“谁能对祈帝下毒……”

“有。他妻子。”

祈帝的妻子……该不是子夜元君……他林苏青的亲娘?不,子夜元君没有同祈帝王成婚,那是……“是他现在的妃子吗?”

“对呀,不然祈帝的妻子还能有谁?”

林苏青蓦地舒了一口气,可是一想到祈帝中了这样折磨的毒,他那一口气就悬在了胸口,怎样都顺不下去。

“她为何要对自己的夫君下毒?”

“那时候还不是夫妻俩,那时候她对妖帝求而不得呢。”毒师兄一如往常畅快一笑,“哈哈哈哈~没想到呀,没想到刚投完毒没几天,祈帝就妥协了,与她成婚了。虽然不是正室,但也算得了是不是?哈哈哈哈~这不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后来的事情不必毒师兄说他也能猜到几分了,祈帝连夕夜这个儿子都不多看一眼。

“那祈帝岂不是……不,我觉得你还是在诓我。”

“我诓你作甚?你爱信不信,我这心……”毒师兄拍拍自己胸口正中间,抬头挺胸毫无掩饰自豪道,“我这心要是没点真能耐,幽梦师姐会高看我一眼吗?”

“那倒也是。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祈帝的事情的……”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当年中的那颗毒心,是我亲爹!别个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嘛!”

毒师兄一概用的传音入室之法,遂只有林苏青一人能够听见他所说的一切。

林苏青不明白,这应该是绝对私密的事情,毒师兄为何要同他讲起这些。仔细去想他们再如何投缘,相识横竖不过才几天,一双手都数得过来。

想来,他有必要下山去找狗子与夏获鸟他们打听打听了。

天格山的螃蟹,空城,无肠公子……还有……祈帝的毒……林苏青的心口猛地一抽,仿佛被剐了一刀,惴惴生凉的疼。

第四四三章 大有来头

“毒兄,你方才讲的这些事情,三清墟的师兄弟们都知道吗?”林苏青不知不觉里后退了一步,与毒师兄拉开了一段距离。

“我闲得没事呐我逢谁都说??”毒师兄白眼翻到后脑勺,这模样与狗子有几分像。

“恕我冒昧,说起来其实我心中一直在想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相比较你的那些师兄弟们,我与你相识不过短短数十日。”

“看你顺眼不成么?”

“这个理由不大能成。”眼见着毒师兄的面色渐渐凝住,林苏青转而道:“不过既然你如此说,我就如此信。”

还是得下山去找狗子和夏获鸟打听打听。他原本有意接近毒师兄,想因此加深清幽梦对他现在这个身份的印象,却没料到毒师兄居然与祈帝有着另一种联系。

中了醉|生|梦|死之毒的祈帝,将一生经历得而复失的痛苦么……

“毒兄,此毒能解否?”

毒师兄瞥了瞥他,环抱双臂晃了晃肥硕的大脑袋:“我不告诉你。好不容易有一种毒无人知晓解毒之法,偏从我口中传出去,这不是坏事么。”

“世间若无人知悉解毒之法,那不是但凡知道此毒的,都要去捕捉你的同类么?这样下去,岂不是面临灭族之灾?”

“不可能,不可能,灭族不可能的事。”毒师兄连连摆手,连连晃着大脑袋,“你也太小瞧我们一族了,岂能是个人就捉得了的?就算是清幽梦、幽梦师姐,她去了天格山也呆不住两日,而短短几日妄想找到我族踪迹?想得美!”

“那你的族人一辈子也不能离开天格山,永远也无法见识外面的风采。”正因为世间无人知晓解毒之法,那么此毒便等同于无可解,谁不想得?

“所以我不是来三清墟了么?”

他不远千山万水,冒着生命危险跑来考上三清墟,为的就是在世间有一席之地,往后再继续修行,渡劫飞升位列仙班,如是别人就不能轻易伤害他的族人。而在三清墟,即使是清幽梦想要他的性命也不能随意动手。

“你与清幽梦之间的条件是什么?”林苏青正色问道,以他对清幽梦粗浅的了解,毒师兄没有答应把命给她,她是不可能给他跑腿办事的。

“我告诉你做什么?”毒师兄拿鼻孔瞪他一眼,转身回到自己摊位前背对着他,“你不才说了咱俩才认识多长时间,我为甚么什么都告诉你。”

整个下午毒师兄赌气似的再也没有和林苏青说过一句话,林苏青也不好多去烦他,毒师兄这人随性,怕惹急了他。这层关系仍然需要维护,无论出于哪一种原因,都不能决裂。

太阳即将西沉时,大家都陆陆续续的开始收摊,以往毒师兄都要多磨蹭一会儿,今日却早早的就走了。林苏青看着他背着包袱上山,也没有说每日分别说的话。

他随即也收了摊位,一刻不耽误地往山下去,绿荫长林全部化为虚影,耳畔只有风声。狗子他们住得不算远,但也不近,他不能耽误明天的出摊。

……

门一开,是半半,她总是开门的那一刻,一看气喘吁吁的林苏青,半半登时脸红的撤回屋里,才是狗子与夏获鸟迎了出来。

狗子嘴里还嚼着兔子肉,口水滴答:“诶?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儿个烧醉兔?难道香气飘到山上去了?”

夏获鸟接过林苏青身上的包袱,顺手拎了拎,里头瓶瓶罐罐作响:“还挺沉。”她嗅了嗅,撇着嘴角嫌弃道:“都是些不值钱的药。”

半半依惯例,在他们闲聊的时候就泡好了茶,等他们入座,见林苏青深色严肃,她就退到一边去了,概不听他们的正事。

嘬了一口烫嘴的茶,林苏青迫不及待就问道:“你们听说过天格山吗?”

狗子津津有味的嘴突然僵了一僵,像不小心咬了舌侧:“你说什么山?”

“天格山,雪底冰蚕,万年冻土。”

“你说的是、是妖界的天客山么?哪来的什么天格山,等等!你去过妖界?你几时去的?不不不,这么短的时间内你不可能打得了来回,唔……你可是认识了妖界的什么了?”

狗子问话的时候,林苏青一讶:“天客山?”是自己听错了么……?

“你如果说雪底冰蚕和万年冻土,那就只有妖界的天客山有。”

随即林苏青又问道:“确定是在妖界?”

“对呀!除了妖界的天客山,没有别处有那两样东西。”狗子又撕了一口兔子肉,糊了一脸油,吃得直吧唧。

还是夏获鸟多留个了心眼仔细听,看着林苏青诧异的神情,询问他:“到底怎么一回事,你最好能从头到尾和我们说一遍。”

林苏青自然不会隐瞒他们,连忙整个儿都交代了,包括清幽梦出山去执行任务,带回了雪底冰蚕一事。不过,他还留着祈帝中毒的事情没有说,这一件事一说,恐怕他们两个的重点就全都在这件事情上了。

“清幽梦出什么任务居然能出到妖界?”

“恐怕只有出任务的那几个知道,三清墟的任务不能对任务以外的任何人提起。”林苏青正色道,“她的事我日后再做了解,你们先说说那个空城,我觉得他有古怪,你们说是他有古怪,还是我多想了?”

“空城……我好像听说过……”夏获鸟端着下巴穷尽回忆,在脑海中搜寻着与这个姓名有关的一切。

“我知道天客山如今在位的圣女好像叫唐糖糖?我不是烫了舌头,我是说那个天客山的圣女姓唐,名糖糖。好像是这么个名字。”狗子嚼着兔子肉毫无正经,“很可爱的一个小妹子,年纪小小,个头小小,但本事挺大的,把天客山治理得井井有条。”

“这与空城有什么关系吗?”怕是狗子又东拉西扯了。

“怎么没有关系?”狗子大撕了一口兔肉,真的烫了舌头,连忙用爪子扒拉,好半天才继续说道,“你不是说那只叫空城的大螃蟹说他是天客山的么?天客山的螃蟹那就多了去了。”

夏获鸟忽然想到了什么,接过话道:“你说空城的心腑是至毒醉|生|梦|死?那他该不会是天客山圣女训养的蛊蟹吧……”

养蛊林苏青知道,怎么天客山的圣女养螃蟹作蛊?

“传说中的醉月雪芽?”狗子吐了吐舌头,让舌上的兔肉凉一凉,“那还真的厉害了,毕竟以天客山圣女的心头血驯养的蛊蟹们,要缠斗数万年,最后活着的那一只才够称得上醉月雪芽的名号。万年才出一只,能不厉害么。”

“什么醉月雪芽?妖界的这些名字怎么都这么拗口。”

委实难把如此好听的一个绰号,与毒师兄那只肥美的大螃蟹联系到一块儿啊!这名字怎样听都应该是个美人才对!

狗子边嚼边道:“妖界有个雪域,天客山就是雪域里的一座名山,雪域现位掌事的域主好像叫玲珑,大名雪域玲珑。”

夏获鸟接过狗子的话继续说道:“妖界还有个火域,现位掌事的不知道还是不是心焱。”

“是,还是那个一脸女人相的白面小子,自称逍遥客的怪胎心焱。”

“人家只是生得漂亮,你怎的说他是怪胎。”

“他堂堂大老爷们儿,不说话的时候就跟个漂亮小娘子似的,怎么不是怪胎?”

狗子与夏获鸟你一句我一句又呛了起来,林苏青好不容易劝下来,他们却各自别过脸去,再不搭话的意思,这可烦透了。

“你们两个先别闹,我时间紧迫,明日须得照旧出摊。”林苏青又劝了好半天,他们两个才勉强有了言和的余地。

“我就打听个空城,你们扯出这么多做什么?又是唐糖糖,又是什么雪域玲珑、逍遥心焱的,什么雪域、火域,我被你们绕得乱透了。”

狗子斜他一眼,颇恼怒道:“你不是打听空城么?他不是说他的心腑是至毒醉|生|梦|死么?他妖界天客山的跑去考三清墟,那就是蹊跷!而且,他如果真的是醉月雪芽,哪有他说的那么惨,天客山在妖界的雪域,他成了醉月雪芽,那雪域玲珑肯定带着圣女和他去祈帝跟前磕过头的,名薄上有他的案子,谁还敢打他这只冰螃蟹的主意?”

“不过他自己做死跑出雪域的话,那就是他不远千里来送死,谁也管不着他。”狗子兔子肉也不吃了,跳下长凳,由着半半帮它擦嘴。

它接着说道:“不过他既然冒着莫大的危险跑去考三清墟……唔……他还和你是同一届的学子……我怀疑……唔……倘若他所言非虚,他真的是天客山的螃蟹王空城,那他这趟跑出来,目的一定不简单。”

一想林苏青说他与那空城是相邻摊位,并且林苏青也怀疑是那空城有意摆在那里,有意与他做邻……狗子想着想着猛地别过脸去,横着林苏青道:“你小子该不会不小心暴露身份了吧?”

“不可能,我掩饰得甚好。”

“啧……如果不是暴露身份……”狗子还在摸索,“那空城跑出来的真实目的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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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四章 妖帝中毒

林苏青大意了,还以为直接问空城就能问出他的一切来,没想到三言两句不足以囊括。连狗子也怀疑林苏青聪明反被聪明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他想算计空城,殊不知自己恐怕也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空城撒的第一个谎天客山说成天格山,可是这样的谎报的意义何在?他又说了只有天客山才有的雪底冰蚕和万年冻土,那天客山的名字不就与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林苏青不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而空城说了自己的许多诨名,唯独没有说醉月雪芽这个最富盛名的名字。天客山有许多螃蟹,而由天客山圣女以心血饲养的才是蛊蟹,大概正对应空城所说的族民。他所谓的考上三清墟,今后再渡劫飞升位列仙班,不叫族民再被轻易欺负,言下之意可是不想再让族民成为圣女饲养的蛊蟹?

自相残杀上万年,何其残忍,上万年后同辈之中只存活独一个,譬如这一辈的厮杀结果只活下了空城,他就成了新一代的醉月雪芽。这样想的话,他的确有可能产生逃脱的想法,不止自己要逃脱,还要为后辈们开辟生路。是这样吗?

结合狗子与夏获鸟所说的讯息,林苏青的脑子里又开始打起了架,空城这只无肠公子,却并不空啊。

倘若空城当真是有意接近他林苏青的话,那么这一行为又出于何种目的呢?难道……

“空城还说,妖界的祈帝在多年前就中了醉|sheng|梦死之毒……”林苏青觉得这应该是至关重要的线索了吧,遂不再隐瞒。

不等他把话说完,狗子眼珠子都要瞪出出了,夏获鸟更是浑身一震,总是意见不统一的两个倏地又是异口同声:“什么?!”

他们显然都不相信,而林苏青是有些信的,因为空城说是祈帝的侧妃下的毒,而夕夜讲过祈帝与侧妃的感情都不能以不好来形容,堪称形同陌路。一定是有大仇,所以才连儿子也一眼都不多看吧?况且空城说他的父亲的心脏就是祈帝所中的毒引。

“那螃蟹真的说祈帝吃了他父亲的心腑?”狗子听去亦是信了一大半,“没谁会拿自己的父亲开这等玩笑吧?”

“罕少有父子都成为醉月雪芽的。”狗子琢磨着道,“因为许多从少年起入的蛊室了,年纪大通常不会被选入,老胳膊老腿哪里斗得过血气方刚的。这么看空城父子俩挺厉害啊。”

方才还与狗子有说有闹的夏获鸟,此时不出声了,她愣在一旁若有所思,半天不见她说话,林苏青问道:“老师可是想到什么了?”

连他问话,夏获鸟仍没回过神来,像是被妖界祈帝中了至毒这件事给震惊得失神了。

“祈帝中个毒关你什么事,瞧把你给惊得。”狗子刻薄的乜她一眼,她倏然回过神来,脸色很是奇怪,却道:“祈帝这样的尊者,却被自己枕边人投毒,委实可叹不是?”

林苏青道:“据说是投了毒之后没过几天才成的亲,投毒时侧妃还不是侧妃。”

“那得多大的仇啊?”狗子咋舌不已,转念一想,“可是不对啊,我听闻那侧妃害了上万年相思,不择手段也要嫁给祈帝不是?她下哪门子的毒啊。”

“或许……”夏获鸟忖了又忖,犹豫再三后,在林苏青与狗子焦急的目光之中她才踟躇着说道:“或许是出于嫉妒呢?”

“嫉妒?”狗子想了想,没想明白。

“嫉妒祈帝与子夜元君,所以想让他尝尽醉|sheng|梦死之苦?”林苏青一下就明白了夏获鸟的意指,“即使天下皆知子隐圣君亲手杀了自己的姊姊和尚未出世外甥,她也下这个毒……是并非亲眼所见依旧不放心么,这样说来其实成立。”

嫉妒的确能至此,甚至至死方休。

当年之事闹得惊天动地,可看众所周知妖界的祈帝与丹穴山子夜元君相恋,而祈帝对夕夜的娘亲是半点感情也没有的,即使成亲亦视而不见。

“自己得不到,便叫他也尝受得不到的痛苦么……”而侧妃成为了侧妃,看似得到了,却与没有得到无异,即使有了孩子,祈帝也不曾多看他们一眼,这算不算一种得而复失。

“不不不,你们等等,你们等我好好想想,好好捋捋。”狗子连忙打断林苏青与夏获鸟的明明非鱼却深知鱼之苦的深刻剖析。

“不不不不,我觉得不是那样的,我觉得有问题,你们安静,我想想是哪里有问题,刚刚想到了被你们给打断了。你们安静!”

他们明明谁也没有再说话。

“啊我想起来了!我就说有问题!”狗子眉头一跳,郑重其事的说道:“你们听我捋给你们哈,祈帝是妖界的帝君,祈帝中了醉月雪芽的毒,醉月雪芽呢是天客山圣女驯养的蛊蟹,而天客山隶属于雪域,雪域呢是妖界的番域之一。并且,雪域中的天客山每驯养出一只醉月雪芽,天客山圣女就要向雪域域主禀报,接着雪域域主就会亲自带着天客山圣女与醉月雪芽一起前往王宫参拜圣驾,妖界何其大,能见到妖帝啊!这是怎样的风光啊!”

狗子双眸瞪成圆月:“这还说明什么?说明祈帝对这一方面的重视!那么!咱们先不论那醉月雪芽好不好捉吧,就说能捉他,那么,是不是还要过得了天客山圣女那一关?就算是打得过天客山圣女,好吧,那还有雪域域主呢?雪域玲珑可是好惹的。”

狗子一跺脚认真非凡:“更何况!但凡打上醉月雪芽的主意,祈帝必然会知道的!就算他不想知道,那也由不得他,天客山圣女打不过的时候,肯定要找域主啊!连域主都打不过的时候那必然要通禀到王宫里去,祈帝怎么的也会知道有贼人要抢醉月雪芽啊!”

几万年才一只,要抢却是不容易。

狗子旋即又道:“火域那个怪胎我不大了解,但据我所知,雪域是祈帝的嫡系,雪域不可能不忠,勾结贼人暗害祈帝这种事,这不等于我勾结贼人暗害我家主上吗?这可能吗?剁了我五条腿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嘛!换言之推平雪域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侧妃是如何得到醉月雪芽的?”

林苏青此言一出,满堂俱寂,刚从外面赶回来的五只小崽子们登时被半半拦在门外,连连朝它们做噤声的手势管教它们不要吵闹。小崽子们听话的安静下来,一脸茫然的隔着门望着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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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五章 妖帝的良苦用心

除了当事者,外面的绞尽脑汁恐怕也猜不出个由头。林苏青一问至关重要,可是谁又能回答出来呢,卡在这里了。

空城能来考三清墟,是不是受过雪域域主的准许?他们一商量觉得应该是经过允许的,而且上次在大千宴上他见过空城,呆呆的立在人群之中挠头,话也不多,不大出彩。但是能去参加大千宴,已然证明实力区别于一般学子了。

“不过……他也的确有可能是私自跑出来的。”夏获鸟思前想后,持重道,“因为他已经跑到了三清墟还考上了三清墟,便是三清墟的学子,有了三清墟的身份,雪域再来捉他回去,站在三清墟的地盘里他说不愿意,就是另说了。”

也有道理,雪域的立场是妖界,难免被坑做妖界在三清墟强捉三清墟的学子。

“我觉得不大可能吧。”狗子舔了舔鼻子,努着嘴思索道,“从雪域到三清墟这么远,他得有多大的本事才逃得悄无声息啊。要真是逃的,就算被捉成叫他逃成功了,那这一路也不得追得鸡飞狗跳的?”

狗子偏过头用鼻子指着林苏青又道:“林苏青与空城是同一届学子,咱们那一路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大热闹。即使是妖界的皇子祈夜逃跑了,他有着洛洛那样厉害的护法跟随在侧,走的还是特别路径,也差点连门洞子都没能出得了。何况夕夜还是经过岱王默许的,那一路都不时有妖界的眼线来探视。跑了只醉月雪芽,不可能不声不响。”

狗子不愧是战神,即使被贬之后闲赋了千把万年,该长脑子的时候依然思虑周全,它边说边思忖道:“再者说,他空城就算想到了以三清墟学子的身份作为庇佑,那妖界也可以以他的危害名要啊。空城的亲老子害了妖界的帝君中毒,判他九族灭他全族都是祈帝一句话的事,人家妖界判他全族,你三清墟藏着不给这算哪门子事情?”

它狗子想了想接着道:“好,三清墟可以自诩一界,不归属任何一界,也不掺和任何一界的事情,只保护自家学子。可是这件事牵扯到了一界帝王,三清墟这不是挑事了么?这不是要打破平衡了么?再者说,现在三界之中,除非联手齐攻妖界,否则没有哪一界能单独敢冒犯妖界。先不论三清墟的实力如何,反正单打肯定是打不过妖界的,那么,咱们再说回三清墟啊他们一直自诩是外界,那么三清墟联合任一一界是不是都落得个自砸招牌么?”

狗子阖眸气定神闲的总结而道:“所以我觉得吧,空城如果是逃出来的,妖界必定会捉拿他,而三清墟的那些个老头子不可能有这么蠢,在妖界上门要罪徒的时候硬要护着不交。”

“会不会……”林苏青踟躇着开口,狗子与夏获鸟齐刷刷地望向他,他突然有点压力,毕竟心中瞒着他们一件事情。他定了定心神,道:“会不会祈帝中毒这件事情,妖界秘而不发?没有几个知情的?”

因为夏获鸟是后来的,他遂把先前了解的事情提给她道:“据说祈帝终年闭关,极少露面。我在想……是否也与中毒有关。”

“不可能,不可能守得住这个秘密。”谁知狗子一口就否了,“祈帝中毒,对于许多来说那可是好消息。妖界是什么地方?你别看祈帝挺平和的,但是想要他性命的那可真是太多了!”

林苏青一惊,蓦地竟有些说不出的紧张。

“怎么说?”

狗子睨他一眼,心道这小子,唉,自幼就被送出去了,有太多不知道的事情了。

夏获鸟不咸不淡道:“妖界曾经是个极凶极恶的野蛮之地,相当于是个人吃人的地方。能有如今的盛况,是在祈帝继位以后,经他的治理,才大换了风气。”

“祈帝是个不争不抢的主,如今妖界也被他镇得十分安稳未再闹什么是非。可是虽然他的理念是不争不抢,无为而治,但也得底下的听他这一套你说是不是?要让妖界的听你讲道理,呵,那可不容易。妖界那是个什么地方?讲道理得有讲道理的资格。”

狗子一本正经,几乎每一根汗毛都变得庄肃起来,可见说起这一段历史连它这个神域的也十分钦佩。

“妖界自古都是以实力说话的地方,谁也没那等闲工夫听你唠叨,见面先打上一架,你赢了我就听你说话。底下的尚且如此?何况厉害的呢?妖界的王室那可都是站在塔尖尖上的厉害,他们的高位那都是踩在数不清的尸体上的,那么你觉得祈帝是像普通的皇帝和储君那样老子死了儿孙即位的吗?他当年可是一身血袍登的基。”

血袍不是颜色,是一身素白的衣裳被鲜血染透,湿了再不曾干过,以淋漓的鲜血为路,作登基路上的红毯。

“除了牙是白的,连眼珠子都杀红了。”狗子神情肃穆,坐得端正无比。好似脑海之中又回想起了那一幕幕,林苏青好渴望看一看狗子脑海之中的情景。

狗子的喜恶素来鲜明,它喜欢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它讨厌什么亦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它不喜欢祈帝和子夜元君在一起,可是说起感情之外的祈帝,看来它是极喜欢极欣赏的。能够令不败战神追风神君如此,世间稀罕。

“在妖界,所有的忠诚都建立在绝对的实力之下。”狗子嘴一歪,露出邪肆的小银牙,“妖界的忠诚不是对某一个谁,而是对着实力。今日是你,明日你败了,那就是对那个打败你的。”

反之,它的忠诚是对着子夜元君,是对着子隐圣君,无关于任何。

林苏青对于祈帝的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夜在三清墟的时候,那个是清雅温润的祈帝呀……如冷夜里的一弯月牙。

林苏青在脑海之中叠加着信息,试图拼凑出祈帝的形象来。他甚至将自己的脸换到那夜所见的戴着面具的祈帝的身上,却仍然难以想象。他半点也不觉得自己与祈帝相像,哪怕祈帝的一点气质气度,他几千万年也追赶不上。

这样一想,那的确是真真正正的最强霸主才具有的气魄。真正的泰然,真正的沉稳,真正的包容。万物皆小,却不轻慢于任何的大气度。

那竟然是他的亲老子。

蓦地觉得自己有辱家门,蓦地觉得自己也该是个立在塔尖尖上的。

“祈帝中了醉雪雪芽之毒,空城能随口说给你这个初相识的,那恐怕妖界的王室众所周知了。”夏获鸟的脸色很复杂,可是林苏青无暇去分析,因为他此刻的心情比夏获鸟更为复杂。

“那要这么说来的话,祈帝闭关不出就有理可循了。”狗子竟然叹息起来,竟感觉出它有悲怆的感觉。

“醉月雪芽之毒谓之醉|sheng梦|死,一生经历得而复失之痛么……”林苏青喃喃自语着,“这才是最轻微之处。”狗子却毫不留情的掺一句道。

竟才是最轻微之处……那……

“中了醉月雪芽之毒,会吊着你一口气,叫你横竖也死不了,只能由它的毒会慢慢的消耗你,会将你消耗而死。譬如修为从十成消耗至尽,体魄从丰毅消耗至干涸……唔……并且每时每刻都经受万箭穿心和千刀万剐的痛楚……比极刑还极刑,很痛苦的。”

狗子自己说着打了个寒颤,不敢想,想都不敢想的痛苦。

每时每刻么……林苏青心都凉透了,觉得浑身似被针扎。

“如果祈帝当真中了……中了醉月雪芽……”夏获鸟声音微乎其微,仿若自言自语,“那他……他没多久可活了……”

“我还是想不明白!”狗子拧着眉头,它很是不满祈帝居然会中毒,“夕夜的娘亲为什么要给祈帝下这么狠的毒,而且我特别不明白的事!祈帝居然会中毒?”

狗子越想越气:“我他大爷的真是想明白,祈帝居然会中毒?!给我下毒都不容易更何况给祈帝下毒?他可是妖界的祈帝啊!不是我瞎说,我他大爷的是真的觉得他可能是知情而故意为之!他要是自己不愿意,他不可能中毒!不可能!”狗子越说越忿忿不平。

“你说他知情而故意为之……”林苏青呢喃着狗子的那一句气话,是自己要中毒的么……那他是为什么呢……

最了解祈帝的应该是子夜元君吧……倘若子夜元君还在世的话,她会不会知道祈帝的用意呢……

每时每刻忍受万箭穿心、千刀万剐之痛,塔尖尖上的帝王眼见着自己消耗殆尽……

第四四六章 好巧

林苏青原本是下来向他们两个打听空城的,哪料想居然牵扯出来这么多事情,甚至牵扯到了妖界的争斗。

祈帝乃妖界之首,必然深谙此毒。明明知道却依然中了,如非他自愿,那得是怎样的阴谋诡计才能将他害在其中。可是,祈帝他又有什么必要明知故中呢?

“所谓得而复失之痛苦么,我觉得还算可以,无欲无求就没有所谓的失去,也就没有痛苦。”狗子碎碎念道,“不过每时每刻的经受千刀万剐是真的痛啊,这是躲不了也逼不退的,只能硬扛。嘶~”狗子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与其死了算了,可偏偏还死不成,只等扛着等死。什么时候死就得看所服用的那只醉月雪芽的功力如何。”

“居然连缓解的办法也没有吗?”林苏青震惊。

“当然没有,否则怎能算至毒?而且啊,如果服用的那只醉月雪芽的修为越高功力越深,则它的毒就越重,那么中毒者所经受的痛苦也就越重,这还不止呐,醉月雪芽越厉害么,那消耗中毒者的时间越长久,越浅呢中毒者才死得早一些。”

与通常的毒不同,通常的毒,服得越重则死得越快,越厉害则见血封喉,或嗅之即死,醉月雪芽是折磨中毒者的,因而毒越重,则折磨得越久……委实可怕、

“是真的没有解药吗?”

“有,我老子曾经说过,是毒就注定有得解,万物阴阳两道,一切相生相克。”狗子摇头晃脑起来,复述得颇迂腐。

林苏青与夏获鸟同时一惊,大为惊喜似的,只是夏获鸟更为克制,而林苏青当即就忍不住,捉住狗子的一条腿拖到跟前来,叫它不得不两条腿趴在他的膝盖上立着,问它道:“如何解?”

“你他大爷的问话就问话,你拽我做什么!”狗子挣扎着张着嘴作势要咬他的手,林苏青方才也是情急激动了,他别开狗子的獠牙将它放下去,又问道:“你可知道怎么解吗?”

狗子煞是嫌弃的别他一眼:“呵,还挺心疼你老子,你连他见都不曾见过,还真是孝顺。”俄尔道:“不过,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醉月雪芽之毒。”怕林苏青以为它说气话似的,连连确认,“没有同你犟什么,我认真的,我是真的不知道。”

夏获鸟坐不住了,终于耐不住,却又故作沉稳,只是代林苏青一问的模样,道:“那你的父君可知晓?”

“我父君呐?我怎么知道他晓不晓得?”狗子别过小下巴,以眼尾睨着他们两个一眼,清高过后,又觉得此事还是应该正正经经的和他们讲,于是复尔坐正,道:“我父君随帝君去镇守天际了,我都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况且,你们要让我找去问,我也去不了,天际非寻常能去,就算是我恢复正身了去,还没靠拢了就化成飞灰了。”

它漫不经心的一席话,却叫人心灰意冷,无比惆怅。

“别的神仙知道不知道我不确定,可是白泽神尊他肯定是知道的。”狗子上一次见到林苏青这个神情,还是他刚随它回来这边世界的的时候,“世上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不过……他愿意不愿意说……就是另外一码事情了。”

担心他们的希望太过于强盛,届时只会换得无尽的失望,狗子想了想道:“就连我去问怎样救主上……他都没有说。”狗子嘟囔道:“他与主上那样好,却也不说。”

这是一线希望,却也等于没有希望了。

转眼天就快亮了,还没有聊出什么结果,林苏青就要返回去了。

“你不能遣个分身么?或去摆摊,或留着继续想办法。”狗子问他时,半半拖着、抱着、背着、裤脚还被拽着的进门来了,五只小崽子们一见到林苏青,立刻就扑上去,在他的腿边蹭来蹭去,偏属地枇杷个头最小却胆子最大,两只爪爪往他膝盖上一搭,踩着自己兄弟的脑袋爬了上去,寻了个舒适的姿势蜷在了林苏青的腿上。

“分身太耗灵力了。”林苏青无心瞒他们太多,“真身距离太远了,而我们还要等上将近五百年,以分身再分身,恢复最慢。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所以能不分就不分吧,以保存实力为上。”

……

然他这一来一去,弄得大家都心事重重,且没来得及问林苏青,至于清幽梦那边,进度道哪里了。就怕他一心系着祈帝和空城这回事,把那边耽误了。半半不知道他们到底聊过什么大事,但她也一脸氐惆,才匆匆一眼,林苏青就走了。

不过她没有像狗子和夏获鸟那样,一呆就是几个时辰,她有正事要做,她要忙着学说话呢。夏获鸟说不开口永远都学不会,所以要勤开口。因此,她一有闲暇就去不远处安静的地方,开始读书,她现在会认字,至于书中的内容究竟讲的什么,有时候看不懂也不重要,能读出来就是了。

可惜知道现在,她也只能发出一个单音。

每天要做的事情有好多,要修行还要练习发声,还要克制自己不能因为思念而分心。

要做的事情的确有好多,在回去三清墟的路上,林苏青心中亦如是沉重。

……

一刻也不曾迟到,他背着包袱上山时,正是许多散修上山的时候,他们每天都背着大包小包,其实生意不见得有多好,许多人修行者要的只是接近三清墟这块宝地,借着灵气有助于修行。而且还能结交友人,相互交流、切磋,怎样都是好的。

林苏青到的时候,毒师兄空城还没有来,这是毒师兄第一次比林苏青晚,以往林苏青上来时毒师兄的摊位都摆齐整了。

莫非是不来了?

可是应该不会……唠叨、抱怨三清墟闷得喘不过气来是毒师兄的每日晨课,他总说在顶上憋闷得很,便每日指着来山腰出摊换取半点自由。不过……一旦你同他说只要多努力,通过了考验,以后就能够有下山一日的机会,再更努力的话,便也能如清幽梦那样领命出任务……每逢听到这里毒师兄就再不谈了,好像他只愿意在下一半的山,再多走就嫌累,觉得半山腰正好。

现在想来,怕是在担心出了这座山就不大安全么?

莫非是赌气换了别的地方摆摊?

毒师兄虽然没有那么小气,单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于是林苏青将自己的摊位铺展摆好过后,便去逛上了,主要是看一看毒师兄在哪里,需要的话他可以郑重道歉,顺便也看一看会不会碰上想要的东西。

不巧,也巧,一眼撞见了清幽梦。

就在他跟前,在他低头看着各个摊位上的小物件走路时,未曾留心,一抬头差点撞在清幽梦的肩头上。

第四四七章 尽在掌握……吧

比起林苏青的惊了一跳,清幽梦的不动声色显得大气多了。林苏青佯作寻常公子镇定下来后,捧手揖了一礼,道:“无心冒犯,请姑娘原谅。”

此时化名秦且后戴着面具的揖礼姿态与彼时没有戴面具时的林苏青一模一样,他故意的。可是清幽梦似乎并没有认出来一样。

他揖了礼道了歉,清幽梦只是扫了他一眼便转回头去,算是原谅过了。林苏青心灰意冷,正安慰自己来日方长,忽然,她又转过脸来了。突然地又惊了他一下。

清幽梦看的却不是他,而是看向他腰间,方才匆匆一眼她所注意到的东西。

“你配了香囊?”清幽梦一开口,他们身侧摊位上的摊主倒是意外了一番,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们俩,又瞅了瞅东方,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的?

林苏青抿着笑意回她道:“一些提神醒脑的寻常草药,配了金银花、艾叶、肉桂、薄荷,最近昼夜温差大,佐了山奈与苏合香树脂,散寒、辟恶气。”

她果然注意到了香囊。

“苏合香开窍辟秽,但最大的作用是行气止痛和消除炎症,你有外伤?”

“回姑娘的话,在下没有外伤,随身带着主要是喜欢它温和的香气,还有预防不时之需。”清幽梦果然注意到了苏合香,他就是故意带的。幸而她记得。

“不时之需?”清幽梦轻笑一声道,“那你不如带一瓶刀尖药,不比一味药材管用?”

“回姑娘的话,刀尖药也带了。”林苏青谦谦君子好不温润,“在下就是卖药的,昨日有幸与姑娘见过了。”

清幽梦眉头微动,显然她压根没记过,更何谈忘记了。亏她昨日还特地折返回来问一句。林苏青不禁担忧,今日她亦是特地回头问话,明日是不是就不记得了。转念一想,不会了,今日她必然过心了。

“你这香囊上绣的花很别致。”清幽梦直接上手托起了林苏青腰间悬挂的香囊,摊位上摊主亦是三清墟弟子,此时嘴巴紧闭,双眼瞪得齐大,今日的太阳恐怕的确是从西边出来的。

“回姑娘的话,是虞美人,比较少见的花种,亦是一味鲜少有人使用的药材。”林苏青从容笑道,“姑娘居然识得。”

那摊主不禁怀疑,能令清幽梦师姐注意到并且主动交谈的秘诀莫非就是开头一句“回姑娘的话?”我得好好记下来,下回幽梦师姐再来时,我就有主意了。

清幽梦放开林苏青的香囊,寒面道:“它与罂粟生得极像,常被凡夫俗子误用。”

它们俩同属一科,长得当然差不多。林苏青自己抬起香囊,指着上面绣的虞美人说道:“其实想区别虞美人与罂粟并不难。虞美人十分单薄,看起来十分纤弱,而罂粟相较厚实,且比虞美人有光泽。”

清幽梦一个眼神过来,她心中固然在想,虞美人与罂粟的区别她当然清楚。不过她没有开口,林苏青便继续装作讲解先生状,继续说道:“并且,虞美人的花朵开得小而薄弱,而罂粟呢,则盛开得大而厚实。”

“你倒是很有研究。”清幽梦说罢了转身即走,却走得并不快,她今日的兴致似乎不错,看她缓慢的步伐,似乎有闲逛的意思。

林苏青笑了笑,跟着她走。

果然,清幽梦不仅没有要撵走他或是甩开他的意思,像是知道他会跟上似的,亦像是她有闲聊的兴致似的,道:“你配的这香囊不像出自妇媪之手,是哪家小娘子所赠?”

“姑娘眼力惊人。”林苏青早有准备的说道,“城内的市集上有许多绣制香囊的作坊,画好了样式提供过去,他们就能依照图画绣制而成,过几日去取就成。”

这回清幽梦没有搭话,她对凡间之事不大了解,却有兴趣,否则她不会问起这个来。

“虞美人对热邪妄动有镇静之效。”清幽梦又道,“你有什么心火不成。”

林苏青挠头笑了笑,装作羞赧,道:“回姑娘的话,在下没有什么心火,只是觉得此花独特,喜欢它抱蔟却又孑立的姿态,纤弱得惹人怜惜,却又倔强得令人生敬。”

清幽梦脚步一顿,她犹豫了什么,俄尔下了主意,还是要问出来,她转过身问向林苏青,一双眸光凌厉无常。

“你见过它?”

盯得林苏青垂下了眼眸,一来她那双眼睛紧盯起来的确不好招架,二来也怕她透过面具从他一双眼睛里看出来什么。

“回姑娘的话,我自然见过,否则也不可能凭空想象就画得出来。以前我辨不清时,还险些将罂粟误食。”

“你在何处见过?”

等得可不就是这句话么。林苏青正琢磨着作答,刚张嘴就被清幽梦身后的慌乱声打住。

“快跑!快跑!定瑞发狂了!”

“哇!你们看那可是神兽定瑞否?”

“那是不是天瑞院的镇院神兽?!”

“快跑啊!”

一时间有定瑞携带之气势撞得惊声惨叫的,有仓皇逃窜的,还有早就闻声逃开正插着腰看着热闹的。

他们聊着才一听见慌乱,清幽梦眨眼之间就避开了,旋即回手一鞭子飞向林素琴,将他浑身一缠拽了过去。

“定瑞发狂你还不跑?!”

“回姑娘的话,在下想跑来着……可是腿脚不听在下的。”方才迅雷之际他赌的这一把,中了。

不过,定瑞怎么会忽然发狂呢?况且这是白天。

他与清幽梦一起山路外的山侧上,清幽梦松开了鞭子,他们淹没在看热闹的人群之中,而底下乱成了一锅粥。

定瑞在底下横冲直撞,它没有愤怒也没有发狂,它甚至无心伤害任何,而那些跌倒去,或背撞飞去的,无不是背不住它携来的气势,为气势所震。

而在定瑞身后,还有个熟悉的面孔在追它,不是别人,正是侍奉饲养定瑞的牧司翼翼,然而翼翼却并不能制服它,几次束缚之术都被定瑞挣破。

冲下山来的定瑞却突然停止下来,它来回踱走,四周搜嗅,各处寻找。

不好,实在不好,定瑞发现他回来了。

好说也做过天瑞院的掌院先生,再说他身上怀揣着定瑞的幼角,定瑞发现他回来并不难。不过看定瑞那一身缚具,恐怕它早前就要下山来,却被不明所以的翼翼给束缚了,而今才是终于挣脱。

不过……定瑞那搜查的样子,好似装模作样。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他林苏青可是太熟悉这模样了,狗子每逢心里有盘算时,就是这副样子。

定瑞假意搜寻了片刻,翼翼观察了片刻,旋即捏诀重新结好缚网套住了定瑞,她翻身上背,驾着定瑞折返回山上去了。

林苏青心惊肉跳,不禁长出一口气,谢了定瑞。他这一口气被身旁的清幽梦察觉,他亦察觉到清幽梦的轻微一变,遂连忙抚着胸口连连安抚自己道:“吓煞人也,这是什么怪物,居然披一身金光,险些闪瞎了在下的眼睛。”

“神兽定瑞,一身剧毒,你居然能直视它的神光。”清幽梦冷面侧首来道,一双眸子里尽是猜疑。

“在下遥远扫过一道金光自山上奔下来,料想正是大家口中惊呼的那头引起骚乱的神兽,单是那一扫就险些瞎了在下眼睛,可不敢多看,何曾敢直视呢,姑娘真是太高看在下了,不敢不敢,委实不敢。”

不过林苏青心里蓦地一抖,脑子里灵光一闪而过,对了,定瑞……一身剧毒是也的定瑞,却也可以解破天下剧毒的定瑞……

第四四八章 好长一道疤

“你这小子心里有鬼。”

林苏青走神的时候,正是回答清幽梦的话的时候,未曾顾上自己的一双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清幽梦,而他当时是失神想别的去了,而清幽梦却没有。

“众人皆惧,唯恐定瑞再冲下山来,你却有功夫走神?”清幽梦凌厉的眉眼微微一挑。

林苏青早该有防备,从清幽梦出现并注意到他身上的香囊时起就应该随时注意,清幽梦会对自己多加留意。实在是定瑞来得突然,并且还突然提醒了他一个事儿,才叫他岔了神。

“不是在下心里有鬼。”林苏青捧手先行下一礼,“请姑娘恕在下孟浪,不知是否有人当着姑娘的面提起过,再大胆的人在姑娘面前都会变得拘谨,再坦率的人在姑娘面前也会变得抬不起头来。”

瞧她脸上闪过愕然,早知定然没人敢当面对她说过。

“是因为姑娘你实在……实在耀眼极了,恕在下也……也……”

林苏青的眼神躲闪,话不曾说完,也是故意不把话说完,清幽梦的脸红了。

“在下没有轻薄的意思,请姑娘恕罪。”他一边说一边往买卖街不远处瞧,俄尔道,“那个幽梦姑娘……在下的摊位还在下面,今日带了许多值钱的药材,离开许久了,在下得回去看看了。”

林苏青道了别转身就走了,走得匆匆忙忙,在人群里撞来撞去。

清幽梦又是一愣,方才的一点恼怒顷刻变为了尴尬,原来他夸的那两句仅仅只是恭维,他的真实目的是想赶紧回去看自己的摊位有没有丢东西。他的走神是因为摊位,他的恭维是因为要让突然转话去看摊位显得不唐突。

不过这仅仅是在清幽梦看来,而在林苏青那边并不是的。

那些话也不算为诓她不择手段,俱是事实,当初天梯上他第一眼见到清幽梦时的心情便是如此。

可能因为戴了面具脸皮更厚了,所以敢说了。

想来都知道她优秀,万里挑一,也都喜欢她样貌,精致又凌厉,却没有谁曾经当着她的面夸过她的相貌吧。但凡想讨她好的人,都希望自己完美无缺,谁又愿意令自己显得轻浮像个登徒子呢。

不过他也承认方才的确是用了手段。

先说要回去摊位,紧接着夸一番清幽梦;与先夸一番她,再赶紧说自己要回摊位。要表达的都是两个意思,可是顺序不同,此两种方式的结果必然亦是不同的。前者可能要吃打。

可不能惹清幽梦的嫌恶,为了九死还魂锁,手段就手段了吧。今天算是让她好好了记住了在三清墟的半山腰有个叫秦且的这么一号人。

终于达成了第一步,林苏青觉得天气都好转了。

“你小子跑哪儿去了?方才有人要买你的山奈,等你了许久也不见。”

毒师兄出摊了!

“我才要问你呢,你今日怎么来得迟了?我方才正是找你去了呀。”林苏青麻溜的绕过去,见毒师兄脸色不大好,左脸上巴掌长的一条血印子,刚涂过药,还正黏糊,“你这脸是怎么了?让人打了?”

“去去去!”毒师兄忙推开林苏青,白眼翻到后脑勺,随后从袖中摸出一两银子抛给他,“方才等你的那个小师弟腹痛难忍实在等不及你,回去上茅厕了,我帮你卖了山奈给他。”

“哦,你那小师弟吃了什么美食吃得不消化?”

“刚吃饭完就去偷我的酒喝,受了凉。脘腹冷痛,上吐下泻。”

林苏青大笑,今日的心情忽然格外好。道:“你可真记仇,连自己小师弟的仇也记。”

“我要记仇就不帮你卖山奈给他了。”毒师兄横眼道,“我该卖甘遂和大戟,再偷摸混点番泻叶和牵牛子,拉得他半个月出不来茅厕!”

“你要是不记仇,你昨晚就该给他用药了,何必等到今天他自己来买。我不信你一个卖蛇毒的手头还能没有鬼针草?”

鬼针草可解蛇伤虫咬,亦可作为治疗肠胃炎、疟疾方面的附方,除此之外因为鬼针草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它还能治疗感冒和跌打损伤……等等等许多方面都用得上。

林苏青说时瞟了毒师兄摊位上放的几只琉璃细桶,每只桶里头都关着一条毒蛇,特别是那条凶恶的角蝰,时不时就撞得细桶乓乓响。就这样的架势,他肯定有鬼针草,却不当时给那小师弟。

“还说不记仇?”林苏青学着毒师兄的模样横看回去,这一眼又瞧到了他脸上的那条伤痕,忍俊不禁的问道:“话说你脸上那条血印子不会是你抓偷酒贼时被小师弟给挠的吧?”

“胡说!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能近我的身不成?”毒师兄瞪着眼珠子鼓着憋闷之气。

“那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姑娘挠的?”

“张口就胡说!没个正行!”毒师兄恼羞成怒,挥手做事要来给林苏青挠一下子,林苏青连忙架手格挡,毒师兄逮不上机会又看见他脸上有面具,唉算了,挠他指甲疼。

于是揪着林苏青的领子叫他看自己脸上印子:“你好好看看,这是挠的吗?这分明是被兽角给划的!”

“兽角?你怎么会被兽角给划到了?你是不是去招惹谁的宠兽了?”

毒师兄气得作势要揍林苏青,比划了半天还是没揍下去,唉算了懒得揍,揍他他也不长记忆。

“就知道胡说八道,我是那种闲得腚眼子疼的人吗?”毒师兄放开林苏青,可怜巴巴的蹲回自己的摊位前,从背篓里摸出一面小镜子,又摸出一盒药膏,苦哈哈的擦起药来。

“你脸上的药比城墙厚了都,你还抹什么抹,抹得多了不一定好得快,反而不透气要感染!”

“闭上你的乌鸦嘴!”

毒师兄嫌林苏青说话晦气,林苏青连忙:“呸呸呸!”把说出话的呸掉了,然后夺了他手里的药膏,嗅了嗅刺鼻的味道嫌弃的扔到了一边:“这都是什么,你用毒药的配的疗伤药啊。”

“是药三分毒,是毒三分药嘛不是。”

“得了得了,我给你重新配。”林苏青说时手里已经忙活起来了,“我还从未见过善于用毒却不懂医药的人。”

“谁说用毒的人就必然会用药了?就是幽梦师姐她也不精通医药呢,何况说我了。”

嗯?林苏青手里的动作一顿,清幽梦不擅长医药?

“再说了,你个救死扶伤的,还能精通用毒了?”毒师兄棱了林苏青一眼,“你也就会认个毒而已,配毒也不过是略知皮毛。要说配毒,你还能精通过我们用毒的?这和我们用毒的不精通配药不是差不多么。”

“得了得了,说两句得了,我才说你一句,你说我十句。”

“我还没说一百句呢!你个狗日的你要是不瞎跑,我这伤早用上好药了!”

这一句可是骂上了他们妖界的祈帝了,哎哟毒师兄你骂了你自己的大领导你恐怕要遭报应的。

“你快闭嘴吧,信不信我让你的脸烂透了?”

毒师兄立刻闭了嘴,他虽然长得不玉树临风吧,可是他很爱心他自己那张脸儿的,保养得也极好,比白雪白嫩,比桃花粉红。

“你还没说呢,你这伤是怎么弄的,你说了我更好配药,针对的用,好得更快些。”

“唉,说来我就气啊,可是倒霉坏了!”毒师兄说得要哭了,拍着大腿道,“还不是被天瑞院的那头定瑞给拱的!”

“定瑞不是刚刚才发的狂么?我瞧你这伤是昨晚弄的。”

“我没说不是昨晚啊!”

毒师兄一个天修院的,与天瑞院隔着两个山头……“你深更半夜摸去天瑞院做什么?”

第四四九章 毒师兄的心情很复杂

一向畅所欲言的毒师兄突然变得支支吾吾,看他抓耳挠腮的模样,显然是一件难以启齿,并且在一时间难以找到借口隐瞒。

不曾听闻天瑞院又招收了学子,那么迄今为止就还是只有神兽定瑞,与牧司翼翼。他去天瑞院肯定不是冲着会友人的目的而去。

“你快说说,你去天瑞院做了什么被定瑞拱了脸?”

毒师兄一个劲儿的转身,林苏青就随着他转,追问道,“你该不是盯上了定瑞的毒吧?”

这螃蟹是真的横啊,神兽定瑞的主意也敢打?

难怪一大早定瑞就发狂,莫不是昨晚被他逃掉了今天一早就来追杀他?

“天呐,我怎么敢打神兽的主意,就是再借我一百个豹子胆我也不敢呐!”

“那你是去做什么的?偷东西?偷密集?偷宝贝?哇没想到毒师兄还是个梁上君子。”

“你才偷,我天修院什么没有,犯得着上天瑞院那种破落的宗院去偷么。”

“天瑞院的密学呀,你天修院没有吧,每个宗院都只传给自家宗院的学子不是么。”

“反正不是去偷东西的!而且!我凭什么告诉你?”

林苏青把配到一半的药往毒师兄怀里一揣,撂挑子了:“那你自己配药吧。”这可急坏了,他顶着疤也要来出摊不就是为了找林苏青配个好得快的药么。

“哎哟哎哟你这人怎么这么多事儿呢你!”

林苏青可不惯着他,好不容易逮住他一个弱点不利用怎么成,不过转念一想吧,还真不能让毒师兄这个疤好得太快,说不定还能问一问他怎么从妖界跑出来的。可是要是让他好得慢吧,恐怕他不信任医术,就不在这里配药了,那也就不成弱点了。

嗯……可得好好利用利用。

“行行行,我说,我说。”毒师兄脸疼,这一激动嘴都疼歪了,“昨儿幽梦师姐不是捉了只冰蚕给我么?”

难不成妄想用冰蚕去试定瑞的毒?毒师兄不像傻子呀。

“那冰蚕吃了万年冻土,还没消化出去呢。”毒师兄愁眉苦脸道,“以往我都会先放到水里养几天净一净,昨儿个刚捉出来一个手抖被它滑出去了,正好掉到一个酒坛子里了。”

“然后你饮了那坛子的酒?”

毒师兄耷拉着眉眼点点头,不饮怎么知道那冰雪刚吃了万年冻土呢:“我当时不知道,我中了毒后才知道的。”

“那坛酒呢?”

“我都喝了。”毒师兄瞅了瞅林苏青,怂怂的将配药的药罐重新递给里林苏青,“反正喝一口是中毒,喝一坛子也是中毒。”

主要还是不想浪费酒,倒了多可惜。

林苏青气笑了,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他调头去继续配药前向山上望了一眼,方才被定瑞撞乱的上山之路已经被休整回原貌,出摊的人们也是照旧,开始闲聊起昨天收摊以后与今日出摊之前的所见所闻。

“后来呢?你就想到了天瑞院?所以就趁着夜深人静牧司休息的时候摸去定瑞那里?”

毒师兄兜着手悻悻的坐在自己摊前的小马扎上,唉声叹气道:“我这不是听说天瑞院的神兽可以解世间剧毒么。你也知道雪底冰蚕的解毒过程有多么痛苦,而且我不想去赌冰蚕换血的风险,万一我没扛住那可怎好?痛都痛过了,结果还死了,多亏呀!你说是不是?然后我琢磨吧我是三清墟的,定瑞也是三清墟的,大家都是三清墟的,它总该救我一救吧?而且听说天瑞院的神兽比别院的神兽温驯,换成你是我,你说都这样了,你去不去?”

“嗯嗯嗯,去,然后呢?”林苏青敷衍着,心里不禁偷笑,毒师兄可估摸错了,定瑞的性情在白天还好说话,到了夜里那可真的不好说。白天是神兽,夜里就是凶兽啊。

定瑞到了夜里,那是要用各种术法关起来的,毒师兄这横着横着走的,半夜摸去还能成功逃脱,而且还只是脸上挂了彩,真可谓大难不死的大幸运了。

“谁知道定瑞在夜里和白天的完全不一样!不救就算了,还想要我的命,我他大爷的还没被万年冻土给毒死,差点就它那儿撂了小命了!”

“这么凶险么?那我很好奇你是如何逃脱的?”

林苏青一般研磨那些药材,将它们调和成糊状,一边假作漫不经心的与毒师兄闲聊着。

毒师兄就是这样的,你越是上赶着问他越是不说,你越是晾着他装作不经意、没兴趣,他就要上赶着来找你说,你若是一声不吭,他还要教你怎么问。贱兮兮的,与他这个品种不符。

“我也不知道啊,眼见着我就要被它一脚踏出黄了。”

林苏青棱他一眼,你有个屁的黄。

接着听他拧着眉头边说他自己还边疑惑:“那神兽定瑞突然就停了,在我身上嗅嗅嗅,嗅了老半天,我还寻思是我身上有什么味儿不成?还是它要嗅嗅我熟没熟么。它嗅了一会儿就瞅着我不动了。”

毒师兄回想起昨晚定瑞的那个眼神,他登时打了个冷颤。然后说道:“它一双眼睛原本血红色,嗅了一会儿竟然恢复了正常,我就赶紧说明了我的来意。”

“你现在还活着,看来定瑞救你了。”没想到定瑞连万年冻土的毒也能解,那醉月雪芽……不知道能不能解呢。

“它说是看在旧友的面子上救我一命。”毒师兄一句话给林苏青听得心中一惊,“我就纳闷儿了它看的是哪个旧友?没成想啊,我居然和定瑞有共同的朋友?”

林苏青心中忐忑,面上混不在意道:“兴许它可能认错了吧。”

“嗯,大概吧……”毒师兄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蓦地转过脸来看着林苏青,令林苏青心里很是不安,总觉得他这句话和这个眼神,有言外之意。

“马上就好了,你别着急。”林苏青假装他是来催药的,不管三七二十一,装傻就是了。不过,经毒师兄这一讲,林苏青算是知道了定瑞今天早晨所谓的发狂了。

定瑞就是来找他的,现在,定瑞知道他林苏青回来了,就是不确定它有没有告诉翼翼,最好别。

“毒师兄,有个问题我很好奇呀。”林苏青一边帮毒师兄上药,一边问他道,“你本身就是一枚剧毒。”

他以涂药的木柄的另一头戳了戳毒师兄的心口处,问道:“那定瑞为你解万年冻土之毒的时候……难道没有一块儿连你这里的毒也给解了么?”

“哎呀?我把这茬给忘了!”毒师兄大惊,愣得半天嘴都合不上。

第四五〇章 高手过招,半斤八两

毒师兄的那一愣有古怪,仿佛他是故意表现出古怪生怕让林苏青看不出来似的。他还活着,说明万年冻土的毒没事,而定瑞解了他的万年冻土之毒,那么醉月雪芽呢……在这一刻里,林苏青也露出了破绽。

他们两个的眼神僵持着,仿佛要从中读出对方更多的秘密。原来都是各怀鬼胎的摆摊,还以为对方混不知情。

现在彼此都心知肚明,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问身份?还是问目的?会问到真话么?这两个半斤八两的,即便说真话也像假的。到了这个地步,又不能继续装不知道。

先问先输么……

定瑞能解醉月雪芽之毒么?定瑞如果能解,那身为醉月雪芽的空城,现在又算什么?一只普通螃蟹而已?

想罢,林苏青立刻出手就着手中上药的木柄袭向毒师兄,毒师兄脸上有伤,可是别处没事儿,他眼疾手快反手格挡,林苏青早就料想他能挡住,旋即手肘就去了,而毒师兄向后一样,搬着小马扎往后坐下,林苏青一个弓步向前,毒师兄扎着马步以小马扎格挡开林苏青手里的木柄,他就着马步转身又坐到边上去了。

毒师兄的身手还在,随即林苏青聚灵力于木柄之上,假装是要帮毒师兄上药,实则却是试探它虚实,而毒师兄假装稳当当坐着,而当林苏青袭来时,他脖子向后一仰就避开了,紧接着向前一趴腰又避开了。

两个人就在摊位后不大点的地方拳脚相加,你来我往,一个装作上药,一个装作稳当当的坐着。

毒师兄不离小马扎,林苏青手上动作也飞快。几个回合下来,药被小马扎蹭去了不少。

“毒师兄,脸受伤了不上药怎么行?”林苏青竖起药碗,将一碗药糊糊泼出去,那一坨坨绿的紫的黏糊的东西脱碗一出立刻变成一根根细针,看他怎么躲。

谁知道毒师兄往地上一坐,举起小马扎翻来覆去的挡,那些个药糊糊变成的阵一触到小马扎瞬间又变回原样,眨眼之间糊满了,毒师兄伸出指头挖下几坨,往自己脸上涂抹,疼得龇牙咧嘴。

不禁大骂:“你他大爷的在里头混了什么,怎么这么疼!”

“野山椒。”

“你!”毒师兄那叫一个又疼又气,抹了把脸端起小马扎向林苏青去,出拳被挡,踢脚被格,虎手掏心,林苏青弓腰往后一缩,害他掏了个空。

边上摊位和对面摊位的人不禁奇怪,靠在一块聊起:“这两人方才还有说有笑的,怎么转眼就打起来了。”

大家都很不解,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退远一些,以免波及无辜,谁知道那药糊糊里有没有混什么毒药。

林苏青与毒师兄交手了几百个回合,因为各自都不清楚对方究竟知道了自己多少底细,怕暴露出去因此各自都保存着实力。可是谁也不愿意落了下风,于是发出的实力自然是不相上下的,而这种打法最累。

打来打去胜负没有分出来,两个人都累得够呛,各回各摊位前歇着。

有人看到中意的想去看,看到他们两个杀气腾腾的脸,连忙跑了,宁可不买。

他们两个谁也不清楚到底是谁先算计的谁,现在又是谁算计谁比较多,谁知道谁的底细比较多。

问了就落下乘,便都憋着一口气不问。

然而毒师兄那边上了药的脸,一会儿凉飕飕的一会儿火辣辣,不知道林苏青给他用了什么药,伤口的确是有见好的感觉,但就是难受,还招来蚊虫绕头飞。

“喂,你都用了什么药材?”毒师兄憋不住问道,问这个与他们也要争的无关,就不算输他。

毒师兄没好脸色,林苏青自然也没有好脸色。道:“当然都是好药材。”

“你该不是给我下毒了吧?”

“还能有你不知道的毒么?”

“你小子不是下了野山椒么!”

“野山椒是毒么?”

“害人的都是毒!”

“那我也忘记我加了多少了。”

“你!你个小王八犊子!”

啧啧啧,林苏青连忙闪避,哎哟毒师兄这可又顶撞了你妖界老大了,是要遭报应的。

毒师兄的脸上火辣辣凉飕飕,又气上心头,冲着林苏青就是一拳打来,这下好了螃蟹手脚比林苏青多,林苏青招架得眼花缭乱。

螃蟹又多露了一手,不过林苏青这次并没有紧随其后多显露,因为这是他螃蟹本来的优势,这回显然林苏青就落了些下风了。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能出新制胜,他便把把冲着毒师兄的脸打去,毒师兄最宝贝他那张细皮嫩肉的大脸了,这样一来就是有三头六臂也要全都招架到脸前去保护,林苏青见他漏洞,抬起膝头向他肚子顶去,这一去谁知道毒师兄的肚子立刻结出冰锥,幸亏缩得即使,差点撞穿了他的膝盖骨。

两个摊位加起来能有多大点的地方,他们就在那区区能落脚转个身的不大点地方之内,你来我往的过着招,非要分出个胜负,却又各自保存着实力。叫边上看热闹的看得莫名其妙。

他们闲心上来,便开始押注,买定离手,谁胜谁负。便随着为他们俩之间的见招拆招而心惊肉跳起来。

有加油打气的,有痛心疾首的,有拍着脑门叹气大骂方才那一拳不该那样打的……

毒师兄一拳被林苏青一掌吃住,而林苏青一个横扫被毒师兄一把截断,他两个再度僵持住了!各把各控制得死死的,一个抽不出拳,一个挪不开腿,都腾不开手。

旋即同时一个扭身摆脱了桎梏,而紧接着林苏青出脚,毒师兄出掌,好嘛,又扭打在一起相互桎梏住了。

他们两个较真劲,边上看热闹的生意也不做了咬牙切齿的为各自押注的加油打气,心急的更是帮他们找出对方的破绽,出言提醒。然而这个有人提醒,那个也有人提醒,横竖不过换了个方式僵持。

“你放开!”

“你放开!”

“你先放!”

“你先放!”

“凭什么是我先放?!”

“那凭什么是我先放?!”

“那数三二一,你我一起放!”

“我凭什么要放!”

噼里啪啦又是一顿打!看热闹的都看累了,他们两个满头大汗的还在继续过招。汗水漫到毒师兄脸上的伤口,刺激了林苏青混入的杂七杂八的药材,疼得毒师兄一边眼睛直抽搐,那半个腮帮子都要疼抽筋了。

“你小子就是赢了我这回你也胜之不武!”毒师兄气喘如牛的骂道。

林苏青顾不上脸上甩开的汗水,亦是气喘吁吁,回瞪毒师兄一眼道:“赢了就是赢了,管它的!”

“你卑鄙!”

“卑鄙就卑鄙!”

“你还要不要脸!”

林苏青仗着脸上有面具,回道:“我本来也没用脸示人!”

“你不要脸!”

“有脾气你也别要!”

“你怎么那么无耻!”

“这叫不吃眼前亏!

毒师兄扬了扬自己受伤的脸,示意林苏青在药材里的混的那些缺德玩意儿,道:“你快给老子治好!”

“那你最好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

又是一番缠斗,打得昏天暗地,谁也打不动了,各自仰成个大字瘫在各自的摊位前。

这回又是平手,那些看热闹的骂骂咧咧的散开了去。

“你不是中毒了刚托定瑞解开么?”林苏青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一点也不像。”

毒师兄早就累得口干舌燥了,他咽口水都咽不动,干扯着喉咙发疼,道:“怎么了?老子就算是中了毒还没有得解,五成功力也能赢你!”

“那你的意思是你还身上还带着万年冻土之毒没有解?”

“少他大爷的套老子的话,老子的万年冻土之毒已经解了,老子只是没有用全力揍你!”

“那你就不是真的空城。”林苏青喘着气侧过脸盯着毒师兄道。

第四五一章 心怀鬼胎的毒师兄

毒师兄侧过脸来盯着林苏青看了好半会儿,又重新仰面看着天上,看了一会儿阳光耀得眼睛酸了,他把眼睛一闭,漫不经心而道:“你休想从我这里套出什么来。”

“你知道我想套出什么么?”

听见林苏青笑,毒师兄也笑了笑,随即从地上坐起身来。眼睛有一瞬间的不适应,他起身来挪过小马扎,拍去了上面的灰尘泥沙,一如既往看似无事的坐着。

“不如你打你的主意,我打我的算盘,咱们俩互惠互利,又两不干涉,如何?”

他说这话看过来时,林苏青也正好起身来,动作顿了一顿,随即林苏青也坐回自己的摊位跟前。

不过他没有毒师兄那么悠闲,他想了想又去把因为打斗而不知何时扫到了山坡上的毛垫子捡回来,掸了掸灰尘重新铺好。

“可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算盘。”

林苏青活动了两下酸疼的臂膀和肩背,一边说又一边去把滚在地上的药碗捡起来,去到会召水的修行者的摊位前,借水洗着药碗。

他故意掐着恰当的时间多耽误了一会儿,好让毒师兄考虑清楚应该怎么和他说。

然而等他回来时,毒师兄正在收拾摊位要走了,不过也正好看见他手里拿着干净的药碗回来了,彼此都愣了一愣。

林苏青以为他要回山上去了,可是他把包袱往身边就地一放,端着小马扎又坐下来了,特地把有伤口的那一边脸冲着林苏青,看起来还是觉得脸比较重要。

林苏青不同他见气,没安好心的笑了一声便给他调制药膏,顺便以眼尾余光瞄着他的动向。

而毒师兄一样,一边假装无所事事的坐着,也一边偷偷的瞄他。不知道是在瞄他的神情,还是在瞄他手里的动作有没有混什么药进去。

“我……”毒师兄酝酿了片刻,话已经出口了又犹豫了片刻,接着一拳打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心,先开口道,“妈的,算你小子憋得住!”

林苏青又付之一笑,依然忙着手里的活计。

他其实没有刻意想与毒师兄比赛谁比较能憋得住,而是他料想到了,假如毒师兄真的是有意接近于他,那么在他的身上断然有着毒师兄想要的东西,或者信息。是这样的话,他们之间的联系就不会突然断开,也就有的是机会再问。而假如毒师兄与他就此断开了联系,那么也证明了,毒师兄的出现与否对他的影响也不并不大,他此来的目的是清幽梦,这一点毒师兄应该不知情的。而至于祈帝么……他大不了以后找机会去问定瑞。

因此,但凡毒师兄对他有一点企图,毒师兄势必就要憋不住先问。

“我的确是空城,是真的,不是假的。”毒师兄屈膝搬着小马扎坐过来道,“秦兄弟,其实吧,是我第一眼见你时,就觉得你这个人骨骼惊奇,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才。”

这话怎的听着这么耳熟。

“实话告诉你,我每日都在这半山腰出摊,这么些年来,来来往往见过无数人,却只有秦兄弟你的灵气最为澄明!”

这话听得林苏青意外,不禁问道:“你……居然能看得见灵气?”

灵气可不是轻易能看得见的东西,饶是三清墟的掌院先生也不一定能看得出来。

“我当然看得出来,我是谁呀?我是空城!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毒师兄拍着自己胸脯刚刚还说了两句,就拍到了被林苏青打伤的地方,疼得直揉。

他二人交手时,招招狠辣,却又招招留情,每逢打中绝不给对方造成内伤,全都只是皮肉伤,而偏偏皮肉伤是碰一下就最痛。

“名字叫空城的就能看得见别人的灵气不成?”

林苏青故意装傻,被毒师兄无情戳破道:“你小子别跟我装蒜!你小子的灵气纯粹如此,还能不知道我话里的真假不成!”

毒师兄用下巴和眼神指了指附近别的师兄弟和出摊的散修们,说道:“这些,看起来个个修为都很不错,出类拔萃的亦有,可是他们无一例外的灵气都很复杂。因为他们的欲望太多,而且修行的过程和经历就不简单。甚至有的还涉及到了因果,污浊了灵气。”

见林苏青埋头调药,没怎么作搭理,毒师兄抓住林苏青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盯着林苏青道:“而你与他们都不同!”

“我也有不少欲望。”

“不,不一样。你与他们皆不一样。”

“我看你是魔怔了,要么就是又想着糊弄我什么。”

林苏青甩开毒师兄的的手,端着药碗给他上药,却又被毒师兄擒住了手腕,他竟然认真无比,连脸上的药也先不着急上了。

一双绿豆小眼如火炬般闪亮,直勾勾的盯着林苏青道:“我的灵气也是纯粹的,你和我是一样。”

“我看不见灵气,你凭什么说你的灵气就是纯粹的?你一张嘴十句话里就有九句是假的,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在诓我?”

“因为我是空城。”

“你换个名字就不纯粹了吗?”

“唉呀!”

毒师兄急得小马扎也坐不住了,拽着林苏青的手就往后山绕去,叫别的人看得直伸脖子瞧他们要做什么。

将林苏青拉到没人的地方以后,毒师兄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了醉|sheng梦死么?醉|sheng梦死就是醉月雪芽之毒,而我空城,就是醉月雪芽。”

“什么雪什么牙?我听不懂。”

“你少他大爷的跟老子装孙子!你能有这一身纯粹的灵气,你还能听不明白我说的话!”

大概……也许……可能……毒师兄是认错了什么。

林苏青看了他片刻,然后应下了:“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你不跟我装了?你真不跟我装了?”毒师兄像是不确定似的。

“你说你是醉月雪芽,你又说你灵气和修为都很纯粹。你的意思是,因为你自幼在蛊室内长大,并且在蛊室内修行,没有接触过外界,因此你的灵气才得以纯粹,是我理解的这个意思吗?”

“哈!”怎料想毒师兄猛地拽紧了道,“我就说你小子故意装孙子!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醉月雪芽之事,我只提过醉|sheng梦死,而你现在却知道醉月雪芽是蛊,还知道蛊室!你小子一夜之间就知道了这么多事情?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小子果然不一般!”

林苏青猛地将手一甩,惊退十步远,与毒师兄拉开了安全距离。没想到毒师兄方才又是在试探于他。

他谨慎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结果,最先憋不住的人,竟是他林苏青。

第四五二章 幻境?幻觉?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离黄昏还早,但也不是正当午,太阳依旧晃眼,但不至于刺得眼睛看不清东西,而林苏青看着周围的树木却看出了重影,看毒师兄也觉得看不清,耳边也听不见其他出摊人的声音,只感觉天突然暗沉下来,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沉下眉头用力瞪大眼睛试图看清楚周遭,然而视线反而越模糊,他越是努力去看,周围的事物就越朦胧,越是努力去听,耳朵就越像灌了水……莫非在刚刚交手的过程中,毒师兄用毒了?

林苏青顿时慌了一慌,他虽然是分身,但是分身在化散之后,他原先的所收的物品全都会回到正身手里,包括伤痕,分身受伤,正身也会有相应的伤。只不过,他不怕遇到打不过的时候,因为只需要在致命伤落下来之前将分身化散掉即可,可是……若是悄无声息的中了毒,那可就不妙了,若是重毒,那么随着毒素的蔓延,伤及正身根本的话,他的所有分身都会在顷刻消散。

林苏青连忙检查周身,可是不见有中毒的表现。奈何他不能为自己把脉,否则也好看一看是否是不显露症状的慢性毒。

用毒最狠的从来不是见血封喉,瞬间死亡的都不算狠毒,最狠的是慢性致命的毒。随着血液经脉悄悄潜伏,一点点蚕食根本,直到由内到外将人掏空,也不显露症状的毒,才最可怕。

“应该不至于吧?”林苏青回想着方才交手的过程,以及毒师兄的神情,料想毒师兄应该不至于给他投什么致命的毒吧?而且他根本没有察觉毒师兄是在何时下的……

而眼前的事物就只是模糊成刚开始的样子,没有再加深,耳朵里的声音也只是朦胧成最开始的样子。

我中毒了?却又不像。

这时,正前方的一团模糊的阴影之中,缓缓走近来一个身影,好似是毒师兄,可是体形体态却又模糊极了,看不清确切轮廓。

“毒师兄?”

“你在找我吗?”毒师兄的声音乍然出现,对比周围那些仿佛灌了水似的声音,他的显得格外清晰。

随之,那走来的身影也渐渐深浓起来,好像吸取了旁边的浓雾汇聚在一起,影子渐渐变高,也渐渐变宽。

林苏青蓦地觉得这个场景有诡异!

曾经在昆仑山的典藏楼中学习时,他看见过一句警示——在陌生的环境之中莫要随便回应别人的话,而此时此刻,他却不知道该回答还是不回答,因为那说话的声音的的确确就是毒师兄。

他想等毒师兄走近,可是直到毒师兄与他近得只有五步之遥时,却依然只是一个模糊的阴影。

“你在找我吗?”那模糊的身影又如是问他。

“毒师……空城?”

林苏青先唤一声毒师兄,话到口中了倏然觉得还是应该唤他的正名。

然而,正是他突然的一换嘴,他正前方五步之外的影子登时有了一个瞬间的、细微的变化。

当他说出“毒师”二字时,那个模糊的身影迅速变宽,当有点接近于毒师兄的体形了,随着他的一改口,那阴影之中的头部突然开裂,从中间钻出一个影子来,就像自上而下脱衣服似的脱下宽厚的皮囊,瘦长的阴影将外面那层宽厚的阴影脱了下来。

模糊又朦胧的身影向前迈了一步,并且逐渐清晰。

“空……城?”林苏青疑惑,这近了的阴影的确是个身影,可是却并不是空城那胖胖的冬瓜样子。

“你在找我吗?”那影子的声音很温和,而且很俊朗,甚至能听出应该是个浅浅如玉的君子,这才两句话的功夫竟不是毒师兄空城的声音了。

并且因为林苏青回问的一句,那影子又向他进了一步,影子的身|体也逐渐逼近完全清晰,只剩下面容还是一团朦胧。

林苏青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是幻术么?这是幻境么?他当即闭上双眼心中默念起清心咒,然后再度睁开双眼时,环境还是那个环境,阴影还是那个阴影。

这不是幻境?那我……是真的中了毒?

这是什么毒……我竟一点感觉也没有,难道……我现在正处于昏迷之中?这是我脑海中因为毒素干扰而自行产生的幻觉?

“你好像在发抖。”那声音如是问他。

林苏青这才察觉,自己确实在轻微的发抖,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但他能够确定了,说话的声音完全不是毒师兄。

“你是谁?”

“我是空城啊。”

“你不是空城。”

“我不是空城?那我是谁?”那影子又上前一步,已经完全清晰起来,只是面孔,依然蒙了一层纱似的。

毒师兄空城说话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有时候懒得动嘴皮子了,就像是含着一颗枣在说话似的。但是现在说话的人声音,非常清晰,非常谦恭,非常明亮,这绝不是毒师兄的声音。

“你说……你是空城?”

“对,我是空城。”话音一落,那模糊的面孔顿时清晰,林苏青看得一怔,这果然不是毒师兄的脸,他为何自称空城?

慢着!这张脸怎的好像在何处见过似的?林苏青怔愣之后猛地一惊,这张脸这个人他曾经肯定在哪里见到过,只是因为见过的次数太少,因此印象才不算深刻,但是他绝对、绝对见过……

这不是空城,或者……这才是真正的空城?这是幻觉吗……是因为我自己多疑多想,因此在中了毒之后才有这样的幻觉么……

林苏青在心中不断的问自己,可是眼前的那个人,绝非是凭空幻想出来的,他肯定见过,就是突然想不起来是谁。

“你是……”

回想着,林苏青脑海之中蓦地回想起初到三清墟时的那一天,那段天梯之上,那个御剑飞行的青年……

“科林?!”林苏青惊奇得瞪圆了双目,是了,眼前这个人就是科林,那个新寻到了一把宝剑,小心呵护对待,而宝剑却不听使唤的科林。那声音,恁的耳熟,果然就是科林。现在想起来了,便是那日夕夜故意针对科林使绊子,而科林苦于解释时的声音也出现在了耳畔。一对比,一回想,可不就是科林。

“你是科林,你为何冒充是空城?你为何出现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一连的发问,对面的人突然掩虚拳笑了起来。

他在笑什么?

“我是科林,我是空城。”笑罢了,他眯着眼睛似笑非笑道,“科林是我,空城是我。”

林苏青记得当他喊出毒师兄时,那个模糊的影子分明像毒师兄,而在他改口之后,才成了科林。

那毒师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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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三章 心隙内窥术

在林苏青的印象中,科林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十分谦卑,有一便说一,若被误会一定要追着你解释,科林是一个……连剑也御不好的人。

可是……曾经的印象不一定可取,他当日御不好剑是因为那是他新得来的宝贝,又舍不得强御,他的实力么……不曾见他露手,而且一别也这么些年了。

“你在想这把剑?”对面的自称空城却是科林面貌的人,凭空一取,一团浓雾汇聚,显成一把宝剑来,林苏青已经不记得当初科林所御飞的剑是什么模样,可是眼前这个人说它是。更关键的是,这个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里是幻境么……”

“你说呢。”那人回答他。

这一切真的太像幻境了,可奇怪的是他用清心咒居然无法清醒过来。除非……此人的幻术水平与他不相上下,甚至高于他一些,因此他无法从中自拔。

那么对他施展幻术的人是谁?毒师兄么?毒师兄是天修院的学子,而科林也是天修院的学子,而幻术……是天瑞院的秘传之术,没有任何传记,须得口传真言,他之所以会,是因为昆仑山的典藏楼里有誊录记载。

那么,无论是毒师兄还是科林,他们居然会幻术?林苏青知道,在这里面的问题无论他怎么想也想不通的。干脆单刀直入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那个人却如是反问回来,“你说呢?”

该不会是毒师兄给他下的幻术困住他?或是想从他的潜意识里套出什么来?

“我不是想困住你。”

几乎林苏青心头才是一动念头,那边就如是说道。怎么?当真是要从潜意识里套什么?那也就是说现在他不能多思多想?可是无论他问什么,对方都不正面回答,岂不是在这处困成死局了?

“我知道你一直有个想见的人。”在林苏青思考对策时,对方开口了,“我带来了,让你们相见。”

想见的人?他想见的人?

林苏青才是一思索,那空城,不,只见那科林的身两侧左右各出现了一团较环境深的晕影,晕影显出了大概的人形……

那其中一个看起来有些像……居然有些像……

“妈……”好久不曾发过这个音节,蓦地出口竟感觉生涩和别扭。他这喃喃的一句,对面科林左手旁的那个晕影慢慢成形,塑出了一个纤瘦但是挺拔的身影来,个头不高,大约在科林的胸口的高度,而那个身影不是旁人,林苏青最熟悉不过。

心底下的念头才是一动,那个身影的面孔就逐渐清晰了起来……可不就是他想见的人!老太太一脸焦急一脸期待的望着他这边,虽然仅仅隔了五步之遥,老太太却还是看不清他似的,也不敢确定是不是他。

“妈……是我。”

“是……我儿子吗?”

那双眼婆娑,一脸担忧与期待的人可不就是他想见许久的人吗。

“妈,你怎么来的?”

“是他,他带我来的。”老太太指了指科林,然后向前来,走到林苏青面前来仔细的端详着他。

那老太太像极了,各种神情与动作,就连细节都与他的母亲毫无差别,比之当年试考三清墟时所经历的幻境中的要真实太多了。倘若他不懂幻术,倘若他不是经历过许多次假的重逢与项羽,那么此刻,恐怕就真的要中招了。

“妈,是我,我是秦且。”林苏青一语,想试探那幻术所化的老太太,可是老太太却连连往后退出几步,摇摇头否认,却又忍不住多看他几眼:“不,你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不叫秦且。”

“妈,是我,这么久没见,您的忘性居然这么大了……”

“不是,我儿子不叫秦且。”她回身去认真的问向科林道,“你说的是带我来见我的儿子我才跟你来的,现在怎么不是呢?我的儿子不叫秦且,我的儿子在哪儿啊?”

方才的那般神情,此刻的那般质问,此情此感竟和真的一样,一刹那林苏青也有些动摇。

“老太太,我没有骗您,他的确是您的儿子。”科林扶着老太太重新转过去看林苏青道,“您再仔细看看。”

“我……我看不见呐,这不是儿子,你们是不是合起伙来骗我,我一个老太婆有什么好让你们骗的。”她蓦地后悔,“你们是不是要利用我去害我的儿子呀?可以啊!我不能让你们害我儿子!”她吵闹着就要逃走,被科林扶按住肩膀,道:“他的确就是您的儿子。您叫他把面具摘下来,”

好一出逼真的戏,幸好,他不曾在毒师兄面前施展过幻术。林苏青刚一庆幸倏然一惊——不,科林见过,那年的擂台,他施展幻术的时候,科林应该看见了……

他居然这么自信我走不出他的幻境么……林苏青心道。

“这不是我施展的幻境。”科林突然就与他说,“我把人给你带来了,你们不叙叙么?如果不需要,那我便送回去,你权当我不曾行过这般好事。”

“什么条件?”

“你说什么?”

“倘若你真的将我的母亲带过来了,那么你要的条件是什么?”不必科林思索,林苏青直接就揭穿道,“不如我替你说吧,你认为秦且不是我本来的姓名,你想看一看面具之下的我的样子,这些都是你的目的。”

没有想到对面的科林在听完了他的一番话之后,居然低声笑了起来,笑罢仍意犹未尽:“我一早就说过,这不是我对你施展的幻术。何况,我根本就不会什么幻术。”

“不是你,难道还是别人替你施展的不成?”

“倘若是我对你施展了幻术,那你能走出去吗?能否破解这幻术?”

科林问得再显然不过,林苏青尚不知如何破解。幻术是利用敌对的五感,侵入或控制住敌对的任何一感,从而引导他们进入自己所布的幻境,或直接产生幻觉。通常要破解,首要是以清心咒封锁住自己的五感,然后破出。然而方才林苏青试过几次,全无奏效。

“你认为天修院的学子会修行幻术吗?”

莫非他昨夜……

“各院宗学俱为宗院掌院先生口述真言,那么你是认为天瑞院密宗会记录在册,我去偷着学就行了?”

他不过能看到心中所想,林苏青心中生寒,竟是半点心思不能多用,一用科林即刻便知。

“你也不必防备着我。”科林笑道,“我只问你,幻术是人人可以修习的吗?”

当然不是。

“所以这不是我对你施展的幻术。”科林振臂一挥,林苏青的母亲瞬间与环境一样化为模糊,“你还不明白吗!”

科林突然大呼一声:“醒来!”

林苏青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山还是三清墟的山,树还是三清墟半山腰的树,周围还是那些散修与三清墟学子们的声响,面前的毒师兄还是那个白白胖胖脸上有一道伤的毒师兄。林苏青使劲的闭眼再睁开,一切如旧。

方才……真的是幻术么……他看着毒师兄,他的震惊溢于言表,而毒师兄竟也是一脸震惊溢于言表,彼此都很是疑惑,所疑惑的事情却有所不同。

“没想到你小子居然会幻术。”毒师兄开口就道,林苏青浑身一怔,不详的预感劈头盖脸泼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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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四章 一山还有一山高

林苏青自省从始至终未曾施展过幻术,毒师兄是如何知晓的?

而毒师兄的眼神此时也怪异非常,他重新打量起林苏青,仿佛现在才开始认识他,林苏青心虚,毒师兄应该不会宣扬出去吧……应该不会告诉清幽梦吧?他不禁起了狠心。

方才的他们应该就这样面对面的静立了许久,令周遭的人都失去了看热闹的心思,毒师兄的那一句话没叫旁人听去。

遇到高手了,林苏青心中凛了。

“幻术乃天瑞院秘传之法,你小子是天瑞院出来的?”毒师兄又换回如旧的笑颜道,“哎呀,不是小子,我是不是应该称呼你一句师兄?”

天瑞院许久不招收学子了,至于有多久谁也记不清了,只是曾经同毒师兄的一届特别招收了一个小子,但是据说那小子在大千宴当夜死了,听说是死了,却没有谁看见过他的尸首。

“我原本想知道你的真实面目,却没料到真实面目没有试探出来,却知道了你是天瑞院的。”

方才的幻境因毒师兄而起,从起的那一刻毒师兄就知道了恐怕难以得手,也便是在那一刻他震惊之时松懈了,露出了破绽。

“方才分明是在你的幻境之中。”反正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林苏青也没有什么好思量,“你怎么说是我?”

“呵呵,我施的可不是幻术。我只是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不是问我是谁么?我便只是向你证明了我的确是空城。”

毒师兄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与他的肥头大耳不符的小牙,转而又说道:“我寄生于你的专长术法之上,非要说是谁的幻境的话,那实际是你的幻境,只不过我寄生于其中而已。”

“我听不明白。”

“哈哈哈,没几个能明白。”毒师兄笑道,“但是我有图于你,我可以告诉你。”

林苏青想知道毒师兄图的什么,又想知道他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明知道被毒师兄占了先机,明知道自己此时正被牵着鼻子走,却还是跟着走。

“你说。”

话音刚落下,四周又是一派朦胧不可视物,与方才更为模糊,只是这回,毒师兄并非从朦胧模糊之中走来,而是清晰的立在他的面前,正如在幻境之外时那样,却还是科林的面貌与身形。

又进来了,这回打的是什么主意?

“你有很多疑惑。”科林说道,“我可以一一为你解答,只是外面说话不方便。”

科林抬袖一挥,四周顿时变成荒芜沙漠,风沙遍野,设一张几,两个蒲垫,一坛酒,两碟盏,请林苏青入座。

就着风沙饮酒,这是什么怪癖好。林苏青入座,却发现唯有这一处没有风沙,似乎说来话长。而林苏青确定这就是幻境,且听他慢慢道来。

“世间有知道醉月雪芽之蛊毒,却不知醉月雪芽可不仅仅是只蛊蟹而已。”毒师兄一挥手,转眼风沙地里就塑起的大楼,而他们正在这刚起来的楼阁之中,风沙已无,眼里只剩雅致的装点。

“世间笑得天客山有蛊室,却不知蛊室并非一间屋子,或一个蛊盒。”毒师兄不慌不忙,惬意的侧仰在地上慢饮慢酌,“天客山驯养醉月雪芽的蛊室可不比三清墟小,而且也远远没有三清墟这么讲道理。”

“那是个凶残的地方,真真正正强者才能生存的地方。”毒师兄回忆着,顺便感慨了一番这幻境真有趣,想要什么都有,来了就不想出去,说得像他才是被带进来的那个。

“所以用脑子想一想,醉月雪芽只是简单的一只有毒的螃蟹吗?”毒师兄睨他一眼。

原先的确这样以为,可是毒师兄说了,蛊室是一个堪比三清墟的地方,就不算是完全限制了自由,那么被丢入蛊室的每一只蛊蟹,都有自行修行的机会。除了修得一身毒,的确有可能会许多别的。

林苏青听他慢悠悠说了半晌,才问道:“那么你呢?”

“你既然打听了醉月雪芽,就没打听过心隙内窥之术么?”毒师兄问他,旋即抬手又是一挥,居室化为乌有,沙漠也不在了,又像起初刚入这幻境时的那样,一派只剩下模糊。

心隙内窥之术确实不曾听说过。“难道你几时向我施展过这术法么?”

“当然,此不正是么。”

“此?”

“这个幻境,包括先前的那个幻境,我说了概不是我化出来的。”毒师兄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我寄生于你的术法之上,即是心隙内窥。因而所有的幻境,不过是借用了你的本事化出来的。所以,才并非是我施展的幻术。”

林苏青听得头疼:“你是说,是我自己施展的幻术?”

“当然,不然呢?”

“寄生?你的意思是,你操控了我,从而在我不经意、不知情的情况下,施展了我擅长的术法,而且依照你的意思?”

“其实我也很意外,因为我不曾内窥过擅长幻术之人。换做旁人,我利用他们去窥看他们,然后利于他们的弱点去迫使他们,可是到了你这里我发现很有意思。”

毒师兄撇了撇嘴角,一副意料之外的神情说道——

“当我使用心隙内窥之术寄生于你的术法之上时,那么,你会什么,我就会什么。就像我的名字叫空城,当你来了,你的专长是幻术,那么我的专长也就变成了幻术。于是产生了幻境。不过不怕你笑话,会幻术的人我曾经碰到过,却没能成功的寄生,你还是头一个。而且你很不好控制,当我有所想,而你亦有所想,我利用你的幻术幻化出你的弱点,而你却深知你自己的弱点,也深知我利用了你的弱点,更是深知此是幻术。这就很有趣了。”

大概是因为他的这个弱点被许多人利用过吧,有所谓习惯之后就早有防备。

“毒师兄,你说你是空城,那为何幻化出来的模样却与我平时所见到的模样不同呢?”

“哦?不同吗?”毒师兄诧异,“有何不同?”

“换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谁的模样?”

“三清墟天修院学子科林。”

“呀?!你认识科林?!”

什么?林苏青又是震惊——难道……又不小心暴|露了什么……

“你居然知道科林。”毒师兄亦是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转而抱着膀子饶有意味的绕着他再度重新审视起来,“你到底是谁?会幻术,还知道我有个科林的代号。难道你是……”

第四五五章 小子,救我

对于他的识破,林苏青紧张也不是,不紧张也不是,感觉早有准备,却又毫无准备。

“你是……好吧,我也不知道你是谁。”毒师兄咽了半天没咽出个所以然来,“反正不可能是那个死得灰都不剩的林什么来着吧。”

林苏青心中一膈,毒师兄真的不是故意留着余地不说?

“莫非你是天瑞院过往的哪位前辈?”毒师兄每次打量林苏青的时候,林苏青心中都有些发虚,怕是又要被瞧出什么来。

委实没有想到,他当初故意接近这只肥螃蟹,居然是肥羊在灰狼跟前晃悠,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毒师兄在接近他之前是否做了更充分的准备。他反问而道:“倒是我想问你,你为何有两个不同的模样?科林与空城,完全不相同。”

“换成是你被清幽梦下毒,你已经死了。我不过是变了样子,她的毒对我没有什么威胁,是能随着日子自行化解的,解了毒之后我的模样与身形就可以复原。”

原来……是中毒之后的样子么?

毒师兄似乎非常信任他,也非常赶时间,不用他多聊自己的事情,直接说道:“不管你是谁了,小子,我时间不多了。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情。”

“什么。”

“救我。”

“救你?”

“对。”

“你……怎么了?”林苏青瞧他一直好好的,除了脸上的那道伤疤。

“清幽梦想要我的心腑,去试探九死还魂锁。”

要以醉月雪芽之毒,去攻九死还魂锁?必死无疑与万劫不死之间的较量?

“你知道什么是九死还魂锁么?”

“知道。”

“你果然不一般。我看你那样澄净的灵气就知道你不一般。没想到你连幽冥双神的九死还魂锁都知道。”

“只是我不明白,清幽梦为何要去攻九死还魂锁?”

“她呀,她对什么都有兴趣。她不相信世间有无法克服的存在。”

于是连别人的性命也可以拿去试验么?对此林苏青却并不觉得意外,是清幽梦做得出的事情。“既然是清幽梦要你的命,你为何不回天客山去?在妖界,她该不敢任性去闯的。”

“我要是能回去的话,我早就回去了。”空城很沧桑的瞧了一眼便耷下了眼皮,看着手中澄净的酒水喃喃而道,“那一年其实出了两个醉月雪芽,一个是我父亲,一个就是我。那一年很奇怪。”

天客山向来以存活的最后一只蛊蟹为醉月雪芽,蛊室不仅仅是让他们无休止的厮杀,甚至还会给他们制造许多麻烦与劫难,要想平安的生存真的很困难,而能够生存下来的一定不简单。

从来是处处喋血的蛊室之中,他的父亲与他的娘亲相识相遇,然后有了他。

而那一年他与他的父亲存活到了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却没有谁知道还剩有两个。

成就两只醉月雪芽本就是稀罕事,而那一年同时还发生了更为稀罕的事情——丹穴山的子夜元君与妖界的祈帝苟合,甚至孕有了祸患。

外界大乱,世间仓皇。圣女唐糖糖为了防止有人趁乱窃取醉月雪芽,于是提前进行召唤。他们深谙蛊室最艰难,于是父亲便让他去响应圣女的召唤。

圣女并不知道蛊室之中其实还有一只醉月雪芽,而世间并不知道圣女已经提前召走了醉月雪芽。

于是有一天,圣女带着他外出的时候,突然有个非常厉害的闯入了蛊室,从蛊室之中带走了他的父亲。

因为有两个,谁也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他的父亲去了何处,圣女带走了他,便以为其他的蛊蟹都死绝了。直到后来,当圣女带着他去给妖帝磕头的时候,他们两个才发现,妖帝方刚中了醉月雪芽之毒,而那毒却是源自他的父亲。

妖帝封锁了出了两只醉月雪芽的消息,似乎是因为这违背了天理,若是传了出去,会对子夜元君肚子里的孩子更不利,天界会更加认为因为那个孩子的不该来,连天理都异常了。

而祈帝也没有立刻去解,他方刚中毒是有解毒的机会的,但是因为要解毒必须立刻前往天客山住下,还要诏令雪域领主雪域玲珑前去,所牵连的干戈太大,怕引起动荡。妖帝索性就不解了,便错过了解毒的时机。

“所以……祈帝当年也是想过保下这个孩子吗?”

“应该是很想保护下来把。”毒师兄咂了咂嘴,神思道,“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那可是醉月雪芽之毒啊,比不要命还不要命。”

“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我哪里知道?我都是跟着圣女去磕头时才知道的,然后后来,妖帝的妃子请圣女去每日献一碗心头血为她医治疾病,我们才知道了那个妃子曾经经手过醉月雪芽之毒。那么定是她投的毒。”

“我同你聊这些你自己听着就好了,不过我相信你也不会说出去。”

“嗯。”

“不能让清幽梦取成我的命。”

“什么原因?”

“你不需要知道原因。你是我目前能挑选到的最合适的人选。”毒师兄的焦急已经溢在了眼中,不知道清幽梦会对他使用怎样的手段,可是他要防着被清幽梦得到。

“我需要做什么?”醉月雪芽那是碰都不能碰的东西,妖界祈帝的妃子不过是经手投毒就需要天客山圣女每日一碗心头血,那他若是经手了,上何处去求救。却不知自己为何就答应了。

“我出来时从天客山圣女那里偷了特别的法器,你灵气澄净,你可以携带,但你切记不可打开法器,你受不住。”

“灵气澄净就可以吗?”

灵气是一个修行者的心气,常言的几大戒,越是清心寡欲的修行者,灵气则越澄明。一个人的情绪起伏多因为受到了欲望的牵连,林苏青的情绪与心态虽然很平淡,可是要说半点欲望也没有么,这话连他自己也不敢说。

“若是起了欲望呢?”

“哪要看是哪种,越是害人的想法就越糟糕,你可得随时把持住。”毒师兄打量着林苏青也不是哪种有害人癖好之人,“你见你小子一直挺安分守己的,没有什么害人之心。要不然你的灵气怎么会又净又明呢。”

不知……引清幽梦入局,骗取她的传宗之宝九死还魂锁,算不算害人之心呢……

“那么你呢?”林苏青隔着面具深深的看向毒师兄,或许他担忧的是醉月雪芽到了清幽梦手中会成为祸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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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五章 小子,救我

对于他的识破,林苏青紧张也不是,不紧张也不是,感觉早有准备,却又毫无准备。

“你是……好吧,我也不知道你是谁。”毒师兄咽了半天没咽出个所以然来,“反正不可能是那个死得灰都不剩的林什么来着吧。”

林苏青心中一膈,毒师兄真的不是故意留着余地不说?

“莫非你是天瑞院过往的哪位前辈?”毒师兄每次打量林苏青的时候,林苏青心中都有些发虚,怕是又要被瞧出什么来。

委实没有想到,他当初故意接近这只肥螃蟹,居然是肥羊在灰狼跟前晃悠,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毒师兄在接近他之前是否做了更充分的准备。他反问而道:“倒是我想问你,你为何有两个不同的模样?科林与空城,完全不相同。”

“换成是你被清幽梦下毒,你已经死了。我不过是变了样子,她的毒对我没有什么威胁,是能随着日子自行化解的,解了毒之后我的模样与身形就可以复原。”

原来……是中毒之后的样子么?

毒师兄似乎非常信任他,也非常赶时间,不用他多聊自己的事情,直接说道:“不管你是谁了,小子,我时间不多了。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情。”

“什么。”

“救我。”

“救你?”

“对。”

“你……怎么了?”林苏青瞧他一直好好的,除了脸上的那道伤疤。

“清幽梦想要我的心腑,去试探九死还魂锁。”

要以醉月雪芽之毒,去攻九死还魂锁?必死无疑与万劫不死之间的较量?

“你知道什么是九死还魂锁么?”

“知道。”

“你果然不一般。我看你那样澄净的灵气就知道你不一般。没想到你连幽冥双神的九死还魂锁都知道。”

“只是我不明白,清幽梦为何要去攻九死还魂锁?”

“她呀,她对什么都有兴趣。她不相信世间有无法克服的存在。”

于是连别人的性命也可以拿去试验么?对此林苏青却并不觉得意外,是清幽梦做得出的事情。“既然是清幽梦要你的命,你为何不回天客山去?在妖界,她该不敢任性去闯的。”

“我要是能回去的话,我早就回去了。”空城很沧桑的瞧了一眼便耷下了眼皮,看着手中澄净的酒水喃喃而道,“那一年其实出了两个醉月雪芽,一个是我父亲,一个就是我。那一年很奇怪。”

天客山向来以存活的最后一只蛊蟹为醉月雪芽,蛊室不仅仅是让他们无休止的厮杀,甚至还会给他们制造许多麻烦与劫难,要想平安的生存真的很困难,而能够生存下来的一定不简单。

从来是处处喋血的蛊室之中,他的父亲与他的娘亲相识相遇,然后有了他。

而那一年他与他的父亲存活到了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却没有谁知道还剩有两个。

成就两只醉月雪芽本就是稀罕事,而那一年同时还发生了更为稀罕的事情——丹穴山的子夜元君与妖界的祈帝苟合,甚至孕有了祸患。

外界大乱,世间仓皇。圣女唐糖糖为了防止有人趁乱窃取醉月雪芽,于是提前进行召唤。他们深谙蛊室最艰难,于是父亲便让他去响应圣女的召唤。

圣女并不知道蛊室之中其实还有一只醉月雪芽,而世间并不知道圣女已经提前召走了醉月雪芽。

于是有一天,圣女带着他外出的时候,突然有个非常厉害的闯入了蛊室,从蛊室之中带走了他的父亲。

因为有两个,谁也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他的父亲去了何处,圣女带走了他,便以为其他的蛊蟹都死绝了。直到后来,当圣女带着他去给妖帝磕头的时候,他们两个才发现,妖帝方刚中了醉月雪芽之毒,而那毒却是源自他的父亲。

妖帝封锁了出了两只醉月雪芽的消息,似乎是因为这违背了天理,若是传了出去,会对子夜元君肚子里的孩子更不利,天界会更加认为因为那个孩子的不该来,连天理都异常了。

而祈帝也没有立刻去解,他方刚中毒是有解毒的机会的,但是因为要解毒必须立刻前往天客山住下,还要诏令雪域领主雪域玲珑前去,所牵连的干戈太大,怕引起动荡。妖帝索性就不解了,便错过了解毒的时机。

“所以……祈帝当年也是想过保下这个孩子吗?”

“应该是很想保护下来把。”毒师兄咂了咂嘴,神思道,“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那可是醉月雪芽之毒啊,比不要命还不要命。”

“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我哪里知道?我都是跟着圣女去磕头时才知道的,然后后来,妖帝的妃子请圣女去每日献一碗心头血为她医治疾病,我们才知道了那个妃子曾经经手过醉月雪芽之毒。那么定是她投的毒。”

“我同你聊这些你自己听着就好了,不过我相信你也不会说出去。”

“嗯。”

“不能让清幽梦取成我的命。”

“什么原因?”

“你不需要知道原因。你是我目前能挑选到的最合适的人选。”毒师兄的焦急已经溢在了眼中,不知道清幽梦会对他使用怎样的手段,可是他要防着被清幽梦得到。

“我需要做什么?”醉月雪芽那是碰都不能碰的东西,妖界祈帝的妃子不过是经手投毒就需要天客山圣女每日一碗心头血,那他若是经手了,上何处去求救。却不知自己为何就答应了。

“我出来时从天客山圣女那里偷了特别的法器,你灵气澄净,你可以携带,但你切记不可打开法器,你受不住。”

“灵气澄净就可以吗?”

灵气是一个修行者的心气,常言的几大戒,越是清心寡欲的修行者,灵气则越澄明。一个人的情绪起伏多因为受到了欲望的牵连,林苏青的情绪与心态虽然很平淡,可是要说半点欲望也没有么,这话连他自己也不敢说。

“若是起了欲望呢?”

“哪要看是哪种,越是害人的想法就越糟糕,你可得随时把持住。”毒师兄打量着林苏青也不是哪种有害人癖好之人,“你见你小子一直挺安分守己的,没有什么害人之心。要不然你的灵气怎么会又净又明呢。”

不知……引清幽梦入局,骗取她的传宗之宝九死还魂锁,算不算害人之心呢……

“那么你呢?”林苏青隔着面具深深的看向毒师兄,或许他担忧的是醉月雪芽到了清幽梦手中会成为祸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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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六章 有些事情,尽在心里

“我?取出了心腑就是死了吧。”

空城说得很是轻描淡写,如同只是叹息酒凉了,风大了,雨下了。

他不愿意说为何从天客山出来,似乎牵扯着一个不能说出来的秘密。他也不愿意说如何遇到的清幽梦。

“帮你送回天客山呢?”

“送回天客山?”毒师兄空城只是微微提了提神,随即又黯然下去,“妖界现在的平静都是假象呐……”

他沉吟了片刻,心中寂寂道:“之所以选择你,便是不希望被有心人利用……妖界不能在同一时期有两只醉月雪芽。好了,你别再问了。”

空城现在是科林的模样,看起来与林苏青一般年纪,从前不见此时的气场,压住了林苏青,真的就不再问了。

空城说,他昨天夜里摸去天瑞院其实是想把自己交给神兽定瑞,可是定瑞说它自己也是身不由己的存在,恐怕帮不了他。他也问了定瑞,是否能解了他这醉月雪芽,化作凡修也罢。定瑞却没有回答即刻就要驱赶他。

妖界的醉月雪芽,是妖帝独有的东西,定瑞说它也不敢碰。受不住,也惹不起。

他说,圣女当时让他离开妖界,切勿被谁发现,过了风口浪尖再召他回去,却没想到这个风口浪尖一起就是许多年,而这风浪到如今也是越打越高。离开妖界之后的他,一直兜兜转转的躲藏着,什么危险什么可能他都想到过,却不曾料想到居然被清幽梦一个小丫头给发现了。

清幽梦当时承诺他,能够帮他掩饰身份叫别人看不出来,但是有一个条件,即是十年之内妖界不召他回去,那么她就要了。

“那丫头性情很硬,她当时就说要么你就杀了我灭口,但是你要明白,你杀的人是谁。我是不得不答应。”

不灭口,他的踪迹就会暴露,而且清幽梦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灭了口他的踪迹依然被暴露,而且还会闹出大事来,幽冥界也不会善罢甘休。

而清幽梦所说的帮他掩藏身份的办法,就是用毒去压制,于是才有了后来的胖胖的毒师兄。

“你考三清墟时,那个试炼石没有试炼出你的身份么?”

“能被试炼出来,我还叫空城么?”科林模样的毒师兄瞥他一眼,“我可以寄生于试炼石的术法之上,以术应术,试炼石如何晓得我到底会什么。”

总之,与清幽梦约定的时间眼见着越来越近,清幽梦越来越顺着他的意思,想要冰蚕也不远万里的帮他带来了,明眼就是在满足他的遗愿。

可是出于种种原因,他都不能落到清幽梦的手上,也不能让她去以醉月雪芽试验九死还魂锁。

“我帮你。”林苏青慎之又慎而道,“只是,我不能确定我是否始终如一,你知道欲望这个东西……”

“欲望这个东西可大可小,谁说得上绝对。”空城明白林苏青的担忧,于是说道,“你只需要答应我,无论出于何种欲望你不可用我去加害他人。”

“好,我答应你。”

一壶酒,就是一个承诺。道义尽在酒中,流入心田。

空城说,他最终应该回到妖帝的手中,如果时机到了,还请林苏青能够归还。林苏青也应了。

于是,他们在幻境之中饮了许多酒,毒师兄借用林苏青的术法把他珍藏的酒水都搬运来,

他一边感叹着不曾想到林苏青居然还会分身之术,一边大饮特饮。

“以后喝不成了。”

当幻境散去以后,明月皎洁,山腰的生意尽都散去,夜风兜袖,酒意全无。

堂堂的毒师兄空城,便成了小小琉璃瓶中的一枚泛着盈盈雪光的光团。

那是醉月雪芽的精魄,便是毒师兄空城的心腑。

突然觉得心里空了,林苏青喃喃的自言自语道:“我起先……接近他是为什么来着?”

他想着袖中的琉璃瓶,心中又想起在幻境之中时,他问毒师兄:“你如何坚定我就值得你托付呢?”

毒师兄还是摆摆手什么也没有说,他最舍不得的只有自己的酒,一说就停不下来,至于别的什么也没有心情。

他们的摊位都还在,只是过了今夜,他的边上就再不会有毒师兄空城了。突然明白了那片虞美人。

……

一日一早,林苏青照常出摊,倒是有人问他,他边上怎的只见出摊不见空城人。他一概只答不知,来时就看见出摊了却也不曾看见过他。

不过,却看见了清幽梦。

“姑娘近日常来,是有什么想买的么?”林苏青主动过去询问道。

他贸然出现在身后,寻常女子该惊一跳了,然而清幽梦却只是斜了他一眼,道:“敛息凝神的功夫练得不错。”

“姑娘过奖,在下还需要多加练习。”

练习好的笑容隔着面具她看不见,不过应该能感觉出来吧。

见清幽梦吊着左边的眉尾看着他,林苏青笑了笑便由着她看,也由着她转身就走,他跟着就是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

“想瞧姑娘要采买什么。”

“什么意思?”

“瞧到了姑娘想采买的事物,回头在下也都备着。”有些话换成有些人来说,恐怕会很猥琐,却叫林苏青说得坦荡,便显得没有什么多余意思似的。

“如今做买卖的竞争力这般大了?”

清幽梦的话听起来像是明明知道却故意这样问,却也像真的就是这样想的似的。

林苏青笑道:“呃……是,是,哈哈哈。”

清幽梦走去何处,他便跟去何处,跟得不急不紧,不至于惹人烦躁,却惹人注意。清幽梦大约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毕竟大家再心悦于她也知道惜命。

林苏青么,没所谓,大不了一个分身的事情。

“你究竟想做什么?”清幽梦恼羞成怒,几次要摸向腰间的骷髅鞭。

“姑娘不高兴,在下就不跟了。打扰了,告辞。”林苏青不疾不徐的行完礼便回去自己摊位前了。

却有心机藏着。他故意望着清幽梦那个方向,等到清幽梦回头来时,他立刻收回目光。一来几次过后,清幽梦回头皱着眉头了看了他片刻,转身回山上去了。

她一定不全是因为恼了。

林苏青拉过毒师兄留下的小马扎,兜着手坐下,今日的事,已经毕了。

感情这种事情,他虽不精专,但他也是懂的,急不得。

第四五七章 师姐被抓了

毒师兄下山不归的消息过了几日才惊动了天修院,首当其冲便查到了林苏青这里,在半山腰出摊的学子们都说最后与毒师兄在一块的是他。

唉,毒师兄呀,走都走了还给他惹来麻烦,要是被认出来了可怎么好。

林苏青照准备好的回答,说自己歇了摊就下山去了,难道毒师兄没有回去吗?就没了后话,对他这个最后的目击者盘问得很简单,却对其他的本是三清墟的学子们盘问得格外仔细。似乎如他这样的散修不值一提似的。

看着天修院掌院芜先生带着大弟子们来来往往的盘问,林苏青的汗毛都绷紧了,生怕被芜先生给瞧出什么来。

不过,却是在几个弟子慌忙跑来耳语了几句之后,那芜先生衣摆一掀匆匆忙忙地就上山去了。

怎么回事?三清墟又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空城死了。”清幽梦的声音乍然出现在身后,着实惊了林苏青一下,于是将前几天她说给他的话,还回去道:“姑娘敛息凝神的功夫真是优秀。”

清幽梦眼尾扫了他一眼,没有接话的意思,一如既往的孤高。

“姑娘方才说……在下的邻摊仁兄死了?怎么会?几日前他还生龙活虎的与在下过招来着,大家都看着呢,我拼尽全力都落了他的下风,他怎么会说死就死了?还请姑娘慎言,这种玩笑开不得。”

清幽梦终于拿正眼瞧他了,只是语气依然不冷不热,道:“他死在去往天瑞院的小路上。”

林苏青一回想,天修院通往天瑞院的确有一条小路,夕夜常走,是条悬之又悬极其陡峭的山路,那条路的宽度远还没有毒师兄的腿粗。

“他不是天修院的学子么?去天瑞院做什么呢?”隔着面具装傻是叫人看不出来的,而清幽梦恰恰不看他的脸,只看着他的眼睛和他的动作,仿佛肩头多抖一抖就要泄露出真相似的。

清幽梦却道:“他中了万年冻土之毒。”那一双凌厉的眼神仿佛是在质问他。

“姑娘做什么这样看着在下,在下不过粗浅散修,哪里晓得你们三清墟的事情。”林苏青耸了耸肩头,摊开了手,无奈而道,“你该不会以为是我下的毒吧?”

清幽梦皱了皱眉头,思索着什么,蓦然道:“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往后最好慎言。”便转身走了,汇入了盘查的监巡学子的队伍之中。

林苏青看着那一队面容冷峻的学子们,看着清幽梦冰冷的身影,方才那一句话是她的忠告吗?看来清幽梦也不是看起来的那么不近人情。

直到盘问的队伍走远了,林苏青的心思才开始动起来,方才担心自己动起心思要惹来嫌疑,便从头到尾连自己也假戏真做。

毒师兄死在去天瑞院的路上,死因是中了的万年冻土之毒?

线索与毒师兄同他说的一样,毒师兄也同他说自己是因为雪底冰蚕落入了酒中而误中。可是……他若是在去天瑞院的路上就死了,那后来的毒师兄是谁?!

那个脸上带着定瑞所伤的伤口,寄生于他的术法之上,在幻术之中给他讲来龙去脉的是谁?

毒师兄空城,科林也是空城,这个想必清幽梦是知道的。无论他有多少个身份,空城只有一个,而空城因为万年冻土之毒死在了去往天瑞院的路上。

那么……林苏青不禁觉得揣在袖中的那枚琉璃瓶透出阴瘆瘆的凉意,凉得他汗毛都竖起来。

他不禁又想到,雪底冰蚕是清幽梦亲手带给毒师兄的……那带回来的那只雪底冰蚕食用过万年冻土这件事,清幽梦她知道吗?

越想越心惊肉跳,该不会是她故意的?

所以毒师兄急于交付出自己?难怪他那日总是说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可是……可是不对呀,毒师兄说定瑞解了他的万年冻土之毒呀。

不过转念又一想,毒师兄那个人,装模作样起来比他林苏青还要炉火纯青,说过的话到底哪句真哪句假,也看不出来分别。

难道只能去问一问定瑞?

但有一点是……林苏青手揣进袖中,指尖探着琉璃瓶寒彻彻的冰冷想到,毒师兄是在幻境之中交付的精魄,出了幻境以后精魄依然在,说明精魄是实物并非幻术,而……却是没有毒师兄的尸体。

世间所谓的至毒是醉月雪芽的心腑,其实是凝在心腑之中的精魄罢。

那么……毒师兄如果真的在来见他之前就已经死了……那么后来的那一整天,包括与他过招的人是谁呢?是幻术么?

那……他……不,包括整个半山腰的修行者们,又是几时中的他的幻术呢?

而毒师兄又说,幻术并非自己所施,而是寄生于他林苏青的术法之上,实际是林苏青依照他的想法施展的……

“我又是几时被他寄生的?”林苏青心道,可谓一番惊心动魄,“我的幻术居然可以施展得这样宏大么……”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潜力如此之大?是因为被寄生所以才能如此,是应的毒师兄的念力,那么往后凭借他自己本身的念力,是否也能施展得如此宏大呢?

毒师兄这个人啊……奇了。把自己活成了别人心中的谜题,又同时为别人指点出许多迷津。

……

又过了几日,毒师兄的死已经不成秘密了。下来半山腰的学子们难免聊起,难免被问起。

“你说怪不怪,一个惯于用毒的却被毒给毒死了。”

“啧啧,死状太惨了,据说五脏六腑都烂透了,懒得只剩下壳了。要是再晚些发现,恐怕整个儿都烂成泥了,谁还知道他是谁。”

“是呀,芜先生也说了,再晚一天发现,那就什么线索都没了,就要下山去抓毒师兄问罪了。”

如是听着……林苏青忽然又觉得那万年冻土之毒,莫非是毒师兄自己给自己喂的?

“听说投毒的嫌疑人被关起来了。”

“谁呀?”

“还能是谁,就那个,那个天修院十大弟子之一的那个,那个……”

“清幽梦?”

“对对对,就是她,挺美的一个姑娘。”

“搜出来她有万年冻土了么?”

……

毒师兄把清幽梦算计进去了?可是想也不会,倘若整个三清墟真的只有清幽梦独一个持有万年冻土,那她就更不可能去下毒了不是?

这个关系三清墟不该不明白,那为何还要把她关起来?

林苏青骤然想起清幽梦几日前离开时说的那句话来——“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往后最好慎言。”

呼地一阵凉风打心尖上掠过,清幽梦他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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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八章 长明灯熄灭了

头疼,不知是毒师兄故意为的,还是整件事情另又牵扯着别的原因。真的是有活口的地方就没有安宁,尤其三清墟这样的地方更甚。

要么什么也不管不理,反正是来追求清幽梦的,这下可好,清幽梦搭进去了,连带着他也不能作壁上观,不得不搀和了。

有了打算,林苏青半夜就摸进了天瑞院,进入别的宗院比较难,而天瑞院已经没落许久,只有阵法把关,没有轮值的守卫,何况他这个熟悉地形与阵法的前任掌院先生,要进去可谓非常容易。

定瑞早就知道他回来了,前几日在半山腰也打过照面,于是早就在等他。他今下摸进山中,定瑞第一个察觉却并不意外。

林苏青的脚后跟都还没落稳,脚尖才刚点到天瑞院的土地上时,定瑞就已经出现在面前了。

“定瑞,是我。”林苏青摘开面具,并向它抱了抱拳。这才凝神将气息匀整,入天瑞院的山路是真的难走。

黑夜之中巍峨伫立的定瑞一双血红的双眸渐渐淡下凶光,它冷静下来时,如关着一眼的星辰。定瑞曲一前膝,且半跪一膝,依旧向他行下礼拜掌院的大礼。

天瑞院后山的夜晚格外的寒凉,圆月寂寂,山风如冰霜,树影如刀光,林苏青出一口气都将凝结似的,不知道为何会这般冷。

“天瑞院是怎么了。”

定瑞闻言,垂首用鼻头轻轻碰了碰林苏青的大腿侧,站定看了看他,然后转身走出两步,随即又回头示意他跟上来。

定瑞要带他去哪儿?林苏青左右观望没有疑点,于是敛息凝神悄悄地跟上了定瑞。

穿过了刀山剑林,越往前跟去光线则越通明,这方向……是明堂。林苏青不禁脚下迟疑,定瑞带他去明堂作甚,天瑞院的明堂什么也不曾供奉,唯有……

定瑞察觉林苏青脚步迟疑,随即回头又用鼻头轻轻撞了撞林苏青的腿,示意他赶紧跟上。

天瑞院委实寒冷,来时的路上都不觉得,这不过刚刚立冬,居然冷得像入了三九寒天。

“你是让我进去么?”带到了明堂门前,定瑞就不再走了,就立在门口回过头望着林苏青,目光耿耿,是恭请,他不忍心回绝。

“这里头有什么么……”林苏青便打头进去了,定瑞接着也跟着进去,它一贯高昂的头自入了明堂便低低地垂下来,哪怕明堂之中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供奉。

林苏青对这里很熟悉,天瑞院空旷的明堂只有一个地方有供桌,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这里,眼前还是那方盖着红布的长桌,只是……林苏青诧然——那盏长明灯灭了?

他当即回头问定瑞道:“那盏长明灯怎么灭的?”

定瑞垂眸跪下,高傲如它这样的神兽居然四膝都跪下了,还俯了首,这是谢罪。

“连你也不知道吗?”

这就怪了,定瑞是守护在天瑞院的神兽,居然还有它也不知道的事情么?要是有不知道,哪怕是别的事情它不知道都刻意理解,偏偏是明堂里的唯一的一盏长明灯出了事它不知道,如何灭的竟也不知道……

会不会是毒师兄空城来灭的灯?

“你见过空城么?天客山的醉月雪芽,他是否来过?”

不消想,定瑞就摇了摇头,定瑞居然摇头?

它不曾见过空城?那空城脸上的那道疤如何解释?林苏青当即捏诀化出幻境,是毒师兄空城带着伤疤的模样,又问定瑞道:“此人可曾来过天瑞院?”

定瑞摇头,一双耿耿的眸子之中只告诉他:“此人乃醉月血芽,但此人不曾来过天瑞院?”

毒师兄不曾来过?那他说他的疤……

“这个人呢?”林苏青随即以幻术又化出科林的模样来。

定瑞的眸子中依然是坚定的否,科林这个模样的人也不曾来过。

这就又怪了,毒师兄空城说他不慎中了雪底冰蚕携带的万年冻土之毒,连夜摸来天瑞院求定瑞相救,他口口声声的说定瑞已经解了他的毒,并且话里的意思定瑞之所以一大早跑来半山腰,也正是因为在当晚从他身上嗅出了林苏青的气息……

然而事实是,在天修院通往天瑞院的一条捷径小山路中发现了毒师兄空城的尸首,而毒师兄空城不曾来过天瑞院,不曾与定瑞见过面?

这……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定瑞肯定不会说谎欺骗他,那么是毒师兄?他又是为何?

“清幽梦来过。”

石柱之后忽然出现了翼翼的声音,方刚循声望去,就见翼翼已经现身走了出来,临近时翼翼也是照旧向他行下礼拜掌院的大礼。

翼翼与定瑞一样,不过问在此之前发生的事情,不过问那日的消失,亦不过问之后他去了哪里,以及如今为何又回来。他们什么也不问,只尽责于作为属下的守候。

“清幽梦?”林苏青诧异不已,为防止他们说的也许不是同一个人,林苏青遂幻化出清幽梦的模样来让他们看,他指着幻化出的清幽梦问道:“是她么?她来过天瑞院?几时的事情?”

“就是她。”翼翼笃定不移,定瑞一双眼眸亦是坚定,翼翼接着道:“她常来。硬闯和偷偷潜入都有,我碰到过几回,不过也有许多回在她入山时我没有碰到,而在她离开时我才知晓。”

“常来?她来做什么?”

翼翼抚摸着定瑞的面门,道:“打定瑞的主意。”

林苏青回想起初次见到清幽梦时,也是她正打着定瑞的主意,那日是她给定瑞下了药,强行驱承定瑞为坐骑。

“她常给定瑞下毒。”翼翼愤恨地握紧了拳头。

常言世间之毒无定瑞不可解,清幽梦总是给定瑞下毒,倒是她会干的事情。

从前她自由,想用谁试就用谁试,不过既然已经来了三清墟,这里的性命都有着记载,就比较金贵了。她恐怕是以定瑞试毒来着。

“你怀疑长明灯的熄灭与清幽梦有关,是么?”

“除了她,我不曾见过谁来天瑞院。”翼翼寒面道,“若非被外力攻击,此灯是不会自己熄灭的。”

翼翼话里的意思,这盏灯还有别的讲究。

“这盏长明灯有什么来头,你们从前谁也不肯说,现在它已经灭了,你们可以说给我了么。”

翼翼沉默着还是不肯。林苏青道:“机缘巧合之下我成为了天瑞院的掌院先生,天瑞院天瑞院大小事宜你们皆说与我听,可是你们既然都认可了我,那么这盏灯……你们为何就吃吃不肯说与我呢?”

翼翼当即抱拳垂首,“不是怪罪什么。”林苏青摆摆手道,“不说就不说了,只是我这次回来是隐姓埋名而来,现在又陷入了一些事情,你们什么也不说的话,我也很难查出原因。”

林苏青说罢后,捏了一个小小的火诀,在指尖燃出一簇小火焰,这还是狗子教他的,他不精通,召不出大火。

他弯腰探指去点长桌之上供奉的长明灯,然而当火焰已经将那发黑的灯芯包围了许久之后,他移开时,那灯芯依然沉寂得紧。

点也点不燃了?

“此灯……”翼翼踟蹰了许久,她与定瑞交换了目光,才低声说道,“此灯乃是白泽神尊亲自为前任掌院先生点的灯……”

天瑞院的前任掌院先生……“子夜元君么?”

“嗯。”翼翼慎而又慎道,“还请先生莫要说出去。”

“我自是不会。你继续说。”

“回先生……前任掌院先生子夜元君羽化之后,白泽神尊不日便来了,他带来了这盏这盏灯,嘱咐我们好生看守,说……说……”

“说什么?”

“白泽神尊说……这盏灯就是子夜元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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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八章 交锋?

天瑞院,如寒山寒冷。只是熄灭了一盏灯而已,却如同迎来了数九寒冬。白泽神尊说话从来真假搀半,他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亲自点的灯?还吩咐他们好生看守,该不是是玩笑吧?

“白泽神尊他……他老人家说……这盏长明灯不能熄灭……那么熄灭则意味什么?”

翼翼看了看定瑞,定瑞摇摇头,接着翼翼也摇了摇头,说道:“白泽神尊只告诉我们要好生看守,说这盏灯是子夜元君,但并没有说过这盏灯熄灭意味着什么。”

翼翼看着那盏已经熄灭,并再也点不燃的长明灯道:“这盏灯自白泽神尊点燃以后就一直亮着,从来也没有熄灭过,而如今……”

翼翼顿了顿,想了又想还是说道:“会不会是……子夜元君出什么事情了……?”

“子夜元君不是早已经出事了么。”

翼翼不再接话,自知说了不该说的,便住了口,而林苏青嘴上虽然如此说,心中却犯着与翼翼相同的疑惑。

长明灯……长明灯……长明不熄的永恒之火,而今熄灭了,不是好兆头吧?这白泽神尊也是气人,说话总留着一半,谁知道后半句的凶吉如何?

“确定是清幽梦灭的吗?”林苏青的心中五味陈杂,脸色也不大好看。

“除了她,不再有谁来过天瑞院。”

“有没有谁来过却不知道?”

“不存在这种可能。”翼翼斩钉截铁道,“也许来的当时没能及时察觉,但只要来过就会有痕迹。”

那就真的是清幽梦了,她熄灭这盏灯做什么?难道也是出于好奇么?

这么一盏灯,灭了就如普通的灯火灭了一样,除了它代表的意义不同……

“先生要去何处?”

见林苏青转身要走,翼翼连忙问他,可是林苏青也只是略一驻足,道:“我有我的安排,你们只当我不曾回来,切勿泄露任何。”

“是,先生。”

林苏青拂袖离开天瑞院以后,径直就去了后山。满脑子混乱,满脑子片段,线索越来越多反而越来越合不上。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要去后山。

清幽梦曾经错认了他,而他有着与祈帝一模一样的面目。那日他们谈起一地的虞美人是至爱的鲜血,说这句话的可能正是妖界的祈帝,而那一地的虞美人可能就是子夜元君的鲜血。

他的亲生娘亲已经死了,三界众知的死了,那么白泽神尊为何要点那一盏长明灯呢?为何又要说那灯上的永恒之火就是子夜元君呢?

头疼得厉害,如有几只蚯蚓在脑髓里钻动,如有凿头在他的太阳穴上敲打。

那一地鲜血……他突然想去看一看。

原来,这里,就是当初二太子殿下子隐圣君亲手杀死自己的亲姊子夜元君的地方,竟在三清墟的后山。

……

是夜,当群山绿树一概被黑暗浸染得漆黑如墨,却唯有那一片山坡依然鲜活。最近几日的月亮格外的圆,而且大,低低矮矮的悬挂在半山腰上,却照不亮什么,一切依旧迷蒙,披罩着暗雾。

当林苏青一头混乱的驾云到后山的虞美人山坡时,他忽然在百花群中瞧见了一个身影。而那个身影也在他视线落下去的刹那回身看见了他。

是清幽梦,她深更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原来是幽梦姑娘。”林苏青下了云头,恭恭敬敬的施礼于她,好在虽然心中弄慌忙,也不曾忘记在离开天瑞院时换上伪装。

“怎么是你?”清幽梦显出不欢迎他的样子,却又有诧异,歪着打量他许久,“你一直跟着我?”

“姑娘冤枉,在下怎敢如此无礼。”林苏青咽下心中的纷乱,即刻又开始做戏,却觉得心中的浮躁怎样都不能咽下去。怕叫清幽梦看出端倪,他此刻选择了沉默。

“你怎么知道的这里?”夜虽然黑暗,可是林苏青依然瞥见了——清幽梦的手上有杀气,她动了杀心。

“倒是在下也好奇,姑娘常来此处么?从前为何不曾遇见过姑娘?”

“从前?”

“是。”林苏青不疾不徐道,“幽梦姑娘还记得在下的香囊否?在下多年前就常来此地采集虞美人做药,倒是姑娘,今日才是头一遭在此地相遇。姑娘也常来吗?”

显然,清幽梦是真的常来此地,但是从前她亦从未见过这个戴着面具的叫做秦且的男子。只是从前她都是在夕阳西下时分过来,期待再碰上那个人,现下也是头一遭在深夜中。

林苏青看着清幽梦,此时的她与平时大不一样。“在下听说……幽梦姑娘被关起来……呃抱歉。”

清幽梦的眼神在夜色之中熠熠生辉,镀着一层光似的,当她歪着头紧盯过来时,令人不可逼视。

“关起来么……你看我像是被关起来的样子么。”

“不像,但我看姑娘你……不大自由。”

“自由?呵,自由么……”她苦笑一声道:“你觉得我不自由么。”

“是。”

清幽梦莫名的勾了勾唇角,向他走近去,问他道:“那你自由么。”

“听实话么?”

“不然?”

林苏青淡然道:“世间有幸自由的人,能有几个?”

“神仙自由么。”

“依在下拙见,神仙亦不自由。”

“妖呢?”

“同。”

“鬼呢?”

“同。”

清幽梦大笑,蓦然道:“呵呵,有趣。”她俄然转身,望向茫茫杳杳的黑夜,那看不清的远方,那如一团浓墨晕染的山峰,问道:“秦……且?”

“在。”

“那么你认为,哪种才是自由呢。”她倏然回首,莹莹亮的眸光,没有戾气的样子,很是少见。

“不知。”林苏青负手而立,任着冷风拂面,“在下不知什么样才是自由,在下只知道什么样是不自由。”

清幽梦好像笑了,也可能是风声错过吧?

“你是怎么知道此地的?”

“机缘巧合,但是在下现在不想讲。”

嗖!冷鞭作剑刺在他的喉头之前,仅仅隔着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姑娘纵然杀了在下,在下现在也不想讲。”

清幽梦横眉看向他,寒面问道:“你不怕死么。”

怎么不怕?怕极了!可是现在不能怕。

“不怕。倘若姑娘有心要杀了在下,在下就是怕死也没有什么用。逃得了么?”林苏青依然立得堂堂正正,他若是一抖,自己的喉头就顶上了鬼鞭的尖锋,那鬼鞭他领教过数次,那是以骷髅头组成的,但是煞气就足以轻易地要了寻常修行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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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九章 拐走清幽梦

寂寂月色下,清幽梦终究收回了鬼鞭,她看上去比月色清冷,比夜色孤寥,学子们都说她被关起来了,然而却出现在了这里,一地的虞美人之间。

林苏青喉头滚动,轻声问她道:“姑娘是逃出来的么?”

“嗯。”

她好像不担心林苏青会泄露出去,她看着了一会儿花,又看了一会儿远方,似往日那般沉默不语。

“既然逃出来了,为何不逃远一些,三清墟的先生们会追来的。”

“又如何。”

“难不成你想在这里与他们战上一场??”林苏青愕然,清幽梦也是愕然,月色下依稀能看见她皱起的眉头,她诧异了许久,难掩少女心事,问道:“你怎会知晓我心中的打算?”

虞美人,挚爱的鲜血所盛么……区区一面之缘就如此执着么……祈帝到底给她施了什么术法?不过是讲了个过去的故事而已么,至于么。

“呵呵。”林苏青干笑道,“恐怕姑娘的盘算要落空了。姑娘你……是幽冥双神的掌上明珠,他们不会轻易对你出手的。”

“那我还是三清墟的十大弟子之一呢。”

“呵呵……其实,三清墟只是想查清楚毒师兄空城的案子,姑娘如实相告的话,他们应该不会为难姑娘。”

“若是查不清呢?”清幽梦的眸光比月色还要阴冷,她一个千金大小姐,怎么会有如此之重的戾气呢?林苏青实在想不明白,难道是与生俱来?

“为何会查不清呢?”

“空城不是我杀的。”她面无表情道。死者的话永远是真话,既然死者指认她是凶手,她又如何脱开嫌疑呢。

“不是么?”

“呵,我知道没有谁会相信。”

“我信。”

“你?”清幽梦眼皮跳了跳,那眼中的戾气陡然淡下去了几分,旋即她挥手转身,“算了,你信也无用,三清墟那帮烂人不信。”

她背对着林苏青沉默了片刻,见林苏青不接话,她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想法,舔了舔唇,有些局促,却还是问道:“你为何相信我说的话。”

“哦,回姑娘的话,在下倒不是相信姑娘说的话,而是……”

“而是什么?”清幽梦居然会嫌他说话不爽快。

“而是相信姑娘你。”在清幽梦嫌恶的神情之中,林苏青泰然从容接着道,“以姑娘的性情,又何必说谎呢。”

夜风撩起了清幽梦面颊旁的发丝,她逃出来时似乎废了不少功夫,连头发都失去了规整,她那一身深蓝至黑衣袍上是否还掩着血呢,也未可知。她敛了气息,甚至连风都带不出她的行踪。

当真是她熄灭了天瑞院的长明灯么,林苏青心里发凉,道:“姑娘一点也不想逃出去么?”

“逃出去?何处去?”清幽梦斜勾着唇角,不屑一顾的笑了一声,道:“逃回幽冥么?岂不是给祖上蒙羞?”

“何至于逃回幽冥呢?”若非面具遮蔽了神情,林苏青此时的脸色应该很狡诈,“世间之大,只要不被捉住就是姑娘的本事,又何以轮到姑娘觉得蒙羞呢?”

关于这个,林苏青可是过来人。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连清幽梦也落到了这一步。

“你懂什么。”怎料清幽梦却是轻蔑一嗤,“你以为我是怕死么。”

“在下不曾这样以为。莫非姑娘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了他们的秘密。”

咯噔一声,清幽梦冷不丁的说出这句话时,林苏青的心咯噔了一声。方才还轻巧的聊天,一瞬间仿佛坠入了寒窖,有隐情?

“你想知道吗?”

清幽梦剜着眼睛横看着林苏青,那神情像一头即将狩猎的猛兽,那一双眸子如两把锐器,莫不可逼视。

“好,姑娘告诉了在下,在下也算与姑娘有难同当,四舍五入不就是同生共死的情义?”

什么四什么五清幽梦没有听明白,但是她听明白了其他的话,登时皱眉恼了:“你找死?!”

这一回林苏青却擒住了她袭来的手腕:“姑娘,在下只是想与你分担压力,并不是想死在你的手里。”

这一握她的手腕,林苏青心里一惊,她受了极严重的内伤,最多只剩下一口气撑着罢了。

“以姑娘眼下的伤势,恐怕等到了三清墟的先生和大弟子,也没有余力与他们一战。”

“要你管!”清幽梦一把甩开林苏青的手,力气不大,全是戾气将他的手冲开了。

“若在下偏要管呢。”

林苏青指尖一过,一抹奇异的芬芳破空袭入了鼻腔,清幽梦眼前顿时一片云影,只有余力道:“你用毒?”便没了声响。

虞美人,不止是挚爱的鲜血。它也是药,它还是毒。

那,就扛着回去吧。林苏青摇了摇头叹了叹气,只怕等她醒过来之后,一顿毒打是免不了了。

……

清幽梦的内伤极重,不禁真气乱行,各处结团,而且所有的穴位都堵死了,但要治愈也不算难,他修的就是这门功夫。

只是……要想迅速治愈清幽梦的内伤……这种事情……林苏青不大会做,他明白如何实施,却不曾真的着手过。

首先……需要褪去衣物,以药热敷各个穴位,然后依次疏通她的穴位,将淤堵之处打通,将郁结在经脉之中错乱的真气疏散……该如何做他是明白的,只是第一步就不大敢。

毒晕她是小,带回来以后的麻烦么……他还真的没有想过。怎么办?如何是好?

“唉……慢慢将养吧,命要紧。”

他没有将清幽梦带回夏获鸟他们所在的小屋,而是带去了他暂时歇脚的一个老虎洞,原先的老虎不知所踪,总之现在是他的地盘了。

这里原先住着的老虎很会养生,洞前山清水秀,种满了药材,不仅人参、灵芝这种人间难得的药材随处可见,就连九仙草这样仙界也难养活的娇弱东西,那老虎也养了许多。要给清幽梦调养伤势,光是老虎洞前的这些药材就已经戳戳有余了。

而且这里很安全,那老虎应该是个老修行,阵法什么的都很精通,处处布满了结界与与阵法,就是想摘它的九仙草也得先破阵,否则就是可望而不可及。

起初连林苏青这种熟背各路法门的也没有发现这个老虎洞,还是那五只小崽子来找他找他时,不小心看见的。它们五个是二太子殿下的心头肉所化,心间血所养,独具慧眼。

至于为何他看不见,他只能当是自己入了红尘,被世俗遮住了灵慧吧。

第四六〇章 喂药是个难事

……

老虎洞前的阵法都不简单,林苏青才摘得一棵九仙草,胳膊上不知何时不知怎的就多了一大道伤口,而且喂了毒,等到摘得一棵仙草出来时,胳膊上的伤口都烂透了。但即使如此,他也不得不先忍住自己的伤势,先去把摘出来的九仙草处理好,否则仙草的仙气引来了周围的精怪的觊觎可不大好。

唉,这都是摊的什么事儿。

这清幽梦说不定还是自己的仇人呢,说不定真的是她熄灭的天瑞院的长明灯……现在却要救她,往后还要追求她。

再一想到她一睁眼恐怕就要甩开那根阴瘆瘆的鬼鞭抽他……

唉,头疼,何苦来哉。

嗯……不如先把她的鞭子藏起来?

林苏青忍着胳膊上的伤势,那伤口上的毒越浸越深,肉越烂越透,这不止是烂在分身上,他若当场化散掉分身倒无碍,可是他不能化散,于是这伤么,在真身上也落下了。所以倍觉疼痛。

怎奈何他在清幽梦的腰间瞄了半天,就是找不到那鬼鞭的把手在何处,却又不能轻易触碰除了把手之外的地方,那一颗颗的骷髅可都是淬了剧毒的,谁知道她都淬过哪些毒种?别落得个两两清白什么还不曾开始,却被传出个双双殉情的凄美结局?还是千辛万苦从三清墟的监牢里逃出来的那种。

何况她这鬼鞭之上的骷髅之内,还关着数不清的恶鬼恶魂,委实惹不起。

唉,算了,毒打就毒打吧,总不能为了藏个鞭子,就把清幽梦翻来覆去的找吧?那只怕她醒过来后要跟他拼命。算了,林苏青哀怨的叹着气,用浸了药汁的帕子摁着胳膊上的伤势,端着碗去洞门前给自己找药去了。

皎洁的月光照不到这里,抬头却可以看见满天星河,要泻下来似的,那也是阵法。这老虎,是个懂享受的,也不知如今跑何处野去了。

若是有缘碰了面,可得向它好生讨教讨教,布阵施法他也会,可是能如此施法如此布阵,还真的需要有想法。

还有,九仙草它是怎么在凡间养活的,据说只有昆仑山才有,每年向西王母进贡的宝贝它如何偷来的。

……

他给清幽梦下的毒其实并不重,只是令她一刻的镇定与一刻的松懈,她之所以会昏迷并且一连几日的昏睡不醒,实则还是因为她自己的伤势太严重了。强撑着一口硬气罢了,突然地松懈下来,就难以再提起。

不能轻举妄动,林苏青只能以真气隔着她的衣袍探查她的伤情,这一探更是一阵唏嘘,才知道她的伤势比估计的还要严重许多,她背上的一对琵琶骨都烂出了几个大窟窿。

这就难怪了,他算是想明白了,以清幽梦的身手被抓时若要反抗,怎么也得闹得三清墟鸡飞狗跳,可实际上却是在她已经被关入了监牢之后才传出来被抓的消息,估摸就是拜此伤所赐。

当时……应该是锁住了她的琵琶骨使她运不了气力。没敢想三清墟对幽冥双神的独生女也能下得了狠手。

而清幽梦也是够狠的,不禁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得下手。她居然在自己身上用了强腐蚀之毒,是硬生生的用毒腐蚀了锁在自己琵琶骨上的锁链。

林苏青倒抽一口凉气,这得忍着怎样的痛苦啊,忍着自己的骨头和血肉被剧毒一点点的侵蚀腐烂……林苏青单只是想了一想就禁不住浑身汗毛直竖。相比之下他胳膊上受的这点毒真就算不得什么了,是自己太矫情。

不过还是苦恼啊。

林苏青接着又仔细查验过她封死的穴位与错乱的经脉,原来其中不止有外力所伤的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自己造成的。

她虽然狠毒,对自己用强腐蚀之毒,却并不鲁莽,她用毒之前封死了自己的穴位,并逆行真气,乱行经脉,堵死了几个生门,才阻止了腐蚀之毒蔓延并浸染她的性命。

还有可能就是在受伤之前她就封锁了自己的穴位,这样可以令内伤集中承受在某一处,而不会因为震荡而造成大面积伤害。

可是庆幸归庆幸,感叹归感叹,现在要帮她解开封死的穴位却也不大容易。

回想当时站在虞美人中的清幽梦等到的若不是他林苏青,而是三清墟的那些个唯先生是从的大弟子们……她如今该是哪般处境呢?

林苏青不时叹气,同时也煎好了药。可是当他端着药碗回到洞内时,可就犯了难了,重伤之下昏迷不醒的清幽梦那可是牙关紧咬,如何捏着她的双颊也捏不开她紧闭的牙关。

重伤要治须得用药,而药再好可是喂不进去,这怎么好。

思来想去林苏青把心一横,“幽梦姑娘这可真不是我林苏青趁机占你的便宜啊”,便是仰头闷饮一口药,苦得他腮帮子登时就抽了筋,随后他俯身下去,轻轻缓缓地将药汁渡入了清幽梦的口中,看似驾轻就熟,可是脸一路红到了脖子根,仿佛被气憋住了似的。

药汁只能慢地渗进去,快了急了都要从清幽梦的唇角溢出来。

孤男寡女,本应秉持男女授受不亲,然而如此这般……哪怕林苏青秉持一身正气,也难免红了耳朵根,心里揣着只小兔子似的乱蹦跳。

心里原先还念叨的端正话,一时间也空了。

本来无意于占她的便宜,却……却是乱了心神,满脑子里只有唇前柔软而冰凉的触感,更是连清静经都背不全了。

他起身来一抹嘴,剩下的半碗药他不好意思再喂下去了。这下完了,等清幽梦醒来知道了这件事,还不得用最毒的招弄死他?

他以眼尾余光瞥去,那躺在雪白的貂皮上的清幽梦,哪里还有平时嚣张跋扈的样子,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模样也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她虽然有几百岁了,可是面容看上才十七八不过,没了戾气之后,看起来脆弱得简直和半半没有分别。

竟于心不忍起来。

唉罢了罢了,怎么说我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该不会下毒手吧?唉罢了罢了,毒手就毒手吧,总不能不救她。

事已至此,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救人总不能救到半途而废吧。林苏青再次把心一横,一咬牙含下余下的药汁,苦得牙根直抽搐,他皱着眉头俯身下去,将药汁缓缓渡入清幽梦的唇齿之间,在触到的那一刻,药汁竟就不苦了。

“我真的不是趁机轻薄她,我没有那个胆子,天地良心。”林苏青心中默默诵念着,可惜清幽梦是听不见的。

殊不知,一连几天的药,都是这样喂进去的,每一次林苏青不可谓不心胆战心惊,万一她突然就睁开眼睛醒过来了,那有多吓人。

除开喂药,他是不情愿做个痴心汉的,什么清幽梦伤重他就得昼夜守在榻侧的事情他是不愿意做的。

只是九仙草必须每日趁去采,得用最新鲜的,偏偏那老虎的阵法每日去都变个花样,这样每日那么几番折腾,是个铁人也熬不住。

便事与愿违,他再不情愿守着,当逢精疲力竭累得喘不上气了,也是不小心就趴在石床边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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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一章 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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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幽梦的确不简单,应该说是很强,换个人受了她这样伤,被铁锁贯穿琵琶骨,不废也残了,加上还有剧毒腐蚀了骨头,是将那块骨头都侵蚀没有了,更是没有可能再起得了身来,何况还封死了穴位,错乱了真气,堵死了经脉。就算是救活了,不死还不如直接死了干脆。

然而受这种重伤的不是别人,是清幽梦,要不说她很强呢,她的骨头正在渐渐重新生长,这很奇异,仿佛无论受到再重的伤,只要救得及时,她就可以成活并且恢复。

九仙草在她用来如虎添翼,格外奏效。林苏青自己的伤都还没有好,清幽梦的伤几乎快要好齐了。

林苏青撩起袖子会自己上药,分身的一点药效到了真身上就不多了,于是他隔一会儿就要涂一次,以让伤势好得快一些。唉,若不是因为是分身,如若是真身的话,有着偃月服护体,又怎会被那老虎的阵法所伤。可惜偃月服只那一套,分身只能分出来样式,分不出功效。

……

给自己上完药,他便开始着手制作一个简易的傀儡,用来给清幽梦上药换药,伤势那么重,内伤可以慢慢愈合,反正也急不来,可是外伤却必须是愈合得越快越好,否则容易感染变得更严重,拖得太久不愈合,还容易留下伤疤。

不知道清幽梦这样连破坏过的骨头都可以长回来的体质,会不会留疤,但有准备总比没有好,万一会留疤呢?

现在她对自己用的毒,林苏青已经拔出了,她的内伤也已经稳住了,只需要调养慢慢等恢复,是到了不得不在意外伤的时候了。

做好了傀儡,林苏青便背上小背篓打算去山里采药。

这山洞原先的主很讲究,洞前只种珍稀药草,像治疗外伤的那些个寻常能找到的,它一概没种,连人家种子被带来了这里自然野生的也不许留在这儿,一概都连根拔了扔在地里做了养料。

林苏青看着洞前的药田,叹了一口长气便出发了。真的,他这一辈子活这么大了还没有为谁这么操劳过。

九死还魂锁到底是个怎样厉害的东西,洛洛非得要人家幽冥双神的传家宝。林苏青才是一埋怨就猛地一惊,莫不是真的是为祈帝要的?

祈帝被人下了醉月雪芽中了醉sheng梦死之毒,是会被折磨致死的,所以应该是祈帝需要九死还魂锁不?

心惊肉跳,林苏青此时此刻心惊头跳。假若九死还魂锁真的能够对抗醉月雪芽的话,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九死还魂锁只是能让性命不死吧?它不能解毒的吧?那……

林苏青甩了甩脑袋,不想,不去想。

他在三清墟的半山腰上做了那么久的生意,对山里哪些地方有生长着哪些草药,还是颇熟悉的,风风火火的采完了就回到了老虎洞。

然后又是新一轮的洗药草,剪药草,切药草,磨药草,煎药草,嗯还有……喂药草,至于外用,便全交由傀儡去做了。

但是他也没有乐出清闲来,他还没有修到造极境,所以做不到不思饮食,每日喝西北风都无碍。虽然也不是必须每日餐餐都需要饮食,可是空腹太久了也是会饿的,比如现在。

他简单收拾一番便下河摸鱼去了,这老虎洞的风水极佳,环山抱水,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溪流,就是溪水太冻人,格外冻脚。

唉,何苦来哉。不过一想到也许是祈帝需要九死还魂锁,他便就不抱怨了。

……

数着日子,看着伤势,清幽梦这两日就该醒了,哪怕睁不开眼,身体还不听使唤,可她的知觉也必然要醒了,这喂药可怎么是好。

这不,林苏青端着一碗哭得头发丝儿都要劈叉的汤药,在石床前立了半晌了,迟迟不敢下嘴,哦不,迟迟不敢喂药。

你说万一此时此刻或是忽然,清幽梦的知觉就恢复了呢。这不是完蛋了吗?

“幽梦姑娘,在下没有要轻薄你的意思,在下只是帮你渡药,你若是恢复了知觉,听见了在下的话,还请你多多理解,多努力自己张口,在下也就不必用这样……这样的方式替你渡药,能自己喝当然是最好了,或者……牙齿呢不要闭得那样紧,能方便尽快渡完。”

又絮絮叨叨了半晌,也不管清幽梦此时是不是已经恢复知觉了,这才开始渡药。一口接一口,不知道清幽梦觉不觉得苦,反正他是苦得眼睛都睁不开,并且最近不论吃什么都是苦的,心里也苦得很。

“啊?!!!咳咳咳咳!”他刚刚一晃眼看见清幽梦皱眉了!吓得一口药呛进了自己的嗓子里。

“幽、咳咳咳幽、幽梦咳咳咳幽梦姑娘,你听我解释咳咳咳咳……”呛了气管咳得难受,好不容易咳利索了,他赶忙就解释道:“幽梦姑娘,在下并不是趁机轻薄于你,是你昏迷时唇齿紧扣,实在难以入药,在下唯恐耽误姑娘的伤势治疗……才、才不免出此下策。”

“我我我我也没有赖罪于你的意思,我我、我的意思是,虽然男女授受不亲,可这是非常之事非常之法,还望幽梦姑娘能够理解。也的的确确是为了幽梦姑娘你好。”

“如、如若幽梦姑娘顾忌什么,在、在下愿意、愿意负责到底!”

“我我我我也不是呃……不是为了什么而这么做,在下就是就是实在没了办法才……”

如何解释才好!我是真的冤枉啊!!!

林苏青心中惆怅,后脑勺都快挠秃了。

唉,她哪怕是在他喂药前恢复知觉的也好呀,怎么偏偏就在途中呢!

不过……其实也不算特别冤枉……

可是这药还怎么喂得下去……却又是不得不继续喂啊……

他早知会有今日的,只是今日真的到了,却……却是真的恐惧,对,恐惧。林苏青瞄了一眼清幽梦腰间的鬼骷髅铁鞭,感觉已经抽在自己脸上了。

“幽梦姑娘,疗程不到,药还得继续用,也是为了你好。你若有所感应,请你尽量放松些,这样渡药也快一些。等你的伤势都痊愈了,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但麻烦你也念及一下救命的恩情,手下留情……林苏青把眼睛一闭,豁出命去,继续渡完了药。

既然已经恢复知觉了,再过两日也该可以睁眼了,也该可以自己把药咽下去了。

接下来是给她的外伤用药,方便,林苏青退出山洞,指使着傀儡做完了换药的一切事宜,换完了外用药之后,傀儡帮她把衣物重新穿戴整齐,林苏青这才进了山洞。

他刚在石床前站住了,谁知边上的傀儡突然就垮了!散成一堆乱草枯枝。唉,临时组装的玩意儿就是不顶用。

一边嫌弃他一边去捡拾散在石床便的乱草枯枝,要清理出去,却是刚走到洞门口,蓦然察觉不对……

这傀儡说没就没了,那当清幽梦醒来以后,我要如何向她解释是傀儡帮她整理衣裳换的药而不是我?

不行不行,得再做一个傀儡,做一个结实的,抗用一些的。一决定他立刻便去找做傀儡的材料去了,优选大树的树干,所以他要去看一棵结实的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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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二章 异兽驳

树材好寻,做傀儡也不算费事,可是当林苏青扛着一棵正适合做傀儡的树干回来时,好巧不巧清幽梦刚好立在洞门口,好巧不巧她手里还有那把看着就牙疼的鬼骷髅铁鞭。

怎么办?现在逃来得及吗?

林苏青扛着树干愣在距离山洞三丈开外的地方,进退皆不是,这时候逃跑岂不是显得自己心虚?可是……

“呃那个……幽梦姑娘……你、你果然非同凡响,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这么快就好了……”

按林苏青的估计她从恢复知觉到能略微活动怎么说也需要个两三天吧,从能粗略活动到能下来自己走动,怎么也还需要个把来月吧,她的骨头再如何愈合,林苏青去砍树之前探查她的伤势时,琵琶骨是昂都还有两个大拇指指腹大小的窟窿呢,她这就开始动了?不痛吗?

嗯……她痛不痛的吧,现在该怕痛的应该是他自己了……

“那个幽梦姑娘,你怎么手握法器呢?是有谁打扰你休息了吗?”

她看起来很愤怒呀,这可不好,要么先逃算了?

“你过来。”

“诶?”

是让他前去送死么?

“那个幽梦姑娘,我扛着这么个大家伙呢,洞门口小,我担心撞着你。”林苏青连忙将后边的往前挪了挪,显得所扛的树干更长许多。

接着说道:“幽梦姑娘,你是在介意渡药的事情么……”登时就见清幽梦的额头都暴起青筋来。

“那个……我先前解释过了,是为了救你不得不出此下策。呃……呃……你且放宽心,我不会说给第三个人听。”

“你过来。”

“诶?”

这是非过去不可吗……要打一架吗?要是打起来了,以清幽梦的性格该不会是不打死不住手吧?

“幽梦姑娘……你这架势……你这是……姑娘,恩将仇报不好吧?”

不指望清幽梦能报恩了,别报仇就行了。

“你过来。”

啧,林苏青听到这三个字就头皮发麻。行吧,大不了再换个分身换个模样重新再来过。

林苏青就地将肩上的木材放下,拍了拍受伤的灰尘,才大步走过去,才是走到洞门前,他就惊呆了,洞口内有一条人腰粗的大老鼠横尸在地。

怎么?这是大耗子想叼她,逼得她强行起来了么?

“这……”

话才张口,清幽梦倏然倒下,林苏青连忙一把扶住她,好嘛原来是叫他过来接住她。

“幽梦姑娘……”

就这么扶着她的后背胳膊发酸,林苏青往洞里望了一眼,大老鼠死在洞门口,石床那里头还是干净。

洞里虽然深邃,但毕竟是山洞,顶并不高,而那只大老鼠死在地上,尸体堵了大半个山洞高,血水流出一大滩,要进去还得从它的尸体上飞掠而去。

估摸清幽梦起来杀死那只大耗子就费劲了精力,是再没有力气过去了。

“得罪了。”便打横一抱,脚尖一点地,弓着腰身低低掠过,几乎将于大老鼠的尸体擦碰。

当他轻轻清幽梦置回石床上时,才头疼起这头大老鼠如何处理。

得去采些艾草来熏一熏山洞,免生疾疫。唉,还有这淌成小河的血水和老鼠尸首……腥臭得令人作呕。

这只大老鼠是怎么进来的?门口不是有结界吗?就这么轻易的被清幽梦一鞭子抽断了脖颈,也不可能是修为很高的修行。

难不成是毫无修行的普通老鼠?因为看不见结界因此不怕不惧?啧……这是吃了什么长这么大个儿。

不过清幽梦也算因它得福吧,若不是因为它的突然出现,清幽梦现在该还躺着呢。他走前,清幽梦只是恢复了知觉,离能够行动还差许多,而老鼠要叼她,逼得她的肢体直接反应了。

唉,林苏青又是叹着气,捏着鼻子又跳了出去,暂时做不了换药的精巧傀儡,得先就着木材做一个能干苦力的傀儡,将洞里打扫打扫。

林苏青发誓,他这辈子真的没有这么为谁操过心,真的,心都操老了,当爹也不外如此吧。

等清幽梦醒过来以后还是执意要杀他泄恨的话,倘若天地当真有眼,也该拨几道雷劈一劈她,否则谁还敢做好事?

虽然他确实有所图,但与他做好事救性命不冲突呀。大不了少劈清幽梦一道雷作为抵消就是了。

“咳咳咳咳……”林苏青的木头才削个尖,洞里头就传来了女子咳嗽的动静,除了清幽梦还能是哪个女子。

可是她这也太快了吧?受了那么重的伤,琵琶骨上还有两个洞,她不仅飞身起来单杀大老鼠,并且在消耗尽气力以后又这么快就恢复?她还是个人吗她?

“来了来了,我来了。”林苏青忙忙叨叨的就跑回洞里去,一着急忘了闭气,冲面一股腥臭,差点当场吐出来。

待他越过大老鼠的尸体到清幽梦跟前时,她正皱紧眉头咳得吃力,林苏青连忙顺手过去……登时僵在清幽梦的背后,这是拍呢?还是不拍呢?

算了,拍吧,抱也抱过,亲也亲过,横竖都是死,也不差拍这几下。

“你别太用力咳,怕你把正在愈合伤口咳崩了。”

林苏青从她后背渡进去一股真气,去帮她纾解堵塞的气息,以见面咳喘。

而清幽梦咳便是了,还掩着口鼻,该是那腥臭的气息受不住。

“我带你出去透透气。”

反正都是死,做什么也是死,林苏青说着就架着她的肩膀将她横抱在怀,而清幽梦可能是真的受不住这里头的气味,也没抗拒,便由着他。

一条胳膊挂在他的肩背上,一只手掩着口鼻轻轻咳嗽。

林苏青在低低掠过洞口时还在想,清幽梦要是一直不恢复也挺好的,没那么大脾气,不过也不好,总得他跑前跑后的照料,太操劳。

“去那边吧,那棵大树底下,有林荫,正好可以见到太阳而不晒到太阳。”不必等清幽梦回答,林苏青就把她带过去了。

正要放下,他突然觉得脚下硌得慌,穿着鞋都觉得硌,要是坐的话岂不是更硌得慌?随即,他用脚把方才准备做傀儡的肚子勾过来,肚皮还没装上,仅仅才装上后背,翻到过来,正好凑合成坐墩。这才将清幽梦轻轻放下,扶着她靠着树干而坐。

“你暂且委屈在此,透透气歇息会儿,有什么事情叫我就是了,我得先去把山洞收拾出来。”

看清幽梦的神色她似乎不想再住那山洞,林苏青连忙道:“放心吧,我会仔细处理,不留气味。现在你伤势未愈,暂时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地方。”

洞前还剩三棵九仙草可不能浪费,吃了还能好得快。

他正要走,清幽梦虚弱的说道:“这是异兽驳的洞穴,咱们占了它的洞穴,它应该就在附近,你不妨收了它。”

什么?不是老虎吗?那田里和周遭的软土上到处是老虎的脚印。

“驳?”

“嗯。”清幽梦的声音全是气声,听不出半点力气,可以想象她先前定是被大老鼠逼急了。接着听她缓缓说道:“驳,大致长得像马,白身黑尾,而头上生着一角,生着虎爪。”

难怪到处是老虎的脚印。

“这山洞……我住着很久了,从未见过它。”

“既然你住着,它自然不会回来。”清幽梦声音虚得林苏青怕她下一口气就接不上来了,“驳是喜爱和平异兽,它是让给你住着,才不回来,但应该就在附近。”

“异兽驳……你若收了它,将带回来在身边,可以避免战争。”

哦,林苏青懂她的意思了,是叫他去把驳找回来,有驳在,那么在她养伤期间,或在他们还住在这山洞期间,都不会再有纷乱,比如……比如那只大老鼠,也再不会有。

“好,我去找驳,你……”他去哪儿都成,可是清幽梦不大好安排,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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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三章 哎哟我的姑奶奶诶!

青山绿水之中,一片浮云,一个山洞,一棵老树,当午后拨着金辉的阳光透过树叶林荫的缝隙斑驳如星点般撒照下来,像蝴蝶飞过了庄周的一场大梦。

初冬的风,悠悠几许,残花的香,悠悠几许,几分慵懒,几分萧索。心都软了。

“你就呆在这里,哪里也别去,这棵树可以保护你。”

清幽梦背靠的老树是这山洞所布设的阵法的主阵眼,那老虎……异兽驳之所以敢如此直白的将主阵眼设立在明处,正是因为那棵老树身上刻满了符咒,是警示纷争的符咒,谁在主阵眼前大动干戈,寻常道行直接灰飞烟灭是可以的。若不能被那符咒灰飞烟灭,那只怕是全盛时期的清幽梦也打不过,又何苦挣扎,横竖也逃不脱。

“我领你找。”怎知清幽梦却撑着地扶着树晃晃悠悠地试图站起来,林苏青连忙上前去张怀试图扶她,却被她打开了手。

这一打,又废了大力,登时又牵扯得背上的骨头疼。

就凭她这副样子?还领他找?

“你还是歇息吧。”

“没有我领你,你找得到异兽驳么?”

林苏青抿了抿,他身上有当年离开丹穴山时迷谷老儿所赠的迷谷树枝,有什么是他找不到的。只要心里有物,迷谷树枝就能给予指引。

他先前是不知道那山洞的原主是异兽驳,以为是哪头得道飞升的老虎,何况他原本的打算也只是暂住,纵使老虎回来了,他离开就是了,便懒得去寻。

现在清幽梦指出了是什么,并且对他们目前有好处,可以在他出门采药期间,保护清幽梦不受纷扰,他要去找,自然就能找到。

“你不如小憩片刻,我去把山洞清扫清扫。”放久了不是更臭么,现在一捆艾叶就能搞定的事情,放久了怕是得火烧山洞一番。

他说完便朝山洞去了,给清幽梦留下个伟岸的背影……应该伟岸吧。可是当他才站到山洞的门前,看着一地腥臭的血河,胃里顿时就翻江倒海起来。

唉……唉……唉……

叹了又叹,不得已还是卷起袖子,单单是屏息依然无法隔绝心中的恶心,他转头去采了两片药草塞进鼻子里,重新盖好脸上的面具,将那臭气隔了又隔,这才稍微放点心。

唉,明明做个傀儡就能搞定的事情,我这是何苦来哉?

祈帝呀,他年你得到了九死还魂锁之时,你可别忘了你亲儿子如今受的这番罪。

唉,这事若是被狗子晓得了,只怕要笑他几辈子也不算完。

……

干这种脏活,自然要速战速决,他丝毫也不想停,在离山洞老远的地方,寻了块不沾湿气的地方,他画出一把铲子,刨了个大坑,然后砍了许多树枝编成担架,飞快的跑回来,处理好大老鼠的尸体就抬走了。

连着担架将大老鼠往坑里一扔,一把火烧得直冒油。坑很深,火烧不出啦,林苏青便趁着火烧大老鼠的时候去找艾草。

等到艾草和一应许多草草木木找得差不多了,他打成一捆,扛着就回来了,大老鼠也烧得差不多了,就地将骨灰柴灰一并深埋。

一刻也没有闲着,冲冲洗洗,熏熏烧烧,山洞里头就只剩下了满洞馨香。

林苏青抬起手臂嗅了嗅自己身上没有沾惹什么不好闻的气味,才朝清幽梦走去,但也注意着距离,说道:“我方才烧的的那些毕竟是药草,且等气味都散一散。”

他自己么,得空后找条河溪泡一泡就行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从日头高挂一口气忙到了落日熔金,初冬温柔斜晖穿不透密集的林荫,清幽梦的神色在树荫底下已经有些模糊。

“我现在就去寻驳,此一去可早可晚,说不准的,你……”

林苏青咬了咬牙,都到这份上了,虚情假意都做得像真的了,何况此时此刻的真心实意呢,便道:“切勿离开这棵树。”

我发誓此时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不能再真的肺腑之言,敢受雷查。

“这棵树伤的符咒你都看得懂么?”清幽梦伤是重了点,脑子却完好无损,虚弱丝毫没有影响她洞察一切。

“看不懂,就觉得很厉害而已。”看着清幽梦挑起的一边眉梢……“嗯……能看懂个大概,就是别打架的意思。知道这里最安全就是了,别的都不重要。我走了。”

才走了两步,觉得不放心,既然那只大老鼠能一路到山洞,看来异兽驳的阵法有疏漏。

他又折返回来,在清幽梦手里放下一只竹篾编织的小鸟,沉吟片刻,不情不愿道:“嗯……万一有危险的话,就放它来找我,你伤势愈合期间,别折腾成顽疾。”

“它?”

怎么?你以为它是玩具么?

“它比二郎神的哮天犬还跑得快。”

“是么。”清幽梦端详着手里的竹篾编织的小鸟,头也不抬的问道,“怎么用?”

“需要的时候随后一扔它自己就会飞。”

“是么。”

“哎你现在别扔啊!”

看着清幽梦作势要扔,这可给林苏青急了一急,还嫌他不够操劳吗,要再编一只还得去砍竹子刨竹子磨竹子不是?

“姑奶奶,我叫你姑奶奶行不?你现在别扔,真别扔。”愁得要哭了。

等等?那树荫底下的清幽梦,那看不清的神情……她的唇角似乎微微牵动?

她笑什么?好笑吗?不好笑!

“真的……不要扔它。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你扔它做什么。”

姑奶奶你的手倒是放下啊?你这是铁了心要扔吗?那再来一只大老鼠你还杀得动吗?

“你去吧。”

清幽梦可算是放下手了,林苏青心都急得要抽筋了。走得一步三回头,好在她老老实实的坐在老树底下,老老实实的捧着竹篾小鸟搁在腿上。

听话不是很好嘛!

林苏青走远了,才揭了揭面具,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不敢揭太开,怕遇上熟人。这里就在三清墟不远处,万一有进来采药的学子,吓着他们了可不好。

异兽驳……异兽驳……林苏青在心中反复念叨着,为了更具体,他还在脑海之中构想着驳的模样。

“驳,大致长得像马,白身黑尾,而头上生着一角,生着虎爪。”

怀中的迷谷树枝顿时有了反应,行吧,那就跟着迷谷树枝的指引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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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四章 操心的命

林荫之外橙黄的天色渐渐暗下来,灰幕缓缓压成了黑色,在山中兜兜转转,找来找去,迷谷树枝的指引在这里停止了。

“奇怪,不是这里吗?”

还是头一遭碰见这种事,迷谷树枝的指示驳就在此地,可是他环顾四周,连只兔子也不曾看见,更别说长着老虎脚爪像马那样大的异兽。

难道是树枝离开树太久了,脱失了灵气不管用了?

于是他不遵从迷谷树枝的指引,特地往别处走了一段,然后重新在心中默想着异兽驳的形象,迷谷树枝立刻又有了指引,他顺着指引走去,竟还是方才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

迷谷树枝从来都是有所想即有所指,有所指即有所得,至今从未出现过如此有指却寻不得的情况。

莫非是有障眼法?

林苏青闭上眼睛,凝神于心,以知觉去感应,奇也怪哉,知觉感知什么,不过清幽梦说饲养异兽驳可以停止纷争,或许异兽驳本身不带戾气?因而感知不到?

那么在细致一些……修为?呃……却还是感知不到。强而有力的气息?嗯……依然感知不到。

“这就怪了?鬼打墙?”

林苏青又兜兜转转几大圈,指引依然是这里。看来是异兽驳有意躲避着不想被寻到么?

寻找异兽驳变得棘手起来,本以为找到就是了。若是障眼法,自有破解之处,可是他寻摸了四周,没有布施过阵法的痕迹,那就是异兽驳故意隐着了。

故意隐藏,除非他运气好,随手一击就直接击中它,迫使它不得不现身,要么就只能异兽驳自己愿意现身。

击打它的话,若是一击不中,恐怕反而会惹得它不肯现身。

抬头望,天色浓厚,又到了清幽梦用药的时辰。罢了,今日先寻到这。

“异兽驳,兄弟,我今日未能寻到你真迹,明日我再来。”他环顾四面八方对着空空荡荡的长林说道。

……

原路返回去时,林苏青顺手摘了一些野果与野菇,夜色太深,可食用的野菜不大好分辨,就作罢了。

清幽梦也未到造极境界,一连伤病数日,也该进食些物事。唉,野果都摘了,野菇也采了,也不差只野鸡了,顺手打了吧。

于是,林苏青兜着一怀果子、菇子,扛着一根木棍,棍子后头呢倒吊着一只野鸡和一只野兔,两个野东西都被绑着腿脚倒吊着,却还很是有劲的后头咬来啄去,打得一撮鸡毛一撮兔毛的乱飞。

就这么回到了山洞。

清幽梦满副病容之上闪过一丝警惕,她抬头瞧了眼不远处举着火把的走近来的身影原来是林苏青,道:“我还以为是哪个樵夫下山了。”声音比月色还轻。

“休息过吗?”

毫无意识的脱口就问了这么一句,说完林苏青才反应过来,心里直抽自己嘴巴,操心操上瘾了是不是。

“嗯。”

今儿个怪了,清幽梦居然也学会客气了。

怕是她自己也意外了,旋即冷面问道:“你没有找到异兽驳?”

“没有,那家伙藏起来了。”

“你为何不继续找?这就放弃了?”

“明日再找。”

唉,这话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我为什么不继续找?我自己劳碌命贱的呗?

林苏青一边来来回回的抱着柴禾,一边问她:“反正你都饿了那么些时候了,应该不差这一小会儿吧?”

蓦然瞥见清幽梦一脸茫然,怎么?平时没人同她开过玩笑么?这么浅白的也听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你今晚有口福了,小鸡焖野蘑,碳火烧兔子。”

他走得远远的,剖鸡剖兔他都离清幽梦远远的,将它们的脏腑也都埋得远远的,都处理好了,才提着回来,另一只手里则提着完整的野兔皮,和几根漂亮的野鸡尾羽。

接着就可以开始正式开工了。

野鸡的肚子已经掏空了,他将洗干净的野蘑菇塞进去,又塞了些诸如香荚兰一类的可以提味的药草,塞饱了以后重新将野鸡的肚子用柠檬草缝合成完整的鸡。接着用岩红的大叶子包起来,埋进挖好的浅坑内,然后才开始堆柴火,就堆在埋着野鸡的坑上面,以火的高温焖熟底下的野鸡。

可不能小看这只野鸡,所用到的食材无一不是药材。就拿缝合它的柠檬草来说,那不是水果柠檬的叶子,而是一种长得有点像长葱,却比葱有韧性的药材。可以提取精油做女儿家的香粉,足见它有多香。除了香味以外,它的药用价值也很高,气味可以杀菌抗病毒,食用不仅可以清炎症、解毒,还可以美容养颜。

在他以前所处的世界里,甚至还能用来作为治疗霍乱、肠胃炎的辅助药材。

而用来包它的岩红呢,长得与莲叶很像,它也是一味解毒的药材,同时筋、肉、骨的损伤也有好处。

总之,不仅好吃,而且不简单。

另外这道这道炭火烧野兔么,就简单多了,直接架在火上烤,原汁原味就足够香了。

火堆就生在清幽梦跟前不远,她不会被油烟熏到,也恰好能借着火光暖一暖身。

他起先是活剥的兔子,这样皮毛上才不会沾到什么血水,好清洗。眼下野鸡焖上了,野兔烤上了,他也还是没有闲着,提着兔子的皮毛就去河边开始清洗。

洗得干干净净了回来,野兔也正好翻个身。

清幽梦见他忙来忙去,又去支开一个架子晾兔毛,忍不住问他:“你做什么?”

“晾干兔毛啊。”

“晾干?吃么?”

“……”这位大小姐不曾体味过民间杂食么?兔子毛是能吃的东西么?

“我心想能给你做个暖手的兜。”林苏青将洗干净的兔子皮毛展开抖得平平整整,“你终日坐在外头,手露在风里不冷啊。”

林苏青没空瞧她,沉默了就沉默了吧,反正她话本来也不多。

兔子皮毛晾好了,兔子肉也该再翻一翻身来,林苏青刚一翻,油水滴在碳火上,滋啦啦的香,这一翻香气也翻了出来。

咕噜~

林苏青一愣,是我的肚子在叫吗?他摁了摁自己的肚子,不是很饿呀……

咕噜咕~~

清幽梦脸红着,唇角牵动,却道:“兔子皮……晾在火边,不是干得更快些。”

我知道是谁的肚子叫了。

“理是这么个理,可是火烤干就太硬了,而且发脆,做出来的不柔软,必须自然风干的最合适。”

清幽梦的话,是真的少。

兔子都翻了许多遍了,她也没有再出声,连肚子饿也忍住了不叫,厉害。

“我先提前跟你说好,我从来没做过什么兜手,要是不好看你不要嫌弃。”

清幽梦看了看他腰间悬挂的绣工精致的香囊,脸色被火光烤得看不出来原本的神色。

“能挡风就行。”

一点不挑剔,那我真得感激不尽。

林苏青用洗干净的且削得尖尖的细树枝戳了戳野兔的前腿,一扎就透了,随即指呈剑诀劈了下来,递给清幽梦道:“你尝尝熟了没。”

第四六五章 意外发现

肉香四溢,诱得人馋涎欲滴,清幽梦不经意的咽了下去,她从刚才就闻出了许多种药材的气味,源自本能的警惕心使她问道:“怎么不是你尝?”

林苏青递过去的手一僵,天地良心,还不是因为知道你饿了请睨先吃,又怕直接说伤你的薄脸皮吗?!

“行吧,我尝就我尝。”

反正谁吃也是吃,林苏青毫不客气咬一口美汁美味,烤熟的肉破开来,里头嫩得直冒香,刚削下来的腿子肉,在冬天的夜晚里吃着正合适。

随即他用另一个剥了树皮后削尖了的树枝戳在炭烤野兔的另一条前腿上,手呈剑诀削下来,一滴油水也没有浪费,递给清幽梦。

“喏,吃吧。”见清幽梦饿得眼神发直,却仍是踟蹰着不接,他又道:“这里头用的药材也都是食材,吃了对身体好,再者说,我要害你早害你了。”

清幽梦的脸唰地更红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野兔少了两条腿,火窜起来火光更大了,给她烤红的。

你看,本来给什么吃什么吧,就什么事也没有,偏得提起谁的面子都挂不住的事情,才肯老老实实的吃。

光吃肉油水太足,估摸着野蘑菇焖鸡也好了,林苏青就又在另一边生起了一个新的火堆,从原先的那里头选了些燃得正好的大柴过来。

“你避一避,灰尘大。”

话音一落才想到清幽梦行动都还不便利,她能怎么避?于是说道:“你往后靠一靠。”

便过去蹲在清幽梦跟前,将她挡在身后,自己面朝火堆,从这头刨,动作小心翼翼,如此即使起了飞灰也扑在他身上,大老爷们儿倒没什么,就是离火太近,烤得慌。

哎哟哟哟烫烫烫烫,林苏青刨出来后在手里颠来颠去的烫手,可是这玩意儿就得趁着热气腾腾的时候吃最香。

他不时的吹吹手指头、甩甩烫得通红的手,终于将外面包裹的几层岩红撕拆开来。才撕开一条缝来时,那香气简直是冲着鼻孔扑将而来,诱死个人也!

纵然他们才吃了烤兔子肉,这会儿却猛地又饿了!

“这是我早先洗过的岩红叶,干净的。”林苏青还特地削了竹子做筷子,剖开野鸡的肚子的时候,那扑鼻而来的蘑菇香……简直了。

“以鸡汁喂熟的蘑菇,咬一口汁香四溢,你小心别烫着了。”林苏青挑选了一些形貌漂亮的野菇都盛在洗净晾干的岩红叶片上,捧给清幽梦,寻思着又多垫了几层叶子才递给她。

“这是新做的竹筷,毛刺都磨过了,也洗净了。”

清幽梦没犹豫,直接就接过了,看了看也没多虑就开始吃了,看不出来她还挺能吃的。林苏青便权当是自己做的好吃。

“你去哪?”见她正吃着林苏青才起身,没想到她立刻就觉察了。

“啊?我去洞里头看看味道都散了没有。”

其实是去煎药,清幽梦所用的每一碗药都是新鲜现成煎制出来的。不过在这时候跟她提起药这个字眼,只怕她再有食欲也吃不下去了。

用艾叶熏过,腥味果然散得快多了,明日、后日再分别熏个几次,就差不多了。趁清幽梦用餐的时候,林苏青潜入了异兽驳的阵法里,又摘了一棵九仙草,里头便只剩一棵了。

掐算着差不多时候了,林苏青才过去,肃然端恭的对清幽梦说道:“我要去给你配药。但是你的愈合速度实在快得异常,我……咳,我需要再检查你的伤势情况,再进行针对的配药。”

“我若说不呢?你就不检查么。”

“嗯……可能……由不得你。”

那么多次都检查了,早就构成一鞭子抽死的罪过了,不多这一两次的。

“幽梦姑娘,你能自己转过身去吗?我以真气探查你背后骨头上的伤势。”

清幽梦皱了皱眉眉头,火光照耀下清晰可见她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清瘦的脸颊上也清晰可见因为咬牙切齿而有变化的肌肉走向。

她自己什么情况自己很清楚,道:“我的骨头已经完全愈合了,你只需再配一些有助恢复的便是。”

完全愈合了?这也太快了吧?!幽冥双神的独生女太也不一般!看来再过不久她就能挥动那把鬼骷髅铁鞭来取他性命了。

“行行行,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林苏青抬脚正要走,蓦然想起另一桩重要的事情来,“那外伤……”

眼见着清幽梦怒目急视,林苏青连忙解释道:“我意思是你要是能自己换药的话你也自己换。”

对了清幽梦恐怕还不知道她的外伤用药都是傀儡帮她换的,林苏青张口正要再接着解释两句,才刚一张口,劈头盖脸就是一条鞭子甩了过来。他仓惶闪避,便往洞里头跑便向身后树下的清幽梦喊道:“你大势未愈!动不得蛮力!你谨防落下顽疾!动不得!”

唉,真是操碎了心了诶。

都一切都忙活完了,天也快亮了。打了个小盹儿林苏青就触发去找异兽驳了。从朝阳初上,找到日晒三竿,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

然而才仅仅过了一夜,清幽梦已经可以轻松行动了,她大老远就发现了无功而返的林苏青。

“又没找到?”

“是,它藏得极深,恐怕就立在我面前我也看不见它。”

“找不到就算了,也不需要了。”

昨日还打算找到异兽驳换一时平安的清幽梦,现下又不需要了,这话听起来她似乎也对自己的伤势的愈合速度有意外。不过也不奇怪,她活这么大以来从前恐怕不曾受过这么重的伤。

“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回三清墟么?那怕是再受一遭锁链穿骨的罪。回幽冥界么,以清幽梦的性格,她恐怕不会这么甘心就回去。

“我怀疑三清墟想一统天界。”

“你说什么?”

超脱三界之外的所谓第四界三清墟,起了大统天界的心?

“不是听说三清墟名义上是独立的,实际上归附于天界么。”林苏青对这方面是真的知之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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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六章 暗夜的袭击

这个世界简直比他先前所呆的那个世界还要乱,都只是表面的和平。不过也属于正常,强者越多的地方,纷争自然也就越多。何况是三清墟这种令天下群英趋之若鹜的地方,你看如清幽梦这样的强才也去考了三清墟,而天下的精英强才比比皆是。

“这会不会是他们要抓你的真正原因?”

只是因为害死同门的罪过,不至于在尚未查清楚真相的时候就用这么残忍的方式锁她的琵琶骨吧?就这么怕她逃了么?

“不。”

“不?”真的就因为空城的死就这样锁她么?“真相不是还没有开始查么?他们就……就用琵琶锁锁你?”

“我也和你有过同样的猜测。”清幽梦蓦然抬起双眸,在夜色之中荧荧发亮,道:“我也觉得他们不是因为空城的死才抓的我。但……我怀疑他们有一统天界的动机仅仅只是我的怀疑,仅仅是我的猜测而已,连我自己都没有证据。”

类似于通过观察到的一些事情凭空猜想的罢了,她还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即便三清墟设过什么气场,能察觉什么,仅仅一点学子的猜想就抓人岂不是自作自缚?

不远处生在老树前的火堆突然燃尽了,在最后一根烧碎的柴禾坍塌的刹那,在火光熄灭的刹那,他们猛地看见了一个影子。

二人相视确认了都看见了那一刹那之间的影子,不是幻觉,也不是他们的影子。

他们就像合作许久的搭档一样,都默不作声,不动声色的往洞门口移去,将自己置于暗处。

这回该不是大老鼠,可是但凡有一点修为的人带着杀意来到这里的话,都应该被阵法阻拦,然而异兽驳的阵法丝毫没有异样。

莫非来者一直在半空驻足,从未落脚?

林苏青担心现在的清幽梦无法应对,他又不能显露出真本事,逃命还行,若是打起来了,他们必然是劣势,而带着清幽梦的话,怕是谁也逃不掉。

于是他也顾不得清幽梦揍不揍他了,大手揽过她的脑袋就在她耳边悄声说道:“我去引开。”

清幽梦不出山洞的话,来者要抓她就必须落地进去山洞里,而山洞里的有一个止战的阵法,不过在最深处,若是来者追进去,清幽梦一路往里逃就能逃到便能逃到那个阵法里去。

任再高深的修为到了那个止战阵法里头都运不了真气,连真气都运不动,更别提用术法了。

林苏青以前一直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什么老虎成精了这么厉害,居然能布置下这样厉害的阵法,在听了清幽梦说是饲养之后可以免一切纷争的异兽驳时,他才明白。难怪,这毕竟是异兽驳与生俱来的本事。

他暗示清幽梦往洞里去,随即自己便走到了月色底下,其实月光很暗,被乌云遮住了一半,照下来时又被密密匝匝的林荫拦住了许多。

他故意将自己的气息半掩半露,如若隐藏的来者出来追他,他一直逃就是了,何况不远的地方还有狗子他们做支援。

可是不巧,来者丝毫没有追他的意思,他在林子里来来回回的穿梭,飞在高处寻找,也故意走走停停。然而从他出来就不曾感觉到周围有什么追踪的气息。这就很不妙了。

他连忙折返回去,特地绕了半圈,不走原路,而是从山洞的后头回去,想看看是谁来了,居然令他们谁也没有察觉,而被最后的火光暴露的身影。

却一无所获,那山洞周围看上去和平常无异。他走时故意泄露了气息,回来时则全副隐蔽,借着植株的遮蔽小心翼翼的摸回去,忽然他有了发现。

在山洞侧的一处小山丘底下,松软的泥土上他发现了几枚脚印。像是小猫的脚印那样的大小,每一枚脚印都只有半个,他想,行过的速度应该很快,只是轻轻一点地。他蹲下去仔细勘验,那脚印的形状又不大像是小猫的,更有些像是狗的……

他们记得方才于火光的映照之中看见的身影是个人……

猛地一道凶气自身后冲来!

林苏青一闪,还没来得及定眼看,那凶气连扑他几次,他纵身一跃跃上树梢,底下那东西还在不停的起跳来扑他,竟是头……狗么?

那狗是真的丑。

血盆大口是真的血盆大口,正面只能看见它张开的血腥的大嘴喝恶臭的獠牙,身体矮胖四肢短小。

大致看像狗,却丑得不像狗。是什么野兽吧?

它越跳越高,眼见着一口就要啃上林苏青停在树枝上的脚,林苏青向旁边的那一棵树飞去,他旋即两脚一蹬树干登时也折身去了林苏青去的那棵树,并且非常精准的冲着林苏青。

不好,林苏青正欲出手。

呵!

底下猛地窜出一声大喝,纵身跃起个身影,刀光一闪正劈恶犬面门正中,一刀两断,直接劈死了。

来的是……?

林苏青往下看,那人也仰头看向他,不认识的一个人。

“兄弟,对待这种野兽,光逃是没有用的,你越逃它则越起劲。”

“多谢你出手相救。”林苏青跳下来,又看了看,对这个人是真的毫无印象,绝对的初次见面。

还没容林苏青问什么他呢,他却上前几步先问起来了:“兄弟,深更半夜正是野兽出没的时候,你在这林子里瞎窜什么呢?”

“我?”这个时辰还真的不好编理由,“我在找人。”

那人走过来问道:“找人?是亲属走丢了吗?你说说,我帮你一块儿找。”

唰啦一声!只听唰啦一声!一条黑影似条飞蛇似道闪电,不及察觉猛地逼来!都来不及招架!

似一道惊雷与方才出手相救之人的咽喉擦过,那人便倒地了。那惊雷又似黑影似闪电般缩了回去。

林苏青看愣了,他顺着那黑影的方向看去,黑影的尽头是扶着大树而立的清幽梦。

“你……杀他做什么?”

“需要理由吗?”

“他方才救了我。”

“你需要他救吗?”

嗯……她这话说得叫人无语,虽然他的确不需要这个人出手救他,但是人家毕竟救了。

“你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

林苏青话音还没落实,地上的人一个猛子冲着他就来,他不及思索向后猛地一退,方才被清幽梦一鞭割喉的人居然活过来了!

他的脸……看起来……很狰狞,嘴张得奇大,撕裂一般,只能看见血盆大口,而那人只是这一佯袭,旋即转身就逃,速度快得令人眼晕,他犹如一头野兽,手脚并用的奔跑,那奔跑的姿势……

居然同那头丑狗如出一辙?

第四六七章 跳湖!

林苏青本来就不打算去追,何况清幽梦现在连站都站不稳。可是他眼神才刚看过去,清幽梦嗖地一声已经追出去了!

我的姑奶奶!你这是不要命了吗!你背后琵琶骨上的那两个洞不痛吗?

林苏青不能使出十分功夫,但若是追不上清幽梦就装得太过了。他很快追上了她,劝道:“那是什么?”

“不知道。”

他们还没追出多远忽然下起了大雨,那怪物在雨中跑得竟然更快了,看起来是个人,偏偏手脚并用的跑,他练的是哪门子功夫。

一路穷追,那怪物穿过了山于山之间的一条细长的吊桥,怪物跑起来桥丝毫不慌,但是他们才是轻轻一点那桥就晃得厉害,林苏青才刚转脑筋想办法,刹那间清幽梦一脚踩在他的肩头上就飞了出去,她以骷髅鬼鞭借力向前飞跃,如是桥再晃动也丝毫不影响她。

眼见着清幽梦的声音就追远去了,林苏青刚忙招来一朵云翻了上去。

那怪物以一种眨眼就要跟丢的速度爬上了一座笔直的山峰,那座山光滑得像被刀劈过,又特地打磨了似的,特别是沐了雨,此时光可鉴人。

“幽梦姑娘!”林苏青想劝住她,刚一开口清幽梦就停在了山脚下,看样子她本就不打算继续追了。

林苏青在不远处从云头上翻下来,气喘吁吁的跑上去,还没跑进之间清幽梦转身朝他这边急跑,打了照面林苏青问她道:“那是个什么怪物?竟能攀上这么光滑的山。”

一如既往的冷面如霜,却在擦肩而过时急忙道,“快走!”

一瞬间,只见她身后的那座光可鉴人的山峰突然开始震颤,那座山将要抬起头来,而它的头埋在地里。

果然是个怪物,那光滑的山壁是它的背,山壁的两旁是它插入地里的双臂,怪物的头在地里,它的腿也在地里。

这是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

“倘若逃不了就只有死路一……”她气息一滞,林苏青连忙扶住她,这是尚未痊愈的内伤又发作了。

顾不上那么多了,林苏青拦腰扶住她匆忙逃开身后的怪物:“那是什么怪物?”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好不好的?

“你走!”清幽梦用力将他往前方一推,旋即转身甩鞭向那怪物迎战。见清幽梦折身回来,那怪物果然缓下了追赶的速度。

林苏青见势,一脚蹬在树上,借了一击助力,迅速向清幽梦飞去,拦腰一截,捞了她就跑。清幽梦虽然厉害,但她个子小小的,带着她逃并不算很吃力,只是那身后的怪物见他们又开始逃,速度竟比先前更快了起来!如巨山倾塌而来!

“你打得过吗你就上?!你不要命了?!”

清幽梦原本虚弱,全靠硬提着一口气,却丝毫不示弱。

她见那怪物越追越紧,又是一把推开林苏青,一鞭子甩出去,正中那怪物,却如同一张纸打在了墙上,那可是清幽梦的骷髅鬼鞭,在这怪物面前却宛如孩童的玩具。

但她这一鞭子确实拖了那怪物一点,她也不久战,转身踏着林苏青的肩头往前迅速飞跃了一段。

林苏青心中明白——她这是借着气息还顺畅的时候多跑一点距离,担心再发生方才那样的情况,怕我来不及逃。

又换做林苏青拖延那怪物,他几个傀儡飞出去纠缠,在那巨山一样的怪物面前犹如几只小苍蝇嗡嗡转似的,只遮挡了它的视线,也拖了一点。

他旋即返身追上了清幽梦。

“那到底是个什么怪物?”让他知道那是什么以后,或许可以想出对策来。

“天修院的捕手。”

“捕手?”果然是在抓清幽梦的。

“叫做无懈可击。”

无懈可击?不愧是天修院,起的名字都这么牛皮?林苏青回头看着身后近在咫尺的怪物,为了拖延它的速度,他和清幽梦轮番攻击过,然而却只有清幽梦留下了痕迹,因为她所甩出去的每一鞭子上啐着剧毒,一鞭子下去那怪物可能没有什么痛感,但是那些毒会慢慢却侵蚀它。

“你的毒能侵蚀到什么程度?”

“只能让它感觉到疼痛。”

难怪叫无懈可击,连常人中了便腐蚀成泡沫的毒,在那怪物身上就仅仅能到疼痛的程度而已。那可真是个怪物。

清幽梦正要提速度,腹中真气又是一滞,她坚持不住了,再被那怪物追下去,他们落网只是早晚的事情。

“你不要再强行提运真气,我有办法了。”他背起清幽梦翻上一个云头疾行,那怪物见他们提了速度,便也紧追,说来更怪,他个头犹如一座山那么巨大,可是他脚下的每一步却如履薄云,林苏青不禁担心它难道没有重量么?

天修院有毛病吧?作为捕手不是应该越灵巧越合适吗?这么大一座山?

而清幽梦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她道:“难怪要这么个大怪物做捕手,敏捷精巧的至少还能闪躲,而这样的大怪物速度快而身形大,简直无处可逃。”

“你懂水性吗?”谈话间,便见前方浮着雾气蒙蒙,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野湖,湖水静止如一面镜子,风吹也无痕,只有越深的湖水才越静。

“会一点。”

“行,你注意跳下去的时机。”说时林苏青驾着云头乍然提速,让那怪物稍一懈怠便跟丢了他们。

“跳!”

只听噗通、噗通、嗵!三声,他们接二连三跳入了湖中,打破了静止激荡出巨大的水花,水花铺天盖地似的将湖边的树木都打得狼狈不堪。

林苏青会避水诀,他跳下去之后便转身往上方游,顺路接住了清幽梦,清幽梦这丫头很诚实,说会一点,果然只会一点点,她才比划了几下口鼻就开始跑气了。这可能与她本来气息就凝滞了有关。

那怪物就在他们身边落下,坠下时向湖底的巨大的压力将他们也一并吸了下去,清幽梦已经到了极致,林苏青连忙推着她往边上游开,这不仅要与水中本有的压力相抗衡,还要与怪物坠落的压力相抗衡。

管不了那么多了,林苏青运着避水诀一口接引了过去,掀开半边面具将自己的真气渡给清幽梦,与渡药时如出一辙,也算是轻车熟路。

唉,幽梦姑娘,在下真的不是有意要趁虚而入。在下这是又救了你一命。

看着清幽梦瞪大的眼珠子恨不得用眼珠子杀了他似的,他干脆将眼睛一闭,非礼勿视。差不多得了,林苏青拉着清幽梦将她往上带,而那怪物就在他们的脚底下越沉越深。

它之所以跑起来轻是因为它内力身后,可是因为它本身体量重,此刻坠入水中,简直无法挣扎。

林苏青示意清幽梦往上去,而她的水性还不如狗刨,他只得往下沉一沉,去做她的助力,偶尔推她一把,帮她上去。

可是这个人呐是真的不争气,还没刨几下,气息又不够了,瞧着像是内伤发作了。

罢了,罢了,反正命早就豁出去了,索性再渡她一口气。

清幽梦方才猝不及防,这回有了准备,他脸才刚凑上去,清幽梦的巴掌已经挥过来了,好在水深,她内伤发作运不了功,林苏青一把就捉住了她的手腕,一口气贴上去。

恐怕已经在心里将他碎尸万段了。

罪过,罪过,这都是天修院逼他造的罪过,若不是这个无懈可击的捕手,他也不至于这么不要命。

呼,两个湿漉漉的头接连冒出了湖面。

林苏青才刚冒出来,啪地迎上了一个耳光,用力之大,隔着面具震得他眼前一黑,满脑子直泛金光,一刹那仿佛见到了极乐边的菩萨。

“无耻之徒!”清幽梦骂起来喷了他一脸水,她自己也看见了,顿时又羞又恼,紧闭着嘴巴不再说话。

他抹了一把脸上水,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无耻就无耻吧,横竖命是保住了。

清幽梦翻上岸,都来不及梳理自己凝滞的经脉,捂着心口皱着眉头就往前走,毫不回头。

“诶你要去哪儿?!”林苏青连忙跟上她,方才在水里还没什么感觉,这才刚一上岸他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冷得汗毛都结成冰碴了。

“幽梦姑娘!你等等我啊!”

没弄死你已经算是大恩大德了,还等你?清幽梦摸了摸腰间的骷髅鬼鞭,满肚子怒火忍了又忍。恨不得立刻了结了那戴面具的臭小子。

第四六八章 千刃之山始于泥巴

一个日夜居然过得如此之快,他都不知道天是在何时亮的,清幽梦有伤在身方才又过度纵了气力,此时是跑不远的,林苏青并不急于追她。何况现在追上去只有讨打惹嫌的份,何必呢。

这条大湖他是认得的,常来这湖边梳洗,可是却从未来过湖的这一边。初来乍到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山头需要先拜一拜,湖那边的异兽驳喜好和平,不喜纷争,不知湖这边有没有什么异兽。世间常说阴阳两极,就怕这边山头住的管事的是个危险好斗的霸主。

冬天里穿件湿衣裳,没走几步路他就打了几个喷嚏了,还有一个一直蠢蠢欲动还没有打出来,难受得鼻子直发酸发痒。清幽梦么,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呵呵,旧伤未愈,又添伤寒,忍不住想帮她掐一掐流年运势,今朝莫是逢上了大运才如此折腾。

啊啾~

终于把这个瘙痒许久的喷嚏打出来了,痛快得不行。

不过……这个喷嚏似乎有点太厉害了吧?怎么感觉地动山摇的?怎么感觉身后湖泊也在震颤似的?

不祥的预感刚浮上心头,用不着回头了!他知道怎么回事了!顿时拔腿就跑,他奶奶的,这怪物还真不是一般的货色,没这么便宜就处理了。

它居然在水里运力冲出来了!早知道方才就该在它上头罩下个结界,让他冲不出来!唉呀,就忙着救清幽梦去了,一时间的疏忽大意竟叫它给跑上来了。

瞧它追来的速度比之先前明显慢了许多,可见以它那么大个的块头,于深水之下运力,着实也是大消耗过。

“我说,你们作何非要捉那清幽梦?”

林苏青原本想引开那怪物,可是那怪物丝毫不受他影响,它心中有着目标,在它眼前晃悠的林苏青就如同一只胡闹的猴子一般。

“这位大山兄弟,我在问你话呢,你出自三清墟天修院,好歹也算是名门正派,你怎么能失礼于人呢?”

人家压根儿没有嘴便没有回答他,当然人家本来也没把他放在眼中。看它方向十分明确,比揣着迷谷树枝的还要明确似的。

林苏青窜上蹿下的毫无用处,干脆趁着清幽梦不在,大施了一番困阵。不过这怪物不仅油盐不进,术法也不起作用。

“天修院竟这么厉害么?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看起来不像是异兽,身体是山地,树木做衣裳,损毁可以愈合,破碎能够重组,倒像是厉害的傀儡!

天修院也会傀儡之术么?这不是天瑞院的课业么?不过……傀儡之术素来讲求精巧,这么粗重蛮莽的傀儡,还真是连记载都不曾翻到过……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林苏青一个猛子记起来,该不会是五行之术中的五象术?

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术中,包含着许多诀法与术法,而最负盛名的便是风、火、雷、电、雨,五象之术。

根据原力五行,从而借力五行,修行五象之术法。

即为每个修行者原本就有五行属性,譬如他林苏青身上有凤凰和朱雀的血脉,按先天五行他的原力属象应该是火,可是他还能用风,这或许与他身上有妖界祈帝的血脉有关……祈帝的第一属象应该有风。

因此,他若想飞行,便不必非得驾驭什么法器才行,他可以直接御风飞行。

而这个怪物么……看他的形貌,那么驱使这怪物的人的第一属象应该是土。否则哪个属象能让一座山动起来呢?

风催山倒,火攻山灭,雷劈山裂,水淹山垮,除了土属象能够驱使它,不然还能是什么?

嗯……不是傀儡术,还真的是天修院的术法。

难怪是捕手,追捕人捉回监狱,它没有嘴,它只有目的,问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有什么比这种能行动却没有嘴的东西做捕手更合适的?

“嘿,那就用不着留你了。”林苏青咧嘴一笑,正想动手,蓦地想到了一个关键,“我毁了你……不知施术者会不会察觉呀……”

反正他亲手做的傀儡被毁掉的话,他是会察觉的,而且不止是察觉到被毁坏这一点讯息。

那就不能用真本事搞你了。

可是有什么可以克制它呢?金、木、水、火、土……木!木方能克土!万木皆可破土而出,它也并不是无懈可击!

那怪物即使坐地化身,从一座山瞬间变成了可以行走追踪的怪物,可是山上的花草树木却仍然原模原样的长在它的身上。

难怪他和清幽梦轮番攻击怪物时,却只有清幽梦的鞭痕留下了,因为她啐了毒,毒的属性是金,金可以克木啊!那怪物身上的植株自然要被毁坏了!

哎呀!早就该想到了!

他起先断了那怪物的胳膊,它迅速就合并恢复,无论是断了它的首级还是碎了它的腿脚,它依然能迅速将损坏的地方聚合回原位,恢复如初。

那么,若是让它破碎的部分无法汇合呢?

木克土……木克土……可是上哪儿去找个木属性的帮手去呢?清幽梦不必想她了,她用毒的她肯定是金没跑了。否则她先前怎么会被抓入监牢呢,恐怕是她的毒毁掉了捕手身上的花草树木,反倒令那叫做无懈可击的怪物更加无懈可击了吧。

木克土……木克土……唉,没有这本事,想到了等于没有想到。

正是一筹莫展之际,林苏青的脑子嗡地一声灵光一闪,想起了狗子曾经的一句话。

犹记得它那会儿一双小爪插着腰,昂着毛绒绒的小脑袋瓜,颐指气使道:“管他大爷的五行生克之道,生克有它生克的道理不假,可是那也得看是否旗鼓相当!老子的火一旦猛起来了,是调来了大海它也得干!”

是这么个霸道理没错!

那就看他的本事是否能和这个怪物旗鼓相当了!那就管不上什么金木水火土,风火雷电雨了,强者强起来了,谈不上生克!

那么……以强风破它?不行……这世间能使风的极其罕有……偏偏只有妖界王室里的那几个,他一用岂不是此地无银了。

用火?!

我觉得可行,林苏青的心中顿时有了法子。

这火么,分类可就多了。修行者常修的是雷电焰火,而火么,却还有许多种类,和许多不同。

譬如老君的三昧真火与丹穴山的凤凰圣火就完全不同,与朱雀灵火又完全不同,此外还有地狱业火、太古妖火……

用火么,各火有各火的强处,有的火灭不了的东西有的火却能灭。不过烧完了就是烧完了,也管不上是被什么火烧的了。横竖没了就是没了。

就这么干!

眼见着再往前是一座山,刚好可以挡住视线,清幽梦发现了端倪,回头时也无法一眼看见身后发生了什么,等她折返回来时,这捕手早就和这大地浑然一体了。

时机就是此时!林苏青纵身一跃,火速捏了一个火诀,不知怎样才能强过那土行术,他打头就用上了七成的功力,不够再加!

大火倾盆而下,如天网劈头盖脸而下罩住那大块头怪物旋即将它团在了大火之中,凤凰圣火,他还是头一次用这么大阵仗,为了以防万一,他回头瞄了一眼山的那边没有清幽梦折回来的影子,连忙补了一道敕邪令,叫那无懈可击的怪物无处可逃。

凤凰圣火,没有克术。施术者不停法,无可灭火者。

眨眼之间尘归尘,土归土,大山也是泥巴垒。

林苏青冷不丁的把自己给震惊了——原来我有这么厉害吗?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认知,不是他自己学的本事厉害,而是凤凰圣火厉害。

狗子诚不欺我,相生相克也得看是否旗鼓相当。“若敌强我弱,谈个屁的生克。”想起这番话不禁连连生起钦佩之情,狗子不愧是战神来的,很是通透!

突然怪想它的。

嗯,回头得请它吃烧鹅。

……

这头他刚把火术止了,才动身没走几步,身后忽然有把甜美娇俏的声音喊道:“林苏青!”

啥?谁在喊我?

林苏青猛地以为自己的面具掉了,摸了一把脸,面具结结实实的原封原样,身上穿的也只是寻常衣饰,冷冰冰的水都还没有干呢!

谁呀?这也能认出他来?

该不会是清幽梦那家伙在悄咪咪的偷窥吧?若真是被她给看见了,那可就太糟糕了。

可是她没有这么甜美娇俏的嗓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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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九章 借一口真气

林苏青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一个过往熟人了,可是那声音只是一道,犹如他幻听似的,就那么一声就没了,声音的正主也迟迟未现身。

难道真是我自己吓自己?林苏青掏了掏耳朵,那一声太像真的了,而且就算是吓自己,也该幻一个他比较防备的声音才对。

他望着天上,林荫遮蔽了大半,仿佛只有巴掌大的天空,一片灰白不见蓝色。可能真的是太过于紧张而幻听来吧。

他正要抬脚,身后倏然有动静,他下意识的起脚跳上树梢,果不其然,正是之前跳着非要咬他的大嘴怪物。

那是狗吧?怎么?高山化的大怪物化作泥巴了,它露出来了?而这狗似的丑东西却是冲着他来的似的,眼望着他立在树上,它亦是费尽心机的往上扑咬,势必要啃上他一口似的。

他觉得奇怪,按理说他这个身份没有得罪过谁,不该招来追着不放的,要说得罪他唯一得罪的也是毒师兄空城,可是那家伙早就已经死了。

于是林苏青在林子里飞来穿去,而那丑东西果然紧追不放,非要咬他。它应该与那高山似的怪物一伙的,那么它的目的应该也是清幽梦,怎么缠上他来了?

“你还愣在那树上做什么?”

咦清幽梦的声音,她回来了,却依然无情,声音冰冷。

“难道等着它吃了你再变成你的样子么。”

林苏青不由得诧然:“怎么?这怪物还会移形换影不成?”

“移形换影它不会。”清幽梦厉害,不愧是幽冥双神的掌上明珠,怎么他林苏青都不知道的东西她却都知道。

她眼尾轻扫他一眼,看着那丑东西道:“你先前以为的救命之人就是它最近吃的,若它今日吃了你,下一回出现在别人跟前的就是你的样子。”

这丑东西还能借皮?

“越丑的玩意儿才越在意皮貌。”她寒面道。

是是是,谁让你漂亮呢,你看不上的都是别人可望而不可求的。

那丑东西比起高山似的怪物差远了,它连棵树也蹦不上来,却死心不改,执意要扑咬上来,在底下蹦蹦跳跳,只能看见它发着腥臭的血盆大口,又丑又滑稽。

难不成本意是想吃了他,然后以他的模样去接近清幽梦不成?

“天修院作何要对你死缠烂打?”

“你问了许多遍了。”

“也对,要是能回答的问题你早就已经回答我了。若是不能回答,我再问千八百遍你也不会回答。”

清幽梦垂下了眼眸,道:“不是不能回答不,而是因为我也不知道。”

行吧,姑且信她。

“那么底下这个怪物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个怪物呢,战斗力一般,很容易就处理了,不过没有了它天修院只怕要派厉害的来,可是留着它不除的话,万一天修院给它派了厉害的援手,到时候还得多提防它这个。

反正不是来追我的,就让清幽梦自己拿主意吧。林苏青时不时拿脚尖逗一逗底下的怪物,诱使它跳得再高一点。

这天修院啊,精研于术法之学,却没有什么美学,造就出来的没有一个模样好看的,连勉强都过不去。

林苏青冲这那丑东西吹了吹口哨,其实看久了它也……不是一无是处,也是有点独特的可爱?

才一感慨,怎料那丑东西果然蓄力一蹦,那舌头差一丁点就撩上他鼻尖了,腥臭扑面而来,胃里好一通翻江倒海。

一看,那丑东西之所以没撩上,是因为清幽梦的鞭子缠住了它将它甩了出去。

“我救了你一命。”清幽梦冷面而道。

林苏青装模作样的拱拱手道:“是是是,在下郑重的表示感谢,谢幽梦姑娘救命之恩。”

要打算盘是不?他付之一笑,算来算去也是你欠着我的。

前面的路不好走啊,他要等待二太子殿下苏醒,一时的隐姓埋名倒也容易,但是跟着清幽梦一起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加之他现在还要想方设法的追求到清幽梦,做她幽冥界的乘龙快婿,帮洛洛拿到九死还魂锁,以交换唤醒二太子殿下的法子。

而清幽梦么,有随时被天修院捉回去的危险,至于回去后的危险有多大倒说不准,但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她之前受过的伤至今都还没有恢复呢,何况她还是特殊体质,恢复得比寻常快许多。

“你坚持不肯回幽冥界么?”

“从抓了我一直到我逃出了三清墟,三清墟不仅封锁了消息,并且也没有去向幽冥界说起任何,说明三清墟不想将抓我这件事摆在明面上。”

而她呢,也不能把这件事情摆在明面上,否则岂不是挑起了幽冥界与三清墟的纷争?即便需要挑明,也不该是现在,她连三清墟为什么要抓她都还没有弄清楚。

“我在那片虞美人之间遇到你的时候,我记得你是想拼死一战的,现在不想死了?想活着了?”

“死?我死了岂不是便宜他们了?他们配吗?”

好么,算你终于想通了。明明很通透的一个人,怎的当时就那么想不开,要拼死一战呢。不过如若不是她当时的想不开,也没有我现如今的接近的机会。想来想去,甚好甚好。

“你在打什么主意?”清幽梦一眼瞥见了林苏青在走别的心思。

“啊?没什么。”林苏青舔了舔嘴皮子,俯着底下的丑东西道,“依我意思呢,咱们把它活捉了,不杀,也不放。”

“还用你说。”

聪明人都办聪明事儿,对付那丑东西委实简单,也不知天修院派出这么个容易货色到底是为了什么,凭它能抓回清幽梦么?

林苏青等着清幽梦出缚令将那丑东西封住,然而清幽梦却在等着林苏青出缚令,两个人沉默了半晌,连风都尴尬了,只有那丑东西还在坚持不懈的向上扑咬。

“幽梦姑娘,要捉它,是不是要先等你的伤势恢复恢复呀?”

“怎么?你不会缚令?”

“嗯……在下一介药郎,救死扶伤没什么难事,至于其他的么……着实才疏学浅。”就是会也不能在你面前露这一手啊。

“那无懈可击你是怎么对付的?”

“啊?你说那块山头啊?”林苏青抿了抿话道,“它沉入湖底了,不曾上来呀。”

清幽梦挑着一边眉头质疑的审视着他,却无心抓他破绽,估摸是明白了现在他们两个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懒得去理那么清楚。

“你借我一口真气。”

“什么?”林苏青心慌意乱三十秒,我没听错吧?

想着想着就要凑上去了,殊不知清幽梦转过身去背冲着他,厉声道:“还不快点。”

哦……原来是要传她一口真气,帮她纾解停滞的经脉,行吧,怪我下流了。

一道真气自掌心通入她的脊背,她毫无不停留登时一道缚令施展而出,将那丑东西封入了自己手中的鬼鞭的一枚骷髅头之内。

这可给林苏青看奇了,“原来你这骷髅头还能这么玩儿?”

“玩?”清幽梦蹙眉道。

“我是说……里头还能收押活物。”

“这里头原本就全是活物。”她二话不说就跃下了树梢前行,嗨呀这人真是,聊天从不好好从头聊到尾,那么省话做什么?省着话不说有什么好处么?

“都是你封束进去的活物么,那你不怕它们有一天趁你不备出来反攻你?”

“我只知道越危险的东西越厉害。”

“……可是危险啊。”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林苏青隔着面具都觉得自己的脸臊得直尴尬。

而清幽梦走了没几步倏然停了下来,此时此刻的她蓦地有点熟悉。

像极了从前的林苏青。

知道自己只能进不能退,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进,往何处进。前方该往何处走。

连幽冥双神的掌上明珠也有这般迷茫的时候,可见世间并没有什么大圣人,谁都是俗人,只是时机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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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〇章 手下败将又来访

修行有道,犹如看山。林苏青看现在的清幽梦,如同看见了自己。

他不止一次疑惑,也不止一次试图证明二太子殿下曾经说过的话。

二太子殿下说凡事在于选择,于是他一直想证明凡事都在自己的选择之中。可是无数的事情,不止自己,还有别人,看起来确实都是在做选择,然而却都并不是自己主动做出选择,尽是被迫选择。

有时候,你不选,你就死了。

比如天下雨了,你要打伞,不打伞就得淋着。

无论选择的是打伞还是淋着,都是因为天下雨了。

道理,它有时候是真有道理,有时候它也经不起推敲。

“喂,在你伤好之前要不先跟着我啊。”

这话他尽量说得坦荡,不显得猥琐,没想到出口却有点别扭。

“我意思是,我好人做到底,先帮你治好伤啊。”这话说得也有点别扭,她的伤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以她的恢复速度,有他没他无所谓。

你知道什么是尴尬吗,尴尬就是突然很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却不知道说什么,莽撞一开口然而词不达意,就只剩下更加尴尬。

没办法,我现在就得扮演一个死缠烂打的角儿,她若执意要甩开他,那就得是个没了她就活不成的角儿。林苏青为自己的未来捏了把汗,横竖都是不要命的角儿。

清幽梦也真是的,好歹回个话不是?有话不说憋着能变成修为吗?

“你要去哪儿?”只有林苏青一个劲儿没头没尾的说着问着,见清幽梦也没有走,他干脆也跳下去,近了又道:“你给句话呀。”

“你要去哪儿?”没成想清幽梦反倒问起他来。

我还能去哪儿?我现在第一目标就是你,当然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林苏青心里嘀咕的话没胆量说出口,却道:“在下原本是一个碌碌无为的散修,自从遇见了姑娘,嗯……”

只见清幽梦的眉头微微一个颤动,怎么?她好奇不成?可不得了,那就更不能说了。

“然后呢?”

哈哈哈等的就是要你问,林苏青便道:“便有为了。”

瞧她神情,定是没有听明白,却又不好意思继续问。那就更不能说下去了。

见他不说话了,清幽梦眨了眨眼睛,蓦然发现她神情之中的凌厉之色比从前薄了一些,从前仿佛每一根眉毛都带着十足煞气,恨不得见十杀十,见百杀百。

清幽梦若没有去处,那么他们两个就都没有去处了。谈天说话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就能全说个不停的,清幽梦不接话,林苏青的独角戏自然也就唱不下去了。

连落叶都替他们感到尴尬,飘落时都要绕开他们俩。

忽然!察觉到脚步声!他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有所察觉,面面相觑之后分别跳上了最近的两棵树梢之上。

他们各自贴着树干而立,薄薄的一条,隐藏在稀薄的树叶中。这才发现,湖泊的这边比不了原先那边,那边是深山老林,大多的寒冷灌不进去,所以即使已经是冬天,那边依然枝繁叶茂。

而这边,好似更多的是平地荒野,树不多,叶更谈不上茂密。比之居住着异兽驳的湖泊那边,可谓阴阳两极。

清幽梦不曾穿戴三清墟的着装,她的衣裳幽蓝得发黑,乍一眼看就是黑色,她本身也瘦巧,此时贴着树干而立,着实不大明显。而林苏青么,虽然易了名字,也改头换面,可依然是一身白衣,这一贴,但凡有心就很容易看见他。

嗖地一声风过,是御剑飞行的声音,眨眼间一抹眼熟的色彩落入视线之中,他看了看清幽梦的方向,她的脸色不大好,似乎屏息凝气收住自己的气息,已经是极限了。

他当即跳了下去,笑道:“哎哟真是吓我一大跳,我还以为我遇上山贼了,原来是三清墟的学子。”

那身着灰蓝色袍子,冠发整理得一丝不苟的还能是来自何处。

见那人莫名其妙的转身,皱着眉头颇嫌弃的打量他,林苏青不给他问话的机会,紧接着道:“怎么三清墟的英才们行路都这般杀气腾腾的吗?冷不丁的冒出来怪吓人的。今日是吓到我了,那万一要是吓着了普通人可怎么是好。”

那人很意外,分明追踪到清幽梦的气息就在此地,怎么到了却是个莫名其妙的散修。不过见林苏青戴着面具,说话又很随意,也未曾掉以轻心,连脚尖都是防备的姿态。

看他横眉怒目,“你该不是要打我吧?”林苏青抚着自己的胸口,“我打不过你,我若说错了什么我赔礼道歉,我若碍了你了我这就走。”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黑衣服的女人。”

这声音好生耳熟……

那人一身文质彬彬的打扮,身形很平常,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如果普通人有一个相貌的界定,那么他就是最标准的普通人的相貌。是扔进人堆里不鲜艳,揪出人堆来也不显眼。

可是没成想他长得不怎么起眼,声音却非常尖锐,切听起来起来透着一种奸佞,叫人过耳难忘。

是郭敏,郭敏的声音太好极记了,在刚到三清墟时,当着众人的面挑战过他的人,是天修院学子。犹记得那年的圆台之上,他第一次施展了幻术,担心不熟练而失手,他还特地用了一些毒。他记得郭敏被当场送去了菊池仙翁处医治来着。

这是治好了么。

同样在天修院的排行榜上赫赫有名,以郭敏的人品,恐怕早就对名列前茅的清幽梦怀恨在心了。

此番奉命来捉拿清幽梦,他还不得拼死也要完成任务?

“你说什么?什么女人?”林苏青装傻充愣是行家,“我见过黑衣服的孤魂野鬼,不曾见过活着的人。不过说真的,这里的鬼是真的多,不知道从前是不是乱葬岗。”

“放你娘的狗屁。”

“诶你怎么骂人呢?”

“这里是沉剑池,哪来什么鬼!”

沉剑池?他听说过三清墟的沉剑池,所谓沉剑,实际是沉着许多法器。犯了无可饶恕之错的学子们,要自断自己的法器,弃入沉剑池之中。法器随着修行,几乎与人合为一体,断法器如断半魂。

有这个规矩,意思是要犯了无可饶恕过错的学子们归还三清墟的东西。

但听这个意思,林苏青也曾以为是归还法器什么的,其实并不是。因为沉了法器的学子,还活下来的没有几个。

而现在来说,沉剑池对他和清幽梦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是沉剑池,正如郭敏所言,沉剑池哪来什么鬼。

这里连鬼都不会有,更何况说人。

“我说这里怎么煞气这么重,逼得我气都喘不上来了,原来是有什么讲究?兄台,你方才说这里是什么什么池?”林苏青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我该不是进了什么怪地方了吧?兄台,你可得救我!我还想活命呢!”

唉……恐怕看戏的清幽梦要在心里将我蔑视个千万遍了,可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林苏青心中嘀嘀咕咕,毕竟不能直接就上手和来人打起来不是?林苏青可能会是他的对手,秦且可不一定啊。

“你少跟我装蒜!你是什么人!”

郭敏可是一点也不客气,毕竟林苏青这个慌撒得可不高明,最主要的是他起先不知道这里就是沉剑池。

那不是个大湖么,这里不是平地么。

林苏青一边闪避着郭敏的攻击一边辩道:“兄台!有话好好说!我也是不小心进来的,你方才不是要找什么人么?我帮你一起找呀!”

还不忘装作气喘吁吁,多动两下气就跟不上了,窝囊得很逼真。

“你过得了沉剑池,却过不了我几招,你装什么蒜!”

郭敏不愧是天修院的学子,脑子还可以。

原来他们游过的那条湖就是沉剑池么?难怪深不见底,可那不是个湖么,也不曾看见什么兵器法器。

不过经郭敏这几招,林苏青是真的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仿佛被千斤巨鼎压住了胸口。

是煞气,是此地浓重的煞气。

可是郭敏为何没有反应?林苏青怀疑他身上一定有什么关隘,他得夺过来。

第四七一章 士别三日,不一定刮目相看

三清墟的那帮人太会算计了,他和清幽梦的小算盘只怕他们早就预想到了,所以郭敏才会来得如此之快。

这里的煞气严重到林苏青都有些提不上气来,恐怕清幽梦的极限就要到了,万一她不慎泄露了气息被郭敏给发现了,可就危险了。

“既然鬼都进不来,你又是怎么进来的?”林苏青将自己一无所知的样子贯彻到底,反问起郭敏来。

上一次在圆台之上赢了郭敏是因为使了幻术,令他措手不及,可是今下却不能使用幻术。真正的交手,林苏青有所担心。

天修院修术,却不是只专于术法,术法慢而剑术快,天修院最厉害的是剑术。

才一个呼吸之间,郭敏十三剑连刺,次次直逼咽喉,逼得林苏青无法出手,只惊心于脚下的步伐闪躲,稍一怠慢便是一剑穿喉的下场。

他虽不曾出手,可是他的步伐之快引起了郭敏乃至清幽梦的质疑。天修院善剑,而郭敏又是自由习剑,自打入了三清墟天修院,郭敏的剑术更是突飞猛进,更何况他不止在天修院榜上有名,更是在整个三清墟榜上有名。

区区一个无门无派的散修,居然能连过郭敏的十三场急剑?

郭敏的眉头不禁发皱,此散修过得了沉剑池本就不是寻常货色,不能掉以轻心。而躲在树梢之上的清幽梦亦是把林苏青与郭敏的你来我躲的招数看在眼里,她的眉头也紧了,忽觉此人深藏不露,恐怕不是什么散修。

可是从他的路数里竟看不出出自哪门哪派。

他们那两个各有疑虑,而林苏青这厢却是叫苦不迭,不能显露本事,但也不能死在这郭敏的剑下,那剑法太快了,不露点真本事恐怕糊弄不过去。

步伐转换之际,郭敏的剑再次袭来,却不指咽喉,指向膝盖,林苏青双掌向下拦住他的剑,猛地退避,而在他埋身下掌去拦时,郭敏亦是向后向下一腿,飞踢起一脚,脚尖如剑刺向他颈部,林苏青一把握住!

“这位兄台,作何非要取我性命。”

“杀了你再去找那鬼女。”

“什么鬼女?你的仇家?”

“关你屁事!看剑!”

“你这人说话,三句不离屎尿屁,没点修养。”

林苏青趁隙折了一根软藤蔓,手呈坚决褪去藤蔓上一边的短刺,留着另一头的刺不褪,便以这刺藤为武器。

郭敏之剑,急、刚、猛、直,来势不可阻挡,而林苏青确实用着藤蔓去缠他的手、缠他的腿,缠他的腰。不能阻剑,便去阻他,就此将疾驰而来剑阻了又阻。

林苏青只招架,见招避招而不拆招,不出招,亦不迎招,却与那郭敏打得不分伯仲。都是修行之人,个中门道谁也明白,自古进易,退难,守更难。林苏青却守得滴水不漏。

“你师从何人。”

“天地君亲,我修的是杂家。”

林苏青也不算骗他,修杂家这事是真的,他在昆仑山的典藏楼里时,都是捡着有兴趣的看,还有白泽神尊故意发给他看的,总之有什么看什么,的确不曾分过是哪门哪派哪个大家。

郭敏那神情,愈发愤怒,什么杂家,无名师指点能修出这等功夫?我看你是存心戏耍于我!

“看剑!”

郭敏怒喝一声,一发利剑竟如游龙走蛇,比林苏青手里那藤蔓还柔软。

嗨呀天修院只修术法从不修气度么?怎么一个个小肚鸡肠的,这就怒了?都不饶我几句实话?藤蔓再软它毕竟只是根藤蔓,而林苏青又不能注入过多的灵力令它更为坚韧,它不敌利剑,眼下又只有躲避的份儿了。

“兄台,你的先生可曾教过你剑用得越急越要注意一个要点?”林苏青一边躲闪一边问郭敏道。

郭敏眉头一紧,好一个关你屁事的神情。

不过林苏青脸厚,今下戴了面具就更厚了,不管他这些,继续说道:“你若不注意你就要当心了!”

郭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几时轮到你个野杂指手画脚!要点就是要你的命!”

急剑猛刺而来,郭敏出手狠辣,一招一式无不离他人性命。林苏青盯准时机一个错身,错到了郭敏身后,一掌将他打出个虎扑。

郭敏不差,背心上实实在在的受了这一掌,却没有直接扑在地上,而只是一个踉跄,便即刻转身,以剑驻地,断住了退势。

林苏青那一掌看起来轻飘飘软绵绵,却都是用的内力,在他的手掌接触到郭敏的那一刹那,他注入了强大的内力,叫清幽梦看不出来。

只有受了这一掌的郭敏体会到了。

但郭敏不曾见过他,连他现在叫秦且也不知道,更不知道他此时须得装模作样。吃了苦头,只得在心中闷着。

“你的剑只取攻势,一心执意追求更急更猛,却不修你的身后。”

不要把背后留给别人,多么浅显粗陋的一句警示,却被多少人疏忽,或是根本不放在心上。皆以为只要更厉害就够了,最好是一击取命,那就根本不必担心被人有机可乘。

可是,山外还有一山高,高人之外还有高人,你想一击取别人的性命,可对方也想一击取你的性命。

“只有眼前路可怎么行?你的先生不曾教过你么?”

这话林苏青只是一问,叫郭敏听去却满是嘲讽,他奋身而起,更是杀心大起。他是来追捕清幽梦的,不巧遇上了这小子,本来只是顺便调查,这下好了是这小子自找死路!

“唉呀天修院的学子煞气都这般重么!”林苏青唉呀一声又开始躲闪。

听得郭敏脸上青筋暴露,心道这小子肯定见过清幽梦,肯定知道她的藏身之处。

双手缠斗中,郭敏的剑被林苏青反格,无可进无可退,而林苏青亦如是,无可进,无可退,双双僵持。

“你若袒露那黑衣女子的去路,我便留你一条活路!”

“兄台,我真的没见过什么黑衣女子,我是采药误入此地。”

天堂有路给你你不走!郭敏松开剑脱离了林苏青的缠,他向后一退,朝剑张手,那剑即刻又飞回他的手中,飞剑一握旋即又是一发猛袭。

还真有点冤魂缠怨的意思了,林苏青想叹气却不敢松懈。

此地的气场很沉重,方才过招之间他忘记了搜寻郭敏身上关隘,现在他连换气都觉得艰难,胸口堵闷得发慌。

这一口气一松,怕就提不上来了。

林苏青出拳在接触到郭敏衣襟的刹那化为掌,手腕一转掌心转向下,探手就去摸,这招来得突然,郭敏下意识的往后一躲,一脸诧异,顿时明白了林苏青此招用意。

他见林苏青拳心握着,不自觉的就摸了摸靠近丹田的位置,似乎确认了什么东西还在,即刻便又出手。

林苏青勾唇一笑,好郭敏我谢谢你了。

第四七二章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冈

郭敏没有想到林苏青的目的就是那个东西,也没有想到那不是不小心的一掌。

知道了目的所在处那就好办了。

林苏青扔掉手里的藤蔓,赤手空拳的和他打,也不再只是躲闪了。起先躲闪了半天不仅仅是为了隐藏实力,还有养敌之意,否则怎么让他疏忽一场呢。

何况,起先难攻,转眼对方反守为攻,而且是有目的的攻,郭敏怒而奋起,比之先前进得更迅更猛,却还要防着林苏青探他法物,无比急躁之中又要务必小心,这令郭敏的破绽更多更明显起来。

高手过招不轻易使用术法,因为使用术法容易被对手看到自己的极限,也容易被对手看见自己修为的天花板。

同样,高手过招不会随意使用高脚,因为出高脚,底盘容易不稳,并且破绽大,除非有一击必中的把握。

林苏青的身法本来就比不上他们这些打小就练童子功的,他是半路修行,而且修得还非常晚,统共还没有别人的一半。

正面过招他没有什么胜算,可正因为如此,他出拳出脚没有什么身法套路,叫人摸不着规律,通常功夫都有迹可循,譬如此时出拳,紧接着下一式可能就是伏掌,要不就是搒臂,是有讲究的,这讲究也正是拆招的窍门。

可是林苏青出拳出掌,一点讲究也没有,他是怎么达目的怎么来。

你拳头来了,我若是伏掌能挡住,我就伏掌,我若是摊掌能挡住我就摊掌。提膝打不到你,我就上勾拳,若上勾拳打不到,我就下身出踢脚。

总之,怎么有用怎么来,管不了什么套路,他本来也没学过什么套路。

眼下他知道了郭敏将避煞的发物藏在了哪处,更是招招不离那处。郭敏的剑气锋芒毕露,迅猛有余,却防守不足。

更何况林苏青赤手空拳是贴身进展,要用剑就得与他拉开距离,而林苏青步伐轻软,就跟粘上了似的,怎样也拉不开距离,有剑反而成了烦碍,几次三番被林苏青摸到置于下怀丹田处的法物。

东西不大,不过摊开的掌心大小,是个圆形的,周边扁平,中心凸起,摸起来感觉上似乎有点像八卦镜。

林苏青的步伐是真真正正踏实练过的,狗子教过他一些,告诉他再快也不能飘,快如闪电也必须是稳的。主要是实战经验比较丰富,无数次逃命的经历令他将这门功夫练得炉火纯青。

眼下缠上了郭敏,则是令郭敏无处使力。过招交手通常是一种较量,你出招我格挡,这也是一种较量,在种种较量之中,力量与力量之间是相互抗衡的,亦是相互压制的。

可是林苏青的步子却不然,他不抗衡,他顺着你。

你往左边走,我顺着你往左边走;你往上出力我也往上出力,你往下蹲我也往下蹲;你出拳来,我就往后缩一拳的距离,你收回手去,我就追一手的距离。

每次都只相差一点点距离,但就是鸟儿在他跟前,恐怕也飞不起来。

这是粘上了,宜攻宜守。攻则令你猝不及防,守则令你无处着力。

好个癞皮狗打法。

长剑再锐再猛,被这打法给粘上了,竟成了碍手碍脚的玩意儿,这可惹得郭敏又气又急。他作势要收回长剑于背后的剑鞘之中,可是就在他将收剑的前一刹那,林苏青顺走了他背上的剑鞘。

长剑无处可收。

林苏青玩着手中的剑鞘,故意得意洋洋的瞄他,长剑是郭敏的法器,他不能丢弃,而一剑配一鞘。

剑与主人是通感的,旁人不得碰别人的法器,与此同时鞘与剑也是同感的,一旦剑认准了一把鞘,别的鞘就再也装不下它了。

若是没有了鞘,宝剑无可藏,随时随地一直显着,久而久之其锋芒容易折损。

于是,原本郭敏招招想取的是林苏青的命,现下招招要取的确实自己的剑鞘。而林苏青不地道,他用鞘做格挡,叫郭敏是刺也不是,劈也不是,只能出手来拿。

自己的剑、自己的鞘,剑鞘通感,到底是剑锋利,还是鞘坚韧?就算比出个高低来,只剩剑不行,只剩鞘也不行。那最终依然是剑也没用了,鞘也没用了。

“来换?”林苏青以剑鞘指着郭敏下怀丹田处存放的法物说道。

“你个贼人!”郭敏气得骂人的嘴都歪了。

“你方才不是问我师从何人么?”林苏青笑了笑说道,“我方才没想起来怎么回答你,现在我想起来了。”

郭敏那一脸小表情,一看就是在鄙夷,应该也不是什么好賊。

“你不是想说我一身本事不离鸡鸣狗盗之法吗?巧了,我也正想说,你不应该问我师从何人,你应该问我师从哪条狗子。”

郭敏还以为他又在戏耍,以为他这是在骂自己一身修为连条狗都不如,这可给气坏了,仿佛他紧忍的不止是一口恶气,还有一口黑血。

“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郭敏一心一意杀林苏青,原本是来做什么的早就抛诸于九霄云外了。树梢上的清幽梦稍微缓下了一口气。

她的内伤太重了,哪怕骨头皮肉上的伤势眼见着大好,可是损伤的经脉还远远没有大愈。她此时此刻最担心就是内息忽然凝滞,致使她气息败露,被郭敏发现了去。

不止她担心,林苏青也担心。这里的煞气对他都有这么大的影响,压迫得他运气比平时艰难数十倍,更何况重负内伤的清幽梦。

郭敏他杀不了,也不能杀。先前的巨山似的怪物也好,那个面目狰狞只见血盆大口的怪物也罢,都只是被驱使的玩意儿。而郭敏不同,他是三清墟天修院的学子,一旦杀了郭敏,他们只会惹上更大的麻烦。

随着在此地所驻的时间越长,他们对煞气的感觉就越明显,越发的感觉到运气困难,越发的觉得胸闷气短。

经脉压迫得又麻又酸,穴位越来越细,对内里的感知越来越轻软,一招一式在郭敏看起来必须躲,可是他自己感觉自己的拳头就像棉花。

清幽梦也快坚持不住了,于是无形之中他们两个达成了一个默契。

林苏青越交手越故意往后退,预谋将郭敏往他这方引来。

当引到一个恰好的位置时,林苏青旋即上手,以鞘缠剑,以掌缠拳,令郭敏剑不能再分寸,拳亦不能退分寸。无可进,亦无可退。

好时机!

只见树梢之上倏地一道浓墨入水似的影子滴下来,落在了郭敏的身后,骷髅鬼鞭如一柄长剑,蝎子毒勾似的尖刃直直刺指郭敏的后腰。

这熟悉的感觉吓得郭敏肝儿一颤。

“你可别乱动。”林苏青故作瞄了一眼他身后的架势,劝道,“只差一根头发丝的距离,你一动就自己撞上去了。”

这还用你告诉?郭敏心如明镜似的。

清幽梦的凶狠他曾经领教过许多次。

然这次主动请缨前来追捕清幽梦,那是因为他知道清幽梦受了重伤,更知道她被锁过琵琶骨。

可是眼下,那个身手利落的,哪里像是被锁过琵琶骨的?

这一鞭刺下去,他这辈子就完了,腰椎一断,半身不遂,何况她的鞭子是啐过毒的,被她刺穿了,饶是菊池仙翁立即赶来也接不上了罢。

“幽、幽梦师姐……”

三清墟是每隔百年开召一次学子,同一届的学子之中,大多是同一时间入的学。因而并不按入学先后排辈分,而是学子们之间自行论资排辈。

强则先,弱则后。

“现在才尊一声师姐,是不是有点晚了。”林苏青替清幽梦问道。

她不开口说话的话还能勉强装一装架势唬住那郭敏,可她要是开口说话了,那声音虚得……连蚊子的声音听起来都比她刚强。

第四七三章 逃亡,也是一种浪迹天涯

此地不宜久留,与郭敏也不宜绵长交手。清幽梦此番委实冒险,一旦被郭敏察觉她重伤未愈,只会是穷追不舍。

趁着清幽梦的威慑力还在,林苏青连忙抽出手来搜寻,郭敏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任由他搜身,果不其然,他藏着法物,手指头才刚刚触摸到,抵在胸口的沉重感便荡然无存。

是可以克制此地地势煞气的好宝贝,长得像一面八卦镜,不过镜面上被朱砂写满了符文,并且经过炼制,摸了也不会蹭掉一手朱砂红。

林苏青找出来后直接递给清幽梦,道:“是故怜香惜玉乃君子所尚,给你。”其实是怕她撑不住被郭敏识破。

突然失去了法物护体,郭敏提着的一口气险些就岔了。郭敏与他们不同,他们从湖里游出来又走了一截路,是逐渐接触到的煞气,而郭敏则一路没有递进,是突然没有了庇护猛地感觉到的。

林苏青把遍体鳞伤的藤蔓捡回来,剑诀褪去上面的刺,就着藤蔓缠绑住郭敏的手脚,将他的手脚放着绑在身后,单单只这样绑,他肯定能很快挣脱开。可是束缚之术林苏青不大会,想来也不能用敕邪令,万一郭敏将符令带回去给三清墟的长老们看出来了,那可不得了。

“想个办法帮他留在。”林苏青想来想去没有什么更好用的法子了,于是对清幽梦清幽梦说道,“你先走。”

见清幽梦疑惑,林苏青连忙使了个眼色,不管往哪里去,先藏起来就是了。他本来和郭敏的交手也不怎么吃亏,现在有了清幽梦做威胁,双拳哪敌四手,郭敏不蠢。

“等下,你有没有暗器什么的,给我留一个锋利点的。”林苏青叫住清幽梦,索要到了一枚梅花镖,清幽梦的东西都有毒,他特地的避开了梅花镖锋利的刃,只以指腹捏着梅花镖的中心点。

支开了清幽梦,留下了反绑着手脚的郭敏,他道:“你最好不要乱动,你也看见了,这谁的飞镖,我这一镖下去你可能就没了。”

他望了一眼直到看不见清幽梦的身影了,立刻就开始动手,扒了郭敏的衣裳,因为手脚反绑着,扒不下来,末端处才小心的用梅花镖将衣裳割开,他特别注意着不伤到郭敏。

转眼就扒了个精光,随即又将他的衣服撕成不规则的布条布片,叫他捡起来也再也穿不了。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兄台,咱们有缘……还是不要见了吧。告辞!”说着封了郭敏的几道重要的穴位,捏着镖扭头就跑了。

留下赤条条的郭敏,像个王八似的趴在地上,手脚都在身后绑着的,他扭来扭去也挣不脱,光靠力气蛮力去挣是不可能的,而要冲破被封住的穴位也需要一些时辰。

可就算是冲破了穴位挣脱了藤蔓,他这衣服光条条的样子也不适合去追捕。一时间气得郭敏一口老血淤在胸腔,憋得他太阳穴上暴起了的青筋都红了。

这仇该结下,可是却只有气死的份,他不知道那个戴面具的人是谁,越想越气。

他想不通啊,实在想不通,清幽梦是被穿了琵琶骨的,怎么能恢复得如此之快?更想不通啊,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么个戴面具的臭小子!他身上也没有来自幽冥界的独特气息,怎的平白无故冒出个护法来了?

那边郭敏气得急火攻心,这边林苏青很快就追上了清幽梦,直接抢掉了她手里的法镜,然后将它悬挂于一只傀儡鸟身上,让那傀儡带着法镜朝着前方继续前去,而后又向别处去了。

一切设定妥当,林苏青二话不说拉起清幽梦的手就往湖边跑,跑得急却特意的绕开了郭敏的方向。

他猛地出现就是贴身之近,惊得清幽梦就要动手,一看是他便收了架势,可是突然被拉着跑,她还是疑惑:“去哪?”

“去哪不知道,反正不能在这里。”

“你为何扔了那法物。”清幽梦跑得气息跟不上,一时间竟比凡间的小姑娘还要娇弱许多,林苏青顾不上那么多了,就地一蹲,不容商量道:“上来。”

清幽梦不是个拘礼的性子,只是这突然的命令,却叫她愣了一愣,但还是上去了,林苏青背着她,觉得不比抱着狗子重多少。

“你别运气,你又不重。”

她不再运气减重,却也不比狗子重多少。

此地的煞气是不可攻破的,是由数不胜数的残兵断器的魂气积郁而成。法器乃是主人的半魂,断裂、残破又被丢弃的法器,也是有怨念的。加之丢弃了法器的主人,通常也是会殒命的,丢弃的是跟得越久的法器,则死得越痛苦。

林苏青自己也撑不了多久,而且停留在这里的话,三清墟的那些狡猾的,擒他们不比瓮中捉鳖容易?

“我之所以扔那法物,是担心他们能根据那玩意儿追踪到我们。”

“你在逃命方面似乎很有经验。”

“你快别说话了姑奶奶。”

伤势才刚见好转,今日这一折腾,恐怕恢复程度不进反退,眼下这情形,他哪里还有闲工夫像之前那样伺候。

累都要累死了,还有操不完的心,只怕是天界都灭不了他,而一个清幽梦就要他心力交瘁而死。

“屏息!”话音刚落噗通一声林苏青就跳入了湖里,不过虽然招呼了清幽梦屏息,但他却并没有让清幽梦完全如水。

刚跳下去时,湖水太深,阻力差点将他们分散,他扑腾两下刚忙扶住清幽梦,扶着她的腰身就往上去,先把她送出水面。接着,自己就做起了浮舟,清幽梦勾着他的脖子,抓着他的背,头是探出水面的。

而他么,比拉磨的驴勤勉,比拉车的马忠心,不要命似的往前游,能不换气就不换气,能有多快便游多快。

实在是造孽极了,说出去谁信他是丹穴山二太子殿下的亲侄儿?至于妖界祈帝的亲儿子之类的话,提都不用提了,换做是夕夜,扒光他的尾巴毛他也肯定不做的。

终于游到了岸边,不忘先把清幽梦送上岸去,他才趴在岸边上歇一口气,唉哟要了我的老命了,他扶着自己的腰,断了似的。

游泳这种事最累的不是肺,是腰力,他可厉害了,还驮着个人。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像极了西游记里驮着唐僧师徒过河的老王八。

“你……还好吧。”

唉哟姑奶奶可算是说了一句关心话了,虽然听起来非常客套,只是“谢谢”的另一种说法。

林苏青摆摆手,想说话却没力气,算了算了说不说的吧,还能说不好不成?却不等他多喘一口气,清幽梦的鞭子忽然就飞来了,登时缠着他的腰往岸上一甩,啪叽一声摔得面具撞得鼻子疼,还硌得下巴、额头疼。

抬头看清幽梦这一猛地运气,也折伤了自己不少,脚下都站不稳了,甩了自己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怎么?是觉得我没力气上岸了不顾自己也要帮我一把么?还真是有种久旱逢甘露的感动呢。

林苏青耸了耸痛麻了的鼻子,勉强爬起来,喘着大气问道:“还能坚持吗?”

光是过了湖哪里够,万一三清墟又派来援手,难不成还要再游回去?

清幽梦点点头,可看她那苍白的脸色就知道实在勉强,和他一样,不好也也只能说好。

“来,我背你。”

“不用。”

“你别跟我客气。”

“不用。”

林苏青那叫一个苦恼说不出,幽梦姑娘你真的别跟我客气。现在累一时就累一时,你要是又牵连了旧伤,那我就不是累一时的事了。

也就只敢在心里想如是一想,可不敢真的就此说出来,恐怕清幽梦扭头就走——本姑娘不连累你。

“你自己想吧,要么被抓了死一双,要么你上来我们继续逃。”

清幽梦抿了抿这句话,十分难为情的同意他背着她继续逃。

她倒不是怕自己死。

第四七四章 缥缈孤鸿影(1)第一更

林苏青对逃命这种事情实在是再擅长不过了,假若今后有机会回去之前的那边世界,他需要再重新应聘工作的话,在填简介时,他一定要光荣的写上这个优点,还有谁比他更擅长?没有了吧。

逃命,这不是一件事情,这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出现的一切问题都不成问题,因为必须经历。可唯独有一个问题快愁死林苏青了。

清幽梦心细如芒,但凡他多一个举动都要问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比如他让傀儡小鸟带走从郭敏身上抢过来的护镜,比如他选了一个方向,也要问他为何是这个方向。像极了当初的他,一个劲儿的问狗子。

可是他不比狗子厉害,怎样都护得住他,因此他现在苦恼就是如何派出个小玩意儿去给狗子他们报个信,起码让他们知道自己即将离开三清墟的境地了,并且还带着清幽梦一块儿走的。

“你说……咱们这样像不像私奔?呃……我只是开个玩笑……呵、呵呵,开个玩笑。”

清幽梦的目光比刀光还叫人害怕呐。

他看见附近有几棵果树长得不错,树梢上挂着的野果子红红黄黄的看起来长得也不错,他遂爬上去摘了一满怀来,就着身上所着的衣服上最干净的地方蹭了蹭,递给她一个:“勉强解解渴。”

娇生惯养的幽冥双神的掌上明珠,也没得挑了,她皱了皱眉眉头,还是接过去了。多吃点东西伤病就好得迅速,饶是神仙也要遵从这个道理。

“幽梦姑娘,我其实一直有个疑问想问一问。一直也没有找到机会问。”反正歇着也是歇着,闲着也是闲着,找点话题聊一聊应该不会错。

清幽梦话少,林苏青也不非得等她同意,沉默便当作是她同意他问了,于是等一等便问她道:“你是神仙,还是……鬼呢?”

没成想,他以为简单的问题居然把清幽梦给问住了,她啃一口的果子顿在了嘴边。

“不好回答吗?”

清幽梦果子也吃不下去了,放下来想了又想,虚弱得声音发哑,道:“告诉你也无妨。”

“我不会说出给谁。”

“既然我自己要说出来,就是不在乎之后再传成什么样。”

说实话清幽梦的性格,林苏青是真的喜欢,不过也仅仅只是那种喜欢。要说凭着欣赏和喜欢就追求她么,好像又不到那个份上。

到底还是我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林苏青心中想着,真想叹一口气。

“我的父君母后是幽冥双神,是幽冥界的两个神君。”

清幽梦轻声说话的时候还是挺温柔的,怎么以前不见她有这样一面?

“幽冥是鬼魂的地域,世间不愿意轮回的鬼魂们,便留在幽冥,纵然有修行有道行,也是幽冥界的鬼。我的父君和母后也不例外,曾经也是个鬼。”清幽梦席地而坐,手里捧着一枚小小的果子,红黄相接,有一个她之前轻轻咬下的残缺。

“可是,他们后来担了神位,幽冥界就依附于天界了。担了神位的神仙都在天界,而他们依然在幽冥界,也不必上天界去听宣。”

清幽梦垂着眼眸说着,忽然抬眸看着林苏青,问道:“你说,幽冥双神,到底是神仙,还是鬼呢?”

一席话把林苏青给反问愣了,确实答不上来。

转而问道:“幽冥双神,是两个位置,往后你袭承他们的位置时,你的夫婿是不是和你一起?”

清幽梦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她也不清楚,但……应该是这样的吧。她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遮出长长的阴影,像个睡着的瓷娃娃。

那应该是这个意思吧,这头林苏青还在琢磨话题如何继续时,清幽梦喃喃道:“他们说山苍神君不错。”

啊?什么?!

林苏青脑袋像被重锤猛地锤了一记,整个脑瓜像个被大锤锤了的大南瓜,炸了——我恐怕是活到头了。

“你说的是……那个掌管生死簿与轮回册的山苍神君吗……”

清幽梦此时的点头,如同砸他脑袋的大锤,点一次砸一锤。

为什么狗子不告诉他还有这回事?以狗子和那山苍神君的交情,它肯定是知道有这么回事的。

现在说菩萨保佑来得及吗?林苏青心都要揪碎了,碎成饺子馅。山苍神君饶我,我也是为了二太子殿下,是洛洛非得要九死还魂锁,才告诉我唤醒二太子殿下的法子啊。

呃……林苏青蓦地想到,既然九死还魂锁是幽冥双神家的传家宝,那山苍神君和清幽梦成个亲不就能直接得到九死还魂锁了?那还需要他在这里费尽心机?

“那……山苍神君怎么说。”

清幽梦忽然抬眸看着他,那眼神……好像……误会了点什么。

却忽而又垂了下去,她摩挲着手中的野果子,摩挲着那一口残缺,道:“他拒绝了。”

啊?什么???

林苏青的脑袋如果真的是南瓜做的,这会儿已经被一锤子砸得稀巴烂了。山苍神君为何拒绝?直接答应了不就可以得到九死还魂锁了?然后去跟洛洛换讯息多好!

呃不过……也可能是几百年前拒绝的……那时候的二太子还好好的呢。还是不能怪山苍神君,只能说……实在是可惜啊!可惜极了!!

“他拒绝了这门亲事,你好像很失望?”

“曾经是。”

清幽梦是个实在的姑娘,说话从不撒谎,直白得让人尴尬,林苏青发誓不是有意打听人家的隐私。

“不过后来?”却不知怎么的,顺嘴就问上了。

后来么……她喜欢上了那个在三清墟的后山上的虞美人地里有过一面之缘的祈帝,他林苏青的亲爹。林苏青越想心里越是纠结。

但,清幽梦并不知道,在那天傍晚见到的人,那就是祈帝。

“山苍神君很好,却正是他太好了,受着许多女子喜欢。”

林苏青听着清幽梦这话,怎么觉得不大对劲,有一种酸酸的味道。敢情她真正喜欢的不是祈帝,而是山苍神君?

第四七五章 缥缈孤鸿影(2)第二更

“似他那样位高权重的神君,三妻四妾也很正常。”

越听越不对劲,她的脸色都不大对劲了,那祈帝排到哪儿去了?

林苏青将腰间系着的香囊卸下来,按去清幽梦手里,那香囊上绣着的虞美人花,精致得栩栩如生。

“这香囊中都是些镇定的药材,你随身带着,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她也看见了那香囊上面所绣着的惟妙惟肖的虞美人,更是闻出了香囊内包含的虞美人的淡淡香气,只有精研药物毒物而又特别喜欢虞美人的修行才能闻得出那一丁点气息。

当她捏着香囊放下时,却是低语道:“我曾经遇见过一个君子,有点像他们说的山苍神君。”她看着手中香囊上的虞美人绣花,接着说道:“便是那日你救我出来的那个山坡。”

林苏青一愣,忖了忖,慎重的问道:“你见过山苍神君吗?”

“不曾。”

“……”

林苏青脑仁疼得慌,怎么说?清幽梦被传说中的山苍神君迷住了?也就是说,她暗恋着别人口耳相传中的山苍神君,却把他亲爹妖界的祈帝误当成了山苍神君?

“虞美人像极了彼岸花,据说,山苍神君最喜欢的花便是彼岸花。还给起了一个特别的名字,叫做黄泉渡。”

林苏青的脑子嗡嗡作响,俄尔回想起许多年前,他们去拜访隐居在深山中的高人时,那个人偶为身的高人的院子里,就种满了彼岸花。

彼岸花是阴阳之花,它可以引着幽冥界的路。

狗子当时所说的话,他还记得很清楚。

它当时趴在院子的篱笆前向内望着那种满了一圈的彼岸花喊着黄泉渡,它当时说的:“那玩意儿是阴阳之花,也是引路之花,邪门得很。所以山苍子他们都管那玩意儿叫黄泉渡。”

它说黄泉渡的意思是:“若要寻找已经离世去往了冥界的故人,便可围绕自己的住处种上一圈彼岸花,每日于日落月升之初与月隐日出之前,以指尖血浇灌,使其在吸收日月之精华的同时,吸收你的精气,便可与它们心意相通,它们就会带你找到你欲寻找的‘故人’,或是将你要寻找的‘故人’引来见你。”

林苏青哭笑不得,她将那日的祈帝当成了山苍神君啊。这个好说,不如让狗子去通知一声山苍神君,为了二太子殿下,相信他会愿意的。

“山苍神君……你觉得如何?”

清幽梦摇了摇头,蓦地一笑,那笑意叫他品不出味道来。

“后来听到了许多事情,和从前听的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林苏青发誓,他真的不是有意要去打听别人的隐私,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问了。

“很……”清幽梦大约是觉得不大适合背地里将神君的坏话?

“很什么?”

“据说……每日侍奉他的女子都不是同一个。”

哦……这个呀,他早就知道了。山苍神君这个神君么,这方面确实挺有名气的,还曾经……嗯……坑过他。

他大约明白了清幽梦方才的一笑之中的意味了。

山苍神君“回头”这条路么,行不通。

“那你觉得你曾在那虞美人地里见到的……是山苍神君吗?”

“不是。”她居然很确定?她想了想,说道:“我只是觉得,山苍神君应该像他一样好看。”

那可就错了,山苍神君那简直好看得难辨雌雄。不过真的要比的话,林苏青见过祈帝,也见过山苍神君,他觉得还是祈帝的气度更胜山苍神君。

“所以你现在忘不了的不是山苍神君,而是那片虞美人地里偶遇的那个君子么?”

清幽梦倏然横眼相看,对他此说法很不赞同,甚至动了煞气。

她却有意镇回了煞气,也并不争辩,只是陈述自己的想法道:“我只是喜欢他讲的那个故事,如果有机会再见一面,我想请他将那个故事再多讲一些。”

林苏青忽然释然,俄尔又诧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有一种释然感,却不是因为她镇回了煞气,也不是因为她没有出手教训他出言不逊。

清幽梦将林苏青的香囊捏入手心里,露出几个边角来,却又松开手,看了几眼又还给他,道:“我喜欢的不是虞美人。”

这次林苏青没有再接着发问,他将香囊收着看着,道:“有机会的话,专程另送一个给你。”

他清楚的记得清幽梦曾经将他误认成虞美人地里的那个人之后,说过要嫁给他这样的话。现在却说,只是喜欢那个人讲的故事。

“那个君子说,那片虞美人是爱人的鲜血,他的爱人辞世了。”清幽梦还是更喜欢手里捧着野果子,她顺手捡来一个,在手里看着。

“他曾经救过我,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况且救命之恩。我瞧他不缺什么,不知该如何报答。”

你怎么知道人家缺不缺你呢?人家不缺的话岂不是自作多情。

林苏青心中抱怨了一句,嘴上却道:“你同我讲这些是几个意思?”

她不是话多的人,今日的话却尤其多。说明实际上不是因为他问了她才说,而是她自己本来也想说,如非她自己想说,无论他怎么问她也不会说的。

清幽梦半晌没有说话,林苏青也不再说话,便就此都沉默着。

歇也该歇息够了,一个地方不能久留,他们要想多歇息,就得先离开三清墟的境地,包括三清墟的附近,都不能久做停留。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便去扶清幽梦起来,她靠着树,倒是好扶,她自己也可以扶着树借一借力。

在虚扶一把时,林苏青实在憋不住,说道:“我也救了你的命。”

清幽梦起来的动作一晃,林苏青连忙扶稳住。祈帝救她时,她还是个小娃娃,中了那一丁点的虞美人之毒,至多昏迷一会儿,不让她被豺狼虎豹叼走就是了。可是林苏青却是实打实的救的命。他若不救,清幽梦现在哪怕是没有死,也多半是废了。

“你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他问道,不是有意在这个时候问,只是突然想起了就顺口问了。

可在清幽梦听来,前言后语,像是他故意的。

“有七成了。”

“这是我先前在异兽驳的洞门口盗来的,是最后一棵九仙草。既然你已经好了七成,便自己用药吧。”

清幽梦默默的接过,一声谢谢迂回在了唇齿间,没能出口。

林苏青也没有等她说,便继续往前去探路了。

第四七六章 正派背后的阴谋(第一更)

便是要马不停蹄,脚不沾地的逃亡了。

可是即便要逃,往哪个方向逃呢?

离了狗子,林苏青对这天下地势并不熟,他看了看清幽梦,看样子也指望不上,如她这样的,恐怕连她自己的幽冥界都不曾走熟,更遑论对外面的大千世界熟悉与否。

可是却不能去找狗子帮忙。清幽梦曾经见过狗子,那时候他还在三清墟做学子,清幽梦来找他之际,被狗子戏弄了许久。大计未成,便不能让她再见到狗子。

还是原先的世界简单啊,倘若自己没有什么人生目标,那么每天上班便是目标,不愁没有事情做,不愁下一步空落落。

而这边世界,难怪容易消磨意志,如他们这些有修行的,对吃喝不是必需。只要有片瓦遮顶,便可度上悠哉乐哉的日子,不愁吃喝,靠近山林便可自给自足。

若是不想闲散,便必需有打算,而这打算还得是自己去筹谋。

像他和清幽梦今下的处境,说毫无目标么?是有的,就拿他自己来讲,他的大目标是娶得清幽梦,拿到九死还魂锁,去找洛洛换取有助于二太子殿下苏醒的法子。小目标么,就是在二太子殿下苏醒之前他得活着,不被任何谁抓去。

可是这些都是慢慢打算的,说近近在眼前的每一步,说远那也是挺远的,还要等上好几百年。

现在就卡在了清幽梦这里,他得让清幽梦喜欢上他,寸步不离是首当其冲的事情,还要保护她。

可是清幽梦现在呢,不比从前了。

她也在逃命,她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仿佛与林苏青不回丹穴山差不多,她也不回幽冥界。便在这惶惶世界里,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总之不被抓住就是了。

清幽梦只需要担心不被三清墟的发现,而林苏青要担心的是不被天界、魔界、三清墟乃至于其他几个小界发现,妖界么,他不了解,说不上来是否也须得防备着。

所以,带着清幽梦躲避么,也不算是节外生枝的事情。就是她……不大听话。你让她往东,她不一定就去东。

她没有方向,可是她有自己的主意。

眼下也尴尬,总觉得应该聊点什么拉近关系,却因为前几天清幽梦讲的那些事情,叫他无从开口。

他不明白清幽梦说哪些是什么意思,可清幽梦也不与他解释,就兀自沉默着。问出口的话,只怕显得自己不解风情。要追求一个人,其中的默契怎么也得高于俞伯牙与钟子期之间的感应。最好有什么,点到即止也能心照不宣。

他要是再问一遍,岂不是钟子期问俞伯牙,你这是弹的什么曲儿?只怕俞伯牙不必等到钟子期病故,当场就要摔琴绝弦。

可是除了这些,他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和清幽梦聊得上的话。

一连几日的行路,清幽梦的气息明显的稳健起来,她的伤势大愈,再不想点办法,恐怕离分道扬镳不远了。

“你有什么打算吗?”

林苏青忽然开口,就像寒冬腊月里突然听到一声鸟叫,突然看见一朵花开。清幽梦愣了一下,而她也是经林苏青一问才想到这个问题,她没有什么打算,这一路都不过是跟着林苏青在走。

“你想不想查清楚三清墟为何要对你穷追不舍,仅仅是因为空城的死吗?”

她竟然摇头,一点也不想查么?

“不必我查,时间一长,他们的目的自然就显了。”清幽梦冷声道,“但凡做事必有筹谋,而筹谋必不可能只有眼前事,他们还能因为一个我而耽误原先的谋划不成么。”

“那倒也是。”

清幽梦的脑子真的很可以。林苏青又问道:“也不能坐以待毙吧。”

等着他们追一步,再逃一步么?万一哪一次没逃过可如何是好。好吧,看她闭口不再言,这是不想坐以待毙,却又没有别的办法。这位掌上明珠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没有逃过命,可以理解。

正当林苏青将要开口,却听她忽然提道:“我想到一件事情。”

“说出来听听。”

清幽梦则是看了他一会儿,先问了他一句:“你在三清墟山腰出摊多久了?”

“许多年了。”

“那你可听说过三清墟的大千宴。”

“略有耳闻。据说只有是三清墟比试后的榜前精英才能参加的宴会。”

“既然你听说过,那我就不必多讲。”清幽梦的脸色忽然沉下,感觉是很严肃且重大的事情。

“多年前三清墟天瑞院破例招收了一名学子,之所以是破例,是因为他会天瑞院的专术。而这名学子在三清墟大千宴当晚为魔军引路,大袭三清墟。”

原来她要说的“传奇”是指这件事,林苏青一脑门虚汗,尴尬之色隐于面具之下,道:“后来呢。”

“后来他就消失了。”

“消失了?”

“嗯。”清幽梦的这个神情……他未曾见过,这般肃然这般神秘,“当晚在场的学子伤亡并不惨重,也没有别的失踪学子,偏偏只少了那个天瑞院的学子。”

其实还少了神域的一个太子,却被封锁了消息吗?也对,传出去了只怕要地动山摇。

“所以你想找到那个消失了的天瑞院学子?”

这话问出来时林苏青自己都诧异了。虽然他就是那个消失的天瑞院学子林苏青,可是谁让他现在正以秦且的身份追求清幽梦呢,就不得不多说一句痛痒话。

“你到底还惦记着几个汉子?”

清幽梦的脸唰地一红,先前听她讲山苍神君和妖界祈帝时,也不见她红过一次脸,怎么这回却红了。

“抱歉,我唐突说错了话,我没有别的意思。”

清幽梦的脸却更是一红,怎么?她有别的意思不成?

古往今来,情爱话有很多,比喻的诗词也很多,却远不及少女一时的脸红,胜过千言万语。

林苏青的脸也唰的一红,考虑着要不摘下面具?转念一想也不对,他的脸和祈帝,也就是清幽梦小时候在虞美人地里见到的那个君子,一模一样。那么她到底是因谁而脸红呢?

只有她自己清楚了吧,可是她偏偏不多说。

“听说他死了,但我觉得他没有死。”

第四七七章 唇枪舌战(第二更)

这又是听谁说的,在旁的看来,他是与丹穴山二太子同归于尽的,既然二太子的消息没有放出去,那么很有可能当晚的目击者们,都被消除了那一段记忆,除非是那些个看热闹的神仙们说的?

想一想,以清幽梦的身份去问那些仙家们,他们应该不会见外吧?可能是他们说的他死了。

“既然别人说他死了,你为何觉得他没有死?”

“直觉。”

“……”林苏青听得眨了眨眼睛,想不到怎么接她的话,转念一想道,“嗯……也对,你是幽冥双神的掌上明珠,你的直觉应该……”

“对于生死,不曾错过。”

“……”这话我没法接。

林苏青真想揭开面具好好的揩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其实那天还不见了一个,却没有人提起,他们好像都遗忘了似的。”

“谁?”

“当届的天修院榜一,夕夜。”

夕夜拿了天修院榜一???林苏青第一诧然的竟是这个,一不小心错漏了清幽梦想说的重点。

“你为何惊讶?”

“啊?”林苏青慌忙补上理由,“大千宴何等重要的宴会,一夜居然少了两名学子,能步惊讶么,况且还是两名如此特殊的学子,一个是天瑞院破例招收的学子,一个是大名鼎鼎的天修院榜一……不得了的了不得啊。”

“可是所有的学子都仿佛不曾见过夕夜似的,不曾听过任何提及。”

“如幽梦姑娘这般出尘绝世,那晚应该也在大千宴吧?”

“不在。”清幽梦目光如炬,犀利得不可逼视。

林苏青想了想,而他们应该是想到一处去了,之所以大家都忘记了消失的天修院当届榜一,而唯独她却记得,正是因为她当时不在。

“所以你觉得这其中有蹊跷。”

“天瑞院破例招收的唯独的一名学子,在大千宴领着魔军闯入三清墟,而后失踪,天修院当届榜一的翘楚亦在事发之后失踪。并且,当晚在场的一众学子一概被抹去了有关于他的记忆。这些事情都在同一时候发生,难道不蹊跷吗?”

感觉清幽梦即将想做的事情,和他想做的事情有异曲同工之处。如果她真的想查清楚这中间的蹊跷,那可要费尽大功夫。

不过,却是个好提议,在二太子苏醒之前,他可以和清幽梦去冒这个险,原本他自己也想知道,同时还不耽误他追求清幽梦换取九死还魂锁。

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嗯,你说得有道理。”林苏青不接她的话,只问道,“那你觉得夕夜还活着吗?”

“活着。”她毫不犹豫的给出了回答。

“也是直觉?”

“嗯……”她自知没有足以确认可以依傍的有力证据,被质问也有些不好面对。

“那你觉得毒师兄空城还活着吗?”

“我若说空城也还活着,你相信我吗?”

林苏青登时怔愣,他是见证了毒师兄的死的……虽然他也没有想明白毒师兄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又是因为什么而死的。他以为是毒师兄布的局太复杂,不去调查于是肯定想不明白。

仿佛是看出了林苏青心中的质疑,清幽梦寒面道:“你可知天瑞院的幻术?”

“我非天瑞院学子,我怎会知晓。”

良心痛不痛的吧,反正肯定不能说我知道。毕竟他秦且只是一介散修,世间年青一代的修行,连三清墟还有个天瑞院恐怕都不曾耳闻,他要是还知道天瑞院的专术,那他这个散修还得了了?

“天瑞院最有名的术法便是幻术,不过,因为天瑞院最后一任掌院先生辞世之后,天瑞院的幻术便随之失传百年了。因此天瑞院未曾再招收过学子,也未再委任过掌院先生。而那一年之所以破例招收了那名学子入天瑞院,便是因为他会幻术。”

她忽然提起天瑞院幻术……难道……

“和毒师兄空城死……其中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有关联。”清幽梦肃面寒山,一字不苟道,“幻术其实起源于妖界,是妖界的术法。”

“你的意思是想说,毒师兄空城对大家都使用了幻术?”

“不。”没曾想清幽梦却否认道,“空城应该不会幻术。修习幻术对灵力有极高的要求,不是谁人都可以修习。”

“那是?”

“应该是有人帮他使用了幻术,以他为本而已。”

思路很清奇,林苏青忽然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就像空城最擅长的术法是寄生于他人最擅长术法之上,凌驾他人对自己使用自己所长。

也曾经对他施展过,确实寄生在了他所擅长的幻术之上,并且凌驾着他对自己施展了幻术。

可是也正如清幽梦所言,幻术对灵力有极高的要求,不是寻常想修便可以修。并且不仅仅对灵力有苛求,对修习者的心智与自控力也有极高的要求。因而要想凌驾于他的幻术之上,没有那么简单。

但空城却做到了,并且做得很极致。换句话说,如果是有擅长幻术的高手在暗地里帮着空城,那倒是很有可能的。

联想到空城提过的那一年出了两个醉月雪芽,莫非……是要以这样的方式保护空城?那么不禁有另一个疑惑了,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

这厢林苏青的脑子绕来绕去纠结得一个个都是解不开的死疙瘩,那方清幽梦看着他出身发呆,却忽然生起了一种想法。

“你出神的时候很像他。”

“你别和我说像山苍神君,我区区一介小散修,可不敢攀比神君。”其实是不想再多谁的替身,只做他亲爹老子的替身就够可以了。

“不是,像那个天瑞院的学子,林苏青。”

“……”这还能被你看出来了?“哦?是吗?哪里像?他有我帅气吗?”

“……”清幽梦似乎是想白他一眼,却又懒得白他那一眼。

片刻后说道:“他在想事情时,眼神也会如你一样四处游离,似有落点之处却又无落点之处。”

“哦,许多人在思考事情的时候都有这个习惯。”

“可是他没游离一个方向都会间隔眨一次眼睛然后眨两次眼睛。”

林苏青无话可说,想来他曾经与清幽梦也不曾多相识,居然观察如此细微。不过他现在的身份是秦且啊,正在追求清幽梦的秦且怎么能忍这种话题?

“你对他倒是特别关注。”自己对自己争风吃醋,是个什么体验?

第四七八章 有去处了

清幽梦蹙着眉头看着他,精巧的五官中泄露出的一丝丝的古怪神情,叫人哑口难言。林苏青灰溜溜的别开眼神,翻来覆去抿着清幽梦说过的那些事情,觉出她好似有了打算。

“你现在是想先去查三清墟,还是先去查失踪的两名学子?不过……”林苏青忖了忖,估摸着这样说应该没什么,“你找到那两名学子的来历吗?”

“现在难道不是应该先避过风头吗?”

“……”林苏青被她堵得措手不及,“行吧,怪我轻举妄动。”

林中飞鸟忽然扑棱着翅膀仓惶纷飞,林苏青下意地一把将清幽梦按在树干上,他们贴着树干背后的阴影而立,谨防那边林中突然窜出什么危险。

却疏忽了距离,他们此时交颈而立,林苏青护着清幽梦,他谨慎地盯着飞鸟那边的方向,而清幽梦则是背靠大树,突然被他按着,而他在全神贯注的紧盯林子那边的变动,她推开也不是,不推开也不是,手放下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却是虚惊一场。

半晌不见有危险的气息逼近,应该是野兽捕食时惊吓了它们。

回过神来时,才更为局促。林苏青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失礼。他右手按着清幽梦的左肩,胸膛贴着清幽梦的右肩,从树的左侧观察着前方树林的动静,而清幽梦便是在他怀里,脸就贴着他的胸口。

方才他专心致志的警惕危险,倒没感觉到有什么,现在放松了警惕,反应过来他们俩现在的情形,心跳骤然就乱了,还恰恰被清幽梦听得正着。

“这个……我……”林苏青小心翼翼的退后,而手还是僵硬在摁肩的动作上,他张开手掌,以示坦荡,“我不是有意的……”

解释的话,越解释越尴尬,不解释的话,也不好。

想剁手。

草木皆兵的时候,清幽梦能理解林苏青的下意识反应,他方才的确没有多的意思,可是尽管道理她都清楚,却也不由自主的感到了局促。

林苏青连连的清嗓咳嗽,孤男寡女,荒郊野外,换谁谁不局促。

山中没有风,冬天也显得没有外面冷,依然有绿树青山,孤寂而有别致。很容易就将烦乱的心静下来。

在这边世界的冬天,林苏青还未曾见过雪,如果有,那应该与清幽梦很相配。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去处。

“一直躲藏,处于被动,始终不利。”林苏青说道,清幽梦深以为然,静等他下文。

反击也不大现实,三清墟也狡猾,现在都派学子前来追拿,他们但凡伤了学子之中的一个,便是罪上加罪。

“既然你说……你觉得毒师兄空城没有死,既然他尚且还活着……你想不想知道他的消息?”

清幽梦的眸光一动,竟是个好提议。

其实林苏青自己也想知道。望了一眼方才飞鸟慌乱的树林,确认了那边的确没有什么多的气息,道:“我们去妖界。”

其实现在,清幽梦就在身边,和她搞好关系、促进感情,是日久天长的时间,只要不是去三清墟犯险,去哪里都可以。

而去了妖界,别个的地盘,恐怕饶是三清墟的学子,也不敢在妖界惹事。这是俗成的约定,去了妖界就是寻求妖界的庇佑。

不论你曾经是哪里的,只要你在妖界规规矩矩的活,谁要是想再从妖界抓走你,就必须同当地管事的商量。

只能由管事的先抓你,把你交出去。外来的任谁也不能直接动手抓。但是,倘若你自从入了妖界以后不曾犯过大小事,那么,管事的就不会商量。

再想抓?太难了。除非不被发现。

“你再调理几日,等到你状态好些的时候,我们出发去妖界。”就怕路上多生枝节。

清幽梦点了点头,却有担忧,道:“我确实也有听闻,入了妖界即可以得到妖界的庇护,可是……你确定我们过得了守域兵吗?”

呃……她也有这种担忧?以前那个见一杀一的清幽梦呢?果然,自从受了大伤,也挫了锐气么。

却更愿意是从前那个清幽梦。

林苏青左右闪了闪眼神,道:“这就要看你的了。”

“我?”她显然还是担心自己的内伤。

“我肯定打不过啊,你要是也打不过,我看啊,我们还是束手就擒吧,也别再做什么徒劳的挣扎了。”

轻言放弃必然不是清幽梦的个性,她忖度片刻后,肃然道:“那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妖界的守域兵但凡风吹草动都有察觉,不过只要过了妖界界限口的那块石碑,他们就不会再管了。因此,我们需要的不是胜过他们,而是速度,在被他们杀死之前,跨过那个石碑界限。”

清幽梦知道的东西还挺多,不过虽然对策已经想出来了,但是……“我们的速度能胜过他们吗?”

“全盛时期的我,仅有六成把握。你呢?”

“你全盛时期都只有六成,那我估计悬了,不过我逃命挺快的,不知道能不能快过妖界的守域兵。”

清幽梦目光衡量着他,翻忆起之前的一些片段,抿了抿将要说的话,才道:“你尽全力的话,你的速度应该比我快。”

什么?这都能被她看出来?那我还费尽心机掩饰?

“哦?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来这样的看法呀?”

“凭你躲郭敏的那几个步伐,足以管中窥豹。你脚上的功夫……”她顿了顿,抿了抿,虽然她并不想夸奖林苏青,但这是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很厉害。远在我之上。”

“你窥到可能是我修行的尽头,我现在没有那么快,最多也就只有躲郭敏时的速度。”

“是吗?”清幽梦目光凌厉如刀光剑影,盯着他道,“可是方才,当林中的飞鸟惊起的时候,你的警惕与防御的动作却优先于它们。你是在它们惊飞之前就做出了反应,有这等洞察力与感知力,可不一般。”

清幽梦的眼神之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亮,不苟言笑,像是已然将人看穿了似的,道:“受惊的是它们,你这个远处的却比它们逃命的还要更先做出反应。”

“哦?是吗?我居然有这么厉害吗?真的吗?我真的有这么厉害?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吗?”

“这还能有假不成?我秦且倘若有姑娘你所说的那般厉害,又何必做个籍籍无名之徒?我早也该去考三清墟了。何况,既然能凭本事一鸣惊人,我何必默默无闻?姑娘你说对不对?”

这清幽梦怎么这么聪明,太过于聪明,不好,这样很不好。

见她又不说话了,林苏青抓着后脑勺想了想,兀自说道:“呃……你估摸你的伤势还需要多少时日呢?”

第四七九章 未迟

她的伤势可快可慢,如果静养便快,如果总是需要运功之类的,就比较慢了。不过慢不要紧,只要不发生新伤,或只要不落下旧疾。

“你能否和我说一说,你在三清墟的牢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他们怎么能对你下那么重的手?”

“为何不能?因为我是幽冥双神的女儿吗?”

林苏青觉得,清幽梦一定还瞒着什么没有全部说出来。三清墟即使有什么谋划,也不至于如此着急的捉拿她,甚至用酷刑。

“暂时不能说也没有关系,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清幽梦是个大闷葫芦,而且比倔驴还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要问什么除非她自己本来就想说。

否则么,追问反而会令她怀疑别有用心。

林苏青拿她没辙,最近三清墟似乎没有什么动静,不见有谁来追寻他们,偶尔的风吹草动,全都是他们自己草木皆兵。

难道就这么放虎归山了?放弃抓她了?

“你先休息片刻,我去周围找一找有没有可以解渴的果子。”

林苏青总是做这些鸡毛蒜皮的跑腿活,从前在那边的世界里,给领导跑腿,后来阴差阳错来到了这边以后,给二太子殿下和狗子跑腿,然后给洛洛跑腿,同时,又要给清幽梦跑腿。

就是个细致的命,无微不至,贴心得很。我是个好人呐。

他在心里说道,可是天界上的神仙们听不到,但即便他们都听到了,也不会有谁当真的。他怎么会是个好人呢。

晃来晃去没个收获,这四处能结果的树全都枯萎了,没有枯萎的只有那些四季常绿但是不开花结果的树。

林苏青也不想走远了,万一清幽梦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他无法及时赶到,亦或是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便于清幽梦走散了。

谨防生变,他在周围转了转,依然一无所获后,便回头折返回去。

走着走着,忽然感觉头上飞过了一朵不寻常的云,在他抬头的瞬间那朵云落在他的前面。

不远处,当落地的白云朵儿烟消云散,从中显出个白乎乎的影子来,纤细娇小,好生熟悉。

“林苏青!”

啊呀这个声音上次听过,就是那个从天上一晃而过的声音,就是她么?上回从头上喊了一声就没了踪影。

好熟悉。

待云雾散尽了,那身影走近了……一身雪白的衣袍,尽是白色绒毛包边,整个人儿轻轻软软的,尽是灵气。

林苏青顿时认了出来——天上广寒宫里的小玉兔未迟。

她依然还是从前那样的装扮,头上横别一支白玉珠钗,两边各梳着一簇环形的发髻,并各缀着一团毛茸茸的小毛球。

而在毛球的底下,掩垂着几缕由细细银链串接着小粒珍珠而组成的流苏。并在那发髻之上还各自缠缀着小颗粒色泽莹亮的珍珠。那些细小的银链环环相连,精巧极了。

他正要张口回个招呼,蓦地怔住,不对,他现在是秦且,不是林苏青。可是未迟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来他来了。

他脸上的面具戴得服服帖帖。

“我叫你,你为何不答应。”未迟歪着脑袋,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顶着他目不转睛,眼睛并不是特别大,却格外明亮,想两颗红宝石,黑溜溜透着红。

“姑娘莫不是认错了人,在下秦且,见过姑娘。”

未迟好看的脸儿紧蹙着眉头,盯着他打量:“你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呢?”

林苏青倒是装得一派疑惑,以假乱真,道:“姑娘在说什么,在下不懂。”他故意伪装了声音,和从前不同,谁也没有听出来,未迟应该也不可能听得出来。

“你跟我闹着玩呢?”未迟插着腰仰着下巴望着他道,“你以为你戴张面具我就认不出你了,还秦且嘞,你就是林苏青。”

怎么骗不过未迟?她是如何发现的?

“你头上的发带还是我赠你的!”

林苏青心里一惊,坏了,原来是这根丝带!

他以前刚来这边的时候头发很短,不足以梳起发髻,而在遇见未迟的那天,他的头发足以扎起来了,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太乱,未迟想要看清楚他的样貌,便送了他这根丝带,他给疏忽了。

“你就是林苏青,你休想骗住我。”未迟见他忽然不答话,更是确认了自己判断,“我上回就看见你了,但有要务再身,顾不上来下来找你,便只来得及在路过时喊了你一声罢了。”

转而伸出手指头戳了戳他脸上的面具,问道:“你为何要戴这莫名其妙的玩意儿?对了,你为何要隐姓埋名化作秦且?”

原来她不知道先前发生过的事情么,也难怪,肯定是要封锁消息的。

却不能让她拆穿自己的身份,关乎重大。

然而林苏青还没想到如何应对未迟时,她却掰着他面具下巴上的一角,从底下超里头看。想看到什么不成?

林苏青把手一按,将面具按下来,她手指头缩得快,不然就夹了她了。

“姑娘,非礼勿视,男女授受不亲。”

“诶诶诶你这人……”未迟话还没说出口,她忽然发觉林苏青身后有别的气息,她拨着林苏青的臂膀朝他身后望,那立在远处的一身黑色衣裳的女子,是谁?

“诶,那个看起来顶凶顶凶的是谁?像是来找你的。”未迟往后退了一步,与林苏青拉开了一步距离,扬着眉头疑惑的问道,“她那身衣裳还挺好看的,乍一看尽是黑色,却透着幽幽的蓝,样式也很是好看呢,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顶凶顶凶?林苏青回头一看,还能是谁。

糟糕了。

“她是谁?”她两个几乎是异口同声。

在林苏青的东西两侧各自带有防备的站着,似黑白双煞正来索命似的,一个一身白,一个一身黑。

林苏青很害怕,未迟怎么这时候来了,广寒宫的小兔子这般自由的么,嫦娥仙子怎的不好好管教管教。

眼下再给未迟使眼色只怕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尽是掩耳盗铃的架子。以清幽梦的那无微不至的细致,但凡他多做一丁点暗示,都要被一眼看穿。

完了,是天要完他,是命啊。

“哦~~~~”未迟突然开口,左拳锤右掌,而后指着林苏青哦了半天,林苏青心里那叫一个慌——你可千万别说什么不该说呀姑奶奶。

第四八〇章 海底针

明明风平浪静,明明一切静好,林苏青却觉得自己正面对午时三刻的行刑,这一东一西的两个,仿佛都是来朝他索命的刽子手。

也不知道这辈子是得罪了哪位不该得罪的神仙,以至于把命批得如此悲惨。

未迟哦了半天,气倒是很长也很足,可就是半天也没哦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吊着林苏青一口气要憋死了。这可太真是刺激了,她随口的一句话就相当于原子弹爆炸。

如果可以,恨不得捂住她的嘴。

……

正当清幽梦的疑惑难以掩饰的浮出来时,未迟一竖食指:“哦!我忘了我还有正事没办呢!”

说完转身就走,林苏青正是一愣,她忽然扭头跑回来,拍着林苏青的臂膀说道:“下回再来找你玩。”

正当要走,忽然又转身喊道:“嘿秦且,我叫未迟。”

“我知道你叫未迟啊。”

“你……!”气涨不已的指着他,要爆发的话没有说出口却倏尔一笑,瞧了一瞧他身后的清幽梦,才又看了一眼林苏青,使了个眼色便走了。

林苏青愣了半晌,蓦地反应过来,原来未迟如此冰雪聪颖,明白了他要隐姓埋名,才不揭穿他,谢谢了。

未迟蹑云便去,林苏青目送她走远,正乐不可支回头,才是一回头,就见清幽梦满面寒霜的立在原地,随即也转身走了。

林苏青又是愣了一愣,赶忙追上去,觉得要说一点什么,却不知道应该关于什么。想解释吧,他和清幽梦的关系还很薄,人家不至于会因为那个层面而生气,要是不解释吧,却感觉她的气场比平时低了很多,似乎有不高兴。

她沉默的走,也不说去的方向,也不问路线,步伐也平常,不比平时快,也不比平时慢。除了气场低了以外,其实一切都很平常。

“嗯……刚刚那位姑娘……”话到嘴边却顿住,说是朋友吧,好像今日才是第二次见面,没有那么熟络。可若说不是朋友吧,那该给她安个什么身份才合适呢?

“我与她并不熟,只是碰巧遇见,算上今日统共才是第二次见面而已。”

虽然听起来很像胡说八道,但这的确是铁打的事实没错。

清幽梦果然不说话,可是这种意料之中的结果也叫人难受。“你别不说话啊。”

却仅仅只是多看了他一眼而已,这个人呐,看她犹如雾里看花,真叫人看不清楚看不透。

“好啊你不理我。”

一路上由着林苏青絮絮叨叨,有一句无一句的念叨。

“你哪次同我说话时我不是立刻就回应你了,而你倒好,回回我说什么都要先由着你的心情决定回应与否,未免太不公平了不是?”

“你怎么像凡间无事哀怨的小媳妇。”请友们总算是开口说话了……美中不足的就是她话里的意思和语气不大友好。

我像哀怨的小媳妇么……唉唉唉小媳妇就小媳妇,只要不是一个观众也没有的单口相声就行。

“所谓交友交友,朋友之间就是应该相互交流,而交流交流,就是要有说有应,有问有答,才能叫交流。沟通之所以是沟通,正是因为它通了,没有淌到一半就堵住啊。”

“方才那女子……未迟。”她说到一半才想起人家的名字似的,有迟疑。接着她脚步顿了一顿,很认真的问林苏青道:“你当真与她不相熟?”

“不然呢?今日才是我第二次见她,我要是说假话骗你,我立刻遭报应……哎呀!”林苏青脚尖一痛,猛地被一块石头绊了踉跄,他连忙刹住往前栽去的脚步,回身一看,那是个藏在泥巴地里的石头,比别的地方微微凸起,但如若不仔细去看,根本看不出那里凸出来一块东西。

蓦然感受到清幽梦瞥来的目光,林苏青赶忙解释道:“刚刚那不算!那是我自己走路没留神!”

可还是担心清幽梦不相信,他连忙继续解释道:“我真的和她不熟,真的才是第二次见面,又不是我找她的,是她路过看见我了,下来打个招呼而已。”

天呐,我说这些做什么,我用得着解释这么清楚么?林苏青郁闷得头皮发麻。

“你爱信不信吧。”

“你无须解释。”

好巧不巧,他两个同时开口,本来没有别的意思,却忽然像是针锋相对起来了。

苦恼,林苏青很是苦恼,苦恼这清幽梦到底是什么脑回路,如他这般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也探究不懂她心中的琢磨。

“你有什么话直接说不好吗?咱们两个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有什么想法你都应该知会我一声,我才好与你配合不是?”

清幽梦好似想了一想。

“你在想什么?”捕捉到这一神色,林苏青当即就问她,免得过后再问她又要说没什么。

“你不觉得奇怪吗……”

“啊?”林苏青懵住了,“什么奇怪?”

“我说那个未迟,你不觉得奇怪吗?”

“啊?”林苏青又是一懵,“奇怪?她哪里奇怪?”

“如果不是她奇怪,那就是三清墟奇怪了。”清幽梦的话令林苏青半天摸不着头脑,只得问她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清幽梦的余光冷冷的棱了他一眼,这就是有话不想说的主要原因,懒得多费唇舌。

“未迟说她身上带着任务吧?”

“好像是这么说。”

清幽梦抿了抿先前未迟说过的那些话,才接着说道:“我们走的是隐蔽的路线,既然未迟匆匆路过都能一眼看见你我,那么三清墟有意要追捕你我,却为何迟迟没能发现我们呢?”

要么是未迟有意来找,要么是三清墟不曾派人前来继续追捕。

“即使是有意来找,也不一定就能发现我们吧?”清幽梦如是问道,林苏青怔住了,他是才刚反应过来。

确实,确实奇怪。

但更奇怪的是,一向警惕十足的自己怎么这回如此掉以轻心,丝毫没有起疑心呢?怎么在清幽梦面前自己就真的成了个菜鸡了。

“倘若我没有看错的话,那个未迟……应该是天上的仙女。”

是的,你没有看错。林苏青的眼神都亮了。“她是广寒宫的玉兔。”

“你不是说才第二次见面?不相熟么。”

“啊?”

啊!!!林苏青恨不得扇烂自己的脸,叫你嘴贱话多!

“她、她上回自己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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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一章 昨夜星辰非昨夜

你看天上经过了多少片云,林苏青数得最清楚,你看一路经过了多少只鸟,林苏青也梳得最是清楚。却偏偏数不清楚清幽梦到底藏了多少个心眼。

不过话说回来,清幽梦所提到的事情却是无法理解。他们走的是隐蔽的路线,三清墟也无法找到,未迟随便的路过便看见了。

到底是太凑巧了?还是三清墟不曾继续派增援来追捕?

这都只是其一。

未迟能够看见他,发现他,那么天界的其他神仙们呢?是不是也能发现他?换句话说,原来他林苏青的踪迹其实一直都如此这般暴露在天界的视线之中?那太可怕了,天界一直在监视着他么……

抑或是未迟的的确确只是凑巧发现,仅仅只是因为他头上的那根发带辨别出他来,那么未迟的嘴……会说出去么。她发现了已经死在丹穴山二太子殿下手里的林苏青了……

糟糕,方才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叮嘱她不要说出去。

“你的相识未迟,会帮我们保守踪迹吗?”

清幽梦此一问,林苏青怕的就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万一她一语成谶,连忙叫她别说了。

“我与未迟真的不熟。”

“那你念念叨叨大半天顶什么用?不如去别的方向探一探路,以便随时更改路线。”

林苏青听出来了,她有不满,总算是准确的听出她一点情绪来。

“得令嘞,我这就去,您稍憩片刻,小的去去就回。”林苏青故作一派狗腿子像,也是无可奈何,便脚不着地蹑云就走了。

天地方圆,哪里都是路,林苏青又另外选了一条较为隐蔽的路线,很快就回去了。他捏住几只傀儡,仿照他们的脚印继续照着原路向前,而他们则直接开始往新的路线行去。

“这是傀儡之术……”

清幽梦盯着那些简陋得没有身形的四个小东西,各自代表着他们的一只脚,配合着照着既定的路线前行,诧异了许久。

“你的傀儡之术是习自哪位高人?”

最擅长的幻术不能使,一使必然暴露真实身份,对于傀儡术他横竖也未曾打算瞒着她,但也未曾打算告诉她真相。

“不可说,传我秘法的那位高人特地叮嘱了不可说。”

林苏青走在前面,说话时便转过身来,面朝着清幽梦,自己倒退着走,边倒着走边一板一眼好似认真认真说道:“机缘巧合相遇,他传授秘术于我,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不曾说过自己姓甚名谁,并且连相貌也未曾显露过。”

清幽梦仿似信了他的话,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忽而问道:“那么你呢?你面具之下是什么模样。”

“我?”林苏青早就想到她终有一天会问到他的真面目,只是没想到她就这么直接的问了出来。

“我这面具么……”他敲了敲脸上的那层东西,“原先是没有的。却在那位戴着面具的高人传授我秘术的时候,它仿佛凭空出现了似的,烙在了我的脸上,我想摘也摘不掉。”

他放慢了倒退的脚步,又凑近了,玩笑说道:“我原本生得可俊了!”

“是么,有多俊。”

林苏青听得一个趔趄险些将自己摔个仰面朝天,猝不及防她这一问,他笑了笑回道:“没想到你也是个会说笑的。”

“我没有说笑。”

敢情是认真问的?林苏青诧然一愣,俄尔笑道:“那万一我是开玩笑呢,我要是说我丑得无法见人呢?”

只见清幽梦上刹那之间闪过一丝难色,她居然为难?怎么?

“容貌好坏,不过是皮囊,又不是不能换的东西,不必执着。”她好似在大义凛然的说宽慰话?林苏青不禁叹了一口凉气。

大约是见他叹气,清幽梦又道:“其实你的声音非常清正,有这样好的声音,相貌应该不会差,你……你是太谦虚了。”

一番说辞,林苏青恍惚觉得眼前说话的不是清幽梦,这还是那个动不动就打杀性命的清幽梦么?

莫名有种感动是怎么回事。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是与她混熟了。

“我的模样么,反正不差就是了。”他的模样可是二太子殿下仿着妖界祈帝的模样给他塑的,能差么。只是可惜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本来面目是什么样子。

“等我找到了拆卸这个面具的法子,我第一个给你看好不好?”

“随你。”

哦……还是那个冷冰冰的清幽梦。林苏青自讨没趣,挠了挠后脑勺继续赶路。总是清幽梦自有速度的走着,而他时而在前头探路,时而折返回来,要么走在她前头,要么在四周到处转悠,尽职尽心的做着护卫与探子。

“诶,我问你一个事。”他晃着手里头随手抓扯的一根狗尾巴草,一扫一扫的甩着晃着,“等你的伤势痊愈之后,或……等你摆脱三清墟的追捕之后,你……还要杀我吗?”

几声孤寂的鸟雀鸣啼,划破冬日里枯燥寒霜天,一直沉闷的、发灰白的天,仿佛因这几声孤鸣变得高而远。

空旷的冬季,寒冷的空气,冷得人睁不开眼睛。

他也不走了,就站在那里等着清幽梦赶上来,等着她回答。她如果还是要杀他,那就得先想办法准备后招了。

清幽梦终于近了,却在离他两尺远的地方停下来,发愣似的看了一会儿他。林苏青想好了,她要是不回答他就一直问,反复问,非让她先回答明白不可。

她也很冷,原来幽冥双神的掌上明珠清幽梦也怕冷。她抖了抖袖子上的寒霜,将手深深的穿进白绒绒的兔毛兜手内,那是林苏青给她缝的,线口粗糙可见,但是非常耐用。

她的鼻头因寒风而发红,反令寒面如冰的她多了几分亲切感。她盯着林苏青看了一会儿,接着垂着眼眸,仿佛在想些什么。

“前面说好的,有问须有答,有说须有应。”林苏青提醒她道。

她倏然又抬眸盯着林苏青看着,仿佛要将他那张面具看穿似的。正当林苏青准备追问,就见她抿了抿唇,似要开口回应。

灌领的冷风像是在帮他催问似的,将她披着的乌黑的长发吹得凌乱,露出雪白的脖子,微微发红。

“你不是说……”她终于回答了,“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么。”

这一刻,明明寒冬,明明万物萧素,却仿佛春风吹来花满枝头,朵朵花儿正颤颤的往下落。

天寒地冻,忽有一腔热血涌上心头。

此时此刻,哪怕清幽梦叫他一声傻子,他也想答应。

第四八二章 人间真好

在晴朗天赶路,远比不了阴雨天或大雾天,天越晴朗,越是要留神当心,不要被天上路过的给看见了。

他们此去是冲着妖界去的,纵使妖界肯收,也怕节外生枝,有谁不肯放。

有了方向和路线,掩人耳目对他们两个不难,何况最近以来,三清墟好似就此放过清幽梦了似的,未曾再派谁来继续追捕。行路就更容易了。

只是林苏青忧心忡忡,他担心未迟会泄露他的消息,他应该在多年前的那场混战中死了,死在丹穴山二太子殿下的手里。

但愿她像未曾听说过那场混战一样,没有可以说的当事者。

面具是个好东西,隔着面具,清幽梦看不见他的神色,只是发觉他比往日沉默了许多,感觉他在琢磨什么,却没有问。不必什么都要问,不必什么都要知道,就像她也在琢磨事情,她也没有对林苏青说。

他们很快混入了凡间,要去往妖界,凡界是必经之路,而混入人群内行走,也可以更好隐蔽自己的踪迹。

凡间的路好走,大家都忙忙碌碌疲于生计,谁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行走中擦肩而过的路人。

好看也好,怪异也罢,真的没有那么闲人来看你。只要你自己坦荡,自己不要太在意自己。

日子一天天过去,清幽梦伤已经已经好齐了,她不曾提过之前的恩怨。

“诶——”突然有个大伯敲着着铜锣挨家挨户的招呼着,“马上要涨潮了!马上涨潮了!”大伯说完就朝相反的方向走了,也不停留。

经他提醒,林苏青和清幽梦才发现,果然只有他们两个还在朝前走,其他人都在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前面是一条大江,江水反弓着这座小村,而包围着小村外面的孤山,村内的村民们常去那山上打猎砍柴,那座山养育着镇里的村民。

但是他们都是白天去山上晚上回村里,可是今日经那大伯一招呼,大家伙儿便都忙忙叨叨的收拾家用。

也是这时候林苏青他们才发现,这里的村民都是住的高房子,最矮的也至少有三层楼,看他们忙里忙外的,原来值钱的东西都放在三楼,现在匆匆忙忙的也是把一楼和二楼的东西往三楼上搬。

家家户户都像训练有素的军队似的,动作娴熟毫不含糊。

那些原本出去打猎的,也纷纷挎着镰刀,端着弓弩回来了,陆陆续续的迎面走来,还有几个是柴才打到一半只差一点了,也不贪心,借队成伴的回来了。

他们都在说马上要涨潮了,赶回来帮忙搬东西,或赶回来接家人。

敲打铜锣的大伯依然在挨家挨户的通知,渐渐的很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跟随他一起走街串巷,遇到哪家没有大力气的,他们就帮哪家搬一搬重物。

林苏青与清幽梦仿佛置身事外似的,直楞楞的杵在大街上,与那些忙里忙外、躁动不已的村民们形成了鲜明对比,不过他们本就孑然世外,没有什么家可搬。

眼见着他们从着急忙慌,到歇下来揩几把汉,紧接着便自发的,却又像极其有纪律一样,开始列队。

按着自己家的住址顺序列队,分着两排列,每家人都会带着一根长而坚固的竹子,同时身上还背着几捆绳子。

排头的第一个朝的便是那边的孤山。

这时候敲铜锣的大伯回来了,立在队列最前头,面对着村民们,那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跟着他,紧接着一声铜锣响,队列之中的年轻男子们便应声纷纷出列,在边上又另外的组了一纵列。

那个敲铜锣的大伯应该就是村长吧。

“这期间一句命令也没有,大家却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林苏青好奇极了,他们应该是经常应对涨潮吧?

接着,村长大伯便敲着铜锣领着那两队带着村民们往江边走去,而那些个年轻的小伙子们则还在原地整队,清点完人数后,各自饮尽一坛壮胆酒,碎了碟子,唱响号子。仿佛要面临恶战似的。

林苏青与清幽梦都很好奇,反正也是顺路,便混入了两列人群中。

队列在码头停下,这条江的江面居然没有一艘渡船,连桥也没有,他们两个不禁纳闷,什么也没有,村民们平日里是如何上山的?

正值疑惑,他们这才发现,从队伍停下前进的那一刻起,大家伙都在忙着用绳子将竹子缠接在一起,一根接一根,缠得十分牢固。

林苏青与清幽梦没有竹子,但是也有他们搭手的空间。

两条队列,便由两组竹子串了起来,有力气的大人们站在两边,中间有横隔,瘦弱的、年迈的、年幼的、体弱的……便都在中间的横隔里,两边的竖抱,中间的则横抱,横抱的时候两条胳膊都架在竹子上面,更不容易脱手,加之两边都有人看护,于是中间的就更加安全。

有为人父母的提醒着自己的孩子道:“可千万要抱紧竹子!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准松开手知道吗!”

“为什么不能松开手呀?”

“你松开了手,大水就要把你冲跑了,你要是被冲跑了,爹爹就找不见你了呀!你也找不见爹爹了!”

孩子登时要哭,却咬着腮帮子憋住,大声嚷道:“我一定抱得紧紧的!死也不松手!”

有更小的孩子,则是被绑了一身的空葫芦,并用绳子将孩子整个儿绑在了横在中间的短竹子上,以防被水淹住了,或是被冲跑了。

“你站中间去?”

林苏青才刚提建议,便遭来了清幽梦的白眼。也对,她不是弱女子,她可比那些精壮的汉子还精壮。

只是没料到她也爱凑这番热闹,不过也不奇怪,她肯定从来没有见过什么热闹。从前的冷淡只是因为没有遇见乐趣,今日便是遇上乐趣了。

林苏青暗戳戳的捕捉着清幽梦脸上掩饰不住的神情,好看极了。她在偷偷的观察,观察着村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观察着这些不会法术没有修为的凡人们将如何面对洪涝之灾。

这与修行者要渡劫似的,这些凡人们即将历劫。

他们两个是最没有纪律意识的,大家伙儿乃至小娃娃们都规规矩矩的站在队里里头,而只有他们两个东张西望,探头探脑。

这前头就是大江,的确涨潮了,江水翻卷似躁动的黄龙似的……

“过江!”

三声铜锣敲得比浪涛声响,第一声敲罢,在村长大伯的引路下,村民们紧跟着就动脚走了。

可是,这江面上一艘渡船也没有,连桥也没有,他们要游过去不成?

反正他们是不在怕的,他们可以飞,再不济林苏青有避水诀。

随着队列走着走着,江水漫过了小腿,可是脚却依然脚踏实地。林苏青淌水试探,恰好清幽梦方刚试探完。

“这底下是桥吧……”为了使身后的林苏青听见,她稍微往后仰了仰,声音低低的说道。

桥已经被江水淹没了,越走水越大,已经淹在了林苏青的腰上。那些绑着一身葫芦的小娃娃们更是直接浮了起来。

水浪冲击越发凶猛,大家紧紧的抱着竹竿,维持平衡,以一群人的力量对抗洪水的力量,倒也不见谁被冲走了。

那村长的锣声停了,替换的是他的嗓子,一边走一边唱着号子,林苏青他们听不懂他唱的什么,但大家伙儿都跟着唱着,借力似的个个唱得声嘶力竭。

桥早就被洪水淹没了,是村长自己在探路,他走在最前头,他与跟着他的村民们之间隔着一根竹子的距离,如果他走错了,被冲跑的也只有他一个。

“这个凡人……不错。”清幽梦低声称赞,很难得从她口中听到称赞。

“哦?怎么个不错法?”

号子声震天响,洪亮无比,林苏青很是艰难才听到清幽梦说话,但是清幽梦肯定不会像他这么努力的听他说话。于是他弯腰垂首,凑到清幽梦脸边上,就在她耳朵边上问道:“怎么个不错?”

竟然惊了清幽梦一哆嗦,哈哈哈有趣,竟有点可爱。

清幽梦没理他。

嗯……不理就不理吧,反正都习惯了。

林苏青忽然心情爽朗,干脆跟着大家伙儿唱起了号子,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只是有样学样。

自己唱开心了,还撞一撞清幽梦,怂恿她一起唱。她才不肯呢,嘴闭得更严实了,跟拿针线缝上了似的。

“你唱啊,你不唱怎么知道好不好玩,有不有趣!”林苏青边唱边怂恿,自己唱得乐开怀,被江涛喂了一嘴水,喷出去吐出去仍继续,丝毫不影响心情。

大约是林苏青怂恿得紧,大约是氛围太有感染力,清幽梦竟动了动嘴,不多时她就小声的悄悄的跟了起来。

比冰霜还冷漠的脸,涨得通红,江水打湿了她一身,真是狼狈,可是……好愉悦是怎么回事。

林苏青乐得开怀,清幽梦唱得谨慎,他不曾发现。清幽梦忽然萌生出一种感觉……

人间真好。

第四八三章 生命的悲喜

江面辽阔,洪水滔天,桥早已经被淹没,就连大家齐心协力拼了全力唱响的号子声,也从起初的嘹亮渐渐淹没在了江涛之中。

若不是有几名瘦弱的村民被凶猛的洪水冲走,拉不住,也救不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脱手后被巨浪刮走……

差一点林苏青就相信人定胜天。

人是可以和天斗的么,天为君亲地为母,似乎连神仙也都在听天由命。

突然!一个小孩子哇的一声从耳边划过,那是个才三四来岁大的孩子,在洪水的冲击下,绑着他和竹竿的绳子被泡软后磨断了。他身上绑满了空心葫芦,这一冲竟是毫无阻力的飞了出去,大家出手不及,千钧一发之际,之间一道黑影一闪,清幽梦的鞭子立刻捆住了那个孩子。

她眉头微微一皱,鞭子一收,将那孩子扔到了他阿爸的怀里,大家的惊讶也只在那一瞬间,看见孩子回来了,立刻便是手忙脚乱的将他重新绑在竹竿上,谨防在被冲走。

没有人因为她的出手还多留心思,生死当前,能活着才是当务之急。

可是清幽梦的眉头却始终皱着,“取命的事情做多了,头一回救命有点不习惯啊?”林苏青弯腰附在她脑袋边笑嘻嘻说道。

清幽梦一咬下唇,反脚一踢,正中他膝盖,他膝头痛都来不及痛,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猛灌了几口混满污泥的洪水,幸亏他身边的村民扶得快。

他突然的往下一跪,把他周围的人都带得猛地一个趔趄,险些造了孽,把无辜的村民晃进了洪涝之中。

清幽梦也是在看见了大家方才的惊险之后,才意识到了自己所出的那一脚的不应该,凡人很脆弱,她知道,却是才真正的发现居然如此脆弱。

柱子是竖着横着,纵横之间绑得结结实实,就算是哪一个因为洪涝的冲击失去了平衡,在即将被洪水冲走之前,挣扎着抱紧竹竿……都会牵动得他周围的人站不住脚,便需要大家齐心协力的稳住平衡,在稳住自己的情况下才能伸手去救人……

因此,倘若林苏青是一个凡人,在他方才因为膝头正中一脚猝不及防的失去平衡之时,没有及时的控制住……倘若他真的猛然往下一沉,那么至少会牵连十来个人落水。

是这样脆弱的生命。

看着大家众志成城对抗着、努力、挣扎着……脆弱至此,却依然顽抗不屈的坚持着,如此……如此……

清幽梦的心头为之一颤——这才是真正的活着吧。

从前总是感觉不出活着与死了有什么分别,仅仅因为自己死不了所以才姑且活着罢了。可是却丝毫感觉不出活着有什么乐趣。

生,之所以是生,大概就应该是这样,才所谓生。就像有白昼就有黑夜,就像有光就有影。从前的她,却像是只有白昼,没有黑夜,只有光没有影子。

体会不到死亡,便体会不到活着。体会不到分离时的痛苦,便体会不到团聚时的愉悦。

……

她现在狼狈极了,哪里还有幽冥公主的气势,头发乱糟糟湿漉漉的贴在头上、脸上、身上,衣服湿哒哒的满是泥浆,平时白皙洁净的脸此时也脏兮兮的,嘴里也还有泥水。既邋遢又落魄的样子……

可是她高兴。

从前不知道什么是高兴,因为不曾体会过高兴的另一面。就像当那个孩子被洪浪冲走失时她会紧张,在及时把他救住平安的拉回来时,她也不禁松了一口气,她也不禁感觉到自己方才悬起了一颗心,不禁感觉到放下了心。

区区一个萍水相逢的脆弱的凡人罢了,明明和小兽没有分别。

可是她高兴。

……

人能胜过天吗?

洪涝是天地所降的惩罚,那些平安抵达对岸正在往山上走的人,他们是不是胜过了?

看着村民们陆陆续续的平安渡过了大江,即使已经登岸,正往山上走,他们也不忘一边走一边朝正在渡江、正在顽抗的大伙儿挥手呐喊,鼓励大伙儿坚持……

而那个敲着铜锣的村长,他是走在最前头的、最危险的、最早抵达对岸的,而他并没有上山,他就立在对岸的石碑上,继续敲锣,那块石碑本来应该挺高的,此时却也只剩下一个碑顶,不比平常的一个小土包高多少。

号子声虽然不嘹亮,但从没有断过,持续的唱响着,几度盖住滔天洪浪。

清幽梦忽然哪里也不想去了。

“嘿你愣着做什么呢,快上岸呀!”

有人喊她,她才倏然反应过来,自己愣住了,就在身后的林苏青居然没有催她。

她一上岸就转身棱了林苏青一眼,可是他倒好,隔着面具都能看见他眯着眼睛笑,竟不觉得愧疚。他若是催一催,又何须村民提醒,又怎会耽误别的人上岸。

清幽梦忽然想一把揭开林苏青的面具,他肯定在厚着脸皮笑,丝毫不惭愧。却也只是想一想,林苏青说过那面具他自己都揭不下来。

好在只是还没有找到揭开面具的方法,不是没有方法。

“你在发什么呆?”

林苏青一问,清幽梦一怔——啊?方才又出神了吗?奇怪,最近为何总是心不在焉。

一次过江,活下来一些人,也失去了一些人,大家的心情有好有坏,却没有人因为自己还活着而感到多么的侥幸,他们纷纷安慰着那些失去了家人的人,去追悼那些失去了的人。

他们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灾祸。

因为在林苏青和清幽梦跟着队伍走到山腰上时,在这山坳里,居然有简便的草屋棚子和一些炊具。一概没有灰尘,从大家的闲聊之中听来,平日里上山来的村民们偶尔也会在这里使用。

年轻的人们也自发出去了一些人打猎,留下了一些人保护孤寡老小。

“我们去山顶上。”清幽梦说罢便往上走,林苏青不多问便跟了上去,他明白,清幽梦不喜欢吵闹和交际。留在这里的话,便一样也免不了。

“你们两个要去山上呀?”才刚走出没几步,便被村民叫住。

林苏青和气回道:“是的哈,她……心情不太好,我陪她到四周走一走散散心去。”

“那你们可别走远了,山里头豺狼虎豹多嘞,你们两个小家伙别被叼走了!”

这人说话语气很冲,还叫他们作小家伙,清幽梦登时目光一凛。

“好的好的,我们知道嘞,谢谢您关心。”林苏青连忙把清幽梦往身后拉走,像那位大伯拱手道,“我们只在边上走一走就回来。”

而清幽梦虽然下意识的一凛,可登时品着那位大伯的话,语气是凶了些,但似乎没有恶意,她正是一愣,俄尔被林苏青一拽,觉得莫名其妙,好像自己好歹不分似的。

他那边刚和大伯说完话,便有几个听到的村民来也纷纷过来提醒他们不要走远,早些回来。

直到林苏青都依依依客气完了,他拽着清幽梦赶忙就走,生怕再啰嗦一会儿,这位大姑奶奶就要动手让那些凡人闭嘴了。

他们前脚一走,恰好村长回来了,方才问话的大伯连忙把他两个去周围走走的事情报告给了村长。

“没事的,咱们人多火气重,畜生再凶也怕人多。天黑之前他两个要是还没有回来的话,你找几个年轻小伙子去找他们,得叫回来。”

“好嘞,记得嘞。”大家都应着。

而林苏青拉着清幽梦却是才走了一段路,脱离了人气清幽梦就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早已经习惯了她的性子,她不领情,林苏青也不觉得什么,便随着她走。

第四八三章 宜通不宜堵

最近接连赶路,山路走得不少,清幽梦早也不再是那个走两步就被荆棘、灌木挂住衣袍的愣头青了。

深山老林乍一见欢喜,见多了其实都差不多,无非是哪处葱茏一些,哪处稀薄一些,或哪处妖邪气,哪处清净气……

来的时候这座山的石碑被淹没了,那上面应该是它的名字。不过他们两个不知道这座山的名字,也没有问。毕竟没有打算多作停留,就不便多与人交流。

林苏青以为清幽梦只是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呆着,不喜欢吵闹,但是她却一直在找什么似的,俄尔在一处视野比较开阔的地方停下。

是山突出的一块,因而视线没有被底下的树木林荫遮挡,并且这里的树和草木都很稀疏,可以站在边缘往下看。

“那边好像是桥的位置。”林苏青指着靠左的一边方向说道。

大江大浪让方向看起来都差不多,那半截的石碑早已经看不见了,他凭着感觉记得似乎是从那里上来的。

清幽梦没有说话,她眉头微蹙远眺着江涛对岸,是村民们的家。那聚集着小楼瓦房的地方,原本有两人高的石砌围墙,被洪水冲成残垣断壁,比猛兽侵袭还来得迅猛。

但依稀可见有一些人影还在那残破的围墙附近来回。

“是那些留下的青壮年么……”林苏青抄着手臂闲看着他们忙来忙去,其实倘若他是村里的村民,方才他也应该在留下的队列中。

只见那些壮士们,正顶着洪水的冲击,将灌满泥沙的麻布袋扛去,码成小山,并用绳子紧紧捆绑,用人力压住,又做一层防洪墙。

也只能舒缓洪涝的冲击力,洪水依然越过了他们涌入了村里,好在都是楼房,底层不曾放置贵重的物品,只是可惜了有些因为年份久远,墙壁不敌此次冲荡,也垮塌了一些房屋。

……

没想到清幽梦是来看这个,所以,堂堂幽冥双煞的掌上明珠,幽冥界的小公主,正在在意这些凡人的死活安危么?

“你想帮他们吗?”

“帮?他们是凡人,不会领情的。”

“你居然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居然还很认真的在思考?”林苏青忍俊不禁,那个一脸冰山模样一脸严峻表情的清幽梦,那个无事挂碍的清幽梦,居然在认真的思考着凡人的死活。并且在认真的纠结和矛盾,若是自己出手的话,会不会惊吓那些凡人。

哈哈哈哈~

林苏青的大笑还没来得及展示,就立刻被清幽梦横来的一眼冷光扼杀在了僵住的嘴角里。不笑就是了,瞪这眼何必呢。

“嗯……倘若你真的很想帮他们一把,我倒是有法子。”现在将功赎罪可还来得及?林苏青清了清嗓子,想正色严肃,却还是忍不住发笑,笑意忍了又忍终于憋了下去,还没等他继续说,谁知道清幽梦无情。

“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帮。”

“诶……明明就是想帮,怎么又忽然说不想了。想就是想,助人为乐是好事呀,还能涨功德!”

哪料清幽梦听烦了,脸上挂不住转身就要走,林苏青一把拉住她:“别别别别走呀,我不同你打趣就是了。”

她没有执意走,不然林苏青哪里拉得住她。

趁这个机会,林苏青连忙把她推回到崖边上,指着江涛对岸正在被洪涝摧击的小村,指着那些前赴后继,以身犯险的青壮年村民,和他们垒起来的沙袋屏障,道:“你看,小村临江,涨潮的时候势不可挡,他们每次都只能做预防,提前疏离群众,留下年轻有力的保护家园。”

接着又指着那些小伙子道:“可是即使他们身强体壮,方才还是冲走了一两个。”指着被冲垮的房屋,“沙包垒得再如何高,再如何结实,他们拼尽全力以后,还是有被冲垮的房子。”

清幽梦出奇的安静,但此时的安静与她平时的沉默却完全不同。随着林苏青的指引和讲解,她都一一点头。

“像他们这样抗击洪涝,不失是一种有效的办法。可是这样做,也意味着每次都必须非常提前做好及时的准备和疏散,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哪怕是晚一步也不行。

不必他多说,方才过江时的场景已然在清幽梦的脑海中再度浮出,挥之不去的反反复复。

“每一次都有牺牲,这是天灾,而他们,仅仅、只是、区区、脆弱的凡人。每次都有牺牲,这还只是冬季,若是梅雨季呢?滂沱大雨加洪涝滔天,天知道又有多少脆弱生命被冲去阎罗殿。”

她点头的动作俄然顿住。

林苏青也停顿,随即郑重而道:“所以如果我们要帮,至少应该让他们可以平安许多年,再也不必提心吊胆。”

“什……什么法子。”

林苏青欣慰的笑,不过她应该是看不见的。

“以这个村子的情况,他们临江,又经常要面临涨潮的困扰,那么其实真正有效的预防方法应该是……”

他故意拖长了语气,清幽梦果然不负所望——冰冷的面庞浮上了一丝丝期盼的神色。

“应该宜通不宜堵。”

“那不是任由洪水冲过去?”清幽梦不过是这个村子的过客,却倒抽一口凉气,“岂不是夷为平地,融为大江。”

“并不会。”林苏青拉着她继续往江对岸看,此时却都没有注意到谁正拉着谁,谁还在被谁拉着。

他指着对岸的那些房屋建筑继续说道:“其实村民们想到了办法,只是不大全面,他们只想到了从上面做改变,却没有想过同时从下面也做改变。”

他一边比划着方向一边说道:“等到大水退去后,可以把村里的道路都往下多挖几丈,然后在附近多挖通几条河道,如此这般,当再遇洪涝发水,届时大水会先从那些河道疏通去,倘若水势更大,大到几条河道也不堪负荷,依然会冲进村民居住的地方,那么,街道也可以疏通出去。”

清幽梦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只是有一点她很担心。

“放水过去,一次两次尚可,若天长地久,多次之后,不会土地松动吗?”

“你呀。”林苏青笑笑道,“有了那些大河道的疏通,能进到村子里的水,不会太大的。”

“可是……也会冲击到房屋吧?”

“亦有对策。”林苏青笑如春风,不过清幽梦是看不见的,他继续说道:“我看这里的村民都非常擅长石匠活,可以到山里多采一些完整的大石,做成空心的圆柱,像这样……”

林苏青松开手,双手相互全出个空心圈。

接着道:“做成管道,埋在地底下,走地下互通江边。那么,街道就还是平坦的,而当洪潮来袭时,洪水也是走的地底下的石头管道,有着厚厚的石道包着疏走,并不会影响到村民的生活起居。”

“是个可行的法子……”清幽梦将原本想出口夸奖他是个聪明的法子的话,不动声色的咽了回去。

“就是工程量有些大……”林苏青说着瞄了清幽梦一眼,像是与她打着商量似的口气道,“倘若由着凡人自己执行的话,每日每夜的干活,也至少需要个三年五载。嗯……你要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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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五章 平淡却又深刻

三年、五年,听起来好像很漫长的样子,其实多少个年头一晃眼就过去了。她都几百岁了,三年五载不足零头。

只是,有必要在这里虚度三年五载吗?其实没有必要吧,这里的村民的未来自有天定,她不过路过而已……

清幽梦在认真的思索,林苏青全都看在眼里,她居然会因为凡人而伤脑筋,以她的性情而言,哪怕是一瞬间的犹豫都是难得,她竟然在认真的考虑。

“有决定了吗?”

“我身上系着案子,不会有牵连吗?”

林苏青讶然不已,她竟在担心自己会连累到这些弱小的凡人,她变了!他却欣喜不已。

“嗯……既然留下,就是做好事,做好事是造福,是功德,即使天地不仁,也会对做好事的人宽待。三清墟既然是圣地,应该不会不放过吧?”他忖了忖,也是冒着赌一把的风险道,“何况,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觉察到来自三清墟的追捕气息了。”

“我再想想。”

“噗……”林苏青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噗……没、没什么,我没笑,谁说我笑了?我没笑。”

“你——”

林苏青一眼瞅见清幽梦的眉头皱起来了,小命要紧,他干嘛摁住清幽梦的手,生怕她即刻就去摸出骷髅鬼鞭来抽他。

“好好好,我说我说……”

清幽梦瞪着他,瞪得他直发慌,怕了还不成么。

“我说,我说……我说……我说什么呢我说……”

“你方才笑什么。”清幽梦恼怒起来的样子,不似从前那般令人发怵。

“啊……我刚才笑什么呀,我刚才……嗯……”想一想,看一看,林苏青又忍不住发笑,气得清幽梦抬手就要揍他,幸亏他摁住了她的双拳。

“我不是笑,我是、我是觉得你生气的样子……很可爱……”

清幽梦抗力就是要揍他,还是被他摁住,却道:“那方才呢?”

“啊方才?方才的样子,也很可爱。”

“你!”

说完了,林苏青松开她,扭头拔腿就跑。他是跋山涉水的老江湖,走起山路来如履平地,不用功夫也跑得像阵风似的,清幽梦不用功夫哪里追得上他这脱兔。

“你站住!休跑!”

“傻子才不跑!”

你说奇怪不奇怪,追逐游戏小孩子喜欢玩,大人们追逐起来时也觉得有趣,就算是活了几百年的神仙也还是觉得有趣。

落日熔金,夕阳下的深林格外静美,南方的的冬天,绿荫犹在,此时披着赤橙色的霞光,脚下的枯叶累积的土地,也镀上了金霞似的,他们在奔跑的似乎不止是奔跑,其中的乐趣又怎会只是奔跑。

美不胜收,冬日傍晚的霞光,是真的美得令人心醉。

估摸着清幽梦不会再追了,也多半没火气了,林苏青才停下了脚步,累得自己也不行了,就地一躺,仰面朝天坦坦荡荡一个大字,有气无力道:“要杀要剐请自便吧,我反正是跑不动了。”

他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俄尔觉察耳边有细细的风声,偏过脸一看,是累得无力的清幽梦在艰难的蹲下席地坐在了边上,比他更靠前以前的位置。由于跑得太久她的腿脚也酸麻沉重,坐也坐得怪累的。

林苏青眼睛一闭,横竖不管,抓住她的撑着保持平衡的手向后一拖,清幽梦也结结实实了躺在了地上。

“累了就躺着,能躺着何必坐着。”他舒舒服服的舒展一口气,跑得全身乏力,此时躺下来实在是太舒坦了,美滋滋道,“躺着实在是太惬意了,我能这么躺一辈子不愿意挪动。”

“不如我把你手筋、脚筋一概挑断,再打折你的脊梁骨,实现你躺一辈子的愿望。”

“你这人,难得说这么多话,却字字狠辣。”

可是跑动太久忽然躺着,确实舒服,清幽梦也没再想起来。那就歇一会儿吧。

他们在山顶,这是个好位置,更容易提防危险,也更容易注意变动。不似山腰处,容易被埋伏。

不过凡人更喜欢在山腰,相对于他们更安全,因为能山腰宽阔,能进能退。凡人若是上了山顶,便等同于无路可走。

“一会儿村民们该来找了。”林苏青侧过脸看着清幽梦,想征询她的意思,她应该是不想融入人多的地方的,只是不确定她现在是怎样想的。

却一眼被她的侧颜拐走了神思。过去苍白的肤色此时微微泛着粉红,像一块冰种白玉,透着粉晶。饱满的光洁的额头,精巧挺俏的鼻子,和微微发翘的唇峰和下巴,自额头到下巴道脖子的线条,好看极了。

平时更多的觉得她模样冰冷和苍白,此时却只觉得好看极了。

天气寒冷,而她刚跑过,热气似淡淡的云雾飘浮。

长长卷卷的睫毛阖着,想凑过去轻轻地吹一口气,看看它们会不会像羽毛一样颤动。

“不想去。”

阖着眸子休息的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将林苏青飘远了的神思轻飘飘的拉了回来,不知怎么的,他的声音也失去了力量似的。

“那我去与他们打声招呼,今晚就在山顶住。”

“嗯。”她仿佛要睡着了。

林苏青身体也沉重得厉害,却挣扎着起来,拍了拍在江河洪涝中洗过的衣裳,还很润,没有干透,道:“我去捡些柴火来生火。”

既然是外袍还是湿的,就不给她盖了。

捡柴火的时候特地往山腰去,果不其然碰上了结伴来寻他们回去的村民们,还是由村长提着他那铜锣领着,他们三两个走近时带着扑面的暖意,似乎衣服都是刚被火烤干的,脸也烤得通红。

他们极力劝阻不可由着他们两个在深山野外,林苏青不知该用什么合适的理由时,恰恰有想得多的村民直把他们两个当作浓情蜜意的小情侣想幽会。这种话一说,别的几个也没什么话好多说了,都理解似的客气了两句,又多劝了几句注意野兽袭击,便走了。却是没多走几步,村长就折返回来,将铜锣和锤都交给林苏青。

叮嘱道:“遇到什么事不要慌,记得我们大伙儿都在山腰上,立刻来找我们,或者大喊,或是敲锣,我们立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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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六章 人之如爬蚁

凡人总有七情六欲,这其中尤其情义,弥足珍贵,却也能毫不吝啬的施于萍水相逢的路人。

总得来说,大部分凡人,都是慷慨的。

林苏青和清幽梦对于这个小村,毕竟是外来人口,村民们的善意与慷慨只能局限于好心提醒、好心照顾,不便强求他们听自己的安排。

既然非要住在山顶上,他们自然不好劝得太强势。不过虽然就任放他们两个去住山顶,却也做着随时救援的准备。

虽然只给了林苏青一个铜锣,却在不多会儿领着人送了一些稻草垫子,山里没有屯棉被,虫子多容易被蛀坏。大家也没有在山里常驻的打算,只是避难而已,烤一烤火,忍一忍就挨过去了,等到洪水退了,便回家对岸去。

不过,林苏青和清幽梦他们两个并不介意有没有棉被和草垫这些物事,反倒是村民们非常介意,觉得作为地主没有把他们两个照顾周到。

好在村民们送东西和食物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林苏青抱着柴火回去,若是赶上清幽梦一个在那儿,不知道场面是如何。

一一谢过,又一一客套,临送这些村民们离开时,村长突然想起来他两个还没有火堆,立刻又回头帮他们把火堆生了起来。

热情得连林苏青这个厚脸皮也感到很不好意思了,清幽梦的神色也很复杂,却不是嫌恶村民们。她的脸色很有趣,可爱得不像她。

“过来烤烤火吧。”

送了几步路,林苏青折返回来时,看见清幽梦依然立得远远的,很不近人情。

“庆幸你不是个人。”

假如她是人的话,这会儿应该又要摸鞭子了。

“是人又如何?”

“诶?”只是随口的一句玩笑话,她居然好奇上了,林苏青笑着走到火堆边上烤着冷得发僵的手,说笑道:“你若是一个人,这会儿你早就冻坏了。”

“坏了?”

“就是生病。这次涨潮形成的洪涝也意味着一些疾疫的卷土来袭,凡人在此时受了寒气潮气抵抗力低下,便极易感染疾疫。”

见清幽梦皱起眉头,紧抿着嘴,他笑着招她过来:“听不懂了吧,你不用管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过来烤烤火,把衣物烤干,怎么也穿着舒坦不是?”

她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似懂非懂,那眉头也不怎么皱了,才过来烤火。

荒山野岭之间的沉默,他们日复一日的在重复。林苏青爱说,清幽梦一贯都听着。也不知她经历过什么,作为幽冥双神的掌上明珠,却只有一身贵气,一点也没有骄纵的样子。

相处久了,林苏青时常感觉,她的一身戾气与杀气,更像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就像随身罩着结界,闲杂勿扰,鬼神勿近。

“在凡间,倘若夜里不得不在野外留宿,便必须生一丛篝火,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她依然沉默,面无表情。但连日以来的朝夕共处,即使她不动声色,林苏青却似掌握了读心术似的,能够了解她的回答。

她应该还是在听的。

“因为饥饿的野兽不畏刀光,不惧黑夜,却畏惧烈火。”林苏青将手翻来翻去的烤着手心手背,眼尾余光瞥见清幽梦仿着他翻来翻去,随即接下去说道:“有一丛火,可以有效的威慑它们,同时也可以为自己提供相对范围的视线,以对危险有一个防备,同时也有一个应对的机会。”

凡人们很脆弱,可是他们却很有智慧。

清幽梦喜欢听林苏青讲凡界的事情,讲凡人的聪明和勇敢,还有他们的情谊与大义。

“你是凡修吗?”她忽而好奇问道。

“嗯,怎么了?”

“没什么,我从你身上看不见凡人的气息。”

“凡人的气息是什么气息?”

清幽梦叹出一口气,只是随意的一口气,竟将火焰都吹斜了似的,她想了想如何形容,才道:“像这样,凡人的身上都有一种沉重感。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很辛苦,像是心脏系着重铁将它坠着。”

林苏青淡淡一笑,问道:“那么,凡人在你心中是什么样子的?”

她想了想,怎样形容似乎都不够贴切,烤着手心缓缓的想着缓缓的说道:“凡人的样子……比如……你即将踩死一群蚂蚁,那些蚂蚁是什么样子,就是凡人的样子。”

“凡人可比蚂蚁厉害多了。”

她却道:“你以为蚂蚁不厉害吗?”

蚂蚁虽然弱小,也未雨绸缪,也永不放弃,也竭尽所能。

渐渐的凉了起来,要比之方才更靠近火堆才能感受到温暖。林苏青也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再畏冷,随着在这边世界所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仿佛越来越不像是一个人了。不过,他本来也不是人,倒也释怀。

累还是会累的,今日玩得也很尽兴,当兴致过去了身体很快就感觉到疲乏,他两个便靠着树合衣而眠,反正清幽梦的伤也见着大愈,再者,凡间的伤害对她没有影响。

至少应当有一点防备,可是他两个居然都睡得很香沉。七情六欲拖垮人,使人沉重,他两个今日从渡江那时候起,便跟着大家伙儿纵情高歌、纵情团结了。

而夜深人静,只有火苗跳动的声音,与柴火偶尔噼啪的几声细响,风声与水声叫人分辨不出是谁带动着谁。

却忽然,有一丝古怪的声音惊醒了林苏青和清幽梦,他二人倏然睁眼交换了目光,的确都听见了。

那声音很小,但因为它不同于水浪声,也不同于风声,更不同于火花声,叫人格外惊了防备。

好像有什么正从水里游过来……

可是他们是在山顶,有什么东西在水里游泳,那点水花声能传到山顶上来吗?

更何况,这么大的潮水,进去就被冲走了,有谁能够在里头游泳呢?

忽然,火焰有些颤抖,变得恍恍惚惚,忽然,山下的江水涨上的山顶,发现的时候竟然已经快漫到山顶上来了。

林苏青与清幽梦两个,就被底下的洪涝包在了山顶上。

这不对呀,村民们不可能坐以待毙的被淹没吧?怎么能一点动静也没有呢?就算洪水涨上来了,村民们也该是要呼喊着往山顶来的。

方才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第四八七章 来无影去无踪

夜深人静之中,他们只听见有什么在水里哗啦啦游动的声响,这很怪异,怪异在何处呢,因为洪水如果已经有了漫上山顶之势,那必然是滔天之势,怎么会没有大风大浪?又怎么会只有游动的哗啦啦声响?

这点古怪林苏青与清幽梦心里早就有了定夺。

“哎呀,我们这是被妖怪盯上了吧。”林苏青笑道,却遭来清幽梦的一道冷眼。

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对手是强是弱,她从来不掉以轻心。是对敌手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林苏青却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去防备,问道:“你可知来的是什么妖怪么?”

他们看不见来者是谁,只看见浑浊的江涝漫上山来,形成了包围圈似的,将他们困在其中,并且越漫越近。

江涝很平稳,悄无声息的在漫,比起昼时的洪水,此时竟然是静的。如若不是立足的范围在肉眼可见的缩小,只当那水面没有变动。

林苏青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因为感觉不到危险。换做凡人,此时应该会感到惊慌恐惧,可是对于他们来说,所谓惊慌所谓所谓恐惧,是相对的,这点水平不足以畏惧。

“应该……”清幽梦无法确定,她对小妖小怪的认知可能远不及凡人,“管它什么,杀了就是。”

“我觉得吧……其实不用我们动手。”林苏青已经瞧出了端倪,这漫山的洪水应该是幻象,可是他不能明说,能一眼识别幻象的,除非自己会幻术,否则还能有谁?何况就连清幽梦也没有瞧出来这些洪潮是假的。

他道:“我觉得像做梦似的,突然就这么大的水,连一丁点动静都没有就涨这么高,也太骇人了吧。”

说话之间,他们只听见那东西游动的声音越来越近,是来了。

清幽梦正要出手,再一次被林苏青按住,他当即大喊道:“救命啊!救命啊!”接着捡起先前村长交给他的铜锣,一边敲一边大喊:“救命啊!有人在吗!救命啊!有妖怪来吃人啦!”

清幽梦很诧异,底下明明都已经被淹没了,假如还有活口肯定早都逃跑了,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可是经他不停地大喊大叫,竟然又听得有什么东西游走的声音,眼见着蔓延过来的潮水也渐渐退开去。

这妖怪怕人?

清幽梦又是一诧,紧接着就听见了许多嘈杂的呼喊声,里头好像有那个村长大伯的声音,他们居然活着么?

他们好像正张罗着、一边招呼着年轻的汉子们,一边朝山上赶着,那些声音是如此真实。

他们都还活着?那这蔓延到山顶的洪水呢……?

“救命啊!有妖怪啊!有妖怪啊!快来人呐!”林苏青不停地敲着锣,震得夜色都要烦躁的退去。

清幽梦一把擒住他的手,冷色问道:“这是幻术?”那眼神是多么凶狠的质问——“你能识别出幻术?!”

“什么幻术?”尽管隔着面具林苏青依然讶然的戏份做得十足。

清幽梦一愣同时手也松开了,顿时觉得大约是自己冲动了,她别过脸去没有说话。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转过去又拉住他问道:“既然你不知道什么是幻术,那你又为何能知道村民们还活着?”

“你这话问得……我只是试试看啊。洪水来得如此突然,悄无声息的就把所有人都淹没了?这我可不信。不先确定看看他们是否还活着我们就贸然出手的话,岂不是暴露我们自己了?”

林苏青不给她继续问的机会,敲着铜锣淌着水往下大喊。

耳听着村长的声音越来越近,村民们躁动的声音也越来越近,大家都赶上来了,再看那些涨上来的洪水,竟忽然就退下去了。

“打妖怪啦!打妖怪啦!”村民们一声赛过一声高,众志成城涌上来。居然真的都还活着。

“小伙子,妖怪呢?妖怪在何处?”村长气喘吁吁的拉着林苏青要去找妖怪,生怕错放过,今后要伤及别人。

“好像跑掉了。”

“那妖怪朝哪个方向跑的?”

林苏青是真的茫然:“我不知道……”

“你没看见吗?”村长疑惑,他身旁的汉子道:“兴许是受了惊吓一时间没顾上留意。”

林苏青和清幽梦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没有接话,就当是受了惊吓吧。可是没有想到那妖怪如此胆小,真就逃了。

“那你可知那妖怪有什么特征没有?”

还是村长细心,尽可能在多问他们关于妖怪的信息,见他们两个不说话,便将脸色放得更和蔼了许多,道:“你们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都可以说一说。”

他边上的汉子们搭话道:“是呀!这妖怪既然来都来了,若是不除掉它,恐怕以后上山的村民们有危险啊!”

顿时人心惶惶,单枪匹马的人,哪里打得过妖怪啊。

“就是啊!要趁着咱们今个都在这里,一起除了才是!”

一双双炙热的眼光全都注视着林苏青,他们不敢看清幽梦,可能因为她是个小姑娘,不受重视,被妖怪吓到了肯定什么都顾不上,更不会记得什么。也可能是因为她太好看了,莫不敢逼视。

林苏青顶着一双双眼睛,想了一想道:“那妖怪似乎是走水路来的,我们听见了游动的声音,那动静像鱼似的,但也很像人。”

“走水路来的?我们怎么没看见?”村民们也很疑惑,是的,但凡是走水路,要上到这山顶上来,必然是要先经过底下的。

“其实,方才在各位赶来之前,我们看见大水都淹没到山顶了,差一点把我们两个也淹溺了。不过在我呼叫大家伙儿的时候,它立刻就逃了。因而我们并不曾看见过那只妖怪长得什么模样。”

村长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还没有留出型的小山羊胡须颤了颤,他慎而又慎的抿着林苏青所说的话,大家伙儿的眉头都皱着,都在想。

林苏青看了看清幽梦,她此时此刻的想法与他一致——这些村民们见过不少妖怪,他们的沉默是在回忆此次来袭的是哪一只。

“山和尚!”人群中忽然有个声音响起来,非常之响亮,挺而立的声音,也清脆得很,大家伙儿寻声往后望去,是个十七八岁的男人。

小圆脸儿,令他看起来还像个孩子,却已经是大人的打扮了。头上绑着灰蓝布汗巾,穿着斜襟小布袄,腰带扎得结结实实的,一双裤腿挽着,在寒冬里也依然透着血色,他并不畏冷。

他这一嗓子,将沉思的大家都喊回神来,却转眼脸色更沉重了。

“山和尚?可是那妖怪的名号?”林苏青问道。

第四八八章 俗人羡仙 仙羡凡俗

即使大风大浪村民们也能以笑容相应对,即使苦难也能够从容渡过,却在提到山和尚的名号时,大家伙儿的眉头都皱紧了。

“是你们常打交道的妖怪吗?”林苏青如是一问,一张张脸色更不好看起来。

村长沉重道:“如果没有错的话,依你的形容,那妖怪应该是山和尚……应该就是山和尚没错。”

名号果然就叫做山和尚吗?既然是害人的妖怪,那听起来很像是修行时走火入魔后的出家人。

“你们有所不知,每逢涨潮、洪灾时,那山和尚便要趁机来袭击我们村里的村民,谁也不知道它如何来的,我们只能在天亮之后才知道有谁没了。”

村长说着回身朝身后的人群里招了招手,将刚才那个高声喊出“山和尚”名号的年轻人喊过来,那年轻人一见村长朝自己招手,连忙挤着人群钻出去,其实大家都纷纷为他让道来着,只不过没有他挤得着急。

“他叫毛子,是唯一见过山和尚,被山和尚袭击,却活下来的人,唯一的一个。”村长说着,怜惜又疼爱的摸了摸那小伙子的后脑勺,十七八岁的大小子了,连忙顺势曲膝,像个孩子似的由着村长摸他的脑袋。

唯一的幸存者么……

林苏青礼貌而认真的端详了那个叫毛子的小伙子,浓眉大眼,很是耿直的面相,于是问道:“那妖怪是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毛子连连点头,郑重无比道:“记得!”抬头挺胸而道:“虽然那时候我岁数不大,可是我记得一清二楚。”

毛子回忆起过去的时候,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来转去,很是灵性,是有福气有幸运之人。他未言语却先愁眉,林苏青顿时明悟,毛子心中和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定然是痛苦的片段。

“也是这样的洪潮,那天夜里我们也是随着大伙儿逃到了这座山上,也如今夜这般。”毛子眼睛随着记忆转动,盈盈熠熠,恐怕从始至今未曾放下那段过往。

他正要继续说下去,村长抚手搭在他肩头,接过了话。

“这孩子那年一岁不到,和他父母一起随我们来到这山上避难。原本和今日一样,大伙儿都是歇在一起的,不过孩子嘛,都好起夜,夜里哭得厉害了,他的双亲担心哭声太大吵到了大伙儿,于是抱着他躲开了,可是没想到啊……”

大家都很沉重,如同诉说的是自己家里的事情。林苏青看着方才还神采奕奕的毛子,此时垂着头不言语,睫毛在黝黑的肌肤上颤动,整个人仿佛被压在阴云之下,连肩头都垂了下去。

“毛子这孩子是真的命大呀。”村长唏嘘叹道。

而毛子却抬头张大了双眸无比认真道:“我我我……我当时睡着了,他们把我藏起来了……”

他极力想证明不是因为自己懦弱无为,才失去了双亲。可是反而是他的不甘解释,更加明确了他内心对自己的否认。他打心里深处认定着当年是由于自己的无为和无能为力。

他身后的叔叔伯伯们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背安慰着他,阿姨大娘们也纷纷劝慰他放下。

“你当年话都不会说几个字,你还死拗着怨自己做什么啊。”

“毛啊,你别再挂心上了,真的不能怨你。”

“是呀,要怨就该怨那山和尚!自从它出现以后,这些年来害了咱们多少无辜乡亲呀!”

可见这妖怪很怕人,人一多他即刻逃之夭夭,只敢在深夜时分偷袭离群落单的孤行人。

大千世界百杂碎,万物皆有灵,无奇不有,这山和尚么……如若不是水鬼应当也和水沾亲带故,却不是什么大来头。

反正我们也将暂住此地,林苏青与清幽梦交换了眼神,随即便装作胆战心惊的样子说道:“没想到太平盛世,荒山野岭里没有遇到山贼土匪,却有吃人害人的妖怪,可怕,实在是可怕。”

“可不是么,好些外地来的,进了山就不见出来过了。”

“这些年的确丢了不少外来人。”

顿时议论纷纷,村长沉声一呵:“瞎胡说什么!吓唬谁呢!”却瞧见几分色厉内荏的感觉,怕不是村长的心里也和大家伙儿想的是同一出。

路过此地的外地人,没有活口。

“没有活口么……”林苏青喃喃自语时,村长当他怯了,左右一想,热心说道:“你们若是怕,要么就调头回去,天地方圆,你们走哪儿都行。要么嘛……要么你们就住下了,前面实在去不得。”

村长耿直而率诚,不和他们说假大空的话。多少年来,村里有过不少外来人,但凡借道过路的,进了山就再没有消息了,却会在后来被村民们偶然发现尸骸,有发现得早的,也有发现得晚的,臭的臭了,烂的烂了,甚至还有的在发现时都快化成黄土了。

这村里也没有走出去的人,哪怕有,也没有再见谁回来,走了就走了。

对于他们来说是调头往回走另外寻路,而对于村里原来的村民么,走哪儿都是往外走往前走。

“那我们……”林苏青向清幽梦抛去商量的眼神,“恭敬不如从命,听从老先生的建议,暂且借住贵宝地。待寻到全身之法时,再行路不迟。”

他们这副小命要紧的选择,很合村民大众的心意,大家纷纷点头支持与赞许。

“咱们村又添新人啦!”

这个又字……林苏青眉梢一跳,下意识便在人群中扫寻,不待他找查,村长一示意,大家便自觉的让了让,随即便让出了几个人来,不消说,他们就是为了小命选择留在这里的吧。恐怕回无回路,去不敢去,不为亡命徒就是躲债。

瞧着他们几个,也是热情满面,也很质朴,但也依稀能从直白的憨笑中看出些许狠像,原先应当是满脸的凶狠横肉,如今改变了许多。

在这里偷命,有改变才是聪明人,否则谁还留他们?

啊……原先拍着胸脯的豪云壮志,怎的又来乡间锄田了呢,难道我林苏青天生接地气么?

他抿着嘴暗自嘲,他笑的是自己,别人却以为他是苦中作乐,安慰道:“其实咱们村也不差。”

有眼色的人瞧见了说道:“咱们都是好生过日子的良民,又不是土匪寨子,没有强留你们的意思。”说话的倒是长得很有点土匪气质,可能曾经正是。

“看你们也不是要奔命的人,不是还能调头回去嘛。”说话的人很瘦弱,缺几根手指头,看起来很有些过往故事。

“谢过诸位。为前路安危着想,我二人暂时先借地住下,其他再做打算,感谢!”怕他们三说两说,把清幽梦说烦了,她本来也只是好奇么不是,心血来潮,来得快去得也快。

……

就住下了。

果然没出两日,潮水就退了,随着大队伍下山以后,村长张罗着安排他们住进了驿站,这里前路不通,居然设有驿站。而虽然挂着驿站的牌子,楼里却空空如也,破旧不堪,蜘蛛网密集得都没有新蜘蛛结网的余地了。

村民们勤快,里里外外一天就给拾掇干净了,而后东家借来床褥被罩,西家借来柴火炭盆,各家都热情的抱来生活用具借给他们。

“你们莫要嫌弃,暂且住在这处,若是打算长住了,同村长说一声,给找人帮你们物色土地安置的。”

就这么住下了。

地方虽然小,可是一点不曾冷清,每隔两日便有集市,也是热热闹闹。

而他们两个么,天晴时领着清幽梦去钓鱼,下雨时则带着她去喝茶,或上午长街赏花听鸟,下午郊外捕鸡猎兔。

每天每日都不重样,她亦是乐在其中。

若不是某日河边垂钓,搭火烤鱼时,忽然想起来这般现钓现烤,狗子一定很喜欢……若不是某日想折一捆松柏树枝用来烧火焖烧鸡时,想起了当初折了穷桑神木考铮肉……往日一概豪言壮志,差点全抛诛九霄云外了。

奔波之苦与闲适之乐,一个平地一个天,难怪风流才子唐伯虎也愿碌碌度日。

然而总是事与愿违,好似他们的欢笑声吵到了老天爷似的。

……

这夜也如往夜,星空似海,林苏青抱着一坛酒翻上了房顶,说有愁,却过得快乐如飞,说没有愁,却可谓愁死个人了。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喝酒。

二太子还没有醒,还早着呢,唤醒他的法子也没有头绪,姑且有一个,其缺不得的要素是清幽梦,他要追求清幽梦,原本是套路而已,如今总觉得有点……好像有那么一点……

那我如今这样,算不得骗了吧?

可是目的么……归根结底是九死还魂锁……

那我这样,不还是别有居心的接近么?

没有感情就没有烦愁,唉算了算了,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理智这样想,可是脑子由不得他,忽而又想到了别处。

夕夜跑哪儿去了呢,不在妖界,也不在三清墟。

狗子他们如何了?那五只小崽子怎么样?

猛地,他又想起了一个至今没能破析的事情——夏获鸟的身份。世间有夏获鸟与姑获鸟,夏获鸟心慈喜欢抱养别人的孩子,姑获鸟则偷食孩童的精血助自身修炼。

当初,那个姑获鸟化成了他那边世界的母亲的模样,却说自己是模仿的夏获鸟的模样。而夏获鸟……却与他那边世界的母亲的模样完全不同……而是与他自幼一起的老师长得一模一样,不止是长得一样,就是他的老师没错。

可是只听说姑获鸟成族群,难不成夏获鸟还有别的不成?

“倒是还不曾问过徐老师这些事……”怎么就没有问呢,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曾经山水一路,多少机会可问,他竟愣是从来也没有想到要问。

正是沉思,忽然一道香风袭起……

异香,有怪!

第四八九章 人是否能够起死回生

林苏青的神经顿时绷紧,不敢怠慢,深山野林忽然嗅见不同寻常的香气,若是换作以前,他会感到紧张与恐惧,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要提防的都在天上,平素里的异相总会引起他的好奇。

于是他立刻翻身起来,仔细辨认,试图捕获那异香浮动而来的方向,却也是刚才去行动的刹那,那香味突然散了,没有源头。

就好像原本是有来源的,像水源、像溪流,或自上而下,或自东而西,假设点一炷香,那香烟浮动也是有源头有方向的。但是在他正打算捕捉方向来源时,源源而来的异香突然断了,只剩有他面前的这一团,并且也在他正有打算时,那一团也散开了,从一条溪流流淌而来似的一缕香,瞬间变成了像是女子猛地朝他扑的一团胭脂。

散了就没了,再找也无迹可寻。

他也就懒得再找,在这边世界里,妖怪到处都有,大家共同存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妖怪不来害我,我也没那等闲心去主动做除魔卫道的大侠士。

我光是逆天而行的活着,就已经煞费苦心了。

他叹了口气继续仰躺在屋顶上,看着星河出神,在以前生活的那边世界里,也是妖魔鬼怪与人共同生活的吧?只是看不见而已吧?

人有五官,眼睛能看见的东西、耳朵能听见的东西、手能触摸到的东西……总之能发现的东西就是存在的东西,但是科学家们都证实过每一种生活的视觉、听觉……乃至感觉,都有限度,那么人类看不见、听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就意味着不存在吗?

应该还不见得吧,就像这边世界里的人也不见得能看见所有妖魔鬼怪,所以那边世界里应该也是有的,只是没有发现。

那么……那边世界里,也有神仙吗?

我记得那边世界是有道士的……或许,是同一片天地?狗子既然能在两个世界里来去,那么……我也可以!

林苏青猛地为之一振,不由自主地坐起身来。

只是还需要从长计议,做个打算在先。眼前的事情不能说放就放,二太子有恩于他,何况是为他而羽化,受之有愧,必须找到办法助他苏醒。

再者说,加入二太子无法苏醒,醒来的是凤凰先祖,岂不是坐实了他是个大祸患的罪名?同时岂不是坐实了他这个大祸患将有害于苍生?

否则凤凰先祖作何托生?

“不能让老家伙醒来就是了!”林苏青暗表决心道。

满怀愁绪,令人内心惶惶不安。一夜在屋顶辗转反侧未能入眠,天蒙蒙亮他就越下房顶满大街晃悠,是检查修缮利水系统的工程,也是闲来无事找点事做散一散烦心。

天清气爽的,愕然看见一位老人家抹着眼泪走在街上。看他是本村人,同他起得一样早,也是心里揣着事情。能让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家一大清早含着眼泪出来散心的事情,不会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林苏青悄悄的留了神,只见那位老人家一路上碰上一位村民,就拉着手开始道别。

“再过两日,我就要死了。道长特地给我些日子来与大家伙儿道别,等我一一都道别过来,我就该去死了。”

别说林苏青听得莫名其妙,那位被老人家拉着手诉说的老大爷,也是一头雾水。

“一大清早的,老哥哥你没睡醒呢吧?”

“嗨哟不是啊。”老人家苦口婆心的解释道,“我家主人前几日害疾病死了……”

“你主人死了?”不等老人家说完,他的那位朋友惊讶不已,不禁打岔问道:“你家主人今年最多三十有余吧,怎么说死就死了?”

“害了疾病,怎么治也治不好,喝着药突然就死了。”看上去老人家没有少做解释,在他与过往友人一一道别的这些时日里,说过不少遍了。

“等一等……你才不是说是你家主人害了疾病说死就死了么,那你方才怎么说你再过两日你就要死了?怎么了老哥哥?你也害疾病了?”

“我没有害疾病。”老人家把着老大爷的手,一五一十缓缓说道,“你先别着急,你听我说。”

原来,因为他一直伺候侍奉的主人前几日突发疾病不治而亡,丢下了一群妻妾老小没有了主张,这时候来了一位云游的道士上门求饭吃,他们那时候正慌乱谁也没顾上他,然后道士说他能让他们家家主复活,说完饭也没吃的就走了。

等到他毫不容易又找到那位道士时,道士说阴曹地府有规矩,已经死了的人不能再活,如果要救活他们家家主,就得出一个人替他们家家主去死。

于是他回家与上下一商量,那些哭着喊着要随主人而去,哭着喊着要替主人分担病痛的妻妾老小们,一个个都避而不谈,谁也不愿意替主人去死。他扪心一想,自己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了,也差不多够了,便决定自己去替死。

“所以,这些日子,等我与各位老相识们都道别了,就得去请道长做法,让我家主人复活了。”老人家抹了一把眼泪说道,“还是舍不得你们啊。”

“一派胡言!”倐地一道冰冷的声音,不解风情的说道,“我看你一脸妖气,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

“幽梦!”林苏青赶忙出现拦下清幽梦的话,不让她继续泼凉水。

“妖气?唉呀这话怎么说呀,这位姑娘……”那位老大爷一愣,他的老哥哥一大清早的来说什么生不生死不死的话,他本来也觉得奇怪,经清幽梦的话一提醒,他看向老哥哥的脸色,端详半会儿,换作是他覆着老人家的手,拍着说道:“老哥哥,你的脸色却是不大对劲呀。”

清幽梦看了林苏青一眼,算是清晨偶遇打了个招呼,不等林苏青提醒她,她转眼就对那位老人家无情的说道:“阴司勾魂自有阴司的规矩,必然是阳寿已尽才会勾他的魂。若你家主人的阳寿已经尽了,大罗神仙也不能要求他重新活命。”

没想到清幽梦会如此较真,也难怪,这毕竟是她幽冥界的事情。

“更何况,阴司勾魂从来也没有替死一说。只有死了变成鬼的恶鬼,心里有怨气想害人,才会找替死鬼。”清幽梦义正言辞,林苏青也不准备再阻挠她,难得见到她这样认真较劲的样子,怪有意思的。

“你说的……是真的么……”两个加起来将近两百岁的人,看着她这个小丫头一本正经说道,稍微有一点不敢相信。

“不然呢?”清幽梦冷瞪他一眼,接着说道,“你们方才说的一命换一命,除非是勾魂的使者徇私舞弊,擅自执法,但是!他也须得有资格、有本事去修改生死簿才行!试问你说的是哪位得道高人,居然能擅自修改阴司的生死簿?让阳寿已尽的人复活?”

第四九〇章 死透了也能救?

没有人能比清幽梦更熟悉阴司的规矩了,连她都说了生死簿不是轻易能改,想来给老人家承诺的那位高人,要么真的是某位与阴司有深厚交道大人物,要么……林苏青看了看老人家,得了,不必多想了。

他摸出画笔,摸出册子,随手画画写写,然后将那页纸撕下来折叠好,交给老人家道:“老伯伯,这个您收好,在紧要关头打开可以救您的命。”

那老人家依然在清幽梦的话里云游,这个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可是说的话也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能胡说八道编出来的瞎话,她一定是了解一些什么。

“你是……哦,哦哦哦……”回过神来的老人家正想询问眼前的林苏青身份时,俄尔想起他来,“您二位不正是为我们村修渠通水出主意的大恩人吗?!”

“老伯伯您客气了,大恩人什么谈不上谈不上。”

“这个是……”老人家比着手中被折叠成三角的纸叠问道,“您方才说紧要关头……它……用它可以救命?”

危险关头打开一张纸就可以救命?他们两个加起来将近两百岁的人,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了,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稀奇的事。

“您记着打开就是了,反正紧要关头您也没有别的法子,就当有一个算一个,您说对不对?”

林苏青笑眯眯的嘱咐完,便一把揽住清幽梦控制住她的肩头不由她挣脱,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们还有别的事情,先行告辞了。”

清幽梦还没有把事情问清楚她不愿意走,不过林苏青觉得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这两个老伯伯显然什么实情也不懂,再这么继续问下去恐怕只会打草惊蛇,于是不由分说地强行揽住她就走。

她多少也能了解到林苏青的一点意思,在俗世间,林苏青比她更懂得为人处世,挣了两三次也就不挣了。

那边老人家和自己的老兄弟见他两个外来的小年轻走远了,纷纷好奇地盯着手里这张折叠起来的纸。

“他说能救命,我看就是一张折了几次的纸而已,莫非……是给的什么药方子么?”

“那……我先打开看看?”

”那……看看?”

老人家犹豫了片刻:“他只说了紧要关头打开可以救命,也没有说不能提前打开来看是不是?也就是说哪怕我现在就打开来看,也不会影响它救命的效果是不是?”

“应该是这么个理。”他的老朋友想了想道,“若是不能提前打开看的话,或者说提前打开看就会影响它紧要关头的救命的效果的话,那位小年轻人在交给你的时候肯定会说不能提前看的。既然他什么也没有说……”

“那就看看?”

“看看也无妨吧……”

两个加起来将近两百岁的人了,鬼鬼祟祟似的头碰头聚在一起,小心翼翼的开始拆那叠纸,生怕一个没拿稳被风吹跑了似的,又或是怕被太阳直晒多少会影响效果似的……他们两个头碰头挤在墙根底下,将光和风都遮住了。

“这……”谨小慎微的打开来一看,老两个都愣了又愣,二脸发懵。

只见这张纸上只画了一只手,这手画得筋肉分明,看起来非常有力量,指甲尖尖的,就像怪物的利爪似的。可尽管如此,它也只是画出来的一只手而已呀。

“这画出来的一只手能在紧要关头救你的命?”老朋友有点生气了,“那外来小子该不是在拿你寻开心么!”

越想越是来气,怎么能戏耍老年人呢?何况还是自己的老朋友老哥哥!

“不行,我得教训教训那小子去!”

“哎哎哎哎,算了算了……”老人家一寻思自己本来也是来作别的,自己本来也没几天可活了,被人寻开心就寻了,也没什么,“没必要去计较,再说了,那小子说紧要关头打开能救命,这不是没有到紧要关头么,万一有效果呢?咱们不能错怪人家。”

“可是这……老哥哥!这是一张白纸画的一只手而已呀,我也能画啊,这分明就是戏耍,我就是气不过!”

“就凭那小子和那姑娘能帮咱们村里找出通渠之处,说明他应该是有一点不可与外人而道的本事的,万一他真的有本事,你画的和他画的能一样吗?”

老人家其实并没有太当回事,但也不希望自己的老朋友为此生气,才如是说道。

“我这都是两条路埋进土里的人了,别临了都要走了,还让你生一场气,不值当不值当。”

老人家沿着林苏青折叠过的折痕重新将画儿折好,下意识要揣入胸前的兜里,蓦地一想既然是关键时刻所用的关键物事,定然是哪里方便放哪里,揣了一半进去便立即掏出来,塞进了袖口里。

而后与老朋友惜别,开始前往下一个老伙计家去作别去。

林苏青和清幽梦他两个也没有闲着,跟着老人家?没有必要,现在到处找那个所谓的得道高人,也毫无意义,干脆就去那位老人家当了一辈子差的主人家里瞧去了。

村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几日里谁家有白事,稍微一打听就打听出来了,何况有那位老人家为引子,在村子里,岁数大的老年人大家基本都认识。何况那位老人家当差的人家可不简单,是村里颇有名气的大户人家,家里颇富贵。

那位死去主人,光是妻妾就纳了六七房,在繁华的大地方纳六七房可能不算什么,但这里只是个小村落而已。这就已经很不简单了。

他们两个趁着宅子里年轻劳力都外出去帮村里修通水渠里,才偷偷摸摸潜入了进去。家主的尸体已经停进灵堂里了,他的妻妾老仆人们轮流为他守灵。

“听那几个小妾议论,那位得道高人给他们嘱咐过,只在灵堂外跪着,不让进灵堂?”林苏青扬着眉头好奇,不过正好他们谁也不进去,恰恰才能给他们两个可趁之机。

灵堂的大门虽然敞开着,也不能贸然进去,这时候万一谁抬头看一眼不久正好看见他们了。于是只好等着,这左等右等,眼瞅着太阳高高挂起来了,房顶上跟晒干鱼儿似的,连睡懒觉的猫都嫌晒的慌,赶忙跳走了,他们还没等到时机。

终于,跪在灵堂前的那几个妻妾顶不住了,太阳实在晒得刺眼睛,她们也晃晃悠悠的起来,在丫鬟的搀扶下回了房中。说时迟那时快,林苏青与清幽梦先后脚就从房顶上落下来钻进了灵堂。

死得家主年岁不大,约莫三四十来岁,没有疾病暴毙之色,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总之,肯定不是突然生了疾病死的,也不是中毒死的。

清幽梦才是往棺材里一瞧,冷声就道:“都已经死透了,大罗神仙也难救。”

“死透了?”

“人死后灵魂立刻归去三府,只留下魄傍尸身,他连魄都已经散尽了,还救什么救。”她话里的本意是,哪怕是有哪个擅自执法修改生死簿,也不可能让这个死人复活了。

也只有与她相处久了熟知她脾性的林苏青能明白她。

换句话说,一个活人突然死了,但哪怕是心脏停止了跳动,他还是有生命迹象的,他的神经还活着、细胞还活着、五脏六腑都还活着,大夫就能救回来,如果大夫救不回来,那他们通过别的手段也能救回来。

但如果一点生命迹象也没有,也就是说死透了,那就真的是怎样也不可能救得活。

“我们也不是来救他的。”林苏青打趣道,“你别这么严肃。”

清幽梦没好气的瞧了他一眼便走了,他随即也跟着上去。

“来确定确定,阴司没有人徇私舞弊擅自执法就行了。至于别的,咱们也管不着。”林苏青一边说一边悄悄以言为余光打量清幽梦的神色,谨防哪句说得不称心将她惹到了。

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有用鞭子抽他了,但万一她突然来上几鞭子,多没必要,多疼呀。

第四九一章 故弄玄虚的道人

这边他们已经确认过了,这家的家主死透了没有再复活的可能,没有比清幽梦更了解这里头门道的了,她说死透了,那一定就是没救了。

老人家说那位得道高人还有三天才开始做法事,便由得他去,人活到他那样的岁数,还剩几个老朋友?用三天的时间来道别,完全够用了。

他们逗留此地已经有十来半月,除了刚来那时候涨潮遇见过山和尚之外,一直都普普通通的,没再遇见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想到今日捉到个乐趣。

“你知道吗,这让我想起了一些往年旧事。”

“你什么都还没有开始说,我怎么知道?”清幽梦很不解风情,不过她说得没毛病,他什么都没说呢,她知道什么她知道,如果道“我知道。”那才是真的不解风情了。

“我是说今天这个事,就是老人家说的那个得道高人那事。”林苏青随处坐在一块石头上,百无聊赖的晃着手里的草杆,一边看着光膀子光背的年轻人们干活,一边无所事事的聊起来。

“我从前,还没有上三清墟卖药的时候,也是在一个村镇里,我那会儿开了一个医馆,生意做得还挺好的。”

清幽梦轻瞥他一眼,相处久了她其实也并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她以往的冷漠,不过是她刚从幽冥界出来,对世间生疏罢了。

“我知道你想问,既然生意做得好好的,为何又不做了。我知道你还想说,在三清墟摆摊卖药哪里有开医馆来得体面。”他笑呵呵道,“可多的是我这样的散修,倾家荡产也要去三清墟啊,去三清墟那是一种追求,一种情怀。是你们这些大户子弟所不了解的,是我们这些散修的梦想。”

听林苏青慢慢悠悠的说着,清幽梦捧着一个石头打磨的捣药罐,细细的舂着里头的药草,林苏青立起上半身眺了一眼,道:“又在为你的暗器配毒啊?”

其实功力修到清幽梦这个地步,她想用毒,已经不必借用这些外在因素,她随便一运功都是毒。

“总有受伤把内力用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以防不时只需。”

“何不如说为了万无一失?”如果单单依功力做毒,若运不了功,那么毒也就没有了,她时时为自己的暗器、兵器淬毒,时时为自己配毒随身携带,哪怕是一点力气也用不上了,也能轻易要别人的性命……

“你的医馆都治好过什么难症?”

清幽梦不接他的话,却没想到她竟然对他开医馆的事情好奇。

“我亲自出手,是那么难症也不难了啊。”

他臭屁,她眼尾余光瞥他一眼,一边捣药一边说到:“也是与起死回生有关?”

“你呀,就是太聪明了,这一点要是改一改的话,会更可爱一些。”

“我以为妖怪害人才行这些骗术,原来你这样的修行者也会做这种坑蒙拐骗的事情。”

“诶我还没具体说我是做什么呢,你就含血喷人。”林苏青一骨碌坐直道,“我做的,除了行医治病救死扶伤,最要紧的,正好就是收拾这些坑蒙拐骗的妖魔鬼怪,让他们害不了人。”

清幽梦捣药的动作俄尔停顿,旋即好似从没有停顿过似的继续捣,可是所用的力度和速度皆比之前重,且快。

林苏青从她手中将石头罐子接走,替她舂,一边说道:“我意思是,你如果愿意在凡间久住,我们总得有一份事情养家糊口。”

种田耕地对于他们两个连五谷杂粮都分不清楚的来说,难度太大,开个医馆,同时兼顾斩妖除魔其实最合适。

清幽梦却将石头罐子抢了回去,依然自己捣,她埋着脸叫林苏青看不出她的神色。

“那边好像出了点问题,我去看看。”林苏青起身从她身边走过时,带起的风将它石头罐子中的药味吹了起来,毒药总是有沁人心脾的香。

……

仿佛只是一个转身,三天就过去了,与老伙伴们一一道了别的老人家回到宅子里等待那位得道高人,那位高人也信守承诺,约定的时间过罢,准时赴约了。

那道士尖头小耳,颧骨奇高,顶得眼睛都像睁不开,只能往上看似的,鼻子倒是很高很大,但就像被人冲面打了一拳,鼻梁从中间有个折,高高的鼻梁笔直向下驼着。

他捻着三两根长短参差不齐的胡须子,支开了宅子里的夫人姨太太,还有一干下人奴仆也被要求不得靠近灵堂,美其名曰法事庄严不得亵渎冒犯。

只留了那个甘愿以命换命的老人家在灵堂内,他也有一口棺材,与他家主人并排陈列,在道士的示意下他躺进了那口为自己准备的棺材。

他躺在里头看不见外面的动静,只听见道士细细碎碎的念着他听不懂的咒语,随即竟一点响动也没有了。

那位道士先前和他说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能爬出棺材看,可是单凭他忽七八糟念的那几句咒语就能让主人起死回生吗?

老人家忽然有点担心是不是这道士装神弄鬼呢?蓦地又想起那个帮村子里修渠通水的年轻人,那个平时话不多的姑娘说他一脸妖气,将有大祸临头。

这越想越不对劲,他心想反正也是要死的人了,不能揣着糊涂不明不白的死啊,便撑着胳膊肘悄悄往外看,一眼竟没看见那位得道高人。

莫不是走了?

那我主人活了没?

这不看还好,一看惊得他浑身一颤。只见主人猛地从棺材里坐起来了,而且正扶着棺材边往外爬。

主人真的活了?!

可是他却不禁毛骨悚然,因为主人面目青黑,青筋暴露,看起来无比惊悚可怖,吓人极了!

他一把年纪吓得一身冷汗,主人活了,他也还没死?正是疑惑,抬眼就见主人爬出了棺材,正面容狰狞的向他这边走来,双眼泛青白之色,没有一丁点瞳仁。

他本来是愿意为了主人换命而死的,可是眼下他猛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他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就是觉得自己不能死,他连忙哆哆嗦嗦的从袖子里抽出之前叠好的纸张来,眼见着主人发青黑的手搭上了他所在棺材……

他手忙脚乱的立刻将折纸打开,就在打开的一瞬间登时冲出一只利爪,盖着他的胸口将他往房梁上摁。

他的后脊背猛地与房梁一撞,顿时两眼一抹黑,好不容易换过劲儿来的时候,第一低头,看见主人突然露出一口嫌恶的神情,那神情看着恁地眼熟,像极了那位得道高人!

再是一看,那得道高人的道袍就在主人的棺材底下。

来不及多看,主人就地一跃冲上来抓人。

“救命啊!”他惊恐大喊,也是一瞬间,他胸前托着他的利爪霎时反手向下,一把盖住了主人!

他咚地一声摔了下来,一把老骨头几乎要摔碎了去,顾不上疼痛,当身体缓过来时,他双眼紧盯着利爪盖下去的地方。

当那利爪化作一团墨水似的浓雾散开时,只见一只堪比人的脑袋大的老鼠被人手似的树枝盖在地上,树枝仿佛钉在了地上,那老鼠翻着肚皮如何挣扎也推不开,并且卡得死死的怎样也钻不出来。

“原、原来那得道高人……是一只耗子精?那主人……”

嗖!嗖!

头顶上空蓦地风声作响。

第四九二章 差你帮忙做件事

那两道风像是从心口上掠过似的,嗖嗖两声连带老人家的心口也是唰地一凉,心惊肉跳至于定睛一看,喜出望外:“这、这不是……”这不是那两个救命恩人嘛!

老人家连滚带爬的迎上去冲着林苏青和清幽梦直磕头,一切都明白了,难怪说他一身妖气,方才那一幕可不是妖怪么!如果不是有恩人赐予的护身符,他现在恐怕也只剩一身衣裳了。

“这老鼠精想冒充你家主人,坐享荣华富贵。”

林苏青把老人家扶起来站稳,躲过去蹲在被锁子地上爬不起来的老鼠精跟前说道:“好吃懒做的妖怪,修炼中途为财色权利所诱惑,做出这等谋财害命的坏事。我如果现在杀了你,是为民除害,而你几百年的修为就在今日烟消云散了。”

“哼,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别以为老子就会求你们!”那老鼠扭过头啐他们一口,“装模作样的家伙老子见得多了!一时大意才被你们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人暗算!”

老鼠精说着也不去推那锁着他的树枝了,四爪一瘫,任凭处置。

嚯,瞧这臭脾气,清幽梦一把就摸上了鞭子,林苏青连忙拦下她:“等等,修炼不易,再给他一个机会。”

清幽梦不解的看着他,那眼神好像是质疑你居然是这般心慈手软的人?

“耗子,我听说了这家主人阳寿已尽,不是为你所害,而这位老人家也还活着,你尚未铸成大错。”林苏青看着这只白毛红眼的大耗子,苦口婆心道,“我们差你办一件好事,也算是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待事情办成之后,你继续修炼,来日渡劫飞升时,我相信雷神也不会因为今日之事太为难你。”

那老鼠精的一双血红的眼睛滴溜溜的转来转去,末了斜瞅着他,有难以置信,但也很愿意有这个机会,于是问道:“什么事情?”

“我听说一百五十里外有一个县,县长贪污混吝,强占了不少粮食和山珍异宝。”

“你让我去给你偷来???”老鼠精一双红得晶莹剔透的眼睛瞪起来,像两颗璀璨的血色琥珀。

“是让你去偷,但不是偷来给我,而是偷出来救济县里,和这边村子里的穷苦人家。”锁在老鼠精身上的树枝,像利爪一样死死的扣住它,任它如何扭动身躯都纹丝不动,而林苏青屈指轻轻一点,树枝立刻化为乌有。

老鼠精一得自由,连打几个滚,滚到边上远远的,活动着周身,无一损伤。林苏青继续说道:“你窃取他仓库里的东西,都是他强占来的,于他都是多余,你就算搬空了仓库,也不会动到他的根本,而你偷出来之后救济穷苦人家,其实也算是一种物归原主,之外于你不枉是一件好事。”

那老鼠精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幻化着人形,转眼又是那副得道高人的模样,吓得老人家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做梦似的。

“行吧。”老鼠精一口应下,“我今晚就去。”

说完化作一溜灰烟就不见了踪影。

“你不怕他跑了?”清幽梦不放心道。

“他既然说得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话,就不会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我赌它不会。”

“呵,我看不过是死到临头了懒得挣扎。”清幽梦不相信那老鼠精,是了,那老鼠精为了坐享荣华富贵已经起了要将宅子里最忠心的人除掉的害人之心,本来就不是什么正君子。

“反正它要做好还是做歹,皆有它自己的因果报应。就算它跑了,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影响。”

“可是它会继续害人。”

林苏青不可思议的看着清幽梦,原来冰冷如她,也会担心他人的安危吗?

大约是林苏青的眼神太过直白,清幽梦登时脸上挂不住了,赌气似的别过脸道:“随便吧。”

……

夜半子时,皎洁的月光洒在因修通水渠而挖得凹凸不平的土地上,东一块土堆,西一块凹地,处处都是垒成小山丘似的,像夜间站哨的侍卫,也像是看不清容貌的鬼魅。

林苏青掐算着时间,那老鼠精应该快准备出发了,遂摸出豪笔与册子,画了一只黑色的蝴蝶,派出去跟着那老鼠精。

而后便枕着胳膊翘着腿,悠闲的躺在房顶上等候着消息。却没想到蝴蝶飞出去没多会,估摸时间可能连村子也没飞出去,便折返回来了,同时带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消息。

连他都惊了,于是赶忙翻下房顶,敲了敲清幽梦的房门,招呼道:“幽梦姑娘,快走,带你去瞧个事情。”

吱呀,门应声而开,清幽梦的脸色比月色还冷,道:“何事。”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具体详情我也还不知道,不如你同我一起去看个究竟。”

清幽梦嘴角一沉,吱呀门合上了。

“是关于那只红眼白毛的老鼠精的,你不想知道它逃没逃吗?”

吱呀,门果然又开了。

“带路。”

她果然还是好奇的,自打来下了三清墟,暂住进人间,清高不问世事如她,也不禁对许多事情都好奇起来。

她本来不相信那只老鼠精能信守承诺,可是林苏青说得斩钉截铁,所以她好奇林苏青为何敢相信它,不过,虽然林苏青自己也说了没有十足的把握,并且做好了那老鼠背信弃义的准备,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好奇……

它真的不会趁机一走了之吗?

“其实我也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什么。”

“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最讨厌人卖关子。”

“你就当我不是人吧。”

“……”清幽梦想了又想,也不知道林苏青要把她往哪里带,心里清楚一会儿就能看见答案,可还是忍不住问道:“它跑了?”

“算是吧。”

“算是吧?”

“嗯。”

月光很白,风极清,满夜色都是土腥味。林苏青将清幽梦带到了村子口。

深夜的村口,杳无人烟,只有猫头鹰有一声无一声的打着哨,使得夜色显得不那么空,却更加阴冷。

“来等那只逃跑的老鼠精吗?”清幽梦环顾四周,只有夜风的动静。

“你看那边。”林苏青指着村口路中间的一块大石头道。

第四九三章 无欲无求满载而归

石头只有两个成年男子的巴掌大,不偏不倚摆在路中间,一看就是故意搬过去的。不清楚林苏青卖得什么关子,但大致感觉与那只白毛老鼠精有关系。

她怀揣着疑惑靠近那块石头,近了发现石头边上露着一块白色的边角,再近了,借着月光才看见,那只白毛红眼的老鼠精,正躺在石头后面的坑里。

它为自己挖了一个墓坑?

石头底下压着的是一封书信,“我来吧。”不想脏了清幽梦的手,林苏青挪开石头取出书信先看了。

“这老鼠精说他虽然是老鼠,但是偷盗是老鼠谋生计的手段,绝不是本能,他既然不需要以偷盗为生,便不能做偷盗的事情,非君子所为。”林苏青看了一眼坑里的老鼠精,继续转达道,“它信上还说,因为贪恋荣华富贵而亲手断送了自己百年的修为是它的一时糊涂,而盗窃的行为既然不是君子之为,断然也不是改过自新的行为,所以它本来一口答应了,也准备动手了,但是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做。但是不做的话,就是背信弃义,也是荒唐。”

清幽梦绕着地上的小坑来回踱了两步,她想过几种可能,却都没想过这只老鼠精会自裁谢罪。

“既然说过给它一次机会,放它这次活路,它何必自裁呢。”

“它信里留着原因呢。”林苏青翻开第二页读完,不禁长叹,“它说,从前遇到过一位牛鼻子道士,听说了一个事情,它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普通的人、精怪,至少需要修行成千上百年,经过无数次考研和渡劫才能有望得道,各种千难万苦不见得最后修有成果,反而有可能在渡劫时因一道天雷化为飞灰,可是杀人无数的屠夫,只需要放下手中的屠刀,便能立刻种得仙果。它一直以为不公。”

白毛老鼠精的字迹非常工整,想来这封书信并非仓促之下所作,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的肺腑之言呐。

“它说它现在终于明白了,这个故事里没有什么不公平,因为屠夫放下的屠刀不是屠刀。修行者的修行也不是修行,既然如此,我又是何必呢。”

这只老鼠精有福气啊……林苏青叹的便是这个,才修炼了区区几百年便悟得了仙果。“我怎么感觉……它原本就是天上的,像是被贬下凡参悟的神仙?”

清幽梦若有所思,垂眸看了一会儿坑中平静躺着的那只白毛老鼠精的尸身,喃喃低语道:“看样子……这场荣华富贵的贪念便是它的劫。”

“那咱俩还真就是它的恩人了?”林苏青惊喜不已,君子成人之美,他们成老鼠精之修行。

可是清幽梦的神色看起来却并不愉快,反倒是心事重重起来。

“我们无意之中做了一件善事,帮了那老鼠精渡劫,你不高兴吗?”

“我……”清幽梦越想神情越复杂,林苏青不由得也为之忧虑,问道:“我们不是约好了吗,凡事你想到了什么你要直接说出来,我们一起商议。”

思来想去,清幽梦还是觉得这或许并不是一桩好事,至少对他们来说。

“你可能替这只老鼠精背负了因果。”因为事发之时她是要杀这只白毛老鼠的,是因为林苏青的阻拦,也是因为林苏青说要放过它一条活路,才让它因为这条活路有所参悟。

皎洁的月光下,清幽梦的眸子深得像海,只看见一点莹莹的光亮,却看不清她眼中的意味。

她冰冷的声音略有沉重:“我想……也许这只白毛老鼠精的命数,要么是贪念得逞,害死了宅子里最忠诚的那位老人家,顶替宅子主人,从此断了修为,享宅主的荣华富贵,往后或许被其他修行者所收、或所杀,或昨日被我杀。总之,它这辈子成不了气候。”

林苏青顿时明白了清幽梦的意思:“而因为我们的出现,它未能铸成罪错,并且参悟了仙果。虽然它的参悟并没有我的干涉,但因为是我阻止了他铸成大错,这是我的因。不不不,放它走,才是因。不不不……被它不小心参悟了,才是我替了它的因。”

“是的。”清幽梦正色道,“你改了它的命数。”

命数是由天定的,它何时生何时死,哪一世生什么,哪一世又因什么而死,哪一世又因什么断送了修行,又因什么参悟了大道,都是天数早早就定妥当了的。

“我?改了天命?”

黑夜中看见清幽梦抿成一线的唇,她很意外,也很恐慌,更改天命说难不难,说易并不亦,那是一种机缘。因为不好发现,不好把握,因此从来被称为天命不可改。

林苏青没想到,改天命居然这么容易,因为他要帮那位老人家的时候并没有想过改谁的命数。有时候真是有意思,巧合与意外使得原本很难的事情看起来简单,让人不敢置信。

不过,他不是从来没有想过改变命数,比如天命定他是祸患,他偏不是,天命要他死,他偏要活着。

“你别为此感到高兴……是有大报应的。”清幽梦的话比月色还冷。

“你担心我?”

“?你哪里听出来我担心你?”

“你就是担心我了。”林苏青忽然发现清幽梦的眼睛好像星星那样亮,“不然你方才为何神色凝重,你一定是因为想到了会有大报应。”

“我只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

“你关心我?你,关心我?”

清幽梦又气又臊,这林苏青突然抽的什么疯,她要说明明不是这个,她一直说的明明是很严肃的事情,是关于更改天命的事情。

“你胡说什么!”

“我哪里胡说了。”林苏青感到很委屈啊,“是你自己说的关心。要不是亲耳听见出自你的口中,我还不相信嘞。”

“你!”气得清幽梦面红耳赤,恨不得捅了这个脑子抽疯的。

“你就说你说没说吧,你是不是说了。”

“我!”

“堂堂清幽梦大小姐,三清墟天才型学子,自己说过的话居然不敢承认了吗?”

“我是说过,但我说的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不是你理解……”

“那是不是关心?”

“……”她居然慌了。

“自己说过的话不敢承认啦?”

她又气又恼,很是无奈:“是说的关心,但我那是出于……”

“是关心就对了,你关心我。””我说的是处于对……“”本质是关心,那就是关心。“

“我!”我的鞭子呢?!!!清幽梦这才想起来自己可以凭武力解决,“我抽烂你的嘴!”

她的手才摸上腰间的鞭子,林苏青一把按住,她的辫子一直是别在腰后侧的,这慌乱中的一按,愣是一个满怀抱住了清幽梦。

可是谁也顾不上这时候,清幽梦要狠揍他一顿,林苏青要杜绝这顿暴打。他便使劲儿桎梏住她,而她则极力要抗退他的力量抽出鞭子。

“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的多不好。”

清幽梦这才意识到当前这个姿势……眼神一凛,小脸儿却是一红。“你放开我!”

越发的红,在夜里都看得清清楚楚。林苏青本来只是想避免一顿胖揍,一看她羞了,莫名来劲儿了,突然想捉弄她,偏故意不放手。

甚至借机与她谈起条件来:“你先答应你保证不动我一分一毫。”

“你放开我!”

“这白毛耗子指不定已经是天上的一位小仙了,他肉身未寒,咱俩就这样在它的肉身跟前卿卿我我,不大合适吧……万一它在天上看见了,神仙都活得长,指不定要被它说个几百年呢。”

“谁跟你卿卿我我!你放开!”

“我抱都抱了,如果这不算卿卿我我……其实我觉得我们就差亲亲我我了。”他说着故意把脸往清幽梦嘴前凑。

我还不信你会咬我一口,要是真的咬了那就更有话说了。

他心里得意,手上的力道不禁一松,被清幽梦捉住了机会,她反手一掌,林苏青应风一躲,多来了内力浑厚的一记耳光。

“哎哟,这一巴掌要是扇在了我的脸上,我岂不是要去装满嘴的假牙了?”

清幽梦手里的鞭子已经在响了,他出手阻拦道:“等等!怎么说也得先把这只老鼠精埋了吧?天一亮吓到无辜的村民可就造孽了。”

说时,他连忙用脚把老鼠精自己挖的土坑的边上的土,推过去殓了老鼠精的肉身。

清幽梦看见了他脚下的动作,一当老鼠精被埋了,她挥着鞭子就杀了上去。

“哇你来真的啊!!!”

鞭子抽得大地都露出道道裂痕。

“你下手这么狠啊!!!”

林苏青仓皇躲逃,我打是打得过她,可是今下这个身份不允许和她打,不能暴露实力,可是也不能挨打,她那一鞭子可不好受!。全本m

第四九四章 老人家怎么又来了

“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能一言不合就对救命恩人拳脚相加呢?”林苏青眼疾手快,一把握住清幽梦的执鞭的右手手腕。

她蛮力相挣,他继续苦口婆心。

“不求你以身相许,也不要你当牛做马,至少也不能恩将仇报对不对?”

手中抗衡的力量锐减,林苏青趁热打铁继续语重心长道:“想必你也知道,修行不是非那三清墟不可,你在凡尘历练,也是一种修行,若是慧根卓越,你看你看,那只白毛老鼠,才几百年就悟了大道,比在那三清墟快吧?而你娇生惯养,从来没有凡尘的历练,我就是你在凡间的百晓生,你真的要一鞭子打死我吗?”

清幽梦有一点特别好,她恩缘分明,格外分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句话用来形容她最贴切不过。

手中抗衡的力量明显小了,林苏青赌命似的试着松开了手,却不敢完全放下,依然有所防备,琢磨着她没有立刻甩鞭子,应该不会再动手,他这才放下心放松了防备。

“诶~这才对嘛,和谐友爱相处多么美好,干什么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呢。”

“你话真多。”

“我还可以更多。”

“……”清幽梦好看的眉毛微微抽搐,“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那说明你见识短。”

“……”

“跟着我,往后带你去见见大世面,大千世界各式各样什么人都有,你都得见识见识,诶我这可不是在耍嘴皮。”见清幽梦不耐烦的要绕开他走,林苏青立刻又随上去,貌似郑重道:“你不见识见识,不晓得世间百态,以后又如何公平评判?”

清幽梦继续绕,他继续随,继续说道:“我想你不是安于平凡的,你以后有决定他人生死权利时,你如果不能辨别忠奸好歹,你如何给予生死公正?”

她脚下步子一顿,好在不是气头上油盐不进。

“我没有教训你的意思,我只是提出我的见解,你可以选择不接受。”

他想过清幽梦可能心中解了气,也可能一言不发的走了,却没想到她忽然回头,盯着他的面具看。

若不是猛地反应过来脸上有面具覆盖,那一刹那林苏青还以为清幽梦认出他了,猝不及防闪过的那一刹那的恐慌,不知有没有用被她看见。

“你……怎么啦?”被她的眼神锁着瞧了许久,越被她这般死死盯着他心里就越慌张,不知为何突然心虚。

“没什么。”她蓦地收回目光,月色下她的脸色仿佛笼了一层薄薄的霜,“你忽然说了好长一段人话,令我感到有些意外。”

“???”好长一段……人话?那我以前说的是什么话?鬼话?“呵、呵呵……”林苏青冷笑,可是听起来却像傻笑,引得清幽梦又回头看向他。

还好有面具保命。

“你改了天命替了因果,小心遭报应。”

“哦。”原来是要说这个,他挠了挠后脑勺,无奈道,“已经改了,还能怎么办,报应就报应呗。”

“一定是大报应。”

“还能多大,把我变成白毛老鼠?最大的报应不过是罚我一死。”

清幽梦摇摇头,最重的惩罚才不是死,死其实是最轻松的一种。“你不想知道是什么报应吗?”

“你知道?”

清幽梦一愣,俄尔摇了摇头,她只知道会有报应,却不知具体是什么报应。

“既然你也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做都做了,改都改了,报应要来就来吧。既来之则安之,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倒是很会安慰自己。”

“那必须的,不然整日苦哈哈的啊?你愿意整天跟着一个苦哈哈的人历练吗?”

清幽梦摇摇头,忽而反应过来,嗔道:“谁要跟着你了?”

“你啊,不不不,我说错了,我是说我是你在凡间的向导,这么说行不?”

“这是你的荣幸。”

“妈也,天大的荣幸。”他故作夸张,甚至还捧手深深地拘了一礼,逗得清幽梦忍俊不禁。

笑了就好,她严肃起来怪吓人的。

“你看笑起来多好看,干嘛总是板着个脸。”

她嘴角顿时收了,脸色又是阴沉沉的。

“唉不说你了,实话总是不耐听,忠言逆耳啊!枉老臣一片肺腑之言呐!”他故作惆怅,故作痛心疾首,想引清幽梦发笑。

奈何清幽梦就是不笑,唉呀很尴尬啊。“嗯……很无聊是吗……”

她飘来的眼神……嗯……林苏青自我挽尊道:“有自知之明是好事。你看我就很有自知之明。”

……

一路闲聊,就回了住处,这夜的月色难得的通明,林苏青这夜也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也许别人听说了自己有报应,都会彻夜难眠,可是林苏青却不然,还有什么报应能比他现在所背负的命数更痛苦呢?他高兴,他差点因为高兴又是一夜难眠。

他改了天命,天命是可以改的!

既然天命是可以改的,那么他也可以改自己的!

时机,他需要时机,就像白毛老鼠精忽然就悟了大道,时机到了也许他忽然就改了自己的天命。

能改,就是好事!今天实在是好。

……

难得的安稳觉,却没有一睡到天亮,林苏青睡得毫无意识,门外突然咚咚咚有人敲门,敲得急促不已,将他的呼吸都催急了。

“来了来了,别敲了,来了。”他翻身起来,一边穿衣裳一边去开门。

门外居然是那位老人家,他今日刚逃过一劫,深更半夜睡不着也不该天不亮就来找我啊。

不等他问,老人家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小公子……“

嗵的一声,他就跪在了跟前。

“老人家快快请起,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话还没说先跪下了,这又是出了什么事情啊。

“求求您,快救救我家小少爷吧!”

“你家还有小少爷呢?”林苏青一怔,意识到自己问错了重心,连忙改口,“贵宅的小少爷怎么了?”

“我家小少爷高烧不退,大夫怎么下药都退不下去,后半夜竟然开始说胡话了。我知道您二位懂一些大夫不懂的事情……”

“您觉得他可能是惊了风?”

“老奴不敢断言,请小公子快救救我家小少爷吧!”

“诶诶诶诶磕头使不得,磕头太使不得了,老伯伯您快起来说话,快别折煞我这个小年轻了。”他赶忙去扶起老人家。

住在对门的清幽梦听见了动静,闻声出来,看见林苏青衣衫不整的忙着扶老人家,一点也不多看他一眼,就道:“带路。”

得嘞,她居然是个热心肠。

“老人家您快快请起,你看我家领导都已经发话了,我还能不去吗?我肯定去,您快请起,容我穿穿衣裳。就算立刻去出诊,我也不能就这么……就去对吧?您先起来。”

第四九五章 人间疾苦,你不懂

手脚利索的穿戴好仪容,已经尽了最快的速度,可是老人家还是等得心急火燎,一眼看见他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催着他快出发。

这位老人家恐怕是把主人家的孩子当自己孩子疼爱着。他和清幽梦一起随老人家前往,不能使用飞行术,也没想到那老人家情急之下竟是双脚跑来的。

这一路赶回去,更是比他们俩麻利,林苏青走得有点累,而老人家还是大步流星,生怕耽误分毫。好在他路上不催促,他走得快,眼见着林苏青他们还在后头,便招呼道:“二位恩公,我先回去给夫人报个心安,二位恩公且来。”

把林苏青和清幽梦请来了,他一直提着的心多少放下了几分来,为了赶快回去让夫人也知道人请来了,他走得比方才更快了。

“这老人家的身子骨真硬朗,一点也对不起他的岁数。”林苏青笑怪老人家,“感觉拼脚力的话,以前的我还真的拼不过他。”

走着走着,老人家已经没了身影,他更是惊叹:“这位老人家没少做善事吧,身子骨这么好,这是福报啊!”

“你真的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一直沉默行路的清幽梦蓦然说道。

“啊……这个嘛,以前的我也是不信的。”

“现在为何信了。”

“因为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清幽梦认真去了一眼,俄尔道:“可世间多的是恶人好命到老。”

“那要看怎么定义命的好坏了,凡事只要有对立关系,那就一定有对比,有对比就要对比对象,和什么比。”林苏青侧过头看着清幽梦,貌似认真却似调侃道,“如果恶人不作恶的话,或许命会更好也说不定。”

见清幽梦不再搭话,他说道:“不过有一点我也很不满意,善恶之报总是迟到,有的人行了一辈子善,吃了一辈子苦,一直到下一世才能享福。可是轮回之后的下一世人和上一世人,虽然说都是同一个灵魂,可是具体过日子的‘人’还是不同。过日子过的是眼前,上一辈子是什么样的不记得,而福报恶报下一辈子才来,这一辈子又领不到。”

清幽梦嘴角微微牵动,还是忍不住说道:“所以,善恶终有报,不过是一个盼头罢了。”

“人嘛,日子再苦再累依然要继续过下去,总得找点盼头安慰安慰自己,苦中作乐才能让苦日子显得不那么苦。”他做过凡人,经历过凡人的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遗憾,也经历过许多无可奈何。

“我看他们都过得很快活,原来做人这么苦么。”她不懂,她是幽冥双神的掌上明珠,除了修行,再没有别的需要付出辛苦的事情了。

“与‘苦中作乐’相伴,凡尘还有一句俗语,叫‘知足者常乐’,这就是普通凡人的生活之道。所以凡人羡慕神仙,神仙神通广大,凡事不费吹灰之力,不用拼死拼活的努力才能生存。”

可是谁又知道,神仙也有着神仙的苦。

……

他们住得离老人家做工的宅子远,一路聊着赶着,便不觉得远,转眼就到了。夜里凉风阵阵,才到宅子大门口,就听见了好多人咳嗽。

少主子病重,谁也休息不好,远远就看见里里外外围满了人。“难怪那只白毛老鼠精修行中道贪恋荣华富贵,你瞧瞧这家主子有多少房小妾。”

林苏青开着玩笑,随着领路的仆人往里走,清幽梦板着脸装作与他不熟。

而屋子里的小少爷好像并没有休息,隔着几层人隐约看见他坐在床上在与那位老人家说话,边上坐着哭成个泪人的似乎就是这家宅子的夫人。

“她看起来怎么像受了惊吓?”

林苏青话音刚落,就听见这家小少爷说道:“可是那个姓秦的外乡人来了?”

说话的声音怎么不是小孩子该有的声音,怎么是个四十来岁中年男人的声音?

“是的老爷,我们请他来为小少爷看病。”

林苏青看了看清幽梦,清幽梦也正好看向他,两个交换了眼神,都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哦,你们这是要赶我走了。”从小少爷口中出来的是他们家老爷的声音。

边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夫人哭道:“老爷,我们也不想你走啊,可是你人都已经去了,你何苦折磨我的儿子呢!”

“唉,我回来看看你们,我舍不得你们啊。”

他这话从小少爷口中一出来,众人吓得浑身直抖,那位夫人更是直接哭开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跪也跪不住了,扶着床沿哭得眼睛都睁不开。

“老爷啊。”还是那位老人家开口说道,“我们都想念您,老奴愿意用老奴的命换老爷您活过来,可是小少爷他还小啊,他不懂事啊,老爷,您就别让他受苦了。”

领路的人正准备高声招呼请的人到了,林苏青连忙拦住他,拉到一边小声道:“先别通报,你们家老爷这是过了头七回来探亲来了,让他们几代人先聊聊吧。”

“可是……”

“你家小少爷没什么大碍。”

那人将信将疑的来来回回打量着他们,还是不敢轻信。直接转身走回门口,高声喊道:“夫人,请的大夫到了,现在请他们进来吗?”

那夫人几乎要哭晕过去,一听这话身子登时直起来,忙吩咐道:“快请,快请进来为小少爷看看!”

“唉……”附在小少爷身上的老爷叹气道,“你们别催我走了,我只是回来看一看,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

他借着小少爷的眼睛朝门外望了又望:“门外那位小姑娘的杀气好重,我怕她,我得走了,不能再留了。”

夫人一听老爷怕那位姑娘,连忙吩咐老人家道:“老陈,快去把那位姑娘也请进来。”

林苏青一听,笑道:“他怕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他话才说完,又听见屋里的人说:“既然那位公子医术了得,一会儿肯定要拿针扎我,我怕针扎得疼。”

林苏青与清幽梦正往屋里走,那位老爷就借着小少爷的口说道:“好了好了,我得赶紧走了,你们也别哭了,都好好的,我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老爷,我们都会想你的。”方才还时刻撵他走的夫人,这会儿又抹起泪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以后这个家就靠你了,总是哭哭啼啼的怎么行。”

老人家赶忙说道:“老爷,老奴守着你。”

他话音未落,小少爷咚的一声摔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眉心发乌,周身皆被虚汗湿透了,吓得夫人哇哇大叫,回头看见林苏青与清幽梦进来了,连忙招呼他们过来。

“快、快看看我儿怎么了!”

林苏青笑了笑,过去把了把脉,没当回事道:“没什么,只是普通的惊风,拔个罐驱驱寒就好了。”

“拔罐?”

“对啊,不过我没带家伙,那要不针灸也行。”

夫人听得云里雾里,哪样也不确信,哭得发肿的双眼里满是疑虑。老人家上前来劝慰道:“夫人,您相信恩公吧,他救过老奴的命。”

于是,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些微展示了一点点针灸之术,眼见着小少爷发了一身的大汗,脸色也不苍白了,小脸儿通红。

“他睡醒了给他一碗热水饮了就好了。”

……

“风风火火的来,却是小事一桩。”

从宅子里退出来,他们家上下还一起送了十来步,老人家更是要送他们回驿站,但不想他折腾,也婉拒了。

不过银两是毫不推辞的收下了,并且是在清幽梦蔑视的注视下大大方方一分不少的全收下了。

“你不懂,在凡间混日子,少不了用钱的地方。”

清幽梦听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唉,虽然俗,可是身处的就是俗世啊。她还是不懂。

“反正天也快亮了,不如我带你去逛一逛,今日我教一教你,作为普通凡人怎样度过一天。”。m

第四九六章 凡尘不是你想的那样

在凡间,不干活约等于不想活,不干活就没有收成,如果没有收成,那么吃喝用度一概都没有,会活不下去的。又不是无父无母无人照料的小孩子,可以吃百家饭。就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一旦具备劳动力,也需要自食其力。

“假设你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你现在需要吃早餐,不吃早餐整个上午你都没有力气干活。”

林苏青出的第一个难题,是吃饭怎么解决。

清幽梦摘下高出的一片叶子,饮了露水便作罢。

“不行不行,凡人喝一大缸水也顶不住一个时辰,何况一两滴露水。”林苏青拉着清幽梦挨家挨户的到门前路过,“你看看他们都吃的什么。”

正值壮年的汉子,是出大力气的,他们最少要吃两个馒头五张饼,还有两碗粥。而与清幽梦差不多年纪的凡人……没有能活这么大岁数的。“就比方说,你此刻是一名正值二八年华的姑娘,你看看这个年纪的姑娘都吃了多少。”

她们不需要做大力气活,女红做得精巧的,便是在家里缝缝补补衣裳,她们需要半张饼,与一碗看不见米粒几乎为清水的粥。手艺不巧的姑娘,或是家里条件稍微差一点的,也是要下地做农活的,她们需要一张饼和一碗粥。

“你就按最少的算,你换算换算,今日的早餐你如何解决。”

林苏青话音刚落,清幽梦忽然抬起头望着天上,“寻常人家的姑娘,哪有一大清早出来打鸟的?”林苏青哭笑不得,那几只麻雀来得真不是时候。

“我家的姑娘。”清幽梦斜他一眼便要动手,林苏青登即按住她说道:“凡人家的姑娘,没有内力,也没有法术,你如何凭空把它们打下来?诶诶诶诶!你也不能用暗器。”

清幽梦的脸色僵住,犯了难,忽然看见一只出来吃草的野兔。她那一眼神色,林苏青尽收眼底,于是抄着双手,闲看她如何是好。

看着她想动手又碍于面子的表情,实在有些可爱。难不成是在犹豫徒手抓野兔?

“你不能去抓它,寻常凡人家里养大的二八年华的姑娘,没有你这样的好身手。”

她的脸色更有意思了。

林苏青一边瞧着她将如何做打算,一边支招道:“凡人凡事俱是从无到有,你徒手抓不住它,但是你可以借助工具。工具亦是从无到有。凡人家养大的姑娘不会用暗器,可是,你可以做一把弓箭,猎户家的姑娘或许自幼就学会了打猎。”

清幽梦闻言,便打算折一些有韧劲的树枝做一把简易的弓箭,这时,林苏青又说道:“如若你现在用弓箭去射杀动物,那么你的身份便是猎户人家的女儿,之后的一些活,你便只能以猎户家的女儿为条件去完成。”

“凡人只能有一个身份吗?”

“大部分是的,但也不乏多才多艺的凡人。”

“那我就是。”

“不,你不能是。”林苏青掩笑一声道,“你是姑娘,比不了汉子郎,凡人家的姑娘没有多少力气,也没有那么多条件可供她们多才多艺。她们大部分掌握一些简单的可供生计的活就不错了。”

清幽梦眉头一紧,颇不服气,可是已经答应了来体验一日凡人,她不能反悔。

“通常都习哪些手艺?”

“洗衣做饭乃基本修养,家里宽裕的习女红,拮据的,哪怕是女儿家也是要劈柴、种地做农活的。”

看她的脸色,不用说下去了,她肯定一样都不会。“还有嘛~就是嫁出去~吃穿靠夫家~”林苏青笑了笑道,“比如,你可以靠我啊~”

话音刚落迎面对上清幽梦寒刀般的眼神,“哈、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别生气,一大清早就动怒影响一天的状态,这样不好。”

“那你说,怎样从无到有。”

“嘿嘿~就等你问我呢。”林苏青搓搓手,“瞧好了。”

他找人借了一把砍刀,砍了一根竹子,随即把竹子劈开成几块长条,然后又一一削成竹篾条,就凭这些竹篾条编出了一个粗糙的簸箕,“我的手工活也不大好,编得粗制滥造,不过够用了。”

接着找了些干草搓出了一股线,“不算结实,但是够用了。”

清幽梦看得认真,簸箕她认得,却不知林苏青做一个簸箕来做什么。

“你瞧着。”

然后他用线的一头绑在削好的棍子上,用棍子把簸箕撑在地上,半开半掩,另一头牵得远远的在小山丘后面,还砍刀的时候问人家借了几粒陈谷子,回来后洒在了撑开的簸箕底下。

“你过来,我们必须藏起来。”便招呼清幽梦和他一起躲在小山丘后头,且鬼鬼祟祟的,像做贼盯梢似的,“嘘,别出声。”

林苏青要做什么,凡人一眼早就知晓了,可是清幽梦一头雾水。他说了噤声,此时也不好多问。

忽然,只见林苏青用力一拉手里的绳子,便立刻出去查看簸箕。他将盖在地上的簸箕轻轻抬起一个缝,才是一抬,猛地就有翅膀扑棱出来,他手快一抓,揪着翅膀抓出来一只麻雀。

“喏,假设早餐已经吃过了。”他把捉住的麻雀送去了借刀的那户人家里,算是还了人家借谷子的情。

回来后吩咐道:“我和那家人说好了,今天由你替他们赶鸭子、放牛、摘菜……别的你也做不了,先就这些吧。”

“赶鸭子?”清幽梦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你来看。”林苏青领着她去了那户人家的后院,指着和鸡圈一个篱笆之隔的鸭圈道,“这群小鸭子长大了,可以下水了,你的任务便是赶它们去水里玩水。”

“它们自己不会去吗?”一听是带它们去玩,清幽梦更是不理解了。

“打开门放它们自己走的话,指不定要跑哪儿去,所以你得赶着,意思是带它们去该去的地方。”林苏青说着递给她一根细竹竿,“用这个。”

清幽梦似懂非懂的打开了圈门,举起竹竿……“诶诶诶诶!不是让你打它们!!!”

好家伙,她这一竹竿要是打下去了,那这一窝鸭子毛都不剩了。

“你看着,我先教你。”

放了鸭子出门,林苏青便敲打着地面,说道:“你不希望它们走哪边,你就敲哪边,鸭子里头有领头的,你看那个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领头的,它走哪里,其他小鸭子就会跟着它,只要它改变方向就是最重要的。”

清幽梦看林苏青赶得挺轻松的,无法是敲敲打打地面。可是到她接过竹竿的时候,一切就乱了套。

只见她手忙脚乱,敲敲这边,敲敲那边,把鸭子赶得到处乱跑,就见她和小鸭子们原地范围来来回回跑来跑去,实际上一点进程也没有。

先不说她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恐怕小鸭子们被赶得满头雾水,晕得七荤八素到底要走哪里啊?!

林苏青忍俊不禁:“池塘在那边,你得把它们往那边池塘赶。诶诶诶诶!不能走这儿,全摔死了等会儿!!!”

走向池塘是个下坡路,边上是农艮,不高,人一步就跳下去了,可是小鸭子不行,只能让它们走平地。

看她好不容易把小鸭子们赶下池塘去了,林苏青都看累了,她抬胳膊擦下额头的汗,如释重负的长叹一口气。

“还没完呢,先由它们在这儿玩水,你得去放牛了。”

“???”清幽梦忍了半会儿,唇角牵动,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她小声问道:“不歇会儿吗……”

“这才哪跟哪儿呀,你若是在这处休息了,接下来的其他活就会耽误,一天的活就干不完了。”

“必须在今天做完吗?不能留着一些明日再做吗?凡人大多命短,也许明天死了就不用做了。”

这话居然出自清幽梦之口……林苏青一愣,差点以为是自己说的。

“就怕明天还活着呢。”他强忍笑意,催促道,“快走,别磨蹭了。今日事今日必须毕。”

第四九七章 凡尘的美,想了解吗

放牛,清幽梦居然害怕牛。

也是因为如此,林苏青才知道原来清幽梦和普通女子一样害怕许多东西。而因为她很强,所以她看见害怕的东西,要么自己不接近,要么那些东西不敢接近她。

今天是这头大水牛命大,清幽梦不能对它动手。

就看见清幽梦和那头大水牛“相敬如宾”,大水牛害怕她的气场,害怕她杀了自己,而不能动武的清幽梦也害怕大水牛,怕它因为害怕而起了鱼死网破的心用牛角顶她。

“你们两个对视这么久是在相亲吗?”林苏青上去从桩上解下绳子,牵着大水牛往外走,”你这样牵着它,牵去有草的地方去吃草。”

清幽梦寻思假如它要攻击它,她避开就是了,便壮起来胆子伸手去接绳子,而水牛呢,四条腿直打哆嗦,恐怕自己命不久矣,在绳子交接的那一刻,它悲怆的“哞”了一声。

“修道之人不吃四样东西,不吃牛、不吃狗、不吃乌鱼、不吃大雁,你怕什么,不用怕。”林苏青拍拍大水牛的额头宽慰道。

清幽梦法力高,修为也高,可是么个头不高,此时她走在前面,林苏青走在大水牛后面,几乎就看不见她了。

若是被幽冥双神知道了自己的掌上明珠正在凡间受这等苦,怕不是要把他这个始作俑者剥皮炖汤。

这才刚一分身,突然发现大事不妙。

“诶诶诶诶不能在牵到那儿,那儿庄稼地,你把牛牵到庄稼地,它就吃庄稼了!”

清幽梦皱着眉头看林苏青抢过绳子将大水牛往另一处地方领,可是她看牛吃的草和这边地里的长得差不多啊。

“你只认识有药用价值的药材,不认识可以吃的庄稼吗?”林苏青哭笑不得,借了人家的牛带去吃人家的庄稼,倘若未能及时阻止,一会儿回去时怎么好交代。

……

牛也放好了,该把鸭子从池塘赶上来,再赶回圈里去了。但是,赶鸭子下水容易,要让它们从水里上来,可就不大容易了。

看她把鸭子赶上来的功夫,大约可以赶二十次鸭子下水了。

“一整个上午,你只完成了两件事情放鸭子和放牛。”林苏青敲了一眼天色,叹了口气道,“若是把你放到人间,你就是生存都是个问题。”

他取出一枚铜钱,郑重其事的捏在指尖递向清幽梦,认真说道:“我假设你是雇佣的劳动力,亦假设你上午做了能对应这一枚铜钱的活,这便是你今日上午的之全部劳动所得。不过你要明白,你真正所做的,完全不值一文钱。”

清幽梦从幽冥界出来,就到了三清墟,平时也不曾在山腰做买卖,她并不清楚一枚铜钱是什么价值,但是看着就觉得挺少的。

“凡间一名二八年华的姑娘,劳作一个上午,中午需要吃一些管饱的,因为下午也要干活。”林苏青算了算说道,“我以最贫穷人家的姑娘的饮食规定你,你中午至少需要吃一个红薯,你没有地,没有家人,平时靠帮别人做活为生计,现在领到了工钱,你如何解决中午这一顿午餐?”

接着便看见清幽梦进了镇子,从街头走到街尾,所有摊位问了一个遍,什么吃食也不能一枚铜钱买到。

“凡人的日子不好过,在凡间过,离不开买卖。哪怕你不是凡人,若你今后想在凡间逗留,你也需要随身携带银两,否则寸步难行。”

林苏青借此机会,把从前住店、打听等各方各面需要银两打点的事情一一提给她听,以前她不知道,只管住,只管林苏青带路,今日知道这些。

“凡间,我不想留了。”

“这样就磨灭你对凡间的好印象了?”

还是神仙好,不想再留走就是了,而凡人也晓得苦也不想继续留下去,但是日子还是不得不继续撑下去。

“你要是怕吃苦,我们可以在这里开一个医馆,就像我以前那样的医馆。”

“我们出发去妖界吧。”体验过就行了,我终究不是凡人。

街上的凡人来来往往,在她眼中所看见的仿佛是生死更替。

他们遇见熟人热情的互相打个招呼,转而又沉下面孔,他们努力的生活,时刻欢笑,但是渐渐直不起来的腰和背从来不说谎,时刻揭露着正在经受的苦。

凡尘并不美好,美好的只是凡人们努力生活、坚持扛住苦难的乐观精神。

先前因为他们的欢笑她想留下来,而今才晓得,凡人们的欢笑是她无论在凡尘再逗留多久,也体会不到的欢乐。

凡尘里的快乐,其实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在苦里收获的慰藉。

小小的,如蝼蚁,而凡尘于她,不需要如蝼蚁那般拼尽全力的努力,如何能体会。

“凡人的生活很苦,可是凡人的感情很甜。”林苏青忽然沉沉的说道,“凡尘之中,最大的快乐其实是交换和获得真挚的感情。”

“感情……么……”清幽梦轻声的自言自语,修行讲求忘情,从她出生起,所接收的知识俱是无情,父母常道有情便无公正。

她喃喃而道:“仁义忠孝礼,是用以约束自己的规则,但不能作为感情,凡事带着其中一样,也会有失公允。”

是了,她是幽冥双神的女儿,将来也是要掌管幽冥界。

“想知道吗?”林苏青微笑着问她,她眼神微动,略有思索,他俨如谆谆教导的夫子,说道:“凡尘以感情为无上之快乐,趋之若鹜,然修行者视感情为恶魔,为磨难,避之不及。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清幽梦脸色微变,冷眼以眼尾扫他一眼道:“情、色相倚,情是恶之源,色即是祸。”

“不不不不,情这样美好,之所以会生出恶来,那是有情者自身的修养不够,才会被为恶之心牵制,情本身它不是恶。”

这样的说法她是第一次听闻,略一思索,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她一抬头,忽地对上林苏青转身凑上来的脸,透过面具对上了他那一双墨黑的眸子,面具的阴影使他的眼睛看起来如漆黑的夜晚,什么色彩也看不见,却引人想要探究。

“想了解吗?”

他的声音怎会如此好听,像轻轻的一缕风拂过耳朵。

第四九八章 有点麻烦事

清幽梦愣住了,他的面具几乎遮盖了整张脸,面具最是显眼,可是为何忍不住被他藏在面具之后的双眸锁住了眼神,一时间竟不懂应该怎样回答,面部肌肉仿佛失去了控制。

直到他侧身收回了目光。

“俗世的东西不了解也罢。”她暗惊,不知为何嘴不听使唤,简短的一句话听起来却囫囵不清似的,不知为何感觉心惊肉跳像刚经历过大险似的。

他扬着一侧眉头,略显惋惜道:“如此美妙却不经历,岂不是有缺憾?”

“我不过是一时新鲜,好奇凡尘事物,你竟敢居心叵测妄图把我拉下俗世!”她眉头紧皱,却没有怒火。情之一字果然是邪魔,单是听一听就在脑子里扎了根,挥之不去。

“那……行吧。”

语气里听出有叹息?他听起来心有失望?清幽梦登时一惊,自己为何如此敏感于林苏青的语气?

风过,平静的水面,拂开粼粼的涟漪。

白云朵悠悠的浮动,天色湛蓝,忽近忽远。

林苏青不说话,也不转过身来,看着他的后背,她觉得心里慌得紧,应该说点什么,或是什么也不说直接走比较好。

该死的风,吹得痒痒的。

“嘿敢问那边是秦且秦公子吗?”

突然地,隔着几道田埂,有人朝他们这么呼喊,那人生怕他们没有听见,双手呈喇叭括在脸上,又喊道:“是秦且秦公子吗?”

“在喊你呢。”清幽梦轻声道。

“我知道。”林苏青亦是轻声应她,静默了片刻,才又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不想说话。”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失落?

他们这边不应,那边的人却小心的避过庄稼地小跑着过来了,随着越来越近,他认清了正是帮他们修渠的两个人。

“秦公子,张家婶子说家里有点麻烦事,想请你帮忙看看。”

“麻烦事?”

“呃……”来人支支吾吾道,“我也不晓得具体是什么事,可是听陈老爷子说,找你准管用,我就替张家婶子来找你了。”

原来那位陈老伯传话这般迅速,也该是,小小村镇,有点好事大家都是相互帮扶的。

见找的人半晌没回应,来人忖了忖,咕哝道:“我是真不晓得具体是什么事情……好像……好像是张家婶子的姑娘的事……”

“姑娘?”

“啊对。”

“芳龄几何?”

“刚二八。”

清幽梦心里噔的一紧,自己也不懂是为什么,忽然很在意那家婶子为什么要林苏青,到底为了什么事。

“哦,刚十六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麻烦事。”

“不小了。李家与她同岁的姑娘,人家可都怀上大胖小子了。”

越听越在意,她不禁问道:“那她呢?”

“哦她呀,啊说来她也不是个姑娘了,先前也说过一门亲事,可惜才过门那家小子就得痨病死了。可怜了。”

林苏青挑着眉头侧目看向清幽梦,看见她耳尖通红,便与来人说道:“劳请大哥帮忙带路。”

“诶好嘞,我就是来找你们的!走这边!近!”

林苏青招呼清幽梦道:“走吧,一起看看去。”

乡间的路走起来令人不由自主的放慢脚步,风轻云静,叫初来乍到的人急不起来。也许是当地人都习惯了,便不觉得乡间的景色有多美。领路的大哥快步如飞,总是回头等他们。

清幽梦心里有事,走得不认真,林苏青也总是不经意的等她。

那位领路的大哥站在日头底下,干等着无聊,于是说道:“我瞧张家婶子也不是很要紧的样子,只是我这个人吧,只要是受人之托做事,就想尽快完成,听人说你们往这边来了,我来找到了,就忍不住要急着领过去。”

林苏青点点头:“让人一直等着,只会越等越着急。”

清幽梦脚步一顿,眼神微动,又继续行路。

“可不是嘛,从前没听说能有法子,张家婶子也不像今天这样,是一听陈家老爷子说起你能治,张家婶子才开始急的。”

“是呀,她以为有希望,等待自然就变得煎熬了。”

他脚下一停,清幽梦跟着脚步一顿,心跟着一紧,又像一疏。

“我们也快些吧。”

我们也快些吧……是说行路,还是说什么……她不由自主的多想。今日怎么了,自己从来不是会多想的人。

正午快到了,空气也开始燥了。

喉咙也有一点干,如果此时有一捧冰凉的山泉水就好了。

小路崎岖,来时不觉得,眼前的每一步都有一点慌。

他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平时不是话挺多的么。我也没有凶他、打他,忽然这般沉默,真不习惯。

难道……他也有心事么……

“啊!”

她脚下一滑,林苏青应声转身,见她脚下不稳,一把揽她入怀。她险些一脚踩空摔到人家庄稼地里去了。

不过以她的身手,也不应该会摔。

她面红耳赤,从林苏青的怀中抽身,捋了捋耳发,越过林苏青,装作如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

居然没有发火。

林苏青会心一想,不禁抿嘴一笑。心中意味深长……

……

张家婶子的家不在镇子上,也不像乡下别人家,有一两户住在一起做邻,但也不算没有邻居,张家婶子的家离邻居家,大约离着三五分钟的脚力。

她大概是真的等着急了,老远就看见她站在门前的田埂上伸长了脖子到处望,走来走去的找,忽然一回身发现了他们来的方向,老远就开始喊了。

“人找来啦?”

“是!找来了!”

她连忙上前来迎,张家婶子长得非常精干,皮肤晒得黑黄黑黄的,各处因风吹日晒而凹陷,并且布满皱纹,双颊却饱满红润。

“婶子,容光焕发,印堂发亮,身体非常健康。”林苏青客气道。

“我们做农活的,哪个敢身体不健康。”张家婶子声音大,说话爽快。瞧了一眼清幽梦不大爱说话的样子,也不硬凑上去与她了。

只忙着把林苏青往院子领去,直到走到了院子,她又把他往屋门口领了几步,左右张望,见别的两个还不近,才小声的神神秘秘的同林苏青讲道:“我女儿好像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她从夫家回来了?”

“还没呢,我叫了,她今日就回来,现在应该在路上。”

“你具体与我说说。”

“呃……”张家婶子好似不大方便谈起,踟蹰半晌,俄尔问道,“公子……这位……是你的什么人呐?过门了吗?”

张家婶子突然这般问道,恰好被走过来的清幽梦听见。

第四九九章 恶鬼的纠缠

林苏青看了看清幽们的脸色,审度当如何回答,张家婶子一眼瞧出来他们俩之间的微妙,便把林苏青往边上拉了几步,谨慎道:“那位要是还没嫁过人的姑娘,我要说的事情,就不大方便让她知道。”

清幽梦见张家婶子防备着自己,可见遇到的麻烦事不愿意说给自己听,她也不屑于计较,她有助人之心,而别人不接受,她也犯不着硬贴。

她转身往外走出去,将领路的人看得一头雾水:“姑娘你去哪儿?”她没有回答,只是在院子周边随处走走。

“婶子遇上什么麻烦事了,但说无妨,倘若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不会推辞于你。”林苏青知道清幽梦不在意,便也压低了声音询问。

而张家婶子对这件事情谨慎得不得了,又是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两个,见邻居和那位姑娘都没有走近来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的说下去。

“我女儿三个月前死了丈夫,然后总说梦到一个恶鬼,那恶鬼一直纠缠她,如何也不走,还……还要……”张家婶子几十岁了还是羞于说出口,可是救自己女儿要紧,她到嘴边的话吞了又吞,还是充脸说道:“那恶鬼还要日日与她同房。”

林苏青听得哑然一惊,这是什么色鬼。

“那恶鬼长得吓人就罢了,可是我女儿说,每次同房都令她疼得受不了,比死还煎熬,她几次都想一头撞死算了,可是那恶鬼每次都阻拦她不要她死。”

听起来不是去复仇害命之类的,没有恩怨的纠缠?

张家婶子正说着,这时候院子外的田埂边,一名身材瘦削的女子拽着斜背在肩上的包袱,低着头埋着脸快步走来。

与张家婶子一身泛白的粗布麻裳不同,那名女子穿得很好,精致的绣花,饱满的颜色,一看就是镇子里下来的家境不错的人家。

“诶,我女儿回来了!”张家婶子循着林苏青的视线眺去,“唉呀你怎么才回来。”她语气中颇不耐烦,嫌弃得紧皱眉头,但是手却已经上去拉她过来了,捏了捏手背捏了捏肩背,“怎么又瘦了?还是睡不好吗?”

那女子埋着脸,不回答她的话,而是直接转身问林苏青道:“公子真的有法子救我脱困吗?”

若不是丈夫早死,她这门亲事应该不错。她母女俩的衣着哪像是一家人,一个看起来像富家夫人,一个看起来就只是倒夜香的奴仆。

张家婶子的女儿始终低着头,碍于她的身份,林苏青也不好直言让她抬起脸来。

“姑娘……”

“公子叫我秀娘就好。”

也是,毕竟嫁过人了,可是直呼闺名也不大合适……更何况他们对话之时,林苏青感觉到清幽梦好像朝这边瞥了一眼。

”这位夫人,我见你印堂笼着灰暗之色,可否抬起头来,好让我看一看你的脸色。恶鬼缠身,总是会影响常人的寿命,看一看脸色便可辨别大概。”

秀娘吓得肩头一抖,她娘说她几次想一头撞死,今下一说其实她还是挺怕死的。

但她还是不好意思,看得出在犹豫,却还是埋着脸。这可把她的娘张家婶子看着急了,忙催问她:“你还愣着琢磨什么呀!还不快抬起脸来让公子帮你看一看怎么回事!难不成你还要回去继续、继续……”

“娘……”秀娘忙打断张家婶子的话,她羞于听张家婶子继续说下去。

她这一抬头,令林苏青有些意外,这位农家女子生得还挺漂亮,如果不是久受恶鬼折磨,眼哞失去了光彩,她原本的眉眼应该十分明媚,一张脸生得挑不出毛病,有些大家闺秀的福气,更看不出来眼前的两人竟然是母女关系。

“夫人面色苍白憔悴,没有半点血色。”他一说话,秀娘便低下头了,“那恶鬼纠缠你许久了吧。”

她点了点头。

“那他可曾与你说过什么吗?”

他问得秀娘又不说话了,张家婶子又气又急,拽着她细弱的胳膊晃着她催道:“秦公子问你什么你答就是了,你磨蹭什么呀!大老远把人家请过来,就是为了帮你摆脱恶鬼的纠缠,你一个劲儿的闷着什么也不说,你当自己是母鸡憋着下蛋呢?”

“他……他说他不想伤害我……”

“有说为何偏要缠上你吗?”

秀娘支支吾吾回答道:“他说……他喜欢我……”

啧,死都死了,偏喜欢活人,害人不浅。“他还说过什么吗?”

秀娘点了点头,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嗡嗡叫。

“我问他,陈家的小妾个个都长得比我美,为何不去找她们,偏要来纠缠我。”

哦陈家,她说的应该是前几日刚死了老爷的那个陈家吧。“那他怎么说?”

秀娘忽然有些难以启齿,“你又憋着干什么!公子问你话你赶忙答呀!你快说呀!哎呦你是要气死我了!”

张家婶子一来气,顿时新帐旧账翻个不停:“哎哟好不容易给你说了门靠谱的好亲事,人家家大业大,你嫁过去也是享福,还能帮着咱们家一把,哪晓得你是个克夫的,你一去就把人给克死了。克死丈夫已经够丢人了,你、你、哪晓得你还跟恶鬼勾搭上,哎哟你真是……”

张家婶子气得拍着大腿欲哭无泪,方才领路的人竖着耳朵听了一阵儿,而后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悄悄走了。

秀娘心里委屈,被自己亲娘这么一骂,顿时抹着眼泪哭起来。

“你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

林苏青抬手拦下了张家婶子的训斥,和气道:“你娘也是担心你,知道你被恶鬼折磨,她的心里比你更难受。夫人也请别伤心了,麻烦如果可以解决,咱们便着手解决,往后日子还是照常过。”

秀娘手帕掩面,擦了擦泪水,点了点头。万幸她还听进去劝慰。

“那么……夫人可否告知,那恶鬼还与你说过什么吗?”

“他说……他说之所以偏偏找我,是因为……因为我……”

“唉!听你说话我都要急死!”张家婶子一拍大腿走到一边去背对着他们,肚子生闷气。

“因为什么?”

“他说……因为我不正气。说陈家的那些小妾,虽然是妾,不是正室,但是她们正气,他不敢去冒犯。”

“正气?”林苏青听得茫然,这是什么说法。

只见秀娘点点头,小声说道:“他说……因为我有一次在市集里逛街买东西,路上走过一名样貌英俊的男子,我……我一直暗暗地偷看……心生羡慕,所以、所以我不正气……”

“那只恶鬼长什么模样?”那只恶鬼倘若活在那边世界,绝对妥妥的被骂直男癌。

第五〇〇章 纠缠女色的蓑衣虫

难以启齿的问题,而秀娘不得不答,她忽然对自己有一些气恼,气恼那恶鬼说自己不正气,也气恼自己,或许正气的女子早就一头碰死了。

“我其实早也不想活了。”她泣道,“可是那恶鬼不让我死,让我生不如死的活着受它折磨。公子,我答应我娘前来见你,不是为了让你救我。”

一度听不下去的张家婶子登时回身来,一巴掌拍在她勾着的背上,怒道:“你瞎说什么胡话!”

秀娘被她一骂,泪水顿时落得更大,泣如雨下。“我只愿公子帮我除了那恶鬼,好让我一了百了。”

这可难办了,不帮她的话,她会一直被恶鬼纠缠,直到寿元尽失。可是帮她除了那恶鬼的话,她就会立刻寻短见,便搭进去了人命。

“公子,你就大发慈悲,帮帮我吧。”秀娘扑通一声跪在他脚下。

男女授不亲,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夫人先请起,你与我形容形容,那纠缠你的恶鬼长的什么模样,我才好准备对策。”

“恩人让你起来,你就快起来。”张家婶子连忙去扶起自己女儿。已经把“恩人”都叫上了,不帮也说不过去了。

秀娘擦了擦眼泪,忍者哽咽,说道:“那恶鬼长得十分可怖,我不敢看,只知道它全身毛绒绒的,可是又不是毛,浓密的毛发一般都软,那恶鬼的却不是……”

“还有别的信息吗?比如它身高多少,有什么绝技?会些什么?”

秀娘一问三不知,令林苏青毫无头绪。一筹莫展之际,他一眼看见院子外边溜达闲逛的清幽梦,既然是鬼,她肯定是知道的。正打算上前询问她的想法,步子才抬几步,俄尔想起来……这件事情恐怕不大好跟她细说……

本来满怀希望的张家婶子看着林苏青转身,似乎要去找院子边的那位姑娘,而才走两三步就僵在了原地,像是在琢磨什么事情,半晌也不言语。

她心如乱蚁,上前去问道:“恩人呐?你打算怎么杀那恶鬼啊?”

“哦。”林苏青回过神来,略表安慰的笑着说道,“婶子先别急,令爱提供的信息太少,我一时间不清楚纠缠她的是什么鬼怪,需要回去细查。”

“啊?那要查多久啊?恩人啊?我女儿耽误不起啊,她、她是生不如死啊。”张家婶子说着扶着他的胳膊就给他跪下。

弱小脆弱的凡人,遇到无能为力的事情,只能去央求一切的可能。眼前是唯一的希望,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只有跪下,只有求,只有拼命告诉他自己的愿望。

“恩人呐,救救我那不争气的女儿吧!”

“婶子,人我一定会救的。”林苏青扶着她,她不愿意起来,“现在那恶鬼与令爱有了牵扯,多少请允我两三日,待我查明白对方到底是怎样的鬼怪,才好有万全的对策。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只是我担心如果不清不楚就动手,恐怕在除去作祟恶鬼的同时伤害到令爱。”

身后是秀娘掩面的哭泣之声,眼前是泪如雨下的张家婶子,林苏青难办啊。

“婶子,您先起来,我答应您,那恶鬼我一定除。”

秀娘突然走上前来,一并跪下,无畏道:“恩人,你若是能除了那恶鬼,秀娘死也无惧,只要那恶鬼死!让它死!”

“都起来吧,你们跪着也是耽误时间。都先起来,我立刻就回去查个清楚。”

林苏青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医院里的医生,有时候看起来很冷漠,也明白了为什么有时候医生说的话生硬一点也没有人情味。

他扶着张家婶子,张家婶子与秀娘相互搀扶着起来,他便说道:“既然时间紧迫,我就不多耽误了,先告辞了。”

……

大好的天气,依然天高云远,可是心情突然敞快不起来。

他暗暗观察了清幽梦许多次,她明明察觉出自己在观察她,可是她什么也不问。

“咳、咳咳……”林苏青清了清嗓子。

“想问什么。”

“诶?”

她居然什么都知道,那就不兜圈子了。“你知不知道有什么鬼,长得特别狰狞丑陋,却喜欢纠缠……呃轻薄于女子?”

“人都有长得好看的与长得丑的,死了之后变成的鬼,相貌自然也有千差万别。你要问长得丑的又好色的,那多了去了。”

也是,活人都有许多长得丑又好色的,何况死了变成的鬼。

“嗯……全身长满针毛的。”

“长满?”

“对。”

没想到清幽梦翻他一记白眼,这是什么意思。

“凡间可有浑身长满针毛的人吗?”

林苏青醍醐灌顶,说得在理,那侵犯秀娘的恶鬼,莫非是死了的野人?

“你要问的或许不是恶鬼,可能是在修炼途中误入歧途的妖。”

“那就是怪物了。”

猩猩?猴子?林苏青更加没有头绪了,浑身长满毛的动物那就多了去了。

“你问的长满针毛……可能是爬虫一类的,或许不是针毛,而是……”

林苏青灵光一闪,道:“蜈蚣?千足虫?”

“蜈蚣若是修炼成精,一般不会纠缠女色。”清幽梦说道,“她还说别的了吗?”

“啊?呃……没了。”

“是吗?”

她眼尾斜来一眼,林苏青顿时心虚,道:“呃……她说……接触的时候疼。”

“那就是有毒。”清幽梦停下脚步,想了想,却又眉头微蹙,道:“这么说的话,蜈蚣倒是贴切,蜈蚣有毒腺在腭牙与牙爪。”

她手呈爪状说道:“蜈蚣的脚像钩子一样锐利,在钩端有毒腺,在口中也有毒腺。但是毒素都不强。”

“你说得对,无论是被蛰还是被咬,都只是疼痛但不会致命。况且蜈蚣通常性情温顺,又常被抓起来做药,没有特殊的原因它们不会主动接触凡人。”

蜈蚣确实很符合,但他知道应该不是蜈蚣,秀娘说纠缠她的恶鬼说很喜欢她,那么不至于蛰她或是咬她,而且……是同房才觉得疼痛。

“你方才说,她说的是接触会疼痛,不是咬也不是蛰,那就不是蜈蚣。”

“啊?啊……对,她是这样说的。”林苏青暗流一头冷汗,也太聪明了吧。

“那……毒颚应该很大。”

只在晚上出现的有毒的爬虫,并且喜欢寻找凡人的住所的……林苏青仔细观察着周边的环境,此地雨水充沛,从前总是因为涨潮而发生洪涝,如这般水多、潮湿而气候温暖的地方……

“我知道了!”他恍然大悟,“是蓑衣虫。”

蓑衣虫喜欢到有人活动的住所活动,昼不能见,而夜晚出现。

有百足,符合秀娘所说的长满毛却不似毛,蓑衣虫有毒腺,也能分泌毒液,凡是它触及的皮肤即刻刺痛难耐,并发生疱疹,也符合秀娘所说。

虽然有毒,但不致命,这一点也符合。

“如此小怪,不必大费周章,捉只公鸡去就能吓跑了。”他笑着说道。

第五〇一章 凡人有凡人的法子

妖怪么,本体依旧惧怕天敌,来自本能的恐惧无论它修炼到什么程度都不会改变。

“单单吓跑怎么能成。”清幽梦素来心狠手辣,他以为她想出手灭了那只纠缠女色的蓑衣虫,没想到她却说道:“倘若公鸡一走,那只蓑衣虫又折返回来呢?何况,她总不能日日夜夜不撒手的抱着一只公鸡不放。”

“看来,为了帮助那位夫人,我们只能消灭蓑衣虫了。”

“留着它也只会继续作乱人间。”

“说得在理。”

那只蓑衣虫从开始作祟起,注定修不出什么大道了,现在的修为便是它这辈子的巅峰,不除它的话,眼前是一个秀娘被纠缠,往后还会又第二个秀娘,第三个秀娘……

“可是如蓑衣虫这样的小妖,直接杀死它的话,它死后会被引到阴司,倘若它在审判之时说出你我来,不是暴露你我的行踪?恐怕是个隐患。”清幽梦最明白轮回,她这条提醒非常之要紧。

她目前还不想被幽冥双神知道自己因为“犯错”而被三清墟追杀通缉,她没有错,她只是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事情,等她查明证据,她定会亲自回去给双神一个交代。

而林苏青,则比她更不想暴露行踪。他能瞒得过清幽梦,却毫无把握能否瞒过那些尊列高位的神仙。清幽梦再如何,至少还有幽冥界可以回去,背后还有幽冥双神支撑。可是他若是出现在了众神眼前,必定是轩然大波。恐怕还会祸及神域。

“怎样才能让蓑衣虫无法再作乱,并且又不会被阴司知晓呢?”老师教过,要敏而好学,多问多学,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阴司的事情还有谁比清幽梦更懂呢。

她想了想,忖度道:“那只蓑衣虫现在还不知道你我的存在,那位夫人是回的娘家,它应该也不知道那位夫人已经求助。”

俄尔,她计上心头,目光一定,说道:“不如让它自己送死。”

“让它自己送死?”

林苏青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送死这种事情,通常只发生在玩游戏的时候,己方队友实在菜得抠脚,实在太气人了,才会故意冲上去送人头。除此之外,真不曾见过谁故意上去送死。

难道妖怪也懂得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

“对付妖怪自有对付妖怪的方法。”她冷面道,“法术高者,诸如你我,往往为了省麻烦,直接绝杀。而凡尘除妖卫道的往往是尚在修行中人,他们法术并不高强,然也能斩妖除魔。”

“哦茅山术士。”林苏青一点即通,他忘了还有这一法子,“那我知道怎么做了。”

他正打算原路返回去跟张家婶子和秀娘说解决的法子,考虑到清幽梦方才的提醒,他觉得此事他不应该再出面。

现在比不得从前,从前开着医馆斩妖除魔的时候,还有追风和半半他们的名头可以借,而现在只有他和清幽梦,且两个谁也不能冒头。

清幽梦不想管此等闲事,更不想因为此等上不了台面的芝麻蒜米之小事,而暴露自己的行踪。

恰好正和林苏青心意,省去了规劝的烦恼。

她以为林苏青也不会管这件事情了,而林苏青却说:“我答应了人家,大丈夫不能出尔反尔。”

反正不连累她暴露行踪就好,便道:“随便你。”

“放心吧,我有法子,也晓得分寸。”

做事最难把握的就是分寸,不过在这一点上,清幽梦还是比较看得起林苏青的。她不咸不淡的轻轻抬了他一眼,便不再过问。

说好的带她体验一天的凡人生活,然而只体验了一个上午,一天就过去了。

由着清幽梦自己回去驿站,他留张家婶子家的附近,在路上等待着行人,跟来跟去,终于遇上一个貌似会经过张家婶子家的人。

他设了一个幻境困了那名路人,幻境之中他幻化成一个普普通通的村民,普通到哪怕相遇十次也无法记住长相的普通,而不普通在他所幻化的相貌平平的村民,穿着一身青衣道袍,手捧拂尘,腰别葫芦,骑着一头青牛。

路过的凡人不知道自己已经入了幻境,还以为就是迎面遇见了这样一个骑牛的道士。好奇且新颖,看了又看,忍不住主动打招呼道:“道长要去哪儿呀?”

“随处看看。”他故作意外道,“哟,你问得正好,想请你帮贫道一个忙。”

“帮忙?”那人拍了拍一穷二白的粗布衣裳,一点金属的响动也没有,“道长,我穷得叮当响,您要是想化点盘缠,劝您去镇子上,镇上的人有钱。”

“你误会了,贫道不是想讨点钱财,贫道是想托你帮忙捎一个口信。”

那人一听,顿时乐了:“你我初次见面,你【 】就让我帮你啊?你也不怕我答应了却不帮。”

林苏青捻须一笑,从袖口里摸出一钱银子,递给那人,说道:“自然不会让你白跑一趟。”

那人双手捧过银子,乐得嘴咧到耳朵根了,连连答应:“不就是带个话嘛,你只管说就是了。”顺手就把银两揣进了自己的胸前襟领之内。

“你可看见那处瓦房了?”

“诶看见了。”那人顺着林苏青所指望去,“那是张家婶子的房子,她丈夫死了些年头了,如今闺女也已经出嫁了,只她一个人还守着老屋。”

“她家里最近不平稳,你帮我带个话,可以帮她渡过难关。”

那人顿时好奇死了,忙转身过来打听道:“道长,张家婶子家将要出什么事情?”

“不便说,你也不便问,多过问此事只会折损你的福禄寿。”

“那我不问了。”他收着手,蓦然想起来又忙问道:“那我帮你带话给她,不会折损我什么吧?”

“不仅不会,你还算日行一善,积累了功德。”

“那就好,好、好。”

“你去与张家婶子说,用纸多做一些刀、剑、斧子布置在她女儿所在的夫家的房间里,然后再用纸做一顶轿子,并雇四名轿夫,把这顶纸轿子抬到她女儿的夫家。”

那人好奇的打岔道:“这是为什么?”

林苏青所幻化的道士高深莫测的睨了他一眼,怪责道:“你是想折损自己的福禄寿吗?”

“不问了不问了,我再不问了,道长您继续吩咐。”

第五〇二章 就是想吻你

凡间多的是神棍,他们信赖神棍,只有有一套说法,他们就会相信你说的是真的,譬如林苏青所说的除蓑衣虫的办法,听起来越“神”越好,以常人之思维越无法理解越好。

【m】“除了这些准备,你还要牢记两句话,一并传达给张家婶子。”林苏青易容的老道士神神秘秘的紧紧的盯着过路人,在脸前竖起一指,道:“这第一句从她女儿的夫家门前抬起轿子出发之前,先喊一句‘起轿,送到女家’。”

那人跟着碎碎复述道:“嗯嗯,起轿……送到……女家。”

“记好了?”

“记好了。”

林苏青捻着稀疏的几根白胡须满意的点点头,接着说道:“当喊完了这句话,再抬轿子出发。”

“诶、好,先喊话,再起轿。”

“起了轿子以后,走出七步远,便第二句话,只一个字斩。”

“啊?什么?”路人一愣,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道长您说什么?斩、斩?”

“是,你没有听错。”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头,严肃而郑重,强调道,“你记住,起轿之后,走出七步之远,大喊一声斩!”

那人便又跟着复述一遍,随即连连点头应下,道:“诶诶,都记住了。”

“你从头复述一遍给我听听。”

那路人确实仔细听了也认真记了,说得一字不差,林苏青很是满意,便阖眸故作高深道:“好了,你去吧。”

幻境立刻解除,林苏青的幻身立刻从那路人的眼前消失了去,那人登时惊了,眨眼之间老道士就不见了?莫不是遇见了活神仙?

路人又惊又喜,反应过来连忙从怀中摸出那钱银子,在手里掂了又掂,使劲儿盯着看了又看,咬了又咬。“诶!是真的!我遇到神仙了!!!”

惊喜欢呼之余,他猛地想起来“神仙”的吩咐,赶忙甩着手下坡朝张家婶子的家跑去,边跑边喊:“张家婶子!张家婶子!神仙托我给你带两句话!张家婶子!”

隐在路对面的山坡后头的林苏青,偷偷的朝那边眺望去,只见张家婶子忙忙叨叨的从院子出来迎接那人。看她听完带话之后的神色,目瞪口呆,似乎惊讶得不敢相信。

“我昨天去烧的香……是神仙显灵了?”顿时大喜,拍手称快,忙不迭的调头回去招呼她女儿。

凡人总是把一切无法解决的事情,寄托于神仙,也总是把一切无法解释的结果,当作是神仙下凡救苦救难。

凡人真好,还能因为一点小事而开心欢呼。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那样纯粹的开心过了。

有谁能来帮一帮我呢?

他无力的摇了摇头,转身往镇子里返去。

世人都羡神仙好,神仙好,神仙他好就好在他好个屁啊他好。

咔嚓!轰隆!

突然电闪雷鸣,幸亏刚刚没有骂出声音,否则不就要五雷轰顶了?

林苏青自娱自乐,溜溜达达的回到驿站,敲响清幽梦的门,才响一声,门就应声而开,他自顾进去,借着厅内圆桌上的一壶茶,给自己斟满一杯,大口饮了个痛快,一抹嘴看见清幽梦在厅侧练功。

她席地而坐,小小的一只,个头和凳子差不多高,背近靠着床边,但并不没有倚靠。练功的时候,灵魂潜入神思之中,肉身最为脆弱。如若此时受到袭击,灵魂归位之际,敌手借机来一记致命,防不胜防。

她以后背虚靠着床沿,而不是虚靠着墙壁,也算是一种防备。如果靠着墙,当敌手破墙而入,必然来不及防备。而床与墙有距离,即意味着与她有相对更远的距离。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在她的后背与床边的那一丝缝隙的距离一定布施了防御的结界;而在床与墙之间也一定布施了结界。双层结界,以她的性格来揣测……估摸在此双层结界之间,也就是墙与床之间,还布满了毒气。

所以敌手若想袭击她,从后方恐怕不通,即使强闯结界,那么在他们闯结界过毒障的瞬间,她的灵魂也已经归元了,袭击将变成对战。

而若想袭击她,便只能从正面来得最快。可是哪怕是凡人,正面的反应也会比后背快,更何况清幽梦这等修为。不过,修为再高,灵魂进入神思后再归为,依然需要时间,哪怕只是一须臾,那也是可乘之机。

他暗自笑了笑,你这是对我多么的放心,在练功的时候也放我进来。

“办完了?”她归位了,一边收功纳气,一边问道,“没有?”

“嗯,还没有动手。”林苏青依然觉得口干,索性转身又蹭了一杯茶。

“想出对策了吗。”她吐气,立身起来,夺了林苏青手里的茶兀自解渴。

“那杯水我喝过了。”

噗!

她一口喷出来,呛得直咳嗽。

“算了,你喝都已经喝了,不该沾也沾了,吐出来何必。”

哇,好凶的一记眼神。行吧,我闭嘴。林苏青五指并拦住自己的嘴。俄尔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仿照民间偏方编了一套说法,托人转告了让张家婶子去做。我想借着偏方杀那只蓑衣虫,这样即使它死后去了阴司,被审问起来,它也只知道自己死于民间巫术。”

“你觉得阴司不会追查吗?”清幽梦放下杯子,看了一眼茶壶,也没有心情再喝水。

“我一开始也想到阴司会追查来着,假若那只蓑衣虫修为一般,那么巫术除了就除了,问题就在于万一它的修为值得一查,那么阴司便会来此地看一看是怎么样的巫师。所以我装模作样假扮成了一个云游四方的道士,然后委托一个素未谋面的路人带的话。”

她没有说话,没有认同,也没有否定,她只是嘴角不经意的牵动一下,就一下,一闪而过,恰好他看见了。

忽然都有一点欣慰,却不是同一种原因。

他更想多说一点,想再看一次她嘴角弧度的变化。窗外咔嚓一声闪电,紧接着轰隆一团闷雷。

“然后,我又想到了更好的法子。”

“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

他不禁眉头飞扬,好巧被她看见了,于是立刻收回方才的话:“我并没有认为你方才说的法子好。”

他抿着嘴低头笑了笑道:“嗯,那就是……我又想到了一个比方才的法子好的法子。”一抬头忽然对上她的眸子,莹莹发亮,而她却在对上后,忽而躲了过去。

她脸红的样子,像刚成熟的苹果,粉扑扑的,酸酸甜甜,令人口渴。

雷声震得心脏砰砰直跳,像一只关不住的小兔子,将从嗓子里跳出来。

想靠近一点看她,想再近一点看她,看见了她的唇,像一滴朱砂晕入清水之中,一点点的在水中晕染开,由血样的红到清透的粉,到像她皮肤那样透白。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又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她屏着呼吸,她想,我应该躲开,或者我应该转身,或者我应该推开,或者……

便吻上了。

甚至不曾见过他面具之下的样子,甚至……对他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吻是什么。

却也想吻他。

他覆手遮住了她莹莹发亮的眼眸,吻着她。

仿佛是夜晚,仿佛雷声就在耳边,又仿佛是心跳在耳边。

我是幽冥双神之女,生来的鬼神,我,也有心吗。

闪电奔腾而过,响声之大惊天动地,惊得她蓦然回过神来,一把推开林苏青:“放肆!”

他也愣住了。

第五〇三章 突然的打扰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方才仿佛失了魂一样,自己不受控制了似的,自然而然的被吸引了过去。

忽然,他也惊了,清幽梦没有推开他,对,她没有推开他,她居然没有推开他!

“你方才对我施了什么术法!”她如往日发怒时那般横眉冷对,不同的是,此时的她满脸通红,像王母娘娘蟠桃园的里最鲜美的仙桃。

“我、我没有。”

“胡说!”她的脸更红了几分,她无法理解方才的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没有推开他?为什么就这样……“一定是你施了术法!”

“我真的没有。”林苏青百口莫辩,该怎么和她解释……

自然法则?不不不,你太诱人?不不不,控制不住?不不不,怕是在讨打。唉呀我这脑子,乱了乱了。

他疯狂挠头,实在想不出应该怎么措辞怎么给这位鞭法毒辣的大小姐解释方才发生的一切。其实说真的,他心里不止有一点兴奋。

林苏青挠头的动作忽地一顿,想到了关键。正常来说,如他方才那般冒犯,清幽梦的鞭子早帮他的脑袋搬家了,可是却没有!甚至都没有抽鞭子出来,这很关键!

他暗暗的悄悄地,小心翼翼的看向清幽梦,只见她昔日苍白的脸蛋红得胜似一朵盛开的红芍药,她羞了,她看来是明白方才是怎么一回事的!

“你看什么!”

她一拳挥来,林苏青一掌握住。

“我喜欢你。”

雷声依旧轰鸣,闪电依旧霹雳,这轻轻浅浅的一声,却格外的清晰,没有什么能够盖住,因为这句话来自心底。

她愣住了,这样的场面她不曾经历,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竟然比雷声还要重,比闪电还要响。

一口气紧在胸口,竟忘记了呼吸。

她的拳头小小的,挥来的力气很大,此时力道全都散了,像握着一团柔软的云朵。看她愣得出神,一向满是戾气的双眸此时犹如一对发亮的黑曜石,纯粹又神秘。

他握着她的拳头放下来,手指轻轻抠开她的拳头,握着她的手,并拾起她的另一手,一起握着。

“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

心跳竟比雷声轰隆。

她猛地一甩手,转过身去,只见她肩头耸动。

她大口的呼吸,方才为何,为何觉得心口一紧。为何耳朵发烫,为何脸也发烫,为何惊慌失措。

“幽梦,我不想再叫你幽梦姑娘。“他上前去从背后拥着她,将她小小的手全部握在手心里,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吻着发香,说道:“你可以给我一个身份吗?我希望以后再有人问我,你和我是什么关系的时候,我可以堂堂正正的回答。”

清幽梦忽然上前一步脱出他的拥抱,冷静了片刻,才转过身来面对他,可是她却低着头。

她有一点窘迫,也不全是窘迫,是有一点不知所措,心中比闪电还要慌。

“你……你到底对我用了什么术法。”

“我用了真心。”

这样没羞没臊的话居然出自我的口中,我恐怕也是中了什么术法了。林苏青暗自生笑,拉起她的手,不说话。

谁也不说话。

雷电交加的傍晚,居然像架起了彩虹。

“我……”

她忽然抬头,红着脸正要说什么,咚咚咚,有人敲门。

“你别管他,你想说什么。”

“我……”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嗨呀好气,林苏青气势汹汹的去开门,胸中堵得想立刻锤死这个敲门的。

哗,门开了,他登时一怔。

门口那边半晌没有动静,清幽梦疑惑的过来,见林苏青保持着拉开门的动作杵在门口,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似的。

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门口,看不见门口有什么,她走上去一看,门口立着一名清秀的女子。

“半半?”

眼前的女子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出落得亭亭玉立,玉脂似的皮肤,秋水似的眉眼,以朝霞做脂粉,以牡丹染了唇。她比清幽梦高半个头,也比她瘦弱,规规矩矩的立在门口杨柳似的,风吹将倒。

她虽然还是容易紧张,但较之以前的战战兢兢,如今显得平静许多。

她轻轻的点点头,领了身份。

清幽梦眉头微皱,毕竟是双神之女,她没有立刻转身走开,而是在端详完眼前的这名女子之后,以往常的语气说道:“进来吧。”

如她往常一样,说完先转身进了厅,在圆桌前坐下,背对着他们。

林苏青反而紧张了,他看了看转身走开的清幽梦,又看了看门口多年不见的半半,道:“你、你怎么来了?”

“我……”

“小心隔墙有耳,进来说话吧。”清幽梦又请了一遍。按她以往的性格,能请一个她不认识的进房间已经是大恩大德了,如今还请了两遍。倒不是因为礼貌,她从来不在乎那些虚礼。

说实话,有一点生气,或许……不止一点。

林苏青让开了门,叫半半进屋里来,这是清幽梦的房间,她既然允许了,半半进来应该是安全的。

可是半半有些怕,从方才刚与清幽梦打照面的时候,她的后脊就陡然窜上寒意。她早前知道他们的计划,也听说过眼前这位双神之女,来的时候她的心里就很忐忑,也很难过。

她喜欢林苏青很久了,现在要眼睁睁的、亲眼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和别的姑娘在一起。能够如此坦然的站在这里,她已经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了。

“进来吧。”林苏青温和道。

但是她不敢进。

她感觉到那个同她差不多高的双神之女很强。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说了两句话,却令她心惊胆战。

林苏青是了解半半的,她从来胆子就很小,这么多年也没见长进多少,她来肯定有事。

“幽梦,我的朋友远道而来,我和她出去聊聊。你先休息。”

半半闻言,侧身让开了路,林苏青便带着她下了楼去。

落得清幽梦一个人背对着门坐在圆桌前,此时雷声静了,闪电也静了,心里忽然像杯盏内剩下的茶,凉了发苦。

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壶杯盏碰得叮当响。她没有震碎任何东西,不想显得难堪。

可是她气,怎么能前言刚说完喜欢我,转身就和别的女子出去聊天去了?那女子是谁?从来没有见过。是他以前的相好吗?

啪!

又是猛地一拍。

气得别在腰后的鞭子嗡嗡作响。

而林苏青领着半半下了楼,出了驿站又走了很远,在郊外四周无人无兽的地方,施开幻境,将他与半半置身于环境之中,以防被打扰被窃听。

“半半,是谁叫你来的?”定是有事,他认真而温和的问道。

第五〇四章 南风知我意

半半整个儿失魂落魄似的,完全不在状态,林苏青依着语气接连问了两三遍,她才如梦初醒似的回过神来。

“夏、获鸟。”她小声的说道。

是夏获鸟叫她来的,并不奇怪,毕竟别的谁要想差遣她,她不一定会听令,除非以什么威胁她。

“她叫你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他继续问道,没有很着急,可是已经不由自主的珍惜了时间,特别是一想到清幽梦还有话没有说完。

半半双眸空洞的注视着地面,又丢了魂似的。

“你怎么了?是他们那边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她摇了摇头,和几年前一样。以前的她总是战战兢兢的,今日方看见她的成长,成长成了一个平静的姑娘了。

“半半,还是老规矩,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就是了。”

“洛洛。”

这次她倒是毫不犹豫就回答了,和从前的支支吾吾大不一样。

“洛洛又出现了?”

“嗯。”她点点了,然后从画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交给他,在他取走书信之后,她的依然在空中滞留着,好一会儿才收回了手。

这封书信出自夏获鸟之笔迹,他当即拆开阅读,登时浑身一震。

夕夜回来了。

夏获鸟信中说,是洛洛委托一条黑蛇带来的消息,夕夜回到了妖界,顺便问了九死还魂锁进度怎么样了。此外,便没有多讲。

“除了给你这封信,夏获鸟还说什么了吗?”

半半摇摇头,道:“无。”

“那……你……”林苏青忽然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安置半半,如果让半半跟着,只怕清幽梦会起疑心,要取得她的信任,极其不易,何况她现在也是“逃犯”的身份。

而半半不是会来事,擅长套取别人信任和好感的性格。

“我走了。”仿佛看出来他心中的为难,半半毫不迟疑,主动提到。

半半离开,是比较有利计划的,可是她不远千万里找来,送完一封信就让她离开,林苏青忽然也有些不忍,好像也不是不忍的感觉,而是觉得……这样似乎不大好。

但她离开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回去吗?”

“嗯。”

她蓦然抬头,空洞的眼神忽然含着色彩,像一面镜子似的,眸子之中倒影着林苏青的面庞。他戴着半张面具,不是从前那样的俊秀,也看不见他半点神情。只能从他紧抿的唇角大约猜到,他此时应该是有一些情绪的,只是被他内敛起来了。

不论他是因为什么而产生的无法表露的情绪。

有总好过无。

她心满意足了。

便收回眸光转身走出了几步,再不回头。就离着他几步之远,背对着他,再不回头,等待他解除幻境,放自己离开。

林苏青恍惚感觉,半半变得陌生了,几年不见,她如变得有点冷漠。

“半半……”不由自主的唤了她一声,她没有应答,依然背对着他立着。从前,他这样在她身后忽然喊她一声,一定会惊得她一个激灵。今下,她好像知道他会喊她,不,从前有很多时候她也是知道他会喊她,但还是听得一抖。

她真的变了,不仅仅变高了、变好看了,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他心中念诵法诀,抬袖一挥,幻境解除,一切变回了现实。

天色昏暗,夜幕低垂,仅剩的一点点天光即将融入黑色。

他们的突然现身,把正在吃草的野兔吓得往后接连打着几个滚,忙不迭地逃走了。

见此状,半半明白幻境已经解除了,她毫不犹豫的往前走,一直走,一次头也没有回,一次也没有,直到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也不曾回过一次。

林苏青的心中有一种说上来的情绪,不高不低的悬吊着,上不来也下不去,感到难受。

他左手食指与中指合并夹着半半携来的夏获鸟的书信一角,轻轻晃了晃手,书信便从顶端的一角着火,快速燃烧,一松手,便烧成了灰烬,风一吹过,什么也不剩下。

他背着暮色往驿馆返去,步伐没有了起初那样的迫切。脑子里不再是急着想知道关于清幽梦没有说完的话,而是挥之不去的半半离去的背影。

……

云浓月隐,半半默不作声的走着,夜色掩去了她的神色,她眼眶通红,噙着眼泪。

还以为他会意外,也稍微有些自以为是的以为他会有些惊喜,期待他的夸奖……孰料他自始至终也没有发现。

她会说话了。

虽然说得不好,也说不出较长的句子,可是她会说话了啊。

天知道她为此努力了多久,在说话方面,她可谓毫无资质,甚至比一般的、正常的同类还差许多许多。

她每一天逐字逐字的练习,从夏获鸟那里听来一个字的发音,牢牢的记住,然后自己反反复复的发声,几十遍几百遍几千遍的模仿。

而后去找夏获鸟再听一遍,有时候夏获鸟听她的发音觉得差不多可以了,但是她能听出来有些不同,她的发音不够清晰,于是再反反复复的练习。

如此,她终于可以清楚的说一些短句了。

她满怀激动,满怀期待的来,尽管只是差她送信,可天知道她有多想见到林苏青,她一路紧赶慢赶一刻也不愿耽误。

她心中的激动已经泛滥成灾。

可是他毫无觉察。

那个叫清幽梦的双神之女,的确很优秀,倘若我是一名男子,也要被她的光芒占据,再也看不见别人吧。

半半迎着夜晚的凉风,红着鼻头静静地走着。瘦弱的身影,仿佛被风吹拂的杨柳。

……

林苏青回到驿馆的时候,清幽梦屋子里的灯已经熄了。

他看了一眼天色,才戌时远不到亥时,她就歇了吗?他敲了敲门,门没有开,门内也没有应答,细微听到嗡嗡嗡的响声,耳熟,那是她的骷髅鬼鞭在震响。

她还在里面,没有离开。

他便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与清幽梦的房间门对着门,关门时吱呀的一声,清幽梦也能听见。

她坐在窗户上,沐着夜晚的风,看着昏昏沉沉的夜色,默不作声。

第五〇五章 骑虎难下

清晨醒来的时候,林苏青睁着眼睛失神的望着床梁。

夕夜回来了,现在身在妖界。

好想问他,当日我带领魔君夜袭三清墟的时候,你去了哪里,后来我隐匿于世四处奔走的时候,你又在何处。

他和夕夜是歃血为盟的义兄弟,更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那些时候夕夜去哪儿了?现在回来后又怎么样了?

想着想着林苏青突然想起上次遇见洛洛的时候,她要他们夺取蛊雕灵珠,以换取唤醒二太子殿下的方法,然后又将蛊雕灵珠还给他们,让他想办法取得清幽梦的信任,并伺机夺得幽冥双神的传家之宝九死还魂锁。

至少在当时问她的时候,她尚不知晓夕夜的下落,那么她是念及他当初特别问了夕夜的情况,所以当夕夜回去之后便带信来?

不,冷血如洛洛这样的刺客,毫无感情的杀手,怎么会受情感驱使。莫不是夕夜回去妖界以后,洛洛给他讲了这件事,于是夕夜特地差遣她来说一声?

这样想倒是有可能……但是……以夕夜的性格……

虽然不算完全了解他,可毕竟相处过那么久的时日,多少有所了解。按照夕夜的性格,在听说他特地打听了他的下落以后,一定会亲自跑来找他,而不是差洛洛前来。

不过……他上次是偷偷的、强行跑出妖界的,或许被困住了出不来?

倒也有可能。

不,还是不对。夕夜当初废了千辛万苦才跑出妖界,在明知回去之后就再难以出来,他怎么会轻易回去呢?

或是被妖界找到了带回去的?

理不清楚,除了前去一问究竟,任怎样猜都可能是错的。

那么眼前该怎么办呢。

期初他和清幽梦商量好了去妖界避风头,他顺便去看一看妖界的情况,如果可以也想亲眼看一看传说中的祈帝。

可是现在夕夜回去了,夕夜是妖界唯一的皇子,虽然祈帝尚未将其立为储君,可在旁的眼中,已然是储君。

只要他出现在妖界,夕夜必然会知晓。倘若夕夜来找他……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林苏青陷入无解的难题之中,找不到头绪。忽然,他惊得坐起身来,意外道:“我和清幽梦是临时决定去妖界避风头,尚未知会任何,洛洛也一定不知道。”

那么,洛洛的书信中说的夕夜回来妖界了,顺便问九死还魂锁的进度,并不是他所以为的是在提醒他小心身份暴露。

“那洛洛这封书信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

是不是夕夜让她捎的信?抑或者……夕夜只让她告诉他们他回来妖界了,而问九死还魂锁的进度则是她自己的意思?

那九死还魂锁到底是替谁要的?

洛洛是祈帝的近卫之一,一生只听令与祈帝,包括保护夕夜也是因为祈帝的命令……

“九死还魂锁果然是替祈帝找的吗?”

想到这里,林苏青后背猛地生出一股凉意来,可与天帝相互制约的祈帝……要九死还魂锁做什么?

九死还魂锁最重要的作用是,只要谛成誓约,无论什么情况都可以保住使用者的三魂七魄。

难道……祈帝预知自己有性命之忧?所以提早做准备?

他倏然又想起来,曾经听夕夜说,祈帝闭关许久不出了。而在三清墟大千宴当夜,他看见祈帝的化身时,祈帝看起来也没有不适的样子。

不过……化身毕竟只是化身……

……

好想去妖界,去看一看祈帝,也看一看夕夜。

可是清幽梦……

可是他的真实身份不适秦且,是林苏青,现在还不能被清幽梦知道。

难,太难了。

……

昨夜辗转反侧一整晚也没有想明白的事情,今日醒来依然无法想明白。

清幽梦已经说过不想在这里继续留下去,她提出过要前去妖界。

烦,难题烦得他都不敢去敲清幽梦的门,不敢去问她昨晚没能说完的话。在没有想好转移的对策之前去见她,便是要朝着妖界出发。

可也不能不见她。

昨晚隔着房门听见老她的骷髅鬼鞭嗡嗡作响,只有她克制极端愤怒的时候,她的鬼鞭才会震响。

因为,通常她愤怒的时候一定会甩鞭子泄愤。而克制愤怒时,鬼鞭无法得偿所用,就会跟着她一起愤怒,所以会嗡嗡直响。

她在生气,生气什么?

哦,大概也许可能应该是由于她还没有把话说完,他就走了?但是很明显他不适故意走的,的确是有事情要谈。

嗯……清幽梦的性格……应该可能也许大概……不会听解释的吧?

唉……林苏青疯狂挠头,猛地躺平,撞得床直晃悠。

烦,烦死了,太烦了。

如何是好啊!

“当务之急,应该先劝说清幽梦,先不让她生气最要紧。”

他自言自语的说着,一个猛子翻身起来,然而都坐在床边上脚都伸出去穿鞋了,他又犹豫了。

“倘若她问半半是谁,来找他做什么的话,该怎么编过去她才会信呢……”

她可不好骗呐,想必昨天第一眼她就已经认出来半半是一只修chéngrén形的猴子了吧?

他是人,而半半是猴子,说是妹妹,就有点行不通了。

正思索对策,咚咚咚,突然传来敲门声。这敲门的力度,准是清幽梦!

惨了,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去找她,她先来找我来了。

他慌忙起来穿好衣裳,忙不迭的去开门迎她。

“早。”他冠子还没戴稳就去开门,突然对上清幽梦锐利的眼神,吓得手一抖,冠子就斜了,连忙扶正戴好。

“今日晚起?”清幽梦进屋后,眼神左右巡视着屋内。

“啊?呃、嗯。”

“你素来习惯早起。”

“啊?呃……昨夜没睡好。”

“为何。”

“嗯……嗯……”林苏青语塞。

“因为那只猴子。”

天呐,她怎么这么聪明。

“嗯,是。”

“所以呢?”

所以?什么所以?所以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说啊?!

“其实……其实我……算了不瞒你了。”林苏青无力的说道,“我乃一介散修,亏得自己有些悟性,才有如今的修为。不过,也幸运在修行过程中遇到过许多好心的前辈指点。昨天来的那只小猴子,就与指点过我的一位前辈有关。”

“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她是那位前辈随身养的灵猴,现在成形了,那位前辈就遣她来给我瞧瞧,想刺激刺激我,让我觉着猴子都已经修炼成形了,我怎么还没有多少长进。”

清幽梦挑着眉尾,斜睨着他,道:“是么。”

“所以我才惭愧,我当初遇见那位前辈时,那只猴子才小臂大小,而今猴子都已经成形了,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我修来修去还是一介小散修,一点作为也没出。”【m】

我真是个天才。林苏青一遍装模作样一遍暗自得意,直觉能蒙混过关。

“你与那位前辈一直有联系吗?”

“啊?嗯……多年前一别,再没有联系了,我也不晓得他是怎么知道我如今在这里的。可能怎的是有缘吧。”

“那只猴子呢?”

“走了,前辈走哪儿她跟哪儿。”

“你是说那位前辈来过?”

“具体我也不清楚,那只猴子是这么说的,说是前辈路过此地,差遣她来露一面。”

反正她看不见我面具下的慌张。谢天谢地,感谢面具。

孰料清幽梦一声冷笑,道:“你的修行虽然不怎么样,但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修得不错。”

第五〇六章 帝子从魔界归来

都不说话的时候,氛围感到紧张,清幽梦看起来从容依旧,可能紧张只有我自己。

林苏青抚着自己胸口好让内心镇定,俄尔问她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她扫他一眼,没有事情就不能找吗?

而往常的确总是林苏青先去找她,她今日真正切切是第一次主动来找林苏青,她可能自己没有发觉罢了。

“我听说妖界的祈帝有一个独子。”

林苏青心中一震,眉头不禁一皱,暗绝不秒。“哦是吗?我不曾听说过这些。”

“我也是昨夜才知道的。”她说时回眸看他,看得他心里紧张不已。

莫非我和半半的谈话被她听到了?但是不可能啊,他造了幻境,虽然在环境之中看景物,与进入幻境之前的真实景物一模一样,但其实都是虚假的景物,真实的范围他只控制在五步之内。

只有进入了他的幻境之中,才可以听见他们的谈话,而幻境范围方圆不过五步,不可能清幽梦混入了幻境而他不知晓。

“你听谁说的?也许是闲得无聊乱编的呢。”

“听谁说的不重要,而这个消息,并不是乱编的。”

听她的语气,似乎不是从他和半半那里听来的。

“你来找我,不会是特地来告诉我妖界祈帝有一个儿子吧?”

关于夕夜的存在,三界之中知之甚少,或许正式因为夕夜是“独子”,所以妖界王室出于对储君的保护,才没有把他的身份透露出去。

道听途说不太可能,只能是她特地打听了,她是幽冥双神的掌上明珠,手下使臣众多,说不定什么时候派出去的。

可她为何要去打听祈帝有没有孩子?

难道在三清墟后山的虞美人丛中一瞥惊鸿,情根深种?现在她要去妖界了,觉得机会来了?

不不不,林苏青用力摇头,把胡思乱想的东西全部摇出脑袋。

“是,也不是。”她忽然转过身来,依旧冷厉的双眸,使面色看起来十分凝重似的。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清幽梦嘴角略一下沉,似严肃道:“妖界的这个独子,是从魔界回去的。”

魔界?!

林苏青惊了,夕夜怎么去了魔界?他何时去的?难道是那晚我率领魔军夜袭三清墟的时候,撤退的残军把他带走了?

“从前从未听说妖界祈帝有子,如今乍一听说,竟是从魔界归去的。”清幽梦转身朝窗口走去,眺望着窗外的墨绿的远山,无声说道:“而祈帝已闭关多年,据说是因为病重。帝子在这个时候出现,总觉得不平凡。”

“关于妖界帝子的消息,三界之中知晓的多吗?”

林苏青知道,夕夜一直成长在妖界,是后来才出的妖域,那时候他正好路过,也正值三清墟开放报考,夕夜并不是一直成长于魔界。

“从前有没有谁知晓我不清楚,但是现在应该三界之中知晓的应该很多。”

“听你的意思,似乎是有谁故意放出的这个消息?”

她没有直接回应,仿佛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声说道:“我从听说之后,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你是昨晚听说的。”他问道。

“嗯。”

“我还以为你昨晚是因为我而生气,原来是因为这个。”心里不明有些失落。

她却横看他道:“你一定要提那件事吗?”眸光之中的怒火蠢蠢欲动。

“不不不,我没有。”林苏青连忙否认,随即说道:“我们继续说回祈帝的儿子吧。”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这个消息是怎么来的很关键,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是你主动打听的,那么知晓的很可能不多,而如果是你从别处偶然听来的,事情就不一样了。”

清幽梦却不以为然,道:“你还是没有明白,之所以我才说消息是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

“你要告诉我,我才能明白啊。哪怕是教养你长大的父母,如他们应该最为了解你,却也不能做到你什么也不说出来就明白你心里的意思吧?我又不是无所不知的白泽神尊。”

“你居然知道白泽神尊。”她竟诧异。

怎么?一般散修不该知道吗?天底下只有一位白泽神尊,修道慕仙的修行者难道不应该知道天地间这些神尊吗?

“白泽神尊的顶顶威名天底下居然还有哪个不知道吗?我觉得山后头那棵老槐树都可能听闻过吧。”不管了,不管应不应该了,强行应该,“你怎么注意力这么容易分散,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我们明明在讨论关于妖界帝子的事情。修行第一要素就是集中精力,你不行啊。”

清幽梦脸色一变,差点就要抽鞭子了,皱眉道:“轮不到你来教我!”

“好好好,我不该,我不应当,我掌嘴。”他装作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接着问道:“那你说,关于妖界帝子从魔界归来的消息,你是如何得知的?”

她面色为难,并不想说。只道:“你且想一想,从前谁也不清楚妖界祈帝有没有孩子。而今却被我打听出他有一个独子,刚才魔界归来。”

清幽梦所知与林苏青所知,有很多的出入,不过他不好去指出他所知晓的方面,想了一想,他在桌前坐下,认真道:“你不必时刻注意窗外的动静,我的窗口有结界,但凡有妄图窃听者,我一概有察觉。”

她看起来很警惕,或许知道帝子消息的有很多,但是她仍不想,这个消息从她的嘴里泄露出去。

“你的意思是……你一直在打听关于祈帝方面的消息,而直到昨晚才得到反馈?”

她想了又想,终究点了头:“嗯。”

林苏青面具之下的面色微变,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脑海之中不由自主的闪过她曾经讲述的,那个偶遇祈帝的傍晚。

脑海之中是小小的区区不过五六岁的她,认真的听着与他同一副面孔的祈帝讲述过往的故事。她望着晚霞之下的祈帝的侧脸,而祈帝望着天水交际的晚霞。

那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心情也猛地跌落。

他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让自己不去追想。

“那么我觉得……你的怀疑极有可能是对的。”

她回身道:“你也这样觉得?”

他点点头,郑重而道:“虽然我只是区区小散修,你所说的那些层面的事情许多我都闻所未闻,可是基于你现在所告诉我的这些,我觉得很有可能是谁在暗中谋划一些事情。比如,当三界听闻妖界祈帝其实有一子,而此帝子从前未曾听闻,而今初次闻听,居然是从魔界归来的。”

“天界将最为紧张。”

她实在机敏。

他表示认同,道:“先不论这位闻所未闻的帝子是否真的存在,也不论帝子本就乃魔界所生养,还是只是去过魔界,如今从魔界归来。单单有这么一个消息传开来,就很耐人寻味了。”

第五〇七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只要稍微用心去看待当前三界之局势,便不难看出其中的端倪。

众所周知妖界与天界曾经是完全不对等的两大界,曾经的妖界与天界之间更是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妖再如何努力修炼也永远是妖,除非原本就是神仙被贬下凡历劫时投了畜生道,如此妖无论如何也称不了仙,更遑论成神。

直到后来,妖界祈帝即位,经他治理数百年之后,妖界无论势力还是实力都突飞猛进,一度撼动天界之地位,拔得三界之首。也是祈帝,亲自奔赴天界,与天界之天帝达成共盟,不仅使天帝答应天界与妖界井水不犯河水,还令天帝修改了天条,从此妖也能修炼成仙,更能凭实力与修为获得神格。

直至如今,妖界于三界之中的地位也是微妙而暧昧的。

无论在哪一界看来,乃至跳脱三界六道之外的三清墟,也认可祈帝的不一般。

而妖界地位如此,无论哪一界都多次向其伸过橄榄枝,想与妖界求盟。然而祈帝偏偏选择了曾经一直待妖界不善的天界。

他提出的妖也可以成仙成神的条件,当前来看天帝是答应的,但是谁也知道,话语权永远掌握在强者的手中,倘若不是妖界的实力过强,抑或哪天天界重振雄风,那么天界随时都可能再改条约。

可是如果妖界与魔界同盟,他们或可能踏平天界,越俎代庖成为三界之首,压得天界再无翻身之日。

“且容我以小人之心度一度天帝君子之腹。”林苏青郑重而道,“或许天帝一直都在担心,妖界当年没有选择魔界,不代表往后不选择魔界。”

特别是现在有许多妖已经通过自己的实力证道,位列仙班,放眼天界,多少仙君出自妖界。

看似妖界未能留住这些人才,然而在天界看来,何尝不是对天界的一种威胁。

哪怕那些仙君们经过了无欲无求的历练,但是天帝难免有所担心,倘若哪天妖界祈帝一声令下攻打天界,那么他们,极有可能会变成插在天界腹部的钢刀。

“如果天帝一直有这样的担心,那么天界一定一直在暗中布设有防备。毕竟谁也不想成为待宰的牛羊。”清幽梦激动的上前说道。

“所以最主要的问题就在这里。”林苏青抬手示意她坐下细聊,她看见后却有所犹豫似的,半会儿才与他隔着一张凳子坐下,不坐他就近的那张。

“我们假设,暂且假设那些飞升成仙的妖,其实是妖界祈帝安插在天界的刀,并且他们不忘初心一直谨记着自己的使命。然后,天界天帝对此一直在暗中布设着防备,以防今后腹背受敌。”林苏青一条条一桩桩仔细的梳理着。

接着说道:“现在三界之中忽然有消息称,妖界祈帝其实有一子,如今从魔界归来。我们假设妖界帝子从魔界归来这一消息乃事实存在,那么从天界天帝的角度来看,他如何看待?”

清幽梦略一思索,道:“如果我是天帝,依我看,有两种可能。”

“你说说。”

“曾经受天界掌控生死的妖界,达到了能与天界谈条件的地位,以天界来看,肯定心不甘,但迫于种种原因不能发作,只能妥协与忍耐,但不代表真正的接受。”

“嗯。”

“天帝必然将妖界的一切动向视为重中之重,否则也不会增派了天庭巡逻队。特别是妖界的祈帝,天帝很可能也在妖界安插了心腹,随时留意和打探祈帝的动向。”

林苏青连连点头,赞许道:“你说的和我想的一样。”

清幽梦看他一眼,未作任何表示,接着道:“我认为的这两种可能都是基于这个条件。其一,天帝很可能也在打听祈帝有没有培养继承者,我们假设他从前不知祈帝有一子。那么天帝现在才得知祈帝其实有一子,而如今从魔界归来老。换我来想的话,我或许会怀疑,祈帝明面上与天界合盟,背地里却与魔界勾结。”

“祈帝所谈的妖也能通过努力修炼飞升渡劫,得道成仙,实则都是在为今后与魔界联手攻打天界而做准备。”

林苏青连连点头,称赞道:“你说得十分有道理。”

“你也这样认为?”

她这一问,令林苏青深感意外,在这样的重大的事情面前,她堂堂幽冥界的继承者,居然会在意我这个师出无名的野散修的看法?居然在认真的听我的意见?

“嗯嗯。”

既然她这样当真的问,那我也不好太敷衍蒙混,否则总觉得心里有愧。他在心中一权衡,不能与她说得太多,以免泄露不该泄露的事情,但基于这件事情,倒是可以与她深聊几句。

“不过……有一个疑问,我觉得也值得在意。”他认真说道,“不是听说祈帝病了吗。”

她一怔,顿时反应过来,是的,倘若准备攻打天界,不该是这个时候吧。

林苏青继续说道:“那么我们来猜一猜关于帝子的消息有可能是谁放出来。我觉得……应该不会是祈帝。倘若他真的有心以天界腹背受敌的计谋,也假设他没有病重,而要在现在联合魔界启动攻打计划,他也不该还没开始行动,就先放出消息来吧?这不等同于直白的告诉天界‘老子要带小弟来打你们了,还不快准备准备防守’?那攻打计划还能成功吗?”

清幽梦想了想后,道:“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可疑。而且,既然能将帝子的消息瞒过几百年,那么也能瞒住帝子归来的消息。就算天帝早就知道祈帝有储君,那祈帝也不可能堂而皇之的把妖界储君从魔界回来的消息放出来。”

“是啊,他又不是傻子。”

她眸光一闪,旋即问道:“有没有可能是魔界故意这样放的消息?”

“你意思是说,可能是魔界想挑起天界与妖界的纷争,使他们鹬蚌相争,坐享渔翁之利?”

“你觉得有没有这样可能?”

“我觉得吧……魔界应该也没有这么傻。”林苏青搓捻着自己的手指,分析道,“倘若魔界故意放的消息,那不就等同于造谣生事?你换妖界如何作想?居然敢说我们储君来自魔界?又换祈帝如何作想?居然敢说我儿子来自魔界?就不怕妖界扭头打死他个长舌妇?”

“……”

“就算祈帝懒得搭理,但是妖界为了自证清白,怎么也得和天界联手打一打魔界的,哪怕只是象征性的意思意思,魔界也终究是挨打的份,魔界何必去自讨苦吃呢。”

“那也说不准,就好像你,明知道惹我生气要被暴打,你还不是一样天天惹我生气!”

林苏青一愣,当场就慌了,道:“那能一样嘛。”

“怎么不一样。”

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不讲理了我的大小姐。

“我挨揍只是我一个人挨揍,揍完就算了。魔界若是被天界和妖界混合双打,那可不是单独一个挨揍,必然牵扯到大局损失,轻则势力大挫,重则灭界亡国。能一样么。”

清幽梦横他一眼,那意思她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较真。嗨呀,她这个注意力跳得太快了,林苏青哭笑不得。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天界放的消息。”林苏青如是问道,他素来对天界没有什么好印象,这种坏事,他其实一开始就怀疑是天界了。

“天界想打破三界平衡,借故与妖界大杀魔界?”

“嗯。”说到此处,林苏青更为严肃,“天界自有至尊无上,断不可能与魔界联盟,但是自己不联盟,不代表妖界不会。如果你代表天界,如今大势不如从前的天界,你会不会担心妖界与魔界结盟?”

“会。”这是毫无疑问的。

他道:“那么,大挫魔界以后,就只剩下妖界与天界这两个大哥和二哥。咱们换位思考一下,从前会担心你们两个打我一个,现在咱们要打,也是一对一的打。而你妖界再强也只是一个妖域,而我天界,左掌幽冥界右握三清墟,还有巍峨的神域在身后为我兜底。试问,世间倘若只剩下了妖界与天界,谁的胜算大?”

“天界。”她回答干脆,俄尔却有所疑惑,“可是……神域不是不管纷争吗……”

“哪怕三清墟与神域都秉持不问世间纷争,但是你想一想,一当天界罹难,眼见着天要塌了,神域还能坐视不理吗?世间可以没有魔界,也可以没有妖界,但世间绝对不能没了天界呀。再者,少了魔界和妖界,世间还少了诸多祸事,无上清净。美哉否?”

这是林苏青的想法,而他觉得,这也是天界的想法。

第五〇八章 风云交际,众生皆棋子

听林苏青一席分析,清幽梦也动摇了猜想,觉得十分有道理,可是思来想去,反复琢磨过几番后,她总觉得不是滋味。

“可是……我想的是,纵然天界早已经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怎样也比马大,既然天界有屹立不倒之尊,那天界根本没有必要耍这种手段吧。”

虽然林苏青对天界没有什么好印象,对于这件事情他也的确首要怀疑乃天界所谓,但他并没有因此失去理智去盲目死守自己的怀疑。

因为天界的确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他们可是天界,万物众生之希冀。哪怕他们想捍卫自己在三界之中的地位之心已然极度迫切,也断然不会让自己被打上卑鄙的烙印。

三界之中最不在乎声誉是魔界,而最在意声誉的正是天界。

“也许不是三大界之中如何一位君主的意思呢。”林苏青蓦然想到。

“你是说,可能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而为?”

他似漫不经心的扬着眉头点点头:“不问纷争的三清墟都能出你这样一个不惜被拷问通缉,也要坚持自己选择的‘正义’之士,三界之大,自然也不乏有独立意志,要坚持并实行自己想法的所谓正义之士。”

所谓正义么,不是真正有规则,符合规则的就是正义的。譬如有些事情,在你看来是罪恶的,可是在别人看来就是正义的。

就像双方各自坐在跷跷板的两端,只看哪一方的拥趸比较多,受支持多的那一方就可以说我方代表了正义,你是罪恶。

“选在妖帝病重的时候掀起波澜……”他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道,“其心应该是向着哪一边呢?”

“具体向着哪一边不好说。”她皱眉道,“但是既然能打听到这样隐秘的消息,其身份一定非同小可。”

“这也说不准,谁又晓得这个消息是真是假呢?”

“我们要尽快去妖界,顺便还能一探究竟。”她一拍桌子,震得茶壶杯盏碰得叮啷响。

林苏青犯了难,清幽梦对他了解甚少,因而他可以通过伪装骗过她。可是夕夜与他有过多年的朝夕相处,加之夕夜心思很是敏感,虽然平常看起来总是嘻嘻哈哈的不成体统,然而实际上不仅敏感细腻,还尤其善于观察细节……

夕夜对他了解颇深,若是相遇,恐怕要出事情。他的毫笔用的是夕夜的尾巴尖上的毛,藏不好说不定还会被发现。而且去了妖界以后,幻术也不能随意用,在夕夜认识的人里头,唯他会用幻术,免不得被提出来作比较,倘若没有比较还好,若是一比较只怕会越看越容易看出端倪。必然又是暴露身份的一大隐患。

夕夜回到了妖界,他现在去的话,委实不明智。

不知洛洛会不会帮忙打掩护,或是将他们套取九死还魂锁的计划告知于夕夜。

可是……洛洛来和我交易的时候,夕夜正处下落不明,她提出九死还魂锁的条件,如果不是夕夜的命令,就只能是祈帝的命令……

倘若真的是祈帝的命令,那她不会说出去的,哪怕对方是夕夜。

怎么办,仿佛在火上煎。

“你在想什么?”

清幽梦偏过来来透过他脸上的面具下的眼眸神色,和紧抿的唇角,观察着他的情绪。

“没。”他回过神来道,“我也想我们现在去妖界会不会冒险。”

其实他也想知道传闻是不是真的,夕夜是不是真的回去了,是怎的从魔界回去的吗?并且,他还想知道,祈帝身中的醉生梦死之毒,已经到何种程度了。

毒师兄空城已经死了,除了蓄谋下毒的幕后黑手,恐怕再没有谁知道闭关修养的祈帝……传闻中的病重……其实是中了醉生梦死之毒吧。

真的没有解药吗?

越是想心中越是按捺不住想知道真相,令他心慌意躁。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三清墟为何要抓我么?”她忽然说道,声音轻轻的,仿佛一盆凉水,带着微微寒意。

“你怀疑……”

他当然记得。

清幽梦说她怀疑一直对外宣称不过问纷争的三清墟,其实也想在三界之中博得一个位置,三清墟当前虽然如此宣称,但实则依然受着天界管控,他们想跳出来。而这正是三清墟要抓她的原因,哪怕她还没有证据证明,可是三清墟已经当她手中掌握了证据。

他还记得,清幽梦说了对大千宴事件怀疑,当晚失踪了天瑞院破例招收的学子林苏青,还失踪了天修院榜一夕夜。一夜之间失踪两名十分惹眼的学子,可是所有学子都被抹去了对当晚的记忆,也抹去了对林苏青与夕夜的记忆,他们两个仿佛从不存在于三清墟似的。

而她之所以还记得,巧的那晚她没有出席大千宴。

还有,就是关于空城的死了,包括空城自己也指认清幽梦一直想要他的心腑。

这三大因素汇总在一起,便是三清墟不得不抓她的原因。

还有……她说她觉得夕夜、林苏青、空城,这三个都没有死,都还活着。

我就是林苏青,我的确还活着,夕夜应该也还活着,否则妖界会不采取动作?而空城……

林苏青心里每每一想,都觉得奇怪——空城的心腑已经挖出来放进了特制的法器之中,由我随身携带,她怎么会说空城还活着呢……

虽然她说是直觉,可是她又是幽冥双神之女,要说天界掌管着命数,那么幽冥界掌管着生死,生与死皆是要经过幽冥界记录在册的。她对生死有着与生俱来的直觉,她说没有死……

“那名失踪的天修院榜一学子,来自妖界,空城也来自妖界。他们两个来了三清墟,一个大名鼎鼎,在大乱之时失踪,不仅没有任何针对的调查,还抹去了所有学子关于这名失踪学子的记忆。一个籍籍无名,突然暴毙,却要严刑拷问我。”

她忖度着说道:“你不觉得三清墟的做法很奇怪吗。”

“你这样说是会有些无法理解。”他道。

她抬起眼眸忽然极其认真的打量他,仿佛接下来要说特别重要的话。

他自然不傻,干脆主动问道:“怎么?你在权衡我值不值得你信任,值不值得你接下来要告诉我的事情?”

被一眼看穿了。

“空城,就是经常分你酒喝的毒师兄,他的真实身份是醉月雪芽。”她声音像云一样轻,她说的他其实知道。

“醉月雪芽是什么?”但他不能承认自己知道。

“是妖界培养的一种蛊物。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蛊物,他死了,此蛊物就再没有了,只能重新再培养。而重新培养成攻,至少也需要成百上千年。”

“毒师兄居然有这么厉害的身份……”

“而醉月雪芽不仅仅是独一无二蛊物,还是妖界的一种圣物,一直由圣女饲养。”她冷冷道,“却为何到了三清墟。”

她一语惊醒梦中人,她所说的竟是他一直忽略掉的!竟是非常之关键的!

对啊!空城的父亲已经死了,他的父亲之毒,由妖界帝妃经手投给了祈帝,他空城从那之后就是妖界真正的独一无二的醉月雪芽了。

那么他怎么会离开妖域去到三清墟?

没有圣女的暗中安排的话,他恐怕连雪域都出不了,又如何跑得出妖域呢?

而圣女是直接听令于祈帝的……

这样想来……一切都感觉蹊跷了。

林苏青不禁浑身颤抖,当初他为了接近清幽梦,而故意去接近空城,后来才明白实际上是空城在故意接近他,于是才给了他接近的机会。

而空城明知道自己乃醉月雪芽,之毒世间仅有。却偏偏主动找上他,并且将自己的心腑交由他保管。

现在回想空城当初的那一套说辞……听起来虽然很有道理,足以令人信服,但是仔细想一想却也经不起推敲。

空城故意接近他……

空城由圣女饲养……

圣女直接听令于祈帝……

是祈帝叫空城来的?!

他浑身一震,惊得目瞪口呆,清幽梦立刻便发现他的异样。

“你怎么了?你想到了什么?”

第五〇九章 枕戈待旦

他陷在惊愕之中,清幽梦问了他一遍,他愣是没有回过神来。

由于结界的严密,整个房间很静,他没有任何回应,此时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于是她又问了一遍,然而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他的反应太过反常,清幽梦皱眉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臂膀,问道:“秦且?”

他登时一惊,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像失魂落魄似的,眼神空洞整个人显得格外茫然。

“你方才想到了什么?”她重复问他,以她对他的了解,能令他整个人陷入其中的思考,一定是想到了尤其重要的事情。

是不是关于妖界,是不是关于祈帝,她好奇极了。

“有许多想不明白的问题,答案似乎都可以在妖界找到。”

他仿佛答非所问,“我以为你方才想到了什么线索。”她眼神之中的如火苗似的光亮顿时黯然,很是失落。

不过又能如何,她本应该清楚,他不过是一介散修,连师门也没有,她与他聊起来的这些,都是寻常无法接触到的消息,他能了解多少呢,她本不应该有所期待。

或许是因为无论每次同他提起什么事情,哪怕以他的身份、以他的地位,他从未听说也从未了解,他也总是分析得面面俱到,他分析所得的观点也总是非常关键。

是我对他抱有太大的期待了,她心道,所以不该有此时失望的样子,失望就是批评,错的又不是他,是我自己啊。

她收拾好心绪,一如既往,语气平常,说道:“此时的妖界断然不同往日,正处风口浪尖之上,我们现在去妖界,恐怕不妥。”

她有三清墟通缉令在身,是三清墟的逃犯,而妖界此时因为帝子从魔界归来,已经正处于被架在火上炙烤,她去了,万一被发现,岂不是平白无故又给妖界带去第二个麻烦?

祈帝现在恐怕正得焦头烂额,他还病重……我不能带去麻烦。

她如是一想,便立刻做了决定。

“妖界我是一定要去的。”她面色肃然,皱着眉头道,“但是在去妖界之前,我必须先了解到更多、更详细的消息。”

她目光一沉,如墨漆黑,慎重道:“我先回幽冥界。”

“?”林苏青诧异,几乎头往前一掉。他深思熟虑过后,已经打算好要启程去妖界,至于是否暴露身份,也做好了见招拆招的准备。而且她许多次提出要抓紧行程去妖界,今下她以为她早已经迫不及待。

不成想,她思绪如此周全。

“现在去妖界,的确不合适。”他无力道,“当前有不少双眼睛正盯着妖界,我们在风口浪尖上贸然前去,那边不一定太平。”

你知道,有许多时候正是这么矛盾。你的理智明明知道怎样做才是正确的选择,你的理智明明也知道哪些决定不能做,且万万做不得。可是你还是想去做,还是想选理智认为错误的那条路。

方才一想到空城也许是祈帝安排在三清墟的,从他刚进三清墟的时候,空城就出现在他眼前了,那时候空城叫做科林,后来当他再度回到三清墟时,只是在半山腰摆摊打听消息,而空城也“巧合”的出现在他眼前,那时候空城叫空城,绰号毒师兄。

一想到这些所谓的“巧合”,实际上极有可能全都是祈帝早有的安排,他就不由自主的颤抖,这颤抖,激动难耐。

还有那晚……自从子夜元君羽化仙逝以后再也不曾在三清墟大千宴露面的祈帝,竟意外的出现,而且是以仅仅他可以看见的方式现身……

仿佛在暗中,祈帝早就做好了许多安排。仿佛祈帝的种种安排,都在暗示他快去妖界想见。

再一想到,祈帝早前中了醉月雪芽之醉生梦死之毒……万一拖不住住,而他去晚了……

不管祈帝有没有安排,他都想去见上一面。真身与缥缈的分身,是不一样的。

可是……

正如清幽梦所言,此时前去,不合适。

不止是清幽梦的身份不合适,他的身份更不合适。一旦被发现了身迹,无疑是对祈帝和妖界火上浇油。

他是个祸患……不是吗。

可是也许,也许祈帝就是想把事情挑开呢?

林苏青连忙在心中否认这个猜想,这个一个盲目而冲动的猜想,不知为何会从脑子里忙出来。

不会的,哪怕祈帝的最终想法是把事情挑开来,以让他堂堂正正的活着,但是现在也不到时机,他的实力尚不允许。

可是想去妖界,这份情绪难以遏制。

“听我的,我们先去幽冥界。”清幽梦仿佛是他最后的一丝理智,她这样一说,他的那份难耐的心情便稍微平静了些许。

“哪怕我不让我的父君母后……幽冥双神得知我已返回幽冥界,但只要我在幽冥界,我就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她的语气之中也有着强行压制而来的平静,但是她压制住了自己想立刻动身去妖界一探究竟的冲动。

她就像一颗定心丸似的,她就是我最后的理智。

林苏青一把握住她的手,想借助她的平静以平静自己。清幽梦下意识的想抽出手,只微微动了动,却没有抽,而是以另一只手盖上来,道:“你若不想卷入纷争……”

心嗡的一声,忽然就静了。

“虽然我只是区区一介小散修,但我也想见一见这些大世面。否则,错过了恐怕我一辈子也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他牵动嘴角无力笑道,“只要你不会嫌弃我拖累你就行。”

她么,杀人不眨眼的她,担心我了。

她登时松开手转过脸去,耳背通红。俄尔故作严肃道:“你在关键时刻挺有用处的。”话音未净,急忙补充道:“我是说你的脑子。”

“那我随你去幽冥界。”末了他忽然生起担心,又道:“你现在回去幽冥界,不是……”

“三清墟的捕手安敢于幽冥界造次?”

当初只是不想给幽冥界带去任何麻烦,哪怕半点,可是眼下,去幽冥界去最好的选择。

“你如何不暴露行迹的打听消息?”既然不去妖界了,然而去幽冥界在林苏青看来也不是非去不可。

他道:“你有你所认为的心腹,但你如何确定他们对你保护,不是听从于幽冥双神呢?”就好比洛洛之于夕夜。

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地广物博的泱泱凡尘才是最佳选择,遂提议道:“我们可以往妖界那边去的同时,沿途打听消息。如此,即便有谁禀报了你的父君母后,他们也当你在凡尘。三清墟想抓你,断然不敢让你的父君母后知晓,那么你的父君母后或许会以为你秉了三清墟的任务在凡尘执行。”

他们不是那么轻易能被这样拙劣的做法骗过,但的确好过直接回去幽冥界。

“倘若你在幽冥界时,被你的父君母后发现踪迹,他们想把你关起来,你只怕无法挣脱,往后还如何进行下一步的打算?”此计划虽然粗浅,此借口虽然堂皇,可却是当前对他们比较有利的选择。

他接着说道:“而在凡尘,哪怕是他们要寻你回去,也得先寻得到你才行,你说是不是?”

凡尘之于他们,最大得益,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换取暂时的自由。

“那我们速速启程,前往妖界。”

第五一一章 捉只百晓生

林苏青扪心自问自己是一个十足的懒人,不是费做不可的事情,他能不做就不做。而清幽梦则是一个十足的行动派,也难怪她能有如此高深的修为。

方一做下决定,她立刻就要动身启程。他们原本就没有行李,也不惧怕夜晚。风餐露宿,昼夜兼程,只是对凡人来说感到艰苦罢了。

天界并不曾对凡尘疏于管理,为了凡尘的太平安稳,日日都有天界的巡逻队巡视,因此他们选择的路线十分隐秘。

大道显然不能走,他们只能绕远路,走那些穷乡僻壤,人烟稀少的路,譬如先前的那几个村子,因为在山谷里头,因此未能引起天界巡逻队的注意。

林苏青未曾与清幽梦真正的交手,也未曾见她使出实力的战斗,因而对她的全部实力也并不清楚。

不过,她是幽冥双神的女儿,有着与生俱来强大灵力,这会使得她修炼起来事半功倍,加之她是刻苦的性子,实力肯定不差。

“妖界的入界关卡,在不产生惊动的前提之下,你能顺利通过吗?”林苏青没事儿找话问道。

纵使千里马,在一连行了几日的路,也该歇息歇息了。何况他们,太急于赶路,恐怕更容易暴露什么。

“不曾与守卫交过手,去了才能知道。”清幽梦面容冷峻的回答道。

“我记得你不是去过吗?”林苏青连说带比划道,“你帮毒师兄带的雪地冰蚕,不就是妖界雪域的吗?”

“那是用三清墟执行任务的令牌入的妖界,守卫认的是祈帝当年赠予三清墟的令牌。”

她说话的语气冷冰冰的,即使她内心并非冰冷如此,可就是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凉,相处以来,林苏青多少了解了她一些,也知道只是她说话习惯的问题,遂不觉得疏远。

反而因为她的语气,觉得内心都跟着平静许多。急躁的内心像一杯滚烫的热水,慢慢放温。

“三清墟的学子学成之初需要历练,因此挂着各界的令牌,包括我幽冥界,也给三清墟赠过令牌。”

这一做法其实很明智,三清墟秉持跳脱三界之外,不问纷争,那么各界给令牌,一来方便领到任务的学子去真实历练,这是各界对三清墟的一种支持。二来,执行任务的学子们凭令牌入界,也方便各界的监管,以免被他们擅自潜入而不自知,否则等闹出事端了再收拾,哪方的面子也挂不住。

“决定虽然统一的是先留在凡间,慢慢向妖界而去。”林苏青不禁笑道,“可是我看你这架势恨不得第二天就到妖界了。”

看来所谓“理智”也是一种玄学,它存在,但它不一定起作用。理智怎么打不得过本能呢。

原来清幽梦和我一样,也恨不得立刻查清楚一切谜团。他无力的发笑,是真的很想、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我抓个小鬼来问一问。”清幽梦说着便闭上双眸,开始感应周围是否有孤魂野鬼。

“一般的小鬼知道的消息有限,你得抓一些机灵点的,他们好四处走动,消息相对比较广。”

“无须你教。”清幽梦毫无领情,全神贯注的以神识搜寻。

就像凡尘里的人一样,刚入行新人单纯又大胆,有些孤魂野鬼也是,他们不知道应该隐匿自己,不过他们八成会被走南闯北的修行者抓起来为民除害的。

清幽梦要找的,便不是“新人”,因此才需要借以神识去感应。

竟没料想,荒郊野外尽是些孤魂野鬼,修炼的魂魄决然一个也没有。如今幽冥界如此不景气吗?

其实林苏青也在暗中感应,他察觉清幽梦猛地一睁眼,他也随之收回神识。见她眉心蹙拢,他道:“依我看不是大家伙儿懒得修行,是世上修行者太多,他们被抓得差不多老。特别是那些修到一些本事,就忍不住跑出来靠自己的那点本事赚些钱财的游侠,捉妖拿邪的人多了,敢光天化日出来溜达的鬼怪妖精就少了。”

她的脸色不大好,似有不悦。

“前面有个小镇,不如我们前去歇歇脚吧。一连风餐露宿许多日,我很是想念床铺的舒适。”

她转念一想,道:“也好,他们好混迹人群之中。”

林苏青举着眉毛,无可奈何,她就是爱较真,倘若想做什么,不达目的是不罢休。她现在想拘一只有些阅历的老鬼却没有拘到,心里就会一直记挂着。

唉,接下来又要面对寡言少语的她了。

他忽然想起狗子他们来,自从定下计划,他们便分头行动,直至今下,已经分别多年。不知狗子与夏获鸟那边有没有得到什么风声。

还有关于夏获鸟身份的怀疑,我也还没有调查。

他也在心中一件一件的细数着想做也还没有机会去做成的事情。

山苍神君也许久未见了,为了狗子能够尽快恢复正身,山苍神君一直在暗中帮助狗子抓回曾经逃出阴司牢狱的恶鬼众,想必此刻也正忙着呢。

若是有山苍神君在,打听消息肯定更容易。

对了!他忽然又想起那位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神尊来……我还活着的事情,白泽神尊必然知晓,作为二太子殿下的知己好友,白泽神尊现在在忙些什么呢?

脑子便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特别是……白泽神尊会不会知道唤醒二太子殿下的法子?

那位神尊必然知晓,只是……不一定会出手吧。毕竟如白泽这样的神尊,千百万年之间,什么变故没有见过,纵然是二太子殿下,在白泽神尊眼中,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生死更迭吧。

……

他两个到了镇子,特地寻了一处较为僻静的地带,并从其中筛选出低处最阴之位的客栈。因为老鬼们虽然喜欢在人群里头混日子,偶尔蹭一口阳气,有助于修行,但人气太旺的地方,阳气太盛,反而会灼伤他们。

“二位客观,本客栈今日已经住满了,调不出空房间给二位,还请二位去别处看看吧。”刚走进客栈在柜前要了两间客房,掌柜的也不抬的谢绝了他两个。

“别处虽然繁华宽敞,但我们唯独看中你们这处僻静,休息嘛图的就是个清净。”林苏青和气笑道,“劳烦帮忙看看,还有别的房间可以住否?”

掌柜的手中记账的笔停了一停,略微抬起眼扫了他们一眼,一见他两个衣着不凡,也不好再怠慢,遂放下笔又好好的同他们解释老一番:“实在对不住啊二位,是真的没有空的房间了,我瞧二位应该去朋来客栈住哇,我们店小,反而不敢伺候二位嘞。无心怠慢啊,是真的……”

“老吴!”这时门外一名风尘仆仆的男子,笑声爽朗的走进来,他背上背着一个简易的包袱,“还有房间吗?快给我安排一间。”

“哎呀,这是……”掌柜的歪着头仔细的看着那名男子,好半晌默然反应过来,“这不是老张家的姑爷嘛!什么风把你给吹回来了?”

林苏青与清幽梦两个,无奈的相视,又无奈的看着掌柜的走出来,热脸相迎,无奈的看着“老吴”与“老张家的姑爷”手拉着手叙旧。

第五一二章 那屋子,邪门

那位被称为老张家的姑爷的男子,听老吴掌柜叫他杨士杰,曾经也是一位读书人,家里穷得一度揭不开锅。

后来娶了一房夫人,夫人家庭条件比他好许多,老丈人看不惯他这个穷小子,没少明里暗里的嫌弃他。

好在后来远离故地去外地经商,这些年发家了,于是应夫人所托,代她回娘亲探探亲,问二老安好。

也看得出来,本来看杨士杰的面相是一脸苦相,而如今有钱财傍身之后,他笑声爽朗,笑容也开怀,便看不出一丁点苦相,笑起来的时候反倒是满满的富态。

没有穷人见人的萎缩之感,他与老吴掌柜聊起来也十分自然。

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看着他们两个老乡叙旧,林苏青听得差不多了,才反应过来,当他正想提议既然实在没有空房了,不如去附近走走看,先找到落脚留宿之处为重,大不了晚一些再来这处极阴之地转转。

他张嘴正要喊那老吴掌柜,边听杨士杰问老吴掌柜道:“老吴,你快帮我写一间房,我放下行李后,好去后面看我的丈人和丈母娘。”

正好,听听看这位掌柜对老熟识有没有空房。如果杨士杰有空房,那么他们说什么也得有,否则不就是欺客么。

“嗨呀杨老板呐。”得知杨士杰如今自己做生意,并且生意已经做大了,外出都住上房,老吴便不再直呼他的全名,而是改口叫起了老板。

“你的丈人老早就搬家啦,不住这里了。”

“噢?这里是祖宅竟也不住了吗?”杨士杰惊诧不已,忙问道,“他们搬去何处了?”

老吴却一脸惋惜,叹气连连,道:“你是不知道哇,在你们搬走以后不久,你的丈母娘就因为红杏出墙,在外面偷人养汉子被你老丈人活活打死了。”

杨士杰更是震惊不已,久久无法回神,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道:“不可能呀,我丈母娘的为人,街坊领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多么贤惠淑良的一个人呀!她心底善良,对老丈人也是言听计从,怎么会……怎么会呢这是!!!”

“唉,要不是如此,你老丈人怎么狠得下心将她活活打死呢!”老吴也很是感慨,想来在他心中,杨士杰的丈母娘原也不是那样的人。

“我老丈人现住何处?老吴你告诉我,我明日一早必须前去找他问个清楚。”杨士杰很是气愤,他从前应该是后果老丈母娘的恩惠。

不过,他若是不曾受过老丈母娘的恩惠,又怎么能凭一穷二白的家境,娶到人家的女儿为妻呢。

想到这里,林苏青这个听八卦的,也会觉得杨士杰的老丈母娘应该是个开明人,不说多么开明,大概也不会是个嫌贫爱富之人。

“连我也不知道他搬到何处住去喽。”老吴摘下头上的帽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现在堂里除了两个外来人,和店里的活计,就剩杨士杰了,都是熟人面孔,他把杨士杰拉到一边坐下,说道:“你家老丈人家曾经也是富贵过的,不过后来呀,不仅生意越做越差,还染上了好赌的毛病,这赌场一入深似海呀,当初攒下来的那些家底经得起几次进出呀?后来就不行喽,日子就过不下去喽。”

杨士杰越听越急,虽然老丈人曾经嫌弃过他,但是他不曾记恨过,何况当初的自己的确没有长进,不成气候,整天只晓得死读书,若不是老丈人日日骂他,他哪里能醒悟过来挑起养家糊口的担子,又哪里会有如今的财富,恐怕早就穷得吃不上饭,一家老小都饿死了。

“后来呢?”

“后来么,他欠了我的钱还不上,就把这块地抵押给我,我就在这里起了一栋楼,做客栈生意了。”老吴说着,怕误会什么,连忙拉着杨士杰的手补充说道:“不过他们家的老宅我没有拆,还在后头呢,你家老丈人的两处屋子都还原封不动。”

“老吴你有心了,感激不尽。”

“实不相瞒,倒也不是特地要留。”老吴颇有愧色,如实说道,“方才不是说么,你老丈人把你的老丈母娘活活打死了,所以啊那两间屋子邪门得很。”

“邪门?”

听到这里,不仅杨士杰一脸惊愕,林苏青也意外了,果然没来错地方,邪门就对了,不邪门他们不就白跑一趟了么。

“是呀,这里生意好,往来的行脚商多,几次都住不下,房间都写满了。”老吴一五一十相告道,“我就寻思把你老丈人家那两间房也写出去,反正空着也空着,不如收拾收拾,住一住客人。你也知道的,房子必须得有人气,有人气才好。我寻思住客也比空着好,人气能把房子继续养着呀。”

老吴又拿起帕子抹了一把光秃秃的头顶,又惊又怕道:“可是那两间屋子闹鬼呀,住过的人都不见了,哪怕第二天出来的,也都疯了,只喊着‘有鬼!有鬼!’这样的话。”

“真的有鬼吗……是我老丈母娘吗……”

“我也不知道呀,我也去看过,带着元宝啊香烛之类的,可是该点着还是点着,也没见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但就是住客就不行了,总是出事,我就不敢再往外写了,担不起这个责任呐,多出几次事情的话,谁还敢来我这店里住呀。”

“还有这等事……”杨士杰也听得唏嘘不已,他二人沉默了半会儿,杨士杰开口说道:“老吴,你先帮我写一间房,我今晚先住下,明日去打听打听我老丈人的住处,问明白了再说。”

“杨老板呀,不是我老吴不愿接待你,我这里啊住满了,没有多余的空房间了。”说着他忽然想起来林苏青他们两个,于是四处张望,在对角的桌前找到他两个的身影,指着他两个对杨士杰说道:“你看,那两个外来客人,方才要出大价钱要写房间,我都没有办法。实在没有空房了。”

“这样啊。”杨士杰想了又想,片刻后说道,“那这样,老吴你把我老丈人家的钥匙给我,今晚我住老丈人家去。”

“?”老吴一惊,豆大的眼珠子瞪得浑圆,“我没有听错吧?那屋子可是闹鬼呀!”

“闹鬼还能闹什么鬼,我丈母娘的亡魂么?她生前帮我们夫妻俩不少,死后还能害我不成?”

老吴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依了他道:“那倒也是,总不能害了你,让自己闺女守寡不是?你先等等,我去找找钥匙。”

趁着老吴去找钥匙,林苏青当即凑上桌来,对杨士杰道:“这位大哥,深更半夜我与我家夫人也没处可借宿,我们方才听说你家在这处客栈后面有两间房,不知可否匀一间房容我们借宿一宿?住宿费方面,我们会照给的,您只管开价,我们绝不还口。”

那杨士杰是吃过苦的人,一听此话倒也慷慨,直接说道:“诶,什么钱不钱的,你们若真的没有地方住,就跟我去吧,不过……”

他实诚道:“你们方才应该也听到了吧……关于我老丈人的两间屋子……”

“听到了。不过没关系,我们夫妻俩不信这些。只要有地方住就行。”

杨士杰一口就答应了,与林苏青聊了起来,他们两个相聊甚欢,只是气得清幽梦咬牙切齿。她就坐在他们边上斜对角的一张桌子前,将林苏青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恨不得就地给他一鞭子,恨不得割了他的舌头!

看他还敢不敢乱说话!。m

五一三章 被活活打死

正如老吴掌柜所言,杨士杰的老丈人的两间屋子就在客栈背后,紧紧挨着,中间竖着一层矮墙。据老吴说,仅仅隔着这一层墙,不过这一层墙就什么事也没有,哪怕住在客栈低层的客人也没有谁曾说起过邪门的事情,而越过这一层墙,几乎没有正常出来的,要么尸骨无存,整个人人间蒸发了似的,要么便疯疯癫癫,见谁都惊恐大喊。

那边的两间屋子,便是杨士杰的老丈人老张留下的房子。看上去很有年头了,白墙被雨水冲得剥落,露出泥灰色的墙底,仅剩的白墙面也被屋檐楼下的雨水染得黄黄黑黑的,好在顶上的青瓦没有什么损失,还完完整整的盖着,使得这两间房都没有漏水进屋。

老吴说,他对每一位即将入住高层房间的客人都嘱咐过,不得往楼下抛洒任何东西,否则照损失计算赔偿。

“您几位现在外稍等片刻,待小二们进去收拾整洁了,您几位再入住。”

语罢,老吴便吩咐带来的几名小二开始里里外外的洒扫,也抱来了干净的被褥,还有刚沏好的热茶,与三碗热汤面。

“几位远道而来,没能留出客房招待,委屈几位在这两间老屋暂住,这碗面全当我请的,待明日空出客房来,一定首先为您几位安排。”

老吴客客气气的说着,他身边的小二们早已经迫不及待想走了。

“有事您几位吩咐就成,夜里有值夜的店小二。那……便不打扰几位休息了。”他说罢也片刻不停留的转身便走了,他身后的小二们更是忙不迭的甩手跟上去,只剩下端着热汤面的小二战战兢兢的等候着。

林苏青与清幽梦朝杨士杰拱了拱手,毕竟是杨士杰老丈人的祖宅,杨士杰也算是半个主人,于是挑了小一点的偏房。

小二赶紧把热汤面分别给他们送进去,最后一碗刚放下,头也不回的就跑了。

林苏青和清幽梦借着昏暗的烛火,坐在桌子前,看着那两碗刚出锅的热汤面,热气在烛火之下袅袅成烟。

“这是那位老掌柜的送别呐,也是一片好心呐。”林苏青说着便拾起一副筷子准备开动,他好久没有吃过热和的食物了。

美食是凡间的特色,只有吃到好吃的热气腾腾的食物,才算是真正的活着。而神仙管这些美好的食物叫做烟火气,吃了就会接地气?

清幽梦仿佛压根没有看见面前的热汤面似的,闭上双眸休养生息。夜里还有事情做,林苏青也想着,吃饱后去睡上一觉,兴许能睡个短暂的安稳觉。

客栈的里人都觉得,后面老屋内住的那三个人,八成是见不到天亮了。老吴便顺着客栈的客房,逐一敲开客房门,亲自上门对客人们一一嘱咐,夜深以后无论听见什么动静,千万不要打开后面的窗户。

大家纷纷觉得奇怪,都问他是为什么,他只道:“后面老房子住了一个疯子,他有时候发病了,就会大喊大叫,你们若开窗去看他,他就会扔石头、粪便之类的脏东西砸你们。”

大家伙儿一听,纷纷摆手关上了门,谁也不想被这个疯子砸到。

老吴叹着气下了楼,在大堂中央找了张桌子坐下,点燃一支新蜡烛,看着蜡油一点一滴的似眼泪似的落在烛台上。

这夜,他也要如往常那些夜晚一样,亲自在大堂里值夜。

但愿是一个平安夜吧。

……

当夜莺啼过两三声之后,杨士杰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他现在所处的房间曾经是他的老丈人和老丈母娘的房间,一想到老丈母娘居然被老丈人活活打死,还是以那样不堪的理由,他心中就发闷,总感觉有一口气郁结在胸口,出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床褥尽管是新换上的,可他依然能闻出一股陈年老月的潮湿气味,像是放了许久,即将发霉似的。

触感也潮潮的,怎么也不舒服。

他便翻身起来,披上衣服重新点燃蜡烛。可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莫名焦躁的在屋内踱来踱去。

胸口闷得慌,心里躁得慌,于是他举着烛台,打开房门,想去院子里走一走,透透气。

一到院子里,凉爽的夜晚很舒适,胸中闷气也荡然无存,可是心里依然慌得紧,于是他继续在院子里走了走,突然!他察觉后脖颈猛地一股凉意!像是有谁在他的脖子后面吹了一口凉气似的!

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浑身一抖,蓦然回首,迎面披头散发,漆黑一片!

“鬼啊!”

烛台脱手摔在地上,顿时熄灭。夜色之中,那个被干枯的头发遮住脸的鬼张牙舞爪的朝他扑来,那鬼瘦瘦巴巴浑身是血,脑袋更是烂了一大半,里头的稀稀拉拉的往外掉着血肉。

杨士杰疯狂逃窜,那吓人的鬼几次扑上来,幸亏他眼疾手快,借着院子里凌乱的柴火,和石块,将它砸开。

他连滚带爬的想逃出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找不到门!无论怎么找,都只有厚厚的一堵墙,心急之下,他慌忙往墙上爬,试图从墙头爬出去!

奈何身手不利索,爬了几次,几次都跌落下来,摔得屁滚尿流。

那恶鬼将他逼到了墙角,他退无可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也无法再爬了。他带着哭腔央求道:“在下杨士杰,是这两间老屋原主人张德的女婿,远道而来探亲的,并非有意打扰您休养。恳请您放我一条生路吧。”

方才还张牙舞爪非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恶鬼,突然一愣,俄尔惊讶地问道:“你是杨士杰?”

杨士杰几乎要哭出声来了,满是哭腔的连连点头,回道:“是是是,在下杨士杰。”

那恶鬼尖长的指甲撩开披在脸前的乱发,露出只剩下的半张脸道:“我是你丈母娘呀,你不早些亮明身份,险些把你误吃了!”

她那剩余的半张脸,哪里还有人样,虽然不似另外半张早已经烂成一个大缺口,这剩下半张也已经血肉模糊,分不清哪里是眼睛哪里是鼻子,只能看见一张没有唇包围的牙。

但是一听她是自己的丈母娘,虽然她面容可怖,但杨士杰心中的恐惧多少也消下去了许多。方才跌坐在地,顿时跪了起来:“是老丈娘?老丈娘啊,你怎的落得……落得这幅样子了啊……”

说着抬袖抹着眼泪哭了起来。

被他喊作老丈娘的恶鬼想扶他起来,可是一看自己的样子,便将伸出去的手背在了身后。

也是哭了起来,都哭了一阵儿。

而后他老丈娘说道:“儿啊,我死得冤啊。”旋即握着他的手激动道:“你们终于回来了!”

她这激动的一握手,登时把杨士杰吓得差点昏厥……全本m

第五一四章 借一步说话

杨士杰哆哆嗦嗦的把手缩回来,战战兢兢地问道:“我来时……他们说这里邪门,是你吗……”

老丈母娘血肉模糊的脸,叫人不敢多看,她带着哭声,点了点头,道:“你随我来。”

杨士杰哪里敢呐!恐惧的跪坐在地,不敢轻举妄动,老丈母娘明白了,说道:“你不要怕我,我不会害你。”

她也觉得自己这副样子的确吓人,于是侧过身去,以勉强称得上半完整的一半身躯对着杨士杰。

“老丈娘,您说的冤是什么意思,是说我老丈人他、他打杀你吗……”杨士杰一向利落的脆皮子忽然变得不好用,磕磕巴巴的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庆幸是自己的老丈母娘,生前就待自己很好,死后也不加害。

她闻言难过的哭了起来,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惊悚,闻之令人毛骨悚然。她经常在夜里独自哭泣,自从死后再也没有人和她说过话,也没有人问过她心里的委屈。

她昼夜盼望着女儿和女婿能回来故地探亲,只要回来就一定会从旁人口中闻听自己的死讯,她就好把早就想说的话都告诉他们。

“儿啊,我虽然不是你的亲娘,但我的亲生女儿嫁给了你,她真心爱你,你也真心爱她,看见你们小两口恩爱幸福,我早已经把你当作亲生的一样对你好,你是知道的吧。”

杨士杰连连应下,大恩不敢忘,忙道:“不是亲娘胜似亲娘,我也把您当做亲娘一样孝敬,奈何……可惜啊!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接您二老去享福的啊!”

在他们远处房顶上看热闹的清幽梦,轻蔑地冷笑,别过脸去懒得继续看下去油腔滑调,分明是被催促逼着回来探亲,此刻却变成了特地来接他们去享福了。

而林苏青帮忙解释道:“生死攸关的时刻,多说些好听的话总没有坏处。”

清幽梦不屑,冷漠而道:“假意换真情,这就是凡人的生存之道么?”

“每个人都会遇到一片真心换来对方虚情假意的时候,算是凡人之间你来我往的交际方式吧。况且,我觉得他对他的老丈母娘并非全都是虚情假意。”

“真假掺半其本质也是欺骗。”

“何必锱铢计较呢。”

“哼。”清幽梦很是不屑,在她的眼里,一是一,二是二,非黑即白,非真即假。她只认同纯粹的完整的真实。

这时,杨士杰的老丈母娘哭罢了,她抬袖子擦了擦脸,尽管整个脑袋有半个已经被锤烂,整张脸仅剩下的一小半也看不出模样,长发掩盖之下几乎是一堆腐骨烂肉,她还是很在意自己的仪态。

“老丈娘,还记得我和阿珠刚成亲那会儿,吃穿用度都是您在暗中偷偷的接济我们,您的大恩大德,士杰一直牢记在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士杰从未忘怀。您如果有什么委屈您不妨告诉士杰。您若有冤屈,士杰也一定尽能力之所能帮您伸冤。”

一番话发自肺腑,诚诚恳恳。除了小命不能丢,其他什么都可以。

“你说的话当真吗?”老丈母娘忽然转过脸的问他,阴瘆瘆的吓了他一大跳。

“当然是真的!”杨士杰一口应下,话已出口想了想他还有所保留,不禁咽了咽口水,为自己鼓起勇气道:“实不相瞒,老丈娘,除了士杰的小命,别的您说什么士杰都答应您。”

“你还有媳妇和孩子要养活,我要你的小命做什么。我不要你的小命。”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一大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方才害怕得冒了一身汗,此时才感觉到有夜风,此时才感觉到夜里的风吹来,后背这么冷。

“儿啊,这里你也别呆了,你听我说。”老丈母娘想拉着他的手说,可是刚一转身就吓得他浑身一抖。

于是她干脆侧过身去,对着空气说道:“就在那边。”她背着身抬手指着一个方向,尖锐而弯曲的指甲在夜色之中像老树上倒挂的藤蔓似的。

“那边有一棵树,我在树的根部绑了一根细棉绳,就是缝衣服的那样的细绳,很细,黑色的,不大好找,你现在就去找,仔细找。那棵树底下,我埋了一袋银子,是从你的老丈人那里偷来的。你这就去把它挖出来,立刻就走吧,别再回来了。去,现在就去。”

“银子?”杨士杰一愣,理不清楚头绪,但是脑子下意识的问道,“那您呢?”

“啊?”她苦涩的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已经不算是脚了,已经悬了十几年没有着地了,她都快忘记踩在地上是什么感觉了。

“我之所以还留在这里,我的心愿就是等你们回来挖走那袋银子。如今你回来了,银子也可以挖走了。我的心愿就了了,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老丈娘……”

“你们以前日子苦,苦得揭不开锅,干旱时连一口水都喝不上。为娘的哪愿让自己的孩子受苦哇,我看你穿得挺板正的,现在日子过得好些了吧?”她想再看看他,看看他就好像看见自己的女儿那样。女儿这趟没有跟他一起回来,实是遗憾了。

“托您关照,现在日子过得还行,做了点小本生意,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能自足。哦对了,阿珠她有孕在身,因此没有让她长途跋涉。等士杰回去了,带她去祭您。”

“别了别了。”她连连摆手,还是没有扭过头去看他,“都有孕在身了,你还带她去荒郊野外做什么,万一沾惹些不干净的东西。”她还像活着时候那样关心他们,然而现在,她自己也是自己口中嫌弃的那不干净的东西了。

她道:“祭不祭的吧,我也没所谓。这十几年来也没受过谁的祭拜。你回去之后,别直接见她,你得拿些艾草煮水,沐浴更衣之后再见她知道吗?毕竟有孕在身,你长途跋涉万一惹上什么带回去了,这些脏东西对她不利。何况……你今日见了我,难免也沾上一些晦气,对你俩都不好。你又说你们在做生意,最沾不得晦气……”

还以为她会和以前一样,一唠叨起来就絮絮叨叨的停不下来,然而她只说到了这里就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了鸡叫,于是催促道:“你快趁着没有人看见你,赶紧去把银子挖了,赶紧走。赶紧去!去!现在就去!”

“诶!”杨士杰连滚带爬的起来,往她方才所指的方向而去,那是一处荒坡,以前是老丈人家的后院,只可惜荒废数十年了,草都已经齐肩膀深了。

看着他去了,兜来兜去,转来转去,终于弯下腰,紧接着挥着手,手里有一根细棉绳,在夜色里是看不见的,但她知道他找到了。

看着他弯下腰拼力的挖,深草淹没了他的身影,她觉得他们日子越过越好就是好的。

她便不想留了。

“大娘,借一步说话。”忽然有个陌生的声音在远处叫她,声音来自房子那边。她望了望被深草淹没几乎看不见身影的女婿,他没有听见,只有她自己听见了。

“诶。”她应道。

第五一五章 岂有此理?

月光皎洁的时候,夜幕看上去高而远,而月光昏暗的时候,夜幕看上去低低矮矮,仿佛触手可及。

乌云悄然浮动,遮住了隐隐绰绰的星河,也遮住了昏暗的月色。生长得各形各态的树木,在黑暗之中,仿佛张牙舞爪的恶鬼众,连乌云看上去都像极了在远处窥伺的幽灵。

渺渺凡尘,白昼是活人出行的时刻,深夜则是天地提供给孤魂出来透气的机会。

许多鸟雀与虫蚁都是夜间的使者,当它们出来鸣啼的时候,便是在提醒凡人,须赶快歇息,方能得以平安。

而每日清晨打鸣的公鸡则是在提醒夜里的孤魂们,金乌要来了,快快回去,方能得以平安。

好比凡人,在造就之初,天命便定其为昼出夜伏,倘若凡人强行颠倒黑白的作息,其实也是一种逆天而行的行为,而逆天所背负的因果也会随之缠身。

白昼与黑夜,实则亦为阴与阳,而凡人之与亡灵,生者为阳,亡者为阴。如此,亦是天地之阴阳轮转。阴阳平衡,则天下太平。

……

寂寂长夜中,人们的鼾声正酣畅,昼时外出采阳,夜间休息纳阴,单凡生命,皆有自己的一种修行。

杨士杰身披昏沉的夜色,挖得满头大汗,终于让他看见了布袋的一角,他连忙更加卖力的去挖去刨,果不其然,这棵树底下买着一包银子,数额不小。

他喜出望外的将布包从土里拽了出来,想立刻示意老丈母娘他挖到了,可是埋了半天的腰,猛地竟直不起来,又酸又疼,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他抱着布包朝钻出齐人高的荒草丛跑出去,方才的墙底下,哪里还有老丈母娘的影子。

“老丈娘?”他小声喊道,却没有任何响应,于是他又低声喊了几声,仍旧没有任何响应。

大概是走了吧。

她方才说,终于等到我们回来了,银子交代了,心愿也了了……她大概不会出现了吧……

杨士杰抱着布包,满怀的银子,透着布生凉。他听从老丈母娘的吩咐,挖到之后赶紧走,于是轻轻的对着空气说道:“老丈娘,那儿子先走了,您在底下如若有什么需求,您给儿子托梦便是。我走了啊。”

便披着月色头也不回。

……

公鸡第三声鸣啼,之前杨士杰住过的屋子里,只剩下他轻装简行所带的包袱,里头装有一件替换的衣裳,比他身上所穿的那套要规整,想必是为面见拜访的时候做的准备。

这个包袱就放在屋子里唯一剩下的木柜内,而他放包袱的那一层、和那个位置,恰恰就是他的老丈人以前放银子的位置。

一包银子,现在是一包衣服。

柜门打开之后,杨士杰的老丈母娘就一直站在柜子前面,呆呆的看着那包衣裳,看了好一会儿,若不是凌乱的头发遮掩,若不是满面血肉模糊已经辨别不出五官,她此时此刻一定早已经泪流满面。

清幽梦一挥手,恢复了她的容貌,是她死的那天的样貌,她的脸并非土底下的蛇虫鼠蚁啃噬所为,而是在死的那天所毁。

要多大的愤恨,多大的怒火,才能对自己的妻子下如此毒手,同床共枕大半辈子的情义,却比不上无端的猜忌。

木柜上左高右低,低的那一边柜子上坐着一面铜镜,经年累月无人擦拭,已经结上了厚厚的铜锈,可怜的老大娘流着泪看见了厚厚的灰尘底下,自己那张突然恢复的容貌,还以为又是自己多想了。

“我至今都还记得,那天……他用凳子狠狠地砸我的脸。”

她干枯如柴的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连她自己也不敢碰自己这张已经几乎腐烂成肉糜的脸了,却在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一刹那,她惊愕得瞪大了双眼。

她登时扑上去,慌忙用沾满血污的袖子用力地擦拭那面生了铜锈结满灰尘的镜子。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她反反复复的擦拭,终于、终于让她看见了自己的脸,她的双手颤抖着,难以置信的盯着铜镜中的自己。越是看她越是发抖,最先触碰到完整的脸的手更是抖得不能自已,她用力抚摸着自己的脸,用力的搓揉,竟然是真的!失去的半边脸和半个头颅,竟然都恢复得原模原样!

顿时泪如雨下!

她整个儿仿佛被人随手丢弃的衣裳,失去了力气似的,顺着柜子滑下,跌跪在地上,匍着柜子失声痛哭。

陈年旧事不由自已的涌上心头。

容她哭了一会儿,直到她因忍着汹涌的哭泣而耸动的肩头渐渐地平静下来以后,清幽梦冰冷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如凉风吹过一般,说道:“我从来不做好事。”

“未敢奢想老妇这张老脸竟能有恢复如初一天。”老大娘扶着柜子擦干眼泪,缓缓站起身来,垂着首道:“敢问二位大人何事差遣。”

“我有恢复你容貌的本事,也有让你烟消云散的本事。”清幽梦的声音清凉如冰水浇入骨头缝,令人闻之不禁战栗。

老大娘回答她道:“不敢有半点欺瞒。”

“我问你。”清幽梦面对着那位老大娘,在桌前坐下,平静而道,“你丈夫为何杀你。”

“回大人的话……”老大娘刚一回想,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

“长话短说。”

清幽梦冷漠无情,林苏青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出意料的遭来她一记冷眼。

“我女儿不听话嫁了穷小子,我丈夫嫌恶他们,便把他们赶了出去,连乡也不许回。我便偷了丈夫的银子想去接济他们,不料……不料被他发现了。”

老大娘泪流满面,擦不尽,止不住。

“他诬陷我,说我红杏出墙,在外头有情夫,偷他的银子就是为了与情夫私奔。”

那时候的遭遇,如今还历历在目。

“他打我骂我,拳脚相向,逼我供出情夫。可、可我不曾有过外心,哪来的什么情夫!”

十来年过去了,每每想来,每每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几十年的夫妻,还以为会携手白头,却敌不过一包银两,敌不过无端的猜忌。

清幽梦不关心她死得冤不冤,她只想知道她是因何而死,听到这里,她便不想再耗费时间听下去。

她问道:“你死后可有阴司的勾魂使来寻过你?”

老大娘也被她的平静和冷漠拉回了情绪,擦着泪水,声音因方才剧烈的哭泣而颤抖,回答道:“回大人的话,不曾。”

“可有幽冥界的使者寻过你?”

“回大人的话,不曾。”

林苏青讶然,这位老大娘死于非命,纵然阴司的勾魂使未在第一时间来带她走,可是她已经在阳间逗留了十余年,并且吃食过人肉人血,亦吸食过阳气。

哪怕她心如死灰,无心修行,可是幽冥界也该有相关使者来管制她,否则的话……这不是失职么……

凡尘有乱事,倘若被巡视的天兵天将发现了,向天帝奏幽冥界一本,那幽冥界岂不是要因为这样的小疏漏被天界拿捏话柄么?

不止林苏青意外,连清幽梦自己都惊讶了,她最是了解幽冥界,在她看来——凡尘有这等漏网之鱼,定是幽冥界出了奸贼。

无论是好吃懒做擅离职守,还是存心误事欲引起事端,都是不法之辈!当永堕十八层地狱,受永生之极刑!

此时此刻,浮现在清幽梦脸上的狠戾的神情,林苏青已经多年未曾见过了。

她别在腰后的骷髅鬼鞭嗡嗡直震,震声越来越响,对于老大娘这类毫无修为的孤魂野鬼,已然到了折磨的境地。只见她捂着耳朵在地上怪异的挣扎,刚恢复原貌的脸狰狞得比方才血肉模糊时还要可怕,眼珠子突在外面几乎要跳出眼眶,嘴疯狂的往耳后咧去,像笑,像哭,像愤怒,像憎恶……

连林苏青也因为骷髅鬼鞭的震声而感到有些许心慌。

这是来自幽冥双神之女的震慑。

他覆手轻轻盖在清幽梦的肩头,轻声道:“你先冷静。”

鬼鞭登时就不震了。

她重叹一口气,像以此将内心的愤怒泄出来,却还是眉头紧皱。

她接着问道:“你在此地数十年,可曾听闻过什么事情。”

林苏青接过话补充道:“但凡你觉得与正常有异的事情,大大小小,一应都说与我们。宁可说来无意,也不可有任何遗漏不说。”

第五一六章 威胁逼问

老大娘想了又想,为了埋在树底下的那包银子,她放弃轮回,在此处安守了数十年,其实未曾遇见过稀奇古怪的事情。

她遇见过许许多多路过此地的妖精鬼怪,但是那些过路的妖精鬼怪,对生者来说,可能属于稀奇,可是对她来说,便谈不上什么了。

“不瞒二位大人,我虽然逗留了数十载,可是我连这面墙也未曾踏出过。自我死后,外面的事情我几乎不在意了。”

老大娘叹息道,此一刻其实她也希望能回答上来什么,奈何的确不曾遇到过对她来说怪异的事情。

“那你回想看看,可曾听说过什么奇闻异事。”

林苏青看着清幽梦,她仿佛断定必然能从这位老大娘这里打听出什么似的,大有打破砂锅刨根问底的架势。

清晨的雾悄悄笼罩而来,空气中弥漫着凉凉的湿冷的露水的气息。人户里饲养的公鸡们比赛似的接连鸣啼,仿佛拼劲全力的吊开嗓子的吼,能让天色亮得快一点似的。

大老娘能够在阳间逗留的时辰也随着公鸡的鸣啼,一声赛一声的短。

她已经了却心愿,虽然不想再这般狰狞可怖的“活”着,但是自行了断,与被金乌晒得魂飞魄散相比,她更愿意自行化散。

“你最好仔细回想。”清幽梦的指间忽然摸出一枚梅花形状的暗器来,夹在二指指间,对老大娘说道:“倘若你能够提供出为我所用的消息,我不仅许你全模全样。与此同时,你还可以带着这枚暗器去阴司请情,他们会看在这枚暗器的份上宽恕你的罪孽,容你轮回转世。”

大老娘登时惊诧得目瞪口呆,浑身一震,连忙向清幽梦跪下叩首,却不容她说话,清幽梦率先打断道:“不过,倘若你连半点消息也提供不上,我便让你永堕饿鬼道,受永生永世之折磨,并且,让你的女儿、女婿,以及你的外孙,一起去陪你。”

吓得大娘战栗不止,原本叩首,眼下浑身失力登时趴在了地上似的。

“依然想不起来任何吗?”

清幽梦的声音和脸色,比清晨的雾气还要冰冷。

她冷若寒冰,接着说道:“剖了她的肚子,拽出她的孩子给她煲汤喝的话,补是不补?”

虎毒不食子,却让做母亲的亲口吃自己的孩子。

别说老大娘如何作想了,林苏青一个毫无关系的大老爷们听着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让你的丈夫亲手给自己的女儿煲汤,如何?让你也尝一尝?”

林苏青听得……不禁有一点反胃。一阵想干呕催着一阵,他强行克制着,忍得喉咙以下,肚子以上,这中间一顿痉挛。

“我我我我、我想起一件事来!”大娘连哭带喊的撕扯着喉咙,不停地磕头,阻止清幽梦再说下去。

大约是威胁起了作用,极度恐惧之中的大老娘,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此、此事乃是、乃是我听来的,听、听路过的妖精鬼怪们、说、说起的。”

清幽梦冷眼看着她,等待着下文。

林苏青蓦然舒下一口气,连自己也不晓得这提紧了突然放松的一口气,是为老大娘一家,还是为他自己。

“前、前两年,有个富商走水路,坐、坐船,中途被一帮抢匪劫了船,抢匪将船上的人洗劫一空,唯独留下了那个富商一个活口,但、但也没有放过他,而是将他活捆着船锚抛下水。”

老大娘匐在地上,头也不抬,连忙说道:“然后、然后那那个富商的尸体飘到了本地,搁浅在河边,无人敢去触碰,都怕沾晦气。可是快到傍晚的时候,尸体突然不翼而飞。”

清幽梦皱眉,此事的确算是不同寻常的异事,但却不是她想知道的异事。

这时,老大娘紧接着说道:“我听途径的孤魂野鬼们说,那个富商还活着。有一条黄狗路过,解开了他的绳子,并咬烂了他的鼻子,不知怎么的他就这么活过来了。而后黄狗走了,那个富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黄狗……”清幽梦蹙眉陷入沉思,俄尔眸光一震,“你可听说那条黄狗的下落?”

“听说……听说那条黄狗就在牛耳山里,鲜少出现在有人的地方。”

清幽梦将梅花暗器一丢,落地扎入老大娘伏在地的头前,与头发只相隔一根头发丝的距离,只是尖尖的一角浅浅的扎在地里,轻轻一拔就能拔出来。

“你带着它去阴司,自会有人为你引路。”

遥远的天际翻出混浊的灰白色,露气渐渐凝结在花草树木的枝叶上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水珠。浓雾化不开,将昏暗的天色笼罩得朦朦胧胧。

她若现在就去阴司,就不必躲避即将到来的天亮。

清幽梦丢下暗器,与林苏青相视一眼,便离开了这间屋子。他们立刻离开了这个小镇,去往了老大娘所言的牛耳山,寻找那只救了富商的大黄狗。

“不说所料,它就是百晓生的化身。”

林苏青扶额,现在这些神仙妖怪都有些什么癖好,怎么独独钟爱阿猫阿狗,惩罚战神追风,也是将他罚成狗模狗样。而这个百晓生,无端端的偏要自己化身成狗样。

伴随着最后一声公鸡的啼鸣,天边迎来了金灿灿的霞光,昴日星君正驱使着金乌使者踏空而来,金色的霞光渐渐驱逐朦胧的浓雾,天色从边际开始变得通透。

云朵也逐渐染白。

斗转星移,昼夜轮替,昏沉的夜色退去,迎来又一个聒噪的白昼。

黑夜包裹着危险,每一个在鸡鸣声中醒过来的凡人,都应该为自己又平安的活过了一个长夜而感到庆幸。

房间里的老大娘,缓缓的直起身来,颓坐在地上,她擦干了眼泪,放任着干涸的泪痕挂在方刚复原的脸上。

她双手用力,从地上拔出了那枚梅花形状的暗器,此暗器的边缘锋利无比,才是一碰就割痛了她的手。她摊开手看着自己满手的伤口,和一尘不染丝血不沾的暗器,如今的居然还能感觉到痛……

她立在柜子前,在镜子前面看了好一会儿,这张脸还是十年前的样子。仿佛一切都没有变,仿佛一切都还在那个时候,她如果没有打开柜子,没有去偷那包银子。

梅花暗器无声的坠落在地,落地刺入地下,如清幽梦丢下时那样,只是一角的尖儿扎入地里。

随即,老大娘无声的倒在地上,从衣服的边缘开始,渐渐化成了雾似的……她闭上双眼,不禁泪流满面。

人活一辈子就够了,要什么轮回。

太苦了。

第五一六章 惊动了百晓生

风过有痕,雁过留声,哪怕百晓生变成了一只大黄狗,他只要还在这片范围里活动,要找他就很容易。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清幽梦一鼓作气道,“赶在他得知之前。”

天地间除了那位有且仅有一位的白泽神尊,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之外,博学博知当属百晓生。

据说百晓生出自妖界,据说他的本体似乎是一只鸟,因为说学逗唱样样精通,后来被白泽神尊收在身边做侍者,为其唱曲儿解闷。

他在白泽神尊身边跟了千百万年,白泽神尊从不吝啬传授,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学了不少本事。

如若去品香论道,随随便便混个神君之位也不是不能够。只不过,他不仅跟着白泽神尊学了本事,也被传上了白泽神尊的臭毛病——闲散。

他不把那些个虚衔放在心上,无论是西方极乐的斋宴,还是九重天宫的蟠桃会,他一次也没有去过。

这一点,与他的主子白泽神尊,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于是千百万年过去了,他的名字也未曾出现在天界的排位里。

昆仑山林苏青也去过,他去的时候一直留在昆仑山的典藏楼之中会神修行,因而知道他离开,也未曾见过清幽梦所说的百晓生。

而百晓生呢,他本来清清静静的在昆仑山修行,可是后来白泽神尊迷上到处云游,总是将他独个儿留在昆仑山,他便一赌气离“山”出走了。

白泽神尊也懒得找他,只等他玩够了自己回去。

他偏要等白泽神尊来找他,他才回去。

一个懒,一个犟,因此他至今也没有回昆仑山。

找百晓生问话,一定不会有泄露踪迹的风险。他也算是白泽神尊的亲传,虽然喜好闲散,但是德行端正,十相端严。

……

清幽梦与林苏青正说着话,远远便看见一个赤黄色的影子,他两个几乎同一时间察觉到那边灌木丛异样的摇晃,亦是同一时间注目于那个隐隐约约的身影。

林苏青一愣,嗯?前头那个正在追兔子的大黄狗,莫不是清幽梦所讲的百晓生?

只见那只黄狗一心一意追兔子,对周围环境半点没有留心,普普通通的狗子也比他多数倍谨慎。

“追!”

清幽梦话音刚起的同时,已经飞身出去,那黄狗恰好得手了兔子,他嘴里衔着兔子后脖颈子往这边望来,嘴里的兔子在他下巴底下顽命挣扎,他一脸茫然的眨了眨眼睛,登时撒腿就跑,竟快得几乎看不见影子,比他追兔子的时候快多了。

林苏青见清幽梦已经追在了黄狗的身后,于是他干脆绕向另一边,去拦截黄狗的去路。

怎料黄狗就地一跳,刹那不见了踪影。

原地遁形?

这难不倒清幽梦,她一把抽出腰间的骷髅鬼鞭,顺手一甩,软软的鞭子顿时坚硬如剑,颗颗骷髅头疯狂转动,它们在辨析着空气之中留存的新鲜的血迹。

为了更加准确的辨别,清幽梦鬼鞭剑指地上的血迹,示意给骷髅鬼鞭,鞭子上的无数骷髅头嗅到血迹之后,立刻转向四面八方搜寻气息。

“这边!”

只见她的鞭子上的所有骷髅头不约而同地的转向了同一个位置,于是林苏青赶紧追随上清幽梦的步伐。

可是当他们赶到,却只看见地上躺着的野兔子,它躺在地上瑟瑟发抖,几乎濒死状态,可是它浑身毛发完整,一点伤痕也无。

林苏青上去检查它的伤势,才发现它一点伤也没有,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为受到了惊吓,吓成这样的。

“那滴在地上的血,居然不是它的?”林苏青诧异,清幽梦更怔了。

方才只顾着尽快获知百晓生遁走的方向,没有对那些血迹进行辨认。一看见这只健全的兔子,清幽梦当即掉头返回,林苏青亦是与她不谋而合。

他们回到方才发现百晓生的地方,然而地上仅有的那几滴血迹不翼而飞,居然被清理得毫无痕迹!

在他们对他的穷追不舍之下,他居然还能回来清理血迹,并且没有被他们发现。

骷髅鬼鞭是追寻着血液的气息而去的,而百晓生丢在那里的兔子完好无损,毫无伤情,而倘若血迹是百晓生的,那么骷髅鬼鞭不该跟丢才是。

现在问题出现了,血迹是谁的?

而在他们发现的时候,只有一只黄狗和一只野兔……

清幽梦再次发动骷髅鬼鞭,令它们循着方才的气息再次搜寻,可是骷髅鬼鞭转来转去,搜来搜去,最后每一只骷髅头的面相居然定在了不同的方向。

“这是怎么回事。”

骷髅鬼鞭是清幽梦的法器,竟然连清幽梦自己也无法解释这个现象。

他们已经惊动了百晓生,却失去了对他的线索。恐怕再难找到他了。

林苏青从见过清幽梦如此颓然的样子,她整个儿无力的看着手里的鞭子,而后看向方才追去又返回的方向。

她原本没有想过能遇到百晓生,她原本只是想在途径之中,找出极阴之地,因为极阴之地往往有“老鬼”,他们所了解到的讯息比较多。

知道百晓生在附近有活动,纯属意料之外,可是确确实实抱了一些希望。

纵然他们沿途问过成百上千的老鬼,也敌不过直接询问百晓生一句。

既然找不到,就算了吧。

他虽然不曾位列仙班,但毕竟是白泽神尊的亲传,虽没有虚衔,却有实质的地位。只要他不误会他们的来意就好。

就在清幽梦决定放弃的时候,林苏青突然想到了一个法子,这个法子很古老,看起来会有些愚蠢,可是他觉得有些时候返璞归真也能另辟蹊径。

“幽梦,仙家们通常如何称呼他?”

“谁?百晓生?”清幽梦无力回答道:“昆仑居士。”

颇儒雅的称呼,万万想不到居然会亲自追兔子。

“昆仑居士在上,吾等小辈实非有意冒犯。”林苏青朝着四面八方,毫无目标的大声说道,“请愿有幸拜见居士!”

清幽梦眉头紧皱,尴尬不已,皱眉道:“这些官腔你多说无益。”

林苏青点点头,意思她不用管这些话有没有益,他接下去说道:“想必居士已然知晓,这位乃是幽冥双神之女,幽冥界将来的女帝,恳请与居士相见,纾解迷疑。”

他这一嗓子,没有喊来百晓生,反倒找来了山里的各类精怪,刹那间将他们里里外外围了起来。

窸窸窣窣地十分谨慎地观察他们,悄声议论起来。

还有那只眼熟的灰兔子,没想到它这么快就缓过来了,居然还有闲心凑上来看热闹。

清幽梦太阳穴紧跳,顿时局促不已,恨不得立刻抢下他的面具戴在自己脸上。

有点丢脸,真的。

第五一七章 百晓生,健忘?!!!

百晓生仍然没有露面。

他自从离开昆仑山以来,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防备的就是总有来找他问事的。

他远远没有白泽神尊那般无所不知,曾经也起过好心帮忙,可是也遇到过真的回答不上来的事情,来访询者却总是当他是故意不回答。

他也远远没有白泽神尊的尊位,他本来好心帮忙,虽然忙没有帮到,可是心意到了,但是也依然不乏有来询者未能获知满意回答以后,便当着他的面撒气。

有确实不能回答的事情,也的确有超出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一来二去,他懒得自讨麻烦,便稳稳当当的藏了起来。

任谁再找他,他一概不再露面。

林苏青也以为,诚心也无法打动百晓生出来了。

他丧气的叹了口气,唉,人家有心藏起来,实在没招了。

却在这时候,在不远处离他仅五步之遥的灌木丛堆里,突然冒出一个脑袋来。

那尖尖的嘴巴,咧着嘴像是在偷笑,圆圆的脸,像是被捏过似的。那钻出来的像是胖狐狸似的脑袋,可不正是方才那只叼兔子的黄狗么!

“咦?果然是你小子,我认得你。”

“昆仑居士在上。”林苏青连忙拱手伏首行礼。感受到清幽梦瞧来的别样的眼神,林苏青稳重道:“在下却不知竟曾有此殊荣。”

“哦哦,你确没见过我,只有我看见过你罢了。”

“能入居士之法眼,三生有幸。”

“他以前没有这么能说会道。”百晓生扭过脸对清幽梦说道。

林苏青不清楚他说的见过是在何处见过,倘若他要说昆仑山,可不好解释了,他干脆不搭话。只好尴尬赔笑。

只见百晓生先钻出来脑袋,接着伸出了脖子,好不容易钻出两只前爪来,没想到从后腰开始卡住了。

他使劲儿扭着,怎么也扭不出来那丛灌木丛。“啊,早如此,就应该从边上绕着走啊。”那只大黄狗咂咂嘴埋怨自己道。

一条连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卡住屁股的大黄狗……是昆仑神域白泽神尊的亲传弟子百晓生。

“哎呦呦,你们两个,谁,快过来帮帮我。”

他现在是钻不出来,也退不回去,猛地使劲儿往前一窜,竟将卡住它的那一丛灌木丛连根拔起,似个花圈似的卡在他的腰上,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怎么甩也甩不开。

林苏青听罢,甩着袖子就上去帮他卸,往后拽,实在拽不下来,他那大屁股墩儿实实在在的卡住了,只能从前面想办法了。

“居士,请恕在下大不敬。”林苏青拱手率先道完歉,便蹲下去擒住了正胡乱挣扎的百晓生,捉住他的一只爪子,往灌木丛里塞,好让他怎么伸出来的怎么钻回去,两只爪子都退回去了,只剩狗头了。

钻出来容易,退回去难,卡得百晓生眼睛都被挤没了。

“怎么办?要不居士您先变回正身?”

瞧着百晓生被挤得皮都要搓掉了,林苏青担心过分用力将他脖子卡出问题来,要拿他问罪。先前听清幽梦说,百晓生的正身是鸟来着,鸟很小,狗卡出来这么大的一个洞,他变回正身的话,随便也能出来了。

“变回原形?你小子好生歹毒,才一见面你就要我‘显出原形’。不过……似乎是一个法子。”

百晓生想了一想,俄尔道:“啊……好些年头没有变回去过了,我都快忘了怎么变了。口诀第一句怎么念的来着?”

就见他兀自在哪里回想。

“嗯……第一句是什么来着?啧……我记得来着,都到嘴边了,突然就想不起来了怎么。”

林苏青不禁望向清幽梦,眼前这只仿佛得了老年痴呆的大黄狗,真的是白泽神尊的亲传弟子百晓生吗……

清幽梦也不禁面有难色,百闻不如一见,今次也是她平生初次见到百晓生。

“哦哦哦哦,我想起来了!”

只见突然一缕薄烟起,倏然薄烟化作了大雾,一转眼,大黄狗不见了踪影,眼前赫然一头庞然大物。

一身羽毛靛蓝如深海巨湖,片片光彩可鉴。而唯有眼睛一周还有嘴喙下乃是金光闪闪的金色,他的嘴喙深蓝近乎于黑色。

仿佛一只巨大如山的紫蓝金刚鹦鹉,不知他原形的本名叫什么。

他整个儿像一座小山那么高,可是灌木丛依然套在它的脖子上。

只是此时被撑大了,像项链似的。

林苏青惊了,他原形居然这么大的个头?还以为巴掌那么大的鸟来着……

“居士,您变小一点,小一点才能钻出来。”

“啊……变小的口诀是什么来着?”

林苏青汗颜,作为后辈,也不好真的提醒他,只好等他自己想来。

“啊……变小的口诀是什么来着?”他一边回想一边又问道,他这回好像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你们知道变小的口诀是什么吗?”

他干脆直接问他们了。

这可能是生平首次体验,居然被百晓生提问。

清幽梦黑着脸道:“我未曾学过这等术法。”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幽冥双神的女儿来着,好像叫什么……叫什么有什么猛来着……”

“清幽梦。”她黑脸道。要不是知道百晓生偏好啃鼻子的习惯,她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

“啊……你是神的后裔,你当然不会学这些。虽然很多神仙都会,不过这原本是妖术来的。你父母那两个是比石头还硬的老顽固,定然不会让你学的。”

百晓生转而问林苏青道:“你知道怎么念的吗?”

好巧,林苏青完全不会这个。

不等他回答,百晓生却道:“咦,你不可能不会呀,你可是……”

“居士!”林苏青心中一紧,生怕他继续说下去,连忙提议道:“不如您变回方才模样,或者您变回正身,在下有办法帮您摆脱那丛讨厌的灌木丛。”

百晓生垂眸眨了眨眼睛:“好嘛。”

他摇身一变,一缕薄烟起,一缕薄烟灭,一位谦谦君子绝世而立。

他一身靛蓝色的衣袍,暗绣金色祥云纹,顶戴金玉冠缀昆仑白玉珠,脚踩软金靴点腾龙细纹。

好一位昆仑居士,华贵而不是文雅,蔚然无双。

而那堆未能摆脱的灌木丛此时却缠在他的腰上,大煞风景。

这堆灌木丛怎么还可大可小呢?方才是恰恰能卡住狗头的大小,后来能拴住庞然大物如巨山似的他的脖子,怎么现在他变回正身,却又仅仅能缠住他的腰。

见林苏青与清幽梦都面有疑色,百晓生不以为然道:“咦?你们两个现在才发现这丛灌木丛不是普通的灌木丛吗?”

他两个顿觉局促不已,不堪的相视一眼,林苏青惭愧抿紧了嘴,而清幽梦也不得不低下了她高贵不已的头。

没错,确确实实才发现……

第五一八章 被百晓生看破身份

再如何强大,也很难做到事无巨细。这丛看上去普普通通,然而实际上别有洞天的灌木丛,便是林苏青与清幽梦他两个的百密一疏。

“也不怪你们无法一眼看出它古怪来,是它的确不好认。”百晓生扯了扯脖子上的灌木丛,而它看似像普通的灌木丛那样抖动着,可实际上却依然紧紧捆着百晓生的脖子,纹丝不动。

“是居士的仇家所为吗?”

“不不不。”百晓生不停地摆摆手,“是白泽神尊,他处处设置了陷阱,就等着我自己踩呢。”

原来是白泽神尊追弄他的玩笑。

仿佛一眼看穿了林苏青与清幽梦所想似的,百晓生连忙再度摆摆手,说道:“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神尊他云游天地,处处随手布施的陷阱,其实都是在考验我呢。”

“考验居士能否料中陷阱而不中计?”

“是呢。”百晓生无力笑道,“可我回回都未能料到。不过,能料到才奇怪了,我若是能成功避过免受捉弄,那断然是白泽神尊故意为之。除非他故意让我料中。”

谁让他是白泽神尊呢。

“他这样做也是为了鞭策你勤勉,否则,你闲逛五湖四海若懒怠于修行,恐怕就做不到百晓生了。”清幽梦貌似不经意的说道,却说得百晓生讪讪的笑。

“不愧是幽冥双神之女,脑瓜子转得挺灵的。”

夸的是清幽梦,而林苏青骄傲的挺起了胸膛。

“你脖子上的这东西能取下吗?”清幽梦不理会百晓生的褒奖,只关心着如何给百晓生施一恩,好利于之后的询问。

“有何不能。”百晓生咧嘴笑道,“只是考验我能否料中躲过,考的是脑子,又不是考验我别的本事,如果能找对方法,它也不过是一丛寻常草木而已。”

清幽梦不以为然的瞥他一眼,所不以为然的倒不是他百晓生,而是他所说的那句话。

“那居士您想到取下的法子了吗?”林苏青瞧着他脖子上圈着的好似围脖似的一丛小灌木,怎么瞧怎么普通,竟能随受困者的变化而变化。

“应该是有机关的,上回我被荆棘缠住了脚,就是因为破解了机关才卸来的。”百晓生愁眉道,“否则刀枪不入,水火不融,只能使我自己受苦受难。”

说到机关,林苏青顿时来了兴致。他承载了那位老前辈毕生所学,除了偶尔自己布设布设机关,更多的学识却无用武之地。

“可是这回缠在我脖子上,我自己完全看不见呢,连头也不能低,扎得下巴疼。”百晓生指着自己脖子上所缠的灌木丛“围脖”道,“要不你们两个过来帮我看看?”

林苏青跃跃欲试,清幽梦暗中牵住他手肘处一点衣袖,疑心百晓生另有打算。他想来想去,俄尔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示意她道:“我去试一试。”

他方迈步上前去,清幽梦的垂下的手便翻转,掌心向后,于掌心悄然召出一枚蚂蚁般大小的暗器。

百晓生看着走上前来的林苏青,玩笑道:“能够有机会观摩白泽神尊所设的机关,是百年难得的福分呐。”

“三生有幸。”林苏青目向他微笑着,恭敬地拱了拱手,随之便满心满眼只有他脖子上的那一圈灌木丛了。

为了全面了解,他一边仔仔细细的观察一边绕着百晓生,不知道走了多少圈了。

无论怎么看,它看起来就是一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得灌木丛罢了。

而百晓生就直挺挺的立着,任他观看。等了他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林苏青无奈的摇了摇头,它除了小于普通灌木丛以外,看上去真的与寻常的灌木丛无异。

百晓生见他一筹莫展的样子,说道:“眼见不一定为实,要么你上手试试?”

说得有礼,但凡机关暗玄,奇门遁甲,概不会让人一眼就瞧出端倪来。

见林苏青迟迟不动手,百晓生笑道:“不必敬畏我什么,我一来不是仙,二来也不是神,你就当做路上偶遇的一个受困的路人,你狭义心起,帮忙解围。你帮我摆脱这玩意儿,我还能说你什么不是么?”

“得罪了。”

语罢,林苏青便一点一滴彻底翻检,可是无论从各方各面去察验,都不过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植株罢了。

倘若排除它太小,之外从植物学的角度挨次对比,它也只是一丛普通灌木。

百晓生瞧他翻来覆去,反反复复的尝试,仍旧是毫无头绪,仍旧是一筹莫展。

“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一样东西看起来跟真的似的,真的让人分不出来?或许它就是一丛真的灌木呢?”

百晓生的话音刚落,林苏青登时一怔。

“没关系,你解不开这个也没关系,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你不必紧张。”

“不是的,在下不是紧张,在下是吃惊,居士您的话点醒了在下,简直醍醐灌顶!”他兴奋不已,再度出手,而这次,不是扒着小小的灌木丛毫无遗漏的察验,而是仅屈二指点上灌木丛,心中诀法一过,那缠绕在百晓生脖子上的灌木丛霎时间不翼而飞,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百晓生目光一亮,好哇,果然是你小子。

清幽梦震惊不已,不禁赴上来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这丛灌木丛其实……”林苏青话到口中戛然而止,糟了。

百晓生没安好心似的偷偷笑了笑,等待着他应对。清幽梦再不济也不可能瞧不出他此时有事想隐瞒。

“其实什么?”

心内如有万马狂奔,踏得他紧张又急促。

“其实是我同他开的一个小玩笑。”百晓生笑道,在林苏青与清幽梦不同的疑惑之中,他早有准备地说道:“哪有什么灌木丛,不过是幻象罢了。”

“幻象?”

“对啊,我施的幻术,一碰就消失的幻术。”百晓生眯着眼睛笑说,趁机以余光观察着林苏青的神情。

清幽梦将信将疑道:“却不知昆仑居士居然还修行了幻术。”

“你既然能立刻知晓我乃百晓生,必然也该晓得我本来自妖界吧?”

“幻术乃妖界术法,却不是寻常能修,乃是王室专术。”百晓生的回答显然无法令她信服。

“可是后来不也被子夜元君习去了么?”百晓生以眼尾余光令人毫不察觉的瞥了林苏青一眼,接着说道,“不仅如此,子夜元君还将这个术法带去了三清墟,作为天瑞院专术了呢。从妖界祈帝许可了子夜元君,自此幻术早已不是妖界王室之专术了呢。”

清幽梦质疑不减,继续质问道:“却也不是谁也能学的。”

“你既然尊我一声昆仑居士,亦知晓我乃白泽神尊亲传弟子,试问又有什么是我想学而不能学的呢?”

众生皆知白泽神尊之神威,而白泽神尊的亲传弟子,究竟如何厉害,谁也不知谁也不晓。

“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清幽梦只好作罢。

林苏青始终不敢接话。

灌木丛乃幻术所化不假,然而,方才却是他破解了幻术,而非百晓生所为。

他不明白,那丛灌木丛真的是白泽神尊所设的?还是如百晓生所说的,是他百晓生专门设来捉弄他的?

可是,灌木丛乃幻术所化是确实,而此幻术是我所破解,也是确实,百晓生为何帮我隐瞒我会幻术的事实呢?

林苏青躲避着清幽梦的目光,悄悄看向百晓生,他依然谈笑风生,用各种方法说服清幽梦。

现今,又多一个知晓林苏青还活着的……

第五二〇章 妖界才不是说进就进的地方

一当决定了直去妖界,便都加快了脚力,他们两个的脚力之快,雄鹰不及,眨眼略过。才彼此发觉,从前对方都在故意拖延,当时却只道因为别的事情才耽误。

折转千万里,心之所向,终于抵达。

一直听闻妖界海纳着不被各界接收之士,与被各界驱逐之士,海纳着是非,乃是非的聚集之地。加之如今又听过了三界之绯闻,也从百晓生口中猜测出祈帝的近况……因此,他们两个一直都以为,妖界不说乱世如油锅,也应该谈不上安和。

然而眼前所见并非如此。

辽辽妖界,层峦叠翠,碧霞千里。白雾氤氲着深谷,幽幽清风,兜来荡去。比之仙界多一些情趣,比之魔界少一点诡谲。云蒸霞蔚,自成一派景致。

仿佛就连随处起伏的风,也像具有灵气似的。

你一动,哪怕转一转脖子,乃至动一动眼球罢了,随处可见的毫不起眼的小草、或花、或树,或一枚石子……皆随你而动,入眼之物一概都是活物,是真正的活物,他们都颇有修为。

“尚未看得见妖界的界碑,这一路已然全部是妖。”林苏青一边走一边对四周的“动作”称奇,看得他眼花缭乱。

他们一路走,即将路过的花草树木竟陡然生长,仿佛要阻拦他们的去路。有的生有荆棘,更是荆棘丛生,交错叠织,封得看不清前方。

盛开的花儿瞬间膨大,犹如血盆大口朝他们开合而来,你若留心去躲避那花,脚下就有刺藤蔓来缠住你的脚,你若留心于脚,头上还有那不知从那一根树枝上倒挂下来的蛇,獠牙巨口张得奇大,仿佛要一口将两个都吞下去。

树枝盘虬宛如张牙舞爪的怪物,若被它们抱住,立刻粉身碎骨,地上的杂草犹如一双双可自由扭曲的利爪,它们疯狂的、放肆的抓来。你在哪处走,就连远处的也要朝你这边聚来,你若腾空飞起,它们也伸长、堆叠,拼出更高的架势。

而你不能飞,因为上方有铺天盖地的树枝交错,遮得密不透风。

底下毒气浓密,万物皆有毒,并且毒虫肆掠,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僵持在半空也不是,那些突然抓来的树枝不好躲。

清幽梦请林苏青吃了一枚避毒丹,毒倒是伤不到他们,可是毒气太重,呼吸困难,继续往前走,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实在憋闷得慌。

林苏青快要受不了了,他道:“继续在底下,犹如被包在天罗地网之中,我看不如劈那顶上的树枝,我们冲上云霄,走上路!”

说时,他手上已经有了动作,他拔剑一跃而起,挥剑直劈树穹,可是,劈开一层,瞬间又结一层,再重新劈开一层,瞬间又结一层,比之前更紧,更密。先前还能看见斑点似的天空,劈过几次结过几次,就变得一丁点天空也看不见了!

再劈,再结,更紧,更密。

更是密不透风!

而剑不是好剑,是他为了伪装身份,乔装散修时配的一把普通的剑,此时要对战这些妖物,全要依靠他将灵力注入剑身,否则剑早就被这些坚硬如铁的树枝抗得碎尸万段了!

他犹如失去了理智似的,疯狂的劈斩,非要劈开一条口子来!就在他一心一意要从上方辟出一条出路之际,底下的无数双“爪牙”扑杀而来,擒住了他的脚,缠住了他的腿,困住了他真个身体。

只听唰地一声!是清幽梦的骷髅鬼鞭挥动的声音,又听见嗡嗡嗡的响声,是她的鞭子在震响。

这里有一种道不清楚的力量,促使他们一旦生了武力心,便越杀越猛,停不下来,主观意识根本没有“停下来”这个想法。

好比林苏青停不下来劈斩顶上的树穹,清幽梦停不下来挥斩底下的爪牙。

哪怕已经被桎梏得动弹不得,哪怕荆棘藤蔓已经疯狂缠绕得几乎到了他的手腕,他仍然停不下来挥斩的动作,他们拼命的挣扎,满脸青筋毕露。

“这里有阵法!”

林苏青耳边倏地一声异响,仿佛灵光一现似的,他突然回过神来。

“不!是妖术!”

而他的话音刚落,无数荆棘藤蔓仿如只春蚕吐丝织茧似的,将他层层叠叠里里外外的包裹了起来。

他再也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他被束缚得动弹不得,而缠绕着他的这个荆棘所做的“小茧子”之外,还有一个“大茧子”。

大茧子不停地迅速的翻滚,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逆时针瞬时间,东西方南北方……毫无规律可循,而他则如失去了自由的蚕蛹一般,随着大茧子的翻滚而毫无规律的翻滚。

与世隔绝了!

不知清幽梦吉凶如何!她是否也正如我一样的遭遇!

这不是阵法,只要是阵法,皆有迹可循,可是它们没有!是妖术!

妖界不是广纳天下豪杰吗,为何要在入界的路上设下如此高深的法术!看来妖界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也收留!

由此可见,能入妖界者,也绝非无能之辈!

这一路的妖物虽然并不是强不可摧,可是它们胜在繁多!数不胜数!纠缠不休!一招得手,便使你再无反攻之力!

现在回想,其实从一开始就被动了!看似是他们在攻击劈斩这些妖物!实则始终他们在被动防御!

也就是说,从始至终他们就未曾占过先机!

占先机者赢,那些妖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击的?林苏青努力回想,或许想起是在哪一刻发生的,便可以从源头上想到破除的办法!

可是太多了!

石子先动的?石子太多了!满地皆是,要论究竟是哪一个先动的!这怎么知道?!

那藤蔓先动的?不,在他发现藤蔓在动的时候,脚边的草也动了,不能确定那草是风吹动的,也不能确定它就是自己动的,何况根本也无法确定是草先动的!

如此细微,料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也没有办法仔细入微到这种程度啊!

就在这时,包裹着他这个“小茧子”的大茧子哗啦一声裂开一条缝,把他漏了出去。

他像一颗豆子,也像一只没有办法行动蠕虫一样,就这么漏了出来。在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的同时,包裹着他的“小茧子”也裂开出一条缝,一当双眸恢复过来,可以看得见事物的时候,他也立刻用力剥开自己身上缠绕得藤蔓,犹如蛹破出茧子,亦如雏鸡破出蛋壳。

这些藤蔓缠得异常紧密,他拼尽了全力也才掰开一丁点缝隙来。

第五二一章 沦为料饵?

好不容易丛茧中脱困,放眼左右,依然青山绿树,却不见清幽梦在何处。

莫非她还在方才的地方?可是刚才的地方……他完全想不起来是在哪里了。他被束缚了周身,困在茧子里头不停地旋转,他起初有心去记忆路程与方向,可后来还是被转得一塌糊涂。

深山寂寂,而妖界的山林有别于凡尘的山林,这里一草一木皆为妖物,小如虫蚁也绝非一般。这里,一点虫鸣声也没有。

静谧得可以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静谧得就连普通的呼吸声也显得沉重。

蓦然抬头,恰好看见一只黑鹰掠过,而它也没有留下任何声响,它振动翅膀拔高,就连羽翼也没有扇动的声音。

妖界如此安静么……一直如此安静么?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来到妖界,如果宁静是妖界的本色,那倒也没有什么,如果不是,便忍不住疑心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只恨当初心性粗浅,路过妖界时,没有去留意。那个葫芦洞门他倒是记忆犹新,却不知那道葫芦洞门通往妖界何处。

满脑子的疑问,愁得睁不开眼睛。他一掀袍子席地而坐,落座时,尘土迎风而扬,犹如灰扑扑的雾气。

得高人真传,饱学奇门遁甲支书,他大多用以对付机关暗器,或是自己研究一些小玩意儿。而眼下,他所需要的便是以奇门遁甲之术去推测清幽梦的安危与方位。

他就着地上的土为纸,就着小石子为笔,为器,可是有些小石子不普通,它才伸手作势去捻,石子就自己滚开了,他起先以为是风吹动的,于是伸手再去,那石子便再滚出些许,仿佛满身的拒绝:“莫挨老子。”

他才恍然大悟,另寻石子。

就在他满地找石子的时候,突然看见一根毛绒绒的柱子。说它是柱子,不如说它给他的第一感觉……是什么东西的腿毛。

细细尖尖的腿,黑底红纹,毛短粗如针。

他顺着那根毛柱子往上往去,是毛绒绒的天。

他起先以为之所以天光不旺,是因为天上仍然有树枝缠织,遮住了大半光亮,现在才发现并不是树枝!更像是什么怪物的腹部!他急忙倒退,退得越远视线则看得越远,越看越怪异,越看越觉得更像是什么东西的腹部,自己正在一个庞然大物的肚子底下!!!

他毫不犹豫立刻扭头就跑,不论如何必须先跑出它的范围,不说别的哪怕它突然趴下,对于他来说,岂不等于天塌下来了?

而当他快速跑出怪物的腹部范围时,回头想看一看怪物的究竟,可是因为怪物太大,他依然无法分辨出它的形貌,便继续奔驰。

距离越远,才越能看得齐全一些,待终于可以看到它的形貌的时候,林苏青愕然怔住了。

眼前有的,有且仅有一头巨型蜘蛛。

是的,一头,比之水牛更为庞大,比之大象还绰绰有余。

这蜘蛛,他曾经见过。

当年与夕夜初相遇时,夕夜正从妖界逃出来,而在他身后紧追不休的不正是这样的蜘蛛么?

不过当然的似乎没有眼前的这头大。

这是什么意思?那些荆棘藤蔓把他紧紧包裹之后带来了这里,是为何?

他正疑惑不解,此时一道亮丽的声音响起:“哟?又一个过街老鼠想入我妖籍?”

转眼便看见一名红衣女子自那蜘蛛的面门上跳下来,原来她一直坐在那里的,她一动不动,方才愣是没有看出她来,还以为只是蜘蛛面门上的一块红印记罢了。

女子个头不低,一身练得非常紧实,她着一身红色皮衣,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一条红色的长形的皮,像绷带一样缠在身上,但并没有缠得严密,露着许多雪白的皮肤。有别于正常的装束,十分有特点。

因为距离相隔很远,他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

远远看过去,女子的手中似乎牵着一根像人的手臂一样粗的绳索,而绳索的另一头连接着那头蜘蛛的面门,仿佛是她牵引着那头蜘蛛,是她饲养的宠兽么?

“去吧,撕碎他。”女子的声音蓦然一冷,随即她将手中的绳索一拽,另一头便与那头蜘蛛分开了!

她便悠闲的摇着手中的绳索扬长而去。

“慢着!请留步!”

林苏青高声问道:“请问这是进入妖界的试炼吗?”

怎料那女子转身冷笑,盯了他半晌,好笑道:“试炼?假如你连它都打不过,又怎能过得了试炼之地?呵呵,你不过是闯来的一块肉,与其便宜了别的,不如喂了我的宝贝。”

林苏青一身冷汗迅速上头,只是不知清幽梦此时情况如何了,她是不是正在试炼之地?抑或是与他一样,被当做口粮带到谁那里去了?

“所以界碑外面的阵法是你布设的吗?”林苏青问她道,如果是她布设的,或许可以依此推测推测那头怪物的大概能力。

“阵法?”她无情笑道,“怎么可能是我,你这人问题太多了。”她扭头欲走,蓦然回首道:“哦对了,和你一起来的那两个小姑娘,这会儿恐怕也已经正同你一样的处境。”

同我一样的处境?两个?

脑子里一连发问,最要紧的是:“两个?”他脱口而出。

他与清幽梦同行,那么第三个或许只是想入妖界,但并非与他们同行的。

“你们三个一起来的,怎么?你只关心法力高强的那一个?哟~这可不公平哟~”她轻蔑道,“不过皆无所谓,反正你也泥菩萨过河了。”

“请留步!”林苏青不禁再喊了一次,可是她却没有停留的意思,他连忙喊道:“她们在哪儿?”

她已经没入了丛林,像一滴鲜红的血滴入了黑色的墨汁里。

第三个?

与他们同行的另一名女子是谁?

轰隆!

那头蜘蛛抬起脚落下,震起碎石飞沙,可也仅仅是他们周遭有震荡感,除此之外别无影响。

妖界的土地竟如此结实?这样大的力量连裂痕也不起?有结界么?

不容他多想,那头蜘蛛喷出蛛网扑将而来!!!

第五二二章 龙落浅滩遭虾戏

飞扑而来的蜘蛛网沾带着透明的毒液,看上去像打湿了似的,悬挂着粘稠的毒液。林苏青巧妙的躲避开去。

所以并不是走投无路时还有妖界收留,而是能成功进入妖界者本就不是泛泛之辈。

惊险之中林苏青蓦地担心起祈帝来。

妖界无平凡鼠辈,那么如果妖界之中有谁作乱……此时的祈帝可还能镇压得住?他身上还带着醉月雪芽之毒呢……

他的思绪烦乱,而巨型蜘蛛的攻击一刻也未停歇。他与蜘蛛相比,蜘蛛巨大如巨山倾倒,而他则小如蝼蚁,只要身手足够敏捷,蜘蛛想捉住他,其实并不算容易。

……

而另一端,清幽梦刚从荆棘藤蔓编织成的蚕茧之中破壳出来。林苏青身怀二太子子隐圣君所赐的偃月服,乃是白虎灵君褪下的皮毛所制成,刀枪不入,水火不容,他被里里外外的茧子几番折腾依然毫发无伤,而清幽梦不是。

她一身挂满了伤,衣袍破损数处,有几处甚至能看见白皙的皮肤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血肉淋淋,像裂开的嘴似的。

她正恶战,而荆棘藤蔓趁机捉住了她的脚踝,它们攀爬得极其迅速,她甚至来不及斩断,刚斩断一根的刹那接连就被其他的缠上了。

然后她也被荆棘裹成了蚕球,那些荆棘所生长得尖刺一根根全部扎进了她的肉里,尖刺不断的生长,越扎越深入其中,甚至几次接触到骨头,幸而她及时运功封锁了自己的经脉止血,凝聚真气在体内做了罩盾才阻止了尖刺的继续深入。

随即她也被一个“大茧子”包住,而大茧子是由更多的荆棘藤蔓缠织成的,然后,她这只小茧子在大茧子里头不停的翻滚,那些刺入血肉的尖刺不停地刺她。

换做寻常者,恐怕早就死了。

而她还活着。

她从大茧子之中漏出来时,就连漂亮的脸蛋上也挂了几道伤痕,那些刺都有毒,好在她善用毒,这些毒物奈何不了她。

远离了方才的险恶之地,此时包裹在她身上的荆棘藤蔓好像没有越裹越紧了,她试着解开经脉,谨防万一,她没有一下子全部解开,而是一一尝试着解开,在发觉那些尖刺没有任何动作时,她才尝试着快速多解开几个,直到最后一道穴位打开,包裹在身上的荆棘尖刺也没有什么变化,她登时发力一震,将缠绕得无比紧密的荆棘藤蔓震出几道裂缝来。

一并连带着她身上的伤口,也猛地剧痛,不禁倒抽凉气。

她紧皱着眉头,豆大的汗珠低落在地上,汗水接触到地面的干土时,嗞地一声响。

她唇上的伤口已经干涸,血液凝结成疤,她不能再运气去震,只能咬紧牙关徒手剥开身上的藤蔓,无数根几乎扎入骨头的尖刺从肉里面拔出来,疼得她把刚结痂的嘴又咬破了。

墨蓝色近乎于黑色的衣袍掩饰了大面积的血液,除了白皙的皮肤上刺眼的殷红和伤口,就只能发觉她的衣袍比之前更黑了,是被血水浸透了。

还好不是重伤。

她终于剥落了层层缠绕在身上的荆棘藤蔓,稍一运力,身上的无数道伤口就撕裂般的疼,但她庆幸,都只是皮肉伤,只是疼罢了。

幸得骷髅鬼鞭在荆棘藤蔓迅速包裹她的时候,护住心口,才免于尖刺深入。

此地四周陌生无比,她一甩鬼鞭,铃铃作响。

此处有青山绿树,可是脚下寸草不生,干枯如同沙漠,风一吹,细沙容易眯眼睛。古怪之地。

她手持鬼鞭百般警戒,朝四周观望,依然不见林苏青的身影。

直觉告诉她,不能呼喊。

霎时!无数道黑影自四面八方飞扑而来,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她迅速抽身向后一掠,果不其然,那些黑影齐聚她方才所站立的地方,碰头扑了一场空。

“何方妖孽!”她怒斥道。

“掌管生死的幽冥界之明珠,居然也来投奔妖界了~”

“没有令牌,走的也不是官道,哼哼哼哼~也同丧家之犬一样来妖界寻生路么~”

“哼哼哼~你能统御万千鬼兵,怎么,瞧不出我们的元神?”

那些黑影们阴阳怪气而道。

她凝神一探,这些家伙居然是修炼成妖的鬼。他们的前身是恶鬼。

他们仿佛追捕到一只有趣的猎物似的,绕着她兜圈打量,像挑衅小猫小狗似的,企图伸手挑拨她。

鬼鞭嗡地一震,吓得他们立刻后退。

她凌然道:“好大的胆子,既然还记得自己的元神是什么东西,难道就不记得为我所杀之鬼,永无轮回么!”

“哼哼哼哼~气势可真大哟~”

“你这么聪明,那你不想一想,为何会被我们寻到呢~”

她当然知道,别无其他,还不是因为她这一身的血。

“幽冥界掌管生死轮回,幽冥双神之女,未来的女帝~倘若你的心腑被掏了去,你会死吗?”

“你死后是归去那一宫呀~”

“要过奈何桥吗?”

“也要轮回吗~”

“放肆!”她震怒,却没有挥动鬼鞭,审度眼前局势,她不得不随时保存体力。

“既然投奔来妖界,无论你曾经是谁,现在与一只走投无路的过街老鼠别无两样,你也不过是丧家之犬。”

“怎么?生气了?”

“不让说?”

“那你出示过界官令呀~”

“唉呀你净瞎说,她若是有官令的话,为何不走官道?”

黑影们东一句西一句的阴阳怪气的说着。

忽然提道:“对了~你想不想知道和你一同来的那个小子和那个丫头现在身在何处呀?”

清幽梦一愣,他们一提一同来的小子她知道,应该就是秦且,可是他们还说有一个女子。是她与秦且一路的,不曾有别的女子,倘若有,并且被算作一路,她为何丝毫没有察觉?秦且有察觉吗?

“你这是什么表情?”黑影众多,总是同时说话,时常分不出到底是哪一只在说。

她几时受过这等戏谑,若不是三清墟追捕,若不是想暗中查清楚疑惑,她何必来哉。

“既然来了这儿,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也得卧着!”

第五三三章 你狂任你狂,我自逍遥战四方

林苏青不能迎战那头蜘蛛,他只能尽量的躲避,同时伺机寻找出它的弱点,以制服。

他最擅长的是幻术,然今下不能施展幻术。特别是在妖界。

幻术乃妖界王室之专术。即使当初被他的亲娘子夜元君习得以后,将此专术带出了妖界,并在天瑞院进行传授,但是除了妖界王室以外,真正习得幻术者,依然屈指可数。

哪怕是带出了妖界,哪怕是在三清墟立了课业,却也是口述私传。

统共也只一两个学到的,即使学到了却也不深,而那仅有的一两个原本也出自妖界,不说是王室之族,却也是远亲贵戚。现如今更是妖界的重臣,身居高位。

眼下他若是在妖界施展妖术,岂不是自惹事端引来关注?

所幸有高人传授他奇门遁甲之数,姑且算那位高人是子夜元君的旧友吧,多亏了高人舍命相传,他才能凭着奇门遁术预测巨型蜘蛛即将攻击的方向,从而立刻走向化解之位。

加之有偃月服护身,他不曾受过什么大伤,即使体内有伤也正以可察觉的速度迅速恢复,这多亏了二太子子隐圣君所塑造的这副肉身。

乃是圣君之血肉所化,当年三只眼打得他伤得那么重,也极快就恢复如常了,天神亦不能伤他根本,俗物所伤的伤又岂在话下。

并且,他也不愿杀了这头蜘蛛。

事先见过它的饲主,方才那名红衣女子便是它的饲主,杀了它,会与红衣女子结仇,而那红衣女子既然能通过妖界界门处的妖物将他捕获来这里,那么她在妖界也必然不是单打独斗之路。

杀一头使兽,便不得不再杀一个红衣女子,杀了一个红衣女子,便要再杀她的朋友、再杀、大杀……

没有必要。

他此来妖界,不是来结仇的。

实在没有必要。

他此刻是分身,为了以防万一,另外两个分身正在寻来的路上。如果能够在这个分身耗尽灵力之前找出蜘蛛的软肋制服它,那么便不至于消散,从而另外两个分身便继续进行各自的用途。

他一边躲闪,一边防御,一边伺机寻找蜘蛛的破绽与弱点,一边在心中把小算盘拨得朗朗。

一身体力全耗上了。

而那头蜘蛛也因为不停地追杀他,不经意地陷入了他走出的奇门遁术与阵法之中,遁术之奇就在于无须以实物布阵,是借天地自然之灵气,与各方磁场,而步的气场阵。

也把那头蜘蛛耗得晕头转向。

……

而清幽梦那端,又是一场恶战,她的确很强,以一敌百不在话下,可是眼下她有伤在身。

那些伤,她称之为皮肉伤,一切不伤及根本的伤她都称之为皮肉伤。只是,虽然没有伤及根本,却也影响她行动。

一举一动之间撕扯动伤口所带来的疼痛,倒不如受一处重伤,重伤虽重,但也因为重,它往往失去了知觉,反倒不影响身手。

何况当前,包围着她不停进攻的不止一百,而是黑压压的密密麻麻的,不可计量。

骷髅鬼鞭猎猎最响,送着一只又一只恶鬼妖灰飞烟灭,而恶鬼妖们宛如势在必得似的,前赴后继,破碎一片,又引来一片。

不知妖界收留了多少恶鬼。

既然他们都能成功闯入妖界,那么她更可以。岂能放弃于当下?!

她的信条里从来没有放弃二字!

妖界的风声令人生畏,风掠起衣袍,也带着肃杀之气。这就是妖界么,真正用实力说话的地方,真难想到这样的妖界如何被祈帝治理得平静的!

他们好斗,好战,好饮血,好杀戮,却全都规规矩矩的遵守着祈帝的制约,绝不犯出妖界以外的一草一木。

不敢想,若祈帝不在……

抑或……祈帝宣战……

不过,他是不会宣战的,他若愿意战,当初就不是他亲赴九重天与天帝签订同谋之约了,他若愿意战,当初就战了。

清幽梦忍耐着无数道伤口撕裂的剧痛,于密密匝匝的黑影之中穿梭,所经之处一片哀嚎,哀嚎是他们生命的终点,从此湮灭于天地之间,连一粒尘沙也不如。

岂能未到妖界的试炼之地,就在界门口败下阵来?

只能说是他们有眼无珠,自寻死路!

……

妖界的边境是一个圈,圆圈之内便是妖界。

此时此刻,林苏青在北,清幽梦在西。

一处血雨腥风,眨眼便是生死,空气里都是血腥气息,干涸如沙漠的土地上的沙子或许全都是恶鬼们化散的元神。只可惜他们已经连细砂也不如了,细砂尚可感召日月,而他们已经真正的死了。

一处如同儿戏,兜兜转转,鬼打墙一般。蜘蛛捕不到飞蛾,飞蛾也不去扑蜘蛛,兜着圈子的飞来飞去。

你来我往的,你伤我一处,我不管,换我也伤你一处。我的伤会自行愈合,我也不重伤于你。

进攻与防守,就像借钱似的,有借有还。

……

然而这时候,有一个身影,在那身影的身后,有一堆仿佛烧焦了的藤蔓,焦黑的堆了满满一地。

身影出于习惯地掸了掸并没有沾惹半点焦灰的衣袍,然后抬首细嗅着风的方向,同时细嗅着风中所携带来的信息。

嗅到了血腥味,也嗅到了正想获得的信息。

身影埋头快速的走,看起来目标明确,有确定的方向,有想办的事情。

那身影实在不起眼,正悄悄地流窜于众妖之间,那些花草树木却并不伤那个身影。

那身影的身上似乎带着某种法盾,纵然有想伤害的妖物贸然进攻,也全都被法盾反弹回去,到头来重伤了自己。

身上的法盾赤光灿灿,像一层薄薄的火光似的,但不灼,只反弹外来的攻击,若不攻击则相安无事。

但依然走得很急,也走得很小心谨慎。

身影出现的位置靠近东边,此刻正往北边行去。

此行之风险,事先已经了解过了,于是堵上了一切前来。

那身影走着走着,忽然顿住脚步,停下来看了一看林深之处。想道,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也许就如与这些籍籍无名的小妖小怪一样,毫无期盼毫无意义地度日,就像摆放在乞丐面前的空瓶子。



第五三四章 老君捆仙索

蜘蛛如山般巨大,林苏青不得不千方百计的躲避和防御它的攻击,想伺机窥看出它的弱点,实在太难了,好几次险些被它的毒液沾到。

它的毒液不作用于地上的花草树木,即便滴落在地上,也仅仅如一滴水滴下似的。因而总令人不小心就忽略了它有毒。

蜘蛛频频喷射毒网毒液,空气中都布满了毒腥味,有些对此敏感的小妖们纷纷躲逃得远远的。

林苏青与它已经数不清来往多少回合了,哪怕他用的是巧劲,可是每次一躲一防,那都是大距离的移动,体力已经快消耗得差不多了。

而分身还在路上。

换做其他地方,分身不至于来得这般慢,主要是潜来妖界,不仅不能被发现,更不能再次被捕捉。

而那头蜘蛛因为总是杀不到他而暴躁不已,庞大的身躯,与四肢,对着地面乱踩,不论他身在何处,它只管踩下去,只管喷出毒网去。

数次之后仍然扑空,它更是气得暴跳如雷。

这时,那名红衣女子忽然折返回来。见它久攻不下,登时怒火朝天:“区区一个毛头小子你都拿不下!养你何用!”

她怒甩绳索,那绳索霎时飞出去,越接近那头蜘蛛时就变得变大,绳索迅速变大,林苏青还以为她是要捆住那头不争气的蜘蛛,怎料绳索却越过了蜘蛛,并且越来越小,就在他察觉绳索之异样的同时,眨眼套住了他!

这绳子看见是一条绳,另一头却有一个圈,而这个圈此时正死死的缠住了他全身,而端头的圈正死死的套在他的脖子上。

他越是挣扎,绳索就越是套得紧,只紧不松,无论他用外力还是内力,甚至用灵力也会被绳索感应到。

他越是与之对抗,绳子也就越紧,几乎令他回不上气了,几乎只出气不进气,空一缕气息入喉。

这条绳索竟同太上老君的捆仙索如出一辙。

他在昆仑山的典藏楼里,看到一本书,其中记载着许多稀奇古怪的法宝,其中就有关于太上老君的捆仙索的记录。

老君的捆仙索原本乃是他的一根用来勒袍的腰带,又曰晃金绳。即使斩断它也会自行修复如初。

再看他身上所捆缚的这条不及拇指粗细的绳子,正是金色!

再看那红衣女子,远远的看去,她的唇微动,似乎在念口诀,随之绳索更是越发变紧,紧得只留下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莫不真的是太上老君的捆仙索?

他大惊,老君的捆仙索为何出现在妖界?

脖子被死死勒住,他甚至连大气也喘不出来,更别提发问了。

见他已经无力挣扎,那头蜘蛛俯身下来,张开了它的口,举起了它的毒爪,想以毒爪上的尖勾刺穿他,想以细牙撕裂他!

“住手!我允许你动了吗?”那名红衣女子登时一跃,眨眼已经从远处瞬间出现在了蜘蛛的面前,凶狠的冲着蜘蛛训斥道:“方才交给你时,你没有得手,现在我允许你动他了吗?”

那头蜘蛛顿时蜷缩起八条腿趴在地上,连身上的针毛也都伏下去,不再竖着。

而那名红衣女子眼下虽然不让蜘蛛动林苏青一根毫毛,可是她却完全没有放过林苏青的意思。

她打量着林苏青,不禁气愤道:“没用的畜生,耗了这么久,你连他的头发丝儿也没摸到!”

那头蜘蛛羞愧难当,同时也气愤却不敢发作。

女子见他戴着面具,登时从腿上绑着的鞘里拔出一把匕首,匕首在手中转了几个圈,轻巧回归正位,她饶有兴趣的晃动着手中的匕首,轻蔑笑道:“区区凡人装神弄鬼,我倒要看看你这张白玉面具底下,是什么鬼样子!”

岂能被她看见!

何况这里是妖界!

“啧,奇怪,怎的撬不开。”

面具像长在脸上似的,令女红衣女子无从着手。

是了,怎能被你轻易揭开。当初制作它时是为了防止清幽梦,若是能轻易被揭下来,岂能防得住清幽梦。

“捆仙索之下任何术法也不能奏效。”她道,“如果不是术法……”

居然真的是捆仙索,那么他更坐实疑惑,太上老君的捆仙索为何出现在妖界!这名女子是妖?还是仙?

他这才发现自己尚未分辨她的身份,可是眼下想分辨时,已经被捆仙索所束缚,他甚至动用不了一丝灵力,无法通过灵力感知,仅凭肉眼根本无法辨别!

所谓相由心生只能用于凡人,在凡人以外根本无法运用。

有些貌比天仙的极有可能是妖,而有些奇丑无比的却有可能是心怀大仁义的神仙。

眼前这个红衣女子,肉眼以看,面貌明艳亮丽,眉宇间也不见妖气,唇色却沉红,近乎于黑,但依然看得出那是红。但论唇色,的确妖冶。

可是神仙里也有这样的,比如惩戒罪罚的神仙,虎虎生威之威仪不说,单看相貌的话,也有唇色深沉的。

譬如女战神九天玄女,其威严之肃穆,其气势之磅礴……目光之凌厉,战力之强盛……单单是她的肃杀之气便能令方圆千百里的一切妖魔鬼怪为之战栗。若单看外相,单看她的肃杀之气,几乎会误以为她是魔。可是她是神女!

“奇怪。”那红衣女子缕试不成,登时烦躁不已,一匕首扎在林苏青的左胸前,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插着匕首的地方胀痛不已,匕首不拔出而始终阻隔在体内的话,他的伤口就无法恢复。

红衣女子嘲讽地说道:“妖界祈帝也嗜好戴着一副面具,可是最后还不是被揭开了。哼,我就不信你区区一介凡人的面具,竟能比祈帝的面具还结实不可?”

林苏青愕然一震,祈帝的面具被揭开了?被?

是谁那么大的胆子……不,是谁那么强,居然能动到祈帝的脸上……

还是说……祈帝的醉月雪芽之毒已经毒入膏肓了?

林苏青不禁浑身发抖,这抖,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因何。

而他一抖,捆仙索当他在动,更是越发的箍紧,迫使他浑身血管暴突,脖子上的更是清晰可见。

红衣女子见他唇色苍白,并且颤抖,讥笑道:“害怕了?”

“哼哼哼哼……或许我能效仿他们揭开祈帝面具的法子,来揭开你的。”红衣女子笑道,“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好不容易找着点乐子,你么勉强算。”

语罢,她随即又抽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入林苏青的右肋,他不禁倒吐一口浓血。却只能瞪着她,毫无还击之力。

这两处伤痛尚未缓下来,她立刻又抽出一把,直直的刺入了他的左肋下方,紧接着又是一把,猛地刺入他的腹部正中。

她说,她是效仿着他们揭开祈帝面具的法子……

第五三五章 碰到对手了!

这名红衣女子所说的“他们”,他们是谁。

林苏青双眼通红,一口难以遏制的恶气郁结在胸口,几欲冲上来。

捆仙索越缚越近,而他的愤怒越发难以压制,越是愤怒,捆仙索越是束紧,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竟将扎入胸口的匕首抵了出来!

那红衣女子见状,登时讶然:“捆仙索都捆不住你?”

“也许是我扎得太浅了。”她拾起匕首,用力一捅,从他胸前的旧伤口处直直捅入,甚至晃了晃匕首,觉得紧实了,她接着又抽出一把来,从他腰侧刺入!

林苏青为之愤怒,但是就算他愤怒得心脏都要爆炸开了,也无法与捆仙绳抗衡,更无法顶住捆仙绳的术法动用任何灵力将刺入体内的匕首逼出来。

这不是他。

内心的愤怒越发蓬勃,红衣女子每刺入的一把刀子,都像是在火上浇油。令他的最后一丝理智也几乎快被愤怒侵占。

这愤怒不平凡,林苏青了解是“他”在蠢蠢欲动。

他努力去控制,可是捆仙绳捆住了他的一切使得他无法通过灵力去扼住内心深处的那个“他”。

那个声音又在喊他,他不,他拒绝,他不能去和“他”谈话,“他”又想以条件交换,不,没门。

捆仙绳能发挥多大的威力其实与施咒者本身的修为有着非常大的关系,施咒者的修为越高越强,则捆仙绳所能施展的束缚也就越强。

显然,仅凭这红衣女子的内休,纵然此是太上老君的捆仙绳也仅仅只能捆住当下的他,而远远捆不住他心里的那个“他”,如此反而激怒了“他”。

“住、住手……”几乎是从牙缝中拼力挤出来的几个字,光是这几个字,就已经令他精疲力尽,脖子与脸都挤成猪肝色,捆仙绳束缚了他的一切。

还有来自身|体的疼痛。

匕首与刀子混着,她足足在他身上插了四十七把,把把避开要害,但把把都扎在最疼得经脉穴位上。

“你只有这一点伎俩吗?”忽然从林苏青的口中发出沉闷的声音,沉沉如深渊底部回荡上来,语气轻松。

那女子蓦地一愣,林苏青亦是一惊,这不是我的声音,这是“他”的声音。

他咬紧牙关,咬得太阳穴胀痛,拼尽全力将那跃跃欲试的念头压制下去。

“区区凡人,死到临头了还如此嘴硬。”那女子手诀一捏,开始施术,他身上每一处插着匕首或刀子的地方,登时钻肉般的疼,这些疼的方向一致,一俱往心脏钻去。

他不禁失声大叫了一声。

但他迅速镇定住——我不能失去分寸,我必须时刻清醒。身|体一旦到达极限,“他”就会趁虚而出。

哪怕这是一个分身,然而“他”无处不在。

我不能再做任何的消耗,可是仅仅忍住四十七处钻心的剧痛,就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她的咒法越念越恨,钻心之痛越钻越用力,犹如有四十七条毒蛇在体内游走,以毒牙开垦通道,直逼去心脏。

犹如有四十条毒蛇在啃噬心脏。

就在这时,眼前刀光一闪,面具应光而落,落在草地上,瞬间化为虚无。

那红衣女子亲眼看见面具跌落的瞬间消失不见,她先是一讶,旋即道:“居然与祈帝的面具如出一辙,你是谁?”

她抬首,看见的是一张残缺的脸,下半张脸完好,可是鼻梁以上,仿佛被大火烧烂过似的,满是疮痍,哪怕是她,也不禁吓得心里一紧。

她挑目凌道:“你分明是个凡人,怎会妖界王室之术?”

林苏青被痛苦折磨得满头大汗,汗水让上半张脸的疮痍更加触目惊心。

原来,她方才所说的“他们”在逼落祈帝的面具之时,她也在场么。可惜他现在连呼吸都困难,无法开口问她详细。

他竭力的抬眸看着她,透过腐烂后有长好的松弛的坍塌在眼皮上方的肉,看着她。

“你是谁?”她仿佛忘记了自己正以极刑之术桎梏着他,忘记了他无力说话。

旋即她细挑的眉眼一瞪,怒极道:“居然还有一层面具!”

她居然能识破!

林苏青更是惊怔,此乃是他防患于未然而精心假饰的面具,几乎以假乱真,就连天之神女夏获鸟与战神追风也无法直接识破的假面,她居然丝毫不接触而一眼就识破!

并且,他所用并非易容术,而是机关术与术法相结合。就算要区别真伪,也必须经过触、摸、敲、击、闻、修、尝等等各种方法,才有可能分辨得出真伪。

她又是谁?

居然如此精通?

如果她和她所说的“他们”是一伙的,那么这些逼迫祈帝的……到底是何方神圣何方妖魔?

愤怒充斥着双眼,他的眼白通红,瞳孔急速变成银灰色。

“这双眼睛……”

她一说,林苏青立刻冷静,犹如一撮火苗立刻熄灭,一双瞳孔立刻恢复漆黑如墨。方才那一刻失控被她瞧见了。

她一把握住他的下巴,逼视着他。“看着我!”

林苏青故意垂下双眸,不看她,也不让她看。

那一双眼睛,那一双一闪而过的眼睛,莫非是我的幻觉?那女子拧着眉头,怒吼道:“看着我!”

她这一吼,身上的咒术更狠重,钻心之疼更猛烈。

他怒目一抬,是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眸子。

她无力的松开手,难道真的是幻觉了?可是那么真实……

一把弯曲如蛇的刀猛地横在林苏青的脖子上,她握着他的下巴逼视着他,旋即改刀,刀剑直逼在他的眼前,只差一丝的距离。

她想再次确认方才的幻觉。

“不想看真容么?”那深沉如从深渊之中传出来的声音再度从林苏青的口中道出,他神色冷漠如覆霜,不复方才的痛苦,也转瞬即逝,立刻又是林苏青痛苦狰狞的神色,使他上半张脸的疮痍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女子手中的蛇形刀霎时一颤,方才的他好像换了一个人,眼前这个人不是凡人!

可是他却像极了凡人!完全感知不到他除了凡人以外还能有什么身份!但他若是高功,也不至于被她抓住不是么?

她有些慌神了。

“妈|的!”她狠心立下,抄起蛇形刀着手破解他脸上的机关术。

无论敲、击、还是触、摸、嗅……一切动作皆在点上,她懂这个!

这不是高人之秘术么?她为何会懂?她是谁?

林苏青暗惊大事不妙,糟糕透了!

第五三六章 快走!!!

而他的所有余力全部用在了压制体内那个妄动的力量,加之有着捆仙索的束缚,除了内应力,之外他毫无招架之力。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红衣女子熟练的摸索机关的解除窍门,他心中清楚她肯定能打开机关,这副无比逼真的面具肯定会被她破解。

这种无力感令他更加的无力,咔,与自身肌肤浑然一体的面具咔地一声与真正的皮肤分离。

红衣女子一惊,虽然她处处全然按照规则在寻觅机关敲门,可是真正触发打开时,连她自己也吃了一惊,她震惊道:“你……是大衡道长的弟子?”

大衡道长是谁?林苏青讶异,难道是那位世外高人的法号吗?

而红衣女子忽然很淡然似的,犹如攀谈家长里短似的问道:“你领的什么字?”

领字?林苏青完全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他隔着与皮肤剥离开头发丝宽的烂肉面具,皱眉看她。

他的愤怒已经得到了控制,内心深处的那个“他”也不再带来冲撞感,他的痛苦得到了些许的缓解,可是捆仙索早已经紧到了难以呼吸的程度,依然令他很是难受。

“鲁班门法我领的寡字。”她冷笑道,似乎很轻蔑很不屑。

原来她说的是鲁班门法,福、禄、寿、鳏、寡、孤、独、残……

入门弟子在受师父过法前必须在祖师爷面前打卦,祖师爷同意收才能收,祖师爷同意师父给弟子过法,师父才能给弟子过法,而过法之前,还必须打卦领字,领的哪一个字这辈子就是哪一种命。

可以算作是另一种天命定命,不过也算是一种后天改名,毕竟如果你不入门修习鲁班之法,便不用领字。

他的确没有领字,但不能确定她所说的大衡道长与他印象里的那位擅长机关阵术的高人是否为同一人。

她的手已经伸了过来,与他脸上的面具仅仅相隔一指之遥。她见过祈帝吗?她既然说“他们”用的法子,她既然也会“他们”针对祈帝所用的法子,她应该见过的吧……

一想到祈帝,他突然想到,她所说的话……意思是祈帝也是用的相同之法制作的面具?那么祈帝领字了吗?

我没有领,他应该也没有领吧。

在她手伸过来的霎时间,他的脑子胡思乱想乱成一锅粥。

……

她看见了他面具底下洁净的皮肤,手中小刀将面具一挑,那犹如被火烧伤之后久治不愈而显得溃烂的面具瞬间从栩栩如生变成了很明显的假。

面具应她一撬而变成一张壳,面具应她一挑而坠落。

在那一刹那,她惊得目瞪口呆,舌桥不下……

林苏青心里不安,她见过祈帝的吧?他无力的泄气,从她的眼神之中他明白了即将到来的凶险。

“祈、祈、祈……”她如雷轰顶,惊得说不出话来的。

他却只能瞪着她,除了瞪着她,他什么也做不了,捆仙索因为他的紧张而越捆越紧,缚得他浑身血脉暴突。

她登时倒退出一丈远,将兵器横在身前随时备战,她也紧张,胸前起伏巨大,她也紧张得难以呼吸。可是祈帝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快死了吗?是如何脱离层层守卫来到边界的?

“你如何逃出来的?”

他注意到,她说的是“逃”,登时眉心一跳,险些又让心底深渊之中的“他”脱出控制。

看见他的反应,她愣又愣,但是手上的防御不减,她一只手持断刃兵器横在胸前随时迎战,一只手捏着诀法准备随时箍紧他身上的捆仙索以限制他的行动力。

林苏青无力的牵动嘴角,“你笑什么?”她怒道。

不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却一直询问他问题,这不可笑么?

她看了又看觉得——眼下应该把这个人带回去给他们看看。这个人身上没有祈帝的气息,他完全就是一个凡人。却为何长了一张与祈帝一模一样的脸?

这张脸难道也是面具?可是,世间见过祈帝之真容者屈指可数,而他区区一个凡人……

还是先把他带去,一切等他们看过就明了了。

但不能直接这样带着他在妖界招摇行走,而她会解面具也不会制作面具,思来想去之下,她召回蜘蛛,命令道:“把它裹起来。”

那蜘蛛刚准备动,一看是“祈帝”,登时后退。

女子恨铁不成钢的一刀扎在它腿上,刀一拔,毒血直流,那蜘蛛只得上前来。

倘若他真的是祈帝,已经中有世间无解之毒醉生梦死,便不会再畏惧任何毒,也是一种百毒不侵。

蜘蛛战战兢兢,很是不肯,它不肯也不情愿,而女子一跃而上,落在它巨大的眼球边,一刀插下去,以刀绘符,以符驱它。

却碍于女子的狠辣,它不得不出手。

它一运力,蛛丝立刻喷涌而出,霎时间,之间一道金光一现,罩在林苏青。

那不是寻常可见的护盾之光。

所罩下来的光带着腥甜的血腥之气,同时光盾透着红,淡淡的红,犹如刚绽开的蔷薇花似的。

与此同时,只见一个瘦弱的声音,张开双臂挡在林苏青身前,那瘦弱的身影身上也有一层淡淡的光盾,不过与笼罩着林苏青的光盾不同,是赤红色的,犹如火焰,那是狗子的法力所在。

半半?她怎么来了?林苏青蓦然想起红衣女子所说的一行三个。

有他,有清幽梦,另一个……竟然是半半。

半半虽然有灵根,但是她没有什么修为,此次外出带信多有风险,因而狗子才给了她加持吧?

所以哪怕他与清幽梦皆被妖术所困,而她却能够平安无险。

半半快走。他好想喊她,可是喉咙连呼吸都困难,根本说不出话来。

“好大的胆子,胆敢冲撞本座!哪里来的小妖?!!!”

那红衣女子怒不可遏,猛地一看,刺入眼帘的是半半身上的法盾,登时一怔——麒麟火?这个小妖与战神追风有何关系?

红衣女子旋即警备,她警惕的观望四周,一遍又一遍以意识搜寻,依然不闻追风神君的气息,估摸他应该不在附近。

并且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任何消息,想必他没有来。

她以刃指着半半问道:“你是丹穴山来的?”

半半压根不回她半句。

“不在神域修行,来妖界作何?”她依然问。

以往她何故如此,可是今日不同往日。

她收到的消息是来了三个闯关者,一个来自幽冥界,法力高强,因而不是由她出面,况且幽冥界的自有原是幽冥界的感兴趣。

一个是个小妖,两百年道行不到,她看不上。

另一个是个懂机关术并且刀枪不入的凡人,便是这个懂机关且刀枪不入的凡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谁能想到,居然更加出乎意料,两个都不简单。

……

眼前的瘦小的女子仅仅是个几百年道行都没有的小妖,如她这样低微的修为,在妖界遍地皆是,随便扔一根棍子都能打死一大群,单凭实力根本不足为提,谁知她身上却有战神追风的麒麟火。

加之……她所护着的人,明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可是这个凡人偏偏长了一张与妖界祈帝一模一样的面容,并且这个凡人还戴着以鲁班之术所缔的面具。

不一定师出同门,但一定与大衡道长有脱不开的干系。

红衣女子看了一眼林苏青,和他身上所笼罩的带着淡淡腥红的光罩,冷眼笑道:“多少妖邪精怪痴心想去神域,而你,偏要来妖界送死。”

第五三七章 陪伴无声,离别有痛

在神域修行,不仅能事半功倍,若有所成,往后更可以直接位列仙班。

红衣女子转念一想,眼尾瞥向林苏青一眼,问向半半:“为他而来?”

半半丝毫不回应她,在她的疑惑之中,半半手中开始捏诀,脚下走起步诀,面色安宁,仿佛已经对结局了然,却不甚在意。

红衣女子看懂了她的诀法,心道,这小妖要以死相抗,而她身上有战神追风的护盾,就算我出手,拼了全力一时片刻我也拿她没有办法。

而那小子被她以血祭套住,她一刻不死,那小子我一刻也带不走他。

她么……红衣女子打量着半半,望其血气,肯定活不了了。选择血祭就是主动投死,呵。我没有这个必要拖延在此处,反正那小子还有捆仙索捆着,我必须尽快把这个消息禀上去。居然有一个与祈帝长得一模一样面容的凡人,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发现。

于是红衣女子立刻收了功法扭头飞走。

半半一看她要跑,可是却不能追,她以自己的血为祭,做了保护林苏青阵法,她便不能离开太远,否则护盾就会消失。

她转身想去检查看看林苏青的伤势,却是刚一转身就虚脱,无力的跌跪在地。她的修为太低了,短短时间也无法迅速掌握一门强大到别人无法攻破的法术。因此她特地恳求夏获鸟教了她献祭之法。

以自身血祭,便能化出法盾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半半泪眼朦胧的看着林苏青,他看上去被困得很痛苦,连他也没有办法挣脱的绳索,那不是一般的绳索,那她更不可能有对策。

心疼好想帮他脱困,可惜能力有限。好气自己为什么不够强大,好悔为什么不能早生几百年几千年,这样就有多几百年几千年的修为,就可以保护他。

可是假如早生了几百年几千年,便不会有后来的见面吧?若不是那年他们恰好来那片竹林……

因为他,丹穴山子隐圣君亲身莅临,厚泽竹林几百年,使得竹林成为一块厚福之地,雷猴一脉几百年受此恩泽。

若不是那天有幸接了圣光,她在那天就已经死了,哪有起死回生的机会。

半半跪坐在自己的血光所化的法盾前,手抚摸着法盾,对林苏青说道:“你不必觉得亏欠我,其实算是我还给你的。”

林苏青不懂区区小妖的她,是怎么召出如此力的盾,甚至逼走那道行高深的红衣女子,但是看着半半绵软无力的伏靠在法盾前,并且面色苍白得发灰发暗,他直觉半半命不久矣。

天呐,半半你无须以命相搏,这只是我的一个分身而已!分身被打散,我的正身只是收一下伤而已!

他好想告诉她,可是捆仙索紧勒得他无法发声。现在晚了吗……顿时眼眶发热。

半半无力的靠在法盾前,眼神朦胧得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咬紧压根拼着全身最后一丁点气力捏手诀,口中诵念口诀,心中默念心诀,登时腾身而起,如一道雷逆转而起,紧接着一簇火焰犹如巨神的臂膀将她捞上半空,她在空中周身如真火燃烧。

追风的麒麟火……她要做什么?

即刻只见她身上的麒麟火盾从天而降,如流星坠落了,就在附罩着林苏青的血祭法盾消失的刹那,麒麟火盾包围了他周身。

她重重的摔在地上,像被用力摔弃的包袱。猛地一咳,咳得浑身一抽,却没有咳出一丝血水。她气血已绝。

她想再看一眼林苏青,艰难的撑起来一点,偏过去看他,却在眨眼之间,林苏青突然消失不见。被捆仙索束缚的分身消耗殆尽,眨眼消失。

随着他的消散,刚落在他身上的麒麟火盾也瞬间消散。徒留下散落在地上的金灿灿的捆仙索,像一条死去的黄金细蛇。

半半怔了一怔,不禁伏地,脸埋在胳膊上,无声地恸哭,瘦弱纤细的手紧紧的抓入沙土里。竟如此突然。

“半半……”

忽而听见熟悉的声音,虚弱的半半猛地一愣,回头看见了完好无损的林苏青,他温柔地半跪在地,伸手来扶她,是完好的连一丝汗滴也没有的林苏青。

她愣了又愣,缓缓回头看向方才的位置,而那里被捆仙索束缚着的林苏青也还在。

林苏青不知当如何与她说起,他心里很难过,鼻腔也酸涩。

如果说——半半,你实在不必如此为我拼命。却像是在怪罪她多此一举。可是怎么可能怪罪她呢。

“半半……那只是我的一个分身。”直接说出真相最好,可是也还是残忍,林苏青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却也忍不住眼眶发烫,“捆仙索乃太上老君之法宝,虽然能捆缚一切,可是我修的法术,它无法真正的束缚我……”

她的泪当场滑落,也滚烫也刺骨。是后悔吗,并不。是心甘情愿,还有遗憾。

说不上什么,她扑进林苏青的怀里,却无法放声哭出来。

那般无力,那般虚弱,那般故作平静,恳切得令人揪心。

“对不起,是我不好,又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林苏青悔恨分身来得太迟,抱着她泪目道:“没有添麻烦,不要说对不起,你很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她太多。

生命,就是如此脆弱,永远无法预测什么时候突然就结束了。仓促得令人无法相信,可是它确实在告别。

“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说着搭脉验她的伤势,然而,哪里还有脉象可言,气息也只出不进……

半半抽回自己的手缩在自己怀里,眼神闪避,不敢再看他。

“你用了什么法?”

她不答,低着头垂着眼帘,能看见眼泪在眼眶之中打转。

“值得吗?”

她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划过耳廓划过青丝,滑到他的手指上,温热的,悄无声息的。

她不看他,只是抿紧了唇。从来没有想过值得不值得,只是想做就做了,如果非要问值得与否,那肯定值得。

一千个值得,一万个值得。只是……遗憾罢了。

他猛地想起来清幽梦或许可以救活半半!他抱起半半,紧忙道:“你坚持住,你可以活下来,有办法救你,清幽梦,清幽梦可以救你。幽冥界掌管生死轮回,她可以让你不死!”

半半努力张着她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让泪水放肆流淌,至少走得潇洒一点。

可是昔日那双明亮的眸子,今下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被泪水装满。

她哽咽道:“那年的竹林,我有幸遇见了你和子隐圣君,还有追风神君……我的命、我的命早已不在轮回之中了。”

这是无法可救了么?不,我不信。

“清幽梦肯定有办法!你撑住,我带你去找她!”林苏青作势将她抱起,可是半半却拦住他胸口,撑着一口气忙劝他。

“不、不,你你快…快去追上那红衣女子,追上她,不、不能让她告破你。”

“现在我只想救你。”

“不。”

往日若能被他抱着,定感恩戴德千恩万谢,可是眼下她只想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可是却提不上力气。

“不,你不能让她活着。”

“你别说话,我带你去找清幽梦。”

“不。”

她的声音虚弱而无力,她攥住林苏青的衣襟,皱眉道:“你听我说,好不好……”

林苏青的眼泪悄悄流下来,他偏过脸去不让她看见,待眼眶里不受控制得泪水都流过了,他抬袖一把全擦完才回头看她。

她从前从来不对他说“不”字。

“好,你说。”短短三个字,却哽咽数次。

“半半一生从未想过害谁的性命,也从未奢望过让你帮半半做什么事情。”她艰难地从他怀里起来,林苏青便顺从她,扶着她,她却忽然在他跟前跪下。

“半半你……”

“现在恳请你放下我,立刻去杀了那名红衣女子。请你答应我。”

她深深的伏着,林苏青不忍看。

纵使男儿铁骨,心也是肉做的。

他也跪着,扶她起来,半半见他跪着扶自己,登时就哭了。想说的话还有很多,千言万语却只道:“快去,一定不能留活口。”坚定而决绝。

“好。”

听他应下,她蓦然拉住他,仍有不舍,愿再多看一眼。

而林苏青不敢再看她,或许这真的是最后一眼了,便也不管了,任流着泪看她。

“你会忘了我吗?”她还是那个柔弱的半半。

“不会。”

“你会记得我吗?”

“会。”

他不敢看她,又想看她,他不敢说话,又忍不住和她说话。

悲伤和眼泪,都在颤抖的声音里藏着,彼此都心痛。

她一把拥上来,泣声道:“我叫半半,两百岁,笨拙的猴妖,喜欢竹子,喜欢风,喜欢甜的,还有……喜欢你……”

他回身半跪下又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扶了一个空,看见了一道青色小旋风。

流出的血如同倾覆的水,覆水难收,气血耗尽之后,半半迅速干枯,风一吹就碎了,徒留衣袍,被林苏青接在手中。

方才还好好的。

她这一身衣裳,还是随便找来改的大小,她从来不挑剔任何。她虽然弱小,道行浅薄,却一直以来都在尽最大努力照顾着大家。

“承蒙照顾。”他对着半半留下的衣袍哽咽道,蓦然发现,原来半半已经学会说话了。

她是什么时候学会说话的呢……

他将衣袍紧紧的按在怀里,心中悲痛,却忽然连同她的衣袍也化成一缕风。风吹着他,吹着一个方向,催促着他。

他擦干眼泪,起身随风追去。

如果后悔和遗憾再难弥补,那便继续往前,做你希望做的事情。

匆匆两年了

又值一年中元节,《尘骨》第一章便是从中元节开篇,男主角林苏青也正是在中元节的夜晚,意外戳了追风神君的鼻子而穿越到平行世界中的异界。

一眨眼,居然两年了,感觉才两天似的。

因为工作繁忙,更新量总是不太理想,而大家依然在给予支持,一直在给予理解与包容,真的真的非常非常感谢大家。

回想这两年,心中唯剩感恩。

感恩你们,感恩一切。

感恩上天让我们因《尘骨》而相遇。

接下来,也依然是每天都怀着感恩之心的每天。

正在努力让自己拥有稳定的码字时间。

一定会完本的,请大家放心。

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感恩、感激、感动,无以言表。

千言万语难说起,就祝大家平安喜乐,万事顺遂吧!

以上每一个字皆发自肺腑真言,感谢陪伴!

深鞠一躬!

第五三八章 情深难免害怕(大家新年好)

穿云过树,衣袍猎猎作响,身边的一景一物都成团成影的快速掠过,快得看不清,只有前方一点红色的影子格外的清晰!

红衣女子的身影就在前方,他手中诀法不停,口中咒语不断,就在那名红衣女子即将转弯再次消失于视线之际,诀法生成,幻术即发,瞬时天旋地转。

地为天,天为地,前方可以看见却不可通行。一时间困住了那红衣女子,令她去无去路,退无退路。天地成圆,亦令她失去了方向。

四面八方清晰可见,好像哪里都可以通行,然而当她往前一步,却犹如被一堵看不见的墙壁挡住,仿佛撞到了边界。

她犹如一只笼中之兽,却看不见笼子,看不见笼子有多大,有多小。周边的一景一物还是鲜活的真实的,大路迢迢,小路蜿蜒,全都是真实的,然而她却无法前行。

上天不行,遁地也不行。仿佛被困在了一个透明的圆球之内。

“这是什么妖法!”那女子气极,直用武器向四周攻击。

她不服:“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就凭你也妄想困住本座!”

嗖!

一支透明的犹如长剑似的箭,穿透了她,不知从何方而来,不知何时而来。她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她呆住了,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穿透了她的腹部,可是手摸过去什么也没有。她感觉有热流淌下,是她的血。

嗖!

又是一箭,无声无息突然袭来,穿透了她的一只膝盖。她不得已跪下地,低头却看不见是什么穿透了自己,只有血在流淌。

“这是什么术法……”竟然有她没有见过的术法……

无声无息,又是一支辨不清方向的箭穿透了她,接二连三,源源不断,每一箭都避开了可以一击致命的要害,万箭穿透,她也不会死。

完全看不见箭在何处。

她知道自己只是暂时死不了,但绝对活不了了,她的血流淌了一地,宛如倾覆的水,她只有一双手,却有数不清的伤口。

满地的鲜血肆意流淌,却流不出去,只在周围,然后汇聚,然后积累,她看见血水围绕着她汇聚成一个圆。

她果然被困在一个圆里。

这术法令她摸不着头脑,好似在哪里听闻过,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她不服,死也不能瞑目!

“何方神圣,可否让在下死个明白?”

无声无息,一把看不见的刀,不知从何而来,不知何时而来,自她脖子前一闪而过,连那一闪也只是她感觉到的,什么也看不见。

她的头颅依然端坐在她的脖子上,然而实际上她的头已经与脖子一分为二了。

忽然,从她脖子上那几乎看不见的一丝伤口中冒出火舌,火舌沿着她的肌肤,渐渐烧了出来,自冒出来,更是越燃越大势。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脖子上的火焰传染到手上,淡蓝色的火芯……

随即剧烈的痛楚传来,明明身首已经分离,可是她感觉自己依然还活着,依然能清楚的感受到火焰灼烧带来的剧烈疼痛,感受到身体渐渐消失的痛苦……

就在她即将化为灰烬的那一刻,她看见了,她终于看见了,却是那样的惊恐与绝望——林苏青就立在她的面前。

原来他一直端端地的立在她的面前,然而她全然看不见。面前一切都是真的,一草一木,连一粒沙子都是真的,那立着的这个人是真的吗?

他就立在面前,距离只有一臂之遥,方才却完全看不见,连气息都未曾察觉出。

她死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被困在怎样的牢笼之中,这个牢笼究竟有多大,这个逃来妖界的人究竟是谁?

林苏青就端端地立着,端端地看着,一言不发,他的指尖有细微的蓝色的焰火,悄然消失,留下几乎看不见的青烟。

他的眼神冷漠得似千年冰雪,而饱含着愤怒。是冷戾,这眼神她曾经见过!

那年的那座山头,丹穴山的子夜元君被围困之时,有位神尊突然出现,手刃了子夜元君……那位神尊的眼神……这个小子的眼神竟然与他如出一辙!

她张了张口:“你、你……”想质问他什么,才张开,自内而外的火焰就将她烧成了黑灰。

直到变成黑灰,她依然没弄明白那是何种术法,那突如其来的火焰是在什么时候种在自己体内的,那些无声无形的暗箭,究竟是引燃,还是因它致命?

在那红衣女子化成黑灰之后,唯有身上一块令牌丝毫没有受损。

从她身上掉落下来的令牌上面赫然刻着“玉泉宫”三枚金字。这神火不能灭的牌子,只有一处来源。

与此同时,在她化尽之后,一片黑灰之中留下了一颗闪亮着金光的丹珠,据说只有神仙死后才会留下一颗金丹。

若食得并解化了金丹,便可以增加自身的修为。譬如服用她的金丹,她有多少修为,解化了她的金丹之后,至少能将她全部修为的一半增加在自己身上。

林苏青拾起她的金丹,倘若半半还活着,将这枚金丹给她服用该多好。她终于会说话了,她努力修行了几百年才堪堪学会说话。

他阖眸将金丹于掌心中碾成了粉末,随风一扬,且当慰藉了半半。

唯有痛苦才能真正教会成长。记忆深刻,挥之不去,在心中留下一道旧伤。回想起来时的心痛和后悔就是它的后遗症。

杀了神仙是什么罪过,他不清楚。但是,凭什么妖魔可以不分善恶随意诛杀,而神仙就不可以呢?

善恶只是立场不同,没有绝对的善恶,当事情来了,是天神也该死!

当前来不及心痛,还有清幽梦!他们一同而来,他已身陷险境,她也一定正处危险之中!

可是该怎么找她?

蓦然,胸口衣襟内闪动幽幽的辉光……迷谷树枝!对了,我有迷谷树枝!

“迷谷老儿,快快为我指引清幽梦之所在……”他于心中默念,以往迷谷指路并不需要他刻意索求。

迷谷在身,心之所向,即是方向。

他随心而去,用上了最快的速度。

妖界云蒸霞蔚,山高水长,比天界少一丝贵气多一分含蓄,比人间多一份超然,且比魔界清正。大隐于此,定是极妙的选择。只是现在他眼下无暇顾及景致,他一边循着清幽梦所在之处找去,一边留心周遭的环境,所经之处熟悉一下总没有坏处。

是前方,正在缠斗!

只见一群恶鬼将清幽梦团团围住,令她苦战,令她目不暇接,她的所有防御与出击俨然完全出自身体的反射,她已经精疲力竭了,仅仅凭着一口气顶着。

尽管如此,她几百年的修行也不允许她受到一丝伤,她的每一次抵挡都是修行而来的条件反应。

霎时!只见有一只身形狭小的恶鬼趁机从她身后肩下偷袭而去!

“混帐!”林苏青一个诀法甩过去,将那小鬼打翻在地,他应声倒地,回身一看,当场吓得直玩恶鬼群里退缩。

“祈、祈祈帝怎么来了!”

小鬼的惨叫声惊动了众恶鬼,他们闻言看来,全都震惊得愣住了。祈帝?他不是重伤在身被困住了吗?

清幽梦猛然回头,那一眼望去,漏了一口气,险些招架不住还施压在前的恶鬼兵刃。

“是……”她难以置信,登时泄了气。

糟糕,来得匆忙忘记易容了!

可是顾不上那么多了,眼见着精疲力竭的清幽梦被恶鬼们包围在地,林苏青登时飞将去将她接在怀中,随着他过来,恶鬼们不禁后退。

对于祈帝的恐惧令他们胆怯。

清幽梦的目光紧紧地粘在他的脸上,一双莹亮的眸子熠熠生辉,她眼中倒影的是他的面容,可是她心中所想的是谁呢?

“你来了?”她问道。

林苏青心中一颤,你问的究竟是我来了,还是祈帝来了呢……

“嗯。”

如果话说得多了,是不是就被她听出来不像祈帝了,是不是就要失望了。

“原来……你就是妖界的祈帝……?”

他心里复杂难受,他不忍多看她,特别是那双惊喜的眼睛。他别过脸去,将满腔的情绪对准了周围的恶鬼众。

恶鬼们登时被吓得战栗,正犹豫着要不要散去时,有个胆大的贸然道:“祈帝身中醉月雪芽之毒,毒入膏肓早已经耗尽了他的肉身,只剩下一缕游魂在世!现如今连他的游魂也被锁在玉泉宫之中由噬魂兽看管。这个人他不是祈帝!”

他这一嗓子惊醒了许多恶鬼,他们纷纷猜测起来。是的,他林苏青现在虽然只是其中一个分身,可是此分身却是实实在在有肉身的,并且毫发无伤。

他当然不是祈帝。

他感受到清幽梦的目光亦有所变动,但是很快她的目光依然坚定。

她道:“世间有几个见过祈帝真容?就凭你们也妄图揣测祈帝之正伪?”

“哼!我们都见过了!你说的那是以前!现在么,说好听的尊他一声祈帝,说个不好听的,哼,他现在算什么,只要汐娘娘一句话,他恐怕连游魂都不保了!”

汐娘娘?林苏青诧然,汐娘娘是谁?汐……他莫名想起来兮夜,又莫名其妙空城所说的那个可能给祈帝投毒的妃子……

莫不就是……

管他们这么废话!林苏青复杂的心情难以平复,他冷哼一声,杀入恶鬼众中,主动被他们包围,于中心开始厮杀。他承袭丹穴山与妖界祈帝之血脉,这些小鬼哪堪他一击。

不想遂了那些所谓正派的愿,这些年来他游走于凡界,一直以来都是克制己身,轻易不出手,出手亦不敢轻易伤及性命。像这样痛痛快快的厮杀从来没有过!

但是今时今日!他就要敞开了杀个够!

这里是妖界不是么!妖界不分正邪,只分弱肉强食不是么!成则为王,败则为寇!今下,我杀得过你们我就是强者,弱者只配死!死!

无数恶鬼被他撕碎,无数恶鬼灰飞烟灭。朱雀烈焰凤凰之火,无论哪一种也不是他们这些小杂碎受得住的!

这些小杂碎连地狱的火焰就能将他们烧得粉身碎骨,是祖上积了大德了才轮得到今日为神火所灭!

我已经忍了太久了!你们不配我再忍下去!

林苏青越杀越勇,甚至于要感谢这些不知所谓的恶鬼给了他一个发泄的机会。

这里是妖界不是么,在妖界杀了谁都没有错!在妖界被杀,错只能在自己!谁让你弱!

你们会怀念祈帝治理下的平静的。

他吓呆了清幽梦,这个人好陌生,是不是什么妖怪假扮的?

恶鬼众如杳杳黑雾笼罩了一片,他只身穿梭于其中,时隐时现,只听黑雾之中惨叫连连,顷刻便全都散得一干二净。

他收了神通,立在原地,当黑雾全都散去,显出他清秀的面庞,颀长的身形略显单薄。

“林苏青?不……我应该叫你林苏青?还是应该叫你……祈帝?”清幽梦忍着伤口的剧痛问道,“你还活着……?”

见他没有言语,她接着道:“大千宴那晚发生了许多事情,其他学子都失去了对你记忆,仿佛你从没有到过三清墟。而知道真相的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她仿佛喃喃自语似的说:“但如果你是祈帝的话,没有死也在情理之……”

“我不是祈帝。”他忍着心痛说道,“我也不是你记忆中那个在后山救过你的恩公。当年救你的是祈帝,不是我。”

话到嘴边顿了顿,他终究还是狠下心说了出口,“你所在意的概不是我。”

妖界的风格外的寒凉,吹得人嘴都木了。

“你怎知我在意的是谁?”

“我确实不知道你在意的到底是谁,可是你每每提及的俱是祈帝,而……”

“而什么?”

“没什么。”

”有什么话不能说清楚吗?而什么?你说。”

“而……而非我。”

清幽梦按着伤口的血势,咬着牙走上前瞪着他,道:“我再说一遍,所有知情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这和我死了有何关系,我们说的不是一件事,算了,质疑至此我什么也不想说了。你就当我是在说胡话吧,我……”

“你是傻瓜吗!”清幽梦愤然打断他的话,“我再说一遍!大千宴之后其他人都失去了对你的记忆,而知情人都认为你已经死了!你以为他们抓我是因为什么?因为我知道他们的秘密吗?!因为我试图探寻真相!因为我没有失去对你的记忆!因为我在探究你死去的真相!”

她的眼中含着一层热雾,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只有我,只有我试图去证明那个被所有人遗忘的人的存在,只有我在试图触摸真相!从得知你被杀的第二天,一直一直都在找!一直到现在,林苏青,你也不想一想,我是真的不敢回幽冥界吗?我为什么不回去?你说,你说说看,你告诉我,我为什么宁愿被追杀也不回去幽冥界?来,你告诉我。”

“我……”

“说,把你想到的的说出来,告诉我,我是为了什么?”

“你想知道真相。”

“那我为什么想知道真相?”

她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她全然不顾,“你为什么不再想一想,我为什么会同意来妖界?你提议真的有理有据吗?我是因为你的提议要来吗?”

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还不是因为我认为和你被杀有关!!!你……”

他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你别再说了。”心里好像有好多好多的话,但不知如何说出口,心里好空好痛,只有紧紧的拥抱她才能填补。

还有,也想被她拥抱。

“其实有好多的事情我都很介意,只是从来没有说出来。”

“我也是。”

令人惊心动魄的何止危险。

想就这样拥抱着,互相紧紧的拥抱着,直到地老天荒。但是血腥气息与危险夹藏在风中悄悄逼近。

清幽梦的泪痕已经被风干,“唯你最深得我意,也属你最不识抬举。”她擦了擦脸从林苏青怀中抬起头,问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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