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寸销魂 - xp1024.com
《寸寸销魂》


师父

但凡成功的徒弟背后,都有一个尽忠尽职的师父,这是举世公认的真理。

师父是神仙,名字叫瑾瑜,住在解忧峰。他很厉害,号称文才武略样样皆能,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他很好看,据说只要微微一笑,十天八荒所有女仙都会捂着口害相思。

某日,他心血来潮,想收个徒儿相伴,便去佛祖处求来金丹,观音处祈得甘露,将最喜欢的一块白色暖玉放心口捂了几千年,炼作人形,还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阿瑶”。

阿瑶自然是我。

师父最喜欢我,体现在他无时无刻都把我挂在嘴边:

“阿瑶,为师聪明一世,怎会养出你这笨徒弟,定是前生欠下了好大一笔债。”

“阿瑶,人家说你笨,你居然回答谢谢?笨可不是表扬的好话。”

“阿瑶,为师的脸真不多了,你省点丢……”

师父是我的再生父母,也是我全天下最喜欢的人。

我为了少丢他的脸,无论是学弹琴还是学背书,都下了十二分苦心。可惜活物成仙难,器皿成仙更难,我天生比飞禽走兽缺三分聪慧,比花草树木少三分灵,学东西没悟,记又差,背书总记一半丢一半,要重复上百次方可记住书上内容,故学了小半年,才记住半本《千字文》。

梨树下,我磕磕绊绊背:“‘最’字是‘极,无比’的意思,所以‘师父最英俊’‘师父最温柔’‘师父最能干’统统都是好词,对不对?!”

“对对!你总算没说‘师父最驽钝’是好词了。”师父见我有进步,感动得不能自已,鼓励道,“学习贵在坚持,你虽学得慢,却有恒心,又有补魂天赋。假以时日,总会比所有人都强。”

我被表扬得信心大增,继续组词:“师父最好看,师父最聪明,师父最厉害。”

“好好,阿瑶读书最认真,最努力,”师父给夸得不好意思,转了话题,着我脑袋道,“待背完《千字文》,我便奖你一份礼物。”

“真的?”我眼睛亮了。

物仙多有独特异能,有些能控制天气,有些能窥心,有些能摄魂。我学习虽慢,却天生能纵万千魂丝,补受创的三魂七魄,极为罕见。师父发现后,欢喜自家徒儿非百无一用,不但四处炫耀,还搬了整套东海珍珠做的头面送我做礼物。

珍珠又大又圆,很好看,却不是我喜欢的。

我想要更可爱,更好玩的东西。

师父问:“你想要白玉笛?还是黄金铃?”

我说:“不要。”

师父问:“送你好吃的百花蜜?还是织女新作的天衣?”

我说:“不要。”

师父问:“女孩子太素净不好,不如替你置些钗环?”

我说:“不要。”

师父问:“你想要什么?”

我扭着身子,有点害羞、有点不安地说出内心深处的小小渴望:“我要相公。”

“什么?”师父没听清。

我怕他不允,忙抓着袖子恳求:“师父,我要养一只相公!”

“相公?”师父还是没听清。

“二郎神君养小狗,嫦娥姐姐养兔子,观音娘娘养鱼,碧青神君养猫咪,紫灵仙子养相公,我也要养,”我带着无比热情,用尽一切学过的好词描述心中梦想,有毛绒绒的兔子,活泼的猴子,有会撒娇软绵绵的猫咪,还有威风凛凛的大狗,五彩斑斓的锦鲤,遇到不会说的字眼,还比手画脚做了几个动作来形容,最后总结,“我比较了很久,狗看门,猫抓老鼠,兔子长得美貌,可是都不如相公,紫灵仙子说她相公是天下最好的,什么都会,还能解闷。好师父,解忧峰很冷清,我们也养只会解闷的相公好不好?”

师父的表情很奇怪:“你见过相公吗?”

“没有,《千字文》里也没写,我是在瑶池宴上听见的,可惜紫灵仙子离席早,没让我看她养的相公!但我问过人,大家都说她相公好看,”我在脑海勾勒出相公的可爱模样,憧憬道,“我猜,相公是毛绒绒的,一双眼睛两个角,比猫咪可爱,比小狗聪明,比锦鲤颜色更灿烂,好看得不得了!”

“角应该用‘支’”,师父纠正语病后,继续呆滞问:“相公是有毛的?”

我惊叹:“相公没有毛吗?那就是有鳞?”

师父的表情更奇怪了。

我知道他生懒散,怕麻烦,不喜欢动物,撒娇道:“我会好好照顾相公的,每天喂它吃东西,给它喝水,也会打扫厕所,还会帮它洗澡。好师父,你最厉害了,给我抓只相公回来吧。”

师父从愕然中回过神来,笑得直挠墙。

笑完后,他将我抓去书房,翻出无数书籍,婉转讲解男女有别之道。

我态度端正,还认真拿笔做记录,听了半天,略有收获。

总结:“相公是男人吗?”

师父:“是。”

我:“男人都是相公吗?”

师父:“不是。”

我:“为什么?”

师父:“相公是喜欢你,你也喜欢他的男人。”

我:“师父是男人吗?”

师父:“是。”

我:“我喜欢师父,师父喜欢我吗?”

师父:“喜欢。”

我:“师父就是相公?”

师父:“不是。”

我:“师父不喜欢我?”

师父:“不是。”

我越听越糊涂,怎么也弄不清相公、师父和男人三者间的关系。

师父撑不住,好气又好笑地总结:“你还太小了,不能想相公。师父和相公虽然都是男人,对你的喜欢却是不同的。”

我懵懵懂懂,有点明白了:“是不是等我长大了,师父就会变相公?”

师父乐得不行,顺口哄道,“是是,等你长大了,师父给你做相公。”

我心满意足了。

等我长大明了事理,方知一失足成千古恨。

师父用这事打趣了我两千年,每每问起:“阿瑶,还要养相公吗?”

我窘得恨不得遁地去。

后来,又过了两百年,师父没空捉弄我了。

他说有事要忙,让我乖乖在家等他,每天好好背书,努力练琴,不要乱跑。

我应了,原以为他是去仙友处喝茶赴宴,过几日就回。

可是……

我等到解忧峰上,五百年开花的梨树挂了三次果。

我等到背完了他留下的万卷书,弹熟了千本琴谱。

我等到天帝下诏,因补魂有功,册封为玉瑶仙子,位列仙班上品。

师父还是没有回来。

红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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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师父失踪已一千六百五十七年了,他不在,这花儿怎生侍候?”

解忧山上又逢春日,我手持花帚,立于他当年栽种的梨园中,托着腮帮子长吁短叹。仰头望去,只见漫漫阳光透过薄雾,满树梨花似雪,堆满树枝,树上恍惚还能见到他的人影,白色素装,简挽木簪,宽袍长袖,笑起来温柔无双。

耳边似乎还环绕着他的清亮悦耳的声音。

他曾抱怨:“阿瑶,为师当年是怎么看中你的?”

他曾痛斥:“骂徒弟‘笨’,乃师父专用,你这混蛋仙翁,算什么东西?也敢骂我家乖阿瑶?!快快滚蛋,免得我拳头做痒,少不得要在你脸上挥上几下,可是难看得紧。”

他曾笑道:“阿瑶,若是你嫁不出去,我岂不是要养一辈子?别闹!别闹!我会给你抓个相公回来养的!”

最后,他在青涩梨子初成的那个晚上走了,没留下太多的理由和解释,我就如在大海中间,突然被收走船锚的孤帆,茫然飘荡,怎么也找不到岸在何方。

每日梦醒时分,只剩解忧山上满园梨花开寂寞。

白色花瓣徐徐落下,我心口又隐隐作痛,不由将手中花帚握紧几分,不愿再看眼前景色。

忽而,五彩霞光划破解忧峰的云雾屏蔽,山中骤然明亮起来,挂在屋檐上的梵铃轻轻响了两声,随后无心居大门嘎然而开,女子欢快的笑声打破了宁静:“玉瑶仙子,你日也修心,夜也修心,就连百花宴都不愿赏面来,逼得百花仙子派我上门相邀,端得好大架子。”

话音未落,一位身着紫色纱衣的洒脱美人,带着两个端食盒的小童,大步流星走了过来,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我连忙将心事遮掩,放下手中花帚,上前赔罪道:“藤花仙子,是阿瑶罪过,错将百花宴当了明日。”

“噗——骗你的,我只是怕你又误了时间,来找你下几盘棋,明日好同赴百花宴。你真是说什么信什么,真是个呆头呆脑的大呆子。”藤花仙子捧着肚子,又用手指点着我的脑门笑骂,好不容易止了笑声,又左右四顾,皱皱眉道,“你这里还是老样子,简陋得连个看门扫地的侍女道童都没有,冷清得几乎没有人味。”

“修道之人怎可撒谎?”我摇摇头,对这爱捉弄人的好友哭笑不得,也不好计较,只得亲自斟来淡酒,“小仙素爱简朴幽静,子又懒,不喜有人在跟前侍候。”

“你家落花几年没扫了?”藤花仙子喝了口酒正欲声讨,又猛地吐了出来,掩唇道,“这是什么东西?又酸又涩,怎不是你用千年雪莲花酿的蜜酒?”

“高兴时才有高兴的酒。”我表明自己不太高兴的态度。

藤花仙子看看酒杯,又看看我,终于还是放下杯子,小声抱怨道:“小气鬼,给我上杯清水总可以了吧?”

我笑笑,依了她,并拿出棋盘,摆开局面。然后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看着藤花仙子那心满意足的样子,料想她是在桃花仙子处下棋吃了大亏,又知我棋艺不好,所以过来找平衡。

她的子极爽快干脆,我的子总像烧不开的温吞水,两人能成好友不易,我对这棋局输赢不太在乎,倒是喜欢她送来的百花蜜酿和甘露酒,一边任她专心致志地厮杀,一边吃吃喝喝不亦乐乎。

对弈至深夜,藤花仙子要留下来安歇。

我推崇禁欲修身,平日独居解忧山,万事从简,房舍小,厢房却还是有两间,也容得下一两个客人,可是藤花仙子死活赖上我的床,而她的两个小童却是在天界过得舒适惯了,委屈呆在简陋的硬床,暗地里颇是皱了好几下眉头。我也装看不见。

青色幔帐放下,藤花仙子解下鬓边八宝步摇,忽而问道:“你可知元青天君的事?”

我是知道的,八千年前,天帝的女儿琼华公主在月老处弄翻了红线,结果天下姻缘大乱,牵扯到天界仙人众多,到处桃花纷纷、孽缘重重,起初天帝还理了理,却越理越乱,于是随得他们。

可元青天君是天帝次子,为天界战神,在凡间爱上了一个小花仙,而且闹着非卿不娶,偏偏那花仙又生于魔界,为幽冥魔君禁脔。元青天君欲救她出苦海,牵动一场天魔之战,却出乎意料地败了,而且失了大半魂魄,至今不得清醒。

“情事害人。”我简做出四字评论。

“莫非你还忘不了当年的事?”藤花仙子笑问。

“师父终究是师父,师父做什么与徒儿有何干系?”我迅速应答。

“我有说是你师父的那件事吗?”藤花仙子笑得龌龊。

我自知绕进她的圈子,恨得牙痒,便扭头自顾梳洗,不再理她。

“好了,别恼,我再不提这事,”藤花仙子陪了好几个罪,直到我不恼后才道,“明日天妃赴百花宴,恐怕会来找你补魂救子,卖个人情给天妃,可是大大的好处。”

我道:“什么好处不好处?我才能平平,上不知天文,下不通地理,唯补魂之术略知一二,难得此事可尽绵薄之力,自不能推卸。”

“哎,你这呆瓜,总是说救人乃分内之事,有求必应,每次补魂修行都损耗不少,至今功力不能再进,这次元青天君伤势甚重,恐怕得耗去你两百年修行。”藤花仙子无奈道。

“无妨。”我也解下发上低挽的木簪,上床安息。

“笨阿瑶,不要总是什么都无所求,好歹也得借此和天妃换点好东西,听说她那儿的作的琉璃彩霞衣很美,又或者是要无上仙君的金丹……你不要给小仙也好啊,怎么也是多年好友一场,我可用百花酿或万蕊糕与你交换。”藤花仙子继续怂恿。

“熄灯,睡觉。”我果断命令。

轻轻弹指,菱花镜前烛火骤灭,藤花仙子还嘟囔着“你这儿应该有两个侍女干活”睡去,她不知道,我终究抱着那小小心愿未曾放弃——若是师父有日突然归来,我们可以在这景色依旧的解忧峰,过上从前的日子。

那段他在梨树上吹笛,我在梨树下筝合,俩师徒相依为命的快活日子,仍在梦中。

次日,百花宴上,许多平日来往稀疏的仙子对我态度亲热了许多,拉着手姐姐妹妹地叫个不停,时不时敬酒调笑。天妃却端坐高台,由百花、百果二位仙子亲自作陪,她神情依旧淡淡,看不出救子心切的模样,只让大家尽情玩乐,不需顾忌。

今年的百花蜜酿似乎后劲特别足,还未到蝴蝶、蜜蜂众仙童起舞时,许多仙子已有醉意,坐在一块儿言语也放肆了许多。

忽而,门外传来报声:“度厄仙子派使者到。”

随后,一双雪团儿般的双胞胎上前,皆打扮得十二分出色。男孩捧着一盘疗伤用的天材地宝献与天妃,女孩则端四颗珍奇明珠赠予百果、百草、百花、百木四位仙子,并传达主人的歉意:“度厄仙子受命整理天机,不能来此盛会共饮,望众姐妹见谅。”

天妃看看药材,点点头,挥手让他们退下,并赐饮。

藤花仙子见两位孩儿长得讨喜,便拉过来问东问西,那位叫雪燕的女童具说得度厄仙子亲传,亦能占卜,便将我也抓过来凑热闹,说是要算算这段时间运势。

雪燕掐指片刻,突然拱手道:“恭喜玉瑶仙子红鸾星动。”

我一口酒尽数喷在桃花仙子裙上。

藤花仙子笑得气都接不上来:“你红鸾星动,也不需兴奋至此。快说说是哪家神仙得你青睐?”

我咳了半响,摇头辩道:“我独居解忧山千余年,平日连客人都没几个,怎会有红鸾之事?这卦怕是将藤花仙子的命算到了我身上。”

桃花仙子一边清理裙上污迹,一边骂道:“少贫嘴,上次天帝寿辰,天蓬元帅的眼珠子可是一直往你身上瞟,莫不是你的红鸾应到他身上?”

那天蓬元帅调戏嫦娥,早已打下凡间为猪,众仙听得又一阵大笑。

我毫不客气驳回:“我今日方知,原来桃花你天天将天蓬元帅挂在心上,就连他的眼珠子往哪里转也看得一清二楚。”

桃花仙子哑言,与她交好的杏花仙子立刻出头说话:“你居解忧峰,连个侍童徒儿都不要,这般与世隔绝,自然容易禁欲修身。”

我嗤道:“纵使万丈红尘,我亦能心静如水。”

桃花仙子笑道:“我倒是听说你是怕侍童徒儿扰乱心绪故而独身。”

这是我常用来搪塞别人的借口,一时想不到理由辩驳。

藤花仙子帮忙道:“我相信就算有人在解忧峰居住,玉瑶仙子亦不会被动摇。”

“自然。”我接口道。

藤花仙子竟打蛇随棍上:“既然如此,我便做主,给阿瑶送两个侍童侍女,以向众仙验证她的决心。

我发现又落入她的陷阱,若说不要,便说明会被动摇,若是收了她的人,肯定麻烦不断。便低下头思考婉拒答词。

未料,天妃步下瑶台,笑着对我说:“侍童侍女倒罢了,只是玉瑶仙子位列仙班上品,至今无徒,让下面的人看着也不太像话。你不如好好寻个聪慧老实的徒弟,可做左臂右膀,也可帮忙打点府上各种事务。”

众仙立刻附和,点头称是。

我见此景,只好胡乱应了,藤花仙子在旁得意窃笑不已。

天妃又道:“玉瑶仙子,本孽子管教不当,擅调天兵,私闯魔界,结果铩羽归来,他父君也因此震怒,要重打八十鞭,送去荒岛思过千年。可是那孩子至今伤重未醒,医仙看过,说是三魂七魄缺了两魂,只得来请你帮忙,救醒了好送去他父君处领罚。”

我急欲逃离宴会那群混蛋家伙,应得干脆。

轻纱帘内,安眠的檀香勾出直烟,长弓宝剑静静挂在墙上,银亮铠甲似有冷意。元青天君卧于软榻上,与我在千年前所见那个英姿勃发的仙人已大不相同,如今的他容颜枯槁,气若游丝,干裂的唇时不时蠕动,好像在呼唤谁的名字,最终什么也说不出。

情字害人不浅,我看他这番形容,禁不住长叹一口气,从天妃处接过各色珍贵药材熬成的药汁,然后十指化出千丝万缕银线,染上药后,用法力寻来魂魄碎片,细细修补每一处破损。

这一补便到第二日天明。

元青天君突然张开眼睛,拉着我唤了声:“螭儿!别走!”

我知他魂魄补完,神智初醒,将我误作他人,急忙后退,他手似滚烫铁箍,紧握不放,勒痛了我的腕骨,几番用力,才得以挣脱。

天妃却再也镇定不住,飞奔上前,一把抱住他,紧紧不放,口中“我的儿”叫个不停,眼角犹有泪光。

元青天君气息未完全恢复,他往四周扫了眼,再度昏昏睡去。

我元神消耗过大,只觉阵阵头晕目眩,几乎站不住脚。还是周围几个侍女眼明手快,上前将我扶住,才未跌倒在地。

休息片刻,天妃重整仪态,亲自向我谢过,并遣左右送我回府。

我方欲告辞,却见门外侍女入殿,递上一把扇子,朗声道:“是藤花仙子派人送来的,她让奴婢转告仙子,这丢三落四,老犯糊涂的记实在要不得,快快去收个徒儿来帮忙吧。”

“这是本见你第八次丢东西了。”天妃掩唇,笑着看我。我羞红了脸,终于下定决心,去凡间收个徒弟来帮忙,也给师父添个好徒孙。

我低低应了。

寻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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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仙界那摘个瓜儿带一大串藤蔓的关系,亦不喜人际往来,思前想后,决定去凡间找个有仙骨的乖巧女孩,带上天界从小教养。

可是天界为了不干涉凡间生活,对下凡有严格限定。

我趁着决心还火热,第二日就找了天妃,请她给予下凡许可。天妃承我人情,自是千肯万肯,旨意上连时间都没有限定,随我爱去几日便去几日。

我简单收拾一下,便找上南天星君,出示天妃手谕。

南天星君在百花宴上酒意未醒,醉醺醺地打量我几眼,打着酒嗝道:“紫——紫瑶仙子,自——自当年众仙擅自下凡干涉人类战争,造成恶果后,仙人——仙人下凡都会被封锁大部分力量,无法腾云驾雾,你必须给小仙一个回来的明确时间,以便我们去接你。”

我急忙解释:“我是玉瑶,非紫瑶。”

“是——是清瑶仙子——”南天星君胡乱抓出下凡登记册,持笔欲写,可是那字迹不是出了界,就是歪歪斜斜不像样子。

我见他醉得厉害,便请求许可,拿过笔自己填写。然而我是玉石成仙,天界长大,从未下过凡间,觉新鲜有趣,自然想多见识几天,便毫不思索,在归来处填上三十日,然后乖乖接受力量封锁,再驾着南天统一提供的青鸾,兴冲冲往凡间而去。

**术不能使用,小法术还是可以的。正逢凡间春日,绿草如茵,虽无天界秀美,却有别种风味,我一时看得欢喜,便懒得用缩地术,直接走到城镇,却发现路上行人个个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直打鼓,怀疑自己脸上长了朵花。

研究许久,我终于发现凡人有仙骨的极少,登徒子却极多。我堂堂一个天界仙女,竟给他们调戏得几次用隐身术、缩地术、腾空术落荒而逃,最后不得已化了个男子模样,然后直勾勾看着路边女童,寻找有仙骨之人。结果他们的娘赶紧将自己孩子抱回屋去,关门之余,对我唾弃骂道:“长着好皮囊,好学不学,偏做登徒子!下流!”

我大窘,逃之。

躲躲闪闪寻了几日,好不容易发现个漂亮的小女孩,有些许仙骨,我便和她叫妈妈的女人商量许久,那脂粉涂得甚厚的女人,看着我笑得说不出话来,又是奉茶,又是倒酒,又是让丫头服侍,最后道:“梓若那孩子长开后定是一等一美人,看这位公子玉树临风,与她也是男才女貌,天仙绝配,妈妈也不是狠心人,若真心要赎,收你千两银子即可。”

我是修仙人家,天界亦从不花钱,怎会带银两在身?便笑道:“小仙是见你女儿有仙缘,想带去天界收为徒弟,将来飞升对她自是大有好处。”

那个妈妈目瞪口呆看了我许久,最后问:“你脑子有癫症?”

我摇摇头。

她冷笑:“好处?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多少银钱?”

平日仙人收徒,父母亲家都是欢天喜地,从未听过讨好处的,我再摇摇头。

她再问:“你家有亲人或做官的朋友吗??

我是玉石化作的仙人,自然无父无母,好友藤花仙子也不算官,只能摇头。

“你这疯子!没钱没靠山捣什么乱?就凭那张脸好看些就想骗人吗?这丫头是标准的清倌儿,心培养过要做未来花魁的!”妈妈撕破笑容,破口大骂,招手唤来左右,“给我关上门打!打死有老娘担着!”

眼看着七八个如狼似虎的凶徒持械而来。

我大惊,再逃之。

跑了很远后,才愤愤然回头看那栋隐在小巷的清幽楼阁,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凡间的青楼建得可与千金小姐闺房媲美。

夜晚借宿时,遇一对好心夫妇,我提出了这个问题,丈夫道破其中玄机——那是给人间有钱人上的高等青楼,里面的女人自然要看起来越高贵越好,怎能和街边破窑子相提并论。

我恍然大悟,并好奇问他为何了解如此清楚?那丈夫见我无知,便得意洋洋说自己是青楼常客,恰逢他夫人进来送汤,听见这番说辞,立刻怒砸汤碗,起扫把,和丈夫死掐对战。

师父啊师父,为何凡间之人如此可怕?怪不得你叫我别出门。

我在旁边手足无措许久,险些被花瓶砸中,最终还是逃之……

经此一役,我彻底怕了,收徒之心亦淡了几分,便不再留恋繁华城镇,随缘在山野间行走,等待回归天界之日到来。

午后,我依旧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察觉西边有阵阵魔气,我不是降魔天将,亦不是善战之仙,按理来说,对这种事情少不得要躲避躲避,以免殃及池鱼。可是那日见那里长着几株梨树,有点心血来潮,忍不住想去查看一番。

我使了个隐身决,悄悄靠近,所幸魔人已走,只留下横七竖八一地死人,许多尸体被妖魔切成几截,鲜血染红梨花瓣,将这山野□尽数化作修罗地狱。

浓浓血腥味冲鼻而来,我忍不住想吐,赶紧转身离去。却发现那死人堆里,有个小小身子动了一下。

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浑身染满鲜血,看不出死活。

打架不行,学菩萨救救世人还是我仙家应尽的本分,我迅速走去,在他身边转悠几圈,又捡树枝捅捅他的脸,发现还有气息,便费力扒拉出来,检查伤势,却发现这孩子有三分仙骨。

错有错着的收获,让我有些激动,不留神力道重了三分。小孩儿悠悠转醒,他望着我,突然笑了一下。

瑞雪般的梨树,同样的云淡风轻,同样的温柔无双。

像,这孩子的眼睛和师父太像了。

我心湖忽起波澜,毫不犹豫地决定要把他带回去。

他身体过于虚弱……很快又晕了过去。我不敢妄动五鬼搬运伤他阳气,只得亲自背着他往山下走去,没走几步,便大喘气来,只得将他放在草地上,直接找草药处理伤口,见伤口不深,才放下心来。

孩子未醒,呼吸均匀,我打水擦拭他的小脸蛋,越看越觉得他的轮廓似曾相识,心里奇怪念头突然闪过——这孩子该不会是我那无情抛弃徒儿出走的师父,闹出的私生子吧?

这个念头搅得我心思有些乱,便决定等醒后再问问他,若这孩子真是师父的,少不得上门质问一番,弄清楚一千多年前,他丢下我失踪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找到个荒废已久的城隍庙,却见窗栏结着层层蛛网,描红画彩神像褪色,到处都积着厚厚灰尘。我掩着鼻子,掂出手帕细细擦了半响,好不容易将那破供桌略微清理出来,把孩子平平放在上头。然后念了个法诀,召唤此地城隍。

召了又召,等了又等,城隍神终于姗姗来迟。我冷眼看去,却不是寻常惯见的老头,而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头上未带官帽,身着朴素黑衣,相貌清俊,眼中却带几分冷漠,手上还有数点墨水痕迹,显然来得匆忙。

“上仙驾到,在下来迟,只是小庙银钱告急,实在拿不出半两银子,恕罪……是仙女?”他愕然看着我,很快又整整衣冠,死劲拍拍身上灰尘,似乎很紧张。

“小仙并非打秋风而来。”下界城隍份位低微,长期要孝敬下凡仙人,所以并不见得太富裕,而且大半是白胡子老头,我看着这神态有些奇怪的年轻男人,心里直犯糊涂,怀疑自己念错口诀,又将阎罗王的公子给召唤来了,不免有些犹豫。

男人再度拱手道:“小神名唤乐青,乃此地城隍,不知上仙有何吩咐?”说完他抬着头看我,死劲地看。仿佛我是稀奇玩意,少看两眼便吃了亏。

我觉他看得好生无礼,眼神示意几番不满。

他后知后觉道:“在下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仙女,啊,失礼失礼……”说完,他更奇怪地脸红了。

天界仙子甚少下凡,难怪他没见过。我放下心来,略回了个礼,然后指着那孩子道:“我在北面林间发现数具尸体,仅余此孩存活,故向城隍请教究竟发生何事?”

“在下正为此事烦恼,”乐青盯着我的脸,回答得极详细,“方才十七条游魂来我处伸冤,皆是邻近数县的文人骚客,说是上西山踏青玩耍,忽遭一女子所杀,却道不出模样为何。纠察司察了许久,未有结果。如今那群文人还在城隍府中吵闹不休,口中嚷着天理昭昭,疏而不漏,非要在下严查秋毫,给个公道,可是这妖魔杀人,小小城隍庙如何做得了主,只得整理卷宗上报天庭,交他们烦恼去。”

我点点头,又问:“可知这孩子来历?”

乐青略略掐算,再道:“此人不属在下管辖地方,亦无来历。”

天界之人,在凡间自无记载。我看着那孩子,心中定了八成。顿时浑身热血尽数往头上涌去,只觉头晕目眩,也不顾肮脏,用手扶着庙中柱子,缓了半刻气。

乐青见我如此形状,伸手欲扶,却又立刻收回。

旁边孩儿悠悠转醒,睁大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愣愣看着周围,充满不安,就像我当年偷拐嫦娥家玉兔去解忧峰时一样被吓坏了。

我急忙挤出个笑容,上前嘘寒问暖,并问:“你父亲何在?”

孩子眨巴眨巴眼睛,摇摇头:“不知道。”

我微愣,再问:“你姓甚名谁?”

“痛,头好痛,”孩子抱着脑袋,眼泪鼻涕一块儿落了下来,继而浑身抽搐,痛苦得不能自已,犹在一个劲地问,“我是谁?我是谁?”

仙人下凡,法力皆被封锁八成,此刻见他痛苦,我却无计可施,心里难受不已,只能将这孩子抱入怀中,柔声细语不停安慰,左手勉力抽出三魂丝,悄悄伸入脑中简单查探,却发现三魂七魄损了二魂,伤及命体,故作此痴态。

孩子依旧哭闹不休,我无计可施,回忆师父以前哄自己入睡方式,从腰间抽出玉笛,灌入灵力,吹起安神的乐曲,丝丝绵绵,渐渐抚平他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入了神,便停了哭声,擦着通红眼眶,静静坐在旁边,似乎有些彷徨。

“仙子吹得真好。”曲声渐息,一直低着头的乐青迅速赞美。

孩子是不哭了,可我心里更发愁,不知天南地北,应去何处寻找师父下落。

乐青听完烦恼,建议道:“不如上仙变作尊师的模样,若有见过者,自会上前相认。”

我觉得有理,依计而行。

那孩子果非常人,他见我化身,却未震惊,只是呆呆地说:“这个模样,好生熟悉。”

乐青也细看片刻,忽而道:“在下数日前见过尊师。”

我顾不得端庄仪态,几乎是拉着他,恳求细细说来。

乐青身子僵了半刻,才轻轻挣脱我手,后退两步道:“在下常年巡查这邻近城县,五日前在洛水镇的凤来客栈曾见过尊师半面,他似乎隐了仙气,装作凡人,携夫人同游,在下未得召唤,不敢打扰。”

“他夫人?他夫人是谁?”我舌头打结,几乎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师娘虽蒙面,但风姿却是倾国倾城,而且混身翡翠与金珠,见之忘俗……”乐青大概是见我如丧考妣的可怜模样,赶紧改了口风,“其实也不怎么样,或许是你师父眼界不高。”

师父将我从白玉石头度化成仙,又不嫌愚笨,宠了两千年。他眼界颇高,平常仙子皆不放眼内,如今娶得意中人,正是天大喜事。我身为徒儿,自应衷心祝他和师娘鸳鸯壁合、永结同心,怎可使小子?

“师父挑中的师娘,人品相貌必是千里挑一的好,我是喜之忘形了。”我拼命咽下泪珠,挤出笑容。再次抱紧了那疑是师父的孩子,心里万般怜惜,决定若找不着师父,便将他带回解忧峰好生照顾教育,定不教他流落凡间。

乐青看了我半响,犹豫问道:“上仙可是下凡度情劫?”

自红线搅乱天界姻缘后,造就无数千奇百怪情劫,因而许多仙人被迫下凡应劫,乐青常年接待,有此疑惑也不足为奇。

我想起雪燕仙童的占卜,苦笑着摇了摇头,自知今生红鸾已绝。

那份小小心思,便永远埋入地底吧。

4

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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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不要自家徒弟也罢了,总不能连孩子都不要吧?

我带这孩子梳洗完毕,请乐青帮忙寻了套素白衣物给他换上,又拿出怀中的香木梳子,细细替整理那幼细光泽的长发,并从自己头上解下象牙白发带,松松在他脑后束起,挑下几缕额发,妆罢细细端详,只觉比天界人人夸赞的白鹿仙童更加标致。

总归是师父的血统好些,我喜滋滋地牵着他细嫩的小手,心里越发欢喜,又怜他遭蒙大难,如今容颜憔悴,腹中还时不时传出几声响,怕是未能完全恢复。

他忘了所有身世,我不敢轻易许名,便借师父常带的白玉笛为名,暂唤白琯。孩子轻轻应下,一路上反复念叨,似有喜意。

洛水镇位于夏国关外,是一条沟通南北水运的要道,往来客商居多,繁华程度不亚于关内城市,由于地处偏北,故民风豪迈,武馆、酒肆、赌场处处可见,时不时还能见持刀佩剑的江湖人士行走。又有许多关内派遣之官员,或常年驻扎的行商,在此处种杨柳、建别院,将关内婉约风气带入,如今南北风貌糅合一处,成为洛水镇独特景色。

我化成师父模样,在七孔明月桥上站得笔直,这是洛水镇连接码头的重要桥梁,任何人踏入此镇便能一眼见着我。而白琯则蹲在地上,百般无聊地将桥上雕的一百零八个兽头颠来倒去数了几遍,最后坐在旁边,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旁边有个小丫头匆匆过来,满面绯红地往我手中塞了条香帕,然后指指远处画舫,笑着匆匆离去。我以为是师父消息,急忙展开,上面却书:“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画舫卷帘处,有位盛装美人正痴看我,当四目交对时,又以扇掩面,羞涩回过头去。我这才发现,桥旁已有许多行人驻足,不分男女老少,皆大胆或小心看着我和白琯。

面对美人传情,我吓得满额冷汗,连忙用衣袖掩了容貌,蹲下往白琯处缩缩。白琯却也识字,他接过香帕看了会,再瞧瞧我的脸,好奇问道:“神仙姐姐,你说你师父可能是我父亲,他真长得那么好看?”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自豪道:“师父当然好看,我只能化出他的形,却化不出他的神。两者虽似,差异却如云泥。”

白琯困惑地看着我。

我再道:“当年天妃设宴凤歌台,师父持玉笛吹了曲《相思》,引得仙鸾彩凤纷纷起舞,倾倒仙子无数,一时间,解忧峰芳客如云,或两两成对,或三五成群,硬生生将忘忧居门砖踩低了一半。”

“假的吧?”白琯还是不信。

“回去量给你看。”我想起当年趣事,嘴角不禁勾起弧度。师父喜静,给娇客们扰得烦不胜烦,每次见人来访,便匆匆拖着我去后山逃避,解忧山的山洞、湖底、树丛……我们躲猫猫玩得不亦乐乎。每到最后,他总先踹我去探路,自己蹲后方不停问“走了没?她们走了没?”,确认平安后才灰头土脸地钻出来,两人笑作一团。

白琯的肚子又重重响了两声,将我从傻笑中惊醒,低头见他满脸难受模样,猛想起古书记载,赤炎山有虫名哀,为冤魂所化,雨天会钻入小儿腹中,不停鸣冤。其音似泣,其声如雷。这番描述,倒有些像眼前景象。

我心下担忧,便伸手去抚着额头,探了又探,问道:“究竟是哪里不舒服?腹中有无东西在动?”

白琯摇摇头,欲语还休,踌躇无定。

我更加担忧,所幸还记得书中对付哀虫的法子,便决定往医馆一行,为他配药驱虫。正欲动身,旁边传来男人轻佻声音:“这位公子,欲往何方?”

闻声看去,人群中有三四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聚在一团,正冲着我嬉皮笑脸地不知说些什么,那喊话的少年生得清秀,手中扇子更是斯文,只惜掩不住通身骄横之气,让人心生不喜。

我礼貌地对他笑笑,无答话,牵着白琯欲行。

“别急着走啊,”那少年失了魂魄似地愣了会神,连忙上前,伸手将我拦住,不怀好意笑道:“好兄弟,我与你一见投缘,不如去喝杯淡酒,好好交往交往。”

我虽厌恶此人轻浮,亦不懂男人间相处之道,却也听过凡间许多人交友皆以酒为缘,便没放在心上,只是婉言谢绝。

未料,周围七八个豪奴涌上,堵住去路。少年勾上我肩膀,挤眉弄眼,在耳边呵着气道:“你说话的样子真像个娘们。”

“走开!”我尖叫一声,推开这浪荡子,举掌欲打。又想起现在化作师父模样,似乎不存在被调戏问题,这番举止流于柔,连忙端出大男儿气势,挺挺膛,为师父正名:“你这人眼神真差,竟将堂堂七尺男儿看做妇人?真是无耻至极。”

他的同伙们纷纷起哄,那少年笑着赔了个不是,手又不安分地伸过来搂住我的腰,往下去,秽语道:“就连京城花魁赛天仙也不及你风流标致,莫非是投错了男胎?”

化身之术,不过外形变化,内在并无更改。我见他手不怀好意,心下大恐,一时也忘了女儿清白,想的是若给他着了,岂不误以为师父是太监公公?这可如何是好?

“不准调戏我姐……爹爹!”白琯像头小老虎似的冲上来,抓过少年的手,狠狠咬了口。

我虽觉男人调戏男人甚无道理,却怕白琯吃亏,连忙将犹在拳打脚踢的他拉过,护在身后,笑道:“小儿无礼,勿挂心上。”

却见白琯咬得甚狠,伤口处沁出血来,少年自觉失了颜面,愤怒地对豪奴们命令道:“给我将这两个给脸不要脸的混蛋……美人抓回去!留待我好好□。”

我忍无可忍,正欲发作。

“住手!”远处传来一声大吼,是位身着青衣,拄着拐杖的老人,带着个背包裹的小侍童,匆匆由桥的另一端赶来,然后揉了揉昏花的眼睛,厉声对少年问道,“你在做什么?”

“你这老头儿,回家乖乖抱孙子,别管我们少爷闲事!”豪奴见有人不识相,便上前喝退老人。

“这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老头气得满脸怒色,骂了一半又回过头来看看我,脸色僵了一下,收回下半截话,继续骂那少爷,“好你个小兔崽子,圣贤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吗?”

“老爷……话不能这样骂……”他带着的侍童见主人气狠,急忙劝道,“咱们大老远从京城回来,有话好好说,别急。”

“哈,既然是京城回来,”少爷的同伙上前帮腔,指着那老头嬉皮笑脸道:“你可知道这位周少爷是什么身份?他爷爷可是当朝兵部尚书!正三品大员!你骂他是兔崽子,就是骂他爹是兔子,骂他爷爷是兔子!这辱骂朝廷命官该当何罪?现在最好乖乖赔款道歉,否则我们告上衙门,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骂他爷爷是兔子?”老头指着自己鼻子,气得浑身发抖,手中拐杖也捏得紧了些,似乎想要动武。

豪奴们卷起袖子往前走去,准备展示男儿气概。他们僵硬在旁边的少主子,却弱弱地出声了:“爷爷,你怎么回来了……”

这一声“爷爷”仿若天雷劈下,纨绔子弟吓得一哄而散,豪奴们一个个腿都软了,瞬间从老虎变成了小花猫,低眉顺眼地缩在旁边不敢吱声。

老头一拐杖往少爷脑袋上砸去,口中骂道:“好你个不孝的兔崽子!孙子!老子清清白白做官,你却顶着我官声在外头胡作非为!还不如早点打死!免得丢周家的脸!”

“哎哟,老爷啊,消消气,他是您孙子,您怎可自称是老子呢?这不是低了一辈吗?”那侍童在旁边愁眉苦脸地不停苦劝,“这儿是大街上,您虽然老当益壮,但还是悠着点,闪了腰不好,给少爷一点面子,回去再教训吧……”

我见那少爷给打得抱头鼠窜,甚是可怜,不好再与其计较,只得将手上已抽出的三条银丝收回,免除他半个月头痛欲裂之苦,拉着白琯匆匆离去。

没想那少爷见我要走,在棍底下急得不行,抱着他爷爷的大腿哀求:“爷爷你呆会再打,人都要走了,我还没问名儿呢……”

穿过柳巷,走过花楼,酒肆客栈,人头涌涌,处处歌声,处处酒香。

凡间的年轻女子比我还迷糊,好端端走在路上也会丢东西,穿过两条街道,我便捡了三条帕子,两个荷包,每每追上去交还失主,她们不但对我千谢万谢,还不停问我住哪里,想上门答谢。

“在下不过举手之劳,姑娘就如此多礼,叫人怎当得起?”礼仪之邦名不虚传,我婉拒她们的好意后,越发注意言行举止,唯恐丢了天界面子。

白琯的脸色越发难看。

好不容易找到处药房,我客客气气地对药童吩咐:“来百年人参三钱,冰茯苓两分,赤蟾蜍一只,金柳两条……”

药童傻了眼,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

我急道:“都是常用药物,怎会没有?”

药童古怪地看我两眼,跑去找掌柜大夫。

掌柜大夫眯着小眼睛,吹着胡子赶来,不客气地反问:“你是来砸场子的?”

我不知哪里失了礼数,忙解释:“不,我是来抓药给孩子治病的。”

掌柜大夫问:“什么病?”

我道:“哀虫,他肚子一直在咕咕叫。你听,又响了。”

白琯目瞪口呆看着我,额上流出两滴冷汗,不停拖我衣角,“师父姐姐,我没病,咱们快走吧。”

我柔声道:“有病怎能不治?莫怕药苦。”

掌柜大夫沉默片刻,一本账簿砸到我脑袋上,还破口大骂:“疯子!快滚!老子揍死你!”

他……他好没礼貌!

我愠怒,正想引经据典,辩驳一二。

白琯扑上来,死拖着我的手,半拉半扯,飞一般逃出药馆。

逃到僻静处,两人停下脚步,我见他还在紧张,不由笑道:“你不要太担心,师父虽是女子,不算善战之仙,可也有些本事,寻常恶徒是讨不了便宜去的。”

“不是,”白琯红着脸,结结巴巴说,“师父姐姐,我肚子里没哀虫,我是饿了。”

我大惊失色:“肚子饿了会叫唤?”

白琯点头如捣蒜。

天界仙人都能辟谷,或以金丹仙果为食,我是玉石成仙,自幼不需进食,更不知饥荒何物?偶尔吃几滴甘露或花蜜,不过是为解馋。今日方知,原来肚子饿了会叫唤!

师父啊,凡间真是太奇妙了!

感慨中,巷口有卖包子的老爷爷挑担子走来,一边走一边有节奏地吆喝:“来!吃包子哎!馅菜馅芝麻馅哎!吃一个,顶饱肚哎!吃两个,赛神仙哎!”

白琯眼巴巴地看着包子,不停抽动鼻子,想要又不敢开口的可怜样,让人看了就心疼。

经过数日历练,我已知凡间规矩是拿东西要给钱,可我没有钱,便在小荷包里翻了半天,找出一套贵重的千年犀角雕的琴甲,递给老爷爷,要换一个包子。

犀角黝黑,古朴简雅,没半点花纹装饰。老爷爷看了半响,不识何物,任我好说歹说,死活不肯换。

白琯瞧瞧老爷爷,瞧瞧我,低声道:“师父,我其实也不算太饿,不吃包子。”

看着他快饿青的小脸,我羞愧万分,低声安慰:“且忍耐片刻,我去附近林间摘几个果子来吃。”

白琯很乖巧地点头,肚子又叫了两声。

“看你长得斯文漂亮,却是个糊涂爹,怎么养的孩子?他都饿成这个样了,还去摘果子?!”老爷爷看不过眼,从蒸笼里拿出两个包子,用纸包好塞我,摇头道,“算我心疼这孩子懂事,大发慈悲,请你吃个包子,以后记得带钱!”

我感激万分,千谢万谢:“请恩公留下姓名,待玉……宇遥日后报答。”

老爷爷笑着摇摇手,挑着担子,吆喝着走了。

软乎乎、热腾腾的包子在手上散发着香气。

我递给白琯。他不顾烫,三口两口,狼吞虎咽吃掉一个,又将剩下一个闻了闻,咽了下口水,依依不舍递回我道:“师父姐姐也吃。”

小孩子的声音软糯无比,可爱得连石头都会变柔软。我悄悄在耳边告诉他自己不能吃凡间食物的事情,他眨巴了一会明亮的眼睛,终于开心地将剩下包子吃了。我带着满脸微笑看他意犹未尽地舔手指上碎屑,拿出绣花手帕替他擦拭嘴角。然后着空空的荷包,心里很是烦恼。

天界视金钱如粪土,仙女们个个自持清高身份,谁都不学点石成金之术,不但不碰金钱,连“钱”字都不愿提起,以免沾了凡尘俗气,避无可避时,只管它叫阿堵物,否则会遭众仙调笑。

凡间,我看见地位不高的财神赵公明备受崇拜,香火不断时,还很惊叹了一番。

如今,我虽不愿被众仙嘲笑,更不愿让徒儿受苦受累,于是舍下面子,虚心问人,将犀角琴甲送去一个叫当铺的地方,当铺当家说东西马马虎虎,问我要当多少钱?我初次做这丢仙现眼的买卖,羞得头都不敢抬,磕磕巴巴地让他随意。他便随意给了我二十两阿堵物,我逃似地抓着白琯离开那可怕的地方,并嘱咐他回天界后,万万不能说起这件事,否则我们俩师徒最少要被笑话三百年。

阿堵物是个好东西,我去镇上最好的客栈订了两间上房,叫了满桌好菜,让白琯吃了个痛快,然后掐指卜了个方位,去找到那卖包子的老爷爷,给了他不少银子报答一饭之恩。

剩下的时间里,我经常拉着白琯到处玩,去镇上看耍把戏,看杂技,顺便打听师父的下落,却没有什么线索。白琯的笑容越来越灿烂,他还去河边点了盏许愿花灯,要将愿望付诸神灵,我说他:“世人许愿太多,神明忙不过来,就算收到花灯灯魂,大部分都不理会的。你要和哪位神仙许愿?我去替你说一声。”

他笑笑,不答话。

没想到那盏花灯的灯魂到了我手上,上面是他略歪斜的小字,写着:玉瑶仙子,谢谢。

我不掌福寿禄,亦不管家宅安康,故从未有凡人求过我,看着小小灯魂在指尖渐渐熄灭。自师父离开后,我从未有那么快乐过。

原来有个徒弟真不错。

我笑了好久。

定居

二十来日,转瞬即过。

我早早收拾好在凡间买的泥人、皮影画、剪纸、木雕等物,把剩下所有钱打赏了店小二,然后带白琯离开客栈,去荒野等天界派人来接。

太阳徐徐从东边升起,徐徐往西边坠下,明月当空,不知嫦娥姐姐是否在喝桂花茶,也不知她家小玉兔是否还在掉毛。

深夜子时,白琯开始打瞌睡,在树下睡着了。

我守着火堆,等到第二日清晨,天界使者还是没有来。

我觉得不妙,忙念动口诀召来乐青询问。

乐青匆匆赶到,问:“以前从未听过天界使者怠慢之事,敢问上仙究竟在下凡登记册上写了几日?”

我说:“确是三十日。”

乐青沉默片刻,怜悯对我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登记簿上算的是天界时间。”

我如雷轰顶,结结巴巴问:“三十日是?”

白琯脆生生地抢答:“三十年!”

我傻眼了。

白琯不安地拉拉我衣角问:“师父,回不去了,怎么办?”

我“淡定”答:“无妨,师父是仙人,总会有办法的。”

白琯松了口气。

乐青投以佩服的目光。

我保持“淡定”的微笑。

师父啊,若不是你徒孙在侧,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徒儿一定要哭出来了……

天界,仙女间流传有很多恐怖的故事。

传说,有个仙女下凡乱洗澡,被流氓偷走衣服,没了清白,回不了天上,然后她变成了流氓的媳妇。

传说,有个仙女下凡乱晃荡,被骗子花言巧语欺骗,没了清白,回不了天上,然后她变成了骗子的媳妇。

传说,有个仙女下凡变成田螺,被坏蛋抓走,没了清白,回不了天上,然后她变成了坏蛋的媳妇。

传说,有个仙女下凡收徒,填错日期……

我不要做恐怖传说的女主角,更不要被人抓去做媳妇!

物仙的生命恒古不变,时间对我没意义,最安全的法子是找个隐蔽的洞窟,变回原形睡觉,做着美梦,梦着梦着,三十年便过去了。

白琯拉拉我的衣角,酷似师父的小脸满是不安,唯恐被遗弃。

我立刻打消了这个不靠谱的主意。

乐青紧张问:“上仙,怎么办?”

我回身,略微欠身向他施礼道:“天生万物,相依相存,皆是轮回。我既入轮回,便依轮回,从此带白琯徒儿在镇上扮作凡人住下,规矩度日,认真修行,体验凡间生老病苦,渡十丈红尘,静待回归天界之日。只是阿瑶驽钝,常年独居解忧峰,甚少与外人来往,不通人情世故,亦不懂凡间规矩,若城隍肯指教一二,阿瑶将不胜感激。”

乐青似乎被吓到了,他赶紧回了个更深的礼道:“指教不敢当,仙子在附近住下,实乃洛水镇之幸,在下愿尽绵薄之力。”

我不好意思,又回更深的礼:“学习之道,能者为师。”

两个人礼来礼去,折腾了好一会,白琯的肚子又叫了,我们决定先去镇上找吃的给他。

闲聊方知,乐青不是凡人成仙,他前生是头黑犬,因救主而亡,被天界嘉奖“忠勇”,封为这方圆百里的小城隍。他为仙亦有几分呆气,不擅长捞财,又喜欢救济贫困,所以一清二白,无法打点上司,难以升迁,但本人并不以为意,知足常乐。

得知真相后,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鞠躬的时候,衣服后襟总不停轻晃,原来是习惯摇尾巴……

乐青是头忠诚无比的好狗,他翻出兜里仅有的三两银子,去酒楼要了个包间,订了桌素菜,让白琯放开肚皮吃喝。我在旁边拿出笔纸,一边听他讲解事例,一边认真做《凡间生存守则》记录。

第一、凡间单身女子多受欺负,万万不可以露出原来面貌,以免被流氓骗子看上,偷窥洗澡,抢劫衣服,抓去做媳妇。(乐青原本是摇着尾巴,夸我貌美无双夸了足足三刻钟,用词很是麻,实在没法记录入册。)

第二、要买房子和找工作,用双手挣钱,过正常人的生活。(白琯提出用五鬼搬运法从贪官劣豪处偷点银子,这种不正当的念头,被我严词训斥了半个时辰。)

第三、顺便找师父。

我让乐青不要称呼我为仙子,直呼宇遥,以免露出破绽。乐青不依,强扭着默念好几次,才改过口来。我身上值钱的东西只剩师父送的白玉笛,抚温润玉身许久,想到它将不知流落谁人手?被谁吹奏?思前想后,实在狠不下这个心,最后乐青红着脸,小心翼翼地问:“仙……宇遥,若玉笛是你心爱之物,还是留着吧,我原身虽是黑狗,好歹也是堂堂城隍,是个男人!怎能让貌美善良温柔(省略七八个修饰语)仙子受苦!我去扛麻袋养你!”

他是个好人,可我不能过于依赖他,便狠狠心,将玉笛递上,任当铺胡言乱语,贬低身价,然后得了五百两银子。乐青找来一只在凡间鬼混的老鼠妖,名字叫包黑脸,让他帮我穿针引线,四处找房子。

第一处房子是坐落在繁华西市区,布局致,我嫌喧哗过度,不利修行,便推了。第二处房子是城外的小庄园,屋舍较大,可是旁边有很多头猪,臭气熏天,我也推了。第三处房子是官府旁边,一间正房,两间耳房,还附带厨房、杂物房和小花园,风水极好,据说是有钱人家切分出来的小别院,空置无用,便租出去赚利钱。管事见我穿着打扮斯文有礼,虽无功名,却是个读书人,他问东问西挑剔许久,才松口以每年二十两银子,将屋子租与我居住,我一口气便付了五年租金,又估着人情世故,给管事和包黑脸每人五两银子做谢礼,总算安顿下来。

包黑脸乐得小胡子都翘起来,主动带我去街上买了崭新的被铺和各色生活用具。路上又遇到很多迷糊姑娘丢荷包,我让包黑脸去捡了还她们,那些多礼的姑娘不知为何变得很没礼貌,气呼呼地走了……

买了好多东西,两手提得满满的。

包黑脸教了我新知识——买卖东西是可以还价的。

他还问我要不要买两个小丫鬟服侍,我拒绝了。毕竟三十年后就要回归天界的人,若留凡人在身边被发现破绽,被坏人绑去做媳妇就不好了。我还告诉白琯:“虽然你是男儿,不必担心清白名节,可是做人要厚道,你长得好看,若是被人看中,抢回去做相公,被家室负累而无法登天,也不是好事,所以要禁欲修身,不可肆意妄为,以免闹出不可收拾的事情。”

白琯佩服地说:“师父高瞻远瞩,徒儿一一遵行。”

包黑脸在旁边猥琐嘀咕道:“美人师父在侧,看得见吃不着,还让人家禁欲修身,打三十年光棍才不厚道……”

我正色道:“我师父是正人君子,在天界禁欲修身上万年,徒儿向他学习,也是应当的。”

乐青附和:“所以人家是神仙,你是老鼠!”

包黑脸笑道:“万年老光棍……”

白琯和乐青一人一脚踩上他的双脚。

包黑脸惨叫一声,老实了。

乐青和包黑脸都留下来帮我整理房舍,我常年自己做活,很喜欢打扫,哪用得着他们动手?便让他们三人去扫花园里的落叶,自己拾起工具,极麻利地将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先把白琯的被铺铺得整整齐齐,又嫌丝绸棉被糙肮脏,便自己再将所有东西洗了一次,也委屈住得下人。

此时天色近黄昏,我看着整齐的屋子,格外满足,让包黑脸去买来薄酒素菜,好好庆祝新居入伙。我不喝酒,包黑脸好酒贪便宜,见我们喝得少,便死命地灌,待酒过三巡,他有些醉意,神秘兮兮凑到我身边说:“仙子,你最好深居简出,小心行事,听说最近镇上有魔气出现。”

乐青放下筷子,叹气道:“在白琯昏迷的地方,那死去的十几人,都是为魔所杀。”

我不惊反笑:“如今天魔之战时有发生,凡间是中立地带,有仙魔出现亦是常事,我份位虽高,却不管事,不掌兵马,不碰钱粮,可谓一无是处。就算被绑架屠杀,也不会引起什么波澜。我得瑾瑜上仙真传,纵使被禁部分能力,亦不是寻常魔人可轻易动得了。只要处事低调,他们何苦找我自寻烦恼?若他们真找上门来,引起天魔之战,必惊动天界,我可早日回归。”

包黑脸酒胆过人,醉醺醺地说:“哎呀呀,谁说仙子你一无是处的,那里就很傲人……”

我此时没有变化易容,顺着他视线看,最后停留在自己高耸的部上,愣住了。

天界没人会这样肆无忌惮地评价仙女身材。

乐青脸红了。

我后知后觉地脸红了。

乐青不知想到什么,鼻血了。

白琯扑上去,咬人了。

===

小院里梨树已开满白花,阵阵清香透过夜色,格外撩人。

孤身女子,不留外客,鼻青面肿的包黑脸和满面通红的乐青在一更时分,告辞离去。我收拾完碗碟餐具,将白琯叫来房间,传他吐纳之法。

白琯子聪敏,一次就将百余字口诀尽数背下。让当年背了两天才记住的我,羡慕了几刻钟。然后坐在灯下,替他将成衣店买来过大的袍子,细细改小。白琯练了许久,在旁问:“师父,当年师公也是这样对你吗?”

我说:“他只有比我好一百倍的。”

白琯问:“有多好?”

师父有多好?我忍不住笑了。

小时候,我最爱毛绒绒的动物,第一次看见嫦娥家玉兔时,差点挪不动脚,死缠着师父要兔子。师父拿我没办法,携重礼登月拜访嫦娥,求她让玉兔来解忧峰住上些时日,以满足徒儿愿望。

玉兔百般不情愿被小孩玩弄,冲我瞪红眼睛,乱踢腿。

嫦娥很为难。

师父一个劲劝我算了。

我抱着玉兔哭哭啼啼,不肯撒手。

嫦娥想了想,坏笑着对我提出:“让玉儿去解忧峰要用你师父来交换,你可愿意。”

玉兔有毛绒绒的白毛,师父没有毛。

玉兔很少见,师父天天见。

我思索片刻,大声回答:“愿意!”

一时间,师父那张俊脸,白里透着青,青里透着黑,颜色好不彩。

嫦娥拿着团扇,掩唇窃笑,问:“瑾瑜仙友,你就替玉儿留在月给我捣药吧。”

师父郁闷许久,问:“呆阿瑶,你要用师父换兔子?”

我缩缩脑袋,保证道:“就换两天好吗?”

师父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嫦娥笑得快没气了。

师父对我千依百顺,抱怨几句后,终于应了。我兴高采烈地在师父脸上亲了一下,欢欢喜喜回家去了。师父在后头无限怨念地叮嘱:“记得回来接我。”

嫦娥坏心肠地用扇子拍拍他肩膀道:“瑾瑜仙友,快去捣药。”

师父叹了口气,回过身去,又转头瞧了我一眼。

桂花树下,单薄背影看起来很凄凉。

玉兔的白色长毛果然可爱,起来油光水滑,比天丝更顺手,红色眼睛如珊瑚珠,蕴含薄薄水汽,它知道自己被主人送出,很认命,不再挣扎,摊开四肢,任我抚。我去摘了好多梨子请它吃,可是它一点也不喜欢,还在我指头上咬了一口。我估兔子大概是吃的,赶紧将哮天犬的食物要了些来喂它。

一人一兔在梨园里玩捉迷藏,到了半夜,静寂无人,玉兔蜷缩在篮子里,像个好看的毛球,三瓣嘴一张一合,不知念叨什么。我站旁边看了很久,开始犯困,想叫师父吹笛子听,忽然想起师父不在了。

没有他吹笛声陪伴入眠,我的心似乎空荡荡的,痛得难受,好像少了什么,不再完整。

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迷迷糊糊到半夜,踢了被子。

醒来时,看着落地上的被子,忽然哭了。

玉兔惊奇地看着我。

我抱起玉兔,骑上青鸾,飞一般往月去。

不待侍童通报,我跌跌撞撞冲入月,万幸的是师父没有在捣药,他正和嫦娥对弈。看见我回来,很是欣喜。

我捧着玉兔,还给嫦娥说:“阿瑶不要兔子了。”

师父板着脸,头也不回问:“你怎么想开了?”

我以为他不理我,含泪拉着他衣角道:“阿瑶错了,师父才是最好的,师父会给我吹笛子,半夜给我盖被子,会卖身给我换兔子,我要师父……”

“你还知道我这师父好?”师父放下棋子,僵硬的脸瞬间松懈下来,他欣慰地拉着我,没有责骂,只轻轻地说,“回去吧。”

我拼命点头。

嫦娥将手上白色棋子敲下,半眯着眼,不高兴地说:“不是换两天吗?才过了一日,瑾瑜仙友走不得,你昨日下棋赢我五局,如今胜负未分,哪能走得那么容易?!”

平日师父和她下棋总各有输赢,相差不过一二目。

我惊讶地望着师父。

师父拱手笑道:“心情不太好,出手便失了分寸,失礼失礼,请仙子继续落子,乖阿瑶不急,先去旁边,给为师泡杯香茶来,喝完就解决了。”

嫦娥仙子气得半死,她看了会棋盘局势,让我们滚了。

从此众仙再无人愿找师父对弈,师父说都是我害的,逼我陪他下,每次输赢还是只差一二目,弄得我对自己棋艺程度一直很迷惘。

但他为徒儿卖身换兔之事,成了天界笑柄。

我又丢尽了师父的脸……

可是,这件事也向所有人证明——我家师父全天界第一好。

……

白琯见我一个劲地傻笑,不停追问。

事关师父丑事,我不敢答,只拍着他脑袋承诺:“如果有天你看上小猫小狗,要用师父去换,我也舍得的。”

白琯鄙视我:“谁会用师父去换小猫小狗,那也太傻了!简直是白痴、蠢蛋的行为!”

我惨遭徒儿鄙视,讪讪退回房间,抱着枕头想师父,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我忽然感到身边有恐怖的视线看着自己,就如被冰冷毒蛇盯着的青蛙,吐着火红信子,随时要将猎物拆吃入腹。

是谁在身边?

我想尖叫,嗓子却像哑了,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想起身,身上却僵硬,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分毫。

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下,仙术似乎全被封锁,我软弱无力得如刚出生的婴儿,只能不停颤抖,用尽所有的气力挤去喉间,终于憋出一个微弱无比的字:“谁?”

回答我的,是一声男人的叹息。

他带着强有力的雄气息,如恶魔般,静静坐在我身边。

夜半时分,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伸手不见五指,我将眼睛转得差点抽搐,依旧看不清他的模样。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如抚上好的美玉,轻轻滑过我的面颊,在唇上微微停了停。

我可以感受到肌肤相触时的冰凉,听见自己心跳的急促。

我绝望地闭上眼,等待更恐怖的事情发生。

可以他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说话,只有一声声满足的叹息。

时间变得很漫长。

最后,他吻上了我的唇。

我觉得自己要死了。

爬墙

冷冷的吻覆盖,带来战栗的快感。

我的意识渐渐往上飘,踏入乌云密布的天空,陷入轻浮而昏暗的世界,消失不见。

醒来时,东君带来明媚温和的阳光,穿过碧绿纱窗,柔柔投在枕边,几点斑斓。

我从梦中惊醒,见周围环境陌生,吓得混身冷汗,伸手狠狠往身旁恶魔打去,却扑了个空。待意识恢复后,才想起这不是解忧峰了。

淡淡煎鱼和馒头的香味从隔壁传来,货郎吆喝着“头油胭脂香粉”,惊醒深闺中的大姑娘小媳妇,丫头婆子们纷纷出门,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伴随着梨树上杜鹃鸟的哀啼,惊动花间蝴蝶,正是平平凡凡的人间景象。

昨夜之事,是噩梦吧?

不过在红尘混迹了一个多月,竟动了春心,梦到男人吻自己。

梦由心生,邪从念起,莫非是下凡前雪燕仙童的那句“红鸾星动”让我动了凡心?

我实在太不知廉耻!太丢人现眼了!

师父啊,我待会就将《般若波罗蜜心经》好好背上一百次,惩罚胡思乱想的自己。

拭去额上汗珠,掀开被子,重整衣衫,缓缓起身,有片小小的白色梨花花瓣从被铺里轻轻飘下,落在脚边。我错愕地拾起细嫩花瓣,抬头看紧锁的窗门,惊异不定,急忙推门出去,却见白琯已收拾完毕,正打着哈欠在扫落花。

我招手,问他:“昨夜院内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我昨天睡得很死,”白琯见我神色不善,急忙问,“师父,出什么事了?”

我沉吟片刻,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便轻轻掐碎手中梨花花瓣,丢入扫拢的落叶中,笑道:“昨天晚上听见老鼠在叫,我怕你受惊。”

白琯狐疑地扫了我几眼,不愿追问,开玩笑说:“原来师父怕老鼠,咱们养头凶猛大猫,带它去找包黑脸那猥琐家伙,逼他好好约束附近的鼠族。”

我想着昨夜春梦,觉得好没意思,胡乱点头,没有答话,抢过扫把,赶白琯去练功。

白琯口头应了,转头时猛地想起一事:“今天清晨,我发现墙头有个奇怪的人在偷窥。”

“什么人?”我紧张了。

白琯作出个恶心表情道:“不是好人。”

莫非?红鸾预言和噩梦是真的?

“美人啊!美人看这边!”

惊疑间,有少年清脆声音从天而降。

我被吓得半死,抬头望去,却见邻家墙头伸出一支艳丽至极的红杏,红杏旁有个凡人。阳光太大,看不清面孔,我走近两步,认出是那日带着豪奴想抢师父的兵部尚书家色狼周少爷,正无耻蹲在墙头上冲着我傻笑。

如今他没有刻意扮成风流模样,穿着身半旧青衣,发间束一条青丝带,松松散散挽在脑后,腰间除一块碧玉佩,再无半点装饰,配上清清秀秀的脸,笑起来弯成半月型的眼睛,有几分天真几分呆憨,倒比初见时顺眼了许多。

周少爷见我看他,赶紧双手抱拳,行了个礼,腰间,匆忙对墙下道:“扇子呢?没用的家伙!快去给爷拿扇子来!”

过了片刻,对面墙下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周少爷弯腰,将扇子接过展开,摆出“英俊潇洒”的风流士子姿态,行礼道:“在下家住隔壁,无意登高远眺,看见美人仙姿,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都是缘分!在下对姑娘无限爱慕,发乎情止于礼……我爷爷是兵部尚书,家财万贯,官声清白,在下是他嫡孙,不知姑娘可有人家?”

这不学无术的家伙在乱七八糟说什么?

莫非是他家爷爷要续弦,看上我了?

听说凡间大官强抢民女很厉害的!

若得这种红鸾,还不如一头撞死南天门上!

我初遭求亲,吓得脸都白了,后悔从屋里跑出来时,没易容成师父模样。

白琯冷笑一声,抢白道:“你这家伙好大胃口,调戏完我爹,又来调戏我娘?”

“她是你娘?”周少爷心疼得脸色都变了,顿足道,“你爹已经够好看了,你娘更好看,莫非天下美人都去了你家?这……这太不公平了!”

“等等!我不是你娘,”我虽害怕被老头抢去做媳妇,但白琯这句话非同小可,若坏了师父清白,将来见到师娘,引起误会,以为师父花心风流,以为我无耻放肆,该如何是好?思及至此,我立刻拦下白琯,对周少爷正色道,“我是他师姐,师父有事外出。”

周少爷闻言,乐得差点从墙上掉下去,他欢欢喜喜地问:“你师父叫什么名字?还收徒儿吗?我可以付束脩,多少都行。”

我冷冷问:“你爬我家墙上干什么?”

周少爷抓抓脑袋,左顾右望,不好意思地坦白道:“爷爷罚我禁足三个月,我在屋子里坐得屁股疼,想翻墙出去走走,没想到见到美人姐姐,请姐姐快快拿凳子来接我下去,待会我买金簪子送你。”

我气得半死:“你这种不老实的家伙,就该学习如何老老实实蹲屋子。敢过来,我便让白琯拿大棍子揍你!”

“别别,”周少爷见白琯跑去拿扫把,尖叫道,“我不下来,我蹲自家墙头看美人总成了吧?”

我说:“不行!”

周少爷不要脸道:“这是我家墙头。”

我怒道:“你这人……”

周少爷更不要脸道:“我这人怎么了?你走近看看,左右认真看看,真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呸!”我忍无可忍,骂道,“你左看是登徒子!右看是太狂生!从中间走近细看,那是……那是……”

白琯口道:“是流氓!”

“好孩子不可随便说话。”我赶紧纠正白琯的言行举止,“别人下流,咱们不要理他,以免污了眼睛和耳朵。”

白琯听话地点头:“师姐,我再也不说话了。”

我叮嘱:“更不能学墙头上那家伙不要脸。”

“是!”白琯高声应道。

周少爷给骂得脸红,墙那头的下人也笑了两声,很快被主子狠狠瞪回去。

他忍无可忍,正欲发作。

白琯走过花墙,绕到门外,趁他不留神,捏着嗓子装女声惊叫道:“周老爷!少爷又爬墙了!”

“爷爷?!啊——”周少爷吓得一个脚软,摔了下去。

摔得那个惊天动地啊……

我都替他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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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潜意识觉得白琯这种手段可能不符合师父教导,念在一片真心待我,狠不下心来训斥,只叮嘱:“以后邪魔歪道的法子少用,要用正途手段来解决他。”

白琯羞愧地问:“师公会用什么正途手段?”

我沉吟片刻,答:“以理服人为上。”

白琯问:“对方不听呢?”

我答:“想办法让他听。”

白琯问:“还是不听呢?”

我答:“天道公正,伏魔降妖,慢慢训导,直至他听话为止。”

白琯恍然大悟,概括:“不听话,就打到他乖乖听话为止!”

石猴子被如来佛压下五行山,白蛇妖镇下雷峰塔。

不管再横行霸道的妖魔鬼怪,只要一顿棍子敲服,绑在佛前听上几千几万年慈悲经文后,都会反省错误,改过自身。

这才是天界的正统处理手段。

白琯振奋,决定先教育包黑脸,改掉他贪花好色的坏毛病。

弟子聪慧,我甚满意,对他投以一个鼓励的微笑。然后移步厨房,为徒儿准备早饭。我初碰厨艺,研究半响灶台,默默在心里设计几套法术,有成竹,左手一个煽火决,右手一个起风法,厨房瞬间烽火连天,黑烟滚滚。我不慌不忙,双手结印,再来一个水牢阵,水池里飞起数股清泉,化作晶壁,将厨房团团包围,不让火势蔓延出去。

白琯慌张从耳房跑出,在外头敲着水壁问:“师父,出什么事?”

我回眸,尽可能璀璨地笑道:“不急,很快就有饭吃了,我怕着火,封闭了厨房,你呆会再进来。”

“做……做饭?”白琯眼都直了。

我祭出七龙幻法阵,天空中浮现七条不同颜色小龙,盘旋几周,随我心意托起盛满水的锅子,慢慢架到火上烤,我回忆背过的《食经》,抓起一把米,用撒豆成兵的架势将它们统统丢入锅内。又用旋风诀让锅内水慢慢回转不息,待起了泡泡后,抓过旁边各色调料,拿不准该放多少。而且我是物仙,天生不用吃饭,味觉极弱,试吃也分不出好坏,便用五鬼搬运法,召来五只小鬼,让他们帮忙试味。

金木水火土五只小鬼匆匆赶到,兴致勃勃接受任务。

金鬼:“盐!必须下盐!”

木鬼:“放糖!甜的好吃!”

水鬼:“酱!多多的酱!”

火鬼:“人都是爱吃醋的。”

土鬼:“要用桂调味。”

我虚心听取大家意见,觉得都有理,便将所有调味料都丢了进去。见泡泡快溢出锅子,赶紧用遣土法将整个锅子封得严严实实。待过了三刻钟,估已熟,打开泥封,将整个锅子 ,闻香料味道四溢,味道应该不太差,便撤了水牢,收拾厨房,将锅子端去白琯面前,欢喜道:“徒儿,趁热吃。”

白琯瞪着铁锅,用指甲不停挠桌子,痛苦问:“师父……你不吃吗?”

徒儿孝心可嘉,我微微摇头:“物仙味觉寡淡,不知饥饱,修行时只吃露水花蜜,水果仙药,凡间烟火食对我修为有损,不宜食用。”

白琯结结巴巴问:“我……我能和师父一样吃露水花蜜吗……”

我摇头:“你非天生物仙,修为未到辟谷,需要五谷杂粮。”

白琯努力咽了一下口水,提起勺子在粥内搅拌三下,终于勺出半勺,缓缓放入口中。他吃得太急,眼珠子又瞪大半分,咽了几次才咽下去,还被呛到了。

我拍拍他的背:“吃饭应该细嚼慢咽,不要太快。”然后又期待地问,“好吃吗?”

“待会我拿回房吃,”白琯闭着眼吃了两口,喘口气,放下勺子,忽而欣喜指着门口道:“乐青大哥!包黑脸!你们来了?我师父做了饭菜,正好一起!”

“啊,玉瑶仙子亲手做的饭菜何等尊贵?”乐青欢喜得脸都红了,他紧张地摇着尾巴问,“在下小小城隍,哪有资格吃?”

“你自个儿慢慢研究资格去,”包黑脸一个箭步冲上来,抱着锅子就倒,一边倒一边嘀咕:“不要钱的早点,不吃白不吃……”

“你这个下贱的妖物!上仙赏赐是看得起你,怎能如此无礼?!”乐青急了,扑上来抢锅子。

“呸呸,你不过是头穷狗,谁比谁高贵?”包黑脸端着碗,一边喝一边反驳,“老包一不为非作歹,二不杀人谋财,混迹人间靠的是相术,一见玉瑶仙子,便知她是老实仙人,不会随意责怪我这种遵纪守法的好妖怪……噗——玉瑶仙子,你,你真的要杀我啊?!这粥里有什么?”

我摇头道:“我从不杀生。”

白琯拍着桌子训斥他:“难道我师父还会放耗子药害你不成?!快快喝下去!多喝两碗!”

“就你这鼠胆,玉瑶仙子貌美心善,做出来的东西定是一等一美味,”乐青不屑地扫了他一眼,慢悠悠将粥往口里送,迟疑片刻,又慢悠悠地吞下去,端起整个碗,迅速一饮而尽,然后拭去嘴角残汁,面不改色道,“味道果然难得,可惜我出门前吃过早点,倒是包黑脸你素来要占便宜,故意饿着肚子来让玉瑶仙子请吃早点,如今得偿所愿,更要多喝几碗。”

“这玩意?!简直……”包黑脸的脸真黑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虎视眈眈的白琯,又看了眼凶神恶煞的乐青,哭丧着脸道,“我喝,我喝还不成吗?”

白琯也三口两口喝完剩下的粥,长长舒了口气。

包黑脸一边喝,一边抹眼泪。

我脸上发烧,知道大家再护着我面子,忙将锅子拿走,讪讪道歉:“照本宣科,果然不成的。”

白琯抢着说:“身为弟子怎能让师父下厨,以后还是我来吧。”

乐青也安慰道:“哪有仙子下厨房的道理?还是在下来的吧。”

包黑脸如蒙大赦:“没味觉的人去厨房添什么乱?我差点以为自己吃耗子药快死了!呸呸!快拿水来!”

我去倒水,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师父啊,厨艺之道,艰难万分,徒儿会好好努力的。

5

困局

饭毕,白琯练习吐纳,我跟乐青学做饭,忽而,隔壁院子传来走古琴声,曲调时高时低,指法闻所未闻,我侧耳细听,又与乐青猜测许久,才猜出是大家耳闻熟详的《凤求凰》。琴音中还混合着周少爷饱含感情的歌声:“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在情深意切的乐声中,恍惚可见一双猥琐的眼睛在伊人身上游走,让伊人甘愿自挂东南枝,恨不能孔雀东南飞,阳两隔与君绝……

包黑脸赞道:“能将《诗经》唱得像《十八》,也算难得人才。”

我不解:“什么是《十八》?凡间小调吗?”

乐青脸红了,他不停点头道:“是,是凡间男女打趣的民歌小调。”

师父最爱新曲,若我能学会《十八》回去,唱与他听,必定欢喜,于是虚心好学,让他给我曲谱,学习弹唱。

包黑脸欢喜地搓着手道:“仙子也好这口?太好了。”

能让猥琐妖怪欢喜的肯定不是好东西,我正欲拒绝,墙那头又丢过一个香囊,一把扇子,周少爷文绉绉地问:“姑娘,我的东西不小心掉你家了,能过来取回吗?”

白琯给吵得不耐烦,快步走出房门,将东西丢回去道:“师父,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见过你男装打扮,又知道你女装扮相,若起疑心,可能会揭穿你仙人身份。”

乐青也道:“现在仙魔大战虽息,凡间还是不太平,那周少爷看着不是好人,若让他知道你仙人身份,恐有祸事。”

我觉得众人说得有理,沉吟片刻,问:“应如何是好?”

包黑脸拍拍脯道:“把想吃豆腐的家伙拖过来,狠狠揍一顿,打到他不敢乱说话为止。”

乐青摇头笑道:“万万不可,滥杀无辜回天界会受罚,不如找几个凶神恶煞的妖怪去吓唬要吃了他。”

白琯说:“你们太残忍了,师父心肠最是仁厚,还是用魂丝锁去他三魂七魄,让他变成白痴,说不出话,待回归天界之时再解开,也就罢了。”

他们七嘴八舌,意见不一。

我想起师父曾厉声说过:“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吃自家人的豆腐不算什么。吃别人家的豆腐,万万不可!若被人吃豆腐占便宜,一定要告诉师父,我去将那个不长眼的登徒子打死。”

我生平最听师父的话,师父说吃豆腐要挨打就是挨打,不能妥协!

待大家吵得差不多后,我谨慎问:“他的行为举止,算吃豆腐吗?”

白琯说:“算!”

乐青说:“不算!”

包黑脸说:“算想吃豆腐未遂!”

到底是吃豆腐还是没吃豆腐?打还是不打?

我更迷惘了……

周少爷吵闹不停,带着满脸乌青,爬墙数次,嬉皮赖脸地讨好,闹得我烦不胜烦,最后决定采取白琯的办法,用魂丝修改周少爷的记忆,让他忘了我的容貌。

胡乱与男人接触有失谨慎,我先赶白琯去睡觉,再派五只小鬼半夜去周家将少爷连人带被子一块儿偷回来,摔落床板瞬间,他终于醒了,从被窝里缓缓爬出,腰带半解,蓝绸袍子下露出大片白皙肌肤,迷迷蒙蒙地睁着眼,揉了揉,不敢置信地问:“美人姐姐?我不是在做梦吧?”

擅改凡人记忆,有失厚道。我轻咳一声,羞愧解释:“我乃天上仙人,今日见你的行为举止实在……”

“仙?仙人?!”周少爷兴奋了,他不顾衣冠不整,迅速从床上蹦起,“我就知道美人姐姐那么好看,定不是凡人。既然仙子被我的风度和诚意感动了!神女有意,襄王怎能无情?虽然我年纪不大,却是懂事的。良辰苦短,来吧,你要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做……做什么都可以?”我为他的宽容和大度震惊,连下一步动作都忘了。

周少爷兴奋道:“当然!”

我施礼,犹犹豫豫让指尖飞出三银丝,在昏暗灯光下,灵蛇飞舞,若隐若现,然后靠近他身边,轻轻在脑门上点了一下。

周少爷红着脸,闭上眼,仿若任人宰割的小羊羔。

我是记忆的刽子手,银丝已在手中舞动,就是迟迟无法对这老实厚道的孩子刺下去。

周少爷拉过我的手,轻轻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指尖,柔声细语道:“美人姐姐,你相信命中注定吗?我第一次见到你,便知道你是我上刀山下火海也要追逐的人。你相信情有独钟吗?看见你的眼睛,我的心跳得很快,快得要死了,只想不管不顾地跟你走,好姐姐,让我亲亲你,死了也愿意。”

我从未听过这样直白的情话,闹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急抽回手道:“别闹。”

他拉着我的袖子不放。

门一下被踢开了,白琯气势汹汹闯进来,抓开他的手,按住道:“师父,快动手!”

“你要干什么?”周少爷意识不妙,推开白琯,尖叫道,“美人姐姐救我!”

白琯身手不错,先狠狠一拳砸他脸上,再转身对我吼道:“快动手,惊动人就不好了!”

我赶紧施展地缚法,召出五条藤蔓,将他按在床上,手脚捆得结结实实,周少爷吓得脸色都变了,不停扭动身子,哭哭啼啼道:“美人姐姐,你要做什么?”

我狠下心肠,一边将银丝伸入他脑内,一边安慰道:“别怕,我不想伤害你,只借魂丝法术,让你忘了我。你放松,慢慢睡去……就像做一个长长的梦,等梦醒了,你还是你,只是记不清梦里见过的那个人的脸。”

周少爷脸色变得更厉害,他拼命摇头,挣扎道:“不!我不要忘了你!”

白琯嗤道:“美人比小命还重要,好色好到你这地步,也算天下奇葩。”

周少爷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我唯恐心软,扭过头,不忍再看,手中魂丝渐渐侵入他魂魄,里面是一片漂亮的蓝色,纯净无暇,就像龙赴宴时见过的大海,记忆像海中七彩珊瑚,肆意蔓延,美丽绝伦,我找到关于自己的那颗记忆珊瑚,试图将其改变,海水忽然暴怒,汹涌反扑,将我狠狠推出沙滩,垒砌出一道坚实的水晶壁,不容进入半分。

师父啊,普天之下,唯大善之人和大恶之徒的魂魄无法触。

我补魂三千年,方得一遇。

周少爷,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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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松开周少爷的脑袋,收回指尖魂丝,叹了口气。

白琯欢喜地问:“成了?”

周少爷转转眼珠子,迟疑半响,忽做出夸张表情叫道:“美人姐姐,你是谁?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还美人姐姐呢,你装失忆也不装像点?!”我满额黑线,往他脑袋上敲了一记,“我压儿没下手。”

白琯无奈道:“师父姐姐真是心慈手软。”

周少爷大喜:“我就知道美人姐姐不会害人。”

白琯冷冷瞧着他,伸手往怀里去:“你这无赖留着也是麻烦。”

周少爷吓得脸都白了。

我赶紧拦下白琯,斥道:“小小年纪,怎能如此歹毒?”

白琯身子微微一僵,回头已露出可爱笑容,他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糖,塞入周少爷口里,像小大人似的气鼓鼓训道:“吓吓他而已,他调戏我家师父姐姐,我要天天喂他吃好东西,让他说不出话!”

这番话是我前天训他的,今日他活学活用教训周少爷,真是孩子气。我笑着摇头道:“你还敢说别人,偷偷将糖藏怀里,是想睡觉偷吃吧?”

白琯忙解释:“哪有?包黑脸天天和小孩子抢饭吃,我本想在糖上涂黄连,苦死他!今天看见这小子不识抬举,便宜他了!”

“苦,苦死我了!美人姐姐快给我水!”周少爷苦得眼泪都出来了,想呕又呕不出。

我忙倒杯水,让他清除黄连残味,回头逮到空隙,又训斥白琯:“你这孩子,尽爱恶作剧,瞧把人家吓成什么样了?”

周少爷可怜兮兮地依偎着我的手臂,又可怜兮兮地看一眼白琯,活像被虐待的小媳妇。

白琯气鼓鼓站在旁边看我忙碌,又狠狠瞪周少爷一眼:“男子汉大丈夫,吃点苦算什么,竟害我挨骂?!”

周少爷回他几声干呕。

白琯记恨周少爷在桥头调戏我,周少爷讨厌白琯天天粘在我旁边卖乖,两个冤家,谁也看不顺谁,竟你一句我一句斗起嘴来,听得我头大,最后还是周少爷落了下风,可怜巴巴向我求助。

我头都疼了,哪里顾得上他们,顺手点了他的睡,带着白琯去正房,使五鬼召来乐青,让他去阎王殿查生死簿,看这个周少爷究竟是何方神圣。

白琯听完我的分析后,肯定说:“那家伙贼眉鼠眼,强抢民男,定是大奸大恶之徒,师父应为民除害。”

我替他拢起鬓边散下的几乱发,指尖滑过他发红的小脸,觉得白琯有和师父同样的俊秀外表,同样的墨玉瞳孔,偏生没师父对世界万物不放心上的淡雅气质,倒有几分嫉恶如仇的江湖游侠作风。若不是长相差太远,我非得怀疑他是吕洞宾的儿子。

怅然中,发现白琯一直盯着我看,烛光将他身影映在墙壁上,拉得长长的,屋外梨香随风飘来,恍惚让我有师父回来的错觉,可就算他回来,解忧峰也不能回到从前了。

儿时诺言不过是玩笑。

从今往后,我要记清楚,和师父琴瑟和鸣的是她,举案齐眉的是她。

他不能宠我了……

我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徒儿啊……你娘是个又漂亮又厉害的侠女吧?”

白琯摇头:“不记得了。”

我更惆怅了。

白琯忽然笑起来。

“笑什么?”我心虚,狠狠瞪他,“身为徒儿,怎能笑话师父!”

白琯垂下眼,黑色眼睛里满是笑意,他看着袖口绣上的梨花,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你烦恼的样子,真好看。”

我恼了,这不是笑话,还有什么是笑话?

白琯却一直笑,见我要训他,急忙恢复正经,眼观鼻鼻观心道:“徒儿知错,师父烦恼的样子很丑,一点也不好看。”

我被呛到了,正欲开口,白琯自动自觉拿出《道德经》背诵。

他约莫背了两盏茶功夫,乐青匆匆赶到,还未进门就喊:“仙子,周韶动不得!”

我莫名其妙,白琯也停下背书,一起疑惑地看着他。

乐青拿出抄来的生死簿,恭恭敬敬递上:“周韶是天帝亲批的十世善人。”

“竟有此事?”我迅速翻阅生死簿,越看越目瞪口呆。

周少爷全名周韶,他的命真是不简单。

第一世,他的名字叫王家宝,是贫穷的卖油郎,平生行善无数,恋上青楼花魁,为救花魁出火坑,却被有权有势的恩客活活打死。第二世,他的名字叫许昌平,是小衙役,平生行善无数,为救狱里被冤枉的小寡妇,舍命告御状,成功后被陷害死。第三世,他的名字叫黄三郎,是财主,平生行善无数,路遇土匪,为同行的小姑娘挡刀惨死。第四世,他的名字叫谢长安,是书生,平生行善无数,高中举人时,为救落水小尼姑而亡。第五世,他的名字叫常贵,是将军幕僚,平生行善无数,为制止城破后奸杀妇孺的将领,被诬告而死。第六世,他的名字叫……

阎王给他的每一世都是富贵命数,甚至有王公贵族,理应尊享天年,可每一世他都会为救美人短命早死……我可以想象他每次去地府报道时,阎王那张扭曲郁闷的黑脸。

最后,他的功德像滚雪球似的积下去,转生成皇帝都报不完。大家只好将此人上奏天庭,天帝回复,务必让他今生享尽荣华富贵,妻妾和美,儿女满堂,无病无愁,百岁善终。还用朱笔在旁边重重标注:务必与他温婉美人为妻。天后又将这条批注下附加:命月老将他看上的所有美人都给他做妻妾!

天帝御旨,天后亲批,不容逆改。

满天神佛奉旨,护着这十世善人,他就算纨绔一辈子,也能过上吃喝不愁,美人在怀的好日子。

可是,被他看上的我,毛骨悚然了……

乐青安慰我:“天帝指的是凡人,玉瑶仙子不在其列,别担心。”

白琯安慰:“月老就算眼神差,乱拉红线,也不会将那猥琐家伙和师父姐姐凑一对的。”

屋内,周韶悠悠转醒,情意绵绵地呼唤:“美人姐姐,我身子很疼,美人姐姐,快来给我揉揉,美人姐姐,你在哪里?”

师父啊,雪燕仙童说我红鸾星动,不是指这件事吧?

我……我宁可一头撞死也不要他!

春梦

在天界,我是遵纪守法的好仙女。

在人间,我是遵纪守法的好良民。

周韶是神佛庇佑的好人,杀人灭口这种事,我想都不敢想。可他已知我的身份,就算不敢强娶仙女做媳妇,万一嚷嚷出去,也是场天大的麻烦。

我长吁短叹,蹉跎不已。

乐青提议:“找妖怪吓破他胆子吧。”

白琯鄙夷:“那家伙为美女连死都不怕,还怕区区妖怪?”

我病急乱投医,同意乐青去试试。

乐青顺势一滚,浑身冒出缕缕黑烟,烟雾凝聚,慢慢浮现出一头身高三尺的大黑狗,他抖抖乌油油的皮毛,瞪大血红双眼,亮出尖尖獠牙,摇摇尾巴,恶狠狠冲进屋内,扑入周韶怀里,猛地吠了三声。

好凶猛的恶犬,我暗赞一声,隐身和白琯躲在帘后偷看。

周韶被狗扑到地上,愣了片刻,露出灿烂微笑,乐青的脑袋,顺了顺毛,赞道:“好狗啊好狗!高大威猛,毛色光泽,一看便是千里挑一的好狗,有你为美女姐姐看门,保管没有宵小敢进来盗窃。”

乐青狗太重,被人夸两句就飘飘然,竟摇起尾巴,幸亏有我在窗后给他打手势做暗示,他想起此行目的,再次凶神恶煞地吼起来。

周韶眨巴眨巴眼睛:“狗狗,你饿了吗?”

“老子要吃你!”乐青吼完最后一句,狠狠扑过去,利爪撕碎了绣花床罩,心疼得我眼皮直跳。

“妖怪!美人姐姐!有妖怪!你快跑!”周韶终于被吓到了,他起身往门口跑了两步,忽而又停下脚步,退了回来,颤抖冲上去抱住乐青,高声大叫,“妖怪,我的比较好吃,你吃我就好,别碰美人姐姐。”

我傻眼了:“这家伙真是呆子?”

白琯傻眼了:“他真要美人不要命?”

乐青也傻眼了,他伸爪子戳戳周韶,周韶禁闭双眼,慷慨就义。乐青无奈,只得用法术传音入耳问我:“玉瑶仙子,怎么办?我不想吃人……”

周韶见妖怪迟迟不动,迅速摊开身子,壮烈道:“吃我吧!”

乐青:“我不吃!”

周韶英勇道:“不要伤害别人,随便你怎么吃我!”

乐青不停摇头:“我真不吃!玉瑶仙子啊,这小子……”

周韶急了,揪着他的毛叫:“别碰美人姐姐,你吃我吧,我不会叫救命的!”

乐青哭丧着脸:“玉瑶仙子!救命啊!我不要吃他!”

“……”

身处险境,小小凡人,竟能舍命相救。

我不能不感动,在暗处现出原形,缓步走到他面前,安抚紧张情绪,笑道:“你不要害怕,这不过是场考验,考验……考验是否要收你为徒。”

白琯怒极,脸色都变了,愤愤然扭头不理我。

我欲哭无泪,这凡人动又动不得,吓又吓不怕,左右为难下,除了收他做徒弟,将他牢牢看在自己眼皮下,还能做什么?何况有了师徒名分后,他想乱打主意,我也能以师父名义制止他。

乐青匆忙变回原形,愧疚道:“玉瑶仙子,在下无能,可是……”

周韶睁开眼,见自己怀抱一个大男人,姿势暧昧,急忙甩开,还“呸”了两声,义正词严对我说:“美人姐姐,我对你一心一意,绝不喜欢男人!”

白琯冷笑两声,问:“你当街调戏我师公,还敢说自己一心一意?不喜欢男人?我看你是有龙阳之癖,断袖之症!”

我困惑:“龙阳之癖是什么?”

白琯抢着解释:“是不正常!”

“谁不正常了?!你师公太好看了而已,”周韶犹豫片刻,决然道:“还是美人姐姐更好看,我要对美人姐姐一心一意,绝不更改!”

“你错了,”我变化成师父模样,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细细解释下凡收徒之事,然后叹息道:“我师父是天界第一美男子,只要他略微回眸,天界所有仙女的小心肝都要乱跳三天,他吹起玉笛,凤凰甘愿堕下凡尘,那种风韵气质,难以描绘,只惜你们无缘得见。”

周韶听得悠然神往,最终咬牙道:“师父再好看,也是男人,还是美人姐姐最好!你定是天界第一美人,我不要你做师父,我要追你做……”

“你错了,”我摇摇头,打断道,“天界仙女容貌都端庄秀丽,难分伯仲,玉瑶算不上什么……”

话音未落,周韶立刻跪倒在地,磕头高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看着他目标明确的色狼脸,我后悔莫及,不知天界好友们被吃豆腐后,会不会说我教徒不当,把我当场用捆仙绳绑去用雷劈死……

乐青弄不清形势,还在恭维:“玉瑶仙子过谦了,我在地上也听过你的传闻,说是肤滑胜玉,肌含暖香,常年……”

周韶眼睛又亮了。

“胡闹!是谁在乱嚼舌?说这等不干不净的话羞辱我?!”我面红耳赤,又急又怒,恨不得立刻拂袖离开。

白琯悄悄伸出手指,在我手背上了一下……

周韶也色迷迷地跟着想,被白琯一脚踹开。

乐青垂拉着耳朵,不停道歉:“我是黑狗成仙,不懂女人心思。咱们男人聚一起总是乱说话,不是评论东家仙女美,西家狐妖妙,或是说龙蚌身段好……我很少和仙子打交道,只道是好话,说出来你定会欢喜……”

修行最忌动怒,我清心寡欲多年,不能一朝尽毁。

“算了,这种事以后休提,”我深呼吸,平息怒气,定定心神,教训道,“周韶,你要记住,美人不一定是好人,或许是蛇蝎,为人处世重德为上。”,我见他不信,举例,“正如十天八荒公认的第一美女,是魔界的苍琼女神,她容貌美得勾魂夺魄,却无情无欲,嗜好虐杀,前仆后继为她去送死的天界仙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周韶悠然神往:“天下竟有如此美人,只恨不能相识。”

我差点被噎死,顾不上淡定风度,拍桌怒问:“若美人让你去死呢?”

周韶答:“定是在下该死。”

我问:“若美人为好玩,丢你入蛇窟呢?”

周韶正色道:“为博美人嫣然一笑,万死不辞。”

我:“……”

白琯扶额:“师父放弃吧,这登徒子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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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韶虽不肖,我却要守德,既答应收他为徒,就应学师父当年待我般,不嫌驽钝,悉心教导,设法慢慢磨去他好色本,否则在天界被众仙耻笑,丢师父的脸是小事,万一他学天蓬元帅调戏仙子,被打下红尘做畜生,或是压下五行山六行山,我岂能不愧疚?

白琯见我踌躇,笑道:“纵使你尽心教导,他的子也未必修得成。”

我顿悟,周韶今年十五,又是富贵人家的嫡孙,马上就要议亲。待三十年后,他人到中年,娶了美貌妻妾,生下儿女,子也该沉稳了,怎能舍下凡尘荣华,血缘亲情,随我上天界过孤单寂寞的日子?我可教他仙家秘法,修心养。若他吃不了苦,没造化,待回解忧峰后,乞来青春不老仙丹和长生果赠予他,助他延年益寿,在凡间做个富贵闲人,香玉满怀,受人尊敬,也不枉师徒一场。若他有造化,便带回天界,脱胎换骨,羽化飞仙。

定了主意后,我细细叮嘱周韶,万不可将我仙身四处乱说。

周韶毫不犹豫道:“我才没那么傻,若大家都知道师父好看,定会和我抢的。”

我听得嘴角直抽搐,再次默念《清心经》三次后,将瑾瑜师父的事情一一细说,并嘱咐:“你们师父的师父,自然是师公,你们要尊师重道,无论师公说什么,都要听的。”

周韶拍着脯应:“美人师父放心,师公如此天人之姿,保证叫我去跳井我就去跳井,叫我撞墙就撞墙,绝无二话!”

他的眼睛很澄明,我决定相信他,派五鬼将他偷偷运回房间。

白琯对这个师弟极不满意,愤愤然道:“就算他色胆包天,愿为美人抛头颅洒热血,可他那么愚蠢,万一被人哄骗几句,不小心透露出去怎办?”

皎洁明月渐渐被乌云掩盖,院内满树梨花,暗香浮动,随冷冷的风穿过窗隙,笼罩身边,让人恍惚间分不清天上人间,我想起师父往日教导,柔柔拉过白琯,搂着他可爱的小脑袋,低声劝道:“傻孩子,你师公曾说,无论天界、凡间、妖族还是魔界,做事都要讲究一分投入一分收获,我美貌比不过苍琼,聪慧比不过百花,气质比不过嫦娥,无权无势,朋友多是水酒之交,在师父走后,除同样无权无势的藤花仙子,谁会在乎我?就算绑架带走,也没任何好处。我得瑾瑜真传,又有魂丝绝技,纵使被封了大部分法力,寻常低阶魔将依旧不是我对手,上位魔将不屑动我,就算真倒霉,若遇上实力差不多的魔将,我便逃跑。所以,你不需担心。”

白琯伸手抚过我的脸,良久,苦笑道:“师父,你太妄自菲薄了。你比苍琼善良,比百花温柔,比嫦娥大度……又怎知没厉害妖怪或魔将看上你的好?”

我微愣,皱眉问:“你怎乱编排长辈仙子?你又怎知她们不好?”

白琯满脸天真,扳着手指,自信数道:“你说过苍琼残忍,子恶劣。其余我是猜的,那百花仙子是群芳之首,被众星拱月惯了,子多半高傲,纵使她愿意放低身段,也不能和藤花仙子等人一样言行。而嫦娥弃夫奔月,天下皆知,她独居广寒,心中有愧,怎能合群?相比之下,我还是觉得师父的子更可爱……”

“你猜得一点也不对!”我迅速打断他的话头,斥道,“你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哪能乱说自己师父好的?你师公常说‘人无完人,人贵自知’,而我天生驽钝,更应有自知之明。万万不敢与众仙争风,我对她们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你不应随便说长道短。万一给别人听见,便是我轻狂无礼!”

“不说就不说,”白琯扁扁嘴问,“难道师公也不好吗?”

“胡说!”我斩钉截铁道,“你师公是全天下最好的!”

白琯看着我的眼神很诡异,过了很久,他无奈道:“喂喂,哪能乱说自己师父好?”

我发现自相矛盾,结结巴巴道:“师公……师公是不同的……大家都公认他好,他什么都会,我什么都不会,不能相提并论……”

白琯体贴地我的脸,安慰道:“没事,我理解,以后你夸你师父,我夸我师父,各不相干。”

我咬着唇,不知怎么反驳。

白琯笑嘻嘻地强调:“我最喜欢师父!我师父最漂亮,最可爱!”

“别闹。”我给夸得双颊发烫,手不知往哪里放。

白琯一头钻进我怀里,坏笑着问:“我发现师父你事事都依着师公教导而行,为什么?”

我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解释:“你师公样样皆能,对徒儿极度宠溺,做事从不出错,所以我自幼就听他的话,他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白琯不高兴地问:“样样都听师父话,难道他让你去死,你也去死?”

我毫不犹豫答:“如果师父要我去死,定是我有该死的理由,自应受罚。”

话音未落,白琯已目瞪口呆,他讪讪道:“师父你……你这话,和周韶有什么区别?”

莫非我对师父的心,和周韶对美人的心是一样的?!

太无耻了!

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窘得想找地洞钻下去,急忙和白琯解释师父是如何温柔,如何能干,如何好。

白琯越听越沉默,眼神黯然。

我以为他明白了,见夜已四更,便吩咐早点安歇。

白琯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忽而回头问:“师父,若天下有人比师公更能干,更温柔,待你更好,你会像喜欢你师父一样喜欢他吗?”

这个问题我从未想过,不由哑言。

隔了半响,我摇摇头,勉强露出微笑,用极细微的声音答道:“夜深了,早点睡吧。”

白琯不再追问,快步回房。

我疲惫倒在枕上,静静地看着屋顶横梁,脑中一片空白,直至蜡烛燃尽,周围陷入黑暗。

我的眼角终于缓缓横过一滴清泪,又悄悄消失不见。

天下或许有比师父更好的男人。

可他们终究不会是我最喜欢的师父。

蜷缩在被子里,渐渐睡着,迷糊间,黑暗里有人在小心翼翼地吻我的脸颊,带着湿热的气息,吻去泪痕,仿佛在触碰最脆弱的花瓣。

又是梦吗?

我渐渐苏醒,挣扎想动,却发现全身和上次一样,似乎被无数条柔韧丝线,死死锁在床上,连指头都动弹不得。

强大恐怖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男人丝滑的长发,滑过我额头,似乎带着靡香味。

他轻轻撩开自己的长发,单手微微抬起我的肩,吻上双唇,品尝些须,再将灵蛇似的舌头滑入,撬开牙关,肆意侵略,另一只手在搂在腰间,探入单衣,带着凉意,任意游走在肌肤上。

我被彻底惊醒,张口欲咬。

牙齿刚碰到他的舌时,他忽然抓上我前,揉着红蕾,猛地用力捏了一把。

敏感地方受袭,我不及细思,疯狂惊叫起来。

他慢悠悠地收回了吻,用指尖止住我叫声,缓缓说了五个字:“我等到你了……”

那沙哑低沉的声音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却有无限温柔和诱惑。

黑暗中,我感受到他烈焰般的视线,如张开陷阱的蜘蛛,找到猎物的饿狼。

让我毛骨悚然,不停发抖。

他对我的反应很满意,轻笑两声,不紧不慢地着我的脸,极有耐心。最后用指尖依依不舍地在锁骨处停留两圈,替我拉上凌乱的衣襟,起身消失不见。

亲事

“师父姐姐,你还没起床吗?”

白琯在门外敲着房门,不安叫唤。

我在被窝里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被正午阳光透过未掩紧的窗缝,刺得眼睛发疼。头脑再次空白,隐隐约约记得昨夜之事,如梦似幻,恍若昙花一现,无半分真实。

我是不是又做春梦了?

“等等!我这就起来。”当着徒儿面睡过头,实不应当,我亡羊补牢,一边大声应道,一边迅速从床上跳起,整衣梳妆,叠被时,一片洁白梨花花瓣偷偷从床上闪出,轻飘飘滑落地面。我惊诧地拾起花瓣,却见花瓣鲜嫩,断口处极新鲜,不像落花,倒像是有人从树上摘下来的。

莫非这不是梦?

【我等到你了……】

恶魔般的男人,他按捺着欲望和诱惑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在脑际浮现,却不真实。倒像是施展了变音术改装后的声音,这是最基本的小法术之一,无论神仙妖魔鬼怪,几乎人人都会,很难辨别,我和藤花仙子也经常用这种法术捉弄彼此。

我独居解忧峰,深居简出,从不认识魔族之人,他何须用变音术呢?

此魔法力高强,三招两式,竟能将我克制到绝境,凭他的手段,若真要侵犯我,轻易便可得手,何苦要两次调戏相逼,却按兵不动?

想到昨夜他的举动,我口有些疼痛,只觉那微凉而糙的大手,依旧在身上肆无忌惮地游走,带来被蛇束缚的可怕。他结实坚硬的躯体贴在我身上,如岩石,如铁块,令人战栗,吞噬一切的欲望,让我第一次意识到男女之别,意识到实力差距,意识到他举手之间,便能让我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魔族嗜血好杀,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这头像狼一样的强悍男人,定是魔族上位者。

如果他不想要我,为何夜夜相逼?

如果他想要我,为何不下手?

更重要的是,我从未下过凡间,甚至极少离开解忧峰,他为何认识我?为何要等我?

矛盾重重,如理不清的绣线,我觉得这件事没有一样说得通。

莫非……

这还是梦?

我沾着梨花瓣,脸上燥热,既恐惧又怀疑,迟迟做不出决定。

屋外白琯又催了:“师父姐姐,周韶那混小子又爬墙了!”

我匆匆穿上衣衫,简单将长发拢在脑后,冲出房门,取青盐漱口后,用凉水狠狠洗了把脸,强行将不自在尽数压下,恢复镇定,变做师父模样,去看墙头。

周韶正手足并用地翻墙,还时不时对墙那头怒吼:“你们几个吃饱饭没有?用点力!再托高点!否则爷翻不过去了!”

他的手下有气无力地答:“少爷,老爷关你禁闭的时候可是连我们一块儿罚了,每人板子挨了三十,伙食里的鱼也减了,也裁了,这几天哪里吃得饱饭?而且咱们举得已经够高了,你再自己往上头窜一下。”

周韶怒道:“一群不中用的家伙!再不使点劲,待爷爷走后,甭想爷再带你们去楚歌楼风流快活!”

群仆闻言,立刻齐心协力,又将他托高了些,助他爬上墙头。

我看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白琯护师,立刻举着扫把冲过来,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不停拍打周韶的脑袋:“不学无术的家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鱼乡里,欺男霸女的丑事,你滚回去!别想吃我师父的豆腐!”

周韶死皮赖脸道:“我就是不学无术,才来和师父好好学习,定要洗心革面,改过向善,从此不再欺男霸女,鱼乡里。”

白琯骂道:“你就想鱼我师父!”

周韶纯良无比摇头道:“没有的事,小孩子别乱猜,待会师兄给你买糖吃。”

白琯气得脸都青了。

我立刻现身,纠正周韶的错误:“白琯入门比你早,他是你师兄。”

周韶灿烂无比笑道:“原来如此,是师弟失礼了,请师兄见谅。”

白琯见到我,迅速丢下扫把,鼓着可爱的包子脸来告状:“他欺负小孩!”

周韶不甘示弱,他眼一闭,颤巍巍地跳下墙头,也扑过来告状:“他欺负师弟!”

白琯:“我听见他说想吃师父姐姐的豆腐!”

周韶:“我还没下手!心里想想也不成吗?!”

白琯:“师父姐姐高贵端庄,你这猥琐念头快快收起!”

周韶:“圣人有云,食色也!我本凡人,你想灭绝人吗!”

白琯:“呸!你能知道几句圣人的话?”

周韶:“我还知道小人难养也!”

白琯顿了一顿,抬头将他上上下下扫描一通,拖长语气,冷笑道:“原来你还是大人?”

周韶挺了挺脯:“小鬼,我比你高一个头呢!”

“别吵了,”我全身无力,制止他们胡闹。揉着额头,想到未来悲惨教徒生涯,坐在藤椅上,发了半响呆。最后拿出笔纸道,“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缘分皆天定,既然收了你们为徒,我自当一视同仁,用心教导。你们也应恪守师徒本分,尊师重道,不要有越轨之心,否则我决不轻饶。”

白琯神色一黯,低下头去。

周韶耸耸肩,无所谓。

我拿出笔墨,细细裁成两份,在桌上铺开,正色道:“师兄弟应和睦相处,吵架实属不应。以后万万不可,既然周韶有心向善,今日过来求学,那就和白琯一块儿抄书练字,修身养。”

周韶满脸苦相,搔头抓耳道:“修仙也要念书?我……我从来不爱读书,也写不好字。”

我解释:“自然,修仙先养,习字是最磨子的,你师公曾说,你要慢慢磨墨,细细落笔,耐着子打框架,全神贯注,一笔一划不能出错,这些都是水磨工夫,需要天长日久的研磨。人道字如其人,不如说是由字观心,字写得好不好不打紧,最重要的是让你的心不再浮躁……”

周韶听罢,用壮士断腕的决心,接过笔墨,照我给他写的字帖,别扭地涂抹起来,每个字都写成圆乎乎的,不小心还撒上一滴墨。我在旁边看了会,有些惊叹,觉得书香门第的孩子,长到那么大,很少字会差到这地步,他不学无术的水平真高。

白琯鄙视地看了他两眼,很自觉地研墨,提笔,认认真真在白纸上写下几行很不错的大字。我觉得他的字体有些像师父,却没有师父的淡雅内敛,极为豪放,带着几分嚣张跋扈,锐气逼人。

不省心的孩子需要开小灶。

我来到周韶身边,取过他的笔,照着字帖,细细示范讲解,再将笔递还,周韶耐着子,又写了几个字,叹气道:“美人师父真厉害,写得比我爷爷的字还好,可惜我笨,怎么教都是不成的。”

我忍不住笑了:“我幼时学字学了三年,写得比你现在还差……”

周韶不信:“你哄我呢,我天天玩,不念书,爹娘又宠我,从不强迫,字写得自然差,你那么认真,怎可能学三年还不如我?”

白琯也将视线转过来,我玩着手中茶杯,羞愧道:“我天资真的不行,学琴学了二十年才分清五律,学字学了十年才辨出好坏。”

白琯说:“师父姐姐的笛子吹得极好。”

我摇头道:“我事事不行,只胜在有耐心。一年学不成便学两年,两年学不成便三年,只要坚持学上一两千年,天下便没有学不成的事了。”

思及往事,阵阵怅然,学什么都学不会,我当年天界第一钝仙童之称,非浪得虚名,也亏得师父好耐心,怎么也不肯放弃教导,我才能有今天。今日为师,我也不可能因徒儿笨拙,便失去耐心,定要更费心力去教导。

我拉过周韶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

周韶很是受用,写字越发认真,白琯沉默不语,改写小字,字越写越出框,片刻后道:“师父,我写不好小字,你也来教教我。”

我见他们俩都上进,安心去厨房,照乐青教导的做饭方式,先拿量具秤过水米分量,丢入锅内,打开他给我配搭好的调料包,认真给大家煮菜粥——这是我目前唯一做出来能让大家吃入口的食物。

门外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周家老爷子的吼声如雷贯耳:“那小兔崽子呢?!他又去哪里浪荡了?都是你们这不中用的,宠得他无法无天,将来丢尽我周家面子的只有他,倒不如趁早打死,以免后患!”

后面跟着软弱男子声音:“父亲,我中年得子,周家就这一独苗苗,你打死他岂不绝后?书这玩意不读也算了,反正我们家大业大,养得活他,将来指望重孙子便好。”

然后是女子的哭诉声:“公公,我就这个儿子,还指望他养老送终,你要打死他,还不如先打死我,子不教母之过。”

周家老爷子怒道:“放屁!统统闭嘴!”

管家愁眉苦脸,低声劝道:“老爷,别急,有话慢慢说,闭嘴放屁成何体统啊。”

七八个下人,四五个丫鬟,并周家老爷子和周韶父母,气势汹汹冲入我家大门,欲捉拿逆子,兴师问罪。

周韶正和毛笔奋斗,给吓得浑身一抖,身上又沾几滴墨水,也不敢擦拭,低头道:“爷爷……”

===

飒飒冷风吹过。

来势汹汹一行人,化作石雕,嘴巴张得老大,几乎能塞进我昨天讨价还价用五文钱买的咸鸭蛋。

周氏夫妻揉揉眼,不敢置信,再揉揉眼,还是不敢置信。

周老爷子为官多年,经验老道,回过神来,快步走去检查,确认周韶抄的是《诗经相鼠》,不是诗艳词或春文,再次惊立当场,结结巴巴问管家:“他不是给鬼怪附身了吧?

“老爷,你怎能这样说自家孙儿?”管家也半信半疑地看了半响周韶,“要不,找个道士来看看?”

周韶丢脸丢到姥姥家,表情很凌乱,他缩缩肩膀,又自己屁股,义正词严道:“我觉得自己平日浪荡,太伤爷爷和父母的心,决心以后跟宇遥师父好好学习,从此不为非作歹,认真念书。”

白琯在旁边冷笑一声,并未答话。

周家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沉默。

管家抢先表忠,激动得不能自已,老泪纵横道:“老爷,少爷终于开窍了。”

受哭声影响,周氏夫人也“哇”一声哭出来,扑上前搂着周韶,开口闭口只有四个字:“我的儿啊……”

丫鬟们忙陪着主母掉眼泪,还要不停劝慰。

周氏大爷也红了眼眶:“总算懂事了。”

我觉得自家徒儿没死,他们哭得不像话,急忙从暗处走出,像周老爷子行礼道:“我已与周韶详谈,他对往日追悔莫及,愿意好好向学,故过来求教,望老太爷成全。”

周老爷子看看我的脸,又看看自家孙子的脸,似有醒悟,忙请我去墙角,私下谈话。

两人先客套几句,他叹气道:“你甭提了,自家孙子是什么德,他为什么要过来老实学习,我能不清楚?”

我坚持:“人非顽石,更何况顽石也有感化的一天。”我这块玉石不也成了仙?

周老爷子点头:“他想什么我是知道的,可不管他抱什么目的,肯学习总是好事,说出去也好听些。既然他肯听你话,还请宇先生不计前嫌,多担当些,好好约束他,莫要使让他名声更恶劣下去。”

我赞同:“正是。”

周老爷子用怪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脸上堆笑道:“你做周韶的先生,此子又格外顽劣,自是不易。我定用最厚束脩谢你,还请你不要对他客气,严师出高徒,该打便打,该骂就骂,他若仗势欺人,做出什么‘不合常理’的行为,万万别客气,来信告诉我,我给你厚赏,再命犬子好好修理他。”

“不合常理”四字他念得很重,似乎在强调什么,倒让我迷糊了。

周老爷子见我很不上道,咬咬牙,更强调地说:“我这孙子,虽无大的劣迹,但沾花惹草,当街调戏小媳妇大闺女之事是常有的,就连美貌男子……他也……唉,说出来有辱家风。”

我茫然点头:“确实挺不好的。”

周老爷子回头看一眼在父母怀里挣扎的周韶,皱眉道:“他是独子,素来被宠坏了。这方圆百里名声也坏透了,已到议亲年岁,但凡有头有脸清白人家,都不肯将女儿许给他,那些攀附或名声不好的人家,我亦看不上。所以我和他爹娘,为此事都快碎了心。年下我升巡抚,打算去地方大户人家替他寻一门亲事,求个厉害美貌的媳妇回来好好管教他,好歹求先生让他这两年收敛收敛子,让我在别人面前也好开口赞一句他已改过向上。”

他娶媳妇,我喜之又喜,立刻赞同:“他确实欠漂亮又厉害的媳妇收拾。”

大概是我反应得太爽快,周老爷子窒了一下,继而大喜,连连点头道:“先生明白事理,那就好了。回头我便让人送二百两银子做礼金。你在此镇行走,若遇到难事,也可上门说道说道,能帮的必帮,若能让韶儿考上童生秀才,我定向朝廷举你为官。”

我对钱没概念,并不放在心上,含笑应了,然后推道:“我收徒儿是与他有缘,周韶人虽懒惰,心肠却不坏,更得满天神……嗯,他能学好,我便欢喜,哪有收钱的道理。”

周老爷子见我宠辱不惊,更加欢喜:“先生真名士也。”

我暗示,“周尚书请放心,周韶是个有福之人,这辈子必大富大贵,心想事成。”

周老爷子着胡子笑:“他确实是个有福的,出生以来,此地便风调雨顺,没遭过饥荒。”

我暗道,定是龙王爷奉命,格外看护的。

周老爷子又说:“他没出生时,周氏的身体有些病怏怏的,出生后,病立刻好了,我也连连升官,家境一日好过一日。算命的说是这孩子带来的福气,所以家里人对他特别宠爱,养成骄纵子。”

我知道,定是福禄寿三仙在暗中照顾。

周老爷子回忆往事,喜上眉梢:“他从小到大,连个风寒都没得过。”

我想,定是药师如来在护着他。

周老爷子谈甚浓,嗦嗦叨叨了半个多时辰才说完,周氏夫妻也过来千恩万谢,只有周韶愁眉苦脸,百般不耐烦地练完大字,在我严厉的眼神下,乖乖回家去了。

第二日,周家管家便送来了四百两银子束脩,硬逼着我收下。

我拜师的时候,可没给过师父半文钱,如今徒儿逼我收钱,是万万不敢的。

一个要送,一个要推,闹得不可交开。

白琯无奈扶额,拉我去屋内道:“师父,凡间收徒都要给钱,若你不收钱,他们会认为你不尽心。这四百两银子是二十户中等人家的一年收入了,不是小数目,显然周家为那登徒子,对你格外看重。”

我困惑:“凡人不是最爱钱吗?为何我不要,他们还要往我手中塞?”

白琯问我当时周老爷子的对话,然后用很诡异的眼神看着我,小声说:“周老爷子是怕你……为钱勾引他孙子,或者受他孙子勾引,还不如先把窟窿塞上,也让你专心教书,万万别起其他念头。”

我喷了……

师父啊,你不收我束脩,还给我那么多好东西,莫非另有居心?

凡间收徒的规矩太奇妙。

我开个玩笑,你可千万别当真。

6

魔气

自此,周韶不再翻墙,每日在仆从们雀跃欢送下,带七八个食盒,笔墨纸砚等过来求学,包黑脸那爱钱如命的家伙,仗着自己中过秀才,经常借指导周韶考试为名,厚着脸皮上门蹭食,乐青怕我凡间生活艰难,也经常跟着过帮忙料理家事,很是妥帖。

由于少了他这花街“孝子”的大笔入项,导致杏花楼的红姐儿赛嫦娥以为遇上强劲对头,派人过来细细打听了一番,还亲自路过,上门拜访。

私以为,赛嫦娥远不如嫦娥貌美,但欢场惯的女子,打扮得体,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风流。

周韶怜香惜玉惯了,对冷落佳人很不安,正想上前握着美人小手,宽慰一二。

未料,赛嫦娥抬眼看见化作师父模样的我,双颊绯红,当场丢下周韶,轻移莲步,过来软语问候:“先生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有高堂妻儿?”

我对这种青楼女子没什么好感,客客气气应对两句,便转过视线,不敢再看她白袄下半掩的酥。

赛嫦娥忙紧紧衣衫,羞答答问:“先生似曾相识,不知何处见过?”

我急问:“你真见过我?”

白琯怒道:“胡说!”

我一个清白女儿家,怎可能去青楼?就连附近都不敢踏足半步!

莫非是师父……师父逛青楼?

周韶吃味了:“嫦娥姐姐你真是胡闹,我师父绝不是登徒子,而且他有个相貌相似的兄长失踪了,正四处寻找,烦恼得很,你莫要用这话套他,免得他空欢喜。”

赛嫦娥双眼含泪,愠怒道:“我又没说在哪里见过?好好,反正我们欢场女子下贱,除青楼就去不得别处了。”

周韶:“这……姐姐你别生气,我乱说话,自罚三杯。”

白琯冷道:“滚!哪来的酒?要调情你别处去!”

我忙向赛嫦娥施礼道:“请问赛姑娘,在何处见过我兄弟。”

赛嫦娥低头,不好意思地说:“叫奴家嫦娥便好。”

我大窘,若敢叫她一声嫦娥,我回天上非得被嫦娥姐姐持霜月刀从南天门追杀到北天门。最后我折中一下,唤她:“小娥姑娘。”

赛嫦娥更喜,她说:“五个月前,孟兰节,我和姐妹去西山的光孝寺进香,我嫌车内闷得慌,掀帘四处张望,远远见一极俊秀男子立于山石之上,可惜树影晃动,看不真切,待我喊车停下再去看时,男子已消失不见,我还以为遇到了狐仙或天人,怅然许久,那影子却烙在心口,怎么也忘不去。”

还好,师父没去逛青楼……

我莫名其妙地放心了。

回头见赛嫦娥痴迷地看着我,眼神就和当年因疯狂迷恋我师父而去月老处,偷窥天机,妄图乱改红线,被打下凡尘的灵梦仙子一般。临行前,我们去送她,却见灵梦仙子披头散发,不复往日优雅,却大笑着对师父嘲讽道:“你机关算尽终无用,还是枉为他人做嫁衣,可悲啊可悲!”

师父脸色微冷,含笑道:“有劳仙子费心提点了,瑾瑜明白。”

灵梦仙子给气得脸色发青,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推开天兵天将,自己跳下舍仙井。

临行前可怕的眼神,吓得我三天没睡好觉。

师父趁机教育我:“这是因爱成恨,阿瑶要乖乖的,不要随便喜欢男人,什么事都要想得开,不要胡乱违反天界规则,否则要下凡间倒霉的。”

我受惊过度,点头点得很给力。

下凡也被列入头号恐怖事宜,决意今生今世都不踏入半步。

没想到,时隔了三千多年,我还是犯傻了……

回过神来,听见白琯正挂着天真表情,和赛嫦娥欢快地说:“我娘长得比天仙还美貌,子端庄典雅,温柔可亲。而且治家管事、琴棋书画无一不,和爹爹伉俪情深,佳偶天成,所以我爹爹从来不去青楼画舫。”

我听着很黯然,原来白琯心目中的娘亲是如此完美,我不及万一。

赛嫦娥不怒不急,她环顾狭小的屋子,数数房舍数量,笑问:“你娘如此贤惠,不知如今身在何处?小郎君勿恼,奴家没有别的意思,好奇问问,反正我自幼被狠心娘亲卖去教坊,身世凋零,也不能认识正经人家的夫人,听小郎君赞誉,羡慕万分罢了。”

我好生为难,小门小院,若说自家夫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不可能的,若胡乱变个女身说是自家夫人,日久天长也是瞒不住的,若说夫人去世,又恐媒婆上门说亲,若说夫人常年在家侍奉公婆,怕世人说我薄幸,所幸现在周韶已解释我有同胞兄长,不需冒充师父身份,灵机一动,张口便道:“前些年战乱,家乡遭劫,约好同来洛水,途中遇难,兄长一家和我娘子失散,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故在此等候寻找。”

赛嫦娥笑着安慰我几句,翩然离去。

然后我时不时会在路上“偶遇”她,对美人传情,夜里还派人传话,说我是正人君子,可托付的良人,想求我替她赎身,她愿携千金嫁妆,甘为妾室……

我被她吓得三个月没敢出门。

周韶惨遭“日日恩情好”的老相好抛弃,对调戏凡间美人的心思淡了三分,专心学习,刻苦修仙,白琯说他在忍耐色心,待将来去天上调戏纯洁的仙女姐姐们。

我被吓得抓他多背了一百次“色即是空”。

两个徒弟,明争暗斗不知多少次,只有学习是最省心的。白琯天资出众,不必多提,就连周韶也挺聪明,只是他以前心思从不放在学习上,如今改过自新,把调戏美人的心思放在学习上,进步一日千里,欢喜得他爷爷过来请我喝了一次酒,凡间水酒味苦难喝,我推脱不能,皱着眉头被灌了半壶,差点被放倒。

少出门,多读书,少接触人,两少一多的日子过了大半年。

或许是因为我让乐青寻来朱砂和符纸,在满院子贴满五雷镇魔符。

夜里,那个古怪的男人一直没出现。

我渐渐放下心去。

直至周老爷子一鼓作气,给周韶定了亲。

===

周家对周韶的本事没指望,给他娶媳妇是用来支撑门户的,不但要模样好看,脾气贤德,知书达礼,理家高明,手段过人,还要家世要白,岳家有能力,门当户对,不是贪财小人。

可凡有些本事的官儿,若有那么好的嫡亲女儿,不是留着进,就是往上找更优秀的世家公子婚配,哪能看得上那花名在外,前途无亮的纨绔子?

周老爷子挑挑拣拣大半年,才相中礼部员外郎刘全的十四岁庶次女刘婉,据说天香国色,德才兼备,刘家也算大族出身,虽家境败落,但风骨犹在,对子女教养很上心,不是趋炎附势之徒,看在周老爷子官声清白,周韶又是嫡孙身份,除风流外无重大劣迹,犹豫再三,才肯将女儿嫁来。

两家对了八字,合了庚帖,都很满意,订在半年后,待刘婉满十五岁便过门。

这事传得很快,周老爷子知道,周家长辈知道,周家管家知道,周家下人知道,乐青知道 ,包黑脸知道,白琯知道,赛嫦娥知道,路边三姑六婆知道,我也知道,唯独周韶不知道……

大家对他的子都不放心,决定等木已成舟才给他致命一击。

待周韶得知此事时,新娘下个月就要过门了。

据说他当时在周府大厅呆滞了半个时辰,闹起来,死活不娶。问他原有,又支支吾吾说不出,只一个劲地耍无赖,要离家出走,要退亲。

周老爷子好说歹说,最后怒发冲冠,当场将他关去房间,命迎亲当然绑他上马,无论如何也要将贤媳娶回来。然后来找我,恳求道:“我知韶儿素来听先生的话,不如你去劝劝吧。”

我得军令状,细细问过刘婉品貌,觉得应是他红线命中注定之人,便硬起头皮,带白琯助阵,一块儿去周府,寻到在房间里披头散发,坐立不安的周韶。

周韶扑过来,拉着我说:“美人师父救命,我不要娶那刘家姑娘过门。”

我见他手脚不老实,急急拍开,轻咳一声,柔声道:“你听我说……”

话音未落,周韶就乱七八糟地抢白:“我不喜欢刘家姑娘,若她德才出众,过来不是误了美人?若她德才不出众,那……那不是误了我?虽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但我是娶不得别家姑娘,总不能将两人都活活耽误,这真是人间惨剧。”

“等等,你让我说……”我给拉扯得不行,慌乱打断他的话,重整仪容,尽可能让嘴角笑容不要那么明显,淡定地说,“我为你查过天机,你命中注定荣华富贵,有贤妻美妾,所以刘氏定是一等一美人,就算你爹娘骗你,天也不会骗你。你就放心娶刘氏过门吧。”

周韶摇头:“她再美我也不娶。”

莫非登徒子转?

我皱眉问:“为何?”

周韶看了我一眼,飞快垂下眼皮,紧张地说:“我心上有人。”

我安慰:“放心,生死簿上写着,你心上人定会是你的人。”

周韶猛地抬头,急问:“当真。”

白琯慢悠悠地说:“仙女除外。”

周韶再度黯然,垂首道:“没意思。”

白琯鄙夷地看着他。

周韶认识的仙女只有我,所以我小心肝颤了一下,故意装傻道:“除仙女、妖怪、魔女外,你爱娶谁都能到手,何苦愁眉苦脸,月老对你的事上心,你和刘氏是注定的姻缘,会琴瑟和鸣,白头偕老的。”

周韶迟疑片刻,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直接问我:“美人师父,你当真不知我心里想的是谁?”

我无法作答,僵硬笑道:“不知道,你别想太多了。”

周韶的瞳孔瞬间缩紧,呼吸停顿,脸色青得可怕,白皙的手指几乎揉碎被单,他死死地瞪着我,良久后,祈求般的试探:“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被迫收我为徒,心里本没有我,所以不管我是故意调皮捣蛋,还是听话懂事,你都不会在乎我,是不是?”

我想了许久,摇头:“你是我徒弟,我还是在乎你的。”

周韶惨笑道:“我知道的,你是我师父。”

我想他好,但我不想他喜欢我。

甚至,不管是乐青、包黑脸、还是白琯。

为了心中小小的执著和痴心,我本不想任何人喜欢我,所以我对所有人都保持一定冷漠,划清距离,只带着对那个人的喜欢活下去。

他们都明白我的意思,不会过分亲近。

唯独周韶不行,近一年来,他对我的喜欢是明目张胆的,几乎用尽一切办法来夺取我的注意力。有时候是爬西山,摘来带露水的花儿,有时候会五音不全地唱听到的有趣曲子,有时候会调戏路过的少女,惹麻烦让我收拾,有时候会故意提起天上仙女,胡言乱语,惹我急。

我夸他,他高兴,我骂他,他也高兴,我拒绝他,便死皮赖脸粘上来,我稍微待他好一点,便顺着杆子往上爬,偏偏又守着界限,让我找不到发大脾气的地方。

这种情况怎么办?

我读过万卷诗书,没有一本有记载解决办法。

我听过无数教诲,没有一条能用在这种场景。

周韶仰着小脸不停祈求:“师父,你要怎样才能喜欢我?所有坏毛病我都能改。可是我不要娶媳妇,我知道,若娶了媳妇,你就不会带我回去了。我会乖乖的听话,待爷爷和父母百年之后,我会从宗族继承一个儿子,接管家业,然后你来接我去天上好不好?我喜欢师父,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不管你是男是女都喜欢,就算师父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不要离开你身边就好。”

他对我的心,和我对师父的心,几乎一模一样。

拒绝他,就好像看到被拒绝的自己。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白琯推了我一把才醒来,迟疑着说:“我并不是不在意你……这种事情,太难熬了。若你今生苦命倒罢了,可你是天帝御笔亲批的十世善人,满天神佛盯着,要享一世富贵。我是天界仙女,要守规矩,不应为你逆天改命,你还是顺命而行吧。待过了今生,我再接你的来世去天界。”

周韶说:“我不要来世,只要当下。”

我说:“我不希望你受苦。”

周韶笑道:“别人不了解我,莫非师父也不了解我,我周韶轮回十世,哪一世是贪图富贵而死?”

我无言而对,却不能依他,狠下心肠,急急拉着白琯走了。

走到门口,见周韶在窗口恨恨地看着我:“我不会就这样放弃的。”

我很无奈,只好寄望他素爱美人,盼刘家姑娘真是天仙佳人,再加上月老红线帮忙,能一举夺下他的心。

周韶依旧天天胡闹,被周老爷子一顿狠打,老实了不少。

我心怀不安,日日碾转难眠。

二月初六,诸事不宜,离周韶成亲还有三天,淅淅沥沥的雨从黄昏下到深夜,乌云遮住满天星光。

我布置在院子里的五雷镇魔符忽然动了,几道雷光从天上劈下,砸在院子里,一声男子受伤的闷哼声,惊醒所有人。

我大骇,让白琯待在屋里不准出来,然后提剑追出房门,却见雷光中,一道白影从矫健屋檐上飞过,跳上大树,跃过小溪,比闪电更快地消失在黑暗中,空中残留一缕魔气。

这次,不是梦了。

寸寸销魂

作者:橘花散里

新妇

绵绵细雨中,我持月华剑,冒雨追至西山脚。

仰头望去,参天古木挡下雨点,夹杂着乌鸦夜啼,凄厉哀怨。毒蛇转过无骨身姿,消失草丛中,只余野狼贪婪的绿眼睛,在幽幽盯着我。

我并不害怕,变回原身,踏入树丛,斩断枯木,听着风吹草动,细细搜寻踪迹,可那白影恍如蒸笼水汽消失空中般,隐蔽得无处可寻。我找到几个出来打野食的夜行小妖怪,盘问之下,他们皆摇头晃脑,推说不知。

寻了约莫半个时辰,一声狗吠,乐青匆匆赶到,他变回原形,担心地说:“白琯说有妖魔入侵住所,你孤身追来西山,他很担心,托我来寻你。”

我先使看破法,凝神入目,确认来人非妖魔所变,方收剑道:“此魔三番四次骚扰我住所,若不除去,恐出祸事。”

乐青热心道:“西山妖魔我大部分都认识,请问仙子可看见他的模样?”

我摇头:“未曾看清,只觉速度奇快,隐蔽能力极高,而且……他很强,若不趁五雷击伤他,快些除去,待他伤好后,我未必是对手。”

乐青摇头道:“西山群妖的能力我都知晓,大部分都不如我,仅梅林里那头擅长**的狐妖略强些,但她甚少作恶,本事也不是仙子的对手。如果仙子想见,我便唤她来参见。”

我非好战之仙,天界托塔李天王或元青天君、二郎神杨戬等上位战将,虽能败我,却不能让我败得毫无还手之力,夜里出现的那只妖魔却做到了,所以他比我强得不是一星半点。这份本事,在魔界也只有四人而已。

第一个是元魔星君,他是魔界之首,却在一万年前战败天帝,头颅被斩下,悬于南天门外刑台上,四肢被砍下,分别置于蓬莱、昆仑、蜀山、黑水四处,魂魄被秘封入身躯,不知关在何处。

元魔星君生前,聚天地间戾气,凝贪嗔痴三毒,育二子一女,皆手段高明,狠辣无情之徒。

长子名幽冥,主痴,代父掌职,司魔界事务,甚少出,格善变,喜怒不定,上次仙魔之战后销声匿影,不知所踪。

次女名苍琼,主嗔,是魔界三军主帅,第一战神,格残忍冷酷,日日杀人,月华下,鲜血成池,白骨成山。

幺子名宵朗,主贪,是魔界智囊,行踪无定,做事不择手段,每次出现都是不同面貌,天界也弄不清他真身何在,算不出他下步行动,明里暗里吃了很多亏。

扣掉同为女的苍琼,若对我下手的是其余三人之一……

就算把我关起来再修炼五千年,也不是对手。

唯一的希望是,来者并非厉害妖魔,而是利用特殊法宝克制我本体,或用入梦形式,侵入我的梦境,让我不停做噩梦,这样正好可以解释为何他三番两次来扰,却没有真正出手,还被小小的五雷镇妖符打跑的原因。

我没打算搬离此地。

若他比我强,我跑去天涯海角也没用。

若他没我强,我便杀这、魔替天行道。

担心白琯独自在家不安全,我不敢再寻,嘱咐乐青替我打听后,飞快回去,白琯在房内走来走去,见我回来,很是担忧,飞扑上来问:“师父姐姐,你追到了吗?”

我摇头,问:“你也听见那声男人的叫声了吗?”

白琯很乖巧地答:“听见了,声音有些尖细,我最初没听真切,还以为是野猫闹春。师父姐姐,他是来害我们的吗?”

“大概吧,”几千年的修仙,参悟天机,我对生死轮回看得很淡,并不放在心上,虽师父再三叮嘱“遇上强人,小命要紧”,可他自个儿上战场却不顾生死。所以我认为,身为天人,应尽忠职守,方是忠义之道,若能死在诛魔路上,也是死得其所。如今下凡,收了徒儿,有了牵挂,才知师父苦心,若白琯周韶要去送死,我是万万不依的。所以画下三张遁地符交予白琯,嘱咐:“若师父应付不了的敌人上门,你就立刻逃走,千万别管我。”

“好。”白琯应得极干脆。

我放心之余,略怅然。

白琯抬起头,稚嫩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冷静地说:“你打不过的敌人,我也打不过。留下来不过是送死,我要留着命变强,无论花多少年的时间,都要替师父报仇。”

我在他脑门上狠狠敲了个响栗,斥道:“小小年纪,口出狂言,谁稀罕你复仇?我是物仙,命格坚韧,除非魂飞魄散,毁去原形,否则没那么容易死,若我落入敌手,你也别急,待修成无上大道,再想法子夺回我原身,重新拿去修炼就是了。!”

白琯狐疑看我两眼,继而笑得眼睛弯弯,开心应了。

我见他相信自己说辞,便将此事按下不提,在周围又布置了许多各式符咒,夜里吹灯熄火,抱剑不眠,只待妖魔上门,一剑取下他首级。

三日后,妖魔未到,周韶的亲事开始了。

周家大张旗鼓,流水席从街头摆到街尾,我带着白琯,坐在上席。远远见周韶有气无力地被拖出来,穿上大红喜袍,脸上还被扑了点胭脂,待听周老爷子训话后,摇摇晃晃,步伐不稳地走过我身边,停下死活不动身,看着我的眼睛里满是哀求,只差没拉着袖子让我带他私奔了去。

我碍于凡间礼数,他的终生幸福,还有他爷爷快杀人的目光,硬着头皮左盼右顾,就是不敢开口。

周韶绝望地被半拖半扯地带走了。

从早上等到中午,大红花轿姗姗而来。喜娘们满口吉祥话,缓缓挽下新娘。新娘身段婀娜,穿着金丝绣凤嫁衣,红盖头上挂着几颗金铃,被人扶着,身段美丽,小碎步走得婀娜,路过酒席的时候,略微停了一下。我桌边几个男人看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小声祈祷着希望老天帮忙,能一睹新娘风姿。

可能太多男人祈愿,祈愿得太给力。

天色忽变,一阵强劲的穿堂风过,略略掀起了新娘的红盖头和裙摆。

她肤色白腻,明眸皓齿,樱唇贝齿,眼波流转,发色乌黑,确是凡间少有的美人,就算放在天界仙女群中,也不逊色。裙下绣鞋微露,大红底色,并蒂莲花开正好,旁边闪过一条油光水滑,毛色洁白,异常美丽的大尾巴。

漂亮!实在太漂亮了!

任周韶再怎么挑剔,也该满意了吧。

我欣喜地看着新娘含羞走过身边,忽想起一事……

凡间女子,长尾巴吗?

==

为什么周韶要娶妖魔?

我站在原地,回忆书中各种典籍,认真思考了约莫三刻钟,排斥周老爷子喜欢妖魔媳妇和各种人妖搭配的可能,直到新郎新娘即将拜天地时,终于得出结论:那妖怪大概是来做坏事的。

维护徒儿终生幸福,师父义不容辞。

我拍案而起,高喝一声:“等等!婚事不能成!”

新娘脚步微微一顿,周老爷子脸色发黑,周韶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宾客莫名其妙,白琯困惑在旁边问:“师父姐姐?怎么了?”

我低声告诉他:“新娘子是妖魔。”

“你想做什么?!”周老爷子见气氛不对,气得胡子都翘起来,喝问的声音如雷震耳,让人耳朵里发疼。

我从人群中缓缓走出,顿觉四面八方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甚少见那么多人的我,略微有点不安,咽了一下口水,很老实地朗声道:“你家新媳妇是妖魔!”

周老爷子的胡子翘更高了,白琯扶额,无奈道:“师父姐姐,这事你不要这样说啊,叫周家面子往哪里搁?”

“不……不能说的吗?”我掩唇,惊呼一声,然后连连摆手,陪笑道,“她不是妖魔,她等下才是妖魔,她……她……”我自个儿都急糊涂了。

新娘不言不语,站在原地,旁边的喜娘见这番变故,立刻挽起袖子,气势汹汹上前骂道:“你这男人,长得俊秀,怎说话如此恶毒?刘家姑娘在江都可是方圆百里最标致的女孩,贤良淑德,人人夸赞,我们陪着她从屋内出阁,一路送亲至此,怎会是妖魔?”

刘家陪嫁的丫鬟也上前斥道:“你莫污我家姑娘清誉,我自幼陪姑娘长大,她端庄贤淑,温柔有礼,若是妖魔,还不早吃了我们?”

周韶欣喜无比扑过来:“美人师父,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但这个借口也太烂了吧?!”

我推开周韶,开天眼,将新娘子细细又看了一番,她身上笼罩着一层极淡的妖气,却掩饰得很好,变化术在群妖中也算是上等,于是很肯定地坚持:“她是妖魔。”

周家见我如此不上道,见周韶粘得我紧紧不放,唤来五六个壮仆役,在门外对我虎视眈眈,然后咬牙切齿笑道:“先生的玩笑开得真妙。”

我伸指指着新娘说:“没开玩笑,她确确实实是妖魔。”

新娘急了,一把掀开红盖头,露出美丽容颜,她双目含泪,盈盈下拜,对周韶委屈道:“我才不是妖魔,你要相信我。”

周韶见美人姿容,顿时瘫倒半边,登徒子本发作,语气温婉,态度和蔼地扶起她道:“如此美人,怎可能是妖魔。”

白琯“噗”一声笑出来了。

我给笨徒弟气得半死,跺着脚问:“你信她还是信我?!”

“都是美人啊……”周韶痛心疾首地看看新娘,看看我,比较了半刻钟,才忍痛割爱,站来我身边,大声疾呼,“信师父!”然后又不忍道,“师父你能不能别为难我家美人啊。”

才刚见人一面?就称我家?还不明事实真相,就出声讨情?

摊上这个冤家,我觉得自己几千年修下来的涵养都快丢光了。

新娘看着周韶的眼神更委屈,更哀怨了。

周韶坐立不安。

新娘的娘家气狠了,让周老爷子让大汉们持棍子要来揍我出去。两个如狼似虎的豪奴走来,动动胳膊,似乎想展示自己的能力,我定睛一看,正是以前陪周韶到处寻花问柳之徒,便让银丝从指尖飞出,侵入其中一大汉头颅,让他瞬间昏迷,陷入十八层地狱的噩梦中。另一名大汉不觉有异,刚走到白琯身边,却被他轻轻伸脚一绊,摔了个狗啃泥,白琯又一脚踢去他腰间道,大汉便爬不起来了。

婚宴上出手打人,是光明正大的闹事。

我知再不将真相弄明白,大家都会生气,略略整理思路后道:“我相信刘家姑娘定是个貌美心善的好孩子,不是妖魔。可是眼前这个穿着红嫁衣的新嫁娘,确确实实是只妖魔。若出门前你们未觉有异,那很有可能是路上被掉包了,你们是服侍在她身边的人,近段时间,真没发现异象吗?”

一直自持身份不开口的刘家老爷和夫人急问喜娘和丫鬟,她们先犹豫了一会,再齐齐摇头道:“没有!”

刘家父母是不会轻易相信自家女儿是妖魔的,他们长舒了口气,不再追问。周老爷子久经沙场的狐狸,闻出不对,立即命令婚礼停下,喝问:“若是没有,为何犹豫?送亲途中是否发生异状,速速说来!辨明姑娘清白。若敢有半句胡言,害了姑娘,就把你们这群无用的家伙押送官府审问。”

他冷冷地一个个盯着丫鬟喜娘们,慢慢扫过去,最后指着一个年龄最小,看起来抖得最厉害,最不安的小丫鬟道:“你说。”

小丫鬟吓得立刻跪倒在地,结结巴巴道:“老爷……夫人……真没什么异象,就是进入西山地界后,姑……姑娘有点不爱说话,口味忽然变了,也……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对周老爷子的处事很不满,正欲发作的刘家父母面面相窥,急问:“你这死丫头,有什么事一次说清楚,什么叫姑娘口味变了?”

小丫鬟抖着说:“婉儿姑娘以前从不爱吃鱼,可是我前两天不小心看见,她居然半夜起来偷鱼吃,灯油也莫名其妙地少得很快。莫……莫非……”

刘婉强辩:“我近期想换个口味,也不算什么大事。”

我逼问:“你们在西山路过时,可有让姑娘离开过众人视线?”

喜娘犹豫道:“没有,只是七天前,月亮很圆,我守夜的时候实在太累,略微迷糊了一下,但还有刘婆子、黄侍卫和杏红、鹅黄、月白守着。”

叫杏红的丫鬟惊叫道:“那天……我也迷糊了几刻钟,还以为你们……”

鹅黄颤抖着说:“我也迷糊了。”

月白尖声道:“我也以为你们……”

周老爷子并刘家父母立刻将侍卫婆子们唤来问话,答案一致,他们那天都玩忽职守,瞌睡了几刻钟。

真相呼之欲出,周家怎么也不敢冒险娶个疑是妖魔的媳妇回来,便暂停婚事。宾客们惶恐至极,连礼节都顾不上,脚底抹油,逃得飞快。几刻钟后,偌大的堂屋,只剩我和周家、刘家众人。就连刘婉自己身边的丫鬟,都悄悄逃离她几步。

刘婉还在装模作样地哭哭啼啼强辩自己不是妖魔。直到我结法阵,祭出伏魔八卦后,才害怕了,急对刘夫人叫道:“娘亲,你要让这妖道杀了女儿吗?”

我不满:“虽然道法修炼,殊途同宗,但我不为非作歹,怎会是妖道。”

刘老爷僵了一下,冷笑道:“婉儿你是庶女,平日被我疼爱过度,所以夫人并不算待见你,两人疏远得很,为何此时不找爹爹,却找母亲求救?”

“这……”刘婉愣住了,额上沁出大滴汗水。

白琯忽然惊喜地叫起来:“她裙子后面怎么竖起来了?”

大家急忙往刘婉背后看去,却见她受惊过度,尾巴直直竖起,将大红裙摆,撑得像个旗杆。

刘夫人吓晕了,丫鬟们惊叫着四处逃窜。

刘婉见赖不下去,哀怨的表情化作满不在乎,摘下凤冠,脱下嫁衣,化回原形。散下来的满头青丝瞬间化作如霜白发,原本漂亮的面孔变得更加致妩媚,他轻轻垂下睫毛,再睁开时,两只眼睛一只如大海般蔚蓝,另一只如纯金般璀璨。脑袋上,还有一对毛绒绒,尖俏俏的小耳朵,转动几下,低低垂了下去。低声说:“我不是来害人的妖怪,我是来报恩的。”

我想先将她擒下再问话。

未料,周韶见美人,早已腿软,立刻拦到我身前,求饶道:“美人师父,她似乎不想伤人,先听听说什么再动手。”

白琯说:“不行!要抓住这妖怪,问刘婉下落。”

我有点迟疑。

“喵呜——”

妖怪冲着我,嗲嗲地叫了一声,模样可爱到骨子里,眼睛睁得大大的,无辜又纯洁,比嫦娥家玉兔可爱一万倍。竟是只罕见的白色鸳鸯眼猫妖。

看着那甩来甩去的毛绒绒大尾巴,抖来抖去的小猫耳。

我……我舍不得打啊……

月瞳

猫妖趁大家警惕略松,露出勾魂摄魄的微笑,试图迷惑众人,我心神一荡,差点被他的可爱动摇,费了好大意志才静下心来,然后回首四顾,发现大家意志坚定,跑得跑,躲得躲,拔刀的拔刀,被迷惑的似乎只有我和周韶……真丢脸。

猫妖化作白影,夺门而逃。

我踏云而起,从乾坤袋中取出宝剑,随手一抖,化万千剑影,伴千万霞光,直冲而去。御风召龙,让四面大门迅速关闭。

猫妖无路可逃,却没有反抗,只不停用爪子挠墙,口中“喵呜喵呜”叫得凄厉。

满大厅里只剩下周老爷子、刘老爷、周韶、白琯和两个胆大下人没晕没跑,拿着绳子过来支援我,周老爷子还老当益壮,手持钢刀,誓要杀妖除害。

“恩公救命!”猫妖吓得变回原形,连爬带窜,一头钻进周韶怀里,只露出尾巴在外头瑟瑟发抖。

我将猫妖拖出,狠狠了两把漂亮毛皮,喝问道:“若你再逃跑,莫怪我仙法无情。快快将事情从实招来,你是何方妖怪?为何要化作刘婉来‘报恩’?”

猫妖见逃不过,老实招供:“神仙哥哥,我住在西山山侧,名叫月瞳……”

白琯轻轻“咳”了一声。

我醒悟,立刻打断他话头:“我不是神仙,只是修道之人,你切勿弄错,继续说下去。”

周韶帮腔:“美人师父确实是抓妖道士,法力高强,不是装神弄鬼骗人之徒!你可要小心,若说实话,她会放过你的。”

月瞳很迷惘地看看我,又看看周韶,犹豫了好一会,被白琯拿着匕首吓唬几句,立刻同意了周韶的意见,继续交代:“道士哥哥,我才修行五百年,法力很低微。五个月前,在镇上偷鱼吃时,差点被屠夫抓住砍掉尾巴,是阿韶路过,救了我,所以他是我尾巴的恩公。”

周老爷子怒道:“即是恩公,你还害他媳妇?”

月瞳给吓得浑身一抖,垂下耳朵道:“西山的三尾狐妖是我老大,她曾说过,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可是阿韶天天跟道士哥哥蹲一块,我没办法靠近他以身相许,想了好久,才想出这个好办法,先扮作他新娘,待入洞房报恩完毕,再偷偷把新娘换回来。”

美人投怀送抱,周韶露出受用的表情,把周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连连骂道:“孽障!孽障!”

月瞳满脸迷惘:“报恩不对吗?”

我觉得这猫和我小时候用师父换兔子一样傻,顿生几分同情,解释道:“不是每个人都希望对方以身相许来报恩的。”

月瞳更迷惘了:“不会吧,大家都很希望我以身相许啊。”

这猫妖长得确实漂亮,西山的妖怪太无耻了,尽给他灌输不良思想,我思量片刻,再道:“你和周韶人妖有别,在一起可能会伤他元气。”

月瞳摇头:“以前有只青蛇姐姐,嫁给凡人,日子过得也很好,我怎会伤阿韶元气呢。”

我继续解释:“你和青蛇不同,你和阿韶两人都属阳,彼此相克相伤,所以不能在一起行……行周公之礼。”

“等等!”满脸欢喜的周韶听着不对,叫道,“什么叫两人都属阳?”

“咦?”我回过头,见满场众人的表情似乎都很莫名,惊讶问,“月瞳很明显是公猫,万物分雌雄,雌属,雄为阳,阳阳相交,有违天法。”

大家都被我详尽的解释折服,呆在原地张大嘴不作声。

月瞳不停摇头道:“你胡说!明明可以的!很多男妖怪都希望我侍寝!他们会送我好吃的!”

我听得面红耳赤,硬着头皮解释:“有些男人体内带气倒也无妨。可周韶却是纯阳体质,再加上人妖隔膜,所以是万万不可的。”

白琯偷笑,周韶脸白了,他问:“你打算如何侍寝?”

月瞳毫不知羞,大刺刺地说:“我先把你推倒在床上剥光,然后#¥¥#(此处省略儿童不宜字眼若干个),绝对让你□,欲罢不能!”

周韶的脸更白了,口不择言问:“你来报恩不是被我干,而是要干我?”

周老爷子气得在他脑袋上敲了个响栗,嘴里除了“孽障”二字,再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月瞳拍着脯保证:“放心,大家都夸我技术好。”

周韶迅速躲去白琯身后,结结巴巴道:“我不要。”

月瞳惨被恩公嫌弃,表情很受伤。漂亮的眼睛黯然下来,就如通彻纯净的宝石光辉被尘埃掩去。

我见大家闹得实在不像话,爱女被劫的刘老爷气得快爆发,赶紧制止他们对侍寝问题的讨论,喝令月瞳将刘婉姑娘交出。

月瞳怯生生地对我说:“道士哥哥,我没害刘婉姑娘,只是将她关在我的洞窟里,旁边还放了食物水源,本只打算过两天就把她送回来,你可不可以不要杀我。”

刘老爷骂道:“你害我女儿名节清白,还想活命?!道士,你快快收了这无耻妖物!”

我见这妖怪天真无邪,心生怜悯,存心想保他命,便道:“天道有章可循,如果他真没做过坏事,我杀死他会造成杀孽。而且你家女儿……还是可以回来嫁给周韶的。今天这事闹出来,刘婉姑娘和周韶都很难说亲了,不如就此作罢,两人继续成亲。我来好好管教此妖,让他将功折过。”

除周韶外,大家都不依,就连白琯也不赞同。

我只好说:“我怕胡乱杀了他,惹西山众妖动怒,若一起找上门来,群蚁噬象,我怕自己无能为力。”

周老爷子立刻依了,刘老爷虽不愿,却无可奈何。

月瞳松了口气,扑入我怀里欢喜叫恩公。我从小到大,喜欢动物到发痴,一直都试图让师父给我养仙宠,或者收个有皮毛的可爱师弟师妹,可是,我没动物缘,无论是嫦娥家月兔,杨戬家哮天,南极仙翁家神鹿,元始天尊的白鹭,观音娘娘的金鱼,就连福寿老人的乌都讨厌我,只要略微靠近,他们就逃。乐青待我虽好,却也保持距离,不肯让我他皮毛。

这头傻乎乎的猫妖是有生以来肯亲近我的第一头动物。

我好感动。

我让月瞳带路去西山,将刘婉姑娘放出来,了结此事。

月瞳的家在隐蔽暗的悬崖地下,幽暗无光。

浓浓血腥味迎面而来。

我心生不妙,点起三味真火,率先冲进洞内。

恐怖的景象映入眼帘,让我们震惊了。

鲜血四溅,已经凝固发黑,刘婉被砍成几截,惨死在地上,美丽的容颜变得扭曲,腹上肠穿肚烂,露出的肠子和鲜还被野兽噬咬,吃去几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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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似乎都害怕妖怪。

自进入暗无天日的西山初始,刘老爷就一直瑟瑟缩缩躲在周老爷子背后,两个脚都快抖成筛子,待见到洞内惨状,吓得两眼一白,晕死过去,他带来的三十多个仆役立刻连滚带爬,惨叫着逃了大半,剩下几个胆大的给他掐人中。就连周老爷子也脸色发青,很不好看。

大部分天界仙女为矜持,平常见了血都要晕一下。但关键时刻,持刀仗剑上战场面不改色,我也曾在仙魔大战时去战场帮忙补魂救人,死人见过不少,这种情形虽觉恶心,却不害怕,很快镇静下来。

“喵呜!”月瞳他惨叫一声,尾巴上的毛炸起,飞快扑向尸块,伤心难过地问:“怎么会这样?!”

我质问月瞳:“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婉姑娘才貌双全,应是月老千挑万选,给周韶命安排的姻缘,不应如此短寿,此事大有蹊跷。

我凑上前,捏着鼻子,用帕子隔着,细细翻看尸身伤口,见已完全僵硬,大块尸斑也已凝固。若《洗冤录》中记载无误,应是死了十个时辰以上,伤口是一击毙命,被砍下头颅,空气中还隐隐藏着魔气。

月瞳还在“喵呜喵呜”哀嚎不已,活像上个月在大街上为自家爱妾出殡的大情圣一般,听得让人耳朵难受。他从血泊翻出一个破碎的黄金碎片,可怜兮兮地捧着问我:“不知哪里来的贼人,把我镇在门口的琉璃八宝黄金塔给弄破了,这让我如何向干娘交代?她会打我的。”

我这才发现,他从头到尾,对刘婉尸身都漠不关心,仿佛只当家里宰了头猪,把猪血弄倒满地,肮脏屋子,惹得不喜罢了。他唯独担心的是自己家遭贼了,东翻西找,从鱼干翻到宝石、骨头等等,见宝贝安然无恙,又抱着黄金塔发愁。

这番没心没肺的做派,能把人活活气死。

周韶见美人逝世,哀嚎了一场。白琯是好奇宝宝,到处东西看。我觉得这场合儿童不宜,便一手抓一个踹出洞外,继续审问月瞳,严厉告诫他:“若不说实话,此女之死,与你脱不了干系,你若再说谎,会被天雷劈死。”

月瞳迷惘地抬起头,异色双瞳在暗处扩大,变成滚圆,更加媚人。他问:“干娘说,妖怪修道不能杀人,杀人过多会被雷劈,我除了偷东西外,从未杀人,还被人弄脏房子,为什么要被劈?”

我说:“她死在你家里,你凭什么说和你没干系?”

月瞳抓抓脑袋,哀怨看一眼黄金塔说:“我抓这女人回来后,用锁链绑在墙角,好言好语吩咐她老实呆着,过两天就放回去,还放了能吃好几天的水果和清水,连装满干净沙子的夜壶都准备好了,体贴得不能再体贴了吧?她却不太听话,哭哭啼啼要回去,我没办法,便问干娘借了琉璃八宝塔,运风雷阵封住整个洞窟。”

“风雷阵?”我吃惊了,这是妖族的高等法术,风为陷阱,雷是壁障,建成错综复杂的迷,是专门用来封闭重要场所的利器。就算我天界的力量全部恢复,强破也要花上一天一夜,可是刘婉被抓到现在,不过十七八个时辰……

月瞳不明所以,继续道:“干娘很宝贝这个八宝塔,我闹了很久才借到手。本打算用完就还回去,没想到……”

刘老爷躺地上还没醒,周老爷子怒道:“和他废话那么多做什么?人肯定就是他杀的!”

月瞳怒目而视:“胡说!我又不是傻瓜,没事弄脏自己屋子干什么?!”

我认为月瞳没撒谎。这屋子里充斥着猫味,定是他住所无误,猫妖天喜洁,很难想象他会在自家住所杀人,而且不清理现场,更不可能故意弄坏自己的贵重法宝来设骗局。而且他带我们来的路上神情坦荡,毫不心虚,见到尸体后虽无怜悯,却也吃惊。

可是,若不是他杀的,还能是谁?

周老爷子和月瞳对骂得很欢快:“就算人不是你亲手杀的,可若不是你将婉儿姑娘抓走,她怎会惨死?!宇道长!你速速将此妖孽用杀死,为万民除害。”

月瞳气急,眼泪汪汪道:“干娘让我背过天规,我没杀人,就算强抢民女,顶多就算挨打挨罚关禁闭,罪不至死,凭什么要杀我?你们人类太不讲理了!道士哥哥,你知道人不是我杀的,你要帮帮我啊。”

周老爷子道:“她因你而死,必须算你杀的!”

月瞳蛮横伸出四长爪,怒气冲冲道:“不管!我没杀就没杀!”

周老爷子抽出大刀,摆出马步:“妖孽,还想动手!”

他管家在旁边忧心忡忡劝道:“老爷啊,你可千万别胡来,小心你的腰。”

我怕周老爷子吃亏,缠出五缕银丝,绑住月瞳,拦在二人中间,思量解决办法。

忽而,屋外留守众人发出恐怖尖叫:“妖怪!来了很多妖怪!道长救命!”

有傲慢清脆的女声传来:“哪里来的牛鼻子,竟敢动我干儿子?!”

7

天谴

粉红色,略带甜味的迷烟滚滚来,守候洞外的仆役一一倒下,在门口偷看白琯见势不妙,冲入洞内,我急念风决,驱散侵入洞内的迷烟,带众人走出门,却见漫山遍野,约莫数百妖怪,长相奇形怪状,皆持各自武器,来势汹汹。

妖群正中,有红发红眸的狐妖,挽慵懒髻,披九层黑纱,媚眼如飞,盼顾生姿,露出半截白皙脯,手腕带着七八个金环,走动起来铃铛作响,长长的指甲被凤仙花汁染得通红。正站在满天迷雾正中间,似笑非笑地问我:“好俊俏的小美人,为何来欺负我家小月瞳?”

我有些呆,但不傻。知道自己身边带着那么多无自保能力的徒弟和凡人,和群妖动武,绝对讨不到便宜,便将事情简单明了地从头到尾说了一次。

还未说完,狐妖打了个哈欠,将几丝垂落的长发撩去耳后,不耐烦打断道:“知道了,不过死了区区一个凡人,不算什么大事。我家月瞳脑子笨,做事欠思量,惹仙子不高兴了,待我抓他回去好好管教管教。”

听她口气,是仗着妖多势众,不打算给我面子,要强行解决此事。

周老爷子见形势不妙,壮着胆子问:“刘婉姑娘的事就这样算了?”

狐妖微微抬眼,腕上环佩叮当,忽而笑起来,问:“你们不想这样算了?”

刘老爷刚被掐人中救醒,看见无数妖怪对他的肥胖身躯虎视眈眈,还流口水,当机立断,做出决定:“算了!就这样算了!我……我女儿是自己死的,和妖怪没半点关系!”

周老爷子不甘问:“亲家,那可是你亲女儿。”

刘老爷见他不上道,赶紧抱着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亲家,你别说了,女儿死都死了,动手的可是妖怪,咱们惹不起。我们还要为君尽忠,为父母尽孝,家有妻儿,总不好再把自己的命赔进去吧?”

周老爷子见他都不管自家女儿,叹了口气,不再开口。

狐妖一个劲笑。

我衡量再三,觉得妖怪作恶是由天道负责,刘婉姑娘虽死得可怜,但我不是执法天神,没有强出头的义务,回头让乐青将此事上呈,百年后自有月瞳的报应。无论他是死也好,活也好,都不是我的责任。

“月瞳呢?”我问。

周韶在群妖中,色迷迷盯着狐妖的曼妙身材,压没听见我问话。

白琯找了一圈,指着墙角的箱子道:“他在那。”

月瞳不知何时变回原形,缩在箱内,露出半截尾巴尖尖,抖得厉害。直到我把他拖出来,才变回人形,低头垂耳离狐妖远远站着,声音抖得变了形:“干娘,我……”

狐妖看着满地残骸,妩媚脸上闪过一丝怒气,笑得越发灿烂:“小月瞳有出息了,不但到处乱跑,还偷我的琉璃八宝塔玩?你这双猫爪子,越来越可爱了。”

月瞳结结巴巴解释道:“喵呜,我……我没偷。我只是怕那些欺负我的妖怪来欺负婉儿姑娘,想借风雷阵用一下,然后放回去,可是……”

狐妖问:“你是想偷偷借来用用,再偷偷还回去吧?你这孩子,爱偷东西的坏毛病怎么就是改不了呢?”

月瞳被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不停哀求:“干娘,我再不敢了,你饶了我吧。以后我会乖乖的,保证再不随便出门玩,你让我和谁睡觉,我就和谁睡觉,怎么睡都行。”

我听着不对味:“什么意思?”

月瞳不敢答话,狐妖无所谓地说:“妖怪在凡间混饭吃也不容易。这孩子从小就笨,文不成武不就,嘴巴也不够甜,所幸长得还有几分姿色,身子骨柔软,附近几座山喜欢他服侍的男女妖怪都不少,还算能帮得上我忙。仙子你要试试吗?滋味很不错。”

我迟疑半响,才明白她话中含义,气得脸都红了:“怎可以这样作践他?”

狐妖笑问:“是作践吗?”

月瞳怕极,拼命摇头否认:“我没有被作践。干娘是为了我安全,才把我关起来的,怕我没饭吃,才拜托人和我睡觉,让我有机会发挥唯一优点。”

他可怜得连周老爷子都直摇头。

就连素来讨厌和人接触的白琯,都轻轻拉着我衣角问:“这猫妖偷风雷阵不是为防刘婉姑娘逃跑,而是保护她安全,可本不坏。那狐妖不是善类,回去不知要怎么糟蹋他,师父,既然你喜欢他,不如救救他吧。”

月瞳闻言,如落水之人拿着最后一稻草,祈求看着我。

我竭力克制满得快溢出的同情心,拒绝道:“妖族的事,我们不便手。”

月瞳的双眼变成死水般幽暗,绝望沉入地底。

天空划过闪电,平地骤起雷鸣。

不知在发呆想什么的周韶,抬起头,惊讶地说:“怎么,天暗了?”

我这才发现不是月瞳的眼睛颜色变了,而是天变了。

无数乌云带着红色霞光,如漩涡般在西山汇聚,群鸟疯狂啼叫,百兽奔腾,恍若凶兽降临。妖怪们惊慌失措,抱头鼠窜,刚刚傲慢无比的狐妖花颜失色,连连后退了几步,不敢置信地呢喃道:“不……不可能……”

山那头,乐青冲过来,在悬崖上对我大吼:“要天谴了!仙子快逃!否则来不及了。”

我苦笑:“这是九雷诛魔,逃不掉的。”

天谴发动的地方,必有罪大恶极的妖魔存在。我忽然想起刘婉姑娘的死状和找到白琯那天,梨园里的血腥屠杀极为相似。这道九雷诛魔,八成是冲着此魔而来。可月瞳住的幽谷构造奇特,若雷电劈下,会引起山崩,然后溪水牵引雷电,威力翻番,在场众妖和凡人,一个也跑不了。

恶魔该死,我一个人脱身也不难,可白琯、周韶和众多凡人,又该怎么办呢?

白琯说:“师父姐姐,你快走吧。”

周韶也附和:“美人是万万死不得的。”

月瞳犹在傻乎乎地问:“喵呜,这雷……是要劈我吗?我知错了行吗?”

邻居家扫洒大娘曾说:“雷公是不长眼的。”

我对她知道天界机密纳闷了很久。

雷神确实没长眼,他看不见世间景象。天谴是天道判定,只有他有能力将雷电引下凡间,劈向恶人所在。绝大部分时候,他凭着感应力是不会劈错人,但天谴范围太大,速度太急,他不能确认周围环境,偶尔会误伤无辜。曾试过劈死一只躲在水里专门吃小孩的乌,雷电被水牵引,竟把旁边玩水的七八个幼童一同电死,又或者是劈死作恶多端的大官,把他家房子劈得燃起大火,不但丫鬟仆役同死,还牵连邻街,烧去了大半个镇子。

天界也没办法,只能尽力善后,给冤魂弥补。

我想到天谴下的惨事,呆呆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

周韶护着我说:“美人师父别怕,你不是说我十世善人,满天神佛庇佑的吗?雷公不会劈我的。”

群妖闻言,眼睛一亮,迅速往他身上扑去。叠罗汉似地将这十世善人压了个结结实实,差点砸得他一命呜呼,当场去做十一世善人。

“天雷确实奈何不了你,”我长长叹了口气,“可是……你会被雷击落的满天乱石活活砸死。这和天谴无关,大概是刘婉姑娘死后,你的命数变了。”

白琯紧紧拉着我的衣摆,倔强闭着嘴,不说话。

乐青在悬崖上喊得喉咙都变声了。

月瞳甩着尾巴,很认命地等死。

凡人和妖怪一片混乱,踩伤无数。

我伸出手,十指向天,数幼细的银丝悠悠荡荡从指尖飘出,向天空升。随后,更多的银丝从身子中冒出,成千,上万,过亿……终于汇聚成逆流的巨大瀑布,开始旋舞,拧成漩涡,疯狂向闪电冲去,将它的方向改变,牵引着飞向隔壁山头。

数千年修得的力量随着银线的离去,一点一滴的丧失,继而化作奔腾河流,离我躯体而去,痛得仿若掏心挖肺,我的眼前出现一片空白,空白化作漫天梨花,梨树下是师父牵着我的手,教我写字。他嘴角含着淡淡微笑,将我和笔管一同包裹在他手心,梨花瓣轻轻落在他肩头……

他细细地说,我细细地听。

“阿瑶,你天生魂丝,能织魂补魄,若以魂引雷,或许能骗过天道,攥改天命。可你要发誓,决不能做这种事。”

“师父,为什么?”

“一生一死,皆有定数,善当奖,恶当诛,若逆天改命,会被绑上九龙火柱,受百年烈焰焚身之刑,生不得,死不能。哎呀呀,那可比被压下五行山的石头猴子更倒霉。”

“阿瑶不要倒霉,绝不逆天改命。”

“自己小命要紧,你看见天谴,什么都别管,一定躲得远远的!”

“嗯,我死了,师父就没人孝顺了,阿瑶会留着小命孝顺师父的。”

“这才是乖徒弟……”

师父的眼里满是担忧,后来他沉默了许久,轻轻吹起了玉笛。

曲调是什么?

我耳朵在嗡嗡作响,一个音也听不见。

我先瞒着师父下凡,又逆天改命,终究犯了天条。

师父,对不起。

我不是个乖徒弟。

师父,对不起。

我以为我可以不在乎。

可是事情发生在眼皮下,脑子里想的和手上做的为什么不一样?

散尽三千年修行骗过天道。

甘受烈火焚身之刑。

也许有天我会后悔莫及吧?

但决不是现在。

全身血往头上倒流,满口腥甜。我用禁术死死牵引着雷电,将魂魄的动荡传去天界,利用魂丝的感应能力,欺骗雷神恶贯满盈之徒已死,最终东边山头传来一声巨响,千年枯树燃起烈火,在幽暗天色里,静静焚烧着……

我头脑一片空白,缓缓倒下,快要变回原形之际,似乎有人接住我,然后腾云驾雾地飞起来。熟悉的梨花香淡淡传来,我想师父了。

睁开眼的时候,白琯在我身边,酷似师父的面孔让我脑中一片恍惚,以为自己回到解忧峰,可以随意撒娇的时候。

“师父姐姐!”惊喜的叫声唤回我的神智。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烛光微摇。

我挣扎着想动,却发现全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嘴唇干得快裂开,正要说话时,旁边有只修长漂亮的手递上干净的杯子和清水,回眸看去,却是月瞳正不安地抖着耳朵,满脸讨好地叫:“师父。”

谁是他师父了?

我不解,微微皱眉,看着白琯。

白琯转了半响眼珠子,又扭捏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解释:“那时候你晕了,是月瞳接住你,他死死抱着你,哭着说救命恩人要死了,不管谁来拉都又踢又咬,不肯放手。我说你没死,他硬要跟着回来,怎么赶也赶不走。狐妖本想发作,但乐青带来了几百鬼差,和她说了好半天话……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回来就说这头猫不要了,送给师父,随你吃也好,煮也好,看大门也好。”

我不信:“那狐妖有那么好心?”

白琯说:“她说月瞳是她宝贝干儿子,只要你好好对他,将来给她一颗无上金丹做报答就好。”

无上金丹三千年才练成一炉,凡人服后能长生不老,青春永葆,我身为上位仙人,也不过分得一颗,至今不舍得吃。

这贪得无厌的狐妖,算盘打得真。

白琯还在得意地说:“我还以为她会提什么苛刻条件?不过是颗小小药丸,师父是仙人,自然要多少有多少,我觉得阿月很可怜,怕他回去被欺负,就做主答应下来了。”

月瞳也很欣慰:“我还以为干娘会要无数黄金首饰呢,看来她还是有些疼我的。”

白琯:“肯定是你不值钱,她才开这点价。”

月瞳:“嗯,她也经常说我不值钱。”

我给两人一唱一搭,气得说不出话来,歇了半响,才回了气力,先对月瞳说:“那道天雷不是劈你的,我没有救你命,你还是回去吧。”

“不管!你就是救了我,我生是师父的人,死是师父的鬼!宁死也不回去陪那些家伙睡觉,他们会用很多奇怪的东西,弄得我很痛很痛。”月瞳见势不妙,死命往我怀里钻,耳朵上的毛害我打了几个大喷嚏,直到白琯将他硬扯出去,又可怜兮兮地说,“我会乖乖的,会自己找吃的,你不要丢掉我好不好?”

白琯怒道:“你昨天才去邻居家偷鱼吃!信你才有鬼。”

月瞳被骂,一点也不恼:“白琯师哥不生气,下次不敢了。你帮我拆了镇魔符,是好人。我以后一定会听师哥的话,冬天暖被,夏天打扇,还会帮你收拾周韶那混蛋!”

白琯:“算你识相。”

我还没答应收猫妖入门,他们就开始拉帮结派了?

可曾将我这师父放在眼里?!

我气过头,刚想开口,却被口水呛到,一阵咳嗽。

月瞳赶紧孝顺地帮我拍背。

白琯满脸救猫一命,功德无量的神情,求着我答应。还拉开月瞳的衣服给我看他身上无数伤痕,烧的、打的、什么样的都有,深深浅浅,重重叠叠,惨不忍睹。

我是木已成舟,百般无奈,看在月瞳命运悲惨,本不坏,而且毛绒绒的样子深得我欢心,实在硬不起心肠拒绝,终于应了下来。

月瞳很欢快地再度扑入我怀里宣布:“我以后不陪别人睡觉了!我只陪师父睡觉!”

我差点被气死。

“胡扯!”白琯很有义气地打断了他的胡闹,愤愤然说,“我都还没资格陪师父睡觉呢!你这刚进门的,一边去!”

我拼着最后的气力,将枕头朝他们砸去。

两个不省心的家伙,匆忙跑了。

口火辣辣地烧着疼,手脚僵硬得仿佛不属于自己。法力丧失过度,让神智又开始迷糊,不知什么时候,强风卷入屋内,蜡烛猛地摇摆两下,骤然熄灭。屋内陷入看不见尽头的昏暗,蟋蟀的叫声停歇,乌鸦不再悲鸣,空气静谧得仿佛凝固。

床沿震动,是高大身影缓缓坐下。

我恐惧地睁开眼,喝问:“你究竟是谁?”

长长的沉默过后。

低沉、沙哑,带着诱惑的可怕男音,如丝绸般滑过:“我的名字叫宵朗。”

这个传说中噩梦般的名字粉碎了所有希望。

我不停颤抖。

赌约

急促的心跳声在黑暗中听起来,如激烈的鼓点,每一下都敲得难受。

我恍惚能感受到宵朗不怀好意的目光,穿过黑夜,透过幽暗,仿佛毫无隔膜,能看清一切,控制一切,亦在嘲讽一切。

无论他有什么目的,总要划下道来,这样天天让人提心吊胆,算什么玩意?

我索着从乾坤袋中抓紧自己的剑,挣扎着要爬起来,全身却虚脱无力。狠咬了几次牙,好不容易半坐起身,壮着胆子问:“你贵为魔界之主,与我没半点关系,为何三番两次轻薄,来找我一个小小物仙的麻烦?”

“我们没关系?”宵朗忽而又轻笑起来,半响后才慢慢道,“瑾瑜和我有一个赌约,赌的便是你。他输了,你便是我的女人,我轻薄自己的女人,有何不可?”

他的话简直比东君从西边走更荒谬,师父不是隔壁街王二小子,怎会去赌得把自家徒弟都输给别人抵债。所以我闻言大怒:“胡说八道!我师父最疼我,不会用我去和魔人下赌注!”

宵朗气淡神闲道:“赌不赌由他,信不信由你,要不要由我。”

我决然道:“不信,师父是好人!”

“他是好人?”宵朗笑得更冷,驳道:“他早就对你心怀不轨,只是为人谨慎,多虑多思,没好意思下手罢了。”

他越说越离谱,我一个字都不想听:“你这龌龊的东西,不懂我和师父间的情谊!”

“我自然懂,我若不懂他,怎会识得你?又怎会对你心怀不轨?”宵朗俯下身,凑近我身边,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带□的旖旎细语在耳边环绕:“阿瑶,看着自己女人为其他男人眉头紧锁,愁眉苦脸,我可是不高兴得很,只恨不得那家伙丢下苍琼的蛇坑去。”

我心头一惊,试图冷静下来,不顾满额汗水出卖了我的恐慌,兀自强道:“你疯言疯语,一个字都做不得准,让我师父亲口来和我说。”

宵朗幸灾乐祸道:“他输给我,自然要付出代价,我锁了他魂魄,如今是半句话也不能和你说了。”

我不信:“师父是不会输的。”

宵朗一直笑,不回答。

他笑得我心里直发虚。

乌云露出月亮的脸,模模糊糊穿过窗纱,透来一丝微光,床前恶魔迅速起身回头,放下帘幔,速度快得让我看不见他的容貌,只余一缕丝缎般的墨发,带着淡淡血香,滑过我的面颊。

是时机!

我持剑,直刺,透过帘幕,指向心窝。

宵朗反手,打掉长剑,隔着帘幕,用力一把扯住我的手腕,捏得骨头隐隐作痛。

我咬着牙一声不吭,他却渐渐放松力道,在我腕上轻轻吻过,溺爱地叹息道:“阿瑶,你真顽皮。”就好像满不在乎地责怪一只胡乱抓咬主人的猫。

我使劲地抽手,却被他抓得纹丝不动。最后隔着帘幔,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月亮再次躲藏,屋内陷入黑暗。

宵朗重新钻入帘幕,握住我的下巴,用力捏紧,几乎脱臼,我只好缓缓放松口中力度,他趁机在唇边吻了一下,笑嘻嘻却不容置疑地宣布:“别抗拒了,只会让你受伤,我看中的东西,是无论如何都要弄到手的,你必定属于我。”

我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依旧强硬道:“我就算魂飞魄散,也不会你这种见不得人的家伙在一起!你是……”我恨极,顾不上平日对白琯的教诲,综合平日所见所闻,思索良久,终于找到骂人的字眼,结结巴巴道,“你是下三滥!丑八怪!流氓!是……”

“贱货,恶魔,混蛋、贼。”宵朗见我骂得太不流利,兴致勃勃地帮我补全,并建议道,“要不要再加上王八蛋和登徒子?”

“我……我……”我气急败坏,鼻子发酸,眼看他似乎又要压过来在身上乱吃豆腐,终于“哇”地一声哭起来,一边用脚踹他一边尖叫,“我要师父!把师父还我!师父救命!”

“你叫吧,把你徒儿全叫来,我当着你的面,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宵朗终于怒了,一直挑逗暧昧的口气变得僵硬生冷,“你再念着你师父清高,我就把他丢去魔军中,让他尝尝千人骑万人压的滋味,你再念着你师父英俊,我便将他耳朵鼻子全切下来,剥去脸皮。你再念着你师父温柔,我便让他没有舌头来和你说甜言蜜语,没有双手来抚你的头发,你再说说你念着你师父什么?我帮你处理掉。”

其实我不知千人骑万人压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让我师父去做驴马?可是我不敢开口乱问了,弱弱地在床上,闭着眼发抖。

宵朗停下烦躁,他伸手将我的头发撩去耳后,温柔抱着我的肩,情人般耳语:“乖阿瑶,不要怕。如果你有天魂飞魄散,我便让所有你认识的人都去陪你,这样你就不会寂寞了。”

他深谱人,纵所有的一切。

他是在纯粹的恶中生出的贪魔,肆意妄为,不择手段,无所畏惧。

没有怜悯,没有慈悲、没有良心,只有贪婪和占据。

我纵使不信师父落在他手心,也不敢乱来。

宵朗抱着浑身僵硬的我,分开双腿玩弄。一个滚热的东西正顶在腰间,我虽不明白那是用来做什么的,但随着他的动作侵入,脑中也模模糊糊勾出个影子。

我知道要发生很羞耻很不好的事,但无法抵抗,抖着声音,微弱地问:“你在做什么?”

他说:“教你师父想教却不敢教,还不准别人教的事。”

我还是不懂。

他解释:“是男女之事。”

我如雷轰顶,恍然大悟。

这事我懂,就是给对方生孩子,可我宁死也不要给恶魔生孩子!于是连撕带咬,拼命地抵抗,直到对方再次威胁要干掉我徒弟,才老实下来。

宵朗玩得甚无趣味,他不高兴地问:“你真那么讨厌我?”

“是。”我牙齿打颤,诚实回答。

“我却很喜欢你,不太希望看见你这个模样,”宵朗思索许久,在空中弹了弹指,忽而在我肩上咬了一口,坏笑道,“不如……我也和你打一个赌吧?”

=====

他半裸的脯紧紧贴在我前,手指在锁骨处轻轻划着圈,呼吸急促,心跳却平静,仿佛漫不经心便想决定我的命运。

赌博是不好的,我很讨厌,而且宵朗以善谋出名,从不打没把握的战。他提出的任何要求,会极危险。

可是,我如今法力尽散,屈居人下,就如被猫捏在爪子里的老鼠,任凭处置,实在没有反驳的能力。

已经站在悬崖的边缘,不论是拒绝还是答应,环境还会更恶劣吗?

宵朗看出我的迟疑,抛来更大的诱惑:“如果你赢了,我不再纠缠你,还将你师父还给你,如何?”

虽知魔不可信,这瞬间,我还是心动了:“真的?”

宵朗按住我肩膀的手忽然紧了一下,似有怒气,却转瞬消失不见。他笑道:“如果输了,我也不要你做什么,你只要披上嫁衣,心甘情愿嫁给我做新娘子就好。”

我觉得给他做媳妇比给他生孩子更可怕,想也不想,一口否决:“师父说,嫁衣要为自己喜欢的人穿。虽然你喜欢我,我却一点也不喜欢你,而且仙魔殊途,我们是万万不能成亲的。”

“你师父尽会胡说,怪不得把你教成书呆子,”宵朗不屑地辩道:“若天下男女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你师父早把你输给我,哪来的自己做主?而且你改了天机,回天界要被烈火焚身,倒不如跟我去魔界逍遥快活,而且……”他说到此处,略微顿了顿,柔声道,“女人心易变,日久天长,你怎知不会爱上我?”

“不会的,大家都说我是石头变的,脑子里也是石头。”我回答得很肯定。

宵朗闷笑起来,撑不住时在我耳垂上咬了一口,含着模糊说:“你还是那么有趣。”

买东西可以讨价还价,和恶魔打赌自然也可以,我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改赌别的?我赢了,你将师父还我,我输了,我便将自己的命给你。”

宵朗拒绝,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只想要你的身子,要你的命做什么?要不你输了,我便要你师父和三个徒弟的命,再把你强抢回去做小妾吧?”

书里写,妻子是对家庭有责任和义务的角色,权力越多,责任越大,她要侍候公婆,抚养孩子,还要打理内务,爱护丈夫。小妾却是玩物,可以随意交易买卖,我结合自己身份想了半天,继续讨价:“我不做你妻子,也不能赌师父徒弟的命,如果输了,就给你做小妾好了。”

宵朗噎住了,很久才问:“为什么宁可做玩物也不做我的妻子?”

我正色道:“我是玉,玉本为案上玩物,也不在乎回归原本位置。妻子需对丈夫有情有义,妾则不用与夫有私情。既然你要的是我身子,那感情要不要也无所谓。我不想勉强自己对你负责。”然后我又很期待地补充,“等你哪天不要了,还能丢掉我。”

宵朗咬牙切齿骂道:“你果然是个呆子!谁要你对我负责?!”

我顿悟:“莫非做妻子可以不负责?对了!还有休妻一说!”

我觉得自己真是读书读傻了,连七出之条都忘光了。世间礼法本是男人所书,保障的亦是男人权利,就算是贤惠美德才华兼备的妻子,只要不喜欢了,找到借口,想休一样能休。可是站在什么位置就应该做什么样的事,我不愿和他举案齐眉,尽那份心思和责任。而小妾买卖身不由己,虚情假意是理所当然,更符合我现在立场。

宵朗不知为何被气狠了,他说:“你这蠢货!放着好的不做偏要挑差的,待我将来找个厉害主母,对你朝打暮骂!可好?”

我略一沉思,回答:“若我撒谎,对你曲意奉承,不尽妻子责任,便是我的过错,良心不安。若你找个厉害主母来无缘无故打骂我,便是她的孽障,我却是问心无愧,顶得住天,立得住地。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我决不会为自己不挨打而胡乱撒谎。你若不喜欢,自可以找个喜欢你的女子,和她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宵朗默然,长叹道:“你这尽钻牛角尖的笨石头,就不能说几句好听话来哄我开心吗?”

我殷勤劝道:“史书有言,苦口良药,忠言逆耳。”

宵朗森森说:“再废话,我便剪了你舌头。”

我闭嘴了……

宵朗气得连豆腐都不吃了,躺旁边发呆。

我蹑手蹑脚地往床边逃,被发现,狠狠拖回来,锁骨差点被按断。

宵朗声音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妻也好,妾也好,总之你输了,便是我的。”

我很后悔平日没收集奇珍异宝,要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真没什么可以拿出来赌的,脑子转了半响,才想起最关键的问题:“你要赌什么?!”

“我要赌什么,你能拒绝吗?”宵朗混淆的脑子也冷静下来,口气回复原本的淡漠。

我摇摇头:“不能。”

宵朗问:“比背书?”

我宁死不干。

宵朗问:“比打架?”

我宁死不屈。

我:“比绣花?”

宵朗差点咬死我。

左商量右商量,我很悲哀地发现自己找不出一种胜算大的赌局,很踌躇。

最后宵朗折中道:“我们来玩躲猫猫吧?”

我不明白。

宵朗像孩子似地抱住我,轻轻说:“天界没有人知道我的真面目,我给你三个月时间,若你能从洛水镇上找出我,我便认输,履行承诺。若是你找不着……”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恨恨地说,“我便要了你身子!”

捉迷藏我还算擅长,但唯恐期间有诈,谨慎问:“天下之大,你若躲去天涯海角,我从何找起,总要定一个范围吧?”

他说:“就在这洛水镇上,昨日你用全力挡下天雷,逆转天命,我真是承你恩情了。”

我愣住了,脑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不好的预感。

宵朗让我的预感实现:“没错,我就藏在你身边。”

是狐妖带来的人?还是我身边认识的……

宵朗依依不舍,起身离去,走至门前,回头道:“你好好猜,猜猜我是谁?”

门轻掩。

一阵冷风吹过,毛骨悚然。

真假

宵朗走后,我一直在严肃思考一个问题。

我是个本分的仙女。

经过凡间多次讨价还价的磨练,已知做生意签订合同时,要双方协商同意。

如今宵朗单方面提出赌局,我虽咨询过他范围和筹码方面的问题,却没正式同意他提出的躲猫猫游戏规则。所以,就算我使手段耍赖,也不算不守承诺吧?

我不信任宵朗。

这位魔界智囊善使诡计,善用疑兵,曾用空城诱天界三十万雄军入陷阱,导致天界军队对所有空城草木皆兵,错失许多战机,也曾单枪匹马,花言巧语骗出海鲛族重军镇守的定海珠,引来东海水,冲去三十二个城镇,灭无数生灵。大家都说他是没有不可骗的东西,没有不可利用的人,这种家伙,做出的承诺可信吗?就连师父落入他手中之事,说不准也是谎言。

他早胜券在握,不过是想看我慌乱哭泣的模样,暗中偷笑。

就算我侥幸赢了赌局,他必定会找其他借口,将我留下。

这个赌局,百害而无一利。

我怎能自乱阵脚?

可是,他临行前那句“我藏在你身边”让我非常在意。宵朗对我的行踪了若指掌,他必定在洛水镇上,甚至很有可能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天下无人知他容貌,亦无人知他实力高低,就算他伪装成每天路过我门口,叫我买头油送娘子的俊俏杂货郎,也不出奇。

我越想越心慌,待太阳刚刚升起,便爬起床,将屋子里里外外翻了一遍,连装米的米缸都没落下,然后坐去门槛处,呆呆盯着每一个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大叔小哥们发呆,想着昨天跟着去西山的数十护卫,看谁都觉得像宵朗,直看得有大娘要来给自家女儿说媒,才急忙溜了回去。

大概是这两天照顾我太辛劳,日上三竿白琯才起床,箭一般地扑出房间,跑到我面前道歉:“师父,我睡过头了,呆会自罚抄书十次!”还没等我回答,他又箭一般地冲回房间,单手拎着变回猫型,正睡得直流口水的月瞳脖子,不停摇晃着叫,“懒猫!快起床。”

月瞳迷迷糊糊睁开眼,晃了半天神,悠悠道:“天还没黑呢,起床做什么?”

对这个出生不明的徒弟我很警惕,立刻抓住关键词问:“你想利用天黑做什么?”

白琯将月瞳丢下地,月瞳四爪并用,三下两下爬上我肩头,又蜷缩成团,卷起尾巴,打着哈欠:“师父主人,你家好大的老鼠味,今晚要好好整顿,让他们知道猫爷的厉害!”

“老鼠?”我左右嗅嗅,除了满园梨花香,没闻到臭气。

屋外传来包黑脸欢快的声音:“玉瑶,今天早饭有什么好吃的?我来帮你尝尝味道。”

月瞳的眼睛瞬间瞪圆了,整只猫清醒过来,抖抖毛,伸了个懒腰,舔舔唇。轻巧敏捷地爬上旁边大树,竖着尾巴,欢快等着猎物进门。

包黑脸才踏过半个门槛。

快若闪电的白影从树上跃下,锋利的四爪子,劈头盖脸就抓过去。

我怕出事,赶紧拦下他的攻势。

“猫啊!”包黑脸后知后觉,惨叫一声,连滚带爬躲去角落,脸色发白,颤抖着问,“玉瑶仙子,就算我白吃白喝你一些便宜东西,你也犯不着找猫来收拾我吧?太小气了!”

包黑脸除爱占小便宜,说话过分直率外,基本算是个好妖怪,教会我很多凡间生活的技能,比如路上的香帕不能捡,美人的招呼是另有所图之类。我很感激他,便教训月瞳,让他不得伤害老鼠妖。

月瞳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包黑脸,满脸心痒难耐,爪子一直伸伸缩缩,玩个不停,还强辩道:“师父主人,我不是故意的,可猫和老鼠是天敌,我也没办法。”

怕猫怕得要跳墙的包黑脸终于急了,他跺跺脚,跑出门外,还丢下一句狠话:“天敌是吧?你给我等着!”

“喵呜,老鼠没了……”月瞳惋惜无比。

我为宵朗之事忧郁,没空理他。

半柱香后,包黑脸回来了:“老大,就是这只猫欺负我!”

乐青跟在后面,满脸不解地迈入大门,向我行礼。

“喵呜!喵呜!”月瞳见狗,吓得全身皮毛炸起,飞一般窜到我身后,泣血哭诉,“师父主人!救命!天下狗都是坏蛋!快杀了他做香锅!”

乐青饶有兴趣地看了月瞳好久,最后叹息道:“成仙后,我就不欺负猫了。”

包黑脸鼠仗狗势,大声叫阵:“混账猫,看你还嚣张!”

月瞳躲在我身后偷偷冲他亮爪子。

一鼠一猫一狗,天生一物克一物,闹得院子**飞狗跳,不让人有片刻闲暇。

我扶额,更忧郁了。

好不容易将动物们安抚下来,我很奇怪周韶居然没过来学习,乐青和白琯见我迷糊,便和我报告昏迷后的各种事宜,中间还夹杂着几句月瞳颠三倒四的叙述。

天谴改判后,慌乱中被踏伤的凡人和妖怪都不少,最倒霉的是十世善人周韶,被七八只体重超标的妖怪推倒在地,重重叠叠做了罗汉底座,被活生生压断两肋骨,无奈在家养伤。我当时改天谴时恢复了真身,被许多凡人看见,周老爷子更是问东问西,问个没完。乐青怕惹麻烦,便和狐妖做了交易,让她用**术攥改所有人记忆,只记得刘婉被凶暴的白虎妖截去,逃亡途中,失足落崖惨死,白虎妖则被天雷劈死,刘老爷大仇得报,班师回朝。

乐青答应让我交易给狐妖的物品是观音净水,暂欠……

他们真以为神仙个个都有仙丹妙药无数吗?

小小穷仙女欲哭无泪。

乐青说完后,喝了口茶,忽然盘问月瞳:“你住西山?”

月瞳怕狗怕得厉害,怯生生道:“我从小就住西山,住了五百年。”

乐青慢悠悠地问:“不对吧?我掌管西山,众妖皆有记录,为何从未见过你?”

我微微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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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瞳弱弱地说:“干娘说,外面坏妖怪和坏人很多,专门欺负没用的妖怪,她不准我随便出门,但我偶尔会偷溜,趁夜去附近城镇转转。她还说,笨蛋的存在是不重要的,所以不需要告诉天界,免得被大家嘲笑,丢妖族面子。”

我越听越怒,那头狐狸平日究竟是怎么虐待他的?

白琯安慰他:“不怕,你以后跟着师父,不怕丢脸。只要老实听话,她不会为这些小事生气的。”

月瞳握拳:“是!我以后一定会努力!”

他是要努力听话,还是要努力给我丢脸?

我困惑……

沉默许久的乐青皱眉,“狐妖素来谨慎,无利不沾,她关押此猫之事甚有蹊跷,我再查查。”然后他又瞪着月瞳问,“你说的话,可有隐瞒?”

月瞳抖了一下,往我怀里钻了钻,眼神闪缩道:“没……没有。”

他毛茸茸的耳朵在我手臂上乱蹭,带来满袖柔软感觉,惬意温暖,若是换在往日,我对自己居然有天拥有动物缘,定会万分高兴,抱住他满山跑。可是如今,托宵朗的“福”,我对任何莫名其妙靠过来的雄,都不信任,所以往后略微缩了缩。

月瞳懵然不觉,只粘着我不放,唯恐被丢回狐妖处,竭力讨好。

乐青害羞地挠挠头道:“玉瑶仙子,上次天谴,幸亏你改了天命,否则我也得跟着倒霉。”

对这件事,我更不好意思:“若非跑来报信,你何须深入险境,归究竟,我才要谢谢你。”

乐青回礼:“这是在下应尽本分,只是不知玉瑶仙子回去如何面对天规处罚?”

我说:“仓促出手,我回来后,细细想过。这次天谴会牵连无数无辜,并非好事。可是按规矩,我逆转天命应该受罚,也是心甘情愿,也无话可说,只是……”

救下饿狼,我这东郭先生,不知还回不回得去。

乐青见我烦恼,问:“仙子眉头深锁,是有忧心事?可否让乐青分担一二?”

我心事多得很,一边害怕自己的未来和安危,一边困惑那莫名其妙的男女之事究竟是什么?可更担心的是师父安危不明和改变天命后的浩劫,于是解释道:“天谴劈恶贯满盈之人,我改了天命,他便逃得生天,不知以后还要如何作恶。天下世事,因果报应,他以后造的孽,也不免少我一份,此魔凶恶,视万千生灵与无物。想到此处,我就比自己倒霉更烦恼……”

白琯很敏感:“师父在倒霉?”

“没有。”我不敢把宵朗之事说出,只得坚决否认。

乐青信心满满道:“仙子法力无边,咱们直接将那妖魔找出来,诛杀以正天道!”

若有本事诛杀宵朗,我便不做玉瑶仙子,去做天界三军元帅了。

我对乐青的提议,只能报以几声苦笑。

送走乐青,我带着礼物去看望周韶,他躺在床上,被无数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屋子四处散发着阵阵药香,长相平平的丫头和婆子捧着汤药、茶水,穿梭不停——侍候少爷的绝不用美人,这是他爷爷看透他本后做的安排。

周韶的记忆并未被消除,美丽贤惠的未婚妻惨死,让他情绪很低落,看月瞳的眼神仿若看仇人,偏偏月瞳最会看眼色,长得美貌无双,又是装嗲卖娇的好手,他变成人形,睁大水汪汪的无辜眼睛,爬入他被子里,很诚恳地解释道歉后……周韶的头脑就变成比我更矛盾的所在了。

他长呼短叹,茫然问:“美人师父,你说我是善人,神佛庇佑,今生定有好姻缘。可如今刘婉惨死之事出来,大家都说我是克妻命,何来姻缘?可见天道也有些老眼昏花,可怜婉儿姑娘,那般如花美貌,红颜薄命……”

神佛给周韶批下好姻缘,如今受阻,定是有人在强行改变他的命数。

可是我不明白,周韶十世善人,除了好色些,并无得罪人处,何为妖魔要冒险杀他未婚妻?这比残杀普通无辜的罪孽更深重,天谴的速度和力度也会加大。这场杀局最终目的像是掐准天谴时间,特意将我引入月瞳住的幽谷,以同归于尽为条件,逼我不得不耗尽全身法力来救他?

更让人不解的是,师父说过,贪、嗔、痴三魔与天地共存,不死不灭,跳出天道之外,无论宵朗做再多恶,都不应会遭天谴。他却在夜里说我挡下天谴,承我恩情……

莫非,夜里来的妖魔,本不是宵朗?!

我越想越不对,宵朗的名字只是此魔随口说的,他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而且这场游戏也像个闹剧,只要他将我师父和徒儿的小命提上来,保管他让我在床上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绝不打折扣,何必如此多事?

自称宵朗的恶魔究竟想做什么?

我脑中的谜团更多了。

“师父,你为何不停咬手指?指甲都破了。”白琯担忧的声音唤醒我紧张的神智。

“没事。”我急忙放下手指,用袖子遮掩上面被咬得乱七八糟的痕迹。

周韶也病恹恹地躺在床头问:“美人师父,为何你脖子上有红肿?是被蚊虫咬的吗?”

“笨!”月瞳迅速抢答,得意洋洋道,“那是吻痕!”

全场默然……

我快速拉高衣领,掩住痕迹,支持周韶:“被蚊子咬了。”

月瞳傻眼,扑上来拉我衣领:“怎么可能!绝对是吻痕!我经常弄,不会错的!”

白琯目瞪口呆,不吭声。

我推开月瞳,坚持:“绝对是你错了,就是蚊子!”

月瞳给搅糊涂了。

周韶傻乎乎地问:“居然有不长眼,敢咬仙子的蚊子?”

我肯定地说:“有。”

月瞳恍然大悟,兴奋叫道:“我懂了!干娘有时候让我和一个妖怪睡觉完,又去和另一个妖怪睡觉,遮不住欢爱痕迹,被问起时,总会说被蚊子咬!”

众人:“……”

月瞳小心翼翼地问:“还是没答对?等我再想想……”

我彻底理解师父当年因我白痴的所作所为,被折腾得半死不活的心情了。

8

烙印

我“淡定”地拉月瞳去门外,抓着他脖子摇了数十次,小白猫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明白我脖子上的红斑是特大号蚊子叮出来的真相,并斩钉截铁和大家保证:“绝对不是欢爱痕迹!我眼睛很好,没看错!”

周韶傻乎乎的,听一句就点一次头,满脸“原来如此”的神色。

白琯狐疑,没有多嘴。

我擦擦额上冷汗,松了口气。只是此事难瞒在床上身经百战的月瞳,必须解释,却难以启齿,犹豫许久,才将他召来隐蔽处,小声说:“那日天谴并非杀你,而是众妖中混入一个穷凶极恶、□好色的恶魔,他曾偷偷来我屋内,动手动脚,说将来要祸害我们所有人,你们法力低微,我不敢声张,所以……”

月瞳恍然大悟:“师父陪他睡觉了吧?”

我想,两人一起睡了半宿,确实算是陪他睡觉了。心里悲愤欲绝,眼眶一红,嘱咐月瞳:“你不要将这事到处声张,否则怕恶魔残忍,来取你们命。”

“师父主人,你不要难受,我知道陪讨厌的家伙睡觉是很痛很讨厌的,”月瞳睁大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纯色黄金、碧蓝天空中蕴含水汽,他拍拍脯,坚毅无比地建议,“不如我来陪他睡好了。”

他伸出手要替我擦拭眼眶,白色长袖轻轻滑下,露出如玉似的肌肤,小臂间盘着一道如蜈蚣般东扭西歪,尚未痊愈的烫伤疤痕。我伸手抚过他疤痕,忽然有些心疼,低声问:“这也是他们烧的?”

月瞳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是南月山的虎妖,床上特别喜欢听人惨叫。我那时不知,只顾着笑,结果挨了一烙铁,痛了半天。他也真是的,如果喜欢听人哭,就早些说啊,他不说我怎么知道?他说了我马上可以哭得惊天动地,包君满意。”他说到这里,忽而顿了顿,大惊失色地拉着我问,“那个恶魔,不会也这样欺负你吧?我告诉你经验啊,如果打得过,就干掉他。如果打不过,就要听话,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说不准还能享受一二,如果硬顶会更倒霉的。”

什么叫享受一二?这事有什么可享受的?

他说得百无忌惮,我听得面红耳赤,最后决定不耻下问,弱弱地问:“什么是男女之事?”

月瞳愣住了。

我觉得和徒弟讨论这个话题实在丢人,视线飘忽地看向脚尖,不敢抬头。

月瞳叹了口气,柔声道:“师父主人,你告诉那家伙,我长得比你美貌,技术也你强得,还是让我来陪他睡吧,你是不成的……我喜欢师父主人,不喜欢你陪他。”

别说宵朗指名要的是我,就算他肯用月瞳来换,我也做不出这种卖徒弟求安稳的事,所以一口拒绝了这个不靠谱的提议。

月瞳很伤心,垂着耳朵不说话。

我建议:“我和你素未相识,不过天谴一劫,有了些牵扯,并不期望你报恩。我如今遭劫,那名恶魔号称宵朗,贪婪无边,手段高明,我却逆天改命,散尽法力,难以与他抗衡,恐怕是回不了天界,但我是上位仙人,出事天界定会追查。若你害怕狐妖报复,继续过苦日子,我可修书一封,将你交托给乐青,让他在天界派人下来时,送你去藤花仙子处,她是我好友,为人温和善良,定会善待你的。”

月瞳更沮丧了:“师父主人,你不喜欢我?”

宵朗要用徒弟来威胁我,我表现得越喜欢他们便越遭劫,白琯和师父长得相似,是万万逃不过的,我必须另想法子,其他人倒不如装作不喜欢,早点打发掉。所以我狠心道:“你和周韶都是我迫于无奈收留下来的徒弟,其实资质鲁钝,心思不定,不适合修行。将来给师公看见,也会讨厌的,倒不如早点好聚好散。”

“你骗人,你不会不喜欢我的,”月瞳倔强的子不知为何发作起来,他死死地看着我道,“我宁死也不要和狗在一起,我也不怕恶魔,师父主人你不要赶我走,我虽笨,会慢慢学,我会帮你暖床铺被,而且……你是物仙玉瑶,我是猫妖月瞳,我们本来就是有缘的。”

我莫名其妙:“我又不是玉兔,玉和猫能有什么缘?”

“喵呜——”月瞳迟疑片刻,笑嘻嘻地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之缘!”他想了想后又担心地说,“我干娘大概是投靠了魔族的,近年来让我陪睡觉的不少是作恶多端的妖怪,师父主人你要小心她。”

这猫妖也没笨到家。

狐妖的幻术很不错,月瞳的变化都是她教出来的。若是她和魔族联手,宵朗的身份便很容易造假,而且可以派无数飞禽走兽在我身边刺探消息。可是我最不能理解的是魔族的目的,难道真的是想我陪他睡觉吗?

不知道对方招式落处,就不能拆招。

我的处境很被动。

月瞳还在喋喋不休:“那头大笨狗是靠不住的,看他那副贼眉鼠目模样,还和老鼠混一起,肯定不是好人,你也要防着他。这天底下最可靠的就是猫!我以后晚上不抓老鼠,守在你门外,如果恶魔来,我就……就先勾搭了他!让他不欺负你。这样师父主人就不会不要我了吧?”

我想起宵朗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喝道:“胡闹!你应该有多远躲多远,不要给我添乱。”

月瞳给吓得抖了抖,坚持到:“我是好猫,师父主人是好人,你赶我走,我也不走。”

我对死缠烂打的家伙没办法,便叮嘱:“如果出事,你就带着白琯他们尽快逃,我大概会答应他其他条件,尽力保你们周全。至少,宵朗无论有什么目的,都应该不是你们。你们留在我身边,我心有顾忌,反而更危险。

月瞳的眼睛闪亮起来:“师父主人,你在心疼我?”

我紧锁眉头,没有回答。

我知道,有些东西,心一动,就放不下了。

入夜,月瞳化作猫型,灵活地爬上屋檐想监视,被我拖下来丢回房间。没想到白琯抱着被子,穿着睡袍,赤足跑来我房间道:“师父姐姐,我不像周韶好糊弄,你脖子上的红斑就别瞒我了。月瞳虽然什么都不肯说,但他神色闪缩,还想在你房外守夜,这里面绝对有问题。你是打算老实告诉我,还是让我自己去查?”

他太聪明了,我瞒不过去,只好将事情老实说出,并追问:“你昨晚睡觉时,有没有听见院子里有什么声响?”

白琯摇头:“我昨夜似乎睡得特别熟。”

我说:“他大概用了**的法子。”

白琯问,“师父姐姐,你确定不是梦吗?”话未说完,他自个儿也直摇头,“若是梦,怎会留下痕迹……妖魔说,他就藏在我身边。师父姐姐,你可疑我?”

我说:“不想疑。”

我最不希望妖魔藏身在三个徒弟间,我痛恨怀疑自己徒弟的师父,可偏偏不敢不去怀疑。若每日胡思乱想,疑神疑鬼的猜测,这种生活简直让人崩溃。

白琯冷笑道:“宵朗好手段,几句话让你心神不宁,让你猜不出他目的何在。”

我犹豫道:“他很疯狂,我不相信他只是为了想娶我做出那么多事。”

白琯轻轻弹指,笑着对我建议:“师父姐姐,我在这里陪你吧。若我是宵朗,你就算抵抗,也是逃不掉的。若我不是宵朗……至少可以让我保护你,就算不济,也有个商量的对象。”

他说得有理,宵朗并不希望被人看见自己的真面目,不会出现外人面前。他要留着我徒弟做威胁筹码,也不会轻易要他们命,将徒儿留在这里,反而是证明他们清白的最好机会。如果他们不是妖魔,我筹算退步,也可以从容得多。

思量中,灯花已爆了几爆。

窗外忽然传来月瞳撕心裂肺的叫声,然后一片沉寂。

浓浓的梨香味带着魔气,穿过窗缝,缓缓飘来。

“他来了?”白琯刚刚说得英勇,此时也不免害怕,紧紧抓着我衣角,不敢放手。

烛火照耀在窗纸上,剪出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他静静地站在院里,良久,叹了口气,轻声问:“阿瑶,你真不相信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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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白琯拉到身后,敷衍道:“我当然信。”

宵朗淡淡地说:“撒谎。”

空气似乎不再流动,透不过气来,白琯抱着我发抖,依旧壮着胆子骂道:“连脸都不敢露,只敢偷偷来调戏女人的贼!有什么资格要娶我家师父?”

宵朗笑了两声,反问:“你凭什么开口?”

白琯很勇敢地站出来:“我是师父的徒弟!你是畜牲!”

我赶紧将这不怕死的傻瓜拉住,解释:“小孩不懂事,勿怪。”

狂风推开窗门,卷来浓浓杀气,一股柔中带韧的力量,击上我前,仿若被水流冲击般,无可抗拒地往墙角飞去。慌乱中,我拉不紧白琯的手臂,只听他在黑暗中一声尖叫,然后是重重的堕地声,便再无声息。

“白琯!月瞳!”我费力从墙角爬起,索着地板,撞到铜盆,踢翻矮凳,急急忙忙要往门外冲。没走几步,就被一个强有力的臂弯搂住。然后听见门窗被风关上的声音,空气再度沉闷起来,只余男人的温热气息,隔着衣衫,透过肌肤,在徘徊留恋。

“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掌握中,”宵朗的声音透着深深的宠溺和无奈,就好像在教训不听话的孩子似的,“你是我的女人,我的嫉妒心很强,不能容忍你身边有别的男人。”

我伸手乱,抓到一个硬邦邦的物品,也不知是什么,直接往他头上砸去,尖叫道:“我没有男人!你滚!快滚!”

宵朗随手挡开,极耐心地劝告:“你三个徒弟,都有不轨之心,让我恼火得紧,若不除了他们,如何消我心头之怒?”

“你胡说八道!”我骂道,“若敢动我徒儿,我便……”

宵朗饶有趣味问:“你能怎样?”

我说:“我宁可魂飞魄散,也不嫁你!”

宵朗又问:“你师父也不管了?”

我硬气道:“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我师父法力无边,怎会轻易被你捉住?”

宵朗似乎有成竹地笑起来,笑得我心虚后再问:“主意不错,若你师父不在我手上,你便去魂飞魄散,若你师父在我手上,我便让他陪你一起魂飞魄散。这笔买卖,你确定要赌?”

怎么算都是我吃亏,我气得眼里汪汪,张口想咬他。却被顺手推倒,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绑仙索,将我双手牢牢反绑在后面。随后用几银针在身上位刺了几下,一股冰冷魔气透骨而入,冲散了我体内仅存的些许仙气,封闭血脉,浑身瘫软无力,仿佛连喉咙都僵硬了。

“呜呜……”我想着他残忍手段,担心白琯月瞳,心里焦急,可拼尽全力,也说不出完整句子。

“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残忍,对喜欢的女人,总会留一丝余地。”宵朗慢悠悠地吐着温柔话语,一件件撕下我的衣衫,外袍、中衣、肚兜、亵裤……

我很快便赤身裸体,大片肌肤接触冰冷空气,冷得人不停颤抖。

宵朗将我翻过,指尖滑过后颈,滑过蝴蝶骨,顺着脊椎一直往下,在尾椎处略微停了一停,犹豫片刻,最终分开我的双腿,停留在左腿部,不停写写画画,似乎在思索什么。

他是变态。

我害怕得哭湿了枕头,接受随后而来的命运。

未料,宵朗收回指尖,缓缓起身,竟移过油灯,将其点亮。

昏黄暗淡的光芒,瞬间充斥整个房间。我拼命扭头,想看恶魔的脸。

可是,一件黑袍轻轻落下,遮住我的双眼。

明明仇人在侧,却无力反抗,连想死都死不了。

我还能做什么?

我绝望地看着隔着黑布隐隐透过的光芒,人影晃动,仿佛是他在暗自窃笑我的无用。过去,我清心寡欲,顺波逐流,没有物欲,不在乎生死,极少奢求什么。如今前所未有的恨在心里滋长,不惜一切代价逃离这个男人,或杀死他,已成为我最深的欲望。

可是……

活路在哪里?

希望在哪里?

师父,我看不到。

毛笔的触感在大腿肌肤处盘旋,墨痕冰凉。

宵朗吻着我的发,在耳边低低呢喃:“你是我的女人,恨也好,爱也罢,你永远只能想着我,不能爱别人……”

细微的刺痛从腿上传来,我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点了我的昏。

世界再度天晕地转,陷入无边黑暗。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师父被无数锁链锁在血池地狱里,看不清容貌的男人在旁边持剑抵着他的脖子,然后一刀刀将他凌迟。我放声大哭,却哭不出声。师父只对我了句话,好像是“别看。”

醒来时已是清晨,麻雀在梨树上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带着湿气的空气从开着的窗户中闯入,我迷迷糊糊地一把脸,眼角满是横流的泪痕。

宵朗已然不在,大腿部隐隐作痛。

我清醒过来,不及细思,随手拖过几件衣服披上,冲出门去找徒弟。

白琯倒在院子里,他的右脸颊被割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唇色苍白,发着高烧,不停发抖。我急忙抱着他往房间赶,却见月瞳已变回原形,气若游丝地倒在房间地上,一长箭贯穿他的肩膀,鲜血满地。

我用魂丝锁住他们魂魄,将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点仙气统统渡给他们,然后处理伤口。幸好我药理甚熟,又能用魂丝织补伤口,白琯发烧严重,却没伤到致命处,而月瞳是兽妖,天生恢复力胜人一筹,倒也撑得过去。

忙忙碌碌到傍晚,两人伤势都稳定下来。月瞳先清醒,趴在篮子里,瞪大圆溜溜的眼睛,还试图爬起来走几步,神态有些迷糊:“师父主人,我怎么了?”

我问他昨夜之事。

月瞳傻乎乎地说:“我见师兄要去陪师父睡觉,所以也想去。正收拾被铺时,忽然闻到魔气,还来不及出声,有长箭从窗外入,我肩膀很痛,吓得叫了一声,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问:“你看到伤你的人吗?”

月瞳先是摇头,后见我失望,赶紧发誓:“师父主人,虽然月瞳比较没用,但你别失望,我下次一定认真看!”

我的腿又隐隐作痛了,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月瞳虽受伤,但相比之下,还是蛮神的。他见我神色难看,便自告奋勇帮忙看着白琯,让我去休息一下。

我匆匆回房,犹豫许久,终于解开衣服,往腿上看去。

宵朗说:【你永远也不能爱别人。】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

草书的“宵朗”二字如毒蛇般盘踞在我的左腿部,仿佛恶魔的符咒,带着魔气,刻入灵魂,一针一针地纹在我身上,直达本体。这是他专属的烙印,洗不去,擦不掉,除非他死,都无法消失。没有人愿意和宵朗扯上关系,亦没有男人能忍受喜欢的人身上,这个位置有别人的名字。

贪魔,为拥有想要的东西无所不用其极。

他成功了。

我就算逃出他掌心,也无法靠近别的男人。

试探

宁死也不放手,就是玉石俱焚。

宵朗是疯子,他的感情过于灼热,如美艳绝伦的烈火,烧去蝴蝶的翅膀,烧去燕子的尾羽,恨不得将所有一切化作灰烬。

我不敢置信地着腿上烙印,许久许久,忽而狠狠用力,长指甲划破肌肤,冒出一滴滴血珠,糊了字迹。我的心如被火烧过的石头,再浸入冰水中,一点点冷下去,然后碎裂。

师父说:“你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

师父说:“做人要老实厚道,不撒谎。”

师父说:“暴力是不好的,要以理服人。”

师父给我说过许多教导,教过我许多规矩,这些规矩在天界都很有用,大家都喜欢我,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可是下到凡间,就全没用了。不但处处碰壁,还被人耻辱地在身上纹身刻字。

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我不想心平气和地讲道理。

我只想学哪吒三太子,把宵朗抽筋剥皮做腰带。

“师父主人!师兄醒了!师兄,你痛不痛?来来,我陪你睡就不痛了。”月瞳的声音雌雄莫辩,说话时带着七分清脆三分甜糯,最后一个音软软的,拖得特别长,仿佛在用爪子挠你的心窝,挠得痒痒的,不能不理他。

我急忙包扎好腿上伤口,冲地出门,默默地将踩着发烧的白琯,试图把他当暖炉的笨猫拖下来,丢进篮子里。

月瞳嘟囔着翻了个身,露出毛茸茸的白色肚子,扭成奇怪的姿势,和死了般一动不动,眼睛睁开一条缝,搞不清是睡着还是清醒。

白琯脸色难看,沮丧地低着头不敢看我:“师父姐姐,对不起,昨晚……”

我揉乱他细腻的长发,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昨天没事,他只是来和我说些话,并没做什么。”

这话说得连我自己都不信。

幸好白琯没追问,他呆滞地看着天花板问:“以后怎么办?”

我也没有线索。

可有人可以商量,总是好的。

宵朗出现时 ,白琯在我身边,月瞳肩伤虽然不算很重,但单手是用不了的,周韶肋骨断了,还在养伤。我对三个徒弟的疑心尽下,确认他们没有作奸犯科,算是黑暗中的一丝安慰。我衡量白琯素来聪明,便隐去腿上刺青之事,将和宵朗的游戏赌约告诉了他,希望多个人多分力量,可以帮忙想办法。

白琯说:“师父姐姐,你觉得现在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我说:“夜里来的恶魔确实是宵朗,天雷劈的人却不是宵朗,所以宵朗有帮凶。”

“错了,”白琯沉思许久后开口,“最坏的情况是整个镇子都被宵朗控制住,所有妖怪,连带许多凡人,都是帮凶。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说逆天改命是重罪,为何那么多日,天界都没有派人下来捉拿你?”

“这……”我也有些奇怪,按理来说,我犯了那么大的事,天界应该派人下来抓我回去问话,可是迟迟未有动静,“莫非是他们有事耽搁了,要过些日子才来?”

若他们来了,倒是好事,我宁可被火烧,也不要面对宵朗。

白琯又问:“师父姐姐,南天星君平日是个糊涂虫吗?你写完下凡文书后放在哪里?”

“不,”我继续摇头,“南天星君是个明的仙人,可那日他醉得厉害,笔都拿不稳,有些失态,我写完文书后放在他面前,用砚台压住,他都没醒。”

白琯:“平日仙人有下凡那么久的吗?”

我说:“极少。”

白琯道:“他掌管仙凡往来,若是酒醒后,看见这份时间有问题的下凡文书,怎会不派人来追问你下凡之事?”

我认为下凡错误是由自己糊涂造成,一直都在自责,只当后果无法挽回,没有多想。如今细细思来,天界下凡规章制度极严,所有人都知元青天君刚补完魂,天妃很器重我,我却为收徒弟下凡三十年,时间之长,前所未有,南天星君又不是昏庸之辈,酒醒后,总该派个使者来向我确认详情。

“确实不对……修仙苦闷,有点小动静都会被拿来说闲话。三百多年前丁香仙子思凡,自愿堕入红尘二十年,在天界半天就传得纷纷扬扬。我下凡前曾告诉藤花仙子只去几日,在天界不过转瞬,以她的子应该早早去解忧峰等着看我新收的徒儿,或者看我热闹。若是见不着我,总该去南天星君那儿看看我是不是又犯迷糊了……”我觉得此事越发古怪,心里很是懊悔,直骂自己是笨蛋。

白琯苦笑着安慰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怪不得你,我也是刚刚想起。”

话至此,两人都沉默了。

乌云缓缓移过,遮住日头,整个洛水镇沉沉得可怕。

宵朗是用什么手段让天界失去我的消息?又花费多少魔界力量在洛水镇布下这个局?他到底有什么谋?更大的恐惧将我们笼罩,就连白琯都脸色发青,蠕动着嘴唇道:“宵朗又不是傻子,劳师动众只为和你打个赌?这不可能,大概是我猜错了。”

“是啊。”我也跟着点头,不确定地说,“可能是天界一时半会没空找我……”

月瞳从篮子里爬起来,犹豫道:“师父姐姐,你还是快逃吧。几年前,我见过一次魔族的人来西山,我干娘就立刻把我赶走了……而且,他们肯定有很坏的居心,不是让你陪他睡觉就成事了。”

我觉得月瞳好像知道什么,白琯暴子,直接扯着它脖子追问。

“我天天被关起来挨打!你们都欺负我!”月瞳伤口被触动,哇哇大哭起来。

白琯怒道:“你那么蠢,有消息也不知打听,被打死也活该!”

月瞳辩道:“是干娘不待见我,什么消息都不让我知道。我……我只是害怕,师父主人,我们不要呆在这里,快点离开吧。”

白琯给气得没办法,咬牙道:“师父主人,我们装作采药,试着逃离洛水镇,如果成功,就证明宵朗并没有控制全镇,如果不成功……”

我接下他的话头:“身为城隍,乐青必定有问题。”

月瞳同仇敌忾:“我就知道狗不是好东西!”

我望着窗外悄然落下的雨,冰冷打在泥地上,揉碎一地残花,将强绷着的神略略放松,脑中留下半分空白。我伸出手,接过水滴,怀念地说:“你们师公最爱雨,下雨的时候,他总是会带我坐在亭子里,一边喝最好的茶,一边看被暴雨打落的梨花,他说这是解忧峰最美的景色,我总是不懂,他便敲着我脑袋说玉石也是石头……”

遇上宵朗那丧心病狂的恶魔,师父不知可好?

只盼万万别落入他手中。

祈祷中,月瞳忽而轻声问:“师父主人,你说自己原身是块玉……可你这块玉是做什么用的?”

玉,不是挂件便是首饰。

我的原身略特别,形状是一块圆牌,约莫巴掌大,温润带暖,上面刻着不少奇特美丽的花纹,却没有钻孔,不能挂,也不能装饰,师父说是天帝做玉如意时多了一块,便顺着形状,雕成个古怪的摆件放桌上玩,因为特别喜欢,才天天带着,把我化作人形。后来我问过天妃,可是天帝有玉如意成千上万,他也记不起我是那一块玉石,于是作罢。

无量仙翁感叹:“大概是这块玉石什么用处都没有,所以你师父才把你变成徒弟玩吧?”

我听了很伤心。

师父坚决否认,却害怕我再遭笑话,禁止我变回原形给人看。

久而久之,我不在乎原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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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竖就是块好看点的石头,你问这事做什么?”我以为他只是好奇,随口回答。

“没什么。”月瞳猛地往后挪了一下身子,又撕裂伤口,沁出鲜血,染红白色毛皮,他急忙弯腰低头,自个儿舔个不停。我怕他弄坏伤口,便在药物里添加黄连,苦得他眼泪汪汪,再不敢乱碰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生活照旧,每日上山去采药,回来煎药换药,照顾徒弟。时不时过周家看望周韶,待他伤好得差不多,逼着开始念书。可周韶最近似乎睡眠不足,眼角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写字时哈欠连连,怎么也提不起劲。

我也没心思去管他。

约莫过了一个多月,三个徒弟的伤都好了,周老爷子去上任,留下几句将孙子托付给我的话,离开洛水镇,我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早上,白琯冲进来告状:“师父姐姐!月瞳又偷吃了!”

门口,一个或几个壮大婶,手持擀面杖,气势汹汹地指着爬墙头的小白猫,七嘴八舌集体告状,不是东家丢了鱼就是西家少了**,最过分的一次是偷吃了张富户家的锦鲤,逼得我不停赔钱道歉。

中午,月瞳冲进来告状:“师父主人!周韶又在街边调戏美人了!”

随后,一个或几个壮大汉,手持钉耙锄头等各色农具,带着哭啼啼的小美人(有男有女),气势汹汹地追着逃进我房子里的周韶,一起在门口哭天抢地,威胁要上吊。逼得我不得不赔钱道歉。

下午,周韶冲进来告状:“美人师父!白琯又在外头打架了!”

然后一群大妈带着自己被打哭的孩子或者少年,排着队在门外告状,闹得我一个头两个大,继续赔礼道歉。

以上盛况,每天少则一两回,多则四五回,整整持续了一个月,我用最快的速度修炼成道歉高手,晚上做梦都要唠叨几句“弟子不才,给大家添麻烦了。”

算算时间,离宵朗的赌约之期还有不到半个月。我烧好鱼和没味道的粥,在餐桌上继续开展第二十三次商讨会。

月瞳报告:“师父主人,我已经把附近人家都转遍了,连米缸都翻了几遍,没有魔气存在,应该都是凡人。但有些妖怪经常在附近出没,其中有蝶妖碧珠和蝙蝠妖黑冥来得最频繁,但碧珠是跟谁都可以睡觉的家伙,我觉得她纯粹是对师父发情啦,黑冥是干娘的手下,比较可疑。”

我肯定了他的成绩,又斥道:“你调查环境不需要顺便偷吃吧?”

“喵呜……”月瞳痛苦地看着眼前烧焦的鱼,不停对白琯使眼色求救。

白琯目不斜视,答道:“我收拢了附近的不少孩子,有三个是最近随父母从外镇过来做生意的,其中一个来自素州,离这里大概七百里,另有两个孩子去过附近的虎头镇探亲,宵朗应该没监管整个镇子的出入,我们逃离的可能还是很高的。”

我也肯定了他的成绩,并问道:“打听消息不需要揍人吧?”

白琯挠挠脑袋,讪讪解释:“师父姐姐,他们欺负我是外地人,老想捉弄我,我揍那些混小子一顿,做孩子王行事会容易得多……”

事有从权,我觉得自己心态都很暴躁,实在没资格要求他们不为非作歹,于是放弃追究,打开从周老爷子处偷来的地图道:“三千里外普陀山仙雾弥漫处,是观世音菩萨清修的居所,我们只要能逃到那里,便能用破灵法打开仙雾屏障,请出菩萨,求他施无上**,铺天路,让我们回去天界,天界守卫深严,魔族难以入侵,宵朗便无计可施了。”

月瞳犹豫问:“周韶怎么办?他是好人。”

白琯也问:“若宵朗见你失踪,迁怒所有人,血洗洛水镇怎么办?”

我看着茫茫夜色,想起那个变态男人,苦笑着反问:“他要杀人,难道是我的错吗?我不逃,难道他会放过洛水镇,放过你们?当年苍琼女神因白象部族的公主对她顶了两句嘴,便屠尽白象部三万人,灭了全族。宵朗魔君喜欢夜郎国的国宝夜明珠,因国王拒交,击溃夜郎国八万大军,用尸骨填满滇河……”

世人谴责公主不识大体,怪罪国王小气吝啬,遭致灭顶之灾。

普通人被偷了东西,大多数人只会责怪他行事不够小心,鲜有人去责备小偷。

可是,这样真是对的吗?

我恨宵朗入骨,能妥协他一时,却很难妥协他一世,迟早他还是会动手的。

师父说,要保住自己,再去救别人。

顾前顾后的结果是所有人一起死。

我决定先回天界,将此事上报天庭,让天庭派大军来拯救洛水镇,成功率应该比我用卖身把全部希望托付给宵朗那个变态的心情好坏要可靠得多。

两个多月的修养,我法力回复了三成。派白琯将碧珠引入屋内,用捆妖法将她绑住,再设流沙阵,让月瞳施展小伎俩,引黑冥进去,将他困在里面。然后我变化成老妇模样,让月瞳变成痴呆老头,带着白琯,所有财产都抛下,坐上早已雇好的马车,匆匆逃走。

马车到不显眼处,我展开遁地符,携二徒飞速前进。

逃跑很顺利,过了官道是森林,过了森林是官道,过了官道还是森林,重重复复四五次,几棵同样歪脖子的松树出现眼前,我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为什么出不去?”我不解。

白琯也很莫名:“别人都能出去。”

月瞳也证明:“我前天还试过跑出去一次。”

“玉瑶仙子,别费劲了。”温润和蔼的声音,从旁边大石上传来,“妄图不守赌约,还带着赌资跑路,是会惹我家魔君动怒的。”

苍琼

我抬起头,叹了口气道:“果然是你。”

“自然是我。”乐青缓缓站起身,漆黑如墨的双眼化作烈火红瞳,往日的温柔木讷的神色被无情取代,他穿着黑色皮甲,上面雕刻着魔焰暗纹,指尖处伸出五坚硬爪子,嘴角露出獠牙,笑起来狰狞可怕,“奉宵朗殿下之命,看守玉瑶仙子,请仙子万万莫让在下难做。”

我问:“你不是土地,原来的土地呢?”

乐青道:“那老不死的家伙早杀了。”

“原来如此,”我微微扶额,再次叹气,问道,“宵朗派你镇守在此,能拦得住我吗?”

乐青道:“若仙子实力无损,自然是拦不住的。但如今你被天雷散尽功力,就无妨了。”

我丢下篮子,弹了弹手指,吩咐:“月瞳,开始。”

月瞳迅速变回原形,跳进篮中,闭上眼,蜷缩成一个毛团,白琯抱着他匆匆躲去我身后,乐青察觉不对,正欲动手,我掌心天雷已动,击落地面,厚厚落叶中放出雷光,纵横交错,渐渐显出一个长宽约五十米的无极伏魔阵,将乐青困入其中。

乐青脸色大变。

“雷起!”我合掌结印,伏魔阵中雷光四起,闪电组成九条蛟龙,盘旋着向恶犬卷去,炸焦他的毛发,逼着显出原形,然后烫伤肌肤,一点点深入骨髓。

疯狂的狗叫声响彻云天,惊起一林飞鸟,震得人耳朵发疼。乐青身形暴涨,化做三丈余高,奋力向伏魔阵边缘冲击,我终究法力不足,被震得心神一荡,后退三步,咬牙坚持继续削弱他的实力。

乐青的爪子脱落两只,全身满是鲜血和焦黑,眼更红了,他不停地冲撞,拼着最后一口气,终于冲出伏魔阵,向我扑来,可还是在最后三步之遥,轰然倒下,在地上喘着气。

我松了口气,收起阵法。

白琯和月瞳终于敢探出头来,那头欺善怕恶惯了的猫,还趁机跑去踩断了他的腿,骂道:“狗都不是好东西!”

我制止月瞳痛下杀手,持剑问乐青:“告诉我谁是宵朗,便饶你一命。”

乐青挣扎许久,还是爬不起身,在地上狠狠瞪着我问:“无极伏魔阵有风雷火土四种阵型,对付妖魔功效各有不同,除雷阵外,其余三种都不能让我重伤,莫非你早已知道我是魔族?在此设下雷阵?故意逃至此处,引我上钩?”

我点头:“是的,我猜你不会只让一头没什么用的蝙蝠妖监视我们,所以行动必在你们掌握中,宵朗和我有赌约,不会轻易现身,所以阵法只好针对你了。我让月瞳和白琯偷溜出去玩时,花了两个月时间,一点点布下的。”

乐青问:“狗妖极少为恶,你这种呆瓜仙女,是从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我诚实地说:“第一次看见你原形的时候,我觉得和普通狗似乎有点不同,但我想是自己错觉,便认定你是好人,从来没怀疑你。后来刘婉死时,我查看尸体,上面多有抓痕和齿痕,凝固的伤口处还粘着几黑毛,而月瞳是白猫,所以我觉得不是他杀的,而是一只黑色皮毛的兽类,只是我心思鲁钝,想问题总是要想很久,还未想完,天谴就发动了,但我还是不愿相信是你做的。”

月瞳郁闷了:“师父主人,你就那么相信狗是好人?”

我正色道:“狗妖天忠诚善良,除被人利用外,几乎没有作恶的可能。乐青不是好人这事,我难以置信,两月前和白琯细谈,回去睡觉后,我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古书,上面写过,一胎九犬,断后将其放入枯井内,不供饮食,饿急后,同胞残杀,食其血,强者生,弱者死,待剩下最后一只,它便不再是狗,而是獒,獒形貌与狗无二,却天生魔障,最是狡猾狠辣,所以乐青并不是狗妖,而是獒妖。”

乐青沉默了,过了许久,恨恨地叫道:“我是獒,可是谁害我成獒的呢?我吃完兄弟姐妹,也背上他们的恨,从枯井出来那一天,我就发誓,定要向人类寻仇。宵朗魔君给我力量,助我成妖,我便将那一条村的人杀光,把主人连三个儿子关入地窟,给他们武器,告诉他们只能活一个,玉瑶仙子,你猜结局如何?”

我犹豫道:“凡人最终情意,同胞情深,横竖都要死,若父子相残,便是罪孽,无论如何是过不了轮回那关的。还不如收起武器来对付你,或集体饿死自尽,待死后去阎王处也好分说。”

“若是玉瑶仙子你,大概会这样做,死脑筋倒是有死脑筋的好,虽然脑子转得慢,却很少感情用事,不会被聪明误。”乐青喘着气,斜斜看了我一眼,冷笑道。

别人称赞自己,就要谦虚,我赶紧鞠躬道:“过奖了。”

乐青给噎得咳嗽两声,手足在土里刨了几下,慢悠悠地道:“那三个傻瓜在地窟里僵持了几天,然后自相残杀,死剩最后一个,被我拿去魔界,丢进苍琼女神的蛇窟了,几千几万条蛇一起咬他,他死得反而是最惨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叫,连狗都不如。玉瑶仙子,你觉得好笑不好笑?

我诚实道:“不好笑。”

月瞳在旁蹦蹦跳跳,满脸要杀狗而快之的表情,自告奋勇:“师父主人,别和他废话了,快快用刑逼供他,问出宵朗真身,然后咱们躲着坏人逃跑!”

我觉得月瞳说得有理,上前两步,学着恶霸模样,尽可能让表情凶恶一点:“你还是说了罢,免得受苦。”

乐青好奇问:“你这斯斯文文的模样,怕是连**都没杀过,能懂拷问?”

我脸一红,强道:“当……当然懂!”

乐青再问:“看书的?”

我的脸更红了:“不……不是。”

乐青大大咧咧地摊开四肢,教训道:“尽信书不如无书,来来,我教教你怎么拷问,有烙刑、梳洗、檀香刑、悬吊、抓肋条、扛钉子……别急,慢慢来。”

他为何那么积极让我拷打他?我有些生疑,行动迟缓片刻。

月瞳叫道:“不需要师父主人动手!玩弄猎物是猫的拿手好戏!”

乐青鄙视:“你三下两下就会把人弄死了。”

月瞳怒道:“呸!我先把你眼珠子一只一只抓出来!”

乐青转了一下眼珠子,笑道:“我好怕,我这就招了吧,其实宵朗就是周韶,你看他贼眉鼠眼,长得多像坏人啊!”

我听他们两人拌嘴,听得一愣一愣。

白琯无奈道:“师父姐姐,就算拷问獒妖,他招了谁是宵朗,你又怎相信他说得不是谎话呢?”

我想了一下道:“先用魂丝探入他脑内,若是撒谎,我便可察觉。”

三魂丝伸出,往乐青脑内探去,我问:“告诉我,谁是宵朗?”

乐青说:“周老爷子。”

魂丝动了一下,我摇头:“不是。”

乐青:“赛嫦娥!”

我:“不是!”

月瞳:“再撒谎就挖你眼睛!”

乐青看看天色,眨巴眨巴眼睛问:“什么时候了?”

我这时方发觉,被他杂七杂八地打岔,再加上自己慢吞吞想东想西的时间,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唯恐逃跑不够时间,急忙让月瞳出手帮忙逼供,若实在问不出,就不问了,直接痛下杀手。

乐青摇摇头,淡然道:“就算死,我也不会说的。”

然后他闭上双眼,慷慨等死。

我左手魂丝,右手长剑,恨得牙痒痒,紧了几次剑柄,将他所作恶行在心里默念数遍,终于下定决心,硬着头皮,开生平第一次杀戒。

强大的杀气从左侧猛然袭来,月瞳毫无防备,首当其冲命中,整只猫飞出七八丈,重重摔得七晕八素,我抽剑回防,被震得虎口生痛。

空间被割出一道裂缝,开始扭曲,几声铃响,在寂静平野上,恍若催魂魔咒。一只巨大的黑色兽足,从裂缝中踏出,重重落在草地上,印出一个深深的脚印,周围绿草枯萎,鲜花凋零,待巨兽缓缓从裂缝中探出头,身高四丈,体型肥胖,披着长长皮毛,有目不见,行不开,有两耳不闻,竟是凶兽混沌。混沌只依恶人差遣,他披着黄金鞍具,挂着五只诛神铃,上面坐着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美人神色冷漠,通身不带装饰,只穿一套雕细做的黑色铠甲,手持方天画戟,如漆长发用猫儿眼石细簪盘起,更显肤色白腻,眉目如画,一双琥珀色眼珠藏着重瞳,美貌难以描述,不动时,已觉天下无双,待她眼波流转后,纵使不笑,勾魂夺魄的魅力随空气流转,美得可让人心脏停顿。

我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两步,额上沁出冷汗。

不必多问,她只能是传说中的三界第一美人苍琼女神。

她的武技比美貌更出色。

强大的杀气,让人挪不开脚步。

苍琼居高临下,冷得就像永不融化的冰山,她没有理睬倒在地上的乐青,而是伸出方天画戟,轻轻挑起我的下巴,细细打量,眼角尽是不屑:“我那死心眼的小弟,眼光一如既往地差。”

魔将

苍琼如最好的猎手,美丽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长戟锋刃抵着皮肤,冰冷刺骨,只要往前轻轻一推,便能割破咽喉。

我想,马上要死了。

过去的日子如走马灯在脑中晃过,最终一片空白。

“住手!”白琯疯狂咆嚎,月瞳扑腾着从地上爬起,变回猫咪原形,蹑手蹑脚走过来,露出尖尖小獠牙,想咬苍琼女神的脚。

“别……”我咽了一下口水,制止他们不聪明的做法。如今形势,就算十个我加起来也不是对手。而且苍琼是嗔魔,极易动怒,报复心强,得罪了她不但自己送命,还有可能被株连许多人,还是尽量别惹恐怖大魔女生气为妙。

苍琼略略皱眉,似有不耐,我心跳停了半拍,过了好一会,她才慢慢将戟刃往下低垂,轻启朱唇,不耐烦命令道:“滚回去。”

我没太听明白,站在原地,迟疑不动。

苍琼的戟刃又抬起了。

乐青在地上叫道:“殿下,她是宵朗大人的人,您要三思啊!”

“八万年前是看中碧玺麒麟,又丑又怪,整天病恹恹地,五万年前是九色鹦鹉,除了饶舌多嘴,半点用处都无,三万年前是珠母帘,也是废物……他看东西的眼光怎么就没半点进步?”苍琼更加不耐烦了,抱怨道,“这两兄弟,怎么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明明说了多少次,痴是迷障,爱是祸,应尽早除之,就是不听。”

乐青劝道:“宵朗大人对姐姐还是很尊重的,您勿要为个废物,和兄弟反目啊。”

我被“废物废物”骂得很不高兴,却不敢辩驳。

苍琼最终还是收起杀气,只将长戟重重往地上一掼,震得整座山都摇了摇,混沌凶兽再起咆吼,方圆百里,兽散鸟绝。她指着我说:“滚回洛水镇!不准踏出半步,若有第二次,否则休怪我不顾姐弟情分,砍断你这双会跑的腿!”

我身上压力骤减,赶紧一手拎起月瞳,一手夹起白琯,撒腿就跑。

远远停下脚,回头查探,却见混沌张大口,叼起地上乐青,苍琼在空中轻轻挥了挥手,扭曲的空间缝隙里,步出三个魔将,先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恐怖笑了几下,然后跟过来,变作人形,跟踪挟持着,大摇大摆走入洛水镇。

回到家附近,卖菜的黄阿婆见我带那么多人,很是感叹,还拉着问:“宇遥先生,这些人是?”

我惊魂未定,吱唔半响道:“都是我兄弟……”

黄阿婆惊得手上白菜落地,结结巴巴地问:“你长那么清秀,为何你兄弟那么……像当兵的?”然后她又悄悄将我拖开两步,“他们家世清白否?可有妻儿?我那孙女儿,贤惠能干,附近可是人人夸的,宇遥先生人最好,帮忙说合说合吧。”

她孙女脸上有麻子,甚是丑陋,十八岁还嫁不出,是老姑娘了,所以黄阿婆很着急,条件放低到是个男人就行。

我满额汗珠,敷衍道:“再说再说。”

黄阿婆不死心,直接跑去问魔将:“你们是做什么营生的?”

我来不及捂住她的嘴,给吓得半死。

未料,身材最高大的魔将一本正经地老实道:“赤虎,前锋将军。”

旁边眉目含笑,嘴角有颗痣的清秀魔将道:“炎狐,骁勇将军。”

最后,冷得像块冰的光头魔将道:“螣蛇,武威将军。”

黄阿婆目瞪口呆。

我赶紧总结:“都是唱戏的。”

或许是苍琼女神下过什么命令,三魔将眉头抽了抽,很是不满,但身姿依旧站得笔直,并未辩驳。

“真是戏子啊?”黄阿婆死活不信自家小镇能有三位将军大驾光临,反反复复问了几次,终于死心,不愿为地位低下的戏子误自家孙女终生,继续回去卖菜。

我过了半天,才想起这三位魔将的名字我都听过,他们是苍琼手下得力的将军,如今不在镇守魔界边疆,派来监视我,实在大材小用。是我有那么重要?还是苍琼做事习惯铺张浪费?

我内心波澜起伏。

回到屋内,三魔将变回原形,赤虎高达丈八,血红色的双眼,薄薄皮甲下肌纠结,腰间别两把巨斧,先在四周巡查一番,念动咒术,布下巨石阵。炎狐身材瘦削,薄唇挺鼻,眼带桃花,手上并无明显武器,他跳上梨树,居高临下,东看看西看看,然后也念动咒术,在空中布下暴风阵,螣蛇身材矮小,白色眼睛几乎没有瞳仁,他用木缚术让四周疯长出带刺藤蔓,从内部把围墙缠绕几圈。

三道结界,将屋子守得死死的,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他们犹不放心,各自守在院外,把所有动静都放在眼皮下。

我所剩的私隐地方只有房间了,这还是因为宵朗的“女人”,他们不想过于冒犯而留下的。我在里面一边唉声叹气地给月瞳包裹伤口,白琯则四处张望,不死心地和我低声商量脱逃胜算有几分?

拿过沙盘细算,双方实力如下:

宵朗是有“贪魔”之称的魔界智囊,有魔界第一美女战神相助,西山群妖帮忙,再加上三个声名赫赫的魔将。

我是有“呆瓜”之称的天界仙女,有一个比普通小孩厉害一点的小孩徒弟,一个比普通猫聪明一点的猫妖徒弟,还有一个一无是处的登徒子徒弟……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我望天无语,黯然销魂,两行清泪。

带着徒弟闭目等死,我想这大概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处境了吧?

很快,我知道我错了。

围墙上传来周韶悲愤地吼声:“师父美人!我总算逮着了,这些家伙,究竟谁是把你吃干抹净不负责的男人?待我让爷爷收拾他!”

这惊天动地一声吼。

魔将们冷酷的脸,全部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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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啊,原来人是可以更倒霉的。

魔将们动手效率很高,炎狐长鞭出手,卷着某笨蛋的腰,将他缠着拉下墙头,重重摔在地上,螣蛇掌心一翻,露出短短匕首,直刺他心窝。我急忙扯下门帘,往空中甩去,卷向螣蛇的手,喝道:“手下留人。”

螣蛇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但还是停手了。

周韶后知后觉,终于发现自己面对的不是可以吓唬的普通人,连滚带爬冲到我身边问:“师……师父,这三个东西是什么?”

炎狐反问:“你说我们是东西?”

赤虎怒道:“胡扯!我们当然不是东西!”

螣蛇冷笑:“你不是东西,别扯上我。”

我:“……”

赤虎恼羞成怒,抽出巨斧要砍人。

“他也是我徒儿,童言无忌!饶命啊!”我觉得自己的脸已经丢尽了,思量要不要问师父借点来丢。

赤虎重重往地上吐了口唾,数百斤的斧头在手上轻巧转了个圈,直直指着周韶道:“格老子!这兔崽子污蔑我们和你有私情,若让苍琼大人得知,叫我们如何分辩?”

我回身,揪着周韶耳朵怒道:“你在胡乱说些什么?”

周韶左看看右看看,搞清楚形势,一拍脑袋,惊叫道:“原来是我睡迷糊了,梦见师父被人欺负,哭哭啼啼要去万里寻亲,丢下我不管,……”

我点头如捣蒜:“对,这孩子经常睡迷糊的!”

月瞳钦佩无比,脆生生地说:“阿韶,我们刚刚才想偷溜,然后被人欺负了回来。你真是未卜先知,铁口神算啊!”

我在他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

“喵呜……”月瞳哭诉的声音更妩媚了。

赤虎的视线亦往我身后移去,定格在变成人形的月瞳身上,忽而愣住了,露出惊艳之色。

我有点不好的预感,月瞳却丝毫不觉,他紧紧抱着我手臂,漂亮的眼珠里水波流转,耳朵抖来抖去,好奇地打量几个长相各异的魔将,尤其是在没眼白的螣蛇身上多看了好几眼。然后在我耳边小声嘀咕:“师父主人,他们看起来好凶。”

话音未落,他就被赤虎抓起,强行抬起下巴细观,白皙的脸上瞬间多出几道捏痕。

炎狐在旁边笑嘻嘻地说:“鸳鸯眼的猫妖,真是罕见,莫非对了阿虎的脾胃?”

赤虎回答得更老实:“是。”

月瞳花颜失色,在空中不停挣扎。

我上前劝阻:“他是公猫。”

赤虎反问:“那又何妨?”

我说:“苍琼女神是让你们来帮宵朗看守我的,不能伤他!”

赤虎道:“不过是一只小小猫妖,我开口讨要,宵朗大人不会小气的。”

“喂,认真点工作,”螣蛇慢悠悠地再旁边说,“要玩也等事情结束后,反正他跑不掉,我们对猫妖没兴趣,不会和你抢。”

我伸出几魂丝向赤虎攻去,趁其不备,劈手把月瞳夺回,怒道:“我的徒儿,不是给你们玩的!而……而且这猫不好玩,他脑子笨,反应慢,下棋覆样样不行,不如我陪你玩吧。”

三个魔将并三个徒弟一起沉默了。

我觉得气氛不对,怀疑自己又说错话,谨慎地问:“你们想玩什么?”

炎狐第一个笑出声,眼睛快弯成了月牙儿,他揉着肚子道:“赤虎啊,人家问你要玩什么?”

螣蛇唇角勾了勾,神色不变。

“去你娘的!”赤虎被笑得面红耳赤,他直径弯腰,将凶神恶煞的面孔凑到我面前,咬着牙威胁道,“老子要拿这只猫,玩宵朗大人和你玩的游戏。”

我脸白了。

月瞳垂着耳朵,瑟瑟发抖,很是可怜。

赤虎气急败坏,不顾螣蛇劝告,一把抓着他,拖着往原本白琯住的房间走。

我要追,却被炎狐拦下,他皮笑不笑地劝慰:“随他去吧,赤虎素来蛮横,若发起疯来,不让他出气,是不会罢休的,玉瑶仙子就勿要让我们难做了。”随后他又冲着屋内叫道,“你悠着点,好歹留口气,上次你玩死那几个小孩,结果闹出事来,害我给你收了半年烂摊子。”

他们不讲理的!我眼睁睁看着月瞳被抓进屋子,关上门,怒不可遏,当下要动手。

螣蛇在旁边幽幽地说:“你还不如担心自己吧。宵朗大人很生气,待他今晚过来找你,哈,到时还不知道你和这猫谁比较可怜。”

我打了个寒颤,傻愣在地。直到月瞳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从屋内传来,我忙将自己的安危置之脑后,忍痛运转真气,化数十魂丝,炎狐长鞭在空中化作无数影子,和魂丝纠缠在一起,结成脱不开的网,谁也不让步。

“师父,算了。”白琯在后面劝道,“你不是对手的。”

周韶惊魂未定,叫道:“可是,师父美人,月瞳……似乎哭得很惨啊。”

缠斗中,我又急又怒,偏偏找不出突破法子,眼角余光似乎看见白琯一个劲地再打眼色,踌躇片刻,便停下手来。

白琯过来死拉着我回房间,一边走一边道:“师父姐姐,好汉不和恶人斗,打不过就别打了。”

“可……可是……”我心急如焚,还想争辩,却见白琯拼命打眼色,最终还是跺跺脚,摔门回去。周韶受惊过度,好像木头人似的,乖乖跟上。其余二魔将继续守在外面。

入得房后,白琯指指墙壁,不紧不慢地说:“我们俩的房间,是连着的。”

我恍然大悟,连夸他聪明,聚力与掌,狠狠砸开墙壁。

破砖碎石萧萧而下,灰尘满天,呛得人不断咳嗽。墙那头,月瞳被绑在床头,早已昏死过去,满脸泪痕,手腕关节异常肿大,身上衣衫已被剥了大半,上面有许多伤痕,赤虎脸上则被抓了一道血痕,正骑在他身上,红着眼看着我们,身下一些不应该看的东西似乎被我看到了,模样很恶心恐怖……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我抄起今早没倒的梳妆水,兜头盖脸往他脑袋上泼去,指着门口怒吼:“放下我徒儿,滚出去!”

赤虎发红的眼睛终于冷静下来,他看看我,看看月瞳,冷笑一声,慢悠悠穿衣走出去,临到门口时,还对他丢下一句话:“别急,来日方长,老子迟早玩死你。”

重重摔门声响起,继而是炎狐的大笑声:“你日日打雁,终于被雁啄了眼。”

赤虎骂道:“滚!”

我双腿一软,差点倒地,白琯上前给月瞳解开绳子,着他双腕检查道:“师父姐姐,他的手被扭断了,那恶魔好狠的心肠。”

我跌跌撞撞跑过去,心疼地抱着月瞳,捧起他又红又肿的手腕,心下彷徨。

现在这关是闯过了,今晚呢?未来呢?

天地之间,处处绝境。

我真的要完蛋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呃……谢谢大家安慰了,不错最终检查要下星期才能做。

但橘子要声明

我不是怀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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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

橘子设计的禁脔系列是有三部的,都有监禁成分,女主角和故事都不同。

苍琼是第三部的女主角啦,先露个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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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篇也差不多结束了。

9

天路(修)

很多故事里,好人落难时可以默默祈祷,然后有踩着五色祥云的神仙下凡,将他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可是故事从来没说过,神仙落难时应该找谁祈祷?

师父啊,你心肝宝贝的徒弟快完蛋了,再不来搭救,连最后一眼都看不着了。

我好不甘心。

月瞳在床上昏迷不醒,额上尽是冷汗,白琯靠墙,眼珠不停看着外面,越看越绝望,周韶站在旁边,欲言欲止,表情比天蓬元帅在嫦娥处吃瘪时还呆。

我原不打算牵扯他入局,亦不打算带他升天,诸事瞒他甚多,所以他一直弄不清局势,也是情有可原。如今他被迫陪我一同陷入困境,我已不能再瞒,便将宵朗之事坦白道出,并问他为何在墙头偷窥?

周韶脸都白了,他急切解释道:“师父美人,我……我是上次见你颈间吻痕,只以为你私下会情人,心有不甘,想知道对方是何人物,想看他是否花心风流玩弄女人的混蛋,更想……”

后面的话他全吞下去,不肯说了。

白琯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道:“你是想使手段,挑拨离间,破坏师父的姻缘吧。”

周韶白脸转红,傻笑两声,再讪讪道:“大师兄说得哪里话?我绝不是这种卑鄙小人,你多思了。”

“他虽然行为不检些,但不至于那么坏,白琯你过虑了。”为师者,应维护徒弟,我觉得自家徒儿虽有些不同的小毛病,但都是好人。

周韶激动得面红耳赤。

我鼓励了他几句好好学习,努力背书,忽而想起一事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在墙洞偷窥的?”

周韶迟疑片刻后道:“两个月前。”

我算了一下时间,确认是宵朗出现后的日子,惊喜追问:“你可有看到我院子里有不正常现象?”

“没有,”周韶摇头,顺便卷起袖子,露出满手红肿和细微血痕,和我诉苦,“也不知谁规定花园里要修池子的?尽养蚊子,害我蹲草丛里天天挨咬,痒得简直像凌迟!难受死了!”

白琯黑着脸:“活该!”

我无奈,使了个小法术帮他去红肿,再将宵朗出没的时间告诉他,问:“你真没见过奇怪的人进入我屋里吗?大约是亥时。”

周韶抓抓头,肯定地说:“我真没见过奇怪的人。”

我追问:“一点怪事都没有?”

白琯道:“或许宵朗使了隐身法吧。”

周韶犹豫道:“我偶尔盯得累了,也会走个神,去喝茶水,吃糕点。若是发现有陌生男人进师父屋子,我绝对会像刚刚那样跳出来。”

我见问不出什么有用信息,无奈叹了口气,顺口安慰倒霉卷入困境的周韶:“魔将当前,你胆量实在不小。”

周韶谦虚:“哪里哪里。”

白琯冷道:“算了吧,他绝对是没看清楚魔将的脸就激动喊出来了,待发现不妥时,想缩回去已来不及了。”

周韶狠狠剐了白琯一眼,尴尬低下头去。

百般无奈中,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梨树被夕阳染上残红,隔壁院子小佛堂里的木鱼声不断传来,周韶家人上门找过几次少爷,皆备变成凡人模样的炎狐花言巧语忽悠过去,只以为他在师父家废寝忘食,勤奋好学。

我呆滞地看着满天彩霞,静静想着心事,等着夜幕降临,恶魔上门。

月瞳终于醒了,他挪动身子时不小心碰触到伤口,痛得龇牙咧齿,却没叫出声来。我放下帘子,走到他身前,轻轻捧着他受伤的手,再叫来周韶和白琯,愧疚对他们道:“对不起,因我无能,把你们害到这个地步,我本没资格做你们师父。”

白琯劝慰:“别说了,这事怪不得你。”

周韶也说:“是坏人太混账!”

“不管什么理由,做师父都要维护徒弟的,因为……你们师公就是这样做的,”我摇摇头,不敢对上他们的视线,“我很后悔,痛恨自己以前要装清高,看不起武功和法术,把时间尽花在诗词歌赋,道德经文上,大家笑我是‘书呆子’,我心里还不忿气,如今想来,他们竟是半点没错。如果我当初习武再努力一点,头脑再聪明一点,又或者是听话一点,不要私自下凡,就不会有今天祸事。”

周韶正色道:“师父美人,你这话大大不对。凡间百花,万紫千红,有人爱牡丹艳丽,有人爱寒梅风骨,有人喜茉莉花清香,荷花清雅,总归各花有各花的好。可世事无常,何来完美?莫非你要在冬天里怪罪牡丹花谢,嫌其不耐寒?统统归咎是错?”

“该倒霉的时候总会倒霉的,师父你救我时,路边死的那些才子,难道就幸运吗?”白琯忽而警觉问,“千古艰难唯死解脱,莫非师父你……”

“我还没那么不负责,”徒儿体贴得让我想掉眼泪,忙道,“原本我想着妥协与他,换你们活路,可是魔终究是魔,看赤虎对月瞳的所作所为,让人心惊胆战,届时我们四人同入魔界,怕是生不如死,我现在唯一剩下的法子便是移魂了。”

“移魂?”三个徒弟都傻愣愣地看着我。

我擦擦眼角溢出的感动泪痕,在屋子里翻找一通,拿出一面铜镜,一块砚台,一方印章,搁大家面前,解释道:“我先用魂丝将你们一魂一魄强行抽出,转去物件上,再毁去原身,用死去的体麻痹魔将视线,你们便可留在隐蔽处,保住命。将来吸收日月华,静心修炼,过个几千年,重新再生!”

周韶惊道:“妈呀!几千年?!师父美人,你还不如要我命!”

白琯决然:“我宁可给魔将虐死。”

周韶附和:“我十世善人,还不如早死早投胎,去阎王那里挂个号,下辈子还是富贵命。”

白琯鄙视:“师父你的点子太馊了!”

我绞尽脑汁,想了一下午的主意,被残忍否决了,很是失落。

我悲愤问:“宵朗快来了,你们还有什么好办法?”

白琯提议:“师父,咱们一起自尽吧!宁愿玉石俱焚,也不让色狼占便宜!”

周韶赞同:“对对!我们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好歹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啊!待宵朗来了,发现想要的一样都得不到,活活气死他!”

我怒:“你们就那么想死?不能有更靠谱的提议了吗?”

两人同时看看院子方向,同时摇头,同时道:“没有了。”

醒来后一直沉默的月瞳,忽然开口:“有的,逃生的路……还有一条。”

语惊四座,大家抱着病急乱投医的心态,期待地看着他。

“你们会原谅我吗?”月瞳却吞吞吐吐,似乎在为难什么,不太想说。

白琯急了:“死到临头,你还在担心什么?结局再惨也好过你被赤虎虐死,师父被宵朗抓去吧?”

“玉瑶,我骗了你,我不是修行五百年的猫妖,而是修行了五千年的灵猫,我父亲是灵猫一族的族长,我们家世世代代守护天路……”月瞳咬着唇,声音细若蚊鸣,满是愧疚,“五千年前,魔族入侵,父母战死沙场,兄弟姐妹无一幸免。只有我天生异瞳,法力低微,他们便留下命,抓去拷问天路位置。可是我答应过父亲,守护天路是我族责任和荣光,宁死也不能说,魔族便将我监禁了三千多年,终于有天放松监禁警惕,让我找到空隙,用变化之术逃出来,躲躲藏藏上千年,蒙三尾狐妖相助,藏在西山。”

我曾在上古典籍里见过灵猫的记载,是生于月圆之日的异兽,浑身雪白无一杂毛,貌若虎,形如狮,吼叫如雷,变化,善蛊惑,残暴,后被菩萨收复,为镇魔之兽。

这种可怕的妖兽,和月瞳小白猫何来半点相似之处?

我膛目结舌,怎么也不敢相信。

月瞳推开被子,缓缓站起身。他身形变高了,不再是青涩的十四五岁少年模样,而是二十多岁的青年,眉目展开,美貌依旧,只是金蓝瞳孔里少了天真无邪的幼稚,取而代之的是饱经折磨的沧桑,他愣愣地看着我,带着依恋和回忆,恍惚间,让我有自己是他世界上唯一宝物的错觉。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拂过我的发,如蜻蜓点水,一触而过。

只有熟悉,没有讨厌的感觉。

这一刻,我快要窒息。

他说:“原谅我,我也是不得已。”

我嘶哑地问:“为何要骗我?”

月瞳垂下头,昏暗中,银色发丝如丝般撒过大红色被面上,有妖异的错觉,他说:“你来洛水镇不久,我便察觉到你的存在,原本以为你是来救我,很是欢喜,奈何身边有魔将乐青监视,我微弱的法力在三千多年的监禁中耗尽,既帮不上忙,也不敢透露身份,只好装疯卖傻,试图蒙混过去。偏偏你还在院子里布下镇魔符,让我进不去,只好从周韶那儿想办法,料想你如今是九天仙女,不会看不出破绽,待交还刘婉后,便死缠烂打让你收下我做徒弟,找机会说明真相,将来一起去天界。未料,乐青使计,将刘婉杀害,引动天雷,让你帮他度过雷劫,狐妖也表明投靠魔族的身份。身边又有妖魔监视,我急在心里,不敢作半句声……”

“等等,”我听着不对劲,“我从未见过你,你怎会认识我?”

月瞳微微一笑:“我们在一起长大,你没变成人的时候,我曾偷偷过你,差点把你掉地上打破,被父亲抓去吊起来狠狠抽了一顿。”

周韶怒了:“什么叫过你?!我还没过呢!”

月瞳不管他,伸出受伤的手,轻轻拉过我,柔声问:“师父,我曾问过,你可知你原形是什么?”

我答:“是玉。”

月瞳:“玉可以做什么?”

我答:“玉可多用,做镯子、簪子、玉玺、玉佩、玉环、玉笛……”

月瞳却转了话题:“魔族对我的拷问变得松懈,最重要原因是他们知道,得知天路下落也进不去。打开天路除需要灵猫引路,还需要一把钥匙。”

“钥匙?”我想起原身奇怪的形状,似乎明白了什么。

月瞳坚定地说:“你便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以玉之魄造就的打开天路唯一一把钥匙。”

“这……怎可能,师父从来没告诉我,”我呢喃自语,“绝不可能!”

月瞳道:“这是瑾瑜上仙好手段,木隐于林,所有人都没想到一把钥匙会变成仙人,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走来走去。只恨宵朗不知从何得知真相,才将目光瞄上你。”

原来,恶魔从最初看上的,是打开天路的钥匙,而不是我。

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师父已落入宵朗手中。”唯一的侥幸破灭,我喉咙阵阵僵硬,硬撑着不让自己胡乱去想可怕的事情。若是想了,我怕自己会崩溃。

月瞳再次向我伸出手,脑袋。我惊诧地看着他,挥手往日的相处光景,实在很难将他当大人看待,对此他自己也有些尴尬,讪讪解释道:“妖族节本来就没那么强,灵猫也属猫族,都是雌才有择偶权的种族,所以我和谁睡觉都无所谓,装得越蠢,大家的警惕就越低,谁会相信那样一只被欺负的没用猫会是灵猫族?你们不要这样看着我!”

呆若木**的白琯终于回过神来,安慰:“别介意了,不好的事情终究会过去的。”

周韶也说:“师公吉人自有天相,就算落入魔族手中,说不准也和月瞳一样逃脱了!”

我深呼吸几下,稳住情绪问月瞳:“擅开天路,你便违背了父亲誓言,而且会被天界降罪,罪可至死。”

月瞳说:“至少,你们不会变得和我一样。”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包含着浓浓的情谊。

可是他不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腿再度隐隐作痛。

不管是月瞳,还是我,被恶魔刻上的烙印,是一辈子也逃不掉的。

“天已经黑了,等宵朗来就来不及了。玉瑶你别想了,继续呆在这里,我们一起被抓去魔界,对天界才是最大的危险,将功补过,他们未必会判我死刑的,留在这里才死路一条。”月瞳拆开手上绑着的绷带,红肿大半未消。他隔着门缝观察一下外面的三名魔将,迅速做出决定。

周韶问:“我们连门都出不去,怎么行动?”

“放心,天路的门口不是固定的,”月瞳站起身,警告大家,“我起初把原形强行缩小,变成猫的模样,如今变回原形,你们别吓着。”

传说中凶悍无比的灵猫要出现了。

大家很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月瞳忽而摇身,先化作娇小玲珑的猫咪,然后念动咒语,身形骤长,宛若虎师,洁白无瑕,毛皮丰厚。他撑了两下受伤的前爪,撑不动,痛得“喵”了一声,然后趴在床上,四肢伸展开,柔软得像块毯子,仿佛随时会打滚。

周韶偷偷两把,嘀咕:“莫非灵猫就是变大的猫咪?”

白琯松了口气:“幸好长得还是一样呆……”

我义正词严地解释:“传说流传至今,多有偏差,不要太放在心上。”

月瞳很尴尬。

揭牌(修)

纵使很多年后,想起今日之事,我都会懊恼。

洛水镇的囚禁,日日夜夜的挑拨,残忍的刺青,苍琼的恐吓,心理和身体上的双重折磨,再加上三月之限,这些充满紧迫感的条件一直压迫着我的神经,如同拉紧的弓弦,不能呼吸,心里时时刻刻想的是如何逃脱。

生路被一条条封锁,希望一点点灭绝。

他步步为营,用无止尽的紧张和恐惧,夺去我所有的理智,迫使我失去判断,走入绝路。

当万念俱灰之刻,月瞳点起希望的灯火,总是微弱,却足以让夜间濒死的飞蛾,疯狂扑进去。

我不顾一切同意了月瞳的提议。

月瞳用利齿咬开前爪上的肌肤,鲜血染红白色皮毛,一点一滴地撒在地上,如有生命般游动,慢慢勾画成复杂的法阵。兀长繁琐的咒语在他口中轻轻念出,仿佛凝固在空气中,盘旋不散。法阵中徐徐升起白色云雾,如飞天的彩带般舞动,继而纵横盘错,组成一座缥缈的大门,在半空中浮动。

“这便是天路?”白琯惊叹着,向大门伸出手,却碰触不到任何实物,他困惑地问,“没有锁孔,如何进去?”

月瞳变回人形,撕下被单,随便裹两下伤口,诚实地说:“不知道,我以前没钥匙。”

我愣愣地看着眼前大门,仿佛它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分不开彼此。我甚至能感受到它的呼唤,它在让我回家。

我缓缓往前踏了一步,内心传来阵阵不安,缠住脚步。

此时,窗外响起炎狐的说话声:“宵朗大人什么时候到?待完事后,你们陪我去喝两杯如何?我闻到隔壁院子里似乎有好酒。”

螣蛇道:“他传信说有些事,要晚点来。我不喝酒,你们自便。”

炎狐劝道:“别那么死心眼,不给兄弟面子。”

赤虎笑道:“算了吧,他日子过得和苦行僧似的,自开天辟地以来,何曾碰过酒?连女人都不沾!靠他娘的!老子怀疑他不是男人!”

螣蛇:“……”

炎狐:“哎呀哎呀,还在出任务啊!螣蛇你别打他了!给宵朗大人看到不好。”

忽而,夜幕瞬间降临,三位魔将的打闹声瞬间停息,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白琯不安地问:“是不是宵朗来了?!”

周韶如惊弓之鸟:“宵……宵朗很厉害吗?我爹娘,还有红英、绿柳、阿花、柔儿、金莲她们会不会有事?!”

白琯忍无可忍道:“这时候你还有空挂念着你的美婢们?!”

周韶手足无措:“那……那怎么办?”

月瞳对我叫道:“阿瑶,别想了,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我顾不上那麽多,迅速走入云雾中,虚幻中的大门微微颤动,继而,化作流水向我涌来,如蚕茧般牢牢缠绕。我感受到有无数柔和的力量,无间隔地侵入五脏六腑,不再有悲伤和烦恼,灵魂仿佛被快乐抚慰,渐渐融为一体。

门开了,化作一片如瀑光帘。

月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探入光帘,然后整个人大步流星地冲了进去,消失不见。白琯朝我看了眼,紧紧跟随,周韶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家,眉头深锁,还是月瞳仗义跑回来,把他狠狠一脚踹了进去。

我散去灵气,最后步入天路,光帘失去钥匙,化作无数萤光,消失不见。

天路里,是一个白色冰晶铸就的洞窟,闪耀着迷幻的光彩,如镜面般,可从四面八方看见倒影,美不胜收。洞窟通道四通八达,就像迷,不知那条才是出口。我带着大家略微转了几个岔路口,就分不清东西南北,陷入迷路中。

月瞳东嗅嗅西嗅嗅,时不时拔几毛丢墙角做记号。周韶除了哀嚎,什么都不干,闹得我很焦虑。

“左边。”白琯忽然开口,然后自顾自地带头走了。

我只好跟上,不解地问:“你为何如此确定?”

白琯回头,对着我笑得极灿烂:“我的感觉很准。”

我们也想不出其他办法,只好跟着他碰运气。

他没走到一个岔道口,都会停下来,闭着眼想半天,然后随意指一个方向前进。偶有出错,但终究是对的多,没走多少回头路。

大约行了两个时辰,娇生惯养的周韶叫走不动,月瞳的伤口没包扎妥当,再次沁血,我们只好停下来歇息。由于逃离宵朗的魔掌,大家心情都愉快了许多,便聊起天来。

我安慰月瞳:“虽然私开天路,但没有酿成严重恶果,就算被罚,也要罪轻一等。你是灵猫族唯一后裔,我是天路唯一钥匙,顶多就是被打回原形,关几千年禁闭,好好面壁思过,断不会将我们送上诛仙台魂飞魄散的。”

月瞳无所谓地笑起来,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他往我身边靠近些许,盘着尾巴,仿佛漫不经心道:“如果能把我们关在一起,一辈子不出来也无所谓。”

“别说傻话。”我尴尬地笑了两声,打混过去。

“很傻吗?”月瞳用指尖轻轻过我的手背,“被魔界囚禁的日子里,只要没被拷问,我就不停地睡觉,每天都会做很多梦,梦里会看见我的家,那里有母亲的拥抱,父亲的关怀,兄弟姐妹们的欢笑,还有日落谷铺天盖地的野花也绿草,比大食进贡的地毯更华美。可是醒来后,身边只有冰冷黑暗。然后我会想起日落谷被火烧了,我的家没了,我所有的回忆也毁了……只剩下你。白玉温润,暖暖的,你依旧和我小时候到的一模一样。让我觉得,以前拥有的回忆,还未曾全部失去……”

我明白他的心情。

抓着仅有的回忆,反反复复地怀念。

支撑着度过每一个孤独的日夜。

纵使绝望,也不能停歇。

我用力绑紧他伤口上最后一布带,抬头间,猛地对上他的双瞳,金蓝色的光芒在水晶的倒映下微微闪耀,如明月光华,皎洁无暇,比冰雪更清澄,纵使饱受苦难,不能更改分毫。我的心阵阵酸痛,依旧笑着告诉他:“天妃很喜欢我,天帝待我甚好,以前也立过不少功劳。未必会严办我们,到时候求求情,说不准是可以在一起受罚的。

月瞳不甚自信地说:“但愿如此。”

周韶狐疑地看着他:“喂,你该不是想利用同情心来勾搭我家美人吧?”

我狠狠踹了他一脚。

周韶立刻做出可怜相,对我哭诉:“师父美人,等到了天界,我还能回家吗?我父母怎么办?洛水镇会不会被血洗?我……我舍不得他们啊!”

我忽然也觉得他很可怜,安抚道:“你没犯过错,天界不会罚你。我先将洛水镇之事上报,再你交托给藤花仙子,托她帮忙照顾你。若你父母没事,便送回去和他们相见,若洛水镇有事,你也别担心,可以去阎王殿见他们!”

周韶沉默了大半响,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阎王殿?”

“嗯!”我很欢快地回答,“魔族不会那么无聊把你父母魂飞魄散的,若他们死了,必定会去阎王大殿,你让藤花仙子帮你打个招呼,就可以去找他们了。我以前认识阎王殿的公子,可以帮你写个纸条,让他安排一下,不管是要一起投胎,还是在地府挂个闲职混日子,都是容易的,还不用受生老病死之苦!”

我努力安慰了很久。

周韶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点。

大家起身上路。

月瞳一路走一路和我讨论宵朗之事,他听完详情后,问:“宵朗前两次出现时,我并未在场,但他和你立下赌约那天,是天谴过后,你昏迷几天醒来的时候吧?”

“是。”这是刻骨铭心的记忆,我回答得没半点迟疑。

月瞳甩着尾巴,半眯着眼,琢磨许久后才说:“猫族酷爱夜间行动,我也是警醒之人,断不会睡得毫无知觉。所以醒来后我很困惑,觉得周围有古怪,假借捉鼠为名,打算趁夜间查探,可后面连接几日都没异状,便怀疑是自己紧张过度。直到宵朗最后一次出现时,我闻到了淡淡香味,然后头脑有些混乱,躲避不及,便被长箭穿了肩膀。”

我叹息:“大概是魔族的法术或者迷香吧,宵朗出现的每个夜里,我头脑都会有些昏沉,不知白琯是否如此?”

白琯专心走路,没有作答。

月瞳不死心地盘问周韶:“宵朗最后一次出现的那天,我叫得那么大声,你没注意?”

周韶心情不好,白了他一眼,反驳道:“我又不是聋子,当然有听见,但天下的猫声音得都差不多,我还在想,是那家野猫□叫那么响呢?谁会想到那个人是你啊?我那时在吃娘亲派人送来的燕窝粥,大约吃了大半碗,才将丫头打发走,然后又往墙孔瞄了几眼。”

“等等!”我惊道,“月瞳受伤惨叫时,正是宵朗出没时,你怎可能什么奇怪的人都见不着?”

周韶肯定地说:“我没觉得有什么很奇怪的动静,屋子里也是黑漆漆的,后来师父你点上灯,走出来把窗户关了,不知在屋子里做什么,我等到子时都没见你睡觉,侍候我的小青柳急得都快哭了,我也不好继续蹲下去,便自去睡了。”

我说:“你说点灯的人是我?这怎么可能?我当时趴在床上动弹不得,点灯的是……是……”

周韶见我慌乱,不解问:“当然是师父美人,我不会认错的。不过你似乎忘了卸下变化之术,还是师公的模样,穿着身黑衣,格外好看。让想起自己当年在桥头对你一见钟情,上前调戏,

被爷爷骂是龙阳之好,狠狠打了一顿,屁股上的疼痛还记忆犹新!”

我结结巴巴地问:“你说……你看到师公在点灯?”

周韶还在喋喋不休:“师公不是你变化出来的吗?在凡间不要变那么美貌,别以为美男子就没色狼窥视,那些登徒子怎会个个和我一样好心?若不是我家权势大,压得住,早爬你窗户了!”

满场鸦雀无声。

月瞳的瞳孔瞬间放大。

我缓缓回头看向白琯。

刻骨的恐惧沿着骨髓一点点向上攀升。

赢家

“是你吗?还是周韶看错了?”我抱着最后一丝期望问白琯。

白琯轻轻勾起嘴角,笑容依旧,眉目行间里有说不出的嘲讽。

他没有停下脚步,从我身边掠过,带头向前走去,转过弯,消失不见。

我和月瞳、周韶三人呆立原地,进退两难,寂静的洞窟中只剩急促的呼吸声。

月瞳悄悄跟着他走了几步,在转角处偷看一眼,急急冲着我挥手道:“玉瑶,快来!”

我不及细思,随他而去。眼前出现的是五条冰寒锁链,缠着一具没有头颅和四肢的身躯,悬挂在半空。白琯站在锁链下,背对着我们,静静仰头凝视。

“那是什么?”我心里已有隐隐猜测。

月瞳咽了下口水,脸色惨白。

“呵……”白琯发出一声和年龄不相符的冷笑,沙哑中带着丝滑,是我做梦也忘不了的恐怖回忆。

我抓紧月瞳的袖子,双腿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转念想起自己为人师表,不能畏缩,又强撑着站在最前端,想护着大家,却被月瞳一把抓住,拉向身后。然后他变回灵猫,不顾双足伤势,张牙舞爪,不停低吼,试图将我遮在后头。

白琯本没看我们,似乎在自言自语地问:“天路是什么?”

月瞳大声反问:“难道天路不是连接凡间与天界的要道吗”

白琯不理不睬,向悬空锁着的身躯,尊敬道:“吾父,经过万年的囚禁,是该回归魔界的时候了。”

锁链开始疯狂震动,仿佛在回应他的呼唤,场景诡异恐怖。

淡淡黑气闪过,白琯的身子瞬间起了变化,待黑气散去时,已不再是孩童模样。黑发如瀑,垂至腰间,原本青衣已化作奢华黑袍,黑色异兽毛皮翻领,袖口有金丝银线绣的饕餮纹,每一寸都美到极致。

他抬起手,用珠冠束起长发,缓缓回过身来。

同样的鼻子,同样的嘴,同样的容颜,和记忆中没有一丝差别。

唯独不同的是墨色双瞳被血红的颜色取代,额间有一道盘旋着的火焰花纹。

他轻轻微笑,唤了声:“阿瑶。”

我摇摇欲坠。

他急忙上前,想扶起我。

我尖叫着推开他的手,拉着月瞳往后退去,不停摇头道:“你不是我师父!”

“自然,”他紧紧盯着我和月瞳紧握的手,神色中闪过一丝不悦,转瞬消失不见,他双手环臂,傲慢地笑道:“我的名字是宵朗。”

霸道的魔气疯狂涌现,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

月瞳喃喃问道:“为什么?”

宵朗不紧不慢地说:“这不是凡间通往天界的要道,而是我监禁父亲身躯的囚牢,亦是魔界心心念念多年,势要救回的人。我们对此作了很长时间的调查,发现灵猫引路和玉钥开门,都是必不可少的条件,可惜你们俩都是死脑筋的家伙,也吃得住刑,若是直接逼问,定会宁死不招。何况,我也舍不得对你用刑。”

最后一句话,半开玩笑半认真,语气极其轻浮。

我的声音在颤抖:“这是你真实模样?”

“我还以为,你会更在乎我算计你的事。”宵朗嗤笑道,“这确实是我真实模样,乖徒儿,看见自己师父是无恶不作之徒,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吗?”

“不!你是冒牌货!”我尖叫道。

宵朗挑挑眉:“你怎知我不是他?”

我决然道:“师父脖子后面有颗红色朱砂痣,你没有!而且虽然长得很像,但感觉不同,你的眉毛稍微高一点,我分得出!”

宵朗惊诧地伸手自己脖子,沉吟片刻,不屑道:“你对他还真上心。”

周韶的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个**蛋,躲在后面不停问:“怎么回事?”

月瞳护着我,恨恨地问:“我逃亡洛水镇,藏在西山之事,你是知道的?”

宵朗看他的眼神有些森:“就凭你这头笨猫的本事,能逃得出魔界吗?是我授意看守将士故意将你放走,再逼至西山,让狐妖收留你,静静等待机会的。”

月瞳的脸色白得和纸一样:“从玉瑶下凡的第一天,你就在算计我们?”

“得知你下凡的第一天,我简直是狂喜,盼望那么多年的宝贝,终于到手了……”宵朗含笑看了我一眼:“要不露痕迹地一步步将你引去洛水镇,在那里定居,可不容易。而且你这女人的头脑顽固非同寻常,若不是逼得你慌不择路,怕是宁死都不会违反天界禁令,闯入天路。”

我愣愣看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问:“为何你和他长得一样?”

宵朗不高兴地说:“别提他了。”

我担心地问:“你把我师父怎么了?”

“不要张口闭口都是他了。”宵朗更加不悦,他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掌心画出三道雷光,劈开月瞳,猛地将我推向冰壁,面孔靠得很近,语速缓慢,通红的瞳孔中尽是威胁,“看着我,好好记住。你是我的女人,绝不准想别的男人!哪怕他长得和我一样,也不行!”

我急切再问:“师父在哪里?”

宵朗深呼吸几口气,露出恐怖笑容:“他死了。”

我摇头,大声道:“不可能!”

“信不信由你。”宵朗怒气骤涨,似乎要把我整个人活吞下去,他冷冷道:“别担心,我会一点点把他从你脑海中赶走,再也没空去想。”

我后知后觉想起:“钥匙已经利用完毕,你还要我做什么?”

宵朗终于笑了,他一把抓起我脸蛋,左右细看,很“严肃”认真地调戏:“大概是你害怕的时候特别好看,我想带回家收起慢慢看……”

好,这个问题研究完毕,可以忽略了。

“算了,小事勿管,”我继续回归重点话题:“快将师父还我!”

宵朗的话被打断,笑容慢慢僵硬,脸色发黑,和旁边的月瞳对比鲜明。

长长的沉默中,我瞬间回过神来,脑子竟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冷静问:“我们之间的赌约还算数?

宵朗缓了口气,没有作答。

我再度逼问:“三月之期未到!你露出真面目!赌约是我赢了!”

宵朗漫不经心地用手指轻抚玩弄我的发梢,轻浮道:“是,我的宝贝赢了。”

我傲然抬起头,推开他道:“请兑现赌约吧。”

我以为他一定会耍赖。

未料,他笑了两声,爽快道:“好。”

==

宵朗答应得太爽快,倒把我吓着了,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还有什么谋。

他眼里有几分宠溺,薄薄的双唇上挂满笑意,看不出虚实。

“那个……”我弱弱开口求证。

他忽然俯身,长长的睫毛几乎和我相贴,还来不及推开,他已靠近,用力按住我的手,吻上双唇。

没有颤栗、没有快感、没有害怕、没有羞耻……他的舌撬开齿缝,柔软地侵入,和我的舌不停缠绕,我却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很麻木地任他动作,看着周围晶壁,很不喜地皱了皱眉。

月瞳从地上爬起,咆嚎着想进攻。

周韶一跳三尺高,想冲过来拼命。

我摇摇手,制止他们二人的鲁莽行动,待宵朗唇舌间松动些后,问:“好了吗?”

宵朗缓缓松开手,迟疑片刻,笑道:“不会动怒的女人,真是没趣。”

我继续刚刚的话题,公事公办道:“你赌约输了,以后不能纠缠我,还要把我师父还来。”

宵朗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我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

我不为所动:“请履行约定。”

宵朗拿我没办法,摊手道:“当年你师父下凡,与我一战,约定胜者可得天路钥匙。他败了,被打碎三魂七魄,只余身,封在魔界寒冰窟。我搜查了几千年,才发现钥匙的真身早已变成你,于是设计变成白琯模样,用你那没用的师父为诱,引你留在洛水镇。再让你和月瞳碰面,步步紧逼,引你打开天路之门……”

我打断道:“你的不要脸功夫天下无双,过去的事,就不要复述了。”

宵朗我的脸,不屑道:“你师父也不算什么好人。”

我反驳:“师父再差,也比你好一万倍。”

宵朗叹息:“你这孩子,最是顽固。”

我赞同:“我本是石头。”

宵朗半眯着眼睛,威胁道:“就算是石头,也会被打碎的时候,你总有一天会求我的。”

我问:“做梦的时候?”

宵朗给我呛厉害了,越来越生气。

凡间有句俗话叫什么?

死猪不怕开水烫?

快死的人还在乎自己怎么死吗?所以我压儿不怕他生气,牙尖嘴利,将下凡学会的难听话统统往这个不要脸的家伙身上招呼。

我越无视他,他就越生气。

最后宵朗怒极反笑,恐怖的笑声在空中回荡,他忽而转身,亮出一把带着雷光的巨剑,夹杂着无边怒气,一剑斩下,星火交错间,五条锁链寸寸碎裂,元魔天君的躯壳迅速落下,随着未尽剑气,卷入他怀中。宵朗再次挥剑,斩向虚空,空间开始扭曲,划出一条裂缝。

充沛的仙气传来,灌满整个房间。

在凡间压抑太久,我每寸肌肤都在饥渴地吸取天地灵气,往空虚的内丹里填充法力。

“这是?”我问。

宵朗冷静得很快,仿佛刚刚只是在做戏耍人。他冲着裂缝抬了抬下巴,鄙夷地说:“你师父死了,我不可能带在身边,若是你想要死人,可派人来魔界取,反正我对那玩意没多大兴趣。魔界难以侵入天界的封印,我只能把通道打开到天界边境,这里是云雾峰。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回去。”

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告诉我师父没有死。我相信这种感觉,所以对宵朗的话不予置否,只狐疑看向裂缝,外面确实是熟悉的云雾峰景象。

“小心,有血的味道。”月瞳警惕地说。

我努力在空气中嗅了又嗅,却什么也闻不到。

月瞳闭上眼,闻了一会,再道:“还有死尸的味道。”

我瞪着耍人成瘾的宵朗,总觉得他不安好心。

宵朗耸耸肩:“阿姐带着魔军征战天界,要抢回父亲的头颅,现在大概是血流成河了吧?两军交战,你若不敢过去,可以随我回魔界,做压寨娘子。”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放得很邪恶,活像凡间的流氓土匪。

我没理他,带着月瞳和周韶,跳出裂缝。却见云雾峰远处有无数被火烧焦的巨树,小时候和师父一块儿来看的云海,也被烈风卷得七零八落,淡淡的血腥味终于飘入我迟钝的鼻中,盖过以往的花香,处处都是紧张的气息。

宵朗也从裂缝中走出,倚着棵大树,笑吟吟地看着我:“你运气不错,阿姐似乎停止进攻了,现在是回去的最好时机。我给你一块我的金牌,若是遇到魔界士兵,便出示给他们看,只要不倒霉遇上我阿姐的直属部队,都不会拦你。”

我接过金牌,又觉得他配合度高得让人生疑,不由问:“你究竟在想什么?”

宵朗单手托着下巴,思索了许久,正经地回答:“想上你。”

我没听懂,迷惘地看着他。

宵朗很“严肃”地解释:“我在认真思考,等你回到我身边时,我该用什么手段才能把你这冷淡的家伙在床上折腾得欲生欲死?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让你在我身下哭着求饶,乖乖听话?”

我感叹自己低估了他的不要脸程度,赶紧拉着月瞳和周韶逃跑。跑了几步,谨慎地回头看,以防有诈,却见宵朗还是倚在大树旁,双手环臂,旁边放着元魔天君的躯体,没有追的意思。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还挥了两下手,就好像送妻子回娘家的丈夫似的说:“早点回来。”

我“呸”了他一口,大声道:“我死也不会找你的!”

宵朗充耳不闻,笑容更加灿烂:“我会等你的!”

我头也不回,比兔子还快地逃离了这个疯子。

10

寻访

云雾峰与解忧峰相隔不远,中间有无数小路,我施展驱风遁地的法术,带着周韶和月瞳赶路,并不吃力,途中遇到七次魔族巡查的斥候,在出示宵朗给的金牌后,皆被放行。这让我对宵朗那卑鄙无耻变态的人格有了一丁点的指望。

第八次遇到的是个豹族女妖,职位似乎很高。长相剑眉入鬓,颇很爷们,冲着月瞳只差没留口水,当场打晕拖回去做压寨相公。于是留着我们盘问:“金牌何处得来?”

我很老实的说:“金牌是宵朗给的,

她眼珠子盯着月瞳,问我:“宵朗大人和你有何关系?为何允许你前往敌营?是否有谋?”

我说:“对啊,我也觉得他有谋,若是姐姐知道,能指点一二更好。”

坦白过度不是好事,豹妖莫名其妙地认为我在耍她,还污蔑我偷了金牌,非要带回去给苍琼女神审问。

我想起苍琼恐怖的威压,打死也不敢再见。

豹妖更觉我心中有鬼,亮出兵器和獠牙。

此时,山峰之端,传来混沌的吼声,迷雾间浮现曼妙身影,周围环绕着无数魔将和异兽。

“来得正好!你和宵朗大人是何关系,问问便知晓,没得让天界的探子混了过去。”豹妖欲强行将我拖走。

我带着一只断爪子的猫和一个没法力的凡人,自然不是对手。眼看快到天界边境,离解忧峰不远,怎肯就此放弃,当即凝三条魂丝在指尖,给月瞳递几个眼色,准备趁其不备,搏一把。

未料,身后传来优哉游哉的熟悉声音:“放她过去。”

我猛地回头,目瞪口呆。

是宵朗懒洋洋地倚着棵榆树,衔着草叶,正兴致勃勃地看我出丑。

“是。”豹妖气焰消停,低眉顺眼,不敢阻拦。

我磕磕绊绊地问:“你一直偷偷跟在我后面?”

宵朗看戏看得很愉快:“看你担惊受怕,百般猜忌的模样,可真是好玩。下次偷偷骂人时记得多学几个新鲜点的词,‘卑鄙’这个词翻来覆去,我快听腻了。”

我给吓得脸色发白,一把拖起月瞳要逃,另一把欲拖周韶,没想到扯了两下,怎么也扯不动。回头见他正痴痴迷迷地看着苍琼女神所在方向,双腿就像在地上生了,怕是让他立刻扑过去,死在美人怀里都肯的。

“别看了!要是她追过来就不得了了!”我和月瞳一人一边,拽住他胳膊,拼命往路上拉。

周韶还在死死盯着苍琼,满脸呆气:“我不能相信,天下竟有如此美人,若是她笑一下,那该是……”

我说:“别做梦了!听说苍琼只有杀人的时候才笑。”

周韶开心地说:“太好了,我这就去给她杀。”

我和月瞳都觉得这小子魔愣了,狠下心来,一人一拳,将其打晕,硬拖着跑回天界边境,恰好遇上杨戬部下的巡逻将士,他以前和我师父关系甚好,算是熟人,细细问明缘由后,便很好心地将我们送了回去。

解忧峰上梨花依旧,白色的花瓣一片片凋零,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平静淡泊,没有人气,仿佛与世隔绝。

屋檐上的风铃轻轻摇晃,这是熟悉的家园,熟悉的世界,安抚恐慌不断的心,让我终于平静下来。

周韶渐渐苏醒,愣愣坐在门槛上,看着满天梨树发痴,不知在想什么。

我去师父的藏宝库里翻出珍贵的雪肌膏,很慷慨地厚厚涂在月瞳受伤的爪子上,再用天蚕丝带绕了几圈,打了个漂亮的梅花结。

月瞳好奇地四处打量,满意地说:“这就是你居住的地方?很美丽,树也多,挺适合猫居住。”

我找出个猫儿眼镶的珠冠,帮他将长长的银发束起,再拿出师父以前的旧衣裳,让他们换去身上血迹斑斑的装束,自己也重整仪容,恢复在仙界以往的打扮,然后坐在桌前,认真写了一封书信,交由引路青蜂,让它们送给藤花仙子。再把发呆的周韶敲醒,唤他入屋,正色吩咐:“我和月瞳身犯重罪,天界很快就会查明,到时候身陷牢狱,怕是照顾不上你,所以托付给好友藤花仙子,她是个很好的人,断不会为难你。你住在百花园,可万万不要去调戏花仙们,否则惹怒了百花仙子……”

百花仙子脾气很好,我也不知惹怒她会有什么后果,一时为难。

周韶低头看着青石地板,呆呆地说:“师父,我的心跳得好快,就好像快死了。”

我怒:“你以前对我也说过类似的话,难道不能换点新鲜词吗?”

周韶面露惭色,低头认错。

月瞳出言劝他:“我在魔界见识过苍琼女神的手段,你可万万不要起不应该的念头。”

周韶很认真地点点头:“师父,我明白,这种女人是老虎,碰不得。”

月瞳嘀咕:“老虎还没我凶,哪能和她比?”

我告诉月瞳:“咱们做错了事,理应受罚,待会便去天,找天帝请罪。”

月瞳耳朵抖了一下,软趴趴地垂下去,心虚问:“会怎么罚?”

我分析:“天蓬元帅调戏嫦娥,被打落凡间,卷帘大将打碎琉璃盏,被罚去流沙河。我们俩的罪过应该比这个深很多,大概关起来被烈火烧,被风刃割,或者十世轮回做畜生,再倒霉一点就是送上诛仙台魂飞魄散吧?”我看月瞳的神色很紧张,尽可能摆出高兴的样子来安慰他,“宵朗的目标是我,这次的事主要责任也在我,你将罪责都推给我吧,就说是我逼你打开天路的,应该不至于魂飞魄散。如果是受刑,总有尽头,闭着眼,熬熬就过去了,如果是做畜生……你现在也是猫,区别不是很大啦!重新再修炼就好!”

月瞳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缺乏安慰人的天赋?

月瞳叹了口气,似乎全身都松懈下去,他看着屋外漂亮的梨花,忽而狠狠用手指在我脑袋上弹了一下,骂我:“你都不惧死,我有何惧?咱们一同犯错,不管结果如何,总要一起担当。”

我说:“人人都说我傻,我看你更傻。包黑脸说过,赔本的买卖做不得,做事要明些。明明可以倒霉一个就完事,何苦将两人都拉下水?”

月瞳说:“你死了,我一个人也是孤零零的。”

我指着周韶道:“你还有师兄!”

周韶从梦幻中回过神来:“你们刚刚说了什么?”

月瞳瞪着我:“我年龄比你大几千岁,你管我叫声叔叔都当得起!”

我想起他的身份,脸微微发烫,轻轻“咳”了一声,忽略这个小问题,继续说:“我心意已定。”

月瞳拍拍我脑袋,含笑道:“你啊,就是太理智了点。”

我见他没反对,就当默认。

月瞳问:“何时去见天帝?要快点将魔界抢得元魔天君躯体之事上报,以免生灵涂炭。”

我拿过桌边,师父离开前曾把玩的筝琴,上面他弄断的琴弦,一直没有修补,更添思念。我想起遇上宵朗后的种种往事,种种困惑,觉得就这样带着谜团死去,心里总有不甘,回忆以前和师父相处的点点滴滴,慢慢推敲。忽然在模糊的记忆中想起师父曾在我很小的时候,带着一起去过桃花坪,那里住着一个不爱搭理人的仙女,似乎是他的长辈。仙女让我留在亭子里吃糕点,她带着师父离开去说悄悄话,师父回来的时候似乎有些狼狈,还叹息了许久。自此他再也没有去桃花坪,却每年都会送贵重的礼物过去。

那个仙女和师父应该有渊源,或许她会知道师父和宵朗间的孽缘。

于是,我抱着一线希望,在天界捉拿自己前,前往桃花坪,希望找到答案。

==

临行前,我把周韶交予藤花仙子,再将下凡后闯的乌龙简单说了番,只隐去元魔天君身躯被盗和自己即将受罚之事。藤花听得捧腹大笑,然后拉着周韶细细端详,赞道:“不愧你收的徒儿,长得一般呆。既然你过阵子没空,我便帮你照顾照顾吧。”

我羞得面红耳赤,转念一想,自己已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不好牵连徒弟,便低声请求:“这个徒儿,我……想他改投你门下,不知可否?”

周韶闻言大惊,急急问我:“是不是因我见美女心猿意马,贪花好色,所以师父不要我了?”

藤花大惊失色,指着他问我:“贪花?他喜欢摘花?”

天界仙女禁欲修身者多,甚少有人调戏,在某方面都很呆。我知她想歪了,急忙解释一番。藤花听后更怒,骂我:“这样的徒儿,你也收?!还不快快从南天门踹下去?”

我低头道:“十世善人,动不得……”

“呸!”藤花小声骂道,“十世登徒子!”然后她揪着我耳朵到墙角问,“是不是你被他折腾怕了,丢过来祸害我?”

我揉着被她捏红的耳朵,打哈哈道:“好友,你知道我笨,实在管教不来。”

藤花柳眉一挑,狐疑问:“你该不是被徒儿欺负惨了吧?!”

我熟知好友格,立刻不吱声,装可怜。

藤花果然仗义,气势汹汹地回头抓着周韶:“呆会跟我回百花园,让为师好好收拾……教导你!”

周韶张口结舌,正欲反驳,我一把将他扯到角落,叮嘱道:“我在凡间闯了祸,是戴罪之身,为免牵连,不好照顾你了,难得藤花仙子愿意收留,你随她去,也了结我一宗心事。待消息传报完,天界给我定罪后,她便明白我的用意,不会为难你了。”

陌生的环境里,周韶少了以往的放纵,多了几分颓然,他黯然问:“师父,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月瞳笑道:“莫非你想帮忙顶罪?还是想一起被定罪?”

周韶没否认。

我摇头:“月瞳引路,我开门,元魔天君躯体丢失,是罪证确凿,你凭什么顶罪?不如乖乖待在百花谷修身养,别惹毒蝎美人,别让我担心就好。”

周韶想了好久,出了很多馊主意,最后垂头丧气认命了。

藤花仙子摊开手问我要凡间带来的礼物,我对着她傻笑,被扇子狠狠敲了一顿,然后去库房里将以前舍不得吃的万年冰山莲子送了给藤花。藤花大喜过望:“小气鬼今日为何如此大方?莫非我帮你教训这徒儿是苦差事?放心,收得重礼,就算他比你还呆气,我也替你纠正过来!”

“嗯,好东西,别浪费了。”我笑着点头,送她离去。

白琯是骗局,月瞳变前辈,周韶被送走,凡间收的三个徒弟,统统没有了。

一切变得和以前没有区别。

我抱起变回猫型的月瞳,驾彩云,闪电般地向桃花坪飞去,那里有成千上万株桃树,绽放着永不谢的桃花,灼灼其华,仿若晚霞。彩霞端处,是彩色鹅卵石夹杂着白玉铺就的小道,通往湖边依山而建的水榭。湖面波光嶙峋,湖上没有桥梁,我持玉笛,吹一曲《蒹葭》,湖那边几声筝响。

八只青鸾衔着白色锦缎从飞来,在半空中架起桥梁。

珠簪缓摇,裙裾翩翩,美艳端庄的仙女踏着锦桥,慢步走到我面前。

我持晚辈礼。

她微微点头,算是回礼,含笑道:“你是当年跟在瑾瑜身边的丫头片子?今日是什么风,将你吹过来?”

我客套几句,婉转道:“师父已失踪数千年,弟子心下担忧,欲去寻找,。忽忆锦弦仙子曾与他相熟,故上门拜访,想请指点一二。”

锦弦仙子淡然道:“该去时,自会去,该回来时,自会回来,何须担忧?”

我陪笑道:“小仙曾下凡间,听见一些不好的传闻。”

锦弦仙子道:“传闻不可信,眼见为实。”

我狠狠心,直接说:“小仙见到宵朗魔君了!”

锦弦仙子神色不变,只微微叹了口气:“该来的,也是会来的。”

我见她含糊其辞,什么都不想说,直接逼问:“宵朗魔君和我师父究竟是何关系?宵朗称师父已落入他手中,情况危急,求仙子大发慈悲,让我明白此事原由吧。”

锦弦仙子摇头道:“我不能说。”

“不能说便是知道,”我坚持,“我必须找到真相。”不管用任何手段。

锦弦仙子有些为难,她想了小半个时辰,才缓声道:“元魔天君有二子一女,皆同父异母。长子幽冥的母亲是人,次女苍琼的母亲是妖,幺子宵朗的母亲是仙……”

处罚

师父是仙胎,宵朗也是仙胎,等于?

锦弦仙子不肯细说,让我独自三思。

我愣愣地看着湖面跃出一条肥鲤鱼,又跃出一条肥鲤鱼……

鱼落水中,打出圈圈涟漪。

我终于悟了,惊讶问:“莫非师父和宵朗是兄弟?!”

“事关天机,不可泄露。”锦弦仙子无情道。

在凡间,每次白琯月瞳问到不懂的问题时,我总用“天机不可泄露”搪塞过去,如今遭报应了,真是活该。我不死心,再问:“宵朗的母亲是谁?她在哪里?”

锦弦仙子冰山般的脸,闪过一丝怜悯,她低头道:“是妙音仙子,她是我多年好友,亦是天界战将,一万多年前战败落入敌手,惨遭元魔监禁,生下魔胎宵朗后,陷入疯癫,拒绝医治,最终在三千年前自毁元神而去……”

幼时记忆早已模糊,可我还记得师父发现我有补魂异能时的狂喜,待能力稳定后,他便带我去了桃花坪,说要见一个很重要的人。我乖乖坐在亭子里,懵懵懂懂地等了好久,等到师父回来,再带我离开,然后他连续好几天都没说话,还以为是自己惹师父不高兴,忐忑不安了很久,想方设法逗他开心。

师父在梨树下抱着我,抱得很紧很紧,就好像缠着梨树的寄生草,要勒入骨,再不分离,一滴水珠落在肩上,我无知觉地笑道:“师父快看,梨树上的露水掉下来了。”

师父没抬头,轻声附和:“没错,今天的露水特别重。”

自此之后,他再没提起过桃花坪,也再没这样紧的抱过我。

妙音仙子的名字如同禁忌,在天界消失不见。

或许是因为她诞下元魔之子,成为天界的耻辱吧。我背过的天界历史上也仅简单记载着她战败身亡,并不引人注目。

后来,天界又开始动乱,素来懒散的师父出了好几次门,参加诛魔之战,我趁他回来时缠着恳求:“师父,你带我去战场吧,不要丢下我一个人‘独守空闺’!”

师父被茶水呛到,神色诡异地看了我很久,说了声“荒谬!”,然后把《千字文》和《诗经》丢来,罚我在屋里各抄十遍。抄得我手也软了,眼也花了,累得没空想东想西,还要回去汇报对“独守空闺”这个词的正确理解和深刻反省,他才作罢。

三月后,幽冥魔君战败,被囚九雷岛。

天界皆大欢喜,庆功宴摆了三天三夜,唯师父不喜热闹,独自带我回解忧峰喝闷酒,我对战果不解,问:“为何不将幽冥魔君杀死,一劳永逸?是不是师父打不过他?”

“不是,”师父在帮我削木人玩,忽而眼中抹过一丝厉色,“善恶双生,仙不死,魔不灭。”

这句话好深奥,我半点不懂。

师父见我迷惘,解释:“道由心起,魔由心生。幽冥魔君的魂体是元魔天君化出的‘痴’,只要天下人心中尚存一丝‘痴’念,他便能无休无尽地再生,永远也杀不死,故只能封印。”

我害怕地问:“天界岂不是赢不了?”

师父摇头,说了句更深奥的话:“善恶双生,没有彻底的赢,也没有彻底的输。”

“不管了,”我对仙魔之争毫无兴趣,只考虑毛绒绒的相公去哪里找,所以对师父那些不好懂的话,并未放在心上,随口道,“反正师父是好人,阿瑶也是好人,就够了。”

师父笑了几声,也随口答:“或许吧,阿瑶以后要做个好人,好人才有好报。”

我答应得很认真,在人生中也坚决履行了这一原则。

最后,好人倒霉了……

坏人宵朗笑得好欢快。

锦弦仙子对我表达了深刻的安慰。

我反反复复打听许久,她似乎对师父落入宵朗手中之事并不了解,实在问不出什么信息。无奈下,只好谢过仙子,带月瞳黯然离去。

路上,月瞳问:“你在伤心瑾瑜上仙和宵朗魔君是兄弟?”

“嗯,”我舒了口气道:“可是我想明白了,就算师父和宵朗是兄弟,师父还是我最喜欢的师父!”

短暂的沉默后,月瞳有些期待地问:“若师父是你最喜欢的人,我在你心里的喜欢又排第几?”

我不假思索道:“第三。”

月瞳有些奇怪,继而又摊手,无所谓道:“反正我只是只毛绒绒的畜牲,又没什么本事,你不喜欢也是正常的。不过……你第二喜欢的是哪只家伙?”

我不解地看他一眼道:“当然是藤花仙子,我和她相识那么多年,喜欢也是要论资历的……”

月瞳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走路的时候尾巴都竖高了几分。

我提醒了他好几次:“我们现在是去自首的。”

月瞳很有长辈风范地着我脑袋说:“嗯,别担心太多,将事情告诉天界,让他们去救你师父吧。”

我们带着紧张的心情,一起来到天。却见里面乱成一锅粥,将士和仙人们出出进进,似乎忙得连气都来不及喘,就连平日娴淑温婉的天侍女们,做事也风风火火了,个个连跑带赶,说话大声了不少,不停传下“普陀菩萨到哪里了?”“快去请洛河仙翁!”等命令。

我拦下一个相熟的仙女问:“怎么了?”

仙女像看妖怪似地看着我,不敢置信地问:“你这话问得好生奇怪?难道不知苍琼女神正带着十方罗刹,八大魔将一起突袭边界?胡天王已在阵前被她一刀斩下首级,战线逼退了三百里,如今四面八方的军队都要去救援呢。”

胡天王前几年攻打叛乱的狼族时,曾斩首三千,是天界出名的悍将,如今竟被苍琼一招了结,简直匪夷所思。

短短不过数日,战线败退至此。

天下还有谁可挡住魔界第一战神进攻的步伐?

万年前,当时统帅三军的太虚仙翁聪明绝顶,伏魔将军武功盖世,他们一文一武,皆品德出众,能力超群。两人做事尽善尽美,鞠躬尽瘁,让魔界难以进犯。所有的军士都以他们马首是瞻,事无巨细,皆听从指挥,一切都运转得很完美,天界势力强盛,魔界难以侵入分毫。直到封印元魔天君一役,苦战两百三十七天,太虚仙翁和伏魔将军以一死一重伤为代价,获取胜利,逼得魔界不敢进犯,天界欢欣鼓舞。

待继承父志的苍琼出现后,大家才发现天界已无材可用,太虚仙翁和伏魔将军过于完美,也导致他们眼界过高,总抱着希望找到和自己一样完美人才的期望,反而难以培养出优秀的部下。

魔界少了元魔天君的制衡,初期混乱无序,内斗不断,后来以苍琼为首的武斗派抬头,用血腥和暴力压制一切,她手下皆是在血洗血,命换命的乱局胜利的强者,险狡诈,恶毒残忍,什么下三滥手段都敢用,打得真善美教育下长大的天界将领们手足无措。

至此,天界荣光,不复返。

天帝很震怒。

将领们很屈辱,在大殿上纷纷踊跃要求出战,吵闹不断。

天帝左看一个,摇摇头。右看一个,摇摇头。往正中一看,是我和月瞳呆呆地站在大殿入口。

四面八方的目光投过来,虽沉默无言,却带着争辩未息的余怒,恨不得立刻将捣蛋的我丢出去。

我硬着头皮,徐徐上前,向天帝行礼。

天帝略皱眉,少顷,或许是想起我给他儿子补魂的好处,额间皱纹舒展开来,慈爱地问:“玉瑶仙子,你不是下凡玩去了吗?怎么就回来了?”

我客套道:“凡间险恶,不如天界万一。”

天帝笑道:“是人心险恶,吓着仙子了吧?”

我低头:“是。”

天帝疲惫地叹了口气,朝我挥手:“你去瑶池找天后吧,如今战况繁忙,你不宜站在这里。”

我不挪步,思量如何婉转告知他元魔天君之事,并揽罪上身。

未料,月瞳抢先跪下,开口直白道:“陛下,我是灵猫族的传人,日前受奸人蒙蔽,逼玉瑶仙子化回原形,将天路开启,导致元魔天君躯体被盗,自知罪孽深重,特让仙子带我来负荆请罪,任凭天帝处罚。”

满朝文武震惊。

天帝吓得从宝座上跳起来,惊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等等!”我发现这份口供和原本说好的不一样,定是这只小白猫又犯迷糊了!

奈何我脑子天生转得比较慢,说话也比较慢,月瞳却是个快嘴的,嗓门也比较大,他不留喘息余地,打断我的话头,闪电似地说:“灵猫族受托看管天路,被魔界所灭。我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却被宵朗魔君步步相逼,困于洛水镇,日夜折磨。年前恰好看见当年玉钥化身的玉瑶仙子下凡,想借天路趁机逃亡,并花言巧语骗她同意协助,却落入宵朗魔君陷阱,被他抢先一步进入天路,拿走元魔天君的身躯。如今心中有愧,自知死路难逃,故来投案。”

天帝看着我,颓然坐下,神色沉不定,呢喃道:“原来你就是玉钥匙,怪不得当年怎么也找不着,木隐于林,瑾瑜啊瑾瑜,你果然藏得好……”

早已被战事逼得焦头烂额的将领们,则手按宝剑,咬牙切齿,只恨不得当场将月瞳和我就地正法。

我摇着手,不停解释:“他说得不对,被宵朗威逼的人是我,要开天路的人也是我。”

月瞳叹息着看了我一眼,垂下耳朵,仿佛看穿世间险恶的长者,忏悔罪行的信徒,哀怨无比道:“阿瑶,没有用的,我知道你喜欢我,可你不必替我掩饰了。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我月瞳虽是只猫,却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没有让一个女孩子顶罪的道理。”

我怒了:“谁顶罪了!明明说好这件事是我负责的!”

月瞳看着我,一脸“事情就是这样,你不要解释”的坚定表情。

我越急说话越结巴:“不是这样的,下凡的时候,宵朗就开始算计我了,他……他把我困住,用各种手段吓唬,我经不住,心里害怕,所以……”

解释半响,众人看着我的目光多了几分狐疑。

月瞳苦笑着说:“阿瑶,算了吧。你这个人,有可能不守规矩吗?”

百官顿悟,以前受过我补魂恩惠的奉天将军立刻站出来,拱手求情,“谁不知玉瑶仙子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呆木头,守规矩守得几乎不近情理。臣敢用命担保,她就算脖子上架着刀,也不会做出违规之事。”

没错,若知天路里藏着元魔天君身躯,若身边没有徒儿牵挂,若不是被宵朗用攻心术步步紧逼,若知道白琯是宵朗,我就算一头撞死,也不会去开天路。

追求藤花仙子三百年未果的清虚仙人也出列道:“灵猫一族自古善蛊惑,定是他花言巧语诱骗了玉瑶仙子。”

我拼命否认:“不不,是宵朗太狡猾,违反规矩的确实是我,和月瞳无关。”

月瞳对我嗤笑:“事情已落到这个地步,我也不想和你磨蹭了,我以前说的话都是哄着你呢,偏你还当真,你以为我真看得上你这丑八怪吗?”

他哄了我什么?

我迟疑了一下,慢慢回过味来。

其他人比我反应得快,皆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然后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小声讨论。我可以想象,未来三千年,天界茶余饭后的最热门话题会是:传说,有个仙女下凡乱晃荡,被妖怪骗了感情,试图为爱顶罪,然后……

主犯和从犯的罪过相差甚远,很可能是一条命。

我发现月瞳在试图替我顶下主犯罪责,奋起反击。

奈何我墨守成规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而月瞳伶牙俐齿,演技出色,硬是用谎言让所有人都认为,我述说的真相才是想帮忙爱人顶罪的谎言。

吵了大半个时辰,镇魔将军看不下眼,出列怒吼道:“魔界大军压境,元魔天君身躯被宵朗所盗,可见苍琼女魔此战目的定是为夺取她父亲的头颅,让元魔天君复活!若是让她得逞,父女联手,天界定会血流成河,沦为魔界的属国,这才是大家要担心的最重要事情!至于这两个犯下大错的罪人的处罚和去向,何须浪费时间去讨论?!应统统拖去诛仙台处刑!以振军心!”

大殿陷入寂静,所有人面露惭色。

月瞳脸色发白,我心跳停顿。

天帝神色一凛,下令:“将二人押入天牢。”

提亲

我和月瞳一起做狱友了。

其实天界犯罪的仙人大多是当场判决,轻一点的关去仙岛禁闭反省,略重的打下凡尘,再视情况决定是做人还是畜牲,更严重的直接绑上诛仙台处决,所以天牢里空荡荡,没有别的犯人。

守大牢的狱卒大概是几百年没见过犯人,闲得发慌,所以见到我们很高兴,兴致勃勃地念了一长段监狱守则,分配干净整洁的男监女监,用托盘给上了清露和蜜桃做饮食,最后还热情地和我套近乎:“关来天牢押后审理的仙人,大部分都没什么事,将来玉瑶仙子出去,可要照顾照顾小人,我姓肖,名萧,隶属仙卫队。”

我晕乎乎地回答:“我被押后审理是因为战事着紧,天帝没空。”

肖狱卒脸色变了。

清露和蜜桃没有了。

月瞳看我的眼神尽是残念。

我也后悔了。

两人乖乖蹲大牢,等判决。由于知道必死,心情反而轻松。监狱里混惯的月瞳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嫌弃天界监狱的伙食难吃,我是不容许任何人诋毁天界不如魔界的,立刻列出一二三四点进行反驳,辩论得很激烈,最后结论是天界大牢的环境比较好,魔界大牢的伙食比较好,天界大牢的窗外风景比较好,魔界大牢的守牢妹妹身材比较火辣。

外面战况似乎越发激烈,天界一直没空料理我们,直到过了半个月,才有人传来了命令,说是要在三天后处决。

月瞳开始第一千零一次抱怨:“天界实在太小气了,连快死的人都不给块吃,断头饭到底在哪里?!我是猫!哪能吃萝卜?!再这样下去还没被处决就饿死了。”

我安慰:“除了仙宠外,天界大部分的人都吃素,吃素对身体有益,还能修身养,所以你也应该学着改吃萝卜。”

月瞳眼神怪怪地看着我。

我终于想起人死后是不用管身体健康的,顿时红了脸,不停摇着手,解释:“你可以把萝卜当,味道也差不多的。”

月瞳问:“你吃过?”

我点头,为难道:“不小心咬过一口包子,白琯说是用猪的尸体做的,顿时吐了。其实我味觉不好,很难分出味道好坏,萝卜和仙桃在我嘴里一个味道,如果月瞳你饿,可以把我的萝卜也吃了吧。否则等死了后,连萝卜都吃不着了。”

月瞳大笑,双眼弯成月牙,两颗犬牙尖尖的,他揉着眼泪说:“阿瑶,你老实得让人说什么好呢?”

难道我安慰错了?

我很不安。

月瞳丢下萝卜,带着浑身锁链,朝我走近两步,倚着监牢大门,双眼如剪秋水,清澈地看着我,忽而问:“阿瑶,就这样死了,你甘心吗?”

我说:“甘心不甘心,有什么关系?”

“我不甘心,”月瞳歪歪脑袋,笑嘻嘻地,有点不正经对我说,“我爹爹在世的时候,说要等我长大了,给我娶个贤惠的好媳妇。要长着油光水滑的大尾巴,毛绒绒的耳朵,身上要有三种花色,生一窝小灵猫。可是他没等到我长大,便去了。灵猫灭族,我被关在监牢里大半辈子,出来后,整个世界都变了,我的梦想也破灭了,阿瑶,你的梦想呢?反正快死了,不如说出来吧。”

我扭捏了好久,才害羞地说:“我只想师父回到解忧峰,和我永远在一起。可是,我觉得这个念头好像很不好,所以……”

月瞳顿悟:“你想给你师父做媳妇?”

“没有的事!我师父天人之姿,惊世之才,虽然他小时候说过要给我做相公,可那是玩话,不可做真,我身为徒儿,不会对他有非分之想的!”我脸红得发烧,拼命否认,然后低下头揉着衣角道,“我……只是很想他。”

朝思暮想的人,至死也见不到一面。

待魂飞魄散,想看也看不着了。

我再也撑不住,红了眼眶。

月瞳慌了,他连声道:“要不我变成你师父的模样来陪你?他长得和宵朗一样吧?”

想到害死师父的宵朗,我终于“哇”一声哭了。

月瞳摇着尾巴,再次建议:“不如我变成你师父娶你?”

我哭着说:“不要。”

月瞳结结巴巴地说:“要不……我来娶你?”

我骂他:“不要乱开玩笑!”

“没有开玩笑,”月瞳抓抓脑袋,有些害羞,“虽然你没有耳朵和尾巴……但是你皮肤白白的,骨头软软的,而且身子像暖炉,都是猫喜欢的,我们从小又在一块儿长大,那时候我就特喜欢抱着你睡觉取暖,还乱蹭,口水都流到你身上了。”

我赶紧驳道:“那时我还是块玉吧?”

月瞳点点头,欢喜道:“反正……反正平时都是女人哄我,我不太会哄女人,可是我喜欢你,既然都快死了,不如把心事挑明白,我向你提亲,你嫁给我吧。”

妖族不太管礼数,他直白得让人面红耳赤,我拒绝道:“这样不好。”

月瞳劝道:“没什么不好的,你喜欢什么模样,无论男女,我都可以变出来陪你。没成亲就死了多亏啊?虽然我是不太好,又笨又懒又馋,以前还很乱来……可是你嫁不了师父,这里也没别人可选,还是凑合着嫁我吧。”

我打击他:“男牢女牢相隔那么远,你就算娶了我,也碰不着。”

月瞳漂亮的眼睛比天上星星还灿烂,他憧憬道:“至少,我可以拉着你的手,一起去诛仙台,做同命鸳鸯。”

小时候想要个毛绒绒的相公,如今毛绒绒的相公站在眼前,甩着尾巴,情真意切地表白,让我不由动了一下心。而且,在绝望的深渊里,有人陪着,总是好的。会忘记害怕,忘记恐惧,变得勇敢。

月瞳急切道:“你不回答,便当你害羞同意了!”

我连忙否认:“等等,再容我想想……”

女孩子说要想想,心里头多半是有些肯了。月瞳大喜过望,站起来转了几个圆圈,若不是有栏杆拦着,他定会飞扑过来抱着我亲几口。

东君的马车缓缓西行,玉兔缓缓将蟾升上,正当我下定决心,要给月瞳答复时。狱卒匆匆从牢外跑来,对我的态度很客气,解下镣铐,恭恭敬敬地迎出去。月瞳拍着牢门问:“怎么了?处决要提前执行吗?”

狱卒喝道:“是天帝有请玉瑶仙子。”

我随他走出天牢,却见镇魔将军带着几百兵,面无表情地候着,然后挥挥手,让人驾来一辆天马拉的的致马车,将我塞进去,快步流星地赶往天。

我莫名其妙,心下很是不安,问:“将军如此匆忙,究竟有何变数?”

镇魔将军冷冷“哼”了声,看我的神色很是不屑:“前日仙魔谈判,魔界派使者前来,苍琼那贱人提出的退兵条件竟是要元魔天君的头颅,还有你!”

五雷轰顶不足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苍琼善战不善谋,嗜杀崇武,甚少谈判,在大好形势下退兵不会是她的主意,应该是背后有人指使,另有图谋。

那条擅长算计的恐怖身影,再次浮现我的脑海中。

往日歌舞升平的天,如今充满肃杀之气,所有人的脸上只余掩不去的担忧。大殿内,只有极少数几个高级将领和仙人在。仙人青春永葆,可天帝的双眼如凡人般布满血丝,比在监牢里关了一个多月的我更憔悴。

我知道,战况已经到了很不乐观的地步吧,至少已攻到天界的封印屏障,否则以镇魔将军为代表的死硬派仙人也不会接受和谈。

让人吃惊的是,魔界派来谈判的也是熟人——那日在院外意图侵犯月瞳的赤虎将军。

他身上暴戾神色消失不见,气质变得平稳厚重,站在那里就是一座顶天立地的山,风雨不摧,雷打不改,哪里还是那个好色冲动的将军?

困惑中,赤虎冲着我拱拱手,略带歉意道:“当日奉命得罪,望玉瑶仙子勿怪。”

我顿悟。

赤虎出重手伤害月瞳,炎狐和螣蛇故意透露宵朗到来的目的和时间,亦是宵朗战术的一部分。如果当时我不逃,白琯亦不可能化身宵朗出现,三魔将就会做更过分的事情,直到逼得我们走投无路,再留出一线希望空间,让我们逃入天路。

越想越恨,我看都不看他一眼。

赤虎“呵呵”傻笑两声,向天帝告辞,大摇大摆退了回去。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不被苍琼放在眼里,可是在天界几十万年来都执行得很彻底,所以将士们愤愤然地瞪着他的背影,剑弩拔张,纷纷上前求天帝让围击杀死那个混蛋。

镇魔将军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十方罗刹,八大魔将就算都杀了又顶什么用呢?只要苍琼、宵朗不除,魔军得势力是不会削弱多少的。”

“差点忘了,”赤虎走到门前,忽而一拍脑门,回身大声道:“玉瑶仙子,宵朗大人传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概意思是他很想你,不会喜新厌旧,见异思迁。叫你放宽心,勿牵挂他牵挂得茶不思饭不想。”

众目睽睽之下,他绝对是故意的!

若不是被侍卫拉着,我已丢脸得一头撞死柱子上。

镇魔将军看我的眼神更加鄙夷:“你在凡间时和宵朗那魔头勾搭上了?”

我连声呼冤。

南寿仙人狐疑:“你被他所骗,有了瓜葛?看来他对你用情颇深,停战提的两个条约里竟有你一席之地。”

我吐血道:“宵朗心机颇深,他不可能对我认真,也不可能做无意义的事。选择我的必有其他原因,玉瑶无关重要。如今苍琼愿意提出和谈是因为她的力量还破不了天界屏障封印,若交出元魔天君头颅,让沉睡他身躯里的灵魂苏醒后,让他和苍琼联手,魔界力量彻底复兴,到时封印被摧毁,天界将彻底沦陷,所以这种条件万万不可答应。”

天帝道:“苍琼确实打不开天界封印,故赤虎将军带来口讯,魔界愿意放宽条件,只要你或元魔天君头颅之一,便退军。”

我毫不犹豫做出选择:“元魔天君的头颅不可交,请天界交出我。玉瑶戴罪之身,待去魔界后,可立刻自尽,以免有污天界清誉。”

“胡闹!宵朗这种男人,怎会将儿女情长放在心上?就算他愿意,苍琼也不会答应。”镇魔将军对我的态度终于略有缓和,他皱眉道:“我认为魔界想要你,必是另有目的。”

玄青仙人不紧不慢道:“玉瑶仙子补魂之技,天下无双。元魔天君身躯的灵魂被监禁万年……不知是否完好。若玉瑶仙子被处死,元魔天君魂魄受损,就算得回头颅,醒来也是个疯子。若是将玉瑶仙子困在魔界,医治好元魔魂魄,再候机夺取头颅,才是上上之策。”

他身侧的玄梦仙子附和:“如此一来,宁可让元魔天君得头颅醒来变疯子,玉瑶仙子是万万不能交与魔界。”

天帝摇头:“魔界料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交出元魔天君的头颅,才提出二选一。或许玉瑶仙子只是幌子,元魔天君魂魄可能丝毫无损,他就是想我们这样胡乱猜测,然后交出元魔头颅,处死玉瑶。”

此言一出,大家陷入沉思。

宵朗那恶魔,最喜欢故弄玄虚,做一些让人左右为难的选择。

交出元魔天君头颅似乎是陷阱。

交出我似乎也是陷阱。

他在黑暗里笑着问你选择跳哪个?

我问:“我不愿为元魔天君补魂,莫非他还能拿刀子逼我不成?”

镇魔将军嗤道:“他已逼你开了天路,怎知他有没有逼你补魂的能耐?”

我恼羞成怒:“他还能管得住我死?”

镇魔将军问:“若是他威胁你一死,再次发兵如何?”

我被问得张口结舌,忽而觉得镇魔将军和宵朗本质是同一类人啊……

大家争论不休,有说要交出我的,有说要交出天魔头颅的。

一直沉默听我们争执的天帝,终于出声道:“我心意已定,让玉瑶仙子与魔界周旋,拖延时间,再派重军镇守封印之地,看管元魔天君的头颅,不可让魔界宵小有可趁之机。”

镇魔将军点头赞道:“天帝高明,待天界布置完毕,玉瑶再自尽吧。”

“……”

自己想去死和别人叫你去死是两码事。

我忽然很失礼地萌生出一股揍人的冲动。

镇魔将军见我看着他,忽发好心安慰道:“莫选上吊、撞墙等死法,既痛苦也容易被救回来。你晚点去曼陀罗仙子处拿一幅毒药,死时毫无痛苦,容貌不变,比上诛仙台强上百倍。”

“……”

师父啊,其实我安慰人的技术还不是最烂的吧?

天帝看我说不出话(被气的),便当默认,算是定下这回事,准备宣布散会。

我回过神来,急急拦住他,趁机求道:“玉瑶犯错,理当受罚,天界安排,无有不从。但月瞳确实是被我所骗才犯下过错,请饶恕他吧。”

天帝抚须沉默。

我快速道:“我这一去,大概回不来了,望天帝开恩,让我放下心结,无牵无挂,可以专心做事。”

这是个小小的威胁,暗示月瞳被关着处死,我做事可能会分心。

天帝皱眉,问众人意见。

镇魔将军爽快道:“小小猫妖,无足挂齿,大局为重。”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月瞳被改判去桃园面壁思过。

散朝时,天帝对我说:“既然此去魔界,再难相见。你先去天妃那里走一趟,就当告别吧。”

我不解,平日和天妃素少来往,除下凡前救子一事外,并无交情,她哪来的话和我说?正想客气推脱时,天帝再度坚持:“元青天君之事,她还有些话想当面谢你,快去吧。”

11

迎接

瑶池云雾飘渺,天妃穿着不复往日华贵,素净白裙,乌油油的髻上没有半点钗环,眉间是掩不住的忧色。侍女通报,她仿佛从梦中惊醒,猛地起身,差点撞翻桌上玉。

玉阶下,我弯腰行礼。

天妃匆忙走下台阶,低身扶起,挽臂共入纱帘内,又屈尊降贵,亲自斟上玉,用温柔声音叹息道:“玉瑶仙子,这几日受苦了。”

“比起日夜担忧战事的天帝和将士们,小仙不算苦。”我不相信天妃会担心我是否受苦,偏偏不太会隐藏情绪,心里狐疑,很快流于面色。又唯恐对方动怒,赶紧打两个哈哈,尴尬带过,“今天没战事,很和平,瑶台的花开得也很好……”

天妃的眼角抽了两下,勉强笑道:“天帝从未打算处死你,本来是打算丢在监牢里好生照料,拖到战事结束再从轻发落。”

我怀疑地再看她一眼,小声问:“我好像收到死刑批文了?”

天妃望着瑶池外满园繁花,装没听见,高贵冷艳地继续说:“瑾瑜上仙对天界功劳极大,如今下落不明,很是可惜。天帝念及旧情,不愿处决他唯一的徒儿。”

我弱弱发问:“牢头弄错人了?还是……”

天妃轻轻“咳”了一声,打断我的话,表情换做痛心疾首状:“天帝是千不肯万不肯杀你的,都是镇魔将军胡乱上书,说要斩勾搭魔界的乱贼以振军心,天帝给缠得没办法,无奈先下诏令,应付过去,可诏令上是没盖印的,做不得准。恰好魔界派人来谈判,指名要你,镇魔将军也没办法了。”

有没有盖印,诏令做不做准,都是他们说了算啊……

我的疑心早被宵朗□得强了百倍。

天妃笑得和蔼可亲,拉着我亲热道:“本相信瑾瑜上仙教出来的徒弟,是不会私通魔界的。若你真和宵朗好上,何苦回来受死?天下哪有这样的傻瓜?”

她赞美师父教徒有方,我心里舒坦了许多,脸上也露出笑容,直问:“天妃特意召见小仙,可是去魔界前有何吩咐?”

“这……”天妃挥退众人,沉吟许久,欲语还休。

“不除苍琼,天下难安。”帘后传来天帝沉稳的声音,“玉瑶仙子,你可愿为苍生除害?”

我不加思索道:“愿意,可玉瑶能力低微,恐不是对手。”

天帝打开桌上金丝檀香木棋盒,拿出一颗玲珑白玉雕的棋子,缓缓放入天元,旁边又围上几颗黑子,默然凝视许久,忽而抬头,死死盯着我,眼神没有大殿上的疲惫,变得凌厉无比,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要你做什么,而是要你什么都别做。”

我惊愕。

天帝再从棋盒中取出一子,远远离开众棋,孤立在星,指着道:“天界在魔界早布有暗桩,只是苍琼监视甚密,难以行动。你出生天界,善恶分明,此去魔界,临行前又与我和天妃密谈。传入苍琼耳中,必怀疑是天界探子,多加提防,待她将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我们布下的其他棋子,便可行动了。”

我犹豫问:“你是指……让我做幌子?”

“是,”天帝决然道,“你也可以适当做些行动,增加她的怀疑,从而掩护我们真正派去的人。必要做下一步行动时,我们的人会给你暗号和指令。你听指令配合行事便可,”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再道,“成功后,我们会派人接你回来。”

不,他在撒谎,天界是净土,不会容纳一个被恶魔玷污的仙女回来,她只会是千古污名。

可是我不在乎。

我平静地回答:“好。”

天帝移下视线,看着台上棋局,为难道:“天下为重,有些事情非我愿为,而是不得为之,玉瑶仙子,宵朗残暴……”

后面的话,他不说我也明白,宽慰道:“陛下放心,玉瑶明白事理,自当以大局为重,苍琼姐弟未除,是不会哭哭啼啼,寻死寻活的。”

天帝重重一声叹息,挥手让我退下。

我方走到帘外,天妃快步过来,拦着我,面露愁色道:“玉瑶仙子,你若是在魔界见到一个身上有凤凰印记的男子,请帮本看看他可好……”

“闭嘴!不要提那孽障!”天帝的怒喝打断天妃的恳求,“他已经死了!”

我虽然有些迷惘,但觉得他们剑拔弩张,似乎要夫妻掐架,赶紧脚底抹油,跑了。

往日交好的仙子听说我要去魔界,纷纷避之不及。唯藤花仙子带着周韶,在解忧峰等我。手里带着百花蜜酿和甘露酒,和以前一模一样。周韶的身上则青一块紫一块,到处都是伤痕。

我有些心疼,暗暗抱怨藤花:“他虽好色些,但心底不坏,就算得罪了仙子,欠收拾,也不需下那么狠的手吧?”

藤花摊摊手,无奈道:“谁舍得收拾他?百花园连个公的都没有,他嘴甜脚勤脸皮厚,哄得上上下下都欢喜,百草仙子高兴得连压箱宝贝都送他了,连我都没这待遇。”

男人稀缺的地方……登徒子倒是个宝了。

凡间哄女孩子的方法,仙子们都闻所未闻,也难怪高兴。

我算是把他送对地方了。

我再问,“莫非他的伤是从万花谷的台阶上一直滚了下去?”

藤花仙子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道:“不怪我,自听见你被处极刑后,这孩子疯魔了,偷偷跑去天胡缠,硬是要给你讨公道,还喊了很多乱七八糟不应该说的话。这身伤已算是轻的,若不是百花仙子求情,怕是早被守门天兵给砍了。回来后就变得傻乎乎的,不和人说话,尽坐着发呆。”

三个徒弟,我最重视白琯,他背叛了我。我最不重视周韶,有时还觉得他是麻烦,可他依旧对我死心塌地,甚至不惜命,擅闯天,为我说话。

师父啊,人是不能看外表的。

我喉咙有些难受,静静站在他面前,不知说什么。

周韶低声问:“师父,我不明白。”

我挤出一个微笑,尽力像往常那般说话:“何事不明?”

周韶往日清澈的眸子里尽是血丝,“天界如此待你,你为何还要为天界出力?”

我答:“不,我是为天道出力。”

周韶如愤怒的狮子咆嚎起来:“天道不公!”

我淡淡答:“天道在自心。”

周韶怒问:“天道为何物?”

解忧峰上梨花花瓣缓缓飘落,悄无声息。我忽而想起很久以前,也曾站在树下问师父什么是“天道”。师父拉着我的手,指着我的心说,“这就是天道。”

我不明白,继续缠着师父问:“你的天道是什么?”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师父倚着梨树,将我抱入怀里,在耳边说的话,声音虽轻,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是师父,我是徒弟。

他贯彻的理念,我会继承。

他期望的事情,我来完成。

这便是我的天道。

周韶听完后,一直在笑。

我问他笑什么。

他思索片刻,歪歪脑袋,表情带着三分狰狞,缓缓说道:“如果这便是天道,我宁可成魔!”

“大逆不道!”我又惊又怒,想也不想就甩了他一巴掌,严厉斥道,“这种胡话,也是你说得的?”

周韶恢复原来憨憨的表情,揉着面颊讨饶:“哎呀,别生气,我开个玩笑而已,也就师父你这呆子会当真,痛死我了。”

这孩子的玩笑开得太大了,成魔这事别说去做,就连念头也不应转。我满肚子怒气,可看他哀声求饶很是可怜,又心疼起来,拿出雪灵膏给他涂,一边涂一边啰嗦:“以后我不能在天界看顾你,你自个儿要懂事些,别给藤花仙子添太多麻烦。这个地方处处都讲规矩,可是只要你不做错事,日子还是很舒坦的……”

周韶胡乱“哼哼”,算是应了。

我停下手,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以前做你师父,不但没给你任何好处,还增加了许多麻烦。可惜世上无时光流转,否则我宁可不识你……”

“我乐意,就算你不找我,我也会缠上你。”周韶的声音有点怪异,就像被喉咙里塞了个核桃,吞不下吐不出的感觉。

洛水镇的日日夜夜,恍若如梦,一梦醒来,我已不是我,他也不是他,每个人的生活都被改变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想说几句饯别话,却什么都说不出。

周韶猛地起身,大步走出屋子,甚至不愿回头再看一眼。

我觉得他和以前有些不同了,就好像雨后春笋,一夜成林,不再是那个厚着脸皮跟在美女后面讨好卖乖的孩子,举手投足间忽而有了大人的风范。

每个孩子都会长大的,以前师父不再抱我在膝头,不准我睡在他床头时的理由也是我长大了,我为此郁闷了许久,只以为是被抛弃的前兆,还闹了笑话。

师父啼笑皆非,他说孩子长大总会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

所以我对周韶的转变,并未多想,也没时间给我多想。

屋里藤花仙子忙忙碌碌,麻利地从东收拾到西,帮我将各色物品打了几个大包裹。我走到她身边,尚未道谢,她已碎碎念道:“别嫌我多管闲事,是阿瑶你丢三落四,若我不帮你看着,也不知会漏什么东西忘了带,到时候再托人传话送去,就很难了。”

藤花是急惊风的子,绣花缝补等细致活样样不行,很容易被挑拨,和人说多几句就会斗嘴。我是慢子的好好仙人,就算被人欺负也是三两句带过,从不放在心上。自三千六百多年前,我帮她织补好百花仙子赐下的凤羽衣后,发现子相投,成为好友。若她生气吵架,我会在旁边劝着,若我被欺负,她便跳出来帮腔出头,两人一唱一和,很是融洽,正如凡间的闺中密友。

我见她连扫把拂尘都装入箱子,不由苦笑道:“魔界又不是穷酸地,要什么没有?”

藤花仙子怒道:“他们是他们的,我们的是我们的,他们的再好也比不上我们的。”

我见好友心情不好,附和道:“说得也是,魔界的东西确实不太好。”

藤花仙子的手停在半空,良久,轻声道:“你这呆子、呆子、呆子……”

我不喜欢被她骂“呆子”。

我更不喜欢以后听不到她骂“呆子”。

我低着头,任由听好友一声声“呆子”唤着,直到她的声音不再活泼,正如跳跃的火焰被冰冷海水浇熄,只余一丝余温,却强颜欢笑道“呆子,你的解忧峰和梨园,我会替你好好收拾,等你回来,保管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我重重点头。

两个人,谁都知道,此去遥遥无归期。

我是再也回不来这座山峰,看不到满园梨花了。

氛围变得沉重,我不敢说话,因为我害怕,若是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让她发现我的难受。

是藤花仙子的眼泪,忍不住一滴一滴先落下来。

她转身,紧紧抱着我,不顾往日形象,嚎啕大哭,她说:“你别去,去了就回不来了。你说过,要和我做一辈子好朋友,不可以丢下我。以后我的百花蜜饯和谁分享?以后我该去哪里蹭你做的蜜酒?去哪里找比你更烂的臭棋篓子?我不要这样。”

我撑不住,也抱着她哭道:“不要哭,地窖里的蜜酒都送给你,我再不小气了。”

死别苦,生离难。

藤花仙子泣不成言,湿了衣襟。

我陪她一起挑灯,说悄悄话,度过在天界最后一个夜晚。

第二天一早,天界派人来催。藤花仙子揉着红肿的眼睛,替我梳妆,妆罢,她对着镜子左右细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支天工制成的东海珍珠琉璃藤花簪,斜斜替我在鬓角,耀眼光华照满屋,细碎的琉璃珠和珍珠垂下,在耳边如鱼儿般跳动,映得人多出三分颜色。

这是她最心爱的发簪,平时连碰都不舍得给人碰。

我惊愕地看着藤花。

藤花仙子满意道:“若能回来,便还我一件更贵重的。”

我戏说:“待你出嫁,我给你一箱子。”

恰逢清虚真人奉命来催第二次,听到我们对话,立刻红了脸,不住偷眼看藤花,欲言欲止,直到藤花甩他一个白眼,坐青鸾远去,还久久收不回视线。

我将藤花帮我收拾的几个大箱子,统统装进乾坤袋。由于大局已定,我不打算向月瞳告别,以免更加伤怀,只将一封留给他的信托清虚真人代为转交,然后一步步离开我出生长大的地方。

最后一眼,看不厌满园梨花开浪漫。

最后一眼,看不腻解忧峰上万年□。

微风吹过,屋檐铃铛清响,彩雀争鸣,梨树上处处爬着解不开的藤蔓,我伸手轻抚大枝干,抬头看去,枝叶交错间,漏下缕缕阳光,恍惚还躺着师父身影。乌云飘过,遮住满天光明,他骤然消失,手心没剩下一丝余温。

秋千仍在,石头上乱画的痕迹仍在。往事历历,欢乐时光犹在眼前。

我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故乡,又要永远地离开了。

一步三回头,五步一徘徊。

舍不得,放不下。

直到再看不到解忧峰的山头,直到再看不到解忧峰的河流。

云雾峰,层层叠叠的乌云遮住日头,恍若黑夜。四周狂风乱作,卷起的血腥味掩去花草清香。

我看见藤花仙子带着周韶,默默站在云海上方。

我看见百万魔军静静立与山下,无数旗帜飘摇,好像被黑暗吞噬的海洋。

我一步一步地走向黑暗。

魔军正前方,有大红斗篷在狂风中舞动,斗篷下是穿着黑色紧身铠甲的将军,他身材修长,青发如墨,红瞳如血,俊美难以描述,唯眉间一点火焰纹给他添上浓厚邪恶之气。

“宵朗……”我痛苦地轻声呢喃。

宵朗听见我的声音,仰起头,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灿烂笑容,那瞬间,就好像全天下的月光都映在他脸上,又好像全天下的星星都在欢喜。松开按在腰间宝剑上的手,朝我伸来,手心里是常年征战被兵器磨出的厚厚老茧。

“我们回去吧。”他的声音温柔如水,就好像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昏暗中,相似的面孔,相似的身形。

恍惚间,让我有师父站在面前的错觉。

只是错觉。

魔界

我直径从宵朗伸出的手旁走过,连眼角都没有扫他一眼。

打扮奇形怪状的魔将们用忍笑的目光看着我身后,气氛变得尴尬紧张。一直在静观的炎狐将手中铁扇收拢,替主子打圆场道:“这丫头都给吓傻了,把宵朗大人的龙车驶来,路途遥远,别颠着了娇客。”

龙车约莫三丈长宽,金丝楠木打造,挂着东海珍珠帘,拉车的毒龙长着厚厚皮甲,口里喷着火焰,气焰嚣张,似乎在向我扬武耀威。有魔兵抢上来,放下踏垫,扶我上车。

尚未踏出第一步,一直大手将我拦腰抱起,天旋地转后,被甩入一个冰凉的怀抱。抬头看去,宵朗的黑金铠闪着寒光映入眼帘,他的脸色比铠甲更冷,半眯着眼睛道:“战败上供的人质,何来乘车的资格?自当游街示众,让子民们一睹胜利的威风。”

赤虎抓抓脑袋,不解问:“可是,是您亲口……”

他话音未落,宵朗已嗤笑道:“赤虎啊赤虎,你跟随我那么多年,还分不清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开玩笑吗?”

赤虎摇头,老实道:“分不清。””

“做事要因时制宜,你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宵朗痛惜地叹了口气,又拍拍我脑袋,教训道,“做事不要拘泥过去,懂吗?”

坏人说好的东西肯定不好,我凭直觉摇头。

“也是不可教的。”宵朗教育失败,心情似乎有些郁闷,他不再理我,命人牵坐骑来。

一头黑色巨象缓缓从魔群中走来,它身高约十丈,披着重重的锁子甲,瞪大血红色的双眼,露出比刀锋更锐利的獠牙,每踏一步都地动山摇。待走到主人面前,恭恭敬敬跪下前肢,俯身请他上背。

宵朗将我双手牢牢反剪身后,抱起往上一纵,轻若云烟腾空起,略转身,已到象背,象背上竟是一座凉亭,挂着帘幕,里面是套万年花梨木雕刻的桌椅,玲珑格子里是笔墨,旁镶着如意玉纹,还有同样款式的的小书柜,堆满各色书卷。

巨象上,登高望远,四面凉风,可观锦绣河山。

他是打战还是游山玩水?

我琢磨了半刻钟后,忽而想起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桌椅只有一套,宵朗抓我上来,莫非要绑在凉亭外面示威?

宵朗似乎也很“苦恼”,他琢磨片刻,做出决定,直接把我往自己大腿上搁,然后用挑衅的神色望着我,似乎在等我尖叫反抗,等了很久没结果,便伸手玩着我发梢,笑问:“你在生气?”

下面的魔将用暧昧的眼神望着我们,被他一瞪,又全部缩回头。

我没说话。

大象抬起蹄子,平稳而缓慢地走着。

他从玲珑阁翻出几块稀有的糕点,先放我鼻子边转了两圈,见我直勾勾盯着远方不做反应,自个儿吞下肚,然后看起书来,看不得几页,又深呼吸几口气,仿佛做了很大牺牲似地软声问:“阿瑶,你真不想和我说话?”

我一辈子都不想和这种烂人、恶棍、骗子、混蛋说话。

宵朗挑挑眉,笑了,似乎又想使坏。

我先下手为强,趁他没封锁我力量,直接变回原形。

一块晶莹美玉掉在他膝上,闭眼睡觉,随他爱怎么着怎么着,就算拿去当狗项圈都不管了。

迷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待浓厚的魔气袭入玉窍后,灵魂打了一个激灵,不自觉惊醒,觉得不妙,忙悄悄放出三缕魂丝出去查探,发现自己被红绳挂在巨象的鼻子上一甩一甩地示众,周围是魔人们歌功颂德的欢呼声……

我沉吟片刻,决定装死。

宵朗慢悠悠地合上手中书本,让巨象伸过鼻子,将我捞回。用食指勾起,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捧在掌心,故作温柔地问:“你醒了?”

我给力地装死。

宵朗:“砸碎你!”

我更给力地装死。

宵朗:“丢你去茅坑。”

我醒了。

宵朗“顿悟”:“还士可杀不可辱呢?”

我低头不吱声,偷眼看魔界环境,越看越新鲜。

天空笼罩着厚厚雾气,和融雪时一般冷,灰沉沉的,就好像墨水落入池塘,弥漫开的那刹那,暗中带着诡异的美。各色灯笼挂在建筑上,照亮道路,时不时传来淡淡的血腥味或尸臭味,行人皆持剑佩刀,打扮得很随意,衣着暴露的有,飘逸如仙的有,重凯厚甲的有,造型可以挑战你想象力的极限。嬉笑怒骂靡声从各个角落传来。和天界的刻板截然相反,这里充斥着一种自由的活力,任何人到了这种地方,都会有放任欲望的冲动。

过度的自由和放纵,造就强者活,弱者死的世界。

巨象放慢了脚步,我眼睁睁看见一个年仅十二三岁的漂亮小女孩被几个大汉拖去路边暗巷,暗自担心之际,又见她浑身是血,脸上带笑地回来,无所谓地衣角胡乱擦几把匕首,继续和身边的卖茶婆婆一起看魔军回归的队伍,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里全是恶人,无分老弱妇孺。

队伍转了两个弯,出现了一座巨大拱桥,连接孤岛,桥下翻滚着火焰熔岩,扫去寒冷,岛上是被黑云笼罩的殿,里面仿佛会传来人的哀嚎声。

随着通报声,青铜大门缓缓向两边打开,宵朗紧紧抓着我跃下象背,留下众人,大步流星向内走去,内是又是一座窄桥,宽约四丈,桥下被雾气笼罩,看不见景色,只闻嘶嘶的声音响动,不似流水。

“这是正殿,是阿姐的住所,”宵朗见我有探头探脑的意思,忙拦住,“你可知桥下是何?”

大不了是刀山火海吧。

宵朗挥手,驱三道清风散去腥臭的雾气。我看见无数的毒蛇爬满桥底,吐着血红信子,纠缠在一起,层层叠叠,游动如河,斑斓的鳞甲蠕动,在灯光反下,就像河面上的月光点点,里面夹杂着白骨累累。

他问:“阿瑶,你害怕吗?”

我皱皱眉。

宵朗指着远处一条宽不足一丈的木桥,解释:“阿姐喜欢杀人,若有一日不杀脾气就会很差,而且最爱听人惨叫声下酒,五千多年前,有狐妖献计,以毒蛇做河,上面设独木桥,捉凡人在上面走,看他们掉下去取乐。”

苍琼的残暴事迹并非第一次听闻,沧族族长曾试图反抗,苍琼便杀死他五个幼子,当众烹熟后赏给部下分食,此事传入天界时,恨得所有仙人牙痒痒。

若是给我机会,就算拼上命也要除了这天下第一毒妇。

想得太入神,宵朗在耳边还不知说了什么,一个字也没留意。

步上黑石台阶,在无数持刀侍卫中,转入正殿,里面无数魔将一起转头盯着我,全场鸦雀无声,唯苍琼慵懒坐在正上方异兽皮毛铺就的碧玉软塌上,由侍女替她修剪指甲,连头也没抬一下。流盼间,美色倾城,最灿烂的牡丹,最妩媚的蔷薇,最风流的桃花,最艳丽的荷花,难及其万一。

随行魔将皆行大礼。

我心里是极不愿意给这个深恶厌绝的女人弯腰,却怕耽误天界除魔大计,衡量间,脑子转慢了点,行礼得也慢了些。

苍琼还是没抬头,仿佛对周围一切都不在意,待修好一个指甲后,她抽回手专注地端详,待满意后,弹指在空中挥了挥,轻声细语吩咐道:“把下面那女人丢蛇海去。”

哪个倒霉蛋又得罪她了?

我困惑地左右四顾。

发现大家都在看我……

蛇海

两个熊腰虎背的侍卫踏着大步走过来,所有妖魔都很感兴趣地将视线集中在我身上,还有几个靠门口近的,悄悄往那边走了两步,探头霸占绝佳观赏点。就好像凡间社戏开台,大家兴致勃勃集中去看戏般。

仙女喂蛇难得一见,或许在他们心目中,是挺好看的戏。

我觉得自己比最红的花旦还瞩目,很是恍惚了一下。

身旁宵朗抱着双臂,气淡神闲,还笑嘻嘻地看着我倒霉,只差做出个“请”的手势。

他的甜言蜜语果然是哄人的。

意料之中的结果,我很平静。料想这里万魔荟萃,不管是反抗还是要死要活地哭着求饶,只是丢天界面子,给魔界徒添笑话,倒不如带着傲骨而去。

于是,我伸手推开拉我的侍卫,客气地说了声“谢谢,我自己来,”然后踏着稳稳的步伐走去蛇海边。

毒蛇在魔界蓄养已久,也有了魔,见池边有人走来,立刻蜂拥而上,层层叠叠,堆成修罗宝塔,眼睛里透着饥渴的红光,争抢美味。

我深呼吸一口气,高高抬起头,闭上眼,纵身跃下。

蛇群沸腾,露出尖锐獠牙。

我腕间一紧一痛,身悬半空,竟未落入其中。

困惑抬头,却见一青衣男子,在岸边伸手拉住我的手,缓缓往上提去,置于岸边。他长发简挽,通身无半点装饰,眉眼间挂着忧郁,嘴角间尽是笑意,五官不算俊美,却很温和,仿佛河边芦苇,狂风不折。那身气派不似魔人,倒又几分仙人风采。

我坐在地上,愣愣看着他,只觉似曾相似,却想不起哪里见过。

过了好一会,我回过神来,转头却见宵朗的表情似乎很震惊,苍琼冰冷的神情中也挂上几分惊愕。

青衣男子缓缓开口:“苍琼殿下,请三思。”

苍琼恢复冷漠,嘴角露出一丝鄙夷,笑道:“你有何资格替她求情?”

青衣男子沉吟片刻,道:“在下并无资格,只为元魔天君复生大业,请殿下暂饶她一命。”

苍琼的手指轻敲案面,沉不定地看着我。

“真好玩!”宵朗忽而放声大笑,他大步走上宝座,坐去苍琼身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阿姐,你丢块玉下蛇海,也不怕你的宝贝蛇咯了牙?里面好些蛇都是我替你寻来的,若是死了,你不心疼我心疼。”

苍琼给他噎了一下。

宵朗淡淡地看看我,又回头笑道:“阿姐,杀人易,夺人难,你知我费了许多心思。她又是被天界呆子教出来的蠢货,将来好好□便是了。”

苍琼不耐烦地挥手道:“算了,让她滚,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宵朗闻言,立刻跳下宝座,黑着脸,用勒死人的力气扯住我的领子,快速拖走了。我犹在看那位青衣男子的身影,他孤零零站在群魔中,没人理睬,仿佛和周围一切格格不入。

“他是谁?”眼看要离开正殿,我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开口问宵朗。

“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宵朗愤怒地将我望着他的脑袋扭了回来,狠狠丢进毒龙车,自己也钻了进去,然后敲着我脑袋,咬牙切齿问,“来前我已告知,苍琼必会在所有人面前给天界的人下马威,你只要装出懦弱害怕的模样,让她在下属面前展够威风后,我说两句好话求情,她便会顺水推舟放过你吗?”

他有说过吗?我没印象啊……

宵朗做事必有目的,这该不是他耍我的新招吧?

大概是我脸上的狐疑神色太明显,宵朗拉过我的手,语气不明地说:“你仗着自己是玉,倒是真不怕蛇,那么想和它们睡觉吗?”

我飞快地扫一眼他嘴角讽刺的微笑,略略思量,诚实做出评论:“确实,和蛇睡觉比和你睡觉强。”

宵朗像丢垃圾似地狠狠把我手丢了,手背磕在桌上的八宝盒角,瞬间青了一大块。我忍痛低头揉揉,他却抓住我的下巴,强迫抬起,双唇凑过来,与我近在咫尺,沉沉的呼吸在鼻尖流动,仿佛随时贴近,我可以看见他雪白的牙齿在一开一合,流出轻得若不可闻的声音,带着无尽温柔:“乖阿瑶,你选择得真好。”

他的温言软语比毒蛇更可怕。

恐惧的经历涌上心头,我本能地往后缩了缩,低声道:“和蛇睡觉我也不想,它们很臭。”

寂静车厢,宵朗用食指点着我的唇角,笑问:“不想,你还跳?打算变回原形,一辈子躺在下面吗?”

“不,”我一边蹬他一边解释,“我压儿没打算变回原形。”

宵朗抓住我下巴的手,力道又大了几分,他问:“为什么?”

“师父说过,要会衡量形势,做出最佳选择。在凡间,大家也说流放比砍头好,砍头比凌迟好。你抓我来魔界,不过是想慢慢零碎折磨,如今能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寻短见,魔界还挑不出错处,我何乐不为?”我觉得他这个问题很蠢,“何况跳蛇海的时候,我用魂丝屏蔽了五感,就算被蛇咬,也不会痛,以后还不用给你折磨,没什么不好的。”

宵朗怒道:“你就这样听你呆子师父的话?若他让你死,你怎么不去死?”

“师父不是呆子,他从来不欺负我,他是天底下最……”他三番四次侮辱我师父,让我对他跌到十八层地狱的感觉,再次挖了个洞,开拓出十九层地狱景色。

腰间一紧,身子已紧紧贴上他的膛,按倒在软塌上。

宵朗狠狠吻上我的唇,封住所有要说的话。

舌尖放肆探入,如饿狼,如猛虎,在贪婪品尝许久未碰的美食。

他没有封锁我的力量,似乎在期待什么。

我呆了一会,发现机不可失,赶紧狠狠咬了他一口,破皮入,血腥味满口。

他吃痛,松开我的唇,伸手拭去唇边血丝,惊愕片刻,先往银痰盂里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血不止,拭了又拭,双眼却冷厉地看着我,仿佛要生吞活剥。

我转头玩弄衣袖,只当他活该。

窥心

龙车停,侍卫恭请。

从窗帘缝隙看去,是一座比正殿略小的殿,花繁锦绣,暖泉叮当,毫无外面的肃杀之气。

宵朗掩着唇,狠狠掀开珠帘,他再次在众目睽睽下将我扯下车,一路拉扯着穿过回廊,转过影壁,绕过小桥,把我丢进一间玲珑小院,然后恨恨转身离去。

我揉揉被摔痛的屁股,站起身转悠了两圈,观察敌情。

院落不大,青瓦白墙,典雅朴素,可细细看去,屋檐飞角上皆挂着琉璃水做的铃铛,檀香木门把手巧夺天工,微雕着二十四副凡间繁华美景图,茶具玩物数量不多,颜色淡雅,看似简单,却都是有来历的名物。不起眼的素色床帘上有不逊与织女手艺的暗绣。院落里种了三株梨花,引温泉水养,白色花瓣落满地,

我不得不承认,宵朗的品味比许多仙人更高雅。

走到院门,却被守卫的魔军客客气气请了回来,过了半柱香功夫,有七八个美丽清秀的丫鬟侍女,捧着各色女子用物,规规矩矩地来到我面前请安。

宵朗这里的侍卫和侍女,看起来皆老实厚道,倒是舒缓了不少我的紧张。

梳洗更衣完毕,我拉着她们东拉西扯套话。叫黑鸾的侍女最热情,她笑起来脸上两个酒窝,不管我问什么都不生气,回答得很详尽:“这里是宵朗大人的住所,他脾气最好,很少打骂下人。姑娘你不要太担心,他对喜欢的人很宽容,只要乖乖听话,不反抗,他便会对你很好,要什么给什么。”

叫红鹤的侍女说:“姑娘长得天仙美貌,我见犹怜,怪不得宵朗大人会动心。”

叫绿鸳的侍女跟着:“仙界仙女果然气度不凡,脾气又好,我们能服侍你,真是三生有幸……”

她们还说了许多让人飘飘然的赞美话。

我经历宵朗一役,心有戚戚然,见她们都是法力低微的小魔,便悄悄伸出几魂丝,探入她们体内,查看真心。当然,这种偷看人心里话的行为很无耻,让我对几位美人略感抱歉,只是我身负天界责任,不管是魔军的部署,苍琼的秘密还是师父的下落,总要打探点什么出来……

可惜我没办法偷窥比自己能力更高的妖魔,否则我肯定天天追着宵朗看他脑子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很快,小美人无法抵抗我的入侵,嘻嘻哈哈间,毫不自觉被查看了心思。

黑鸾:【不用服侍苍琼实在太幸福了,跟这种天界来的傻瓜打交道更幸福,不怕她罚,不怕她骂,还可以天天看见宵朗大人,宵朗大人在战场上真威猛啊……不知道在床上是不是同样威猛?他上次宴会上,好像看了我两眼,不知是否……】

红鹤:【什么丑八怪?长得一脸蠢相,除了大点,一无是处。也不知是怎么发骚勾搭上宵朗大人,不要脸!】

绿鸳:【她还有完没完?啰嗦死了,怎么刚刚就没掉进蛇海里咬死这贱人?好困……今天晚上吃什么?猪蹄还是烧**?】

我撑不住了:“宵朗为何派你们来我身边?”

三女面面相窥,齐声道:“总管说我们平日老实厚道,口心一致。”

我:“……”

“报……报玉瑶姑娘,”门外有个小兵红着脸,结结巴巴道,“宵……宵朗大人为您准备的瑶琴玉笛送……送到……”

侍女们急忙收下,我见他脑袋对着地上泥土,不敢抬头,脸蛋红扑扑,觉得是个厚道人,手一多,也伸出魂丝,想看看他的心思。

【我靠!宵朗大人好艳福,那么翘的屁股,那么尖的□,那么白的皮肤,上两把岂不销魂?妈的,若是老子,非压上去大战三百回合,干得她要死要活,看她还傲不傲得起来。先OOXX,再OOXX(删去儿童不宜的恐怖幻想一千字)】

我:“……”

师父啊,我这辈子再也不相信魔界任何一个人厚道了。

宵朗在门外轻咳,嘴角的伤似乎已经痊愈,他冷冷地看着我问:“你想做什么?”

我赶紧悄悄将魂丝收回,规矩坐好,和大家一样,装得比小白兔还纯良。

宵朗把众人挥退,很痛心疾首地指责:“阿瑶,你不厚道了。”

我脸红了,支支吾吾地对着指头,不敢应声。

宵朗摇头叹息:“你果然在用魂丝偷窥。”

难道他刚刚没发现我放出的魂丝?我僵硬地瞪着他,有些傻眼。

宵朗继续叹息:“看你鬼鬼祟祟的表情,就知道你想做坏事。问你一句,立刻收魂丝,还把手放背后,这等行径,让为夫该说什么好呢?”

我纠正:“你不是为夫,而且……我只是害怕,想知道你打算对我做什么。”

借口有些蹩脚。

宵朗挑挑眉,接受了,他着我脑袋,教育道:“做坏事就要做到底,不要半途而废,否则两边都不讨好。”

恶人传授作恶经验,我受教了,以后继续追着他手下偷窥内心去。

宵朗继续教育:“做坏事就不能被发现,否则会挨罚的。”

我觉得他表情很邪恶,又紧张了一下。

宵朗问:“你师父是怎么罚你的?”

我恍惚了一下,想起往事。

那时,师父天天坐在解忧山山门的大石上发呆,一呆就是好几个时辰,问他在想什么,却不肯说。暗恋他的仙子都猜测他是在思春了,绿蕊仙子胆大,抱着她家可爱的小白虎,用可以老虎爪子来诱惑我,让我用魂丝去查看一下师父在想什么……

我那是年幼,心智不坚,经不起诱惑,再加上自己也好奇师父在想谁,便很不厚道地出手了。可惜师父法力高明,还没等魂丝入体,就发现我做的手脚,当下抓起来一顿狠训,还重重地打了好几下屁股,痛得我直掉眼泪,以后再也不敢了。

如今,宵朗在兴致勃勃地看着我。

我心虚嘴硬道:“我……我师父才不罚我,顶多说几句,抄几十遍书。”

宵朗不信,嗤笑道:“真的?怎么和我听得不一样?”

我知他在套话,咬牙不认。

宵朗抱着双肩,淡定地问:“打手心?”

我摇头。

宵朗再问:“打屁股?”

我眼皮紧张地抽搐了两下,继续摇头。

宵朗笑道:“不乖的小孩,还真是被打屁股了。”

“没有。”我死也不认。

话音未落,身子已被宵朗腾空抱起,面朝地,腰部被稳稳压在他膝头上。

我心感不妙,挣扎着回头。

宵朗的神情很狰狞:“你这该死的女人,三番四次气我,还敢在魔界查探消息,这次把账一块儿清算,老子要把你屁股打红,看下次还敢不敢!”

12

教训

我发誓,护住屁股是我这辈子反应最快的一次行动。

奈何宵朗速度比我更快,重重一巴掌,迅雷急电般落下,火辣辣地蔓延开来,继而才感到剧痛和耻辱。

我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应做什么。片刻,第二巴掌又重重落下,我才尖叫着要从他膝上跳起。两股魔气化作黑云灵索,游蛇般溜上我手脚,紧紧缠绕,再被他一掌压向腰间,按得动弹不得。

“痛吗?”宵朗气淡神闲地问。

我不作答,指尖飞出数道魂丝,向他身子缠去。

“私探魔族军情,是大罪。”宵朗挥挥袖子,挡开魂丝,黑宝石扳指上冒出一细若牛毛的银针,带着淡淡香甜,戳入我的身体,酥麻的感觉蔓延而来,全身僵硬,就如以前无数个恐怖的夜晚,再无法运动半分仙气。

面对我愤怒的目光,宵朗很“好心”地把我翻了个面,抱在膝上解释:“是魔族秘制的摄魂香,足以让你这个阶位的仙人失去抵抗力,以前我都是下在你每日吃的果子里。”

我更愤怒地瞪他。

宵朗沉思片刻,补充:“很贵的。”

我被打伤的屁股硌着他的膝盖,很疼。

宵朗重新将我翻面,慢悠悠地掀起外裙,还想打。

我羞恼交加,尖叫着让他住手。

宵朗扶着自己下巴,暗红色眸子半垂,在幽暗房间内显得格外险,他说:“若让我住手,何不求我?”

我脑子都快气得不清醒了,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求?”

宵朗道:“做个柔弱赔笑的神情,夸你家好夫君宽宏大度,说不准就饶了你。”

我脱口而出:“你不要脸。”

宵朗又一巴掌打到我屁股上,又轻轻地抚了两下。然后冷哼一声道:“你继续说。”

我痛得豁牙露齿,暗呼不妙,少不得委曲求全,昧着良心夸耀一二,抬头看见他嘴角似笑非笑,奸邪至极,还兴致勃勃地等我开口哀求,终于憋不住再道:“你就是不要脸。”

宵朗怒了,把我整个人横丢在床上,拉上帘子,狠狠拉下底裙,露出被打得热辣辣的屁股,还用糙的掌心在最痛处一点点研磨,忽而抓住,狠狠揉了两下,痛得我眼泪差点飙出来,然后磨着牙问:“最后一次机会,你求不求我?”

“求……我求。”我胆颤心惊,小心翼翼转过头来,打量半响,只觉他神色狰狞,似乎要吃人,急忙捧着小心肝定了定神,左右寻思,搜肠刮肚赞美词汇,想无可想,最终“哇”地一声哭了:“你还是继续打吧。”

宵朗僵了僵,继而大笑,双手却不停歇地解我腰带,淡绿色的罩裙褪下,杏黄色外裙褪下,素白色的内裙褪下,云霞做的衣裳轻飘飘滑过他的指尖,毫不停留,落在地上。

冰冷的空气碰触赤/裸的下身,**皮疙瘩骤起,心脏和呼吸都要停顿。

我用被束缚着的双手死命拉着衣摆,顾不得疼痛,挪着退向床脚,拖过绸被,包裹双腿,要遮住满园春/色,和那个代表着耻辱的刺字。

“落入魔族手中的天界仙女,无一不成玩物,确定要来的那一刻,你便应知道要面对何事,”宵朗没有追,他的身形被隐在床帘的影子里,看不出喜怒,“既有准备,何苦再逃?”

就算明知要死,在刀子砍下来的那瞬间,还是会害怕的。

“全魔界都知你是我的猎物,亦是我的女人,何苦再抗拒?”宵朗朝我勾勾手指,不容置疑地吩咐,“过来。”

我抱着被子,拼命摇头。

“不要任,”他的声音充满魔的诱惑,就好像在哄一个不乖的孩子,“前方无路,不如相从,不如相依,不如相恋。”

我含泪道:“我永远也不会喜欢你,你亦永远得不到我的心,为何苦苦相逼?”

黑暗中,宵朗微微侧头,过了片刻,理所当然道:“我喜欢你何须你喜欢?既然永远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人,也是好的。”

我道:“被囚禁的鸟儿,是活不长的。”

“无所谓,”宵朗轻笑,“反正我魔要的人,活也要,死也要,就算你自尽,我也会将你魂魄囚在自己身边,永远打上烙印,不得轮回,直至虚空破灭,都不得逃离。”

他是疯子。

不折不扣的疯子。

我心寒如万年冰川,绝望、恐惧的气氛在弥漫,紧张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宵朗从暗处游离而至,他轻轻勾起我的下巴,露出一个摄魂般的笑容,比游离空中的烟还飘忽的声音,若有若无地来到我耳边:“阿瑶,你素日里端庄的模样自是很美,如今害怕惊恐的模样,却更美。”

话音未落,整个人被硬拉入他怀里。他从背后抱着我,扳过要逃离的双肩,低下头,在颈窝处不停轻嗅,随手拆下发上木簪,将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长发放下,凌乱散至前。

桃红色的锦被拉开,就如脱下最后一件战甲。

唯一庆幸的是魔界的天空永远昏暗,屋内没有灯火,略略能减轻羞辱。

很快,我知道他是看得见的。

暗红色的双眼如捕食的兽类,在黑暗中闪烁着异样光芒,直直盯着腿侧露出的刺青笔画。他说:“让我观赏。”

我拼死摇头,更用力地扯低上衣,遮盖痕迹。

衣服撕扯得太用力,滑落下来,不慎露出肩膀。

宵朗叹息,他抬起我的腰,悬空抱起,专心致志,一寸寸吮吸着前肌肤,缓缓挪下,一路上烙下点点暗红痕迹。

魔界昏暗的光线忽然转亮些许,迷蒙泪眼中,我可看清他硬朗俊美的侧脸,和师父如此的相像,交错着某种诡异的错觉,这种错觉让我更加痛苦。

“师父,救我……”战栗中,我抱着微微的希望,用含糊的声音呢喃自语,向心中唯一的信仰祈求。希望师父会像儿时般出其不意,威风凛凛地出现在面前,替我赶走会咬人的恶犬,欺负人的妖怪……然后揉乱我的头发说“乖阿瑶,不哭,我们回家去。”

这次他没有来。

他不能救阿瑶了。

宵朗重重地将我推在锦被上,呼吸变得急促,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

撕裂的剧痛袭来。

我再没有哭,没有反抗。

他得意地笑着,满意地律动着,随手拨开落在我前的墨发,笑问:“你睁大眼,想看什么?想看我是否满足得了你?”

“我在看……伤害我的人……”我的声音,很轻很柔,没有半分意识,冰冷得好像琉璃水晶雕琢的偶人,“我要牢牢记住,你对我所做的每一次伤害……直到复仇的到来。”

宵朗的瞳孔,瞬间放大。

作者有话要说:橘子终于被医院放出来了~

虽然过阵子还要去做点放疗之类的后续治疗,不过应该不会太耽搁码字功夫了。

从今天起,更新恢复,只要没卡文,会尽量日更的。

撒花~庆祝~

这章的擦边球我琢磨了很久,公众章节太惹眼,暂时先这样沫吧,等橘子偷窥一下别人的尺度再考虑添加啥米的。

不过还有个对部分读者不太好的消息是,橘子因为生病更新不稳定拒绝了编辑入V要求一个多月了,现在出院了,也不好再推了,所以此文明天会入V,大家挣钱都不容易,橘子V的不会很多,大概就三四块钱的量吧,喜欢这篇文,可以支持的童鞋请多多支持橘子啦~不能支持的童鞋也请理解橘子,支持国内正版行业的生存。

霸王票炸弹啥米的橘子就不要了,浪费大家的钱。

长评和中长评只要注明橘子都送分。

橘子的坑品有目共睹。

其他的话就不说了~

大家都是好孩子,懂的。

32 、箫音

靡靡气息满室,絮乱呼吸断续。身上男人停了动作,目光游离,这是他第一次不愿面对我的视线,过了好久,他仿佛在说服自己,不屑道:“不过是个玩物,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不稀罕。”

我有说过要他稀罕吗?

他如惩罚般地疯狂起来,强烈的疼痛如潮水,一浪接一浪,当我以为这一次是最痛苦时,总有更痛苦的另一次到来。他死死箍住我双臂,几乎箍断骨头,短短的指甲陷入皮肤,留下道道痕迹。

他在强烈地表达愤怒和不高兴。

所以,我很高兴。

我甚至笑了一下。

宵朗怒极,张口,狠狠咬在我肩上,留下几个血印,然后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仿佛刚刚的放纵都是虚幻。发泄完毕,他冷冷地离开我的身子,披上衣衫,猛地掀帘,愤而摔门,转身离去,再也没看我一眼。

缠着手脚的禁锢随他离去而解开,药效仍在。我强撑着寸寸疼痛的身子,艰难坐起,看着满床狼狈,神思有些恍惚,却连一丝想哭的感觉都没有,因为几千年被捂暖的心已再次化作石头,石头就算被敲碎、雕琢、折磨也是不会痛的。

解忧峰上的梨花,白墙上的青苔,叮咚作响的山泉,会唱歌的鸟儿,五彩斑斓的蝴蝶,还有师父美妙的琴声和那份环绕周围数千年的温暖。

我能不能把它们都忘了?

忽而,青丝帐外,有丝丝柔柔的箫音传来,越过坚固的城墙,掠过水面浮光,穿过灰暗的天空,带着无边无尽的凄凉和寂寞,如飞不起的水鸟,失偶的蝴蝶,勾得人几分哀愁。

笛音清冽,箫声凄凉,师父不喜弄萧。

天庭乐土,乐师多爱太平调,甚少作此哀音,魔界多战,喜激昂鼓乐,厌缠绵调,故我甚少听见如此美妙的箫音。

我挣扎着爬下床,将衣衫一件件捡起穿回,略略将窗推开一条缝隙,却找不着箫声来路,只见宵朗独自一人,斜倚着池边梨树,愣愣听得入神,脸上没有以往的骄横跋扈,反而有一丝和箫音共鸣的寂寞。

他察觉到我在看,缓缓回过头来,四目交错瞬间,他迅速挪开视线,我厌恶地关上窗户,窗外传来迟疑的脚步声,徘徊片刻,终于渐小,直至消失。

侍女持金盆入房,替我收拾满屋欢爱痕迹。红鹤一边上药一边说:“放心,伤得不重,宵朗大人还是会怜香惜玉的。”

我随得她们,只问:“是何人吹箫?”

红鹤与绿鸳面面相窥,互相推揉几下,方迟疑道:“不知,仙子问这个……”

魔界中人对天界防备甚深,她们唯恐不小心担上干系,断不会对我透露半分信息。奈何摄魂香在,我法力不受控制,无法用魂丝窥心,便笑笑道:“听他吹得不错,好奇罢了。”

绿鸳笑了,一双眼睛弯得和月芽儿般,诚恳无比地奉承道:“听说仙子在天界妙音无二,这不知吹什么的破箫声,平平淡淡,半点变化都无,简直狗屁不通,谁爱听它啊?啊--”

最后那声惨叫,貌似是黑鸾和红鹤一左一右,各踩了她脚背一下。

三女恢复淡定,左右将话题岔开,不愿提及此事。

红鹤她们还是告诉了我一些基本资料,比如此院暂名梨华,是宵朗特意修建的,地下有从天界抢来的三截灵脉,故灵气比较充沛,魔气淡薄,较适合天界人居 住。虽然离宵朗寝较远,但附近是守城驻军,防备深严,尚有赤虎将军亲自坐镇在外,可见宵朗大人对你安危的一番苦心(最后这段话她们重复了三次)。

再多的事情,正规渠道打听不出了。

宵朗持续三天,都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我免遭蹂躏,大大地松了口气,满院子乱跑,四处观察敌情。正试图踏出院外,却见赤虎将军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他手持两把巨斧,如石雕般直挺挺站在大门外,他看着我,调整了好久表情,尽可能温柔地露出一个恐怖笑容:“外面凶险,仙子请回。”

我打了两个寒颤,衡量一下双方武力值,不等他出手,赶紧灰溜溜地回去了,然后拉着绿鸳问:“为何是他看守我?”

绿鸳不解反问:“为何不是赤虎将军?他可是众将军里最老实的。”

我不敢置信:“他老实?”莫非当年师父教我背《千字文》的时候,将老实这个词的意思给记错了?

绿鸳肯定地点头道:“赤虎将军是不好色的老实人,只会尽忠职守,在魔界是有口皆碑的。哪里学得炎狐大人,风流倜傥,骁勇无双,那么多年下来,玩死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当然,都是些外族的贱种,死得越多越好!他待我们可是温柔得紧。”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偷偷用魂丝窥心,然后看了一场活色生香的春,附带她盼望宵朗将我早点玩残玩死的小小愿望……

太多魔界女人希望我死了,可是我还没死。

我也很想死,可是还不能死。

大家都很惆怅……

因为怕遭苍琼猜忌,我调查时不敢胡乱发问。便趁宵朗不在,法力尚未封锁,继续去到处偷窥侍女和仆从,主要是看他们平日心思,想从中找到魔人的格规律和弱点。很快,我发现他们的风俗和天界截然不同,总结如下:

第一、元魔天君离世太久,苍琼是所有魔人心中最大的信仰,他们坚信只要有第一战神在,可以攻入天下任何地方。

第二、宵朗多年前与天界之战,曾受过重伤,如今甚少动武,大家皆怀疑他元气尚未恢复。

第三、附近驻扎的魔军共有五万人,呈天罗地网之势,一人一手指都可以捏死我。

第四、绿鸳和炎狐偶有私通。

第五、黑鸾喜欢吃生肝,暗恋宵朗。

第六、红鹤有五个情人,床上喜欢主动。

第七、不知道为什么,魔界的男人似乎都喜欢天界的仙女,他们的妓院里最红的姑娘都是带天界血统的。几乎所有的仆从和门口的侍卫都在脑海里用我做过春秀,招式丰富,尺度比周韶以前偷藏的书本更加恐怖。

第八、厨房烧火的小丫鬟觉得赤虎将军喜欢我。

33 、寻音

我细细地分析了当前局面。

孤立院落,难以对外联络,却有充沛的灵气给我慢慢恢复法力。待我完全恢复法力后,一个人可以打十个院子里的仆役,但赤虎将军一个人能打翻我三个,宵朗一个能打我二十个……

武力是不能指望的,只能智取。

幸好以前师父逼我背的书多,包括不少兵法,我将脑中所有资料梳理一遍,盼望从古人的智慧中找到间谍绝技。日思夜想,魂不守舍。导致早上起床时,绿鸳很不解地问我:“仙子啊,你为何每天做梦都会念叨四五次‘走为上计’?”

我很羞愧,我觉得自己的梦话太没觉悟了,好歹也应该念几句“借刀杀人”“瞒天过海”“趁火打劫”等更积极进取些的计谋。

日子一天天过去,半个月后,宵朗还是没有来,我很欢喜。

由于我不喜使唤人,正牌主子不在,侍女们也放松了不少,工作完后,纷纷嗑瓜子吃零食,想方设法偷懒,有一次,我无意间看见她们在檐下偷偷猜测宵朗是不是已厌了我。

我为了方便日后行动,查探情报,一直想和大家搞好关系。便找机会,很热情地加入讨论,并大力肯定了黑鸾美人对宵朗的一片痴心,发誓只要有机会就大力推荐,甚至退位让贤,让所有对宵朗有意思的侍女一个个爬床成功。我还可以在床下帮忙打水更衣服侍……

或许我人情世故懂得还不够,又是第一次巴结人,虽竭尽全力,奈何天赋不足,技术不到位。

很快,魂丝查探有了新情报,大家对我有所改观,暗号从“贱人”“傻瓜”统一变成了“傻X”……

我很惶恐。

天时地利人和,无一具备。

我决定按天帝临行前叮嘱,用一些鬼鬼祟祟的行为引起大家注意,却不做任何实质行动,等待天界安的探子行动时,再做配合。

每天坐在梨树下发呆想情报时,有侍女出入,院门未掩,总是会见赤虎将军一动不动地笔直站在外头,金甲威武,身材魁梧,面无表情,偶尔眼珠子转过来,朝我飞快地窥上两眼,看得我打寒颤。

绿鸳悄悄走过来,劝我道:“仙子,你是将宵朗大人惹狠了,他不高兴呢。”

我拈一片梨花瓣,戏弄水中游鱼,不经意地回答:“他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绿鸳见四下无人,拉着我道:“你可不能便宜红鹤那个狐狸!她善妒残暴,若是有机会得宠,定会让你连渣都不留。”

这番劝告声泪俱下,情深意切,仿佛发自肺腑。

可惜我早就知道她和红鹤表面和睦,私下却曾为炎狐争风吃醋,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唯恐对方得势,自己遭殃,时不时互相拉 扯后退,暗算无数,若不是有魂丝窥心,我早就被她们当刀使了。

我露出天界仙女最纯洁的笑容:“大家都得宠,其乐融融,多好啊。”

绿鸳怒道:“一山不容二虎!”

我正色道:“古有娥皇女英。”

绿鸳给呛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见借不成刀,跺跺脚走了。

红鹤从走廊另一头偷偷跑来,满脸忠心,偷偷拉着我打小报告:“仙子啊……绿鸳前阵子悄悄和苍琼大人座下的侍女说话,内容好像是在说您呢,我跟着仙子那么久,知您是好人,唯恐您被人陷害,要万万小心啊……”

我看看灰蒙蒙的天,看看绿油油的草,再看看说得义愤填膺的她,轻轻叹了口气。

夜里,幽幽箫声再次破水而来。

我侧耳细听,忽觉箫音中蕴含着丝丝仙气,心生好奇,便悄悄放出一比蛛丝更细的魂丝,带着一分灵识,轻飘飘地随音而去,寻找来处。

魂丝探物,并不能分辨色彩、障碍、距离,只能顺着对方气息,不停延伸,直至碰上一个适合的弱小灵魂,伸入体内,方能借对方心灵,稍微查看周围景色。

一路上,我都没有找到可依附体,过了许久,箫声停,魂丝微动,似乎有人牵引着它,强行连上一个魂魄。

我大惊,却见魂魄如水晶般通彻透明,仙气浓郁,隐隐显出一个熟悉的青色背影,正是在蛇海旁出手救我之人。

我迟疑了一下,正准备收回魂丝,

对方竟将魂丝与自己的意识结合起来,拉扯我进入他的脑海。

青衣人的背影渐渐清晰起来,他的意识场景化作仙界的平原,蔚蓝天空,洁白云朵,脚下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花瓣上闪耀着东君温柔的光芒,美不胜收。

他缓缓回过身,唇间带笑,眉头不展,眸子里流转着黑宝石般的光华,身段有些瘦弱,静静地站在那里,和平安详,就好像一只无力飞翔的鸟儿,没有任何攻击的威胁。

可是,他的力量并非外表般柔弱,能牵引魂丝并强行建立脑海意识的人,全天界,也没多少人能做到。

我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青衣人用食指点点自己双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笑吟吟地说:“玉瑶仙子,魂丝偷窥,小心别让人发现了。”

我尴尬无比,讪讪解释:“玉瑶听闻先生箫音美妙,心生向往,奈何身陷囚笼,不能亲身拜访,故用魂丝寻访先生下落,万莫见怪。”

“不打紧。”青衣人笑着朝我走过来,他近看越发显得消瘦,衣袂飘飘,领子微微敞开,遮不住漂亮的锁骨,肤白如雪,唇上也没什么血色,容貌淡淡的,气质也淡淡的,仿若云雾,却有一种病态的美感,让人挪不开视线。

我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试探发问:“玉瑶是否见过先生?”

青衣人摇头:“初次相见。”

我问:“先生为何在此?”

青衣人淡淡地回答:“和你一般。”

我惊道:“先生也是魔人的囚徒?”

青衣人的眼中,流过一丝哀伤。

我自知唐突,急忙道歉:“是玉瑶好奇心重,唐突了,以后定不会再用魂丝打扰先生吹箫。”

“不,”青衣人的声音同样温和柔弱,却如蒲草般坚韧,他说,“我的箫声,就是在找你。”

34、凤煌

来魔界多日,我已见识过他们的不择手段和谎话连篇,眼前青衣男子虽看上去诚实可靠,我也不敢完全相信他的话,唯恐又被人利用,落入陷阱。

我定定神,施礼道:“敢问先生姓甚名谁?”

青衣人的身子骨似乎不太好,他咳嗽两声,笑道:“瑾瑜上仙家的小阿瑶,上次见到你时,还是梳着双髻的孩子,如今已亭亭玉立,不知是否还追着师父要养相公?”

我被揭了短,脸涨得火烫,低头扭着衣角,结结巴巴道:“孩童时的丑事,早已知错,求先生忘了吧。”

青衣人朝我眨眨眼:“当年天界最轰动的笑话,教人如何能忘?”

我丢脸丢到魔界,忙问:“哪有那么轰动?!”

青衣人道:“我和瑾瑜交好,他曾念叨过好几次,表情可是有趣得很。”

他认识师父?我惊诧抬眼,直直看着他,越看越觉眼熟。

青衣人收起捉弄我的面容,正色道:“我乃天界星君,名凤煌,与仙子一般,受困于此。”

他抬腕,撩起额前几碎发,苍白如玉的腕上有只鲜红欲滴的凤凰印记。

思绪如流星划过脑海,凤煌星君是天帝幺子,司掌百鸟,为人低调,甚少出门,后来听说不知去了哪里。我很小的时候曾见他和师父一起喝过茶,可是他那时的容貌是英姿飒爽,意气风发,并无现在这般病弱模样……

莫非他在苍琼手里受了许多折磨?

我看着凤煌星君的目光,渐渐柔和起来,心里疑惑放下三分:“不知星君为何在此?”

凤煌容貌略憔悴,低头叹息,他那双美丽的眼睛暗淡下去,仿佛满天圣洁星光停止转动,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伤感和不甘:“仙魔之战,我率领的西军落入宵朗布置的陷阱,被擒回魔界,被……被苍琼看上,百般折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至今日,委屈求全,待在她身边。”

我感同身受,陪他叹息:“死不易,生更难,你可是有什么把柄被苍琼捏住了?”

“苍琼那女人只以为我贪生怕死,爱慕她美貌,待她痴心一片,卖天界求荣,监视放松了许多,凭我暗中恢复的法力,想逃有何难?”凤煌星君冷笑两声。

我惊问:“为何不逃?”

凤煌星君恨道:“为何要逃?我乃天帝之子,受此折辱,有何颜面存于天地间,所以这些年,我虽活在苍琼的侮辱中,却委曲求全,也得了不少消息,通过各种渠道送回天界,对父王也是一分助力。”

我从未想到高傲的天帝之子也会成为魔族禁脔,心里很是不忍。而且他在我面前诋毁那个傲慢残忍的苍琼,若传出去,是极其危险的事情,所以我戒心又下了几分。

凤煌星君断断续续说完自己的事,按耐怒气,深呼吸两口气,含蓄地问:“玉瑶仙子,你的事大概得知。只是宵朗此魔,行事毒辣,却劝下苍琼对你放手,还建别院藏娇,对你尚存几分真心,如今事已至此,不知仙子将来意欲如何?”

我也不好意思太藏私,便将落入凡间的事一一道出。并焦急地问:“星君可知我师父何在?”

凤煌星君脸色僵了僵,有些不自然地答:“不知,但玉瑶仙子你最好希望他不在此。”

我知他话中含义,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几转道:“我也希望师父不知我沦落至此。”

凤煌安慰道:“别伤心,瑾瑜上仙格高洁,为维护天道舍生取义,他是个好人……他的徒儿,定是同样……”

他的脸上有些不安,似乎带着些忧伤和愧疚。

我想起临行前天妃的话,犹豫地说:“天妃似乎很想你……”

“罢了,她再想又有什么用?回不了头了,”凤煌星君忍耐着听我说完,终于撑不住悲伤情绪,他疯狂地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仿佛要泻尽几千年的痛楚,“堂堂凤煌,被苍琼折辱到这个地步,天界再容不下我的位置,就连父皇母后都不能再和以往那般待我,我恨!我恨那个傲慢残忍的女人,我每日每夜都在发誓,定要将所受的耻辱一寸寸还给她!我忍辱负重,苦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你,等到了机会。”

从骄傲的王子变成阶下奴,他受的痛苦,比我深得多。

我感同身受。

凤煌星君朝虚空中伸出手,想抓住我的肩膀,没血色的手腕穿过我的身子,破过虚空,他才回过神来,轻轻问我:“玉瑶,你恨他吗?”

我咬牙道:“只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打入血海地狱。”

凤煌星君恢复冷静道:“从今日起,我们结盟,一起复仇。”

师父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要共同诛魔的,绝不是坏人!

我不再犹豫,答应得斩钉截铁。

凤煌星君看我的眼神里,尽是赞许。

我再问:“苍琼与宵朗力量强大,魔界对仙人的力量有制约,单凭我们二人如何战胜?”

凤煌星君弹指,空中浮现苍琼和宵朗的虚幻身影,他分析道:“苍琼武艺高强,掌管魔界三军,常年征战在外。但魔界内的守卫军却是宵朗的部下,他们一个是嗔魔,多疑易怒,一个是贪魔,固执难缠,可针对格弱点,逐个击破,具体计划我还需思量。”

我呆呆地点头,一点也不明白。

凤煌星君冷笑道:“苍琼三番四次入侵天界,为元魔天君的头颅。可就算她得了头颅,也要面对元魔天君魂魄受损,不能复活的可能。那天蛇海边,她对你动手,不过是下马威,她早安排了人拦住你的行动,只要你不把她气得发疯,这女人都不会轻易杀你的。”

我顿悟:“这意味着我行事可以不用太拘谨。”

“对你而言,只要不和苍琼明目张胆地对着干,事事依着她,捧着她,魔界第一战神并不为惧。”凤煌星君沉吟道:“只是我与宵朗接触甚少,不知他对你究竟是何看法……”

我毫不犹豫道:“捉弄、欺负、侮辱、折磨。”

凤煌星君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道:“玉瑶仙子心思单纯,怕是斗不过他,为免被他发现破绽,请让我在旁协助。”

谋诡计是我弱项,我正欲点头,忽想起一事,急问:“我被监禁在梨华院,不能走动,周围耳目众多,如何与你联系。”

凤煌星君道:“我分出一块魂魄,随你的魂丝回去,藏在你身上,指点你行动。”

我点头如捣蒜。

凤煌星君看着苍琼的虚影,忽而伸手,恨恨将她斩成两半。

我输人不输阵,也将宵朗踹倒在地,踩了无数脚,以泄心头之恨。

两人同仇敌忾,惺惺相惜,顿成好友。

师父啊,我生平第一次算计人,在军师的协助下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复制黏贴的时候弄错了一点细节,稍微修改一下,伪更哈,表怪橘子。

这章写得我好痛苦……

玉瑶总算有帮忙设圈套的了。

她的谋是靠不住的。

PS:强烈推荐看《大奥》的电影剧场版啊……华丽丽的女尊,华丽丽的美男后三千,橘子看得好荡漾,差点连更新都忘了。嗯嗯……我有罪,我忏悔,弄得睡觉又晚了,幸好不用上班,可以尽情补觉。

话说,那个片子里面还有男花魁游街,男人争风吃醋……

掩面,太有爱了,荡漾得我跑去找女尊文看。

35、蝴蝶

利用魂丝,将凤煌星君一片小小的魂魄□收来,安置在灵识内。

我继续坐在梨树下,紧锁眉头,陷入沉思。

天上人间加起来短短数百天过得比数千年还漫长,改变了我待人待物的许多看法。

看起来乖巧懂事的孩子未必是好人。有可能是披着羊皮的狼,有可能是被狼纵的羊,甚至有可能是换了狼心的羊。

我觉得凤煌星君的表现太过热情,不敢完全推心置腹,但仔细想来,他是否可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给我的两个信息,一是苍琼很可能需要我来修补魂魄,二是他和宵朗苍琼不对盘。

我忠于天界,和宵朗的关系恶劣,有目共睹,苍琼没必要再派人来试探。以谁惹她不高兴,她便让人祖宗十八代都不高兴的子,任由我活蹦乱跳地住在梨华院,若没有原因,是不可能的。

单纯是给宵朗看上的玩物面子吗?

想起宝座上她冰冷美丽的眸子,仿佛吞噬一切的王者气魄,我暗自摇摇头,不认为她会把姐弟情谊看得比魔界安危更重,更何况宵朗还可以将我打回原形,锁住魂魄玩弄。

苍琼是在按耐獠牙利爪,静静地在黑暗中等待,等元魔天君的头颅到手,再对我下手,利用元魔的力量,冲破天界封印,登顶三界。

凤煌提起我师父安危的时候,表情不对,声音也有几分僵硬,似乎隐瞒什么,让人不得不生疑。

双方争霸,都想要我的力量,我便陪着。

只是凤煌星君当面寻我结盟对付苍琼姐弟,亦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把柄,若将来有什么万一,上报魔军,他便得陪我一起尸骨无全。

而宵朗气焰嚣张,羞辱我师名声,□我身体,此仇必报。

孤立无援,步步惊心。

选择有很多,最好的选择只有一个。

“玉瑶仙子!”赤虎将军的暴喝声,仿若惊雷。

我从思绪中惊醒,带着半分迷惘,左右四顾,方见门户微开,他守在外头,眼中是抹不去的厉色,正直勾勾地望着我,好像拿到穷凶极恶的犯人,看得人小心肝乱颤。

赤虎将军狐疑问:“你坐在梨树下一动不动已三个时辰,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什么。”我看看天色,才发现自己想问题已过那么久,很是羞愧。慌忙起身,整整衣摆,询问侍女为何没有将门户掩好。

黑鸾看看大门,看看我,似乎也有几分不解:“宵朗大人命不得上锁,我却是有关上的,大概是风吹开了吧。”

赤虎将军略略顿了一下,解释:“老子奉命看守,怕这小娘们诡计多端,起逃跑念头,所以时刻紧盯着。”

第一次有人认为我诡计多端,我很感慨。

黑鸾皱眉道:“将军,不好吧?咱们这地就算了,人间和天界女人却不是随便抛头露面的。”

“呸!入乡随俗,有什么不好!何况这娘儿们,长得也不咋样,还是宵朗大人命我紧盯着的,看个几眼,又没少块,有什么大不了的?”赤虎愣了愣,恼羞成怒地骂了几声,岔开话题,指着我道,“她刚刚呆坐三个时辰,目视前方,纹丝不动,既不是修炼又不是睡觉,后面又动了法力,着实古怪。”

刚刚引凤煌的魂魄,法力多动了三分,竟被察觉。

我心虚地后退两步,脸上兀自镇定。

赤虎将军的表情很恐怖,好像要把我抓去给宵朗拷问。

略有风吹草动落到宵朗那狐狸的手上,我便什么心事都瞒不过去了。

迟疑间,凤煌的声音及时出现在脑海,他毫不迟疑地发令:“哭!”

危急时刻有人帮忙,我不容思索,听从指令,抹抹眼角,当即嚎啕大哭起来。

黑鸾看呆了,赤虎傻眼了,皆愣愣地看着我。

凤煌也吓到了,少顷,他很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身为女子,就不能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一点吗?又不是三岁小孩,哪有……这般不风雅的哭法……”

我给骂得又委屈又惊慌,一边哭一边在灵识里问:“以前跟师父挨罚时,我就是这样哭的。如何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还请先生示范。”

“哎呀,都是你师父把你宠坏了。”凤煌摇头晃脑,打死不肯示范。

我想象了一下他羸弱的身子,和解忧峰上的带雨梨花,两者联合起来甚是搭配,无师自通,哭声收小许多,只一个劲地抹眼泪。

赤虎将军结结巴巴地问:“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凤煌立刻下达指令,我依他行事,抽泣着道:“想家了……”

孤身被擒的女子思乡而呆坐,倒是说得通。

赤虎再问:“法力?”

我继续依凤煌言:“恍惚间想唤青鸾回家,抬手不见阳光,方想起这里不是天界。”

“那是,这里已经做得够像天界了,”黑鸾脸上闪过丝不耐烦,很快恢复殷勤微笑,劝道:“仙子莫哭了,小心哭坏了身子。你看看这院子,多好啊,宵朗大人是费了心思的。要知道魔界气候不好,物产稀缺,地上是种不出东西的,为引这池暖水养树,可是派数千人挖了十几里的水路,搁外头,都能换上千头猪了。”

听见哭声匆匆赶来的绿鸳不明所以,傻乎乎地跟着劝:“那可是四千个烧猪蹄啊,换了我都要美死了,你还哭什么?”

她看起来很垂涎。

魔界不是珍宝无数吗?我听得一愣一愣,都忘了哭。

凤煌在脑海里解释:“魔界靠依附的各族进贡与抢夺为主,故多金银,缺食物。”

这也是他们心心念念要入侵三界,夺取地盘的最大原因。

凤煌见我发呆,念叨道:“你好歹是个女子,平日没事就迎风掉几滴眼泪,看着花哀怨写几句诗词,靠着柱子长吁短叹一番,像小白花般楚楚可怜,这才有人质的模样,别像只老虎般张牙舞爪,也别像块木头般呆滞,男人就吃这套。你看那家伙的表情,软和了多少啊?”

我顺着他的话,看了两眼赤虎将军。

赤虎手中握着的钢铁大刀松了松,表情柔和了些,见我看他,赶紧移开视线,强硬道:“就知道哭的窝囊废!宵朗大人亲自监修的院子,能比天界那破地方少什么?!”

我缩缩肩膀,胡乱编着借口,“委屈”道:“有花无蝶,有鱼无鸟,怎是完美?”

赤虎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绿鸳和黑鸾则好奇地让我讲天界美食,听得很入迷。

过了不久,一团红色影子从空中抛向我脑袋。

我赶紧伸手去接,却是一只红头绿尾的巨大鹦鹉,长得颇有几分姿色,羽毛凌乱,正惊魂未定地挣扎着。

赤虎将军鲁的声音传来:“这就是鸟!以后不准再给老子哭哭啼啼!”

然后是炎狐的怒骂声:“死老虎,怎好把我的鹦鹉送人?

接是传来重重敲脑袋的声音,炎狐呜咽两下,不吱声了。

我和鹦鹉四目相对,皆惊恐。

过了一会,赤虎在门外又道:“这鸟的名字叫蝴蝶。”

蝴蝶冲我拍拍翅膀。

我:“谢……谢过将军……”

我失魂落魄,脚不沾地地捧着蝴蝶回房去,吩咐侍女准备食水。

凤煌若有所思。

蝴蝶吃饱喝足,整整羽毛,也不怕生,感激地蹭了蹭我,欢喜地用男人声音,学舌道谢:“好、妇!好、妇!还要不要?要不要?给爷得欢喜不欢喜?欢喜不欢喜?”

我:“……”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赶在今天前更新成功了~不算停更噢!!!

话说,我家的猫……

已经沦落到被戳菊花都淡定地一动不动了……

36、装死

我平生第一次萌生出杀鸟的冲动。

蝴蝶睁着纯洁大眼睛,表情无辜。

绿鸳深情地抚着它的羽毛,含情脉脉道:“这是炎狐房间的鹦哥,尽会学主子说话,声音一模一样。”

红鹤羞涩道:“讨厌,怎么将人家的闺房秘事都抖出来了……”

绿鸳倒竖柳眉,瞪着她怒道:“什么你的闺房秘事!明明是大人对我说的!”

红鹤一把推开她,扑去蝴蝶前服侍,回嘴道:“就你这模样,也不照照镜子,少不要脸了!”

素闻魔界民风开放,自苍琼打下,都不将男女之防三从四德放在眼里。

但她们也太不顾及我这从保守天界来的囚犯的面子了。

“咳……”我重重提醒了一声。

因为我脾气太好,自觉身份尴尬,没太使唤她们,也不屑找宵朗告黑状。所以两侍女没将我放在心上,继续争风吃醋,互相“骚蹄子”“小贱货”骂个没完。

我厌恶地望着蝴蝶,蝴蝶似乎察觉危机,拼命拍翅膀,对我巴结道:“你这迷死人的小妖!骚狐狸!看爷怎么疼你!”

鹦鹉学舌,并非本意。

蝴蝶本纯洁,只是近墨者黑,被好色之徒教坏了,分不出话中黑白,只以为是在奉承。

这番奉承,迟早把我活活气死,我捧着蝴蝶,不顾二侍女拦劝,走出院门,对赤虎将军道:“这头鸟儿,还是物归原主吧。”

赤虎将军半眯着眼,看了我很久,接过蝴蝶,丢给旁边小兵,吩咐:“今晚拿来下酒。”

“不!”绿鸳如丧考妣,求道,“这是炎狐的爱宠,将军纵使不喜,也饶它命吧。”

赤虎将军很蛮横,理都不理她。

蝴蝶察觉杀机,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放声哀嚎:“啊!啊!奴不行了!饶了奴吧!”

绿鸳羞涩地红了红脸。

红鹤伶俐些,拉着我衣袖道:“仙子是好人,这鹦哥还是从天界抓的呢,和你是老乡,只是跟得炎狐大人久,言语无礼,将来您教导教导,肯定是只规规矩矩的端庄鸟儿……”

“对!炎狐大人曾说‘老乡见老乡,入帷再欢谈’嘛!”绿鸳也凑上来,拉着我另一只袖子,讨好道,“仙子端庄无比,以后咱们教她诗词歌赋,什么‘金枪鏖战三千阵,银烛光临七八娇’的,保管斯文有礼。”

宵朗选的这些侍女,都是为了整我吧?

“留下它!”沉默了不知多久的凤煌,忽然在脑海里出声,把我吓了一跳。

同盟吩咐,我无可奈何地瞪了这只天界老乡半响,终于从赤虎手中将其抢回,正想勒令红鹤与绿鸳丢它去角落,不准出现在我面前。

凤煌又道:“放在房间!”

我怒了:“这只色鸟,留之何用!”

凤煌笑了两声,高深莫测道:“你自个儿想想。”

我觉得他有卖弄嫌疑,愤慨道:“不要学我师父故弄玄虚。”

凤煌傲慢道:“是他学我。”

我郁闷,我想啊想,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只色鸟能有什么用。

夜深了,天空就像一块灰扑扑的脏布,分不清颜色,没有明月皎皎,没有漫天星辰,没有蝉鸣鸦啼,寂静无声,空气中只有淡淡血的腥臭,远处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悲叫。

凤煌见我还没想出来,终于提醒道:“如今苍琼最依仗的是螣蛇和花舞,宵朗手下重将则是赤虎和炎狐,这四人要多加留意,”

我道:“魂丝只能探查弱者,凭我目前法力,别说赤虎将军,就连他身边的亲兵,也探不出信息。”

凤煌耐心讲解,很有教师风范:“炎狐与梨华院的侍女有染,黑鸾来自苍琼手下,巧妙发问,用心去分析,总会透露点有用的蛛丝马迹。你可将魂丝附在鸟儿身上,放它飞出梨华院,查探周围环境。”

鸟儿居高临下,可探明周围布军和地形,确实是妙招。

我点头,受教。

凤煌对我的虚心很满意,继续讲解:“留下鹦鹉的第二件事是……”

他话音未落,黑鸾进屋道:“请玉瑶仙子入浴。”

“待会再说。”我怕大家生疑,急忙应声,匆匆而去。

转过影壁,是白玉砌的温泉浴池,侍女们半跪在侧,等我入浴。

宽衣解带之际,我想起体内还有凤煌魂魄碎片,他如今与我灵识相通,五感相连,沐浴时定有感知,岂不尴尬?

我愣住了,任侍女三催四请,纹丝不动。

凤煌星君咳嗽了好几声,别扭道:“我如今寄魂在你体内,你任何所见所感,我都感同身受……所以男女有别,多有不便。留下鹦哥在你房内,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将魂魄挪去它身上……”

我洗澡,等于他洗澡。

“事至如此,该如何是好?”沐浴准备妥当,三个侍女六只眼睛都牢牢地盯着我,我不能动用法力,也不好让她们拿鹦哥来和我共浴……

凤煌星君长叹一声,哀怨道:“你就当我死了吧,今日之事,我绝不提起。”

侍女们上前帮我宽衣。

我无计可施,身子都僵直了。

本打算胡乱洗两下,咬牙挺过这一关。

梨华院门打开,影壁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回头望去,是宵朗穿着一袭黑衣,宽大袖口绣着金丝,带着三分酒气,立于灯下,暗色双眼死死盯着衣衫半解的我。

“出……出去!”我掩着口尖叫。

宵朗歪歪头,纹丝不动,嗤道:“你身上哪寸肌肤,是我没过看过的?说出来再让我。”

三名侍女,伶俐懂事,立刻退了出去。

宵朗解下华丽珍珠冠,散下如墨般的长发,在幽幽夜色中,像一头慵懒的豹,归家的鹰,收敛起爪子,慢悠悠地向我走来。

我惊慌失措,往池子深处钻去。

宵朗不紧不慢,解下黑狐皮镶边的披肩,坐在池边,讽刺道:“你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不瞪人了?”

我恨不得将脑袋都沉入水中。

宵朗不依不饶,笑道:“是不是只有侍候爷的时候,你才会瞪人?”

“凤煌……”我在脑海内求救。

凤煌星君在装死。

“同盟啊……”我继续求救。

凤煌星君继续装死。

宵朗朝我勾勾手指:“过来。”

我进退两难。

宵朗解下长长腰带,往空中甩去,灵活得如他伸出的手,卷上我的腰肢,狠狠拉到岸边,揽入怀中,急切地吻了下去,炽热的欲望来袭,和那个恐怖的晚上一模一样。

“救命!”我惊恐地在水里挣扎扑腾。

装死的凤煌星君终于开口,壮士断腕道:“我已死,今日之事,你决不可再提!”

作者有话要说:橘子的码字速度太悲哀了……

九点一直折腾到现在。

这章算21号的吧~22号的今天晚上我继续努力。

凤煌星君为何让女主不要再提今日之事,大家应该懂的吧?橘子就不累赘说明了

37、尊严

宵朗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对同一个人施予的□,痛着痛着就习惯了,和小时候被伏虎仙人家的大黄追着咬的感觉差不多。我可以很冷静地等待复仇的时刻到来。

可是,身上还有个凤煌,就不一样了……

魂魄相连,他不但是在看,在听,还在感受我的耻辱时刻。

我觉得整个世界回归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混沌。

狂热的拥吻中,我默默地盯着旁边白玉雕成飞凤形状的浴池装饰,估好宵朗拦截的速度和头颅破裂的力度,再念叨数次师父拼死要维持的天道任务,好不容易才按下一头撞过去的欲望。

黑色华衣缓缓滑下,落入滑腻的温泉水中,轻轻漂浮,宵朗□着抱我共入池中,暗红色的瞳子在雾气中迷离,溅起的水珠落在我身上,滑过双颊,恍若泪珠。

数盏琉璃灯,映得周围亮如白昼。

坦诚相对,我第一次在明处,看见他的身子。

魔界少见阳光,他的肤色和大部分魔族般白皙,没太多血色,长期习武让他浑身上下没一丝赘,充满侵略。相似的容貌,相似的体型,让我不自觉将他和师父做比较,然后不得不承认,他更结实些。

可是……

师父的怀抱是带着温柔的水,涓涓细流,几千几万年不断。

宵朗的怀抱是充满侵略的火,炽热张扬,瞬间席卷一切。

我清楚自己喜欢的是什么。

宵朗拉过我的手,轻吮指尖,忽而微微张嘴,用牙在上面试探着咬了一下,然后按耐伸出舌尖,在掌心画了几个圈圈,眼睛里火焰更盛,似乎恨不得要将我整个人吞下去,放进肚子里。

我用力往后缩手,不经意流露出一丝胆怯。

宵朗如同发现破绽的猎手,唇间划出漂亮的弧度,仿佛不在意地问:“你不是恨我入骨吗?为何退缩?”

身子里多了一个男人魂魄来行房,是何等心理压力?

我咬着唇不敢暴露凤煌行踪,欲哭无泪,还得装没事人般。

宵朗沉默地看着我,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一切。

我硬着头皮装镇定。

宵朗叹了口气,转瞬又笑了起来,他低头问:“听说……你哭了?想家了?”

原来这家伙是专门回来看我笑话的!

我高高抬起头,淡定无比地否认:“没有。”

宵朗表情僵了一下,立刻换上往日的戏谑,敲着我脑袋道:“哭出来,为夫又不笑话你,何必死鸭子嘴硬,要不要爷安慰安慰你?”

我甩开他的手,冷笑着反击:“留着你的安慰给别人吧。就算死,我也不会在你面前流一滴眼泪。”

凤煌急忙在我脑海里叫道:“哎呀,你先服个软,后事好商量啊!”

我怒道:“死人不准说话!”

宵朗嗤笑了几声,懒洋洋地鼓掌道: “说得彩,小阿瑶好志气,望你今后能记住说过的话,莫要求我。”

我给他猫捉老鼠的表情带出三分火,昂然道:“自然!”

宵朗托着下巴,满意地点点头,猛地出手,抓住我狠狠按在浴池边,然后凑近,在耳边吐着气息,暧昧地说:“先侍个寝吧,记得不要求我。”

他的用膝盖顶开我的双腿,右手按住扭动的腰肢,喘息着,左手指尖从腰往下,轻轻滑落,按在刺青的字上,略停顿,往中间滑去,在最敏感的部位猛地揉了一下。

痛楚混合着羞耻的感觉,让我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宵朗的唇轻舔我的耳垂,用恶魔般诱惑的声音,温柔道:“若是求我,便放过你……”

凤煌比我妥协得快,他惊慌失措道:“快求他。”

我趴在温凉的玉石池壁,含泪摇头,大声道:“不求!”

我知道,若是求了他,或许能换一时平安,但苦苦坚持的自尊,将灰飞烟灭。

暖暖水中,宵朗的指尖渐渐深入,研磨旋转。

没有第一次的疼痛,取而代之的是充满羞辱的酥麻感,古怪得难以描述,好像一个妙的捕兽陷阱,带着美好的诱饵,勾引猎物跌入其中。

我疯狂地挣扎起来,欲逃离陷阱,每次都会被无情的大手用力重新按回去,徒劳无功,还换来更恶劣的报复和逗弄。

“要哭了吗?”他凑过来,“同情”地劝告,“我待你真心一片,你只需用你漂亮的樱桃小口吐出三个简单的字眼,我便立刻停手。”

凤煌快崩溃了,哀求道:“姑,快点求他吧,我不要做被连累的池鱼!”

我迟疑片刻,咬咬牙,闭着眼叫道:“我恨你!”

宵朗脸色一变,第二手指,猛地侵入,恐怖的快感袭来,陷阱的诱饵被加重,我拼命想合拢双腿抵御这种羞辱的感觉,却始终无法将陷阱拆出体内。

凤煌可怜地呜鸣一声,垂死挣扎道:“玉瑶……”

我怕自己有半分反悔念头,拼命尖叫:“我恨你!我一辈子恨你!我永远恨你入骨!永不更改!”

“是啊,哈哈……”宵朗的笑声如夜色般落寞,让我略有诧异,转瞬间,他狰狞着决然道,“也好,你便永远恨着我,恨一辈子。”

他抽出手指,更巨大灼热的东西顺势而入,直至没。

事至如此,已无半分转旋余地。

凤煌不再做声。

我呆滞地趴着,咬紧牙关,再没发出半点声音,身子随着他的摆布而律动,只是偶尔会因快感带来的自然反应,失控地抽搐一□子。每次他离开的时候,我都会松口气,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是没多久,就好像被慢火翻着烤的兔子,被投入另一回煎熬,仿佛永无止境。

“恨吧,恨吧……”

身上被疯狂的吻,烙下无数个娇艳红印。

水雾缭绕,满室靡靡春色,最紧密的结合着,我们看不见彼此的表情。空气中只有他的呻吟,我的喘息,还有水流浪花的轻拍声。他紧紧抱着我,尽力靠紧,指尖在我臂弯间勒出了几道青痕。

我静静躺在他身下,默默承受。

时间流动缓慢,一瞬千年。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我为尺度问题琢磨了很久,写得很痛苦,原因大家应该懂的啦

算是二十二号的吧。

橘子特意用了严肃的标题和引言,希望这个尺度不会被和谐(其实这个尺度应该不算什么吧?!),大家尽快看,晚了看不到了就表怪橘子了噢。

13

38、熬鹰

不知是何时陷入昏迷,醒来时已是清晨。

睁开眼,是拔步床上雕刻的珍禽异兽,伸出手,到兰草淡紫绸,挪动身子,只觉阵阵酸痛,深深呼了口气,嗅到的是安神香气混合着梨花芬芳。

我迷迷糊糊地从暖和被窝中钻出,再次揉揉眼,却见临窗微薄晨光处,有白衣男子身影静立,淡淡光线,映出完美无缺的侧面剪影,如缎似的长发用木簪简单挽起,随着微风轻轻飘摇。宽大袍子下,他优雅地抬起左腕,逗弄着巨大鸟儿,嘴角挂着浅浅微笑,温柔无比。

“师父……”我犹在梦中。

男子转过身来,赤红双瞳如血,额间一点朱砂,浑身戾气。

美梦迸裂。

我深深地闭上眼,再睁开,然后用被子将脑袋盖住,蜷缩成一团,不想面对现实。

“你醒了?”宵朗慢悠悠地走过来问。

我不想看见他的脸。

宵朗抱着圆滚滚的被子,暧昧道:“是我替你清理了身子,更换中衣。”

“滚……”我不愿与他废话。

宵朗隔着被子了两把,慢悠悠地滚了,然后一个人在旁边自言自语什么。

过了好久,我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透气,顺便视察敌情。却见他拿着鸟食,兴致勃勃地逗着蝴蝶,教它学舌:“阿瑶是呆瓜,阿瑶是呆瓜。”

“阿瑶是呆瓜!阿瑶是呆瓜!妇呆瓜!”蝴蝶学得很认真,“阿瑶最喜欢宵朗,阿瑶没有宵朗就活不了!”

那混蛋家伙到底教了鹦鹉什么?!

我目瞪口呆,继而一把起枕头,向败坏我名声的蝴蝶砸去,蝴蝶受惊,扑腾着翅膀飞起,口中惊叫道,“好\妇,待爷持枪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宵朗捧腹大笑。

我不喜欢他这样的笑容,因为太像师父,便厌恶地转过身去。

宵朗硬扳着下巴将我的脑袋转了回来,强迫四目相对,直到鼻尖相碰,他才咧开嘴,露出森森的牙,威胁道:“我活了上万年,想要的东西从未失手,你也不会例外!”

破罐子破摔,我挺直腰杆,硬碰硬,冷笑道:“你除了强\暴还能有什么手段?来,身子给你便是,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宵朗均匀的呼吸猛地一窒。

我讽刺道:“现在不想上吗?晚上再来?”

宵朗怒道:“够了!你现在就是个玩物,和青楼里的婊\子没什么两样,认清楚自己的本分!不要顶撞主人!”

我很镇定地对他说:“没关系,你把我当玩物,我也可以把你当面首,模样挺周正的,价格不便宜。”

“面……面首?”宵朗目瞪口呆半响,陷入暴怒:“你该死的是从哪里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周韶私藏的《公主风流艳史》小册子上看到的,我淡定地闭嘴,不告诉他真相。

宵朗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模范,他变着花样骂了我那么多次,被骂一句“面首”就怒得双眼都快喷火了,实在小气。他得不到我回应,将目光扫向那只言秽\语不绝的鹦鹉,迁怒道:“炎狐家的畜牲,着实可恶!”

我火上浇油:“算了吧,它再畜牲也不够你畜牲。”

宵朗指关节捏得格格作响,似乎想把我脑袋给扭下来。他盯着我的眼睛,忍了又忍,忽然眯着眼笑起来,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怒气烟消云散,淡然道:“明知道我生气就会上你,你还三番四次激怒,该不是恋上我的身子,骨子渴望着被多上几回吧?”

我僵住了,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

宵朗完胜,笑嘻嘻地走了。

我郁闷地捶被子。

待宵朗走远后,凤煌终于从意识深处探出头来,幽怨道:“玉瑶仙子,我给你害苦了。”

我对这个死人的遭遇报以深刻同情:“是我们被宵朗害苦了。”

昨日之事过于羞耻,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愿再提。

凤煌教训道:“蒲草弱柳,虽折不摧,你昨日为何不暂时委曲求全?正如我对苍琼那般,暂时讨好,已获生机,何苦与他玉石俱焚?”

我微微摇头,问凤煌:“你见过熬鹰吗?”

凤煌道:“自是见过。”

“鹰捕获回来后,熬鹰者必要磨去它的野,先用饥饿威吓,使其害怕服软,再施与美食诱惑,使其屈服,一柔一刚,逐步渐进,直到雄鹰彻底臣服,沦为奴仆,不敢违抗熬鹰者的任何命令。”我站起身,伸手召回被吓得够呛的蝴蝶,整整它漂亮的羽毛,决然道,“宵朗不同苍琼,他是最有耐心的熬鹰者,他逼我哀求的目的都是为了让我臣服,他知道开口哀求这种事,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当我尝到甜头后,便会求得越多,将依赖他的施舍化成习惯。最终会让我的意志像被驯服的鹰一般变得软弱,将服从刻入骨子里,化作本。”

我很早以前就意识到,宵朗有得是调\教手段,若是不想身心都成为他的奴隶,就必须像最高傲的鹰,宁死不屈,绝不能对他的任何威胁低下头颅,一次都不行。

凤煌沉默了,很久以后,脑海深处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先低头的先输,你是对的。”

我牵出三缕魂丝,牵扯着他的魂魄碎片,缓缓移向蝴蝶,融入其中,临行前,我忍不住叮嘱:“以后记得有话直说,不要再故弄玄虚了,来来去去耽误时间,本来你压儿不会陪我倒霉的。”

凤煌有些沮丧:“打死我也不会再对你的脑子抱指望了。”

同盟初战告负,让我对他的信心也打了折扣,只是看在前辈的份上,很有教养地没去戳他受伤的小心肝,只细心叮嘱:“一切小心。”

蝴蝶感到有东西入体,很不舒服地歪歪脑袋,飞出窗外大声叫道:“好你个背夫偷汉的小贱人,浪\叫得那么欢,也不怕你那乌相公伤心?”

我追出去,见赤虎将军身旁的副将瞪大眼,死死地盯着蝴蝶,猛地拔出腰间宝剑,飞一般地跑了。

他好像是只乌。

蝴蝶盘旋飞舞,继续欢快地叫:“阿瑶是呆瓜,阿瑶最爱宵朗,阿瑶最喜欢宵朗,阿瑶没宵朗活不了。”

清脆的声音响彻云天。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某人的心思大家都应该看得清吧。

除了某呆瓜。

修改一下关键词。

顺便一提,橘子的女主可从来没有被虐倾向,她对伤害自己的人是深恶痛绝,不要随便给她脑补啊。

橘子最近想到个超有趣的题材,每天都想开新坑……

可是考虑到自己悲催的码字速度,怕把自己给坑了。

呜……

39、恩怨

我念风决,卷起一长长的彩绳,在空中旋得几旋,将那只没教养的蝴蝶捆得扎扎实实,跌入掌心,然后拖回屋内,掩上门,将魂丝侵入它体内,与凤煌的魂魄接上线。

凤煌:“让这只鹦哥的本体昏一会,我好去查探。”

我会意,立刻抄起桌上金烛台,欢快地往这只贱鸟脑袋上一敲。

蝴蝶一声不吭,大字型朝前栽倒在桌,脑门上仿佛浮现了无数金色小星星。

少顷,它挣扎着从桌上爬起,狠狠一口啄去我手背上,悲愤地低吼道:“痛死了!玉瑶你这呆瓜!想杀了我吗?!”

我捂着受伤的手背,呆了片刻,方想起打鹦鹉就是打他。

凤煌用翅膀捂着头上大包,幽怨地望了我一眼,看得我羞愧不已,然后展翅高飞,才飞到正门口,又被赤虎将军一块石头给打了下来,他邀功似地将鸟提回来给我,叮嘱:“好生养着,别让它跑了。”

我:“谢谢……”

接蝴蝶的时候,碰到了赤虎将军的手,他的黑脸微微僵了一下,离开时又悄悄回头看了我几眼,最终转身告诉我:“你不要再抵触宵朗大人了,苍琼大人的耐心快耗尽,听说她要亲自出手了,倔强是没好果子吃的。”

我趁机将藏在心里许久的问题抛出:“同为兄妹,苍琼善武,宵朗善谋,两者不相上下,为何魔界以苍琼为尊?”

“这些东西我不敢妄议,”赤虎将军冷冷扫了我一眼:“但万年前,元魔天君离开时,苍琼殿□为女子,继承的力量是最少的,甚至不如普通上等魔将,三千年后,她却登上了最高峰,这不是只凭天赋和美貌可以做到的。如今的魔界,没有人会违逆她的命令,被囚禁的幽冥大人与现在的宵朗大人,也不例外。”

无论凡间还是天上,魔界还是妖界,成大业者都要付出艰巨的代价,而成大业的女人付出的代价要比男人多十倍。只是在她们耀眼的成功光华之下,大家都忽视了她们的付出。

被打得晕头转向的凤煌在我怀中苏醒,待赤虎将军走远,低声道:“还有一点是他不敢提及的,苍琼是半魔半妖血统,妖族素来与魔通婚相好,幽冥是半魔半人血统,人族与魔族互不相冲,只有宵朗是半魔半仙血统,天界是魔的死敌,两者相比,魔人始终会对他心存芥蒂,难以全力支持。他的立场比较微妙,为免与兄姐冲突,一直退居幕后,成为魔界幕僚。”

我问:“你认为宵朗心有不甘?”

凤煌轻笑道:“我不了解宵朗,却了解苍琼,这个女人的血是冰的,心中没有感情,只有得失。所有碍事的绊脚石,她都会被毁去,哪怕亲兄弟也不例外。”

我说:“他们不会轻易反目的。”

“还有……”凤煌的眼神闪缩起来,似乎难以启齿,“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对你明言。其实……宵朗与瑾瑜的恩怨,我是知道些的。”

我觉得他不知道才是奇怪的事,只是想看他瞒着究竟是什么目的。

凤煌伸出翅膀,拍拍我脑袋,很有长辈风范地说:“乖阿瑶,你应该知道,瑾瑜和宵朗是双生子吧?妙音仙子在宵朗出生前,便陷入半疯癫状态,一直寻死,想借此杀死宵朗,是度厄仙子算出她腹中还有瑾瑜的存在,并断定此子堪当除魔大任,百般劝说下,才无奈将他们一起生下。”

我道:“师父是妙音仙子的善,宵朗是元魔天君的恶。”

凤煌半眯着眼,陷入回忆状态,感叹道:“宵朗长着双和元魔天君一样的血瞳,浑身魔气缭绕,妙音仙子看到孩子的第一眼就彻底疯了,当场将他掐死丢下了南天门。瑾瑜眼睁睁看着母亲发疯弑子,大约受过些影响,子变得孤僻冷漠。”

我道:“可是宵朗并没有死。”

凤煌遗憾道:“那时我们方知三魔完全继承了元魔天君的衣钵,自贪、嗔、痴而生,身体只是载体,灵魂不死不灭。大家对当年没有彻底封印他感到后悔。”

一对双生子,格和立场截然不同,人生际遇也不同。

凤煌继续道:“他们从出生起,便彼此憎恨,这是场不死不休的局。”

我想起宵朗曾受过重伤,似乎与师父消失的时间吻合,心里一紧,紧忙发问。

凤煌肯定地说:“能让宵朗重伤的,也只有你师父了。”

宵朗回到了魔界,我师父没有回天界。

结局显而易见。

只是我不愿相信,我抱着希望,他被魔界囚禁,或是失足落入凡间,因种种缘故,无法返回天界。

凤煌深呼吸一口气,给我最残酷的答案:“玉瑶,最初见你落到这里,已经很可怜了,怕你伤心过度,所以暂且压下不提。”

我摇头:“可是……我直觉师父没死。”

凤煌再次确定道:“只要宵朗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瑾瑜活着。”

“或许是轮回了,”我眼角挂着泪,努力往好处想,“也不错。”

“这……”凤煌咽了咽口水,欲言欲止。

门外传来纷乱马蹄声与兵刃碰撞声,逼人的魔气席卷而来。原本在院子里坐着赏花草的绿鸳,和红鹤聊天的黑鸾,还有负责扫洒的那几个使丫鬟,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口,恭恭敬敬地跪下,隔着老远,我依旧可以看到她们头上的绢花在微微颤抖。

中门开,赤虎将军单膝跪下,行军礼。

数十魔界将领,带着杀气,鱼贯而入。

凤煌急忙用最快的速度对我说:“死亡并不是终结,也不是最残酷的事情,你要拿出对宵朗的斗志来,好好撑住!无论怎么威逼都不能屈服去替元魔天君补魂,即使是……”

话音未落,苍琼美丽而恐怖的身影已出现在梨华院内,她穿着云彩织就的纯黑色窄袖翻领胡服,长发被一细银簪尽数盘起,通身无半点装饰,琥珀色的重瞳中带着慑人寒光,嘴角却忽而闪现出一个动人的微笑,笑得人毛骨悚然。

我立刻断开了与蝴蝶的连接。

作者有话要说:面对关键转折点。

今天橘子很爷们地对着文档卡文了六小时,历时史上最长。

重写了两次都不满意……

嗯……其实现在也还不太满意……

由于怕被大家拍死,先放出来,到时候再说吧……

40、重逢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我对苍琼抱有十二分戒备。

凤煌乖乖蹲在角落装死。

未料,苍琼先是优哉游哉地在院子里转了两圈,赞美这儿梨花开得漂亮,池中锦鲤养得肥美,我站在墙角,紧张得随时要炸毛。她气淡神闲地逛到我身边,收敛起身上锐气,含笑夸道:“玉瑶仙子,最近没受什么委屈吧?”

美人目中波光涟漪,一笑倾城,仿若最艳丽的毒蛇。

师父说过,身居上位者,要适当地健忘,所以苍琼好像忘了曾命令将我丢下蛇海,我也只好跟着装糊涂,不作答。

苍琼带着点刻意地叹息道:“我那弟弟,虽然聪明,却容易陷入执着,疯狂起来做事便不计后果,怎么劝也劝不听,我有时候都受不了,也难怪玉瑶仙子讨厌他。”

我知道她在演戏,却不明来意,心下忐忑,这种感觉就好像软刀子割,如同凌迟,于是直接开口问:“魔界战神前来何事?”

苍琼对我不善的态度,神色间似有不满,跟随的将领们纷纷拔刀,只待她一声令下,便将我乱刀分尸,却被苍琼淡淡挥退。她带着三分轻蔑的笑,上下打量着我,那对深邃的眸子,仿佛要看穿内心深处,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跟我来。”

强权之下,我没有拒绝的余地,登上她安排的龙车。

和男人般喜欢独自骑行的苍琼也难得将爱骑交给手下照料,随我入了龙车,然后坐在首位。苍琼的龙车不算奢华,和她本人的打扮一样,极尽简约,唯榻上铺着极尽罕见美丽的异兽皮和东海万年玄铁制作的车身,展示了她尊贵的身份,还有三四个极美貌的妖童在旁边服侍,人人皆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唯恐发出一丁半点声音惊扰了主人。

龙车缓缓移动,侍童奉上茶来,细心吹凉,送到苍琼面前,她接过浅浅尝了一口,搁下。近距离让我看清了她的手,白皙却糙,关节处布满无数茧子,大概是美人身上唯一的瑕疵,也是她的骄傲。

妖童也递上一杯茶与我,是养了上千年的紫砂杯,异香四溢,我紧盯着苍琼的一举一动,觉得喝着也没滋没味。

苍琼掀开帘子,看着窗外景色道:“听说玉瑶仙子与师父住在解忧峰,那儿四季如春,风景如画,日子定是过得逍遥快活吧?”

我谨慎回答:“是。”

苍琼又道:“你师父瑾瑜与宵朗倒是有几分血缘关系,虽仙魔有别,子却是一般的执着,只是他没有我那傻弟弟的戾气,举止优雅,看着倒是好上几分。”

我狐疑问:“你也识得我师父?”

苍琼笑起来,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似乎在算计什么,过了好一会才道:“你师父长得如此俊美,若不是他与宵朗太相似,看着郁闷,实在让人下不得手,我定要了他。”

我觉得这女人对师父打主意,极无耻!不免生出些怒气。

苍琼一直在看着我,笑道:“玉瑶仙子之貌美,在天界也是排得上号。可惜我那傻弟弟脾气太坏,配不上,和瑾瑜倒是佳偶天成……”

我心里一痛,尽可能不现于色,强笑道:“都是玩笑罢了。”

“哟?!是我想多了吗?”苍琼故作诧异地低呼一声,脸上算计神色更加浓厚,嘴角的笑容越发诡异,她微微朝我侧过头来,似乎在思量着我的心,带着诱惑地问,“莫非玉瑶不想与你师父从此得自由,双宿双飞?”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惊呆了。

苍琼道:“我想给你一个机会。”

龙车停,我这才发现自己来到一处岩石堡垒,四处是鬼斧神工般的悬崖峭壁,上有无数人工开凿的窗户,周围环绕着熔岩,散发着灼热的气息,放眼看去,处处草木不生。

有传令魔兵呐喊了一声,堡垒的铁门被缓缓放下,滚滚热浪扑面而来。苍琼率众往堡垒走去,我在后头急忙跟上。

弯弯绕绕的路,不知走了多长,我们来到一处高台,半空中悬着一口冰晶棺材,隐约可见人影。

我的心开始狂乱地跳动。

苍琼示意众人将棺材放下。

云起风动,我等不及他们动手,已御风飞上半空,

棺材里,躺着今生今世最熟悉的面孔。

“师父……”

我不敢置信地缓缓伸出手,抚上他的面颊,肌肤触感冰冷。看着他被染了几滴血迹的白色衣衫,衣角镶着几道同色滚边,暗处是我亲手绣的几朵致梨花,淡蓝色蛇纹腰带,挂着如意结双鱼鱼扣,墨色长发略微凌乱,发间的木簪仍在。

这副打扮,就和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仿佛时间静止在一千五百六十八年前,从未变过。

一串泪珠,从空中落下,打在岩石地上。

千言万语无从说起,我喉咙被思念塞满,再也说不出任何话,只紧紧握着师父的手,放在唇边,贪婪地感受着他的气息,我只恨不得这样的时光久一点,再久一点,最好能到日月毁灭,星辰逆转的那一天。我又恨不得立刻死去,随他跃入棺材中,再不分离。

小时候,你总是牵着我,看着云中星辰。

小时候,你总是牵着我,坐看花开花谢。

两个人的春夏秋冬,相依相偎,千年转瞬而过,从来不曾寂寞。

我爱你,不愿让你知道。

失去后,才察觉心的灼热。

如今,没勇气诉说的心思,羞于启口的话语,已成追悔,只能在梦里一遍遍重复。

时间没有磨平伤口,我永远也放不下。

如果可以挽回。

我愿用所有修为交换,化为玉石,哪怕再也不能成人也没关系。

停不下的泪水,迷蒙的视线,师父的身子忽然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开始微微颤动,呼吸也开始缓缓起伏,我瞳孔瞬间放大,忘了悲伤,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少顷,他发出微弱的声音,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我,黑宝石般的眸子里一片茫然,继而吃力地撑起身,抚着我的脸,仿佛不敢置信地问:“阿瑶?”

是奇迹吗?还是?

他将我抱住怀中的那一刹,我觉得心跳都快停止。

苍琼的声音适时在背后响起,带着霸气和压迫力:“玉瑶仙子,只要你愿意为魔界效力,替元魔天君补魂,我便放了你和瑾瑜,并将你们二人纳入羽翼,给你足够的地位,让所有魔界子民尊你,敬你,视你为恩人,从此人间魔界任逍遥,再也无人敢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写着写着我居然睡着了……

真是渣啊……

爬起来更新,每天早上八点继续去医院报到……

41、破局

天界认为苍琼纯有武力,不善收拢人心的观点是错的。

她的诱惑,每一点都直切我心。

师父的神智并未清楚,他听不清别人说话,甚至没有气力支撑自己的身子,他紧紧抓住我的衣襟,眼睛里流露出的柔情和渴望,仿佛诗歌里海枯石烂的誓言,重重压在我身上。

苍琼再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过是换个东家罢了,只要是天界能给你的,魔界便能给你十倍、百倍。”

带着师父,我从空中缓缓降落地面,沉默不语。

苍琼问:“就算你拼上一条命维护天界,将来他们也未必会领你的情,可是我却能无条件地维护你,甚至可帮你教训我那胡作非为的弟弟,让他不能再轻举妄动。玉瑶仙子还在犹豫什么?你最爱的人就在身边,只要点点头,就能享一世安乐。”

“我不知道,”过了很久,我终于微微地摇了摇头,轻轻地说,“从我睁开眼睛的第一天,看见的便是师父,我天生很迟钝,学东西也很笨拙,是他教我说话,教我走路,教我法术和道理。对我而言,师父不止是最喜欢的人,他是我的天,是地,是命,融入血的一部分。所以……”

我的声音在炽热的岩洞中颤抖。

苍琼微微翘起美丽的嘴角,露出最妩媚的微笑,很快她的微笑又僵直在脸上。

无数条魂丝从我体内,像逆流瀑布飞出,密密交织,从四面八方侵入师父的体内,探知口,硬生生从他的心里扯出一块光滑细腻的黑色玉石,落入我的掌心。

我带着冰冷的战意,直视苍琼,将所有的轻蔑返还与她:“天下控魂,无人能出玉瑶左右!”

魂丝震碎玉石,碎成数片。

控魂反噬,伤及命体。站在苍琼旁边的一位穿黑色长袍的红发美人,猛地踉跄两步,摔倒在地,五窍沁出鲜血,她用双手费力支撑地面,怨毒无比地问:“蛊心石隐蔽,你是何时察觉的?”

我飞快扫了一眼她,回答:“我是这世上最了解师父的人,无论你使再多手段,从没有人能冒充他骗得过我。”

“红鸠,滚下去!”苍琼闪过一丝怒意,她按着剑,默默看着我,如火的杀气似乎随时要将我劈成两半,左右忙上前将控魂师拖下。

无数的魂丝包围着我和师父,盘旋飞舞,宛若流水。

苍琼与我,是狂烈燎原的火和涓涓细流的水,是捕猎的鹰和愤怒的麻雀。实力的绝对差距已非智谋和技巧可以弥补的范畴。

可是我依旧会反抗。

我要让这暴戾,喜欢玩弄猎物的女人知道。

这天底下,不是所有事都能随她所欲,不是所有人都会听她的!

苍琼深深呼吸了一口,松了松手上的剑柄,再次开口:“你师父的身体是真的,他在宵朗手下战败后,尸体被我带回,里面还封印了一丝魂魄碎片。”

我点头:“是。”

苍琼道:“瑾瑜虽身死,但凭着这丝魂魄碎片,他还能重入轮回,再次转生,与你相见。又或是用金丹喂养,仙水灌溉,寄魂于物,集日月华修行千年,再得仙身。而我脚下的,却是魔界的不归岩,流动的是集世间恶念汇聚而成得火焰,可焚尽仙人魂魄。”

“你的反抗不过是挣扎的蝼蚁,只需一手指,我便能捏死你们。”她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很慢很慢,让人有山峰倒塌,死亡逼近的压迫。

我紧紧抱住师父冰冷的身体,寸步不移。

苍琼抽出宝剑,一片寒光流泻,格外冰冷。她略弓下腰,挪了半步,看似随意的动作里,毫无破绽,包含了无数种攻击的线路,她用剑尖指着我,再问:“最后一次机会,若你为元魔天君补魂,种种得罪作罢,若你不从,我便将你师父的身体都丢入不归岩底,让他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在这天地间。”

我的魂丝可感受到师父体内微小的魂魄碎片,这是他轮回转世的唯一希望。

苍琼劝道:“师父待你千好万好,莫要辜负。”

落在地上的泪水,早已被炎热的空气挥发。

我不会再哭泣,用最轻柔的动作弯下腰,痴痴地看着师父的面庞,轻轻地说:“这世上,我是最爱他的人。”

苍琼笑道:“自然。”

我也笑了,重复道:“我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苍琼答道:“是的。”

我告诉她:“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苍琼自信地笑了。

我低头,带着在心里徘徊无数次没有实现的梦想,吻过师父干涸而没有温度的双唇,这是我和他的第一个吻,也是最后一个吻。涩涩的感觉,淡淡梨香,和想象中不同,只要是他,我便快乐。

我抬起头,直直面对苍琼,平静地告诉她:“我拒绝你的提议。”

苍琼震怒道:“你宁可让自己师父魂飞魄散?也不救他?”

“师父心系天下苍生,他是宁死也不会愿意为自己让三界沦为修罗战场的,”我慢慢地解释道,“我天生很笨,很多事都要想很久才想得通。但是我清楚,我爱他!我也知道,若是让师父来选择是否要背叛天界,让世间化为血海地狱,他会做出和我现在相同的选择!若我选择牺牲三界来救他,他将会恨我入骨。”

“迂腐!”苍琼的脸色很难看。

我说:“是,我是迂腐!可我知道喜欢一个人,就不会强迫他做最痛恨的事,让他永远活在内疚中!”

师父在世,他定会做出这样的抉择。

我是他的徒弟,应继承他的信念。

我和宵朗不同。

爱不是占有,而是尊重。

苍琼倒吸一口凉气,她抬手,惊天一剑刺来,我护着师父,使魂丝缠绕,尽力格挡。

带着魔气的剑气,斩断魂丝,穿过我的肩膀,强大的推力袭来,我抱着师父跌倒在地。

双方的差距太远了。

苍琼慢悠悠地转了转剑柄,切断肩胛骨,传来剧烈的疼痛,她缓缓拔出长剑,忽而极速钉下,穿过我的手掌,钉入岩石。

她狠狠一把抢过师父的身体,朝我露出最残忍的笑容。狠狠向不归岩底抛去。

白色的身影在抛出一条低低的弧线,堕入熔岩。

我忍着剧痛,死死扯住师父,想随他而去,被拖行了几步,却只撕下一片碎布片,地上长长一道血痕。

带着恶念的火焰卷来,我眼睁睁地看着师父在通红的熔岩里,快速几度浮沉,缓缓消失不见。

师父坚持的天道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贯彻,我继承,我坚持他所有的一切。

我用理智,选择了放弃。

我用选择,断绝了他的生路。

我用爱,让他尸沉熔岩,魂飞魄散。

这是世上最可笑的悲剧,最撕心裂肺的爱情。

没有眼泪,只有痛。

苍琼踢开我,再也不看一眼,她向魔将做了个手势,冷漠地吩咐道:“不能听话的狗,养着也没有用,一起丢下去吧。”

其实不用她吩咐,我已拖着伤,缓缓爬向高台边缘。

阿瑶要找师父。

永远和他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橘子现在被医院关禁闭,放风时间基本是晚饭后。

我仍在努力,努力,努力中。

大家要抱着对橘子努力的期望,但又不要期望过头地等更新啊……

面包一定会有的,更新一定会有的,隔日更是偶尔会有的。

理解就是支持。

顺便理解一下,橘子觉得女主最近日子过得太顺,想让她来陪我的心情吧!

反目

两个魔将上前,一左一右拉住我的手臂,硬扯着往崖边拖去。此时,不归岩猛地震动了一下,两把弯刀呼啸回旋着,从刁钻角度飞来,瞬间切断了他们的手臂。

我的身体骤失拉扯力度,伴随着两条断臂,一块儿跌倒在地。

两魔将先愣愣地看着对方手臂上露出的骨骼、肌、经脉……过了片刻,鲜血喷涌而出,淋得到处都是,他们似乎才发现自己也失去手臂,发出刺耳的悲鸣咆哮。

我在血泊里抽搐了两下,艰难地爬起,跌倒,再爬起。就好像一只被毁坏的木偶娃娃,怎么站也站不稳。

苍琼震怒地回过头,死死盯着不归岩入口处,随后她往我身边走来,伸手扯起,要亲手丢入熔岩内。

暴风似的黑色身影卷来,隔开了我们的距离。

满天杀气蔓延,兵刃交锋,一声清吟,在空中划出耀眼的火花。

苍琼暴喝道:“你想与我作对?!”

随后是宵朗的愤怒的答复:“是你要与我作对!”

我失血过多,头有点晕,只觉得刀剑互击的声音连环碰撞着,就好像最急促的乐曲,不容半分喘息。是谁在弹这般无曲调的东西?比师父弹的琴可是差远了,惹得人心烦意乱。

我揉揉意识不太清楚的脑袋,厌烦地皱了皱眉头。

随后琴声稍缓,听见苍琼在骂:“就算你费尽心思也无用,她是不会为魔君补魂,留之无用。”

宵朗反击:“无论她是否为父亲补魂,也是我的女人!阿姐你不应擅做主张!”

苍琼嗤笑道:“人家可没承认是你的女人。”

宵朗冷道:“这是我的私事!不劳阿姐费心。”

苍琼:“我不能让你为一个女人,罔顾魔界大局。这天地间,不能掌控的东西必须毁去!”

宵朗大笑:“哈,包括我吗?”

苍琼:“莫以为你是我弟弟,我便不忍心动你。”

宵朗:“你自然是忍心的,你是凡尘俗世所有恨的化身,只要挡了你的路,莫说是一个亲弟弟,哪怕是十个也下得了手。”

苍琼:“你找死!”

琴声又加快了,好像还混合着旁边众人规劝的嗡嗡声,吵得人心烦意乱,中间似乎还出现了很多次我的名字。

可是,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吵他们的,我做我的事。

我摇摇晃晃地迟疑了一会,继续坚定地往崖边爬去。

师父还在下面等我。

三尺、两尺、一尺……

好不容易快爬到了,宵朗那讨人嫌的脑袋却出现在我眼前,他衣着凌乱,咬着牙,两只眼睛喷着火,抓着我的领子死命地摇,愤怒地问:“你***就那么想死?!”

我给摇晕了,傻乎乎地回答:“没有,我去找师父。”

宵朗直直地看着我,颇为无语,可就是不松手。

我只好扭来扭去地挣扎。

苍琼利剑瞬间刺到,宵朗一手抓着我,一手格挡,剑锋在他手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从上臂一直拉到手背。

随后我眼一花,似乎看见很多人冲上来,隔开二人。

宵朗扯着我迅速后退。

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师父越来越远,心头刺痛,立刻毫不犹豫地往他手上手背上重重咬了一口。腥甜的鲜血味道很恶心,宵朗吃痛,依旧不肯放手,死死拖着我往后退,然后腾空而起,迅速离开。

“放开我,我要师父!”呼吸不再顺畅,头脑无法思考,心跳快得几乎跃出腔,我觉得整个人已失去理智,只能用全身最后的气力,拳打脚踢禁锢我自由的人,声音凄厉得好像乱葬岗的女鬼。

宵朗顺手抬起刀柄,重重敲在我后脑勺上。

我仿佛看见许多闪亮的扫把星划过天空,陷入浓浓的黑幕,随后再没有意识了。

我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梦里有蓝天白云,灿烂阳光,空气中缠绕着淡淡的梨花香,师父抱着我,衣服上有阳光的暖意,处处都是幸福。他忽然笑着要弹琴,琴声很奇怪,断断续续地有些凌乱。最后还发出几个尖锐的高音,将我震入黑暗,整个人都吓醒了。

夜色里明亮的烛光,刺得我半天张不开眼。

我全身疼痛,意识涣散,一时无法思考。不远处传来乱七八糟的琴音,断断续续,纷乱无章,听得人难受。我挣扎着抬起头,透过白纱帘,远远望去,却见宵朗正经八百地端坐琴桌前,用糙笨拙的指头,犹豫地一拨动琴弦,组合出最难听的声音。

“他看了这边一眼,放下琴,匆匆赶了过来。

“难听死了。”我毫不留情地打击。

宵朗的表情有些尴尬,岔开话题道:“你晕了三天三夜,是我下手太重了。”

刺耳的声音解除,我渐渐恢复理智,便将视线挪开他身上,愣愣地看着床顶上的浮雕花卉发呆,慢慢想起昨日发生之事,难以言喻的悲伤涌上心头,无力挽回的挫败化作绝望,眼泪已失去作用,我甚至不敢多想一个字,若是想了,神便会彻底崩溃,陷入疯狂。

我缓缓侧过身,尽可能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用被子包裹住,仿佛这样就可以隔绝整个世界,回到师父还没离开的时候。

宵朗静静地坐在我身边,隔被子试探着在我脑袋上了一下。

我没动,也没理他。

过了一会,他又了一下,咳嗽两声,用很不自然的僵硬声音安慰:“乖,都过去了。”

“走开。”我冷冷地对他说。

宵朗说:“我不走。”

“滚开!”我叫道。

宵朗说:“我不滚。”

“这一切不是你喜欢的吗?”我猛地坐起身,发泄似地朝他怒吼,“你不是最喜欢伤害我,让我愤怒、痛苦、挣扎吗?!你不是最喜欢用我身边的人来威胁我,强迫我服从于你吗?!够了!我的折磨已经到头了,我唯一的恐惧也消失了!从今以后,你再也没有伤害我的筹码了!你开心了吗?”

“不是的,”宵朗沉默了许久,仿佛过了一个甲子,他挫败地低下高傲的头,艰难地说,“我却在几千年前,注意到你了。可是……我知道无论做什么,你都不会注意我……无论我有多喜欢你,你永远也不会爱我。至少我要你把我放在心上,不能忽视。”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得真销魂……

灵感大神啥米时候能让橘子崩一次就好了。

橘子发现好几个读者留言,貌似和橘子有同样的病情?千万要注意保重身体啊

没病的也要保重身体!医院真TM不是个好地方!连个帅哥都看不到!

破绽

我冷笑着问:“喜欢,便要伤害?”

宵朗有些垂头丧气,他反问:“喜欢,应该做什么呢?”

我想想后道:“放弃。”

“不,”宵朗断然否决,“我决不放弃!”

我说:“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宵朗用力地扶着额,神色再度有些狰狞起来,过了好久才缓和下去,声音里却依旧是不甘:“同样的双生子,从出生到现在,被放弃的永远是我。凭什么?!凭什么我是半仙半魔的杂种就活该放弃,凭什么天下所有好事都是他瑾瑜的!不!我死也不会甘心的!”

我说:“师父不做坏事,不撒谎,他本来就比你强。”

宵朗嗤笑道:“若是让他与我换个位置,污浊如墨的人也是他。”

我说:“不,元魔天君的血统应在你身上,无论任何处境,师父绝不会成为你这样不择手段的恶徒。”

宵朗又有些颓然了,他坐在椅子上,无力地看着我,轻轻地问:“还是魔的血统……若我不是魔,不伤害你,你会喜欢我吗?若我从一开始就好好待你,比你师父待你更好,你会接受我吗?”

我很认真地想了一下这个问题的可能,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答应月瞳的求婚,是因为两人都快死了,想完成他最后的心愿,至于其他的人,再好也只是朋友间的喜欢,这和对师父的喜欢,还是相差老大一段距离的。

宵朗自嘲地笑了笑,低下通红的眼眸,看着我的手道:“从小我就恨瑾瑜,他得天独厚,什么都有,所以只要他喜欢的东西,我都会去抢。半仙半魔的体质,让我找到一次机会突破了封印,混入天界,去寻找开启天路的钥匙。我在解忧峰远远地见到了你,你那天穿着天女织的白色纱裙,没半点花纹,头上带着几朵梨花编的花冠,坐在梨树上,拿着碧玉笛。微风吹起裙摆,连着梨花花瓣四处飞扬,你冲着旁边的瑾瑜笑,然后偎依着他,眼里是全心全意的爱恋,神色是无忧无虑,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悲伤和痛苦。而瑾瑜脸上的笑容,是我没有过的幸福。”

我跟着他的描述回忆,师父在离开前的那几天,曾为我编过一顶梨花花冠,我们本来玩得很开心,还约了过两日去桃花坪看凤凰跳舞。到了晚上,他情绪忽然转差,几乎不和我说话,桃花坪之约也被爽了,害我还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错事被发现了。

宵朗说:“那一瞬,我便想要你。我觉得,若是能得到你待瑾瑜那般待我,我将不再嫉恨他。那天夜里,我和瑾瑜说想要你,他的脸色立刻变了,极其愤怒。我便和他在仙魔大战中下了生死赌局,若是他死了,我便带你走,若是我死了,便不再骚扰他。他没有拒绝的余地,那一战的结果,他输了,却在临死前将我击成重伤,我无奈只能退守魔界,等待机会。”

他说的,大概是师父走的那天。

宵朗再道:“或许是双生子的关系,我和瑾瑜的爱好很接近,有时会互知彼此心意。自从见过你后,我便做了许多许多的梦,梦里都是你,头上用碎花布绑着两个包子头,摇摇晃晃地学行,再到依依呀呀地背书,一点点地长大,变得美丽,然后依在他身边,开开心心地笑着。”

我呆滞地听着,忽而觉得他话中有点不对。

宵朗说:“天路关乎父君的身体和魔界气运,我不可推脱。洛水镇设下的圈套是我安排的,苍琼本来想让炎狐出手,他喜虐待,对女人的手段更加狠辣,我也不愿别人碰你,便亲自出手了,并明确地表示想要你,可让她和好色的魔界将领们不能轻易动你……”

我说:“你动了还不是一样?”

宵朗沉不定地看着我道:“天界俘虏来的仙女们,几乎都被三军将领玩遍,还剩一口气便丢去窑子里,强行锁了身子和魂魄接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真以为你是玉石,不怕死,苍琼就没法子收拾你了吗?她那日要丢你下熔岩,还是气急了,便宜了你。”

“畜牲。”我打了个寒颤。

宵朗冷笑:“你们俘虏的魔兵们,不也丢上诛魔台魂飞魄散了吗?貌美的女魔们被转赠依附天界的妖族,畜牲好色,他们不敢对凡人下手,对魔族女人可没那么心软,结局也差不了多少。”

天界的仙人都觉得魔族作恶多端,魂飞魄散应有此报,甚少关心此事。妖族来天界参加宴会时,对仙女们也是彬彬有礼的,所以我没听过有这种事,有些怀疑是宵朗在骗人。

宵朗见我不信:“有机会,你可以问问那头叫月瞳的猫。”

我思索片刻,道:“至少天界安分守己,从未主动进军魔界,若魔军不妄图霸占三界,那些女魔不为非作歹,怎会变成天界俘虏?若她们不滥杀无辜,怎会被妖族憎恨?落得如此下场,虽是可怜,也咎由自取。这种跑去别人家抢劫的歹徒被击毙,和为抢劫击毙主人的歹徒,都是杀人,但目的不同,能相提并论吗?”

宵朗是在偷换概念,太无耻了。

争论几句后,我伤口又痛了,回头看看四周环境,想起自己是在梨华院住了许久的那间房子,不由问:“苍琼不杀我?”

宵朗迟疑片刻,道:“她毕竟是我阿姐,关系再差也是一体的,我手上有自己的势力,她杀了你得不到任何好处,冷静下来后,也不愿和我真正闹翻。”

烛光爆了一下,我看见宵朗眼下透着疲态,心里转了半响主意,终于叹了口气,放缓口气道,“你是否这几天都没睡?累了吗?”

宵朗愕然,他猛地抬头看着我,眼睛里有些发亮。

我转过头去,不再看他,继续钻回被窝,支支吾吾道:“我伤口没什么大碍,有些东西要好好地静一下,想一想,你……自个儿在旁边找地方休息会吧。”

他走过来,想靠在我旁边。

我狠狠一脚踹过去,

他见我态度有些软和,狐疑地站在旁边想了许久,最终走出门外,吩咐侍女们严密守着房间,不准任何人出入,并注意里面动静,然后回身,走去我旁边的软榻上,斜斜卧下。或许是恶战、受伤、三日三夜没合眼,让他极度疲劳,没过多久,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竟已入眠。

宵朗易醒,难得熟睡。

我迅速翻身坐起,隐藏气息,手中牵出三魂丝,悄然无声地向他爬去。

他刚刚长篇大论的废话里,我留意到他说自己曾梦见我带碎花布包子头的情景,细细琢磨,觉得不对。那个碎花布包子头只在我很小的时候带过两年,他和师父双生子心灵共通,梦见的东西也多半虚虚实实,不可能每天都梦到我,也不可能梦境和现实展现得一模一样。

当年我查探白琯的魂魄,发现三魂七魄损了两魂,唯恐他知道实情担心,并未将此事告诉任何人,想悄悄医治,却因凡间难寻药材,一直耽误了下去。可是期间,白琯表现如常人一般,并未出现缺魂少魄后常见的痴态,我便以为他只是缺少魂魄记忆部分,没放在心上。当宵朗现身后,明确得知他从未失忆,那么,这受损的两魂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今想起,我直觉里面有很大的古怪。

我用魂丝在他身边盘旋了一下,见没有醒来的,便壮着胆子,渐渐往他体内爬去。

即将侵入的瞬间,宵朗猛地睁开眼。

被黑暗染成墨色的瞳子里,是如水的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睡到十二点爬起来码字……

于是,就变成这样了……

橘子今天跑去看自己的旧文,发现自己把剧情给忘光了,就好像看新书似的,看得特乐呵。

14

潜伏

这样的眼神,曾在数千年岁月里紧紧包围在我身边。

师父死后,我以为自己没有心了。

可是这一刻,我的心开始复苏,跳得很快,就好像要破除腔,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测猛地灌入脑海,驱之不去。

宵朗没有说话,他飞快地抬头窥了我一眼,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

“你是?”我带着戒备,爬下床,试探着朝他走去,带着不自信的期待,犹豫地伸出手想碰碰他的肩膀,却还是缩了回去。

宵朗熟练地教训道:“正衣冠!”

我这次发现自己在男人面前穿着中衣,衣裳不整,肚兜都露出半截。作为一个有教养的天界仙女,这样实在很不雅。可是宵朗那禽兽,平日不是恨不得让我脱光了在他面前跳舞吗?

宵朗再道:“快点!”

熟悉的口气让我一个激灵,习惯地飞快整理起衣服来,待整理完毕后,侧下身子,想从他低垂的脸上,发现蛛丝马迹,结果惊讶地发现他耳有点红。

这个男人的行为举止,不是宵朗,脸上的表情,倒是和我长大后不小心扑到在师傅怀里,他不好意思的时候一样。

“师”我期望相信眼前的一切,又唯恐是宵朗的另一个骗局。

他总算回过头来,检查了一下我的穿着,松了口气,随手在脚边拾起我忘了收回的魂丝,慢悠悠地主动往体内引导,直接进入受损的魂魄中,魂丝小心翼翼地游动,混乱的魂魄自动层层打开,仿佛解开封印般。

一栋木屋,一颗梨树,一片极小的识海出现在我面前,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里面弥漫的灵魂,虽然微弱,却实实在在有师傅的气息。

无数光点在识海里重组出师傅的身形,白袍宽袖,长发简单束起,模样和平时一模一样。可是表情变了,他朝我走来,沉重的步伐里不再是云淡风轻的漠然,墨玉似的双瞳里含着无尽的担忧和愧疚。

他说:“阿瑶,对不起。”

“师父,是你吗?”我痴痴地看着他,竟想伸手触没有实体的灵魂,却在空气中穿了过去,“为为何?”

我虽有魂丝异能,但魂术是师父传授的。如今这种状况,正如凤煌星君俯身在我身上一般,是被打散或自动分离出的魂魄碎片,寄体在其他物件上。可是没有魂丝辅助,这种寄生至少需要十天时间来磨合,否则会被宿主发现。

宵朗与师傅一战,法力多年才得以恢复,可见伤势极其严重。师傅死前将部分魂魄碎片融入他体内,趁受伤养病期磨合,待伤好后,便完全潜伏进他体内。虽宿主清醒时,依附着的灵魂不能主宰身体,但跟着宵朗,可听他所听,见他所见,魔界情报,尽入囊中

天下还有比这更好的探子吗?

莫非师父的死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当年,仙魔大战之前,宵朗找过我,说想要你,并提出战约”师父面带愧色,缓缓做出解答,“苍琼率虎狼之军,又有宵朗坐镇,并在天界安了探子,天界损兵折将,早知不敌。我便于天帝商讨除魔计,他加强天界封印,防止宵朗入侵解忧峰,我则借宵朗挑起的战约,舍弃身,以魂入魔界,传送魔界情报与天界,并候机除魔。因事关机密,唯二人知,不宜外传,所以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却导致你伤心难过”

“我明白,”我摇摇头,拭去眼角欣喜的泪水,赞同道,“那时我在解忧峰,从未经历过风浪,亦不懂掩饰心情,宵朗是个聪明人,刚接触时发现丝毫不对,他便会起疑,只有看到我真心实意为你伤心,他才会相信所有事情尽在掌控中。追到底,是我自己笨,好端端没事跑下解忧峰做什么?”

“不,”师父苦笑着说,“天下无人比我更了解宵朗的子,我们有同样的执着就算你不跑下解忧峰,他亦会设法将你骗下来

我道:“至少他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不,”师父的愧疚更盛,“就算宵朗不动手,天帝也会设法将你逼下来,让他得手。”

“为设么?”我的脸白了。

师父长长的叹了口气:“你才是除魔大计里最重要的角色。”

我愣愣地问师父:“师父也算计玉瑶了吗?”

“无论是谁提出的,我都难辞其咎,”师父先是摇头,最后无奈还是点点头,他艰难地解释,“原本计划用宵朗的身子去靠近苍琼,将其暗杀。未料,这个女人连自己亲弟弟都不信,出入带多名将领随行,寝布下封印,甚至在枕边安置刀剑和机关,对任何靠近十丈内的人都加以诛杀。数次暗杀未果,眼看苍琼对三界步步紧逼,天帝便执行了安排好的第二套计划。”

我沉默了。

“阿瑶,对不起。”师父再次挪开视线,黯然道:“我白白说了那么多年疼你,却无法为你遮风避雨,我明知你生平和良善,却害你步入险境,我眼睁睁看着你痛苦挣扎,却无力援助,我知道宵朗会蹂躏你,却受困灵识,没办法制止。甚至我还忍不住没日没夜的想你,这份思念沁入宵朗的梦境,将他逼得更加疯狂。我没有资格做你的师父,事到如今,我已不想祈求你原谅了。”

我低低唤着他名字:“师父”

师父道:“瑾瑜定当赎罪。”

我问:“只有我能除魔?”

师父坚定地道“天下除苍琼者唯你一人耳。”

我忽然笑了:“那么多年相处下拉,阿瑶了解师父的心思,莫非师父不了解阿瑶?”

师父愕然抬头看我。

我道:“我们师徒本是一个顽固子。若是给你再多次选择,你也会选择除魔之道,利用我维护三界。若是给我再多次选择,我依旧会选择在不归岩上让你魂飞魄散,两下扯平,何必纠结?一人牺牲换天下和平,值得,这件事不管你问我多少次,我都会做同样选择。何况师父都带头牺牲了,徒弟难道还会贪生怕死不成?师父你太小看玉瑶的气量了。”

师父哭笑不得:“呆子。”

我低头道:“有蠢师父才有呆徒弟。”

师父第一次被我驳嘴,给呛到了,久久后才说:“你学坏了。”

我郁闷道:“近墨者黑,师父去除魔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担心了那么多年,丢你下不归岩时,我心痛得差点哭死去,结果你的魂魄还好端端的站在旁边看笑话!为上不尊,为幼不敬,以后阿瑶再也不要尊师重道了!”

师父干咳了两声,岔开话题,担心道:“若被发现,你会有危险。”

“自从来到魔界之后,很多事情我更清楚了,苍琼的野心和残忍是没有尽头的,”我昂头道:“和师父一起做呆子总比缩起来做聪明人,独善其身,然后乖乖地等她的铁蹄把所有人一起碾碎,再俯首称臣,任其凌辱好!玉瑶不是傻子!何况苍琼一天比一天强,再过万年,她自己也能攻破天界,到时候,我和所有仙女都比会比现在的下场更凄惨。”

天界有我的好友。

我不能想象三界沦陷,藤花仙子她们落入魔军的手里是何等模样。

师父的身子僵了一下,想我的脑袋,又碰不着,黯然垂下眼帘再次道:“对不起。”

我终于撑不住了,鼻子一酸,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不停擦着眼泪,哭诉:“师父,阿瑶天天在想你。”

师父很硬派地撑住情绪,安慰:“乖,不哭不哭。”

我哭声更大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洗去所有委屈。

若能与师父一同联手抗魔。

世上还有什么可恐惧的?

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快乐中,魂丝微动。

宵朗就要醒了。

消息

“先沉住气……”

他醒得太快,师父来不及交代更多,我果断斩开相连的魂丝,忍痛蹒跚挪去桌边,端起一杯凉水,冷静因兴奋过度而加速的心脏。

希望重新燃起,未来不再绝望。

宵朗睁开眼,揉揉额头,似乎没察觉发生何事。他拨开几丝凌乱的长发,看着我直皱眉头,起身过来抓住我,猛地抱起,送回床上,命令道:“伤势未好,不许下床。”

我从喜悦中平复,来不及收回嘴角笑意。

宵朗微微一愣,又迅速扭过头去,命守候在外的侍女送来金盏盛的琼浆仙露,用银勺送到我唇边,语气中是别扭的温柔:“浑身是伤,也不怕开裂,若是玉石碎了,大罗神仙也救你不活,嗤,到时候可真难看。”

我恢复冰冷神情,推开他道:“小小仙子,不劳您大驾。”

宵朗恼了,他硬抓着银勺,一把捏住我下巴,将仙露灌入我口内,呛得我连连咳嗽。然后他凑过来,揽着肩膀,挑逗似地在耳垂边吹着热气,低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的阿瑶,想让我如何收拾你?反正我是贼,很多事情我做过一次便不怕做第二次,既然你现在难以,倒省我不少气力。”

他的视线缓缓挪下,食指微勾,将我肩上衣裳拉落寸许,盯着我露出的一抹绿色抹,看起来好像兽大发要撕了它。

我的脑子用最快速度运转起来,师父说杀死苍琼必须靠我,虽没来得及做明确指示,但多半与魂丝有关。如今我深受重伤,元气大伤,若是强硬地和宵朗顶下去,身子恢复不了,误了大事怎么办……

待我将全部头绪理清,时间已过了两刻钟。

宵朗还在很有耐心地用手指,从肩膀一直滑到腰间,然后慢慢游去大腿靠近纹身字迹旁边,兴致勃勃地转着圈。时不时对我投以一个威胁的眼神。

我猛地想起一个更恐怖的念头。

魂魄附体,五感相通……宵朗对我做的无耻之事,师父也……我在宵朗身下的种种丑态,师父也……

那么,我的身子,我的呻吟,我的……他岂不是身有体会,那就是等于师父也对我做了那些羞人的事情?!

怪不得他脸红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厉害,眼睛也不太乐意看我。

不!不!这种事情实在太惨绝人寰了!

我几近崩溃,脸上热得比不归岩的熔浆还厉害,只恨不得立刻晕死过去。赶紧推开宵朗犹在吃豆腐的爪子,抢过仙露,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倒,只差点喝到鼻子里去了。

宵朗有些吃惊,伸手我发烫的脸。

我看了他一眼,想起他体内的魂魄,心跳再度加速,忙推开他,羞愧地钻入被子里,不敢露头。

那两次被强迫抛之脑后的可怕经验,再次反反复复出现在记忆里,折腾得人无地自容。

此时天色微明,宵朗在我的被子旁边愣愣地坐了一会,不知在想什么,随后接战将来报,急忙往门外走去。

我忍不住从被缝探出头来,往他身上再看了一眼。

他猛地回过头,与我四目相对,嘴角极微小地勾了一下,又摇摇头,大步离开。

我慌乱的心,终于略为平静。

一道红色的影子,箭似地从窗外冲入,是蝴蝶羽毛凌乱,浑身脏兮兮的,神色委屈,对着我一通哭诉:“阿瑶是呆瓜,阿瑶最喜欢宵朗!哎呀呀,想死爷了,待爷吃饱喝足,再来/翻你这个小浪蹄子!”

我对蝴蝶那风中凌乱的语言表达能力已通晓一二,淡定地召来红鸾,取鸟食来喂它。

蝴蝶如饿死鸟投胎似的,疯狂吃起来,口中谢道:“啊嗯!好!啊嗯!好销魂!”

我只能装听不见。

待它吃饱喝足,我施了一个极简单的入梦咒。蝴蝶站在船头,抖着羽毛,慢慢开始点头,最后猛地一个倒葱重重跌落地上,我手上有伤,救援不力,脑袋摔了好大一个包。

过了一会,凤煌怨恨地睁开眼,咬牙切齿地装出平和语气道:“玉瑶仙子,你恨蝴蝶也不能把过错算我身上吧?”

“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很无辜。

凤煌用翅膀抚着脑袋,反驳道:“你好歹让我摔床上吧?”

我盯看他满是泥土污水,还有点臭的羽毛,再看看干净整洁的被子,几乎咬碎了牙,才克服洁癖,点头同意了。

凤煌缓过气来,正色道:“你这呆子,怎可与苍琼对着干?她给宵朗干完架后,发了好大的脾气,我的原身也被殃及池鱼了,险些送命。”

“不怕,”听见苍琼不高兴我就高兴,却见凤煌满脸倒霉相,赶紧安慰他,“就算死了,你也可以寄生在蝴蝶身上,它是个没脑子的禽类,容易控制,你再花个几千年重新修行,重铸仙身。而且鹦鹉也长得不错,绿油油的脑袋多可爱啊,变成仙人后也不输凤凰!就是嘴贱了点……”我发现凤煌脸色不好看,知道自己的安慰又失败了,赶紧住嘴。

鹦鹉看不出表情,凤煌深呼吸一口气,对我刚刚的发言表示无视,然后道:“这几天我趁蝴蝶睡觉,在周围飞了一圈,探听了不少情报。由于你在不归岩闹的事,魔军有了调动,苍琼再度整军,打算向人间进攻,夺取可种植的土地和粮草,似乎打算对天界徐徐图之。若是三军动了,魔界防备松懈,宵朗留守,我们的机会就到了。”

“什么机会?”凤煌不知师父的事情,不知道天帝的计划,就未必是天界安排的探子,我对他的身份尚有怀疑,也不想提及,只将此事压入心里,问:“你留在魔界,刺探情报,天妃对此似乎不知情,可是天帝授意的圈套?”

凤煌愣了一下,苦笑着摇头:“不,父亲恨透了我的行径,我受过的苦比你更甚,如今只求复仇,虽死无憾。”

他说得情深意切,我有些感动,但师父的事还是得压入肚子里,抵死不说。

凤煌无疑心,他瞧瞧桌上琼浆仙露的金盏,被宵朗睡乱的软榻,还有我肩上包扎得结结实实的伤口,冷笑道:“他近日不休不眠照看了你三天,可是煞费苦心。”

我想起宵朗体内的师父就脸红,含糊应道:“嗯。”

凤煌怪怪地看着我道:“仙子莫非有些心动?”

我拼命摇头,无法解释。

凤煌问:“苍琼眼里揉不得沙子,不归岩上一剑便可将你斩成两截,你可知自己为何还活着?”

这个问题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继续摇头。

凤煌的声音有点愤怒:“苍琼认为你吃软不吃硬,恼怒异常,她出手前,找宵朗商量过此事,先由她逼你补魂,若不成,便故作恼怒,将你师父躯体丢入不归岩,绝了你所有念想。再由他出面救下你,百般怀柔,装出真心实意,花上几百年,一点点瓦解你的心思,挑拨离间你和天界的感情,待你对他的戒备软和下来,便骗着去补魂。”

我急问:“你如何得知?”

凤煌嗤道:“这事不算秘密,除了梨华院,全魔界都知道,而且都在配合。不信就等外面来人送东西时,你用魂丝探探便知。”

几句看似诚恳的真心剖白,几分装出来的温柔体贴便能哄我高兴?宵朗也想得太美了!

我的血更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快母亲节了噢。

大家快快准备礼物。

橘娘已经指着电视新闻报道的母亲节信息暗示:“礼轻情意重啊,人家多孝顺啊。”

橘子问:“要啥礼物?”

橘娘:“你银行卡上有多少钱?”

嗯……

橘子明白了。

橘子乖乖地给她买部新手机去……

质问

后来,凤煌飞走了,不知去哪里继续转悠探听情报,又或者是蝴蝶醒过来,跑回原主人家听他和不知第几位情人的床上大战史。

我为早日康复,方便行事,立刻端正态度,配合治疗,放开肚子,将所有灵丹妙药都灌进肚子里!

几个负责照顾我的侍女都很欣慰,绿鸳还抹了两滴眼泪,欢快地说:“仙子,你终于想开了。”

我对她们的讨好有点心理影,估她们在心里诅咒我怎么不早死

赤虎被宵朗调离了,新换来的守卫将军名叫雷电,弓腰驼背,青面獠牙,满脸还长着许多红色小水泡,五官没有一样长对地方。我素不以貌取人,可他笑起来的模样连我都有点撑不住了,其他人更是没敢睁眼看他的,有个侍女半夜想溜去会想好,听见有人叫自己,回过头去,看见雷电将军虎着脸,给当场吓得抽搐倒地

哪有魔怕鬼的?

大家没有耻笑那个侍女,一起默默想念赤虎将军的英姿,然后又对我怨念了几分。

我开始不明白,后来通过魂丝查探,方知大家都认为宵朗在展示情人应有的嫉妒心,排除一切威胁人物。赤虎将军比他略为老实厚道,人品也较为高洁,导致他很没面子,所以被驱赶了。

宵朗情绪也变得很奇怪,很无理取闹。

有时候他高兴的时候,会去万里之遥的冰峰上,取来毫无瑕疵的冰水,用养了上千年的紫砂壶与我烹茶喝。若我微微皱一下眉头,应付地赞两句,他却就会立刻将茶水全部倒入沟渠,砸碎紫砂壶,然后挑衅地冲着我笑。有时候我不高兴的时候,也会砸碎珍贵的琉璃盘,玛瑙瓶,水晶灯,他就会变得非常高兴,然后叫人送新东西来,还说:“宝贝阿瑶,多砸些,我就喜欢看你生气的样。”

他喜欢用言语相激,将我触怒。

我为了师父的计划,本想低调,暂时好好待宵朗,轻言细语交谈,他却不高兴。非要我对他恶言相向,吵架斗嘴,他就喜欢得不得了。

听说凡间有些人天生喜欢挨打挨骂,大约就是他这种骨头犯贱的人。

梨华院养伤三个月,我被他逼得脾气暴涨。

他却抱着我轻轻地说:“就是这样,面对自己的本心,想哭的时候就哭,想笑的时候就笑,想发脾气的时候就发脾气,顺着自己的欲望而行,不需掩饰,不需压抑。”

我点头同意他的话,并顺应自己本心,反手抽了他一巴掌,再把那只偷偷想伸入衣服里吃豆腐的爪子丢出去。

宵朗笑嘻嘻地拦下我揍他的手,在手背上咬了口,含糊道:“我可没说会乖乖站着给你收拾。”然后他盯着我的身子,舔了舔唇,笑道:“你伤势好了吗?”

我读懂了他眼里的暗示,如惊弓之鸟,立刻往旁边缩了缩。想到师父与他同体,能看到一切丑事,我就恨不得想死。

“别总是逼我用强。” 然后他将我抓回来,轻抚着小腹,在上面画着圈,用恶魔般的在耳边轻轻问,“有些东西习惯就好了吧?你在魔界做我的妻子,做我孩子的母亲,我定会好好待你。”

孩子,我想起这个严重问题,脸都青了。

所幸仙人与魔族的寿命都极长,孕育后代也很艰难,所以数量比人族稀少。天妃活了十万多岁,也不过生了二子三女,物仙的原身无繁殖能力,生育则更难,再加上仙人不同凡人,利用用法术控制体质,宵朗是不可能轻易让我受孕。

我想明其中关节,略送了口气。

宵朗很坚毅地说:“不管如何,都要尝试的,多多耕耘方为上策”

这头禽兽!

我一脚踹去他脸上,却被他抓住脚腕,轻轻玩弄着指头,然后分开我双腿,整个人趴了过来。手好像泥鳅般滑入裙内,飞快地探到大腿部,缓缓挑逗着,再嘲弄似地看我反应。他的手指轻轻划过敏感地带,在敏感地带最敏感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画着圈,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师父在他体内,感受着同样的手指,同样的触,同样的挑逗。

无数个惊雷在我脑海中爆炸,所有的星星坠落夜空,沉入熔浆汇成的湖中,没一颗都发出阵阵灼热的轻烟。忽而,有颗最残酷的星星,不再满足熔浆的温度,强硬地要沉得更深,仿佛要试探能燃烧到什么程度。

“你比以前更敏感了,”宵朗诧异地将指尖的探查动作微停,若有所思地问:“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羞愧难当,全身血倒流,脸上热得几乎可以燃烧。

宵朗的指尖又猛烈地动了两下,似乎在论证自己的观点。

我终于不管不顾地尖叫起来,活像个疯子,连咬带踹地将他的手往外赶。

宵朗叹了口气:“我和你说过被魔界俘虏的仙女是什么下场。你不被我碰,难道想被更多人碰吗?乖乖做我的女人受宠,大家才不会对此产生不满,或者想办法打你注意。”

我说:“我不要你碰。”

宵朗道:“做我的女人受到庇佑,却不让我碰,是什么道理?”

我咬着唇,不说话。

“别忘了,”宵朗用力将我拖近了些,嘲笑地说:“选择把你做人质送来魔界,把你送给我做万物的人,可不是我。你反抗了天界的决定吗?你有抵抗不来魔界吗?统统都没有!所以你有什么资格选择不做我的女人?!在凡间被父母卖去青楼的女孩儿,有不接客的权利?!被朝廷送去和亲的美人,有拒绝对方欢好的权利?!”

他每一句话都戳在我心窝里,刺得发疼。

虽觉得每一句都蛮横无耻,可是每一句都无法分辨。

我理解天帝的无奈,正如凡间许多穷苦人家,但凡还有口饭吃,怎么也不会卖掉自己的儿女。

那么多天来,我也设身处地的研究过,若是将天界与魔界之战比作棋局,持白子的天界被持黑子的魔界包围,斩断所有退路,剩下一条大龙在严防死守,苟延残喘,唯出奇制胜,走不寻常路,方有一线生机。

师父说,天下唯我能除苍琼。

我只有补魂之术可称独一无二。

我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答案,却觉得这个念头太疯狂,太不可思议,所以不敢肯定。

犹豫中,宵朗逼问:“你从,还是不从?”

忍耐

选择顺从,宵朗会侵犯我,很耻辱。选择不顺从,宵朗也会强行侵犯我,说不准还会生气对我做出更可怕的处罚,依旧是耻辱。

弱者脚下的路,全部掌控在强者手中,不管有多少弯曲,终归通往他想要你通往的那一个归属。

我不相信宵朗爱我,但我相信他会伤害我。

被伤害一次两次还是三次,有区别吗?

被玷污了的身子,还有洗干净的机会吗?

没有,就算鲜血也洗不干净恶魔留下的污迹。

不能死,不能逃。

师父的出现带来曙光,让我知道天界从未放弃诛杀恶魔的计划,而我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既然已选择牺牲自己换取三界安宁,就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候做出愚蠢的行为,激怒宵朗,让他戒备增强,或是将我送去不方便与外人联系的牢狱,前功尽弃。

要像战士一般勇敢面对未来,静静地等待,等待手持利剑复仇的时刻到来。

你欠我的,你伤害我的,统统都要加倍还回来。

我用力闭一下眼,鼓起所有勇气,缓缓松开了拉扯他衣襟的手,食指、中指、拇指……每一手指的放开都僵硬得像冬天被冰雪凝固的冰条。我决然看着他的双眼,软软躺在蓝绸锦被上,不再反抗,不再怒骂,用行动表达了抉择。

宵朗看着我的行动,眼中充满玩味,他不依不饶,硬要从我口中套出最耻辱的屈服:“小阿瑶,你同意我上你吗?”

“我……同意。”我的声音沙哑,每个字都透着刻骨的冰冷。

他笑着问:“同意什么?”

我冷漠地说:“你是魔界强大的王子,我是天界送来的人质,你想上我,我还拦得住你吗?请便吧。”

宵朗无所谓地挑挑眉,抱肩坐在床边,落下白纱帘,弹指在空中升起几个灿烂光球,照得拔步床间明若白昼,就连蓝绸锦被上暗线绣的蝙蝠纹也丝毫毕现。他看着我的神情,仿佛漫不经心地吩咐:“张开腿。”

我深呼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抓住床单,微微分开双腿。

“蜷起膝盖,将腿再张开些,”宵朗的无耻没有下限,并不因我的顺从而饶恕半分,他淡淡地说,“张到最大。”

我将膝头缩起,羞耻已到极限,死活也无法将双腿再分开丝毫。

宵朗知我子,也不再强求,他亲自动手,用力将我的腰拖到他腿上,双腿架在他腰间。我想并拢,却无法挣脱,只换来更紧的缠绕。

内裙被向上撩起,那枚龙飞凤舞的刺青和隐秘风光一览无余,他用手指缓缓探入原野,在峡谷探秘,最初是周边嬉戏,然后试探玩耍,最后侵入得很深很深,再来一又一,像三个醉酒的疯子,在里面横冲直撞。

“小阿瑶,我知道你喜欢的地方了。”他笑着俯身,在我耳边吹气,指尖却在轻轻使力。

战栗的冲击逼着身子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就像低微的雷电落下,击得人恨不得尖叫撕咬。

我讨厌这种发生在身子上的可怕反应,只能强忍冲击,喉间发出低低的几声哀鸣。

宵朗玩弄着我,口中却一遍遍述说着恶魔诱惑的呢喃:“阿瑶,我爱你。”

我难忍体内痛苦和酥麻混合的感觉,不自觉弓起腰,忍耐得满额汗珠,兀自辩驳道:“你不爱我,你只爱自己的欲望。”

“傻瓜,”宵朗轻声反驳,“爱和欲本是一体,相依相存。或许有欲可无爱,但有爱必有欲。爱一个人就想抱着她,拥有她。上千年的夜里,我都想抱着你入眠,我想占有你的身子,独霸你的灵魂,我想……你的眼里只看见我,正如此刻。”

我道:“我却是恨你的。”

宵朗柔声道:“恨会随着时间磨灭。”

我忍不住反驳:“爱与恨也是一体的,若恨会磨灭,爱也会磨灭。”

“或许吧,”宵朗停下动作,愣了愣,似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过了好久,他垂下一双如地狱火焰的瞳子,仿佛压抑着无数情绪,幽幽道,“却不知是你对我的恨先磨灭,还是我对你的爱先磨灭。”

我想再次强调自己是石头,可为了大局,忍了又忍,还是没有打击他。

他拉下我双肩的衣裳,露出前大片肌肤,然后用滚烫的双唇吻在微温的肌肤上,用力吮过雪峰上的粉红花朵,带来阵阵刺痛,然后滑下,停顿。他扭过头,侧耳在心房外静静地听我心跳的节奏,最后在上面狠狠吻下,转瞬间,颈部、前、腰间、小腹、腿上,都是一个个被刻意烙下的暗红色印记,张牙舞爪,宣告着领地的归宿。

他的眼睛如最灼热的火焰,和他的欲望一同燃烧着。

指尖抽出,带着湿润,在刺青上描红,拖出字迹。

更巨大的物件,趁我身子松弛的一瞬间,迅速挤入狭小的空间,将爱与恨的世界相连,将所有的欲望填满。

他紧紧抱着我,就好像缠到猎物的蛇,用尽一切手段束缚,直至窒息也不分离。

疯狂的冲刺如琴弦上最快的摘踢挑,紧绷尖锐得几乎要随时断弦。

我的指尖揉乱床单上的白色木兰花,因过于用力压迫而失去血色。

习惯了的身体,再没有前两次的痛苦,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快感,酥麻入骨,侵蚀着身体,挤压着灵魂,几乎能将眼泪逼出来,我害怕自己在他身下产生的疯狂快感,恨不得开口求饶,以求脱离这种疯狂的感觉,哪怕是慢一点也好。

双腿被高高抬起。

他侵入得更加彻底。

我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的呻吟。

抬起头,半长的指甲抓过他的腔,抓出四道长长的红痕,仿佛可以缓解我身上的感觉。

“你是属于我的,属于我的……”他不停吻着,念着,要灌入我心里。

我的头脑被逼至疯狂,只看见满室白光。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师父,眼角落下一滴泪,我毫无知觉地祈求道:“师父……救我……师父……”

后面的话,我已忘记说了什么。

宵朗的身子重重一沉,停下来,皱起眉头,迟疑地伸手捂住心口,似有痛楚。过了片刻,他调整完气息,再次攻城夺地,疯狂地发泄了一次又一次,永无止境。

作者有话要说:橘子终于试出了你们的邪恶指数!!!!!!!!!!

太可耻了啊太可耻了

虽然橘子不喜欢做太过露骨的描写,但和谐这门学问比较高深,不知此章够不够和谐标准,如果被举报,有可能会删除噢

能看尽快看吧。

附:大家乖巧可爱的好孩子,留言要纯洁,要和谐,不要显得橘子很邪恶啊。

惊天

天明,又一日。

我从昏昏沉沉中醒来,觉得全身发疼,宵朗的手臂搭在我的腰间,两人肌肤紧密相贴,可以感受到对方结实的身躯与呼吸,让空气中的温度似乎升高了些。

他不是第一次在我身边过夜,却是第一次一起迎接清晨。

我揉着疼痛的脑袋,推开他,拾起被丢在床头的单衣披上,胡乱踩着绣鞋,欲起身,衣袖却紧了紧,我回过头,却见宵朗微微睁开眼,拨开脸上几缕长长墨发,像未睡醒的孩子般,拖着我袖口,迷迷糊糊地说:“再陪我睡会吧。”

我面无表情地用力扳开他五指,看着自己满身狼藉,不愿唤侍女入内看见身子,先自行去衣箱中取出件淡绿色罩裙与鹅黄色腰带,穿戴整齐,再风一般地冲出门,顶着众人诧异的目光,独自进入浴池,在温泉水中拼命清洗身子。

洗了小半个时辰,皮肤刷红了几分,我才回去。

无事可做的红鹤、绿鸳她们,欲言欲止,郁闷非常。

宵朗也懒洋洋地起身了,披着件镶着黑珍珠纽扣的黑色袍子,衣衫不整地斜趴在床头,兴致勃勃地调戏蝴蝶,逗它说那些不干不净的话玩。

湿漉漉的长发在风咒下很快吹干,我取螺钿梳子,照往常般整理。未料,宵朗却放下蝴蝶,走过来劈手夺过梳子,站在我身后,细细替我梳起长发来。

银华镜中,他的动作比最细心的侍女还轻柔,慢悠悠的,似乎连一头发丝都不愿扯断,时不时低声问“是否扯痛了我?”然后他用略糙的手指不停翻飞,笨拙地尝试着结发盘髻。若放在外人眼里,还真像个情深意重的丈夫在享受闺房之趣。

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现在的我不想干涉,随他摆弄。

他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弄出个最简单的单髻,然后取出珠宝盒,从中挑出只重宝镶嵌的牡丹步摇,斜斜向髻边,我侧头看去,大朵黄金镂丝牡丹华丽盛开,三色宝石熠熠生辉,几颗珍珠零零散散地随着金丝抖动,尽显富丽堂皇景色。他看了片刻,又选相应的璎珞项圈与耳环带上,命我换过身极艳丽的红影纱裙,带上两只金丝红翡凤凰镯子,这才满意地放开手。

“很奇怪,还是换了吧。”我从未见过自己这般打扮,和我素来推崇的生活方式截然相反,带着那么多奢华首饰,艳丽得有些咄咄逼人,总觉得脑袋和身子都沉得无法见人,很不自在。

“其实这样的打扮也适合你,”宵朗语带双关地说,“只是你从小就认定原来的素雅不肯放手,只以为天下只有那样才是美,殊不知艳丽也有别样风情,看看镜中自己,何苦执着。”

我磨了好久牙,才忍住不和他辩驳,做出低头受教的模样:“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

宵朗满意地点头:“认清人在屋檐下的事实,善莫大焉。”

我觉得自己快把牙磨断了。

宵朗倒是笑嘻嘻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好。他似乎不打算干正事,猫在我旁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院子里的梨树是否种少了?再添几棵吧……我以前在下界弄到过稀奇的碧玺麒麟和珠母帘,晚点送来给你玩?你不喜欢蝴蝶的话,我还有只九色鹦鹉,会唱歌跳舞逗人开心……”

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蝴蝶搭讪:“说话要用敬语,见女人要叫姑娘!姑娘!”

蝴蝶:“妇!妇!”

我:“姑娘!”

蝴蝶:“死你!”

我怒了:“再胡闹就拔你毛!”

蝴蝶歪着脑袋,想了想,竟学着我嗓子叫道:“啊--啊--不要……师父,救我……师父……”

宵朗乐了:“这小家伙,昨晚一直在听窗?学不正经的东西怎么学得那么快?再叫两声给爷听听。”

我目瞪口呆,脸都红了,完全不敢相信这些东西出自我口,怀疑是不是蝴蝶在胡编乱造出来污蔑我的。

宵朗拿出鸟食给蝴蝶,蝴蝶得鼓励,叫得更卖力:“太舒服了,爷,我要--我还要--再给我吧--”

我的脸由红转青,疯狂地摇头,掐着蝴蝶脖子否认:“这种混账话我绝对没说过!”

宵朗笑得差点透不过气来。

轻轻的敲门声把我从尴尬中拯救出来,是黑鸾在外头禀报,说是请宵朗殿下去商议正事。宵朗玩得兴起,本来是不想走的,待听到苍琼的名字后,方不太情愿地去了。

我松了口气,继续折腾蝴蝶,找凤煌探听事情。

凤煌对我妥协的行为不解,颇生怀疑:“你该不是打算投降了吧?你让宵朗计划得手,岂不是给他重新向苍琼和好的机会?”

宵朗能靠近苍琼,代表师父能靠近苍琼。

我略琢磨了一会道:“如此行事,自有妙计。”

凤煌狐疑问:“什么妙计?”

我推搪:“你自个儿想想。”

凤煌差点被我故弄玄虚气死,他鄙夷了我的脑子,试图套话,奈何我抵死不肯招供师父出去,他也无可奈何,却暂时不愿和我闹僵,只得按耐不提。再次飞出去,自个儿查探情报。

我是关在笼子里的鸟,哪里也去不得,只得去梨华院的后花园绕了圈,然后坐在梨树下吸取灵气,算是调整身子,恢复元气。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我见宵朗似乎不打算回来过夜,心里松了口气,正准备自个儿去休息。大门忽然打开了,宵朗跳下飞龙,顺手将鞭子丢给随行侍卫,然后黑着脸,神色狰狞地朝我直奔而来,然后着脸不说话。

我原本是不怕他生气的,可是今非往昔。

一边担心和凤煌私通复仇之事被察觉,一边担心隐瞒师父仍活着的消息被发现。

小心肝吓得一跳一跳,手心满是冷汗。

宵朗的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我越发心虚。

宵朗冷冷地“哼”了声。

我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宵朗怒极反问:“你说呢?”

我想了想,觉得万万不能不打自招,便试探问:“出事了?”

宵朗冷笑两声,森森道:“你倒是收了两个胆大包天的好徒弟。”

还好,不是秘密被发现就好,我的小心肝稍微放下一点,过了半刻钟,恍然惊悟,是真的出事了,急忙追问宵朗:“他们做了什么?那两个家伙顶没用的,应该做不出什么大事,不如……放了吧。”

“他们做不出什么大事?”宵朗愤怒的神色缓和,嘲讽道,“整个三界,怕是要被这两个小白痴搅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看猫叔,再看看橘子家的猫,简直是悲剧……

顺带一提:橘子在医院把超级玛丽打爆机了!!!V5啊!

勒索

“两人都有些小毛病,周韶好色,月瞳喜偷,但能力低微,头脑不好,能翻得出什么惊天大浪?等等……”我和这两个家伙相处甚久,也算知知底,怎么也无法将他们和搅动三界这种大事扯上关系,三思过后,做出确判断,“是周韶调戏了天妃?!还是月瞳偷吃了王母盛宴?!我明明警告过他们的……”

宵朗听完我的判断,板着脸抽了一下,然后道:“这两个小家伙联手偷了我父君的头颅。”

我反应出宵朗口中的父君等于元魔天君,更觉不可思议,冲动之下,口不择言道:“你该不是逗我玩吧?你父君的头颅既不是美人,也不是美食,他们要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初魔界提出的退兵两个要求是用你或是我父君的头颅做交换,”宵朗一直盯着我笑,笑得我全身发毛,“如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送来书信,要用父君的头颅把你换出去。”

这消息比知道白琯是宵朗还让人震惊,我张了几次口,没出半句声,然后又闭上,整个人都傻了。

宵朗我的脑袋,很温柔地问:“小阿瑶,你想回去吗?”

冰冷的手碰触到肌肤,带来一个激灵,我立刻清醒,痛斥道:“你少胡说八道了,封印元魔天君头颅的外头布着万雷天诛阵,就算以苍琼之蛮横力量,也会被重重叠加的天雷轰成碎片!若是东西得手,还会引动灵刃暴风阵,封锁所有退路,还会惊动十万天兵围剿,月瞳和周韶这两个家伙怎么可能……这两个家伙……可能……”

我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心虚。

开天辟地以来,人间诞生的十世善人虽少,也有上百个,但他们每一世都有福报,轮回之下,也不会带来太大变数。可是像周韶这样世世为善,世世都不得好死的,却是独一个,命格也变得极独特,他怕刀怕剑怕人怕魔怕妖怪,唯独不怕天雷。若他今生作恶多端,堕入魔道,也只有死后转世,才能重算恶孽,再招天谴。

灵猫族被灭,月瞳则是天路的唯一引导者,而天路无踪,以血引,以玉开。可身为钥匙的我,在上次离开前,并没有重新封锁它,所以现在的月瞳可以轻易进去,然后将天路隐藏,让任何人都抓不到他。

前期是谁提出这个计划,是谁设计的偷窃线路,目前无法得知,但最难的部分对他们却是轻而易举。周韶将变成小猫模样的月瞳装进衣服里,进入万雷天诛阵,取得元魔天君的头颅,月瞳在灵刃暴风阵发动和追兵赶到前开启天路,两人带着东西躲进去,藏着不出来,这天下,就无人可奈何他们。

“你终于想到了?我小看了这废物加废物的组合,”宵朗嘴角轻勾,轻轻敲着桌子道,“小阿瑶,他们想要你,阿姐想要父君的头颅,你说我是换还是不换?”

与公,天界和我都做过抉择,舍我,留下元魔天君的头颅,不应反悔。

与私,原本我是宁死都不要留在这个鬼地方和这个混账男人呆一起,可现在师父在混账男人的身子里,我牺牲了那么多,却没杀了他们报仇,没把师父的魂魄弄出来,怎么也舍不得马上走。

我矛盾了一会,笑了:“抉择权在你,不在我。”

“那就让我再想想吧,”宵朗随手唤来侍候门外的一名小将,吩咐道,“告诉阿姐,反正父君的头颅不怕饿不怕坏,丢着不管也没事,咱们先好好谈判,多谈判几次再做决定。让她派兵把人间界看好了,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下手。”

宵朗想用“拖”字决,月瞳与周韶却是拖不起的。他们俩不是物仙,不能辟谷,纵使行动前在天路内藏了资源,也是有限的。他们被天界追缉,被魔界搜寻,和过街老鼠似的,不敢冒头,能补充食水的地方只有人间,而且时间拖得越长,被找到的机会就越大,他们的心态也会越急躁。

元魔天君的头颅是死物,我是活物,纵使魔界同意条件,交换时,他们又有什么办法保证交易成功进行?

弱者与强者的谈判,只要处于被动,就是个注定失败的计划。

这俩傻瓜的顾前不顾后的“天才”计划,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

宵朗信心十足,打定主意要人财两得了。

我郁闷……

待宵朗走后,我琢磨了好久,将凤煌抓来,问他去打听周韶他们是用什么方式进行谈判交流的。

凤煌附在受宠的鹦鹉身上,飞来飞去不受限制,又熟悉魔界人事,很快调查完毕:“他们倒聪明,用的是猫语传信。那灵猫族小子不知去哪里找了几只刚启蒙的小猫妖,连人型都变不来,更说不了人话,派他们送来信件,然后将回话用猫语告诉数百只普通猫,一群猫听完后四散逃窜,再加上一猫传十,十猫传百,跟踪的魔将更没法追下去了。”

“灵猫族确实是猫的头领,”我想了一会,问,“你有办法接近那只传信的猫妖吗?”

凤煌笑道:“猫妖尚不懂事,看见鸟儿,欢喜得眼珠子都跟着转,差点跳起来追,我故意挑逗,引开他一会并不难。”

我点头:“你替我传几句话,让他捎给月瞳。”

凤煌:“让他们别交易?”

“不,”我看着外面灰沉沉的天,“告诉他们,魔界言而无信,不可交易。他们这番行事,罔顾大局,我是不会同意的。叫他们悬崖立马,立刻去和天界做交易,将元魔天君的头颅送回,换取减轻处罚,天帝定会依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凤煌沉默片刻,转身飞去。

交易有多个对象竞争,和独家交易是两回事。

元魔天君的头颅在周韶与月瞳手里,总比在天界被封印强。

宵朗算准了他们窃宝后不敢回天界。

我却反其道而行。

待风声传出。

被动的是魔界。

该着急的是苍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师父的天道,感觉道家用儒家思想并不好,所以橘子修改了一下。

虽然橘子文笔比较破,但有些东西还是用自己的话表述会更恰当些……

以后更新还是在白天了,虽然晚上灵感好些。

可是半夜睡觉,橘子会给橘娘拍死。

结局……

橘子写的女主或许很蠢,但三观一直很正……

最起码这点要相信橘子啊。

剧情会顺理成章地峰回路转下去。

追问

来魔界那么多天,我发现苍琼唯我独尊,崇尚武力,宵朗却喜欢心机手段,擅长智取,故两人有些貌合心离。

不归岩那场变动,纵使凤煌说宵朗已解释是他设下的一个布局,但苍琼的态度依旧飘忽不定,似乎并不情愿的样子。如今月瞳他们的谈判条件出来,她勒令宵朗速战速决,放弃不配合的我,拿去换元魔天君的头颅。宵朗却是贪念执着,自从我妥协,关系略为好转,在床上不再反抗后,他夜夜缠绵,索求不止,对到手的东西怎么也不肯放弃,姐弟关系便闹得很僵。

月瞳派人和天界谈判要求投降后,苍琼大发雷霆,和宵朗闹得动起武来。

我没千里眼,顺风耳,只能从下人与凤煌身上探得只言片语,所以具体经过不得而知,估计很狗血彩。

反正我晚上见到宵朗的时候,他黑着脸,胳膊上挂着彩,脸色难看得整个院子里有眼睛的侍女小厮都不敢靠近他半步,递上伤药时都是战战栗栗的,唯恐触了霉头。

我每次看到他倒霉就心情大好,便强忍着想往上翘的嘴角,从发抖的红鹤手中接过伤药,“温柔娴淑”地用小刀替他撕下粘满血迹的袖子,笨手笨脚,很给力地替他往伤口上药。直上得他眼皮抽搐,犹强撑着淡定表情不动摇。

乱七八糟地弄,缠了七八次才把伤口缠好。

我遗憾地停下手,忽然又想到师父也一块儿挨痛,有些不忍,可是转念一想,他偷偷丢下我那么多年,还做这些事,小小报复也是应当的,于是再次把蝴蝶结打散重勒,还更用力了三分。

“你这女人……”宵朗松了口气,摇摇头,表示无言以对。

我乖乖坐在旁边,等大爷指示。

宵朗将破衣服丢掉,重新披上件袍子,斜斜地窥着我再问:“阿瑶,你想跟他们去吗?若是交易成功,从此便像只老鼠,偷偷躲藏在天地间。”

我不想跟着宵朗,也不想做老鼠。

我难以抉择,陷入埋头苦思。

“喂?!”宵朗大概是觉得我把他和老鼠放一条线上了,感到很不满,眼皮直跳,活像要吞了我。

我偷偷看一眼他,弱弱地问:“要说实话吗?”

宵朗迟疑片刻,似乎回想起不好的往事,斩钉截铁道:“不必了!”

不用为说实话惹他动怒挨收拾了,我大大地松了口气,毕竟被挂在床头,或按在桌子上,用诡异的姿势做一晚上那种讨厌的事情,就算身体习惯了,心里也实在不好受。

我搓着衣角,继续低头老实坐着。偶尔偷偷看一眼他的眼睛,总期待暗红的色彩变成漆黑,猜测师父看见我晚上那么多厚颜无耻的行为,不知会想什么。

记得小时候,以前看列女传,读到妇人被强盗强/暴后回家自杀的篇章,师父说是没道理的。他认为要不就在被强/暴前自杀,那是为贞洁反抗做出的牺牲,值得钦佩。如果被强/暴后自杀,就没有必要了。人生父母养,责任重大,罪行在强盗身上,谴责也应是强盗,次谴责的是护不住女人的男人,断没有让弱小妇人再去负责的道理。拿这种事说事,逼着对方去自尽,不过是窝囊的男人把自己无能的罪过统统推去给女人挡罢了。

他说得很简单,可惜我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便以为是暴打,便问师父:“难道天下女人,都不明白这点道理吗?”

师父叹道:“流言可畏。”

我想起前些日子偷偷威胁要揍我的那头嚣张黄狗妖,谨慎地问师父:“如果阿瑶被强/暴了怎么办?”

师父冲我瞪眼睛:“谁敢打你主意!我敲断谁的腿!”

我问:“若是大家都说阿瑶流言,逼着我自尽呢?”

师父说:“回解忧峰,有师父宠你就好。”

我立刻抓紧机会,告了黄狗妖一笔黑状,说他想强/暴我。

过了几天,见黄狗妖一瘸一拐,见了我却夹着尾巴跑得比兔子还快。

列女装也被师父撕了好些页,说某些篇章是毒害人的玩意。然后他又检查了一遍书房,将略为不适合女孩子观看的书籍都统统清扫一空,直接导致我很多年一直在某些方面极度愚蠢……

宵朗好色成,试图重新开发,有了不少手段,给我的所有书都是春/。还暗地里让侍女们给我启蒙过很多次,甚至蝴蝶都放着不赶走,就是希望我有天能开窍,明白其间妙处,和他如鱼似水。

魔界太阳光线那么暗,他从哪里做来的白日梦?

宵朗见我偷看他,心里很顺畅,没有和我计较太多。

事实上我最近也发现,如果他心情不好想发脾气前,就偷偷看他几眼,他脸色就会从转晴,欺负我也不会下狠手,这招百试百灵。

他以身子不利索为由,让我服侍他入浴。

我依了,顺便不小心,狠狠蹂躏了他伤口好几次,心里默默念叨。

师父啊,你也忍着点,好歹让我出口气,否则这日子没法过了,待你出来后,阿瑶一定给你好好吹吹。

洗完澡,我以他身体不利索为由,要求直接熄灯睡觉。

他瞪了我好久,依了。

宵朗警醒,略有风吹草动便会察觉。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总是一刻不消停地邪恶,待我睡着了,他又走了。所以师父的魂魄一直被拘在他体内,却难以相近。

我一直琢磨怎么让他熟睡。

可惜两人阶位差太远,不敢对他用法术,难得今天他不邪恶,便很狗腿地替他揉了揉脑袋,按摩道,还燃起安魂的香料,默默祈祷。

万幸,他受伤了,需要休养,总算得以安睡。

我等了又等,终于等到师父睁开眼睛,扑上去,不敢用力,轻轻蹭着他的手。

师父却推开了,他厌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不想用这个身体碰你,不,我亵渎得已经够多了。”

我知他话中意思,很是难过。

“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口口声声说爱你,却害你弄成这副样,”师父缓缓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道,“无论事情结局如何,师父定会救你出去的,我抹不去你心上的伤,只能让你回到从前幽静的日子。我发誓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永远没有……”

我欢喜地问:“是我们一起回去吗?”

师父冲着我笑了笑,过了好久,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夜末央,细语如丝,尺璧寸。

作者有话要说:读者YAN童鞋来橘子在的城市了

橘子去看她

还有她肚子里的宝宝。

15

捞月

师父与我一夜详谈,说了许多往后的事。

事实证明他的预测是对的。

宵朗终归扛不住苍琼的施压,被迫同意和月瞳他们的苛刻交易条件,用我换回元魔天君的头颅。

这次交易,月瞳和周韶的头脑完全是超水准发挥,做了许多准备工作,他们选定的地点竟是罕有人知的锁龙谷。那里有上古仙人留下的封魔屏障,虽几近废弃,依旧能克制住进入其中的魔族大部分力量,唯有仙人方可来去自如。如今他们要求魔族只准派一魔将将我送来,待魔气封锁后,双方的实力差距就被缩小,将我成功换回去的机会也大大增加。

苍琼派出的交易人选是炎狐,魔界有名的险狡诈之徒,也是蝴蝶的前任主人,恐怖的变态□狂。

宵朗告知我这个消息时,一直专心看我神色,然后嘲讽道:“高兴吗?你可算称心如意了。”

我认真回答:“能见故人自然高兴,但你不抓我,才算称心。”

他默默无言,牵起我的手,走出院子,斜斜坐在梨树下,原本洁白美丽的梨花,经不住魔界污浊的空气,早已凋零大半,看起来憔悴不堪,惹人心疼。池塘里的锦鲤被灵气围绕,也没有胖上半分,依旧是懒洋洋的不爱动。只有生命力顽强的青草,还在欣欣向荣。

我坐在碧青的草地上,看宵朗锁着眉头,狠狠地将周围的落花一片片抛入池塘中喂鱼,周围环绕着几乎看得出的低气压,所有侍女都察觉主人不痛快,都离得远远的,不来碰霉头。

“阿瑶,你还恨我吗?”宵朗忽然开口。

我点头道:“恨。”

宵朗:“恨一辈子吗?”

我:“恨。”

宵朗笑起来,漂亮的眉头舒展开,没有往日蕴含着的算计,没有嘲讽,没有戏弄,只是很单纯的在笑,有点像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正在快乐地验收成果,他问:“有多恨?”

我:“非常恨。”

宵朗:“打个比方。”

我思索片刻,尽可能地描述道:“大概是想把你一片片撕下来,活活吃到肚子里,再把骨头拆开,丢地上踩几脚的恨。”

“很好,”宵朗的表情更快活了,他丢完最后一片花瓣,待鱼群散去后,斜斜躺下,枕着我的大腿,过了好久,闭着眼道:“ 刻骨铭心地恨我吧,我要你时时刻刻想着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忘了我,无论和谁在一起,都抛不开我的影子……”

他的神情,让我有落入圈套的感觉,我硬着头皮道:“离开你,我就会漠视你,当你从不存在。”

宵朗猛地睁开眼,着我的脸颊,森森地笑道:“那我只好更残忍地折磨你,直到你的身体再也忘不了我。”

我觉得事情快落幕,为口头之争吃亏不划算,妥协道:“我会恨你的。”

宵朗满足了。

半轮明月缓缓从满天乌云中露出面孔,朦胧而美艳,徐徐投影在池塘水面上,微风吹过,几片鱼鳞般的光点,继而平静。

我和宵朗相对无言,他便无聊地伸出手,似乎想捞起水中的月影,将它打碎,待月影重聚时,再度伸手打散,一次又一次,忽而抬起头问我:“你在笑什么?”

我轻轻“咳”了一声,收敛唇边笑意,嘲弄道:“你就好像《僧只律》里的猴子捞月故事般,玩得津津有味。”

宵朗没有生气,他抬起湿漉漉的手,撩起我落在眼睛旁边的几缕长发,笑道:“故事的结局,那群猴子展转相捉,树弱枝折,尽数落水而死。”

我说:“真蠢。”

宵朗叹息,轻声道:“是啊,那群为求求不到的月亮而落水身亡的猴子,确实很蠢。明知道结局不可逆转,还去强行扭转的人,更蠢。为什么他们明知道是蠢事,还要做呢?”

他是在反问,所以我没回答。

“虽然阿姐将你交换出去,但我不会放弃的,”宵朗抓着我的手,玩着上面修剪得圆润指甲,懒洋洋地回答,“你尽管去吧,很快你又会回到我身边。”

我抽出手,冷冷地问:“你是打算死了才放过我?”

“不,你错了,”宵朗的神色恢复原本的不羁,他邪恶地看着我,吐着地狱的誓言,“贪魔是不会死的,所以我永远也不会放过你。除非你魂飞魄散,否则我生生世世都会缠着你,直到你接受我为止。”

我说:“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喜欢你这种只懂欲望的魔头。”

“幼稚的孩子,”宵朗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夜风吹落花瓣,弱不可闻,“爱与恨是一体的,爱与欲也是分不开的,只是有些人怎么也不明白……”

我用同样细微的声音回答:“你的欲望里,从未有爱。”

“或许吧……”他有些暴地再度吻上我的唇,吮吸着,掠夺着,他的双手揽上腰肢,触着肌肤的温度。他的呼吸急促,身体滚热,将我从地上一把抱起,带回房间,解下衣裳,紧紧相依。大面积肌肤紧密相触会带来奇妙的感觉,就如动物们相依偎,需要的是彼此的气息,仿佛这样就可以驱散孤独,让心灵获得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师父说,人的身体不能受欲望支配。

可是,宵朗对我做这些事的时候,我有时候脑海里会浮现出师父,心里就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我渴望被师父拥抱,被他触,亲吻,甚至有点渴望他对我做出这种事情。

欲望是罪的源。

师父对我的爱是纯洁无瑕的。

我不应该像宵朗一样放纵欲望去亵渎他。

我对自己的念头感到可耻,于是用自制力将它牢牢压入心底最深处,谁也不告诉。

习惯了的身体更适应入侵,阵阵快感让人颤抖。

只要闭上眼,忘了眼前的人是谁,就会沦陷。相似的容颜,迷乱的神智,疯狂的入侵,偶尔会让人陷入困境,我甚至会忍不住唤出师父的名字,结果遭致对方的更强烈报复,他会勒令我睁开眼,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一遍又一遍告诉我现实。

我默默地看着,将指甲掐入里,抑制下所有的欲望,将感觉变得冰冷,闷闷地接受他无尽的撞击。

没有爱,就不需要欲。

作者有话要说:

寸寸销魂签了简体出版。(由于橘子存稿依旧是0,所以橘子保证自己更得慢的原因,就算是天塌地陷也绝对不会是为出版缓更的关系,编编在泪流中……大家千万别谋论啊。)

不过橘子已经争取到让编辑同意不卡结局,正常完结。(撒花~)

出版版本的正文和结局都和网络版本基本一致,但会像无不欢那样追加正文没有的番外和花絮做防盗版用。

番外等出版三个月后,橘子会征求编辑意见,免费放部分给大家看。

嗯,因为寸寸的基调有些虐,结局是HE啊HE!!强调一百次!

不过下个新文的基调是很欢快很欢快的……

交易

指定的时间,指定的地点,指定的交易。

万千魔将停在离锁龙谷相距百里的山峰处,苍琼身着金色鱼鳞甲,饕餮纹头盔将满头秀发压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美丽的面孔,如同众星环绕中最耀眼的明月,可紧锁的眉头和肃穆神情驱散了她身上与生俱来的诱惑力。

炎狐与几个不认识的魔将在与她低声讨论着什么,宵朗和亲近他的赤虎等魔将则站在五步外,沉着脸,一言不发,目光时不时飘往我身上,不露半点心思。

我留意到,苍琼的目光由始至终,就没看过宵朗一眼,仿佛没有这个人存在似的。

两姐弟的关系已恶劣如斯了吗?

“时间差不多了。”苍琼朝炎狐点点头。

炎狐回首对上我,挤了挤眼,刚刚严肃的表情又变成不正经,嬉皮笑脸问:“阿瑶仙子,准备好了吗?你家两个乖徒弟怕是等得急了。”

我没什么可准备的,除了一套简单的衣服,苍琼没允许我身上带任何东西。饶是如此,临行前还被她派来的侍女再三搜查,再被灌下迷仙露,封锁大部分法力,唯恐夹带出什么魔界的机密物件,或是交易时做什么手脚。

这女人警惕至此,她用血腥手段和冷酷心肠维持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就连她的亲弟弟宵朗,也得不到丝毫信任,怕是十天八荒本没有她愿意信任的人吧?

宵朗死死地看着我,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让我犹豫了一下。

炎狐催促道:“快走吧。”

我急忙转身,跟他上路。

空中传来羽翅扑腾的声音,一火红的羽毛飘然落下,伴随着乱七八糟的恬噪叫声:“阿瑶是妇!主人金枪不倒!主人大战三百回合!主人最威猛!快点!我要师父!”

我听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炎狐停下脚步,朝天伸出手,接下蝴蝶,爱怜地它凌乱的羽毛,安慰道:“小宝贝,吃了不少苦头吧?晚点我接你回家。”

蝴蝶死命地往他怀里蹭。

我默默感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物似主人型,有些东西怕是怎么也纠正不过来的了。

藏在它体内的凤煌自己通晓魂术,没让我帮忙取出,说是晚点事情完结再离开,所以我也由得他了。

一路上没有用法力,走得不快。

炎狐自持苍琼器重,色胆包天,没顾忌地调戏 我,再配合蝴蝶的添油加醋,猥琐主仆组,恨得人牙痒。

最后,我咬牙切齿道:“若你再胡说八道,我便跳下悬崖,变成玉佩摔碎!”

炎狐的手脚总算老实了,眼珠却还在我前转溜,一幅豆腐不吃就亏大了的表情。

我怒道:“苍琼怎会看上  你这种魔将?她眼光实在……”

炎狐笑嘻嘻地说:“她眼光素来毒辣,我虽好色,做事却从未让她失望。”

我上上下下把登徒子打量了一番,保留意见。

待步入锁龙谷后,浓郁仙气夹杂出封印,将所有魔气压抑,炎狐的喉咙动了几下,脸色如作呕般难看,他右手握紧腰间宝剑,左手死死攥住我的手腕,紧扣命门,小心翼翼地行走,忽而他停住脚步,伸手出两枚魔钉,前方乱七八糟草丛中藏着的爆炎符喷出熊熊烈火,他又挑了挑脚尖,拉动一藤蔓,露出一个深深的大坑,里面布满尖刀。

炎狐看看我,同情地摇摇头。

我对我家徒弟和月瞳的布置陷阱能力,深感羞愧。

炎狐一路过关斩将,好像拆孩子布置的机关似的,连法术都不用,轻松前进。

“喵呜!”

似乎想恐吓众人,效果却很可爱咆哮声从密林深处传来。只有蝴蝶畏猫,如惊弓之鸟,扑翅而逃。

高处一阵晃动,是月瞳抖着雪白皮毛,瞪着两只鸳鸯色漂亮眼睛,翘着胡子高高站在树枝上,可惜长年的监禁折磨,让他对魔族有刻骨的本能恐惧。如果忽略他四只在发抖的爪子,或许也算得上威风凛凛……周韶则压儿不见影子。

我有些心疼地看着月瞳。

炎狐清了清嗓子,坏笑着问:“是以前逃脱的那只小灵猫吧?长得越发美貌了。”

月瞳连尾巴尖都开始抖了,兀自镇定道:“交……交易,把玉瑶交给我们。”

我摇头告诫月瞳:“你本不应该和魔族交易的。”

双方都不理交易物品的意见,炎狐直接问:“天君头颅呢?”

月瞳开启天路,周韶探出,半只脚站在里面,半只脚跨在外头,手里捧着一个小包裹,缓缓解开,里面是一个有如火焰般的红发,五官坚毅,和宵朗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头颅,表情狰狞,睁着琥珀色的眸子,似乎死不瞑目。周围环绕着一层淡淡的魔气,在封魔阵的压抑下也能感受到他的强大力量。

炎狐担心我配合他们作弊,直接带着天君头颅逃跑,死活不肯让我自己走过去,非要捆着移交。

月瞳无奈道:“把阿瑶变回原形丢过来,我把天君头颅丢给你。”

玉钥匙换人头,就是死物之间的交易,似乎较公平。

炎狐同意了。

我估苍琼不会做光明正大的交易,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在旁边对月瞳提了很多次不要交易,让他们撤退,可惜没人听,僵持了很久,只好变回原形。

炎狐一把抓过我,了两下玉身,虚伪赞叹两句,顺手便朝树上丢去。月瞳正要去接,一力道强劲的袖箭扑面而至,穿  过我玉身上挂绳索用的小孔,直直将我钉入树身。月瞳迅速变回人形去拔,炎狐第二箭随后而至,擦着他的鼻尖,钉入我身边,他手持短弩,慢悠悠地道:“就算不能用魔气,你想在爷身上讨便宜,也没那麽容易,快将天君头颅丢下来,否则爷就把玉碎了。”

我想再度变回人身,却惊讶地发现炎狐刚刚在我身上做了手脚,上面印出个小小的镇仙符,抑住我的法力,一时半刻冲不开,无法变形。

月瞳气极,腿也不抖了,他和周韶低声商量了两句。

周韶终于走出,狠狠将元魔天君的头颅,往他们原本布下,后被炎狐拆穿的刀刃陷阱里砸去。

魔界之主的躯体不得受损。

炎狐顾不上发手中短弩,俯身去救。

月瞳立刻出手,拔出深陷树身中的短箭,将我救出,丢给周韶,双双欲冲入天路。

电光火石间,火红的身影俯冲而至。

蝴蝶的利爪刺向周韶,削筋破骨,抓出一道恐怖的伤痕,周韶吃痛,手头一松,我已落入蝴蝶的尖啄里,他飞扑向天路,一道醇厚的仙气灌入我体内,催动里面的灵气运转。

自古以来,使用钥匙的都是人,开启天路和封闭天路的,也是仙人。

我不受控制,玉身蔓延出无数道灵丝,伸向天路之门,迅速扩充成封印结界,将其封锁。

我和月瞳三人都傻眼了。

炎狐抢回元魔天君头颅,松了口气,在空中打了个响指,远处降下厚厚云朵,遮蔽日光,隐约可见里面游动着无数巨龙,将锁龙谷整个包围,十几支示威的箭支呼啸而至,落在我们脚边。

蝴蝶将我丢回给炎狐,扑扇着翅膀,口中传来凤煌嘲弄的声音:“玉瑶仙子,你有没想过,间谍从一开始就在身边?”

我静静躺在炎狐掌心,无法开口。

凤煌冲着剩下两人道:“投降还是被成筛子,自己选吧。”

功亏一篑,月瞳和周韶脸色一个发青一个发白。

作者有话要说:一起做治疗的病友都瘦了十几斤……

只有橘子……

似乎连治疗中的喉咙剧痛都不能影响我的好食欲啊

掩面,泪流。

翻天

失去天路之门,大少爷和小白猫比手无缚**之力的凡人好不了几分,月瞳张牙舞爪地试图反抗,周韶抱着脑袋到处找地方逃窜,两人三下五除二便被苍琼派来的魔将制服,捆了回去。

凤煌将我丢给炎狐,炎狐欢快地将我在空中高高抛了几个弧线,花样翻新。

吓得旁边副将连声警告:“将军万万别摔破了,苍琼殿下还要用呢。”

“省得的。”炎狐笑骂了一声,然后又对着凤煌,满脸熟络地讨好到,“你这小子,素日里不声不响,只知道和苍琼殿下讨好卖乖,我还当你是个孬种,没想倒是立了个大功,以后咱们就是自己兄弟了,有事好说哈!晚上请你喝酒。”

“谢了。”凤煌的声音虽是淡淡的,却有掩不住的喜悦,他走到我身边,用指尖轻轻拂过,笑问,“没想到吧?”

我想变回人形说话,却被炎狐无视,只得被他们提着回去。

一路上,周韶哭哭啼啼,月瞳面如死灰,好不热闹,

魔军驻扎的山峰处,苍琼正闭目养神,宵朗倚着战骑,似乎在沉思,见到我们回来,他抢先一步,迎上前,将我夺去,翻来覆去检查一番,然后拭去上面封印禁锢的魔纹,皮笑不笑地对凤煌道:“辛苦了。”

我被刺激过度,两脚有些发软,从他腕间摔下来,幸好被他扶住。

宵朗道:“小心点。”

我顾不得他,急忙喝问凤煌:“你呆在我身边是为了监视?你可是天帝的儿子!怎可为魔族做事?太……太……”

凤煌对我的指责不屑一顾,他别过头去,痴痴地看着苍琼,纵使不用变成人形,也能看出他眼中含着千种蜜意,万般柔情,仿佛这天地间除了这个女人,谁也不存在。

宵朗拍拍我背,顺气道:“乖,我都说过他是小人,你就是不信,哎,太笨了。”

我怒瞪这个看笑话的家伙。

宵朗立刻用很“认真”的口气道:“笨点好,我就是喜欢笨的。”

我偷偷踩了他一脚。

周韶立刻将嚎哭暂停,不怕死地痛斥道:“卑鄙魔头!不准对我家师父打情骂俏!”

我:“……”

炎狐找块破布堵了他的嘴。

苍琼睁开眼,摘下头盔,几缕青丝垂下,眉眼里尽是风情,她慢慢走过来,挽着凤煌的胳膊,嘴角露出勾魂夺魄的微笑:“你不怕被天下人辱骂?”

凤煌温柔道:“我说了,我是天下最爱你的人,只是你不信罢了。”

苍琼沉默了许久,悠悠道:“天下没什么是可信的,只是背叛筹码大小罢了。”

凤煌道:“只要能得到你的心,我任何事都会做。”

苍琼道:“我却不爱任何人。”

凤煌道:“没关系,我已背叛父君与天界,只愿守在你身边。”

苍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

我忍不住对宵朗说:“那家伙的甜言蜜语比你还恶心。”

宵朗却走了神,没听我说话。他看着凤煌,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嘴角的笑容更是邪恶,我久经折磨,直觉他又在卑劣算计什么,顿时起了一身**皮疙瘩。他过了好一会,忽而俯身吻上我的额头,轻声道,“阿瑶,呆会要翻天了,你可得别太得意。你终归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乖乖地爱着我。”

我斥道:“滚!莫名其妙!恶……”

骂人的话语没有继续,因为我第一次在宵朗那双嚣张的眼里看到深深的哀伤,我想起过去师父倚在梨树下教我吹笛子,那首曲子哀伤缠绵,描述一位美丽的女子远嫁他乡,对故土深深的思念。笛音悠然,催人泪下,我感慨:“这个女人可真倒霉,那么多女不选,偏偏挑中了她。”

师父将玉笛轻轻移开,拍去我头发上的落花,笑道:“是的。”

我问:“为什么她不反抗?师父不是说面对倒霉的事要反抗吗?”

师父说:“时也命也,人生很多东西可以改变,但有些东西,终究是注定的。”

我问:“什么东西?”

师父沉吟片刻,解释:“比如你原形是块玉,便是无法改变的事情。你不会成为一只猫,不会成为一只狗。”

我恍然大悟,拍手笑道:“比如,阿瑶是个女人,师父是男人,阿瑶是徒弟,师父是师父,都是命运无法改变的事情。”

师父点头:“孺子可教。”

我问:“若命运给我无法改变的悲剧,怎么办?”

师父想了好久,严肃道:“你不能事事依赖师父,总得自个儿动动脑筋。”

我也想了好久,总算想明白了——师父自个儿也不知道答案。

我打算把这个大发现告诉师父,趁机捉弄他。

却看见他眼里满满的哀伤,和宵朗现在一模一样。

于是,我没有说话。

龙车摇摇晃晃,行至魔族正殿,凤煌的原身正在等候,他脸色苍白,原本瘦削的身子似乎又瘦了三分,比池边柳树还要脆弱,仿佛风吹吹就能倒下,眼里依旧凝视着苍琼,嘴角带着欢喜的笑容。

“身子不好,别站在这儿。”苍琼伸手挽起他, “往日是我喜猜疑,对你太苛刻,今后让侍女好好照顾你,万莫弄垮了身子。”

凤煌附在她耳边,又说了几句话。

苍琼嗤嗤地笑了起来,笑声带着难以言喻的魔力,她难得的展颜是美艳的罂粟,魅惑的恶魔,勾得在场所有将士双眼发红,皆看着凤煌  咬牙切齿,似乎恨不得将他扯开,将自己换上。

炎狐像看仇人般死死盯着凤煌,然后闭上眼,默念片刻,恢复镇定,带头怒骂几句不成器的家伙,命人将周韶与月瞳带上。

宵朗却不知为何站在原地,迟疑许久,直到再三催促,才硬拉着我的手,大步流星地走进去。

苍琼高高坐在黄金座上,手持水晶杯,里面升满鲜红色体,散发着带血的酒香,她歪过头,含笑又对凤煌低语两句,朝我勾勾指头,吩咐:“过来,别怕,我不会吃了你。”

人在屋檐下,我双腿抖了两下,还是镇定地过去了。

宵朗正想随我上前,却有美艳侍女持金瓶上前,替他满满斟了杯酒。

苍琼举杯道:“阿弟,庆功吧。”

宵朗摇头:“大功尚未告成吧?”

“也差不远了,”苍琼笑道,“是不是阿姐敬的酒,不能喝?怕我害你?”

宵朗晃了晃杯子,苦笑道:“这酒的香味……是喝不得的,阿姐,我可是你亲弟弟?上万年来,对魔界,对你皆忠心耿耿的亲弟弟。”

苍琼笑道:“你以前确实是我的好弟弟,现在不是了。”

她狠狠摔碎酒杯。

屋顶落下无数红光汇成的利刃,朝宵朗席卷而去。地面卷起深紫色火焰,带着恶毒气息,缠向他的双足。

宵朗怒道:“莫非你听信小人谗言,也不信我?!”

“我自然信你,可是我信不过你体内的瑾瑜上仙!只好委屈弟弟你……一块受死了。”苍琼拔出腰间宝剑,眼中杀机骤现。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22号的……

橘娘大人率探病大军浩浩荡荡杀到……

橘子被翻来覆去抓着细看。

悲催了一整天。

算计

宵朗镇定得好像只听了个不好笑的笑话。

他手心燃起数点魔气汇聚的黑色光芒,飞至空中,如网般散开,化作一道屏障,硬生生挡下利刃。脚下烈焰则在离他三尺距离外盘旋,无法靠近分毫。他忽而想起什么,扭头对我喊道:“走远点!别碍事!”

苍琼的宝剑在空中先化出七条剑影,再分出四十九条剑影,从各种不同方向,狠辣地直指宵朗要害,没有任何留情的余地。

师父的踪迹是何时被拆穿的?

我的惊诧更胜宵朗,迟疑片刻,扭头望向坐在苍琼宝座旁边的凤煌。

凤煌背对着我,低着头,脖子上的肌肤已苍白得接近透明,可看到淡青色的血管,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

我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凤煌不理不睬,微微抬头,看向苍琼。

两姐弟的战况越发凶险,苍琼的每一招都刁钻毒辣,她身上的魔气铺天盖地,已汇聚成黑色的漩涡,碰即死,擦即伤,几个离她太近的小魔因躲避不及,被殃及池鱼,划破身体后全身抽搐着倒下,满地翻滚,痛苦死去。宵朗前阵子的伤似乎未痊愈,他在剑影的笼罩下抵挡得有些狼狈,眼角还时不时看向我这边,似有顾忌。

我法力被封锁,无法抵抗魔气入侵,呼吸很是难受,赶紧退后几步。

凤煌忽然站起身,动作如风吹过的树叶般轻柔,他朝我结了几个法印,掌心冒出数道烈焰,组成结界,将魔气阻挡在外。不甚新鲜的空气涌来,我呼吸的压力骤减,身子也畅快了不少,回头看去,却见炎狐将军也用封印结界将月瞳与周韶护住,魔气入不了他们身边,他们也逃不离结界。

宵朗手中魔气汇聚,组成一条巨大的黑蛇,卷向苍琼。

苍琼扣一枚暗器出,再偏偏头,让黑蛇失了准头,烧焦她鬓边一缕青丝,然后她叹息道:“你本不是我对手,何苦勉强?何况我还布下重军,就算你逃离我掌心,也逃不出外面的围堵,不如让大家都简单点吧。”

宵朗怒问:“是谁告诉阿姐你,我体内有瑾瑜那废物?”

苍琼攻势略停,回答:“有总归是有,何苦问来由?”

宵朗用眼角余光扫向凤煌,冷笑:“是他吧?天界小人,挑拨离间,阿姐你中计了。他不过想借你的手,让我们骨相残,让天界渔翁得利。”

苍琼却淡淡地扫了一眼我,笑道:“未必吧,小阿瑶在心疼呢,可惜不是心疼你。”

我恨不得把我不受控制的脸砍下来。

宵朗的气息越发乱了,手脚给割出几道深深的血痕。

凤煌淡淡地向他解释道:“苍琼本是派我留在玉瑶仙子身边,取得信任,想知道天界派她做什么事,未料,却让我见到瑾瑜出现在你体内,也算是运气吧。”

宵朗怒道:“不可能!那废物早魂飞魄散了!你从何处见到?”

凤煌笑道:“我对瑾瑜的手段子,也太熟了,早就猜测他会躲在你身上,玉瑶仙子的态度帮我证实了这点,然后一只小鹦鹉想找个地方藏起来找证据,实在太容易了……”他将我和师父夜里的对话,挑了几句出来讲解。

我忏悔自己不够小心。

宵朗则呆滞地重复:“瑾瑜那家伙,他真没死?不,我不信。”

苍琼道:“你们同卵双生,你是我弟弟,他也是我弟弟,魔不死神不灭,我一直不相信瑾瑜那么容易被杀死的却不留后招,只苦于不知他藏去哪里。凤煌将情报送来后,我想起你过去曾悄悄接近我寝,心里也肯定了三分。”

转圜之间,宵朗曾受伤的肩膀再度被刺穿,他在血污中抬头,绝望地问:“阿姐,你连证据都不要,宁可相信天界的叛徒也不相信我吗?若凤煌真是挑拨离间,送来假情报呢?”

“那就算我猜错了,”苍琼耸耸肩,轻松道,“不过是把你封印个几千几万年,废掉全身魔气,重新开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等你苏醒后,我把骗人的家伙丢进蛇窟,再对你赔个不是。”

贪、嗔、痴三魔,虽不死不灭。但被打散魂魄,几乎如轮回转世,重修魔气的过程亦很艰难,就好像把一个状元郎打回不识字的白痴放牛娃,再去私塾重新开始,就连记忆也未必能全部保全下来。

我猜……傲慢如斯的宵朗,死也不会接受这种安排吧?

可是,苍琼的决定就是一切。

她毫不留情地乘胜追击,仿佛杀的不是自己亲弟弟,而是战场上的敌人。

战局已定。

宵朗倒在血泊中,苍琼斜斜一剑向下贯穿他的手掌,狠狠钉落地上。他痛苦地抽了抽嘴角,没有吭声,只是低下头,看着温热的鲜血慢慢渗入宝石铺就的地面缝隙,消失不见。

苍琼收起战阵,微微旋转手中剑柄,逼问:“瑾瑜在哪里?快出来!”

“你急什么?他在终归是在的,不在终归不在,”宵朗不再顽抗,他抬起头,暗红如血的眸子在我身上停留许久,忽然皱眉道,“过来。”

他如强弩之末,身上华丽黑衣早污迹不堪,束发珠冠不知散落何方,任那凌乱青丝沾满血迹,点点滴落,凝固成溪,生命气息亦渐微弱。

苍琼对凤煌点点头,凤煌撤开了结界,一把将我推了过去。

仇人快完蛋了,师父也跟着倒霉。

我看着宵朗,心头百感交集,什么滋味都有,甚至对他们姐弟相残到这地步,还有一点点  同情。

宵朗问:“阿瑶,你高兴吗?”

我心里唯一没有的感觉,就是高兴。

“我苦苦追杀瑾瑜,倒是未想他躲在我体内,”宵朗见我没反应,突然大笑几声,笑声再次撕破伤口,沁出血丝。忽而,他止住笑声,残酷笑道,“往日种种,不过镜花水月,你逢场作戏,看着我狼狈,应该是高兴的,为什么不笑呢?”

我说:“不好笑。”

“是啊,你笑不出,”宵朗恨恨地看着我,口中吐出最恶毒的话语,“瑾瑜该用什么脸面看他最心爱的徒弟呢?你呻吟着在我身下哭泣求饶的模样很迷人?你的身子很销魂?我帮他做了不敢做的事,他心里是满足得很吧?那份滋味……”

“畜牲。”滔滔不绝的述说下,我不是他对手,少顷便气得浑身发抖,咬紧唇不说话。

宵朗见我生气,似乎埂开心了,他舔舔干涸的嘴唇,邪邪笑道,“我真懊悔看不着,当他将自己心尖上的白玉玷污无数回,会是什么样表情?”

将死之人,其言也恶。

满腹的愤怒终是化作咽不下的铜豌豆,卡在喉咙不上不下,难受得紧。那一点点的同情也烟消云散,他是逼着我想将他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这样就好……”宵朗忽然停下话语,伸出手,努力向我脸颊去。

他够不着。

我的眼角,有一滴眼泪悄悄滴落地面。

宵朗问:“真的那么爱他吗?”

我抬起头,狠狠对上他的视线:“我有多恨你,就有多爱他。”

这傲慢残忍的恶魔却首次回避了我的目光,许久后才轻轻地问:

“你果真不愿爱我一丝一毫?”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他也不需要答案。

等得不耐烦的苍琼开始用魔气逼迫瑾瑜出来。动作暴得让人心惊。

宵朗终究是去失去了意识,在满地鲜血中慢慢合上眼睛,额间火焰纹渐渐淡化消失。我猛然发现见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毛骨悚然的微笑。

仿佛天下间的一切,犹在他算计之中。

这个笑容转瞬消失不见,快得犹如幻觉,苍琼似乎没有注意,她心心念念的,只有瑾瑜。

师父,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我心里有些紧张,更多的是决然。

作者有话要说:在读者里发现病友

橘子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拍拍这倒霉催的孩子的肩膀安慰好

总之,世界是光明地。

鱼童鞋,咱们要一起努力啊!!

妥协

暗黑色瞳仁睁开的瞬间,宣布了结局。宵朗的躯体伤势太重,师父在血泊中艰难地呼吸着,他索着想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掌再去握剑,却被苍琼轻易将宝剑撩开,踢去远方。

“阿瑶……”师父想说话。

苍琼立即俯身,一把掐住他咽喉,几道细细的魔气从指尖冒出,封锁唇舌、咽喉与话语能力。然后迅速替他止血,却没有镇痛。

师父紧锁眉头,痛苦挣扎着,只发出沙哑的呻吟,身子抽搐了几下。

我想扑过去,却被螣蛇将军无情拦下。

待师父的生命不再流逝后,苍琼站起身,连眼角余光都不再扫他一眼,她从侍卫手中接过条素白色丝巾,细心地反复拭去剑上血迹,眼神温柔,仿佛在看自己的亲人和所有的依仗。

我愣愣地说:“宵朗……是你亲弟弟。”

苍琼无所谓地答:“是又如何?”

我:“你们血脉相连。”

苍琼鄙夷地撇了撇嘴角道,“血脉?这种可笑的东西也是信不过的。”随后她走到凤煌身边,用小指撩过他发梢,含笑轻问,“你说对不对?”

“自然是,血脉确实信不过,”背叛父君的凤煌很自然地附和道,我正想开口反讽,他却抢先逼问道,“最先将宵朗抛弃的是谁?想杀死他的又是谁?莫非玉瑶仙子的血脉相连是因人而异?”

我:“不……”

凤煌笑道:“苍琼殿下不过是为这段孽缘添上最后的小小一笔罢了。”

妙音仙子弑子再先,我无力反驳,满脸不忿。

苍琼挥手让绝大部分魔将撤出大殿外,呈包围之势,只留下心腹的几名将领,分别看守师父的身躯,还有周韶、月瞳这两个已吓得缩成一团的家伙,然后问我:“现在可以再谈交易了吧?”

我低头道:“你对补魂之事终究是不死心,可是我不明白,你想将我师父的魂魄从他体内赶出来,应该还有很多种方法吧?何苦将亲弟弟也搭上?”

“魔界只能有两种人,”苍琼脸上挂着傲慢的笑容,声音悦耳动听,里面却没有任何感情,“一种是能为我所用的,一种是不能为我所用的,后者统统都要铲除,就算是亲弟弟,也没有例外。”

她要做魔界的王者,君临天下,不允许任何反抗的力量。

我想明白后问:“是因为宵朗为了我反抗过你吗?”

“不,”苍琼冷笑两声,再道,“我们三兄妹,幽冥喜怒无常,我执着统一三界,但目标是固定的,行事总算会沿着固定的线路前进,唯独宵朗是个不受控制的疯子,他会无节制地放纵自己的欲望,不择手段行事。除了想要的东西外,他没什么是在乎的,也没什么是不能拿来牺牲的,甚至整个魔界也不例外。这样的心腹大患,留在身边是最危险的。”

我顿悟:“你早就想找借口除掉他?”

苍琼傲然道:“父君不需要那么多孩子,魔界也不需要两个君主。”

我想起在凡间时,乐青说过的话,骨相食,最后的便是獒,身体和心灵的最强者。

我黯然无言,过了许久,才沙哑着问:“你想怎么威胁我?”

苍琼走到我面前,绝美而冰冷的琥珀色瞳子直视着我,带来铺天盖地的压力,直到我承受不住开始闪缩后,才淡淡地说:“三个换一个,你不吃亏。”

我的双手在颤抖,双腿也有些发软,我艰难地转过头,看着地上气弱柔丝的师父,还有脸色极其难看的两个徒弟,他们祈求地看着我,欲言欲止,似乎恐惧到极点。

我犹豫道:“魔君复活,三界生灵涂炭……”

“那又如何?”苍琼残忍地走过去,示意取出周韶与月瞳口中的破布,就好像看着两只喂老虎用的兔子般自言自语,“如今她不要你们,我只好把你们这两个废物好好养起来,拿去喂蛇,先从双腿处开始一片片削,再到耳朵、眼睛、鼻子,削了还会长,长了再削,总归是不会死的。”

炎狐拍拍月瞳的肩膀,笑嘻嘻地嘴:“苍琼大人,这小子怪美貌的,另个也蛮清秀……”

苍琼无所谓道:“你有新花招就拿去先玩几天,留口气就行。”

月瞳憋不住,疯狂怒骂起来:“毒妇!贱货!你不得好死!”

苍琼不高兴地皱皱眉头,命令:“先割了他舌头。”

魔将得令,拿着短刀,将月瞳按住,欲扯出舌头。

月瞳死命挣扎,他变回原形,连咬带踢,依旧被制住。

苍琼“善意”提醒道:“记住,我可不是没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师父,那个道貌岸然的仙子铁石心肠,硬生生舍弃了你们。”

月瞳流着泪,呜鸣不已。

我忍无可忍,高声制止:“快住手!我……我……”

周韶早就吓得魂不守舍,他疯狂叫道:“师父!救我!天界管我们屁事啊?!那群伪君子早死早超生,凭什么要我们去死?!三界生灵涂炭就涂炭,又不是我们害的!师父,我不想死!更不想这样恐怖的死!求求你救我吧!师父……”

我摇摇晃晃地上前两步,迟疑道:“我……”

苍琼拍拍月瞳的脑袋问:“你呢?要师徒三人好好地活下去,还是拯救苍生?”

月瞳的舌头被松开,惊魂未定地爬起来,也看着我乞求道:“阿瑶,若是为了你舍弃命,我是愿意的,可是天下苍生我又不认识,他们爱怎么死就怎么死,与我们何干?何况  天界想取你我命,我恨之入骨,他们全部覆灭更是活该!”

师父的神识陷入昏迷,我彷徨站在魔界大殿上,耳边是朋友和徒弟的哀求声,孤独无助。

若是苍琼只用师父来威胁我,我是不怕的,也可以为他做决定。因为我和师父是一条心,愿意舍生救世,大不了做同命鸳鸯什么的,黄泉路上也不算寂寞。可是我不能为周韶与月瞳做决定,他们不但是徒弟还是朋友,对我情深意重,当他们明确表示出自己命比天下更重要时,我决不能用牺牲他们的利益来拒绝苍琼的交易。

原则与情义,孰轻孰重?

不遵守原则是未来的生灵涂炭

不维护情义是现在的好友丧命。

我坚如磐石般的原则终于动摇了。

“师父……”

“阿瑶……”

悲哀的哭声在耳边盘旋,消散不去。

明知替元魔天君补魂后,我便会被迫列入魔界阵容,以后继续被苍琼威胁着去为非作歹,但此时此刻,我实在不能狠心弃他们不顾。

苍琼再三催促:“你的决定呢?”

一声最无奈的长叹。

我终于低下头颅,颓然地点了点。

作者有话要说:在医院把逆转裁判三部曲再次玩通关。

美柳千奈美简直是无敌的女人啊!!!

出场的惊艳,纯洁的语言,天使的笑容,再加上恶魔的心肠……

邪恶到极点的艳丽。

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

强烈向喜欢推理的童鞋推荐这个系列的游戏,激烈的法庭论战,吹毛求疵地寻找漏洞,为委托人辩护,很紧张彩的剧情。

可以用电脑模拟器玩噢。

反击

苍琼松了口气,她转身进入后殿,亲自将元魔天君的冰晶棺材捧出,命我补魂。

我研墨铺纸,持笔在上面不假思索地写出数十种珍贵药物名字,其中包括罕见的玉龙毫、万年蟾蜍毒等古怪东西,然后递给苍琼道:“将物品收集齐全,放入寒金炉鼎,配以炎梅花露,再用三味真火做引,熬十二个时辰,用来修复损坏的魂魄。”

苍琼拿着清单,皱了半天眉头,随手递给上次试图纵师父来欺骗我的魂师问:“红鸠,你看如何?”

红鸠看了半响单子,苦笑着摇头道:“万年蟾蜍毒入药,闻所未闻,在下孤陋寡闻,实在……”

我冷笑道:“天界研究害人的法子不如魔界,魔界研究救人的法子不如天界,你不知实属正常。”

苍琼沉不定地遣退红鸠,凤煌在她身边接过清单,扫了两眼,立刻持笔修改了几味药物,笑道:“玉瑶仙子,我与瑾瑜同修魂术,亦知万年蟾蜍毒入药,会使魔君暂时清醒,过段时间后再次陷入昏迷,你想趁火打劫是不成的。”

我紧抿嘴角,良久后,对苍琼耻笑道:“好孝顺的女儿,可惜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待元魔天君苏醒后,权倾天下,不知你的位置在哪里?”

“孝顺?你说我?”苍琼好像听见什么难以置信的笑话似地,笑得低下头去,然后直起腰对我道,“他不过给了我们生命,却从未抚养过我们三兄妹,他就算给砍成百千截,我也只会在旁边笑着看热闹罢了。”

我不解:“你何苦让他复活。”

苍琼慢慢走到我身边,身上鳞甲碰撞,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在寂静无声的大殿内显得很诡异,就好像为恶魔耳语的伴奏声,她说:“我不需要掌管魔界的元魔天君,我需要被我掌管的元魔天君,我让他吃屎,他就得趴地上去吃,我让他去死,他就得自尽,你明白其间意思吗?”

她对元魔天君,没有半点感情。她自始自终要的是傀儡,不是父亲。她要元魔天君做自己的棋子,做她的将领,为她打仗,为他冲破天界结界,为她送死,再利用他的威望,将整个魔界残余的不服势力统统纳入囊中。

我不再直视她的双眼,里面算计的寒光让人畏惧。

凤煌将修改好的药单递给我,笑道:“你看还缺什么?”

万年蟾蜍毒被换成傀儡毒,灵芝花露换成灵钟,其余物品的分量各有删减,我白着脸只看了一眼,立刻扭过头,不再说话。

苍琼满意地审视了一番,命人拿去照方制作。

我留在大殿上,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因为苍琼并未发令,所有人对我还算客气,替师父包裹好伤口,却解不开封印他法力的魔符。只能让人给周韶与月瞳松了绑,把三人都用捆仙铁链拴着腿,缠在大殿上,以防他们和我联手再次打开天路逃跑。周韶哭累了,看着苍琼美貌吃了三大碗饭,又继续抱着月瞳的毛哭哭啼啼,闹腾着想回家,吵得炎狐看不下去,威胁再哭出声音就将他舌头割了,才算老实下来。

十二个时辰顷刻过,用五色琉璃碗呈上,散发着古怪却勾人的香味。

所有的事情就要完结,我心情格外紧张,手中药重如千钧,哆嗦着嘴唇道:“若……若要傀儡生效,还……还需……”

凤煌轻松地替我补充:“需要苍琼殿下一滴血做引子,让他明确服从命令的主人。”

苍琼犹豫许久,终于持刀轻轻割破手指,血珠缓缓冒出,如露水般轻轻滴入药,碗中忽而起了一阵沸腾,青绿色的药化作琥珀金黄,香气越发逼人。然后她警告我们:“如果出半点差错,便将你们统统丢入蛇窟。”

我对她不理不睬,直径走到元魔天君身边,他的头颅与身体已经接上,凌乱的头发和胡子也被打理清爽,长得与宵朗有几分相似,却是方脸,眉毛比较,显得更阳刚犷些。我伸出三缕魂丝探了一下,立刻被强大的魔气逼得差点晕倒,只能强撑着查到他的心脏正缓缓跳动,口鼻间有微微的呼吸,显然魔界已救回了他的命,只是魂魄被天界刻意弄损,故无法苏醒。

苍琼解开钳固我的法力封咒,替我取来几块天地灵石,补下补充仙气的阵法,硬生生在魔界制作出一个灵力充沛的小型天界福地。

我打坐恢复了半响气力,缓缓起身,伸出双手,掌心向上,念动控魂咒文,千丝万缕比蚕丝更幼细的魂丝,杂而不乱地涌出,像在水里跳舞的海草,有生命地跃动着,飞向琥珀碗,沾满药后,化作金色,然后从各个不同的角度,穿入元魔天君的体内。

苍琼握紧宝座上的扶手,身体前倾,紧张地注视着补魂场景,若我做小动作,她便会出剑斩杀。只有凤煌还轻松地站在她身后,似乎除了眼前的女人,他什么都不在乎。

魂丝密密涌向魂海,填地补天,将所有的错处统统打碎重整,再次组合。

我渐渐顾不上周围,专心致志,彻底沉溺在这细繁琐的工作中。

灵气消耗完又被新的灵石补充,修为还是被渐渐折损,整个人有种被被抽干的感觉。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工作完成后,我只觉一阵天晕地转,摔倒在地。

苍琼迅速起身问:“成了吗?”

我摇摇欲坠地起身,向师父走去,和他们并肩软绵绵地靠在大柱上,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结束了。”月瞳和周韶立刻扑过来,一左一右,死死揽着我的胳膊不放手。

苍琼错愕片刻,看向元魔天君。

元魔天君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然后又动了一下。

苍琼用宝剑捅了捅他,冷漠地问:“父君?你醒了吗?”

元魔天君慢慢睁开眼,呆滞地看着屋顶,很是迷惘。

苍琼试探着再问:“父君?你认得我吗?我是你女儿。”

元魔天君沙哑着嗓子开口道:“我认得你……”

他缓缓从冰晶棺材中坐起,好像没有灵魂的木偶,直勾勾地看着苍琼,忽而暴起,双手化出两把锋利长勾,超朝她洁白美丽的颈脖勾去。

苍琼反应迅速,她持剑格挡,后退几步,用惊疑的目光看向我,。所有魔将也反应不过来,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元魔天君眼中只有一个目标,不给她任何喘息的空间,连串攻击接踵而至。

兵刃交织迸出的火光中。

我露出在魔界最开心的一个笑容,告诉她最后的宣言:“天帝说,要斩断你号称最强的剑,便要用比你更强的刀。现在的苍琼是天下第一强者,可是过去的魔君比你更强。我们的反击,你接着吧。”

周韶一扫方才懦弱无能的模样,手舞足蹈道:“老头儿的计划成功了!都亏老子表演得天衣无缝啊!”

众魔将回过神来,拔出兵刃朝我们扑来。

月瞳的指甲划破自己肌肤,鲜血流下,天路再现。我迅速放出魂丝,将大门打开。

天路内,全身铠甲的元青天君持九节鞭,率先冲出,身后跟着十万天兵。

116

真相

厮杀声震耳欲聋。

几名天将上前,替柱子上的三人解捆仙铁链,由于魔咒封锁得厉害,步骤繁琐,他们提议直接把腿砍了再接回去,遭到周韶严词拒绝,三番四次强调宁可要麻烦也绝不要省事。

月瞳坐在地上,所有的紧张都放松下来,他喘了回气,笑着问我:“你万万想不到是我们在参与其中吧?瑾瑜上仙有交代你吗?”

“开始不知道,但后来就知道了,”我一边照顾师父一边诚实招供,“宵朗告诉我你们俩去盗元魔天君的头颅竟一举成功,我就怀疑你们和天帝有串通。毕竟天界守卫深严,你们没有基,想靠近封印结界就很困难,未料你们计划周详,提出交换的地点是锁龙谷,这是上古留下的福地,不是每个仙人都能知道它的妙处,背后必然有高人指点,……而且师父也肯定地交代过,天帝必然会使计让元魔天君的头颅落入苍琼手中,所以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周韶郁闷道:“师父你不信我们有本事,我们可是真想偷元魔天君头颅把你换出来的……”

我老实道:“是你们平日做事太顾头不顾尾,还欠磨炼。而且……你哭着求饶还算可信,月瞳却是块宁死不屈的硬骨头,幸亏苍琼对你们子不熟,才没露陷。”

“说的不错,”月瞳沮丧地摇摇耳朵,接话道,“我们去偷头颅的时候就事败了,本以为难逃一死,却被暗中带去天帝面前,他将整个计划告知我们俩,并要求我打开天路,让元青天君带兵埋伏里面,并重新布局,教导我们如何偷窃成功,后面的交易计划什么的……也是他教的。”

我问:“我让凤煌带信给你们,让你们和天界做交易,想必你们并未收到?”

两人双双摇头:“送信的是瑾瑜上仙,但信里没说什么要紧事。”

师父在地上缓缓醒来,看着眼前纷乱景象,亦长长呼了口气,低声解释道:“凤煌早已将你的所有事情都转告给苍琼,是我假托你的名义和那只猫妖做了接触,传了一些魔界的情报……后来发生的事情,让苍琼对宵朗的猜忌更上一层,对凤煌的信任也越发深厚。”

我轻轻地问:“师父……其实你才是天界用来做幌子掩护凤煌的弃子吧?”

师父摇摇头:“凤煌堕落魔界确实是他迷恋上了苍琼的,可是几千年的折磨下来,他亦心有悔意,我认为利用他执行计划更方便,于是用了很多时间将他策反。”

我看一眼凤煌,他静静地站在大殿外,瘦削的背影寂寥,依旧痴痴地看着在半空中血战的苍琼,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身边的刀剑交织都是虚幻。

我:“他依旧是放不下她的。”

师父:“可是他永远也得不到她。”

元魔天君与苍琼的动作太快,让人看不清战局,忽而,空中身影一个停顿,强悍的苍琼终于负伤,摇摇坠下。

凤煌背上猛地伸出双翅,艳丽的羽毛比火焰的颜色更灿烂,比离弦之箭还快地飞出,将苍琼接入怀中,弹指间化出七八道剑气,暂时阻隔开元魔天君的追杀。

苍琼右臂受伤,左手依旧紧握宝剑,她看着凤煌,露出一个妩媚入骨的微笑:“你很好。”

话音未落,宝剑挥出,片刻后,凤煌微动,头颅缓缓离开他的身躯,直直堕落地面,那双痴情的眼睛却依旧看着她,没有离开分毫,待头颅落地,他脸上只有释然的微笑:“我们终归在一起了……”

“做梦!你这小人,永世不得超生!”苍琼一脚将他远远踹开,恶毒地碎了他魂魄,然后狼狈环顾周围,元青天君的带兵突袭已深入魔界腹部,外围援军来不及赶到,多位将领尽数被诛杀,她见大势已去,发出尖锐恐怖的笑声,“你们放心吧!不管多少次被踹入地狱!我也会从死人堆里爬回来!今日负我之人,定当百倍奉还!”

元魔天君的黑色煞气随之而至,锋利的爪子贯穿她的腔,挖出跳跃着的红色心脏。

苍琼依旧在笑,笑声疯狂:“我永远不会输的,我会再次从地狱里回来复仇!”

诅咒般的叫声在所有人耳边环绕,如恶鬼的催命符,让人毛骨悚然。就连交战中的天界士兵,都露出微微怯意。

没有人会怀疑,她将卷土重来,再掀腥风血海。

师父捂着部,慢慢闭上眼,不知痛的是谁?

周韶掩着眼,抱着月瞳哀嚎:“我看不下去了,那么美的美人儿,就算是毒蝎心肠也死不得,天帝不是真要杀了她吧?太惨了太惨了!”

月瞳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道:“滚!你这色鬼死了她也死不去,顶多是封印起来,我会祈祷她一辈子都出不来。”

主将死去,众魔群龙无首,有些顽抗到死,有些四处逃散。

履行完诛杀任务的元魔天君,恢复呆滞的模样。他的魂魄原本就没补完整,其实我交给凤煌的清单大部分是正确的,万年蟾蜍毒确实是对症下药的补魂法子,只是剂量不对,只能让元魔天君暂时清醒,过几个月后魂魄会再次碎裂,陷入沉睡。但凤煌的法子更加狠毒,他替我修改后的单子,是控魂用的的偏门邪法,傀儡法术里施法者的鲜血是发动引子,可是在补魂法术里,却被用以设定攻击目标。

苍琼心脏被挖出后,元魔天君的魂虽完整,却也被弄得混沌不清了,他胡乱地攻击周围所有人,这种没章法的战术,很快被元青天君带人布阵拿下,再次将身躯分开,封锁入天路。而苍琼的身子却被带回天界,另外施法设阵封存,务必使她永世不得脱身。凤煌星君的身躯则被以大礼送回,准备安葬在天界。

我悄悄地在周围寻了番,那只红色鹦鹉早已不知去向。

最后,元青天君带兵来到我面前,施礼道:“玉瑶仙子,请将宵朗交出吧。”

我说:“他是瑾瑜。”

元青天君道:“也是宵朗。”

我说:“不!”

元青天君道:“他们的魂魄早已无法分离。”

我问:“你们要待他如何?”

元青天君强硬道:“玉瑶仙子……莫要为难。”

我正想顽抗,师父强撑着坐起,将我推开,迟疑许久,轻轻笑道:“阿瑶,没事的,师父跟他去去就回,你先回解忧峰等我,剩下的事情,自有安排。”

我摇头,死活不放手:“怎会没事?师父莫当阿瑶还是三岁孩童!凤煌杀了苍琼,而你附到宵朗身上最重要的目的,也想诛灭他,所以,所以……元青天君,你素来不会撒谎,告诉我猜得对不对?”

元青天君叹息,转过身去,不忍看。

宵朗恶贯满盈,天界怎能留下后患?

又有什么样的手段,才能保证宵朗永远不来伤害我?

环环相扣的计划,不容任何失误。

我早已料到这个结局,只是抱着一线希望,不愿去想,盼着还有转机……

师父无奈,朝我身后点了点头。

我心感不妙,来不及转身,背后有个东西劈在我脑袋上,当场被砸得两眼直冒星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陷入黑暗前,犹听见周韶在怒吼:“你个蠢猫!为何打师父!”

58

58、计划

熟悉的梨花香混合着青草的味道,淡淡绕在身边,明媚的阳光穿过白色的帘幕,温和地照在我的脸上,清新的气息沁入每一寸肌肤,仿佛血腥的记忆已遥远得像个噩梦。

窗外是两个欢快的叫嚷声,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本少爷丹青妙笔,画尽天下美人图!岂容你这只没品位没素质的笨猫瞎评?”

“呸,眉毛歪到眼睛上,鼻子贴着嘴巴,脸圆得像个烧饼,头发胜似**窝,亏你还有脸说这丑八怪是玉瑶?”

“谁……谁说这是师父美人?这明明是苍琼女神!纵使她毒蛇心肠,这副美貌还是要收起来,慢慢回味,以全我思慕之心。”

“死登徒子!色心不死!我绝不容许你再接近阿瑶半步!别以为我早上没看到你偷偷溜进她房间,想偷亲她!太可恨了!”

“没……没这回事,你猫眼昏花,看错了!”

“再敢乱来,小心我让你好看!”

“嘿嘿,我不好看,月瞳美人却很好看,若你是个女儿,我定当娶回去天天看。”

“滚!#%¥#%#¥&%……”

门外全武行上演,月瞳变回原形,追着周韶死掐,周韶上窜下跳,口里还不依不饶地瞎说话,激得对方火冒三丈,两只鸳鸯眸子里几乎喷出火来,当场将他按在雪白肚子,张口就咬。吓得我急忙冲出去喝止,待月瞳松口后才发现,他并没有真下狠手,不过将周韶咬掉了一层油皮,几个红印,这才放下心来。

“师父美人!”

“阿瑶……”

两个人都从地上跳起,整整身上凌乱的服饰,拍掉沾着的青草,老实规矩地站在我面前,满面难色,欲言欲止,你推我揉,仿佛千言万语皆要由对方起头。

“解忧峰,我竟回来了……”我伸出手,抚上糙的梨树躯干,整个人抱了上去,用脸颊去感受这温暖的滋味,唯恐美梦惊醒。睁开眼,依旧千树万树的白花,开得满山满谷,叮咚泉水唱着歌,带着落花,九曲十八弯从林间绕过,碧绿的爬墙虎绕着木质的屋舍,冷清石阶青苔不变。

“我没有做梦。”我喃喃自语,“可是……师父呢?”

月瞳被周韶一巴掌推出来,结巴道:“那个,这个,我也不是故意要打晕你……可是不这样做会……”

周韶搓着手,赔笑:“藤花仙子可心疼你了,你走后,她经常来这里打扫,维护得和你走前一模一样。不如咱们在园子里修个秋千,可好玩了。”

我愣愣地回答:“对啊,师父和宵朗一块儿被抓走了,我是知道的。我得去找天帝求情,将他换回来!”

月瞳拉着我,急切道:“阿瑶,来不及了!”

我呆滞地回头,看着他:“为何来不及?”

58、计划

月瞳迟迟不愿出声,周韶推了他两把,快言快语道:“昨日大军征讨回去,已立刻将他送上诛仙台处决了。”

月瞳也低声道:“临行前,我看瑾瑜上仙的神态,他似乎是心甘情愿的,然后他还让我给你留了句话……”

“什么话?”

“他说自己不配为你的师父,不配为你的男人,已不敢祈求原谅,如今罪有应得,只望你今后能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

“胡扯!这混账家伙……混账!”

我有生以来没骂过师父半句,想骂也不知如何开口,身子软软地滑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头上梨花,心中茫然,以前不太确定的一个念头,慢慢汇聚起来,有些东西,我需要问天帝。

我站起来,欲兴师问罪。

天帝却穿着便服,就像个普通老人,由元青天君陪同,趁着普通青鸾,慢悠悠地出现在解忧峰的空中,然后缓缓降下,他慈爱地拍拍元青天君的手,又摇摇头。

元青天君上前,对我施了一礼,想说些什么,最终没说出口,只拖着月瞳和周韶一同退下,将所有空间留给我和天帝。

天帝的眼里,疲惫不减分毫。

我带着敌意地审视他,没有行礼,也没有说话。

天帝率先开了口。

“我知道你恨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布的局。”

“我知自己不应恨,悲痛却让我不能不恨。”

“我也个失去儿子的父亲,心中悲痛,不少于你。”

“自作自受。”

“是啊,你可以恨我,我只能恨自己。”

“你明明可以不做这种选择?为什么?”

“因为朕是天帝。”

我深呼吸几口气,尽可能平复情绪后问:“并不是师父自愿将我交给魔界做诱饵的,对不对?”

天帝淡淡的回答:“没错,都是我的决定。得知宵朗想要你后,我便找他来,希望顺水推舟,将你送去魔界,借用控魂能力,利用元魔天君的躯壳强杀苍琼。你师父反对得很激烈,奈何我意已决,他争辩无果,竟在第二天的战斗里,舍弃身,附身宵朗,混入魔界,刺杀苍琼。”

我喉咙阵阵发紧:“果真如此。”

天帝窥了我一眼:“对苍琼的刺杀失败后,我便决定将你送入魔界,待木已成舟,你已无路可逃,瑾瑜是个理智的男人,懂大是非,不会感情用事,这种情况下他能看清得失,不可能为个人私怨让你背叛三界,所以必会妥协,命你配合天界行动。”

“他已揽下所有责任。”

“因为他希望你恨他。”

“我没有恨,我也不敢恨,当时我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不确定师父是否真的将我卖了,心里是有些难过,可我知道师父的子,道德看得比天还重

58、计划

,若是我真恨他,事情结束后,他定会以死谢罪……真是固执。”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怎么也流不出。

天帝叹息道:“你做什么都没用,他喜欢你,却不能和你在一起,自附身宵朗的那一天起,他就有共死的觉悟了。”

我忍住不揉眼睛,抬头直直盯着天帝苍老的面容:“我不明白的是,我的魂术可以将两个人的灵魂依附在一起,自然也能分开,为何天界硬要将他们二人困在一起封印?仅仅是为了诛魔吗?”

天帝反问:“事到如今,你应该也猜出一二吧?”

作者有话要说:玉瑶的故事,和宵朗瑾瑜的纠葛几乎到了尾声,大概还有两三章结束吧……

苍琼的复仇,蝴蝶的事情等一些细节,月瞳和周韶两个倒霉蛋的风流生活,都是将来的系列故事里的内容。橘子素来结尾更新速度比较慢,大家久等了,很抱歉。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橘子能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肯定不会急着开这个文,太悲催了。

治疗到后期,比我想象中难熬。

毕竟一边痛得掉眼泪一边给老娘压着吃两碗饭。

还要给编辑抓着写杂志的搞笑文,想萌段子。

这种囧囧有神的状况。

老子只想把男女主角男女配角统统抓去虐死啊啊啊啊啊……

59

59、判决

“我不想猜。”宵朗和瑾瑜有截然相反的个,彼此间的共鸣与敌意,正如铜镜的两面,或是没镶嵌好的宝石与金钗,我曾有过一丝不安,却认为是双生子的共同处,不愿再细思下去。

“不要逃避了,”天帝抬起头,看着洁白梨花,“你是三界最好的控魂师,应知宵朗身上缺失两魂,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缺失的魂魄去了哪里?”

“自是和师父的恶战中受损了。”

“你和瑾瑜在一起数千年,可有探过他的魂魄?”

“这是对师父的大不敬,纵使生过几分念头……也会被他骂回来。”

天帝听到这里,着雪白的胡须,笑而不语,笑得我头皮发麻,心里发慌。

我最讨厌这种故弄玄虚的家伙了!等了半响,见他没主动开口的意思,只好谦虚求教:“莫非师父的魂魄有问题?”

天帝见我低头后,终于回答:“妙音仙子命中注定的姻缘不是元魔天君,她的孩子,也不应该是双生子。元魔天君欲在天界布下暗桩,便强行改了她的命,悄悄让她怀上魔胎,结果被天界发现,于是度厄仙子再次为妙音仙子改命,欲度化魔胎,奈何魔气太强,不能完全成功。孩子分化成两个,一个是渡化后的仙胎,一个是带煞气的魔种。他们的魂魄都在两度改命的过程中,遭到损伤,纵使各司其命,格皆有残缺。你和他们相处那么长时间,应该也有察觉。如今他们魂魄重新融合,互补残缺,是再也无法彻底分离了。”

“不对,”我强辩道,“宵朗是个混蛋没错,我……我师父的个却是没有问题的!”

“□本为一体,瑾瑜有情无欲,宵朗有欲无情。”

天帝只回了一句话,我哑口无言,脸慢慢涨红,过了好久才反驳道:“□之事,都是不正经的。你在仙女面前提□,更是老不正经,我……我要告诉天妃去……”

天帝给呛了一下,愠怒道:“放肆!”

“反正师父死了,我也无所谓了,就算老实你也不会给我好果子吃……”我越说越沮丧,垂下头去。

天帝拉长老脸问:“这番正经不正经的话,都是瑾瑜教的?”

我点头道:“师父是最正经不过的君子。”心里还补充道,就算有全天下美女脱光光来诱惑他,师父也能非礼勿视,绝不会动手动脚的!哪像宵朗那混蛋……他做的事畜牲不如,可是我想起他对我说的话,有些也难以反驳,似乎有一点点道理。

天帝苦笑着摇摇头:“算了,我只是将真相告知,信也罢,不信也罢,你自己去想吧。”

我沉思。

模模糊糊记得还是个小女孩时,师父会抱着我到处去玩,会相依偎在梨

59、判决

树下念书。长大后,他总保持一点距离,甚少主动靠近。我确定他是爱我的,他尊重我,疼惜我,甚至愿意为我舍身入魔,可是他从来不会拥抱我,甚至吝啬与一个吻。

宵朗却是疯狂的,从开始到最终,他不顾我的感情,不在乎我的自尊,一个个的热吻,一段段强迫下的缠绵,他不停地掠夺,毫不遮掩的索求,只为满足自己的欲望。他用一切手段摧毁我从小的教育,重新灌输完全不同的观念,动摇人的信念。

两种情爱表现的强烈反差,有时会让人害怕,无所适从。我有时会悄悄在脑海里渴望师父的吻,师父的拥抱,甚至是羞人的缠绵……转念想起师父的教诲,又觉得这种事太不要脸,太不应该。

情和欲,真的不能分开吗?

无论师父的格是否有缺陷,我依旧是爱他的。所以赶紧念了三遍《清心咒》,将乱七八糟的思绪统统压下。

天帝等我发了半响呆,似乎很不高兴,他不再提瑾瑜,岔开话题道:“如今苍琼已封,炎狐、花舞等将领分别拥军自立,螣蛇等誓死效忠苍琼,候机潜伏,赤虎等带着宵朗残部不知所踪,魔界四分五裂,陷入混乱,唯一能统帅魔界的元魔天君魂魄依旧受损,放眼天下,能修补他的人只有你,所以你成为魔界必争之人。”

我专心看着自己的裙摆,上面绣着的梨花颜色似乎暗淡了些。

天帝背手,走了两步,见我不在意,冷笑道:“有仙人上奏,希望将玉瑶仙子处死,彻底堵掉补魂之路,以绝后患。”

我盯着不远处的梨树,发现折断了好几枝丫,估计是月瞳和周韶这两个捣蛋鬼所为。

天帝问:“你意下如何?”

我无所谓道:“随便吧。”

“你师徒二人为天界立下不世大功,我岂能无动于衷,”天帝慈眉善目地看着我,脸上看不出半点杀气,比给**拜年的黄鼠狼还和气,“我将所有奏折统统压下,暂令他们不得再提此事。”

我诧异地看着他,不解何意。

天帝淡淡地说:“玉瑶仙子忍辱负重,早已元气大伤,魔界又虎视眈眈,随时都要将你夺回。我对你的安危极其重视,总不能让你再落入魔界手中,再受一番折磨。否则我怎对得起为天界牺牲的瑾瑜仙人?”

“你要怎么做?”我问。

天帝不容置疑地命令道:“海外蓬莱附近,有个极秘密的仙岛,周围云雾缭绕,气候正好。我今夜将命黄巾力士,将这座解忧峰移去岛上,外面布上九九八十一道五行封印,派兵重重把守,不让任何人靠近。然后我会告诉所有人,玉瑶仙子因瑾瑜去世,悲痛难耐,已自毁元神,追随师父而去。”



59、判决

今往后,一个人永远囚禁在解忧峰上。

我活着,却要消失于世。

这样和死有什么区别?

我呆呆地看着天帝,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天帝交代完所有事情,朝远处待命的元青天君点点头,做了个手势。元青天君匆匆带着青鸾赶来,恭请父君低调回。不多时,青鸾拍动巨大翅膀,掀起阵风,载着天帝离去。

元青天君走到我面前,将一个长方形的金丝楠木盒塞入我怀里,带着愧意道:“仙岛寂寞,仙子身边无人陪伴,父君怕你未来的日子百般无聊,特意将此物赠你,共度岁月。他的一片苦心,望珍惜,再珍惜。”

说完后,他急忙跳上另一只青鸾,绝尘而去。

木盒内,一支晶莹透彻的白玉琯静静躺在蓝色锦缎上。

我轻轻拾起,强烈的熟悉感袭来,心跳停了半拍。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最后一章……

大家就不用被橘子折磨了。

要坚强!

60

60、终章

月瞳和周韶不知又为什么事打了一架,跑回来的时候衣衫凌乱,满脑袋草沫子,脸上却笑嘻嘻地没正经,他们似乎认为所有事都完结了,情绪很好,我便问他们今后有何打算?一直留在天界,还是去凡间生活?

周韶瞧瞧我,又瞧瞧冷清寂寞的解忧峰,琢磨了许久才嬉皮笑脸地回答:“徒儿自然是要长伴美人师父,只是天界似乎那么没味道了点,日子过得挺不习惯,现在魔界平定,外出行走安全了许多。我能不能住在天界,然后三不五时下凡玩?”

月瞳唾弃他:“阿瑶你万万别信这个登徒子,他是想凭着刚学的几手小花招,下凡装神仙,偷拐骗,勾搭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

周韶也不知羞,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装出大哥气势道:“少装正经!反正美人师父肯定不要你,难道你不想勾搭一只漂亮的猫妖妹子?放心,别害羞,到时候兄弟来教你如何泡美人!”

月瞳脸都涨红了,急忙冲我分辨道:“自然不是!我不是色胚子!”

周韶坏笑着问:“反正我要下凡做活神仙,你跟不跟?!”

月瞳硬着脖子道:“我自然要看着你别丢人现眼!漂……漂亮的猫妖妹子,我是想都没想过的!”

好吧,我确定他们俩要组成凡间偷拐骗二人组了,有周韶带队,凡间美女和美妖们请自求多福吧……

我同意了他们的选择,没说天帝要关我一辈子禁闭,只说是闭关修行,可能很长时间不出来,让他们有事去找藤花,万万不要做坏事,遇到厉害的妖怪要逃跑。由于我念叨得太罗嗦,他们只一个劲的点头,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周韶拉着月瞳商量:“晚点一起去瑶台,在柱子上偷偷撬两块宝石下来,咱们在凡间的开销全有了。”

月瞳贼猫连连点头,称善。

我吓得头皮发麻,立刻翻宝库将历年来收藏的玩物拿出来,宝石簪子、玉石手镯、珍珠帘、翡翠壶什么的……送给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千叮万嘱他们万万不要在天界犯盗窃案,免得送去陪我闭关修炼。

周韶和月瞳说要陪我一阵子。

我死也不要,一人一脚踹下南天门,并留书藤花仙子,让她过个几百年,待这两个家伙心生怀疑的时候,再将真相告知,勒令他们不准胡闹,顶多求求天帝恩典,看能不能互通几封书信。因为我不在乎寂寞,甚至期待这种孤独禁闭的生活,我以前住在解忧峰就不爱与人交流,魔界又带来太多伤痕,倒不如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更何况,还有他陪我……

晶莹的白玉琯中藏着一缕魂魄,师父的气息与宵朗的气息交杂在一起,虚弱而无法分割,让我矛盾。

60、终章

琢磨中,天帝派来黄巾力士,抬起整座解忧峰,飞过山河湖泊,来到遥远的海岸,来到一个怪石嶙峋的岛屿,轰然落地。我抬起头,满天神佛,他们齐齐念动咒语,让四面八方升起雷电,汇聚成纵横交错的一张巨网,将岛屿笼罩。鱼群纷纷躲避远离,受惊的海鸥扑腾着翅膀,四处逃窜,有只不小心落入电网,瞬间要被烧焦,幸得普贤真人眼明手快,张开乾坤袖,将它带回。

阵法布了七七四十九天,终归寂静。

仙岛上只有泉水流动和落花纷飞的声音,还有几只在树上陪着我一起来的麻雀和杜鹃,正歪着小脑袋,闹腾着不知发生何事。

我在梨树上静静坐了三天。

我想明白了许多事。

宵朗是个极度聪明的魔,他或许早已猜出天界的计划。就算他协助魔界破坏掉这个计划,苍琼的屠刀也迟早要对准他。因为天界的血统,他在魔界的势力并不算强,如果强行与苍琼对战,他会吃亏,或许还会被天界浑水鱼收拾掉。如果他协助天界进行计划,天界会胜利,他有魔界的血统,两面都不讨好,依旧没有好下场。

他如蝙蝠,不是鸟,也不是兽,无论走哪步路,都会陷入困境,不如新生。

待少了苍琼的压制,魔界大乱,原本团结的队伍四分五裂,他让赤虎隐藏起来的力量便是最强的战斗力,完全可以成为新的王者。破碎的魂魄俯在白玉琯上亿万年,没有意识,不再轮回,如果没人救助,会比死更糟糕。他选择与我师父的魂魄共生,则是吃准了天帝尚留三分仁念,不忍杀死瑾瑜,而我也不会丢着师父的魂魄不管。

最好结局就是把他们双双被囚禁。

天帝花费那么大苦心要关押的人,不只是被虎视眈眈的我,还有野心勃勃的宵朗。

若是我将师父的魂魄复活,借玉琯化作人身,有可能将宵朗也带出来。

我犹豫了整整三年,终于做出决定。

光与影是一体的,爱与欲是一体的,爱与恨也是一体的。

每一个你爱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让你受伤、愤恨的时候。

你爱上他,便要接受他的缺陷。

我对师父有多深的爱,便能承受宵朗带给我多深的恨。

于是,我每日抱着玉琯坐在仙气最充沛的地方,一点点捂着它,用魂丝一点点修补它的魂魄,就如师父当年对我做的一模一样。

仙岛寂寥,晨扫落花,日暮吹笛,夜观星星,偶尔看着水中鱼儿嬉戏,蝴蝶飞舞,静静地坐在梨树下看书、写字,我在魔界变浮躁的内心慢慢平静下来,往事如梦,总归回到当年。

我耐心地等待。

等待白玉琯化作人形的那一天

60、终章



一百年,一千年……

只要有希望,漫长的等待并不寂寞,时间的流逝并不重要。

我知道那一天总归会到来的。

很快,很快。

尾声

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从梨树下快速跑至溪边,走近是个粉妆玉琢的孩子,头上幼细的发丝有些凌乱,在脑后随便挽起,手里拿着张淡黄色的旧纸,欢快地叫:“师父!师父!”

我放下手中鱼竿,笑着回过头:“阿瑜,怎么了?”

孩子眨巴着眼睛看着我,一双眸子纯洁得如最美丽的墨玉,嘴角却挂着狡黠的笑容,任谁看了都欢喜。

三百年前,白玉琯化作人形,师父的记忆却陷入沉睡,无法唤醒。魔界的记忆对他而言,是莫大痛苦,待事情了结,他便以死来封闭了自己的心。就好像轮回转世,变成懵懵懂懂的孩子,我只好重新教他穿衣、梳头、吃饭……

他大概没想过天帝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吧?

要把自以为死了的他弄醒,怕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我很有耐心。

另外,我发现师父小时候是聪明而顽固的孩子,永远一本正经,还会教训人,不像白琯那样讨好卖乖,却……非常有趣。

比如:

他研究了很久书本:“阿瑶,传授知识的是师父,我们的关系是师徒吗?”

我不好意思叫现在的他做师父,也不好意思让他叫我师父:“咱们别讲究这个,凑合就好了。”

他用很委屈的眼神看着我:“朋友是切磋交流,我们目前是单方面传授知识,明显有师徒之实。书上说做人要尊师重道!我不希望被人说不懂礼,更不能直呼师父的名字。”

我琢磨了半响,反驳:“经常传授学问的也不一定是师徒吧?”

他问:“还有什么?”

我继续琢磨了半刻钟,弱弱地问:“父子?母女?”

他:“……”

我:“……”

他:“你还是做师父吧,求你了。”

比如:

他不知从哪个角落找到我小时候涂鸦的纸条,拿来问我:“师父,相公是什么东西?”

我接过纸条,上面画着猫头狗身鱼尾巴,额上长角,五颜六色的怪物,旁边还歪歪斜斜地写着我小时候的雄心壮志——“阿瑶要养相公!”顿时惊得满额冷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他鄙夷道:“相公长那么丑,你也喜欢?”

我眼神飘忽道:“其实也不太丑,你品位不行。”

又比如:

他今天不知从哪里翻出我小时候夹在书里的另一张涂鸦,上面写着“阿瑶要师父做相公!”,然后来问我:“这是什么?”

我解释不能,欲哭无泪,决定回去把整个屋子都大扫除一次,以免被找到丢人的东西。

他同情

60、终章

地问:“你就那么喜欢相公?连师父都不放过?”

我身上烫得可以裂成玉碎片了。

他想了许久,仿佛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带着满脸牺牲神地说:“好吧,虽然相公看起来很凶悍,等我练好功夫,就去帮你抓一只吧。”

我窘得差点栽进水里,连连摇手道:“你太客气了,不用麻烦了。”

他在背后轻轻地抱着我,脑袋搭在我肩膀上,在耳边低语道:“或者……等我长大了,给师父做相公?”

平静湖面,水波不兴。

我低头看着水面倒映出他笑意盈盈的脸。

黑色的眸子忽然闪过一抹暗红,灼热得好像地狱中跳动的火焰。

我揉了揉眼睛。

火焰转瞬消失不见。

他抱着我的肩膀,轻轻呢喃,声音弱得几乎可被风吹散:“你终归会和我在一起……生生世世……不能离开……我唯一的封印……”

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究竟是他囚禁了我,还是我封印了他?

无法停下的爱恨纠缠,不管是强迫还是被迫,已经说不清了。

我们是彼此的牢笼。

作者有话要说:寸寸销魂历经无数拖稿……终于完成了。

出版版本只在文字方面略作修订,故事情节是一样的,但会追加番外做防盗,大概是瑾瑜和宵朗的个人故事吧,橘子还在犹豫,或者大家有更好的提议?~(番外会等出版后一个月,再免费放上网络给大家阅读)

禁脔系列的结局都是橘子最初就决定了的,交给出版编辑的大纲也是这个结局。

用游戏来说,是爱憎线路吧,也算是HE啦。

故事还有一些伏线交代得不够清楚,哎呀,大家要心平气和,不要急着骂橘子,从最初就说过,这个系列还会有续篇和前传的,虽然女主角换了人,但是主线还是一条。下一部应该是苍琼复仇的故事,月瞳和周韶这两个活宝会继续出来打酱油。(不过橘子还没确定几时动笔写这个噢。)

下一本书橘子想换个心情,新文是古代背景,标题是《将军》,文章主角和标题一致。

将军这个职业一直是橘子心目中的大萌物,所以新文中的的将军要符合所有萌的想象,百战百胜,饱读兵法,容貌英俊得能让无数美女暗恋,格却如冰山般冷酷无情,手段铁腕,治下严格,带领无数兄弟冲锋陷阵,被万众敬仰。

什么?你说这样的设定太俗了???!!!!

咳……

痛心疾首道:

要知道橘子素来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混蛋作者,所以这个故事自然也是不按牌理出牌的故事。

虽然萌和搞笑是主线,但橘子会努力让每一个看文的读者都露出“囧”字号招牌表情的。

(在群里因橘子剧透知道《将军》设定的家伙,只准偷笑,绝对绝对不准说出来噢!!!否则会被橘子拖去OOXX一百次的!)

PS:大概是月底开新连载吧,橘子要努力配合治疗,努力存稿,努力码字……握拳,恐怖稿件深渊在等着我!努力努力~~

另外,喜欢橘子风格的童鞋,或是期待将军的童鞋,

不管是无耻拖稿还是提前开坑,打开收藏夹都可以第一时间知道橘子新文的动态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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