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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权》


抱歉

今天有点事情,今天的内容跟着明天的一起发了。很感谢每一位支持我的小伙伴!

1.噩梦

金陵的冬天比起扬州要冷多了。权柔才来的第一日就得了风寒,接连好几日都没出门过,整天都睡得昏昏沉沉。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看见了好多人。

“南疆十三州反了,傅年自立为王……”

“陆今被下狱,京都掌权的都血洗了一遍,陛下怕是……”

“赵德要动江家了!”

江家?那两个字灌入耳朵里,权柔感觉自己好像被拖拽着,眼前的东西走马灯一样变化。

高门大院前头围了一圈又一圈穿盔带甲的人。手上的长枪或多或少都沾了血。

这种场景本该配合着哭号与哀求的,但是权柔听不到一点声音,她只看到那些拿长枪的人脸上都是冷漠。牌匾上龙飞凤舞的[靖安侯府]几个大字提醒了权柔她现在是在哪儿。

金陵靖安侯江家。

靖安侯是个有名无实的,官场上一概不管,做生意倒是一把好手。权家和靖安侯府有一笔大买卖,权柔因此见识过这位侯爷在生意上的厉害之处。

侯爷夫人是京都楚王陆今的亲姐姐,也就是郡主,封号汇安。平日里也是个贤名在外的。靖安侯府这两口子都是稳稳当当的人,唯一要说个不稳当的,就是夫妇养的独子,靖安侯府的小侯爷,江忱。

江忱这个人,说句浪荡子一点都不为过。世间无人不识江小侯爷,世家子弟笑他浪荡不成样子,世家姑娘也避而远之。总而言之,对于江忱,大家都有几分嗤笑。但他还有一样东西是世人都赞美的,那就是容貌。

江小侯爷长得好。

眉眼骨骼都不似凡人,说句画中仙都不为过的。那通身的气派,哪怕拿了骰子在赌场上,也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他是有些女像的,可是却不阴柔,将女人的精致发挥到了极致,又不失少年人的轻狂。

权柔没见过,但是听过许多次江小侯爷的大名。每次听到,都不是什么好事罢了。

“江忱!”所以权柔在猛一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忍不住皱了眉。

“江忱!你给我跪下舔一舔我的鞋底,今儿爷就放过她,怎么说?”那种嚣张跋扈的声音打破了眼前的安静,穿着华贵公子手中拽着个女人,将那双染了血的鞋高高抬起来,对向前方。

他的前方,那人提着一柄长剑,发冠凌乱,一身华服残破不成样子。可是即使这么狼狈,那人也是极为好看的。

是江忱。

哪怕从来都没看过,可是权柔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世间也只有江忱能长成这种样子了。

“放了她,”那长剑还在滴血,可是江忱脚底下已经都是血了,那点血落下去,就找不到了。

那穿华服的公子大笑,“哈哈哈!江忱,你还以为,你是小侯爷呢?还不把人当人看呢?”公子的眉目逐渐狰狞,猛地把手上拽着的人举起来。

江忱的瞳孔颤了颤,手中的长剑几乎不稳。“放了她!”

“舔!”公子笑的诡异而猖狂。

江忱的膝盖已经半弯下去,他没有开口,可是选择已经很明显了。

周边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那公子的笑声,尖利而又刺耳。

“江忱……”那声音很熟悉。

权柔看着,注意到那是被公子高高举起来的女子说的话。

江忱停下来,看着她,“我在。”

他似乎是想笑一笑的,可是天仙一般的脸上现在却勾不出一个笑来。

“赵行,她不是我江家人,你放了她。”江忱把长剑扔到旁边,鲜血溅到他的衣服上,和原本的血迹融为一体。

“江忱!”女子似乎是用尽全力了,“不能跪!不可跪!”她突然抬起头来,手中不知道何时多了把匕首,猛地插进赵行心口处。

女子一下子摔落在地。

赵行来不及反应,可是他身边的侍从来得及反应。不知道谁高呼一声,“保护世子!”

那些弓箭就齐刷刷地射下来。

几乎是同时,江忱扑过来,把女子护在怀里,箭射在他的肩上,腰上,腿上……可是都晚了,怀里的人已经没了气息。

“权柔……”他已经没有力气嘶吼,每一个字都是带着血的。

他好像还有话没说,可是画面戛然而止在此处。

权柔惊愕地看着这一切,眼角的泪水流淌出来的时候,她用手摸了摸。

那女子漏出一张脸来,面若桃花,五官精致,与权柔,是一模一样的……或者说,那就是权柔。

可是!权柔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脚底一股寒意升起。她,和江忱,怎么会一起死?!

轰隆一声,画面走马观花般的散去,权柔仿佛被拖入无尽深渊之中……

“姑娘!姑娘!”

那声音把权柔唤醒了,她睁开眼睛,盯着蜀锦绣云纹的顶账许久,才哑着嗓子问,“祈风,几时了?”

祈风听她说话,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回姑娘,已经午时三刻了,老爷说您该起来了,晚些时候得去白家的花宴了。”

权柔这次到金陵来,一是为了谈下一笔生意。二是为了,她的婚事。

白家是官宦世家。白二公子白悦更是少有的青年才俊。可是这时代不好,圣上体弱,外戚当权,周边各路亲王异姓王虎视眈眈。如果真的闹起来,再大的官也不能保证什么。钱才是最重要的。因此这白家才想到了与权家做姻亲。

毕竟,权家是扬州首富。这种时候,钱可比什么门户来的重要多了。

但是这桩婚事,也不是平白落下的。虽然权家钱多,但是世间商贾也多,能与权家相比的,还有苏州吴家,晋南薛家……白家能在这么多人里挑中权家,其实都是权柔在背后推动。

她一贯心思深沉,尤其继母林氏进门以后,为了护住年纪小些的幼弟,权柔就变得更难以捉摸了。

世人都道权家大小姐心思重,不像个女人。权柔听到的时候也只是笑笑,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间,才不管你是男人女人呢。

她还不想死,更不想被匆匆嫁出去,给哪个高官做妾,亦或者给哪个没落贵族做妻。

父亲不管不问,继母林氏更是不会操心这些了。权柔除了自己来谋划,还能怎么办呢?

她不能不嫁人,因为就在两个月前,晋南薛家二小姐,就被封了郡主,嫁到北疆和亲去了……和亲啊,打了败仗的和亲啊……那天权柔也在席中,薛家所有人都没笑,宾客也没笑。

权柔那时候就觉得,她得嫁,还得嫁一个看得见未来的人!

权家名头不小,上次没轮到她,下次呢?下下次呢?谁都说不准的。

她可是千挑万选,才选中了白悦的。

权柔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色深沉,手上的金钗被她紧紧捏着……

那个梦,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千般算计,还是躲不过一个惨死吗?权柔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中满是坚定。

“祈花。去把临安府铺子的地契拿来。”

后面正给她梳头的侍女手一抖,那细齿的象牙梳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姑娘!”祈风和祈花双双跪下,“姑娘,临安府的铺子……是夫人留给您的啊!”

权柔看着镜子,将那金钗稳稳插入发间。“我若没命活着,留个铺子做什么?我现在拿它换的,是我的命。”

临安府靠近北地,白家大公子就在北地任知州。一切都需要钱,而权柔,有钱。

2.婚事

“傅年,陆今,江忱……”权柔握笔的手顿在那儿,那上好的顶烟墨顺着笔尖流下,污了最后的“忱”字。

江忱……权柔心底念着这个名字。她在扬州就听过江小侯爷的诨名,也听过那人容貌是如何如何的天上有地上无。那梦里又是怎么回事呢?梦里的江忱,与她听到的,一点都不一样。

更何况,那真的是梦吗?权柔有些恍惚。

她看了看,把纸揉成一团,想了想,又把它拿到了屋子中央的香炉里,婵妍香的味道伴着桃花笺特有的香味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权柔站在那儿,心底乱得很。

她要快点儿,把自己和白悦的婚事定下来。成了婚,那么梦里看见的那些,便做不得数了。

“祈风。马车备好了吗?”权柔深吸了口气,那香味熏的她脑袋疼,她便往后退坐在太师椅上,一只手抚摸着那精雕细刻的福禄纹,另一只手微微挡住自己的眼睛。

祈风方才一直在边上守着,自家娘子一贯是心思深的,她们做下人的,那是一点都不敢多问。等权柔开口了,祈风才敢上前去答话,“回姑娘,祈月已经备好了。”

因为看着权柔似乎心情不好,所以没有人敢提示。

“嗯,让祈雪去给父亲通报一声,就说我先去白府了,”权柔站起来,身后的祈花马上拿了架子上撑着的白狐裘给她披在身上。

来金陵的只有她和父亲权系。继母林氏无所出,对庶务也不怎么上心,权柔的婚事自然不能指望她了。而权系?权柔压根没想过他能替自己考量什么。

不过唯一好的就是,这两人虽然不管她,却也不拦着她。在知道权柔偷偷设计,救了到扬州探亲的白老夫人以后,权系也没多说什么。

权柔这才能够左右自己的婚事。

祈风恭恭敬敬应了是字,而后小步退下去。

权家虽是商家,但规矩半点不少。权柔身边的四个大丫头,都是她母亲还在世的时候留下来的,衷心是不必说的。

因此权柔也没刻意避开她们。

她现在不舒服,祈花就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外走,“姑娘,那白二公子,当真那么好吗?”

权柔在那门前停下来,似乎想了想,“挺好。白二公子是青年才俊,长的也好,性子也好,白家,也是个好去处。”

她才十五而已,如今说出这种话来,竟像个年过半百的妇人。

祈花眼睛红红的,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你想说什么?”权柔抱着那掐丝的金汤婆子,这金陵的冬天,可真是太冷了。

祈花没敢看着权柔,一双手垂在身侧,握紧又松开,最后一狠心跪下去,噗通的一声响,“姑娘,夫人临终时交代奴婢们好好照顾姑娘,也交代……姑娘这一生,定要寻个好姻缘啊!”

权夫人姓谢,单名一个韵字。颍川谢家嫡出的千金小姐,却为了权柔的父亲,甘愿下嫁。可是谢韵过的不好,权柔父亲心不在她身上,哪怕谢韵是个名满天下的才女美人,也没有半分回转余地。

她一辈子才活到二十六岁,那年权柔六岁,权止尚未满一岁,她就去了。

谢家恨谢韵不听劝告,到谢韵走的时候,只有她胞弟谢玄来送了一程,权柔记得她这个芝兰玉树的小舅舅,在灵堂上打了她爹一拳,然后气势汹汹的走了。

从此谢家和权家,就算彻底断了联系。

谢韵这短短一生,没能有个知心人,她悔,她恨,她更怕自己女儿步她的后尘。所以临走前,她是把权柔的终身大事说了又说的,因为清楚权柔父亲是个什么人,所以谢韵更担心了。

四个大丫头,最小的也十八了。却因为权柔还小,放心不下,一直都未曾许人。她们都是看着权柔长大的,也是看着谢韵一步步逼死自己的,都很清楚,一桩婚事,对一个女人来说究竟多重要。

所以在自家小姐谋算着要嫁一个一面都未曾见过的人的时候,四个大丫头心底都沉了沉。

一面都未曾见过,只听别人口中说他好,难道这就够了吗?

权柔静静地站在那儿,微微垂下的眼眸里映着祈花的模样。她知道丫头们在担心什么,不过是害怕自己落得一个跟娘亲一样的下场。

遇人不淑,在这个年代,是会要了一个女子的命的。

可是权柔只是笑了笑,她腾出一只手来,稳稳地将面前的祈花扶起来,然后在她泪眼朦胧的视线里笑了笑,那笑容让这屋子里都平白添了许多光彩。

祈花看的呆了,姑娘和夫人,真是越来越像了。

“祈花,我不是娘亲,这辈子也不会只把这颗心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况且,白家,也是一个好靠山。”权柔替祈花拍了拍弄皱的下裙摆,她说出来的话永远这么清清冷冷。

祈花只能点头,姑娘确实和夫人不一样,姑娘,好像对什么都不放在眼里,除了钱。

权家的生意,在交给姑娘以后,越发蒸蒸日上了。她是个聪明的,知道权家这么多钱,有人总会动心思的。从姑娘十二岁起,就陆陆续续的有人上门提亲了,到底是冲着人还是冲着钱来的,大家心底都清楚。

姑娘是一直拒绝的。直到去年,京都黎家派人过来传话,黎家,是五皇子的母家。姑娘拒绝了黎家的邀约,自然得罪了五皇子一派,从那以后权家的商行在出关时候总是莫名其妙出事情__黎家是掌管北地边关军权的。

得罪了五皇子,生意不好做,权柔也咬牙扛过来了。如今朝廷不安稳,随便一个站队,都可能是命悬一线。所以权柔必须找一个,能看得见未来的人,能做她靠山的人。

而白二公子,符合权柔的所有设想。

白家老太爷官至内阁首辅,其门下弟子无数,白二公子的父亲现在也是户部尚书,白家大公子年纪轻轻,却也已经出任北地知州,若是不出什么意外,明年调回京,是要往三品以上封的。至于白二公子,听人说年纪小小就天赋异禀,今年也高中状元,自是前途无忧。

这样一个根深蒂固的大族,是聪明的,他们家的所有姻亲,都未曾与皇家沾染,而且白家几位掌权者,也是刻意避开了朝堂纷争的。

权柔看中的就是这点。

白家有势力,有些人总要忌惮。况且他们家聪明,权柔喜欢。

其实是不是白二公子都没关系,只不过因为只有白二公子与权柔年龄相当罢了。白家大公子一早定了亲的,那白家剩下的几个小公子,最大的也才八岁,所以不是权柔多钟情白二公子,而是她只能选白二公子。

这点上,权柔与她娘亲半点不一样。她不会把自己这一生,交给一个男人。

祈花看着面前的姑娘,泪眼朦胧间就好像看到了先夫人的模样,忍不住哭出声来,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姑娘。”

权柔只是笑笑,“快把眼泪擦了,没得叫人看见了,以为我是什么恶毒主子。”

她一打岔,祈花也哭不出来,一边笑一边拿了绢帕擦着脸上的泪。

权柔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一双手抱着汤婆子,看了看那门缝外漏出的灰色的天空,那个梦,真是让人不安啊。

外头祈风扣了扣门,“姑娘,马车已经候着了。”

“走吧,”权柔吩咐了一声,已经整理好情绪的祈花忙上来扶着她,两个人踏出去,屋外面下着雪,不过不影响出行。

权柔深吸了口气,那凉意顺着口鼻深入肺腑,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那个天仙一般的人物,他用那种泣血的声音喊着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权柔心底微痛。

“姑娘?”许久不见他有动作,祈风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

权柔缓缓睁开眼睛,“太冷了,得早些回扬州。”

婚事定了,就能回去了。

两个大丫头都清楚权柔的意思,低下头没有说话。

3.白家

“权大姑娘,”那青穗马车前站着的妇人穿一身锦缎,浑身上下打扮的体面又不失规矩,伸出去的一只手丰腴白净,上头一个翡翠镯子更显得清透。

权柔将手搭在那人的手上,踩了软凳下来,柔柔地给对方见了礼,“乌嬷嬷。”

乌嬷嬷是白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在白家也算半个主子,平日里小辈见了都是得行礼道安的。

她见了权柔,眼睛里的笑意不减,“老夫人早盼着姑娘来了,一早便让老奴在这儿接着,生怕怠慢了姑娘。”

从乌嬷嬷的态度上来看,白家对于权柔的到来,还算是欢迎的。权柔心底松了口气,面上不显什么,与乌嬷嬷一道走进去,身后跟着祈花和祈风两个人,接着便是白家的一串丫头婆子。

大户人家规矩多,什么东西该放什么位置,都是有说法的。权柔进半月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门额上刻着的经文,她抿了抿唇,没多说什么。

才进了上院,就有那看门的小丫头进去报了消息,“权大姑娘来了!”

权柔绕是心里有准备,待丫鬟打了帘子让她进去的时候,她还是被这阵仗惊了一惊。

屋子上首坐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不用说就是白老夫人。她的左右下首各坐了一名中年妇人,左边的看起来心思活络,右边的则安静许多,再往下是些姑娘装扮的人。

都是白家两房的女眷。

“哎呀,柔丫头,快些过来!”白老夫人看见她,热情地伸手招呼着。

权柔抿唇笑了笑,给诸位见了礼,然后乖巧地到了白老夫人身侧,甜甜喊了一句,“老夫人~”

“你这丫头,怎生这么见怪,先前在扬州,不还叫我一声祖母的?现下却这般称呼,莫不是气我这老太太当初隐瞒,要与我生分了?”白老夫人把权柔拉在自己身边坐着,拿手指点了点权柔的眉心。

那种宠溺的感觉,好像权柔才是她亲孙女一般,屋子里的人同时笑了笑,还有几个小辈的姑娘,在撒娇说祖母见了权柔就不疼自己了。

不管真心还是做戏,现下白家上院里其乐融融。权柔也学着撒娇,“柔儿哪里会怪老夫人的,只不过,我到底是未出阁的。这般称呼。怕别人拿出去,平白说白家不重规矩,到时候,您老可该怪我了!”

她说着,一副脸红羞涩的模样。

老夫人极为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你提前叫我一声祖母,谁也说不得什么。”

权柔双颊通红,嗫嚅着不开口,一副小女儿仪态。

她心底清楚,白老夫人这般开口,那自己和白悦的婚事,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今儿这场花宴,就是东风。

权柔心底有事情,面上却是小女儿仪态,把老夫人哄的更开心了,指了右边的一个妇人道,“瞧我,光顾着与你说,竟忘了让你认识认识。这是二夫人,悦儿的娘。”又指了指左边的。“这是大夫人。”

白大老爷是庶子,二房才是嫡系,所以老夫人才这般介绍。

权柔给白大夫人见了礼,然后抬起眼睛看过去,那右边的妇人神色平静,回了权柔一个淡淡的笑,说不上是什么态度。

人家能坐着不动,权柔自然是不能的,她起身到二夫人跟前见了礼,“二夫人。”

白二夫人扶了她一把,然后仔细端详着权柔,“是个美人胚子,有韵姐姐的风貌,”

白二夫人娘家姓明,与谢家一贯交好。

不过权柔这也还是第一次见白二夫人,摸不清楚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冒然顶了母亲的名头来结交,只怕会惹人生厌,于是只是拿帕子沾了沾眼角,一副想起了母亲的模样。

“老二媳妇,瞧你!”白老夫人训了一句。

白二夫人忙招呼着权柔,“瞧我,看见你,就觉得挪不开眼睛,竟然提了这伤心事……”

权柔被她拉着手,只低头啜泣,“若娘亲还在,看见二夫人如今这般好,只怕心底也是高兴的。”

白二夫人听到这话,眼睛里流露出几分伤感来,再对上权柔,就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好孩子。”

权柔低着头,就感觉脑袋上一重,她有些惊愕的抬头,就看见原先插在白二夫人发髻上的那只罍金雕凤簪子不见了。

白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向下边一个穿粉甲绣蝶罗裙的姑娘招呼着,“月笙,带你柔妹妹四处耍耍,过会去入席就是了。”

“是,祖母。”白月笙脆生生地应了,然后过来牵了权柔,“柔妹妹今儿可不必约束,有什么想做的,只管说给我,我一贯都是个爱玩儿的!”

她是白家大小姐,白悦的亲妹妹。比权柔长一岁,如今尚且未定亲。

权柔知道这是打发白月笙带她下去,然后她们这些长辈好说说看法。因此也不推脱,与白月笙手挽手给屋子里几个长辈行礼后,就退下了。

把权柔和几个小辈们支开以后,原本热热闹闹的上院顿时有些清冷。

白大夫人自顾喝着茶水,一双眼睛从白二夫人身上挪到老夫人身上,也不吭声。

白二夫人冷冰冰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唯有白老夫人,面上的笑容尽散,乌嬷嬷替她按着脑袋,也阻挡不了那股疼痛的袭来。她挥了挥手,乌嬷嬷便领着一众伺候的人退下。

屋子里如今只剩下白家地位最高的三个女人。

“娘,我一贯不管儿女婚嫁,况我答应了悦儿,要娶,也得让他娶一个心仪的。”许是长久不见人说话,白二夫人微微叹了口气,“权柔,心思太深了。况且,权系那人……”

话音到这儿止住,白二夫人没往下深说。权系的事情牵扯太广,如今不好多言。

可是总归来说,谁也不想自家娶进来一个心思太重的媳妇。

白大夫人眼观鼻鼻观心,她家老爷是庶子,她也聪明,知道这时候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就干脆闭嘴当自己不存在了。

“这丫头,心思是深了些,但心也不坏。她算计的,也不过是保全身家而已。她聪明,也知道我白家想要什么。”白老夫人自己揉着太阳穴,“况且当初她救了我老婆子一命,不管是算计好的还是凑巧的,都得谢谢她才是。”

“是。”白大夫人和白二夫人齐声应了,可是各人心思却是不同的。

前些日子白老夫人瞒了身份去扬州,说是探亲,但到底干嘛了,谁也不清楚。只知道老夫人马车在郊外被流民给堵了,差点儿没了命,亏的权柔路过,把人救下来,老夫人就这么在扬州养了两天,被刻意堵了消息的白家人才连夜赶过去。

那权家丫头到底是路过还是……白大夫人心底沉了沉,抿了口茶水,把头埋得更低了。

白二夫人一看老夫人这模样,就知道今儿这事情怕是改不了了。也只能叹了口气。诚然,权家是现下比较好的选择了。白悦若再不定下来,宫中那些公主可坐不住了。

白家不想牵扯进皇家的事情,那是绝对不能让白悦尚公主的。

屋子里静悄悄的,呼吸声也不闻。

门口的营嬷嬷探了脑袋进来,白二夫人瞧见了,微微点头。那营嬷嬷才顺着边儿进来,给三个人见了礼,轻声禀告着,“老夫人,小侯爷来了。”

4.嫁我

权柔由白月笙陪着,在白家花圃里逛了一圈,跟着夸了几句好。本是寒冬腊月,白家花圃里的各种花却开的格外漂亮。

白月笙本就是个活泼的,又见权柔长得好,更加喜欢了,拉着她说这些花的来历,“是从云南送来的!可好看了,祖母说看着欢喜,就邀了几家亲近的小辈来赏花!”

权柔来的早了一些,客人们都还没到,所以白老夫人才能把白家两房的女眷都招过来和权柔见面,现下白月笙能陪着她,估计也是白老夫人吩咐的。

权柔想着,对白月笙就更温和了些。

“云南?那运过来岂不是艰难!”她配合着白月笙的话往下说。

白月笙是典型的大家小姐,一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寒冬里的花让她感到新奇,自然会想找个人说说!她听权柔这么问,便觉得找到了知音,拉了权柔的手兴冲冲往花棚更里头走。

“是难!可是江文若一贯骄纵,他想看冬天的花,姨母绝不能让他看春天的花!”白月笙指了那边的几株月季给她看。

权柔眼皮一跳,哪里还有心思看花?姓江的人不多,金陵城里独一户!白月笙能这么喊人家的字,可以看出来是小辈的!江家小辈,可只有一个人!

不过,她怎么不知道白家和江家还有关系?权柔稳住心思,柔声问,“江文若?”

白月笙见权柔一脸不知所以,自己也愣了愣,而后才反应过来,笑着给权柔赔不是,“是江忱,我母亲与汇安郡主在闺中就是手帕交,所以他与我二哥一道长大,自小都和二哥亲近,我便跟着二哥唤他的字,一时习惯了,竟在柔妹妹面前口出狂言,该打!”

因为白家要远离权利纷争,那白二夫人自然不好再和靖安候府过多来往,毕竟,汇安郡主的弟弟是楚王!不说私底下如何,至少面上来看,这两家都没什么交情。

可是看着白月笙这么没心没肺的把这些事情说出来,甚至在自己面前没有半点掩饰自己与江忱的熟悉,权柔不得不多想一些。

白家的人,不会这么没脑子。白月笙的名声,她也听过。这些话,如果没有人允许,是不会到自己面前说的……是谁指使白月笙的呢?

白老夫人?白二夫人?白悦?还是……

权柔心底惊涛骇浪,面上却是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由着白月笙继续带自己逛花园。

她有些懊悔没调查白家就决定了这门亲事。

想到那个梦,权柔眼底微寒。

白月笙却好像没觉察什么一样,保持着原先的活泼开朗。

两个人的心思只怕都已经不在看花上。

………………………………

江忱熟门熟路地进了后院,挥手免了小丫头的行礼,敲着他才从白二那里得来的张良扇进了花厅。

“文若,你又从哪里胡闹来!”白老夫人见了他,眉眼间具是笑意。

周边伺候的只有乌嬷嬷一个,见了他进来便躬身行礼。

“从九思那里来!”江忱笑的眉眼弯弯,给花厅里的长辈见礼,然后凑到白老夫人跟前让她看自己新得的扇面。

那扇面是前朝首辅所做,自有一番风味,加上檀木金边的扇骨,虽不是价值连城,却也能值个几千两银子。

“九思又让你做什么?你这孩子老是不着家,郡主才让人过来与我说了,你要是来了,就让你快些回去!”白二夫人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性,这扇面是他的心爱之物,若没有事情让江忱做,只怕不会给他。

江忱坐在白老夫人边上,那天仙般的脸上笑嘻嘻的,“这您不用管!”也不知道是回答前一个还是后一个问题。

白二夫人拿他没法子,只能摇摇头。

“老夫人,九思可是要订亲了?”江忱问出这句话来,那双凤眼里流淌着不羁。

“可是九思让你来我这打听?”白老夫人一眼看透了他们的勾当。

江忱也不臊,“是不是那权家的大小姐?”

“你都知道,还来问我作甚?”白老夫人点了点他的脑袋,“这事万万不能改,你也与九思说一声,收了其他心思!”

江忱没说话,就敲着他那价值千金的扇子,心里头暗道,我这都来了,当然能改!

这边才停了话,门口就有人来报,“大姑娘与权大姑娘来了!”

白老夫人眉头微皱,看了一眼身边笑嘻嘻的人儿。

权柔与白月笙一道进来,就看见了白老夫人身边的人。

一身紫衫风流,他从发丝开始都好像得了上天独宠,眉眼间都是笑意,颇有几分浪荡。他打量着权柔,好看的眸子一眨不眨。

权柔只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去。她想起那个梦来。

“你就是权大姑娘?”等他们见了礼,江忱的扇子啪一下敲在手心里,发出的声音将花厅里众人的视线都引了过来。

这孩子!白二夫人眉间具是担心,看了看自己女儿,又看了看江忱,知道这件事定是他们几个小的琢磨出来的!

可是她也不大愿意结这门亲事。约莫是出于女子直觉,她总觉得这个权大姑娘不是面上那么简单,就算九思不能尚公主,那也不能娶一个连自己婚事都算计在内的女子!因此现在也并不开口,打算看看这几个孩子有什么心思。

白老夫人脸已经黑了一半。她都六十高龄了,什么手段心眼没见过。现在一看自己孙女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就知道是他们几个小的约好了的!

他们这是不想让权柔与九思订亲啊!

权柔当然看透了他们的打算。尤其在视线触及上头的江忱的时候,她就知道今儿自己的打算怕是要落空。

“回小侯爷,民女权柔。”她深吸了口气,把所有的情绪一起咽进肚子里,然后轻轻柔柔给江忱见礼。

花厅里无人开口,甚至连白老夫人都不出声。权柔低着头,保持着见礼的姿势。心却一点点往下沉。

她从不知道,白家竟然会把江忱的意见看的这么重要吗?

“你长得这般好看,为何要嫁九思?嫁我好了,这天地间,也只有我比你生的好看了!”在这沉默之间,那天仙一般的江小侯爷伸手指着自己,大声说到。

权柔一个踉跄,“江小侯爷?!”她怒视着上边笑嘻嘻的人,这人怎么能用终身大事来开玩笑!

5.拦路

“你别这么看我啊!你想嫁九思,不就是看他有才?这世间女子看男子,无非才貌家世。家世我是顶好的!这才上,我比不过九思,但貌上~”江小侯爷唰一下开扇,“我称第一,别的都是狗屁!”

这话音落下,白月笙依旧笑的乖巧。白二夫人差点握不住手中的茶盏,白大夫人更是一口茶喷出来,赶紧拿了帕子遮掩。白老夫人黑着脸,“文若!”

权柔撑住自己,眼中的怒意更甚。虽然她是打算与白二结亲,可是到底也是女子,权家家底也不弱,容不得别人这般拉踩!

江忱话中的意思浅显,就差没指着权柔说她贪图白二的才华家世了!权柔是要把自己嫁出去,可是现在一看白二夫人的态度,心底不由冷笑。

这些世家子弟真是恶心。一面放不下自己给出的条件,一面又由着别人踩踏自己的脸面!若权柔真是那养在深闺里的人,现在只怕悬梁自尽的心都有了!好在她接手权家商行好几年了,和各种人都有接触,江忱的话只是激了她的怒气,还不至于让她有什么别的想法。

江小侯爷和白家二爷打的一手好算盘!估计就等着自己羞愤不堪自动放弃订亲呢!权柔想明白这一点,当即稳住心思,面上依旧温婉,但是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小侯爷此言差矣。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民女不敢高攀白家。”

她最后一句话音落下,紧跟着就听到白老夫人一声惊呼。原先还沉得住气的老太太现在也有些慌了,她没想到先前还死死抓住与白家订亲机会的权柔会这么快翻脸了!

“柔丫头莫听他说浑话!文若这小子一贯没大没小……”白老夫人招着手,想象之前一般把权柔唤到自己的身边去。

然而权柔一见这满屋子人的脸色,心底就恶心得很,诚然她是想结一门能保住自己和权家的亲事,可是白家眼下的态度也让人心冷,光是江忱说了两句话他们都不吱声,那以后要是权家真遇上麻烦,白家真的能出力吗?

权柔有些怀疑自己的眼光。

她没有上前去,而是柔柔的伏了身子,“老夫人挂念柔儿,才邀柔儿过来凑趣,然而当初救下老夫人实乃顺手之举,老夫人不必如此挂心。今日柔儿过来,也是为了向老夫人辞别。我来金陵也有些日子了,想来扬州家中也该有掌柜的来核账了,我若再不回去,估计都得乱套了。”

这话很清楚了,救命之恩不用你们记挂,结亲的事情就当从来没有过!

权柔恼白家小辈算计自己,更恼这几个做长辈的拿了自己好处却又这样子表现,搞的像她权柔真的非白二不嫁了一样!亲事没了可以再找,权柔觉得自己大不了嫁去给陆吾!陆家大公子在娘胎里带了隐疾,身子一直不好,哪怕归为楚王世子,也没有许下婚约来。

权家要是愿意嫁女,楚王肯定乐意。

权柔想着,翻起眼睛狠狠瞪了上首的江忱一眼。这人在梦里让她丢了性命,现实里还要来祸害她的姻缘!

江小侯爷正咧着嘴听着她们说话,顺便盘算着自己帮了白二这么大的忙还能从他那里敲下来什么好东西,猛然被人这么一瞅,倒是有几分瑟缩。

他怎么觉得这权家丫头看自己像是在看仇人?!

权柔见他这样,也懒得搭理,只想着赶紧离开金陵算了!“老夫人,我家中还有账册需要核对,不便留下,先行告退!”

这下是真的一点面子也不留了。

白老夫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这门亲事她其实也不大愿意,白二爷是白家小辈里最出色的,配一个权柔,所有人都觉得委屈。然而她是知恩图报的,权家丫头又送了那么多好处上门,她才勉强同意。

现下听了权柔的话,心底也说不上是可惜还是松了口气,只能眼睁睁看着权柔得体的行礼告退。

直到人退出去了,她才深吸了口气,“乌嬷嬷,去送送权大姑娘。”

……

祈风和祈花原来都在后厅抱厦里吃茶,听到权柔要走,匆匆追了过来,挡住了前来送客的乌嬷嬷,在门口扶着权柔上了马车。

眼见权柔青着脸,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不敢出声。

权柔想着白家花厅里江忱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那梦里的江忱对她那么深情,可能吗?!

她觉得自己死了那人估计还得拍手叫好!

“真是倒霉,”她忍不住说出来,一只手杵着眉头,瞥见对面正襟危坐却满脸担心的两个丫头,就觉得有些愧对她们。

“放心,我没事,只是这亲事,怕是不成了。”她放轻了声音。接着把事情讲了一遍。

从她甩脸色给白家人看的时候就想好了这门亲事不成,倒是不觉得多可惜,反正提早看清楚了也好。

原以为两个丫头听了会松了一口气,毕竟她们当初可是百般不看好自己要订的这门亲的。谁知道这两个人一脸激愤,祈花更是眼睛都红了。

“他们白家居然这么欺负姑娘!”

“这是什么人?接了姑娘给的好处,居然敢不认亲,这是把咱们姑娘当猴儿耍!”

“白家未免欺人太甚!”

权柔听着她们这么愤恨,不免有些错愕,“你们不是都不看好白家?”

“姑娘样样都好,它白家凭什么看不上姑娘!”

权柔不觉发笑,“你们眼中我是百般好的,可是世人眼底,白二公子是我高攀不起的。”

这也是今天白家这么做为的原因,始终他们还是觉得自己配不上白悦。

祈花和祈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心疼起面前如玉一样的人儿来。“姑娘……”

权柔却摆了摆手,“不成就不成吧,过会儿回去就让周瑞过来算算,我给白家通了多少好处,写张单子出来,折算成银子,零头去掉留个整数,给白家送过去。”

自从打算和白家结亲到现在两个多月,权家商行可没少给白家那北地任知州的大公子行方便!

权柔是个睚眦必报的,既然白家任由小辈踩她,她也不会这么算了!

听她这么一说,知道这件事她是放下了,两个丫头才松了口气,赶忙脆生生应了是。

这厢权柔靠着车壁在琢磨自己的亲事,却不想马车忽然一停,她差点儿没把脑袋磕在面前的小桌上!

虽然祈风眼疾手快扑过来扶了一把,让权柔不至于把脑袋磕破了,但是她还是不免在桌子上撞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响。

车厢里一顿惊呼。

权柔脑子有些混沌,两个丫头与她说什么她都听的不太真切。

只听见外头车夫来报,“大姑娘,江小侯爷拦路不让我们过去!”

6.雪至

权柔坐在那儿,因为刚刚那一撞,小几上的茶水泼了她一身,那上好的云锦绣缠枝的新裙子就这么毁了。

车夫的话让权柔先前好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一股脑的涌上来了。似乎都集中在刚刚她撞伤的地方,一个劲的抽疼着。

她摁着眉角,挥手让两个大丫头不要说话,然后自己先深吸了口气,才对着外头说道,“江小侯爷有何贵干?”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尽力在压制怒气了,可是声音里的颤抖还是不难听出来。

权柔真的是气狠了。这个江忱,他到底要干什么!

马车外面那神仙一样的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或许是因为人漂亮,他胯下的那匹汗血宝马也格外漂亮。

那人披着一件紫貂的毛裘,勾着唇角,桃花眼里头烟波荡漾。可不就是大周出了名的浪荡子江忱?

此刻他正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把玩着那柄从白九思那里得来的前朝古扇,听到马车里传来小姑娘刻意压制过得含着怒气的声音,他一扬眉毛,笑的更欢快了。

“权大姑娘在生气?”他说的浪荡,活像此刻不是在官道上,而是在家里。

那张脸上的笑意更是肆意,活脱脱一个玩世不恭的二世祖!

权家的车夫看呆了,不明白这个传说中神仙一样的江小侯爷拦下自家大姑娘的马车是要干嘛?怎么就骑在马上笑呢?

车夫抖了抖身子,赶紧低下头去。

马车内的权柔当然听到了他那笑声,气的浑身都在发抖。她平日里也算是见得人多了,性子怎么说都不会这么急躁,可是不知道是因为那个梦还是什么,今儿一见到江忱开始,权柔就变得不对劲了。

这种变化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可是日日跟着伺候的祈花和祈风又哪里看不出来呢?当下齐齐唤了一声姑娘。

权柔这才清醒许多,她撑着身子,忍着额角的痛意,对着马车外那人说道,“你我本不相识,小侯爷又何必这般针锋相对。”

难道就因为自己算计了白悦的婚事?权柔心底冷笑,他白悦既然这么能耐,当初一开始怎么不来找她说?却在事情办得差不多了,白家把自己利用的差不多了,才搬出江忱这厮来闹腾。

算什么正人君子!

权柔想着,神情越发漠然,先前的怒气倒是被冲淡了不少。

且先看看这个江忱要说什么。

车外的人收了笑声,但是从话语之间还是不难觉察出来他的心情很不错,“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劝大姑娘莫要记恨我才是。况且姻缘这种东西,总要你情我愿……”

权柔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脾气,从桌上抓了一个乳汝窑的瓷盏就从车窗边砸出去。

左右她权家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她权柔更加不是什么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他江忱敢拦车,她权柔又怎么不敢让他闭嘴!

那瓷盏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外面说话声顿时安静。

权柔的呼吸声都重了很多,祈花两个人更是红了眼睛。

这江小侯爷,到底是欺人太甚了!

姑娘和白家的亲事本是私底下说着的,八字没合,大小定更谈不上了,他却拿出来在这大庭广众底下念叨,这是要把姑娘的闺誉给毁了吗?

权柔也是如此想的。

所以她才把那瓷盏扔出去了,让江忱直接闭嘴。

她又不能在这大街上下车去跟江忱争论,更何况,争论什么呢?那一桩自己算计来却是一场空的婚事?

权柔最不喜被人利用,因此白家,将不会是她今后的合作伙伴了。她犯不着为了过去的事情,去和江忱争论。

权柔想着,闭了眼睛,吩咐祈花,“让车夫走。”

这就是不管江忱的意思了。

祈花应了一声,然后掀帘子去吩咐了车夫一声,竟然是直接没搭理外头骑在马背上的人。

权家的马车扬长而去,江忱在后头摸了摸鼻子,然后朝着牌坊后边嘟囔道,“白九思,你可欠了我好大一个人情呢!”

那牌坊后走出来个人,身量颇长,一身的白衣,腰间束了金线掐丝的腰带,头戴金冠,眉眼清隽。

他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让你与她说一句,可没叫你来得罪她。”

江忱已经翻身下马来了,后头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一个人,把那上好的宝马给牵走了,江忱就扇着扇子走到白悦身边去,“我怎么得罪她了,我好心好意劝她,这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他说的振振有词,白悦就抿唇笑了笑,随即看一眼他手上的折扇,“郡主传话来让你早些回去。”

两个人已经转头往白家的方向走过去了。

江忱扇着扇子,啧了一声,“我娘找到你这里来了?”

白悦颔首,然后瞥了一眼后方,嘴角的笑意明显,“要是郡主知道是你给我出的主意,让我没订成婚,估计你又得好几日不能出门了。”

“我娘就那样,”江忱挥了挥手,啪一声把扇子合起来,然后凑到白悦身前去,小声的说着,“但是我觉得那权家丫头真的挺好看的,你不后悔啊?”

白悦觑着他,“不是你说的婚姻大事要两情相悦?”

“嗨,”江忱依旧压低了声音,“我那不是为了哄哄那丫头吗,”

什么话都让他说尽了。白悦懒得和他纠结这么多,便直接道,“我和权姑娘并不合适,这也是为了她好。”

两个少年郎就这么走在大街上,难免引来女子瞩目,更何况江忱又生的唇红齿白,他方才一笑,就有那小媳妇看得满脸红晕,偏生江忱不自知,笑的越发欢快了。

他用扇子指着白悦,促狭道,“那秃驴给你说的?”

白悦无奈的扒开折扇,“明方大师说了,权大姑娘命格非凡,不是我能相配的。”

如果不是明方大师发话,其实白悦也不是那么反对这门亲事的。毕竟权家是给了白家很多方便,他断然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

但是江忱显然是不信这个的,切了一声,“那秃驴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他去年还说小爷我是少年早夭的面相呢,结果今年年初就又说什么,多子多福,搞得我娘差点把他供起来!”

江小侯爷张牙舞爪的比划着,可是配着他那张脸,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距此不过五十里的大相国寺里,住持明空放下手中的佛经,转身看着大殿之外。

殿中弥漫着的檀香味道浓郁,中央的四鼎香炉里冒着缕缕青烟,给周边矗立的神佛陇上一层面纱。

小和尚奉上了清茶,奶声奶气的喊着,“住持,喝茶。”

明空大师微微笑着,从小和尚手上接过茶水,“青至,你看着天。”

小和尚听话的抬起头看过去,大殿之外,屋檐把天空挡去大半,但是那露出的一角天空却依旧能看出雾蒙蒙的感觉。

青至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着明空大师,“住持,弟子愚钝。”依旧是奶声奶气的。

明空依旧笑着,他已经很老的年岁,笑起来,五官都变得柔和,慈眉善目得紧,他伸手摸了摸青至的脑袋,“是光。”

是光?青至又看了殿外,可是除了那雾蒙蒙的天,什么都看不见了。

可是住持从来不骗人的!青至盯着那一角的天空看,突然,一道白光闪过,从雾蒙蒙的天上撕开了一道口子似的,青至指着那天上,语气里透露着欣喜,“住持!下雪了!”

明空望着那一角的天空,轻声道,“明方,也该回来了。”

7.父亲

又下雪了。

权柔下了马车来,外面飘着鹅毛般的大雪。门口的婆子撑起青布大伞,祈花和祈风一边一个,扶着权柔往里进。

权家在金陵的宅邸不算很大,七进的院子,却格外的精致,亭台楼阁,无一不是精巧,才进了二门处,打伞的就换成了门内伺候的丫头。

过那半月门的时候,权柔抬头看了眼,横栓上刻着的花纹繁复,中间还有那些看不懂的类似经文的字迹。和白家那边的一样。

权柔看了一眼,就收了目光,迈着步子进了垂花门。

檐下祈雪和祈月两个人早早的便候着了,见了权柔回来,便打帘子的打帘子,捧手炉的捧手炉,院子里人来人往,但是却毫不混乱。

上了白玉台阶,打伞的丫头躬身退下。剩下的人跟着权柔鱼贯而入进了里间。

合上门后,权柔摘了帽兜,她额角的红肿便格外明显,把面前递手炉的祈月给吓了一跳,“姑娘这!”

权柔抬手止了她的话,“进去说。”

屋子里烧了地龙,暖烘烘的,把外边的风雪都隔绝开了。

权柔坐在正厅里的榻上,杵着那张矮几,任由祈雪给自己上药。

“姑娘这,怎么会伤成这样!”祈雪轻手轻脚的拿了药膏替权柔涂抹着,可是到底是伤的重了,她一擦上去,就听见权柔疼的嘶了一声。

权家富贵,权柔便是不得父亲喜爱,从小到大也都是金玉堆里长大的,从来没有人敢让她磕着碰着,却不想今日好好的去一趟花宴,回来却成了这般模样。

祈雪又急又难过,手上的力道一轻再轻,可是还是能够听出来权柔疼的变化的呼吸声。

“还不是那江小侯爷!”祈花嘴快,接了话过去,满满的都是恨意。

他们是跟着谢韵来权家的,谢韵走后,她们自然是全心全意都是为了权柔姐弟打算。今日江小侯爷那些作为,在他们看来就是羞辱了自家小姐,那他们当然是恨的了。

祈风没说话,可是眸子里依旧露出几分难受来。

“怎的就得罪了那位?作孽的,瞧瞧姑娘这伤!”祈月给权柔添了蜜水,又看着权柔红了眼眶。

她们四个这么紧张,权柔倒是想开了不少,她抬手喝了口蜜水,口中一片甘甜,那温润的感觉从喉咙之间下去,把她方才的急躁都给压下了。

“那人的诨名,姑娘又怎么会得罪他?估计是看着权家比不上白家江家,所以踩着姑娘来呢!”祈雪年纪最小,早前一进来,就听到祈风说了,姑娘和白家的亲事是不成的了。

现在又看着权柔额角一片红肿,她便有些口不择言了。

权柔淡淡看了她一眼,知道这丫头识为了自己着急,可是规矩不能坏了,不议论是非,是她向来的规矩。

她心思重,规矩也重。只这么一眼,就看的祈雪垂了头,“奴婢错了。”

到底是从小护着自己的人,权柔叹了口气,看了这几个如花似玉的丫头,“权家不过商贾之家,那白家世代为高官,人家不把我放在眼底,在世人看来,那是应当的。可是你们若是嚼了舌根,世人便会抓着不放的。”

这世间欺软怕硬,从来如此。权柔握着青瓷茶盏的手微微收紧,她才不要做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奴婢谨遵姑娘教诲。”四个大丫头齐齐行礼。

权柔招手让他们起来,“我身边除了止儿便没什么亲人,是拿你们当做我亲姐姐来看的。今日的话,我知道你们是心疼我,可是转而想想,好在我是在结亲之前看清楚了白家的为人,若不然,只怕还要陷进去更深。”

越是陷进去,就越是要赔进去更多的东西。

四个丫头都红了眼眶,齐齐喊了一声姑娘。

“只是父亲那边,怕是又要闹了,”权柔头疼的很,觉得方才祈雪才给她上过药膏的地方又隐隐作痛了。

祈风上前小心的给她按着脑袋,“姑娘这次切莫与老爷逆着来了,没得让自己伤心。”

权家大老爷权系,在他们看来那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明明有儿女,却从来不曾关心过,先前只以为他是不喜权柔的生母,可是等他把林氏抬进门以后,大家也都觉察出来了,这人是谁都不喜欢的。

权柔这次能说动他放了手中的十二商行给她,皆是因为她下了保证,说能够与白家结亲。

提到自己这位父亲,权柔嘴角的笑意微冷,明明是生身父亲,可是却还要计算着得失利益。若不是自己在做生意上还有点东西,只怕那个家里,早就容不下她和止儿了!

“十二商行这次怕不成了,”权柔半闭着眼睛,身心都有些疲惫起来。

权家的十二商行,是她一直想接手的,但是权系不放。

她好不容易寻到了机会,结果却被这么算计没了。她是恼的,一开始甚至还有那么一些厌恶江忱,可是冷静下来以后,她觉得这件事也怪不上江忱,顶多,她以后不再来金陵就是了!

至于那个梦,权柔觉得,那只能是个梦!

想清楚了这些关键,权柔才吐出一口浊气来。

她头疼得紧,方才在马车上又被江忱那厮气狠了,现在觉得心窝子那里也疼,便唤了祈月去请水镜先生来看一看。

“先一进来奴婢就差人去请了,”祈月躬身回了话。

权柔脑袋上的伤看着吓人,他们几个不敢耽搁,所以一进院子,祈月就差了个小丫头到东跨院去请水镜先生。

那是权家请的大夫,这几日都在照顾权柔的风寒之症。

权柔颔首,闭上眼睛小憩。脑子此刻里还是有些混乱的。她撞到小几上的时候,是看见了画面的。

是在寺里,青烟袅袅,碧空如洗。四面八方都是念佛的声音,权柔不信这个,只觉得刺耳得很。

她往后退,后边是放生池,有人从前头过来,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和尚,他似乎在看着自己,微微的笑。

那是谁?权柔描绘着那大和尚的样子,忽而听到耳边有人禀报,“姑娘,水镜先生来了。”

接着便是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权肉看见门口有小丫头打了帘子,一只鹿皮靴踏入里间,它的主人背着一只药箱,一身的青衣飘荡,不像个大夫,倒像是个道士。

他走到权柔跟前见了礼,却只是微微拱手,“权大姑娘。”

权柔颔首,“有劳先生了。”

那人没说什么,把药箱递给一旁的祈花。

祈月搬了软凳放在下首,水镜先生撩袍坐下,权柔已经伸出手来了,手腕处垫了祈风拿来的一方绢帕。

诊脉的这一刻整间屋子里都安静得很。

权柔半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腕,不知道在想什么。

外头脚步声来得很快,快到外间的小丫头甚至来不及通传一声,就有人推门而入,带入了外头的鹅毛大雪,寒风顺势席卷而来,吹得屋子里的人都觉得有些心寒。

来人一身锦衣,五官精致,长身玉立,腰上挂着一块鹅黄色的玉佩,那双眼睛与权柔像了个十成十的样子。

他缚手站在那里,身后大开的门被祈月轻手轻脚的关上。

水镜先生恍若未闻,依旧诊脉。

权柔扯起一抹笑意,眼底却似乎含了万丈的寒冰,“父亲。”

8.生机

来人笑了笑,可是那俊朗的容颜里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笑意。他就是权家现任的家主,权柔的父亲,权系。

他此刻也不坐下,就这么站着,缚手看着软榻上还在诊脉的权柔,“白家不欲与你结亲。”

是个肯定的句子。甚至直接说的是与你,而不是与权家。

这就是父亲啊。

权柔嘴角笑意更深,“父亲放心,十二商行的事情,我断然不插手。”至少现在不行了。

权系嗯了一声,听不出来是个什么意思,只是把眼神放到了背对着自己的水镜先生身上,也不说话。

屋子里顿时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氛,四个大丫头好像早就习惯了如此,一个个低眉顺眼的垂着头,却是半分也不看权系的。

须臾之间,水镜先生收了手,祈风自然上前来取了帕子收好,权柔收回手来,等着水镜先生的答复。

“大姑娘前些日子风寒未愈,今日风雪过大,难免有些影响,额上的伤不妨事,老夫那儿有一方膏药,过会子派人送过来。”

水镜先生说着话,腰板挺直,半分没有什么卑躬屈膝的模样。

“有劳,”权柔含笑,自然有人送了水镜先生出去。

水镜先生没有看过权系一眼,更不要说行礼,权系也没有把视线放在那大名鼎鼎的水镜先生身上,他只是看着面前静坐的权柔,看着她与自己相似的眼睛,缚在身后的手微微捏紧。

权柔端茶抿了一口,“父亲不忙?”

这是要送客的意思。

权系立在那儿,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

权柔压下眼底的不耐,细声和他说着,“我明日便打算启程回扬州,父亲呢?”

权系的手慢慢松开了些,视线却还是放在权柔身上的,那样子,像是在透过权柔看着谁一样。

这种视线,权柔从八岁以后,就已经觉察到了。她心底微凉,母亲,为什么嫁了父亲呢?

“明日,你到靖安侯府去一趟,我还有事,侯府那边是海外的生意,你好好与侯爷商谈。”权系说完这句话,一甩袖子离开了,那扇门还是没有合上。

权柔瞪大着眼睛,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不顺畅了。

风雪吹进来,冷的权柔打了个寒战。

门口候着的祈花赶紧合了门,祈雪端了姜茶上来,给权柔倒了一碗。

权柔抑制住心底的惊愕,挥了挥手,“他这是要把算盘打在靖安侯府,”

“大老爷怎么能这么对大姑娘!”祈雪愤愤不平的抱怨着。

身边的祈月拽了拽她,示意权柔现在的脸色不好,祈月也只能闷闷收了声。

祈风看得透彻,担忧的看着权柔,“如今楚王势大,但是这从龙之功又岂是那么好得的?大老爷……”

祈花满眼泪水看着权柔。

权柔苦涩的笑了笑,“与白家的婚事,是我最大的赌,结果我输了……他到底,是没拿我做亲女儿看的。”

要攀上靖安侯府吗?权柔捂着胸口,脑子里想起那个梦来。

她和江小侯爷,会落得那么一个下场吗?赵行,川蜀大总督赵德的胞弟……

权柔摁着脑袋,“让孙掌柜,立刻动身来见我。”

孙掌柜是谢韵的陪嫁,这些年一直在蜀中地区打理谢韵的陪嫁铺子。

祈花知道事情的严重,忙应了声,然后退出去吩咐人赶往蜀中送信。

权柔现在还是觉得脑子有点乱,她摸不清楚,自己这个父亲到底要干嘛,她也摸不清楚,梦中的东西,到底是警示,还是别的什么……还有那个大和尚……

屋外风雪交加,权柔一夜没睡。

靖安侯府

正院里的婆子丫头鱼贯而出,靖安侯夫人,汇安郡主端坐上首,正张望着外头。

“文若怎么还不回来!”她揪着帕子,明明已经是近四十的妇人了,可是因为保养得当,那张脸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余岁,此刻泫然欲泣,看着就叫人心疼。

玉嬷嬷赶忙劝了一句,“白二夫人打发人来说了,今日来,那就必定会回来的。郡主宽心。”

汇安郡主抓着玉嬷嬷的手,眼泪就已经掉下来了,“我知道,我知道文若,从小他们就说他长不大,可是文若生的那么好,我看着,想到那些批命,我就心疼的要死!”

“所以我宠着他。侯爷也宠着他,那些命数都说,文若活不过二十,眼看着他就十九了,我这心里,刀割一般!我的文若,那么好,从小就像个玉团子一样的文若,他要是没了,”

“郡主慎言!”玉嬷嬷赶紧的打住了她的话。

汇安郡主连声抽泣,“我知道,我晓得,我就是心疼文若,他就是我的命根子……这次明方大师说,是一线生机,嬷嬷,我这心里就在想,哪怕只是一点点,我也要为我的文若去挣一挣!”

她明明这么娇弱,可是最后这番话,却透露着刚强的意味。

玉嬷嬷轻轻拍着她的背,“郡主大安,明方大师批命,从未有过差错,他既开口说小侯爷有一线生机,那就必定是有的!”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汇安郡主喃喃着,一张脸上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外头传来一声通禀,“小侯爷来了!”

汇安郡主眼神一亮,也不等玉嬷嬷扶起她来了,自顾自冲到了门口,见到那风雪里走来的好看的神仙一样的人儿,汇安郡主心底都是暖意,“文若快来让娘亲看看!”

语气还像是哄着小孩子一样。

江忱任由玉嬷嬷给自己下了披风,扶着汇安郡主往里头进去,“我都说了要回来,那就肯定会回来啊,娘亲你怎么现在还不歇息,阿爹呢?”

汇安郡主拽着他的手,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我都一个月没见你了,想等等你,你阿爹今天还未归,在外头谈生意。”

江忱笑嘻嘻的,一张脸上灿若桃花,“娘亲,我从九思那里得了好东西!”

他变戏法一般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柄折扇,把汇安郡主都给逗笑了,身后的玉嬷嬷也跟着笑。

“你又骗九思的好东西!”汇安郡主嗔了他一句。

江忱把扇子在手上转了一圈,然后随意放在一遍,“那可不是我骗他的,我帮了他一个大忙呢!”

帮他躲过了老秃驴口中的血光之灾,这可不就是个大忙了!江忱心底嘀咕着。

汇安郡主已经有一月多没见到儿子了,现下别说他只是帮了个小忙,哪怕是江小侯爷说他觉得这靖安侯府不好看要掀了,汇安郡主也会在后面给他递锤子。

所以对于儿子的话,她是百般叫好的。

“行行行,我们文若长大了,也会帮帮九思了!”

汇安郡主高兴啊。

江小侯爷有点无奈,他十九了,不是九岁,可是他娘还是一直哄着他,难怪江小侯爷一直觉得自己的纨绔是被惯出来的。

“娘~你让人叫我回来干嘛?我那边正和师傅学戏法呢~”江忱拉长了声音,他长的好看,一个表情都让人觉得心疼。

他最近刚刚在北天桥那边一家世代戏法家族那里得了许可,能进他们家学那变戏法的招数,只是不能挂名弟子而已,这江小侯爷可无所谓,只要能学那个戏法,他才不管能不能当弟子呢。

谁想到才学了不到一个月呢,就被白九思急吼吼的抓回来处理他的破事,处理完了又被他娘给提溜回家,江小侯爷觉得自己最近犯小人,得赶紧走。

汇安郡主看着儿子瘪嘴,心都要碎了,但是玉嬷嬷在后边推了推她,她还是忍住了那点心疼,硬着头皮说道,“文若,娘是说你年纪大了,不能像之前一样到处跑了……”

江小侯爷眨巴着一双漂亮的凤眼看着汇安郡主。

玉嬷嬷的手撑在汇安郡主身后,意思是您可不能就这么退后!

汇安郡主想到前两天明方大师的批命,狠了狠心,“从今天开始,你就待在侯府里,等着定亲吧!”

9.侯府

“什么?”权柔青着眼底,在祈花伺候她更衣的时候发出一声疑问。

祈风拿了沾水的温帕子伺候她净手,前头回话的是个一身黑衣的女子。

“回大姑娘,昨儿夜里,靖安侯府那边有人传了消息过来,说那位小侯爷被关在了屋子里,侯爷和郡主下了死命令,不能让他给跑出来。”

这回权柔听清楚了,本来还觉得很困,可是现在她一点都不敢困了。

任由他们伺候自己换好了衣服,又被拉着坐在妆镜前面上妆。

她脑子里更混乱了。

那江小侯爷,为何有个纨绔的名称,还不都是靖安侯夫妇给惯出来的!说是打小时候开始,就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主儿。

又是生在那样的锦绣堆里,这吃喝嫖赌,除了嫖,他都沾了个遍。好在虽然纨绔了些,但是也没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

怎么说呢,整个金陵的纨绔都以他为首。

就这么被宠到了十九岁的人,突然就被关起来了?明明昨天白天的时候,那人还骑着马来自己面前落井下石呢,怎么一回家就被关起来了?

权柔并不觉得他毁了自己和白二的婚事这点小事情能让江小侯爷被下死命令关起来的。

她没有哪个资格,白二也没有。

江小侯爷是靖安侯两口子的命根子。

她还在想着缘由,祈雪已经给她上了第三道粉了,眼底的青色还是隐隐能够看出来。

权柔一动弹,都觉得脸上能掉下来一层粉!她赶紧阻止了祈雪,“可以了,再弄下去,我都快不像个人了。”

这铜镜里映出来的女孩子,眉眼唇鼻都是一等一的精致,一双眼睛似杏非杏水灵灵的,勾魂的很,可是那脸上的几层粉生生把这份美貌给盖住了。

倒是显出了几分病态来。

祈雪还想哄着她再糊一层,“姑娘,那眼底的青色还是显眼的很,奴婢再给您盖一盖。”

权柔眼睛看了看镜子里自己额角那一块突出来的红色,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是知道自己今天要去侯府,想让汇安郡主看看自己儿子做的好事吧?

她笑着推了推祈雪的手,“这样就够了,拿了那只点翠绞丝的簪来戴上,”

那东西是权柔母亲留下来的,样式已经早就不时兴了。

祈雪见她不愿,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到箱笼里去翻她要的那只簪子了。

祈花拿了口脂给她点,祈风在身后给她理着衣裳,权柔由着她们摆弄,看着镜子里映出来的黑衣女子,招了招手,“没有打听到什么吗?”

那女子跪在原地,“奴婢无用。”

这就是不知道为何了。

权柔抿了抿唇。靖安侯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牢固啊。可是这样的靖安侯府,怎么会落到自己梦中的境地呢?

她想不明白,一想就觉得脑袋疼。

“下去吧,不用查了,”既然人家不想让人查到,权柔也就不去碰这个秘密了。

她只想离靖安侯府,远一点。

待黑衣女子退下以后,权柔有些头疼的闭了闭眼睛。

祈雪翻了那只簪子出来,给权柔别在侧边,看着镜子里的人儿面色苍白,带了几分弱态,权柔才点点头,“走吧。”

父亲昨儿交代她去靖安侯府商谈海运的事情,权柔不得不去。

她现在,还有很多事情,都离不开权系。

昨天下了一整夜的雪,今日一早很少有人出行。权家那富丽堂皇的马车在官道上驶过,往桃花里的靖安侯府驶去。

金陵这边不似扬州那般叫巷子,只把地方用里来分。

靖安侯府的位置在最好的桃花里。周边都是和皇家沾亲带故的王侯之家所在。

权柔只带了祈月一个人过来。下车的时候,靖安侯府的侧门已经有个穿着得体的老嬷嬷在等。

见了权柔,那老嬷嬷笑眯眯的上前见礼,“老奴是郡主身边伺候的,大姑娘唤老奴一声尹嬷嬷即可。”

她长的一团和气,又这般放低了姿态说话,叫人心生好感。

权柔与她见礼,她连称不敢,然后伸手扶了权柔往里进,“本该是侯爷与权大爷商谈的,可是不巧了,我们侯爷手下的铺子出了点岔子,只能是由我们郡主出面了。”

这分明是给权家梯子下,权柔可太清楚自己父亲的德行了。说甩脸色就甩脸色,半分人情也不给。

倒是不知道他和靖安侯说了什么,竟然气的把海上生意这么重要的事情丢给自己来谈。

权柔抿唇笑了笑,“我素日都很敬佩郡主,今日过来也是存了几分学习的心思,”

尹嬷嬷满脸笑意,与祈月一左一右扶着她继续往前走去。

权柔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侯府的布置。这侯府宅子是前朝亲王府邸,金陵本是前朝都城,这亲王府邸规制很大,给一个侯爵用,似乎有些过了,但是皇帝没说什么,也就没人去管这个。

权柔眼神扫过几扇隔墙,上头的花纹和自己家那处宅院不同,可是刻着的经文却好像是差不多的。她在扬州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莫名的,权柔有点怵它。

她不说话,尹嬷嬷就和祈月一边一个,扶着她继续往前走。

几个人个人才进了二门处,就有小丫头候着,见了她们进来,团团见礼。

齐声地喊着,“权大姑娘安。”

权柔心底疑惑,面上却不显,由着尹嬷嬷一路带着她进了侯府的正房昭月轩。

那一群小丫头规规矩矩的跟在身后,走路几乎听不到声响。

但是才踏进昭月轩,就听到丫头们的欢声笑语,热闹的像是过年一样。

几个丫头在半月门那儿见了权柔过来,纷纷的行礼问安,又是齐声的一句,“权大姑娘安!”

权柔心底的不安更加浓烈了。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过来靖安侯府的。

可是都已经到这儿了,她还能扭头走吗?海上生意可不容易,权家好不容易才搭上靖安侯这条线的。

权柔心底不安,却还是由着尹嬷嬷带她进去。

在那台阶下站定,就有个银盘脸的娇俏丫鬟掀了珠帘出来,视线看到权柔,似乎带了些打量。

权柔抬眼望过去,却只看见那娇俏丫头笑眯眯的模样,“请大姑娘安,我们郡主早早儿就念着了,大姑娘里边请!”

她替权柔掀了帘子。

靖安候是出了名的会做生意,府里头不缺银子,不然也经不起江小侯爷那般挥霍了。

权柔踏进来,身上的寒意被这满屋子的暖意冲散,面前是二十四折的牡丹屏风,权柔见过这东西,一扇要价就高达万两,那还是十二折的,面前摆着的这个,比权柔当初所见要大了整整一倍。

饶是权家,也没有这么阔气的。权柔顿时对这个只问金银不问朝堂的侯府起了好奇。

丫鬟婆子具都是笑盈盈的,迎着权柔进去,祈月被带下去后边吃茶。

绕过屏风,面前的炕几上坐了个美妇人,看起来顶多二十几岁,穿一身鹅黄色纱衫,在这屋子里正好合适。

“郡主,权大姑娘来了。”那打帘子的俏丫鬟上前说着。

权柔见到那位美妇人朝自己看过来,只一眼,她就觉得,江忱生成那种模样,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10.不情

汇安郡主美的很,是那种举手投足都很美的人。

权柔看着她,她便笑了笑,顿时让权柔觉得这间屋子都明亮了不少。

“快快请进来,”美人的声音也宛如珠玉落盘,清脆悦耳。

权柔低下头去,身边一直半扶着她的那位嬷嬷已经替她解了外边的披风,那娇俏丫鬟掀开珠帘,“权大姑娘里边请。”

很是热情。

权柔没有迟疑,缓步走进去,照常行礼问安。

郡主虽不如公主那般需要建府设司,但是郡主下嫁以后也是称呼郡主的,不会用某某夫人来称呼。

所以权柔说的是请郡主安。

汇安郡主没有起来,不论身份还是年纪,她都当得起权柔这一礼,她只是拿那双好看的眼睛往权柔身上看了几遍。

权柔低着头,乖乖的模样。

不乖也没有办法,她这身份确实比不上楚王的亲姐姐。

“权姑娘生的好,”她是同身后的老嬷嬷说的。

权柔先前进来,就看见了那位嬷嬷,气度与寻常的下人不同,想来应该是宫里头出来的。

果然,在汇安郡主这么说了以后,那嬷嬷便笑着接话,“奴婢看着,便是王府上几位姑娘,也少有能及的。”

她口中的王府,只能是京中的楚王府了。

权柔搞不懂这位郡主到底要干嘛,但是这种话,却让她心底一紧,她抬起头来柔柔一笑,用那种长辈们最喜欢的语气与汇安郡主说着,“民女薄柳之姿,不敢与王府千金相提并论。”

那嬷嬷可以夸自己,但是权柔要是应下来了那句夸赞,就是目无尊卑了。

汇安郡主笑出声来,没有任何别的意味,她就是很开心。打量着权柔的目光收回来,像是十分满意的样子。

她拍了拍身侧的软垫,“是叫权柔是吧?好孩子,过来坐。”

这位郡主说话,总有一种哄小孩子的感觉。权柔却半点不敢学小孩子拿乔,低声应是,然后又走上前去,只坐了一小部分位置。

权柔低着头,她想到父亲说她从来都是个能装模作样的。

虽然没什么父女情分,但是权系这句话还是说的很对的。权柔很擅长装模作样,尤其在身份地位比自己高的人面前,例如白家,再例如,面前这位美艳不可方物的郡主。

权柔低着脑袋,但是能感觉出来这位郡主似乎对于自己很满意。这种满意让权柔很莫名。

“我其实不大懂海外的生意的,”隔了一会儿,汇安郡主才轻声说着。

权柔这才抬起头来,直视着这位郡主。不懂海上生意?那今天把自己叫来,是为了什么?

汇安郡主指了桌上的茶点,又像是哄小孩子那般对权柔说,“你这丫头脸色不好,应该也没用过早膳,是我的不是,只想快些见你倒是忘记了你一来金陵就风寒的事情。”

她笑着说。

权柔看向她的眼神却跟先前不大一样了。她得风寒,并没有外传,汇安郡主却知道的清清楚楚。

权家的人,权柔是很清楚的,断然不敢在外面乱说。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靖安侯府的人打听过自己的消息。而且这些人,应该是侯府精锐,否则不可能从权家那小宅院里打听到什么的。

这点不是权柔自负,她要是没有那点御下的功夫,又怎么能够在商届站得住脚呢?

可是权柔想不出来,自己一届商女,哪里有资格让这位汇安郡主派出精锐打听的。

像是觉察到了权柔的疑问,汇安郡主把面前的点心往权柔跟前推了推,“好孩子,先用点东西,海外的生意我不甚清楚,但是也不是一无所知,侯爷今日有事要忙,我们就商议个大概。”

轻轻松松把话题给转了。

权柔应了是字,也不再推辞,从面前的瓷盘里捻了一块精致的点心吃着。

既来之则安之,她不清楚汇按郡主在搞什么,但是却很清楚他们没什么恶意。

权柔最大的特点,就是心大,只要不是对自己心怀恶意,她不介意与这位郡主聊聊天。

“你与你娘很像,”在权柔低头吃点心的时候,汇安郡主忽然出声。

权柔已经吃完了那块点心,汇安郡主给她递了帕子,权柔接过来净了手,“许多人都说我与我父亲很像,郡主是第一个说我与娘很像的。”

权柔注视着面前的汇安郡主,说话依旧是轻声细语的。

她的一双眼睛与父亲权系几乎一模一样。要不是如此,权柔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抱来的孩子了。

可是长得像又如何,权系这个父亲,依旧没把她和止儿看做是儿女。

汇安郡主望着权柔,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权系……”

似乎是有很多难以启齿的话。

权柔已经习惯了,好多人提起她父亲,总是这样子,似乎有什么难言一样,可是权柔从未听他们往下说过。

汇安郡主也是这样,她念叨着这两个字,然伸手握住权柔搭在炕几上的手,“好孩子,谢韵的灵气你没浪费了。”

到底是不想继续说了。

权柔了然地点点头,“郡主与我娘亲,熟悉吗?”

百年世家,底蕴流长,谢韵又是那样精彩艳艳的人物,权柔觉得不认识谢韵的人应该很少,关键是,他们相熟吗?

自从谢韵死后,权柔就很少再听到谢家或者谢韵的事情了。

她对于娘亲的记忆,只是病榻上苍白的脸,和仿佛永远流不尽的泪水。

汇安郡主握着权柔的手,“你娘,是个真性情的。”

若不是真性情的,也不会因为一个男人就寻死觅活了。权柔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郡主可是有什么事情与我说?”

已经耽误的够久了,海上的生意半点没说,权柔不觉得汇安郡主找自己来当真是聊天的。

果然,汇安郡主握着权柔的手慢慢松开了些,“我确实有事求你,”

汇安郡主坐的端正,看着权柔的目光里总流淌着一种莫名的情绪。

权柔抬起头望着她,“愿闻其详。”

“我知道这可能有些荒诞,但是,权姑娘你,可否在金陵多留一些日子,不用太多,一个月,就可以了。”汇安郡主望着权柔。

11.答应

这个请求在权柔看来有些荒唐。她掌握了权家的许多生意,此番来金陵,就已经耽搁了好几日了,况且自己和靖安侯府非亲非故,汇安郡主这突然的提议,怎么看都有些莫名其妙了。

她是这么想的,脸上也是这么表现的。跟汇安郡主这种人精打交道,还是不要太过于使小心思好一些。

汇安郡主果然莞尔一笑,伸手摸了摸权柔的发髻,“我知道此时贸然要求你留下来,你定是心中疑惑,但我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你好,这句话权柔听过很多次,但是由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口中说出来,这还是第一次听到。“郡主何出此言?”

少女那双似杏非杏的眸子里闪着水光,一张小脸泛着不正常的白色,额角的那点红色虽然被发丝掩盖了一些,但是还是不难看出来。

汇安郡主打量着女孩子,“我不是那种惹事生非的性子,也不是什么蛮横不讲理的人,我要你留下,确实是有私心,可也是为你好。”

权柔抿了抿唇,虽然江小侯爷纨绔了些,但是汇安郡主看起来确实不是什么不讲理的性子,她提出这个要求,许是,真的有什么要事?

可是什么事情能够与自己有关呢?莫名的,权柔想到了今早传来的消息,说那位小侯爷被锁起来了。

两件事本无关联,可是权柔脑子里总有个声音在提醒她,她就不自觉把这两件事给放在一起去想了。

可是即便这样,也还是没有想出来,究竟有什么相关的。

“郡主能否给我一个理由。”权柔收起了原先那副软软弱弱的模样,既然汇安郡主能把自己在权家的那点事情弄清楚,那么想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性格她也很清楚了。

汇安郡主见权柔这般,倒是越发满意了,“你与你娘亲不像。”

性子上可以说天差地别了。

权柔没有接这句话,而是接着方才的问题问,“郡主说要我留下是为了我好,可是侯府也是做生意的,郡主应该知道,我这一耽搁,要损失多少的钱财。”

权柔手上握着的这些生意,这么一个月不搭理,耽误下来的价钱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她是个生意人,不想做这种亏本生意。

汇安郡主却一副笑盈盈早就料到了的模样,大手一挥,几匣子金叶子就放在了权柔跟前,她把金叶子尽数往权柔面前推过去,“我知晓,我知晓,这点只当我给你的零花钱,拿去买点花儿戴。”

这话让权柔忍不住抽着嘴角,暗道这汇安郡主看着挺正常的,怎么现在突然就有种江小侯爷的影子了?

她拒绝的十分义正言辞,“郡主,生意上的事情……”

这几匣子金叶子,赔那一个月的损失自然是够了的,可是权柔的生意又不是只做那一个月的,谁知道这期间会发生什么,等消息从扬州递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这几匣子金叶子的价值可不值得权柔这么做。

汇安郡主笑的明艳欢快,权柔一晃神,几乎都以为看见了那位浪荡不羁的小侯爷。

还没能反应过来,双手就被汇安郡主给拉在了手中,权柔一脸怔愣的望过去,就见汇安郡主从她头上拔了一根金钗下来,放到她的手中,“这是侯府的金印,执此印等同见我,可调度侯府名下所有商铺。”

她一说完,权柔顿时觉得手中这支金钗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恨不能现在就扔掉。“郡主!”

她的声音也拔高了一些。

可是面前的汇安郡主把她的手握的牢牢的,让她无法挣开。

“这一个月内,我会让侯爷替你照顾扬州的铺子,这金印你拿着,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可以拿金印去调度侯府名下的铺子,就当是,补偿?”

这话听起来,权柔当真是稳赚不亏的。她在金陵好吃好喝的住一个月,生意有人帮着照顾,要是亏本了,她还能拿到补偿。

侯府做出了承诺,那就是说这亏也落不到权柔头上去。

这真是大好的事情啊。可是就是太好了,权柔不敢轻易答应。

她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让老天眷顾的命,这种好事不可能白白落到自己头上的。

但是她也想不出来,自己哪里能值得汇安郡主,不,应该说靖安侯府谋划的。

“郡主,要买我的命?”权柔试探着出声,她只能想到这个了。

权家大小姐的命,还是能值得这点价钱的。

“你这孩子!”汇安郡主拉着权柔的手就笑,她身后的老嬷嬷也跟着笑。

直接就把权柔给笑红了脸,从接手权家的生意以后,她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孩子情态了。

“好端端的,我要你的命来做什么?”汇安郡主的话在耳畔响起,权柔闻声望过去,美人果真是好的,反正她看着汇安郡主的时候,是没办法生气活着恶言恶语的。

于是也就好脾气的说了,“民女想来想去,只有这条命能值郡主这么大价钱了。”

“我留你下来,确实是有些大事,可是现下却还不能与你言明,”汇安郡主拍了拍权柔的手,柔声安慰着,“你不用怕,我与你娘,不是很熟,但是我与谢家,还是很熟的。”

汇安郡主看着面前的权柔,虽然那双眼睛与权系那厮像了个十成十,可是汇安郡主还是觉得,这孩子与谢韵很像。当年若是没有那一遭,谢韵现在应该不会比自己差吧?

汇安郡主的思绪飘远了些,直到身后的嬷嬷轻轻推着她的背,她才恍然抬头,听着面前的权柔道,“既然郡主如此盛情,权柔再拒,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汇安郡主眼前一亮,“你答应了?!”

语气中的激动让权柔心底一颤,看来留自己在金陵这件事,关系很大啊。

她点了点头,汇安郡主立刻念了几句佛号,听得权柔一脸懵,而后那位美貌的郡主又拉起了权柔的手,“好孩子,好孩子……你放心,我在一日,就断然不让你……”

后面的话说的不太清楚,权柔本能的不愿问。她顺着汇安郡主的话点了点头。

12.人影

汇安郡主是真的很高兴权柔能够留下,那种高兴是溢于言表的。不需要任何的查探就能感受到的。

权柔越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但是既然已经答应下来了,那么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她向来不怕事。

这般想着,对于汇安郡主说的在侯府里走走,她便毫不客气的应下来了。左右现在回去,也是面对权系的冷脸,她懒得应付。

而且,权柔还想弄明白一件事情。

汇安郡主很高兴权柔能够应下来,拉着权柔的手就要往园子里走,好在身后伺候的玉嬷嬷赶紧拦了下来,这屋子里虽然暖和,但是外头却是冷的。侯府再怎么有钱也不可能在园子里头装个地龙的。

“把姑娘的外披拿进来。”汇安郡主由着玉嬷嬷拿了自己的外披给她系着,又看权柔端端正正的站在边上,便想到权柔的丫头刚刚已经被人给带下去了,又赶紧招呼了一声。

玉嬷嬷笑道,“是,奴婢这就去让他们进来。”她手很快,一会儿就给汇安郡主系住了那外披,随机行了个礼就退出去了。

汇安郡主就招手唤权柔道自己身边来,“我那儿有处花棚,里头好些花儿,你该是没见过的,正好今日来了就去看看,可有喜欢的,要是有,我让文若给你送一些到扬州去。”

她拍着权柔的手,那模样就像是在和自己的孩子说话。

但是这话权柔却不敢答应了,汇安郡主说的是让文若给她送去!文若是谁?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侯爷!权柔恨不能离他远远地!

“多谢郡主抬爱,只是这花娇贵,民女家中的奴婢手粗,怕是养不活的。”权柔话中有话的说着。

“与我不必客气,你唤我一声郡主,我便拿你当自家小辈看,以后,我叫你一声阿柔可好?”汇安郡主那双漂亮的眼眸都仿佛泛着水光。

这话却听得权柔忍不住内心吐槽,唤一声郡主就能被当做小辈看待的话,那这能当汇安郡主小辈的人,都能从金陵排到扬州去了!

可是长辈赐不敢辞,她是不能在明面上推拒的,更何况,只是一个称谓而已,所以权柔应得很快,“郡主高兴就好。”

汇安郡主越发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了。

外头很快有丫头婆子鱼贯而入,打头的拿了权柔的外披低眉顺眼的,正是刚刚一进来就被汇安郡主吩咐带下去吃茶的祈月。

她小步走过来,给汇安郡主行了大礼,等郡主点头了,才到权柔身边去伺候她穿外披。

那些跟进来的丫头婆子们也没闲着,捧了装进锦袋里的汤婆子送过去,又有五个一般高的小丫头,捧着上好的楠木红盘,上面各自放了一方帕子,汇安郡主就拉着权柔过来,指了那些帕子给她看,“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我那弟弟得了一些,我瞧着好看,就让府中的绣娘绣了帕子,这几方花样都太年轻了些,我是不得用了,恰好你来,便给你拿去。”

权柔的目光放到汇安郡主口中不值钱的小玩意上。

北齐王庭上贡的浮锦,一缎都要耗费王庭所有纺织娘一整年的功夫。这般金贵的东西,也就只有楚王府能随意拿来绣帕子了吧?

她没敢碰,只是屈膝行了一礼,“权柔多谢郡主赏赐。”

汇安郡主挥挥手,“把这些,连同方才的金叶子一起,装起来,过会子给权姑娘送回去。”

自然有人下去办这件事。

汇安郡主在一群丫头婆子的簇拥下,牵着权柔就要去逛园子。

这回倒是没什么人阻拦了。

她们穿的暖和,手上又捧着汤婆子,所以说起来感受不到什么寒意。

权柔就听着汇安郡主与自己说话,都是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

这话权柔还真的只能听着,半点都不能插话。

侯府的后花园大的很,权柔走的脚酸了都还没见到汇安郡主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原打算说一声要上净房的,谁知道这时候从前头匆匆忙忙来了一个管事模样的嬷嬷,给他们行了礼,就对汇安郡主耳语了几句,汇安郡主脸色微变。

“好孩子,你且在那边坐坐,我去处理一点事情,一会儿就回来!”似乎真的很急的模样,汇安郡主的脸上也不见刚才的温和。

权柔连忙点头,“郡主自去忙便是。”

汇安郡主留了玉嬷嬷下来,便带着人脚步匆匆的走了。

玉嬷嬷半扶着权柔,说要去不远处的小亭里坐坐,权柔自然是允了的,由着她带自己过去。

玉嬷嬷话也挺多的,一路引着权柔过去,还不忘记给她介绍着侯府的布置,“大姑娘看,那边的披星殿是我们小侯爷的院子,里头的布置都是侯府最好的!咱们郡主和侯爷都说了,往后小侯爷娶了亲,那是要把媳妇当女儿来疼的,所以披星殿里的正室还没布置,郡主说了,以后就留给小侯爷的妻子来布置!”

玉嬷嬷指了那亭台后头露出一角的院子给她说着,那满面的笑意让权柔都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你们家怎么处置这披星殿,关自己什么事情?权柔心底奇怪,面上却还是笑着附和,“小侯爷将来的妻子定是有福之人。”

有没有福和自己有个屁的关系?权柔现在很不想听到和江小侯爷有关的事情。

偏偏现在就在人家家里,当着人家的嬷嬷,她脸上还不得不做出一副温柔恭顺的表情。

玉嬷嬷对权柔的态度和汇安郡主如出一辙,满脸都是笑意,笑的权柔心底发慌。

她刚刚带着权柔进了亭台,却突然哎呀一声,“大姑娘且在这里等等,老奴得赶紧去把汤药给小侯爷送去!”

权柔愣住一瞬间,嘴上已经先比脑子反应过来了,“嬷嬷快去吧……”

玉嬷嬷等了她这句话,便转头跑的没影儿了。

权柔和自己的丫头祈月面面相觑。

“姑娘,这侯府上下都奇怪的很。”祈月扶着权柔再亭子里的石凳坐下,天气寒凉,石凳上也铺了棉垫,坐下去倒是不碍事。

权柔叹了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先前奴婢被带下去喝茶,侯府的姐姐们都对奴婢很好,好的,有点,让奴婢害怕。”祈月小声的说着。

权柔苦笑,“你家姑娘也是。”

祈月满眼都是惊讶,“这侯府到底想做什么?”

“慎言。”权柔抓住了祈月的袖子。

祈月忙住口了。

这到底不是在权家,祸从口出这句话,自古以来就是没错的。

主仆两个都没再开口,祈月乖乖巧巧的站在权柔身边,眼前的古树枝丫繁茂,这种常青树不稀奇,稀奇的是在金陵能活下来的常青树。

她多看了两眼,权柔就注意到了,也跟着看过去,那树枝繁茂,把亭台对面的院子遮去许多,大概只能看见那白色的矮墙。

冬天能见到绿色总是让人心底舒服一些的,权柔也笑了笑,“这树应该是刚刚植进去不久的。”

祈月一脸惊愕,“姑娘怎知道?”

权柔伸手指了指树的根部,“还没有完全长进去,土壤都还松着。想来这金陵冬天想要存活常青树也是不容易,侯府再多金,也违逆不了这老天,应该是先前的树死了,便赶紧换了新的植进去。”

仅只是这样,也是一笔不菲的花销了。

今日入侯府以来,祈月正眼看着,这侯府之内的布局装饰,真真可以说是金钱堆砌,偏生又不缺风雅。

所以说这世代簪缨之家,到底是底蕴深厚。

祈月赞叹的目光又打量着面前的树木,眼观光一闪,似乎看见了一抹人影。

“姑娘,”她下意识的扶着权柔的手,“姑娘看,那树影之间,似乎有人影!”

13.血光

因着到底是在侯府,祈月哪怕心慌也不敢大声,只是扶着权柔的手紧了紧,而后身子已经往前去了一些,把权柔挡在自己身后。

那树影之间,隐隐绰绰的能看出是有影子在动作的。

可是树太过于繁茂,他们这个角度,也只能看出一点影子而已。

汇安郡主把人带走了,那位留下来的玉嬷嬷也寻了借口走了,现下这偌大一个花园里,只有权柔主仆两个人而已。

是以权柔只是微微一犹豫,就下了决定,“过去看看。”她扶着祈月的手站起身来。

她就不相信,这侯府,还能放任贼人进来不可吗?刚刚汇安郡主急匆匆离开,权柔就有所怀疑了,再加上后面玉嬷嬷那番言行,简直是不想怀疑都不行的。

她决定要去看看,这树后边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顺便,也是像看看这汇安郡主究竟要做什么。

好端端的把自己丢在他们家后花园里干嘛?

正因为想不明白,所以权柔才决定去看看有什么猫腻。

祈月知道拦不住她,便只好尽量往前一些,想着若是真的有什么危险,也能挡一挡。

主仆两个人下了亭台,绕着那巨大的常青树走过来,到了披星殿外墙这边,一起抬头望去。

那不高的矮墙上趴着个人。

衣料是上好的云缎,那人蹬着腿儿从底下爬上来,本来就咬牙憋着一口气,人还没在墙头落稳,忽然就听到一声,“我竟不知,小侯爷有兴趣做那梁上君子。”

那女儿声轻轻柔柔的,此刻却好像夹杂了些许笑意。

江忱蓦然低头望去,墙根下站着的小姑娘裹着一身白狐裘,娇俏的小脸上微微泛着红色,她身边那个丫头一脸惊愕。

江忱只觉得身子一软,差点儿没能扒拉住,好在他眼疾手快抓住了墙,“你怎么在这儿?!”

他压低了声音,好看的桃花眼四下看了一圈,“你来找我娘告状了?”

从小到大这又不是第一次有人上门告状了,江小侯爷丝毫不放在心上。

“小爷我还有事儿,我娘在昭月轩,你自己去就是了!”说着已经手脚并用的开始爬墙。

权柔站在原处,看他这么狼狈,只觉得心里舒服许多,脸上笑意越发真诚,“小侯爷说笑了,我已见过郡主,眼下正是郡主让我在这花园里逛逛,倒是不曾想到,小侯爷放着好好儿的正门不走,偏要爬墙?”

祈月看着墙上的江小侯爷,听着自家姑娘半是嘲讽的话,心底想的却是,这小侯爷,长的还真是好看啊。

哪怕是翻墙这么狼狈的时候,江小侯爷也透漏着一股不同于常人的潇洒味道。

这份潇洒落在权柔眼底,却是龇牙咧嘴。她忍不住扯开一抹笑意,十分恶趣味的道,“先前玉嬷嬷还记挂着要给小侯爷送药去,我想现在寻不到小侯爷,他们该是着急了。”

江忱眼睛一瞪,“你要干嘛!”

权柔扶着祈月往后退了两步,老神在在的撇着墙头上的江忱,“祈月,你速速去与玉嬷嬷说一声,就说江小侯爷在墙头挂着呢。”

她声音比起方才来大了不少,祈月下意识答应了。而后才反应过来,“姑娘?!”

这事儿,一看就是侯府的家事……

权柔挥了挥手,“还不快去,仔细小侯爷待会摔下来拿你我试问。”

祈月看了看还趴在墙头怒目而视的江小侯爷,乖乖的听权柔的话转身去找人去了。

“哎!你这丫头!”江忱急了,“我要不是被封了功夫,又怎么至于连个墙都翻不过去!”这墙说高不高,说矮不矮,江小侯爷昨儿才挨了一顿揍,腿脚不太灵便,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翻出去了。

可权柔才不管这个,她抱着汤婆子站的远了一些,“小侯爷还是乖乖等着嬷嬷带人来吧,一会子摔了碰了,我可担待不起。”

江忱急的不行,那好看的脸都要皱起来了,“我的姑奶奶,我哪里得罪你了?求你,赶紧帮我下去,我再不跑就跑不掉了!”

他好容易才把身边伺候的都支开了,借着上净房的借口从后边摸出来,谁想到能在这里遇见这个权大姑娘!

权柔皮笑肉不笑地答应着,“小侯爷乖乖等着,想来侯府是不会容许小侯爷有什么闪失的。”

言外之意是你就在墙头挂着吧。

江忱被灌了药,本来身上就软绵绵的,一身功夫又被暗卫给点了,现在就是个软脚虾,扒拉着墙头已经很费力了,又被权柔这么一刺激,他瞬间觉得血气上涌,“你这人!我好心好意帮你避开血光之灾,你现在却恩将仇报!”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就翻上了墙头坐着,迎着那些吹过来的冷风,他越发觉得底下站着的小姑娘没有良心。

权柔心底冷笑,面上还是一副温柔相“我何时有血光之灾了?莫不是小侯爷现在已经不学戏法,改去学算命了?”

江小侯爷学戏法的事情,只要有心,也不是查不到。

江忱好看的面皮一紧,两只手拉近了衣襟,那风灌进去他还是会觉得有些冷的。虽然身子很冷,可是面子还是要的!“那婚事本来就要不得,你自己不想活了就算了,可别带害了白九思!”

这话让权柔气急反笑,看着墙头上那个十分好看的人,权柔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江忱却是个顺杆子往上爬的,眼见权柔不说话,以为是自己的话其作用了,便开始絮絮叨叨,“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什么血光之灾的,我最见不得别人承受了,你说我都知道了怎么能放任不管,还有……”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四周的动静,暗卫好像没追来?那还是有机会能逃走的。

权柔闭着眼睛听着那聒噪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心底的火气蓦然蹦的老高。在江小侯爷抬着声儿命令权柔扶他一把的时候,权柔忽然睁开了眼睛,快步走过去,然后在江小侯爷期盼的目光里,把手中的汤婆子,狠狠地砸了过去,“我看你印堂发黑,今日必定有血光之灾!”

14.害我

屋子里暖融融的,丫鬟手上端着的药碗里头飘荡着热气,雾蒙蒙的把权柔眼前的视线挡住。

她坐在太师椅上,老神在在地端着一盏茶。

里间的屋子里,江小侯爷鬼哭狼嚎的声音传来,“外边那个女人要害我!快去,把她给小爷抓起来!她谋害皇亲国戚!”

随即又是一声重重的抽气声,“轻点儿!你要小爷的命啊?”

祈月站在权柔边上,眼底尽是担忧,她不过走开了一转,谁能想到自家姑娘就把江小侯爷给砸了?

那声音响的她们在前院里头都听得一清二楚。祈月还记得玉嬷嬷匆匆带了自己赶过去的时候,江小侯爷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哭天喊地的喊着自己要毁容了,不远处孤零零的躺着一个汤婆子,质量好得很,一点儿都没漏出来。

而她们家姑娘彼时正亭亭玉立的站在那儿,见来了人,翩翩然的过来行礼。

玉嬷嬷当时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来是哭还是笑,反正挺奇怪的,接着就是汇安郡主又带了一去你丫鬟婆子过来,急匆匆的,却是看也没看地上还在哭天喊低的江小侯爷一眼,只是拉起了她们家姑娘的手左看右看,见没受伤,才松了口气似的。

然后郡主让人把江小侯爷抬了进来,一路上这位小侯爷都在骂骂咧咧的。

祈月一颗心都悬着,这毕竟是侯府的小侯爷,她们姑娘就这么把人给砸了……

显然权柔是一点儿都不着急的,看着祈月在自己跟前晃荡,她招了招手,“你过来站着,晃的我头晕。”

“可是姑娘……”祈月依言站到了权柔身边去,见她一点儿都不慌,又忍不住替权柔着急起来,“姑娘,咱们要不要让水镜先生来一趟,这小侯爷脸上要是留疤什么的……”

毕竟是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啊。

权柔抿了一口茶水,“无碍,你听他还能那么大声的骂我,能有什么事儿?”

权柔砸下去的时候压根没想这么多,主要是江忱那张嘴气得她都没时间想那么多了,现在砸都砸完了,她也懒得想那么多了,更何况,汇安郡主似乎没有怪罪的意思,权柔知道这一点以后,心底越发安稳,这才能坐在这里美名其曰的给江小侯爷请罪。

玉嬷嬷带着大夫在里头看诊,汇安郡主似乎真的有什么事情,匆匆来了一趟,看江忱没伤到什么,就交代了权柔两句不用担心之类的,然后直接走了。

权柔坐在这儿听着里头骂人,一开始还有点火气,现在直接是一点儿火气都没有了。

骂就骂吧,她都把人砸了,听听这两句无关痛痒的话也不会怎么样。

权柔的态度让祈月有点无奈,干脆就乖乖的站在旁边了,想着待会侯府要是扣着人不让走,她就拼命把姑娘给送出去。

她越想越飘,后面偶读没注意到权柔往哪隔断屏风看过去。

屏风之内,江小侯爷还在不停的骂骂咧咧,“小爷就不应该一时心软,救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女人!”

玉嬷嬷忙拦了他的话,“小侯爷!”她到底是跟着汇安郡主的老人了,这个面子江忱还是要给她的。

因此只能臭着一张脸低吼了一声,“爷知道了……”

那老大夫给他昨儿受伤的腿换了药,“小侯爷这几日可不能再这般了,不然估计要在床上躺几日才行了。”

老大夫也是奇怪的很,这位昨天才请了大夫,今儿又请,而且这腿伤怎么看着还越来越严重了呢?

江忱一听这话,瞬间转过身去爬在那只大迎枕上哼哼唧唧。

他脸上被砸的地方是额角处,还挺巧的,他那天把权柔的额角给弄肿了,今儿他的额角就也肿了,看着红彤彤一片,但是老大夫说没什么大碍。

江忱心底不平衡,“那丫头就是来报复我!”他趴在大迎枕上,听着玉嬷嬷送了老大夫出去以后,又转回来和权柔说话。

“真是对不住,让权大姑娘受惊了。”玉嬷嬷应该是带了几分歉意的。

江忱趴在那儿揪着一条发带,小厮四六在给他的腿上绷带,“爷,咱下次走正门吧,不翻墙了……”

四六觉得自己要哭了,小侯爷翻墙一次,自己就得被罚一次。

江忱没说话,就竖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

他听到那死丫头装模作样的声音,“嬷嬷说的哪里话,是权柔冲动了,把小侯爷当做了贼人,才把手中的汤婆子砸过去了……”

还怪委屈的模样!

江忱呼啦一下挺起身子来,“你这人好不要脸!”

说完这句话便觉得后头火辣辣的疼,又普通一声砸下去了,四六吓得一跳,“我的爷,求您好好趴着吧!”

再这么折腾下去,四六觉得自己的小命先要保不住了!

然后江忱现在没工夫听他的劝告,只抬高了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权柔你这个恶毒女人,得亏白九思没娶你,谁要是娶了你,谁下半辈子保证过不顺遂!”

屏风外面权柔还没说话,倒是玉嬷嬷唬了一跳,“小侯爷您浑说什么呢!”

那声音莫名其妙带了几分尖锐,权柔有些莫名的看着她。

玉嬷嬷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给权柔赔不是,“我们小侯爷就是这么个性子,大姑娘不要与他见怪,过会儿老奴就回禀了郡主和侯爷,收拾一顿,小侯爷也就好了、”

祈月眨巴着眼睛,带着几分惊讶听着玉嬷嬷这句话,她还以为侯府不会放过自己家姑娘了,可是现在看起来,怎么好像除了小侯爷,其他人都是在担心自己姑娘的?

权柔其实也不比祈月明白多少,她有点晕晕乎乎的,“嬷嬷严重了,”

里边江小侯爷气的要跳起来,“嬷嬷!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这恶毒女儿刚刚要谋杀我!小爷这条命都差点交代了!”

玉嬷嬷却像听不见一般,招呼着权柔要往外头去,“郡主交代了让大姑娘去前厅坐着玩儿一会儿,郡主那边忙完了就过来呢。”

权柔笑着应了玉嬷嬷一声,眼神瞟了一眼这间屋子,然后心情很好的走了。

15.意外

江忱趴在大迎枕上,手上拽着一条帕子,狠狠的揪着,那张天仙一般的脸上此刻都是愤愤,“小爷我要是出去了,第一个饶不过她!”

要不是权柔,江小侯爷觉得自己已经逃出去了!偏生那死丫头就在那看着,拖着,硬生生的拖到了他娘带着人过来!

越想江忱越觉得脑袋疼,哼哼唧唧的让人拿冰块来给他敷额角。

“爷,咱么下次能不爬墙了吗?”四六瘪着嘴,拿了沾冰的帕子去给江忱敷额角。

江忱哼哼唧唧的,听到这句话就掀开眼皮瞪了四六一眼,“你好意思说?爷对你多好,你居然帮着我娘锁我!”

江忱越想越来气,身边的人平时忠心耿耿,可是到他娘要关他的时候,一个个儿的都不帮他!

他把手上那帕子朝着四六扔过去,“背主儿的黑心贼!”

四六可委屈了,“爷不能这么说小的,郡主都说了这是为了爷好,而且小的都没把爷帮白二爷的事情给说出去……”

江小侯爷给白家二爷出了主意让婚事没成,这种事情要是给郡主和侯爷知道了,江小侯爷又免不了一顿被关了。

四六觉得自己非常讲义气了,可是小侯爷还是丢下他要自己跑!

想到这里,四六都快哭了,他觉得自家爷要是再这么折腾下去,那位权大姑娘有没有事他不知道,但是他们这些伺候的肯定是讨不了好果子吃的!

他顿时哭丧着脸,“爷,郡主说不让爷出披星殿,还说爷要是偷跑一次,我们几个都拖出去打板子!”

江忱不耐烦听他哭哭唧唧的,干脆拿了被子把耳朵蒙住,心里头却在想那丫头怎么会在自家?

腿上的伤还在火辣辣地疼着,额角上被汤婆子砸出来的红印也火辣辣的疼着,江忱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这份罪。

他觉得这都是那个姓权的丫头的问题!

想到这里,江忱一咕噜从床上跳起来,指着四六就道,“你去郡主那儿听听,她留下来干嘛!”

四六正诉苦呢,听这话就愣住了,忙问,“爷说的是哪个她?”

他不认识权柔。

“就是那个,姓权的丫头!拿眼角斜着看人的丫头!”江忱磨着牙说话,把四六给吓了一跳。

“爷!”

他怕江忱把人给吃咯。

江忱抓着被子瞥了他一眼,“叫什么?还不赶紧去!我又不能吃了她!”

“那,那爷可不能跑了!”四六指着那封的死死的窗户,“郡主交代了,这窗户都封了,但凡封条有一点破损,咱披星殿里头的谁都别想好过!”

江忱看他怕成这样,心下气恼,“这披星点统共不也就我和你和三七三个人!”

四六还想再说什么,江忱已经很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行了,爷现在这样想跑也跑不掉,你快些去!”

他还想知道那丫头为什么会在自己家里呢!

四六答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江忱又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头,呼吸声逐渐加重许多。

他活了十九年,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想到那丫头云淡风轻装模作样,江忱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出手帮白二!让她去感受一下血光之灾好了!

…………

权柔跟着玉嬷嬷到了昭月轩,心安理得的坐在那儿喝茶吃点心。

本来她还想着汇安郡主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自己帮忙,刚刚砸了江忱以后,她也不想了,左右人家不说,她就当不知道好了。

而且砸了那嘴不饶人的家伙,权柔心底很是舒服。

她觉得自己第一次在马车里的时候那茶杯没能往江忱脸上砸真是太可惜了。

权柔在这里懊悔着没能往江忱脸上砸一个茶杯,祈月却以为她是担心着江忱的伤势,忙在玉嬷嬷没注意的时候凑在权柔耳边轻声道,“姑娘不用担心,奴婢方才特意问过那大夫,说是没大碍的。”

权柔没说话,握着茶盏的手更紧了一些。

还是下手轻了啊。

她低着头,看着手中茶盏里的水微微出神。

外头很快有人进来,如先前一般的,都是一群年纪不大的小丫头走在前头。

后面有人报了一声,“郡主来了。”

接着就是掀帘子和细碎的脚步声。

权柔站起来抬眼望过去,与汇安郡主的视线撞上。

“好孩子,方才可吓到你了?”汇安郡主眉梢眼角尽是笑意,看见权柔站起来,她便加快了步子走过去,拉了权柔的手落座。

权柔刚刚砸了人家儿子,虽然不怎么心虚,但是还是觉得有点儿不好开口,便抿唇笑了笑,“郡主哪里话,是权柔眼拙,没能认出来小侯爷。”

所以把人当贼给砸了。

这本来是权柔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不过是要大家面子上好看一点罢了。

但是汇安郡主,却好像压根就没想着问权柔这些,听到权柔说起来,她还劝道,“是文若自己的过错,好好儿的正门不去走,偏要往墙头去,你害怕也是正常的。”

权柔有些愕然,不是都说靖安侯府两口子对于江小侯爷都是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吗?怎么自己把人砸了不仅没事儿,看起来汇安郡主还很高兴的样子?

她有点儿摸不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好在汇安郡主也没打算让权柔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权柔的手,示意她不用在意。

权柔也只能装作不在意了。

和汇安郡主坐着说了会儿话,现在倒是谈到正事上头。

汇安郡主给她拿来一本册子,约莫也有三指厚,“这是前些年楚王府走海上的一些生意,既然咱们要办,就得往好了去办,这上面有些以往和王府合作过的船商,都能靠得住,柔丫头你看看,若是可以,我就使人去王府说一声,到时候也能方便一些。”

这实在是权柔意料之外的惊喜。要知道海上生意,是最危险的。那海上,可能去了就回不来了。可是如果有楚王府帮忙,他们这次的海上生意,该是稳赚了!

她是商人,听到稳赚的生意,当然是高兴地不得了。可是短暂的高兴过后,权柔也有点迟疑起来,“郡主,让王府让道,是否有些不太妥当?”

王府要是给他们介绍了人,那就是说这条航线以后要分给靖安候府和权家了。

分给静安侯府没什么,毕竟楚王是汇安郡主的亲弟弟,可是他们权家又和王府没什么关系!

16.答应

海上生意难做,难就难在线路这个问题上。要是冒然动身,只怕到时候会人财两空。所以哪怕是有着高额的利润,寻常人家也是不敢动手的。

这几年朝廷羸弱,都是诸王把控经济,楚王府得天独厚的占了海上生意这一条路。

天下不太平,甚至于权柔觉得要大乱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了。起兵造反需要银子,楚王府,估计也是有这个打算的。

所以汇安郡主的提议,让权柔有点不敢应了,她担心开罪了楚王府。

毕竟以现在的形式来看,楚王府要是想造反登位,也是非常有希望的。

谁都不想得罪一个有可能改朝换代的角色。

所以她有些犹豫不决。

这要是权柔自己的话,她是不会想到让楚王府让路这种事情的。可是这事是汇安郡主提出来的。

因此权柔也不敢轻易拒绝,要是得罪了汇安郡主,想来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她心底不由苦笑,有钱又如何?权家真的只是富商而已,得罪了这些势力强大的诸王,到时候有钱也守不住啊。

权柔捏着那本厚册子,眸子里闪出几分犹豫。

汇安郡主简直就是人精,又哪里看不出来权柔的犹豫?她拉了权柔的手,脸上笑吟吟地,“这事儿是我们侯爷提起来的,说来不怕柔儿你笑话,一开始邀权家入股,也就是看中了权家财多这点的,侯府外头看着锦绣,实际上有很多地方都需要用钱,这做海上生意,银子就像流水似的往外去,侯府拿出来这笔银子,其他地方肯定就会有缩减。你放心,既然是我开的口,那后面就一定会把事情都安排好的。”

她又拍了拍权柔的手,温柔而又和蔼。

权柔看着美貌而温柔的汇安郡主,心底微微软了一些。汇安郡主其实压根不必给自己解释这么多的,像他们这种有权有势的,一句话就能让权家拿出全部家当来,可是她没有这样做,她是好好儿的给权柔解释,一点点的把自己的难处和想法都告诉权柔。

这让权柔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她爹权系都没有这么对待过她。权柔刚刚初出茅庐接手权家的时候,因为没有大人庇护,很是吃了些闷亏。后来才慢慢好了。

她没有母亲,父亲不管,所以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去思考事情。

可是汇安郡主这么对自己,则让权柔感觉到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好像是长辈对于晚辈的照顾。

这个感觉在权柔心底升起来的时候,她就忍不住自嘲,她怎么有资格给汇安郡主做晚辈呢?

到底是太缺爱了一些。

权柔收敛了心思,认认真真的答应了一声,“既如此,权柔就多谢郡主厚爱了。”

“哪里来这么客气?快坐下,我与你说说话儿,”汇安郡主眉开眼笑的,心情很好的样子。

权柔不忍拂了她的面子,所以压下来原本想要告辞的话,又坐回了汇安郡主旁边与她说话。

暖间里头其乐融融的,倒像是一家人一样。

玉嬷嬷立在汇安郡主身后,悄悄打量着权柔。但见面前这个小姑娘眉眼含笑,虽无母亲教养,但是身上一举一动都能看得出来是下了功夫的。

权家的生意现在有一半儿落在了她的身上,小小年纪掌握了那么多钱财,却半点没有什么轻狂张扬的模样。玉嬷嬷想到了那些人的话,他们总说权家大姑娘是个心思深沉的,可是玉嬷嬷反而觉得,在这乱世即将来临的时候,要是不留点心思,那估计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玉嬷嬷很欣赏这样子的小姑娘,进退有度,长的也漂亮。

权柔一早就觉察到了有人在打量着自己,她微微笑着听汇安郡主说话,然后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立在汇安‘郡主身后的玉嬷嬷一眼。

没想到玉嬷嬷却迎着权柔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权柔愣了一愣,然后便听到汇安郡主地声音,“这一个月里,柔儿多来侯府走动也好,侯爷这几天都忙,文若又受了伤,我一个人呆着还怪无聊的,柔丫头可不要推辞我!”

明明是一种命令的语气,可是从汇安郡主口中说出来,倒是不会让人觉得心生厌烦。

汇安郡主说话总是娇娇的,像是没长大的孩子撒娇一样,应该是与年纪不相符合的动作语气,可是从汇安郡主口中说出来,就让人觉得合该如此。

权柔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嘴上已经先答应了,“能来陪着郡主,权柔当然求之不得。”

这话一出口,权柔顿时有些后悔,她是想要离江忱远一些的。

但是如果到靖安侯府来,那怎么也会碰到的。从那个梦开始,权柔就觉得自己应该离江忱远远的,又加上那人那张犯贱的嘴,她是越发不想和江忱有接触了。

可是自己总是被汇安郡主的美色迷惑了。竟然想也不想就先答应了。

权柔现在想反口也不行了。只能心底叹了口气,面上不显出半点。

这边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暖间外头,四六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那门外站着的小丫头垂首不动。

四六上前几步,趴在门那儿往里头看着。

可是那二十四开的牡丹屏风将四六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看不见啊……”四六嘟囔了一句。

那门帘底下立着的小丫头也不抬头,就任由着四六鬼鬼祟祟的在哪儿看着。

很快四六就弹开几步,还没来得及跑,里间就出来了一个穿杏色褙子的丫头,“四六,你怎么跑到这里来?”

那丫头声音清脆,却好像是害怕被人听见一般,上前几步拽住了四六的衣领子,然后小声的说着。

四六顿时苦着脸转过头去,“鸳鸯姐姐,我就是过来看看!”

名叫鸳鸯的是汇安郡主底下的大丫头,此刻见四六这么说,心底也有数,转头看了一眼里间,然后拽着四六往边上去。

“好姐姐,我一点歪心思都没有!我真的就是来看看而已的!”四六求饶着。

鸳鸯把他拉到一边,柳眉倒竖,“我可告诉你,郡主这几日下了死命令,小侯爷要是出了侯府一步,你和三七一个都别想逃!”

17.定亲

四六和三七都是打小就跟着江忱的。因此更怕汇安郡主身边伺候的这些人。他们小侯爷虽然得郡主宠爱,从小要星星不给月亮,可是侯爷却管的很严,小时候因为江小侯爷犯浑的事儿,四六和三七没少挨罚。

通常侯爷那边罚完了,内院这边汇安郡主的几个大丫头就会来给他们看看哪里不好了,毕竟是贴身伺候江小侯爷的人,要是有不好的也得赶紧的请大夫。

四六一看见鸳鸯几个大丫鬟,就想到自己被打到开花的屁股。容不得他不怕啊!

“好姐姐,好姐姐,我都知道!我这不是,小侯爷那边也放不下,就让我来看看嘛!”四六个子不矮,气势上却生生地矮了鸳鸯一截,他看着面前的俏丽丫头,总觉得屁股很痛。

鸳鸯也算看着江小侯爷长大的,一听四六这话,瞬间就抓住了重点,揪着四六的衣领子问,“小侯爷可是让你来打听权大姑娘的?”

四六小身板儿一个哆嗦,“小侯爷就是想知道权大姑娘怎么会在府里的……”

他越说声儿越小,别人不知道江小侯爷,他四六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权大姑娘今儿把江小侯爷的脑袋给砸了,那他是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虽然现在趴着起不来呢,但是不是有句话说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呢!

鸳鸯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四六的脑袋,“让你看着小侯爷,你可倒好,不知道劝劝,还跑来给小侯爷打探消息,仔细玉嬷嬷知道了剥了你们的皮!”

跟在江小侯爷身边服侍的一个是三七一个是四六,四六最是活泼,平日里近身伺候的活儿都是他来,小侯爷几次犯浑也都是四六在帮忙打掩护,三七呢,主要是照顾江小侯爷的安危的,手底下管着属于江小侯爷的那支暗卫,为人比较沉默寡言。

现在看着,鸳鸯觉得是时候跟郡主提一提,要不要把三七也调到近身伺候去,四六衷心是好事儿,但是一味的顺着江小侯爷,可就不是什么好事儿了。

有时候身边没个能够劝解的人,犯错就会变得越发容易了。

四六太助长江小侯爷的威风了。

鸳鸯这边想着,就拿手揪了四六的耳朵,“权大姑娘是郡主和侯爷特意请来的,这次可是要和侯府合作做海上生意的,你回去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了?”

既然是和侯府一起合作的,那么权大姑娘肯定就不能出事儿了。

四六连连点头,“姐姐放心,姐姐放心。四六明白该怎么说!”

看着这个清秀小厮讨好的模样,鸳鸯放缓了声音,提示道“郡主很喜欢权大姑娘来着,虽然那位失手砸了小侯爷,可我瞧着,郡主是半点也不怪罪的,反而担心权大姑娘被吓到了,拉着安慰了好一会儿呢。”

她是凑近四六说的。

四六心头一个踉跄,觉得自己心跳都快了几分,汇安郡主,可是从不和旁人那么亲近的。

鸳鸯叹了口气,“约莫就是合了眼缘吧。我看那位权大姑娘,是要得郡主庇护的。”

四六忙点头发誓,“姐姐放心,奴才一会儿回去就好好给小侯爷说!”

鸳鸯看他弓着腰给自己赔不是,颇有些烦恼的样子,“快起来回去吧,小侯爷要做什么,你可要适当劝着一些。”

江小侯爷是个什么性子,鸳鸯几个在汇安郡主身边伺候的是很清楚的,大祸小祸都没少闯的以为,要是不让人拦着,还不知道会不会真的跑去报复权大姑娘呢。

主要是,她依稀看着,汇安郡主对于那位权大姑娘,可不是一般的疼爱。

虽然汇安郡主并没说自己的目的,但是鸳鸯心底隐隐有个不着调的猜测。只是这话就不能说给四六听了。

她便松开了手,催着四六,“快些回去!”江忱不怎么喜欢旁人伺候。

四六忙叠声应了,然后一溜烟地跑回去。

鸳鸯在那儿瞅着,一直到四六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叹了口气,提步往上厢房迈进去。

才到了门口处,那门帘微动,便看见打了双络子的小丫头从里头出来。

鸳鸯忙换了笑脸,“祈月姑娘怎的出来了?这外头倒是怪冷的。”说着,一边快步上了台阶去挽着祈月的手。

祈月抿唇笑了笑,梨涡在脸上若隐若现,然而身子却不为所动,不让鸳鸯拉着她往里头进去。

“我们姑娘不放心江小侯爷,说是让奴婢去披星殿看看小侯爷如今如何了。”她笑吟吟地搭着话,“鸳鸯姐姐不必管我,玉嬷嬷说让奴婢寻个人带着过去就行了。”

说着,不着痕迹地把手从鸳鸯手中抽出来,服了服身子。

鸳鸯眼神微动,“好妹妹瞧你,与我还客气了?去披星殿我带你去就是了,左右我现在也是无事,你且等着,我进去取两个汤婆子就来。”

外头还冷的很,再加上权柔也说了,要是能和鸳鸯接触一下,多问问关于汇安郡主的事情也是好的,所以祈月倒是没有拒绝,“那就劳烦鸳鸯姐姐。”

鸳鸯连声道应该的,然后叫了门帘下一个低眉垂首的小丫头过去,“你先带着这位姐姐到后头避避风,我去去就来。”

小丫头应了是,鸳鸯才和祈月互相笑着服了身子,这次才转身进去。

祈月跟着小丫头往后边走,昭月轩后方有件小屋子,里头也有地龙,专给来做客的客人家的丫头婆子使的。

祈月稍微迈大了一些步子,靠近那小丫头一些,“我瞧着你与我差不多大,几岁了,唤什么名儿?”

祈月年岁大一些,但是生了一张娃娃脸,看着就很讨喜,加上她性子也好,倒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手。

此刻笑着和那小丫头说话,那小丫头略微有些吃惊,而后便腼腆地笑了笑,“回姐姐的话,叫赤虹,今年一十三了。”

果真是年纪还小,没怎么学些规矩,祈月进了后方的暖间以后,拉着她左问一句右问一句,倒是问出了点眉目来。

她捧着茶碗坐着,听赤虹眉开眼笑的说,“先前明方大师来了一趟,郡主送人走的时候高兴地不得了,我们几个都得了打赏,我听茉莉姐姐说,郡主是要给小侯爷定亲了!”

18.中意

祈月心下震惊,可是面上却一副好奇的样子,“这可是好事情啊!只是不知道郡主中意哪家姑娘呢?”

赤虹年纪小,又腼腆,见祈月待人温和,便忍不住要多说几句,“姐姐们都猜了一遍了,有说是汇卿郡主的,也有说是谢家三小姐的,还有说是傅家的千金的!”

叽叽喳喳的像是小鸟儿一样快活。

祈月看着赤虹亮晶晶的眼神,心底忍不住有点可怜她,被自己卖了还替自己数钱呢。但是为了权柔,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套话,“郡主的意思也是这样吗?”

这几位可都是天下闻名的好女儿,依着江小侯爷的诨名,这些人家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毕竟这几位都是家中花了大力气培养的人儿。

赤虹给祈月添了茶水,立在她旁边说话,“郡主那边什么消息都没有!说来我看郡主好像很喜欢权大小姐……”

后半句话完全是在自言自语,可是祈月心底却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没心思再套话了,敷衍了赤虹几句,等鸳鸯抱了汤婆子进来邀她一起去披星殿的时候,她试着套了几句话。

可是鸳鸯到底不是赤虹那样的小丫头,四两拨千斤的回了她的话,让祈月一点儿消息都打听不到。

眼见着就到了披星殿门前,祈月只好收了话,随着鸳鸯一起进去给江小侯爷问安。

她心底却想着,看来姑娘的直觉果然是对的,这侯府,当真是有什么企图的!可是她想不通,怎么会把企图放在自家姑娘身上呢?不是说姑娘不好,而是,汇安郡主,为何突然间就想要让江小侯爷与自家姑娘定亲了呢?

这个猜测让祈月觉得这侯府里冷的很,她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

权柔彼时正坐在暖炕上和汇安郡主说着扬州那边的事情,“之前有人说从最春风买了瘦马,想要通过我们家的商号送进京里去,这并没有什么不对,之前商号也做过这种事情……可是我身边的人却觉察出了不对,报给了我,我知道了就让人拦下,让人去看了一眼,那哪里是什么瘦马,分明就是良民女子。”

最春风是扬州最大的青楼,扬州瘦马出名,最春风培养的就更是名扬天下了。

当今那些世家子弟,多少都有些爱瘦马的作风,甚至因为世道渐乱,有些还染上了吸食五石散的习惯。

这可是乱世征兆。

权柔说的是扬州那边的小官为了投京中贵人的喜好,特地搞的这么一出。

那良民女子家里有几亩薄田,老父亲瘸了腿,都是母亲在照顾田地和家中的事情。她是被人强行掳去的,一把迷魂香下去,人就已经被当成瘦马塞上了商号的车。

权柔见了她一面,那女子生的不像江南的人,倒有几分北地女子的模样。听她娘身边一个老嬷嬷说,那女子和汇卿郡主有几分相似……

汇卿郡主是北定候的千金,今年不过十六而已。听说莲安驸马陈适很喜欢她。

莲安公主是皇上的姐姐,驸马是南平陈家的第三子,荒淫无度。家里头妻妾成群,半点没有驸马的样子。

可是南平陈家的长子陈礼掌握着福建水师,如今南边倭寇横行,朝廷已经不敢得罪这些手握重权的贵族了。

北定候是外戚,说起来也算是莲安公主的舅舅家。所以莲安驸马想要得到汇卿郡主事不可能的。

但是世间相似的人何其多,有人想要攀上陈家的,难免就会动这样的心思。

乱世已经初显,谁为自己打算都不算什么,可是这样子把别人不当人的做法,权柔却是不耻的。

她拦下了那女子,让人送着到蜀中去避难了。谢韵留给权柔的人基本都在蜀中地区。

权柔现在说给汇安郡主听这个,就是想要从汇安郡主口中探听一点消息,毕竟她是楚王的姐姐。“郡主您说,陈礼拥兵自重,朝廷为了招安,会不会封一个异姓王?”

这个朝廷封的异姓王不多,楚王陆今是唯一的一位。

当初朝廷也是为了招安才封的。

汇安郡主听得直皱眉,“陈适这是要做什么?”她带着几分嫌恶的口音,能够听出来莲安驸马的事情她也是听过一些的。

到底是写肮脏的事情,权柔没有多提。只是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汇安郡主眉头紧紧皱着,“这事儿应该不会这么快。”

那就是说,朝廷是有这个意思的了!但是估计楚王不同意吧?

陈适敢接受小官送的长相酷似汇卿郡主的女子,那就是说,他不把皇室放在眼里了。也就是代表,陈家不把皇室放在眼里了。

权柔觉得自己手心都捏了一把汗,她是在来金陵之前处理的这件事情,匆匆把那女子送往蜀中以后,她又让人把女子家中的父母都弄走了,一并送到蜀中去,陈家的势力还不敢到蜀中作乱,毕竟赵德在那儿坐着呢。

如今的朝廷,可以说已经被这几家手握兵权的给瓜分了。

权柔有些后怕,要是陈礼封了异姓王,那陈适就会更加猖狂了。到时候少了顾忌,一转头来查这边的事情,难免会露出马脚来。

她当时处理的太过仓促了,想着快刀斩乱麻,给那女子安了个风寒暴毙的名头就送走了。

那送人的小官来狠狠闹了一场,权家商号赔了银子了事。

现在陈礼要和朝廷谈判,估计不会放任陈适乱来,但要是这谈判谈完了,权柔不敢保证京里那位二世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权家,是一块大肥肉,谁都想咬一口。

既然已经决定要和侯府合作,那权柔也坦诚相待,直接告诉汇安郡主自己可能面临的麻烦,陈礼手握福建水师,要是到时候想在海上做点什么事情,权柔怕自己承担不起这份损失。

还是提前把事情交代清楚了的好。

汇安郡主却是除了嫌恶并没有什么情绪,她安慰着权柔,“放心吧,你只管出钱来着,其他的东西,都由我们来负责!”

这就是直接给了保证了。

权柔松了口气,这次是真心实意地给汇安郡主道谢,“郡主不嫌弃我的出身,这般抬举,权柔感激不尽,自当倾囊相助。”

汇安郡主眉眼间的不虞顿时消散,笑眯眯的拉着权柔的手,“我可不要你倾囊相助,你多来陪陪我就是好的!”

19.受惊

权柔和汇安郡主接触下来,也发现了这位传闻中楚王的姐姐好像与自己听到的不太一样,而且她是能够感受到汇安郡主对于自己的照顾和喜爱的,甚至她能够感觉到汇安郡主对于自己的一种偏爱的情绪。

这个词汇用在自己和汇安郡主身上,那分明是不合适的。她又不是汇安郡主的谁,又怎么会被偏爱呢?这种感觉让权柔忍不住有些恐惧。

这世上没有谁是必须对谁好的。这个道理她很小就清楚了,哪怕是生身父亲,也没有必要对你好的。她因而更加恐惧这种莫名而来的偏爱之感。

但可能是因为汇安郡主太过于貌美,权柔不能从她身上看到一点不好的东西。对于汇安郡主的好意,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只能点了点头,“只要郡主不嫌弃就好了。”

汇安郡主就拉着权柔,又问了很多权柔的事情。

权柔压下心底那点怀疑,笑着给汇安郡主说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但是也只是表面上的东西而已。

玉嬷嬷就立在汇安郡主身边,眼神带笑,时不时的看一眼对面的权柔,那眉眼间满意的神色更是让权柔的心突突直跳!

她们是在图求什么吗?权柔联想到今天的所见所闻,心底逐渐升起一种猜测。她越发不安起来。

再怎么心机深沉,也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姑娘而已。权柔从未想过要参与到这权利的中心去。当初选择白家,不就是看中了白家置身事外的态度吗?可是若是自己被强行拖进了他们的争斗之中,权柔有些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办。

她要是不作为,就会像梦中一样吗?梦中的权柔死的时候已经伤痕累累。而替她挡住了那些箭雨的江忱,也是一身狼狈。

他们会落到那一个地步吗?权柔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拖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眼前暖间里那些奢靡的摆设尽数散去,入眼尽是一片凌乱。

白绸布和黑绸布交替裹着那两口棺木,两旁的花圈被封吹的簌簌地响。有人脚步匆匆的走来,“爷!赵行来了!”

那颓废地靠在棺木旁边的人抬起头,五官精致,不似凡人。他似乎许久没有动作了,这么呆愣楞的看着来人,眼睛宛如三月寒潭,幽深而又凄凉。“夫人呢?”

他开口的声音有些嘶哑。

来人地声音里就带了哭腔,“赵行是带了夫人一起来的……他说,爷要是不出去给他跪下,他就……”

棺木旁边的人意抬手,止住了来人继续往下说,他似乎累极了,却还是抓着身边的一柄长剑站起来,慢慢的,拖着那疲累的身躯走过去,走到来人的身边,长剑还在滴血,一点点落到地上,“四六,我不想让你受折磨了,我是个没用的主子。”

他把长剑立起来,指着来人。

来人噗通一声跪下去,“爷!”

“小的知道,爷对小的最好了!”

他闭了闭眼睛,天仙般的脸上尽是痛楚。

那来人已经自己撞上了剑去,长剑融入肉体,发出声音撕裂着他的心肺。

这间正堂里更冷了几分,那两旁的花圈被风吹着发出像是哭泣一般的声音。

他把剑抽出来,手还在抖着,他蹲下去,给来人合上了眼睛,“四六,下辈子,不要再跟着我这样一个没用的主子了,为了不让你被赵行折磨,我只能,亲手送你去死……”

他起身,提着剑,一步一步往外走去,这偌大的宅院空无一人,小径两边的尸体堆积着,已经发出了腐臭。他捏着长剑的手紧了紧,“金陵的春天,竟也这么冷吗?”

冷的人心寒。

那长剑的血迹还在滴落,一点点的,弥漫了整条小径。

权柔只觉得眼前一黑一红,然后便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她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张陌生的脸,满脸惊喜地看着她,“姑娘可醒了?”

权柔嗓子火辣辣地疼,她只能点了点头。

那丫头模样的人忙高声道,“快去回禀郡主,权大姑娘醒来了!”

“姑娘!”接着编有人扑过来,已经是带了哭腔,“姑娘怎么好端端的晕倒了?奴婢,奴婢该死,奴婢没照顾好姑娘!”

是祈月,这丫头脸色寡白,应该是被吓得狠了,唇上一点血色也无,两只眼睛只顾着往下流淌泪水。

先前那个丫头忙来扶她,“祈月妹妹快些起来,姑娘好容易才醒过来,可不兴这么说话了!”

祈月先前也是着急坏了,现在被人意说,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一边朝着那丫头点头,一边对权柔问着,“姑娘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权柔看着她,眼睛眨了眨,还是说不出话来。

那边已经有人掀了帘子进来,丫头拉着祈月到了一边,汇安郡主满脸焦急地坐到权柔身边去,用手贴了贴权柔的额头,“好孩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都是我的错,明知道你前段日子才得了风寒,怎么就拉了你去逛园子!”

说着,已经是满脸的懊悔。

身后的玉嬷嬷忙宽慰着她,“郡主快别这样,权大姑娘才醒过来,快别这样了!”

权柔这才发现汇安郡主好看的凤眸有些微红,看样子刚刚是哭过的。江小侯爷被自己砸了她都没哭,怎么会为自己晕倒掉眼泪呢?权柔越发不懂了。

她躺在那里,一句话不说,看在汇安郡主眼底却是烧糊涂了,汇安郡主拉着权柔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话,“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权柔听得懵懵懂懂,她现在脑子还很晕,眼前的汇安郡主和一樽黑沉的棺木交叠重合,让人心底发寒……

有人迎了大夫进来,给权柔把脉,汇安郡主的眼神一直落在权柔身上,温柔而又慈爱,莫名的,让权柔想到了娘亲。

娘亲,要是还活着,也会这样吗?权柔闭了闭眼睛,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下去,慢慢地流进了耳侧的发丝之中。

“大姑娘这是风寒未愈,又受了惊吓,我这儿开个养身的方子,照着抓药就是了,只是这几日里都不能再着凉受惊了!”

20.愧疚

那大夫的话权柔听得不太真切,脑袋里晕晕乎乎的,梦中的画面和眼前的富贵景象交错出现着,惹得权柔头晕脑胀,被服侍着吃了药,就浑浑噩噩地睡过去了。

权柔半夜又烧了一次,这次她迷迷糊糊之间听到有人在她的床边说话。

“命格贵重,都有这么一番的,郡主不必担忧了。”是个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清冽得很,年纪不大能够判断,但是光凭着声音就叫人觉得心底清醒。不是个普通人吧?

紧接着又是女子娇柔地抽泣声,“是我们害了这孩子……若不是我强行要她留下……”

权柔脑袋里轰地一声响,这女子的声音,是汇安郡主。

他们是在谈论自己吗?在说自己命格贵重?

脑子越来越疼,那些画面像是流水一般的涌过来,冲击得权柔胸口发闷。她不自觉闷哼了一声,这还是她晕倒以后第一次发出声音来。

那谈话声很快停下。

权柔感觉到有人拉着她的手,“您快看看,这是怎么了?”

汇安郡主似乎很着急。权柔眼前一片漆黑,却能够感觉得那掉落在自己手背上的泪水。

接着有人给她把脉,手是很冰凉的,不一会儿,权柔感觉到那份冰凉的触感从自己手上移开,那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无碍了,等烧退了就行。”

“阿弥陀佛!”汇安郡主念了一句佛号,“您看要不要快些把事情定下来,我总觉得这么拖着,对两个孩子都不好……”

权柔听到这里,就感觉心跳加快了几分,汇安郡主明明半点东西也没提及,可是权柔直觉就知道,她是在说自己和江小侯爷。定下来?男女之间,男未婚女未嫁,你说,能够定下来的是什么呢?

权柔心底沉沉的,她想睁开眼睛,问一问汇安郡主和这个在说话的男子,他们肯定是知道一些什么的,可是眼皮上却好像被千斤给压住,她一点儿都没办法控制,只能躺在那里,焦急地等着他们说话。

不能定,不能定!权柔在心底呐喊着,她很喜欢汇安郡主,也很心疼汇安郡主为什么会哭泣,可是这不代表权柔愿意拿自己去换什么东西,更何况,她现在还处于昏迷之中,她本能的不希望汇安郡主和那个陌生的男子匆匆决定了自己的人生,这对她不公平!

权柔想到自己汲汲盈盈,甚至可以说抛下了做姑娘的脸面也要算计着嫁到白家去的事情,她这么努力,不就是为了给自己挣一条活路吗?可是汇安郡主的话,却好像是要把自己推进一条死路去的!

虽然,他们可能并不知道这是一条死路。

可是权柔一想到那个画面,滴血的长剑,破败的华服,还有最后落在江忱背上的箭,她就觉得整个人都好像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她不想死。

权柔奋力地挣扎着,想要起身,想要大声地说一声不行!她不愿意就这么被别人匆匆决定了命运,更害怕验印了梦中那个鲜血淋漓的场景。

说到底,她是害怕自己和江忱扯到一起。

拔步床上的女孩子脸色苍白,眉眼紧紧地皱着,双手放在身侧,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模样。

汇安郡主看着她,就觉得心疼,又觉得对不起她,拉着权柔的手,看向面前一身青衫的人,“柔丫头真的没事吗?都一天一夜了,我派人去了权家报信,权系那厮却好像压根不想管一般……倒是从前服侍谢韵的几个丫头吓坏了,他还不如一个丫头呢!”

汇安郡主想到权系,口中的恼怒之意已经很明显了。明明是做人父亲的,可是在听到女儿晕倒昏迷不醒以后,不说过来看看,就连让人带句话都不曾!至于把人接回去,那就是压根没有可能的了!

还是权柔身边的几个大丫头商量了一番,让一个叫祈风的收拾了东西赶到侯府来照顾权柔。

现在是因为汇安郡主让人都出去了,那丫头才能去喝杯茶,不然从来到这里的时候开始那个叫祈风的就是衣不解带的照看着权柔了,汇安郡主看着就觉得心疼这丫头,权系那种人怎么配当一个父亲呢?

她心疼权柔,也觉得心虚。

是自己强行留下了权柔的。

想着,汇安郡主脸上的表情越发难受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着,“这孩子是个好的,原先我只怕文若欺负了她,后来一看,也不是个任人欺负的……”

那男子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安慰道,“我早已经说过,权大姑娘的命格贵重,郡主不必如此担忧!”倒是很放心的语气。

汇安郡主看了躺在床上抿着唇,不省人事的权柔一眼,到底是忍不住眼泪,“我知道,我知道……”好像是害怕说慢了自己就会反悔一般。

那男子躬身行礼,“既然已经无碍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自己往门外出去了,汇安郡主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坐在床边上,拉着权柔的一只手,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好孩子,是我对不住你……”

那些眼泪一点点的落下来,滴在权柔的手上,还有底下垫着的素色褥子上,晕开一片痕迹。

权柔还陷在那片黑暗之中,她很难受,可是却半点办法也没有。

她能感觉到汇安郡主的歉意,可是她和那个男子,明显是话中有话的?难道自己和江忱联系在一起,是因为那个男子吗?他是什么人?

权柔很是强烈地想着,她得起来,她得醒起来!

门外,鸳鸯满脸疲惫地进来,门口的茉莉见了,忙迎接上来,“姐姐。”

鸳鸯嗯了一声,“辛苦你了,”

茉莉摇了摇头,指了指里间,“郡主还守着呢。”

语气中都是担忧和不解。

汇安郡主,已经守了大半夜了。

按规矩来说,已经不合适了。

鸳鸯当然也清楚这个,心下微动,同时却稳稳抓住了茉莉的手,“郡主喜欢权大姑娘罢了,这又是在侯府出事的,挂心一些是难免的。”

说着,笑了笑,“这边我看着就是了,你下去替我看看小厨房那边,郡主交代让权家的那位祈风姐姐先吃点东西再睡的。”

祈风伺候了一整天,眼睛都红了,还是汇安郡主让人带她下去休息的。

21.醒来

沙漏倒了一遍又一遍,汇安郡主就坐在床边的小榻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小姑娘。

鸳鸯把最后一盏油灯挑亮,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脚步轻轻地到汇安郡主身边去,低声道,“郡主,已经五更天了……”

这都已经守了许久了,汇安郡主一点点东西都没吃,偏偏侯爷这几天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江小侯爷被关起来了,就连玉嬷嬷都劝不动汇安郡主!鸳鸯看着着急,可是也只能着急了,汇安郡主是不会听她的话的。

果然,汇安郡主摆了摆手,“小点声,你要是累了就去休息吧,”

鸳鸯看着汇安郡主泛红的眼睛,心里头心疼得紧,担心她熬坏了身子,但是却又无奈自己劝不动她……

听得汇安郡主的话,鸳鸯也只能说一句奴婢不累,然后立在汇安郡主身后,跟着她一起守着。

玉嬷嬷被派出去了,除了郡主,没人知道玉嬷嬷去做什么。

汇安郡主身边的一等丫鬟去年就已经配出去了三个,如今也只剩下一个鸳鸯,所以但玉嬷嬷不在郡主身边伺候的时候,鸳鸯是怎么都要跟着的。

郡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们都不用活了!

汇安郡主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床榻上的小姑娘,她紧闭着眼睛,双手攒住身上的锦被,攒得指节发白。

“她长的很像谢韵。”汇安郡主忽然喃喃出声。

鸳鸯不敢抬头,也不敢应声。

谢韵……这个名字对于世家大族来说,是一个禁忌。

汇安郡主却好像也没有要让谁来搭话,她笑了笑,自顾自地往下说着,“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睛像权系,闭上眼睛,就好像是谢韵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一样!你看她,这鼻子嘴巴,都跟谢韵生的一模一样。灵气也比谢韵更好!”

鸳鸯越发不敢接了,只低着头,呼吸都几乎听不见。

“他们谢家,人人都是极有灵气的。谢韵如此,谢玄如此,这丫头也如此。到底是百年大族,”汇安郡主的声音轻轻的,让人不知道她这是在和谁说话,还是在干嘛。

外头的梆子声响起,侯府一些洒扫婆子们该起床了。

鸳鸯忍住内心的慌乱,给汇安郡主服了服身子,“郡主,奴婢代您守一会儿,您回去歇歇吧?”

汇安郡主摇了摇头,“我对不起她……”

她是谁?谢家大小姐谢韵?还是眼前的权大姑娘?鸳鸯埋下头,不敢多想。

“鸳鸯,”汇安郡主坐在那儿叫她,“你以后要对这丫头好一些,”

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鸳鸯,红色的血丝底下满是清澈。

鸳鸯点点头,“奴婢知道。”

“你们都要好好对她,是我们,我欠她的……”汇安郡主却不管鸳鸯的脸色如何变了,只拉着权柔的手,小声地说着。

看着面前美貌的汇安郡主,鸳鸯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小侯爷小时候,他们都说小侯爷活不了了,可是那么好看的小侯爷啊,跟个天仙一样的人啊,却被人说活不了了……那时候郡主也是这样,看着就叫人心疼。鸳鸯眼睛忽然一热,水渍顺着眼眶流出来,她抬手抹去,甚至顾不上用帕子,“郡主,大姑娘的手动了!”

权柔的那只手,轻轻地动了动,汇安郡主惊喜无比,“快,让伺候的人都进来!去请大夫,还有她的丫头!都带过来!”

“是!”鸳鸯飞快的应了,而后出去吩咐人。

权柔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她一张眼,看到的就是眼睛红红的汇安郡主。

“醒了!”接着就是一群丫头婆子涌进来,祈风扑到她身边去,一声又一声的问着“姑娘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声音都是带了哭腔的。

权柔没有开口,她的视线从这间屋子里的人身上一一转过去。

眼睛通红的汇安郡主,满脸担忧的几个丫头婆子,还有疲惫不堪的祈风……权柔觉得嗓子很疼,疼得她技术说不出话来。“水……”

她朝着祈风伸手,声音小的不能再小。

床上的小姑娘寡白着脸,满头青丝散落,额角红肿着一块,这时候越发衬托得她可怜了。她一开口,祈风还没有反应,跟在汇安郡主身后的鸳鸯却很快的就倒了水递过来。

汇安郡主亲手喂了权柔喝水。

祈风被一个小丫头扶着往后退开,给汇安郡主让道。

一口水下肚,那干涸的嗓子得到了润泽,权柔觉得自己才算是脱离了那个梦了。她深吸了口气,“多谢郡主……”

汇安郡主把茶盏递给身边伺候的人,又小心翼翼地扶着权柔,“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要不要吃点什么?”

满屋子的人视线都随着汇安郡主的话而凝聚在拔步床上的小姑娘身上。这个小姑娘,第一次到侯府来,却得了汇安郡主如此看重,这一天一夜里,汇安郡主几乎是片刻不离地守在权大姑娘身边的。

这个态度让人心惊,同时也让侯府伺候的丫头婆子们知道,这位权大姑娘,轻易不能得罪了,因为这几日伺候茶水点心,都是格外小心翼翼的。现在人好不容易醒过来了,她们便更加小心了,都说风寒体弱,这要是再晕过去,她们家郡主可能叶要跟着晕了。

那些视线让权柔有些不舒服,她朝着人群之外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人,“祈风……”

她嗓子还是哑的。

声音很小,可是却不能让人忽视。

“姑娘!”祈风挣开身边的小丫头,当下也顾不得什么郡主不郡主的了,她只知道自家姑娘在喊她!祈风扑过去,把鸳鸯给吓了一跳。

汇安郡主却没说什么,反而是退开了一些,给祈风腾了个地方,“快,这丫头从你昏过去就赶来了,照顾你几乎都没闭过眼睛,快和她说说话,也好让她放心去休息一下。”汇安郡主看着权柔说道。

这番话对于权柔主仆来说没有什么,可是对于侯府几个伺候的人来说,却恍如晴天霹雳。郡主居然对一个丫头也这么和蔼?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吗?鸳鸯忍不住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儿。

小姑娘长得好,病容显现,噎死让人觉得有些西子之态,她靠在迎枕之上,对着自己的丫头慢慢的说话,声音很小,可是却半点都让人忽视不得。

鸳鸯看了一会儿,忽然收回目光低下头去。

22.区分

一屋子人闹了许久,到辰时的时候,权柔已经能下地走一走了。祈风在权柔的强烈要去下,被带到隔壁东暖阁去歇息了。

汇安郡主亲自扶着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着权柔逐渐恢复了血色的脸,忍不住心底的欢喜道,“可算是好了!”

这是真心的替自己高兴。

权柔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郡主为何对我这么好?”她很想知道这个问题。

汇安郡主对她真的是太好了。然而一个人是从来不会对谁无缘无故的好的,这种发自内心的关爱,像长辈一样的关爱,不同于祈风几个人的关爱,她已经许久都不曾体会到了。

这对于权柔来说是一种奢侈的感觉。她甚至内心隐隐有个声音,在喊着,都答应她吧。汇安郡主肯定是不会无缘无故对自己好的,她是有所求的,权柔内心觉得自己应该答应她。

别的都不提,就为了这种,她失去了娘亲的时候就已经同样跟着失去了的来自长辈的关爱的情感。

可是那个梦,那个缠绕着权柔这么多天的梦,在她昏过去的这几天,让她难受不已的梦,她确是没办法忽略的。

还有半梦半醒之间,她听到的那些对话,都还让人心惊胆战着。

她看着汇安郡主,想要从她口中等到一个答复。

小姑娘的眼睛不像其他的孩子那般清澈,她是幽深不见底的,仿佛一个黑黝黝的洞穴,只要往下看去,身子就会跟着掉进去一般。汇安郡主想到世人对于面前的小姑娘的评价,忽而就笑了出来。

权柔注视着这张笑的极为好看明媚的脸,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江小侯爷。她有些生气,“郡主笑什么?”

话一出口,权柔就有些后悔了。这是汇安郡主,是在自己晕倒的时候守着自己的一位人,她怎么能这么和汇安郡主说话呢?可是只要一想到江小侯爷,权柔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修炼的很好了,在陌生人面前是不会露出什么情绪来的。七情六欲这种东西,表现在脸上的话,就很容易被人利用了。可是江小侯爷让权柔破功了。

也许是因为那个梦,也许是因为背的什么,总之她想到江小侯爷,心底就有股火气蹭蹭蹭地往上涨起来!

甚至还迁怒到了汇安郡主身上!

意识到这点以后,权柔带着几分懊恼的解释道,“我不是质问郡主……”

然而汇安郡主却笑眯眯地挥了挥手,让这里头伺候的人都退下去,而后才自己扶着权柔坐到了炕桌两侧,道,“你放心,我不怪你的。”

她这样说,却让权柔越发觉得自己不对了,喃喃地道,“郡主这么照顾我……我有些,无以为报。”

说话都语无伦次了起来。

可是汇安郡主依旧笑眯眯的,从权柔醒过来以后,汇安郡主就是满脸笑意,但是眼底深藏的那抹愧疚却没能逃脱权柔的眼睛,权柔想到汇安郡主说的话,她说,“是我对不起她,是我要留下她……”

为什么这样说呢?权柔看着面前的汇安郡主,要是直接问的话,肯定会被用什么借口给躲开吧?权柔不想浪费时间。

她抿着唇,半天都不开口。

汇安郡主也没有生气,自己往下说着话,“你醒来了就在侯府住着吧,这一个月,你都在我这里住着,我好照顾你一些。”

“为什么?”权柔脱口而出。

她本能的不想在侯府呆着。

汇安郡主笑意收敛了一些,她抓着权柔的手,一下又一下安抚似地拍着,“好孩子你父亲,他知道我很喜欢你,所以……”

这话没说完,权柔却懂了,她任由汇安郡主拉着自己的手安抚,可是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父亲肯定是觉得,我要是能攀上靖安侯府,那是再好不过了!”

所以,就自己提出来了,让她住在靖安侯府吗?对外就说是养病,反正也没人能在靖安候府打探到什么消息。

她父亲,真是个商人啊。无利不起早呢。

“权系这个人,向来如此,柔丫头,我是真心喜欢你,也愿意让你留在侯府,”汇安郡主拉着权柔的手,好像是怕权柔会直接跑了一样,“你放心我都跟你父亲说了,你手里的生意,我会让侯爷派人看顾,不会被收回去,我说了是我喜爱你,要留你在身边伺候到浴佛节结束。”

浴佛节是三月初,开春万物复苏的时候。

算下来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汇安郡主什么都替自己考虑好了。

权柔点点头,“我知道郡主这么说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她早已经不会为了被父亲丢下这种害死请而难过了,不要说她了,就连才十岁的止哥儿都不会了。

汇安郡主仔细看了权柔的表情,见小姑娘没露出什么黯然伤神的模样来,才仿佛松了口气一样,“你那几个丫头,说是叫风和雪的留下来照顾你,剩下两个人我会派侯府的人跟着,一起到扬州去给你看着生意。”

不管侯府的人再怎么好,权柔手底下的掌柜肯定是更愿意相信权柔身边的人的。

汇安郡主这个做法很好,权柔感激地道,“多谢郡主操劳。”

让祈花和祈月回去看顾生意,肯定不是自己父亲说出来的。

能够在父亲面前直接定下来的人,也只可能是汇安郡主这种位高权重的了。

权柔的感谢更多了几分真心。汇安郡主听得高兴,“还有你的胞弟,我也让人照顾了,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这是把自己的所有后顾之忧都解决了,看着汇安郡主那张和江忱七分相像的脸,权柔忽然觉得其实也没有那么让人心烦了,可见是江忱太过讨人厌的问题!“郡主不回去歇一歇吗?您守了我很久吧?”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不论汇安郡主是出于什么缘故让自己留下来,可是她都做出了为自己好的决定,还给出了海上生意的路线,权柔决定自己要对汇安郡主好一些。毕竟江忱是江忱,汇安郡主又不是讨人厌的人。

23.秘密

这世间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不能以一样的眼光去看待两个人。权柔放下了心底那点成见,再和汇安郡主说话的时候便少了很多顾忌。

她含笑的样子落尽汇安郡主眼底,姑娘家明晃晃的笑意让汇安郡主一怔。真像啊,笑起来的时候,和谢韵一模一样。

汇安郡主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上权柔的一侧脸颊,清澈的眼眸里夹杂着几分怀念,“我不累。”

这三个字,是对着权柔说的,可是权柔看着汇安郡主清澈的眼神,总觉得那句话是透过自己对另一个人说的。汇安郡主的手很温暖,她不做什么粗活,所以掌心也很柔嫩,抚在权柔的一侧脸上,让权柔感觉到了一阵暖意。

汇安郡主,好像在通过自己,怀念什么人啊。这个想法在心底浮现,权柔便偏了脑袋,看着汇安郡主道,“郡主既然不累,那要不要和我下一盘双陆?我不怎么会下围棋。”

当今世族玩耍,最喜欢的就是围棋。可是权柔学不会,干脆只玩双陆了。她这是含蓄的告诉汇安郡主自己的短处!

这份理直气壮的模样,让汇安郡主笑出声来,她收回手,头上那根金簪垂下的流苏随着她一起发颤,“好,那就玩双陆!”

说着,已经高声吩咐外间,“鸳鸯,去小侯爷那里把东瀛过来的那盘琉璃双陆拿来!”声音清脆又欢快,听得出来此刻心情很好。

外间的鸳鸯笑吟吟地应了,“奴婢这就过去!”

权柔抿唇笑着,她现在的体力还不怎么好,能少说话她救护少说话的。

汇安郡主提了一边的茶壶给二人各自倒了一盏茶,推了一杯到权柔跟前,“那琉璃双陆是侯爷寻来的,看着漂亮,被文若拿去了。来,尝尝这茶水,去年的陈雪烫茶。”

权柔端了茶盏看着,茶汤清澈,微微泛着一些黄,闻起来就叫人心生愉悦,“是好茶。”她还没尝呢,就先看着汇安郡主笑道。

“我们文若最喜欢喝这个,你猜猜看是什么?”汇安郡主自己抿了一口,然后舒服的哼了一声,越发不像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妇人了。

权柔觉得汇安郡主倒是比自己更像一个十五岁的少女。

她扬唇笑了笑,“郡主果然疼爱小侯爷,”所以干什么都离不开江文若吗?喝的茶是江文若最喜欢的,就连下双陆,都要选一盘江文若喜欢的。

汇安郡主,仿佛是为了江小侯爷而活着的。

“我当然是疼爱我们文若的。”汇安郡主捧着茶盏,说的认真。

权柔抿了一口茶水,入口唇齿生香,不像是自己喝过的任何一种茶。权柔手底下也有茶行,她自觉也该是尝遍了世间茶了,可是这一碗茶,她却尝不出来是什么。

边上的汇安郡主看着权柔,注意到她神色间的那点狐疑,便忍不住哈哈笑出来,“猜不到了对不对?”然后十分孩子气的扬起脸来,“没有人能猜到的,这根本就不是茶!”

“不是茶?”权柔看着茶盏,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面前伸过来一只素白纤长的手,带着娇养的富态,熟练地从权柔手中拿过茶盏,等权柔望过去,那茶盏已经被汇安郡主捏在了自己手里。

汇安郡主这时候正笑着,漂亮的脸上都是笑意。

可是权柔却看得皱眉,“郡主有什么事要说嘛?”

她觉得汇安郡主笑的不像是先前那般开心了。

“哈,”汇安郡主发出一声来,“你很好,孩子,”她坐直了身子,把权柔茶盏里的东西倒出来,倒在自己面前的矮桌上,那清香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我的文若,从小就被人说是早夭的命。”她指着那些类似茶汤的水渍,“他三岁之前,都没吃过饭,也没吃过菜,就喝这个。”

权柔看着被汇安郡主倒在桌上的那些和茶汤很像的东西,心底隐隐有些难受。

“这不是茶,这是荷符水。你知道大相国寺吗?”汇安郡主问道。

权柔点了点头,大相国寺她知道。大相国寺就在金陵,说是前朝的国寺,现在香火也很好。但是她还没去过,一是权柔没时间,二是她不信这些。既然自己没有诚心的话,那也就不必去打扰了。

汇安郡主就接着往下说,“大相国寺的住持,都是很厉害的人,荷符水是大相国寺的明方师傅给的,在文若刚出生的时候,他来找侯爷,我们就开始给文若喂荷符水,一喂就是三年,这三年里,除了荷符水,文若什么都不吃。”

喝水?喝什么荷符水,然后就这么一直长到了三岁?权柔觉得这件事怎么听怎么都匪夷所思!江忱是一个人啊,他是人啊,怎么能靠喝水喝到三岁呢?权柔想到江忱的样子,那么张扬,那么放荡,嘴又贱得很……那么一个人,居然是靠喝水长大的?他怎么没饿死呢?

不对,他怎么能活下来呢?!权柔眼底翻出惊愕。

落在汇安郡主眼底,便换来一声轻笑,“你吓到了?”

权柔坐直了身子,“郡主,没有人能只喝水活着的。”这就是说,江文若要是只喝水活到三岁,那根本就不是人了。

汇安郡主却点了点头,“对,你说的没错,没有人能只喝水活着的。”

那江文若呢?他不是人嘛?权柔看着汇安郡主,等她接下来的话。

汇安郡主也没有拖拉,很干脆地道,“文若三岁之前,都是躺在床上的,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什么都不会。就这么看着你,”她说着,睁大了自己那双桃花眼,上调着看向权柔。

眼神清澈得让权柔发颤。

权柔觉得自己的牙齿在上下打架,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了。“郡主,你是说……”活死人。

江文若三岁之前,都是躺在床上的活死人?!

她没想过,这世间估计谁也想不到,那么骄傲放纵的江小侯爷,幼时居然是个活死人……

“除了侯府的人,你是第一个知道的,我弟弟他们也不知道这件事。”

权柔现在是真的害怕了。这个事情,从来没有传出去过,谁都不知道,可是汇安郡主却告诉了自己!

24.警示

自古以来,知道秘密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何况还是这么重大的秘密。

“郡主……”权柔除了这两个字,竟然再说不出别的。

她看着距离自己很近的汇安郡主,那张脸,又让她想起来江忱,那个梦里的江忱。

“你听我说,”汇安郡主端着自己的那盅茶盏,“文若一出生就被人说活不下来了。可是还是活下来了。因为那荷符水。原以为这就过去了……可是之后又有人断定,我的文若活不过二十,那时候文若才十岁啊,又聪明又可爱,我看着他,觉得心都碎了。这次有人告诉我,文若活下去的生机,来了。”

汇安郡主把那碗茶,交到权柔手上,感觉到小姑娘往后退缩着,汇安郡主的手抓得更稳了一些,那茶盏被文文地递到权柔手里,汇安郡主的手紧紧捏在外面,不让权柔放开。

那双清澈的眸子现在透露出一股坚毅,像是有刀山火海都不会松开。“你就是他的生机。”

你就是他的生机。我是生机?是江忱的生机!权柔一个激灵,那个梦!那个梦,是在预示着什么!“不,郡主,不是……”权柔摇着头,那个梦预示了一切,她不是江忱的生机,他们两个一起,不止救不了江忱,还会害了所有人!

权柔想到那两口棺木,黑色和白色的绸缎缠着的棺木……它现在正渐渐和面前汇安郡主的模样重合起来。这个认识让权柔差点尖叫出声。“我不是!”她想松开那茶盏,可是外面那双娇弱的手却紧紧抓住她。

看起来这么柔柔弱弱的汇安郡主,现在却这么有力。

为母则刚,为母则强。

权柔几乎要掉下眼泪来。这就是母亲吗?

现在汇安郡主看着权柔,眼神是哀求的,“好孩子……你就是,只有你是他的生机,”她说的很小声,像是喃喃。

“我问过明方大师了,你救文若,也是救你自己,你的命和文若是相辅相成的。”汇安郡主说的那么真诚,眼神清澈见底。

要是换一个人,权柔肯定就毫不犹豫的甩开她的手,说不定还要嘲讽一句,你当我是傻子吗?可是这是汇安郡主,权柔直觉得认为,她没有骗人。

这么可笑的话,从汇安郡主口中说出来,却是这么真实。

权柔嘴角露出一抹苦涩,“郡主,权柔不知道为何明方大师会这样断言,但是我是个不信佛的人,什么命定,我都不信。”她只相信事在人为。

权柔内心这么给自己说着。

笑话,你要是觉得事在人为,又怎么会怕与江文若接触呢?心底这个声音响起,权柔忽而不敢去看汇安郡主了。

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她怕死。世人都说她心思深沉,可是那也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的一种手段而已。她还没有离开过江南,还没有去过颍川,还没有看过北地的雪,她还不想死啊。

权柔一直都是个胆小的人,她本能的想要避开那些危险的东西。

汇安郡主的眼神就是其中之一。那么清澈的眼睛,仿佛能看到人的内心深处去。自己那些不堪的想法,会不会也被看透了呢?

权柔咬着下唇,好像这样就不会害怕了一样。

她的小动作被汇安郡主看在眼底,汇安郡主忽然转开头去,慢慢松开了握着权柔的手,权柔没想到会如此,她的手压根没使劲,那茶盏就这么落在地上,噼里啪啦的碎成一地,荷符水流淌出来,在波斯地毯上映出痕迹。

“一个月,这一个月,你留下,倘若时间到了你还是不愿意,那么我送你走,还有权家的十二商行,我都给你。”汇安郡主没有去看权柔,她柔美的侧脸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映着,发出盈盈的光。

十二商行!权柔也顾不得去看地上那碎了的茶盏,“郡主,十二商行是我父亲手中的!”她忍不住强调了一遍。

权系,她的父亲,把十二商行紧紧握在手里。权家的命脉都是十二商行提供的,他父亲怎么可能把十二商行真正交给自己呢?就连之前她用搭上白家为条件,换来的也只是十二商行的一部分经营权而已。

“我知道,”汇安郡主还是没有看权柔一眼,她的侧脸温柔而美丽,又带了一抹并不常见的坚毅,“我说到做到。”

至于吗?权柔想问她。就因为那虚无缥缈的一句,自己是江文若的生机,所以汇安郡主这种天之娇女,就能放下身份地位来求她。

原来世上的父母,也不只是权系那样的啊,也有汇安郡主那样的啊。

权柔感觉到自己眼眶热热的,似乎再过一会儿,就该有什么东西从里头流淌出来了。

她知道了侯府的秘密,知道了江小侯爷的秘密,只要汇安郡主一句话,她就得横着从金陵出去。可是汇安郡主没有如此,哪怕是自己被称作是江文若的生机,可是她还是愿意好好的给自己说这件事,不像有些高高在上的人,一句话,轻飘飘的,却要她奉上身家性命。

有时候权柔都觉得,这世道乱的人心都变了。都变得自私自利,贪得无厌。可是再怎么变,也还是有如汇安郡主这般清澈的人。权柔用帕子按住眼角,“我既然已经答应过郡主一次,就不会反悔,郡主放心吧,这一个月,我都会呆在金陵,都会呆在靖安侯府。”

她已经得到了海上生意的保证,不应该再要求更多了,不然,跟那些让人心生厌恶的贪得无厌之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权柔不想让自己也变成那种样子。

小姑娘的声音还是大病初愈的样子,软软的,没什么力气,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让汇安郡主觉得眼前一亮,好像真的看到了光。

“好孩子,不管最后如何,都是我对不住你……”她拉过权柔的手,低低地哭泣。

汇安郡主这是把自己晕倒的事情都归结在她自己身上了啊。她善良的让权柔有些不忍。权柔已经想好了,哪怕是留下来,她也不想成为被牺牲的那一个。

上天,你既然给了我警示,是不是要祝我改变梦中的命运呢?

25.不要

权柔醒了,这在靖安侯府可是一件大事。

谁不知道这位权大姑娘得了汇安郡主的青眼,就连小侯爷也没能得汇安郡主这么守着呢,现在好不容易醒过来了,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难免心底又想到还躺在披星殿的江小侯爷,江小侯爷被侯爷揍了一顿,至今还没能下床呢!

也不知道汇安郡主是如何想的,放着自己亲生儿子不看,却跑去照顾一个第一次见面的权大姑娘,这怎么能不叫人奇怪呢?侯府下人们心底都有些小九九,可到底是不敢乱说。

披星殿内,那位被可怜的江小侯爷现在正把腿儿搭在榻上,指挥着四六给自己上药,“右边,右边,哎呦!你要爷的命啊!”

江忱脸皱在一处,一只手撩着衣袍,另一只手抓着一个卷饼大口吃着。

那卷饼是侯爷为了哄郡主开心,特地从山东请来的厨子做的。味道好得不得了,江小侯爷吃的开心,四六咽了咽口水,给小侯爷涂药,眼睛却时不时的看一下离二人不远处的圆桌上放着的卷饼。

四六一边给江忱擦药,一边委屈,眼神儿从卷饼上转到江忱脸上,又转到面前这只伸直了的腿上,心底委屈的不行。自他从昭月轩回来以后劝着小侯爷,小侯爷就百般地折腾他了!小侯爷可一点都不爱吃卷饼呢!这是吃给自己看的!四六打小就爱吃这些东西。

小侯爷这是记恨自己不帮忙反倒被鸳鸯给说服了来劝他呢!

四六苦着一张脸,把药膏轻轻的抹在江小侯爷指着的地方,可是还是引得江小侯爷嘶了一声,“你是要疼死我!”

江小侯爷咬着卷饼,吃的满嘴是油,可偏偏他生的好,那点油也好像添了光一样的,瞪着眼睛看人的时候总让人先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四六跟着他这么多年了,对于江小侯爷的想法不说一清二楚,可是该琢磨的也还是能琢磨一二,见自己都这么轻了小侯爷还是一惊一乍的,也就知道这压根就不是使不使劲儿的问题了,干脆地噗通一声跪下去,闷着声儿对江小侯爷道,“爷,四六愚笨,爷要是哪里不高兴,就骂四六一顿好了,可别憋坏了身子!”

说着,砰砰砰连续磕了三个响头。

切,这小子还算有点眼色。江忱瞥了他一眼,心下觉得四六真是个耙耳朵。被鸳鸯几句话就打发回来了,而且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问到!江小侯爷心里气啊,他觉得自己和权柔那丫头压根就不对盘,只要碰到她自己就得倒霉!

先是无缘无故的被关起来揍了一顿,然后又无缘无故的被砸了脑袋,江忱越想越觉得,这权柔真是一个灾星!他现在是无比赞同那秃驴的话了,别说白九思娶了那丫头会有血光之灾,任谁娶了都会不得安生!

想着,江忱狠狠咬了一口卷饼,仿佛是在咬权柔的肉一样的,直到把最后那点吃下肚去,他才把手往前一伸,朝着泪眼汪汪的四六道,“水!”

四六忙不迭起来给他端水。

江忱在四六殷切的服侍下喝了水,净了手,这才觉得心底好受了一些。“那丫头还没醒过来?”

他听说那丫头在他们家昏睡了一天一夜呢,还是他娘在那儿守着的。

四六知道小侯爷这是不打算折腾自己了,当下不敢马虎地回答,“一早醒了,郡主正陪着说话呢!”

鸳鸯姐姐不让多打听别的,可是四六觉得自己只是关心了一下权大姑娘的身体而已,所以说起话来压根就没什么顾忌,跟个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通,“爷,小的去问了内院守门儿的赤离,那丫头说了,郡主头一天就让人去十安里权家报信儿了,可是那边最后只来了一个伺候的大丫头,说是权大姑娘身边的人。那位权大老爷连一句话都没有,郡主还发了好大的脾气,说那位权大老爷枉为人父!”

那丫头看着张牙舞爪的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主儿,还以为在家里多受宠呢,怎么还是一个父亲不待见的人啊?江忱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想着这难道就是老天看着丫头太坏了所以给她的磨难?

四六见江忱一副颇有兴趣的样子,便更加卖力地说起来,“那位权大老爷也是个人物,权家算是白手起家,都是权大老爷一手置办下来的,到如今是扬州首富,没有人知道他们有多少银子!但是小的听我爹说,扬州权家比晋南薛家和苏州吴家加起来都还要有钱!”

四六的爹是外院大管事,跟着靖安侯爷跑生意的,他说的话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但是江小侯爷还是赏了四六一个白眼,“他们家有钱又怎么了?我侯府难道缺那点钱?”江小侯爷指着自己脑袋上的红包愤愤不平,“你看看,仗着她爹有钱就能揍我!?”

这话可严重了!四六把头都摇成了个拨浪鼓,连声地否认,“不不不,爷,权大姑娘不是仗着她爹打您的!”

这话说的江忱眼角一抽,“那是仗着什么?”

四六想了想。老老实实把知道的都说了,“那位权大老爷不喜欢权大姑娘,好像说她们姐弟两个在权大老爷面前都不怎么得劲。说是小时候这二位过得也苦,是从权大姑娘十三开始接手权家的一部分生意,又慢慢接管了谢氏留下的嫁妆,这才好起来了。”

江忱心里闷闷的,想着怎么会有这种人啊?又不受宠又没有自己有权还没有自己有钱,那你说她怎么有胆子砸自己的?

四六看着江小侯爷没打断,也不敢停下,接着又说了一些权家的事情,江小侯爷都听得不真切,他歪着脑袋靠在迎枕上,闭上眼睛就好像能看到权柔俏生生地立在自己跟前,她说,“江小侯爷,你要不要我嫁给你!”

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上漾开一抹笑意,让江忱好像漏了两拍心跳,原本要大骂出口的话也好像哽在了喉咙……

“小侯爷,郡主让奴婢来拿那东瀛的琉璃双陆!”有人脆生生地在耳边说了这句话,把江忱吓了一大跳,“草,不要不要,赶紧给爷滚!!”

鸳鸯被骂得莫名其妙,看着炕上垫着一只脚瞪着眼睛的江小侯爷发愣。

26.中邪

江小侯爷不着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对他们这几个郡主身边伺候的,也还是会给几分面子,这么指着骂,十九年来还是头一遭。所以鸳鸯当场就愣住了,她想不明白自己哪里惹了这位祖宗了。

四六也跟着愣住了,憋了半天憋的脸色通红,就喊出一个,“爷”字来。

江忱此刻站在先前靠着的软榻上,一只脚垫起来,满脸的惊恐状态。

三个人面面相觑。

这场面尴尬的很。

“小侯爷,可是奴婢说错了什么?”鸳鸯想了想,还是先开口了。一来她是郡主身边伺候的,开这个口倒是合适,二来,鸳鸯也想不明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爷了,干脆就直接问了。

四六慌了,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家小侯爷这是怎么了,可是又不敢插话,平日里江忱都放着他们,但是在鸳鸯几个跟前,他也不敢放肆的,只怕被去郡主那里告一顿嘴,还免不了一顿板子的,所以现在也只能看着江小侯爷干着急。

江忱当然看到了四六使眼色,他也看到了鸳鸯的不解,刚想开口解释呢,才上前了两步就看着面前的鸳鸯那模样慢慢的变化,变得精致可人,个子越发小了,已经不是鸳鸯了。

江小侯爷倒吸一口凉气,蹭蹭蹭往后退,他这矮榻是连着床的,倒也不担心摔了。只是他退后站定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再看过去,却是权柔的脸,正朝着他笑眯眯的!

老天,草,这倒霉丫头怎么来了?江忱指着鸳鸯,你了半天就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鸳鸯和四六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疑惑。

“小侯爷可是还没好?要不去禀了郡主,请水镜先生来瞧一瞧好了?”鸳鸯脆生生的声音把江忱给拉回来。

他再抬眼看去,鸳鸯还是鸳鸯,哪里有什么权柔!这才对嘛!江忱拍着胸口坐下来,“爷没事,刚才吃卷饼噎着了而已!”

噎住了就直接指着人骂吗?鸳鸯总觉得小侯爷今儿不太对劲,可是还要赶回去伺候郡主,看江忱面色尚可,便也只是笑着行礼,把来意又说了一遍,“既如此郡主也可安心些了,说来郡主遣奴婢过来是想问问小侯爷那东瀛过来的琉璃双陆可在这儿?”

江忱现在没什么心思应付鸳鸯,闻言就招了招手,“在在在,四六,你去找出来给鸳鸯带过去。”

四六不敢耽误,应了一声就往披星殿的侧殿里去翻找---那侧殿都是江小侯爷堆宝贝的地方。

鸳鸯笑眯眯的说了谢,然后便站在江忱面前低头不动。

江忱对自己娘亲身边伺候的人一直都有种敬畏感,他也不习惯指示丫头做事,就自己给自己倒了茶水,然后抿了一口,觉得整个人都清醒了一截。

怎么会想到了权柔呢?江小侯爷回忆着刚才的事情,一只纤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他垂着眼睛,小扇一样的长睫盖住了那双潋滟的眸子。

江小侯爷打小没受过委屈,这两日就好像要把前面十九年没有受的委屈都给他补上一样。他想了想,觉得这还是权柔的错。自己好心地帮她破了血光之灾,可是她还恩将仇报!现在越发是不像话了,居然住在侯府里头,霸占了他的娘亲!

她就那么喜欢白九思?喜欢到把自己当仇人看?!

他越想越气,抬起眼睛看着面前低头不语的鸳鸯,“鸳鸯,你觉得白九思怎么样?”

这话问的太突然了。

鸳鸯今年十九了。江忱的话带着些不明的情绪,鸳鸯压根就不敢猜那是什么情绪,只知道这话要是传出去了,自己也就死了!她脸上难得有了慌乱,一下跪下去,碰一声扣头,“小侯爷,奴婢从未敢有过非分之想!”

那可是白家啊,是白家嫡系的公子啊,就算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想的!

鸳鸯把脑袋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凉了。小侯爷虽然爱玩闹了一些,可是在男女之事上向来是不清楚的,郡主又管的严,小侯爷肯定不知道这些个东西,那么究竟是谁在小侯爷耳边嚼舌根了?

看着面前的丫头跪地叩首,江忱眨了眨眼睛,然后也反应过来了,他赶紧叫了鸳鸯起来,“你快起来,我这不是那个意思,哎呀,我就是问问,啧,我是想知道,那些小姑娘是不是都喜欢白九思那样的人!”

鸳鸯可是他娘身边伺候的,他就算要找人送去给白九思,也不可能往他娘身边找啊!江忱咳嗽一声,“我真不是那个意思……”可是到底叶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瞧着鸳鸯被吓得够呛,江忱也有点不大好意思。

鸳鸯没敢起身,虽然江忱不是那个意思,可是这另一个意思,也很让人心惊啊!她依旧跪着,心底心事重重,面上不敢露出一点,只是试探着问,“小侯爷是想问,白二公子的事情?”

有些话不好说的太明白,白家二公子自小就和江小侯爷熟悉,也是侯府常客了,鸳鸯见得多了,江小侯爷要是想来问问她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可是她不明白,小侯爷怎么突然对这种事情来兴趣了?

江忱压根就不知道自己两句话把鸳鸯给吓了个半死,只是觉得心烦得很,听得鸳鸯的话就胡乱的点头,“对,就是白九思那种,你说那些小姑娘是不是都喜欢白九思那种的?”

这话鸳鸯可不敢接,谁知道小侯爷口中的小姑娘指的是谁!没得就成了败坏别人家姑娘的名声了,这可是缺德事情,鸳鸯不接这个话,但是也不能不回答江小侯爷,想了想,恭敬地道,“白二爷家世人品长相才学都是一等一的好,世家要是挑选联姻对象,白二爷是顶尖的那一拨。”

她不能从姑娘那边开口,就只好从白二爷这边说了。

反正这也是实情,从白二爷高中开始,白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江忱却不爱听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然后瞪着眼睛问鸳鸯,“那你家小爷我算哪一拨?”

他生的这么好看,家里有钱又有权,怎么也要比白九思高一拨吧?

鸳鸯这回真的被吓到了,顾不得什么规矩,抬眼就去看江小侯爷。

但见江小侯爷指着自己,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完了,小侯爷莫不是中邪了?

27.心乱

鸳鸯不知道自己怎么从披星殿出来的,外面的阳光透过云彩依稀洒在鸳鸯的身上她才惊觉自己已经走出来了。手上的琉璃双陆似乎有千斤重,压得鸳鸯不得不放慢了回去的步子。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还在想着江小侯爷的话。

这位爷从前也不在乎这些,怎么今儿个说话做事竟变化如此之大了呢?鸳鸯当时是顺着江小侯爷的话说的,直把江忱哄开心了,她才从四六手上接过东西出来的。

现在还觉得后背上都是汗。

那点寒风吹过,把鸳鸯冻得直打寒颤。

小侯爷表现得也太不正常了,若不是有人在耳边说了什么话,那就是,中邪了!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是鸳鸯却是知道的,小侯爷小时候的那些邪门事儿她还历历在目,现在若是再出现点什么问题,郡主可能当真要哭死了。

这事情没个定论,都是鸳鸯自己的猜测,她不敢拿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到汇安郡主跟前去说。可是又不能真的放任不管,不然到时候若真的有点什么,她就是死了也没办法谢罪的。

不行,得找玉嬷嬷说一声才是。

鸳鸯低下头走得飞快。

园子里的小丫头们见了她都屈膝问安,鸳鸯没如往日一般笑吟吟地给大家说话,这次却好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脸上的笑意都不如往日欢快了。

她脚步飞快,裙摆纷飞间,已经入了昭月轩的外院。

待进了里间,茉莉迎出来,帘子一打开就听见里头汇安郡主开怀的笑声。

“玉嬷嬷可回来了?”鸳鸯放缓了步子,轻声问着茉莉。

茉莉见鸳鸯脸色不好,也不敢多问,一边跟着鸳鸯往里进,一边掀起外头的垂花帘子,听得鸳鸯的话就摇了摇头,“嬷嬷还未回来。”

从那日汇安郡主派出去以后,就一直都没有回来。

鸳鸯深吸了口气,把面上的情绪都压下去,换了一副笑眯眯的面孔才提步进去。

汇安郡主把伺候的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一个二等的茉莉在门外守着。

现下鸳鸯一进来,就看到权大姑娘坐在妆镜前头,而汇安郡主正拿了金镶玉的插梳往权大姑娘乌黑的发丝上卡。

“瞧瞧,我说什么,这插梳才配你,先前的珠花都太素净了些,没得把人衬托老了几岁!”汇安郡主笑着朝鸳鸯招手,“你来瞧瞧,是不是现在好多了!”

声音欢快的像只百灵鸟一样,哪里看得出来前几日的悲戚?鸳鸯压下心惊,把手中的琉璃双陆小心翼翼地搁在三角檀木桌上,这才笑吟吟地过去,也不上前,就着那半人高的西洋镜看了一眼。

西洋镜里的女孩子梳着半发,因为还未正式及笄,所以她还不能梳很多发型,权柔不喜欢梳双丫髻,祈雪便帮她梳半发,像男孩子一样留下一半披肩,她往常出门才会在头上戴两朵素净些的珠花。现下珠花被取下来,换上了金镶玉的插梳,并两朵纯金点玛瑙的花釵,眉间点了花钿,一眼看过去,就叫人觉得漂亮。

她的眼睛似杏非杏,黑黝黝的,让人看不到底,肤白如三月的树梢雪,将近十五的女孩子已经抽条长开,红唇微抿,自带风华。

这和江小侯爷的貌美是半点不同的。但是也让鸳鸯呆了一瞬间。

权柔从西洋镜里能看到那个名叫鸳鸯的俏丽丫鬟,她记得鸳鸯。第一天来侯府的时候,就是这丫头站在门前打量自己。鸳鸯的呆滞她看在眼中,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

边上的汇安郡主更是笑出声来,“你瞧瞧,把我的丫鬟都给看呆了去!”

权柔便笑着不语,鸳鸯很快的从惊讶之中走出来,承着汇安郡主的话恭维,“权大姑娘模样风姿都是好的,戴了郡主的插梳以后,便是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了!奴婢一时间竟看花了眼去。”

鸳鸯嘴巴厉害,一向都能说到汇安郡主的心坎儿上去,这次也不例外,本来权柔现在就是汇安郡主亲手打扮的模样,在汇安郡主眼底那自然是样样都好的,这下鸳鸯顺着话一夸,更让汇安郡主高兴了,拉着权柔的手不肯放开,“瞧瞧我说的什么?只一打扮,便把这天下的姑娘家都给比下去了,再没人比我们柔丫头更标致。”

权柔眨了眨眼睛,“那也是因为郡主你这金镶玉的插梳好看~”

自她保证不会离开之后,汇安郡主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先前那点哀愁再也看不见,欢快的跟权柔第一次见她时候一样,就像个十几岁的妙龄少女。

权柔能感受到汇安郡主的善意,在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之前,她也想和汇安郡主好好相处,所以先前汇安郡主提出来要给她梳妆的时候,她并没有拒绝。一来汇安郡主话已经出口,权柔拒接便有些下了她的面子,二来现在是在侯府,也没有人会拿规矩这种事情去糟汇安郡主的心。

所以鸳鸯一进来便看见这两个人笑坐妆镜前的模样。

一个有心,另一个有意,这气氛倒是其乐融融的。

汇安郡主听得权柔的话,便伸手点了点权柔的眉间,“凭你促狭,还不是看上了我的这插梳?”

两个人已经起身往小几那边去,准备下双陆了。

权柔现下有了些力气,但是汇安郡主还是不放心,亲自伸手挽着权柔,权柔便也随着她去了,闻言便干脆地点头,“倒是喜欢得紧!”

这丫头,倒是没有半点不自在!汇安郡主笑的开心,她就喜欢有事说事的人,倒是那些憋着半天不发话的性子不讨她的喜欢。听见权柔这么大方地承认了,汇安郡主也把手一挥,“左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是喜欢,便让人收起来,到时候一并给你带回去就是了。”

说着已经回头去吩咐鸳鸯,“让茉莉去把我屋子里那件金玉满堂的十八插梳收好了,送到权姑娘这边来。”

权柔住在昭月轩的西厢房,唤的是清霜殿。

鸳鸯哪里敢说一个不字?满面笑意地应了,便出去吩咐茉莉。

随后缓步帮着两个人摆那双陆棋盘。

权柔视线落在双陆上,琉璃制作的双陆看起来晶莹剔透,倒是比寻常的更多了几分观赏之感,这玩意看着就贵重。

28.傅年

汇安郡主喝着新上的明前龙井,先前的荷符水已经叫人换下去,这上来的明前是今年的新茶,也是云南那边来的。虽然不若西湖那边的味道好些,但是这种寒冬腊月的日子,要想喝到明前,也确实只有云南府那春暖花开的地方才有了。

只是这新的明前自然不是一般的贵。靖安侯府还真是财大气粗啊。权柔也端起来抿了一口,她是个粗人,品不出茶来。

汇安郡主正指使着鸳鸯把双陆掉转一个面儿,“朝着我,对对对!”

权柔看得好笑,刚想问个缘由,便看见有人急匆匆的进来,身上还带了寒意。

却是那日引着权柔进府的尹嬷嬷。

她在汇安郡主身前站定,行了礼,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大好的模样。

汇安郡主面色不变,边上的鸳鸯已经行礼退出去,这次却把门也一起合上了。

权柔起身想退出去,却不想汇安郡主拦下了,“无碍,你就在这儿听着吧。”

这话出了口,倒是让权柔不好走了,她便在汇安郡主对面的藤椅上坐下来,低着头看着手中的茶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尹嬷嬷看了权柔一眼,而后才近前几步,躬身道,“郡主,南疆那边送来了侯爷生辰的贺礼,说是今年也要来吃酒!”

权柔听着这话,只觉得身上发寒。

梦中的话一瞬间又出现了,南疆,南疆十三州,反了。

这几个字像是活了一样跳在权柔的脑子里,一瞬间让她头疼欲裂。她抓紧了手上的汝窑茶盏,竖着耳朵听汇安郡主的话。

只听得一声冷哼,“他倒是也有脸来,”

汇安郡主把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脸色一瞬间沉下去。

原本融洽的气氛在这一瞬间都冷凝下来,权柔的心也跟着提起来。是谁?南疆来的消息,是谁送来的消息呢?怎么会惹得汇安郡主这么生气呢?

会那个梦里的名字吗?

傅年,镇南大将军傅明盛之子,镇南大将军府挟制于南疆十三州。傅年此时,尚且只有一个傅家二公子的名号而已。

权柔对于这个名字的了解仅限于此。这也还是因为权家每年都与镇南大将军府有一笔生意,她不得不留心才知道的这些。

每每说起这个,权柔都忍不住为这个朝廷悲哀。京中掌权者以楚王陆今为首,四大世家分刮中央权力。福建陈礼掌握水军,南疆有镇南大将军辖制,那么皇帝,也就是一个傀儡了啊。

这个世道,迟早都是要乱的,早晚而已。她就是知道这点,所以才着急给自己找一个依靠,乱世当前,她除了钱什么都拿不出来,没有一个可靠的后台,这么多钱财也就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而已。

更何况,若是权家真的出事了,权柔也完全相信,权系这个人真的能够抛下自己和止儿全身而退。没有牵挂的人就是如此,没心没肺。但是权柔不同,她要为止哥儿考虑,也要为谢韵留给她的那些陪嫁掌柜考虑。

她就不能做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她得立起来,攀上一个助力才行。

短短的时间里头权柔脑海里已经划过了千万种想法。

尹嬷嬷的话轻声响起,才将权柔给拉了回来,“说是,今年让傅二公子来。”

傅二公子,傅年!权柔双手握着茶盏,看着茶汤里映出的自己的面容,依旧是不显情绪,可是权柔心底很清楚,她在害怕,梦里那些东西,好像一点点都要揭开了。

汇安郡主冷笑,眉眼勾起一抹嘲讽,话到了嘴边也不怎么客气,“他倒是打的好主意,想拿长安的儿子来和我楚王府的姑娘联姻,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这么多年了,躲在南疆不出来为了个什么,只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好处他得了,坏果子却想着拉我们下水,”

汇安郡主待权柔一直都是温和可爱的,这么说话,权柔还是头一遭听到。此刻不是她能说话的时候,权柔只能竖着耳朵听着。

尹嬷嬷却是看了一眼权柔,眼底有些防备警惕之意,低声唤了一声,“郡主。”

汇安郡主摆摆手,“不用怕,左右柔丫头也不是外人。”

这话一出来,莫说是尹嬷嬷,就连权柔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就不是外人了?

可是汇安郡主显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个话题上,她直接问了尹嬷嬷,“侯爷那边去信说了?”

“是,节礼才一到,就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往侯爷那边递过去了。”

“再让人往王府送一份,”汇安郡主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只觉得方才还算爽口的明前现在喝起来当真是苦涩不堪,她皱了眉,“真是坏了人的好心情!”

尹嬷嬷只好劝慰道,“届时郡主只当没看见就是了,那位是小辈,想来也不敢到郡主面前放肆的。”

“哼,她长安的儿子,能是个好的?傅明盛倒是心大,我可容不下沙子!”这话说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权柔听得晕晕乎乎,压根不知道这说的是什么。

想来汇安郡主能安心放自己在这儿听着,也是因为自己大多都听不懂吧?这些世家关系委实太过复杂了一些,她知道长傅年是长安公主的儿子,长安公主又是镇南大将军傅明盛的妻子,可是别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听着汇安郡主的话,镇南大将军想让傅年来和楚王府联姻吗?这难道不是好事?对于想要登位挣王的人来说,兵力自然必不可少。楚王府管制京中羽林卫以及江南地区的州府,但是在行军打仗上,总是比不得南疆十三州那些抵御外敌的将士们的。

这无异于是合则两利的事情。

可是怎么听起来,汇安郡主不止不满意,还有几分怒气。听着话音,是与长安公主有关?

权柔脑子里飞快的转着。

汇安郡主倒是没去管她,只和尹嬷嬷说着话。

“人什么时候到?”

“说是轻装骑马来的,五日后便能到了。”

汇安郡主懒懒地摆了摆手,“到时候让文若和九思去城外迎一迎吧,”

“是,”尹嬷嬷低头应了,“郡主看要把哪里收拾出来较好?”

“既是来贺寿的,也住不了多少日子,碧波阁收拾出来,且好好让人看着就行了。”汇安郡主吩咐完了,又道,“府里的明前怎的这么涩口?我记得侯爷那儿还有些大红袍,这几日没有新茶,便拿了出来吧。”

29.官道

汇安郡主从来就不是肯委屈自己的人,哪怕这茶就是她说想喝才花了大价钱大精力千里迢迢从云南府运过来的,可是现在一句不爱喝了,就得换了。

权柔听得尹嬷嬷恭敬应是,然后是轻微的脚步声,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只看见那晃动的帘子。

汇安郡主已经招呼着权柔来下双陆,“那点事情耽误了一会儿,柔丫头别放在心上,快来,我看看你双陆下的如何!”

说话间言语晏晏,倒是不像方才说起镇南大将军府那些事儿的语气了。权柔含笑答应了,把手中的茶盏随手搁置在三角檀木桌上,又坐到了汇安郡主的对面去,“今儿便请郡主赐教了。”

“我也就是浑玩一些,你别拘着啊,只管下就是了!”汇安郡主已经拿了自己的棋子,开始等着权柔落子。

权柔知道这是让自己先行,也没推辞,先落了一子,“郡主,说来我那丫头……”她正儿八经醒过来以后,还没好好的和祈风说过话,那丫头也不知道现在怎么了,该是要急坏了的。

按道理来说,权柔是不应该问这种话的,但是她现在和汇安郡主也算是合作之中,问一问不打紧。况且权柔也是真的担心祈风。

本来是早就该问一问的,只是她才醒过来时候脑子都不怎么清楚,就被汇安郡主拉着说话了,之后又是一顿折腾,到现在才得了空能问一问。

好在郡主不是那种计较规矩的人,权柔想着,抬眸看向对面的汇安郡主。

她正皱着眉看权柔的落子,一双手保养得当,捻着那琉璃棋子的时候显得皮肤清透润亮,任谁都看不出年纪。听得权柔的话,汇安郡主唇边的那抹笑意放大了一些,“没事儿,你那丫头这几日看着你也累惨了,我让她回去睡,她是非得听到你完全好了才肯休息,睡下去没多会儿呢。”

也就是还没醒过来。“多谢郡主照顾了,”权柔声音脆脆地道了谢。

汇安郡主浑不在意的样子,一心都扑在了双陆上。

好在是在靖安候府,若是换了别家,只怕早已经想着她不懂规矩了吧?。这个念头一出来,权柔便忍不住摇头,心道真是美人惹得祸,因为汇安郡主,以至于她心底的那点害怕和担忧都被压下去了,甚至对于在侯府这件事情,也没有那么排斥了啊。

罢了,就算为了海上生意,她也该好好报答汇安郡主的。就一个月而已,一个月后,尘归尘,土归土,她要一个安安稳稳的将来。

权柔打定了主意,落子的时候就更多了些坚定。

…………

烈日当空,黄沙漫漫。

南边的官道上五匹骏马先后疾驰而过,打前的一匹上有那红边的旗帜随风飞扬,扬起的尘土把身后茶摊上歇息的行人糊了一脸。

“呸,格老子的,什么人这么放肆!”有人抹了脸,见得满手的灰,便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边上的人赶紧拉住他的手,“可不兴乱说,你没瞧见方才那马上插的红边军旗?那可是镇南将军府的人!”

这里是江南府的最后一道关卡,红觞渠。

过了这里,便入了江南府境内。

他们大多是押镖的师傅,帮人看送货物。这些人与官府乃至三六九教都说的上话,这样子走镖才会方便一些。

镇南大将军的军旗,大家自然是认得的。

那人这么一说,这原本在喝茶歇息的几个镖师都活跃起来。

“嚯,我说难怪那马儿那么俊,跑的那叫一个快!原来是战马啊!”有人眼中漏出几分羡慕,战马可贵,不是他们这种营生的人能够接触到的。

“镇南大将军府的人怎么会到江南来?难不成是要打仗了?”

“去,什么时候不打仗了?大大小小的都打着呢,合着没让你上战场,你小子就当没打呢?”有汉子唬了一句。

先前说话的那人脸色一红,争辩的话没说出口,便被镖头给拦住了,“废话那么多呢你们,跟个婆娘似的,大板桥头的王寡妇都没你们舌头长!还管人家镇南大将军的事儿,那是你们能管的?还不快点收拾收拾上路!”

那些镖师们不管心里如何抱怨,都只能起身收拾,准备上路。

靠里边棚子的桌边,一位青衫少年摇着折扇看着官道。

边上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笑了笑,“看来傅家也坐不住了。”

少年眨了眨眼睛,他长的不算好看,但是通身自有一番气质,如幽兰空谷一般,看起来就叫人觉得心悦无比,摇着折扇的时候更是平添几分风华。“也不知道,是傅明盛的意思,还是那位的意思。”

文士看了少年人一眼,“栩公子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少年人摇着脑袋,头上的玉冠隐隐发光,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哪怕是坐在最角落的地方,也是有着他的风华。

“往年来贺寿的都是傅家那位大公子吧?怎么今年来的就是傅年了呢?我看,这不像是傅明盛的意思。”少年人压低了声音,这种事情,不是能随意乱说的。

文士听了他的话,恍然大悟,忙恭敬地拱手道,“多谢栩公子指点!”

少年人的折扇伸过来,轻轻抬了抬,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诶,柳师父过奖了,祖父让你随我来,本就是教导我行事为人的,柳师父不必如此拘束。”

文士摇头一笑,“世间之人为人行事,哪有能及得上栩公子的?柳离随公子来,也不过是为了看着公子一些。”

眼前的少年气质清华,笑起来眉间如玉,说话做事样样在自己之上,哪里是他能指导的呢?柳离畅快一笑,把桌上的浊茶一饮而尽,“公子,请!”

他们该赶路了。

少年人抿唇一笑,折扇刷的合起来,他把碎银子放在那张桌上,他原先的位置上茶水分毫未动。

上来收拾的小二看着那远去的马车嘟嘟囔囔,“真是个怪人,点了又不喝,这一路上难道就这么渴着?”这京片子小公子真是讲究啊。

然而人早已走远,自然是听不到他的抱怨。小二把茶水泼向黄沙之上,收拾干净桌子,等着下一位落脚的客人到来。

30.安全

权柔收到川蜀那边传来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外头云销雨霁,汇安郡主看着高兴,让人把暖阁里头的那套水玉茶具搬出来,还让厨房做了二十四时令的点心,就搁在昭月轩外头的一座亭台之中,因为天气还是寒冷,所以并没有选择水榭。

祈风过来递消息的时候,权柔正在那儿听着汇安郡主说话。

“明儿就请了师父上来,把这些地方都重新刷一遍,”汇安郡主指着亭台的柱子和那一方琉璃角的亭顶说着,“侯爷今年不是整寿,本来想着不大办的,偏生这次不请自来的人太多了,逼得我们不得不办。”

权柔算是发现了,汇安郡主这个人,就是对喜欢的人恨不能掏心掏肺,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可是对于不喜欢的人,也是打心底厌恶,好像多说一个字都是恶心到了自己一样。权柔还挺喜欢汇安郡主这种性子的,她想,江小侯爷我行我素的性格,可能就是遗传了汇安郡主吧?

汇安郡主口中不请自来的人,想也不用想,肯定包括镇南大将军府上那位傅二公子傅年了。

只是听着汇安郡主话里头的意思,除了那一位,应该还有一些人呢。

今年的靖安候府有什么了不得的动作吗?怎么一个二个的都不请自来?权柔吃了一口梅花糕,软糯的点心夹杂着梅花的扑鼻清香,叫人的心情也跟着这阴郁了好几日的天空一样晴朗开来。

“该是侯府的二十四时令点心太好吃了,他们慕名而来,也不知道是哪位师傅做的,权柔倒是想请了回家去,也给我的胞弟尝一尝新鲜。”权柔又捻了一块荷花糕,笑着对汇安郡主说道。

那些人真实目的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权柔知道自己不能多话。

她这话出来,明显就是打趣的,但是汇安郡主就吃这一套,噗嗤一声笑了,指着权柔对旁边的鸳鸯和尹嬷嬷道,“听听这丫头说的,我看啊,你是图着我那做点心的厨子呢!”

鸳鸯和尹嬷嬷具都笑了,鸳鸯就在汇安郡主身边,闻言也凑趣道,“权大姑娘既是喜欢,依着奴婢看,不如您求了郡主,这就让人给您做两套,让祈风姐姐收着一套,再让人快马送去扬州贵府一套,这不就齐全了?”

鸳鸯这两天看下来,也明白了权柔得了汇安郡主的喜爱,虽然心底奇怪着,但是却也还是尽心尽力的服侍了,所以这几天相处下来,倒是和权柔关系不错。

权柔听了她的话,便顺水推舟,对汇安郡主道,“郡主可听见了,这是鸳鸯说的呢!”

一副我就要这么办的样子,眼睛微微的眯着,两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她这样倒是比平时更像一个还未及笄的孩子。

汇安郡主稀罕得不得了,朝着尹嬷嬷和鸳鸯直说,“瞧瞧,这小姑娘家的果然是要娇养的,在我这儿养着,倒是越来越可人了,笑都是在我的心坎儿上的!”

汇安郡主没有明说出来,但是话语里的意思权柔也能猜出一个大概。

她是想说自己的父亲权系不会养女儿吧?可是到底那是她的父亲,汇安郡主要是当着下人的面这么说了,就是在拉低权柔,她是真的喜欢权柔,所以并不会做这种事。

只是权柔心底有点苦涩,权系,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汇安郡主对于他的厌恶,已经不仅仅是一点点了。她忽然发现,对于自己的父亲,她是一点都不了解的。

汇安郡主高兴了,便要拿东西赏人,正和尹嬷嬷说着要开了库房去拿她那尊玉佛出来的时候,便看到茉莉迎了一个穿缎面比甲的丫头过来。

“请郡主安,请权大姑娘安,”茉莉在前头问了安,后面的人便跟着行礼,“权大姑娘府上的祈风姐姐说有事禀报。”

接着跟在她后边的祈风便上前半步,给二人问了安。

祈风这几日都被权柔派在外头处理事情,她身边也不缺人伺候着,重要的是铺面里的事情。

现在看见她匆匆赶回来,权柔直觉是有事。

汇安郡主看了祈风一眼,笑着道,“你且去后头的抱厦里帮我取一壶玉泉水来,”是对权柔说的。

权柔明白这是给他们主仆说话的空间,她也不与汇安郡主客气,起身行了礼,便带着祈风一道往后头抱厦那边去。

祈风是落后半步跟着的,汇安郡主没有派人给他们带路,这也是为了让他们好说话。

权柔快步进了里间,直朝抱厦而去。

祈风后脚跟进去,合了门扇,这才到权柔面前回禀着,“姑娘,孙掌柜到了。”

孙掌柜是永丰号的大掌柜,谢韵留下的陪嫁掌柜之一。永丰号是川蜀之地的大商号,做的是米粮生意。

她那日派人传信过去,孙掌柜今日便到了,算算时间,是一接到信便快马加鞭的赶过来了。权柔坐在黄花梨的椅子上,捏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她只有在娘亲留下的这些人里,才能感受到一丝被疼爱的感觉。

“可安排住下了?”权柔压下心中的情绪,她现在要办正事。

“已经安排进了权府,府中现在只有水镜先生一人,孙掌柜这次来,还带了他家的小子,排三的,唤做孙磬。”祈风飞快的把消息说完,然后便看了权柔一眼,“姑娘信中交代的东西,孙掌柜都查了,只是我们的人到底只是外围,真正中心的人物却是接触不到的,这次来的都是些小消息,姑娘您看,还要见见吗?”

孙掌柜是谢韵的陪嫁,这件事不是秘密。只是她若是在这里见了孙掌柜,难免不会有人多想。

川蜀最大的米粮掌柜出现在了金陵,这本来就容易引起人的注意。这次孙掌柜也是化名前来的,但是权柔如果出面的话,就很容易让别人发觉不对了。

权柔也清楚这点,但是她必须亲自见一见孙掌柜。她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交代孙掌柜去做。她握紧了帕子,“我去寻郡主,说是我铺子里的掌柜要来给我对账,请她允许孙掌柜进来说话。”

没错,在金陵,权柔的一举一动都容易被人盯着,可是在靖安侯府就不一样了。这里很安全。

31.长相

“对账?”汇安郡主掐着一朵花苞坐在那儿,鸳鸯正把权柔方才取来的玉泉水倒进烧水用的紫砂壶里头,亭子中央用铜炉生了火,就在这儿烹茶吃。

“是,本该前一日就对了,但是恰逢我那几日身子不好,也忘了这件事。那掌柜现下在权府歇息,我想着若是郡主这边方便,就直接唤他进侯府来与我对个账就行了。”权柔用茶匙舀了一勺大红袍装进壶里,“给。”

鸳鸯笑着说了谢。

权柔笑了笑,视线转向身边的汇安郡主。

“你那掌柜的从扬州来?”汇安郡主一只手杵在桌上,眼梢微挑,另一只手拢了拢围在肩上的一圈兔毛领子。

“孙掌柜不是扬州商号的人,”权柔将手边铺开的茶叶盒子收起来,递给尹嬷嬷,她没说是哪里来的。

汇安郡主闷笑了一声,“行,叫进来吧!”

权柔这才觉得心下松了口气,起身恭恭敬敬给汇安郡主道了谢,“那我就使唤祈风去让他进来,”

汇安郡主笑眯眯地摆了摆手,“是我让你住进来的,理应如此,就传去清霜殿吧,你这一个月不着家,是该好好吩咐下面的人。”

“谢郡主体谅,”权柔应了一声。

“谢倒不必说,只是我这儿有件事情,需要柔丫头你帮一帮,”汇安郡主把那花苞放下,看向权柔的目光里夹杂着一丝狡黠。

“郡主请说,”权柔默默叹气,她觉得,汇安郡主哪怕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也能把所有事情都拿捏于掌心之中。

……………

“姑娘是说,要我们的人去找一位公子?”祈风吓了一跳,她这几日都不在侯府,祈花三个已经回了扬州打点那边的事情,她留下是为了帮权柔处理金陵这边的事物。

这次权柔和权系来金陵,虽是同行,但是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而且双方似乎都不愿让对方多管自己的事情。所以权柔不了解权系的动向,权系也不怎么了解权柔的动向。

权柔此番过来,一是为了当初救下白家老夫人的恩情,想讨一桩婚事,二是为了在金陵开启永丰号的分号。

永丰号是谢韵的陪嫁,虽做的大,但是却只在川蜀地区盘踞。权柔想把米粮生意的路子扩大到金陵来,扬州那边,有权家的铺子在,她也不便把永丰号弄过去,毕竟就现在来说,她还是权家的大姑娘,总不能让自己娘亲的陪嫁铺子跟自家的产业挣生意吧?

一来二去的,就选了金陵。离扬州也近些,这边是前朝国都,本朝的皇亲国戚也多居住于此,在金陵做米粮生意是最合适不过的。

权柔想的是虽然和白家的婚事是不成了,但是好歹也要把铺子给开起来,不然岂不是白来了一趟金陵?所以这几日都是祈风在外边帮忙弄这些。

祈风跟着权柔跑生意是最多的,大多数生意人都知道这是权大姑娘身边的,因此她去做也合适。现下因为孙掌柜的事情,祈风不得不丢开了选铺子的事儿,来侯府听权柔交代。

没想到自家姑娘去了一趟汇安郡主那里,回来就说要找人,还是找一个公子!

祈风只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愣愣地望着面前的权柔。

“对,没错,找一个公子,”权柔放下手中的帕子,脸上都是无奈,“郡主说了,侯府的人去找的话,目标太大了,容易被人盯上,所以让我们的人帮忙。”

权家在金陵也有生意,但是真正能算得上是权柔的也不多。

“郡主怎么会让姑娘帮忙找……”这非亲非故的,姑娘与汇安郡主也才相识不久,而且自家姑娘还把汇安郡主儿子的脑袋给砸了,那位听说现在还在屋子里下不了床呢!祈风想到祈月回去以后哭着和自己说的事情,只觉得心里一个咯噔,“该不会……”

权柔可不知道祈月那丫头回去说了什么,因此祈风心底在担忧的事情她是半点儿不知道,只当是祈风害怕自己搅入党争之中所以才这么担忧。

“无碍,”权柔抬手就止了祈风的话,“郡主既然敢让我去做,就定不会出什么岔子。”出了什么事儿,不还有个高的顶着吗?

权柔不担心别人来寻自己的麻烦。

毕竟,她动用的人,明面上可都是权系的人啊。

“若是出了什么事,我那位父亲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我们躲后边瞧就是了。”

祈风顿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姑娘!”

“没事的,”权柔笑了笑,指着面前堆起来的大大小小的锦盒,“你瞧瞧郡主赏了我这么多东西,不过是帮她找个人而已,左右也无碍我的事情,顺手交代下去就是了。”

至于能不能找到人,权柔并不关心。

汇安郡主只是交代了让她帮忙找找那人在不在金陵城内,其他的问题嘛,就不是权柔能够操心的了。

祈风看权柔这么不在乎的样子,心下着急,但是碍着到底是侯府,不敢多言,只是跺了跺脚,“是,奴婢这就回去吩咐!”

权柔嗯了一声,“莫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若是猜的不错,她从踏进金陵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入局了。

只是不知道,这局是谁亲手布下?又是谁,在推着自己往前?

“你去吩咐招娣,让她去查,金陵城这三日内有没有出现一位年轻公子,年纪不过十七,长相,平凡……”权柔交代着汇安郡主的话。

祈风一一记下,听到长相平凡这个形容时候,忍不住多问一句,“不知这长相平凡,要怎么算?”

满大街的人不都是长相平凡吗?

权柔摇了摇头,“按郡主的心思来说,这长相平凡,你就往中等偏上的公子找。”

中等偏上是汇安郡主口中的长相平凡吗?祈风有点儿想不明白了。

看着她难得露出不解,权柔嘴边的笑意越发明显,她指了指隔壁,“在郡主眼底,江小侯爷那种也就是一般好看,所以你说,这能得她一句长相平凡,是不是该往常人的中等偏上去找?”

江小侯爷在汇安郡主眼底也才算一般好看吗?祈风想想那位在外头被传得跟天仙一般好看的小侯爷,默默低下了头去。

那她们这种,在汇安郡主眼底,连长相平凡都算不上了。

32.报应

“穿着云缎青衫,手上总拿着折扇,身边跟着个文士,约莫三十上下,那小公子是京片子,文士嘛,说的是扬州官话。”权柔又把汇安郡主与自己说的都一一吩咐了下去。

她说的细致,祈风要记下来的也多,因此倒是没有什么心思去想自己在汇安郡主眼底是不是长相平凡都算不上了。

权柔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好像就这些了。”

祈风就接了话,把权柔刚才说的点都重复了一遍。

权柔听完了就点点头,“是这些。”

“那奴婢这让人就去传话招娣。”

“诶,”权柔招了招手,“先等等,你先去让孙掌柜到侯府来见我,招娣那边,你让小鸢去一趟,隐秘一些,别叫人发现了。”

祈风应了是字。

“一会儿你从侯府后门出去吧,让鸳鸯带你出去。”权柔揉着自己的额角,那红肿早已经消下去了,只是疼还是会疼的。“该是我砸了江小侯爷,来的报应吧……”

祈风就站在旁边,听见这话便低声唤了一声姑娘,“怎的好生生的说什么报应?”

“原是不想参与这些,才急哄哄的赶来了金陵,没想到这一来,倒是钻进了别人的套子。”权柔闭了眼睛,祈风见她面上露出几分疲惫,便没再开口。

屋子里安静下来,听得西洋钟走动的声音。

“王栩,”权柔叹息一声,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的丫头。

“若是我猜的不错,郡主要我帮她找的人,是王栩。”

京都权臣以楚王府为尊,世家则以四大世家为首。

贾史王薛,四家历经百年而不倒,,府中子弟皆有出仕为官者,且这四家也都有亲戚关系,论起来,盘根节错,是一体而不能分的。

这种大家族,一般都是从子弟之中挑选才智过人且谋略出众者倾力培养。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世家血脉有所传承。

王栩是王家这一代中的佼佼者。

当初权柔在找适合的姻缘的时候,也听过王栩的一些事情。

与常人脑海里浮现的世家子弟模样不同,这位王家的十三公子,生的没有魏晋风骨,也没有仙气飘然,只是清秀端正而已。可是世人都不会因此而怀疑他世家子弟的身份,因为这位王家的十三公子,气质如兰。

权柔听过一些传闻,说是王栩站在那儿,通身的气质便能让人忽略了他平凡的长相。

况且,能得一整个家族倾力培养的人,也断不是只有气质出众这一点。王栩的心机谋略,只会深而不会浅。

然而这些都不是让权柔感到无力的。

她真正担忧的是,王栩擅长测命观星之术。

这么一个人,突然到了金陵,这让权柔不能不多想。

她的那个梦,好像是在预示着什么啊。

有些东西只要冒出一个头来,就能让人感觉到头疼不已。

王栩的出现,便是带给了权柔这种感觉。

江小侯爷打破了自己与白家结亲的打算,汇安郡主把自己留在金陵,还有那个人说的命格贵重,傅年的到来,王栩的出现……这一切都是没有关联的,可是权柔总觉得,冥冥之中就有那么一股线,把这些事情都穿起来了。

唯一遗漏在线外的,便是她的那个梦。

为什么会做那个梦呢?权柔想不明白。

一边站着的祈风也想不明白,“王家的十三公子,为何要到金陵来?”

她的声音打破了权柔脑海里的那些碎片,让权柔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谁知道呢?”权柔轻声说着,是啊,谁知道呢?

连汇安郡主都只让人私下调查,说明王栩是隐瞒了身份来的,而靖安侯府,也不想让王栩知道他们在查这件事。

这已经涉及到太多的东西了,权柔不敢轻易试探。

“你记住了我与你说的就行,”她朝着祈风挥挥手,“去吧。”

祈风担忧地看了权柔一眼,“要不奴婢还是进来服侍姑娘吧?”

权柔已经给自己倒了水,她没要茶,只是温水,“不,你在外边走动好一些,我这边有郡主在,不会出事。”

祈风还要照顾铺子的事情,还是不要进府来的好。

“金陵最近热闹得很,你在外头,才好帮我收集消息,”权柔用自己的手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桌面,修剪得圆润光滑的指甲刮过香樟木的桌子。

祈风知道劝不下来,也只能低头答应。

权柔看了看摆在一边的西洋钟,“回去吧,”

她今天还得再见见孙掌柜。

“是,奴婢告退,”祈风行了礼,没有再耽搁,小步退了出去。

………

权家在金陵的府邸距离侯府稍微有些距离。

孙掌柜由儿子孙磬扶着下了马车,看着面前卷翘的檐牙微微出神。

“爹?”孙磬轻轻喊了一声。

这就是靖安侯府啊。他的眼睛打量着白色高墙内露出的雕梁画栋的楼阁,在阳光底下发出细碎的光泽。孙磬晓得这楼阁染色用的是宝石磨成的颜料,他经常跟着舅舅走南闯北,见过有人高价买这种宝石颜料,可是人家是去作画的,那是要传世珍藏的。

但是靖安侯府,却用来画角门楼阁的装饰。

真有钱啊。

孙磬又看向面前的角门,八尺高的门板,上面镶着的金麒麟是纯金的。门色通红,一看就是用上好的朱砂漆过。都说财不外露,可是靖安侯府,这财,也未免太露了。

他们上了楼梯,大理石做的,这么一块,就抵得上寻常人家半年的口粮。

三登楼梯,把他和他爹今天穿着的缎面长衫都给比了下去。

这衣裳还是娘知道他们要来见大姑娘以后特意请人裁的。

孙磬抿了抿唇,他不知道,为什么大姑娘要住在靖安侯府。

“磬儿,”孙掌柜的视线终于收了回来,他看着面前的角门,眼神有些发直,“我与你说的,你可都记下来?”

孙磬老实地点了点头,“儿子记得。”

“去吧,去扣门。”孙掌柜挥了挥手,孙磬便上去扣门。

三声响后,有人拉开了角门,“找谁?”

“我们是权大姑娘府上的,还望小哥禀一声。”孙磬给那开门的小子递过去一个锦绣袋子,沉甸甸的。

33.欺客

祈风走了以后,权柔换了身衣裳,又打算去汇安郡主那边。

刚叫了小丫头进来重新梳头,外头就传来一声轻灵的声音,“你们姑娘可在里头?”

权柔微微侧眼从那糊了月白纸的窗户往外看,隐约能看见檐下的身影,个子稍矮些,看起来有些圆润。

该是汇安郡主身边那个二等丫鬟海棠。

身后梳头的小丫头手上没停,麻利地给权柔挽着发。

绵紫色的厚帘子被人从外头掀开,有丫鬟进来,直走到权柔身边,“权大姑娘,郡主那边的海棠姐姐来了。”

她身边的人除了祈风都回了扬州去,因而清霜殿这边伺候的都是汇安郡主拨来的。有一个二等的叫芍药,一个三等的叫槐枝,方才都被权柔支开了,现下在这边的都是些权柔记不住名字的。

她从西洋镜里看了那小丫鬟一眼,“请了进来吧。”

“是,”那丫鬟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她退出去,不多时引了一个满面带笑的圆脸丫头进来。

“请大姑娘安,”那丫头笑吟吟地服了身子,手上还捧着一个紫檀木的匣子,金玉搭扣,边角都镶了金片。

权柔不好动弹,便只对着镜子笑了笑,“海棠先坐,”

那引着人进来的丫头早就把一把独凳搬过来放在了海棠身后,权柔只当没看见。

海棠穿了一身暖杏色的袄子,袖口和领口都镶了灰色的狐狸毛,头发梳的是双丫髻,戴了两朵缠花,衬得这丫头看起来越发喜庆。她没敢坐下,“姑娘不急,郡主交代了,让奴婢过来送东西给姑娘,姑娘一会儿瞧瞧可合心,若是不合,奴婢就回去与郡主报了再给姑娘换一样拿来。”

说着,视线看了边上满脸带笑的丫头一眼,一向可亲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不满,但是又看了眼还在梳妆的权柔,终究是忍住了嘴边的话,只是脸上的笑意便不那么自在了。

这就是说汇安郡主让自己不用再过去了,是放自己能和孙掌柜对账呢。

权柔从镜子里把海棠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顺带的还有站在海棠边上那个穿沁色袄裙的小丫头她也看进了眼底。

清霜殿伺候的人里,有那么一两个,心思不正。对待权柔的时候也不那么恭敬。

其实这也都是正常的。权柔不是侯府的正经主子,却在把侯府那位小侯爷给砸了以后,“安安心心”地在侯府住下了,这些下人们总少不了别的心思。

汇安郡主身边的几个,倒是不会这样子眼皮子浅薄,那几个能混到汇安郡主身边伺候的,谁不是比别人多长了七八个心眼的?别说权柔这种得了汇安郡主青眼的,就是放了别的客人身上,他们也不会这么给别人留话柄的。

但凡是个聪明的,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给权柔落面子。

可惜那沁色袄裙的那丫头就不是个聪明的。

先前进来禀报的时候,明明知道了权柔还在梳妆,却连一声问都没有,直接便闯了进来。现在更是站在这里没有离开。

主子和人说话,她一个小丫头,不说赶紧避开,却舔着脸在这儿站着,还是站在海棠一个丫鬟身边。这是什么脑子?

难道她认为,海棠一个二等的丫鬟也比权柔有脸面吗?

海棠方才面有怒气,也是看出来了这丫头没轻没重。那丫头这么做,下的是权柔的面子,可是丢得却是侯府的脸!是郡主的脸!

但是海棠能做到二等丫头,也明白在主子面前不能插嘴的道理,所以她方才也只能咽下了嘴边的话去。

权柔是汇安郡主的客人,清霜殿的人被拨过来伺候权柔,这些人要是聪明的话,也该明白,这时候把权柔当成了主子好好伺候,汇安郡主那边是肯定不会亏待他们的。

偏生就遇上这个不知道轻重的。

海棠的担忧权柔都心知肚明,她又不是脑子不清楚,断然不会因为一个丫头而对汇安郡主有什么看法的。

只是,这丫头哪儿来的自信,觉得权柔这边她可以完全不用考虑呢?谁给这丫头说了什么话?看来,不止是金陵城里热闹,这靖安侯府,也是一样的热闹非凡。

她不怕麻烦,可是身边藏着这么多黑手,也得解决一下,不然,被人家背后捅一刀,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权柔又看了那丫头一眼,见她对着海棠笑的格外谄媚,心下微动,“祈风给我带了一段绿绡纱,是扬州那边新来的料,过几日开春了做春衫最是好看。劳烦你过会儿帮我给郡主带过去,我记得是放在东暖阁里的,你去抱来。”

她朝着那沁色袄裙的丫头抬了抬下颚。

“奴婢……”那丫头显然是没想到权柔居然会让她去。

寻常权柔都只让芍药和槐枝两个人做事的。

“芍药和槐枝还没回来,”权柔说着,脸上浮出一抹笑意。

这笑把海棠弄得脸色通红,这下子也忍不住话了,对着身边的丫鬟就道,“主子让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话?若是不想在屋里伺候,只等我回去禀了郡主,把你调去外院马厩就是。”

那张圆圆的脸上的不耐让小丫头唬了一跳,她显然没料到汇安郡主身边这个平日里最是好说话的海棠姐姐会突然变了脸色,当下便慌了,得罪了权柔她不害怕,左右这也不是侯府正经主子,可是得罪了海棠,他们这种小丫头,算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她吓地跪在地上,“奴婢该死,奴婢不知规矩……”

瞧瞧这脑袋,得有多浆糊,现在还不知道该向谁求饶呢。

海棠臊得脸色通红,当初这边的人还是她去挑的,没想到挑了这么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来!她也顾不上提点这丫头了,反正都废了,内院肯定是待不了的了!她只赶紧朝着权柔行了礼,“大姑娘莫要怪罪,这丫头不知礼数,奴婢回去就回禀了郡主,”

那丫头已经吓得不敢出声,身子还在不停颤抖着。

权柔从镜子里望过去,轻笑了一声,“不过是个小丫头,素日里都爱与人说笑,我见她常与一个管事婆子说话,想来是个爱热闹的孩子……”

34.凤冠

侯府不比寻常人家,各等丫鬟婆子都有自己穿着的定例,像汇安郡主身边的鸳鸯,就能得了上好的蜀绣穿,二等的茉莉海棠,穿的是云绣,三等的槐枝穿的是锦缎……

只要有心,这些衣裳服侍的区别都不难记住。

权柔见了那婆子一次,就发现她穿着的不像是内院里行走的。

海棠这次是真的吓了一跳,视线狠狠瞪了地上的丫头一眼,自己噗通一声跪下去,“清霜殿的事情是郡主交给奴婢负责,放任这等刁奴欺客,是奴婢的不是,请大姑娘放心,奴婢会如实禀了郡主。”

这事情已经不是她一个丫头能够越俎代庖的了。

内院与外院分开,乃是侯府的规矩,外院的人不会轻易到内院来,就算是来,也是去郡主的昭月轩,怎么会来一个客人居住的清霜殿呢?

这摆明了就是有人朝着权大姑娘这边伸手了!

权柔笑着点了点头,“我这边还得一会儿,人,你看着处理就是了。”

她对海棠这么说着,也是在表明态度,这事情不论后面有什么人参与其中,都是侯府的事情,权柔不会过问了。

后面的事情,她也不好多说,这不是权家,她一个客居的人,再说的多了,便是插手他人家务了,不怎么合适。

海棠也明白权柔的意思,当下叩首说了谢,便拉着那还跪着的丫头出了门。

接下来,肯定是要彻查的,外院的人不经允许接触内院的丫头,还挑唆的这丫头不尊主子,虽然也是这丫头自己蠢笨,上了别人的当,但是那背后之人这么别有用心,是为了个什么?

汇安郡主肯定不会放任这些不管的,都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很多时候,一个家族的覆灭,都是从根基开始动摇的。

但那就不是权柔该操心的了。

“不用太复杂了,”她对身后的丫头说着,方才那一番发作人下来,身后这个丫头手都在抖着,但是权柔没让停下,她倒也没有自作主张停手,这是比那个跪着的聪明多了。

权柔喜欢聪明人,只要不是聪明过头开始自作聪明的,她都愿意提点一下她们。

“是,”身后的小丫头声音都带着颤抖,听得出来方才真是怕极了。

但即便如此,手上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因为看了刚才那一出画面,现下伺候权柔就更加用了十二分心思,手都不敢多用力一分,只怕把面前这捧青丝拽下来两根。

聪明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会审时度势。

权柔嘴角噙着一抹浅笑,“你叫什么?”

那丫头正帮权柔把底下的碎发轻轻的用刮梳往上提起,听得权柔问起来,只觉得心底有股飘然的感觉。

这位权大姑娘,平日里从不让他们伺候的,都是芍药和槐枝两位姐姐在近身伺候。她年纪还小,当初被拨过来,也是因为这一手梳头功夫。

可是郡主那边轮不上她去伺候,进了内院,她也只是做些洒扫的活儿。

原以为自己是被放弃了的,谁想到,她伺候的这位姑娘,在郡主面前竟然这么有面子!不是正经主子又怎么样?能在郡主面前说得上话的,都是要用心伺候的!

那丫头满面激动,手上却依旧半点不敢放松,颤着声儿答了话,“奴婢黄蕖。”

“芙蕖的蕖吗?”权柔听了她说的名字,便多问了一句。

“回姑娘的话,名是郡主赐的,奴婢们这一批排的是黄字,奴婢的后一个字正是芙蕖的蕖。”

倒是个伶俐的,权柔不过问了一句,她便把前前后后的都给说清楚了。

权柔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只手扶正了自己耳侧的垂发,“黄蕖啊~你梳头还挺好看的,我在侯府这几日,你便来帮我梳头吧。”

这句话就是要了她进屋伺候了!黄渠激动不已,跪下来就要谢恩,还是权柔拦住了,“这头还没梳完,不必如此。”

黄渠自然是千恩万谢,进屋伺候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若是再能得了权大姑娘几句话,郡主那边肯定是不会亏待他们的!

权柔解决了一个小麻烦,心情也不错,哼着小曲指着自己的发型,告诉黄渠哪里还需要调整一番。

黄渠自然是更加用心的伺候了。

因此等海棠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权大姑娘安”她换了一副讨喜的笑面孔,问了安。

权柔唤她近前去。

“你瞧我这身衣裳可还好看?”权柔身上穿着一身遍地洒金裙,外头是缂丝罩衫,黄渠给她梳了一个半垂的发型,还没上头饰妆面,但是即便如此,也是好看得紧了。

她见权柔这么说,便赶紧地接了话,然后圆脸上泛着笑意,“姑娘穿上这衣裳真好看。”

权柔来的时候也没想过自己会在靖安侯府住下,这些衣裳头饰都是汇安郡主差人置办的,海棠是汇安郡主身边伺候的人,这些事情大概还是她们经手的。此刻这么眼巴巴的夸衣裳好看,

还真是有点王婆卖瓜了。

权柔忍不住笑出来,她从妆匣里拿了一朵半开荷花的缠花举起来,问着她,“那你看看我这缠花怎么样?”

海棠偏着脑袋看了一会儿,笑眯眯地摇了摇头,“大姑娘这花儿不配这衣裳了。

这倒是权柔没想到的,她还以为这丫头会赶紧夸两句呢。“那你说说,这要配什么好看?”

海棠方才还怕权柔因为那不懂事的丫头而有什么芥蒂,现下看着权柔这么说话,也松了口气,笑吟吟地从桌上拿起了那个紫檀木的匣子,近前去,半蹲着身子在权柔面前打开。

金镶玉的搭扣只需要轻轻一拨就卡了,里头是一顶点翠绞丝的小凤冠。

做工精巧,凤翼栩栩如生,上面垂下来米粒大小的红宝石流苏,两侧的镶嵌处各自按了一朵雕工精致的梅花。

凤冠被托在红绒布上,衬得越发珍贵少见。

“这是郡主让奴婢给姑娘送来的,郡主交代说,过两日便是侯爷的寿辰,郡主想带姑娘在身边做个陪,这凤冠有一整套,若姑娘不喜欢这个,奴婢回去禀了郡主,再给姑娘换一顶拿来就是。”海棠笑吟吟的说着。

35.面子

凤冠并不少见,权柔名下也有间首饰铺子,里头有位专门做凤冠的师父,祖传的手艺,做出来的凤冠精致好看,老师傅打样儿的时候,权柔那儿每次都能得了一顶。

所以凤冠并不稀奇。

真正让权柔惊讶的是,这顶小凤冠明显就不是现在时兴的模样。绞丝的凤冠,也得是二十年前才流行的样式了。

这东西让权柔觉得眼熟得很。

但是这一时半会儿权柔还有点想不起来,这凤冠在哪儿见过。

瞧着海棠笑吟吟的样子,她倒是也不能一直不说话,权柔便伸手把那凤冠拿起来,像是仔细打量了一番,“我瞧着这挺好看的,也不用拿去换了,劳烦你替我向郡主说声谢。”

海棠本来就对这位得了汇安郡主喜爱的权大姑娘有些捉摸不透,方才又出现了那个不懂事的那丫头那么一闹,海棠对于权柔那是越发不敢拿架子了。

听得权柔这话,海棠赶紧地说着客气,“姑娘这话可就折煞奴婢了,这本都是奴婢该做的事儿呢。姑娘若是这般客气,倒是让奴婢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那圆圆的脸上满是笑意,看起来却又不见丝毫的谄媚,只让人觉得这小丫头笑起来当真是讨喜。

说的话也讨喜。

“你这一张嘴倒是利索,我才说了一句,你倒是要回复我十句。”

“奴婢这不是看着大姑娘脾气好才敢这般吗?”海棠依旧笑吟吟的,保持着十分恭敬的态度。

权柔知道,海棠这还是因为那个丫头的事情而有些担心着。虽然自己说了不会因为这事儿而怎么样。但是身为汇安郡主身边伺候的人,很多事情她都要考虑到。

她担心的不仅仅是权柔这边会如何,还有那丫头的事情会不会给汇安郡主带来什么影响。

这倒也不是说不相信权柔,只是她更愿意替自己的主子多考虑一些罢了。

权柔对于海棠的做法不可置否,换做是她身边的祈风几个,估计也会是这样子做的。

因为能够理解,所以权柔对于海棠的态度就越发可亲了一些,她把那凤冠递给身后的黄渠,让她拿着在自己头上比了比。

“这凤冠大气,我瞧着要搭一件金丝缕的蝶衣开衫才行,”

“姑娘可不是与郡主想到一块儿去了?才来的时候,崇裳坊那边的绣娘今日过府来裁衣裳,郡主瞧见一段新上的春锦料子,是百蝴穿花的原色,瞧着鲜亮又活泼,郡主便说让留下了,等姑娘明儿去了昭月轩,就唤了绣娘来,给姑娘量一量尺寸,裁一件新衣裳呢。”海棠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听起来也叫人舒心。

权柔光是听她说的,都能想象到了汇安将军柱让人留下那匹料子的时候该是如何的模样了。

这还是从她娘去世后,第一个张罗着要给自己做衣裳的人啊……权柔忽而觉得心底像是流过了一泓清泉那般,心思都跟着变软。

“既如此,那我便要厚着脸皮去郡主那儿蹭了。”她嘴边的笑意飞扬,让人看着都觉得欢喜。

“那可是好的,郡主该高兴了,”

海棠从那面半人高的西洋镜里清清楚楚地瞧见了权柔的笑颜,她便愣了愣。好看的人海棠不是没见过,这侯府里三位主子都是好看的主儿,更何况还有个神仙似的江小侯爷在呢,以至于海棠已经很久都不会觉得旁人还有谁能靠上好看这个词了。

这次却在权大姑娘身上看到了。

镜子里的女孩子青丝半挽,眉眼含笑,哪怕未曾施粉黛,一张俏脸也是可人的。

这么好看的人,难怪能得了汇安郡主的青眼,不过见了一面,就留在府中陪着她,现下更是要带着这位权大姑娘出席侯爷的生辰宴了。

要知道,靖安侯的生辰宴上,来的人可都是大周有头有脸的,就是这江南总司,也不能在这寿宴之中排了头席。

光是这样子的排场,权大姑娘的身份就算是能来,也只有做末席上陪着的份儿。

可是汇安郡主要把人带在身边,那可就不一样了。

不论是谁,经了那一场寿宴以后,对待这位权大姑娘,都不能像之前那般态度了。总该要考虑考虑她身后站着的郡主啊。

汇安郡主这是要给权大姑娘做面子呢。

这个念头在昭月轩几个大丫头心底已经是很清楚的了。海棠一直弄不明白到底为了什么,前几日隐隐约约猜到一些,但又觉得那理由未免荒唐了一些,因此也就抛开了。

现下一看权柔的模样,海棠只觉得之前被抛开的那点理由现在就在她心里头疯长起来,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权柔是没注意到海棠的变化的,那丫头脸上笑意半分未变,她又与那丫头不是熟悉的,当然没能觉察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

屋子里安静下来,不多时,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接着便是衣料摩挲的声音,有人快步进来。

“请大姑娘安!”那两道女声齐齐响起,像是黄鹂鸟一般清脆。

听的人心情都愉悦起来。

权柔挥手叫停了黄渠,接着自己起身往外头走过去。

海棠便紧紧跟着。

绕过雕花屏风,便瞧见两个模样清秀的丫鬟,一高一矮些站在那儿,都是一副笑模样地给权柔问安着。

“才想着你们怎么去了这半日,你们便回来了,正好与海棠见一见,”权柔笑着,自己坐上了软榻去,依着身后的枕头说话。

来的正是芍药和槐枝两个。

两人听得权柔这么说,具都笑着和海棠互相见了礼。

“海棠姐姐可又是来送什么好东西给姑娘了?”槐枝年纪小些,说话起来没那么多规矩。

权柔这边对他们管的不严,她便没那么多顾虑。

海棠倒是看了权柔一眼,见权柔没露出什么不满来,才笑着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复又道,“你就是个机灵的,每次都能猜到我来干嘛了。”

槐枝笑嘻嘻地道,“郡主派了海棠姐姐来,一定是送好东西的!”

36.旧人

芍药倒是恭敬些,眼神扫着权柔,见她带笑看着她们,心下微微松了口气,拉了一把槐枝,“尽胡说了,郡主还派鸳鸯姐姐来呢,那又是干嘛。”

从权柔住进了清霜殿,海棠和鸳鸯就交替着来这边了。

芍药和槐枝本来就是昭月轩的丫头,和他们都不算陌生。

“那还是不一样的,鸳鸯姐姐来的时候,是传话,海棠姐姐来的时候,是给大姑娘带好东西,我在姑娘身边都瞧得清楚呢,”槐枝眨了眨眼睛。

厅里几个人都捂着嘴笑起来。

权柔也跟着笑了笑,“海棠你可瞧见了,你挑来的丫头,个顶个的机灵!”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外头忽然来了人禀,“姑娘,外院的门房来传,说是姑娘府上的掌柜来了。”

来了啊,权柔坐直了身子,吩咐道,“去请到偏厅里吧。”

“是,”那出传话的嬷嬷躬身退出去。

海棠见了,便也赶紧行了礼,“那奴婢也先回去与郡主那边说了,”

权柔也没拦着,只交代槐枝,“去东厢房把那段绿绡纱抱出来,给郡主送过去。”

槐枝应了是字,笑着和海棠一起退下去。

权柔朝着一直垂头跟在自己身后的黄渠招了招手,“这丫头还不错,我想留她在屋子里梳头用,你下去安排吧。”

话是对芍药说的。

芍药是二等丫头,这些事情在昭月轩的时候也归她管。

她倒是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那个跟在权柔身边的小丫头。

“下去吧。我这边不用人服侍了。”权柔见事情都安排好了,便吩咐了一句。

“是,”芍药带着黄渠一前一后退了出去。

屋子里便只剩下权柔一个人。

她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儿,又走到屋子里,拿了一张洒金笺,提笔写了些东西。

不多时,就有人在门口博古架那处恭敬地报着“权大姑娘,人已经带到了。”

因为权柔这边平日里是只让芍药和槐枝两个人近前的,她把槐枝和芍药遣开了,旁的人方才又得了海棠一通教训,现在自然是不敢随意就进来了。

权柔对于这个结果还算满意的。

至少是暂时止住了别人的心思。

麻烦不上门,谁都会开心些的。

她应了一声,“我一会儿过去,你们都不用再里头伺候,该忙什么便忙什么吧。”

门外答话的哪里敢多问一句,只恭敬地应下来,便退出去交代清霜殿众人去了。

待权柔搁了笔,过到偏厅中的时候,便只看见一个老者并一个年轻者正站在那儿。

老者的背有些微驼,比起权柔五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要更加苍老了许多。

“孙掌柜,”权柔提步进去,唤了一声。

那两人应声齐齐转过来,见了在身后的权柔,孙掌柜嘴唇嗫嚅两下,一声“大姑娘”从嘴巴里溜出来,接着便要跪下去。

他旁边的年轻人飞快地觑了权柔一眼,接着也跟着老者要往下跪。

权柔忙扶住了孙掌柜,“可使不得,您快坐下,我这边有些话,要向您问清楚才是。”

孙掌柜被权柔和那年轻人搀扶着,坐到了左边下首的椅子上,他还有些怔愣地望着权柔。

权柔已经松了手,自己在边上坐下,眼神看了站在孙掌柜边上低眉顺眼的年轻人一下,倒是没有发话让他坐下。

“这时候让您过来,是权柔考虑不周,”权柔看着孙掌柜帽檐底下依稀露出的白发,心下微微有些难过。她站起来,朝着孙掌柜服了服身子。

孙掌柜忙要起身,口中说着使不得,却被权柔止住,“权柔今天这一礼,敬的是孙掌柜这些年替我和弟弟打理蜀中永丰号,若是没有您,我也不走到今天,您当得起,若是娘亲在,也会让权柔给您行这个礼,孙掌柜不必推拒。”

说着,已经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接着就已经回到了原位坐下,孙掌柜看着她,双眼红彤彤的,“大姑娘这五年,越发长大了,和姑娘当年也是越发的相像了。”

他放在双腿上的手还在不断地颤抖着,看向权柔的眼神又激动又欣喜,就像是看见了自己远行在外的小辈一般。

权柔含笑点点头,“本也该长大了的,”她不是娇生惯养的主儿,从小就明白自己不得父亲宠爱,所以也不会使性子。

这话听得孙掌柜直掉眼泪,一个垂垂老矣的人,坐在那儿,望着小主子不断地流着泪。

就连权柔都不好劝,她知道孙掌柜这是想起来自己娘亲了。

孙掌柜的媳妇儿当年是她娘亲奶娘的妹妹,也是她娘亲身边的嬷嬷。

这样的一家子陪房,本该是最亲近的。但是当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权柔的娘亲把身边亲近的这些人都远远打发了,只留下那几个当时年纪小的祈风几个。

孙掌柜一家就是在那时候正式接手了永丰号,帮着权柔的娘亲打理蜀中的铺子事物。现在又是帮着权柔打理。

权柔默然,有些东西,劝了是没用的。老人家心里最大的结就是她的娘亲早早去了吧。

五年前第一次见到孙掌柜的时候,他看着自己,又哭又笑,说着大姑娘好好长大,他们也就知足了。

那一次她父亲权系见了孙掌柜,不知道说了什么,从那以后,权柔再也没见过谢韵身边遣散出去的陪嫁。但是陪嫁铺子和庄子上的收入依旧是按时送过来的。

权柔不敢去问当年的事,她隐隐觉得,自己还没有能力接触那些事情。否则孙掌柜一定会告诉自己的啊。

既然不敢问,也就不敢劝,因为没有立场。

权柔只是望着孙掌柜,在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看见打转的泪水的时候,权柔也觉得自己有些难受。

她抿了抿唇,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那年轻人忍不住开口,“爹,您快别这样了,瞧把大姑娘弄得,”那年轻人说话突然,但是却不是那种没礼的,但见他走到权柔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小的名唤孙磬,请大姑娘安,我爹许久没见大姑娘了,有些失礼之处,望大姑娘切莫怪罪!”

原来这就是祈风说的那个孙磬啊。

权柔在孙掌柜呵斥儿子的声音中笑着打量了这个年轻人一眼,他长的眉清目秀,倒是有几分书生气质,与这个名字不相似,也与权柔想象中的模样不相似。

又见他吐字清晰,说话大胆不失礼数,权柔心下高兴,“我自然不会怪罪孙掌柜,本也是旧人相见,不该讲究这么多规矩,你也坐了说话便是。”

37.养兵

孙磬只说了谢,便依着权柔的话坐在孙掌柜后边的位置上。

不卑不亢的样子倒是很像个读书人。

若不是祈风说了这小子从小就跟着他舅舅跑生意的话,权柔几乎要以为孙掌柜家要出一位秀才来了。

权柔又看了孙磬一眼,这人倒是沉稳得很,低声安慰着还有些怔愣的孙掌柜,见权柔看过来,便轻轻拍了拍孙掌柜的手,示意他该说正事了。

这也提醒了权柔,现下不是伤感的时候,权柔便转了话头,开始和孙掌柜说正事,“其实这次让您过来,是想问问您,关于川蜀大总督赵德的事情。永丰号现在和赵大人那边有什么联系吗?”

“川蜀大总督赵德?”孙掌柜说起正题来,也就先把之前的种种伤感给丢开了。他想了一会儿,告诉权柔,“永丰号每年都与总督府上有米粮生意往来,可是总督府上要量也不大。”

“约莫多少?”权柔拽着手中的帕子。

“回大姑娘,号里每年提供给总督府的米粮,也只够总督府上主子奴仆的嚼用而已。”一旁的孙磬接了话去。

权柔垂着眼睛,一时间没有接话。

孙磬和孙掌柜对视了一眼,“大姑娘,可是有什么问题?”

问题?没有问题啊。总督府每年从永丰号采购的米粮都仅只是足够家中嚼用而已,那么就绝不可能拿去练兵。

要是他们是从别处购买呢?这个猜测被权柔一下否定。

况永丰号乃蜀中最大的米粮供应,已经垄断了川蜀及云南府二地的米粮生意,养兵用粮,绝非一星半点可以解决的。那么一大批粮食出入,总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的。

可是孙掌柜和孙磬都没说,那就是证明没有什么蛛丝马迹了啊。

没有问题,看起来一切都没有问题。但是这恰恰也是最大的问题。

那个梦太过真实,真实得权柔不得不相信它。赵德如果要反,肯定要养兵才行。但他只是一个总督,没有陈礼或者镇南大将军那样的统兵权利,如若要出兵,那只能是养的私兵了。

私兵,从哪儿招募?又怎么供养?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些东西,不该什么痕迹都没有,除非赵德没有做这些事!

“总督府衙是设立在哪儿?”权柔忽然想起这个问题来。

大周分府衙制度,每个州府设立总督,提司。总督在政治上管辖整个州府,提司监察总督。按正常来说,家眷生活的总督府是设立在州府最繁华的城中,但是总督就任办公的总督府衙却是设立在另一个地方。

就川蜀来说,总督府肯定是设立在蜀中的。那么府衙呢?

总督府的地理位置那么紧要,赵德如果真的要养兵,肯定也会避开这里,更何况川蜀提司也设立在蜀中。

“总督府衙设于大鹿溪,近云南府。”孙掌柜虽不知道大姑娘为何要问这个,但还是恭敬地答了。

“有舆图吗?”权柔问着坐在孙掌柜身后的孙磬。

她不大清楚这些地方府衙的位置,还得看舆图才能确定。至于为什么问孙磬?权柔是觉得这小子从小跟着人走南闯北,身上大多该会备一副舆图才是。

果然,听权柔这么说,孙磬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方彩娟,起身双手奉上到权柔跟前,“大姑娘请看。”

绢帕做舆图,是为了携带方便。上面用墨画的图,还标注了地区名称,只是制作的有些粗糙,其他都还好。

权柔把帕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手指在大鹿溪的位置上点了点,“这边上有断崖,”

绢帕上绘制的大鹿溪靠云南府的那一边崎岖陡峭,地势险要。

“是,有断崖,而且崖下有河谷,”孙磬飞快地抬眼觑了权柔一眼,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大姑娘,居然会问他们这种问题。

在孙磬的映像里,这个大姑娘应该问一些铺子里的生意才是啊。

他来不及多想,权柔那边已经继续问了,“河谷能下人嘛?”

孙磬赶紧收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专心回答起权柔的问题来,“大鹿溪的河谷有旱期,从十二月开始到次年二月,算起来就是最近这段时候,就是旱期。”

从十二月一直到次年的二月末期?算起来,也有三个月的时间了。赵德若是当真要练兵的话,河谷之中就是最好的选择。

旱期练兵,涨水的日子就遣散吗?权柔微微捏紧了帕子,她发现很多事情,她都弄不明白。

她的沉默让孙掌柜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和大姑娘,说起来这才是第二次见面而已,虽然孙掌柜这几年来一直很关注权柔,但是始终隔得远,又不好联系,对于权柔此刻在想什么,孙掌柜竟有些一无所知的感觉。

他只知道,大姑娘真的长大了。

孙磬倒是没像他爹那般沉默,他的眨了眨眼睛,脑海中飞快的闪过一个想法,“大姑娘,过了大鹿溪,是云南府。”

他出声,把权柔的视线给拉了过来。

“怎么说?”权柔指着大鹿溪的位置,手指轻点,这副舆图只是川蜀地区的舆图。

孙磬见权柔来了精神,越发肯定了自己那个猜测,只觉得心脏噗噗直跳,他看向权柔的眼睛都在放光。“云南府那片无人居住,是一片树林子,且其中莽禽极多,几乎无人前去……”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略微放轻了声音,但是那话就像一片羽毛似的,挠得人心底发颤。‘

权柔瞬间便反应过来,“这林子里要是藏个万人的军队,不碍事吗?”她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着。

“这!”孙掌柜只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一句话才冒了头,就被自己的儿子截断。

但见孙磬恭恭敬敬地回着权柔,“姑娘,那林子极大,且异常险要。小的舅舅曾在一位友人带领下,进去里边找草药,去了整整七日才从里边出来……云南府本就地广人稀,这儿又是靠近川蜀总督衙门的地界,自然没有人敢前去打扰……”

38.共识

权柔觉得自己一颗心都扑通扑通的,像是要踏进一片从未了解过的地方一样。她的视线和孙磬对上,在青年略微显露出激动的眼神里,微微颔首,两个人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

她很快压抑住了自己内心的情绪,手伸到旁边,想要喝口茶的时候,却捞了一空。

权柔这才发现,她都没叫人往这里上一壶茶。

现下喉咙里干的要冒烟一样,但是也没办法了。只能继续着方才的话题,

她就着这个话题和孙磬聊了很多。

这才惊觉,这个长得有几分书生气质的青年人,竟然也十分了解山川湖泊等地理要势。基本上权柔提出来一个疑问,他读能够瞬间回答。

“这么说来,要是想要在大鹿溪瞒天过海的练兵,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权柔把那份舆图拿起来,摊开在手心上。

孙磬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身体里跳出来了!大姑娘,竟然真的是要插手那件事吗?“姑娘,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只要有心,瞒住别人也不是难事。”

他是个商人,但是又不甘只做商人。来的时候,他爹交代说要让他留下,跟在大姑娘身边,孙磬虽然答应,但是心底有些不甘。

权大姑娘自己也是商人,他跟着权大姑娘,这辈子也就和自己内心所想的东西失之交臂了。

这世道,凡是有志者,谁不愿意闯荡一番?可无奈大姑娘对自己家恩重如山,况且孙磬也不想让爹娘失望,所以只好压下来自己内心的那点渴望。

谁想到,才与这位大姑娘一见面,她便问出来那些问题!

这断然不是一个商人家的千金应该考虑的事情啊。

再想想大姑娘现在是住在靖安侯府,莫不是已经依附了谁?这靖安侯府的女主人,可是出自京都楚王府的啊。孙磬的心像是揣了一窝兔子,跳得他说话都有些颤抖起来。

“大姑娘,可是,有什么交代?”

权柔抬眼看了下脸色通红的孙磬,一下便摸到了这人的内心。看来,也是个志愿宏大的啊。她笑了笑,“我本想让孙掌柜帮我查一查总督府有没有运输大批粮食物资去哪儿的,现在看来,这事情,便可以交给你去做了。”

这话是对孙磬说的。

既然他有这个心,权柔也想乘着这个机会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光是清楚山川湖泊的分布可没用啊,你得把这些运用到实际上,那才行啊。

孙磬一听权柔的话就知道她这是要用自己了,顿时更加兴奋起来,“小的一定好好办事,绝对不辜负大姑娘所托!”

孙掌柜看着小主子和自己儿子这么叽里咕噜的一通话,人已经有些云里雾里的,好像知道了些什么,但是又不敢随意断定。

还在犹豫着要怎么开口问问权柔,这厢就已经听到了自己儿子满口答应的话。孙掌柜立马站起来拉了一把儿子,“大姑娘,老奴知道您心底有成算,可是这些事情,姑娘就不应该插手的,这太危险了……”

权柔要查的是川蜀大总督啊!都说民不与官斗,这士农工商,商排在末位,权柔又得不到父亲庇佑,只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子而已,要想插手其中,又谈何容易?

这些年永丰号与官家的生意往来也不少,孙掌柜见的多了那些官老爷如何的目下无尘,便越是清楚要是得罪了这些人,会是怎么一个下场。

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其实只希望权柔姐弟能够好好活着。

世道渐乱,那些割据一方的,总有那么点想法。但是权柔要是想插手,那可真是把脑袋和身家都别在裤腰带上了!

孙掌柜自然不能看着他心心念念的大姑娘落入那种危险的境地去。

老人家方才已经被儿子和主子一番话惊得不行,现在说话都带着大喘气。

权柔和孙磬都被吓了一跳。

“孙掌柜快坐下说话,”

“爹您没事儿吧?!”

两个人的声音几乎是叠着响起。

屋外隔了好几尺垂手站着的两个小丫头都听到了,登时便互相看了一眼。

一个管事的嬷嬷瞥了眼偏厅的位置,冷着声音唬了一句,“都给我机灵点儿,先前拖出去那个可是已经被罚去马厩了,你们要是不想落得那个下场,就都给我拿出十二分心思伺候着。”

她拉长的声音和斜着的眼神让两个小丫头皮子一紧,先前他们都是被叫出去亲眼看着那个得罪了权大姑娘的丫头是怎么被惩罚的。

海棠带着怒气的声音她们可都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听着管事嬷嬷这么一说,两个小丫头当下连声道着是字,生怕慢了一拍也会被拖出去一般。

“里头那位,你们都给我当正经主子敬着,若是再被我逮到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不听话生了别的心思,那可就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了!”管事嬷嬷压低了声音,因为那个不懂事的丫头。连带着她这个三等的嬷嬷都被海棠那丫头蹬鼻子上脸的说了一通!

这事儿她心里如何能不气?

可是再怎么生气,都只能憋着,还得给海棠陪着笑脸,转头还得把里头那位给伺候好了,不然,再被抓到一次这种事情,她这个管事嬷嬷可也算当到头了。

两个小丫头能感觉到嬷嬷的怒气,她们也只能垂着头,表现出乖顺的模样。

管事嬷嬷一看她们这样,满肚子的怨气也不好发了,又瞥了眼那紧闭着屋门的偏厅,“行了,让你们在外头伺候着,那就乖乖的,主子没发话,谁都不能乱动,站着吧。”

说着,已经一甩手走开了。

留下两个丫头站在那儿,这次连看都不敢抬头看了。两个人只想着一定要听主子的话,不论里边发生了什么,只要主子不发话,他们都不能随意动弹。

权柔还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一番作为,让清霜殿里的人都得了个不小的下马威,她现在正和孙掌柜说话,满心的想要让这位老人家放心。

“其实也不是插手什么,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况且,永丰号虽要来金陵开分号,但是根基始终是在蜀中的,若是蜀中当真出了什么事儿,对永丰号也不好。”权柔一脸真诚地看着孙掌柜。

孙磬则是把他爹按在椅子上,苦口婆心地劝着,“是啊爹,大姑娘只说是要查一查,这事情本来也很奇怪,咱们只是查一查,没什么影响的。”

旁人或许不清楚他爹的脾气,但是孙磬却心知肚明,只要说了,对大姑娘没什么不好的影响,这事情大概率也就解决了。

39.出击

果然,孙掌柜听了儿子的话,先前激动的情绪一时间倒是缓和下来了。

只是他老人家依旧有些狐疑,“这事儿,当真只是查查,姑娘没想插手吧?”

权柔非常肯定地点头,“那是自然的,我只是偶尔得知了这件事,担心蜀中一旦起事,会对永丰号有影响,所以才想查一查的。但是这事情,我又不放心交给别人,只能想到您头上了。”

孙掌柜对自己儿子的话是半信半疑,但是对于权柔的话却是异常相信的。听得她这么说,又看着权柔一张俏脸上满是真诚,孙掌柜的心顿时又咽回了肚子里。

“那就好,只要大姑娘不是想插手其中,这查一查,也不碍事……”号里在蜀中经营了那么多年,先前没有发觉,只是孙掌柜没有刻意安排人手而已,现下权柔说要查的话,他只要回去吩咐一声,相信很快就能得出一些蛛丝马迹的。

况且,孙掌柜也知道权柔说的在理。赵德是川蜀大总督,川蜀地区的政务基本上已经是他垄断了,商家想要得到些便利,自然会和总督府有牵扯,就连永丰号都不敢说完全和总督府上没有关系。

这种盘根错节的情况下,赵德要是起事,能想不到来利用这些大商家吗?不管是自愿投靠还是威逼利诱,这些在蜀中的商号,肯定都不能躲过去。

尤其永丰号还是川蜀最大的米粮商号。

这行军打仗,重要的是什么?是兵!这些兵吃什么?米粮自然是不可缺少的了。换句话来说,掌握了米粮、财富的这些大商贾们,是很重要的。

若不然怎么每每那些起事登位的,事成之后都要封赏几个皇商或者低等男爵呢?而那些愿意依附于谁的商贾,则也是为着这个名头去的。

一朝功成名就,可就不是什么低贱的商户了。

可是这事儿不到最后谁都说不准是个什么结果,能不能成功还是一回事。别到时候爵位没到手,被弄上一个叛军的名头满门抄斩,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就算依附的那位登位了,可是事后狡兔死走狗烹的也不在少数。

孙掌柜还是觉得,这种事情,能离得远就离得远吧!

权柔和孙磬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其实,从权柔说要查的时候开始,就证明这事情她肯定是要插手的了。

只是孙掌柜太信任权柔了,由得她说什么是什么。

这事儿权柔心底还有些觉得对不起孙掌柜,终究是她骗了老人家。不过转念又一想,这事情还真不能告诉孙掌柜。

孙掌柜这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权柔和权止姐弟两能够好好活着。老人家的想法是。他们只要安安稳稳的活着就够了。

权柔之前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从那个梦以后,她便觉得,这好像也是个奢望了。

她身在金陵,能感觉到自己已经一脚迈进了谁的陷阱之中。

这种无力挣脱的感觉也让权柔感到无奈,但是更多的,她都在想要怎么摆脱这个陷阱。

老天该是待她不薄的,所以才会警示一般地让她做了那个梦吗?

梦里的一切都很真实,真实得就像是她亲身经历过一般。

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经历过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权柔自认是一个怕死的人,她已经眼睁睁看着自己死过一次,自然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自己死第二次!

所以,她要主动出击。

在一切尚未成定数之前,努力往上爬。

这些话是不能对任何人说的,不然只怕别人都以为她是个疯子。

权柔收敛了心绪,和孙掌柜又说了几句话,便道,“这始终不是我们自己的地方,今日我便不多留你们了。这是我想要知道的一些事情,这就交给你了。”

她从袖口里掏出一张洒金笺,正是放在她在屋子里写的那张。此刻洒金笺被交到孙磬手上,青年人面色依旧浮现着激动的情绪,但是比起刚才已经好了很多。

他对权柔倒是越发恭敬起来,“小的一定尽心为姑娘办事!只请姑娘放心便是!”

孙掌柜得了权柔的话,心下已经安定,又想着这到底是在侯府,只怕他们呆多了对大姑娘不好,便起身带着儿子告辞,权柔没有多留他们,让人带他们出去以后,自己回了屋子里,又唤了芍药进来。

“这账本你找个人替我送去给祈风,就说明儿午时我在悦楼,让她把铺子的地契带过来。”权柔递了一本蓝皮子的账册过去。

芍药接过来,“奴婢现在就去,”

一句话也不多问。

权柔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现在几时了?”

“回姑娘,已经酉时了。”

酉时了啊,权柔想着汇安郡主那边也该来人了。

往日里汇安郡主都会传她一起用膳的。

“你让槐枝和黄渠过来伺候我重新梳个头吧。”她的头发其实压根就不乱,但是权柔忽然想到了那顶凤冠。

还不知道汇安郡主为何要送一顶已经不时兴了的凤冠过来,她脑子里转了个弯,还是觉得,这种事情,当面问一问比较好。

她戴上,过会子去到汇安郡主那边,想来郡主怎么也会提一两句的。

芍药应了是字,出去唤人进来不提。

汇安郡主那边,她刚写完了帖子搁下笔,就听得人来报。

“小侯爷来了。”

这几日汇安郡主都很少见到儿子,主要是她也是第一次狠下心要关江忱的禁闭,只怕自己见了会被儿子给弄得心软,再把人给放出来了。

所以这些日子都和权柔谈天说地,有些刻意避开江忱的意思。

没想到倒是被找上门来了。

汇安郡主立刻坐直了身子,板着一张脸,“让他进来。”

茉莉忙出去打帘子。

江忱一进来,一句娘还没喊出口,就看见汇安郡主板着脸坐在软榻上,面前堆着一榻半人高的帖子,“不是让你不准出披星殿半步?怎么?我还管不住你了?”

汇安郡主板着脸说话的时候,郡主的威严还是很能压人的。

40.问罪

江小侯爷是来兴师问罪的。

汇安郡主派人去披星殿传了话,说是明儿让他出门去接个人。江小侯爷那时候正趴在床上哼哼唧唧,这几日他都被看成了犯人,门都出不去一步。

本来能够出门江小侯爷还是很高兴的。

但是当他听到茉莉的话,他顿时就高兴不起来了。

“郡主说会让人往白二爷那儿传去话,明儿让白二爷跟着小侯爷一道去。那位傅公子就住在平安街咱们府上的悦楼里,小侯爷和白二爷只管过去便是。”茉莉口齿清晰地把这番话讲完,江忱便再也不能装病了。

他跟被人踩了尾巴一样从床上跳起来,也不管边上四六惊得大呼小叫,只指着茉莉问,“你再说一遍?”

茉莉也弄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但是小侯爷的话还是要听的,于是恭恭敬敬地又打算重复一遍。

江忱等不及了,直接挥了挥手,“你直接说,我娘让我去接谁?”

“镇南大将军府上的二公子,名年的那一位。”

江忱这下差点没能站稳,好在四六一直盯着,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才免去了大名鼎鼎的江小侯爷从床上滚下来的悲剧。

“爷您怎么了?!”四六见江忱一脸菜色地坐着,慌忙用手拍着他的背帮忙顺气。

茉莉也慌起来,“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江小侯爷要是出了事儿,他们把命交代了都抵不上啊!

“爷没事!”江忱已经自己坐直了身子,桃花眼微微上挑着,满脸透出一股悲哀。

四六趴在江忱面前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爷,您可千万别憋着,您要是出事儿,小的这条命可就没了啊!”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好像是怕自己连累了他一样的?江忱嫌弃地把四六推开了一些,然后抬眸看向满脸担忧站着地茉莉,“你没听错,接傅年?”

江忱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娘怎么会让他去接傅年呢?

汇安郡主和长安公主从年少时就不和,这事儿人尽皆知了吧?况且这么多年下来,他娘都毫不掩饰对于镇南大将军那边的厌弃,那是真正的从头厌弃到脚啊。

就算不提这茬,江忱都不愿去接傅年啊!

那小子就是个混不吝色的!

小时候傅年就敢对他动手动脚,长大了那还得了?!江小侯爷这辈子最恨别人把他当女孩子。

想起来这点,江忱就气得直磨后槽牙。

但是茉莉和四六都不知道这位爷又是哪根筋不对了,两个人只好都盯着江忱看。

“更衣!我要去我娘那儿!”江忱坐着想了半天,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他应该要和他娘说清楚。

要让他去给傅年做面子,那可不行!

他腾一下从床上站起来,转身就往屏风后边去。

四六自然是飞快跟过去。

留下一个茉莉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慌忙喊着,“小侯爷,小侯爷,郡主交代了说明儿开始您才能出披星殿呢!”

“小侯爷,您现在不能出去啊!郡主该生气了!”

然而这都拦不住江小侯爷要去见汇安郡主的决心。

茉莉眼见着拦不住,暗暗给了四六一个瞪视,转身便赶回去报信儿了。

却说江小侯爷这边,换了一身衣裳出来,便风风火火地往昭月轩赶,门口守着的早已经从暗卫换成了一般的家丁,加上江小侯爷的伤早也好了,家丁们是不敢拦也拦不住,只能放任江小侯爷带着小尾巴四六风一样的走出去了。

到了汇安郡主这边,江小侯爷一看汇安郡主的脸色,心下未免有几分心虚。

不过又想到这事儿他万万不能低头,便挺起了胸膛快步走到汇安郡主面前,“文若请娘亲安。”

边上的小丫头们早已经鱼贯而出,现下就一个茉莉一个鸳鸯站在汇安郡主身边。两个人皆对着江忱服了服身子。

汇安郡主板着脸,哈了一声,“请我的安?我以为你要气死我呢。”

江忱摸摸鼻子,这会子倒没有方才那么嚣张了。

他蹭到汇安郡主边上刚想坐下去说两句软话,就被汇安郡主给唬了一句,“起来,谁让你坐下了?”

江忱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桃花眼里都是委屈,“娘,你都把我在家里关了那么久了……”

江小侯爷最近真是无比乖巧,不让出门就真的不出门,每天窝在房间里养伤听曲儿,偶尔骂骂那个在他们家住下来的权大姑娘,其他的那是什么都没干。

这样不排除他当时是被打伤了腿的缘故。要说这次汇安郡主和靖安侯两个人可真是下了狠手的,真是把这位小侯爷给打的好几天不能下床。

江忱越想越委屈,“您让我呆家里我都听了,让我别找那丫头麻烦我也听了,但是我不能去接傅年!您怎么能让我去接傅年呢?”

他站在那儿,眉头轻轻皱起来,满眼都是委屈。

汇安郡主看着儿子,心底逐渐开始动摇,到底是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她缓和了面色,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江忱窜过去坐下来。

“娘这都是为了你好。”汇安郡主把江忱耳边的一抹碎发别在他耳后,声音比起刚才要轻柔了很多。

江忱最不爱听这个话,“我又不是小时候了,我现在这么活蹦乱跳的……”他说着,看汇安郡主面露几分难色,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地转了话题,“娘~我是真不想去接傅年,我从小就和他不对付,您也不是不知道……”

其实哪里是不对付,江忱是怕自己真见了傅年,大概会忍不住跳起来掐死他。

但是这话肯定不能对汇安郡主说的,江忱只是眨着自己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看着汇安郡主,“您让九思去不就行了吗?反正他只是来送寿礼的,也不进府……”

“进啊,”汇安郡主打断了江忱的话,指着面前这堆起半人高的帖子给他看,“你爹今年的寿宴要大办,娘没告诉你吗?”

江忱几句话就这么堵在了心口,转头看看那堆帖子,又看看自己的娘亲,“真办啊?”

汇安郡主点头,“办,而且是大办,你舅舅来不了,但是你几个表哥表弟都会来,明天你去接了傅年进府,过两日你表哥也就到了,你是主人家,当然应该尽地主之谊了。”

她拍了拍江忱的手,刻意忽略了那双眼睛里头的哀求,“这事儿吧,只有你出面才合适啊,还有九思陪着你呢,别担心啊……”

41.回廊

寿宴既然要大办,那么江忱就必须出面了。

也就是说,傅年他还真的非见不可。

江忱咬着牙,“娘,我要是把人打了,”

“不许乱来,这是你爹的寿宴!”汇安郡主抽出一本帖子来拍了江忱的脑袋,“这几日玉嬷嬷不在府里,我这边缺个帮手,我想着就让权柔帮帮我。待会儿柔丫头也要过来用膳,你是在这儿吃还是回去?”

江忱本来心情也不好,一听权柔的名字就更加心情不好了。但是又不能对他娘发脾气,只好耐着性子坐在那儿和他娘说话,“我回去吧,我们又不是年纪小,男女大防总该重视一下了。”

况且他觉得自己遇上姓权的保准被好事儿。

汇安郡主却像来了兴致,拉着江忱开始说权柔,直把权柔夸的天上有地上无,把江小侯爷给听得满肚子委屈。

他娘,莫不是中蛊了吧?

…………………………

权柔带着芍药刚走到昭月轩的前院里,便看见海棠迎了出来。

“大姑娘随奴婢先到暖阁坐一坐吧,小侯爷正与郡主说着话,”海棠明显是得了汇安郡主的吩咐出来等她的。

人家母子说话,权柔进去也不合适,更何况她和江小侯爷也到了应该避嫌的年纪,而且,权柔也不想见那位小侯爷,所以很快跟着海棠进了暖阁。

芍药接过权柔的披风抖开,挂在一旁的架子上。

海棠扶着权柔拐进了最里边的软榻前坐下,一个小丫头进来上了茶点,另一个捧了汤婆子递过来。

汤婆子先被海棠接过去,试了试温度,这才递给权柔。

那上茶点的小丫头飞快觑了权柔一眼,大大的眼睛里有些疑惑。

权柔还没看见,倒是一边的海棠看见了。“下去吧,姑娘这儿我和芍药伺候就成了。”

她实在是怕了那几个不听话的,这还是在昭月轩,要是再闹出点什么来,郡主那边可就不是那么好交代了。

那两个小丫头齐齐应了是,给权柔行了礼这才退下去。

权柔好奇地看了那两个小丫头一眼,“可是有什么问题?”

海棠圆脸上都是笑,“还不是怕赤虹两个粗手粗脚的伺候不好姑娘,”

权柔笑笑没再追问。

海棠给她添了茶水,便开始说清霜殿那个丫头的事情。

“郡主递了牌子让人去外院查了,找那个丫头说话的是外院一个管事家的,平日里帮着侯爷管管外院的几株万年青,他家那个也在花圃里伺候。那婆子前些日子得了家中什么人的口信,说的一些胡话,偏的她信了,便想法子找了姑娘院中那个丫头。那丫头是他们家一个亲戚的女儿,当初也是托了他们一家才送进来的。”海棠避重就轻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权柔也明白这应该是涉及到侯府内部的事情了,她也不好多问,就点了点头,“查清楚了就好,”

海棠笑着道,“是,都查清楚了,那一家子连带那个丫头,都打发出去了。”

人都打发走了?这该是出了很大问题吧?权柔端起茶水来抿了一口,这事儿她倒是真的不能多说了。

恰好这时候芍药进来了,海棠便跟他们说起了汇安郡主这边的安排。

“侯爷的寿宴定在十日之后,因是匆忙决定大办的,所以消息都是先让人送过去,帖子后补上。这几天逐渐都会有客人来了。因着是大办,所以也会有家眷同行,郡主说了,到时候请姑娘帮着招呼一下各家的姑娘们。”

侯府确实没有一个合适出面招呼各家年轻姑娘的人,所以前几年都没怎么办过大宴。

虽然让权柔来招呼那些官家千金,听起来有些不大合适,但是汇安郡主都已经开口了,也轮到别人说话。权柔点点头,“这事儿我会放在心上,只是到时候怕是还得麻烦你们多照顾一些。”

海棠连忙道不敢,“郡主交代了,正宴那天会让鸳鸯姐姐跟着姑娘,姑娘只管放心便是。”

芍药也在一边接话道,“郡主这都为姑娘考虑好了,姑娘也不必担忧。”

权柔笑着点头,然后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发凤冠问海棠,“你瞧瞧,可还好看?”

海棠先前一直都没敢打量权柔的装扮,现下权柔提起来,她便看了一眼。权柔重新梳了头,大半的发丝盘在顶端,戴了汇安郡主送去的那顶凤冠,边上还插了一根与这凤冠做工颜色都极其相似的簪子。

簪子垂下来的流苏在女孩子耳边轻摇,衬得女孩子笑颜如花。

海棠忙收了心底的惊讶,笑吟吟地夸道,“姑娘戴了这凤冠,当真是漂亮极了!”

看她这样,这顶凤冠的来历她应该也不清楚了,权柔抿唇笑了笑,也没再继续纠结这个,招了芍药过来,与她们二人说着闲话。

好一会儿,外边有人来传,“姑娘,郡主那边招您过去呢。”

权柔便站起来,芍药又捧了她的斗篷伺候她穿上,收拾妥当以后,才出了暖阁。

才上了回廊,就见一道绛紫色的身影飞快从前头跑过来。

海棠和芍药忙挡在权柔跟前。

权柔眼前一闪,就见江忱那张脸放大在了她面前。

伴随着小厮和丫头们的惊呼,江忱一把抓住了权柔的肩膀。

“你干什么?”权柔皱眉,她对江小侯爷的映像实在是不好。

“小侯爷,小侯爷快放开大姑娘!”海棠和芍药忙上前来挡着,不让他们两个人再靠近了。

江忱也被跟上来的四六一把抱住,只能拿眼睛去瞪权柔。“你是不是给我娘下了什么蛊?”

“你有病。”权柔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芍药和海棠暗道不好,匆匆给江忱见了礼,便护着权柔从另一边走了。

江忱倒是没拦他们,四六正忙着问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呢。

权柔回头望过去,只看见江忱那一爽漂亮的桃花眼正看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来梦里的江忱。

真是见鬼了,权柔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芍药和海棠正一人一边扶着权柔,两个人都心惊胆战的,生怕身后那个小霸王追过来。

好在这一路上到底没什么别的事情了,权柔顺顺利利进了汇安郡主的正厅。

权柔给汇安郡主见了礼,汇安郡主坐在榻上,面色有些不大好,但是看见权柔来了,还是露出一抹笑意,“账没什么问题吧?”

权柔在丫头搬过来的软凳上坐下,笑了笑,“没什么问题,都很准。”

“那就好,”汇安郡主打量着权柔,目光逐渐在她头顶凝聚。

权柔笑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说来也巧,郡主送来的这顶凤冠,我娘的旧物里正有这么一只簪子与它相配,今儿便想着戴来给郡主看看。”

42.写贴

凤冠和簪子看起来就像是本身的一套。

汇安郡主的视线落在权柔的头上,眸光似乎闪了闪,但是很快又转开了去,一手拿起一份帖子递过去给权柔,“这不是巧了?我瞧着竟也像是一套的。正好了,我这儿还有两支釵,也跟这个相似,侯爷寿辰那日你便可以戴着。”

看起来像是真的不知道这两样东西会如此相似的样子。

只是方才那一眼,权柔就已经知道了汇安郡主给这顶凤冠肯定是有什么别的缘故。而且还特地交代了要让她在寿宴那天戴起来,这又是为何?

因为好看吗?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一般来说,姑娘家参加什么宴请,首饰衣裳都要全新打一套的。汇安郡主像是会忘记了这种事情的人嘛?

那是不是说明这凤冠还有谢韵留下来的簪子,都代表了什么?权柔心底一团乱麻。面上却还是笑着接过了帖子来。

“这帖子本该直接送去你家,但是我又着实不喜欢权系,便直接给你就是了。”汇安郡主端了鸳鸯新奉上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又把右手搁在包了丝绸的棉花团上,由着茉莉给自己按着手。

权柔看了眼帖子,上头果然是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

这倒是汇安郡主会做的事情。

她把帖子递给了身后的芍药,又看了看堆在汇安郡主面前那半人高的帖子,忽而想到了方才怒气冲冲走掉的江小侯爷。“适才进来的时候,听说小侯爷正陪着郡主。小侯爷帮着郡主在写帖子吗?”

写个帖子至于把自己写到发飙?权柔有些狐疑起来。

汇安郡主眉梢轻挑,看了后边站着的海棠一眼,海棠便赶紧站出来,“方才姑娘在回廊里与小侯爷遇上了……两个人,说了会子话……”

海棠都觉得自己脸臊得慌。

只好把头低下去不敢去看汇安郡主。

实在是他们家小侯爷太激动了,上来就动手动脚的,这好在是在侯府里头,没有嘴碎的人,要是在外边,今儿这一出,权大姑娘的名声可都坏了!

虽然海棠没明说,但是汇安郡主是什么人?自己儿子是什么人她心知肚明,一看芍药和海棠这不对劲的脸色,再看看权柔的模样,心底也大概清楚了那小子估计又寻了权柔的事儿。

真是出息了,跟个小姑娘过不去。汇安郡主在心底暗暗想着等侯爷回来了还是得好好管教一番儿子的,不然,这越长大倒是越随心所欲了。

不过面上还是不能下了儿子的面子的,汇安郡主把手收回了来,自己按着虎口处轻轻地揉着,一面笑着对权柔道,“他那两笔字,倒是写不成帖子。不过是我明儿交代他去接个人,便把他的牛脾气弄出来了,柔丫头莫与他见怪就是。”

“权柔不敢,”权柔起身朝汇安郡主服了服身子。虽然她莫名其妙得了汇安郡主庇佑,但是轻重她还是知道的。

不管江小侯爷做了什么,在汇安郡主心底,当然是要维护儿子的。权柔也没想着要跟人家亲儿子挣个高低出来,她又不傻。

汇安郡主最喜欢的便是权柔这份识进退,当下便笑着让人搬了榻过来,唤权柔坐过来,“我之前也听说你写的一手好字,恰巧我手也写的酸了,你来写两张试试?”

权柔的字是请了江南府有名的女先生教的,她又不是普通闺阁女子,往日里也要算账写册,外界倒是都说她的字好。

但是代替汇安郡主写帖子,她还真有些吓到。侯府宴请上来的都不是一般人,换做别家,都是要家中的长辈下帖子,以示尊敬才是。但是靖安侯府统共也就这么三位主子,侯爷不在家,小侯爷不着调,那就只能汇安郡主来写了。

权柔要是替汇安郡主写了,那不是被当成侯府的人了吗?她刚刚好像都能听到身后芍药和海棠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声音。

不过看着汇安郡主笑吟吟看过来,权柔也就没推拒了。

反正也推不掉,还不如就顺着汇安郡主的意思,让她高兴高兴呢。

于是便上前去坐下来,又接过了狼毫,扫着名册开始替汇安郡主写帖子。

汇安郡主凑近看了看权柔的字,更加欢喜起来,“这字真好看,且与我的也相像!”

“权柔十岁上跟着师傅练字,这几年也只不过学了皮毛,不敢与郡主相提并论。”她一边写着字,一边端端正正地坐着和汇安郡主说话。

汇安郡主来了兴致,一只手杵着下巴,另一只手替权柔摁着名册的一角,跟权柔说着闲话。

“是吗?你那位先生是谁?”

“先生姓闵,说是宫中旧人,不过一年前先生就已经离开江南,无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闵?教我写字的那位姓文,是谢家的忠仆,我原可能是一家人呢。”

………………

鸳鸯见此,带着茉莉几个都退出来,轻轻的把门合上。

“鸳鸯姐姐……”海棠挽住鸳鸯的手,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茉莉和芍药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个人皆从对方眼底看出来一些不可思议。

鸳鸯无奈,拍了拍海棠的手,又带着他们走到厅门边上,这才小声的问,“小侯爷与权大姑娘可是有什么冲突?”

“小侯爷他!”海棠咬着下唇,“他冲上来就搂着大姑娘的肩……”

这话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说出来,当真是臊得很。

平日里总泛着几丝喜色的面上这次却是带了羞意。

芍药也跟着低下头去。

茉莉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一不小心惊呼出来,惊动了汇安郡主。

鸳鸯比他们要沉稳多了,当下摁住海棠的手,“别怕,这事儿。咱们别乱揣测,郡主和侯爷的意思,不是你我能够猜测的。小侯爷那边,你们多护着权大姑娘一些吧……剩下的,等玉嬷嬷回来再说。”

虽然鸳鸯是大丫头,但是汇安郡主的很多事,都只会交代给玉嬷嬷而已。

茉莉几个齐齐点头,“鸳鸯姐姐,玉嬷嬷到底去了哪里啊?”

怎么会那么多天不见人呢?对此,鸳鸯也只能笑了笑,“帮郡主办事去了。”

丫头们如有所悟,倒是没再多问。

不多时,里头就传来传饭的声音,她们几个忙收了心思,进去服侍不提。

43.花楼

权柔今日要出一趟门,昨天去汇安郡主那儿,她就说了这件事,不过是告诉汇安郡主永丰号在金陵开分号,她出去是为了看看铺子。

汇安郡主非常爽快的应下来,还交代了让芍药和槐枝陪着出去,晚间又让鸳鸯送过来一套新衣裳,说是上街了就好好玩玩儿,金陵城里有趣的地方很多。

大周对女子的规矩并不严苛,姑娘们上街也是常事。

第二日她早早起来,坐在软榻上练了一会儿字。

接着自己在清霜殿用了午膳,又唤了黄渠和槐枝伺候她换了衣裳梳了头。

汇安郡主给权柔送来的是一套流光缎紫的衣裳,看着针脚细腻,裙摆上绣了大片的金色花朵儿,走起来便荡漾着满满的富贵感。头发依旧是半挽着,黄渠给她挑了一对月兔缠花戴上,看起来活泼得很。脚上换了小鹿皮的靴子,今儿外头没下雪,但是还是有些冷意。

收拾好了以后芍药便捧了狐裘的披风过来给权柔披上,槐枝把汤婆子拿过来,权柔接过来以后便带着她们一前一后出了门。

马车早早在二门处等着,因为有了汇安郡主的吩咐,权柔出门很是顺利。

一路不停地到了悦楼,槐枝先掀开车帘子下去,搬了脚蹬和后下来的芍药一起伺候着权柔下了车。

面前这拔地而起的楼阁,便是金陵城最大的酒家客栈。

权柔之所以选在这儿,也是因为它是靖安侯府名下的,在这里说话要安全一些。

她今儿也没戴幕篱面纱之类的,反正是要进包厢里说话,也用不着。

“姑娘,”祈风早已经等在一边,见了权柔,便赶过来行礼。

“进去说话吧,”权柔吩咐了一句,便领着三个丫头进去了。

包厢是祈风昨儿来订的,进了里头一报名字,便有小二引着她们上了二楼。

“大姑娘实在抱歉,本该是把天字号留给您的,只是……”那小二显然也知道权柔是谁,引着他们到了一间挂牌【清风阁】的包厢外头,这才略微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与权柔说的。

祈风有些奇怪,“昨儿不是说了,今天没人用吗?”包厢是她来订的。

“权大姑娘,这位姐姐,实在对不住,昨儿是确实没人……”那小二一脸快哭了的模样。

想也知道,这是突然来了个得罪不起的人,权柔摆摆手,“罢了,说个话的功夫而已,不在乎这个。”

“多谢大姑娘体谅!掌柜的交代了,大姑娘今儿的茶点费咱们都不收了,多谢大姑娘!”那小二这才如释重负地给权柔见礼着。

权柔领着人进了清风阁,里头早已经摆好了茶水点心,那小二知趣的没跟进去。

“姑娘,这未免有些太欺负人了,明明是咱们先定的。”祈风既然来了,那么芍药和槐枝也都自觉地往后退开,由得祈风近前伺候权柔。

这厢在圆桌边坐下,权柔打量着这间包厢,视线在布置精巧的屋子里划过,“这里是侯府的产业。”

只这一句话,就让祈风闭嘴了。

那人能在靖安侯府的产业这般放肆,就说明身份地位肯定不一般。姑娘确实不能强出头。

祈风也就不再纠结这个点,给权柔上了茶水,便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账册递过去,“上次姑娘交代的账,奴婢都找人对了,没什么问题。”

权柔接过账册,看似随意地翻了翻,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没问题就好。”

芍药和槐枝听到这里,也马上就低头退出去了。

门被紧紧合上,主仆两个这才开始说正事。

“姑娘交代查的人已经查到了,说是……那位公子现下正住在花楼里头。”祈风说到花楼两个字,几乎是囫囵吞过去的。

权柔更是一口茶直接喷出来了。

“你确定没错?”她拿了帕子胡乱擦着嘴角,一边看着祈风问。

祈风重重地点头,“是小鸢亲自查的,不会出错。京片子的小公子和一个三十上下的年轻文士……”她停顿了一会儿,“小鸢说,那位文士姓柳!”

“柳?”权柔拍着自己方才惊吓过度的身子,脑子里飞快的把自己知道的姓柳的人都过了一遍。

小鸢是探子,天下第一庄明月山庄的探子。幼时得过谢韵的救助,这才会帮着权柔做事。

这些年来小鸢替她明里暗里打探了不少消息,没有一个是出错过的。

而且好端端的怎么会说那位姓柳呢?权柔想了一会儿,忽然在脑海里抓住了一个名字,“柳佩元?”

“姑娘?”祈风没听过这个名字,当下还有些糊涂。

权柔却已经把那账册翻开,从里边抽出几张写满了字的纸张来,细细看了一遍,这才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了,花楼……让王栩住花楼躲避追踪,这还得多亏了有小鸢,不然谁能想到四大世家里王家的嫡公子会住去花楼!”

她看着手上那几张纸,笑着道,“小鸢没和你说柳佩元是谁嘛?”

祈风满脸迷茫地摇头,“这消息都是她搁在暗处的,她那日过来就给奴婢说了消息放在老地方,随后又说了一句那文士姓柳……”

这个小鸢还真的是笃定了权柔会知道那是谁啊。权柔拿手敲了敲桌面,“柳佩元,扬州的大才子啊……只可惜了当年柳家被人一遭灭门,这位大才子的行踪也不明了。”

祈风是听过柳家的,据说当年也是扬州的大家族了,谁想到一遭被人灭了满门呢?但是姑娘口中那位柳公子,她却没什么映像。

权柔见祈风这么迷茫,也不卖关子了,手指点了点其中的一张纸,“柳佩元当年可是花楼的常客,他最初出名便是因着给花楼的姑娘们写诗,那些诗都是极好的,凡是见过的,就没有不夸的。可是到底是花楼里流出来的,有些读书人自然不喜。后来柳家被灭门了,他的事情也就逐渐没人提起来了。”

说来,也是个可怜人。权柔扫过那纸张上写的东西,忍不住笑出声来。

但是这位年纪大了也依旧有些不着调,居然让王家那位十三公子住花楼!

44.离去

不过好在是找到了人。

权柔把那几张详细地写着这位王家十三公子这几日都做了什么的纸张给重新放进账本之中收好,这东西还得带回去给汇安郡主。

“姑娘,咱们还要继续盯着吗?”祈风看着权柔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继续盯着吧,这几日他应该也待不住了。”侯爷的生辰宴在即,王家要是想做点什么,这时候也该出手了。

更何况,权柔觉得那位十三公子现在应该过得够憋屈了吧?

与此同时,被惦念着的王栩打了个喷嚏。

坐在他对面的柳佩元正和一名妓对诗,笑语晏晏,一副快活模样。

王栩依旧含着笑意,“唰”一声抖开他的折扇,“先生好诗兴。”

“小公子~既是已经在我们这儿呆了这几日,怎生都不让我们姐们近前伺候?瞧着公子这身姿,当真叫我们姐妹爱极了。”一倒酒的歌姬见这位许久都没开口说话的人儿终于开口说了一句,便忍不住插嘴调笑。

这是金陵城内最出名的花楼,现下这间屋子里的据说都是有名的妓子,那坐在柳佩元身边的一个,还说是他的旧人。

王栩面色不变,微微侧过身,把扇子举起来,避开了那歌姬抛过来的媚眼儿。

那歌姬是从未见过这般的公子,虽然长得不是顶好,但是那通身的气派,瞧着就不是一般人家的,更何况,这年纪小小的,前途无量啊……这几日楼里的小丫头们可都是盼红了眼睛呢。

只可惜这是位木头一般的人,管你端茶倒水、扔头花落帕子,这人依旧挂着三分笑意,就是不让她们近身!

看着王栩那清贵的模样,歌姬心里痒痒得很。

才搁下酒壶,正准备起身蹭过去,便被身后的人拉了一把。

“明月姑娘,不可放肆。”柳佩元虽然是笑着的,但是眼神莫名让人感觉一股寒意。

明月觉得自己的手腕一疼,小脸唰的就白了。

坐在柳佩元身边的姑娘眉眼一挑,挥了挥手,“明月几个都下去吧。”

先前那几个还杏眼桃腮往王栩那边使眼色的都被方才明月的模样给唬了一跳,听得女子这般说,也不敢再耽搁,两个人上去拉了明月,便匆匆忙忙退了出去。

门被合上,王栩才把扇子从面上移开。

“公子可是今日就走?”柳佩元就着身边女子的手喝了一口酒,上好的梨花白下肚,便有些甘冽回甜的味道。

“先生不与我一道?”王栩挑了挑眉,视线在柳佩元和他身边的那位女子脸上转了一圈。

那女子觉察了,便颔首一笑,“十三公子不必如此,阿姒与佩元私交甚好,既肯留你二人在我这地方藏身,便不可能说出去的。”

王栩朝着她拱了拱手,“多谢姑娘相帮。”

阿姒笑了笑,又望着身边的人,“佩元可要和十三公子一起去?”

柳佩元又给自己斟了酒,对王栩道,“此番受王司徒之拖,护送十三公子到金陵,如今,佩元的任务已了,便不随公子走了。”

他说完,把酒举起来,一饮而尽。

这边是别过之意了。

王栩收了扇子,也没多说什么,端起面前的酒盏喝了一口,“多谢。”

那女子和柳佩元脸上都带着笑意。

“公子出了我这江南岸,阿姒便不敢保证您的行踪了。望公子一切小心。”阿姒柔柔的笑着,站起来对着王栩服了服身子。

王栩颔首,这次没有再耽误了,直接起身,“那栩便就此与先生别过,先生请小心行事。”

最后投过去的眼神微微有些担忧之意。

柳佩元笑着应了,阿姒便站起来,从后门送了他离开。

“多谢姑娘,”王栩执着他的折扇,在江南岸的后门处对送他出来的阿姒道。

“十三公子客气,从这儿往前直走,有一辆马车在候着,您上了车,它会带您到金陵城的主街,若公子将来在金陵有需要,只管来江南岸寻阿姒便是。”阿姒说话依旧柔柔的,整个人就仿佛一团水一般,她朝着王栩笑了笑,翩然转身回了院内。

王栩没再多留,收敛了心思按着阿姒交代的往前走去。

没隔多远的地方,果然停了一辆青布顶的马车。

车夫见了王栩,也没问,只把车上的脚蹬抬下来,等王栩上了车,便挥动鞭子驾车而去。

直到车轱辘扬起的尘埃都落下,江南岸的后院门才微微打开一道缝隙,看着先前王栩离开的方向,“这么快就走了?”

……………………

江忱和白九思是坐马车来的。

从桃花里出来,要经过长青里,最后再拐个弯儿,才能到悦楼。

江忱在车上气得直磨牙,手上的粉彩茶盏几乎被他捏碎。

白九思觑着他的模样,“怎么把你气成这样?”

“我怎么能不气?”江忱飞快地反问一句。

白九思耸了耸肩膀,一贯清隽的脸上满是好奇,“往常来说,你不把别人气个半死就不错了,今儿还能被别人给气个半死?这还真是天下第一奇事!”

说着,从桌子下面的小抽屉里拿出一碟点心摆上来,“喏,我娘亲感谢你的。”

点心是白二夫人亲手做的,江忱往日最喜欢吃糯糕,只是汇安郡主不让他多吃。

这次江忱帮着白九思把那婚事给搅和了,白二夫人嘴上教训他们不懂事,但是实际上却一点惩罚都没有。白老夫人倒是对着被权家退回来的一堆礼品唉声叹气了许久,最后也只能说一句是他们没那个缘分,然后丢开了这件事。

说来多亏了权柔的这桩事情,白九思最近得了好大的清闲,家里头谁也不敢再贸然帮他安排亲事了。

因着这个,汇安郡主那日派人去传话的时候,白九思丝毫没考虑就答应下来了。

不就是陪着江忱去接个人?这有什么。

可是一直等今天在侯府见了被关了十几日的江忱的时候,白九思才发觉这事儿还真不是那么简单的。

于是从上了马车到现在,白九思已经听着江小侯爷用各种不同的词汇“问候”傅二公子了。

从出门到现在怎么也得有小半柱香时辰了吧,这词还真没重复过!

45.王栩

对此白九思很是感慨,江小侯爷若是在学堂里能拿出这种精神学习,那何愁不考个状元回来?

当然,这事儿也只能想想,江小侯爷依旧骂的欢快,都已经骂上了人家祖宗十八代了。

江忱骂累了,喝了一口茶水,又抓过来一块白二夫人做的点心狠狠咬了一口,一边嚼着一边口齿不清地骂骂咧咧,“你拿我跟傅年比?小爷我好歹做的都是人事,他傅年,做的压根就不是人事!”

白九思有些嫌弃的往后坐了坐,“你把它咽下去再与我说话,也不怕喷出来。”

江小侯爷就瞪着自己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他,“说真的,你待会一定要控制住我,我要是掐死那小子,长安公主估计也不会放过我。”

他娘千交代万交代千万不能闯祸,江忱也不傻,现在是什么时候他比谁都看得清楚。只是他真的害怕自己脾气上来了,直接掐死傅年,那可就不得了了。

对于江忱的担心,白九思丝毫不介意地道,“我感觉你掐不死他。傅二公子据说已经上过多次战场了,功夫了得,”他一边说着,视线一边扫过江忱漂亮的像个仙人一般的面容。

江忱顿时跳起来,“白九思!你什么意思!”

坐在车外头的四六听得里头噼里啪啦的动静,一下窜起来就要进去,“爷!”

白九思身边的小厮青竹一把拦住他,对那车夫道,“快点儿!”

他们家公子交代了,要是里头小侯爷闹起来,只管快点到地方就是了!

这马车是白家的,车夫当然听白二爷身边的小厮的话,当下便扬起马鞭抽下去,这马车顿时飞奔起来。

好在这几条路上住的都是富贵人家,不会有什么人在外走动。

车子唰的加快了,里头两个人各自倒开,这车内做的精致,刚刚那么一下也没让他们撞到头。

白九思拍了拍自己的领口,瞥了江忱一眼,“郡主就知道你是这么个脾气,所以才让我跟出来。”

活活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炸。

江忱瘫在那儿没好气地道,“那是你没见过傅年那厮,你要是见了你就觉得我说的一点都没错!我算什么浪荡,他才是真正的小人!”

江忱说到后面,几乎都是从牙根子处往外一个一个地蹦字儿。

白九思摸摸鼻子,他还真没见过傅年,所以打算暂时不说话了。

江忱对傅年的那点子怨念从何而起他也不甚清楚,他和江忱都是七八岁往上才在一处玩耍的,而且因着白家要避嫌的缘故,明面上还不能装熟悉。

这两个人的恩怨,白九思是半点儿都不知情。

他在琢磨着待会三个人要是见了面要怎么打招呼,江忱在琢磨着要是见了面要不要先揍他一顿……

两个人各怀心思,马车里一时间倒是安静下来。

直到马车忽然被撞了一下,江忱和白九思这才从各自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怎么回事儿?”江忱稳住了身子,率先问了一句。

外头四六和青竹忙进来,“禀小侯爷,公子,外头一马车不识道儿,和咱们撞了。”

说话的是青竹,四六早已经着急忙慌地道江忱身边上上下下打量着江忱有没有伤到了。

白九思和江忱对视一眼,便听得外头有人说话。

“青竹,你去看看。”

青竹得了吩咐出去,江忱也嫌弃四六在自己跟前念叨,吩咐他去外头跟着青竹,四六抽抽搭搭地跟出去了。

“这怎么会被撞?”江忱有些想不通,这路不窄,而且这片住的都是熟人,大家看了马车标识,难道不会避开一些吗?

白九思也有这个疑惑。

白家在金陵是大族,白家的马车出行,旁人肯定是要避让的。

但是方才青竹说那马车不识路,“难不成不是金陵人?”

江忱点点头,“不是金陵人倒有可能。”

两个人猜测了一番,外头青竹已经进来回话,“小侯爷、公子,那车夫说他们公子这是第一次来金陵,不识路,冲撞了小侯爷和公子,想要亲自给您二位赔罪。”

江忱和白九思对视一眼,还真不是金陵人?

“怎么说?”白九思问江忱。

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么大的道路你偏偏来撞我的马车!江忱可不信这么巧的事儿。他微微一扬唇,“那咱们就下去看看呗。”

白九思看了眼沙漏,“距离说好的时间可只有一炷香了。”

傅年还在等他们。

江忱已经站起来笑的满面桃花,“那感情好,我最是乐于助人,既然有人在金陵迷路了,我这个小侯爷当然要好好帮帮他!”

正好让傅年吃个难堪。

江小侯爷一掀帘子自己先跳下去了。

车内的白九思摇了摇头,只好跟在他身后下了马车。

两辆马车就这么堵在这儿也不好看,白九思吩咐两个车夫把车子都挪开,然后和江忱站在不远处一棵光秃秃的柳树底下。

那青布顶的马车上下来一个人,外头罩着灰鼠缂丝的披风,里面隐隐能看见他的青衫涌动。

他朝着这边走过来,头顶的玉冠熠熠生辉,手上折扇轻摇。

“栩见过二位公子,先前多有得罪,还望二位公子见谅。”来人正是王栩。

白九思和江忱回了一礼。

江忱上下把王栩打量了一遍,“我看你好生眼熟。”

白九思也这么想。

王栩摇着他的折扇,清秀的五官上挂着温和的笑,“栩全名王栩,京都王家人。只是我从小身子不好,不多见外客,只我与家中堂兄弟长的有几分类似,二位公子该是见过他们,便觉着栩眼熟罢了。”

他自报家门,倒是让江忱和白九思都有些想不到。

“王栩,”江忱有些玩味地看着他,“我见过你家行十的那位,”

“想来公子说的是翊十哥,”王栩腼腆的笑着。

“那你知道我们是谁咯?”江忱紧接着问。

白九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二人。

这王栩出现的目的是什么呢?

王栩眉眼轻动,视线扫过白九思和江忱的面容,“栩只敢大胆猜测,您便是江小侯爷……这位,倒是不甚清楚。”

白二爷和江小侯爷的关系,确实没漏在明面上。今儿出门都是借着白家前些日子与靖安侯府合资的那笔生意的由头出来的。

46.目的

王栩能认出来江忱并不奇怪。

毕竟江小侯爷的容貌跟他那不着调的性子一样是出了名的。

先头王栩不过远远一瞥,便被这金冠紫衣的人给惊艳到了。

但是白九思嘛………

不管王栩到底知道不知道白九思的身份,这么说话都是最合适不过的。

江忱挑着眉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一副颇有兴趣的模样。

王栩倒像是被人看惯了一般,嘴角含笑,完全就是一个温柔样子。

只白九思看着王栩的眼神却变了。

王家当做下一任家住来培养的十三公子,自然不能以常人而喻。他在京都的时候没少听闻这位十三公子的传言,每每说得有鼻子有眼,可是却从没有什么坏话传出来过。

一个人总有喜怒哀乐,也总不能做到人尽欢喜,可是偏偏这位王家十三公子就做到了。见过他的没见过他的,一说起王家十三公子,谁不是笑着夸赞?

这人不简单。

不过到金陵来干嘛?王家护他可是护得紧啊。白九思含笑与王栩对上视线,明明是两双同样温润的眸子,可是王栩的看起来就是那么人畜无害。

江小侯爷也好奇这个点,眼珠子转了两圈,伸手把白九思给拽到身前来,“喏,这位就是这届的状元郎,白家行二的。九思,你当初在京都住下,不认得王十三吗?”

前一句是对王栩说的,后面一句就已经把话头扔给了白九思。

这个狐狸!自己想拖时间给傅年难堪,又不想应付这扑上来的麻烦,倒是把这种事情丢给他了!

白九思在心底默默把江小侯爷问候了一遍,面上却还是挂着叫人如沐春风的笑意,说道,“我当初都忙着备考去了,倒也没时间与人往来,所以是不曾见过十三公子的,只是听说过王家十三公子的美名而已。”

说罢,又站定看了王栩一眼,“今日一见,十三公子当真是与传言无二。”

“不敢不敢。原来是白二公子,当初您高中的一篇赋论,家中祖父很是喜欢,说您为栋梁之才,栩也看过,受益匪浅。”王栩不管对着谁都是一副笑模样。

白九思听惯了别人的奉承,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王栩当真是会说话,一点便说中人的心头,又配着他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谁都会心生几分好感。

当下便对王栩又客气了几分。

这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说了半天,打太极一般,愣是叫人听不出来到底要说个什么。

江忱便抱着手站一边看这两个人过招。

江小侯爷从来都是能不出手就不出手的,身边有人能解决麻烦,那为什么要自己上呢?

王栩这种世家公子他应付不来,白九思可最擅长应付这些了。

不过他们这种读书人说话就是有个毛病,弯弯绕绕的一大堆,江忱初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想着能拖几分时间,让傅年那厮干等着也是极好的。

后来越听越迷糊,当听到他们开始说今年的殿试了,江小侯爷就再也听不下去了,赶紧地道,“十三公子怎么会到金陵来?”

王栩被人打断了话,也没有露出丝毫不满的神色,非常流利地转了话,“栩奉祖父之命,前往扬州探亲一趟,如今路过金陵,听闻金陵近日要办春日宴,便想着留下凑个热闹。”

这话一点毛病都没有。

金陵三月三确实有春日宴。人们都说,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每每设宴之日,金陵府盛况空前,确实是一番难得的美景。

“这样啊,”江忱眼角斜了白九思一眼,意思是你怎么看?

白九思也觉得王栩这个借口找的完美无缺,当下只能后退半步,给江小侯爷让道。

江忱弯了弯自己那双桃花眼,“难得遇上十三公子,我看我们都是有缘人,恰好我爹十日后要办寿宴,既然十三公子都到了金陵,那就没理由不到我靖安侯府上坐坐的道理,我看不如十三公子这几日便跟着我一道吧!”

他大手一挥,直接拍板儿。

白九思跟在他身后,默默用扇子挡住自己的嘴角。

常人遇上江小侯爷,那可没有道理可讲的。这位小爷自有他的一番道理。

这位王家十三公子,不知目的为何,但他想把江忱拉下水是很明显的了。这么宽的道路,偏生他就能撞了马车?不过嘛,依着白九思对江忱的理解,他这番话说出来,也是想利用一把王栩了。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鸟。白九思在心底给了评价,便听得那边王栩笑语晏晏,“那栩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栩参加靖安侯的寿宴,本也是应该的。靖安侯府去帖子的时候,四大世家肯定都少不了一份,只是世家和楚王府的关系并不好,若是平常,也只会让人送了贺礼来。

只是如今王栩人都在金陵了,不去好像也说不过去。

不过说起来,要不是他自己撞上来,谁知道他如今就在金陵呢?

这个王栩到底要做什么!

江小侯爷和白九思怀着差不多的心思,邀请王栩和他们上了白家的那辆马车,三个人一道往悦楼去了。

今日无雪,艳阳躲在云里,洒下的光都带着些暖意。

马车驶过白石板的宽路,车内三个人各怀心思。

外头四六和青竹小声地说着话。

“那位公子是京都的?”

“我听我们公子叫他十三公子,也不知道是京都哪家的。”

“能得我们爷亲眼的,想来应该有些能耐……”

“多嘴!”

而被他们打发走的那辆青布顶马车,慢慢驶进了柳树后的巷子里。

车夫在一扇仅人高的木门前扣了扣,“小鸢姑娘,”

木门吱呀一声响,拉开半边,车夫侧身过去。

进了院子里,便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子坐在水井前头浆衣裳。

“遇上了?”她揉搓着衣裳,对车夫颔首。

“按着小鸢姑娘先前的交代,让他们遇上了。”车夫低着头。

小鸢姑娘从身边的金匣子里抓了一把皂角扔进木盆里,盆中的水泛着猩红色。

她听着车夫的话点了点头,一边用力揉搓着衣裳,一边说,“这事儿先到这儿吧,后面的不用管了。派人去给权大姑娘那边送个信儿。”

47.闹事

“是。”车夫依旧没有抬头。

小鸢姑娘坐在那儿搓了半天她手中的衣裳,看着最后一抹血迹被带进盆里,才看了一眼坐着巍然不动的车夫,“你还有事要问?”

车夫黑黝黝的脸上露出几分犹豫,粗糙的手指扣着腿上的麻布裤子。

“有事就说,我不喜欢别人拖拖拉拉。”小鸢姑娘站起来,从井里给自己提上来一桶水,那木桶足足到她的膝盖处,这慢慢一桶水,她提的稳稳当当,半点没有洒出来的痕迹。

她把衣服从木盆里捞出来,搁在井沿上,接着把木盆里的水倒出来,遍地都被染成了红色。

小鸢姑娘,又出任务了吧?车夫看着面前漂洗衣裳的女子,很难想象,这么小小的一个人,每天做的任务确是刺杀。

小鸢姑娘今年几岁?二十一还是二十二?车夫有些记不清了。

他不说话,小鸢姑娘也不催他,只低头洗着衣裳。

直到那带着寒意的血水染到他的鞋面上,他才恍然,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道,“小鸢姑娘,为何不告诉权大姑娘呢?她那么有钱,肯定会帮您的……”

嘭一声响,车夫眼前一闪,话都被卡在了喉咙里。

小鸢姑娘不知道何时到了车夫的面前,她站着,细细长长的眼睛盯着车夫,像是黑夜里行走的老虎一般,衣服上的血腥气还没有散去,让车夫顿时有种作呕的感觉。

但他只能瞪着眼睛看着小鸢姑娘,眼睁睁看着她那湿哒哒的还带着血水的手掐上他的脖子,“我警告过你,低头说话,埋头做事,你都当耳旁风吗?”

明明声音很轻,手上也没有使劲儿,可是车夫还是感觉到一丝危险。

“不,小鸢姑娘我没有!我没有擅自告诉权大姑娘什么……我只是,只是觉得,您可以求求权大姑娘……”车夫慌忙的解释着自己的意思。

小鸢姑娘的眼神看过他慌张的脸孔,又看到他一身粗麻布的衣裳,还有外头已经破旧的皮袄子,眼神暗了暗,缓缓松开了手。

她退开半步,看着车夫捂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喘气。“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你拿去吧。”她说着,从衣襟处伸手进去,拿出一块白绸布来,塞进车夫的手里。

白绸布里满满都是碎银子。

车夫的眼睛红红的,他摇摇头,“小鸢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拿去吧,你妻子和孩子都要吃药。若不是跟了我这条线,你也不至于穷到这样,”小鸢姑娘却已经蹲下去,继续漂着她那身血衣裳。

车夫握着银子,手还在不停地颤抖,最终他跪下去,朝着小鸢姑娘磕了两个头,“小的跟着姑娘这条线,不后悔。姑娘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主子一定会召姑娘回去的……”

小鸢没说话,也没抬头,只是搓着衣裳的手微微顿了顿。

车夫跪了一会儿,默默起身,把脚上的鞋子拖下来和银子一起揣进怀里,赤着脚走出了院子。

直到听不到人的动响,小鸢姑娘才抬起手,擦了一把脸。

“都遇上了啊……”她看着树上的鸟儿探出脑袋,和一只刚刚飞来的不知名的鸟儿碰了碰头。

小鸟叽叽喳喳的,证明这寒冬快过去了。

春日在即。

…………

“这铺子位置不错,你去实地看过吗?”权柔这边解决完了王栩的事情,便开始着手自己铺子的事情。

她听着祈风说了看好的位置,一边就着金陵城的主街图纸看,一边问。

祈风点点头,“奴婢去看过,那家原本也是大商号的分号,只是他们好像不打算做了,撤出金陵,这铺面地段好,租金高,一直没能转手,听说我们要接手,那家留下来守铺子的掌柜很是高兴,给降了二百两银子。”

权柔看着那张图纸,眼睛眨了眨,“他们家是做什么的,叫什么?”她可不相信这么巧的事情。

这不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吗?

祈风了解她的性子,当初一听到这铺子的消息,她便着人去查了,现下权柔问起来,她回答得很快,“是京都的奇珍阁,卖的都是些东洋来的新奇玩意儿。”

京都奇珍阁?权柔记忆中,这家商号只做海上生意。只是她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它幕后的主人到底是谁。

“什么时候空出来的铺子?”权柔问了一句。

“说是已经两个多月了,姑娘放心,奴婢都打听过了。”祈风看出来权柔的担忧之意。

既然已经两个多月,那就说明人家还真不是下套子。

也许真的是巧合吧?

这铺子还当真是样样都好,装修都不用改!权柔略微犹豫,便对祈风道,“那你一会儿拿了我的印去钱庄支钱吧。”

好东西她不赶快下手,可就要被别人抢先了。

祈风自然是答应下来。

“对了,侯爷的生辰宴,给了我一张帖子,我也不知道要送点什么比较好。你去个信给梅先生,请他帮我寻一寻吧,赶在这两日送来,不在乎钱多少。”权柔抿了一口茶水,莫名觉得这茶有些苦涩。

大概是被汇安郡主养刁了嘴吧?她讪讪地放下茶盏。

祈风是不知道她们姑娘心里想的这个,还以为她是在担心着铺子的事情,应下来以后便多问了一句,“姑娘看这边的掌柜人选要定谁?”

她这么一说,权柔倒是想起来一个人。

“孙掌柜家的三小子,名磬的那个,我见过以后觉得不错,也想留他在身边做事。金陵这边刚刚起步,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他又自小在永丰号长大想,想来这些该都不陌生,你回去问问孙掌柜和孙磬,若他们愿意,便把孙磬安排下来。”

反正这边的分号筹备也得一两个月,孙磬该是能把蜀中那边的事情查完了。

若是查不完的话……权柔并不觉得这样的孙磬值得托付。

她低头吃了块点心,祈风把桌上那些账册都收了起来。

正当安静的时候,外头一阵吵闹声传来。

门被敲了两声,芍药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姑娘,外头有人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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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见过

“这位公子,这位公子,这当真是咱们这儿最好得意一个包厢了啊!您说您要,咱们这不是马上就给您空出来了,您这……”掌柜的急得满头大汗,站在那楼梯的拐角上看着坐在栏杆上晃荡着腿儿的公子,只觉得心肝儿都要颤没了!

这位要是出点什么事儿,把他这悦楼里的人都拿去抵了也不够格啊!

掌柜真是越想越难受,一边让伙计去楼底下疏散客人,一边在这儿好言好语的劝着哪里栏杆上的人。

“这位公子啊,您先下来,有什么不满的,您只管说,小的们一定给您办到!”

此刻楼下都是些来喝茶的百姓,见这种情景,当然是要凑一凑热闹的。

虽然店中的伙计来说了好话让他们莫要参与,可是素来百姓都爱这些,见那小公子生的俊朗非凡,穿着也不俗,当下越发好奇起来,三五成群的说着话。

“楼上这位是谁?让悦楼的掌柜这么紧张?”

“这肯定不是一般人家!你看他身上穿的五尺缎,手巴掌大的一块就得十两银子呢!”

“我看他身边跟着的几个人也不像是一般的小厮,瞅瞅那一个个虎背熊腰的!”

…………

百姓议论纷纷,话音不小。

站在那公子身后被称为虎背熊腰的两个人齐齐抽了抽眼睛。

“二爷,要不您先下来?”其中一个试探着道。

那坐在栏杆上的小公子轻挑着眉,一双脚就这么在空中晃荡,双手撑在栏杆上,四下打量着这间金陵最大的茶楼,“下什么?”

他的五官俊朗,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掩盖的阳刚之气,眉眼间正气凌人,可是却做着一副轻佻的模样,眼神悠悠从拐角那儿的掌柜身上划过去,一丝笑意顿时在嘴边荡开,“你这楼里给我喝的都是陈茶,给我吃的又是些甜腻点心,说不准是你得了你主子的吩咐,故意要我不好过呢?”

他晃荡着双脚,一下又一下的,掌柜的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这……小公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给您上的茶是云南的普洱茶,那茶水就是得陈年的才好……”

“你的意思是说小爷我不识货?”栏杆上的人截断了掌柜的的话,他身边的两个随从霎时从腰间抽出长剑来,那剑光闪过,底下顿时响起一阵抽气声。

掌柜的哭笑不得,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小爷这是拿他们出气呢!

“公子您莫急,我家小侯爷已经在路上只是侯府离这儿毕竟远点……”掌柜的话才说到一半呢。便听得那公子哈了一声。

“他江文若就是跑着来,这会子也该给我跑到了!”他生意拔高了许多,面上玩笑的神色收敛,让掌柜的劝告的话瞬间便没办法再继续了。

掌柜的哑口无言,可是底下围观的百姓却炸开了锅。

“哎呦!我听说镇南大将军府上的二公子近日到了金陵了!”

“傅二公子?”

“这位就是傅二公子吗?”

人声鼎沸络绎不绝。

权柔站在包厢门口处,三个丫头跟在她身后,皆有些担心。

“姑娘还是莫要出去了吧?”祈风与权柔关系最亲,她是不乐意看权柔被卷进这些麻烦事情里的。

芍药和槐枝跟着连连点头,她们都是得了汇安郡主吩咐跟着权柔出门的。现下外面那位傅二公子叫嚣得这般厉害,姑娘要是出去了,难免不会被牵连上,到时候她们也不好和郡主交代啊。

权柔垂着眼,听着这一扇门外那陌生的少年声音。

“我傅年今儿便要看看,谁敢落我的面子!”不同于江小侯爷吊儿郎当的感觉,那声音透出一股肃杀之意,像是战场上下令的将军。

“公子,公子您不能这样啊!”掌柜的连带着其他人的惊呼声响起,权柔心底一紧,“出去看看吧。”

这毕竟是汇安郡主的产业,她就在这里头坐着,但是却放任傅年在外边打砸,不论是从何方面说起,她都没有这个道理,也没办法面对汇安郡主。

祈风三个人拦她的话还没说出口,权柔就已经推门而出。

外头早已经一片狼藉。

原本放在走道里的花架都被掀翻在地,那些水仙牡丹之类的被踩的乱七八糟,挂在屋顶上的绸缎被人砍断,东一条西一段的挂着。

权柔出来的时候,那栏杆上的人正拽着一段红绸一跃而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往前荡去。

他是要砸了这悦楼吗?权柔的视线飞快扫过对面的一个足足有两个人高的官窑大梅瓶,他若是从这边过去,一脚下去,梅瓶碎了不要紧,还可能伤了底下的百姓。

“公子且慢!”她也顾不得许多,大喊了一声。

那绸缎上的人回首看过来,接着又是一声惊呼,他在荡到了另一头的时候又拽住了那边的一段绸子,整个人又往方才的方向荡过来。

权柔站在那儿看着,眼瞅着他越来越近,听着身后丫头们惊呼的声音,她一时间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那人就这么落在她的面前,她站在栏杆里面,他左手拽着红绸右手拉着栏杆,站在栏杆外面。

四目相对之间,权柔看见他一双眼睛里闪烁着光亮。

“我见过你?”他偏过头去。

后边两个护卫拦住了权柔身边的三个丫头的同时,听见他们公子这句话,默默低下头去,公子这和姑娘搭讪的话当真是,一言难尽。

权柔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那我为什么看你很眼熟?”他说着,一双眼睛依旧盯着权柔。

“公子为何要这样?”权柔不答反问。

“我怎样?”他面上满是不解。

权柔往后退了一步,他便收紧了手,身子贴近了栏杆,这样一来两个人间的距离又没变化了。

“你是说我在这里闹事?”他见权柔抿着唇,只觉得这个丫头好没趣。

“他的主子不给我面子,难道我还要给他面子吗?”傅年所受的教导,只有有仇必报。

这个眼睛亮晶晶的人,日后要起兵造反吗?可是他方才那种不把百姓放在眼底的做法,让权柔觉得心惊。

权柔默然,“便是公子不满悦楼的主家,也不该拿不相干的人出气。旁人不欠公子什么。”说着,她服了服身子,转身要回自己的包厢里。

49.翩翩

“你等等!”身后的人一跃而起,轻轻松松拦在了权柔跟前。

“公子还有何事?”权柔方才管这件事,主要还是因着这是汇安郡主的地方,现下她也明白多留无意。

傅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管了我的闲事,还要装出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和我说道理,我还不能问一问你的名字嘛?”

他虽然是笑着的,可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权柔望着那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恭恭敬敬地给他行礼,“民女不过商人女子,请傅二公子安。先前是民女言语不当,还望傅二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绕过民女这一次。”

她也是昏了头才会直接这么说傅年吧?

权柔心底有些后悔,她这算是无妄之灾了吧?

“怎么,连姓氏都不能说,总不能是皇亲国戚吧?”傅年说着,就要伸手来拉权柔。

三个丫头顿时都惊了,推搡着那两个护卫,“公子不可!”

众目睽睽之下,这要是一亲近,日后权柔还怎么做人?

“哟,傅二公子好大的官威啊,都耍到我金陵来了,怎么着,还要强抢民女不成?”身后闷笑的声音响起,楼内众人的目光向着门口望去。

傅年也眯着眼看过去。

那门口先后走进来的三个人,各有风华,瞧着便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说话的正是其间容颜最为出色的那个。

他环抱着双手,桃花眼上调着,眼波流转,带了几分挑衅望着二楼上的人。

不是江小侯爷又是谁呢?

“小侯爷!”掌柜的仿佛见了救星一般,朝着江忱那边奔过去,到了近前才忽而觉察自己的失礼,匆忙给三个人行了礼。

“小侯爷,傅二公子他只说我们招待不周……”

话还没说完,便听得上头的人一声嗤笑,“江文若,这么久不见,我以为你当是想我的才是,怎么,就耍了手段来糊弄我呢?”

“放你娘的狗屁!傅年你到金陵来就为了与我斗嘴不成?”江忱先时在马车内已经被白九思拉着一通好说,也想到了汇安郡主的交代,被傅年这么一刺激,也只是骂了他一句,还没有炸毛。

傅年却毫不在意这点骂,挑着眉,露出自己那一口白亮的牙齿,朝江忱笑的极为嘚瑟,“你再怎么得意,还不是要乖乖来接我?”

这副样子,像极了学堂里那些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

“你给爷下来!”江忱伸出一只手指头指着他,“别搁我家的地方丢人现眼,这是金陵,不是你南疆十三州!你不要脸爷还要呢!”

“你怎么不上来?我凭什么下去?”

两个人就着这么个问题呛上声了,底下围观的人越发开心,这看着豪门公子吵架,少见啊!

权柔听得这两个人的话,默默往后退过去。

不知道江小侯爷和傅年之间有什么矛盾,但是她还是觉得自己不要开口为妙。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鸟!

他们隔得远些,权柔望着也不真切,只知道江小侯爷身边还有两个人跟着,至于是谁,她也没看清楚,后来就干脆退到一边装哑巴,就更加没往下看了。

只是她不看人,总有人会看她。

白九思的视线往上看的时候,就触及了那身潋滟的紫色。

是她?

之前他也远远的见过一次,那个传闻中将会成为自己妻子的权家大姑娘,

先时只听着这里头惊呼一阵接一阵,没想到权大姑娘也在这里。看她和傅年走的那般近,方才发生了什么吗?

白九思用扇柄戳了戳江忱,低声道,“文若,傅年后面那位,好像是权大姑娘。”

到底是位姑娘家,出现在悦楼本就有些奇怪,再和傅年靠的那般近,若是大肆宣扬出去了,免不了有人要说闲话。

所以白九思的声音压得很小。

这楼中上下的人早已经看着江小侯爷和傅二公子的热闹看得沸腾起来,人声嘈杂之下,也没人注意白九思这低低的话语。

“她怎么会来?”江忱嘴上这么说着,视线却飞快的往傅年那边看过去。

方才他只是看着一点影子而已,压根不知道是谁。现下白九思一提醒,他才注意去看那几乎被傅年身后两个护卫给当的严严实实的人。

脸肯定是看不见的,傅年带来的那两个护卫跟座山一样,直接便把身后几个小丫头都挡得严严,要不是听着她们一声声问着姑娘有事没有,只怕他都不知道那后头还站着人。

江忱的视线被傅年捕捉到,他顺着望过来,正对上权柔低垂着脑袋,他眼睛微微眯着,“你们姑娘认识江文若?”

或许是知道问权柔她也不会开口,干脆转了对象去问那三个丫头。

权柔没说话,只是看了自己的三个丫头一眼,那三个丫头瞬间默契的闭嘴没再开口。

傅年却哈一声笑了,眼珠子一转,忽而一把伸手把权柔拦腰抱起,在一连串的“不可!”“放肆!”声音中,抓上一根红绸,带着权柔一跃而起。

“天呐!”

“飞起来了!”

红绸飘荡,眉目清朗的少年揽着一个娇柔的少女,自二楼之间翩翩而来,下面有人不觉看呆了。

“草!”江小侯爷的声音在这种时候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白九思忙拉了一把江小侯爷,“你别说话,万一他松手,权大姑娘可就惨了!”

“傅年你要脸不要……”江忱捏紧了拳头,这么众目睽睽之下,他就算能救权柔也不能动,不然若是传出去了,靖安侯府的小侯爷和傅二公子在悦楼抢一个姑娘,对他们没什么影响,但是对权柔,可就是要命的了!

况且,他这么晃荡,江忱还真的不好下手,若是傅年一个不开心,直接松手了,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权柔不死也得残了!

傅年见底下的江忱黑了脸,便越发得意的在空中晃荡起来,惊得底下的人一声接一声叫着。

王栩看着被人揽在怀里的姑娘,那双清亮的眸子忽而闪过一抹光亮。

“傅年你给我下来!”江小侯爷瞥见权柔发白的脸色,顿时忍不住了。

傅年这不拿人当人看的臭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改?

50.心悸

宠权正文卷50心悸被人抱着在空中晃荡,权柔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

她的脸腾一下红了,不是羞的,是气的。

傅年却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吐着气在她耳边说,“你若是想从这儿掉下去摔断,我倒是不介意现在放你下去。”

权柔咬着下唇,直到傅年带着自己落到地上,她才使劲把傅年给推开。

“出去!”白九思眼疾手快,扶了摇摇欲坠的权柔一把,而后迅速转身吩咐掌柜的,“把人遣散出去!”

接下来的事情,百姓们就不适合再看了。

掌柜的看了江忱一眼,得了他的颔首,才迅速带人遣散百姓。

众人也知道这事情牵扯深了,看热闹的心思也比不上自己的小命来的重要,所以三下五除二就走了个干净。

这边祈风芍药和槐枝早已经冲下来护着权柔,三个人都吓得脸色煞白。

权柔靠在祈风身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她畏高,且有心悸的毛病。

“去请大夫!”江忱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有些心虚。

刚才如果不是他看着权柔,只怕傅年也不会拿她做筏子。

他想过去问问权柔怎么样了,但是那丫头此刻正被三个丫鬟围在中间,他是半点都靠近不了。

于是他只能狠狠瞪了边上仿若无事的罪魁祸首一眼,“傅年我竟然不知道你心思歹毒到要对女子下手!”

“我如何她了?只不过看你挺紧张她的,带她下来见你就是了,”傅年束手在身后,他的两个护卫也跟在后边。

白九思见此,拉了江忱一把,“文若,先让这位姑娘歇下。”

方才那些人都不知道权柔的身份,想来权柔也是个聪明的,不会告诉傅年她的身份,所以白九思只用了这位姑娘来代称。

江忱也知道方才权柔肯定被吓得不轻,而且他还有账要和傅年算!“送姑娘去包厢里,人呢?去请大夫了没!”

………………

原先还人声鼎沸的悦楼里此刻只剩下他们几个人。

权柔很快被扶进了包厢里,等着大夫过来。

江忱黑着脸,坐在被傅年闹得一片狼藉的一楼茶厅里,掌柜的正和他秉着方才损失了多少东西。

傅年坐在江忱对面,一只腿还踩在倒下来的茶几上,他身后两个护卫虎虎生威地立在那儿。

“十株水仙,一副顾大家的山水画,还有这被扯断的绸子也是江南织造局的贡品……”

江忱越听脸越黑,王栩十分自觉地端茶喝了起来。

傅年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眼神瞥了掌柜的一眼,“你写张单子,我让人送去给我母亲,不就是钱吗?我镇南大将军府又不缺那点钱。”

“啪!”,一个哥窑的茶盏就这么碎在了傅年脚底下,滚烫的茶水顿时散开。

“这是钱的问题吗?”江忱努力告诉自己,不能生气,不能生气,傅年就是故意的,他不知道挖了什么坑在前头等着他跳呢,自己可千万不能上当!

哟,江文若这几年当真是长进了不少,傅年望着对面那张就算生气也依旧风华绝代的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有些明白他母亲为何这么恨汇安郡主了。

“你看我做什么?”江忱迅速警惕起来,“我可告诉你,现在不是小时候,你要是再敢放肆,小爷我打断你的手!”

这话一落,傅年身后两个护卫长剑出鞘,剑光寒冽。

顿时从屋顶上跳下来几个人,各个身手不凡,转眼就将傅年三个人围在了中间。

“我早就告诉过你,金陵不是南疆,你最好别乱来,”江小侯爷咧嘴一笑,他出门可是暗卫不离身的。

四六和青竹早被打发回去府中报信了。

毕竟傅二公子在金陵闹起来了,这事儿怎么也得知会家里大人一声,有些事情,往往都是从小事情上入手的。这还是白九思说的,江忱是无比佩服这种高瞻远瞩的。

“啧,你出门还带暗卫?我就不一样了,我一个人,打十个。”傅年扫视了周围的十个暗卫,那张刚正不阿的面孔上带着几分笑意,不过都是轻佻的笑意。

落在江忱眼底,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江忱挑着桃花眼白了他一眼,“你最好是。”

这世间看不惯傅年的可不只是他一个人,他最好能一个打十个,不然若是在金陵出了点什么事情,岂不是要赖在他靖安侯府的头上?

江忱可不愿意接下这个黑锅。

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时不时刺对方一句,王栩坐在江忱身边喝茶都喝饱了,才看见一个丫头引着一个中年人脚步匆匆而来。

人家连礼都没过来行,直接朝着楼上而去。

“小侯爷,栩去看看。”王栩转了扇子,对江忱道。

江忱挥了挥手,“去吧。”

方才白九思就已经上去了,王栩坐在这儿,他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王栩起身,朝着傅年拱了拱手,便转身上楼去了。

傅年翻起眼睛看着楼上那人进人出的包厢,“你认识那姑娘?”

“认识不认识关你屁事,”江忱砸了茶水,现在只觉得有点口干舌燥,转头吩咐掌柜的,“别搁这儿守着了,让人把厅里打扫了,再上一壶茶水来!”

“是是是!”掌柜的自去吩咐人不提。

暗卫们还围在这儿,傅年倒是让自己的护卫收了长剑,杵着下巴看着江忱。

那种眼神让江忱不寒而栗,他坐直了身子,漂亮的桃花眼朝着傅年望过去,“傅年,你是不是嫉妒我?”

傅二公子一个踉跄,差点摔了。

…………

权柔躺在包厢里的软榻上,水镜先生给她把了脉,祈风和槐枝在里边伺候着。

芍药在外间给白九思和王栩回话,“姑娘说她没什么事,劳烦公子搭救,请公子们先回便是。”

“无事就好,”白九思是认识芍药的,先=看见芍药跟在权柔身边,他也惊了一会儿,但是很快就稳住了心神。

“你们姑娘待会是要回家还是?”因着王栩就在边上,白九思倒是不好直说。

芍药一直低着头,“姑娘说,家里派了马车跟来。”

这就是不愿和他们多接触了吧。

也是,要是自己是个姑娘,估计也不想和一个差点成了未婚夫的“背信弃义”的人来往。白九思想到她派人送到家里的那些账册,有些无奈。

不过白二公子一向心胸豁达,当即笑了笑,“既如此,九思就不打搅了。”

王栩见此,也只能跟着他一起对着门口拱了拱手,接着两个人转身下楼去了。

芍药俯身,直到他们两个人走下楼了,才进屋给权柔回话。

51.机缘

“走了吗?”权柔已经能坐起来了,槐枝正小心地喂着她喝温水。

芍药快步走上前来,面色依旧白着,但是整个人已经镇定了不少,“奴婢把姑娘的话都说了,白二公子也没多问。”

白悦那么心高气傲一个人,当然不会拉下面子多问了。今日他能出手帮忙,大概还是觉得愧对自己吧。

其实不过是一桩没谈成的婚事而已,白家把东西折合成银子送回来以后,她倒是没那么气了。大不了就当成她没谈成的一笔生意呗。

可是想是这么想着的,当她站在白悦面前的时候,还是会有些不自在。

由着槐枝喂了自己两口温水,权柔才摆手让她退开。

芍药立马上前把她扶起来,祈风正了她身后的靠枕,权柔借着它才坐直了身子。

“姑娘的心悸是自小来的吗?”水镜先生在一边写方子。

这几日他是一直住在权府的,先前才说请先生,祈风便直接回去请了他来。

“幼时受过惊,后来便留下了这个毛病,”权柔自己的脸色也挂着苍白,傅年先前的举动简直是在拿她的命开玩笑!

水镜先生笔端微顿,不过一会儿又接着往下写。

“既是旧疾,只能用方子滋养。”他把一张纸交到祈风身上,“抓来以后,一日一副给你家姑娘煎了,配合温水服下就是。”

槐枝不敢耽搁,接过方子便跑着出去抓药。芍药出去吩咐灶上的端热水来。

水镜先生已经收拾好了药箱,自己起身告辞,权柔让祈风送他出去。

“姑娘,我从今日开始,便要离开权府了。”他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间转过身来,恭恭敬敬朝着权柔行了一礼。

从他到了权府开始,还是第一次这么恭敬的对权柔。

权柔对这突然的别离还有些难以接受,“先生要去哪儿?”

水镜先生笑了笑,“天地之大,自有水镜的去处。我本也是受人所托,才在姑娘身边呆了这许久。如今机缘已到,水镜自当告辞。”

这还是权柔第一次看见他笑。

然而却感受不到什么开心的意思。

她伸手,让祈风扶着自己站起来,恭恭敬敬对着水镜先生行了礼,“这一拜,谢先生当初救命之恩,”说着,又行了一礼,“这一拜,请先生替我谢过那位不知名的人,不论是何缘故,他帮我一次,便是我的恩人,”

接着,又是第三拜,“这一拜,是权柔多谢先生提点,此去经年,不知何日再能相见,望先生保重。”

水镜先生收了笑意,“姑娘也要保重。”

……………

送走了水镜先生以后,权柔坐在榻上良久,直到外边有人来禀报,说小侯爷来了,她才让人搬了屏风过来。

江忱一进来,便是一座八宝屏风对着他。

他在屏风之外的太师椅上坐下,“你没事吧?傅年那个人从来都这样,我先前不知道楼上是你,我要是知道就不跟他讲那么多了,不然他也不会……”

江小侯爷平日虽然浪荡了些,但是他也只在赌坊和酒楼浪荡,像傅年那种一冲动就把女孩子抱起来的做法,江小侯爷是很唾弃的!

他刚才在楼下和傅年互相讽刺了半天,家里头就来人了,说是汇安郡主请傅二公子去府中说话。

傅年可以不给江忱面子,但是却不能不给汇安郡主面子。更何况,他这次可是打着给靖安侯祝寿的旗号来的。

傅年和他两个护卫大摇大摆的走了,江小侯爷这才想起来楼上还有个被傅年吓到的权柔。

要是放在前两日,他可能会觉得权柔活该,可是今天的事情,江小侯爷也知道是因为自己而起的。

傅年那厮眼睛那么毒,先前他往权柔这边一看,肯定就让他觉察了他们两个认识!

既然认识的话,傅年又怎么能放过这个恶心江忱的机会呢?

江小侯爷是觉得权柔是个倒霉丫头不错,但是今儿的事,她毕竟是受了自己连累。江小侯爷自然会有些不好意思。

他在屏风外絮絮叨叨说着话,权柔坐在屏风对面,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水镜先生说,机缘到了。

机缘是什么呢?

又是开启什么的机缘呢?

汇安郡主当初说,她与江小侯爷的命数是可以互救的,这与水镜先生说的是不是一回事儿?

她感觉,那个梦中的一切,好像都开始慢慢揭露了。

“喂,喂!我说你有没有认真听小爷说话!?”外头的江忱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三两下走到屏风跟前,用手拍了拍那真丝的屏风面。

“小侯爷不必挂心,今日之事本就不是你的过错,”权柔只好开口安抚他。

“我说是我连累了你!爷给你道歉,”外头的人停了好一瞬间,才接着道,“今日之事,我知晓错了。你回了府中便好好养着吧,你放心,我会和我娘说的,不会为难你。”

这话说的颠三倒四的,权柔听得迷迷糊糊,然而外边那人早已经离开了。

她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只手拉紧了祈风的袖口,轻轻靠在她身上,“祈风,我觉得我好像进了一个坑里,深不见底……”

权柔从来都很怕死。她感觉现在自己救是被人推倒了一个悬崖边上,前有狼,后有虎,好像不跳都不行了。

祈风揽着她的肩膀,小声地哄着她,“姑娘,奴婢陪着您呢,祈花几个人也陪着您呢,还有止公子……姑娘别伤心。”

她还有这么多人陪着,还有止哥儿要护着,她不能倒下啊。

权柔深吸了一口气,“让槐枝进来替我梳妆吧。”

得回去了。

不管前方是龙潭虎穴,还是什么刀山火海,她都得走,也不得不走。

等她重新梳妆完毕,白着一张脸从包厢出来的时候,江忱几个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掌柜的亲自送了权柔上了侯府的马车,祈风还是没有跟进府里伺候。

权柔靠在马车的车壁上,芍药和槐枝都屏息凝神,生怕扰了她。

权柔慢慢闭上眼睛,又看见了江忱。

终于不是中箭的那一幕了。

52.戏外

瞧着像是三月里的情景,两岸的柳堤都抽了新芽。

金陵正街上人群拥挤,中央搭了台子,青衣花旦戏腔婉转。

那些人拥挤着朝戏台过去,权柔也跟着过去。

上头正唱着西厢记,她抬眸瞧了一眼,视线就被戏台另一侧的人吸引住。

戏台另一边,江忱晃着他的折扇,摇头晃脑地哼着什么。

他身边都是人,熙熙攘攘的,可是却还是能够让人一眼瞧中他。

因为江忱的模样实在是太好了些。哪怕权柔最近老看不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厮样貌生得是顶好的。

江小侯爷彼时正看得高兴,桃花眼都眯起来。

真是个纨绔。权柔在心底轻叱了一句。

不对!等等,她怎么又梦见江小侯爷了?

这个念头才在心底升起来,她边看看见戏台上的人莲步缓缓,水袖轻挽,看样子是很美好的,只要能忽略那从袖口里喷射出来的短箭的话。

那些短箭都朝着江小侯爷的方向而去!

四周人群一片哗然,一人推着一人拼命地往后逃着,力量比起先前时候挤过来看戏的可要大多了!

也是,看戏哪有小命重要?

可是他们这么一挤,权柔就完全被推到了人海里边,再看不见前边发生了什么,当然也看不见江小侯爷如何了。

“姑娘,二门到了,”权柔是被芍药轻轻摇醒的,她睁开眼睛,脑子里还有些混沌。

竟然又做梦了!又梦见江小侯爷了!

她怎么每次都能看见江小侯爷被箭射?权柔用手按了按脑袋一侧的穴位,芍药和槐枝只当她是先前受惊还未恢复,因而也不敢催促。

权柔自己坐了一会子,才睁开眼睛下了车。

马车直接到的侯府二门外,权柔才一下来,便看见鸳鸯领着一众婆子抬了软轿在二门那儿候着。

见了权柔,鸳鸯便赶过来问安,“大姑娘可有哪里不适?郡主听了传回来的话都要急死了,派了奴婢在这儿等着,说是已经叫人进宫请太医去了,姑娘只管回清霜殿歇着,晚间郡主那边忙完了,便过来瞧您。”

她一边说,一边扶着权柔进了软轿,自己也跟了进去,芍药和槐枝则是跟在轿子边上走着。

权柔现下确实还有些头晕,倒也没拒绝乘软轿。

只和鸳鸯说道,“是受了些惊吓,不过在悦楼便已经请过大夫看了,没什么大碍,倒是惹了郡主记挂。”

她朝着鸳鸯歉意一笑。

鸳鸯忙安慰道,“姑娘不必担心,里头发生了什么,都有人回来报给郡主听了,这事儿本就是傅二公子的错,郡主说会给姑娘做主的,您只管放心便是。”她把手中捧着的汤婆子送到权柔手上,又上下打量了一眼权柔。

小姑娘的脸色寡白,一双眼睛也像是弯着一泓清泉一般,瞧起来便叫人觉得可怜。看样子当真是被吓得不轻。

鸳鸯哀叹了一声,“姑娘受苦了。”

她知道权柔今儿不仅仅是出去看铺子的,还是为了上次汇安郡主交代的那件事情吧。

权柔摇摇头,“谁也没想到会如此。我这说不上是受苦,一会儿你回去,只替我安慰一会郡主。”

汇安郡主没来见她,想来是身边还有事情要处理,又要接待傅年,只怕是她现在过去也不合适。

“是,”鸳鸯应了一声,“对了姑娘,王家那位十三公子,跟着小侯爷一道进府了。”

权柔听得这话,倒也顾不上虚弱不虚弱了,立马坐直了身子,“王家十三公子?”

这不是汇安郡主要查的人嘛?按道理来说,他既然都为了躲避人家追查住到花楼去了,又怎么会主动跟着江忱上门来呢?

权柔百思不得其解。

鸳鸯却一副惊讶的样子,“姑娘竟然不知?”

“什么?”权柔是当真不知道。

见她如此表情,鸳鸯也不多问,只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遍,“先时小侯爷回来,身边跟了王家十三公子,说是在去悦楼的路上遇见的,小侯爷觉得十三公子很好,起了结交之心,便邀了他一通去接傅二公子……”

话说道这儿,权柔也反应过来了。

合着悦楼方才闹成那个样子,除了白九思,王栩也在其中啊。

她之前被吓得不轻,哪里会去关注一个站在江小侯爷身边的人?白九思若是不自报家门,只怕她也认不得。

难怪鸳鸯会奇怪她不知道王栩来了这回事了。

不过现下也不是解释的时候,权柔想了想,问道,“郡主见过他了吗?”

鸳鸯直摇头,“郡主只接见了傅二公子,奴婢出来的时候,郡主还留着二公子不知道在说什么,身边伺候的都被遣退了。”

王栩进府,汇安郡主肯定知晓了。

但是却没有见他……

权柔想想都觉得脑袋疼,这些富贵人家,也不是那么好的啊!

麻烦事一堆接一堆!权柔长长叹了口气,靠在软轿上边不出声了。

鸳鸯见此,也只安静的坐在一边。

进了清霜殿不久,太医就来了。

与水镜先生不同,来的这位太医两鬓斑白,胡须长长的,看起来年纪大但是却很精神。

鸳鸯低声给权柔介绍着,说这位太医是太医院的副院判,皇帝特派驻在金陵,给这些皇亲国戚们看病的。

汇安郡主拿了帖子去请,他来的飞快。

只是见到权柔的时候,老太医脚下一个踉跄,“谢……”

权柔坐在软榻上,原本低着眉眼,听到这一个字,瞬间抬眸朝着老太医看过去。

那人的失态模样被她看在眼底。

只是还不等多问,边上鸳鸯已经很快的对老太医道,“林院判,这位是权家的大姑娘,方才受了惊,咱们郡主放心不下,想请您看看。”

说着,已经让小丫头上前把人手里的药箱都扒拉下来。

林院判对上权柔不解的眼神,和鸳鸯一张笑吟吟的脸,只觉得喉咙苦涩,躬身应了是字,便上前规规矩矩的给权柔诊脉。

“是受了惊,开个方子养养,这几日莫要再受惊就是了,”林院判给出的话和水镜先生无二,那药房被鸳鸯接过,看了一眼以后,才递给小丫头拿下去抓药。

53.逃也

鸳鸯送了林院判出去的时候,权柔就坐在榻上,想着刚才林院判的模样。

老人家一眼看到自己的时候,明显是被吓到了,而且那脱口而出一个谢字,也令人不得不深思。

谢,是要说她娘亲谢韵吗?权柔长到现在,也只见过两个谢家人。一是她娘谢韵,二是她那个小舅舅谢玄。林院判见到她以后说的一个谢字,权柔第一反应就是,谢韵。

可是林院判是宫中的人啊,他也认识谢韵吗?就算认识,为何要露出那种惊恐的模样呢?

对,没错,先时林院判看见权柔的模样以后,露出的模样便是惊恐。

谢韵……权柔摇了摇头,她初时只以为自己不了解她的父亲,后来却发现,父母她都不了解。

他们什么都没有告诉自己啊。

权柔想起她娘亲来。

那个到最后只会躺在床榻上不停流泪的人。她第一次怀疑,娘是真的像传闻般那样爱父亲吗?任何东西,只看表面的话都是不行的啊……

权柔走进来的鸳鸯,慢慢收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

“姑娘没事便好,郡主也能放心了,”鸳鸯亲自端了一碗蜂蜜水送到权柔手边,“这是郡主常用的百花蜜水,郡主交代说从今儿起每日都多熬一碗,给姑娘送过来。”

权柔接过那琉璃碗,用调羹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既然是汇安郡主用的,那肯定是好东西。

她从来不会亏待自己的。

鸳鸯笑眯眯的站在一边候着。

权柔喝了两口,便放在了小丫头手里,接过帕子净了嘴角,“林院判是从京都来的吗?”

“是,去年五月到的金陵。”鸳鸯倒是答的恭敬。

权柔望了她一眼,“我听着林院判说话竟有点颍川口音……”

谢家是颍川的。

鸳鸯依旧笑着,却是摇了摇头,“奴婢听说林院判家祖上就是京都的,年轻时候便一直都在宫里伺候贵人,后来也只是调到了金陵来,颍川……奴婢却是未曾听过林院判与这里有什么联系的。”她顿了顿,又接着道,“想来,是姑娘听错了?”

权柔抿唇笑了笑,“哦,那该是我听错了吧。”

继续这个话题也没什么意思,权柔暗自想着,得交代小鸢去查查林院判到底有没有和谢家人有过接触了。

鸳鸯见她没什么不适的,便换了芍药和槐枝进来,自己回去汇安郡主那边复命了。

走的时候权柔把那本账册地给她,说让她转交给汇安郡主。

鸳鸯自然是笑着应下来,拿着账册退了出去。

权柔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便进去写了封信,让槐枝送去给祈风不提。

这边鸳鸯出了清霜殿,没走多远,便看着那半月门底下有个人来来回回的踱步。

鸳鸯定睛一看,不是江小侯爷还有谁?

那边门下守着的小丫头们全都低着头,不敢多言。

鸳鸯却皱了眉,这清霜殿虽然是昭月轩带的小跨院,可是如今这里住的是权大姑娘,小侯爷在这儿转悠,便有些不像话了。

她想了想,提步走过去,“请小侯爷安。”

这略微有些尖细的声音把江小侯爷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见是鸳鸯顿时眼前一亮,“你跟小爷过来!”

说着,大摇大摆地往另一边的亭子里走过去。

鸳鸯看了眼跟在后头的四六,四六立即凑上来解释,“小侯爷从听了权大姑娘回府,便一直在在这儿转悠了,先时候林院判出来,小侯爷还问了他权大姑娘的伤势。”

这样啊,鸳鸯心下了然,快步跟了过去。

亭台里,江忱坐在石桌边上,眼神瞟了一眼鸳鸯,“这清霜殿的装扮好像换了新的?”

“是,郡主交代换的,”鸳鸯笑着答了话。

江忱咳嗽一声,四六立即递上茶水,他却没接,只是拽着自己腰间挂着的荷包来回扯弄。

眼神时不时瞥一眼鸳鸯。

直把鸳鸯看得无奈,“小侯爷若是无事,奴婢便要去郡主那边复命了。”

江忱见她真打算要走,连忙摆手道,“不是,爷有事儿!”

鸳鸯停下来看着他。

江忱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球一般,垂着脑袋,闷闷地问,“她没怪我吧?”

鸳鸯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江小侯爷的意思,哭笑不得地道,“权大姑娘说,这事儿谁也没想到,她并没说要责怪谁。”

江忱这才感觉松了口气一般,自己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鸳鸯望着他这副模样,在心底摇头,前两日还怨的要死,今儿就立马换了态度。小侯爷这孩子心性也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坏。

“小侯爷还有事不曾?”鸳鸯又问了一句,她真的得回去了,如今玉嬷嬷不在,汇安郡主身边的事情都是她在操持着。

江忱得知权柔没怪他,心里的大石头便落了地,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挥了挥手示意鸳鸯退下,“没事,没事了,去吧!”

鸳鸯笑着告退。

江忱却又突然间站起来,“等等等等!”

这一声把鸳鸯唬得都不敢往前了,只好转回身来等着江小侯爷吩咐。

江忱却半天都没吭声。

直把四六急的,“爷,咱们在这儿多呆不好啊!”

要是给别人知道了他们家小侯爷在权大姑娘的住处徘徊这么久,那可真的是有理都说不清了!

江忱被他这么一催,才支支吾吾地对鸳鸯道,“傅年最近都要在府里住着,你让她身边的人都小心着些……那不是个好处的……”

鸳鸯不敢置喙镇南大将军府的二公子,但是对江忱的交代却恭恭敬敬地答应下来。其实这话汇安郡主也交代了,她只是没想到,江小侯爷也会这么说。

江忱说完,便像是逃也似的跑开了,连四六都只能追着他身后过去。

留下一个鸳鸯目瞪口呆。

不过好在她是很熟悉小侯爷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的,惊愕过后也就收了心思,快步回去给汇安郡主复命去了。

江忱这边,一路跑回了自己的披星殿,却看见一人老神在在地坐在厅里喝茶。

“你怎么在这儿?”他走过去,对那位置上喝茶的王栩说道。

54.讨情

王栩是来向江小侯爷讨个情的。

“祖父命我到扬州,本就是为了探亲,只是我家那位亲戚性格古怪,不愿叫人打扰,所以栩来江南一事,是瞒着众人的。今跟着小侯爷进府,只怕有些事情便瞒不住了,栩思来想去,想从小侯爷这儿讨个情,”王栩摇着他的扇子,一番话拐来拐去,最后才落到重点上。

江忱被他绕的迷迷糊糊,最后还是没弄明白他到底要干嘛。江小侯爷也不是一个拉不下脸的人,他听不懂,干脆就直接问了,“所以你要求爷干嘛?”

四六给他们二人上了茶,便在江忱身边站好了,眼睛时不时瞟一眼端端正正地坐在江忱对面的王栩,心下道,这位王家十三公子怎么奇奇怪怪的?

先是进来以后不说话只闷头喝茶,后来又这么弯弯绕绕的……难怪爷不喜欢和世家子弟玩儿呢,这说个话都这么累,没劲!

王栩可不知道江忱身边的小厮给自己贴了个没劲的标签。他现在只保持着自己一贯人畜无害的笑,手中的折扇不停地摇晃着,眼神落在江忱身上,“栩想请江小侯爷放出话去,说栩是来找小侯爷您的。”

江忱顿时感觉喉咙里的一口茶水难以下咽,他睁大了眼睛看着王栩,面上露出几分不可思议。

“我?”江忱好容易把那口茶水咽下去了,伸手出来指着自己,“你让我传出话去说你是来找我的?”

还不等王栩有什么答复,江忱便已经招呼着四六,“去去去,把林院判请来,我看十三公子可能烧糊涂了!”

居然要自己传这种话?要知道,那些世家子弟,可是最不想和江小侯爷扯在一处了。江忱虽然浪荡了些,但是对于自己在那些世家里是个什么形象,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而且江忱也觉得人家说的不错,他就是喜欢上赌坊,就是喜欢听戏,就是和那些世家子弟们格格不入嘛!

尤其是王栩这种看上去就是一派清风霁月高尚无比的世家子弟,江忱自己都觉得,要是和他那逗猫遛狗的名声扯在一处,外头的人该有多崩溃了。

四六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拔腿就要跑出去请太医。

王栩自己先愣了愣,江小侯爷不着调他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他会这么不着调就是了。眼看着四六就要冲出门去,王栩手上的扇子“唰”地一声直朝着四六后脑勺飞过去,却在眼看着要撞上四六的时候,硬生生拐了个弯儿,一下砸在四六面前,拦下了他的去路。

那扇子带过来的风都是凌冽的,把个四六唬得都不敢再上前一步。

江忱看呆了,左瞧瞧那落在地上的折扇,右瞧瞧一副笑模样的王栩,忽而起身来,一掌拍在王栩的肩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十三公子!”

他那双桃花眼里泛起激动,“内功竟然这般厉害!一点都不像是王家的!”

这语气,这话,听得王栩有些不自在。他朝着江忱拱了拱手,“不过雕虫小技,小侯爷过誉了。”

江忱自己搬了把椅子过来,挨着王栩跟前坐下,眼睛亮亮的,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你方才说要我帮你什么?”

那股兴奋劲儿叫王栩觉得有些难以消受。

不过他还是把自己的请求重复了一遍,“栩想让小侯爷防话帮忙掩藏一下……”

谁知道话都没还说道一半儿呢,江忱就大手一挥,“没问题!小事一桩!爷最爱助人为乐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说着,已经招呼四六下去吩咐人传话了,“就说爷从前就和十三公子一见如故,要好得不得了!这次他是为了来找我的!”

四六原是要请太医去的,没想到别人一把扇子扔出来,他就变成了下去传话了。

但是看着江忱那般高兴,四六也就没多问,小跑着去吩咐底下的人办事。

这边屋子里就只剩下一个江忱和一个王栩。

王栩也不是没被人盯着看过,只是被一个大男人盯着看,这还是头一遭……再怎么沉稳都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咳嗽两声,“小侯爷可是有事?”

江忱就坐在他面前,眼睛亮亮地,“有!你教我功夫吧!”

…………

傅年在汇安郡主这儿喝了第五杯茶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坦了。

但是他觑了眼端坐上首的汇安郡主,那人依旧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

“你娘近来可好?”汇安郡主娇娇柔柔地说着话,只是眼睛却不曾往傅年身上看一眼。

她能这般怠慢傅年,傅年却不敢轻易怠慢她。

“回郡主的话,母亲如今身体安好,来时候还与我说了,要我代她向郡主问好。”傅年恭恭敬敬地回答着。

汇安郡主的视线这才扫过来,在年轻人的脸庞上逗留了一会儿,才慢慢悠悠地嗯了一声。

她坐在那儿,不开口,傅年也就不好往下说了,只得闭嘴不言。

屋子里伺候的都被遣开了,眼下便只有他们二人,静得可怕。

傅年想着来时母亲的交代,不自觉握紧了腰侧的弯刀,那清亮的眸子像蒙上一层雾气,手上的青筋都跳动起来。

汇安郡主用茶碗盖子撇了浮沫,低头抿了一口茶水,这才再度开口,“既是来了,这几日都把这儿当家就是了。文若性子顽皮,你自小在战场长大,当是比他懂事些。”

这话绕来绕去,便是在指责傅年今天在悦楼闹事是不懂事了。

这个女人怎么不去问问她那随意轻浮的儿子?傅年心底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恭敬顺从的样子,“郡主教训的是,傅年自当谨记。”

说到底也只是个与江小侯爷一般大的孩子,又是在她面前答话,心里头的那点心眼子自然瞒不过汇安郡主。她搁下茶盏,拿了帕子擦着嘴角,“知道便好。你们都是小辈,不管上一辈有什么矛盾,都不与你们相干……有些事情,需得放下才好。”

她意有所指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让傅年越发握紧了腰侧的弯刀。

55.送礼

鸳鸯进屋的时候,傅年刚走不久。

汇安郡主靠在迎枕上对着光瞧自己新染的指甲。

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见了鸳鸯进来,她便问,“权家丫头可还好?”

鸳鸯服了服身子,这才近前答话,“请了林院判来看,说是姑娘从前落下的毛病,好生养着就是了。”

“说来说去还是傅家那小子的错,”汇安郡主听到来人报的消息的时候,差点就当着一众伺候的丫鬟们破口大骂了。

傅年在悦楼敢那么闹腾,说到底还是没把他们靖安侯府给放在眼底。“那小子长的像傅明盛,两面三刀的性子可真是跟长安学了个十成十!”汇安郡主呸了一声,身子歪在迎枕上靠着。

鸳鸯笑着没搭话。

“说来也是我想岔了,怎么就没问问那丫头在哪儿见人?让他们一堆的碰到悦楼去……”汇安郡主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鸳鸯想到走时候权柔交给她的东西,当下便拿出来奉给汇安郡主,“瞧奴婢这记性,险些就忘了,这是权大姑娘交代拿给郡主的。”

汇安郡主伸手拿过来,随意翻了翻,从里边落出几张写的满满当当的纸张来,她细细看了一遍,随后笑了一声,“我说那王十三怎么跑来这儿了,原来是跟着柳佩元来的……世家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

这话鸳鸯就更加不敢接了。

汇安郡主坐直了身子,“王家十三郎与小侯爷住一起?”

“还未安排,只是现下在小侯爷院子里歇着。”既然是来了侯府里,那么住在哪里,就得由着汇安郡主来安排了。

“就让他住披星殿吧,西暖阁不是空着?你去让人收拾收拾。”汇安郡主拿着那几张纸,眼神里透出几分光彩,“这人都来的齐全了,好戏才好开场嘛~”

鸳鸯笑眯眯地应了一声是字。

……………

权柔这边,喝了药以后正准备歇下,便听得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江小侯爷身边的四六来了。

“小侯爷派人来作甚?”权柔说着,一边吩咐槐枝,“请进来就是。”

四六隔着屏风给权柔问了安。

权柔坐在屏风后头,眼睛眨了眨,“不知小侯爷派你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虽然在悦楼里江小侯爷那一眼确实害惨了她,但是权柔也知道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到江小侯爷头上去。

更何况江小侯爷后来那认错的态度也还算得上诚恳,抛开之前他坏了自己婚事不提,一码归一码的论,权柔觉得江小侯爷似乎也没那么讨人厌。

四六来时候得了江忱的吩咐,对权柔态度还算恭敬,“我们小侯爷说了,先时候他对不住大姑娘您,回去以后便挑了些玩物来,算是给大姑娘您赔罪的。”

说完,他拍了拍手,门外等着的一溜儿丫头便一个接一个地往清霜殿的正厅里进。

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个大托盘,上头盖了大红绸布。

把个在外头伺候的槐枝都看傻了。

江小侯爷这是做什么?

权柔的内心跟两个丫头一般崩溃。

她没等人进完,便高声道,“都停下!都停下!”

这像话吗?江小侯爷这么给她送礼,他们之间没什么,都要被说成有什么了!

芍药扶着权柔起身,快步走过屏风去。

便看见一脸懵逼的四六站在那儿。

“你们小侯爷让你把这些送来给我?”权柔扫了一眼那些托盘端着红绸布盖着的东西,方才对江忱的那点好映像顿时无影无踪。

不过她问话倒是没显出什么情绪来。

四六也没觉察出这有什么不对来,反而仰着下巴一副骄傲的模样,“这都是我们小侯爷这些年搜罗来的好东西,外头可不多见!”

说着,自己上去拉了一块红绸不,露出托盘上一块巴掌大小的珊瑚,“这是蓬莱那边产的珊瑚,在阳光底下是七彩的颜色,当年总共就两块儿,我们小侯爷得了一块儿,另一块如今可在宫里头!”

这个呆子!芍药听四六滔滔不绝的开始介绍这些送来的东西,只恨不能冲上去捂住他的嘴!

权大姑娘清清白白的人家,小侯爷送这么多东西来,人多嘴杂的,难保不会传出什么话儿去!

权柔听得这些东西如此稀奇,只觉得越发无奈。她明白了,江小侯爷这是自责着呢,想来想去,就给自己送了这些东西来。

只是江小侯爷之前都未曾和姑娘们来往过,自然也不知道这送东西还有讲究,更加不会顾及别人说些什么了。

她挥手喊停了四六热情的介绍,眼睛瞥了这些东西一眼,“小侯爷的好意权柔心领了,只是这些东西太过贵重,还请小侯爷收回。”

她说着,吩咐了身边的芍药一句,“你跟着四六去小侯爷那边一趟,把我的意思报给小侯爷便是。”

四六这小厮,忠心是衷心了,只是看起来有点没脑子,权柔怕让他一个人回去连前后缘由都说不清楚。

芍药忙答应下来。

“可是大姑娘这些都是我们爷亲自挑的啊……”四六还是不解,小侯爷对权大姑娘这么好,怎么她会不要这些东西呢?

“我知道小侯爷是好意,只是这些东西实在贵重,”权柔笑了笑,四六看着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难怪别人都说美人关难过,虽然他四六不是什么英雄,但是还是会觉得,这权大姑娘生的真好看!

四六晕晕乎乎地跟着芍药走了。

连带着还有那些捧着东西的小丫头也一连串浩浩荡荡地跟在他俩身后回去。

权柔在门内看着他们出了半月门,这才回了自己的内室坐下。

槐枝小心地替她卸这釵环,“姑娘莫要恼,小侯爷这也是好心……”

她怎么说也是汇安郡主身边的丫头,当然是要为江小侯爷说几句好话的。

权柔倒不是恼江忱,只是觉得有些疲累,但有些东西又不能给一个丫头说,她按了按眉间,“傅二公子从郡主那儿出来了吗?”

先前权柔交代了让她盯着傅二公子的。

“是,已经出来好一会儿了。郡主给傅二公子安排在寒山居,离咱们这儿远,姑娘不必担心。”

56.帮她

权柔现下还真的不想和傅年碰上。

那人虽与江小侯爷看起来差不多,都是纨绔模样,可是离得近了,她便发觉傅年身上总有种叫人不舒服的感觉。

或许也与他在战场上的经历有关,傅年虽是笑着,可是眼底的寒光总是掩盖不住。

权柔不喜欢他。

与对江小侯爷的抗拒不同,她对于傅年不喜的情绪,完全是由傅年这个人而起的,跟那个梦没有一点关系。

毕竟在梦中,她只是听到了傅年自立为王而已。

“我知晓了,”她说了一句,自去软榻上看书。

……………

披星殿里,江忱对着这一堆被送回来的东西抓了抓脑袋,“这姑娘家这么麻烦吗?”

芍药跟着四六过来,小心翼翼地给他解释了半天他为什么不能给权大姑娘送这么多东西,说来说去,就是一个,男女大防。

江忱听得烦了,挥手让她先回去。

他蹲在一株红珊瑚前头,伸手触碰了一下这市面上要上千两的东西,“无趣,便因为这个,连爷想表达一下歉意都不行了。”

王栩在他身后,看了一圈这些被送回来的东西,脸上的笑意都扩大了几分,“文若是觉着今日里连累了权大姑娘吗?”

自王栩展示了一番内功之后,便得了江忱的好感,本来江小侯爷也是个平易近人的性子,王栩又善于和人来往,几句话的功夫,二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

“是啊,当时我不多看她一眼,傅年也不会拿她做筏子了。”江忱又摆弄了一番西洋来的八音盒,百无聊赖地站起来抻了个懒腰,“只是没想到,这世间规矩竟然这么多!”

说着走到椅子上坐下。

世间规矩从来都很多,只是江小侯爷从前都不会注意就是了。

王栩笑着摇了摇扇子,到江忱身边落座。他那扇子是家中特意打造的,方才那么甩出去,也是半点事都没有。

江忱用一本书盖住那张天仙般的脸,哼着道,“要不是这次看她被连累了,我才不会对她有好脸色……既然她不要,那就算了!小爷我留着自己玩。”

他送去的都是些小玩意,贵在精巧独特。

没想到权柔真的一件不留给他退回来了,江小侯爷嘴上说着无所谓,但是心底还是有些别扭的。

王栩眼光微动,扇子自手里打了个转儿,随即被轻轻搁置在边上。“文若既是对权大姑娘有些过意不去,与其送这些东西惹人诟病,不若投了她的喜好,帮着她完成个心愿。”

“心愿?”江忱闷闷地声音从那名家孤本的书页底下响起,一会儿过后,他猛地坐直了身子,那本书落到地上,他却像是没看见一般,桃花眼里满是喜色,“对啊,我帮她一把,不就行了?”

江小侯爷不喜欢欠别人,王栩的话提醒了他。既然权柔不喜欢这些东西,那她想做什么或者象牙什么,自己帮她一次不就行了?

左右帮忙这种事情,他不说,她不说,谁会知道呢?

那自然也免去了有人嚼舌根的麻烦!

这真是一个好主意!江忱顿时也顾不上那一堆宝贝了,蹦起来吩咐四六,“叫三七去查一查,权大姑娘最近有什么麻烦没有?!”

王栩又拿起了折扇,挡住嘴边的笑意。

……………….

权家不是小门小户,权大姑娘更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要打听她的事情,可是轻而易举的。

三七那边的消息很快传了回来。

江忱和王栩在里间坐着,地龙暖和,他只着了一件宝蓝色的箭袖坐着也不觉得冷。

江忱先是把那张纸看了一遍,接着骂了声娘,“周长卿这般不要脸?强娶不成,就给人使绊子?草,换了是我,定要给他一脚!”

骂着骂着,想起来边上还坐着个王栩,江忱咳嗽两声,把纸张递给王栩,“十三你瞧瞧,这周长卿做的是人事儿?”

王栩接过纸张看了一遍,上头写的是之前五皇子派人往权家暗示想要娶权大姑娘,在被拒以后便开始在在北地边关上给权家商行下绊子的事情。

这点事情,落在一个皇子身上,可当真是心胸狭窄极了。

这样的人怎么能继承大统呢?王栩想到祖父对天家几位皇子的哀叹,心下不免也跟着叹息了一声。“确实有些不容人了。”

其实王栩是想说一句蠢笨至极的。

一来他完全没有君主该有的容人气度,因着拒绝了为他所用,他就想让人家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二来他做事全然没过脑子,五皇子完全忽略了权家的实力,他这么做,无异于是给自己日后埋下了大麻烦。

权家这么大一块肥肉,如今谁不想咬一口?五皇子可倒好,把权家往别处推!

蠢钝如猪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向来良好的教养让王栩没办法像江忱一般直接骂出来,但是听着江小侯爷那般骂人,王栩心底莫名也有些暗爽。

得了人家赞同的江忱就越发张狂了,骂了几句五皇子,便开始要着手这件事,“周长卿不是仗着北地边关的军权这么嚣张吗?我记得齐远早看不惯这厮占着茅坑不拉屎了,”

齐远是北地的守关将领,出身勋贵齐家,晋南的大家族嫡公子,当初江忱在京都的那几年没少与他掐架。

他二人算是不打不相识。

齐远十五就被家里头丢上战场了,挣了一身军功封了个左将军以后,与江忱来信嘚瑟了许久。

江忱志不在此,由得他嘚瑟,现下却忽然想起来,齐远的来信中可没少吐槽五皇子手底下那些人尸位素餐。

五皇子仗着北地边关的军权给权柔惹麻烦,那他就断了五皇子一条臂膀好了!这又能帮到齐远,又能帮到权柔,还真不错!

江忱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不过他还是转头问了王栩一句,“我打算跟齐远联手,坑周长卿一把,十三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王栩笑着道,“栩有位好友,现下正在北地任提司,或许可以助二位一臂之力。”

57.往事

江小侯爷本来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再有个人在边上助长威风,越发的兴奋起来,拉着王栩上了书房,不仅自己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信,更请王栩也写了一封,找人连夜快马加鞭往北地送去不提。

侯府来了两位身份不简单的客人,这几日却过得意外安静。

权柔窝在屋子里,写写字,顺便看看孙磬送来的消息。那天拿了洒金笺以后,孙磬便已经往蜀中赶回去了,孙掌柜要帮着权柔招呼新铺子的事情,暂且留在了金陵。

传来的消息其实没什么大用。

多是一些权柔之前就已经收到了的消息。

不过她还是仔细的看了一遍,以防其间有什么被自己遗漏掉了的细节。

用过了午膳后,权柔在软榻上歇着,边上芍药和槐枝在描花样子。

屋子里燃着银丝炭,暖烘烘的。

权柔翻着账册,脑子里想着投进侯府海上生意的那笔银子要从哪里划出来比较好。

这事情是权家和侯府商定的,银子自然也要从权系那边的铺子里划。权柔可不在明面上跟他争这些。

不过嘛,这种稳赚不赔的事情,她倒也不是一点都不心动的。先前她便和汇安郡主说好了,这权家占三股,侯府占七股的买卖,她也想掺和一脚。

汇安郡主又哪里不知道她和权系的那点关系?当下便把侯府里的一股卖给了权柔。

不过权柔也是付了一笔不小的费用。

这些都是她娘亲留下来的陪嫁铺子这些年赚的钱,倒也不会让权系知道。

眼下楚王府的人也快到了,届时海上生意的事情便该提上日程,换句话来说,这钱肯定也得到位了。

只是她去信给权系,那边到现在也还没有个回音。

权柔只好又给祈花几个去了消息,让她们想法子旁敲侧击的提醒一下。

不然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她脑子里想着这些,账册是一页都没看进去。

恰逢这时候外头有人问安,她便歇了看账的心思,吩咐槐枝,“该是郡主那边来人了,你去看看。”

“诶,”槐枝应了一声,搁下纸笔出去。

芍药便到了权柔身边,扶着她起身坐好。

那边海棠便跟着槐枝一道进来。

“请权大姑娘安,”这几日汇安郡主那边有什么事情,多是海棠过来了。

权柔见她见得多了,也有几分相熟,让槐枝给她搬了脚凳坐下,这才问她,“什么风又把你给吹来了?”

海棠眯着眼睛笑着,“瞧大姑娘这玲珑心思,一猜一个准儿~奴婢今儿是来传话的,郡主那边得了消息,说是江南府总督的家眷明儿上午便要到城内了,估摸着进府也是下午的事情,郡主让奴婢来告诉姑娘一声。”

毕竟权柔是答应了要帮汇安郡主待客的。

“可有什么忌讳?”她问道。

这些官府家眷,她都没与之交往过。

海棠视线扫了眼屋子里,权柔便让门口候着的人都撤走了。

等屋子里只剩下她们几个人的时候,海棠才开口回复着话,“江南府总督夫人娘家姓曾,是山东曾氏的嫡次女,曾夫人有个姐姐,嫁给了镇南大将军做平妻,”

“镇南大将军还有平妻?”权柔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种事情,长安公主能同意吗?

“奴婢也不甚清楚,大姑娘若有什么想知道的,晚间去了郡主那边再问吧。”海棠如实地摇了摇头,这些事情她其实也不清楚。

接着便说了汇安郡主请权柔去昭月轩用晚膳的事情,权柔答应下来以后,海棠也没多留,就告退了。

这一下午权柔都在琢磨长安公主的和镇南大将军的那点事情,汇安郡主不是个会说废话的人,她特地让海棠给自己说那曾夫人的事情,肯定是有什么打算。

只是权柔却一时半会的想不到点上。

到了晚间去汇安郡主那边用膳的时候,她便问了这个话题。

“那位曾夫人的姐姐嫁给了镇南大将军做平妻,长安公主那边竟也没话说吗?”权柔对着汇安郡主,是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疑惑的。

汇安郡主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她喜欢在饭桌上谈生意,权柔先时也不大习惯,后来也慢慢适应了,甚至自己也开始变得跟着汇安郡主的步调走。

这边汇安郡主喝着人参炖老母鸡汤,抿了一口后便听得权柔这么问,便放了碗,给她解释道,“这事情说来糟心得很……按理来说,公主嫁过去,傅明盛便不能领职了,只有一个驸马都尉的头衔。可是长安的情况不一样,她嫁过去的时候便已经怀了孕,”

话说到这儿,权柔立马明白过来了,只怕当年长安公主下嫁的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她正想接话,汇安郡主那边已经继续往下说了,“且当初她嫁过去的时候,傅明盛是有妻的,他夫人姓曾,出生山东簪缨世家曾氏。”

汇安郡主说完,眼睛看向权柔,“眼下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了。”

权柔听了一番世家大族与皇家的八卦,内心有些震撼,又听汇安郡主这么说,只感觉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来。听着汇安郡主的意思,这其中竟然还有别的内幕,而且现在还不能让她知道?

权柔噎了半天,就憋出来一句明白了。

汇安郡主笑着道,“别怕,这事情的火暂时烧不到你头上,”

这算是安慰吗?权柔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曾夫人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她素来看不惯长安,也看不惯傅年。还有你父亲权系,她也是不喜的。”汇安郡主说着,已经停了筷子,“每次一想这些糟心事都会扰了我的胃口,你吃吧。”

这桌上的七八样菜式都还摆着,可是权柔也早就没了胃口,跟着汇安郡主一道放了筷子,“我也不吃了。”

汇安郡主没勉强她,吩咐人把东西都撤下去。

接着便有小丫头端了漱口的茶水并琉璃的痰盂进来,二人各自漱口净手,复坐到临窗边的榻上说话。

58.换位

“今儿叫你过来,其实便是想让你避着些曾夫人。她心肠不坏,只是因着你父亲,可能对你没什么好脸色。你没必要和她过不去,毕竟是江南府总督夫人,你在扬州,总归是会和她打交道的。”汇安郡主拿了花剪子修着台上一株七星海棠的枝叶。

权柔就坐在边上听着她的话颔首,“权柔知道了。”

“可是之前权家的生意也一直都是以江南府为根基的,倘若曾夫人看不惯我父亲,不应该一早就出手了吗?”权柔想了想,还是把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

她觉得按着汇安郡主的话来说,这道理就有些说不通了。

“凭你来想,曾夫人之前为何不对权家动手呢?”汇安郡主不答她的话,只笑着反问了一句。

凭我来想吗?权柔试图把自己放到曾夫人的位置上,“若我是曾夫人……权家掌握了江南府大半经济命脉,若是贸然动了,一个不小心便要影响整个江南府……”

她是从大局观上考虑这件事的。

然而这个答案却换来了汇安郡主一声轻笑,权柔疑惑地望过去,汇安郡主正把花剪子递给边上的鸳鸯,换了一个水壶来给花儿浇水。

“你呀,有时候就是太钻牛角尖儿了……我让你想想曾夫人为何不动手,你为什么要站在江南总督的身份上想呢?”

汇安郡主的话一下点醒了权柔,“郡主的意思是说,她只是没有门路下手?!”

是了,权柔先前想了那么多,却忽略了一个事情。曾夫人只是江南府总督夫人,而不是江南府总督。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女子。

女子的眼光,更多是放在后宅之上。她不喜权系,可是却找不到门路来下手,江南府总督断不会为了自己夫人娘家的事情,就去出手整治一个富甲一方的大商贾的。

这买卖不值当。

但是若是她见了权柔,想要出手在闺阁妇女们面前说两句话,那可就是轻而易举的了。

想来汇安郡主真正担心的是这个点吧!

权柔想通了其中关键,倒也没有先时那么担心了。“多谢郡主提点,”

“有时候看事情,站在别人的角度上去看,或许会更清楚一些。”汇安郡主折了一支海棠花递给权柔,“这花儿是新养出来的,拿去让你屋子里的丫头给你磨胭脂擦。”

权柔接了花,坐了一会儿,便和汇安郡主告辞。

回了清霜殿,她便在书桌前面坐了许久。

忽而起身快步走到厅间,把边上伺候的芍药吓了一跳,“大姑娘找什么?”

权柔摇了摇头,又走回书桌前头,抽了一张洒金笺出来,提笔写了信,递给芍药,“现在就找人送出去,直接送到蜀中永丰号,快马加鞭的送去!”

芍药从未见过这般严肃的权柔,当下不敢耽搁,接了信便跑着出去办事。

这厢权柔坐在太师椅上,长舒了一口气。

她先前总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去想,她老是觉得自己如果练兵的话应该挑个什么地方,然而却忘记了站在赵德的角度上去想。

赵德身为川蜀大总督,他就算要练兵,能放在一个连权柔都能想到的地方去练吗?

权柔越想越觉得自己蠢笨,拿手锤了锤自己的脑袋,“真是不长脑子。”

她方才写的信是告诉孙磬不要继续往下查了,赵德肯定有所防备,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她现在可没有能和赵德斗得资本。

目前来说,赵德这条线不能再继续跟进了。

那要从哪里入手呢?权柔头疼地想着这个问题。

她身边还是缺一个能出主意的人啊……权柔按了按眉间,汇安郡主提醒得很对,权柔现在的想法,便是只站在自己的立场去考虑的,这样子往往会忽略一些东西。

而这些被忽略的东西,很可能对整件事情造成不小的影响。她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得想办法找个能出主意的人才是……

这事情急不来,权柔只放在了心底,又看了会书,便吹灯歇了。

第二日一早起来,才用过早膳,芍药便带了鸳鸯进来传话。

说是江南总督府曾夫人已经到了,汇安郡主让权柔收拾收拾,便过去昭月轩见客。

“这么快?”权柔问了一声,一边招呼着芍药拿了外披过来。

昨儿海棠来传的时候,可是说了要到下午才能进府呢。

“连夜进的城,曾夫人说带着府上的姑娘,在城外过夜不合适,”鸳鸯回话的功夫,芍药已经拿了权柔的外披伺候她穿着。

“走吧,”权柔早上起来便都是穿戴整齐了,现在直接过去也不打紧的。

“诶,”鸳鸯忙扶了权柔的一边手,“郡主交代说,从今儿起到寿宴结束,奴婢便在姑娘身边伺候了。”

这样啊,权柔点头答应,接着吩咐了一句,“槐枝便留下来吧,芍药跟过去就可以了。”

跟在身后的两个丫头应了一声,槐枝停了步子,在半月门那里送了权柔几个出去。

路上鸳鸯小声地给权柔说着这位曾夫人的事情。

“才刚来,顶着一张逢人就笑的脸,半点儿架子都没有,便是我们这些伺候的见了,也觉得亲近几分。先是给郡主奉了礼,给的是一对和田玉的镯子,算不上贵重,但是那镯子又刻了核舟记的图样,瞧着都叫人欢喜,”

鸳鸯给权柔说这些,肯定都是汇安郡主吩咐的。

权柔仔细地听了,便也觉得这位曾夫人不简单。

光是逢人就笑这一点,很多人便都及不上了。

更何况还让鸳鸯都对她映像极好,这种角色,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奴婢出来的时候,曾夫人正与郡主说着苏州城近日新上的衣裳料子,严姑娘还拿了一套自己绣的兔儿握献给郡主。郡主很高兴,赏了一支绞丝的金簪子给严姑娘。”江南总督府姓严,曾夫人独有一女。

这严姑娘年纪十五,绣技却已经远近闻名。

在以刺绣为上的苏州城里,能得到那些刺绣大家的赞美,这位严姑娘确实也有几分本事。

59.见客

“严姑娘活泼些,说话没什么弯子,看着是个好相与的。”鸳鸯尽量把自己观察到的都给权柔说了一遍。

权柔边听边记,转眼就到了昭月轩,两个人都收了声。

门口的小丫头服了服身子,替权柔掀开帘子。

进了里间,芍药替权柔去了外头的外披,权柔带着鸳鸯走进去。

人还未进,便听得里头传来女子轻快的笑声,“郡主这说的可折煞我了,不过一点衣裳料子,哪里值得说什么破费!”

听着声儿,便能想出来这人该是一副如何和气的模样了。

只愿曾夫人过会儿见了自己,也能这般和气吧。

权柔内心无奈,却还是挂着笑意进去。

转过屏风,便瞧见汇安郡主和一贵妇人正坐在炕上说话,那妇人边上还坐了个年轻姑娘。

贵妇人穿一身石青银鼠袄,下面是缕金绣云纹的马面,头上戴了两对金凤钗,略显富态的脸上泛着笑意,目光炯炯有神。

权柔走过去给几个人都行了礼,坐在贵妇人边上的年轻女子也起身还了一礼。

汇安郡主招呼权柔到了自己身边去,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又对那妇人道,“这是权家的柔丫头,因着我喜欢,便留在侯府里陪我小住些日子,”随又与权柔道,“这是江南总督夫人,你唤一声曾夫人便是。边上的是总督府的大姑娘,”

权柔顺着汇安郡主的话唤了一声曾夫人,又对着严小姐报以一笑。

曾夫人表情不变,落在权柔身上的目光带了些打量的意味。

“我说这丫头长得面熟,原来是谢韵的女儿,”曾夫人看了权柔一会,复又笑着与汇安郡主说话。

汇安郡主拉着权柔的手不曾放开,“是与谢韵长得像。”

两个人默契一笑,皆没有提权系的名字。

权柔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意,内心有点不是滋味。

她爹权系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感觉只要是有点地位的人,都不屑提起的样子?

这事情……要查一查吗?

严姑娘跟着好奇的看着权柔,目光清亮,没有一点杂质。她凑到曾夫人耳边说了句什么,惹得曾夫人笑骂,“郡主还在这儿坐着呢,你这没礼的样子~”

虽是责怪的话,但是语气间却听不出一点责怪的意味来。

“无妨,都是小孩子,不兴计较这些的。”汇安郡主笑着解了围。

权柔来不及多想,边上曾夫人已经与她引荐着自己的女儿了,“这是小女,单名一个歌字,”

曾夫人的话音落下,她边上坐着的严姑娘已经笑吟吟地与权柔重新见了礼,“我方才及笄,是一月里的生辰,不知权姑娘的生辰几何?”

权柔站起来还了礼,“我是五月的生辰,今年十四。”

姑娘家的生辰本不该对外客说的,只是这位严姑娘先开了口,权柔若是不说,只怕会落了人家面子。

反正总督府的千金都不怕,她就更不用怕这个了。于是也落落大方的说了出来。

那严姑娘很开心,拉着曾夫人的手撒娇,“娘亲瞧,我便说了这个是妹妹~”

她小女儿姿态十足,惹得汇安郡主都笑了一声,与曾夫人道,“你这女儿倒是个会撒娇的。”

“郡主见笑了,”曾夫人说着,拍了拍严姑娘的手,“这丫头在我娘家里头是小的,一直都念着想有个妹妹,如今可算是如意了。”

“既这般,柔丫头你带着你严姐姐四下逛逛,院子里新来了一批牡丹,你带你严姐姐去看看。”汇安郡主交代了权柔一声。

这是把权柔当做了侯府正经主子的样子了。

权柔从顺如流地应了是字,看起来没有半分不适应。

曾夫人目光闪了闪,笑着没说话。

严姑娘倒是兴奋得很,拉着权柔给汇安郡主谢了恩,便急匆匆往外走。

鸳鸯和芍药还有严姑娘的丫头们急忙抱了汤婆子和外披跟上,严姑娘身边的两个更是连声的喊着姑娘慢些。

汇安郡主看得直笑,“孩子家还是得这般活泼些好。”

“郡主说的是,”曾夫人笑应了一句,搁下茶水,“那位权大姑娘……我听说有些心思深沉……”

“是我留下她的。”汇安郡主打断了曾夫人的话,面上的笑意淡了些,“我与你从前也有过来往,你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才是。”

这就是说若是她要拿了从前长辈们的事情来发落权柔一个小丫头,便是小肚鸡肠了些。曾夫人哪里敢?忙对汇安郡主表示不敢如此。

只是汇安郡主看她的模样,便知道她心底还是气的。不过面上能做到如此,也算不错了。她摇摇头,换了个话题与曾夫人说着。

权柔领着严姑娘入了园子,严姑娘就像被放出笼的鸟儿一样,跑的欢快,半点没有千金小姐该有的样子。

只是权柔看着却忍不住心里欢喜。

这样子才该是受尽宠爱无忧无虑的世家小姐吧?不像是她,成天里端着一张笑脸,便是自己看了镜子,都觉得虚假。

她心底羡慕严姑娘,又觉得这位严姑娘的脾气很对她的胃口,因此对于严姑娘叽叽喳喳的话,倒是多了许多耐心,一一给她介绍着侯府园子里的景色。

二人一路往花圃那边去。

“哇,一院子都是花!真好!”严姑娘穿梭在那些新植的花丛间,发出一声感慨。

“这位严姑娘,倒是个欢快的,”鸳鸯扶着权柔再后头,见严姑娘的两个大丫头又着急又无奈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才是小姑娘该有的样子啊,”权柔轻声说了一句。

这话听得鸳鸯有些奇怪,权大姑娘这话说的,她自己难道不是小姑娘吗?

可是还不等鸳鸯多想,权柔已经提步跟上去了。

严姑娘蹲在花丛前看那新开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花儿,眼睛里亮晶晶的,“权家妹妹你看这花儿,开得好生漂亮!”

权柔理了理裙摆,跟她一道蹲下去,细细看了一遍那朵不知名的花儿,“确实漂亮、”

她对花没什么研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花。

60.动手

“我们家从来没有这么多花的,啊,应该说一点花都没有,来之前我就听说汇安郡主喜欢花儿,靖安侯府满院子都是花,我高兴了许久!”严姑娘蹲在那儿,小心的看着面前的花儿,眼角眉梢露出的都是欢快。

“总督府……没有花吗?”权柔的注意力被这句话吸引。

严姑娘伸手戳了戳花瓣,“是啊,我外祖母家也没有花。因为我姨母不喜欢花……”

姨母?严姑娘的姨母,不就是那位在镇南大将军府上做平妻的曾氏吗?

权柔还想问点什么,身后就有人来传说是曾夫人要带严姑娘去拜访金陵的表舅家了。

这下便再问不了什么。

权柔陪着严姑娘回了昭月轩。

严姑娘临走的时候拉着权柔的手妹妹长妹妹短的叫着,还给了权柔一个她自己的小荷包做礼。

权柔回了她一只戴在手上的玛瑙镯子。

曾夫人却把玛瑙镯子拿过去,没让严姑娘碰,“你严姐姐是个淘气的,我都不兴让她戴这些,免得碰碎了还得心疼!”

严姑娘不懂其中利弊,只当曾夫人在说她性子毛躁,娇娇地喊了一声娘亲。

权柔笑意减淡几分,对着曾夫人服了服身子。

汇安郡主见了,便让权柔到自己身侧,她也没起身,只是吩咐茉莉,“送曾夫人出去吧。”

这厢曾夫人也没有多留,领着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严姑娘走了。

“委屈你了,”汇安郡主让权柔坐到身边来,安慰道。

权柔摇摇头,“还好,没什么太难的事儿。”

曾夫人好歹没有当面让她难堪。

汇安郡主也就岔开了这个话,开始安排宴席的事情,权柔跟在一边打打下手。

晚间在汇安郡主这里用了晚膳,权柔才带着鸳鸯和芍药回来。

才进门,便瞧见槐枝往这边迎过来。

“大姑娘,祈风姐姐来了,”因着祈风是权柔的丫头,所以汇安郡主那边给了个牌子,祈风这几日上门来都不需要往门房上通禀。

权柔想着自己让祈风去查的那些事,脚步加快了几分,一边对三个丫头道,“都不用跟进去了,门口守着吧。”

鸳鸯几个到了门外也就停了步子,没再跟进去。

祈风在屋子里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见了权柔,便赶上来行礼。

“怎么样?”权柔走过去坐下。

“查了,林院判确实一直没去过颍川,也没和谢家人接触过。”祈风也没耽搁,立马把查到的都说了,“林院判年轻时候倒是去过一次苏州寒山寺,只是不知道这有没有什么关系。”

寒山寺毕竟是大寺,林院判要是去上个香也不是不可能。

权柔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还有呢?”

“小鸢那边递过来消息,说是十三公子跟着小侯爷碰上了。”祈风收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晚了,权柔想来已经知道了,所以她并没有首先说这个事情。

权柔确实是知道王栩和江忱碰面的事情,只是眼下她完全没空去琢磨王栩的来意了。

“还有什么?”

“还有……不是小鸢查到的,是奴婢在坊间听闻的。”

权柔点头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前些日子里,黎家的次子黎顺业在扬州遇刺,说是……人是从最春风抬出来的,那玩意都断了,浑身上下都是血。”祈风说的小声,但是语气里还是有些幸灾乐祸。

之前来权家替五皇子传消息的就是这位黎顺业了。当日他那种嚣张跋扈的态度,祈风可没忘记。这人就是个色中饿鬼,当时借着谈生意的名头,还妄图对权柔动手动脚。

这种人没了子孙根,那可是救了不知道多少良家女子呢!

权柔也想笑,黎顺业得罪的人不少,这次可能踢到铁板了,被人家在红鸾帐里割了那玩意,想来他这辈子都得怕花楼了!

“也不知道是谁,直接对黎顺业下手……”

“可不止黎顺业呢!黎家长子,就是之前卡咱们商行关令的那位,说是贪了军需,被北地的提司给抓了个正着,眼下黎家乱做了一团,”祈风一股脑的把听到的消息都说了出来,然后还感慨道,“到底是哪位侠士,这般快意!”

权柔却不这么想,她坐直了身子,“一位?我觉得不像是一个人的行事风格。”

黎家,得罪了谁呢?

这动手的两个人,一个心狠手辣,一个步步为营………撞在一处,却打击了黎家的根本。

想来黎家也没空再威胁她了吧?

莫名扫除了一个敌人,权柔还是很开心的,暂且把赵德和林院判的事情放到了一边,留了祈风说了一会儿话,又招呼了鸳鸯几个进来打了会叶子牌,看着天色晚了,才散伙。

……………

黎家贪墨军需的事情是江小侯爷派人传出去的。

收到齐远那厮来信,江小侯爷立马就让人往外头散布消息,还十分嘚瑟的对身边的王栩道,“爷这一出手,黎家还不得乱死!”

北地可是一直在打仗呢,贪墨了军需,想来黎家再想如之前那般把控军权,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齐远还在边上看着呢!江小侯爷心情好,也没忘记王栩和他那位好友的功劳,“你那位好友,真是个不错的!这脑子灵光啊!要不是他,靠齐远那个傻缺,这次怕也没那么容易!”

王栩笑容依旧,“栩就替清远兄谢过小侯爷夸赞了。”

“他叫什么?日后我见了,定是要好好感谢一番的!”

“薛家孙辈长子,薛清远。”王栩笑眯眯的报上了友人的名字。

江小侯爷听着这名字觉得耳熟,可是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听过的,当下便抛开这些,拉了王栩去他的后院里头走梅花桩。

后来三七回来报消息,把黎顺业的事情给说了,江忱脚下一歪,差点从梅花桩上落下来。

他稳住了身子,看了边上仙气飘飘的王栩一眼,“你动的手?”

王栩呛了一声,忙拱手道,“这不是我!”

急得连那个栩字都不说了。

江小侯爷也就是那么一问,想也知道,那种心狠手辣的事情不会是王栩做出来的。

他们这种世家子弟,最讲究的便是一个,风光霁月嘛!

61.卦象

江小侯爷办好了事情,很是高兴,留了王栩喝酒说话,直到喝得半醉,两个人才散了。

王栩回了西暖阁的屋子里,侯府派来的一个小厮伺候他洗漱完毕也就退下去了。

他在床前坐了许久,直到外头敲响三更的梆子,他才起身走到窗边去。

侯府的窗都用月白的砂纸糊了,王栩伸手推开窗,外头树影婆娑,一轮弯月隐在云间。

他把手中的折扇挽了个花儿,撑开瘫在窗台上边,从袖口里摸了一方圆形的星盘出来,用手指摩挲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呢~”

语气竟带了一些兴奋之意。

他来之前给自己卜了一卦,当时卦象显示祸患从中来。为此祖父还犹豫了许久要不要让他来金陵。

现在到了金陵再卜卦,这卦象却是看不清祸福好坏了。

“有趣~”王栩看着刚刚给那位权大姑娘测出来的命星,笑了笑。

天上的月亮逐渐隐在云里,树影渐渐看不真切,一切都被笼罩进黑暗之中。

“今夜无风无雪无月,真是个杀人的的好夜晚呀~”温润如玉的十三公子感慨一声,慢慢合上了窗户。

……………

权柔和汇安郡主用过了早膳,正在屋子里商量着这次宴客用的点心,茉莉就进来回话说出事了。

“黎家的二小子死了?”汇安郡主一口茶没喝进去,就忙放下了,招手让茉莉近前回话。

权柔也搁下了手中的宴客名单,转头看着茉莉。

“是,死在了咱们金陵的大花楼江南岸里头……”黎家怎么说也是五皇子的母族,这事情算得上大事了。

靖安侯府当然有专人来报,茉莉得了话便匆匆过来禀报给汇安郡主了。

这人没了,后续当然要报丧。

只是黎顺业这事儿,定是没那么简单的。

前段时间人才在扬州出了事情,怎么转眼就死在了金陵呢?

还是死在花楼里头!

这话说出去,不止黎家面上不好看,五皇子恐怕也免不了一番弹劾。

汇安郡主这边听了江南岸三个字,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荒唐!”

权柔走到她身后用手给她顺着气。

鸳鸯忙劝道,“郡主可别为了别人气坏了身子!”

汇安郡主胡乱点点头,示意茉莉接着往下说。

“黎家的人还没能赶过来,但是跟在黎二公子身边的那几个,却在江南岸门口闹起来了,说是,里头有刺客,害了他们家二公子的命。”茉莉说道这儿停了停,眼睛看向汇安郡主。

汇安郡主登时火冒三丈,“看我做什么?有什么只管说就是了!”

她娇娇柔柔的声音拔高了,把茉莉几个都吓了一跳。

茉莉不敢再耽误,连忙把下头传来的话都说了,“那黎家的人不知道打哪儿听得消息,说是我们小侯爷看不惯他们二公子,所以派了刺客去……”

“简直胡说八道!”汇安郡主听到这儿,整个人已经站起来了,权柔忙扶着她。

“郡主息怒!”鸳鸯几个慌忙跪下来。

“郡主,先听听传进来的话是什么,”权柔扶着汇安郡主,能感受到她的身子在发抖着。

这话别说汇安郡主听了不信,就是权柔也不信。

那黎顺业算什么人?江小侯爷估计都懒得看他一眼,还派人刺杀他?这未免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一些。

这种话当然只是传言而已,这金陵城里头的人估计也不会信这个话。

只是背后传出这种话的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存了心要恶心江小侯爷吗?哪怕是这事儿没人觉得是江小侯爷做的,但是他和黎顺业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旁人越发会说三道四了。

本来江小侯爷在那些人眼底就是个胡来的,现下不是更坐实了某些人的话?

汇安郡主会生气也不奇怪了。

江忱是她亲儿子呢!

“你说,接着说完!”汇安郡主这边深吸了口气,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茉莉也不敢耽搁,“他们在江南岸闹着要让小侯爷去给他们一个解释……”

“不知所谓!让我们文若给解释?别说我们文若没做过,就是做过了,他黎家能拿我靖安侯府怎么样?”汇安郡主这次却不淡定了,身侧的桌子拍得格外响,一双剪水秋眸里满是凶意。

“不用说了!直接拿了侯爷的印去,让金陵城的郡守把那几个叫嚣的都给我拿下!”汇安郡主气急了,一个黎家的小厮都敢在金陵指着江忱骂?

这是不把靖安侯府看在眼底!

任由他们这么胡闹下去,还不知道要给谁看了笑话去!她快刀斩乱麻一般吩咐着,“传我的话给他们,我靖安侯府的小侯爷,可不是叫他们这群人蹬鼻子上脸的!谁再败坏我儿名声,我就叫他趴着从这金陵城里出去!”

权柔眨了眨眼睛,很难把面前这个人和往日温温柔柔的汇安郡主联系在一起。

这边乱了一通,靖安侯府的人往金陵郡守那儿跑了一趟,直接把黎家那几个人都抓了,才算是了了一截。权柔又安慰了好一会儿汇安郡主,才回了清霜殿。

槐枝把一封信递给她,说是祈风白日里送来的。

权柔拆开看了,是梅先生写的。

信上说,梅先生已经给权柔找好了要送给靖安侯的寿礼,他现下正往金陵赶。估计明日也就到了。

权柔看了信很是高兴,梅先生是她给止哥儿找的教书先生,是个同进士出身,学问过得去,但是在官场事情上,往往有一番见解。

权柔正愁着身边每个人给自己出主意,梅先生便来了!

她看了一会儿信,心情越发不错起来。

“明儿有什么事情吗?”她想出去见一见梅先生。

鸳鸯缴了热帕子要给权柔净面,听得权柔问起来,便答道,“明日,楚王府的诸位表公子该到了,不过应当不用姑娘出面。两位表姑娘的车架倒是还有得一两日才能到。”

楚王府嫡支上只有两位姑娘。都没封郡主。

既然只有表公子来了,那么江忱接待就行了。

权柔决定明天出去见一见梅先生。“那你现下去郡主那边替我说一声。我明儿去看看铺子,早上便不过去郡主那边了,”

“奴婢知道了。”

62.狠心

权柔第二日一早就出了侯府,在二门前看那些小厮婆子都很忙碌的样子,不由多问了鸳鸯一句,“怎么感觉今儿大家都很忙的样子?”

往日里可是没这么多人来往的。

鸳鸯跟在她身侧,笑着答道,“侯爷今儿会跟着楚王府几位表公子一道回来,郡主早早地便吩咐下去了,让大家都机灵着点儿,”

靖安侯,说来权柔到侯府住了这么久却还没见到过这位侯爷。江小侯爷的父亲,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权柔上了马车,这次跟出来的只有鸳鸯一个人。

因着出来的早,早膳都是用食盒提了出来的。眼下鸳鸯正把米粥和几碟子小菜点心端出来。

权柔喝了一口米粥,“说来,我也许久没见玉嬷嬷了。”

“嬷嬷奉了郡主的命出去办事儿,不过,估摸着也快回来了。今儿一早奴婢过去的时候,郡主正看着玉嬷嬷来的消息发笑呢。”鸳鸯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捡着这些无关紧要地与权柔交代了。

权柔倒是没勉强她,自己继续低头喝粥。

她这些日子在侯府养得好好儿的,得了空便是帮着汇安郡主打下手,要不就是看着几个丫头描花样子,府上几位爷她是半点儿再没碰见过。

权柔倒是乐得清闲,忙着铺子的事情,又收到了孙磬那边递过来的消息说是人已经往金陵赶来了,她觉得自己这几日运气还算不错。

至少黎家是没空找自己的麻烦了,赵德那边,目前看来也暂时没发现自己的动作。等着待会见了梅先生,问一问先生有什么建议,后续也好做安排。

她想着事情,一转眼就到了权家的宅邸。

祈风在门口候着,看鸳鸯扶了权柔下来便赶上去见了礼,“姑娘,梅先生到了。”

“太好了,”权柔脸上的笑意越发大了些,快步往里头走着。

权家的宅邸当然不像侯府那般大,进了二门再往里走一段,便是正厅。

权柔迈步进去,梅先生忙搁下茶盏,“请大姑娘安,”

“先生不必多礼,快坐,”权柔自己在梅先生身边坐下去。

梅先生也没客气,坐下以后,对身后的书童点点头,那书童才把背上的一个大包袱打开。

“这是?”权柔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一个大匣子。

“姑娘拖梅某寻的东西,”梅先生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脸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笑。

权柔伸手拨开了匣子的搭扣,里边静静躺着一座玉石佛雕。

佛像精致无比,眼睛更像是活得一般。

玉的成色上好,更难得的是底下的莲台成色竟微微泛出粉色来,浑然天成一般。

“听闻侯爷最喜收藏摆件,这玉石佛雕乃从前柳家珍藏,柳家家败后流落在外,得了一跑货的外商收藏。那外商喜欢办些文宴,有一次拿了这玉石佛雕出来……恰好姑娘说起这事儿,我就找人探了探消息,那外商听闻是权家要买,当即便卖给我了,”梅先生把事情经过都说了一遍,最后还不忘感慨一句,“这般成色的玉石佛雕,可遇而不可求啊!”

靖安侯又是个喜欢收藏这些的,拿这东西做寿礼,最是合适不过了!

权柔点点头,又看了佛雕一眼,便合上了匣子,让鸳鸯抱下去,过会子一起带回侯府。

梅先生做事她是放心的。

这边遣退了鸳鸯,权柔端茶喝了一口,梅先生便吩咐他身后的小厮出去等着。

等只剩下祈风一个在身边伺候着,权柔才开口问了话,“想来先生来之前,也收到了我的消息,本来权柔是想让先生在信中指点一番的,如今先生既然来了,权柔便想着,让先生暂且留在金陵,帮我一把。”

她看着梅先生,眼睛里满是期盼。

“梅某看了姑娘的来信,自是愿意帮助姑娘才赶来金陵……姑娘待梅某恩重如山,梅某定当竭尽全力助姑娘脱离困境!”

他站起来,对权柔行了礼。

权柔才觉得内心松了口气,人,有时候还是得亲耳听到一句保证才能落得安心。

她在信中已经把近日的情况都给梅先生说了一遍,如今自是不用多重复。权柔直接便问,“先生是如何看待赵德一事?”

梅先生敲了敲二人之间的矮茶几,“姑娘既然怀疑他养私兵,那为何不直接查呢?”

权柔皱眉,“我派孙磬去查了,且不说查出来的消息都没用,只怕再查下去,要被赵德给觉察了。”从意识到危险之后,权柔都不称呼赵德为赵大人了。

“姑娘,我的意思是,查一查哪些地方征收了劳役……”梅先生顿了顿,“既是私兵,那定不是走的正经路子征来的,要想征集那么一大批人,如今也只有往那修路造宫殿的劳役上想了……”

大周虽然皇权衰弱,可是享乐这一点却没什么改变。

每年各地都要大肆征集劳役修路铺桥造宫殿。

权柔内心有点动摇,但还是摇了摇头,“可是这些劳役若是拿去练私兵了,那么空出来的位置谁补上?”

人少了这么多,工程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那肯定会被人发现的。

“姑娘此言差矣,赵德这人,奸诈狡猾,一个人能当两个人来用……这种性格的人,又怎么会让全部劳役都做私兵呢?一部分留下做劳役,挑选那些骨骼好身体壮实的,带到一处,鼓舞一番,让他们心底知道,自己在做大事……愚民愚民,最是受不得这种股动。”梅先生低声说着。

权柔沉默了一瞬,她承认梅先生说的这个可能性很大。民不聊生,谁都想活下去,她尚且会算计婚事,百姓们又为什么不能找一个能活下去的路子呢?

更何况,造反啊……一旦成功,那他们都是要加官进爵的啊!普通百姓,谁能受得了这样的诱惑呢?

而且,赵德既然要反,那么给兵将的待遇就不会差,这让那些原本连饭都吃不饱的人越发感觉到了可靠。

“可是……没被挑中的一部分如何呢?”

谁不想过好日,谁想一辈子寂寂无名呢?

梅先生闷笑一声,在权柔不解的目光里解释道,“姑娘约是不知道,蜀中的征调令与旁的地方不同,蜀中征调令,要求每家皆出一老一少,或者一兄一弟……总而言之,每家两个人是一定要征够的。”

一老一少,老的拿去做劳役,少的拿来练兵!

“赵德,好狠的心啊……”这一老一少,有可能是一个家的支柱啊。

63.归来

可是上位者才不会在乎这些人的付出,只要最后能登位,在赵德看来,那些人都是为了他的荣耀而死,都是应该的。

权柔咬紧了牙龈,那个梦里,赵德的弟弟要侮辱江忱,想来,该是楚王府已经倒了吧?

可是赵德这种人若是得了势,天下百姓会如何呢?

她,又会如何呢?

权柔不敢往下想,“先生莫不是早就怀疑这点了吧?”

不然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呢,梅先生又不在蜀中!

梅先生摸着自己的小胡子,“梅某与赵德,也可算得上旧相识,关注他,也不足为奇。”

权柔从没问过梅先生过去的事情,眼下听他这么说,也只能当做是如此了。“蜀中征调令如此不同,难道百姓就没有异议吗?”

“有异议的人都是少数……有异议又怎么样?他给钱啊!”梅先生哈了一声,端起茶喝了一口,“这人啊,到活不下去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多想了。”

“蜀中百姓竟然过得如此困难吗?”权柔自来在锦绣堆里长大,她知道底层的百姓过得不好,可是却没想到竟然会到了这个地步。

“姑娘,”梅先生搁了茶盏,“如今的朝廷,姑娘觉得可还有救?”

可还有救?皇帝体弱,外戚当政,各方势力割据,这样子的朝廷,还有救吗?权柔摇了摇头,要是有救,她也不会急着给自己找靠山了。

乱世害人啊。

“姑娘富贵尚且觉得不安,那那些无财富傍身的,岂不是更加不安了?蜀中地势险要,赵德若是真的起兵,他借着蜀中地势也可以做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步,是跟着人拼一把,还是混吃等死,很多人心底都会有个思量。”

这意思是说,蜀中如今,已经是赵德的天下了吗?

难怪她要查的时候,孙掌柜那般不安。孙磬那小子,估计是想做一个乱世枭雄吧?所以才会那般兴奋。

权柔摇了摇头,她现下只觉得脑子里混乱得很。“先生之见,我们从征调的百姓入手?”

“姑娘大可派一人参加征调,探探究竟不就行了?”

权柔默了一瞬,这才答道,“我知晓了,这件事我会安排下去。既然先生了解赵德,那这边,便交给先生了。”

梅先生答应下来,又和权柔交代了一下这些日子里权止的情况,待权柔回靖安侯府的时候,已经是下晌了。

鸳鸯抱着装玉石佛雕的匣子跟着权柔在侯府二门外下了车,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里进。

门口的婆子们全都换了新衣裳,挂着一脸得体的笑。

权柔看了都觉得心情好了几分。

“想来是侯爷到了,”鸳鸯见她高兴,便解释了一下缘由,“每每侯爷回府这几日,郡主都会让针线房给下人们做新衣裳,说是穿了新衣裳才精神。”

靖安侯常年在外跑动,但是和汇安郡主的夫妻情分确是越来越好的。

这给全府的下人们裁新衣裳倒是汇安郡主会做的事情。权柔不由多看了一眼给自己行礼的小丫头,而后笑着问鸳鸯,“你们几个不曾有?”

“有,奴婢是两套,茉莉海棠几个一套,带一只新荷包,槐枝几个小的得一套,有等级的丫鬟们得的衣料子都是一样的,只绣花不同。”鸳鸯见权柔来了兴致,倒是提了几点与她说着。

一路上都有丫头婆子对权柔问安着,身上穿了新衣裳果然是带了几分之前不曾有的精神气。

“这倒是有几分过年的意味,”权柔笑了笑,权家从来没有过这么欢快的时候,她和她父亲两个人各执己见,丫头婆子小厮们大多是分派系的。

鸳鸯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见权柔像是想起了什么,便赶紧的说着话凑趣,“是像过年的气氛,郡主说了,一家人聚在一起就是过年呢!待会子回去姑娘便可看见芍药槐枝两个,定是穿了新衣裳的!”

想起槐枝那个话多的小丫头,权柔面上添了几分笑意,“那快些回去瞧瞧,我看看她两个是不是也这么快活。”

侯府二门走到清霜殿还是用了很久,好在这一路上都有鸳鸯在旁边给权柔说着侯府的趣事儿,权柔倒是不觉得怎么累。

两个人踏进清霜殿的半月门,便瞧见芍药和槐枝都迎上来了。

“请大姑娘安,”两个丫头具都笑吟吟的。

权柔招呼她们起来,打量了一眼两个人的装扮,才笑着道,“果真如鸳鸯说的,已经换了新衣裳了!”

槐枝便笑嘻嘻的道,“鸳鸯姐姐的才最好看呢,奴婢看了都羡慕!”

“凭你话多,不就是花样子不同?又惹你的喜欢了?”鸳鸯把匣子交给了一边的芍药,自己上前虚扶着权柔,又笑着打趣了一句槐枝。

“姑娘~你瞧鸳鸯姐姐,这还说上我了!”槐枝嘟着嘴向权柔说了一句,她年纪小,又会说话,屋子里的丫头们都喜欢逗她玩儿。

门下打帘子的小丫头都是满脸的笑意,权柔由得他们斗嘴。

“姑娘也有呢!”槐枝与鸳鸯说了两句,便忽而想起来,与权柔道,“衣裳是玉嬷嬷送来的,芍药姐姐收在姑娘的屋子里了!”

“我也有?”权柔正进了里间,伸手让鸳鸯伺候她把狐裘脱下来。

“有呢,三套里裙,一件洒金穿花的外披,红狐狸毛的,瞧着就暖和。”芍药把匣子放下,也笑着过来。

“玉嬷嬷还说了,姑娘这种年纪,该每天都穿新衣裳才是!”槐枝忙补充着玉嬷嬷的话。

鸳鸯放了狐裘过来,听得这话,不由促狭道,“该不是你这小丫头自己添的吧?”

“奴婢没有!真的是玉嬷嬷说的呢!”

“是是是,你没有~”

“姑娘你看她!”

把权柔逗笑了,这穿新衣裳怎么还和年纪挂钩了?

想来是汇安郡主做给她寿宴那两日穿的吧……可是汇安郡主已经叫人做了好几套衣裙给她了啊。

权柔心下微暖,领着三个丫头进去,芍药把玉嬷嬷送来的衣裳捧上来给权柔看了看。

都是上好的料子,花样也是时兴的。

“郡主说了,这些都是京都来的新料子,一半儿给姑娘裁了,剩下的一半儿给小侯爷裁了,都是极好看的。”

槐枝的话让权柔正摸着新衣裳的手顿了顿,她怎么觉得,这事情有点奇怪?

可是她很快也顾不上奇怪了,因为玉嬷嬷奉了汇安郡主的命来给她送东西。

64.佛珠

“请权大姑娘安,”玉嬷嬷进来与权柔见了礼,满面都是笑意,好似她这几天都没有离开过府中。

“嬷嬷,”权柔回了半礼,请了她坐下。

鸳鸯也许久没见玉嬷嬷了,忙问了一声安。

玉嬷嬷看着这满屋子花朵一般的小丫头,脸上的笑就越发浓厚了。“郡主让老奴去办了点事情,这日才回来,听得姑娘回来了,郡主便叫老奴里给姑娘送样东西。”

说着,把手上的一个金丝楠木的匣子递上去,鸳鸯忙接过,呈到权柔跟前。

权柔打开,里头是一串佛珠。

她笑意不变,把佛珠拿出来瞧了瞧,手指摩挲着那上头刻画的花纹,一边听着玉嬷嬷说话。

“这佛珠是大相国寺的明方大师所赠,乃前任住持开过光的。郡主说大姑娘身体弱些,该戴点这种有佛气的东西护着,”玉嬷嬷笑吟吟地说着。

鸳鸯几个听了都为权柔高兴,一来这明显是郡主看重,而来权柔是身体差了些,能得这个戴着确实也是好事。更何况大相国寺出来的就没有不好的东西!

权柔却是摩挲了许久的佛珠,才给玉嬷嬷说了谢。

“姑娘不必客气。郡主那边交代了,让姑娘晚间过去昭月轩用膳,侯爷和小侯爷都会来,府上住的几位客人们也都会去的。”玉嬷嬷把汇安郡主的话交代了一番,便要回去了。

眼下鸳鸯跟着权柔,汇安郡主那边便只能玉嬷嬷操持了。

权柔把佛珠戴上,让人送了玉嬷嬷出去,便有些怏怏的靠在软榻上。

“姑娘……”槐枝见她这般,也不好再闹。

权柔挥了挥手,“我歇会儿,一会子喊我起来。”

还得去汇安郡主那边用膳,那么多人都在,免不了她又得梳洗一番换件衣裳了。

芍药拉了拉槐枝,两个人服了服身子,退到一边站着。

权柔闭着眼睛,一只手紧紧握着手腕上的佛珠。

她方才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大喊出来了。

这佛珠上刻画的图案,可不就是与她在白家,权家,还有靖安侯府的半月门上看见的那些一样吗?

那种诡异的,说不出来是字体还是什么别的符号的东西,现下就被刻画在她手腕上这串佛珠上。

她感觉手腕上有些发烫……汇安郡主,明方大师,大相国寺……这几个字连在一起,权柔又想到了半梦半醒里听到的那些话。

他们说,要让她和江小侯爷定下婚约。

权柔知道自己如今已经进了别人的局,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可是江小侯爷呢?他是那么轻易妥协的人吗?

等等!那天小鸢来报,说江忱被汇安郡主关起来了,难道是这个缘故?他也不想和自己定亲!权柔忽而眼前一亮,好像找到了走出困境的办法一般。

“槐枝!让黄渠进来伺候我梳头!”她一骨碌从软榻上爬起来,神态与方才的颓靡半点不像。

芍药和槐枝忙伺候她重新梳洗,又换了一身鹅黄色的新衣裳,招呼了黄渠进来梳头。

等她收拾完毕,带着鸳鸯和芍药两个风风火火地往昭月轩过去的时候,却在路上遇上了她最不想见的人。

权柔见了他,扭头便要走。

“哟,这不是那天悦楼里指教我的那位?”傅年远远地便看见权柔了,原先还只是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抱着手看了一会儿,见权柔一转身,便知道自己是没看错了。

权柔不打算理会他,带了丫头们扭头就走。

然而傅年却来了兴致一般,吐掉口中叼着的一根草,快步走上前来。

他是练家子,权柔一个姑娘家,哪里有他快?

转眼傅年就拦在了他眼前。

芍药和鸳鸯忙把权柔护在身后,隔开了傅年那轻佻的打量。

“怎么,不认识我了?”傅年看着权柔,又看了看这两个护在她面前的丫头,“这不是汇安郡主身边的人?我说那天我看着那么眼熟呢!”

都到这份上了,权柔再不情愿,也只能朝着他服了服身子,“民女见过傅二公子。”

还是没有说名字。

“公子是要往我家郡主那儿去吧?去晚了怕是不太好。”鸳鸯到底是汇安郡主身边的一等丫头,飞快地就刺了傅年一句,半点也没有怕的意思。

权柔低着头,任由傅年怎么看,就是不肯再多说一句。

“我倒是要看看,能得汇安郡主庇护的,是何方神圣。”傅年哼了一声,甩袖走了。

鸳鸯和芍药都松了口气,赶紧扶着权柔,“姑娘没事吧?”

“没事,”权柔答了一句,“走吧,让郡主等着不好。”

两个人应了是字,便没再说。

权柔进昭月轩的时候,汇安郡主正坐在妆镜前头,见她进来,忙道,“柔丫头,快来,瞧瞧我今儿的妆容如何?”

权柔笑着过去,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美人。

“郡主今儿越发倾国倾城了。”她笑着奉承一句。

汇安郡主听得舒心,就与身边的玉嬷嬷说道,“可是我与你说过的,这丫头最会奉承我!”

玉嬷嬷并满屋子的丫头便都笑了。

权柔服了服身子,“权柔得了郡主庇护,自当是要奉承郡主的。”

“就属你最会说话,一会子见了侯爷,可得好好奉承他几句,他可有好东西呢!”汇安郡主这日心情是真的好。

权柔自然答应下来。

“侯爷人呢?”汇安郡主梳妆完毕,由权柔扶着做坐到了另一边去。

“方才傅二公子来了,便去见了侯爷。”海棠忙答了。

汇安郡主看了权柔一眼,拉着她的手拍了拍,“我没叫他出来过,这几日该没找你麻烦吧?”

“只是方才在来的路上遇上了,”权柔小声地把刚才的事情讲了。

汇安郡主冷笑一声,“我与他说的话,他竟全都当了耳旁风。不愧是长安的好儿子!”

玉嬷嬷见此,不由提醒了一声,“郡主,慎言。”

汇安郡主只好收了话题,转而与权柔说着那佛珠的事情。

“是我特意求了明方大师讨来的,你可得好好儿地戴着养着。”她拉过权柔的手,见那佛珠被套在少女纤细柔嫩的手腕上,满意地点了点头。

65.热闹

晚膳是摆在昭月轩西边儿的一处暖间里,汇安郡主说了,来的都是熟人,也不必刻意避嫌,只用了屏风隔开,成了两间就是。

权柔跟着汇安郡主吃一桌,靖安侯带着他们几个男客吃一桌。

在此之前,权柔在昭月轩的正厅里与靖安侯见了一面。

这位侯爷与权柔想象中的不同,没有俊美的外貌,也没有那种如玉的身姿。就是很普通的长相,普通到在汇安郡主的词汇里,可能是个不怎么好看的样子。

虽是商人,却长了一副魁梧的身材,权柔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战场上下来的将军。

靖安侯看见权柔,不算白的脸上拉开一抹笑意,露出自己的两排白牙,“这就是权家那个丫头?好好好,长的真俊!”

这话让权柔差点儿没能站住脚,好在是鸳鸯眼疾手快暗中扶了她一下,权柔才立住了身子,向靖安侯行了礼,“民女权柔,请侯爷安。”

“好孩子,好孩子!”靖安侯笑的见牙不见眼,汇安郡主坐在他的身侧,两个人都笑着,相貌身材天差地别,只是这两个人坐在一处,却叫人觉得莫名和谐。

“我不是交代你给柔丫头带点那边的花啊釵啊的来,怎么不拿出来?”汇安郡主让人端了矮脚凳子在自己身侧,招呼着权柔过来坐下,便对着靖安侯娇娇柔柔地说着话。

那模样和昨日里因为黎家下人而大发雷霆的汇安郡主天差地别。

权柔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差点就被汇安郡主脸上的笑给晃花了眼。

鸳鸯几个似是都习惯了这两口子的做派,各个都笑吟吟地站在边上瞧着,倒把权柔衬托得有些奇怪了。

“有!当然有!这就拿出来!”那边靖安侯大手一挥,立马有四个婆子抬了两箱东西上来。

那一口箱子就得有五尺长,高到两个婆子的膝盖处,再配上先前婆子们一脸吃力的模样,足以想象着一口箱子里得装了多少东西了。

更何况,这抬进来的可是两口箱子呢。

权柔坐在那儿,呆愣地想着,这该不会是靖安侯这次跑生意给全府带回来的礼物吧?这也太多了些!

“都打开,给柔丫头瞅瞅喜欢不!”

靖安侯的话都还没落下,边上的汇安郡主便已经接着往下说了,“这两箱子都是侯爷带回来给你的,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便让侯爷把好的都捎回来了,你瞧瞧,可还喜欢?”

这话一出来,便把已经站在箱子边上,想着待会自己选一个小件东西再谢过靖安侯的权柔给噎住了。她看看呗婆子打开的两口箱子,满满当当,珠光宝气......里头甚至还有那婴儿拳头大小的东珠。

权柔原以为这是给侯府上下带回来的,当时虽然惊讶,却也能够理解。现下听说这两箱子都是给自己带回来的东西,权柔只觉得心头一哽。

顿时有种不知道该谢还是该拒绝的感受。

但是她望了望上首两个人期盼的眸子,只能把喉咙里那拒绝的话给吞下去。

算了,大不了,海上生意那边,自己不要那么多了。

她都能想象出来,要是拒绝了靖安侯的好意,这两口该有多失望了。

遇上靖安侯夫妇这样子的长辈,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处理比较好。

权柔只得对着靖安侯说了谢,“东西都很好,权柔很喜欢,劳烦侯爷和郡主惦记着民女了。”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靖安侯见权柔笑的不假,这才真的松了口气。

他只有江小侯爷一个儿子,那又是个皮实的,他从小到大都是随他去的。说来靖安侯还真的担心这小姑娘家家的会不会喜欢这些玩意儿......

“侯爷可瞧见了,我说了的,柔丫头最是好说话,不像文若,一句话能给你顶十句回来!”汇安郡主眉开眼笑,伸手叫权柔到自己身边来,又吩咐了鸳鸯叫人把两箱子的东西给权柔搬到清霜殿去。

“都收好了,留着以后做嫁妆!”

权柔被汇安郡主这句话弄了个红脸,汇安郡主确实赏赐了不少好东西给她,加上这从靖安侯这里得来的,确实是能拿去凑嫁妆的。

她忽而想到了汇安郡主与那个男人说的话。

让她和江小侯爷定亲吗?

看来,自己得快点找江小侯爷谈谈了啊。权柔面上温婉的笑着,听着汇安郡主说话,心思却已经拐了七八道弯。

靖安侯见了权柔,也没多留,交代了权柔这几日在家里好吃好玩,便出去书房那边见客去了。

权柔便乖乖地陪在汇安郡主身边,一直到了用膳的时候,两个人才一道去了暖间。

小丫头们早已经把中间的屏风竖好,一间暖间隔开来,几个人倒是都方便。

毕竟权柔不想和王栩还有傅年碰上。

傅年,那就是个胡搅蛮缠的,权柔并不觉得他在侯府这几日当真是一点事情都没查的。这人不止查了,可能还在背后搞了点什么动作。

这种狐狸最是不能轻看了。

至于王栩,权柔摸了摸自己手上的佛珠。她不信命也不信佛,可是老天就像是要与她开玩笑一般,先是汇安郡主那些话,又是这佛珠,接着又来了个测名观星的王十三......这是老天逼着自己去信佛信命吗?

这一顿饭权柔吃的很饱,暖间里全程都很热闹,她和汇安郡主隔着屏风,听着另一边的靖安侯和江小侯爷带着楚王府几位表公子和傅年王栩几个对酒当歌,听那边笑的开怀,汇安郡主倒是多喝了一碗鸡汤。

不过这顿饭倒是没持续很久,坐了没一会儿,席面就散了。

权柔陪了汇安郡主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这几日侯府都要有的忙了,更何况靖安侯刚刚回来,她倒是不好再像之前一样在昭月轩待到很晚。

汇安郡主也没拦着权柔,吩咐鸳鸯要盯着权柔把林院判开的那些药都喝了,才放了权柔走。

从昭月轩出来,权柔裹紧了身上的狐裘,冷风吹醒了她几分困意。

“姑娘,仔细脚下。”鸳鸯叫了小丫头打着灯笼在前,自己跟在权柔身边搀扶着。

“这已经开始回暖了啊,”权柔望了眼天上的星辰,心情跟着晴朗了一些。

“是呢,待侯爷的寿宴过去了,便该是回春的日子,浴佛节也快到了,往后还有春日宴,届时姑娘可要到平安街上逛逛,好一番热闹!”鸳鸯一边笑着一边与权柔说着。

“春日宴?”她不太了解这个日子。

鸳鸯听她感兴趣,便挑了有趣的说给她听,“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那时候的金陵,才是正儿八经的热闹呢!姑娘届时可一定要去看看,官家会请了朱家班子在护城河边搭台子唱戏,点什么唱什么,那青衣大家唱得可了不得!”

戏台子,青衣......春日宴!江小侯爷被刺的那个日子,是春日宴吗?

66.夜乱

权柔一晚上翻来覆去,都在想着那个画面。

她从悦楼回来的那日,脑海里浮现的江小侯爷被刺的画面。

真的是春日宴那日的事情吗?为什么她老是梦见江小侯爷呢?而且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江小侯爷上辈子莫不是个扫把星吧?权柔又翻了一次身,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夜里越发明显起来。

今儿守夜的是槐枝,她睡得本来就浅,权柔这么翻来覆去的,槐枝就越发担心她是不是做噩梦了。

又一次听到声音之后,槐枝从外间起来,悄悄地走近权柔身侧,没想到权柔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双眸直看着槐枝。

槐枝下意识想喊出来,却被权柔一个眼神望过来,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权柔已经翻身下床,身上还只穿了白色的里衣。

她也顾不上穿鞋子,整个人几乎是朝着槐枝扑过去,然后一把捂住她的嘴,“外头有人,”

权柔贴在槐枝耳侧,用气声说着。

槐枝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几分。

权柔看着月白纸糊着的窗户,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她先前翻身的时候,分明听到了声响。

这可是侯府,汇安郡主可不喜欢什么猫啊狗的......

权柔原是想按兵不动,先看看动静,却没想到槐枝醒来了,她怕这丫头一出声,打草惊蛇是小,外头那要是来取她命的,那岂不是连累了槐枝去?

所以才捂住了槐枝的嘴巴。

槐枝能在汇安郡主身边做三等丫头,机灵劲儿自然是有的。

见权柔这般,当下便赶紧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怎么做了。

权柔这才松开手,两个人都盯着那扇窗户,没有说话,只是身子都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几步,这个距离,如果有人从窗口跳进来,她们也不是无路可逃。

这大晚上的,谁会来探她的屋子?权柔想不到人选,也想不到理由。

边上槐枝小心地拉着权柔,自己往前半步,挡在权柔跟前。

权柔心下微暖,拍了拍槐枝的肩膀,然后指了指边上桌案上头放着的烛火,给她使了个眼色。

槐枝赶忙点点头,轻手轻脚地把烛台拿过来,然后捏着嗓子问,“姑娘,姑娘,您可要喝水?”

权柔眼睛盯着窗外,喉咙里却闷哼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半夜渴醒的模样,“给我倒杯茶来。”

槐枝答应了一声,视线半刻不离开窗户。

她松开手上的烛台,黄铜烛台落地,响声沉闷,外头很快有人被惊醒。

“怎么了?”

“哎呀,我给姑娘倒水,不小心碰到了烛台!”槐枝忙用一副快哭了的声音说着。

“小蹄子一天到晚的不省心,”外头守夜的是这边的婆子,大半夜被人搅了清梦,脾气也不怎么好,说话便不客气起来。

权柔放轻了声音,“不过是打翻了烛台而已,闹什么?”

自海棠上次在清霜殿收拾了那个丫头以后,这边伺候的人各个对权柔都是恭敬着的,听得权柔这么说,外头的人便忙道了多嘴。

权柔嗯了一声,听着似乎有些生气的模样。“叫灶上的打了热水来吧,我要起来了。”

现下才五更天,可是主子说要起,下人们能说什么?

便都撑着瞌睡起来忙碌。

槐枝扬起声儿来,“姑娘,奴婢服侍您更衣。”

清霜殿里的人尽数起来了,丫头婆子们也都不敢耽误,端水的端水,洒扫的洒扫。

听见外头有了人说话,权柔和槐枝才放下心来。

槐枝抓了桌上的汤婆子打开,三两步上前去,推开窗户扔了出去。

又大着胆子四下看了几眼,没见有人,这才长舒了口气,转过身来扶着权柔道床边坐下。

“姑娘,这可吓死人了!”槐枝现在还心有余悸。

然而权柔却被这丫头那扔汤婆子的做法给唬到了,笑着点了点她的脑门儿,“我瞧着你那般大胆,只当你不害怕呢!”

她觉察外边有人的时候,自己心底都颤了颤。槐枝这小丫头,只一开始惊讶了几分,后头倒是做的很好了。

得了权柔夸赞,槐枝咧开嘴笑了笑,“因为奴婢还得护着姑娘您呢,您若是出了事情,奴婢就算死一万次都不够的!”

“乱说,什么死啊活的,”权柔叱了她一句,眼底却更多了些温柔。“你去叫了鸳鸯进来,这事儿得与郡主说一声。”

这是在靖安候府,也许,别人的目标不是自己呢?

她不能什么都不说的。

槐枝也知道严重性,没敢耽误,但是又不敢放权柔一个人在屋子里,便叫了个端水进来的小丫头去后头喊鸳鸯来伺候。

鸳鸯已经起来了,外头那么吵闹,她也不是聋了。只是等那小丫头来传话的时候,她便觉察出几分不对劲来。

“姑娘怎么就醒了?”今儿到槐枝值夜,鸳鸯也就没在前头伺候。

小丫头伶牙俐齿的,说话很顺溜,“回鸳鸯姐姐的话,先头姑娘说渴了要喝水,槐枝姐姐不知怎么就把烛台撞翻了,惹了外头的婆子的觉,那婆子说了几句不好听的,姑娘便有些生气了,说要起来。”

鸳鸯一琢磨便更觉得不对了,当下连披风也顾不上,提了裙子就往权柔的屋子里跑。

外头洒扫的几个小丫头甚至都没来得及给她问声好。

权柔已经换好了衣裳坐在榻上看书,一抬眼便瞧见鸳鸯跟阵风儿一样的冲进来。

“姑娘可有哪里不好?”她气都没喘匀,便急匆匆地近前去,上下打量着权柔,也没顾上什么行礼了。

槐枝见她来了,便使唤那几个小丫头都出去。

权柔见鸳鸯额上冷汗都冒出来了,便有些心疼她,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没什么大事,瞧把你给急的。”

虽说鸳鸯是只是丫鬟,但是进府这些日子,鸳鸯对权柔的好,权柔自己都看在眼底。

况且,鸳鸯又不是一般的丫鬟。汇安郡主身边放出去的几个一等丫鬟,要嫁个小官,还是很容易的。

鸳鸯眼睛都有些红红的,望了望槐枝,又望了望权柔,“姑娘可别哄我!”

权柔不是那种会折腾人的主子,更不会突然就生气起来。而槐枝呢,看着是个跳脱性子,其实比谁都沉稳,怎么可能把烛台给撞掉了!

67.受伤

什么生气了,要起来,定都是找的借口。

鸳鸯眼含担忧地看着权柔。

权柔叹了口气,把方才的事情讲了一通,“你也知道,这清霜殿毕竟是靠着昭月轩的,我想,这件事还是有必要叫郡主知道。”

她闹了那么一场动静,那人不管想做什么,今天都是不能得手了。

赶紧的告诉汇安郡主,查一下府里的人才是正确的。

鸳鸯听到有人在权柔屋子外头的时候,当即便觉得心跳都加快了几分。这大半夜的,跑人家屋外头站着干嘛?总不能是站在那儿看月亮吧?

“奴婢知道了,姑娘放心,这事儿奴婢一会子就去告诉郡主!”她忙答应下来,又问了问权柔有没有吓到。

槐枝和鸳鸯就这么陪着权柔,等天边翻起鱼肚白的时候,鸳鸯回屋子拿了披风,便上汇安郡主那边去说事情了。

权柔在屋子里缩着喝了粥,看了会书,左右今天上午也没什么事情。

槐枝和芍药简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生怕那人大半天的冲进来一刀解决了权柔一般。

权柔说了两次,她们都只当没听见,权柔也就随他们去了。

汇安郡主这边,一早起来本该是心情正好的时候,她拿了花剪子修着她那两株海棠。

等听了鸳鸯的话以后,她脸色便沉了下来,把剪子递给玉嬷嬷,转头吩咐鸳鸯,“库房里还有些新来的燕窝,你拿了出来,让人给小侯爷权大姑娘他们都送去。傅二那边,你亲自去一趟。”

鸳鸯抬头看了眼汇安郡主,躬身应了是字,转头去开库房拿燕窝,用小匣子分好了,派人挨个送到府上几个小的那边去,然后自己端了一盒,往寒山居过去。

寒山居是侯府最靠边的一处院子。

鸳鸯走了好一会儿,才瞧见寒山居的牌匾。

里头倒是布置清雅,用石头堆砌的假山,地下围了鱼池,养了些睡莲锦鲤之类的观赏玩意儿,只是因着季节不到,那睡莲叶子病恹恹地搭在水面上。

鸳鸯走进来,门下伺候的小厮便给她问了安。

正厅处站着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字,都穿着一身赤红色的衣裳,腰间挎一把长剑,见了鸳鸯过来,两个人伸手拦下。

“我们郡主让奴婢来给傅二公子送点燕窝,都是京都那边新来的,府邸里小侯爷和几位贵客都得了。”鸳鸯笑眯眯地给他们说着。

“哦?汇安郡主派来的?”那两个人还没开口,里头就传出来一声略带轻佻的声音。

“是,奴婢奉郡主之命,来给傅二公子送燕窝,顺便问问傅二公子这几日在侯府住的可还好?若是下人们有哪里伺候不周的,傅二公子只管告诉郡主便是!”

鸳鸯捧着匣子站在外头,被两个护卫拦着,倒也没要求进去,就这么隔着帘子与里头的傅年说话。

“侯府自然的招待得极好的,”傅年不阴不阳地说完,便吩咐那两个护卫,“蠢材,汇安郡主派来的人,你们也拦着?还不快请进来!”

两个护卫抽了抽眼角,伸手掀开帘子,“请!”

鸳鸯抿唇笑着给他们行了礼,两个护卫别别扭扭地躲开了。

傅年正躺在榻上吃果子,脚底下散落着一地的书卷。

见鸳鸯进来,他勾唇笑了笑,“劳烦您了,”

鸳鸯连声道着不敢,“只郡主担心招待不周,这几日贵客云来,您又是郡主好友之子,郡主那边便暂且顾不上您了。”

傅年哈一声笑了,把果核扔进盘子里,一只手杵着脑袋,一只手绕着自己的发丝。听听这话说的,无耻不无耻?

这世上,谁不知道长安公主和汇安郡主打小不和的事情?还好友之子,汇安郡主没把他掐死都算客气了。

这场面话说哦,脸都不要了。

傅年想着,咧开嘴露出自己一口的白牙,朝鸳鸯笑了笑,“应该的,应该的,我也会把侯府当自己家的!”

你都这么说了,他要是不认好像有点吃亏?傅年可不乐意吃亏!

鸳鸯依旧笑吟吟的,“那可好了,咱们郡主该是高兴的。傅二公子想来对侯府也不怎么熟悉吧?等我们小侯爷有空了,您大可找小侯爷陪陪您。”

傅年点头,“那是当然,我当然会去找小侯爷,毕竟我跟你们小侯爷,是好友嘛~”

这个好友,听起来就有些别扭。

就连鸳鸯的脸上都漏出一丝的奇怪神色。

但鸳鸯还是没走,就站在那儿问了傅年许多事情,都是说汇安郡主担心他,傅年不得不答。

只是这么久下来,傅年的动作一点都没变过,还是那个姿势,还是那样的笑。

鸳鸯眼神闪了闪,“今儿说的久了,奴婢便不耽误傅二公子的时间了,奴婢想来,傅二公子一人在金陵,定是无聊得紧,一会子便跟郡主说了,让小侯爷过来陪陪您。”

她说着告退,傅年只躺在那儿,一只手杵着头,满脸笑意的看着她退出去。

“与我玩耍?”傅年脸上的笑意在鸳鸯出去以后就消失了。

他重复了这几个字,最后一挑眉,“弱柳,”

门外守着的一个汉字掀开帘子进来,涨红了脸说了声在。

“来给爷摁摁腰!”傅年一掀袍子,整个趴在榻上。

那汉子走过来,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傅年侧脸看着他,“我怎么觉得你对我有意见?”

汉子忙摇了摇头,随即又点点头,最后在傅年的注视下,涨红着脸说,“爷,我这么五大三粗一个人,为啥要叫弱柳啊?”

他可是一等斥候啊!来了二爷身边以后,就被改名叫弱柳!他简直无颜面对自己麾下三百斥候!

“怎么?你嫌弃爷这名字不好?弱柳扶风,多好的意境!”傅年瞅了他一眼,“就是你们这五大三粗的样子,才更要取一个文气的名字,这叫,以柔克刚,你懂个屁!”

弱柳黑黑的脸上露出几分苦涩的笑,虽然他没读过什么书,但是以柔克刚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吧?

“那我为啥不叫扶风,扶风为啥不叫弱柳?”汉子想了想,还是很委屈。

“因为你年纪大,弱柳在前,废话那么多,再废话给你改名叫五五!”傅年腰疼得厉害,懒得和他多说。

汉子委委屈屈的闭上嘴,他想说他其实宁愿叫二八五五,他宁愿跟着江小侯爷那边的两个小厮排,也不想叫弱柳......

傅年被按着腰,舒服得哼了一声,心里头却想着那个丫头......原来是权家的人啊,下手怎么这么狠呢?

他差点就被逮到了!

68.看戏

鸳鸯从傅年那里出来,便直接去了汇安郡主那儿。

把方才的情况一讲,汇安郡主在榻上冷笑一声,“他倒是个偷鸡摸狗的好料子,不愧是长安的儿子,怎么不把他的腰给摔折了!”

这话鸳鸯不敢接下去,只低了头不说话。

玉嬷嬷站在汇安郡主身后,用手给她摁着肩,“郡主,长安公主送傅二公子来,怕是也有自己的打算,老奴瞧着这公子也不像个安稳的。昨晚那件事儿也多亏了大姑娘留了个心眼,若不然叫他到处跑着,还不知道要干嘛去呢。”

屋子里伺候的人都已经遣下去了,现下也就鸳鸯和玉嬷嬷在身边伺候,几个人说话倒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汇安郡主知道这个道理,“长安送他来还能为个什么?那心思都只差写脸上了。”她揪着手中的帕子,“原来我只想着,到底都是孩子,也不想与他计较这些。不曾想他倒是个两面三刀的,嘴上说的一番好话,背地里却不知道都做了些什么呢。”

傅家这二小子本来也不简单。十三四就被扔下了战场去,本事不小,脾气也不小。人都到了金陵来,还想着做小动作,真是一时半会儿也闲不住。

这几日在侯府里头,汇安郡主倒是也派人盯着他了,传来的消息样样都好,然而这厮还不是在半夜爬了别人的窗户。

若不是昨儿夜里柔丫头机灵些,只怕他们谁都不知道傅年半夜探侯府的事情呢。

汇安郡主是越想越生气,这几日本来就忙,偏得还遇上这么一个麻烦精,她不由得用手摁了摁脑门,“让文若去瞧一瞧他,怎么说都是他带回来的人,自己得盯着点。”

鸳鸯忙答应了下来,“奴婢这就去传话给小侯爷。”

“把昨儿的事也跟他讲一讲,文若也大了,有些事儿不能总随着性子来。”

“是。”

说到儿子的问题,汇安郡主才想到这釜山还有一个麻烦。那京都王家的小十三也不知道为何居然到了金陵来。

她摆手叫玉嬷嬷停下来,“说来王家那个行十三的,这几日都在府里吗?”

鸳鸯摇了摇头,从被汇安郡主暂且调去权柔那边以后,她便没操心过清霜殿以外的事情了,这事儿她是不甚清楚的。

汇安郡主也没为难她,摆手叫她下去,“你去传话给文若吧,顺道叫他把王家十三也带上,”

鸳鸯应了是字,给汇安郡主行了礼,这才退下去。

汇安郡主揉着脑袋,最近真是不太平。

玉嬷嬷给她端了蜜水,汇安郡主也只是抿了一口,便放在了一边去。

见她烦着,玉嬷嬷倒没多劝,主仆两个人都没话说,屋子里静悄悄的。

汇安郡主闭了会儿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才出声问了一句,“柔丫头那边的事,得抓紧些了。你此番去,明方大师可有说什么?”

玉嬷嬷摇摇头,“大师并没有特意交代什么。”

“诶,”汇安郡主直起身子来,“我当初与柔丫头说好了一个月的期限,只现在这么瞧着,这俩孩子,压根就没那个意思……这一个月完了,柔丫头估计也不会答应。”

她叹了口气,眉眼间逐渐爬上一抹郁色。

玉嬷嬷安慰似地拍着她的背,“郡主,老奴瞧着,权大姑娘与小侯爷就是有缘分的,这俩人都生的那般好,天上的仙人也不过如此,凡间又能找到几个,如大姑娘和小侯爷这般样貌的?”

确实是找不到了。

光拿样貌来说,也就是权大姑娘能和江小侯爷搭一搭了。

汇安郡主抓着玉嬷嬷的手,“柔丫头那性子,清冷得很。你瞧她这几日与我一处,做的说的,样样都好,只我一与她提点儿文若,她便笑着给我转了话……这些事情,只怕她心里都有数。”

“太聪明了,不像谢韵,倒像是权系。”汇安郡主苦笑着摇了摇头,“嬷嬷,我是真喜欢柔丫头这孩子,若她不答应,便放了她去吧……总归,这都是命。”

玉嬷嬷望着汇安郡主,半饷,才“诶”了一声。她抓着汇安郡主的手拍了拍,像小的时候,她哄着汇安郡主睡觉一般,“侯爷也回来了,郡主莫想那么多了……”

……

权柔用过午膳,又在桌前写了三张字帖,才听得小丫头们报着鸳鸯回来了。

她搁下笔,由着槐枝拿了热帕子给她净手,随后才到了厅里头去,“郡主有什么交代?”

鸳鸯去了这么久,后头又莫名其妙的有人来送燕窝,权柔觉得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郡主让奴婢送了燕窝往寒山居去一趟,顺带,问问傅二公子这几日住的可还好。”鸳鸯到了权柔跟前,躬身回着话儿。

权柔搁在桌上的手指敲了敲那桌面,眼睛眯了眯,“傅二公子一切可好?”

“瞧着是一切都好,只是一直没下过榻来。”

这还什么一切都好,傅年定是受伤了。既然不能起身,想来伤的不是腰就是腿!昨儿夜里他该是躬身藏在草木之间,没想到屋子里会飞出去一个汤婆子,随后就被砸了吧?

权柔望了槐枝一眼,小丫头正朝着权柔眨眼睛。“一切都好就好~”权柔笑了笑,这种半夜三更爬人窗户的,当时没把他腰砸断,真是可惜了。

鸳鸯见她心情不错的样子,心底了然。也觉得好笑,“郡主还说了,怕傅二公子一个人呆着寂寞,方才叫奴婢去披星殿请了小侯爷和王家十三公子去陪陪傅二公子呢!”

权柔这下也忍不住了,直接笑了出来,好在这里头也没别人。“小侯爷可知道这事儿?”

江小侯爷若是知道傅二公子半夜爬窗被砸伤了,只怕得仰天大笑三声才是。汇安郡主这还真的是一点儿都不肯放过傅年啊。

鸳鸯也憋着笑,“郡主都让奴婢说了。去的时候小侯爷正和王家十三公子用膳呢,听了奴婢的话,小侯爷扔了筷子拖着十三公子就走,这会子怕是已经到寒山居了。”

江忱的性子,确实不会放过看好戏的机会,尤其是看傅二的好戏。

69.你很闲吗?

江忱确实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的打算。

打从一开始听到鸳鸯说这事儿,江小侯爷就蹦起半人高来,当下便拔腿要往寒山居去。

这还是鸳鸯拦住了,忙说了汇安郡主的交代,江忱才掉头站住脚,边穿着披风边喊着,“快去请王十三来!”

四六诶了一声,拔腿就朝着西暖阁跑。

西暖阁里,王栩正坐在窗边的炕几上提笔写着什么,听到外头有人叫了一声“四六哥”,他便搁下笔,抖了抖衣袖,刚站起来,便被外头冲进来的四六给拽了个踉跄。

“十三公子!小侯爷有请!”

…….

“这个傅年,夜半三更探人闺房,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前往寒山居的路上,江小侯爷拉着王栩一通说,桃花眼里怒气横生,一脸的正气凌然。

王栩摇着扇子的手顿了顿,眼底情绪飞逝而过,“约莫只是想了解一下王府地形吧~”

江忱听得这话,忽而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眼,顿时一手拍在边上的石壁上,吓得四六大叫一声“爷!”

然而拿手砸墙的江小侯爷丝毫不在乎这点痛意,一手狠狠甩了衣袖,咬着后槽牙道,“是啊,我怎么忘了这茬!那丫头和我娘住的可是一个院子!”

傅年大半夜的要是真只是去夜探人家姑娘闺房,顶多也就是一个登徒子而已。可是,权柔是和汇安郡主住一个院子里的啊!昭月轩乃侯府上房,靖安侯的书房爷设在那边,家丁暗卫定是不少,傅年要是想动点什么心思,可不就是趁夜去一趟了?

江小侯爷越想约觉得,傅年定是想去摸摸侯府的地形,后边不知道要做什么好事儿呢!

“不行!我得多盯着他些,要不然他使坏起来,可就害了我靖安侯府了!”

“文若所想,当真谨慎!”王栩脸上露出几抹叹意。似乎真的被江小侯爷的才智折服。

江忱得了人肯定,便越发的坚定自己的想法。

这便健步如飞进了寒山居。

外头侯府派来的人站了一圈儿,见了江忱和王栩,具都躬身问安着。

江忱才到了寒山居的正厅门前,望见傅年带来的那两个护卫守在门口,当下便不往前去了,站在那儿插着腰喊了句,“傅年,出来耍!”

他一嗓子吼得嘹亮无比,硬生生是叫两个虎背熊腰的护卫脸上的漠视瞬间变成了傻眼。

这院子里插着腰一脸嚣张样的人,就是传闻中的江小侯爷?

南疆那边对江小侯爷的传言多是讲的这人生的如何好看,可没说过这人如何嚣张啊!

而且他身后还跟着个上蹿下跳的清秀小厮。四六是惟江小侯爷的命是从,听得江忱这话一出也跟着一起叫嚣。

两个人站在那儿,无端端叫人生出一股想揍人的感觉来。

王栩站在一边,扇子默默挡住了脸。

“小爷今儿心情好,带你上街逛逛,快点出来!”江忱抬手挥了挥,一副豪气的模样。

心底里却暗暗想着,鸳鸯可是说了,傅年坐都坐不起来!这事儿哪怕是他们都心知肚明,傅年也不敢说漏嘴的!不然到时候请了太医来一看,这怎么受伤的问题可就大了去了!

傅年千里迢迢从南疆来金陵,可不是为了叫人抓把柄的!

所以江忱在赌,赌傅年不敢不答应!

可是只要傅年出了寒山居,那去哪里玩儿,可就不是傅年能决定的了!这金陵城里头,就没有江小侯爷不知道的去处!

找一个能折腾折腾傅年的,还是很简单的!

傅年只要敢答应,江小侯爷今儿就要好好“照顾”一下他。

两个护卫拿江小侯爷毫无办法,站在那儿愣了半天,里头才传出来话音。

“江文若,你很闲吗?”傅年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时无二。

江忱没见着人,便继续喊着,“你出来啊!我瞧着你这几天在侯府也该呆烦闷了,这才想着带你出去转转呢!”

这说的,活脱脱一个体谅客人的主家模样。

江小侯爷这心思还真是毒!两个护卫瞅着院子里叉腰的人儿,瞬间觉得这世上能和自家二爷不相上下的,可能也就是这一位了。

多亏了这是在静安侯府,这要是换了个地方,估摸着这位小爷就要被揍了。

江忱嚣张,里头躲着不出来的傅年更加嚣张,隔着帘子都能感觉到傅二爷那满满的嗤笑,“我在侯府住着也不是一两日了,你今儿才想起我来?”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江忱得了便宜,就等着看傅年的难堪,这会子被暗戳戳说了倒也没发脾气,反而笑得开怀,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

“我表哥他们这不是来了嘛?我这不是忙着嘛?咱俩这交情,你不可能不理解我吧?”听听他这话说的,不知道的都要以为江小侯爷和傅二公子是什么知己之交呢!

真是说大话不要银子!楚王府那两位表公子才来第一日就去了军营,侯府上下谁不知道?

躺在榻上的傅年顿时不冷静了,这个江忱,分明就是来找麻烦的。偏生他还不能不去,若不然,汇安郡主那边,又不好交代过去了。

都怪当时不小心,居然被人给觉察了动向!那丫头是狗鼻子?傅年心底暗恼,他小心翼翼避开了侯府那些暗卫,没想到被一个小丫头给发现了。

而且那丫头又姓权……权家,他是和权家的人过不去了是吗?

“弱柳!进来伺候爷更衣!”傅年翻身下榻,撑着扶手站住身子,腰间的位置还隐隐疼着。

总之,还得先把这个祸害给应付过去!

傅年换了衣裳走出来,一眼便看到了院子里满脸得意的江忱,他的脸瞬间黑了一半儿,一步跨下台阶去,冲着江忱扯了扯嘴角,“哟,还带了客人?”

视线已经瞥到了边上手握折扇的王栩身上。

王栩放下折扇,朝着傅年笑了笑,一双眸子清亮无比,整张脸上都透露着人畜无害的意味。

呸!傅年觑着他。

江忱压根没多想,揽住王栩的肩膀给傅年介绍着,“来来来,京都王家十三,我的好兄弟!”

70.要他的命

傅年见到王栩的第一眼,瞬间就明白了江小侯爷这种突如其来折腾人的想法从何而来了。

江忱脑子里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想来听了汇安郡主那个丫头的话,也只会把自己当成是对权家丫头有兴趣的登徒子了。

他现下变着法儿要叫自己出去耍,想来定是明白了什么关键点。

这个王栩就是那个背后指点江忱的人!

傅年对于世家无甚好感,只觉得都是一群道貌岸然之辈。但是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世家子弟或许别的不行,但是算计上却个顶个的都是好手。

王栩这种被当做下一任家主培养的角色就越发厉害了,成了精的狐狸怕是都算不过他。这厮怎么跑金陵来了?

傅年瞅着江忱和王栩两个,这两个一个不着调,一个太着调,真他娘的难应付。

“二公子意下如何?”王栩折扇一开,对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傅年道。

“什么?”傅年先前都没听这两个人在说什么。

“金陵新开的马场,是荀家的,我叫人把荀子安喊出来,我们一块儿骑马去!”江忱是个等不及的,他等不及要看傅年这厮的难堪了。

傅年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声,便听得那边江小侯爷连声吩咐人,“快,拿了我的帖子去,叫荀九出来!”

自然有人跑腿去了。

骑马?江忱这是要他的命!

可惜傅年现在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被江忱招呼着出去,几乎是连赶带吆喝地跟着上了静安侯府的马车。

马车出了侯府,汇安郡主那边就得了消息。

“王家那个也跟着去了?”她把悦楼送来的席面单子搁下,问了一句。

“是,小侯爷带着王家十三公子和傅二公子一起去的,叫人去荀家送了信儿,喊了荀家九爷一道出去的。”

“这小子,”汇安郡主笑道,“才与他提了那么一句,他便来了劲儿。”

“小侯爷该不会想那么多,想来,是王家十三公子说了话的。”玉嬷嬷到底是了解汇安郡主的,当时汇安郡主特意叫了王家那位跟着去,想来用意就是在此了。

傅年人在静安侯府都敢这么嚣张,不叫他长个记性,只怕他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来呢。

“那孩子也不知道来是为了个什么,王家……一贯都有想法。不过人都到了我这儿,我利用利用,也不算过分吧?”汇安郡主倒是想得开,既然人都到了府里了,与其整天提心吊胆的猜着王栩的来意,还不如就随他去了。

反正,这是在金陵,王家也不能把手伸这么长。

这边才放了心思,海棠便急匆匆撩开帘子进来。

见到汇安郡主的时候,一口气还没喘匀称,“郡主,黎家的人到了!”

汇安郡主皱眉,视线与玉嬷嬷对上,“他们家来人便来人,怎的这么慌张?”

海棠顾不上额角流淌下来的汗水,只匆忙把外头传进来的话说了一遍,“来的是黎家的大老爷,还有五皇子府上的詹大人,现下人已经去了金陵郡守那边,郡守大人派人过来,说黎家要求,捉拿一切与黎家那位死去的二爷有关的人!”

厅里安静下来,边上站着的几个小丫头顿时低下头去。

汇安郡主脸色骤变,金陵城里传言四起,但是只要是长了脑子的人都不会信江忱与黎顺业的死有关。黎家偏偏在这种时候站出来,叫嚣着捉拿谁,可不就是朝着江忱来的?

或者说,是朝着靖安侯府来的。

“五皇子这么急?不过是世家联手参了楚王府一本,他便迫不及待要朝着靖安侯府出手了?”汇安郡主扔了帕子,站起身来往外走,“侯爷和表少爷们还没回来?”

玉嬷嬷落后半步跟在她身后,“还在练兵场,可要奴婢叫人去个信儿?”

“不用,黎家算什么玩意儿,拿了我的印信来,我亲自去见见黎家的人。”汇安郡主绷着脸,说话的声音里没了平日的软糯,这已经是生气了。

黎家居然敢对金陵府尹施压,想让他们捉拿江忱。

真是笑话!

玉嬷嬷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多话,给茉莉使了个眼色,那丫头便快步往汇安郡主的书房去取郡主印信了。

汇安郡主要出门,这仪仗自然是要摆的,她开口说要亲自去见见黎家人的时候,海棠便立即吩咐了下去。

这边汇安郡主出来,仪仗车马就已经准备好了。

玉嬷嬷拿了袄子给她加上,汇安郡主踏上马车,忽而想起来什么,转而吩咐玉嬷嬷,“去清霜殿请了柔丫头出来。”

……..

玉嬷嬷来的时候,权柔正领着芍药槐枝和黄蕖三个丫头打叶子牌。

鸳鸯站在一边伺候着。

槐枝又活泼些,几个人笑笑闹闹的,气氛倒是好得很。

门口的小丫头给玉嬷嬷打了帘子,鸳鸯听到声响转过头来,“嬷嬷怎么来了?”

权柔便放了牌,“可是郡主那边有什么事儿?”

玉嬷嬷服了服身子,“郡主正准备往金陵府尹那边去一趟,车马仪仗都已经在昭月轩外头了,郡主让奴婢过来请了大姑娘跟着一道过去。”

汇安郡主居然要亲自去一趟府衙吗?权柔看了看玉嬷嬷的脸色,也明白这事儿耽误不得,便站起来朝着她颔首,“我知晓了,这便来,还请嬷嬷先去回禀郡主。”

“是,”玉嬷嬷没多话,行礼后小步退了出去。

这下牌肯定是打不了了,鸳鸯几个忙伺候权柔重新换了身衣裳,好在头发早间梳好了,倒也不用重新弄。

鸳鸯给权柔抱了件汇安郡主送来的织金缎面外披来伺候她穿上,一边给她系着领口的带子,一边低声说着,“海棠才过来与奴婢说了,黎家的人来了。在府衙那边闹着要捉拿黎顺业案子的有关人……”

黎顺业那案子就是一桩无头案,所有人偶读觉得他是死在了红鸾帐里头,金陵郡守查了这么几天,没查出什么嫌疑人来不说,反倒是要把江南岸给洗清楚了。那里头的姑娘们最近可都是哭天喊地的叫冤枉呢!

71.帮你教训

黎顺业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死在了江南岸里头,这金陵城里可没少传出来他的笑话。

虽说死者为大,但是这人活着的时候就没做什么好事儿,便是死了,也给自己家族和五皇子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这种人,就是个祸害而已。

死了也不值得可惜的。

权柔也没那么好的心去同情一个想要害自己的人。

只是不知道黎家和五皇子是怎么想的,这事儿,明眼人都知道石油人故意往江小侯爷身上泼脏水,他们要是聪明的话就应该避开这个点不谈,说不定还能给靖安侯府留个好态度。

怎么就傻乎乎的要说什么把人给抓起来呢?

金陵是靖安侯府一家独大,金陵郡守虽说是皇帝委派的,但是强龙都知道不压地头蛇呢,更何况现在的皇家可实在算不上是强龙。

黎家这是想做什么?闹一闹,然后觉得这样可以让靖安侯府乖乖认错道歉吗?

别说这事儿真不管江小侯爷的事儿,就算人真是他杀的,只怕汇安郡主和靖安侯两个还会在后头给他拍手叫好呢。

就像之前在昭月轩里,汇安郡主说的那样,黎家以为他们是谁?

权柔想不通谁给黎家的胆子这么做,也想不通黎家和五皇子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一直到上了汇安郡主的马车,她都没想通这个道理。

“柔丫头,过来坐,”汇安郡主见权柔上了马车来,便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权柔问了安,这才过去坐下。

玉嬷嬷和鸳鸯两个人都在外头,没跟进来。

汇安郡主把面前的点心碟子给权柔推过去一些,“傅年那小子,没吓到你吧?”

权柔摇了摇头,“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事儿你不用管,他和长安那点心思,我早看腻歪了。”汇安郡主轻嗤了一声,“我已经吩咐下去,在院子里加了人手,还把侯爷那边的暗卫也调了一批出来,他这次被文若教训一次,该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被人发现了,怎么都要夹着尾巴一些。

毕竟这里不是南疆十三州啊。

傅年这事儿,权柔倒也不想多问了,便转而问起了汇安郡主去府衙的事情。“黎家那边来的是谁?”

“他们家行大的,还有周长卿府邸里的一个詹士。”汇安郡主在自己刚染的鲜红色指甲上吹了口气,“刚来便这么嚣张,我瞧着竟不像是原先那个夹着尾巴做人的五皇子了。”

京都不平静了,这些皇子王孙们,谁不想登位呢?

权柔默然,给自己添了茶水,端起来抿了一口,“黎家最近麻烦事不断,怎么会有胆子来金陵闹?”

黎家的大公子不是因为贪墨军需被北地提司给抓了吗?最近也没听说放出来了啊,怎么黎家这个时间,还有胆子和功夫到金陵来闹?

汇安郡主靠着身后的迎枕,权柔的问题叫她止不住冷笑一声,“还能怎么着?借着别人的手,想在金陵滩浑水,看看能不能捞点东西呗?真真是笑话,黎淑也就这么点能耐了,难怪这么多年还被皇后压一头,本事不大,野心却不小,她那个儿子跟她倒是一模一样,还想伸手到金陵来?也不怕我给她剁了!”

五皇子的生母淑妃,闺名就占了一个淑字。

权柔对于汇安郡主这么说话,是早已经习惯了的,怕她气到了自己,忙给她递了碗茶过去,“他们也只能借着热闹想想了,郡主可不要为这些气坏了身子。”

“我倒是没多气,只觉得好笑,你说说,但凡是长了脑子的,谁会在这个档口来找我静安侯府的麻烦?文若是我的命根子,他们说着要拿下文若,可不就是想威胁我?真以为侯爷不在家,我就会怕了他们不成?”汇安郡主扯着嘴角一声冷笑。

“还当真是热闹起来了,什么牛鬼蛇神都敢现身了!”

金陵最近当然热闹了,傅年王栩都来了,柳佩元也在,楚王府的几位表公子,过不久还会有更多的豪族大吏到来,靖安侯这个生辰宴,可当真是给某些人提供了便利啊。

傅年不就已经着急了吗?

权柔在脑海里理着这些人之间的联系,面上没露出什么情绪,只是静静地听着汇安郡主说话。

“这事儿本来不该带你去的,只是我听说,黎家和五皇子那边,曾经还想向你提亲?”汇安郡主喝了茶,把先前的火气压下去了些。

“是,当时黎家派来的人就是他们家的二公子,不过被我婉拒了,之后再边关那边,商队进出关口的时候,都比较难,有几次还被罚了。”权柔把之前的事情挑拣了些和汇安郡主交代着。

“后来倒是陆陆续续都出过一些小事情,不过,也没影响到商号根本,我也就没怎么管。”主要还是因为不想正面和五皇子对上。

“他倒也真敢想,真以为仗着一个皇子身份,谁都得听他的不成?”汇安郡主依旧毫不掩饰自己对于五皇子和黎家的不屑,“心里边如意算盘打得响亮,只是也不想想他有没有那个命来向你提亲。”

这话权柔倒是不好接了,低头笑了笑,没往下说。

汇安郡主也没勉强,拉过权柔的手拍了拍,“瞧着,一会子到了地方,我给你出口气。”

原来叫自己跟着去,居然是为了给她出气吗?

权柔眨了眨眼睛,都忘了自己现在应该怎么说话了。

“郡主…….”

她嘴边的话嗫嚅了许久,还是没能说出口来,最终只喊了汇安郡主一声。

“没事儿,我本来都不想和他黎家计较,既然他们这么找上门来了,那干脆把过去的事情偶读一笔结算了,省的叫他们觉得,你是个好欺负的。”汇安郡主笑眯眯地说着。

她一双好看的眼睛微微弯起来,就像晚间天边挂着的弯月一般,叫权柔看着看着,忽而就眼眶有点酸起来。

五皇子的事情闹出来的时候,父亲权系只是与她说了一句,不要影响到权家的根本。压根没问过她受了什么委屈,更别说像汇安郡主这般,说什么帮她教训谁了。

72.不知长进

只是权柔还来不及感伤什么,那边汇安郡主已经说着自己的打算了,“一会子进去,你只管瞧着便是,他们当初定没少给你下绊子,今儿我就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他尝尝难堪。不然,他还真以为,自己一个皇子身份便了不得了?”

说着,还不忘记刺两句宫中的淑妃,“知道她眼皮子浅,没想到在宫里呆了这几年,越发没长进了!”

汇安郡主不开心了,怼人的句子那是半点不留情面,可是权柔就喜欢她这个性子,笑着给汇安郡主递上茶去。

汇安郡主又说了两句,便转而问起权柔来,“名册可还看得适应?”

她这几日把侯府宴请的名册叫人送了一份给权柔去,还让鸳鸯跟在权柔身边提点着,主要是为了叫权柔在这几日抓紧熟悉一下女客们的家世姓名,爱好和忌讳,毕竟到时候权柔是要出面招呼来的那些小姑娘们的。

权家之前也没办过这种宴请,权柔与世家小姑娘们更是从没接触过,因此对这个名册还是上了些心思的,这几日都在努力地记着。

“看完了,该记下来的也都记下来了,只是,到底没与她们接触过,到时候真见了面,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况,”权柔一边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一边答着汇安郡主的话。

这些天相处下来,她和汇安郡主的关系倒是亲近了许多。

汇安郡主一手撑着脑袋靠在一边,一手端着茶盏抿着,“来的女客,没什么难缠的。各家夫人们我也都是见过面的,人品自然没问题。小姑娘们我倒是没接触过,不过家教放在那儿,想来也不会太差…….”

这次虽说是大办,但是在下帖子这个问题上,汇安郡主还是用了些心思的。靖安侯府请的客人要么都是与侯府交好的人家,要么就是京都四大世家这种。

前者能得了汇安郡主的青眼,自然也不会是什么难缠的人家。后者这种,自诩人间谪仙魏晋风骨,当然也不会由得小辈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汇安郡主敢叫权柔来帮忙,也是料定了来客们是不会对权柔做什么事情的。

权柔也知道这个点,只是到底自己的身份放在那里,她是怕别人觉得汇安郡主安排自己过去接待,是怠慢了她们。

士农工商,哪怕是乱世当前,世人的观点也是不变的。

商人永远会被视为低人一等。

权柔没说话,汇安郡主视线往她脸上瞥了一眼,便像是清楚了她的想法一般,“你只管放心,让你接待她们,也是为了给你找几个同龄的玩伴,小姑娘还是该和小姑娘多接触才是。什么看不起看得起的,年纪小不在乎这些个玩意儿。只是你父亲的身份,怕是要给你招惹些麻烦的。”

她说着,用手捏了捏眉心,“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应该借了谢家的名义,早早地把你接出来,跟着你父亲长大,倒叫你现在都不好与世家大族接触了。”

汇安郡主话里有话,把权柔说的有点晕头转向。

“郡主,我父亲他……”权柔觉得,权系这两个字在世家大族里头,似乎是个什么肮脏的东西一般。

先有汇安郡主毫不掩饰的厌恶,又有曾夫人那小心翼翼地防备,权柔不多想都不行了。

可是这么些年来,她除了知道自己父亲是扬州首富,好像也没听过别的关于权系的事情了。

汇安郡主的话难免会引起些她的好奇。

“都是陈年往事…….”不过汇安郡主依旧不想多提,“对了,严家那丫头是个不错的,心思干净,而且认识的人也多,你到时候倒是可以多和她一处,我瞧着她挺喜欢你的。”

那日严姑娘离开侯府,还派人给权柔送了一次点心,她现下住在金陵城的表舅家,权柔也叫人送了一些干花给她,拿去泡水喝最好了。

知道汇安郡主这是不想多说,权柔也只能跟着转了话,“严姑娘确实是个活泼的。”

天真活泼,就是蜜罐子里泡长大的姑娘模样,和自己一点都不像。

权柔很喜欢她。

只是想到曾夫人对于自己的防备,权柔也不想与严姑娘多接触,免得还叫严姑娘被念叨。因而对汇安郡主的提议,她倒是没答应下来,只是说了句汇看着办的。

这乖巧的样子,叫汇安郡主叹了口气。

“不说这些了,一会子你瞧着,我给你出口气!”

权柔跟着弯了眉眼,“那权柔今儿便多谢郡主了!”

眼前的汇安郡主眉眼柔媚,笑起来的时候,让权柔想到了江小侯爷。

她心下微动,在梦里江忱被刺,想来就该是春日宴了。得找个机会和江小侯爷谈谈了。

权柔的心思,汇安郡主当然不知道。

汇安郡主就是存着要打打五皇子和黎家的脸的心思,才在出门前临时叫上了权柔的。

她这前半生都过得风生水起,还没有人敢当面与她对着来!就算是长安,当初不也得绕道避着走吗?汇安郡主就不相信了,这五皇子和黎家,当真敢在金陵动土不成?

马车很快停在了金陵府衙前,权柔就着鸳鸯的搀扶下来,便转身过去扶了汇安郡主下车。

郡主仪仗先马车一段时候到的府衙之前,两边都已经进行了清场,金陵郡守带着人在府衙牵头迎接,衙役站了两排,恭恭敬敬地喊着,“请汇安郡主安!”

汇安郡主由权柔扶着,抬高了下巴,冷冷地哼了声,颇有些高傲的模样。

金陵郡守忙到了她跟前,“下官齐平见过汇安郡主!”

“黎家的大老爷和五皇子府上的詹大人已经在里头了……”

权柔听他声音充满紧张,便扫了一眼,金陵郡守是个年过四旬的男子,身材有些虚胖,宝蓝色的官服套在他身上,从头到脚就像个桶似的。

这位齐平齐郡守,是晋南齐家一个旁支。

靖安侯府与齐家的交情还算不错,所以汇安郡主倒也没多摆架子,抬腿便往门里迈进去。

齐郡守忙从旁跟着进去,视线落在权柔身上,倒是微微顿了顿,不过很快就转开了,与汇安郡主说着先前的事情。

73.蠢钝如猪

“早些时候就到了,一来便要叫下官交出人来,可是那几个都是拿了侯爷的印信关进去的,下官,这也做不了主啊!詹大人和黎大老爷就在带着人闹了一上午,说,说是……”汇安郡主走的很快,齐平不得不跟着小跑起来,大肚子一颤一颤的,两颊上流淌着汗水,他也顾不上去擦。

可能因为走得急了,他说话的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

“说是要抓了我的文若。”汇安郡主冷笑一声,半点没有顾忌周围这么多的下人和衙役。

“我倒要看看,谁给他们的胆子!”汇安郡主说着,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府衙院门门槛,齐平看着她脸上的冷意,心下叫了声完蛋。

他忙扶着官帽加快步子跟上去。

权柔跟在汇安郡主身侧,低头走进去的时候侧头看了齐郡守一眼。

他那圆脸上的肉都跟着颤抖,一副典型的贪官模样。可是,根据权柔知道的,这位齐平大人,在颍川做官的时候倒是个少有的清官,调任金陵以后也是兢兢业业得很,与他外表模样给人的感觉一点都不一样。

这人,真的是像传闻那样效忠皇帝的吗?

权柔可不敢确定了。

她正想着,齐平却忽而顺着她的打量看过来,不大的眼睛里黑白分明,倒映着权柔的模样。

而后他弯了弯眼睛,瞧着竟然是在对权柔笑。

权柔被这忽如其来的笑给弄得愣了愣,她与齐平并不认识啊。

不过权柔的身体倒是先脑子一步做出了回应,她也对着齐平笑了笑。

小姑娘弯起眼睛来,把面上最像权系的特征都遮盖了,现下看着,只让齐平觉得像是见到了故人。

堂前的“正大光明”四个字映入眼帘,齐平忙收了别的心思,恭恭敬敬地比了个请的手势。

汇安郡主对身后跟着的浩浩荡荡地人道,“都给我精神点儿,”

郡主仪仗本可以在门口就撤下了,但是汇安郡主今儿硬是把人都带进来了。除了前头打马鸣锣的两个,其他什么抬牌子的举宫旗的,浩浩荡荡也有个三十多人。

茉莉捧着郡主印信,低头跟在一边,玉嬷嬷和鸳鸯两个各自落后半步跟着。

瞧着这模样,像是来找人算账的。

汇安郡主这么一吩咐,身后众人顿时齐声答应了“是”字,声音响亮得很。

权柔晓得这是做给里头两个人看得。

齐平也晓得,只站在堂前擦了擦额角的汗。

汇安郡主一只手搭在权柔的手上,眼睛悠悠地看了一圈府衙,半点没有要继续进去的意思。

她不动,这里没人敢动。

汇安郡主像是早有准备,叫人抬了椅子上来,拉着权柔就在这门口坐下,她后边的仪仗队也各自抬了矮凳子坐下,今儿正好没有太阳,坐下来倒也舒服。

“我瞧着天色不错,不若摆了茶具上来,就在这儿赏赏花吧,”汇安郡主伸手指了指边上那半开的桃花,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权柔自然是附和了一声,还颇有些凑热闹地建议,“车上还有双陆,要不叫人取来,我陪您下两局?”

“那感情好!”

说着,竟然真的有小丫头掉头出去车上取东西了。

齐平觉得有些腿软,脸上的笑都变成了苦的。

堂外这么悠闲自在。

堂内的两个人却没能坐得住了。

“大老爷,那汇安郡主压根就不进来……”派出去请人的小厮苦着脸回答了。

按道理来说,郡主驾到,他们都该出去接驾才是。

只是如今京都传来消息,楚王府可是自身难保,来的时候,他们也是打定了主意要硬气一些,给靖安侯府一个难堪,这样子好从他们手上敲一笔钱财,顺便,再杀杀这汇安郡主和靖安侯的威风。

所以黎宏和詹士压根没动作。

他们就想着在里头坐着,等着汇安郡主进来。

这样可就不用行礼了。

没想到汇安郡主居然整这么一出!直接在外头摆了茶具,这是做什么?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詹士气得两颊通红,“简直不可理喻!妇人家竟敢辱没朝廷命官,我大周何时落魄至此!”

黎宏倒是没他那么激愤,肥胖的身子艰难挪动了一下,招手唤了自己的小厮过来,“郡主今儿可是一个人来的?”

小厮忙答了,“带了郡主仪仗,还有一个没见过的小丫头,瞧着模样倒是周正得很……”

小丫头?黎宏摸了摸下巴,“詹先生看,这汇安郡主带来的人会是谁?”

詹士还在气头上,若不是要顾忌形象,只怕已经骂出声来了。黎宏话语间的轻佻让他烦不胜烦,若不是五皇子亲口交代,他是不会跟这么一个只知道美色的蠢货多说一句话的!

可是眼下还得靠着他才行,詹士压下心头的不耐回了话,“依我来看,该是那个权家丫头!”

五皇子府也不是完全没人的,之前黎顺业出事,就有人送了消息过去,说权家的大姑娘被汇安郡主接进了靖安侯府里住着。

这汇安郡主可不是什么人都肯亲近的,她定是知道了五皇子府的打算,所以出手拦下!真是自己吃肉还不给别人喝汤。詹士想到权家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便气得直摩后槽牙。

黎宏却笑容猥琐,“这二十年前京都第一美人和现今江南府第一美人儿一块,倒也不知道,谁更好看呢?”

“大人!”詹士不由得喊了一声,“汇安郡主这是在折辱你我!”

他的眼眶通红,手紧紧握住。

这些权贵之家,天之骄子们,只会把人的自尊都踩到地上!

可恨面前的黎宏是个蠢钝如猪的,居然只知道美色!

“我知道,我知道~”黎宏对于詹士的无礼丝毫没放在心上,当然,对于他的劝诫也半点都没听进去,伸手叫两个小厮把自己从椅子上扶了起来,然后挺着大肚子道,“她始终是郡主嘛,咱们冷了会子,她也该知道错了,再冷下去,可就要叫美人伤心了!”

说着,就要提步往外走。

詹士猛地站起来,咬咬牙,才跟在黎宏身后出去。

74.给我打!

外头齐平瞧着那两个人喝茶说话,谈笑风生,只觉得心底像被猫抓了一样,又着急又无奈。

这里头两个他说了也不听,人家又是拿的五皇子的牌子来的,他还真的不敢强行做什么。外边这位他就越发是得罪不起了!

这两边各自想给对方难堪,倒是苦了自己这个郡守!齐平擦了擦汗,躬身对汇安郡主说着,“您瞧这天儿也不好,要不您先进屋子里去?”

这要说什么,总得先进屋子吧!

汇安郡主正和权柔说着今年金陵的春天来得有些迟了,花儿都没开几朵,乍然被齐平打断了,便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情绪让齐平顿时不敢往下接着说了。

权柔往里头看了眼,先前门口探头探脑的小厮已经不见了,想来应该是进去报信去了。

她给汇安郡主使了个眼色,汇安郡主微微颔首,手指在矮脚茶几上轻轻敲打着,一声接着一声,都让齐平觉得自己像走在刀尖上头。

权柔和汇安郡主依旧不动声色地坐着,喝茶赏花,好像今儿真的就是来金陵府衙上坐一坐的。

跟来的仪仗队和几个伺候的丫头婆子具都是一副轻松模样,半点看不出别的情绪。

倒是齐平带着的衙役和师爷都急得不行。

又过了一会子,在齐平以为自己今天就要在这儿站到腿断了的时候,堂里才一前一后地走出两个人来。

一人肥头大耳,脸上的笑意带着几分奸诈,跟在后头的文士倒是一身青衫飘逸,只是眉眼之间少了几分淡漠,多了几分势利模样。

他二人走出来,看见汇安郡主身后的仪仗队,不由对视一眼。

接着,快步走过来,对着汇安郡主一拜,“北地巡案司典事黎宏,见过汇安郡主!”

“詹士,见过汇安郡主!”

虽说是问了安,可是两个人都只是象征性地拱了拱手,没有行礼,更没有等汇安郡主吩咐,就直起了身子来。

那黎宏更是猖狂,眼神落在汇安郡主身上,便像是黏住了一般,两只眼珠子就差没发光了。

这等轻浮,便是齐平看了都忍不住在心底骂一声娘。

难怪你们家二小子会死在花船上了!合着黎家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刚想上去打个岔,把这人给隔开,没想到站在汇安郡主身后的一个老嬷嬷已经上前两步,直走到黎宏身前去,一把揪住了还没反应过来的黎宏的衣领子。

什么话都没有,一顿巴掌就往黎宏脸上招呼去了。

黎宏身边的小厮都看傻了,拦都没去拦一下,詹士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身子一个踉跄,伸手指着汇安郡主的方向,“你!”

话音还没落下,便被鸳鸯一下拦住,“郡主面前不可无礼。”

这话说的铿锵有力,伴随着玉嬷嬷啪啪啪甩巴掌的声音,让金陵府衙的大院里一瞬间沉寂下来。

黎宏开始的时候被打傻了,直到脸颊上难以忍受的疼痛传来,他才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

“嗷!大…….大…….胆,窝,似……”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半点没影响到玉嬷嬷甩巴掌的速度。

玉嬷嬷严肃着脸,一手拽着黎宏的衣领子,一手快速在他脸上甩着。

权柔端茶,却没有喝,只是看着玉嬷嬷的身影,心底不由赞叹,没想到玉嬷嬷也是练过的。这么一抓就把个肥胖的黎宏给抓了起来,巴掌甩得也有力!

难怪汇安郡主一点都不慌了,玉嬷嬷这,能一个打十个啊!

再看鸳鸯,巍然不动地拦着詹士,管他怎么说,管他说的什么有辱斯文,就是不搭理。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詹士想和汇安郡主说道理,还没那个资格。

看着先前摆架子的两个人一个被打的像杀猪一样惨叫,另一个只能干着急,权柔心底不由得叫了声好。

跟着汇安郡主来这一趟,还真的是没白来。

先不说谈的怎么样,只这么揍了黎家一顿,打了五皇子的脸,也叫权柔觉得浑身舒畅了。

她嘴角不自觉带了笑意,齐平一看,哎呦,这小祖宗怎么也看热闹来了?

他忙掀了袍子跪在汇安郡主跟前,“下官请郡主入堂再说!”

其实齐平可不想给他俩求情,只是要是人在这金陵府衙出了点什么事情,黎家和五皇子不敢动汇安郡主,难道还不敢动他吗?齐平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

打了这么半天,黎宏一张脸已经肿得跟猪头一样了,汇安郡主也看够了热闹,不想在这里浪费自己的时间了,就一伸手叫了停,“行了,长长记性就够了,”

她搁下茶盏,权柔便立马站起来去扶了汇安郡主起身。

齐平这才敢起身,又说了几句好话,赶忙朝着师爷使了个眼色,那师爷会意,忙跑到了还在被挨打的黎宏身后等着接人。

玉嬷嬷一松手,把黎宏给摔下来,顿时又是一声嚎叫。齐平的师爷生怕这人嚎叫再引来汇安郡主的不满,忙叫人抬了他下去。

鸳鸯和玉嬷嬷两个人退到汇安郡主身后,一直都低着头。

汇安郡主的视线落在被人抬着往后退的黎宏身上,嫌弃的转开头,又落到那边还一脸气愤地詹士身上。

表情逐渐由嫌弃变成了嘲讽,“詹士,你既已经是平民之身,为何方才见了本郡主,却不行拜礼?”

黎宏怎么说也是官身,他不行拜礼,也算说得过去,但凡他刚才不要那么嚣张,都不会挨一顿嘴巴子的。

可是詹士却也跟着不行拜礼,这就说不过去了。

汇安郡主对那几个皇子本来也没什么好感,对詹士这样整天之乎者也肚子里却没有半点墨水的草包走狗就越发是没什么好感了。

詹士敢当着她的面落她的脸,那也得看看他有没有那个资本。

汇安郡主勾起一边唇角,扬起的笑意颇有些邪气。

詹士口中的荒唐二字刚刚吐出来,便再说不下去了。

因为汇安郡主已经先一步说了,“鸳鸯,掌嘴!”

“是!”鸳鸯提步走到詹士跟前,俏脸上泛着冷意。

“欺人太甚!汇安郡主你眼底还有没有王法!你居然敢欺辱朝廷命官!”詹士往后退着,伸出来的手指都是颤抖的。

詹士退一步,鸳鸯就逼近一步。

汇安郡主听得这话,笑意越发放肆,“你算哪门子的朝廷命官?一个被取消功名的秀才而已,得了五皇子的救助,就以为能踩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了?不打你都对不住你当初做下的的那些好事!鸳鸯,给我打!”

75.你拿出来

权柔不认识詹士,但是这人满脸露出的鄙夷让权柔觉得好笑。

嘴上说着汇安郡主蔑视皇权,可是他自己不也是这样吗?不论如何,汇安郡主好歹也是如今唯一一位享双亲王俸禄的郡主,你一个白身,凭什么不给汇安郡主见礼?

看着鸳鸯打他手下毫不留情,权柔心底只觉得痛快。

汇安郡主也很痛快,她早就看不惯詹士这个道貌岸然的人了。看着鸳鸯站的笔直在那儿甩他巴掌,汇安郡主脸上的笑意就越浓。

这府衙的院内,众人各站一方,看着詹士被打。

詹士被打了一会儿,早没了之前那种颐气指使的模样,只是依旧满脸不忿,汇安郡主的话提醒了他,身份有别,他就算之前敢跟着黎宏一起不行礼问安,现下黎宏都被人给拖下去了,他也明白了汇安郡主是半点不会给自己面子的。

说到底,还是因为身份!

詹士死死盯着对面华服娇美的汇安郡主,一双眼睛像刀子要从她身上剜一块肉下来一样。

汇安郡主掀了掀眼皮子,问了声时间,这才抬声道,“差不多也行了,省的一会子说不出话,还得找个太医瞧一瞧。”

话语间的漫不经心让詹士顿时怒火攻心,才被理智压下来的怒气一瞬间喷涌而上,涨得他一张脸可怖不已。

鸳鸯应了是,停了手,转头回了汇安郡主身后去,竟是半点赌没看詹士。

“你们!”詹士一开口,唇边流下一条血迹,衬得他面目狰狞,半点不见先前那种道貌岸然的模样。

齐平见此,生怕这再闹起来,到时候汇安郡主脾气上来了真要在这里赏人一顿板子是小,就怕五皇子和黎家拿自己出气事大啊!他赶忙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冲过去连扶带绑的搀着詹士往屋子里进去。

“郡主,您请!”齐平给汇安郡主做了个手势。

汇安郡主出了气,也打算处理正事儿了,倒也没让齐平难堪,带着权柔和身后伺候的就提步进去。

詹士被扶在左边的下首坐下,两边都有人摁着他,像是怕这人汇突然暴起一样的。

汇安郡主却半点不把他这副要吃人的模样给放在眼底,叫了齐平来,把黎家的要求说了一遍,随后又问身边的权柔,“你怎么看?”

齐平说的话其实之前就已经派人到静安侯府传过一次了,现在汇安郡主让他再说一次,也是做给詹士看的。

权柔是觉得,这事儿没啥好说的,黎家和五皇子肯定是得了谁在背后怂恿,觉得来闹一闹会得到什么好处吧?她刚想说话,就被人给打断了去。

“郡主!皇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郡主难道要包庇小侯爷不成?再者,我们只不过是要求捉拿嫌犯归案,审查自有齐大人做主!”被人摁住的詹士仰着头喊得撕心裂肺。若不是有人摁着,只怕人都要冲到齐平跟前去了。

齐平忙扶了扶自己的官帽,这五皇子,是存了心不想让自己在金陵呆了不是?明眼人谁不知道江小侯爷和这事儿压根扯不上关系!偏生这黎家和五皇子不知道吃了什么药,定要来找静安侯府算账。

齐郡守可不想管他们这些糟心事!

“我倒不知道,文若犯了什么事儿,竟劳烦五皇子这么惦记?”汇安郡主不怒反笑,看着詹士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猴子。

“郡主,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我此番是得了皇上的命令来彻查黎二公子遇难一事,你为和如此咄咄逼人,下手打了朝廷命官不说,竟还如此扰乱公堂纪律…….”詹士说的振振有词,这次是真把权柔都给逗笑了。

这么一个人,居然还被五皇子奉为座上宾?看来当初被革除功名也是为了这詹士好啊,不然一旦踏入官场,詹士这脑子还不够人吃一顿的。

“齐大人!”汇安郡主可没时间看这人表演,“我看这事儿也不必多言,他既然要说我靖安侯府的小侯爷动手杀人,那我也正好,要告一告黎家和五皇子欺压我等,泼脏水于我儿身,简直引得人神共愤。”

汇安郡主把桌板儿一拍,“我就问齐大人接不接我这状子?”

茉莉立马捧了郡主印信到了齐平跟前。

速度快的齐平和府衙里的衙役都来不及反应。

詹士一句岂有此理还卡在喉咙里,就听得小姑娘轻声一笑。

一直乖乖跟在汇安郡主身边的权柔这次也憋不住了,没想到汇安郡主会这般直接。你要抓我儿子?好啊,我正好跟你来对簿公堂!

反正江小侯爷肯定是没犯过错的,这事儿他们压根不怕!

汇安郡主今天来了,就没打算让詹士和黎宏好过了。

齐平也知道,自己怕是不得清闲了。

汇安郡主拿了印信递的状子,他哪里有资格不接?自然是恭恭敬敬地答应了是字,而后转而和身后的詹士道,“先生也看见了,这事儿,下官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不是?您代表皇上而来,这些事情恐怕不用下官多说了吧?”

詹士依旧被人摁着,嘴边的血迹都干涸了,“郡主既然要告,我当然奉陪!”

这个人的话叫权柔和汇安郡主两个人都来了精神。

权柔眯着眼睛看了眼,詹士满脸不忿,但是答应地却这么干脆。

怎么想都不像是没脑子来送死的……

“郡主,齐大人”权柔站起来,“不知我是否能与这位说两句?”

汇安郡主自然没有意见,她也想看看这个詹士究竟凭的是什么。

齐平还能说什么,只能说一句,“姑娘请便。”

“多谢,”权柔朝着齐平服了服身子,齐平微微退后了一步,避开了这个礼。

她走到詹士跟前,眼睛里泛着水光,与詹士的视线对上。

詹士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谁,可是模样眉眼都叫他觉得眼熟。

“民女有一问题,还请先生赐教,”权柔虽然如此说着,却也只是嘴上客气。

身体半点没有俯身的动作,更别说见礼了。

詹士被一个小姑娘这么对待,气的咬牙,却还只能道,“你问便是!”

“先生如何肯定,江小侯爷便是害了黎二公子的凶手呢?”权柔微微眯着眼睛,“先生和黎大老爷气势汹汹而来,什么证据都没拿出来,便扬言要捉拿凶手,小女看着,而且也不是那等无脑之人,想来该是得了证据才是,既然如此,为何不拿出来,让齐大人看看呢?”

76.我有把柄

她就是想看看,詹士究竟仗着什么证据,才敢在金陵府这么叫嚣。

不止权柔,这屋子里除了詹士,也都是这个想法。

因而都一副好整以暇地模样。

詹士哼了一声,“你这小姑娘家,竟也插手扰乱公堂?算什么东西!”

权柔也不气,“不过是让先生拿出证据来,也算扰乱公堂了吗?齐大人可是也这么认为?”

她的视线轻飘飘地从詹士身上转到齐平身上。

齐平心底骂了声娘,这汇安郡主带过来的人,还真是跟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半点儿亏都不吃。

“姑娘这话言重了,下官万万不敢。”齐平知道权柔这是吧皮球往自己这里踢,他当然不想接这话,转头又把球给踢回去了。

官场上混下来的老狐狸就是和黎宏那种不一样,权柔也不勉强,笑着给他服了服身子。又接着问詹士,“先生可是拿不出证据来?”

“就算有,为何要给你看?先前我已经与齐大人说好了,只要捉拿凶手归案,我自有证据呈上。”

“先生这话好生无理,都说先有证据才抓人,怎么到了先生这里,便成了先抓人后给证据。这证据不拿出手来,谁知道是真是假?就算是圣上,也不能污蔑好人吧?”权柔笑吟吟地说着话,其实心底也好奇他们到底在卖什么药。

詹士,真的和黎宏一样蠢笨吗?五皇子和黎家当真是来送人头的吗?一个皇子,就算再蠢,也不可能这么轻易被人挑拨吧?

再加上詹士几番欲言又止,满眼都是信心的模样,很难让权柔不多想一些。

詹士没想到权家这个丫头竟然这么尖牙利嘴咄咄逼人,看着后头汇安郡主一脸闲适地喝茶,他心底的不平瞬间上涌。

“我既然奉了圣上口谕前来,自然掌握了江忱杀人的证据,现在不拿出来,只是想让郡主,有个机会而已,毕竟郡主应该也不想看见小侯爷进牢房吧?”詹士啐了一口,那带着血水的吐沫星子从他口中飞出来,落在地上。

汇安郡主放了茶,起身走过来,“你说证据就是证据?让你拿出来你也不拿出来,真以为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妇孺不成?”

权柔紧接着跟了一句,“先生和黎大老爷既然是来和郡主谈判的,那一开始怎么不直接去靖安侯府,反倒要弄得人尽皆知呢?难不成…….你们目的本不在此?”

这种事情,既然是拿来要挟人的,不是更应该直接上门去吗?在金陵府衙大吵大闹,又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还算什么要挟?汇安郡主大可倒打一耙说这是污蔑。

这事儿从哪方面都说不通。

权柔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詹士却忽而抬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

这个对视让权柔心底也有些被唬到,玉嬷嬷当下上前把她护在后头。

“小姑娘年纪不大,想的倒是挺多。”詹士冷笑,与刚才那个暴躁又无奈地人看起来有些不大一样了。

权柔从玉嬷嬷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着他,“承蒙先生夸奖,不过说了句内心所想而已。”

詹士肯定有问题!

“你不想和我说说吗?这么千里迢迢跑来,总不会你也是黎宏那样的傻子吧?”汇安郡主当然也明白过来了,这詹士可不是黎宏那么没脑子的。

詹士低头,先前的浮躁一扫而空。

几个人就这么站了一会儿,才听得詹士开口,“郡主,您所求的东西,我可是带来了。”

他说的很轻,一边说着,脑袋一边往上抬起来,对上汇安郡主惊慌的视线,他牵动着嘴角露出一个笑来,唇边的血迹还存在着,浑身狼狈的样子搭上这个笑,只让人浑身发寒。

“什么东西?”汇安郡主眼神一暗。

詹士被人摁着无法动弹,可是口中的话却没有半点软下来的意思,“郡主希望是什么呢?我想,郡主是否应该先让人放开我?”

权柔在詹士说那句话的时候,整个人的思绪就瞬间转化了过来。

黎家那位大老爷没脑子,能理解。可是詹士一个五皇子府上的人,居然也这么没脑子,而且他还是皇帝亲派到金陵的,就算没脑子,也不可能这么对汇安郡主的。

那就只有一个理由了,这厮手上当真握着什么东西,并且,这东西,还能够叫汇安郡主放过他。

这事儿可就说起来不简单了。

他从何到手的东西,又怎么能肯定,这就是汇安郡主所求?谁在背后做了这个推手?

权柔能想到的东西,汇安郡主也能想到。

早在听说他们在齐平这金陵府衙里闹起来的时候,汇安郡主就猜着背后肯定是有人在出主意了。

只是也不知道这背后的人是为了什么?

两个人想的差不离,接着马上两个人就对上了视线。

权柔看见汇安郡主眼中的安慰,便轻轻点了点头,退后一步。

“放开他。”汇安郡主看了齐平一眼。

摁着詹士的人都是聪明的,看着情况不对,立马就松开了手,在和齐平对视以后两个人默默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汇安郡主几个,齐平,还有詹士。

屋子里的人都退的差不多了,汇安郡主才一甩衣袖,“现在可以说了?”

詹士转了转自己的肩,脸上的红肿尚且没有消退,配着他脸上的表情,只叫人觉得看着就心底不舒坦。

“郡主,这事儿,怕是不合适这几位在边上听着~我这也是为了小侯爷好。”詹士拉长了声音,现下只有他一个人是坐着的。

但是他偏偏没有露出一点点的不自然来,就好像自己生来就应该这样,所有人都站着,只有他一个人,有资格坐着。

便是齐平也心底生出几分这人太过轻狂的想法来,更别说权柔和汇安就郡主了。

“郡主,”权柔近了汇安郡主身前,“我和齐大人在门外等吧,”

詹士拿定了注意要给汇安郡主不好过的话,说出来的这些话,可能真的会让汇安郡主失态。

这时候她和齐平再呆在屋里,也就说不过去了,留下一个玉嬷嬷,而自己和齐平都在门外候着,有什么事情可以立马冲进来,那样子额做法是目前来说最合适的了。

汇安郡主看了眼詹士,最终还是同意了权柔的话,,“也好,麻烦齐平了。”

她朝着齐平微微颔首,齐平哪里还有不答应的?赶忙说了一声无碍无碍,便与权柔一道退到了门外。

77.不留活口

汇安郡主和詹士在府衙公堂里的一个小隔间说话,权柔和齐平退出来的时候,帮忙把外头的门给合上,不过权柔还是留了一道缝隙。

合了门扇以后,权柔拢着手走上前去。

外头太阳已偏朝西边了,权柔站在屋檐底下瞅了眼,只觉得这时间过得挺快的。

齐平站在另一边,摸着自己的小胡子,视线悄悄打量着权柔。

“齐大人”权柔忽而转过去,“我瞧着,齐大人像是认得我?”

齐平下意识反驳,“这怎么可能!”

权柔就笑了笑,“我也就是猜猜,齐大人不必如此大的反应。”

齐平压根没见过她,就更不可能认识她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齐平认得自己父亲或者母亲。

相对于权系来说,权柔觉得,齐平更大可能认得的是她母亲谢韵。

齐平打了个哈哈,然后便束手杵在那儿望着天边发呆了。

权柔没再多开口,只要是认识,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

汇安郡主由玉嬷嬷扶着出来,脸上的表情都已经恢复如初,只是紧紧抿着唇,见了权柔,便也只说了一句,“走吧。”

“是,”权柔乖巧地跟上去。

“汇安郡主,”身后有人喊着。

权柔和汇安郡主都转过去,但看见詹士斜靠在出来的门柱上,略带几分得意,“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想来郡主肯定也不舍得让小侯爷吃苦不是?”

齐平在他旁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原以为汇安郡主来了,这两个人就能消停下来,没想到,这个詹士倒是真的拿出了手段来,也不知道用什么威胁汇安郡主的!

权柔这时候就不好再开口了,她毕竟是晚辈,又是商人女,实在不合适在这里代替汇安郡主发言。

只是出乎意料的,汇安郡主这次居然很是平静,剪水的眸子正对上檐下的人,“侯爷寿宴在即,我不想在此时生出事端。你也是聪明人,该知道,如果逼急了我,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靖安侯的生辰宴确实是金陵的一桩大事情,这几日也陆续的有达官贵族到了金陵来。

詹士也不是真的蠢,这要是现在逼得太紧了,牵扯到的可就不仅仅是一个靖安侯府了。他既然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倒也不在乎多等着几天。

于是便扬了一抹得意的笑,“那是自然,侯爷寿辰当先,自然是先过寿要紧。我在金陵等着郡主的答复。”

他对着汇安郡主拱了拱手,没有一点恭敬的意思。

权柔觑着詹士的表情,想不通这人口中所谓郡主求的东西是什么,能让汇安郡主失态成这样。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汇安郡主微眯着眼睛,深深地看了詹士一眼,而后又拉上一边的权柔,毫不回头地迈步走出去。

那一院子的仆从自然跟着离开,本来被站得满满当当的府衙院子里一下空旷下来,齐平擦了侧额头上的汗水,“詹先生,你看,这几日是给你二位安排在府衙这边,还是……..”

本以为汇安郡主来了,这件事也就解决了。结果没想到这詹士居然留了个后手,那番话说的莫名其妙的,却让汇安郡主暂时放下了动他们的心思。

那他就更不能在这时候得罪人了。

这些人反咬一口的时候,往往才是最要人命的。

齐平这么多年来,早已经深谙此道。

连汇安郡主都暂时动不得他,齐平就越发不会给詹士抓到自己的不对之处了。

因而说话的时候倒是比之前更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詹士面对别人的时候,还是维持着自己一开始的书生气,拿眼睛斜了一下齐平,“既然是来办案的,自然得住府衙了。还劳烦齐大人安排一下,给黎大老爷找个大夫看看伤势。”

“是是是,这是必然的,请!”齐平让人带了詹士下去后院住处,自己站在公堂门前,看了眼上头“正大光明”的匾额。

最终幽幽叹了口气,“乱世,乱世啊。”

还来不及再多感叹一会儿,便听得一阵乱哄哄的声音响起,齐平心头一跳,道了一句糟糕。

这才刚回过身去下了台阶,那边就有人高呼着大人二字,声音由远及近。

齐平掀了官袍,快步走过去。

“大人!”那边小厮飞奔而来,“林捕头来报,说牢里关着的黎家那几个下人,全都,死了。”

“什么?”齐平脚下一个踉跄,抓着那脸色煞白的小厮,“五个都没了?!”

小厮哭丧着脸,“都没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人都是单独关在一个牢里的,并且汇安郡主也不是那种非要折磨人的,只是叫他把人抓起来,免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上头没有命令,齐平这边的人自然不会对黎家几个下人如何。只是没想到,这人居然就这么没了!

而且整整五个人,竟然是一个活口都不留!

“快,快去,请仵作!”齐平深呼吸了口气,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开始交代身边的人,“先瞒住消息,等了仵作那边查了结果再往外公布,调今日值守的人过来,我要亲自审问!”

“是!”

齐平快步走向公堂之内,今日注定是不得安稳了。

…………..

权柔与汇安郡主出了金陵府衙,上了郡主的车架,两个人默然相对。

最后还是汇安郡主先开口的,“詹士说他找到了大相国寺前住持,”

大相国寺,又是这个名字!

权柔摸着手上的佛珠,觉得有些发烫,她看着汇安郡主,等着她继续往下说话。

汇安郡主叹了口气,嘴边的笑容有些勉强,“给文若看病的明方大师就是先前大相国寺住持的徒弟,其实要是说起来的话,他也是得了住持的吩咐,才到了金陵来的。”

得道高僧相助吗?

权柔觉得手中摩挲这的佛珠似乎更加烫手了。

“后来呢?”看着汇安郡主久久都不说话,权柔忍不住问了这句。

“后来,后来住持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失踪了。明方大师说,这世间能救文若的人,也只有住持而已。”

“那我是什么?”权柔想到汇安郡主之前给自己说的话,“郡主之前不是说了,我是小侯爷的一线生机吗?”

汇安郡主漂亮的眸子盯着权柔,如水一般把权柔包围着,“孩子,一线生机,也还有九线,是没有生机的啊。”

78.怕是不好

江小侯爷是汇安郡主的软肋,詹士拿住了这点,所以才那么有恃无恐。

权柔一路无言,汇安郡主也只是闭目养神,就好像先前那些事情从来都没发生过一样。

直到下车的时候,汇安郡主才对权柔说了一句,“当初说好一个月为期限,那就不会反悔的。海上那笔生意的事情,我也会按照一开始说好的给你算。放心吧,不管你怎么选择,我和侯爷都不会勉强。”

汇安郡主说完,就着玉嬷嬷的手下了马车。

权柔一个人在里头坐了一会儿,才唤了等在外头的鸳鸯扶着下来。

外头下了点小雨,淅淅沥沥的,边上有二门的婆子撑了镶边的油纸伞来接,那伞很大,撑着车辕边上,也能挡住从里头出来的权柔。

“姑娘当心,”鸳鸯抬手搀了权柔。

这才发现权柔一双手上都是汗,冰冰凉凉的,鸳鸯扶着的时候,下意识抬眼望了望权柔的脸色。

不是很好,苍白的毫无血色。

鸳鸯手上不由得使了劲儿,“姑娘可还好?”

先时候汇安郡主连玉嬷嬷都没留在车里,鸳鸯也不知道权柔和汇安郡主说了什么。

“没事儿,”权柔摇摇头,跨进垂花门的时候,又望了眼上头刻画着的铭文。

和手上这串佛珠上的一模一样啊。

她沉默着,鸳鸯也不敢随意搭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进了清霜殿,檐下早已经等着的芍药和槐枝两个踮脚望了许久,才一看到她们进来,便赶着迎上去。

“姑娘快些进屋,”眼看着雨是越下越大了,芍药和槐枝这边早已经见了汇安郡主的人都回了昭月轩,却左等右等都等不来权柔。

两个人着急了半天,一望见权柔和鸳鸯,心里头大石头还没落下去,便又提起来了。

实在是权柔现在的脸色太过难看了些。

鸳鸯给芍药使了个眼色,芍药也不敢耽误,忙说了一句,便和鸳鸯左右搀着权柔进了屋。

槐枝留在后头,叫人去端了热水和新灌好的汤婆子过来,这才跟了进去。

权柔这边已经脱了外披,刚在临窗前的软榻上坐下,槐枝就拿了热湿帕子过来给她净手。

才摸了权柔的手,槐枝便被这冰块儿一般的冷意给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眼鸳鸯,见鸳鸯摇了摇头,槐枝只好咽下了喉咙里的话,安安静静地低头给权柔净手。

权柔也没什么反应,一个人坐在榻上由着他们三个给自己净手换鞋,又拆了头上的发钗首饰,她整个人才觉得身上轻松了一截,心头上压着的东西也好像跟着消散了些。“郡主可有说什么?”

“姑娘回来之前,海棠就来过一趟了,说是郡主那边今儿不用姑娘过去了,叫姑娘歇着便是,明儿楚王府两位表姑娘就该到了,郡主说要麻烦姑娘到府外接一接。”芍药给权柔递了百花蜜的水上来。

权柔接过轻轻抿了一口,嗯了一声。

“侯爷的生辰宴,是后日吧?”

“是呢,这几日客人也都陆续来的差不多了,不过拜帖都被郡主给拦了,说是,这几天忙得很,没什么空见客,侯府里也乱,就先不请大家进来了。”说话的是鸳鸯,虽然现在跟在权柔身边伺候着,但是汇安郡主那边的事情,她也不是不清楚的。

权柔点点头,这几日里汇安郡主确实是忙得很,现在又被詹士插了这么一腿,想来也是够头疼地了。

“楚王府的表姑娘们都喜欢什么?”权柔得先给人备份礼物。

“两位表小姐脾性都是好的,只是五表姑娘年纪小,打小也被宠着的,说话有些冲劲儿,却没什么坏心思。姑娘不用刻意准备,郡主交代了说,只当是女孩儿家的玩伴,给枝珠花都是可以的。”鸳鸯说的麻溜。

一听就是汇安郡主已经提前交代过得。权柔心底叹了口气,汇安郡主这样的女子,什么事儿都能想到,什么事儿都能办的好,却终究是躲不过江小侯爷这根软肋。

大概为人父母的,都是这样吧。

除了她的好父亲权系而已。

权柔越想约是觉得心里头憋闷,干脆搁下茶盏,拿了边上的账册来看。

晚间用膳的时候,便听得院子里的小丫头们惊呼。

“这是怎么了?”权柔屋子里只让鸳鸯三个人伺候,黄蕖也只是在梳头的时候会进来。

现下外头闹起来,槐枝便掀开帘子去看,不多时便脚步匆匆地回来给权柔说了消息,“小侯爷他们回来了,傅二公子是被抬回来的,说是不知道怎么就摔了马,直接让人送到了昭月轩的偏殿,郡主已经拿帖子去请了林院判。”

权柔一听这个,顿时也吃不下了,搁下筷子就想出去看看。

刚走到门口,又缩回了步子,“不行,我出去也不合适!”

她一个借住侯府的客人,而且又是女子,这种时候出去看傅年确实是不合适的。

但是权柔又真的想知道这几个人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外头那些小丫头们叫什么?总不能是看见了傅年被人抬进来所以叫的吧?

能在昭月轩伺候的,哪个不是精挑细选?这么点事情就大呼小叫的,还是一群丫头都大呼小叫的,怎么也说不通啊。

“奴婢去看看!”权柔这边还想着,槐枝就先站了出来,“奴婢年纪小,凑个热闹不碍事儿,姑娘和姐姐们只等着就是。”

这可在合适不过了!权柔眼睛一亮,忙招呼她,“快去快去,”

“诶!”槐枝撩起裙子就往外跑。

看得芍药忍不住出声,“哎,你可小心着点儿,”

权柔这边也坐不住,叫人开了窗,自己坐在榻上往外看着。

清霜殿里间的窗是能看到昭月轩的回廊的,权柔坐在这儿,能瞧见丫头婆子们脚步匆匆,一盆盆热水端进去,一盆盆血水端出来,瞧着格外的渗人。

“姑娘莫吓到了,”芍药看着那血水端出来,自己身上都仿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怕吓到了权柔,忙要去关窗。

“诶,”权柔拦住她,“我没事的,只是看着,这傅二公子怕是不好了。”

79.不会死吧

昭月轩的前殿里,江小侯爷站在中间,边上是一身青衣的王栩,后边还跟了个穿的跟锦鸡差不多的荀子安。

这满屋子的人进进出出的,里头躺着的那个却半点儿声音都听不见。

荀子安心虚地戳了戳江忱,“江文若……那傅二不会死了吧?”

荀子安本来是被关在家里头和老夫子学那劳什子的之乎者也,江忱派人去请,荀家老爷子也不能不放他出来了。

所以荀子安那就是一个被放出笼的猴儿,恨不能一下窜天上去。荀家的马场又是新开的,他也没去过几次,一早听说家里老头子花了大价钱从关外买了上好的宝马,荀子安心里头早就念着了,这次一听江忱是叫自己去马场,更是兴奋得直接跳了起来。

身后四五个小厮拉都拉不住,荀府门口的下人就看见他们家九爷蹦跶得得有三丈高往外头去了。

他能出了府门,全靠了江小侯爷。荀子安别的不知道,但是要报答江小侯爷这点,他还是明明白白的。所以才听了江忱的话,立马明白过来,拍着胸脯儿保证一定给江小侯爷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傅二。

傅二的名声荀子安可没少听见,这么几次下来,都说他是个小战神,荀子安最烦他家老头子拿傅二来叨叨自己。这下傅二得罪了江小侯爷,那荀子安当然是乐见其成了。

于是立马就叫人牵出来一匹最烈的马,说是科尔沁大草原那边来的,这马场里的人都驯化不了,于是这么一匹好马也只好养着。

既然江小侯爷想给傅年一个难堪,那当然是用这马最好了。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也只能怪这马不听驯化,还能暗中戳两句傅年这个战神的名号来的虚假。

哪有战神不会驯马的啊?

荀子安当时就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居然想出来这么一个好法子。而且那么多人都在,傅年也拉不下脸来拒绝啊!

毕竟今儿都是说好了的,比跑马,谁最慢谁就到悦楼搞一桌席面。悦楼乃金陵城最大的酒楼,里头又分了平民呆的一楼和富贵人家常去的厢房,价位也是有着区别的。随便一间人字号的厢房一顿下来,也够一楼大厅里的人吃上一个月了。

富家公子在乎的也不是那点席面钱,主要是这面子的事情丢不得。

周边又这么多人看着,傅年当时虽然脸臭了些,但是果然拉不下脸来拒接。

王栩是不参与的,所以这就是江小侯爷傅年还有荀子安三个人的比赛。

荀子安以江小侯爷马首是瞻,所以这比赛可以说是一对二了。

不过江小侯爷也不是那种使手段的人,他只是想折腾折腾傅年罢了,谁叫他到了金陵还这么不安分。

所以过程中倒是也没给人使绊子,只是让人在马场里多放了点石头多堆了点土包,增加了难度而已。

傅年的马术都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这种跑马场他鲜少会去,说起来还不如江忱熟悉,再加上本身他腰上还有伤,这马又烈一些,跑不过江忱是显而易见的。

结果当然是江忱遥遥领先,荀子安和江忱下了马,两个人在那儿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等着傅年来了要好好“劝慰”他一下。

眼看着傅年就快到终点了,江忱和荀子安还没来得及“哟”出声来,就瞧见傅年整个人往后仰躺下去,接着整个人就从那马背上滚落了下来。

这一落倒是把马场里的下人们都给吓了一跳,忙高呼着救人,一群人这么稀里哗啦的涌上去,控马的控马,救人的救人。

人群之中,一个高高大大的汉子格外醒目,江忱认识他,是傅年身边那个叫弱柳的护卫。

“小侯爷!”弱柳把傅年抱在怀里,一张脸上黑里透红,“我们二爷怕是被马给踩了!”

弱柳这话说的江忱直抽嘴角,你当他是瞎子吗?傅年滚下来的那个角度,刚刚好躲开了马蹄,就是在地上滚了一圈而已,而且,依着傅年的武功,连皮肉伤说不定都没有!

但是江忱清楚,荀子安可不清楚。一听说傅年出了事儿,他吓得魂儿都快没了。“靠北,这人怎么这么背啊?完蛋了完蛋了…….”

傅年再怎么说都是镇南大将军府上的嫡公子啊,要是在他家马场出了事儿,别的不说,他荀子安这两条腿是别想要了!

荀九爷自己给自己吓了一跳,高呼着人来要请太医。

弱柳就这么抱着他家主子开始干嚎。

还是王栩在一边看不下去,给江忱提了意见,“小侯爷,要不还是先回侯府吧?”

这外头人多眼杂的,难免不会传出什么消息去。

江忱当机立断,“回府回府!”

于是一群人匆匆打道回府。

人一进府就有人往汇安郡主那边递消息了,立马就有人叫着他们直接把人给抬到了昭月轩来。

荀子安没得到个准确的消息,也不敢回家,因此也跟着过来了。

现下听着傅年闷哼的声音,再看看那端出来的血水,差点就给荀九爷吓没了。

“这,这咋整啊?傅二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家老头子不得打断我两条腿!”

江忱被他缠得烦了,一个眼刀子递过去,“你再不安静点,你被打断的就是三条腿!”

荀子安立马捂住裆部,匆匆往后退了几步。

这下可就安静了。

王栩折扇在手心一敲,凑到江忱耳边叽叽咕咕了几句,江忱眼前一亮,“好主意!”

“四六!”接着便叫了四六过来,“你去给镇南大将军府上去个信儿,就说他们家二爷病的不行了,这血一盆一盆往外吐,问问他们要咋整!”

江忱就是故意的。

声音格外的大。

里间正躺着给林院判把脉诊治的傅年听得眉头一跳,刚想说句什么,就被林院判给摁下去了,“傅二公子这脉象,不妥!”

傅年也不是傻子,江忱和王栩这两个黑心肝儿的打的什么主意,他是心知肚明的。

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不能把自己腰上的伤给捅破,他们就干脆拿这件事情来做文章折腾自己。

80.我在这看

摔马的举动是他临时起意的。

傅年想了半天就觉得,他也不能白白受这个罪!于是选择了摔马。看着架势很足,实际上他用了功夫的,从马上滚下来的时候完全避开了要害处,就伤了些皮肉。

不过傅年很聪明地在腰上面划了几个口子,这么一来腰伤也有了借口。

他是打的好算盘,没想到江忱这反应倒也快!

“弱柳!”傅年自己被摁住了,又不能强行起身,只好憋着气喊了一声身边的人。

“二爷,”弱柳是知道傅年摔马是假的,这主仆俩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一听外头江小侯爷要往南疆递消息,弱柳也有点虚了。

要是让公主知道,这件事怕就不是那么好解决了!到时候闹起来事小,怕就怕耽误了将军的事情啊!

因此傅年一使眼色,弱柳立马就懂了,飞快撒丫子跑出去,一下拦在江忱跟前,跟一堵山一样。

江忱往后缩了一步,“你干嘛?”

“小侯爷,我们二爷的伤势不怎么严重,侯爷的寿宴要紧,我们二爷就不劳烦小侯爷和郡主惦记了,养养就好,养养就好。”弱柳一个黑黑壮壮的汉子,说起话来总是额外带出几分真诚。

就好像傅年真的是怕自己影响到了侯府一样的。

要不是清楚这人的主子是个什么人,江忱都要信了他的鬼话了。

不过傅年这意思也恰好中了江忱的下怀,他倒是不相信傅年真的能给自己摔了,但是就是怕这厮抓着这点来要挟人。

江小侯爷倒是无所谓,荀子安可受不了家里的唠叨。

这下好了,傅年自己都说没事儿了,大家也就都松了口气。

尤其是荀子安一口气缓下来,整个人就没了精神,啪嗒一下坐在身后的太师椅上,仰着头,喊了一句,“吓死九爷了!”

“瞅你那样儿,”江忱乐的清闲,招呼着王栩一起入了座,二郎腿往上一翘,吩咐道,“既然不怎么严重,那我们就在这儿看着吧,不然我们也不放心啊~”

说着,不给傅年一点拒绝的机会,直接吩咐身边的人,“去,给十三公子和九爷上茶点!”

里间的傅年听着江忱的话,一口牙差点没咬碎了。

林院判正给他上药,抬眼瞅了一下床上的人,“傅二公子,您松着点儿,肉太紧了,这药贴不上去啊。”

傅年也懒得装虚弱了,瞪了林院判一眼,这老匹夫肯定是得了江忱什么话!

……

权柔这边正听着槐枝回来报消息,边上的芍药和鸳鸯听到江小侯爷已经带着王栩和荀子安三个人在偏殿喝茶吃点心的时候,具都憋不住笑了。

槐枝直接不憋笑了,一张娃娃脸上尽是笑,“姑娘都不知道,偏殿那边伺候的丫头们原先还紧张兮兮的,就怕出了事情,长安公主找上门来拿下人出气,等看到小侯爷传茶点的时候,大家都懵了啊!”

怎么能不懵啊,这原以为是生死大事了,结果他们家小侯爷就在里头喝茶吃点心,就差没请个戏班子唱起来了。

这前后变化的时间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伺候的下人们都还没能反应过来,江小侯爷那边就已经吃上茶了。

莫说在里头伺候着的下人们,就是槐枝这个去打探的听了,都笑得不行。

难怪别人都说靖安侯府的小侯爷是个不着调的。

他连个面子都不给傅年做了!

权柔听着倒觉得是意料之中的,可也觉得好笑,“倒像是小侯爷能做出来的事情。”

“谁说不是呢?”鸳鸯笑着把小丫头手上的点心端到权柔面前来,“咱们小侯爷这么个性子,倒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了。”

有时候往往会惹了亲者痛仇者快的性子,就是指江小侯爷了。

权柔没接这个话,捻了点心吃了口,“郡主那边可有交代?”

人是直接送到昭月轩去的,汇安郡主虽说没出面,但是也不可能不知道。

江小侯爷闹出这些动静,汇安郡主也不拦一拦吗?

“奴婢没听说郡主的上房有消息传来,不过奴婢回来的时候,倒是听说楚王府的两位表公子回府了。”槐枝机灵,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在心底有数。

她看了权柔一眼,那眼神里都闪着精明。

权柔坐直了身子,她记得楚王府这两位是跟着侯爷去了军营的。是汇安郡主把人召了回来吗?

她想了想,吩咐鸳鸯道,“你往郡主那边去一趟,就说我晚间想去给她请个安,顺带,把那笔银子一起送过去。”

用来做海上生意的银子权系还是没给,权柔干脆就让祈风拿了印信先到商行去支钱出来,反正要做生意的是权系,那就应该用权系的银子。

今天送过去给汇安郡主,顺便打探几句汇安郡主的口风。

鸳鸯几个虽然对权柔不错,可是说到底也是汇安郡主的人,消息之类的,都要经过汇安郡主才能告诉她。

与其在这儿干等着,倒不如先去问问清楚。

什么预言,什么神佛,她都不信。

薛家那个五小姐出嫁之前,还被那批命的说是富贵异常的命格呢!晋南薛家和京都的薛家是隔了五代的,血缘关系已经疏远,但是晋南薛家为了能在生意上做的好一些,倒是经常给京都薛家送点好处。

所以外人看来,这两个薛家也还是有些联系的。就这样,当需要“郡主”出嫁的时候,晋南薛家还是没能躲得过一劫。

嫁与蛮族王亲,倒也不算辱没了“富贵异常”四个字了。

权柔每每想到这事儿,都忍不住想笑。

你瞧瞧,这些信命的,一个个都没能躲过命去。

所以她不信了。

但是她不能劝着汇安郡主不信,想了想,觉得要是自己留下来,能叫汇安郡主安心一些。倒也不是不行。

正好,她也想弄清楚那个梦。

权柔一开始是害怕的,只是怕着怕着,便发现怕也没用了。倒不如先出手吧。

她理清楚了这些,便觉得心下轻松了许多。

这边歇了一会儿,等着鸳鸯回来了,这便收拾了一番,带着鸳鸯去了汇安郡主的上房。

81.教训丫头

汇安郡主正坐在窗前看着账册,玉嬷嬷先看到了权柔,给她提了个醒,汇安郡主才放了手头的事情,笑着让权柔坐下。

有小丫头给权柔搬来了矮脚凳子,就搁在汇安郡主的身侧,权柔先行了礼,然后才坐下去。

她才能够鸳鸯手上接过银票子,递给玉嬷嬷,“这是我父亲入股的那笔银子,还请郡主清点。”

汇安郡主挥挥手,直接让玉嬷嬷拿下去收起来,“这倒不用了,钱的问题是小。”

这举动倒也在权柔意料之中。本来她今儿过来也不只是想送钱的,看玉嬷嬷拿了银票下去,便转了话题,“郡主可想好了要怎么做?”

汇安郡主嗯了一声,“背后的人想要财权,我思来想去,也没考虑到一个合适的人。”站在五皇子和黎家身后的那个人既然想要财权,那就证明也是个野心不小的。

这个世道上野心不小的人可不少呢。汇安郡主脑子里过了一遍,觉得他们好像谁都有可能。

凭着詹士和五皇子的脑子,是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的。背后的人一定对靖安侯府观察的很仔细,又能找到住持师傅的下落,这会是谁呢?

汇安郡主想了很多人,但是感觉都对不上号。她决定先拖一拖,看看詹士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来。

“詹士这个人,本来也不是个低调的性子,给他点好处尝尝,总归会有蛛丝马迹漏出来的。我倒是很想看看,是谁在背后算计。”汇安郡主把玩着一支金钗,眼角透露出几分的慵懒。

“那郡主可有怀疑之人?”

“暂时没有,”汇安郡主摇摇头,“这可海了去了,在没有什么证据之前,我不会打草惊蛇得罪人的。”

这倒也是。权柔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看汇安郡主不是很想聊这个,权柔也就没多问,转而问起来了关于侯爷寿宴的事情。

“鸳鸯倒是与我说了两位表姑娘那边的事情。郡主这儿还有别的交代吗?”权柔想趁着还有时间,去见见梅先生,孙磬那小子也已经回来了,还有很多事情都等着权柔去处理。

她想明儿一早回一趟权家的宅邸。

汇安郡主轻轻扫了一眼权柔,眼神里还带着几分笑意。

看得权柔怪不好意思的,每次在汇安郡主面前说句话,权柔都感觉汇安郡主能看出十句来。果然这么多年的宫斗生活不是白过的。

就在权柔快被看得憋不住话了想承认自己出去的目的的时候,汇安郡主终于轻笑了一声,“行,我这儿没啥事情,你要做什么,只管去就是了。只是可千万别忘了替我去迎一迎那两个丫头。”

“是,”权柔松了口气,站起来给汇安郡主告安。

“那我就先回去了,”她也看出来汇安郡主这边事情很多,想着自己在这儿多呆不合适。

“去吧,鸳鸯,好好在姑娘身边伺候着。”汇安郡主确实还有事情要忙,也就没有多留权柔。

鸳鸯自然是应了好字,接着便跟着权柔一起退下去。

汇安郡主这边看着两个人出了上房,才撑着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最近的金陵,实在是太热闹了。热闹的汇安郡主都有些心慌。

“您就先宽心吧,总归侯爷也回来了,明方大师那边也说了,这一劫是怎么都要过得。”玉嬷嬷站在汇安郡主身后,轻轻给她按着脑袋两侧。

“我知道……”汇安郡主闭上眼睛,脸上露出几分疲态,“文若他们几个还在偏殿呆着吗?”

“茉莉去送了吃的,荀家九爷先时已经回去了,就王家十三公子跟着小侯爷在外头,说是要等傅二公子那边好了再走。”说起江小侯爷,玉嬷嬷也是一脸无奈。

他们家小侯爷,这脑袋瓜子里想的好像总是和别人不太一样。

傅年那伤又不是装的,哪里一时半会儿的说好就能好了?江忱和王栩两个人分明就是坐那儿恶心人呢。

自己的儿子什么样子,汇安郡主心底还是有数的,“王栩这个孩子,心眼子倒是多。”

若不是有人在边上说话,江忱也想不到这么恶心人的做法。江小侯爷从来都是直肠子,想啥说啥,压根不会这么暗戳戳的恶心人。

王栩就不一样了,世家大族里,不可能像江小侯爷这么没心眼儿的。

“心眼子多也不碍事,这年头,没点想法也不能在那种家族里头长大出头。只要不是心眼坏就行了。”玉嬷嬷倒是看得开一些,还宽慰了汇安郡主两句。

汇安郡主心底也知道这个理,不管王栩有多少心眼子,只要不用到自家人身上来,汇安郡主也不介意给他行个方便。

“叫个人往偏殿那边送点银丝碳过去,我记着那边不怎么暖和,”汇安郡主交代了一声,立马就有人去办了。

昭月轩今天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偏殿外守着的小丫头正靠在檐下的长椅子上打盹儿,海棠带了人来送东西,见了这样的丫头,眉眼皱起来,“那边的,”

那小丫头一个猛子惊醒,张开眼睛往这边一看,见是海棠,当下便吓得从长椅那边跑过来,“海棠姐姐……”

到底是偷懒打盹儿,心里没什么底气,小丫头连眼神都不敢往海棠那边看。

海棠见她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就更加是气不打一处来,“叫你们伺候主子,你们倒是到这里躲懒来了?谁还不会困了?就你是个人不是?”

这院子里还有客人,这些人就敢这么怠慢!再想到当初清霜殿里头奴大欺客的那个,海棠越发觉得得给郡主说一声,要整治整治这些个不像话的人了。

小丫头被训了,更加不敢说话了,只是颤抖着身子低着头。

还是跟在海棠身边的桃栖拦了一句,“姐姐,”

海棠倒也不想在这儿跟个小丫头浪费时间,丢下一句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就带着人往里头送东西去了。

桃栖落后半步,瞧了一眼那个丫头。

小丫头身子消瘦,肩膀一抖一抖的,瞧着就像是哭了一样。

82.偷偷摸摸

“你跟去看看,”桃栖在进门之前,招呼了一个守在门口的小丫头,朝着原先被海棠说了一顿的那个丫头离开的方向点了点头。

这守门的丫头也是个机灵的,眼睛咕噜噜一转,马上应了是字。

这边桃栖掀了帘子进去,就看到海棠已经招呼着人把汇安郡主让送来的东西一一拿出来了。

“郡主那边倒是惦念着这边,只事情多也走不开身,特意嘱咐小侯爷一定要好好替郡主照看着些,”海棠是个见人就带几分笑得,加上嘴也甜,比茉莉几个会说话,所以玉嬷嬷那边才派了她过来。

她这么一说,既表达了汇安郡主的关心之意,也全了江小侯爷和王栩呆在这儿的理由,真是再合适不过!

不愧是汇安郡主身边伺候的。王栩摇着折扇挡住自己的嘴角,另一边的江忱也顿时明白过来他娘的意思,那张天仙一般的脸上挂起一抹笑来,两排牙齿白亮得晃人眼睛,“让我娘只管放心便是,我在这儿守着,保准不让傅年“出事儿”!”

他拉长了尾音,生怕里头躺着的傅年听不到一般。

海棠弯着一双眼睛,叫人给屋子里换了炭火,也没着急离开,而是在里间的屏风之外问了几句傅年的情况。

傅年算是知道这一家子都不想给自己好过了,偏生他现在还不能撕破脸去,只好硬着头皮答了几句话。

屋子里气氛看起来倒是融洽,外头起了风,小丫头们穿的单薄些的,具都瑟缩了一下身子。

东风垫着脚,从昭月轩偏殿的一处角门出去,不远处还能看见一个穿皮蓝色袄子的丫头单薄的背影。

“这是去哪儿?”东风皱着眉想了想,从这边的角门出去,大概是出府了吧?

她不敢多想,只怕把人给跟丢了,忙提着裙子快步跟上去。

前头那个丫头走的尽是小路,这边的偏殿本也无人居住,从这儿出府的人就更少了。

从这边的门出去,是随亲王府。

不过随亲王这一脉早已经断了传承,如今住在里头的只有一个年过六十的随亲王妃而已。

这丫头去随亲王府能干嘛?东风越来越想不明白,但是还是跟了过去。

靠院门的地方有棵桃树,看样子很有些年头了,这个季节刚刚抽了新芽,光秃秃的枝丫上冒出几分绿分交杂,在月色底下显得有些渗人。

东风心底打了个颤儿,揪着衣服领子慢慢挪过去。

夜间风大,吹过的时候平添几分凉意。

前头那个蓝皮袄子的丫头走到门前,接着蹲下去,不过一会儿,就站起来朝着左边的小路飞快地走了。

东风藏在树后边,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走的再也看不见,这才敢上前去,在先前那个丫头呆着的地方蹲下来。

从这儿看,什么东西都没有。

东风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上下打量着这扇已经许久没有打开过的门。这门槛去年就已经坏了,汇安郡主叫人拆了,后面也一直都没有补上,因此这扇门下有一条极小的缝隙。

“到底来干什么啊?”东风嘀嘀咕咕了几句,撸了撸手上的袖子,又蹲下去,这次她直接趴下身去,闭上一只眼睛,慢慢地从这边爬到那边。

这光线太暗了一些,东风很难看清这门下究竟有没有什么不同。

她只好伸出手去尝试着摸了摸。

果然什么都没有。

东风有些气馁,这风越发大了起来。东风有些不大好的感觉,她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自己身上沾的灰,提了裙子就往回跑。

……

屋子里伺候的人多,桃栖就退了出来,在院里找了一圈,也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你与海棠姐姐说一声,我出去一趟。”桃栖抓了个小丫头交代了一句。

她人才到角门外,便看见一个丫头提了裙子匆匆忙忙跑过来。

东风一眼就看到了角门那儿的桃栖,顿时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朝着桃栖飞奔而去。

“姐姐,姐姐,她到临随亲王府的后门那边呆了一会儿,然后就去了浆洗房,奴婢没跟过去,在后门那边找了,也没找到什么东西。”东风说话还喘着粗气,但是口中的话倒是说的清晰。

桃栖忙扶了她一把,两个人找了个没人的地儿,东风这才又把刚才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桃栖听得直皱眉,她先时只是觉得那丫头哭得太伤心了些,怕她想不开,所以才让人跟着,没想到那丫头好像还挺不简单的。“她叫什么?”

“北风,和奴婢都是一批进的内院,”东风口齿伶俐地回了话。

“我知晓了,你帮我盯着她些,别打草惊蛇了,”桃栖从手上褪下一只青玉镯子给她,“仔细着些。”

东风也没推辞,应了是字然后才接过来,眼睛转了转,道,“姐姐,奴婢叫东风,要是有消息奴婢就递去小厨房的尔雅那边给您!”

小厨房是汇安郡主一个人在用的,那边的人都是信得过的。而且桃栖和尔雅是表姊妹。

这丫头倒是机灵。

桃栖点头应下,“去吧。”

“是,”东风脆生生地应了,然后便低头离开。

桃栖在这儿站了一会儿,才从另一边的回廊走开了。

清霜殿内室的窗正好对着这边,槐枝在给权柔换灯纱,瞧着那边走动的人影似乎有些眼熟,便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

权柔卧在榻上看账,槐枝手上的灯纱把烛火弄得有些朦朦胧胧的,她看不太真切,便抬眸望了眼,瞧见槐枝朝着窗外发呆呢。

“槐枝?”权柔出声道。

“哎,”槐枝慌忙回过神来,把灯纱笼好了,“姑娘,”

“看什么呢?”权柔自己也推了窗叶,只瞧见一个桃色褙子的身影。那头发没像其他人一样盘起来,而是梳了个偏朝一边的编发,很有特点。权柔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

“是郡主那边的桃栖,和奴婢一样的三等丫头来着。”槐枝倒是也没有瞒着她,“只是她向来是管针线房的事儿,也不常走动。”

怎么会到偏殿来呢?偏殿今儿住着的是傅二公子吧?

“桃栖……”权柔还不曾听过这个名字。

“你去看看,”她想了想,吩咐槐枝道。

“就说我这边的帕子跳线了,想找个人给我补补。”权柔随手拿了桌上的一方帕子,用花剪子挑了一根线,递给槐枝。

83.夜间偶遇

槐枝出去了一趟,没多会儿就回来了。递给权柔的帕子已经修补好了,针脚细密,瞧着比原先的还要鲜活些。

“说是郡主让她和海棠姐姐一起过来送点东西,”槐枝依旧是不解,“怎么会让桃栖来呢?”

三等丫头还有别人呢,桃栖也不怎么爱说话,平日里出面的事情都是别人去做的。

权柔摩挲着那帕子,眼睛低垂着。

“桃栖是家生子吗?”权柔想到那个身影为何会眼熟了。

那日那个不把自己放在眼底的丫头,好像就是和这么一个打扮的人说过话。

可是如果真的像是槐枝说的,这桃栖都不怎么出门,那自己那段时间见到的人真的是她吗?来和那个丫头见面的人也不是只来过一次两次的,很多时候权柔都看过这个背影。

因为梳的发型和大家都有差别,所以权柔倒是记忆很深刻。而且这个背影每次都会在外院的婆子过来不久之后,才来找那个丫头。

会是自己认错人了吗?

“他们一家子都是跟着郡主从楚王府过来的,桃栖还有个姨妈在管侯府的大厨房,她还有个表姐在管郡主的小厨房,”槐枝一张嘴倒是灵巧,几句话就说的清清楚楚。

“她有个表姐?”权柔搁下帕子,身子也坐直了几分,“长得可像?”

表姊妹有些是会长得像的,不过权柔到现在也没见过谢家的人,她不敢确定了。

槐枝不知道权柔为何问这个,但是也很快就答了话,“像!桃栖的母亲和她姨妈就很像,所以桃栖和她表姐也很像。”

权柔四只手指放在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扶手,眼睛微微向下瞥着。

屋子里只听见烛火的火花噼啪跳动的声音。

槐枝等了一会儿,不见权柔说话,心底有些奇怪。“姑娘?”

“嗯,”权柔下意识答应了一声,这才从方才的思绪里脱身出来。“没什么,今儿是你值夜吗?”

“是,奴婢今儿睡外间,姑娘有事喊一声就成!”

“好,”权柔笑着应了,这边让槐枝去端了热水进来。

收拾好了躺在床上的时候,权柔在脑子里想了一通桃栖和她那个表姐的事情。按照道理来说,桃栖是轻易不出汇安郡主的院子的,但是那段日子权柔是总能在一个固定的时间段见到那个身影来找之前的丫头。

如果是桃栖的话,槐枝应该不会不知道的。

她俩关系还是不错的样子。

那就是桃栖的表姐吗?但是她们一家子不都是跟着汇安郡主从楚王府过来的吗?家生子的卖身契都在主子手上没算想做点什么,也总得为家里头的人考虑一下吧?权柔越想越觉得没道理。

那个被赶出去的丫头,肯定是做了什么事情触及到了汇安郡主或者说靖安侯府的利益,才会被这么迅速地处置了的。这样一来,如果自己的假设成立的话,是不是说桃栖或者她那个表姐也有参与其中?

那她在其中又是怎么样的一个角色?又是出于什么心理,要去这样做呢?

汇安郡主上次查那个丫头,也没查出来桃栖的问题吗?

权柔有个毛病,睡觉之前一想事情,就很容易陷进去,越想越投入。

她在床上睁着眼睛,对着帘帐顶的花纹看了半晌,觉得心里头乱糟糟的,干脆坐起来开了窗,想透透气。

今晚的月亮很圆,挂在天边,给权柔的屋子洒进了半缕月光。树荫挡住了对面的回廊,权柔抱了枕头过来,垫在窗前朝着外头望出去。

也没有风,倒是舒服地很。

靖安侯府夜间都是全亮灯的,这点灯火钱对于侯府来说不算什么。

权柔坐在这儿,能看见对面回廊里走动的人,原以为是夜间伺候的丫头婆子,可是等她下了回廊,权柔才注意到,是桃栖。

“她去做什么?”权柔望了一眼桃栖离开的方向,似乎是朝着一条小路去的。

“槐枝,”权柔唤了一声,“拿了披风来,我要去官房。”

“诶,姑娘这里间有恭桶的,外头那么冷,……”外间的槐枝刚想劝两句,就看见权柔已经自己从里边走出来了,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看着就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

“姑娘仔细着凉!”槐枝赶紧地抓了一边衣服架子上的披风走过去给权柔,权柔这次也没等槐枝给自己穿了,自己匆匆打了个结,抓了一边的宫灯就往外走,“我好像吃坏肚子了不太舒服,不用跟过来了!”

她走的也着急,看样子就好像是真的吃坏了肚子槐枝在后头直跺脚,跟过去吧,这姑娘家确实也会害羞,可是不跟过去她又担心权柔的安全,想了半天没头绪,再抬眼望过去,权柔的影子都已经看不到了。

权柔这找了个借口出来,清霜殿的官房和刚刚桃栖离开的小路在一个方向上。往常他们都是用的恭桶,这官房不怎么用。权柔说自己肚子不舒服要用,那槐枝几个也只会当做她害羞,而且权柔一路走过来路上也有值夜的丫头婆子,倒是没有招惹人的怀疑。

官房附近就没什么人了。

权柔左右看了一眼,用头上的钗子挑了一下宫灯的烛芯,看着光暗下来以后,这才继续跟上去。

这边虽然荒凉,却也有放置石灯。

看路不成问题,为了不打草惊蛇,权柔只能灭了宫灯。

她脚步算快的,所以跟上桃栖没啥问题。

桃栖一直往小路尽头走,走了不知道多久,权柔才看到了她停下来。

桃栖停在一扇临府的门前,看样子这边已经很久不进人了,门下落了漆,门槛儿也拆了,瞧着荒凉。它边上有棵巨大的桃树,刚刚抽了新芽,枝丫的影子在月夜底下有些狰狞。

权柔看见桃栖蹲下身子去,在门下摸了摸,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她提了裙子藏到桃树后边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桃栖。

“你怎么在这儿?”身后猛然响起的轻柔声音让权柔一口气差点没能提上来,她一个尖叫被对方一巴掌给捂了回去。

江忱把她摁在树上,桃花眼微微眯起,“嘘!”

84.你想干嘛

江小侯爷的脸在月光底下越发好看,他的桃花眼眯起来的时候,里头就像淬了星光。

权柔在看到这人是江小侯爷以后心就松了一半。“唔……”她摇了摇头,指了指江小侯爷的手。

江忱往后边看了一眼,“你别出声儿啊!”他几乎是贴在权柔耳朵边上说的。

权柔但凡不是个傻子现在都不会出声的!她瞪了江小侯爷一眼。

江忱讪讪一笑,然后松了手。

权柔现在没工夫跟江小侯爷说话,两个人一起藏在树后面看着那边门下的丫头的背影。

这桃树后边藏两个人,怎么说都有点危险,权柔把身子贴近树干,身后的江忱一番手足无措以后,也只能微微上前两步,和权柔的距离很近。

但是也没办法,不这样的话,很容易被人看见的。

权柔也知道这个道理,因此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桃栖在那门下摸索了半天,看得权柔都着急起来。

这到底是要干嘛?

“没有吗?”桃栖自言自语说着,忽然间转过身来朝着桃树这边望。

权柔几乎是在桃栖转身的一瞬间就屏住了呼吸并且十分迅速地把江忱往自己跟前拉近,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被发现!

江忱是第一次被个小姑娘这么拽着。

两个人面面相觑,权柔的手还死死地抓着江忱的衣领子。

她视线往下一扫,发现江忱穿的这身衣裳有点眼熟?

江忱也看着权柔身上这外披愣了愣,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再看权柔的眼神就透露着些许奇怪之意。

权柔拽着江忱衣领子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几分,现在不是和江忱扯话的时候!

桃栖的脚步声听着越来越近,把原本要开口说两句话的江忱都给弄得不敢多言,于是就这么任由权柔拽着他的衣领子,江小侯爷两只手使劲儿扒拉着领口,他担心自己没被发现之前就会被勒死。

权柔现在可不顾上考虑江忱了,她一颗心都扑在了桃树背后的人身上。

千万不能被发现……

桃栖走到桃树边上,又转头看了看那边的门,“奇怪,没有啊。”

她用眼睛丈量了一下从桃树到后门的距离,“东风是在这边看的,那会不会看错了呢?”

“东……”江忱一个字才出口,就被权柔捂住嘴巴。

“你不要面子,我要!”权柔冲着江小侯爷无声道。

要是被发现了,桃栖但凡声音大点儿,引来什么人,她和江忱可真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就算没引来什么人,让桃栖怎么看她?

客居侯府的姑娘大半夜的跟着一个丫头到处乱窜吗?何况她身边还跟着一个江忱。

江忱被权柔一眼瞪得有些莫名心虚,只能把嘴边的话都咽下去了。

桃栖没觉察有人看着自己,她打量了一下周围,没找到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当下也有些着急,她不能出来太久。

可是找不到东西,桃栖也没办法,临走之前还是回到门下又一次仔细地翻找了,却还是什么都没有。

桃栖也没办法,只好先走。

权柔看着人走远了,立马把面前的江忱推远。

“你怎么在这儿?”权柔狐疑地看着江忱,这人不是在偏殿里看傅年的笑话吗?

“我自己家我想在哪儿在哪儿。”江忱一挑眉,扫了权柔一眼,“我还想问,你这身打扮,怎么在这儿?”

权柔被他这么一看,下意识抓紧了身上的外披。

这外披是汇安郡主送来的,权柔也没怎么注意,出来的时候槐枝给递过来什么她就穿了什么,结果现在和江小侯爷碰了个正着。江小侯爷身上这衣裳和权柔这件外披用的是一个料子。

汇安郡主这……权柔心底苦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现在也不是和江忱说这些的时候,权柔很快收了心思,往后退开,让自己和江忱之间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小侯爷应该不会把我供出去吧?咱们现在也算是共患难了不是?”权柔笑了笑,把手中的东西扬起来朝着江忱晃了晃。

那出现在权柔手上的暖玉让江忱有些懵,他伸手一摸自己腰间,脸上露出几分诧异,“你什么时候拿过去的?”

权柔把玩着手上这块暖玉,“当然是刚刚啊。不过小侯爷不用担心,我只是暂时先把这东西放在我这里,以防您把我给卖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两侧的梨涡叫人觉得无害得很,看得江忱有些牙痒痒。呸,想他还好心帮了权柔一次,这丫头怎么这么精?啥事儿都信不过别人。

“我也不想跟你扯上关系!”江小侯爷哈了一声,他傻了才会把权柔给供出去。

“那就最好不过了,”权柔对江小侯爷一直没什么好映像,她觉得江忱也不大想和自己好好相处,那就最好了,他们各取所需吧。“但是这东西,还是暂时放在我这里吧,权柔说到底不过一届商人女子,若是小侯爷什么时候给我卖了,那我可就没地方哭了。”

这意思就是她不信自己。

江忱心底骂了一句娘,“行了行了,咱们就当谁都没见过对方?”

“这是自然,我只是起夜了而已。”权柔服了服身子,一副恭敬的模样。

江忱对她这个模样撇了撇嘴,“难怪都说你名声大,就我们俩,你也还要装一装。”

权大姑娘的名声可算不上太好。

不过权柔一直也不在乎这个,她是做生意的,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情,她又不会掉一块肉。

江忱这个花权柔就权当是在夸自己了,“多谢小侯爷夸奖。”

“没夸你!”江忱满脸嫌弃。

“小侯爷的玉佩我自然会还,不过,权柔这里正好有一件事想和小侯爷商量。”

不知道为什么江忱一听权柔这话就直觉不好,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瞧着权柔,“你想干嘛?”

“这里不方便说话,小侯爷若是想要玉佩,明日早间我在权府宅邸恭候小侯爷。”权柔一直想给江忱说一说关于婚约的事情,这次正好遇上了她便直接提了出来。

85.请君至府

去权府?江忱打量着权柔,有点弄不明白这丫头要干嘛,不过那玉佩他还是得要的,因此就答应了下来。

“你可别坑小爷!”

“小侯爷只管放心就是,”权柔服了服身子顺带把玉佩收进怀里,这事儿就算这么说定了。

夜黑风高的,两个人都不好在外头多呆,等江忱往前搜了搜那地方,确认没什么东西以后,便分开回去了。

权柔第二天一早出府的时候,还交代了槐枝拿了几方空帕子去找桃栖描花样子,“我看她绣的好,便想叫她帮我绣几方帕子,也好拿来打赏用。”

桃栖的绣技确实很好,槐枝对于权柔的话不疑有他。

才要去的时候,权柔又交代了一句,“晚间你再请她过来我这儿一趟,郡主前些日子赏下来的披风被我不小心挑了线,正好想叫她来补补。”

“是。”槐枝脆生生的应了,跟着芍药一起送了权柔出去。

今儿下午是要去接楚王府两位郡主的,权柔交代了鸳鸯让她午间再到权府来接自己,鸳鸯那边得了汇安郡主的吩咐,倒是没说什么,自然是恭敬地答应了下来,因此权柔是一个人出府的。

马车是汇安郡主派的,就在二门处等着。

权柔这边上了车来,撩了车帘子往外看了眼,顺口问了边上伺候的丫头一句,“今儿有人出门吗?”

小丫头只是在二门处伺候车马的,听了权柔的话,倒有些战战兢兢,“回权大姑娘,小侯爷才要了马出去。”

权柔点点头,放了帘子,这马车摇摇晃晃朝着另一街的权家宅邸驶去。

祈风昨儿就得了传话,一早便在门口等着,没想到先见到的不是自家姑娘,而是江小侯爷。

见那人从马上下来,祈风眨了眨眼睛,还有些不可置信。

“你们姑娘叫我来的,”江忱牵着缰绳,左右看了一圈,“这马放哪儿?”

“啊!”祈风忙叫了后头的一个小厮上来把江忱的马带到后边的马厩去。

“小侯爷里边先请!”这里虽然是后门,但是让江忱站在这儿未免也太惹眼了些。

江忱无所谓,跟着祈风进了内院。

因着就是个临时落脚的宅子,所以倒没有刻意装饰,一路走来都是很寻常的宅邸,一点也不像是靖安侯府那么富丽堂皇。

江忱背着个手,大摇大摆地跟着祈风进来。

祈风这一颗心都吊着,不明白这位爷怎么在这时候过来了。

不过人都已经到了,她也只好先把人带进去。

“小侯爷请,”进了正堂,祈风请了江忱入上座,“我们姑娘昨儿传来的消息,说的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到,小侯爷您在这儿喝口茶等等,”

自有小丫头端了茶点进来,江忱也没客气,说喝茶就喝茶,顺便还说了一句,“你们这儿的茶不好啊,下次我让人给你们姑娘送点过来,”

祈风面上笑着应了,心底却暗自道,我们姑娘这不是一直都搁侯府住着吗?都不住府里。

不过这话她也不敢和江忱说,只好耐着性子在边上伺候了半天,听着江小侯爷把这正堂里的装饰都给吐槽了一遍之后,终于等到了人来报,说是权柔的马车到门口了。

祈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立马给江忱行了礼,“小侯爷您稍坐,奴婢这就去迎了我们姑娘进来。”

她说的快,掉头走的也快,江忱都没来得及多说什么,人就已经跑得没影了。

…..

权柔这才下了马车,便看见祈风一脸哭笑迎出来,难免奇怪,“这是怎么了?”

见权柔今儿没带鸳鸯几个过来,祈风便赶着上前扶了权柔往二门进去,“江小侯爷一早就来了,在屋子里坐着喝茶呢,还说了咱们这儿的茶不好。”

“我请了他来的,没事儿,给他说就是了,他要是心好说要给咱们送点茶来,你也不用拦着,左右也不是咱们的钱。”权柔笑了一声,手上用了劲儿,摁住了祈风微微有些颤抖的手,“别怕,这不算什么。”

比起傅年赵德来说,江小侯爷这种小打小闹嘴上玩乐确实算不得什么。

祈风看权柔说的这么平静,心也不自觉跟着平稳下来,转而与权柔交代起来了孙磬,“才一到就按着姑娘的吩咐送出去躲了一段时间,确实有人跟来了,不过孙磬藏到了小鸢姑娘那边,跟来的人没查到,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日与梅先生谈过以后,权柔就立刻召回了孙磬,并且也意识到了赵德那边应该会有人跟踪孙磬,于是便吩咐了金陵这边接应的人,只要孙磬一入江南府的地界,就立刻联系小鸢那边,借助小鸢的势力帮忙藏一下孙磬的行踪。

听到没有泄露什么,权柔也算松了口气,目前她还没那个信心去和赵德对上,不过赵德若是心底没有鬼,也不会派人跟着孙磬了。

至少,练兵这事儿是已经确定了的。

只要赵德在练兵,就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漏。也不知道梅先生上次的提议做的如何了?

权柔心底也乱糟糟的,这要是靠她自己,想插手到争位上去,还是太难了些。所以她得迅速给自己找一个后盾。

想来想去,她只能想到靖安侯府了。

今天约了江小侯爷出来,也是为了商量这个。

“你去请了梅先生到正堂,把其他人都撤下去,”在正堂门口的时候,权柔吩咐了祈风一句。

这就是要说正事儿了,祈风忙应了一声,接着便亲自去办了。因着其他三个丫头都回了扬州,这边的宅邸里就剩下祈风一个人管事情,这些她都得亲力亲为,其他的人,权柔也不放心。

权柔才一进去,就看见江忱翘着腿儿坐在上首,吊儿郎当的样子配上那张天仙似的脸,倒也不叫人觉得讨厌。

“权柔请小侯爷安。”权柔按着规矩给他行了礼。

江忱也没动,掀起眼皮子瞅了权柔一眼,然后把手往前一摊开,“爷的玉佩呢?”

权柔上前两步,就在江忱身边坐下来,“小侯爷别急,您先听听我说的,这玉佩,过会儿我自然还给您。”

86.最终目的

江忱昨儿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这个丫头绝对不是面相上看着那么没心机的,栽在她手上的生意人没有百个也得有个七八十。

昨儿权柔那话一出来,江忱就起了疑心。

有什么事儿还非得到权家的府邸来说的?今天一看她没带鸳鸯几个人出来,又把屋子里的人都撤出去了,江忱下意识的起了防备的心思,茶也不喝了,盯着权柔道,“你不是想绑架爷吧?”

权柔向来知道江小侯爷不靠谱,因此对于这么不靠谱的话也算是见怪不怪,“小侯爷开玩笑了,莫说这是在金陵,就算是在扬州,权柔也没那么胆子绑架您的。”

话是这么说的不错,可是江小侯爷还是心底一颤,双手扶着椅子两侧,往里边坐了坐,“那你要干嘛?昨天你就跟着桃栖鬼鬼祟祟的,爷正好想问问你呢。”

“小侯爷去做什么,我就是去做什么,”关于桃栖的事情,权柔觉得她和江忱应该都是抱着一样的想法。

江忱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我觉得我俩去那里的原因不大一样……你是跟着桃栖那丫头去的?”

这话一出来,权柔就有点意识到不对,难道江小侯爷不是跟着桃栖去的吗?那江小侯爷去那边干嘛?

“别看我,爷自然有事情才过去的,不过肯定跟你不是同一件事情了。”江忱打了个哈哈,“你就说你今儿找我来是为了说什么吧。”

江忱不乐意说,权柔心底越发起疑,那是在靖安侯府啊,江忱有必要大晚上偷偷摸摸到那边去吗?更何况还是和桃栖去找东西的时间那么契合,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不过比起这个,权柔更关心的还是自己的事情,江小侯爷这么一提起来,权柔也就顺杆子往上爬转了话,“也行,今儿找小侯爷来,主要还是想和您聊一聊,婚约的事情。”

江忱一听这个,眼睛瞪得跟个铜铃似的,,“什么婚约不婚约的?你和白九思那事儿不早了结了!白家不也把东西还给你了?你就算不满意也不能找小爷我负责吧?”

说着抱紧了自己的身子,“小爷那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压根没坏心思!”

不过这么一说而已,江忱倒是还委屈上了。权柔瞥着江小侯爷那张脸,心想要不是这件事情只能和他商量,她怕是要忍不住再朝着江忱扔一次茶盏了。

权柔深呼吸了口气,面上带了几分笑意对江吵闹道,“小侯爷多虑了,白家的事情早已经过去,权柔断然不敢怪罪白二爷。今日要和小侯爷谈的,是你我的婚约。”

“这就对了…”江忱话一出口,忽然惊觉不对劲,“你再说一次?”

权柔也好脾气,笑着道,“我说,要与小侯爷商谈的,是你我的婚约。”

这一下江忱只觉得火烧屁股,再坐不住了,从那椅子上跳起来,蹭蹭蹭地往后退去,看着权柔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洪水猛兽。

“爷知道爷长得好看,但是,你这,也太快了吧?”

江忱扭捏地站在柱子后面,说出来的话差点没让权柔直接仰倒。

看权柔说不出话来,江忱只觉得自己猜对了,心里头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害怕,就站在这柱子后头揪着自己的衣裳道,“这事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你我就算商量了也不成不是?而且,爷也不想成亲呢……”

再给他说下去,权柔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全天下误会了,连忙站起来道,“小侯爷误会!要跟你说婚约不假,但是不是什么男女之情!”

“荒谬,成亲不是男女之情那是什么?”

“郡主与侯爷是男女之情成亲的吗?”

“当然!”

权柔一时语塞,“总而言之,我要说的与小侯爷想的是两回事,小侯爷也别怕,您先坐着,听听我说的如何?”

看着权柔满脸真诚,江忱挪动着身子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坐下,但是身体也还是紧绷着,似乎害怕下一秒权柔就会扑上来杀了他。

“事情是这样的……”为了不让江小侯爷继续误会自己对他的感情,权柔选择了把汇安郡主与自己之间的事情和盘托出,不过有些地方她还是瞒住了,毕竟只要能把事情原委说清楚就行了。

江忱越听越不对劲,到最后整张脸都皱起来,权柔的说话声音停下,他也没有接话,一个人在位置上坐着,似乎在想什么东西。

权柔说了一大堆话,早已经口干舌燥,见江忱面前有两盏茶,心下赞叹祈风这丫头办事情果然仔细,接着便伸手去捞了一杯茶来抿了一口。

江忱这边好不容易把事情理清楚了,转过头来一看,见权柔在喝茶,那杯子眼熟的很。江忱往边上瞥了一眼,见原先的茶盏不见了,再看向权柔的眼神里瞬间满是震惊。

权柔这边解了渴,放下茶盏就看见江小侯爷这一脸震惊的表情,当下有些疑惑,“怎么了?”

“不是,你喝的,是小爷的茶……”江忱吞了一下唾沫。

权柔只觉得自己身体忽然僵硬,先前还算清甜的茶香咋唇齿之间弥漫的时候,仿佛带了一些不属于茶的味道,迅速钻入权柔的脑海之中,接着她的脸不受控制地迅速变红了起来。

她一时半会地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看了看江忱面前的茶盏,再看看自己手边这个,结结巴巴地道,“你那,不是有两杯?”

她是看着这杯离的远才拿的啊!

“爷喝茶喜欢用两个茶盏…”江忱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事儿,就当他没发生过!”

他倒是大气了,权柔心底怎么过得去这个坎儿?脸上也还挂着红色,只好扯了扯嘴角,“相信小侯爷也不会说出去的吧?”

“不说不说,”江忱哈了一声,“你刚刚的意思是,我娘把你留下,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想让你和我结亲?”

“郡主是很喜欢我的,只是留下来最终的目的,是想让我同意跟小侯爷定亲。”权柔好心纠正了一下江小侯爷的话。

87.帮我斗人

汇安郡主想让江忱定亲这事儿,江小侯爷是知道的。

但是这定亲的对象是权柔这件事,江小侯爷还是第一次听见。

这厢想了半天,也没想通这个道理。“我娘怎么会让你和我定亲啊?”

权柔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

那一线生机的事情,权柔不信。

江小侯爷也不信,一手锤在桌上,咬牙道,“定是那个秃驴又给我娘说了什么。”

这事儿就不是权柔能管的了,她敲了敲椅子,“我是个不信命的,小侯爷呢?”

她一双眼睛盯着江忱,像是要把人看出一个洞来。

“你想怎么做?”江忱把视线一转,正对上权柔的双眼。

“我们合作吧。”权柔伸出手去,江小侯爷的那块暖玉正躺在他的掌心里。

“江小侯爷你不想信那和尚,我也不想。可是郡主他们信这个。不如就我们合作好了。你有权我有钱,做事也方便一些,不是吗?”权柔笑吟吟的。

江忱看了她好几眼,然后才伸手把那玉佩抓过来放进怀里,“怎么个合作法?”

这就是要动摇了!权柔收回手拍了拍,“定亲啊,”

这两个字从她嘴巴里边说出来是那么轻巧,让江忱一时间都有些迷糊了。“不是,这种事情讲究个你情我愿,我们俩这是两看相厌……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小侯爷真是多虑了,”权柔摁住自己想要再扔个茶盏过去的心思,腼腆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假装同意定亲,这样子能让郡主安心,顺带,小侯爷也能帮我一把,这样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汇安郡主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江小侯爷的命,权柔要是能答应定亲的话,詹士那边的威胁也可以暂时放一放。至少是能让汇安郡主放心了一些不是?

江忱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然后抓到了重点,“帮你?你需要我做什么?”

这定亲,他们肯定是不能结亲的,这事儿说起来也是权柔吃亏了。她是有什么事情非得用终身大事来谋算呢?

再仔细一想,能值得一个姑娘家用终身大事来谋划的,应该不简单吧?权柔到底要做什么?江小侯爷是不着调了些,但是还是很会审时度势的,这要是要让自己篡位什么的,他可不干!

权柔一眼看穿了江忱的内心,忍不住嗤笑一声,“您只管放心了吧,不会叫您篡位的。”

被人点出了内心所想的江小侯爷脸色有点红了,忙咳嗽两声,“我没有这样想!”接着又板着脸看着权柔,“那你要做什么?”

“想借着小侯爷,帮我斗一个人。”权柔收了些笑意。

“谁?”

“川蜀总督赵德。”

两个人的视线对上,江忱差点握不住手中的杯子。

……….

“先生里边请,”祈风去后头请了梅先生过来,顺便按着权柔的交代给梅先生说了江忱过来的事情。

梅先生才到了门口处,便听得里头传来的瓷器落地的声音。

他皱眉,拦住了要开门进去的祈风,“你在外头看着吧,我进去看看就是了。”

祈风只好收回手来。

梅先生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上首处的江小侯爷。

那张脸要是不想被人认出来也还是挺难的。

“草民梅某,见过江小侯爷。”梅先生合上门,三两步走到江忱跟前行了礼。

江忱原是想骂娘的,听到权柔说出赵德两个字的时候,他手中的茶杯直接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一句粗口憋在嘴里,结果就看见一打扮平凡的中年男人推门而入,硬生生是要江小侯爷把话都给憋回去了。

“这是谁?”他也没搭理梅先生,视线溜了一圈就立刻转向了权柔。

“梅先生,”权柔朝着梅先生喊了一声,“这是我手下的人,叫他过来,也是为了和小侯爷商量对付赵德的事情。”

梅先生到了权柔身侧,唤了一声姑娘,权柔微微颔首,指了指江忱道,“这就是我与先生说的,能够帮助你我的人了。”

说着,眼神落在上首坐着的江忱身上,抿唇一笑,倒是一个闺中姑娘的模样。

梅先生没像权柔这般赤裸裸的看着江忱,但是那眼神里也有些估量的意味。

江忱看着这两个人,莫名有种自己上了贼船的感觉。

“不是,等等,我好像还没答应?我哪儿有那个能力啊?”他什么时候答应要跟他们一起对付赵德了?

“小侯爷这就见外了,”不等江忱说完,那边梅先生已经扬声打断了他的话,“赵德此人心怀不轨,压榨百姓,企图登位,这样的贼人倘若起势,将会置天下苍生于水深火热之中!小侯爷此举,乃众望所归,梅某自感敬佩,当以小侯爷这等枭雄为我等苟且之辈楷模才是啊!”

听听,瞧瞧,要不都说人要多读书呢?

权柔在边上听着梅先生这一番话,简直恨不能赶紧拍手叫好。

江忱是直接被这高帽子给戴得晕头转向,有几分不知天地是何物的滋味了。

不过好在江小侯爷自我认知一向是很充足的,当下便立刻摇了摇头,并且提起了十二分的警觉,“别别别,你这夸我可承受不起!”

多大的能力当多大的事儿,这种江忱还是很清楚的。所以这么些年来他是小祸没少闯,但是大祸却压根没做出一件。

是一个很合格的世家纨绔典范了。

对付赵德?江忱初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意思,结果现在一看,这俩人分明就是要拉赵德下马的。

江忱觉得自己不行,连忙摆了摆手,“别的事情都好说,这要拉赵德,小爷不行。”

目前局势尚未明朗,赵德也未曾得罪过楚王府,他贸然动手,不就是把一个川蜀大总督推到了别人的阵营底下吗?

没想到江小侯爷顾虑的还挺多。

权柔接到梅先生投来的眼神,立刻便开口道,“小侯爷现在拒绝,想来是觉得事不关己对吧?若是赵德打算对汇安郡主动手呢?若是他要拿靖安侯府开刀呢?小侯爷还会不会如此淡定?”

88.随亲王府

孙磬这一去也不是什么消息都没带回来的。虽然没查到赵德练兵的地方,但是却给权柔带来了一个消息。

赵德发动了川蜀的几家大商号秘密入股,进行海上生意。

这事情出面领头的人是蜀中一家古玩老板,但是孙磬毕竟也是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的人,永丰号也有自己的人,一查便查出来这人背后站着的是赵德了。

海上生意这笔钱,若是赚了可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赵德没有那么大的资本,便拉拢商号入股。

不过事情的关键在于海上生意这件事情,现在独占鳌头的只楚王府一家。

连靖安侯府也是占着楚王府的光才能掺和一脚。权家完全就是顺带蹭上来的。

赵德说做生意就做生意吗?海上生意这回事情要是真的那么简单,可不就人人都发财了?

孙磬也算是机灵,当下便觉得不对劲了,顺藤摸瓜抓了几天也没抓到什么马脚。

刚好权柔这边派去的人和孙磬对上了头,这便让他赶紧回来了。

别的没查出来也算了,可是赵德想动海上生意这个点倒是瞬间提醒了权柔。

那个梦!梦里在靖安侯府门前大闹的那个,是赵德的亲弟弟赵行。

她开始还没想通赵德哪里和靖安侯府过不去了偏生要闹这么大,如今孙磬把消息带了回来,权柔稍加思索,便觉得这事儿和海上生意脱不开关系。

梦里赵行的样子,可像是江小侯爷欠了他多少钱一样的。

到目前为止,权柔能够把他们两个人联系上的,也就只有这一件事情了。

哪怕不是这件事情引发了靖安侯府的灾难,总归这也得预防着不是?

“赵德想插手海上生意,”权柔没把自己的梦说出来过,这事情说来别人也不会信的,还不如她记在心底,也好时刻提醒着自己一些。

江忱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奇怪。

权柔让梅先生在自己身侧坐下,然后继续给江忱分析着,“我知道,小侯爷怕惹祸上身,可是靖安侯府这么一块肥肉在眼前,只怕有些人早已经坐不住了。黎家的事情,小侯爷想来也该有耳闻,这是郡主能给小侯爷摆平的。但小侯爷若是自己不警醒一些,等侯府陷入了别人的陷阱之中,连郡主都没法摆平的时候,可怎么办呢?不知小侯爷是否考虑过这点?”

江忱没有吱声儿,一个人在椅子上坐了良久。

这期间权柔也没逼他,只是对身边的梅先生投过去一个眼神,叫梅先生安心。

她觉得自己有把握能劝动江小侯爷。

江忱现在就在考虑权柔说的话。

他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楚王府和靖安侯府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楚王府想登位,那靖安侯府就算不想参与其中也是不行的。

这个世道乱成这样,谁都说不准下一任皇帝是谁,如果不是楚王府呢?靖安侯府最后会落得一个什么下场?这是江忱压根就不敢想的。

他年纪也不小了,这些年虽然东奔西走的,但是该知道的却一点都没落下。

赵德是个什么人,江忱也不是没听说过。

那样一个心狠手辣的角色,要是觉得靖安侯府挡了他们的道呢?会怎么做?

现在是楚王府势大,很多人都不敢对靖安侯府这块香饽饽下手。一旦楚王府失势,他们将会面临一个怎么样的结果?

江忱承认权柔说的很对,他得想一想这个问题了。

他娘不是随时都能替他解决问题的。

江小侯爷沉默的这个功夫,权柔也没闲着,转而和梅先生说起来事情。

“先生这边查到了什么?”之前她把赵德这边的事情全权交给了梅先生处理。

梅先生望了江忱一眼,似乎有些担心。

“无碍,小侯爷不是外人,”权柔挥了挥手,示意梅先生不必在意。

江忱差点呛死,“权柔你们家是不是没教过你姑娘家要怎么说话啊?”

这不是外人不是外人的,别人听了还不得误会吗?

权柔转头看着他,“没有,”

这两个字说的极为认真。

确实没有人教导过权柔要如何成为一个闺中的姑娘家。

从她懂事的时候起,所知道的就是哄着娘亲,远着父亲。

权家的人没有能够教导权柔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闺中女子,她也不想成为一个闺中女子。

江忱被那样一双真诚的眼睛看着,一时间倒是不知道怎么说了,“行…”他忘了四六当初就说过,这丫头不是靠她父亲的。

见他无话可说了,权柔便又问了梅先生一句,“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江忱瞪了眼睛,合着这还真就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梅先生见权柔如此,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直截了当把自己这边的消息和盘托出。

“按着姑娘的交代,我找了一个故人之子顶替了名额,那小子身体壮实,果然被来征劳役的人一眼看中,给的钱银比别人家多了三倍,还有格外的米粮。”

“你们怎么联系?”权柔真没顾忌江忱在这儿,反正,在权柔看来,他俩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梅先生说的事情给江忱听听也挺好的,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

“那小子家里是兄弟两人,双生子,生的一模一样,且都有功夫在身,”梅先生觑了上首的江忱一眼。

江忱缩了缩脖子,“又看我干吗?”

从进了这间屋子只要这俩人一看自己,好像就得有点什么事情!

权柔这次也不知道为啥看江忱了。

梅先生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来,“不知小侯爷可听过随亲王府的事情?”

随亲王府?权柔脑子里一顿,这个名字很耳熟,但是她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江忱就不只是耳熟了,他简直要跳起来了,“随亲王府?大周开国的随亲王一脉?他家王府不就在侯府边上?”

这个江忱可真是太熟悉了,那随亲王府现在就剩下随亲王妃一个人,空空荡荡的,据说还总是闹鬼。

梅先生点了点头,“不错,正是这个随亲王府。我说的故人之子,也和上一任的随亲王有些关系。”

89.故人心愿

那玉佩被交到江忱手上,他拿着来回看了看,小侯爷别的不在行,看个古董啥的还是可以的。

这东西一看就是有年头的了,而且刻印也是皇族中人用的,下方这盘成正体的字他也不会认错。“是随亲王府的印信。”

梅先生说,这是那位故人拜托他代为保管的。因为似乎已经有人对他们一家起了疑心,这东西要是被那些人找到,似乎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这个事情是出乎了权柔和江忱意料的。

大周随亲王是世袭爵位。

但是从第一任袭爵的亲王开始,这个爵位每一任的亲王都活不过而立之年。

有些幸运的留下了子嗣,有些,压根就没活到能有子嗣的年纪。所以随亲王这个爵位,完全就是过继远亲来继承的。

到了这一代随亲王这边,都已经不知道是和皇家隔了多远的亲戚了。

而且这代的随亲王也继承了前几代的“优秀传统”,未到而立之年人就没了,剩一个随亲王妃一直撑着。

按道理来说,是要过继的。

可是这代的随亲王妃说什么都不肯过继。

如今皇权旁落,京中皇帝还忙着对付身边一群豺狼虎豹呢,压根没空搭理远在金陵的这位老王妃,不过继也就不过继呗,反正这随亲王的爵位到了这一代也就是只剩下一个名头了。

渐渐的,人们也就忘了这回事情。

江忱也只是在小的时候见过一次随亲王妃,老王妃那时候也已经年纪大了,整个人身上毫无生气,江忱只记住了她那双浑浊的眼睛,还有一身繁琐而沉重的大妆服饰。

这位老王妃从独居以来就极少出门见人了,每每出门,必定是按品大妆的。

金陵这边住的都是皇亲国戚,乐意给她老人家一个面子,办什么事情都给她去一份帖子,来不来是老王妃的事情。

这么多帖子递进去,都像是石沉大海了一样。只有一次,汇安郡主给江小侯爷办的接风宴上,这位老王妃出席了。

那时候江忱也不过五六岁?他记得应该是从京都楚王府回来,他娘亲说什么都要给他开一次接风宴,江忱就是在那天见到了随亲王妃的。

可能是因为随亲王妃的装扮太过阴沉,到现在江忱回忆起来,也还是觉得满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你的故人之子和随亲王府的人有关系,是什么关系?随亲王没留下什么后代吧?”

权柔也不知道这个点,她对于梅先生的身世来历都不甚清楚。信任他,很大的原因是由于闵先生的引荐。

闵先生是谢韵的亲信,权柔一直都信得过她。

因而对于梅先生的身世,他既然是不想说的话,权柔也就没有多问过。

所以现在江小侯爷提出的问题也是权柔想问的。

于是俩人的眼睛齐刷刷看向了梅先生。

梅先生只觉得身上冷汗凌然,瞬间提起了精神来,回答的也比往常要更快了一些,“小侯爷说笑了,我口中的故人自然不可能是随亲王的血缘亲族啊……”

“这故人的身世,说来也很复杂,他们乃第一代随亲王妃的陪嫁的后代,到一代随亲王去世后,被王妃遣散出去,”梅先生咳嗽一声,“据他所说,他们每代人的任务,就是抚养一名孩子,那孩子由金陵随亲王府的人送出来,他们代为抚养,而后等这代随亲王去世之后,自有人来接走……”

权柔和江忱两个人听到这里,思绪逐渐迷糊起来。

“先生的意思是?他们一家隐姓埋名的,是为了替随亲王府养育什么人?”权柔在梅先生那些话中抓出了这个点来。

江忱对于这些关系要比权柔更加清楚一些,他想了想,问,“那小孩儿,该不会就是随亲王的亲子吧?”

梅先生轻笑道,“小侯爷果真聪明绝顶!”

这个词在江忱耳朵里听着不是什么好词,他挥了挥手,“得了得了,不过这也说不通啊,随亲王药师有子嗣为什么一定要送出去养着?第一代随亲王不是开国皇帝的胞兄吗?而且在封爵以后,这随亲王就自请离京来了金陵,交出了手中虎符,只得了一个名头和封赏啊。”

作为一个侯府子弟,虽然不学无术了些,但是这些东西江忱还是听得明明白白的。

梅先生的说法在他这里显然说不通。

皇帝何必为了一个不可能威胁到自己的胞兄的传承而大费周章呢?

这随亲王又是怎么想的,把亲生子送往外面养着,等自己按着皇帝的意思殒命了,又叫人接回来继承爵位?这不是害了孩子吗?到底图什么啊。

权柔就更想不通了。

“若是先生说的是真的,那这一代的随亲王妃为何不接受继子呢?”

那不就是她儿子吗?

“这一代随亲王妃,比随亲王大了六岁。我那位故人说了,她不接受继子,是因为那孩子压根就不是她的。她宁愿看着随亲王一脉就此殒没,也不要一个野孩子。”

梅先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大好的事情,脸色也变了许多,说完话后,微微叹了口气,目光在明显还没能想通的权柔和江忱身上转了一圈,“很多情况,梅某也不甚清楚,小侯爷和姑娘若是想知道,只等着这件事告一段落,梅某自当请了故人前来拜见二位。”

这厢拱了拱手,便又开始说着赵德的事情。

“故人此次肯鼎力相助,也是有事情想求一求姑娘与小侯爷。”

江忱听他刚才说了半天的故事,脑子里也转过弯儿来了,“该不会他想让这个孩子继承随亲王的位置吧?”

“不,”梅先生擦了擦手上的玉佩,“他想了结恩怨,斩除,”他一只手指了指天,脸上露出的笑让江忱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上天,上天。梅先生指着上天说的话,皇帝又称天子,这不就是说,梅先生这位故人,想要斩除天子?

换句话来说,这不是要造反吗?

权柔也明白过来了,不过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她知道想造反的人多了去了,可不少这一个。

90.无路可退

江小侯爷第三杯茶下肚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晕头转向的。

他一开始只是觉得自己是出来拿个玉佩来着,这突然间的也不知道为啥了,就扯到了皇位的事情上。

到现在江小侯爷脑袋也是晕乎乎的,听着权柔在那儿说赵德练兵的事情,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门儿,“你等等,让我先静静,我先静静…….”

赵德要练兵干嘛就不用多说了,还有之前梅先生提到的随亲王府的事情,皇家和随亲王府上难道还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这二者又有什么牵扯,面前这个梅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小侯爷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炸了。

他一个劲儿拿手锤着脑门儿,看得权柔和梅先生语塞。

“您这又是怎么了?”权柔觉得要不是没有办法了,她是真的不想和江小侯爷有牵扯,这位爷那脑子里想的什么事儿,完全就不是常人能够揣测的。

“我能做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来?”这是江小侯爷听了这么多本来不该听的话之后唯一的疑问。

他没发现这种事情,自己究竟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小侯爷能做的可多了,”权柔眨着眼睛看着他,“比如说,您的暗卫能不能借我用用?”

有些事用权柔的人去做是不方便的,但是靖安侯府的暗卫可就不一样了。

能跟在江小侯爷身边的人都是汇安郡主挑了又挑的,身手自然不用多说,而且衷心程度也是有保证的。

权柔打的一手好算盘,很多事情只要江小侯爷出面的话,可比她一个人处理来的容易多了。

“小侯爷您看,我和您做的这笔交易,我同意郡主那边的话,跟您定亲,安了郡主的心在先。其次咱们还可以合作,盯着赵德,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吗?方便了您也方便了我。”权柔见江小侯爷呆在那儿,立马开口添了两把火。

江忱明显有些动摇了,权柔说的这个法子,确实也还不错。他娘一直都想着那个秃驴说的话,老是觉得自己得和权柔这丫头定亲才能活下去。

既然这样的话,那干脆就顺了汇安郡主的心意好了,也省的她一天天的惦记着。

他娘能少唠叨两句话,江小侯爷就觉得轻松了不少。

这么一想,好像也还可以啊?“也行…….”

“那可太好了,”权柔一下从位置上站起身来,三两步走到江忱身边去,择日不如撞日,小侯爷不如今天就借人给我吧?

…….

权柔得了江小侯爷的应话,拉着江小侯爷硬是派了个手底下的暗卫到蜀中去,心情自然好了很多,午间还邀了江小侯爷留下来用饭。

江忱十分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这个邀请,和权柔确定了什么时候和汇安郡主说这定亲的事情以后,就唤着人去牵了他的马出来。

“你这丫头,不该是个女儿身,想的这么多,担心没人娶了,”江忱牵着马,转头朝着后门下的权柔说道。

权柔笑着道,“能活下去,也就满足了,至于有没有人敢娶,这就不劳烦小侯爷操心了。”

江忱一脸我就知道你会如此的表情,翻身上马,这次就再没回头了。

权柔看着那一身骚包的紫衫拍马而去以后,才返身回了屋子。

祈风正陪着梅先生在里头说话,见了权柔进来,便服了身子问了安。

权柔颔首,扫了眼方才江小侯爷用过的茶盏,吩咐道,“都拿下去吧,”

“是,”祈风正要招呼人进来收拾,又听权柔道。

“以后小侯爷若是过来,给他准备一套的茶盏。”

这?祈风抬眼看着权柔,权柔却已经转而和梅先生说话了。

这厢祈风没法子,只能应了是字,随后交代下去这件事不提。

“先生看,我和小侯爷这笔交易是否划算?”权柔请了梅先生坐下。

梅先生只笑,“姑娘心中自有评判,又何必来问梅某?”

是了,权柔心中早已经有答案了。

她就是这么一问而已,被梅先生含笑看着,还是有点不自在的。权柔咳嗽两声,“先生怎么看,关于小侯爷的事情?”

“姑娘说的是小侯爷命中劫难这事儿?”

“是,”权柔收了情绪,连身子也跟着坐的端正了些,“先生见解独到,能否说说,关于我之前说过的,小侯爷命劫一事,是怎么看待的?”

“梅某怎么看,其实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姑娘不想信,”梅先生只看着权柔是说了这句。

权柔霎时沉默下来,梅先生说的不错。

她就是不想信。

为什么别人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呢?生死大事,难道这么缥缈虚无吗?

她努力活着,努力好好地活着。

可是那个梦却告诉她,地狱在前方等着她。

这让权柔无法认同。

同时她也无法劝说汇安郡主认同自己。

每个人定是都有自己的想法的。

哪怕是小侯爷那般放荡不羁的人,在汇安郡主的强势之前,也不得不低头服软。

权柔开始担心那个梦里的东西会不会成真了。

她抗拒和江小侯爷有牵扯,可是现在却不得不和江小侯爷有牵扯。

那么是不是一切都在按着梦中的轨迹行进了?最后的结果也会和梦中一样吗?

靖安侯府的结局,注定如此吗?她和江小侯爷,也还是会一起死去吗?

权柔越想,这心里越是害怕。

可是她没办法和任何人说明自己的害怕,她只能在梅先生这里寻求一点点的认同。

因为梅先生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梅先生看着面前沉默的女孩子,想到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小小一个,不笑也不闹,被人抱着的时候,总睁着眼睛仔仔细细的看着你,像是要把你看进心里头去。

权家的大姑娘从小就这样,有什么事,只往肚子里咽。

梅先生幽幽叹了口气,“姑娘心底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吧。日后的事情,还没发生,又怎么能够笃定结局如何呢?何况姑娘如今已经插手其中,就算现在想要收手,只怕也会牵连祸事,不若干脆按着内心所想走下去吧。姑娘只需要记得,保护好自己便是了。”

“先生,”权柔望着身边的人,“先生所言极是。”

她现在,也无路可退了啊。

91.陆家姐妹

放下了心底的一个包袱,权柔明显要轻松多了。

在府里用了饭,等着鸳鸯来了,便跟着上了马车,到城门去接楚王府那两位表姑娘。

这次权柔把祈风给带上了,明日侯爷寿辰,鸳鸯几个保不准会被派去做什么,还是得留一个人在自己身边才安全。

马车上是靖安侯府的标志,一路疾驰而过,朝着城门奔去。

把路边骑着马的书生远远甩在身后。

“是靖安侯府的马车?”那书生正了正头上的帽冠,看了眼马车离去的方向。

他身边的小厮也跟着踮脚往马车离去的方向看,“公子,是靖安侯府的马车,但是车上是三个姑娘!”

“越行,你这隔着马车都知道了?”马背上的书生笑得不行,“功夫见长啊~”

替他牵着缰绳的清秀小厮嘿嘿一笑,“味道,要是江小侯爷出街,不会有那花香味的,传言里汇安郡主爱花却从不用花香~所以,一闻就出来了。”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和那马背上的书生说话。

书生哈哈一笑,“当初你应该去学调香,现在说不定也是个名扬天下的香士了啊~”

“公子又拿小的开玩笑,”越行嘟了嘟嘴,“您明明知道小的不爱调香。”

“好好好,”书生见他来了脾气,倒也没有继续拿他玩笑了,“不过,靖安侯府,有女孩子吗?”

“是啊,”越行惊呼一声,“靖安侯府,居然有女孩子吗?”

“看来之前的传言都是真的了啊,”书生喃喃一句,随后从越行手上拿过了缰绳,接着伸手把越行带上马来。

“那不如就去看看,这是谁!”

“公子!”越行激动地哇哇大叫。

前头的书生高声道,“可抓稳了?这就走了!”

说着打马而去。

权柔还不知道自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马车到了城门口处,鸳鸯先行下车,找了一处靠边的地方停下,接着才上车来扶了权柔下来。

祈风在前头打了帘子,权柔没戴幕篱,坐的又是靖安侯府的车架,一出现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靖安侯府的名头,在金陵还是很吃得开的。

“姑娘这边来,”鸳鸯引着权柔到了一处凉棚底下,这边是专门搭建的,每每有人家迎接远客都会在此。

权柔进来的时候,明显是清场过了的,周边只有些守城的兵将看着。

这也正常,毕竟来的人是楚王府的啊,这闲杂人等,现在还是避开些好,也免得到时候惹祸上身。

权柔在靠边的位置坐下,这里待会也能第一时间看见进城的马车。

趁着这会子,她让鸳鸯给她说了会儿楚王府这两位表姑娘。

鸳鸯早得了汇安郡主的交代,自然是权柔问什么就说什么。

“因着没分家,楚王府的姑娘们都是和公子们一道排序齿的,这次来的两位表公子一个行五,一个行六,今儿要来的两位表姑娘一个是最小的十九姑,一个是跟世子爷一母同胞的十七姑娘。”

楚王府本家几位爷都是分户不分家的,家里孩子可不少,权柔听着这么多序齿,当场就有点晕乎了。“十九姑是这一辈里最小的孩子吗?”

“是,十九姑跟大公子的长女一般大。今年才刚七岁,十七姑娘要大些,十二了。”

光是这话权柔就知道这楚王府里的关系怕是也够复杂的了。

她有些头大的摁了摁眉间,这要是来个比自己年纪大些的,她还能应付过来,权柔可是最怕小孩子来了。

“郡主说了,姑娘不用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要是实在应付不来,就丢给小侯爷好了、”鸳鸯这话当然是汇安郡主说来笑话的。

虽然说年纪小,但是好歹也是十岁往上走的姑娘家了,哪里就能跟着江忱呆在一处?汇安郡主就是避着这个,才会让自己出面接待吧?

权柔只得笑了笑,也没说话。

这边坐了一会子,便听得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楚王府的马车到了城外了,在对路引。

权柔也坐不住了,叫了祈风和鸳鸯一起,往前走出去一些,眼看着那装扮大气不同寻常的马车由远及近。

马车边上刻着的楚王府的印记清晰可见,权柔微微服了服身子,“民女权柔,奉汇安郡主之命在,在此接应二位姑娘。”

因着没有封号,所以倒是不用行大礼。

车窗边上的帘子被人挑起半边,露出女孩子白玉一般的脸庞,像是含苞待放的初荷,带着些许的稚嫩,却也可见风华。

那车中的人朝着权柔笑了笑,眉眼弯弯的,倒是和江小侯爷有几分相似,“温梨,你瞧,是个好看的姐姐!”

权柔看着那小小的马车窗边又挤出来一个小脑袋,毛乎乎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眨着眼睛看着权柔,说不出的可怜。

权柔还没遇见过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站在那儿任由两个小姑娘看着。

“是,还挺好看的……”那年纪小的一个支支吾吾说了一句,差点给权柔逗笑了。

“奴婢见过姑娘,多谢姑娘相迎。”跟车而来的楚王府的两个老嬷嬷已经到了权柔跟前,看见跟在她身边的鸳鸯的时候,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顿时恭敬了很多。

鸳鸯是跟着汇安郡主从楚王府出去的,两个老嬷嬷也都认得。能陪在权柔身边,足以见得她有多得汇安郡主看重了。

“姑娘,这二位是王府的管事嬷嬷,左边的姓李右边的姓客,”鸳鸯在权柔耳边小声提醒着。

“二位嬷嬷客气,”权柔点了点头,那边已经有人扶了车上的两个小姑娘下来。

姐妹二人个子都比同龄人更高挑一些。大点的那个五官与江小侯爷类似,只不过没那么惊艳,但也是看得出美人韵味,小的那个脸蛋圆圆的,眼角也还挂着泪珠,全程拽着大一点的孩子的手,看着权柔的目光有些小心翼翼地打量。

“姐姐好,我是温宴,这是温梨,”那个大一些的女孩子对着权柔笑得眉眼弯弯。

92.十七姑娘

陆温宴是楚王世子的嫡亲妹子,也就是汇安郡主的嫡亲侄女,江小侯爷的嫡亲表妹。

权柔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这张脸和江小侯爷还是很像的。

只不过没江小侯爷那股讨人厌的感觉。

这姑娘看起来和汇安郡主是一个性子的,也不怕生,先前在马车上撩开帘子见了权柔,她表现得满是好奇,一双水眸里也没什么怯意,但是一举一动又透露着世家姑娘们该有的气度。

不愧是楚王府的嫡女。

权柔也笑着回了她的话,“当不得姑娘一声姐姐,我出自扬州权家,姑娘支管叫我一声权柔就是了。”

倒不是权柔矫情,主要是,现下还不熟悉,她也不敢应了别人一声姐姐,还是日后再说吧。

温宴听权柔这么说,倒是爽快地道,“也好,多谢权姑娘出城相迎。”

她拽着身边的楚温梨,“温梨也跟权姑娘说句谢谢。”

权柔也跟着看向那个小丫头。

温梨刚才哭过,她年纪也小,在家中受尽了宠爱,这一路从京都赶来,想来应该是吃了些苦头的。哭一哭也没什么。

权柔只是比较好奇,楚王府怎么要把这么小一个姑娘送到金陵来?

她打量着陆温梨,那小丫头也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权柔。

“你就是,姑姑说的,会来接我们的漂亮姐姐吗?”小丫头说话的声音奶声奶气的。

权柔还没和这么小的孩子说过话,当下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陆温宴一双笑得眼睛弯弯的,“权家姐姐长得好像我认识的一位姑母呀~”

“没有,哪有姑母这么漂亮的”陆温梨年纪小,也听不出她姐姐这话中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

不过在场的人除了陆温梨可都算得上人精了,权柔更是眼神微闪,她不认识陆温宴,更加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只是直觉的认为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

陆温宴看权柔,就带着一种打量,好像是之前已经听说过了一般。

他们互相打量着不说话,倒是苦了跟着伺候的人。

那跟着陆温宴来的两个老嬷嬷中的一位立马赔笑道,“我们家十七姑娘往日里就是活泼的,想到什么说什么,权姑娘还请不要与她一个小孩子计较,”

听听这话说的,滴水不漏。

先是说了十七姑娘平日里就是这么说话的,并不是针对你权柔来的,再补充一句她是真的见过跟你长得很像的人也不是撒谎的,最后再来一句她还是个小孩子,你不要和她计较了。

这滴水不漏的,连脸上要带几分歉意都拿捏地刚刚好了。

权柔心底五体投地,这些世家大族为何能够在经历百年以后屹立不倒?很大的原因便是因为这种。不管朝代如何更迭,人家做事自有一番主张,家中的世仆也是用了心思培养的。

不过权柔也知道,楚温宴真的就是好奇而已。

毕竟她的身份地位,压根不需要与权柔对着来的。

没坏心思是一回事儿,但是精明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权柔可不觉得,这位十七姑娘真的是什么不懂事的孩子。

“无碍的,之前也有人这么说过,大约是我长相普通了些,”权柔也不是那种拉不下脸的性子,当下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可是姐姐长得一点都不普通,”小小的陆温梨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权柔说的不对,便立刻出声道。

权柔有点哭笑不得,这孩子虽然没有恶意,但是怎么感觉是在拆台一样?

好在陆温宴并没有打算继续问下去,“也许吧,听说姑姑很喜欢权姑娘?”

还是一边的鸳鸯忙笑着道,“是呢,是郡主叫了权姑娘来接二位表姑娘的。”

“三位姑娘还是先请上车吧,”鸳鸯扶着权柔道,“表姑娘们远道而来,自是应当先回府中休息,郡主已经派人备下了接风宴席,还请二位表姑娘到侯府一叙。”

到底也是姑娘家的,站在这儿说话始终不成样子。

权柔先时候倒也疏忽了,鸳鸯这么一说,她立刻反应道,“温宴姑娘,温梨姑娘,请。”

跟在她们两个人身后的老嬷嬷们已经给打了马车帘子,楚温宴拉着小小的温梨,对权柔笑了笑,才转身上了马车。

权柔这边也上了靖安侯府的马车。

到了车中,这才算呼了口气。

“宴表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是古灵精怪的,郡主也说宴表姑娘是最像她的,姑娘习惯习惯,也就知道了,宴表姑娘人还是很好的,”鸳鸯知道权柔这是被陆温宴突如其来的熟稔给惊到了,才一坐定了位置,就马上给权柔解释了一番。

“我知道,”权柔当然知道,楚陆宴和汇安郡主给人的感觉是很相似的,只是她年纪还小一些,没有汇安郡主那般老练深沉。

而且她身为汇安郡主的嫡亲侄女,想来脑子也是清楚得很的。

汇安郡主特意让自己来接他们,估计也是为了叫她和陆温宴打好关系。

虽然年纪上没差几岁,但可能是因为权柔早早接手了权家生意的缘故,让她去和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交好,权柔还是觉得有些难为她了。

她摁着自己的眉心,“这宴表姑娘倒是机灵得很,”

就是太机灵了,让权柔都有些拿不准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姑娘,”祈风先时候一直没说话,毕竟主子们面前也没有她插嘴的道理,况且她也不是靖安侯府的人,当然就更没有道理去插话了。

现下看着权柔有些苦恼,便伸手替她摁了摁肩,“姑娘不必想这些,既是郡主给姑娘安排的,想来也是对姑娘好的,”

这些天下来,祈风也能看出来汇安郡主对权柔是真心的好。

她们也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别人对自己好了,还是能看出来的。

权柔点点头,“郡主那边有什么别的交代吗?”

鸳鸯摇摇头,“奴婢午间出来的时候去了上房,郡主那边正忙着呢,只说是进府了让姑娘先带着玩一会儿,郡主那边忙完了便着人过来请过去说话。”

93.找个借口

马车一直驶到侯府二门处才停下,权柔从车上下来,那门口处早已经站了一排丫头,领头的是海棠和茉莉,两个人脸上都挂着笑,一见到侯府和后边跟着的王府的马车,两个人眼睛都亮了。

“请十七姑娘,十九姑娘安,”

“请权姑娘安,”

俩人带着头,给权柔三个人行了礼。

到底自己和侯府没什么关系,权柔落后了半步,等着楚十七和十九上前去。

一群人这才浩浩荡荡地进了内院。

一路上十九姑娘的眼睛都在看着周边的花儿,汇安郡主爱花是出了名的,这院子里头每年都要移植些花卉,都是极为好看的。

现下院子里就属桃花和月季最多,看过去倒是叫人觉得粉嫩嫩的,欣喜得很。

十九姑娘年纪小,看见这些粉嫩的东西就转不开眼睛,若不是前头的十七姑娘拽着,她怕是已经要跑到那花儿跟前伸手拽一两朵下来了。

权柔看着好笑,忍不住逗她,“十九姑娘可是喜欢花儿?郡主的后院里头专门辟了一处花圃,养着些名贵的花木,你若是喜欢,只叫了鸳鸯几个带你去耍,”

汇安郡主后院里那小花圃的苗子都是从前院那边的花圃里搬过来的,前院的花圃里的花苗呢,又是千里迢迢从云南运过来的,这几天也开的好。

十九姑娘一听这个,先前那种委屈的模样立刻都消失不见了,“真的吗真的吗?姑姑能让十九看花吗?姑姑家怎么那么多花儿啊,京都都还在下雪呢。”

边上陆温宴立刻转了话,“温梨,你又瞎说了,哪儿就下雪了,家中不也有花儿吗?”接着朝着权柔笑了笑,“权姑娘不要计较,十九还小些,一贯记不清楚季节。”

今年京都回温快,早已经不下雪了。

不过一开始权柔确实是没想太多的。只是陆温宴这么一解释,她倒是心底一顿。

怎么这解释的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了?

“没事的,”权柔说着,一路上也没提别的,就和十七姑娘聊了聊京都的事情,说说最近都时兴些什么衣料首饰。

十七姑娘虽然机灵,但是到底年纪不大,跟权柔一比也还是稚嫩了些,权柔两三句话,大概就已经套出来了,这楚王府的十九姑娘,怕是和一般人家的姑娘不大一样。

想想之前鸳鸯和自己说的,十九姑娘最得宠的话,权柔有些沉思,是不是该问问江小侯爷。

虽然这事儿看起来好像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但是权柔就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就觉得,应该要搞清楚这事儿。

这边还打算问两句什么,一直跟在她们后边的李嬷嬷便开口道,“十七姑娘,十九姑娘,快到正房了。”

这一句声音虽然是轻快的,但是权柔也能感觉到一丝丝的警告之意,听得她说完以后,十七和十九两个也便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瞧着,这其中要是没点什么事情都不大可能了啊。

权柔心底想着回去以后得从江小侯爷那边问问这事儿的消息,脸上却不显露半分的情绪,邀着俩人一起进了自己住的清霜殿。

“郡主那边还在忙着,二位姑娘现在我这儿坐坐,一会子我们去逛逛侯府的花园子,等郡主那边忙完了,便会传姑娘过去说话的。”权柔朝着两个人笑了笑。

“多谢权姑娘了,”

说是在清霜殿玩耍,实际上也只是三个人各自坐着喝喝茶,吃点点心,再说几句闲话而已。

因着楚王府那两个嬷嬷盯得紧,但凡权柔要是有点想套话的迹象,这俩人都会立刻转一个话题,一来二去的,权柔也就知道了,不能在现在尝试了,简直就是浪费时间而已。

所以后边都是只挑了些没什么要紧的话来说,纯粹就打法时间而已。

看着十九姑娘实在坐不住了,权柔便站起来,招呼着鸳鸯让带他们去花园子里转一转。

虽然权柔对侯府可以说得上熟悉了,但是这带路这种事情,她来做也不合适。说到底她又不是侯府的人,那两个嬷嬷嘴上没说,但是若是权柔以主人身份自居,这两位估计也不会让十七姑娘和十九姑娘跟权柔说这么久的话了。

有时候在某些人面前,就是得谨记身份和礼数。

这点上,权柔早已经习惯做好了。

毕竟这些年在外头,遇到的人都非富即贵的,权柔要是不能做到收敛情绪,怕是早已经被人坑的底儿都没了。

鸳鸯和茉莉几个人带着在侯府后院的花园子里转了转,十九姑娘倒是兴奋的很,问了很多问题,一会子问这是什么花儿,一会又问它只有这个颜色吗?活泼得很。

丫头们团团围着十九姑娘跑在前头,权柔就陪着十七姑娘走在后头。

两位嬷嬷都按着礼数,站的不远不近,只要权柔不开口套话,那俩人也是绝对不会打断他们说话的。

十七姑娘看着前头被丫头们围着玩耍的十九姑娘,微微叹了口气。

权柔耳朵也尖,立刻转了头看着身边矮着自己一个脑袋的小姑娘,“十七姑娘怎么了?可是累了?”

十七没看权柔,眼睛一直盯着前头跑着的十九,“是啊,挺累的,大概是路上太赶了些,”

先前下车时候也没见到你这么累啊,怎么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倒是还喊起来了累?权柔内心腹诽,面上却一片理解,“十七姑娘要不要去清霜殿歇歇?让鸳鸯几个陪着十九姑娘玩耍就行了。”

这边是后院,男子也进不来的。

十七姑娘似乎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了跟在身后的两个嬷嬷,“宫嬷嬷,我想去躺一会儿,你们陪着十九吧。”

两个嬷嬷犹豫了一会儿。

十七姑娘贴近权柔,在宽大的长袖下用手拽了拽权柔的衣服。

权柔便笑着道,“嬷嬷们只在院子里逛逛就是了,我陪着十七姑娘进去休息。”

“那,也行吧,辛苦姑娘了,”那两个嬷嬷齐齐行了礼,便没有再管着权柔和十七姑娘。

这倒是奇怪了,头等心思没有用在楚王世子嫡亲的妹子身上,倒是用在了一个旁支的十九姑娘身上?

94.达成交易

这怎么看,都有些不合适的啊。

陆温宴的身份地位,怎么说都应该更得人重视才对。

权柔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边上陆十七一个劲拽着她的衣袖,她倒也不好在这儿多呆。

权柔交代鸳鸯几个好好陪着十九姑娘玩耍,这才带着陆十七转身回了清霜殿。

因着清霜殿本身也就只有个正房,其余的都是丫头婆子住的地儿,所以权柔就把陆十七带回了自己的屋子里歇息。

陆十七看样子是真的有些累了,回去的路上也没和权柔说什么,眼睛时不时往边上看一眼,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回了屋子就立马上了床榻,被子一盖,把自己闷在里头。

“姑娘,”祈风原是没跟着出去的,现下见权柔领着一个陆十七回来了,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槐枝也在内室伺候着,见而二人回来,立刻就指使小丫头们端茶上来,这厢给权柔奉了茶,也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内室。

权柔知道这俩丫头是好奇,不过她自己也不清楚那路十七要做什么,眼神往内室的床榻上一瞥,便看见陆十七从锦被里露出一双眼睛来,水汪汪地盯着人看。权柔只好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吧,十七姑娘有些累了歇一会儿。”

槐枝和祈风也就没多话说,服了服身子各自退出去。

权柔一直看着那双开的门扇被合上了,这才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床榻之前,“十七姑娘有话想和我说?”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扯着自己袖子,各种小动作,都是为了叫权柔把人给支开。

这要是不为了单独和自己说点什么,权柔都不相信了。

可是陆十七能和自己说什么啊?

床榻上的人果然从锦被里钻了出来,眼神灵动得很,与江小侯爷相似的面容上挂了几分讨好的笑意,与在外头那个机灵懂事的陆家十七姑娘全然不同。

陆温宴盘腿坐在床上,仰着头盯着权柔看,直把权柔给看的身上发毛。

“权家姐姐,”十七姑娘软软地喊着这四个字。

权柔立刻往后退了两步,“要说什么?”

她是看出来了,这十七姑娘,要说的估计不是啥好事情。

百分百是见不得人的啊,不然也不会给她使眼色让把人都遣下去了。

陆十七笑得有些腼腆,但是权柔知道这和江小侯爷长得五分相似的小丫头可不会真那么腼腆单纯的。

果不其然,这丫头下一刻便开口道,“权家姐姐,我听说,王十三在我姑姑家啊?权家姐姐能不能想办法让我见见王十三?”

这句话权柔脑子里过了一遍,愣是想不到,这有啥必要的理由。

“你…..”权柔上下打量了小姑娘一眼,斟酌了一下用词以后,试探着问,“你不会是看上了王十三了吧?”

陆十七虽然才十二岁吧,但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怀春也没错啊,而且王十三那种,传说中的角色,这么多世家子弟里,连薛清远都有点粉色传闻,唯独王十三,干干净净的,而且凡是提起来王栩的人,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的。

虽然,这在权柔眼睛里就是个滑不溜秋的泥鳅,但是像这些养在深闺里的姑娘家,当然会喜欢啦。

陆温宴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她反应的也很快,立马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姐姐真是会说笑话。我们楚王府一贯与四大世家是对头,我就算喜欢谁也不可能喜欢王十三的啊……”

是也是这么个道理,权柔自己走到床榻边坐下去,“那你为何要偷偷摸摸见他?”

不关乎男女之情的话,权柔实在想不出来陆家嫡女有什么缘由要去见王栩的。

“姐姐听过王栩的名头吗?”陆十七偏着头反问了权柔一句。

“测命观星啊,”王十三的这个本事,也是权柔忌惮的一点。

她做了那个梦以后,就老是觉得这些人到金陵来,仿佛都是按着什么步骤来的。

其中权柔最忌惮的就是王十三。

旁人来金陵,权柔还能大概推测一下目的,可是王十三的目的在何处,权柔却没能琢磨透。

陆温宴点点头,眼睛水汪汪的,叫人不忍心多说她什么。

“那就是了,姐姐只需要知道,我是有事相求于王十三。”她说的坚定,倒是让权柔不好多问了。

这也是人家自己的事情了,权柔再问下去,确实也不太合适了。

“……”权柔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问,“王十三是住在府上的,明日人多,你若是想见他,倒也不困难。”

“多谢权家姐姐了,”陆十七一贯都是顺杆子往上爬的,先时候还叫着权家姑娘,可是现在有事相求了,就立马喊了一句姐姐,倒是一点都不见外的。

她是喊得亲热了,权柔默默往后坐了一下,“你也不用如此谢我,我答应帮你,自然也是有条件的。”

“是,我当然知道,”陆十七笑眯眯的,“姐姐只管说,只要是我能做的,我一定帮姐姐。”

“我帮十七姑娘见到了王十三的话,希望十七姑娘能帮我找找关于一个人的消息。”权柔眼神微暗。

“什么人的消息?”

“谢韵。”权柔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脑海里想起的都是那张苍白的脸孔。

谢韵走的时候权柔才五岁,记住的也只是谢韵躺在床上,自己一个人抹眼泪的模样。

那样子的谢韵,让权柔完全没办法把她和那么多出色的人联系到一起来。

当初的谢韵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最终落得那么一个下场。

还有权系,到底做了什么,让所有世家贵族都对于他三缄其口。

权柔心底的疑惑早早便有了,只是这些日子里见到的人和经历的事情,都让这份疑惑在心底增长了。

她要查这件事情,明面上肯定查不出什么来。而且还是十几年前的事情,要挖出来,没点人脉也不行啊。

谢韵和权系是在京都认识的,权柔觉得,要查的话,京都就是第一个能挖掘的地方。

95.一言为定

旁人或许摸不清楚这京都的弯弯绕绕,但是楚王府的嫡女,怎么着也能盘问出点东西来吧?

更何况她要的就是见见王十三而已,明儿机会那么好,权柔只需要安排一下就成了。但是想要找到十几年前谢韵和权系的事情,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算下来,这笔生意权柔稳赚。

权柔往陆温宴身边挪了挪身子,“十七姑娘觉得怎么样?”

陆温宴有些犹豫。

谢韵她知道是谁,只是听过的传闻少之又少。而且谢韵是权柔的生母啊,权柔都不知道的事情,要自己去查,能有那么容易吗?

陆十七到底年纪还小,犹豫都摆在了脸上。

权柔也知道这着实有些为难她了,“十七姑娘不必担心,你只管打听,能打听到多少算多少,我倒也没什么别的要求。”

让陆十七给她打听已经可以了,权柔可没想着一定要让陆十七拿出什么很有用的消息来,边边角角也行啊,顺藤摸瓜,总能知道点当初的事情。

而且,她刚和江小侯爷达成了共识,说不定还能从汇安郡主这边知道点什么。

陆十七本来也挺心动的,听了权柔的话,立马拍板子,“帮姐姐打听打听消息,我还是能做的,只是我也人手有限,且还不能叫我爹爹和娘亲知道,估计查起来没那么顺畅,到时候我怎么把消息递给姐姐?”

答应了就是好事儿啊!权柔一拍掌,“我在京都有家铺子,专门做的胭脂生意,叫软香罗,你到时候只管把消息递给那边的掌柜就成了。”

这些年权柔可没少培养自己的人,虽然大多数都还是依靠着谢韵留下的陪嫁,但是人手,她也还是能拿出一些来的。

软香罗的人都是权柔自己培养的,掌柜的更是得权柔信任,把消息交到他们手上,权柔这边也放心些。

“好,那就一言为定了。权家姐姐明儿可得帮我见上王十三一面,”达成了愿望的陆十七明显快活了很多,伸出手来对权柔道,“击掌为信吧!”

权柔弯了弯眉眼,“一言为定。”

…….

说完心事以后,陆温宴也就没在床上躺着了,起身坐到了临窗的榻上和权柔一道喝茶说话。

她捻了块点心咬了一口,双腿还不能落地,就不停地晃悠着,眼睛一直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最后钉在了角落里那件被挂起来的外披上,“权姐姐也喜欢这个料子?”

“嗯?”权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跟着陆十七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那绛紫色的外披被挂在架子上,底下放了熏香用的炉子,应该是槐枝拿出来熏香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这外披是汇安郡主送来的。

“是郡主送的,”权柔啄了口茶,“怎么?宴姐儿也喜欢?”

他们达成了约定以后,陆十七便十分自然的喊了权柔做姐姐,还给权柔说,直接喊她一句宴姐儿就是了。

那权柔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的了。

这个称呼叫多了,也感觉没那么别扭了。

陆温宴眼睛转了转,“倒不是我喜欢,只是我那个表哥喜欢。”

她看向权柔,大眼睛眨啊眨的,“姐姐,我听我兄长说,姑姑想让你和我表哥定亲?”

“.…..”权柔虽然早知道这丫头不像表面上那么单纯可爱,但是没想到她说这种问题这么直接的。

这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能问的事情吗?

“你兄长怎么会跟你说这个?”权柔避重就轻地跳过了这个问题。

果然,陆温宴压根都没能反应过来,直接被权柔给带偏了,“这事儿我们家里人都知道啊,我来之前,我兄长便说了的,要我好好看看,权家的大姑娘是位什么人物,怎么就得了我姑姑的喜爱。”

是了,汇安郡主是没把江小侯爷的事情说给楚王府的人知道的。

陆温宴眨巴着眼睛盯着权柔看,像是她脸上写字儿了一样的。

“那你也看见了,”权柔捧着杯子耸了耸肩膀,“没什么特别的,要说有的话,估摸着也是我投了郡主的喜好吧。”

陆温宴却不这么想。啧啧两声,“估摸着姑姑是觉得,权姐姐的模样和我那表哥的模样相配,才这般喜欢你的。”

这倒是也算踩了一个点了。

权柔颇有兴致,放了茶盏问她,“你似乎不太喜欢江小侯爷?”

这姑娘一口一句我那表哥我那表哥的,听着也不亲近,甚至还有那么点嫌弃。

“谈不上不喜欢,”陆温宴倒是实诚,“也就是我那表哥从小头太受宠了些,我是女孩子也没能从他身上讨什么好处。”

江小侯爷那张脸那个性子,长辈确实也都喜欢。

可怜了陆温宴打小就没能逃过江小侯爷的阴影,肯定过的很难了。权柔给她投去了一个可怜的眼神。“江小侯爷估计也没让着你,”

“他当然不会让着我!”说到自己这个表哥,陆温宴可算来了劲儿了,“从小到大都是个欺负人的主儿,大了我七岁,也没见他忍着我点儿,但凡是我发脾气,我娘和我爹都要先说我一顿,他呢,上次把我爹书房里的砚台给砸了,我爹也没说他两句!”

听听这话说的,就知道平时肯定怨气不少了。

权柔也只能默默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苦了你了,好孩子。”

江小侯爷这得罪人的臭毛病,原是从小就有的啊。

看着陆十七的模样,江小侯爷当初拦自己的马车,说不定还算好的了。

陆温宴来了劲儿,转头拉着权柔的手开始劝,“权姐姐,咱们现在也该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便也拿你当做自己人,你可千万不能嫁给我那表哥啊!”

那不是废话!权柔腹诽着,面上确一派的温和,“这婚约之事,还是得听长辈的安排。”

她是不想嫁给江小侯爷,但是这话可不能说出来。毕竟她是和江小侯爷达成了约定的啊。

“你是顾忌我姑姑吧?姐姐你放心,你要是不愿的话,我姑姑绝对不做那种勉强人的事儿!”陆十七拍着胸脯保证道。

96.要注意的

关于答应和江小侯爷定亲这件事儿,权柔是打算侯爷的生辰宴完事儿了再告诉汇安郡主的。

眼下看着陆十七居然这么反对,权柔倒是来了几分兴致,“你这话说的,郡主可一直都很喜欢我呢,也在促成我和小侯爷的婚事。况且郡主对我又那么好,你这,该不是想说郡主在坑我吧?”

“这不一样啊,”陆十七眨眨眼睛,“我姑姑确实很好,但是我表哥吧,他缺点意思的。”说着,又怕权柔不懂她话中的意思,还特意解释了一句,“我表哥这个人,世家子弟都觉得他浪荡,世家姑娘们又看不上他那走猫遛狗的性子,权姐姐生的模样这般好,又有钱,何必要挂在我表哥身上?”

这丫头说的头头是道。

权柔却觉得这不像是一个小丫头能说出来的话。“谁给你说过什么不成?”

陆十七笑得眼睛弯弯的,“权姐姐果然聪明,我兄长给我说的,说表哥这种人物,那就是天上神仙下凡来的,他看不上旁人,旁人也觉得他奇怪,到底不是一路人。”

这形容当真有趣。

楚王世子陆吾啊,权柔心底念着这几个字,“你兄长这话,说的确实不错。”

“是吧?我兄长的话从来都不错的。”陆十七晃荡着腿儿,有了几分孩子气,“我表哥呢,神仙的脸,逍遥的身,不是这凡间该有的人物~”

这话配上江小侯爷,确实绝配。

权柔被楚王世子兄妹俩这番形容给逗笑了,“那就多谢宴姐儿提醒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这丫头便自来熟地抓了权柔的手,开始给她说江忱之前的事情。

这陆十七说起江忱这个表哥来,就没有一句好话。

权柔硬是听着这丫头在边上念叨了许久的什么,我这表哥一看就是个靠不住的人啊,你可千万不能被他外表迷惑了啊…….之类的话。

直到边上的沙漏倒了两次,权柔才赶紧拦住了陆十七想要接着往下说的冲动,“宴姐儿可要起来梳洗一下?过会子他们也该回来了,瞧着天色,郡主那边的人也该来传话了。”

这意思就是,您大可以不用坐着了,快些别说了,该收拾收拾,该干嘛干嘛吧。

陆十七也就和权柔说了这么几句话,瞬间就拿权柔当自己人了,这时候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地喊着,倒也听不出什么生疏来。

“姐姐说的在理,我这就收拾收拾,”

权柔见她站起来,便叫了外头候着的槐枝一声,“去给十七姑娘打水来,”

“诶,”槐枝隔着门答应了一声,门外的身影匆匆走远。

祈风推门进来,身后跟着黄蕖。

“先给姑娘梳头吧,”权柔朝着黄蕖吩咐道。

“是,”黄蕖也没抬头,走到陆温宴跟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请表姑娘安,”

“诶,”陆温宴也没和权柔客气,自己走到了另一边的妆镜前头坐下,“就给我随便梳梳就好了,”

黄蕖自然不敢说一句不是,伺候这位表姑娘,她倒是没有伺候权柔时候那么随心了。毕竟也是头一次见,而且这位还是楚王府嫡出的姑娘,黄蕖给她梳头的时候,心底都在抖,生怕自己哪里惹了小祖宗不高兴。

权柔可没担心这个,陆十七不是那种爱计较的人。

她正坐在窗边听着祈风回话。

“先头海棠姐姐送过来的,说是明儿在绿皖那边会摆花儿,中间搭了棚子,从那儿是通向前院的,请姑娘照看着些,莫要让人不知道的闯了过去,引发误会就不好了,”

权柔就着海棠送来的册子看了一眼,上头画的是明儿侯府的摆宴位置。

其实这些东西权柔已经看过一次了,汇安郡主又让人过来一趟,想来只是为了提醒权柔多注意一下姑娘们这边。

绿皖是侯府后院通往前院花圃的一条长廊。

这次汇安郡主的花卉摆放位置就定在绿皖周围,那边有水榭亭台,到时候扯了绿鞘纱往上头一罩,再点了香,姑娘们坐在那边喝茶下双陆,最是合适不过。

不过就是得防着点会不会有人一个不小心闯进去了。

男女宾客碰上了是小事,就怕有心人利用了,拿着事情做文章,到时候靖安侯府爷免不了要惹一身骚的。

权家虽没办过这种寿宴,但是该注意的点儿权柔心底也还是有数的,听着祈风重复了海棠的话,她一边听一边点点头,“一会子你记得告诉鸳鸯,明儿在这边多排两个丫头吧,没事儿也可以帮着姑娘们跑跑腿之类的。”

“是,”祈风不是侯府的人,这些事情她自然是没办法插手的。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槐枝已经带着人端着水进来了,又伺候陆温宴重新洗漱了一番,十二岁的小丫头还不到上妆的年纪,重新梳了个头,就又精神了起来。

到陆十九回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姐姐已经跟那个好看的权家姐姐形影不离了。

楚王府的两位嬷嬷脸上挂着笑,但是眼神都暗了暗。

自家姑娘是什么性子,他们心底都很清楚。

这权家的大姑娘,这么一会子的功夫,就能把陆十七给哄得跟自己这般亲近,这点心思手段,可不是一般小姑娘能有的啊。

陆十九想的可就没那么多了,她蹦跳着喊了声姐姐,声音脆脆的,朝着两个人跑过去。

“权姐姐抱!”陆十九朝着权柔张开手。

权柔有点手足无措,这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权柔本来也瘦些,要抱起个八岁的孩子,还是太勉强了些。

倒是陆十七,温温柔柔地喊了一句,“温梨,过来十七姐姐这儿。”

陆十九明显很怕这个堂姐,她这么一说,也不敢要权柔抱自己了,挪着步子去抓了陆十七的衣角,“十七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姑姑啊?还有神仙表哥。”

一边的小丫头把陆十九抱上去坐好,陆十七从桌上拿了块点心给她吃,“一会儿吧?”

权柔看了眼天色,“应该快了。”

97.姑侄相见

才说了没几句话呢,外边果然就来了人报,说是郡主那边有请。

“瞧着,说什么是什么,”权柔让芍药拿了自己的外披来,边上也有丫头们服侍着陆十七姐妹俩穿了披风,这厢三个姑娘收拾妥当,才出了门,一道往汇安郡主的昭月轩正房去。

才到了门口呢,那站在门下的海棠茉莉两个便带着满脸的笑迎了上来,“请表姑娘们安,请权大姑娘安。”

后头一排的小丫头们跟着问了安,声音清清脆脆的。

权柔没吭声,今儿的主角是这两位表姑娘,可轮不到她上前说话的。

陆十七显然是认得海棠茉莉的,忙叫了她们起身,“姑姑姑父可还好?”

“郡主和侯爷都好,只是一直都念着表姑娘们呢。郡主今儿忙了一天了,事情才一了,便叫人去传了姑娘们过来,”海棠嘴巴伶俐,三两句话便把陆十七给哄得开心了。

门口的小丫头忙打了帘子,几个人鱼贯而入。

权柔落在后头等了一会子,才带着鸳鸯进去。

汇安郡主坐在圆桌边上,正搂着陆十七和陆十九两个丫头心肝儿宝贝的唤着,见了权柔进来,倒也没偏心,“柔丫头快些来坐下,”

“诶,”权柔听话地坐到了汇安郡主边上。

陆十七见到汇安郡主的时候,表现得就像个孩子了。

“可算见到姑姑了,我这一路上都念着呢,没出门的时候娘亲和爹爹也叮嘱了,要我好好听姑姑的话。”陆十七缠着汇安郡主的手晃了晃,“姑姑~您上次答应给我的缎苏绣面荷包呢,我可是一直都记着呢~”

陆十九一见到姐姐撒娇,自己也忙扑上去,在汇安郡主膝头上叫唤着,“十九也要,也要!”

汇安郡主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瞧得出来是真的高兴,权柔就静静地坐边上喝茶,也没打扰这几个人相聚。

这姑侄仨人亲亲热热说了一会子话,眼看着就快过了饭点了,玉嬷嬷小声提醒了汇安郡主一句,汇安郡主这才忙道,“瞧我,见了我们小十七和小十九,都忘了传膳了,快,摆了两桌,去看看侯爷几个都来了没?”

“是,”玉嬷嬷也高兴,笑容挂满了脸。

“海棠,去把匣子里的三支白玉钗拿来,”汇安郡主忽而想起了什么,伸手拉过权柔,和陆十七的手交叠在一处拍了拍,“那三支白玉钗都是我年轻时候的物件,如今款式也不新鲜了,就图个吉利,给你们拿去,日后样样顺遂,我们做长辈的,也就放心了。”

这话里明显还有另一层意思的。

权柔和陆十七都心知肚明,但是俩人对视了一眼,便都笑吟吟地回了一个是字。

边上没能参与进来的陆十九有些不满了,嘟囔着道,“姑姑偏心,姑姑不让我拉姐姐!”

小孩子童言无忌的话,倒不会叫人生气,反而惹了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汇安郡主便把她给揽到怀里,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好好好,我们十九也是,十九也要事事顺遂,样样都好,行不行?”

陆十九这才开心了,叫唤着姑姑真好,又在汇安郡主怀里蹭了蹭,把一直都盼望着有个闺女的汇安郡主给哄得开心极了。

陆十七乘着这点功夫,窜到权柔身边,“权姐姐你听我姑姑这话,莫不是……”

权柔不动声色,“这种事情,还是得听长辈做主。”

“哎,”陆十七看起来颇为可惜,“姐姐这么漂亮,瞧着也聪明,我还想着让姐姐认识认识我兄长呢!”

这孩子。权柔有点哭笑不得,“行了,这事情也不是你该操心的,再多话,当心明儿我不帮你。”

陆十七要见王十三,这事儿还得权柔出面呢。

陆十七毕竟有求于人,觉得可惜之余倒也不敢再乱说话了,忙闭了嘴乖乖地坐在权柔身边。

权柔耳根子得了清净,心底却在琢磨着要跟江小侯爷商量商量。

毕竟他和王栩熟悉啊,这两日王栩可都是和江小侯爷同出同进的。

披星殿里正和江小侯爷下棋的王栩忽而打了个喷嚏。

江小侯爷拿着棋子,挑眉看他一眼,“怎么?不适应金陵的气候了?”

王栩接过身边小厮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不是,想来该是有人在念叨栩了。”

俩人熟悉了以后,说话倒也没那么多礼数了。

但是王栩这个对自己的称呼就是拗不过来,江小侯爷努力了两次,发现没用以后,就干脆放弃了,别扭就别扭吧,也没办法了这不是。

“那可就多了去了,”江小侯爷眉眼一挑,“十三公子可是多少人家梦寐以求的金龟婿啊~”

王家的下一任家主,自带一种无双高雅的气质,还是很多姑娘都喜欢王栩这一套的。

对于江小侯爷嘴上没个把门儿的状况,王栩表示已经习惯,倒不会被呛到了,甚至还能跟着调侃一番,“有道理,”

他手上的白子落下,正好挡住了江小侯爷的最后一线希望,王栩抬眼,笑得温文尔雅,“文若,承让了。”

“我草,”江小侯爷捏着棋子正想着最后要怎么反杀一招呢,没想到转眼就给人了结了,当下眼睛都瞪大了,盯着棋盘看了两遍,“王十三,你娘胎里学的下棋吧?”

从江小侯爷回府到现在,一整个下午了,江小侯爷愣是没从这人手上赢一局!还真的就奇怪了!

王栩见怪不怪,拱了拱手,“承让~”

“不玩儿了不玩儿了!”江小侯爷也输够了,摆摆手,叫人把东西都收下去。

“爷,”四六从外头进来,给两个人问了安,“郡主那边来人传话了,说是叫爷带着十三公子去昭月轩用膳。”

“用膳、”江忱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骨,“谁来了?”

“楚王府的十七姑娘和十九姑娘。”

王栩端茶挡住半张脸,听到陆十七的时候,把头往下埋了一截。

“陆十七那个丫头来了?”江忱伸手穿上了四六递过来的披风,转头招呼着王栩,“走,五我娘那儿用膳去。”

98.多加小心

汇安郡主要给楚王府两位表姑娘办个接风宴的消息是一早就有人来传的,连寒山居躺着的傅年也得了消息。

来传话的是茉莉,说话一板一眼的,倒也不看傅年,只低着头,把汇安郡主的交代说了一通,“郡主说了,傅二公子若是身上的伤不妨事儿了,也只管过去凑个热闹,本也都是认识的人,傅二公子不必顾忌什么。”

汇安郡主都叫人过来传话了,听着意思,也不是傅年想不去就能不去的啊。

这毕竟是在金陵,不是南疆。

傅年从榻上坐起来,边上弱柳忙扶了他一把,傅年才坐直了身子,咬着牙道,“辛苦郡主惦记了,傅年没事儿,自当前去。”

茉莉依旧面无表情,也不看傅年,“是,奴婢会帮傅二公子把话带到的。傅二公子请先歇息,奴婢这便先退下了。”

说着,给傅年服了服身子,便往后退了出去。

傅年直盯着那门帘从晃动到停下,手掐着身边的弱柳,恨不能把弱柳当成是江忱来掐才行。

弱柳疼的咧嘴,又不敢抽回手来,只好憋着。

外头扶风进来,便看见弱柳涨着一张青紫的脸站在边上,他们家二爷面色沉静,一瞧就是生气了的模样。

扶风心下一个咯噔,寻思着这不会把弱柳的手都给弄残了吧?二爷这气头上,他这事儿还能不能说啊?万一二爷要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大闹了靖安侯府,公主那边怎么交代?将军那边又怎么交代?

“说,”然而不等扶风这边想想要怎么开口说话,榻上沉着张脸的傅年便先开口了。

“鬼鬼祟祟地站在那里干嘛?有事就说,别给我磨磨唧唧的,”傅年心情不好,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不好,没了平常在人前那种开朗活泼的样子。

扶风不敢再多想,忙上前躬身回话,“二爷,公主那边有信来报,说是大爷也已经到金陵了。公主那边来信说要二爷多加小心……”

“放他娘的狗屁,”傅年呵斥一声,让扶风接下来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口里。

“傅昇一个书生,爷还怕他不成?母亲真的是年纪大了,越发的瞻前顾后,”傅年松开了掐着弱柳的手,唰一下站起来身来,“当初就不应该让她知道我要到金陵来,她这三天来一次信的,生怕汇安郡主抓不到我的错处吗?”

这话可不是弱柳扶风能接的,俩人双双跪下,一句话不敢多言。

傅年气急反笑,“妇人之见,头发长见识短。难怪当初她争不赢汇安郡主……不过,那又怎么样,养了个江文若那样的儿子,汇安郡主这百般的聪明还不是无处可用?”

这话弱柳扶风便越发不敢接了,俩人一边一个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傅年也没想着让他们说什么,自己深呼吸了口气,调整好了情绪,这才吩咐道,“都起来吧,母亲那边的来信,这几天都让人截了,别送到金陵来。至于傅昇,他是一个人来的?”

“带了越行一道来的,”

“梅家的小子,”傅年哈了一声,“真不知道梅家这最后的传人怎么就被傅昇给哄骗了,居然一心一意帮着他,还甘心认他做主,白便宜了傅昇这书呆子。”

“二爷,那咱们还管吗?”

越行那小子医术了得,毒医不分家,他使毒的手段也是一等一的好。

按着扶风的意思,现在没必要和大爷对着来。

傅年也清楚这个意思,挥了挥手,“不必管他,爹若是知道他的好儿子在这儿坏他的事,只怕也不会放过他们母子。”

“是,”

傅年走到一边的桌案边上,摆弄了一下笔墨,“金陵府尹那边怎么说?”

“回二爷,人全死了,一个没剩,动手的人比我们更快一步。齐平现在已经在查了,不过捂着消息没让放出来,”

“齐平当然不敢放出消息来,”傅年冷笑,“人可就在他的府衙没了的,还是这么几个都没了,这要是漏出来了,他这个官也就做到头了。人没跟上吗?”

“没跟上,对方看起来功夫很好,一点痕迹没留下,卑职特地派了影卫蹲守,然而也一点发现都没有,二爷您看…….”

“有人在搅混金陵这滩水而已,不用跟了,人家也算帮了我们。爷也没必要帮着齐平抓出是谁做的,给他们自己头疼去!”傅年这才算是听了一个好消息,脸上重新有了笑意。“伺候爷更衣吧,”

…….

权柔陪着汇安郡主坐了一会儿,陆十九吵着要见哥哥,这次来的两位表公子里行十的那个,就是十九的亲哥哥,她吵着要见,汇安郡主也拦不住,还是陆十七主动带了她过去,汇安郡主这边才清净下来。

终于从小孩子手里得了空的汇安郡主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这小孩子就是有精力,我这年纪大了,倒是抱不住她们了。”

“郡主还年轻呢,”权柔给她倒了一盏蜜水,推过去。

“什么年轻不年轻的,你和文若才算年轻呢!”汇安郡主今天心情好,说话也开坏了许多。

从和江小侯爷达成了约定以后,现在权柔听着汇安郡主拿他们俩一道说话,倒是没那么抗拒了,笑着和汇安郡主打趣了几句。

把汇安郡主给哄得开心了,“我这辈子,就可惜没有个女儿,文若小时候也没和我怎么亲近,长大了想抱抱他,才发现抱不动了。”

这话别人听着,只当是江小侯爷小时候皮实。

但是权柔是听汇安郡主说过小侯爷的过去的,那就是个躺在床上的活死人罢了。

想来汇安郡主是想到过去了。

权柔也无奈,当初的事情,不管怎么都改变不了了。他们只能争取,未来不会被所谓的命运囚禁住。

不论是预言,还是梦境,权柔都要死磕到底。

她才不想这么草草被人安排了一辈子。

“不说这个了,这是王府那边这次送来的,我瞧着也就只有给你合适了,”汇安郡主伤感来的快,去的也快,权柔都还没从思绪里走出来呢,她就已经招呼着海棠把一对蝴蝶锁拿上来了。

99.暗中传情

蝴蝶锁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楚王府送给汇安郡主把玩的东西,贵在一个精巧细致。

权柔接过来谢了汇安郡主,这便把东西递给一边站着的鸳鸯收好了。

“这东西可也不是白给你的,”汇安郡主招人拿了她的团扇来,轻轻扇着,“明儿来的,什么人都有些,你应付起来可能也得费心思。十七还小,很多事情可能也帮不上你,有事儿,你得自己多看着点,什么人能不搭理,面上笑一笑就过去了,你得学会辨着看,”

汇安郡主说着,手上的团扇挡住她的半张脸,只露出那双笑得弯月似的眼睛,“有些找事儿的,你也不用都搭理,嘴上应付应付,也就带过去了,大不了就把话引来我这边,总之别吃亏就行了。”

权柔也不是没想过这样子,要是有谁为难了她,她便把话引到汇安郡主这边来。

只是汇安郡主这么一说,倒是叫权柔有几分动容。

娘亲去的早,权系和林氏都不会管她,权柔这待人处事的方面确实还不大行。

汇安郡主也是第一个这么教她的。

权柔忽而就觉得,和江小侯爷的那个约定,其实也不是那么坏了。

她跟着汇安郡主一道笑了笑,“权柔明白,郡主放心吧。”

“明白就好啊,”汇安郡主唉唉叹了口气,“这金陵来的人真多啊,也不知道谁会在后头搅这浑水。都得小心着点儿才是了,”

后边这句话是对着鸳鸯几个大丫头说的。

侯府就汇安郡主一个女主人,权柔顶多算是帮忙的,很多时候这些大丫头们都得一起帮忙看着点,免不了会有人搞事情。

鸳鸯几个也知道明儿估计有得忙了,听了汇安郡主的话,便服了服身子,“是,奴婢们知道了。”

“柔丫头也是,明儿鸳鸯和芍药都跟着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尽管问他们去,”

“郡主放心,”权柔点了点头。

正巧玉嬷嬷从外头进来,说是侯爷几个都道了,汇安郡主也就先把这事儿放在一边,喊了权柔一道过去用膳。

这一顿饭吃的还算愉快,陆十七跟着权柔身边,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的喊着,汇安郡主只当她是喜欢和权柔玩儿,还高兴的说了漂亮的小姑娘就该在一处玩儿什么的。

权柔心底苦,这丫头哪里就是喜欢和自己玩儿了?她分明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了答应她的事情呢。

不过当着汇安郡主的面,权柔总不能把这表情摆在面上,也只好笑着和陆十七说了两句话。

一直到晚间回去了躺在床上,权柔才觉得耳根子清净了些。

祈风伺候她洗漱完毕,便安安静静地挪去了外间守着。

权柔也不喜欢有人在边上值夜。

她抱着个枕头坐在床上,头靠在上边,想了下明天该要做的事情。

帮着汇安郡主招呼来的客人,然后就是想办法给陆温宴那小丫头安排一下。

这事儿,还得跟江小侯爷商量才是。

权柔挪了挪身子,眼神瞥了眼边上的沙漏,这个时间不早不晚的,她怎么和江小侯爷说话呢?

“祈风,”想了想,权柔还是叫了祈风进来。

“姑娘怎么了?”

“江小侯爷身边那个叫四六的,你知道嘛?”权柔招手让祈风到自己身边来,而后才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问着。

“知道,”祈风不知道自家姑娘要干嘛,但是看权柔这么小心谨慎的样子,她也忙跟着压低了声音。

“你等等,”权柔从床上爬下来,连鞋也没顾上穿,跑到边上的桌案提笔写了几个字,然后又拿了汇安郡主之前给的蝴蝶锁,把纸条塞进去,装进匣子里,上头放了两块墨锭,转身交给祈风,“蝴蝶锁里的纸条上的字半个时辰以后就会消失,你知道该怎么说了?”

江小侯爷的那个小厮四六就是个榆木脑袋,要是祈风不给他讲明白,只怕这纸条江小侯爷也看不见了。

祈风不知道权柔写了什么,但是看着样子,应该是急事,忙点了点头,“姑娘放心吧,奴婢都晓得呢。”

“行,”权柔又看了眼沙漏,“趁着这会子还没落锁,你快去,就说是我父亲送来的。”

今儿祈风才跟着权柔入府来,这东西说是权系带来的,也合理。

“找个小丫头带你去,别表现出什么来,”

“诶,”祈风应下,便捧着匣子退了出去。

权柔在桌边站了一会儿,才重新回到了床榻上。

又说祈风出来,随口喊了个小丫头,“诶,这位妹妹,烦请你带我去一趟江小侯爷那边。”

她是权柔身边的大丫头,虽说这是头一次在侯府随身伺候着,但是清霜殿几个就没有不认识祈风的,她平日里又和善些,跟谁都能说上话。

那被叫住的小丫头自然是乐意的,忙小跑着过去给祈风引路。

祈风把匣子顺顺当当的交给了四六,走的时候还不忘交代道,“可得让小侯爷紧着把墨拿出来晒晒,这玩意儿不晒可就用不了了!”

四六嘴上答应了,心底却不以为然,捧着匣子进去交给江忱的时候,还多嘴说了两句,“小的怎么没听过这种墨锭,不晒还不能用了?而且怎么白天不来送,大晚上的送什么呢,”

害得他还得出去接一趟。

江忱才刚送走了王栩,一个人坐在太师椅上玩他的扇子,听四六这么说,脑子里一个灵光乍现,忙叫四六把匣子拿过来,“去,给爷倒杯水去!”

四六伸长了脖子刚想看看是什么宝贝墨呢,被江小侯爷这么一说,只好缩回脖子来弱弱答了一句知道了,这才退出去给江小侯爷端茶倒水。

江忱没有留人伺候的习惯,四六退下以后,这屋子里就他一个人了。

他把墨拿出来,不过是普通的松烟墨而已,“切,”

江忱把墨丢在一边,抓出匣子里的蝴蝶锁来,熟练的打开,里头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几个字。

他扫了一眼,“啧,陆十七要见王栩?”

而且权柔怎么会答应帮忙呢?

100.薛二太太

江小侯爷和陆十七这个表妹,说不上不熟,从小到大这丫头都没给过江小侯爷什么好脸色。要不是看在陆吾的面子上,江小侯爷觉得自己当初就不会忍住不收拾陆温宴了。

这丫头别的不行,装模作样倒是学了个一等一。

动不动就瘪嘴装作柔弱,每每都把江忱给弄得头大。

现在想来,江小侯爷都有些怕了陆十七。

可是她一个小丫头,找王栩干嘛呢?江忱摩挲着手中的纸条,想了一会儿,实在是想不出什么东西来,又觉得这纸条拿在手里头确实烫手,干脆顺手扔进了一边的炉子里,眼见着冒了烟儿,这才把蝴蝶锁给收进怀里,墨块随意扔在桌上。

四六端了茶水回来,就看见江小侯爷正坐太师椅上翘着腿儿晃荡。

“爷,您怎么大晚上的要用茶啊?”四六倒了茶水,却捏在手里嘟嘟囔囔的不给江忱。

江忱打小就不习惯别人跟着伺候,身边就留了两个人,四六是随身伺候着的,三七常常都隐在暗地里,这么一来江小侯爷和两个人的关系也都还不错。

平日里也会多放纵着他们一些,因此在江小侯爷面前,四六说话倒是没那么多规矩了。

他只是觉得这大晚上喝了茶汤,小侯爷又该睡不着了。

原以为他们小侯爷还要争一番对错,顺便再教训自己一顿。没想到今儿江忱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连连点头,“对,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爷不喝了!”

说着,就已经站起身来,朝着内室走过去,“今儿就睡了吧。明天那么多人来呢,总得养养精神。”

四六在原地愣了两秒钟,赶紧搁下手中的茶盏追着过去,“爷,您不洗漱了吗?!”

…..

权柔第二天起了一个大早,换了汇安郡主送过来的一身鹅黄色得到裙子,外头是丁香色的斗篷,帽沿上缝了雪白雪白的兔毛,衬得权柔脸有些孩子气。

黄蕖给她梳了头发,照旧的半盘着的样子,戴了之前汇安郡主给送来的那顶点翠的凤冠。

权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鹅蛋脸,柳叶眉,眼睛似杏非杏,水润的像是裹了一泓清泉在其中,她是薄唇,淡淡的上了一层口脂,越发显得有些病弱。

黄蕖左右看了看,又拿了胭脂给她点上,这才看起来舒服了些。

“姑娘,海棠过来了。”鸳鸯提步进来,见在后头瞥见镜子里的权柔,脸上的笑意就扩大了三分,“姑娘这身装扮,当真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仙女儿,”

权柔瞧着镜子里精心打扮过的女孩子,也抿唇笑了笑。没有人会不喜欢漂漂亮亮的自己。

“可是郡主那边来催了?”黄蕖还在给权柔固定着头发,她也不好乱动,就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问了一句。

“没催,就叫了海棠过来,瞧瞧姑娘这边还缺什么不缺,”鸳鸯笑着道,“姑娘不用着急,慢慢来都行的。”

“这不是怕有客人到了吗?郡主有说别的吗?”权柔知道汇安郡主的小心思,派了海棠过来说这个话,指不定是要让自己和谁家的姑娘比比呢。

这有时候啊,汇安郡主倒是更像个孩子一些。

“姑娘聪慧~”鸳鸯笑着夸了权柔一句,“才先有人递了信儿来,说是薛家的二太太领着他们家的嫡次女千赶万赶的总算赶到了,派了人来给郡主送信儿,说是一定会到侯府来贺寿的。”

京都薛家吗?“薛家的二太太……”

鸳鸯上前两步,弯腰下来贴在权柔耳边说道,“薛二太太是福建陈家的人。陈礼的陈家。”

听见陈礼的名字,权柔的手下意识捏紧了袖口。

面上没动声色,点了点头,“和郡主有什么,过往吗?”

不会是因为陈适已经发现了自己当初做的事情,现在是想要来报复了吧?可是也不应该啊,这种事情,派一个已经出嫁的人来做什么?

权柔觉得这大可能还是因为汇安郡主,与这个薛陈氏有些过节。

鸳鸯倒是不知道权柔当初那么胆大包天的从陈适手下抢过人的,她便只当是权柔聪明,一点就透,“薛二太太是陈家老夫人抱养的孩子,陈家两兄弟都拿她当亲妹子。当初王爷受封,是从陈礼手上拦住了一样大功,才封的。而且当初封异姓王,本也只是为了诏安,皇家封了王爷一个以后,便不想也不敢再封了,又要安慰陈家,于是便让陈适做了莲安公主的驸马。”

行,这又是一桩皇家和几个大人物的牵扯了。

权柔对于每次自己都能听到点皇家的八卦表示默哀,这个王朝,人们津津乐道的不是皇帝如何治理家国,而是皇家的往事与惹人发笑的做法。

她不同情这个王朝,只是觉得百姓可怜。

因而一时间也没接话。

鸳鸯以为权柔搞不明白其中的关键,便赶紧地解释了一句,“这薛陈氏与郡主差不多大的年纪,总觉得是王府挡住了他们家封王的结果。虽然大概也是王府拦了拦没错,但是主要还是陈家自己也没抓住机会啊。”

鸳鸯一家子都是楚王府的,她跟着汇安郡主到金陵来,是一心一意拿汇安郡主当主子了。但是关于楚王府的事情,她还是不自觉地辩解一句,毕竟那也是她长大的地方。

权柔能够理解,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鸳鸯这边便接着往下说了,“年轻的时候,薛陈氏就与郡主不对付,什么都要争,什么都要抢。她嫁给薛家二房以后,两胎都生了女儿。原是听说,她也挺绝望的,但是那些年咱们郡主就盼望着要个女儿,这人传人的,不知道怎么到了外头就变成了,咱们郡主,不会生女儿糟了侯爷嫌弃……”

“噗…..”饶是心底有准备,听到这么个谣言,权柔还是忍不住笑了。

鸳鸯能说,肯定都是汇安郡主那边允许了的。

而且这屋子里的人是断然不敢瞎传出去的,所以鸳鸯倒是没顾忌。

101.我来帮忙

都说谣言可怖,没想到这么可怖。

但凡是见过靖安侯和汇安郡主的人,只怕都不会相信这么荒诞的话吧?薛二太太,怎么说也是陈家的姑娘,当真就那么没见过世面,什么话都信吗?

权柔一脸的疑惑。

鸳鸯干脆蹲在她身边,好跟她说话,“姑娘是不知道,这薛二太太,当初与王府还有另一点牵扯。具体的,奴婢也不好说,您日后自去问郡主就是了。”

这就是还有什么内幕了,权柔是挺好奇一个大家小姐怎么会这么没脑子的,但是你要让她去问汇安郡主八卦,她还是不大想做的。

鸳鸯也没纠结权柔想不想知道这件事,反正若是权柔想知道,去问一问郡主就是了。她这边开始接着往下说了,“那薛陈氏是听讨厌咱们郡主的。一听这个消息,对两个女儿都好的不行。也不管薛家二房那老太太对自己怎么冷嘲热讽了。况且陈家后头也算是蒸蒸日上,薛家虽是四大世家之一,但是排在末尾,更何况二房又不是本家那边,自然是怕着陈家的。那薛家二房的老太太都是背后念叨几句,当着薛陈氏的面,也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陈礼这个人可不是什么善茬。薛陈氏虽然是抱养,但是陈礼陈适两个人对这个妹子,可以说是不是亲生的,胜似亲生的。

何况薛陈氏又不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只不过生了两个女儿而已这样子陈家要帮她撑腰,当然也是理直气壮的。薛家二房本来也不占理,这事儿当然只能忍着了。

权柔能想通这个关键,点了点头示意鸳鸯继续往下说。

“谣言传出去的时候,薛陈氏的大女儿已经五岁往上走了,跟她不亲近,她就抓了刚出生没多久的次女亲近,那姑娘也争气,十几岁的年纪,就有了京都第一才女的名头,而且说是,生的也有几分沉鱼落雁的味道,那薛陈氏现在带了嫡次女来,想来便是想借着当初那个谣言的事情,好好刺激一下郡主。”

这事儿在权柔眼底是真的没必要了,“不说什么才女的名头,我觉得要是光看样貌,江小侯爷不得排第一?”

汇安郡主争这口气,做什么呢?

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谁第一谁第二吧?

鸳鸯笑着摇摇头,“姑娘,咱们郡主就是见不得她那副嘚瑟的样子,所以才想着叫姑娘好好打扮打扮,给她们瞧瞧什么才叫沉鱼落雁了。”

这话惹得权柔直笑,汇安郡主,这心思有时候也真的就像个孩子一般。

“郡主就那么相信我啊?你们见过那薛家二房的嫡次女吗?长得什么模样?”后面这句话是问的屋子里伺候的几个人。

槐枝先说道,“奴婢没见过薛家姑娘,但是奴婢觉得权大姑娘是奴婢见过最好看的了。”

黄蕖立马的跟了话,“奴婢也这么觉得!”

鸳鸯笑道,“姑娘可瞧见了,奴婢们都这么觉得。”

权柔笑得开怀,不管是谁,听到了别人夸自己好看,都会高兴的吧。

鸳鸯这边给权柔解释完了,便站起来,瞧了瞧镜子里已经差不多收拾完毕的权柔。

“这两侧,给姑娘拿对钗戴着。”鸳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两边。

“诶,”黄蕖忙答应了一句。

权柔也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伸手直接从妆匣里拿了拿点翠绞丝的簪子出来递给黄蕖,“戴这个吧。”

这簪子是谢韵留下来的。

“是,”黄蕖接过来,给权柔插在一边,这脑袋上就显得没那么空荡了。

“走吧,先去郡主那边看看,”权柔见打扮好了,也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边上鸳鸯和祈风忙一人一边扶了她起来。

“祈风在屋子里候着吧,一会子来了客人,再来寻我。”权柔吩咐了一句。

今儿这种场合,肯定是要带鸳鸯在身边的,祈风自然也不能少。

但是现在是要去见汇安郡主,就不带着祈风过去了。

更何况,她还交代了祈风点别的事情呢。

祈风应了一声,果然就在门口停下,没跟着走。

“姑娘怎么不带姐姐去?”槐枝也被留下来,不过她是一会儿得去帮忙的。

祈风笑了笑,“从扬州那边来了点东西,姑娘让我帮着清点清点,何况有鸳鸯伺候着,我只要一会子去就行了。”

说着,已经转身往后头去了。

槐枝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一想人家也不是侯府的人,不去便不去吧,伸手招了个小丫头过来吩咐了句,“你们一会儿都机灵点,若是祈风姐姐有事儿,便多紧着她的事儿办。”

小丫头们在清霜殿也伺候了一段日子了,算是知道权柔在汇安郡主心底是个什么地位,这祈风又是她的贴身丫头,她们哪里敢怠慢的,忙应了一句。

槐枝这才放了这头,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

权柔到昭月轩的时候,陆十七和陆十九两个已经在这儿用过了早膳了,正缠着玉嬷嬷学缠花。

权柔一进来,便没瞧见汇安郡主,只有那两个丫头坐在榻上,兴致勃勃的抓了各色的蚕丝线在缠花。

“姑娘,”海棠迎上来,“郡主那边还在忙着宴席,姑娘去前头看看?”

“权家姐姐!”陆十七听了海棠的话,立马扔下了手中的蚕丝线,朝着权柔走过来。

陆十九也在那边叫着姐姐姐姐的,声音一副要哭了的样子,惹得一边的玉嬷嬷忙抱着她哄。

权柔是最怕小孩子哭得,匆匆朝着玉嬷嬷和陆十七点了点头,转身就要海棠带路走。

陆十七却手脚飞快地缠住权柔,“我也跟着姐姐一块儿去!”

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权柔,让权柔有点想揍人的冲动。

这孩子,是担心自己不帮她吧?

“我先帮郡主看看哪里还需要帮忙的,一会儿再来找你,好吗?”不过内心气归气,面上权柔还是得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

却不想这丫头缠得越发紧了,“我也帮我娘看过许多宴请,我可以帮帮姑姑的!”

102.勾心斗角

陆十七真不愧是江小侯爷的表妹啊。权柔当时内心感慨,这俩人怎么都很擅长这当面一套的做法?

瞧着边上的海棠几个,还以为陆十七是真的想去帮忙呢!

权柔见着挣脱不开,也就随她去了。

几个人浩浩荡荡的去了汇安郡主那边。

其实该布置的都已经布置完了,权柔也就是帮着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点。

“瞧瞧柔丫头,这般一打扮,当真是好看的紧了,”汇安郡主一眼瞧见权柔,便笑的快活,招呼着权柔到自己身边来,又问边上的伺候的人,“可是比谁都不差的?”

伺候的人但凡是心里头有点数的,也不会违背汇安郡主的意思啊。于是几个人又顺着汇安郡主的话,把权柔给夸了一番。

权柔算是明白了,汇安郡主和那位薛二太太,怕是真的过不去的。

听着这话虽然没明着说,但是意思也很明显了。

汇安郡主这个平日里不爱计较的人尚且都这样,那位薛二太太,权柔真的是想起来便头疼了些。

还有那位极有可能受到薛二太太言传身教的薛家二房嫡次女,会是个什么性子的姑娘,权柔真的是想一下就开始脑袋疼了。

汇安郡主这边说了两句便把这话给抛到脑袋后边了,毕竟不管这薛陈氏到底是来干嘛的,她主要还是要把精力给放在这寿宴上,不然中途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只怕别人笑都来不及了。

权柔也跟着一起看了看剩下那些零散的事情。

“真是辛苦你了,我不爱办大宴,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家里头没有个女孩子,我一个人操持倒是小事,到时候家眷姑娘们来了,我总也不能领着一群小姑娘玩儿吧?”汇安郡主才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把要审核的事儿交给权柔,才算松了口气的。

玉嬷嬷陪着陆十九玩耍,汇安郡主身边就带了茉莉一个人伺候着,眼下茉莉正帮着汇安郡主捏肩,鸳鸯几个人都忙着帮忙对册子。

“不麻烦的,能帮到郡主,权柔也很开心,”权柔对着最后的名册查着,别的她可能还帮不上什么大忙,就这个对账的话,权柔还是能帮一帮的。

陆十七杵着下巴坐在一边,听了这话,连忙出声,“姑姑,等我长大些,便可以帮你了啊!”

“哟,宴姐儿懂事了,”汇安郡主对这两个侄女都是打心底疼爱的,尤其是陆十七,这是她亲弟弟的女儿啊,生的又和江小侯爷有些相似,汇安郡主当然是疼的。

“那你今儿可得帮着你权家姐姐一些,来的人你应该都是认识的,”汇安郡主也不客气,直接给陆十七安排了任务。

陆十七答应的那叫一个干脆。

只是却苦了权柔了,她刚刚一句不用还卡在嘴边呢。

汇安郡主要是让陆十七帮忙,权柔只怕是越帮越忙了。

这丫头,就念叨着要见王十三呢!权柔瞥了一眼边上的陆十七,小丫头笑得温婉,与权柔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模一样,就像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大家姑娘那般。

但是权柔现在可不敢相信表面了。

不过汇安郡主都说了话了,她总不能不让陆十七帮忙吧?怎么说陆十七也是汇安郡主的亲侄女,她还什么都不是呢。

于是权柔也只好压下了心底拒绝的话。陆十七好歹是楚王府嫡女呢,凭着这个身份,想来惹事的人也得掂量掂量了吧?

这般想着,权柔倒是觉得陆十七来帮忙,也不算什么坏事情了。

几个人忙了一上午,午膳是一起在汇安郡主这边用的。

午间也没能休息一下,坐了一会儿,便听得外头有客人来了。

“男宾都是直接到前院,侯爷和小侯爷招待的,女宾们车马都驶入二门,姑娘们在垂花门那边。”鸳鸯带着权柔和陆十七一道过去。

汇安郡主要招呼各家的夫人们,这年轻的小姑娘们的事儿,自然是落在了权柔和陆十七身上。

陆十七在外头还是保持着自己那种温婉模样的,亦步亦趋跟在权柔身侧,半点儿活泼也看不出来。

权柔瞥了她一眼,她就很快觉察到了,立马抬头朝着权柔抛了个眼神。

权柔无奈,低声跟她说道,“你与今儿来的客人们可都还算熟悉?”

陆十七既然来了,总不能一点忙都不帮吧?何况这事儿也是她自己往身上揽的。

权柔是想着,能多个人也是好的。

她和那些世家姑娘们,还真的没怎么相交过。

虽然大部分都是和侯府交好的人家,但是也不是没有例外的,像是薛家二房这样子,借了薛家的名头过来的侯府还真的不能给人拒之门外,毕竟是打着薛家的名号来的,这大房和二房是分家不分宗的。

到时候传出去了,汇安郡主把薛家二房来贺寿的客人拒之门外,又免不了来几句不好听的话,这都不算什么,怕就怕了会对楚王府又产生什么影响。

现在时局最为关键。

断然不能出现什么岔子的。

陆十七也知道权柔的担忧,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放心吧权姐姐,就算我不认得他们,他们也还是认得我的,”

这骄傲的模样倒是有几分江小侯爷的样子,权柔忍着笑,“但愿如此。”

“瞧着吧,谁若是给你难堪了你就喊我就成,”对于这点,陆十七还是十分仗义的。

她也知道权柔的身份家世摆在那里,估摸着有些眼高手低的,会暗地里说几句什么,甚至暗中下绊子也不是没有的事情。

陆十七打小都在锦绣花丛里长大,和这些所谓的名门贵女们接触的也多。

有些家风良好的还好,最怕的是有些娇生惯养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那性子可就不是一般的难缠了。

遇上这种,便是权柔有道理,也得往后退两步,毕竟民不与官斗,商人地位还更低一些。

不过嘛,陆十七是不怕的。

论身份地位,便是真正的公主郡主来了,都得给她几分面子。

所以她才说了要帮着权柔一起接待客人。

有些人想作妖,也得看在楚王府的面上收敛收敛不是吗?

103.来人身份

昭月轩的后院划给了姑娘们,汇安郡主早早地叫人搬了花儿来装点上,这时候整个昭月轩都是春天的味道。

权柔带着陆十七匆匆赶到垂花门这边,已经有几家的姑娘们在那儿赏花玩笑了。

“左边穿水蓝色厚夹袄的是林院判家的小孙女,姓段,单名一个臻。段爷当初是入赘到林家的,后来夫妻两个都走的早,就留下了臻姑娘一个人,林院判最疼爱这个小外孙女,说是把林家的医术都交给她了。臻姑娘今年十四。”鸳鸯凑在权柔边上,大致地说了现在在场的几位姑娘的身世。

“臻姑娘边上的是荀家的大姑娘,单名一个玉字。荀家九爷和咱们小侯爷关系好。”

“前头领着小丫头们看花的是扬州府尹的千金,姓李,名知柳。”

权柔一边听着一边飞快的把名字和对面的姑娘们穿着打扮给对上。

这么一会子功夫,要记住长相,只怕是不行的。

好在姑娘们参加宴请,衣服大致都是不同的。

毕竟谁也不想和别人同席穿成一样的,那样未免也太尴尬了一些。

“权姐姐,后头进来的,是京都王家的四姑娘,王舫。”陆十七这时候拽了拽权柔的衣袖,微微扬起下巴,示意权柔看着垂花门的尽头。

垂花门尽头处,一穿着银灰色缂丝鼠裘的姑娘正在丫头婆子的伺候下缓缓往这边走过来,那通身的气质就叫人看得挪不开眼睛。

王舫长得不算精致,却自有一番大气可言。

“王四姑娘和十三公子?”她问了身边的陆十七一句。

“一母同胞的妹妹,”陆十七悄悄道,“这俩人性子也差不多。”

这就是告诉权柔,王舫也和王十三那般心思深不好琢磨吗?

权柔颔首。眼看着就要走到众人跟前了,她和陆十七都不觉收了话,而后面上端出来一副温婉的笑意。

“请诸位姑娘们安。”权柔按身份来说确实要比他们更低一些,先问安也没什么不对劲的。

陆十七就没这个必要了。

各家的姑娘转身一看陆十七,纷纷给她问了安。

倒是没给权柔说话,毕竟也不认识这是谁。

不过几个人看着权柔,眼睛里都有几分惊艳。

旁的问题暂且不说,权柔光是样貌一样,便可以说得上是独一份了。

几个姑娘都在猜着这人到底是谁。

陆十七面上挂着几分笑,手却缠着身边的权柔叫人看着便觉得她们很是相熟的模样。“姐姐们快不必如此客气,都是认识的,这般客气,倒显得生疏了。”

要不说这些深闺中的女子有时候倒比商场上的人更有心计呢。权柔今儿算是见到了。

一个个的最大不过十五岁的小姑娘,先头是一副表情,见了陆十七立马又换了一副表情。

这点上她还真的不如她们了。

“瞧宴姐儿说的,这话我可不爱听。”王舫到了近前来,她是这几个人里身份地位最高的,也和陆十七算得上相熟,别人都不敢随意说话,只是笑着讲了几句客气,王舫就不一样了。

她带着一脸的人畜无害的笑意,对陆十七道,“我先时还想约了你同行的,没想到你先来了。”

这话自然是客气客气,在这儿的也没人会把这个话当真的。

楚王府和四大世家的关系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

王舫这一上来就这么说,那可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连权柔都觉出几分不对味来。

陆十七依旧抱着权柔的一只胳膊,咯咯地笑,“舫姐姐说的是,我下次去哪儿,定先问你一问。”

这个陆温宴也不是省油的灯。

不管人家目的如何,我先刺你一刺。

倒是和符合她的性子了。

瞧着在场几个人不敢插话的样子,权柔寻思着不能叫陆十七接着说了,不然这话可就没法接下去了。

便只好自己开了口,“我是权柔,今天奉郡主之命陪着诸位赏玩,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诸位海涵。”

她这个身份,在这一群人里头真的不够看的。

人家一开始也都没有问权柔的身份名字。

不过她倒是不好不说,不然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可就掰扯不清楚了。

“原来是权家姑娘,”李知柳微微服了服身子,“家父扬州府尹,在扬州时候,小女便听过权大姑娘的名头了,今儿也算是百闻不如一见了。”

扬州府尹,权柔还是知道的。这位府尹千金在扬州可就没什么水花了。

府尹的后宅都是由着一个妾室做主,那庶出的二女儿李知袁自然而然的就比李知柳这个嫡出的姐姐要更出名一些。

都说没了娘的孩子像根草,李知柳便是这根草了。

权柔对她更客气了几分,两个人互相说了几句话,边上的荀玉正揪着一片叶子,听他们这要说到天边去的架势,立马不高兴了,“咱们为何不进去?在这儿站着,倒叫人腿酸。”

荀玉是个被娇宠的性子,荀家嫡系里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就连荀九爷那个宝贝疙瘩见了这妹子,都得王虎退让三分。

荀家是商人起身,到现在,荀家家主在家经商,三个儿子都在朝为官,官位最高的便是荀九爷和荀玉的亲爹荀辙。

就这一点,在荀家就没人敢让他们兄妹俩不开心的。

那荀子安能和江小侯爷玩儿到一块儿去,就是一路人了。

说不上坏,但是也不是常人眼中的正经人。

荀玉自然也不能小看了。

她这么半嗔地念叨了一句,边上剩下几个姑娘都说着是。

权柔自然是告罪,“是我看了几位妹妹,便想着多说几句,倒是累着诸位了,快快里边请,”

说着,退开半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也是我错了,顾着和姐姐说话,忘了叫你们往屋里头坐,”陆十七赶快接了一句,这就让其他人那刚刚想开口的话硬是给憋了回去。

说权柔,他们是可以的。

说陆十七,那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于是一群姑娘们只好转了话题,说了一通衣裳首饰的话,浩浩荡荡的往屋里去了。

104.薛家次女

姑娘们落座以后,大多都是在说着靖安侯府这花厅布置得如何精巧,那些花儿是自己家还没有的,谈谈首饰一副,三五成群的坐一处玩耍。

权柔的任务就是把她们都带进来,安抚好了,至于她们要跟谁玩,不跟谁玩,那可就不是权柔要操心的事情了。

她就想着这些小祖宗们可千万别惹事儿就成了。

前前后后又出去接了三四趟人,权柔才算暂时落了清净,端着一脸的笑意默默走到了边上,才刚坐下身去,气儿都没喘匀称,便被人拍了两下肩。

权柔下意识回头去看,只见陆十七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了自己这边来。

“你怎么不跟王舫玩儿?”现在来的人里,也就王舫的身份地位和陆十七接近一些了,而且俩人也算是认识,旁的人都不敢随意上前来和陆十七搭话,也不敢随意上前去和王舫搭话。

但是这种场合里,俩人总不能尴尬地愣着吧?于是只好两个人没话找话的聊天了。

权柔前两次往那边看了一眼,陆十七在这种场面活儿上做的还是挺不错的,笑容都是一等一的得体,那权柔也就放心了不少,自然没再管这俩人了。

现下看见陆十七过来,权柔下意识要去找王舫,“怎么了这是?你俩说的不开心了?”

王舫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性子也是一等一的沉稳,且那副和王十三长得那般像的脸,瞧着就叫权柔心生寒意。

陆十七这突然间出线在自己身后,权柔第一反应就是,这丫头不会被王舫给反套话了吧?

“没,”陆十七自己找了个位置,贴着权柔这边坐下,“权姐姐你就不能念着我点好的?我瞧起来像是那种随意得罪人的?”

那倒也不是。

“那你怎么不陪王四姑娘了?”目前来看,这厅里可不就是他们俩最能搭得上话了。

这边算是角落了,而且前头还有一盆巨大的花树挡着,陆十七也就懒得摆出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唉声叹气道,“不是我不陪人家,人家瞧见熟人了,喏。”

陆十七素手一抬,往那花树后边指过去,权柔半眯着眼睛跟着看过去。

花树正好挡住了王舫的身影,但是却把那边正和王舫说话的人漏出来。

从权柔这个方向,恰好能把人瞧得清清楚楚。

那边坐着的姑娘年岁应该是跟权柔差不多大。身量挺高,窈窕纤细,身上的水红色洒金马面给她添了几分气色,多了些小姑娘们少有的娇美。

头发也是半挽起来,右侧松松地夹了一对蝴蝶簪子,样式都是新的。

她侧脸跟身边的人说话,一张红唇上下开合着,瞧着都叫人觉得美人如画。

权柔看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这位姑娘,长得还挺好看的。”

不过,怎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接引过这位?

陆十七在边上挑了挑眉,“权姐姐不知道吗?薛家二房的嫡次女,京都第一才女加美人儿,薛倾宁。”

后头三个字,陆十七说的很轻很轻,像是为了回避什么。

但是落在权柔的耳朵里却压根不轻了。

她隐在袖口底下的手下意识握紧了边上的座椅扶手,视线再度凝在那姑娘身上,“薛家二房?”

“是,京都四大世家,薛家二房的嫡次女~”陆十七端茶抿了一口,话语中不免有些轻看的味道。

也是,薛家大房的嫡女陆十七都不一定放在眼底,更何况就是一个依附旁人生存的二房嫡次女了。

“命不好,投生在了二房那边。不过瞧着倒是个勤奋好学的,人也长得,有几分姿色,前两年没少参加些诗会词社啥的,名头渐渐地就出来了。”陆十七说起这个,倒是有些无所谓的模样。

楚王府这一代的嫡女,不需要这些虚头巴脑的名头。

况且陆十七在外头,那可是一个十足的汇安郡主翻版存在。

谁敢拿这些事儿来寻晦气的?

再者说了,这种诗会上头的诗词作品,甚至画作,也大多都是女儿家的闺房玩物,比不得大家之作。

什么才女的名头,其实很多都是那么一说而已。

权柔也算清楚一些。

她倒不是关心这个什么才女不才女的,权柔只是想到了来之前汇安郡主特意派海棠去吩咐自己今儿打扮得好看些,可不就是为了在薛家母女面前好好给郡主争口气吗?虽然权柔自己也奇怪,郡主争口气势为了啥,但是郡主要是开心的话,权柔也不介意给她当一次刀的。

现下这么远远儿的瞧了一眼,权柔只觉得那薛倾宁还真的长得挺不错的。

虽然所谓美人儿大多靠吹捧,但是你也得有那个让人吹捧的资本才行呀。

光看这点来说,外貌这点上,薛倾宁是做的很好了。

权柔这边在琢磨着一会子怎么跟薛家这位二房的二小姐说两句话探探虚实。

看在陆十七眼底却变了一个意味了。

陆十七这边看着,只觉得权柔看向薛倾宁的眼神里满满都是不服的意味。

“权姐姐,你比她好看多了!”这还了得?陆十七立马贴在权柔耳边说了这句。

接着也不管权柔是什么个脸色,继续叭叭儿地说着,“这薛家二房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薛二太太当初就跟我姑姑不对付,这次姑姑去帖子,也是只给了薛家家主的,她们不要脸的来了,定是还记着当初那个谣言,来挤兑挤兑我姑姑的!”

虽然但是,不得不说,陆十七在某些方面的嗅觉当真是敏锐得很。

权柔也只好暂时咽下去了自己口中的话,打算听听陆十七的话,说不定有啥能用的话儿呢?

陆十七只觉得权柔这是不服气,她也认为薛倾宁不如权柔好看,性子也没有权柔好,所以为了鼓励权柔不要害怕,这当然都是挑着不好的说了。

“薛倾宁打小就会装模作样,小时候宫里头过节,咱们小孩儿请安坐不住,便会有太监宫女带出去御花园玩儿,薛倾宁那时候闯祸了,砸烂了一个什么东西,还挺值钱的,结果就嫁祸给我表哥,我在边上看到清清楚楚。”

105.前后缘由

江小侯爷打小不靠谱,这要是在宫里头闯祸了,旁人应该也觉得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薛倾宁就不一样了,身份上她就比那些一同进宫的小孩儿们更低一些。更何况,就算陆十七没明着说,但是权柔也能猜出来,这薛倾宁当初进宫去,估计也是跟着薛家长房的人去的,她当然不敢承认自己砸坏了什么东西了。

但是算算年纪,江小侯爷去京都的那几年,少说也得七八岁了吧?何况这还有陆十七在那里呢!权柔有些疑惑,“你当时几岁,你怎么就记得事儿了?”

“两岁啊,我一直都很早慧的,”陆十七说起这个还蛮骄傲的,“薛倾宁其实一开始是想推给我,但是后来表哥看见了,表哥就质问她做什么呢,声音又大了一些,伺候的太监宫女的就都围过来了,薛倾宁也就是个脑子不清楚的,都那种情况了,她还敢反咬一口,说是我表哥砸了东西。”

“那江小侯爷真的承认了吗?”

陆十七哈了一声,“我表哥那种人,不让你背锅就算好的了,怎么可能还承认?而且我虽然平日里和表哥不对付,但是在外咱们都是一致对外的好不好?”

这个反问句确实叫权柔十分佩服,这家人的凝聚力还真的蛮好的。知道要一致对外。

“可以,后边呢?”

“后边的事儿自然就那样子了,薛倾宁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要冤枉人,结果被我表哥反手就是一顿教训。我表哥那种,在宫里头都敢上房揭瓦的人,会怕那么一个小丫头?当场就上去动手了,据说差点,”陆十七压低了声音,“差点给薛倾宁鼻子都打歪了。”

权柔立刻捂住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说实在的,有江忱在,权柔觉得这多少年前的恩怨压根就不用汇安郡主自己出手的。

不说别的,江小侯爷往那儿一站,那就是薛倾宁拍马都赶不上的好不?

不过想归想,权柔也知道要让汇安郡主放下心中的气还是有点难的,不如就顺着她去了,想做什么就让她做呗。

这样想着,权柔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簪子。

这发冠也是汇安郡主之前叫人送过来的,和娘亲留下的簪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系列的。

而且还嘱咐了自己要今天戴上,难道也和薛陈氏有关吗?

权柔这边在想着这个事儿,那边陆十七见权柔沉思,以为她这是来兴趣了,立马便开始把自己知道的关于薛倾宁的事儿都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一遍。

“薛家二房这也是老不要脸面了。本来二房就是庶出的,不能跟着嫡支走清字辈儿,这薛倾宁偏生就走了,暗戳戳的用了个倾城的倾字,拿了表哥的话来说,这是缺什么名字里取什么。”

这话说的!权柔睁大了眼睛瞧着陆十七,“江小侯爷这话,真有道理啊……”

那不就是侧面说了这薛倾宁没那么倾国倾城的样貌吗?这逻辑,这分析,权柔是自愧不如的。

陆十七捂着嘴咯咯笑,“可不是这么的。还有,每次一有点什么环节,她便要拿她拿三脚猫功夫的茶艺来比划两下,”

陆十七哈了一声,“比划到了现在,人家文大家还不是不肯收她为徒。”

权柔没见识过薛倾宁的茶艺,也不想过多评判,就挑了个点来问陆十七,“这薛家的姑娘,与王四姑娘很相熟?”

“算不上。但是我们这层人里头,就王舫喜欢作诗,薛倾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和王舫熟悉起来的,总之王舫还挺照顾她的。估计也是觉得,难得遇见一个同样喜欢写诗的同龄女子?”

这当然是陆十七自己猜测的。

权柔猜的也差不多是这样了。

不过比起这个,权柔还觉得,应该有什么事儿在背后推动着,才可能让王舫照顾薛倾宁。

身为王十三一母同胞的妹子,就算没有王栩那么聪明,想来也不会是个傻的。换句话来说,就算王舫真的是个傻子了,那王栩和其他王家的人也不能看着她被人利用啊?再者说了,世界上爱诗的女孩子那么多,光是京都都要好几家诗社,王舫倒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对薛倾宁另眼相看的。

能让王舫这么帮薛倾宁的,一定还有别的事情。

而且,权柔莫名觉得,那事情,或许应该和王家有关系。

她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很可能了。

陆十七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喊了几声,都没见权柔搭理自己,陆十七只好伸手在权柔跟前晃了晃,“权姐姐?”

“嗯?”权柔这才算回复清醒,“怎么了?”

“我跟你说呢,薛倾宁最小气,尤其见不得别人比她好看。权姐姐你一会子可得当心点,她给人使绊子有一手的,我有时候都不好接话。”

陆十七这是真的担心权柔会不会被薛倾宁给阴了。

虽然权柔自己觉得这薛倾宁的级别目前还不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吧,但是别人的好意她还是很感激的,给陆十七说了一句知道了,又接着道,“放心,我会小心的。”

“你知道就好啦,”陆十七眨眨眼睛,“诺,我都说了,我会帮忙的吧?”

这邀功的模样让人和人前那个冷静沉稳的楚王世子胞妹完全不同,权柔也被逗笑了,跟陆十七说了几句闲话。

那边姑娘们也都来的差不多了,鸳鸯叫人送了第二波的点心上来,这次是花糕,用的都是府里新鲜的花儿做的,还有鲜花饼,最是好吃不甜腻的。

陆十七也拿了一块吃着,只觉得唇齿生香,“还是金陵好呀,还有花糕吃,京都不行,花都没见到一朵。”

“也都是郡主叫人从云南府运过来的,”权柔解释了一句,“都养着呢,一个月不知道要废多少心思,这次侯爷办寿宴,郡主可是把平日里最珍爱的花儿都摆出来了。”

“那是,我姑姑和姑父感情可不一般。”陆十七咽下去以后,才和权柔说了话。

106.奇怪书生

汇安郡主和靖安侯两个人关系确实好,权柔也没多问,跟路十七说了几句闲话,才抬头,便瞧见鸳鸯匆匆过来。

“怎么了?”权柔摆了摆手,让陆十七先停下,俩人一起看着从外头进来的鸳鸯。

因着瞧着这边人来的差不多了,权柔也就把外头的事情暂且交给了鸳鸯。反正她比起自己来,肯定是要更加熟悉侯府的地形布置什么的。

况且那些世家姑娘们和自己说话估摸着还得考虑考虑,权柔觉得她们应该更加乐意去直接问鸳鸯几个丫头。

好歹不用掂量要怎么开口合适啊,要是放在权柔身上,她也会这么选择的,所以权柔就放心大胆的把外头伺候的事情交给了鸳鸯。

鸳鸯匆匆给两个人行了礼,“权大姑娘,绿皖那边有客人闯进来了。似乎是在赏花,”

绿皖可就是连通着前院的地方了,再往后两步,那可就是姑娘们今儿在的这个花厅了。

听着鸳鸯这个形容,应该是有男宾不小心闯进来了?

这可不是小事儿。

权柔立马站起身来,“宴姐儿现在这边替我看一看,我去去就来。”

这边自然也需要一个人随时看着这些姑娘们会不会有什么事儿,陆十七那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陆十七答应的也爽快。

权柔就带着祈风和鸳鸯两个人从后头溜走,去了绿皖那边。

路上鸳鸯在个权柔说着始末。

“原是我瞧着严姑娘还未到,便想叫个小丫头去门口看看,莫不是迷了路?谁想到前脚出门,后脚便被一个小丫头给拦住,说是绿皖这边有位公子闯进来了,她们怎么说,那人都不离开,在那儿赏花,还说要作画!”

鸳鸯是真的没法子,她已经去劝过了,人家一脸温文尔雅的笑着,但是却怎么都不走就是了。

没了办法,这才过来请权柔。

毕竟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可就牵扯到那么多姑娘家的名声呢。

就算是靖安侯府,也不想沾染这种事儿吧?

“是谁家的公子?”权柔听到这里,脚下的步子已经加快了几分。

“那公子说话,怪有深意的,奴婢愚笨,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但是能进了侯府的,定是拿了帖子的,不会是什么不入流的人混进来。”这点鸳鸯还是很可以保证的。

权柔也相信靖安侯府在这点上不会出问题的,只是又觉得这人连鸳鸯都没见过,当真是稀奇了。会是哪家的人呢?

“祈风,去找四六,叫他给小侯爷说这件事儿。”权柔走到一半,忽而停下了步子吩咐祈风道。

对方始终是男宾,就算权柔也不在乎什么男女之防,但是别人不见得能听她的话,还是让江小侯爷来处理比较好点。

“诶,”祈风自是匆匆而去。

“可叫人守着绿皖了?”

“奴婢一听报就立马安排小丫头们看着了,姑娘放心。”

所以这种时候就体现出来了鸳鸯这种主事大丫头的好处了,权柔心底松了口气,带着鸳鸯赶过去。

在绿皖这边,五六个小丫头团团把那入口围住,低眉顺眼的,谁都不抬头看。

瞧着应该还没有人发现这事儿。

权柔缓了口气,提步走过去。

几个小丫头纷纷行礼,权柔抬手免了她们的问安。

这边带着鸳鸯一前一后进了绿皖那百花之间,隔着层层叠叠的花影,便瞧见一书生模样的人坐在里头的石桌边上,闭着眼睛仿佛在思考什么。

权柔眨了眨眼睛,再看鸳鸯一眼,鸳鸯再度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位的身份。

那权柔也没法子了,在江小侯爷出面之前,她还是得顶住啊。

“这位公子,”权柔想了想,没有对他行礼,只是服了半身,而后带着鸳鸯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朝他说话,“公子想来是走错了?这边可是女宾的地儿。若不然,我叫人送公子过去?”

那人在权柔说话的同时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睛给他那清隽的面庞平添几分生机,那眼睛里像是含着光,总是让权柔想到一个人。

可是具体是谁,权柔又弄不明白。

“呀,是你啊,”那公子笑了笑,竟然有几分腼腆。

他从椅子上起身,要朝着权柔走过来,鸳鸯立刻上前挡在了权柔跟前。

“公子请自重,男女有别,”鸳鸯可不敢放这人靠近,这人那就是油盐不进的,要是太近了到时候他想做什么不都很容易了?

权柔主要是不知道对方身份,不敢贸然得罪人,只好跟在鸳鸯的话尾之后默默点了点头。

虽然她是不看重这个的,毕竟做生意嘛。

那书生笑容腼腆,整个人白白净净的,像是小兔子一般,他眼睛里那种光亮在此刻都变成了柔和,目光看向权柔的时候,让权柔感觉那就好像是一个温柔的深渊,随时会把自己给吸引进去。

这人,有点可怕啊。

权柔不敢多看,忙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这时候听得那书生轻笑一声,“我见过你的,昨天,在金陵主街上,你坐着靖安侯府的马车,我骑着马,在你身后。”

他露齿一笑。

笑得权柔有些发毛。“公子……”

她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了。

然而那人还在自顾自的往下说着,“呀,你不认识我,应该的。毕竟你没见过我。准确来说我也没见过你的……”

这话成功把鸳鸯和权柔都给绕晕乎了。

权柔算是知道鸳鸯当时说的什么,这公子说的话很有深意具体是指什么事儿了。

这人看着滔滔不绝,但是一句话都不在重点上啊。

再听他胡扯下去,权柔只怕自己都要被带进沟里去了!“公子,敢问您是不是迷路了?要不要我请人带您过去?”

“啊?”那书生停了一下,却没有受到权柔打断地影响,“我就是想看看花儿。没想到能看到你。”他笑着,就像是一只小兔子。

但是绝对是一只会咬人的兔子啊…..权柔被他这么看着,只觉得身上开始冒鸡皮疙瘩。

“我其实是凭着气味找到你的。”书生像是觉察不到自己现在说话有多奇怪。

107.在下不喜

权柔也算是见过了许多怪人了。

但是这位,还真的是怪得独特。

这一字字说的,就让人浑身都开始不舒坦了。

更何况他们还是男女有别,这般说话,叫人听去了,一编排,还不知道后边要怎么说。

什么叫凭着气味找到人呢?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很熟悉一样。

权柔顿时抓住了鸳鸯的衣角。

“公子这话说的好没道理,你我才第一次见面,又何谈气味?”她笑了笑,只是眉眼之间都看不见什么笑意。

鸳鸯也知道这人说话奇怪,可是没想到会这么奇怪。听听他这都是在说什么?

“公子是哪家的?这边是姑娘们的场所,前院自备了酒席,还请公子莫要为难我们。”说了这么几句话,人家都不听,这时间也不好继续拖下去了,再往下拖,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别人闯进来。

鸳鸯好歹也是汇安郡主身边的一等丫鬟,说这么一番话倒也是有底气的。

不管怎么看,都是她们占理。

鸳鸯也便更理直气壮了些,挺直腰板地给权柔挡在身后。

权柔没吭声了,一个人说话就够了。再不济人家也不能跟鸳鸯一个丫头计较,但是自己可不敢贸然得罪谁。

这书生瞧着文文静静的,一开口就叫人听不懂,又能来侯府今日的宴席,非富即贵的,而且还不好招惹。权柔可不想硬碰硬。

更何况自己也没有别人硬。

那书生见权柔不看自己了,脸上笑意不收反扩,瞧着心情还挺好的样子,“你可是生气了?觉得我说话轻浮?”

这熟稔地玩笑语气,权柔差点都以为自己莫不是和这人很熟悉呢?可是她左看右看,眼熟是眼熟,但是她敢保证自己绝对不认识这么一号人物!

“敢问公子,是何人?”想来想去,权柔也不知道这人为何一副跟自己很熟悉的样子。

不知道的话那就直接问好了,反正猜也猜不出来。

那人抿唇笑了笑,正准备说话,后头立刻传来一道炸耳朵的声音,“哟,这什么情况?傅昇你怎么在这儿呢?”

那声音哪怕不刻意去看,权柔也知道是谁了。

能这么嚣张说话的,权柔长这么大就见过一个人,而这里又是靖安侯府,想来也只能是江小侯爷了。

江忱带着四六一路脚下踩风地过来,来的炉石已经把这乱跑的人给骂了无数遍,今儿什么日子心里头都没点数的吗?乱跑,乱跑,还不是得小爷来帮忙收拾烂摊子。

一想到这个,江忱顺便把权柔也给暗自数落一番,这丫头不是很能干吗?这事儿她叫个丫头去和那人说道说道,请人走不就是了?都是来吃席面的,谁还会不给靖安侯府这个面子不成?偏的要吐方便叫人去请自己过来。

实际上还不是为了躲清闲。

才来到这边,江小侯爷抬眼朝着四六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心说他倒是要看看,是哪个不知事儿一天到晚净整些麻烦事儿出来。这边才一瞧背影,江小侯爷就先吓了一跳。

怎么是傅昇?

他们傅家人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傅年不是,傅昇更不是。

江忱打小儿都讨厌这兄弟俩。

这次傅年来了,他还以为这就已经够招人烦了,没想到傅昇今儿也来了。

江忱停下来,第一直觉是掉头就走吧。

结果祈风在后头拦着,“小侯爷,这可是侯府的寿宴,要是出点什么乱子,不是白白叫人家看了笑话去?”

瞧着那丫头一脸担心着急的样子,江忱心说你这哪里是担心我侯府怎么着啊,你这是担心权柔那丫头处理不了吧?

但是江小侯爷就是心软,听人家这么一说,倒是也有几分不忍心直接就走,四六又跟着在边上劝着,搞得江忱一个头两个大,最后还是一提气儿走过去了。

老远的便瞧着傅昇那张笑脸,和小时候没什么分别。

瞧得江忱是一股火气上涌,离得还有段距离,便直接喊了那句话。

他这么一喊,那边权柔几个都看过来。

在场的丫头们纷纷行礼,权柔也对着江忱服了服身子。

江忱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起身。

“傅昇,你怎么不在前院,跑到这边来了?”江忱走过去,双手背在后头,一双桃花眼半眯着,视线落在书生的身上。

权柔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脑子里瞬间知道了这人的身份。

这可不就是,镇南大将军府里那位原配,后来做了平妻的曾氏所出的儿子,傅昇咯。

不过权柔也只是听说了这位不受镇南大将军待见,其余的也就没有了。

今儿一见,倒是和权柔想象中这种处境下的人不大一样。

那书生模样的傅昇笑容腼腆,瞧见江忱来了,脸上的面色也依旧不改,笑着对那上来勾住自己肩膀的江忱道,“前院人太多了,我不习惯,便想着走走,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熟人,便停下来说几句话。”

这话说的鸳鸯祈风和在场的小丫头们具都瞪大了眼睛。

不是,这位公子,您怎么就搁这儿睁眼说瞎话呢?

谁和您是熟人啦?

权柔也皱眉,“我与傅大公子并不认识,”

她这话是说给江忱听得。

江忱当然知道她们不认识,这要是认识,也不会眼巴巴地去请了自己过来了。

虽然权柔和自己达成了那个约定,但是自己在权柔那边不怎么受待见,江小侯爷还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的。

这要是熟人也不会劳烦自己特意来一趟了。

他手上使劲儿,一下就把本来就矮了他半个头的傅昇给控制住,“我说,你这么大老远来,不去见见你弟弟?这儿有什么好呆的,都是花啊草啊的,你又不是姑娘,何必呢?”

江小侯爷脸上笑嘻嘻,实际上手上的劲儿就差没给这傅昇直接拖走了。

权柔被鸳鸯和祈风护着退到了一边去,现在可不是他们说话的时候,还是交给江小侯爷自己解决就好了。

傅昇觉得手臂一痛,眉间轻轻皱了一下,但是看向江忱的眼神依旧清澈,“这边挺好的,也安静,在下就喜欢花啊草啊的。相反,倒是不怎么喜欢弟弟。”

108.有人偷听

早知道他们兄弟俩不和了,只是没想到傅昇连这表面功夫都不屑做一做了。

难怪你爹他就疼傅年那小子呢!江忱暗骂了一句,那小子可聪明得多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心底可不是有数极了?像是傅昇这般说话,能在那小狐狸手底下讨得多少好?

这么一想,江忱倒是觉得傅昇也挺可怜的,好好儿地耐着性子给他说了半天话。

傅昇却好像一点都理解不了江小侯爷的好意,一边摆手一边道,“我就在这儿,挺好的。”

这位爷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一开口就听得江小侯爷想动手揍人了。

不过他还是努力控制住了自己,一边拍了拍傅昇耳朵肩膀,另一只手使劲儿揽着他一转身子,用力凑着这人跟自己一起离开,“我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是不是?你这么久不来一次,可不得跟着小爷好好儿玩玩,你也很久没见王十三了吧?他在我那边呢,带你过去看看…….”

傅昇的力气绝对没有江小侯爷这种经常上房揭瓦的大的,三两下就被江小侯爷扭着送走了。

四六在后头赶紧朝着权柔行了礼,然后撒腿跟上去。

权柔站在后头看着那几人走远了,心下才缓了一口气。

“先把人撤了吧,一会子又引人怀疑。”权柔指了指边上的几个守着的小丫头,鸳鸯应了一声,自去吩咐不提。

祈风跟在权柔后头,落后半步搀住权柔,“奴婢先前看见,那边假山后头似乎有人。”

她几乎是贴在权柔耳侧说话的。

权柔嗯了一声,视线转向那边的假山处。

绿皖边上的假山很大,而且构造也好看,中间还能走人,据说是小时候江小侯爷喜欢,所以给他造的,这也给藏人带来了极大的方便呀。

那边呆着的人似乎还没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衣摆从那假山中间的空洞之中露出几分,权柔视线一下就捕捉到了。

她勾了勾唇角,“呀,我还得回去一样,郡主交代让我给宴姐儿带的荷包,我给忘记了。”

说着,就已经带着祈风往假山那边走了。

她的清霜殿,确实是从这个方向绕过去就是了。

祈风知道权柔这是要抓人了,也只是低头跟着。

主仆俩才一出声儿,那边假山那后面的人似乎也慌乱了,但是从那假山后头是只能往两个方向去的。

一个是前院,男宾们呆的地方。另一个,就是靖安侯府的内院,也就是清霜殿那边。

这人的裙摆下方还绣着精细的图案,且看着那水红色的裙摆,倒是让权柔想起来一个人。

反正绝对不是前院迷路了的男宾就是了。看着她那慌乱的样子,也不会是侯府里的人了。

权柔提了步子,走过去,还没到假山那边,便瞧见一人满脸焦急地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一身水红色的洒金裙,配上精致的妆容,整张面孔都透露着楚楚可怜的意味。

不是那位薛家的嫡次女,又是谁呢?

祈风先时候也听了陆十七说话,当然知道面前这位就是那薛家二房的姑娘了。

只是她为何要鬼鬼祟祟地躲在假山之后?刚刚的事情她又听见了什么?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

祈风扫了一眼自家姑娘,发现权柔面上满是淡定,自己也只好压下了心底的慌乱,扶着权柔往那边过去。

“呀,”那薛倾宁像是才发现了权柔一般,提了裙子匆匆过来,“权大姑娘,我的丫头不见了,我又是第一次到侯府来,这,出来也便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她揪着帕子,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好像真的是迷路了一般。

先前鸳鸯带着那么多丫头守在这边,要是真迷路了,随便拉过来一个人问问不就好了?用得着站在假山后头等着自己吗?这人,瞧着也不怎么聪明呀。

权柔温温柔柔地道,“原来是薛家姐姐呀,怎么会迷路了呢?姐姐的丫头呢?”

权柔收拾这种角色,还是很可以的。

这薛倾宁一看就是看不上权柔的,权柔偏生要喊她姐姐。一看薛倾宁眼底闪过的不自在,权柔就非常自在了。

这种不分场合使坏的人,她也不想给什么面子。

你薛倾宁不就是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吗?权柔非要这么喊你两声,亲亲近近的,大家都是一个类型的人呀~

权柔倒是不怕和薛倾宁扯在一处,现在看着,这姑娘应该是被保护的太好了,也有可能是从小被夸的太多了,走进了一看,竟然发现眉眼间都带着傻气。

心高气傲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高气傲还没有能力来收拾残局。

薛二姑娘的手段,可不高呀。

躲了这么半天,就想抓权柔的错吗?

瞧着她鞋子上沾的泥,想来在那儿也站了许久了,该听的不该听的,也都听到了,权柔含笑看着薛倾宁,她倒是好奇,这个薛二姑娘,到底会拿什么做文章。

薛倾宁被权柔看得浑身不自在,这种感觉,就让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陆十七几个小丫头面前一样,明明自己才是最好看最聪明的一个,可是因为身份摆在那里,大家永远都只看得见陆十七王四几个!

可是他们确实是身份高,这个权柔又算什么东西?官身都没有的商户女,居然这么给自己说话!薛倾宁越想越觉得气,挺直了身子,眉眼里的泫然欲泣转而成了几分不屑,“我的丫头到这边就和我走散了,我一个人走的累了,便在那边歇了一会儿,恰好就遇见权大姑娘了。”

瞧瞧,这脸说变就变,权柔不过小小地刺了一下,这人就这么受不住了。

可见不是什么高明角色。

权柔反而挺开心她这么明摆着的看不起自己呢,就是这种没脑子的,才最好对付呀。

“呀,原来如此,不知道薛二姑娘的丫头叫什么?我现在立刻叫人给您找找。”说着,不等薛倾宁接话,朝着那边已经过来的鸳鸯道,“这位薛姑娘的贴身丫头走丢了,快,叫人仔仔细细地找找!”

109.手段低劣

鸳鸯那就是个人精。一瞧见这情景,哪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当下对着两个人服了服身子,“是,奴婢这就找人去看看,不知薛二姑娘的丫鬟叫什么,穿的什么衣裳?先时候往哪里去了?”

她笑眯眯地看着薛倾宁。

权柔也是。

这二人的眼神叫薛倾宁心下恼火,但是这又是靖安侯府,外头也那么多人看着,她倒是不可能撒泼毁了自己。只好强忍着心底的怒气,压着声音回复,“那丫头叫墨棋,劳烦权大姑娘了。”

“可不敢,”权柔把手搭在祈风的手上,做出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瞥了一眼边上的凉亭,“薛二姑娘随我到那边坐坐?一会子他们找到了人,咱们再一道回去?”

说是这么说的,但是权柔这边早已经迈腿往凉亭里头去了,压根不给薛倾宁回绝的机会。

鸳鸯落后半步,朝着薛倾宁伸出手去,“薛二姑娘,这边请,”

客客气气的,也没哪里不对,可是偏生那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傲气叫薛倾宁满心不忿。

这权柔,不就是仗着汇安郡主的喜欢,才能在这种宴席上露脸吗?有什么好得意的,反正她也什么事儿都不做,还不都是汇安郡主身边的人做了!

薛倾宁藏在宽袖底下的手拽紧了蚕丝帕子,把那帕子掐的挑线,这才缓解了心中一口郁气,柔柔怯怯地跟着鸳鸯到了那边的凉亭坐下。

靖安侯府的一切都是真金白银堆砌出来的,光是这些亭台楼阁,也够人看得眼花缭乱了。

权柔在那儿坐着,边上的小丫头立马端了茶点上来,权柔把东西都往薛倾宁那边推了推,“薛二姑娘,请用茶。”

边上伺候的鸳鸯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薛二姑娘也是,好好儿的来做客,她乖乖巧巧的什么事儿不干,就算郡主不喜欢薛陈氏,还能拿她一个小姑娘下手不成?偏生这位薛二姑娘没长了那么一颗清闲的心,大老远的也要跑来偷听,这下好了,被人抓个现行。

郡主是没工夫搭理她的,但是权柔可不一样啊。

权柔正好现在也不想回去,那边都是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说话,她去了倒是叫人有些尴尬,在外头坐坐也没什么不好的。

况且,还能刺刺薛倾宁,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要说别的,权柔可能还不大行。但是要说揣测人心,那权柔可就是太在行了。

尤其是像薛倾宁这种,只养在深闺里的女儿家,又不怎么聪明,那心思是一琢磨就通透了的。

她心底就在觉得不公平,觉得权柔就是仗着汇安郡主的喜欢,所以才这么高高在上,按照身份来说,权柔的家世想要出现在这里,那是怎么都不可能的。

这边来的人,大多数逗比薛倾宁家境更好,身份更高,她本来也憋着一肚子气,觉得自己乃京都有名的才女美人,却被一个身份压得抬不起头来,那当然是生气得很了。

尤其看着权柔一个身份地位样样不如自己的人,还在靖安侯府像个主人家一样,她心底怎么可能会平衡?

这种心态,权柔有点能想到当初那位薛陈氏为什么那么轻易的就被流言给左右了。

瞧着薛倾宁的模样,薛陈氏也不是那么聪明啊。

虽然是陈家人,但是到底没流着一样的血,这看来,还是很有差距的。

权柔心里头过了几个弯,思绪早已经飘到了天边去。

薛倾宁好不容易找了几个话题,努力让自己的才学都显露出来,但是说了半天,眼睛一看,却瞧见权柔空洞的视线,明显就是没听自己说话的!

薛倾宁只觉得一股火气上涌,但是边上还站着靖安侯府的人,她只能咬牙咽下去,端着一脸柔柔的笑意,又叫了权柔一声,“权大姑娘?”

先时候鸳鸯祈风就发现权柔走神了,不过他们也没喊权柔,就任由她去了。

现下再不喊,便有些过不去了,祈风忍着笑,轻轻从后头推了推权柔,“姑娘,姑娘,”

“啊?”权柔这是真的没听到,被祈风这么一推,眼睛才算是清明了一些,看着对面的血倾宁,笑得有些不大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刚才有点走神了,不知道薛二姑娘方才说的什么?”

说着抱歉抱歉的,但是脸上却没有半分歉意!

这分明就是不把自己放在眼底!薛倾宁想到母亲说过的,那位汇安郡主年轻的时候就猖狂不懂得退让,若不是汇安郡主和楚王府阻拦,她舅舅现在也应该是大周唯二的异姓王!母亲就能是郡主!她也能是县君,那些人就不敢拿身份来置喙她们了!

可是偏生楚王府和汇安郡主在里头搅合,生生把这事儿给弄没了!

这个权柔不愧是得了汇安郡主喜欢的,她们简直就是一路人!这不把人放在眼底的做法,这高高在上的模样,每一点,都叫薛倾宁怒火丛生。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是在靖安侯府,这么多人都在,薛倾宁告诉自己,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人家就等着抓你的把柄呢!她不能给这起子小人机会!

这边又深吸了口气,眼睛里像是弯着一泓水,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无碍的无碍的。不过是听说权大姑娘才艺了得,方才说了古几个琴谱,想向姑娘讨教讨教,姑娘既是没听到,那便等下次好了。”

这话说的鸳鸯偶读有些不喜了。

谁家姑娘会这般使绊子的?倒也不怕折了腰。

谁人不知道权家是个什么境况,权大老爷和权柔的关系恶劣如此,权柔小小的就进了商行做生意,就算会琴,那也不可能说精通什么古琴谱之类的,毕竟权柔可没那个时间练这些!

这薛倾宁偏生挑了这个来说,不就是想拿权柔的短处来凸显自己的长处吗?

这做法未免也太明显了。

祈风也看出来了,对面前这个柔柔弱弱的薛二姑娘顿时更添了几分厌恶。

这是上赶着戳权柔的痛处。

110.心生嫉恨

不过这手段也太低端了些。

“我就是个俗人,也不知道薛二姑娘哪儿听的消息,倒是抬高了我。看账打算盘我还行,这要是琴棋书画,我便不能和姑娘们比较了。”权柔对这个倒是不在意。

她也不爱这些。

薛倾宁像是扳回了一城,脸上的笑都真诚了一些,“是吗?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她抿了一口茶水,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

权柔当然看出来了,没什么想生气的,只觉得这位薛二姑娘,真是被保护的太好了些。

也不知道她那位一母同胞的姐姐是否也是如此?

“听闻夫人这次没带薛大姑娘来?”权柔方才刺了她半天,发现这人压根没那个脑子,也就歇了跟她绕弯的心思。

至于刚刚她听到了多少,权柔有的是法子不让她往外说。

有了这点打算,权柔便抓着薛倾宁问起了自己比较想知道的事儿。

与其跟她绕弯子浪费自己的时间,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撬撬看,从这位脑子不怎么好使的血而姑娘嘴巴里能不能套出点什么东西来。

毕竟这世家大族啊,盘根错节的,你也说不清楚谁和谁就是有联系的。

薛倾宁却不这么想。

她觉得权柔这是说不过自己,被自己给戳了痛脚,便想办法转了个话题来说。

这在薛倾宁看来就是应该的。

权柔是个什么家世,她们今儿在场的也都清楚。

尤其是薛倾宁,在来侯府之前,薛陈氏就拉着她说了好多次,绝对不能被权柔给压下去。

薛倾宁当时是不放在眼底的,在她看来,一个商家女有什么可值得自己费心思的?于是她今儿来的时候,刻意多磨了一会儿,压着点进来的,想的就是给权柔一个没脸。

没想到她的到来没有乳往常一般引起大家的夸赞,特意请人裁的马面裙也没引起什么风波。

薛倾宁当时就憋了火气,后来压着脾气找了王舫说话,这才从那边听说了这个权柔的事情。

“呀,那位权大姑娘,长得可真是好看,”王舫坐在那儿,保持着自己一贯的贵女风范,笑容不多不少的,待谁都亲切的很。

薛倾宁本就在京都与她关系紧密一些,自然更信她的话。

“喏,宴姐儿对面那个,头上戴着老式凤冠的那位,”王舫指给薛倾宁瞧着,一边叹气一边道,“所以说,这东西都是挑人的,不是不好看了,只是咱们戴的人,戴不出那种感觉来。你瞧,她戴着的花样款式都旧了,却也好看的紧。”

“是挺标致的美人儿,”薛倾宁扯着嘴角笑了一会儿,“她是给宴姐儿打下手吗?”

今儿这场宴席,怎么想都不是权柔能够出席的。

在薛倾宁看来,汇安郡主喜欢她,也顶多是叫她给陆十七打下手了,毕竟谁能放着自家侄女不用,反而叫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帮着待客呢?

王舫瞥了她一眼,轻声道,“宴姐儿这是给她打下手的呢,这侯府里的丫头,都听她的,喏,那个,穿个鹅黄比甲的,叫鸳鸯,是汇安郡主身边的一等丫头,前头几个都嫁出去了,就这个年纪小,所以郡主多留了两年,这都派给权大姑娘了,可见汇安郡主这是挺看重的。”

薛倾宁差点把手里头的帕子给揪坏了,脸上还得挂着笑,“郡主怎么这般看重她?”

“说是长得好看,合了郡主的心意,便留在府里陪着郡主了。”王舫幽幽地说着话,“你瞧那模样长得,我要是长辈瞧见了,我也喜欢。”

长得好看的孩子就是容易得到长辈的喜欢的。

薛倾宁是那时候才好好儿地看了权柔几眼的。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容貌是顶尖的。

不过从小到大,有两个人给她带来了冲击。

一个是小时候的江小侯爷,那位简直比女孩子都还漂亮。现在又是这个权柔。

这两人说起来还都是和靖安侯府有关系的。

难道靖安侯府和陈家的人是真的命里头不对付吗?

薛倾宁在那时候,忽然理解了母亲一直对汇安郡主这么多年的不甘心从何而来了。

轻轻易易就得到了别人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然后又一脸不屑的丢开,这样子,真的很令人讨厌啊。

“这权大姑娘,可算是熬出头了啊,”王舫的话回荡在薛倾宁耳边,跟权柔的话重合起来,叫她心头的烦躁越来越盛。

“我长姐不爱出门,”她扯了个笑容,“说起来,今儿权大姑娘的父亲会来吗?”

权柔挑了挑眉,合着这位以为自己是在戳她呢,这抓机会反驳了?

可是这未免也太笨了。

权柔和权系的关系,只要知道的人,都不会拿权系来为难权柔的。

这父女俩就是个陌生人,拿一个人去刺痛另一个人,也未免太可笑了。

权柔可不吃这一套的。

“我与我父亲不和,”权柔端茶抿了一口,丢下这句话,便不再开口了。

薛倾宁闹了个红脸,心底把权柔骂了许多次,不就是得了汇安郡主的喜爱,便这么得意?

这边憋着一口气,那边权柔瞧见有人带了一个丫头快速往这边走过来。

“那是薛二姑娘的丫头吗?”权柔放了茶盏,指着那边被人带过来的丫头给薛倾宁看。

薛倾宁正好就被权柔给憋得不想继续说话了,这也给她一个借口,立马站起身来要走,“是墨棋,打扰权大姑娘了,我便先进去了。”

“诶,”权柔喊了她一声,“薛二姑娘何必着急?我也要进去的,咱们先问问你这个丫头,到底去了哪里,怎么能把主子一个人丢下?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说着,边上的鸳鸯已经带笑上前,半摁半搀地给薛倾宁又按回了位置上,“是了,正是这个理儿。这些奴才惯不得,薛二姑娘可不兴这么放着她们。”

“带过来,”权柔点了点头,那边有人带了薛二姑娘的贴身丫头墨棋过来。

“见过姑娘们,请姑娘们安。”墨棋长得不算好看,但是模样清秀,她到了近前来,便直接跪下去朝着她家姑娘叩首道。

111.前后反差

薛倾宁的丫头跪下的时候,身子都在颤抖着,权柔一眼便看出来了。

再瞥了一眼薛倾宁沉着的脸色,她便有些好笑。

原来不只是主子蠢,这丫头更蠢啊。

原以为在这事儿上她还得费点劲儿才能让薛倾宁闭嘴,不把方才听到的东西说出去,结果现在一看,这压根不用怎么费劲儿啊。

这不是明摆着不给自己送把柄上门吗?

薛倾宁早在看见墨棋的时候,脸色就已经沉了一半儿了。

再被权柔那么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她便越发的觉得这丫头给自己丢了人。

一句话也不说,任由墨棋在地上跪着。

虽然亭子里生了暖炉,但是那白玉的地面可是冰凉的,这种天气啊,瞧着暖和,实际却并么有完全脱离冬天,墨棋在地上一跪,膝盖便开始隐隐发痛了。

可是薛倾宁不让她起身,墨棋便是一动也不敢动的,跪在地上垂着头,只是肩却能叫人看出来一直都在抖着。

权柔看了一眼这主仆二人,见薛倾宁的确没有喊人起身的倾向,心里头便有了把我。

“哟,这怎么还跪着?”权柔扬了一抹笑,朝着祈风道,“快去把薛二姑娘的丫头扶起来,侯府的亭台地面凉些,当心跪坏了身子。”

“是!”祈风当下便走过去,一使劲儿就给地上跪着的人直接拽了起来,那速度快的薛倾宁想阻止的话都还卡在嘴巴里,便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只能眼睁睁看着墨棋被祈风半推半就地带到了权柔那边去。

权柔上下看了墨棋一眼,视线落在那双干净的绣鞋上,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起来。

“薛二姑娘若是不忍心问,不若我来做个坏人,替你审审这丫头如何?”权柔笑眯眯地看着薛倾宁,视线落在人身上,叫薛倾宁浑身上下都不舒坦起来。

“不用……”薛倾宁扯了扯嘴角,原先可怜兮兮的面容上现在也浮现出几分尴尬情绪。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墨棋去了哪里,这若是叫权柔来审问,岂不是叫她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薛倾宁当下要起身,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摁下去。

她怒火中烧转过头去,却瞧见鸳鸯那张喜气的笑脸儿,“瞧姑娘,这有什么好客气的?人是在我们侯府里走丢的,说起来也是我们的不是。姑娘您菩萨心肠,不想说教,只是这习性可不能这般养着的,这丫头不好好说一次,这次就是丢下主子不管,下次,指不定都要把主子卖了去,”

鸳鸯一边说着,一边手上用劲儿,把薛倾宁给牢牢摁住。

薛倾宁就算想站起来都没办法了,她怎么可能拗得过鸳鸯呢?于是被迫面向了权柔那边,一眼瞧见权柔那张含笑的面孔,薛倾宁顿时像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这个权柔,分明就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偏偏要在这里拿自己开刀!当着那么多人要下自己的面子!薛倾宁柔柔的目光顿时透露出一抹凶狠,划过那边站在权柔身边的墨棋身上。

墨棋顿时如芒在背,腰板儿都挺直了,一点也不敢抬头。

权柔见此,倒也好笑。

合着在这薛二姑娘的眼睛里,她自己能拿别人的事情来做把柄威胁人,换了别人,就不能拿她的事情做把柄来威胁她了吗?这薛二姑娘也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些。

凭什么她能做的,别人就不能做了?

她在偷听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权柔不放过她的话,她要怎么办了。

可惜目前来看,这薛二姑娘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个点啊。

没办法,你不能指望谁都会放你一马的。

至少权柔不是那样心软的人。

“可是叫墨棋?”权柔问。

那丫头怯怯地,还是不敢抬头,只是答应了一句是。

“方才薛二姑娘说,你在侯府里走丢了。”这不是问句,就是把刚才薛倾宁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已。

墨棋的脸色瞬间变得寡白,飞快地看了薛倾宁一眼,瞥见薛倾宁沉着的脸色以及视线里的几分警告之意,墨棋登时吓得说话都不利索,“是,是…..奴婢,奴婢找官房去了…..”

这丫头果真是随了主子的,笨的可以。

权柔忍着笑,面上一副奇怪的样子,朝着后头带了墨棋过来的丫头问道,“你们在哪儿找到她的?”

那丫头是楚王府的人,又是鸳鸯手底下的,人聪明自然是不用说的,当下便上前服了服身子,对权柔道,“回姑娘的话,奴婢是在前厅的抱夏里找到这位姐姐的。”

墨棋当时便被吓得面如菜色,身子抖得跟个什么一样。

她自己说了她去找官房去了,可是人家又是在抱夏那边找到她的!

侯府前厅的抱夏,弄给了跟着主子来赴宴的丫头们歇息。

她既然在那儿好好地呆着,那薛倾宁岂不是在说谎了?

权柔越发奇怪的啊了一声,“可是,先前薛二姑娘不是说……”

话音才到一半,便瞧见薛倾宁刷一下起身,一阵风儿似的走到墨棋面前,抬手便是两巴掌,直打得墨棋的脸肿起来,那红红的巴掌印在小丫头脸上越发明显。

“下作东西,主子在外头吹冷风,你这丫头倒是跑得快,自己跑去吃茶?没得我平日里对你那么好,我娘对你们一家子不够好吗?在外头你便敢蹬鼻子上脸丢下主子不管了,像是人家说的,岂不是过两日,你都要把我给卖了去!”薛倾宁一边说,一边哭得梨花带雨,柔柔弱弱的模样,让人完全无法把之前甩人两巴掌的人给联系在一起。

别说鸳鸯祈风了,就连权柔都没想到她会直接来这么一招。

墨棋听了她的话,吓得忙道不敢,这次连站都不敢站着了,噗通一声跪下去,便砰砰砰地磕起头来。“姑娘,姑娘,奴婢错了,奴婢有罪,奴婢贪嘴一时半会的忘了回来寻姑娘,是奴婢错了,求求姑娘饶了我!”

那丫头拼命的磕头,权柔在后头看得心下叹气。

瞧瞧,这世上可没有什么活菩萨,也没有什么天仙儿,有些人面上柔弱,心底却像是一把利刃,薛倾宁哭得摇摇欲坠,让人没办法把她和用人家家里头的人来威胁一个丫头的人给联系起来。

112.又见熟人

在薛倾宁动手的时候,在场几个人明显都愣了愣。

尤其是原本站在薛倾宁身后的鸳鸯,一双手都悬在了半空中,对面站在权柔身后的祈风也没好到哪里去,和鸳鸯对了一下视线,皆从对方眼底看见了不可思议的情绪。

这位薛二姑娘,瞧着模样柔柔弱弱的,说话都像是要放轻了声音,只怕一大声儿这姑娘就会哭出来。没想到抬手给人巴掌这架势,倒是一点都看不出什么柔弱来了。

这果敢决绝的样子,和薛二姑娘自己表现出来的模样,可是全然不同的。

权柔是知道这人肯定不是面上表现的那么柔弱,只是没想到这人设倒塌的也未免太快了些。

转眼间就直接冲上前来,给了墨棋两巴掌。

速度之快,让大家都没能反应过来。

而且出口的话,处处都是抓着墨棋的弱点来说的。

世家大族里,能在姑娘们身边伺候的,哪个不是家生子?外头进来的人,顶多也就是个二等丫头,主子也不敢带着出来赴宴。只有这种一家子卖身契都握在手里的,那才是叫人放心的。

这个墨棋一看就是三代往上的家生子,而且又是打小伺候的人,想来很清楚薛倾宁话中的意思了,所以才吓得直接跪下求饶。

权柔看出来了,自己要是再多说一句,只怕墨棋肯定得被推出来做靶子。

她倒也没空去浪费时间拉下一个丫头来。

权柔挑了挑眉,“想来是年纪小些,薛二姑娘回去以后,还是多请个嬷嬷带带,毕竟丫头就是主子的脸面,这次是我碰见了,自然不多嘴说什么,若是日后被别人遇见了,免不了要拿了丫头来说主子。”

这话说的一副我是为了你好的样子,听得薛倾宁袖口下的粉拳紧了紧,面上却还不得不做出一脸泫然欲泣,对着权柔练练点头,“权大姑娘说的是了,怪我平日里对她们太好了些,竟养出了这么个东西!”

配上薛二姑娘那柔弱的模样,权柔要不是搁这儿看了全程,只怕都要以为这是什么绝世好主人了。

可惜了,权柔视线扫过地上跪着的墨棋,这丫头虽然笨些,但是跟在薛倾宁的身边倒也合适。一个不怎么聪明的主子身边可不兴跟个太聪明的丫头,不然啊,主子真的被卖了,估计自己也不知道了。

想来这么个胆小却又衷心,聪明不够但是对于薛倾宁来说已经够用的丫头,薛陈氏应该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来找到的。

这边权柔也无心情跟薛倾宁扯这些了,她还得回去看看正厅那边,虽然交给了陆十七,但是权柔这心里头就没放下来过。

陆十七可不是能叫人安心的丫头。

“薛二姑娘心里知道就好了,我毕竟也不是官家女子,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做的。至少我家的丫头,是断然不敢这么偷偷摸摸的,否则,打断了腿拖出去卖了,都是轻的。”权柔说着,已经伸手给了身边的祈风,站起身来了。

薛倾宁哪里还听不出来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当下脸色涨红,却又不能说什么,只好把视线对上了地上的墨棋,“你这丫头听到没有?权大姑娘的话,可就是说给你听的了。”

这人不要脸起来当真是够可以的了,鸳鸯听得都有些想笑,不过还是忍住了,顺着权柔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接着含笑去扶起了地上还在跪着的墨棋,顺带给她拍了拍裙摆上的灰,“瞧着,可别说这些丧气话了,这妹妹想来也是一时间忘了事儿,咱们小的时候,哪个不爱玩儿的?薛二姑娘回去了,只请了有经验的嬷嬷来教教,下次再出去,便不会这般了。”

这话权柔可喜欢了。

不愧是郡主的人啊。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说墨棋没教养。

没教养是怎么出来的?还不是你这个主子带的?你也跟着请个教养嬷嬷来好好听听训好了!

这一句可是给权柔整开心了,不过还是要憋着笑,对薛倾宁道,“既然人找到了,该说的也说了,薛二姑娘,咱们是不是应该回去了?”

在外头也耽误了挺久的,该说的该做的都已经了结了,她到也不打算真的在这时候把薛倾宁逼急了。

警告一番,让她不敢把之前看见的事情讲出去,也就足够了。

薛倾宁正好也不想继续在这儿呆着了,权柔这么一说,她便也赶紧地说了一句正是如此了。

接着两个人便一路寒暄客套地往正厅那边走去了。

正厅里人倒是齐全,因着还没到用膳的时候,姑娘们大多分散开来,三五成群的说话聊天。

权柔进来的时候,正瞧见王舫被几个姑娘围坐在中央,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意,她抬眼瞥见了权柔,轻轻颔首。

权柔稍微一愣,也跟着点了点头。

薛倾宁才到了门口处,便借口有人在等着,脚步匆匆的走了。

鸳鸯和祈风跟在权柔身后,皆有些好笑。

“那位,倒是不怎么聪明的样子,”鸳鸯靠近权柔身侧,轻声说了一句。

“这也好了,郡主若是看见了,只怕都不想争什么了,”和这种人争,岂不是拉低了自己的水平?

权柔的话叫鸳鸯差点儿憋不住笑,“姑娘说的是,”

“不过还是得当心着点,”权柔往边上扫了一眼,“你叫人查查,方才除了我和薛倾宁,还有哪位姑娘出去过?”

她总有种不大好的感觉。

鸳鸯低声应了是字,自去找了人来问不提。

权柔带着祈风往后头走去,虽然她是汇安郡主交代来的,但是身份始终尴尬,不少姑娘家见了权柔,也只是点头示意,没有上前搭话的。

倒是给权柔轻松了不少,至少不用跟着那些姑娘们扯东扯西的,一个不小心还会被人套了话去。

权柔乐得清闲。

她带着祈风往后找了个角落的地方坐下,这边刚端了茶,便听得一声熟悉的声音,“可算找到你了!权家妹妹!”

权柔这抬头望过去,见严歌俏生生地站在自己跟前,歪着脑袋笑着。

113.你们不同

说来权柔也蛮久没有见到严姑娘了。

现在再见她,这严姑娘还是第一次见面时候一样,活泼可爱的,与薛倾宁那种有点小心机的姑娘不同,严姑娘是当真的心思纯净,干净的像是张白纸。

人都说要是缺什么,就容易渴望什么。

权柔就缺这种纯净的心思,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像严姑娘一样无忧无虑的活着。

所以每次看到严姑娘的时候,权柔总是欢喜的。

像是自己梦中的某个情节被实现了一样。

看着严姑娘这么活泼开心的,权柔自己也跟着笑了笑,“严姑娘,”

她喜欢严姑娘,但也知道曾夫人不大喜欢自己和严姑娘多接触,所以在称呼这种问题上,权柔也不会像是严姑娘那样子喊得太亲近了。

毕竟,到时候被人听去了,为难的也是严姑娘。

严姑娘倒是对这个不在乎,笑眯眯地在权柔身侧坐下来,她身边没带着丫头,祈风连忙递了茶上去,严姑娘接过抿了一口,“我方才找了你许久,都没见到你,我还以为你到郡主那边去了。”

“外边有点事情所以去处理了一下,”权柔对严姑娘蛮喜欢的,所以倒也挺高兴能和严姑娘说说话,“严姑娘怎么现在才到?”

她先时候都没见到严姑娘人。

说道这个点,严姑娘就忍不住嘟嘴,有几分不高兴的样子,“还不是我娘亲,硬是要留我在她身边,说是拘着我,可是我这几日明明都很听话了,娘亲说了什么,我便只做什么,也没有做其他的,可是娘亲就是不放心,说是怕我过来太早了,闯了祸。”

话说到这里,权柔哪里还不明白。

曾夫人也不是怕严姑娘闯祸,而是知道自己女儿是个没心眼儿的,害怕严姑娘被这边的姑娘们给套路了去。

也是,今儿来的姑娘家里,严姑娘的身份确实算不上尊贵的,难免会有人拿了她做乐子。

再加上这严姑娘性子单纯些,一不小心说不定就会着了别人的道。

想到这里,权柔也有几分能理解曾夫人当初对自己那么警惕了。

毕竟她父亲权系给人曾夫人就没留下啥好映像,曾夫人当然会怕自己带坏了她这单纯如白纸的女儿了。

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要死权柔也有个严姑娘这样子的女儿,只怕会看得比曾夫人还严。

想到了这个,权柔心底对曾夫人的那点成见倒是消散了蛮多的,对严姑娘的态度也微微转变了,变得亲近了几分。

“想来该是曾夫人担心姑娘,”权柔说了这句话,便听得严姑娘哎呀一声。

但见严姑娘满脸的不高兴,“可是大家都在这边玩耍,我娘亲却留我在身边,郡主那边现在全是各家的夫人,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那儿坐着,总是不好。娘亲怎么偏生今日糊涂了!”

权柔之前也听过,说是严姑娘刺绣了得,但是几乎不出席什么宴会。想来曾夫人也是防着有人趁机对严姑娘动手了。

这次带着严姑娘到侯爷的寿宴上来,想来也是有别的心思的。

再联系一下严姑娘的年纪,确实到了该相看的时候了。

权柔看着严姑娘,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满心都觉得自己娘亲就是拘着自己,害得她没能及时赶过来。

这样子天真无邪的严姑娘,最后会婚配到谁家去呢?

权柔想着,忽而心底笑了笑,她连自己的婚约都不能掌控了,怎么还有空去想别人的事情啊?到底,这乱世里,还是先保住自己再说别的吧。

权柔摇摇头,把心底那点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开,找了个话题和严姑娘说着,“严姑娘没有熟人吗?怎的不去找他们玩儿?”

严姑娘果真是个没心思的人,权柔随便这么一带,她便也跟着把之前的话题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跟着权柔说起了下一个话题来。

“有事有,不过我瞧着他们都喜欢跟王舫一块儿,我不喜欢王舫,我就不去凑热闹了。”严姑娘是凑近了权柔脸颊边上说的,声音压低了,只让权柔和自己听见。

她一边说一边朝着权柔眨了眨眼睛,欢快地不得了。

权柔被她这模样逗笑了,“严姑娘真性情。”

能把不喜欢王舫这话挂在嘴边的,可不就是真性情了?

严姑娘却觉得这没什么,“我不喜欢她,她也不见得喜欢我,那就没必要凑在一处,免得两个人都觉得不自在,”

她端茶抿了一口,“还是和权家妹妹一处开心些。没有那么多歪心思。”

这话叫权柔有些好笑,“严姑娘此言差矣,我倒是个心思不少的,”

从来只听说权家大姑娘心思深沉的,倒是没有人说权柔心思少的。

严姑娘这话,真的叫权柔有些担待不起了。

“怎么就此言差矣了?”严姑娘却不这么想,“她的心思,算在别人身上,我不喜欢。你的心思,算在自己身上,那是你的事情,不干我何事。所以我乐意和你说话。”

讲这句话的时候,严姑娘脸上的表情透露着几分严肃,她放下茶盏抓了权柔的手,温声道,“权家妹妹,我知道你不会算计我,”

那双小鹿似的眼睛瞅着权柔,让权柔有些不自在地抽出了手来,“严姑娘说的是,”

原来真是这样啊。真的是这种,心思最浅的人,反而看得最真切吗?

王舫算计的是别人,所以严姑娘不喜欢。自己算计的是自己,所以严姑娘不觉得和自己相处有什么不自在的。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权柔垂着眼睛,想到了江小侯爷。

她算计的不只是自己,还有江小侯爷。

她吃准了江小侯爷舍不得用家人去赌,所以才提出合作。

江小侯爷果然也答应了。

这难道不是算计吗?

严姑娘的话叫权柔有些难受。

她讨厌王舫,殊不知自己也是王舫那样的人啊。

然而权柔的不自在严姑娘并没有觉察道,她只当是自己把话都说清楚了,这边拉着权柔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自己方才在汇安郡主那边的见闻。

114.遭人惦记

江小侯爷这边,一口酒才下肚了,便觉得有些不大舒服,放了酒杯一个人走到边上去,四六满脸紧张兮兮的跟上去,“爷,爷您这是咋了?”

江忱一手拍了拍胸脯,一手扶着边上的长廊柱子,“没事……”才说了两个字,便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这喷嚏一出来,江小侯爷顿时好受了不少。

“呼……”江忱转过身来,朝着四六招招手,“去找找,王十三在哪儿。”

四六原是在给江小侯爷捶顺气儿的,没成想小侯爷一转头的功夫就给自己指使开了,当下也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江忱见他这样,便又伸手揪了四六的耳朵一把,“还不快去?”

“是是是!”四六不敢耽搁,撒腿就往人堆里找人去了。

江忱拍了拍手,叫了边上一个小厮过来,“你去,看看傅二爷在哪儿。”

“是,”

这边自然有人去办事了。

江忱才算安心了一些。

先时候他把傅昇给弄回来便废了不少力气,那人压根就不能以常人而喻的,难怪傅年每次提起这个兄长,都是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还真的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江忱在心底感叹一句,那边荀子安已经摇着折扇晃晃悠悠地过来了,那折扇啪地一收,荀子安顺势勾搭上江忱的肩,“小侯爷啊,你说那傅昇怎么瞧着,不像是他们傅家的人呢?”

他们这边正好是在人群之后的,荀子安用手偷摸指了指前头坐在角落里的傅昇,有几分感慨地啧啧道。

“谁知道,”江忱对这个也不甚清楚,“反正他们镇南大将军府上,没一个好东西。”

“也是,”荀子安对这个话还是认同的,连忙点了点头,“不过说实在的,他不是身子不好?怎么大老远从南疆跑过来参加侯爷的寿宴啊?”

他们这个圈子里,什么消息也都知道一些的。

傅家的事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说是傅昇身子不好,但是实际上大家也都知道,那是长安公主不乐意叫曾夫人的儿子在众人面前露脸,毕竟那位是打小都有天才名声的人,要不是后头中毒了,恐怕如今镇南大将军府上最出名的也不是傅二爷了。

当初那事儿,到底是真的受人算计中毒,还是被长安公主给弄得,总而言之,这傅昇后来在将军府里的地位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后头傅大将军也常年驻扎在外,那大将军府里还不是长安公主一个人说了算的?傅昇母子俩想安稳活下来都不容易了,更别提和傅年争抢什么名头了。

这些年来也没怎么听说过傅昇这两个字了。谁想到,在今天这种场合里,居然又见到了呢?

当时瞧着江小侯爷从后院那边把人架过来的模样,荀子安自己都吓了一跳。

多年未见了,他总觉得那傅昇身上带了小时候不曾有过的感觉。

凭着荀九爷的直觉,他就觉得,这傅昇可不比傅年简单。

“小侯爷可得小心些,我听说,傅昇身边有个梅家的人,”荀子安小声在江忱耳边说着。

江忱是知道这个事儿的,顺着荀子安的话点了点头,“对了,你妹妹今儿是不是也来了?”

说道这个,荀子安立刻把什么傅昇傅年的都抛开了,眼睛里露出几分惊恐来,往四周瞅了瞅,“咋了?她个败家子又闯什么祸了?”

“就你这还喊你妹子败家子呢?”江小侯爷伸手戳了戳荀子安的脑门儿,“荀老大人没给你揍死都算你走运的。”

荀九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家妹子。

“可别了,爷,荀玉要是找我,千万记得说我不在啊!”荀子安可清楚自家妹子是个什么性子了,估计人家姑娘们赏花斗琴没她什么事儿,这要是闯祸啥的,可就绝对少不了她了。

从小到大荀九爷替这亲妹子背锅就不是一次两次了。

今儿听说她也来了,荀九爷这心里就被踏实过。

江忱见他这怂样,原本想着让荀子安帮忙传话的心思也就歇了下来,算了,这两兄妹可都不是什么聪明人,还是算了。“去去去,啥事儿没有呢就给你吓得都快哭了,你妹子有那么可怕吗?”

江小侯爷只有表妹,那几个表妹里除了陆十七以外,人人都怕他。所以是没办法体会到荀九爷这份心思了。

可是荀九爷就不行了,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连忙拽了江小侯爷的袖口,“一会儿,若是荀玉那丫头找人来喊我,小侯爷可千万要说我不在啊!”

“你不帮她,也不怕回去了挨揍?”江忱可清楚他们家的地位的。

荀九爷是宝贝疙瘩,那荀玉可就是宝贝疙瘩中的宝贝疙瘩了。

这若是荀玉找荀九爷帮忙没找到人,最后一回去荀九爷肯定少不了一顿挨骂的。

对此荀九爷表示,“我若是帮了她,还得被她骂一次,说不定还得先负伤,不帮了,只回去我爷爷说一顿就完了,你算算什么划算!”

江小侯爷噎住,好像,确实是不帮划算。

他们这两兄妹要如何江小侯爷才不管,这边看着四六带着王栩过来了,江忱便一把推开了荀九爷,“一边儿玩去,爷有正事要办!”

荀九爷眼泪巴巴地自己到了一边,还没停一会儿呢,便被人拉着去喝酒了。

江忱带着王栩,左拐右拐地找了个屋子,两个人进去,四六被打发在门口守着不让人进来。

“来来来,十三公子里边请!”江忱见屋子里只有他们俩了,立刻狗腿地露出笑容来,那笑容看得王栩浑身不适。

“文若这是?”

“里边请里边请!”江忱掀开隔断的珠帘,热情地邀请王栩到里边的椅子上说话。

王栩那是满心不解,但是现在也只好先进去。

这边两个人坐定了,江忱的视线从王栩脑袋顶上滑到人脚下,来来回回好几次,直接给王栩看得发懵,“文若,有何事?”

江忱咳嗽一声,“咳,这事儿吧,其实和我没关系。但是硬要说的话,也和我有点关系。”

115.幸灾乐祸

江小侯爷这话直接给王栩说懵了。

这边眯着眼睛盯着江小侯爷看了半响,才哑然道,“究竟有何事?文若只管说,栩定当竭力而为。”

王栩这些日子跟着江小侯爷一块儿,也算是明白了这位小侯爷的性子。这估计是有什么事儿想求自己帮忙,只是却不知道,江小侯爷又闯了什么祸事?这么不好开口吗?

江忱可不知道在王栩心底已经给他打上了一个闯了祸事来寻求帮助的称号了。这听见王栩这么开口,心底暗喜,只道是权柔要的那事儿有着落了。

这便赶紧地搬了凳子过来,巴巴儿地在王栩跟前坐下,顺便一巴掌摁住了想要起身的王栩,“你别急,听爷给你说。”

王栩还能怎么办?那不是只有点点头,等着听这位爷究竟有什么想说的了吗。

江忱见王栩望着自己,便赶紧的清了清嗓子,“先说好啊,这事儿,我也是帮别人来问的,你最好还是答应吧,因为求我帮忙的那个人,还挺麻烦的……”

想到那个许久没见的表妹,江忱便觉得有点头大。

从小到大江忱和那个小了自己六七岁的小表妹就没怎么好好相处过。不仅仅是因为这陆十七不是个什么好惹的,主要还是她亲哥陆吾不是什么好惹的。

江忱打小都怕自己这位表哥。

再加上一个随时都可能在背后给自己一脚的陆十七,江忱想想都觉得头大。

所以权柔给自己递条子的时候,江忱就想了想,若是拒绝了,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且不说他和权柔还有一层合作关系,拒绝了岂不是把人给推远了些?况且,那陆十七若是知道是自己不让他们见面,坏了她的事情,回头往娘那里一告,依着他娘对这个陆十七的宠爱,江小侯爷估摸着自己北殿里头那些好东西又要被带走一些了。

这么一琢磨,江小侯爷顿时觉得帮个忙也没什么了。

反正,人家只是要见到王栩,他只要负责让王栩答应这件事不就行了?至于陆十七要和王栩说什么,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想通了这点以后,江小侯爷便越发的觉得自己有道理了。

所以现在和王栩说话便越发的底气十足,那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眼里泛着潋滟,瞥向王栩的时候,叫王栩莫名有些不好的感觉。

“什么?”王栩收了手中的折扇,连带着一贯温文的笑意都跟着收了几分。

江忱像是没觉察出来这点,嘿嘿笑着,朝王栩眨了眨眼睛,“就是,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也就是,有人想见你一面。”

王栩又不是傻子,一听江忱说这个,心里头就反应过来了。想来,这个人应该是不方便单独与自己见面吧。

可是是谁能请动江小侯爷来做说客呢?

王栩看着江忱,对上那张天仙似的脸孔,好奇道,“不知是何人这么千辛万苦,想见栩一面?”

要在靖安侯的寿宴上来见自己,也就是说平日里是不好约了相见的。首先便可以排除世家子弟了。若是四大世家的人,只怕也不屑找江小侯爷来做说客。那又会是谁呢?

江忱见王栩难得露出这么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顿时觉得心情不错了。

能够把陆十七这么个麻烦丢给王栩,也许还是件不错的事情。虽然也不知道那丫头找王栩是为了什么,但是总归,不要来找自己就行了!

江小侯爷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个道理,脸上的笑意越发放肆,笑得王栩心底一个咯噔。

“江小侯爷?”那折扇在江忱面前一晃而过。

江忱这才收了心思,看着王栩,悄声道,“其实,是陆家的十七要见你~”

这声音里莫名带了一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旁人也许不清楚,只当这位楚王府的嫡女如何的冷静,可是江小侯爷这种打小看着她长大的,倒是极为清楚这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性子了。

她要找王栩帮忙,而且还是大老远跑到金陵来找,那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了。

况且,能够说动了权柔来帮她,想来应该也答应了点什么事情吧?根据江小侯爷对权柔的理解,那要是没有好处,她能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给自己递那个条子吗?

综合来看,那陆十七这次可是下了点功夫的,这若是没啥大事,江忱可不相信那丫头会如此的。

至于是什么大事儿呢,那就是王栩要操心的事情了。

王栩在听到陆十七这三个字的时候,脑海里就浮现了那张与江小侯爷五成相似的面孔。

不过那人长得越发温柔一些,瞧着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平日里也听说是个乖巧的。

王栩从未想过,这位楚王府的嫡女,居然会绕了这么大的弯子,甚至搬出来了江小侯爷,就为了见自己一面吗?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陆十七这么做?

王栩眉头轻轻皱在一起,视线扫过面前的江忱。

江忱忙从凳子上跳起来,自己往后头退了好几步,“你可别看我啊,我不知道那丫头要干嘛。”

“小侯爷又为何要帮十七姑娘?这未婚男女私下见面,若是被人发现了…”王栩挑了挑眉,江小侯爷这么激动,倒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原本王栩也没指望着从江小侯爷这里打听出什么来的。

瞧着像是最没心没肺的江小侯爷,其实在心底却是门儿清的,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都清楚。

这么些天下来,王栩没能从江小侯爷这边探出什么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来,反倒是好几次都被江小侯爷抓了一波机会,问出了一点自己的事来。

因此,王栩还是很清楚江小侯爷的厉害之处的。

没想到这次江小侯爷反驳的这么快,明明王栩还什么都没说呢。

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啊。

江忱被看着,倒是也冷静了下来,耸了耸肩,“你们见面又不是我们不在场,况且这可是侯府,谁能在小爷的眼底下传出什么东西去?”

王栩眸光一闪,“我们?”

116另有其人

能被江小侯爷称为“我们”的人可不多啊。

况且又是在侯府内,联系前后一想,王栩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人来。

他握着折扇的指节微微松开,挑眉看着江小侯爷,“莫不是,权大姑娘求了小侯爷的?”

江忱被他这么一说,脸上顿时闪过一丝不自然。

早知道王栩聪明,谁想到他能这么聪明。

自己不过说了这么一句话,他便能直接猜到权柔身上去。

这人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你不会是观星算出来的吧?”江忱凑近王栩身边去,一双眼睛眨啊眨的,像是要从王栩身上探出点什么东西来。

王栩把扇子合了一下,顶了顶江小侯爷的腰间,“小侯爷打开窗看看,外头可是大白天。没有星星。”

白日可不兴观星这一说。

江忱实际上也就随口那么一说,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对于王栩的惊叹而已。

被戳了这么一下,便也捂着腰退开两步,朝着王栩望过去,“你这不观星,到底是怎么猜出来的?”

光听一句话就能猜出来了吗?

江小侯爷每到这种时候都忍不住好奇,这些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大家不都吃饭长大的,怎么人家的脑袋心眼子就像是比自己多长了一倍似的。

江小侯爷方才想了想,这事儿若是放给自己来猜,估计怎么也想不到权柔头上去。

偏生王栩想都没想就这么说出来了。

江小侯爷顿时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差距。

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也未免太大了些。

在江小侯爷感叹老天不公的时候,王栩的思绪早已经转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权柔又是怎么答应了陆家十七的呢?

她有什么事情,需要陆十七去做的?

王栩握着折扇,扇骨轻轻的敲打着边上的矮几,那声音慢慢悠悠的,敲得人有些心慌。

江小侯爷便是如此,听了一会子便觉得坐立不安,三两步上前去,把那折扇才能够王栩手中抓过来,“你这又琢磨什么?这事儿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王栩坐在椅子上,身子挺直着,抬眸看了眼跟前玩着自己折扇的江小侯爷,似乎是想了想,“也不是不可,”

江小侯爷眼前一亮,扇子啪一下拍桌上,“那可就这么说定了!”

接着便转身要往外走,“这事儿可算定了,小爷倒也不用操心这许多了。”

王栩坐在原处,一直瞧着江小侯爷的身影大摇大摆地走远了,这才像回过神来一般,抓起桌上的折扇,慢悠悠踱出了这间屋子。

权柔这边还不知道江小侯爷已经和王栩说好了事情,她正听着严姑娘叽叽喳喳地说着最近新上的衣裳。

“线是好线,可惜了那绣娘技术定然不好,蝴蝶没生趣,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料子…..”

严姑娘虽然瞧着好说话,可是她也得分是什么事情。

若是扯上了绣艺,那权柔觉得谁来了都不管用。

严姑娘自有她的一番坚持。

并且听着她这么念叨,权柔倒觉得还真的是这么个道理。

再看看严姑娘拿出来的一个小荷包,和之前她送给权柔的,严姑娘自己绣的,就有更加明显的对比了。

别的暂且不说,光是配色这一点上,权柔便觉得严姑娘要做的更好一些。

况且她本也喜欢严姑娘,听听她说话,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还跟着附和了好几句。

虽然绣艺上的事情权柔不大精通吧,但是她还挺喜欢听严姑娘在自己身边说话的。

叽叽喳喳的,像是永远都不会累一样。

有时候听着严姑娘说话,权柔都会觉得挺高兴的。

大概是因为自己从来不会这么快活的说话吧。

严姑娘过的日子,是权柔打小都没能过上的。

她羡慕严姑娘,也喜欢严姑娘。

所以不论严姑娘说什么,权柔都很耐心地听,然后给她回话。

“啊,是吗?这样的啊……”

“对啊,总督府边上的长街就有一家专门卖绢帕的店,我偷偷去过,虽然不是什么好料子,但是绣的很好,我就叫人没隔几天都去买一方绢帕来,细细地学人家的针脚和绣法。拆开了,一点点去学走针,虽然这样没有师傅在边上教的好,但是学的多了,倒是也能绣个差不多的出来。”

权柔也听得认真,基本上严姑娘说一句,她都能回一句话。

边上一直看着的鸳鸯是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犹犹豫豫了半天,还是紧了紧手心,叹了口气站在后头。

严姑娘念叨了半天,似乎也觉察了这样有些不好,视线瞥了眼权柔身后的鸳鸯,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瞧我,一说话就忘了时候,权妹妹是不是还有事情要忙?可千万别顾着我!”

别人说这话,权柔还要琢磨几分意思,但是换了严姑娘说,这边是真心实意的了。

“没事的,”权柔朝她笑了笑。

鸳鸯见此,终于上前来凑在权柔耳边说了几句话。

权柔微微点头,而后朝着严姑娘道。

“严姐姐先坐着,我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诶,你自去便是了,”严姑娘笑语晏晏的说着。

权柔也没多客气,站起来吩咐了边上的祈风好好招呼客人,便带着鸳鸯出去。

两个人到了拐角无人处,鸳鸯才朝着权柔服了服身子,“奴婢找人问了话,先时候,薛二姑娘出去之后,林院判家的小外孙女也跟着出去了一趟,也是方才才回来的。不过不知道到底去了哪儿。”

林院判家的外孙女?那个叫段臻的小姑娘吗?权柔想起在园子里头一次见面的情景。

穿着水蓝色厚夹袄的小姑娘有些消瘦,脸却圆圆的,年纪不大,说话做事却一板一眼。倒是个沉稳性子。

“段姑娘是跟着薛二姑娘后头出去的?”

不过,若是说薛二是想抓权柔的把柄所以跟出去的,那段臻又是为了什么药偷摸跟出去呢?

“是,说是瞧见薛二姑娘出去了,段姑娘便跟小丫头说要出去转转,也没叫人跟着,一个人走的。”

118.安排见面

严姑娘的到来显然让她们这桌的气氛都欢快了许多。

王舫和陆十七倒也不好只两个人说话,这边见权柔和严姑娘说话的空隙间,陆十七便问,“可是江南总督严家的姐姐?”

陆十七本来生的就好,一双眼睛笑起来弯弯的,跟那月牙儿似的,她年纪又小,哪里能不惹人爱的?

严姑娘本来也是个喜欢与人相交往的,旁人与她说话,她自然是越发开心的。便自己接过来了说了,“是,是我,我知道你的,楚王府的十七姑娘?”

陆十七倒是没想到,这严姑娘这么自来熟的。

她开口只是觉得不说话便有些不大礼貌了。不曾想这严姑娘自己接话倒也是接的很快,陆十七笑了笑,反应过来以后便迎着严姑娘的话点点头,“是我,严姑娘叫我一声宴姐儿就是了。”

“宴姐儿,春日宴的宴?”严姑娘很是喜欢和人说话,也不觉得和陆十七不认识有什么的,这丝毫不影响他们说话呀。

权柔乐的见他们多熟悉一下,从某个方面来说,陆十七和严姑娘也还蛮相似的。都有种不怕生的感觉。

这俩人能玩在一处的话,也还是可以的。

毕竟比起和自己玩,曾夫人定是更喜欢严姑娘能和楚王府的姑娘玩的。

况且两个人能说在一处,权柔自己也乐的清闲。

这边端了茶抿了口,听着这两个人说话。

两个自来熟的人凑一块儿那还是很了得的。

一会子功夫就聊开了,从家里边的丫头聊到了京都哪家的姑娘有什么事儿。

权柔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感觉再让他们这么说下去,指不定要说出点什么东西来,当下赶紧拦住了两个人,“快些吃东西吧,一会子还得去听戏呢,严姐姐不是一直都想看戏吗?”

说着,便把手边的一碟子素三丝往前边推了推,“这味道不错,你们都尝尝看。”

陆十七接到了权柔的眼神,悄悄吐了吐舌头,她也知道轻重,边上还有个王舫看着,陆十七倒是不至于什么都往外说的,也就是看着严姑娘对这些感兴趣,便挑拣了京都某些传的差不多的消息给她听。

不过权柔本是好意,陆十七也知道,也没接着往下说了,反而十分自然地带过了这个话题去,引着严姑娘说点其他的。

严姑娘最是好说话,三下五除二的,倒是把之前聊的东西都抛开了。

见他们没再谈论那么危险的事情,权柔松了口气,这边才开始自己用膳了。

王舫脸上带着笑,听了陆十七的话,偶尔附和两句,看起来倒是人畜无害。

权柔视线扫过王舫身上,这姑娘可不简单。

不说别的,只凭着她和王栩一母同胞来看,她的心思也绝对不简单。

薛二出去之前可是就和她呆在一起了吧?

权柔可还记得清清楚楚,这两个人坐一块儿说话。

按理来说,薛二来的晚,是鸳鸯迎进来的,也没见到权柔,怎么她就知道要跟着权柔出去呢?

况且一见面就已经认出权柔来了。

这点,先时候权柔就觉得有几分不对劲,然而脑子里却一时半会儿的没能反应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现在王舫凑上前来,倒是提醒了权柔。

是啊,薛二是没见过自己,可是王舫见过啊。

虽然只是短短一面,但是凭着王舫的嘴,还不得把权柔给夸的天上有地上无去?再者,薛二那个智商,被人刺激两句,肯定也是耐不住性子的。

跟出去倒也不奇怪了。

况且,权柔不用想都知道,能让薛二那么急吼吼的连丫头都没安排好就跟着自己出去“打探虚实”的情况,定是这王舫拿了什么容貌啊之类的来刺激她。

本来薛二最在乎的也就是容貌。

一听这权柔比自己好,哪里还能忍得住?

权柔倒也不觉得吃惊了。现在只是觉得这王舫当真是有胆量。

瞧她方才的样子,估计也是想着,权柔知道了就知道了呗,没有半点儿心虚的模样。

也是,这要是就心虚了,又怎么能做大事?王家的人,也不在乎被人看穿一点小心思。

更何况,也许在王舫看来,她说的都是实话啊,她也没鼓励薛二找权柔麻烦不是吗?

所以王舫倒是半点也不心虚的。

甚至在发现权柔正看着自己的时候,还扬了一抹笑意。

那权柔也只能微微笑了笑。

一顿饭暂且这么过去了。

接下来就是逛园子玩耍,权柔陪了各家姑娘们一会儿,便借口汇安郡主那边有事交代,带了陆十七先走开。

留下了鸳鸯在看着。

祈风已经去找了四六,权柔和江小侯爷说好了,让陆十七和王栩在靠近随亲王府的后门那边附近见面。

那边人少,况且又是侯府内院居住的地方,不会有人跑过去。

“我可是帮了你这个忙,你可不能忘了答应我的事情,”权柔把陆十七带过去,和江小侯爷的人碰了面,便停了步子,在外头桃树附近站定,“去吧,人在那边。”

从这边拐过去有件单独的茶房,现在一直都没人用着。

江小侯爷找这些地方,还是有一套的。

王栩是后赶来的,后头还跟着个摇摇晃晃的江小侯爷。

他见了权柔,眼底浮现一抹笑意,远远地朝着权柔拱了拱手,这便在祈风的带领下去了茶房那边。

毕竟孤男寡女,权柔也怕出事儿。便把祈风安排过去,站在门口候着。

只是没想到江小侯爷也跟着过来了。

权柔往后退了两步,“小侯爷不用待客?”

“都是什么人,还用的着我?”江忱看起来像是喝了不少酒,原先如白玉般的面上浮着几丝绯红,不过倒是也知道收敛着声音。

权柔看这边没人,便觉得有些不好,好像需要祈风跟在身边的是自己来着?

“您这么离场,也不怕惹人怀疑吗?”权柔可以借口汇安郡主有事儿离开一下,况且那边的姑娘们也看不上权柔的身份,不会计较她人在哪儿。

江小侯爷可不一样了。

119.拉近距离

权柔是能离场不引人怀疑的,江小侯爷可不行。

在场的谁都会注意着这位爷的动向吧?他就那么出来了,不会引起什么注意吗?

权柔狐疑的看着他。

江小侯爷似乎是喝多了,撑着手在桃树底下一个人望着天,对权柔的话也好像是充耳不闻一般。

权柔也看出来了,不想再多说什么,也就随他去了。

不过鉴于不知道这位爷到底又怎么了的缘故,权柔还是默默站远了一些,两个人你不拦着我我不碍着你,一人站一处,互不干涉。

江小侯爷抬头望了半天的天,这才好像清醒了些,伸手揉揉眼睛,眨啊眨地敲了权柔一眼,“你和我娘都说了?”

“约定的事情吗?”权柔反问了一句,随后又想起来,她和江小侯爷除了这件事,好像也没别的联系了,便紧接着回了句,“寿宴过后我会找机会告诉郡主我答应了,小侯爷只管放心便是。”

“我放心啊,”江小侯爷背靠着桃树蹲下来,眼睛里有点无神的样子,手上摇晃着一根不知道从哪儿抓来的草,唉唉地说着。

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

权柔越发奇怪地看着他,明明之前见面的时候都还好好儿的,怎么一转头的功夫,这位爷就变了副模样,瞧着这么难过?

好奇归好奇着,权柔可不想多问什么。

这位爷那就是逮住人就不松口的那种,瞧他这样子,指不定心里头想着要怎么拖权柔下水呢。

虽然权柔想的挺好,也确实低下头只当做没看见的样子,可是江小侯爷却不这样了。

抬头一看权柔正垂首站在自己身侧,便忍不住皱眉,“你怎么都不问问爷怎么了?”

他不高兴的时候,眉峰簇在一处,模样却也是好看的紧。

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底觉得有些傻气。

尤其是对于权柔来说,江小侯爷您不就差没把坑挪到她面前来了吗?

不过想想自己还是要跟他合作,关系也不能弄得太僵硬了,权柔也只好耐着性子问了江小侯爷一句,“那小侯爷为何这般?”

语气里倒是满满的好奇,却没有半点同情的意思。

江小侯爷啧啧两声,手上的那根草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就这么两手交叉着,然后脑袋靠在树干上,望着头上那些已经冒出了许多桃花的枝儿,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这可把权柔完全弄懵了,不知道这位爷又受什么刺激了这是。不过该问的她可都问了,是您自己不说的。

权柔这边耸了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往边上又退了两步,这下整个人都被桃树给挡住了。

江忱望着头顶的花,唇边逐渐勾起一抹笑意。

“也没什么吧,”那声音轻轻的,更像是从一个空荡的屋子里传出来的一般。

很少能够听见江小侯爷这么说话的,权柔倒是来了兴致,一脸好奇地盯着江小侯爷看,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一朵花儿来似的。

江小侯爷也无所谓了,伸手出去,接过一朵掉下来的桃花,“今天见了许多不想见的人,好像也明白了,你那天说的事情。”

这话一下就让气氛变得沉重了起来。

那天权柔和江小侯爷说的话,不就是说赵德的事情吗?还有,若是那些人上位了,静安侯府会落得怎么样的一个下场。

这两件事情所带来什么后果,目前来看还不是江小侯爷会感受到的啊。

难不成有人在寿宴上给江小侯爷眼色看?



权柔话还没出口,江忱便已经先摇了摇手,拒绝了权柔这个猜测,“你别想多了,目前还没有人有那个胆子在金陵对我做什么。我就是,看见了些不想见的人,忽然觉得很烦而已。”

他坐在那里,仰着头,显出几分平常见不到的安静来。

权柔原先那点不耐也被这份安静抹去许多,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不管如何,都是要面对的。与其被人占尽先机,小侯爷不若先人一步,把能做的都做了,岂不是更好?”

她不知道江小侯爷不想见的人具体有谁。但是却能大概猜到在今天让江小侯爷心情不爽的人是谁了,来的客人的名单她也都看过的,现在把靖安侯府当做对家的那几位,可也是派了小辈来的。

别的暂且不提,那些小辈总不能全都是懂事儿的吧?但凡有点儿傲气的,只怕都看不惯江小侯爷,毕竟小侯爷胡来的名声也是挺响亮的。

这看不惯人便总会想着不让他好过,薛陈氏和薛二姑娘不就是如此吗?

就算汇安郡主和权柔并没想着要如何他们,但是他们也不能放下这个点,硬是要来招惹一番。

估计江小侯爷也是遇到了差不多的人吧,只是江小侯爷可没有汇安郡主和权柔那点能忍的脾气,别人叫他不高兴了,他能不动手就已经算不错了。

别人还应该庆幸一下今儿是侯爷的寿宴,江小侯爷就算要闹事儿,也不会在这时候。

权柔想到了这一点吗,看向江小侯爷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可怜。

所有人,估计都把这位爷当做了靖安侯府的败笔。

英明一世的靖安侯和精明无比的汇安郡主,两个人怎么能养出来一个纨绔的江小侯爷呢?

父母的光辉太过耀眼的时候,平庸的子女就会变成一种罪过。更何况,江小侯爷这都不是平庸了,这位爷那就是个闯祸精。

旁人见不得,要来刺几句,那你有什么办法?

嘴巴是长在别人身上的啊。

权柔也只能把道理说出来,希望这位爷别太受打击了。

江忱望着顶上的桃花,重复了一遍权柔的话,而后似乎笑了笑,“先人一步?是啊……”

那声音里总带着些奇怪,叫人无法和江小侯爷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权柔也弄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只好沉默看着他。

江小侯爷只是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

“既然他们想动我,也得看看本事吧~”他突然间从地上窜起来,一下窜到权柔面前,那精致的五官顿时在权柔面前放大了几倍。

“多谢你,”江小侯爷眯眼笑了笑,桃花眼里的潋滟几乎叫权柔晃了眼。

此刻无风,甚至连桃花都不再往下坠落。

120.双性灾星

权柔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直觉告诉她她应该躲开的,可是她就是没办法动作。

心跳在不停地加快着,一下又一下。叫权柔脸上止不住发烧。

也许是江小侯爷太好看了些,权柔和他贴近的瞬间,便觉得心慌意乱。

这和之前傅年突然拦腰抱起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那时候只有恼羞成怒,现在却只有慌乱。

慌乱的权柔不敢与他对视,匆忙转开了视线。

就在一瞬间她甚至都没能来得及拦住江小侯爷接下来的动作,眼看着江小侯爷抬手碰了一下自己的耳侧,权柔一下屏住了呼吸。

“去年今日此门中呀~叫王十三说完了事儿便赶紧的回来~”江小侯爷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那背影走远,权柔才伸手去碰了碰耳侧,一朵娇嫩的桃花轻轻被躺在她的手心里。

权柔看着它,想到江忱刚才的话。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胡闹,”她下意识扔了那花儿,整个人几乎靠在桃树上,望着远处的假山和池水,心跳声几乎要盖过耳边的鸟鸣。

春日的艳阳天似乎总比冬日叫人来的心暖,权柔望着天边,心里头忽而有些安静下来。

哪怕被称为纨绔的江小侯爷,也是在为未来考虑的。

他们都在算计,人人都不简单,但是人人都只是想活下去而已。至少,她和江小侯爷,该是只抱着活下去的期望而已。

“啊,”权柔忽然间反应过来,刚才忘了给江小侯爷说一说春日宴的事情了。

“那个朱家班子,”权柔想着严姑娘提到的事情,喃喃了一句话,心里头却想着一会子得趁机看看,这个朱家班子的花旦是谁了。

梦中场景倒是记得不怎么清楚了,但是那刺杀江小侯爷的人,权柔却还是有些印象。

别的暂且不提了,她要和江小侯爷合作,那就得要保证一下江小侯爷的生命安全。

想到那个梦,权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手上的东西,汇安郡主那日拿给她以后,她便是一直都戴在身上的。

这上面刻画的图案和她在侯府以及白家看到的图案都差不多,这图案有什么代表的意义吗?权柔想着,要找个机会问问汇安郡主或是玉嬷嬷才是。

她在心底打定了主意,便先放了这件事情,方才江小侯爷的动作带来的那点心慌也逐渐消散了,权柔现在就开始想着别的事情。

说起来,她今儿也没见到白家的人。白月笙都没来。

瞧着金陵城有头有脸的人家也都来了,怎么说,也不该落下白家的人才对。

而且也没听鸳鸯提醒,这事儿是怎么了?权柔打算一会去问问鸳鸯。

这边她百无聊赖的算计着一会子要做的事情,里头茶房里,王栩和陆温宴两个人面面相觑。

王栩倒是维持着一贯的笑意,眉眼间温润得很。

陆十七在这里坐着,纠结了半天,眼神一下一下地瞥着王栩,一副有话在心口难开的样子。

这般来来去去好几次,王栩脸上的表情也摆得僵硬了。

“十七姑娘?”他试探着出声。

他们也不能在这边呆太久,被人发现了可就不好说了。

王栩这一声倒是提醒了陆十七,她忙答应了一句,“诶,十三公子,初次见面,我乃楚王府行十七的陆温宴。”

王栩笑容温润,“栩知道,不知十七姑娘要见我,所为何事?”

陆十七调整了一下心绪,深呼吸了口气,而后盯着面前的王栩,“听闻十三公子擅长观星测命,不知能不能帮我测一测一个人?”

王栩笑着拱了拱手,“一点小事而已,十七姑娘只需派人传话给我便是,我记得瑛瑛也与十七姑娘交好。”

瑛瑛是王舫的乳名。

王栩的意思就是,你直接让我妹子告诉我不就行了?

这话叫陆十七苦笑,“我要测的这人,不是那么简单啊。”

王栩很难想象这种表情出现在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脸上,瞧着像是经历了什么大风大浪一样。可是楚王府的嫡女本不应该这样子啊。

陆温宴的这十二年过得,可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日子。

就这样她也会有这种表情吗?

况且,看她这么拐弯抹角的瞒着人来求自己,王栩倒是有点摸不透了。

“十七姑娘要测谁?”到底是谁的命星能叫陆温宴这么偷偷摸摸的。

陆温宴的话卡在喉咙里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咬咬牙,“我想让您帮我测一测我们家小十九。温梨。”

陆十九,陆温梨?

王栩握着扇子的手差点儿松开,“府上的十九姑娘?”

“您也想不到吧?”陆十七摸了摸脑袋,笑容倒是苦涩得很。

这确实是王栩想不到的。

“府上的十九姑娘,还未满八岁吧?十七姑娘怎么要测她的命星?”王栩话中尽是疑惑。

陆温宴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上的镯子,这是汇安郡主给的,她和小十九一人一只。

“不知十三公子可曾听过当初传闻,双性灾星?”她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视线都不敢对上王栩。

王栩听得皱眉,虽然在听到陆十七这么兜兜转转就为了测一个陆十九的时候,他心底就明白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了。

可是当听到那个词的时候,他心底也还是抖了抖。

双性灾星?“十九姑娘是如此的吗?”陆十九,那个传闻中经常生病因而总是不出门的陆十九,便是传闻中的双性灾星吗?

陆十七咬着牙,“虽然他们都瞒着我,但是十九最粘我,我哪里能猜不出来?十九和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十三公子听过之前大相国寺住持传出来的话吗?说是,灾星现世,必有大乱。”

王栩颔首,这却是是大相国寺住持的预言不假。

陆十七紧紧握着手上的镯子,“当初有人给了破解的法子,说是,以灾星之血祭天……”她有些害怕的抬起头来,瞧着王栩,“我不信什么灾星不灾星…但是家里头都在瞒着这件事,我知道,十九的事情肯定不简单。我想她活着,还请十三公子帮我看看,还有没有那生机可寻?”

121.远道而来

大相国寺的预言是十年前出现的,那时候一度闹得人心惶惶,前任住持也在出了这个预言没多久以后就失去了踪影,之后一直流传着那个什么用灾星的血便可解决将到来的大灾的话语,不过这也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

总而言之,因为大相国寺的缘故,那什么双性灾星的事情这几年一直都被人记挂着,虽然大家都没有主动提起过什么来,但是该琢磨也还是会琢磨的。

有些事儿不说出来,不代表人们都已经忘记了。

危险没有来临之前,人们总不敢轻易忘记它。

王栩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才从京都跑到了金陵来,说到底目的也和陆十七差不多。

都是为了那些传说中的事情啊。

他低着头,听着身边的小姑娘轻声地说着事儿。

“我知道十九这孩子和普通人不一样,但是她始终是我的妹妹。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她最后被推入一个死地里去。十三公子擅长这个,不知能否给十九算算命数?”陆十七前后把自己知道的都给说了一遍,其实她也是靠着猜测来慢慢捋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的,所以给王栩说的东西也不是那么详尽。

但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能理解到这个地步,已经算得上很好了。

王栩沉吟着,他在思考自己应不应该帮这个忙。

测命观星这种事情,与泄露天机无二。

他虽擅长此道,但也不是随时都在测算。

更何况,陆十七要他算的,极有可能是牵扯到天下动荡的命星,这样子的命数最难测算,也是最耗费精神。

风险很大,王栩不可能想都不想便答应下来。

陆十七也知道这事儿不是那么好说的,她咬了咬牙,“我知道十三公子来金陵,是为了帮权家姐姐,只要十三公子帮我,我便倾尽全力,护住权家姐姐。”

她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然而却满含着坚定。

王栩却是沉了沉脸色,“十七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我看了你与我兄长的信件,”话说到这里,似乎再隐瞒不住了。陆十七干脆大大方方的把自己如何得知的告诉了王栩。

“我兄长的书房从不防我,我却是无意中发现的,”她有些歉意的朝着王栩道,“很抱歉以这种小人方式与十三公子做交易,可是,十九还那么小,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最后她成为牺牲品。”

王栩和陆吾有来往,无关家族,纯粹只是两个年轻人互相欣赏而已。

这事儿也没什么人知道。

陆十七这么一挑破了,王栩还有些讶异,“你就不怕我把这事儿说与你兄长听?”

偷看人的信件,可不是什么好事情。陆吾若是知道了,能轻易饶了她去吗?

陆十七却一脸放松地摇了摇头,“我也不是有意,只是你们用的法子也未免太低端了些,弄个水墨,茶水一泡,我什么都看见了。想来兄长也不会怪我。”

她倒是还有理了。

王栩半挑着眉,“十七姑娘既然这般聪慧,也猜到了这许多东西,怎生还来求栩?想来你自己也能解决了。”

说罢便要做起身的样子。

他一直待人都是温文尔雅的,见谁都一脸笑意,猛然间收了那笑,倒是将陆十七吓了一跳,慌忙过来扯他的衣袖,“十三公子且慢且慢!”

王栩本也就是想逗逗她,不曾想给陆十七急成这样,便也收了心思,眼睛一瞥,陆十七的手立刻收了回去。

她就是情急之下才动手拉着王栩的衣袖来着,反应过来以后也觉得这样不太妥当,不过此刻她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只拿了眼睛十分诚恳地瞧着王栩,“我知道让十三公子帮我,是有些勉强的。但是我也能帮你不是吗?”

他们各取所需,按道理来说,该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你怎么能确定我一定需要你的帮忙呢?”王栩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手中的折扇,视线没看着陆十七,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口。

陆十七刚才把该说的都说了,现在倒也不怕什么了,听王栩这么问,便也直接道,“蜀中将乱,就算您等得起,权姐姐能等得起吗?我帮您,比您直接帮权姐姐,要方便多了,不是吗?”

虽然她并不知道王栩为何要帮权柔,可是从王栩和兄长的信件中来看,权柔应该牵扯到了一件什么事情当中去,所以王栩和她兄长才会选择帮着权柔吧。

具体是什么事情,陆十七不想参与,也不想知道。

她只要王栩能答应自己就是了。

陆吾这个人,王栩没能摸清楚,没想到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也这么奇奇怪怪。加上一个江小侯爷,这楚王府的血脉一个个都是怪人!

面前陆十七没接着往下说话,只拿着眼睛十分可怜巴巴地看着王栩。

王栩摩挲着扇骨,陆十七的话他是有些心动的。

不管她是怎么发现自己来金陵的目的,总之她都已经知道了,王栩并不讨厌聪明人,只讨厌自作聪明的人而已。

陆十七现在看来,是个很聪明的人。

若是可以的话,王栩觉得,能合作也不错。

他在想着,若是合作的话,自己能赚到多少?

他来金陵也不是只为了自己,陆吾也给他许了些好处的。

陆十七的话确实是事实,他帮权柔,不如陆十七帮来的方便些。

况且自己又能从陆十七这边赚到点东西,好像,他不亏啊。

陆十七紧紧地盯着王栩,见他依旧不动声色,便忍不住开口劝道,“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知道十三公子不屑这点功德,但是十九需要。十九需要活着,十九不能就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去死,不是吗?”

什么得道高僧的预言能抵得过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更重要呢?

陆十七不能理解这种做法,还有那劳什子的解决法子,什么用灾星的血祭天,你怎么就能说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是灾星呢?

家里边瞒着她,不叫他们这些小的知晓,也是怕他们露出去什么东西吧。

可是瞒着就能解决事情了吗?若是瞒着就能保住十九的话,他们也不会说,要让十九去修佛缘了啊。

122.为何而来

家里边决定要送陆十九去大相国寺修佛缘,所以趁着这次靖安侯过寿的机会,连带着把陆十九塞进了来金陵的马车里。

这是临时决定的。

“在我动身的前一天,十九发了高热,请了太医来,也一直不见好。后头不知道父亲从何处找来了一位高僧,暂且稳住了十九的病情。当天半夜,娘亲就与我说了,十九要跟我一道来金陵。”陆十七现在想想娘亲给自己说这件事的时候的眼神,都还觉得害怕。

他们像是已经知道了十九活不下来一样,交代了十九很多事情。仿佛那一去,便回不来了。

楚王府分家不分宗,虽未住在一个府里,但是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尤其十七和十九年纪相近,两个人关系也不是一般的好。

因着从小家里都说十九身子不好,所以家里边每个都让着宠着,陆十七乍然想到十九可能从此便回不去了,这心里头就说不出的难受。

“十九满打满算也不过八岁,不管她是不是双性,那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不是吗?”陆十七喃喃地说着,“什么灾星的名头,她都还没出生,便已经有了,难道这也要怪她吗?十九能对这个世间做什么?天下大乱……”

陆十七越说越激动,王栩听得不由皱眉,“十七姑娘!”

再说下去,便不是那么好了。

陆十七意识过来自己激动了,用手挡住了脸,转过头去,深呼吸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又转过头来,这次却没避开王栩的视线,而是直接迎上去,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处,王栩有些被陆十七眼底的那抹坚定惊到。

“就算我帮十七姑娘算了,也只能如此。很多事情不是算了出来,就能改变的,希望十七姑娘能明白这点,”最终王栩还是松了口。

罢了罢了,就当是行个方便好了。

反正,有陆十七帮忙,自己确实要方便许多。

陆十七见他答应下来,这才松了口气,露出一抹笑意来,“我偶读明白,不会强求十三公子做什么的,您只需要帮我算一算十九的命劫在何处就是了。”

王栩微微颔首,“十七姑娘要在金陵停留多久?测命这事情,需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况且十九姑娘命格特殊,稍不注意,便牵扯诸多命星,不能一时间得到答案。”

最近两天肯定是不行的。

要是陆十七着急回去的话,这事儿可能就有些麻烦了。

不过陆十七却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十分自在的摆了摆手,“我不着急走,我与我娘都说好了,春日宴过了以后,我亲自送十九去大相国寺借住。”

现在距离春日宴还有个十几日,那也是足够了。

王栩点点头,“先说好,栩支负责测命,旁的事情,可不插手的。”

本来这种就算泄露天机了,这若是自己再动手的话,王栩也不能确定会不会遭到什么反噬之类的。

他还年轻,还不想遭报应。

这点陆十七也清楚,“十三公子只管放心就是了,旁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而且权姐姐这边我也一定尽全力帮她。”

这点事情,陆十七还是能答应的。

况且她本来也和权柔有交易,不过这事儿,她是不打算告诉王栩的。

王栩见她这么老实,便也无话可说,想到外头江小侯爷可能还在等着,这边也不耽误,与陆十七说了有事找江小侯爷,便先人一步离开了茶房。

王栩走后,陆十七一个人坐在里间,用手捂着心口处。

和王栩这种人对峙,属实是需要些勇气的。

好像自己的每个动作都会被他看穿一般。

陆十七不大喜欢王家人,不论是王舫还是王栩,都给她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祈风眼瞧着时候不早了,不敢耽误太久,忙敲了敲门提醒,“陆姑娘,咱们再不回去,该着人问起来了。”

这种多事之秋,还是不要给人抓到什么把柄比较好。

“诶,”陆十七在里头调整好了思绪,这才起身开门出去,跟着祈风一道出来,仿佛之前设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权柔在桃树边上等着她们,见了陆十七过来,先迎上去,也没问她,只是提醒了一句,“鸳鸯叫人来报说是王舫在找你。”

陆十七点点头,“我会想办法应付过去的。”

这可真的是苦了她了,先是应付王栩,又得回去和王舫打太极。

权柔扔了个可怜的眼神给她,陆十七也头大,但也只能认命了。

“权姐姐,”两个人肩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陆十七忽然拽了拽权柔的衣袖,轻声说道。

“嗯?”权柔也停下来看着她。

她没问陆十七和王栩说了什么,主要是也不想牵扯到自己身上来。

直觉告诉她不会是什么好事情,而权柔现在,已经足够不好了。

所有的糟糕的事情都在今年一涌而来。

她不想再平添一件了。

陆十七却不知道权柔是这个想法,她心底犹豫了一会儿,在想着要不要告诉权柔,王栩来金陵有一半儿原因是因为她的,“权姐姐或许,对王栩的映像如何?”

“不熟,”权柔立刻摇了摇头,这是真的不熟。

陆十七见权柔这刻意回避的样子,心知她是不想牵扯太多,便也只能收了心思,默默的继续往前走着。

虽然没说明,但是权柔心底也有点猜测了,不由苦笑,王栩啊王栩,你这测命观星的能力,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她已经很慌了,若是王栩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来到金陵,那么是不是证明梦中的东西都是真的了?可是那也说不通啊,梦中楚王府和靖安侯府都倒了这对四大世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坏事。

王栩这人,彻头彻尾的王家人,家族利益之上的那种,既然这个结局是对王家好的,那他为何还要费尽周折来金陵呢?

说不通,说不通啊。

两个人各怀心思,最终谁都没有再开口说什么,只是进了汇安郡主这边宴客的花厅,听见前头唱戏的声音,才又带了笑走进去。

123.好戏登场

汇安郡主被几位贵妇围坐中央,戏台上的人才刚刚开腔,这边就有人报了,权柔和陆十七进来了。

“瞧着,才一说,人就来了,”边上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汇安郡主便转了视线往这边看过来,见了权柔两个,汇安郡主便露出一抹灿烂的笑意来。

“柔丫头,小十七,快些来,”汇安郡主朝着两个人招了招手,海棠便立马的搬了矮凳子过来,就放在汇安郡主边上,权柔和陆十七联袂而来,两个人给汇安郡主服了服身子。

“怎么去厢房拿个东西还这么久?”汇安郡主有些嗔怪地点了点她们二人,话里确实帮他们开脱的意思。

边上的鸳鸯搭了句话,“可不是的?郡主叫姑娘们去找东西,谁知道郡主自己也忘了放哪儿去,叫姑娘们一通好找,”

“是我,是我,年纪大了总也忘记自己放哪儿了,”汇安郡主自己揽了过错过去,这别人就不好开口了。

毕竟权柔和陆十七是得了汇安郡主的命令才出去这么久的,没回来也是因为没找到东西,所以旁人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果然,其他几家的夫人在听了汇安郡主的话以后便都把嘴边原本的话都咽下去了。

姑娘们先前时候便过来了,各家的姑娘都找了自己家的人,把先前时候在绿皖那边几家姑娘们重点都讲了什么事儿给说了一遍。

今天来之前,各家都知道了汇安郡主这边是找了权家的大姑娘来帮着待客,来之前倒是都给了自家姑娘交代的,因此各家姑娘们便是心里头不舒服,也就是不上去和权柔说话,其他的都憋在了心底。

虽然不说话,但是实际上该看的事情他们还是都一字不漏的看进去了,回来以后就挑着那些重要的都给自家的长辈说了,便算是完成一个任务。

这种世家大族的宴会,便是这样子的,你来我往,好像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大家都不是省油的灯。

尤其是姑娘们聚在一处,你一句我一句的,看似不关什么事儿,但是实际上每句话都透露着危险。

每句话都是陷阱,遇到个不让人省心的,那一不小心就掉进了别人的坑里,被人套了话都不怎么知道。

所以每次这种宴会,便是各家后宅们勾心斗角的时候。

今儿虽然靖安侯府请的人没有那么广泛,但是说起来,还要更加危险一些。

各个都不是简单的心思。

只看着薛倾宁虽然没脑子了些,却极为懂得审时度势,瞧着权柔不好惹,便也只好把心里头的话都咽下去了。

权柔这边来坐下,笑着给在场的几位夫人都问了安。

她和陆十七两个坐到了席位的最中央来,夹在一群有些年纪的夫人身边,本来就显眼些,加上权柔长得确实出色,便更加显眼了。

汇安郡主边上一位夫人只盯着权柔看,那眼神里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权柔当然也注意到了,还不止那一位是如此的。好几位,在一开始见到自己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不可谓是不精彩的。

有几位像是见了鬼一样。

这都不用多说了,权柔也知道,这大概还是因为自己的娘亲谢韵。

也不知道谢韵当初究竟做了什么,人都已经没了这么多年了,还是能把这么多世家的夫人给吓到。

权柔心底无奈,面上却装作一副温婉的样子,轻声给汇安郡主说着话,“我和宴姐儿都找了找,没找到郡主要的东西,想来,是鸳鸯记错了地方?”

她也不能说是郡主记错了地方,只能把这个话说道鸳鸯头上去了。

好在鸳鸯也是个心善的,当然知道现在应该怎么说话,“奴婢这些天忙乱了阵脚,一时半会的记忆也不是那么清楚,连累了两位姑娘了,”

说着,笑盈盈地服了服身子算是认错。

权柔本也就是拿鸳鸯来开脱而已,现在当然不让她行礼,这边伸手去扶了一把。

陆十七也跟在边上笑吟吟地道,“瞧鸳鸯姐姐这么忙,姑姑该好好奖励了才是,一个人干那么多活儿,可是了得。”

汇安郡主瞧了他们一眼,满眼都是笑意,“这还用你说的?我的丫头,我自然是有好赏赐,”

“那宴姐儿今天替姑姑跑腿,是不是也该有点赏赐了?”陆十七在人前,一贯都是他那楚王府嫡女那种高不可攀的感觉,只有在汇安郡主跟前,才摆出来了点小辈的姿态来撒娇。

“瞧瞧宴丫头,先前是什么都不说,原来在这儿等着我,”汇安郡主这么一说话,满脸都是开心的样子,边上几家夫人才敢接了汇安郡主的话往下说。

现在就没人敢揪着权柔两个离开的问题了,只敢顺着汇安郡主的话往下说着,夸着陆十七如何如何的。

权柔听了这边没人提起自己,心下也松了口气,悄悄给边上的鸳鸯投去感激的一眼。

先前定是鸳鸯给汇安郡主这边说了的。

这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权柔也不用担心这些夫人们给自己下套了,这边默默地端茶喝了一口,听着这些夫人们讨好地夸着陆十七。

边上的另一桌,王舫和自己家娘亲做了一桌,边上还有曾夫人和严歌。

严歌一回来便缠着曾夫人说话,她和王舫那是玩不到一处去的,两个人干脆就不说话了,生的一个人听不懂,一个人想太多。

王夫人姓薛,便是薛家的上辈里行十的嫡女,嫁过来以后添了王栩这个未来王家的支柱,后头又有王舫这个有名的才女女儿,这腰杆儿倒是挺直得很。

薛夫人眉眼皆带着三分笑,王栩和王舫便是都随了她的。

“可见到了?”薛夫人借着那唱戏的声音扬起,搁下茶盏问了王舫一句。

王舫在自家娘亲面前倒是显得没有那么拘束了,轻声说着,“我瞧着,与那画像上的谢韵长得很像,神韵很像,但是五官不像。似乎更精致一些。”

124.互相过招

“果真了,”薛夫人脸上笑意温婉,那眼底却透着几分凉意。“到底是让人惦记了那么多年的,模样是一等一的好?”

王舫最怕自己家娘这副样子,立刻便低下头去了,“是,模样自然是好的,我瞧着比薛二要更精致些,那通身的气派,不像是个商家女子。”

这都是王舫先前便看到的,薛夫人问起来,她便也实话实说了。

“薛倾宁,”薛夫人的语气里有些冷嘲的意味,“她不配。”

这三个字倒是莫名其妙的,不清楚她这是说的薛倾宁,还是说的权柔。

王舫默默给薛夫人剥了一粒莲子,“娘亲不必放在眼底,我瞧着,她像是不清楚的。”

“她不需要清楚,你看看,汇安那么帮她,楚王府的那个十七也那么护着她。她什么都不需要知道,”薛夫人捻了莲子,轻轻一笑,像是在和她说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

王舫忍不住抬眼朝着薛夫人望过去,打扮得当的贵妇人脸上都是笑意,瞧着温婉可人。实际上可不是那样子的啊。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表面温婉的背后,是多少的冷漠。

有时候王舫自己都害怕自己家的这些人,说是怪物也不为过了吧?

她心底的想法,薛夫人是不知道的,只是抬眼瞧了她一下,便看出来了王舫心思没在这里。“你该收收心思了,王家不养没用的人。哪怕你哥哥,也不能护住你。”

“是,瑛瑛都知道,”王舫乖巧的回答着。

她自小便知道,自己有个过人的兄长。但是也知道,这在王家来说不算什么。王家的姑娘从来都嫁的不差,可是过得好不好,那就是自己的事情了。

运气好点,能凑个还算合心意的夫君,相敬如宾的过一生。运气不好的,家里边受气,外头却还是摆足了面子,那才是身心俱疲。

王家从不管姑娘们的死活的。

对于掌权人来说,只要能让王家世代昌盛,牺牲一两个姑娘,又算得上什么?她享受了家族的好处,自然,也该为这个家族,做出贡献。

这个道理,从五岁那年看着大姐姐出嫁的时候,王舫便知道的清清楚楚了。

转眼间她也到了和大姐姐出嫁那年一样的年纪了,她也要面临这个问题了。

身为王栩的亲妹子,王舫已经比王家其他姑娘们要好太多了。可是这也不代表,她以后能过得如何。

她知道,要什么,只能靠自己争取,而不是等着谁拿给她。

“谢韵靠别人靠了一辈子,最终还不是落得那么一个下场,女人,要活着,只能靠自己。”薛夫人曾经的话还历历在目。

叫王舫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娘亲放心,瑛瑛什么都懂。”王舫像是在保证什么,更像是在给自己说。

薛夫人勾了勾唇角,“如此便好。”

王舫和薛夫人坐的近,两个人声音压得低低的,况且台上又有人在唱戏,那戏腔婉转,倒是刚好把这边说话的声音掩盖过去了。

严歌正缠着曾夫人说话,“我想到郡主那边去!权家妹妹也在呢。”

严姑娘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却是个最擅长撒娇的。况且家里边就这么一个小的姑娘,那都是娇宠着长大的。

曾夫人也耐不住自家姑娘这么撒娇,本来坚定的语气也变得软了几分,“这会子过去不合适,那边都是各家夫人们,你也不喜欢与那些夫人们讲话不是?娘亲也不喜欢,咱们娘俩在这边坐着听听戏,好不好呀娇娇?”

严姑娘嘟了嘟嘴,“娘亲之前不是就与我说了,等侯爷寿辰这日,便叫我和权家妹妹玩儿的。我先前见了那么多的姑娘,都没有一个有权家妹妹好。都是冲着身份去的。”

严歌虽然直白些,但是也不是傻的,这种话她还是知道压低了声音的。

曾夫人却还是听得皱眉,“谁与你说了什么不曾?”

曾夫人最是担心自己家的这个闺女,太过纯良了,倒也不是什么好事。这喜欢和谁玩儿不喜欢和谁玩儿,是不兴放在脸上的。

这个道理严姑娘学了那么多年,却还是学不会。曾夫人到现在也不大敢让严姑娘出门便是这道理,就怕有人下了套给她钻,这傻姑娘说不定头也不回就钻了。

“没有谁,我就是觉得他们话中有话。明明在跟我聊天,话里话外的,都是在说权家妹妹不是。都以为我是个傻的,想叫我去当个出头鸟。”严姑娘哈了一声,一贯骄纵的面上倒是有几分难得的冷嘲热讽。

曾夫人最是讨厌旁人拿自己女儿当傻子耍,听严歌这么说,便是怒从心底起,“这些人,心眼子一个比一个多。”

说着,视线瞥向了边上也正在说话的薛夫人和王舫母女两。

“那王四姑娘,和你说话了没?”

王舫?严歌看了看正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两个人刚好对上视线,便都点了点头。

“她就与我说了几句话,没什么别的了。”严歌对王舫没什么感觉,他们总共也没说几句话。

“就是这种才可怕啊,”曾夫人抓着严歌的手轻轻拍了拍。

薛夫人正好看到这里,便笑了笑,“母女俩说什么悄悄话,倒也不曾说给我们听听,”

“不过是说了我们家姑娘两句,倒是叫你们见笑。”

“哪里,我便喜欢严姑娘这般的,活泼聪明些。”薛夫人朝着曾夫人笑道,“不像是我家这个,成天的,比我还要闷些,倒是和她哥一个性子。”

“安静些才好,安静些才是。我指望着她安静些呢。”曾夫人自然是忙说了几句不该。

两人自然是互相自谦了一番。

严姑娘听得百无聊赖,王舫倒是都已经习惯了,赔笑坐在一边。

薛夫人和曾夫人两个说了几句,便听得上头唱完了一折,薛夫人转了视线,往汇安郡主那边看了一眼。“夫人可见过那女孩子?”

曾夫人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见过,与谢韵相似的很。”

125.身世凄惨

权柔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薛夫人和曾夫人两人口中谈论的对象。

她现在正跟着陆十七在听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地唱着,现下唱的五女拜寿的唱段。

权柔瞥着那站在中间唱主段的一个,有些眼熟。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招手叫了鸳鸯过来问,“那个,穿百蝶衣的那个,叫什么?”

朱家班子都是高门大户里常常请的,那些主要的唱角鸳鸯也都认得。顺着权柔指着的方向看了一下,便说道,“是小梨花,去年才来的新角儿,底子好的很,今年刚被主家收了关门弟子,今儿便唱了主角,该是要捧了。”

能在靖安侯的贺寿宴上唱主角儿的,可都不是一般人。

没那个金刚钻,谁敢随意揽这瓷器活儿?

惹了贵人不高兴,那可就不是赔罪的事情了,保不准小命都得没了。

能让这个小梨花来唱主角儿,看得出来朱家班子是真的想要让这孩子撑起班子的将来了。

不过,权柔却有点奇怪。那个小梨花的身段唱腔,都叫权柔觉得很像那个梦中的戏子。

那个想刺杀江小侯爷的戏子。

“这小梨花是什么人、怎么就到了班子里的?”

鸳鸯也不知道权柔当初做梦这事儿,听她这时候问起来,便只当做是听小梨花唱的好了,所以来了兴趣,因此也没多问,倒是直接把自己都知道的事情都一股脑的说了,“原名没听过,只知道说是不过十三的姑娘。说是凛城那边逃出来的,家里人都死绝了。好像听说原先就是开戏班子的一家子,就她一个,那日去外头接活儿了,便躲过一劫,一路靠着唱点小段过来的,被朱大家的发现了,便带回去了。”

这身世听起来倒是没什么纰漏。

凛城近南疆,去年被突厥强行攻占,当时中央正乱,五王起势要求清君侧。

内忧外患的,这凛城就这么没能守住。

蛮夷外族,不会对原先住在凛城里的百姓手下留情的。

就连凛城原先的府尹都被砍了脑袋挂在城门上示众。其他的百姓就不用说了,烧杀抢掠,这都是常事儿。

权柔当初也听过,凛城周围的商号不得不把那边的分号都关了。

即便如此,还是有好些商号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听说小梨花是凛城逃出来的,权柔心下便有些怀疑。

当初权家商号撤号的时候,也废了不少银子打点,这小梨花一个小姑娘,去年也就十一二左右,怎么就能这么完好无损的从凛城那地方撤出来?

“她,没什么别的问题吧?”权柔问了鸳鸯一句。

小梨花实在和梦里那个戏子太像了,容不得权柔不去问这些。

鸳鸯只当做是权柔比较好奇,没有多想便回答了,“姑娘您看,她的腿脚,说是当年被马踩断了,后来朱大家的找了人给治好了,但是还是留下了些毛病,那些武场她都唱不了了,”

权柔便仔仔细细看了一下,小梨花站在那儿是站的笔直的,但是等她开始走过场了,便能瞧出来,那裙摆浮动的有些奇怪,不像是其他的角色那般好看。

“诶,也是可怜人,这腿脚有毛病了,可惜一副好嗓子,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才能登台了。朱大家的也是不忍心看着这小孩儿浪费了天赋,想着捧一捧、总归也是做了好事儿了。”

都是心善,才会这样做的。

权柔嗯了一声,没再继续往下问,只交了鸳鸯道,“我听她嗓子不错,一会子叫过来,我问两句。”

“诶,”觉得人唱的好了,叫过来问问也是常有的事情,鸳鸯倒也不觉得奇怪。

倒是边上一直没开口的陆十七看了眼台上的小梨花,又看了眼身边端茶的权柔,眼睛转了两圈,凑到权柔的身边去,“权姐姐要问什么?需不需要我帮忙?”

她这突然的开腔把权柔给唬了一跳,“你就不能好好说话?非得这么悄咪咪的。”

这孩子不吓死人都不罢休了。

陆十七脸上的笑意明显,“权姐姐若是那么容易被吓到,倒是不是你了。”

这话是实话,不过权柔眼下也没空和她纠结这些,便直接道,“还能问什么,不过是听着喜欢,叫过来说两句话而已,怎么,你也喜欢?”

“是吗?”陆十七眨了眨眼睛,“权姐姐若是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可千万要给我说才是。”

这孩子突如其来的示好强调叫权柔有些奇怪,转念一想,便觉得是不是她求王栩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所以才这么高兴?不过这也不是权柔能关心的了,她现在只要能顾好自己都算不错了。

“你只要把我之前请你查的都查清楚就是了,”没什么比知道过去那段事情更为重要了。

就好像现在,看似每件事情都无关联,可是仔细一想,这些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都与她娘亲谢韵有关系。

每每想到这个,权柔便开始头疼起来。

娘亲当初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她又做了些什么?怎么会引起那么多事情。

不论是曾夫人,还是林院判,这些人究竟都和谢韵有过什么样的牵扯?

陆十七捂着嘴笑了笑,“放心,我能查到的,便是掘地三尺都给你挖出来。”

权柔看了她一眼,“但愿如此。”

两个人瞧着是在窃窃私语,边上正和一位夫人说话的汇安郡主看着这俩姑娘,唇边的笑意浓厚起来。

“瞧着她们,倒是年轻活泼得很,叫我呀,羡慕极了。”那夫人哎呦一声,“俩人坐在一处,活像对花儿似的!”

这话可谓是说道了汇安郡主心底去,这便笑了,“柔丫头和小十七确实长得好,性子也好。”

别人一看汇安郡主这么说,便都赶紧的顺着汇安郡主的话,把权柔和陆十七夸的不行。

汇安郡主也受用,“我没个贴心的棉袄,就得了一个淘气的。可是却能有柔丫头和小十七陪着,倒是也挺好。”

“可不是这么说的,”有人笑着道,“小侯爷那也是孝顺得紧!听我们家那小子说了,小侯爷今日可是特地为靖安侯寻了寿礼呢!”

126.转移视线

父母看自家孩子当然都是好的,汇安郡主可以说两句江小侯爷的不是,旁人可不敢随意的跟着附和。

汇安军住今天最主要的任务也就是跟着这些夫人们聊聊天,这些夫人们不管怀着点什么心思,都不敢在汇安郡主面前放肆。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大家心里头都清楚的很。

汇安郡主那么一开口,几个人的话题顿时就从原本权柔和陆十七两个身上转移到了各家孩子们身上,纷纷都开始说着自家孩子哪里哪里不好了,还有些夫人就挑了点孩子小时候的事情出来说笑。

孩子们小时候大多可爱,事情也都是惹人发笑的。

说了几件以后,各家夫人们也都开始挑着些自家孩子们的事情说道了。

汇安郡主端了茶,笑着听事情。

权柔和陆十七逃脱了夫人们谈论的圈子,这边台上的五女拜寿也刚刚好唱完了,旦角退场,鸳鸯领了那小梨花过来,给权柔请了安,“权姑娘,这是小梨花。”

“奴家小梨花,见过姑娘们,”那小梨花说话的声音也是娇娇柔柔的,但是却不缺中气,听着就像那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响,叫人觉得心情愉悦。

权柔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而后对鸳鸯道,“我去回郡主一句,咱们去里间说话吧。”

下一出戏已经上台了,边上各家夫人姑娘们说话看戏的,他们在这儿倒是打搅了去。

鸳鸯自然是服了服身子,这边引了小梨花在边上等着。

权柔看了陆十七一眼,“你去不去?”

陆十七这次倒也是难得没再缠着权柔,“姐姐去就是了,放心,这边我会看好的,”

后半句话这孩子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倒是没叫人听去。

权柔嗯了一身,自己起身朝那边正听人说故事的汇安郡主身边过去,“郡主,我去里间一趟。”

汇安郡主这边颔首,“去吧,自小心着些就是了。”

“是,”权柔才答应了,准备下去,便听得一女声道,“这是,谢韵的女儿吧?”

一句话把怀着各种心思的目光都引了过来,齐刷刷的黏在权柔身上。

权柔倒是不好低头就走了,只好朝着那开口说话的人服了服身子,“民女权柔给诸位请安。”

那说话的人打扮富贵得体,边上还坐着一个表情万年不变的王舫,权柔这要是还不知道这是谁,那就当真是个傻子了。

“薛夫人,”权柔喊出这三个字,“权柔有礼了,”

先前就已经问过一遍安了,再次点名薛夫人问安,便显得有些突兀了。

在场的人便都把视线集中到了薛夫人和权柔身上,有人暗自看戏,有人叹气,也有人替权柔着急。

比如汇安郡主和严歌。

看到薛夫人说了那句话开始,严歌便觉得有些不好,这刚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便被身边曾夫人一手摁住。

“娘?”严歌不解的看着自家娘亲。

曾夫人稳稳地摁住她,“小孩子家不要参与这些,你看着就行了。”

严歌是想出声也无能为力了。

不过汇安郡主倒是没人摁着,她只是看了权柔一眼,见权柔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便把口中的话都咽下去了。

汇安郡主不开口,旁人哪里敢说句话啊?

于是这场面便都安静下来,台上还在念唱词,中间的空段让气氛一瞬间变得尴尬。

薛夫人笑容温婉,坐的也端庄得很,一只手搭在边上的桌子上,另一只手捏着自己的绢帕,看向权柔的时候,目光里带着些许看不透的情绪。

权柔倒是不怕薛夫人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现在还真的不怕薛夫人做什么。

更何况,身为王栩的亲娘,该不会这么没眼界,花费心思在自己身上吧?

倒也不是权柔贬低自己,只是因为权柔现在还真的不能说被那些世家大族们放在眼底。

王家这种世家翘楚,那就越发不会把权柔给放在眼底了。

能让薛夫人这么对自己,估计也就是过去谢韵的事情了。

不过,谢韵的事情,权柔压根也不清楚,就算薛夫人有什么不满,难不成还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一个小辈下绊子吗?

所以权柔倒是不怕薛夫人的。

薛夫人见权柔站在那儿,通身的衣裳素净,但是料子确实极好的,瞧着那边上绣了的暗纹,倒是把衣裳显得没那么简单了。她头上戴的凤冠并那一对绞丝的簪子,叫薛夫人的视线多停留了两秒。

“我认得你娘,”薛夫人嘴角噙着笑意,“说来倒是没见过你,一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啊。”

“我却也没见过夫人,”权柔低头笑了笑,“我娘去了多年,也没跟我讲过之前的事情,倒是不清楚,原来薛夫人与我娘关系也是不错的吗?”

这个问题叫在场的人都忍不住闷笑了一声。

权柔这话,不就是明着问,你和我娘关系好,我怎么不知道?

这若是换了一个人,恐怕都已经脸红的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薛夫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呢?脸上的笑意都没改变,倒是接着权柔的话道,“你年纪小不知事,想来她也不会与你说的。”

这话说的,倒是叫汇安郡主都忍不住在心底暗自骂了一句,薛宝音这厮,脸皮越长越厚了。

在场的谁不知道当年谢韵和薛宝音那点事情?亏得她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辈也能开下这样的口来!

也有不少的夫人们都是这个意思,瞧着权柔的视线里就多了些许的可怜之意。

也是,不管当初的事情如何,谢韵是谢韵,权柔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薛夫人这般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到底还是有些过分了。

权柔凭着这句话,瞬间转移了在场诸位的视线,把大家的注意力都移动到了薛夫人身上。

曾夫人勾了勾唇角,“瞧你,还替人家着急,你若是能有她一半的聪明,娘也省心了很多。”

严歌虽然不知道他们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不过也听出来她娘是在夸权柔聪明了。

127.不会吃亏

“娘,你帮帮权家妹妹啊,”严歌抓着曾夫人的袖口晃荡了一下。

虽然被自己家娘亲说了不聪明,但是严歌还是更加担心权柔一些。

曾夫人一听严歌这话,便拍了拍女儿的手,“说你不聪明,你还真的是。瞧着吧,这丫头没那么容易吃亏的。”

曾夫人说完,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看了那边的权柔一眼,从那女孩子端正站着的模样里,似乎看见了故人的影子。

权柔含笑站在那边瞧着薛夫人,视线也触及到边上的王舫。

两个女孩子互相看着对方,王舫脸上的表情未变,看着权柔的时候轻轻颔首。

权柔是无所谓的,本来她也不打算这么耗着,只想着快点儿趁着机会找那个小梨花探探话,没想到薛夫人先开了口,倒是叫权柔也不好不回应,于是便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在场的人戏也不听了,也就是看着权柔和薛夫人两个,瞧着他们到底是要怎么说。

薛夫人是不怕被人看的,巧了的是,权柔也不怕。

她又不是传统的闺中女子,自然不介意在这儿跟薛夫人对峙一些。

更何况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不是权柔挑起来的,这些夫人们看戏倒也是还有点良心,方才不也是大多都觉得权柔要更加可怜些了吗?

只要舆论风向一转变的话,其实权柔也吃不了什么亏。

“你倒是像谢家的人,”薛夫人最后说了这么一句,嘴边的笑意淡了些许。

权柔自然是笑着道了句多谢夫人,除了一个多谢,好像也找不到别的话来说了。

“真是,瞧见她我便想到了谢韵,到底是忘不掉她啊。打搅了大家的好心情,是我这里不是了。”薛夫人朝着上首已经冷脸的汇安郡主笑着道。

那笑容就像是永远没什么变化一般。

汇安郡主哈了一下,倒是有些看不出来她现在是什么意思。

“柔丫头先下去吧,”汇安郡主朝着权柔挥挥手,而后权柔便在众人的视线之中退了出去,连带着还有鸳鸯祈风和那个小梨花一道跟着退下。

严歌见了,便想起身跟过去,被曾夫人给拦住,“她下去定是有别的事情,你现在过去倒是给人惹麻烦了。”

严歌便也不好再跟过去,只是紧张地往权柔那边看了一眼额,然后有些奇怪地问着曾夫人,“娘亲,为什么薛夫人对权家妹妹那么说话?”

在严歌看起来,身为长辈的薛夫人,那么为难一个小姑娘,属实是很不应该的。

况且,这也是薛夫人头一次见权柔吧?

严歌不能理解。

曾夫人却是心里头一清二楚的。

还能是为了什么呢?不就是为了谢韵吗?当初谢韵留下了那么多事情,牵扯到的人,可不仅仅只是薛夫人和王家,那会,几乎整个上三族都受到了牵连,那一辈的年轻的小孩子里,都因为这件事,而变了。

虽然谢韵已经死了,可是活着的人还在受罪啊。

薛夫人怎么能放得下呢?就像姐姐到现在也放不下对权家的恨意一样。曾夫人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进,眼眶一瞬间变得充血,“这不是你要管的,一会子,我叫人去找你表哥,寿宴结束了,咱们去南疆看看你姨母。”

曾夫人的声音很轻很轻,她没看着严歌,情绪也就没有显在严歌的眼底。

严歌却能感觉出来曾夫人这不对劲的话语,连忙点点头,便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这边薛夫人和王舫两个,倒是对于刚才的事情没有半点的愧疚之意。

王舫到底年轻一些,手还是在颤抖着的。端茶的时候不小心洒了一点出来,立刻便被薛夫人转过来的视线给盯上。

“这么点小事就能把你给吓到了?”薛夫人语气轻轻的,脸上的笑意一成不变。

王舫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道,“是瑛瑛的错,”

“是你的错。你瞧瞧她,那么多人盯着,都能没事儿人一样的。你怎么就学不会呢?”薛夫人紧紧握着手上的绢帕,几乎要把那绢帕扯出一个洞来。

即便是如此,从面上来看,薛夫人都是满面含笑的,就好像是在跟自己的女儿说点家常话一般的。

旁人自然是看不出什么别的来。

不过,王舫可太了解自己的娘是什么个性子了。

她虽然笑着,可是心底一定气急了。

方才权柔的态度招惹了娘吗?王舫心下奇怪,却也不敢多问。她知道娘和谢韵不合,却没明白这个不合到底是因何而起,怎么能叫娘这么从容的一个人,在看到谢韵的女儿的时候,便都忍不住开口刺人了。

当时薛夫人开口的时候,王舫自己也没能反应过来。

她映像里薛夫人从来不会是这样的,贸贸然便开口,还是对着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辈。

所以当初谢韵到底是怎么得罪她娘了?王舫想不明白,也不敢多想,现在薛夫人心情不好,她每个眼神动作,都叫王舫心底一紧。

旁人都说薛夫人如何端庄温婉,可是只有他们自家人知道,不是那样子的啊。

什么温婉,也不过是心思不在这个家里而已。懒得去管了,那不就是,你们说什么都行了吗?

王舫心底苦笑,到底,她只剩下哥哥能做依仗了。

薛夫人一眼,便看出来了王舫内心所想,唇边的笑意清冷,“我教养了你这十几年,到头来你还不如人家冷静。真是愧对了我薛家的血脉。”

这话叫王舫几乎要忍不住站起身来和薛夫人争执,可是到底她的脑袋控制住了身体,没有一下子失态。这若是直接失态了,便毁了她所有的名声。

她咬着牙,轻轻道,“是女儿不是,叫娘失望了。”

薛夫人冷哼一声,到底没再接话。

这边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在唱着什么,也没有多少人注意了。

海棠贴在汇安郡主耳边报着事情,“玉嬷嬷领着十九姑娘在厅里歇息玩耍,说是遇上了小侯爷回来取东西,还带着王家的十三公子。”

128.戏子梨花

汇安郡主听到王家两个字眉头就已经皱起来了,再一听是那个难缠的王栩,便有些不大理解。“小侯爷回去取什么?怎么会遇见玉嬷嬷和十九?”

“玉嬷嬷是领着十九姑娘在披星殿出来的花厅里玩耍,原是想着十九姑娘年纪小,也没这个顾忌,况且小侯爷他们今儿都在外院,想来是不会回来的,十九姑娘一直不肯走,玉嬷嬷也只好陪着,”海棠也不知道这是怎么遇上的,玉嬷嬷派了小丫头过来报消息的时候,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江小侯爷是个什么性子,汇安郡主倒是了解。这场合底下,他回去拿什么?

身边还带了个王栩,想也不是就为了回去拿东西的。

“不用管他,”汇安郡主挥了挥手,“去跟玉嬷嬷说,小侯爷要做什么都随他去。”

江小侯爷也长这么大了,汇安郡主不想事事都管着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江小侯爷也应该心底有点数了。

海棠见汇安郡主这么时候,便只能应了一声是,下去找人带话不提。

权柔进了里间,随意找了处地方坐下,鸳鸯带了小梨花进来,祈风在后边把门给合上。

“坐,”权柔倒是没摆什么架子,说来她也不是什么尊贵的人。

小梨花脸上的妆面都还没卸下,那双眼睛亮堂得很,一下又一下,很是灵动。她满头的青丝都散开,用一根木簪子松松的挽起来,不至于披头散发。

“是,”她迎着权柔的话弱弱道,随后小心翼翼坐在了鸳鸯搬过来的矮凳子上,说是坐着,其实也只是搭了三分之一的位置。

她倒是不怕人,坐下以后便仰着脑袋看着面前的权柔,眼睛里只倒映出权柔的身影,黝黑又明亮。

“你家是凛城的?”权柔挥手,叫鸳鸯和祈风两个人避开一些。

小梨花似乎很奇怪怎么要把人支开,左右看了一眼,随后又看着权柔点点头,“是,奴家原住凛城,”

“我听你说话,似乎有几分江南的味道?”权柔指了指自己,“感觉和我很像。我是权家的,扬州权家,你知道吗?”

小梨花笑着,脸上的酒窝浅浅,那长睫扑闪扑闪的,像是午间花丛中的蝴蝶。“是,奴家知道权大姑娘,奴家的娘也是扬州人,约莫是这个缘故,所以说话便带了几分江南的口音。”

这样啊?权柔点了点头,“你也别怕,我就是听着你唱的好,所以叫你过来问问,春日宴你要上吗?”

小梨花有些讶然,似乎没想到权柔会问春日宴的事情,但是来之前班主就已经交代过,叫她实话实说,所以小梨花倒也不敢瞒着,恭敬道,“是,春日宴是金陵的大日子,奴家今年也有机会登台,不过具体唱什么,还得看看客们点什么,”

春日宴是看百姓们爱听什么点什么,钱全都由金陵郡守那边付了。

权柔之前听鸳鸯提起过这点,倒也不是很奇怪,“是唱独戏吗?”

小梨花被问的有点晕晕乎乎的,这权家大姑娘怎么问的问题都这么奇怪啊。

“不是,奴家还不能唱独戏,奴家和师兄师姐们唱的群戏,”小梨花虽然不解,但是还是乖乖的回答了问题。

这乖巧的模样看得权柔都有点不忍心再继续问了。

总有种自己在欺负人的感觉?

可是不问也不行啊。

她得套套话,看看那日刺杀江小侯爷的人,是不是小梨花呢?

身形之类的都很像,扮相也是差不多的。可是就这小梨花的性子,瞧着绵软得很,这样的人能拿得动匕首吗?

况且,小梨花的腿脚也不好,到时候真的那么灵活吗?

除非,她是装的。

权柔的视线扫过小梨花的裙摆,“凛城当初出事的时候,你逃出来也不容易,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小梨花被说的越发摸不着头脑,只能应了是字。

“腿脚还是不好吗?”

“啊?”小梨花没想到权柔这么问,当下便有些失态了。意识到以后立刻站起来对权柔服了服身子,“姑娘见谅,奴家有点儿没料到……我腿脚不好,师傅找人看过了,但是,说是好不了了……”

这孩子说话也这么直白。权柔有点想笑,“无碍的,你坐下就是。不用这么拘谨,我又不是什么贵人。”

“不不不,”小梨花把脑袋摇得像是一个拨浪鼓,“姑娘们都是贵人,”

她说的认真,倒是叫权柔不好再接下去,只好转了个话题问她,“这样啊,那你这也挺可惜的,很多戏都不能唱了。”

动作比较大的戏,她都不能上了,否则会对整个戏有些影响。

小梨花笑得腼腆,“能活着,便也不错了。想不了那么多。”

是啊,能活着倒也不错了。

权柔瞧着她,这小姑娘笑得好看,眼睛水灵灵的,说话也是婉转,真是个唱戏的好苗子,可惜了,遭遇了那么一出。

不可能是她了吧?权柔视线收回来,从手上褪下一枚镯子,“别怕,我就是看你唱的好,又有点儿熟悉这个声音,便想问问,说不定是我的熟人,如今看来不是。你也不用怕,回去他们问你什么,你都只管说就是了,来,这是给你的。”

那粉晶的镯子上镶了水沫玉,算不上很值钱,但是贵在精巧漂亮。

小梨花双手接过去,给权柔道了谢。

权柔点点头,“叫鸳鸯送你回去吧。”

好像不是小梨花啊。看来得重新看看人选。还有,江小侯爷那边,要怎么做提醒呢?

她在这儿想着,那边被鸳鸯带着到了门口处的小梨花却偷偷转过头来,看着正坐在椅子上出神的权柔一眼,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里都是羡慕。

“权大姑娘长得真好啊,”鸳鸯带她出门的时候,听到了这句话。

转头看了一眼小梨花,“姑娘是长得好看,我们郡主也喜欢的很。”

“是,我们是不一样的,”小梨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落寞,不过等鸳鸯看过去的时候她脸上又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129.互帮互助

这场寿宴倒是进行得很顺畅,除了薛倾宁弄出来的那一出之外,其他的都还算是在权柔的预料之中。

稍微有点儿叫她没想到的,就是薛夫人最后开口说的话了。

原以为会是曾夫人或者其他的,更容易激动的跳出来说自己。没想到最后先开口的居然是薛夫人。

想想王栩和王舫两个,薛夫人怎么说都不会是个冲动的人。

怎么偏生这次做了出头鸟了?平白的还叫别人看了笑话。

权柔摸了摸自己头上戴着的凤冠,忽而有些明白汇安郡主的意思。

是想叫今儿来的一些人都看看吗?看看谢韵的女儿如今都是什么样子。

可是郡主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权柔虽然弄不清楚,但是也知道,汇安郡主总不会害了自己。她不明白汇安郡主这么做的目的,也想不明白小梨花和春日宴刺杀的人有没有干系,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手摁着眉间就没松开过。

祈风站在边上瞧了一会儿,见着权柔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上前轻声道,“姑娘,郡主那边想来还等着呢,”

她总不能寿宴过到半场的时候人不见了吧,说来也不礼貌。

权柔自然知道这个理儿,自己叹了口气,便带了祈风出去。

外头唱戏的都已经撤下,现下说是逛园子,但是其实也差不多到了该散席的时候。

权柔出来,正好遇上曾夫人领着严歌在汇安郡主这边拜别。

“可是今日就走了?我还想叫严歌留下来陪我住两日,正好柔丫头和十七十九这几日也都在,小姑娘们多点儿,我瞧着也开心。你又来跟我说现在要着急回去!莫不是嫌弃我这里了?”汇安郡主还是蛮喜欢曾夫人的,拉着她的手问。

边上严歌一直在抿唇笑着。

曾夫人性子也还不错,就是对于权系的不喜容易扩展到权柔的身上,除此之外,就连权柔都没觉察这位有什么没做好的地方。

眼下跟汇安郡主说话便更是如此了,满眼都是笑意,还是那种叫人瞧着就舒坦的笑,说话便更是叫人听着舒服了。“瞧郡主这话说的,要留我们娇娇住,那是抬举她了。哪里就能说得上嫌弃?实在是家里边事情也多,况且,昇哥儿不也来了嘛?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趁着这次,想说带他去苏州玩玩。”

汇安郡主听到傅昇这两个字,倒也没有再强求什么,只是招手叫了严歌到自己跟前来,“娇娇,若是有机会,定要来我这儿玩。”

严歌这种被娇宠长大的小姑娘,还很难得的没有那种骄纵的脾气,瞧着就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汇安郡主当然喜欢了。

说话间也温柔了许多。

严歌本来也喜欢来靖安侯府,有很多很多的花儿,是他们家都没有的。况且汇安郡主长得又这般好看,权柔也好看,她就更加喜欢了。

听汇安郡主这么说,也就没当成客气,立马点了点头,“我记着呢,郡主,若是来了金陵,我一定来看您!”

这真诚的小模样,立马就把汇安郡主和边上的海棠几个都逗笑了。

“这孩子,”曾夫人也被严歌这话逗的不行,“郡主莫要怪她,她一向都是这种。”

汇安郡主那句话放在别人眼睛里就是句客气的,旁人估计都只会说一句相对客气的,倒是没想到严歌这么直接说了。

“我喜欢她还来不及,说什么怪不怪的,”汇安郡主笑着拉过来拍了拍严歌的手,“好孩子,以后要是来了,定要到侯府来玩儿。”

严歌也不知道他们都在笑什么,她是觉得自己一点儿都没说错的,因此汇安郡主给她说话的时候,她倒是点头点地飞快,顺便道,“好!我都记着呢!”

“真是好孩子,”汇安郡主之前就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惜了只有江小侯爷一个,这江小侯爷越长大越不着家,管都管不了了。

她便越是喜欢这些可爱的小姑娘们了。

权柔和陆十七都是一个类型的,瞧着都是乖巧的,实际上什么话都别想从他们嘴巴里套出话来。

汇安郡主这还是第一次遇见严歌这么可爱的,当然就越是喜欢了。

这边几个人说说笑笑,权柔带着祈风和鸳鸯过来,老远的也已经听到笑了。

走近了便瞧着汇安郡主正拉着严歌说着话。

“曾夫人说是要走了,明儿一早就得出城。”鸳鸯先时候回来过一趟,也听了一部分话,现下便先给权柔解释了一番。

权柔点点头,这边又走近了几步,海棠几个就看见了权柔了。纷纷行礼问安。

汇安郡主顺着声音望过来,见了权柔,忙伸手招呼她,“柔丫头回来啦?快些来,”

权柔加快了步子走过去,在汇安郡主面前服了服身子,海棠给她搬了椅子过来,她坐下去。

严歌便朝着她笑,“权家妹妹可是赶来送送我的?”

明显是玩笑的话,也是给权柔一个台阶下,先前时候她那么突然离开,虽然有汇安郡主给做掩护,但是有些人还是会有意见。

旁的人暂且不提,曾夫人对权柔的意见可是不小的。

严歌这话一出来,倒是叫曾夫人不好说话了。

不然可不就是不给自己的女儿面子了?

曾夫人心底暗自骂了几句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儿,但是却也只能端茶不说话。

权柔知道严歌这是主动堵了曾夫人的话,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是,是来送严姐姐的,严姐姐到时候可要记得到扬州来找我玩儿。”

“会来的,会来的,”严歌笑眯眯的,瞧着就叫人心情愉快。

“你们呀,正是这个最好的年纪,就应该多在一处玩玩儿,”汇安郡主把他们的手放在一处,边上陆十七赶紧道,“姑姑可别忘了我!”

“好好好,还有我们小十七,”说着也把他们的手放在一起,“都是好孩子,以后要好好相处。有什么事儿,都可以互相说一说,”

这话说的便有些深意了,三个小姑娘都不大能听懂。

不过权柔和陆十七都只是笑着不说话,唯有严歌一个人,非常真诚地点了点头,“是,我们都会的!”

130.前后反差

“严家姐姐真有趣,”送走了曾夫人和严歌以后,陆十七凑在权柔耳边悄声说着。

“确实是个有趣的姑娘,”权柔想到严姑娘,也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权姐姐不好奇曾夫人为何对姐姐这么不客气吗?”陆十七歪着头,颇为童真的问了句。

权柔转过头来看着她,“这事儿,不就是我叫你去查的吗?你现在问我,我又怎么可能知道。”

虽然汇安郡主说过是因为权系的缘故,曾夫人才对自己这么不客气的。

但是权柔总是觉得不仅仅是这么简单。想想长安公主和曾氏的联系,再想想傅昇和傅年两兄弟。

曾夫人这么明显的厌恶,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权系的缘故吗?

权柔是不相信的。

要说的话,她更愿意相信,曾氏变平妻的事情是和权系有关的。

因为综合那么些消息,她也只能联想到这个了。

曾夫人和曾氏姐妹之间的情谊肯定是毋庸置疑的。曾夫人和权系没什么直接的联系,所以能够让她这么厌恶权系这个人,便只有是曾氏的缘故了。

曾氏,和权系,又因为什么而交恶呢?

权柔每每想到这些问题,都觉得脑袋疼。

偏偏她现在遇到的事情都是这种叫她捉摸不透的,权柔是真的很为难。

陆十七笑着道,“行,我会给你记着,到时候有了消息就告诉你怎么样?”

权柔摁了摁眉间,“行,消息的事情先不着急。”

“也是,最起码也得等我回京才能查。”陆十七背着手,在权柔面前蹦蹦跳跳的,转过头来瞧着权柔,“权姐姐,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是有句话我还是要说。不管是从我的立场,还是从其他立场来说,我都是来帮你的。”

权柔也没把这句话放在心里,随手摆了摆手,“我记着你的恩。”

两个人原是一道走着,陆十七没有往前,权柔的身影便走在了前头。

陆十七瞧着她的背影,轻轻呢喃道,“我说的是实话啊。”

她真的是来帮权柔的啊,不管是一开始来到金陵,还是后来和王栩做了那个交易。

罢了罢了,这话权柔不信,也是当然的。

毕竟,自己和权柔也才是头一次见面。

陆十七甩甩头,小跑着跟上权柔。

……

今日宴席散场的算是比较早。

内院这边,送走了曾夫人以后,其他各家夫人姑娘们也都陆陆续续的起身告辞。

汇安郡主一一跟他们说了会子话,这种寿宴,内院这边其实也就是吃吃喝喝了,外院才搞什么贺寿之类的。

晚间等宴席散了,自家的小辈才会在昭月轩里头给靖安侯问安献礼。

这边又送了几家离开,权柔和陆十七方从外门进来。

鸳鸯迎上来,“薛夫人在和郡主说话,还有薛陈氏和薛二姑娘。”

这三个姓薛的差点没把陆十七给绕晕乎了,“他们薛家倒是来的人多。”

“嗨,帖子是只下了本家的,谁想到二房那边会来呢?”海棠嘴快,这边又只有他们几个,便越发没了顾忌。

这就差没说薛家二房不要脸了。

鸳鸯瞪了他一眼,“就你会说话?当心给姑娘招惹祸事。”

海棠吐了吐舌头,倒是权柔和陆十七都笑了。

“无碍的,谁还不知道薛家二房呢?”陆十七当然比权柔更清楚薛家二房那点事情,也更清楚薛倾宁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她说这话也很有底气。

毕竟身份地位都在哪里放着呢。

权柔可不敢往下接话,笑了笑,便问鸳鸯,“在花厅那边吗?”

“是,还在呢,”

“走吧,先过去。”权柔对陆十七说道。

陆十七叨叨了两句,也知道该收敛了,扬起一个温文尔雅的笑意跟着权柔一道过去。

花厅这边人已经散了很多,权柔和陆十七回来的时候,里头就坐了汇安郡主和薛夫人王舫,边上当然还有薛家母女两个。

“送出去了?”汇安郡主问的是曾夫人两个。

“是,瞧着马车走出外门我们才回来的,严家姐姐还给我和权姐姐一人送了一个小香囊!”陆十七炫耀似地把那精巧的小香囊拿出来摇了摇。

“你呀,”汇安郡主叫他们两个来身边坐下。

“来,先前也都见过了,这是薛夫人,王家行四的姑娘,单名一个舫字。”汇安郡主这是给权柔介绍的。

毕竟对于陆十七来说,这可都算是熟人了。

权柔站起来对对方行了礼,两边脸上的笑意都是端着的。说不清楚内心到底是什么想法。

“权家的丫头,”薛夫人没了之前在外头那种咄咄逼人的样子,脸上笑意温婉。

她边上的王舫也是挂着和母亲如出一辙的笑意,“权姑娘好。”

权柔笑着点点头,也没答话,她也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毕竟在外头她才落了一下薛夫人的面子,现在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

汇安郡主一把拽过权柔,直接叫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都是同龄的姑娘们,我记得王家小四是和我们小十七关系挺好的?”

所谓关系好,当然就是面子上的关系了。

陆十七和王舫两个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随即点了点头,便互相开始说几句客套话。

“那到时候柔丫头叫小十七带你认识认识,我年纪大了,倒也不清楚你们小姑娘们都喜欢聊什么。”汇安郡主这直接开口,便是有种你们现在不用寒暄了的意思。

薛夫人没想到,汇安郡主这么护着权柔。

看向权柔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审视。

权柔也只当做没看见。

不过她还是觉得,汇安郡主这前后差距也太明显了些。

对严歌就是,你们要好好相处。对王舫又是,以后再认识也行。

这差距,未免太大了些。

权柔心底忍着笑意,面上一派乖巧。

既然又郡主发话了,那么她不说话也就十分合理了。

毕竟她也不能违背汇安郡主的意思啊。

几个人皮笑肉不笑的。

边上一直看着的薛陈氏和薛倾宁母女两个,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汇安郡主这明显的是忽略了他们两个。

131.揭你短处

汇安郡主这就是故意的,明显是不想介绍薛陈氏和薛倾宁母女俩个。

可是薛陈氏本来也就是抱着恶心汇安郡主一顿的态度来的,否则也不会大老远从京都过来了。难不成还真的只是为了来给靖安侯贺寿吗?所以汇安郡主这般说话,薛陈氏自然就坐不住了。

“这便是谢家那个没见过的外孙女了?”薛陈氏捂住嘴,似乎是有些惊讶,“这,和谢韵长得挺像的啊,怎么不曾在谢家见过?”

颍川谢家的老太太如今带着几个孙子孙女都住在京都里。

薛陈氏偶尔跟着薛家的人,倒也能去谢家沾沾文气。

她这么说话,虽然做作,但是却也是事实。

谢家不认权柔和权止,或者说他们连谢韵都不认了。

在权柔的脑海里,谢家只来过家里一次,就是谢韵过世的时候,小舅舅谢玄来过一次。

那是唯一一次,她见过谢家的人。

虽然谢玄没和权柔说话,不过权柔能感觉到,他其实对自己和止哥儿,还是有些心疼的吧。

毕竟谢韵是他的亲姐姐。

可是谢家为什么不认谢韵,也不认权柔姐弟,这是权柔还不清楚的。

所以薛陈氏这话她委实没办法反驳。

字字句句都是实话。

她能说什么,也就只能抿着唇笑了笑。

薛夫人端了茶,唇边的笑意扩大了些。她之所以答应带薛陈氏来,为的不就是这点吗?

她不方便出手的地方,总有薛陈氏能开口。

她要保持自己的形象,可是薛陈氏却不用。

王舫见薛陈氏开口的一瞬间,眉头就皱了皱,她好像明白自己娘亲愿意带薛家二房一道来的缘故了。

可是娘亲之前也从来不会计较这些啊。

怎么感觉和谢韵扯上关系的时候,娘亲原先的性子都像变了似的。书房里的那副谢韵的画像,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王舫也是满心疑惑,面上却只能装着不动声色的样子。

她和权柔也不熟悉,不必为权柔担心。

这场里唯一把情绪显露的,便是薛家二房这母女两个了。

薛倾宁倒是没有像是她娘那么直接,只是用小声却又足够大家听到的声音说着,“娘,您快别这么说,”

接着用那双兔子似的红眼睛看着权柔,“权家妹妹也不想的。”

这就是直接代权柔认了这件事情。权柔不得谢家承认,他们都觉得权柔可怜。

这假惺惺的模样,叫边上的陆十七看不下去,薛家二房简直就是薛夫人养的狗了!薛夫人一个眼神她们就冲上前来。

难怪这薛倾宁多年经营名声,却还是入不了高门大族的眼!

陆十七刚想开口,却被身边的权柔一下摁住,她侧眼望了权柔一下,便把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

权柔迎着那边薛陈氏的目光看过去,视线不躲不闪,甚至没有一点儿害怕的意思,那就像是在看一个蝼蚁一般,眼神里的光叫薛陈氏有些震住。

“我娘去的早,都没人与我们说过这些。夫人您这般在意,想来是我娘托梦给您了?”权柔一开口,便是一股柔弱的气息,比起薛倾宁来说,她更善于这种阴阳怪气的模样。

毕竟商场上摸爬滚打的人,谁又没有几幅面孔呢?

薛陈氏活了这么大岁数权柔都不怕她,薛倾宁那她就更加不放在眼底了。

薛陈氏当初和谢韵本来也不熟,谢韵要是托梦给她,怕也没有好事情。更何况根本就不可能有这回事儿。

权柔一番话说得薛陈氏差点儿没气死,偏生她又不是个见好就收的人,尤其是面对薛陈氏这种性子,她便越发的不想轻易放过了。

她看着薛陈氏就是那种没得到点教训就不会安静的人。

既然她都已经先开口了,权柔当然也得给个回击才是。

不然总有人想着来自己面前跳脚一下,看着就烦。

权柔也没停下,唇边扯了一抹笑意,“想来夫人您应该也不是那种平白无故说起来的人。我娘连我和弟弟都没给托梦过,居然找了夫人您,想来当初夫人和我娘关系倒是挺好的。不知道夫人有没有问问我娘,这些年在那边过的可好?”

权柔脸上笑眯眯的,说出来的话却跟那刀子似的,刺着薛陈氏,直接叫她整个面上都泛起了一层红色。

“你!”这丫头,当真是一句话都不让人的。

薛陈氏手握在扶手之上,脸色涨红如猪肝一样,那双上挑的凤眸含着些怒气,她只能告诉自己千万别和一个小丫头见识。

若是在这里和小丫头着急了,传出来岂不是叫人笑话?

旁人怎么说她?难不成给其他人说她仗着年纪欺负一个小丫头?

真是笑话。

薛陈氏抓着那扶手,死死的抓着,眼睛盯着权柔,“可惜了谢韵没生的泥那么一张嘴,否则倒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这话叫权柔不清楚始末,只是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情,她正想着怎么往下说,边上汇安郡主便已经先接了话头过去。

“谢韵是个什么人,倒是不用你来多嘴。大家都是有家有室的,莫要学那街头的妇人,什么都往外念叨。没得叫人看了笑话。你要是这么想念叨,不如期盼着今晚上谢韵去你梦中聊聊?”

若是说先前权柔的话还有几分客气,那么汇安郡主现在的话可就是半点不客气还加上几分尖锐带刺了。

就差没指着薛陈氏的鼻子说她就是那街边的长舌妇了。

薛陈氏最忌讳别人拿她出身市井的身份说事情。

在被陈家收养之前,她确实只是陈礼一个部下的女儿而已。

当初若不是她父亲为救陈礼的娘,一家老小都被敌人杀害,只怕薛陈氏也不能被陈礼的娘收为义女,百般疼爱了。

这些年的好日子过下来,薛陈氏已经忘了自己真正的出身,在她眼底,她便是陈家这唯一的姑娘,是陈老太太最宠的小女儿,也是陈适合陈礼唯一的妹妹!

她不允许旁人戳破这个事情,尤其是,开口的人是她一直都讨厌至极的汇安郡主!

132.蠢货发言

没有什么比你讨厌的人说出那种戳你心窝子的话来更叫人难受的了。

尤其是对于薛陈氏来说,汇安郡主这直接是拿刀子捅她的心窝子!

旁人可能会怕汇安郡主如何如何,但是薛陈氏可不怕这个。

在薛陈氏眼底,她陈家可不比楚王府差!就算薛家二房不如本家那么发达,但是好歹她丈夫也是薛家二房唯一的嫡子,怎么说也是个四品官身,可不比靖安侯这个没官身的梗好些?

汇安郡主在她眼底,也就是个仗着楚王府才这么逍遥的角色了。

在薛陈氏眼底来看,楚王府可不见得比陈家好!

她当然就不怕汇安郡主了,也就越发听不了汇安郡主这么给自己说话。

若是对付权柔,她还要担心几分是不是会被人说欺负小辈。但是和汇安郡主对着来,薛陈氏可是从年轻时候就没怕过的。

当下便也冷笑一声,“说的好像你们都和谢韵关系很好一样。我这什么都没说,提了一嘴谢家,你们都沉不住气了?”

视线扫过在场的几个人,在薛夫人和汇安郡主身上停了一下。

薛夫人心底暗骂一句这个蠢货,早知道是个沉不住气的,却没想到她这么沉不住气。

被陆苑这么一刺激,什么话都能往外说了?

难怪靠着陈家也站不住脚!到底还是个蠢货!薛夫人面上不显任何表情,只是假装听不懂他们的话的样子,端了茶小口小口的抿着。

王舫当然是低头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

薛倾宁倒是想说话,只是瞧着王舫都不说话,虽然脑子里一时半会转不过这个弯儿来,但是她的第一反应也是不要说话来的好些。

这边只好把嘴边的话都咽下去了。

权柔当然也不好接这个花,薛陈氏就是冲着汇安郡主去的。

她也不清楚他们之前的过节是什么,只担心自己要是哪里说错了话,会不会给汇安郡主带来什么麻烦。

这边三个小的都不开口,薛夫人又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便只剩下薛陈氏和汇安郡主两个人对上。

“陈念念你这些年别的没见长,这嘴上功夫倒是一年比一年更好了。可惜了,你这么能说,当初不也没从谢韵那边讨了好处吗?”汇安郡主那就更加不怕人了。

对薛陈氏,她可是从年轻时候就没怕过。

换句话来说,她是从来没把薛陈氏放在眼底的,偏生薛陈氏要把自己当成对手,搞得汇安郡主也很烦。

既然有人送上门来找不痛快,她当然也不能放过了薛陈氏。

在这点上,汇安郡主还是和权柔很像的。

两个人都绝对不会给这种送上门来找麻烦的好脸色。

旁人若是不招惹,他们也是没有功夫去管别人的,但是像是薛陈氏这么过分的,怼两句都算是轻的。

明知道谢韵和谢家的事情,偏生要在这时候提出来,还要暗戳戳对权柔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辈动嘴,这薛陈氏没安好心,又蠢又笨。

那汇安郡主和权柔当然也不会由着她来了。

她们可也没那么好欺负。

薛陈氏从出嫁以后,便极少有人这么连名带姓不客气的叫她了。

汇安郡主这么喊她,便叫她觉得这是不尊重自己,当下便拍桌子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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