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冠三界:仙妃千千岁 - xp1024.com
《宠冠三界:仙妃千千岁》


正文 第一章 “刑”满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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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凤仪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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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红花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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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鬼手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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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楚二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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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小院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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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凶鬼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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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兴州城主

“兴州城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我想听听你怎么说。”云落仔细地看了看女鬼的脸,整张脸都已经焦黑成炭,只能依稀辨得五官所在何处。

大火灼身,形魂俱毁,她当初死的时候,也是很痛苦。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是何人?”女鬼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在焦黑的脸上显得十分醒目。

“你与我说,我方可帮你”,云落浅浅地叹了一口气,投来几许同情“你不说,一直痴痴地游荡在这里又有什么好?”

“你以为我愿意呆在这里?”女鬼放肆大笑“我要报仇,报了仇我才能走。”

“那你报完仇了么”,云落冷着脸,尽量压低自己的怒气“杀了那么多人给自己报仇,你的仇,报完了么?”

“我……”那女鬼滞了几秒,随即反应过来,怒吼“此事与你何干,你有什么能耐帮我?”

“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又能见到我了,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怎么帮你了”,云落直起身子来,动了动有些麻木的双腿,而后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此事与我偏偏就有干系,干系还大了。”

“呵,你究竟是何人?”

“酆都北阴帝姬——云落。”

云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理直气壮地向着旁人摆出自己响亮亮的名号了。

女鬼静了几秒,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呵呵,千百年来冒充阴姬殿下的人千千万万,谁知道你是不是又一个冒牌货?”女鬼嗤笑“光是我见过的就不下百位,阴姬殿下是何许人,岂容你等俗辈所能冒充?”

云落居然被堵得说不出话——如今竟是连自己的身份都没人相信了?

云落摸着下巴想着要怎么办才能让她相信自己的身份,那女鬼的余光却瞥到了云落腰间的一串铃铛。

“冒充也不冒充得像样点,阴姬殿下素来只有两个铃铛,哪有这么一大串。”

“哦,你是说这个?”云落捋啊捋,从这串银色的小铃铛中捋出来两个略大的红色铃铛,解了下来,在女鬼面前晃了晃,奇怪的是,铃铛被晃了好几下也没有响,女鬼的目光却好似黏在上面似的,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两个铃铛。

“我许久不用了”,云落低低地抱怨道“在鞠陵于天出来之后,行走于四荒大陆,成日里带着两个不会响的铃铛太奇怪了,所以我又挂了一串会响的铃铛,看起来好一些,是不是?”

那女鬼震在原地,过了很久才缓过来。

她尽管被封在原地动弹不得,但仍然颤抖着喊出声来“小鬼红药见过阴姬殿下,吾殿千岁,无意冒犯殿下,求殿下饶恕。”

《四荒记》有载:

酆都北阴大帝膝下仅得一女,有七窍玲珑心,身怀罗刹铃,可召百鬼,掌生杀,是为北阴帝姬。

闻帝姬嫁与神京城太子,新婚五日,犯重罪,押入极荒之地——鞠陵于天,五百年不得出。

期满,不知所踪。

女鬼直着眼看着云落发呆。脸上第一次有了微微的波动,焦黑上有了一点光亮。

她真的见到了活着的真正的阴姬,那个神秘强大的酆都下一任掌权者。

记载中,阴姬容貌无双,红衣灼灼,为人冷酷无情,下手狠辣,做事果断,其身上的罗刹铃更是威力无穷,可操控四荒所有的鬼为她所用,为她开道。

现如今面前的女子除了一身红衣,似乎与记载中的阴姬殿下毫无相像之处,但即使与传闻中出入甚大,那两个铃铛却是谁都不会认错——那是罗刹铃。

在四荒只有这么两只铃铛,且这两只铃铛皆不同,但配成一对才能称作“罗刹铃”,独一无二,无人可仿,真正的罗刹铃,只要是见到了,就会有厚重的阴气扑过来,寻常的鬼见到立刻便会臣服。

“说吧,到底是何事才会激起你这么大的戾气,驻留在此地许久不肯投胎?”

那女鬼此刻戚戚地望着黑黑的夜空,仿佛是沉入了什么回忆。

“我姓红,单名药,这是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她将脸偏了偏,朝向云落,云落在那一片焦黑的脸上看不见任何的神情,但是能感觉到她的难过“一切的一切,都是由此开始。”

兴州城主,历代以来都是女子。

这是兴州城一项不成文的规矩。

红药十一岁便继承了兴州城城主之位,从她记事起,她娘就教导她万万不可对男子动心,他们不过是用来延续香火的工具罢了。

男子是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这种说法云落倒是头一回听见,新鲜得很。

于是兴致勃勃地靠近了些,竖起耳朵听着,面上神情很是诚恳。

那模样像极了听戏的客人。

女鬼红药翻一翻眼对上的就是云落满是期待的眼神,一时间……觉得自己似乎更加可怜了。

“我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谨遵我娘的教诲,呆在闺阁之中从未出过门半步。”红药那张焦黑的脸上终于是出现了一点亮晶晶的东西,云落凑近了看,才发现,那是泪。红药她,在哭。

“兴州城女子十六岁行及笄礼”,红药娓娓叙来“那一日,是我第一次出去,也是第一次见到除城主府以外的人,同时,我也见到了他。”

云落蹲在一旁认真地听着,这是所有事情的关键之处。

“那一日我贪玩,在繁华热闹的街上见到什么都觉得新鲜,竟是不小心与我娘她们走散了”,红药停了一下,偏过头去问云落“您知道吗,就那么一小会,我要是听话一点,紧紧跟着我娘,那么接下来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我迷了路,见到了正在闲逛的他”,红药哽咽起来“他送我回了城主府,在大门边,他说我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他一定会来娶我的。我很欢喜,此后常常背着我娘溜出来寻他,那个时候,我很快乐,他对我很好。”

“纸包不住火,终于有一日,我娘发现了我们之间的事情,可那个时候我肚子里面早就有了他的骨肉,我娘纵使万般不愿也只能应允,定了一个日子叫他来娶我”,红药说到此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等在阁中,每日都在感受肚子里的动静,那个孩子可喜欢动了,老是踢我,害我睡不好觉,我想着,等他出来,一定要叫他爹爹好好训一顿才行。”

那个时候,红药一边算着出嫁的日子,一边幸福地缝制着属于自己的嫁衣。

云落没说话,静静地听下去。

“但我因一次不慎,叫开水烫伤了脸”,红药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变化“我很疼,滚烫的水就这么倒在脸上,但那个时候我不觉得不幸,至少我保住了肚子里的孩子。”

“那个时候离我与他成亲只有半月不到了吧”,红药的手指动了动,语气压抑起来“但是自烫伤之后,他只见过我一面,之后便没有再来见我,我只当他是要忙,没放在心上。”

“你,就一点都察觉不出吗?”云落指了指她的脸,语气尽量柔和委婉“你的脸。”

“不瞒阴姬,我自幼便患有眼疾,眼睛看不大清楚”,红药苦涩地一笑“我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毁了,我娘不说,也不让他说,都只说我的脸治好了,我真信了。”

“他也是此时才发现我是个不齐全的人,他有一回喝醉了,怒骂我就是个瞎了的丑女人,要不是我我娘逼着他他绝不会娶我。我想着他只是醉了,肚子还有他的孩子,日后他懂了,会心疼我的”,红药抑制不住地哭出了声“可是最后呢,最后,大婚之日,他一刀捅死我娘,携了我的一个丫鬟跑了,还放火烧了成亲的屋子,他知道的,我是看不见的啊,还大着肚子,走都走不动,更别说跑。”

云落倒抽一口凉气,那确实是惨无人道,那男人死后定要他在十殿哥哥的炼狱里面各走一遭。

“瞎着眼的我带着肚子里早已成形的孩子,毫不意外地死在了那一场大火里面。最后他带着丫鬟溜回来,告知所有人只是走水,他醉了,醉倒在外院,没来得及救我,说的那是多么恳切伤心,可是事情明明不是他口中的那般,但是谁会揭穿他呢?知道事情的人,都死在大火里啊。”

“我的肚子还有他的孩子,他怎么舍得,若是那孩子还活着,该是和阴姬殿下身边那个孩子一般大了吧”,红药眸子亮亮的,亮得让人心疼“那孩子长得真好,真让人喜欢。”

云落想起前夜那手总是在穿过她覆在白白那边。

原来是这样。

可怜天下父母心。

“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无耻负心之徒,我定要为所有女子讨公道!”

“我知道你不平,但是这种负心汉做下这些事,死后酆都自会还你一个公道,你为何要屠杀这么多人?”

“等他死?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等他享受完安逸美满之后吗?阴姬殿下,这不公平!”红药撕着嗓子大喊“不公平!”

“世间万物皆有定数,是非公道也自然有人管,先不论公不公平,善恶终有报不是么?”云落垂下眸子“你不该违逆了它,这样最后必然得不到好结果。”

红药静了片刻,默然不语。

“若我没有猜错,你早已经杀了那负心汉,恩恩怨怨也归于尘土,你不该留在这里屠杀无辜之人。”

“那些男人都流于皮囊,有朝一日女子美貌不在,他们一定会始乱终弃,我这是为了其他人好。”

“那你可曾想过,这是他们的事情,或苦或甜都是他们自己选的,他们自己还没有说什么,哪里用得着旁人插手。”

“我这是在帮她们……”

“再进一步,若如果他们原本幸福美满,你岂不是害得他们家破人亡?”

半炷香之后,才有啜泣声飘起。

“我想,你也并不是那么想杀人不是么?”云落叹道“若你真恨男人,你为何对那些身体不齐全的人手下留情,你觉得自己与他们同病相怜是不是?”

“呜呜呜呜”她终于是满带酸楚地哭出声来“我早就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但是我回不了头了。如今愿随殿下回酆都听候发落,不过殿下能否,先松开我?”

云落掂量了一下,摇摇头“不可”。

“为何?”

云落静静地凝视着她——红药此刻神志十分清楚,但是方才她发过狂,而且力量之大远远超出平常的鬼,凶化的她戾气被放大了数百倍,若是此刻松了封印,万一戾气外漏她再度凶化,白白之前才失了一滴血,目前是不可能再受一次这样的损耗了,云落自然又要费大力气去摆平。

“你可知,你被凶化了?”

“我……”

“这正是我最想问你的,是谁,将你凶化的?”

正文 第九章 北邙鬼殿

“凶化?”红药苦苦思索着“我,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死了之后好像有人问我……”

“是谁问你?他与你说了什么!”云落猛地一个前倾凑近红药。

“我,我不知道,我记不起来了,我只知道他给了我一颗药,我吃了之后便觉力量大增。”红药忍不住颤抖起来,无奈身子被定住了,痛苦从头顶传下,蔓延至四肢百骸,疼得她像是要再死一回。

“你再仔细想想,能不能想出关于那个人的事情,一点也行。”云落甚至有些失控地握住了红药的肩膀“这对我很重要,你,尽力想想。”

如果不是那个人,现在也许就不一样了。

“我,我,啊啊啊啊!”红药双手猛地收缩,抱住自己的脑袋,一股巨大的气流将蹲在一旁的云落震出去十几米。

云落翻了个身,稳稳地落在地上。

“红药!”

封印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冲破了,红药赤着眼死死盯着云落,仿佛在看一只猎物。

“咯吱咯吱咯吱”,红药的脖子诡异地旋转着,一双红色的眼睛聚在云落身上的一处。

不对劲。

云落立马低头四处打量自己,在红色裙摆处瞧见一朵红花。

红花的颜色和裙子极为接近,云落早些时候竟是没注意到。

她的目标是云斐,同时也是她。

可是她不是男人,为什么,会选她?

来不及多想,红药早就伸直手朝她袭来。

云落抽下腰间的血赤练,甩了几下,右手紧紧揪着一端,左手顺着缎带滑过,紧紧握住。

她警戒地望着红药。

“呵呵呵,都该死!”红药僵硬地笑着,身上黑雾突显,慢慢笼住她的脸。

果然,又凶化了。

红药身上的戾气顿时暴涨,整个身躯都被黑雾笼罩,很明显,这次凶化更为彻底。

云落默念咒语,甩出血赤练,绕在红药的腰间,一拉,将红药束住动弹不得,但是云落低估了此次红药凶化的程度。

比她想得更加彻底。

红药只是停了片刻,便发出更加尖利的叫声,徒手将血赤练生生扯了开来,同时被扯开的,还有她腰上的一块肉。

她拖着还在往下滴黑色液体的身子快速朝云落而来,指甲疯长,毫不犹豫地扯住云落的袖子,云落立刻收回血赤练,往边上一躲,反身抽过去。

但云落的衣袖还是被红药割破了一道。

“该死!”云落低声骂道。

红药就像是一具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

好在云落还是有点本事,还是能够应付得了。

她将心思全部都放在了红药身上,殊不知,身后有一道黑影逐渐靠近。

待云落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有凛冽的寒气在背后蔓延,她心下大惊,急忙一把将红药打退好几步,收回血赤练往身后甩去。

“叮叮当当”,是兵器掉落的声音,虽然挡得及时,但云落还是挨了重重一掌,一个没忍住吐了一口血。

“偷袭?”云落倒退几步,望着面前的人,擦了擦嘴角边的血“我就知道你有问题。”

紫色轻纱的年轻妇人似笑非笑地盯着云落。

“阿斐呢”,云落垂下手,冷冷地盯着她“白白呢?”

“他们不重要”,老板娘拾起地上的剑,剑身在清冷的月色下泛着粼粼的光“重要的是你,阴姬殿下。”

云落忽然明白了,也许他们的目标至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她云落,云斐不过是个幌子,方才短暂凶化的红药就是一出戏,借此支开了云斐和白白,只留下她一人。

她早该想到的,一只鬼,怎么可能在她与云斐的眼皮子底下给他们的衣服绣上花,除了客栈的老板娘,没有谁有这个可能去动他们的衣服。

“你是谁?”云落捏紧手里的血赤练“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是谁殿下心中早有定数,想来也不用多说”,老板娘勾唇“但是我也确实是凤仪客栈的老板娘——凤仪,奉主上之令在此等候殿下,想来我在这里,等了殿下许多年呢。”

“等我?你们早就知道我会过来?”

“主上说殿下一定会来的。”

“他还真是了解我。”

“殿下身上有我们主上想要的东西,主上自然是要多看几眼”,老板娘掂了掂手里的那把剑,漫不经心地笑道“那个东西殿下如今也是用不了了,何不交出来,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我不会给的”,云落冷笑“做梦也得做个实际点的。”

“主上早就料到了,殿下真是倔脾气,五百年前不肯给,现在自然也是不会给的”,老板娘举起剑,对着云落“所以,只能是动手了。”

“既然五百年前你们没从我这里拿走,那么五百年后你们也照样拿不走!”

“此一时彼一时”,老板娘移动脚步,环着云落缓步走着“那东西现在对于殿下,不过是个摆设。”

“更何况,我们现在可是两个人”,老板娘指了指云落身后的红药“凶鬼的厉害,想必殿下最为清楚了吧。”

云落面上浮出几丝震惊,随即很快又恢复如常。

黑夜浸染着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

再过一两个时辰,天便要亮了吧。

“既然你们主上这么了解我,那么也该知道我死不了,我只要不死,就不会把它交出来,你们又何必白费功夫呢?”

“死不了,可并不代表不会受伤。”

凤仪的剑呼啸着而来,红药也迅猛异常地冲过来,两个人将云落夹在中间,招招致命。

云落挥着血赤练对敌,但是渐渐落于下风。就在云落抵挡凤仪劈过来的剑的时候,红药僵直的手趁机死死掐住云落,云落感觉到一阵窒息。

凤仪寻准时机一剑朝着云落的胸口刺过去,云落咬咬牙,想着反正死不了,顶多疼一会,闭上眼直挺挺地准备挨这一下。

金属碰撞的清脆声。

“嗯,这似乎与小爷我想得不大一样?”

云落猛地睁开眼,跌进一双满是笑意的眼。

楚二少爷手里握着一只玄铁镖,浮着一层冷光,镖身线条流畅,厚薄适中,镖刃极为锋利。

只见他略略一转,那细长的镖登时化作一柄短刃。挡在云落面前,轻松地打掉了凤仪手里的剑,手腕轻轻一转,刀锋后转,红药的手齐腕断下,红药被击退十几步,口中“呜呜”叫唤着,但是不敢靠近。

“鬼殿,此事与你无关,你为何……”凤仪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容貌平庸的青年,似是疑惑,但同时又有点畏惧地往后退去。

“谁说没关系,此事偏偏与小爷有干系,干系还大了。”楚二少爷掂着手里的短刃,皮笑肉不笑。

云落听着这话怎么那么耳熟……

“鬼殿,这趟水小人还是奉劝您不要蹚!”凤仪捡起地上的剑“主上虽说要与你几分薄面,但您若不要,便得罪了!”

“薄面?脸皮这种东西小爷最不稀罕”,楚二少爷无所谓地耸耸肩“好久没有动动身子了,来,过来陪小爷试试。”

凤仪举剑,还未来得及比划几下,顷刻间便直直地倒下来,扬起一层尘土。

胸口处不偏不倚插着另一只镖,没入胸口,正中要害。

楚子衡下手干脆直接。

云落走到她身旁,弯下腰“你知道自己会死的,为何不求饶。”

“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活”,凤仪嘴角缓缓渗出血来“为主上而死,值得。”

云落面无表情地直起腰,看着凤仪眼中的光慢慢暗下去,眸子却一直盯着漆黑的夜空,好像是看见了什么让她满足愉悦的东西。

“如今真是越发不像样了”,楚二少爷摇摇头,一扬手,那只镖便回到了他的手里,与短刃并在一处,叹息道“一个不如一个。”

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镖明明已经插入血肉之中,但是出来的时候却不带一点血,楚二少爷收回手时,手上也是干净得很。

红药站在原地,没了指挥操控她的人,看起来有点茫然,余光扫见云落裙摆的红花,又立刻猛扑上来,以一种恨不得将云落拆吃入腹的决心举着没有手掌的胳膊摇摇晃晃地冲过来。

楚二少爷面带同情地一只镖飞出去,红药应声倒地。

挣扎了两下,也不再动了。

“啧啧,总算干净了,咱们走吧。”

“你是谁?”

“翠花,这句话你一个晚上是要说多少遍?”楚二少爷回身看她,笑眯眯的。

“四荒有资格使用‘掠杀镖’的人,只有鬼殿,方才我听那人喊你鬼殿,这个身份你该是坐实了,酆都北阴帝姬见过北邙山鬼殿。”云落系好血赤练,不咸不淡地示意了一下,问他“鬼殿不在北邙山,来这里做什么?”

“小爷说是来救你的你信吗?瞧瞧你这语气,这态度……”楚二少爷哼哼,收好自己的两只镖。

“你为何要骗我?”云落此刻的脸一定很僵硬,比红药还要僵硬“酆都与你北邙山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既无仇怨也无交情,你是来这里看我笑话吗?”

“小爷可没骗你啊,骗人的明明是你”,楚二少爷不甘地盯着云落“小爷本来就姓楚,在家中排行也是第二,何时骗你了,除了没将脸给你看小爷还有什么没告诉你?倒是你,小爷从来不知道酆都大帝取名这般妙,闻名四荒的阴姬殿下芳名翠花?”

“咳咳咳,这个”,云落掩着嘴假装咳嗽一声,居然有点不敢看面前的楚二少爷——毕竟当着人家的面被揭穿了,总也是有点羞愧。

“你早就知道了不是么?”云落小声嘀咕“反正你现在知道我长得什么模样,我却没见到你的模样,这算是扯平了,告辞。”

说罢,转身便走。

她不能逗留太久,四荒中皆盛传北邙山鬼王杀戮成性,嗜血成瘾,且她酆都与北邙山从没什么交集,帝父说过不能与他有何瓜葛,越少接触越好。

要知道,她之前可从来没见过这位赫赫有名的鬼殿啊。

没想到,这就看见了……

最近真是倒了血霉,又是凶鬼又是鬼殿的,她云落得罪谁了?

“哎,这怎么能算平了呢?”楚二少爷笑意盈盈“小爷可是救了你一命。”

云落气结,明明是他一直在看她笑话,可现在她竟是无言以对。

“不知鬼殿想要什么,若是云落有,该给的一定会给。”

“哦,原来叫云落啊,总是比翠花更适合你一些。”

楚二少爷漫不经心地玩着肩上的一缕散落下来的头发,若有所思地瞧了瞧她腰间的铃铛。

“罗刹铃不是云落应允便能给的,且鬼殿拿去也无用,鬼殿还是想想其他的吧。”

云落按住腰间的铃铛,冷淡地盯着他。

“谁要那破铃铛了,唔,小爷现在还没想好……哎,你别走啊,等等小爷!”

云落干脆利落地往回走,头也不回道“鬼殿若是想好了便来找云落吧,云落此刻急着办事,先走一步。”

“你总得看看你救命恩人长得什么样子,记清楚了,日后好还恩情。”

“刺啦。”

云落下意识地回过身,怔了。

楚二少爷眉眼生得挑不出一点毛病来,棱角分明,眼睛在清辉下泛着莹莹的光,眼角的泪痣随着他的笑一颤一颤。

月华灿灿,星光皎皎,不及眼前人浅笑。

从来邪魅不羁,却也清俊如白月光。

看他虽是美貌,那美貌中却无端生出一股杀气来。

“小爷楚子衡,北邙山鬼殿。”

正文 第十章 冤家路窄

楚子衡赶上云落,与她并排走着。

云落见自己躲不掉,索性装看不见他。

“那只鬼你不管了?”楚子衡很好奇“小爷还以为你需要,特地留了命。”

其实云落本想留下来再询问红药几句,但是红药此次凶化之后意识一直不稳。

一开始是打算留下凤仪的命再好好盘问。

结果让楚子衡一只镖了结。

但是楚子衡听完云落小声的抱怨之后,将眉一挑,嘲笑似地瞥了云落一眼“她都肯为了那个人死,你觉得她会告诉你吗?”

云落很羞愧。

从鞠陵于天出来之后自己似乎是越来越蠢了……

所以楚子衡留下了红药的命。

楚子衡那一下虽然是控制住了力道,但是也将她伤得不轻,她始终是处于无意识的状态。

云落等不了。

“我没有时间等她醒过来!”云落迈着步子急速地朝前走去,暗红色的裙子在夜风中“飒飒”作响。

“那你就将她扔在那里不管了?”楚子衡摸了摸下巴“这天也快亮了,到时候街上的人看见了如何是好?我们还是回去收拾一下吧。”

“鬼殿,你能不能别拿我当乐子了。”云落猛地停了下来,楚子衡没有想到,朝前还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回过身,俊美的脸上满是无辜“小爷何时拿你做乐子了?”

“兴州城出了凶鬼,不需要多久就会传到神京城的,神京城一定会派人过来处理。”云落攥紧了裙子“我不适合出现在他们面前。”

“为什么不适合?这鬼明明是你……和小爷一起捉的。”楚子衡双手环胸,十分之不屑“就让神京城的人就过来捡现成的?”

“鬼殿!”云落低声喊他“承蒙你照顾,云落得以平安无事,你若是觉得不平,大可以留在此处,不过云落有一事恳求。”

“求吧求吧。”楚子衡腾出手大方地冲云落一摆。

“鬼殿要是遇见神京城的人,万万不要说出我曾在此处出现过。”云落是真心实意地恳求楚子衡的。

楚子衡眯了眯眼,泪痣一颤,他又笑了“反正小爷也不会答应你的。”

那刚刚他一副大气的模样说出“求吧求吧”是个什么意思?

云落恨得牙痒痒,想要拿血赤练勒死他。

“鬼殿,此事对我很重要!”云落将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

“好了,小爷知道了”,楚子衡却忽然伸手摸了摸云落的脑袋,嘴角浅浅勾着“你生气的样子还和以前一样,很好。”

这莫名其妙的温柔是怎么回事?

云落抬起脑袋愣愣地看着他,喃喃道“鬼殿……”

“哈哈哈哈小阴姬,你可千万别爱上小爷。”楚子衡收回手,对着云落大笑“你这个样子像是马上要将心搁在小爷这里了,小爷害怕。”

云落觉着他一点也不温柔,方才肯定是自己疯了。

“哦对了,别一口一个鬼殿的,听着怪生疏着。”楚子衡微微有点不高兴,眼角垂了点,泪痣安静地卧在一旁。

“我与你之前从未见过,本来就生疏啊。”云落有点茫然“倒是鬼殿你一上来就这么热络,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真的。”

“谁说我们从前没有见过了?”楚子衡负手于身后,往前跨了一步,然后在距离云落前面几米处俯下身子,眸子亮亮的“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那双明亮的眼落在云落的身上,云落望着他,有那么一刻的失神。

“鬼殿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见过你呢?”云落晃晃脑袋,摇头否认“我并不认识你。”

“小爷认识你就好了。”楚子衡很是自然地拍了拍云落的肩膀“走吧,小落子。”

小、小、小落子?

小骡子?!

楚子衡一边喊一边往客栈走,云落呆在原地几秒之后反应过来,提起裙子就是狂追。

“你方才喊我什么?”

“小落子?”

“你能不能别这么喊我!”

“为什么?”

“这个不好听。”

“小爷喜欢。”

“我不喜欢!”

“小爷管你!”

“楚、子、衡!”

“唔,你这样喊虽然凶了点,但是小爷很满意。”

“……”

凤仪客栈。

云落伸出手,还没碰到门上的环扣,那门“吱呀”一声缓缓两边打开。

云落大惊:莫非自己无意间练成了神功,隔空使力?

“两位回来了?”门后面怯怯地探出一个脑袋,阿碧伸着苍白瘦弱的胳膊抵开木门,垂着头站在一旁。

“嗯,回来了。”楚子衡不冷不热地瞟了他一眼,径直跨进客栈内。

云落倒是没有动,就站在门边上,一双眼在阿碧身上打量。

云落端详了那少年好一会儿,见他一动不动,仿若石雕般立在门边,也不言语,模样看起来温顺极了。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客栈后的小院,是怎么一回事?”

阿碧摇摇头“不知。”

“她死了。”

阿碧的脸忽然痛苦地扭曲起来,从云落进入客栈到今日,头一回看见了阿碧的眼睛,那双眼睛稚嫩得很,却布满了血丝,眼里满是愤懑与不甘。

“那群乌鸦为何会出现在那里,木桌上的牌位是何人的?”云落心里面实在是有太多疑惑需要解开了,她一口气说完,才瞧清楚面前的阿碧,肩膀微微耸动。

他在哭。

“我我我。”他结结巴巴半日才勉强把话说完。

他不叫阿碧,阿碧是他哥哥的乳名,他哥哥,就是那个负了红药的男人。

红药化鬼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杀了他的哥哥,那个时候他才刚刚被哥哥从贫苦的乡下接到兴州城,他以为自己的哥哥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在兴州城得到那些荣华富贵的,直到一个雨夜,红药出现在他面前。

红药身后站着凤仪。

哥哥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他没死,但是他想死。

因为他,自那一夜之后,不算是个完整的男人了。

他觉得红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凤仪。

阿碧说到此处的时候,那双总是紧紧攥着自己衣服的手握成了一个拳头。

“自那之后,我就被她关在这里了。”阿碧慢慢地蹲下去“我不知道怎么说,红药姐姐她有时候会对我很好,总是满带愧疚地望着我,可是她吃完凤仪给她的药之后又会变得很可怕,嗜血成性,恨不得杀死所有健全的年轻男子。”

“但是毕竟是我哥哥负了红药姐姐。”阿碧自嘲似地笑笑“哥哥对不起她,我得为我哥哥赎罪。”

所以,他成了阿碧,成了他的哥哥。

木桌上供着的也是他的哥哥。

至于那一群乌鸦,不过是红药杀了人之后他收拾回来,用来处理尸体的工具。

也是那群乌鸦,吃掉了他的哥哥。所以他即使恨着那群乌鸦,却也没有办法,自己的哥哥的血肉在它们肚子里,自己也还需要它们来收拾尸体。

“我也不想那么多人因此而死,可是我没有办法,凤仪操控着红药姐姐,我救不了她。”阿碧拽着自己的头发“红药姐姐每次杀了人也很难过,凤仪总是加大药的量,直到后来,红药姐姐变得麻木,浑身上下都是戾气,以杀人为乐。”

“原先她只是很久才杀一个,杀的也是负心之人,但后来她杀人的次数越来越多,我才发现,她杀的人,都是身上带了红花,那红花是凤仪催化她凶化的标志。红药姐姐杀人,都是凤仪下的指令。”

“从此以后,兴州城慢慢出现了‘红药娘子’的传闻,来城里的男人也越来越少了,后来,就没了,我还窃喜,以为就此平静了。”

“但是我慢慢发现,凤仪已经开始着手下令红药姐姐去杀一些待出嫁的女子,城里死的第一个新嫁娘,旁人都以为失踪不见了,只有我知道,那一晚,这个新嫁娘偷偷溜出去会情郎,撞上了红药姐姐”阿碧低声抽泣“你不知道,她死得多惨,红药姐姐那一晚发了狂,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我收拾的时候害怕极了。”

“我不想杀人的,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拦不住她们。”

“我信你。”云落抬手,粗糙的手拂过阿碧的手,浅笑道“我相信你是无辜的,这不怪你。”

“城里死的女子越来越多了,大家渐渐发现不对劲,开始恐慌起来,我想了又想,才想出以驱乌鸦离开的哨声来提醒人们。”

“城里的人慢慢地便明白了只要在哨声响起乌鸦飞过之后不再出门便可保全自己。”

“你做的很好。”云落收回手,安慰着他“没事的,她已经死了,从今以后你便自由了。”

“那,红药姐姐呢?”少年眼里流露出不舍“姐姐她,还好么?她以后要怎么办?”

“晚些时候有人会过来的。”云落抬起眼望望天,天已经亮了“若是那些人到这里来,记得,不要说见过我们。”

阿碧点点头。

自小的折磨已经教会了他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此外,我还有一事不解。”云落揉了揉额头,有点累“为何城内家家户户俱不点灯,而这里,却要由灯燃至天明?”

“这……”阿碧惶惶不安“红药姐姐出嫁时,听说满堂灯火,很热闹。姐姐看不见,只有灯光能吸引她”。

所以,城内的人逐渐发现在乌鸦离去之后关了灯保全自己的机会更大,而凤仪恰好以此来引诱红药回来。

“娘亲!”客栈内传出一声响亮的叫声,云落被一个温暖的重物撞得倒退好几步,,差点一个不稳栽倒在地上。

白白像只八爪鱼一般挂在云落身上。

“醒了?”云落有些哭笑不得地望着身上的白白。

“嗯。娘亲忙完了吗?快些歇息吧。”

“忙完了。”云落拍了拍白白的小脑袋,抬起头对紧跟在白白身后的云斐道“阿斐,我们马上走。”

“娘亲不休息么?”白白不解“现在就走?”

“落落。”云斐也是有点不懂。

“阿斐,神京城的人快要来了”,云落抱起白白“我们,赶紧走”。

云斐背起布裹,从云落怀里接过白白“落落,累。”

“好,走吧。”云落正要转身,身后忽然传来嘈杂的人声:

“清微君,找到啦!”

“嗯。”

男人低沉清冷的声音在一片杂声中流畅地淌出来,略略低哑,语气里裹了一股漠然,缥缈得好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云落身子一抖,眼睛蓦地睁大。

冤家路窄!

可她与他,冤家算不上,怕是要成仇家。

路那么多,独木桥有,阳关道也有,偏偏就让他们挤到了一处,改日一定要叫土地出来好好骂一顿,这路怎么窄成这个样子!

正文 第十一章 有匪君子

“清微君,这家客栈里有极重的怨气。”

有一少年挎着剑踏进了客栈,身着白色轻袍,稚嫩的面庞上透着与年龄不一致的沉稳。

云落瞧着那少年雪白的靴子行至自己面前,停下。

“请问您是这家客栈的……”少年声音清润,礼貌有加,向着云落拱了拱手,银色护腕晃得云落眼睛疼。

云落下意识地把脑袋偏开。

那少年望着云落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问才好。

云落低头低头再低头,恨不得将自己脑袋塞进衣服里去。

明明白白,确定无疑了。

这是三十六天太华弟子。

太华的所有弟子皆是身穿绣有黑色道纹的白色轻袍,白色靴子,另带银色护腕。

四荒之内独此一份。

云落认错什么都不会认错这个!

“清微君,她……我。”少年走到云落面前,云落又将脑袋偏开,少年不死心地重新绕到云落的面前,云落再次将脑袋移开,少年许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有点无措。

“若尘,你过来。”身后的人淡淡开口。

“是,清微君。”若尘提着剑,再次看了云落一眼,小步跑到那人身边。

这个时候,云落听见阿碧轻轻地和那群太华弟子说着什么,似乎是与云落她们有关。

过了片刻,那人开口了。

“他们是住店的客人,对此事毫不知情,让他们走吧。”他站在云落身后,忽然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只听着他说话“别吓到他们。”

“是,清微君。”若尘听着那人的指令,跑回来柔声道“这家客栈有些事情需要调查,不知各位可否换家客栈住下,所有的费用太华自会承担。”

三十六天太华在四荒赫赫有名。

四荒之内凡是有任何事情,太华必定会派人出来处理。因此太华在四荒得了一个好名声,人人提起太华莫不是赞赏有加,再者太华是由三十六天无上神明太华神尊所创,能入太华门下的,皆是天资过人,禀赋异常之人。

于此,太华倒像是个除暴安良,为民除害的世家。

“那倒不用了。”

云落一怔,她现在不方便出口,怕再生事端。云斐和白白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云落不动,自己也不动。

可是楼上那个人半个身子斜倚着柱子,手里转着一把镖,笑容浅淡。

楼下的人皆是下意识地抬起头朝楼上看去,楚二少爷收回镖,慢慢踱下来。

他又换了一张面皮。

也是平淡无异。

他走下来,伸手拉住云落,隔着云落偏了偏脑袋,对着云落身后的一群人笑道“既然是太华弟子,自然是有正事要办,那我们不便打扰,先告辞了。”

说罢,牵着云落的手就往门口走去。

云斐和白白紧跟其后。

云落低着头从那人身边匆匆而过,余光只瞥见他雪白的靴子,如今竟是连抬眼瞧一瞧的胆子也没有。

自己果真是变了,以前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云落想想,苦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云落收回目光,面前的紫色的衣袍惹眼得很。

此刻心中真真是对楚子衡满怀感激了。

靠着他自己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出来了……

“娘亲!”脚还没迈出门槛,身后就传来白白的叫声。

诸事不吉,万事不顺。

云落毫不犹豫地甩开楚子衡的手往回奔“白白!”

脚却在看见白白的那一瞬间定住了。

她转身只看见白白抱着他的腿,他背对着她,云斐则在对面站着,面前横着一把剑——云斐被拦住了。

听到云落的喊声那一瞬,他愣住了。

他手一收,放下剑,云斐抱起白白疾步朝云落走来,怕他再起什么疑心,云落将云斐二人推到门外,自己则急急地跟过去。

手腕被死死扣住。

“七七。”

四荒之内,只有他会这么喊她。

神京城太子月泽。

她从前的,夫君。

云落哆哆嗦嗦地折回身子,想着要不要坦白,眼里却只看见他脸上的黑色布条。

他看不见。

他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将自己的眼睛给伤了呢?

刚进来的时候一直背对着他,没有当着面看他,不知道他眼睛看不见,难怪他一直没有认出自己。

来不及细想,云落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他认出来。

云落立刻变脸,尖着嗓子叫唤“您怕是认错了,我不叫七七。”

“你是。”

不容置疑。

“我真的不是,您看不见,真的认错了。”云落诚恳地撒谎。

月泽没有再说话,那张蒙了布条的脸静静地对着云落。

看着那熟悉的脸,云落有点恍惚。

四荒里最负盛名的青年才俊当数神京城太子爷月泽,才华无双,容色过人。

年纪轻轻便飞升成了四荒仅一位的神殿。

世人赞他:“容止端雅,世无其二;出尘清姿,无人可及。”

云落一眼便瞧上了他,就是因为他这副好皮囊,在四荒众多青年才俊中尤为突兀。

云落识字不多时,捡不着合适的词来表达她溢于言表的赞美之词,问怀澈吧,他与月泽走得近,不大方便,她便去寻了肚子里有几滴墨水的天枢星君。

吃了她三碗面之后,天枢星君广袖一挥,大笔一落,送了六个字给她。

“四荒第一绝色。”

她还真的拿着这个词去夸月泽了,被三十六天的师兄弟们笑了足足一月有余。

可月泽是真的长得好。

此刻瞧不见他的眼睛,若是布条摘下,那眉眼间定是如冰雪堆砌,清冷幽贵,他是神京城高高在上出尘的嫡仙,不该是她所妄想的,也不能是她所妄想的。

当初那些日子,就当是自己偷来的吧。

“翠花?”,云落飘啊飘的思绪顷刻间被打断得干干净净。

楚子衡装作疑惑不解的模样走进来,眼角一跳,指着月泽握着云落的手怒喊“你你你干什么呢,你个浪荡子!别以为你是太华的弟子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

说罢,上来就是扳月泽的手。

月泽什么也不说,就是握着云落的手,那双看不见的眼睛落在云落身上不肯走。

周围一众的太华弟子皆是呆立于当场,面上表情千奇百怪,眼珠子都仿佛要掉下了一般。

“你们还愣在那里干嘛,快点过来帮忙啊。”楚子衡居然扳不开月泽的手,朝着周围嚷嚷。

“清,清微君”,若尘握着剑小心翼翼地靠过来“您这是……”

“不知这位口中的‘七七’是何人?此刻在何处,快来解救解救我这无辜小女子啊。”云落将脸朝向若尘,面上尽是委屈之色。

若尘犹豫地看了看月泽的脸,对着云落摇了摇头,然后以极其丰富的姿势告诉云落……自己也不知道。

这时旁边有个年纪尚小的太华弟子动了动身子,挪到若尘身边,告诉若尘:“若尘师兄,我未入太华之前,家里依稀曾提起过清微君似乎与一位名唤‘七七’的女子有过一段不大好的情缘。”

何止是不大好的情缘啊,简直是孽缘啊。

说罢,他退了回去,那帮子师兄弟开始悄悄讨论:“清微君这是怎么了?”

云落收回思绪,凝视着面前的月泽。

原来你也会为我难过的么?

云落闭了闭眼,幽幽地看着月泽“夫人若是去了,不必强求。”

月泽的手一紧,握得云落的手有点疼。

“娘亲他是谁?”白白见情况不对,马上扑了回来,胖胖的手拽着月泽的手“你放开我娘亲!”

“你是……”月泽一怔,低下头看白白,虽然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得到紧紧挨着自己小腿的那一团温暖。

“我是她儿子!”白白再次骄傲自豪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云落,懵了一会儿,才想到“哦,我忘了,你看不见。”

“你的,儿子。”月泽念着,低低的声音竟是莫名的让人有点心疼。

“是啊,我与夫君就是陪着孩子出来游玩一番的。”云落趁机收回手,拦住白白,往后退了几米“不知道您夫人是否……”

“她没有,对不住,是我认错了。”月泽略垂首“你与她声音很像。”

听了一会而,月泽又补充道“她也喜欢戴着铃铛。”

“铃铛啊,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给你几个。”说罢,云落真的就去解腰间的铃铛。

“不必了。”

“我带了很多,你问问旁边的人,你要是真喜欢我给你几个,不用客气。”

“不必了。”

“那,那好吧”,云落讪笑几声“就此便告辞了。”

“走吧走吧,这群人真是晦气!”楚二少爷见此快速携了云落白白往外走,走到一半,不知道做什么,回头看了立在原地的月泽一眼。

而后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出了客栈之后,云落自然是不会再去找客栈住下了,她要赶紧回酆都城。

接下来的事情太华一定会处理得十分妥当。

出了兴州城,楚子衡笑容灿烂地与她道别,看起来心情颇好。

“小落子,小爷这就走了,不用送了。”

“你去哪里?”

“自然是回小爷的北邙山,不然还能去哪?去酆都城?”楚子衡拨了拨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张脸,玩笑似地问道“诶,你要是请小爷去,小爷勉强可去一去。”

“鬼殿觉得勉强,我就不请了,何必大老远地寻个不开心是不是?”

“小爷也就是意思意思,你当真了?”楚子衡撇撇嘴。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云落携着白白就要溜,被楚子衡一伸胳膊拦住了。

“鬼殿?”

“小爷还有事要问你”,楚子衡冲云落眨眨眼“你说,小爷与方才那一个,谁长得更好些?”

鬼殿的脾气果然奇怪,旁人见到月泽都是要自惭形秽,有点骨气的也要比比才华本事,没见过……比脸的。

“反正你现在这个样子是比不得的。”云落面无表情道。

“哦,忘了撕下来了。”楚子衡伸手一拉,面皮落在了沙地上。

紫衣男子笑容在边塞略显毒辣的日头下竟然泛着一层柔和的光,云落这是第一次好好看他的模样。

她在四荒活了那么久,以为没有人能及得上月泽的,无论是才华天赋还是样貌。

不可否认,她错了。

在此事之前她从未见过这位鬼殿,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只听说他总爱披着别人的面皮,模样千变万化,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真正的模样。

那一夜在街上,夜色深重,掩了他的模样,月光之下只记得那颤颤的泪痣和亮如辰星的眸子。

但此刻她看得清楚分明。

若月泽真要与之相比,楚子衡的容貌明显更胜一筹。

五官虽然带着一股强势,但线条流畅,皮肉匀称有华丽感,他总是漫不经心地笑着,眼角那颗泪痣随着他的笑熠熠闪光,招人得很。

“鬼殿这张面皮倒是不错,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云落勉强地笑笑,尽量避开与月泽有关的事。

“这张面皮么,倒还真不是小爷从哪拿的”,楚子衡歪着脑袋,露出洁白的牙齿“这是小爷自己的面皮,怎么样,是不是不错?”

“是不错”云落点点头,发自内心地赞美了几句“鬼殿姿容不凡,四荒怕是没有没有几个人及得上。”

几句赞美之后,总算是送走楚子衡这尊大神了,云落牵着白白的手,云斐走在云落身后。

无奈白白不肯动。

“怎么了?”云落低着头去看白白。

“娘亲不是说办完这件事就去这座城最好的酒楼吃一顿么?”

“这个……”云落耐心地哄着白白“下回好不好,这次娘亲有急事,咱们先走。”

白白咬咬嘴唇,点头“好吧,但是娘亲不要忘了。”

“知道啦,咱们快走吧。”

云落迈开步子,还没走两步,便被拉住了。

云落复低头,道“又怎么了?”

白白指了指身后。

云落欲哭无泪。

正文 第十二章 鬼节之行

云落还记得,第一次见月泽,还是在一千八百年前。

彼时云落五百岁,正是和如今的白白一般大小。

阴鬼的外貌变得慢,神仙妖灵物长到这个年纪都成了少年少女,她还是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丫头。

不过作为酆都北阴大帝的幺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谓是受尽荣宠,也不拘于这些皮囊。

长得小便长得小,又不妨碍她尊贵的身份以及在四荒极高的地位。

那一年的七月十五,云落去了酆都城八百里开外的凡世一座小镇。

但其实她是不想去的。

七月十五乃是鬼节,酆都城会在那一日将城门打开,恩准游荡在城内的鬼魂出去。

为了防止出现失控的情况,那一日随着鬼魂一起走的还有大批的鬼差。

每一批鬼差都有自己的分管辖区,须得保证在七月十五这一日不出任何事情。

云落对外边的事情毫无兴趣,也不愿意和一大群人挤出去,她原本可以像往年一样呆在酆都该干什么干什么,更何况那会儿才刚过完自己生辰不久,别人送来的生辰贺礼她都还没有摸个遍。

北阴大帝非要她出去,随着鬼差多学着点有用的东西。

云落一哭二闹三撒娇。

但是她的帝父将她拎起来扔了出去。

是的,扔了出去。

并将这种行为美名其曰成“助她历练的不得已之举。”

五百岁的云落,揣着罗刹铃,系着血赤练,茫茫然地跟在几个鬼差后面出了酆都城。

“小殿下,出了酆都城之后就跟着我们吧。”一圈鬼差围着云落,好奇得不行。

“小殿下还是跟着我们,我们人多,出去遇上危险也能护着小殿下。”

“还是跟着我们吧,我们这次去的可是最热闹的京都,那里夜市可热闹了。”

“……”

一大群鬼差为云落到底和谁一起去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

“我跟他们去!”

在一大片黑衣白脸飘来飘去还翻着白眼的鬼差中间,云落打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他们。

两个鬼差看起来年纪都比其他的鬼差小,只比云落稍稍长了一些,一个看起来很清秀,但是胆子似乎很小,不住东张西望,另一个身形高大一点,候在那只鬼后面安静地注视着被包围在一众鬼差中间的云落。

云落看着他,他也看着云落,只有眼白的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云落,毫不畏惧。

云落觉得自己若是和他们在一处,这趟行程应该不会太无聊。

听到云落要跟他们一起去,那只清秀的鬼差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接着便是什么“我我我们修为,不不不高,殿殿殿下……”

“你是个结巴?”云落惋惜“难得瞧见一个看的舒服的,没想到是个结巴,可惜可惜。”

“这这这不是要紧事”,他继续结巴“同同同行之事还望殿殿殿下三思。”

“怎么,还怕我拖累了你们不成?”

“不不不是。”

“那不就好了,就这么决定了,我与你们一起去。”

鬼差们看见云落朝着那两只鬼差走去,惋惜哀叹了一会儿,也都该干什么干什么,一下子散去了。

云落只能跟着他们。

那鬼差苦着一张脸带着云落往凡世走去。

“大哥哥,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啊?”云落从短命的娘亲那里得了一双剪水明眸,定神望着你的时候尤其摄魂,因此每次一犯错她就张着雾蒙蒙的大眼瞧着你,直到你心软为止。

这招用在谁身上都行。

百试百灵。

于是乎……

“小鬼万万,万万担不起小殿下这般称称称呼。”那鬼差吓得腿一软,飘在空中的身子差点栽下来。

“可是我都是这么喊十殿哥哥他们的。”

“这这这……小殿下莫莫莫莫要,开,开玩笑了,小鬼怎能与十殿阎罗王相,相比。”鬼差雪白的脸上登时涨红了几分。

“小殿下莫要吓唬白圮了,他胆子小,禁不住吓。”这个时候,一直在身后的另一个鬼差飘到他二人中间,笑意盈盈道。

“你又是谁?”五百岁的云落见到谁都觉得新奇“我怎么就吓他了?”

“小鬼名唤子夜。”子夜行了个礼“小殿下乃是酆都北阴帝姬,身份尊贵,吾等小鬼是受不得殿下如此的称谓的,若是让人知道了怕是要丢了小命,自然是要害怕。”

白圮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样连忙飘了过去,怯怯地躲在子夜身后。

“哦。”云落有点闷“一个个都是这样,都不让我喊,真讨厌。”

“其实”,子夜微笑着飘了过来,立在小小的云落面前,稍稍俯下身子,那双没有眼珠子的眼睛正对着云落“若是不愿意,没有人的时候喜欢怎么喊就怎么喊。”

身后的白圮从空中倒了下去,无奈只是魂魄,倒下去的时候激不起来多大声响。

前面的云落二人有说有笑,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他只好慢吞吞地爬起来,悄悄扯了扯子夜的衣角“子子子夜……她,她是阴姬殿下……”

“无事”,子夜顺掉他的手,摸了摸白圮的头“无人知道,殿下也开心,何乐而不为?”

白圮鼓着脸颊,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云落觉得自己真是选对了人。

他们行了有两个时辰才到了他们的分管辖区。

子夜与白圮本来就是飘来飘去,但是云落飘不起来,只能仗着血赤练带着她飞起来。

云落落地之后心里想的是:亏得是能飞,不然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

他们两个人的分管辖区既不是热闹的京都也不是秀丽的小镇,而是一个荒无人烟鸟不拉屎的破村子。

云落扬起小小的脑袋,瞧着村子破破烂烂的入口,还有那木牌上面同样破破烂烂的三个字“清水镇。”

“村如其名”,云落摇了摇头“整个村子跟清水一样,什么都没有。”

子夜但笑不语,幽幽地飘了进去,白圮想说什么,看见子夜那副模样就又把嘴紧紧闭上去了。

“我说你们在酆都教人给欺负了,怎么会分到这样一个地方来?”子夜飘在前面,云落不喜欢成日在半空里飘来飘去,脚不沾地让她感到虚得很。一飞到村口之后她就收回了血赤练,自己在地上走着,伸出手去够子夜的衣服竟然够不到,只好偏着脑袋对飞在左侧的白圮聊着。

白圮默默地看了云落一眼,没说话,云落从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也看不出什么来,二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半日。

“你想说什么就说好了,我又不会骂你,老是这样看着我干什么。”云落瞪得眼睛都发酸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眼神示意,有些话不好当,当面讲难堪了些。”飘在前面的子夜忽地转了回来,俯下身子看小小的云落。

云落满脸不解,正打算再问几句,不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怒喝:“走开,你们这些脏物……滚!”

云落觉得很神奇,这么偏僻的地方也是有人住的?

自从他们刚刚进来到现在,穿过了大半个村子,入目皆是荒凉萧瑟之景,房屋大多破败不堪,有些早已摇摇欲坠,摆明了这里早就荒废了。

“唉,又是一个。”子夜叹气,朝呼救声飘过去。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圮同情地盯着云落“殿殿殿下,早说过不不不要来的,这这这里,不大干净。”

“你能缓一缓再跟我说话吗?”云落听他不断重复的词语听得脑袋都大了。

“这小村子没人,并不代表没有鬼。”子夜回过头揽住白圮,替说话过急的白圮顺了顺气,解释道“越是没有人的地方游魂野鬼最喜欢。”

“我我我我我和子夜的辖区,是是是最容易发生事情的地地地方。”白圮顺完了气,又马上补充道。

云落听完,只觉得自己跳进了狼窝里。

犹豫许久,她开口“白圮你说话能缓一缓吗?我听得实在是太累了。”

白圮很羞愧地低下头不敢看云落。

“缓了也没用,他生来就是个结巴”,子夜摸摸白圮的头,微笑道“这样显得可爱些。”

白圮脸红。

云落歪着头瞧着飘在半空的两个鬼差,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子夜先是自己飘了过去查探查探。

不一会就传来他的呼喊,声音在风里被拉得很长“快过来吧,别愣在那里,我们要干正事了。”

白圮二话不说就飘了过去,云落踌躇片刻,也迈着小短腿“蹭蹭蹭”地跑了过去。

行至一座破庙前,那求救声更加明显了。

云落抽出血赤练,雄赳赳气昂昂地就要跨进去。

被飘在半空的子夜慢悠悠地揪住了领子。

“你你你放肆!”云落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对待,小脸憋红了也没将自己的领子从子夜手里拔出来,一双美目怒瞪子夜。

“殿下,既然您选择跟着我们,这里又是我们的辖区,您得听我们的。”子夜那双白眼朝着破庙,手却依旧放在云落的衣领上,以一种不急不缓但是不容拒绝的语气和云落说话。

“我知道了。”云落想来聪明,不然在酆都也不至于这么受宠,她知道子夜此刻定是有自己的打算,因此也不敢多加放肆。

云落深知一个道理:“谁的地盘谁做主。”

“子夜,这这这里面是,是什么情况?”白圮凑近子夜,小声询问道。

子夜的眉头越皱越紧,继而低低喊了一声“不好。”

“怎怎怎么了?”白圮见到子夜这个样子,也立刻紧张起来“里面那个,很很厉害吗?”

“里面的鬼倒是不怎么样。”子夜偏着头,对着云落摇摇头“但是处理起来似乎有点麻烦,看样子,这次殿下跟过来倒是对的。”

云落觉得自己仿佛活在云端,飘飘渺渺不知他人所云“你又是个什么意思?”

“这座庙里面,聚集了方圆数百里的鬼。”子夜飘低了点,指了指那座庙“因为里面,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们。”

正文 第十三章 罗刹铃动

“是纯阴的血。”云落嗅了嗅,笃定地说出。

“不愧是阴姬殿下,小小年纪便能够辨别出血的气味。”子夜点点头“那里面的,确实是纯阴之血。”

在酆都城,几乎所有的鬼知道纯阴之血意味着什么,那是极上乘的补品。

得一滴,可增上百年的修为。

因此纯阴之血对鬼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有多少只?”云落问道。

“大概有上百只。”子夜眸子紧锁这破庙,面上显出几分凝重。

“上百只?”云落瞪圆了眼睛“大哥哥你没有在开玩笑吧……这座庙那么小……”

“没错,确有上百只。”子夜面色沉重。

“那方才我们听见的人的呼喊……”云落抖了一抖“真是见鬼了,那人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说罢,抬起头瞧着半空飘着的子夜和白圮“是吧是吧。”

子夜双臂环胸,白眼朝上“殿下,见鬼有这么惊讶么?”

云落忘了,她日日都能见到鬼的……

“不过那人还活着倒是挺让人惊讶的,这么多鬼都没把他给吞了。”子夜继续慢吞吞地补充道。

“那我们现在赶紧进去救人吧!”云落满怀热忱,期待地看着半空中的两只鬼差。

“殿殿殿下,我们只有三,三个人。”白圮伸出三个手指晃了晃,好心提醒道。

“而庙里面得有上百只鬼。”子夜捻了捻手指,指尖化出一根细线,随即慢慢变长变粗,白圮见状,也化了一根线出来。

“这是?”云落对着那根不断变化的线东看西看。

“这是魂锁。”子夜手里的细线缓缓变成了一根粗壮的铁链“每个鬼差都有的,用来锁住鬼魂。”

“殿殿殿下怎么连连这个都不知道?”白圮雪白的面上写着“不敢相信”四个大字。

“所以才要出来历练。”子夜不冷不淡地瞧了云落一眼。

云落鼓着脸不再看他们,自个儿小声嘀咕“现在不是知道了么……我以前都没出来过,哪里知道这些,这个不能怪我的,我现在已经出来……人呢?”

子夜和白圮早已经朝庙飘过去了。

“小殿下,现在再不过去,只怕那人是真的活不了了。”子夜拖着长长的声音喊云落。

子夜飘到庙门口,两只石狮子蹲在两侧,虎视眈眈地盯着来人。略显陈旧的金黄色大门,偶还有几片剥落到一半的漆片挂在门上,铜环早已生锈,门的边边角角结满了蜘蛛网。杏黄色的院墙掩在一片荒草中。

依稀可辨出当初的繁盛。

白圮低身,探出手去拨那两个铜环。

“他在干嘛?”云落握紧手里的血赤练,见白圮小心翼翼地拨动着那两个锈铜环,面上神情还及其认真严肃。

“引狼出室”头顶飘下来四个字。

“‘引狼出室’?我从未听说这个词,帝父教我的明明是‘引狼入室’”,云落迷惑,眨着大眼很诚挚地询问子夜“大哥哥,是我记错了吗?”

“咳咳咳”,子夜选择跳过这个话题“殿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前面的事情。”

“哦。”

“子夜”,白圮回过头看子夜“挤挤挤满了。”

“你感觉到了?”子夜皱了皱眉,朝白圮飘过去“都是什么货色?”

“不,不好办”,白圮摇摇头“怕怕怕是要直接,杀杀杀杀杀……”

“杀什么?”云落觉得头都听疼了,子夜是怎么做到和白圮是相处的?天天听他结巴打发日子?

“杀进去!”子夜低头,眼睛对着云落从上到下一扫“小殿下,你就在此处等着,别进去了。”

“为什么?”云落仰起小脑袋不答应“我不,我要进去。”

“小殿下,我与白圮尚不清楚里面究竟有多凶险”,子夜拎了白圮的衣领就推开庙门“为了小殿下的安危,小殿下还是在外面等着比较安全。”

“是是是是啊,小殿下若是出出出了什么意外”,白圮被子夜往后拖着,不住扭过头看云落“我们如如如何与大帝交交交代。”

“小殿下在外多多多加……”话还没说完就被拖了进去。

子夜一进去马上就把门给关了,云落追过去,差点撞上去,碰了一鼻子的灰。

于是她百无聊赖地蹲在石狮子脚边画圈圈。

画了好一会她才察觉不对劲——不是有数百只鬼么,怎么子夜和白圮进去之后毫无动静?

她年岁尚小,知道的不多,但是也清楚,与人争斗,尤其是这么多人的时候,该是有声音的啊。

某不是他们遭遇了什么不测?

这座庙这么小,数百只鬼挤在里面,那纯阴之血的所有者,怕是早就骨头渣都没了,可他现在还活着。

不过拖了这么久,能不能活下去还真是一个问题。

子夜与白圮也不知道有没有救到人。

云落不自觉地探了探腰间的罗刹铃。

进去吧,不用怕。

云落这么告诉自己。

她怀着莫名激动且好奇的心情推开了那两扇斑驳的大门。

“吱呀”门开了。

空荡荡的庙里,神像东倒西歪,布满灰尘。

云落踩在干枯的草上,朝大殿走去。寂静的庙什么声音也没有,大殿入口处挂着的金色流苏一动不动地垂着,好像定在那里一般,云落只听得见自己脚下发出的“沙沙”声。

“奇怪,明明没有鬼啊,还说有上百只,肯定是骗我的,自己和白圮哥哥去玩了。”云落不满地哼哼。

她迈开步子,前脚踏进大殿,头顶忽然荡下来一团黑影,云落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嘻嘻嘻嘻嘻,又来一个”,那黑影倒挂在屋檐上,长长的舌头都快要垂到地上了“唔,闻着真香,真想尝一口。”

“不过是一只小鬼,也敢这么嚣张?”云落拉紧血赤练护在自己面前,冷着小脸盯着面前的鬼。

“小鬼?小姑娘口气这么大可不好。”那鬼挂在那里晃来晃去,发出刺耳的笑声,周围纷纷传出笑声,笑声尖利。

声音是从各个角落里面传出来的。

慢慢地,扭曲的黑影从各个阴暗处爬了出来。

霎时间,各种鬼遍布了整座庙,子夜说的没错,这里得有上百只鬼。

“酆都放你们出来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你们竟然不知道珍惜,出来为非作歹,要是被知道了,你们定要下放到十层炼狱。”

“哈哈哈哈谁会知道,你告诉我们?”

“我知道。”

云落骄傲地仰起脸,眸子清亮。

“呵呵呵呵小姑娘你知道又能怎么样,知道了和说出来可是两回事,谁会相信你,又或者说,你还有没有机会说出去。”有个空了一只眼的女鬼绕在坍圮的佛像上大笑。

“殿里面那两只先扔在那里别管,搞了这么久也没拿下来,累死老子了。”

“来来来,先尝尝这小姑娘的味道。”

“哈哈哈哈哈先拿她开开胃。”

“饿了这么久,终于有吃的了。”

“……”

此起彼伏的鬼叫声。

云落凝神,抓紧血赤练。

身后忽然冷风袭来,云落下意识转身去看,只看见一个黑影挡在自己面前。

“大哥哥?”

“不是说了不要进来吗?”子夜很头痛,一边挡着那只恶鬼,一边分神回来训斥云落“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这是第一次子夜没有对她用尊称。

“子夜,先先先别说了,捉住他们要要要紧!”白圮也飘了过来,甩出魂锁。

他们严厉的眼风一扫,周围的鬼都退了几步,似乎是忌惮他们。

“大哥,怎么会有鬼差?”有小鬼怯弱地问道。

“老子怎么知道!”挂在屋檐上的鬼啐了一口,看了周围一圈“他们就两个人,还带着个小孩子,我们不要怕,回去是死,在这里也是死,还不如和他们拼了,还有可能活命。”

“但是你们早就死了啊,还要命干什么?”云落顺口问出来,帝父曾经说过,会问问题的孩子都是聪明的。

众鬼皆愣在当场。

“我跟你们拼了!”那鬼一挥手,数百只鬼涌过来,有爬的,有走的,有跑的……

子夜与白圮一个套一个,顺手得很,云落缩在他们身后,偶尔有鬼想偷袭,给她抽出去老远。

眼看着那群鬼渐渐处于下风了,虽说子夜和白圮的体力消耗不少,对付剩下的绰绰有余。

云落大喜。

那只挂在屋檐上的鬼忽然抓出一把丹药洒了下来“快吃下去,快!”

他自己还吞了一颗特别大的。

云落拾起一颗滚落到脚边的丹药,举起来问子夜“大哥哥,这是什么?”

残存的鬼像是捡到救命仙丹一般纷纷弯腰捡起来吃下去。

“糟了,我就知道”,子夜扫视了低头吞药的鬼,看着白圮“你怎么样。”

白圮摇摇头,方才捉那些鬼早就耗了不少精力,他与子夜修为不深,怕是遇上大麻烦了。

“无论如如如何也也也要把小殿下送出去。”白圮喘了一口气。

吃过药的鬼力量更为充沛,一直拼命往前面冲,且阴气大盛,白圮和子夜渐渐地开始有点力不从心。

云落忽然明白一开始为什么没有动静了——子夜想的就是偷偷溜进去将人救出来。

他早就料到这种后果了。

是云落坏了他的计划。

“哈哈哈哈你们都要死在这里!”那只挂在屋檐上的鬼竟然落了地,漂浮着朝云落扑过来,云落这才看清他腿,可怖地扭曲着,半截小腿往里面拐着,另一只腿很小很小,甚至还没有云落的长。

难怪,一直挂在上面。

他面露诡异的笑容,极为迅速地靠近云落,白圮和子夜甚至没来得及拦住他。

云落深呼了一口气,虽然帝父常常教导她不准用罗刹铃,她生来就是不死之人,但是她再不用,殿外的,殿内的只怕都活不了。

她拽下腰间的铃铛,举起,狠狠甩出,铃铛悬浮在空中,泛着赤红色的光,她收回手,手腕相交,不停抖动手指,闭上眼默念咒语。

“四荒鬼神,罗刹召之;百鬼听令,为吾开道!”

风起云涌,阴风阵阵,乌云急速移来,盖住所有的光。四荒大陆中有一道红光直通天际。

阴气大炽,罗刹铃出世。

方才还厮杀着的鬼刹那间静下来,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云落睁眼,冷然吐出一个字“灭”。

地上的鬼慢慢消散直至不见。

破庙中,什么也没有了,就像刚刚进来一般寂静空旷。

子夜和白圮累倒在地上,收回铃铛的云落直接晕了过去。

这是云落第一次动用罗刹铃,年纪尚小,心窍还未长全,对罗刹铃的操控不稳,仅仅发挥出罗刹铃三成的力量,最后还伤了自己。

这也是云落第一次,遇见凶化后的鬼。

正文 第十四章 少年初识

云落再睁眼时,已经躺在酆都城的忘川小筑里了。

“啊,小殿下醒了!”一只女鬼握着一块湿帕子,飘啊飘,幽幽地飘到云落的床边,见到云落睁开了眼,尖叫一声扔掉帕子,扭着丰满的身子飘了出去。

不多时,一大群人就涌了过来。

“落儿,现在感觉如何?”

为首的男子面容坚毅,五官分明,高贵大气,着一身玄色蟒袍坐在床边,低着头心疼地瞧着云落。

“帝父……”云落从被子里伸出手,捏了捏北阴大帝宽厚的手“我没事。”

“你啊你”,北阴大帝挥挥手,让跟在身后的一众鬼医退下“真是让本帝担心死了。”

“是帝父将落儿扔出去的。”云落撅起嘴,松开手,扭过头不去看他。

“是是是,本帝错了”,北阴大帝陪着笑脸“幸好没事。”

“哼,看在帝父这般诚恳的份上落儿就不计较了。”

云落从小就被宠过了头,既骄纵又跋扈,鬼点子也多,好在人聪明,见好就收。

而且她心里面清楚,北阴大帝这次不是来安慰她的,是来问罪的。

“你这次是不是用了罗刹铃”,果不其然,北阴大帝立马沉着脸“本帝都是怎么教你的。”

“帝父我不是故意违背您的旨意,那个时候我若是不用,那么所有人都得死。”云落慌了,马上扭回头去求饶,她知道,帝父总是万般告诫自己绝对不可以用罗刹铃。

帝父什么事情都可以纵着她,除了这个。

“你!”北阴大帝像是要骂她,话到了嘴边又化成了叹息“罢了,你也是为了救人,是本帝没有护好你,此事,怪不得你。”

云落喜出望外——帝父居然不骂她?

“往后不许再用罗刹铃了”,北阴大帝望着云落,伸出粗厚的手抵在云落的脖颈处,那里的跳动很剧烈“你如今心窍还未长全,擅用罗刹铃会要了你的命知道吗?”

“知道了”,云落小声应下“帝父说过,不到万不得已,是决不能用罗刹铃的,这次是我犯了错,我自领惩罚。”

北阴大帝点点头。起身,双手负于身后正欲离开。

“帝父!”躺在床上的云落犹豫了片刻,喊了出来。

“那两个鬼差没护好你,降了职,与你一同受罚之后便放到这里做杂役。”北阴大帝早知道自己女儿要问什么“庙里的人此刻还在本帝的寝殿,你收拾收拾就过来。”

云落听完便放下了心,帝父没有对他们怎么样。

不过,要她去寝殿做什么?

容不得多想,北阴大帝一出了忘川小筑,云落立马吩咐身旁的鬼奴起身为她洗漱。

鬼奴手脚利落,很快就将云落收拾妥当,云落在一众鬼魂的簇拥下朝北辰宫走去。

“帝父,我来了。”

酆都城一向阴冷,云落身着红色小袄,有些圆润的身子伏在大殿门前行了叩拜礼。

“小殿下,这是您帝父的寝殿,不用这般……”远远地有只声音尖细的鬼迎过来,一边扶起云落一边心疼道。

“崔掌事,酆都城的规矩摆在这里,谁都不能违反”,云落呵了两口热气在手上“我也不可以的。”

崔掌事宠溺地牵着云落的手往里面走去“是,小殿下这般明事理,大帝心里一定高兴。”

云落扬起小脑袋,笑嘻嘻地看着走在身旁的崔掌事。

自打云落记事起,崔掌事就在此处了。

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呆了多少年了,只知道他是北阴大帝用罗刹铃炼出来的鬼,也是唯一一只。

没名没姓的,帝父就封了个管事的头衔给他,让他在北辰宫呆着,无事的时候便托他照顾一下云落。

因此云落自小就跟崔掌事亲近些。

“大帝,小殿下到了。”崔掌事停在北辰宫外,尖着嗓子叫唤道。

“进来吧。”

云落抽抽鼻子,松开崔掌事的手,往前蹦了几步,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过身朝崔掌事挥挥手“崔掌事我进去啦。”

每次云落要走,都会和崔掌事道别,这是习惯。

“是,小殿下,您慢点。”崔掌事僵硬的脸勉强动了动,那张嘴机械地往上提,看得出来,崔掌事已经很努力地在挤出一个微笑了,但是效果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好。

云落一蹦一跳地进去了,头上扎着的两只小辫子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崔掌事远远地站在宫门外,眼里只有那两只晃来晃去的小辫子。

“帝父?”云落进了殿,大殿里一片寂静,两侧齐刷刷地立着排列整齐的鬼,均是低着头默然候在一旁。

“嗯?才几日未来,帝父殿内怎么多了这么多的鬼侍?”云落蹦到一只鬼侍下面抬起脑袋盯着他看“怎么有些眼熟……”

“十一来啦!”哗啦啦涌出来好几个人。

云落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离了地面。

十阎殿转轮王举起云落转啊转,笑容灿烂“许久不见我们十一了,怎地又胖了许多。”

云落一记白眼给他。

“老十,你先把十一放下来,这么转是要晕的。”一旁的九阎殿平等王好心劝道,伸出长臂意欲从转轮王手里夺下云落。

转轮王自然是不肯给,于是兄弟两个开始你争我夺,立在周围的几个阎罗王见状,纷纷加入争夺云落的行列。

云落:旋转,跳跃,我闭着眼……

“都别闹了,快将十一放下来!”五阎殿年纪虽然不是最大,但是却是兄弟里面最有威望的,他一开口,登时就静了不少“各位哥哥弟弟我们还是快些进去吧,帝父还在里面等着。”

云落晕晕乎乎地落了地,看着自己的傻哥哥们皆是宠溺地望着她“十一先吧。”

云落无话可说,扭着短短的身子走了进去。

自家的十个哥哥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帝父。

云落走进内殿,殿中央的沉香木雕花大床上层层帷幔披落下来,云落只能隐约瞧见有个脑袋搁在玉枕上,但是看被子隆起的样子,那人身形比较小,决计不会是自家帝父。

“帝父你在哪?”见殿内躺着的人不是北阴大帝,云落干净利落地转身走人,一边走一边习惯性地喊“帝父?帝父?”

“唔,好疼”,床上传来几声轻轻的呻吟,那个脑袋动了一动,接着被子被掀开来,一个身影坐了起来“你是……何人?”

少年声音略显稚嫩,但是清冷异常,许是刚刚睡醒,还有点沙哑。

“我是酆都北阴帝姬,你又是何人?为何会在我帝父床上?”云落见他醒了,伶牙俐齿地回道。

“酆都……北阴帝姬……”那少年似乎是懵了,半晌没说话,过了片刻才喃喃道“我为何会在此处……”

“这可得问你自己。”云落见状,也不去找自己帝父了,靠着门懒懒地盯着帷幔后面那抹小小的身影。

“我,我这是在哪?”帷幔后面忽地又坐起来一个身影,那人茫然地张望着四周。

“这这这这怎么还有一个?”云落压根就没想到过自家帝父床上会有两个人,在她印象里,帝父的床几乎是无人可近,现在坐在上面的,还不止一个,惊得她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

“落儿。”宽厚有力的手一把将云落提了上来。

云落委委屈屈地盯着他“帝父,你不要云落了吗?”

“此话怎讲?”北阴大帝端着一碗药面色慈祥地瞧着自家女儿。

“你从来都不让旁人碰你的东西,尤其是床,可是你床上现在有两个人,我若是没有看错,应该是两个与我一般大小的少年”,云落瘪嘴“你是不是不要云落了,所以捡了两个回来做儿子?”

“本帝最不缺的就是儿子”,北阴大帝哭笑不得“落儿怎么会这么想?”

“也对。”云落不禁回过头瞟了瞟自己十个哥哥,皆是庄重严肃地站成一排。

“落儿知道他们是谁吗?”北阴大帝指了指那帷幔后的两个人,微笑着问云落。

“不知。”

“是你救回来的那两个人。”

“两个?我原以为只有一个。”云落瞪大眸子,奇道。

“如今你知道了,来,将这碗药端给他们服下,与他们说说话”,北阴大帝继续微笑“本帝有事要与你哥哥们谈一谈。”

云落接过药,乖巧地点点头。

回过身看自己的哥哥们,一脸酸样。

北阴大帝宠爱幺女的事全四荒都知道,但是旁人不知道的是,北阴大帝对于自己的十个儿子,简直是苛刻得要命。

听到北阴大帝与自己有事要谈一谈,再看看云落端着药乖乖地立在前边,他们面上表情千变万化,不甘羡慕嫉妒恐惧……最后灰败着俊脸跟在自己帝父身后出去了。

云落目送着自己的哥哥一个个地跟上刑场一般出去了,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朝床上那两人走去。

她立在帷幔前,努力调整好一个温和的笑容,而后腾出一只手,掀开帷幔。

华服的少年端坐在床上,看起来,脸色苍白,虽是有些憔悴,相貌倒是挺好,唇红齿白,眉眼精致,一双清澈的眼冷冷地看着云落。

另一个少年着了蓝边白衣,衣衫有些褴褛破败,眉眼间满是漠然,容貌漂亮,抿着唇不发一言,沉默地看着云落。

两个人都是有些狼狈。

衣服零零碎碎破了不少地方,华服少年还好些,白衣少年身上那件着实破的不成样子了,袖子都少了一截。束发的发带也不知哪去了,墨色长发虽光滑柔顺,此刻也是乱糟糟的散落在身后。

不过皮囊是真的好。

他二人不发一言,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小小的云落。

看得云落直发毛,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今日又忘了把脸上的皮撕下来了?”

少年们的脸黑了黑。

“你们这张面皮不错啊,比我见过的都要好看。”云落由衷地赞美道,顿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么讲不大妥当,改口道“我是说,你们长得真好看,对,真好看。”

床上两个少年脸再黑了一点。

云落急,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接下去,只把怀里的药硬生生塞过去。

“给,这是你们的药,快喝了吧”,云落带着满满的诚意望着他们两个“喝了身子就能好了。”

少年不语。

“怎么不喝?”云落伸长脖子朝外面张望了一下,殿外隐隐约约有谈论的声音——看来帝父他们还要一会儿。

云落皱着眉思考了一下为什么他们不喝药的原因,片刻之后猛拍大腿“我知道了。”

她二话不说取过碗里的汤匙,盛了满满一勺药喂到华服少年的嘴边“你们是要喂啊,早说嘛,我小时候也是这样,不过后来就好了,你们不必害臊。”

说罢,那汤匙凑了过来。

华服少年扫了一眼之后拼命抗拒,无奈身体虚弱,最后不得不屈服在云落的“淫威”之下。

白衣少年自然是也逃不过。

年幼的云落举着汤匙,一勺一个,终于是把药喂完了。

华服少年与白衣少年倒在床上,脸涨成了红色,抖着嘴唇,像是要说什么。

“我知道了,不用客气”,云落大气地摆摆手“我一向都爱帮助人。”

正文 第十五章 三十六天

那个时候只怕月泽最为落魄狼狈了吧,偏偏就让她给撞上了,自己那样骄纵跋扈,对他颐指气使,蛮不讲理。也难怪,后来月泽总是不大待见她。

他早就看清了她只不过是一个受宠过度不明事理的蠢丫头。

无双如他,怎么会愿意去喜欢她,甚至去娶她呢,不过都是云落自己一厢情愿,在鞠陵于天好好想了五百年,才发觉,月泽似乎,一直都是被逼的。

再说了,自己只是救了他一命,后来他也给足了情面,还给她的可不比这个少。

而且自从她流放到鞠陵于天之后,月泽甚至,连寻都没有寻她。

他一定很高兴,终于是摆脱了她。

云落想着想着眼圈就红了,无论如何,月泽还是娶了她的啊,就算不喜欢,她也算是他的妻,再怎么样,也应该去寻寻她,寻不到没关系,她知道了就好了,在鞠陵于天也会好过一点。

云落坐在软榻上,差点就要掉眼泪了。她都放下了,改赎的罪都赎完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

那一日与楚子衡在兴州城城外分别,还没来得及走几步,就给人抓了。

那群年纪轻轻但是修为不低的太华弟子将剑横在她面前“姑娘,我家清微君忽然想起有点事要问一问您,请您先跟我们回去一趟。”

毫不客气地将他们掳了回来。

“云姑娘?”

殿外进来一个人,却不是月泽。

照旧是太华校服,来人和颜悦色地望着云落,眉目如画,温其如玉。腰间配剑很独特,剑身细长,较为娇小。云落认得它——软剑朝明。

整个太华只有这么一把软剑,他的主人是青丘山狐帝第九子——怀澈。

整个神京城除了怀澈,也没人这么喊她了。

“早听说云姑娘回来了,想着过来看看你,不料事务繁忙,耽搁了一些时日,还望云姑娘不要介意。”怀澈俯身做了个揖,抬起头,依旧是温润的笑意。

“那么多年没见了,子然君还是那么客气。”云落其实是想打趣他的,话到口边又变得生硬了,她早不是神京城人人敬仰的太子妃了,她现在是罪人。

子然是怀澈的字。

“云姑娘近日来可好?”怀澈端坐在一旁的桌子,如玉般的手执起翠绿的茶盏,煞是好看。

“还,还行吧。”云落盯着他,心里叹道:青丘里的一个个样貌都拔尖,了不得。

就比如怀澈,就像是戏折子里面写着的谦谦公子,眉眼虽是偏阴柔了点,但是也俊美无双。云落初见他时这个模样,云落现在见他,也还是这么个模样,一点变化也没有。

怀澈只笑不语。

“那,那个子然君知道月泽……清微君他什么时候会来吗?”云落憋了半日,还是厚着脸皮去问了。

“清微君近日有要事在身,回来只怕还要过几日”怀澈抬眸看云落,笑得诚挚“云姑娘若是想要见他,子然可以带你去看他”。

“客气客气。”云落对着这么有礼貌且温和好脾气的怀澈实在生不起气,只能将所有委屈一股脑儿全部屯在肚里面。

怀澈微笑着喝了口茶,瞧着眼神渐渐放空的云落。

正当这个口儿,一人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立在殿中央睁着双眼盯着坐在软榻上的云落。

青年剑眉入鬓,星目灼灼。

端的是一派豪迈大气。

“你你你你怎么回来了?”燿羽按住腰上的剑,面上千变万化“不对,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云落一抬眼看见是他,打了个呵欠,摸了摸自己的脸,习惯性地回道“脸皮?你忘了么,酆都城最不缺这些东西,我要多少有多少。”

“你这个歹毒的女人!”燿羽没料到云落接得这般干脆利落,卡了半日才吐出来这么一句。

“歹毒?”云落嗤之以鼻“我说明轩君,都五百年了,你怎么还是只会这一个骂人的词。”

云落这般刺他不是没有原因的,她和燿羽从一见面就相看两生厌。

她将燿羽从头讽刺到脚,燿羽只会回她一个“歹毒。”

这也没办法,燿羽是昆仑山战神之子,战神护四荒太平,维天下秩序,在外品行甚是高洁,备受赞誉。战神最受不得操行不清白,品德有欠缺之人,自然对自家儿子千般教导万般训诫。

所以,雷厉风行的战神之子,他,不会骂人。

“废话少说,你这次回来干什么?”燿羽怒气冲冲地瞪着她,拔出腰间的暮燃剑指着她。

那个模样像是要诛杀一个穷凶极恶之徒。

“明轩”,在一旁喝着茶的怀澈抬脸,笑意浅淡“你也来看云姑娘了?”

“胡说,我才不会来看她!”燿羽极力否认“我最是看不惯她,怎么可能会来看她,你看到了,我是来骂她的,对,我是来骂她的。”

否认着否认着燿羽的脸红了。

“这里怎么那么热。”

怀澈与云落只笑不语。

“算了,今日我累了,改日再找你算账!”燿羽瞪了眼坐在榻上晃着脚瞧着他的云落,将剑提了提,收了回去“你可别有什么歪心思。”

“子然,我们走。”燿羽“嚯”地一声将暮燃收回鞘,扯过怀澈的袖子就要往外走。

“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吧。”云落依旧漫不经心地晃着脚,面上的笑意愈发浓了“你说是吧,子然君。”

燿羽生得臂粗膀大,怀澈却是清瘦得很,被燿羽一扯,差点没整个人扑到他怀里。

怀澈稳住身子,含笑道“明轩,你力气似乎又大了一些。”

见到怀澈差点摔了,燿羽面带歉意地扶住他“对不住,我,我下手没个轻重,差点误伤你。”

云落脚猛地停住了。

不过是一个不稳,怎么就成了误伤?

神京城众人皆知三十六天太华门下子然君与明轩君性子合得来,关系极好,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关系……愈发亲近了啊。

“咳咳咳”,云落轻咳几声,表明自己的存在。

“既然来了,就在此处坐一会儿吧,许久不见云姑娘了,我想你应当也有许多话要问她。”怀澈复坐回自己方才的位置。燿羽看了看云落,又看了看怀澈,杵在那里不肯动。

怀澈了然地一笑,轻声说道“就当陪我吧。”

燿羽这才满脸“不情不愿”地行至怀澈的左侧坐了下来。

云落瞟了瞟他们身上的太华校服,嘴角浅浅勾起“我听闻,子然君与明轩君如今已晋升至神君品阶了,可喜可贺。”

“与清微君相较,我与明轩还是稍稍逊色。”怀澈那双桃花眼落在云落身上,仿佛要看云落有什么反应“他如今已是四荒仅一位的神殿了,若是说要道喜,我想,云姑娘应当先去向清微君道喜。”

云落干笑几声:怎么又提到他了。

云落其实有很多的事情想要问一问,月泽一直没来,但是看眼下这幅光景,就算问了,怀澈也不会说的。

于是她将目光投到了燿羽身上。

燿羽的性子她是了如指掌。

有什么事一套就套出来了。

“我到了这里已有数日,清微君一直不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云落故作不满道“你们太华弟子在这里学的就是将人掳过来扔在一旁么?”

“清微君这般做自然是有他自己的道理,别以为你是……哼”,燿羽不服“就可以辱骂我们太华弟子!”

“他什么道理?”云落继续下套。

“他……”

“云姑娘不必想了,想来清微君也快回来了,届时他自会将道理讲与你。”怀澈搁下手里的碗,用略略责备的眼神扫了扫燿羽,燿羽立刻便明白自己是被云落下了套,乖乖闭嘴。

“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怀澈起身,对着云落示意一番“改日得了空再来看望云姑娘”。

“客气,日后要是忙不来也没事,我从不拘于这些小节。”云落也站起来,假笑。

她日后绝对不会留在这里的,摆平了月泽她就回去。

燿羽又瞪了她一眼,双手抱拳随便示意一下,跟在怀澈身后出了殿门。

云落松了一口气,想着休息一下,瞧见殿内熟悉的一切,困意又消了不少。

这是神京城太华神尊所居的三十六天。

现下这座宫殿,是月泽所属的第三十六殿。

三十六天里有三十六殿,主殿是太华神尊所属,其余的都是分给太华门下的弟子居住。

一般来说,一个殿里是住两个弟子,但是月泽身份特殊,便独独分给他一个,他素来喜静,因此得了最远的那一间。

可怜了当时的云落。

成日里跑来跑去不知道有多少路。

她日日来这里偷看月泽,对这里了如指掌。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出了殿门往前直走再往右拐,那里有一座湖,风景甚好,最适合她这种心情抑郁,每日惴惴不安惶恐至极的人去散散心。

她从前也最喜欢在那湖里捞鱼。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殿门,殿外守着的两个小仙婢怯怯地低着脑袋“太子妃娘娘。”

云落一晃神,随即马上镇静下来”我不是,,你们认错人了。”

“泽殿吩咐过,都要这么称您。”

现在这称呼对于云落来说就是耻辱,提一声她心里就要痛一分,月泽对与怎么折磨她,还真是了解。

云落苦笑着,摆摆手“日后不要这么喊我了,不习惯,我现在不大舒服,想要出去走一走。”

“这……”小仙婢很为难。

“没事,我走不了的”,云落指了指前面“我就去那里的一个湖赏赏景,一会儿就回来。”

小仙婢低着头退下了。

她们不阻拦,完全是知道云落走不了。

整个三十六天都是太华的人,她跑不了。

正文 第十六章 有女倾城

云落慢悠悠地走在三十六天的大道上。

时不时有好奇的新晋的弟子觉得好奇,偏过脑袋去看她。

云落回报以一个得体大方的笑容。

还冲他们挥挥手。

那被发现的弟子登时羞红了白嫩的面庞,低着头匆匆离开。

太华的女子一向很少,加之太华门规颇严,那些小弟子只怕很少有机会看见三十六天里会有女子,更何况是四处……游荡的女子。

云落放心大胆地调戏着这些小师弟。

“姑娘,您怎么出来了?”有白衣少年持着剑向她走来,步履轻快。

“姑娘?”云落定睛一看,是若尘。

瞧着少年干净的脸庞,云落莞尔一笑“我早就想告诉你了,你可不能这么喊我。”

“为何?”若尘行至云落面前,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他大老远地就瞧见这突兀的红色,走近了一瞧发现是前几日奉清微君之命带回来的那个姑娘。

“那我与你说了,你可不要告诉旁人。”云落勾了勾手指“你先过来些。”

若尘乖乖地凑了过来。

云落一记暴栗敲在他脑袋“我与你又不熟,我说什么你就信,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若尘自幼拜在太华神尊门下,所听所学皆是书上那些死板板的东西,养出一身浩然正气,担着除恶扬善之责,誓要天下归于太平,但是心眼忒实诚了些。若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求饶,瞎扯一些什么上有老母下有有女的谎话,没准这孩子真的会信。

若尘捂着脑袋委屈地看了云落一眼,好歹是太华的弟子,马上恢复到原先的模样,笔直地站在那里,不卑不亢,右手按在配剑上,左手规矩地垂在身侧。

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是清微君认识的人,自然也不会是恶人。”

只这一句就把云落给活活堵死了。

“罢了罢了,不欺负你这个老实人”,云落摆摆手“你走吧。”

“姑娘要去哪里?”,敢情若尘不问出云落去哪他就不走了。

一看若尘这般乖巧温顺的样子,云落刚平复的心情又起了波澜,顿时生出一些捉弄他的想法来。

“我就在附近逛逛,难不成你看小女子独自一人寂寞,要来陪我?”云落挑挑眼角,装作很感兴趣地样子凑了过去“嗯,我看你长得眉清目秀,也算是个不错的人……”

“妖女!”

面前的若尘忽然往后倒退几步,他的身后露出一张怒极的脸“仗着自己是清微君的人就这般为所欲为,实在可恨!”

云落:“啥?”

为所欲为是有的。

但她何时仗着自己是月泽的人了?

“这位兄台,首先,我不是妖女,这点你们太华弟子还是得认清的,不然传出去说你们太华的人连妖连鬼都分不清多难听。”云落纠正“再者,我也没有仗着清微君为所欲为,你哪只耳朵听见我拿清微君去逼人家了?”

止风跳脚“狡辩!”

“你这么想我我也没办法。”云落耸耸肩,双手一摊“那你们慢慢玩,我走了,不用送。”

说罢,她转身离去,裙摆曳过地面,扫起浅黄色的枯叶。

止风还要追过来,若尘拦住他,低声解释了些什么。

云落慢慢走远。

裙摆过后,叶子灰败。

她是挖过心的恶鬼,这点就给她打下了烙印,无论她做什么,旁人心里,想到就是她在做坏事。

云落为这世道的不公哀嚎了几声,继续若无其事地四处瞎逛着。

缓步行至一处清湖。

碧波荡荡,水光粼粼。

柳枝低拂,沾起几滴水又被风挑了起来,剔透的水珠猛地落回湖里,溅起层层涟漪。

偶有几尾玉锦鲤嬉戏于圆润的石块之间,看起来好不惬意。

云落满意地倚在湖边的一株柳树边,眯起眼瞧着这里的景色。

欣赏着欣赏着就欣赏到了不该欣赏的。

“这回真是多谢你了。”

轻柔的声音随着湖边的暖风飘到了云落的耳朵里。

云落心下慌乱,毫不犹豫地一个旋转变做一只鸟停在柳树上。仰着脑袋挺着胸膛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她转着那双小眼睛警惕地四下打量,在湖对面站着两个人。

离的太远,看不大清楚,只能通过穿着辨出二人皆是太华弟子。

孤男寡女,小树林。

这看着很可疑……

云落想起来自己从前也算是太华里的人,虽然什么都没有学到,但这个身份没法否认,秉着为太华清理门户的原则,云落支棱着翅膀飞了过去,落在他们头顶上……的柳枝。

云落万分谨慎地落下来,爪子刚碰到枝条上,总感觉有人看了自己一眼,云落低头望过去,二人还在交谈,方才肯定是因为自己太紧张了,云落安慰自己。

“阿泽?”对面的女子轻声地喊,杏眼柔情脉脉,像是眨一下便能卷尽世间万般风情。

女子容貌惊艳,眉如远黛眼如秋水,唇点绛红肤如凝脂。

云落在上头,只稍稍低眼一看整个人的魂都要出窍了。

小细腿抖啊抖,云落觉得自己就要栽下去了。

捉奸这种事是吃力不讨好的活,怎么做都不妥当,尤其是对方身份不一般的时候。就更加棘手了……一不留神就会扎到自己。

而树下面这个简直是可以扎出血了。

她怎么偏偏碰上瑶华。

苍梧山苍梧丘瑶华神女,颜如舜华,姿容绝代,占着四荒美人榜的榜头一直不下。

那他口中的“阿泽”是……

云落一阵眩晕。

“不必客气。”月泽温和地回道。

果,果然是月泽。

“若不是你,那穷奇兽还不知要在苍梧丘为恶多久”。瑶华朱唇轻启,吐出来的字像是落在玉盘上的玉珠,很是悦耳“倒是因此害你伤了眼睛,实在是愧疚。”

“无事。”月泽背对着云落,云落瞧不见他脸上的神情,但是云落想着月泽此刻一定是很温柔地看着瑶华吧,月泽对女子都不亲近,除了瑶华。

四荒皆知,神京太子月泽心上独放一人,那人便是瑶华。

要不是云落中间插了一脚,他和瑶华早就花好月圆白头偕老了。

可惜可叹,她云落做了砍断连理树的那把斧头。

月泽对云落就不曾这般温柔过,但他也不对她发怒,只是冷眼看她,带着淡淡的疏离。

旁人都说清微君容止端雅,品行高洁,为人甚是好相处。

那些人的眼睛怕是都患有严重眼疾……

月泽都肯为了瑶华去诛杀上古凶兽穷奇,还因此伤了眼睛,看他对她多好啊。

云落胸口一阵发堵。

堵着堵着脾胃里便涌上来一股酸气,云落扭了扭脑袋,偏到一旁,“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云落正寻思是不是早上贪嘴,蛋羹吃的太多了,忽觉头重脚轻,一阵眩晕。

虽说没有吐到人身上,不过这么一下折腾云落就变回了原形,从树上落了下来。

还好,柳树生得并不是十分高大,摔在地上应该不会太疼。

但是她忘了,之前自己是立足在人家头顶之上的柳枝。

所以她……好死不死地跌在月泽身上。

月泽下意识地去接,于是云落便尴尬地挂在他身上。

“真,真巧啊。”云落脸皮勉力抖了抖,尽力抖出一个笑来。

而后扶着月泽手忙脚乱地站直,看都不敢看他一眼,惶惶地转回身。

“云,云落?”瑶华本就被从天而降的她吓了一跳,此刻瞧清楚云落的模样,那张脸登时惨白得不成样子。

“许久不见了瑶华神女,近来可好?”云落白皙的面庞上腾起几块红晕:是她的错,将一个好好的美人吓成这副样子。

“我,一切安好,倒是你,不是……”瑶华伸出如削葱般细长白嫩的手指颤抖着扯了扯云落的红衣,又探到云落脸上点了点,惊骇不已“是,是真的。”

“神女这可就说笑了,云落自然是真的。”云落对瑶华反常的行为也感到迷惑“倒是神女,六百年不见,好像……变得更加活泼了些?”

“你,阿泽,她……”瑶华有些语无伦次。

物是人非啊物是人非。

云落记得瑶华一直都是谦逊有礼,温顺毓秀的模样,何时有过如此神情,虽然这样看起来也美。

“星儿,你先回去,我晚些时候过来。”身后传来低沉的嗓音。

云落照旧转回身,转回去了才记起来早已不是从前。

可月泽此刻的模样也是让她痴在原地。

早些时候还蒙着的黑布取了下来。

他眉眼轻弯,眸子里像是有星子。

万般风华黯然失色在他眼中。

瑶华一愣,随即欠了欠身子,与她们道别“那我便先走了。”

走了几步,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转回来盈盈道“我晚些时候在三十二殿等你吧。”

月泽一颌首,眉目间笑意愈盛。

“我不是故意的!”

瑶华一走,云落立刻举起双手解释——这是她犯错时常用的姿势“我无意间过来看看的,看到这里有人没忍住就……我没想到是你们,我错了。”

其实云落蛮心酸的,明明她才是正房夫人,结果还要因为扰了自己夫君与别的女人幽会而道歉,天底下的夫人哪有她做的憋屈!

”以后没事不要出来。”月泽敛了笑意,眸子低垂,语气里听不出一点波澜。

“月泽,既然今日碰到你了,我倒是要问问你”,云落抬头挺胸,使自己看起来尽量有底气些“你是何时认出我的。”

“一开始。”

“那你既然认出我了,可你并没有当场戳穿我不是么?”云落吞了吞口水,一开始就发现他了,月泽的眼睛真是越来越毒了啊,带着块黑布都能辨出她“一开始不是要放我走吗,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若是没有事,那你可以放了我么,我要回酆都城!”云落深呼吸几口,见月泽半日不答话,一鼓作气将自己憋了很久的话都说出来“我很久没回去,如今急着回去,你既已一封休书递与我,那你现在这么软禁着我毫无道理。”

“休书……”月泽眸子闪了闪,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一句“若我不应允呢?”

“月泽,是我对你死缠烂打,是我逼着你娶了我,害你与瑶华有情人不得眷属,我想了五百年,也想通了,情爱这东西,勉强不来的。我也知道我错了,对不住,耽误你那么多年。”云落没想到现在的月泽心里还对从前的事情耿耿于怀,犹豫了一下,低着头认真地道歉“后来出了那件事,我知我犯下大错无可挽救,对你亦是心怀愧疚,可是你现在好好地活着,我也在鞠陵于天呆了五百年,行走于凡世一百年,该赎的罪我都赎了,我求求你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放了我吧。”

“往日的情分?”月泽缓缓抬起眼,一只眼微微泛着金黄色。

他生来就是帝皇瞳,注定他日后会是神京城的掌权者。

“为什么,我求你了,我都放下了,求你放下吧,大家各过各的不好么?”云落从不知道六百年不见,月泽变得这般小心眼,揪着百八十年前的事情不肯放手了。

“你身上有罗刹铃,若是动用,四荒将生灵涂炭。”

云落无话可说。

正文 第十七章 有心无心

云落的难过持续不了几秒,马上喜笑颜开,没脸没皮地凑过去“清微君,有话咱们好好说嘛,我呢,保证以后绝对不用它还不行吗,你就行行好,让我回去看一眼吧。”

“改日我与你同去。”月泽冷冷地看着她,不动神色地往后退了几步。

云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月泽果然还是讨厌她,近一点也不肯。

“那,那好吧。”

云落自认为对于月泽,神京城里面没人比她更熟悉他的脾气了,说一不二,定下来的事绝不会改口。

“那我能不能先见见我儿子和阿斐”,云落不死心地追问“我许久不见他们了,想念得紧。”

“想念得紧?”月泽冷笑一声“你们可真是恩爱。”

“嗯?”云落对于月泽的怒气感到莫名其妙——这发的又是哪门子的火?

听到后面的“恩爱”二字,云落幡然醒悟,月泽以为她和云斐在一起了,白白是她与云斐的儿子。

好说歹说她从前也是神京城的太子妃,就算只做了三日,那名分还是摆在那里。

如今这么一出岂不是给太子殿下戴了顶大大大大绿帽子?

但她与云斐是夫妻……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云落偏生还不能解释。

她与云斐的关系,除了帝父,谁也不知道,云落与他也太过亲密,被误会着实正常。

月泽从来就不知道,还总以为云斐喜欢云落,云落对云斐又那么好。现如今还领了一个孩子回来,估着年纪约莫在四五百岁,这就说明云落刚被休时就有了孩子。

诸此种种,月泽肯定是觉得云落不守妇道,刚被休就和自己心上人私奔了,还有了孩子。

“这,那个,白白不是阿斐的孩子”,云落斟酌着说,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和月泽解释“白白他的身世么,有那么一点点的麻烦,反正真的不是阿斐的。”

月泽的脸色稍稍好了一点。

“但真是我亲生的,我很想他,想见见他。”云落讨好似地看着月泽,大丈夫能屈能伸,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在这里若不求助于月泽只怕她真的是没有办法见到白白和云斐。

等她一有机会就离开这里,再也不会来了。

白白的身世她也会瞒着,绝不会让月泽知道。

月泽没搭话,一拂袖子转身离去。

云落早就习惯了他这副冷淡样子,方才能与她说上那么多话实属不易了。

云落经历湖边一系列的事,精疲力尽地走回自己原先呆着的三十六殿。

屁股还没有坐热。

小仙婢低着脑袋进来轻声禀报“姑娘,清微君有请。”

“请请请,请我去哪啊,又不是请我回家。”云落不满地嘀咕,明明刚刚才见过,偏偏不说,非得遣人来叫她,真真是麻烦。

“说是去看与姑娘同行的人。”

云落跳了起来,提起裙摆就往外冲“去哪儿啊,快快快。”

小仙婢惊在原地。

还是云落折回来拉她才反应过来。

小仙婢引着她走到另一处宫殿,云落抬头去看,云中赫然飘着三个字:

“三十一天。”

“这不是子然君和明轩君的住处么?你没诓我罢?”云落站在门口,攥着小仙婢的衣袖不肯进去“可别是将我哄进去一顿骂。”

“子然君与明轩君早已出师,回了青丘和昆仑住,偶尔才回来住。”小仙婢抽了抽袖子,没抽出来。

“哦,我都忘了,他们现在已经学成了啊。”云落颇有些落寞地嗟叹“没想到时间过得那么快,真真是让人……”

“怎么不进来。”

明明是问句,从他口中出来变成了毫无起伏的陈述句。

云落闭了闭眼,再去看,月泽站在殿外疏离地看着她。

小仙婢仰起脸,眼里只有月泽的脸,她咽了咽口水,俯身行礼“奴婢,奴婢见过清微君。”

有一个被皮相迷惑的无知少女。

云落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小仙婢一眼。

小仙婢却误以为云落这是不满,小声道“清微君又不是你的,清微君不过客气几分你倒还蹬鼻子上脸了,将自己当做清微君的什么人?你也配,哼!”

云落像是被一锤子敲中,晕了半晌,说不出话。

如今三十六天的仙婢都是这般泼辣么?

“你在想什么?”月泽的眸子沉了沉,原本墨色的瞳忽然泛着微弱的金黄色。

月泽一不高兴,那只帝皇瞳颜色就要显出来,他一高兴,那只帝皇瞳的颜色也会出来。

云落从前每次一看他眼睛发光心里就慌张,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生气。

“我这就来。”云落松开小仙婢的袖子,不情不愿地挪上去,月泽还真是把她看得紧,好像怕一个不留神她就又溜出去为祸天下众生。

云落上了台阶,回过身要招呼那个小仙婢上来与自己同行,没想到身后早已空空如也,那小仙婢早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咦咦咦,怎么跑了,方才眼神不还直着吗?”云落满脸疑惑地转回身,跟在月泽身后进了殿。

殿内空荡荡的。

太华门下的弟子住处有严格的统一标准——素净。

两张案台,两把椅子,两张床,唯一亮眼的是墙上挂着的几幅山水画。

云落惶惶地立在月泽身后,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从鞠陵于天出来之后,云落早想过千百种与故人相遇的场景以及自己的对策,怀澈与燿羽那里表现得尚算满意,可是到了月泽这里就出了大差错。

最怕见熟人,熟人里面最怕见月泽。

毕竟曾是夫妻……谁都没有他熟,简直是熟得透透的了。

“清微君,您今日怎么过来了,小仙们没料到您今日会过来,卖没来及准备,还望清微君恕罪?”殿内听到声响,有仙侍出来瞧,一出来就看见月泽站在那里,慌慌张张地就跪下行礼。

“无事,我吩咐你们照顾的人呢?”月泽低声问道。

“在在在里面呢,小仙马上去叫。”仙侍急急退下,不多时,云斐果然抱着白白出来了,面无表情地盯着月泽。

“清微君,这,这他不大爱说话,小仙真的尽力了。”仙侍躲在云斐的后面,一脸无可奈何“他一直不肯吃东西。”

月泽一颌首,示意他退下。

仙侍如蒙大赦般离开。

云斐抱着白白不言语,倒是白白一偏脑袋望着月泽“美人叔叔?”

月泽身形一晃。

云落在月泽身后憋笑憋得极为痛苦,她记得,从前自己也是这么喊过月泽的。

白白果然是自己亲生的。

“美人叔叔和你一样都不爱说话啊。”白白指了指月泽,又指了指云斐。

云落教过白白,在外人面前,是不准叫云斐舅舅的,他一开口,旁人心里就明白了。

云落这么多年的苦心就白费了。

所以白白都是一口一个“你。”

“你为何,这般称我?”月泽倒也不恼,淡淡开口问他。

“因为叔叔长得美啊!”白白一脸羡慕“我长大了要是能和叔叔长得一样好看就好了。”

“呵。”月泽竟是一声轻笑“你与你娘倒是很像。”

“我娘?”白白鼓了鼓嘴,刚想说什么,忽然小鼻子一动,面露喜色“我好像感觉到我娘了。”

他一下子挣开云斐,迈着小短腿朝月泽而来,擦过月泽,瞧见了一身红衣的云落“娘亲!娘亲!”

“果然藏不住,还是被你个小机灵鬼发现了。”云落熟练地抱起他,蹭了蹭他柔软的脸,眉毛眼角都是喜色“白白最近乖不乖,有没有听阿斐的话?”

“我很乖,一直都很听话”,白白抱住云落,声音里略有哭腔“可是娘亲去哪儿了,很久都没有过来看我,我还以为娘亲不要我了。”

云落心下愧疚,可是她也没有办法。

余光装作不经意似地扫了前面那个立着像块石雕的人。

罪魁祸首就在前面呢,但又不能向他兴师问罪。

“娘亲,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酆都城啊?”白白揽着她的脖子,小小脑袋搁在她的肩窝上“白白想看看外公是什么模样的,想看看娘亲以前住的地方。”

云落一阵心酸,她在鞠陵于天生下白白,让他吃尽苦头,白白一直很懂事,从不埋怨,既听话又懂事。

唯一的任性应该就是常常缠着云落问什么时候回去的事了吧。

云斐瞧见云落,拖着沉重的步子也缓缓走来。

一把配剑横在他面前。

式微。

四荒最好的剑就是清微君的配剑式微。

此刻这把威名赫赫的好剑出了鞘,殿外透进来的光折射着剑锋,闪烁生辉。

云斐不管不顾,依旧拖着步子往前走,眼里只有云落的红衣。

月泽握着剑,剑上银色的冷光衬得骨节分明的手越发苍白。

云落放下白白,冲过去“月泽你干什么!”

“你要见儿子我不反对”,月泽面无表情,帝皇瞳慢慢亮起来“可是他不能。”

“那你也不能这样啊,你看他都流血了!”云落隔着剑推着云斐“阿斐,你先别过来。”

无奈云斐不为所动,那剑划过黑衣,渗出暗红色的血来。

完了,云斐又开始失常了。

云落情急之下拿手去握剑,将剑带离到一侧,云斐这才与剑错开,走了过来。

月泽金黄色的瞳孔一缩,颜色淡了些,低声喝道“你给我放手!”

“放就放,不放疼的还是我。”云落见云斐已经走了过来,松开手,疼得呲牙咧嘴。

身旁的云斐低着头乖巧地站在云落身旁,看见云落手里的血,笨拙地拿自己的袖子去擦。

云落倒吸一口凉气“阿斐别担心,我没事的。”

云斐收回袖子,眸子里有点愧疚。

“知道愧疚就好了。”云落凑近他,低声嘱咐道“但是日后不许这样了,要听我的话知道吗?”

云斐点点头。

云落这才得了空去看面前的月泽。

月泽帝皇瞳已经暗了下去,他漆黑的眸子落在云落身上。

“云落,你究竟有没有心!”

正文 第十八章 前尘往事

云落嫁给月泽的时候还只有1700岁。

500岁时她救了月泽一命,随后月泽留在在酆都城养伤,一养就是一百年。

帝父与神京紫薇大帝见面时商议了一下,一个酆都阴姬,一个神京太子,全四荒都找不出这么般配的一对了,二者大为满意,于是趁机定下了这门娃娃亲。

云落年纪尚小,但看着月泽这人不错,长得好也聪明,身份也般配。

想了想,无论怎样都是自己捡了一个便宜,白白送一个如意郎君,自然是喜滋滋应下了。

月泽怎么想?

她与月泽平日里相处得很好,两小无猜的,月泽还答应她长大了一定会娶她。

明明那个时候的月泽,不是这般冷漠的模样。

那月泽应该也没有不高兴,不然怎么可能会同意。

如是想着,云落就把月泽搁在心里了,此后所有男人都入不得她的眼。

可入得了她眼的,她却入不了他的眼。

彼时年纪尚小,很多事情都想不透彻,也考虑不周,哪里想得到那时月泽是为了救命之恩和紫薇大帝的压迫下不得已才同意的婚事。他年纪小,但是心里面亮堂堂的,知道她身上有罗刹铃,那东西不好。

她又骄纵又跋扈,也不好。

后来月泽回了神京城,拜在太华神尊门下,成了太华神尊的得意门徒。

他一直没有来看云落,云落只当他忙,过些时日也许就会来了。

可他没来。

云落在酆都城呆了三百年,思来想去,自家夫君生得这般俏,绝对是招蜂引蝶的上好的材质。

也不知道会不会给整变质了……

当机立断,云落收拾收拾包袱直往三十六天而去。

她要入太华门下。

四荒皆知,太华门只收有缘的弟子,里面哪个不是天资聪颖,禀赋异常,有头有脸的人物。

旁的不说,就拿神京城的太子爷月泽,青丘山狐帝第九子怀澈,昆仑山战神之子燿羽,苍梧渊里的上古遗孤轩辕怜星,蓬莱神女姬渺渺来说,哪个在四荒不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云落顶着酆都阴姬的名号,身份自然尊贵,可这天赋实在是勉强不来。

她在三十六天外跪了十日。

整整十日,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云落也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么大的能耐。

“神尊,云落自知资质愚钝,自然是不敢拜您为师,不过不知道贵处缺不缺打杂的人?”太华神尊出来的时候,云落顶着油光光的脑门,黑得十分均匀的眼圈仰起脑袋期待地望着他“我什么都会干。”

太华神尊早就听闻酆都城的阴姬殿下在外跪了十日。

原以为她是要拜他为师,想着她若吃了闭门羹自会离去,没想到竟然一直都在这里,而她的目的……

确实是一位想法清奇的女子。

既是酆都的阴姬殿下,看在北阴大帝的脸面上还要给点情分,小殿下自个儿也剔透得很,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没本事做太华弟子,竟是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太华神尊捋了捋雪白的胡须,颌首。

云落拢了拢曝晒了几日油腻腻的头发,乐呵呵地拎起包袱,跟在前来引行的太华弟子进了三十六天。

从此,酆都阴姬不要脸面死缠着神京太子的事长着翅膀飞过了四荒的大小角落。

而那个时候,云落正腆着一张脸跟在冷成一块冰的月泽后面。

“清微君,这是我从后山新摘的果子,可新鲜了,你要不要尝尝?”云落掂着一个篮子紧跟在月泽身后,笑靥如花“清微君你回过头看看我,我手里的果子,真的很不错。”

“清微君,今日想吃什么,我去做。”

“清微君,昨日一整日不见你,你去哪了,我,我有点担心。”

“清微君……”

云落天天跑来跑去,三十六天上上下下所有的太华弟子都与她熟了。

也知道了她是清微君自幼定下的媳妇。

从此再见到,都是一口一个“太子妃娘娘。”

三十六天里都是以神号相称,从不拘于身份与地位。

来人既是入了太华,那么便抛却在外的一切,在这里,一切都按太华神尊的意思来。

过了殿试,晋了神阶,飞升了的都会有神号,往后见到了都要称神号。

比如月泽,比如怀澈,比如燿羽。

至于还未飞升的,那便是师兄师弟,热络得很。

不过一切都是在太华门下,太华门外另当别论。

云落初来乍到之时,还因为这个怎么也寻不到月泽,急得满头都是汗。

直到她后来比划了两下给旁人看“就是长得很是俊美,以前总喜欢穿蓝白袍子的,总冷着脸,不爱说话。”

那人猛拍大腿“这不是清微君吗?”

云落呆立:“清微君是哪位?”

云落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是寻到了月泽。

不过他是太华得意弟子,而她只是一个打杂的。

旁人都不知道要如何称她,在外她是阴姬殿下,在太华门内这个身份就算没了,于是乎碰见一些身份够不到她的,二人总是僵在那里。

所以这一声“太子妃娘娘”,云落听着很是受用。

就算月泽总是冷着脸不和她说话,不过对这个称呼也没表示什么反感,偶尔路上碰见了同门的其他师兄弟,远远地立在路侧,一个“清微君”,一个“太子妃娘娘”,月泽听见了,低低应一声,手握着式微剑缓步离去,云落开开心心地与那人攀谈几句,跳着步子跟上去。

虽然说陪着月泽的那几百年出了不少事情,云落也伤心过,但好歹是熬到了与月泽成亲那一日。

云落记得清楚分明。

许多红带缠绕在上阳宫内外,灯笼里是晃晃的暖黄色的光。

来来往往的人真多,四荒里有身份的人都来了吧,都聚在前面的那处宴席上谈笑。

“啧啧,这排场真气派!”

“那可不是,神京城与酆都城联姻能不办得隆重些?”

“我在四荒这些年,就没见过这么阔绰的!”

“……”

赞美之词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云落坐在床上,嘴角浅浅弯起。

月泽下了三书六礼,又细细地换庚谱,请了不少人来……该做的都做了,一样不漏,样样都做的最好。

四荒了所有的女子都羡着她嫁了这么如意的郎君。

想着想着,云落探出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嫁衣。

她今晨在酆都梳妆时,第一次瞧见这件嫁衣。

凤冠霞帔,彩绣辉煌。

织锦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裙,上绣腾龙飞凤,朵朵金线牡丹绽在裙摆,华美异常。

合身得很。

她低眉浅笑,作玉人妆,点绛唇,抹胭脂。

玉手掩在宽大的袖子之中,月泽推开殿内,走了过来。

云落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惴惴不安地坐在那里,看着月泽挑开她的盖头,取了桌上的合卺酒在云落身旁坐下。

大红色的喜服托得他愈发面若冠玉。

他手里端着酒,微微皱了眉。

云落一阵心慌,急急伸手夺过他手里的酒杯。

月泽这几日即使对她很好,那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云落比谁都清楚,月泽望着她的时候,虽是温柔万分,可是眼底还带着疏离,和从前一样。

而且今日他成亲,瑶华一定很伤心。

瑶华伤心,月泽也不会舒心。

云落曾看到瑶华梨花带雨地扑倒在他怀里,求着他千万不要娶云落。

但这不是他说了算,他最后还是娶了云落,不过洞不洞房,那就是他的事了。

瑶华哭得那般凄惨,看来他今日是断断不会留在洞房的,。

云落一定要留住他,现在他走了,日后……便再也不回来了吧。

她嫁给他做了太子妃,只怕要独自守在神京城上阳宫。

月泽望了她一眼,伸出手,绕过她的,将那酒一饮而尽。

云落不喜酒,一口急急吞下去,呛出了眼泪,但还是笑着看月泽慢慢饮完杯里的酒——她在酒里面加了点东西。

月泽停了一会儿,果然挥袖要离开,云落眼疾手快地扯住他的袖子,笑道“夫君这是要去哪?”

月泽回过头看她。

明明是在笑,眼泪却在涌,妆花了一大片。

云落细长的指甲扣住月泽的袖子,那倔强的模样告诉月泽她今晚是不会放他走了。

月泽铁了心要走,下腹却涌来一股暖意。

他身形一滞,有个带着冷香的身体早已覆了上来。

唇上也落下凉凉的东西。

“月泽,就当我求求你。”云落闭着眼,衣衫滑落,双臂紧紧环着月泽“回过头瞧瞧我好不好,我真的很累很累,你再不看我,我……”

月泽愣了片刻,随即翻身将云落带倒在床上。

一室旖旎,脉脉无言。

……

云落还记得月泽轻轻抱住她的时候,她低着头,余光瞥见月泽洁白的手,心里真是高兴,总觉得自己是熬到了头,从此以后便可常伴君侧。

新婚燕尔,月泽待她还是很好的,比之前几百年都好。

三日不足。

神京城大乱,神京城太子被挖心,受重伤。

一时间四荒人心惶惶。

几日后,太子妃酆都云氏自认罪,为补其过错,救太子,后被押入鞠陵于天五百年不得出。

另加一百年于世间赎罪。

四荒自此认为鬼都不是好东西,那次的大乱也是由鬼而起,云落这件事一出,牵连了整个酆都。

云落想起那段时间,都好像是在做梦。

正文 第十九章 天枢其人

“我这颗心自然是在的”,云落微笑“你也知道,我这颗心可稀罕了,全四荒再找不出第二颗来。”

月泽不怒反笑“你知道便好。”

云落茫然:这六百年未见,月泽的脾性好像变了些。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云落嘱了白白去把他们之前带着的包袱翻出来,将里面的纱布伤药取来——云斐身上还淌着血,他不疼,云落看着疼。

“啊,许久不见了云落!”

三十一殿的大门被来人一脚踹开。

云落早就习惯了,此时已经能练就泰山崩于面前就把泰山给顶住的胆魄。

她面无表情地抬起清明的眼睛朝门口望去。

来人神采飞扬,金光闪闪,差点没亮瞎云落的眼睛。

躲得过泰山压身躲不过天枢星君的金光四射。

天枢星君今日着了一身金丝镶边云锦长袍,顶着他那顶同样金灿灿的星冠,面上笑容可掬,快步走来。

瞧见月泽立在这里,俯了俯身子,双手作揖“天枢见过泽殿。”

三十六天外的人都是尊称月泽一声“泽殿。”

月泽点头“嗯。”

然后天枢星君扫视一周,直朝云落奔来。

“哎呀呀,许久不见,让我好好瞧瞧。”天枢星君走近云落,站在云落身旁的云斐立刻侧身到云落面前,将天枢星君伸过来的手堵在半路,眼里一片死寂,天枢星君一愣,手腕一转,将云斐一推,给推到一边去了,给……推到一边去了……

“你哪门子的葱,挡着我和我家云落亲近亲近?”

云斐呆在原地。

他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将他比作一根葱的。

云落还成了别人家的。

天枢展开手臂,像只羽毛灿烂鲜艳的花冠公鸡扑了过来,满心欢喜地想要抱一抱云落来表示自己的思念之情。

“啊,抱到了!”

天枢星君了无遗憾,天枢星君骄傲得意,天枢星君心满意足。

“不过不是我说,云落你这几百年都吃了什么东西,怎地壮硕了许多?”天枢星君奇道,还顺便摸了摸“的确是壮了不少。”

天枢星君睁开眼,手还挂在云斐身上——方才云斐见他要扑过来,再次挡在了云落面前。

“你根大头葱,老是冲过来干什么!”天枢星君见佳人没抱成,怒道“得亏老子今日不吃面,不然非得把你剁碎了和面!”

云斐面无表情。

“星君也还是没变”,云落不动声色地拉过云斐,走上前盈盈笑道“还是那么……贵气逼人。”

“那可不是,我不仅依旧贵气逼人,我还是很喜欢吃面,云落你什么时候再给我做一碗啊,我可想念得紧。”天枢星君放大的笑脸欲要凑过来,一道清冷的声音隔在二人之间:

“星君若要吃面”,月泽微抬起眸子,帝皇瞳的光早已消了下去,面色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大可唤神膳房做与你。”

“那不一样,我们云落做的面那在四荒可是数一数二的。”天枢星君不屑地哼哼“自从云落走了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她做的面。”

云落讪笑:还不是因为月泽她才去学做面条。

“改日有空一定给你去做!”云落豪爽地拍拍天枢星君的肩膀“我说到做到,你就放心好了。”

“为什么要改日?”天枢星君想要牵住云落的手将她带出去,余光瞥见一旁立着的月泽,悻悻地放了手:四荒皆知,自从神京城之乱之后,四荒敬重的泽殿对这位前太子妃可谓是厌恶到了极点。

当初缠着他,逼着他娶了她,还因此辜负了自己的红颜知己——瑶华神女,结果被她挖心,差点死在新婚之时。

清微君一生举止有度,严于律己,何曾出过差错,唯一的污点只怕就是这件事了。

这回云落被他带回来,指不定怎么折磨她。

想到这里,天枢星君同情地忘了一眼云落,云落被他这一眼激得起了鸡皮疙瘩“星君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云落啊,我知道你心眼一向好,之前那件事定时有误会,我们都相信以你的为人,定是做不出那种事情的。”天枢星君沉重道“可惜旁人不信,但是你不要害怕,在这里要是受了欺辱,去找我,找怀撤也成,燿羽么……最好是不要找他,实在有事其实也可以……”

“星君费心了”,云落眼角一跳一跳的,天枢星君这话摆明就是说给月泽听的“云落犯下如此大错还能得各位的原谅已是莫大的恩赐了。”

“你方才说什么?天枢星君想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蓦地瞪大眼睛”云落,你变了!”

云落:“啥?”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天枢星君痛心疾首“你以前跟长了刺的球一样,别人若是说了你一句不是,你非得满地滚着去扎得他哭爹喊娘为止。”

云落:神京城是怎么让这种张嘴老子闭嘴爹娘的庸俗者进来做神仙的?

说到天枢星君,那也是个神奇的人物。

平白无故地就被紫微大帝从凡世提了上来,年纪轻轻地就占了北斗七星君之首的位置。

据说天枢星君在凡世的时候,是个风流浪荡子。

逛窑子下赌坊,整日花天酒地不亦乐乎。

有一日天气尚好,星君想要出去走一走。

走着走着自己就走上天了。

前脚刚跨进青楼,身子就飘了起来。

那迎过来的老鸨与一群人傻在原地。

是日,天数星君顶聚三花,脚踩祥云,飞升了。

自此,神京城多了一位白吃白喝风流成性的神仙。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云落长叹“你说是吧星君。



天枢星君摸摸下巴,赞成“也对,自从到了神京城之后我就寻思着还是凡世快活。”

说罢,意识到神京城的太子爷还在一旁,立刻改口道“可惜的是就算凡世快活,凡人寿命于我们看来不过渺渺一粟,那快活,也不过眨眼间。”

“啊,时候不早了,我那里还有点杂事要理,我须得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天枢星君抬头望了望殿外的天,金乌西沉,竟不料聊了这么长时间。

“那云落就不送星君了,星君慢走。”

“嗯。”

天枢星君一掀衣袍,兴冲冲地就要往外走,走了没几步又折回身子,悄悄嘱咐云落:“下回再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准备一碗面,多加肉加葱花。”

云落还没来得及回,天枢星君又附加了一句“我会赶着饭点过来的,别担心。”

云落应下。

天枢星君揣着一肚子的得意出了门。

觉得今天的晚霞也特别好看。

云落回转身子,殿内的随侍的仙子已经燃起了长明灯。

月泽与云斐都是面无表情,忽略到云斐的呆滞以及月泽的冷淡,至少这幅画面看起来还很是和谐的。

“娘亲,我饿了”,白白抱住自家娘亲的大腿“方才那位叔叔说想要吃娘亲做的面,娘亲做面很好吃么?我记得娘亲似乎从来没有做过面给我们吃。”

“这个么……”云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冷汗连连。

“清微君你看”,云落指了指外面“已经很晚了,我们……”

“该回去了。”月泽低清明的眼略略一扫白白和云斐,向着云落走来。

“白白说他饿,我想我许久没见他了,要不趁此……”云落还没说完,月泽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投下来一片阴影笼住云落,云落仰起头看他,瞧见他也正低头看她,接下来的话就吞进了腹内。

“白白,娘亲过几日再来看你,到时候给你做好吃的。”云落干净利落地蹲下身子避开月泽,对抱着她大腿不松手的白白柔声道“你乖一些,下回娘亲来就可以带你回去了。”

“真的吗?”白白扑闪着大眼睛,认真道“白白我相信娘亲,娘亲可一定要来。”

“那是自然!”云落宠溺地抚了抚白白的脸“一定要听话知道吗?”

“嗯嗯。”白白噔噔噔跑到云斐身旁,朝云斐伸出手,云斐熟练地将白白抱起来,死水般寂静的眸子只有云落一抹红影。

云落叹了口气,最不放心就是云斐了。

她直起身,靠近云斐,轻声道“我就是出去几日,你不要担心,更不要擅自行动知道吗?”

云斐点点头。

云落说完就打算走了,袖子一紧,人又给带回来了。

云落垂眸,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拉着她的袖子。

这病态的白在鲜红上显得诡异。

“阿斐?”

“落落,我,葱。”

云斐笨拙地表示,面上满是茫然。

完了完了,云斐的失常期还没过。

方才天枢一本正经地推开他,顺口就损了他一句,他想是听进去了。

云落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末了,想了一下,告诉他:“人家其实是夸你,夸你与葱一般白知道吗?”

云落良心很痛,她不该欺骗云斐,尤其不该欺骗失常期的云斐,可眼下要是云斐知道人家是在嫌弃他,失常期的云斐患得患失,对什么都敏感得不得了,尤其是旁人对他的看法。

那句话不对了也许就能引发一场惨案。

不过云斐的失常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真是让人头疼。

云落无奈地拿手抵着额头,想着要怎么办才好。

正文 第二十章 月升云落

回去的路上,月泽一言不发地走在云落身后,云落别扭得慌,走了半柱香不到,停了下来“清微君?”

“何事?”月泽停在她身后几步开外,沉静地回应。

“您能不能往前走几步?”云落面上浮出几丝尴尬“我,我不大习惯走在你身后。”

才从三十一殿出来不久,也不知夜何时深了。

月光倾在粼粼的湖面上,闪烁着隐隐约约的柔光。

凉风打着卷儿从云落耳边过去,带来丝丝寒意。

夜色温柔,夜风微凉。

月泽的式微剑在冷月之下,银色的寒光越盛,月泽也是凛着眸子瞧她,云落不自觉吞了吞口水,心想:夜深人静的,这该不会是要灭我口吧?

云落不敢再想下去,结巴道“您,您不愿意也没事,我,我走前面。”

“当初为何这么做?”

云落余光只瞥见一双白色的靴子从她身边走过去,一阵冷香袭来,她忍不住抬头,月泽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他的眼就掩在那一片黑色的寂静中。

这么些年,他就想问她这么一句,他想听听她是怎么讲的,心里边是怎么想的。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那时凶鬼的数量这么多,我想着用罗刹铃去压制它们”,云落索性将心一横,梗着脖子道“没想到它失控了,我没把握好,一下昏了头,只想着杀人,没想到误伤了你。”

解释很苍白无力。

那时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黑雾滚滚,不偏不倚,就朝着月泽而去。

那黑雾是罗刹铃引出来的,云落就在其中。

挖了心之后,黑雾迅速消失不见,所有人都以为云落跑了,都没想到她最后自己回来了。

月泽没再说话。

“你不信是不是,那我也没办法”,云落扬起脸看他,现出一个甜蜜的笑,一如当初“清微君,从前是我傻,我在鞠陵于天想了五百年,行走于世间一百年,看遍世间冷暖,也明白了很多。错在我,我无话可说,责罚自领,罪孽自受,毫无怨言。”

顺了口气,云落憋着鼻尖那股酸意接着说“你也看见了,我如今有了个儿子,白白年纪尚小,跟着我吃了很多苦,眼下凡世一百年期限快到了,我想带他回酆都城,那里才是他原本该在的地方。”

“你想说什么?”月泽冷声道,面上一点波澜也没有,就像是云落初上三十六天那般。

“就当我求求你,先放了我们,待日后我自会来赔罪。”云落快哭出来了,她不该是这样的,那么多年了,自己早该放下了,可在月泽面前自己还是那么脆弱不堪“白白那么小,我不能让他失了娘亲。”

月泽的手忽然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来紧攥着云落的手腕,逼着她看向自己“你想拿自己的命来赔?那也太便宜你了!”

云落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没了娘亲,不是还有爹吗?云斐天天守着他你还怕什么?”隐秘的夜里,月泽的帝皇瞳灼灼地亮起来,他怒了。

“你疯了”云落大喊,泪流满面“你非要这么折磨我才高兴吗?我说了白白的爹不是阿斐啊,你怎么就不信呢,你怎么就不信呢?”

“一口一个‘阿斐’可真是亲热”,月泽紧紧捉着她的手,那双清淡如水的眸子微微蹙起,帝皇瞳泛着异样明亮的光“谁会信你们没什么,你告诉我。”

“你心里有了自己的看法,旁人说什么你都不会信的不是么?”云落手腕疼得没了知觉“你恨我,情有可原,但是你给我听明白,我将功补过救回了你,处罚我也已经受了,骂名我也背了,我没必要再受其他委屈!”

“我云落,是是非非最起码分得清楚!”

“好一个是是非非,你救我?用的还不是星儿的心!”月泽毫不犹豫地回道。

云落止住哭泣,抬眼凄然地笑“她的心……她的心,我不该用她的心,而是应该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你对吗?”

“你不会死,但是她可能会。”

四荒之内,除了酆都之人失了心不不会死,唯一失了心不会死的就是上古凤凰的遗孤——轩辕怜星,凤凰有浴火涅槃之命,向死而活,但是挖心对于他们来说也是痛苦万分,稍不留神便会魂飞魄散。

就算她飞升成了神女,挖心的痛苦丝毫不会减少。

“是啊,我不会死,可……”

“你终究没给!”纵使怒气愈盛,月泽脸上也显不出任何异样,倒是对面的云落,哭得实在是凄惨。

“是啊,我没给,我也不会给,我的心太稀罕了,我舍不得给”,云落低下头轻轻抽泣“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月泽一向不喜云落,这她是知道的,但是二人之间的局面从来就没有僵成这样过。

“你倒是聪明了不少。”月泽冷笑,松开手。

“清微君也变了不是么,这么些年,总该聪明一些才好,若是如当初一般,指不定要再吃多少苦头”,云落缩回手腕,那里青紫一片”如今我们算是两清,你做你的神京太子,我做我的酆都阴姬,阳光道不占独木桥,你要是余恨难消,待时日一到云落自来请罪……我挖了你的心,那让你挖回来便好了。”

说罢,云落转身,低着头“清微君,时辰不早了,就此别过吧。”

月泽伫立在原地,瞧着那鲜艳的红没入深重的寒夜中,不知为何,没来由的一阵心痛。

云落很难得地失眠了,她今晚一冲动,与月泽吵得那么凶,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生气,届时拿着白白做要挟,那可真是要了她的命。

仔细想想,月泽就算再厌恶她,也应该不会做这种事吧。

但是月泽好像变了点,指不准……

“我怎么就这么冲动呢,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啊呸!”云落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只鬼,怎么能去念经。

“太子妃娘娘……”

这一声又把云落的心给揪了起来,云落爬起来,披头散发“不是说了不要这么喊我吗?”

“泽殿吩咐过……”

“算了算了,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回娘娘,瑶华神女想要见您一面,说是有些话要与您说。”

“我想拒绝……”云落苦着一张脸“这都多晚了,还让不让人睡了?”

“回娘娘,瑶华神女说是有重要的事,等不得!”

“行行行,你让她进来,我马上就出去。”

云落疲惫地爬下床,屏退所有人,独自洗漱完毕,拖着身子走了出去。

过了一个拐角,就看见瑶华端着身子坐在殿内。

“云落见过瑶华神女。”

云落俯着身子,双手交于前面,高过头顶,挡住了自己的脸。

“你是酆都的帝姬,我是苍梧的神女,辈分相当,不必如此疏远。”瑶华浅笑,勾起淡淡一层婉柔。

难怪月泽这么喜欢她,长得美,又识大体懂进退,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将酆都与神京的关系拢紧了许多,着实是不可多得才华兼备玲珑剔透的美人。

她嘴上这么说,身子却依着礼数给云落回了一个礼。

“嗯。”云落闷闷地应了一声,走到离她不远也不近的地方坐下“不知道神女深夜来此所谓何事?”

“我想问问,阿泽是有什么事情么?”瑶华柔声询问着云落“我与他约好晚些时候在三十二殿见,可他一直未来,阿泽从不会无缘无故爽约,我想他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啊,这样啊,那你得去问清微君,怎么问到我这里了?”云落揉了揉眼睛,方才哭得太凶,眼睛给哭肿了。

“阿泽他原本是住在三十六殿的,前几日你在此住下,他便没来了”,瑶华美目轻蹙,疑惑地看着云落“你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瑶华神女这可就说笑了,我怎么会知道他去了哪里?”云落对瑶华这般态度很是恼怒,她这是个什么意思?

又不是不知道她和月泽的关系碎得跟冰渣渣似的,月泽去哪会告诉她?

但是吧,人家是神女,自个儿又拿她没办法。

眼珠子转了转,云落脆声道:

“还是说我长得像是算命的,一卦就能卜算出清微君的去处?所以神女深夜来求卦?”

“几百年不见,你还是爱开玩笑”,瑶华忍俊不禁“我来找你自然不是因为你长得像是算命的,清微君今日晚些时候都是与你在一处的,这才想到过来。”

……

云落肯定是不知道月泽去哪,不过倒是留瑶华在这里聊了一会儿才将她送走。

倒在床上脑海里不自觉浮现起月泽灼灼的帝皇瞳,瑶华柔婉的模样,二者互相交叠,叫云落一阵心烦意乱。

瑶华会做许多事,除了让月泽生气。

她除了让月泽生气也干不出其他的事了。

烦躁地扯过被子盖在头顶,外边有模糊的声音传来:“太子妃娘娘,娘娘……”

小仙婢又将脑袋伸了进来。

“太子妃娘娘……”

“我喊您娘娘吧,你可别再闹了,有什么事什么人全部给我推到明天去好不好?”

“娘娘,这,奴婢怕是推不了……”

“谁这么牛气哄哄的?大半夜不让人休息还有理了?”

云落不服,“骨碌骨碌”滚下床,披了一件外袍就往外走,小仙婢拦都拦不住。

才一出门,撂起眼皮子一扫,云落拢了拢袍子毫不犹豫就往回走。

月泽顶着一身的水,面色沉寂地立在殿中央。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桂香袅袅

没走几步猛然发觉这是月泽的寝殿,自己躲是万万躲不过的。

于是云落裹着袍子回了身,偏着脑袋吩咐一旁候着的小仙婢“外边这么大的雨啊,你看清微君身上都湿透了,还不快去取一些衣裳来。”

“奴婢,奴婢不知道清微君的衣裳放在哪里。”小仙婢惴惴不安地回道。

“你是三十六殿的仙婢怎么可能不知道清微君的东西都放在哪里?”云落很惊奇“不要开玩笑了,快去取来。”

“回娘娘,奴婢真的不知道!”小仙婢也是慌得很,竟是“扑通”一声跪下了,泫然欲泣“求娘娘不要责罚,奴婢也是前几日娘娘来的时候才被拨过来服侍娘娘的。”

“我来的时候你才来,那这里之前……”云落没有接着说下去,因为她记起了一些事情:月泽殿里从前是没有女子的,就连仙侍也很少,那个时候云落死乞白赖地黏着月泽,自然也把月泽殿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全部揽下了。

没想到,月泽这个习惯还是没变。

思及此处,云落冲小仙婢摆摆手“你,你先退下吧,剩下的我来。”

小仙婢如蒙大赦般急急地离开。

云落干笑几声“我想问问……”

他点点头,有几滴水落在地上。

月泽脸上都还在滴着水,晶莹的水珠挂在他白瓷般的皮肤上,云落有那么一瞬的恍然,觉得他好像憔悴了不少。

云落叹了口气,他讨厌云斐,但是他和云斐又那么相像。

云落记得没错的话,她从前是把衣服给收拾在偏殿了。

她寻了半日,总算是寻到了,取了一件白色的袍子出来。

再摸索回去的时候,月泽还站在原地没动。

“清微君,你赶紧去洗洗将衣袍换了吧。”云落将手里的衣服递过去。

月泽抬手接了过去,大步绕过云落往后走去。

云落扶着椅子坐下,托着下巴思考晚些时候等月泽出来了她要不要软软声音,低低姿态向他道个歉?

月泽还是讲道理的。

殿内烛火重重,映得白玉壁莹莹地发着光。

云落浸在那一片柔和的光里面昏昏欲睡。

好容易听到脚步声响起,云落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望向来人“清微君洗完了?时候不早了,清微君还是早些歇息吧,我……”

云落只知道这是他的寝殿,那么箱子里也都是他的衣服,只是随手给他拿了一件过来,竟是忘了里面也还放着寝衣。

所以月泽现在只穿了一件宽大的寝衣立在她面前。

“我不是故意的,你稍等,我再给你去拿一件。”云落慌慌张张地起身就要走,月泽开口拦住了她,他低哑着声音,略显疲惫“不必了,我今夜歇在此处。”

“那,那我睡在哪里?”云落断断续续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月泽“清,清微君,你最清楚了,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怎可同处一室?”

“我睡隔间。”月泽眼里的云落正惊慌失措像只被捉住的兔子,东张西望个不停。

云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啊,你睡隔间,那便好,那便好。”

月泽的头发还在滴着水,他揉了揉额头,在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好像不大舒服“七七你过来,替我擦擦头发。”

“啊?哦,好,你等等。”云落轻车熟路地拿起一块毛巾,包住他的头发轻轻揉了起来。

月泽的头发如染了墨的水,黑得如缎子一般,滑得很,也顺得很。

云落低着头尽心尽力地给他擦着,月泽低着头不发一言。

过了许久,云落瞧着他头发干的差不多了,这才放手“清微君,头发擦完了,我……”

“七七,与我服个软。”月泽沉重的叹息幽幽传来。

“哈?”

难道说头发还未擦干,让月泽的脑子进了水?

云落抖抖毛巾,又给月泽擦了回去。

月泽一僵,哑声道“七七,你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云落悻悻地收回手——看样子月泽还是很正常的啊。

顿了一会儿,云落嗫嚅着开口了“对不起。”

月泽背对着她,云落看不见他此刻的反应,他坐了有一会儿,低低叹道“日后勿要这般了。”

云落云里雾里地给他道了歉,然后看着他站起来,嘴角竟然浅浅勾了起来,端的是一派风华无边。

“清微君?”云落似乎是嗅到了一点点不该有的味道。

“嗯。”

“月泽?”

“嗯,”

“你今夜吃的什么?”

“不曾进食。”

“那你可曾喝过什么?”

“桂花酿。”

云落崩溃。

高高在上出尘不染的清微君有个毛病——沾不得桂花。

桂花糕,桂花酿,甚至是桂花香都不行,吃了沾桂花香的东西马上就倒。

这病听起来玄乎得很,说出去都没人信,云落一开始也是不信的,直到后来才发现这是真的,月泽真的是一点也沾不得桂花,一闻到那味道就能醉倒。

他他他他他还喝了桂花酿。

“你怕是疯了!”云落手忙脚乱地去扶他。

“我是疯了。”月泽晃着身子。

云落赶在他倒下去之前接住了他。

他微眯着眸子,浅笑“多谢,星儿。”

云落的手僵在半空,她抬起眼,明眸微张,动了动嘴,到底什么也没说——自己早就习惯了不是么?

“是是是我是星儿,清微君可以听话地去睡了么?”云落木着脸搀着月泽进了殿“隔间在哪?”

月泽指了指云落方才睡的床……的后面不远处。

云落颤颤巍巍地走过去,那里果然是有一道屏风将这里一分为二,那屏风颜色暗沉,横在床后面,云落当时还真没注意到。

“你要睡这里?”

月泽挣开她,早已走到了屏风后面,倒了下去。

云落慌忙赶过去,只见月泽双手交叠与前胸,身子笔直,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合着眼安静地睡着。

她拾掇拾掇床上的被子,给他盖好了,看了几眼,想起他方才那浅笑的模样和情意绵绵的“星儿”。

瑶华此前与她闲聊时,倒是送了一份喜报给她:“月泽与瑶华再过几日便要成亲了。”

她云落来得真是时候,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卡在这个关口。

还是得想个办法早早溜走才是。

云落回头看了他两眼,毫不犹豫地就走。

这次回来,是该与月泽一刀两断的。

定了定心。

她猫着身子缩进被窝里,有袅袅的桂花香飘进来。

云落皱皱眉,将被子拉过头顶闷着自己:快些睡吧,睡着了就好了。

翌日清晨,云落悠悠转醒,殿外的光投进殿内,殿里白玉瓷壁被光衬得亮堂无比,云落甫一睁眼,竟还有些不大适应。

看这光景,她许是睡晚了……也是,昨夜乱七八糟一堆事,忙活到子时都还未歇下,等到月泽上了床她才得了空。

说到月泽……云落抽了抽鼻子,空气里萦着丝缕桂花香――月泽昨夜究竟是喝了多少桂花酿!

云落一边寻思着月泽到底是喝了多少的桂花酿一边穿好衣服,末了探到床头的铃铛,举起来迎着外头的光晃了两下,一大串铃铛“叮叮当当”地响着,在阳光下闪着透亮透亮的光,组成罗刹铃的魂铃和魄铃聚着鲜活的红色,尤其讨人喜欢。

想了想,还是系了上去。

她推开屏风,床上空无一人。

真是难得,昨夜醉成那幅模样今日还能早起。

云落伸了个懒腰,早有小仙婢候在一旁,语气里是按捺不住的激动“娘娘,清微君早些时候便出去了,您别急。”

稍稍瞥了一眼,是个眼生的。

云落茫然:我何时急了?我为什么要急?你这表情是怎么回事?

那厢小仙婢早就捂着嘴低低地偷笑了“奴婢来帮你梳洗吧,膳食已经备好了,若是再晚一些只怕要凉了。”

“不,不用”,云落摆摆手,犹疑不决地看着她“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可以。”

“是!”小仙婢喜冲冲地奔出去了。

云落略一梳洗,咬着发带腾出手来将两侧的头发梳到脑后,轻巧灵活地拿发带系上去,看了看,觉得还行,便出了门。

从前在酆都城的时候,有专门的鬼奴服侍她的起居饮食,后来……后来靠着自己也能做得很好。

整理妥了,云落随着小仙婢行至进食的地方。

三十六天的膳食素来清淡,云落也没抱什么希望,但是看着满桌子的菜还是怔了片刻。

清炒大白菜,水煮青菜,清蒸南瓜……

“三十六天的人是要出家了么?”云落沾了沾菜里的汤,抿了抿,果然是一点味道也没有。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回答得理直气壮,红扑扑的脸上还带着暖暖的笑意。

“我看着你有点眼生,不像是昨儿那几个,你是从哪个殿拨来的?”云落夹起一块南瓜,咬了几口,清甜是清甜,可是……她还是很想吃肉。

“奴婢,奴婢是天枢宫里的。”

天枢星君那里的仙婢?

云落了然,她正奇怪三十六天里的仙婢何时这般活泼了,放眼望去,整个神京城里面也只有天枢星君宫里的仙婢才有这般形态。

云落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唉声叹气。

白白向来不爱吃素菜,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他能不能吃得习惯。

“娘亲!”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桃源小镇

有那么一瞬间,云落感觉自己肯定是忧虑过度出现了幻听,可是看见那抹小小的身影朝她奔来的时候,她一下便信了。

“娘亲!”一个球手脚麻利地窜进她的怀里。

白白小脑袋搁在云落肩膀上,满足地蹭了蹭。

“白白,你们是怎么过来的?”云落抚了抚白白的脑袋,捋了捋他额前的那一丛刘海,高兴得不得了。

“美人叔叔带我们过来的。”

“嗯嗯嗯?”

云落对于面上微红,扭捏地喊出“美人叔叔”的白白有点震惊。

“喏,就是穿着有黑色道纹的白袍长得跟天仙似的叔叔”,白白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比划了一下“上回和娘亲一起来看我们的那个。”

三十六天里全是穿着有黑色道纹的白袍的人,不过长得跟天仙似的……

怕是只有月泽能担此“盛名”了。

“姑娘,清微君有话与你说。”若尘双手握剑,举到自己面前对着云落行了一礼,样子颇为庄重。

“说什么?”

云落非常惶恐,把白白和云斐带过来这是要做什么?

“清微君说,说……”若尘看起来很艰难,断了半日,才一口气说出来“有笔生意与你做。”

“生意?”云落错愕“你们三十六天的清规如今不管用了么,我记得太华弟子是不准沾世俗之物的,还是说……清微君这么猖狂的么?”

“这……”若尘无言以对,他是清微君一手带起来的,清微君还算得上他半个师傅,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清微君会,会说出这种话的。

但是今晨他与清微君禀报了那件事后,清微君沉思片刻,居然让他过来……与红衣的姑娘谈谈生意?

“好吧。”云落惋惜“如今的三十六天真的是越发不中用了,享誉四荒的清微君竟也沦落至此,你说,他有什么生意与我谈?”

“清微君说,若是姑娘能够帮我们做件事,事成之后便送你们回酆都城。”

“什么事?”

“距神京城五百里的桃源镇,出了事”,若尘低低地说“死了不少人。”

“这样啊……”

“清微君望姑娘能同去,一探究竟。”

“诶?这种事你们太华的弟子去就成了,为何叫上我?”云落眨眨眼“说实话,我也许连你都打不过,带我过去不是拖累你们?”

“此事与姑娘有些许关系,清微君说整个四荒只有姑娘最适合与我们一同去。”

“好了,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那桃源镇里作祟的,怕是鬼。

是鬼,就归酆都城所管,此次动乱,怕是酆都城出了差错。

云落摸摸白白脑袋,瞧着一直满怀期待盯着她的若尘,补了一句“我去可以,但是我有条件。”

第二日出发之前。

一众太华弟子身着太华校服聚集在三十六天外。

整整齐齐排列成一行。

止风和若尘在队伍前检查着,等候着月泽。

白茫茫中一点红色,两点黑色显得尤为突兀。

云落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云斐抱着白白安静地跟在她身后,接受着身后的目光。

“你说,这次清微君为什么要他们跟着?”

有年纪小的弟子不解地望着云落一行人。

“梓木。”

止风训道“勿要多嘴。”

梓木怯怯地望了一眼止风,垂着脑袋闷声道“是。”

“梓木是新来的,何必这么苛刻?”若尘就在止风一旁,俊秀的面上有几丝心疼。

“新来的也是太华弟子,入了三十六天,做了太华弟子就要守太华清规。”止风义正言辞,看得云落唏嘘不已:活脱脱就是另一个月泽啊,就是话多了点。

“你是何意思?”止风一回头,就看见云落一边感伤过去一边发出感叹的模样顿生……威严扫地的挫败感。

“止风。”

峨冠博带,蓝纹白袍。

雪白锦袍上飞着轻盈的蓝色水纹,衬得月泽整个人越发飘逸清润。

“你们清微君真的是越发猖狂了,出了三十六天就连太华的校服也不穿了。”云落小小声嘀咕。

“清微君早就出师,接了四荒水君一职,偶尔才回太华来处理我们力所不能及之事。”若尘离云落近,听了她的嘀咕,好意提醒道。

“清微君!”齐刷刷低了一片头,云落回转身子去看,只看得见一片白色的衣袍和黑压压的一排。

一丝不苟,一丝不差。

太华的清规真是要命,云落无奈地摇了摇头,才一张嘴“清微……”

“嗯。”月泽点点头,随即甩出式微剑,剑身逐渐变大,月泽一跃而上,云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子一轻,自己已经靠在月泽身后了。

动了动脚,脚下的式微剑稳如磐石,云落这才放下心来。

“清微君,阿斐和白白……”云落低下头去看,若尘和止风似乎在与他们交涉,交涉了半日,一点进展也没有。

依着云斐的性子,让他踏上旁人的剑,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月泽略低了一低,云落急忙朝云斐大喊“阿斐,你跟着他们上去。”

云斐略一颌首,长腿一跨,稳稳立在止风的剑上。

止风很震惊。

合着方才自己软的硬的行了半日不如她一句话?

挫败感愈发严重了。

若尘携了白白,止风捎着云斐跟了上来。

云落在呼啸的风声中尽量保持着跟月泽的距离,往后退,往后退……

“下面是东荒的无尽海。”

月泽侧了脸,不重不淡地说出来。

云落迅速收回还在退后的脚。

乖乖站了一会儿,云落又开始乱动了。

月泽玉冠上的发带随风而舞,看起来着实飘然如仙,但是云落……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有那么一点疼。

好在疼也只是疼一会。

御剑而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桃源镇。

桃源,世外桃源。

云落想着有这种名字的地方必然也不是庸俗之地。

果然,落了地之后,面前的小镇静谧宁静。镇子入口处高高悬着一块木牌,上面镌刻着三个大字“桃源镇”,字体张狂潇洒,刚劲有力,又拿红墨水染了,渗进木头里,颜色便渐渐陈旧了,略呈黑褐,于张扬中有了一点沉稳。

云落盯着那牌子看了半晌,月泽负手站在她身侧,只瞧了那木牌一眼便收回了眼“走吧。”

“好。”云落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那字真是不错。

一众太华弟子在小镇外就分派了任务,各自去寻线索去了。

难得的是,月泽并未与她同行,而是放任她携着白白和云斐走开了。

云落一边沉思一边走,不自觉越走越快,逐渐与云斐拉开了一段距离。

来之前若尘就与她细讲了此次桃源镇之事。

桃源镇镇子虽小,可镇民们住在此处自给自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也过得快活。

但一年半之前,镇子里就出了怪事。

先是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被玷污,随后赤身裸体惨死在郊外。

镇民们自然是急急忙忙报了官,可查了半月有余也没查出任何眉目。

且自此之后并未出过其他类似的事,镇民只当是那时进了采花贼,时间一过,自然而然地就忘却了。

可好景不长,镇子里年轻貌美的女子又开始失踪了,而去次数十分频繁,死状与第一个惨死的女子一模一样——先奸后杀。

本来是夜里入睡的女子惨遭杀害,后来竟连白日里出去采药拾柴的女子也未能幸免于难。

报了官没有用,镇民成日里人心惶惶,不得入寐。

想来想去,有个年纪大的镇民猜测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于是镇民请了一个法师来驱脏东西。

法师是个行走江湖的驱鬼半吊子,俗称“神棍”。

法师在镇子里摆了祭坛,举着桃木剑四处晃悠,末了,在日头西沉之时告诉所有镇民在夜里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他自会将那鬼收拾干净。

那一日全镇的人都听到了法师的惨叫声,不过每个人都谨遵法师教诲,谁都没有出来,就算法师都倒在他们门前,无力地敲着他们的门他们也不为所动。

第二日一大早,镇民就发现了法师被剥光了衣服,下半身血肉模糊地倒挂在郊外的一颗歪脖子树上,他睁大眼睛惊恐地盯着前面,仿佛看见什么可怖的东西。

毕竟是自己长大的地方,田产房子都还在此处,忽然就要搬走心里也是接受不了,镇长只好让镇子里面年轻的女子先搬离这个镇子,其他的人要留就留下来。

这一留就出了大事。

那些女子搬走后,年幼的孩子开始失踪。

是失踪,完完全全地消失不见,连个尸首都没有。

镇民还没缓过来,第二日夜里,所有没来得及离开的镇民,全死在这里。

死状皆是剥了衣裳,赤身裸体地躺在街上。

眼睛睁得极大,表情诡异,明明带着甜蜜微笑可眼里却满是惊恐。

来收鬼的鬼差发觉不对劲,将这异样上报到酆都城。

是什么邪灵作祟还不得知,酆都城只管收鬼,四荒内其他的事各有各司,贸然插手只怕不妥,这才托了人通知了神京城。

这座小镇离神京城远,消息又闭塞,神京城一直不知道出了这么一桩惨案。待神京城知道这件事时,人已经死了,魂魄正规规矩矩地排着队由鬼差领着去酆都城。

人死了,但是那东西还是得捉拿回去受罚才行。

太华的人此前来过一回,无从下手,回去后才请了月泽再来一趟。

月泽顺着就把云落带了过来。

云落正在思考从何下手,从天而降一人。

这么高跌下来不死也残,云落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接。

云落聚了力在手臂,环住那个人时整个身子还是沉了一沉,待看清怀里的人,云落忍不住爆了粗口:“我去你大爷的!”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故人相逢

有谁会在一处荒废已久且闹鬼的村子里溜达,除了酆都城派来收鬼的鬼差,神京城派过来查案的太华,这四荒之内,也就只有他会来了。

那厮笑得宛若春花处处开,厚颜无耻地倒在云落怀里:

“小落子,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云落一直很好,至少在见到您之前是这么一回事。”云落阴着脸望着怀里的楚子衡“鬼殿,您可以自己站着吗?”

“嘿嘿嘿,方才一不留神从云头上跌了下来。”楚子衡真的抬手指了指天上“幸亏小落子手脚快将小爷接住了,不然非得摔在地上。”

云落皮笑肉不笑:您可以再接着睁着眼睛说瞎话么?

楚子衡从云落怀里直起身,站定,双手环胸,饶有兴致地望着云落“不过小落子在这里干什么?小爷看着这可不是个好地方,快回去吧。”

“就是因为不是个好地方我才要来。”云落推开面前的楚子衡,继续往前走去。

“小落子你就是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的?”楚子衡不依不饶地追上去。

……

“娘亲,娘亲!”

云落收了收脚,猛然记起来白白与云斐还在后面,自己刚才想事情想得太过沉迷,竟是忘了他们两个。

云落站在原地等着他们,瞧着黑色的身影慢慢地现出来,云斐自一个角落走了出来,怀里抱着白白。

“落落”,云斐笑了一下“寻不见你,白白,担心。”

云落抬眸看向白白“真的?”

“千真万确!”白白张开肉乎乎的小手对着云落“娘亲抱!”

云落微笑着伸出手去接,白白水灵灵的眸子里满是兴奋,小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

云落迅疾抽出腰间的血赤练甩过去缠住“云斐”和“白白”。

“娘亲?”

“落落?”

“下回装么,要装的像一点”,云落牵着血赤练一段,淡淡道“破绽太多了。”

“娘亲你在说什么?我是白白啊。”白白鼓着脸眼泪汪汪。

“落落,我,没有。”云斐僵直着身子,手足无措地解释道。

“你认为他只是不爱说话有些沉闷吗?”云落点了点“云斐”的脑袋“我家阿斐可不是谁都能装的像的,你刚刚还笑了,笑了?你知道他从出世到现在就没笑过吗?”

“还有你个小屁孩”,云落移了移身子,敲了一下那个“白白”的脑袋“白白都五百岁了,你这除了模样哪里都不像,还有啊,我家白白从不轻易流泪的。”

倒也不是他多么坚强多么懂事,只不过……

云落哀哀地叹了一口气,白白哭的时候确实棘手。

“你们这两只小鬼在这里多长时间了?”云落紧了紧血赤练,勒得那两只鬼嗷嗷直叫。

“仙子饶命,仙子饶命!”

那两只鬼马上现出了原形,化作一个包着蓝色头巾的老妇和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

“我们不害人的,就是诓一诓过路人,骗点香火吃,在这里呆了许久了,真的一个人都没害过!”老妇携着小男孩“扑通”跪下来“仙子饶命啊!”

“我可不是仙子”,云落掂了掂他们的分量,不过是两只再普通不过的鬼了,于是便松了血赤练“起来说话吧。”

“多谢仙子!”老妇人牵着小男孩的手颤抖着站了起来。

“我问你,你是哪里人?”

“回仙子,我生前就住在隔壁村”,老妇人树皮般干裂的手朝着不远处的荒无人烟的一处山坡指了指“不过那个村子很久之前就没了,我死了之后就一直呆在这个地方。”

“你说你死了之后就一直在这里。”云落点点头“那么,这个镇子之前的事情你都知道吧。”

“回仙子,我知道一点”,老妇人面上露出惊骇的神色“这里可死了不少人哩。”

“你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云落俯下身子凑近老妇人,隐约察觉能够从这里找到突破口。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老妇人想了想,回道“不过我记得,镇子里是在一个书生来之后才出的怪事。”

“书生?”云落皱皱眉。

“是啊,那书生读了不少书,写得一手好文章,字也漂亮,镇子口的字就是他写的。”老妇人枯树般的脸上浮出几丝钦佩“我活了这么些年,还没见过正正经经的读书人呢。”

桃源镇地处偏远,镇民们大多以种田打猎为生,几乎是没有出过读书人的,也难怪老妇人这么好奇和仰慕。

“然后那书生呢?”

“早走了”,老妇人撇撇嘴“还带跑了镇长的女儿。”

云落面上渐渐出了几分兴趣“哦?自己走了还带了一个姑娘走?”

“可不是”,老妇人兴奋地唾沫星子满天飞“我和你说,要不是那姑娘肚子揣了一个,怎么可能会跟他走。”

世间的每一个人,都喜欢自己嘴里能讲出旁人的故事。仿佛那是一件值得十分骄傲的事情。

“后来那姑娘独自回来了,只说那书生病死了,其他的什么也没说。”老妇人干涸的眼眸里渗出了一点点神采“镇子里的人都说,肯定是那书生回了老家看不上她,待孩子一生下来就将她赶回来了。”

“不是我说,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不检点,活该成了个弃妇!”

弃妇……云落低头看了看自己,耳边忽闻清脆的喊声,一回头,白白正急速跑来。

“娘亲,你怎么不管我们了?”白白喘着气站在云落旁边,白嫩的小脸上有几分潮红。

“有云斐舅舅在,娘亲放心”云落蹲下去替他顺了顺气“日后莫要这般急了,知道吗?”

“嗯”白白点头,小刘海儿一荡一荡的。

老妇人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忽觉不对劲,抬起头朝云斐看去。

然后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神色复杂地看着云落。

她刚刚说什么来着?

那跟着书生跑了的女子不检点,活该被抛弃。可面前的这位仙子,那孩子是她儿子,而那黑衣男子却不是她丈夫……

多嘴多嘴。

老妇人此刻只想把自己的嘴给缝了起来才好。

“老婆婆。”云落温柔地看着面前的老妇人,可那老妇人却是一脸惊恐地望着她。

“您这是怎么了?”

“我方才多嘴了,还望仙子恕罪!”

“莫要在意”,云落清浅一笑“这些虚名既然带了一个‘虚’字,就说明它可有可无,何必这般执着于没有的东西,那岂不是太可笑了。你尽管将你知道告诉我便好了。”

“啧啧,说得好!”楚子衡拍拍手“小爷就欣赏你这样的人。”

“咦?”白白也看见了楚子衡“是那个在客栈里的叔叔么?”

“小家伙,眼睛真毒,这都让你看出来了。”楚子衡蹲下身,伸出手摸了摸白白的头,面上带笑。

“叔叔生得真俊!”白白夸赞“与美人叔叔不相上下。”

“嗯?”楚子衡眼角一跳,嘴角微勾“美人叔叔是谁?”

“是……”

“七七。”

月泽在一众太华弟子的簇拥下走过来,他站在前头,一身蓝边白衣,显得尤为突兀。

“美人叔叔!”白白扬着小手冲月泽大喊。

令人惊奇的是,月泽并未有任何的不悦,他点点头,松开紧握着式微剑的手,望了白白一眼。

白白立刻眉开眼笑地就要扑过去,幸亏云落眼疾手快半路拦住白白捞进了怀里。

美色误人啊美色误人,当初就不该将他托给阳衍照顾,好的没学到,这……

楚子衡似笑非笑地立在原地,远远地望着月泽一行人不语。

神京城的人遇上北邙山的鬼殿,云落怎么琢磨都觉得不是一件好事。

正打算先拖住月泽,让楚子衡先走。

月泽先开口了“七七,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我当然是来帮你查案的啊?

“清微君,我似乎有了些线索”,云落瞧了那老妇人几眼“我们可以从此着手。”

“辛苦了。”月泽微微点头,大步走来。

那群太华弟子立刻将老妇人和小男孩围住了。

“哎,不是我说,你们这样就过分了啊,人多欺负人少”,云落嚷嚷“别吓到他们,都是无辜的。”

“鬼没一个好东西!”似乎是有个太华弟子低声嘀咕了一句,月泽眸色微变,转过身还没说什么,那边飞起来一团白色的东西。

“啊啊啊啊啊!”

云落再一看,那不是太华弟子吗?怎么自己飞起来了,还飞得这么高?

定睛一看,才发觉不对劲之处:那弟子似乎是被人操控着,自己根本动不了,只能越来越高,然后定住,狠狠摔下去。

月泽探出手指,捏了了一个诀包住那个弟子,才使那个弟子没有落到地上摔成残废。

“阁下何意?”月泽面目清冷地朝着背对着他的楚子衡。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这个道理太华没教么?”楚子衡慢慢转回身子,眼角的泪痣静静地躺在一侧。

面上笑如花,下手毒狠辣。

“言寒。”月泽愈加冷了几分,云落在他身旁,六七月的天气里也觉得冷。

“清微,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也没变。”楚子衡眯着眼,洵美异常的脸上浮出几丝讥诮“光风霁月,光明磊落,端的是一派正气。”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清言微寒

云落夹在他俩中间,一头雾水。

月泽认得楚子衡?

神京太子爷和北邙山鬼殿有一腿?

这个时候周围的太华弟子纷纷察觉到了不对劲,有几名年轻弟子拔出剑走上前,面色严肃“清微君。”

月泽摇摇头“退下。”

那几名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犹豫,最后还是止风忍不住开了口“清微君,此人戾气十分重,真的……”

“回去吧,你们清微君这可是为了你们好”,楚子衡笑容愈发灿烂“省得到时候受了伤还要清微君给你们治伤。”

“大胆狂徒,口出妄言!我们太华弟子怎会怕你!”止风显然是受不了激,亏得太华清规的约束,尽管气愤异常,仍是教养颇好地……怒瞪着楚子衡。

云落揉了揉耳边的碎发:想当初她在太华的时候,太华弟子们是多么才貌兼备,怎地一届不如一届了,如今的太华弟子,毕竟是太年轻了。

“哦。”楚子衡很是敷衍地回他“不怕就不怕吧,小爷只是担心你们拖了后腿罢了。”

“你是哪一荒的人,这般放肆无礼!”

“不凑巧,小爷是南荒人,就住在北邙山。”

太华弟子们纷纷变了脸色。

纵使如此,良好的教养也教得他们不准私下议论,只不过他们的脸似乎又白了几分。

南荒,北邙山。

鬼殿所在。

风吹起月泽浅蓝边的衣袍,他手持式微剑,冷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楚子衡,看不出喜悲。

“清微君这个模样真是熟悉。”楚子衡摸摸下巴“容小爷想想,你这个样子的时候一般是有什么话要说……是什么呢?”

“哦!”楚子衡一拍……云落的肩膀“小爷想起了,清微君该是在等小爷自报家门吧,来来来,小爷告诉你。”

楚子衡理理衣襟,整整头发,摆出庄重的姿态来“小爷北邙山鬼殿楚子衡,见过清微君。”

“楚子衡。”

“对,楚子衡,早些年倒还有别个称号,原以为大底没人记得了,没想到清微君还记得。”

月泽细长的眉眼浸在一片死寂中,他与楚子衡面对面站着,白衣清淡,紫衣诡魅,良久,不知是谁轻叹一声。

“八百年前”,月泽静静地望着楚子衡,眸中神色晦暗“你去了何处?”

“你不是看见了么”,楚子衡耸耸肩“还问我干什么?”

“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月泽纤长的手指扣在式微剑冰冷的剑柄上,冷声道“堕化成鬼就是你所求?”

“堕鬼没什么不好啊”,楚子衡仿佛没有看见月泽的动作一般,径直走过来揽住云落的肩膀“你看,我是鬼殿,她是酆都阴姬,哪个不是四荒有名的人物?”

他说得那么风轻云淡,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亮亮地望着云落“你说是吧阴姬殿下。”

“清微君,我们今日是来查案的”,云落卸下楚子衡的手“何况鬼殿并未做出任何逾越之举,我们……大可不必睬他。”

“小落子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以前明明说我是你的心肝,是你心尖尖上的宝,怎地如今就不睬我了?”

“你你你别瞎说!”

云落的脸登时红了一大片,下意识地就去看月泽。

楚子衡很是自然地将手搭了回去,月泽眸子一沉,云落还没反应过来,肩上顶着一柄凉凉的硬物。

式微剑剑身修长,横在楚子衡的手臂。楚子衡的手环着云落,护腕里的掠杀镖已经出来半截了,正挨着云落的肩。

云落:我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是无辜的啊……

黑衣少年一把护在云落面前,漆黑如墨的眸子沉沉地盯着月泽。

楚子衡的镖一下子收回去了,饶有兴趣地指了指云斐“小落子,没想到他对我这么好,舍己为我,真让我感动。”

“鬼殿”,云落抬起他的胳膊,没抬起来“您一直都是这样没个正经的吗?”

“那可没有,也是有正经的时候的。”楚子衡瓜挂在云落身上,嬉皮笑脸“不过正经就不好看了,小爷我貌美如花,万万不可给你留下不好好的印象。”

云落卒。

“娘亲!”白白也冲了过来抱着云落,委屈地瞪着月泽“美人叔叔你要做什么?”

局面僵得很。

“清微君,你信我一回成不成,我与鬼殿确实是偶然相遇,早些时候他与我有救命之恩。”云落瞥见月泽的神情,知道他肯定是起疑了——一个酆都阴姬,一个北邙山鬼殿,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人现在这么亲密地站在一处,不让人起疑心都不行。

见到他们的人不用多加思考,都会一棍子将他们打死吧。

譬如:这两个人在一处,肯定是没什么好事。

他们一定是在密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们该不会是想联手危害我们四荒吧。

……

鬼殿在四荒的名声的确不怎么好,杀戮成性,麻木无情,四荒这几百年的惨案必须有他的一份,也是个人才……什么不好的事情都和他有干系。

云落么……出了那件事之后名声也不大好……诸如不守妇道,心狠手辣什么的……

这样一看,还真是有些同病相怜。

悲惨的人总是有些共通之处的。

无论地位多么高贵,身份多么显赫,有朝一日成了旁人嘴里用来表达恨意与蔑视的说辞,所有的一切就都溃不成军了。比如她,比如楚子衡。

“别这么看小爷,小爷也没办法。”楚子衡仿佛看出云落在想什么似的耸耸肩“有些事情小爷听都没听到过,哪知事情一平息,四面八方都说是我干的。”

“小落子你不是也一样吗?”楚子衡话锋一转,移到了云落身上。

“我与鬼殿可不一样,就是我做的,没谁诬陷我。”

“啧啧”,楚子衡发出一声感叹便没再说话,收回了手,看着云落的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不知为何,云落总觉得自己被同情了。

对面。

见到楚子衡收回了手,式微剑“唰”的一声回了剑鞘。

月泽朝他们慢慢靠近。

“七七,过来。”

“嗯?”

云落是越发摸不清月泽的脾气了,方才还拿着剑像是要剁了她和楚子衡,现在收回剑,叫她过去又是什么意思?

云落拍了拍云斐的背“阿斐,没事的,你带着白白到一旁去。”

云斐无条件相信云落,闻言,点头,伸出长臂环过白白,乖顺地站到一边去了。

楚子衡目送着云落走过去,也没说什么。

那一大群的太华弟子皆是神情肃穆地注视着云落。

云落寻思着自己现在这个场景倒是有点像要上诛仙台。

倏忽之间,几道黑影落下。

“清微君!”从天而降三个人。

云落才走到一半,愣愣地抬起脑袋朝天上看去,差点给亮瞎眼。

天枢星君金光闪闪地降落。

他还是穿着绣着金线的华丽袍服,顶着同样金光闪闪的星冠华丽落地。

怀澈与燿羽紧跟其后。

天枢星君一落地马上伸着脑袋东张西望,四下寻着云落的身影。

“清微君。”怀澈与燿羽见过了月泽,皱眉,两者神色都不怎么好看,低声与月泽说着些什么。

“见过子然君,明轩君!”太华弟子齐声喊道,怀澈温润一笑,燿羽端着架子颇为高傲地从鼻孔里“嗯”了一声。

“见过天枢星君!”

天枢星君冲他们摆摆手“我不拘你们太华那一套罗里吧嗦的规矩,诶,云落呢,本星君家云落呢,说好给我做面的,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云落默然。

“啊呀,总算是找到你了!”眼神颇好的天枢星君寻了半日终于是寻到了云落,急急忙忙扑过来。

自然是撞到了云斐身上。

“怎么又是你这根楞头葱?”天枢星君揉了揉脑袋,瞪他。

接着绕到一边张开双臂,广袖在风中飘扬,天枢星君面上灿若桃花“云落,本星君……”

“嗯?言寒君怎么在此处?”天枢星君望向云落身后奇道。

这是第二个人称楚子衡“言寒”了。

“天枢星君别来无恙。”

楚子衡双手环臂,笑意淡了一些,但还是很张扬洒脱。

“你们认识?”云落横在二人中间,云里雾里。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天枢星君靠着云落,八卦的样子真像刚刚那位老妇人。

云落点头“北邙山鬼殿楚子衡。”

“鬼殿?”天枢星君讶然道,随即望向月泽,低低笑了出来“我说,清微君这么这个表情,活像别人欠了他不少东西。”

“嗯?”

“不过呢,言寒君倒真是欠了清微君不少。”

“星君此言何意?”

“云落啊,你还记得吧,你来到神京城的时候清微君刚刚过了殿试飞升成上神得了神号,四荒皆赞他天资过人,不可多得。”

“是啊。”云落还记得那个时候月泽最快过了殿试,是百余名太华弟子中最先得了神号的人。

因为这个,她可得意了许久。

“其实,还有一个人,早在清微君之前就得了神号”,天枢星君似笑而非地看看月泽,又看看楚子衡“那人的神号就是‘言寒’。”

“言寒?”

“对,言寒君。”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旧事如烟

楚子衡初来乍到,跟在月泽身后,白净的脸紧绷着,眼里尽是戒备之意。

彼时他还不知道,月泽尊贵显赫的背景身份,能如此靠近月泽,于四荒所有人来说……是修也修不来的福分。

月泽从酆都城一回来就直奔三十六天。

甚至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云雾渺渺,遥望远山如黛,一派青翠之景。

“你上来。”月泽弯下身子。

“作什么?”楚子衡绷着的脸立刻松了,拍拍他的肩膀“小爷我不是个娇气的人,上个台阶还要人背实在太丢脸。”

“三十六天的石阶是由寒冰所制。”月泽不动“没有修为的凡人,只怕要冻僵。”

“啊呀你不早说!”楚子衡一下子窜到月泽背上“呼呼呼,吓死小爷了,若是冻死在这里可不划算。”

月泽嘴角浅浅一勾,背着楚子衡上了台阶。

白石阶层层上铺,像是涌上去的浪潮一般,石阶上刻着如意莲花纹,纹路清晰,印记明显。纵使穿了厚靴子,石板上的凉意还是硌进了脚里,修为稍微有些浅薄的人怕是脚都要冻坏了。

月泽被背着楚子衡踏在上面,一步一步走上去。

“太子殿下回来了?”有一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白袍老者笑着向他们走来。

“月泽见过太华神尊。”华服少年板着身子给老者行礼,楚子衡靠在他背上依样画葫芦,也板着身子,朗声道“见过太华神尊!”

太华神尊听闻月泽回来了,特地过来看一看,月泽是回来了,没想到还带回了一个。

楚子衡抬起眼对着太华神尊。

眼神清澈,朗朗生辉。

“神尊,他在凡世救了我一命,我与他相处甚好,我想……”月泽很少有犹豫的时候,他紧抿着小嘴,神色严肃,就怕楚子衡被谁抢走一般。

“能得殿下赏识确是难得”,太华神尊望望他又瞧瞧楚子衡,摸摸胡须笑了“不过殿下知道太华的规矩吧。”

“知道”,月泽定了定神“我信他。”

太华神尊没说什么,伸出手来探了探楚子衡的脉,点头赞许道“是个可造之材。”

月泽很是难得地笑了,他侧过脸望着楚子衡“我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不会反悔。”

楚子衡伏在他背上,张扬地笑着“好兄弟,够仗义!”

孰料,楚子衡这个可造之材可造性太强了。

拜入太华门下一百年就压了所有弟子,独有月泽与其实力相当。

离五百年一次的殿试仅有三日时间。

月泽纵使前二百年不在,可底子深厚,太华门内都觉得月泽一定会取得头筹。

可半路出了个楚子衡,虽是这三百年才升上来,进步迅速,乃是后起之秀,大有夺主之势。

一时间,太华门热闹非凡得像个赌场,个个都在猜测谁会赢。

玉竹林内。

刀光剑影之间,两道白色身影穿梭其中,荡起地上一片落叶。

“阿衡的剑术又精进不少。”月泽收回式微剑,负手而立,清淡的神情里带着点笑意。

“可不敢和你比”,楚子衡将剑甩到半空,待它落下来又拿脚挑了起来,稳稳握住“每一回和你过招都累得半死,咱们说好只是切磋切磋,我总觉得你每一剑下来都想要削了我。”

“殿试在即,务谨慎。”月泽看他将自己的配剑甩上来丢下去,摇摇头“你这般爱玩,炼出来的剑灵也不知是个什么模样。”

“我?”楚子衡哈哈大笑“小爷的剑灵肯定是要能合得来的,嗯,比如阿泽这样的。”

月泽状似无奈,眉眼间的笑意却愈盛。

整个神京城里面,就只有楚子衡不喊他“太子殿下”,楚子衡也是很了解他,这个知己得来不易,更何况还对他有救命之恩。

他出生于七月十五子夜,阴月阴日阴时,本就是紫明大帝之子,身上修为深厚,这样的纯阴之体最能招惹不干不净的邪灵脏物。

那一日恰逢生辰,太华神尊准了他回神京城的上阳宫去,紫明大帝心血来潮带他去凡世看看,这一看,就把自己的宝贝儿子给看没了。

纵使师承太华神尊,无奈年纪尚小,十五又是鬼节,酆都城鬼门大开,成千上万的鬼都涌了出来,游荡在凡世。

紫明大帝本是稳稳妥妥地带着自己宝贝儿子出去游玩一番,半路遇见了刚从凡世历劫归来的风神——折丹神,于是兴致颇好地立在云头与折丹神聊了起来,月泽沉默地站在紫明大帝身后,年少总有点坐不住,尽管月泽自幼接受各种教理清规,站了三个时辰之后也是有些沉不住气了。

“帝……”话还没说完,脚下一沉,身子一低,月泽他……在自己亲爹身后掉了下去。

那个时候月泽身量都还没长开,也还未取得自己的配剑。

自然是无法御剑前行的。

月泽生生地拿修为聚了一个结界围住自己,掉落在地的时候也减少了许多阻力。

他狼狈万分地从地上站起来,蓝边的白衣碎了好几处,露出来的地方甚至蹭出了血,月泽撕下衣角包扎住伤口,凝了凝神,思考着要如何如何回去,身后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阵腥臭传来。

月泽停下手上的动作,冷眼扫视四周一圈。他此刻正在一片幽暗的树林中,无风,树叶静止在半空中。

“嘻嘻嘻嘻嘻”,半吊着舌头的鬼从一棵树背后转出身来,黑黢黢的眼眶直直对着月泽。

月泽冷冷地瞧着它。

那鬼慢慢挪过来,面上渐渐显出诡异的笑容。

“呀,是个好东西!”有声音从头顶传下来,月泽抬头一望,一只妖艳的女鬼从树上跳下里,生得美貌异常,脸色红润,倒像是个普通的女子一般。

“是呢,没想到出来一趟能撞到这么好的东西!”又有一只鬼从吊死鬼身后绕出来,生得很是高大,它推开挡在面前的鬼“吊死鬼你都这幅神态了,先坐下歇歇再走吧。”

……

月泽掂了掂自己如今的修为和所习之法,对付三只鬼应当不是大问题。

他捏了一个诀,还未发出去,身子就被扑到了。

“小心!”

那人抱着月泽滚了好几圈,月泽在天旋地转之中只看见一张黑乎乎脏兮兮的脸。

待两个人在地上滚了个三四圈之后,那人站起来,扶起地上的月泽,关切万分“你没事吧?”

对着那张诚恳万分的脸,加上极佳的教养,月泽忍了。

“我说你就算再有本事也要前后左右都看着点啊”,那少年不满地哼哼“而且看你也不是多大,能有多大本事?”

但是余光瞥见方才自己站的地方蹲着一团黑影,心下明白七八分,不卑不亢地回谢“多谢相救。”

“不客气不客气”,那少年躲到月泽身后“但是现在,可不是道谢的时候。”

周围一大群的鬼黑压压地凑过来。

显然是被月泽身上的纯阴之血吸引住了。

月泽捏了不少诀,损耗了不少的修为,总算是暂时挡住它们一阵。

“你叫什么?”身后的少年抱着月泽的腰不撒手“这些……是从哪里习得的?为何我从未没见过?”

你一个凡人怎么可能见过。

秉着在神京城学的礼教,月泽还是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姓月,单名泽。”

“月泽?不错的名字,小爷楚子衡!”楚子衡顶着一张黑不溜秋的脸笑得开心。

月泽凉飕飕地望着那少年“你可以先松手么,这般不利于我施法。”

少年摸摸鼻子,尴尬地退了下来,但还是死死揪住月泽的衣角不放。

眼看着月泽设下的结界就要被破了,少年皱了皱眉“你可以先破开一个洞么?”

月泽回头看他,不解。

“再这样下去我们一定会死在这里”,少年叹道“方圆数十里的鬼都会被吸引过来的。”

“不瞒你说,小爷是个纯阴之人,身上的血对这些东西来说是上好的补品,所以……”

“不巧,我也是。”

“嗯?”

“纯阴之人。”

半个时辰后,月泽与楚子衡躲在破庙里,薄薄的结界外边是不断朝他们涌来的鬼,各个皆是虎视眈眈。

楚子衡长叹“来时一个,死时一对;生不同行,死却共赴。”

月泽却是闭着眼不答话。

楚子衡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月泽已经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方才损耗太大,凡世如今又是数九寒冬,冷得很,月泽的衣裳划破了不少,寒气入体,也难怪撑不住。

楚子衡瞧了半晌,动了动身子。

月泽再醒来的时候,楚子衡身着蓝边白衣抱着他打瞌睡。

他身上穿着一件略显脏乱的厚锦袍。

极为暖和。

结界微弱的金黄色光芒慢慢消减下去。

奇怪的是,外边的鬼少了许多。

待到结界消失殆尽之时,月泽望着护他在怀里的楚子衡,想着要是自己活着出去,一定会报这份恩情。

可是外边的鬼连着发出惨叫声,月泽一愣,楚子衡也醒了过来,他疑惑地抬眼望去,看见那抹红色的身影朝他们而来。

走了几步,晃了两下倒了下去。

随后,他们跟着两个鬼差回了酆都城。

在那里过了一百年,很好,很高兴。

楚子衡脱了凡胎,年寿也长了起来。

后来随着月泽回了神京城。

苦心修习三百年。总算是过了第一日的殿试,得了神号。

四荒之内从此有了一句:“清言微寒双君子,泽披苍生衡万世”。

清微君是月泽,言寒君是他。

能与之月泽媲美的只有他。可是殿试之后几日,他都没再出现,后来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三十六天。

无人知晓他去往何处。

有传闻,他为了一己私利,弑杀了太华一位新晋成神君的弟子,叛出师门,畏罪潜逃。

事实是什么谁也说不清,只不过所有人都肯定的是:清微君从此,便不大爱笑了。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蓬莱神女

“真是想不到清微君还有这么一桩陈年旧事”,云落听了半晌,总结出一个结论“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此话怎讲?”天枢星君奇道。

“有本事的人总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你的本事岂不是要盖过了清微君和鬼殿?”天枢星君屈屈身子,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张惊慌的脸来“是小仙冒犯了,竟敢使唤阴姬殿下给小仙做面吃。”

“我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云落扶额“不就是面么,得了空星君想吃云落就给你做,不必天天循在云落后边念叨。”

天枢星君听见这句话顿时乐开花“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云落不搭理他,偷偷地瞧了瞧月泽那一边,怀澈与燿羽还在与他商议着什么事。

“星君,你们怎么突然来了此处?”

“啊,倒是将正事忘了!”天枢星君一摸脑袋恍然道“此次入凡世,是有事要与你们说,尤其是你云落,此事与你干系甚大。”

“不知是……”

“云姑娘。”怀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立在天枢星君微笑着。

“子然君。”云落正待上前一步询问个详细,一道高大身影堵在她面前。

“见过明轩君”,云落一愣,摸了摸鼻子退后几步“许久不见可还好哈哈哈。”

“不劳费心”,燿羽抬着下巴睨着云落“多谢阴姬关心。”

“应该的应该的。”云落顿生尴尬,客气地敷衍着。

“云姑娘,有一事……”怀澈身着浅绿衫,映衬得他越发温润。

“七七,你过来。”

所有人都是震惊地望向月泽。

谁都知道三十六天清微君是神京太子,最重礼纪,道貌凛然,最忍不得旁人插嘴说话这一项。

从前云落就因为在三十六天插嘴被月泽照着太华清规狠狠罚了一顿。

月泽如今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带头不守太华清规。

云落啧啧道。

但还是乖乖挪了过去。

怀澈不解地盯着月泽的脸,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看了许久月泽也没给个解释,只是用一贯毫无波澜起伏的声音下了指令“都查案去吧。”

太华弟子们规规整整地四散开,东南西北都有一批过去了。

云落一行人站在原地没动。

“不得了,仙子,这怎么来了这么多神仙?”老妇人自打月泽一来就缩在一旁不敢开口,直到太华弟子们散去,这才怯怯地瞧着云落开口。

“许是今日神仙都有点闲,下来游玩游玩。”云落干笑“我也不是劳什子仙子,你可看清楚了,我是酆都城之人。”

那老妇人长长地“啊”了一声,半天才反应过来,随即发出尖叫“啊!你是酆都城之人?”

“奶奶,你看她腰间的铃铛真好看。”小孩兴奋地指了指云落的腰间。

“你喜欢呀,喜欢姐姐给你一个。”云落抖了抖腰间的铃铛,暗自得意:自己的眼光真是好,见到的人都夸这铃铛好看。

那边老妇人双腿一软,膝盖落在黄泥地上,面上神情严肃“小鬼见过阴姬殿下,吾殿千岁!”

“先起来先起来。”云落去扶她,无奈她跪在地上就是不肯起来,还顺带按了自己孙子一把,硬生生地将人一头按在黄泥地里。

“我命你,赶紧起来!”

“是!”

老妇人颤颤地站了起来,拉了拉孙子的手,才发现刚才用力过猛,将孙子的头按得扎进了土地里,如今正在很努力地往外拔。

云落看不下去,帮衬着老妇人拔了一把。

孙子的头总算是露了出来。

他顶着满脸黄泥,茫然地看着自己奶奶,不明白方才奶奶为什么使这么大劲按自己。

结果奶奶一脸不安畏惧地低着头,连看也不敢看红衣姐姐一眼。

“奶奶……”

“闭嘴!”

“我……”

“闭嘴,信不信回家撕烂你的嘴!”

“罢了,不必这般紧张”,云落冲那个孩子温柔一笑,对他招了招手“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孩子天真无知,自然是兴冲冲地跑过去了。

云落捏捏他的脸,还挺柔软“你几岁了呀?”

“回仙子姐姐,我七岁啦!”应该是太久没有与外人这样亲热自然地谈话了,孩子手舞足蹈,显得很高兴。

“七岁呀,刚好比那个小哥哥小了几……百岁”,云落对着白白招手“白白过来。”

白白理理衣裳,昂首挺胸,小脸一抬走了过来。

这模样做的真足。

“你与这个小哥哥去一边玩好不好?”

“好!”孩子乐得不行,一个猛虎扑直接扑进白白的怀里,白白的黑衣上沾了几块泥。

“娘亲……”

“白白,乖。”

白白无可奈何地领着那个孩子往一边去了。

“你不必这般拘束”,云落直起身,走到老妇人面前“传闻里的……是从前的事了,如今不是这样,你不要担心。”

老妇人抖着身子“阴姬殿下岂是吾等俗辈能够直面的。”

云落:“……”

你要是俗辈,那我既不是成日活在一堆俗辈之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己怕是最俗气那一个。

“我如今有点事,你先在此处呆着,过一会我有事要问你。”云落一边嘱咐她一边朝月泽走去。

“是。”老妇人果真恭恭敬敬地垂着手站在一旁。

“清微君有何事找云落?”云落行至月泽几步远,便不再向前了。

“清微君,你这是何意?”怀澈与燿羽也紧跟了上来。

“酆都阴姬如今在协助我太华调查桃源镇一案,有任何事此案完结之后再论。”月泽几步上前,将云落护在了身后。

云落抬起脑袋望着面前那高大但略显清瘦的背,晃了一晃:月泽这是在护她?

“清微君,神京城内所有仙家神官已知晓酆都阴姬归来之事,还知道她去了神京城,如今众怒再起,总觉得是她蔑视了我们神京城,我与子然一知道就赶过来告知,再晚些就是该是神将过来追捕了,清微君向来稳重,此事……”燿羽脾气暴,见众人这般僵持了有一会儿,终于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此案一结我自会带她回去。”月泽不为所动。

“紫明大帝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如今召她回去也不见得会……”怀澈继续劝道“更何况,酆都大帝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言外之意就是人家亲爹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前任夫君管什么?

云落一下子便明白了。

当初神京城大乱,死了那么多人,

她知道很多人都恨她,都认为罚的太轻了,她就该去死……不巧的是,她死不了。

现如今她回来了,哪里都没去,就先去了三十六天,还在那里住了几天,教人给知道了,以为她是来耀武扬威的。

天作证,她真的真的没想过再回神京城的,是你们太子爷不由分说将人掳回来的啊。

“清微君,要不这样吧,我先过去?”云落在月泽身后怯怯开口“没事的,我去去便回,绝不耽误你办案。”

其实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云落这一去只怕是免不了流言蜚语和皮肉之苦。

那些恨死她的仙家神官怎么可能会轻易饶了她。

“你在这里”,月泽缓慢地说,仿佛害怕云落听不见一般“此事一过我与你一同回神京城。”

云落莫名地感动:看吧看吧,人清微君还是很关心自己的。

“啧啧,清微君还是这么讲义气!”

楚子衡活动活动手腕“小爷方才还想着,这小落子是护定了,你们有胆在小爷眼皮子底下夺人,就别怪小爷下狠手。”

云落再一次瞅了瞅那护腕。

月泽也看着那护腕。

四荒之内只有太华弟子有银色的护腕,可以说是太华独有的标记,可不巧,鬼殿腕上也有一个。

云如今还知道楚子衡从前是太华的弟子,他戴着这护腕的意味就深远了许多。

时时刻刻警醒自己么?

云落在一开始就感受到了楚子衡远超所有的戾气。

当初定是发生了什么?

思及此处,云落不自觉地看了看月泽,他也一定很想知道吧。

“你?”燿羽疑惑地回过头,愣了。

怀澈随着燿羽转过去,如玉的眉眼定在那一处。

“言寒君。”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楚子衡调皮地冲他们眨眨眼,俏皮得很。

“你……”怀澈有很多话想要问,但话没出口就被楚子衡打断了“嗯?时间快到了。”

说罢,他一转身,人就不见了。

消失得毫无踪影。

“时间,什么时间?”云落茫然。

“落落,夜。”云斐不知何时走到云落身旁,与月泽离了一点距离,但还是紧紧地跟着云落。

“阿斐?”云落大喜,看来云斐的失常期过去了。

“落落,小心。”

云斐小心地将怀里的白白交给云落,警戒地望着四方。

月泽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也没说什么。

“啪!”

“哎呀!”

一道黑影掠过,云斐出掌极快,那黑影随躲闪得快,但还是被击了下来。

众人纷纷围了过去,月泽没动,云落也不敢动,乖乖站在她身后,云落不动,云斐自然也不动。

“是哪个混蛋打的我?”

云落一震。

一袭水碧色轻衫的女子扶着腰站了起来,娇俏灵动,不过此刻面目有些狰狞。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渺渺予怀

“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这个小祖宗!”云落脑袋瓜子怪疼的。

姬渺渺“腾”地甩出一条鞭子,鞭子摔在地上卷起一层土“是哪个不长眼的!”

云斐默然上前。

云落想拉也拉不住。

“大胆!”姬渺渺扬起手里的鞭子,作势要打下去“竟敢冒犯本神女!”

“怎么是你?”那鞭子停在半空,姬渺渺端详了云斐片刻,脸色突变“你回来了?那云落……”

“在这里在这里。”云落举举手,与姬渺渺四目相对。

云落收拢了一下自己鬓边有些凌乱的头发,摆出一个自认为很是热情动人的笑瞧着不远处的姬渺渺。

水碧色的轻衫轻裹着姬渺渺,灵动飘扬,她的眉眼生得很大气,总夹着一股张扬洒脱,看起来很舒服。

故人相逢,总该是要说点什么好,但是云落此刻真是想不到要和这位故人说什么好,姬渺渺也是怔怔地看着她没说话。

“长宁”,怀澈见状,走过来打圆场“你怎么来了?”

长宁是姬渺渺的神号,当初她也曾在太华门与月泽一行人做过师兄妹。

“子然师兄,我也是太华的弟子,出了这么大事情,总该过来看看。”姬渺渺握着鞭子,眉目间的张扬敛了点。

她年纪小,当初入太华门算得上是最小的弟子。

时隔多年,她还是习惯唤怀澈一行人为师兄。

“此事神尊已派了人来,你就尽管放宽了心罢”,怀澈温和地一笑“这来来去去的耽误你修习的时间。”

“蓬莱距离此处也不远,费不了多少时间,多谢子然师兄关心”,姬渺渺慢悠悠地绕回鞭子,别有深意地看着云落“更何况,今日这趟算是来值了。”

云落冷汗连连。

倒也不是害怕她,只不过,当初欠了她点东西还没还罢了。

“许久不……”云落惯常开口台词,还未说完就被截断了。

“云落,你欠我的那颗仙丹何时还我!”姬渺渺杀气腾腾地走过来“你明明说过一百年就还给我的,欠了好几个一百年就算了,你最后竟然直接溜了?”

云落解释“不是我不想还,只不过是当时出了一些事,我什么人你还不清楚?怎么可能会耍赖呢?”

姬渺渺冷笑“与你住了这么些年,我当然清楚你的为人了——能欠就欠,可拖便拖。”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云落委屈“我是真的想要还给你的,无奈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你可拉倒吧!”姬渺渺上前一步,面目狰狞地揪着云落的衣领“今日好不容易揪到你了,说,那颗仙丹什么时候还给我?”

“再过一百年肯定还给你!”云落信誓旦旦道。

“少废话,姑奶奶的仙丹呢,那可是我吸取了蓬莱的灵气,融了自己的修为,苦苦炼了一百年才研制出来的。功效先不说,光是我耗在上面的心血也不知有多少,真是气死我了!”姬渺渺俏丽的丹凤眼里映出云落礼貌而又不失尴尬的微笑。

“那它那么珍贵,你干嘛还拿出来?”云落小声埋怨“还放在正有急需的我面前,你这是拿着一块肉勾一头狼。”

“你这个比喻倒是很贴切,你这头白眼狼!”姬渺渺咬牙切齿道“我不眠不休足足一个月总算是大功告成,兴冲冲地取了仙丹出来给你看,想要寻人沾沾我的喜气。喜气你占了,仙丹你也占了,你要这仙丹与我说就好,可你居然抢了便跑。”

细细喘了一口气,姬渺渺继续数落云落“你抢走便算了,还不是自己吃。说,你把那颗仙丹喂给哪个便宜家伙了?我那颗可怜的仙丹,可千万别是进了一些天上飞的地上游的不长脑子的东西肚子里面。”

云落歪着脑袋苦苦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你!”姬渺渺伸出手想像从前那般拍她的脑袋,结果偏了,结结实实地打到云落脸上。

好在没出多少力气,不过是轻轻刮了云落的脸一下,姬渺渺却像是杀了人一样花容失色,急忙捧住云落的脸左瞧右瞧“你有没有怎么样,我打疼你了吗?”

“我没事,你不用这么担心”,云落将她的手拍下去“别紧张。”

姬渺渺僵了一僵,吞吞吐吐说出后面话“太久没见你了,都有些生疏了。”

云落不知道她这个“生疏”指的是她拍打她的手法还是二人见面之后的谈话。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姬渺渺退后几步“你不会这么委屈自己。”

“我如今也没委屈自己啊”,云落对于姬渺渺的反应感到无力“你又不是故意这么做,再说了,我一没受伤,二没损失,我委屈什么?就算真受了委屈,能忍过去就忍忍,多大点事,俗话说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倒,我现在可算是明白了,倒是你,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都没变。”

“渺渺,你这样以后是要吃大亏的。”

“云落,你这些年究竟是吃了多少苦啊”,姬渺渺一改色厉内荏的模样,猛地抱住云落“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云落被勒得说不出话。

这厢姬渺渺还在声泪俱下地反省自己没有照顾好云落,那厢云落已经喘不过气了。

“你是谁,你抱我娘亲抱得比我还紧,我娘亲不舒服!”白白扯着姬渺渺的裙角“你放开我娘亲!”

姬渺渺恍若五雷轰顶。

瞠目结舌地放开云落,伸出手指了指白白“这是,你儿子?”

云落点头。

于是方才还抱着云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蓬莱神女顷刻间就变了脸“你生儿子也不告诉我!”

“原来你根本就不把我当回事,亏我还念着你这么多年”姬渺渺心里憋屈得不得了“神京城之乱我一直相信你,后来你去了鞠陵于天,我整整担心了五百年,五百年之后一直在等你,可你就是没有出现。你果然是变了……我的良心真是喂了狗。”

云落犹豫,云落踌躇,云落思虑再三。

“汪!”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白白抱着云斐捶胸顿足“完了,我们以后没人管了,娘亲傻了。”

云斐抱起白白,背过身去。

怀澈微微一怔,燿羽惊得下巴似乎都要掉下来了。

月泽面上八风不动,静如止水,可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也泛起了了几丝震惊,楚子衡挑眉,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一圈。

“哈哈哈哈哈哈哈云落你怕是要笑死我!”天枢星君不留情面地捧着肚子弯下腰,将对云落的嘲笑表现得淋漓尽致。

姬渺渺缓了一缓,热泪盈眶道“想不到这么多年了,还是云落你最了解我!”

云落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没办法,姬渺渺的性格在众多神女里面实在是清奇,这也许是云落为何会与她成为至交的缘故。

“走,许久不见你了,随我回蓬莱小酌几杯!”姬渺渺豪气万丈地牵了云落的手就要走。

云落果断拒绝“我不去!”

其一,姬渺渺的酒量在三十六天可谓是独占一方。

倒不是多能喝,而是一杯下去就能醉。

依着姬渺渺不服输的性子,醉倒之后必然要发发酒疯,一定是要将那些与她一起喝酒的人都打趴下才作数。

所以,三十六天与她喝过酒的就没一个能喝得过她,因为神志不清只想赢的姬渺渺醉后一个个地将他们都给撂倒了,最后没有一个人是站着的,除了姬渺渺自己。

其二,她现在,可是个蚱蜢,绳子还拴在月泽身上呢。

“不了,如今有正事要办”,云落挣脱她的手“等我得了空就去。”

“什么正事?”,姬渺渺显然是早就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就是桃源镇的惨案。”

“我记起来了,是是是,这是正事,我就是为了此事才来的”,姬渺渺恍然大悟,旋即诚挚地向云落道别“那我先忙,你先走吧,我忙完了就去酆都城找你。”

云落:“啊?”

“其实我也是来办事的”,云落弱弱地指了指对面的月泽“我是跟着他来的。”

“云落你……”姬渺渺顺着她的手望过去了,滞了一下,凑近云落小声道“也是,你该是对他好一点的,当初他……”

“我知道我知道,我差点要了他的命可他还是大度地放过了我,我是应该感激的。”云落忙不迭点头。

“不过想不到云落你这么仗义,还追到这里来帮他。你是不是还是对他……”

其实云落想说:我早就放下了好吗?是你们清微君秉着为民除害的原则将我扣在这里了啊,现在还拿我来当苦力,我也没办法啊。

但是她面皮上还是硬生生地给皱出了一朵花“哪里的事,不过此事与酆都城有关,我恰巧有空,就过来看看,与他……无关。”

“真的?”

“千真万确,我真的是来办事的!”

“不是,我是问,你对清微师兄真的放下了?”

“嗯。”

姬渺渺显然是不信,但是看到白白和云斐,又看了看云落,目光在他们三人中间打了好几个转“算了,不论你选的是谁我都支持你。”

云落觉得自己还是闭嘴比较好。

“喂,你给我过来!”姬渺渺遥遥一指云斐“我有话和你说。”

云斐毫无生气的脸上一点变化也没有。

“我叫你呢,你……”姬渺渺气结,云落及时拉住她,摇了摇头“你知道阿斐一向是这个脾气,干嘛非要和他过不去?”

“我就是……算了!”姬渺渺挣开云落的手,顺势往月泽的方向瞥了一眼“怎么就是他呢,可除了他,似乎也没有其他的人了。”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有弓“孤杀”

“云落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块榆木疙瘩!”姬渺渺跟在云落身后埋怨道。

“渺渺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就是……”云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闭嘴不谈此事。

……

月泽与怀澈一行人走在前面,探探这个镇子里面有没有异样的波动。

天枢星君宫离还有一大堆杂事等着他去处理,与云落讨要完那几碗面之后兴冲冲地飞了回去。

楚子衡笑得随意,不急不缓地跟在他们后边走着,走几步路哼一段小曲,兴致好的很。

云落时不时回过头去看楚子衡,无奈那厮根本就没有要离开的心思,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你说,那书生原先就住在这里?”云落走到了一处残破不堪的小庙旁,惊道“莫非那书生还是个和尚?”

“殿下误会了。”老妇人低着头离着云落足有十几步之远,声音又不高,云落听得很是费劲,靠近了几步,那老妇人的眼睛却像是长在脑袋顶上一样,慌慌张张地往后退。

云落心道:难不成是自己之前的名声实在是太过凶悍?

“这书生是外边来的人,说是家破人忙,无家可归,一路流浪至此,镇民见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当真是无处可去的可怜模样,庙里的和尚好心便收留栏目他。他在此处一住,就是三年。”

“然后呢?”云落立在原地听着老妇人娓娓道来,前面的月泽已经踏上了那堆废墟,弯下腰细细查看着。

怀澈与燿羽在另外一侧。

姬渺渺也跳了上去,在碎瓦砾之间寻找着线索。

楚子衡倒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一段时间后走到月泽身旁也开始弯腰低头寻东西。

正在寻找线索的月泽漠然抬头。

“别这么看小爷,小爷可是帮着小落子才过来的”,楚子衡头也不抬“清微君按规矩做事,讲究以理服人,光明磊落……只不过。”

也不知道楚子衡是在夸月泽还是在贬月泽“阳面上的事自然无人可及清微君,你要是出手,没有不服帖的;可若是来阴的只怕清微君这个性子要吃大亏,小落子跟着你小爷实在是不放心。”

月泽没搭话,清冷的眼扫了一边楚子衡,继续低着头寻东西。

“不是小爷要说你,你带着一把剑干嘛非得用手去翻东西?”楚子衡静了没一会儿,又开始对月泽指手画脚。

月泽继续拿清冷的眼扫了他一下,楚子衡摸摸鼻子小声哼哼道“行行行,知道你宝贝你的剑宝贝得不得了,小爷不说了不说了。”

又过了一会儿。

“你干嘛这么疼你这把剑,一不能吃而不能穿,虽然太华的人对自己的配剑都看得比较重,但是你这么宠它就过分了啊!”楚子衡弯下腰没有十秒钟又开口了“你看看它身上的灵气,啧啧,叫那些苦苦修炼只为成仙的人可怎么办才好?”

“你若是不想,可以出去。”月泽直起身子来,正对上楚子衡常年带笑的眼。

“在我面前就不必这么矜着自己了”,楚子衡眯眯笑“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

月泽重复一遍“出去。”

楚子衡抬起下巴“小爷就不!”

云落:“……”

怀澈:“……”

燿羽:“……”

“纵使做了鬼殿”,月泽看着笑容灿烂的楚子衡“你的脾性还是一点也没变。”

楚子衡大笑“那是自然,你想小爷变成什么样,小爷变给你啊月美人”。

月泽“嗖”地抽出式微剑,剑锋闪着冷光。

要知道,月泽可从来不动怒,云落就算做下许多的事情让他不悦,他顶多皱皱眉,除了那次狠狠罚她之外——也是因为她在神尊与月泽谈话之时误闯了进去,还无心插了一句话。

云落觉得自己是四荒之内最让月泽不悦的人了,真是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楚子衡歪着脑袋,高高的马尾甩到一边,颇为不羁地笑着“怎么,话不投机就拔剑?”

“言寒。”月泽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

“小爷还是喜欢你叫我楚子衡,或者,鬼殿?”楚子衡伸出长臂,半空一片虚无之中气流竟慢慢扭曲,透出来一把弓箭,楚子衡握住它,指尖轻颤,一支箭便在弦上了。

鬼殿有弓“孤杀”,有镖“掠杀”。

一招致命,死不见血。

半个日头浮在山上,金色的光折射着式微剑的剑身,闪烁生辉。

月泽的眼里仿若一片沉静夜色,说不出的寂冷。

怀澈与燿羽见情形不对,急忙赶过来,站在月泽身旁,纷纷拔出自己的配剑。

可月泽一挥手,摇了摇头“我的事。”

“清微君”,怀澈温着声音,摇头“这事关太华……还望三思而行。”

“我自会处理妥当”,月泽对着怀澈一点头“无须担心。”

怀澈想要说点什么,但是最后还是退了几步到月泽后边去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月泽凝视着楚子衡。

“小爷能做什么?”楚子衡对着他,拉紧了弓“许久没与你比试比试了,想念得紧。”

“别逼我。”月泽沉声。

“等等!”云落一个箭步冲上前,本想横在二人中间,可是看了看式微剑,又看了看孤杀弓,选择距离他们几步之外站定。

“有话好好说不成?”云落皱眉“清微君行事向来干净,四荒莫不称赞,总不能无缘无故就拔剑相向,至于鬼殿……做人总要讲个道理不是,你都说了今日是来帮我云落的,那……总得给我几分薄面吧。”

“我可不是人”,楚子衡轻笑一声“不过小落子都开口了,小爷就给个面子吧。”

月泽身形一滞。

但也没说什么。

云落满意地走回去,事情圆满结束。

“娘亲”,白白怯怯地拉了拉云落的衣角“你看美人叔叔的眼睛。”

云落顺着白白胖乎乎的小手望过去,暮色中,月泽站在废墟之上手握式微剑,朝着云落深深地望过来,帝皇瞳里有浅淡的金黄色光芒。

瞧见云落看着他发愣,月泽瞳里的光熄了下去,他收好式微剑,继续在那一堆瓦砾中寻找可用的线索。

“娘亲果真没有骗我”白白兴奋地手舞足蹈,大眼里只有月泽一人“这世上也还是有与我有一样眼睛的人的”。

云落抱起白白,垂了垂眼睑,想了有那么一会儿,柔声告诉白白“白白,在这个世上,你最听谁的话?”

“娘亲的!”

“那娘亲与你说的话,要你做的事,你都会记下来,去完成对吗?”

“对,白白肯定将娘亲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记在心里面,娘亲要白白做的事情白白也一定会做”

“那娘亲告诉你,不准和那个叔叔说任何你的眼睛的事,在除了娘亲和云斐舅舅之外的人面前,万万不可露出那只眼睛的异样”

白白看起来很委屈,也很不解,但是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白白知道了,娘亲请放心!”

云落替他顺了顺额前的头发,亲了亲他的脸“我家白白最乖了”。

白白很受用地接下了云落的赞美。

“落落,酆都城”一直沉默的云斐听完云落对白白的告诫,走近了,一字一句地说“回”。

“好,等忙完了这件事我们就回去”云落腾出手来替云斐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衣领,前几日不在他身旁,也不晓得他与白白是怎么过的。

“阴姬殿下在这般情况下还能有如此闲情逸致”燿羽一抬头就瞧见这一幕,皮笑肉不笑地刺了云落几句“难怪是酆都城之人”。

“明轩师兄你可闭嘴吧”姬渺渺也从另外一头直起身来,听到燿羽这般讽刺着云落,心里总还是有点不舒服,牙尖嘴利地回过去“还真别说,师兄你就差这份闲情逸致呢,要不现在你怕是早就娶妻生子了,也省得昆仑战神日日担忧”。

燿羽咬牙切齿“长宁你最近真的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这本来就是事实嘛”

姬渺渺与燿羽同岁,不巧的是燿羽先她一步拜入太华门,没办法,就此矮了半截。不过平日里姬渺渺也没当他是师兄,嘴巴尖的燿羽都想学刺绣给她缝起来。

云落实在惭愧。

又是因她而起的一场争执。

“渺渺”,云落喊正和燿羽对峙着的姬渺渺,眉眼弯弯“明轩君说的也没错,你何必……”

姬渺渺黑着脸打算从废墟上走下来,刚走出两步,脚底下“咯吱”一声,众人皆静了下来,纷纷朝姬渺渺看过来。

其实方才众人在这些瓦砾上面的时候,也是有踩碎一些的,只不过,声音与这个不同。

闷闷的,又有些松散。

姬渺渺抬起脚,蹲下身拨开遮挡在上边的几片零碎瓦片和几颗石子,神色倏变。

“长宁,如何?”怀澈与燿羽并行而来,待看清地上的东西之时脸色也是不怎么好看。

月泽并未走来,站在原地没动,神色却愈发深沉了,楚子衡抬起眼朝那堆东西望了望,面上现出几丝戏谑“果然。”

云落好奇:“渺渺,你发现什么了?”

“一堆白骨,不,是黑骨。”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黑色人骨

太华的弟子都围了过来,若尘和止风带了几个弟子将那堆人骨捡拾起来。

云落等在外边,有点心烦意乱。

黑色的人骨,确实是一样不大吉利的东西。

半刻钟之后,弟子们拼凑出了完整的半具尸骨。

半具尸骨。

若尘他们纷纷让出一条道给月泽进去。

怀澈与燿羽紧随其后也走了进去,瞥见那半具黑色的尸骨,脸色都有点僵。

月泽蹲下身,蓝边垂在地上,沾染了不少灰尘。

“清微君,这人骨……”怀澈沉思片刻才开口“此事不寻常。”

“平白无故出现半具黑色的人骨”,楚子衡大笑“但凡有点脑子都看得出来不寻常啊。”

怀澈对于楚子衡的讥讽倒是没什么反应,燿羽却是气得恨不得掐死楚子衡一了百了。

“休要多嘴!”

“哦?嘴长在小爷身上还不让小爷说了?”楚子衡挑挑眉,无辜道“如今你们太华都是这么了不得了吗?说话也不让人说了?”

“这黑色的人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燿羽生性粗犷,只撂了几眼下去就没再看了“我看了这么会儿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了,子然和清微君你们这都是什么脸色?”

“明轩”,怀澈摇摇头“你再过来看看。”

燿羽不情不愿地弯下身子去看,粗眉拧在一块。

“如何,明轩君可是看出什么来了?”太华弟子皆围在外边,云落不敢贸然挤进去,瞧见燿羽低下头脸色变了一变,不免好奇。

“还是什么也没有”,燿羽站起来,嫌弃地再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骨“除了颜色也没什么异于寻常寻常尸骨的地方了。”

云落:“……”

月泽也站了起来,粘在袍子下摆处的灰尘脏物却好似有水淌过一般纷纷流了下去,袍子霎时间又清爽如初。

“七七你过来。”

“好,我就来。”云落总算是寻到了时机,她将白白交于一个太华弟子,携着云斐走了进来。

地上躺着整整齐齐的半具尸骨。

云落围着它走了几圈,云斐蹲下身,盯着它看。

“这具尸骨只有半截,腰身处断得很齐整,看来是被人拦腰斩断的”,云落探手摸了摸被斩断的腰“还有这骨头的色泽,估摸此人已经死了半年有余。”

“桃源镇的惨案出在何时?”怀澈心领神会,唤了止风过来问。

“回子然君,惨案出在半个月之前。”

“第一个镇民死于何时?”一直没有动静的月泽这个时候回头去问止风。

“回清微君,据本门弟子查探,第一个死的镇民是个貌美的年轻女子,死于半年前。”止风一怔,连忙回道。

云落了然,点点头“没错,这也是个女的。”

“你如何断定这就是一具女尸?”燿羽又拿着鼻孔对着她。

“明轩君,您是女的还是我是女的?”

“看你们都不信。”云落环顾一下四周,太华弟子盯着她,明显是不相信她。

“你们看她的骨架很小。”云落比了比她的肩膀和身子。

“仅凭骨架判断就是女子未免太草率了!”止风想说话但是不敢说,得了燿羽的准许这才开口“世上也有男子生得矮小。”

云落无奈,指了指那尸骨的肋骨“女子的肋骨下方都是比男子要窄许多的,她这里这么窄小,肯定是女的;还有女子的头盖骨都是圆形的,额头处的弧度不大,下颚小而尖,后脑勺尖,不像男子的有棱角,线条结实。”

云落说得理直气壮“这些我记得太华都是教过的吧,现在你们谁还有问题尽管提出来。”

“你为何会懂这么多?”人群有询问声。

“这个嘛……”云落不好意思地一笑“酆都城除了鬼其实也不缺废弃尸体,我偶尔也会……自己动手了解一下。”

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也是,这种事但对于太华的人来说,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

“等等等,我方才说了,我取的都是尸体,是死人,不是活的啊。”

又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你们不要这么看我,我真的没用活人啊。”

云落语无伦次地解释。

“小落子没关系,小爷相信你”,楚子衡笑眯眯地环着手走了进来,低头瞧了一眼地上的尸骨,眼角泪痣一颤“嗯,就是个女的。”

“落落。”蹲在地上半天的云斐伸出苍白瘦弱的手指,点了点那尸骨的牙齿“你看。”

云落凑近了,伸出指甲沾了一沾。

沾下来一点黑色粉末。

云落在决定闻它之前其实犹豫了一会儿,万一是个什么有毒的东西,虽然说死不了吧,但是保不了会疼个三四天,酸个五六天什么的。

她沾了粉末往鼻子凑,手指被一把凉凉的东西顶住了。

“清微君?”云落伸着一只手指,不解地望着月泽。

“这是百香散”,月泽细长的眼微微低了下来瞧着蹲在他脚边的云落“不必闻了。”

“清微君早就知道了?”

知道了还叫我过来,您是拿我寻消遣呢?

云落有气不敢发,只能忿忿地将手指擦干净了,不再去看月泽。

“七七,这黑色出自酆都城。”月泽仿佛知道云落在想什么似的,在云落身旁蹲了下来“你可知?”

知你大爷,我都六百年没回去了,鬼知道酆都城里的黑色还是不是这个色?

腹诽归腹诽,但云落还是乖乖地去看骨头的颜色。

十分均匀的黑色,与凡世的黑不同,这颜色很通透,好像有生命般在流动。

云落一怔。

这像是……

“云落,这是酆都城的东西?”姬渺渺也低头打量那人骨“我说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不,这不是酆都城的尸液。”云落再看了看,还滴了一滴血上去,黑色人骨的颜色只登时愈发暗沉了,有一些流动了过去“这是有人蓄意仿照酆都城所炼制的尸液,不过没成功,是个半成品罢了。”

“何以见得?”怀澈温声问她。

“是酆都城的东西,见到我的血自然会有反应,会聚在沾血之处,可这个,不过是聚了一点点”,云落擦拭干净手指,眉头深皱“尸液在酆都城不是个稀罕东西,也无甚作用,自然没人炼制,可毕竟是酆都城的秘术,怎么会外传?”

“你说这东西没用,那怎么会成秘术?”燿羽大声道“你定是又在骗人!”

“尸液能保人尸身不腐,在酆都城只有鬼,自然是没有多大用处”,云落斜眼看他“要是在凡世,能护住将死之人的心脉,令她一直活下去,是不可多得的珍物。”

“云姑娘的意思是它可令人长生不死?”

“那倒不是,只不过尸液是从已死之人身上提出的精血所制,加上忘川河水,能够掩住活人身上的生气,鬼差看不见她,自然是勾不了她的鬼魂,因此保得小命。”

“原来如此”,怀澈点头“想不到竟还有如此奇物。”

“净是些邪门歪道!”燿羽不屑地冷哼。

“七七”,月泽抬起波澜不惊的眸子“百香散与尸液之间是否存在什么关系。”

云落低下头去想,百香散不过是一味幻药,与尸液还真的……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云落摇头否认,一时间众人皆陷入沉默,似乎是没料到尸骨上最重要的两条线索居然毫无关系。

“清微君,也许本来就没有关系呢?”楚子衡依旧笑眯眯的“谁说两样东西在一处就要有关系了?小爷喝酒的时候就不爱寻常的那几样下酒菜,也不爱肉,就喜欢来几颗麦芽糖。”

众人被一语点醒。

对啊,在同一地方找到的东西又不一定代表这它们之间就有关系。

“你说是吧清微君?”楚子衡一个转身旋到月泽身旁,拿胳膊肘捅了捅月泽“这百香散能惑人心智,这尸液能保人暂时不死,啧啧,迷雾阵阵,任务重重,形势不容乐观。”

嘴上是这么说话,脸上却保持着一贯的笑容,教人怀疑他是不是在讽刺旁人。

月泽被楚子衡这么无礼地撞了几下,清俊的脸上也没显出任何异样,只是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

楚子衡见状,倒也没有再贴上去,只是看着月泽笑。

月泽抬起头望了望渐渐沉下去的天幕,又低下头想了那么一会儿,不容置喙地吩咐下去:“先驻在此处,明早再议。”

太华弟子纷纷领了命,四处寻空旷地方去休息。

云落张着脑袋四处去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住,白白与那个孩子玩得熟了,黏在那里不肯来,云落正欲带着云斐走过去,月泽又叫住了她。

云落徘徊了一下,先让云斐过去,自己朝月泽走过去。

“清微君有何事?”云落客气地询问“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去休息了,您看都这么晚了……”

月泽朝云斐他们看了一眼,转过了身“那边有他,你过来,与我一同去看看那尸骨。”

云落心里翻江倒海:你有没有良心啊,都忙了一天了,咱们不能先睡一觉,睡饱了有精神啥事都好商量啊。

月泽突然顿住,云落一个没留神撞到了他的背。

“对不住对不住,方才在想事情没注意。”云落尴尬地摸了摸撞疼得脑袋。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啊!

云落干干地笑了几声“没什么,都是点小事。”

正文 第三十章 对你上心

众人皆睡去了,云落围着那半具尸骨沉默。

她与月泽在这里待了有一刻钟的功夫,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当然,她是没看出什么来,月泽一声不吭的,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看出什么来。

“清微君,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

“那咱们先去休息吧,休息足了才有力气接着查案嘛”

正在低头查看尸骨的月泽这个时候抬起头,凉凉地扫了一眼云落“这么些年,我以为你是长进了些的,是我想多了。”

“清微君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这些年长进了些’?”云落反驳“四荒里面像我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怕是不多了,我的长进可不只是一些。”

“噗嗤!”

黑夜里有人轻笑了出来。

楚子衡自浓稠的夜色中缓步踱了出来,清凉的月色泼在他脸上,显出别样的风情来。

“小落子夸自己夸得十分有水准”,楚子衡拍拍手“小爷佩服!”

“你怎么来了?”云落直起身子,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腿,瞧着他怪道“大家都去睡了,你还不睡?”

“你们不也没睡?”楚子衡走过去,俯下身子瞧着地上的尸骨“想不到清微君竟有深夜带女子出来的习惯。”

“我们是来出来查案的。”云落揉完腿又开始揉自己的眼睛,她真的是好困啊。

“嗯,深夜来看尸骨确实别有风味”,楚子衡干脆利落地一撩紫色的下摆,蹲了下去,仔细端详那尸骨“不错,的确有不一样的感觉。”

“你看出了什么?”月泽也在楚子衡的身旁蹲了下去,式微剑横在他腰间,剑尖划在地面上。云落看着那把剑,摸了摸自己的腰,看着就觉很是沉重还硌得慌。真不知道月泽是如何做到数十年如一日地将这把剑带在身上。

“小爷还能看出什么?”楚子衡扭过脸瞧着月泽“只能看到清微君你啊。”

云落二话不说一屁股蹲在二人中间。

月泽虽然看起来很平静,但是楚子衡这么闹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保不准月泽怒气忽然起来就打起来了。

“小落子?”楚子衡没料到云落会忽然插进来,现如今她的脸近在咫尺,倒是让楚子衡结结实实吃了一惊,不过没一会儿就又恢复笑眯眯的神态“这么迫不及待就来投怀送抱了?”

“言寒”,云落另一侧的月泽再次开口出声,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什么“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小爷能不能看出来,清微君应当最清楚不过。”楚子衡伸出手缓缓地朝向云落,将她的脑袋按到了一旁去“又何须多问?”

云落偏在一旁的脑袋有些混沌。

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那是从前,不是现在。”月泽的目光从尸骨上落到了楚子衡身上“从前比不得现在。”

楚子衡与他对视上,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也许现在还不如从前呢。”

静默了几秒,楚子衡又笑了起来“嗯,不过小爷我明显是有大长进的那一类,毕竟那么聪明不是?”

月泽起了身,背对着他们“七七,先回去吧。”

云落看看月泽又看看楚子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二人之间的关系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这就回去了?”楚子衡不满地抱怨“小爷才刚来,小落子你留下来陪小爷。”

云落:“我拒绝。”

月泽已经走了几步了,云落起身就要跟过去,楚子衡眼疾手快地扯住云落的裙摆,连带着那铃铛也跟着清脆地响起来。

在寂静的夜里,“叮叮当当”的铃铛声诡异且神秘。

云落下意识地就去抓住铃铛不让它们动。

月泽停了几秒,没什么反应,继续大步向前走去。

云落按着自己的铃铛,看看地上一脸无辜的楚子衡,在怎么着人家也是鬼殿,要是哪天一不留意将他惹急了,撕了这幅扮猪的模样,要来吃虎,以她云落现在的本事,怕是一口就被吞了。

“小落子”,楚子衡笑的那是一个人畜无害“你为什么回来了?”

云落:“不知道鬼殿口中的‘回来’是个什么意思?”

“唔,就是怎么又回了三十六天?”

“鬼殿对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这么感兴趣的么?”云落眼瞅着月泽走远了,自己的裙摆还在楚子衡的手里,没奈何,只得蹲了下去,呵欠连天地盯着地上那半截尸骨。

“平日里空的慌,结果就养了一个不怎么好的趣好。”楚子衡笑意盈盈地看着云落。

“想不到堂堂鬼殿居然喜欢听八卦。”云落止住要冒出来的眼泪,晃了晃脑袋令自己清醒一点“我回三十六天么……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情,没什么可以说的……等等,鬼殿这话里的意思,你早就知道我从前在三十六天待过一段日子?”

“这个么,小爷还没出名的时候,就听闻四荒还有另外一位早已声名赫赫的鬼。”楚子衡笑得诚恳“说是本事大得很,出名的事情多得很,小爷本来不服,后来多少了解了一些,真真是甘拜下风。”

云落用指甲盖想也知道说的是自己。

“想不到我的事情在四荒这么……”云落憋了老半天,也憋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倒是楚子衡慢悠悠得接了一句“人尽皆知”,形象且生动,但是云落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个词。

她总觉得这个词怪怪的。

“还有啊,小爷有话同你讲”,楚子衡忽然间敛了笑意,这还是云落见到楚子衡这么长时间以来露出这般严肃的神色“如今劝你定是劝不动的,也只能让你凡事小心,诸事谨慎,若有什么事,只管来找小爷,知道吗?”

“鬼殿为何对我照顾?”云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自己,一介弃妇,姿色平庸,身旁还领着两个拖油瓶。

二人非亲非故的,云落也从未见过他,可他从一出现就对云落百般照顾,免不得多想。

况且楚子衡坐拥北邙山数万残鬼,麾下鬼将一个个勇猛无比,自己也很有能耐,就算名声不大中听,在四荒也不乏爱慕他的女子,楚子衡没道理会看上她。

色,不是原因。

她云落早在六百年前被北阴大帝逐出了酆都,收了阴姬的称号,只有在鞠陵于天待够了时间才能回去,此刻回去,自己在酆都的权利地位其实虚的不得了,早不比当初。

权,也无道理。

罗刹铃还在她身上,虽然此铃的威力可令四荒众人失色,人人皆是求而不得,只不过……当初楚子衡似乎还嫌弃它是一只破铃铛来着?

力,也不可能。

云落猜来猜去也猜不到楚子衡为何要这般护着自己,只得厚了脸皮去问。

“有些人,你一看,就知道自己的本事是用来护着她的。”楚子衡这回没再看云落,眼睛投向远处,清凌凌的月光倾在他身上,仿若给紫色袍子上镀了一层银,银色护腕流动着寒光“这种事情,不用说,心里边就定好了,你想改,很不容易的。”

看起来颇有几分清冷。

一时间,和月泽竟有些像了。这个想法不过三秒立刻给云落自己否决掉了:楚子衡成日一副吊儿郎当的混样子,怎么样都不会和清卓律己的清微君有相通之处。

净是胡思乱想。

“云落肤浅庸俗之徒,听不得鬼殿高深的道理”,云落装作无可奈何的模样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人笨,没办法。”

楚子衡但笑不语。

云落被他这眼神看的瘆得慌,将那具尸骨翻过来翻过去,头也不抬地问楚子衡“我看鬼殿白日里对这尸骨并不十分上心,原以为鬼殿不想插手此事。”

“是对这尸骨不怎么上心,上心的是……”楚子衡顿了顿,嘴角浅勾“此事怎么说也与小爷有点关系,在北邙山无事可做,便过来看看。”

“哪里来的关系?”云落纤白的手正覆在那断的齐整的腰骨上,慢慢摸索着。

“这可只有半具尸骨”,楚子衡嘻嘻一笑“那魂魄也该不齐全。”

四荒所有残魂,归北邙山鬼殿管。

云落继续摸着断口,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倒是没留心。不知鬼殿可有什么发现。”

“该发现的清微君都发现了”,楚子衡哼哼“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云落一滞“清微君?”

“小落子”,楚子衡看着她,略带同情“清微君什么也不说,你就以为他什么也没发现?”

云落如醍醐灌顶。

月泽一向就不爱当面说清楚,总是有了十足把握这才开口,白日里人多,难免嘈杂,所以他没怎么看,到了晚上没了人,这才领了她再过来看一遍。

摸完断骨,云落又伸手去摸了摸那尸骨的牙齿,再次刮了一些粉末下来,拧着眉头看了半晌,随后抖抖干净,取出帕子将自己的手指擦干净了,撩起裙子就要走。

“小落子你干嘛去?”楚子衡在她身后疑惑道。

“既然是归鬼殿所管,云落是酆都之人不便插手,还是早些歇下为妙。”云落拍拍屁股走人。

楚子衡浸在一片月色中,眼角泪痣轻颤。

“上心的是你啊。”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血色“桃花”

次日一大清早,白白就把睡在一边的云落摇醒了。

“白白,怎么了?”云落支起身子坐了起来,理了理头发,将散落在肩上的头发用红缎带绑定,下手重了些,掉了几根,云落系完头发,将那几根头发从地上捞了起来。

不知不觉,头发都这么长了。

“娘亲,美人叔叔找你。”白白依着云落,歪着脑袋看云落手中握着的几根垂在半空中的头发。

尔后头发悠悠地飘了下来。白白听见头顶的叹息声夹杂了无奈、崩溃和狂躁:

“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月泽面色冷淡地看着抓狂的云落,敛了敛眸子,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白白和云斐。

“清微君找我有什么事啊?”云落二话不说站了起来,嬉皮笑脸地凑近月泽“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

“尸骨上有眉目了。”月泽递了一块东西过来,云落望了望他,小心地接过来,是一块玉佩。

低着眼打量了半日,是一块质地上乘的和田玉,玉身圆润,触手温热,上镌有一个“慕”字。

“这是今早在尸骨下面发现的”,月泽凝视着她缓慢开口“上面有浓郁的百香散气味,很长时间内都应在那尸骨之主身旁。”

“清微君果真是……”云落正考虑着要不要麻溜地拍几个马屁,话头硬是叫来人给截住了。

“小落子这么早?”楚子衡在云落肩膀上拍了一下,目光落到她手里的玉佩上。

“嗯?”

“寻到有用的东西了?”楚子衡伸出两根手指夹起那块玉佩,举到半空中对着烈日瞧了半晌。

“他又是谁,这是在干什么?”姬渺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对楚子衡的奇异举动甚为不解,伏在云落身旁轻轻问着“好生奇怪。”

云落这才想起来,姬渺渺是后来才到这里的,那时楚子衡的风头正过,加上总是众人围聚在一处的时候,他总是独自站的很远,不冷不淡地望着他们。

姬渺渺一心只扑在此事上,也难怪没注意到楚子衡。

上回月泽与楚子衡闹出的那番大动静也偏偏没让姬渺渺察觉……

“他是北邙山的鬼殿。”云落小声回答姬渺渺。

“鬼殿?”姬渺渺一愣“他来这里做什么?早听说此人绝非善类,作恶多端,我定要替那些无辜之人好好教训他一顿!”

说罢,手里的鞭子虎虎生风甩了过去。

楚子衡背对着姬渺渺,那鞭子在离他一拳的地方停下来。

楚子衡根本就没反应,是姬渺渺自己停下来的。

因为,姬渺渺看见了楚子衡的脸。

楚子衡放下玉佩,察觉到身后的搅动的气流,不急不缓地转回身,面上灿若桃花,笑意灼灼。

“言寒……哥哥?”姬渺渺手忽然松开,幻绝鞭无力地垂落在姬渺渺碧色裙角旁。

姬渺渺紧紧攥着云落的手,娇俏的小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反反复复,姬渺渺神色千变万化,最终咬住下唇,眼中泪光点点,颤抖着问出声“是,是你么?”

楚子衡颌首“许久未见了渺渺。”

姬渺渺眼里蓄着泪水,嘴角却扬了起来“我就知道言寒哥哥一定会回来的!”

“是啊,我会回来的。”楚子衡逆着光,眉眼精致,笑意盎然,宛若万树顺着春风开。

姬渺渺眸子闪着光。

云落也咬着下唇,眼中有泪光点点,颤抖着问出声“渺渺,我的手……快,快断了。”

“啊,对不住!”姬渺渺慌忙松开手,抬起云落的手腕替她揉“方才……还疼不疼?”

“还好”,云落疼得呲牙咧嘴“我,我自己来吧。”

姬渺渺放下云落的手,眼睛立刻向楚子衡所在的地方望去。

“渺渺”云落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边顺着姬渺渺的目光望过去“你与他很熟识?”

楚子衡曾经是太华门下弟子,既然与月泽认识,那么那一届的太华弟子或多或少都有与楚子衡相识的,姬渺渺认识他云落也不奇怪,不过刚刚那个反应好像不怎么对。

“是很熟识……”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他?”

“你来的时候言寒哥哥才离开太华不久。”

云落觑起眼看姬渺渺“我还奇怪,我初入太华门时你为何处处刁难我。”

姬渺渺眼神闪烁“那个时候心情的确是不怎么舒坦……你长得憨厚些……”

“姬渺渺你给我站住!”

白白之听得一声怒吼,然后自家娘亲的红裙在面前一闪而过,与一道绿影一前一后狂奔着。

“那个是娘亲么?”白白拉拉云斐的袖子,指了指正在死命追着姬渺渺的云落。

云斐点头。

白白还想说点什么,小手被扯了扯,那只鬼孩子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哥哥。”

“好,我陪你玩。”

鬼孩子摇了摇头。

白白奇道“不是来找我陪你玩的,那是来做什么的?”

鬼孩子的手背在身后,惨白的脸上有几分希冀“哥哥,你猜我拿了什么东西过来?”

“什么?”白白想要伸出脖子去看,鬼孩子便躲,白白与他缠了一会儿也没看见他到底带了什么东西过来。

云斐生得高大,起初并未注意他们,待白白玩了一会,远处云落在喊他,云云斐这才过来带白白走,一走进,低头,就看见了鬼孩子放在背后的东西。苍白的面上毫无波澜,不过大手一捞,将那东西夺了过来。

鬼孩子见东西被抢,哇哇大哭起来,白白手忙脚乱安抚了一会儿,将他哄回老妇人那里这才安静下来。

白白抬起小小的脑袋,瞧着云斐手里的东西,皱了皱眉,显出老成的模样“得把这个东西给娘亲看看。”

……

云落盯着手里的“桃花”发愣。

第一眼看见这朵“桃花”的时候,云落只觉得胃里一阵酸水翻涌,差点吐了出来。

“桃花”上依稀可见泛黑的腐肉,白森森的骨头雕刻得很细致,还有干涸的红色液体凝在“花瓣”之间的缝隙上。

这是生生取了人身上的一块血肉刻出来的!

云落闭上眼,暗暗运气探了探这块血肉上的气息,发现与那半截尸骨来自同一个人的。

“会是谁下这么狠的手,活生生地从人身上挖下一块带骨头的肉雕刻成桃花的模样。清微君,你看看。”云落看完后递了出去,专门负责收集保存的太华弟子接了过来,毕恭毕敬地递给月泽。

云落擦擦手,恶心的不行。

“清微君,这是拿人身上的血肉所雕琢成的花”,云落托着下巴沉思片刻总结道“根据上面的气息来断,应该也是那具尸骨之主身上来的。活生生地从人身上挖下一块肉来,不知道究竟是与她有多大的仇恨。”

月泽手里端着一块帕子,那“桃花”静静地躺在上面,月泽凝神看了有一会儿,沉声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拾到这个东西的鬼孩子怯怯地躲在白白身后,任谁来拉也不肯动。

三四个太华弟子去扯他,可他死死攥着白白的衣襟不肯放手,白白也护在他前面,担心伤了他,云斐又护着白白,如此一环扣一环,最后自然是连那鬼孩子的头发都没碰到。

云落只得自己走过去。

她摸了摸鬼孩子的脑袋,柔声问他“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啊?”

鬼孩子扭过脑袋朝着站在不远处的老妇人。

老妇人一直急促不安地望着这边,白白是云落的儿子,云落又是阴姬,身份尊贵,老妇人恪守礼数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看着孙子陪着白白玩耍。

鬼孩子朝老妇人一看,老妇人便明白了,立刻点头“阴姬殿下问你话呢,快些回!”

“回阴姬殿下,小鬼名唤滚滚。”

“滚……滚?”

“是,娘亲希望我能长得圆滚滚些。”

“不错,这名字也好。”云落揉揉他的头发,滚滚乖顺地蹭了蹭云落。

“滚滚,那个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在哪里!”滚滚蹭得正舒服,伸出黑不溜秋的小手遥遥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茅屋。

云落当机立断前往那座茅屋。

“此事总算有点眉目了。”云落兴冲冲地往那座茅屋走去,喜上眉梢。

“为何会这么说?”怀澈站在她身旁,对于云落突如其来的兴奋有些不解

“我在那朵‘桃花’上察觉到了其他人的气息”,云落轻轻一笑“那人定与此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如何肯定那气息不会在拿来的路上被我们沾染了”,怀澈浅浅一蹙眉“更何况,我从未听过四荒之内凭气息识人这一说法。”

“所以你们清微君才带我来啊”,云落说着,眼睛朝前面瞟了瞟,月泽持着剑大步在前面走着。

“我呢,自幼长在酆都城,成日与鬼魂打交道,也习得一些四荒不常见的东西,就譬如,我能闻血识人。”云落轻快地走着,时不时挑起来去抓飞在半空中的小虫子。

“小落子真是多才多艺。”楚子衡忽地从云落身后跳出来,自然随意地将手搁在她肩上,云落一侧脸,就看见楚子衡眼角旁的那颗泪痣。

云落去扳他的手“鬼殿,有一个词语不知道您听过没有?”

“是什么?”

“自重。”

“这还真没有”,楚子衡的手还是挂在云落身上,怀澈见楚子衡过来了,象征性地打了几声招呼,见楚子衡无心搭理他,在云落身旁站了一会就退后几米与燿羽站到一处去了。

“那您可有听过一句俗语?”

“是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

“啊,这个小爷还是听过的。”

“既然如此,鬼殿您……”

“小爷记得这是小落子给我讲的,你不提小爷都忘了。”

云落觉得和他说话就是在浪费自己口水,索性闭嘴。

正文 正第三十一章 倾云道观

云落正欲朝云斐走过去,没想到半路让楚子衡拦住了。云落琢磨着也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爷,而且楚子衡弯着眼睛看起来也没什么异样,这横出来的手是做什么?

“拿着!”楚子衡紧握着的手一下子摊开来,有东西滚落,云落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接,只觉掌心微凉,松开手一看,是颗莹润的黑色珠子。

“这是?”云落两指夹起那颗珠子,眸中满是不解。

“定神珠。”楚子衡见云落接下那颗珠子,这才收回手,朝云斐扬了扬下巴“知道你将他看得重,此行凶险万分,若是遇上极为强大的戾气,他再失控,让太华的人发现了,于你于他与月泽,都不是一件好事。而这定神珠可定他心魂,保他不失控。”

“鬼殿此话何意?”云落将那珠子紧紧捏在手心里,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在抖,楚子衡似乎是知道了些什么。

“小落子尽管放心,小爷总是会护着你的。”楚子衡抬起长臂捏了捏她的肩膀“莫要害怕,从前那些事,如你所愿,都随着鞠陵于天那五百年去了,你,不要担心。”

云落凝视着楚子衡,看了半晌,咬了咬牙,点点头“云落这厢谢过鬼殿。虽不知鬼殿究竟知道些什么,又是如何知道的,但是此事干系重大,牵涉甚广,且说出来于鬼殿无一好处,鬼殿是个明白人,想来会权衡一二再做取舍。”

楚子衡笑意稍稍收敛了,叹了口气“小落子,小爷都说了不会说出去的了,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云落没再理他,紧攥着珠子拖着身子往云斐走去。从一开始,她就该料到,楚子衡绝不会这么简单,可是他知道的也太多了,六百年前那件事,几乎是无人知晓,可他为什么会知道,还知道云斐遇上戾气会失控。得了空她一定要和楚子衡谈一谈,探一探楚子衡的底。

“落落,不来。”云斐瞧着面前的云落,结巴了半日才吐出来这么几个字,意思再明白不过,这是在问云落为何长时间不过来寻他和白白。

“阿斐,我如今是有些事,待此事一了结咱们就回去,你且好生地呆在一旁,将白白护住了。”云落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将手里的珠子塞给他“这颗珠子你暂且收着,万万不可丢知道么?”

云斐不语,珠子倒是收下了。

“娘亲,你不是说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吗?怎么过了好几天还没有动静?”白白见到云落过来了,迈着短短的腿冲过来,搂着云落的腿,仰起脑袋巴巴地看着云落“咱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白白好想睡在舒服的床上。”

“白白乖,娘亲这边确实是走不开。”云落蹲下身摸摸白白的脑袋,望着自家儿子略有些消瘦的脸不禁心疼“娘亲一定尽快解决这件事,白白再等等。”

“娘亲莫急,白白可以再等很久的,娘亲千万注意自己身体。”白白摇摇头,见到自家娘亲这般左右为难的模样心下也是明白了几分,伸出胖胖的小手揉了揉云落的脸“娘亲莫要苦着一张脸了,再这么下去是要变作黄脸婆,到时候都没人要你,娘亲再嫁就是难上加难,白白也没有后爹了。”

“谁,谁和你说我要再嫁了?”云落吞了吞口水,不等白白开口解释,僵着一张脸问“是不是阳衍那个老家伙与你说的?”

白白点头。

云落望天悲叹,当初就不该贪图一时安逸,将白白丢给阳衍而自己去享乐,这许是报应。

“小落子,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该过去了。”

“知道了。”云落再摸了摸白白的脑袋,柔声安慰几句,朝着月泽走过去。

“清微君,接下来我们去哪?”

“倾云观。”

“这是何处?那道姑的住处?”

“嗯。”

“等等,为什么就我们几个人过去,其他人呢?”,云落站在月泽的清微剑上,死攥着他的衣服,扭头回去看,只看见若尘和止风跟在后面,还有个楚子衡。

“此行人多难免杂乱”,月泽在前面御着剑,平淡不惊地说道“带些有用的人去即可。”

“那剩下的人怎么办,一直呆在这里吗?”云落捏着月泽的衣角,心里想着没有跟上来的云斐和白白。

“你放心,子然君与明轩君护着,不会出事。”月泽仿佛是知道云落在想什么似的,淡淡补了一句,只此一句,云落心里就放心了很多。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云落立在月泽身后,二人沉默许久,皆是没有再开口说话。云落这个性子是最受不了这种压抑沉闷,但是偏偏是月泽,她从前就算没什么可说的也要寻一些话出来叽叽喳喳个没完,现如今,不是没什么可说,而是她不想说了。

“清微君,到了!”若尘一直跟在他们后面,御剑飞行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到了倾云观,云落算了算,月泽的御剑术十分之高超,速度也是极快的了,可竟然还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当时太华回来的弟子明明说那些女子都在附近的村镇里,他们怕是对“附近”这个词语有什么误解……

“这是……附近的镇子?”云落啧啧道“是不是你们太华弟子御剑走得快,因此将这百里左右的路都不当回事了。”

“云姑娘莫要怀疑,我们寻遍了桃源镇方圆数十里的地域,都没有发现村镇,这是离桃源镇最近的镇子,因此才说是桃源镇附近的镇子。”若尘瞧见云落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盯着他的剑看了一会儿,正疑惑,听见云落问出声来,心里总算是明白了,这才急忙解释。

“你说,桃源镇房源数十里的地域都没有其他村子?”云落心下大惊,刚才站在剑上,倒是没有注意脚下的状况。这个地方虽然是偏僻冷清了些,可是地广土沃,按理说不该荒凉至如此地步。

似乎是想到什么似的,她摘下腰间一个铃铛,甩出去,默念咒语,那铃铛静止了一会儿,随即快速飞了出去,没一会儿那铃铛自己就飞了回来,云落接住它,凝神观察了一会儿,叹气“果然如此!”

“云姑娘是发现了什么吗?”,从云落一开始解下铃铛,若尘就不明白,面露疑惑地盯着云落一直看。

“以桃源镇为中心的数百里,都有极强的怨气,若是没猜错,这里有不少怨灵。”

“这……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云落收好铃铛,侧过脸去看若尘,面带微笑“这是我们酆都的御灵术,专用于探测怨灵之气,虽然习来方便,但着实好用。”

“原来如此……倒真的是个不错的术法。”

“你要是有兴趣,改日我得了空教你几招?”

“可不必了,这些听都没有听过的法术怕不是什么歪门邪道,我们太华弟子所习术法皆是太华神尊亲自所授,非这等术法可比。”止风冷哼几声,言语内满是不屑,分明就是在告诉云落她的法术都是邪门歪道,太华弟子断断不会接触一二的。

云落于是十分之和颜悦色地讽刺“嗯……我观这位兄台眉眼间颇有几分燿羽君的神韵在。”

止风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样嫌弃了云落一回,云落还能够说出“赞美”他的话来,不禁愣了半晌,直到云落慢悠悠地吐出后面半句话“我看你与他都一样狂妄自大”。

“你!”止风气结。

“你什么你?你们太华的,不是我说,怎地一届不如一届,你看看到现在,这个案子你有什么眉目吗?”

“我们……”

“看不起我的术法到最后还不是要靠着我才知道这些线索,我要不是为了回去才懒得看你们犯傻。”

“住……”

“让我闭嘴是没可能了,在此案了结之前,你还要再多忍几日的。这个案件,要是没有我们酆都之人,只怕不好查。”

“妖……”

“好了,止风。”月泽冷眼一扫,止风立刻闭了嘴。

云落也乖乖闭嘴。

楚子衡在一旁看的不亦乐乎“小落子嘴皮子功夫长进不少。”

月泽长腿一跨,朝前走去,云落原先是站在他左边靠前一点,月泽走的时候顺便向左边靠了一点,月泽一往前,云落也只好顺势往前走。

“前面那里就是倾云观。”若尘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一处摇摇欲坠的茅草屋。

在看到这座道观之前,云落一直以为道观都是高高耸立在云雾之中的青砖瓦墙,再不济也是掩于一片青葱之中的石屋吧,可是亲眼看到茅草屋之前歪斜着的破牌子上的“倾云观”三个字,她才发现,原来有的道观也可以是茅草屋。

且是倾斜歪倒快要成为一堆破烂的茅草屋。

“叩叩叩”,若尘等人之前来过此处,征得月泽的同意之后上前去敲那扇在风中不停吱呀作响的木门。

“道姑在吗?”

“吱呀”,木门缓缓打开,门后探出来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她抬起浑浊的眼睛,扫了一圈门外的人,而后极为吃力地转过身走进黑黝黝的屋子内,过了一会儿,屋内传来苍老的声音“各位仙家请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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