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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娼年》


正文 序幕

梦里有脚步声。

我总会在睡梦中听到脚步声,那是铺木地板嘎吱作响的声音。

我知道有人走过来,可是却没有办法从梦境中挣脱。我被悲伤的情绪虏获,动也不动地待在厨房。环顾四周,梦中的感觉彷佛被刻画下来一般的鲜明。

我先看到一双女性的手。

从斜上方伸过来的手,捧住了我的脸颊,指尖的冰冷感中透着微温,那种感觉是舒服的。原来,梦境中有着体温。当时十岁的我就读四年级,那天早上发烧,请了一天假。我听到妈妈的声音。

“天黑之前我会回来,你要注意保暖,乖乖待在家里哦!”

穿着连身洋装的妈妈,蹲在穿着睡衣的我面前。她顶着一张我几乎没有看过、化着一丝不苟的妆的脸孔,一笑,嘴角就浮起了细纹,那是打从心底感到愉快的温柔、那也是我最喜欢的皱纹。

“听到了没?阿领?”

我没办法回答。我在梦中企图唤醒这个少年,但没有用。梦是不属于做梦的人的,少年听不到我不成声的叫喊。如果我此时点头同意的话,妈妈大概就不会再回来梦中了吧?一边笑着一边摸着我的额头以确认热度的妈妈,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的身影。

就算只说一句话也好,我好想发出声音。如果我在梦中采取不一样的行动,或许就可以改变妈妈的命运。无法实现的愿望让我喘不过气来。懵懂无知的少年有点难为情地说。

“嗯,我知道。”

梦中的脚步声朝着玄关走去,一切都结束了。门被打开,门外响起上锁的声音,妈妈走了。

那天晚上,妈妈没有再回来了!?

反倒是我跟爸爸去了医院,只为了确认那个已经没有气息的身体是不是妈妈的。在灵堂中的我,似乎为自己泉涌般的泪水感到震惊,同时哭了一整晚吧!?我的头,好像变成了温热的海绵一样,泪水不停地渗出来。

(妈妈……)

我睁开了眼睛,脸颊仍然像往常一样,被冰冷的泪水濡湿。我想,我应该再也睡不着了吧?索性睁着眼迎接清晨的到来,那又是一个白色的清晨。

正文 第一章

“我找到一个凯子娘了。年纪比我妈妈大一点,不过却相当有姿色。”

田岛进也用指尖转着浮在波本酒上的冰球。冰球被从正上方投射下来的灯光一照,发出如三棱镜一般的七色彩光。银制的戒指,在进也经人工仿晒变得黝黑均匀的中指上,发出冷冷的光。

“要是阿领你看到,也会大吃一惊的。”

“我知道。”

我站在吧台后面回答道。木板做成的吧台上有着无数的刮痕,而酒吧里昏暗的灯光却成了最好的掩饰工具。我用干毛巾使劲地擦拭着鸡尾酒杯,不让水滴的痕迹盖去了酒杯的光亮,就连品质最纯净的矿泉水在干涸之后也会留下污痕。

“不过我知道你对女人没什么兴趣。”

傍晚六点之前,店里只有进也一个客人。我从高度稍低的调理台,看着进也那像用可可粉扑过般带着粉感、晒得黝黑的额头,这使得他的发色看起来更亮了,外表的层次剪法,就像生锈而朦胧的银器一样。我把视线从他那纹了眼线的眼睛移开。

“是啊,女人太无趣太麻烦了。”

不只是女性。连朋友、家人和大学生活,这世界上的所有一切都让我觉得厌烦。

当时的我只有二十岁。二十岁是一个无趣的年龄,年轻是短暂、苦涩、空虚的,我不相信有人可以在那种年纪活得快乐。我不停默默地擦着杯子,温热的水晶杯柔和地抵在我的手掌心上。

“反正又是老王卖瓜的话,我就姑且听听吧!”

进也露出染成荧光白的前齿,笑得好天真。这是他这个不知道吃过多少女人的年轻男公关最大的武器。女人们明知他心怀鬼胎,但还是会被他那瞬间的表面光芒给骗得晕头转向,就像被刀刃的光芒给魅住了一般。进也的声音总是没来由地充满了阳刚之气。

“上星期三,我们店里刚开门的时候来了一个女人,是个生客,年纪应该不小了,不过算是个道地的美人,对了,就像上次你介绍我看的电影中的女演员……”

我记得那部电影叫“爱情风暴”。进也提起了那个我一点都不喜欢的女演员的名字。

“……没错,就是神似那个女演员,感觉非常冰冷的美人。你知道的,我们店里在第一个客人上门时,所有的职员都会排成一列站在通道上问候,对吧?”

我对涩谷的公关俱乐部一无所知,仍默默地点点头。

“从排成一列的红牌少爷当中,她竟然选了我。当然我觉得这是应该的,所以今天就是我们第一次在店外的约会。”

“已经上过床了?”

进也像电视购物频道中的主持人一样,夸张地摇摇食指。

“不能老是想做那些外行人做的事情。上钩的钱要放得越久,越能生更多的利息。”

他露出了开朗的笑容。位于地下一楼的酒吧里吹着温热的风。现在是五月中旬,面对通往一楼阶梯的小平台的窗户洞开着,感觉比开冷气还来得舒服。对于不去大学念书,利用白天睡觉的我来说,吹进酒吧里的风,是我用来感受季节的方式之一。

我有一种脸颊被干涩的指尖滑过的感觉,抬头一看,一个高大女子的身影,嵌在朦胧的长形光线中。逆光的酒吧,我看不到女子脸上的表情。她左右环顾着,好像在打量店内一样,仔细张望时,修剪得不甚整齐的头发也跟着晃动。

“御堂小姐,在这边。”

进也站在凳子旁,我只看得到他的背部,但是我相信进也现在脸上一定带着狩猎般的笑容。那个被称为御堂的女子直接朝着吧台走过来。她的背挺得直直的,修长而紧实的身体裹着一件黑色合身的皮革长外套,那是用细小装饰孔镶边的春季外套,就像鞋尖有形接缝的鞋子般特有的小孔。我想这件外套可能要花上我半年的打工费才买得起吧!?

“我来帮你们介绍一下。这家伙是这家店的酒保森中领,我国中时的同学,现在是个大学生,不过他不喜欢上学,现在在这边打工。”

高跟鞋的脚步声走近吧台。

“你好。”

好个低沉的声音。我先看到她的胸口,接着是挺直的鼻梁,她的鼻梁将投射下来的光线区隔开来,眼睛还罩在阴影当中看不清楚,但是我可以确信她是一个有着美丽笑纹的女性。我总是会被女性的皱纹攫去注意力。

“这位是御堂静香小姐,是我心仪的对象。”

进也开始发挥他赚钱的话术了。她带着笑容,视线在我的上半身游移着。那种眼神就像在宠物店的笼子里寻找自己喜欢的小狗一样。我嘴角带着笑意说道。

“请坐。要喝些什么?”

听到我的声音,她的眉头倏地皱了起来,脸上浮起了陷入沉思的表情。坐上凳子,脚底下又响起声音。

“也好,就请给我一杯螺丝起子。森中先生穿衬衫总会把最上面的扣子扣起来吗?”

黑色的长袖衬衫是为了避免太过显眼而选择的夜班制服。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过我都会扣好。”

我把视线从准备摇杯的手上抬起来回答道。进也看看我,又看看女人,插嘴道。

“阿领也跟我一样,怕敞开性感的胸部就会吸引一堆女孩子靠过来。既然静香小姐这样说了,你就开到第二个钮扣吧!”

我笑了笑,含糊带过进也的要求。进也似乎不太满意。

“那我们就用鸡尾酒来一决胜负吧!也让我一显身手,调一杯螺丝起子。”

进也说完立刻钻进吧台,进到调理台里面。我想他是刻意让第一次约会的对象见识他的优点。我看着被留在吧台外坐在凳子上的女人。

“他这样做你不会介意吧?”

御堂静香轻轻地笑了。她缓缓地张开嘴唇,露出大小均等的前齿。

“好玩,真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余兴节目。”

“我先来。”

进也一把推开了我,站到调理台中央,将冰块嘎啦一声放进摇杯里,伸手去拿印有伦敦塔卫兵标签的干杜松子酒。他没有用量杯,以目视的方式倒进去,接着拿起莱姆汁。我们店里不用色素,备有降低甜味的材料。进也凭着直觉将刚刚的琴酒的三分之一滴进冰水中。我觉得和琴酒的分量相较,他放的莱姆好像太少了些。进也盖上盖子,一把抓起摇杯。

“来了来了,这位客人请您仔细瞧。”

进也学着营业员招揽客人的口吻,就像抓住人质爬上纽约帝国大厦怒吼着的大金刚一样,开始用一只手奋力地摇着摇杯。起初他用最快速的速度摇着,空着的左手焦躁地松开了衣领,从外套底下露出珍珠色衬衫的第三颗钮扣,模样简直就像是来这里赚外快的脱衣舞男。进也充满自信地露出了最迷人的微笑。

御堂静香举起原本支在吧台上的手,轻轻地拍了一下。进也打开盖子,将半透明的液体倒进杯口呈锐角型的鸡尾酒杯当中。

“接下来轮到阿领。让客人见识见识你过人的表演技巧吧!”

进也把舞台让了出来。我不像那些资深的酒保一样,会根据客人当天的情况变化调酒的技术,我只是按照教科书的教法做。用量杯正确地量取琴酒和莱姆汁,倒进另一个摇杯当中,静静地放进揽碎的冰块,不锈钢的摇杯侧面顿时从底部窜上一阵白雾。接着用指尖轻轻地拿起摇杯,避免冰块溶化得太快,先慢慢地摇,然后再慢慢地加快速度,在空中画出十五次的S型曲线。这个作用是为了让摇杯里的冰块不至于过度撞击,晃动的液体得以充分地和空气混合,调出口感轻柔的饮品。我准备了一个和进也一样的杯子,以画出线条的方式将鸡尾酒例进去,慢慢地转着摇杯,倒出最后一滴酒。

我将两张杯垫放到御堂静香面前,转头看着进也,他默默地对我点点头。我拿起鸡尾酒杯,进也也同时拿起了杯子。

“请用。”

我们像以前的广告明星一样异口同声说道。两杯螺丝起子滑到她面前。

“谢谢,好奢华的感觉。我该从哪一杯先喝起呢?”

进也说。

“当然是先喝我的,不赶快喝会变温哦!”

我凝视着这两杯鸡尾酒。我调的螺丝起子比较白,进也调的则比较澄澈,虽然差异只有那么一点,而进也那杯浮在表面的碎冰块较多,冰块大得像用碎冰机搅过般,至于我调的,液体表面则有一汤匙左右的透明薄片,全部集中在中央。

御堂静香拿起杯子,啜饮了一口。进也迫不及待地问道。

“喂,我调的酒怎么样?”

她露出了一个笑容。鸡尾酒杯那像剃刀般的轻薄杯缘,和她那有着丰满肉质的双唇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很好喝。”

她放回杯子,再将我调的螺丝起子拿到嘟起的嘴边。当白色液体流进口中的刹那,我的胸口深处窜过一阵痉挛似的感觉。她带着评价似的眼神看着我,笑了,“这一杯也很好喝。”

“谢谢指教。”

我说道,对她行了一个礼。进也很不满似的说。

“那,如果非要选一个的话,你会选哪一杯?”

“这个嘛……”

她很苦恼似的笑着看着进也。

“如果要立刻畅饮一杯的话,我会选择进也的;如果要慢慢品味,大概会选阿领的。”

她送过来一个“我说得如何?”的眼神。我的脸上可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她很满意似地点点头。

我知道,只是一个实习酒保的我,就算正确地按照酒谱来调酒,也不见得就能调出可口的鸡尾酒。进也所调的螺丝起子掺了很多琴酒,酒精浓度高,如果一口气和冰块一起喝下去的话,口中或许会残留强烈的松果香味吧!?我相信一定有人喜欢这样的口感。但是他并没有充分地摇晃,因此时间一久,味道会跑掉,冰块一溶解之后就会变成水的味道。

而我所调的螺丝起子口感轻爽,丰盈的香味可以持续很久,酒和莱姆汁的比例也恰到好处。不过,要在一瞬间判断出哪一种好喝,那纯粹是饮用者个人的选择和喜好的问题了。

“真没意思。”

进也把抹布丢进流理台,钻过吧台,回到她身边去。我隔着七十公分宽的板子看着国中时代的同学,耳环、戒指、项链……这些在他身上的大量饰品,昂贵得足以买下一辆德国制的轿车,身材在健身房彻底地锻炼过,细细的眉毛描绘得非常对称,彷佛在两层之间放了一面镜子对映而成似的。进也跟打工的我不一样,他是一个耀眼的职业男公关。

人不论从事什么工作,都没办法掩盖住本性。个性无趣的我所调出来的鸡尾酒,只有无趣而枯燥的味道,而进也的螺丝起子则有着不容人有任何犹疑的快感。当他在展现魅力的时候,就会尽可能地攫获更多的猎物。对他而言,在狩猎的时间带里犹疑是一种浪费吧?

进也坐在板凳上转过身子,在她耳边轻声细语着。御堂静香时而发出笑声,时而把视线飘向我。那深深的笑纹正是年龄的表征,但看起来却是年轻而充满魅力的,我想她大概有四十几岁了吧!?不过看起来却只像三十好几,那挑不出一丝缺点的妆,不禁让我将她和最后离家时母亲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阿领有女朋友吗?”

我又开始擦起杯子。进也替我回了话。

“没有啦!这家伙个性太阴了。打从我认识他开始,就只知道念书,满脑子想着一些艰涩的事情,女人都受不了这样的无趣。当然啦,这不表示他不受女人欢迎。”

她带着笑意说。

“原来如此。”

“我没有想什么艰涩的事情。”

进也又插嘴道。

“你听我说。这小子和我一样,在十四岁那年的春天偷尝了禁果,这在国中的班上是最早的记录哦!”

“别提这种事。”

我不悦地阻止进也,他兴致一来,便打开了话匣子。

“我们班上曾经有两个女生为了这小子还闹得天翻地覆呢!真是吓死人了。当时我们正在吃营养午餐,突然有人拿起美工刀就从背后一砍。”

那是一把用来切割瓦楞纸箱、刀刃很厚的美工刀。别班的女同学袭击了当时和我交往的女孩子。划破冬季制服的刀刃,只在她背上留下一道擦伤。这场骚动由校方私下处理,因这件事而产生隔阂的我们,在事件发生不久后就分手了。现在我连她们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御堂静香看着我笑了。

“不是你脚踏两条船吗?”

我停下了擦着杯子的手。

“不是。我跟加害者只是偶尔谈过话,根本没有交往过。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女朋友。”

“想必是阿领太受欢迎了。”

进也插嘴说道:

“当然受欢迎的程度仅次于我啦!”

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只要我想要,随时都可以找到人做爱。

从十四岁起,之后的六年当中,我曾经和多到两只手指头部不够数的女孩子交往过,大部分都是同年纪或梢长一点的女性。邂逅、交往、上床,然后分手,反复做着同样的事情。和进也不同的是,从没想过要在上过多少女人的数字上一争高下,只是自然而然地和女人有这样的交往模式,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对现在的我来说,性只是必要的麻烦运动。就像夏天做早操一样,实际做起来确实是有快感,但并不值得我放弃一个人睡起来很舒服的床而去轻易尝试。

进也继续说道。

“我们虽然在同一个时期开始跟女人发生性关系,但是个人的才能毕竟是有差异的。阿领现在几乎快退休了,而我正是活力充沛,精力全开呢!”

她斜眼看着我对进也说。

“进也的床上功夫很好?”

她的声音出奇地冷静,或许她每遇到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就会问这种问题。进也坐在凳子上,很得意地挺起胸膛。

“那还用说,我可是做了很多研究,而且累积了很多实战经验呢!”

御堂静香带着像看一个小小孩似的表情笑了。

“那你呢?”

她窥探似的看着我,眼神好冷。就像在选购放在冷冻柜里的上等牛肉一样。

“不知道。对某个人来说很好,对其他人来说或许很差劲。我不像进也那么专业,所以不那么在乎技术。”

她轻轻地皱起眉头,微微垂下了两边的嘴角。

“说的也是,或许确实不是技术的问题。”

进也很不服似的说道。

“紧要关头没有技术哪成得了事?静香小姐,难道一个别脚的男人你也要吗?”

“这可问倒我了。有人可能当时表现得不怎么好,不过如果让我觉得他很可能会有长足的进步空间的话,我倒无所谓。”

“啊,那就是我嘛!静香小姐,你是在说我吧?”

她不理会进也,转头看着我。

“不过阿领啊,我认为当一个男人觉得女人或性爱是件无趣的事情时,那就有问题了。”

我想她大概要开始说教了,譬如人类有一半是女人等等之类的。进出公关俱乐部,爱吃年轻男人的中年女人总会大谈做爱的美好。什么事情都不相信的人,有时候反而比较懂得说服人。就跟怪异的宗教或广告一样,这也是创造无聊世界的一个嘲讽的事实。我的声音比我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冰冷。

“或许是有问题,不过那是我个人的问题。”

御堂静香的表情白得像经过漂白的影印纸一样。

“说的也是,确实是你个人的问题。”

我笔直地凝视若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照一般说来,黑眼球大的眼睛总会给人柔和而温暖的印象,但是御堂静香的眼睛却不同,看起来就像站在无人的房间,朝着冬夜大开的窗户一般。吞噬光芒的漆黑夜空,在她的眼眸深处无止境地绵延着。进也很快就感觉出气氛不对,赶紧当起和事佬。

“静香小姐,我们别理这个精神上阳萎的家伙,到别家店去吧!”

说完他用两手分别拿起摆在御堂静香面前的两杯螺丝起子,一口气一饮而尽,闭上眼睛,做出品味着残留在舌头上香味的样子。

“还是我的好喝。阿领,你得好好再加把劲了。”

进也站起来,把手递给御堂静香。她点点头,从凳子上滑下来,转过头来给了我一个微笑。

“谢谢招待。阿领,我相信你有你的优点在。再见罗!”

我站在吧台后面,给了她一个形式上的回礼。我没有目送他们两人离开,翻开垫在鸡尾酒杯底下的纸垫,放在御堂静香前面的纸垫下留有一张名片。

‘La Club Passion’

热情俱乐部。裁切成圆角设计的淡蓝色名片上,除了有御堂静香的名字和行动电话之外,只有那家俱乐部的店名。既没有住址,也没有漂亮的商标。我想她一定是某家喜欢和男公关鬼混的酒店妈妈桑吧!?

我将名片捏成一团,丢进垃圾筒里,然后将潦草地写着进也的名字和四杯螺丝起子金额的备忘纸塞进吧台内。

当天晚上,第二对客人进来时,我已经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正文 第二章

御堂静香在一星期后,二度来到店里,时间就在店刚开始营业的傍晚五点半,当时没有其他客人。外面没有下雨,但天色却好像很阴暗,位于地下室的酒吧,空气变得又湿又重。

我蹲在吧台下的冷冻库前,抱着一块宛如人们记忆般看似扭曲的冰块站了起来。抬眼一看,她就坐在我面前。

“你好,我没接到你的电话,所以就直接过来了。”

她露出了一个自得其乐般的笑容。那天晚上,御堂静香穿着紧身的裙装,上头织着充满古典味道、黑白相间的千鸟格,衣领上绕着黑色的围巾。盘起的头发,使她宽广的额头和大大的眼睛更显醒目。穿着套装的她,看起来比第一次见到时更高贵,可是,外表虽然看似高贵,可没人敢保证内在也一样高级。

“请坐。要喝些什么?”

“你的说词还是一样。请给我螺丝起子。”

我把冰块放在一边,开始为她调起鸡尾酒。御堂静香似乎一直在观察着我的动作,可以察觉到有一道视线停在我的指尖上。我准备了和上次不一样的鸡尾酒杯,静静地将最后一滴酒滑进圆弧的水面上,并把杯垫放到吧台上,再把螺丝起子摆上去。

“请慢用,虽然味道无趣了点。”

她握住杯身,指头上下滑动着。这次选用的是在杯身中间弯成十五度的细支柱形的雏尾酒杯,我没有什么嘲讽的意思,只是觉得以弯曲曲线来盛装螺丝起子的杯子,很适合御堂静香的味道。

“这可真有趣了,明明可以用直线条的杯子,你却刻意选用弯曲的。”

她很慎重地将杯缘送到嘴边,啜饮了一口,用舌尖抵住上唇。

“好喝。虽然喝起来不方便,不过杯子的形状倒是挺好玩的。跟阿领一样。”

两对眼睛以一个鸡尾酒杯为中心点对望着。我认为那个杯子像她,她却说杯子像我。我不认为我们是同类人,但仍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谢谢。”

“上次我走时留下了名片。”

“我没注意。”

我的回话或许回得太快了。视线落回了手上,继续用冰锥戳着冰块,白色的薄幕在透明的冷空气中窜升。左手抓住十四公分大的冰块,用小刀戳掉尖角,每天研磨的刀子顺利地剖开了冰块,锐利地仿佛切的是室温的奶油。

“我记得你说过,跟女性做爱也让你觉得很无聊?”

我默默地点点头,视线仍然停留在渐渐变圆的冰块上。

“能不能证明给我看,你是不是真的有这种感觉?”

我抬起眼睛,御堂静香刚好一口气喝光螺丝起子,放下了杯子。

“我不明白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黑暗的街户好像点起了灯火。御堂静香那黑白分明的眼眸,因为带着评价的表情而越发显得清澈,她那沉稳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羞耻或犹豫。

“再给我一杯同样的。我的意思很单纯。”

我停下了动作、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

“我要为你的性爱订一个价。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认为无趣的性爱值多少价钱吗?”

她皮笑肉不笑地笑着。看到她那充满自信的笑容,一股残酷的情感在我内心深处蠢动了起来。有什么关系?虽然年纪与妈妈差不了多少,但是又何必在意呢?我要让这个女人了解,我能在床上做些什么。接着把碎冰块移到了摇杯里。

“可以呀!请你买我。反正今天晚上回去也只是睡觉罢了,一样无趣。”

上个星期是进也,这个星期换成我。我想这个女人只是想试试年轻的男人吧?一个接一个的。她那黑白分明的双眼,有着深不可测的欲望,那是朝着这个世界洞开的伤口。既然如此,那我就毫不留情地挖开她的伤口吧!

“怎么做?我今天晚上十二点下班。”

御堂静香点点头,摸上她的手腕,看起来像是只古董手表,金色的光芒泛着钝钝的黄。

“到时候我来接你。那杯螺丝起子就由你帮我喝了吧!”

御堂静香挺着背,从凳子上滑下来,朝着门口走去,我拿起杯颈弯曲的鸡尾酒啜了一口,确认酒的味道和香气。这螺丝起子的味道就如往常一样,有着无趣而空虚的余韵。

我把鸡尾酒倒进水槽里,继续削着冰角。

正文 第三章

我踩着虚浮的双脚爬上阶梯,来到下北泽的小巷子。空气感觉越发地沉重,但是天空仍然带着大量的水气,使劲地支撑着。街灯映在低垂的云层上,这是东京不变的明亮夜空。路上停满了违规停车的车子,我没看到御堂静香的身影。即将开出最后一班电车的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人烟了,环视了四周,背后突然响起一声短促的喇叭声。

喇叭声来自停在对面十公尺远的路边的宾士车,那是一部车型改变之前,棱线分明的SL,颜色虽分辨不出来,但可以确定是深色的。一个女人隔着车窗玻璃举起了右手,我点点头,车子便连头灯也不开地,慢慢地驶了过来,感觉上就像蹑手蹑脚企图捕捉猎物的肉食野兽一般。车子在我身边停了下来,原来是带着金属光泽的深蓝色。淡蓝色的玻璃窗随着引擎的低吼声降了下来。

“上来吧!”

御堂静香换穿了一套黑色的裤装,她一定彻底地洗过澡了。外套底下似乎只穿着内衣,领口下裸露出一大片肌肤。我打开沉重的车门,滑进黑色皮革制的副驾驶座上。完全没有凹陷下去的坚固坐垫支撑着我的臀部,不知道这个位子坐过多少个年轻男孩?

“阿领吃过饭了吗?”

我在酒店的厨房用蛋和培根随便做了份三明治当晚餐,不过因为经过一整天的劳动,我的胃还叫以装下很多东西。

“吃了一点,不过肚子还空着。”

“太好了。我知道有家餐厅营业到深夜。我们先去吃饭!二话不说就上床那才叫无趣!”

当天晚上,第一次发现御堂静香是戴着眼镜的,或许也只有在开车时才戴吧?无框的镜片抵在有着黑大瞳孔的双眼前,将擦身而过的车灯,从左边映照到右边。是近视眼镜呢?还是远近两用的眼镜?以御堂静香的年纪来看,是应该开始有老花眼了。蓝色的车子有如贴在地面上似的,滑行在夜晚的街道上。

明明对彼此一无所知,却被封闭在只有两个座位的狭窄跑车里,这种感觉真是太奇怪了。左手边代代木公园里的绿意,像翦影画中的森林似的沉寂。我望着前方。

“御堂小姐从事什么工作?”

她不断地慢慢加速着,回答道。

“是这样的,我经营一家会员制的俱乐部。”

我想大概是像银座的俱乐部那样的店吧?虽然我对高级俱乐部一无所知。

“是有女孩子驻店的店吗?”

瞬间,她转头看着我,轻轻地笑笑。背后录影带出租店的招牌化成一道黄色光影流过。

“不,我们店里是有一些女孩子。”

她不想回答。御堂静香挺直了背,握着方向盘,很愉快似的说。

“不过,倒也有很多可爱的男孩子。”

我对她这种让人感到焦躁的说话方式失去了兴趣,茫然地望着流逝的街灯、大楼阴暗的轮廓,以及交通号志远近交叉浮显的红绿灯光。我一点兴奋感都没有。接下来只要去吃个饭,跟这个女人上床就可以结束漫长的一天了。从某方面来说,回到自己公寓的床上,比和御堂静香一起上床更让我眷恋。

车子在明治通上的十字路口左转。几乎是东京地标的原宿La Foret,已经看不到青少年的身影,只黑蒙蒙地耸立在明亮的夜空下。往前行进的宾士,在Renown总公司前转进了设计公司和普通住宅混合在一起的低矮巷弄。右手边可以看到反射着夜色的绿色树篱,小小的灯火在盆栽缝中摇曳着,看起来像是瓦斯灯。

“就是这里。”

御堂静香将车子开进餐厅的停车场,底盘响起沙子沙沙作响的声音。

正文 第四章

我们被带往宽广铺木房间的一角,一张放着预约牌的桌子。店内比点着水银灯的停车场还暗,透过木框窗中可以看到瓦斯灯,可能是直接利用老旧的西式建筑的关系吧!?窗玻璃已经微微出现扭曲的波纹,火焰飞也似的在交界处弹跳着。即使在这么晚的时间,仍然坐满了一半的客人,不过或许是没有团体客人的关系,店内显得出奇地安静。御堂静香没有坐到我对面,反而坐在我的右手边。她打开菜单给我看。

“我已经吃过了,就选你喜欢吃的东西吧!阿领,你酒量好吗?”

我的视线扫过手写意大利文的菜单,一边说道。

“酒量还好,不过不是那么会喝。”

“是吗?那就点一杯葡萄酒好了。我想知道你最佳的状态是什么样子。”

最佳身体状态的性爱。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意思是调整身体状况面对挑战吧?

“御堂小姐的情况如何呢?”

她又投过来一个带着评价的眼神。御堂静香的脸好像明确地区分为上半部和下半部一般,露出了一个只动了动嘴唇的笑容。

“这个嘛,我的关系倒是不大。”

她用笑容敷衍了过去。我由前菜和主食的菜单中选了最上面的两道菜,有紫茄蟹肉蔬菜沙拉及小羊肋排。下北泽的便利商店和酒吧的厨房是我平常吃饭的地方,所以到高级餐厅用餐感觉实在大不相同。

隔着一张空桌子,一个六十几岁的瘦老头,和一个二十初头、长得非常漂亮的女孩子默默地吃着饭。两个人看来不像父女,老人的右手时而会消失在桌巾底下,缓缓地不确定似的晃动着,就像半夜醒来在枕头边摸索眼镜一样。

我不经意游移的视线,和被老人抚摸着大腿的女孩的眼神撞个正着。从无袖上衣袖口伸出来的圆润上臂,白皙地浮现在室内。当时她正好把叉子上的肉块送到嘴边,年轻女孩憎恶似的瞪着我。御堂静香把身体靠了过来。

“你觉得那个女孩子是怎么看我们的?”

洗发精和香水的味道,混杂着中年女性如水煮蛋黄般的体味,把我所有食欲都剥夺了。

“应该是跟她一样吧?”

“什么意思?”

我尽可能地学御堂静香的笑法说道。

“被人用金钱买来的男人。”

御堂静香分成上下两部分的脸孔终于拼凑在一起了,笑纹显得更加深明,看来这次她是真的笑了。

“啊,真好,我最喜欢这样了。”

我伸手去拿红葡萄酒。御堂静香的前面放着相同颜色的葡萄汁。

“我们先干一杯吧!希望我能做得不比进也逊色。”

滑润的液体流进口中。这种葡萄酒涩得就像含着灰一样,舌头的表面部起毛似的。御堂静香用餐巾抿了抿嘴巴。

“我跟进也什么也没做,你没听他说吗?”

这倒鲜了。我还以为进也是主菜,而我只是甜点罢了。

“从那次之后,我们就没再碰面了。”

“我只要跟他聊聊天就大概知道状况,所以什么都没做。”

这些话实在叫人听得莫名其妙。我感到有点焦躁。

“你到底知道什么?”

御堂静香淡淡地说。

“他是不是一个真正能用的男孩子。”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只床上功夫。若要更广泛、更正确地来说,我在测试他是不是一个可以胜任工作的男孩子。”

从没想过我会通过专业公关进也通不过的测验。她可能是在找年轻的情夫,同时又可以在店里使用的男孩子吧?不论哪种身份,我都敬谢不敏。

盛着料理的盘子被送上来了。待服务生一经过走道,刚刚瞪着我看的年轻女孩就正襟危坐着,她的动作引起了我的注意,不知道是否把刚刚敞开在桌子底下的腿给阖起来了?御堂静香追着我的视线,带着微微惊讶的眼睛盯着我看,嘴上浮起浅浅的笑意,那种表情其实就表示她根本一点都不讶异。

食欲和性欲就像燕子一样快速地从我身上抽离,飞向东京的夜空。我拿起沉重的叉子,将眼前的一大盘沙拉给搅散。

我们在餐厅待不到一个小时。离席时,老人一边吃着起司和巧克力,一边在桌子底下抚摸着年轻女子的腿。

来到停车场,御堂静香一边打开车锁一边说道。

“没想到阿领这么有洁癖,一看到对面桌子的景象就连食物都不碰了。”

我没有回答,和御堂静香同时滑进车内。她戴上开车用的眼镜。

“你讨厌这种上了年纪的人吗?老年人的性欲让你觉得丑陋吗?”

她坐在驾驶座上,转过上半身很认真地问我。从黑色上衣的领口裸露出白皙似雪的半个乳房。

“我可以理解上了年纪的人想和年轻人做这种事的心态,可是,不需要在餐厅里卖弄。”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她那关节已经凸起的手启动了引擎锁。车身震动起来,御堂静香的视线扫向后视镜。

“继续下一步吧!”

这么一来,漫漫长夜就可以结束了。我很干脆地说道。

“去哪家旅馆?”

“不去旅馆,到我家。在那种地方会让我的眼光失了准头。”

待会儿就要跟这个女人发生性关系了。我凝视着她那集中精神开着车、充满危险气息的侧脸,发现自己的预感第一次这么准。御堂静香是之前和我上过床的女性当中最年长的,年龄大我一倍以上,不过却比大学里大部分的女孩子都漂亮。然而,她的目的不过是想尝试和年轻的男孩子做爱,再为对方订个价钱罢了吧!?

我想象着被收集在标本箱当中的各种蝴蝶。黑凤蝶、白粉蝶、绿蚬蝶……每只蝴蝶都水平敞开着美丽的翅膀,飘浮在小小的箱子里。支撑着蝴蝶的不是翅膀的升力,而是刺穿他们身体锐利的银色大头钉。

正文 第五章

在经过赤坂见附的高架桥下方后,左弯转向了纪尾井町。过了深夜一点,车子来到赤坂王子饭店旧馆的门廊,只看到穿着制服的门房像玩具兵一样直挺挺地站着。

新宿通前方是皇宫黑压压的树林。车子在半藏门前下了急坡,朝向麴町的住宅区,这个地区对我来说很陌生。御堂静香将车子停在林立大楼间的停车场,然后朝着旁边公寓走去。

打开了铸铁的大门,进入中庭。前庭铺着白色的石板,左手边有一个小喷泉,不过现在并没有喷水,深浓的水底沉着几枚不知道谁丢进去的硬币。抬头一看,这是一栋用有着磨痕的砂色石头砌成的建筑。

大门是那种自动上锁的款式,御堂静香将钥匙插入了玻璃门中。大厅地板也铺着石板,使用的材质和天花板是一样的。厅内采白色灯光的间接照明,一踏入,仿佛像闯进了温暖的洞窟一样,正面有一座镶着木门的电梯。

“这栋公寓的各楼层都只有一户住家。”

御堂静香背对着我说道。她把钥匙插进电梯的操控盘中,显示楼层的灯光在头顶上发出温和的光芒。电梯门静悄悄地打开,里面镶着镜子和米黄色的壁板,原本踩在石板上的鞋子无声地沉入地毯当中。

御堂静香按下了七楼的按钮。电梯上升的速度很缓慢,但是非常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无声的。感觉上不像安装了马达,反倒有一种像是采用了橡胶或弹簧装置的感觉。

“阿领真是幸运。”

“……怎么说?”

“来这里的男孩子比你想象的少得多。大部分的男孩都跟进也一样,在面试的阶段就被刷下来了,尤其这三年来情况更严重。我不知道理由何在,不知道是年轻的男孩子越来越不可取呢?还是我选人的眼光越来越严苛了?”

电梯门缓缓滑开,映入眼帘的大厅中,有个直径约一公尺大的花瓶在灯光中浮显着,而在看起来就像从某遗迹挖掘出来、有着粗糙石纹的台子上,放着一个边缘只有三公分的巨大水盆,花就缠卷在其中,以浮木和山茶为组合,红色和白色的花活像生物的头一般,浮在漆黑的水板上。在花盆的对面正是一扇双开式的大门。

御堂静香避开桌子朝左,走向用长凳区隔开来的墙沿。她打开一扇门,回头对我说。

“你准备好了吗?”

她露出了一个半夜翘家少女般的笑容。我的心跳加速了。

“要马上开始吗?”

“是的,跟我来。”

第一个空间是可以远远地看到墙面的客厅,里面的照明只有放在四个角落的立灯,显得何点阴暗,浅茶色的地毯,中央呈一个椭圆形,房门边及房内的墙边有两组同色系的沙发,形成一个完美的对称。御堂静香走过房间,穿过敞开的房门口,来到走廊上。两边排列着几扇门。

我蹑着脚走着。御堂静香推开尽头的门,回头看着我。这一次她什么都没说,我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卧室里没什么家具。房中央摆放着一张特大的双人床,完全没有倚着任何一面墙,感觉上不像用来睡觉的,反倒比较像是舞台或祭坛。床铺是四个角落竖有金属支柱的古典式设计,柱子上没有罩着薄纱,只有裸露的骨架和用床单包裹起来的床垫,连枕头都没有。

相当宽广的房间里只有一种家具,一张半圆形的桌子和两张弯木制成的椅子,靠在那高及腰部的窗边,走到桌边的御堂静香凝视着我,或许是月光映在她脸上的缘故,她的眼神冰冷无比。当月光从云层之间洒落时,窗框的影子就温柔地映在地板上,不知不觉便融入了卧室的黑暗中。

“可以借用你的浴室吗?”

我的声音可能有点沙哑。她站在阴影当中说道。

“不行。我想先确认你的头发或身体,还有性器官的味道。我要知道你平常都清洗到什么程度?还要知道你的习惯。”

大部分的女孩子都比较喜欢干净。但是,要是她有独特性趣的话,我倒也无所谓。

“好吧!那我们开始吧!”

我压抑住自己颤抖的声音,从床边走向靠窗的桌子。

“等一下。”

御堂静香把手放进胸口,从上衣的内袋拿出了某样东西,并打开盖子拿到耳边,是行动电话。她按了号码,静静地等着。是工作上的事情吗?她听了几句,然后默默地挂断。脸上带着谜一般的笑意对我说。

“你就这样先等着,事情就要接近尾声了。”

我不明白。床都摆在眼前了,难道她还要刻意挑起我焦躁的情绪吗?寄放得越久,报酬就越多。我茫然地想起进也说过的话。

正文 第六章

背后响起木门清脆的响声,连续敲了两次。御堂静香什么话都没说。卧室的门静静地打开了,一个少女站在阴暗的门边,捧在胸前的银盘上放着两个郁金香形状的杯子。御堂静香说。

“如果渴了就别客气,是冰水喔!”

那个女孩是十七到二十岁之间经常能见到的类型,她轻蹙着眉头,带着紧张的表情,默默地走进卧室。木板发出女孩赤脚走动的声音。她在桌上放下了水杯,回头看着我。御堂静香坐在椅子上,把手环上站在她身旁的这个女孩的腰间。

“要跟你做的不是我,是这孩子。”

她定定地看着我,轻轻地拍着发育得很好的少女的腰际。

“眹良,打个招呼。这个男孩子叫森中领。”

少女凝视着我,只是轻轻地点了点下巴。偌大的黑眼珠,即便吊着眼睛看人,眼下还是看不到眼白。穿着麻质睡衣的少女,有着浑圆的肩膀和肌肉均匀的上臂,有如精细的嵌木般、线条非常清晰的锁骨,集中的乳房,前胸延伸到颈部则有着紧实的肌肉。御堂静香虽然高,但是纤瘦,而这个少女虽然个头中等,却有着凹凸有致的曲线,雪白的肌肤使血管隐约可见,却又像戏水的大溪地少女一般丰满。

那一刻,我的目光竟探索着她的身躯。紧绷的衣服,胸口隐约可见略深的色泽,她似乎没有穿内衣。下腹的阴影也隔过薄薄的布料透出来,白色的布在那个地方濡湿似的成为灰色,大腿与其用修长来形容,不如说像充满浑圆感的竹竿。无力地垂放下来的右手,指尖还抓着勉强遮住臀部的裙摆。

“阿领,眹良天生就不能说话,不是因为紧张而说不出话来。”

我只觉得喉头一阵干渴,却没有勇气走近放着水的桌子。御堂静香像把小船从岸边推开似的,轻轻地推着眹良的背。每走一步,她的身影在我的视野中就变得更大。眹良和我一起站到了床边。

穿着黑色套装的御堂静香,仿佛融入墙壁的木纹当中似的,在被华丽的云层筛滤过的月光当中,站在屋里的只有我跟眹良。御堂静香像教官一样下了指令。

“来吧,试试你的床上功夫。我在这边看着。”

我把视线投向声音源。桌上浮起了冒着水珠的朦胧杯影,玻璃杯脚透着黑色的墙壁,无法看清,只有那双交叠的脚尖笼罩在月光中。明明感觉不到有人在,但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来自黑暗中的那道目光,就像一道微小的火焰靠上我的肌肤表面般,虽然只有右半边的身体曝露在御堂静香的视线中,但全身却透着危险的火热感。

眹良露出两颗大前齿,轻轻地张开了嘴巴,抬头看着我。眼前飘来年轻女子的气息,她嘴巴的味道很淡很甜,要是我不采取任何行动的话,或许她就会在那儿一直站到天亮。我在御堂静香的观看下对她说道。

“眹良小姐,请多指教。”

她点点头,厚实的嘴唇张得更开。贴近一看,脸颊到鼻子一带的肌肉相当紧实,鼻头虽然是圆的,却带点鹰钩鼻的味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别人的观察下做爱,而且还要接受评分。以前到底是怎么做那些我认为无趣的行为啊?忽然觉得之前尝试过的性爱在这当下好像都变得没什么用了。

我把手搁在眹良的肩上,用紧闭的嘴唇堵住她那张开的唇。开始时的吻是轻柔的,我移开脸,从她的目光中确认获得认可之后,再度深深的一吻。我用嘴唇掰开她的唇,与我的舌头相叠的舌,似乎是<dfn></dfn>这个世界上最柔软的东西。

到这个阶段,我还能冷静地思考着,但接下来整个人就都陷进去了。

不记得是谁先倒上床去的,或许是我粗暴地将她推倒的。只记得床上散成圆形的头发,及她那从发中央抬起来注视着我的双眸。在没有灯光的房里,眹良的眼睛彷佛一滩底部沉着光芒的黑水。

她举起手,为我松开衬衫的第一颗钮扣,那游移在我颈部的指腹是微湿的。我松开了她一边的肩带,失去支撑的丰满乳房,倏地扩向两旁。手指一轻触,她那胸口上的细毛竖了起来,仿佛洒上了一层沙般。我用嘴巴含住她那淡淡的乳头,将舌头顶回来的突起物,粗糙地摩擦着我的舌头表面,然而它的四周却像天鹅绒一般光滑。

头顶上方,传来了激情的喘息声。眹良只是喘着气,并没有发出声音。静香冰冷的视线和眹良不成声的喘息,一再撕扯着我的兴奋感。明明已经兴奋到极点,可是却有另一个我,冷静地观察着所有的状况。如果当时抬起头来,或许可以看到自己的身影仿佛映在漆黑的镜中,飘浮在床铺支柱之间俯视着自己。

眹良的每一寸肌肤都柔软无比。以前曾与腹部肌肉紧实的体操选手交往过,但眹良却不一样,她的腰间虽然玲珑有致,但最纤细的部分在紧实的肌肤底下仍感觉得到柔软的脂肪,眹良的肚脐夹在像砂丘般平缓隆起的下腹和双峰之间,纵向深陷。我把舌头伸了进去,可能搔到了痒处,她扭动着身体企图闪避,接着我的舌头游移到线条分明的侧腹,舌尖以画圆的方式游移着,眹良便抖着身体支起腰部。

对我来说,女人的性器官是一个永远不变的谜题。

几年前曾经要求一个交往中的女孩子,坐在明亮的窗边张开双腿以看清性器官。我试着去拉扯、去掰开、插进手指头,可是眼前那沐浴在夕阳下的性器官,再怎么样都没办法让我看清楚轮廓。

观看女人的性器官就好像凝视着太阳,企图去找到光亮一样。明明看到了,可是却绝对无法掌握。如果持续观察下去,我的神经一定会被烧断。

她们的性器官有层层叠叠的皱折和边缘,不断地改变形状。可是当我碰触眹良的性器官时,却觉得之前接触的所有形状都合而为一似的。

我的中指感受到附着在眹良大腿上的爱液,在处处都干爽无比的身体当中,唯有那个地方聚积了温柔地粘附在指尖的水。这般的感触,就像把早已被抛弃了的失焦底片的影像都串连了起来一般。

我沾起粘稠的爱液,用指尖小心地涂抹在阴部四周。孤零零地停留在那边的性器官,仿佛在诉说着——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扇门,不用观察,也不用理解,只要透过我去找寻生命。

我心想,时间不多了,得赶快填满眹良的身体才行。我感觉到阴茎的前端有一股仿佛要裂开了的压力,摸起来的感觉好像用薄薄的皮革包住的撞球一样。被唧出来的血液无处可去,垂直地挺立着,眹良把拆了封的保险套递来,我用颤抖的手穿戴时,她帮我按住了根部;当我调好腰的位置时,她的手还帮忙诱导。

阴茎的前端进入了眹良的身体,在皮肤被翻起的同时,渐渐融入了爱液当中,全身仿佛变成了一片粘膜般,在右边感受着那如冰针般视线的同时,潜入了眹良温暖的水世界当中。

脑海中有人叮咛着——不能操之过急,必须要放慢速度来进行。可是,眹良的淫水连我的大腿都濡湿了,我的身体径自起了反应。我想起某天晚上进也摇晃的摇杯。我的身体从一开始就以几乎要崩坏的最快速度规律地摆动着。

我使尽力气抽动着,前端整个插到底部,却被出乎意料的深度给吓了一跳,赶快抽回来。然而推进去时的抗拒感让我产生了麻痹,情不自禁地想要进入得更深。我忘情于其中,然而眹良却表现得相当冷淡。我没能掌握时机,时而用力抵上去,被汗水濡湿的体毛发出摩擦的声音。一方面被眹良的淫水挑起热情,另一方面却又感受着御堂静香冰冷的视线的性爱,让我有超乎想象的尖锐快感和痛苦,从内侧撕扯着我。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的时间。我终于在动作当中找到了眹良喜欢的部位和形式,要是我再忍耐一下,应该就可以将眹良带到当晚的第一次高峰吧?我拨出一点余裕,将视线从闭着眼睛用嘴巴喘息的眹良身上,移到坐在窗边的御堂静香上。

桌上的玻璃杯里的水减少了大约一半,水滴彷佛疲累到极点似的形成了更大的水珠。有着大大黑眼珠的眼睛从阴暗当中回看着我,我知道她的目光在晃动,御堂静香应该只是在为我的无趣性爱打分数的,可是她却打从心底感到兴奋。在她的注视下,我右半边的身体好像被浇了热水一般,突然整个热起来了,光芒突然集中到阴茎的内部,深嵌在肉里的前端带着炙热感。眹良的手用力地抓住我的背,她似乎也正在攀爬最后的一道墙。为了眹良,我必须再忍耐一下。产生这个念头的一瞬间,我克制的心倏地蒸发成前所未有的光和热。

“不行了,眹良小姐……”

眹良从底下抬眼看我,张着嘴点点头。我知道她还没有达到高潮。

“对不起……”

之后我再也说不出话来。我尽可能地将阴茎插到深处,结果腹部产生痉挛,让我仿佛吐出了藏在身体当中的危险毒药似的连射了几次。好痛苦。或许是压力太大了吧?每次一脉动,阴茎的管路就好像有炙热的铁球通过一般疼痛。射精次数之多是我前所未有过的,平常在射出二、三次之后,快感就会慢慢地消退,可是当时我在结束七次的脉动之后,却又再度达到新的顶点。明明什么都不剩的,可是脊椎最底下却又涌起强烈的波涛,一次又一次地推向阴郁前端。

我疲累地抬起头来看着御堂静香,她只是扭动嘴唇笑着,眼底再也没有兴奋的色彩。我轻轻地抽出阴茎,眹良的性器官便像婴儿的嘴巴似的,发出濡湿的声音闭阖了起来。

正文 第七章

<er top">一</h3>

眹良和我有一阵子都动也不动,浓重的喘息声充满了卧室达几分钟之久。御堂静香从黑暗中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像某个神殿的女巫一样。

“阿领,辛苦你了。浴室在走廊对面。”我躺在床上抬起头来说道。

“我倒想先问问你的评价如何?我刚刚的表现到底算几分的性爱?”

以第一次来的地方和第一次的对象而言,我自觉做得还不错。

“很遗憾,你不及格。你的价钱……”

御堂静香从内袋里拿出闪着黑色珐琅光芒的皮夹。她只用指尖抽出一张钞票。

“平常人是不会为性爱这种事定价的。可是,在我们的世界里可不是这样。从专业人的平均分数看来,你的表现大概就值这些吧!”

她用指尖将五千圆新钞滑过桌面。交叠着双腿,带着嘲讽的表情看着我,脸上似乎带着笑意。

我的感觉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对她递出来的纸钞产生一种怪异感。御堂静香并不是以象征性的意义来为我的性爱表现定价的。从来不出卖性爱的我,完全不懂这样的金额到底算什么?

眹良支起上半身,将原本覆盖在腹部的睡衣从头上罩下去。她踩着踉跄的步伐站到床边。御堂静香以明确的唇形说道。

“谢谢你,你可以去休息了。”

眹良一边梳整着散乱的头发,一边走向窗边,用刚刚抚摸我的阴茎的手拿起桌上的皮夹。和御堂静香一样,她只用指尖抽出纸币,眹良将一张新钞叠放在御堂静香放在桌上的纸钞上,好像同样是五千圆。御堂静香的表情第一次浮起惊讶。

“你认为这个男孩子可以?”

眹良慢慢地点点头。

“是吗?既然你这么说,我明白了。你先走吧!”

御堂静香轻轻拍也似的抚摸着眹良的臀部。眹良离开房间时,停在门口,低垂着头扬着眼睛看我,耶不是一种依恋或表示好感的眼神,那有着大大黑眼珠的眼睛充满了悲哀,仿佛悲悯我似的晃动了一下。

御堂静香很干脆地说道。

“你勉强及格了,完全是托眹良的福。”

打从刚刚我就无法理解御堂静香的意思。我敞着仍然濡湿的阴茎大喇喇地躺在床上,温热的床单紧贴着我的背部。

“我到底通过了什么考试?”

“你通过了‘热情’的考试。你想不想到我们俱乐部去上班看看?”

<er h3">二</h3>

冲过澡穿好衣服后,在御堂静香的催促下又回到客厅来。浅茶色的沙发质地坚实,身体几乎完全不会往下沉。客厅中央的玻璃茶几上摆着准备好的冰咖啡,我拿起冰咖啡一口气喝光,掺水咖啡的清爽余味残留在口中。

“我们的俱乐部部是为女客人介绍男孩子的店,或许也可以称为男公关俱乐部。”

御堂静香将原本往前探的身体靠在椅背上。她的语气极其冷淡,听起来的感觉就好像我对她的俱乐部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样。

“男人们出卖身体吗?”

“大部分是的。不过,女性不像男人那么单纯,多半都只是一起看看戏、吃吃饭而已。”

从她的声音中听得出她非常疲累。

“刚刚那两张五千圆钞票有什么含意?”

“我们俱乐部的最低消费额是一小时一万圆。在这段时间内,客人要跟男孩子做什么,完全是个人的自由。”

我了解了第一张五千圆钞票的意思。御堂静香为我的床上功夫评分,给了我最低消费额的一半评价,后来眹良又加了一张新的钞票,总计是一万圆。或许我是勉强以最低消费过关吧?我的感觉是狐疑多过愤怒。

“如果有所谓的最低消费的话,那么也有最高消费罗?”

御堂静香直接就着杯子喝咖啡。做完爱之后的慵懒余韵积聚在我的腰际一带。

“没有,金额是没有上限的。完全按照客人满意的程度自由支付。之前也有人上过一次床就拿到一部车,也有人得到一栋公寓。不过这是特例,只有特别客人专属的特别的男孩子才有;如果你开始从事这行,就会从一小时一万圆起跳。”

御堂静香摸索着上衣的内袋,她把一个与名片同样是淡蓝色的信封放到我面前。

“收下。这是我们给通过考试者的报酬。”

我确认了信封里的东西。大约有薄木片一般的厚度,十张万圆大钞整齐地叠在一起。

“如果我拒绝的话会怎样?”

“不会怎样,万一你拒绝,这笔钱就成了遮口费。如果你想到我们俱乐部试试看,那些钱就是准备金。你不想赚更多吗?”

我一直只当个酒保,确实很需要钱。姑且不谈学费,还得自己赚生活费。那是我明明可以通学却执意要一个人搬出来住时跟父亲的约定。可是,光是打工就让我心力交瘁了,我不是因为何不论用什么手段也非要实现不可的梦想而急需要钱的。我默不作声,御堂静香说道。

“阿领打算一辈子做你认为无趣的性爱游戏吗?”

“什么意思?”

“眹良好像很中意你,但是我对你的床上功夫没多大的评价。我不能否认你的头脑不差,而且感觉敏锐。虽然你好像总是对什么事情感到不满,不过毕竟长得还算可爱。但是。你把自己的优点完全封闭在心里,没有对跟你在一起的对象敞开心房,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解读对方身体所发出来的讯息。”

或许是性爱之后的悲哀感所致吧?御堂静香的话像石头一样沉入我的内心深处。她用沉静的声音继续说道。

“原本两个人一起做的美好事物,你却总是一个人沉溺于其中。难怪你会觉得无趣。”

我好累,连举起放在沙发上的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浮上脑海中的疑问以一句话的形态具体成形。

“难道有方法可以破除这种无趣感吗……”

御堂静香带着愤怒的眼神看着我。彷佛啪的一声关上大门似的断然说道。

“那是你要自己去寻找的事情。但是,请你先停止把与女性做爱当成一件无聊事的想法。人只能靠自己找到自己要的东西。”

难道我置身于那么多的女孩子当中,却只在寻找一种“无趣”吗?难道我在做爱时也在追寻自己的影子吗?

“阿领,你要多相信女性一点。在你眼中看起来无趣的事物,其实是比你想象中好很多的。”

像玻璃一样冰冷的声音带着一种微妙的热意。

“我相信你也遇到过令你沮丧的事。可是,眼前还是存在着你绝对无法理解,但是却会爱一辈子的事物。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你就无法完全逃脱女性和性爱的。”

御堂静香的眼眶微微泛红,有点难为情似的说。

“今天到此为止,你可以回去了。如果有意到我们俱乐部做做看,明天给我一个电话。我等你。”

我拖着步伐走出房间。她送我到玄关,可是一直默不作声,而且完全不看我,就直接关上了门。回到麴町的路上,我看了看手表,还不到凌晨雨点。我累得好像头和身体都被掏空了一样,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想回自己的家去。

在带着湿意的微风吹拂下,一路走到了半藏门,于围着皇宫护城河的漫步道上没意识地右转。之后的一个小时,除了巡逻的警官之外,没有遇到任何人。橘色的街灯零零落落地绵延在坡度平缓的下坡路上,我走到大手町,对着来来往往的车流举起一只手,仿佛在内崛通上绕圈子、来来往往的计程车,在距离我五公尺外的步道上停了下来。

当我滑进还在晃动的计程车内时,莫名其妙就下定了决心。

明天一大早就先打电话给御堂静香吧!我要到她的俱乐部去寻找“热情”。或许这么一来,就可以打破让我感到舒适但无趣的二十岁门槛。

正文 第八章

让人联想起炎热夏日的阳光,直接洒在青山一丁目的十字路口,种在步道旁的杜鹃花即将凋零。因为梅雨季的到来而散落的花瓣,像湿了的卫生纸一般缠卷在枝头上,原本绽放的花朵只剩下一根凸出的雌蕊,像蝴蝶的喙一般指向天空,围绕在四周的雄蕊可能已经隐着花瓣一起被雨水冲走了。

那天,我打了电话给御堂静香,当表达愿意尝试的意愿时,她只说了一声“很好”,语气很淡然,隔了一会儿,给了我当天的预定计划。她说距离开店还有一段时间,交代我到指定的地方等她。

车子按照约定的时间准时抵达,御堂静香隔着水滴型的太阳眼镜示意要我上车。在坐上副驾驶座之后,车子又回到青山通上的车流当中。

“今天要做什么?”

“去购物,买你的衣服和鞋子。我们俱乐部的客人多半都是有社会地位的人,你不能像现在时下的年轻人一样,到哪里都做一样的休闲打扮。”

“是吗?”

“我有点惊讶。根据昨晚的观察,我还以为你不会打电话来了。”

我望着前头的双门敞篷车,一对年轻的情侣敞开车篷,沐浴在五月的微风和阳光当中。等待红灯时,开车的男人环住女孩的肩膀。我们的车也是敞篷的,可是车篷放了下来,车里已经开了冷气。

“你的脸色铁青。回去之后还好吧?”

“嗯,还好。”

御堂静香不带感情地说道。

“在开始工作之前,我们规定要验血。检查费用由俱乐部支付,所以你最好尽快去做。”

车子开过JR涩谷站,进入东急百货公司的地下停车场。走进电梯,御堂静香脱掉手套,按下1楼的按钮。

“我们俱乐部没有规定穿制服,只要适合个人的穿着就可以。”

电梯门一开,御堂静香先走向满是国外名牌的专柜区。她将我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

“简单而时髦的衣服比华丽的适合你。就选这家店吧!你先挑选自己喜欢的。”

位于入口旁的专柜是Agnes.b。今天是平常日,下午没什么客人,玻璃橱窗外的刺眼阳光下,各式打扮的人群在涩谷来来往往。我一脚踏进店内。

“你说太过休闲的不适合?”

御堂静香对着远处的人体模特儿笑了笑。

“是的,先由你自己搭配。在我们店里工作的男孩子,第一次我都会陪着上街买衣服。一个人的购物习性也可以看出这个人的个性。”

还在考试。我走向以女性服饰居多,顶多只占了三分之一门面的男士服装专区。架上的衣服多半是中间色调,黑色、灰色、白色,间或掺杂着一些其他色彩,要不就是深蓝和水蓝色,我试穿了一件黑色和浅灰色的夏季上衣,身长是长了一点,不过L尺寸的袖子和肩膀穿起来差不多刚好。我从穿衣镜里看到戴着开车用的太阳眼镜的御堂静香站在我旁边笑着。

玻璃柜上排放着两套西装,我选了衬衫和领带,白色和水蓝色的素底衬衫,配上蓝色水珠和黑白相间的领带。我看看她。

“还不错,不过看来像哪一国派来的情报人员。”

御堂静香说着,走向似昂贵的美术用书一样平摊在架子上的衬衫柜。她拿了蓝白格和灰白格的带扣衬衫。

“穿比较死板的衣服时,最好在某个地方装点得可爱些。”

她又移往休闲服区。选了没有挂名牌商标的黑色和白色t恤、白底蓝条纹镶边的上衣,放在西装旁。她凑起来的搭配组合像拍照用的衣服。御堂静香对着年轻的店员笑笑说。

“请帮我包起来。除了西装之外,其他的我们今天先带回去。”

我在店员的带领下,被推进试衣间。两件长裤上各穿着黑色和茶色的皮带。御堂静香对着帮我的裤子下摆丈量长度并别上固定别针的店员说。

“皮带也一起带走。”

“谢谢您。”

店员就着蹲踞的姿势低头致谢。当御堂静香到柜台刷卡时,我站在柜台旁边,店员递给了我两个大纸袋。等她签完账,我问她。

“接下来要做什么?”

“现在去买鞋。”

我们在位于同一楼层的鞋店,买了两双和刚刚的皮带同样颜色的鞋子,是鞋头没有任何装饰的普通皮鞋。在决定款式之前,我换穿了两双鞋,在店内来回走了五分钟左右。

之后我们搭电梯上楼,前往绅士配件专柜。她很愉快似的说。

“你穿什么样的内衣裤?是三角裤还是四角裤?”

我说是三角裤。不是像比基尼一样的细带丁字裤,而是包到大腿侧边的三角型内裤。御堂静香在内衣卖场帮我选了半打高级的松紧带短内裤。

“要记得随时穿着干净的内衣裤,因为你脱下来就是要给客人看的。”

我已经抱了一大堆我一个人几乎再也没办法扛的购物袋了,这么大手笔的购物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的经验,其实感觉并不是那么快乐。我不懂为什么,只觉得精疲力尽。在回地下停车场的电梯里,御堂静香说。

“你收到礼物好像也不是挺高兴的。更严重的是,买的东西越多,你的表情反而更忧郁。”

我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然表现得这么明显。

“一旦开始上班之后,应该会有许多女性送你礼物。基本上,你的态度并没有错,因为礼物是送礼的一方为了自己的高兴而送的。不过,稍微表现一点感谢的意思也不是件坏事。”电梯后面镶着一面镜子。镜子内两手各提着两个大购物袋的我,顶着一张呆呆的脸站着。

“你练习看看。”

镜中的我装出一张僵硬的笑容。

“……非常谢谢您……”

“不客气。可是,光是致谢还不够,最好再加上一点你现在的感觉,那是让对方了解你的心思的一个关键。因为偶尔才见一次面的客人,只能透过你的言语来交流。”

“是。”

“就像男人不了解女人一样,连女人也看不懂男人。”

电梯下滑的速度似乎加速了,我问御堂静香。

“诚实面对好吗?”

“没错。尽可能诚实以对,最好是只有你知道的事情。”

大概快到停车场了吧?我觉得变轻了的身体又恢复原有的体重了。我的笑容很自然地僵硬了,根本不用演技。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买这么多东西,虽然觉得很累,但是也很新鲜。静香小姐,谢谢您。”

电梯静止,门打开来。御堂静香一边笑着一边挥挥手,留下我径自走向阴暗的停车场。

正文 第九章

麴町在宅区的面貌和半夜时完全不同。五月的白天,从某处的校园傅来了欢笑声,昨晚呈静止状态的喷泉也缓缓地喷着水。她拿着一串钥匙,我则提着像山一样高的购物袋进到屋内。

进入客厅,我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小个儿男子坐在沙发上。感觉上还不算个男人,是一个有着纤细腰身的少年,衬衫和领带都是正红色的。绵质和丝质的光泽虽然有所不同,但是颜色和味道却是相近的。御堂静香发现少年之后说道。

“欢迎,阿东。”

“您好,打扰了。”

少年看也不看我,原本稍微提高的腰身又贴回了沙发。

“我帮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新人森中领,而这位是……”

御堂静香把拿着钥匙圈的手朝着少年张开,动作就像出示事先备好鸽子的魔术师一样。

“平户东。阿东是适合特别客人的特别男孩子。”

我想起昨天晚上她说过的话。原来他就是上一次床就能得到一部车或一栋公寓,VIP专用,没有定价的应召男。阿东吊着眼睛看我,左右摇了摇头,披在肩上的长发一晃动,仿佛就像听到干爽的沙子洒落的声音。

“请不要这样说。因为我长这样,所以才会有喜欢欺负年轻男孩子的客人找我,只是这样而已。我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

“是吗?可是客人的评价却很高呢!”

我提着纸袋,站在房间门口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小个子少年红了脸。阿东和我想象中在御堂静香的俱乐部工作的男人们截然不同,我曾经想象他们都是在夜晚的街道上到处可以看到、像孔雀一般耀眼的人,以为都是一些擅长在公关俱乐部设下陷阱,很懂得保养和修眉毛的男人,甚至是皮肤经人工仿晒而变得黝黑的肉食野兽。

“阿领,你把身上的衬衫脱下来,换上有钮扣的上衣让我看看吧!”

御堂静香走向墙边橱柜。

“要做什么?”

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拍立得相机。她用熟稔的动作确认相机里残存的底片。

“当然是制作你的宣传品啊!你没有做过这种事吗?”

她拿着相机走回来,摊开一本放在玻璃桌下的相簿,黑皮封面底下夹着厚厚的相片。她很自然地坐上沙发和阿东一起看相本。尺寸规格呈横长型的相簿,每一页中都夹着两张相片,每一页都是不同的应召男。贴有相片的内页上用不同笔迹写着三个数字和名字,四周留下了大量的空白。里面有各种不同类型的男孩子,但每一个看起来好像都不超过二十五岁。

“都很年轻吧?”

御堂静香淡淡地说道。

“是啊,我们俱乐部的男人确实都很年轻。其他的俱乐部好像也有专门提供中年男性做服务的,不过我们这家店最受欢迎。日本的女性还是偏好年轻的男人,不管是男人女人,这一点倒是没什么不同。”

阿东也点头说道。

“有很多女人很像男人的。”

相簿一页一页翻过去,我看到了阿东的相片,看起来像离家出走受到保护管束的中学生,关节凸显的薄薄的肩膀和有着结实肌肉的手臂,从无袖背心底下裸露出来。

“让我们先把照片拍好吧!阿领,你今天不是还要打工吗?”

我当场脱下黑衬衫,把条纹一字领上衣从头上罩下去。阿东把视线移向房间一角,仿佛刻意避开看我换衣服。换好衣服后,我站到门边的白墙前、面朝前方。御堂静香拿好相机。

“等一下。”

阿东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朝着我走过来。他抓住我两边的肩膀,帮我把衣服摊平,当他松开手时,纤细的手指头轻轻地压了压翘起的发尾,动作就像春风拂过我的发梢一样。

“谢谢。”

我朝着他单薄的背影道了谢,他却快速地隐身于御堂静香身后。御堂静香按下快门,几张拍立得相片立刻就出现在桌面上。对于被拍照一事,我感到很紧张。镜头下的我笑得很勉强,不是瞪着镜头看,就是歪着头。交抱着双臂站在后面墙边的阿东说。

“我不知道静香小姐作何感想,但是我觉得阿领一定会成为红牌。有些事情我还是蛮懂的。”

御堂静香一边看着镜头一边说道。

“说得真好。阿领,你就好好努力,别让阿东的预言落空。”

“不是预言,是一定会的。”

阿东用清澈的声音说道,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他的脸又红了。用了两盒的底片之后,拍摄工作终于结束。我们三个人一起挑选着散放在桌上的相片。

我比较喜欢笑得傻傻的样子,但是他们的选择又各有不同。

御堂静香和阿东共同的选择是每天早上我在镜中看到的自己。一个瞪着镜头看的年轻男子,似乎想传达什么讯息,却又不知道该使用什么措辞的表情,定格在四方形的画面当中。

被像油彩一般浓厚的拍立得独特的色泽给固定住的我,看起来好像心情很不好的样子,让我想起梵谷的自画像。当然我不像他那么敏感,也感受不到那么深层的精神面,不过选是想为这张相片定一个主题——“正在受苦的男妓肖像”。

这么阴郁的表情,真能吸引客人吗?

正文 第十章

我留下说着还有工作要做的阿东,离开了御堂静香的房子。从半藏门车站转搭地下铁回到下北泽,把行李放在租屋的玄关之后,又出门到店里打工。打开酒吧钥匙的寻常动作,却让我有种不自然的感觉。

过了下午六点,外头天色还亮得很,听到了有人走下楼梯来的脚步声。我已经很熟悉这家店的阶梯了,能从脚步声中听出是男或是女,也可以听出大约的年龄。那种跳舞似的、有节奏的脚步声,一定是来自白崎惠。小惠是跟我在同一个研修部的同学,是一星期只到大学露一次脸的好朋友。她拖着脚步声,直接朝着吧台走来,把那穿着牛仔裤的小屁股往凳子上一放。

“热死人了——给我红莓苏打吧!这是这周的笔记和教科书的影本。”

她把脸颊支在活页夹和影印纸上,这使得她朝天鼻的角度看起来更加明显。小惠跟眹良是截然不同的典型,身体的每一个线条都是紧实的,到处隐约可见像男孩般的刚硬特质。浅茶色的短发、从远处看来就像橡树子做成的帽子一样;穿着老旧t恤的胸口微微地隆起。我把鲜红色的苏打倒进细长的杯子中,放到她面前。为了感谢她帮我整理笔记,小惠在店里的饮料完全免费。

“阿领这样过日子真好,我也不想去念什么鸟大学了。可是,你真奇怪。大家都升上三年级,很快就要开始找工作了,你却还在这里当酒保。”

我老实回答说。

“一想到要去学校,脚就动不了了,坐在教室里就觉得呼吸困难。我不是开玩笑的,真的是这样。”

我想那可能是紧急时刻身体发出的讯息吧!那间有大半的学生打瞌睡、或在桌子底下把玩手机、采光很好的阶梯教室,一定是我的致命克星。

“哪,小惠,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干嘛这么正经八百的?”

“女孩子认为的美好性爱是怎样的?你知道什么叫做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最美好的性爱吗?”

这是我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放在心上的疑问。小惠放下正在暍的饮料,很严肃地盯着我的眼睛看。

“你想大白天的就跟我谈这种猥亵的话题?或者另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谈?”

“后者。”

小惠的视线停在浮出一排细细的泡沫然后又消失的鸡尾酒上,气泡从杯底浮到红色的水面就会变大,虽然只是大一点点。

“这个嘛……,我想应该是怀着爱意跟自己喜欢的人做爱吧?这个时候就不会想要去评价,就算感觉不是最强烈也会很满足的。”

我想一个应召男的性爱应该不一样吧?客人又不是恋人。

“如果是不需要有感情的时候呢?”

这次她没有马上回答。小惠嘟起了嘴。

“我不知道啦,我是不会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做的。”

“如果不是自己的经验,而是就一般来论的话呢?譬如到国外旅行,用钱买当地的男孩子。这时候你会期待有什么样的性爱?”

小惠摇摇头,脸上带着点怒气。

“就一般来论我也难以想象。这种事你最好去问那些可以面不改色地买男人的女人吧!我是无法想象的,而且觉得有这种想法就已经让自己变得好脏了。”

我不明白一个正陶醉在自己梦想中,却突然被问到莫名其妙问题的女孩子的心情。

“对不起,我只是遇到了不得不去思考性爱这种问题的事情。希望你不要见怪。接下来要喝什么?”

我从吧台底下拿出杯子。小惠立刻又喜滋滋地说道。

“ild turkey对苏打水。要双份的。”

当天晚上,我不再去思考无法定价的性爱是什么了。我告诉自己,不管如何,只要不是最差劲的,也没有必要永远都有最好的表现。

尽管如此,在店里准备打烊的时候,还是不禁想起同一时间应正在某处从事最好赚的工作的阿东的那张困惑笑脸。

正文 第十一章

在四谷三丁目的医院,拿到血液没有任何疾病感染的证明之后,隔天御堂静香首次打电话给我。才刚刚醒来,还躺在床上,放在桌上的行动电话便响了。我支起上半身接起电话。

“我是森中。”

“阿领,今天下午有空吗?”

一天的开始听到御堂静香沉稳的声音并不是坏事。

“在酒吧开店营业之前的时间都可以。”

“嗯,那没问题吧?”

“什么没问题?”

“你的第一份工作。放心,对方是我很熟的一个客人。”

才刚刚苏醒的心脏,突然开始不规则的跳动。

“你听好,下午两点在涩谷的Bunkamura碰面。就在那里的地下室挑空中庭,你知道在哪里吧?”

“是有一家叫马可铎咖啡的书店那里吗?”

“没错。对方看到你的相片,认得你的脸。工作结束,跟她分手之后打个电话给我。”

真令人惊讶。我以为应召男的工作,应该也有在职训练之类的教育或实习什么的。

“可是,我该怎么做呢?”

“没有一定的规定啊!请你好好地看着对方,充分发挥你的感觉和知性。一开始要慎重再慎重,等觉得掌握对方的命脉时,就可以变得大胆些。”

这么抽象的行前教育让我觉得手足无措。御堂静香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

“我也渐渐开始觉得,或许阿东说的并没有错。你以那种形式通过了眹良的考试,连第一次见你的阿东也喜欢你,看来你可能有让人不能轻怱的特质。”

对我来说,他们两人为何会给我那样的评价,在我心中依然是个谜。

“那是他们的错觉,我并没有那种能力。”

“你以为只有漂亮的脸孔和高超的性技巧才能吸引女人吗?你那张随时露出忧郁苦恼表情的脸,在别人眼中看来是充满了魅力。自己可以意识到的魅力是非常浅薄的。加油了。就算这次失败,还有很多工作等着你做。”

“你怎么知道?”

御堂静香笑着说。

“我每天都和客人碰面,当然知道。阿领,你得到的评价很好哦!那就这样了。”

通话突然就断掉了。我握着行动电话,麻痹似的摊在床上。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但两点约在涩谷碰面,并没有太多时间在这边磨菇了。我该先吃个饭吧?而且还必须先彻底地洗个澡,还有刷牙、刮胡子、整理头发。还没有穿过的西装不能弄皱了线条,看来我该做的事还有一箩筐呢!

我从床上跳起来,快速地冲向浴室。其实在这间单人房里,不管快不快,距离薄薄的塑胶门都只有五步距离。肩上披着一条毛巾走那五步路的当儿,我有点了解女孩子的心情了。

和素未谋面的异性碰面,原来是一件非常困难的大工程。

正文 第十二章

<er top">一</h3>

我终于得以在约定的十分钟前抵达标的物,Bunkamura是一栋坐落有音乐厅和美术馆的文化性综合大楼。穿过连续贴着五张维也纳分离派企划展的海报的入口大厅,搭上电梯。

铺着灰色石板的地下广场里没有多少人,开放式咖啡厅里只坐了三分之一左右的客人。过了正午,阳光偏离了中庭,斜射在人活像在蚂蚁饲养箱的断面中活动似的建筑内墙上。

我背对着水滴喷上石壁化为水珠滚落的喷泉,呆呆地站着。手表指着约定时间的五分钟前,觉得自己在餐厅的客人、穿着制服的服务生、站在书店看写真集的人、集体经过的生意人……等所有在场的人当中,好像特别突出一样。

我没想到在等待一个素未谋面的女性时,竟然会产生这么多的感慨。反射于高耸的玻璃墙上的锐利光线,和卷起漫天漩涡流窜在地下室当中的混乱风势,再再让我感到惊讶。每当有人在我的视野中活动,就会立刻攫走我的注意力,我的心情越来越差了。

下午两点,一个坐在开放式咖啡厅右边桌子、穿着夏装的女性举起了手,腰间围着围裙的服务生快跑过去。她坐在桌边付完了账,就朝着我走向中庭。

从五分袖、白色连身及膝裙底下伸出来的手臂和腿,被太阳晒得黝黑,肌肉非常紧实。带着柔顺波浪卷的头发披在肩膀上,脸部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特征,但是也没有小惠所说的让人产生精神上的污秽感的阴影。她才走了两三步,我就知道她是我的客人,她走路的方式,好像是每走一步都要确认脚底下的着地处一样。在喷泉的哗啦水声当中,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说道:

“你是‘Club Passion’的阿领吧?”

上扬的眼睛闪着光芒,带着笑意,酡红的脸颊充满了生气,鼻子侧边有一颗黑痣,年纪大约在三十五左右吧!她有着一张爽朗的笑容,温和的声音在瞬间就化解了我的紧张感。

“我是阿领,您是我的第一个客人。请多多指教。”

我轻轻地点头致意。她点点头,笑得更开心了。

“我听静香小姐说过,我真是幸运呢!我叫宏美。”

我按照御堂静香的吩咐,注意力没有松懈,完全集中在眼前的这个女性身上。我顿了一下,立刻又说道。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她的脸上一阵迷惘。

“我们先去走走吧!然后再去买点东西,到时候如果肚子饿了,再找个地方吃饭。这样可以吗?”

她探询似的抬头看着我。我甚至不知道是否有什么问题。

“好,请您先走。”

她朝着电梯走去,我走在旁边,心里犹豫着到底要牵着她的手还是环着她的肩好呢?可是不管怎么说,当时实在没有碰触才刚刚认识的女性身体的勇气。

我们如她的安排做完了所有的活动。越过中央街道,爬上西班牙坡,在巴而可逛了室内用品的专卖店。她买了像昆虫翅膀般有着薄薄金属光泽的五分袖针织衫,一件深绿包的浴衣及毛巾组。走出店,她对我便了个眼色,把右手肘伸向我,我那被她勾着的左手臂并没有碰到她纤细的腰。我竟然做得出这种事情来,连自己都感到意外万分。

我和她在公园通旁洒满阳光的人行道上慢慢地散着步,我们的年纪大概差了有十五岁,或增减两岁。对从小就喜欢成熟女性的我来说,这样的差距并不会造成任何心理障碍。为什么她们一总对自己比较年长一事,有一种似罪恶的感觉呢?这是我长久一来一直想不透的事。

她把脸颊靠在我的肩膀上,于是我闻到了微微渗着汗水的成熟女性味道。那种味道让我有一种甜甜的怀念感,一点不快的感觉都没有。平日午后的公园通有很多来来往往、瞪着前方、笔直前进的上班族。好像只有我跟她置身在另一种速度的时间河流当中。

来到NhK播送中心前,宏美小姐指着通往地下道、铺着炼瓦的阶梯。

“到里面的餐厅去休息一下吧!”

我们坐在撑着帆布阳伞的桌子旁。我要了冰咖啡,她则点了热奶茶,用彷佛觉得刺眼的眼神看着我说。

“阿领还是大学生?学校的课业怎么样?”

“我很少去上课,不是很清楚。”

她好像有意询问我日常生活的事情。我把一直持续打工做酒保的事情,还有学生之间流行的游戏说给她听。她支着脸颊,笑着点点头。

“你有女朋友吗?”

我摇摇头。这一次我没有笨到告诉她,觉得女人很无趣等等之类的话。

“找不到个性相合的人。”

其他的细节我笑着掩饰过去。

“倒是宏美小姐,您应该有很好的对象吧?”

“是啊,我有。不过,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别谈这个话题了。”

她的手叠放在我置于桌面的手上,纤细的指腹像小楷笔般,拂过指缝间薄薄的皮肤和关节。涂了指甲油的指尖摩搓着我的指甲,我从来不知道指尖竟然会是这么地敏感。我紧咬住下唇。

我们一边无边无际地聊着,她一边爱抚着我的手约十五分钟之久,由于外套的袖子遮盖着所以看不到,但是我的右手臂却一直起着鸡皮疙瘩,延伸到肩膀。透过阶梯,看起来像被切割开来的涩谷天空,就像矿物般地湛蓝,然而阳光却开始变成黄昏的金色了。她看看手表,轻轻地笑了。

“该走了吧?”

我们回到公园通上。我知道在通往涩谷车站的路上往左弯就有好几家宾馆,接下来她要做什么呢?当时我的心情积极地想要上床、而不是抱着“做也无妨”的无奈感。

来到公园通上行人专用的红绿灯前,宏美小姐举起手,一辆计程车停了下来;当她坐进自动开敔的车门内时说道。

“今天我玩得很高兴,请代我向静香小姐问候一声。再见了。”

她张开的手转了九十度左右,我不懂她的意思,她是在向我道别吗?车门一关,计程车朝着代代木公园的方向驶去,我一个人被留在人行道上,顿时愕然。低头看着手表,才下午四点半。

我只好从外套的内口袋里拿出行动电话,按下御堂静香的快速拨号键。

“‘Club Passion’。”

我很自然地叹了一口气。

“……我是阿领,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啊!是吗?四点半了。宏美小姐人怎么样?”

我坐在护栏上。之前的紧张感整个松懈下来,只觉得累得好像全身都要肢解了一样,眼前的人潮像流水般流动着。

“没什么。结果她跟我什么都没做就回去了,我真是一个失格的应召男啊!好像什么都做不来一样。”

御堂静香很愉快以地笑了。

“正好相反。如果是不太喜欢的男孩子、宏美小姐会变得沮丧,第一次约会时就会直接上床。像这样的男孩子是不可能会有下一次的指名机会。今天你们没上床是个好现象。”

我不知道怎么回话。为了有人陪她购物、勾着手散步而愿意花一个小时一万圆的代价吗?御堂静香的语气非常冷静。

“我想这几天她大概还会指名要你。如果她真的很喜欢你的话,也可能明天就再找你了。恭喜,第一个工作获得这么好的结果。酬劳我已经准备好了,来这边拿吧!我们是不会直接汇入银行账户的。”

通话就此中断。我伸伸懒腰,两手压住大腿站了起来。第一次做应召工作的这两个半小时,却让我觉得好像有如二十个小时那么长。心情一疲累,身体好像也跟着没力了,我拖着疲惫的步伐,开始走向地下铁车站。

<er h3">二</h3>

回到下北泽,在房间换好了衣服,照例出门打工。忙到半夜十二点的工作,所得到的报酬大约只有刚刚约会所赚到的一半,我觉得付出的劳力和相对得到的代价实在很不成比例走到通往地下室酒吧的阶梯途中,行动电话响了。

“喂,我是阿领。”

“我说得没错。”

是御堂静香低沉的声音。我在阶梯上停下脚步,产生一种经常可以在餐饮店感受到的温热感。

“什么事?”

“宏美小姐打电话来了。阿领,你明天有空吗?”

“嗯。”

“那么就同样的时间在同样的地点碰面。这一次你可要好好加油罗!”

通话突然又断了。我看着通往地下室楼梯前方的阴暗处,没有点灯的招牌,在酒店门口的上方显得暗淡无光。如果继续这样走下去,我到底会走向何方?那里会有什么样的情景或女性等着我呢?

我以机械性的动作打开店门,流动的风吹进了地下室。

正文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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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我穿上另一套西装,走进挑高的广场。一下电梯,就看到坐在和前一天同样位置、将手肘支在桌上的宏美小姐,慢慢地对着我挥动着右手。我点点头,笔直地朝她走去。她身上穿着昨天我跟她一起去买的针织衫,敞开的袖子被风一吹就好像花瓣一般翻了过来,臂头的浑圆线条隐约可见。那不同于十几岁少女的肌肉吸引了我的目光。

“昨天吓了你一跳吧?”

宏美小姐的眼睛四周泛着红晕。在她面前的桌上摆着一杯有着像蜂蜜一样色泽的白葡萄酒,里面只剩下一点。

“我以为您讨厌我。”

“我不是说再见吗?”

“大家在分手时都这么说的。”

一个像参加障碍竞走比赛似的快速穿过桌子的服务生走了过来,我点了跟她相同的饮料。宏美小姐一边用大姆指摩搓着玻璃杯脚一边说道。

“我喜欢比约定的时间早到,好好地想想今天要做什么。因为等人的时候会让人感到很焦躁,对吧?我就喜欢那种焦躁感。所以,如果是我喜欢的男孩子,三言两语就上床的话太可惜了。”

她抬起眼睛,笔直地看着我。不只是眼睛四周,连她的眼白也仿佛充满了热情。

“年轻的男子大概不懂得这种感觉吧?”

我喝了一口杯中的酒,这是一种让人感觉不出甜味、带有强烈酸味的葡萄酒,嘴巴好像含住冰水似的紧缩了起来。午后的阳光以敏锐的线条将建筑物的内墙一分为二,这一次难道她还是愿意以一小时一万圆的代价,找一个聊天的对象吗?

“我不认为如此。男人也会碰到让他不想立刻就上床的女人。”

“因为是重要的人吗?”

“不是。这与爱情或好感无关,有时候人们在寻找对象的时候,也会没来由地想把具决定性的事往后延……”

想起之前交往过的几个女孩。事实上或许多半都没有让我有思考的余裕。对十几岁的男孩来说,性爱就像狂乱地落在沙漠中的雨水一样,只要有即将下雨的感觉,我的朋友们多半都会立刻脱个精光开始下起雨来吧?我忍不住径自笑了起来。

“事实上就算想保留到最后,但是总是撑不住,马上就上了。忍耐这件事真要做起来是相当困难的。”

“说的也是。”

宏美小姐瞬间瞪也似的看了我一眼,随即举起手唤来服务生。她顶着一张严肃的表情在桌旁付先账,我把视线从她那昂贵的LV皮夹上移开。待服务生一离去,她便把身体往前探,轻声细语地说道。

“没错,忍耐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我现在想立刻跟阿领上床。”

宏美小姐因为兴奋而变得有点沙哑的声音,让我的鸡皮疙瘩直窜到背部下方。

<er h3">二</h3>

我们并肩搭上单人乘坐的手扶梯来到一楼。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后,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走进从地下广场或一楼大厅都看不到的死角时,我掀起站在前阶的她的后发,挺直背往她颈上一吻,我可以感觉到她那在针织衫底下的肌肤倏地抖了一下。

来到人行道上,我们走向通往左手边丹山町的上坡路,这里是东京最大的宾馆街的一角。小巷子的两侧栉比鳞次地耸立着华丽的建筑物,里面并没有什么改变,我想一定是希望能在外观上多些变化吧?虽然是大白天,但是单行道的狭窄巷道却像阳光照下进来的谷底一般阴暗。

走进巷子、宏美小姐便倚着我的肩走着,穿着高跟鞋的脚步有点踉跄,穿过几个小十字路口,在上坡途中,宏美小姐说道。

“就这里吧!”

那是一家有着正方形铝制镶板、像巧克力包装般的宾馆,看起来像是刚盖好的。镶板的表面有着晶亮的光泽。穿过像迷宫一般曲折的入口,来到阴暗的大厅。嵌在墙上的几十张彩色相片几乎都没有亮灯,只留下几间空房。她比较了一下,碰触了其中一张。

在柜台的小,窗口拿过钥匙之后,我们走向电梯,在马达呼呼作响的电梯内,宏美小姐说道。

“在这里吻我。”

她闭上眼睛,露出白皙的喉头。比薄薄的上唇略宽一厘米的唇线膨胀了起来,等待着亲吻的下唇非常的丰腴,好像一碰就会爆裂开来一样。我觉得一开始吻在嘴巴上实在太可惜了。

我把唇印在她的太阳穴、敞开衣领的中央、颈部,好单薄的肌肤。我心想,如果我用舌尖的话,或许一吻就刺进去了。然后我往侧面游移,在锁骨的凹陷处玩味着她的汗水味。

“啊!”

宏美小姐好像想起忘了什么似的发出叫声。长我十五岁之多,又应该早已习惯应召男的女性。却在我的怀里颤抖着,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惊讶,要是在以前,或许根本不会如此地大胆。

我用手指头感受着她柔细的发丝,然后把手伸进她的脑后,调整了嘴唇的角度,这一次给了她一个货真价实的吻。一开始只是轻轻地碰触,然后放开,接着加强深度,最后是一个仿佛采寻着她喉头深处的长吻。

电梯门一开,眼前便是和大厅一样阴暗的走廊。房间号码是三个红色的数字,在墙上闪烁着。空气中弥漫着宾馆特有的香料混杂着锈蚀的味道。她拉住我的手。

“阿领,我相信你是个中老手。一边吻我、一边走到房间。”

我们用手摸索着墙面,好不容易终于走到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间。

宏美小姐用颤抖的手打开门锁,推开门,脚底下是一个只有蓝色荧光灯照着的狭窄玄关。通道尽头有隔间的玻璃门,我们以卧室的黑暗为背景,交缠的影子映在玻璃门上,在玻璃镜面上,宏美小姐把手伸向墙上的开关。脚边的照明熄灭了,室内变得一片漆黑,我把手举到脸的高度,可是甚至看不到自己的手指头。

“我要你在这里抱我。只要不留下痕迹,你再怎么激情都无所谓。”

一边亲吻着,一边脱下彼此的衣服。睁着眼也一样只看到一片漆黑的黑暗,让我们的耳朵和手指变得格外敏感。我松开她的内衣,用两手撑住她的乳房。我舔着在黑暗中看不到的乳头,感觉跟十几、二十几岁的乳房不一样。虽然没有那么有弹性,但那仿佛要将压下的手指头整个淹没的极度柔软触感,却让我感到害怕。

宏美小姐把手伸向我的腰,用她的手掌摸索着我炙热的阴茎。我将她的裙子翻上来,隔着她的底裤和长筒袜,轻轻地竖起手指头搔着她的性器官,那柔软的东西在两层布底下扭动着变了形。我把她钉也似的固定在门上,上半身紧贴着她,脱下她的裤子,碍事的短内裤也想办法脱掉了。咬着我的耳朵的宏美小姐,其沙哑的声音震动着我的耳膜。

“我想跟你的小弟弟打声招呼。”

她弯下身体,把我的阴茎含进嘴里。可能是白葡萄酒的余温还在的关系吧?她的口腔好热,我从她的背后把手伸出去,用好不容易才抵达目的地的中指,摩搓着她那渗着水的长筒袜的接缝处。我的中指以机械般的动作反复同样的动作。

宏美小姐一边卷动着舌头,一边左右摆动着腰部,脱下了长筒袜和内裤。只剩下裙子缠在她纤细的腰上。最后宏美小姐用力地吸住阴茎的前端,然后松开。强烈的痒感让我差一点就射出来。

“就在这里做吧!”

在黑暗中,我知道她把手支在铁门上,似乎把臀部朝向了我。那如假包换的性器官的味道窜升上来。我用两手抬也似的将她的臀部掰开。

“这样好吗?”

“快点—”

我慢慢地侵入。她的入口虽然很紧,但是里面却有相当大的空间。我抽动了几次之后,她在喘息的空当对我说。

“摸我前面。”

我把手环到前方,将抚摸阴核的手指头和推进阴茎的时机调配好。她的叫声在狭窄的玄关长长地回响着,此时感觉到好像有人从走廊上走过来,是数个脚步声和无法掌握谈话内容的交谈声。宏美小姐抓起我空着的左手,胡乱地舔过之后捂住自己的嘴巴,交谈声渐渐变大,大概是宾馆的工作人员,谈的是对年轻客人不懂礼貌的抱怨,当工作人员经过我们房间前面时,宏美小姐用力地吸住我的手指头,发出模糊的叫声。虽然觉得痛,却没有把手指伸回来,心想若不慎流血,叫她把血吞进去就好了。

从阴茎感受到和缓收缩的律动,我知道宏美小姐已经到达了当天的第一次高潮。我们就这样倒卧在玄关的走廊上,一片漆黑当中只听到两人浓重的喘息声。

宏美小姐坐着将手伸向墙壁,打开玄关的灯。灯刚亮时,灯光就像阳光般刺眼,她立刻将亮度调低,顿时玄关暗得仅能让人分辨出物体形状。

她的内衣往上褪开,裙子缠卷在腰际,侧坐在木质地板的走廊上,我的阴茎还没有完全干涸,仍然翘向半空中。

“我还要。”

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的呼吸已经恢复了正常,宏奖小姐慢慢地倒下身体,以四肢着地的姿势趴在玄关的走廊上。

“刚刚做得好舒服,现在用同样的方式继续做。”

刚刚的性行为余欲未熄,她的性器官还半开着。宏美小姐回头看着我,她皱着眉头,眼神像头受伤的动物一般,那求救似的眼神比宽大的臀部及敞开的性器官,更能激起我的兴奋。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可以了解她所想的、所感受的。这是我第一文透过性爱而有这样的感觉。连存在我心中的想法也传达给了她,这不是我的错觉。在火花四射的那一瞬间,我们竟莫名地相知相通了。

我不知道她出生于何地?过什么样的生活?和谁住在一起?甚至不能确定宏美是不是她真正的名字。她不过是花钱买了我,可是,我们却有一段时间身心相连,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我有一点想哭。

之后我以跨骑似的姿势从后方和她做爱,第二次我们都很快就结束了,只动了几次,我们就到达了终点的高潮。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发出那样的叫声。

休息了一阵子之后,我们分别去冲澡,不再做爱,只是裸身裹在床单里,躺在床上聊了一个小时。我谈起学校和打工的事,宏美小姐则笑着谈到上小学的孩子,和那个常去看、有点英俊的牙医。

离开宾馆时,我们已经像是相交很久的朋友了,或许因为她看起来像我漂亮的远亲姐姐。我送她到道玄坡,朝着计程车挥挥手之后看了手表,还不到五点十五分,距离打工还有一段充裕的时间,便从口袋拿出行动电话,按下快速拨号键。

“我是阿领,现在结束了。”

御堂静香好像心情很好。

“恭喜你。进行得很顺利不是吗?”

我惊讶得讲不出话来,她又说道。

“我已经接到宏美小姐的电话了,就是你在冲澡的时候。话又说回来,没有职业公关是从口交开始的,虽然她觉得这样很新鲜。她甚至想要把你包下来作为专属的人呢!”

“……谢谢您。”

我好高兴。那是一种在家中、在学校,或者在打工店里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不可思议的满足感。心中的激动渐渐地加遽。

“星期六下午有空吗?”

“那天不用打工,到晚上都空着。”

我开始随着走向车站的人潮往前走。大家的脚步都好沉重,我却掩不住喜悦似的弹跳着,耳边听着御堂静香用低沉的声音告诉我新的工作计划。

正文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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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应召对象是一个最年轻的女性。

我得到的资讯是她叫玛莉子,二十三岁,但不知道名字的正确写法。进入梅雨季之前的六月,在整年气温第一次冲破三十度的下午,前往了约定的地点。就在上野不忍池的麦当劳前。

十字路口让人随意穿越的斑马线在热气中晃动着,汗水湿透了我的衬衫,我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等着。视线投向了绿灯一亮就蜂拥而来的人潮,寻找独自步行的女性。过了约定的时间,还是看不到可能的人选。等待第一次见面的对象,往往都很难让人平静下来。

突然,一个年轻的女性站到我面前来。有着微微波浪的中长发,发色是少有地还保持着原来的黑,披在肩上的头发,似乎有意要遮掩那有点宽大的下巴。细细长长的眼睛,厚实的脸颊,看起来像是从脸颊内部膨起来似的。从豆沙色的无袖针织衫下露出的肩膀白而紧实。

“让你久等了,你是阿领吧?”

我惊讶地点点头,视线越过她,看向站在她背后的那个驼背男人。我之所以没有注意到,是因为她带了一个男人同行。

“请你不要把他放在心上,我们走吧!”

说完,便把手挂在我的手臂上往前走了。那罩在蓝色紧身裙底下的腰身摩擦着我的大腿。我回头看看那个男人,应该超过五十岁了吧!当她的父亲应该也不为过,可是整体给人的感觉跟生气蓬勃的她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将那没有光泽、掺杂着些许白发的头发自然地往上拢,松开着一眼就能看出是化学纤维混纺的白色衬衫的第一个钮扣:灰色的长裤似乎是几年前流行的夏季西装配件,膝盖有点磨损;脚上穿着像是超市花车大拍卖时所买的NIKE仿鞋,可笑的橘勾标志在脚踝处上扬。男人畏畏缩缩地避开我的视线,弓着背跟在身后。

我们慢慢地走在不忍池边的人行道上,今天好像举办什么庙会一样,排着一长串的布帐篷,高高低低地装饰着一些杜鹃花盆栽。

“你跟那个人是什么关系啊?”

“你没听静香小姐说吗?”

“没有。”

玛莉子小姐扬起眼角看着我,好像很惊讶似的说。

“我想我是疯了,那个男人跟我什么关系都不是,只是我到上野之后在路上捡来的。我这个人只和阿领你这么帅的男人上床是不够的,如果没有这种男人在,我就兴奋不起来。我想他扮演的角色大概就像调味料吧?”

“是这样吗?”

我没有必要去判断客人的兴趣是好是坏,我反而比较担心,和那个男人同处一室时,我是不能还做得来?就这方面来说,男性是比女性要敏感得多。两个男人玩3P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经验。

“原来静香小姐什么都没说,她应该很清楚我的癖好的。”

我们穿过大马路,走进汤岛的后巷。在便利商店和住宅罗列的坡道途中,零零落落地挂着宾馆的招牌。大热天底下,霓虹灯像火烧的灰烬一样冒着烟,窜向比涩谷普通的建筑外墙。她默默地推开在风中摇曳的屏风,走进一家涂着灰泥的宾馆,她站在自动门前等男人跟上来,脸上带着淘气孩子似的笑容说。

“这家宾馆虽然老旧,但是可以三个人一起来。”

男人跟了上来,跟在我们后面。玛莉子小姐将涂着和凉鞋一样颜色的紫色指甲油的脚往里踏了进去,深蓝色的玻璃门嘎嘎嘎地晃动着滑开来了。

她一走进房间就直喊热,立刻进了浴室。我只好扭开电视,卫星电视正在转播赛马。男人就站在玄关,瞪着电视看。我对他说道。

“你不过来吗?”

他走到塑胶皮制的情人座沙发,不知道该不该坐下来。我浅浅地坐在有很多波形折边的床上,男人则坐在沙发上。

“我听说你们才刚刚在路上遇到,是真的吗?”

好一阵子没有回应。难道他不会讲日语吗?我觉得自己好像对着路旁的石头讲话一样。男人用手掌擦掉脖子上的汗水说。

“那个女人问我,给你五千圆跟我上床,要不要?你不是那个女人的情夫吗?就算你们想威胁我跟我要钱,我可是没钱的。”

我尽可能地不让自己露出惊愕的表情。原来她是在领到薪水之后的第一个周末同时买两个男人,关于我的价钱,我是不是最好保持缄默?

“我不是流氓,也不是什么情夫。我跟你一样,都是被她买来的。”

“你那么年轻,竟然还干这种事情?这个世界真是没救了。”

这是这个被用五千圆买来的男人所讲的话。不管这个世界什么时候毁灭,都与我无关,我相信我是不会再跟这个男人有第二次碰面的机会了吧!播报员不断地重复叫着跑在前头马匹的名字。过了像空荡荡的冰箱一样空洞的十分钟,玛莉子小姐从浴室出来了。

她看起来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嘴唇重新涂上了接近黑色的成熟红色,擦着同样颜色的睫毛绽放着天鹅绒般的光泽,身上穿着像青苔一样、让人感觉充满湿气的绿色内衣,乳头和阴毛从蕾丝刺绣下透出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穿着吊带袜的女性。算不上肉感的单薄身体跟进口的衬衣实在不怎么搭调。不过,这种不甚理想的搭配和有着完美身段的花花女郎不同,让人感觉有一种真实的性感。玛莉子小姐对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说道。

“你就坐在那边看。”

她连声音都像变了另一个人。然后斜视着我,默默地推我的肩膀。我没有反抗,直接躺到床上。玛莉子小姐压到我的上面,望向屏住气息僵硬地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同时很焦躁似的开始脱起我的衣服。她慢慢地摆动着像男孩子一样结实的臀部给中年男人看。

每当我的胸、侧腹、肩膀、腹部、背部一寸一寸地裸露在冰冷的空气时,她的嘴就好像盖章似的压上来。男人的视线并不像当初御堂静香在一旁观看时那样让我产生兴奋感,现在我知道自己并非不在乎观众的。我非常的冷静,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玛莉子的动作上。她掌控着所有的过程,所以我想只有尽可能地做出自然反应就可以了。

即使中年男人定定地看着,我的阴茎还是尽责地完成了它本来的机能。

<er h3">二</h3>

透过和玛莉子小姐的性爱,让我了解了一件事,事实上扮演调味料的是我,玛莉子小姐要的其实是对生活感到麻木的中年男子,而我是一小时一万圆的高级调味料。证据就在于玛莉子小姐最后的高潮,是因中年男子的阴茎而达到的。每次的对象都是不同的男人,但是他们颓废的模样却总有几分相似。

在彻底地表演之后,玛莉子小姐把臀部挪向中年男子,口中含着我的阴茎,彷佛回到女高中生的模样,借由摆动着腰部和中年男人的阴茎,翻着白眼达到了高潮。这似乎是玛莉子小姐最能感到兴奋的模式。从第二次的工作开始,我就将自己射精的时机和中年男子的时间配合得刚好,玛莉子小姐为我这样的表现感到欣喜异常。也许是上下方同时感受到阴茎膨胀起来的感觉,让她觉得很快乐吧!

玛莉子小姐说她和男朋友做爱时根本没有这样的快感。平常在法律事务所担任秘书,短大毕业了三年,以OL的薪水来说,顶多一个月只能透过俱乐部的安排尽兴地玩一次。

“不过,一个月让自己纵情放任一次,就让我觉得还可以再继续努力一个月。老是加班、整理资料、呆坐在空有形式的会议桌的角落,一忍再忍之后再找个老头欺凌一下。”

我觉得玛莉子小姐是一个很健康的女性,她只不过是拥有比自己本身大一点的欲望而已。男性当中有不少人像她这样。如果在男人的聚会上提起这种事,也许会被当成英雄般崇拜吧?

她偏好的性爱模式并不能让我打从心底感到愉悦,但是她非常率直,是个很好的客人。

正文 第十五章

<er top">一</h3>

星期一的下午,我到麴町去拿第一次的报酬,帮我开门的是眹良。她没有寒暄,只用满脸的笑容迎接我。短版的小碎花长袖t恤,隐约可见记忆中那纵长的肚脐。御堂静香坐在里面的沙发,穿着一向偏好的中间色调,是白衬衫和黑长裤的组合,大腿上的长裤和贴在腰际的衬衫突显了她修长的线条。大概是某位我不认识的设计师的杰作吧?

御堂静香一看到我,就将蓝色信封放在桌上滑过来。

“这是两人份的工作报酬。七个半小时的60%是四万五千圆。要不要确认一下金额?”

我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

“不用了。”

我将信封对折,塞进牛仔裤的后口袋。眹良坐到御堂静香旁边,开始用手语说着什么。御堂静香带着困惑的表情帮我翻译。

“她问你今天有没有空?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我们三个人能一起出去购物。”

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邀约。从那天晚上的测试之后,我还没有跟眹良再见过面。

“可以呀!我也想跟御堂小姐谈谈工作或如何对待女人之类的事情。”

等她们两人做好外出前的准备工作之后,我们离开了公寓,走到新宿通,拦了一辆计程车。告知司机前往新宿三丁目之后,御堂静香对坐在前座的我说。

“新手上路的时候,我会打电话去向最初的几个客人询问有没有失礼的地方。阿领,你得到的评价很好,她们都说感觉很新鲜。”

交谈就此中断。望着道路两旁像断崖一样耸立的高楼,我究竟是不是一个适合在这种财富聚集的城市中讨生活的人?或许是第一次拿到男妓报酬的关系吧?我对金钱变得敏感了。

计程车在伊势丹前面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我们三人走进了百货公司。在今天这平常的上班日、购物的顾客和店员的比例是一比一,这家安静的百货公司有着广大的空间,让你觉得自己的四周好像都没人一样。从世界各地送来以填满这家百货公司的商品,究竟值多少价格啊?我跟着她们两人走在排满高级名牌货的阴暗通道上,觉得好像只有我被那些昂贵的商品所排斥。御堂静香和眹良拿起衣架站在试衣镜前面比划,但是好像完全没有试穿的意思。逛了几层楼的橱窗,在等待电梯的时候,御堂静香说道。

“阿领在购物时是不是也总顶着那种忧郁的表情?眹良很担心。”

我赶紧对着眹良装出了一个笑脸。眹良黑白分明的眼睛有着比言语更丰富的表情。她背对着没有人的太平梯,视神笔直地射向我的胸口。御堂静香又说。

“我们到外面去吃点什么吧!为了惩罚你破坏气氛,现在你要带我们到你常去的店里看看。”

<er h3">二</h3>

我们走向新宿车站。我常去的店是有像眹良这样的女孩子,但是却没看过像御堂静香这么贵气的成熟女性。从三越后面弯到JR的护栏时,就看到以学生为主要顾客群的居酒屋,巨大的招牌以原色的鲜艳灯光,将大楼的半边墙都照得亮晃晃的。

“就是这里。”御堂静香很愉快似的说。

“好久没来这种店了。可以吗?眹良?”

眹良点点头,我们便走进店内。这是一间很大的居酒屋,三层楼全部都是坐席,一层楼的面积几乎有体育馆那么大。里面的装潢与其说是居酒屋,不如说更像大学的自助餐馆,我想一定是北欧著名家具的廉价复制品吧!?或许是时间还早的关系,客人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御堂静香要我负责点菜。

我要了西班牙蛋包饭和煎饼、炸鸡篮和三杯生啤酒。看到送上来的盘子里堆得满满的食物,他们两人都瞪大了眼睛。

御堂静香咬了一口炸鸡,放到小盘子里笑着说。

“我总算了解客人的感觉了。跟年轻的男孩子交往,在这种店里聊天或许是一大乐事。因为年纪一大,女性是很少进居酒屋的。”

眹良在蛋包饭上洒上大量的酱汁,大口大口地吃着。

“宏美小姐觉得很不可思议。她说一般的男孩子就算事前知道客人比较年长,但是直接面对面时,还是免不了会感到惊讶,可是阿领就没有,她说你的反应非常自然。找你相伴,对自己的年龄就不会有自卑感,所以自然就会有那样的情绪产生。你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御堂静香完全不动食物,只是喝着啤酒。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让我注意到的笑纹浮在看着我的眼尾上,那些笑纹之优雅,加深了我说出甚至从来没有对朋友说过的秘密的决心。

“就算气氛变得不好也无所谓吗?”

眹良好像也注意到我的表情有所变化了,她很严肃地点点头。我慢慢地打开话匣子,好让她可以读我的唇形。

“我妈妈在十年前过世了。当时我十岁,妈妈三十七岁。那一天我刚好感冒,请假在家休息、后来有一通电话把我妈妈叫出去了。她对我说天黑之前就会回来,化了妆、换上外出服就出门了。她说回来会帮我买可口的蛋糕,所以千万不能让爸爸知道。我永远无法忘记那天天黑之后,妈妈仍然没有回来时我的胆怯和不安的心情。我缩在棉被里压着肚子,发现这样好像可以稍微舒缓一下悲哀的感觉。爸爸从公司搭计程车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他要我赶快穿上衣服。‘妈妈躺在医院里’,爸爸眼里满是血丝,咬牙切齿地说。他还说‘她已经没有意识了,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我的胸口就像每次提起这件事时一样急速地跳着。我用啤酒滋润一下干渴的喉头。御堂静香握住我的手。

“我们在九点半的时候赶到医院,当时医生在做最后的急救。年轻的医生跨坐在妈妈身上,用全身的重量为她做心脏按摩。我记得失去支撑力量的肋骨折断了,胸口中央好像挖了个洞似的凹陷。我虽然只是个孩子,却也知道妈妈已经死了。人一旦没有了心跳,身体就像装饰品一样,没有了人该有的感觉。妈妈的身体在过了大半夜时被送到灵堂去,最后医生说妈妈是患了急性心肌梗塞,被送到医院时已经太迟了。”

“好可怜。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令堂是倒在什么地方?”

“她的老家在神奈川的洋光台。妈妈昏死过去的地方听说是横滨闹区的车道上。这是通报给医院的人说的。那个地方附近有蛋糕店,或许当时她正要去帮我买礼物。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在那里?妈妈的朋友和爸爸也都不知道。”

“原来是外出突然病倒的。穿着外出服……”

“嗯,妈妈过世后三年左右,我养成了每次遇到年长的女性就会问对方年龄的习惯、我记得要是对方回答三十七的话,就会莫名地感到高兴。我对年长的女性没有任何抗拒感的原因就来自这里,但并没有刻意想要去寻找妈妈的影子。”

御堂静香瞄了旁边的眹良一眼,然后说道。

“我不知道阿良的妈妈会怎么想,不过我觉得对你而言,这个工作或许就是你的天职。”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眹良的手在居酒屋的桌面上跃动,御堂静香翻译给我听。

“她说令堂一定是一个温柔漂亮的人吧?”

我模棱两可地点点头。虽然有几张妈妈的相片,但是好像每张看起来都不对,因为相片里并没有包围着妈妈的光和风,也没有妈妈手心的温热感。要回想起妈妈的脸孔是非常困难的。即使在梦中,印象最鲜明的也是妈妈的手。我们的对话转移到别的话题,但是气氛就像温热的啤酒一样,已经没有了味道。

正文 第十六章

就这样,我开始了我的应召生活。

不像第一个客人宏美小姐一样,我把所有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有些人虽然记下了地点和时间,但就是没办法把名字和脸孔兜起来,有些人甚至连脸孔都不记得了。开着冷气密闭着的客房或才刚铺好的床铺,不管是在高级的商务饭店的套房,或者在偏远地区的宾馆都一样,没有持定的名称。

那是一个奇怪的季节,阳光虽然强得好像烤箱一样,却一点都不觉得热。仿佛整个世界都戴上淡蓝色的太阳眼镜一样。我在没有丝毫热意的蓝色世界里和几位女性做爱。年龄从二十几岁到七十几岁。有人的体重只有我的一半,有的则有我的1.5倍重之多。这些客人没有一个相似的,但是回头想想,我却觉得自己一直拥抱同一个女人。

美丽的脸孔、严肃的脸孔、无法掩饰恐惧或不安的脸孔……,她们有各种不同的面貌,但没有一个人在我面前完全表露自己的欲望。每个客人都有属于她们自己的体型和故事,相信对某些人而言,那只是一种表面的装饰品罢了吧!?真实的欲望都是潜藏在内心深处的。

可是我并不想看到人们的真实面或内心深处。只要她们有刻意装饰表面的意念,我就觉得每个女性都是充满魅力的。嘲笑别人的不良嗜好或者打扮不搭调等等,其实我是做不来的。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极力地想掩饰自己的破碎和缺点,只有拥有黄金般纯粹的心灵,永远走在正途上的人,可以赤身裸体走在外头。我讨厌赤身裸露,所以永远穿着一袭破碎的衣裳。

记得御堂静香曾经对我说过。

“阿领总是可以找出任何一个女人身上的魅力,那或许是别人所没有的特殊才能。”

我在某些地方比较驽钝,所以在很久之后,才真正了解她这番话的意义。

开始从事应召工作之后的几个星期,我的手边攒了不少钱。金钱就跟流水一样,水路一旦打开、人就会按照自己的欲望恣意使用。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奢华的人,并不想要有豪华的房子、奢侈的餐饮、或华丽的衣服,也没有想要拥有自己的店面。有人提醒我不要把存款存进银行里,因此我把钱都放进在代代木公园的跳蚤市场买来的、满是刮损伤痕的背包里,随便藏在床铺底下。

我拿钱的方式都是一样的。在结束工作几天后到麴町的公寓,御堂静香会交给我一个和第一次相同的淡蓝色信封。有时候我们会在客厅里聊聊天,有时候只在玄关打声招呼就走人了、蓝色信封里的钱通常都是新钞,就像玩具纸币一样。在我抽出一张纸钞到街上的便利商店买东西之前,我都有一种超越现实的感觉。

我想到资本主义世界当中的劳动和对等价值的关系,再怎么想、这些钱都不应该是我在床上的工作所应该得到的正当报酬。我只要陪客人两个小时左右(有时候根本就没上床,只是陪着客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而己),就可以拿到有如中国劳工的一个月薪资,或者越南劳工数个月的收入。

走在东京的街头,发现到处都是漂亮或方便人们生活的事物。精致的设计外加出人意表的素材或色彩,所有的东西都为了要和我交换金钱而频送着秋波,还没到手时确实是充满了魅力,然而一旦实际买下来,大部分的东西就立刻失去了魅力。

这或许是因为我开始对应召工作产生价值感的关系。一通电话把我叫出去,和不认识的年长女性做短暂的约会,在这短短的时间当中,我可以为对方带来多大的喜悦啊!?

平常我话不多,还很怕麻烦,可是唯有在这个时候,却尽全力为对方提供服务,这件事让我觉得快乐。对我来说,满足女性或帮助她们,比拿到任何东西都更让我觉得有趣。不管贴上多昂贵的标签,名牌商品对我来说都不成问题。结果,其实这正是自认为没有价值的人所想要的勋章。

在成为应召男之后,我的心态变得比较自由了。以前原本就比一般人少以外表或性别、年龄、工作来判断一个人,而现在这种倾向比以前更少,在仔细听完对方的话之前,我会保留所有的判断。当某个人所说的故事太偏离常理或让人觉得无趣时,我不会把心抽离身体、飘到远方,反倒会以更专注的心态去侧耳倾听。因为一个人的欲望与秘密,总是潜藏在这个人受伤的部位或脆弱的地方。

找出每个女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原始欲望,将之从心灵的阴暗处引导到实际的世界使其实现,我开始觉得这就是应召男的工作。

来谈谈最先让我了解到这个事实的女性吧!

七月份,我们虽然每星期见一次面,但是我跟她却从来没有上过床。性爱并非她所希望的形态。

正文 第十七章

<er top">一</h3>

和伊月小姐约会经常要用到大脑,多半会让我的神经感到极度疲累。这个人要求能胜任工作的应召男,应该可以在不同的场合做不同的知性对话。我们第一次在赤坂的法国餐厅用餐时,知道了她的这种诉求。

伊月小姐大概快五十岁了吧!?听说是在不久后将会全力进军日本市场的欧洲保险公司的联络要员,她总是穿着线条或剪裁只有些许微妙差异的灰色裤装。

化着淡淡的妆,在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上,格外引人注目的是单眼皮的眼睛和大大的鼻子,加上一说起嘲讽的笑话就微微往左边上扬的嘴唇。黑色的头发中混杂着许多白丝,接近太阳穴的发丝几乎全白了。她说因为染发太麻烦,索性就放任不管。虽然不是个美女,但却具有跟她在电车的同一节车厢中,一定会用目光追随着她的刚硬魅力。

一开始的三次约会是在美术馆和芭蕾舞剧院及书店。我们是在过了深夜一点到书店去的、即使那么晚,青山的书城依然人潮拥挤,东京患失眠症的爱书人好像都集中到这里来了。伊月小姐将她喜欢的书一本一本丢进我拿着的篮子里。买那些放在平台上的新书还好,可是当我们走向美术用书或写真集书柜时,我已经必须要用两只手支撑着篮子了,很不幸的,这家书店就有这么多重量级的书本。

前往柜台的途中,伊月小姐在文库的书架前回头看着我。

“阿领,你看柏拉图的书吗?”

我猛然一惊。这还是第一次有女性问我看不看柏拉图的书。

“他的‘国家’我看了一半就放弃了,不过对话篇几乎都看过了。”

她很满意似的点点头,把手伸向书架,抽出封面上印有满脸胡渣人像的“苏格拉底的辩论”。放在看起来像彩色粉笔一样,中间色调非常协调的新色彩派的写真集上头。

“那现在我们去喝杯茶吧!”

我提着三个装着书本的袋子,跟她一起前往附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之前的两次约会我们都喝了酒,不过当天晚上她似乎不想碰酒精。伊月小姐像白天一样看着年轻情侣来来往往的窗外说道。

“要是有人帮我拿书,我就会不知不觉狂买。阿领,你说你喜欢柏拉图,那么你喜欢,他哪一点?”

她似乎在测试我的层次。她在两个不同国家的大学专攻美学,不是不懂装懂的浅薄知识就可以应付过去的。我把直接的感想说了出来。

“应该是蝉鸣吧?”

哦?伊月小姐感到很惊讶似的把身体往前探。

“我喜欢的一点是,苏格拉底经常一边在户外散步一边和别人闲聊,河水流着,四周充满绿意,一到夏天又有吵得震耳欲聋的蝉鸣声。而他就在这样的环境当中聊些有的没的。我最喜欢的是‘馅饼渣’……”

“讨论的是精神上的爱吧?当时认为只有同性恋才是真正的爱情,这跟中世纪时的日本是一样的。”

伊月小姐支着脸颊说。

“是啊。不过我比较迷恋所有的事情归纳为一的想法,而不是有关精神上的爱的讨论。”

她皱起眉头,露出好像在思考的表情。

“我在听,你继续说。”

“教科书上写着,欧洲所有的分析性哲学或自然科学,都是从把世界区分成眼睛看不到的实体,和不过是反映这种实体的影子的本质说而来的。人们把最初的起始说得这么轻松,可是我却很感动。柏拉图的作品是哲学、是小说、是戏剧的脚本,也同时是科学书籍和修辞学的教科书。这所有的事情都归纳为一,在被蝉鸣声所包围的实体时间当中流逝。”

伊月小姐把嘴角往左一扬。

“要是把这种报告内容提交给我的老师的话,我想这样的时间观念一定会被批评为太过东洋式。”

“因为我看书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掌握书籍的内容罢了,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我是翘课到大学附近的公园看这本书的关系。”

“果然是夏天的关系吗?”

“嗯,蝉叫声好吵。虽然相距数千年和数万公里远,可是我还是受到影响,觉得自己置身于和苏格拉底同样的时间带里。”

伊月小姐紧抿着嘴角,拿起账单站了起来。

“你真是在一个很好的地方阅读了很好的书。我们走吧!”

我们也吃过饭了,照之前的约会模式,我跟她的时间已经到了尾声。我很惊讶地说道。

“去哪里?”

“我的房间。”

<er h3">二</h3>

走到店外,蝉儿依然藏身在被街灯照亮的行道树的绿叶当中鸣叫着。或许是因为它们只有七天的生命,所以才没日没夜地狂鸣吧?它们颤动着小小的身躯,用那么大的音量不停地鸣叫苦。我不认为蝉儿七天的生命和我们的一生相较之下会显得太短促。

伊月小姐绕过大马路,走进安静的住宅区。虽然我们两人独自漫步在夜晚的街道上,但是我并不想去碰触她的身体。不只是因为我的手提着沉重的书袋,也因为伊月小姐全身散发出抗拒被碰触的气息所致。我知道最近有些客人虽然付了昂贵的价钱,却拒绝有肉体上的接触,因此我只是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那是一栋有着宽广门廊的三楼建筑。外墙贴着四角形的水泥砖,像一座要塞般地掩没在夜里。伊月小姐将右手的中指深深地按进开在墙上操控盘当中的洞穴里。自动锁顺利地解除了。

“这是比对指纹的锁,很夸张吧!”

我们搭上电梯到了三楼,内廊上也铺着地毯,她再度用手指头打开房门。我们穿着鞋子进到室内,伊月小姐就说。

“现在轮到我来发表意见了。阿领,把书放在那边坐下来。”

我把袋子放上用厚厚的弯曲铝板制成的桌面,坐到三人座的沙发上。坐过许多饭店的沙发,现在我已经可以凭着靠垫的软硬度来断定是新的还是旧的商品了。伊月小姐家的靠垫几乎完全不会往下陷,所以应该是欧洲制的沙发。

伊月小姐交叠着腿坐在同款设计的单人沙发上。

“我想说的是一个拥有不同欲望的小女孩的故事,你就以听蝉鸣声的心情慢慢听我说。”

在有限的昏黄照明当中,我凝视着身影有些模糊的伊月小姐。

<er h3">三</h3>

“那是我读国小二年级时的事。住家附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好朋友,我总是跟那个男孩子一起去上学,早上大概花个十分钟就到学校了,可是回家的路上,我们会到处闲晃,或者将书包挂在铁道护栏上聊着天,玩得不亦乐乎。刚好就像现在的季节吧?某一天,我在学校里打躲避球玩得汗流浃背,在学校的饮水机喝水,喝到肚子几乎要涨破了。冰水喝起来格外好喝。水画着弧线流进我的胃里,从体内冰凉我整个身体。然后,像往常一样跟这个好朋友一起离开学校。其实那时候我就开始觉得事情不妙了,可是心想只要走快一点应该很快就可以到家了,小小孩的心里想着,回家再去上洗手间也还来得及。偏偏那一天,我们聊得太起劲了。”

伊月小姐不急不徐地说道。她的眼神焦点不在我身上,好像转而向外看着她自己一样。或许她从中看到了八岁时的伊月小姐。

“您爱着那个男孩子吗?”

“是的,如果那种就像在浴巾上滴上一滴蓝色墨水一股淡淡的感觉也算的话,那或许就是一种爱。当他忘情地说着什么事情的时候,我觉得肚子涨得越来越厉害,可是又不敢说想上厕所,仍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至今我只要闭上眼睛,那时的景象依然会浮现在眼前,我坐在护栏上,一边晃动着双腿,手不停地一张一阖。我的手心被汗水浸湿了,条纹布的洋装也贴在背上,感觉很不舒服。这时候发生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的肚子虽然很痛,但是为了忍住尿意,拼命地摩擦着两边的大腿,结果肚子下方却开始变热了。我一边装出听着男孩子讲话的样子,一边压着疼痛的腹部,心里想着,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同时继续摩擦着大腿。好朋友的话和我摇动的腿一直停不下来,竖立在眼前的《止步》标志,在夕阳的照射下渐渐拉长了影子,那幅景象还残留在脑中。其实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动画式的情景的。不知道经过了多久,那个男孩子站了起来说我们该回去了。他帮我拿起红色的背包,我也使尽最后的力气不让尿泄出来,我并着膝盖,用力地顶着大腿的肌肉。就在我从护栏上站起来的瞬间,事情发生了。”

我屏住气息。伊月小姐彷佛在记忆当中品味着那一瞬间的感觉似的,顿了一下说道。

“我的肚子下方好像有什么东西爆了开来一样。现在想想,那是一种青涩的恍惚感,可是对一个八岁的女孩子而言,那种快感却是非常强烈的。当我从护栏上站起来时,竟有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的高潮,我一边颤抖着一边就着半蹲的姿势漏尿了。大概是突然的恍惚使得我的肌肉整个松弛的关系吧?尿液彷佛要穿破我的绵短裤似的喷射而出,那个好朋友张大了嘴巴看着我,当我想起某个人惊讶的表情时,当时他那种表情至今仍然是我想象的标准。”

我保持沉默。因为伊月小姐的表情,再再显露出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的样子。

“我的脚底下形成了一个陈水沟盖一样大小的晕染水块,他安慰我说不会跟别人提这件事,可是我不但觉得羞耻,甚至想着要怎么做才能让现在的事情重来一遍。我的整张脸都热了起来,不是因为被他看到我漏尿,而是因为精神恍惚的缘故。当时我想都没想到,那一次的经验改变了我一生的性爱模式。”

第一次的精神恍惚感,在这个人的欲望表现上落下了一辈子的阴影。事实上不是这样的。只要想想我自己和其他客人的情况就知道了。或许她的情况是比较特殊的案例。伊月小姐很愉快地说。

“我跟那个青梅竹马的朋友,就因为这样而在完全没有真正交往的情况下结束了,我在高中二年级时和第一个男朋友有了初次的性经验。我从性医学的书上学到,一开始是无法得到快感的,因此我并没有尽全力去做。可是,不管我们做了多少次一般的性交,我就是得不到快感。只是重复着被爱抚、濡湿、阴茎插进来、对方结束、我假装有感觉的模式。就这样。我顺利地升上大学,那年夏天,决定试着去进行一直在脑海中拟定的计划,我同意和在街上第一个找我搭讪的男人做爱,但是要求他要看着我尿尿。说起来就好像是以尿尿为媒介的逆向援助交际。”

我调整了坐姿问道。

“您无法对交往的对象说出自己的癖好吗?”

伊月小姐的嘴唇又朝着左方上扬。

“是啊,说不出口。二十岁之前的我,根本无法像现在的我一样明确地说出自己的欲望。就这一点来看,我也算是成熟了吧!”

“您跟那个第一次看你尿尿的男人后来怎么样了?”

伊月小姐很干脆地点点头。

“我们之间的性爱像嚼沙一样地乏味,可是让他看我尿尿的感觉却让我很兴奋。我在十八岁那年找到了从八岁之后就一直寻找着的恍惚感,之后就更不得了了。我对学校那些优等生、男孩子完全没兴趣,一到休假,就跑到朋友不会去的不良场所,等着男人来搭讪。出门之前,我尽可能地一直喝冰水,想起来也真是可爱。在等待男人搭讪的那段时间,就在不让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原地踏步,因为我要忍住尿意。可是再强烈的快感也总有麻痹的一天。”

伊月小姐说着,将两只手的手掌心伸向设计成倾斜状的天花板,缩着肩,我抬眼一看,上面有映着夜色的天窗。

“渐渐地,让陌生的男人看我尿尿已经不能满足我了,做这种事确实让我有肉体上的快感,可是,拿路上擦身而过的男人当对象,却无法让我获得精神上的满足感。于是我开始想找一个可以了解我,具有某种程度的知性,能够与我共有文化背景……然后……是的,偶尔又可以针对柏拉图的精神学说跟我对谈的对象来看我尿尿。可以的话,我甚至不要做爱。可是,这种男人太难找了。”

然后她很难为情似的又补充道。

“不对,正确说来是有过一个,他是我在留学期间认识的韩国学生,不但要他看我,而且还经常讨论尿尿的种种。那段时间真是我的青春时代。”

伊月小姐的表情变得好严肃,好像拒人于千里之外一样。

“我跟你约了三次会,让你了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已经多多少少了解我的兴趣了吧?”

我想起伊月小姐在美术馆里做解说的情形。她不但对作品的美感和技法有独到的见解,而且像用利刀切鱼一般,很流畅而犀利地讲解作家如何去面对当代的问题,以及如何去突破困境等。伊月小姐不喜欢模模糊糊的暗示,比较偏好意义明确的作品。

她那些在黑皮低跟便鞋当中的指尖,开始在我面前微微上下抖动着。那失去清晰感的眼球表面凝聚了带若粘稠性的光芒。伊月小姐把视线落到地板上,快速地说道。

“这一切都是为了今天晚上即将发生的事情做准备。可是,如果阿领不喜欢看中年女性尿尿的话,你可以现在就回去,那是你个人的决定。不管决定是什么,我都会支付事先预定好的报酬。”

我想她大概找过一个以上的男人尝试,结果大部分都被拒绝了吧?我垂着眼睛,晃动着脚,突然觉得这个害怕听到别人拒绝,头上掺杂着许多白发的女性好可怜。八岁的女孩子、十八岁的女学生和眼前已经超过四十岁的伊月小姐重叠在一起。我不能因为这是我的工作、因为觉得她可怜而面对她。从我口中说出来的话,如假包换是出自我的真心。

“请让我看。我想看伊月小姐尿尿。”

我听到一个仿佛有人在隔壁房间喃喃自语似的声音回答道。

“谢谢。”

伊月小姐牵着我的手走向浴室,我握住她汗涔涔的手。这是我们约会三次以来第一次的肉体接触、浴室铺着白色的石砖,马桶和浴缸之间用玻璃门区隔开来。看起来好像很干净,似乎是经过设计师之手的手术室一样。

中央放着一把用粗钢管制成的椅子,银色的框分成上下两部分,可能是分别用来支撑臀部和背部的。四个椅脚前端安装着像在工地现场的手脚架一样的巨大脚轮。这张椅子让我联想到未来的护栏设计模样。

伊月小姐让我站在椅子前面,然后把自己的腰浅浅地搁在钢管上,踢也似的脱掉了鞋子。她瞄了我一眼之后,脱下了裤子,用脚尖将夏季衣料制成的毛纺裤子丢到浴缸边,上半身只剩和身体线条紧紧贴合的短上衣,下半身则只剩白色的短裤。她竖起脚尖,打网球锻炼出来的腿部肌肉浮起了复杂的交叉线条,弓着背,看起来就像一个纵向伸展的S形。

伊月小姐开始摩擦着她那被太阳晒黑的大腿。她的脸是酡红的。

“真是糟糕。刚刚在饮料店我瞒着你吃了利尿剂。今天我可能不太忍得住。你说说话吧,不管说什么都可以。”

我扮演她幻想中小时候的青梅竹马的角色。我像小学二年级的小男生一样、开始谈起自己目前最热衷的事,那就是我发现了一间充满热情的俱乐部,还有对女性的欲望感到不可思议等等的事情。

我还谈起之前经历过的各种不同的客人。除了像伊月小姐一样有自觉的情况之外,任何一个女性都觉得自己很普通。“普通”欲望的领域之广,实在让人叹为观止,我想看看这份工作走到尽头是什么结局等等。伊月小姐做出听我讲话的样子,同时加速大腿的动作。最后变得像短跑选手的热身动作一样。

“啊!”

她从椅子上一跃而下。将脚张得与肩膀同宽踩在地上,踮起脚尖。她的大腿像抽筋似的颤抖着,接着发出水喷在地上的巨大声响。被白色短裤过滤的液体变成了透明的水柱倾泻在地上,量多得实在难以想象是来自人体当中。我话讲到一半,张着嘴看着伊月小姐不知何时才会停止的排泄场景。

滴干最后一滴尿液之后,她蹲在整滩水中。

“好惊人……我还以为肚子里的东西整个都要流出来了。”

她喘着气,手支在湿答答的地板上。我往前踏一步,鞋尖踩在伊月小姐的水滩当中,闻到了一股像煮焦的浓缩咖啡的味道,弯下了上半身,怀着感谢的心情往那有着明显白发的头顶上轻轻一吻。

正文 第十八章

第二天,我前往麴町的公寓。不是去拿钱,而是想找个人谈谈累积在心中的各种欲望形态,我觉得我的心灵容量已经超载了,但无法期待朋友们能给什么建议。同年纪的男性再怎么认真听人讲话,充其量也只不过是出于好奇吧!?能守住我所剖析的秘密的人,怎么想也只能想到御堂静香。

我没有事先联络,直接就去敲门了,不过她还是默默地让我进了房间。

“我想你也该来了。”

她怎么会那么了解男妓的心情呢?实在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御堂静香仿佛可以透视人心似的继续说道。

“你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论哪个男孩子,一开始从事这个工作一阵子之后,就会被女性的欲望之广、不能预测所震撼。甚至有人因为害怕而陷入恐慌当中。从某方面来说,或许这个阶段正是工作的分界点,有人更上一层楼,有人则从此凋零。你有什么感觉?”

我试着去探索自己的内心好一会儿。虽然被女性欲望的多样化所震撼,但是却完全没有一丝丝恐惧的阴影。

“我好像还没有缩手缩脚的感觉,反倒更想了解女性。我想实际去体验,看看自己如何去感受?如何改变?”

御堂静香点点头露出了笑容。

“你真是值得信赖。既然你这么说,我想你一定没问题的。喝点葡萄酒吗?”

说完她就消失在后面的厨房里了。我茫然地盯着白色的墙壁看,思索着该从什么话题开始讨论,这时她手上拿着酒瓶和两个酒杯回来了。丝薄的长围巾缠卷着裸露的肩膀,飘向腰际。我熟练地拔起瓶塞,倒了酒。我们将酒杯举到与双眼齐高的高度,没有碰杯,彼此干杯。我只含了一口,可是不是很清楚当时葡萄酒的味道,因为当液体流到喉头时,我就开始打开话匣子了。

我谈起残存在印象中的女性们的秘密。御堂静香一边啜饮苦酒,一边带着冷静的表情听着。让我感到惊异的事,在她看来好像都不算一回事。一一说完宏美小姐、玛莉子小姐、中间隔着几个客人、直到遇到伊月小姐的排泄癖好之后,终于结束了漫长的话题。

“原来如此。”

她的反应只有这么一句话。或许是自己的谈话加上葡萄酒的催化,让我产生些微的醉意吧!?御堂静香的态度让我产生了不满。

“只有这样吗?我说的每件事都是稀松平常的吗?我实在搞不懂。”

她将杯子放到桌上,挺着背靠在沙发上。

“要说稀松平常,你说的那些状况确实是常有的。世界上就这么些人活着,欲望的种类却是无限的。但是,每一种状况都不过是某个地方、某个人尝试过的形态种类罢了,不是你的客人发明的。话又说回来,在现在这一瞬间,每个人也都靠着自己的欲望活着。就这一层意义来看,或许欲望并没有所谓的新或旧。每个人都是以最原始的形态展现属于自己的模式。”

“是这样吗?”

御堂静香重新倒了酒。

“倒是我对你说话的方式比较感兴趣。”

“什么意思?”

她手里拿着酒杯,靠到沙发背上。

“来我这里忍无可忍地跟我谈起工作方面事情的男孩子当中,也有情况很严重的。有人就好像倾倒湿漉漉的垃圾一样,不屑地数落客人的癖好,或者摆出一副只有他是干净的人的态势。你的谈话却非常的低调。你很擅于把状况说给某个人听,好像谈的不是你本身的经验,而是记录当时场面的第三者一样。”

不带热情的谈话方式是我从小就有的习惯。

“自从妈妈死后,一回到家就只剩我一个人。我没有谈话的对象,只能一直看书,可能因为这样才让头脑变得像书页一样。”

我的脑海里浮起被风吹着翻动的白色书页,我的书本里面没有什么内容。御堂静香说道。

“我不是心理咨询师,没办法针对你的心灵伤痛进行诊断。不过,每次看到你,有时候都觉得你好像一辈子都守着和妈妈的约定一样。”

以前我曾经谈过一直梦到妈妈的事。

“是梦中的约定吗?”

御堂静香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说。

“是的。因为妈妈要你做个乖孩子,那么她在天黑之前就会回来。你现在可能还要求自己规规矩矩地做个乖孩子,等着妈妈回来。其实就算不这么做,你就已经是个很好的孩子了。”

我不懂。御堂静香的身影突然扭曲,在我的视线当中晃动着,在我还没有发现之前,泪水已经滑落。这是自从妈妈死后,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落泪。她放下杯子,移坐到我的沙发上,把手搁在我的肩膀上。我的内心深处感到非常焦躁,可是泪水却像断线的珍珠一般,止也止不住。

御堂静香用手抹去我的泪水,轻轻地捧起我的脸颊。她的指头跟梦中妈妈的手一样冰冷,那种冰冷的感觉使我一再压抑的感情像决堤的水一般倾泻而出。我再也忍不住泪水了。

“静香小姐,对不起,请把肩膀借我靠一下。”

我把额头抵在御堂静香裸露的肩膀上,足足哭了十分钟之久。我好像回到了那个梦境当中。梦中只有我和那双冰冷的手。可是,御堂静香的手指头并没有离开我的脸颊,我把手伸过去叠放在上面,我感觉到妈妈的手确实就在那边。

我的泪水把她的胸口都哭湿了,可是御堂静香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抱住我。

正文 第十九章

<er top">一</h3>

已经夏天了。

这是一个年轻人像老鼠炮一样四处乱窜、追求异性、毫无意义地在彼此四周绕转的季节。我离开了为数不多的朋友圈,渐渐地一脚踩进年长有深度的女性们的丛林中。但丁说过,这就是一个人在人生中途误入阴暗的森林当中,可是我闯入的却是一个到处长满了色彩鲜艳的花朵和果实的热带雨林。在这座雨林里,就算没下雨,树下丛生的杂草也随时都保持湿润,只要一转动视线,就可以发现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稀有生物。

泉川夫妻就是属于这种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物种。虽然只跟他们接触过一次,但是之所以让我记忆如此鲜明,或许是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到外地出差。

某个周末的傍晚,我站在位于汤河原车站前面的环状交叉路上。一个写有旅馆名称的小型巴士慢慢地停在我面前,车子在山路中开了约十五分钟左右就到了旅馆。午后四点的夏日,天色亮得像白昼。泉川夫妻一定是贵客吧?穿着和服的老板娘在玄关迎接两手空空的我到来。

“客人在等您呢!请跟我来。”

她带头走在主屋的走廊上,腰带上绽放着许多红色的小花,仔仔细细地刺着一根一根长长的雄蕊,大概是合欢花吧!?和服的腰带系在腰上,反而强化了臀部的分量。当时的我开始对许多年轻男性不在意的事情产生兴趣,譬如四十岁到六十岁女性肉体的美丽细部。

弯过几个弯,穿过繁茂的树木,来到穿廊上。灰色的海像盘子一样飘浮在山与山之间的交界处。老板娘在离馆的格子门前面出声道。

“泉川先生,客人到了。打扰。”

那是一间八个榻榻米大的房间,一边的房间铺着地毯,还有一间日式的客厅。桌子后坐着一个超过六十岁的瘦小男子,有着一头梳得一丝不苟的白发,身上穿着橘色的衬衫,都已经是夏天了,却还系着一条蝉形的宽领带,好像刻意要遮盖住颈部的皮肤一样。

男人的右手边坐着一个三十初头的大块头女性,身上穿着蓝底向日葵花的无袖夏衫,领口处的广大胸部隐约可见深深的乳沟。

而在这个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不是人类,而是那座放在男人旁边的轮椅。上面没有坐人,椅子上有一块薄薄的、中央凹陷的蔺草坐垫。

我一走进室内,夫人就站了起来。泉川先生仍然坐着,指了指正面的椅子。

“请坐。你是森中吗?果然跟照片上的人一样。这位可以吗?纪子?”

夫人看也不看我,点点头。泉川先生的声音有张力,而且清澈,让我想起NhK的新闻,“我身体不好,没办法跟我妻子圆房。癌症和结核病的治疗方法进步得那么快,糖尿病却永远也没得治。”

我尽量不让自己把意识转移到桌子底下。我相信他患了跟某个歌手一样的疾病,造成血液循环不良而截肢了。泉川先生说道。

“所以我偶尔会请御堂小姐帮我介绍年轻人。如果我留在现场录影,你不会介意吧?”

“是的,我听说了。”

“是吗?那么我们就马上开始吧!我老婆已经洗过澡了,你也先去冲个澡吧!”

这时泉川夫人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浴室在这边,请跟我来。”

我望着她肌肉均匀的背部,跟在后面走着。

<er h3">二</h3>

要洗澡就得先离开离馆才行。这家旅馆似乎备有每座离馆专用的露天浴室,房间和浴室用盖有屋顶的穿廊连结着。在走廊上走了几公尺之后,夫人停下来,回头看着我。夫人背对着遥远的伊豆海,眼中泛着泪光。

“对不起请你来做这种事。可是,我家先生已经活不久了,医生说他只剩下一年半的生命。我希望能做一些让他高兴的事情,他说什么我就照做……”

之后她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我顿了一下说。

“真遗憾。”

虽然如此,但是我除了做男妓的工作之外,没办法为她多做些什么。夫人把手交叉在胸前,很难启齿似的说。

“……有件事情想求你。”

我默默地点点头。

“我先生好像很喜欢看我被施暴。我虽然不喜欢疼痛感,不过能不能请你做出残酷地侵犯我的样子?尽可能地夸张一点。”

我的心情变得很沉重。我不喜欢强暴,也不喜欢玩强暴的游戏,因为对方拒绝的言词会冷却我的热情。可是,也实在没办法拒绝一个即将辞世的病人的请求。

“我明白了,我会尽我全力配合。”

<er h3">三</h3>

我没有时间慢慢地泡露天澡,更没有时间悠闲地眺望远处的青山。我稍微清洗一下性器官,冲掉汗水之后,就换上浴衣回到离馆。刚刚的房间有一个盖着宽广屋顶的走廊。在十个塌塌米宽的房间中央的深红色毛毯上,已经铺好了棉被。房间三方朝着四周的山峦洞开着,夫人正襟危坐在薄毛毯上。

三架录影机围着棉被似的安装妥当。枕头边有一架,棉被的右边也有一架,脚边还有另外一架。录影机底下的三脚架就像拍电影一样摆得低低的。泉川先生坐在轮椅上,在他脚边的三脚架旁等着。我打开玻璃门走到走廊上,他点点头递给我一副太阳眼镜。

“请戴上这个。”

我摇摇头。我不在乎脸孔被拍到。

“不,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如果你的长相看得太清楚,以后我重新观看影片时会变成一种痛苦。”

泉川先生说道,夫人带着温润的眼神抬头看着丈夫。我环视着伊豆那线条和缓的群山及进远的海面,这里也有无数的蝉鸣声,我又进入了那个时空背景当中,那个让我全身颤抖。将世界化为一种声音的生命时间当中。

我戴上黑框的雷朋眼镜,脱掉浴衣。

全身上下只剩一条短裤,我坐到挺着背端坐着的纪子小姐的后面,在她耳边低语着。

“我可以撕破您这件衣服和内衣裤吗?”

我轻轻地用舌尖舔着她的耳廓,夫人红着颈子点点头。我把手从衣服前襟伸进去,一把抓住她那丰满的乳房,让她对着泉川先生敞开穿着白色长袜的双腿。浅茶色的短裤上晕出一块船形的色渍。

“已经湿成这样了。您的夫人真是一个不简单的人。”

我一边吻着一边往颈子下方滑动,在衣领的中央轻轻地一咬,留下微微的吻痕。一把抓住衣领的一角,使劲地往两侧一拉,深蓝色的夏衣一口气被我扯开到肚脐附近。布料的撕裂声和纪子小姐的尖叫声几乎同时响起。

我隔着内衣,恣意地抚摸着她罩杯底下的乳房。我又揉又搓的,将乳头抓向泉川先生的方向。我相信让夫人穿着深色衣领的衣服、等着我施暴的人一定是他。对这个丈夫而言,妻子丰满的乳房一定具有特别的意义,我不急不徐地从中央慢慢地让纪子小姐放松。渐渐地乳房越来越柔软,就像泡了热水的气球一样,几乎要被本身的重量涨破了。

接着我撕裂的是长筒袜。

我让夫人的脸孔和我们相结合的部分不停地转换位置,好让泉川先生可以随时看得清清楚楚。当我们开始做爱时,纪子小姐的身上就只缠卷着被撕扯得像破布一般的布块,她的内衣裤和长筒袜已经无法扮演它们原本的角色了。乳房和性器都裸露在夏日傍晚的金色阳光中,我将她的内衣裤褪到一边,把我的阴茎推了进去。纪子小姐一直不停地尖叫和哭泣,然而我相信没有一个人听不出,在她的叫声当中还隐含有甜美的呻吟。

我抓住夫人哭泣着的脸,朝向她的丈夫,同时加快腰部的动作。热流集中到阴茎前端了,最后的那一瞬间即将到来。

“老公……老公……”

纪子小姐像说梦话以地反复叫着,她看的人不是骑在背上的我,而只是出神地凝视着泉川先生。

“我该射在哪里?”

泉川先生回答我的问题。

“射在臀部。你就射在破掉的长筒袜上面。纪子,很舒服吗?”

夫人紧紧地闭上眼睛,泪水落在睫毛上,她用力地点点头。我将阴茎拔出来,纪子小姐便将臀部抬得高高的,以便丈夫能看得一清二楚。我按照泉川先生的指示,断断续续地射精在那透明的长筒袜上。

那么强烈的快感,但制造出来的液体却少到让我感到惊讶。

<er h3">四</h3>

我回到露天浴室,这一次可是舒舒服服地泡了一次澡。穿好衣服,前往离馆,打算去和客人打声招呼,看到泉川夫人站在轮椅上的丈夫的膝盖前,她仍然裹着被我撕裂的衣服,抱住先生的颈子,深情地吻着。覆盖在他那无法自由行动的腿上的护膝,因为我刚刚射出的精液而闪着光。

我站在走廊上对着室内说道。

“对不起,我被交代要立刻离开,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泉川先生松开夫人的嘴唇,坐在轮椅上回过头来说。

“辛苦你了,森中先生,谢谢你让我拍到了好画面。我会多给御堂小姐一些特别的奖金。”

他的眼中并没有泪水,但是却好像有光芒在闪动。那种温柔的光芒让我不禁倒吸了一日气。

“……谢谢您。”

我走向穿廊,回到旅馆的主屋。玄关处已经摆好了我的鞋子,刚刚载我来的小巴士也已经停在外边了。当我和老板娘的目光相遇时,她露出浅浅的笑意,看来她也知道泉川夫妻的秘密。

过了下午六点,再度站在汤河原车站。我在离馆里顶多也只停留了一个半钟头吧?我坐在月台的长椅上看书,等着快车到来。虽然看了一些文章,可是上面的内容却始终没办法进到我的脑袋里。

我思索着刚刚那对泉川夫妻的关系。他们是以和第三者——男妓做爱为媒介来加深彼此之间的紧绊吧?不管是生老病死,人类的欲望似乎是永无止尽的。

我坐在无人的月台上,任蝉鸣声撼动着我的耳膜。四十年后,当找到了泉川先生那种年纪的时候,我的欲望会变成什么样的形态呢?实在很难想象,但是又觉得和蝉鸣声的永续存在相较之下,人类的四十年似乎就像一瞬间那么的短暂。

正文 第二十章

第二天,我前往御堂静香的公寓拜访。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来了,报酬一直寄放在她那里。我按下门铃,眹良帮我开了门。她好像没有穿内衣,乳头分别挺立在淡紫色睡衣的左右两边。她微微地笑着,递给我一张纸条。

(明明有钱,你还是搭地铁来的吧?)

我看着纸条,想必眹良是从阳台上看到我走过来的。我点点头,慢慢地蠕动着嘴唇。

“还是过平常一点的生活比较好。”

眹良点点头。我走进客厅,看到难得穿得比较随便的阿东坐在沙发上,长长的头发放下来之后,阿东看起来就像个倔强的女孩子。他自己可能也有这种自觉,所以在直筒的牛仔裤上搭配了一件用蕾丝镶边的白色衬衫。

“我的预言果然应验了吧?我就知道阿领会做得很好。今天好像有好消息哦!”

御堂静香穿过敞开的门口现身了。手上拿着蓝色的信封。今天是休假日,她却还穿着带有光泽的白色套装,极简的剪裁使得整套衣服散发出冷冽感,看起来像遥远未来世界的女老师制服。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坐到我的正对面,将信封滑过玻璃桌面。

“辛苦你了。伊月小姐和泉川先生的特别奖金收到了,好大的一笔金额哦!”

我伸手去拿信封。光看就知道里面有厚厚的一叠,可是实际拿在手上才发现,信封真的是前所未有的厚实。

“在我们俱乐部里的男孩子要是收到客人主动附加的奖金的话,就可以获得升格。我很快就要将阿领推到上面的层级了。”

她指的应该是以前曾经跟我说过的VIP专用的男妓一事吧?这是一个没有固定价钱的精英组。我拿到的钱应该会更多,但是不需要用到什么钱的我其实并不在意。

“你不服气吗?又露出那种不悦的表情。当然,要是客人不满意你的话,还是只有基本费用,不过只要多用点心,就会有实值的回报,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我只要照以前的方式工作就可以了吧?”

御堂静香露出惊讶的笑容。

“是的,照以前的方式就可以了。对了,泉川先生那边进行得如何?”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把泉川先生的病和轮椅的事,以及进行录影及模仿强暴手法的性爱过程做了大致的讲解,也说了一边被侵犯一边流着眼泪看着丈夫的夫人的情况。御堂静香在我讲述到一半的时候,就露出好笑到受不了的表情,我讲完之后,很狐疑地问道。

“一个濒死的丈夫和年轻妻子的故事,让你觉得那么愉快吗?”

御堂静香交抱着双臂,无奈似的说道。

“如果那是事实的话,倒是一个很感人的故事。”

“这么说……”

我终于了解她为什么笑了。御堂静香带着安慰的语气说道。

“那对夫妻经常捏造一些内容复杂而精细的故事,他们是因此而出名的。大多数的内容都是丈夫年事已高无法人道,或者罹患重病之类的。可是我没想到他们还准备了轮椅。照阿领的说法,泉川夫人倒也是一个硬底子的演技派呢!”

要是生病的事情是捏造的话,那么我只是被叫去当玩具而已嘛!即便如此,我也没多少怒气。御堂静香收起笑脸,恢复正经的表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形式。对那对夫妻而言,生病或死亡只不过是他们的一种小道具。就算她知道流泪时纯粹只是在演戏,但是她难道就不会感到悲哀吗?因为他们年纪相差了三十岁之多,丈夫先撒手人寰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

是这样吗?要是没有他们编派的那场谎言,或许我就不会那么认真地跟纪子小姐做爱了。有些女性在男人面前排尿会感到兴奋,有些女人则因为当着丈夫的面被年轻的男人拥抱而产生激情。结果,不管是排尿或死亡,都只是为了将欲望的张力提高到极限的一种工具而已。

“这么说来,那对夫妻是绝对不会再叫同一个男人去罗?”

御堂静香又露出了笑容。

“这可能就是他们的烦恼了。因为就算太太喜欢,也不能再叫同一个男人去应召。不过那个做丈夫的,好像很高兴让老婆跟各种不同的男人发生关系。”

正文 第二十一章

<er top">一</h3>

那一天,我从傍晚起就要去打工。阿东和我一起离开了御堂静香的公寓。我朝着地下铁的半藏门车站走下坡度平缓的坡道。星期天车站的周边也显得很安静。阿东跳也似的走着对我说。

“真好啊,阿领。俱乐部里属VIP专用的人也不过才五、六个人而已。今后你就可以赚到比以前多好几倍的钱了。我们得好好庆祝庆祝,待会儿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打工。”

阿东瞪大了眼睛。

“你那么缺钱吗?”

我说不是这样的。我不想改变对工作或金钱的感觉,所以不打算辞去酒保的打工工作,至于钱,就算没有升到VIP专用的高级男妓层级,我的钱已经很够了,阿东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

“既然如此,我想看看你做一般工作时的样子。我们到你工作的那家酒吧去庆祝吧!”

他跳也似的走到路上,拦了一辆计程车之后站在车门旁说。

“上车吧!我付钱。”

阿东往我背上一推,我只好滑进后座。

<er h3">二</h3>

我将t恤换成黑色长袖的衬衫,站在吧台后面。就算遭进也嘲笑,也还是把第一颗扣子给扣上。星期天是最忙碌的一天,所以酒吧提早了营业的时间。

当店里还安静的时候,阿东坐在吧台和我聊天,等天色变暗,人潮开始涌现之后,他就站起来帮我照顾店里的生意。看到我忙着调鸡尾酒时,则到厨房帮客人送下酒菜。他送酒时比我还受女性客人欢迎。有些人不管置身于何处,总有办法照亮全场,我终于了解阿东为阿能够当上高级应召男了。我没有阿东那么漂亮的脸孔,也不擅交际,从来没有想象过要按照不同的对象适时地改变自己。为什么我能跟阿东从事同样层级的工作呢?真是不可思议。

在接近最后一班电车发车的时间,客人也快走光的时候,我把阿东叫起来,这个超受欢迎的男孩子好像有点疲累似的,带着微醺的表情趴在吧台上。

“阿东为什么知道我会成功?”

他拢起头发,露出天真的笑容。阿东的笑容是属于那种非常了解自己魅力所在的人。

“这个很简单,因为阿领看起来很普通。”

他又丢过来“普通”这个形容词。我到底哪里普通?我一边整理杯子一边说。

“能不能稍微详细地解释一下你所谓的‘普通’是什么意思?”

“嗯,我就是有这种感觉,可是要说出来就有点困难了。说穿了,在我们这种俱乐部工作的男人,每个人都在某方面有些偏差,或者该说是扭曲。”

“阿东也一样吗?”我停下手上的工作,看着吧台对面的阿东,他像栖息在电线杆上的鸟一样落寞地坐在凳子上。

“我当然也一样。”

他虽然表现得很天真,却又展现出敏感的一面。我不禁很佩服这个优秀的同事的反感,“你知道吗?到处都有只相信金钱,或者每天做爱却憎恨女人、心灵产生扭曲的人在。阿领进得了大学,可见脑袋不差,外型也不赖。不管你苦恼什么、为什么事情感到痛苦。你烦恼的方式倒是相当平衡。我想那是因为你像一般人一样脚踏实地,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事情的关系吧?‘普通’终究是一件好事。”

“难道有不普通的人吗……”

我问道,阿东很生气地说。

“多的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为其实不关自己问题而苦恼的人,也有很多根据非出于自己的想法、非个人的价值观而审判别人的人。这样的人我看多了,看到不想再看了。”

他好像在为什么事情而生气。难道阿东的体贴和温柔是为了掩饰他这股怒气的吗?

当天晚上,我扶着喝醉了的阿东,把他带回到我那租在酒吧附近的公寓。一来当时已经没有电车可搭,让他搭计程车也麻烦,再加上阿东浑身散发出不想一个人落单的气息。

<er h3">三</h3>

我的房间是附有阁楼的单人房,距离酒吧只要徒步五分钟。秋冬春三个季节,我都会拿阁楼代替床铺,可是夏天太热了,根本没办法睡。我将阿东放到摊开来的沙发床上,把冰矿泉水和L尺寸的t恤放在枕头边。

“我去冲个澡。如果你想直接睡觉,就换上睡衣吧!”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只见他躺在沙发床上闭着眼睛。十五分钟之后,我回到房里,阿东坐在床上,两手搁在膝盖上。那单薄的身体在尺寸过大的t恤底下晃动着。

“我还是要借用你的浴室。”

他说完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浴室。单人房公寓的墙壁很薄,室内的隔墙只有一张厚纸那般厚。我将从阁楼上拿下来的床垫铺在床铺旁边。我听到冲水的声音。虽知道阿东是个男人,可是水声和吹风机的响声却依然没来由地让我感到不舒服。

我捻熄了灯,先躺了下来。阿东走出浴室,将浴巾小心翼翼地披在椅背上,然后滑进放在地上的毯子里。我虽然移开了目光,但是还是隐约看到他那穿在t恤底下的内裤,那是腰际像细绳一般的比基尼内裤。因为灯光黯淡,看不清楚是什么颜色。阿东换了几个位置,找到了舒适的姿势之后,仰望着天花板。

“关于刚刚谈的事情……阿领,你醒着吗?”

“嗯。”

我从床上俯视着阿东的侧脸。他的脸孔很端整,但不只这样,那张侧脸好像不是由皮肤和血管、骨骼构成,反倒像是用容易受伤的神经经过金属线加工连结而成的一样。我相信无论是谁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吧?

“就是谈到连我也有扭曲的部分的事情。我问你,阿领,你知道我为什么被选来专门服务VIP吗?为什么像我这样的人会受欢迎?”

我觉得要是说因为你有一张可爱的脸就未免大过失礼了,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现在这个时代,即便是年轻的男孩子,只要有一张好看的险就够了。我默不作声,阿东很干脆地说道。

“那是因为我脑袋里的配线都纠缠在一起的关系。”

我不懂他的意思,依然没说话。

“痛感会被搞错而送到脑里,转化为一种真正的快感。大家都觉得舒服的事情,对我来说却一点都不好受。从事特种营业,扮演M的女孩子很多,但是我却是不折不扣真正的M。指名要我的客人都是一些特殊的人,没有像阿领遇到那种普通而高雅的客人。”

我想起最近服务过的几个女性。她们真的都是“高雅的客人”吗?阿东从棉被中坐起来,脱掉t恤,面向墙壁,单薄的背部像经过漂白一般地白皙。可是仔细一看,那白皙的肌肤上有着许多像撕裂般的灰色伤疤朝着不同的方向窜去。阿东愕然地说。

“我真是疯了。今年春天,我深陷于让客人伤害我身体的乐趣当中。不只是背部有伤,连手臂、脚、腹部还有乳头及下体也都是满满的割伤。我的客人都是一些有钱的变态。其实最变态的是我。”

我心想,得说些什么话才行,不能让阿东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黑夜当中。我问了他一个其实也可以不用问的问题。

“你会变成这样是不是有什么理由?譬如小时候被虐待过?或者家庭很复杂?”

阿东擤着鼻子说。

“连续剧常有这种剧情,但是我们家是很普通的公务员家庭。我哥哥和姐姐也都是正常地长大、结婚。自我懂事之后,就没有被父母打过,当然更没有被幼稚园里比较年长或者变态的人欺负过。把理由归咎到过去,都是一些骗人的说法。所以我说过,以我的情况而言,只是很单纯的传送快感的线路和传送痛苦的线路产生混淆而已。”

“是吗……你喜欢疼痛的感觉?”

“是的。我没有体验过一般人所说的性爱滋味。这跟男人或女人都扯不上关系,对我而言,只有痛楚是性爱的一切。”

我也从床上爬起来,把背靠在墙上。被冷气吹凉的墙壁触感好舒服。我试着问抱着膝盖坐着的阿东。

“萨巴·马索贺让自己的老婆和年轻的男人一起出游,然后享受嫉妒的快乐。阿东是不是精神上有被欺凌的倾向?”

阿东朝着墙的方向摇摇头。才用吹风机吹干的长发,像黑色的沙子一般变化着形状。马索贺是成为被虐待淫乱狂的语源的澳洲作家,我想目前大约有一半的国中生都知道他的名字吧!

“我没有这么高级的嗜好,只是喜欢肉体的痛苦。我知道如果让自己的感觉敏锐一点的话就可以发现,即便是痛楚,也像百科全书的索引一样,有各种不同的种类。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因为我这么努力地去感受痛感,而能顺利地把快感传达给大家的话,那倒也无所谓。”

将肉体的疼痛传达给其他人。如果只表现在外表薄薄的一层肌肤的话,不管是什么样的痛苦或快乐都无法传达给别人的。这个事实或许是有些不可思议。我想象着阿东像电塔一般,将痛苦传播到四周时的景象。当四周的人因为各种不同的痛楚而扭拧着身体时,阿东却一个人独自沉溺于快感当中。

“那很不容易吧?”

阿东很遗憾似的说道。

“嗯,是很吃力。我好羡慕普通人。这样我就可以喝喝酒,聊些情色的话题,也好想找个人没有心理负担地谈谈自己的痛苦。肚子的皮肤用剪刀划一刀和三刀、三十刀所造成的痛楚是个一样的,划伤之后的三十秒、三分钟、三十分钟的感觉也完全不同。我好想随便找家居酒屋跟大家一起畅谈这种话题。”

阿东回头看着我。在阴暗的房间里,阿东的眼白看起来格外清澈。他的颈部以上没有任何伤痕,可是胸口却残留着抓痕和彷佛用钻子扭拧所形成的一块块蓝黑色的斑点。

阿东说他因为神经的配线错误而脱离了这个世界,一个人孤单落寞。我试着去想象从小就不断追逐痛苦的人生是什么样子,这件事情似乎超乎我的想象之外。阿东抬头看着坐在床上的我。

“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今天可以跟你聊这些。我只要提起这种话题,很多人都会畏缩,把我当变态看,可是相信阿领可以站在我的立场为我设想。这正是你取得心理平衡的方式吧?很少有人能像你有这么柔软的思绪。”

或许我的“普通”和阿东的神经“混乱”终究是一样的,都是当事人无法承受的事情。和客人之间不管共同享有多强烈的快感,我从来没有停止过迷惘,而阿东也根本无意去矫正自己特殊的快乐吧?我茫然地想着,这时阿东喃喃自语似的说道。

“我……可以过去你那边吗?”

我坐在黑暗中,默默地点点头。阿东不要说是双性恋了,他甚至是一个只能对痛苦产生快感的无性人,我想不出其他可以拒绝的理由。阿东跳也似的移到我身旁,我们的上手臂有了碰触,他的肌肤光滑得让人感受不到肌肉和汗毛的存在。

“你可以什么都不做。能不能让我帮你做,当成谢礼?”

我并没有感到兴奋。自从开始从事应召工作之后,对我而言,性爱变成我可以客观地面对的事了。如果阿东想这么做的话,那又有何不可呢?

我脱掉t恤,躺到床上。

阿东用舌头在我身上游移着,一边说道。

“我完全不知道性爱的快感是什么,所以一直努力地去学习了解一般人的身体,这跟性别无关,有人说我现在的技巧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你就好好地享受吧!”

他开始慢慢地舔着我的手指和脚趾,并用他柔软的舌尖以似碰不碰的轻柔技法取悦我,那种感觉就像下雨之前带着湿气的风吹过全身一般。他的舌头慢慢地移向我的手臂和双脚,却完全不碰阴茎、乳头或颈部等敏感部位,只是绕着我的身体舔了一周。表面舔完了之后,他将我翻转过来再舔一周。当他稍微加强力道舔我的腰骨侧面,或者把舌头伸进股沟时,我会情不自禁地发出叫声。

接着阿东再把我翻转过来让我仰躺着,然后坐到我的两腿之间,用整个舌头按压我的膝盖和大腿内侧,慢慢地一边旋转着一边往前进进。也不知道做了多久,总觉得好像有两三个钟头那么久,不过事实上应该不可能有这么久的。我知道自己身体表面的敏感度大幅地上升了、最后在阿东的舌头的致命一击之下,一道扭拧似的波涛窜到我全身,这种感觉和另一道新的刺激引起连锁反应、接着又像在水面上投下一颗石子激起涟漪一般,几种不同的快感重叠在我的身体表面。尽管如此,阿东还是碰也不碰我的阴茎。他一边吸也似的舔着我的膝盖内侧的肌腱一边说。

“前进到最重要的部位之前,舔到什么程度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阿东露出牙齿微微笑着,将他的长发一拨,突然就把我整个阴茎给含进嘴里,一种仿佛用整个舌头和喉头的肌肉,从我的根部吸往尖端的刺激一再袭击着我。我不是很清楚女性的性器和粘膜的好坏,但是如果有人拥有像阿东的嘴巴那样的性器的话,或许可以用“名器”来形容吧?虽然这并不是我喜欢使用的一个名词。

没有花上多少时间,我就在阿东的口中射精了。

<er h3">四</h3>

阿东将我的精液整个吞下去之后,天真地笑了。

“很舒服吗?”

我喘着气点点头。我全身赤裸着躺在床上,阿东松开了盘着的腿坐到我旁边来,我望向他的裤裆,阿东的阴茎并没有任何反应,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便问他。

“帮我做的当儿,你完全没有兴奋感吗?”

“嗯,没有我很高兴能够让你感到舒服,不过那只是精神上的满足感而已。”

“是吗?如果我可以回馈你一些什么就好了。”

当时我的想法很自然地超越了男人或女人的性别。我的脑海里已经不去想阿东的性别了,我只知道眼前有一个名叫阿东,充满与众不同魅力的人满怀诚心地取悦我。如果阿东想要,我不在乎帮他口交。

阿东好像突然感到很难为情似的说。

“我虽然想要你帮忙,可是又怕会很辛苦。”

我想起他刚刚提到的线路混乱的事情。

“你会咬人或打人吗?”

阿东将一只手放在我胸口摇摇头说。

“不是,我只会跟偶然认识的人或客人这样做。我会要求愿意主动的人做更深一曾的接触。”

说着阿东像打勾勾似的伸出左手,他将小指头伸到我眼前来,他的指甲修剪得像樱蛤一样漂亮。

“阿领会吗?”

我的深渊沙哑了。

“折断吗?”

阿东的眼神因兴奋而闪动着。那是一种连含住我的阴茎时都没有出现的光芒。

“是的。左手的小指头就像盲肠一样,所以折断了也不会造成太大的麻烦。在彻底痊愈的那一个月当中,每次想起那种感觉就感到很快乐。要是阿领会的话,我真希望你能帮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像伊月小姐那样的排尿癖好我是一点都不在意,可是就算是对方的要求,要我在绝对清醒的情况下去折断别人的指骨,这实在超出想象之外。阿东的眼睛因为兴奋而闪着光。

“不过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要弄到骨折,力道就要比折断之前的力道还强,我这根小指头折过两次,可能被训练得比较强韧了。”

我的视线和涨红着且满脸笑容的阿东对个正着。我下定了决心。有什么关系?就送他一个可以持续一个月的快乐当礼物吧!

“我要怎么做?”

阿东拉起我的手,让我紧紧地握住他的小指头,再用自己的右手用力地抓住左手手腕,将之固定住使其不晃动。

“没关系,你就这样把我的小指头扭向手背的方向,一定要让小指头贴向反侧才行。”

我加注了力道,阿东的小指头闻风不动。接着,阿东似乎产生了痛感,呼吸变得急促,颈部开始涨红。我跪站在床前,将所有的体重加到右手上,顿时响起一个干木互相撞击的声音,抵抗力瞬间从我的手中消失。

“啊!”

我跟阿东同时叫出来。阿东张大了嘴巴,皱着眉头看着扭曲成一般人不可能形成的角度的小指头。经由右手指传达到我脑海中的骨折声,让全身起了鸡皮疙瘩。阿东出神地说。

“好厉害,谢谢你,阿领。”

阿东抬起因为快乐而变得迷蒙的眼睛对我说,他的声音像叹息一般。我的视线落在阿东的比基尼裤裆上,他的阴茎好像完全没有硬挺起来,不过,黑色的比基尼上头有一大片像涂了油而发着光的区块。我闻到精液的味道。阿东似乎凭借着和阴茎的快感完全无关的痛楚而达到了高潮。我开始担心了。

“要不要用冰块敷一下?”

阿东摇摇头。

“接下来的两三个钟头会非常严重,手会渐渐肿起来。要是冰敷的话就前功尽弃了。在明天早上到医院去矫正形状之前,我要慢慢享受这种痛感。阿领,谢谢你。我会一直醒着,你可以放心去睡。”

当天晚上,阿东一直发出仿佛无法忍受似的,不知道是痛苦或快感的呻吟声,我躺在他身旁,迟迟无法入睡。我想多跟他聊一些,但是就算我开口,我们之间的对话也没办法持续。因为阿东正沉溺于自己的快乐当中。

我想说的是关于性爱的不可思议处。

我们都被不是自己设计的肉体中的极小部分所操控,浑浑噩噩地过一生。我相信拥有过剩欲望的人,有时候也会在栅栏当中度过一生吧?就算不至于如此极端,即使是拥有一般程度欲望的人,也会将原本就不怎么漫长的人生当中的几万个钟头,花费在性爱的幻想或无谓的浪费上。

这世界上有许多种人,有像阿东或伊月小姐这种神经配线错乱的人;像进也或御堂静香将人的过剩欲望转换为事业的人;还有像我这种一边出卖肉体一边追寻欲望的不可思议的人。这个世界的茫然复杂性和同样茫然的深度,竟然都只存在于俗不可耐的性爱当中。当天晚上,我被这个新发现的事实给震住了。

正文 第二十二章

<er top">一</h3>

时序进入八月,御堂静香首次把我介绍给“特别的客人”。

晚上九点半,我在日比谷线的广尾车站下车,一手拿着影印来的地图,一边沿着有栖川纪念公园前进。从公园的树上落下来的蝉鸣声,像隧道一样笼罩着我。

我的目的地是成于元麻布的中国大使馆旁边的小旅馆。我没有搭计程车。对当时的我而言,到平常鲜少前往的地区工作,在来回的途中慢慢散步是一大乐趣。

旅馆彷佛隐身于悠静的住宅区似的盖在隐密的地方,通道上的树木后面远远地可以看到入口处的白色灯光和门房的身影,没有霓虹灯或招牌,只有在门廊的上方用斗大的生了铁锈的英文标示著名称。

我穿过旋转门走进大厅,里面的气氛跟我就读的建于战前的大学讲堂非常类似。大理石地板已经略微磨损,只有脚踩下去的地方好像罩着土尘似的凹陷下去。室内的空气有一种沉重的时代感,可能是喷漆的墙壁长年来吸取的湿气所造成。

左边的大厅里摆着老旧的、感觉还相当不错的黑皮革沙发,约有一半坐了人,大部分都是中年以上的男女。我大概是现场最年轻的人吧?我坐在可以看到连接挑空二楼的阶梯沙发上,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但是我要先去习惯那个地点的空气,这是男妓工作中很重要的一步。

<er h3">二</h3>

到了约定的十点,那个女人从楼梯的中央走下来,是一个纤瘦高挑的人。

她将长度均一的头发自然地盘起来,露出宽广的额头。三宅一生设计的黑色绉折衣就像舞台装一样,而让人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那优美的仪态了。她走到楼梯中段时停下脚步,挺起胸膛,环视着四周,彷佛要把整个大厅都尽收眼底一般。一看到我,就轻轻地点点她那尖尖的下巴。我从沙发上站起来,等着她走过来。

当我们之间距离二公尺远的时候,我看到她的上臂像体育选手般充满了肌肉。

“坐下来。你就是御堂小姐那边来的男孩子吧?”

我站着轻轻地低下头。

“我叫阿领,请多指教。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她快速地将我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然后依然保持着严肃的表情,只有嘴角微微漾起笑意说。

“我的本名是什么无所谓,奈美子·舒密特。但是请你不要叫我舒密特小姐。坐吧。”

我配合奈美子小姐的时机坐回沙发上。她那双交叠在桌上的手,像从事肉体劳动的男性一样坚硬粗厚。

“我听御堂小姐说,你是最近她最推荐的人选,阿领,你有什么特别的技术吗?”

我想了想,可是我好像没有什么堪称特技的手法。阿东口中的“普通”或者总是对毫无意义的事情感到迷惘的习惯并不能算是特技。

“好像没有。会不会是御堂小姐搞错了?”

“可是我听说你以时间最短的记录,成为高阶层级的男孩子。”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看来御堂静香在私底下是相当吹捧我的。要说她是为自己的生意着想,那也真的不过是这样罢了。

“是不是真如此只要试试就知道了,我们到房里去吧?我已经备好了冰过的香槟。明天是我的生日,你知道我几岁吗?”

从事男妓的工作,随时随地都要遇到猜年龄的游戏。奈美子小姐看起来大概四十初头,但是我刻意减掉五岁回答道。

“三十六岁吧?生日快乐。”

“谢谢。尽管你说的是客套话,我还是很高兴。明天我就四十五岁了。或许跟你说什么都无法理解,不过我觉得四十岁是一个非常好的年龄。”

奈美子小姐很得意似的说完,保持着彷佛被人用线绳吊起来似的端正姿势从沙发上站起来。

<er h3">三</h3>

房间是用两间客房打通而成的套房。一进门立刻映入眼帘的是中庭的绿意,从腰部的高度开到天花板的窗户大开着,一到夜晚变得更加凉爽的风就会吹进屋内来。前面的房间里摆设着铺着布的家具,桌旁的篮子里有一瓶香槟斜放在冰桶中。放在房间角落的立灯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只能隐约看到床罩一角的卧室,灯光是熄灭的。

奈美子小姐坐到沙发上。她的背像板子一样挺直,完全没有碰到椅背。我将香槟倒进杯子里递给她,身为一个酒保,最擅长的就是这种事。我拿起酒杯说。

“祝您生日快乐。要是我到奈美子小姐这样的年纪时,也能说出同样的话就好了。我很羡慕您。”

“谢谢。要达到这个目标,最重要的就在于你现在做什么事。”

我点点头。姑且不谈法律上的善与恶,出卖身体以赚取金钱一事所代表的道德意义我完全不懂。但是,我现在被解开欲望的秘密一事所深深吸引。不管将来会有什么样的下场等着我,在目前这个阶段,我完全没有意思要放弃应召男的工作。我才刚刚打开一扇门,怎么可能在什么都没看到的情况下就将门关上呢?

我们坐在沙发上闲散而悠哉地聊着天。有人说,性爱经常是男女之间最后的沟通方式,坐在对方的旁边,时而拉起对方的手来交谈,这种普通的沟通方式是很重要的性爱开端。奈美子小姐很快地就将杯子里的酒暍光了,她丝毫没有醉意的样子,开始谈起她自己的事。

“我想他人现在应该在天堂吧?我的丈夫是个德国音乐老师,他在音乐界算是一个相当有名的人,已经过世十年了。”

奈美子小姐探寻我的目光似的看着我笑。

“如果你以为我是一个寂寞的未亡人,所以打电话召来年轻男人作陪的话,那就有点偏差了。他是一个在性方面非常开放的人。从年轻的时候开始,我们就会跟其他的夫妻交换伴侣,享受性爱派对的乐趣。可是后来他染上重病,是一种用药物和手术也治不好的病,我先生很想继续活下去,可是没有人能抗拒得了已经注定的死亡。躺在疗养院时,他的愿望就是活过下个结婚纪念日前的这几个星期。跟同一个伴侣在一起的时间越久,纪念日就会相对地增加。第一次见面的日子;第一次上床的日子;结婚纪念日;两个人的生日;大吵一架言归于好的日子;盖好一直希望拥有的房子的日子等等。他经常说,就算我死了,我也希望你能以一个女人的身份继续活下去。纪念日当天,你就一边想着我,一边跟其他男人做爱吧!我一定会在某个地方看着你迎向美丽的高潮。可是,他终究没能活过我的生日。”

我默默地听着。奈美子小姐充满肌肉的手微微地紧握着。

“我是德国籍的,回到德国时我是有男朋友,但是这次的音乐会是三年前就决定了的,没办法更动,所以我请御堂小姐帮忙。我先生对东方男子也情有独钟,所以每次我们到日本来时,就会成为那个俱乐部的座上客。阿领曾经有失去过亲近的人的经验吗?”

我想到妈妈,默默地点点头。

“那你应该可以体会吧?以前我总认为死亡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就像昼夜完全区隔开来一样,是发生在其他世界的事。可是一旦身边的人走了,死亡的世界就一下子来到你身边了,昼与夜之间有着黎明和黄昏。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着百分之百的光芒,也没有百分之百的黑暗,生与死就像馅饼的面皮一样,一次又一次折叠而成的。这与宗教或哲学完全无关,纯粹只是我个人的感觉,可是我从来没有如此确定过一件事。我感受到我的先生现在就在这个房间里。哪,就在那边。”

奈美子小姐将右手举向洞开的窗户。黑色的绉折衣服笔直地伸展着。

“他站在那个窗框上。是的,大约浮在半空中十五公分高的地方,我来日本参加音乐会的时候,总是会预约这家饭店最角落的房间。因为他说过,他不喜欢不能开窗的高楼饭店。你看看,虽然身在另一个世界,但是被凉风吹拂而过的舒适感好像是一样的。”

奈美子小姐喝光香槟之后,对着我露出有点害羞似的笑容。

“待会儿就要惊天动地的做爱了,我却还在这边讲这些无聊事。”

我表示,她说的事情很有意思,然后用嘴唇堵住奈美子小姐的嘴。

我们纠缠在一起,移往旁边的卧室。奈美子小姐说那天晚上的工作让她觉得疲累至极,我脱得只剩一件短裤,隔着单薄的布料为奈美子小姐纾解身体的疲累,这个工作让我学到了性爱的快乐是非常巨大的,巨大到可以纾解肉体上的疲劳。

“全身放松,请你想一些让你感到快乐的事情。”

我坐在床边,从她的身体末端移向中心部位的淋巴节,缓缓地将疲劳给推走。这一阵子我开始学起按摩,因为我认为或许对应召的工作有所帮助。这项服务颇受好评,甚至有客人不是为了性爱,而是为了接受我的按摩而指名我。他们说我的手有种特殊的感应器,能感应到酸痛的地方,纾解僵硬的力道,教按摩的老师说过,手没有力道的人,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成为一个专业人。

我将奈美子小姐翻过来,用手掌摸索着她的背。后颈的僧帽肌到扩背肌上方一带,有着像体操选手一样紧实的肌肉。我顺着肌肉的纹理轻轻地按摩,奈美子小姐发出呻吟的声音。

“这个地方按起来很舒服。日本人经常肩膀酸痛,可是德国人却都是背痛的问题。你按得真好,我真想把你带回去当专属的训练员。”

谢谢您的夸奖。我说着,结束了肌肉的按摩。脱下了她的打折衣服和短裤。现在该轮到松弛她那分布在身体表面的性神经了,我想试试前一阵子阿东用在我身上的那套方法。从周边往中心点,从末端往核心。舌头输送刺激的方向不论是性爱或是最新式的按摩,原则都是一样的。

我调整舌头的压力和硬度,品味着四十四岁的最后一夜的奈美子小姐。到这种年纪,肌肤表面并没有失去水嫩感,肌肤的纹理变得比较粗糙些,弹性比较减弱了,但是那反而让人有种温柔的触感。也不像六十几岁的女性一样,每次呼吸,腹肌就像干涸的油纸一样产生皱纹,乳晕也不会在硬挺的乳头一压时就满是皱纹。当然,我的意思是刚进入老年期的女性,干燥的肌肤质感也不是那么差。

女性的肌肤随着各种不同的年代有不同的味道。十岁、二十岁有着像直射的阳光那般耀眼的皮肤,相对的,四十岁、五十岁,就像装着灯光的和纸立灯一般朦胧而温暖。

我用舌头在奈美子小姐身上游移了大约三十分钟,只有眼球和头发没有舔过。连她的二十根指甲也一根一根地用舌头磨过。最后再用指腹一边剥开她的阴唇,一边慢慢地将阴茎插进去。奈美子小姐在我的前端抵住她内部之前,发出像野兽般的叫声,达到了当天第一次的高潮。

<er h3">四</h3>

她似乎不是可以达到多次高潮的类型。

“如果第一次让我有深度反应时,接下来一碰就会有痒感或痛感,没办法再继续,不过今天你让我很满意。回德国之后我要将阿领的做法教给我男朋友。”

身上缠裹着床单的奈美子小姐笑着说。明明只不过是做过爱而已,可是完事之后却一下子跟对方变得更亲密了。即便只是工作,那种感觉一样没变。我喜欢完事之后和对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阿领喜欢音乐吗?”

奈美子小姐和我都从香槟的冰桶里,拿出变成圆球状的冰块放进嘴里。

“不是不喜欢,只是我从小就不是生长在一天到晚播放古典音乐的家庭,所以并不是很清楚这方面的事。”

我含着冰块,鼓着一边的脸颊,这时奈美子小姐说。

“是吗?那么你想不想听听我的音乐?”

我点点头,奈美子小姐便将裹在胸前的床单的结打得更紧些,从床上下来。她回到客厅,打开放在餐具架上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把老旧的小提琴,清漆都已剥落,到处都可以看到暗沉的木纹。奈美子小姐很自然地架起乐器,站到敞开的窗口旁,背景是被狂乱的夜风给吹得摇曳不已的夏天绿意。从胸前的打结处延展下来的床单微微地泛着青色,掩盖了她的脚踝,铺向地板。

奈美子小姐将小提琴抵在左脸颊上,彷佛站在舞台上一般挺直了背。左手压弦,右手栓紧螺丝,扬起眼睛看着赤裸着全身坐在沙发一角的我。然后完全没有预备动作,举起她没有赘肉的手臂搁在弦上。

那一瞬间,我用尽所有的心思去了解小提琴这种乐器的作用何在。

<er h3">五</h3>

流泻出来的是完全没有加注任何力量的单纯音律。旋律充满了整个房间,震撼着四周所有的东西、你一定认为要用很大的力气拉出很响亮的音量才会有这种效果,其实不然,奈美子小姐轻轻地把弓拉来又拉去。

小提琴不只是用来描摩旋律的乐器,它是利用一个响声琢磨了空气的每一个分子,使现场的气氛为之丕变的魔术道具。这是真的。因为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房间当中明亮地冒着烟,好像洒了一室的金粉一样。

我置身于小提琴的乐音当中,从奈美子小姐的小提琴中,感受到被阿东的舌头抚弄般相同的官能波潮。当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起一座无止尽地指向夜空的高塔,石塔四周有着螺旋状的阶梯,那不只是往上的通道,而是反复地上升下降,音乐的阶梯一直延续到空中。

在那个世界里没有重力。不管是上升或下降,都像呼吸一样轻松而自然。当我持续聆听着音乐时,猛然一回神,已经攀爬到遥远的高峰了。地面看起来那么的模糊,可是却没有危险或恐惧感,有的只是被一种比自己更巨大的东西盈满,站在高高的场所的沉稳喜悦感。

我想奈美子小姐的演奏事实上三、四分钟就结束了,可是就像最完美的性爱或可口的料理一样,充分地盈满了我的心灵和身体。我流出了莫名的泪水,一时不知所措。奈美子小姐拿着弓说道。

“玩乐器的人对别人怎么聆听自己的音乐是非常敏感的,阿领是今天晚上前来捧场的客人常中反应最好的。我才应该要谢谢你。”

我吐了一口哽在胸口的气、好不容易才能发出声音。

“刚刚的曲子叫什么?”

“巴哈。无伴奏小提琴奏鸣曲第二号慢板。”

我很兴奋地说道。

“好棒,听起来不像是人类创造出来的。”

奈美子小姐蹙起眉头,带着思考的表情说。

“没错,有时候我也会这么想。可是,音乐的好处就在于不管是多么伟大的作品,都是出自于和我们一样的人类之手。听说巴哈有两个老婆,生了二十个孩子。”

“想必他很喜欢性吧?”

奈美子小姐嫣然一笑。颈部的肌肉拉扯着,锁骨的阴影变浅了。

“或许吧?我们休息一会儿后再来。”

我要求奈美子小姐在那之前再拉一曲,然后我裸着身子,等待下一个音符响起。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当暑假也过了将近一半的时候,小惠和进也来到我打工的酒吧。那时才开始营业不久,只有两对情侣散座在店内。小惠和我眼神相对时依然面无表情,跨着大步穿过铺木地板走来,后面跟着又到人工仿晒沙龙去照得更黑的进也。高大的小惠穿着可以看到脚踝的紧身长裤,非常适合她。大喇喇地往我正面的凳子上一坐,一开始就满脸怒容地说。

“昨天还有前一天我都来过了。给我乌龙茶。”

前两天我都忙着做应召的工作,所以向酒吧告病请假。那边的工作非我不可,但是酒保的工作随时可以找到人代班。

“对不起,你找我有事吗?”

我将没有放冰块的乌龙茶连同杯垫一起递过去。进也要了生啤酒。小惠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我知道了。”

看她说得自信满满的样子,我不禁心一冷。看了看跟我同年的男公关。进也看也不看我,将视线落在杯子上,他像视觉系的摇滚乐手一样,穿着一件有光泽的黑色夹克。我的心中暗暗掀起了波涛,但是手中仍然不停地擦着杯子说道。

“知道什么?”

小惠并没有因为情绪上的歇斯底里而提高声音。

“我一直认为阿领有过人之处,觉得你跟那些一考上大学就满脑子只有成绩单和就业,脑袋一片空白的男孩子们不一样。你不去上学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你私底下到底在干什么?我真是失望透顶。我听进也说了。”

“我不知道小惠从进也那边听说了什么,可是,只要是我想要做的话,不论用什么形式工作应该是我的自由,你不能阻止我。”

小惠完全无视我的反驳,她大口大口地将半杯乌龙茶给喝了下去。

“我听说你被可疑的秘密俱乐部的夫人给骗了。你虽然说是按照个人的意志做决定的,可是违法的事情是没有所谓的自由的。因为……”

小惠的眼神晃动着,定定地看着我。我想起那个用大型美工刀伤害了跟我交往的女孩子的那个女学生,我记得最后那一瞬间,她也跟眼前的小惠一样,有着受伤的眼神。

“……你把自己的身卖给那些欧巴桑,对不对?你这样是为了钱,对不对?这不就等于卖春吗?阿领,你好脏!”

其他的客人好像都没有听到。店里正播着比尔·艾文斯的钢琴演奏曲。很嘲讽的是,曲名刚好就叫“Summer day my prince will e”。

我不是没有发现到小惠对我的心意。当我要求她帮我做笔记或借钱的时候,或许也是仗着她对我有好感。她心中某个地方期待的白马王子候选人,竟然是一个肮脏的卖春夫。他不但没有骑着白马,反而透过行动电话等候传唤,和年长的女性睡觉。我压低了声音说。

“没错,我是应召男,那又怎样?我跟那边那个男公关做的事情又有什么不同?但是我并不是为了钱才做这种工作的。进大学上了多得不能再多的课,然后进某家大企业上班就那么了不起吗?”

进也这时总算抬起头来了。

“等一下!你跟我不一样。别做这种赔本生意,你还有其他事情可以做的、不是吗?变得像我一样肮脏有什么好处?阿领只是稍微偏离一下轨道,总有一天还是会回归到白天的世界的。”

我看不到一向爱吹嘘的进也。这一次垂下眼睛的是我。小惠的脸上因为战斗的表情而散发出光芒。事情发展至此,我算是遇到强劲的对手了。她持续进攻我论述的弱点,看我一不做声就又毫不留情地进攻而来。

“跟用金钱满足自己欲望的女人交往之后,阿领也会受到不良影响的。现在你还年轻,或许觉得很快乐,可是,这种工作能做一辈子吗?你怎么对你父母和朋友交代?我因为觉得学校乏味,所以放弃学业去当应召男,我靠做爱吃饭。这种话你真的说得出口吗?”

我轻轻地将杯子放到吧台上。小惠说的话是对的,我可以明确地做这样的判断。可是,心中却有另一种感情在骚动着,那是一种想要伤害多管闲事、阻挡我的去路的人的心情。我看着小惠从无袖的上衣底下裸露出来的胳臂,她那大部分的客人都没有的年轻而充满弹性的肌肤,甚至开始让我感到憎恨了。

“那你要我怎么做?难道要把我绑起来,限制我的行动,强迫我回大学去吗?我不想成为一个表面正常,可是心却早已死去的人。从事应召的工作让我看到了各种女性和欲望的不可思议处,虽然这是一个违法且肮脏的工作,但是其实是有它的存在价值,也有令人感动的地方。有些事情就算不是正经而值得骄傲的,但也不至于伤人啊!在我们四周多得是这样的事情。你们别管我!我想再多做一段时间,直到看到那个世界的尽头。”

“你真的不在乎吗?做那种工作是没那么容易可以抽身的!”

为朋友担心的男公关坐在凳子上大叫,他裸露的胸口上渗着汗水。虽然这或许只是一厢情愿的说法,可是我可以理解进也说这些话是出于对我的友情。我对进也点点头,这时小惠的攻击却从我意想不到的方向过来了。

“欺骗阿领的那个夫人真的是那么好的人吗?进也说是一个很有魅力,但是有点怪异的欧巴桑。你是不是被那个女人骗了?她是不是说些什么用金钱买卖的性爱,是一种美丽的丑陋行为之类的话……”

小惠顿了一下一口气说道。

“……阿领,我想你也跟那个欧巴桑睡过了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这句话使得我内心的某样东西应声断裂。

“别开玩笑了,我跟她连手都没握过。小惠你这种小鬼头是不会懂的,可是我相信进也一定会懂的,对不对?不管是什么样的性爱都是买卖的生意,同时也是一种灵魂的行为,我没有想过和御堂小姐发生关系。”

隔了好一会儿,我装出了一张假笑的脸孔。很遗憾,我却是一个可以残酷到极致的人。

“就像我没想过和小惠上床一样。”

进也在一旁大叫。

“阿领,你不是真心这样说的吧?”

小惠的脸色倏地大变,就好像照明的角度顿时变换了一样。她坐在那边,人却好像渐渐远去似的。我心知自己完蛋了,可是说出口的话再也收不回来了。进也把手轻轻地搁在小惠的肩头上,小惠低垂着眼睛无力地说道。

“我明白了,算了。但是我不认为我有什么错。我会仔细想想,下次再找个机会好好谈谈吧!进也,我们走吧!”

小惠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千圆大钞放在乌龙茶旁边,这是她第一次在这家店里付账。

“不用了,因为我借用你的笔记。对不起,我说得太过分了。进也,小惠就拜托你了。”

进也默默地点点头。小惠含着泪水微笑着,二话不说的离开。我呆呆地看着那张被留在吧台上,已经有磨损痕迹的千圆钞票。

正文 第二十四章

<er top">一</h3>

小惠的话像信一样,在几天后送达我的内心深处。我并没有想要辞掉应召男的工作,但是,我同时意识到,这世界上有些工作终究是无法获得谅解的。之前我的心绪一直被年长女性们私下显露出来的欲望之丰富所魅惑,完全没有思索这个工作意义的余裕。

我不认为应召男是一种可以向朋友夸耀的工作,也不是没想过报纸纸的社会版或警察的侦讯室,可是想深究欲望的心情却没有改变。女性们隐藏着深不见底的惊异;被那种柔软包裹着全身之后,我会有什么样的改变?我想坚持到最后来确认这个疑问,有时候工作做得不顺遂时的退路……等,也会让我感到不安,然而,小惠的话却将我驱向与她的希望背道而驰的方向。

我无视于大学即将到来的期中考,仍然全力做我的工作。每个星期大概会到御堂静香的公寓去拿两次报酬,其他的时间,多以应召男的身份生活着。我拒绝了朋友们的邀约,夏天也没到海边或山上去玩。只是像堆沙一般,不断地累积着某些地方都极为相似、在饭店某个房间的记忆。

事实上我的应召生涯的鼎盛时期,是从八月底到九月初。除了常客之外,为了服务新客人,我必须连日接工作。以我的情况而言,我的新旧客户的比例大约是1比2。和男性相较之下,女性对同一个对象的忠诚度似乎比较高一点。不过想试遍所有登录在俱乐部里应召男的女性,数量也绝不在少数。

一旦有人重复点名,有时候一天之内就得跑两个客户,这是我最头痛的一点。按照客人的要求确实射精,对应召男而言是一种诚意的表现,但绝对不是体力的问题。我还年轻,一天有二、三次高潮并不是多痛苦的事。

问题在于心灵的表面变得粗糙了。我为每个客人做记录,记下她的肉体特征或对话内容。不管对方是谁,我希望能尽量让她渡过一段最美好的时光。为了做到这一点,我就必须巨细靡遗地掌握每个女性所说的话和身体散发出来的气息,瞬间采取得体的应对。

若要达到自己本身可以满足的层次,一天接一个客人似乎是我的极限。很嘲讽的是,我请御堂静香帮忙调整计划表之后,从隔周开始,我在常客之间的价码竟然又提升了。因为我不降低服务品质,持续做好我的工作。不管是应召男或在现实社会当中,重要的部分都是一样的,这一点让我感到很奇怪也很感慨。

<er h3">二</h3>

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一,我前往的目的地是位于目白新建的外资饭店。这家饭店以正统的日本庭园和豪华的设备为卖点,以前因为应召工作来过几次。走进大厅,玻璃墙面就像荧幕似的扩展开来,外头延展着有如明信片般美丽的庭园,池子里的水绿得像一池浊水,树叶彷佛涂了油似的反射着阳光;在树荫底下仍然热得超过三十度,可是置身室内时要是没有穿着外套,还是会让人冷得发抖。许多人压低声音交谈着,饭店彷佛空频音律般的特有喧哗声弥漫在四周。

我环视大厅,看到一个瘦小的老女人坐在巨大的沙发中央轻轻地对我点点头,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朴素的民俗艺品摆饰。我带着笑容走上前去。她的头像葡萄柚一般大小,后脑勺盘起来的发髻是银色的。头盖骨的白色肤色从稀薄的头发当中透出来。

“您好,我叫阿领。是俱乐部介绍我来的。”

老女人一丝不苟地穿着夏季和服,笑着点点头。从那像厚重窗帘一般的笑容当中,我无法解读她的感情。看在外人眼里,她或许像一个愉快地跟孙子聊天的祖母。她收起笑容说。

“你不喜欢冷气吗?我们到外面的院子去散散步吧?”

我把手伸向她,她的手又轻又冰冷,让我大吃一惊。她那干枯的手指头上松松地戴着一个真珠戒指。我拉着她的手,慢慢地走过饭店的大厅。

我开始从事应召的工作已经有三个月了,就算再怎么不一样的客人,我也大致可以从化妆方式或衣着打扮上区分出三十岁和四十岁的女性,可是我没有足够的眼力可以去区别出六十岁和七十岁的女人。我想她可能是六十后半或者七十初头的年纪。那短短的几年差距或许跟我一个月的夏天差不多。

我们走过低头致意的门房面前,绕过建筑物来到日本庭园当中。池子后面有滴水的声音,但是从大厅里听不到。或许是远离大马路的关系,在这儿也没有汽车的吵杂声,真是一座安静得让人难以相信是位于市中心的庭园。我一边注意她的脚步,一边走在绕着池子铺设的脚踏石步道上。这里有浓浓的绿荫,或许是接近水面的关系,比我想象中的还凉爽,原本静默的她开口说话了。

“我们到那边休息一下吧?”

她指着凸出于池面上的亭子,我们坐在屋顶下倒映在池水中看起来不停摇曳的竹椅上,风越过水面轻轻地吹过来,远处隔着玻璃窗的大厅里,有外国家族和穿着灰色西装的生意人无声地活动着,坐定之后,她的手依然没有放开,她把我的手放在被像玻璃纸一样的和服罩着的膝盖上,再搁上自己的手。笑纹底下露出锐利的目光。

“我只要握握手就知道了。你不坏。”

她用另一只手摩搓着我的手背。

“活到像我这把岁数,对自己的事情都已经厌烦了。让我听听你的故事,你的身边四周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好久没听到这种话了。我心想,讲些不是很深入,轻松而具时代性的话应该可以吧?于是我把在大学或打工地点听来的笑话说给她听,也聊了聊最近看过的电影或有趣的推理故事。她好像只要听到年轻男人的声音就很高兴似的,带着笑容点点头。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左右吧?她突然用力地握住我的手,大腿的震动传达到我放在她膝盖上的手中。她似乎很用力地阖紧两腿。紧闭着嘴唇,屏住气息,微微睁开的眼睛翻着白眼。过了一会儿,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太好了。”

她发出了彷佛刚泡进温泉时的赞叹声。我张大了眼睛,望着坐在旁边的这个瘦小的老女人。

“请问,您刚刚达到了吗?”

老女人红着脸颊点点头。

“年纪一到就可以玩这种把戏。大白天的,只要握住男人的手就可以有那种感觉。当然不是不选对象的,什么样的手是很重要的。所以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你的手不坏。”

说完她露出困扰的表情。

“啊,今天的状况好像不错……”

我看着再度翻着白眼达到高潮的她。凉爽的风吹进亭子里,阳光以比刚才略低的角度照射在池子的表面。饭店的喧闹气氛完全是发生在厚重玻璃另一边的事。

当我在心中感叹着时,她再度回到这个现实的世界,不停地喘着气。

“休息一会儿之后,到我的房间丢吧!”

我惊讶地问道。

“您还要做实际的性爱吗?”

“那还用说。特别订来的房间不好好利用不是太可惜了吗?”

这一次她不是掩饰性的笑,而是带着些许羞怯的笑。以满园的绿意为背景的她,脸上露出了四十岁、二十岁、十岁,甚至是四岁、五岁的年幼女孩子般青涩的笑容,和园子里的花瓣重叠在一起,刻画着岁月的老女人的脸上,流露出各种不同的魅力,并合而为一雕塑出柔和的花影。我心中充满了爱怜,好想紧紧地抱住这个比我的祖母年纪还大的女人。

我拉着她的手,一起回到饭店内。我不敢确定,不过我觉得她似乎在电梯里又达到了一次高潮。因为她靠在镶着镜子的墙上,眼睛又翻了起白色的眼珠子。

在紧闭着窗帘的阴暗床上,我射了两次精。她很高兴今天不必用到她精彩偷偷放在手提包里的乳液了,我已经好久没听过这种说法了,心中也充满了喜悦。

她的淫水跟年轻女性不一样,不带粘稠性,感觉比较清爽。

正文 第二十五章

<er top">一</h3>

东京的街头到了九月,依然笼罩在亚热带的热气团当中,体温丝毫没有要下降的感觉。这一天,我在中午过后不久,前往御堂静香的公寓拜访。我坐在客厅里面的沙发上,御堂静香穿着一袭丝质的连身洋装,取代腰带的腰链,在下腹部画出和缓的曲线。

“今天没有工作,我可以跟你谈谈吗?”

我的视线对上她那彷佛评价似的视线。我就是被这种冰冷的眼神给吸引住的吗?御堂静香坐在正对面的沙发上,桌上摆着一个看起来相当厚实的信封。

“阿领你一直很努力。目前在我的俱乐部里,你跟阿东正在竞逐第一名的宝座。”

<er h3">二</h3>

听说阿东在被窝折断小指上打了石膏之后,继续拼命地从事应召的工作。我偶尔会跟他在这里擦身而过,但是自从那天之后,就没有再一起睡过了。

“他预测得真准,我原先对你并没有那么大的期望,但是你却违背了我的想法,从某方面来说,那倒是好的。”

“谢谢您。”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我跟御堂静香谈话时,心头都会引发一阵骚动,那种感觉跟其他的年长女性是不一样的。我当上应召男之后,越来越懂得如何佯装平静。我用冰冷的语气说话,避免自己内心的慌乱被识破。

“今天眹良小姐不在吗?”

她说眹良出去买东西了。这间宽广的公寓只有她们两个住。

“第一名,有什么奖赏吗?”

御堂静香交叠着双腿。紧实的脚踝前,是一双没有鞋带、仔细上过蜡的手工女鞋。

“之前是没有,不过要是阿领得第一的话,或许可以。如果你想要什么,请直说无妨。”

我打起精神,一口气说道。

“能不能请你跟我交往?”

“你说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跟你妈妈年纪相仿呀!现在我更不可能真心和年轻的男孩子交往。”

“但是御堂小姐没有丈夫,也没有爱人,连男朋友都没有,不是吗?”

这是我一直以来就觉得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包括保护者或爱人在内,我在她身上感受不到男人的影子。我站起来移到御堂静香旁边,用手握紧她的双手。

“你应该也知道,年龄根本不是问题。”

我用力地凝视着那对有着黑大眼珠的双眸。御堂静香慢慢地垂下眼睛,紧张和拒绝的气息从她身上消失了。我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轻轻地吻了一下。御堂静香像少女一般颤抖着。接着我探索着她的舌头,需索深度的吻。我将她推倒在沙发上,把我的脸埋进她那裹在连身裙底下的胸口。我的手从衣领滑进去,滑过她乳房上方的柔软肌肉。此时我的头顶上响起一个像冰一样冷的声音。

“请到此为止。亲吻是无所谓,但是我不打算跟阿领上床。如果你再继续勉强下去,将会永远失去俱乐部的工作和我。请你住手。”

御堂静香的声音极其冷静,但是她的身体却发出了不同的讯号。冒着汗珠的胸口、绯红的脸颊、濡湿的目光、那都是身为应召男的我不会解读错误的讯息。她绝对是极度渴求着我的。就肉体上而言,这也是可以确信的。

“为什么要我停止?教我了解女性或性爱的美好的是你啊!我知道静香小姐现在这一瞬间想要我。你有什么理由要压抑自己呢?我不是那种跟你睡过一次,就会自认为是你的恋人的不识相男人。”

“我知道,不过还是请你住手。”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除了妈妈之外,从来没有人这样抚摸过我,御堂静香的手指摸遍了我的头发,那种温柔的触感将我的欲望变成了悲哀。

“要是你要求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给你,可是我不能跟你上床。这是很遗憾的事情,请你起来了。”

我茫然地回到原来的沙发上。御堂静香重新坐好,整理了散乱的头发和衣服。我不知道理由何在,但是她的意志应该是不会改变的。我心想,我们可能再也不能以普通的形式结合了吧?我将视线避往房间的角落。过了一会儿,我提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想过的提案。

“你说什么事情都可以答应我,对不对?那么,能不能再让我接受一次测试?”

“什么意思?”

“我想再做一次我第一次来这里时所做的事情。我要御堂小姐看看这段期间我成长了多少?你能不能像那个时候一样帮我打分数?”

御堂静香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是我们俱乐部的头号人物,已经没有测试的必要了吧?而且那个测试只是为了确认一下你是不是太粗暴?是不是不干净?是不是懂得最起码的礼貌等等而已。”

这是我很早以前就发现的事情。要从那种距离来观察,是不可能为真正的床上技巧打分数的。

“我知道。可是,如果不能直接拥抱你的话,我想象当初那样再做一次。我要静香小姐看着我。或许会造成眹良小姐的困扰,但是请你无论如何让我再接受一次测试。”

或许,我的眼神就像小惠上一次在酒吧里流露出来的一样,认真而严肃,御堂静香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

“我明白了,你今天晚上十二点的时候过来。我会让眹良先准备好。”

“谢谢您。”

我垂着头致谢,然后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回到大马路上,像某一天的夜里一样,在围着皇宫的步道上散着步。我想确定的是自己心灵上的作动。当小惠提到御堂静香的存在时,在我的内心深处确实有什么东西蠢动着。平常的我是不会对那么好心地对我的人讲出那么残酷的话。

御堂静香是俱乐部的经营者,对身为应召男的我而言,她不过是我的雇主而已。可是我不喜欢小惠去碰触她存在的事实,更甚于去提到我的工作。我要确定这其中有什么心绪在蠢动着。直接的确认动作虽然失败了,但是只要准备好和所有事情开端的那一夜的舞台。或许我就可以下定决心了。当我抱着眹良,和御堂静香冰冷的视线对望时,我会有什么感觉?我的身体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应?这次的测试不是为我的性爱技巧打分数,而是一次测试自己心情的考验。

正文 第二十六章

<er top">一</h3>

好一个莫名感到心浮气躁的傍晚。第一次约会时也没这么紧张,我竟然在离开公寓之前冲了两次澡,我对自己身体的味道变得好敏感。

十二点整,我敲了敲公寓的门。像豹纹一般散点着木纹的胡桃木门中央,有着美丽的对称图案。我从来没有如此认真地看着别人家的大门。门打开来,御堂静香露出半张脸来。

“请进,眹良也在等你。她听到你这种要求也很高兴。”

御堂静香穿着和第一晚一样的黑色裤装。我对她的用心之细感到高兴。我望着她那内衣上方的白皙胸口。走进屋里,她先穿过客厅,然后走进走廊。每个地方的灯光都调到最低亮度,我在黑暗中望着她的背影走着。

摸上卧室的把手时,她第一次回过头来。

“马上就要开始了。”

上次我们走进房里不久,她就用行动电话把眹良叫来了。

“拜托您了。”

我想、避免浪费时间应该会比较好些。御堂静香走进卧室后就走向窗边的桌子。我茫然地站住位于房间中央的床铺旁,四根柱子跟当时一样笔直地伸向天花板。双人的大床看起来好像比以前小。

御堂静香坐到椅子上之后,立刻拿出行动电话。她什么话都没说,我只听到她叫人来的声音,然后就挂断电话了。她抬起头来,看着我,嘴角浮出笑意。

“眹良马上就来,她似乎很喜欢你。待会儿不要针对我,好好地跟那个孩子约会吧!”

这时候我第一次注意到她们两人的关系。她的语气就像母亲对女儿的男朋友寒暄问候一般。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也习惯了。她们的脸孔和身材都不像,不过我相信她们一定是母女。一产生这种想法,我就忍不住要确认一下。

“眹良小姐的全名叫御堂眹良吧?”

她淡然地点点头。在灯光阴暗的卧室里,我只看到她眼里有阴暗的光芒跃动着,看不清是细微的表情变化。

“是的,眹良是我的女儿。”

她的声音平静无比,丝毫不带感情。我全身麻痹似的不知如何回话。这时传来干涩的敲门声。我和御堂静香的视线都被吸往门的方向。

站在门口的眹良跟那天晚上一样,胸前捧着银色的盘子站着。郁金香形状的杯子下半部晕成白色的样子也没什么改变。眹良赤着脚走进卧室,将盘子放在桌上,低着头站在御堂静香的身边。脚尖像要抓住木质地板似的蜷缩着。麻质连身裙包裹着她那浑圆的身体,长度大约勉强盖得住股间,扩向外侧的乳头形成淡淡的黑影。我屏住气息凝视着眹良,只觉得口干舌燥。御堂静香的声音带着微妙的热情响起。

“阿领,让我看看你的床上功夫。我就在这里看着。”

御堂静香坐着,轻轻地往眹良的背上一推。眹良吊着眼睛走到床边来。她们母子唯一相同的地方——有着一双大大黑眼珠的眼眸,即便在这个时候也看不到下方的眼白。御堂静香带着冰冷的目光凝视着即将要拥抱她的女儿的我。

不能多想,把一切都交给肉体和感觉。我这样告诉自己,朝着眹良张开手臂。

我并没有使用在应召男的生活当中学到的技术。虽然我告诉御堂静香,希望她帮我打分数,可是我的用意却只是在确认一件事,我不想把身为应召男微不足道的技术用在眹良身上。这是已经好久没有过的非为工作而做的性爱。我跟当初一样,沉溺于眹良的身体当中。

我在眹良的身体里面一边蠕动着一边抬起眼睛。结果我看到了有着和眹良一样的眼睛的御堂静香的视线正等着我。眹良那感觉明确的肉体和濡湿的热意、御堂静香像风一般的心和冰冷的视线,那种温度的剧烈差异撕扯着我,让我如同当初那样陷入忘情的境界。那是一种跟任何一个女人做爱都无法感受到的不可思议的快感。

我一边剧烈地摆动着腰部,一边透过御堂静香的眼睛看到自己的臀部微微地紧缩起来;透过御堂静香的耳朵听到眹良无言地发出的甜美气息。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在她的眼睛深处狂舞着的兴奋之情。实际的性爱行为和凝视着整个过程的眼睛形成两面清澈无比的镜子,快乐仿佛被捕捉住的光芒一般无止尽地反复反射着。

开始第二次测试之后的五分钟左右,我用全身而不是头脑理解了一切事情。

到目前为止,我的人生虽然短暂,但是关于感情和性爱,我却多少有些了解,可是,要是有人问我关于爱这种事,我却无言以对。然而,当测试持续进行的过程当中,我能十分确信而没有丝毫疑问的事情只有一件。

那就是在御堂静香的注视下和眹良合而为一,是最接近爱的形式。

<er h3">二</h3>

第二次我可以持续得比上一次久一点。当眹良的入口产生细微的收缩,而御堂静香同时大大地吐出屏住的气息时,我再也无法忍耐而射精了。精液像开到极致的水龙头一样窜过阴茎内部,快感是那么地强烈,我连动都没办法动,然而最重要的是,我们三个同时达到了高潮,这是最让我高兴的事情。

我躺在眹良身旁。床铺冰凉地抵住我的背。眹良把额头摩搓似的放在我胸口上,好像在测试着我们的肌肤表面会不会互相溶解而合而为一。御堂静香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我以前也做跟阿领一样的工作,是个妓女。”

我抚摸着眹良脸颊的手,顿时停住了。

“我并没有经济上的问题,只是想尝试看看,结果就沉溺其中了。或许是真的有所谓的适性问题吧?我在我隶属的俱乐部里算是排名第一的。”

御堂静香淡淡地说道。她的声音或许没有传到闭着眼睛的眹良耳里。

“后来我跟一个客人相恋而生下了眹良。我跟他之后就立刻分手了。做过听力检查指导眹良有障碍时,我强烈地责怪自己。我认为这是我卖身给许多男人,享受不该有的奢侈所得到的报应。”

我没有看着御堂静香,只是听着从卧室的一角传过来的声音。躺在阴暗的房间里、天花板就好像要压到胸口上来了。

“想要带着年幼的孩子一个人生活,我只有再问到娼妓的行业中。我没有一技之长,而且要让眹良得到最好的医疗照顾。我从之前工作的俱乐部的老鸨那儿学来了做生意的方法。我不想跟她竞争,因此决定开拓不同的市场,经营一家专门针对女性提供服务的俱乐部,正好现在进入女性可以率直地表现自己情欲的时代,我的生意因此发展得非常顺利。”

我听到御堂静香发出低沉的笑声。

“但是顺利的只有事业方面。我离开妓女的行业之后,第一个交往的外国人将病传染给了我。hIV阳性反应。那时候要拒绝你是要有相当的自制心,我不能把病也感染给你,我不能将自己的一生都仰赖像鸡尾酒那么多种类的药物。虽然拜这些药物之赐,我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发病。”

我屏住气息,凝神静听。我觉得此时说什么话好像都没有用。御堂静香用她那没有泪水也没有后悔的声音说道。

“结果我的一生中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把自己和别人的身体卖给其他的某些人而已。”

我就着躺在床上的姿势说道。

“眹良小姐为什么愿意帮您发展这个事业?”

御堂静香叹了一口气。眹良或许是刻意不看她的唇形吧?她仍然闭着双眼。

“对我来说,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眹良从小就一直在模仿我。或许她是崇拜我吧?这种工作绝不可能瞒着家人一辈子。当时正好是眹良国中毕业的时候。她突然就跑到我工作的公寓来跟我说,知道妈妈做什么工作,想帮妈妈的忙。我虽然阻止了她,但是眹良却是认真的。她说等升上了高中,也要自己接客人,如果我的俱乐部不愿接受她,就自己去找别的店工作,后来我们终于一起工作了。”

御堂静香的语气听起就好缘是“我只是向你报告有过这样的事情而已”。她低声笑着说。

“你认为我为什么要把这种事情说给你听?”

我不明白,只好保持沉默。性交之后的余热使得我的头脑拒绝去思考事情。御堂静香又恢复成不带感情的口吻。

“我们的俱乐部确实一直在成长。我相信以后花钱买男人的女性应该会越来越多吧?我们的成长领域跟It是一样的。阿领,除了现场的工作之外,你想不想做我们俱乐部的经理人?我需要可以管理客人和男孩子,而且也了解现场状况的男性工作人员。当然你如果要继续念大学也无妨。”

御堂静香似乎是很认真的。眹良不知何时也支起了头,望着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的母亲。在这么阴暗的光线下,她能否解读母亲的唇形呢?在我看来,穿着套装的御堂静香,看起来就像一尊正在制作当中的雕刻作品般的黑色块状物。

“你相当有才能,与其等大学毕业之后到一般的企业上班,不如到我们俱乐部来更有前途。我在不久的将来应该就要退休了,到时候俱乐部就是眹良跟你的了。我希望阿领能成为支撑眹良的耳朵和声音。我可以提供你比任何大企业都优渥的条件。”

我闻到年轻女性甜甜的气息。眹良张开嘴唇抵在我的胸口上,静静地呼吸着。一时之间我无法立刻判断这个提案的好坏。

“我一定会给你答复,是不是能让我考虑一下?”

御堂静香点点头,便离开了卧室。眹良慢慢地起身,帮我拿来了一条毛巾。刚洗过、质感比较僵硬的毛巾上附了一张纸条。

(今晚时间已晚,留下来)

眹良的字很漂亮。当天晚上我第一次留宿在御堂静香的公寓。我记得当时有一种害怕早晨来临的心情。

正文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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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请御堂静香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第二天便离开了她的公寓。我觉得御堂静香邀请我加入俱乐部的经营行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是,实在没办法体会所谓的自我生涯规划!我对于到某个公司就业,在职场里面可以像做应召男一样发挥自己的特长一事完全没有自信。我有一种坏习惯,就是总是在不知不觉当中被排除在四周的潮流之外。我没有特别的主义或主张,但是却具有老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麻烦性格。依这种个性来看,不要说出人头地了,恐怕连要保住上班族的饭碗都很难吧?

用一个星期来决定一辈子的工作或许是太匆促了些,但是如果持续思考一件事情的话,一个星期又算是太长了。要是仍然无法决定的话,我只要像以前一样,按照当时的想法去做就行了。我的未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算白白糟蹋掉也无所谓。

我回到了应召男的工作行列。连续两天做熟客,第三天是新客人。御堂静香在电话那头说。

“客人指名要阿领,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你就好好享受吧!”

我记下新宿的商务饭店的名称,然后挂断行动电话。

当我以为我们所居住的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事情都运行得很顺利的时候,殊不知远处正有不好的事情开始酝酿发展着。误以为时间很充裕而懒懒地伸着腰的那一瞬间,最后的倒数计时却迫在眼前。

像往常一样传达工作,内容的简短电话正是坏消息的开始。

<er h3">二</h3>

微暗的天空像刺眼的银色板子一般,覆盖在新宿的高楼街道上。我顶着背上的汗水,一脸没事人以地穿过饭店的门口。因为我穿着西装渡过了炎炎的盛夏,所以才能做到如此的境界。

一群完全由女性组成的弦乐四重奏乐团,在大厅角落挑高的阶梯上演奏着像砂糖点心一样轻柔甜美的莫扎特曲子。虽然没有人说这首曲子是个杰作,但却是我喜欢的K·138。我走向电梯,心里一边思索着,商务饭店为什么这么奢侈地这样装修内部?我的结论是这样的。事实上饭店以时间为单位来出租,不是服务也不是设备,而是在空箱子当中的房间,是空气。想要高价贩卖空气,当然就得要有奢侈的包装吧?我搭上快速电梯前往二十三楼的房间之前,吞了两次口水,一个人兀自笑着。

采间接照明的走廊上也轻轻地流泻着莫扎特的音乐。自从被招待去参加奈美子小姐的音乐会之后,我开始会听一点古典乐了。所以我可以一听就分辨出是莫扎特还是其他人的音乐。

我瞄了一眼房门号码确认无误。2312号房。在这家饭店当中这是排名第三高级的套房。我会注意到这种事情,也是在从事应召工作一段时间之后所产生的悠闲心态所致。我静静地敲了门。

“我是俱乐部派来的阿领。”

连松开门锁的声音都没有,话才说一半门就开了。

“等你很久了,阿领。”

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不致尖叫出来。白崎惠的笑脸浮在我眼前。像是穿去参加宴会般的深蓝色礼服,使得她结实的身体线条变得浑圆许多。她那在大学里没化过的清新妆容吸引住了我的目光。小惠闪到门边说。

“进来呀!”

我默默地走进室内。东京都厅神经质地耸立在紧闭的窗户外。下方的新宿街头笼罩着灰尘,显得朦胧不明,彷佛真实得近乎悲哀的插画一样。我站在门边回头问道。

“小惠,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不理我,坐到猫脚造型的沙发上,交叠起两腿,衣服发出摩搓的沙沙声。

“今天我是客人。阿领你平常总是用这种方式跟欧巴桑们讲话吗?”

我没办法定下心来坐着,只好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双手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时而交抱时而甩动着,时而插进口袋里。小惠带着似猫儿享受着随时给猎物致命一击的笑容、目光追着我跑。

“你突然就变成我的客人出现,这是违反规定的。要是想跟我谈,可以到酒吧或其他地方啊!”

小惠的表情变得有点悲哀。

“等一下,我这次真的是以阿领客人的身份指名要你的。你不是说过吗?或许这是一个无法向他人夸耀的工作,但是有它的价值在,也有让人感动的地方,所以我来确认一下。不管正不正确,光是讨论终究只是两条平行线而已。我要用我的身体去证明,阿领说的到底合不合理?”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惠,你当真吗?你是要跟我上床耶!”

她高抬着脸,一脸僵硬地说。

“我知道,你不用放在心上。阿领的价钱可真贵,真让我大吃一惊。今天一次就让我暑假的所有打工费都飞走了。你加加油,让我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明明紧张,小惠却逞强地说道。我大步走向沙发弯下上半身,突然往小惠嘟起的嘴巴一亲。

“喂,你干嘛突然这样!?”

“我明白了,这位客人,现在谁要先去冲澡?或者我们一起去?”

小惠好强的视线仰视着我。看来她并不打算打退堂鼓,并将我一把推开站起来。

“我先去,阿领,我去冲澡的时候,你把窗帘全部拉起来。”

小惠说完,便一副勇赴战场似的走向浴室。

漫长的冲水声停止之后,小惠还是没有出来。当我等得累兮兮的时候,她才将浴巾紧紧地裹在胸前现身。小惠看也不看坐在沙发上的我,直接走向双人床的一边,整个人躲了进去。我只好进去冲了个澡,将浴巾系在腰间,跪在将床单从头顶上整个罩住的小惠的床边。

“小惠,你在听吗?我也冲好澡了。现在你还来得及反悔,事后我们可以当成一个笑话来面对这件事。我可以去跟御堂小姐要回你的钱,或者可以帮你垫。我们就别再闹下去了。”

床单底下传来小惠嗫嚅的声音。

“我不能打退堂鼓了。这是我一直在思考的事情,而且我也想要阿领。如果现在打退堂鼓,回去之后我会后悔死。你赶快工作!”

我将腰间的浴巾拉下,滑进小惠旁边。床单是干爽的,可是小惠刚刚好像是躲着流泪的。

<er h3">三</h3>

我像捧着易碎品似的,小心翼翼地照料着小惠的身体。我以数倍于阿东教给我的温柔来对她,我的舌头舔遍了她的身体的每一寸地方。我用舌尖仔细地舔着小小的菱形连接着数厘米的四方形肌纹。小惠的哭泣声当中带着压抑过的热情。

我将同学的小脚趾头含进嘴里。小惠很害羞似的想将脚缩回去,我却紧抓住她的脚踝不松手。我的舌头在她那美丽坚挺的脚踝和像白木柱般挺直的阿肌里斯腱上游移着。脚踝和脚跟之间的凹陷处似乎是她的敏感部位,我的发现让她全身窜过一阵战栗。

我品味着几乎没有什么味道的年轻身体。二十岁的身体几乎还没有长出多余的脂肪。脚跟、膝盖内侧、腹部和肋骨交界处,在身体各部位连接的部分,肌肉和肌腱的纤维彷佛从薄薄的肌肤底下透出来一样清晰可见。

最后我用舌尖整顿着她那彷佛泡过热水、如砂糖块一样失去原形的性器官。我的舌尖轻轻地舔着她那松紧交叠的皱折、开口处和皱折的深处。

粗糙的舌头表面、光滑的内侧、舌头边的交界处、带有味蕾的中央部分,我借由她的性器官测试一片粘膜可能拥有的所有触感。小惠几次几乎在我口中达到高潮,但是每一次我就停止动作,对她的耻骨和大腿内侧进行温和的刺激,将她从高处拉回来。

花了将近一个小时进行了全身的探索之后,我看着小惠,给了她长长的一吻。小惠自然地握住我的阴茎。

“给我。”

“我还没有戴。”

我还没有使用保险套。小惠将阴茎的位置固定住,配合我似的把自己的腰部顶上来。

“这样就好。快点,不要让我讲那么多次。”

“不行,我是男妓。”

瞬间我想起御堂静香的疾病。我虽然每个月会去做一次血液检查,但是也要排除因为我的身体而对小惠造成伤害的可能性。我快速地戴上保险套,慢慢地将阴茎插进小惠的体内。穿过入口时稍有抵抗,可是之后就像被吸拉似的整个都进去了。我配合阴茎的动作,用大姆指腹仿佛将阴核压进四周的肉里面似的给予刺激。她的叫声变高变快了。

“舒服吗?”

小惠紧闭的眼里浮起泪珠,她用力地点点头。我将画圆的动作降到最慢,在大姆指上施加压力。阴核被夹在耻骨下方的隆起处和我的大姆指之间,无路可逃。我知道我的指腹将探露的神经压平了。小惠最后又叫了起来。

那是一个没有间断,持续很久的叫声。

我的阴茎在她的身体内侧尝试着做出舌头对阴核所做的相同动作。只要单纯地将角度、速度及深度这三个变数组合起来,阴茎的动作就可以展开无限的变化。小惠的性器官上张着像细网眼一样的神经,当阴茎抵在一个网眼上时,反应顿时就会切换,使得她的整个身体的表情产生变化。

我用了另一个小时进行内侧的探索。我非常冷静。在最初的三次高潮之前,我还可以数得出小惠的高潮次数,但是之后就无从数起了。我们躺着的床单上晕染出灰色的人形。

我将神经集中起来,忍着不射精的时间比平常更久。然而在插入之后的一个小时,我的肉体也达到了界限。小惠发出像高原一般的高度曲线,迟迟没有间断的叫声,我在她耳边说道。

“我不行了,我也要射了。”

最后我使尽力量将她翻转过来,然后将阴茎深深地插进去。我拼命地不让自己发出叫声。对我而言,这次的性交不过是另一件工作而已。至少我必须让小惠有这种感觉。

<er h3">四</h3>

一切都结束之后,小惠仍然躺在床上哭泣。她用修长的手指捂住脸,动也不动,好像被受伤的感情撕扯着而感到害怕。我的性交应该已经给了小惠一个明确的答复了。我捡起落在床边的浴巾,先进去冲澡。

我一边穿上衬衫一边回到卧室。小惠还裹着床单。脸上的妆因为泪水而糊掉了,好强的脸上海流着几道泪痕。小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抑住胸口的起伏之后说道。

“我终于明白了……阿领跟我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连性爱也完全不同……你是为了证明你跟我不同,所以才那么拼命做的吧……那是红牌男妓的专业工作。”

我没有必要回答。如果她能因此而明了就够了。我把视线落在衬衫的胸口处,扣着不用看也扣得起来的扣子。小惠的声音中又充满了活力。

“但是我还是反对阿领的工作,阿领不是能做这种工作的人。”

我抬起头来说道。

“够了,你就别管我了,或许我会做一辈子的男妓。我只会做这种事。”

“什么意思?”

心中充满焦躁的我顺口说了出来:

“御堂小姐主动邀约我,她问我除了应召的工作之外,愿不愿意做她的工作伙伴?她希望我帮她经营俱乐部的事业。”

小惠的脸色大变。她惊慌地站起来,压住裹住胸口的浴巾跑向窗边。她抓住窗帘的一角,用力地拉扯。金属滑动的声音响起,厚重的窗帘拉开来了,刺眼的天空和新宿的街道扩展在眼前。像梯子般的阳光从云层之间洒下来。

“你打算在明亮的阳光底下,在朋友和家人活着的世界里一辈子做那种工作吗?我绝对反对。你老是说那是你的自由,可是自由不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今天我总算明白了,我喜欢阿领,所以我有权利反对阿领,而且我一定要让你放弃应召男的工作。”

我眯细眼睛凝视着以阴暗的天空为背景站在我眼前的小惠。因为逆光,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是从他的声音当中,可以感受到强烈地坚信自己绝对正确的人给人的不快感。

“我现在说也没什么关系了,不过往后这一阵子,你不要接近御堂小姐。求求你。总有一天,阿领一定会感谢我的,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阿领。”

小惠斩钉截铁地说完便跑进浴室。我不懂小惠在说什么。我听到浴室里传来放声大哭的声音。我在门前等了十五分钟之久,但是里面只是一片静寂,没有动静。门没有打开,也没有水声,完全没有一点有人在里面的气息。我放弃了,对着门内说。

“我先回去了,等你情绪稳定了再到酒吧来。你到那家店随时都免费服务。”

浴室的白色门板没有任何回音。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我是在两天之后才了解小惠话中的意思。我在酒吧开店之际,信手打开的晚报上看到那篇报导。刊登在社会版的一角,位于肠胃药的广告上头占了三×七公分左右的小方块。

<small>服务女性的秘密俱乐部经营者遭逮捕</small>

<small>警视厅少年教育课和麴町署以介绍未成年少年给女性客人,唆使少年卖春之嫌疑,九日于千代田区麴町二丁目将俱乐部经营者御堂静香(本名 泽村玲子,47岁)依违反儿童福利法,卖春防制法加以逮捕。据调查,嫌犯御堂将包含未成年少年在内的五十名左右的少年,介绍给主妇们从事卖春的行为,短短三个月之内就获利超过七千万日圆。</small>

看完报导,我觉得指尖整个变得冰冷了。直觉告诉我是小惠去向警方密报的。我拿出行动电话,正想按下简速拨号,随即住手。我跑上酒吧的阶梯,在路上寻找公用电话。用零钱拨了御堂静香的行动电话号码。

“喂……”

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应道。我觉得恶心,用力地挂上话筒。我听说过,行动电话可以显示来电号码,就算下显示,警方也可以解析出号码来。如果我用自己的行动电话拨打。他们大概就可以循着号码查出我的姓名和地址了吧?

接着我拨了麴町公寓的号码。对方接了电话,但是默不作声。我听到一个温和的吐息声,是眹良。我知道她听不到我的声音,但是我忍不住不说。

“静香小姐会被抓是因为我,对不起。”

眹良的气息沉稳地持续着。她的气息让我稍微感到安心一点,慢慢地放下话筒。

报纸并没有针对此事做追踪报导。电视新闻中也只提过一次“La Club Passion”的名字。可是,对这种与性爱扯上关系的丑闻非常敏感的周刊杂志和运动报纸,却天天刊登着御堂静香的名字和脸部特写照片。据报导指出,她在年轻时好像也做过模特儿。她穿着七十年代服饰的相片不断地出现在版面上。喇叭牛仔裤配上鞣皮及针织布的拼布毛衣、配套的针织帽。这张相片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假睫毛的阴影落在半边脸上,眉毛画得像丝线一样细。跟我认识的御堂静香简直是判若两人。

我静待警方的传唤。我已经有所觉悟了。我已经超过二十岁,是个成人了。要是御堂静香有罪的话,我应该也一样有罪。可是奇怪的是过了几天,警方一直没有跟我联络。

在不知不觉当中,恢复了去上最低限度该有的课堂数,晚上则到酒吧去帮客人调酒的生活。我已经远离性爱生活了。之前甚至曾有一天当中跑两个客人的经验,没想到一旦没有了性生活,我也很快就习惯了。虽然有时候会因某个人的肉体片段鲜活地复苏至仿佛可以用手触及的程度而让我感到痛苦,但是次数也少得可以数出来。

我的第二十个夏天就这样结束了。剩下的便是颜色和味道应该都完全不同,但是却有着奇妙相似处的应召工作的回忆,和塞在背包里的信封里的钞票。这些钞票我没有数遇,不过应该超过几百万,这些金额只要用来买一辆外国汽车,或者镶有跟指尖一般大小的宝石戒指的话,立刻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两种东西对我来说都没什么用处。没有使用目的的金钱,不过是个数字罢了。

我这个夏天到底做了什么啊?

结果我最后追溯到的回忆,跟十几岁时所渡过的几个夏天并没什么两样。

正文 第二十九章

<er top">一</h3>

御堂静香被捕之后的一个星期,我来到麴町。擦身而过的人看起来都像便衣刑警,但是我还是大摇大摆地按下了电铃。七楼的电梯大厅里已经没有插着美丽的花朵了。眹良穿着牛仔裤等着我,胸前捧着一个小小的白板,并递给我一个蓝色的信封,让我看板子。

<small>能会进行内部侦查,你不能再来这里了。拿着静香小姐的信赶快离开</small>

我擦掉板子上的字,用麦克笔快速地写着。

<small>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small>

眹良默默地摇摇头,从我手中接过麦克笔。

<small>平安地逃走。不要责怪自己。其他的你看过信之后就懂了</small>

眹良放下白板,飞奔向我。我紧紧地抱住她,感受到那种令人怀念的温热感。眹良用抱住我的身体的手去按了电梯。背受传来冰冷的金属声。眹良挺直了背亲了我的唇,然后轻轻地往我胸口一推。在电梯的门关起来之前,我定定地凝视着眹良。那有着深邃瞳孔的眼睛充满了泪水,但是在我看着那对眼睛之时,泪水并没有滑落下来。

<er h3">二</h3>

我穿过皇宫,走向人行步道。秋天的晴天像刚擦过的窗户一般,连远处东京湾上头都看不到一片云、我的背部顶着轻暖的阳光,坐在护栏上,这时几个人一边慢跑一边经过我前面。我拿出蓝色的信封,读着御堂静香写给我的信。

<small>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或许我正在接受调查当中。这种工作做久了,多少跟警方还是会搭上线。这次看来是逃不了了,所以我把文件和记录都销毁了。我不会对俱乐部的男孩子或客人们造成困扰的,请你小心。我们这边真正重要的事情其实都记在眹良的脑海里,只要她能坚强地撑下去,要重新开张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阿领千万不能太自责。</small>

<small>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原本一直不知道该不该说,不过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吧?那就是关于令堂的事。听你说起她过世时的情况,我的心中产生一股骚动。我上个月和一个在横滨经营俱乐部的朋友联络过。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十年前的事情。这件事在从事俱乐部相关工作的业者之间,好像曾经引起一阵话题。我只告诉你结论。</small>

<small>你的母亲从事跟我一样的工作。她倒卧在车道上,可能是在办好突如其来的工作的回程当中。我相信以阿领现在的心态应该不会一味地责怪令堂吧?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请你千万不要憎恨或轻蔑令堂。</small>

<small>仔细想想,阿领跟令堂,还有眹良跟我,根本就是很类似的亲子模式。我们四个人因为同一种工作而产生连结。这或许是一种很无趣的想法,但是我现在真的感觉到,我们或许是因为命中注定该相过所以相遇。</small>

<small>我不知道审判的情况会是什么样子,但是应该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在吧?我当时的邀请至今仍然数算,要是你有意要做,请你支撑眹良。那个孩子好像真的很喜欢你。</small>

<small>P.S.从这一层意义来看,或许眹良的心情跟我没多大不同。我愉快地等待我们三个人某天将会回到像今年夏天这样的生活。</small>

正文 三第三十章

让人觉得好像永无止尽的暑热,在进入十月之后便急速地消灭了威力。时序进入让人怀念起长袖衬衫和薄外套的季节。我从背包里抽出几张纸钞,买了一件黑色的喀什米尔羊毛背心,将像绵雪一样轻柔的背心套在连最上面一颗扣子都扣起来的黑色衬衫上。当天如往常一样站在吧台内侧准备开店的工作。即使在夏季天色还亮着的开店时间,空气中也彷佛掺杂着夕阳的色彩。

“可以进来吗?”

我听到一个令我怀念的声音。抬眼一看,店门的木框中嵌着一个瘦小的少年身影。长长的发梢朝着内侧摇曳着。当阿东一脚踏进阴暗的酒吧内时,便对着跟在后面的人招招手。是一个黑色裤装的影子,比阿东还高的女性。

我想起当初到这家店来时的御堂静香,差一点就要叫出来。我在性方面的冒险完全从那天开始,可是,来人的走路方式跟御堂静香不一样,感受不出有大型的猫科野兽般轻巧的残酷性。那个女性低着头穿过从天花板上落下来的光柱。也难怪我会搞错,站在阿东身后的,就是脸颊线条比以前更锐利的御堂眹良。

我说了一声欢迎你来,指着吧台正面的凳子请她坐下。阿东很熟稔似的坐了下来,眹良则浅浅地坐在狭窄的椅面一角。

“我等你们好久了。喝点什么?”

我带着笑容,慢慢地蠕动着嘴唇说道。阿东要了生啤酒,而眹良则跟御堂静香之前一样点了螺丝起子。我先将啤酒拿给阿东,然后开始着手调鸡尾酒。妈妈酒量好,我想眹良应该也一样吧?她这阵子以来,一定一直做着一些会磨损她神经的事情。我将干杜松子酒多加了一点,以比平常粗鲁的手法摇着摇杯。我会按照客人当天的状态而在内容上做微妙的改变。三个月的应召经验对我的酒保工作也助益良多。我将杯垫连同鸡尾酒一起滑送到眹良面前。

眹良轻轻地将乳白色混浊的液体送到嘴边,然后放下杯子,做出把手指头缠绕上去的动作。阿东说道。

“她说很好喝。”

这句话不用阿东口译我也能懂。吧台上四处散落着像针一般细、发着光的刮痕,眹良的手在上面跳动着。

“待身边的事情告一段落……我打算重新开始营运俱乐部……我想知道之前妈妈说过的提案你有什么答案……你愿意帮我们店里的忙吗?”

眹良的眼神是很认真的,但是阿东却像玩传话游戏一样愉快。

“太好了,只要有我跟阿领,俱乐部一定没问题的,因为独一无二的两个第一名都到齐了。”

“阿东以后打算继续做应召的工作吗?”

阿东耸着肩,用手指头梳理着他黑色的发丝。

“我不是说过吗?我的神经配线是混乱的,我找不到其他可以让我存活下去的工作啊!当然我也可以在其他的俱乐部工作,不过能跟阿领还有眹良在一起会比较快乐。”

我提起小惠的事。我告诉他们,去向警察密报的是为了让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大学同学,这次的事件一切都是起源于我。眹良低垂着眼睛,可是阿东却很干脆地说道。

“有什么办法呢?人要是像阿领那么受欢迎的话,难免会卷入莫名其妙的纷争当中。以前我还遇到过一个女客人为了让我有极致的快感,还想杀了我呢!”

“你没怎样吧?”

阿东很慵懒似的点点头。

“嗯。现在她在福冈的高中当英文老师,我还收到她寄来的贺年片。她好像在跟自己的学生交往。”

当眹良确定我们之间的闲聊告一段落时,她的手又开始动了。我被她那流畅的指头动作给迷住了。眹良的手让我想起很多东西。盛着露珠而绽开的花瓣;笔尖浑圆的2h铅笔滚动的声音;玻璃刚破裂的蓝色断面;被强风吹得满天飞的便利商店的塑胶袋。这些都是我见过而又被忘得精光的景象。我听到阿东的声音说道。

“关于刚刚的问题你的答复是什么……就算妈妈是因为阿领才被抓的,你也不用勉强自己……选择你真正想做的事情就好”

一向坚持正义和正道的小惠,总是采用强制性的手段,然而存活于法律和常识之外的眹良,却在最后的开头还如此重视我个人的自由意愿。她的体贴让我很感动。

“要是你不嫌弃,我希望能帮俱乐部工作。也想跟眹良和阿东一起工作。大家一起等静香小姐回来吧!”

这是我看过御堂静香的信之后自然就浮显在心头的决定。在我慢慢地蠕动嘴唇说话的途中,眹良就像安了一颗心似的哭了起来。阿东一口喝光了啤酒,又要了一杯。我连同自己的一杯,将金黄色的液体倒满在两个啤酒杯当中。干杯之后阿东说。

“言归正传,今后几个月,我们都被警方锁定了,所以暂时还不能活动,大概要等到明年才能开始活动吧?喂,今年剩下的三个月就让我们一起找事情做,一起去玩玩吧?我想跟眹良小姐还有阿领一起到南岛玩。我知道峇里岛有不错的饭店……”

眹良擦干泪水,带着笑容凝视着讲得正起劲的阿东。我轻轻地将手叠放在眹良放在吧台上的手上面。眹良翻过手掌,紧紧地握住我。我们的指头交缠在一起。即使没有打着手语,她的手,也诉说着许许多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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