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乡下... - xp1024.com
《城里,乡下...》


第 1 章 敬群遇云艳 (1)

(1)

(1980年夏)

八月的淮海大地,满眼是一望无际玉米的海洋。

炽热的气浪,挟带着噪耳蝉音,在玉米地上空往来盘旋,时而将翠绿连片的玉米梢花拨弄起道道轻浪,旋转着归向一个圆心;时而犹如一块无形的巨石砸向青纱帐的海洋,推拥起排排波涛,喧嚣着消失在远远的尽头。

玉米地中间,一条斜斜的石子公路,将连片的玉米地一分两半。此时的公路上,正有一个黑点在向北方移动。

新分配工作的财校毕业生肖敬群,骑着一辆半旧自行车,沿着穿行在密密的玉米地中间的石子公路,去离县城40里远的高集公社中心税务所报到。接近响午的时分,路边闪过一根水泥制作的里程界桩,上面的“20”字样清晰可见。白晃晃的公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偶尔只能看到一两个公路养护工人,沿着路边,默默地在用扫帚将贱落路沿的细石子扫回路心。

肖敬群的头上戴着一顶大圆竹圈绷白洋布做成的凉帽,宽宽的额角,方方的脸颊,大颗大颗的汗珠连成线地往下滾落。白色的圆领汗衫上,前胸、后背沾湿了一大片,汗衫前胸红字染印的“临海财校”几个字,紧贴在鼓鼓的胸肌上,显得尤为清晰。车后架上,一边一个跨放着一只黄帆布旅行包和棉绳网袋,里边塞满了脸盆、水瓶及搪磁缸等日常用品。

一个标志有“高集”的杂树棒钉成的指路牌,出现在路边的一个岔路口。肖敬群停下车,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便偏转车把,弯上了去高集的土路。

骑行不多远,一辆出现故障的手扶拖拉机歪着机身停在路边。车下两个头戴草帽的青年正蹲在地上忙活着。车斗里坐着一位姑娘,正探着头看着他们修理。

见肖敬群一个人骑车,又是往高集方向,车上的姑娘喜出望外,立即站起身来,杨手向肖敬群招呼:

“喂,这位同志,你是去高集吗?”

骑车赶路近一个上午,几乎没有碰到什么人。埋头骑车的肖敬群万没想到,在这里会有人向他打招呼。当他惊醒过来连忙停车时,车已过去了五、六步远。他回首向招呼他的声音望去,只见车斗上临风站着一位姑娘,正微笑着向他点头。

车上的姑娘有20岁左右光景,身材挺拔纤秀,鸭蛋形的脸盘,梳着两条齐肩短辫。上身穿一件黄底红条方格的短袖衬衫,下穿一条海军蓝的筒裤。

见招呼他的人竟是这样一位青春俊美的女孩,肖敬群一下子忘记了该怎样回答。当车上的女孩又向他重复了刚才的询问后,他才嗫嚅着回答:

“啊,是啊,请问高集,离这里还远吗?”

“不远,我就是高集的。”车上的姑娘轻快地回答。当她认真地打量了肖敬群车上的行李后,确信肖敬群不会是什么坏人,便轻声问:

“我急着回去有事,能搭你的车吗?”

“完全没问题。”

肖敬群一边爽声回答,一边将车退回到手扶机的车斗边支好。当他见姑娘从车斗上往下爬感到吃力,便飞快地跨前一步,用手托住姑娘的两个手臂,让姑娘借力轻轻的落到地上。

就在姑娘落地的一瞬间,一股肖敬群从未体味过的、年青姑娘特有的那种体香,直冲入肖敬群的鼻中,肖敬群紧张得连忙闭起眼睛、屏住呼息,将头微微的侧了过去。

这一幕让旁边两个修车的羡慕不已。其中一个满脸青春痘的青年打趣说:

“还是年青姑娘好啊,换了我在车上,这位小兄弟能这样扶我吗?”

一句话,逗得肖敬群和那位姑娘双双脸涨得通红。

姑娘回身向两个修车的打声招呼,便轻身跳上了肖敬群的自行车向高集驶去。

路上,肖敬群知道,姑娘是高集本地人,叫邢云艳,在公社中心小学代课。当肖敬群说到自己是刚分配来税务所工作时,车后姑娘惊讶地说:

“你是到税务所工作的?”

肖敬群见姑娘听说自己到税务所工作如此惊讶,以为姑娘一定有什么亲戚或熟人在税务所,便随口问:

“是呀,你认识税务上的人?”

一听肖敬群问自己在税务所有没有熟人,车后的姑娘立时警觉起来,她连忙搪塞说: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

前边的土路,渐渐的开始变宽。又拐了一个弯道,车子驶上了一座水泥桥。水泥桥约有3米左右的宽度,两边的栏杆好有一半都已损坏。

当车子骑到桥中心刚过一半时,两条足有半尺宽、长长的开裂桥缝接连映入眼前,透过桥缝,桥下清洌的河水隐约可见。

这一突发情况,令肖敬群惊出一身冷汗。他下意识地将刹把一勒,车龙头一蹩,连人带车硬生生地便倒了下来,而他自己,由于用力过猛,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向无遮无挡的桥边甩了过去。

车后的姑娘一见车子倒地,情况十分危险,迅速跳下车,不顾一切的伸开双臂,从后面将肖敬群一下子拦腰抱住。

两人在桥上刚一站稳,惊魂稍定的肖敬群,扭头见姑娘双目紧闭、两臂死死地抱着自己,不由显得十分尴尬,他连忙向姑娘表示歉意说:

“真对不起,其实我的车技还是不错的,没想到桥会坏成这样。”

姑娘见肖敬群一脸真诚地在向自己道歉,也不好意思起来,她理了理因为用力显得稍稍张开的衬衣领口,向脚下的桥缝看了一下说:

“这桥缝不知害过多少人,经常有车轮子陷进去。你主要还是路不熟。”

她站在桥边,向不远处的集镇望了望,指着不远处的一处街院对肖敬群说:

“好了,税务所就在前边不远的路北面,门口挂着牌子的就是。这点路就不坐了,今天真的谢谢你。”

肖敬群见目的地已近在眼前,便一边和姑娘说着话,一边推着车向不远处的税务所走去。

山南县高集人民公社。

这是一座打量一眼就几乎可以尽收眼底的普通农村集镇。

几条弯弯曲曲的土路,分不清东南西北地陈列着,构成了集镇的街道框架;沿着土路两边分布的或单排、或连院的砖坯平房,就是集镇上的主要建筑。

高集中心税务所座落在集镇入口不远的街路边。

迎面望去,这是几间毫不起眼的红砖平房,如果不是门口挂着一个白色的牌子,你很难和旁边的民房相区别。不知是誰家的几只散放的鸡,正在这一带门口悠闲地散步。

肖敬群放慢脚步走近那挂有牌子的平房门前。他的目光透过门洞,努力向平房里边搜视着什么,以至忘了向同车来的姑娘说一声道别。直到迎面而来的一声询问,才让肖敬群回过神来:

“你是小肖、肖敬群吗?我们早就在这里等候你呢。”

话音刚落,从门里跨出个人来,一把拉住肖敬群的车把手,就要帮他推车子、提行李。

肖敬群抬眼向来人望去,只见这是一位头发花白、面目清癯、身板笔直的老同志。肖敬群在县局开介绍信时,听人秘股同志说过,这里的老所长姓高叫高维卿,估摸这人一定就是高所长了,于是他便回答说:

“我是肖敬群,您是高所长吧。”

“啊,是的,我姓高。这里就是我们所的全体人员了。”

高所长让跟他从屋里出来的人将肖敬群的行李往里搬,一边向肖敬群逐个介绍了所内的人员:副所长任凤敏,内勤会计薛从飞,专管员解丰收,还有代征员小叶小宋等。

正当大家忙着相互介绍认识时,身后小宋冒出一句话,引得大家全都笑出声来:

“丰收,领导来视察了,你怎么不长眼睛!”

肖敬群连忙向过来的路上回首一看,这才想起原来同他搭车来的姑娘,此时正在街心向这边望着。

姑娘一见有人拿她打趣,脸上刹时飞起了一抹红晕,背转身便匆匆走开了。

老大哥薛从飞一见姑娘要走,立即飞眼向解丰收使个眼色:

“丰收,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呀!”

在同事们的笑声中,解丰收急忙向不远处的姑娘追过去,但搭车姑娘好象并未看到解丰收过来,已径自匆匆走远。

解丰收迟疑着张望了一会,悻悻地走了回来。

在高所介绍下,肖敬群这才仔细地看清了中心所内部的全部设施。

这是一座前面临街、后面带有一个小院的院落。临街三间,当中一间较大,做走道兼放着薛从飞的办公桌,桌子旁边还放有一大两小几张边角都已破损的黑人造革简易沙发,算是来人用作停留休息的地方。两边的空墙上张贴着所里人员的黑白照片以及“税务人员三大纪律十一项注意”等管理制度。西头一间是“资料票证室”,东头一间是任所、解丰收、肖敬群三个人的办公室。院内还有两间不大的平房,分别是高所的臥室兼办公室,解丰收、肖敬群两人的卧室,卧室床铺全是两条板凳加竹片床的那种。

高所长告诉肖敬群:

“高集中心税务所,除直接负责高集公社和地处集镇范围内县原种场的的税收征管外,并负责周围三个公社的税收协调管理工作。这里除了解丰收和你一样刚来不久,是部队退伍回来的新手以外,其余人员大多是本社或邻近公社的,最少在这里工作也有5年以上了。”

第 1 章(2)

(2)

任凤敏不知从哪里麻利地找来了几根竹杆,与解丰收一道,三下五除二就帮肖敬群支好了蚊帐。肖敬群问任所的宿舍在哪里,任凤敏告诉肖敬群:

“所里就这几间房子,我和薛从飞都是本地人,就住在家里。”

解丰收对肖敬群说:

“我们吃饭在乡政府食堂,从这里往西也就300米远。原来我刚来的时候是在隔壁食品站搭伙的,伙食也好,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惹毛了那里的站长,结果就不让我们搭伙了。你今天刚来,就从我这儿拿饭票先吃着。”

高集人民公社机关大院。

红砖砌成的四根方柱,呈“八”字型排列,构成公社大门的主体。墙体上文革时期留下的**头像剪影以及“最高指示”的文字,虽经涂料刷盖,但随着涂料的淡去,里层的剪影和文字又隐约显现出来。一面“山南县高集人民公社革命委员会”的牌子,挂在大门旁边的方柱上。

进入公社大院直往里走,在西北角处,有一道红砖墙将那里与办公区隔开,砖墙中间开着一个圆形小门,小门里就是公社机关食堂。食堂是一排6间红砖平房。就餐区在最东面,里面安放有五张方桌,全部是长条木凳。头顶上斜对角方位安装着两只吊扇,颜色都已发黄並落满了污黑的油烟。厨房与餐区之间用砖砌的白粉墙隔开,墙上留有两个半圆顶的打饭窗洞。

肖敬群伸头向窗子里一看,只见午饭除米饭外,菜有三、四个品种,今天的晕菜是萝卜烧肉。高所对肖敬群说:

“敬群你今天刚来,又骑了这么远路车子,就买个烧肉慰劳慰劳自己。我和丰收也和你一样。”

高所领两个年青人在最里边的一张桌子上坐下。高所对解丰收说:

“事务长老田房间门开着,待会儿吃完饭你领小肖去买一下饭菜票。”

几个人正吃着,只见公社革委会主任刘奕新和组织委员余作儒两人,手里拿着碗筷走了进来。当他从窗洞里端着饭菜回身正找坐位时,一眼瞄见高所桌上有个不太熟悉的面孔,便问:

“高所今天有客人?”

高所连忙站起来,将刘奕新等招呼到自己桌上,向他介绍说:

“这是我们所新来的专管员,叫肖敬群,是省财校毕业的专门人材。”

刘奕新一听十分高兴,对高所说:

“近年来,税务系统不停进人,这足见国家对税务工作不是一般的重视了。”

他转头对肖敬群仔细地打量了几眼,见小伙子身材高大,五官舒展,不禁脸露喜色,回首朝余作儒望了一眼,喜滋滋地说:

“小肖到高集来,我们这又增加生力军了。高集是苏北有名的革命老区,你们的高所长经历过战争炮火,是当时的苏皖边区政府培养起来的财税干部,你们来这里,可不能给老区政府和人民丢脸哟。”

肖敬群见今天刚来这里,就碰到当地的一把手领导,而且刘主任又对自己如此寄予厚望,心中十分激动,连忙点头称是。

解丰收比肖敬群早来几天,与这几位公社领导基本都熟悉了,他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向刘主任身边的余委员也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大家边吃边谈,在谈到当前的税收状况时,刘奕新的语速慢了下来,平日说话豪气冲天的他,此时竟显露出些许的无奈:

“要说高集的经济底子,在周围的四乡八镇中,本来还算不错的。可是,经过这大跃进、文革的连着闹腾,一点点家底都给踢蹬光了。现在我们这里的社办企业,除了一个农具厂、砖瓦厂能让人看看外,就找不出什么了,那些个腌渍厂、猪毛厂、粮食加工厂等,基本就半死不活的样子。远不如文革之前。我记得早年县里搞税收‘三无县’建设,就是在我们公社搞的试点,可现在...”

刘奕新说到这里,欲言又止地停了下来,朝大家望了一眼,放下手中的勺子,摇了摇头。

猛一听“三无县”这个名词,肖敬群和解丰收都十分不解,便插话问:

“这‘三无县’是什么意思?”

见两个小青年追问“三无”是什么意思,刘奕新怕自己记得不清,便将头转向高维卿,意思是让高所来解答,这样更准确一些。

高维卿见刘主任询问自己,随即边想边解释说:

“‘三无’嘛,好象是无偷漏、无差错,还有‘一无’是什么我记不清了。不过,就这‘两无’,这都又有谁见着了?”

高维卿的反问,让一桌子人都轻轻笑了起来。

“后来嘛,”刘奕新又接着前面的话题往下说,“又搞什么税利合并,县生产指挥组在我们公社搞财税大包干,把收什么税、怎么收税的权利,都下放给公社,你说这下面能不乱套嘛。”

肖敬群、解丰收还是第一次听说,国家将税收这么严肃的事情,交到基层公社来办。听刘主任这么一说,一齐张大了嘴巴尖叫起来:

“国家让下面公社来决定怎么收税?”

高维卿见两个年轻人这么惊诧,朝他们点点头感慨地说:

“就是,当时的税务所就是可有可无。多少年公社税务所就我一人,成天不是支农就是大批判,到处打杂。我最记得有一次县里来检查,检查组的同志几次上门都碰不到税务所的人,便写了一首打油诗贴在我的门上。诗是这样写的:

“乡下有税干,言说支农去,只在此乡中,云深不知处。”

后面两句是刘奕新和着一起记起来的,看来他对这件事也是印象极深。

从对往事的记忆中回过神来,刘奕新再次打量了一眼桌上的两位年青人,一脸真诚地说:

“现在文革是结束了,但文革的危害还远没有消除。我真心实意地请你们对所有的税收,一定要一分不漏地颗粒归仓,为公社财政分忧,也为我这个穷当家的分忧。”

吃完饭,众人先后来到院里的洗碗池上洗碗,洗涮完毕的边走边聊着离开。

解丰收瞄着余作儒,故意走在最后,然后悄悄地挨过去低声问:

“余叔,最近我几次去找云艳搭讪,可她一点都不理我,是不是我哪儿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听解丰收问到这件事情,余作儒有点诧异地问:

“这件事情你不知道?”

解丰收急急地说:

“我一点都不知道其中的原因,您要是知道,就请告诉我吧。”

余作儒声音低低地对解丰收说:

“我知道的也不太清楚,不过凤敏在家里是跟我嘀咕过这事,好象是你家父母那头直接向介绍人捎过话来,嫌云艳是农村户口,不同意你们交往。”

一听是这么回事,解丰收倒抽了口凉气,苦着脸嗫嚅着说:

“原来是这样,难怪云艳这两天碰到我,理都不愿理我。真不知道怎么说我的父母,他们怎么能不告诉我一声,就替我做主了呢。”

说完这话,解丰收好象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又转脸盯着余作儒问:

“余叔,不对,如果是这样,那任所怎么不跟我说呢?”

余作儒朝心情懊恼的解丰收打量了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凤敏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连小孩子都怕得罪的。何况这事,她搞不好以为是你自己早就事先与家里商量好了,才回复介绍人的。”

听完余作儒的解释,解丰收重重地吁了口气,双手撑在水龙头的水管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盯着面前的水池,嘴里不停地嘀咕:

“爸,妈,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怎么能这样?”

余作儒瞧着解丰收的激动模样,劝慰他说:

“你父母有他们的考虑,这也不能全怪他们。”

解丰收一拍手下的水管,向余作儒发誓说:

“余叔,云艳是个好姑娘,我不想放弃,我会向我的爸妈做工作。我就不信,这天下农村户口的人就都不过日子了?况且还有我是吃商品粮的呐。”

见解丰收态度坚决,余作儒向他点点头,理解地拉上他,一起向小院外面走去。

...办公室里,解丰收手抱电话,情绪激动地向电话那头大声地解释着什么,反复地责怪“你们怎么能这样,我现在工作不也是在农村吗,你们怎么就一根筋到底?”

大概是那头挂断了电话,解丰收握着手中的话筒愣在那里。

...解丰收家里,丰收脸色铁青地从屋里摔门而出,后面跟着声嘶力竭的母亲,她见儿子要走远,一下子晕厥了过去,摔倒在地上。

跟着从屋里出来的丰收爸和围在屋门前的解叔,见丰收妈晕倒,连忙大喊丰收回来,斥责他不该这样,一家人紧急用三轮车将病人送往医院。

...公社小学大门一侧,任凤敏在向邢云艳做着工作,但任由任凤敏说破了嘴皮,邢云艳总是坚决地摇头:

“任姐,不能,我不能因为我而让丰收和家里人决绝,那样对扶养他长大的父母太残酷了。乘现在刚刚开始,你就让我们好合好散吧...”

第 1 章(3)

(3)

高集中心税务所。

东方露白,极重的雾气下,税务所的房屋、院落,在尚未褪尽的夜色中显得影影幢幢。邻院村民家的公鸡,分不清遍数的叫着。

随着税务所的临街屋门被“拍拍”敲响,高维卿所长的宿舍门应声而开,房间内的灯光直射进院子。在一、两声咳嗽之后,便是高所与赶早市前来为猪肉、香枝宝烛、竹编农具等纳税滾花的人打招呼声音。肖敬群、解丰收两人听到响动也紧跟着起来帮着高所忙活。

住在集镇边上的薛从飞也照例来得较早。他进门后,便搬起放在门后的“山南县高集人民公社中心税务所”木牌挂上临街的门边,又随手操起一把竹扫帚慢慢打扫门前院内。可能是用过了力,薛从飞停下扫帚,伸手抵着后腰,吡着牙揉搓着。

吃完早饭回来,高维卿一边让肖敬群收拾东西,准备同他一起去赵滩村收零散税,一边交待薛从飞:

“抓紧将本月的收入情况匡算一下,看看进度如何。”

肖敬群从宿舍里将自行车搬到院内,又将挂在床边的黑色公文包取下来,将税票、剪刀、复写纸、笔、雨衣等都装进去,最后又将刚从公社食堂带回来的、里面装有馒头的铝饭盒,塞进包里,这才将包背在身上,从屋里出来。

高维卿也已将自行车推到了院子里。肖敬群见高所自行车没有前后挡泥板,眼看着怪怪的,便伸手摸了摸粘連在车锁上的铁硬的泥巴,忍不住笑了起来。

高维卿换上平时不太喜欢穿的黑塑料凉鞋,从房间出来,随手将手中的布单鞋放在窗台上晾晒。见肖敬群在对着自己的车子发笑,感觉有些诧异。在知道肖敬群是因为他的车子没有挡泥板而发笑时,高维卿不以为然地晃了晃脑袋,对肖敬群说:

“小滩是个临湖小岛,离集镇有近二十里地,还要坐船进去,交通很是不便。其中有一段路全是淤泥,你那车子有挡泥板,有可能会寸步难行的。”

两人骑上车子上路,时间不长便来到镇口的小桥上。肖敬群这次早早就瞄定了桥中心的缝隙,并稳稳地避让了开来。他下意识地透过桥缝看看下边的河水,谁知竟隐隐约约地看到了搭车女孩甜美的笑容,这让肖敬群徒然感觉脸庞赤热了一下,随即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连接邻县的石子公路上,有县局设立的税务检查站。路过站口时,正在执勤的税务干部好说歹说让高所停下来歇歇脚。

高所见硬冲过去不行,聊开了又怕耽误今天的收税,便一只脚撑在地上,一条腿跨在车子横杠上,向今天也在路头值勤的检查站赵站长说:

“赵站,今天上小滩去,实在没时间陪你们。我们是老熟人了,我只有一个要求,以后你查到我们所的流动税源,你招呼我一声,不要全拿走。只当是帮帮我老哥的,行不行?我敢说,县局的日子比我们好过多了。”

赵站长一听高所说起这样的话头,立马现出一脸的苦容:

“好啊高所,你把心摆正了说,我什么时候从你这里拿走税源了?你说你压力大,我还不知道向誰去诉苦呢。就说今年吧,我的收入任务是11万,如果不完成,那局长还不将我的皮给扒了?”

高维卿见话已说透,再争辩下去也无用,就匆匆向赵站告辞,领着肖敬群直向小滩奔去。

高集公社小滩大队。

一块写有“小滩大队”字样、一尺见方的木板牌,钉在滩头渡口电线杆上。

临近河滩边,羊肠小道变得泥泞起来,肖敬群的自行车挡泥板与车轮之间,很快就塞满了淤泥,一步也转动不了,而再看高所长的自行车,却仍在勉强骑行。

高维卿停下车来,从路边的柳树上折下一段小树棒,帮肖敬群捅了捅,又骑了几步,看着离得越来越远的肖敬群,高所叹了口气说:

“扛上肩,走吧。”

两个人卷起裤腿,肩扛着自行车,沿着渡口的羊肠小道,跨上渡船驶向河滩对面的一个小山包。

对面的渡口设在小山脚下,由于水浅,渡船靠不了岸边。船上的人只能跳下船,沿着裸露在河滩里的一串石块走到渡口去。

肖敬群肩扛着自行车,一步一步在石头上跨着,刚走了几步便有点气喘吁吁起来,身上的衬衣也被淤泥粘得不成样子。他停了停脚步,担心走在后面的高所会吃不消,便回过身来向后面打望。

谁知这一望竟让肖敬群羞愧得满脸通红起来,因为他发现,一头花白头发的高维卿,稳稳当当地紧跟在后面,脸不红,气不喘,正面露微笑地打量着他。

肖敬群赶紧加快脚步向渡口走去,跨上岸后,紧跟上来的高维卿指着面前浅浅的河道,对肖敬群说:

“你不要小看这条河道,现在看上去浅浅弯弯的,温顺得不得了。但如果碰上山洪暴发,那还是相当危险的。”

高所的提醒,让肖敬群惊愕得伸了伸舌头。

两个人推着车子,翻过一道矮矮的山包,迎面一阵带有湿气的湖风吹来,一座以渔为生的小渔村便呈现在眼前。

这是一个整个街心长不足百米的山坳集市,集市上除了一些卖生活日用品的小店之外,就是以卖捕涝用品为生的小摊贩。

在一家小杂货店里,高维卿刚走进店面后门的小院内,几只受惊的母鸡就直飞起来,翅膀都扑到了肖敬群的脸上。正在后屋忙活着的女店主,见是税务上的高所来了,忙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土,招呼来人,同时拉过院角的竹椅让坐。

肖敬群刚打算把椅子拿给高所坐,却发现椅子上有一大泡鸡屎。

女店主很是尴尬,返身从后屋端来一条长条凳让来客坐下。由于双方都相互信任,女店主很爽快地缴纳了税款。

小集市上,挖药材的,卖木搓板槌衣棍方凳条凳的,收破烂的,卖摊网虾笼渔具的,都一一缴清了当月的税款。当高所他们来到一个炸爆米花的小摊位前,向他征收本月的税款时,摊主一脸嘻笑地向高维卿说:

“高所长,今天还没开市呢,等下次一起给你吧。”

高维卿向他望了望,又扫了扫地上崩落的碎玉米花,胸有成竹地说:

“三拐子,你就不能来一次干脆点的,真的没开市?”

“别听他的,高所,一上午他就不停的开炮,我耳朵都要被他震聋了。”

旁边卖网具的是三拐子的紧邻,平时斗嘴惯了的,又与高所熟悉,听三拐子在这里磨叽,便一步跨过来,伸手就拉开风箱下面的抽斗,哗啦一声将抽斗里的零钱倒叩在地上,硬币滾落了一地:

“看看够不够,不够我借给你!”

周围的村民都“轰”地大笑起来。

临近中午,高维卿拉着肖敬群来到村头的一颗大榆树下歇了下来。这里有一个不足十岁的儿童摆着一只破旧的方凳,上面放着几只蓝边碗在卖凉茶。两人打开随身的提包,拿出里边用铝饭盒带来的午饭吃起来。

午饭是早晨在公社食堂买好的,两只馒头外加一大块红萝卜条就解决了。临近吃完时,肖敬群摸出身边的角币,端来两碗凉茶,与高所两人一人一碗,畅快地喝了起来。

本以为吃了饭可以往回赶了,谁知高所在稍微休息了一会后,又带着肖敬群来到后街的一处草顶泥墙的小茅屋前。原来这里有一个残疾人开的收音机修理店。

在简单地谈了生意情况后,残疾人翻遍了身上的衣袋拿出所有的角票零钱,都交给了高所,但还是不够。最后,那个残疾人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从箱子里翻出十几枚鸡蛋,要一起交给高所。

高所看了看台子上的钱和鸡蛋,叹了口气,推回了鸡蛋和两张1元的纸币,开具了一张足额的税票交到了残疾人的手里。

两人默默无声地推车往回走,在来到渡口边等船的时候,高维卿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伍元纸币,放到收税的包里。

一旁的肖敬群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连忙从自己的身上翻出伍元钱来,要垫付这笔税款。

高维卿笑了笑说:

“你工资没我高,又是第一次领,怎好让你一来就填这亏空?”

说完,他便将肖敬群递过来的纸币,硬塞回他的口袋里。望着面前的河水,高维卿表情复杂地说:

“对于这一类的税款,我有时也十分的矛盾。你说收吧,面对这些残疾人的困难处境,真是于心不忍;你说不收吧,可国家的政策又摆在那里,我们总不能明知故犯地带头违法吧。小肖,你是经过专业学习过的。你看这种处境,它为什么会发生,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需要面对?”

高维卿左右为难的神色,让一旁的肖敬群也感觉困惑,这暂时还是一道难以化解的难题。他拾起身边的一块泥团,扔向远处的河水里,吐了一口长气说:

“我也说不准,但总的原因是我们国家现在还很穷,而需要用钱的地方又很多吧。至于什么时候能改变,我看这就要看我们国家经济发展的速度了。”

两人正在闲聊着,远处的山脊上,传来阵阵雷声,一大团黑压压的乌云,从山那边直窜上来。

高维卿打量了正慢慢驶向对岸的渡船一眼,又回身望了一下身边的肖敬群和斜依在脚下的自行车,有点焦虑地皱了皱眉头。在稍作考虑后,高维卿果断地扛起自行车,对肖敬群说:

“快,回河岸上去。雨是从上游来的,山洪有可能说来就来。”

说完这话,高维卿便领着肖敬群快速地退回到河岸上。渡口周围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两人便从包里拿出雨衣穿在身上,护住包里的税票、税款。

第 1 章(4)

(4)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头顶上一声炸雷响过,一阵狂风吹得满山树木左右摇晃,铜钱大小的雨滴,犹如乱箭飞蝗一般从天而降。 刚才还平平静静的河道,转眼间已黄水滔滔,雨雾蒸腾,行人渡船也统统失去了踪影。

从没见过这种阵势的肖敬群,惊惶失措地撑开双腿,紧靠着身后的巨石。同时伸出一只手来抓住高所的车子,生怕狂风将高所连人带车刮倒。

似乎是因为司空见惯的原因吧,狂风暴雨中的高维卿,却显得轻松很多。他默默地打量雨珠砸在地上溅起的水汽,平静地对肖敬群说:

“这是雷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你看吧,不出一个小时,保险一切都过去。”

听了高维卿的话,肖敬群感觉心中宽慰了许多。他打量了一眼刚才等渡船的地方,只见一串石块除岸边的一、两块还能看得出来外,其余已全部淹没在水中,不见了踪影。湍急的水流,如万马奔腾一般,咆哮着直往下游方向狂泄而去。

肖敬群心有余悸地对高所说:

“如果不是退回来的快,说不定还真的要出危险呢。”

高维卿回过头来向肖敬群慎重地叮咛:

“以后要是你一个人下来,千万要注意,这水火是最最无情的。我们这里,属丘陵地区,虽然大山不多,但小山包还是不少的,过河要注意山洪,越岭还要注意滑坡。”

好象是要印证他的话似的,就在高维卿刚刚说完“要注意滑坡”,话音还没落,肖敬群背靠着的巨石上方的山坡上,就滑落下来一溜石子泥浆,顺着石壁流到两人的脚下,一块较大一点的石头直接蹦过肖敬群的肩膀,飞落到两人面前的河道里。

这一情景让高维卿在吃一惊,他迅速从石壁迈开一步,回头向背后的山坡看去,只见风雨之中的山坡之上,一棵近两人高的树木,已被连根吹倒,树根带动起大团泥石,正在向下滾落,眼看着就要砸到肖敬群的头上。

这下容不得高维卿思索,他猛扑过来,用尽全身的气力,猛推了肖敬群一把,紧接着他便就势蹲到自行车与石壁的夹缝之间,双手抱头紧缩着身子贴在石壁边。

头顶上传来呼隆隆一声闷响,碗口粗细的一棵大树,连同碎石泥块,兜头就砸了下来。盘根错节的带泥树根,被立在外侧的自行车磕碰了一下,斜斜地向外翻滚了一下,重重地摔落在河岸边的石板台阶上。被树根带下来的泥石,稍大一点的,连滾带蹦落到稍远一点的地方,被雨淋湿的泥土,成为泥浆,顺着石壁流淌了下来,让踡伏在石壁脚下的高维卿一时间变成了一个泥人。

被推到一边的肖敬群,在树木砸下来之后,才明白刚才的险情。跌坐在地上的他虽然也被树枝刮到了一点,但还算是完好无损。

他双手撑在身后,抬眼打量着面前的情景。只见一棵連根带叶的大树,横在当面,已经完全挡住了高所所在的位置。大树周围的地面上,一片狼籍,到处是散乱的枝叶、土石,枝叶下面,大雨冲刷下来的浑浊泥浆,汇成细流沿着石板路向河道里流去。

“高所长!”

看不到高维卿的身影,呆在地上的肖敬群猛然无比的恐惧起来。他飞快地爬起身子,一边下死劲地拖着面前的大树,一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嚎叫着:

“高所长,高所长!”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树叶底下,传来了高维卿熟悉的声音。随着树枝的的慢慢挪动,肖敬群发现,高维卿抶着身边的自行车,抖着一身的泥巴,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

肖敬群惊喜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的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汨汨地直往下流。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挪开大树,又跨过士石堆,帮高所将自行车搬了出来。他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为什么这样无能,他不停地责备自己:

“高所,我真的是太无能了。半天时间,竟然几次面对危险都毫无察觉,我还能做一个好税务干部吗?”

望着眼前不停自责的年青人,高维卿伸手抚了抚肖敬群的肩膀,和颜悦色地说:

“小肖,你不要这样说,你刚参加工作,这些遭遇都是必然的。”

雷声渐渐远去,太阳重新出来,蓝天碧水之间,一道绚丽彩虹凌空挂起。

欣赏着天上的彩虹,高维卿、肖敬群两人又扛着车子,来到了等待渡船的河滩石块上。由于水还漫过石头,肖敬群将车轮半浸的水中,摇动脚拐棒,刹时间,雪白的水花四处喷溅,飞转的车轮被清洗得干干净净。

望着眼前开心的肖敬群,高维卿也宽慰地笑了起来。

天空中的彩虹,色彩愈加浓艳,稍稍观察还可发现,巨大彩虹弯弯的一头,就连接在不远处的这条河道里。

从未看到过如此景象的肖敬群,被眼前如此奇妙的景观完全给惊呆了,他指着不远处彩虹与河道相接的地方对高所大喊:

“高所,你快看,这彩虹就从前面的河道里架空出去的!”

循着肖敬群的指点,高维卿向天空的彩虹打望了一眼,点点头说:

“是的,彩虹一般都是从有水气的地方生成的,不过象今天这样看得这么清楚,我也是第一次。”

两人说话间,渡船来到了面前。肖敬群、高所将自行车扛到肩上,和其他几个等待渡河的行人一道,登上渡船,直往对岸而去。

就在渡船行将靠岸,众人都在准备下船时,正在无事闲瞅的肖敬群,突然发现就在码头旁边的柴滩边,前天搭车的姑娘与另一名岁数稍大的女子,正在水边洗着裤腿上的泥巴。

只见她们,浑身尽湿,两只裤管了沾满了黄泥,正在水边洗濯。搭车姑娘长长的脖颈,浑圆雪白,身上的衣服完全贴在皮肤上,全身线条玲珑毕现。

这突如其来的相遇,让肖敬群一下子激动得心中怦怦直跳。他张口向两人的方向喊了一声“邢...”,便骤然捂住嘴巴停了下来。他想起,自己与对方仅仅是一面之交,对方现在是这么个情形,如果让对方知到被自己看到了,这是否有点猛浪?

肖敬群的神态,引起了旁边高维卿的注意。他朝敬群凝望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河滩边,邢云艳与公社小学的一位同事正在那里洗刷。他微笑着朝肖敬群瞅了一眼,然后对邢云艳那边喊道:

“艳子,你们今天怎么也遭雨啦?”

正在聚精会神清理裤腿上泥巴的邢云艳,一听有人在叫自己,抬头一看,见是高所他们,也觉惊喜,连忙将手掌靠在嘴边,扬声告诉高所:

“今天我们是去学生家里家访的,不想半路上遇到这么大的雨,你看,身上都被淋成了这样。”

她正待让高所看看自己的模样,猛然发现,高所的身边,竟然还站着前几天刚见过的肖敬群,连忙羞愧地抱了一下双臂,接着就不停地忙着理直胸前贴在身上的衣服。

瞧着邢云艳的窘态,肖敬群也有点不好意思地侧了一下头,然后急急巴巴地说:

“不,不要紧的,太阳下面一晒,一会儿就、就好了。”

高所朝已经西坠的太阳望了一眼,对他们说:

“你们是要回去吗,正好我们两辆车子,带你们一起回去。”

云艳身边的姑娘,一听高所这话,立即兴奋地说:

“那好呀,省得我们一路还要走回去了。”

说完,她就一把将还在摆弄裤腿的邢云艳拉了起来,拎起河岸边的鞋子,就要往渡口边走。

这里渡船上的人,纷纷下船,高所和肖敬群也将自行车推到滩头小路边,支好,静静地等着河边的两位姑娘过来。

肖敬群一只手扶着车子,头脑里却在回想着薛从飞怂恿解丰收去追云艳的情景,想到解丰收能与眼前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友处上朋友,肖敬群的眼中,不禁满是嫉妒的火星。

那边的邢云艳,却迟疑着不肯过来,她一脸为难地对同伴说:

“我不能现在就回去,我还有一个学生的家访没去呢。”

身边的同伴听是这么回事,哈哈一笑说:

“这是多大的事呀,我不也剩下一个没访嘛,这多一个、少一多又能怎么啦,再不行,下次再补一个不行吗?”

听同伴在相劝,高所脸色平和地打量着云艳,没有做声,肖敬群也一脸期待地望着对面的两人。

邢云艳朝彩虹下面的一座村庄望了一眼,又扭头满含慊意地朝高所笑了笑,声音不大但十分坚定地说:

“高所你们先回吧,这个学生那里我不能不去,我是与他约好了的,我不能对我的学生失信。”

说完这话,邢云艳便朝高所点了点头,弯腰坐在身边的一块石头上,穿起湿漉漉的鞋来。

她身旁的同伴见她态度如此坚决,便也无可奈何地朝高所这边笑笑,说:

“高所,那就谢谢你们了,你们先走吧,好在时间还早,我们就访完了再回去。”

高所、肖敬群见是这样,便向她们招了招手,道声再见,跨上车子直奔高集而去。

回程途中,肖敬群的眼前,一直回映着邢云艳慌乱中双手护胸的滑稽景象,连同前些日子在镇外小桥上,邢云艳双手抱紧自己的那种舒软筋麻的感觉,这都直让他内心突突直跳、浑身阵阵发软。想到入神的时刻,骑在车上的他,不禁轻轻地笑出声来。

与他相距不远的高维卿,听到肖敬群在独自发笑,诧异地问他:

“敬群,笑什么呢,拾到欢喜团子啦?”

一听高所打问,想入非非的肖敬群立时警觉起来,赶紧用力一蹬,将车子超到前面,口中连连说:

“没什么,没什么。”

第 2 章 她农村户口 (1)

(1)

(1981年春)

高集中心税务所。

满身泥土、高卷着裤腿的高维卿推着自行车进来,刚放下车子,就来到了薛从飞的桌前,询问本月的收入进度。当他一眼瞄见表上的数字进度时,眉头立刻紧锁了起来。他拿着统计表,转身大喊:

“任所!”

正在窗外弯腰整理着什么的任凤敏应声跑了进来。高维卿问:

“昨天说好的砖瓦厂的税款怎么没有进账?”

任凤敏回答:

“我今天一天都在找这个张厂长,厂里的人一会儿说他去公社开会,一会儿又说县里来人在接待,其实根本就不打算缴!”

正在这时解丰收骑着自行车急冲冲地闯了进来,高维卿一见,连忙喊住他,说:

“丰收,这个月任务太紧了,你那边的酒厂、粮食加工厂,能不能多贡献一点?”

解丰收伸了伸舌头,说:

“我努力努力看吧。”

面对日渐紧迫的收入进度,高维卿回到臥室,打开手中的进度表,点上一支烟仔细地审看了起来。当他确信除砖瓦厂以外再没有其它可挖潜力后,“拍”地放下手中报表,喊了一声:

“任凤敏!走,去公社。”

公社大院里,由于快要下班,明显见得人已经不多,多数办公室的门已经关上。

高维卿带着任凤敏直奔最后一排的主任室。还好,刘主任的办公室门开着,公社党委办的李秘书正在向刘奕新回报什么事,见高所来找,便退了出来。

刘奕新问高所有什么事,高维卿说:

“这个张厂长,昨天说好今天入库的税款,他就是不办。看来没有公社领导给他加压,我们这个月的收入任务只能完不成了。”

刘奕新一听这话,立即说:

“那还了得,明天县里杨主任带队来我们公社过堂财税,任务不达标,他这不是成心要出我的洋相嘛。”

说完这话,他立即拿起桌上的电话:

“给我接砖瓦厂。”

电话那头的张厂长,在刘主任的高压督办下,答应明天一早,保证税款入库,但他也要求刘主任出面,催促财政卢助理按期兑现公社拖欠的基建砖瓦款。

见砖瓦厂的税款入库事情已经落实,高维卿正准备返身回所里,刘奕新叫住他说:

“我最近听到不少反映,说河西一带的私人屠宰户最近又冒出了许多,生意做的都挺火的,你们要加大这方面的征管。”

高维卿边思量边回答:

“河西大队屠宰户每天倒是都有人来所里滾花,但数量不是太多。刘主任,请你放心,我们一定迅速管到位。”

回到所里后,高维卿立即同所里全体人员紧急碰头,宣布:

“明晨3时,除任凤敏留守所里应付上门滾花外,其余人员全部到河西大队部门前集中,突击检查屠宰税。”

高集税所宿舍。

尽管宿舍的门窗都敞着,但睡在蚊帐里,依然闷热得难受。肖敬群全身赤膊只穿一条裤衩,一边用纸扇不停地扇着,一边倾听旁边解丰收的动静。当他听到解丰收也在翻来复去地拍打着芭蕉扇时,便知道他也没有睡着,便问:

“丰收,你怎么样,也没睡着吧。”

“这个死天气,太阳一落山风就全停了,简直不让人睡觉!”解丰收拍拍掀了两下扇子,恨恨地说。

沉默了一会儿功夫,解丰收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对肖敬群说:

“这屋里没法睡了,我们干脆到院子里睡吧。”

肖敬群也想到院子里凉快,但他又想到蚊子没法解决,便问解丰收:

“蚊子怎么办?”

解丰收说:“我有办法。”

两个人从床上抽出垫在细席下面的柴席,在院子里捡宽敞的地方扫了扫,将两张柴席并排放上。解丰收又从院门口誰家的玉米蕊子堆上抽了几根陈年的玉米蕊,回来分两堆用废纸点着放在头前脚后,然后对肖敬群说:

“睡吧,包你舒舒服服睡一觉。”

见解丰收摆弄这一套很内行,肖敬群不禁好奇地问:

“你是城里人,怎么会的这一套?”

解丰收:

“我当兵就在北方,那一年部队支左,我们驻地的老百姓全是这样睡觉。”

肖敬群:

“我家在渠南,那里的老百姓就用麦皮子烧,道理都一样。”

院子里的地温、风凉毕竟不一样,两人很快就感觉身上爽滑起来。解丰收自打分来这税务所后,好长时间没有这样同与自己年皊相仿人深谈过,这会儿浑身舒坦,一时竟难睡着。他侧了侧头,对肖敬群说:

“你们这批毕业生,有留城的吗?”

肖敬群回答:

“那怎么可能呢,唯一的一位女同学也分下乡了,只不过路近一点。”

“哎,”听了这话,解丰收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从部队回来,托了多少人,已经答应让我到电影院去工作的,谁知临开介绍信又变了卦,被人给顶了。你说气不气人?”

一听说解丰收早先被分在电影院,肖敬群一下子来了劲,说:

“嘿,电影院真是个好单位啊,记得文革中放批判片‘武训传’,我和几个同学来回骑车80里,到市区电影院去看了一场。”

“就是啊,你想,我要在电影院里上班,头顶大吊扇吹着,每天都有电影看,那多爽气!哪象这里,满街撂棍子都砸不着一个人!”

说这话时,解丰收的语气中充满了愤恨和无奈。/>

肖敬群没想到一句闲聊,竟引起解丰收如此愤懑,一时不知劝他什么好。

见肖敬群半响没有作声,解丰收突然坐起身对肖敬群说:

“什么时候进城去办事,你一定和我一起去电影院访一访,我到现在都想看看,究竟是哪个神通广大的小子顶了我的位置。”

见解丰收如此耿耿于怀,肖敬群劝解他道:

“访什么访,你到高集时间不长,就交上了邢云艳那样漂亮的女朋友,这还不算走运?”

听肖敬群说到自己的女朋友,解丰收一时竟沉默了半响都没有做声。他的脑海里接连浮现起最近几次约会,邢云艳都拒绝与他见面的情形:

...高集公社中心小学门前,解丰收向从里边走出来的教师打听邢云艳的消息,得到的都是摇头的表示。

...公社电影院门前,灯光昏暗,人影稀少,解丰收手中拿着两张影票,焦急地向远处张望,冷清的街道上依然空无一人。

...税务所门前,解丰收向邢云艳追过去,可邢云艳好象没有看见一样,径自走开了。

终于,解丰收打破沉默,叹了口气,语音中夹着一丝沙哑说:

“云艳是个好姑娘,就怪这坑人的农村户口!”

说到这里,解丰收顿下了话音,好象在把满腔的义愤都撒向了那个‘坑人的农村户口’,他告诉肖敬群:

“凤敏姐和另外一个熟人,是为我和云艳搭过桥,但因为云艳的农村户口,家里死活都不同意,已经和我闹翻天了,为这事,我妈还发病住进了医院。”

肖敬群做梦也没有想到,几天来一直让他艳羡不已的同事恋情,竟然处于这样的一种状况!

一时间,肖敬群的心底,陷入了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他自己也无法说清,此刻他到底是在为朋友惋惜,还是在心中暗存侥幸,他想不出该怎样来劝慰自己的舍友。

还是解丰收继续讲述自己的恋情:

“敬群你不知道,我和邢云艳的关系,从朋友帮我提起后,已经好几个月了,照理说,我早就应该将云艳带回家去,给我的父母看看。但我家里一听说对方是农村户口,一口就回绝了我的任何解释,根本就不听我敍说女方长的是长是圆。”

“你没跟你家里说,我们自己工作就在农村?”肖敬群关心地问。

解丰收懊伤地说:

“说了,可家里说,你工作是在农村,可你是城市户口,以后可以想办法调动。”

解丰收的话让肖敬群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望着满天的星斗,既象是思考问题,又象是自我表白似的说:

“如果我面临这样的事情,或许不会象你这样的艰难。因为我本身就来自农村,我的父母都是农民,他们也羡慕城市户口,但他们对农村户口没有那么深的畏惧与排斥。”

想到这里,肖敬群突然急切地想要了解,眼前自己同事恋情的最新进展,他小心翼翼地扭过头来对解丰收说:

“丰收,我看这个问题,关键还是你自己怎么对待。”

“我怎么对待,可能...已无关紧要了。云艳自从在介绍人那里得到我与家里闹矛盾的消息后,已经两个星期都不肯与我见面了,她不想让我与家里闹得太僵,她真是一个好姑娘...”

说了这句话,解丰收便再也没有作声。

肖敬群悄悄抬了抬头,望了身边的解丰收一眼,按捺不住地侧过了身子,睁着眼睛长久无法入睡。

第 2 章(4)

(4)

打完电话,肖敬群心情激动地来到任凤敏家,告诉任凤敏:

“任姐,我已经与家里电话联系过了,爸妈虽然有点小小的缺憾,但他们都表示尊重我的意见。就请任姐替我撮合吧,不管云艳是什么态度,反正我是下定决心了。”

肖敬群还告诉任凤敏:

“其实爸妈已经为我准备了一次相亲,被我回掉了。女方是我老家公社粮管所的,定销户口,爸妈他们特别满意,”

瞧着肖敬群不考虑后路、一往直前的坚定神情,任凤敏欣慰地笑了笑,朝他点了点头。

得到了肖敬群的准信,任凤敏利用一次晚饭后的时间,将邢云艳喊到了自己家里。

邢云艳在家里时,称任凤敏为阿姨,可只要爸妈不在身边,她都称任凤敏为任姐。因为在她眼里,任凤敏只比自己大十岁左右,根本就不到一辈人的年皊。

邢云艳一进门,就随手从桌上的果盒里拿了一块巧克力放在嘴里,然后问:

“任姐,今天喊我有什么事吗?”

“叫我任姨!没事就不能喊你来玩啦。”任凤敏见云艳情绪不错,便单刀直入地说:“你看肖敬群这个人怎么样?”

邢云艳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自己与解丰收恋情终止之后,任凤敏会这么快地就给她介绍对象,而且所介绍的人又同样是税务所的,这让她感到很难接受。她一脸正色地向任凤敏说:

“任姐,你真当我嫁不出去啦,难道好青年就你们税务所有?”

邢云艳边说这话,边用双手搭住任凤敏的两肩,撒娇地使劲摇晃起来。

任凤敏被她摇得气喘吁吁,连忙告挠说:

“好、好,今天我们不谈这个。但你要是瞞着我与别人乱谈,可别怪我不客气,有一个我给你搅黄一个。”

“行,就这样!”

邢云艳伸出右手,与任凤敏拍了一下掌,但却乘机将原握在手中的巧克力糖纸,按在任凤敏的手心里,一溜烟的跑了。

任凤敏看了看手中的糖纸,嘴中骂了句什么,会心地笑了。

邢云艳的闺房,整洁中透着一种童真的浪漫。

邢云艳坐在临窗的一张不大的三抽桌前,双手托着下巴,愣愣地对着桌上的镜子发呆。

镜子后面的桌上,靠墙整齐地排列着一排书籍,多数是教学方面的用书。书籍的旁边,摆放着一只不大的半导体收音机。身旁右侧的迎门墙壁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镜框,里面是自己的一张放大的彩色照片。照片的角度虽然不是太好,但里面的邢云艳由于天生丽质,依然透露着一种电影明星般的光彩。这幅照片的旁边,还有一面小一点的镜框,镜框里的照片是两个姑娘的照片,其中一个依稀看出是邢云艳,另一个却不知道是誰了。邢云艳的身后,是一张不大的床,洁白的蚊帐,水红的格子布床单,淡绿的绸面夹被,让整个房间,都漫溢着一种清纯、脱俗的氛围。

自从任凤敏与她提到肖敬群的事以后,邢云艳已经不止一次地这样发呆了。她甚至一次又一次地回想起肖敬群扶她从车斗上下来,小桥上自己奋不顾身双手抱住他,河滩边紧急抱臂遮掩等情景。她甚至奇怪,为什么自己与解丰收相处时间比肖敬群长很多,但前者留下的印象却不深呢?

她又反复拿肖敬群与以前别人给自己介绍的人相比,结果感觉那些人中,介绍人强调的多数是单位如何如何吃香,但真要从气质上来比较,肖敬群又显见着比他们强。

想到这里,邢云艳感到一阵心烦意乱,她伸出手来,把镜子往下一按,抬脚走出房门四顾巡视。当她看到母亲正巧在当间的桌子前拾弄着什么东西时,便一把拉住妈妈到她的床前坐下,苦着脸向妈妈说:

“怎么办啊?都税务所的。”

母亲一下子给女儿弄懵了,她见女儿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连忙问她:

“税务所怎么啦,丰收家里又说什么了?”

“不是的。”邢云艳见母亲提起丰收,知道母亲搞错了,便把任凤敏又给自己介绍肖敬群的事向母亲说了。

母亲听是这么回事,便问邢云艳:

“肖敬群,我见过吗?”

邢云艳:

“你见过的,记得前天在供销社我和你一起买东西时,有一个人同我点头打招呼的,就是他。”

听女儿这样说起,云艳的母亲依稀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她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一个身材魁梧、脸型周正的小伙子,正在向她打招呼。云艳母亲心头一阵暗喜,她向云艳说:

“怎么税务所的小伙子,走出来一个比一个的大气,有看头!”

见母亲这样夸赞税务所的小伙子,邢云艳也从心底感到满足,但她脸上却露出娇嗔的神色,对妈妈说:

“妈,你瞧你说的,他们不就是个子高一点吗。”邢云艳见母亲对肖敬群的第一印象不错,便将任凤敏告诉自己的肖敬群的家庭情况也向母亲说了,并特意说清,肖敬群已征求过父母对户口问题的意见。

云艳妈见导致女儿上次恋爱不成的户口问题,这次已经事先挑明,便稍稍放了点心。她帮云艳将搭拉在脑门上的一缕头发往后理了理,说:

“又是税务所的,看来我们家命中注定要同税务上打交道啰。”

听妈妈这样说,邢云艳也表情难看地说:

“都在一起,以后怎么处啊?”

晚霞中的高集中心税务所。

深红的太阳渐渐地隐入了集镇西头的玉米地里,远远近近的农家屋顶烟囱,在喷薄的霞光里,冒起了缕缕炊烟。

高维卿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吃了晚饭,刚回到宿舍准备翻看最新一期的税收公文选编。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高所连忙打开门,只见晚霞的余光里,税干薛从飞的爱人和他的不足十岁的小儿子站在门外。高所让他们有话进来说,谁知薛从飞的爱人一下子哭出声来:

“高所长,你一定要说一说我家从飞,他身上的病一定是大病。”

高所焦急地问:

“从飞病了?怎么一点都没听他说!”

从飞爱人说:

“哎哟,他哪让我说呀。这半年多来,他就这样一直撑着。今天回家刚一进门,就仰倒在床上,整个上半身都动弹不了,想翻转个身子都不成。”

高维卿回身拿了件衣服,什么话也没说,就拉着两人向门外奔去。

听到院里动静,刚洗完澡的肖敬群也随即一道跟了出去。

薛从飞的家。

这是一座典型的农家小院。土坯墙,木板门,院内有猪圈、鸡窝,有桔杆堆。正屋三间是俗话叫“内生外熟”的砖坯混砌的红瓦屋,西侧朝东向的是两小间土坯锅屋,两眼不大的烧草灶从院内就可以看到。

见高维卿他们进来,薛从飞显然有点吃惊,脸胀得通红,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他连忙向高所解释:

“这是老毛病了,不就是后背关节不大活泛嘛,你们千万不要听他瞎吵吵。”

高维卿见是这种状况,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在询问清了情况之后,高所叮嘱薛从飞最近一定得去医院查一查,有病得早治。

第 3 章 肖邢恋公开 (1)

(1)

(1981年冬)

横沟大队水利工地民工食堂。

横沟大队紧邻集镇北口,与公社中心小学仅一河之隔。最近这里聚集了不少民工,正在修建一项工程。

高所循着新挖的河沿望去,只见紧邻工地旁边,有一溜柴席加毛竹搭建的工棚,不少民工正在棚子前面三五一群地休息。工棚的一端是一段敞棚,里面垒砌着两眼锅灶,灶台旁边有几个人聚拢在一起正在摆弄着什么。

高维卿估计这正是他们要找的民工食堂,于是便领着两人直奔过去。

走到近前一看,正如举报人所说,灶旁的桌案上几片猪肉明明白白地放在那里,桌案旁边有两个人面对面用手高举着扁担,扁担下面是一杆高高跷起的大秤和足有大半人高的肉片。高维卿用手拨弄着肉片看了看,问在场的人:

“这猪肉是誰送来的,税为什么不缴?”

大概买卖双方都没有料到这临晚时分,还会有税务所的人找上门来。在沉默了一阵后,一个30多岁的矮个赤膊男子答话说:

“这猪肉是我送来的,怎么这工地食堂吃肉也要上税?”

“对,这生猪屠宰税就是对宰杀环节征税的。”肖敬群见赤膊男子说话好象不太友善,怕仅是高所一人对答显得势单,便接过话题正色回答说。

“哟,还一套一套的。我们是送货的,你们要税去找杀猪的去!”赤膊男子见高所等人不象是善罢甘休的样子,便双手往胸前一抱,索性装起了无赖。

对这种阵仗早就见怪不怪的高维卿,见对方这样,也冷静了下来。他找了一个木墩在上面蹲了下来,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慢呑呑地说:

“你说你不是杀猪的,谁能证明?但你今天既然来送这猪肉,我们就问你征这税钱!”

赤膊男子见高所摆出了这种架势,想见着今天再纠緾下去,必定难以收拾。便霍地站起身,走向停在一边的一辆油渍斑斑的三轮车,推起就准备溜走。由于地上高低不平,三轮车一阵剧烈晃荡,车上挂着的刀、斧、锉之类叮当乱响。

肖敬群、解丰收二人一见赤膊男子要走,立即跨前一步将车子拉住,并大声喊:

“你不能走!”

高所也挠到那名男子的前面,向他说:

“你今天要是不缴税,我们就扣压你的猪肉!”

赤膊男子一听这话,知道今天想顺顺当当地回去是不可能了。只见他咣当一声,把车龙头往高所面前一推,两眼瞪得血红,向高所说:

“你们今天要税,我还就是没有!”

高维卿拦在他的面前,冷不丁的被他用三轮车一撞,立时感到膝头处一麻,知道是膝盖被车子撞上了。他往后趔趄了一下,咬咬牙,指着赤膊男子说:

“自古以来皇粮国税就是天经地义,如果大家都象你这样,那国家还拿什么去建设?”

此时,工地上的民工见这里起了争执,便迅速围拢了过来,刹那间,竟聚集了有上百号人在观看。这些人中,绝大部分是在看热闹,但也有少部分人就怕热闹不夠,在跟着起哄。其中有两个认识赤膊男子的,在人群后边指指点点地说:

“这三翻眼(赤膊男子绰号)自小就没服过誰,今天可是要好看了。”

“平时英雄有鸟用,今天他要能撑住,我算佩服他!”

这两人的话语,立即引起了旁边看闲人的不满,众人七嘴八舌地指责这两个人:

“你们两这说的是什么话,怕打不起来是吧。”

也不知是受了人群中议论的刺激,还是自个儿已打定了主意,赤膊男子用一只手推起三轮车,抬起另一只手指着高所,喝叫道:

“你给我让开!三爷我不陪了。”

高所见赤膊男子真的要走,便双手抓住三轮车车把,整个人都抵在了三轮车前面。同时大声向赤膊男子说道:

“你这是抗税不交,是违犯法律的,你知道不知道?”

在赤膊男子身后拉着三轮车的肖敬群、解丰收二人,见情势紧急,也同时向赤膊男子大声地介绍抗税不交的后果。

可三翻眼此时好象什么话都听不进了,他竟然推起三轮车,使足全身的力气向高所撞去。

这一场景让在场看热闹的人都傻了眼。几位食堂师傅见事情要闹大,便飞快地走过来前后左右地扯住赤膊男子,想把他拉到一边去。

谁知这三翻眼天生就是一副人来疯的德性,此时他见有人来拉劝,竟更加放开了心性。他径自将身子一扭,挣脱了众人的拉扯,回身就从刀斧架上抽出一把铮亮的剔骨刀,迎着众人就是一阵乱摆,口中大叫着:

“誰敢拦我,誰敢拦我!”

见现场的情形竟闹到了这种地步,围观的人群顿时“轰”地炸开了。马上有人大喊:

“要杀人了,快报告派出所!”

此时的高维卿也一下子心情紧张起来,但他没有惊惶失措。他强制镇定一下自己,依然双手牢牢地抓住车把,一字一顿地对三翻眼说:

“你今天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刑法你知不知道?我告诉你,不缴税是违法的,暴力抗税更是犯法的。”

三翻眼还是头一次碰到这样死不回头的。此时的他,头脑里只是一根筋的想着:今天要是输了,白白从自己口袋里拿百多块钱交给国家不算,还要在这么多人面前丢大脸,那今后还怎么在外面混?想到这里,他的眼里突放凶光,用刀直指着高所,大吼一声:

“我就犯法了,大不了再进‘宫’去!你让不让开?”

说时迟,那时快,三翻眼竟挥着手中的快刀,直奔高维卿的头上直冲过来。

看着三翻眼失去理智穷凶极恶的模样,肖敬群头脑里一下子忘掉了所有的政策策略,他心中唯一想到的就是,赶快止住三翻眼的危险举动,坚决不能让刀子碰到高所。他大喊一声:

“你干什么,危险!”伸开手掌就下意识地向空中的刀子挡了上去。

解丰收是退伍军人出身,遇见这种事情显见着比肖敬群冷静得多。他一个健步纵到三翻眼侧边,抬起右手掌,由下往上一擒,紧紧地握住的三翻眼拿刀的手腕七寸,同时左手往三翻眼的腰部一揽,这一下顿时让三翻眼失去了重心,整个身子也停顿了下来。这时众人一拥而上,扮开三翻眼手中的刀子,连同三轮车上的其它刀具一起藏匿了起来。

大家这才缓过神回头向高所、肖敬群望去。只见高所安然无恙,而肖敬群却低着头蹲在地上,左手紧紧地捂在右手掌上,殷红的鲜血正沿着手腕往下直流。

原来就在刚才肖敬群伸手去挡三翻眼的刀子时,锋利的刀子已经削到了肖敬群的手指、手掌,在他的右手掌上从中指到肘腕七寸拉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这一下众人又慌了手脚,有人连连大喊起来:

“哎呀,有人受伤了,快送去包扎!”

这时有人提醒说:

“手腕处有大动脉,对面中心小学就有医务室,快到那里先去包扎一下。”

正在大家忙乱地找医生帮肖敬群包扎时,公社主任刘奕新带着公安派出所的民警匆匆赶来。在对现场进行了简单勘察后,考虑到工地上人员较多较复杂,派出所同志决定将相关人员请到派出所进行调查。

高集公社中心小学。

高所、解丰收搀扶着肖敬群,快步向学校内的办公室走去。高所边走边问肖敬群:

“能不能走?”

肖敬群一边龇着牙吸着冷气,一边说:

“我能走。”

就在他们走进小学校大门时,迎面碰上正从学校准备回家的邢云艳。她一见三个人的焦急模样,再看中间的肖敬群整个手臂鲜红的血迹,立马就感觉到是发生了特殊情况。她马上心急地问:

“发生什么事了,要找什么?”

高所一见邢云艳,也来不及解释什么,就大声问:

“医务室在哪儿,有医生嘛?”

一听高所问话,邢云艳登时明白他们到这儿的目的了。她连连回答道:

“医务室往这里走,我这就去找医生。”

校医务室,在邢云艳的张罗下,肖敬群的伤口很快就得到了包扎。校医查看着包扎处的止血情况,对高所等说:

“这里只能临时止一下血。由于伤口比较深,手指究竟伤到什么程度还无从知晓,因此需要马上去公社医院进行诊治处理。”

至此邢云艳才算搞清事情的原委。她见他们要去公社卫生院,便对高所说:

“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高所想想多一个人办事总方便一些,而且女同志也相对比较细心,便说:

“那太好了,不耽误你的事吧?”

邢云艳二话没说,收拾起地上放着的票证包等物品,便跟着他们直奔公社医院而去。当她看到肖敬群刚包扎好的纱布又映出大片的血迹时,直觉得眼框里泪水直转,她连忙转过脸去不敢再看。

高集公社卫生院。

这是一座大半人高以下的地方都刷成白色的砖砌平房围成的大院。方形的砖砌门墩上部,一边一个留着两个玻璃窗洞,里面装有电灯。玻璃被刷成了白色,上面用红漆画的红十字标志在灯光的照射下,老远就能看到。

第 3 章(2)

(2)

急诊室内,接诊医生查看肖敬群的手掌受伤情况。

得知消息的任凤敏也从家里来到了这里。她一眼瞥见邢云艳也在,感到十分诧异。当邢云艳告诉她事情的经过后,任凤敏点了点头并会意地描了邢云艳一眼。

检查完受伤情况,医生告诉随行来的人:

“从病人的受伤部位来看,手腕的恢复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由于中指伤口较深,已碰到骨头,是否能够完全恢复,还有待观察。”

听了医生的诊断,高维卿向身边的人说到:

“我看这样吧,我们现在就回所里。今天的事情,晚上能赶上报就报,赶不上最迟明天上午要报县局。敬群这两天就静下心来养伤。这些衣服什么的,由从飞帮着洗一洗吧。”

一听这话,任凤敏说:

“放心吧,小肖的衣服,全部交给我来处理。”

邢云艳听任凤敏说要帮肖敬群洗衣服,悄悄地拉了任凤敏一下,说:

“任姐,衣服让我来洗吧。”

尽管邢云艳讲话声音很轻,但还是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肖敬群一脸的激动,向大伙说:

“衣服我自己一只手能洗。”

当他的眼光与邢云艳的眼光相遇时,两个人的眼中都让人明显地捕捉到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解丰收听到邢云艳的话语,先是用满腹狐疑的眼神,向肖邢二人不停地扫来扫去,当他从中悟出了什么以后,眼神变得火辣起来,他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只是伸出手掌,在肖敬群的头上使劲地撸了一下。

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是高维卿,他向邢、肖、解三个逐个打量了一眼之后,又向任凤敏投去询问的目光。

任凤敏见高所这样,微笑着将高所拉过一边,悄悄地一边向高所诉说着什么,一边向肖邢二人呶了呶嘴...

公社卫生院。

肖敬群胳膊上緾着绷带,坐在一排木制长椅上吊着药水。

县财政局副局长陈恩达一行,前来探望肖敬群的伤情。他勉励肖敬群要安心养伤,同时擂了擂解丰收的右胸脯,夸赞他勇武过人,不愧是当兵的出身。

高集暴力抗税事件的信息,迅速通过公社党委与县委的信息专报,以省革委会办公厅<内参选编>的形式,送到了省革委会李主任的案头。

基于苏北地区财税收入偏紧的形势以及近期暴力抗税事件屡有发生的情况,李主任提笔作出了“盼即严处伤人凶手,坚决遏制暴力抗税倾向”的重要批示。

省领导批示一经传达,立即在全省政法、财税系统引起了极大反响。

县委分管政法的副书记随即召集公安、财政部门以及高集公社两委负责人会议,会议在研究后副书记向大家宣布:

“在高集公社召开公开拘捕大会,现场逮捕抗税伤人小刀手。”

高集公社门前广场。

这里临时搭建起了一个主席台,台上横幅大书“严厉打击暴力抗税活动公捕大会”。

县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财政局长以及本地群众近千人出席了大会。

在警车的鸣叫声中,抗税伤人的犯罪分子被押上了囚车。

望着渐行渐远的囚车,正准备登车离去的县财税副局长陈恩达,看税务所的人员都在,便走过来拉了拉高所的手,对大家说:

“希望你们乘着今天会议的这股东风,把收入任务再紧一紧,要确保年底不留缺口。如果没有其它事的话,我就走了。”

见陈局要走,高维卿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们所的内勤薛从飞,不知怎么的后背椎骨不太好转动,镇里、县里医院都查过了,均说不出什么原因。目前病情根据我们观察好象越来越重,建议县局同意他去地区医院检查。”

陈局听说这话,便快步来到薛从飞面前。他让薛从飞走几步,转身试试。

薛从飞见县局局长亲自为他的事过来询问,脸上立马胀得通红。他木纳地说:

“我这病不要紧的,局长你不要管。”

陈局见薛从飞转身回头的吃力模样,便大声地对在场的人说:

“任务再紧张,病总是要看的,高所你尽快安排小薛到地区医院去一下。”

高维卿见局领导已经表态同意,便对薛从飞说:

“那就这样,小薛你今明天把这个月的会计月报搞好,最迟后天去看病,如果需要,我让所里再去一个人同你一起去。”

薛从飞赶忙说:

“那哪需要呢,我叫妻子跟我一道去就行了。”

送走了县局领导,一行人边走边谈,向税务所而去。

肩头吊着纱带的肖敬群,回首见高所低着头没有说话,便问:

“高所,你好象有心事?”

高所叹了口气,说:

“没想到啊,就为几头猪的税,事情会成这样。”

夜晚的高集税所。

八月的乡村夜晚,税所墙外的玉米地里,纺织婆的鸣叫象是一幕永不停歇的大合唱。

税务所的办公室里,薛从飞一边轻轻地用芭蕉扇在桌下拍打着蚊虫,一边一笔一笔地抄写着报表数字。虽然是大汗淋漓,但头顶的陈旧的吊扇却静静地停着。

院里高维卿与解丰收两人,已经冲好凉,正赤膊站在院心用扇子扇干身上的水汽。

院子一角,有一块石棉瓦挡在那里,肖敬群从里面冲凉出来,手中捧着面盆、水瓶以及换下来的脏衣服,向房间走去。

看着肖敬群不紧不慢的模样,解丰收打趣说:

“怎么了敬群,今天晚上没有约会?”

; “约会也不是吃饭,总不会天天都有吧。”肖敬群一边从屋里踱出来,一边摆弄着手里的一只半导体收音机。

解丰收是个急性子,此刻他见薛从飞大热的天在屋里做账却不开吊扇,便向屋里喊着说:

“天这么热,从飞怎么不开吊扇?”

高维卿:

“他能开吗?一开不是把满桌子的单据都刮跑了。”

解丰收:

“乡下的条件就是不比城里,我当初要是进了电影院,那多带劲!不瞒你们说,我有一个堂哥,就在电影院放电影,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吃香。有一次我和他一路走,不到半条街,足足有十多个人同他打招呼。比那局长、厂长都派头。”

肖敬群接口说:

“你上次不是说要去电影院访一访的吗,什么时候我真的陪你去一趟。”

高维卿用扇子拍了拍解丰收的后背,说:

“你小子,就是整天惦念着电影院!”说完,他悄悄地站起身,走进室内,拿过门旁的水瓶,倒了一杯水,悄悄地放到薛从飞的桌上。

薛从飞见高所进来,艰难地直起身,笑了笑对高所说:

“数字马上就出来了,这个月与上月基本持平。”

高所叹了口气,说:

“都动了刀子了,才持平,这往后税还怎么收啊?”

星期天。

天还没亮,薛从飞与妻子一道,就踏上了去地区医院的路程。

门诊室里,薛从飞耐心地向诊治医生述说着自己的病情,身旁的妻子不时地向医生补充着什么。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化验,最后医生拿起处方病历,写下了对薛从飞的病情诊断。

医生告诉他:

“这个病叫强直性脊柱炎,这种病的致残率很高,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特效治疗药物,不能根治。建议以后不要干过重的活,最好能长期休养。”

从地区医院回来的路上,长途汽车里,夫妻两人都沉默不语。

思考了一段时间后,薛从飞叮嘱妻子:

“你今后千万不可再去找高所说我的病情,所里人要问起这事,我们两人统一口径就说是颈椎病,慢性的,其它不要多讲。”

雪中的高集税所。

这一年的冬季,来得特别早。刚过了10月,接二连三的强冷空气,便挟着阵阵雨雪席卷这座平原小乡镇。到12月中旬,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更是掩没了这里所有的农田、道路和村前的小河。

天一放晴,公社喇叭里就传来通知,要求公社机关全体干部和集镇所有临街单位住户,全部出动突击铲雪。

高所穿着齐膝盖的高筒胶靴,从隔壁农机站里借来了一堆铁锹、铲子之类的工具,还带来一小捆手指粗细的草绳。他分配任务道:

“任所和薛从飞负责打扫院内,并用草绳将院子里的水龙头緾上;我和肖敬群、解丰收三人去铲扫门前的道路。”

。”

大概是听到院里的动静,正在里屋收拾东西的卫东妈,抱着一捧待洗的衣服出来。肖敬群连忙向卫东妈恭恭敬敬地打了声招呼:

“大妈好。”

卫东母亲一见和儿子一起来的,是这样高大帅气的小伙,又知道是高所手下的新人,高兴得眼睛都笑细了。她连忙让卫东招呼客人进屋坐,并高声留肖敬群不要走,在这里一道吃早晚饭。

肖敬群见大妈这样热情,十分的不好意思,连连推辞说:

“大妈,您千万不要客气,我就来拿一样东西,拿到就走。”

说完,他便与高卫东走进屋去,找出自考的报名须知,在和卫东商量了大致的复习安排后,便匆匆地告别了卫东一家人,回高集镇而来。

肖敬群拖着足足挂有近五斤重黄泥的胶靴,赶回高集税所。

他真想一进门就碰上高所,好告诉他今天收了500多元税款的消息。可惜的是,高所不在所里,薛从飞也不知在票证室里正忙活着什么。于是他只得先回宿舍,将脚上的靴子打理一下再说。

稍事休息后,肖敬群爬起身,去院子里水龙头前等了点水,将胶鞋洗刷干净,放到高所宿舍的窗台上。然后他便拿起收税的黑包,直奔公社农行储蓄点去存钱。

刚出税所大门,迎面便碰上从外面骑车回来的解丰收。

丰收见他外出,便问他上哪儿,听肖敬群回答说是去储蓄所,解丰收高兴地说:

“正好我也没事,和你一道去吧。”

肖敬群见状,飞身跳上解丰收的车子,直奔储蓄所而去。

高集公社农行储蓄所门前。

肖、解二人刚存好了钱,从储蓄所出来,迎头就看见邢云艳和一个年皊比她略大一点的女子,相互亲密地挽着手臂,一路说笑着,丰姿绰约地从面前走过。

只见这两人,一样的身高,一样的鹅蛋脸,一样的肤色,所不同的,就是两人的穿着打扮,一个时尚亮丽一些,一个略显乡土一点。

高集地处农村,平时街上漂亮姑娘就不多,现在突然来了如此让人过目难忘的大美女,这也让街上行人的回头率一下子增加不少。

肖敬群一眼就发现了面前的云艳,他正待上前招呼,见云艳身边还有一位姑娘,怕云艳不高兴自己在女友面前露面,便犹豫了一下。再看旁边的那位姑娘,他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邢云艳也发现了刚从储蓄所门里出来的肖、解两人。她见肖敬群站在那里发愣,便拉了拉身边的女子,脸孔红红地指着肖、解二人道:

“姐,这就是肖敬群,他旁边的,是解丰收。”

被邢云艳称着“姐”的女子,在向肖敬群注视了片刻之后,脸上明显地露出了喜悦的神情。她热情地上前一步,握了下肖敬群的手说:

“我叫邢云华,是云艳的姐姐。”

当她与解丰收握手的时候,稍微愣了一下,疑惑地向身边的云艳打量了一眼。

邢云艳不好意思地与云华耳语道:

“这就是我先前谈的那位。”

听了云艳的介绍,邢云华抬手推了云艳一下,朝解丰收友好地笑了笑,便不再追问。

第 3 章(3)

(3)

一时间,小小的集镇街市,随处都可见到铲雪的人群。 精力充沛的年青人,把清雪当成了一场比试力量和速度的竞赛。最兴奋的是各住户的小孩,緾着大人把积雪归到一堆,做成个雪人模样。

肖敬群和解丰收不一会功夫,就累得浑身大汗。干脆脱掉了外边的棉衣。高维卿怕他们着凉,待到铲雪一结束,便立即催促他们将衣服穿上。

任凤敏和薛从飞两人双手冻得通红,上上下下地忙着将院子里的水龙头緾了个结实。虽然绳子緾得歪歪扭扭的不太美观,但保证一冬天防冻还是不成问题的。

稍事休息后,高维卿让大家拿上笔记本到办公室里开个短会,他向大家说:

“快到年底了,最近工作比较忙,我给大家分一下工:我和任所、解丰收负责大检查后各家企业调账、追缴税款事宜;肖敬群负责完成小堆大队的零散税征收,你这次一个人去,到那里请代征员小叶帮你;薛从飞抓紧年度报表的汇总和银行对帐等工作。”

高维卿最后叮嘱大家:

“所有查补税款、征收税款,29号之前的全部一日一清通过银行汇缴,29号以后收的税款,请各人自己妥善保管,待30号下午统一交给我和薛从飞,到县局关帐时直接汇缴。”

散会后,肖敬群收拾了收税的黑包,带上税票铅笔,足穿一双黄绿色的解放鞋就要出门。高维卿一见,连忙喊肖敬群回来。他从脚上脱下自己的高筒胶靴,交给肖敬群,说:

“小堆有十里多路远,刚下了这么大的雪,解放鞋怎么行?快穿上这个。”

大雪之后的小堆大队。

肖敬群和接到电话等候在村头的代征员小叶接上了头。小叶离家比较近,脚上就穿了双芦苇花编成的高脚木履,肩上却背了个长年不离身的糞箕,好顺道拾点野糞。两人商定:

午饭迟点吃,时间抓紧一点,饭前完成所有征收任务。

午后1点不到,肖敬群与小叶已跑完了最后一家。

当他们来到村头的小面店前准备吃午饭时,肖敬群倒出包里的碎钱数了数,竟超过了500元!这可是肖敬群第一次独当一面地收到的最多的税款。肖敬群将钱用橡皮筋码好放进包里,拉好拉链,然后兴奋地将包高高举起摔在桌上,说:

“500多元!高所见了一定高兴。”

小叶见肖敬群的兴奋模样,也从内心里为他高兴。

两人正高兴地谈着,小叶突然站起身来,向门外走过的一位青年喊到:

“卫东,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门外路过的青年听到有人喊他,便停住脚步向面馆里打量着。肖敬群抬眼望去,只见来人身材高挑,面孔略显瘦削;身穿洗得发白的蓝士林中式棉袄,手中捧着几本边角已巻页的书籍,脚下穿着一双浅口胶鞋,胶鞋上每边的边底处都打了两三个补钉,并粘满了黑黄的泥土。

“卫东,这位是高集税所新来的肖敬群。”小叶站起身,一边向门外的青年招手,一边向身边的肖敬群介绍说:“这就是高所的大儿子高卫东。”

能在这里见到税务所的人,高卫东既感到高兴又有点意外。他赶紧转身向门里走来。到门口,见自己脚上粘满烂泥,便又停下来用脚在门前的雪地和阶石上蹭了蹭,才走了进来。

高卫东告诉肖敬群等二人:

“前些日子大检查,县局老金让我参加自学考试。我打听过了,考试费不贵,一门才1块钱,但书钱要十多块。我现在找到我的一个同学,他已经考了两门了,这些书也不用了。我就让他给我用,你们看,这不是一样吗?”

说完,高卫东就向肖敬群两人摆了摆手中的书。

肖敬群之前也曾听说过关于自学考试的消息,并为之心动过。早在上财校时,他就为自己最终只考了个中专而心有不甘。现在,他见高卫东只是一个高考落榜的农村青年,还在考自修大;而自己有了工作,生活算是有了保障,条件自然比高卫东要好,那我为什么不考呢?想到这里,他随即向高卫东说:

“卫东,今天能遇到你太好了,我们一起考好不好?”

高卫东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人,他也显得十分的兴奋。他紧握住肖敬群的手说:

“这哪有不好的!我们可以互相切磋呀。”

肖敬群激动地说:

“我一直对自己最终只拿了个中专毕业证书心有不甘,能有机会边工作边学大专,这真是太好了。你这里有关于自考招生报名之类的通知吗?”

高卫东听他问到这些,抱慊地说:

“有是有,只是不在身边,在我的家里。”说到这里,高卫东突然一拍大腿,站起身说,“你干脆一起到我家里去拿吧,反正不远,又不绕多少路,我家所在的庄子就和这里紧挨着。”

肖敬群见是这样,二话不说,站起身便告别了小叶,随高卫东一路而去。

出得小堆村头,跨过一条窄窄的水渠,一排柳树后面,便是高卫东家所在的村子。在卫东的带领下,三转两转来到一座砖基土坯为主的农家小院前,径直走了进去。

只见院里迎面是一排四间不大的草顶正屋,东面还有三间屋,兼做锅屋和摆放杂物的地方。西面院墙边,一溜垒着猪圈和柴火堆。

此时的猪圈旁,两个岁数不大的青年,正在一个从圈里往外清理猪脚泥,一个用铁锹将猪粪往停丰一边的独轮车上装。两人大概是为着什么事情意见不合,正在那里争论着。见有客人进来,原来在用铁锹装车的青年,一拄手中的铁锹,问卫东:

“哥,你带誰来了?”

高卫东指着身边的肖敬群向他们说:

“这是我爸所里新来的肖敬群税务员。”说完这话,他又转向肖敬群说,“这是我的两个弟弟,卫军、卫进。”

卫军仔细朝肖敬群看了看,羡慕不已地说:

“爸所里前些时候刚来一个退伍军人,现在又分配一个来,看来税务上还真是缺人啦。”

正在猪圈里埋头清理猪泥的卫进,瞧着卫军的羡慕模样,朝他呲了一下牙齿说:

“税务所缺不缺人,和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这么上心?”

遭到弟弟抢白的卫军正要回嘴,高卫东连忙截住他们,告诉他们说:

“人家这一位,可是省财校毕业的中专生呢。”

大概是听到院里的动静,正在里屋收拾东西的卫东妈,抱着一捧待洗的衣服出来。肖敬群连忙向卫东妈恭恭敬敬地打了声招呼:

“大妈好。”

卫东母亲一见和儿子一起来的,是这样高大帅气的小伙,又知道是高所手下的新人,高兴得眼睛都笑细了。她连忙让卫东招呼客人进屋坐,并高声留肖敬群不要走,在这里一道吃早晚饭。

肖敬群见大妈这样热情,十分的不好意思,连连推辞说:

“大妈,您千万不要客气,我就来拿一样东西,拿到就走。”

说完,他便与高卫东走进屋去,找出自考的报名须知,在和卫东商量了大致的复习安排后,便匆匆地告别了卫东一家人,回高集镇而来。

肖敬群拖着足足挂有近五斤重黄泥的胶靴,赶回高集税所。

他真想一进门就碰上高所,好告诉他今天收了500多元税款的消息。可惜的是,高所不在所里,薛从飞也不知在票证室里正忙活着什么。于是他只得先回宿舍,将脚上的靴子打理一下再说。

稍事休息后,肖敬群爬起身,去院子里水龙头前等了点水,将胶鞋洗刷干净,放到高所宿舍的窗台上。然后他便拿起收税的黑包,直奔公社农行储蓄点去存钱。

刚出税所大门,迎面便碰上从外面骑车回来的解丰收。

丰收见他外出,便问他上哪儿,听肖敬群回答说是去储蓄所,解丰收高兴地说:

“正好我也没事,和你一道去吧。”

肖敬群见状,飞身跳上解丰收的车子,直奔储蓄所而去。

高集公社农行储蓄所门前。

肖、解二人刚存好了钱,从储蓄所出来,迎头就看见邢云艳和一个年皊比她略大一点的女子,相互亲密地挽着手臂,一路说笑着,丰姿绰约地从面前走过。

只见这两人,一样的身高,一样的鹅蛋脸,一样的肤色,所不同的,就是两人的穿着打扮,一个时尚亮丽一些,一个略显乡土一点。

高集地处农村,平时街上漂亮姑娘就不多,现在突然来了如此让人过目难忘的大美女,这也让街上行人的回头率一下子增加不少。

肖敬群一眼就发现了面前的云艳,他正待上前招呼,见云艳身边还有一位姑娘,怕云艳不高兴自己在女友面前露面,便犹豫了一下。再看旁边的那位姑娘,他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邢云艳也发现了刚从储蓄所门里出来的肖、解两人。她见肖敬群站在那里发愣,便拉了拉身边的女子,脸孔红红地指着肖、解二人道:

“姐,这就是肖敬群,他旁边的,是解丰收。”

被邢云艳称着“姐”的女子,在向肖敬群注视了片刻之后,脸上明显地露出了喜悦的神情。她热情地上前一步,握了下肖敬群的手说:

“我叫邢云华,是云艳的姐姐。”

当她与解丰收握手的时候,稍微愣了一下,疑惑地向身边的云艳打量了一眼。

邢云艳不好意思地与云华耳语道:

“这就是我先前谈的那位。”

听了云艳的介绍,邢云华抬手推了云艳一下,朝解丰收友好地笑了笑,便不再追问。

第 3 章(4)

(4)

直到这时,愣在一旁的肖敬群才恍然大悟起来,难怪自己这么眼熟,原来是在云艳房间的照片上见到过这个女子!于是肖敬群面朝邢云华有点扭怩地说:

“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邢云艳不想这么尴尬着,抢过话头说:

“姐是午后刚到家的。”

说完,她朝肖敬群叮嘱了一句:

“妈让你晚上到我家里吃饭。”

便拉着云华匆匆地走了。

被云艳拉着直跑的邢云华,走出好几步,还回过头来张望,然后真心实意地对云艳说:

“小伙子不错,不仅挺拔、朴实,而且又是正规中专毕业生、定量户口,这下子你真的找着了!”

说完这话,她又背过身去用嘴巴套在邢云艳的耳朵上,悄悄问:

“你觉得这个姓肖的和那个姓解的比,怎么样?”

邢云艳见姐姐问到这个问题,显得有点为难,便敷衍她说:

“这两人个头都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个是军人,这个是学生。”

邢云华听了妹妹的回答,轻轻地“噢”了一声。

而停在原地的肖、解二人,直到云华、云艳姐妹俩转过一处弯角,完全不见了踪影,这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

解丰收抬起一拳,打在肖敬群的左肩上,醋意十足地说:

“还是有对象好啊,晚上又有地方蹭饭了!”

肖敬群开玩笑说:

“那你和我一起去?”

解丰收朝肖敬群啐了一口说:

“我和你一起去,这算哪门子的账,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说完这话,解丰收朝着邢家姐妹俩离去的方向,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小声说给肖敬群听的,在喉咙里小声嘀咕道:

“邢家的姐妹,怎么都这么漂亮?”

公社家属院,邢云艳家,一家人正在吃晚饭。

云艳妈因为在家里肖敬群还没有碰到过云华,便指着云华姐妹俩对肖敬群说:

“云艳姐妹俩原本也是一起长大的,云华只比云艳大一岁。云华7岁时,由于云华的叔婶长期无法生养,决定将云华过继过去。就这样,云华的户口就转到城里,变成定量户口,云艳至今还是农村户口。云艳的叔婶都在县城的农机厂工作,叔叔由于厂里的一次事故早早就离开了她们,云华现在县电影院工作。”

肖敬群一听说云华在电影院工作,脑子里突然想起解丰收工作被人顶掉的事情,脱口问到:

“姐是什么时间分到电影院的?”

邢云华回答:

“是去年年底。”她见肖敬群这话问得有点奇怪,便反问肖敬群:“你问这话做什么?”

肖敬群见自己的问话引起邢云华的追问,忙支吾着回说:

“没什么,我只是问问而已。”

晚饭后,肖敬群将自己准备报考自修大的事向大家讲了,一桌人个个表示赞成。邢云艳的爸爸邢书诚连连向肖敬群伸出大姆指说:

“这个想法好,有志气!往远处看,以后干任何工作,没有大专以上恐怕都不行。”

肖敬群得意地向邢云艳望去,那神态明想着邢云艳也夸他几句,谁知邢云艳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后,竟向爸爸撒娇地说:

“爸,你这么捧他干什么,有没有志气,等考出来再说嘛。”

肖敬群见邢云艳话说得也对,便心悦诚服地低下了头...

山南县财政局。

县城的街道,本来就不宽,再加上道路边上堆满了积雪和冰渣,这就让原有的街道显得更为狭窄。

街道中心人车通行的路段,白天由于太阳照射再加上人车辗压,雨雪都变成了稀泥浆,而到下午3点钟一过,就又冻成了高高低低的冰疙瘩。行人和骑自行车的,不时有人摔跟头。

县财政局灰砖砌的办公楼就在路边的一个小院内,院门砖砌的方柱上挂着一个长长的木牌,上书“山南县财政局”,两个方柱上方,是用钢筋焊制的一个半弧形装饰拱圈,由于时间太久,已锈迹斑斑。

财政局值班室里,门卫人员对前来找人办事的一概挡驾:

“今天局领导都在忙年终关账,有事过天再来。”

见来人表示不解的神情,值班人员又认真地说:

“今天是公历年最后一天,全县所有的财务收入报表都要在今天12点之前扎平,一年的辛苦打拼,都在等着在今晚见出分晓呢。”

上得二楼,迎面可见“税政科”的标志牌,再过去就是会议室。只见会议室门口贴着一张白纸,上面用毛笔龙飞凤午地写着“年终关账重地,闲人免进”字样。

楼道走廊里,不时有人走动。门口的值班人员带着一个人来到会议室门口,拉开门向里面喊着:

“农行金行长外面有人找。”

与室外不同,今天县财政局的会议室里,从下午起就早早地灯火通明起来。为了给屋子加温,东西墙角一边一个支起了两只大大的煤炉,此时正冒着红红的炭火,让整个办公区,都充满了融融的暖气。

长方形会议桌一圈都是围坐的人,每个人面前都堆放着一大堆的表格账本,照例还有一把算盘,间或还现有一、二台计算器。坐在桌旁的人有财政局负责预算的,主管税收的,人行国库科的,还有几大商业银行负责往来汇兑的。

老金在财政局就是税收会计,自然是年终关账的主角之一。参加年终关账的人,个个全神贯注注视着自己面前的账本、报表,同时手里还在不停地打着算盘。偶尔相互之间还要窃窃私语一下,核对相互之间关联报表的数字。

老金让大家静一下:

“下面请人行国库科的杨科长,与大家核对第二次票证交换的数据。”

随着杨科长宣读:工行,一百八十五万七千六百五十元,农行,205万...

就在杨科长读完中行的数字后,中行的人员连忙喊:

“停,停,数字不对,相差一块钱。”

正在听数字的老金听说相差一块钱,果断地对中行的人员说:

“相差一元,多数是小数点后面的四舍五入出了问题。再重新计算。”

现场人员又进行了一番紧张计算,随着一声“找到了”的声音,对账又继续进行。

会议室旁边的几间小办公室里,各中心税务所的所长会计在随时待命。此刻他们大多手捧鼓鼓的皮包,随时准备向银行临时设在这里的收款点直接缴纳税款。

三楼接待室里,县里分管财税金融的县长、副县长,以及人大政协的领导,正在一边闲谈,一边静心等待最终的数据,现场督战最后关帐的一刻。

高维卿与旁边一起等候的几位中心所长,一边等着挨个结帐,一边相互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刘桥中心所的所长秦述忠是个五大三粗的转业军人,平时与人说话动不动就会冒出一句“我们那会子在部队”怎么地怎么地,因此大家就给他起了个浑名叫“那会子”。这时他正捧着装有现金的黑包,准备上前缴纳。旁边的另一位所长就拿他逗趣说:

“哎,这不是‘那会子’吗,今天怎么就这个小包呀,我们‘那会子’年终关账缴税,可都是大口袋装钱来的哟。”

一句话,逗得全场立时欢笑了起来。随即又有人接着话头说:

“口袋装钱有什么呀,我们‘那会子’在部队,锅铲子比铁锨都大。”

这句话让“那会子”秦述忠真的脸红起来,因为这话确实是他本人说的。但说得太多,结果落下了话柄。他瞪着眼,循着说话的方向看去,见刚才打趣自己的那位所长由于钱币清理分搭的太乱,被银行人员退了回来,正要到一边去重新清点。于是他便立时来了精神,扯起嗓子吆喝道:

“你这所长是怎么当的,连钱都不会数!再不行让我儿子来教教你。”

大家正在逗趣找乐时,门外走进一溜人来,高维卿抬头一看,正是县里四套班子的领导来了。来人中,有分管财税的杨县长、周副县长,有县人大的叶主任,还有县政协的李主席,在前边引路的是财政局的陈局长。陈局长向大家说:

“今天是公历除夕,也是我们财税系统奋斗一年最终见分晓的日子。大家终年到头在基层一线征税很辛苦,因此县四套班子的领导特地来看望大家。”

四套班子领导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一一握手,当杨县长走到高维卿面前时,杨县长握住他的手说:

“老高啊,这几年真是辛苦你了。你那里发生的暴力抗税事件,使我真真切切地感到,我们的税务干部在基层收税太不容易了。今天我代表县委、县革委会,特来向你们表示感谢。”

说到这里,杨县长略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

“每年的年终关账,我都参加的。但自从三中全会以来,我感觉是一年比一年轻松。我刚才听陈局长向我回报说,今年我们不仅可以按期完成全年任务,而且我们应退的税款,也基本上可以退完,这在文革期间,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杨县长的讲话,让一屋子的人都非常的振奋。大家围住四套班子的领导,七嘴八舌地询问:

“什么时候能再给我们所加两人?”

“什么时候能给我们所分两间房子?”

听着大家的建议要求,四套班子领导一边认真地倾听,一边耐心地向大家做着解释工作。 正当手头工作结得比较早的人感到闲得无聊,不停有人发呆打着哈欠向中心会议室探望的时候,中心会议室里终于传出所有结算工作顺利完成的消息。

老金手捧一个大大的黑皮账本,快步走进隔壁小会议室,向守候在那里的四套班子领导报告了这一消息。

杨县长一面看着账本上的数字,一面兴怱怱地走进中心会议室里,与在座的人一一拉了一下手,然后他将自己面前的账本重重地合上,向会议室里所有的人、同时也向在这座楼里的人高声宣布:

“今年的票证交换关账结算到此结束!”

顿时,整座办公楼里响起一阵欢呼声。正当大家纷纷涌向楼道走廊,准备回住地休息时,县财政局税务股的小冯飞快地挨着门通知:

“所有人员全部到县委食堂吃夜餐。”

踏着满地铁硬的冰疙瘩,人群蜂涌着来到县委食堂餐厅。

进入餐厅后,大家这才发现,原来这里已经早就按8个人一桌摆上了碗筷,桌子正中是两个大面盆,一盆里边是满满荡荡、热气腾腾的鱼汤,一盆里边是堆得高高的锅贴面饼。这让在天寒地冻季节又饿又困的人们,周身上下立时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暖感觉。

就在大家唏嘘开吃的时候,喜欢打趣的人还是忘不了找“那会子”秦述忠逗逗乐:

“哎,‘那会子’,这面盆有没有我们部队的大呀?”

“才没有呢,我们部队‘那会子’用的面盆,秦所老婆走路一不小心掉进去,在里边直游就是爬不上来。”

见这头大家的哄笑声十分热闹,陈局长一手端着汤碗,一手拿着只面饼,踱了过来。他见高维卿和薛从飞都在一个桌上,便停了下来,问:

“从飞,你到医院去了没有?”

薛从飞见局长又问到自己的身体,十分的不好意思,呐呐地说:

“去过了,医生说是慢性腰椎病,没事的。”

陈局又把目光转向了从飞身旁的高所,当他的目光停顿在高所清瞿的面容上时,经过短暂沉思,陈局一把拉住高维卿,让他面对大家,然后敞声向满屋的人说:

“同志们,我要告诉大家一个过时的消息。前一阵子,县局研究,准备将高所调进城里工作,主要是为了照顾他的身体,可高维卿同志就是不同意。大家都知道,高所是经过解放战争的炮火走过来的,这样的老同志可是我们财税战线的宝贵财富啊。让这样一位老同志长期在基层一线工作,我们于心不安。”

陈局身旁的高所,见领导这样当众表扬自己,显得很不自在,嘿嘿笑着连连说:

“我的家都在农村,我离家远了,反而不方便,不方便。”

陈局朝局促的高所看了看,然后将脸转向大家,用十分恳切的语气向大家说:

“今天在这里,既然说到进城工作的事,乘现在人多,我就顺便跟大家打一声招呼。请大家在近一段时期,务必不要再送什么请调进城的报告来,我这里所收到的要求照顾进城的报告,以及熟人、领导批转过来的人情条子,已经装得抽屉里都放不下了。我请各位想想,我们财税系统,一共就那么几个岗位,在城里也就那么几处房子,哪能容得下那么多人来向我要岗位、要房子?你们刚才从局里过来,见没见到县局办公楼二楼后面的楼道里,都安排住上了进城职工?因此在这里,我诚请各位,家住农村的,这种事想都不用想;家住城里的,暂时也不要再递报告来了。实话告诉大家,你们现在,就是递报告了我也不看,也不会开会研究这种事。”

说到这里,陈局停顿了一下,又朝高所看了一眼,满脸尊重地说:

“我真的从心底里,敬佩我们的高维卿同志。”

陈局的讲话,让全场安静了下来,偌大的餐厅里,只剩下人们轻微的喝鱼汤的声音。

最后,是秦述忠站起来打破了沉默:

“陈局,我们在场的不少人都知道高所的经历,但却很少有人知道高所具体的战斗情况,陈局能不能让高所为大家讲讲过去的战斗故事?”

秦述忠的建议,立时博得场下几名年青人的鼓掌附和。

陈局看了一下壁上的电子钟,向大家说:

“今天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很累,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可以毫不夸张地告诉大家,在我们山南县,不仅有高所这样从战火中走过来的老同志,而且还有为税收事业壮牺牲的刘胡兰式的烈士!县局有一个长远计划,准备让高所带头,今后多拿点时间给后来的年青人补补課,大家看好不好?”

众人齐声表示赞同,陈局微笑着问高所:

“高所,在这件事情上,你可不要再推辞噢!”

高所连说:

“那哪能推辞哩,一定完成好这项工作。”

第 4 章 丰收追云华 (1)

(1)

(1981年底)

山南县政府招待所。

招待所是整座县城里几处数得上的建筑之一。一栋青砖砌的四层小楼兀立在一片老式房屋中间。据说这片老式房屋,原是一位本地有名的大地主家的公馆。

招待所门内的路旁立着一个牌子,上面的大红纸上写着:

“热烈欢迎参加县财税系统冬训工作的同志们!”

欢迎标语的后面,是一座报刊栏,用细铁丝繃起来的长方形报架里,摆放着当天的人民、新华等报纸。只见报纸的通栏标题是:“国务院关于加快以税代利改革步伐的决定”,标题下面还配发有国务院总理**视察工业企业的新闻图片。

一楼会堂,一年一度的工作总结、冬训动员大会正在进行。

主席台上方,悬挂的横幅上书“山南县税务系统年度工作总结表彰及冬训动员大会”;主席台背景是分向两边倾斜的红旗,中间悬挂着一个比例不尽标准的木制国徽模型。

会场上都是老式的木头靠背椅,颜色有黄色的,也有酱紫色的,会场墙边一溜放着撤下来的圆桌面和圆桌架。靠近门口的地方,一只白色的搪瓷茶桶,下面用一个木头架子托着。

杨县长、陈局长等都坐在主席台上。此时会议已进行到发奖仪式。

高维卿等上台与领导握手,手捧奖状与领导照相。

总结大会后,主席台上抬上来一面黑板,陈局长向大家宣布:

“下面由财政局税政股老金同志为大家进行利改税政策辅导。”

老金上台,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上“国营企业利改税政策”几个大字,开始讲课:

“利改税是中国改革国家与国营企业利润分配关系的一项重大措施。核心内容是把国营企业向国家上交利润改为缴纳税金。 从1980年起,国家先后在18个省市的几百户国营企业中进行了试点工作。通过实践,人们比较清楚地认识到国家对国有企业纯收入的分配,既应依据政治权力,同对其他经济形式一样征收所得税,又应依据资产权力,参与企业所得税后的利润分配。”

会场上总计有百十来人在听课。“那会子”、高所、任凤敏、肖敬群、解丰收等都坐在台下,手握笔和本子在认真听讲。

高所有一个地方没有听清,他便向身边的肖敬群要来他的笔记,手捧着放得老远辨认,再加上肖敬群指点,才算看清。

金股长:

“实践证明,利改税的第一步改革,比利润留成、利润包干等办法,具有更大的优越性。”

讲到这里,老金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向大家说:

“我们休息十五分钟,请大家不走远。”

这里老金刚宣布休息,立时便有一群人围住老金问这问那。肖敬群也捧着手中的笔记,凑到老金面前向他仔细地询问着什么。

会场的另一头,一伙人点着香烟开始吞云吐雾地闲聊。

“那会子”见到平时经常拿他打趣的李所,今天理了个新头,正急匆匆地向宿舍走去,便成心拿他开心一下。他待李所走出去足有五十米开外了,突然一本正经地向李所喊到:

“李所,回来,有人找你!”

正匆匆直跑的李所,想乘休息的空档回宿舍取一下东西,突然见有人喊他回去,心中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走回来了。他走到“那会子”面前急急地询问:

“是誰找我?”

“那会子”故作神秘地对李所说:

“我找你就不能吗?你今天刚剃的新头是不是,快麻烦你把头伸过来让我打三下。”

一听“那会子”说出这话,李所才知道被他戏弄了,哭笑不得地追着“那会子”扭打起来,引得现场几十号人笑到肚子疼。

高集所的几个人站在窗子边,目睹着刚才的一幕,也感觉十分有趣。解丰收见肖敬群也从主席台那侧过来,便用手围住众人说:

“年底冬训,大家难得在城里团聚,明天晚上,请大家赏光到我家去吃顿便饭。”

说完这话,解丰收又掏出事先画好的路线图,交到肖敬群的手上,用手比划着往他家去的路线,直到大家弄清为止。

县化肥厂宿舍,解丰收家。

当天的培训结束后,高集所一伙人沿着解丰收写明的路径说明,曲曲弯弯地找到了解丰收的家。

这是座一色红砖砌成的宿舍院,解丰收的家就在其中的一栋筒子楼里。

指着探问清楚的解丰收家,肖敬群告诉众人:

“听丰收告诉我,由于他的父母都在化肥厂,属于“双职工”,因此他家被分在了一楼。好处是在正房的对面,另有一间相对应的厨房。解丰收在家里是独子,而且解的叔父家也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因此整个解家都把解丰收宝贝的不得了。晚上的宴请,解丰收的叔父也要过来作陪。”

瞧着整洁的家属院内,一排排的住房,平坦的水泥道路,同来的众人个个羡慕不已。

薛从飞用脚跺了跺脚下的水泥路,感叹地说:

“这水泥多好,又干净又整齐,哪象我们乡下,晴天一脚灰,雨雪半腿泥。”

任凤敏指了指家家户户厨房里的煤气罐对众人说:

“这煤气灶才好呢,火柴一点就着,炒菜、炖肉,大小火头随便调。这可比我们乡下烧柴灶干净多了,不光省地方,还不用专人烧火。”

解丰收家隔壁邻居,是宿舍院子里人称“酸梅汤”的,平素最喜好凑热闹、刻薄人,此刻她见解家今天从早上起,就忙着买菜、杀鸡、生大铁炉子地张罗,知道他家要请客,便时不时地在门口两边探头探脑地张望。

此刻,他见从院门方向过来了一拨人,料定是奔丰收家的,便神秘兮兮地对解家人说:

“丰收妈,你家客人来了。”

当她发现这一拨人的衣着,全是土里土气的农村打扮后,又转身朝身后也同样在看热闹的人撇了撇嘴说:

“乡下人!”

而这时,正巧解丰收从屋里出来迎接所里人,听到“酸梅汤”这样称呼他的同事,便狠狠地朝她瞪了一眼。

解家堂屋,一桌人正在饮酒。

除了高集税所的全体人员外,丰收爸、解丰收的小叔,都在桌上做陪。酒酣耳热之际,解家人的话题便自觉、不自觉地转到解丰收的身上来。

先是解丰收的叔父向大家说:

“我们老解家,到我这一辈,就剩丰收这颗单传的男丁了。”

“不是吗?”接着弟弟的话头,老实巴交的丰收爸应声说:“丰收刚转业那阵,厂里倒是不停有人给我家丰收介绍对象,可一打听丰收在乡下税务所工作,就都不谈了,任你怎么解释,姑娘家都不听你的。我们费尽口舌地向人解释,但人家一句话就给你回了。”

丰收爸说到这里,向桌上的人环顾了一眼,继续说:

“当然,我说这话,绝不是贬低各位。但我又有什么办法能不让别人说呢?你们看,我们都老了,现在儿子在那么远的地方工作,一有头疼脑热,我们真不知靠誰去。”

解丰收见爸爸讲出这样的话,很觉难堪,他忙堵住爸爸的话头,说:

“爸,你能不能不说这些,你看我这些同事,哪个不是在农村工作,誰又都能顾着家了?”

高维卿见丰收的爸爸说的过于伤感,便端起一杯酒,向老解说:

“老解啊,我虽然没有权利能调丰收进城工作,但我敢保证你儿子在我那里,绝没有人会亏待他。这点请你们二老放心,也请这位叔叔放心。”

高维卿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眼光特意在肖敬群的脸上停了停继续说:

“要说农村,可能你们城里人会觉得苦得不得了。但你要让我这个标准的农村人来衡量衡量,我就不那么看。城里千好万好,但就这院子,这空气,哪有乡下好?”

桌上的人见高所这样说,都相互望了望,誰也没有说话。

丰收爸见自己刚才的说话有点伤人,便连忙说:

“那是的,那是的,城里、乡下,这就是习惯而已。”

丰收爸的这句话,明显着言不由衷,大家都能听出来,不过谁也不想去说穿。

酒桌上显出一阵沉默。

忠厚的丰收爸想说点别的,来调节一下气氛,但他一张口,竟又说到了丰收的身上:

“其实不瞒你们说,丰收刚转业那阵,他叔已经找到了人,说好让他进电影院工作的。要是这会儿在电影院,那有多好!”

说到这里,老人一脸惋惜的样子。

见丰收爸爸提起到电影院工作的事,酒气已经有点上脸的解叔接着话茬说:

“你不提这话,我还倒真忘了,丰收被人顶掉的事情我问过了,其实这次真的不是人情安排。进来的人是个女孩,父亲去世早,母亲又长年身体不好,确实是因为家庭困难才照顾安排的。这个女孩名字叫邢云华。”

一听安排到电影院工作的人叫邢云华,肖敬群惊愕地张着嘴巴愣住了,手中的酒杯也失态地歪落在桌上,他急急地问:

“解叔,你没有记错,她的名字是叫邢云华?”

“对呀,怎么啦?”解叔不解地问。

任凤敏也立时来了兴趣,她忙向解叔问道:

“这个女孩是不是长得很漂亮,鸭蛋脸,个子高高的?”

在看到解叔肯定地点点头后,肖敬群一脸激动地说:

“是她,都性邢,都在电影院工作。她就是云艳的姐姐。”

说完,他特意向解丰收多瞟了一眼。

解丰收怔怔地看着肖敬群,脑海里也骤然浮现起那日在储蓄所门口,遇到云艳姐妹俩的情景。他无奈地朝肖敬群苦笑了一下,然后就一声不吭地低下头,用手指沾上点酒水,在桌上糊乱地写着什么。

不明就里的解叔,被大家都搞懵了,他一脸狐疑地问:

“这个邢云华你们认识?”

薛从飞接茬道:

“也不是太熟,只是小时候都在一个公社。后来她进城了,见的就少了。要说熟,这里是任姐和肖敬群最熟了。”

邢云华的工作巧合,对于肖敬群来说,只是一种新奇和好玩;但带给解丰收的,则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完全是另外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解丰收此时,几乎完全忘掉了所里的同事们,正在自己的家中作客;而自己作为主人,又应该怎么样去照料客人。也许就是从这一瞬间开始,解丰收已经下定决心,去干一件他认为过去做错了、现在不得不竭尽全力去加以补救的事情。

想到这里,解丰收伸出手去,在桌子下面紧紧地拉住肖敬群,斜睨着眼,悄悄地跟肖敬群说:

“敬群,这是缘分,请你帮帮我,我想追邢云华。”

看着解丰收的眼神,肖敬群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挣出手来,用两只手回握了解丰收的手一下,使劲点了点头。

第 4 章(2)

(2)

丰收爸妈与解叔站在家门前光亮处,目送客人离去。

“酸梅汤”好不容易等到解家的客人走了,此刻见丰收妈站在门口,便过来搭讪:

“解嫂,今天这些乡下人是来干啥的?”

丰收妈回答道:

“是丰收乡下同事,在城里开年终总结大会,一起过来玩玩。”

“酸梅汤”将嘴一撇说:

“我就知道是乡下人,嗓门大,一口的土帽腔。你们家丰收这也是闲得难受了,把这些人给惹上门,往后一到开会,你家就忙请客吧。”

此时,解丰收刚好送客回来,正往屋里走,一听“酸梅汤”的话音,立时来了火气,他冲着她没好气地说:

“乡下人怎么啦,我就不信你“酸梅汤”家里,祖祖辈辈就没有乡下人?”

“酸梅汤”一见解丰收嗓门大了起来,料定再说下去没有好果子吃,便连忙往家里挪动脚步,一边仍不屑地说:

“好,好,你就跟乡下人来往吧,这往后,一年到头张三住院、李四出差,有得你家烦的。我劝你也是为你们家好,别不知好歹!”

丰收还要争辩,旁边的爸妈连忙将丰收拉进屋内。

解丰收进得屋内,见小叔正要告辞出门,他忙拦住小叔说:

“叔,我想请你帮我问一问,这个邢云华有对象了没有,如果没有,我想请小叔帮我搭一下线。你们不知道,这个邢云华就是我在高集谈的那个姑娘的亲姐姐!”

丰收的爸妈猛听云华是这样的身份,颇觉意外,再细想想丰收的想法,也觉得可行,不禁惊喜地伸出大拇指直夸儿子,并高兴地连声催小叔抓紧时间打听。

县城电影院。

冬训班包场电影<在水一方>,早早吃过晚饭的税务人员,三五成群地便奔影院而来。

担任放映工作的解叔,在电影放映之前,走下放映室,来到前厅左右巡睃着。

当他发现前来上班的邢云华后,找个没人的地方,截住了正在解围巾放自行车的邢云华,向他打听情况。

邢云华坦白地告诉他还没有谈对象。

解叔指了指自己,直截了当地提出了给她介绍自己侄儿解丰收的想法。

邢云华一阵惊愕,随即便想起了那日在储蓄所门前的相遇。由于她那天对解丰收的印象本就不错,因此一听了解叔的介绍后,心中暗自就有了几分满意。但她仍然坚守着女性的矜持,在沉吟了一会后,她缓缓地告诉解叔:

“谢谢解叔,这个问题我需要考虑一下,过几天再给答复吧。”

解叔与邢云华的交谈,被在无处暗暗地观察的胖女同事悄悄地看在眼里。

解丰收、肖敬群来到电影院入口处,见今天剪票的正是邢云华,肖、解二人都显得分外礼貌。 已经过了剪票口的解丰收,料想解叔已经与云华打听过了,他急于想从云华的表情上看出点什么,但看来看去,云华的脸上始终十分淡定,这让解丰收的心里不禁七上八下地把握不定。

放映中途,解丰收来到放映室,解叔告诉他已经向云华谈过了,对方没有对象,但暂时还没有答复。

得知情况的解丰收,装做对电影不感兴趣,倚在剪票口,与邢云华闲聊。

在他们的一侧门边,胖同事与另外两人,在偷偷地观察,并相互打闹。

经过几番观察,胖女同事终于按捺不住,在她发现已经两次来与云华搭讪的解丰收离开后,一把就将云华抓住,逼他“交待问题”。

邢云华被她逼急了,只得说出:

“是解叔刚给我介绍的,对方是解叔的侄儿,是高集公社的收税员,我还没有最终答应。”

胖同事见情况原来是这样,立马现出一脸的不信、不屑,她猛推了云华一下,然后飞步来到楼梯口,冲着解叔的放映室的楼梯口,提高嗓门大喊道:

“解大吹,你怎么这么糟塌人啊?一个乡下收税的,也搬来打我们云华的主意,真是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了!云华,你一定给我要把持住,你这么好的条件,可千万不要贱卖了自己。”

听到楼下的喊声,解叔慢慢地走下楼来,听清了胖同事说的话后,平时就争强好胜的他,迅即上前一步指着胖同事的脑门说:

“你说誰是癞蛤蟆?你说谁是癞蛤蟆?我侄儿怎么啦,他也是国家正式职工,正儿八经吃商品粮的,现在不过是工作地点在乡下,但这以后是可以调动的,他那里就比你差啦?我真想不到,原来你是天鹅啊。那我以后每天碰到你,都要招呼你,‘天鹅啊,你早饭吃了吗?’你可不许不理我。”

解叔几句话一说,影院大厅里立时响起了一片笑声。

邢云华也紧闭起嘴,忍住笑,不知说什么好。

培训结束,县局借用近旁城区学校教室,进行了例行的业务测试,所有的人都参加了考试:

“那会子”抓耳挠腮地答题;

高所点起一支烟,慢慢地对着考卷思索;

薛从飞伏下身子艰难地书写;

解丰收张望着窗外精力显得不太集中;

肖敬群在奋笔疾书;

老金巡考时仔细看了肖敬群的答卷,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在点评试卷的会上,老金向大家扬起了肖敬群的试卷,试卷上隐约可见红笔打的分数“97”,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

肖敬群满脸通红,显得不知所措。

冬训班会堂。

冬训结束前最后一天下午,县局安排了一次特殊的传统教育课。内容是请高维卿所长向大家回忆讲述解放战争时期税务人的艰难岁月。

整个会场布置得简单、肃穆。

正面主席台中央,放置着一个小小的讲台,讲台用湖蓝色的桌布蒙上,一只扎有红绸布的话筒放在中间。主席台后上方悬挂着一幅长方的旧戏台布景框,框子上面用图钉钉上纸,再请人用水彩描上一个新四军战士挥枪作战的形象,这就代表了解放战争期间,我税务人员武装收税这个主题。主席台对面的墙上,是两幅整幅的大红纸书写的标语,内容是:“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

教育课由陈局长主持。他向全场介绍了身边的高维卿之后,向大家说:

“我们山南地区是革命老区,我们这里的红色税收,其实从抗日战争时期民主政权成立,就已经开始了。这之后直到建国初的经济恢复时期,发展形势都是相当好的。但后来,由于‘大跃进’以及‘文革’的影响,全国的税收工作都几乎降到了冰点。在我们山南,就曾经发生过要挟税务人员退税的事情。”

说到这里,陈局长特意向台下的老金瞟了瞟眼神:

“这老金是亲身经历的,我没说错吧。”

老金没想到陈局会突然点到自己,愣了一下立即会过意来,马上回答说:

“是的,当时国家实行的是工商统一税,造反派硬说我们这是‘繁琐哲学’,是‘管、卡、压’,把我和陈局都拖出去批斗,要我给他们免税,退税给他们,那我哪敢啊。”

老金的答话,引起全场一片笑声。陈局向台下招了招手,让大家静下来,继续说:

“自党的三中全会以来,党中央国务院越来越重视税收工作。我们有目共睹的是,最近几年,中央不仅加大力度推行利改税,而且每年都有大批的优秀青年补充进我们的税务队伍。如何教育培养好这些青年人材,已经成为我们各级财税组织的一项十分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我们山南的税务系统,是一个有着光荣的革命传统的优秀队伍。早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就涌现出了一大批另死不屈、英勇无畏的收税人。高维卿同志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今天我们请高维卿同志来,就是向在座的同志们、尤其是青年同志们,回忆讲述他们在战争年代的艰险岁月,从而使大家更加珍惜三中全会以来的改革成果,把我们的税收工作做得好上加好。”

说到这里,陈局长站起身来,边扬手带领大家鼓掌,边走到台下,找一个就近的坐位坐了下来。

待场上安静下来,高维卿扶了扶话筒,用他那略带缓慢、充满淮北口音的语调讲述了起来:

“说起民主政权时期的收税工作,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三件事,先说这第一件事...”

(画面切换:1948年春)

第 4 章(3)

(3)

淮海龙固大集,这是周围四乡八镇有名的农贸大集。

太阳刚一露头,通往集镇的几条土路上,就络绎不绝地出现了前来赶集的人流。推车的、挑担的,大姑娘、小媳妇,以及叨着旱烟袋的男人,所有的人都在往集镇的方向而去。

集镇由一个大大的十字形泥土街道构成,除少数两家临街店面的四角门框,有部分立砖保护外,其余几乎是清一色的土墙草屋。镇口的柳树已然发青,但街面朝北背阴处,仍有少量积雪尚未融化。

赶集的人流中,有几个身穿八路军军服的人显得特别引人注目。他们每人的肩上,都背着一个大大的土布褡裢。两人身背长枪,一名年纪较大、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腰扎皮带,一把驳壳枪斜插在腰间。每个人的胸前,还别着一块布制的胸牌,上面清晰地印着:“稽征证”几个字。

只见这几个人进入集镇后,径直便来到门楣上写有“吕氏油行”招牌字的一家门市前停下。

这是一家典型的“前店后作”油坊。临街三间店面,里面安放着榨油的油樑砣槽和一溜装油的大缸、油桶之类。挨门是一截短短的柜台,上面有一把算盘和几只大小不等打零散油用的油端。门面房后面是一个小院,院内支着两眼炒锅蒸笼,其余便是一些仓库和生活用房。

此时油行老板正在柜台上收拾家什,油行伙计也是老板侄儿高维卿,正在门前摘着门板。门板背面都标有数字,高维卿仔细地辨认着数字,按次序将门板排放在店面一侧闲人碰不到的地点。

老板招呼高维卿:

“维卿,你将后院的小方桌搬过来,放在那一面门边,今天税务所任所要来在这儿办公收税。”

高维卿十七、八岁模样,长相精瘦干练。听了老板吩咐,抬头思索了一下,笑笑说:

“对了,今天逢大集,我都忘了。叔,我这就去搬。”

说完这话,手脚麻利的高维卿,风风火火从后屋搬来了一张小小的方桌,还搬来两条长凳放在桌子旁边。他又顺手拿起扫帚将门前的街面清扫了一通,这才满意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等着税务所的人到来。

自从到叔叔这里当油坊伙计以来,高维卿已经与任所他们接触过两三次了。他记得税务所一共有五个人,年纪最大的是任所长。其他几名税工,好像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税所与叔叔的油坊关系特别好,每次来龙固收税,都在油坊设点。想到这里,高维卿向叔叔说:

“叔,你和任所那么熟,能不能向他们说说,让我也跟着他们去收税?”

老板见高维卿有这个想法,抬眼向他盯看了一下,警告他:

“收税是很危险的,我们这里是边区交界处,经常要和国民党兵打仗,你不怕?”

高维卿挺了挺胸脯:

“我不怕!叔你忘了,我十三岁时就随你去阜城背过豆子。守卡的日本鬼子一刺刀将我的口袋刺破了,豆子撒了一地我都没怕?”

叔叔微微笑了笑:

“嗯,你这块头,当兵是不吃亏。不过这事我说了不算,待我和任所说说看。”

叔侄俩正说着,税务所的人已来到门前,领头的正是满脸络腮胡子的税务所长任洪筹。

任洪筹一看桌櫈均已准备停当,非常满意。在与老板简单打声招呼后,便指挥小余留下来整理票证钢笔剪刀算盘等用具,他随即带着其他两人沿着街市去宣传边区政府税法。

高维卿发觉,今天税所来人好像比上次少了一人,便诧异地问:

“任所,怎么今天开票的李...李同志没来?”

任洪筹一听高维卿的问话,脸色猛地往下一沉,朝桌上的票证、剪刀打量了一眼,缓缓地向高维卿叔侄俩摆了摆手,什么话也没说,便步履沉重地往门外走去。

感觉不对劲的维卿叔,瞧着任所的背影,小声问身边的小余:

“李同志怎么了?”

小余眼睛红红地说:

“前天晚上我们隐蔽住宿在刘合庄,因被人告密,让国民党行动队给夜袭围住了,敌人是冲着税款来的。由于敌人太多,我们只好突围。小李腿上中了一枪,被敌人抓住了。在反复拷打盘问都没有得到税款隐藏的地点后,脑羞成怒的敌人营长,将小李带去城里。昨天有人传来消息说,小李竟然让那个营长给活埋了。”

一听说前次收税还在这里和大家谈笑风生的李同志,竟然让敌人活埋了,高维卿头脑里“轰”的一声,好似炸开了一般,他急急地问:

“国民党竟这样歹毒!李同志被埋在哪里,有人知道吗?”

小余难过地说:

“还不知道呢,只听说那个国民党的营长害怕这边报复,已经连夜开拔了。”

高维卿一声不吭地扫了一眼桌上的票证文具,默默地拿起众人放在一边的褡裢,理了理,悄悄地放在小余身后的长櫈上,然后忍着眼中的泪水,快步走到门外排放门板的地方,扬起手臂,重重地一拳砸在门板上,震得一溜门板直晃荡。

这时,通红的太阳已经跃过村头的树梢,集镇的街面上,也显得人头攒动起来。油行门前的地摊,接接连连摆满了街道的两边。

设在油行门口的收税处,有人开始往这里排队缴税。小余拿出税票填开,负责收款的小周也已回来,他坐在小余里首,将手中的长枪靠在腿边,按照小余开出的税票收款。每一笔税款清点完毕后,小周都会仔细地将税款放进身边的褡裢里。

由于当时使用的币种很杂,又不值钱,因此时间不长,小周身旁的褡裢里就装满了鼓鼓囊囊的钞票。

任洪筹和另一名税工负责在各个道口巡查,任洪筹不时也来征收点察看一下。

高维卿对这些收税流程是了解一些的。面对门前人声鼎沸的排队缴税人群和讨价还价的生意人,他一边不停地帮忙招呼,一边为收税的两人整理着散乱的物品。

这时一连有几个人手中拎着刮了毛的猪皮前来缴税,而小余也一样开了税票。

这种以皮代税的情况,高维卿上次就看过。他见小周将猪皮堆在身后的地上,便去后院找来一只旧麻包,将散乱放着的猪皮折叠整理一下,往包里装。他问小周:

“周同志,你们收这猪皮有什么用?”

小周回答说:

“这是后方军需厂要的,做皮带、皮包都用到猪皮。”

就在高维卿与小周在谈论猪皮时,油坊门市里,陆续有人进来打油。加上本来缴税排着的长队,一时间小小的油行门前街面,显得拥挤不堪起来。

突然,一件突如其来的情况发生了!

埋头整理猪皮的高维卿,无意间扭了一下头,只见排队缴税的人群中,有一人将手摸向腰间,正在拚命向前挨挤,就在靠近桌前时,那人猛然从腰间抽出一把驳壳枪,直对着开票的小余就搂火。

而此时的小余,由于全神贯注在开票上,丝毫也没有察觉。

“危险,有人开枪!”

发现险情的高维卿,头脑里什么也没想,冲着刺客方向大喊一声,跳起身子就向开枪之人双手前张直拍过去。他甚至忘了,面前的行刺之人是有武器在手的。

那名行刺男子大概没有想到,会有人从侧面向自己奔来,他本来张着的枪口是指向桌后的小周的,现在见有人大喝着向自己奔来,便慌忙掉过枪口,往高维卿的方向胡乱就开了一枪。

这一枪,由于没有瞄准,子弹贴着高维卿的腋下就飞了过去,将对面油樑上的一只煤油灯盏打得粉碎。高维卿让这一枪惊出一身冷汗,他猛地将脖颈一缩,弯腰斜插几步,在一只铁皮油桶后面藏起了身子。

而就在此刻,得到喘息的小周操起身边的长枪,一脚踢翻的面前的方桌,占据了有利地形。他一边用枪指着门外的方向,一边大喊:

“老乡们快趴下,不要乱动!”

目睹这一切的维卿叔,吓得躲在柜台后面,直向高维卿大喊让他不要向前。

那名行刺的便衣男子,一见情况不利,就赶紧收起枪支,一溜烟地消失在满大街夺命狂奔的人群中。

枪声惊动了在街道上巡查的任洪筹等,待到他们赶回来,倒在血泊中的小余,由于喉部中弹,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任洪筹查看了一下小余喉部泊泊流血不止的伤口,抬眼打量了一下现场的情况,让一旁张惶无措的维卿婶找来一条毛巾,为小余简单包扎了一下。又让维卿叔找来一张凉床(北方农村常见的一种木制床框外加草绳緾绕的简易床)作为担架,雇来两名男子,加上高维卿与另一名征税员,轮流抬送担架,前往后方医院救治。为了保证路上安全,任洪筹拿起小余的长枪,扔给高维卿,让他背在身上。

在低声交待了小周几句之后,任洪筹便一手拎枪,一手扶着凉床,匆匆带领大家往县城方向的边区后方医院奔去。

油坊的维卿叔,由于考虑到税款的安全,也随即关掉了店门,一起帮着小周收拾现场。

抬送担架的几人上路之后,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前赶路。

任洪筹不停地拉着小余的手掌,嘴里轻唤着:

“小余,你一定要坚持,后方医院有那么多的好医生,他们一定会治好你的。”

几番轮换下来,参加抬床的人已是个个大汗淋漓,两名雇来的男子,索性脱光了上衣,赤膊抬起担架来。

而躺在凉床上的小余,情况却越来越不妙。起先他的脸色还留有一丝血色,到后来,面色苍黄而又开始发灰。伤口处已不再有血流出,翻开的枪伤洞口内血色逐渐变黑。再到后来,大张着的嘴里,竟然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目睹着小余的伤情状况,任洪筹的脸色变得更加沉重起来。待到抬担架的人又一次轮换时,任所默默地走到担架前面的位置,轻轻拉开正准备扁担上肩的税征员,将扁担挪到自己的肩上。

那名税征员一见任所要亲自抬担架,连忙劝阻道:

“任所,您岁数比我们大,操的心又比我们多,您不能抬。”

任洪筹对这名税征员的话好似没有听见,只见他双眼怔怔地直视着前方,一句话没说,将扁担搁上肩,就大步流星地飞奔起来。

任洪筹的举动,让同行的几个人好像觉察出了什么,大家一齐加快脚步,默默无声地跟随着。

走在前面的任洪筹,起先还时不时扭头打量身边的小余一眼。及至走到后来,他的脖颈竟好似僵直了一般不再转动;大瞪着前方的眼眶里,开始闪动起晶亮的泪光;而他迈动的双腿,也完全变成了一种机械的动作。

一直在盯视着小余状况的高维卿,突然发觉小余原先还握着自己的手,一下子完全松开,无力地垂到了床下,他马上惊慌地喊了起来。

正在抬担架的任洪筹,听到喊声,并没有立即停步。在又向前走了几步之后,他抬起手臂用袖口擦了擦流到脸上的泪水,这才慢慢停了下来。

走在后面的抬担架男子,见伤者已经完全停止了呼吸,便放下肩上的扁担,无奈地对任所说:

“任所,人已经没了,这里离后方医院还有大半天的路程,去了没用了。”

任洪筹慢慢地回过身来,用鼻尖靠近小余的嘴角,倾听了一会鼻息,又用手推了推小余的眼皮,也没了任何反应。在确认小余已经死去之后,任所发疯似地狠揪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大叹一口长气:

“唉,这才三天啊,就少了两名同志!”

说完这话,任洪筹绝望地一下子蹲在地上,用手紧抓着担架的木框发起愣来。

足足过了一袋烟功夫,两名男子走过来劝任所:

“任所,难过也没用了,还是想一想眼下怎么处置吧。”

任洪筹抬起头,向路边的一个集镇凝望着。半响,他沙哑着嗓门,既像是对众人,又像是自言自语:

“小余是河南人,此地无亲无靠。埋在哪里都一样。我去找一下这里的政府熟人,让给安排一处墓地,就地安葬了吧。”

第 4 章(4)

(4)

新起的土坟,木制的墓碑,上书:余士英之墓。

落日的余辉中,任洪筹领着大家,在向烈士告别。任洪筹用树枝拨弄着烧纸的余烬,口中祷告:

“小余,你暂时在这里安息,我会向政府给你申请烈士证书,并将抚恤金带给你的家人。小余,今天我就不在这里陪你了,保护那边税款要紧,我们会常来看你的。”

说完这话,任洪筹一行三人,便告别当地人员,在暮色中匆匆往回赶去。

赶回龙固集上时,镇上已是一片黑灯瞎火,多数人家已经入睡。

在吕氏油坊,任洪筹说明了情况后,维卿婶将锅里的红薯热了热,端来给大家吃,并向任所说:

“吃了饭,你们就在维卿的房间睡,被褥我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

任洪筹一听维卿婶这样说,连忙回答:

“那不行,我们今天在这里收了那么多税款,晚上必须转移住宿,这是纪律。再说白天敌人没有抢到税款,他们肯定还会打主意。镇上就有他们的耳目,我们吃了饭就走。”

说完这话,任洪筹将最后的一只红薯咬在嘴上,站起身来收拾东西就准备出发。

高维卿一看任所要走,连忙向叔使了个眼色,请他向任所提参加收税的事。

维卿叔在得到侄儿肯定的眼神后,在送任所向前院走去的路上,对任所说:

“任所,你看我这个小侄儿怎么样,他也想跟你们去收税,能参加吗?”

维卿叔的询问,让任洪筹一时大感意外,他向高维卿叔侄来回打量的几眼,表情由惊诧到欣慰。说内心话,他从白天高维卿英勇扑救到一路抬送担架,他已经打心眼里喜欢起这个年青人来了。现在他见高维卿有这个意思,便思索了一下回答说:

“你的想法我很支持。这样吧,专署政府最近要举办工商训练班,你先去报名考试,看结果怎么样,如能考上那是再好不过了。怎么样小伙子,你当伙计,总不会一个字不会写吧?”

维卿叔听任所这样说,喜仔仔地说:

“他小时上过私塾,写几个字不成问题。”

任洪筹见是这样,拍了拍高维卿的肩膀说:

“那太好了,你明天就可以去专署报名,时间正赶上。”

心情兴奋的高维卿待送任所等临出门前,猛然想起还没问任所他们今天去哪儿住宿。他的心意是,自己家离镇上不算远,如果他们愿意,能带大伙到自己家去住宿,那不是再好不过了吗?想到这里,他悄悄对任所说:

“任所,我家离这里不算远,就我母亲一人在家。如果你们同意,可以到我家里去住宿,那里挺安全的。”

任所一听这话,感觉十分中意。在打听清楚了他家的具体方位后,任所率领大家,故意脚步声重重地从相反方向走出镇子,然后再折回头前往高维卿家住宿。

高维卿家是一座背靠小山包的**农家小院,维卿的母亲待人热情、腿脚硬朗,是一处十分理想的流动寄宿人家。

高维卿向母亲介绍了任所等人后,面对儿子带来的客人,老人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连忙为大家去张罗床铺被褥。

任洪筹乘老人准备床铺的空档,拉着高维卿在屋前屋后转了转。他见院子角上有一扇小门,通向后山。在唯有自家可行的小道旁,排着几只寄厝的石窑,不禁眼睛一亮。他用手推了推石窑封门的石头,见很好移动,连忙问:

“这几口寄厝的石窑都是誰家的。”

高维卿有点含糊地说:

“这除了我爸的一口棺材放在这里外,其余都是我们家太爷爷辈的,里面多数是空的,堆放着一些杂物。”

任洪筹向高维卿小声说:

“待会儿我们想将税款藏在寄厝的石窑里边,你去和你母亲说一声,看她同不同意。”

高维卿无所谓地说:

“你们只管放,我妈那里保准同意。”

任洪筹见是这样,便回到室内,向维卿母亲说明了想在石窑里暂放税款的意思,老人一口答应。

于是几个人便将褡裢里的钞票集中起来,装在一只大麻袋里,又将收来的猪皮,用麻布扎成紧紧的另外一包,乘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放进了后山的石厝里,重新封好石门,掩上树枝。

任所站在石厝前,歪着头反复打量,直到看不出任何破绽这才回屋,精疲力竭地躺了下来。

毛笔书写的“湖西专署税务训练班结业典礼”黄纸大字,粘贴在挂得高高的蓝布横幅上。

参加典礼的领导,正在为即将结业的学员颁发证书。

身着崭新军服的高维卿,情绪激动地坐在台下。待听到叫自己的名字时,和其他人一起神采奕奕地走上台去,从领导手中接过证书。

学员之间互相帮忙,将<稽征证>用别针别在胸前。

一处毫不起眼的民房院子。

虚掩着门的院内,不少人在忙忙碌碌,任洪筹正带着人在往一辆马车上装载麻袋、猪皮还有一些木头箱子,明眼人一看就清楚,这是税务所在准备解缴税款了。

高维卿走进院子,来向任所报到。

看着一身军装、英气勃勃的高维卿,任洪筹大喜过望,一把拉住他说:

“太好了,今天解缴税款到县局去,这一路又怕土匪又怕国民党行动队袭击,正愁人手不够呢。”

高维卿见第一天报到,就能参加税所的武装押解行动,也十分兴奋。他连忙丢下手中的行李,一起过来帮忙装车。

高维卿见地上有一木箱放在一边,似是准备装车的模样,便过去准备将它搬上车。任洪筹向他摆摆手说:

“那只箱子要等一等,马上还有子弹要放进去。”

高维卿听说箱子里装的是子弹,感觉奇怪,便掀起盖子看了看,只见里面果然是金光闪亮、排得整整齐齐的子弹。他问任所:

“税务所哪来的这么多子弹?”

任洪筹向他笑了笑,将手中一张已填开过的押金收据递给他看,对他说:

“我们解放区专门有一些商人,将这边的食油、猪肉、棉花等生活必须品,贩卖到伪区去,再将那里的日用百货贩运回解放区来。他们贩运食品猪肉等出口时,边区政府规定要按数量交500元到1000元的押金,回来时必须上缴100到200发的子弹,才能领回押金。”

说到这里,任洪筹指了指高维卿脚下的木箱,又向已经装上车的木箱挥了挥手,对他说:

“这些箱子里的子弹,就是这么来的。我们马上就要将这些子弹与税款一起,押送到县局去。”

高维卿听说情况原来是这样,不禁脸露惊喜,为自己即将从事的工作暗暗高兴。

正在这时,院子门外,匆匆进来一个商人模样的男子。只见这名男子手中拎着一只布袋,里面枝枝丫丫地装着半袋东西,朝任洪筹面前而来:

“任所,我说赶得上吧,看,200发一发不少。”

任洪筹见有人来交子弹取押金,连忙招呼屋内的小周过来清点。

小周找来一块木板,将袋子里面的子弹倒出来点数。清点完后,便将押金退还给了商人,将子弹码放在箱子里,钉好盖子,并认真标上数字。

高维卿随手将箱子搬到车上,与别的子弹箱码放在一起。

随着车老板一声鞭响,满载物资的胶轮马车转出院门,直奔县城而去。

第 5 章 壮烈收税员 (1)

(1)

(1948年春)

车行不远,坐在车前的任洪筹,回首让小周从车上的一只麻包里,拿出一捆手榴弹,发给每人两支,叮嘱大家说:

“我们今天的路上,最危险的地方有三处。 其中胡岔汙和于沟子是土匪出没的地方,我们有4支枪,还有手榴弹,估计问题不大;最主要的地方是沟墩,那里离国民党的据点近,经常有行动队出来骚扰抢劫。大家要切记,一切以保护税款安全为准,不要恋战,人在税款在。”

任洪筹的叮嘱,让车上的所有人都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唯有高维卿,却在紧张中有着一股莫名的兴奋,他不停地摸索着腰间的手榴弹,嘴角也不时地露出一丝笑意。

车近胡岔汙时,原本阴沉沉的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

任洪筹用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抬头看了一下天气,默默地脱下了身上的棉大衣,让后面的人盖在子弹箱上。

坐在旁边的车老板扭头看了看天色,劝阻任所:

“任所,这雨下不下来,你别受凉。”

见旁边的人摸索着要将大衣递给他,任洪筹伸手按住说:

“再看看吧。”

车前的士路蜿蜒着伸进了一片芦苇荡子之中,车老板向大家打招呼到:

“前面就是胡岔汙,这里经常有土匪劫道,大家精神点,我要快点冲过去。”

车老板的提醒,让大家都紧张起来。车上的所有人都将眼睛瞪得大大的,警惕地注视着两边苇子里的动静。

这里车老板的话音刚落,只见前方的苇从里,猛地窜出三、四个人来,手中端着土统、大刀什么的,对着他们大喝:

“是什么人,我们是丁八爷的人马,识相的赶紧丢下东西,放你们一条生路!”

任洪筹一看果然遇上了土匪,他连忙招呼大家:

“别怕,这些土匪没有什么战斗力。大家全把枪端起来,围住税款,一致朝外。”

说完这话,任洪筹让车老板稍稍放慢一下车速,然后亮开嗓门向前方喊话:

“前面的弟兄你们听着,我们是八路军别动队的,今天路过这里去前面办事,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别伤了和气。”

说完这话,任洪筹低声向大家说:

“你们都把枪栓拉一下,弄出点响声来。”

随即又故意大声问:

“周参谋,手榴弹准备好了吗?”

会过意来的小周连忙也大声回答:

“早就准备好了,今天管够!”

经过这一番虚张声势之后,对方站在路心的人大概也看到了这边的实力,于是相互做了个手势,便匆匆钻进两边的芦苇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场虚惊总算过去,芦苇荡渐渐被马车甩到了身后,远看过去,沟墩据点的炮楼已隐约可见。

任洪筹告诉众人:

“沟墩是伪区距离解放区最近的一个据点,里面驻守着国民党军队的一个团部。只要过了这里,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大危险了。”

说完这话,任洪筹让大家取出随身带来的干粮,抓紧吃一点,好对付可能发生的情况。

就在大家屏心静气期待马车快点通过这处危险之地的时候,猛听得车子下面传来“喀哧”一声响,原本颠簸向前的马车猛烈下沉了一下,原地转了小半圈,徒然侧身瘫痪了下来。驭车的老板从辕上直摔到地上,受惊的马匹,昂头长嘶了一声,在地上踢蹬挣扎了几下,便安静不动了。

这一突如其来的情况,让一车人都惊慌失措起来。任洪筹连忙跳下车,向车老板询问出了什么问题。从地上爬起来的车老板,弯下身子查看车轱辘,仔细观察一阵后,苦着脸向任所说:

“真晦气,车轴断了。”

听到车老板的回话,任洪筹的脸色“刷”就变了,一股按捺不住的焦急情绪从心底升腾而起,接连着追问:

“没办法走了?”

在看到车老板无奈的表情后,任洪筹倒吸一口长气,猛捶几下车辕,开始紧张思索起来。

他警惕地打量了一眼不远处的国民党炮楼,又快速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他清楚地知道,车子停在这种地方,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目前最要紧的,是将车子和车上的东西先找个隐敝的地方藏起来。

任洪筹发现,就在土路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河塘,河边长着一圈芦苇,如果将车子藏在河边的芦苇里,应该能躲过炮楼上望远镜的观察。

想到这里,任洪筹决定,迅速将车子隐藏到河边的芦苇里去,押车的人全部分散隐蔽在远处警戒。

于是大家一齐动手,手搬肩扛地将马车連车带物地推到了河堤边的芦苇丛里。

任洪筹问车老板,有没有办法能换一辆马车来继续拉。

车老板有点为难地说:

“这周围最大的集镇就是对面的据点,被国民党兵占着,进不去。我记得那边的于洼子好像有一个赶马车的,但不知道他家住在那里,也不清楚对方愿不愿意接这趟生意。”

任洪筹想了一想说:

“这样吧,你去找你那位朋友,尽一切可能让他放车过来。我现在就到对面的到据点里去,那里我认识一位车店老板,让他搞一辆车出来。”

说完,任洪筹让车老板将身上的衣服与自己对换一下,就准备去据点找车。

众人一听任所准备只身进据点,纷纷劝阻他道:

“你一个人大白天的进据点,太危险了。”

任洪筹皱了一下眉头低声说:

“你们都不要说了,这里离据点太近,随时都有可能走漏风声。大家都听清楚,不管我在不在,只要有车来,就迅速换车离开,千万不能担搁。”

说完,换好衣服的任洪筹,将手枪塞在小周的腰里,跳上河岸,便直奔据点方向的大路而去。

靠近据点关卡,任洪筹放慢了脚步,他一边观察着据点里的动静,一边留意着有没有进出关卡的熟人。

据点门口十分的平静,两名站岗的国民党兵,一个人在慢慢走动,另一个人则靠在敞开的铁丝网木栅栏上,低着头抽烟。

好像是天遂人愿,正当任洪筹用眼角搜睃着关卡门前的通道左右时,只见从小营口方向,过来一位挑着担子的男子。这名男子任洪筹认识,他的儿子就在据点的国民党团部做饭。从他担子里装的肉蔬粉丝等食品来看,他正是为团部厨房送菜来的。

任洪筹一看机不可失,他连忙紧走几步,走到挑担男子的身边,低低地对他说:

“不要作声,我要跟着你进据点办点事。”

那名挑担男子一见任洪筹,认出是经常来村里收税的任所,便会意地将手中提着的一条青鱼塞到他的手上,领着他一起往据点里走去。

把守关卡的士兵,见是熟人,也没怎么过问,便挥挥手让他们进去了。

进得据点,任洪筹便直奔他记得的大车店,找到正在店堂闲聊的老板。

车店老板待认出眼前的来客,是以前曾打过交道的边区政府的任所长时,惊愕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一把拉住来人,就往后屋跑,口中连连嗫嚅着问:

“任所,你,你怎么这个时刻进据点来了?”

任洪筹压低声音长话短说:

“我有一车货,因车轴坏了,陷在据点对面的小河塘边,请你出一辆车,帮我转运到县城去,运资照付。”

车店老板有点害怕:

“这就在据点眼皮底下,太危险了,这...”

任洪筹见车店老板有意推托,便正色道:

“汪老板,如果情况不紧急,我是不会亲自到你这儿来的。请你想一想我们以前的共事,不要推托。”

车店老板见任洪筹一脸不容置疑的神色,知道已是推辞不掉,寻思了一下说:

“好吧,叫其他人去我也不放心,我自己去跑一趟。”

说完,他便去整理车具,挑选马匹,收拾出门。

任洪筹叮嘱他:

“待会儿我们分头出卡子,你在前头走。记住,直接到对面不远处的小河塘边,那里有我们的同志会帮你,注意隐蔽。”

车店老板驾车在前面直奔关卡而去,后面的任洪筹为了保证马车出卡顺利,故意放慢脚步远远地跟着。直到他看着马车出了卡子,才提步向卡口过来。

就在他走到离卡口不到200步时,有一个依稀相识的面孔与他擦肩而过。任洪筹一见那人的相貌,心中一凛,连忙将头低下。

就是这一瞥,让对面的那个人发现了任洪筹!

只见那人急急地回过身子,向任洪筹的背影端祥了一下,慌忙向把守关卡的士兵大喊起来:

“快关卡子,共军的任胡子进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守门的士兵听说“任胡子”三个字,立即浑身紧张地端起枪,吹响哨子,并关上了哨卡。一时据点内鸡飞狗跳,如临大敌。

出了据点的车店老板,目睹着据点门口发生的一切,回望了已经关闭的哨卡一眼,仰天长叹一声,扬起的手中的鞭子,猛抡了一下,驱车直往不远处的河塘而去。

第 5 章(2)

(2)

守在河塘边的几个人见有车前来,连忙招手让车停在一边,大家七手八脚转移了货物,便按任所的布置,直接往县城方向疾驰而去。

待跑出一段距离后,众人询问起任所的情况,汪老板将有关情况向大家做了分说。

车上的人,在得知任所在回撤的路上被人认出后,刚刚得到一丝缓解的心情,又一下子猛悬了起来,一种不祥之感如乌云一样迅速漫延开来。

高维卿不停地往据点方向眺望,希望能从据点门前的土路上,看到任所熟悉的身影。小周惴惴不安地用手抚摸着任所交给自己的手枪,嘴里不停地呢喃着什么。

马车迎着西下的太阳向前奔驰,据点的炮楼身披血红的霞光,一点一点地远去。

午夜过后,马车终于进了县城,沿着黑越越的街道,在一处挂有“山南县政府工商管理局”牌子的小院前停了下来。

在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之后,上下堂屋里的灯光都先后亮了起来。

一个挂有“局长室”牌子的房间,房门开处,杨局长(后来的杨县长)披着衣服从里面快步出来,嘴里連着问:

“是姚洼所的吗,老任呢,怎么这么晚才到?”

见县局有这么多的人都在关心着税款的到来,车上的众人都感觉心头热呼呼的。小周连忙迎上去说:

“车子经过沟墩据点时,车轴坏了。任所见情况紧急,决定临时进据点找车,所以迟了。”

听小周这样说,杨局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大车,顺口问:

“任所呢,怎么没听他吱声?”

众人听杨局问起任所的事,不禁都一齐无声地背过脸去。素来胆小的小周,此时眼中竟溢满了盈盈的泪水。

杨局一看大家的神情,不禁也大惊失色。他一把抓住小周的手臂,急切地问:

“任所怎么了,你们快说呀!”

站在一旁的汪老板接过话茬说:

“我们从沟墩出来时,任所让我在前头走,他远远地跟着,不料竟然被一个对头认出来了。我只看到当时据点里一阵大乱,哨子声也响成一片。因为任所一再吩咐我,要保证税款尽早脱离那个地方,所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任所陷在据点里。”

小周哽咽着说:

“任所为了进出卡子方便,連手枪都没带,这会儿也不知道情况究竟怎样。”

杨局一听这事,连连跺脚道:

“这个老任啊,什么时候税款都比他的命重要!”

说完这话,杨局打量了眼前的马车一眼,对院子里的众人说:

“大家一起帮忙,赶紧将东西缷下来。姚洼的人抓紧吃饭休息,车老板给马喂料。明天起天亮,我和你们一起奔沟墩。”

沟墩据点不远处的一座农家小院。

从小院院墙向屋后望去,据点炮楼上的青天白日旗依稀可见。

屋内,杨局长与另一名身穿军服的男子正在商量着什么。

一个便衣打扮的男子走下公路,一闪身走进村子来到民房里,向杨局长报告:

“我和汪老板进据点后,立即找相关人打听,现在已经清楚,任所昨天确实被捕了。敌人连夜对他进行拷打逼问,要他说出税款摆放地点,但任所什么也没说。”

杨局默默地点点头,对身边的男子说:

“沟墩是敌人的团部所在地,强攻、抢人都是不可能的。”

说到这里,杨局问刚从据点里回来的男子:

“我让你带给徐老太爷的信你送去了吗?”

那名男子说:

“送去了,这位徐老爷没有见我,并说最近身体不好,什么事都不想烦神。后来汪老板悄悄告诉我,据点里的这个团长,是有名的死硬派,从来不拿地方上的头面人当回事。”

听侦察人员介绍的情况,杨局长身边的军服男子说:

“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也抓他的一个人,好来交换。我这就去布置人,镇里、镇外同时进行伏击守候。”

杨局长点点头说:

“好吧。”

...夜色如墨,据点内国民党军驻地。门前戒备森严,炮楼上的探照灯光晃来晃去。埋伏在驻地门前小院内的八路军便衣,正透过院墙豁口注视着驻地门口来往的车辆、士兵,在伏击的人员中,身着便衣的高维卿也在其中。遗憾的是,并没有发现有零星军官外出。

...据点集镇小酒馆内,靠近一角的木板桌上有三个人正在小酌。与杨局长一起商量伏击的军服男子,此时已换成便衣,正警惕地注视着门前来往的人流。

...汪老板的大车店,守候在门口的汪老板不时地向门外眺望着。一辆马车过来,喜出望外的他连忙迎上前去询问,赶车人回答:

“今天确实运东西进炮楼了,但里面防备很紧,探听不到一点消息。”

据点不远处民房。

屋内,杨局长与军服男子正对着一幅地图在研究着什么。院门前的小路上,汪老板与身着便衣的高维卿神色慌慌地走进来。

刚进院门离着老远,高维卿就抑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杨局长,任所被国民党给杀害了!”

屋里的人一听哭声,都连忙迎了出来。杨局长伸手拉住高维卿的手臂,焦急地对他说:

“你先别哭,快说是怎么回事。”

见高维卿的情绪难以正常,一旁的汪老板接过来说:

“今天一大早,炮楼里的国民党兵突然在集镇的大街上戒严,时间不长他们不知从哪儿抬来一把铡刀,放在十字路口,放话说要杀人。当时我就十分紧张。果然时间不长,他们将任所从牢房里押过来,就在路口将人活活铡了。镇上围观的百姓都惊呆了,小孩吓得直哭。”

高维卿插话进来:

“任所被他们押过去时,浑身五花大绑,满脸是血。听街上戒严的士兵说,他们团长要任所交出税款他不肯交,叫他投降他不投降,团长最后脑羞成怒下令用铡刀杀一儆百。”

“国民党你个狗杂种、畜牲!”还未听完两人的叙说,杨局长就一拳狠狠地砸在了门扇上,“这血债一定要用血来偿!”

一直在旁静听消息的农家大婶,猛听得任洪筹被国民党用铡刀杀害的消息,朴通一声跌坐在地上,一边失声痛哭,一边指天骂着:

“老天啊,你怎么这么不睁眼啊。”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跟着痛骂起来,年青有血性的齐声嚷嚷着要去据点报仇。

打量着现场的情况,经过发泄之后稍稍平静下来的杨局长,瞪着血红的眼睛,用沙哑的嗓音对大家说:

“这仇是一定要报的,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先让烈士入土为安。”说完这话,杨局长打量了汪老板一眼,“现在任所的遗体在什么位置,敌人对遗体处理有什么说法?”

听杨局这样问,汪老板回答说:

“由于杀人现场过于血腥,当时我就联络了几家临街店铺老板,去向据点里当官的请求,赶紧将遗体处理好。那位团长也怕引起太大民愤,现已答应由我们作保,让死者家人来运走遗体。”

杨局长一听这话,心中一宽,他连忙对汪老板说:

“这就好,汪老板,你与任所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我想这件事就请你全权主办。就地在镇上买口棺材,将老任装殓了,运出据点来。到了外边的路上,我们自有人接应,一起将灵柩护送到任所老家去安葬。”

...初春的淮北大地,一片苍凉。黄土古道上,一辆载着灵柩的马车踽踽独行。灵柩朝前的棺头上,白幡在风中飘动。

棺木旁边,坐着杨局长、高维卿、小周等。

在路过小余的墓地时,高维卿悄悄向杨局长说了说。杨局长一听说这里是小余的墓地,连忙率领大家下车,到墓前祭奠一番。

...横头沟,任洪筹烈士的家乡。

一处公众墓地,“任洪筹烈士之墓”石制墓碑,竖立在一座新起的土坟前面。

坟前一堆草纸正在幽幽燃烧,一碗封着红纸的米,上面插着几根线香,香头缕缕青烟,在墓碑前久久萦绕不散。

杨局长、高维卿、小周等,在向烈士告别。

烈士遗孀带着两个女儿,以及任所的兄弟、弟媳等,在一旁陪祭。

(镜头回到冬训课堂会场)

第 5 章(3)

(3)

“就这样,我们姚洼税务所的三位战友先后被敌人凶残地杀害了。”

主席台上,高维卿哽咽的话语将场上所有的人重新拉回到现实中。

“向英勇的税务先烈致敬!”

突然,会场上不知是誰大声地喊起了口号。

这声口号让整个会场惊醒了过来,马上全场人都跟着呼喊了起来。

“太感人了!太感人了!”坐在台下听讲的陈局长,一边嘴里不停的呢喃着,一边掏出手绢拭着眼圈往主席台上走。

他走到高所身边,伸出双手与高所紧紧地握了握。然后从高所面前移过话筒,面向全场缓缓地说:

“听了高维卿同志的回忆讲述,不知大家怎么看,我就一个想法,那就是,与已经牺牲的税务前辈先烈们相比,我们今天的税收工作,条件再艰苦,任务再艰难,这都不算什么!我为我们山南的税务系统,出现过‘刘胡兰’式的革命英雄,而感到由衷的自豪。有这样的优良传统指引着我们,我相信,什么样的困难都吓不倒我们。”

“报告,我有一个建议。”台下的一个角落里,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嗓音。

陈局长循着声音向台下望了望,然后问:

“有什么建议,你说。”

“是这样的。”随着话音,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同志站了起来,“可不可以请县局将刚才高所的回忆讲述,整理成文字材料发给我们,这样我们就可以通过交换传阅,让更多的人受到教育?”

“这个完全可以。”陈局赞许地点了点头,当即拍板表示同意。

“我还有一个建议。”话音刚落,“那会子”站了起来,“两位牺牲的烈士安葬在哪里,能不能告诉大家。我想召集一些战友、同事,利用假日去瞻仰一下,给烈士扫扫墓,我们不能让前辈英灵们感到寂莫。”

“好!我们同意。”台下立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你看,大家都代我作了回答了。”

陈局向“那会子”指了指,继续补充说:

“我顺便告诉大家,其实在我们山南税务系统,建国前牺牲的烈士,在册的就有460多名!”

“啊,真没想到...”随着陈局长的这句介绍,台下响起一片唏嘘感叹的声音。

冬训结束,学员们三五成群地提着奖状以及成捆的文件资料等行李,排队走进了车站内的长途班车。

已经上车的高维卿、肖敬群等,随着班车的缓缓出站,心急如焚地抬头张望着前方的公路。

邢云艳家。

风尘仆仆的肖敬群,跨着自行车来到了院内。一停好车子,便直奔屋内找到邢云艳,向她报告了解丰收想与云华处朋友的事情。

正在水池边帮妈妈洗菜的邢云艳,猛听这个消息,感觉十分意外,但转念认真一想后,又不住点头认为事情完全可行。

她匆匆放下手中的菜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珠,三步并作两步地就飞跑进里屋,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正在那里缝补着什么活计的妈妈。

云艳妈听了女儿的报告,也觉非常合适,喜出望外地点头赞成。

邢云艳见妈这样,便返身出来对肖敬群说:

“敬群,这桩事情,还真可行,我妈也认为很好。这回解丰收的父母,肯定不会说什么了。”

肖敬群说:

“丰收的父母都很赞同,已经托丰收在影院工作的叔叔,向姐提过这事儿了,现在唯一不能确定的,是云华姐还没拿定主意呢。”

“这好办,我来跟姐说,你跟我一起去吧。”

邢云艳地说完这话,便一把拉起肖敬群,直奔家属院口的公共电话室而去。

...邢云艳与邢云华电话联系,谈了她对解丰收的感觉。

...邢云华与妈妈通电话,询问妈妈对自己与解丰收相处的看法。

...邢云华与解丰收叔叔交谈,脸红着点了点头。

...解丰收手中提着水果糕点,来到邢云华在县城里的家,向云华的婶母问好。

...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肖敬群、解丰收两人手提礼物,一同来到了云艳家里,邢云华也早早地从城里回来欢聚,一家人其乐融融。

邢书诚面色砣红、醉眼蒙胧地与肖、解二人不断地举杯畅饮,云艳妈不停地在灶台与饭桌之间

奔忙,喜笑颜开地招呼大家放开吃菜。

解丰收与邢云艳两人,由于之前的一段经历,双方在目光相遇时,都显得有点不大自在。

邢云艳的闺房。

房门紧闭着,一盏白炽灯泡,外面被用厚纸遮挡着,只露出面朝蚊帐的一线光亮。

水红色的蚊帐里,难得一聚的姐妹二人,身穿内衣,正躺在一头,在说着悄悄话。

邢云艳:

“姐,你的命就是比我好,你从六岁起,就被叔叔家抱养成了城里人,然后幼儿园、小学、中学,进电影院,哪一步都比我走的好。”

邢云华听妹妹这样说,推了她一下笑笑说:

“你不也是人民教师嘛,人类灵魂工程师!”

一听姐姐说自己是什么“人类灵魂工程师”,邢云艳一下子蹦得坐起来:

“我算什么灵魂工程师?姐你没去过我们学校,整个就是一堆破烂,学生、教师,没有一张桌子是完好无损的。最让人瞧不起的,就是我们这些代课教师,压根就是一些临时工。平时与人说话,我们这些人都是心虚气短的,得瞧着人家的眼色行事,生怕丢了饭碗。上面来文件布置工作,评比先进,从来没有哪儿提到过我们这些人的一丁点事儿,连发工资,都是背地里遮遮掩掩地打白条去领,我们能拿到的工资,是人家正式教师的一半都不到。”

说到这里,邢云艳的眼圈有点红了起来。

瞧着妹妹的不平模样,邢云华安慰她说:“你现在是代课教师,以后一旦年份多了,有可能转正的。”

“那还不知道是驴年马月的事呢。”

邢云华伸开双手,捏着邢云艳的双腮,死劲摇了摇说:

“你这个死艳子,你就知足了吧,你现在谈的这个肖敬群,不是和丰收一样,都是收税员,又都在同一个农村税务所工作?”

听云华这样说,邢云艳反坐起来,瞪着大眼瞅着云华说:

“都在一个税务所就一样啦,你是不是讲的掏心窝子话?解丰收家里,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父母都是双职工。我听敬群跟我说,丰收他们家所在的宿舍区,是我们山南县城里最好的宿舍大院,而我那个肖敬群家里...”

说到这里,邢云艳的话头黯然打住,静默了下来。

等了半响的邢云华,轻轻摇了摇云艳,小声问:

“他家的情况怎么样,你倒是说呀。”

邢云艳叹了口气说:

“他家的条件,只能算就这样吧。父母都是农民,家里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大姐姐已经结了婚。今后,我们两人的小家庭,看来是一点都指望不上他家里了。反过来,敬群这个孝子,是一定少不了贴补家里的。”

邢云华点点头说:

“这看来是不可避免的。他家里将他扶养成人,成了国家正式干部,这挺不容易的,一家人还不知道是怎样的以他为荣、巴巴地指望他为家里撑门立户呢。不过...”

说到这里,邢云华用眼直视着云艳,加重语气说:

“云艳我告诉你,嫁给从农村出来的人,一定要把握一个度!你让他一点不贴,这不可能,但毫无节制地贴补,那你就一辈子就倒下大霉了。这农村家庭就是一个无底洞,恁你怎么往里填,也是填不满的。”

见云华这样说,邢云艳双手拉紧姐姐的手,连连说:

“姐你别吓我,你这么一说,真让我羡慕死你了。瞧你家丰收,双职工家庭,又是独生子,你进了他家,那一家人还不是把你当个公主一般的捧着,哪象我...”

邢云华见妹妹这样羡慕自己,轻推了她一下后说:

“哎,这个世上,就是没有完全知足的人。从我和丰收处对象的消息传出去后,我们电影院里的同事,几乎都将我骂遍了。他们一致的看法就是丰收的工作地点在乡下,将来过日子两地分居,两处开伙,哪有一家人在一起惬意。以后一旦有了孩子,那留在城里的人,罪就更有得受的了。因此,尽管解叔不住地向大家解释,说可以想办法调丰收进城,但大家谁都知道,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云艳原以为姐姐找到解丰收,一定是心满意足的,现在听从云华嘴里,说出这么一大篇让人揪心的话来,不禁心烦意乱地一头倒下,用被子蒙住脸,大声嘟囔道:

“不嫁了,不嫁了,姐,我们都不嫁了,好吗,重头再来!”

瞧着妹妹的疯傻模样,邢云华扭头看了看,摇了摇头,关上灯睡了。

高所宿舍。

高维卿正蹲在地上,用双手搓洗着刚换下来的内衣。肖敬群走进来,对高所说:

“高所,前些日子财税过堂检查,我发现不少单位在发票的使用上,问题比较突出。现在国家实行改革开放,我们这里,个体经营、个体承包的情况比过去多了不少。有相当多的人不清楚发票的使用规定,超出经营范围乱开票现象很普遍。我想,可不可以搞一个发票使用方面的展览,把问题列出来,制成图片,拿到集市上去,让更多的人看一看,也好乘势宣传宣传国家税务总局刚颁发的发票使用政策。”

一听肖敬群的建议,高所随即敏感地察觉到,这个小青年,还真有那么一股别人没有的那种创新精神。他马上饶有兴致地问:

“好啊,这正是我以前一直在想、却又无从下手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办,说说你的想法。”

肖敬群见高所这么感兴趣,不觉脸一红,他忙把自己握在手中的笔记本递到高所面前,向他说起自己这几天头脑中考虑的想法...

高所在认真看了肖敬群的所有建议后,略微思考了一下,便将右手往下一撇,说:

“就这么办,展览的内容、图片由你制做;图片底板由我来筹办。说干就干!”

肖敬群回到办公室,从橱顶上的一堆废纸中,搜出一叠文革期间的旧宣传画,反过来一看,正好是全白的,完全可以用来制作图片。

他又到街上的文具店里,买来了两支画笔和几瓶水彩颜料,这便兴致勃勃地在宿舍里画起展览图片来。

第 5 章(4)

(4)

肖敬群的举动,引起了所里其他人的极大兴趣。 解丰收和薛从飞从肖敬群一开始筹备起,就不停地来回打探。每当肖敬群写完一段话或画成一个图形,两人都会在第一时间作出评价。等到肖敬群将初步成形的图片按顺序排列好,可以依次阅读时,解丰收便放开嗓门,用他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大声地念了起来:

“‘学费收据开柴油,粮食工厂成车行,吃喝招待变杂树,鲜肉商店卖轴承。’嗯,这几句写的对极了。”

解丰收的朗诵,引来了刚回所里的任凤敏。她探进头来往里一看,满屋的画片让她惊呆了。再细看里边的内容,任凤敏更是激动异常,她啧啧地夸赞说:

“想不到我们税务所还藏着大画家呢!到底是知识分子,做起事情来就是与众不同。”

正当大家喜笑颜开地相互打趣时,只见高所推着自行车挤进院来。车后架上堆得高高的一摞柳条圆匾,摇摇晃晃地几乎要歪倒下来。

众人见高所冷不丁的运回来这么多的柳条匾,一下子全给搞懵了。见大家不解的样子,高所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

“你们愣着干什么,快把图片往圆匾上粘。这圆匾是我向粮管所借的,既方便、结实,又一分钱都不用花。”

大家见柳条匾原来是这么个用途,都不禁为高所的精打细算所折服。于是,全所人一起动手,时间不长,一组蔚为壮观的税收宣传流动展览图片,就大功告成了。

这之后,这组流动图片,先后随赶集征税的税务人员,出现在各个大小集市上。每到一处,展匾前总是人头躜动,吸引来无数好奇的农民。

李集公社集贸市场。

税务所的流动展览正在这里举行。

杨县长带队的全县水利工作大检查正巧路过这里。杨县长、刘主任等全神贯注地看完了全部展览之后,杨县长喊来了正在附近征税的高所等人,面向大家动情地说:

“大家都看见了吧,高集税务所的同志,就用这么些材料,搞出了如此生动的展览。你们能说,这个展览效果不好吗?”

杨县长说到这里,将目光投向了高所,询问展览是誰的倡议,是誰主办的。当高维卿将肖敬群推到众人面前时,杨县长更是一脸的惊喜。他一把拉住肖敬群,再次向大家说:

“小肖这么年青,就想出了这么好的办法,我看关键是肯动脑子。我建议在坐的各位回去以后,都去想一想高集税务所,看人家是怎么干工作的,不要整天把困难摆在前面。”

当天的水利大检查,变成了税收宣传现场会。

从李集归来,税务所每个人的脸上都喜笑颜开。肖敬群和解丰收因为年青,车技又好,运送宣传图匾的事情自然由他们俩包了。当他俩刚将图匾搬到宿舍里放好,前面办公室传来薛从飞喊解丰收接电话的声音。

解丰收边跑着进来边问:

“是誰的电话?”

薛从飞咧咧嘴,不屑地说:

“今天星期六了,你看还能是誰的电话?”

解丰收拿起听筒,电话那头果然传来了邢云华熟悉的声音:

“明天我们这里开始放<城南旧事>电影了,你来不来看?”

解丰收一听是云华约自己去看电影,立时来了精神。他用眼描了描墙上的电子钟,还3点不到的光景,便对着电话大声说:

“我一定看,你等着。”

丢下电话,解丰收便来到后面宿舍高所的面前,向高所说:

“高所,如果下午没什么事,我想早点走,回城去一趟。”

高所见解丰收那猴急的模样,笑了笑说:

“没事,去吧。”

这里解丰收正在收拾东西,前面办公室又传来了薛从飞的叫声:

“肖敬群,电话。”

接连不断的电话,不禁让正在整理票据的任凤敏乐了,他望着刚跑过来的肖敬群说:

“一到星期六,这电话就象走马灯似的,不断头了。这个电话,我猜肯定是邢云艳的。”

这里任凤敏正在得意自己的猜测,那里薛从飞却微笑着对她摇了摇头。

果然,肖敬群手中电话那头,传来了高卫东的声音:

“是肖敬群吗?我是高卫东啊。我想和你商量个事。下个星期天不是自学考试了嘛,我准备今天晚上就住到我爸宿舍里去,明天星期天我俩共同复习相互提问一天,你看怎么样?”

一听高卫东的提议,肖敬群立即表示赞同:

“哎呀,那太好了。我在宿舍等你。”

肖敬群刚要挂电话,电话那头又传来高卫东急切的声音:

“电话不要挂,请你再喊我爸接一下电话。”

高所听说儿子卫东要自己接电话,感到有些意外。当他接听完,才知道是儿子晚上要用他的房间,对他下逐客令了。他放下电话,对任凤敏说:

“现在的年青人,对学习是真重视了。文革那阵子,凭手上老茧多少上大学,往后是恐怕再也不会出现了。”

任凤敏接着话茬说:

“是啊,最近不是刚发下通知吗,近几年税务系统连续进人,全部都是通过考试招录。而且今后晋级、提拔等,学历都是重要条件。”

任凤敏正说着,一眼看见解丰收推着自行车要出门,便故意提高嗓门说:

“丰收,今后啊,包括你我在内,不学习都不行了。”

解丰收猛一听任凤敏这话中有话的意思,迟疑了一下,脸上不禁红了起来。他回过头来,向任凤敏说:

“我已经报名学了,不过我报的是函授学习。我听好多人说,自学考试太难,函授相对轻松一点,反正‘五大生’学历都是一样的。”

解丰收的答话引起了薛从飞的注意,他连忙向解丰收问道:

“你函授学习是在哪里报的,告诉我,我也想学函授。”

星期天的高集税务所。

小院里非常的清静,院门及前边办公的房间门都关着,税务所的长木板牌子静静地靠在门后。

走进院内,只见肖敬群和高所的宿舍门,均微微地敞开着一道缝。

肖敬群的房间里,此时肖敬群睚伏在小桌前静心地看书。桌上一本合上的书的封面上,<江海省高等教育自学考试考试大纲>黑体字,清晰可见。桌角的一个搪瓷碗里,两只硕大的馒头静静地放在里面。

高所的房间里,高卫东和高卫军兄弟二人,正一个伏在桌上、一个斜躺在床上,在那儿看书。 高卫东看得十分认真,一边看,一边不停用笔在一旁的笔记本上记着什么。

而躺在床上的高卫军,则显得十分的不耐烦。只见他一会儿在床上翻身打滚,一会儿起床去窗子边张望,还不时地用一些与学习无关的话头来打扰卫东。

面对卫军的打扰,高卫东表现出轻轻的无奈,次数多了,他便向他指指隔壁,意思是告诫他不要影响别人。

但卫东的警告,对于野疯惯了的卫军来说,显然是无济于事的。在经过了又一阵的煎熬之后,卫军将书狠狠地往床上一扔,吼了声“我再也受不了了,再闷下去我会憋死的!”便一拉门,头也不回地直往院子外面而去。

瞧着弟弟的野性模样,高卫东无奈地轻摇了摇头。

在再一次完成了全部课程浏览之后,肖敬群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便拿起书,走进了隔壁高卫东的房间。他朝卫军扔下的书本看了看,无声地笑笑,然后对高卫东说:

“怎么样了,可以相互提问了吗?”

“可以了。”高卫东一边回答,一边将一个练习本推给肖敬群,“这上面是所有要背的名词概念目录,一共200多条,你只管提,我直接答。我答过后,你再答。”

就这样,两人相互提问,相互解答;时而点头,时而争执;两人都记不清的,再翻开书来查看。直至夜深...

...县自学考试办公室,肖敬群在领取自己以及高卫东的准考证;

...县一中的大门前,“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山南县考场”的大字横幅,高高地挂在大门上方,门内各个教室门口,依次贴着“第*考场”的纸标志牌,请来监考的老师和身着警服执行安全保卫任务的警察,在考场周围巡逻。

...考场内,肖敬群全神贯注地坐在桌子后面,旁边另一张桌上坐的是高卫东,两人对视了一眼,信心满怀地点了点头。

...税务所办公室里,肖敬群从办公桌抽屜里翻出一张小小的“自学考试成绩卡”,上面已经填有了4门成绩,在又填上了最后2门的成绩后,肖敬群满意地笑了。

省城人民大会堂。

“江海省首届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毕业典礼”正在这里举行。负责教育的副省长以及各所承担考试业务的大学校长出席了会议。

各媒体记者肩扛摄像机,助手们拖着长长的电源线手举摄像灯,不停地在全场穿梭忙碌。

在出席会议的学生代表席里,有头发斑白的长者,有脚穿解放鞋的农村青年,有身着工装的工厂工人,有气度沉稳的领导干部。

肖敬群的身影也出现在其中。

...副省长讲话。

...学生代表讲话。

南海师范大学校长讲话;

“同学们,我代表师大的全体老师、同学向你们表示最真诚的祝贺。你们的学习教材,都是我们学校的通用教材,你们的考试试卷,都是我们学校的标准试卷,我们师大的全体学生,就是你们的校友,师范大学就是你们的母校,欢迎你们随时来母校参观交流...”

第 6 章 着装大游行 (1)

(1)

(1984年春)

邢云艳家。

从早晨起,邢云艳妈妈就在院内水池前忙碌着。

“妈,你看这是敬群和卫东的大专毕业证书。”

随着话音,邢云艳从自己的房间里跑出来,手中拿着两本红色的证书和一本棕色书皮的纪念册,举到眼前给妈妈看。

云艳妈看着毕业证书上肖敬群青春帅气的照片,眼睛都笑细了。邢云艳骄傲地向妈妈说:

“敬群这次参加全省首届自修大毕业典礼,一个县只有两名代表,副省长还有几个大学校长都到场讲话了。”

看着女儿的得意模样,云艳妈说:

“我和你爸昨天晚上特地跑到公社党委办公室里,看了一晚上的江海新闻,想在电视上看到敬群,可就是没找到。”

邢云艳听到这里,也不无遗憾地说:

“电视那么小,哪能看得到。”

中午吃饭时,正常不摆酒的邢书诚,今天也因为敬群学业结束,而破例肖敬群喝起了酒。

席间,云艳妈扫了扫云艳和敬群两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前两天,丰收家里已经捎过话来,说准备明年的春节,就把两人的婚事办了。你们两人呢,准备什么时候办?”

一听未来的丈母娘问到自己的婚事,肖敬群心里立刻直跳起来。其实敬群的父母早就催问过自己,只是由于一来他工作时间不长、攒钱不多,不知邢家彩礼结婚等花销能要多少,二来是目前单位条件受限,新房眼见得是无处着落,因此就未敢轻率地提出结婚的事情。现在见云艳妈妈问起这事,他一时竟结结巴巴地不知从何说起。

见肖敬群语无伦次的窘迫样子,邢云艳看不下去了,她瞪了妈妈一眼,说:

“妈,敬群家里姐弟好几个,又不是万元户,你还能指望他家里拿出多少彩礼?他们单位的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房子给他结婚?我跟你们二老明说了,反正结婚不结婚我都住在家里。誰让你们当初不同意我嫁那个杀猪的?”

女儿半娇半嗔的一席话,一下子惊醒了云艳父母。云艳妈连忙向肖敬群说:

“敬群,我们决没有向你家要彩礼那个意思。我们是...”

见云艳妈说话的啰嗦样子,一旁的邢书诚抢过话头对肖敬群说:

“敬群,我们二老的意思是,你们想什么时候办大事,就告诉我一声。一切由这里给你们主办。家里现成的房子,还跟单位要什么新房?到时你们结婚住西边大房间,我和你妈搬到云艳现在住的隔间就行了。亏得当年第三胎没生,要是再给云艳生下个小弟弟,那这房子还真就没办法解决了。”

听丈夫说起怀第三胎的事,云艳妈脸上不禁红了一下。她向丈夫翻了一下白眼,反驳说:

“生第三胎的事,还不是你妈成天叨叨想要一个孙子吗?”

见云艳爸妈都这样表态了,肖敬群心里一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连忙端起酒杯,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两个长辈敬酒,同时向邢云艳偷偷地做了个鬼脸。

高集镇外。

春风熙拂,万千柳枝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挂上了串串翠芽。远近的庄稼地里,随处可见赶着牛、开着手扶拖拉机的农民在地里忙碌。

两三个人站在高集税所门口,不停地向远处的公路上眺望。

在他们身后,税务所的标牌已由长条木版牌,换成了精巧的长方形标牌,上面用宋体字写着:“山南县高集中心税务所”。

突然,眼尖的任凤敏发现了目标,惊喜地高喊着:

“来了,来了!”

随着他的喊声,集镇前的小桥上,肖敬群和解丰收同坐着一辆自行车冲了过来。坐在车后坐上的解丰收,手中抱着一个大大的布包。

大家立即蜂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接过解丰收手中的布包,翻找到了自己的号头,拿出里边的衣服往自己的身上比试起来。

原来,这是国家为税务人员统一配发的制服发下来了。

穿惯了军服的解丰收,对穿制服那是驾轻就熟。时间不长,一身深蓝色的税务制服就合身合体地穿在了解丰收的身上。只见他戴上威武的大盖帽,帽沿上方的国徽和肩上的肩牌熠熠发光。他用标准的军人姿势向前三步走,又立正行了一个军礼,引得一旁怎么也装不上肩章的高所啧啧赞叹。

行动迟缓的薛从飞,此时仅装好了半个肩章,他见解丰收收拾齐整后的风光模样,心中十分着急。他一把拉过解丰收,将身边的帽子塞给他,让他帮自己快点装帽花。

任凤敏动作还算是快的,此时她穿好了服装走到大家面前,让众人帮她评点一下。

解丰收见任凤敏是穿的裤装,便对任凤敏说:

“任姐,女同志还是裙装好看,你还是把裙子穿给我们看看吧。”

任凤敏见大家让她现在就穿裙子,有点不好意思。解丰收和肖敬群就起哄将她往票证室里推。高所见状,也高兴地笑了,帮着一起催任凤敏换裙子。

税务所里的阵阵笑声,引来了好奇的街坊邻居们的围观。众人七嘴八舌地赞叹:

“真正是‘人是衣裳马是鞍’啊,高所,你制服一穿,就象换了一个人似的,我们都认不出你啦。”

“从飞,你这大盖帽一戴,看你儿子还敢再跟你调皮!”

在众人**的眼神中,大家一致决定,今天就穿制服去乡政府食堂吃晚饭。

大街上,政府食堂里,身着制服的税务人员,走到哪儿,都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

政府大院门口,大门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门前的两根砖柱上,一边一个,挂上了“山南县高集镇人民政府”、“中国**高集镇委员会”两块牌子。

刚吃完晚饭的镇长刘奕新,拦着高维卿左看右看,不停的点头称赞:

“这套制服真不赖,从设计到制做都很正规。高所,在我们镇政府,除公安派出所外,有制服的部门,你们是第一家。”

刘镇长正说着,恰巧邢书诚下班迟正路过这里,刘镇立刻喊邢书诚过来,向他打趣说:

“我说邢委员,你的两个女儿真会找,一下子家里添了两顶大盖帽。”

邢书诚一眼看见肖敬群和解丰收都穿上了崭新的制服,站在一众人中,显得十分突出,也不禁两眼一亮。但他还是迅速克制住了自己,呵呵笑着向刘镇长说:

“再什么大盖帽,都是在党委政府的领导下工作。他们还要镇长今后多关心才是。”

众人正闲聊着,刘奕新突然发现本镇的“二斜眼”正畏畏缩缩地走过这里。他便立时大声地喊:

“二斜眼,过来,你这时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这“二斜眼”是本地出了名的小混混,平时就小偷小摸手脚不干净。这会儿见有人叫他,正准备过来,但突然发现旁边站着几个戴大盖帽的,立时就慌了。在嘴中连连争辩了几句什么话后,竟一溜烟地跑了,引得众人都大笑起来。

大家刚回到宿舍,邢云艳就找上门来,要看看肖敬群的新制服。当她看到肖敬群戴着大盖帽,挺拔的身姿显得更加伟岸后,惊喜地笑了,眼睛里流露出难以言说的甜蜜。

退出门外的解丰收,见两人的緾绵模样,竟也一时意犹未尽,他站在门外思忖了一下,旋即返回屋内,向肖、邢二人招呼到:

“我们到公路上去溜溜,你们看怎么样,我包让你们看到与平常不同的东西。”

一句话,让其余两人也来了兴趣。肖、解二人连忙推出各自的自行车,丰收在前,肖敬群在后,载着邢云艳浩浩荡荡直奔镇外公路而去。

此时外边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夜色中的乡村公路,在星星的微光下,泛着淡淡的灰色。路边新翻耕的土地,散发着阵阵泥土的清香。

肖敬群一边追着解丰收的车影向前骑行,一边暗暗地感觉到邢云艳的双手,正在轻轻地搂着自己的腰部,而恋人的脸颊正软软地贴着自己的后背,肖敬群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陶醉。

解丰收虽然骑行在他们俩的前面,但他的心中,完全想像得出后面两人心中的甜蜜。邢云艳的娇羞面容,不时地与邢云华的身影交替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骑行了一阵后,远方的公路上出现了汽车的灯光。当汽车行驶到他们近前时,车灯突然暗了下来,变成了近灯;而在越过他们后,汽车随即恢复成大灯,“轰”地一声呼啸而去。

肖敬群望着渐行渐远的汽车,向前方不远的解丰收问道:

“你说能看到与平常不同的东西,在哪儿呢?”

暗夜中传来解丰收爽朗的笑声:

“你已经看到了。你不觉得今天路上的汽车,开到我们跟前时灯光有什么不同?”

解丰收的话让肖敬群猛醒过来,他一下子想起平时骑车,总是让汽车大灯刺得睁不开双眼,而今天的汽车一到近前就换成了近灯。

什么都明白了,肖敬群紧紧地握了握邢云艳的双手,悄悄地贴着她的耳边说:

“大盖帽真的让我自豪极了。”说完这话,他又向仍在前边骑行的解丰收高声喊到:“丰收,那是开车的司机在向国徽致意呢,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夜风中,传来解丰收朗声的回答。

“向前,向前,向前...”

乡村原野闪烁的星空下,三个年青人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歌曲。激情中的他们,已经完全忘掉了自己走出去了有多远...

第 6 章(2)

(2)

回程途中,两辆车子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倚偎在肖敬群身后的邢云艳,一手挽着肖的腰间,一手轻轻地抚摸着肖的后背,尽情地享受着恋爱中的甜蜜。

在经过了一阵激情和浪漫之后,渐渐沉静下来的邢云艳,侧过头来,再次观察了肖敬群头上那顶在星光下依然轮廓清晰的大盖帽,以及肩上那威严、帅气的肩章一眼,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担忧。她有点怯怯地对肖敬群说:

“敬群,通过这次配发服装,可以看出你们税务系统,是越来越正规了,你会不会今后瞧不起我这个农村户口的代课教师啊?”

正处于幸福之中的肖敬群,猛听身后的云艳问出这样的话来,差点“喷”地笑出声来,他在黑暗中捉住邢云艳的一只手,将它按在自己的胸脯上,然后低下头,悄悄地对身后说:

“艳子你说什么呐,你放心吧,你永远是我心中的仙女。我向你发誓,无论到任何时候,我都不会离开你半步。我要和你共同组建家庭,共同抚育子女。在我们面前,即使发生天大的困难,你都要相信,你的身边一定有我,我会和你携手到永远,永不背叛,永不抛弃!”

肖敬群的话语,让身后的邢云艳完全陶醉了。她用手轻轻地拍打着肖敬群宽阔的脊背,幸福地喃喃着:

“你说的全是心里话...你可不许骗我...”

山南县税务局。

青灰砖砌小院前,在“山南县财政局”牌子的另一侧,一面新制的“山南县税务局”白底黑字的长木牌,赫然悬挂在门前砖柱上。

今天是星期天,但从一早起,这座小院就显得异乎寻常的热闹。楼前的空地上,一拨拨身着税务制服的人都在紧张地张罗着什么,不时地有人扯起嗓子在清点着人数。院门前的空地上,散放着锣鼓、彩旗以及录放机等物件,敞开的铁门边上,一杆白底红字的大旗静静地靠在上面,依稀可以看见“山南县税务局”等字样,还有几辆手拉车停放在院外,正有几个人在往车上抬放着简易的木制宣传牌匾...

二楼的会议室里,正在开着一个简单的小会。已经是税务局长的陈恩达,正在向与会的人员做临行前的动员:

“今天是我们税务系统自分设后的首次大游行,目的是宣传国家税法,展示自身的精神风貌。大家知道,自‘文革’结束以来,国家先后恢复了税务系统的事业编制和**部门,年年向税务系统增加人员,现在,国家又率先为税务人员配发了崭新的制服,这充分说明国家是十分重视税务工作的。可以这样说,如今的税务人员,再也不是过去那种整天捧着讨饭碗、到处伸手要钱的乡下‘官讨饭’了。就冲着国家对我们的如此重视,就冲着穿在身上的这套制服,我们能给国家丢脸吗?”

“不能!”

会场上人员齐声回答。

陈局长将目光投向了在座的几位中心所所长,继续说:

“今天游行的路线是这样的...”

上午九时正,游行队伍从税务局门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肖敬群神采奕奕,高擎着局旗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解丰收双手高举着一对硕大的钹子,指挥着锣鼓方阵不断地敲打出激越的锣鼓声;“那会子”走在队伍的旁边,不时带领大家高呼口号“税收是国家命脉”,“依法纳税光荣,打击偷税漏税”...

...县委、县政府门前,杨县长领着一群干部模样的人站在路边。见游行队伍过来,便带头鼓起掌来,同时拉过队伍旁边的陈局长,在他的制服肩徽上重重地拍了一掌,伸出大拇指在他眼前比划着...

...县城中心的体育广场,游行队伍稍事停留,陈局长发表简短讲话。一个记者模样的人,一边不停地用笔在小本子上记着,一边还不时地侧过头向靠近身边的税务人员询问着什么。广场周围,围满了驻足观看的市民。人群中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有性急的更是拉住旁边的人连连追问税务局现在怎么了...

...县电影院前,邢云华焦急地站在路边,不时踮起脚尖向游行队伍中张望着,解叔站在稍后一点的地方。此时解叔见先前的那位胖女同事也过来看热闹,便立时打趣说:

“‘天鹅’啊,今儿没事也飞出来看看?”

胖女同事一见解叔在拿自己打趣,立马将嘴一撇说:

“不就是多一身皮嘛,看把你美的!”

刚说完这话,胖女同事猛见邢云华似在向这边张望着,便即时掩住嘴向解叔使了使眼色...

任洪筹烈士家乡。

一辆外壳油漆斑驳的长途客车在石子公路上行驶,高所与肖敬群等人都坐在车上。此时,高所将脸湊在车窗边,正不停地向窗外打量着。

高所前面的座位上,一名乘客正在翻看随身带来的报纸,只见报纸上的通栏标题上书:

“我国确定14个城市为沿海改革开放试点城市”

车子行驶到“横头沟”岔路口,高所向开车的司机说:

“师傅,就在这里,请停一下,我们几个都要下车。”

沿着田野里的阡陌小道,高所领着几个人,径直向路边不远处的一座墓地走去。

这是一处夹杂在几大片农田之中的、无人管理的公众墓地。由于地势较高,距离附近的村庄又不太远,因此周边的庄上誰家有人去世了,多数都埋在这里。由于渐近清明,墓地里已有几处坟前残存有烧剩的纸灰,还有几座土坟显然已培上了新土。

在众多的坟堆之中,有一座稍大一点的墓冢静静地伫立其中。坟前的石碑上,“任洪筹烈士之墓”字样清晰可见。

高维卿让大家将在县城就准备好的香烛草纸取出来,默默地蹲在坟前,将草纸烧化了。望着墓冢前盘旋不去的缕缕青烟,高所的眼角湿润了起来,慢慢地说:

“老所长,清明就到了,我看你来了。今天我给你带来几个年青人,都是我们一个所的。今天来给你上坟,一是让你看看我们的新制服,漂不漂亮,二是想告诉你,今天着装大游行,大家都湊到一起,我这才看清我们税务系统,最近这几年已经发展到多大的规模了。那么长长的队伍,你要是看到了,不知道要多高兴呢。”

“老所长,你知道我现在考虑最多的是什么吗?其实,我这心里,高兴是高兴,但最多的还是惋惜加忧心。我惋惜的是,你老所长没能赶上穿一回这制服。老报长你身板魁梧,这制服让你一穿,肯定比我精神多了。忧心的是,国家现在这样地重视我们,我们怎样才能报答好国家,怎样才能无愧于长眠地下的老所长你?”

高维卿的低声自语,让同行的所有人都十分震撼。依次鞠躬后正在静默的肖敬群,听高所说到忧心之处,不禁将捧在手中的帽子紧紧的攥在胸前...

“是维卿大侄子吗?你们是维卿大侄子一起的吗?”

随着从村口传来的一声苍老而颤微的问询声,众人一下子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大家抬首望去,只见相距百十来米远的村口,一个白发满头、身躯弯曲如弓的老妪,手下扶撑着一个杂木矮櫈,正一步一撑地向他们挪来。

杂木矮櫈刚好与老人下垂的手肘齐平,显然是老人用来既当拐杖又能随时坐在上面休息的工具。櫈面由于经年累月的摩挲再加上汗水的渍泡,显得乌黑发亮。橙子下面的四根腿柱几乎没有一根是相同的,有好几处有榫卯的地方由于洞眼太大,只好用旧布緾绕着插在里面。

高维卿一见来人,便腾地站起身来,三脚两步迎向前去,嘴里连连说:

“老婶子,我这正要去看你,你怎么这么远的过来了?”

说完,他回过头来,对众人说:

“这就是老所长的老伴。”

大家一听,原来这位驼背老人,正是今天他们前来祭扫的烈士的家属。老人不需言述的生活现状,不禁让所有的人都暗暗吸了一口冷气。大家立刻向老人围拢过去,紧紧地搀扶起老人往村里走去。

老人见高维卿一下子带来了这么多的年轻人,一个个衣着整齐、神采奕奕,集体前来给老前辈扫墓,心情顿时十分开心,他不停地向众人说:

“你们的高所真是好人啊,一年总有几次来看我。清明节了,我估准了他这两天一定来。”

高维卿向老人问道:

“前些日子,卫东来没来过?我让他带给你的扁豆干带来了吗?”

“带来了,我吃的用的都不缺,以后你就不要让孩子来回跑了。”

老人说话口齿清楚,头脑反应也十分正常。看来除了腿脚有点不便外,其余日常生活还算能自理。

路上,高维卿告诉大家:

“老人曾经有过一个儿子,可惜仅活了不到三岁就早早夭折了。老人现有两个女儿,早已经结婚嫁人。老人的生活来源有政府每月30元的抚恤金,生活起居则是由住在一起的本家侄子照料。老人的侄子老实厚道,父母又去世得早,因此早就把老人当做自己的亲娘看待了。”

说话间,众人来到了老人的家。这是一排连脊四开间、半瓦半草为顶、红砖斗墙的房屋。没有院子,门前两片菜地,长着一些过冬的蔬菜;一东一西两个桔草垛,权充与邻舍之间隔开的院墙。

老人站在门口,向不远处喊了几声,便见从相隔两三家人家的一个草垛后面,应声飞跑过来一个小孩。小孩大概有七八岁模样,衣服上沾满了尘土草屑,手中还紧握着几片瓦片,如果不是脑后扎着两条小辨,别人一定以为是个小男孩。

猛一见奶奶与一群戴大盖帽的站在一起,小女孩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老人见孩子的慌乱神情,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她指了指身边的高维卿,对小女孩说:

“丫丫,这不是常来的高伯伯吗,你怎么不认识了?”

高维卿这也认出了这个叫“丫丫”小女孩,正是老人的侄孙女。小女孩模样没大变,但个头足足蹿高了有半个头。高维卿知道,老人由于两个女儿都不在身边,早就同这个侄儿情同家人。尤其是与这个小孙女,更是相依为命。高所每次来这里,总不会忘记给这个小女孩带点好吃的,这次更不例外了。

他一把拉过“丫丫”,嘴里呢喃着“丫丫长高了”,一边用手在自己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抓出几块糖来,放到“丫丫”的手里。

第 6 章(3)

(3)

老人将大伙让进堂屋,一边招呼大家坐下,一边摸摸索索地从自己房间抽斗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任凤敏,说:

“这里还有些白糖,请姑娘帮我倒点糖茶给大伙喝吧。”

随后她又叫小孙女:

“丫丫,快去喊你爸爸回来,就说家里来客人了。”

“丫丫”一听奶奶让他去叫爸爸,马上回答说:

“爸爸说陪妈妈去乡医院看病去了,还没回来呢。”

一听奶孙两个的问答,众人立刻明白了老人的意图。高维卿连忙说:

“老婶子,我们来看看你就行了,你千万不要再忙什么。我们马上就走,迟了就没有车子了。”

大伙也纷纷推辞,并陆续向门外移动脚步。任凤敏趁此时拉开随身带着的挎包,从里面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两包茶食,两听水果罐头还有一袋白糖,放到老人家的堂屋条几上,随即跟着大伙退出门外。

老人家的门前,这会儿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老人见大伙这就要走,满脸都是歉疚的神情,她伸开双臂,不停地往屋里地拉人,口中连连说:

“地里现成的蔬菜,家里干面也有,你们就让我做顿农家粗饭给你们吃了再走吧。”

高维卿知道老人是个热心肠,客人不走她是不会安心的。便对大伙说:

“我们今天来的人比较多,吃饭就免了。”

他转身又扶住老人的双臂,让她在櫈子上坐下,对老人说:

“我们这就走了,你也不要送了,这样最好,我们一定会常常来看你的!”

说完这话,他便领着众人穿过围观的人群向门前的小路走去。

走出村头好远,大家还依稀能看出老人站在门外,一只手扶着櫈子,一只手向他们挥别的身影...

...县农机厂宿舍。两辆脚踏三轮车缓缓地驶进了院子,解叔骑着一辆自行车跟在后面。车上装着一台黑白电视机,一台双桶洗衣机,一台缝纫机,一台电风扇,另外还有痰盂、面盆、热水瓶、煤油罩灯、化妆品、新人内衣等一应陪嫁用品,比较显眼的还有一床崭新的砣红毛毯,都用红绸带扎着。

解丰收家的门前走廊上,一只煤球炉放在门边,煤炉上有两把烫头发的火钳放在火里烧。解丰收在屋里正对着镜子在用火钳烫头发,满屋都是难闻的焦糊味。

解叔赶在嫁妆车子前面进来,喊解丰收,让他取出备好的鞭炮炸了,便招呼大家将车上的嫁妆往屋里搬。同时,他又从上衣口袋里取出几张烟酒票券递给丰收,让他抓紧给买回来。

...密不透风的玉米地中间,一条窄窄的石子公路穿行其间,路上一前一后行驶着两辆手扶拖拉机。车上载着电视机、缝纫机、自行车、等嫁妆用品。

肖敬群满身尘土坐在前面的一辆车上,手中紧紧地护着一个帆布包,从敞开的包口可以看到,里边装满了烟、酒、糖果等物品。肖敬群一边不停地用手整理着晃动不稳的嫁妆,一边随时给不明路径的师傅提示路线。

...解丰收家门前走廊上,一个大大的灯泡亮如白昼。正屋对面的锅屋门外,两只柴油桶蹚上泥制成的煤炉,吐着红红的火舌。其中一只炉子上坐着一只硕大的钢精锅,正大敞着锅盖冒着浓浓的白气,另一只炉子前,挥汗如雨的大师傅正在紧张地炒菜。

正房屋内人声鼎沸,红通通的窗帘上,一个大大的喜字分外醒目。正中堂屋,两只大大的圆桌上,坐满了前来贺喜的宾客。圆桌上的菜肴品种丰富、餐具碗、盘、碟、勺等一应俱全。

解丰收、邢云华满面红光给长辈亲朋敬酒。邢云华一身薄呢大红新娘妆,显得高贵典雅。

满屋红光满面的来客中,解叔陪影院的王经理、以及影院的同事等,坐在靠里边的一桌。

酒过一巡之后,王经理端起面前的酒杯,面对众人,喜气洋洋地说:

“感谢诸位,在我已经离开影院之后,还这么将我想着,丝毫不见生分,我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解叔一听王经理竟然说出什么“感谢”的话来,连忙打断王经理的话头说:

“哎哟,王经理,你快不要说什么感谢不感谢的话,您到哪儿,都是我们的领导。况且,您去的地方,又是市属企业,谁不知道卷烟厂是全市的利税大户,那里的福利待遇,我们这些小县城的职工,简直想都没法想!”

解叔的话还没说完,满桌的人都跟着齐声附和。

王经理见众人都一致夸赞他,便故意放低声调说:

“其实我也不想离开影院,主要是我那边的一个亲威,对我说他们厂要发展第三产业,认为我是搞服务业起家的,便动员我去的。再加上近几年,由于各家各户电视机逐渐普及,电影院业务下滑趋势明显,电影业能否维持下去,让人吃不准,因此我才选择了离开。”

听了王经理的介绍,原本热热闹闹的场面,一时竟冷清了不少。

解叔面色幽幽地叹了口气说:

“这电影院业务下滑,我们大家谁能感觉不到?想当初文革期间,我们在坐的有不少人,为了去市区看一场内部批判电影,来回骑车80里,路上还险被造反派打,也没有人觉得辛苦。那时在电影院工作,是何等风光!哪象现在...”

桌上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肖敬群家的农家院里,同样是一派喜庆景象。只是这里没有圆桌,全部是一般的方桌。桌上的菜肴也显得粗笨一些,所有的餐具,统一都是粗瓷大碗。

在座的宾客,粗衣布衫较多,不少妇女的腿上,还坐着孩子。

西服领带的肖敬群今天显得十分帅气,面目姣好的邢云艳由于化了妆,虽然新娘服装不是太好,但在明晃晃的灯光下还是显得楚楚动人。

新郎新娘的天作之合,引得肖敬群的一伙发小玩伴个个眼睛发直,不时地起哄作弄新郎新娘。

肖敬群的父母满脸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酒至半酣时,坐在院中一张桌上的五叔开始口无遮拦起来,旁边的五婶瞅了一下正在一边敬酒的肖敬群一家子,撇着嘴对桌上人说:

“你们别看新娘子漂亮,但你们知道吗,她是农村户口,是小学校里临时代课的。她哪有我们先前为他介绍的粮管所的玉芹好,玉芹人家可是定销户口、正式职工。我就搞不懂这个敬群,怎么就被这个女的迷住了心窍呢,这漂亮能当饭吃?往后一旦有了孩子,孩子必须跟着妈妈户口走,我看他哭的日子在后头呢。”

旁边的五叔,听老婆这样说,也起了同感。这时肖敬群一家人正好过来敬酒,五叔仗着几分酒意,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对着敬群爸说:

“今天是敬群大喜的日子,我本不该说,但谁叫我是长辈呢。既然为长辈,就是得罪人我还是要说。”

五叔说到这里,朝敬群爸爸用手一指,瞪着血红的眼睛说:

“你,你没有对你的儿子负到责任,他能考上,国家干部,这容易吗,你怎么能,怎么能完全随他的意,让他娶一个农村户口的女人呢,你一辈子当农民还没当够?还让孩子也跳下这个火坑,我真不知道你们夫妻俩是怎么想...”

说到这里,五叔脚下再也支持不住,晃晃悠悠地瘫在了桌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全院的众人,个个愣在了那里。

本来满面春风的邢云艳,听到五叔的话,犹如五雷轰顶一般,顿时脸色刷白,双眼泪如雨下。只见他放下酒杯,什么话也没说,便直奔正屋新房而去。

肖敬群见状,连忙追着云艳,往新房方向跟了过去...

一时不知所措的敬群爸妈,面对突然冷场的婚宴,满脸陪笑地招呼大家继续用餐。

高集税所。

办公室迎面墙壁上,新贴上了一排黄底黑字的标语,上书:“深入开展稽管质量月活动”。

肖敬群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正在逐一检查放在桌上的一摞档案袋里的材料。档案袋封面上贴着大小统一的白纸条,上面用黑笔写着“纳税人经济户口档案”字样,字条下面并注有姓名、地址等内容。

他的对面,坐着下面一个乡镇的税务员,两人不时地指点着材料上的内容交谈着什么。

薛从飞双手各拿着一摞<稽管手册>,一边仔细地核对着封面上的名字序号,一边向对面的档案室走去。

高维卿宿舍里,高所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一只敞开的档案袋,正在看着。旁边一名乡镇税务员正在向他焦急地争辩着什么。两人旁边的办公桌上,一份“山南县税务局文件”的公文放在那里,公文首页依稀可见“关于开展稽管质量月活动”字样。

只见那名税务员向高维卿说:

“这不是我不想做,而是我实在做不了啊。我这肚子里有几滴墨水你高所还不知道?”

高维卿向来人说:

“你要这样说我就不信了,人家李集怎么就完成了,老徐不是和你一样也是大老粗?”

来人一听高所说到李集,立马就急了:

“那可不同,李集有你家卫东在那里,一个要抵好几个呢。”

高维卿连忙反驳:

“那你那里不是也有小仇吗,你去把年青人发动发动。再说你那里的管户并不是最多的。”

来人还要再争辩什么,高维卿连忙站起身来向他说:

“你就抓紧时间去办吧,你不见我们这里就差头都要忙滾了。”

高维卿说完,就扭身走进隔壁解丰收的宿舍。

解丰收的宿舍里又是另外一番忙碌景象。

只见屋子中间是一张掀去被褥的竹片床,床上满满地排着一圈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油印文字材料,一台粘满油墨的手推油印机放在床下。任凤敏、解丰收、小宋、小叶等,正沿着床上排放的文字材料,依次转着圈地抽取,抽完后用双手砸齐,再用钉书机钉好,就成为一份完整的文字材料。

高维卿顺手从码放在一边的材料中,拿起一本查看起来。只见材料封面上,手工刻写的隶书大字标题“重点户、专业户税收问答”相当清晰。再翻看里面,内容丰富而又实用。不禁十分高兴,便连连夸赞:

“不错不错。”

任凤敏见高所高兴,便说:

“我们所里这几个年轻人,真是没的说。昨天晚上,丰收第一张腊纸就印出了三百张,后来我们接着印的人,没有一个人少于这个数。三百份材料除了一户一册,还可剩余少部分作为集市宣传用。”

高维卿向任凤敏说:

“今天县局陈局长等人可能下来检查质量月开展情况,重点要检查新建征管档案工作,我们还要抓紧点。”

任凤敏信心十足地回答:

“好的,没问题。”

第 6 章(4)

(4)

一辆银灰色的“上海”牌轿车,携带着一缕细细的烟尖,无声无息地停在税务所门前。车门开处,县税务局局长陈恩达等人走下车来,熟门熟路地直往所里走去。

陈局长一进门就碰上正在往档案室搬资料的薛从飞。由于搬运的资料垒得太高挡住视线,从飞有点看不见前面的路径。见从飞这等模样,陈局长飞快地跨前一步,小心地扶引着从飞,将资料缓缓地放到了档案室木架上。

陈局长打量了一眼档案架上码放整齐的资料,对从飞笑了笑说:

“你们的进度蛮快的嘛。”

薛从飞见是陈局长在帮自己搬资料,有点不好意思。他赶紧回答说:

“就剩赵集一个乡的资料没完成了。”

陈局长抬头看了看档案室的屋顶和四面墙壁,只见这光线昏暗的小小的档案室,除了迎门处的屋沿上方有一个透光的小洞眼外,四周都是黑越越的,西山墙上还有大片的宛如山水画般的水渍。

陈局长叹了一口气,向同来的几个人说:

“这样的房子放档案太不保险了。”

薛从飞一听局长这样说,连忙接口应到:

“是呀,这一到下雨下雪,就担心资料让水泡了。”

这里正说着话,猛听得里边屋角处,传来一阵吱吱叫声,接着就见一只足有七八寸长的大老鼠沿着墙角夺门而出。

与陈局长一同前来的县局人秘股王股长惊叹道:

“这老鼠胆子真太大了。”

“还有比这更大的呢。”随着屋外传来的这一声话语,高所从门外探过头来。他见屋里人太多已挤不进去,就索性站在门口等大家出来。

“这些老鼠其实都是田地里的野鼠,平时猫都不怕。”

待陈局长等人从档案室里走出来,高所这才迎上去,接上刚才的话题。

税务所门外。司机老唐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手中的新车,两个小孩站在一旁观看。

一名前来送检资料的乡镇税务员,手中拿着几本需要返工的档案袋从里面出来。他一见老唐擦车的认真模样,就走上去打趣说:

“哎哟,唐师傅,这下子鸟枪换炮了。”

老唐笑笑说:

“新车开起来确实爽,这脚下一搭,噌!80迈就上去了。不过这沙石路太差劲了。半天下来,车身上全是土。你不见人家山东那一带的路,全是水泥路面,那家伙开起来才真叫痛快。”

两人正说笑着,只见邢云艳从远处缓缓地走来。税务员眼尖,早早就看出邢云艳走路没有以前那么轻灵,待走到近前,又发现邢云艳的腰比过去看上去丰满了好多,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于是他便试探着向邢云艳问道:

“云艳,怎么才几天未见,就这么胖了呢?”

邢云艳一听那个税务员的问话,知道他没安好心。但由于自己今天没有好心情,便懒得去搭他,于是就淡淡地说:

“胖好啊。哎,你刚从税所出来,看到敬群在吗?”

那个税务员看到邢云艳心事重重的模样,看出她确实有事,便也止住了打趣,向她说:

“敬群是在,但这会儿正在迎接县局领导的检查。”

邢云艳一见这样,脸上有些失望。她默默地抬起头来,向远处凝望了一会,悄声说:

“那就等他回家再说吧。”

说完,就向唐师傅和那个税务员点了点头,转身慢慢地走了。

等到邢云艳走远,老唐问那个税务员:

“这个姑娘是肖敬群什么人?”

那个税务员往邢云艳呶了呶嘴说:

“除了老婆还能是誰,看这腰已发粗,八成是怀孕了。”

正在埋头整理新建档案的肖敬群,此时见陈局长带着众人向自己走来,便连忙站起身打招呼。

高维卿向陈局长介绍说:

“我们这里的新建档案工作,全部是由小肖负责的。从档案的目录种类,到收集填写的质量要求,统统由他把关。我对小肖说了,论学历文化你是最高的,你想怎么办,你大胆提出来,只要我们条件允许,我们一定集中力量支持你。”

说完这话,高维卿转向肖敬群:

“你找一份完整的<经济户口档案>和<稽管手册>出来给县局的各位领导看看,如果不行,我们再改正。”

肖敬群从桌上的档案堆中,随手抽出一本,双手送到陈局长手中。

陈局长拿起档案袋,先认真地看了看封面,见封面上纳税人姓名、所属乡镇、地址等十分清楚,先就有几分满意。待他松开档案袋上的扣线,抽出里面的资料,迎面就看到了一张式样清晰的卷内目录清单,上面1、2、3、4、5...,清清楚楚地标明该卷宗所有资料的名称和页数。再仔细地审看资料上填写的内容,不仅书写工整,而且要点明确,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资料的采集、填写工作是事前是经过认真培训的。

看到这里,陈局长忍不住击了一下掌,回过头来向高维卿说:

“老高啊,你这用人还真是用对了,我这一路看过来,真就是你们这里的档案建得上点路子。有了这些档案,我们再也不用象过去那样拍脑门、抓眼瞎征税了。”

王股长见陈局长这样评价,也从桌上抽出一份卷宗看起来。当他看到卷宗中不少内容,都是过去想掌握而无从收集到的宝贵资料时,不禁和陈局一样感到十分意外,他向陈局长耳语道:

“我看可不可以在全县推动一下,向别的所介绍介绍,有条件的实地来看看,这对面上的质量月活动也有好处。”

陈局长大手一挥,站起身来向高维卿说:

“只要高集不嫌麻烦,这事完全可以。”

他见高维卿有点愕然,随即一把扯过高所,说:

“大家不要急,看看高集还有什么招数藏在里面没拿出来。”

说完这话,他便率先向院子里面的走去。/>

前面办公室里的动静,早已经传到了后头,正在装钉宣传资料的几个人,都不禁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协税员小叶见陈局长正向这边的屋子走来,而正巧自己手中的资料分两沓刚刚砸齐,于是他便怱忙将手中的两沓资料往起一合,拿起钉书机飞快地钉了两个钉子,便笑咪咪地双手捧着递到陈局长的手中。

陈局长一进门,便见有人递给自己一份材料,便觉有些诧异。待他认真地看了看后,不觉眼前一亮。他立即问正在里面忙活的任凤敏:

“你们这套资料从哪里搞来的。”

任凤敏回答:“全部是我们自己收集的。”

“太好了!前些日子我还在想,现在国家对发展‘两户’和私营经济这样重视,各地政府纷纷出台相应的优惠政策。如何把国家的、地方的这些政策集中到一起,搞个一册在手、百事皆通那有多好。现在你们居然已经搞出来了,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太谢谢你们了。”

陈局长一边连连夸赞,一边用手指迅速地向后翻动着资料。当他翻到将近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住了。他有些焦虑地向在场的人发问:

“这材料怎么钉成这样了,那些钉好的都是这样的?”

众人拿过陈局长手中的资料一看,发现钉好的材料从中间分两沓搞颠倒了。

任凤敏连忙问小叶:

“你刚才这份材料是从哪里拿的?”

小叶一见自己原本想讨好局长的事,现在竟出现了这样的结果,不禁十分尴尬。口中连忙纳纳地说:

“这份材料是我...,和小宋一起搞的,心里一着急,手上就钉错了。”

小宋一听小叶将错事往自己身上拉,立马就发起急来。他三步并着两步地走到小叶对面,指着小叶说:

“我什么时候和你一起钉的?自己钉错了,还要拉上别人,我就没见过这种人!”

小宋小叶两人的争吵,一旁的任凤敏看得清清楚楚,她知道所里这两个协税员的脾气秉性。小叶手眼灵活,嘴巴子也利索,事事总想出人头地;小宋则木纳梗直,言语不多。今天的事情,明显是小叶想讨好局长而忙中出错造成的。于是她便拉开两人,让大家继续装钉。同时她又向陈局长说:

“陈局长,你放心,我们马上再仔细地检查一遍,保证不会有错。”

同行的众人,目睹了这场小插曲,都会心地笑了。

这时,陈局长已经将任凤敏重新递给他的宣传册翻看完毕。在合上资料稍作沉思之后,陈局长转头面对同行的众人说:

“在看到了这份宣传册之后,我的信心更坚定了。你们都随我到隔壁来一下。”

说完,他又招呼高维卿:

“高所,你也一起来。”

高所宿舍。

待众人都找到凳子坐下后,陈局长对大家说:

“今天局里负责质量月活动的成员都在这里,我们这就正式商量一下。我同意刚才王股的建议,在全县推广高集所的做法。王股回去后,先以县局的名义发一个通知到各所,将高集所的经济户口档案的格式要求和这本税收问答作为附件,让各所参照办理。”

稍作停顿后,陈局长继续说:

“至于要不要来现场看,我的意见是:路比较近自行车能当天往返的,可以来看,但吃饭问题自己解决。路程远的南片几个所,尽量不要来。否则来去一趟,两天时间就没了。”

大家见陈局长的想法十分妥贴,也就没有什么好补充的。于是众人的话题就转到工作条件上来。负责计会的刘股长撘讪着说:

“什么时候能让各个中心所都有一辆车子就好了。前些时候我去省里开会,人家南方不少乡镇所都有轿车了,我们这里要求不高,就那种双排座的客货两用车就很好。”

高维卿见大家谈到工作条件的话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

“有车子当然好了,不过我现在最着急的是房子。这里的办公用房,你们刚才都看了,实在是破得不能再破了。一到雨季,外边大下,里面小下。从档案室到我这宿舍,回回都是脸盆茶缸一起上的接雨水。”

见众人都脸露同情的神色,高维卿接着说:

“我们所的两个年青人,都是刚结婚的,住在城里的解丰收我暂且不说,但人家肖敬群小家庭就在高集,又是外地人,我们凭什么就不给人家解决住房?弄得现在小肖只好住在岳父家里。当初他们结婚的时候,我坚持要将我这间房子腾出来给小肖,小肖死活都不同意。人家不同意归不同意,但我这心里却不好受,因为我知道,不少乡直单位新结婚的外地人都能分到房子。”

高所的发言,立刻引起了全场所有人的共鸣,屋子里刹那间就象开了锅似的,竟分不清誰在说话。

陈局长见大家的怨气发得差不多了,便咳嗽了一声,语气坚定地对大家说:

“刚才大伙说的都是实话,我们目前的条件是比较艰苦,但是,”说到这里,陈局长有意识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接着说:“我可以很负责地对大家说,情况也许很快就会有所好转。”

一听陈局长的说话语气,全屋的人一下子都把注意力集中到陈局的脸上。陈局继续说:

“为了确保第二步利改税的顺利推进,国家和省市县各级都十分重视税务系统的基层机构建设。在人员配备方面,省政府已经为我们下达了专门的编制计划,按照近几年的进人速度,我估计在现有人数的基礎上,增加一倍都是保守的;关于办公条件,县局已经向县政府递交了专项报告,将按照经济区域设点的原则,建设一批功能完善的基层中心税务所。因此可以说,我们的队伍肯定会越来越壮大,我们的基层条件也一定会得到较大改变!”

第 7 章 代课不让了 (1)

(1)

(1985年春夏)

邢云艳家。

原来云艳父母所住的房间,现在成了云艳的新房。油漆一新的门扇上,一个大红纸剪的双“喜”字,端端正正地贴在上面。

邢云艳和妈妈一声不吭地坐在饭桌边,两人眼睛都定定地望着桌前的地面,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

门外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邢云艳起身往门外一看,见是肖敬群回来了,就起身将桌上的凉饭倒回锅里,重新盛饭来吃。

肖敬群见家人在等自己回来吃饭,就对岳母说:

“妈,你们先吃就是了,不需要等我的。爸还没有回来?”

云艳妈抬头向肖敬群望了一眼,招招手让他坐下,然后对肖敬群说:

“云艳学校里人说,象他们这类的民办教师清退工作,已经到眼前了。条件符合的转正,不符合的全部走人。”

猛听这个消息,肖敬群的头脑里一阵发愣。他转脸问正在低头盛饭的邢云艳:

“你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邢云艳此时正手捧着两碗饭走过来,听到肖敬群问起,眼中的泪水再也无法忍住,一下子伏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下,云艳妈和肖敬群都乱了方寸,肖敬群连连摇晃着邢云艳的肩膀,嘴里不停地劝着妻子,云艳妈则厉声地说:

“云艳,你千万不能哭的,这样对肚里的孩子不好。”

云艳收住哭声抬起头来,告诉肖敬群:

“这话是学校教导主任告诉我的。我们学校原来一共有12名民办教师,其中5名是城镇户口,已经全部转为正式教师,其余7名农村户口性质的,通过统一考试又转正了3名。我上次考试差了5分,没能通过,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

肖敬群听妻子说到考试的事,这才想起前一阵子云艳是向自己说起过考试的事,但由于当时所里正让自己筹备纳税档案建设的事情,就无暇顾及妻子的考试复习。想到这里,他一拍自己的脑袋:

“当时你是和我说过考试的事,可我太大意了。我还以为这是教育系统正常的业务考核。我想等忙过这阵,再认认真真地帮助你一起复习,没想到事情竟到这步田地!”

说完,肖敬群用双手定定地扶着妻子的双肩,眼睛直视着桌上无人问津的碗筷。他的头脑中在焦急地想象着,一旦云艳失去了教师的身份,那云艳在平时的一帮小姐妹面前、在两边的家庭眼里,那种失落感和自卑感她能否承受得住?

心绪烦躁的肖敬群,起身在屋里来回踱着。他朝有孕在身、身材已明显发福的妻子望了望,他突然想起,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帮助云艳丢开烦脑,保持健康心态!

想到这里,肖敬群迅速地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故意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调,向邢云艳说:

“这是国家的政策,放在誰的头上都无话可说,这不是哪个人的责任。再说了,教师不当饭还能不吃?”

说到这里,肖敬群将桌上的饭碗塞到云艳的手里,连哄带吓地说:

“快吃饭,再不吃你肚里的孩子可不答应了。”

云艳妈也从房间里拿来一条毛巾,帮女儿擦干眼泪。

也不知是肖敬群的劝解起的作用,还是对自己肚里的孩子负责,邢云艳慢慢地揣起碗来开始吃饭。

正在这时,云艳爸爸邢书诚走进屋来。他一见大家的情绪,马上明白了几分。他向肖敬群说:

“清退的事情,镇里文教助理向我讲了。看来这次政策很明确,没有什么余地。”

说完这话,他又转向云艳:

“艳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誰不想一步登天跳出农门?说起这事,根子上还是怪我,怪我当时没能让你随我过来,转学到镇上的学校就读。以至现在基礎不牢,考试就竞争不过人家。”

听见丈夫这样说,云艳妈马上自怨自艾起来:

“哎,说来说去,都是我这农村户口拖累的。这农村户口,让我到老了都没有一份正式工作。这还没完,现在又拖累到了我女儿头上。我女儿要是城镇户口,不就直接转正了?”

邢书诚见云艳妈说着说着又扯到了这理不清的话题上,不禁有点心烦;但想了想,觉得她说得也在理,便压住已到嘴边的话头,只是向她瞪了一眼。

“爸妈就是偏心,当时要是让我过继给姑妈家,那么现在就是我在城里电影院工作。”

一听爸妈说到户口的事,云艳随即想到现在城里工作的姐姐。姐姐的城市户口身份,一直是云艳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东西。

听到女儿娇嗔的话语,云艳妈心疼地理了理女儿的秀发,悄悄地对着云艳的耳边说:

“你要是在城里工作,那敬群就不是你的啰。”

“不是就不是,那不还有解丰收嘛。”

听到女儿的回答,云艳妈感觉心头一愣,她抬起头瞧了瞧女儿,见女儿脸上没有一丝顽皮的神情,便苦笑了一下,伸出手指在女儿的脸上轻轻地刮了一下。

肖敬群听到邢云艳的话,不觉心头一愣,翻起白眼向邢云艳狠狠一瞪。

瞧着肖敬群的吃醋模样,泪痕未干的邢云艳忍不住地苦笑了一下,继续大口吃起饭来。

经过一阵情绪的渲泄,全家人心灵的阵痛得到了短暂的平服。

一家人的饭还没有吃完,镇政府的通讯员匆匆跑来找邢书诚,告诉他:

“全镇各小学未能转正的代课教师,有二、三十人,正往镇党委办公地集中,刘书记让你现在就到办公室去,共同做好说服教育工作,千万不能让事情闹大。”

邢书诚一听是这么件事情,立即放下手中的饭碗,同通讯员一道,急急往办公室而去。临出门时,他特意告戒云艳:

“你是干部家属,你千万不要跟着起哄!”

这里邢书诚刚走时间不长,云艳家门外,与云艳一起在学校代课的三位未能转正的老师,在往里探头,见云艳在家,便径直走了进来,悄悄对云艳说:

“云艳,全镇没有转正的代课教师下午全来了,他们让我们四人现在也一起都去,这样人多一些,说话也管用。”/>

邢云艳见是这样,疑惑地朝肖敬群望了望,没有做声,好象是在征求肖敬群的意见。

肖敬群正待说话,云艳妈搭进来说:

“你们几位同事看看,我家云艳现在怀孕在身,肚子都这么大了,实在是不太方便,就不要让她去了吧。”

那几位同事一听云艳妈用怀孕推托,立马显得十分不快地说:

“谁家没有特殊情况,这可是我们自己一辈子的饭碗大事,大家都要这样往后退缩,那谁还愿做这往前冲的冤大头呢?”

云艳一见同事发起了脾气,连忙起身向母亲说:

“妈,你就别说了,我去,到了那里我尽量注意就是了。”

肖敬群见状,知道再劝也是无益,便对云艳和三位同事说:

“她怀着孕,就请你们多照顾她一点儿,好吗?”

几位同事改变脸色热情地说:

“你们放心吧,我们找镇政府,也就是向上面反映反映我们的想法,我们毕竟在教育上干了多年,不能说一声不要就这么一脚踢开,我们心里实在是不甘。我们不少人都商定了,如果镇里解决不了,我们就上县里、地区,甚至省里、中央,反正我们不是一个、两个人。我听说,象我们这种类型的,有多少万人呢。”

高集镇党委会议室。

门里门外,都是前来上访的代课教师。现场一片嘈杂,不时有情绪激动者,用拳头擂着桌子。 中间的会议桌上,镇党委刘书记、秦秘书、邢书诚、余作儒等,轮流向来访者耐心地回答问题。

离人群中心稍远一点的地方,邢云艳挺着大肚子,在默默地观望。

高维卿宿舍。

解丰收向高所的宿舍里探了探头,见高所在里面,就径直走了进去:

“高所,最近云华的电影院有一位头头调走,腾出两间宿舍,领导说分配其中的一间给云华。本来我们想消消停停地等单位给我们间隔好再搬进去,但我叔叔告诉我,有人对这次分房不服气,想强占分给我们的房子。因此,现在我已经向我的一位战友借好了2000块砖,准备下午早一点走,连夜间隔直接住进去,以免夜长梦多。”

高维卿一听云华分到了宿舍,从心底为他们俩感到高兴,立刻说:

“这样好,没问题,那瓦匠工从哪儿找呢?”

解丰收回答:

“这好办,我和我的战友在部队经常做瓦工活,这点事小菜一碟。”

镇中小街,随着一阵“突、突”声,一辆满载砖头的手持拖拉机,歪歪扭扭地拐过街角转过来。拖拉机的两边扶手上,解丰收和另两个人,坐在上面。

车子正待走过镇政府院门前时,邢云艳随着一伙人,一路争辩着什么,从大院里走了出来,与解丰收的拖拉机,正好迎面而遇。

坐在车上的解丰收,猛然发现镇政府门前,出来这么一大群人,就觉得有点不对,待他发现了人群竟有邢云艳的身影时,更觉一定有事,便连忙跳下车来询问邢云艳:

“云艳,这么多人来镇政府,发生了什么事情?”

邢云艳见是解丰收,目光躲闪了一下,情绪低落地告诉他:

“我们学校所有的代课教师,凡是没有考过关的,这次统统一次性清退了,大家正在闹呢。”

对这件事情,丰收虽然早有耳闻,但现在成了现实,还是让解丰收心里很觉震惊。他瞧着大腹便便的邢云艳,想安慰几句,但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一时竟愣在了那里。

倒是邢云艳,见解丰收从拉砖的拖拉机上下来,便问:

“这是谁的砖头,你这是?”

解丰收连忙告诉她:

“你姐在电影院分到了一间宿舍,听说有人要强占,我便连夜拉点砖进城,以便间隔好直接住进去,这样最保险!”

邢云艳见是这样,情绪突然几近崩溃,她**跌坐在了地上,口中喃喃道:

“我姐的命真好...”

这一突发情况,让车上的解丰收慌得六神无主。幸好得到消息的邢书诚赶过来,边拉带劝地将云艳领去他的办公室,解丰收这才得以去忙他的事儿。

第 7 章(2)

(2)

县电影院宿舍。

从电影院左侧的小巷进去不远,就是影院的职工宿舍。宿舍门前拐角处的路灯,此时正闪着昏黄的光。不大的光暈范围,不停地有蛾虫围着灯泡在盘璇飞舞。

站在一排房子前的云华,手中揑着一把钥匙,紧张地守望着什么,她的眼睛不时地瞄向暗影中一处紧锁着的屋门。屋门里面,黑黑的没有灯光,这在家家都亮着灯的连排宿舍里,显得有些特别。

这时,从另一侧的黑影中,无声无息地走来了两个人影,其中一个人手中似乎拿着一把锤子,另外一个人则怀抱一床凉蓆,另外还有一些枕头床单之类的用品。

两个人走到紧锁着的屋门前停了下来,弯下腰开始摸索门上的铁锁位置。

这一切自然逃不过邢云华警惕的眼光,她立即意识到解叔事前警告的事情真的来到了。她没有工夫去考虑自己一个单身女子是否能阻止得了对方。只见她三步并着两步地飞跑过去,张开双臂拦在两个黑影的面前,色厉内荏地大声问:

“你,你们要干什么!”

两个黑影显然没有想到这种时候会有人现身阻止,两人对望了一下,其中一个人反问邢云华:

“你是谁,我们是电影院职工刘大友让我们来的。我们要开门进去。”

说完,两人竟不由分说地上来要拉扯邢云华。

邢云华这才近距离地打量了一下对方,发觉自己并不认识这两人。她想,刘大友既然不敢直接露面,这说明他是胆怯理亏的。自己有领导交给的钥匙,我不应该怕誰。想到这里,她不觉底气徒然上升。便扯开嗓门大声呵斥道:

“你们是哪里来的,竟然夜晚来撬电影院宿舍的门。刘大友让你们来你们就来啦,这里东西少了你们负责?你们知不知道这房子是单位分给我的?”

邢云华的大声喊叫,马上惊动了左右隔壁的邻居。大家纷纷打开屋门,观望这里发生了什么。一些已经知道单位分房决定的人,见邢云华在这里,便好心地劝解她道:

“现在房子那么紧张,既然领导已经决定分给你了,你最好是一步不让,直接搬进来算了。”

邢云华回答说:

“我下午就打电话给丰收了,到现在还不见他个人影!”

说到这里,竟委屈得哭出声来。

这里正说着,大门外传来“突、突、突”的手扶拖拉机声音,随即便见解丰收扬着手臂指挥两辆亮着大灯的拖拉机开进院来。只见一辆车上满载着红砖,另一辆车上则堆着溜尖的黄泥,还有铁铲、灰桶等工具。

众人一见,立时便哄地笑开了,纷纷向邢云华打趣道:

“看,看,窗户再大不是门,女人就会哭,这些事还得靠我们男人们。”

解丰收见这里围着这么多的人,再加上邢云华那两眼通红的模样,以为出了什么事。便一边急急地上前询问,一边掏出袋里的香烟散给众人。

邢云华见解丰收竟象神兵天降一样,分秒不差地为自己解了围,璇即破涕为笑起来。她见众人当面夸自己男人,心里美滋滋的,但嘴上却不甘示弱:

“他门大?他门大怎么单位没有分房子给他?”

那两个打算撬门的人,一见这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人,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便乘着混乱,悄悄地从人缝里溜了。

端午前后的骄阳,烤得庄稼地里阵阵热浪袭人。

云艳肩上担着一根竹扁担,两头分别挑着一只铁皮茶桶和一个竹篮,竹篮里边放着碗筷、饭点之类,正向路边的玉米地里走去。齐膝盖高的玉米地里,云艳妈正在挥动锄头,为玉米松土壅根。

为了不让太阳晒着,此时的云艳,头上戴着一顶大大的草帽,脖子上搭着毛巾,身上穿着厚厚的长袖春秋装,连脚下也穿上了防止扎脚的解放鞋。

隔着老远,云艳妈就看到了女儿晃悠晃悠地担着担子走来,她连忙搁下锄头,向女儿迎上去。嘴里不停地埋怨:

“誰让你来的?肚子饿了我会回去吃的,你肚里怀着孩子怎么这样不注意!”

云艳一边摘下脖子上的毛巾擦汗,一边取出一只空碗倒上一碗凉水递给母亲,同时嘴里向妈妈回复说:

“怀孕怎么啦,妈你以前不是说过,越是农村人家的孩子越壮实吗?”

看着女儿满脸通红的样子,云艳妈心疼地一把拉过女儿,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的田埂上。她一边理着女儿耳边的乱发,一边套着云艳的耳朵说:

“你姐怀孕可没有你这么结实,她电话告诉我最近反应挺重,正在家休假呢。”

姐姐怀孕的消息,云艳是先前已经知道的,但她为此在家休假,这还是刚刚听说。她连忙转过头来惊讶地问母亲:

“我姐反应这么重?”

她见母亲微笑着向她点点头,旋即又酸酸地说:

“城里人就是娇贵。”

母女俩正在说着话,眼尖的云艳突然发现不远处的路上,走来了几个刚刚放学的小学生,其中有两个正是过去云艳班上的,他们正用沟塘边的芦苇叶子巻成小喇叭起劲地吹着。

见到自己往日的学生,邢云艳马上兴奋地挥起手臂,准备向几天来日思夜想的学生们打个招呼。但她刚一扬手,眼睛便扫见了自己现在的这身装扮,这才猛然想起,现在的邢云艳已经不是昔日讲台上的那个邢老师了。于是,她急忙将刚想喊出的话语咽了回去,举在半空里的手也慢慢地落了下来,两只怔怔的大眼睛,噙满了委屈的泪水。

云艳妈见到女儿的表情,脸上也随即显出了幽幽的愁容。她慢慢地拉了女儿一把,母女俩依偎着在田埂上坐下,随后,她又将女儿的手放到自己的手掌中,轻轻地摩挲着。

云艳低低地向母亲说:

“妈,我不怨国家对代课教师这么处理,你看象我现在的文化水平,确实难以适合人民教师的职业。我心里怨的,是我的命不好,谁让我是农村户口呢?和我一起担任代课教师的几个吃定量的人,什么都没考,直接就转成正式教师了,他们的水平都和我也差不多,人为什么从一出生,就在命运上被分为三、六、九等呢?”

听了女儿的抱怨,云艳妈疼爱地拥了拥女儿的肩膀,向她说:

“都怪爸妈不好,当时要是让你过继给叔叔家,你现在就在电影院里工作了。”

云艳听妈这样说,扭动了一下身子说:

“妈,快别说这样的话,如果让我进城,那我姐成我现在的样子,你们的心上就好受啦?其实...”

说到这里,云艳抬起头来,向远处正在行走的学生们打量了一眼,叹了口气说:

“我现在也相通了,我能当上一阵代课教师,已经是沾了我爸的光了,而且现在国家也答应,对清退的代课教师,会在安置问题上从宽考虑,这已经比那些一直在家务农的姐妹多沾不少便宜了。”

云艳妈见女儿能想到这些,也从心里感觉稍稍宽慰。

高集税所。

送走了又一批前来参观的同行,肖敬群默默地拿起放在抽屉里的<每月纳税辅导笔记>摘记起来。

解丰收从外边走过来,在肖敬群对面的櫈子上坐下,对肖敬群说:

“云艳这两天在家里做些什么呢?”

肖敬群抬起头打量了解丰收一眼,无精打彩地说:

“能做什么呢,每天除了帮妈在田里收拾收拾外,就整天窝在家里,什么人都怕见。”

解丰收向肖敬群说:

“这样不行,时间长了别憋出病来。你看这样可不可以,我不是最近刚搬家了吗,让云艳去她姐那里住两天散散心,看看电影说说话,或许会好一些。”

肖敬群一听解丰收的建议,连连摆手说:

“这绝对不行,平时云艳就老是拿她跟姐比,怨恨自己是个农村户口,这下看见你们又分到了宿舍,还不知有多难过呢。”

解丰收一想倒也是。他低着头沉思了一阵之后,一把抓住肖敬群的手说:

“我看不如去找找高所长,看能否给云艳安排个协税员干干。虽然不是正式工作,收入也只有20来块钱左右,但暂时总能让她有一个奔头吧。”

听解丰收这样说,肖敬群摇了摇头,慢慢地说:

“高所这个人你还不知道?他有两个儿子,都已长大成人,全在家里务农。卫东那么优秀,他都不让别人帮他安排。我要是为云艳去找他,不是叫他为难嘛。”

解丰收见肖敬群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时没了主意,只好反问道:

“那你总不能让她年纪轻轻的就这样闲在家里没事吧?”

肖敬群抬起头向解丰收注视了一眼,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

“听天由命吧,不过,我相信再大的事,总有解决问题的时候。”

两人正说着,任凤敏从院子外边风尘仆仆地走进来,她是去县局开会刚回来的。

任凤敏一进门,见肖敬群他们两人都在,便兴冲冲地对他们说:

“告诉你们两条好消息。”

听说有好消息,肖敬群、解丰收两人都同时丢开了刚才的话题,齐声问:

“什么好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是县政府已经批准了县局关于按经济区域建设中心税务所的报告,我们高集中心所是其中之一。资金已经下达,一旦位置确定就开工兴建。这次是连办公用房和生活用房一起解决,到时候呀,肖敬群就不用再住老丈人家了,你说这是不是好消息?”

听了这个消息,肖、解二人都十分高兴,肖敬群更是欣喜得不停地搓手自语:

“自从和云艳结婚以后,吃住都在老丈人家,虽然家务活少做一些,但毕竟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现在单位能帮我解决小家庭住房问题,这真是喜从天降、再好不过的了。”

见任凤敏才说了一个好消息,解丰收紧忙追问:

“那第二个好消息呢?”

“这第二个好消息,是税务系统马上要从现有助征员和农村高中以上的青年中招聘人员了,性质叫合同制税务干部。”

猛听这第二条消息,肖敬群和解丰收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肖敬群小心翼翼地问:

“招聘人不问农村户口?”

在看到任凤敏肯定地点点头后,肖敬群又问:

“那要什么文化水平,高中以上?”

任凤敏回答:

“只要相当于高中的都可以,技校、电大、戴帽初中的都能报。报名后参加地区统一考试,择优聘用。”

了解清楚了报考条件,肖敬群沉默了下来,低声盘算:

“这些条件,高卫东倒完全符合,但邢云艳却无法参加了。”

解丰收在听了这两条报考条件后,先是一愣,然后就哈哈一笑说:

“好啊,不问户口性质,那我们这里的小叶、小宋还有卫东、云艳都能报考了。”

解丰收说完这话,见肖敬群满腹狐疑地似要发问,便连忙使了个眼色岔开了话题:

“敬群,什么时候我们告诉卫东去,让他早点复习迎考。这次怎么也不能让高所再打坝阻拦了。”

说完,他轻轻地按了一下肖敬群的手,向门外呶了呶嘴。

第 7 章(3)

(3)

两人来到宿舍,肖敬群问解丰收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解丰收对肖敬群说:

“云艳不是没有高中毕业证书吗?我听人说,只要找到人,可以搞到这方面的证明。正巧我的一个战友,以前就在隔壁乡的一个戴帽初中干总务工作,我看能不能找他帮忙,给搞一个高中的证明,反正现在这个帽中已经撤掉了。”

肖敬群一听这话,立刻把头摇得象卜浪鼓似的,他向解丰收正色道:

“解丰收,你坚决不要给我出这些歪主意!就是云艳一辈子没工作,我也不走这些歪门邪道。”

解丰收没有想到肖敬群的态度会如此坚决,他抬起头向肖敬群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慢慢地说:

“你最好还是征求一下云艳的意见吧,啊,再说,再说。”

说完他便匆匆向肖敬群摆摆手,返身走出门去。

高集镇党委办公楼。

邢书诚的办公室,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邢书诚拿起电话,那头传来了大女儿云华的声音:

“爸!我是云华,你那里讲话方便吗?”

“什么事,你说吧。”

“爸,你知道税务系统在农村招聘税干的事吗?我们一起帮云艳报名吧。”电话那头云华的声音好象很急。

“我听敬群讲过,人家要的条件是高中文化水平。”

“爸!条件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和丰收都向熟人打听过了,那个高中证明是可以搞到的。丰收的一个战友,经常来找我买内部电影票,人家已经答应帮忙了。云艳本身是税务家属,这报名考试就是走走过场而已,大家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邢书诚在电话里猛听女儿这样说话,不觉一愣。他想不到搞假文凭蒙骗国家这种事,在女儿眼里,竟如买青菜萝卜般的稀松平常。他将话筒拿到眼前,怔怔地打量了好一会儿,直到电话那头传来云华焦急的呼喊,这才清醒过来。

难以抑制的愤怒和管教失职的愧疚,宛如两股尖利的气流轮番着在他的胸腔中穿透、撞击。一时间,邢书诚竟忘了自己是在办公室里,他对着话筒高声喊到:

“云华,这么做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你以为这是在买青菜萝卜,国家的政策法规,哪能这么视同儿戏!我告诉你,云艳的事,从现在起,你和丰收都不许插手!”

说完,他将话筒重重地扣回话机。

老邢在办公室的高声喊叫,引来了相邻办公室同事的张望。

党委办的秦秘书,与老邢是一对棋友,他在问清了老邢正在为女儿的工作问题发愁后,不禁一拍大腿,哈哈地笑着说:

“太巧了,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见邢书诚一头雾水的样子,便告诉邢书诚:

“镇广播站的小周,近些日子就要随军去了。空下来的岗位,最近办公室试用了好几个人,都不能胜任。你家云艳过去是教师,又是镇里的文艺骨干,做这项工作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见邢书诚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一把拦住老邢的手臂,来到镇党委书记的办公室,说明了来意。

党委书记刘奕新本来就十分熟悉云艳,现在见主管人直接推荐,便当即表态,只要云艳不觉得委屈,他没有意见。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秦秘书告诉老邢,如果云艳同意的话,他会尽快通知广播站的杨站长,让他做好云艳和小周之间的相关交接工作。临出门,他又返回身来,对老邢说:

“老邢你一定要告诉云艳,这广播员工作,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一天三遍,最重要的是准时。现在虽然是家庭承包了,但我们这里的大多数老百姓,还是拿广播当生活钟的。工资待遇嘛,和前任一样,每月35元。广播间歇时,还要兼做办公室的事务服务工作...”

邢云艳家。

肖敬群和云艳妈正在吃晚饭,肖敬群紧赶慢赶地直往嘴里扒拉。

云艳妈见肖敬群吃得太快,怕他噎着,便对他说:

“敬群,你吃慢点不要紧,云艳走的时候我让她吃了一点才走的。”

肖敬群说:

“妈,我吃饭就快。云艳现在肚里还有一个小生命,可不能让她饿着。”

肖敬群说完,便提上云艳妈已为他准备好的搪瓷饭提,跨上自行车一路吹着口哨,直往设在镇政府院内的广播放大站奔去。

路过镇政府西隔壁的一处建筑工地,肖敬群迎面碰上正从镇政府食堂吃饭回来的高维卿。此时的高所,正借着太阳落山后的余光,在打量着眼前已然有半截人高的工地建筑。

肖敬群赶忙上前打招呼:

“高所,又到新税所来看看?”

高所一看是肖敬群,感觉有些意外,见他车把上还挂着一个饭提,便问他:

“这是给誰递饭去?”

肖敬群告诉高所:

“是给云艳的,云艳现在镇广播站当播音员,每天都要到八、九点钟才能回家。”

高所点点头说:

“噢,那每天三顿饭都这样?”

肖敬群回答:“都这样。”

高所伸出一只手扶着肖敬群的车龙头,用另一只手在肖敬群的右臂上拍了拍,说:

“云艳这次教师转正没赶上,是有点可惜。但也没什么,以后应该还有机会。”

肖敬群见高所没提税干招考的事,估计他并不知道岳父与云艳姐姐争执的事。便问高所:

“这次税干招考,卫东考得怎么样?”

高所回答:

“我哪清楚呢,这次报考,从报名到考试,他压根就没让我知道。”

听了高所的回答,肖敬群在心底一阵暗笑。因为这次动员卫东报考,就是他和解丰收一手策划的,其中重要的原则之一就是不让高所知道。

他见高所确实不清楚儿子的考试情况,便岔开话题,向高所问道:

“高所,这新税所大约什么时候能建成?”

高所向整个工地打量了一眼,满怀信心地说:

“按照目前的进度,我看再有一个月,主体就全完工了。满打满算,国庆之前一定可以搬家。”

“那象我这样小家庭在高集的,就能分到宿舍喽?”

高所肯定地点点头,说:

“那还用说?”

镇广播放大站机房。

镇政府大院的最后一排,是党委系统的办公用房。在这一排办公室的最边上,有一间**的平顶房,这就是镇里的广播放大站机房。

机房里,靠壁立着一张双门文件橱,当间一张方桌,上面安放着一台扩大机,一台台式录音机,还有话筒、唱机等设备。

机房门虚掩着,肖敬群推门进去,见云艳正在整理摊在桌上的一沓广播稿。

肖敬群将饭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的饭菜,一边让云艳抓紧时间乘热吃饭,一边拿起桌上的广播稿看了看,问云艳:

“今天录播音节目了?”

“录好了,就两、三篇玉米防虫技术方面的稿件。今天的稿子字迹比较清楚,基本上都是一次成功。”云艳高兴地回答。

“是的吗,能不能放给我听听?”云艳平常与家人讲话,基本上都用本地口语。肖敬群还真没有听过云艳完全用普通话讲话。现在听说云艳有现成的节目录音,立时来了兴致。

他让云艳打开录音机里的扬声器,随着录音磁带的缓缓转动,机房里立刻回荡起云艳清新悦耳的播音声音:

“玉米灯蛾:危害玉米田的主要有红缘灯蛾。在7月下旬开始调查100株上的卵数和幼虫数量,当发现500株玉米有2块卵,或被咬粒的果穗达15%以上时,立即进行防治。”

肖敬群屏住呼吸,用心地欣赏着爱妻虽不说是字正腔圆、但也还算是比较标准的发音,脸上不禁溢满了幸福的表情。他悄悄地转到了妻子身后,乘云艳低头吃饭的空档,飞快地在妻子的脸腮上吻了一下。

云艳没想到肖敬群会在这里做出这种举动,一下子懆得满脸通红。她举起手中的勺子,向肖敬群眼前捞了一下,娇嗔地说了句:

“你干什么。”

小两口这里正在嘻闹着,机房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应声响处,邢书诚推开门走了进来。

云艳忙问:

“爸,你还没下班回家?”

“嗯。”邢书诚应了一声,转头向桌上正在转动的录音机扫了一眼,问:

“今天的录音搞好了?”

“录好了,稿子很少,就两三篇。”云艳一边吃饭,一边腾出嘴来回答爸爸的问话。

“现在电视越来越普及了,广播人群在逐渐减少,这是必然的规律。”

邢书诚抬起头,向眼前的小两口注视了一会,表情有点严肃地继续说:

“最近刚从上面传来消息,随着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行和电视机的普及,今后可能县乡一级的广播放大站要全部撤销。云艳这个广播员的工作,到时可能就不存在了。你们两人要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

爸爸的话语,让刚才还兴致盎然的小两口一下子冷了半截。望着爸爸紧锁的双眉,云艳用带着哭腔的话声问爸爸:

“您这消息从哪得到的,可靠吗?”

“应该是可靠的。还不止是广播系统,其它如电影院,剧团、文化馆等,也都会受到影响,不同的只是时间迟早而已。”

小小的机房里,一时间竟如荒野夜晚一般的寂静。

肖敬群将吃了一半的饭碗悄悄地推到云艳的面前,被云艳默默地推开了...

回家的路上,肖敬群推着车子,陪伴步履蹒跚的邢云艳慢慢地走着。走过一片水杉林边,邢云艳忍不住双眼直穿的泪水,扶着路边的杉树失声痛哭了起来。

一边的肖敬群见状,连忙支住车子,过来安慰:

“云艳,你一定要支持住,这没有什么。你还有我,你不能刺激肚里的孩子。”

邢云艳推开肖敬群的手,默默地摇了摇头,对肖敬群:

“你让我发泄一阵,我不会有事的。”

第 7 章(4)

(4)

新落成的高集中心税务所。

一阵霹哩啪拉的鞭炮声响过,新税所在路人好奇的眼神中正式亮相。

两座水泥抹面造型、外涂淡黄涂料的门墩,两扇银灰色的铁门,使得中心税所的大门,在所有的乡直单位中,虽然算不上是顶级奢华,但也可称得上是庄重别致了。

进得大门,迎面是一条水泥便道,道旁是一溜大半人高的龙柏。从便道往左手一拐,便是中心税所的主要建筑--一座外壁涂成米黄色、两层五开间的砖混小楼。小楼设计成“锁壳”型结构,中间三间带走廊、两头房间稍大点不带走廊。税所所有的办公用房以及资料室、乒乓室(兼作会议室)等全部安排在这里。

办公楼的后面,另有三排红砖平房,分别是餐厅、厨房以及人员宿舍等。

便道的右手,是几畦还不算平整的菜地。其中一畦的小半截,已不知被誰撒上了菜种,地里满是生有两片叶子的绿绿的菜芽。菜地一头紧贴围墙的地方,竖着一排芦柴扎成的豆角架,齐根的地方已经有嫩绿的豆角苖沿着角架向上攀缘。院墙的最边角上,砌着男女厕所,厕所旁边是一座半敞的猪圈,里边还没有猪仔。

高维卿从一早起,就领着大伙将所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此刻,他正让任凤敏将几面扎好的彩旗插到门外两旁的迎人路边。

这里众人手头还没有忙定,一辆吉普车巻着烟尘径直开到办公楼前戛然而止。

车门开处,县局新从部队转业分配来的朱副局长从车里钻了下来。

朱副局长在部队是大尉营长,虽然现在脱下了军装,但走路、说话还处处保留着军人的作风。尤其是走路,腰板挺得笔直。在他身后,县局的人秘王股长,计财股的小方,还有两名身着便装的年青人也跟着下来。

小方的手中,拎着一扎用塑料绳捆扎得方方正正的纸张。他一边喊薛从飞的名字,让他将盖好章的税务登记证拿进去;一边又转到车后打开后备箱,同两个年青人一起,从里面往外搬出一扎扎空白玻璃镜框放到地上。

高维卿见新税所刚一开张,就有县局领导上门,心中十分高兴。他上前一把拉住朱副局长的双手,喜仔仔地说:

“哎呀,你们可是第一批到我们新地方来的局领导啊!”

王股向高维卿介绍说:

“这是刚从部队转业回来的朱达善朱副局长,正儿八经的大尉营长。”

随后,他又向朱副局长介绍说:

“这就是路上我向你介绍的高维卿高所。他也是军人出身。”

朱副局长打量着眼前与自己一样身板笔直的高维卿,嗓音洪亮地说:

“一直听说在我们高集有一个收税英雄,早就想过来看看。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高维卿听朱局这样夸赞自己,一下子弄得怪不好意思的。他瞅着朱局威风凛凛的神态,尤其是当他发现朱局的右耳颊到后颈处,还留有一处长长的伤疤,心中便徒然增加了几分敬重。他对朱局说:

“前些日子听说,这次国家百万大裁军,我们一个小县城转业来四个大尉。真想不到税务局能摊上一个。朱局,以后你对我们的工作就象部队一样,不要客气。”

高维卿正待领大伙往里走,转头见小方正不停地从车上往下搬东西,便打趣说:

“小方啊,你来就来呗,干嘛还要送这么多礼品?”

见高维卿拿小方打趣,王股悄悄地地过来,在高所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故作严肃地说:

“你还说哩,老高你搬家也不通知我们,害得我们还往老地方跑。结果到那里一看,嗐!眼一眨税务所变猪鬃厂了。”

高维卿一听大家找这里跑了弯路,觉得不好意思,连忙说:

“我们正准备通知局里,你们就到了。”

高维卿见小方身边还有两个年青人,自己从未见过,便诧异地问朱局:

“这两位是...”

朱副局长打量着新落成的办公楼以及周围办公环境,一边连声赞叹,“不错,比我们县局环境都好”,一边将两个年青人拉到高所面前:

“这两人就是这次招聘的税务干部,一个是小李,一个是小徐,现分配到你们所,今天就算正式交给你了。”

接着朱局的话,王股低声告诉高维卿:

“你家卫东已于昨天到河南所报到去了。”

看完后面的宿舍,大家来到了紧挨办公楼后头的厨房。只见协税员小叶小宋还有一位中年妇女正低着头在门前理菜。

高维卿告诉朱局,厨房今天是第一天开张,还没有炊事员,临时请了我们所的内勤薛从飞的家属来帮一下忙。不知局里对找炊事员有什么规定。

朱局告诉高维卿:

“局里对请什么人没有规定,但对炊事员的人数和待遇研究过一次。原则上是较大的中心所,可以聘用一到两名勤杂人员,工资待遇不超过协税人员水平。”

高维卿一听朱局长的回答,马上如释重负似地说了句:

“这就好!”随即他问朱局长:

“我们这里准备让从飞的家属来当炊事员,你看可不可以?从飞家属老实、能干,从飞的家境比较困难,身体又不好。”

见朱局长向自己投来疑问的目光,高维卿连忙加以解释:

“这是我们所里大家一致的意见。”

朱局见高维卿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便向他说:

“我没有不同意的意思,我只是怕炊事员工作众口难调,搞一个税务干部家属来干,万一大家不满意咋办?”

高维卿信心满满地说:

“这你放心吧,从飞家属的老实和做菜手艺,那可是远近闻名的,待会儿吃午饭你尝尝就知道了。”

朱局又向路那边的菜地和猪圈看了看,高兴地说:

“那好啊,过些日子,这里菜长好了,猪养肥了,那就誰来这儿都不想走了。”

看完了新建税所全貌,朱局等人来到二楼会议室。

朱局让高维卿坐下,对他说:

“我们今天来,有三件事情:一是送两位新同志到这里报到,二是宣布肖敬群同志担任副所长的决定,三是了解掌握税务登记全面查验的进展情况。”

高维卿见是这几件事,便接口说:

“税务登记证的现场查验登记已经结束,下一步就是发证了。小方今天已经将证和镜框都带来了,我们保证一个星期内一户不拉、全部结束。这次新增登记户数预计在200户以上。”

说到这里,高维卿停顿了一下,然后略显迟疑地问:

“关于副所长任命的事,我上次在局里建议,不是还有...”

王股一见高维卿的神情,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他向朱局耳语了几句后,便对他说:

“你还建议提解丰收是不是?我告诉你,丰收不是打了报告想回城去嘛,局里面已经有所考虑了。只不过目前要求进城的人太多,一下子安排不了。局领导意见,对想进城的人,在提拔使用上,只能是向扎根乡镇的人让让步了。”

高维卿见是这么回事,便不想再说解丰收什么。但他还是想再为自己的部下努力一下,便又说:

“那你说我们这里的薛从飞怎么样,病成那样,每天工作还是那么任劳任怨,这样的同志不提拔还提拔誰?”

王股见说到薛从飞,眼中透出敬佩的目光。他同朱局会了下意,便转头向高维卿说:

“从飞确实是个好人。不过局领导的想法是,最好尽可能地帮他减轻一些工作上的压力,而在生活、家庭上多帮他一些,你看呢?”

高维卿顿有所悟地注视了朱局一会,然后对朱局说:

“既然这样,我想在宣布之前,先同解丰收沟通一下,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和思想情绪。”

朱局赞同地说:

“那就这样吧,你去与解丰收沟通,顺便通知肖敬群上来一下,我和王股同肖敬群谈话,这样同时进行。如果没什么的话,大约十分钟后,召开全体人员会议,公布任命决定。”

...高所办公室,高所与解丰收坐在办公桌两边,轻轻交谈着什么。解丰收在了解事情的大致经过后,拍着胸脯,向高所保证着什么。

...会议室里,肖敬群面对朱局、王股,显得毫无准备,面孔涨得红红的,不知说什么为好。

...全体人员会议,王股长向与会人员介绍了两位新来的同事,朱局长宣读县局任命文件:

“税字1985第36号,经县局研究决定,肖敬群同志担任高集中心税务所副所长。”会场上一片掌声。

高所硬将肖敬群拉起来,让他给大伙讲几句。

解丰收跟着大伙鼓掌,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目光中显得些许失落。

第 8 章 试试拣猪毛 (1)

(1)

(1985年冬)

肖敬群新分的宿舍,一伙人正帮忙往屋里搬东西。

新房分内外两间,里间是卧室。靠门墙边是一张双人木板床,两边各有一个床头柜,床对面沿里墙摆放着一张大衣橱和一张五斗橱,五斗橱上是一台14吋的黑白电视机。肖敬群和解丰收正一上一下地对大衣橱进行最后的校正,不时用纸片什么的往衣橱脚下填塞。衣橱玻璃镜子上面,结婚时贴上去的大红喜字,至今仍鲜红欲滴。

邢云艳挺着个大肚子,象个指挥官似的站在那里,偶尔也会伸手去拉一下橱门,看是否转动自如。

外间是厨房兼餐厅。一张旧学桌放在水泥洗菜槽边,权当了切菜洗碗的操作台,当中是一张吃饭的小方桌。小李和小徐正在后窗墙角边码放着煤球。

这时,云艳妈从门外走进来。只见她手中拎着一只淘米篮,里边装着有大半篮子的馒头烧饼之类的点心。她一边将点心往饭桌上拾,一边招呼大家:

“忙到现在,都饿了吧,快来乘热吃点心。”

解丰收此时正好忙完手中的事情,他拍了拍手,对肖敬群说:

“也好,先休息一下。我宿舍里有热水,我去拿两瓶来。”

外间众人正在吃着点心,肖敬群和邢云艳来到里间,对着新布置好的房间,不时地歪着头欣赏。

心情大好的肖敬群,在对五斗橱上的照片又调整了一下角度后,兴致勃勃地问邢云艳:

“怎么样,首长,这个新房不差吧?”

大腹便便的邢云艳,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

“宿舍是不错,但这都是你单位给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在这个家里,只有我,没有任何贡献,而且还成了你的累赘。”

一听邢云艳说出这样的话,肖敬群赶紧过来要用手堵她的嘴。肖敬群朝外间的众人扫了一眼,悄悄地捉住邢云艳的双手埋怨:

“你就会说这些胡话,什么你的我的?我告诉你,在这个家里,我的就是你的,你小心再这样说,让你肚里的孩子听到了,他会不答应你的。快告诉我,你今后永远都不这样说了。”

被肖敬群捉住双手的邢云艳,努力想挣脱,却挣脱不了,于是只得连连告饶。

外间屋里在,解丰收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打量起肖敬群刚分到手的宿舍。他抬头看了看屋顶平整的挂瓦板,又用手摸了摸墙壁光亮的涂料,点点头说:

“税务所这次对职工宿舍还真下了功夫了,小家庭一分就是两间。这可比我在电影院分的宿舍强多了,云华拿房子时,还差点打了一架。”

从里屋出来的邢云艳,一听解丰收说新宿舍比他的强,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朝解丰收打量了一眼,酸溜溜地说:

“宿舍是好,但这是在乡下呀。说一千、道一万,我和我姐就叫做没法比!”

吃完点心正在喝水的小李,听邢云艳在哀叹自己,便插进话来说:

“嫂子,你的小家庭还要怎么着啊,你当广播员,敬群现在是副所长,这在我们高集,那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幸福家庭啊。就你现在这样,可让我和小徐家的老婆都妒嫉死啦!我家老婆别的都不会,就会种田,最多没事在家拣拣猪毛。”

听小李说起老婆在家种田拣猪毛,邢云艳妈感到好奇,她问小李:

“你们两人都有小家庭了?拣猪毛是怎么回事?”

小李回答:

“我们乡里有一家猪鬃厂。平时猪毛收购回来都是混杂的,有白猪毛也有黑猪毛,出口外国人家不要。需要人工分拣出来。我家老婆就从厂里把猪毛称回家,一根一根地用尖头镊子分拣。时间不受限制,每天拖晚一点,一个月也能挣靠三十块钱。”

听说还有这样的工作,云艳一时来了兴致,她问小李:

“这猪毛从哪里可以拿到?”

小李说:

“现在高集镇上就有,原来的老税务所现在就是猪鬃厂。”

云艳一听这话,当即向肖敬群望了一眼,好象是在征求意见,见肖敬群没什么反感,便转头向小李说:

“我这广播员工作,时间不会长了。现在电视机越来越普及,县里、乡里的放大站都要撤了。到时,广播员当不成,我也去拣猪毛。”

听云艳说到电视普及的事情,解丰收也禁不住插进话来说:

“云艳你不要说你广播员当不成了,随着家家都有了电视,而且以后都是彩色的,你姐所在的电影院,也快要没人去了。”

肖敬群不以为然地对解丰收说:

“没人看又怎么啦,电影院是事业单位,云华又是正式职工,还怕没饭吃?”

解丰收怔怔地望着肖敬群,又扫了一眼邢云艳,无奈地说:

“邢云华可不象邢云艳,心眼活着呢。现在电影院只不过是稍稍有点不如过去吃香,她就成天的谋算着如何跳单位,拖着我也跟着她忙活,我也拿她没办法。”

几个人的谈话,引起了一旁云艳妈的注意。她一听云华现在变成这样,立马心中感觉不安,她马上对解丰收正色道:

“丰收这你可不能由着她!有一个好单位、好工作多不容易。她要是在云艳的位置上,她还不活了?云艳你告诉丰收,你当广播员多长时间了,一共才拿过几回工资?”

云艳走过来,偎在母亲身边,眼睛望着门外,幽幽地说:

“姐就是贪心不足,什么时候来跟我换换她就知道了。”

税所大院。

新税干小徐从税所大门进来,边走边回头招呼跟在后头的一辆橡胶轱辘手推车。

手推车由一个农民打扮的中年汉子推着。车上一边一个跨放着两只柳条筐。筐里哼哼叽叽装着几只小猪。

隔着老远,小徐就敞着嗓门喊叫:

“高所,小猪买来了,你快出来看看。”

一听小徐的喊叫,高所随即从自己的房间探出头来。他见小徐已经带着来人奔猪圈方向去了,便马上跟了过去,边走还边问着:/> “是三只吗,壮不壮实?”

推车的汉子停也不停地回答:

“我家出的猪苖,你们就放一百二十个宽心吧。马上放进圈里你们就知道了,个个活蹦乱跳。只要舍得喂,往后一天一斤有得长。”

卖猪汉子的大声介绍,引来税所在家人员的好奇,当下就有几个人随着高所来到了猪圈旁。从飞家属还一边走,一边从路边田地里扯了几把青草,带给小猪吃。大家就象迎来了新的家庭成员一样,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小猪在猪圈里自由自在地玩耍。

高所见所里的人基本都在,遂乘便说:

“我们现在有食堂了,这每天的泔水就不能浪费了。往后这喂猪的事情,我们大伙有空的,就多帮助从飞家属一点。”

从飞家属一听高所这样说,连忙摆手打断称不需要。

高所见她这样,思付了一下,然后对大家说:

“那这样,喂猪就算了。这清猪脚粪的活,除从飞、任所外,我们轮流包了。大家同不同意?”

“同意!”众人齐声回答。

原先税务所门口的白粉墙上,歪歪扭扭地写上了“高集猪鬃厂”字样。

挺着大肚子的邢云艳,与母亲手搀着手,走进了猪鬃厂大门。

门内的院子里,晒着一地的猪毛,两边的房间里,铺满了工作案板,坐满了扎着围裙的工人,正在整理猪鬃。不时有人捧着一板一板扎得紧紧的鬃驼走来走去。

云艳妈向人打听什么地方可以拿到分拣的猪毛。随着指引,她们来到一个门口钉着“仓库重地”牌子的房间,正准备向里边的人说什么时,云艳突然捂着嘴跑到墙边急剧地呕吐起来。

云艳妈急忙跟上女儿,一边用手轻轻地在她的后背捶着,一边向她询问着什么。

当她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之后,便向房间内还在等着答复的人摆了摆手,旋即扶着女儿走出门去。

新宿舍里,邢云艳正躺在床上看着电视剧。

肖敬群走过来,示意电视看长了对胎儿不好,上前关掉电视机。

肖敬群侧身坐到床边,对云艳说:

“你对猪鬃味道那么敏感,这拣猪毛的事情就不要去张罗了。反正时间不长就要生产了,索性等孩子生了再说吧。”

云艳说:

“现在只能这样了,我可不是娇贵,我以前从来没有这种反应的。”

肖敬群笑着说:

“你没有这种反应,不代表你肚里的孩子没有这种反应。现在啊,我们做什么事,都要征求征求肚里那个小成员的意见啰。”

瞧着肖敬群开心的模样,云艳也暂时忘却了工作上的不快。她在肖敬群的手臂上打了一下,问:

“唉,你这次提副所长,解丰收真的就没情绪?”

“我不是告诉你了嘛,局里已经考虑调他进城了。”

“为进城连提拔都可以不要?”邢云艳感到有点不解。

“各人是各人的想法呗。”肖敬群跳直起身在房间里踱了一圈,心满意足地打量着自己的新房,又返回身来拉起云艳的双手,接着说:

“我不知你是怎么想,反正我是挺知足的。你看我才工作了多长时间,职务升了,房子也有了。记得前些时候和高所一起去祭扫烈士墓,想想那些牺牲的前辈,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算够格。”

“看把你美的!要不是我这个农村户口拖累你,你还不飞上天去?”

一听云艳这样说话,肖敬群立刻沉下脸来:

“又来了,又来了,要叫我说,我们家的好运气那都是冲着你来的。什么事情都有两重性,你数一数,现在我们税务上各项工作,包括人员提拔、职工住房,哪件事不偏重农村?再说了,从我爸我妈起,什么时候把这你这农村户口看得太重了?”

说起这事,邢云艳倒真是觉得,肖敬群的父母在户口问题上确实比较开通。不过,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云艳又觉得,眼看着肚里的小生命就要降生,一家三口的生活重担,靠敬群一人,他能担负得了吗?想到这里,邢云艳将肖敬群的两手使劲地摇了摇,说:

“说起这事来,我真得好好地感谢爸妈,他们二老的思想,是比较开通。不过,我现在耽心的是,目前我等于没处拿工资,全家的生活重担,都落在你一个人肩上。你想,我们马上就是三口之家了,你爸妈那边也不能一点都不负担,就靠你一个月五、六十元的工资,这能够用吗?”

听云艳说起即将到来的三口之家,肖敬群沉默了半响,脸上表情先是凝重随后又显出自信,他拍了一下掌说:

“云艳,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不过你别忘了,现在改革开放了,国家几乎年年给职工加工资。而且,现在正放手发展个体私营经济。这次税务登记清查,你知道我们镇上新登记多少个体业户吗?整整200多户啊。我就不信,凭我们还年轻,凭我们双手能劳动,我们云艳就不如这200多户里的任何一个人?到时我们随便选中一个行业,去当一个个体户,还怕养活不了自己?”

第 8 章(2)

(2)

肖敬群的乐观情绪,感染了一直愁眉不展的邢云艳,云艳脸上笼罩了一晚的愁容,终于一扫而空

高所办公室,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可依稀觉出里面有人在谈话。

过了不一会,门开了,一个本地庄户人打扮的中年人走出来,高所随在后面,向那人说: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事情搞清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个中年人一再叮嘱:

“高所你千万要给我保密!”

说完,便告别高所,低着头行色匆匆地走了。

高所站在门口,低着头沉思了一会,便走到隔壁一间的办公室,向里面正在整理资料的任凤敏说到:

“任所,你去找一下肖敬群,你们两人一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待任、肖两人坐定,高所向他们两人说:

“刚才李庄乡的一个个体户来向我反映,说他们那里的专管员在核定税收定额时,照顾人情、严重不公,并有收税不开票,私呑税款的行为。我感觉这个人反映的情况,对照我平时对李庄专管员老祁的的观察,还是有不少可信的地方的。我们来商量一下,这件事该怎样处理。”

任凤敏和肖敬群两人一听,高所找他们来商量的是这么一件事情,顿时感到十分吃惊。尤其是肖敬群,以前几乎是想都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任凤敏来高集工作时间比较早,与老祁算是老相识了,她寻思着说:

“平时看老祁这个人,也就是干什么事情都有点大大咧咧、无所谓的样子。李庄乡的税票填写出错、丢失的情况也时有发生。但这些情况与私呑税款有没有联系,就不清楚了。现在有人上门举报来了,看来情况有些严重。”

说到这里,任凤敏又说到了自己的担心:

“高所,这种事情,听说以前其它所里也发生过。后来都被捂掉了。如果我们兴师动众地去查,万一查出来真有,那我们所正在申报的文明单位创建很有可能泡汤。此外,局里马上就要开展目标责任制考核了,这件事一出,大家都要跟着扣分扣款,我们岂不成里外不是人了?因此,我看这件事一定要慎重处理。”

高维卿一听任凤敏说话的态度,立即清楚了她的言外之意。他明白,任凤敏所说的情况都很现实,但他也更清楚,如果确实存在私呑税款的情况,那就完全不是人情税那么简单的事情了。想到这里,高所稍稍提高了一下声音,说:

“任所担心的情况,有一定的道理。但我们决不能因为这些原因,就对纳税户举报的问题听之任之。过去我们收税,是恨不得吹塘灰、扒地缝去找税。誰能把税收上来,誰就是英雄。现在改革开放了,纳税户日渐增多,税务人员手中掌握的定额权、减免权也越来越显得重要。因此我感觉,对这支队伍,必须从现在开始,一着不让地从严管理。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我们那些牺牲的战友,才能对得起我们身上的这身税服!”

见高所态度如此坚决,任凤敏便不再说什么。肖敬群本来就是仅仅感到有点突然,并没有任凤敏的那些顾虑,现在见高所已经这样表明了态度,便对高所说:

“高所你说吧,我们怎么办。”

高所见大家意见已经统一,便向两人说:

“我看这样:任所你在家,让从飞帮帮你,将李庄今年以来的税票使用情况梳理一下,侧重理清哪些户在哪个月没有开票以及有涂改嫌疑的税票。我和敬群去李庄,以个体税收例行检查名义,重点检查税票未开与暂停营业的对应情况,顺便检查一下定额核定情况。如果税款上确实有问题,我们再及时向县局回报。”

高维卿布置完这些,见两人待起身出门,又慎重地叮嘱道:

“这件事情,现在只是初查,你们对任何人都不要透露。”

任、肖两人齐声答应:

“那当然。”

高维卿又拉了一下肖敬群:

“事不宜迟,你去厨房看一下,随便什么我们吃点早中饭就走。”

李庄乡。

这是个不大的小乡,乡政府所在地的集镇,只有一条街百十来户人家。

高所、肖敬群两人骑车赶到了集上,路旁午饭吃迟一点的商户,桌上的碗筷还没有收拾完毕。

高所找到老祁在李庄集镇上的家,只见老祁老婆一个人正在院里喂鸡。

老祁老婆见是高所带着一个年轻人上门,便连忙拿櫈子让坐,一边告诉高所,老祁中午被一朋友请去吃饭,她这就去叫。

过了一小会,满脸通红、一身酒气的老祁从门外进来。老祁一把拉住高所的手,硬要再陪高所喝几杯。高所连忙告诉他,自己是和肖所一起来搞个体税收例行检查的。

老祁一听高所的来意,感到十分诧异。为了打消老祁的疑虑,高所向他说:

“年底快到了,局里马上要进行岗位责任制考核。其中个体税收除了查内部资料外,还要到实地抽查。因此在县局考核之前,我们所里先自查过一下堂。”

老祁听是这么回事,脸上立马恢复了大大咧咧的神态,在打了一个饱嗝之后,他晃晃悠悠地牵着高所的手说:

“高所你对我这里还不放心?哪回申报率、入库率什么的,李庄拖过后腿!”

高所一边敷衍着他,一边示意肖敬群抓紧时间立即开展清查。

...在一家小酱菜杂货铺里,高所、敬群耐心地与店主一起,从一个满布灰尘、杂乱无章地装满纸条收据的黄纸盒里,找出税票,一张一张地展平查看。老祁微眯着眼,依靠着木柜台悄悄打盹,不时被瞌充点头惊醒。

...在一家老夫妻俩开的小百货店里,肖敬群让老人找出放在货架墙角的税务登记证,和蔼地告诉他们:

“老大爷,开店一定要“亮证经营”。

说完这话,肖敬群搬来櫈子,细心地帮老人将登记证悬挂起来。

高所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在一段相邻的铺面前,高所与老祁左顾右盼地打量着铺面的位置,在查看了店主的纳税定额后,高所又迈开双腿丈量起铺面的宽度。

高所等一行,来到了前往高集举报的中年庄户人开的农资材料店。

店主见高所这么快就来到这里,眼神中既透着惊喜也带着一丝隐隐的怀疑。在简单的寒喧之后,店主拿出了全部的税票。经过一张一张的核对,高所问:

“税票怎么不齐?”

中年店主回答:

“我是每月都交税的,税票是少几张,但这儿都有老祁的签字。”

说完这话,店主拿出手边的一个油渍斑斑的练习本,指着一处老祁龙飞凤舞的签名告诉高所。在本子上相隔不远的地方,还有老祁的另外两个签名。

高所回头询问老祁是怎么回事。

老祁歪着头打量了半响,然后毫不在意地说:

“嗨,当时税票正好开完了呗。过后一直打算带给他,可事一多就忘了。”

高所听着老祁的解释,脸上闪过了一丝不知是惋惜还是失望的神情。他怔怔地打量了一眼老祁,然后背过身向肖敬群示意了一下,便一声不响地走出门去。肖敬群待高所等人出门后,又仔细核对了一下老祁的签名,然后记在带来的笔记本上。

...高集中心税所。在一间关上门的房间里,任凤敏与薛从飞两人,正在聚精会神地核对着一张张的税票,任凤敏面前的一张表格上,已经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各种数字。从飞在一沓税票中发现了一张似有涂改嫌疑的税票,便凑过来给任凤敏看,任凤敏在对着亮光看了看后,示意从飞将这张票放到旁边的一堆上。

...肖敬群也来到了任凤敏与薛从飞所在的房间里。肖敬群掏出带在身边的笔记本,将相关的数字与任凤敏面前的表格相核对。最终,肖敬群在笔记本上写上了一串数字,并用笔在下面画了两道粗粗的横线。

...县税务局门口。高维卿、肖敬群两人风尘仆仆地走进门去。

局长室门开处,陈局长将两人迎了进去。高所向陈局回报,肖敬群拿出随身带着的笔记本补充。

驻乡人员办公室。

里面共有四张桌子,老祁正默默地在收拾着自己的办公桌。桌旁地上放着只敞着口的尿素袋,里面都是已经收拾好准备带走的杂物用品。

老祁身上的税服有两三个扣子都没有扣上,平时必须佩带整齐的肩章和胸牌都已经摘掉。肩章下面的搭攀,由于扣子没有扣牢,软软地耷拉了下来。

老祁办公室门口。围着一圈观看的人群。

从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里,老祁搜出了一本<利改税政策汇编>。他拿在手里掂了一下,犹豫了半响,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丢在了一边。

这被站在旁边无声地陪着他的高维卿看见了。他紧走几步,拿起那本书,默默地放在准备带走的化肥袋里,然后按住老祁的手臂,低声向他说:

“带上吧,做协税员工作还是要用的。”

这里老祁还未下楼,从税所门外,呼天抢地地走来了一家老小。只见老祁的爱人和四、五个都不算成年的孩子,进门就朝着正下楼迎面而来的高所等跪了下来,口中不住地嚎哭央求:

“高所长,求求你无论无何也不能将我家老祁开除呀,我们一家大小六口,全指着老祁一个人撑着呢。您看这几个孩子,哪一个不正处在饭榔头的时间,老祁没了工作,我们一家大小都死了算了。”

高维卿见状,连忙抢先一步,上前去拉地上的老祁老婆,同时口中安慰着这个绝望的女人。

老祁满眼无神地望着面前的老婆、孩子,什么话也没说,径直向税所大门走去。肩上没有扣上的搭攀,在风中不停地飘动...

第 8 章(3)

税所新办公楼靠近便道的外墙边,一伙人正围着山墙在忙上忙下。

高维卿手里拿着一巻纸,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伸直一只手臂大声地说着什么。肖敬群站在一只橙子上,在往墙上贴着用毛笔抄写的大大的白纸表格。解丰收手里拿着一张木工用的刨子,正在给一扇窗框理平刨直,还不时地用眼瞄一下。新税干小徐,则爬在高高的梯子上,一只手拎着个油漆罐,另一只手正用刷子给墙上的东西刷着油漆。

走到近前这才看清,原来大伙忙活的,是一个公布栏模样的东西。

该栏依墙而设,最上边大约有一人半高。顶部是一个木制的雨搭。为增加装饰效果,雨搭两端伸出的边棱,还被刻成了翘翘的尖角。公布栏正面,沿墙是一面可贴满四幅整张纸的木制长方框,外口另加可防雨的活动窗扇。

公布栏里面,上半部分已经贴好,一边是“个体税定额评定小组人员名单”,另一边是“各乡镇个体定额一览表”和“各企业减免税情况一览表”。

这时,肖敬群正将手中的一张大幅表格展开在公告栏墙上,向站在稍远一点的高所询问是否水平。

高维卿眯起眼,仔细地打量了一阵,然后抬起右手向上扬了扬。

解丰收将一面刨好的窗扇放到木方框上试放一下,一不小心碰上了小徐已经刷好的油漆。望着手上的天蓝油漆痕,解丰收一边用地上的木刨花使劲地擦着,一边向小徐埋怨:

“这个小徐,早不刷、晚不刷,偏偏赶着和尚卖篦子,弄得我一手油漆。”

小徐见丰收的狼狈模样,心中也有点不好意思,扭怩地说道:

“不是赶今天完成嘛,我还特别注意从上往下刷的呢。”

高维卿见整个公告栏大体差不多了,便双手叉腰,退到更远一点的大门口向这边打量着。看过一阵之后,复又回来,用扫帚将地上清扫干净,这才满意地招呼道:

“好了,大家都休息一下。”

解丰收将地上的锯子、刨子都归集到一起,看着面前自己亲手制作的公告栏,美滋滋地对高维卿说:

“高所,明天县局年终考核组来,一见我们的公告栏,那保准是眼前一亮。反正据我所知,全县各中心所象我们这样成立评定小组、又将个体定额和减免税情况对外公开的,是独此一家。”

肖敬群凑到窗扇近前,在认真地查看了一遍表上的数字以后,又抬头看了看另外一边的内容,然后若有所思地对高所说:

“我们现在公开的内容,还仅仅是个体定额和减免税这两点,今后我们还可以将更多的内容对外公开。我们只要坚持这样做下去,那么象李庄这样的事就可能少发生或者不发生。”

“是啊,”高维卿向身边的几个年轻人爱惜地看了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说:

“如果我们早点想到成立评定小组和搞公告栏,那老祁或许就不会出事了。不过,我感到十分欣慰的是,老祁的事刚一发生,在座的各位就向我提出了许多好建议。你们看时间不长,这公告栏就上墙了。这说明,我们这次的跟头没有白跌。”

这里众人正在闲聊议论着,只见任凤敏从办公室里出来,向这边喊道:

“高所,县局电话。”

高维卿见快要下班了,县局还有电话找他,感到有些意外,便快步走过去接电话。

时间不长,高维卿接完电话回来,远远看见解丰收正收拾工具往宿舍方向走,随即大声喊:

“丰收,你回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待到丰收来到跟前,高维卿急急地向他说:

“县局紧急抽你参加全市三大检查扫尾工作。你收拾一下,将手头的事情交给小李,最好明天就到县局报到。”

见解丰收神情有点意外,高维卿又压低声音对他说:

“这次参加三大检查,很有可能就接连着给你办进城调动了。你可不能有临时观念。”

解丰收见朝思暮想的事情,竟然在瞬间就来到面前,不禁一时忘了该说什么好。他上去一把抓住高维卿的双手,哆哆嗦嗦地向高所说:

“高所,真的十分谢谢你。你放心,无论到那里,我都不会给你丢脸的。”

高维卿也紧紧地拉住他的手,嘴里连连呢喃着:

“好,好,好...”

税所食堂的晚饭桌上,今天破例摆上了两瓶酒。

高维卿难得象今天这样笑得开心,他不住地叮嘱解丰收,“决不能丢掉革命军人的传统”;

小徐则要丰收大哥“不要进了城就忘了乡下的小弟”;

而解丰收每回敬一次酒总伸出手指头指着对方的鼻子威胁,“誰要是进城不去看他,他就找誰算帐”。

肖敬群税所宿舍。

解丰收来与敬群、云艳夫妻俩告别。邢云艳挺着个大肚子,有点步履艰难地给解丰收倒了一杯水。对丰收说:

“祝贺你,终于回城了。”

解丰收看了一眼云艳和敬群,又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他们新分的宿舍,故作轻松地说:

“我正式调令不是还没到嘛,其实你们这样也挺好的。”

听丰收说“你们这样也挺好的”,云艳苦笑了一下,既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回答解丰收:

“好什么呀,哪象你们家,这下子算是彻底和农村脱离了。”

说着,邢云艳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肚子,自我解嘲地说:

“你们都走吧,由我们一家,在这里坚守着,把这农村户口的帽子,一代接着一代地戴下去。”

邢云艳的话,让一旁的肖敬群感觉不安,他赶紧接住她的话茬说:

“云艳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不能老是这样想,我们一切都应该向前看!”

解丰收也连忙安慰邢云艳:

“敬群说的一点都没错。现在的形势发展我们真的没法估计。说不定要不了多长时间,乡下就能超过城里。”

邢云艳望着眼前的这两个男人,沉吟了一会,随即振作起精神说:

“我实话告诉你们俩,我之所以有这些担心,其实都是怕委屈了肚里的孩子。至于我嘛,再什么样的困难落到头上,我都有我的活法,我已经做好了吃任何苦的准备。”

见邢云艳这样说,肖敬群、解丰收两人都会心地笑了。

山南县税务局。

解丰收来到县局报到,接待他的是计财股的老金股长。金股让他在旁边的办公椅子上稍坐一下,还要再等另外一个人。

解丰收这才有时间打量一下县局计财股的办公环境。

只见这里的设施,确实不如自己在农村中心所的条件。一间不大的办公室,墙壁斑驳不算,还挤满了高矮不一、几乎分辨不出原有色泽的文件橱。中间四张办公桌碰在一起。桌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文件、报表、算盘和其它办公用品。唯一的一张待客用的长条木椅,也由于年久失修,显得有点不堪重负,斜斜地靠在门右手墙边。

见解丰收在打量屋内的陈设,金股笑笑说:

“怎么样,我们这里的条件不如你们所吧。县局的指导思想就是先农村、后县城。现在农村所改造已接近尾声,县政府已同意县局着手改善办公条件了。”

两人正说着,高卫东走了进来。卫东一见丰收也在这里,不禁又惊又喜。

相互招呼过后,金股告诉两人:

“这次紧急抽调你们俩参加全市税收、财务、物价大检查,是因为原先分配检查地区烟厂的省审计署特派办的人员,临时变动去执行别的任务了,烟厂剩下的检查工作改我们局完成。烟厂位于市区的江海路西侧,属市直单位。由于时间所剩不多,市大检查办公室因此要求尽快介入。”

对于市烟厂,解丰收和高卫东还是多少有点了解的。解丰收和高卫东两人长期在农村税所工作,对于如此上规模的企业的税务检查,还是比较生疏的。现在听说要他们两进厂参加检查,两人不禁都感觉十分诧异。解丰收连忙问:

“那这次检查,还有哪些人参加?”

金股说:“就我们三个人。”

一听说金股长也参加,解、高二人立刻定下心来,解丰收浑身轻松地说:

“有金股带队,这太好了。不瞞你们说,刚才可把我给吓死了。烟厂可是全市有名的纳税大户啊,我真怕进去容易出来难,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金股一边整理着手头的资料,一边向他们俩说:

“我已经给设在财政局的县三大检查办公室汪主任打过电话了,他说他马上就过来。”

这里正说着,县三大检查办的汪主任已陪同另一位五十开外的谢顶男子走进门来。汪主任向金股长喊到:

“老金,你看誰来啦?”

不等汪主任介绍,那个谢顶男子便大步走到金股身边,用一只手握住金股的双手,而另一只手则指点着金股的鼻尖:

“这次大检查,能请动你金股长,可真不容易。我告诉你,请你出山,这是市里分管三大检查的霍副市长直接点的将。”

当他一眼瞥见眼前还站着的两个年青人时,便向金股投去询问的眼神。

金股连忙介绍说:

“许主任,这两人就是这次跟我一起参加检查的解丰收、高卫东。”

许主任一看两人都是非常精干的小伙子,十分满意。他朝两人点点头说:

“你们二人,可都是金股亲手点的兵。”

解、高二人见是这样,脸上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高卫东连说:

“就怕我们完成不好领导交给的任务。”

许主任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介绍信,交给金股:

“你们这次进厂检查,以市三大检查办公室检查组的名义进行。我已经与烟厂分管财务的漆副厂长联系过了,你们只要在明天下午之前直接到达那里就可以了。那里有专门的工作房间,住宿也已经安排好,就在烟厂招待所。”

许主任交待完后,又上前一步凑向金股耳边,向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金股点点头回答:

“我会处理好的。”

随后,许、汪两位主任向大伙打了个招呼,就转身走出门去。

送走了许、汪主任,金股问解丰收、高卫东:

“你们准备怎么走?”

高卫东刚想说话,解丰收一把将卫东拉过身后,向金股说:

“金股你看这样可不可以,我和卫东两人明天自己去。今晚卫东就到我爸妈那里去住。”

金股见这样安排,两个青年人可以更随便一些,便点点头说:

“好吧,那就这样,明天下午见。”

第 8 章(4)

农机厂宿舍,丰收爸妈家。

解丰收正在自己房间整理被褥。解丰收告诉高卫东:

“这床就是我平时睡的。我常回来,所以家里一直为我将房间留着。”

高卫东打量着丰收的房间,对丰收中学时代的运动器具十分感兴趣,他随手拿起一对哑铃玩起来。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年青女人的说话声。解丰收听出是老婆的声音,刚想向卫东引见,却见邢云华已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邢云华如今也已是小腹微显的怀孕少妇了。她身穿剪裁合体的孕妇服,头发高高地挽在脑后,耳上的两个耳环闪闪发亮。她见丰收身边站着一个身穿税服的年轻人,马上明白这一定是丰收的同事。便立即上前一步,伸出手与高卫东轻轻地拉了拉,说:

“你是丰收的同事吧,丰收和你在一起,你可要多多照应哦。”

高卫东见邢云华这样说,感到非常不好意思。红着脸说:

“丰收是我的老大哥,应该是他照应我才是。”

解丰收见机赶紧插进去介绍:

“这是邢云华,这位是徐河税务所的高卫东,也是我们高所长的大公子,前些日子税干招聘,以第一名的身份考进来的。这次大检查,就是他和我一起去。”

听了解丰收的介绍,邢云华刚想说什么,这时丰收爸进来,招呼大伙出来吃饭。

吃饭当中,解丰收提到参加检查的地点是市烟厂,邢云华马上兴奋起来:

“哎呀,你们是到烟厂去检查呀,这可太好了。我们电影院的王经理就是调到烟厂去了,我们现在分的房子就是他的。”

解丰收一听邢云华这样说,也感到有点巧合,但他一听云华说要去烟厂玩,立刻警觉地说:

“我们是去检查的,你可不要去凑热闹。”

邢云华见解丰收一副小心火烛的模样,心中有点不高兴,她往解丰收翻了翻眼睛,说:

“去玩怎么啦,到时我不去找你,去找王经理,看你能怎么样?”

解丰收瞧了瞧邢云华的赌气模样,没好气地笑笑说:

“看你这大肚菩萨的样子,走出去不嫌难看?”

丰收的一句问话,逗得一桌的人都笑了起来。

淮海卷烟厂大门。

笔直的林荫道尽头,总体五层、局部六层的厂办公大楼,就座落在那里。

四楼的一间小会议室,被临时调用为检查组的查账室。

会议室中间的长方桌上,各类账簿、凭证,堆积得满满荡荡。门旁贴墙摆放着一张窄窄的两抽桌,上面放着茶瓶、水果之类的东西。另有几盒烟厂特有的白皮香烟摆放在一边,其中有一盒已经打开,可以看到烟纸壳反面的“运河”商标。

解丰收一边翻看着一本黑皮账簿,一边用笔在手边的检查手册上记录着什么。当他将手头的数字汇总,然后与另一组数字相比较时,不禁皱起了眉头。考虑了一阵后,解丰收捧着账本凑向金股:

“金股长,我看这里的几笔账走的有问题,怎么生产线技术改造,会用到这么多的抽水马桶和塘瓷水槽?”

金股拿过解丰收手中的账本,又打开对应的凭证察看了一下,对解丰收说:

“这些就是我们这次检查的重点。烟厂近几年效益很好,但在税款入库上,却反映有大量欠税未缴。我早就听说市里象烟厂之类的纳税大户,一年缴多少税,什么时候缴税,都是行政意志作主,领导说了算,看来这种现象确实存在。”

听金股这样说,解丰收、高卫东两人都恍然大悟起来:

“怪不得烟厂的职工福利这么好,原来是国家有这么多的欠税挂在这里。”

金股点点头说:

“国家对欠税的管理,虽然目前还没有硬性的规定。但决不是可以有钱盖宿舍、搞高福利,而无钱缴税的。烟厂的欠税和我们县的那些供销社、农具厂等‘空壳’企业的减免欠税,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说到这里,金股向解、高二人打量了一眼,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

“我们的职责就是把问题查出来,至于下一步怎么办,我们就管不了啰。”

目视金股的神情,解丰收、高卫东两人怔了一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看起了面前的账本。

...金股长手拿一本账簿来到烟厂的财务科,向有关人员询问账务处理的来龙去脉。

....财务科的一名科员在四楼查账室,与高卫东核对凭证记录事项。

...解丰收来到一处在建的建筑工地,向工地负责人询问材料供应相关事宜。

烟厂食堂门口。

正值开饭时间,门口不停地有身穿工装的男男女女,手拿饭盒、碗筷走进走出。解丰收、高卫东两人刚吃完饭,正在门口等人。一位四十左右的男子,走上前来询问:

“请问哪一位是税务解丰收解干事?”

解丰收一见来人打问自己,而自己与此人也依稀相识,便连忙反问:

“你找他有事吗?”

那人一见解丰收搭话,又仔细地察看了丰收一番,在确认了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之后,上去拉住解丰收的右手,向他说:

“我是从山南电影院调过来的,我叫王金友。在你与云华的婚礼上,我们见过面的。”

一听来人介绍,解丰收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王经理!请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王经理”告诉丰收:

“是云华告诉我家属的。云华说了,过两天她要来烟厂玩的。”

见解丰收称他为“王经理”,王金友压低声音向两人说:

“我早就不是王经理啦,我现在厂销售科担任销售组长。我今天来找你们,是与你们相约一下,等云华来了,我们聚一聚,到时请务必不要推辞。”

解丰收忙说:

“我不让云华找你的,这多不好意思呀。”

这是一间比查账室稍大一点的会议室,室内陈设相对较好。所有的门窗都装有门窗套,精致的窗帘盒下面,垂挂着丝绒窗帘。会议桌上铺着整洁的桌布,墙壁四角摆放着盆景花卉。

检查组全体成员,烟厂总账会计、财务科长和分管财务的副厂长围坐在会议桌旁。

检查组正与烟厂的相关负责人交换大检查情况。

在一项一项列举了检查中发现的问题后,金股对检查结果加以总结:

“综合以上各点,我们得出年度检查初步结果。税收方面,在扣除国家允许的政策性税收减免如新产品开发、待业青年安置、残疾人就业、以税还贷等因素外,全年应补税款440.32万元(其中包括罚金3.6万元)。财务方面,基建挤成本多摊费用及转移利润等共计301万元。加上历年陈欠累计为4236.28万元。”

金股宣读完检查报告,会议室内一片寂静。

在经过了一段让人难堪的沉默之后,财务科长首先打破了僵局:

“市检查组对我们厂的财务工作找出了许多不足的地方,这是我们应该表示感谢的。不过,我个人认为,在第2项、第3项、第5项和第7项列举问题中,检查组所掌握的尺度与我们平时的做法有较大的差异。请检查组是否可以回头看一下?”

听了财务科长的发言,金股对检查报告中对应的项目又仔细地审看了一遍,然后对财务股长说:

“张科长这你请放心,这报告所有的项目,都是经过我们小组成员反复核对的。如果有差错,我们决不推缷责任。”

见张科长还要力争,在场的漆副厂长向其摆了摆手,然后慢条斯理地说:

“检查组已经来了好多天了,一直未能前来看望大家,我深表歉意。我们厂是始建于解放战争炮火之中的老厂,是全国烟草行业重点企业之一。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厂先后引进了国际国内的先进设备,投入了大量资金进行技术改造,现在的年生产能力已经突破10万大箱。我们厂一直是全市的纳税大户,入库税款占全市财政收入的半壁江山。可以说,淮海的经济发展,离不开烟厂职工的辛勤奉献。”

说到此,漆副厂长抬头打量了一下会议室正中一张中央领导视察该厂的大幅照片,继续说:

“省、市的各级领导,都对我们厂给予过无微不至的关怀,中央领导也数次前来视察。前一时间,市委领导还在全市工业大会上要求各级各部门,要象保护眼珠一样地保护重点纳税大户的健康发展。因此,我相信,各级领导对我们烟厂的支持是不会改变的。”

说到这里,漆厂长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茶,既象是对检查组、又象是对面前的几位下属,语气尽量轻松地说:

“有问题不要紧,有分歧也很正常。我看张科长、金组长,你们再认真商量商量,把问题妥善处理一下。我看今天就到这里吧。”

会议散去,总账会计在下楼的楼梯旁,悄悄对漆副厂长说:

“检查组的这几个人,一看就知道从农村来的,眼框太小,芝麻、绿豆点大的东西,都看得比金子还值钱,真不知道上面怎么会让这些人来我们厂检查?”

总账会计说到这里,情绪激动起来声音显得有点大。

漆副厂长一听他的喉咙那么大,连忙推了他一下,指了指后面正跟上来的金股等人。

漆副厂长办公室。

漆副厂长严厉地批评张科长:

“检查组查出了那么多问题,你们怎么一点都没有发觉?”

张科长委屈地辩解:

“这次检查组的三个人,每天一上班就关在小房间里,根本就不让我们靠近。”

漆副厂长:

“那你就没想到带他们出去转转?”

“想了,但那个金组长八面不让靠,一再地推托。真的是没办法。”

张科一脸的无奈。

见张科长还要分辨,漆厂长不耐烦地摆摆手:

“好了,好了,你去通知食堂,今天准备一桌晚宴招待检查组,我本人参加。另外...”

漆副厂长用手敲了敲桌上的检查报告复写页,沉吟了一下,接着说:

“你再找两个人,按照这上面的顺序,逐条写出我们的书面申辩理由,直接交给市三大检查办公室,我们不能就这么认输。”

在回招待所的路上,解丰收问金股长:

“我们这次掌握的是否过于严厉?”

金股自信地说:

“不会!我们决不能自己丧失信心。我们的责任就是发现问题,至于后面会是什么结果,你我都无法预料。”

第 9 章 偶遇漆厂长 (1)

(1985年底)

查账室的桌上,搬来了一台手动键盘式打字机。一名身着烟厂工装的年青女打字员,正在一字一看地按照放在左手边的检查报告打字。

解丰收手中捧着一张已经打好字的蜡纸,逐字逐句地校对。高卫东面对一沓报告底稿,正在用手敲着计算器,对报告上的数字进行最后的核实。

金股坐在另一面桌旁,一边翻看一本税收政策汇编,一边用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在校对完一张蜡纸后,解丰收伸了伸懒腰,对金股长说:

“哎,金股,卫东,今天云华要来烟厂看她的一个同事,晚上请吃晚饭,我们一起去吧。”

金股抬起头,向解丰收看了看,诧异地问:

“云华的同事,怎么在烟厂?”

解丰收答:

“是过去的同事,调来烟厂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金股见是这样,摇摇头说:

“这是你家云华的朋友,我们去不合适。我就不去了。”

高卫东也向丰收摆了摆手。

淮海巻烟厂生活区。

生活区建在烟厂对面不远的一条马路边上。一眼望过去,色彩炫丽的幼儿园,一大片由四层宿舍楼组成的宿舍区,以及相邻不远而又设施齐全的菜场、商店,无一不让人对这里的环境设施、生活质量,从心底里发出由衷的赞叹。

一路漫步而来的邢云华,惊喜地观看着幼儿园里,那犹如梦幻城堡一般的教室,齐全而有趣的儿童游乐设施,看着孩子们在里面快乐地游戏,忘情之处,站在园子外边的邢云华,几乎也要跟着孩子们一起跳起舞起来。

进入宿舍小区院内,只见所有的道路,全部是平整的水泥路面,道路两边,镶着整齐的路牙,栽满了修剪得方方正正的冬青,龙柏等绿化。每座单元楼面前,还留有各种造型的花圃,栽种着各种争奇斗艳的花卉,这让路过这里的邢云华,禁不住地弯下身子,屏住呼吸,来品味那怡人的花香。

王金友居住的宿舍,是一套两室一厅的单元。客厅很小,只能摆下一张不大的方桌。客人一多连走路都要站立起来才行。但就是这样的宿舍,也让初次见到正规带套间商品房的邢云华,感觉艳羡不已。

王金友由于经常出差,因此也从外面带回来不少新奇玩意。看着卧室、客厅里这些寻常难得一见的精美饰品,邢云华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眼热和嫉妒。她向王金友家属、她称之为“陶姨”的问道:

“陶姨,你们家怎么有那么多的好东西啊?”

“陶姨”见邢云华这样评价她的新家,心中也非常得意,她告诉云华:

“家里的东西,有不少是厂里发的,厂里逢年过节什么都发。比如这挂历、电子钟,就是今年发的。另外,我家老王经常出差开会,总会带回来一些特别的纪念品。”

“哎呀,陶姨,你的命真好,居然能有人帮你家王经理,调到象烟厂这样的好单位来。”

“陶姨”见云华对自己如此崇拜,心中更加飘飘然起来,她神秘地对云华说:

“我们家老王能调到烟厂来,其实是他老家的一位表哥帮的忙。这位表哥你待会儿能见到,是烟厂的副厂长。”

解丰收下班后,没有去食堂吃饭,而是径直来到了烟厂宿舍王金友的家。

大家见面刚聊了一会儿,门口传来了敲门声。王金友家属向丰收夫妻俩使了使眼色,说:

“来了。”便紧走两步过去开门。

门开处,漆副厂长熟门熟路地走了进来。随手就将身上的烟灰呢大衣和围巾挂在了门后的衣架上。当他发现了从里边房间里迎出来的解丰收夫妻时,感觉十分诧异。便问解丰收:

“你们和老王家是什么关系?”

一旁的王金友正待相互引见,见漆厂长与解丰收已然认识,便向漆厂长介绍说:

“丰收的家属云华与我原来都在电影院工作,我们两家一直相处的很好。我自从调来烟厂后,他们还没到我这儿玩过。最近难得丰收在烟厂这边有事,云华就过来玩一玩。反正是家庭聚会,我就请表哥你一起来了。”

漆厂长见是这么回事,便上来与丰收拉拉手,然后对王金友说:

“既然是亲威、朋友相聚,那我们就都不用客气了。”

邢云华没有料到王金友与漆厂长的关系这样近。当漆厂长过来与她拉手时,邢云华上去就将漆厂长的双手抓住,嗲声嗲气地说:

“王叔怎么这么大的福气呀,有个厂长表兄。王经理是我王叔,那漆厂长就是我的漆叔了。”

邢云华本就是个美人坯子,现在虽然怀孕了,但仍唇红齿白、丰韵依然。再加上她讲话特讨人喜欢,因此屋里的气氛很快就活跃了起来。

酒宴开始,在完成了礼节性的敬酒之后,大家的脸上都抹上了一丝红晕。

漆厂长扫了一眼身边的解丰收,然后收回目光,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半响,缓缓地说:

“你们这次检查,可真是认真啊。”

解丰收一听漆厂长说起了大检查的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为好,吱唔着没有应声。

漆厂长也没在意解丰收的回应,他只是接着自己的话头说下去:

“几年前的旧账都翻出来了。”

说完这两句,漆厂长怔怔地打量着解丰收,眼中透出一种不知是敬畏还是不屑的眼色。当他发觉一桌的人都在注视着他时,神情顿时轻松了下来:

“当然了,丰收你只是一名跑腿的小卒子。结果再怎么样,与你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找老哥来玩,我都陪你。但要是某些人来了,可别怪我们待客不周!”

解丰收一听漆厂长说到“某些人”,就知道是在影射金股。他连忙解释说:

“其实金股他只是对工作特别负责...”

“负责又怎样,誰对工作就不负责?老王你说,我们要是不从上缴国家的税利上抠一点下来,哪有钱盖这么多的宿舍。”

见漆厂长的情绪有点激动,一旁的邢云华 马上起来圆场:

“我说漆叔,从到烟厂厂区和宿舍区起,我就在佩服这里的领导气魄大。在这样的单位工作,哪怕上一天班,死了都值了。我当时就想,这里的领导都是誰呀,得修几辈子才能修来的这样的好领导呀?”

也不知是漆厂长真就喜欢听奉承的话语,还是桌上的酒精在起作用,邢云华的一席话,立马让酒桌上的气氛再度轻松起来。

漆厂长斜睨着眼,打量着邢云华:

“你真的那么喜欢烟厂?”

邢云华由于怀孕在身,一杯酒都没喝。因此此刻桌上最清醒的就是她。她一见漆厂长这样问自己,立刻意识到这里边可能就包含着某种际遇。于是她随即端起面前的茶杯,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走到漆厂长身边,向漆厂长敬酒:

“漆叔,我怀着孩子不能喝酒,我就以茶代酒敬漆叔一杯。这也算是我请漆叔帮忙先表一下心意吧。今天是王叔请客,不能算我的情。改日我和丰收保证专门敬请,请漆叔一定赏光。”

漆副厂长面对着邢云华如此贴身紧逼的浓情相邀,也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起来。他端起面前的酒杯,打量了明眸皓齿的邢云华一眼,又朝对面的解丰收方向瞟了瞟,爽气地说:

“行,只要方便,漆某一定如约。”

市三大检查办公室。

金股、解丰收、高卫东三人一起前来回报检查情况。三检办许主任及相关人员听取了回报。

许主任听完回报,又仔细翻看了面前的检查报告,问金股:

“这已经是第三稿了吧。”

金股回答:“是的。自从我们和厂里交换过意见之后,针对他们提出的疑问,我们又一一进行了复查,个别地方我们已经作了修改,总体误差不大。”

许主任见是这样,抬头扫视了大家一眼,脸上明白显露出赞赏的神色。他放下手中的报告,双手五指相叉挤握了一下,说:

“这次烟厂的检查,可以说是打了一场漂亮的攻坚战。”

说完这句话,许主任举起放在手边的另外两稿检查报告,向大家说:

“从你们送来第一稿起,我就判定报告中的问题是真实存在的,于是第一时间就向霍副市长作了回报。霍副市长指示我,检查组查到这样的深度,压力一定很大,要全力支持他们。至于工厂那边,市里会做工作。总的要求是,账目一定要查清,问题一定要摆明,什么是国家的,什么是企业的,桥归桥,路归路,政府支持企业发展,支持企业改善职工福利,但所有这些都必须放在明处,绝不能国、企不分,更不能让个别人浑水摸鱼。”

听了上级领导对自己的工作给出如此评价,在场的三个人不禁个个面露喜色。

许主任接着说:

“现在最终报告出手,你们的工作就算告一段落。关于如何执行,我先向你们打一个招呼。由于现在正处年底,企业的资金相对困难。再加上我市今年的收入涨幅较大,财税各方都不希望将今年的盘子做得太大,加重明年的负担。因此,关于查补税的入库,还是要分期分批执行的。霍副市长已定在明天约见烟厂的主要领导,协调首批查补税款的入库事宜。”

许主任的讲话,让刚刚还兴奋不已的解、高二人,陷入了一种无法言说的迷惘之中;而金股,大家从他脸上能够观察到的,则是一种早有所料、完全见怪不怪的神情。

市委、市政府机关大院门口。

两名身板笔直的武警战士,一边一个在威武值勤。

金股等一行三人走出市委大院,扬手叫来一辆人力三轮车,向车站方向而去。

金股告诉解、高二人:

“回去后,丰收暂时还要去县三大检查办公室汪主任那儿帮忙一段时间,卫东你则可以直接回河南所去了。”

第 9 章(2)

高集中心税务所。

高维卿一早就接到县局办公室电话:

“喂,是高所吗,我是县局办公室,有紧急通知。请你今天不要下乡,县局朱达善副局长已经前往高集,布置、督促大沙河林场的防火工作。最近几个月,我县北部地区连续干旱少雨,地处县城北部的大沙河林场,森林防火工作形势空前严峻。”

接到县局电话,高维卿一边通知任所和敬群上午不要离开,一边又让薛从飞打电话给高集镇的刘镇长,告诉他县局朱局长要来布置协调防火事宜。因为在这之前,高所已经得到过镇上的通知,让他在防火工作上与镇里保持通气。

高维卿这里还没有完全布置停当,办公楼前的小院里,已经一前一后停下了两部车子。前面一辆吉普车,朱局坐在里面;后面是一辆双排座的小货车,车后的敞斗里放满了铁锨、斧头、防护帽、帆布包等用具。

朱局手中拿着一巻地图,急冲冲直奔二楼,并招呼高所等也到二楼来。

见高所、任所、敬群等都上来了,朱局长便打开桌上的地图,对大家说:

“我们闲话少说,我马上还要去辛庄。这里就是大沙河林场,是山南县唯一的一座丘陵林场,面积大约有一百多平方公里。它的周边(包括邻县)与它相邻的有近十个乡镇,高集和辛庄是与其距离最近的两个乡镇。大沙河林场的防火工作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县防火指挥部昨天晚上给我们税务局下达了最新的指令,要求我们局立即组建十人以上的灭火小分队,进入实战状态。”

说到这里,朱局用手指着桌上的地图,继续说:

“局里研究决定,高集和辛庄两个税务中心所距林场最近,因此这灭火小分队就由你们两个所就地组建,每所五人,分别由一名所长带队。正式人员不足的,可以动员一些协税人员参加。从下午起,这五人必须吃住在所里。一切以县防火指挥部的指令为准,随时待命出发。”

说完,朱局又站起身向来,伸手向楼下一指说:

“后勤保障工作这次由局里统一负责。下面的这辆货车近期就放在这里,由小分队直接调度使用。扑火的工具、水壶、食品,我们已经带来一些,需要再买的,直接让驾驶员办理,他也是小分队成员之一。个人的服装由各人自己解决,不要穿新衣服,外面最好是旧的棉大衣,弄脏、弄坏了都不心疼。”

布置完这些,朱局便立即起身,前往辛庄。

下楼的时候,高维卿告诉朱局,镇里的刘镇长昨天开会要求我们,县局如果有防火工作布置,一定要与他们通气。镇里可能在车辆使用等方面向我们求援。

朱局一听这话,立即爽快地说:

“好呀,这正是县防火指挥部的要求,你立即把我们的安排告知他们,车辆使用尽最大可能予以满足。另外,有什么事你还可以尽快找我,反正我最近就住在下面。”

送走了朱局一行,高维卿向任所和敬群打量了一下,说:

“关于带队的所长,我看就是我吧。”

一听高所竟要亲自带队,肖敬群刹那间犹如受到侮辱一样满脸涨得通红。他急急地向高所说:

“这是不可能的!您这么大岁数了,再怎么说,这都是我们年轻人的事。”

高所见敬群的着急模样,欣慰地笑了。他告诉敬群,他之所以自己想去,是担心云艳即将临产,怕他到时两头分心。

肖敬群见是这么回事,满不在乎地说:

“哪就这么巧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让您去的。”

说完这话,肖敬群便就小分队人员组成,征求了一下高所、任所两人的意见,便去通知小分队的人员到岗了。

夜色里的高集中心所。

整个税所,仅剩便道上的几盏路灯以及办公楼值班室的窗户,还亮着灯光。凛冽的北风,吹在路灯的塘瓷灯罩上,呜呜作响。

肖敬群宿舍,拴在床头的拉线开关绳被拉动,床头上方的灯随即亮了。

肖敬群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披衣坐了起来。

邢云艳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问:

“换班时间到了吗?”

肖敬群见惊醒了邢云艳,连忙伸手为云艳拉拉被角,让她不要动。随即便动作麻利地装束起来。

肖敬群的身上,是昨天晚上就穿好的旧衣裤,现在他在外边罩上一件旧军大衣,脚下蹬上一双老头鞋,便着装完毕。临出门时,他又从衣架上抽下一条旧毛巾扎在脖子上。

邢云艳瞧着肖敬群的一身打扮,虽然感觉滑稽,但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她忧心忡忡地叮嘱肖敬群:

“水火无情,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肖敬群故作轻松地说了句“知道了,老婆大人”,便随手拉灭了电灯,带上门向前面的值班室走去。

刚刚踏上办公楼的台阶,值班室便响起了急促的电话铃声。

肖敬群心头一震,紧走了两步,推开值班室,一把抢过电话便问:

“喂,我是高集税务所肖敬群,你是哪里?”

电话里的声音十分紧迫:

“喂,我是朱达善。刚才接到指挥部电话,林场火情突然紧急,要求你们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林场防火指挥所集中。”

“好的,我们马上就出发!”

肖敬群放下耳机,让另一名值班员立即向镇政府值班室通报出发时间和汇合地点,自己随即返身出门向后面的宿舍飞跑,边跑边吹响了放在口袋里的哨子。

尖利的哨音立时打破了税所的宁静。不少宿舍相继亮起了灯光。

时间不长,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也响了起来。

随着手拿食物边跑边吃的人们陆续上车,肖敬群最后清点了一下车上的人数,迅速关上车门,指挥小分队直向镇政府开去。

镇政府门口,另一组人也刚好到达。两组人员会合到一起,汽车便直奔林场防火指挥所疾驰而去。

车子开到半路,肖敬群这才脱口说了句:

“哎呀,临行之前忘了向云艳打声招呼。”

&n 第 9 章(2)

第1章 一、姐妹同嫁收税员

第34节 第 9 章(2)

第 9 章

(2)

高维卿一早就接到县局办公室电话:

“喂,是高所吗,我是县局办公室,有紧急通知。请你今天不要下乡,县局朱达善副局长已经前往高集,布置、督促大沙河林场的防火工作。最近几个月,我县北部地区连续干旱少雨,地处县城北部的大沙河林场,森林防火工作形势空前严峻。”

接到县局电话,高维卿一边通知任所和敬群上午不要离开,一边又让薛从飞打电话给高集镇的刘镇长,告诉他县局朱局长要来布置协调防火事宜。因为在这之前,高所已经得到过镇上的通知,让他在防火工作上与镇里保持通气。

高维卿这里还没有完全布置停当,办公楼前的小院里,已经一前一后停下了两部车子。前面一辆吉普车,朱局坐在里面;后面是一辆双排座的小货车,车后的敞斗里放满了铁锨、斧头、防护帽、帆布包等用具。

朱局手中拿着一巻地图,急冲冲直奔二楼,并招呼高所等也到二楼来。

见高所、任所、敬群等都上来了,朱局长便打开桌上的地图,对大家说:

“我们闲话少说,我马上还要去辛庄。这里就是大沙河林场,是山南县唯一的一座丘陵林场,面积大约有一百多平方公里。它的周边(包括邻县)与它相邻的有近十个乡镇,高集和辛庄是与其距离最近的两个乡镇。大沙河林场的防火工作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县防火指挥部昨天晚上给我们税务局下达了最新的指令,要求我们局立即组建十人以上的灭火小分队,进入实战状态。”

说到这里,朱局用手指着桌上的地图,继续说:

“局里研究决定,高集和辛庄两个税务中心所距林场最近,因此这灭火小分队就由你们两个所就地组建,每所五人,分别由一名所长带队。正式人员不足的,可以动员一些协税人员参加。从下午起,这五人必须吃住在所里。一切以县防火指挥部的指令为准,随时待命出发。”

说完,朱局又站起身向来,伸手向楼下一指说:

“后勤保障工作这次由局里统一负责。下面的这辆货车近期就放在这里,由小分队直接调度使用。扑火的工具、水壶、食品,我们已经带来一些,需要再买的,直接让驾驶员办理,他也是小分队成员之一。个人的服装由各人自己解决,不要穿新衣服,外面最好是旧的棉大衣,弄脏、弄坏了都不心疼。”

布置完这些,朱局便立即起身,前往辛庄。

下楼的时候,高维卿告诉朱局,镇里的刘镇长昨天开会要求我们,县局如果有防火工作布置,一定要与他们通气。镇里可能在车辆使用等方面向我们求援。

朱局一听这话,立即爽快地说:

“好呀,这正是县防火指挥部的要求,你立即把我们的安排告知他们,车辆使用尽最大可能予以满足。另外,有什么事你还可以尽快找我,反正我最近就住在下面。”

送走了朱局一行,高维卿向任所和敬群打量了一下,说:

“关于带队的所长,我看就是我吧。”

一听高所竟要亲自带队,肖敬群刹那间犹如受到侮辱一样满脸涨得通红。他急急地向高所说:

“这是不可能的!您这么大岁数了,再怎么说,这都是我们年轻人的事。”

高所见敬群的着急模样,欣慰地笑了。他告诉敬群,他之所以自己想去,是担心云艳即将临产,怕他到时两头分心。

肖敬群见是这么回事,满不在乎地说:

“哪就这么巧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让您去的。”

说完这话,肖敬群便就小分队人员组成,征求了一下高所、任所两人的意见,便去通知小分队的人员到岗了。

夜色里的高集中心所。

整个税所,仅剩便道上的几盏路灯以及办公楼值班室的窗户,还亮着灯光。凛冽的北风,吹在路灯的塘瓷灯罩上,呜呜作响。

肖敬群宿舍,拴在床头的拉线开关绳被拉动,床头上方的灯随即亮了。

肖敬群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披衣坐了起来。

邢云艳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问:

“换班时间到了吗?”

肖敬群见惊醒了邢云艳,连忙伸手为云艳拉拉被角,让她不要动。随即便动作麻利地装束起来。

肖敬群的身上,是昨天晚上就穿好的旧衣裤,现在他在外边罩上一件旧军大衣,脚下蹬上一双老头鞋,便着装完毕。临出门时,他又从衣架上抽下一条旧毛巾扎在脖子上。

邢云艳瞧着肖敬群的一身打扮,虽然感觉滑稽,但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她忧心忡忡地叮嘱肖敬群:

“水火无情,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肖敬群故作轻松地说了句“知道了,老婆大人”,便随手拉灭了电灯,带上门向前面的值班室走去。

刚刚踏上办公楼的台阶,值班室便响起了急促的电话铃声。

肖敬群心头一震,紧走了两步,推开值班室,一把抢过电话便问:

“喂,我是高集税务所肖敬群,你是哪里?”

电话里的声音十分紧迫:

“喂,我是朱达善。刚才接到指挥部电话,林场火情突然紧急,要求你们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林场防火指挥所集中。”

“好的,我们马上就出发!”

肖敬群放下耳机,让另一名值班员立即向镇政府值班室通报出发时间和汇合地点,自己随即返身出门向后面的宿舍飞跑,边跑边吹响了放在口袋里的哨子。

尖利的哨音立时打破了税所的宁静。不少宿舍相继亮起了灯光。

时间不长,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也响了起来。

随着手拿食物边跑边吃的人们陆续上车,肖敬群最后清点了一下车上的人数,迅速关上车门,指挥小分队直向镇政府开去。

镇政府门口,另一组人也刚好到达。两组人员会合到一起,汽车便直奔林场防火指挥所疾驰而去。

车子开到半路,肖敬群这才脱口说了句:

“哎呀,临行之前忘了向云艳打声招呼。”

开车的师傅扭头向肖敬群瞄了瞄,感觉这个年青所长很逗,便向他说:

“那肖所你看,我们是不是把车开回去,都向老婆告别一下?”

肖敬群立刻明白司机师傅在拿自己打趣。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后,他反过来逗起了司机师傅:

“哎,我说师傅,你记住点路开车吧,不要矇着眼将我们拉到南桥去。”

南桥是县城最南边的一个中心所,正好与高集一南一北横跨整个县域。

师傅听他这样说,不禁翻起了心中的陈年旧帐。他告诉敬群:

“你别看我们是一个小县城,可防火、抗洪这类的大事一样不少。去年夏天这部车子就在南桥,搞了半个多月的抗洪抢险,十多个人日夜上堤巡查,好在是没有出险。”

两人在车上一路聊着闲话,刚上车时的紧张情绪渐渐散去,肖敬群开始感觉阵阵寒意袭来。

突然,肖敬群急急地叫:

“师傅,快点停车!”

司机连忙刹住车子。车还没有完全停稳,肖敬群便一纵身跳下车去,爬上后面的车斗,对车里的人说:

“请问誰年龄最大,快坐到驾驶室里去。”

肖敬群的举动,让大伙一愣。待大家都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之后,不禁对这位年青的所长增添了一丝好感。经过一番推让,镇里的一位同志坐进了驾驶室。

汽车呼啸着向林场飞奔。

林场防火指挥所。

这里原本是设在半山腰上的一处后勤供应站,现在也是车辆能够到达的林场最深处了。

汽车一进院子,立即就有人前来询问。当知道是高集镇过来的小分队之后,来人便将他们直接带进了一个亮着灯的房间。

房间的迎面墙上挂着一面小黑板,上面写着扑救林火安全注意事项。一位自我介绍是指挥所姓范的所长,让大家迅速将黑板上的注意事项看一遍,然后他又选择其中最主要的两点讲解示范了一下。

随后,他便拉着肖敬群来到室外,指着西北方向一处黑越越的山包,告诉肖敬群,在山顶右侧有一处忽闪发亮的红影子,那里就是他们要去的火点。山包不太高,也没有陡壁悬崖,但草深林密,希望他们将那里的险情迅速控制住。

在弄清了自己小分队的任务后,肖敬群便分配司机师傅守在指挥室,让他与辛庄的朱局长保持联系,随时做好人员轮换和给养保障工作。说完,肖敬群回身招呼同车来的所有人员:

“同志们,艰巨的任务就在我们的面前了。从现在起,我们要拿出不惧艰险、排除万难的精神,竭尽全力去完成任务,绝不给高集人丢脸!下面,请大家检查一下装备。”

在看到大伙检查完毕的示意后,肖敬群高喊一声,“出发,跑步前进!”,便领着大伙,冲出大门,消失在东方微微发白的暗夜中。

上山完全没有路径。当小分队正式进入林区时,大伙这才发觉,原本觉得地面空空荡荡的林子里,实际上都长满了半人深的杂草。这些杂草,就象粘在脚下似的,稍不留神,就会被绊倒。由于夜色还很重,迎面而来的树枝不时地抽打着脸颊。为了防止被树枝划伤眼睛,大伙只能低着头,猫着腰前进。行进队伍里,不时传来同伴被绊倒在地的“扑通”声。

小分队成员身上的背包,里面装着够三天的食物和饮水,大概都在30斤重左右。刚开始时大伙还不觉得沉重。但行走一段路后,便觉得背上的行装越来越沉。再加上人人身上都穿着厚厚的棉大衣,因此,最多半个小时下来,所有的人都已经是大汗淋漓,内衣全都紧贴在身上。

为了不至迷路,肖敬群不时地停下来,寻找空旷的地方辨别方向。随着距离火点越来越近,空气里的烟味也渐显浓烈。这时,眼尖的成员发现了前面的火光。几乎是同时,小分队成员齐齐喊了声:

“就在那边!”便直冲火场奔去。

第 9 章(3)

火场上已经有人员在扑救。他们一见来了增援力量,信心大增。这时有人用喇叭筒向肖敬群他们喊:

“你们是新来的吗?快向我们这边靠拢,你们那边处于侧下风,很危险!”

听到对方提醒,肖敬群立刻率领小分队向喊话的方向移动。正当他们平移了还没有多远时,一阵平地而起的旋风掖着灼人的热浪,并夹杂着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向小分队扑面袭来。随后只听“轰”的一声,刚才面前还是暗红的火烬,此时已经借着风势变成了明火。而肖敬群小分队刚刚移动出来的地方,此刻已经被大团的烈熖所包围。

看着眼前的情景,肖敬群连同他的小分队,人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们一边向喊话的对方表示感谢,一边则挥起手中的铁锨、斧头,向着火的地方猛扑、猛砍。

一时间,誰也没有精力去打量自己和同伴脸上粘裹有多少烟灰,誰也没有功夫去顾及自己脸上手上被树枝划伤、火势燎伤了几处伤痕,甚至也没有人知道自己的肚子是否饥饿。

只到最后一点明火也被扑灭,火场上的人们才象停摆下来的钟表发条一样,软弱无力地瘫坐在冒着余烟的地上。这时,人们才发觉,就在刚才惊心动魄的扑火期间,天已经大亮了。

火场上的人,这时都开始惊奇地打量对方。因为他们发现,这里几乎个个都成了黑面包公。

小徐的棉大衣,不知在什么地方,被树枝从肩上到后背拉开了一道口子,棉絮翻在外边一掀一掀的,十分滑稽。协税员小宋拿他打趣说:

“我说徐干事,你借别人的钱怎么就不想还呢,现在衣服都被扯破了,丢不丢人?”

小徐正打开身后的背包,准备拿点食物出来充饥,听小宋拿自己开心,便也向小宋瞄了瞄。他一眼就发现小宋的半边头发,都让大火给灼成了巻巻毛,于是他便随即回敬道:

“哎哟,我们这次扑火不简单,连非洲朋友都来帮忙了。”

宋、徐两人的逗乐,引来火场上一片笑声。

肖敬群扫视了大家一眼,见大伙的精神状态不错,便向大家说:

“根据指挥部的安排,我们这个火点上的扑救,必须要保证消除一切隐患。大家在补充过食物之后,我们就开始挖除余烬。大家看,凡是有冒烟的地方,都要深挖,排除隐患。我们初定的守候时间是三天,如果天气有变化,也可以提前。”

肖敬群从背包里拿出一点食物,走向刚才向他们喊话的几个人。在简单地聊了几句之后,肖敬群才知道,原来那几个人就是林场的防火员。

而当那几个人知道肖敬群他们,是从高集来的小分队之后,感到十分惊奇。他们中有人赞叹道:

“真没想到,你们从高集出发,这么快就到了。这个火点,草深林密,又适逢干冬,如果你们晚来一步,靠我们这三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的。”

防火员的赞扬,让小分队成员的心里,个个如同灌了蜜一样的甘甜。

在匆匆地补充了点食物之后,小分队成员又紧张地投入了消除余烬的作业之中。大家按照防火员的指点,循着冒烟的位置向下深挖。最深的树桩,他们竟下挖了有一、二尺深。随着火场上冒烟点的逐步减少,火场所在的林区,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就在这时,林场防火指挥所的范所长带着另外一个人来到了这里。

范所长见火场现场控制很理想,不禁十分满意。他在打量了一下火场现场的过火规模后,又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几处灰烬最厚的地方扒拉了几下,见也没有发现什么隐患,便拉过肖敬群,兴奋地告诉他们:

“你们知道吗,就这个火点的过火规模,如果不是你们早到的半小时,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你们的这个半小时,价值千金啊!”

范所长的夸奖,再一次让小分队的成员惊喜不已。

在和小分队成员一一握手后,范所长便向大家匆匆告辞,临走时范所长告诉他们:

“你们税务朱局长正带领辛庄小分队,在山包那边扑救另外一个火点。目前已经初步形成了合围。”

一听朱局长正带着辛庄组在山包另一侧扑救,正处在亢奋状态下的税务小分队成员,立刻显得跃跃欲试起来。大伙纷纷向肖敬群投去探询的目光。

肖敬群感觉出大伙的眼光,是在鼓励自己。于是,他果断上前一步,对范所长说:

“范所长,你看这里的火场,少留下几个人看守行不行?我们税务小分队想去与朱局会合,参加那边的扑救,你看可不可以?”

肖敬群的提议,让范所长一下子显得毫无准备。他在打量了一下火场情况与现场人员后,告诉肖敬群:

“火场现在已经比较稳定,现有人员抽出部分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大家累了大半夜,身体状况能否吃得消?”

听了范所长的答复,肖敬群立刻明白方案是可行的。他重又用目光搜寻了大伙一眼,见个个信心十足,豪情满满,于是,便提高声音对范所长说:

“范所长,您就同意我们去吧,我们很想和辛庄的同事并肩战斗一把!”

税务小分队的工作激情,感染了所有在场的人。范所见大家没有不同的意见,便与肖敬群猛击了一下手掌,说:

“税务小分队,目标右前方,出发!”

...奔袭,跌倒,爬起。

...浓烟,热浪,飞灰。

...锹拍,斧劈,脚踹。

...流泪,气喘,咳嗽。

当最后一团明火在几支铁铲的猛拍下熄灭,转而变成缕缕青烟时,火点周围的人们这才稍稍停息一下,打量一眼对面的人群。

当高集小分队的成员发现辛庄的同事就在面前,当肖敬群发现身躯威猛、满脸黑灰的朱局长正和自己在拍灭同一处火苗时,大伙顾不得脚下的植被还冒着青烟,暗红的余烬还热得灼人,大家的手臂紧紧地挽在了一起,跃起拥抱的人摔到了地上...

高集中心税所。

一辆小面包车从税所外面的公路上,巻着烟尘直奔税务所而来,车身一侧的“大沙河林场防火指挥所”的红字,清晰在目。

车子来到税所办公楼前的场地上停下,车门开处,只见高集镇党委书记刘奕新,和林场防火指挥所的范所长从车上下来。

在二楼阳台上看着车子停下的高所等,见是刘书记带着范所长前来,连忙下楼迎接。

刘书记、范所长一边与高所等握手,一边对着众人高声说:

“林场防火指挥所对高集税务小分队这次的灭火行动,给予高度赞扬,已经上报县里,准备为你们集体记功。今天,范所长亲自前来,为你们送来一些林场的特产,当面表达他们的感谢之情。”

说完,他便与范所一道,指挥车上的人,将放在车后的两大筐山珍拿下车来。

高所、肖敬群等见是这个事情,连声表示感谢,并亲自上前帮着从车上往下搬东西。只见筐里装的,都是林场出产的蘑菇、木耳、山菜之类,还有四只肥硕的野鸡、野兔。

待众人搬运停当,刘书记朝地上的东西打量了一眼,笑呵呵地说:

“东西虽少,但礼轻情义重。我们还要赶往别处,高所,就此告辞了。”

说完,刘奕新、范所等便爬上车子,一路轰鸣而去。

高所朝地上的东西看了一眼,让人叫来从飞婶,对她说:

“你将这些东西分分类,拿到后面去保存。”

从飞婶围着地上的东西打量了一阵,思量了一会,然后对高所说:

“高所,我想这样,你看可不可以。住在后面的云艳,眼看这两天就要临产了,我想将这里的东西分一点出来,给云艳送去,让她在月子地里好好地补一补,这样行不行?”

高所一听从飞婶的建议,高兴地一拍大腿说:

“行,怎么不行,月子地里的人,是最不能亏待的。你想怎么分就怎么分,我没有意见!”

站在一旁的肖敬群,将高所与从飞婶的对话,完全听在了耳朵里,他正待推辞,无奈旁边的从飞婶等,早就搬着筐子一溜烟地走了。

高集税所,薛从飞的办公室。

薛从飞几乎是整个上半身都伏在桌上,正在用画笔吃力地书写“税务人员五要、十不准规定”红字标题的最后几笔。

肖敬群和高维卿站立在一旁帮忙。肖敬群的手中拿着红广告色瓶为从飞沾色,高所立在桌对面,双手将桌上的彩色纸抬平,不让墨水流下来。

高维卿看着薛从飞手中写出的漂亮的黑体字,由衷地赞叹说:

“从飞的这手黑体字,真的是高集第一。”

从飞见高所夸赞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他吃力地往起抬了抬身子,平平地伸出胳膊,指了指彩色纸上的文字和插画,向高所说:

“我只会写黑体字算得什么,敬群才是全才,行书、美术样样拿得起。”

肖敬群听薛从飞这样评价他,不禁赧然脸红,连忙说:

“从飞你别这样说,你的身体这么不方便,工作却从不耽误,我从内心真真实实地敬佩你。”

说到这里,肖敬群向高所望了望,声音低低地说:

“高所,我早就有个想法,想把从飞的事例写篇报道寄到报社去,你看怎么样?”

高维卿一听肖敬群的建议,顿觉兴奋异常。他立马对肖敬群说:

“你的这个想法太好了。从飞多年来这样默默无闻地工作,仅仅我们几个知道不行,要让更多的人受到鼓舞。”

也不知是高所的话鼓励了自己,还是薛从飞的事迹深深地打动了自己,反正从那一刻起,肖敬群的脑海中,就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搜索回忆起薛从飞的各个生活片断。以致最后“五要、十不准规定”贴上公告栏是什么样儿,他都没怎么在意。

...夜深人静,肖敬群伏在办公桌上,时而挥笔疾书,时而双手托腮目光凝视着前方。在他的面前,稿纸已经翻过了好几页。在他飞动的笔下,薛从飞一个个令人感动的形象瞬间,跃然纸上:

薛从飞艰难地转身回眸一笑。

薛从飞困难地穿衣,洗脚,不得不让老婆帮忙,羞愧难当。

薛从飞双手垫得高高的,托着一本函授书籍,在专注地阅读。

薛从飞搬着齐肩高的档案盒慢慢地向资料架边移动,只能用眼角余光辨别方向。

薛从飞大汗淋漓“伏案工作”,头侧在桌上,手中的笔一次又一次地不听使唤。

第 9 章(4)

...高维卿办公室,肖敬群将写好的稿件交给高所审阅。 高所面露欣喜的眼神,点头表示同意。

...肖敬群将蓝色复写纸垫在稿纸中间,找来一块玻璃台板,在台板上用元珠笔复写稿件。然后再一张一张地撕开排在桌上,按顺序摆放装订。

...办公楼外,肖敬群将密封好的五只稿件信封交到邮递员手中。

县局朱副局长办公室。

收发员小周怀中抱着一沓报刊邮件走进来,拿出事先分好的报纸信件递交到朱局长的办公桌上。

朱局长放下手头的材料,打开当天的<山南报>看起来。突然,他被一版中部的一个通栏标题吸引住了。原来这是一篇通讯,题目是“薛从飞:山南税务的保尔.柯察金”。这篇通讯的篇头,报社编辑部还特意配发了编者按。

朱局长一口气就看完了通讯的大意,然后又回头看了看文章的作者,见署名是肖敬群,不禁一拍桌子,按捺不住的嘿嘿笑出了声。他猛地站起身来,直冲到隔壁陈局长的办公室,大声地向陈局长说:

“陈局,你看今天的<山南报>上登了什么?”

陈局长正在处理手头的一份文件,见朱局长没头没脑地过来问这么一句,感觉非常诧异。当他将朱局拿来的报纸扫描一遍后,也立即眉飞色舞起来。他大声地说:

“好、好,这个题目太响亮了!这是誰写的?”

当他顺着朱局长的手指处看清,是肖敬群写的后,嘴里不停地啧吧,连连说:

“真想不到,这个小青年还有这本领。”

说完这话,他见朱局准备收起报纸离开,马上用手按住报纸,对朱局说:

“你去通知机关全体,到二楼会议室集中学习,我们今天就读这篇报纸。”

...王股与高所通电话,王股告诉高所,今天机关学习会上,陈局“狠狠地”表扬了高集一顿。

...高卫东与肖敬群通电话,要肖敬群请客,并要肖敬群教教自己怎么写稿子。

薛从飞家。

薛从飞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凑着灯光在看<山南报>上关于自己的通讯。儿子从后面一把抢过报纸,向外间的妈妈大喊:

“妈!妈!我爸上报纸啦。”

从飞艰难地站起身子,向飞跑出去的儿子扬扬手,招呼他小声点,别让外人听见。

迎声进来的从飞嫂,一边从儿子手中接过报纸,一边说:

“瞧你那样,儿子学校的老师早就在班上宣传过了。他们班的班长还说,马上学校准备请你去当校外辅导员哩。”

肖敬群宿舍。

云艳妈正在收拾小孩的衣裤和产妇生产所用的东西,云艳靠在床边休息。床的里边,放着一只颜色发黄的竹编摇篮,里面已经铺满了厚厚的稻草。

肖敬群手中拿着一张报纸,兴冲冲地走进门来。他将报纸往云艳眼前一凑,对云艳说:

“你快看看,这上面的文章怎么样,看誰写的。”

云艳一边接过报纸,一边对敬群说:

“是关于薛从飞的吗?我早就知道了。想不到我们家还真有一名大记者哩。”

听云艳说自己是“大记者”,肖敬群动情地说:

“能不能算大记者,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这上面写的句句是事实。”

见肖敬群的动情模样,云艳也感动地说:

“从飞的工作精神是不简单,我前一阵在广播站,成天播送表扬好人好事的稿件,能达到你写的这篇的水平,还真不多。”

说完这话,云艳对肖敬群说:

“今天妈带我去医院检查了一下,胎位没什么,预产就在早早晚晚了。”

这里云艳正说着,云艳妈走过来,对肖敬群说:

“敬群你这两天睡觉警醒一点。好在是第一胎,医院又不远,完全赶得上。这里是所有要用的东西,别忘了带上。你将云艳一送到医院,就去叫我和你爸。”

夜半时分,肖敬群被一阵呻吟声惊醒。他连忙拉亮电灯,返身观察身边的云艳。

只见邢云艳按着肚子,皱着眉头,额上已冷汗岑岑。肖敬群忙问:

“是不是要生了?”

邢云艳点点头,让肖敬群赶紧帮她把放在脚边的衣服拿给她,两人便抓紧收拾起身。

室外夜空漆黑一片,黄泥的路面在料峭春寒中冻得铁硬。

肖敬群双手握着车把,全神贯注地骑着自行车。坐在后座上的邢云艳,一手抱着布包,另一只手则打着手电,为肖敬群照路。手电的灯光所指处,微微起伏的路面和路边的枯草上,挂满了薄薄的晨霜,反射出冷冷的青光。

车子骑到半路,坐在后座上的云艳传来痛苦的呻吟:

“敬群,我受不了啦,快停一停。”

肖敬群听云艳叫唤,连忙下车,用一只手扶着云艳慢慢地蹲到地上。

肖敬群支好车子,一边用手抚摸着云艳的后背,一边轻声说:

“快了,马上就要到了。等这阵痛过去,我快点骑,马上就到医院了。”

...邢云艳蹲在地上痛苦地按住肚子,只不过路边的环境,换了个地点。

高集卫生院的产房。

门外挂着深蓝色的棉布门帘。门前走道的墙壁,被涂料刷成上白下绿的颜色。由于车辆的碰撞和病员家属的脚瞌鞋踹,涂料靠近地面的地方出现连片的剥落,露出底层的黄泥红砖。

肖敬群和云艳爸妈守在门外,不一会儿,任凤敏也来到这里。任凤敏问肖敬群:

“你爸妈那边知道了吗?”

肖敬群回答:“还没哩,我准备今天就打电话让他们来。”

众人正说着话,产房门开处,一个护士走出来,告诉外边守候的人:

“邢云艳生了一个男孩,母子平安。”

一听这话,一家人欢天喜地地跑了进去。

医生告诉云艳妈:

“过一会儿,让产妇休息一下,你们就可以接她回家了。”

云艳妈拿出包里带来的红糖,放在碗里,用开水泡了,递给女儿。

肖敬群抱着孩子,左看右看地打量着。任凤敏在端祥了孩子一阵后,对肖敬群说:

“看把你喜的!往后有得你看的。快去打电话吧,让你爸妈也高兴高兴。”

高集税所门口。

身穿税服的肖敬群,小心翼翼地拉着一辆平板车转进门来,车上铺着盖着都是厚厚的棉被。

邢云艳母子躺在车上,云艳爸妈和任凤敏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

税所的同事,知道肖敬群生了个儿子,都十分高兴地向他打招呼。正在门前理菜的从飞家属,见到云艳的板车经过,连忙从厨房里拎起两只水瓶送过来。从飞嫂向云艳妈说:

“这月子地里,有什么需要煨呀煮的,你就拿来交给我,这里炉子大快得很。”

掌灯时分,敬群爸妈风尘仆仆、步履蹒跚地走进门来。

两位老人肩上背的、手上提的,全是给孕妇补养的鲜活食物。两只编织袋里,是三只老母鸡。为了怕鸡给闷死,编织袋上剪了三个小洞,给鸡头伸在外边。一只大竹篓里,装了大半篓子鸡蛋,为了怕碰碎,鸡蛋上下层之间,小心翼翼地给垫上了草纸。另有四只纸盒,里面全是用大透明塑料袋扎得紧紧的麻油茶馓。

云艳妈见亲家一路带了这么多的东西,很觉得过意不去,连忙帮着收拾。

肖敬群见爸妈进门累成这样,眼睛都红了。他倒来开水,一边让爸妈坐下喝口水,一边问:

“你们是什么时间从家里过来的?”

敬群爸回答:

“接到你的电话后,我们随手就抓了几只鸡,八点多钟就奔车站去了。我们那里到这儿没有直通车。我们先到的县城,然后从县城再坐车过来的。”

爸妈是第一次到肖敬群的新居来。两位老人抱起孙子亲热了一阵后,便打量起敬群的宿舍来。只见这里里里外外,道路整洁,窗明几净;自来水、电视机一应俱全;上班出门就到,心中十分喜欢。敬群妈一边逗着孙子,一边向云艳妈说:

“敬群这孩子,就是有福气,看这里的条件多好,这院子比我们那里供销社的都好。再加上你们这一家子对他这么贴心,我看他都比过去胖多了。”

爸妈的话,说得敬群心里甜丝丝的。他走到妈妈后边,用手搭着妈妈的后肩,轻轻揉揑着,说:

“妈,我和云艳又结婚又生孩子,带给双方二老的净是麻烦。我和云艳说了,等我们条件好了,一定让双方二老都跟着享享福。”

敬群妈看看孙子身上剪裁合体的小人衣帽,看着孙子睡觉的摇篮,看着挂在煤炉旁烘烤的小孩尿布,一切都是那么井井有条,不禁心中一阵内疚。她嗓音酸酸地对云艳说:

“艳子,我这个婆婆当的太不尽责了。媳妇生孩子这里里外外的事情,都应该是我来操持才对。现在倒好,都让你妈辛苦了,我这心里真不好受。”

云艳听婆婆这样说话,一时竟不知如何劝解,直向敬群使眼色。一旁的云艳妈见状,接过话头,对敬群妈说:

“亲家,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两老,论年龄比我们大。论家庭负担,你们家人口多,田地也多。再加上离的这么远,来一趟比上省城都麻烦。我们多做点,有什么了?”

云艳妈的一席话,让大家都觉得在理。刚从外边买熟菜回来的邢书诚,一边往桌上摆放着盘子,一边接着老婆的话茬说:

“云艳妈说得对,往后这两孩子...,不,这一家三口的后勤工作,由我们这头承包了。你们二位,只要隔段时间过来看看就行。”

说完这话,邢书诚便让敬群招呼爸妈都过来吃饭。

第 10 章 云华遇李实 (1)

(1986年初)

高集镇粮管所。

院内隐约可见白色圆体锥顶的草顶粮仓座落其间。

协税员小宋蹬着一辆三轮来到粮管所门前停下,肖敬群与税干小徐坐在车后。

车子侧面竖立着一块木板宣传牌,上面贴着用毛笔抄写的<全国发票管理暂行办法>。车斗里有一台收录机,正在播放着通知里面的内容。收录机旁边,堆放着一只装满废旧发票的纸箱和两只鼓鼓的塑料编织袋。

肖敬群和小徐跳下车,直接来到粮管所的会计室。粮管所会计姓裘,年纪已五十开外,深度近视,耳朶也背。肖敬群对着他的耳朶大声说:

“老裘会计,根据发票管理办法,马上发票全换新版了。过去的废旧发票,要统一清理收缴。”

老裘听懂来意后,为难地向肖敬群摆摆手,说:

“旧发票有是有,但都堆放在一座储物仓库里。里面又脏又乱,脚都放不进去。你们看是不是待以后整理仓库时,我们帮你烧掉算了?”

肖敬群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指指门口的车子,向老裘说:

“我们车子里那么多,都是这样清来的。脏不要紧,我们一起来帮你清理。”

老裘见肖敬群他们态度十分坚决,便从抽屉里翻出钥匙,打开最尽头的一间小屋。

小屋里光线相当昏暗,随着屋门打开,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在老裘的指引下,肖敬群和小徐在满是蛛网和灰尘的杂物中,找到了几捆不知是什么时候就放在那里的旧发票。

众人将那些发票抬出来,放到车上光亮处,这才看清这些发票里,竟有不少还是“文革”期间印制的。每张发票上面,都印有“最高指示:要斗私批修”等**语录。

面对这些千奇百怪的沉淀发票,肖敬群与徐、宋二人相视一眼,无声地苦笑了一下。然后长舒一口气,打道回所。

满载而归的三轮车响着大喇叭驶进了税所大院。

听到响动的高维卿从房间里探出头来,见肖敬群他们收来的旧发票数量不少,高兴地说:

“今天战果不错嘛。”

肖敬群回答说:

“我们今天清理的这几家,可以说是干净、彻底,粮管所连文革期间的旧发票都清来了。”

肖敬群见设在一楼拐角的临时仓库里,已经有一堆旧发票放在那里,便问:

“任所她们那一组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不过清农电站不太顺利。”站在二楼走廊上的高维卿说完,向隔壁房间的任凤敏喊了一声:

“任所,敬群回来了,我们商量一下农电站的事。”

肖、任一起来到高所办公室。

任凤敏将在农电站清缴旧发票的情况叙述了一遍,最后说:

“农电系统长期以来都是自己用票自己印,不套监制章,家里存票很多。再加上电老虎没人敢碰,因此对这次清旧票、换新票很不配合。我听说桥南所那边,由于双方态度都比较强硬,已经发生税务所被农电站拉闸停电的事情。”

“这件事我已经打电话问过了,事情是确有其事,农电站拉闸的理由是税所欠人家电费。”

高所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

“我们所电费是不欠,但我们在建税务所时,县局曾找到供电局,缓交了部分铜损铁损费用。因此,我的意见是,我们一方面再做一次农电站的工作,另一方面,将这一情况反映到县局,请县局出面直接和供电局协调。我看问题一定会得到解决。”

对高所的意见,任凤敏、肖敬群都表示赞同。任凤敏向高所说:

“再做工作,最好请高所你出面。你资格老,威望高,说话肯定比我们管用。”

肖敬群手中拎着收录机,嘴里哼哼着什么跨进家门。

他随手将收录机放在房间桌上,边解外衣上的扣子,边朝儿子的摇篮走去看望儿子。他见儿子悄无声息地睡得正甜,便朝儿子做了个鬼脸,然后返身走到正在叠理衣服的邢云艳身后,向她说:

“收录机用好了,明天请你抽个空还给党委办的秦秘书吧。”

邢云艳转头向肖敬群瞅了一眼,见他挺着个肚子在对镜子左看右看,便逗他说:

“你们税务所好歹也是个单位,就不能自己也买一台?”

听邢云艳这样说,肖敬群故意摆出不屑的神情说:

“我们要买就不买这个了。我听说马上各中心所就要配电视机,还有摩托车了。到时下乡查税,突、突、突,眼一眨就到了,你说痛快不痛快?”

肖敬群说这话的时候,两臂握拳前伸,双腿下蹲,俨然已经坐上了风驰电掣的摩托车。

正当他沉浸在驾驶摩托的快意之中的时候,邢云艳突然起身越过他的身旁,直奔儿子的摇篮。只见她一边抱起正在揉搓小眼的儿子,一边埋怨肖敬群:

“都顾你开摩托车了,儿子醒了也不知道把尿!”

邢云艳嘴里说着,手里同时熟练地扯掉儿子腿中间的尿布。然后蹲下身子,让孩子双腿叉开正对着床边的一只塑料圆盆。

肖敬群压根就一点也没有听到儿子醒来的动静,随着儿子哗哗的一泡大尿解到盆里,肖敬群不禁对邢云艳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一边勾过头端祥着儿子的小**,一边向邢云艳涎着脸说:

“你耳朶这么灵,一定是你有特异功能。”

邢云艳见肖敬群头勾在那里,感觉很好笑,便乘势一抬儿子屁股,向他说:

“那是你耳朶不灵光,别说什么特异功能。”

她这一抬手,儿子正好有一点余尿,险些尿到肖敬群的脸上。

肖敬群急急地跳起身,红着脸过来要揪儿子的小脸。结果儿子的脸没有揪到,却在云艳的脸颊上揑了一把。

小两口正在房间里打闹,云艳的爸妈从外边走进门来。

邢书诚手中拎着一只敞着口的黑包。只见他将包放在外间桌上,从里面拿出一只喝水的杯子,一只塑料皮的笔记本,还有一条用过的毛巾。邢书诚对房间的邢云艳说:

“云艳,你在广播室的东西我已经给你带回来了。广播站的刘站长说请你一起去吃顿散伙饭,被我推掉了。”

云艳、敬群见爸妈回来,便一齐从房间里出来。

云艳见爸爸从广播室带回了自己的用品,虽说心中已早有准备,但还是有一丝难过。她腾出抱孩子的右手,拿起桌上的水杯,默默地看了看,又放回到桌上,轻轻地问爸爸:

“是今天正式通知的?”

邢书诚回答说:

“今天上午开的会,全县33个乡镇放大站,包括县广播站在内全部撤销。”

肖敬群问:

“撤销以后的人员安排就没有说法?”

邢书诚回答:

“以前是人事局在编人员的,由人事局负责重新调配安排。凡属于乡镇自己安排的人员,由各乡镇自行解决。云艳去广播室本来就是临时的。时间太短,我实在不好意思向镇里开口。再说了,即使镇里安排,去向也都是乡镇企业。”

见爸爸这样说,云艳重重地叹了口气:

“前天我碰到学校的代课教师同事,她是城镇户口直接转正的。现在已经拿到近五十块的工资了,人与人真是没法比。”

肖敬群听云艳又说起代课教师的话题,生怕她心中难受,便连忙打岔说:

“云艳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我们现在儿子这么小,你要一天几遍给孩子喂奶,眼下就是有工作,你也没法去呀。”

一旁的云艳妈,听敬群说起孩子的事情,便将敬群拉过一边,背朝云艳,小声问:

“你们两人给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还有关于孩子报户口的事,你问过派出所没有?”

敬群走到门边,拉亮了外间的电灯,回答说:

“报户口的事,我问了派出所的王所长,他说就我们这种情况,孩子只能随母亲,落本地农业户口,没有其它的办法。”

听到肖敬群的回答,云艳妈的脸色立时黯淡下来。她返身逗了逗云艳怀里的孩子,拨了拨孩子粉都都的小脸,喃喃地说:

“奶奶的小乖,生下来就是农村户口的命。也好,也好,农村孩子撒得泼,长的壮。”

一听母亲说要为儿子报农村户口,云艳猛地一紧怀中的孩子,就好象有人来向她抢孩子似的,口中连连说:

“不,不,我不让你们给孩子报农村户口,我不让...”

瞧着云艳的惊恐模样,一旁的肖敬群、云艳妈都一时没了主意。

坐在一边的邢书诚,拿起桌上云艳的塑皮笔记本,漫无目的地翻了翻,叹了口气说:

“不报是没有用的,我们镇政府的李助理,孩子都好几岁了,一直拖着,投了若干的路子,最后还不是报了农村户口?况且你们现在不报户口,等于就是白白浪费一个人在村组的分配基数,这农村里头分田分粮,哪样事都以户口为准,你户口不报上,就是明摆着找亏吃。”

邢书诚的话,让一屋的人都无可辩驳地沉默了下来,半响都没有人说话。满屋之中,唯一能够听到的,就是孩子在玩耍中无忧无虑的依呀声。

第 10 章(2)

肖敬群最先打破屋里的沉闷。

他向云艳看了一眼,走到孩子身边,拾起刚才给孩子起名的话头说:

“爸、妈,这报户口也不是今天非要决定的事情,我看不如先放一放。我们还是先想一想如何给这孩子起名吧,我想--,叫振强怎么样?”

肖敬群转移话题的做法,立时起到了作用。

邢书诚接着肖敬群的话头,侧着头用手指在桌上轻点着,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说:

“我看可以,肖振强!很有气魄。”

一边的邢云艳,见敬群和爸爸都认可振强这个名字,也表示没有意见。在与身旁的母亲对望了一眼后,邢云艳抛动怀中的孩子,强打起笑脸说:

“哦,我们小乖有名字了。振强,你什么时候挣钱,孝敬爷爷奶奶呀?”

一家人正说着话,准备收拾一下吃晚饭,突然,电灯一下子熄灭了,房间里刹时一片漆黑。

抱在奶奶怀中的强强,被这突然而至的黑暗惊得大哭起来。

云艳连忙跑过去接过孩子,不停地摇晃着哄强强。云艳爸在黑暗中问:

“家里有没有蜡烛?”

敬群回答:

“可能没有,我去高所宿舍里去找一根来。”

这时,住在院子里的人们,纷纷走出屋门,相互询问着是怎么回事。

肖敬群因为这两天在下面清理发票,刚才又听任凤敏回报说,有的乡已经出现了农电站拉税务所电闸的事,因此他心中想到的第一个可能,就是会不会是农电站报复拉的闸?

他快步赶到高所的房间,见高所正在摸索着点亮蜡烛。便向高所要了一根蜡烛,先送回家,然后又返回来,与大家一起来到大门旁装变压器的地方。

只见外边路灯及其它单位仍是灯火通明,一切如常。

经过大家用手电照着仔细查看,发现变压器上桩头的接线完好无损。众人这才确定不是被人拉闸,而是变压器以下的总保险丝烧断了。

高维卿向肖敬群说:

“我也猜想不会是农电站搞的鬼,因为任所他们今天去清发票,并没有完全撕破脸。”

说到这里,高维卿向小徐说:

“小徐你跑一下,找一找镇电工,让他们来帮我们修一下。”

小徐骑上车出去了,这里众人开始蹲在原地,抽烟闲聊起来。

过了大约有20分钟,小徐一个人回来了。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他:

“是不是没有找到电工?”

小徐一脸无奈地说:

“找是找到了,但电工说,他们站长特地关照了,如果税务所来找你们有事,你们必须让税务所直接找他站长本人,他让我们去我们才能去。农电站的那个杨站长,平时看到我们都是鼻子朝天,招呼都不打的,我去找他还不是自找没趣?”

高维卿见是这样,思付了一下,便推过小徐的自行车,直奔杨站家而去。

农电站杨站长家,高集镇上屈指可数的深宅大户。

“明三暗四”带走廊的两层小楼,外加红砖院墙。大门全是深红磁砖贴面,门灯灼亮。

高所还没进得院门,门后的一条大狼狗便低吼着迎了上来。高所一声大喝后,惊动了屋里的人。

杨站见这么晚了,税务上的高所还来访,也感觉有点诧异。当他弄明白是修电的事情后,便一边拉高所进屋坐坐,一边喊自己也是农电工的儿子,让他带上工具、材料去帮助修理。

这里高维卿见修电的事情已经落实,便顺势在屋里坐了下来,对杨站说:

“今天白天任所去你们站里,搞废旧发票清理,还请你杨站大力支持,这也是国家统一布置的事情。”

杨站见高维卿谈起了发票清理的事情,便拿出一脸的委屈向高所说:

“你要不说发票的事情,我马上还要去找你呢。我们农电上的发票,不同于农机站、粮管所之类,用起票来是涉及千家万户。前些时候我们刚印回来那么多的发票,足够几年用的,现在说换票就换票,你看哪个愿意?”

高维卿告诉他,这次清票,各单位都有不少沉淀票。粮管所还清出来不少文革期间的发票。这些发票游离在外面,是非常危险的。今后的发票管理,要求每一本发票都要登记造册、编号缴销。说到这里,高维卿表情严肃了起来:

“据我所知,你们农电上的发票管理,也是有漏洞的。前一阵我们就查到过,有人用农电旧发票买卖建筑材料的事情。国家这次清旧票、用新票,实际上是帮助你们消除隐患,加强管理,彻底改变过去那种各自为政、票种混乱、监制不一的状况。我想你杨站,总不想在发票问题上再出大事情吧。”

杨站猛听高所这样说,心中也暗自惊醒了一下,但他还不想就此服输。他抬起头来,又向高维卿说:

“高所你可能也知道,南边有的乡已发生拉闸的事情。我们这里两家关系一直可以,我希望税务能做做农电总站的工作。反正我这里向你保证,只要大家都清,我这里绝不落后。”

高维卿见杨站已经这样说,知道他骨子里边已经服软。于是便乘势站起来。抓住杨站的手,使劲摇了摇,说:

“那好,我们一言为定。明天我就回报局里,让上面尽快去做工作。”

县电影院办公室。

邢云华利用办公室没人的空档,拨转话机给漆副厂长打电话:

“喂,是漆叔吗?我是云华。好多天没见面了,是不是最近特忙?”

电话那头,漆副厂长正在处理一分文件,见是云华打来的电话,神情立马轻松起来:

“哦,是云华呀。不忙,不忙。你还在班上?”

“啊,对。”邢云华说到这里,警惕地向门口处打量了一眼,确定门外没有人进来后,这才压低声音对着话筒继续说:

“漆叔,我们这里桃花岛公园的桃花即将开了,我想请你们一家和王金友一家,抽个星期天过来赏一赏,你看怎么样?”

“那好呀,我回去和你方姨商量一下定个时间。”漆副厂长愉快地回答。

邢云华拨通了爸爸办公室的电话,听到是爸爸的声音,云华对着话筒说:

“爸,我想求你一件事。你不是在邢庄花木村结合蹲点嘛,能给我在那里搞一、两盆树桩盆景吗?档次要高一点的。”

邢书诚老家是著名的花木之乡,而他又是那里工作多年的乡镇干部。搞一、二只盆景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但邢书诚听女儿说要档次高一点的盆景,便感觉女儿一定是有什么事没告诉自己。于是他便问:

“搞这盆景是有什么用处吗?”

云华告诉爸爸:

“我正在忙工作调动的事情。最近我托的人要来山南玩,我想给来人带一、二盆花草回去。这样既花钱不多,品味又高。”

邢书诚一听女儿是在折腾调工作的事情,便有点不太高兴。他对云华说:

“你在电影院工作还要怎样,你没见云艳,整天在家带孩子一分钱工资都没有?”

一听爸爸认为自己工作不错,云华有点性急起来:

“爸,你不了解现在的形势。自从电视普及以来,整个电影系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我们影院已经分出一半人专门推销影票,每月3000块钱售票任务,完不成就扣奖金。”

邢书诚一听是这种情况,便不再说什么,他问云华:

“我弄到盆景送到哪儿?”

云华:“最好是先送到我们住的地方,这样方便一些。”

影院门口,刚下班的邢云华正手拿提包准备出门,迎面看到骑着自行车飞奔而来的解丰收。

解丰收一边急急地跳下车子,一边向邢云华说:

“云华,你就不能给我消停一点,你说,你请漆厂长一家来玩,是不是在动什么歪脑筋?你现在都怀孕好几个月了,还要这么折腾,你就不怕累着肚里的孩子?再说,电影院又不只是你一个人,人家能待,为啥你就不能待下去?”

邢云华见丰收是为这事来的,便一点也不当回事地说:

“你来了正好,陪我去商店里看看,买一些烟酒之类的准备着。我告诉你,关于调动工作的事情,就不用你老人家操心了。别人怎么想我不管,但我邢云华,绝不会等到影院都关门的那一天,才想起跳槽的事情。要到那时,就什么都晚了。”

说到这里,邢云华便紧催着丰收上车,好载她一起去商店。

扶着车子的解丰收,磨蹭着不肯上车,临了被逼得急了,索性支好车子,蹲在了路边。

邢云华见丈夫这样,没好气地朝他笑了一笑,车转身便一个人径自往前走去。

蹲在地上的解丰收,眼见着劝不住老婆,在连喊了几声都无效果后,只得无奈地站起身,跨上车追赶过去。

(86年4月)

桃花岛公园。

芳草萋萋,桃之夭夭。

解丰收、邢云华陪同漆副厂长夫妻俩走进公园欣赏满目桃花。邢云华虽然大腹便便,但这简简单单的游园休闲,还是满能对付的。与漆厂长同来的,还有一位四十岁左右,目光敏锐、十分干练的男子。

漆厂长向解、邢二人介绍说:

“这位是市政府办的李实李副主任,淮海著名一枝笔。李主任最近就要调往省城,担任省政府领导的秘书。我正准备着给李主任送行,碰巧今天小邢约我到桃花岛来玩,我就将李主任一起带来了,这也算是别具特色的送行仪式之一吧。”

说完这话,漆厂长又向李主任介绍说:

“他们小夫妻俩,是我要好的朋友。小解在山南县税务局工作,小邢在县电影院。”

李主任听完介绍,连忙伸出手来与丰收、云华相握,同时他又向漆副厂长说:

“漆兄,我的行程请你务必给我保密。如是让这里县政府办的同行知道了,我今天就无法脱身了。”

漆厂长连说:

“理解,理解。”

第 10 章(3)

午饭就在公园中心小岛的餐厅进行。餐厅规模不大,以临时就餐为主。这里虽说没有品种齐全的精致大餐,但对于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漆厂长、李主任来说,做回平民,喝喝饮料,赏赏美景,却也另有一番情趣。

正当大家为今天难得的放松尽情消遣的时候,山南县政府办主任跟在一位年青人的身后,来到众人就餐的桌前。只见这位主任在认清眼前真的是市府的李副主任后,大喜过望。他好象生怕李实会凭空飞了似的,上去一把就将李实拉住,说:

“好啊,李主任,你今天是到我们山南微服私访来了,到了山南地面,连个招呼都不打。亏得我们办公室孙秘书路过这里,认出了你。李主任,现在分管我们办公室的杨县长他也知道你来了,就在门外的宾馆里等你,怎么样,怎么个招呼法你自己去说吧。”

李实见出现了这么个情况,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向漆厂长等扫视了一圈,眼里欲言又止。

县府办主任见李实向大家扫视,连忙又说:

“在座的几位,也一同过去吧。”

漆厂长见这位主任又来拉自己,连忙向李实使了使眼色,摆摆手推托说:

“我与那边不熟,李主任你就过去吧。”

李实见事已至此,知道再逃脱不了了,便站起身,向漆厂长、小解夫妻说:

“真不凑巧,那我就过去了。”

刚走出几步,李实又回过头来对漆厂长说:

“漆兄,那下午你们就先回吧。”

李主任走后,大家玩得就更轻松了。

邢云华端起手中的水杯,向漆厂长夫人方姨敬了一下,说:

“方姨,你真的好福气!漆叔不仅在工厂熟人多,在政府里也有这么多的头面人物朋友,真了不起。”

漆厂长见云华这样夸赞自己,不觉愣了一下,随即不以为然地说:

“这个李主任,我是不是真能算他的朋友,我还说不上。不过,对他这个人,我是打心底里佩服的。他是一介文人,但又不仅仅是个文人。他不仅笔头了得,而且有着非同一般的经济头脑。他有一位下海经商的堂兄,可谓手眼通天,但基本都是通过他牵线的。别的不说,仅从我们厂搞的一些紧俏香烟销售,规模就相当可观。因此我断定,他的经济头脑,绝不是一般人所能及的。”

听漆副厂长说出样的消息,解丰收、邢云华惊异地张大了嘴巴,半天都不能合拢。

一辆面的停在电影院宿舍门前,漆厂长对正待搬上车的盆景赞不绝口。他向邢云华说:

“云华,关于你想调动的事,我已经向厂人事科正式提出来了。今年进人,你是我手里排第一的人选。假如要考试,你只管去报。到时我会同你联系。”

望着渐行渐远的面的,邢云华朝解丰收望了一眼,目光中透露出欣喜的眼色。

肖敬群宿舍。

邢云艳与妈妈面对面地坐在餐桌两旁,强强的摇篮放在离他们稍远一点的门边。

餐桌上每人面前放着一块玻璃,玻璃上堆着一堆黑白杂色的猪鬃。此时两人正聚精会神地各用一只尖嘴镊子在将黑白猪鬃分开。桌旁的地上,是已经分拣出来的两色猪鬃,白的宛如白雪,黑的乌黑发亮。

有过上次过敏的教训,云艳此刻嘴上戴了一个大大的口罩。她边分拣着猪鬃,边估算着分拣进度。她向妈妈说:

“妈,照我们的速度,我看这二斤猪鬃最多三天时间一定能够拣完。2块钱一斤,那一个月下来,也能挣个近40块钱呢。”

云艳妈抬头看了看女儿,见她一脸得意的神情,不禁向她撇了撇嘴,示意她不要忘了旁边的强强。

听了妈妈的提醒,云艳转头向门边的摇篮望了一眼。

正在此时,下班回家的肖敬群走进门来。

他一进门,便发觉屋里有一股臭臭的味道,于是抬眼四处寻觅,很快就发现了桌上正在分拣的猪毛。他有些意外地问云艳:

“你对猪毛味道不是有反应吗,怎么还是拿回来了?”

云艳向肖敬群斜睨了一眼,又指了指嘴上的口罩,说:

“那是怀孕期间有反应,现在你看,不是好好的?”

说完这话,她又指指对面,说:

“你快坐下来帮我拣,让妈做晚饭去。”

肖敬群见闲着没事,便也坐下来,学着云艳的样子拣起猪鬃来。起初由于不太熟练,拣得很慢。但经过稍稍适应后,速度立马有了改观。只见肖敬群手中的镊子不停地往来飞翻,镊尖点在玻璃上的“篤、篤”有声地疾如雨点。

这种情形,让一直在旁悄悄观察的云艳妈惊叹不已,她向同样感到惊奇的云艳呶呶嘴,说:

“到底是男子汉,做事就是比女的强。”

正当两人还在暗暗较劲比试速度的时候,摇篮里的强强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咳嗽声。

邢云艳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跳起身,直奔儿子的方向而去,但刚走了两步就被云艳妈叫住:

“哎,把口罩拿掉,先洗一下手!”

说完,云艳妈抢先一步过去,抱起强强把尿。

看着儿子尿完,云艳一边用干手巾擦干手上的水珠,一边解开外衣上的纽扣准备给孩子喂奶。

突然,云艳发现强强的上下眼睑,有几个红红的微肿的棵粒。联系到刚才儿子的咳嗽,云艳马上警觉起来:

“敬群你快过来看,强强的眼睛怎么啦,是不是有感冒炎症之类的?”

肖敬群一听说儿子有哪不对劲,连忙过来对着儿子的脸庞仔细查看。又伸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发现强强体温正常,睡相也很平稳,便稍稍放下了心。他对云艳说:

“儿子睡的还算平稳,今晚我看就算了吧,观察一夜再说。”

云艳见强强除了眼圈上的几个红棵粒之外,其它再没什么大的反应,便也不再提这件事。

她一边给孩子奶着奶,一边端祥儿子酣睡的小脸。这时云艳妈从身旁走过,一股淡淡的猪毛味巻入鼻中。云艳抬头向不远处猪毛瞄了一眼,捂了捂自己的鼻子。

突然,云艳想起,儿子眼上的红棵粒,会不会是猪毛惹的祸?想到这里,她连忙问回到桌旁拣猪毛的肖敬群:

“敬群,你说儿子的眼睑,会不会是猪毛过敏?”

一听说猪毛过敏,肖敬群猛地想到这极有可能。因为云艳怀孕的时候,对猪鬃的味道就反应很大。现在生了孩子,大人的反应轻了,但假如强强是反应的根源,那强强极有可能会对猪毛过敏。想到这里,肖敬群对云艳说:

“你的猜测很有道理。那我们明天将这些猪毛拿到爸妈家去分拣,与强强隔离开来,假如他的症状消失了,那就证明猜测是对的。”

一直在旁听着小夫妻俩谈话的云艳妈,见女儿女婿说的在理,便插话进来说:

“不要等明天了,我今天晚上吃了晚饭就将猪毛带走。以后誰有空就去拣上一会儿,反正离的不远。”

山南县影剧院礼堂。

全县“五讲四美三热爱活动总结表彰大会”正在这里举行。

庄严隆重的主席台后方,正中是一面巨大的木制国徽浮雕,两旁十面红旗,相对着斜插在带有滚轮的木制旗架里。靠近台前的位置,是两排铺上桌布的领导座席。前排是全体县委常委加人大主任、政协主席,后排是县四套班子的其它领导。领导座席前,沿着台口摆放着一排应时花卉。

台下熙熙攘攘地坐满了参会的人员。在一处深蓝制服较多的座位里,薛从飞、肖敬群以及县局的朱局长,都在那里听着台上领导的讲话。

一阵掌声过后,台上奏起了运动员进行曲。紧接着,朱局长、肖敬群、薛从飞等,都按着台上报到的名单,依次上台领取由县委领导亲手颁发的奖状。每上台一批,就有报社的记者集体拍一次照片。

当颁奖结束大家重新静下来听有关会议小结时,坐在肖敬群身边的一个年青、干练的女子向肖敬群打起了招呼:

“请问,你们都是税务局的?”

肖敬群回答:

“是啊。”

那名年青女子向肖敬群自我介绍说:

“我是团县委宣传部的。我叫刘媛媛。请问你们今天领的是什么奖?”

肖敬群告诉她,他领的是一个集体奖,而他旁边的薛从飞,则领的是先进个人奖。说完,他将薛从飞和他自己面前的镜框从腿前面顺过来给刘媛媛看了看。

刘媛媛一见两人镜框上的内容,脸上立时喜形于色起来:

“原来他就是税务保尔薛从飞啊,喔,你是林场灭火英雄小分队,太巧了!你们两人还是一个所的?”

刘媛媛问完这些,随即将两面奖状传给身旁一个大姐模样的女子观看,并向她耳语了几句。那名女子点了点头后,刘媛媛又返回身来和向肖敬群说:

“最近,省总工会、省妇联、团省委与省电视台正在山南,拍摄‘五讲四美三热爱’专题片。摄制组根据手中掌握的素材,已经将薛从飞作为拍摄内容之一。现在你们灭火小分队又受到表彰,而且就在同一个所,这更值得我们专程去一趟了。请你们最近不要外出,待我们和摄制组以及税务局联系好后,再通知你们具体的拍摄时间。”

听说省电视台准备去高集拍电视片,肖敬群心中立刻洋溢起难以抑制的兴奋。他转过头去,凑到朱局耳边,大致回报了一下情况。

朱局得知这一消息,也十分高兴。他见刘媛媛正在注视着这里,便向刘媛媛点了点头,表达了一下谢意。

山南农村,一辆面包车正行驶在农村公路上。

车上驾驶员前面的车窗内,一面“江海省电视台‘五四三’摄制组”标牌,放置在仪表盘的上方。省电视台摄影记者大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驾驶员身后,是团县委宣传部长刘媛媛和另一名工作人员。

车窗外面,道路两边,不时有一面面巨大的标示牌迎面而来。标示牌上,或写有“***粉丝专业村”,或写有“羽绒之乡***”等,不少标示牌上,一些专业大户的收购电话,也堂而皇之地标注在上面。

大东边看着两边的景象,边感慨地对后排的刘媛媛说:

“家乡这几年的变化真的不小,我记得过去这儿的公路两边,除了玉米大豆,其它什么你都看不到。哪象现在,粉丝专业村、羽绒之乡,一个接着一个,这要在过去,是连想都不用想的。你看这成片的白晃晃的粉丝晾晒场,多么壮观!”

后排的刘媛媛也高兴地接过话题说:

“就这里的新淮粉丝,一个村的年产量就达到二十万吨,产品已经销往近十个省区。”

高集税所。

院内办公楼前,“五四三”摄制组面包车停在那里。

摄制组正按照计划在依次拍摄薛从飞工作的环境,工作的状态,并前往薛从飞的家里,拍摄家庭生活的场景镜头。

摄制组还安排了通讯<税务系统的保尔.柯察金>作者访谈。肖敬群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接受了访谈,在他面前的桌上,一张<山南报>放在醒目的位置,上面的通栏标题清晰可见。

拍摄的间隙,摄制组组长、也是摄影记者的大东,仔细地端祥着放在办公桌上的“灭火英雄小分队”牌匾,认真巡看了办公楼旁的公告栏,注视着公告栏里的定额公开和‘五要十不准’规定,然后他又信步走向楼后,查看了院里的菜地、猪圈,还有一排排整洁的厨房、宿舍,最后,他象是下定决心似的紧握了一下拳头,大步走向就餐的餐厅。

第 10 章(4)

午饭就安排在税所的小餐厅里。当从飞嫂端着菜盘过来时,大家都为从飞嫂能上电视向她祝贺。

在大伙快要吃完时,大东一改刚才的嘻笑面容,用一种比较严肃的语气向随队而来的朱局长说:

“朱局长,我们从市里过来的时候,原定的任务是拍薛从飞的事迹,到了山南后,团县委向我们建议,增加了灭火小分队的事迹。但刚才拍完以后,我在税所的院子里认真地转了转。发现这个高集税务所其实还有相当多的事迹可以挖掘。比如办事公开的事迹,还有所里的菜地、猪圈、厨房、宿舍等。所有这些,我都处处感觉有一股特别清新的活力在感动着我。我建议我们多拍一些镜头素材回去,再加一组林场指挥部的访谈镜头,这样可以整理出一个鲜活的基层整体的专辑来。凭我的直觉,这会是一个不错的专辑。”

听了摄制组长的建议,朱局长兴奋得带头鼓起掌来。他向大东说:

“你的这个建议太好了,我们局里正准备对基层中心所的建设,进行一次推动。高集中心所各个方面都搞的不错,我们本来就想让他们总结总结,好向外介绍。你要是能帮我们搞成个电视摄像专辑,这真是雪中送炭啊。其实,要挖掘高集所的事迹,你刚才看到的,都还只是一些外表的东西...”

说到这里,朱局长站起身来,指着后窗外肖敬群家让大家看。只见此时的邢云艳,正在家里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在理菜。

朱局继续说:

“你刚才拍灭火小分队事迹的时候,提到了肖所长是在爱人临产的时候进山灭火的,但你们可能还不知道,肖所的爱人,今年才20多岁,却是一个没有工作可做的家庭妇女。现在她为了帮助家里,正在每天拣猪毛贴补家用。而且在这个中心所里,除任凤敏副所长爱人有正式工作外,其余近10个税干的家属,包括高所在内,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而就是这样一群基层税干,他们没有一点怨言,任劳任怨地工作...”

朱局动情的讲述,感染了全场所有的人。

而此时大东手中的摄像机,镜头正对准了朱局在拍摄。

大东的举动,惊醒了朱局,他赶忙伸出手来去遮挡镜头,口中连连说:

“大东,你拍我干什么,要拍你抓紧拍身后的高所,他才值得拍呢。你不知道吧,高所他可是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是大名鼎鼎的新四军稽征英雄!”

朱局长的话,更让摄制组的人十分意外而且振奋。

大东连忙问高所:

“高所,你身边还保留有新四军时期的什么装备、军功证书、徽章之类的实物吗?”

高维卿回答:

“仅有两样了。一件是苏皖边区政府发的税务稽征证,还有一件是当时收税用的粗布搭裢。”

一听这话,大东不禁大喜过望。他急急地站起身来:

“这些东西在这里吗?现在能不能拍到?”

当他看到高所肯定的点点头后,竟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向刘媛媛扬了扬下巴,又伸出大拇指在自己的鼻子尖前晃了晃,满脸的得意之情一览无余。

桌上的气氛更加热烈起来。刘媛媛拉住身边的肖敬群,夸赞他说:

“肖所长,你能工作在这样一个集体之中,真了不起。”

刘媛媛说完,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她转过头低声问身边的朱局长:

“这高集所各方面都挺不错的,怎么你们上报的‘五四三’先进集体中没有高集?”

朱局长听刘媛媛问起评比的事,脸上即时显出无比惋惜的神情。他望了望坐在对面的高所,向刘媛媛说:

“高集所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唯一的不足就是年底前,有一个税干在经济上出了点事情,受到了处分。其实,这个事情是高集所自己发现自己纠正的。我也在会上争论过,但最终没有结果,一票否决是硬杠杠。”

听了朱局长的介绍,大家都感到评比有点不近人情,但也都不好再说什么。

刘媛媛有点失望地问大东:

“下午其他的素材还拍吗?”

“我认为可以拍,”大东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还要将有人受处分这件事也拍进去,这样的典型才更真实。我们就是要通过镜头告诉大家,典型不是完人,它们也会存在这样那样的缺点和不足。而正是这样的典型,才更让我们感觉亲切、产生共鸣。”

摄制组长的话,博得了在场人员的热烈掌声。

高集税所二楼会议室。

靠近一头的墙边,新装上了一台21吋的黑白电视机。所里在家的人员,已经三三两两地坐在电视机前等着收看电视。

高维卿坐在靠近门边的位置上,眼睛不时地打量着楼下的大门入口处。

一阵突、突、突的摩托声响起,肖敬群驾着一辆天蓝色彩的金城100摩托从门外拐弯进来。

高维卿连忙向前往停车的肖敬群招呼:

“敬群快上来,马上就要播到我们所的电视片了。”

听到高所招呼,肖敬群三步两步就跨着楼梯来到会议室。而电视里“五讲四美三热爱”专栏节目的片头曲也刚刚奏完。

电视屏幕上,漂亮的女播音员用甜美的嗓音播报说:

“我们今天向大家介绍的是,一个在偏远农村辛勤工作的小小的群体。这个群体,它们并没有被评为系统的先进集体,但就在这样的集体里,我们却发现有象保尔.柯察金这样的无名英雄,有在林场灭火中赢得价值万金的宝贵半小时的英雄小分队,还有他们独特的公开办事的做法。更为传奇的是,他们的所长,竟是一位经历过枪林弹雨的新四军老战士。下面就请大家随着我们的镜头...”

播音员平实的导语过后,电视屏幕上推送出乡村税所--高集所的远景、近景;薛从飞的工作近景、面部特写;灭火英雄小分队牌匾,灭火器具特写;菜地、猪圈、公告栏近景,定额数字特写等。

...薛从飞、从飞嫂默默地看着屏幕,薛从飞的脸上,泪线在无声地延伸。

...高维卿、肖敬群看着电视,神情羞涩而略显凝重。

...任凤敏看着电视里的介绍,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拭着眼角喜悦的泪水。

(87年5月)

山南县委大院,一座总体四层砖混结构、外层贴有蓝黄相杂的马赛克贴面的大楼,便是全部县委机关的办公用房。

税务局局长陈恩达,沿着装有木制扶手的水泥楼梯,来到挂有“组织部”牌子的三楼,径直走进了组织部长张士贤的办公室。

张部长见是税务局长亲自造访,感觉有点意外,他一边起身倒水,一边询问所来何事。

陈恩达见张部长直接问到了自己来访的主题,便也不再绕弯子,他问张部长:

“现在从上到下各级党政部门,是不是都要选配纪检组长班子人选?”

张部长点点头回答:

“是的。这是党中央、国务院为了从组织上加大反腐倡廉的力度,而采取的重要措施。”

陈恩达见自己所问的事并非空穴来风,便直抄近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们局的班子成员,目前只有两名,紧张时候有连出席会议都不够。我已多次向上级提出要求增加人选。我今天来,就是代表税务局向组织推荐两个人,部长你看可不可以?”

张部长见陈局长亲自来访是这个目的,在略作思考之后,便拿出身边的笔记本,向陈恩达说:

“你说吧,你推荐的两个人是什么情况。”

陈恩达见状,抓紧回报说:

“我说的第一个人,叫高维卿,1932年出生,是个新四军老战士。任基层所长已近20年;第二个人选叫金...”

在详细记录下了陈恩达推荐人选的具体情况后,张部长低着头审视了半响,最后他轻轻地镇了一下嗓子,向陈恩达说:

“你所推荐的两个人选,论资历无疑都是过得硬的。但我实事求是地告诉你,这两个人的年龄都有点偏大。而且...”

说到这里,张部长的话语显得犹豫起来,宽宽的脸庞竟透出一脸的无奈:

“陈局长,这选配干部,看起来好象是组织部门的份内事,其实远非如此。远的不说,就说近几年吧:什么干部年轻化平均年龄达标,百万大裁军干部特别安置,再加上县委、县政府领导直接推荐的人选,两办口、组宣口的人员流动,所有这些加起来,哪有多少是组织部能做得了主的?”

这番谈话,让陈恩达听得目瞪口呆。陈恩达万没想到,重权在握的堂堂组织部长,竟然对干部选配工作会如此无能为力。他怕自己的推荐努力最终变成白跑一趟,于是他赶紧加重语气向张部长建言道:

“张部长,我今天来向你推荐这两个人选,其实是针对近几年来税务系统的干部现状来的。最近我们做了一个统计,在我们现有的中层干部中,有85%是来自军转干部,我们局的领导班子中,我是老财政不错,但朱局长又来自部队。我绝不是说军队干部不好。我是认为,税务系统是一个专业性很强的部门,大批长期从事税务工作的人才得不到提拔,这必然会影响到这批人的情绪。”

陈恩达的建言,让张部长明显受到触动。他拍了拍陈恩达的肩膀,心悦诚服地对陈恩达说:

“你反映的这个情况,证明我们的干部工作确实存在偏颇。在今后的工作中我们会逐步予以纠正。不过这需要过了这段时间。”

陈恩达一听张部长这话外有话的语气,立刻意识到可能的变动已经近在眼前。他警觉地问张部长:

“是不是马上有干部变动要下达?”

张部长职业性地微微一笑:

“这叫我怎么说呢?县委常委会的决定什么时候下达我可无法确定。”

陈恩达有点焦急地问张部长:

“那我刚才推荐的两个人还有没有用处?”

“当然有用。不过这一次变动可能赶不上了。

两人正在交谈,县委办公室的孙主任走进来,向迎上前去的张部长低声耳语了几句便走了。

返过身来的张部长向陈恩达笑笑说:

“你看刚才我还说,常委会决定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达。这下通知来了,让组织部现在就和相关部局一把手通气,两小时后,县委常委分头和有关人员谈话。这次税务局将增加一名副局长,一名纪检组长,分别是来自县委办和组织部。”

猛一听税务局这次将增加两名班子成员,陈恩达心中一阵惊喜,但当他再听说这两名成员均来自外系统后,不禁头脑中“轰”的一下全懵了。他急急地问张部长:

“我们局这下子职数全满了?”

张部长轻轻告诉他:

“暂时是这样。”

“那不行!我没法向税务上的那班老人员交代。”

素来性格豪爽的陈恩达,突然间按捺不住地拍案而起,面孔涨得通红:

“我们税务系统这是全烂了还是怎么的?非得要这样从外面掺沙子!”

第 11 集 敬群初担责 (1)

(1987年春夏)

山南县委组织部。

组织部历来是个十分神秘而略带拘谨的部门,在这里,人与人之间说话,通常都是轻声慢语的。陈恩达的超高嗓门,显然突破了这里惯常的环境分贝。他这里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人伸过头来悄悄地探望。

陈恩达的突然发火,也让张部长有点猝不及防。他赶紧站起身,伸出手来按住陈恩达的肩膀,让他坐下来慢慢说。

但此时豁出去的陈恩达显然已经不想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他重又站起身来,面向张部长,手指着刚才张部长记录的笔记本,向张部长说:

“部长,你这句‘这次赶不上了’,一说就过去了。可我们那位老同志说不定这辈子就再没有机会了。你知道这位老同志身上有多少枪疤吗?再说那位金股,人家可是五十年代就从南方支援北方过来的。人家从那么富裕的地方,来到我们这个贫穷落后的小县城,就冲这一点,我们就好意思亏待人家?”

面对陈恩达的固执,一向以沉稳冷静著称的张部长,此时也显得着急起来。他摊开双手,向陈恩达说:

“我承认你说的不无道理,但现在的情况是,县委常委会昨晚已经研究决定了,已经通知正式谈话了,你说能怎么办?”

听张部长问自己怎么办,陈恩达索性将心一横,向张部长反将了一军:

“好办呀,你们干脆将我也免了,换一套新班子去。这样我不在那里,眼不见心不烦。”

听陈恩达说出这样的话,张部长不禁苦笑了一下。推了推陈恩达的右臂,用一种告饶的腔调说:

“陈局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我真的没有办法改变目前的情况。”

见张部长这样回复自己,陈恩达知道再在这里纠緾已经无济于事了。他得抓紧时间再从其它方面去努力。他于是站起身,对张部长说:

“那好,我现在就请张部长将我的要求,赶紧向县委主要领导回报一下,这总可以吧。”

说完这话,陈恩达就收拾起桌上的皮包,匆匆下楼直奔县政府大院而去,他要去找杨县长。

陈恩达心中清楚,杨县长长期分管财税,和杨县长说话,自己向来无拘无束。而且他对高、金二人,也远比其他人熟悉。这个时候,杨县长就是他最后的希望。

在县委大院门口,陈恩达碰到了匆匆进门的建设局的夏局长。夏局见陈恩达刚从楼上下来,以为他也是前来“通气”的,便向他打问:

“你们那里这次也有变动?”

陈恩达见夏局这样问自己,这才想起,县委通知前来“通气”的一把手,有的已经来了。他感觉时间已经是刻不容缓,于是匆匆向夏局点了点头,嘴里含糊着支吾了一声,便与夏局擦身而过,直向政府大楼的杨县长办公室快步小跑而去。

杨县长办公室。

门半敞着,室内正有三、四个人在和县长谈事情。隔壁一间的小会客室里,还坐着五、六个人,大概也是在等杨县长的召见。

陈恩达一看这架势,生怕自己见迟了耽误事情,便故意在门口露出大半个身子,确认杨县长已经看清了自己,这才在会客室门口的椅子上坐下来。

等到房间里传出有人起身的响动,陈恩达在第一时间就侧着身子挤进了杨县长的办公室。

杨县长对陈恩达这位老部下,是再熟悉不过的。他知道如果没有万分紧急的事情,他是不会这样近乎硬闯他的办公室的。他向陈恩达笑了笑,问:

“今天是什么事情,让你老陈急成这样?”

陈恩达一屁股坐在杨县长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将头凑向杨县长,急急地问:

“这次我们税务局的班子要增加人了是不是?”

杨县长点点头。

“增加的人都是外系统的是不是?”

见杨县长继续点头,陈恩达有点没好气的抢白说:

“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这都多长时间了,税务系统内部至今一个都没提拔上!你知道现在税务局中层以上干部中,真正的税收业务干部,只占多少一点吗?”

说到这里,为了加重语气,陈恩达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

“百分之二十都不到啊,我的杨大县长!”

听陈恩达说出这样的数字,杨县长的心中也不由震颤了一下。但他清楚,昨天晚上的县委常委会,已经研究定了税务局的班子变动人选。这个时刻老陈来找他表示异议,显然已是无济于事了。他心中也明白,从干部选拔的合理公正角度来看,陈恩达的意见是完全正确的;但从党的组织原则来说,县委常委会做出决定的东西,自己是没有权利不去维护和执行的。

想到这里,杨县长平心静气地对陈恩达说:

“老陈,你刚才说的那种情况,确实是我们过去忽略了。但现在的情况是,税务局的班子人选,县委常委会已经做出了决定。作为一名党员,下级服从上级,这是最起码的组织原则。”

见杨县长用组织原则来吓唬自己,陈恩达的倔劲又拧了上来:

“常委会决定了不错,但现在不是还没有正式谈话嘛。即便談了话,不是还要发文嘛。以前这类事情又不是没有过!”

陈恩达这种近乎要赖的表现,让杨县长有点哭笑不得。他摆出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说:

“你这个老陈,你大概还以为税务系统是八十年代初的烂单位?说句实话,自打你们统一着了装,有多少人想进税务局你知道吗?有的人头都要磨尖了,还捞不到一点机会。你现在这样把住大门不放,就不怕成为众矢之的?到头来,连自己都被搬掉了还不知道?”

听杨县长说到众矢之的的下场,想起自己刚才在组织部的表态,陈恩达心中也隐约感觉事情的严重性。但他更清楚,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自己稍有软弱,就有可能前功尽弃。想到这里,他双眼一闭,摆出一种彻底摊牌的姿态,向杨县长说:

“我不要别人来搬,我刚才已经在组织部表过态了,如果县委这样安排,那就将我一起免了。

杨县长没有想到陈恩达竟然这样强硬。他一边想着如何进一步说服这位下级,一边用手按着桌前的电话,迟疑着该怎样向一把手书记回报。

正在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打来电话的正是县委苏书记。杨县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抬手指了指门外,让陈恩达出去稍等,然后压低声音对着话筒说:

/> “苏书记,他人就在外面,有什么事你请说。”

陈恩达见杨县长让自己回避,心中盘算这个电话八成与自己有关。只听杨县长在与对方在电话里商量了一阵之后,心情很快有了改变,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许多。待挂上电话再招呼他进去的时候,脸上已经有了笑容。杨县长伸出右手食指对着陈恩达点了点,如释重负地说:

“陈恩达啊陈恩达,这回又让你给赌赢了。刚才县委苏书记打来电话,和我商量了税务局的班子变动问题,认为你的看法有一定的道理。现在决定暂时先补充一人。另一个人选待考察之后再定。”

陈恩达见最终结果虽然没有完全达到自己的预期,但毕竟较之前方案要好交待一些,于是就此打住。他伸出右手与杨县长握了握,匆匆走出杨县长的办公室。

(87年8月)

高集税所二楼会议室。

县局人秘股王股长与另外两名男子坐在会议桌边。肖敬群走进来,与来人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王股向肖敬群介绍:

“这两人分别是县委组织部干部科的张科长和黄组织员。今天来的目的是考察高维卿高所长。请你就高所的平时表现,分德、能、勤、绩几方面详细谈一谈。”

...肖敬群向来人介绍。

...任凤敏上楼谈话。

...薛从飞上楼谈话。

...

组织考察进行的同时,朱达善副局长来到高维卿的办公室。

朱局摆出一副拉家常的姿态,对高维卿说:

“高所,你在高集这块地方工作,最少也要30年了吧,看来确实需要动一动了。”

高维卿抬眼向门外打量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向朱局说:

“说实在的,我真舍不得离开这里。不过,我是一名**员...”

说到这里,高所抬了抬身子,靠近一点向朱局小声说:

“朱局,我们俩关系不错,你就给老哥我透露透露,这次考察,是出于什么由头?”

朱局瞧见高所的模样,看出他是真的不知道内情,便喜滋滋地对他说:

“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事情的一点背景吧。中央为了加强各级政府的廉政建设,决定在各级机关中设立纪检组、监察室。本来我们局的纪检组长县委已经定了,是从外面派进来的,后来是陈局去县委争取,才决定改从我们系统内部人员中产生。今天县委组织部来这里考察你,就是为这事来的,你应该是组织部物色的人选之一吧。”

一听是这么回事,高所有点烦乱地站起身,走到窗前,一声不响地打量着窗外,半响没有做声。

朱局见他这样,关心地跟过去问:

“有点心神不定?心情放开点嘛。要叫我看,以你的资历、能力、德操,综合起来看,你的希望是最大的。唯一的短项是年龄稍大一点,不过...”

朱局刚说到这里,高所急忙打断他的话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朱局。我坦白告诉你吧,我,我想提前退休,乘现在国家的子女顶替政策还在执行,我想让我的儿子顶替一个进税务系统。本来这件事我想抽个适当机会,向组织上提出来的。现在既然你来了,就算我向县局正式提出来的吧。至于纪检组长这个职务,究竟由谁来干,那就不是我的事了。”

朱局一听高所向自己提出了这么件事情,惊愕了一阵之后,想想也合乎情理。于是他又反复叮问了高所一下,见高所仍毫无二意,便走进谈话室,向组织部的两个人说明了这一情况。

从谈话室回来,朱局一脸惋惜地抬手向高维卿指了指,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第 11 章(2)

考察结束,高所送朱局等上车。

朱局压低声音问高所:

“来这之前,陈局指示我向你征求一下意见。你认为在你之后,高集目前的人员中,谁来担任所长更合适一些?”

朱局的这个问题,其实高维卿在盘算提出退休之时,就一直在做打算,且有了最终的答案。现在见领导征求自己的意见,他便将自己的思考结果和盘托出:

“肖敬群。”

在说出了推荐人的名字后,高维卿陈述了自己的理由:

“肖敬群虽然担任副所长的时间没有任凤敏长,但据我观察,这个年青人无论在业务方面,还是在把握全局、综合协调能力方面,都是十分胜任的。不过,这样安排的弊端,是对任凤敏不太好交待,因为任凤敏毕竟资格老一点,各项工作也都说得过去。”

听了高所的推荐意见,朱局的眼中隐约闪过一丝赞赏的目光。他向高维卿说:

“我会将你的意见带上去的。至于任凤敏的事情,我相信会有办法解决的。”

山南县税务局小会议室,县局新任领导班子会议。

陈恩达坐在会议主持人位置上,旁边有副局长朱达善、新任副局长史文泉,新任纪检组长老金,另外还有办公室主任、人教科长等也在坐。

在大家都发表了意见后,陈恩达拿起面前的一摞名单,向大家说:

“既然大家的意见都统一了,那这一次的人事安排就这样定了。办公室现在就打电话,通知相关人员下午不要外出,我们局领导班子分两路上门谈话宣布。”

说到这里,陈恩达稍停了一下,对老金说:

“金组长,高集那条线,我和你两人去吧。顺便请人教科买点礼品带过去。虽然我们对高维卿同志要继续留用一段时间,但人家毕竟办了提前退休手续,去掉了职务,我俩要和他好好地照张像。”

高集税务所。

二楼会议室里,不时传出阵阵掌声。

会议室内,中心所全体税务干部,包括协税人员,以及县局来的陈局长、金组长、人教王股长等,都坐在里面。

金组长手持县局文件,正在宣读:

“高维卿同志离职退休,肖敬群同志任高集中心所所长,任凤敏同志任高集中心所指导员。”

众人一致鼓掌。

陈恩达局长朝大家扫视了一眼,伸手与身边的高维卿紧紧地拉了拉,充满感情地对大家说:

“今天,高集中心所的老所长高维卿同志,办理了退休手续。这对高所本人来说,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对我们县局来说,是我们工作中的一大损失。对于高维卿同志的退休,我们局众多的老同事,包括局领导班子,都感觉十分的不舍。高维卿同志解放战争中就参加了税收工作,多年来,事事以身作则,处处兢兢业业,为我们县的税收事业做了大量的工作,为一代又一代的年青人,树立了实实在在的榜样。我今天老实告诉大家,在县局纪检工作机构组建的过程中,高维卿同志是完全可以与我们再共同工作一段时间的,但高维卿同志为了兼顾自己子女的工作,选择了提前退休。对他的这个决定,我们表示理解,也尊重了他的选择。为了使相关的工作过渡更平稳有序,也为了让老高同志的革命余热发挥得更充分一些,经我们与老高同志沟通,县局党组已经决定,请老高同志继续留用一段时间,主要以协助高集新班子实现平稳过渡、协助县局人教部门搞好青年税干思想政治教育这两个方面工作为主。希望大家有什么事情,多向老高请教,也希望老高同志一如既往地支持我们工作!”

会场再次爆发出如雷的掌声。

说到这里,陈局将手一挥:

“现在就请大家下楼,我们一起与老所长合影留念!”

...高集所办公楼前,高所、陈局、金组长、肖敬群、任凤敏、薛从飞,以及全体人员,站成两排,在摄影师的指挥下,微笑、定格。

(87年在10月)

任洪筹烈士墓前。

坟前的石碑脚下,一只上满了酒的酒杯,一盒开了封口的纸烟,静静地摆放着。一堆正在燃烧的纸绽,上面缕缕青烟久久盘旋不去。

高所,肖敬群,高卫进三人默默地蹲在坟前。高所一边用枝条拨弄着即将燃尽的纸绽,一边用略带沙哑的嗓音祷告:

“老所长,我今天来向你报告,我已经离职退休了,你的侄孙儿卫进顶替我进了税务。高集的工作,已交给敬群负责。关于这次内退,我思考了很久。按照我的身体条件,应该还可以再干几年,但我听说国家的子女顶替政策,随时都有可能取消,因此为了解决一个孩子的工作问题,我还是选择提前退了下来。卫军和卫进这两个孩子,都符合条件,但我最终让卫进顶替了进来,主要是考虑卫军的学习成绩比较差,性格也比较毛糙,我怕他进税务以后,干不好工作,给老所长你和我丢脸事小,影响税收工作那可是大事。为此,卫军已经和我翻了脸...”

说到这里,高所的双眼竟然红了起来,一丝泪花在眼圈中隐隐闪烁。

蹲在高维卿身边的肖敬群,一直在静静地听着高所默祷,当他听说因为顶替的事情,卫军与父亲闹翻的情况后,立即拉住高所的手急切地问:

“高所,卫军的事情,怎么没有听你提到过一点点?”

高所叹了口气说:

“家里的事情,丢人现眼的,有什么好对外说的。”

肖敬群见高所对这事不愿多说,急忙将卫进拉过一边,小声问:

“卫军现在怎么样?”

卫进悄悄地告诉肖敬群:

“卫军听说爸爸将顶替的位置给了我,气得和我爸大吵了一顿,一赌气就离家出走了,至今没有回来。”

肖敬群听是这么个情况,焦急地说:

“那我们赶紧派人外去找呀,卫军从来没有出过家门吧,他一个人在外面,生活怎么办?”

听肖敬群在为这事性急,高所连忙过来,抬手制止道:

“千万别兴师动众的出去找,卫军已经十八、九岁了,成人了,不是小孩,他应该知道自己怎么生存。况且,他憋着气出去,一点线索都没有留给我们,中国这么大,我们往哪个方向去找?别到时候一圈下来,劳民伤财不说,还耽误了大家的事情。”

肖敬群见高所是这个态度,料定再劝也是无益,便不再说什么。

祭奠过烈士英灵,高所照例来到村里看望老所长遗孀。

刚进得烈士家门,高维卿一行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只见原来总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堂屋,现在地上满是杂乱的草屑;正面屋角一张破旧的条案上,一面好象是烈士侄儿的黑框遗像靠在墙上。老婶子居住的东屋床上,黝黑的棉被下面,好象有人躺着,但却一动不动的。

高维卿等人突见这一情景,刹时全都惊呆了。

待到大致搞清是怎么回事之后,高维卿紧走两步,来到里屋老人的床边,拉起老人的一只手,向她轻声唤道:

“老婶子,我是维卿,我来看你来了。”

躺在床上的老人,睁开混浊的双眼,打量了来人一眼。在认清了是高维卿带人来看望她时,便挣扎着要坐起来。

高维卿连忙按住老人,向他说:

“你不要起来,就躺着说,家里这是怎么了?”

老人见高所问起家里的情况,便用手捶了捶床沿,哽咽着告诉高维卿:

“我这命到底有多苦啊!你说现在政府按月发给我抚恤金,我这个侄儿又对我十分孝顺,这日子过得好好的,哪成想这才四十岁不到的人,就得了癌症走了,前前后后不到两个月。我倒没有什么,但我那个小孙女儿,正在上学,这可怎么办哦。”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一下子让高维卿感到茫然无绪。他一边在嘴上安慰着老人,一边在心中紧张地盘算。他知道,就往后的境况来说,最大的难处,不是老人的生活无法安排,而是丫丫的上学难以保证。丫丫是老人的命根子,丫丫一旦掇学,老人真的是要死不瞑目了。

想到这里,高所拉了拉老人枯干的手掌,语气坚定地对老人说:

“老婶子,你放一百个宽心,丫丫上学的事,我不会不管的。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地把身体养好。”

说完这话,高维卿从上身的衣袋里,掏出仅有的两百块钱,塞在老人手里,便匆匆地退出门去。

跟在高所身后的肖敬群,见高所已退出门外,迅速地将手中准备好的两百元钱也一同放在老人的手边。

堂屋门口,高维卿遇到了闻讯匆匆赶来的老人的侄媳和女儿丫丫。母女俩一见高所的面,就象见到亲人一样,跪地痛哭起来。

高维卿一把拉住衣袖上套着黑纱的丫丫双手,两眼湿漉,额前深嵌的皱纹根根颤抖:

“丫丫不哭,你们放心,伯伯不会不管你们的。”

说完这话,高维卿便在自己的衣袋里,摸出事先准备好的一袋糖果,放到丫丫的手中。

告别了老婶子,高所等三人,走在通往村外的小路上。

肖敬群带着一脸的歉意对高所说:

“高所,任老所长这里、您家里,都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我真感觉挺不好意思的。”

听肖敬群这样说,高所朝他一甩头,瞪着他道:

“你又来了,这些事情,我们不来怎么知道?你们放心,关于丫丫上学的事情,我会想出办法彻底解决的。至于卫军的事情,我还是要问你,你怎么关心,往哪儿关心?实话告诉你吧,卫军刚出走的一、两天,我还真有点担心,整天提心吊胆地生怕突然有坏消息传来。待过两天后,我心定了下来,仔细一想,卫军这孩子,从小就是倔强脾气,从没有受过太大的挫折。这次出去,实际上是让他体会体会生活的艰难。只有让他头碰肿了,碰得头破血流了,他才能真正懂得,学成一套谋生本领是何等的重要。因此,从这一点上来说,这次出走,对他未尝不是件好事。”

肖敬群回头朝村子里打量了一眼,对高所说:

“高所,那丫丫上学的事情,您就交给我们来照料吧。您岁数大了,往来也不方便了,这些事情应该由我们年青人来接手。”

高所一听肖敬群这样说,连连摇头道:

“不行、不行,高集所这个担子你刚上肩,哪能整天为这些事情再去分心。丫丫的事情,乘我的精力还够,就让我再照管一阵子吧。到了有一天,实在照顾不了了,你们再接手不迟。”

说完,高维卿便跨上卫进的摩托,招呼肖敬群一声,缓缓加速而去。

望着前面老所长的背影,肖敬群注目沉思了一下,也跨上车风驰电掣而去。

第 11 章(3)

(88年4月)

“淮北小江南”河东乡。

这里是淮北地区时最早推行旱改水的片区之一。水渠纵横、河网相连是这里与旱作地区最大的不同。

肖敬群驾着摩托,沿着新修的水渠疾驰向前。迎面而过的路边渠首上,当年宣传“农田旱改水,淮北小江南”的标语依稀可见。

在一挂有“十大模范专业户”标牌的农户门前,肖敬群支好车子,走进院门。

只见院内十分宽阔。坐北朝南一溜五间瓦房,东西两侧各是一排石棉瓦顶的工棚。里面摆放着近十台草袋编织机,还有三台摇绳机。靠近门旁走道两侧,各停着一台“小四轮”、“小手扶”拖拉机。

这里就是远近闻名的“草包大王”余作顺的家。

余作顺原先在乡供销社工作,长期从事农副产品收购工作。自打个体经营开放以来,供销社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心眼活络的余作顺便在草包编织上动起了脑筋。他从河对岸的朋友那里了解到,出于各种防洪及工程建设的需要,国家对草包的需求有增无减。这玩意所耗材料遍地都是,设备简易普通木工就能制做,生产工艺也极其简单。在经过一番考察之后,余作顺便在河东乡第一家办起了草袋编织厂。由于经营有方,很快便发展成声名显赫的专业大户。生产最红火的时候,远近前来提货的车队直排到村外。

不过今天让肖敬群感到与往常不同的是,院里的编织机和摇绳机几乎停了一大半。过去人进院子,都要绕着摇绳机走才能到达正屋。今天由于只有一台机在不紧不慢地转着,半个院子都显得空落落的。

感觉到情形不对的肖敬群,站在院子当心高声询问:

“请问余老板在家吗?”

听到外边有动静,正屋里迎出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此人正是余作顺的老婆人称“余嫂”的。

余嫂见是一位身穿税服的年青人来访,便客气地询问有什么事。

肖敬群四顾了一下空空荡荡的工棚,十分诧异地问:

“是余嫂吧,我是高集税务所的肖敬群。我记得上次同高所一起来这里,院子里到处都是人和机器,人都没办法过去。今天怎么啦?”

余嫂听肖敬群说同高所一起来过,知道是熟人,连忙招呼他进屋坐下来谈。

说起草袋生产情况,余嫂现出一脸的愁云:

“这几天老余心操干了、腿跑细了,到现在也没有解决。这不,今天天还没亮,就又去了邻县的胡岔集。专为买这个摇绳机轮子去了。”

余嫂一边说着,一边从屋角找出一只已经完全磨秃了的、齿轮模样的东西,给肖敬群看。

肖敬群端祥着余嫂递过来的东西,上下左右也看不出有什么复杂的工艺。便问道:

“这个配件原本是哪个地方生产的?”

余嫂回答:

“只有江南吴洲市的一家工厂生产,现在这家厂转产别的产品了。这种配件量小利薄,其它的人家不愿生产,所以才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一听说是这种情况,肖敬群的心中也暗自焦急起来。肖敬群清楚,这家草袋专业户,在当地是数得上的税源大户。长时间以来,还是中心所的促产增收项目。过去一直是由高所直接挂钩服务的。现在高所走了,这促产的责任必须由自己来担上。想到这里,肖敬群便对余嫂说:

“余嫂你别急,我看这配件不象是太复杂的东西。应该能找到的。”

说完,他让余嫂在家里找一找,能否有注明这种配件名称、型号、产地的发票货运单之类的东西。

余嫂见这个青年人对自己家的事这样热心,不禁满脸感激。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到处翻找,一边再次询问肖敬群来这里有什么事情。

肖敬群耐心地告诉她:

“我和高所是一个所的。我们税务上除了收税,还有一项任务叫帮助企业促产增收。你们家过去就是高所亲自挂钩的服务对象。现在高所退休了,以后你们家的挂钩服务任务就由我来接替。”

说到这里,肖敬群抬起手臂拍了拍胸脯,笑着问余嫂:

“我这样说了,你就不用再感谢了吧,因为这是我的工作任务。今后,不管什么事,你们尽管找我。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们还要多加批评。”

一听肖敬群话说到这种程度,余嫂的眼睛都笑细了。她连连点头说:

“你这一说,我就明白了。去年、前年就是高所帮助我们从银行贷的周转金。小伙子我告诉你,银行还款我们可从来没有拖欠过。”

肖敬群见余嫂虽然是个农村妇女,但说话做事,干脆利落,内外事务也十分精通。便在心中暗想,这余作顺能搞成这样,余嫂在其中一定功不可没。

见余嫂翻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肖敬群便说:

“余嫂,是不是家中原本就没有?”

余嫂回答:

“肯定有,可能是老余带在身上了。”

见是这样,肖敬群便对余嫂说:

“那就这样吧,等老余回来,你告诉他我来找过他。如果配件问题还没有解决,我想通过吴洲当地的税务部门,帮助查找一下这家厂的情况。或许能找到这种配件。”

一听肖敬群说出这样的办法,余嫂一时不知所措竟不知说什么为好。她见肖敬群在往外挪动脚步,看出这个年青人是准备告辞的样子。便一把地抓住肖敬群的手臂,对他说:

“大兄弟,我不知道怎样称呼你的官衔。但你今天能到我们家来,无论如何都要吃顿饭再走。不然待会儿老余回来也要怪我的。”

余嫂是位农村妇女,脾气梗直,力气又大,肖敬群被他抓住的手臂,很快就有了疼痛的感觉。面对一片真心的余嫂,肖敬群心中盘算,一般的理由肯定是脱不了身的,于是他便对余嫂说:

“余嫂,如果不是真的有事,我一定在这儿吃饭。但今天不行,因为我已经和别人约好了谈事情的。下次吧。”

说完,他便拿出决然的态度向门口走去。

半信半疑的余嫂,一边嘴里嗫嚅着,一边向门外张望,她希望最好老余能在这个时刻回来。

好象是天遂人愿似的,就在肖敬群弯腰开锁的时刻,门前的泥路上风驰电掣般地驶来了一辆摩托车,而坐在车后面的,正是“草包大王”余作顺。

只见余作顺四十来岁年纪,个子不高,胖胖的,浓眉大眼,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干练的生意人。

余嫂见老余回来了,象是遇了救星一样,连忙大喊着告诉老余:

“作顺,人家税务上的人上门来帮我们的,现在要走,你快来拦一下。”

余作顺见是这样,二话没说,上去就一把将摩托车的龙头按住,对肖敬群说:

“是肖所长吧。你看我这刚到家,你总不能一见我就走吧?”

肖敬群见余作顺赶在这个时刻回来,心中也非常高兴。因为他知道余作顺的身上,就有所缺配件的名称、型号。现在拿到这些东西,大家就都省事了。

于是他问余作顺:

“余老板,听说你去胡岔集了,配件买到了没有?”

一听肖敬群问起买配件的事,刚刚还热肠古道的余作顺,立刻象霜打的茄子没了性情:

“嗨,别提了!胡岔集上我都问遍了,也没有找到。肖所长,这种情形我是真的没想到啊。少挣点钱倒没什么关系,但耽搁了合同,我怕担待不起啊。”

说到这里,余作顺脸上愁云笼罩,强壮精悍的农家汉子,双眸布满了绝望无助的眼神。

见余作顺这副模样,肖敬群心中也异常的沉重。他让余作顺将配件的相关情况,在一张纸上抄写清楚,仔细地放进上衣口袋。随即安慰了余家夫妻几句,便匆匆告别跨上摩托绝尘而去。

...肖敬群与任凤敏商量帮助“草包大王”的事情。

...肖敬群与吴洲税务局通电话,一位负责此项工作的女科长告诉他:

“已经向这里的齿轮厂了解过有关情况,厂方回答产品转产的事情是有的,但这种齿轮生产技术并不复杂,实在不行专门定做也行,反正只要你们人来这里,都可以有办法解决。”

...放下电话的肖敬群,兴致勃勃地从薛从飞那里写了借条,拿了800元现金放到上衣口袋里。

...从家里直奔出来的肖敬群,嘴里叼着一只馒头,边换衣服边告别云艳,驾着摩托冲上了税所大门外公路上。

...肖敬群在县局人秘股填开出差介绍信,朱局让王股长叫来一辆双排座货车,直送肖敬群抵达长途车站,登上了开往上海、吴洲方向的的夜行客车。

吴洲市税务局。

风尘仆仆的肖敬群沿着楼层分布图指示的方位,来到了负责此项工作的科室,上次电话中熟悉的女科长接待了他。

肖敬群递上介绍信,说出了自己的来意。然后拿出带在身边的有关摇绳机配件的资料,交给了对方。

女科长在仔细查看了资料上的厂名地址后,点了点头,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拨通了齿轮厂的电话,告诉对方:

“上次和你们联系购买草绳机齿轮的事,现在当地已经有人来了,你们那里情况怎么样?”

对方听是这事,便答:

“经手这件事情的人现不在这里,待会儿等他来了,让他给你们回电话过去。”

第 11 章(4)

等待回电的空隙,女科长一边请肖敬群喝水,一边与他拉家常。肖敬群见对方这样热情,不停地表示谢意。

女科长以老大姐的身份对肖敬群说:

“肖所长,你不用这样客气,俗话说‘天下税务是一家’嘛。你们为促产增收,能专程前来为专业大户买配件,这种精神本身就值得我们学习。”

交谈中,肖敬群问起了这里的管户收入情况,女科长告诉他:

“我们这里每一个专管员管理企业户数要超百户,人均完成收入也要超百万。”

肖敬群完全被这些数字震惊住了,连说:

“这城市和农村税收工作的差距真的太大了!我们那里一个中心所,一年收个十几二十万,都要费好大的力气。”

交谈中肖敬群还发现,女科长腰间的传呼机不时地响起,传送信息、呼叫回话十分方便,便问对方:

“你们的传呼机是怎么配置的?”

女科长告诉他:

“市局机关人手一只,基层税所所组长以上也都配了。我们局打算今年年底前,所有人员全部配齐。”

望着女科长手中精致小巧的“摩托罗拉”呼机,肖敬群心中暗暗羡慕不已。

乘着闲空无事,肖敬群浏览起了墙上的组织结构图。

他突然发现,吴洲税务局的征管机构改革已经全部到位,征、管、查三分离条线分明,他连忙问对面的女科长:

“科长大姐,你们这里的征、管、查三分离改革已全部到位了?”

女科长回答他:

“对呀。我们这里是试点单位,步子要快一些。你们那里怎么样?”

肖敬群回答:

“只是听说,还没有正式实施,下面有不少人还在怀疑。”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女科长听说事到如今还有人表示怀疑,不禁感到惊讶。她语气坚定地对肖敬群说:

“这是大势所趋,没有人能阻挡得了。从我们这里实施以后的情况来看,效果十分明显。这是提高税收征管质量、确保廉洁征税的必由之路。”

简单几句话,让肖敬群振奋不已。他斜睨着墙上的<三分离结构图>,赶紧掏出随身带着的笔记本,不停地往本子上记着,口中直念叨:

“这次来吴洲采购齿轮,真是太值了!”

正在此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女科长在接听了一会电话后,连说谢谢,同时将电话递给肖敬群。

耳机里是一个带有南方口音的男子说话声:

“喂,我是吴洲复合板厂销售科。你们要买的这种配件现在我厂确实已经转产,不过我们已经与四方金属回收公司联系过了,他们那里还有部分余货。你们可以乘34路或67路公交车到四方站下,直接找四方回收公司的邢经理就可以了。”

放下电话,肖敬群大喜过望地拉住女科长的双手,直跳了起来,匆匆告别之后,便直奔街上的公交车站而去。

67路公交车站。

从公交车上下来的肖敬群,沿街打量着店铺的招牌。当他发现一个较大的院门前,挂着一面“四方物资回收公司”的牌子时,惊喜地走上前去。

公司院内,迎门就是一台硕大的地磅,可以供各类中小型车辆装载后直接过磅。院中分几片场地,分类堆放着各种回收物资,有破旧电器,有废旧钢筋铁丝,以及各种损坏的机器零件等,几辆运送零散回收废品的小三轮车,停在院中,正在缷货。院子的一角,还有一台压紧打包的机器,此时正有两名工人在那儿操作,将收来的废品加压打包。

肖敬群来到一个挂着经理室牌子的房子前,向里边的人说明来意,立刻便有一名30岁不到的男子迎了出来,拉着他的手说:

“我性邢,刚才复合板厂宁科长来过电话了,正巧前一阵从他们那儿回收的一批齿轮,还没有当废品运走,我现在就带你去仓库里看看。”

说完,邢经理便前头领路,带着肖敬群往办公室后面的仓库走去。

虽是初次接触,但肖敬群发觉这位邢经理的讲话口音,酷似山南一带人的语音,便试探着问:

“邢经理,听你说话的口音,好像不是吴洲本地人?”

邢经理扭过头笑笑说:

“我哪是这里人,我老家是山南小邢庄的。”

肖敬群一听,立即惊喜地拉起邢经理的手大声说:

“嘿,我们还是老乡呢,我老家是山南肖湾的,现在高集税务所工作,你说怎么这么巧!”

邢经理大概也万没料到会在这儿碰到老乡,当即也拉着肖敬群的手,连连慨叹:

“真不容易,真不容易,你一定要在这儿好好待两天,让我带着你去几个好玩的地方转一转。”

说完这话,邢经理停下脚步,回过头在院子里打量起来。他告诉肖敬群:

“这里还有一位老乡,前一阵刚来,也在这儿走街窜巷搞零散物品回收。”

肖敬群一听,猛然想起卫进说起过,卫军出走可能会去找一位性邢的同学,于是他赶紧问:

“请问这们老乡姓什么?”

邢经理随即说:

“姓高。”

这一下,肖敬群几乎可以断定,这个人一定是高卫军,他兴奋地告诉邢经理说:

“你说的这个姓高的,可能是我们税务所高所长的儿子,他是因为顶替的事,与他爸赌气而出走的,至今他家里都在到处打听寻找他呢。待会儿忙完齿轮的事情,我想请你帮忙让我见到这个人,如果确实是他,我马上就打电话回去,好让他家里人放心。”

说话间,两人来到公司仓库,在一堆散发着柴油味的货架上,找到了那堆齿轮。经与肖敬群带来的样品一比对,分毫不差!

于是邢经理便让人拿来一只不大的麻袋,将这些齿轮包装好,抬放到门口起运方便的地方。

吴洲市区。

邢经理用摩托载着肖敬群,奔走在一处又一处的小区、宿舍,寻找高卫军的行踪。

终于在一处旧房改造的工地上,他们发现了高卫军的身影。

只见炎炎烈日之下,一辆车架上挂着“回收”二字的三轮车停在一边,高卫军头戴草帽,背心短裤,脖子上搭着条满是污渍的毛巾,正在一堆混凝土废墟上敲打拣拾着钢筋铁丝。

肖敬群一见,连忙从废墟上攀爬过去,与高卫军紧紧拥抱相见。

远在他乡的高卫军,突然见昔日的老乡来到自己的面前,不禁也激动万分。

肖敬群告诉卫军:

“在你离家的日子里,你母亲哭过多次,高所也整日心事沉重,愁眉不展。在去祭扫任洪筹烈士墓时,我亲眼见他满眼都含着泪花。”

肖敬群的话,让素来倔强的高卫军也止不住双眼通红,他略带嘶哑地对肖敬群说:

“我当时出来的时候,完全是憋着一股气,身上所带的钱,只够自己打一张车票的。待到我到了自己意向中的地点时,才发觉一个人身处外地、举目无亲的难处。我住的是桥洞,拣食过别人遗弃的垃圾,直到我找到了现在这个同学,他才让我在回收的行当里,暂时有了一个栖身的地方。本来我也想打个电话回去,好让家人放心,但总碍着好胜的面子,就一直没打。现在好了,有过这段时间的经历,我也想通了,就凭我过去干什么事情都毛手毛脚、眼高手低的德行,也难怪我爸不让我顶替到税务上。我现在干的这个行当,虽说名声不太好听,但入门的要求不高,收入还算可以。我的这个同学对我很好,他已经说了,待过一段时间,只要我真正愿意干这行,对这门行当也比较熟悉了,他会让我去独当一面的。”

肖敬群见情况是这样,也从心底里为卫军感到高兴。

四方回收公司办公室,肖敬群帮卫军拨通了山南税所高所的电话。

当电话那头传来了高所略显苍老的话音时,高卫军失声叫了一声“爸”,便泣不成声了...

第 12 章 云艳学刺绣 (1)

(1987年夏)

“十大模范专业户”牌匾门前。

轻卡刚刚停下,余作顺夫妇便惊喜不安地小跑着迎了出来。当他们发现车后厢里,松了口的麻袋里,装的正是他们苦苦寻找的摇绳机配件时,余作顺二话没说,翻身便跳上了车斗。一边往下缷货,一边大喊:

“二头,快通知摇绳工人,马上就来开工。”

好几个听到消息的草编工人,见是税务上的人帮忙找来了配件,感觉新奇,纷纷围上来看热闹。

一个不怀好意的后生仔,见前面有个漂亮小媳妇也勾着头在看着,浑圆的臀部高高翘起,十分诱人。便伸出右掌在小媳妇的臀上拍了一巴掌,佯装吼道:

“看什么看,回家做饭去,晚上来加班!”

被揩了油的小媳妇嘴里正嗑着瓜子,猛然一惊之后回头一看,见是村里有名的死不正经的浑小子。当下她头脑中也不容考虑,回手就给了后生一个大耳光。

这个耳光,干脆利落,掌音响亮。不仅那个后生猝不及防,而且在场的人誰也没有料到。

当大家清楚了是怎么回事之后,看着那个后生脸腮上粘着的两片瓜子壳,全场“轰”地一下,响起了一片笑声。

院子的东北角有一个侧门通向后院,这里建有一个简易厕所。

男厕里面有三个蹲位,进门左拐向前一步是一条水泥的小便槽。肖敬群正在这里小便,余作顺从后面跟上来。

余作顺掏出装在裤袋里的两个信封,从身后就往肖敬群的裤子口袋里插。

肖敬群感觉后面有动静,一回头见是余作顺,便问:

“余老板,你干什么?”

余作顺讪笑了一下说:

“没什么,买配件的钱给你。”

肖敬群见余老板的表情有点异样,感觉可能有不对的地方,便抽出口袋里的信封。只见信封有两只,一封上注明的是配件钱,而另一只信封上则什么也没有。肖敬群马上明白了余老板的用意,他立刻赤红着脸,向余老板正色道:

“余老板,我帮你买配件这是我的职责。你如果这样,就别怪我不给面子了。”

说完,他将那只信封一推掷在余老板的怀里,快步走了出去。

望着肖敬群的背影,余作顺脸色尴尬、表情复杂地微微点了点头,抬腿跟了出去。

高集税所办公楼。

整座大楼静悄悄的,只有肖敬群的办公室里,灯还亮着。

灯光下,肖敬群正在奋笔写着一份材料,标题是《关于“征管在所、查在县局”的改革建议》。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堆满了《中国税务》、《税务研究》等杂志,那本出差吴洲所带的笔记本,也摊放在面前。

材料已经完成了初稿,正处在亢奋之中的肖敬群,正在对其中的部分内容,进行最后的修改。

此时,洗好了澡,身穿一身干净衣服的邢云艳,脚穿拖鞋,头发挽在脑后,怀中抱着强强,悠悠荡荡地走了进来。

她见肖敬群还在伏案写作,便打趣地问:

“哎,肖大所长,现在几点啦,还不下班,在写什么哩,看来想当作家呀。”

肖敬群一抬头,见是老婆儿子进来,连忙扬起手中的材料,洋洋自得地告诉她:

“你知道我这次出差吴洲,都看到外地的税收征管改革,进行到什么程度了?人家吴洲税务局,是全国试点,那里的征、管、查,已经彻底地三分离了。”

邢云艳抱着孩子,侧着身子,向肖敬群放在桌上的材料瞟了一眼,笑了一笑说:

“我不懂什么三分离、两分离的,我只知道人家那是大城市,我们这里是农村乡镇,这两下能放在一起比吗?”

肖敬群不屑地翻了云艳一眼,反驳说:

“我也没有说要完全照搬吴洲的做法,我只是想向县局建议,将征和管留在乡镇所,而将稽查业务统一集中到县局来安排实施。这在目前的条件和情况下,我看是完全可能做到的。”

说到这里,肖敬群突然闻到邢云艳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刚洗过澡的肥皂香味,他不禁闭上眼睛惬意地嗅了一下,同时悄悄地伸出手去,在邢云艳的后腰上,轻轻捏了一把。

肖敬群的小动作,让邢云艳迅速有了反应。她回过脸去,对着肖敬群,朝儿子强强那边使了个眼色,同时伸出一只手指,在肖敬群的脑门上摁了一下,娇嗔道:

“流氓。你能向上面建议税收管理改革,怎么不建议一下,将我这农村户口也改革掉?”

一听邢云艳说起户口的话题,肖敬群在椅子上伸展了一下身子,无比自信地说:

“云艳我告诉你,自从我出去了一趟,现在对户口问题已经更加有信心了。这次在吴洲,碰到了高所家的卫军,他现在正在他同学办的物品回收公司里工作。我打听了一下,那儿的人全是各地农村去的。那个邢经理本人,也是农村户口,就是爸妈老家旁边小邢庄的。人家现在的业务做得非常大,在整个吴洲市区,都算是小有名气。你看着吧,只要国家改革开放的路子不变,凭你邢云艳,凭我肖敬群,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能谋口饭吃的地方?”

见丈夫说得如此自信,怀抱孩子的邢云艳,抬手刮了一下肖敬群的鼻子,忍俊不禁地对他说:

“吃饭,吃饭,我们可早就吃过了。我倒是要问问你,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吃饭啊,改革家!”

(88年9月)

山南县税务局新办公大楼。

这是一座总体四层、局部五层的框架式建筑。楼体总量不大,外表黄褐色瓷砖贴面,门前带有突出的门廊,车辆可以直达廊下。

二楼陈局长办公室隔壁的小会议室里,县局领导班子正在开会。

陈局、朱局、史局、金组长在座,人秘王股长列席会议并担任记录员。

在听取了王股关于稽查队长人选的考察情况回报后,陈局长问大家:

“刚才人秘王股长将秦述忠、解丰收两位同志的考察情况,向大家做了回报,请大家对这两位同志拟任的稽查队正副队长议案发表意见。”

在思考了片刻以后,朱副局长首先发言:

“秦述忠担任稽查队长是平级调动,我没有意见。解丰收从部队回来就在乡下工作,表现一直不错。近两年参加市里的三大检查又多次受到领导的表扬。对提他为副队长,我完全赞同。”

朱副局长的发言,基本说出了大家的意思,另两人都表示附议。

陈局在一一询问大家没有异议后,便说: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稽查队的人选就这样定了,请人秘股按有关程序办理。”

说完这话,陈局从自己的文件夹里拿出一份手写的报告,对大家说:

“总局和省局关于推行税收征、管、查分离的文件,大家都已经看了。对于农村税所,上面的一般要求是征管、稽查在所内两分离。最近高集中心所的肖敬群,去了一趟吴洲市,对那里的情况有了更直观的了解。他给县局写来了一份建议,想将步伐迈大一些。它的建议核心是‘征管在乡,查在县局。编制不变,业务归口’。我先给大家念一下。”

肖敬群的这份建议,除了陈局外,另三人都是第一次听到。但即使是第一次听到,但大家还是为这个基层所长的开拓精神所折服。大家纷纷欣喜地拿起建议报告传看。

朱局边看报告边嘴里嘀咕:

“这小青年还真有思想。依我看,这不仅完全可行,而且在全市、全省的农村税务所中,可算是独一无二。过去的专管员制度,一人进户,征管查合一,权力高度集中,确实弊端很大。现在国家推行管查分离,我认为这分离越彻底,抑制**才越有效。”

史局长看了报告后说:

“这个建议的分离效果,肯定强于一般的所内分离,而且又不涉及人事变动,我举双手赞成这份建议。”

金组长也表态支持肖敬群的建议:

“人员编制不变,稽查计划安排、质量控制、流程权限完全按县局稽查队的规定执行,这肯定可以大大提高稽查质量,并且将外界干扰降到最低。按我们局现在的交通装备情况,县城与乡镇所之间的联系已经越来越方便了。跨所组队、交叉稽查都已不是难事。所以我也完全支持这份建议!

见大家的意见一致,陈局扫视了全场一眼,信心十足地说:

“真是后生可畏啊,我为这么好的建议能出现在基层、出现在我们山南县税务局而感到高兴。征、管、查分离,这是提高征管质量、推进廉政建设的大势所趋。我看这‘查在县局’,就是我们局改革方案的最大特色。至于这种分离形式究竟搞一个所,还是搞几个所,请金组长再下去摸一下,注意以鼓励为主,不搞强制。”

邢云华电影院宿舍。

一辆摩托车停在门前走道上,解丰收正蹲在车旁检查着什么。

第 12 章(2)

(2)

宿舍里面,一脸兴奋的邢云华,正在宿舍里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 两只敞开的箱包,一只里面存放化妆、洗漱用品,一只里面则全部是衣物。

一份填写清楚、盖好公章的介绍信,端端正正地放在床边的两抽桌上。

在门外等得有点着急的解丰收,走进室内,催促邢云华:

“云华,你动作快一点,东西够用就行了,反正你现在只是住招待所,我们的小家庭还在山南。”

邢云华斜睃了解丰收一眼,得意地说:

“小家庭在山南?告诉你吧,漆厂长已经对我说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厂里就会给我分配宿舍。宿舍的面积和设施条件,大体与上次在王经理家你看到的差不多。有了那边的宿舍,到时将娇娇往厂里的幼儿园一送,我还要这里的破宿舍干嘛?”

解丰收见是这样,没好气的笑了笑说:

“好啦,好啦,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还破宿舍呢,当初为这宿舍,差点打了一架,你都忘了?”

说完这话,解丰收便拎起地上收拾好的箱子,来到摩托车边,往车后架上绑缚。

丰收夫妇俩的举动,引起了宿舍两边人的注意,很快便有人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搬东西干嘛。

当得知是邢云华工作调动,正要去市区卷烟厂报到时,众人尽皆惊呆了,一迭声地夸赞:

“云华,你的门路怎么这么野呢,这里电影院刚走下坡路,你就开溜了,真是一步登天了。你有这些好门路,往后也给我们介绍介绍。”

同事、邻居的夸赞,让邢云华简直如坐春风。她一边帮解丰收往车上捆绑箱子,一边明是低调实为显摆地向大家解释:

“我也就是图的烟厂小孩上学条件好,那里的幼儿园、小学,都是全市数一数二的。等厂里给我分房了,我就让我妈过去,一道帮着看孩子。”

邢云华的话,更让围观的众人嫉妒得眼里冒火。

解丰收明白云华话里话外的炫耀意思,他不想妻子继续在人前显摆,便催促她快点收拾。待云华从屋里拿上介绍信,锁好门之后,解丰收便载着邢云华,一扭油门,将车子一阵风似的开走了。

随着车子的渐渐走远,留在众人目光里的,是邢云华那随风飘动的乌黑长发...

高集税所。

一辆小型金杯面包车驶进院子,稳稳地停在办公楼前。车门开处,新任稽查队副队长解丰收、人秘股文字秘书陆宜章走下车来。

站在二楼阳台上正在往下看的肖敬群,见解丰收到来,笑着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对同车到来的陆宜章,他感觉诧异,便隔着楼梯问道:

“今天陆秘书怎么与稽查队一起来了?”

陆宜章仰面笑着回答:

“我们人秘哪能跟人家稽查队比呀,人家有专车。这不,我们下来只能搭人家便车了。”

陆宜章跟丰收调侃完,来到二楼的会议室,他向迎过来的肖敬群说:

“这次征管、稽查分离改革,高集和李集不是同时都搞了‘查在县局’的外分离嘛。局领导非常重视,朱局要求我们将这条消息打到<中国税务报>去。因此我今天来,除了重点想采访一下你之外,还想跟普通税干以及部分企业的人员聊聊,看看大家对实行外分离的看法究竟怎样。”

肖敬群一听陆宜章是为管查分离的事情来的,心中不免一阵兴奋。他向陆宜章说:

“要说管查分离的震动还是不小的。昨天镇里开四季度动员会,分管乡镇企业的余副书记就在大会上说,今后税务稽查都归县局稽查队统一查了,那绝对一是一、二是二的。各企业一定要按规矩办事,不允许再干偷漏蒙骗的事情。”

陆宜章见下面出现这样的反应,也感觉非常新鲜。他连忙对肖敬群说:

“你赶紧去安排解队长的事情吧。我先跟几个税干随便聊聊,过会儿再找你。”

肖敬群见这样甚好,便拉起解丰收的手,来到任凤敏的的办公室,对任凤敏说:

“任指导员,我们一起来商量一下今年四季度的稽查计划。这份计划的内容,是要以县局文件的形式向下发的。”

中午休息时分。

解丰收与肖敬群一起来到敬群的宿舍。

屋里就是云艳和儿子强强在家。桌上放着中午的的饭菜,两只炒菜外加一碗菜汤。

云艳已经吃好,正在望着对面的儿子将饭一勺一勺地往小嘴里送。小家伙脖子上围了一块大大的毛巾,吃得有滋有味,嘴边上、桌面上到处都是饭粒。

肖敬群一进门,看到儿子的吃相,不禁乐不可支。他一把抱起儿子,向解丰收指了指,问儿子道:

“强强,你看誰来了?”

见强强愣在那里,肖敬群在儿子的腮上亲了一口,说:

“快叫姨父。”

邢云艳转脸见是解丰收来了,连忙起身,一边问丰收吃了没有,一边解下强强脖子上的毛巾,收拾干净桌上的碗筷,并为丰收沏了一杯茶。

解丰收用眼角扫了邢云艳一眼,只见生了孩子的云艳,不仅体形没有什么变化,依然还是那么凹凸有致。而且由于不常外出,皮肤显得更为白晣细嫩。身上所着衣服,虽然远离时髦新潮,但无不整洁合体,别有一番乡野情调。

解丰收从肖敬群手中抱过了强强,仔细地端祥着。只见这小家伙虎头虎脑,一点也不认生。丰收掂了掂强强的重量,笑笑说:

“嗯,个头不小,比我家娇娇重多了。”

听解丰收说起女儿娇娇,邢云艳便问:

“你们家娇娇会走路了吧,现在孩子由誰带着?”

解丰收回答:

“我们家娇娇从小就是喂大的,体质一直就不怎么好。自从云华调到烟厂之后,娇娇奶奶就跟过去带孩子,我逢星期天过去帮着换换煤气什么的。”

听丰收说到换煤气,邢云艳接口问:

“你们在烟厂分到新宿舍了?”

解丰收回答:

“刚分到,是别人腾换下来的旧房,但年代只有三、四年。里面煤气罐、灶具什么的全部配套,一分钱都不用花。”

邢云艳听说烟厂的福利如此好,不禁一脸的惊愕。她抬眼打量了肖敬群一眼,见肖敬群正一门心思地在逗着儿子,便推了他一下,说:

“听到没有?你看人家的福利,我姐真的从小就是痴人有痴褔!”

解丰收见邢云艳又在羡慕姐姐,咧咧嘴干笑了笑,纳纳地说:

“你姐可不是痴人,精明着呢。就凭着一张嘴能说会道,厂里已经将她从生产车间调到销售科去搞销售了。现在,每天肩上挂着个包,动不动就不着家。你说,娇娇这么小,我又不能常回去,这能不忧心吗?”

说到这里,解丰收抬眼打量了一下收拾得井然有序的屋子,再看了一眼正在水池边擦拭的邢云艳,不禁在心中又一次将云艳与云华来了一番比较:在他看来,这姐妹俩,虽然都有着俏丽的外表,但一个朴实,一个精明;一个安分,一个冒险;一个让人踏实,一个叫人忧心。

当然,解丰收的心中还有一个秘密,就是他对云艳,至今仍怀着深深的眷念。正是这种眷念,使得他只要有一点可能,都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她。

听说姐姐到了销售科,邢云艳满脸喜色地回过身来,向解丰收扬了扬眉梢,得意地说:

“我就知道姐有能耐,调到销售科好,上常日班。”

说完这话,她走到肖敬群对面,见强强正坐在爸爸腿上玩划大船游戏,便在儿子的额头亲了一下,然后接着说:

“马上我们强强长大了,也去大姨厂里做销售员。”

看着肖敬群一家三口的快乐情景,解丰收的心中,涌起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情。

大家正在说话间,云艳妈手中拎着一只鼓鼓的编织袋走了过来。只见她将编织袋放在门对面稍远一点的地方,进得门来。

解丰收见是岳母来了,连忙起身招呼:

“妈,您来了?那个袋子里是什么东西,怎么不拿进来?”

云艳妈见是丰收在屋里,感觉有点意外。在问清丰收是来所里办事的之后,云艳妈告诉丰收:

“这个袋子里是分拣好的猪毛,马上拿去换的。你小侄子强强对这个会过敏。所以离他远点。”

正说着,里边的强强看见外婆来了,歪歪扭扭地就奔了过来。云艳妈一见,连忙叫肖敬群拉住强强,自己紧走两步去水池里洗了一下手,这才回过身来抱起强强。

解丰收上次帮敬群搬家的时候,就听小李说过拣猪毛的事,当时他就很惊奇。现在听岳母说编织袋里就是分拣好的猪毛,连忙走过去打开袋口,仔细地察看起来。

只见袋子里实际分为两截,最下面是全黑的猪毛,而上面则另有一只袋子,装着分拣开来的全白猪毛。这猪毛平时看着倒不怎么显眼,但经过分拣、摆弄以后,却根根闪亮,黑白分明。

解丰收看着袋子里那沉甸甸的、微微带有一点猪粪味道的猪毛,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急急地问岳母:

“妈,这袋子里这么多的猪毛都是您拣的?猪毛这么细您能看清?还有这味道...”

云艳妈见解丰收焦急的模样,看出他是怕累着自己,便笑笑说:

“我一个人哪有这么能?这里呀,多数是云艳拣的。其余敬群和云艳爸星期天有空,也抽时间帮帮。不就图个自由自在挣点零用钱嘛。”

说到这里,云艳妈扭头问女儿:

“艳艳,我们就这样带拣不拣的,一个月下来,总得有个三十来块钱吧”

云艳仰起头,默默地在心中算了算,回答说:

“差不多吧。要不是强强这个‘误事精’捣乱,可能还要多拣一点。”

解丰收望着眼前的敬群、云艳,再望一眼门外的编织袋,感觉怎么也不能将这两者之间联系起来。他试探着问肖敬群:

“敬群,这拣猪毛不能作为长久之计吧?”

“当然不能。”

肖敬群见解丰收问起这事,立时斩钉截铁地给以回答。随后,他既象是回答解丰收,又象是对着众人继续说:

“云艳的工作,我也一直在考虑。主要是目前强强还小,所以就没怎么着急。不过,我看有一门行当,跟户口没关系,可以去试试。”

大家听敬群说有一门行当可以试试,都感觉好奇,云艳连忙问:

“什么行当你快说说。”

肖敬群说:

“前些时候我回了趟老家,见我们那里的花边刺绣十分红火,几乎是家家都在搞。过去花边主要集中在南方,现在南方的乡镇企业发展的快,绝大部分的人都进了工厂做工,因此花边刺绣就开始向北方转移,这在全国就叫‘南花北移’现象。我问了那里的刺绣师傅,她们说现在县里花边厂正在努力向北部乡镇扩点,如果有兴趣随时都可以加入。”

听了肖敬群的说话,云艳第一个拍着巴掌跳起来说:

“学刺绣好,我喜欢。”

站在旁边的解丰收紧跟着说:

“我小婶婶就在县花边厂,如果要学习培训就找她帮忙。不过...”

说到这里,解丰收停顿了一下,迟迟疑疑地问肖敬群:

“离这里最近的刺绣点在哪?如果太远,那领、交花边就太麻烦了。”

肖敬群见解丰收问起花边点的事,点点头慢慢地说:

“这我也问过,现在东边的顺河乡就有,离这里三十里地。”

一听说最近的花边点也有三十里,在场的人全都哑了声。

邢云艳嗓子带点哭腔地问:

“顺河为什么设点,偏偏我们这里就不设?”

肖敬群说:

“设不设点,主要看你这儿刺绣的人多不多,只要人多了,业务量上来了,它自然就会设点。”

听敬群这样说,邢云艳随即来了精神。她向肖敬群说:

“要人多我看容易。跟我一样的小姐妹闲在家里没事的很多,我去串联一下,拉个二、三十个人不难。”

见云艳这样表态,肖敬群兴冲冲地说:

“你真能做到?那我们就从第一步开始,你先把刺绣技术学会了。”

解丰收随即插话:

“我回去就和小婶联系培训的事,情况如何我会电话告诉你们。”

第 12 章(3)

(88年4月)

“淮北小江南”河东乡。

这里是淮北地区时最早推行旱改水的片区之一。水渠纵横、河网相连是这里与旱作地区最大的不同。

肖敬群驾着摩托,沿着新修的水渠疾驰向前。迎面而过的路边渠首上,当年宣传“农田旱改水,淮北小江南”的标语依稀可见。

在一挂有“十大模范专业户”标牌的农户门前,肖敬群支好车子,走进院门。

只见院内十分宽阔。坐北朝南一溜五间瓦房,东西两侧各是一排石棉瓦顶的工棚。里面摆放着近十台草袋编织机,还有三台摇绳机。靠近门旁走道两侧,各停着一台“小四轮”、“小手扶”拖拉机。

这里就是远近闻名的“草包大王”余作顺的家。

余作顺原先在乡供销社工作,长期从事农副产品收购工作。自打个体经营开放以来,供销社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心眼活络的余作顺便在草包编织上动起了脑筋。他从河对岸的朋友那里了解到,出于各种防洪及工程建设的需要,国家对草包的需求有增无减。这玩意所耗材料遍地都是,设备简易普通木工就能制做,生产工艺也极其简单。在经过一番考察之后,余作顺便在河东乡第一家办起了草袋编织厂。由于经营有方,很快便发展成声名显赫的专业大户。生产最红火的时候,远近前来提货的车队直排到村外。

不过今天让肖敬群感到与往常不同的是,院里的编织机和摇绳机几乎停了一大半。过去人进院子,都要绕着摇绳机走才能到达正屋。今天由于只有一台机在不紧不慢地转着,半个院子都显得空落落的。

感觉到情形不对的肖敬群,站在院子当心高声询问:

“请问余老板在家吗?”

听到外边有动静,正屋里迎出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此人正是余作顺的老婆人称“余嫂”的。

余嫂见是一位身穿税服的年青人来访,便客气地询问有什么事。

肖敬群四顾了一下空空荡荡的工棚,十分诧异地问:

“是余嫂吧,我是高集税务所的肖敬群。我记得上次同高所一起来这里,院子里到处都是人和机器,人都没办法过去。今天怎么啦?”

余嫂听肖敬群说同高所一起来过,知道是熟人,连忙招呼他进屋坐下来谈。

说起草袋生产情况,余嫂现出一脸的愁云:

“这几天老余心操干了、腿跑细了,到现在也没有解决。这不,今天天还没亮,就又去了邻县的胡岔集。专为买这个摇绳机轮子去了。”

余嫂一边说着,一边从屋角找出一只已经完全磨秃了的、齿轮模样的东西,给肖敬群看。

肖敬群端祥着余嫂递过来的东西,上下左右也看不出有什么复杂的工艺。便问道:

“这个配件原本是哪个地方生产的?”

余嫂回答:

“只有江南吴洲市的一家工厂生产,现在这家厂转产别的产品了。这种配件量小利薄,其它的人家不愿生产,所以才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一听说是这种情况,肖敬群的心中也暗自焦急起来。肖敬群清楚,这家草袋专业户,在当地是数得上的税源大户。长时间以来,还是中心所的促产增收项目。过去一直是由高所直接挂钩服务的。现在高所走了,这促产的责任必须由自己来担上。想到这里,肖敬群便对余嫂说:

“余嫂你别急,我看这配件不象是太复杂的东西。应该能找到的。”

说完,他让余嫂在家里找一找,能否有注明这种配件名称、型号、产地的发票货运单之类的东西。

余嫂见这个青年人对自己家的事这样热心,不禁满脸感激。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到处翻找,一边再次询问肖敬群来这里有什么事情。

肖敬群耐心地告诉她:

“我和高所是一个所的。我们税务上除了收税,还有一项任务叫帮助企业促产增收。你们家过去就是高所亲自挂钩的服务对象。现在高所退休了,以后你们家的挂钩服务任务就由我来接替。”

说到这里,肖敬群抬起手臂拍了拍胸脯,笑着问余嫂:

“我这样说了,你就不用再感谢了吧,因为这是我的工作任务。今后,不管什么事,你们尽管找我。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们还要多加批评。”

一听肖敬群话说到这种程度,余嫂的眼睛都笑细了。她连连点头说:

“你这一说,我就明白了。去年、前年就是高所帮助我们从银行贷的周转金。小伙子我告诉你,银行还款我们可从来没有拖欠过。”

肖敬群见余嫂虽然是个农村妇女,但说话做事,干脆利落,内外事务也十分精通。便在心中暗想,这余作顺能搞成这样,余嫂在其中一定功不可没。

见余嫂翻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肖敬群便说:

“余嫂,是不是家中原本就没有?”

余嫂回答:

“肯定有,可能是老余带在身上了。”

见是这样,肖敬群便对余嫂说:

“那就这样吧,等老余回来,你告诉他我来找过他。如果配件问题还没有解决,我想通过吴洲当地的税务部门,帮助查找一下这家厂的情况。或许能找到这种配件。”

一听肖敬群说出这样的办法,余嫂一时不知所措竟不知说什么为好。她见肖敬群在往外挪动脚步,看出这个年青人是准备告辞的样子。便一把地抓住肖敬群的手臂,对他说:

“大兄弟,我不知道怎样称呼你的官衔。但你今天能到我们家来,无论如何都要吃顿饭再走。不然待会儿老余回来也要怪我的。”

余嫂是位农村妇女,脾气梗直,力气又大,肖敬群被他抓住的手臂,很快就有了疼痛的感觉。面对一片真心的余嫂,肖敬群心中盘算,一般的理由肯定是脱不了身的,于是他便对余嫂说:

“余嫂,如果不是真的有事,我一定在这儿吃饭。但今天不行,因为我已经和别人约好了谈事情的。下次吧。”

说完,他便拿出决然的态度向门口走去。

半信半疑的余嫂,一边嘴里嗫嚅着,一边向门外张望,她希望最好老余能在这个时刻回来。

好象是天遂人愿似的,就在肖敬群弯腰开锁的时刻,门前的泥路上风驰电掣般地驶来了一辆摩托车,而坐在车后面的,正是“草包大王”余作顺。

只见余作顺四十来岁年纪,个子不高,胖胖的,浓眉大眼,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干练的生意人。

余嫂见老余回来了,象是遇了救星一样,连忙大喊着告诉老余:

“作顺,人家税务上的人上门来帮我们的,现在要走,你快来拦一下。”

余作顺见是这样,二话没说,上去就一把将摩托车的龙头按住,对肖敬群说:

“是肖所长吧。你看我这刚到家,你总不能一见我就走吧?”

肖敬群见余作顺赶在这个时刻回来,心中也非常高兴。因为他知道余作顺的身上,就有所缺配件的名称、型号。现在拿到这些东西,大家就都省事了。

于是他问余作顺:

“余老板,听说你去胡岔集了,配件买到了没有?”

一听肖敬群问起买配件的事,刚刚还热肠古道的余作顺,立刻象霜打的茄子没了性情:

“嗨,别提了!胡岔集上我都问遍了,也没有找到。肖所长,这种情形我是真的没想到啊。少挣点钱倒没什么关系,但耽搁了合同,我怕担待不起啊。”

说到这里,余作顺脸上愁云笼罩,强壮精悍的农家汉子,双眸布满了绝望无助的眼神。

见余作顺这副模样,肖敬群心中也异常的沉重。他让余作顺将配件的相关情况,在一张纸上抄写清楚,仔细地放进上衣口袋。随即安慰了余家夫妻几句,便匆匆告别跨上摩托绝尘而去。

...肖敬群与任凤敏商量帮助“草包大王”的事情。

...肖敬群与吴洲税务局通电话,一位负责此项工作的女科长告诉他:

“已经向这里的齿轮厂了解过有关情况,厂方回答产品转产的事情是有的,但这种齿轮生产技术并不复杂,实在不行专门定做也行,反正只要你们人来这里,都可以有办法解决。”

...放下电话的肖敬群,兴致勃勃地从薛从飞那里写了借条,拿了800元现金放到上衣口袋里。

...从家里直奔出来的肖敬群,嘴里叼着一只馒头,边换衣服边告别云艳,驾着摩托冲上了税所大门外公路上。

...肖敬群在县局人秘股填开出差介绍信,朱局让王股长叫来一辆双排座货车,直送肖敬群抵达长途车站,登上了开往上海、吴洲方向的的夜行客车。

吴洲市税务局。

风尘仆仆的肖敬群沿着楼层分布图指示的方位,来到了负责此项工作的科室,上次电话中熟悉的女科长接待了他。

肖敬群递上介绍信,说出了自己的来意。然后拿出带在身边的有关摇绳机配件的资料,交给了对方。

女科长在仔细查看了资料上的厂名地址后,点了点头,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拨通了齿轮厂的电话,告诉对方:

“上次和你们联系购买草绳机齿轮的事,现在当地已经有人来了,你们那里情况怎么样?”

对方听是这事,便答:

“经手这件事情的人现不在这里,待会儿等他来了,让他给你们回电话过去。”

第 12 章(4)

等待回电的空隙,女科长一边请肖敬群喝水,一边与他拉家常。肖敬群见对方这样热情,不停地表示谢意。

女科长以老大姐的身份对肖敬群说:

“肖所长,你不用这样客气,俗话说‘天下税务是一家’嘛。你们为促产增收,能专程前来为专业大户买配件,这种精神本身就值得我们学习。”

交谈中,肖敬群问起了这里的管户收入情况,女科长告诉他:

“我们这里每一个专管员管理企业户数要超百户,人均完成收入也要超百万。”

肖敬群完全被这些数字震惊住了,连说:

“这城市和农村税收工作的差距真的太大了!我们那里一个中心所,一年收个十几二十万,都要费好大的力气。”

交谈中肖敬群还发现,女科长腰间的传呼机不时地响起,传送信息、呼叫回话十分方便,便问对方:

“你们的传呼机是怎么配置的?”

女科长告诉他:

“市局机关人手一只,基层税所所组长以上也都配了。我们局打算今年年底前,所有人员全部配齐。”

望着女科长手中精致小巧的“摩托罗拉”呼机,肖敬群心中暗暗羡慕不已。

乘着闲空无事,肖敬群浏览起了墙上的组织结构图。

他突然发现,吴洲税务局的征管机构改革已经全部到位,征、管、查三分离条线分明,他连忙问对面的女科长:

“科长大姐,你们这里的征、管、查三分离改革已全部到位了?”

女科长回答他:

“对呀。我们这里是试点单位,步子要快一些。你们那里怎么样?”

肖敬群回答:

“只是听说,还没有正式实施,下面有不少人还在怀疑。”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女科长听说事到如今还有人表示怀疑,不禁感到惊讶。她语气坚定地对肖敬群说:

“这是大势所趋,没有人能阻挡得了。从我们这里实施以后的情况来看,效果十分明显。这是提高税收征管质量、确保廉洁征税的必由之路。”

简单几句话,让肖敬群振奋不已。他斜睨着墙上的<三分离结构图>,赶紧掏出随身带着的笔记本,不停地往本子上记着,口中直念叨:

“这次来吴洲采购齿轮,真是太值了!”

正在此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女科长在接听了一会电话后,连说谢谢,同时将电话递给肖敬群。

耳机里是一个带有南方口音的男子说话声:

“喂,我是吴洲复合板厂销售科。你们要买的这种配件现在我厂确实已经转产,不过我们已经与四方金属回收公司联系过了,他们那里还有部分余货。你们可以乘34路或67路公交车到四方站下,直接找四方回收公司的邢经理就可以了。”

放下电话,肖敬群大喜过望地拉住女科长的双手,直跳了起来,匆匆告别之后,便直奔街上的公交车站而去。

67路公交车站。

从公交车上下来的肖敬群,沿街打量着店铺的招牌。当他发现一个较大的院门前,挂着一面“四方物资回收公司”的牌子时,惊喜地走上前去。

公司院内,迎门就是一台硕大的地磅,可以供各类中小型车辆装载后直接过磅。院中分几片场地,分类堆放着各种回收物资,有破旧电器,有废旧钢筋铁丝,以及各种损坏的机器零件等,几辆运送零散回收废品的小三轮车,停在院中,正在缷货。院子的一角,还有一台压紧打包的机器,此时正有两名工人在那儿操作,将收来的废品加压打包。

肖敬群来到一个挂着经理室牌子的房子前,向里边的人说明来意,立刻便有一名30岁不到的男子迎了出来,拉着他的手说:

“我性邢,刚才复合板厂宁科长来过电话了,正巧前一阵从他们那儿回收的一批齿轮,还没有当废品运走,我现在就带你去仓库里看看。”

说完,邢经理便前头领路,带着肖敬群往办公室后面的仓库走去。

虽是初次接触,但肖敬群发觉这位邢经理的讲话口音,酷似山南一带人的语音,便试探着问:

“邢经理,听你说话的口音,好像不是吴洲本地人?”

邢经理扭过头笑笑说:

“我哪是这里人,我老家是山南小邢庄的。”

肖敬群一听,立即惊喜地拉起邢经理的手大声说:

“嘿,我们还是老乡呢,我老家是山南肖湾的,现在高集税务所工作,你说怎么这么巧!”

邢经理大概也万没料到会在这儿碰到老乡,当即也拉着肖敬群的手,连连慨叹:

“真不容易,真不容易,你一定要在这儿好好待两天,让我带着你去几个好玩的地方转一转。”

说完这话,邢经理停下脚步,回过头在院子里打量起来。他告诉肖敬群:

“这里还有一位老乡,前一阵刚来,也在这儿走街窜巷搞零散物品回收。”

肖敬群一听,猛然想起卫进说起过,卫军出走可能会去找一位性邢的同学,于是他赶紧问:

“请问这们老乡姓什么?”

邢经理随即说:

“姓高。”

这一下,肖敬群几乎可以断定,这个人一定是高卫军,他兴奋地告诉邢经理说:

“你说的这个姓高的,可能是我们税务所高所长的儿子,他是因为顶替的事,与他爸赌气而出走的,至今他家里都在到处打听寻找他呢。待会儿忙完齿轮的事情,我想请你帮忙让我见到这个人,如果确实是他,我马上就打电话回去,好让他家里人放心。”

说话间,两人来到公司仓库,在一堆散发着柴油味的货架上,找到了那堆齿轮。经与肖敬群带来的样品一比对,分毫不差!

于是邢经理便让人拿来一只不大的麻袋,将这些齿轮包装好,抬放到门口起运方便的地方。

吴洲市区。

邢经理用摩托载着肖敬群,奔走在一处又一处的小区、宿舍,寻找高卫军的行踪。

终于在一处旧房改造的工地上,他们发现了高卫军的身影。

只见炎炎烈日之下,一辆车架上挂着“回收”二字的三轮车停在一边,高卫军头戴草帽,背心短裤,脖子上搭着条满是污渍的毛巾,正在一堆混凝土废墟上敲打拣拾着钢筋铁丝。

肖敬群一见,连忙从废墟上攀爬过去,与高卫军紧紧拥抱相见。

远在他乡的高卫军,突然见昔日的老乡来到自己的面前,不禁也激动万分。

肖敬群告诉卫军:

“在你离家的日子里,你母亲哭过多次,高所也整日心事沉重,愁眉不展。在去祭扫任洪筹烈士墓时,我亲眼见他满眼都含着泪花。”

肖敬群的话,让素来倔强的高卫军也止不住双眼通红,他略带嘶哑地对肖敬群说:

“我当时出来的时候,完全是憋着一股气,身上所带的钱,只够自己打一张车票的。待到我到了自己意向中的地点时,才发觉一个人身处外地、举目无亲的难处。我住的是桥洞,拣食过别人遗弃的垃圾,直到我找到了现在这个同学,他才让我在回收的行当里,暂时有了一个栖身的地方。本来我也想打个电话回去,好让家人放心,但总碍着好胜的面子,就一直没打。现在好了,有过这段时间的经历,我也想通了,就凭我过去干什么事情都毛手毛脚、眼高手低的德行,也难怪我爸不让我顶替到税务上。我现在干的这个行当,虽说名声不太好听,但入门的要求不高,收入还算可以。我的这个同学对我很好,他已经说了,待过一段时间,只要我真正愿意干这行,对这门行当也比较熟悉了,他会让我去独当一面的。”

肖敬群见情况是这样,也从心底里为卫军感到高兴。

四方回收公司办公室,肖敬群帮卫军拨通了山南税所高所的电话。

当电话那头传来了高所略显苍老的话音时,高卫军失声叫了一声“爸”,便泣不成声了...

第 13 章 招商引争执 (1)

(1988年冬)

淮海迎宾馆。

最靠近小餐厅的庭院里,从“0001”至“0006”,一溜小号码的轿车停放在那里。

在一间富丽堂皇的雅间,淮海市四套班子的主要领导,正在宴请专程回来搬家的省政府办副主任李实。

坐在主宾位置上的市委书记,端起酒杯笑容可掬地致开场白:

“李主任,首先,我要代表市四套班子,对从淮海地区走出去的所有人才,表示真诚的欢迎。李主任这次回来安排搬家事宜,给了我们一个表达心意的机会。在此我提议,为走出淮海的人才能常回家乡看看,为李主任的此次家乡之行愉快、顺利而干杯。”

书记的开场白之后,依次是人大、政府、政协的主要领导敬酒。

在轮到政府常务副市长起来敬酒时,面颊微红王副市长带着一脸的懊脑神情说:

“李主任,借今天的酒我先向你陪个不是。你在淮海工作那么长时间,我都没能和你喝过一次酒。李主任你如果原谅我,那从今往后,我们就把以前欠下的酒补起来!”

对王副市长的如此表白,李实端起酒杯淡淡地说:

“王副市长你确实忙,有应酬不到这是正常的事。”

从李主任不冷不热的表情,王副市长知道,光凭一两句道歉话,是无法消解之前的隔阂的。他端起酒杯,来到李实身后,无比真诚地说:

“李主任,你再这样说,我真的无地自容了。我发誓,今后就是再忙,你李主任只要到场,我是一定要陪的。”

众人正在这里借着酒劲海聊,门外咋咋呼呼地走进一个人来。

来人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中年男子。他先向主客位置上的李实点了点头,然后便敞声向李实身旁的市委书记说:

“今天有外省的文化同行来考察,正巧知道市领导在这里接待李主任,所以过来敬李主任一杯。”

李实抬眼一看,见是自己的多年同学、现任市文化局局长的刘某。便即起身应道:

“谢老同学一直记着我。”

在刘某向市领导敬完酒告辞后,李主任向刚刚坐下来的市委书记低声说:

“是我从小学到高中的铁杆同学。”

书记向李实望了望,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酒宴中间,李实的bb机响了。李托起一看,是漆厂长发来的消息:“我已到宾馆对面的梦娜咖啡馆等你,待会见。”

接到信息的李实,为了加快进度,便向身边的书记及众人打了个招呼,来到隔壁房间回敬文化界的朋友。

这里共摆有三桌酒席。李实平素就不好多酒,因此每桌只是打个“旋网”而已。

当回敬到其中的一桌时,坐在主人位置上的是一个谢顶男子。由于不认识李实,谢顶男子便没有起身相陪,这让正春风得意的李实感到十分不快。他在愕愣了一下后,擎着酒杯迅速地掠过此人,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便一饮而尽匆匆告别出来。

“梦娜”咖啡馆。

舒伯特<小夜曲>在空中萦绕盘旋。临近窗口的包间里,暗红的灯光下,漆厂长、邢云华正陪着李实品啜咖啡。

漆厂长对李实说:

“搬家的车辆我已经全部安排好了,随时听从你的调遣,到时你只需打电话告诉我或小邢都可以。”

说完这话,漆厂长从随身带来的包里,抽出一只信封,推到李实面前,说:

“安个家不容易。这里有一张长城卡,里面一点钱算是我的贺礼。”

坐在一旁的邢云华,欠了欠身,指指桌上的信封,告诉李实:

“里边有张纸条,写着持卡人的名字以及初始密码,与卡放在一起,请李主任记一下。”

李实向对面的漆厂长、邢云华扫视了一眼,又半垂下眼皮盯看着桌上的信封,好象在思考着什么。在沉默了半响之后,李实收起桌上的信封,放进衣袋里,说:

“好吧。”

见李实收起信封,邢云华乘机向李实说:

“李主任的新居电话号码能方便告诉我们吗?”

李实边说“当然可以”,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名片,分别送到漆、邢二人手中。

漆厂长一边仔细打量着李主任的新名片,一边告诉李实道:

“现在小邢已经是淮烟驻省办的商品部经理了。今后省地之间往来联络,小邢可能要少不了给你添麻烦。你如果有什么事情要办,也可以直接和小邢联系。”

邢云华见漆厂长向李实介绍了自己,便乘势从包里抽出一张名片,双手捧着送到李主任手中。

李实手捧微带香气的名片,轻轻念着上面“商品部经理”的头衔,笑了笑说:

“我早就说过,小邢绝不是那种只干销售员的人。”

邢云华见李主任这样评价自己,心中十分高兴。她用手轻轻推了一下李主任的手臂,故作嗔怪地说:

“李主任,瞧您说的!”

正在这时,漆厂长腰间的bb机响了起来。漆打开一看,无奈地笑了笑,将bb机的屏幕湊到李实的眼前,对他说:

“是你那个表弟李善的。你看回拨号码,‘大哥大’都用上了。”

李实问:“李善又找你批香烟?”

“就没停过。”漆厂长将呼机插回腰间,用一种十分体已的语调接下去说,“别看你李主任厅局级干部当着,但论实惠,你那表弟比你强多了。不信,这‘大哥大’你用用试试?”

李实无声地笑了笑,对漆厂长说:

“往后,他再来找你批条子,你必须见到我的亲笔信或者电话。否则你就搪塞他,告诉他上面抓紧了,不好办。”

漆厂长心有灵犀地说:

“还等往后干什么,就从这次开始。”

说完,两人端起手中的咖啡,轻呷了一口。同时双方都透过杯口,用眼睛扫视了对方一眼。

见李主任眼角的余光触到了自己,邢云华连忙识趣地将脸转向别处。

(90年春)

高集镇影剧院。

这是一座红砖砌成和简易剧场。人员进出的大门开在临近街道的山墙上。

门楣上方,一溜大红纸写成的标语贴在上面,上书:“宁可瘦掉几斤肉,也要引进项目来!”、“各尽所能、各显神通,用尽十八般武艺,完成招商引资任务!”

大门一侧留有两个小洞,是售票用的窗口。窗口旁边,层层叠叠粘贴着一些不知是什么时候的、破旧的电影海报。

平时这里十分冷清。今天由于镇里在这儿开招商引资动员大会,门边插满了彩旗,因此显得异常热闹。靠近门前的地上,卖香烟瓜子萝卜的提篮排成一溜。

进得剧场里面,前低后高的地面,全是黄泥整平的。场内坐位,也就是在泥地里埋上一排排木桩,然后钉上半尺宽的木板就成了。顶上没有天花板,一架架钢筋焊成的人字樑上,布满了蛛网和灰尘。

剧场靠里一头砖墙围起来的土台子上,放着两张学桌模样的条桌。这就是今天的主席台。“招商引资动员大会”的红布横幅,悬挂在后上方墙上。

主席台上,党委书记刘奕新坐在中间,在他两旁,一边坐着镇长周战军,另一边是主持会议的副书记余作儒。余的身旁还留有一个位置,是发言席。

此时,刘书记的动员报告已经做完,会议进入部门表态议程。

首先是镇工商管理所所长表态发言。

工商所长发言结束,余作儒移过话筒,宣布说:

“下面请税务所长肖敬群同志表态发言。”

早就坐在台下前排位置上的肖敬群,随着主持人的话音刚落,一个健步就来到台上。他掏出放在身边的讲稿,稍稍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就开始讲起来。

这篇稿子,完全是肖敬群自己一手所写的。动笔之前,他就经过了认真的思考。他感觉,地方党政招商引资、发展经济的愿望无疑是完全正确且相当迫切的。在这种时刻,他们最需要的,是各部门的积极响应和参与。国家税收政策,是刚性很强的原则问题,自己无权在这些方面乱开口子。但税收服务工作,这却是大有作为的地方。因此,他将今天的发言,重点就放在了如何做好服务工作上:

“对于县委、县政府已经出台明确的地方招商引资政策,我们保证,凡是涉及税务部门的,百分之百予以落实;对于镇党委政府下达给我们所的引资任务,我们也将竭尽全力去努力完成。

“为了推动高集招商引资顺利发展,在服务工作方面,我们决心做到以下几点:一、对凡是上门洽谈的协议项目,积极配合有关方面做好税收政策宣传、业务咨询工作。二、对有意落户高集的引资项目,实行专人上门服务,主动帮助其办理税务登记、发票领购等事宜。三、...”

坐在台下的任凤敏、薛从飞等人,听着肖敬群洪亮、清晰的话音,都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坐在另一边的邢书诚,在目睹了肖敬群的发言表现后,朝坐在台上的镇领导扫望了一下,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挪动了一下身子。

第 13 章(2)

部门表态发言结束后,是周镇长的会议小结。按照常规,这仅是一个很短的程序而已。性急的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场。但接下来发生的情况,却让全场的人都瞠目结舌。

只见周镇长整了整面前的话筒,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后,开始了自己的小结讲话:

“刚才刘书记的动员报告,传达贯彻了县委县政府的会议精神。镇里下达给各单位、各部门的引资任务计划,大家也拿到手了。可以说,现在目标、要求都已经明确了。但是,从今天会议上各部门的表态情况来看,我感觉,就现在的这种精神状态,能否完成任务很难说。

“大部分的表态发言,都是一些常规性的东西。我几乎没有听到让人振奋的表态。比如刚才那份税务所的发言,听了能让我产生来高集投资的**吗?我看不能!大家知道,外边的人来投资,他最看重的就是税收上的优惠。不在这方面解放思想,大胆创新,明明白白地弄出几条来,人家大老远跑来高集干什么?再者,人家来投资,假如我们三天两头正儿八经地上门检查,这誰受得了?

“县委文件要求,机关干部实行三三制,要抽出三分之一的人外出招商,你们刚才誰这样表态了?什么做好服务一、二、三,那都是虚的。告诉你们,马上镇里就要组成督查组,专门督查各单位人员外出招商情况。对于那些思想上对招商工作不重视、不积极的,我们要发出调离建议,不换思想就换人嘛。

“也许有人认为,反正我也不在你高集镇政府拿工资,引资任务完成完不成,你管不着我。在这里,我要郑重地声明,任何单位都不允许有这种思想。我们既然来到高集工作,就要对高集人民负责。你不在高集拿工资,那你还能把单位招牌上的‘高集’两字抠掉?你上下班还能不从我们高集镇的路上走?

“因此,我希望刚才表态的相关部门,会议以后,要认真地对照镇党委、政府的要求,高标准、严要求地重新研究一下自己的工作。尤其是税务所,你们要丢掉一切框框,怎么对招商引资有利,你们就怎么办,你们要尽快地将研究结果,报到镇里来。”

周镇长的突然发难,就象在会场上空泼翻了一桶冷凝剂,气氛瞬间凝固了起来。整个会场,静得地下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到。

肖敬群大睁着双眼,怔怔地看着台上。让他感觉奇怪的是,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他竟然无法看清,周镇长此时究竟是坐着还是站着,是冲着自己,还是冲着别人。

坐在一旁的任凤敏,悄悄地伸出一只手,按在肖敬群的手臂上,一边忐忑不安地听着周镇长的发言,一边不时偷偷地打量一下肖敬群的神情。

邢书诚双臂交叉着抱在胸前,耷拉着眼皮,眼缝里透出一点余光,木然地盯看着面前的地面。

肖敬群已经记不清主持人是什么时候宣布散会的。

当他发现整个会场几乎就要走空,台下就剩税务所的几个人还在,而台上的书记、镇长也正在准备离去时,肖敬群挣脱任凤敏的拉扯,一步跨到台口,冲着几位镇领导说:

“刘书记、周镇长,今天的发言,其实我是认真准备的。刚才周镇长提到税务检查的事,我想我们可以尽量少安排去,这我们能够做到。但关于政策创新,我想跟领导解释一下,这...”

刘书记见肖敬群守在这里,知道他是想解释大会发言的事。他见肖的鼻尖、额头全是汗珠,便拉过肖敬群的双手,用一种信赖、安慰的口吻对他说:

“税务所的工作,我们一向是十分认可的。刚才周镇长的讲话,可能是不太客气,但这也是必须的。你知道我们与江南比,差距现在有多大吗?就我们现在的这个会堂,大家看看都破成什么样子了?面对这样的家当,我们的精神再不振作一些,力度再不下大一些,什么时候能赶上人家?”

见肖敬群会后特意留下来辨解,周镇长感觉这个小青年可能一时思想上还想不通,便在肖敬群的手臂上拍了一下,接着刘书记的话尾说:

“小伙子,怎么,受不了啦?刚才会议上,我的态度是有点过。但我这人就是直人直脾气。现在,既然你向我们说到税收政策,那我来问问你,外地有不少地方,能‘买’到税,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人家能买,我们这里就不能买!我感觉,这就是我们的各个部门,思想不够解放,胆子不够大,步子不够快的原因。如此小脚女人般走路,我们什么时候能赶上人家!”

周镇长说到激动处,整个面孔都涨得血红了起来,继续说:

“我们都穷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顾虑的。过去战争年代,所有革命老区都是穷山恶水,越穷越革命嘛。可现在,穷地方反而不如富裕地方人的思想来得开放,这不是完全颠倒过来了吗?”

肖敬群没有料到周镇长会再次发怒,尤其是周镇长问到的“买”税话题,肖敬群心中也不免一惊。因为他知道,在个别地方,确实存在着这种税法严格禁止的情况。

现在,他如果说能买,显然违反国家政策;他要说不能买,又明摆着自己胆小怕事。想到这里,肖敬群不禁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肖敬群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周镇长冷笑一声告诫他道:

“年青人,怕犯错是不是?不要紧,只要你对高集做出了贡献,别人免你的官,我们再任你的职。”

见谈话变成了这样,一直站在一旁的任凤敏,连忙拉起肖敬群的手臂说:

“书记、镇长你们放心,关于招商引资的事情,我们回去后,一定认真研究,争取在最快的时间内,拿出新的措施来。”

说着,她便将肖敬群连拖带拉地拽出了剧场大门。

高集税所办公楼,二楼的会议室里,灯火通明,全所所有人员都在这里,紧急商量事情。

肖敬群正与县局陈局长通电话。陈局长指示他:

“一,对招商引资工作,态度要诚恳、响应要积极,与地方政府的关系千万不能闹僵;二,对地方的招商引资要求、任务,如与国家政策相抵触的,可暂缓回复,不能轻易承诺应允,尤其是涉及到书面文字的东西,更要慎重;三,对高集发生的事情,县局将主动向上级部门回报,我们这里目前也面临着同样压力...”

肖敬群向大家传达了陈局的指示。在经过一阵沉默后,高维卿首先发言:

“从陈局的指示我们可以看出,对国家的税收政策,县局的立场是要坚持原则。但陈局所说的坚持,又是讲究策略的坚持。因此我们目前最需要做的,就是首先要摆出我们的姿态,注意在各个方面都要态度诚恳一点,凡事多回报一点,千万不能表现出任何消极,更不要去顶牛。这个周镇长,我了解他的为人,他就是脾气暴躁一点,其实人还是好人。只要我们耐心地向他讲清政策,我想最终他一定会谅解我们的。”

对高所的发言,大家都觉得有道理,肖敬群在思忖了一阵后说:

“看来我今天会议一结束就那么急着去争辩,还真的不够策略。这样吧,我今天连夜就将发言稿再重新修改一遍,将凡是我们能做的工作,再细细捋一遍,按照高要求再讲详细一点。对税收政策方面,我想国家已经出台不少的优惠政策,我们可以将其统统汇总起来,将凡是与我们这里有关的政策,一条一条地列出来,这样虽然我们不去乱搞变通,但最起码可以让投资商一目了然,也让镇领导感觉我们做了不少工作。”

肖敬群的话,大家都觉得很有道理,薛从飞接口道:

“敬群,你这个办法好。过去我们曾经掠过一个关于发展‘两户’的政策汇编,当时效果就很好,其实国家在各个方面的优惠政策是不少,但都比较分散,不仅老百姓不了解,镇领导不清楚,有不少条文,连我们税务干部都记得不是很熟。这样吧,你去改你稿子的前半部分,关于税收政策方面的资料条文,我来帮你搜集,保险一条不漏。”

任凤敏也插进来说:

“我也参加搜集,高所岁数大了,就早点去休息吧。”

高所朝大家看了看,笑笑说:

“也好,我在这儿也干不了什么事,不过明天向镇领导回报,我一定跟你们一块去,毕竟我与他们相处得时间长一些,也熟一些,万一再有争执我也好从中拉拉圆场。”

...肖敬群办公室里,肖敬群在奋笔疾书。

...薛从飞、任凤敏分别在文件橱、办公桌前,一本一本地翻看文件选编,并不时用笔在文件上勾画下来...

肖敬群宿舍。

云艳爸、妈都坐在桌前,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邢云艳不停地走向门外,向着前面办公楼的方向张望。

邢书诚懊恼地说:

“这也怪我,关于这次招商引资,镇里的决心是很大的,不换思想就换人的说法,已经在多次会议上出现过了,我没有事先告诉敬群一声,让他在准备发言稿时在表态语气上注意一点。”

邢云艳白了爸爸一眼,向他说:

“你让他注意他就注意啦,你们不知道,敬群表面上脾气蛮好的,其实骨子里头比谁都倔。他经常跟我说,税务机关执行的税法是国家**,任何情况下都不能随便乱动。”

邢书诚瞪了云艳一眼不屑地道:

“他说不随便乱动就没人动啦,我告诉你,周镇长提到的‘买税’事情,就是他确实了解到不少地方都在搞,他才提出来的。事前的小会上,他就发过狠,认为我们这里的税务人员思想太保守,看着钱从家门口白白流过,却不去动脑子拿回来。他认为国家的政策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办什么事情,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先搞的人先发财,不搞不发财。”

云艳妈听着父女俩的议论,发愁地说:

“顺着镇里头意思搞吧,镇里肯定高兴,但国家不允许;顶着不搞吧,国家那头是对上路了,但镇里不就让我们给得罪了吗?我们一家几乎全指着镇里,这万一得罪了镇政府,那我们今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邢书诚点点头叹息着说:

“是啊,得罪了镇党委、政府,不仅敬群的前途让人担忧,还有我,还有云艳的花边站,都会受影响。你不要看敬群的所长职务,是县税务局任命的,其实是由人事局在后面把关操作,人事局在考察时,乡镇党委这一块的意见是相当重要的。”

云艳无奈地问:

“那敬群该怎么办呢?”

邢书诚叹了口气说:

“我也说不好,看他请示上级之后再说吧,我估计他这会儿,一定在向局里请示。不过云艳我告诉你,待会儿敬群回来,你一定要劝他,千万不要与镇里硬顶,有话拿好了说,硬顶只会吃亏。如果我是县局局长,我也不希望下面四处冒烟,处处与地方政府顶牛。作为一个部门,如果与地方的关系长期处理不好,县局一定会认为,这个人的协调能力有限。”

第 13 章(3)

夜深人静,搞完了材料,拖着一身疲惫回来的肖敬群,轻手轻脚地刚开门进来,邢云艳就披着衣服从里面房间里迎了出来。

一见云艳出来,肖敬群心疼地埋怨道:

“你起来干什么,肯定没有睡好吧?”

云艳一边接过肖敬群手中的材料袋,放在桌上,一边回答到:

“你挨了这么重的批评,我怎么睡得好?你饿了吧,我给你热一下饭去。”

说完,便去灶台边打开煤球炉下面的风门,顿上锅,边张罗热饭,边煎了两只鸡蛋。

肖敬群告诉云艳:

“今天散会后,我便打电话请示县局,陈局长回电指示我们,态度要诚恳,响应要积极,原则要坚持,注意不要与地方领导搞僵关系。”

邢云艳听县局是这样答复,不禁心中凉了半截,悠悠地说:

“这不都是官话嘛。我爸他叮嘱你,一定要注意态度,有话好好说,不能硬顶。他还说,我们现在这一家子,谁都离不开镇里。周镇长‘不换思想就换人’,这话决不是说说玩的。”

肖敬群边吃饭,边打开桌上的资料袋,将里面的表态稿拿出来给云艳看,充满信心地说:

“你看,我们几人刚才将表态稿重新弄了一遍,除了语气上更积极些外,我们又将国家近年来发的优惠条文,全部罗列了出来,附在后面,这样可以让投资者一目了然...”

邢云艳:

“那关于‘买税’的内容这里有吗?”

一听邢云艳提到买税的内容,肖敬群吃惊地问:

“没有,怎么你也知道这事?”

邢云艳回答:

“我是听爸说的,具体什么意思我也不清楚,不过听说周镇长对这事蛮在意的。”

肖敬群皱了皱眉头说:

“一些地方是出现过买税问题,但这明显是违反国家相关政策的,税务总局已经几次重申,要各地严格查处了。”

邢云艳见是这样,思忖了一阵,然后用商量的语气对肖敬群说:

“敬群,你说税务总局几次重申...,那就说明,这种事发生过不是一次两次了。要叫我说,既然镇里压着你们搞,你们也不妨搞上一两回。你想,你们只是镇里一个小小的税务所,人家乡镇政府都让你们干了,你们还怕什么呢?真要出事上面查下来,头上有镇政府挡着,还能对你怎么的?”

一听往日通情达理的妻子,现在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肖敬群惊愕地愣在那里,直盯着云艳看。半响,他用筷子指着邢云艳厉声说:

“你,你怎么也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啦!告诉你吧,谁想让我去动买税的脑筋,除非把我这所长撤了!”

见肖敬群突然朝自己发急,邢云艳一时来不及细想,也抬高嗓门说:

“我当然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但我还知道,我们一大家子都指着镇里吃饭呢。你看,我爸在镇里工作,我的花边站指望镇里扶持,我们强强从一出生就是镇里的人。你要是为这事得罪了镇里,你不担心我还担心呢。”

说到这里,一肚子委屈的邢云艳,双眼泪花直流,伏在桌上,边用手在桌上乱画边说:

“我,我要是像我姐就好了,一家子都在城里,就不用这样两头受气了。”

云艳一哭,肖敬群立时冷静了下来。

他低着头沉吟了半响,站起身走到云艳的身后,扶着她的双肩轻声说:

“云艳,我知道你是为我的事着急。你就放心吧,你看我们不是已经在行动了吗。我相信这一稿送上去,镇领导一定会被我们的态度有所感动的。虽然我们没有答应搞买税的事情,不过我们已经将最近总局的相关文件以及查处情况什么的,全部准备好了。我想,只要我们充分讲清这件事情的严重后果,镇领导最终是会考虑我们的意见的。”

听着肖敬群的解释,伏在桌上的邢云艳,抬起头,扭过脸去,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丈夫的眼睛看着,半天没有转动眼珠。

望着妻子探询、关切的眼色,肖敬群朝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高集税所门前。

税所大门向外,有一截土路,连接到与大门平行的石子公路上。土路不长,也就二、三十米的距离。土路两边,都是附近村民小组的庄稼地,里面套作栽种有齐腿肚高的蚕豆、小麦。

太阳刚开始冒头,税所门前的土路上,便走来了一群肩扛锹、锨、镐头的农民。

只见这些人,来到土路边,打量了脚下的土路一眼,说了声“就这儿了”,随意在地上画了一条印子,吐口唾沫,便朝土路横切着挖了起来。

这些人做惯了地里活计,使锹挖泥更是行家里手,只见一会儿功夫,原本连接税所与公路的土路上,便被拦腰挖开了一条一尺多宽的长槽,从地下翻起的泥土,高高地堆在路上,生生将税所对外通行的土路,隔断开来。

而此时税所里的人,还没有注意到事情已经发生。待到看门人感觉情况不对,飞跑前来观看,只见此时的土路,已被挖断,行人虽然可以从土堆上跨过去,但车辆却无法通行了。

看门人随即跑回来,向楼上的办公室报信:

“肖所长,你快下来,税所门前的路被人挖断了。”

正在办公室里誊写材料的肖敬群,以及所有在家的人,听到楼下的喊叫,纷纷探身向下询问,在了解了是这么回事后,众人便一齐向门外挖沟处走来。

高所边走边向正在领头挖沟的一个叫“四水”的青年大喊:

“四水,你们这是干什么,有话就说话,怎么一声招呼不打,就将路给断了?我们税务所平常和大家相处不差吧,你家招娣昨天还在云艳这里学刺绣,怎么转脸就这么不认人了?”

那名叫“四水”的青年,抬头见是高所和肖敬群等都来到了沟前,一边使眼色催促大家抓紧挖沟,一边朝着肖、高二人嘿、嘿一笑说:

“二位所长,我们在挖排水沟呢,这不,再过些日子,眼看着雨水越来越多了。”

高所大喝道:

“四水,你别跟我瞎打马虎眼,你这两边的田头,哪里需要从这儿排水!你快实说,是谁让你来的,又想什么坏心思?”

四水见高所已识破他们的来意,便嘻嘻一笑说:

“高所,来这儿挖沟的事,和我们这些人都没有任何关系,是我们村民组的潘组长让我们来挖的。他交给我们的任务,就是不管出现什么情况,尽快将沟挖成,其它一切事情由你们税务所找他说去。”

肖敬群见是这样,连忙急急地问:

“他让你们来挖沟,没有说是因为什么原因吗?”

四水笑笑说:

“这还用明说吗,还不是为着补偿款没有到位的事。”

高所一听又是为着这个原因,上去一把按住四水的锹把,大声说:

“这个潘大吹,为这补偿款的事,我们不是已经协调过多次了嘛。为征这块地盖税务所,该财税上给的钱,早就到位了,现在还欠缺的,只不过是乡镇政府该配套的部分。你们没本事去向镇政府要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我们,这算什么本事?”

说到这里,高所一脚跨进沟里,站在四水下锹的位置,边将四水往起推,边对四水说:

“四水,我看你在这拨人里,也是个领头的,你明知道这补偿款不到位的事情,赖不着税务所,却在这里断我们的出路,你亏不亏心?走,你现在就和我一起去找潘大吹,看他还讲不讲理!”

被高所拉扯得趔趔趄趄的四水,朝地下的横沟看了一看,见水沟深度还不够,便一边吆喝众人抓紧挖,一边爬上沟来,悄悄附着高所的耳朵说:

“高所,实话对你说吧,为补偿款的事情,村民组与税所已经不止一次闹矛盾了。前几次调解,都是镇里刘书记、周镇长出面硬压住的。现在,潘大吹见你们被镇里批评了,于是便乘机玩这一手。他料定目前镇里不会出面帮你,因此才想这样干捞一笔现钱。”

肖敬群气急地说:

“镇里批评我们,是为招商引资的事情,与税所盖房子征地是两回事嘛,潘组长他怎么能这样做?”

四水不以为然地说:

“村里头人才不管哪跟哪回事呢,他们只晓得能逮住机会弄出钱来就行了。”

与四水同来的人,见四水緾住了税所的人,便加紧了手中的活儿,眼见时间不长,横在路上的沟越来越深。

这里众人的争吵,也惊动了税所院内的所有人。

从飞婶和邢云艳,也一路小跑着来到院外,任凤敏向她们讲述了事情的原委。

从飞婶朝正在和高所扯蛮的四水望了一眼,然后小声对邢云艳说:

“这个四水,就是在你家学习刺绣的招娣的男人,我听说他在家中特别怕老婆。他家就在税所后面不远,云艳,走,我们顺着税所院墙绕过去,将招娣叫来,让她来将他男人喊回去。”

邢云艳一听从飞婶的话,怀疑地问:

“这能行?”

从飞婶一拉云艳的胳膊说:

“管他呢,我们将招娣叫来再说,兴许能管用也未必。”

于是俩人便顺着税所的院墙,直奔院后飞跑而去。

土路上的横沟越来越深。

领头的四水一边指挥众人加紧挖沟,一边与高所、肖敬群等虚于周旋。

就在这时,远远的从税所大门边,传来一声女人的断喝:

“四水,你这不长眼的东西,是谁让你来这儿挖沟的,拆桥断路瞎只眼,你知不知道!”

随着话音刚落,招娣便如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般,双手扠腰,站到了沟边。

说来也怪,刚才还软硬兼施、浑身解数的四水,这会儿见招娣往这儿一拄,居然就象老鼠见了猫似的,立时浑身打软,说话也不利索起来:

“招娣,你,你怎么来了,这儿不关你的事。”

招娣将眼往男人一瞪:

“这怎么就不关我的事啦,我现在这儿学刺绣,哪天不从这儿走过,你们将路挖成这样,难不成每天你来背我过去?”

招娣的话,立时引来现场一片笑声。

四水急急巴巴地说:

“你瞎起哄什,什么,这都,都是村民组里让我们来的。”

招娣见男人将事情推到组里头儿身上,气更不打一处来。她上去一把揪住四水的胳膊,向他喝问道:

“你说的是潘大吹让你来的吧,那我问你,他潘大吹自己为什么不来?他在把你当枪使你知不知道!你都三十几岁的人了,我看你都长到狗身上去了吧?”

招娣不分场合的辱骂,更引来了现场的一片笑声。不少人跟在后面起哄:

“对,对,他就是长到狗身上了。”

招娣见现场众人都在看自己的热闹,便不再跟四水废话,拉起四水便直往家里走。

四水拗不过女人,便一边勉强地挪动脚步跟着女人走,一边向众人招呼:

“你们继续挖,你们继续挖...”

招娣回头一看,只见同来的众人真还就待在原地没动,于是她便一不做、二不休地回过身来,往沟里一跳,斜躺在沟里,对着众人大喊:

“你们挖,你们挖,今天不把我招娣都挖成肉块,就不算完!”

招娣的这一招,一开始也让众人感觉一愣,手上也停了一小会。但由于她毕竟只有一人,顾了这头顾不了另一头,于是现场的挖沟活计并没有完全停下来。

正在这时,远远的从公路一头,传来了一阵汽车引擎声,随着一团烟尘飞来,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在挖沟现场停了下来。

只见车门开处,县政府杨县长、县局陈局、朱局等,从车上走了下来。

这一下,肖敬群、高所等,不缔是等来了救星。他们连忙跳过沟去,向杨县长等回报情况。

正在挖沟的众人,见到是县长来到现场,便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静听县长有什么吩咐。

杨县长在了解清楚情况后,便走到沟边,对众人说:

“你们都停下来吧,不管有多大的矛盾没有解决,你们这么做都是不对的。请你们相信我,我今天既然碰上这事了,那我今天非解决这事不可。你们这里谁是带队的,请你将他们都先带回去,听候通知,搞不好到时还要由你们这些人来恢复这里的原状呢。”

带人过来的四水,本来被老婆已经闹得焦头烂额了,现在见县长发话,自然乐得听从。于是他向大伙招呼一声,便收拾起挖土工具,一路嘻嘻哈哈地走了。

这里肖敬群与高所等,正要请杨县长到所里去,向他回报招商引资的情况,只听陈局与杨县长商量了一下,然后对他们说:

“这个情况我已经向杨县长回报过了,我们就是为这事来的。这样吧,肖所、高所你们现在就和我们一起到镇里去,找刘奕新和周战军,我们先处理门前道路的事情。”

第 13 章(4)

高集镇党委会议室。

会议桌旁,杨县长、陈局、朱局、肖敬群、高所,以及高集镇的刘书记、周镇长、余作儒等在坐。

周镇长正在向杨县长解释:

“村民小组挖税所门前路的事,镇里确实不知道。没有到位的征地补偿款,其实镇里已经做了安排,马上就可以执行。杨县长你请放心,我现在就让人去通知村委会,让他们将税所门前的道路恢复原状,行不行?”

杨县长朝刘、周二人瞪了一眼,半开玩笑地说:

“你们也要对下面的村组加强点管理,不要动不动就断路封门,这要是时间长了,经常这样搞,谁还来你们高集投资啊?”

说完这话,杨县长叫过肖敬群,让他将带来的表态稿和相关资料留下,看了看,便让他和高所暂回所里去,处理门前土路的事情。

肖、高二人走后,杨县长将国务院关于打击经济犯罪的文件,和税务总局关于买税案件的查处情况材料,递给大家传阅,待大家都看清了文件内容之后,向大家说:

“最近,我们县的招商引资形势非常好,各地都先后出台了不少好的、有力的措施,这对地方的发展,无疑是有利的。但也有为数不少的乡镇,在招商引资上出现了急躁情绪,他们纷纷向一些部门提出了超出其职权以外的要求,这让下面感觉很为难。今天,我来这里,就是与你们协调关于税收工作方面的问题。”

说到这里,杨县长拿起肖敬群带来的招商引资表态修改稿,面向刘、周二人说:

“听说周镇在全镇大会上,严厉批评了税所的肖所长,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而且,周镇长的批评,还引起他家里一家人都跟着发愁,有这事吧?”

听杨县长说到这话,坐在一边的周镇长有点内疚地说:

“我当时的态度,是过急了一点,我也没想到,事后会引起他们一家人的担忧。”

杨县长举起手中肖敬群留下的表态稿说:

“这是税所的同志在散会后,突击搞了大半夜,拿出了新表态稿。我刚才粗粗地翻看了一下,给我的感觉还是不错的,最起码看出他们是认真的。我今天到这里来,主要是想向大家阐述一下,县里对于税收政策变通问题的看法。

“其实,关于政策优惠问题,在引资工作刚开始的时候,外地投资者确实比较注重。但随着改革的深入和经济的发展,现在不少投资者已经从当初对政策的倚重转为对服务的注重。因为大家都清楚,那些违反国家政策的做法,即便能够取得眼前的一点利益,但从长远看,并不是最重要的,也不可能是长久的。

“结合最近一段时间各地的反映,县委县政府进行了认真的研究,决定由我来向大家打一个招呼,今后,各地政府一律不允许乱开口子,随意变通政策。近来在外地少数地区,出现的买税问题,造成的后果十分严重,我在这里慎重地要求大家,在我们山南,坚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听了杨县长的话,刘奕新朝周、余二人望了望,相互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向杨县长说:

“杨县长你放心吧,关于买税的事情,在我们高集,保证不再提起。”

见高集的两个“一把手”意见已经得到统一,杨县长高兴地拉拉他们的手说:

“那我们今天就说定了,对高集税所,你们在其它服务等工作上,尽管加压,但在变通税收政策上,就不要再为难他们了,尤其是买税。”

刘、周二人连连点头表示应允。

杨县长转对陈、朱二人:

“税务所那里,就请你们二位向他们传达一下我们今天的协调结果,望他们一如既往地在镇党委政府的领导下,服务好高集镇的招商引资工作。”

陈、朱两位局长与刘、周二人相互握手表示理解。

肖敬群宿舍。

稍带二分酒意的肖敬群,口中哼着电视剧<渴望>主题曲,来到宿舍门前。

正在摸索钥匙准备开门的他,侧身打量了一下亮着灯光的窗子,心中一股暖意融融而生。他决定与妻子开个玩笑。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整了整衣冠,举起手来在门上轻敲了两下,怪声怪气地问:

“请问,邢站长在家吗?”

屋内静了一小会,接着便传来有人走动的脚步声,随后邢云艳在屋里问:

“是誰找我?”

门外的肖敬群屏住呼吸,尽量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我是花边厂的,找邢站长有点事。”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随着问话声,邢云艳打开屋门。张眼一看,只见肖敬群满面红晕、酒气冲人地站在门外,正对着她傻笑。云艳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一把将肖敬群拖进屋内,伸出拳头在他的肩上轻揉了一下,嗔责道:

“瞧你那傻样,别在外边给我丢人现眼了。”

说完,她便挣脱肖敬群的緾抱,转身找来茶杯给他泡茶。

肖敬群一边解开身上的外衣,一边俯下身子亲吻了一下熟睡的强强。在接过云艳递过来的热茶,呷了一口后,肖敬群得意扬扬地告诉云艳:

“自从县里杨县长、陈局长亲自来高集协调沟通后,现在,镇里已经不再要求我们搞买税、变通税法那一套了。”

见丈夫一扫几天来盘旋不去的愁云,现出难得的轻松,云艳也从心底感到高兴。她拿起放在床边的花绷,一边熟练地飞针走线,一边向肖敬群说:

“从你在大会上挨批评那天起,一家人天天都在为你担心。爸招商出差在外,每天都向秦秘书打听你的事情。这下子好了,说明你扛住的事情是对的。”

听云艳说起爸出差招商的事,肖敬群连忙问:

“爸出差招商到哪儿了,有眉目吗?”

云艳撇了撇嘴说:

“哪能这么容易啊,听秦秘书说,今天爸他们已经到达省城了。”

两口子正在屋里说着话,外屋门被急急地拍响。门开处,云艳妈如同浑身散架似的倚坐在门坎上:

“艳艳,刚才镇政府门卫老王特地到家里告诉我,你爸在省城被带到派出所了。”

敬群、云艳猛听这个消息,震惊之外同时感觉不可思议。云艳焦急地摇着妈的肩膀,带着哭腔问:

“派出所没说是什么原因吗?”

云艳妈有气无力地说:

“派出所就问你爸是不是镇里的人。其他什么也没说。”

敬群在思考了一阵后,尽量用沉稳的语气问云艳妈:

“妈你记得打电话来的派出所叫什么名称吗?”

云艳妈回答:

“我听到这话都晕了,哪能记得地名?”

肖敬群想了想,对云艳说:

“我去镇政府门卫一趟,那里应该有电话记录。你快点将妈扶进去休息一会。”

说完这话,肖敬群便飞身向门外冲去。

...镇政府门卫值班室,肖敬群查到了打来电话的派出所名称。询问值班员老王,老王回答:

“我只知道对方叫红石路派出所,不知道电话号码。”

...高集税所办公室,肖敬群呼叫邢云华的bb机。

...收到呼叫的邢云华,此刻正在省城,她马上回电高集了解事情原委。她告诉肖敬群:

“你所说的红石路派出所离我的住所不远,我马上就去现场,你们等着我的消息。”

一阵难熬的等待,电话终于来了。电话那头的邢云华告诉肖敬群:

“爸爸已经回到旅社了。被派出所带走的原因,是爸他们不停地往外打电话,商谈引资,许诺重奖,加上外地口音。旅社服务员怀疑他们是团伙诈骗,就报了警,完全是一场虚惊。”

警报解除,笑声又回到了这个家庭。

邢云艳调皮地对妈说:

“妈,你知道我听说爸被派出所带走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吗?”

云艳妈带着笑意问女儿:

“什么反应?”

邢云艳做了个鬼脸对妈说:

“我当时就猜,爸一定是在省城嫖娼被抓去了。”

云艳妈一听女儿的俏皮话,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轻轻地打了云艳一下说:

“没大没小的!他要真是嫖娼,我们誰都不用去捞他,就让他呆在里面受几天罪再说。”

肖敬群见妻子与岳母在那儿逗趣,感觉很好玩。想起岳父的为人,他带着十分敬佩的语气说:

“爸是不可能做那种事的,在爸的心目中,人格品行比什么都重要。”

云艳妈见女婿这样评价岳父,想起平时那么文质彬彬的一个乡镇干部,竟然被带到派出所去,心中仍然有点后怕。她用一种带有怨气的语调说:

“镇里也真没人了,让这样一个书呆子出去招商!”

说到这里,云艳妈突然想到了税务所的招商任务,便接着问肖敬群:

“敬群,你们税所的任务你是怎么想的?可不要学你爸他们样子,象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钻。”

肖敬群听妈问起他们所的招商情况,略微沉思了一下回答说:

“妈,几天来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我发现我们这里杨树特别多,房前屋后、沟沟渠渠到处都是。以前我下村里,也发现少数村里有人在生产三夹板之类的板材,但都是低档的。我想要是有人愿意来这里投资兴办新型板材厂,就地取材生产,那保准赚大钱!而且我研究过国家的税收优惠政策,杨树属于速生材,小径材,可以减免税的。”

邢云艳一听肖敬群的想法很有些道理,便伸出指头在他的脑门上摁了一下,兴奋地催他说:

“你那脑瓜子里既然已经考虑这么多了,那还不早点动手呀。”

肖敬群乘势捉住云艳的手掌,放在脸颊上摩挲着,信心满满地答到:

“是要动手了。我想明天先打电话,问一问吴洲市税务局的那位科长大姐,让她帮我找一找搞板材生产的厂家。我记得上次在那儿买草绳机配件,转产的那家就是搞木建材的。”

高集税务所办公楼二楼。

“肖所电话。”

隔壁办公室传来薛从飞喊接电话的声音。

肖敬群抓起桌上串接的电话,在听出是吴洲市税务局女科长打来的电话后,肖敬群连忙向对方问好。只听对方在耳机里告诉他:

“自从你有电话来,询问关于投资板材加工的事情后,我们先后与四家板材厂进行了联系。现在最有实力、也最有诚意的就是上次那家转产的板材厂。他们为此事专门做了研究。现在想请你们再提供详细一点的资料,主要是这么几方面...”

肖敬群一听联系的厂家有了眉目,心中猛的一阵狂喜。见对方提出需要进一步的资料,他连忙说:

“请等一下,我拿纸笔记一记。”

在弄清对方所需要的资料后,肖敬群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任凤敏的办公室,将手中记录的纸条往任面前一扔,大声说:

“吴洲来电了,让我们再提供这些资料。如果情况属实,对方厂里准备下星期就来人实地考察。”

任凤敏怔怔地盯着肖敬群激动的面庞和眼前的纸条,当她弄明白纸条上的内容是什么意思后,高兴得从椅子上直蹦起来。她一把拉住肖敬群就往外走:

“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到镇政府去。”

第 14 章 云艳买户口 (1)

(1990年春夏)

高集花边站门前。

一辆客货两用车停在那里,一群人正围着车子,在往车里装货。

路过这里的肖、任二人,看见有车在装货,任凤敏便问肖敬群:

“今天花边站又发货了?”

肖敬群回答:

“大概是吧。”

说话时间,肖敬群已经绕到车前,弯下身子抱起一个正坐在地上玩耍的小孩。他一边不停地拍打着孩子屁股上厚厚的灰尘,抠出孩子手上紧抓住的瓦片石子扔掉,一边在孩子的小脸上亲个不停。

开车的司机看出肖敬群与孩子的关系不一般,便问他:

“你是这孩子的爸爸?”

肖敬群回答:

“是啊。”

司机奇怪地问:

“这孩子几岁啦,还没上幼儿园?”

肖敬群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

“哪有幼儿园啊,要是有就好了。”

与肖敬群一起过来的任凤敏,这才看清在地上玩着的,正是强强。而在强强的旁边,邢云艳正捧着一个笔记本子,往车里探着身子在清点包头。

大概是数字没有对准,邢云艳招呼开车的师傅跳到车斗里,掀起其中的一只布包,查看下面包上的标签。由于布包之间压得太紧,邢云艳使出浑身的力气,去扯下面的布包都扯不动。满脸通红的她泄了一口气,正打算聚足劲再来,猛然发现肖敬群正在旁边逗孩子,便连忙喊肖敬群过来:

“敬群,快来帮我一下,将这个包往旁边拉一下。”

听到招唤的肖敬群,问清情由后,一个纵身便上了车斗。身大力不亏的他,稍许用力便将压在下面的布包抄底掀了起来,然后问云艳:

“你要看什么,我读给你听。”

云艳见他使这么大的力气掀包,连连说:

“行了,行了,省点力气好不好。我看见了,快放下来。”

镇党委副书记余作儒办公室。

肖敬群手捧记录的电话纸片,回报吴洲来电情况。

听完回报,余作儒略微沉思了一下,叮问一句:

“对方说有可能下周来考察?”

在得到肖敬群肯定的答复后,余作儒向肖、任二人摆一下手,对他们说:

“对方来人实地考察,这在我们镇是第一次。你们等一下,我去向书记、镇长回报一下,好认真研究研究。”

说完,余作儒便出门直奔刘书记的办公室而去。

过了不一会,余作儒返回来对肖敬群他们说:

“刘书记、周镇长很重视你们带来的情况,他让你们将相关信息汇总一下,十分钟后,到党委会议室参加会议,一起研究这件事。”

镇党委会议室。

肖敬群他们来到会议室,只见刘书记、周镇长已然坐在了这里。门外的砖路上,还陆续有人边张望着边朝这儿过来。

周镇长见肖敬群进得门来,正自觉地往边角位置寻找自己的坐位,便招招手让他在自己对面的桌边落座,并笑着说:

“今天你们是主角,就坐在这里。年青所长干事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比他的岳父邢委员效率高。”

听周镇长说起邢委员招商的事,会议室里众人哄堂大笑起来。刘书记左右望了望,见邢委员不在,便对门口的秦秘书说:

“通没通知老邢来?让他也来,他是负责宣传的。”

待人员到齐,刘书记便对大家说:

“我们镇的招商引资工作,自上次动员大会后,各单位都在行动起来。今天税务所回报的这条信息,可以说是最实在的。对方是个工业项目,人家要求核实一下本地杨树的品种、种植规模、交通状况、现有可供合作的环境设施,以及税收政策情况等。现在请大家来,就是分一下工,抓紧把相关资料在最短时间搞出来。我感觉,我们这里多年来就是远近闻名的杨树之乡,横贯南北的省道就从镇边穿过,这些条件对他们来说,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按照刘书记的要求,周镇长一家一家地将资料准备工作分配到各人头上:

“党委办负责介绍高集的交通、人文环境;税务所负责测算按国家小次径材优惠政策,可以享受到的减免税额;工业助理负责介绍本地可以利用的现在厂房、设施;农林助理负责统计现有杨树种植的规模、木材蓄积量。”

听周镇长谈到关于杨树种植规模、木材蓄积量的统计,刘书记插话说:

“林助理你在统计现有数字的后面,再加注一条,如果对方需要,我们可以在全镇动员,利用抛荒、低产农田,再开辟杨树基地两千亩。保证他们的原料供应。”

见刘书记这样说,周镇长连忙嘱咐在坐的工业助理:

“我们现有的供销社、粮管所、农具厂等闲置库、厂房,无论对方合资、租用都可以。”

众人领到任务都分头走了,任凤敏扫了扫桌旁的邢委员,对书记、镇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我们这次招商假如真的成功了,镇里应该将邢委员的招商任务减掉,也算完成了才对。”

刘、周二人一听任凤敏的话,开心地大笑起来:

“这好办,让邢委员帮着女婿一起忙忙就是了。”

...一辆车身上印有“吴洲市木建材厂”标志的面包车,开出镇政府大门。车里坐着建材厂的领导,以及陪同考察的周镇长、肖敬群、高维卿等人。考察人员来到杨树种植最密集的河滩、渠坡,观察那里的杨树品种,木材蓄积数量;然后又来到农具厂,察看那里的闲置厂房。

...考察人员在镇会议室里,与相关人员仔细交谈。谈判中还不时有人掏出随身带着的计算器计算着什么。

...考察人员来到高集税务所,肖敬群从文件橱中抽出一本最新的文件汇编,找出关于小次径材的税收优惠条款,指给对方看。然后又以实现产值500万为例,计算出一个减免税额预估数。面对计算出的数据,考察人员欣喜异常。

...镇会议室布置得喜气洋洋,“吴洲市木建材厂、高集镇政府引资合作协议签字仪式”在这里举行。县招商办主任、县税务局朱副局长等出席了签字仪式。

(91年春)

县花边厂食堂大餐厅。

厂“1990年度总结表彰大会”正在这里举行,厂长的总结报告已接近尾声。

花边厂女工较多,台下满眼都是身穿白色围裙、头戴白色工作帽的女工。

邢云艳作为特邀代表,也坐在场下参加会议。由于她的参加,场内不少小伙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道道有意无意的目光,轮番着往这个方向睃描。

这时,场上响起了运动员进行曲,这是发奖仪式开始的标志。

首先进行的是先进集体颁奖,完毕。

当主持会议的副厂长正准备分批宣布获奖个人上台时,厂长突然拿起面前的话筒,有点激动地对场下的职工说:

“今天我们厂的表彰决定,要表彰一位特殊的先进个人。这个人不是我们厂的正式职工,她甚至没有从我们厂领过一分钱的经费补贴。但是,在1990年度,她却创造出了比部分老站点还要好的工作业绩。这个人,就是高集代理点的邢云艳同志。下面先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她与大家见个面。”

厂长的这段介绍,让坐在台下的邢云艳感到措手不及。她本以为今天到厂里来,就是参加一个大会、坐在下面听听报告而已。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厂长会突然这么隆重地向全厂职工介绍自己。她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通红,嘴里支支唔唔地不知说什么为好。

坐在旁边的丰收小婶,见云艳受到厂长的如此评价,也从内心感到高兴。她一边起劲地拉着云艳往起站,一边嘴里向着大伙吆喝道:

“我们邢云艳同志有点不好意思,大家是不是再鼓鼓掌呀!”

小婶的这句鼓动,刹时将现场气氛搅动起来。能有借口对着美女起哄,年青的小伙子们岂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当下就有几个小青年,个个头上青筋暴突地喊着:

“誰是邢云艳?我们看不见,请到台上来让我们大家瞧瞧。”

在众人的呼喊声中,邢云艳忸怩着站了起来,声音怯怯地向着台上说:

“没想到厂里会表扬我,我真的没什么可说的。厂里在高集办点,给我们活干,这对闲在家里的小姐妹们来说,真是太好了。我来厂里接受过培训,现在在家教姐妹们学刺绣,为大家做点领发收缴工作,我是自愿的。我们那里小姐妹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厂里将花边点正常办下去,让大家有一条在家也能挣到钱的路子。”

邢云艳朴实而真诚的讲话,引来了会场上暴风雨般的掌声。主持会议的副厂长,分管的工作就包括农村花边站点建设。此时,在听了邢云艳不带任何雕饰的心态表白后,大为感动。他整了整面前的话筒,用一种歉疚而又动情的语调对全场说:

“听了邢云艳同志的发言,作为专抓农村站点建设的副厂长,我此刻的感觉,可以用无言以对来形容!过去,我们每建成一个站点,都要投入大量的精力、财力。而对高集站点,我们投入什么了?邢云艳同志她不是厂里正式职工,但却做出了让人瞩目的成绩。与她相比,我们正式职工中,得有多少人感觉脸红?”

副厂长的讲话,使全场陷入了一片寂静。

参会的人员,几乎都把目光投向了坐在靠后位置上的邢云艳。离得稍远的人,甚至站起来伸长脖颈向这个方向眺望,这让云艳感觉十分的不自在。她将头靠向小婶的肩头,双手紧握着对方的手臂,悄悄地在小婶的耳边说:

“小婶,其实我以前很失败的,我代课教师转正就没考得过人家。那次失败,教我懂得了机会的难得与珍贵。如果不搞刺绣,我就完全一个家庭妇女,二十几岁的人整天呆在家里,还不闷死?”

这时台上主持人宣布:

“请邢云艳同志上台领奖。”

邢云艳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上台、然后又是怎样走下台的;她也不记得厂办文书是如何让她摆好姿势与颁奖领导合影的;她甚至不记得后面的颁奖仪式是如何进行完毕的。直到主持人用手指敲着话筒让大家安静,场上嘈杂的人声逐渐平息下来时,邢云艳才从恍惚中走了出来。

她张开眼盯望着台上,只见主持人正与厂长在悄悄地商量着什么事情。过了一小会,主持人重又抬起话筒,对着场下说:

“为了鼓励更多的员工为企业发展多做贡献,刚才厂长已经正式授权我在会上宣布,同意破例招收邢云艳同志为我们厂职工。如果云艳同志没有意见,就请厂人秘股抓紧与县劳动局联系,按程序报批招工手续。”

主持人的宣布,博得了全场更为持久热烈的掌声。小婶不停地用手抚摸着云艳光滑的辫梢,嘴里喃喃着:

“云艳,你真了不起,难怪我家丰收对你的事那么上心。”

邢云艳面对突如其来的喜讯,一下子紧张得不知说什么为好。她只是连连向着小婶发问:

“这是真的吗,我可以进厂当工人了?”

第 14 章(2)

会散了,一个守在餐厅门口中年男子,叫住正与小婶并肩往外走的邢云艳:

“我是厂人秘股的武股长,根据刚才会上领导的布置,请你到人秘股去一下,我们想了解一下你的基本情况。”

人秘股办公室。

邢云艳在一张登记表上“户口性质”栏下,填上“农村”两个字。

望着邢云艳填写的表格,武股长急切地问:

“你是农村户口?”

看到邢云艳肯定地点点头,武股长浓浓的双眉紧锁了起来:

“你爸不是镇干部吗,你应该是城镇户口吧?”

邢云艳从武股长的吃惊神情中,立刻猜想到,伴随自己20多年的身份噩梦,又在作秽显灵了。她慢慢地放下手中填写表格的笔,用一种幽怨而又无奈的语气说:

“我妈是农村户口,我只能随我妈。武股长,不管这次招工成不成,我都从心里感谢厂里。”

武股长见邢云艳刹那间心情急转,他连忙安慰云艳说:

“你等一下,我去向厂长回报一下。”

说完,武股长便急急地来到隔壁厂长室,向领导回报了这一情况。

花边厂厂长室。

几位厂领导显然都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厂长在听了回报后,焦急地问武股长:

“我记得过去不是能办亦工亦农的吗?”

武股长回答:

“亦工亦农在文革前后有过,现在已经停办了。”

见自己好心提出的破例招录,竟然会出现这样的意外,素有杀伐决断的厂长一时也没了主意。他见武股长正在等着答复,略作沉吟后便对他说:

“先不要对小邢说什么,让她回去等消息。你马上去县劳动局咨询一下,看看有没有其它渠道可以解决。”

见武股长回身出门,厂长又连忙喊住他,叮嘱说:

“你去劳动局,绝不要说我们厂又招工了,这仅是个特例。天王老子想要夹带人进来,你都一概回绝!”

肖敬群宿舍。

里间房里,邢云艳头上蒙着花绷,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透过斜掩的花边角,可以窥见她眼角的泪水正在顺着脸庞往下流淌。

手上抱着强强的肖敬群,无声地徘徊在窗前的三抽桌旁。一会儿望望窗外,一会儿又端祥一眼胸前的儿子。强强好象也感觉到家中的气氛有点异常,见爸爸不做声,便也沉默着望着窗外。

云艳妈正在外间煤气灶旁忙碌着一家人的晚饭。

时间不长,云艳妈走到房门边,向肖敬群做了个吃饭的手势;又指了指里间的云艳,意思是让他去问问,现在是否吃饭。

肖敬群来到床边,慢慢移去云艳挡在脸上的花绷,低声问:

“妈饭做好了,起来吃饭?”

邢云艳一身的疲惫,她抓过床头的枕巾,擦去眼角的泪痕,然后推了推敬群抱着的强强,说:

“你们先吃吧,我现在不想吃。”

肖敬群见云艳仅一天功夫,就显得眼眶深陷、面容憔悴,心中心疼得不得了。他一边焦急地拉云艳下床,一边怂恿手中的强强,让他催妈妈起来吃饭。外屋的云艳妈大概是听到里屋的动静,也走过来劝女儿饭一定要吃。

拗不过众人的规劝,云艳理了理有点散乱的头发,起身下床向桌边走去。他一边走一边问肖敬群:

“敬群你说,不知怎么的,上次教师转正没上,我也没有这么伤心。”

肖敬群抚摸着云艳的后背,在她的耳旁尽量用轻松的语调来安慰:

“那时你不是还懵懂嘛。现在当妈了,知道肩上有担子了。云艳我告诉你,招工当然好,以后到老有退休金拿。但万一转不了,也不是就天塌地陷了。现在你每月的刺绣收入,也有好几十块钱,这钱誰还能不让你挣?”

听肖敬群这样说,云艳的心中略微好受了些。她从肖敬群手中接过孩子,将他安放在凳子上,又在孩子的在碗中夹上些菜,让他自己吃,这才坐下来默默地吃饭。

正在这时,云艳爸从外面匆匆回来。他一放下手中的提包,就对着站起身向他打招呼的肖敬群说:

“刚才丰收打电话到税所,你们都下班了没人接,便打到我那里。他说花边厂小婶传来消息,说城边郊区户口现在松动了,只要花钱就能买到城镇户口。厂里保证,云艳一旦解决户口性质,招工就没问题。”

乍听邢书诚说出这样的消息,一屋子的人全怔住了。云艳妈大张着嘴巴连连问丈夫:

“丰收真是这样说的,这违不违法?”

邢书诚没好气地瞪了妻子一眼,不屑地说:

“我还能撒谎怎么地?这卖户口是政府出面搞的,收入用于城镇建设。”

云艳妈又问:

“他有没有说要多少钱才能买到?”

邢书诚回答:

“他说了一个大概数,不是太准,大约是8000块钱一个人。”

一听要8000块才能买来一个城镇户口,满屋的人顿时又气馁了下来。

云艳抬起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推,叹了口气说:

“8000块一个户口,我要绣多少针才能挣到啊。”

肖敬群倒没有象云艳那样,去计算8000块要花多少劳动。在他心中,已经用最快的速度,算清了他们在银行的所有存款。当清楚倾尽全部结余,也买不来一个户口时,肖敬群平静了下来。他尽量用一种无所谓的口吻向大家说:

“8000块一个,确实是太高了。我们家又不是暴发户,到哪儿凑这钱去,我看就不要动这个脑筋了。”

云艳妈见女婿这样说,知道他是目前拿不出这个数目。想起自己一辈子就因为这农村户口,到老来不仅没个保障,还拖累女儿一家。于是,她便快步走到女儿身边,掰过云艳的肩膀,向她问道:

“现在你们家里能有多少钱?不够爸妈帮你。妈这辈子亏就亏在这农村户口上,走到哪儿都低人一等。现在既有这个机会,你们千万不要放过,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邢书诚见妻子说得这样决绝,也怦然心动起来。他转过头问肖敬群:

“你们银行里能有5000吗?这样吧,我马上去办公室,将我平时镇里发补贴的存折拿来给你们。上面大约有2000多块钱,不够再从你妈保管的工资折上再凑一点。你妈的话有道理,买个户口能进花边厂,这还是值得的。”

见岳父、岳母这样支持自己,肖敬群的眼圈都有点红了起来。他一把拉住拔腿正往外迈的邢书诚,用略带哽咽的声音说:

“爸、妈,你们的那点钱是用来防老的。我们没能孝敬二老,还要反过来用你们的钱,我真的感觉对不起你们。我和云艳都还年轻,什么困难我们都能挺过去,就请二老别为这事操心了。”

邢书诚瞧了瞧肖敬群紧紧拉着他的双手,试着挣了挣仍没有挣脱,便冲着肖敬群发起急来:

“敬群你这孩子怎么啦,你认为我和你妈都七老八十了是不是?养老那是多少年后的事,办什么总要先拣急的来!”

说完,他便不由分说地掰开肖敬群的手指,抬脚往镇政府大院而去。

邢书诚一走,云艳妈便催女儿打开柜橱,找出收藏在小抽屉里的银行存折。然后又将户口簿也找出来,与存折放在一起,装进一只大大的信封里。云艳妈对肖敬群夫妻俩说:

“明天一早,敬群你将税所事情安排一下,你们俩一道进城,专办户口的事。”

巻烟厂生活区。

紧邻宿舍不远,就是烟厂的幼儿园,不少孩子正在快乐地玩耍。

解丰收来到幼儿园门口,通过门卫领出娇娇,父女俩一路嘻闹着回到家里。

邢云华宿舍,娇娇奶奶正在厨房间做饭。

解丰收让娇娇向奶奶打过招呼后,便到房间里继续与女儿逗玩。娇娇坐到爸爸腿上,兴奋地向解丰收说:

“爸爸,今天老师给我们教英语歌了,我全会唱了,我唱给你听好吗?”

“好呀,快唱给爸爸听听!”

才上幼儿园中班的女儿就会唱英语歌曲,这让解丰收感觉十分惊奇。他连忙将女儿放到地上,腾出手来帮着打节拍。

毫不怵场的娇娇,随手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小手绢,边做动作边唱起来。一时间,稚嫩可爱的童音响彻了整个房间。

门口响起了钥匙开锁的声音,门开处,衣着得体的邢云华走了进来。她一探头见解丰收正在房间里逗着娇娇,便惊喜地问:

“今天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怎么还没到周末,就有空回来视察?”

解丰收见妻子回来,连忙对云华说:

“你快来看,我们娇娇都会唱英语歌了,比她老爸都强了。”

邢云华向解丰收不屑地撇了一眼,不无得意地向解丰收说:

“瞧你这大惊小怪的样!你别忘了,烟厂幼儿园可是全市最好的幼儿园之一。”

说完这话,邢云华抱起地上的女儿,一边亲着,一边满腹狐疑地打量着解丰收继续问:

“你还没说呢,你今天到底回来干啥来了?”

解丰收感觉云华今天情绪不错,便乘势用讨好话语回应道:

“没事就不能回来啦,想老婆了呗。”

邢云华向解丰收做了个唾唾沫的口形说: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呢,你回来肯定有事。”

解丰收见心事已被云华猜透,便不再绕弯子。他向云华说:

“你妹妹云艳这次被花边厂大会表彰,同意破例招收录用,但由于农村户口办不了手续。小婶告诉我,现在花钱可以买到城镇户口,不过要8000块才能买一个人。我估计敬群他们在存款上肯定吃紧,所以过来找你商量,看能不能帮帮他们?”

云华见丰收是为这事特意来的,便用眼神定定地打量着丰收,脸上的表情由莫名惊诧转为略带醋意的审视,她夸张地向解丰收点着脑门说:

“我说你解丰收怎么有这么大的精神,专门跑来为别人办事!原来是老情人请你跑腿来了。”

听云华误认为是云艳找他帮忙的,解丰收连忙解释说:

“可不是云艳找我的,敬群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来与你商量。我想云艳是你亲妹妹,遇有这种急事,你不会坐视不管的。”

听丰收这样说,云华也收起了自己的玩笑态度,她一本正经地对解丰收说:

“要是买户口得这么多钱,我倒想,能不能通过关系不花钱来办。”

对云华冒出这样的想法,解丰收感觉可笑,他不屑一顾地对云华说:

“这可是办户口呀,我的姑奶奶,誰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见解丰收将户口事情看得如此神秘,邢云华轻蔑地向丰收撇撇嘴说:

“找省政府办公厅主任来办怎么样,能办得了吗?”

猛听邢云华说出这么高的头衔,解丰收立时便哑了壳。他相信,这个层级的领导出面,说不准办户口还真就是举手之劳。不过,让他将邢云华与省政府的高官相联系起来,他还是感到有点难以置信。他疑惑地问:

“你能请动省政府办公厅的人?”

见邢云华得意地点头,解丰收眼中露出佩服的神情。

突然,解丰收象是想起了什么,他急急地问云华:

“你说的这位主任,是不是那个李实李秘书?”

云华回答:

“是啊,你见过的。”

一听说邢云华想找的是这个人,解丰收倒抽了一口冷气,心中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恐慌。他清楚地想起那次桃花岛之游时,李实那鹰隼一样的眼光,在云华身上贪婪游弋的情形。想到这里,解丰收毅然决然地说:

“算了吧,我宁可花钱去买,也决不让你去找这位李主任!”

事情还没容商量,就遭遇解丰收如此激烈反对,这让邢云华感觉有点突兀。她愣愣地张大双眸,反复打量着脸色红涨的丰收。当她慢慢地从丈夫的脸上,品读出激烈情绪背后的“小小”醋意后,云华惬意地笑了。她伸出手指在丰收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做个鬼脸说:

“瞧这德性!不找就不找。这样吧,明天我向厂里调一天假,随你一起去山南。把存折带上,他们缺多少全由我们补,这样可以了吧。”

见妻子这样说,解丰收上去一把就将云华抱起来转了一圈,嘴里说:

“还是老婆好...”

邢云华揪住解丰收的鼻子,带着笑容说:

“这次又是你主动管起云艳的事情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是不是?”

解丰收见老婆与自己开玩笑,便也涎着脸皮说:

“姐夫跟小姨,此事不稀奇嘛。”

邢云华一见解丰收摆出了无赖的架式,立马一挣站下地来,指着他的鼻子说:

“好啊,你敢!”

第 14 章(3)

郊区乡政府办公室门外。

丰收、云华劝妹妹连同强强的户口一起买下,敬群、云艳坚持只买一人,理由是今后强强户口自然会随迁。

交费时,云华拿出带来的钱,争着补齐费用缺口,并让云艳将存折还给爸妈。

...郊区派出所,邢云艳、邢云华等在户籍警那里开具了同意接收户口证明。

高集镇政府所在地村委会,邢云艳与妈妈一起,办理户口迁出手续。

村委会派出办事人员,手捧一盘大大的巻尺,拿着承包地原始底册,与云艳母女一起,来到村民组长家里,说明情况。

村民组长听罢,一边连声祝贺:“好事,好事。”,一边扛起大锹,与众人一起来到镇口的责任田边。在反复丈量了之后,村民组长确定了一处地点,寻来一根树桩插在地上,拉起绳索,便挖起地沟来。村民组长告诉云艳妈:

“以后你们家的责任田,就以这里为界,沟那边你们就不要种了。”

...花边厂人秘股,云艳将户口证明,招工登记表格等交到武股长手中。

肖敬群宿舍。

云艳头戴白色工作帽,身扎白围裙,正对着衣橱镜子左顾右盼,云艳妈、肖敬群欣喜地围在两旁。洁白的围裙上,“山南县花边总厂”的红色魏碑印字清晰在目。

门外传来强强的哭闹声,云艳连忙去门口张望。只见强强满脸眼泪鼻涕地从墙角处走来,身后还跟着同院的两个小孩。见到大人,两小孩争先恐后地向云艳报告:

“是外边二柱子打的。”

云艳见孩子没有什么伤处,便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掏出手绢给强强擦泪。强强见妈妈头上的白色帽子很好玩,便忘掉哭闹盯着要。云艳脱下帽子套在强强头上,结果帽子太大,挡住了眼睛,惹得小家伙气恼地一把将帽子扯下来扔到地上,一家人都开心地笑了。

就在邢云艳珍惜地将围裙、帽子放到一起,仔细地折叠起来,准备放进衣橱里时,门外跑进来一群平时在这里学刺绣的小姐妹。

只见跑在头里的银娣,一把抓过云艳正往起收拾的围裙、帽子,比划着摆在身上,跑去镜子前就左顾右盼起来,嘴里还不停地询问:

“你们快来看,我戴上帽子怎么样,好不好看?”

一起来看热闹的其他姐妹,见银娣一个人臭美得不行,便也纷纷性急地围过来,向她争夺帽子和围裙,准备试看。一时间帽子、围裙在众人的手中,几乎拧成了麻花。

这让在一旁看着的邢云艳,心疼地大叫起来,连忙上前阻拦。

这时,一脸兴奋的银娣突然又有了主意,她转了一下眼珠说:

“大家都不要抢了,我看这样,我们将云艳的围裙、帽子借上,到照像馆去,一人拍上一张,这样可以永久地放在家里,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你们看好不好?”

银娣的建议,引起了在场姐妹们的一致响应,包括邢云艳在内,大家很快就达成协议:所有在场的人,一人拍一份,钱先由邢云艳统一支付,待到发绣花工资时,按实数扣除。

一行十数人,拿着印有花边总厂标志的围裙、帽子,浩浩荡荡、兴高采烈地走出税所大门,直往镇中心的照像馆而去。

光明中学初一(6)班。

教室门前的牌子下面,“春蕾”班的标志十分醒目。

放学铃声响起,老师通知班上学生,下午电视台来拍新闻片,请大家统一着校服来上课。

丫丫待同学们都差不多走完后,来到老师面前,怯怯地向老师问道:

“老师,下午拍电视片,我能让我的高伯伯来和我们一起拍吗?”

对丫丫的这个提议,老师感觉非常有意思,她问丫丫:

“你说的高伯伯是资助你上学的伯伯吗,我们怎么联系,他会来吗?”

丫丫信心十足地说:

“伯伯给我留了几个电话号码,我打电话去他准来。”

老师十分赞同丫丫的想法,她连忙对丫丫说:

“你将电话号码找出来,我带你到办公室去打电话。”

丫丫高兴地跳着说:

“我已经准备好了。老师,打电话时,请不要让伯伯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向他说买书钱不够了,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丫丫来到老师的办公室,老师帮他拨通了税务所的电话。

随着铃声响起,电话那头的高维卿拿起听筒。当他听出是丫丫的声音后,惊喜异常,他连连向丫丫问:

“丫丫,我是高伯伯。你怎么啦,有事吗,你现在在哪里?”

丫丫听到伯伯熟悉的声音,兴奋得眼圈都有点发红,她连忙对着话筒说:

“伯伯,学校布置统一买书,我的钱不够了。请你下午四点,务必准时到我们教室门口,千万不要忘掉了。”

听了丫丫急切的话语,高维卿就象被电击了一样,刹那间脸色苍白。他颤抖着嘴唇,嗫嚅着对着话筒说:

“丫丫别急,丫丫别急,伯伯下午一定去。你告诉老师,书保证买,我们决不拖班里后腿。”

放下电话,高维卿狠狠地拍了一下办公桌,操起话筒就拨通了儿子卫东的电话。

接电话的正好是卫东。他刚问了一句“爸您怎么有空打电话来”,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父亲气急败坏的呵责声:

“卫东我是怎么跟你交待的,丫丫的钱不够是怎么回事?丫丫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没钱她怎么上学。你这样做对得起死去的任爷爷吗!”

面对父亲连珠炮一样的责问,卫东一下子被呛白得如入五里雾中。当他听出父亲是为丫丫的生活费发火时,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下。他尽量用平缓的声音向爸爸说:

“爸,丫丫的钱我是准时存进去的,会不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你准时存进去,丫丫能那么急向我要钱?算了,以后我再也不放心让你办这事了!”

说完这话,高维卿将话筒重重地放回话机。

满怀委屈的高卫东,手里拿着话筒,听着耳机里“嘟、嘟”的忙音,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在思考的片刻后,心事重重的他从屋里推出摩托,跨上车直奔高集而去。

“春蕾”班教室门前,与往常一样,平静之中带着温馨。

静静的走廊里,此刻并没有学生在走动。门前一位老师,好象看到了行色匆匆、风尘仆仆的高维卿父子,不动声色地走进教室。

高维卿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见时间正好,便与卫东一起来到教室门前向里探头。

就在此时,原本寂静无声的教室,突然响起了数十个孩子充满童稚气的问候声:

“伯伯好,春蕾班全体同学向你们敬礼!”

随着孩子们的问候声,二人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排手持纸做花束的学生,而站在最前面的,正是他们急切想看到的丫丫!只见丫丫笑靥如花,满脸骄傲的神情,她跑上来拉住高维卿的一双大手,幸福地向身旁的老师说:

“我就知道一打电话伯伯准会来的。”

高维卿并没有注意眼前场景的特别,他的心思只专注在丫丫的身上。他快速地蹲下身子,一把搂过丫丫的双臂说:

“丫丫,接到你的电话,可把伯伯急坏了。都怪伯伯,给你的钱留少了。你瞧,钱已经给你带来了,要买什么书,伯伯陪你一起去买。”

高维卿的话,引得在场师生开心地大笑起来。丫丫得意地向高维卿说:

“伯伯,我那是骗你的。今天电视台来我们班拍电视,我想让你和我们一起拍,所以就请老师帮忙打电话约你过来。我要说拍电视,你会同意过来吗?”

说到这里,丫丫将头转向身旁的老师,笑着问:

“老师,是不是这样的?”

见事情的原委原来是这样,高维卿一颗纠结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仰起脖颈朝丫丫身后的老师点了点头,再放眼扫了一眼围在面前的同学,这才发现就在孩子们的身后,正有一台摄像机在对着他和丫丫拍摄。

这一下可让高维卿慌了手脚。他一边本能地举起手掌,挡在了镜头前;一边挪动脚步,弯起腰直往身材较高一点的老师身后躲避,嘴里还连连推辞着:

“拍我干什么,我又没做什么事。记者同志请你多拍孩子们,你看他们举着花拍出来多好看!”

这里高维卿神色慌张的推辞躲避,那里摄影记者却象故意找茬似的追着他拍摄,这让高维卿不禁有点气恼了起来。他回转头向记者正色道:

“我说你这记者,拍什么不行,非要拿我一个老头子来现眼。”

见高维卿真的有点生气了,一直藏在摄影机后面的摄影记者,这才关掉机器露出脸来。他向高维卿歉意地微笑了一下,向高维卿说:

“高所长,您不认识我了?”

听记者在向自己打招呼,高维卿仔细一看,这才认出,摄影的记者不是别人,正是以前在高集拍过电视片的省台记者大东。

高维卿迎上来与大东握了握手,向大东说: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合起来出我洋相。”

大东连忙解释说:

“高所不是这样的,只到你刚才进教室后,拍到脸部特写,我才认出是你。”

高维卿见遇到熟人,便无所谓地对大东说:

“那你快将我的镜头全部删掉,放在上面活丢丑。”

大东听高维卿这样说,脸上表情刹那认真起来,他自信而又真诚地对高维卿说:

“我要真心实意地告诉您,刚才您安慰丫丫、躲着推辞的那段录象,是我今天拍摄到的最感人的画面。那里面没有任何摆拍的痕迹,是最能反映您施恩厚德、不图回报的美好心灵的。所以,您如果要求我删其它画面,我都可以答应您,唯独那一截,坚决不能删。如果删了,我对不起组织拍摄的春蕾班师生,更对不起从心里敬爱您、感恩您的丫丫,您说是不是?”

大东的这段解释,让高维卿觉得,再坚持就有点强人所难了。于是,他抬起手掌在卫东的肩上轻轻的拍了两下,然后又蹲下身子抚摸着丫丫的辫梢,对她说:

“你这个小鬼头,跟伯伯耍起心眼来了。你知道吗,今天为了你,卫东哥哥都挨了委屈了。”

望着这朴实的父子俩,教室里所有在场的领导、老师、记者,以及全体学生们,都报以热烈的掌声。

第 14 章(4)

(92年春)

县税务局朱副局长办公室。

正在往笔记本上抄写资料的朱副局长,搁下笔,端起案头的茶杯呷了一口,对着笔记思索着什么。

门开处,人秘王股长手拿一只硬纸板封面的文件传阅夹走了进来,向朱局长说:

“朱局,今天有一份税务总局的文件,是开展全国第一个税收宣传月的通知。刚才陈局已经阅过了,批示由你阅处。这是一件大事,您是分管领导,我们股又是承办单位,所以想请您抓紧时间看一下,好尽早研究贯彻方案。”

朱局见是这么回事,便推开面前的笔记,打开文件夹说:

“是总局的文件?那我现在就看。”

在概略浏览了文件的主要内容后,朱局沉思了片刻,提笔在粘贴于文头上的<文件阅办单>上,签上“由人秘股牵头,于近期提出方案交局长办公会研究。朱达善 2月10日”字样,便将文件交还给王股长,并叮嘱道:

“这是总局第一次以宣传月的形式开展税收宣传,肯定不同于前两年的单项宣讲、征文之类的活动。尤其是最后总局要搞优秀项目评选,这更要我们认真对待。王股你要多吸收大家的意见,看能不能从本地实际出发,搞出个把有特色的项目来,加入到总局、省市局的评选行列中去?”

王股见朱局一开始就提出了这么高的要求,不禁面露难色。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

“我尽力吧。”

“不是尽力,而是全力争取!”

朱局在他身后,用手指着他的背影,大声强调。

挂有“人秘股”牌子的办公室,开着的门内,不时传出打电话的声音。

文字秘书陆宜章,手里攥着话筒,不停地往外拨着电话。

当他拨通团县委的电话,找到团委宣传部的刘媛媛后,他欣喜地对着电话说:

“老同学,我是税务局的陆宜章,我有事想找你帮忙。”

电话那头的刘媛媛,感觉有点意外,连忙问:

“有什么事?你说吧。”

陆宜章便在电话里向刘媛媛说:

“国家税务总局最近发了一个通知,要在全国开展第一个税收宣传月活动,我正在起草贯彻方案。局里这次要求比较高,要争取有优秀项目参加省市、全国评选。一般项目比如挂标语,设点咨询、征文评选、县领导电视讲话等,方案我已经有了。关于参评项目,我有个搞一次专题演出的设想,主题就叫‘税法之春’。不知道这个想法切不切实际,所以想找你商量一下,请你给提提看法。我好决定取舍。”

刘媛媛一听是这么回事,手握话筒的她思索了一小会,信心十足地对话筒那头的陆宜章说:

“‘税法之春’,这个名字听着就很新颖、响亮!你的这个设想,据我分析完全可行。我建议你们不要搞剧场演出,而是搞街头演出,这样效果更好而且节约。演出时除了用一些税务人员参加演出外,可以从县文化部门请一些演员参与,这样可以保证演出质量。目前多数演出团体由于观众大幅减少,演员基本闲置在家,请他们参加只要额外给点酬劳就行,费用不会高。”

刘媛媛的回答,让陆宜章欣喜若狂。他小心翼翼地问:

“你的这些信息准确吗?”

刘媛媛不屑地对着话筒撇撇嘴说:

“你忘了我是搞什么的啦?不瞒你说,最近一段时间,我几乎天天跟他们在一起。再说,你们局的史文泉史局长家属,就在县淮剧团。你问问他就知道,情况是不是这样。”

陆宜章听对方说得如此肯定,知道情况准确,对搞“税法之春”的信心更加坚定了。他对话筒中的刘媛媛说:

“团委和税务这两年的合作一直很好,这次活动你一定要大力支持哟。”

刘媛媛爽气地说:

“没问题,你们什么时候定下来了,我陪你们一家一家去跑。”

县局二楼小会议室,局长办公会正在这里举行。

由于是研究税收宣传月方案,因此王股和陆宜章都列席参加。在所有的方案经过逐条讨论通过后,朱达善拿过王股面前的草案底稿,仔细看了看,转头对陈恩达说:

“方案这样就定了,我和王股马上就去县政府相关部门协调联系。不过,关于请杨县长录电视讲话的事,最好还是陈局你跑一趟比较适合,我们去恐怕人微言轻了些。”

陈恩达觉得朱局说的有道理,便点点头说:

“行,杨县长那里由我出面去请。你们只管将稿子给我,什么时候录像,你们就不用管了。”

...朱局、王股、刘媛媛一行来到县文化局。稍显寒酸的办公室里,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副局长。在听了是为搞税收公益宣传演出后,当即表示:抽调得力演员参与,地点就定在鼓楼门前广场,不收任何费用。

...县城管办。朱局长等将拟定的悬挂横幅、设点咨询的街道广场名册交给相关人员,接待人员在一处一处地核对了具体地点后,明确表示:所列几条街道,他们马上通知准许悬挂过街横幅。几个咨询场点,到时会有人员协助维持秩序。

...县教育局。朱局一行拿出一份<中国少年报>,以及事先草拟的联合《开展税收征文活动的通知》,交给接待人员。刘媛媛指着文尾的发文单位,强调拟由团县委、教育局、税务局共同举办。接待人员表示:他们十分赞同开展此项活动,将向全县各所学校提出明确贯彻要求。

小小的山南县城,随着宣传月活动措施的有序落实,税收宣传的气氛空前浓郁了起来:

打开电视,本地频道节目中,杨县长的电视讲话在轮番播出,屏幕上的“第一个税收宣传月”标志十分醒目。

翻开<山南报>,由团县委、教育局、税务局联合发文的税收征文通知,清晰在目。不少学生、市民、税务人员在饶有兴致的翻看征文通知上的内容。

行走的县城的主要街道上,不时有署名山南**厂(公司)的税宣横幅迎面而来。还有一些临街商铺,悬挂有竖式条幅,内容同样是宣传税收的。一时间,“人民税收为人民”、“税收带来祖国美”等语句,成为小城市民街谈巷议、耳熟能祥的口头禅。

“春蕾”班教室。

课堂正面的黑板上,用粉笔书写的“税收征文主题”一览无余。老师告诉大家:

“今天两节作文课,就写黑板上的内容,题目大家自拟。对于较好的作文,将发表在校刊上,并重点推荐到<中国少年报>参加全国评选。”

丫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双手托腮,眼睛怔怔地打量着黑板上的征文主题。在她的脑海中,不时地想象起自已已经牺牲的爷爷,视死如归、被敌人残忍杀害的情景;不时地回忆地高伯伯祭奠所长爷爷时所流露出的兄弟情怀、战友胸襟;还不时浮现起高伯伯送他来春蕾班学习以及面对摄影镜头惊慌躲闪的感人画面。

想到这里,丫丫的写作思路清晰灵动起来。她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下“我的税务爷爷和他的战友”作为标题,之后便运起手中的笔快速写作起来。

很快,丫丫充满真情实感的征文,被老师作为范文在班上宣读。当读到爷爷壮烈牺牲在敌人铡刀下的场景时,讲台上的老师和不少学生,都流下了感动的泪水,课堂上一片哽咽之声。

乡镇邮电所。丫丫和老师来到柜台前,购买了8分钱邮票。丫丫在信封上填写“中国少年报税收征文组收”字样,丫丫和老师满怀期望地共同将装有征文的信封投进了邮箱...

山南县城鼓楼广场。

县城中心的鼓楼,是一座具有400年历史的建筑。鼓楼周围的广场,是小城市民休闲购物最重要的场所。

“税法之春”文艺演出,地点就选在鼓楼北面广场上。

舞台由从文化馆借来的一溜宽櫈拼在一起搭成,上面覆有一层厚厚的绿色油布。正面后方,横拉着一幅一人多高的天蓝色幕布,当做背景。上面用大红腊纸剪贴的“税法之春”几个美术体大字,飞扬灵动,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分外醒目。一架电子琴,一只如同床头柜大小的音箱加播放器,外加两只落地式话筒和敲打节奏用的木梆、撞铃之类的东西,就是演出的全部音响伴奏系统。此刻的音箱里,一曲邓丽君的<甜蜜蜜>正在缓缓播送。

台上背景幕旁边,陆宜章身着税服,画着淡妆,正与身边一位也同样画好妆的女同志交谈着什么,他俩是今天演出的男女报幕员。

舞台的侧后方,大约有二十多名统一着装的税务人员正在整队,王股手捧着一张名册在挨个点名。

朱局长陪同电视台及报社的记者,围绕舞台的外围在巡看。一名记者看中了不远处的一个石阶,开始爬上爬下地选择合适拍摄的角度。

从音箱里开始播放音乐起,就不停地有男男女女的市民向舞台这边集结。住所离得较近的市民,还从家里带来了各式各样的櫈子,准备坐下来一心一意地观看。一群顽皮的儿童,不时地爬到台上去,相互追逐打闹。有两个自扮鬼子兵的小孩,在遭遇“八路”后,嘴里大叫着“快快地,开路一麻斯!”,连滾带爬地满台奔跑,引得围观的人群爆发出阵阵笑声。

第 7 集 代 课遭清退 ()1

(1985年春夏)

邢云艳家。

原来云艳父母所住的房间,现在成了云艳的新房。油漆一新的门扇上,一个大红纸剪的双“喜”字,端端正正地贴在上面。

邢云艳和妈妈一声不吭地坐在饭桌边,两人眼睛都定定地望着桌前的地面,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

门外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邢云艳起身往门外一看,见是肖敬群回来了,就起身将桌上的凉饭倒回锅里,重新盛饭来吃。

肖敬群见家人在等自己回来吃饭,就对岳母说:

“妈,你们先吃就是了,不需要等我的。爸还没有回来?”

云艳妈抬头向肖敬群望了一眼,招招手让他坐下,然后对肖敬群说:

“云艳学校里人说,象他们这类的民办教师清退工作,已经到眼前了。条件符合的转正,不符合的全部走人。”

猛听这个消息,肖敬群的头脑里一阵发愣。他转脸问正在低头盛饭的邢云艳:

“你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邢云艳此时正手捧着两碗饭走过来,听到肖敬群问起,眼中的泪水再也无法忍住,一下子伏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下,云艳妈和肖敬群都乱了方寸,肖敬群连连摇晃着邢云艳的肩膀,嘴里不停地劝着妻子,云艳妈则厉声地说:

“云艳,你千万不能哭的,这样对肚里的孩子不好。”

云艳收住哭声抬起头来,告诉肖敬群:

“这话是学校教导主任告诉我的。我们学校原来一共有12名民办教师,其中5名是城镇户口,已经全部转为正式教师,其余7名农村户口性质的,通过统一考试又转正了3名。我上次考试差了5分,没能通过,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

肖敬群听妻子说到考试的事,这才想起前一阵子云艳是向自己说起过考试的事,但由于当时所里正让自己筹备纳税档案建设的事情,就无暇顾及妻子的考试复习。想到这里,他一拍自己的脑袋:

“当时你是和我说过考试的事,可我太大意了。我还以为这是教育系统正常的业务考核。我想等忙过这阵,再认认真真地帮助你一起复习,没想到事情竟到这步田地!”

说完,肖敬群用双手定定地扶着妻子的双肩,眼睛直视着桌上无人问津的碗筷。他的头脑中在焦急地想象着,一旦云艳失去了教师的身份,那云艳在平时的一帮小姐妹面前、在两边的家庭眼里,那种失落感和自卑感她能否承受得住?

心绪烦躁的肖敬群,起身在屋里来回踱着。他朝有孕在身、身材已明显发福的妻子望了望,他突然想起,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帮助云艳丢开烦脑,保持健康心态!

想到这里,肖敬群迅速地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故意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调,向邢云艳说:

“这是国家的政策,放在誰的头上都无话可说,这不是哪个人的责任。再说了,教师不当饭还能不吃?”

说到这里,肖敬群将桌上的饭碗塞到云艳的手里,连哄带吓地说:

“快吃饭,再不吃你肚里的孩子可不答应了。”

云艳妈也从房间里拿来一条毛巾,帮女儿擦干眼泪。

也不知是肖敬群的劝解起的作用,还是对自己肚里的孩子负责,邢云艳慢慢地揣起碗来开始吃饭。

正在这时,云艳爸爸邢书诚走进屋来。他一见大家的情绪,马上明白了几分。他向肖敬群说:

“清退的事情,镇里文教助理向我讲了。看来这次政策很明确,没有什么余地。”

说完这话,他又转向云艳:

“艳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誰不想一步登天跳出农门?说起这事,根子上还是怪我,怪我当时没能让你随我过来,转学到镇上的学校就读。以至现在基礎不牢,考试就竞争不过人家。”

听见丈夫这样说,云艳妈马上自怨自艾起来:

“哎,说来说去,都是我这农村户口拖累的。这农村户口,让我到老了都没有一份正式工作。这还没完,现在又拖累到了我女儿头上。我女儿要是城镇户口,不就直接转正了?”

邢书诚见云艳妈说着说着又扯到了这理不清的话题上,不禁有点心烦;但想了想,觉得她说得也在理,便压住已到嘴边的话头,只是向她瞪了一眼。

“爸妈就是偏心,当时要是让我过继给姑妈家,那么现在就是我在城里电影院工作。”

一听爸妈说到户口的事,云艳随即想到现在城里工作的姐姐。姐姐的城市户口身份,一直是云艳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东西。

听到女儿娇嗔的话语,云艳妈心疼地理了理女儿的秀发,悄悄地对着云艳的耳边说:

“你要是在城里工作,那敬群就不是你的啰。”

“不是就不是,那不还有解丰收嘛。”

听到女儿的回答,云艳妈感觉心头一愣,她抬起头瞧了瞧女儿,见女儿脸上没有一丝顽皮的神情,便苦笑了一下,伸出手指在女儿的脸上轻轻地刮了一下。

肖敬群听到邢云艳的话,不觉心头一愣,翻起白眼向邢云艳狠狠一瞪。

瞧着肖敬群的吃醋模样,泪痕未干的邢云艳忍不住地苦笑了一下,继续大口吃起饭来。

经过一阵情绪的渲泄,全家人心灵的阵痛得到了短暂的平服。

一家人的饭还没有吃完,镇政府的通讯员匆匆跑来找邢书诚,告诉他:

“全镇各小学未能转正的代课教师,有二、三十人,正往镇党委办公地集中,刘书记让你现在就到办公室去,共同做好说服教育工作,千万不能让事情闹大。”

邢书诚一听是这么件事情,立即放下手中的饭碗,同通讯员一道,急急往办公室而去。临出门时,他特意告戒云艳:

“你是干部家属,你千万不要跟着起哄!”

这里邢书诚刚走时间不长,云艳家门外,与云艳一起在学校代课的三位未能转正的老师,在往里探头,见云艳在家,便径直走了进来,悄悄对云艳说:

“云艳,全镇没有转正的代课教师下午全来了,他们让我们四人现在也一起都去,这样人多一些,说话也管用。”/>

邢云艳见是这样,疑惑地朝肖敬群望了望,没有做声,好象是在征求肖敬群的意见。

肖敬群正待说话,云艳妈搭进来说:

“你们几位同事看看,我家云艳现在怀孕在身,肚子都这么大了,实在是不太方便,就不要让她去了吧。”

那几位同事一听云艳妈用怀孕推托,立马显得十分不快地说:

“谁家没有特殊情况,这可是我们自己一辈子的饭碗大事,大家都要这样往后退缩,那谁还愿做这往前冲的冤大头呢?”

云艳一见同事发起了脾气,连忙起身向母亲说:

“妈,你就别说了,我去,到了那里我尽量注意就是了。”

肖敬群见状,知道再劝也是无益,便对云艳和三位同事说:

“她怀着孕,就请你们多照顾她一点儿,好吗?”

几位同事改变脸色热情地说:

“你们放心吧,我们找镇政府,也就是向上面反映反映我们的想法,我们毕竟在教育上干了多年,不能说一声不要就这么一脚踢开,我们心里实在是不甘。我们不少人都商定了,如果镇里解决不了,我们就上县里、地区,甚至省里、中央,反正我们不是一个、两个人。我听说,象我们这种类型的,有多少万人呢。”

高集镇党委会议室。

门里门外,都是前来上访的代课教师。现场一片嘈杂,不时有情绪激动者,用拳头擂着桌子。 中间的会议桌上,镇党委刘书记、秦秘书、邢书诚、余作儒等,轮流向来访者耐心地回答问题。

离人群中心稍远一点的地方,邢云艳挺着大肚子,在默默地观望。

高维卿宿舍。

解丰收向高所的宿舍里探了探头,见高所在里面,就径直走了进去:

“高所,最近云华的电影院有一位头头调走,腾出两间宿舍,领导说分配其中的一间给云华。本来我们想消消停停地等单位给我们间隔好再搬进去,但我叔叔告诉我,有人对这次分房不服气,想强占分给我们的房子。因此,现在我已经向我的一位战友借好了2000块砖,准备下午早一点走,连夜间隔直接住进去,以免夜长梦多。”

高维卿一听云华分到了宿舍,从心底为他们俩感到高兴,立刻说:

“这样好,没问题,那瓦匠工从哪儿找呢?”

解丰收回答:

“这好办,我和我的战友在部队经常做瓦工活,这点事小菜一碟。”

镇中小街,随着一阵“突、突”声,一辆满载砖头的手持拖拉机,歪歪扭扭地拐过街角转过来。拖拉机的两边扶手上,解丰收和另两个人,坐在上面。

车子正待走过镇政府院门前时,邢云艳随着一伙人,一路争辩着什么,从大院里走了出来,与解丰收的拖拉机,正好迎面而遇。

坐在车上的解丰收,猛然发现镇政府门前,出来这么一大群人,就觉得有点不对,待他发现了人群竟有邢云艳的身影时,更觉一定有事,便连忙跳下车来询问邢云艳:

“云艳,这么多人来镇政府,发生了什么事情?”

邢云艳见是解丰收,目光躲闪了一下,情绪低落地告诉他:

“我们学校所有的代课教师,凡是没有考过关的,这次统统一次性清退了,大家正在闹呢。”

对这件事情,丰收虽然早有耳闻,但现在成了现实,还是让解丰收心里很觉震惊。他瞧着大腹便便的邢云艳,想安慰几句,但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一时竟愣在了那里。

倒是邢云艳,见解丰收从拉砖的拖拉机上下来,便问:

“这是谁的砖头,你这是?”

解丰收连忙告诉她:

“你姐在电影院分到了一间宿舍,听说有人要强占,我便连夜拉点砖进城,以便间隔好直接住进去,这样最保险!”

邢云艳见是这样,情绪突然几近崩溃,她**跌坐在了地上,口中喃喃道:

“我姐的命真好...”

这一突发情况,让车上的解丰收慌得六神无主。幸好得到消息的邢书诚赶过来,边拉带劝地将云艳领去他的办公室,解丰收这才得以去忙他的事儿。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