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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之王》


正文 第一章

甚至当支线火车进站时,我还在对自己说:“不算迟,你现在还可以掉头回去。”前晚我横越英吉利海峡,已经旅行了一整天。在旅途中,我鼓起勇气,肯定自己绝非愚昧女孩,而是个下定决心且能付诸实现的明智女子。抵达古堡后会发生什么事,我做不了主。可是,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庄重自持,表现出自己从无绝望焦虑。若是他们拒绝我,我会隐藏自己对未来的想法,我会面对痛苦。我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个职务对我的意义。

在我生命中,第一次,我觉得我的外表是我自己喜欢的样子。我现年二十八岁,穿着暗褐色的旅行斗篷,戴着同色毡帽,它们的实用性远胜装饰性,旅行了一整夜后,我看来更像实际年龄,我未婚,因而常接受旁人怜悯的眼光,听别人说我是“老处女”、“嫁不出去了”。这些话中的含意惹恼了我,好像女人存在的目的就是去服侍某些男人。这是大男人主义的论点。从我二十三岁生日开始,我决心证明它是错的,我相信我正在这么做。生活中还有某些值得关心的事,我说服自己去发掘它。

火车慢了下来,另一位唯一下车的乘客是位农妇,她一手挽着一篮鸡蛋,另一手挟着一只活鸡。我搬下我的箱子,有好几个,那是我所有的财产,包括一个小衣橱,还有一些工作上必须的工具。

唯一的一位脚夫站在剪票口。“早安,夫人,”他说,“如果你再不快一点的话,婴儿就会在你到之前生下了。听说你家玛瑞三个小时前就开始阵痛,助产士已经到了。”

“拜托这次是个男孩,全是女孩,老天到底在想什么……”

脚夫对我的兴趣远超过那即将出世婴儿的性别,我注意到,他说话时打量着我。

我的箱子现在搁在脚边,当他向前吹哨,送火车继续上路时,一个老人匆忙跑进小小的月台。“嗨!乔瑟夫。”脚夫向他打个招呼,朝我点点头。

乔瑟夫看着我,摇了头,“男士。”他说。

“你是从葛拉德古堡来的吗?”我用法文问。我从小说惯了法文,我母亲曾住在法国,当我们独处时,常用法文交谈,不过父亲出现时,我们就讲英文。

乔瑟夫走近我,嘴巴微张,眼中充满怀疑。

“是的,小姐,但是……”

“你是来接我的。”

“小姐,我是来接劳森先生的。”他困难的说着这个英国名字。

我微笑着,试着在举止中强加入一丝冷淡,提醒自己这不过是我将遇到的最小阻碍。我指指行李上的标签:劳森博士。

然后,意识到乔瑟夫可能不识字,我解释道,“我是劳森小姐。”

“从英国来的?”他问。

我给他一个肯定的表示。

“别人告诉我是位英国绅士。”

“这是误解,是一位英国女士。”

他搔搔头。

“可以走了吧?”我问。看着脚下的行李,那位脚夫慢慢走过来,当他和乔瑟夫互望一眼时,我权威的说:“请把我的行李放进,这,嗯……交通工具,出发到古堡吧。”

多年来我一直学着自我控制,我没有感到任何值得忧虑的迹象。我的态度在这儿和在家中一样的有效,脚夫和乔瑟夫把行李装进等候的轻型马车中,我跟在后面,几分钟后我们上路了。“古堡离这儿很远吗?”我问。

“两公里左右,小姐,你很快就可以看到它。”

我望着这片盛产酒类的土地,现在是十月底,采收季已过,我假设他们正预备下一季的耕种。我们绕过小镇方场中的教堂和市政厅,在分枝状的小街上,有商店和住家,然后,我第一眼看到古堡。

我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刻,我的常识不见了,那是去年我安慰自己,一个一无所获的人,一定有许多聊以慰己的事。我也忘记自己是处在何种困难的位置。虽然逻辑理性要求保持谨慎,我还是轻笑出声并小声的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很高兴我来了。”

幸好我说的是英文乔瑟夫听不懂,我快速的问:“这就是盖拉德古堡吗?”

“就是这古堡,小姐。”

“不是法国唯一的盖拉德,在诺曼第还有一个盖拉德,狮心王理查曾被囚禁在那儿。”乔瑟夫咕哝道,我急忙接口:“废址很迷人,可是经过几世纪保存下来的古堡却非比寻常。”

“这个老古堡是九死一生,为啥呢,在恐怖时代,它差点被破坏。”

“多幸运啊!”我听出我声音中的情感成分,希望乔瑟夫没发现。我被古堡迷住了,渴望住进去,探索它,熟悉它。我觉得这就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若是我被带离它,我一定非常不快乐,而那绝非是因为回到英国我不知如何安顿自己。

暂时,我让那该有的谨慎盘踞在我和我对古堡的期待之间。在北英格兰我有位远房表亲,其实她是我父亲的亲戚,他提起她时总说:“若是发生任何事,你永远都可以去找珍表姊,她是个难缠的女人,你会有段难熬的日子,不过,至少她会尽她的职责。”对一个女人而言,这算什么期许,她已经被否定具有任何的吸引力足以出嫁,已经发展出一个保护壳,以骄傲来伪装自己。珍表姊……绝不,我告诉自己。我宁愿变成一个穷家教,依赖那些冷漠雇主的一时兴起或顽皮孩子的恶作剧生活,或做个整日抱怨的老女人的女伴。不,我将会孤独,那不是因为寂寞与屈辱的黑洞正等着我,而是因为我将被拒绝在我爱的地方享受无穷的工作之乐,只要想到世上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就足以让我的生活有乐趣。

它和我的想像不太一样,它远远超过我的期盼。生活中偶尔会出现真实世界比想像世界更兴奋、更迷人的情况,不过实在很少见,所以当它出现时,应该去充分体会。

也许我该好好享有此刻,因为它或许是未来一长段时光中我能享有的最后快乐。

所以我专注的凝视着这幢耸立在葡萄乡中的十五世纪建筑精品,我训练有素的眼睛可以看它个十年或二十年。那儿有十六世纪和十七世纪扩建的房子,不过这些添加,不但没有破坏原有的和谐,反而更增特色。我可以看到主建筑两侧的圆塔,我知道主楼梯在多角塔中,我对老建筑的常识非常丰富。虽然过去我极讨厌父亲对我的态度,但是却感激他传授给我的一切。它的外观是纯中世纪的,坚固的拱壁与尖塔使人觉得它是建来防御外敌的。我计算着那墙壁的厚度和细窄的窗子,肯定这是个要塞。我的眼睛四处打量由吊桥到壕沟,这当然是干的,我瞥到茂盛的青草生长着。当我看到廊檐支柱栏杆是由数不清的外墙眼支持着时,我笼罩在兴奋中。

老乔瑟夫正说些什么,我猜他已经决定了。来的是男是女与他无关。

“是,”他说,“在古堡中一切照旧,伯爵先生照料一切。”

伯爵先生,他就是我将面对的人。我想像他的样子:一个冷漠的贵族,那种乘着囚车穿过巴黎街头赶赴断头台,仍然傲慢无情的人。所以,他一定会逐退我。

“荒谬!”他会说,“我的邀请十分清楚是邀约你父亲,你得立刻离开。”

这样说一定没有用:“我像我父亲一样的有实力,我和他一起工作。事实上,我对古画知道的比他还多,这一部分的生意,他常交给我。”

这一部分的生意!该如何向一个冷漠的法国人解释呢?告诉他女人在修复古画这项专业工作上,可以像男人那样有效率又聪明。

“伯爵先生,我是一个艺术家……”

我可以描画出他轻蔑的样子,“小姐,我对你的资历没兴趣,我是邀劳森先生,我没邀你,因此容我请你离开我的房子(……我的领地?……我的古堡?)不得延迟。”

乔瑟夫敏锐的瞧着我,我看得出他在想伯爵先生邀个女人来实在很奇怪。

我想问一些有关伯爵先生的事,可是我不能如此做。若是我对主人有点了解一定有所帮助,可惜这不是询问范围内的问题。不,我一定要调整好心情,我一定要觉得代替我父亲的位置没什么不寻常的,这样我才能说服别人。

邀请函在我的口袋中,那有一个错字。伯爵先生很少提出邀请,他是国王向臣民下令。

是他的古堡之王,我想。伯爵泰拉泰尔先生要求劳森到盖拉德古堡如所约完成修复画作。那么,我是戴拉丝劳森。若是这个邀请是针对戴尼劳森,我的回答将是戴尼尔劳森十个月前去世了,而我,他的女儿,过去曾协助他工作,现在前来执行他的遗志。

大约三年前我的父亲曾与伯爵通信,他听说过父亲的工作。父亲是古建筑、画作的权威,也许在这种环境下,我怀着对这些事物的敬意成长,最后成为一种热爱。父亲鼓励我朝此发展,我们花费数周时间共游佛罗伦斯、罗马、巴黎,除了欣赏艺术瑰宝什么也不做,在伦敦只要我有空,一定待在画廊里。

我有个不太强健的母亲与终日沉浸在工作中的父亲,我置身在自己的世界中。我们很少见人,我一直没养成轻易交友的习惯。我觉得长得不漂亮是一项缺点,经常想去掩饰它,养成一种不迷人、太过庄重的态度。可是,我渴望与他人分享经验,我渴望朋友,我非常热衷于其它的事,那比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令人兴奋多了。我会出神的听着那些不是说给我听的话,当我们的两位仆人——一位年长,一位年轻,各自谈着他们的疾病与爱情时,我会坐在厨房静听。陪母亲购物时,我会静静站着聆听店中人们的对话。若是有人来访,常会发现我正处于我父亲所谓的“偷听”中,这是他一向不赞同的习惯。

不过进入艺术学校不久,我开始过着第一手的真实生活,而不再透过耳朵。可是父亲还是不满意,因为我与一位年轻学生陷入爱河。我仍然清楚的记得,在那些春日浪漫时刻中,我们漫步在圣詹姆士的绿色公园,聆听大理石建筑有关的演讲,然后沿着金潘辛到肯辛顿花园。我再也不能不带回忆的重游旧地,所以只要我能克制,我绝不再去。我父亲禁止我们来往,因为查尔斯没钱。此外,母亲在那时变得更加需要我。

没有任何伟大的分离场面,那恋情才随着春季与青春一起茁壮,就与随之而来的秋季一起消失了。

也许父亲认为没有机会让我与其它人接触会比较好,因此他建议我离开艺术学校,跟在他身边工作。他说他可以教给我远超过学校的知识,这还用说,可是我虽然从他那儿学到很多,不过我也失去与同年龄人认识并过着自己的生活的机会。我的时间分割在与父亲一同工作及照顾母亲上,当母亲死后,有一长段时间我被哀伤击倒,等我稍微恢复后,我发现我已不再年轻。很久以前我就说服自己,我对男人没有吸引力,我把对爱情及婚姻的渴望转为对绘画的热情。

“这个工作适合你,”我父亲曾经说过,“你想要修复任何东西。”

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我曾经想把查尔斯塑造成一位伟大的画家,而当时他只想做个无忧无虑的学生,也许这就是我失去他的原因。以前我曾经想恢复母亲原有的活力及对生活的兴趣,我试着向她唠叨好除去她的懒散。我从不试着去改变父亲,那是不可能的,我明了我的坚强承袭自他,而当时,他比我强。

我记得第一封来自盖拉德古堡的信件来到的那一天,伯爵泰拉泰尔先生有一画廊的画要照顾,他想请教一些古堡修复的问题。是否劳森先生能到盖拉德古堡拜访,评估一下是否那是必要的工作,且安排出令人满意的工作时间,直到工作完成再回去?

父亲很高兴:“如果可能的话,我会派你去。”他告诉我,“那些绘画要靠你帮忙,你会喜欢那个地方,它属于十五世纪,我相信那儿有许多原作,一定很迷人。”

我很兴奋,一来是因为我一直渴望在法国古堡住上几个月,其次是因为父亲开始采纳我在绘画方面的卓见。可是,伯爵来了一封信延后了邀约,“目前状况不便来访。”他写道,没有进一步说明,他也许稍后会再联系。

接到这封信后约两年,父亲在一次中风里骤逝。当我意识到我是孤身一人时,我吓坏了。我觉得举目无亲,孤独和慌乱,此外,我几乎一文不名。我已经习惯在工作中担任父亲的助手,虽然人们已接受我是他的助手且不怀疑我的能力,可是我不免疑惑将何去何从。我若自立门户,别人将做何感想?

我与我们的老仆人安妮商量此事,她在我家待了多年,将搬去一位已婚姊妹家同住。她认为只有两件事我能做,我可以去当个女家庭教师,就像许多女人一样,或是当个女伴。“我痛恨这两样工作。”我告诉她。

“乞丐没有选择权,戴拉丝小姐。有许多年轻小姐,受过和你类似的教育,在亲人离世后,只好被迫如此做。”

“有一件工作是我和父亲一起做过的。”

她点点头,但是我知道,她正在想,没有一个人愿意雇用一位年轻小姐,去执行我父亲做过的工作。我能做并不是重点,我是女人,因此没有人相信我可以把工作做好。

当邀请函寄来时,安妮还与我同住,泰拉泰尔伯爵现在预备请劳森先生前往工作。

“反正我是劳森先生,”我告诉安妮,“我像父亲般能修复绘画。我找不出任何我不能去的理由”

“我找的出来。”安妮严肃地说。

“这是个挑战,若不去就只有教画一途。父亲的律师已告诉我,我急需赚钱维持生计。想像一下教那些没天份又不想学画的孩子,或是浪掷时光在一个只会挑剔我做的每件事的可恶老太婆身上。”

“你必须接受现实,戴拉丝小姐。”

“它已经来了,这正是我想做的事。”

“这不对,别人不会喜欢的,你父亲去做或随着你父亲去做都没问题,你不能自己去。”

“他死后我替他完成工作?在莫宁顿塔,你记得的。”

“嗯,那是他开工的,可是去法国……一个外国……一个年轻小姐……单独去!”

“你不能把我想成一个年轻小姐,安妮。我是画作修复专家,这个大大不同。”

“嗯,我希望你不会忘记,你和别的年轻小姐一样。而且你不能去,戴拉丝小姐,这不对,我知道,这对你不好。”

“不好?那方面?”

“不……太好,哪个男人想娶一位单独远赴重洋的年轻小姐?”

“我不是去找丈夫,安妮,我是去找工作。而且让我告诉你,我母亲就在我这个年纪和她妹妹一起到英国与她的姑母同住,两个女孩甚至还独自到戏院呢,想像一下,母亲告诉我,她还做过更大胆的事,她到过法院街的地下室参加过一次政治会议,事实上,她就是在那儿遇到父亲的。所以罗,如果她不大胆、冒险,她就不会遇到她的丈夫,至少不是这一个。”

“你总是强词夺理,我看着你长大,但是我还是说:这不对,我绝不会改。”

但是,我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好的。因此经过几番考虑与恐惧之后,我决定接受挑战,前往盖拉德古堡。

我们驶过吊桥,当我注视着由巨大拱壁支撑着的爬满长春藤与青苔的古墙,当我凝望着圆塔,由屋顶直看到塔尖时,我祈求着自己不要被逐退。我们穿过拱道,进入鹅卵石上长着青草的庭园,我被周围的宁静吓住了。庭园中央是一口井,上面有栏杆、石柱和圆顶。房子的一侧有几级台阶通往走廊,我看到泰拉泰尔几个字环绕着雕刻在一扇门上。

乔瑟夫拿出我的箱子,放在门边,大叫道:“珍妮。”

一位女仆出现,我注意到她看见我时,眼中的惊异。乔瑟夫告诉她,我是劳森小姐,我将被带往图书室,并被告知抵达,等一会行李会送到我的房间。

我兴奋极了,期待着进入古堡,同时感到不安。我随着珍妮穿过厚重的钉饰门,进入大厅,石壁上悬挂着精美的壁毡和武器。我很快地注意到有一、两件家俱是摄政王时期式样的,其中一张华丽的雕刻镶金木桌,有细致的格子手工,那在十八世纪早期的法国很流行。那些壁毡极美与家俱同属包罗式,有着布歇式图型。这太棒了,我想停下细看的冲动,几乎胜过我的恐惧。不过,我们已经走出大厅,步上一段石阶。

珍妮掀起厚重窗帘的一角,我已站在与石阶有天壤之别的厚地毯上。我站在一条又暗又短的走廊上,另一边是一扇门,当它打开后,图书室就出现了。

“小姐,请等一下……”我略点头,门关上,留下我一人。

这个房间很高,天花板有美丽的壁画。我知道,这个地方有许多宝藏,我不能承受被逐退的事实。四壁陈列着许多皮质封套的书籍。几个兽头凶猛的守卫着。

这个伯爵一定是个大猎人,我想,然后开始想像他毫不容情的追逐猎物。

一个刻着邱比特头像的时钟立在壁炉上,它两旁放着一对细致的塞弗尔花瓶,椅子都饰以毡球,背架上以花卉卷轴图案装饰。

当我被这些宝藏深深感动时,我却因为太忧虑而无法全心欣赏。我想着即将与可怕的伯爵展开的晤谈,并不停演练将告诉他的话。我绝不能失去尊严,我必须保持冷静,绝不可表现得太热切。我必须掩饰我渴望在此工作的事实,如此我才能成功地得到进一步的委任。我确信我的未来取决于未来几分钟,及我的表现。

我听到乔瑟夫的声音,“在图书室,先生……”

脚步声,此刻我必须面对他,我走到壁炉边,里面堆了木头,却没点火。我看着路易十五时钟上的画作,却没有真正看进眼里。我心跳得很快,当门打开时,我紧握双手,竭力使它们不发抖。我假装没注意到门,这样可以有几秒喘息,让我镇定下来。

短短的沉默后,一个冷冷的声音说:“真是太不寻常了。”

我很高,他大约比我还高一寸,那对深色的眼睛在那一刻里充满疑惑,但是它们看来可以再温暖些。长长的鹰钩鼻显得很傲慢,不过丰满的双唇却不冷酷,他穿着的骑马装很高雅,有一点太高雅了,他的领巾很华丽,两只手的小拇指上各戴着一个金戒子。他的样子满令人喜欢的,可是我却有种莫名的失望,这个人看来有些同情我,和我想像中的伯爵不同。

“你好。”我说。

他向前走了几步,他比我想像的年轻,他也许比我大个一岁,或者和我同年。

“勿庸置疑,”他说:“你一定有很好的解释。”

“当然,我是来修复那些需要照顾的画作的。”

“我们知道劳森先生今天会到。”

“这是不可能的。”

“你是说他会晚一点来。”

“他几个月前去世了,我是他的女儿,来继续他的遗志。”

他看来很紧张,“劳森小姐,这些画的价值非凡……”

“若非如此,我实在没有修复的必要。”

“我们只能让专家处理。”他说。

“我就是专家,我父亲曾推荐我,我和他一起工作。事实上,修复古建筑是他的专长,而画作则是我的专长。”

我想,这样就完了。他一定很苦恼处于这种不愉快的情境,他一定不会让我留下,我做了最后挣扎:“你既然听说过我父亲,那代表你也听说过我,我们一起工作。”

“你没有事先解释……”

“我相信情况很紧急,我认为遵照邀请不延迟较为明智。若是我父亲接受这项职务,我一定会和他同来,我们一直一起工作。”

“请坐!”他说。

我坐在一张椅背上有原木刻花的椅子上,这使我不得不挺直背脊。他则选了张长沙发,双脚向前伸直。“你是否想过,劳森小姐,”他慢慢地说,“若是你告诉我们,你父亲已去世,我们会拒绝你效命?”

“我相信你的拒绝是基于画作修复的需要,是基于这件工作的重要性,而非修复者的性别。”傲慢又出现了,这是我焦虑的象征。我确信他要叫我走,可是我一定要再争取一次,我知道只有我得到这份工作,我才有机会展示我能做什么。

他皱起眉头想要做个决定,他暗暗地打量我,带着一点阴沉的微笑说道,“这满奇怪的,他没有写信告诉我们……”

我站起身,态度庄重。

他站起来,当我高傲的走向门边时,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悲惨。

“等一等,小姐!”他先开口了,这对于我似乎是个小小的胜利。

我没转身,回过头去。

“每天只有一班火车离开我们这个小镇,是在早上九点。你必须驾车到十公里外,才能搭上往巴黎的主线火车。”

“噢!”我让脸上现出惊慌。

“你看,”他继续说,“你让自己陷入困境中。”

“我没想到我的资历未经查证就被否决了,我没有在法国工作过,毫无准备会遭受这种待遇。”这是漂亮的一击,他回应着,“小姐,我向你保证,你在法国会像在任何地方一样受到礼遇的。”

我耸耸肩,“我想这儿应该有饭店或旅馆,可以过夜吧?”

“这绝不可以,我们可以招待你。”

“你真好,”我冷冷地说,“但是这种情形下……”

“你指的是资历问题。”

“我有推荐信,是那些满意我的工作成果的人写的……他们在英国。我在一些重要建筑里工作过,并被委托处理经典之作。可是你毫无兴趣。”

“这不是真的,小姐,我极感兴趣,任何与这古堡有关的事,都是我最关心的。”他说话时,脸部改变了,因为高度的热情——对这老房子的爱,而发光。我热心的看着他,若是这个地方是我家,我也会像他那样感受。他继续急切的说:“你必须承认,我要调整我的讶异。我期待一位经验丰富的男士,却来了一位年轻小姐……”

“我已经不小了,我向你保证。”

他没有费力去否认这个,心念仍旧被一些想法占据着——他对古堡的感情,他尚未决定是否允许我这个技术受怀疑的人接近他那些佳作。

“也许你可以让我了解一下你的资历。”

我走回桌子,从斗篷的内口袋拿出一束信,递给他。他示意我坐下,然后他也坐下,开始读信,我的双手交叠在膝上紧紧互握,前一刻我以为我失败了,现在我不敢那么肯定了。

我假装研究这个房间却偷偷瞧他,他正试着做个决定。这让我很惊讶,我想像中的伯爵,是一个很少迟疑的男人,他当机立断,绝对机智,相信自己永远是对的。

“令人印象深刻,”当他交还信件时说,他看了我几秒,更显得迟疑的说:“我猜你可能想看看那些画作的。”

“如果我不能修复它们,似乎没这个需要。”

“也许你能,劳森小姐。”

“你是说……”

“我是说,你至少得在这儿待一晚。你经过长途旅行,非常累,我敢说。你既然是个专家,”他看了我手中的信一眼,“被这么个显赫人物大力赞扬。我相信,你至少希望看看这些画,他们是经过几世纪收集而来的。我保证,这些收藏绝对值得你的重视。”

“我确信这一点,但是我想,我该到旅馆去。”

“我不建议你去。”

“噢?”

“它很小,食物又不是顶好。我保证,你在古堡会舒适得多。”

“我不想让自己添麻烦。”

“你当然不会,我坚持你待在这里,请容我叫女仆领你去房间,这已经准备好了,你知道的,虽然我们不知道是为女士准备的。不过,这与你无关。女仆会端些食物到你房里,然后我建议你休息一下,接着你一定要去看那些画。”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接下这份工作,我是为此而来的。”

“你可以先提建议,可以吗?”

我觉得好轻松,改变了对他的观感。前一刻的不悦转为欢喜。

“我会尽力而为,伯爵先生。”

“你误解了,小姐,我不是泰拉泰尔伯爵。”

我克制不住我的惊讶,“那么你是……”

“菲利浦·泰拉泰尔,伯爵的堂弟。所以你知道,我不是你该乞求的人,泰拉泰尔伯爵才是,他才能决定是否该信任你让你修复他的画。我保证若是决定权在我,我一定要求你立刻开始工作,毋需延迟。”

“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伯爵?”

“他不在古堡,或许几天都不会出现。我建议你待在这儿,直到他回来。同时,你可以检查画作,在他回来前评估一下那些需要照顾。”

“几天!”我惊慌地说。

“恐怕如此。”

当他走向叫人铃时,我在想:这是一个喘息的机会,至少我可以在古堡里待几天。

我猜我的房间接近古堡最坚固的主楼,窗子的阳台大得足以在两边各放一张石板长凳,不过会使开口变窄。我只有踮起脚尖才能看到外面,我的下方是青苔,远方是树木及葡萄园。我觉得很快乐,虽然我前途未卜,却不能自抑的去鉴赏房舍及其中的宝藏。父亲也是如此,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古纪念建筑;画作占第二位。对我而言画作是第一生命,但我还是承袭些许他对建筑的热爱。

即使在早上,我这个高高的房间仍然充满阴影,因为窗子的缺斗状斜面阻绝了光线。虽然我早已料想到,但是墙壁的厚度仍令我惊讶,巨形的壁毡几乎覆满一面墙,上面有色调变暗的孔雀蓝,事实上是孔雀的图案——孔雀在花园喷泉边,列柱,斜倚的女人,和时髦的绅士,很明显的十六世纪作品。床上有华盖,后面有帘幕,当我拉开它,我发现后面有个小道,通往一座凹室,这里大得像个小房间,里面放了橱子、浴盆,有镜子的梳妆台,我瞥了自己一眼,突然笑了。

是的,我看起来真的很有能力,几乎可说是可怕。我满身旅尘,我的帽子戴得太后面,已不是它该有的样子,我的头发——长、厚、直是我唯一的优点,完全被藏起来了。

女仆带来热水,并问我是否喜欢冷鸡肉及一瓶当地出产的葡萄酒,我告诉她那很合我的口味。她离开后,我很高兴,因为她明显的好奇心及对我出现表现的兴奋,都提醒我做了件粗率的事。

我脱下斗篷及那顶变形的帽子,然后拿掉发针让头发披散肩上。我现在看起来多么的不同,不仅看来较年轻,也较敏感。现在我是那伪装自信女人后面那个吓坏了的女孩。外表很重要,我一定要记住。我以我的头发为傲,它是深褐色的,不过栗色的添加,使它在阳光下散发出红色的光泽。

我在浴盆中清洗全身上下,觉得焕然一新。然后我穿上亚麻衬衫,一条灰色麦利诺羊毛裙,及一件颜色相衬的开诗米短衫。这件短衫的扣子高到脖子,我确信自己穿上它会被误认作三十岁的女人,这当然是我梳起头发的时候。我不喜欢这种灰色,因为我喜欢各种色彩。我直觉地知道某种蓝色、绿色、红色或紫罗兰色会使这灰裙更添特色,可是我虽然喜欢调和色彩创造美丽,却绝对不想在自己的衣服上实验。我工作时穿的薄外套,是暗褐色,就像我父亲穿的那样朴素、简单,事实上我就是穿他的,虽然有点大,不过还合身。

当我在扣短衫时,有人来敲门,我瞥一眼梳妆台上的镜子里的自己:我的双颊有点红,我的头发垂在腰际,披在肩上,像是一件斗篷,我看来绝对不像那位该出现在这房间里的坚强女人。“是谁?”我叫道。

“小姐,你的餐盘。”女仆进门来了。我一手把头发往后拉,另一手稍微掀起一点帘幕。

“请放在这儿。”

她放下后走出去,我才发现我有多饿,所以我出来检视餐盘,有一条鸡脚,一卷才出炉的硬皮面包、奶油、起士和一瓶酒。我坐下,吃了起来,非常美味。本地出产的酒,是由生长在古堡视野内的葡萄酿制。食物和醇酒让我昏昏欲睡,也许后者的影响较大。无论如何,我累了。前晚我日夜旅行,大前晚只睡了一下子,况且我几乎没吃什么。

我觉得一股睡意向我袭来,无论如何我都会在古堡待上一阵子,我将要参观此地的宝藏,我记得和父亲一起待在大宅院的情况,我忆起当我面对稀有艺术作品时的兴奋,那种了解与赞赏的热情似乎分享了创造者的喜悦。我肯定这种类似的经验正在古堡中等着我……如果我能留下享受他们的话。

我闭上眼睛,感觉到火车的摇晃。我想着古堡里的生活,和古堡外的生活。农夫正照料着葡萄,为收成得意。不知那农妇的孩子出世了没有,是不是一个男孩?不知伯爵的堂弟怎么想我?或者他早已忘记我了?我睡觉了,梦见自己在一个画廊,正清理一幅图画,那上面的色彩前所未有的耀眼——翠绿色与灰色对比……猩红色与金色。

“小姐……”

我离开椅子,有一刻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一个女人站在我面前——又瘦又小,她的双眉纠在一起,显得有些不安。她金砂似的头发做成卷曲状与浏海,显得膨松,以掩饰它的稀少。不安的灰色眼珠在皱起的眉头下打量我。她穿着一件白色短衫,上面饰以粉红色锻结,下着深蓝色裙子,她的双手紧张的抓着喉咙上的粉红色蝴蝶结。

“我睡着了。”我说。

“你一定累极了,泰拉泰尔先生建议我带你到画廊,不过,也许你想多睡一会儿。”

“噢不,不,现在几点了?”我看了看金表,它曾属于母亲,我把它别在短衫上。我这么做的时候,我查觉我的头发披在肩上,我有一点脸红。我匆匆把头发往后拉,“我一定累得睡着了,我整晚旅行。”

“当然,我等一会儿再来!”

“你真好,请告诉我你是谁好吗?你知道我是劳森小姐,从英国来的,要去,嗯……”

“是的,我知道,我们以为是位男士,我是杜布依小姐,家庭教师。”

“噢……我不知道……”我停住了,为什么我该对这幢屋子里谁是谁有概念?我的头发飘散在背后使我有点难为情,它让我出现了从来没有的口吃,我得装扮出平日的严肃样子。

“也许你希望我半小时后再来?”

“给我十分钟,让我可以见人,那样我会很高兴接受你的邀请的,杜布依小姐。”

她松开眉头,不确定的笑着。她一离开,我立刻进入浴室。看着自己。什么样子,我想。我的脸发红,双眼发亮,头发如此杂乱。我抓住头发将它们紧紧拉在脑后,然后把它们编成辫子,盘成一个髻,用发针紧紧固定在头顶。这个样子,让我看起来更高了。两颊上的红润已消失,我的双眼现在是暗灰色,它们就像一潭水,反射我衣服的颜色,正如天空会改变海水的颜色。基于这个原因,我应该穿绿色或蓝色,可是我告诉自己,我的资产并非凭借个人的吸引力,若是要赢得雇主的信心,我得表现得像一个明智的女人。我将灰暗的色彩视为养成自己多刺的外表的一部分,我相信它们是一个女人独自与世界搏斗的武器,现在我的嘴已形成我试着采用的坚定线条,在杜布依小姐回来前,我已经准备好照我熟悉的规则行事。

她看到我时吃了一惊,所以我知道我一开始给她一个多坏的印象。她的眼睛看着我的头顶,我感到一丝满意,现在没有一丝头发不整齐,它们整洁、严肃,正是我喜欢的。

“很抱歉,打扰了你,”这个女人太多礼了,那个小事件已经过去了,我睡着了,没听到敲门声,是我的错。我告诉她说:“所以泰柏泰尔先生已经告诉你带我去画廊,我非常想看那些图画。”

“我对绘画所知有限,不过……”

“你说你是家庭教师,所以古堡里一定有孩子罗。”

“只有吉娜薇薇,伯爵先生只有一个孩子。”

我的好奇心很强,但是不能问问题。她虽然想谈,却有些犹豫。我是多么想知道啊!不过,我要求自己不要。随着时光过去,我变的越来越乐观。短暂的休息和那些食物真是太棒了,清洗和更衣使我大大不同。

她叹息道:“吉娜薇薇很难缠。”

“孩子们通常都是如此,她多大了?”

“十四。”

“那么我相信你可以轻易的控制她。”

她给我一个疑惑的表情,然后她的嘴微微扭曲:“这就是证据,劳森小姐,你不认识吉娜薇薇。”

“溺爱!我想,身为唯一的孩子。”

“溺爱!”她加强了语调,是害怕?忧虑?我分辨不出来,“噢,那个……也有吧。”

她很软弱,这是非常明显的,她是我最不可能选择的家庭教师。如果他们选了这个女人担任这样一个职务,可以确信我得到修复古画的机会一定很大。虽然我也是一个女人,我一定会找一个能力比这个可怜的小东西强多了的人。伯爵先生会不会觉得女儿的教育和修复古画一样重要呢?当然这得等着以后才知道,我迫不及待的想和这个人会面。

“我可以告诉你,劳森小姐,控制这个女孩是不可能的。”

“也许是因为你不够坚持吧。”我轻轻地说,然后改变话题:“这个地方真大,我们接近画廊了吗?”

“我会告诉你的,一开始很容易迷路,我就是这样,即使现在也还有困难。”

我想,你永远都会发现自己有困难。

“我猜你来这儿有一阵子了吧?”我问道,仅仅是为了在我们通过房间沿着走廊步上阶梯时有话好说。

“很久了……八个月。”

我笑了,“你称这个叫久?”

“别人没有待过这么久,没人超过六个月。”

我的心思由支柱的雕花转移到屋主的女儿。所以这就是杜布依小姐能被留用的原因,吉娜薇薇如此娇纵所以很难留住家庭教师。有人或许会认为坚强的古堡之王可以控制他的女儿,但是也许他不够关心吧。而伯爵夫人呢?很奇怪,在杜布依小姐提到这个女儿之前,我没有想过还有一位伯爵夫人。既然有小孩,当然该有一位夫人。她现在也许正和伯爵先生在一起,这就是为何由堂弟接见我的原因。

“实际上,”她继续道:“我一直告诉自己应该离开,麻烦的是……”

她没说完,其实也没必要,我很了解这种状况。她能去那儿?我想像她住在荒凉的寄宿公寓中或者她有一个家…但是无论如何,她都得自己谋生。有许多这类的例子——绝望的以骄傲与尊严交换食物和遮蔽。噢,是的,我全然了解,不可能再明白了,因为它可能是我预知的命运。这温和的女人,无所凭藉。有什么是比有教养的贫穷更难忍受的?被视为名门闺秀下教养长大,受的教育和你将服侍的人一样好,甚至更好。不断自觉到处于何种地位,既不活在阶下仆的低俗味道中,又得不到这个家庭的关心,处于被遗忘的状态下。噢,这是多么难忍,又多不可避免。可怜的杜布依小姐,她唤起了我的自怜与恐惧。

“任何的工作都有缺点。”我安慰她。

“噢,是的,是真的,而且这边特别多……”

“古堡像是一座宝库。”

“我相信那些画值一大笔钱。”

“我听说的,也是这样。”我的声音很温暖。我将一只手伸出摸摸我们正通过的房间的麻质壁板,好华丽的地方,我想。不过这种老建筑需要持续的照料,我们通过了一间大房间,这种房间,在英国被称为日光浴室,因为它有意的采集光线。我停下检视墙上武器的外观,墙非常的新,我怀疑在石灰油漆下,也许有壁画,我想这极有可能。我记得当父亲有一次发现一些被湮没几世纪价值非常的壁画时,有多兴奋。如果我也能有这种发现,是何种的胜利!当然个人的胜利是次要的,我会如此想是因为我有幸参与其中。其实这是艺术的胜利,就如其它的发现一般。

“伯爵先生无疑的,以它们为荣。”

“我……我不知道。”

“他一定是的,无论如何他够关心,想要检视是否要修复它们。艺术珍宝是人类共同的遗产。拥有它们是一种殊遇,一个人该记住,艺术……伟大的艺术,不属于任何个人。”

我停下了,我又提起我最爱反覆谈论的话题,正如父亲所说“那些有兴趣的人,或许会分享你的知识;反之,则会觉得无聊。”他是对的,杜布依小姐正属于后者。

她笑了,小小的轻笑声中没有快乐或喜悦在其中,“我从不期望,伯爵先生对我表现他的感觉。”不会的,我想。即使我也不会这么做。

“噢,亲爱的,”她喃喃道,“我希望没有迷路,噢,不……就在这里。”

“我们现在大概在古堡中央,”我说,“这是原始的结构,我敢说,我们很快就会到圆塔下。”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父亲的专业是修复老房子,”我解释,“我从他那儿学了很多。事实上,我们一起工作。”

她似乎有一刻要对着我生气,那和她的特质完全相反。她近似严厉的说:“我知道大家期待的是男士。”

“他们预期是我父亲,他大约三年前正要起程,然后因为某种因素邀约取消了。”

“三年以前,”她茫然地说,“那应该是……”

我等着,当她不再继续,我说,“那是你来之前,是吗?我父亲正要启程,却断然的被告知不容成行。他大约一年前去世,我继续工作且表现杰出,自然的,由我代他前来。”

她看着我好像这个过程大大不寻常,而我悄悄同意她的想法。可是我无意在她面前背叛自己,一如她在我面前背叛自己。

“就一个英国女人而言,你的法文说的很好。”

“我是双声带,我母亲是法国人,父亲是英国人。”

“真幸运……在此情境中。”

“在任何情境中能精熟语言都很幸运。”

我母亲说我太爱教诲别人,这是一项我该抑制的特性,我想自父亲死后这特质又增添几分。他曾经告诉我,我像一艘升火待发的船舰,展示武器以自我防卫,好似随时有人准备攻击我似的。

“你当然是对的,”杜布依小姐温驯的说,“这就是画廊,画在这儿。”

接着,我忘记了她,我在一间长形由窗子采光的房间里,在墙上……是图画!即使受到忽视,它们依然很耀眼,只看一眼就足以让我了解它们价值非凡。这是顶尖的法国派作品,我认出普珊和洛林的画作并排着,前所未有的被一个冷静的规律及另一个浓烈的戏剧性震慑。我沉迷在洛林风景画的纯净金色光芒中,想对身旁的女人指出画中的光线及羽毛式的笔触可能习自于提善,以及深色颜料如何运用在丰富的色彩上,以产生美妙的光影效果。那有一张华亭的作品,如此细致奇特和轻淡柔和……并传达出暴风雨将至的气氛。我快步走到布丘的早期画作前,那是他拒绝列入弗格纳色情派之前,属于洛可可派的完美示范。

接着,我觉得愤怒,因为它们全都需要立即的照顾。它们岂能容许变成这种状态。我所见的,部分已严重变暗,有些覆上一层暗雾,我们称之为“开花”,一些则有刮痕及水渍,蚊虫留下的棕酸仍清晰可见,在某些地方画已剥落,有些个别的灼烧,好似有人把蜡烛拿得太近造成的。

我静静的从一幅画移到另一幅画,忘记了其它的事,目前为止我所看到的修复工作至少得做上一年,也许还不止,因为通常开始进一步检查后会发现更多。

“你发现它们很有趣。”杜布依小姐索然无味的问。

“我发现它们趣味无穷,而且当然需要照料。”

“那么我猜你会马上开始工作。”

我转过去看着她,“毫无疑问的我该做这件事,我是个女人,你知道的?所以被认为没有能力。”

“这对女人来说不是个寻常的工作。”

“它确实不是。如果一个人有天赋做这种工作,性别与此无关。”

她笑了,是那种傻笑:“但是这儿有所谓男人做的工作和女人做的工作。”

“有男家庭教师和女家庭教师,不是吗?”我希望我讲得够清楚了,藉由改变话题,我不想再继续这种无主题的对话,“这全看伯爵的意见,如果他是个有偏见的男人……”

不远外一个声音叫道:“我想见她,我告诉你拉诺,我要见她。那个废物已经被叫去带领她参观画廊。”

我看着杜布依小姐,废物!碎片!我了解这暗示,她一定常听自己被如此称呼。

一阵低声抚慰,然后,“我们走,拉诺,你这愚笨的老女人,你以为你可以制止我?”

画廊的门被摔开;那个女孩,我一眼就认出是吉娜薇薇·泰拉泰尔,站在那儿,她的头发松开了,几乎披头散发。她美丽的眼睛闪耀着愉悦,她穿着一件蓝长袍,使她的外表更晦暗。即使我没被警告过,也会立刻知道她是无法管束的。

她瞪着我,我也回看她,接着她用英文说:“午安,小姐。”

“午安,小姐。”我改用同样的语调回答,她觉得很有趣地走进房里。我注意到一位灰发女人在她后面,很明显的,她是奶妈拉诺。我猜她从婴儿期开始就带她,而且帮着娇纵她。

“所以,你是从英国来的,”这个女孩说,“他们预期是个男人。”

“他们预期是我父亲,我们一起工作,因为他已去世,无法前来,所以我来此完成他的职务。”

“我不明白。”她说。

“我们说法文好吗?”我用她的语言问。

“不!”蛮横的回答,“我的英文说得很好,”她说:“我是泰拉泰尔小姐。”

“我早知道了。”我转向那位老妇,笑着问好。

“我发现这些图画极有趣,”我对她和杜布依小姐说,“可是,很明显的,它们被忽视了。”

除了这女孩,没人回答。因为气愤受到忽视,她粗鲁的说:“那与你无关,因为你不会被允许待在这儿。”

“安静,亲爱的。”拉诺耳语道。

“除非我想,我才不会安静呢。等我父亲回来再说吧!”

“现在,吉娜薇薇……”奶妈不安的眼睛看着我,为她的管教不当向我道歉。

“你等着瞧,”女孩对我说:“或许你以为自己可以留下,可是我父亲……”

“如果,”我说,“你父亲举止像你这般,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劝我留下。”

“请用英文对我说话,小姐。”

“当你表现此种态度时,看来好似忘记这种语言了。”

她突然开始大笑,挣脱奶妈的掌握,跑向我。

“我猜你一定觉得我很不和善。”她说。

“我根本没有在想你。”

“那么,你在想什么?”

“这些图画。”

“你是说,它们比我有趣?”

“绝对。”我回答。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耸耸肩,转身离开我,用愤怒的声音低声说:“嗯,我看过她了,她不漂亮,很老。”她昂着头,急急忙忙走出房间。

“你一定要原谅她,小姐,”那老奶妈喃喃道,“她心情不好,我想带走她,我怕她干扰你了。”

“一点也不会,”我回答,“很幸运的……她与我无关。”

“拉诺,”女孩叫道,像以往一般的蛮横,“立刻过来。”

奶妈出去了,我抬起眉毛,看着杜布依小姐。

“她心情不好,没人控制得了,我很抱歉……”

“我为你和奶妈难过。”

她活泼起来:“学生有时很难缠,但是我从没有遇见这么……”她偷偷看着门,我怀疑吉娜薇薇是否把窃听也加进她迷人的性格里。可怜的女人,我想道。我不想增添她的困扰,去告诉她忍受这种遭遇真是愚笨。我说:“如果你愿意留我在这儿,我将开始检查这些图画。”

“你认为你可以自己找到路回房间吗?”

“我相信我能,我们一路走,我一路仔细地作笔记,请记住,我习惯老房子。”

“嗯,那么,我要离开了。若是你有任何需要,请随时拉铃。”

“谢谢你的协助。”

她无声的走出去,我转向图画,可是我太混乱以致于无法认真工作。这是一个奇怪的家族,这个女儿简直无法无天。下一个是谁?是伯爵先生和夫人?他们全是什么德行?这个女孩无礼、自私、残酷,光和她相处五分钟就足够发现一切而惊慌失措。是什么样的环境和养育方式,才会产生这样一个怪胎?

我看着墙上那些受到忽略的无价画作,在那几分钟我想到:或许最明智的事,就是明早马上就走。我将向泰拉泰尔先生道歉,承认我不该来,并离去。

我想逃离一种命运——当我遇见杜布依小姐后(碎片、可怜的东西)就可以预料了——一种可怕的命运。我曾如此拚命的想继续我热爱的工作,因此我在欺瞒下来此,却让自己遭受屈辱。

我是如此坚定的说服自己我必须走,我几乎相信是某种直觉警告后必须如此做。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再让自己进一步检查这些画,我将回到她们给我的房间,试着去休息,以准备迎接明天要展开的漫长回程。

我走向门,当我旋转门把时,它竟然不动。太古怪了,在那几秒,我感到一阵真正的慌乱。我把自己想像成一个囚犯,想逃却逃不出去,然后我感到每一面墙都向我靠近。

我的手瘫软在门把上,接着门开了。菲利浦·泰拉泰尔站在外边,现在我知道为什么我打不开门,因为他正要进来。

我想,或许他们不信任我留在此地,也许总要有人跟着我以防我偷窃。我知道这种想法很荒谬,和我平日的逻辑不太一样。不过过去两晚我只睡了一点点,而且又太过担心我的未来,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何我不像平日的我。

“你正要离开,小姐。”

“我正要回房间,我似乎没有留下的必要。我已经决定明天离开,我谢谢你的热心款待,很抱歉给你添麻烦,我不该来的。”

他扬起眉毛:“你改变心意了?是不是因为你觉得这些修复工作超过你的能力?”

我生气地涨红了脸,“绝不是!”我说:“这些图画被严重的忽视……恶意的忽视……从一个艺术家的观点就是如此,不过,我要修复的将比这个还糟。我只是觉得我的出现惹恼了这个地方,你最好找别人……跟你同性别的,因为这似乎对你很重要。”

“亲爱的劳森小姐,”他用一种近似温和的语调说,“一切事都由我的堂兄,这些图画的所有者,这幢古堡的所有者决定,他在几天内会回来。”

“可是,我觉得我该在早上走,我会给你一张清单回报你的款待,我会估计划廊中的一幅画需要那些修复,当你找到别人做这件事时,你会发现它很有用。”

“我怕,”他说,“我的侄女曾冒犯你。若是我堂兄没见到你,一定会对我生气。你不必在意那个女孩,当她父亲不在时,她很难管教,他是她唯一害怕的人。”

我心中自语道:我相信你也怕他,我想见伯爵的念头和想修复那些画一样强。

“小姐,你会再留几天,至少听听我堂兄怎么说吗?”

我犹豫着,然后说:“很好,我会留下。”

他好像松了一口气。

“我现在要回房了,我发现我太累了,没办法好好工作。明天我会彻底检查画廊里的画,当你堂兄回来时,我会有一张清楚的清单给他。”

“好极了!”他说,站到一边,让我过去。

第二天早晨天一亮,经过一夜好眠,我又回复兴致。我想要看看古堡的庭园,或许到附近逛逛。我想看小镇,因为老教堂吸引我,它和古堡同一时期。无疑的,市政厅也很古老。

昨晚我在房里吃晚饭,味道很棒,不久我上床立即入梦。现在,早晨带来了乐观气息。

我洗衣、穿衣,按铃叫早餐,热咖啡、家制硬皮面包还有奶油很快就送到,都很好吃。

我边吃边想昨天的事,它们不像前一晚那么奇怪了。我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宅第,目前为止我只知道它不寻常。这儿有位菲利浦堂兄,在伯爵先生和夫人不在时掌理一切;一个宠坏了的女孩,在她父亲不在时举止乖张,无疑的,她平日一定敬畏他;还有一位软弱无影响力的家庭教师,一位可怜的灰发拉诺,这位奶妈不比家庭教师有更大的控制力,此外还有马夫乔瑟夫以及无数的仆人,有男有女,照顾此种巨宅有此必要。在这个宅第中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可是我感觉到一份神秘感。是不是每一个人提到伯爵时的那种态度?他是那女孩唯一害怕的人,每个人都敬畏他,每件事都靠他决定,当然我是否留下也看他。

我出发到画廊,在那儿享受一个平静的早晨,我检查画作,详细记下每幅画受损的情形。这是一件别人的工作,我讶异于早晨过得如此快。我全神贯注忘记了这个宅第,当女仆来敲门,告知已是十二点时,我吃了一惊。她问我是否要把午餐送到房里。

我发现我饿了,我告诉她我同意。我收拾纸张回到房间。女仆端来美味的汤,接着是肉和沙拉,最后是起士和水果。我怀疑是否我在这儿待多久,就要在房中独自用餐多久——也就是如果伯爵先生同意留我也是如此。我开始有一个伯爵先生的形象出现,并且用一种轻视的语气叫他的名字,“别人也许怕你伯爵先生,不过你会发现我不怕。”

我常发现下午不是工作的好时机,何况我需要一些运动。当然,未经允许我不能在古堡中探险,不过我可以看看田野和庭园。

我毫无困难的走到乔瑟夫带我进来的那个庭园,不过我没有过吊桥,而是穿过连接主建筑及古堡后来增建部分的一条走廊,通往另一个庭园,来到古堡的南端。这里是花园,我残酷的想着,伯爵先生是否会忽略绘画却好好照料花园?很明显的,花园花费了许多心血。

在我前面有三层地毯,第一层是草地与喷泉,我想像着春季时百花盛放,即使是现在,秋季,还是五彩缤纷。我沿着石子路来到第二层地毯,那儿有各种形状的花圃草地,是装饰花园。每一块花圃都被箱形的灌木和紫杉隔开,整齐的修剪成各种形状,鸢尾是主要的植物。很典型,我想着,是伯爵式的。最下面一层是家庭菜圃,但即使是这儿都加以装饰,整齐的被切割成正方形和长方形。有些是以爬着藤蔓格子棚加以区隔,整块园地以果树围绕。

整个地方毫无人迹,我猜工人们都在午休,即使在一年中的这个时候,阳光还是很强。三点时他们会回来工作直到天黑。一定有许多人照料这儿,才能维持得这么好。

当我听到一个声音大叫:“小姐!小姐!”我正站在果树下,我转身,看到吉娜薇薇朝我跑来。

“我从窗子看到你。”她说。她把手放在我的手臂上指着古堡,“你看正上方的窗子……那是我的,那是育儿房的一部分。”她愁眉苦脸地说。她说英文,“我用心的去学,”她解释,“只是要告诉你我会说。让我们说法文吧。”

她现在看起来不一样了,冷静、祥和,可能有点顽皮,但是就像一个人期许的受过良好的教养的十四岁女孩,我明白我看到的是没有坏心情的吉娜薇薇。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用那种语言答道。

“其实,我喜欢和你用英文交谈,不过正如你说的,我的英文不好,对吗?”

“你的发音和语调让它变得混淆不清,我猜你有不少字汇。”

“你是一位家庭教师吗?”

“不是。”

“那么你应该去当,你可以成为好老师。”她大笑道:“这样你就不会在误解下上任了,好吗?”

我冷冷地说:“我要去散步了,我要对你说再见了。”

“噢,不,不要,我是下来和你谈话的。首先我要说抱歉,我太粗鲁了,是吗?而你又很冷峻……不过你必须如此,对吗?这是一般人对英国人的看法……”

“我是半个法国人。”我说。

“你的精神是。我看得出你很生气。你的声音很冷静,内心却很愤怒,现在你是不是这样?”

“我当然惊讶,像你这种显然受过教育的女孩,竟会对你父亲家的客人如此不礼貌。”

“你不是客人,请记住。你是处于……”

“没有继续这种对话的必要,我接受你的道歉,现在我要走了。”

“可是我是特地下来找你说话的。”

“可是我是来散步。”

“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散步呢?”

“我可没邀你陪我。”

“那么,我父亲没邀你来盖拉德,对吗?可是你还是来了。”她紧接着说,“而我很高兴你来了……所以你也许会乐意我和你同行。”

她想要补偿,而我也没有必要表现得太拒人于千里之外,所以我微笑了。

“你微笑时比较漂亮,”她说,“嗯,”她把头偏向一边,“不能称得上漂亮,但是你看来年轻多了。”

“所有的人在笑的时候都比较讨人喜欢,这一点你该记住。”

她的笑声很高且发自内心。我发现自己受到感染,对着自己笑。她很高兴,我也很喜欢她作伴,因为我对人的兴趣和对绘画的兴趣一样高,父亲称之为无聊的好奇心。它一直强烈的存在我心中,或许我不该错误的压抑它。

现在我渴望吉娜薇薇的陪伴,我曾看她身在某种情绪中,目前则是个活泼、好奇的女孩。到底是我的好奇心多呢?还是她的好奇心胜过我?

“所以,”她说,“我们一起散步吧,我会带你去看你想看的东西。”

“谢谢你,你太客气了。”

她又笑了,“我希望你喜欢这儿,小姐。假设我用英文与你交谈,你是不是可以说慢一点,让我听懂?”

“当然可以。”

“如果我说得傻里傻气,你会笑我吗?”

“当然不笑你,我很欣赏你这种求知欲。”

她再度微笑,我知道她正在想我真像个家庭教师。

“我不太乖,”她说,“他们都怕我。”

“我不认为他们怕你,他们也许对你的某些不当举止感到痛苦、厌烦。”

这种说法让她觉得有趣,但她几乎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你怕你父亲吗?”她问道,并不知不觉得说起法文。我知道那是因为她对这个话题兴趣盎然,她必须用熟悉的语言来谈才容易。

“不,”我答道,“或许我敬畏他。”

“有什么不同呢?”

“一个人可以尊重他人,欣赏他人,崇拜他人,唯恐冒犯他人。这和惧怕他人是不同的。”

“让我们继续用法文交谈吧,这个话题太有趣,不适合讲英文。”

她怕她的父亲,我想着;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可以使她产生这种恐惧?她是个奇怪的孩子,可能有暴力倾向,当然他该被责怪。不过,母亲呢?她在这个奇怪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扮演什么角色?

“所以,你不是真的害怕你的父亲?”

“不是。你怕你的父亲吗?”

她没有回答,但是我注意到一种有所顾虑的神情浮现在她眼中。

我急急问道,“还有……你的母亲?”

她转向我:“我会带你到我母亲那儿。”

“什么?”

“我说我会带你去见她。”

“她在古堡中?”

“我知道她在哪儿,我会带你去。你去不去?”

“什么,当然去。我将会很乐意见她。”

“很好,来吧!”

她在前带路,她深色的头发似一个蓝色蝴蝶结系在背后,也许打扮的方式改变了她的外表。削肩上的头部很优雅,脖子细而高贵。我想着:她将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我猜想伯爵夫人是否像她;然后我开始演练将说给她听的话。我一定要把我的情况清楚的向她说明,她是一个女人,也许对我的工作比较没有偏见。

吉娜薇薇停步走回我身边,“我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对吗?”

“你是指什么?”

“我有双重性格。”

“很多人都这样。”

“可是我的不一样,别人的性格都可以合而为一,我却是两个不同的人。”

“谁告诉你的?”

“诺拉,她说我是双子星,意思是我有两个不同的样子,我的生日在六月。”

“这只是神话,不是每个六月生的人都像你一样。”

“这不是神话。你见过我昨天有多可怕,那是坏的我。今天我又不一样了,我是好的。我说过抱歉了,不是吗?”

“我希望你是真的抱歉。”

“我说过了,如果我不是真的抱歉,我才不会说呢。”

“那么,当你要做出蠢事时,记住你事后一定会后悔,然后停止愚行。”

“是,”她说,“你该去当家庭教师,他们总是将事情说得太容易。我忍不住就变得可怕起来,我就是我。”

“每一个人都可以控制他的行为。”

“这是遥不可及的,这是命运。你不能违抗命运。”

现在我看出问题在哪里了,这个心性不定的女孩被一个愚蠢的老女人与另一个对她心存畏惧的女人带大;再加上一个可怕的父亲。当然,还有母亲,会见她一定很有意思。

可能她也敬畏伯爵先生,无庸置疑,人人都如此。我把她描绘成一个温和的人,不敢反抗他。从每一项线索判断,他愈来愈像个怪物。

“你可以塑造自己,”我说,“这太荒谬了,说什么自己是双面人,然后活在不讨人喜欢的性格中。”

“我不是故意的,事情就是发生了。”

“那么,你要想办法不让它发生。”

我如此说着心中却轻视自己,别人的问题总是比较容易解决。她还小,有时满孩子气的,若是我们可以变成朋友,或许我可以帮助她。

“我渴望会见你的母亲。”我说,她不答却向前奔去。

我随着她穿过树丛,可是她比我轻快多了,又不会被裙摆绊住。我提起裙子跑着,她却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我停下来,这儿的树丛更浓密,我站在一小块阴影下。我不确定该走那条路,也不知道吉娜薇薇消失的方向,我迷路了。这一刻的感觉就像在画廊中打不开门把一样,一种奇怪的痛,慢慢袭上心头。在大白天有这种感觉真是荒谬,那女孩在整我。她根本没变,她使我误信她很抱歉,她的话听来像在求救——这全是游戏,一种伪装。

接着,我听到她的呼叫:“小姐……小姐,你在那儿?这条路。”

“我就来。”我循着她声音的方向跑去。

她出现在树丛间:“我以为我找不到你了。”她牵起我的手,好像害怕我会逃走似的。我们继续走了一阵子,树变少了,树荫不见了。眼前是一片开阔的空地,草很长。突然,我看到墓碑,我猜这是泰拉泰尔家族墓园。

我明白了,她的母亲死了,她带我到她埋骨的地方,而她称之为介绍我们相见。

我感到震惊与忧虑,她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

“所有的泰拉泰尔死后都会到这儿,”她庄严地说:“可是我也常来。”

“你的母亲去世了?”

“来,我带你看看她。”她拉着我穿过长草到一个华丽的墓碑前。它像一个小房子,顶上有一群美丽的石雕天使拿着一本巨大的大理石书本,上面刻着长眠在此者的名字。

“看,”她说,“这个是她的名字。”

我看着,书上的名字是法兰可丝·泰拉泰尔伯爵夫人,三十岁。我看看日期,那是三年前。

所以这个女孩在十一岁时失去母亲。

“我常来,”她说,“陪着她,跟她说话。我喜欢这样,这里很静。”

“你不该来的,”我温和地说,“尤其一个人。”

“我喜欢自个儿来,不过我想让你见见她。”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脱口问道:“你父亲会来吗?”

“他从不来,他不想和她在一起,他从前不想,现在又为什么会想?”

“你怎么知道他想什么?”

“噢,我当然知道。而且,是他希望她在这里的,所以她现在在这儿了。他总是得到他想要的,他不要她。”

“我想你不了解一切。”

“是,我懂,”她眼睛闪闪发亮,“是你不了解,你如何能懂?你才到。我知道他不要她,所以他谋杀了她!”

我无话可说,我只能惊恐的看着她。但是,她完全无视于我的存在,无限爱怜的将手放在大理石板上。寂静环绕着我,阳光温暖,华丽的陵墓中是泰拉泰尔家族的先人。这一切既可怕又怪异。我的直觉警告自己马上逃离这幢房子,可是即使我现在站在那儿,我知道如果可能,我会留下。盖拉德古堡中有比我爱的图画更令我着迷的东西。

正文 第二章

这是我在盖拉德古堡的第二天,夜晚时我又无法入睡,因为墓园的那一幕太惊人了,我无法将它从心上除去。

当我们慢慢走回古堡时,我告诉她不该那样说她父亲。她静静的听着,不发一言,可是我永远忘不了她语气中显露的肯定:“他谋杀了她。”

当然,这是闲言闲语。她从那儿听来的?一定是宅第中的某人说的,是奶妈吗?可怜的孩子!处境堪怜!我对她的憎恨消失了,我觉得我想多认识一些她的生活,她母亲的为人,还有那些可怕的猜测是如何植入她的心中的?

可是情况却让我很难着手。

我独自在房中用晚餐,把做好的笔记重整一次,然后试着看看小说。夜晚似乎很长,我怀疑若是我获准留下,未来的生活是否就是这个样子?在其它的大宅第,我们和产业管理人一起用餐,有时和主人一家同桌。在工作时我从未感到如此寂寞过。但是,我必须记住我尚未被采用,这是必要的等待。

整个早上我都待在画廊中检查那些画,仔细评量那些颜料的晦暗程度,剥落情况,我们称之为“粉笔式脱落”,还有其它的恶化个案,例如画上的裂痕,那会堆积灰尘和污垢。我想清楚地列出除了我带来的工具之外,其它必需的材料。我想问问菲利蒲·泰拉泰尔我是否可以看看城堡中的其它图画,特别是我注意到的那些壁画。

我回房吃了午餐,然后出外。我决定今天去看看周围的乡间或城镇。

放眼望去都是葡萄园,我选了条小路穿越过去。不过这条路和小镇背道而驰,我明天再去镇上。我想像着收获时镇上有些什么样的活动,真希望我能早一点来此。明年……我想着,然后取笑自己:我真的以为自己明年还会在此地吗?

我走近几幢建筑,在它们之旁我看到一幢红砖房,每扇窗上都有绿色的百叶窗。这增添了房子的魅力,我想它有一百五十年的屋龄,是革命前五十年左右造的。我无法抑制走近查看它的诱惑。

屋前有一棵茉姆树,当我走近时,一个又高又尖的声音叫道:“哈罗,小姐。”是英文,而不是我预期的法文。不过小姐的发音不准,这告诉我叫我的人知道我是谁。

“哈罗。”我响应着,可是铁门那边却没有人。

我听到一声轻笑,抬头看见一个男孩像只猴子似的在树上荡着,他突然跃下,站在我身边,“哈罗,小姐,我是伊凡巴士泰德。”

“你好吗?”

“这是玛歌,玛歌下来,别傻傻的。”

“我才不傻呢。”

女孩钻出树枝,有惊无险的滑下树干,她比男孩瘦小些。

“我们住在这儿。”他告诉我。

女孩点点头,她的眼睛闪亮且充满好奇。

“这是一幢可爱的房子。”

“我们都住在这儿……所有的人。”

“对你们来说这里很好。”

“伊凡,玛歌。”屋子里一个声音叫道。

“我们遇到小姐了,奶奶。”

“那么请她进屋里来,记住你的礼貌。”

“小姐,”伊凡说着微微一鞠躬,“请见见奶奶好吗?”

“这是我的荣幸,”我对那女孩微笑,她回我一个漂亮的屈膝礼。我想到她和吉娜薇薇多么不同啊。

那男孩跑向前打开有漂亮装饰的铁门,当我通过开着的大门时,他向我深深一鞠躬。女孩随着我走进两边植有灌木的小径,叫道:“我们在这儿,奶奶。”

我踏进宽大的门厅,一扇开着的门有声音传出:“请把英国女士领到这儿,我的孩子。”

摇椅上坐着一位老妇人,她的褐脸上有着皱纹,大量的白发高高盘在头顶,她的眼睛黑而亮,厚重的眼睑像盖子似的遮住它们。她细瘦多纹的双手上布满褐色斑纹,在家我们叫它“死亡之花”。她双手抓着摇椅的扶手。

她急切地朝我微笑,好似她早已期待并欢迎我的造访。

“请原谅我无法起身,小姐。”她说,“我四肢僵硬,得花上一整个早上离开摇椅,再花上整个下午坐回摇椅。”

“请不要起身。”我握起她伸出的手,摇了一下,“你真好,邀我进来。”

孩子们站在她的两旁,专心而骄傲的看着我,好像我是他们发现的稀有之宝。

我笑道,“你们好像认识我,我想你们占了一点便宜。”

“伊凡,给小姐一张椅子。”

他跳起来搬了一把椅子,把它小心翼翼的摆在老妇人面前。

“你很快就会听说我们了,每一个人都认识巴士泰德家族。”

我在椅子上坐定,“你怎么认识我的?”我问。

“小姐,好事传千里,我们听说你到了,一直盼望你能造访。你瞧我们就是古堡的一部分。这房子是为巴士泰德的一位先人建的,打从那时起巴士泰德就住在这儿,在此之前巴士泰德住在古堡产业中,因为我们是造酒者。有人说若是没有巴士泰德,就没有盖拉德酒。”

“我知道了,葡萄园是你们的。”

眼睑落下遮住她的眼睛,她大笑道:“就像此地一切的东西,这些葡萄属于伯爵先生。这是他的土地,他的房子,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我们是他的工人。虽然我说没有巴士泰德就没有盖拉德酒,不过我是指这酒就名不符实了。”

“我常在想,观看整个制酒过程一定很有趣,看着葡萄结果、成熟、酿成美酒。”

“噢,小姐,对巴士泰德而言,这是最有趣的事。”

“我希望有幸一见。”

“但愿你可以待久一些,”她转向孩子,“去找你哥哥,我的孩子,还有姊姊、爸爸,告诉他们我们有访客。”

“请勿因为我干扰他们工作。”

“若是他们知道你来过却没看到你,一定会失望的。”

孩子们跑走了,我夸他们可爱,礼貌又好。她点点头,满高兴的。我知道她明白我为何如此感叹,我只能把他们和吉娜薇薇比较。

“白天的这个时间,”她解释道,“户外活动不多。我的孙子,现在由他管理一切,会在酒窖;他的父亲自意外后不能再做户外的活儿,在那边帮忙,我的孙女盖柏拉在办公室上班。”

“你有个大家庭,而且会加入了造酒的行列。”

她点点头,“这是家族传统,当伊凡和玛歌长大后也会加入行列。”

“那多好啊!而且全家一起住在如此可爱的房子里。请谈谈你的家人。”

“我儿阿蒙是孩子们的父亲,尚皮耶是孙子中的老大,今年二十八岁就快二十九了,现在由他经营一切。接着是盖柏拉,十九岁,他们差了十岁。你知道,在那十年中我以为尚皮耶将会是唯一的孙子,然后盖柏拉出生了。接下又是几年后,伊凡和玛歌相继出世,他们只差一岁。他们差距太少,他们的母亲又年纪太大不适合生育。”

“她是……”

她点点头,“那段时间很惨,阿蒙和一位工人贾克驾的马车突然脱缰,他们都受了伤。阿蒙的妻子,这可怜的女孩,以为他活不成了。我想这些打击太沉重了,她得了伤风去世了,留下玛歌……只有十天大。”

“多可悲啊!”

“坏日子过去了,小姐。那是八年前的事了。我儿子已经能工作,我的孙子是个好孩子,现在是真正的一家之主。他在需要扛起责任时,变成一个男子汉。不过这就是生活,不是吗?”她对我笑道,“我满口都是巴士泰德家的事,快烦死你了。”

“一点也没有,这很有趣。”

“不过你的工作将比这些有趣多了,你对古堡中的工作有何看法?”

“我才刚到呢!”

“你会发现这件工作很有趣。”

“我不知道是否可以得到这件工作,一切都要靠……”

“伯爵先生决定,当然。”她看着我摇摇头,“他不是个好惹的人。”

“他莫测高深?”

她抬起肩膀,“他期待一位男士,我们全都期待一位男士到来。仆人说是一位英国男士到来。在盖拉德是守不住秘密的,小姐。至少大部份人不能,我儿子说我太多言。他这个可怜的孩子很少说话。他妻子的死使他改变很多,小姐,他变得很悲伤。”

她突然留心倾听,我听到马蹄响,一抹骄傲的笑容浮现在她脸上,不可思议的改变了她的容貌,“那个,”她说,“就是尚皮耶。”

几分钟后他站在门口,中等身高,浅棕色头发,我猜这是被阳光晒淡的。微笑时他明亮的双眼眯成一条缝,他的皮肤晒成古铜色,全身散发出无比的活力。

“尚皮耶,”老妇人说道:“这是从古堡来的小姐。”

他走向我,像其它的家人那般的笑着,他很高兴见到我,并对我彬彬有礼的一鞠躬。

“欢迎到盖拉德,小姐,你来拜访我们实在是太客气了。”

“这称不上是拜访,你的弟弟妹妹见我经过,邀我进来的。”

“做得好!希望这是你第一个拜访的地方。”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你觉得古堡如何?”

“这是十五世纪建筑的精品,目前为止我还没有什么机会研究它,不过我想这和兰吉斯及洛何地区的建筑特征满相似的。”

他笑道,“你知道的法国国宝远超过我们,小姐,我发誓。”

“我不认同,所谓学而后知不足。学海无涯,我比较了解绘画和屋宇,而你……则是葡萄。”

尚皮耶笑了。他有着与生俱来的笑容,很迷人,“多不同啊!一个是精神,一个是物质。”

“正如我告诉巴士泰德太太的,这一定很兴奋,去栽种葡萄、培育、照顾它,然后酿制成酒。”

“这是有风险的。”尚皮耶说。

“任何事皆如此。”

“你不知道我们所受的苦,小姐。是否一场霜害会冻死所有的嫩芽?葡萄是否会因天气变冷而变酸?每天都要查看藤蔓上是否长黑斑腐化,以及一切的虫害。难以数计的病虫害有志一同的破坏收成。一直等到收成后我们才安心,然后你该看看我们有多开心。”

“我希望有机会一见。”

他惊讶的看着我,“你已经着手在古堡中工作了吗?小姐。”

“几乎没做什么,我还没有被聘用。我得等……”

“伯爵先生的决定,”巴士泰德太太插嘴道。

“我猜这很自然,”我说,莫名其妙的有一股欲望想为他辩护,“也可以说我是在误解下来此,他们期待我父亲会来,我没有告诉他们他已过世由我来完成任务。每件事都由伯爵先生决定。”

“每件事永远都由伯爵先生决定。”巴士泰德太太死心塌地的说。

“那个,”尚皮耶带着灿烂的笑容加入道,“因为古堡属于他,所以小姐会如此觉得是理所当然。他预计要修复的图画是属于他的,葡萄是属于他的……在某方面来说,我们也是属于他的。”

“你这种说法,使我们又回到大革命之前。”巴士泰德太太喃喃地说。

尚皮耶看着我,“小姐,这儿多年来几乎没有改变,古堡高耸着守卫着城镇和四邻一如数个世纪以来一般,它一直保有它的特色。过去我们的祖先仰仗他的仁慈,至今我们仍如此。盖拉德几乎没有变化,这就是泰拉泰尔伯爵先生如何拥有它,而它又如何呈现今日的风貌。”

“我觉得他不被依赖他的人敬爱。”

“也许只有喜欢依赖的人,会爱他所依赖的事物。独立的人易于背叛。”

我有一点被这种话迷住了,在这个房舍中我清楚强烈的感受到对伯爵先生的关心,但是当我对这个我未来命运所系的男人知道愈多时,我变得愈焦虑,所以我说:“嗯,此刻我正痛苦的等着他归来。”

“菲利浦先生不敢做任何决定,深恐得罪了伯爵。”尚皮耶说。

“他这么怕他的堂兄?”

“只怕比这还糟。如果伯爵不结婚,菲利浦就能继承他。因为泰拉尔家族遵守法国王室传统及撒利法典,这适用于瓦尔里及波旁王朝,还有泰拉泰尔家族。不过,就像一切的事物都由伯爵决定一样,因为有其它男性继承人存在,他可以决定是否跳过他的堂弟传位给其它亲戚。有时我认为盖拉德就像路易十四的凡尔赛宫。”

“我猜想伯爵还年轻……至少不太老,为什么不再婚呢?”

“有人说这个想法他不喜欢。”

“我认为一个如此以家族为荣的人一定想要一个儿子,无疑的,他以家族为荣。”

“他是全法国最骄傲的人。”

这时孩子们和盖柏拉以及他们的父亲阿蒙一起回来了,盖柏拉·巴士泰德非常可爱,她像她的家人一样黑,不过她的眼睛不是棕色,而是一种深蓝色,这几乎让她成为一个美人。她的表情很甜,比她哥哥柔和多了。

我向他们解释我有一位法国母亲,所以才会熟悉他们的语言。当铃声突然响时,我被吓了一跳。

“这是女仆召呼孩子们吃点心。”巴士泰德太太说。

“我现在要走了,”我说,“这真好,希望我们还有机会相见。”

但是巴士泰德太太好似没有听到我要走,她说我一定要留下来尝尝他们的酒。

铺着几层巧克力的面包是给孩子们吃的,为我们准备的小蛋糕和酒送到了。我们谈到绘画,葡萄藤,还有邻近地区,他们告诉我一定要去拜访教堂和市政厅,而谈的最多的是我一定得回来看望巴士泰德家,只要经过一定得进来看。尚皮耶和他沉默的父亲都很乐意带我去看我想看的任何东西。

孩子们吃完巧克力面包后到外面去玩,我们的话题又再度转回古堡,可能是因为酒的关系。我不惯饮酒,尤其是白天的这个时间饮酒,让我变得比平日放任。

我说,“吉娜薇薇是个奇怪的孩子,一点也不像伊凡和玛歌,他们是这么的自然快活。也许古堡不是养儿育女的好地方。”我无所顾忌的谈着,我不在乎,我要知道更多古堡的内幕及有关伯爵的一切。

“可怜的孩子……”巴士泰德太太说。

“是啊!”我继续:“我知道她母亲去世三年了,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来说,是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复原。”

一阵沉默后尚皮耶说:“若是劳森小姐在古堡待得久一点她就会很快明白了。”他转向我:“伯爵夫人死于鸦片膏过量。”

我想起墓园中的女孩,脱口而出:“不是……谋杀?”

“他们称之为自杀。”尚皮耶说。

“噢,”巴士泰德太太插嘴,“伯爵夫人是个美丽的女人。”接着她把话题转到葡萄园上,我们谈到几年前一场袭卷全法国的葡萄园灾难,当时寄生虫侵蚀了葡萄藤。因为尚皮耶热爱这些葡萄园,他在讲过这件事时,每一个人都分享他的热情。我能描绘出当寄生虫被发现侵害藤蔓根部时他们有多恐惧;可以感受到当他们面临是否该淹没葡萄园时的悲哀。

“当时这是全法国的灾难,”他说,“那是不到十年前的事,是不是?父亲?”他的父亲点点头。

“复原是非常慢的,不过还是来临了。盖拉德远比其它地区受害少。”

当我起身离去时,尚皮耶说他将陪我走回去。虽然我没有迷路的危险,我还是很高兴由他陪伴,巴士泰德家既热情又友善,这是我一向珍视的特质。当我和他们相处时我接受变成和古堡中那个冷峻、权威的女人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我像一只变色龙似的,随环境的改变而改变颜色。这是不经思考就发生的,这绝对是天性,过去我从未意识到我会自动武装起来。不过,和毋需伪装的人相处愉快多了。

当我们走出大门,循路走回古堡时,我问:“伯爵真的是一个可怕的人吗?”

“他是一个独裁者……是一个老式贵族,他的话就是法律。”

“他的生活发生悲剧。”

“我相信你很同情他,当你和他见面后,你会发现怜悯是他最不需要的东西。”

“你说过别人说他太太是自杀死的……”我开始说道。

他很快的打断我:“我们甚至不谈这件事。”

“可是……”

“可是,”他强调,“我们把它放在心里。”

古堡隐约出现在我们眼前,它看来巨大又饱含危机。想到其中隐藏的秘密,我感到背脊上一阵冷颤。

“请不要再往前送了,”我说,“我确定我耽误你工作了。”

他在距我几步外站住,向我一鞠躬。我笑着,转身走向古堡。

我很早上床以便补足前晚不足的睡眠,假寐中,模糊的梦境出现了。这很奇怪,在家中我很少做梦。混乱的梦境中出现了巴士泰德一家人,酒窖中的酒,每个中都有一张看不清的脸,我知道那是死去的伯爵夫人。有时我感觉到她出现却看不到她,她好像在我身后耳语警告我:“走吧,别卷入这个奇怪的宅第中。”然后她再度嘲笑我,但是我不怕她。另外一个黑影惊吓了我,是伯爵先生。我听到远方传来这几个字,然后愈来愈大声,好像有人在我耳边大叫似的。

我惊醒了,有人在大叫,走廊上有声音及急促的脚步声,虽然还不到清晨,古堡却已经苏醒了。事实上,在我仓促点起的烛火照耀下,我放在桌上的表指着十一点刚过。

我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使每个人都等待、害怕。

伯爵回家了。

我躺着无法入眠,幻想清晨时会发生什么事。

当我按平日时间起床时,古堡很安静。我轻快的起身并拉铃要水。水来的很快,我告诉自己,女仆看来大不相同,她很不安。所以即使是最下层的仆佣,伯爵还是有他的影响力。

“你希望早餐和平日一样吗,小姐?”

我有些吃惊,说道:“当然,谢谢。”

我猜他们都在谈我,并自问我的命运将如何。我环顾室内,也许我再也不能睡这儿了,我想着。想到就要这样离开古堡,我变得不快乐,我还没有真正了解那些在我心中留下影像的人。我想更认识吉娜薇薇并试着理解她,我想看看堂兄回来后对菲利浦·泰拉泰尔的影响;我想知道拉诺将为她的管教不当负起什么样的责任;我也乐意听听杜布依小姐到古堡来之前的遭遇。当然,还有巴士泰德一家,我想坐在他们温暖的小屋中谈谈葡葡和古堡。然而我最想一会的是伯爵,不是那种简短而仅此一次命令我离去的那种会面,而是深入认识他。似乎一般人相信他要为妻子的死负责任,即使他没有亲自下毒。

我的早餐送来了,而我兴奋得吃不下。不过我还是决定不让任何人说我太害怕以致食不下咽,所以我如平时般喝下两杯的咖啡,吃下热面包卷,然后到画廊去。

在这种状况下工作并不容易,我已经准备好一份清单,那是菲利浦·泰拉泰尔说过会在伯爵回来时交给他的。当我呈上,经他审视后,他会对我微笑,很明显这是种专家做的工作。我确信他希望它能多少讨好伯爵点,以便弥补他留下我的这项决定。他心中还有一些仁慈在,我确定这一点。他希望我得到这份工作,因为我曾显露过我多需要这份工作,除非我对他要求太高,否则我得说他是一个仁慈的人。

我想像伯爵接到我的清单,听说来的是女人而非男人。不过我无法清楚的描绘出他,我所能想像的只是一个高大的人,有白色的胡须和冠冕。这是一幅画不是路易十四就是十五,国王……古堡之王。

我拿着一本笔记本,想要快速记下我原先检查时漏掉的重点,若是他让我留下,我告诉自己,我会沉浸在工作中,即使他杀了二十个妻子我也不会注意。

画廊中有一幅画,特别吸引我的注意力。这是一个女人的画像,服装属于十八世纪中叶或早些。它吸引我并非因为它是画廊中最好的一幅画——画廊中还有更好的画,而是因为它虽然比其它的画时代晚,但损坏的非常严重。油彩变暗了,整个表层上都是斑点,就好像曾被风吹雨淋一般。

当我听到背后有移动的声音时,我正审视这幅画。我转头发现一个男人进入了画廊,站在那儿看着我。我感到心慌,双脚发抖,我立刻就知道,我终于和泰拉泰尔伯爵面对面了。

“是劳森小姐,一定的。”他说,即使他的声音不寻常——低而冷。

“你是泰拉泰尔伯爵?”

他弯腰为礼,并没有走向我。他的双眼穿过画廊审视着我,而他的态度和声音一样的冷。我注意他很高,并被他的瘦长吓一跳。他和菲利浦有一点点相似,但是这个人没有菲利浦的柔弱。他比他的堂弟黑、高高的骨使他的脸棱角分明的近乎邪恶。他的眼珠颜色很深,有时近乎黑色,我后来发现这视他的心情而改变。他的眼眶很深,眼睑很厚;鹰钩鼻使他的脸更高傲;他的嘴很善变,这看他扮演的是什么人而定。不过此刻我只知道他是一种人——傲慢的古堡之王,我的命运由他决定。

他身穿一件有天鹅绒领的黑色的骑马装上衣,他的白领巾上是一张苍白冷酷的脸。

“我堂弟告诉过我你来的经过。”他现在向我走来,他的神态就像国王穿越镜宫似的。

我很快就恢复常态了,再也没有比高傲更能激起我带剌的武装。

“我很高兴你回来了,伯爵先生。”我说,“我已经等待数日以便知道你是否留用我做这件工作。”

“想必你一定很疲累,一直不确定自己是否浪掷时光。”

“我发现这个画廊很有趣,我向你保证,这不是一个令人不悦的浪费时间的方法。”

“真可惜,”他说,“你没有告诉我们你父亲已去世,否则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那么我得走了,我觉得很愤怒,我是如此的不幸。回到伦敦,我想着,我该找一家寄宿公寓,可是我在找到一份工作前如何支付这笔费用呢?我想着几乎我会愈来愈像杜布依小姐。胡思乱想:好像命该如此!我可以去珍表姊家,不,绝不!

那一刻我恨他,因为我相信他猜到闪过我心中的念头。他一定知道像我这么一个独立的女人,一定非常想留下,而他享受折磨我的乐趣。他的妻子会多么恨他啊!也许她自杀好逃开他,如果这就是答案,我也不会惊讶。

“我不知道法国人如此老古板。”我充满恶意说,“在家我和父亲一起工作,没有人因为我是女人而介意。可是你们有不同的原则,没什么好谈了。”

“我不同意,还有许多可以谈的。”

“那么,”我说,抬眼看他的脸,“也许你可以开始说了。”

“劳森小姐,你想要修复这些图画,是吗?”

“我的职业就是修复图画,而它们愈需要修整,这件任务愈有趣。”

“而你发现我有些需要吗?”

“你一定知道,有些图画的情形很糟,当我发现你进来时我正在检查这一张,是什么样的对待下让它变成这个样子?”

“拜托,劳森小姐,别那么严厉地看着我,我不能为图画的现况负责。”

“哦?我假设它们成为你的资产已有一段时间。你看,这儿有一块画剥落了,这是粉笔式脱落。很明显的,它照顾不当。”

微笑出现在他的嘴边,他的脸变了,现在那儿有了一丝愉悦。

“多激烈啊!你不仅可以保护帆布上的图画,还能为人权而战呢?”

“你希望我什么时候走?”

“至少等我们谈了以后。”

“既然你不能雇用女人,我不认为有任何好谈的。”

“你太激动了,劳森小姐,不过现在我认为这是修复古画者必备的一种特质,否则做不好工作。我并没有说我不雇用女人,那是你的假设。”

“我看得出你不赞同我来此,那就够了。”

“你期望我赞同你的……欺骗?”

“伯爵先生,”我说,“我和父亲一起工作,我接替他的职务,你先前邀他来此,我以为这个约定仍成立,我看不出任何欺骗行为。”

“那你一定很惊讶那些因你而起的错愕场面。”

我简短的回答:“在这种不被赞同的气氛下很难进行那种精细的工作。”

“我可以理解。”

“所以……”

“所以?”他重复道。

“若是可以送我到主线火车站,我今天可以走。我知道每天只有一班车在盖拉德停。”

“你真细心连这个都想到了,不过我要重申,劳森小姐,你激动了。你一定了解我有多难决定,请原谅我如此说,你看来还没有老到累积足够经验从事这种需要高度技巧的工作。”

“我和父亲一起工作多年,有许多人虽然年纪老了,却没学得任何技巧。你必须对它有直觉、了解、天生的热爱绘画。”

“你像一个艺术家一样的会描述一切,我知道,但是,嗯,三十岁左右是很难具备一辈子长的经验的。”

“我二十八岁,”我气愤的回嘴,立刻我就发现自己掉入陷阱,他决定要摇撼我的坚定立场,让我知道我不过像一般女人般不能忍受被看成比实际年龄老。

他抬起眉毛,发现这个面谈很有趣。我看出我泄露了我绝望的处境,而他冷酷的天性使他延长不做决定,以便尽量整我。

自我开始这趟冒险后,第一次我失去了控制,我说:“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了,我知道你已经决定我不能做这件工作因为我是女人。好的,先生,我会在你的偏见中离开,那么我会在今天或明天走。”

有几秒钟他以嘲笑、迷惑的表情看着我,但是当我向门口走去时,他快步走到我身边。

“小姐,你还不明白,恐怕你对法文的理解比不上你在绘画方面的知识。”

再一次我又吞下了饵,“我的母亲是法国人,我非常了解你所说的每一个字。”

“那么我该怪自己词意不清,我并没说希望你走,还没有。”

“你的态度显示你不准备信任我。”

“这是你自己的假设,小姐,我向你保证。”

“那么你是希望我留下罗?”

他迟疑的要求道:“如果这么说不算冒犯的话,我希望你进行一个小测验。喔,拜托,小姐,请别指控我性别歧视,我已经准备相信世界上有许多出色的女人,我对你的绘画知识和热爱印象深刻,我也对你的损坏清单及修复画作的费用有兴趣。这一切都清楚、合理。”

我害怕我的眼睛开始闪出希望的光,而泄露我的兴奋。我告诉我自己,若是他知道我多渴望得到这份工作,他会继续作弄我。

他看出来了,“是这么提议……但是你可以决定要今天走或明天。”

“我是长途跋涉而来,伯爵先生,自然我喜欢留下完成工作……但是要在和谐的气氛下进行。你的提议是什么?”

“你先修复一幅画,若是顺利完成你就可以继续修复其余的画。”

那一刻我很快乐,该松一口气了,当然嘛,我肯定自己的能力。未来很明确,不必含羞带愧的回伦敦!没有珍表姊!不仅如此,有一股莫名的喜悦、参与感及兴奋,我无法解释。我确信自己能通过测验,那意味着将在古堡长期停留,未来几个月这个美妙的老房子将是我的家。我可以探索它及其中的宝藏,我可以继续与巴士泰德家的友谊,我可以放纵自己对古堡居住者的好奇心。

我是无可救药的好奇,我父亲曾指出这点并为此惋惜,可是我却无法制止自己想看清别人伪装后的真实面的欲望。这种发掘就如同除去古画上的污损一般,认识伯爵的真象如同揭露一张活生生的图像。

“这个提议好像满让你满意。”

所以,再一次的,我泄露了自己的感觉,这是我引以为傲很少做的事。也许他是个感觉特别敏锐的人吧?

“它听起来满合理的。”我说。

“那么,说定了。”他伸出手,“我们握手言定,我相信这是英国习俗。小姐,感激你用法文和我讨论,我们会用英文签定合约。”

当他握着我的手,深色的眼睛看着我的双眼时,我感到非常的不舒服。我突然觉得一片空白、无话可说。我确定他希望我如此感觉。

我傲慢的抽回我的手好隐藏我的困窘,“你选那一张画做为测验?”我问。

“我进来时你正在查看那一幅画?”

“那个很不错,它比画廊中任何的画都需要修复。”

我们走到它前面,肩并肩的站着检视它。

“它曾受到极差的对待,”我严厉地说,现在我的立场稳固,“这幅画并不太旧,最多一百五十年,但……”

“我的一个祖先。”

“真可怜,她受到如此的对待。”

“非常可怜,不过在法国有一段时间人们希望她受到更大的侮蔑。”

“我敢说这幅画大概暴露在自然天候下过,虽然茜草色素一般不会褪色,但是她礼服的色彩都淡了。在这种光线下我看不清她颈上宝石真正的颜色,你看它们有多暗,手镯和耳环也是。”

“绿色,”他说,“我可以告诉你这个,那是绿宝石。”

“修复后这将是一幅色彩丰富的图画,当初画成时礼服一定很艳丽,绿宝石也是。”

等你完成后,看到它的原貌一定很有趣。”

“我该立即动工。”

“你的道具齐全吗?”

“第一步,我要回到房间拿些必需品,然后坐下立即动手工作。”

“我看得出你急于工作,我耽误你的工作了。”

我没有否认这点,当我凯旋式的通过画廊时,他往旁边让。我觉得与伯爵第一次的接触,成果令人满意。

在画廊工作是多么快乐的时光啊!没人打扰我,我带着工具回去时,两个男仆已经把画从墙上取下,并问我需要什么,我说若有需要我会拉铃,他们带着敬意看着我。他们回到仆人宿舍后一定会散布伯爵允许我留下的消息。

我在衣服外加上一件褐色的麻布外衣,使我看来很专业。怪异的是,我一穿上它就觉得自己很有能力,但愿我和伯爵会面时我曾穿着它。

我安顿好一切并研究这幅画的状况,在除去油彩之前我必须要计算布上颜料的坚固程度。很清楚的,这儿的汗点比正常情况下累积的灰尘及污垢多。我发现在油彩上涂树脂前,最好先小心的用肥皂及水清洗。这让我花了不少时间决定是否用在这个案子上,最后我决定用。

当女仆敲门告诉我午餐时间已到时,我吓了一跳。我在房里吃了午餐,一如惯例不在餐后工作,我溜出古堡往巴士泰德家走去。仅是基于礼貌我必须知会他们发生的一切,因为他们对我是否留下很感兴趣。

老妇人正坐在摇椅上,她很高兴见到我。她告诉我孩子们正跟着丘瑞先生上课;阿蒙、尚皮耶及盖柏拉正在工作;不过,看到我真是愉快。

我坐在她身旁并说:“我见过伯爵了。”

“我听说他回古堡了。”

“我正着手修复一幅画,若是成功了,我会完成其余的画。我已经动工,是一幅祖先的肖像,一位淑女穿着一件红衣戴着宝石,此刻看来是灰泥色,伯爵说是绿宝石。”

“绿宝石,”她说,“它们可能是盖拉德绿宝石。”

“传家宝?”

“它们……一度是。”

“不再是了?”

“遗失了,我想在大革命时发生的。”

“我猜古堡就此易主?”

“不全然,我们远离巴黎,麻烦较少,不过古堡遭到侵入。”

“它看来逃过一劫。”

“是的,有一个流传至今的故事。暴徒强行进入也许你看过教堂了?那是古堡最老的部分,你会注意到在外墙的门上有一处损坏的石建筑,过去圣吉娜薇薇的雕像曾高踞其上。革命份子想要毁损教堂,但是盖拉德古堡很幸运。他们打算先毁掉圣吉娜薇薇,当他们痛饮美酒、把绳索缚住石像后,石像比他们估计的重,倒下后压死了三个人,他们认为是个恶兆。此后就有人说圣吉娜薇薇救了古堡。”

“这就是为何吉娜薇薇如此命名?”

“这个家族中总是有个吉娜薇薇。虽然当时伯爵上了断头台,他的儿子,还是个婴儿,被小心照顾及时送回古堡。这是我们巴士泰德喜欢说的一个故事,我们为了人类,为了自由、博爱、平等,反抗独裁者,但却将小伯爵收留在这幢房子里,直到事件平息。我的公公曾告诉我这件事,他比小伯爵大一岁左右。”

“所以你们的家族史和他们的很接近。”

“非常接近。”

“那么现任伯爵……他是你的好朋友?”

“泰拉泰尔家族不是巴士泰德家的朋友,”她骄傲的说,“只是保护者,他们没有变……我们也没有。”

她改话题,一会儿后我离开回到古堡,我渴望继续工作。

下午时一位仆人到画廊来告诉我若是当晚我加入家族晚餐,伯爵先生会非常高兴。他们在八点用餐,因为人少,所以地点将在一个小型餐室。女仆说若是我在七点五十五分准备就绪,她会领我到那儿。

我发现我太慌乱以致无法工作了,女仆带着敬意对我说话,这意味着一件事,我不仅在修复图画上被视为一个有价值的人,更有莫大的荣幸可以和他一起进餐。

我不知道该穿什么,我只有三套适合晚上穿的服装,没有一件是新的。一件是棕色丝质有着咖啡色蕾丝;第二件是深黑色天鹅绒配上颈部白蕾丝褶边;第三件是灰棉布加上浅紫色镶边。我立刻决定穿黑天鹅绒。

我不能在人工照明下工作,所以当日光变暗时,我回到房间。我拿出衣服细看它,幸好天鹅绒不老气,但是剪裁却一点也不时髦,我拿起它比一比看着自己的样子。我的双颊有些隐约的粉红色,我的双眼衬着黑天鹅绒而变黑,一束头发从发髻上滑落,显出令人讨厌的傻气,我把衣服放下,当我开始整理头发时,有人敲门。

杜布依小姐走进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然后结结巴巴的说:“劳森小姐,这是真的吗?你被邀去和这家人一起用餐?”

“是的,这让你吃惊吗?”

“我从未被邀去和他们共餐。”

我看着她并不惊讶,“我敢说他们想和我讨论绘画,在餐桌上谈较容易。”

“你是说伯爵和他堂弟?”

“是的,我猜是如此。”

“我想你该小心,伯爵在女人方面的名声并不太好。”

我瞪着她,“他并没有视我为女人,”我反驳道,“我是来修复他的图画的。”

“他们说他无情,不过有人发现他很吸引人。”

“亲爱的杜布依小姐,我还没有发现任何男人是难以抗拒的,请不要企图在我这个年纪做这种假设。”

“嗯,你也没有那么老。”

没有那么老?难道她也以为我三十岁了?

她看出我的恼怒,立刻语带歉意地说:“那个可怜的不幸女人……他的妻子,谣言听起来很惊人,太可怕了,是不是?想想看我们和这种人住在同一个屋顶下。”

“我不认为你或我该害怕。”我说。

她走近我:“当他在家时,我在晚上都锁上门。你也该如此,今晚我一定得小心。也许他和某人同住一屋时,他想开心一下。你绝不能太有把握。”

“我会小心的。”我如此说好安抚她,让她快走。

当我穿衣服时,我想到她,她是否在满室寂静中梦到一位爱慕她的伯爵正企图诱惑她?我确信她是比我略具面对这种命运的危险。

我梳洗并穿上天鹅绒长袍,把头发高高盘在头顶,用许多发夹固定以确定没有一丝乱发,别上一个母亲的别针,它简单但迷人,由一些小土耳其玉及小珍珠组成。我在女仆敲门领我到餐室前十分钟就准备好了。

我们走进古堡十七世纪增建的一侧屋宇,到达一个大的圆拱形房间,是餐室,我猜在此招待客人们。一个小聚会却坐在如此一张桌子上必定很荒谬,我一点也不惊讶,我被领到一个小房间——就盖拉德古堡的标准来说——在大厅的另一端。这是间可爱的房间,窗上挂着夜蓝色的天鹅绒窗帘,并有窗棂,我想着,这和厚墙上那些窄化窗口由外保护古堡的炮台不同,它是阻绝光线的。大理石壁炉的两端立着一个枝状烛台,烛火燃烧。在餐桌中央也有一个相似的烛台。

菲利浦和吉娜薇薇已经在那儿,两人都很沉静。吉娜薇薇穿着一件蕾丝领的灰色丝洋装,头发用粉色丝质蝴蝶结束在背后,她看来称得上害羞文静和先前那个女孩完全不同。菲利浦穿着夜礼服比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更高雅,好像真正高兴看到我在这里。

他高兴地笑着“晚安,劳森小姐。”我向他回礼,我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友善的密谋。

吉娜薇薇局促不安的屈膝为礼。

“我敢说你在画廊里有个忙碌的一天。”菲利浦说。

我答说确是如此,我正在做准备工作。一个人想开始精细的修复工作前要做许多测试。

“一定很引人入胜,”他说:“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我知道他是说真的,不过我知道他边和我说话边留心伯爵的到来。

他在八点准时到达,然后我们入座:伯爵坐主位,他坐在右首,吉娜薇薇在左首,菲利浦在他对面。当伯爵问我画廊中的工作进度时,汤端上来毫无延迟。

我重述和菲利浦说过如何着手修复的内容,他表现得很有兴趣。我不确信他是关心他的图画或是想对我表示礼貌。

我告诉他决定先用肥皂及水清洗那幅画以便除去表面的污垢。

他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好玩的神情说:“我听说水要放在一个特别的锅子里。肥皂要在月色昏暗时制作。”

“我们不再受制于这些迷信了。”我答道。

“你不迷信罗,小姐?”

“不比现在多数人更迷信。”

“这个想法不坏,不过我想你对这种幻想的看法太实际了,你待在这儿后会发现这一点的。我们这边有些人,”他的眼睛转向吉娜薇薇,她正蜷缩在椅子中,“让家庭教师不愿留下,有些人说见到鬼,另一些则没有理由默默离开,这里有些东西让人受不了……我的古堡或是我的女儿。”

当他的眼光落在吉娜薇薇身上时其中含着冷峻厌恶,而我的怒气升起。他就是那种随时要找个受害者的人,在画廊时他逗弄我;现在轮到吉娜薇薇。可是这完全不同,我是在欺骗下到来,我能照顾自己。但是对一个孩子……对吉娜薇薇太过份了……这么紧张而敏感。而他说了什么?很少,恶意表现在举止上。这也难怪吉娜薇薇这么怕他,菲利浦这么怕他,这地方的其它人全是这样。

“若是一个人迷信,”我说,觉得我必须助吉娜薇薇一臂之力,“这种地方很容易使他的幻想增强。我和父亲一同在许多老房子待过,不过从未撞到鬼。”

“英国鬼大概比法国鬼自制吧?他们不会不请自来,而仅拜访那些畏惧的人。不过我可能说错了。”

我脸红着,“他们当然依照生前的礼节行事,法国的礼节比英国严格。”

“你是对的,一定。劳森小姐,英国人比较喜欢不请自来,所以保证你在古堡中一定安全,不会有不速之客造访。”

菲利浦专心地听着,吉娜薇薇则带着敬畏,我想那是因为我胆敢和她父亲对话。

鱼在汤之后上来,伯爵举起玻璃杯:“我相信你会喜欢这种酒,劳森小姐,这是我们自酿的美酒,你像精于绘画般精于品酒吗?”

“这是个我所知有限的题目。”

“你在此停留时会听到许多这类话题,通常这是主要话题,我相信你不会发现人们厌倦谈它。”

“我相信我将发现这很有趣,学习永远是件让人快乐的事。”

我看到他嘴角的微笑,家庭教师!我想到。毫无疑问的若是我担任那个职业,我会有良好的态度。

菲利浦语带犹豫地问:“你从哪一幅画开始,劳森小姐?”

“一幅肖像绘于上世纪……中叶,我这么推想,大约在一七四零。”

“你看,堂弟,”伯爵说,“劳森小姐是专家,她喜欢绘画,她责备我忽视它们,好像我是个疏于照顾孩子的家长。”

吉娜薇薇困窘地低头看着她的盘子,伯爵转向她,“你该多享有劳森小姐到此的好处,她可以热心地教你。”

“是的,爸爸。”吉娜薇薇说。

“还有,”他继续,“若是你能说服她和你用英文交谈,你也许就可以把那个语言说得字正腔圆。你在劳森小姐没有处理那些图画时,该试着要求她。你可以学会他们那种较不严格的礼节,这会带给你自信,还有,嗯……沉着冷静。”

“我们已经用英语交谈了。”我说,“吉娜薇薇有很好的词汇,发音永远是个大问题,直到一个人可以自由的和母语人士交谈。不过还来得及。”

再度言谈像个家庭教师,我想着。我知道他也这么想,但是,我必须尽我所能支持吉娜薇薇,向他挑战,我的厌恶无时无刻不在升高中。

“对你而言是个最佳机会,吉娜薇薇。你骑马吗?劳森小姐?”

“是的,我喜欢骑马。”

“马厩里有马,其中一位马夫会告诉你,你适合的坐骑。吉娜薇薇也骑马,会一点。你们可以一起骑,现任的家庭教师太胆小,你可以带劳森小姐看看郊外。”

“是的,爸爸。”

“我们的乡间不是很吸引人,恐怕如此。酒产地很少迷人的,若是你骑远一些,我保证你会看到悦目的景物。”

“你太好了,我会喜欢骑马的。”

他摇摇手,而菲利浦无疑的自觉是该由他努力接继谈话了,把主题拉回绘画。

我谈到我正进行的画像,我解释其中一、两个细节,将它们说得有些专业,期望可以困扰伯爵。他神态庄重的听着嘴角泛起微笑。猜想到他知道我在打什么主意,让我心迷意乱。若是如此,他一定知道我讨厌他。怪的是,这似乎加深他对我的兴趣。

“我深信,”我说着,“这虽然不是经典之作,但画家精通色彩,这已很明显。我确信晚礼服的颜色会很耀眼,绿宝石修复到画家原来采用的色彩后会很闪亮。”

“绿宝石……”菲利浦说。

伯爵看着他,“噢,是的,这幅画上它们光华重生,看到它们一定很有趣……即使只是在画布上。”

“那,”菲利浦喃喃着,“是我们唯一见到它们的机会。”

“谁知道?”伯爵说,他转向我,“菲利浦对我们的绿宝石很有兴趣。”

“谁不是呢?”他反驳,有着前所未有的大胆。

“若是可以染指,我们都有兴趣。”

吉娜薇薇以高而兴奋的声音说:“它们一定在某处,拉诺说它们在古堡,若是我们可以找到它们……喔,不是很刺激吗?”

“你的老奶妈一定是对的,”伯爵挖苦地说,“我同意去找寻它们一定很刺激……另一个事实是找到它们可以增加可观的家产。”

“没错!”菲利浦说,他双眼发亮。

“你认为它们在古堡中吗?”我问。

菲利浦热切地说:“它们从未在别处发现过,那种石头很容易认出,它们不会轻易的消毁。”

“我亲爱的菲利浦,”伯爵说,“你忘了它们遗失的年代,一百年前,劳森小姐,那种宝石可能已经破坏了,分别卖掉了,被遗忘了。市场上一定充斥着许多宝石,是由一些不懂它们价值的人从法国巨宅中盗出。可以肯定的,这就是盖拉德绿宝石的下场,那些洗劫我们房舍,窃取珠宝的暴民根本不懂得欣赏他们拿走的东西。”他眼中一时的怒气消退后,他转向我:“噢,劳森小姐,多幸运啊!你没有活在那个年代,你怎能忍受伟大绘画遭到亵渎,扔出窗外任其受天气摧残,堆积那个……‘开花’?”

“这是个悲剧这么多美丽的东西消失了。”我转向菲利浦,“你可以告诉我关于绿宝石的事?”

“它们多年来一直在家族中,”他说,“它们的价值……因为物价改变许多所以很难说。它们是无价的,它们一直保存在古堡的保险室中。但在大革命中遗失了。没有人知道它们怎么了,但一直相信仍在古堡的某处。”

“定期的有些寻宝者,”伯爵说,“有人一有某种理论就引起骚动,我们找,我们挖掘,想要发现古堡中多年来未被打开的藏宝地。这产生了一大堆的活动,却没有绿宝石。”

“爸爸,”吉娜薇薇叫道:“我们现在可以寻宝吗?”

雉鸡端上来,它很棒我却没怎么尝。我觉得谈话很有意思,因为我将留下,所以整日我都处于亢奋状态。

“你大大影响我的女儿,劳森小姐。”伯爵说:“她认为你在别人失败的地方会成功。你想重新搜寻,吉娜薇薇,因为你认为劳森小姐在此,她不会失败?”

“不,”吉娜薇薇说,“我没那么想,我只想找到绿宝石。”

“多粗鲁无礼啊!原谅她,劳森小姐。吉娜薇薇,我建议你带劳森小姐看看古堡。”他转向我,“你尚未探索过它,我确定,依你活泼智慧的好奇心你一定想去。我相信你父亲如你了解绘画般的了解古建筑,而你又和他一起工作。谁知道,也许你可以找到困惑我们百年的藏宝地。”

“我对参观古堡很有兴趣,”我承认,“若是吉娜薇薇愿意带领我,我会很高兴。”

吉娜薇薇没有看着我,伯爵对她皱眉,我赶快说:“若是你同意我们可以订个约会,吉娜薇薇?”

她看看她父亲,又看看我,“明早?”她说。

“我在早上工作,不过明天中午我很高兴去。”

“很好。”她咕哝。

“我相信这是一次对你有益的活动,吉娜薇薇。”伯爵说。

由蛋白牛奶酥我们谈到了邻近地区——大多是葡萄园。我觉得我进步许多,我和家人一起晚餐,是可怜的杜布依小姐没经历过的;我被允许骑马——但愿我带了旧骑马装来;第二天我就可以看遍古堡;我和伯爵有了某种关系,虽然我不知道是何种。

当我可以回房时,我觉得很高兴。但是离开前伯爵告诉我图画室中有一本书,也许我喜欢看。

“我父亲找一个人到这儿写的,”他解释,“他对我们家族史极有兴趣,书写成印出,我在几年前读过它,但是我相信它会吸引你。”

我说我相信它一定可以,我会很高兴看它。

“我会叫人送去。”他告诉我。

当吉娜薇薇告退时,我也跟进,让男人留下来。她引导我回房,冷冷对我道晚安。

当敲门声传来时我才回房不久,仆人带着书进来。

“伯爵先生说你要这个。”她告诉我。

她离去留下我站在那儿手中拿着书,它很薄,上面用线条画出古堡。我确定我会发现它吸引我,但此刻我心中充满夜间发生的事。

我不想上床,因为我太兴奋而无法入睡,伯爵占领了我的思绪。我曾期盼他与众不同,结果他充满了神秘。他的女儿怕他,我不知道他的堂弟如何,但我怀疑他也一样。伯爵是个喜欢别人惧怕他的男人,但他轻视那些害怕他的人,那就是我的结论。我已经注意到那两个人激起他的怒意,不过藉他的态度他增加他们的恐惧。我怀疑他和那个不幸嫁给他的女人曾有过何种生活,她曾畏缩于他的轻视?他如何折磨她?很难想像他沉溺于暴力……但我又怎能肯定关于他的事?我几乎不认识他……尚未。

最后一个字使我兴奋,我必须承认。他是如何想我?几乎不想吧。他曾检视我,决定给我工作,他对我的兴趣到此为止。为何我会被邀去和他的家人共餐?这样他就可以更仔细的观看一个引起他模糊兴趣的人类?因为古堡中没有别的引他兴趣的事物?光和菲利浦及吉娜薇薇共餐会有点无聊。我曾反击他——没有全面成功,因为他太聪明不揭穿我的防卫,而且我的大胆取悦了他,使他允许我进一步的试探,以达到使我泄气的目的。

他是个撒旦,这是我的结论。他该为妻子的死负责,即使他没有经手剂量,他也迫使她服用。可怜的女人!她过得是什么日子?是什么样的不幸让一个女人自我了断?可怜的吉娜薇薇,她是她的女儿。我要试着了解这个女孩,多少做她的朋友。我觉得她是个在迷宫中漫游的迷途孩子,恐惧正在升高,可能她永远找不到出路。

而我,一向自认为“实际的女人”,在这个地方产生了不少奇想。几世纪以来此地必定发生过不少怪事,最近又有一个女人不快乐的死去。

为了把这个男人赶出我的思绪,我试着想点别的事。尚皮耶开朗的脸是多不同啊!

然后,我突然开始笑了。好奇怪,自从多年前我爱过查尔斯后,我一直对男人没兴趣,而现在两个人不时出现在我心中。

多笨!我警告自己,这两个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拿起伯爵给的书,开始读。

古堡建于一四零五年,至今有关的原始结构仍屹立不摇。在老建筑两侧的厢房是后来增建的,都超过一百英尺高,圆柱型碉堡增加它们的坚固度。洛荷的皇家古堡可与之匹比,似乎盖拉德古堡中的生活与洛荷相同,因为在盖拉德·泰拉泰尔如国王般统治。此地有地牢拘禁他们的敌人,在古堡最古老的部份,有一个秘密地牢的最佳范例。

当本书作者检视地牢时,发现笼子和洛荷的相似,石头切出的小洞,没有空间让人站立,人被锁在里面,任其死去。在十五、十六、十七世纪泰拉泰尔与路易十一采用相同方法对付敌人。有一个人被留在秘密地牢中等死,曾想掘出一条自由路,成功的挖出一条离开地牢笼子的通道,最后他在挫折绝望中死去。

我继续读,不但被有关古堡的描述迷惑,更被家族史吸引。

几世纪中家族常与国王冲突,但更多时候他们站在国王身旁。这宅第中的一位妇人在嫁入家族前是路易十五的情妇,国王以一串价值不菲的绿宝石项链赠她。身为国王的情妇被视为无损荣誉,泰拉泰尔在她不为皇室效力后娶了她,为了与国王的慷慨对抗,他订制了一条以无价宝石做成的绿宝石手镯。可是一条手镯比不上项链值钱,所以又做了绿宝石冠冕及两个绿宝石耳环,一个别针、一个镶满绿宝石的腰带,好证明泰拉泰尔与王室地位相当。这就是有名的泰拉泰尔绿宝石的由来。

此书肯定我已经知道的,就是绿宝石在大革命中遗失在此之前它们和其它珠宝一起收藏在枪械收集室的保险室中,除了房子的主人外没人拥有钥匙,甚至知道钥匙藏在那儿。一直如此直到恐怖时代袭卷全法国。

很晚了,但是我无法停止阅读,我读到这一标题为“泰拉泰尔与大革命”。

洛塞尔·泰拉泰尔,当时的伯爵,是个三十岁的年轻人,他在那致命的年代前几年结了婚,被传唤到巴黎参加国务会议,再也没回到古堡,是最早一批血洒断头台的人。他的妻子马瑞·刘易斯,二十二岁,怀有身孕,与老伯爵夫人——洛塞尔的母亲留在古堡中。我清楚的描绘出,七月的炽热日子中,她丈夫的死讯传到这年轻女人的耳中,她为丈夫而悲悼,她为即将出世的孩子而恐惧。我想像她站在高塔的最高窗子前,极目远眺郊野;猜想革命份子是否会踏上这条路;自问此地的人们能让她平静的过多久。

在闷热的日子里,她必须等待,害怕走进小镇,小心那些在葡萄园辛勤工作的工人。随着日子消逝,无疑的仆人变得有一些不恭谨。我想像骄傲的老伯爵夫人绝望的想保有旧日生活的品质,这两个勇敢的女人在那段可怕的日子中必定受了不少苦。

几乎没有人躲过恐怖时代,最后它到达盖拉德古堡,一队革命份子耀武扬威的来到古堡,摇着旗帜,唱着南方传来的歌曲。工人们丢下葡萄园,女人小孩由镇上小茅屋跑出来,摆摊子和开店的涌向广场。独裁者的日子过去了,现在他们是主人。

当我读到小伯爵夫人如何离开古堡,在附近一所房子中受到庇护时,我不禁发抖。我知道是哪幢房子,我知道是那一家收容她,他们的家族史是纠缠的,他们从不是朋友,只是保护者。我可以明确的记得,当巴士泰德说这句话的骄傲表情。

所以巴士泰德太太,他一定是尚皮耶的曾祖母,曾保护过伯爵夫人。她管理事务即使是男人也不敢违背她,当她藏起伯爵夫人时,他们正准备和革命份子去掠夺古堡,她禁止他们在屋外透露一点房里发生的事。

老伯爵夫人拒绝离开古堡,她活在那儿,也要死在那儿。她走进教堂准备死在背叛者之手。她名叫吉娜薇薇,祈求圣吉娜薇薇救救她。她听到暴民攻破古堡的粗野叫声及下流的笑声,她知道他们正在毁坏绘画及壁毡,把它们从窗中丢向他们的战友。

同时有些人走到教堂,但是在他们进来前,他们想办法先拉下位于门上的圣吉娜薇薇雕像。他们爬上去却推不动它,在酒精的作用下,他们呼唤同伴。在他们继续掠夺古堡前,一定要毁掉雕像。

在圣坛前老伯爵夫人继续向圣吉娜薇薇祈祷,当时叫声愈来愈大,而每分每秒她都预计暴徒会冲入教堂杀了她。

绳子来了,在醉醺醺的马赛曲,可依拉的旋律下他们忙着,她听到声音高扬,“举起,伙伴们……一起来!”接着是碎裂声,尖叫声……及可怕的沉默。

古堡的危机不再,圣吉娜薇薇倒在教堂门口,在她下面躺着三个男人尸体,她救了古堡。因为迷信和害怕,即使革命份子声称是无神论者仍一哄而散。一些胆子大的人想再集合暴民但是无用,多数人来自附近地区,曾在泰拉泰尔庇荫下生活,他们现在像过去一样的怕这个家族,他们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逃开盖拉德古堡。

一切平静后,老伯爵夫人从教堂出来,她看着损毁的雕像跪在它身旁,感谢她的守护圣人。然后她回到古堡,在一位仆人的协助下试图回复旧貌。她单独住了几年,抚养偷送回屋中的小伯爵。他的母亲在生产时去世,想到她在生产前受的苦,这不意外,事实上巴士泰德太太也不敢为她找助产士。他们在古堡中住了许多年!老伯爵夫人,小伯爵,及一个仆人,直到时代改变。大革命结束,古堡中的生活又恢复旧貌,仆人回去了,着手修复,葡萄园欣欣向荣。虽然保险室未遭染指,但是绿宝石不见了,从那时起在家中消失。

我合上书本,实在太累了,立刻进入梦乡。

正文 第三章

第二天早上我都待在画廊,在伯爵前晚表现过他的兴趣后,我半期待着他的造访,但是他没来。

我像平日般在房中午餐,当我快吃完时,房门响了,吉娜薇薇进来。

她的头发整齐的绑在背后,她看来像昨晚晚餐时一样沉静,我认为她父亲在这幢房子里,对她有非常的影响。

首先我们登上多角塔的阶梯到达建筑的最高处,在塔上她对我指出周围的田野,她照着伯爵的建议记着慢而有些痛苦的英文。我相信她虽然不时恨他讨厌他,但也渴望他的尊重。

“小姐,你能看到南边的那座塔吗?我外祖父住在那儿。”

“不太远吗?”

“将近十二公里,今天能看到它是因为天气好。”

“你常拜访他吗?”

她安静了,怀疑地看着我,我说:“它没有那么远。”

“我偶尔去,”她说,“爸爸不去,请别告诉他。”

“他不希望你去?”

“他没那么说,”她的声音中有着模糊的苦味,“他不跟我说什么,你知道的。请答应我别告诉他。”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因为他和你说话。”

“我亲爱的吉娜薇薇,我只见过他两次,自然他会对我谈他的画,他关心它们,他不喜欢和我谈其它的事。”

“他不常和别人说话……那些来工作的。”

“他们大概不是来修复画作的。”

“我想他对你有兴趣,小姐。”

“他关心我怎么处理他的艺术品。现在,看看这个拱门天花板,注意那扇拱形的形状,这可帮助你推断它们约百年左右。”事实上我想谈她父亲,问问他通常如何对待这屋里的人;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不希望她去拜访她的外祖父。

“你说得太快了,小姐,我跟不上。”

我们走下楼梯,当我们到底时,她用法文说:“现在你到过顶端,你一定要看看低处,你知道古堡中有秘密地牢吗?小姐。”

“是的,你父亲给我一本书,是由你的先祖写的,它对古堡内涵做了很好的说明。”

“过去我们将犯人关在这里,小姐。若是有人冒犯泰拉泰尔伯爵就会被关入地牢,我母亲告诉我的。她带我来过一次,指给我看。她说你不必被关入地牢才算得上被囚禁,石墙和铁链是监禁犯人的一种方法,还有其它的法子。”

我锐利地看着她,但她的眼睛又大又无邪,而害羞的表情还在她脸上。

“在皇家古堡里有地牢……他们叫它秘密地牢,因为人们被送入并遗忘。你知道,小姐,这些监牢的唯一入口是一个活板门,它不容易从上面看到?”

“是的,我读到过这些地方,这些受难者信任地站在活板门上,它经由按压房间另一端的杠杆钮开启。地板突然打开,然后他掉下去。”

“掉落秘密地牢,这是很长的一跌,我看过地牢。也许他的腿断了,那儿没有人帮他。伴着其它先他而去的人的骨头被遗忘。小姐,你怕鬼吗?”

“当然不。”

“多数的仆人怕,他们不会走进秘密地牢上面的房间,至少不会单独去。他们说晚上地牢中有吵闹声……古怪的呻吟声。你确定你想看它吗?”

“我亲爱的吉娜薇薇,我曾在英国一些鬼怪最多的房子待过。”

“那么,你会平安的。爸爸说过,不是吗?法国鬼比英国鬼礼貌,只会在期待中出现。若是你不怕它们,不相信它们,你不会撞见它们,是吗?这是他的意思。”

她这么记得他的话!我接着想:这孩子要的不仅是纪律,她需要亲情。自她母亲死后已经三年,跟着这样的父亲,她一定思念亲情。

“小姐,你确定你不怕鬼吗?”

“十分肯定。”

“今不如昔,”她近乎遗憾的说,“很久以前当寻找绿宝石时,就清掉许多骨头及可怕的东西,这是我祖父做的,当然这是你第一个会想到的寻宝点,不是吗?他们没发现它,所以不在这儿。别人说它被拿走了,但是我认为它在这里。我希望爸爸能再来一次寻宝,那不是很好玩吗?”

“我假设全面搜索已进行过,根据我的阅读可以肯定它被侵入古堡者盗走。”

“但是,他们没有进入保险室,有吗?所以绿宝石没有外流。”

“也许大革命之前绿宝石已经被出售,也许多年前它就不在古堡中了。我仅仅是猜测,假定你的祖先需要钱卖了它,他或她可能不会告知任何人,谁能说?”她惊奇地看着我,然后胜利似的说:“你告诉过我父亲这个吗?”

“我确信他有过这个想法,这是一个明显的解释方法。”

“但是你正在做的那幅画上的妇人戴了它们,它们当时一定还在家中。”

“它们可能是仿制品。”

“小姐,没有泰拉泰尔会戴仿制的珠宝。”

我笑着,当我们到达一个狭窄不平的阶梯时,我发出一点点快乐的惊叫。

“这通往地下,小姐,有八十阶,我数过。你能走吗?抓住栏杆绳。”

我照做,随她下去,楼梯呈旋转状并变窄,那儿的空间只容我们呈一列前行。

“你有没有感觉到寒气,小姐?”她的声音中含着兴奋,“噢,想像你被带下来,可能再也回不去。我们现在在壕沟下,这是我们过去关冒犯者的地方。”

通过八十步阶梯后,我们面对一扇镶有铁块的厚重桦木门,字被刻在上面,清楚又讽刺的写着:

欢迎先生、夫人

泰拉泰尔伯爵候教!

“你认为这是一个客气的欢迎吗,小姐?”她对我狡猾地笑着,好像另一个女孩从害羞的外表下偷跑出来。

我打颤。她走近我,耳语着,“但是都过去了,小姐,这里不再候教,我们再也不款待别人。进来,看看墙上的洞,他们叫它监牢,看这些椅子,我们把他们锁在这儿,偶尔给一些水和面包,他们不会久活。你看,即便现在还很暗,但是门关后一点光都没有,没光,没空气……下次我们来一定要带蜡烛……最好是灯笼。空气好稀薄,若是带个照明来我可以指给你看墙上的字,一些是向圣人或圣母刻的祈祷文,一些是刻着如何向泰拉泰尔报仇。”

“这下面不安全,”我说,看着长在湿墙上的霉菌。“如你所说,没有光我们几乎什么也看不到。”

“秘密地牢在墙的另一边,来吧,我带你去。秘密地牢比这里还阴森,小姐,因为它们是真正的遗忘地。”她神秘地笑着,带头走上楼梯,推开一扇门,她宣布:“现在这就是枪械收藏室。”

我踏进去,看到各式各样的枪挂在墙上。圆拱型的天花板由石柱支撑,地上铺着石板,地毯覆盖其上。这儿的石窗台和我卧室的一样,凹室靠近一扇窄窗,只有一点点光线进来。虽然我不会对吉娜薇薇承认,但我得对自己承认这个房间阴森森的。数百年来此地没有改变,我可以想像那些不曾猜疑过的受难者进入这个房间,那儿有一张椅子,上面的装饰刻花近似王座。我疑惑这么一件家俱留在这种房间里,它是一张大木椅,椅背上刻着泰拉泰尔家族的族徽及武器。我描绘出一个男人坐在上面——自然我描绘的是现任伯爵——对受难者说话,然后突然打开控制活板门的杠杆;随着地板打开,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苦闷的哭叫或可怕的沉默中,他跌下加入那些先他而去的人,再也见不到日光,加入了遗忘地。

“帮我搬椅子,小姐,”吉娜薇薇说,“活门就在下面。”

我们一起把王座的椅子推到一旁,吉娜薇薇卷起地毯,“那边,”她说,“我按这里……然后看……瞧,发生了。”

一阵吱吱轧轧声后,一个正方形的大洞出现在地板上。

“在从前它发生的快速又无声。往下看,小姐,你看不到什么,是吗?不过那边有个绳梯,放在柜子里。一年两次男仆下去,我猜是清理。当然现在没事了,没有骨头,小姐,没有腐烂的尸体,只有鬼……而你不信它们。”她拿出绳梯,挂在两个钩子上,那钩子显然固定在地板下,绳梯往下落。

“这里,小姐,你要和我下来吗?”她开始往下,笑着往上看我,“我知道你不怕。”

她到达地面,我跟着她。我们在一个小房间,只有一点光穿过开着的活板门,仅够看到墙上可怜的铭刻。

“看那些墙上的开口,它们有一个目的,犯人们以为通过它可以找到出路,那是一种迷失自己的迷宫。你知道他们以为可以找到路通过通道找到自由,最后只让他们又回到地牢,这叫做精巧的虐待。”

“有趣。”我说,“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一定是独一无二的。”

“你想要看看它,小姐?我知道你要,因为你不怕,是吗?你很大胆,而且又不怕鬼。”

我走到墙边的开口,向黑暗处走了几步。我摸着冰冷的墙,几秒钟后,我才明白它没有通往何处,这仅仅是在厚墙上挖出的凹室。我转身,听到一个低低的窃笑声,吉娜薇薇已经爬上楼梯,绳梯已经被收起。

“你喜欢过去,小姐,”她说,“那么,这就是那么一回事,泰拉泰尔还是将他们的受害者毁灭在秘密地牢中。”

“吉娜薇薇!”我尖声大叫。

她笑着,“你是个骗子,”她尖声反驳,“不过你或许不知道,现在是发现你是否怕鬼的时候。”

活板门砰的一声关上,那一刻黑暗袭来,我的眼睛慢慢适应了暗处。在我被监禁的恐惧击倒前,还有几秒钟。

在她父亲昨晚建议她该带我参观古堡时,这女孩已计划了一切。一会之后,她会放了我。我所要做的就是保持庄重,即使对自己也不能承认痛苦正在升高,要等到重获自由。

“吉娜薇薇!”我大叫,“立刻拉开活板门!”

我知道我的声音无法被听到,墙很厚,我头顶的厚板也是。秘密地牢的哪个角落可以让受难者的叫声传出?那个绝佳的形容,暗示了监禁的遭遇:遗忘!

我竟会笨到相信她;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就瞧出了她的本性;但是我还容许自己被她外在的温驯欺骗。假若她不是顽皮?假若她是邪恶的?

带着突来的惊吓,我问自己,若是我失踪了,会发生什么事?何时才被发现失踪?一直要到晚餐,餐盘送到房间或被邀去家庭晚餐。那么……难道我要在这个毛骨悚然的地方等几个小时?

另一个想法浮现眼前,如果她跑进我的房间,藏起东西,装出我已离去的样子,该怎么办?她也许会伪造字条解释我的离去是因为我不高兴此地对我的接待……因为我不再想做这个工作。

她有能力这么做吗?她可以……一个杀人凶手的女儿!

这公平吗?我几乎不知道围绕着伯爵夫人的秘密——我所知道的就是,那儿有一个秘密。但是这个女孩很奇怪;她很野;我现在相信她可以做任何事!

在濒临苦痛的最初时刻,我有点了解当时那些受难者发现自己身在这可怕的地方时,心中的感受。但是我不能将自己与他们相提并论,他们跌下来,伤了四肢;我至少是从梯子上走下来的。我是一个玩笑的受害者,而他们受到报复。它完全不同!我很快不表现出痛苦,全力维持庄重。

我坐在地板上,靠着冷冷的石墙,望着上面的活板门,我试着要看短衫上别着的表,但是办不到,时间正在流逝。一场可怕的劫难产生了,空气稀薄,我感到窒息。而我知道,我这个一向以冷静自傲的人,几乎感到痛苦了。

我为什么要到古堡来?若我是去找别的受人尊重的职业不是好多了。比如说当个家庭教师,我一定很适任。若是去珍表姊那儿不也好多了?去看护她,服侍她,为她读书,听她一天一百次的提醒我,我是个穷亲戚。

我希望有个机会平静的生活,不带激情,只要能活着我什么都不在乎。不知多少次我说我宁愿死也不愿像奴隶似的活着——而且我认为我是认真的,现在我却愿意用独立、一生的兴趣……任何东西去换活下去的机会,我从未想过的这种可能性,直到它发生了。我到底认识自己多少?是否我戴在脸上面对世界的盔甲,正像欺骗他人一样的欺骗了自己?

我试着去想任何可以将我的心思带离开这里的事物,对我而言那些受苦的人似乎遗留下什么正折磨我的身心。

“你相信鬼吗?小姐。”

当我能轻易接近同类,沐浴在纷扰的日光下时不会;处在一个漆黑的秘密地牢,被戏弄、离弃……我不知道。

“吉娜薇薇!”我大叫,而语调中的痛苦吓到了我。

我站起来,来回踱步,我一遍一遍的叫喊着,直到声音沙哑。我坐下来试着让自己冷静些,然后又来回踱步。我发现自己慌慌张张的回头看,开始告诉自己要警戒,我监视着墙上的出口,我知道那只是假的,吉娜薇薇说过是个迷宫,是个黑暗的凹室,但是我还是期盼……有人出现。

我怕我要开始啜泣或者尖叫了,我试着振作,大声对自己说我会找到路出去,虽然我知道无路可出。我再度坐下,用手捂着脸想要叫出心中的忧郁。

我在惊慌中开始叫喊,有一个声音出现,我不由自主把手放在嘴上好压住尖叫,我双眼盯牢那黑暗的开口。

一个声音:“小姐。”然后这个地方亮了,我大声欢呼,松了一口气。活板门打开了,拉诺害怕的脸向下看着我。

“小姐,你还好吗?”

“是的……是的。”我马上跑过去向上看着她。

“我来拿梯子。”她说。

她回来之前好像过了好久,但是她拿了个梯子了。我抓住它,跌跌撞撞往上爬,我是如此渴望到上面去,几乎跌倒。

她害怕的眼睛研究我的脸:“那个顽皮女孩!噢,亲爱的,我一点也不知道我们会变成什么样,你看来这么苍白……这么心神不定。”

“谁不会呢,关在那种地方!我忘了谢谢你帮忙,我不知该如何告诉你我多……”

“到我房里来好吗?我可以给你一些上好的浓咖啡,若是你允许,我也想和你谈谈。”

“你真好,但是吉娜薇薇,到哪里去了?”

“自然,你很生气。但是我能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她告诉你她做了什么吗?”

奶妈摇摇头,“请到我房里,那儿比较容易谈话。拜托,我一定要和你谈谈,我希望你谅解。此外,这是一个可怕的考验,你受惊了。谁不会呢?”她伸过手臂环绕着我,“来吧,小姐,这样对你最好。”

仍晕眩着,我让自己被带离那个可怕的房间,我确定我再也不愿意来此了。她有一股安抚的力量,是一个一生都在照顾无助者才有的,我现在的心情正需要她这温和的权威。

我没注意她带我上哪儿,但是当她打开一扇门,露出一个小而舒服的房间时,我知道我们在一间后期增建的厢房中。

“现在你一定要躺下,在这张沙发上,这比坐着更能休息。”

“这没有必要。”

“原谅我,小姐,这非常必要。我来为你准备一些咖啡。”她的炉架上点着火,一个架子上的水壶正唱着歌,“上好的热浓咖啡,它会让你觉得好些,我可怜的小姐,这可吓坏你了。”

“你怎么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转向炉火,忙着煮咖啡。“吉娜薇薇单独回来,我从她脸上看出……”

“你猜的?”

“从前发生过,是一个家庭教师,一点也不像你……一个漂亮的年轻小姐……或许有一点爱闹,吉娜薇薇对她做了相同的事,那在她母亲死后不久……不太久。”

“所以她把她的家庭教师关在秘密地牢中,就如对我一般,她在那儿待了多久?”

“比你还久。你知道,因为她是第一个,我在一段时间后才发现。可怜的年轻小姐,她吓得昏倒了。此后她拒绝留在古堡中……这就是我们所知最后有关她的事。”

“你是说这个女孩习惯这么做?”

“只有两次。求求你,小姐,别让你自己太激动,在经历这些后,这对你不好。”

“我想见她,我得让她知道……”

我明了我如此生气的原因是因为我曾濒于痛苦,并为自己感到羞愧、失望和惊讶。我过去深信自己能自我保护照料,正如我除去画作上一层东西,发现下面有些我确知的事物存在。而这是另一种发现,我做了一件我常责备别人的事——因为生自己的气,而把气出在别人身上。当然,吉娜薇薇的作为令人憎恨——但是,现在我自己的举止让我沮丧。

拉诺过来站在沙发旁,双手紧握,向下看着我。

“这对她不容易,小姐,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失去了母亲,我一直尽力而为。”

“她很爱她的母亲?”

“深深爱着,可怜的孩子,对她是个可怕的打击,她从未复原过我相信你会记住这点。”

“她没有规距,”我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的举止就令人难以忍受,现在这个……我假设是这样的,若是你没发现她做了什么,我可能会状态不明的留在那儿。”

“不,她只是想要吓吓你。或许是因为你看起来很能照顾自己,而她,可怜的孩子,是如此明显的不能。”

“告诉我,”我说,“为什么她这么奇怪?”

她松口气笑了,“这就是我想做的,小姐,告诉你。”

“我想知道是什么让她举止如此?”

“当你了解后,小姐,你会原谅她。你不会告诉她父亲下午发生的事?你不会对任何人提?”

我不确定,我脱口而出,“我当然想对吉娜薇薇谈谈。”

“但是,不对其它人,我求你。她父亲一定很生气,她怕他生气。”

“让她明白她做的事有多恶劣不是很好吗?我们不该掩饰事实,告诉她没关系,只因为你来救了我。”

“不,若是你愿意可以跟她谈。但是我要先和你谈谈,有些事我想告诉你。”她转过身,在桌上忙着。

“有关,”她慢慢的说,“她母亲的死。”

我等她继续,她比我想听的心还急切的想讲,但是她要等咖啡煮好才开始说,她让棕色的水壶放在炉上,然后回到躺椅。

“这太可怕了……发生在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身上,她是发现她死亡的人。”

“是的,”我同意,“那太糟了!”

“她习惯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想像一个小女孩走进去,发现了那件事。”

我点点头,“但是那是三年前的事,而糟的是这并不能当做是她把我锁在那种地方的藉口。”

“从此她就不一样了,她后来变了。那些顽皮的事她都喜欢,那是因为她怀念母亲,害怕……”

“她的父亲?”

“所以你了解了。同时那儿有些问题与质疑,对她太糟了,整幢宅第的人相信是他做的,他让他的情妇……”

“我明白,这婚姻不快乐,当他们刚结婚时,他爱他的妻子吗?”

“小姐,他只爱自己。”

“那,她爱他吗?”

“你看过他如何吓住吉娜薇薇,法兰可丝也怕他。”

“当他们结婚时,她和他相恋吗?”

“你知道这种家庭是如何安排婚姻的,不过也许在英国不太一样。在法国贵族家庭间通常由父母安排婚姻,在英国不是这样吗?”

“程度不一样,家人倾向于不赞同自己的选择,但我不认为这规则是一成不变的。”

她耸耸肩,“这里也一样,小姐,法兰可丝在他们十九岁时被许配给洛塞尔·泰拉泰尔。”

“洛塞尔……”我重复。

“伯爵先生,这是家族名字,小姐,这个家族一直有叫洛塞尔的。”

“这是一个国王的名字,”我说,“这就是原因。”她困惑地看着我,我快快地说,“我很抱歉,拜托继续。”

“伯爵像法国男人那样有情妇,无疑的他喜欢她多于他的誓约新娘,可是她不宜做他的妻子,所以我的法兰可丝嫁给他。”

“你也是她的奶妈?”

“她三岁大时我就来了,一直陪她到尽头。”

“而现在吉娜薇薇取代了你对她的感情?”

“我会一直陪着她,正如我陪着她母亲。当事情发生时,我不能相信,为什么它发生在我的法兰可丝身上?为何她要结束生命?这不像她。”

“也许她不快乐。”

“她不会希求无望的事。”

“她知道他的情妇吗?”

“小姐,在法国,这类的事是可以接受的,她被放弃,她怕他;我猜想她很高兴那些巴黎之行,当他在那儿……他不在古堡。”

“对我而言,这不像个快乐的婚姻。”

“她接受它。”

“而……她死了。”

“她没有自杀。”这个老妇人双手遮眼,好像对自己耳语:“不,她没有杀死自己。”

“但是诊断不是这样吗?”

她近乎暴怒的转向我,“还有什么别的诊断……除了谋杀?”

“我听说是鸦片膏过量,她怎么拿到它?”

“她常牙痛,我的小柜子里有鸦片膏,我曾给过她,它减轻牙痛,送她入睡。”

“也许她意外服用过量。”

“她没有故意杀死自己,我确信这点。但是,那是他们说的,他们要……不是吗?为了伯爵的原因?”

“拉诺,”我说,“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伯爵杀了他的妻子?”

她瞪着我,好像很惊讶,“你不能说是我说的,小姐。我说没那回事,是你自己说的。”

“但是如果她没杀了自己……那么某人一定做了。”

她转向桌子,倒出两杯咖啡。

“喝了这个,小姐,你会觉得好些,你过度疲倦。”

我可以告诉她,虽然我才有过一些不愉快的经验,我却比不上她疲倦。但是我想从她那儿收集愈多数据愈好,我明白我比较喜欢从她那儿下手。

她递过杯子,然后拉一张椅子到沙发旁,坐在我旁边。

“小姐,我要你了解发生在我的小吉娜薇薇身上的是如何残酷的事,我要你原谅她……帮助她。”

“帮她?我?”

“是的,你能。如果你能原谅她,如果你不告诉她父亲。”

“她怕他,我看出来了。”

拉诺点头,“晚餐时他注意到你,她告诉我的。和她注意那些漂亮家庭教师不同的方法。请相信,这与她母亲的死多少有关,这让她想到那件事,你知道,有些闲言闲语,而她知道当时有另一个女人。”

“她恨她的父亲吗?”

“这是个奇怪的关系,小姐,他非常冷漠,有时无视于她的存在,有时他似乎以嘲弄她为乐。有些像讨厌她,也有些像对她失望。若是他能对她表示一点亲情……”她耸耸肩,“他是个奇怪、难缠的男人,小姐,因为谣言的关系,他更加如此。”

“也许他不知道别人怎么说他,谁敢告诉他那些谣言?”

“没人,但是他知道,她死后他变了。他不是修士,小姐,但是他轻视女人。有时我想他是最不快乐的男人。”

也许,我想着,和仆人讨论一家之主不是件有品味的事,但是我无穷的好奇心无法制止我的欲望。这是我对自己的另一项发现,我拒绝听从我的良心。

“我猜想为何他不再婚,”我说:“无疑的,像他这种地位的男人,都想要个儿子。”

“我不认为他会再婚,小姐,为了这个原因他召来菲利浦先生。”

“召来菲利浦先生?”

“不久之前。我敢说菲利浦先生会被期待结婚,他的儿子会拥有一切。”

“我发现那很难理解。”

“伯爵先生很难了解的,小姐,我听说他在巴黎待得很快乐,在这儿他寂寞多了,他忧郁,好像只要使其它人不舒服,才能让他高兴。”

“真是个迷人的人。”我不屑的说。

“噢,古堡的生活不好过,最困难的都给了吉娜薇薇。”她把手放在我手上,它很冷,那一刻我知道她多爱她照顾的孩子,她多为她担心。

“她没有错。”她坚持,“她的那些怒气……会除掉的。她的母亲没有错,很难找到那种温和、甜蜜的女孩。”

“别担心,”我说,“我不会对她父亲或任何人提到发生的事,但是我想我该和她谈谈。”

拉诺的脸开朗了,“是的,你跟她谈……还有如果你和伯爵先生谈话……可以告诉他……说她在讲英文上多聪明……她多温和……多沉静……”

“她的英文会很快进步,我确定。但是我很难说她沉静。”

“因为别人说她母亲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所以别人习于说她太敏感。”

我想她当然是那样,但是没说出来,怪极了。拉诺带我来这儿安抚我,现在我反过来安抚她。

“法兰可丝是你可以遇见的最自然、正常的小女孩。”她放下杯子,走到房间另一头,带回一个木质镶青贝的盒子。

“我保留一些她的东西在这儿,我不时看它们,提醒自己,她是多么好的孩子,她的家庭教师都喜欢她,我常告诉吉娜薇薇她有多好。”

她打开盒子,拿出一本包着红皮的书。“她在这儿压花,她喜欢花,她走遍田野收集它们,她也会从花园采一些。这儿,看这毋忘我。你看这条手帕,她替我做的,多美的绣花。她在圣诞节、节庆日都会为我绣花,当我走近时,她会藏起来,好保持秘密。多好多静的女孩,像这样的女孩不会结束自己的生命。她很好,也信仰很虔诚,她有一种说祈祷文的方式,会让你心痛。她过去自己装饰这里的教堂。她会认为结束自己的生命是一种罪。”

“她有兄弟姊妹吗?”

“不,她是独生女,她的母亲……不强壮,我也照顾她。她在法兰可丝九岁时过世,而法兰可丝在十八岁时结婚。”

“而她很高兴的结婚吗?”

“我想她不知道结婚的意义,我记得订婚宴那一晚。你明白吗?小姐?也许在英国没有?但是在法国两个人要结婚时,要先谈婚约并同意,这些进行时就有订婚宴……在新娘家晚宴,她和她的家人、新郎,还有一些他的家人一起进餐,之后签下婚约。我想,当时她很快乐,她将是泰拉泰尔伯爵夫人,而泰拉泰尔又是方圆数里之内最重要,最有钱的家族。这是很好的婚配,一种成就。接下来是公证结婚,后来又是教堂婚礼。”

“之后她就不太快乐了?”

“噢,日子不能一直如小女孩梦想的,小姐。”

“特别是嫁给泰拉泰尔伯爵。”

“正如你所说的,小姐。”她把盒子拿给我,“但是你看她是多么甜的一个女孩,她的欢乐很单纯。对她而言,嫁给伯爵这种男人是一种惊吓。”

“那种惊吓是许多年轻女孩要面对的。”

“你说出了真理,小姐。她习惯在她的小本子中写点东西,她这么称它们。她喜欢对发生的事做个记录,我留着那些小本子。”她走到柜子,从她挂在腰上的一串钥匙中拿出一把打开它,然后拿出一小本笔记。“这是第一本,看这个书法多好!”

我打开书并读:

“五月一日,和爸爸及仆人一起祷告,我对他背诵祈祷文,他说我进步了。我到厨房看马瑞烤面包,她给我一块蜜糖蛋糕并要我别说,因为她不应该烤蜜糖蛋糕。”

“一种日记。”我评论。

“她好小,不到七岁,多少七岁的孩子可以写得如此好?让我多给你一些咖啡,小姐。看这本书,我常读它,它将她带回我身边。”

我翻页,看着又大又孩子气的书法。

“我想我要替拉诺做一条台布,它会花很多时间,如果来不及在她生日完成,她可以在圣诞节得到它。”

“今天祈祷后爸爸和我谈话,他说我一定要乖,试着忘记自己。”

“今天我看到妈妈,她不知道我是谁,后来爸爸告诉我,她可能不能跟我们在一起太久了。”

“我拿到蓝丝缎做台布,我也要找点粉红色。拉诺今天差一点看到它,那很刺激。”

“昨天我听到爸爸在他的房间祷告,他叫我进去和他一起祷告,跪着让我膝盖痛,爸爸好专心没有注意到。”

“爸爸说在我下一个生日,他要展示他最大的宝藏,我即将八岁,我正猜它是什么。”

“我希望有别的孩子陪我玩,马瑞说她从前工作的人家有九个孩子,所有的兄弟姊妹共九人,会有一个人和我最好。”

“马瑞为我烤生日蛋糕,我到厨房看她做。”

“我以为爸爸的宝藏是珍珠或红宝石,但是它是件带有帽子的旧长袍,因为一直存着所以有霉味,它是黑的,爸爸告诉我不要以貌取人。”

拉诺站着看我,“这真悲哀,”我说,“她是唯一的孩子。”

“但是,很乖,你可以看出来。那是与生俱来的,她脾气可人,通过考验,不是吗?她接受事物的原貌……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想我知道。”

“不是那种,你知道,自己结束生命。她没有歇斯底里的现象,而吉娜薇薇也一样……在心中。”

我静静的,吸啜着她给我的咖啡,我深受她吸引,因为她对这对母女深情如海。我查觉到她想要以她的观点赢得我的肯定。

在这个情形下,我得对她坦白。

“我想我必须告诉你,”我说,“我到这儿的第一天吉娜薇薇带我去看她母亲的坟墓。”

“她常去那儿,”拉诺很快的说,双眼射出害怕的光芒。

“她以一种特别的方法进行,她说她要带我去见她的母亲……而我以为我将会被带去见一位活生生的妇人。”

拉诺点点头,眼睛转开。

“然后她说她父亲谋杀了母亲。”

拉诺的脸因害怕而皱成一团。

她将手放在我的手臂上,“但是你了解,是吗?这惊吓……发现自己的母亲,然后是闲言闲语,这很自然,不是吗?”

“我不认为一个小孩控诉她的父亲谋杀了她母亲是一件自然的事。”

“那个惊吓……”她重复,“她需要帮助,小姐,想想这个宅第,死亡……古堡中的耳语……外面的闲话,我知道你是个明智的女人,我知道你想尽力而为。”

双手抓住我的手臂,双唇微动好似有些夸张的话不敢说出口。

她是个害怕的女人,因为我才经历过她照管下孩子的手段,她求我帮忙。

我小心的说:“它当然是个大惊吓,她一定得小心照顾,她父亲好像不明白这一点。”

拉诺的脸被痛苦的线条扭曲着,她恨他,我想。她恨他对他女儿所做的一切……还有对他妻子做的事。

“但是我们知道。”拉诺说,我受到感动,伸出双手压按她的手。

好像我们有了协定似的,她眼睛发亮并说:“我们让咖啡放冷了,我再煮些。”

而在那间小屋子里,我知道我迷上古堡的生活。

正文 第四章

我告诉自己去估量房子的主人是否是杀人凶手不关我的事,我要用心去发掘有多少图画需要修复,用哪种方法可以得到最好的效果。接下来的几周我全力投入工作中。

客人来到古堡,那意味我不被邀去晚餐。我对此没有不满,因为伯爵对我的态度令我困扰,他似乎希望我失败。我害怕他会逐渐损害我的信心,当我投身于这种精致的工作时,我必须相信这将是一项全面的成功。

让我单独工作了几天后,一天早上,当我工作时,他来到画廊。

“噢,亲爱的劳森小姐,”当他看到我面前的图画时他大叫,“你在做什么?”

我很讶异,因为经由我的处理,这幅画完美的重现,我感到我的双颊刹时变色。当他继续说时,我正想愤怒地辩解,“你将如此的色彩重现在画上,你将再度提醒我们那讨厌的绿宝石。”他很有趣的看着我,我因为他没有批评而松了一口气。

我尖锐的说,以隐藏困窘:“那么你服气了,一个女人也能有些能力?”

“我一直查觉到你有很强的能力,只有一个有个性有决心的女人才会一开始就到这儿来,并极力护卫——我相信被误称的——所谓的较弱的性别?”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做好工作。”

“若是过去奋战的女性有你这份体认,可以省下多少麻烦?”

“我希望我能帮你省些麻烦,因为我能保证,这些图画被忽视这么久后……”

“我注意到了,这就是我决定请你父亲来的原因。”

“哎,他不能来,但是他女儿取代了他的位置,我们多幸运啊?”我转向图画,但是我怕去碰它。我不敢妄动,这种工作需要全神贯注。

他过来,紧靠着我站,虽然他假装在研究那幅画,我相信他正在看我。

“看来好有趣,”他说,“你一定要说明一下。”

“我进行了一、两种试验,自然这是在开始前。我必须确定我将用的是我所知的最好方法。”

“而什么是最好的方法?”他眼睛盯着我的脸,再次我感到双颊上令人不舒服的颜色。

“我用一种温和的酒精溶剂,它在坚硬的油画层上不起作用,但是这个颜料混合了柔软的树脂。”

“你真聪明!”

“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在这方面你真是个专家。”

“那么你现在相信了吧?”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太过急切,我觉得我的双唇很难抑制由我的意见所带来的影响。

“你正在说服我,你喜欢这幅画,劳森小姐?”

“它很有趣,它不是你最好的画,当然不能和佛哥纳和布丘相比,但是我想这位画家是色彩大师。这茜草色素很美,他用色大胆,他的笔触虽然有点急……”我戛然而止,我查觉到他正在笑我,“我怕我讲到绘画时,就变得无聊了。”

“你太自我挑剔了,劳森小姐。”

我!自我挑剔!这是第一次别人对我这么说,但是我知道这是真的。我知道我像只刺猬似的伸出刺保卫自己,所以,我又暴露了自己。

“你很快会修复这幅画。”他继续。

“然后我将知道你是否认为我值得授予这份职务。”

“我确信你已经知道我的判决。”他回答,然后笑着离开我。

几天后,那幅画完成,他来通过评审。他站着皱眉看了几秒钟,我觉得心情往下沉,虽然在他来之前我很满意自己的工作,知道我做得很好。色彩又闪闪生光了,礼服的质感还有画家掌握画作的技巧让我想起根兹伯罗。在我开始工作时,这一切隐而不见,现在又重现了。

而他站在那儿看来很不安。

“那么,”我说,“你不满意?”

他摇摇头。

“伯爵先生,我不知道你期望什么,但是我向你保证任何人只要他懂得绘画……”

他把注意力由图画移向我,他轻轻抬起骄傲的眉毛,他的嘴上挂着微笑掩饰了他眼中传出的惊讶。

“……像你一样多,”他替我说完,“噢,是的,若是我有这种天份,我一定会大叫:这是个奇迹。那些隐藏的地方现出它所有的光彩了!这是真的,这是很重要的。但是我还在想那些绿宝石,你不知道它造成多少麻烦。现在因为你,劳森小姐,将有新的寻宝活动,将出现新的推测。”

我知道他在嘲弄我,我狠狠的告诉自己,他希望我失败。现在他勉强承认我那令人赞叹的成功,因为他无法否认它,他只好谈他的绿宝石。

这是典型的他,我告诉自己;然后我很快的提醒自己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关我的事。他对我一点都不重要,我只关心他的图画。

“到目前为止,关于这幅画你都没有不满?”我冷峻的问。

“你证明了自己的资历。”

“那么你希望我继续完成其它的画?”

一种我不了解的表情闪过他的脸,“我一定会很失望,若是你不做。”

我充满喜悦,我赢了。

但是我的胜利不是全面的,因为当他站着对我微笑时,他正提醒我,他多了解我的疑惑、恐惧及所有我想隐藏的事。

我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吉娜薇薇进了画廊,在她没有被发现之前,可能已经在那边观看我们一会儿了。伯爵先看到她,“你想要什么,吉娜薇薇?”他问。

“我……我来看劳森小姐把画处理得怎么样?”

“那么进来看。”

她进来,看来阴沉,如同她平日与他相处般。

“那边!”他说:“这不是个意外惊喜?”

她没回答。

“劳森小姐希望她的工作有成果,你记得这幅画以前是什么样子。”

“不,我不记得。”

“这么缺乏鉴赏力,你一定要请求劳森小姐在停留此地时,教你懂得画。”

“那么……她要留下来?”

他的声音突然改变,近似关爱,“我希望,”他说,“很久了。因为你看到古堡中有许多东西需要她的注意力。”

吉娜薇薇快快看我一眼,她的眼睛很严厉,奸像黑宝石。她转向图画并说:“也许她这么聪明,可以为我们找到绿宝石。”

“你看,劳森小姐,正如我说过的。”

“它们必定看来很了不起。”我回答。

“无疑的,是因为画家……嗯……善用油彩。”

我不在意他的嘲笑,以及她女儿的满腹怒气,这些美丽的图画才是我真正关心的,它们现在被忽略的薄雾遮掩,这只有让我的工作更加刺激。

即使在那一刻他也知道我在想什么,因为他鞠躬并说:“我将离开,劳森小姐,我看得出来你渴望和这些图画独处。”他示意吉娜薇薇和他一起走。当他们离开后,我站在画廊中,任我的眼睛沉溺在一幅画又一幅画中。

我的一生中很少这么激动过。

现在我要待在古堡中完成工作,我决定接受伯爵的好意,使用马厩,这有利于我多多看看乡下。我已经游览过小镇;在馅饼店喝了咖啡,与友善但好打听的女店主聊天,她很乐意的欢迎从古堡来的任何人。她带着敬意但狡猾的世故大谈伯爵先生,对菲利浦先生含有尊敬的轻视,对吉娜薇薇小姐的同情,而小姐则是来清理图画的。很好,很好,那很有趣,真的,她希望小姐能够再度光临,下次也许吃一点在盖拉德评价很高的奶油蛋糕。

我逛过市场,看到前方有闪光,我拜访古老的市政厅和教堂。

因此再进一步走进田野的想法令人愉快,而我特别高兴在马厩中,我正被期待光临。

一匹适合我的座骑,巴洪尼,被挑出来。而从一开始,我们就相互认识对方。

一天早上当吉娜薇薇问我是否可以同行时,我又惊又喜。她正处于平静的感情中,当我们骑马时,我问她为何笨到把我关入秘密地牢。

“嗯,你不怕,你说的,所以我不认为会伤到你。”

“这是件愚笨的事,若是拉诺没发现我呢?”

“一会儿之后,我会放你。”

“一会儿之后!你知道有些人可能会吓死?”

“死?”她害怕的说,“没有人因为被关而死。”

“有些紧张的人,也许会害怕而死。”

“但是你绝不会。”她注视着我,“你没告诉我父亲,我想你也许会……和他很友善。”

她向前骑了一点点,当我们回到马厩时,她轻松的说,“我不能单独骑马,我必须带一个马夫,今早没有人和我去骑马。若是你不陪我,我是不能骑的。”

“我很高兴能为你服务。”我冷冷地回答。

在花园中,我遇到菲利浦,我猜想他知道我在那儿,是故意出来和我谈话的。

“恭喜。”他说,“我看过画了,不同处显而易见,几乎认不出来了。”我愉快地笑,和伯爵多不同,我想。他是真心真意的高兴。

“我真高兴你这么想。”

“没办法不这么想,它是奇迹,我很高兴,不仅是因为那幅画成功了,而且是因为你证明你能做它。”

“你真好心。”

“我恐怕在你到达时太无礼了,我很惊讶,也不确定该怎么做。”

“你不会无礼,而且我完全了解你的惊讶。”

“你知道,这是我堂兄的事,自然的我想做他喜欢的事。”

“很自然,有这种兴趣对你有益。”

他皱起眉毛,“我觉得有一种责任……”他开始说:“我希望你不会后悔来此。”

“一定不会,这件工作已经证实很有趣。”

“噢……是,是……工作。”

他开始快速的谈到花园,并坚持带我去看雕像装饰,那是由拉布朗在完成凡尔赛镜宫壁饰后创作的。

“它们幸运的在大革命中逃过一劫。”他解释。我发现他对有关古堡的一切都带着敬意。我喜欢他这一点——我也喜欢他对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可能说出伤害我的话有礼的道歉,还有他对我的成功明显的喜悦。

我的日子有个固定的模式:整个早上我待在画廊持续的工作。午餐后我外出,黄昏时回来,在一年中这个时节,那大约是四点。然后我会让自己忙于混合溶剂,或阅读过去的实验记录,直到晚餐。有时我独自在房中用餐,但多次杜布依小姐请我到她房中进食。我不能拒绝这种邀请,虽然我想。我听她的生活史:她如何是个律师的女儿,天生不必工作。她的父亲如何被一位合伙人陷害,他如何心碎而死。还有她如何一文不名,被迫当个家庭教师。故事以一种自我怜悯的方式讲述,显得非常无趣,我下定决心不要用自己的遭遇使她无聊。

晚餐后我会阅读从图画馆中找到的书。菲利浦告诉我,若是我要用那里的任何东西,伯爵都很乐意。日子已经是十一月了,我活在古堡的边缘,知晓它又未知晓它,正如我听到我房中的音乐,意识到它,但是时时只有我知道它在弹些什么。

一天,当我走出古堡,在巴洪尼背上时,遇见尚皮耶骑在马背上。他以快乐的礼仪向我问好,并问我是否去拜访他家,我告诉他我是。

“先和我一起骑到圣瓦林葡萄园,然后我们一起回去。”

我从未到过圣瓦林,就同意了,我一向喜欢他做伴。而巴士泰德家没有他就大不相同,他的活动力和快乐令我喜欢。

“你会和我们共度今日吗?小姐?”他问。

“这是一种正式邀请吗?”

“你知道,我从不正式。这仅是代表家人的衷心期盼,你是我们的荣幸。”

我发觉我该高兴,他们想见我,这真好。

“动机完全出于自私,小姐。”带着一个他特有的快手势,他靠近我,并碰我的手臂。

我不逃避的与他热情的注视相遇,我告诉自己,他这种让我觉得自己对他很重要的态度,仅仅是法国男人遇到所有女人自动表现出来的礼节。

“现在我不会告诉你我们将如何庆祝圣诞节,”他说,“它对你一定是个惊喜。”

当我们到达瓦林葡萄园后,我被介绍给杜蓝先生,他管理此地。他的妻子端来酒和小蛋糕,都很可口,尚皮耶和杜蓝先生讨论着酒的品质。然后杜蓝先生和尚皮耶去谈公事,他的妻子留下陪我。

她知道许多有关我的事,因为很明显的,古堡的事务是闲谈的核心。我对古堡的看法如何?还有伯爵?我的回答很保留,她显然认为从我这儿得不到什么,所以她谈起关于自己的事,她多为杜蓝先生担心,因为他太老不能继续工作了。

“这种忧虑,每年都一样,自从十年前那场大祸害,圣瓦林再也没有好过。尚皮耶先生是个天才,古堡的酒变得和以前一样好。我相信不久后,伯爵会允许我先生退休。”

“他一定要等候伯爵先生的批准吗?”

“一定要,小姐。伯爵先生会把他的别墅送他,我多向往那一天,我会养一些鸡和一只牛……或许两只,那样对我先生最好。对一个老人现在的负担太大了,他怎么能呢?与所有的危机奋战?他已经不年轻。除了老天谁也不敢说什么时候霜害会毁了葡萄藤?当夏天太闷热时,常有害虫出现;春霜是最糟的东西,白天没事,然后霜像小偷般随夜色而来掠夺我们的葡萄;然而如果阳光不足,葡萄会变酸。这是给年轻人过的生活……比如尚皮耶先生。”

“我希望你们能很快获准退休。”

“这全操在上帝手中,小姐。”

“或是,”我示意,“伯爵先生。”

她举起双手,好像在说这都是一回事。

一会之后尚皮耶回来,我们离开圣瓦林。

我们谈到杜蓝一家,他说这可怜的老人曾风光过,现在是他退休的时候了。

“我听到他如何等待伯爵的决定。”

“噢,是,”尚皮耶回答,“这里一切的事情全看他。”

“你厌恶这样?”

“专制统制的时代照说该结束了。”

“你随时都可以走,他不能制止你。”

“离开我们的家?”

“如果你这么恨他……”

“我给你那种印象吗?”

“当你谈到他,你声音变硬,而且眼中有一种表情……”

“没事,我是个骄傲的人,也许太傲了。这个地方是我家,正像他一样。我的家族住在此地几世纪,正如他一般。唯一不同的是,他住在古堡。但是我们都在古堡的庇荫下长大,这是我们的家……就像这是他的家。”

“我明白这个。”

“若是我不喜欢伯爵,我仅仅是跟随潮流。他关心过这个地方什么?他很少在此地,他喜欢他在巴黎的华厦。他根本不降尊纡贵的注意我,我们不值得他注意。但是我绝不让他迫使我离开家,我为他工作,因为我不得不,我尽量不去看他或想他。你会有同样感觉,我期待你一直如此。”

他突然开始唱歌,他有着迷人的男高音歌喉,其中悸动着感情:

<small>Qui sant-ils,Its gens qui Sont riches?</small>

他唱完,对我微笑,等着我的评语。

“我喜欢它。”我说。

“我好高兴!真的是。”

他如此专注的看我,我轻触马腹,巴洪尼向前疾驰,尚皮耶紧随在后,这样,我们回到盖拉德。当我们穿越葡萄园时,我看到伯爵,他一定是从葡萄园那儿的房子过来的。当他看到我时,他向前伸出头,“你要见我吗,伯爵先生?”尚皮耶问。

“下次吧!”伯爵回答,继续向前骑。

“当他到访时,你一定要在吗?”我问。

“不,他知道我去圣瓦林,我是依他指示去的。”

他很困惑,当我们往巴士泰德家路过那房子时,盖柏拉出来了,她的双颊发红,看起来很美。

“盖柏拉,”尚皮耶叫着,“这是劳森小姐。”

她对我一笑非常心不在焉,我想着。

“伯爵来过,我知道,”尚皮耶说,他的态度也变了,“他想做什么?”

“看一些图形……就这样。他下次会来看你。”

尚皮耶皱起眉毛,继续看着他妹妹。

巴士泰德太太像以往般热心的接待我,但是我注意到盖柏拉一直心不在焉,尚皮耶也保持沉默。

第二天早上,当我在画廊中工作时,伯爵来了。

“工作进行得如何?”他问。

“很满意,我想。”我回答。

他嘲讽的看着我正在处理的图画,我指出图画表层的脆弱和脱色,并说我已经可下结论是釉彩造成图画扭曲。

“我相信你是对的。”他轻声说,“我也很高兴,你没有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

我想他是指前一天他看到我骑马,而当时我或许该在画廊工作,我急躁的反驳:“我父亲总是说午餐后工作不明智,这个工作需要全神贯注,而工作一整个早上后,一个人可能不够机灵。”

“当我们昨天相遇时,你看来令人吃惊的机灵。”

“机灵?”我蠢蠢的重覆。

“至少,”他继续,“至少我们提供的古堡外设施和古堡内一样有趣。”

“你是指马匹?你说过如果有机会,我可以骑马。”

“我很高兴你能够找到机会和朋友去分享它。”

我很惊讶,他当然不能断绝我和尚皮耶交朋友。“你真好心,竟然对我如何打发休闲时间有兴趣。”

“嗯,你知道我刚好很在意……我的图画。”

我们绕着画廊走,研究它们,但是我想像他没有真的用心看:我相信他正在挑剔我骑马——不是因为与尚皮耶在一起,而是在应该工作时骑马。这个念头让我气恼,我已经估算过工作时间。不过,当然,如果我快快完成它,我可以离开古堡,不再造成主人的负担。我脱口而出:“如果你不满意我的工作速度……”

他转个圈好像很快乐的穿越分割我们的距离对我笑着,“你凭什么这么想,劳森小姐?”

他的头微偏向一侧,他正发现一些自己都未觉察的性格特质,他正在说:瞧,多快你就动怒。为什么?因为你觉得自己遭受攻击……严重的攻击?

“那么,”我笨拙的接口,“你满意我做的事?”

“非常之至,劳森小姐。”

我转身回去工作,他还在画廊中逛,当他出去,快快关上门时,我没看他。

在接下来的那个早上,我不能安心的继续工作。

在我往马厩途中,吉娜薇薇由后面跑来。

“小姐,你可以和我一起骑到克瑞福?”

“克瑞福?”

“我外祖父家,如果你不去,我就要带一个马夫去,我去看外祖父,我相信他一定喜欢见到你。”

若是我曾想拒绝这无礼的邀请,却由于她提到外祖父,使我下了决定。

经由拉诺的话及法兰可丝写的小笔记,我有一幅清晰的图像。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带着无邪的秘密和迷人的态度。现在有一个机会去见那个小女孩的父亲,以及那幢形成两幅鲜活肖像背景的房子,我无法抗拒。

吉娜薇薇轻松的骑在马上,是那种自幼小就骑在鞍上才有的功力。偶尔她为我指出地标,并在一个点停下马以便我们回头看古堡。

从这个距离,这是幅令人难忘的景色。在这儿一个人可以对古代的城垛、厚拱壁、圆塔、及屋顶上尖锥的对称美有个绝佳的概念。它站在葡萄园中央;我可以看到教堂和市政厅耸立守护着小镇的房舍。

“你喜欢它?”吉娜薇薇问。

“我想这是一幅可爱的风景。”

“它完全属于爸爸,永远不会是我的。我该是个儿子,那么爸爸会喜欢我一点。”

“如果你乖又守规矩,他会喜欢你。”我说教式的回答。

她带着我觉得是我应该得的轻蔑表情看着我,“小姐,真的,你说起话来真像一个家庭教师。他们常说大话,叫你一定要这么做……但是自己却做不到。”她斜眼看我,对自己笑着,“噢,不是指废物,她绝不会做任何事,但是有些……”

我立刻想起那位曾被她关在秘密地牢的家庭教师,我没有继续这个对话。

她触碰马腹在我前面疾驰,长发在骑士帽下飞扬形成一幅迷人的画面,我随后追上她。

“若是爸爸有一个儿子,我们就不用菲利浦堂弟来此,那么让人舒服些。”

“我相信他对你一直很友好。”

她斜着瞟我一眼。

“有一度,我曾要嫁给他。”

“噢……我明白了,但不是现在。”

她摇头,“我不在意,你不会以为我想嫁给菲利浦,是吗?”

“他比你大了许多。”

“十四岁……正好一倍。”

“但是我假设你长大些后,这种悬殊差距就没有那么大了。”

“嗯,爸爸决定反对它。告诉我,你觉得他为何那么做,小姐?你知道很多。”

“我向你保证,我不知道你父亲的意图。我对你父亲什么都不知道……”我很惊讶我这么讲时的热度,非常的莫名其妙。

“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告诉你一些事,当菲利浦知道爸爸不让他娶我时,他非常的生气。”

她扬起头,自以为是的微笑,因此我反驳,“也许他不太了解你。”

这让她笑,“这真的和我无关,”她承认,“而是身为爸爸的女儿。不,当我母亲……当我母亲去世,爸爸改变心意。从那时起他变了许多,我想他想要侮辱菲利浦。”

“为何他想要侮辱菲利浦?”

“噢……只是因为这让他觉得好玩,他恨别人。”

“我相信这不是真的,人不会恨……没有区别的,没有理由的。”

“我父亲不是一般人,”她近乎骄傲的说,但口气中不经意的激荡着恨意,一种奇怪转变的恨,其中含有敬意。

“我们全都与众不同。”我快快的说。

她的笑声是高八度的,我注意到只要她谈到她父亲,就是这副样子。

“他恨我。”她接口,“我像我母亲,你知道,拉诺说一天天我长得愈来愈像她,我让他记起她。”

“你听太多闲言闲语了。”

“也许你听得不够多。”

“听闲话不是一种值得赞赏的打发时间的方法。”

那让她又笑了,“我所能说的,小姐,就是你不是一直都令人赞赏的打发时间。”我发现我因那扰人的实话而脸红。

她指着我,“你喜欢闲言闲语,小姐,不要放在心上,我喜欢你这一点。若是你像你装出来的那么好,那么举止合宜,我会受不了你。”

“为什么你不自然一点的和你父亲说话……不要像你很怕他似的。”我说。

“但是每一个人都怕他。”

“我不。”

“真的,小姐。”

“为什么我要呢?如果他不喜欢我的工作,他可以说,那么我会离开,绝不再见他。”

“是,这对你来说也许很容易,我的母亲很怕他……无可救药的怕他。”

“她告诉你这个?”

“不是用语言,但是我知道。而你知道她出了什么事。”

我说:“是不是该上路了?若是我们再拖延下去,就无法在天黑前回家。”

她请求似的看了我一回,然后说:“是的,但是你认不认为人死后不是一般的死,而是他们……你认为有些人不会待在坟墓里吗?你认为他们会回来找……”

我尖锐的说:“吉娜薇薇,你想说什么?”

“小姐,”她说,那听来像是求救,“有时在午夜,我会惊吓而醒,我想我在古堡中听到吵闹声。”

“我亲爱的吉娜薇薇,每一个人偶尔都会吓醒,而且这通常是恶梦。”

“脚步声……轻踏声……我听到它,真的有,真的有,我躺在那儿发抖……以为会看到……”

“你母亲?”

这个女孩很害怕,她正伸手向我求援。告诉她她说的全是胡说八道,根本没有鬼是没用的,那一点也帮不了她,因为她会认为这仅仅是大人用来安慰孩子的。

我说:“听着,吉娜薇薇,假设说真的有鬼,假设说你妈妈真的回来了?”她点点头,她眼中充满了兴趣。“她爱你,不是吗?”

我看到她双手紧按着腰部,“噢,是,她爱我……没人像她那么爱我。”

“她绝不会伤害你,是吗?你认为现在她死了,她会改变对你的态度吗?”

我看到放松的表情,我为自己而高兴,我发现她是如此绝望的需要安慰。

我接道:“在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照顾你,如果她看你就要跌倒了,她会赶过去扶你,是吗?”她点头,“为什么她死后要改变对你的态度?我想你听到的是一幢非常老的房子里的木板咯吱声,门窗嘎嘎声,……任何这类的东西,那也可能是老鼠……不过就算有鬼,你不认为你的母亲会在那儿保护你免于伤害?”

“是啊。”她说,眼睛发亮,“是的,她会,她爱我。”

“若是你在夜里吓醒,记住这个。”

“噢,是,”她说,“我会。”

我很满意,并觉得继续这个对话会破坏我造成的效果。所以我向前骑,过一会之后,我们并排的慢慢小步前进。

我们不再说话,直到抵达克瑞福公馆。

这是一幢位于交叉路口后的老房子,厚石墙围着它,但是装饰细致的铁门却是打开的。我们通过铁门,来到内庭园的一个拱门下。窗户上装着绿色百叶窗,我立刻感觉到一种深沉的寂静。我想像中那个活泼的小女孩,在她每日生活笔记中写下的那个家,和这里不同。

吉娜薇薇迅速的瞥我一眼想猜想我的反应,但是我希望我没有泄露什么事。

我们将马留在马厩,吉娜薇薇领我到门口,她举起沉重的门环敲打,那声音由房子的低处反射回来,那儿一片沉寂,然后伴着脚步声,一个男仆出现。

“日安,莫瑞克,”吉娜薇薇说,“劳森小姐今天与我一起来。”

行礼后我们走进大厅,那儿地上铺着马赛克地砖。

“我外祖父今天怎样,莫瑞克?”吉娜薇薇问。

“差不多,小姐,我去看他准备好了没有。”

在他回到大厅前,男仆消失了几分钟,然后他说他的主人现在可以见我们了。

那个房间中没生火,当我入内时寒冷迎面袭来。一度这儿漂亮过,因为一切都是完美相称。天花板上刻着花,上面有一个铭刻,除了确定属于中世纪法国外,看不清其它的东西。

关闭的百叶窗阻绝了多数的光线,房间中只有简单的家俱。轮椅上坐着一位老人,他吓了我一跳,因为他像个死尸甚于活人。他的眼睛凹陷在骷髅似的脸上,却又异常光亮,他手中拿着一本书,我们进去后他合上它。他穿一件棕色晨袍,系一条棕色带子。

“外祖父,”吉娜薇薇说,“我来看你了。”

“我的孩子。”他用一种令人惊讶的坚定声音回答,然后伸出一只蓝色静脉浮出的纤瘦白手。

“还有,”吉娜薇薇继续,“我带来劳森小姐,她从英国来,正清理我父亲的图画。”

那眼睛,似乎是他还活着的部分,试着探索我的心。

“劳森小姐,请原谅我不能站立。只有在费了很大劲,又经由仆人帮助下我才站得起来,我很高兴你和我外孙女一起来。吉娜薇薇,给劳森小姐一把椅子……还有你自己。”

“是的,外祖父。”

我们在他面前坐下,他殷勤有礼,他询问我的工作,表现出极高的兴趣,并说吉娜薇薇一定要带我看看他的收藏,其中一些也许需要修复。想到住在这种房子,即使是暂时,也让我沮丧。虽然古堡有许多秘密,它还是活的。活的,这里像是死之屋。

不时他与吉娜薇薇说话,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如何落在她身上。他只是礼貌性的注意我,但是他对她的仔细端详令我吃惊,他十分关怀她,我想。为她觉得不被爱——因此我认定这是她行为乖张的主因——当她有如此一个溺爱她的外祖父。

他想听她在做什么,她的学习如何进步。我很惊讶他谈到杜布依小姐时,好像对她很亲近,然而从吉娜薇薇那儿我得知他从未见过她。拉诺他当然很熟悉,因为她曾是这个宅第的一份子,他谈到她好像是一个老朋友。

“拉诺怎么样,吉娜薇薇?我信任你会对她仁慈。记得她有个好灵魂,简单,也许,但是她尽力而为。她总是如此,而且她对你有益,永远记住这点,并对她仁慈,吉娜薇薇。”

“是的,外祖父。”

“我希望你不会变得对她不耐烦。”

“不常有,外祖父。”

“有时候?”他紧张不安。

“嗯,只有一点点,我只是说你这个愚笨的老女人。”

“那不和气,事后你有没有向圣人祈求原谅?”

“有,外祖父。”

“若是之后你又立刻犯同样的罪,祈求原谅是没用的。注意你的脾气,吉娜薇薇。若是你脾气来了要做傻事,记住招致的苦果。”

我猜想他知道外孙女的野性多少,是否拉诺来看他,告诉他,他知道她把我关在秘密地牢过吗?

他吩咐送来酒和小饼干,一个老妇送来,我猜她是拉比斯家的一员,她的头发上戴着白帽,有点不高兴,一言不发的放下酒。吉娜薇薇喃喃致意,这妇人行个屈膝礼出去了。

当我们喝酒时,老人说,“我曾听说那些画要修复,却没想到是一位女士来做。”

我解释我父亲的死,以及我来完成他的职责。

“一开始有一点慌乱,”我说,“不过伯爵似乎欣赏我的工作。”

我看到他的双唇紧闭,双手紧抓毯子。

“所以……他欣赏你。”他的声音和整个表情变了,我看到吉娜薇薇坐在椅缘,紧张的望着她外祖父。

“至少他藉着允许我继续修画,暗示了他是。”我说。

“我希望,”然后他声音隐没,我没有听到剩下的句子。

“对不起,我没听到。”

他摇摇头,提到伯爵的名字,显然令他沮丧,所以这里又有一个恨伯爵的人,不知是他心中的什么激起了他的恐惧和恨意。从此谈话变得不对劲,吉娜薇薇想要逃开,询问是否可以带我参观院子。

我们离开主厅,通过九条过道,进入一个石头铺地的厨房,她带我通过它到花园。“你外祖父很高兴看到你,”我评论,“我相信他喜欢你常来看他。”

“他不注意,他忘记,他很老而且中风后就和以前不同了,他的心智不清醒。”

“你父亲知道你来吗?”

“他不问的。”

“你是说他从来不到这儿。”

“从我母亲死后,他就没来过。外祖父不想见他,他会吗?你能想像我父亲在这儿吗?”

“不能。”我实在的回答。

我回头望着房子,看到上面一间屋子的窗帘被掀起,我们正被监视,吉娜薇薇随着我的瞪视,“那是拉比斯太太,她在想你是谁,她不喜欢现在的样子,她想回到老时光,那时她是客厅女仆而拉比斯先生是待客仆役,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他们若非外祖父留给他们一笔遗产,要他们服侍到他死,他们是不会留下来的。”

“这是个奇怪的家。”我说。

“那是因为外祖父只有一半的生命,他像这个样子已经三年了,医生说他不能再活几年——所以我假设这就是拉比斯觉得值得的原因。”

三年,我想,那是法兰可丝去世的时间,是受到打击而中风的吗?若是他爱她一如他明显的对外孙女的爱,我可以了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吉娜薇薇叫着,“你想着那正是我母亲去世的时候,外祖父在她去世前一周中风,是不是很奇怪……每一个人都以为他会死,没想到却是她。”

好奇怪!她在她父亲中风后一周,因鸦片过量而死。难道这件事影响她至深,使她结束自己的生命?

吉娜薇薇已经转身回屋,我静静的跟在她后面,墙上有一扇窗,她快速通过它,并为我握住门,以便我进去。我们在一个鹅卵石庭园中,那儿很安静,吉娜薇薇穿过卵石,我跟着她,觉得我好像参与一项阴谋。

“这是哪儿?”我问,但是她伸一只手放在她唇上。

“我想让你看个东西。”

她穿过大厅,领我到一扇门,将它推开,这房里空无一物,只有一张草褥床,一把祈祷椅,一个木柜,地板是石板,没有毛毡或地毯。

“外祖父最爱的房间。”她说。

“这像修士的斗室。”我说。

她高兴的点头,她看来神秘兮兮的,并打开了木柜。

“吉娜薇薇,”我说,“你没有权利……”

但是好奇心却无法让我抗拒去看里面的东西,我惊异地发现:是一件苦行僧粗布衫,那儿还有另一件令我发抖的东西:一条鞭子。

吉娜薇薇合上柜门。

“你觉得这间房子如何,小姐?”她问,“这儿和古堡一样有趣,不是吗?”

“我们该走了,”我说,“我们一定要和你外祖父道别。”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很沉默,而且我自己也无法把那幢奇怪的房子赶出脑海,它就像梦魇留在记忆中的某种东西。

留在古堡中的客人走了,我立刻就查觉这个改变。我变得和此地的生活没那么疏离了。例如,一天早上我正要离开画廊,和伯爵面对面相遇。

他说:“现在所有的访客都走了,你该不时的与我们共同用餐,劳森小姐。自家人用餐,你懂吗?我保证你可以教导我们你喜爱的主题,你愿意这么做吗?”

我回答那是令人高兴的事。

“那么,请今晚加入我们。”他说。

当我回房时,我觉得洋洋自得。虽然我和他的会面常带给我震怒,但是却很刺激。我拿出黑天鹅绒服装,将它放在床上。当我这么做时,有人敲门,吉娜薇薇进来了。“你今晚要出去吃饭?”她问。

“不,我将和你一起用餐。”

“你看来很高兴,爸爸邀你了?”

“接到一个稀有的邀请的确令人愉快。”

她若有所思的抚摸着那件天鹅绒,“我喜欢天鹅绒。”她说。

“我正要去画廊,”我告诉她,“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有,我只是想来看你。”

“你可以和我一起去画廊。”

“不,我不想去。”

我自己去画廊,一直待到换装的时候到了。我吩咐送来热水,怀着荒谬的快乐期待在过道里梳洗。但是当我出来换衣服时,我惊恐的瞪着它,我不相信我看到的。当我拿出它时已准备好可以穿了,现在裙子上有刀痕及不平的镶边,有人从腰到踝的把它割裂,连上半身也不能幸免的撕破。我拿起它困惑惊慌的瞪着它。

“这不可以。”我大声说,然后走到唤人的铃旁,拉下它。

乔塞特很快就来了,“什么,小姐……”

当我把衣服拿给她看时,她双手捂着嘴以免叫出声。

“这是什么意思?”我命令道。

“噢……这太邪恶了,噢,但是为什么?”

“我不明白。”我开始说。

“我没有做这件事,小姐,我发誓我没有,我只是送热水进来,那时一定已经发生了。”

“我没有想过是你做的,乔塞特,但是我要找出是谁做的。”

她歇斯底里的哭着跑出去,“我没做,我没做,我不会被骂的。”

而我站在房问里,瞪着那件毁了的衣服,然后我走到衣橱,拿出那件灰色有紫边的。我才刚把它挂起来,乔塞特挥着一把剪刀戏剧化的出现了。

“我知道是谁做的,”她宣布,“我到教室去发现了这个……她把它放在那儿,看,小姐,天鹅绒碎片还在上面,看这些小点,它们是天鹅绒。”

我知道,当我看到毁掉的衣服时,立刻就知道一切。吉娜薇薇,但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真的这么恨我吗?

我走到吉娜薇薇的房间,她茫然的坐在床上,拉诺哭着来回走动。

“你为什么这么做?”我问。

“因为我想。”

拉诺静止不动的看着我们。

“你的行为像个小娃娃,你在做前都不想,是吗?”

“有,我有。我想我喜欢这么做,所以你去画廊时,我去拿剪刀。”

“那么你现在觉得难过吗?”

“我才不。”

“我是,我没有很多衣服。”

“你可以穿这件剪开的衣服,它也许很合适,我保证有些人喜欢它。”她开始无法自抑的大笑,我可以看到她几乎流下眼泪。

“停下!”我命令,“这是一个愚笨的行为。”

“这是剪开衣服的方法,呼!你听听剪刀声,好可爱。”她继续笑,拉诺放一只手在她肩上,却被震落。

我离开她,在她这种心情下,和她讲理是没用的。

我期盼的晚餐不是顿舒服的餐饮,我一直查觉到吉娜薇薇的出现,她阴沉默然。整顿饭她一直偷偷的观察我,等着我对她父亲揭发她。

我谈得不多,多半讲图画和古堡,但是我觉得我很沉闷令伯爵失望,他也许想由他嘲笑的态度引起激烈的回答。

我很高兴晚餐一结束我立刻逃回房间,我在心中盘算我该怎么做。我该向吉娜薇薇讲理,该向她解释像这种行为找不到一丝乐趣。

当我还在默想这件事时,杜布依小姐来到我房间。

“我一定要和你谈,”她说,“真是一场骚动!”

“你听说我衣服的事?”

“整幢宅第的人都知道了,乔塞特告诉负责倒酒的仆人,他又告诉了伯爵。吉娜薇薇小姐玩过太多把戏。”

“所以……他知道了。”

她狡猾的看着我,“是……他知道。”

“还有吉娜薇薇呢?”

“她在房间里,躲在拉诺的裙子后,她会被处罚,她活该。”

“我不明白她从这件事中得到乐趣。”

“顽皮!恶意!她嫉妒你被邀共进家庭晚餐,而伯爵又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当然他对他的画有兴趣。”

她窃笑,“你永远要小心,当然我来此地之前,我一点概念也没有,一位伯爵、一幢古堡……听起来很棒,但是当我知道那些恐惧的故事后,我真是害怕极了。我准备收拾行李离开,但是我决定给它一个机会,即使我看出有多危险。像伯爵这种男人,比方说……”

“我想不出他对你构成任何危险。”

“一个太太那样死掉的男人!你太天真了,劳森小姐。事实上因为上任主人的不礼貌的注意,我不得不离开上一任的工作。”

我挖苦的告诉自己,她的脸变成粉红色,以尽力想像自己被渴望。我确信她提过那些诱惑只发生在她的想像中。

“多困扰你啊!”我说。

“当我来此地时,我知道我一定要特别小心评估伯爵的声誉,他周围一直有恶言中伤。”

“只要有人制造,就一定会有恶言中伤。”我批评。

有许多地方让我不喜欢她;因为她以他人的不安为乐,因为她以愚昧的假笑暗示她是倾国倾城的美女,因为她的长鼻子让她像一只狡猾的老鼠。可怜的女人,也许她能改变外表,但是那晚她心灵的卑鄙却写在脸上,我不喜欢她。我告诉自己,我恨那些站着审判别人的人。

当她走的时候,我很高兴,我的思绪被吉娜薇薇占满,我们的关系正遭到了一次打击。我很失望。失去一件衣服的麻烦与失去我正产生的信心相比实在不算什么。奇怪的是,虽然她如此对我,我却对她生出一种新的温柔。可怜的孩子,她需要关心,而她正在盲目摸索,想引起一些注意。我确信,我想要了解她,我想要帮助她。发生在我眼前的是她在这个房子中几乎得不到帮助与了解——她被父亲轻视、拒绝,被奶妈溺爱。一定得做点什么,我确定。我不常行事冲动,但是我做了。

我走到图书室并敲门,没人回答,所以我走进并拉铃,当一个男仆进来时,我问他是否可以送一个口信给伯爵,说我希望和他谈谈。

当我看到那男人脸上的惊讶表情,我才知道我有多鲁莽,但是我仍觉得有立刻采取行动的必要,所以我不在乎。一番反省后,我希望他回来告诉我伯爵太忙无法见我,也许明天可以安排会见,但是我很惊讶,当门打开时,伯爵进来了。

“劳森小姐,你吩咐我来的?”

我为这个讽刺脸红,“我想和你谈谈,伯爵先生。”

他皱眉,“关于衣服的不礼貌事件,我一定要为我女儿的举止道歉。”

“我不是为你的道歉而来。”

“你真能原谅人。”

“噢,当我看到衣服时,我很生气。”

“很自然,你会得到补偿,而吉娜薇薇将会向你道歉。”

“那不是我想要的。”

他脸上的困惑表情可能是假装的,一如往常,他给我一个印象,他对我心中的想法一清二楚。

“那么也许你会告诉我为何你……吩咐我过来。”

“我没有吩咐你,我请问你是否可以在这里见我。”

“好了,我在这里,晚餐时你很安静,无疑是因为这件愚蠢的事,你很谨慎,表现出贵国的镇定特质,而且隐藏你对我女儿的愤怒。但是现在秘密已经揭穿了,你不用再害怕编故事了,那么所以……你有事想告诉我。”

“我想谈谈吉娜薇薇,这也许是我的推测……”为了再确定那样说不好,我停住,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请继续。”他只说这个。

“我关心她。”

他示意我坐下,然后他坐在我对面。当他张大眼睛往后坐在椅子上,双手交迭出小指上的玉刻图章戒指时,我可以相信我听到有关他的所有谣言。那鹰钩鼻,肩膀上那傲慢的头颅,谜一样的嘴巴,表情深不可测的双眼,这都属于一个天生统治别人的男人,他相信自己的天赐权利,以他自己的方式,自然而然的除去所有站在他道路上的任何人或事。

“是的,伯爵先生,我关心你的女儿,你认为她为何这么做?”

“无疑的,她要解释。”

“她怎么能?她甚至都不了解自己,她正在承受着一项可怕的痛苦考验。”是我的想像吗?还是他真的看起来变得有一点警觉?

“是什么样的痛苦考验?”他问。

“我是指……她母亲的死。”

他的凝视与我相遇,稳定、不妥协、高傲。

“那是几年以前了。”

“但是她发现她母亲的死。”

“我看你已被完全告知这家庭的历史。”

我突然站起来,向他走上一步。他立刻站起身——虽然我很高,但是他比我高多了——向下看我,我试着从他深陷的双眼读出他的表情。

“她寂寞,”我说:“你看不出来吗?别对她太严厉,只要你对她好一点……只要……”

他不再看我,一种隐约的厌烦表情出现在他脸上。

“为什么,劳森小姐,”他说,“我以为你是来修复我们的图画的,而不是我们本身。”

我觉得挫折。我说,“我很抱歉,我不该来,我该知道这是没有用的。”

他领我到门边,他打开它,在我通过时,微微一鞠躬。

我回到房间,想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

第二天早上我像平常一样到画廊工作并期待伯爵的命令,因为我肯定他不会允许这个干扰轻易过去。夜里我曾醒来多次回想那个情景,我把它夸张到这种程度,好似恶魔正坐在我对面的椅子,透过厚厚的眼睑打量我。

午餐像平日般送来,当我进食时,拉诺来了。她看来又老又疲倦,我猜她整晚几乎没睡。

“伯爵先生整个早上都在教室,”她叫着,“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看过所有的练习本并问问题,可怜的吉娜薇薇几乎因害怕而发狂。”她害怕的看着我并说,“这不像他。但是他问东问西,并说他觉得她十分无知,可怜的杜布依小姐几乎要崩溃了。”

“无疑的,他觉得该是注意他女儿的时候了。”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小姐,但愿我知道。”

我出去散步,这是一条既不经过巴士泰德家又不进城的路,我不想见任何人,我只想一个人独处,想想吉娜薇薇与她的父亲。

当我回到古堡时,我发现拉诺在我房中等我。

“杜布依小姐走了。”她宣布。

“什么?”我叫道。

“伯爵先生只以给她薪水代替通知。”

我受到惊吓,“噢……可怜的女人!她要去哪里?这好像太……悲哀。”

“伯爵很快就打好主意,”拉诺说,“然后他就行动。”

“我猜现在会有一位新的家庭教师。”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小姐。”

“吉娜薇薇,她怎么样?”

“她从来不尊重杜布依小姐……说实话我也一样,但是她很害怕。”

拉诺走后,我坐在房里想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还有我会怎样?他不能说我没有效率。图画工作的进度很令人满意,不过人可以因为其它的错误而遭辞退,无礼就是一个。而我竟敢命令他到他的图书室,批评他对待女儿的方法。现在我冷静的考虑这件事,我必须承认若是我被命令离去,我可以理解。至于图画,他可以找别人继续完成,我绝非不可或缺的。

当然,还有衣服那件事。我是输家,但是每次他看到我就会想起他女儿做过的事!此外,更记住我曾如此贴近瞥见他的家庭秘密。

吉娜薇薇到我房里,阴沉的道歉,我知道她不是真心的,我太沮丧无法对她说什么。

晚上我挂衣物时,我寻找那件我已经扔进衣橱的衣服,它不见了。我很惊讶,怀疑吉娜薇薇是否拿走它,但是我决定对这件遗失绝口不提。

当命令来的时候,我正在画廊。

“伯爵先生想在图书室见你,劳森小姐。”

“很好,我会在几分钟内到达。”我拿起正在用的貂毛刷,若有所思的打量它。现在该轮到我了,我想。

门关上了,我给自己几秒钟好镇定下来,我该装得若无其事,至少他不能说我能力不足。

我自我振作地走向图书室,因为怕双手颤抖,泄露了我的不安,我将它们放在我穿的棕色亚麻外套口袋里。我希望我的心跳不要那么快,它可能很明显。我很高兴我粗厚的皮肤不易变红,但是我猜我的双眼比平常亮。

我的外表不显急躁的来到图书室,走近门时,我摸摸头发,并想起它可能像平日我工作时那样松散。一切都很好,我可不希望他以为我为这个会面预做准备。

我敲敲门。

“请进。”他的声音轻柔,表示着欢迎,但是我不信任他的好意。

他对我专心、顽皮的笑着,这是哪一种心情?

“请坐。”

他引我到面窗的椅子,光线照着我的脸,而他在阴影中,我觉得这是个不公平的优势。

“我们上次见面时,你非常好意的表现出对我女儿的关心。”他说。

“我对她很有兴趣。”

“你真好,尤其是你只是来此地修复图画的,别人可能会想像你几乎没时间花在其它无关的事情上。”

现在它来了,我的进度不够快,不够满意。今天下午我就要火速上路离开古堡,一如杜布依小姐。

一种可怕的沮丧击倒我,我受不了离开,我一生中从未如此不幸。我绝对忘不了古堡,我一生都将受到回忆的折磨,我多想知道关于古堡,……还有伯爵的真相,是否他真像多数人所想的是个怪物,他一直都是现在这个样子吗?如果不是,那是什么造成他如此?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他停下来,仔细的观察我。

“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想我的提议,劳森小姐,不过有一件事我很清楚,那就是你一定十分坦白。”

“我尽力做到。”

“我亲爱的劳森小姐,你不用去尽力,你是那么的自然。这是一种令人赞赏的特质,容我说,一种我极为欣赏的。”

“你真好心,请告诉我这个……提议。”

“我觉得我女儿的教育被忽略了,家庭教师的问题,其中有多少人从事这个职业是因为他们有这个才能?很少。多数人接受这职位是因为他们本来是无需工作,突然的,他们发现自己处于必需做个事的状态中。这不是从事这个极重要职务该有的动机。你的工作必须具备天份,你是个艺术家……。”

“噢不……我不会宣称……”

“失意艺术家。”他说完,我感觉到他的嘲笑。

“也许。”我冷峻的回答。

“你和那些来教我们孩子的可怜、沮丧的女士多么不同。我决定送我女儿到学校,你非常亲切的为了她好提出你的看法,请就这点赐予坦诚的意见。”

“我想这是一个很棒的想法,不过这要看学校而定。”

他摇摇手,“这儿没有地方专收高度敏感的孩子,你同意吗?它是为古物爱好者设的,那些对建筑、绘画有热爱,还有那些专注于老传统——老古董的,你可以这么说。”他读出我的想法,他知道我视他为独裁者,高贵神权的支持者,他正这么告诉我。

我说,“我猜想你是对的。”

“我知道,我是。我已经为吉娜薇薇选了一所在英国的学校。”

“噢!”

“你好像变吃惊了,当然你相信最好的学校是在英国?”

这又是嘲笑,我太热切的说,“那很有可能!”

“正是,在那里她不但学会那种语言,而且得学你,劳森小姐如此深具的谨慎。”

“谢谢你,但是她将会远离家园。”

“这个家,正如你对我指出的,她不是特别快乐的。”

“但是她可以,她有能力产生大量的爱。”

他改变主题:“你早上在画廊工作,但是下午没有,我很高兴你用了马厩。”

我想:他曾监视我。他知道我怎么用时间,我相信我知道什么事要发生了,他要像杜布依小姐那样送走我,我的无礼一如她的不适任令他不悦。

我猜想他是否对她安排像这样的会谈?他是一个喜欢在杀死它们之前先玩弄猎物的人,我记得这个想法以前在这个图书室中出现在我心中。

“伯爵先生,”我说,“如果你不满意我的工作,请告诉我。我会立刻准备离开。”

“劳森小姐,你太性急了,我很高兴至少从你身上发现这个缺陷,因为它使你不致太完美,完美太乏味了。我没说我对你的工作不满,事实上我发现你的工作很棒。有时我该到画廊去看你,请你示范你如何得到如此优异的成果。让我告诉你我心中的打算,如果我女儿去英国,她一定要对语言有充分认识,我并没有表示她该立刻去,也许明年也不会。现在她将由丘瑞先生上课,他至少会跟离开的家庭教师一样好。事实上他一定行,因为他不可能更糟。但是她的英文是我最关心的,我在想不知你是否可以在不从事图书工作时,教吉娜薇薇英文。我相信她会从这种安排中,获益匪浅。”

我被我的感情征服了,说不出话。

他很快地继续说:“我不是说你要把自己关在一间教室里,而是你和她可以一起骑马……一起谈话。她知道文法结构,至少我希望如此,她需要实际的会话,当然也从中学得合理的正确发音,你了解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了解。”

“你当然可以得到补偿,这件事你可以和我的管家谈,现在你怎么说?”

“我……我很高兴接受。”

“太好了!”他站起来,伸出手,我把手放进他的。他坚定的抓住它,摇了摇。

我非常快乐,一个想法出现在心中:我一生中很少这么快乐。

一个星期后,当我进卧室时,我看见一个大纸盒放在我的床上。我想一定弄错了,直到我看到我的名字在上面,而标签下方是巴黎的地址。

我打开盒子。带着饱满宝石色彩的绿天鹅绒,藤宝石天鹅绒!我把它拿出来,它是一件晚礼服,剪裁简单但美极了。

一定哪儿出错了,同时我把它拿在面前走到镜子前,我闪亮的双眼反射出色彩使它们和天鹅绒很相称,它很美!为什么出现在我这儿呢?

我谨慎的将它放在床上并检查盒子,我发现一个棉纸裹着的小包,当我打开它时,我发现我的旧黑色天鹅绒。我在读那掉下的卡片前,我就明白了。我看到我已熟悉的徽章,卡上写着:“我相信这将代替毁坏的那件,若是这不是你需要的,我们一定要再试一次。洛塞尔。”

走到床边,披起衣服,我比一比,抱着它。事实上,我的举止像个愚笨的女孩,而我的另一个自己,那个我一直想要表现出来的,一直在说:荒谬,你不能接受它。同时真正的自我,那个有时出现却时时准备背叛我的我却说:这是最美的衣服,每次只要你一穿上它,就会变得激动,为什么,穿上这件衣服,你会成为迷人的女人。

然后我把衣服放在床上并说:“我该立刻去找他,告诉他我连作梦都不敢接受它。”

我试着将我的外表镇定下来成为严厉的样子,但是我却一直想着他到我房里来——或是叫别人——找到破损的黑天鹅绒连着指令寄到巴黎:“用一件这个尺寸的礼服,做一个你们做过的最好礼服。”

我多笨啊!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得去见他,这样衣服可以尽快送回巴黎。

我走到图书室,也许他正等着见我,因为他也许知道衣服已经送到了。他似乎在意何时送到。他仅仅决定要给我一个补偿,然后完全忘记它。

他在那儿。

“我一定要和你谈谈。”我说,就如平日。我因为不好意思,所以听起来很庄重。他注意到了,因为一抹浅笑浮在他嘴上,一丝有趣的神情跳进他的眼中。

“请坐,劳森小姐,你很激动。”

我立刻处于劣势,因为我最不想做的就是流露情感,它是我完全不理解的,对衣服这么兴奋,这不像我。

“没别的意思,”我说:“我只是来谢你送我一件衣服取代原先那件,并告诉你我不能接受它。”

“所以它到了,它不合身吗?”

“我……不能说,我还没试穿过,你没有必要送它。”

“原谅我的不同意,但是依我看来绝对需要。”

“但是,错了,它是一件非常旧的衣服,我穿它多年了,而这一件,嗯……”

“我了解,你不喜欢它。”

“这不是问题的重点。”再一次我语气中的严厉让他微笑。

“真是?问题的重点是什么?”

“我不敢梦想去接受它。”

“为何不?”

“因为它不必要。”

“现在来了,劳森小姐,坦白的说,你认为接受一件我好意送的衣服是不适当的……如果这是你的意思。”

“我想没那回事,我为什么会?”

再一次他做出一个全然法国式的手势,其中的暗示包罗万象,“我不知道,我一刻也不能想像我能了解你心中在想什么,我只是想找出一些理由,为什么你的一件物品在这个房子里被毁,却不能接受取代品。”

“这是一件衣服……”

“为什么衣服和其它的东西不同?”

“这是全然私人的用品。”

“喔,全然私人!若是我毁了你一样溶剂,你会让我赔你吗?或者这真正的原因是它是一件衣服……你会穿的东西……亲密的东西,我们可以这么说吗?”

我不能看他,他表情中有一种热情,困扰着我。

我离开他的凝视并说:“那件礼服没有赔的必要,在任何情况下这件绿色天鹅绒都比你想赔我的有价值多了。”

“价值很难估算,那件黑色衣服显然对你有价值多了,因为你对失去它很困扰,而且拒绝接受这一件。”

“我想你有意曲解。”

他快速走向我,并将一只手放在我肩上,“劳森小姐,”他温和的说,“若是你拒绝接受这件衣服,我会不高兴,你的衣服被这个家的一份子毁掉,我想赔它,你能接受吗?”

“既然你这么说……”

他的手从我肩上移开,但是他仍站得很近,我觉得不安却无法形容的高兴。

“那么你接受,你真慷慨,劳森小姐。”

“你才是慷慨的人,你不需要……”

“我重申绝对有必要。”

“如此奢侈的赔偿。”我说完。

他突然笑了,我明白我从未听他如此笑过,其中没有苦味,没有嘲讽。

“我希望,”他说,“有一天可以容我看到你穿着它。”

“我没有什么场合可以穿这样一件衣服。”

“不过因为它是如此奢侈的一件衣服,也许那些场合该被制造。”

“我看不出来如何做到。”我回答,当我隐藏的感情增多时,我的声音也变得更冷峻,“我只能说这没有必要,但是你很好,我会接受这件衣服并感谢你的慷慨。”

我走向门边,但是他比我还快,打开它,头向前伸,所以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当我回到房间时我的情绪很乱,若是我够聪明,我该分析一下。我该是聪明的,但是,当然,我不是。

正文 第五章

我对伯爵及有关他事务的兴趣,给我的生活添加了一些趣味,每天早上我带着希望的感觉醒来,我告诉自己就在这一天我可能知道点新的东西,多了解他一些,或者找出足以告诉我他是一个杀人凶手或谣言受害者的线索。

然后没有任何警示,他去了巴黎,我还听说他会在圣诞节之前回来,届时会有客人光临古堡。我想:我会发现自己在这些事的外缘,由外朝里看。

我热心的执行我的新职责,并且非常高兴的发现吉娜薇薇不再对我生气,反而渴望学习英文。入学的情景令人恐惧,但是它在遥远的未来,还不至于构成真正的威胁。当我们出外骑马时,她会问我关于英国的问题,我们甚至在英文会话中发现一些乐趣。她独自上课,虽然没人和她一同学习,但是她常在路上看见巴士泰德家的孩子,我相信她与其它孩子共处对她有益。

一天早上当我在画廊时,菲利浦进来。当伯爵不在古堡时,他似乎占有新的地位。现在他看来像是他堂兄的苍白影子。但是对伯爵的男子气概愈来愈认识后,我对菲利浦接近女性化的柔弱,再次受到震撼。

但是当他问到工作进度时,他的微笑很友善。

“你很有技巧。”当我展示给他看时,他评论。

“细心和技巧一样的重要。”

“还有专家的见识。”他站在我已修复的图画前,“一个人可以感觉到他可以伸手触摸这些绿宝石。”他说。

“是画家的技术好,不是修复者。”

他继续渴望的凝视这幅画,我再一次感受到他对这古堡及一切有关它事物的深爱。这也是我的感觉,我似乎也是这个家族的一份子。

他突然转身,并发现我在注视着他,他隐约有些困窘,好像在疑惑是否该说出心中的想法。然后他急速的说:“劳森小姐,你在这儿快乐吗?”

“快乐?我发现这工作很令人满意。”

“工作,是,我知道你感受如何。我正在想,”他用手作了个表示,“这儿的气氛……这个家。”

我惊讶的看着,而他继续,“有关衣服的不幸事件。”

“这全都过去了。”我怀疑是否当我想起那件绿色衣服时,我的脸流露出喜悦。

“像这样的一个宅第……”他停下来好像不知道如何往下讲,“如果你发现这儿令人受不了……”他匆忙的接下去,“如果你期望离去……”

“离去?”

“我是说若是一切变得难相处,我堂兄也许……呃……”他放弃往下说,但是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在这么想,那件绿色天鹅绒礼服,还有伯爵将它送给我的事实。他看出其中的重要性,但是,显然的去讨论它太危险。他多怕他的堂兄!他开朗的笑着:“我的一位朋友有一幅精致的图画,而其中一些需要修复,无疑的,它们可以让你忙一阵子。”

“我完成此地的工作前,还需要一大段时间。”

“我的朋友,泰拉·莫耐尔先生,需要立刻修复他的画。我想如果你在这里不快乐……或是你觉得你想走……”

“我没有意愿离开这份工作。”

他看来很惊觉,害怕自己说太多了,“这只是一个建议。”

“你这么关心,实在很好心。”

他的微笑很迷人,“我觉得有责任,在第一次会面时我可以让你走的。”

“但是你没有,我感激这点。”

“也许那样比较好。”

“噢下,我发现此地的工作令人着迷。”

“这是个美妙的老地方。”他近乎急切的说,“但是它不是一个快乐的宅第,而回想过去发生在此地的事……我堂兄妻子的死,你知道,在一种非常神秘的情况下。”

“我听说了。”

“我堂兄为了达成目的,可以变得毫无怜悯心。我不该这么说,他对我很好。我住在这儿……现在它是我的家……感谢他。我只是觉得我对你有一份责任,我希望你知道,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劳森小姐,我希望你不要对我堂兄提起这件事。”

“我明了,我不会提的。”

“但是请记在心里,如果我堂兄……如果你觉得你非走不可,请来找我。”

他走到一幅画前并且询问一些问题,但是我不认为他用心聆听答案。

当他的眼睛与我相遇时,它们很害羞、没信心,但是温暖。他为了我的利益焦虑,我了解他正向我警告伯爵的事。

我觉得在古堡中有一位好朋友。

圣诞节近在眉睫,吉娜薇薇和我每天骑马,她的英文有显着的进步。我告诉她我们在英国的圣诞节,我们如何搬来冬青和懈寄生;如何在懈寄生下亲吻;每一个人如何在耶诞布丁上搅拌一次,当它们煮沸,我们拿一个小盒子装一些尝味道时是怎么样的大日子。当我们每人吃下一匙时是如何重要的时刻,因为品尝是整个耶诞布丁将如何呈现的重要指标。

“那时我外祖母还活着,”我说,“她是我母亲的母亲,是法国人,必须学我们所有的习俗,但是她学得非常快而且从不想要放弃其中任何一项。”

“再告诉我多一些,小姐。”吉娜薇薇求道。

所以我告诉她我过去如何坐在我母亲身旁的高凳,帮忙除去葡萄干核及剥除杏仁外皮。“只要逮到机会我就吃一些。”

那让吉娜薇薇很高兴,“噢,小姐,想像你曾经是个小女孩。”

我告诉她在圣诞节早上醒来,发现我的长袜满了。

“我们把鞋子放在壁炉旁……至少有人这么做,我们没有。”

“为什么没有?”

“拉诺会是唯一记住的人,而你不会只有一双鞋,你想要一堆,否则不好玩。”

“你说给我听。”

“好吧,当你从耶诞夜子夜弥撒回来后,你把鞋子围着壁炉放,然后上床。早上时,小礼物放在鞋子里,大礼物则在鞋子旁,我母亲还活着的时候,我们就那么做。”

“然后就停了。”

她点点头。

“这是很好的习俗。”

“你的母亲去世了,”她说,“她怎么死的?”

“她病了很久,我看护她。”

“你那时长大了吗?”

“是的,我想你可以那么说。”

“噢,小姐,我相信你一直是大人。”

我们在回古堡途中拜访巴士泰德家,我鼓励她如此做,因为我觉得她该认识古堡外面的人,特别是儿童。虽然伊凡和玛歌比他小而盖柏拉又较年长,但是他们至少比她认识的任何人都接近她的年纪。

屋子里很兴奋,因为圣诞节将届,角落的耳语,暗示着秘密。

伊凡和玛歌正忙着制作耶稣诞生像,当我和巴士泰德太太谈话时,吉娜薇薇有趣的看着,并且过去加入他们。

“孩子们好兴奋,”巴士泰德太太说,“总是这样,玛歌每天早上告诉我们还剩多少小时就到圣诞节了。”

我们看着他们处理棕色纸张成为岩石,伊凡拿出绘画工具,在上面画青苔。玛歌开始在马槽里上色彩,地上躺着他们自己做的小羊,将放在岩石旁。我看着吉娜薇薇,她十分着迷。

她看着摇篮里,“它是空的。”她说,非常瞧不起。

“当然是空的,耶稣还没有出生呢!”伊凡反驳。

“这是奇迹,”玛歌告诉她,“我们在耶诞夜上床……”

“我们把鞋子放在火边之后……”伊凡加入。

“是的,我们这么做,而摇篮是空的。然后,当圣诞节早上我们醒来去看时,小耶稣躺在里面。”

吉娜薇薇很沉默。

过一会儿之后,她说:“我能做点事吗?”

“可以,”伊凡回答,“我们要更多的牧羊人的曲柄拐杖,你知道怎么做吗?”

“不知道。”她谦虚的说。

“玛歌会教你。”

我看着这两个小孩,他们头靠着头。我告诉自己这就是她需要的。

巴士泰德太太随着我凝视,她说:“你觉得伯爵先生准许如此吗?你想他会允许我们的孩子和他女儿的友谊吗?”

我说:“我从来没有看过她这么……放松,那么不意识到自我。”

“噢,但是伯爵先生不希望他的女儿无忧无虑的,他要她成为古堡中的高贵女士。”

“这种同伴是她需要的,你已经请我加入耶诞活动,我可以带她一起来吗?她曾经非常渴望的提起过圣诞节。”

“你想这会被准许吗?”

“我们可以试试。”我说。

“但是伯爵先生……?”

“我会告诉他。”我大胆的回答。

圣诞节前几天,伯爵回到古堡。我期盼他来找我,讨论他的女儿或他的图画的进步情形,但是他没有如此做。这也许是因为他正想着即将抵达的客人。

我听拉诺说会有十五个人,不像往常那么多,但是因为房子缺少女主人,所以招待上较复杂。

圣诞节前夕,我和吉娜薇薇外出骑马,我们遇到一队古堡来的骑士。伯爵骑在前头,他身旁是一位美丽的女人。她戴着一顶着灰色的黑骑士帽,喉上系着一条灰领巾,那阳刚味十足的骑马装反而衬托出她的女性美,而我立刻注意到她的头发多闪亮,外貌多细致。她就像我在蓝色图画室中见过一、两次的一件磁器收藏品,这种女人总是让我觉得自己比实际上更高、更平凡。

“这人是我的女儿,”伯爵说,几近亲密的和我们打招呼。

我们四个人停下,其它人马在一段距离后面。

“和她的家庭教师?”那漂亮的东西问。

“当然不是,这是从英国来的劳森小姐,正在修复我们的图画。”

我看到那蓝色眼珠露出冷漠的批评表情。

“吉娜薇薇,见过泰拉·莫耐尔小姐。”

“是的,爸爸。”她说,“日安,小姐。”

“劳森小姐,泰拉·莫耐尔小姐。”

我们互相致意。

“图画一定非常迷人。”她说。

接着我知道,菲利浦曾提到过有画要修复的那个人就是姓这个。

“劳森小姐如此认为。”然后轻问我们,为了结束会面,“你们要回去吗?”我们说是,然后继续骑。

“你会说她很漂亮吗?”吉娜薇薇问。

“什么?”

“你没在听。”吉娜薇薇指责,并重覆一次问题。

“我想多数人都会说是。”

“我是说你,小姐,你这么认为吗?”

“她有一种多数人欣赏的漂亮外表。”

“嗯,我不喜欢她。”

“我希望你别拿着你的剪刀到她房里,因为如果你做出任何这类的事那会惹起麻烦……不是只给你而且给别人麻烦。你想过可怜的杜布依小姐会发生什么事吗?”

“她是个愚笨的老女人。”

“没有理由对她坏心眼。”

她非常狡猾的笑,“嗯,那件事的结果很好,不是吗?我父亲给你的衣服很可爱,我不认为在你一生中你曾有过像这样的衣服,所以你看,我真替你做了一件好事。”

“我不同意,那对我们大家是个尴尬的情况。”

“可怜的废物!那不是真的很公平,她不想走,你也一样不想走。”

“不,我不想,我对我的工作非常有兴趣。”

“还有对我们。”

“当然我希望看到你的英文比过去更进步,”然后我起了恻隐之心说:“不,我不想离开你,吉娜薇薇。”

她笑了,但是几乎同时,脸上现出邪恶的表情,“还有我父亲,”她说,“但是我不认为他现在会注意你多少,小姐,你看到他对她注视的样子?”

“对她?”

“你知道我指谁,泰拉·莫耐尔小姐,她很漂亮。”

她继续骑,并回头看我,笑着。

我触碰巴洪尼腹侧向前疾驰,吉娜薇薇在我身边。

我不能将泰拉·莫耐尔小姐漂亮的脸庞从心头抹去,吉娜薇薇和我在回古堡的路上都很沉默。

第二天早上我去画廊时和伯爵正面相遇,我以为他无疑的被他的客人占去所有的心思,只会打个招呼就走了,但是他停下来。

“我女儿的英文进展如何?”

“非常好,我想你会高兴的。”

“我知道你是一位优秀的老师。”

我真的这么像个家庭教师吗?我怀疑着。

“她有兴趣,这一点帮助很大。她现在比较快乐了。”

“比较快乐?”

“是的,你没注意到吗?”

他摇头,“不过我接受你的话。”

“年轻人无缘无故的破坏东西是有理由的,你同意吗?”

“我确信你是对的。”

“我想她深深感受到失去母亲,并怀念多数孩子拥有的乐趣。”

提到他死去的妻子他没有退缩。

“乐趣,劳森小姐?”他重覆。

“她曾告诉我,过去在耶诞夜他们把鞋子放在火前,……我想她是非常渴望的。”

“玩这种游戏她是不是太大了?”

“我不认为一个人永远会太大。”

“你让我吃了一惊,”

“这是个宜人的习俗,”我坚持,“我们已决定在这个圣诞节遵守它……依我的预估你也许会吃惊,但是……”

“你已经不再惊吓我了。”

“我想你可以把礼物和别人的放在一起,那会让她高兴。”

“你认为在鞋子里找礼物,而不是我们说的在桌子上找,如此我的女儿就比较不像在玩孩子气的把戏?”

我叹气,“伯爵先生,我明白了,我预估过了,我很抱歉。”

我快快走开,而他不曾企图制止我。

我走进画廊,却无法工作。我觉得太困扰,我的心中有两个影像:一位高傲无辜的男人对世界呈现一张傲慢的脸孔,还有……麻木的杀人凶手。

到底哪一个是真实的?但愿我知道!但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关心的是图画,不是这个男人。

耶诞夜我们都到盖拉德老教堂参加子夜弥撒,伯爵坐在第一排为古堡家族保留的座位上,吉娜薇薇在他旁边,而客人们则坐在紧接其后的那排,再后一些是我和拉诺,因为仆人们都来了,所有的家族保留座都满了。

我看到巴士泰德一家穿着他们最好的衣服,女主人穿黑色,盖柏拉穿上灰的,看来很漂亮。陪着她的男人我不时在葡萄园看到他,他叫贾克,当阿蒙·巴士泰德发生意外时他和他在一起,因为他右颊的疤痕让我认得他。

依凡和玛歌简直不能保持安静,毫无疑问的,玛歌现在以分而非以小时计时。

我看到吉娜薇薇在看着他们,我猜她希望到巴士泰德家而非回古堡,去加入只有孩子们才能带给圣诞节的乐趣。

我很高兴,我已经宣布我要把鞋子放在教室的炉火前,并建议她照做。和圣诞节早上巴士泰德家壁炉前的轻松欢笑相比这虽然是个非常小的派对,但是它仍然比什么都没有好,而且我已经被吉娜薇薇的热衷吓了一跳。毕竟,她从没有过一个大家庭,当她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一定只有三个人——吉娜薇薇,法兰可丝,拉诺,也许还有当时的家庭教师。那么伯爵呢?当然在他妻子还活着,而女儿还小时,他也加入这种耶诞习俗。

育儿房离我的房间不远,是由四间毗邻的房间组成,它高耸的圆拱形大花报及有着长椅座凳的炮眼式的石窗是古堡的一个特色。房内有个巨大的壁炉,如拉诺说的,大得可以烤一条牛,在壁炉的另一端放着一个白铁巨锅,里面经常储放着木柴。这间房接着另外三间——一间是吉娜薇薇的卧室,一间是拉诺的,另一间为家庭教师保留的。

我们从教堂回来后庄严的走进教室,我们在即将熄灭的炉火前排好鞋子。

吉娜薇薇上床后,等到我们猜她已睡着后,拉诺和我将礼物放在鞋中。我将一条绯红色的丝巾送给吉娜薇薇,我想那可以当领巾,很适合她深色的皮肤,可以在骑马时佩戴。我替拉诺准备了糕饼店的拉地尔太太保证她最爱吃的甜食,一种兰姆酒和奶油做的小点心装在一个非常迷人的盒子里。拉诺和我假装没有看到我们自己的礼物,互道晚安后各自回房。

第二天我很早就被吉娜薇薇叫醒。

“看,小姐,看,”她叫着。

我坐起来,很惊讶,然后明白了这是圣诞节早晨。

“丝巾很可爱,谢谢你,小姐。”她将它披在晨袍外,“还有拉诺送我手帕……都漂亮的绣着花。这里还有……噢,小姐,我还没有打开,是爸爸送的,它是这么写的,读这个。”

我坐在床上和她一样的兴奋。

“它和其它礼物放在我的鞋子旁,小姐。”

“噢,”我叫道,“那太棒了!”

“他好多年没这么做了,我猜想为什么今年……”

“别放在心上,让我们看看是什么。”

它是一个附有纤细金链子的珍珠坠子。“噢,它好可爱。”我叫着。

“不可思议,”她说,“他把它放在那儿。”

“你喜欢它吗?”

她说不出话,她点点头。

“戴上它。”我说并帮忙她固定好。

她走到穿衣镜前打量自己,然后她回到床铺,拿起那条为了戴链子而拿下的丝巾,将它围在肩上。

“耶诞快乐!”她快乐的说。

我想这句话名实相符。

她坚持要我去教室,“拉诺还没起来,她可以晚一点再看她的。现在,小姐,看看你的吧!”我拿起吉娜薇薇的包裹,它是本有关于古堡和邻近地区的书。当我打开书时她愉快的看着我。

“我多喜欢这个,”我叫道,“所以你知道我有多着迷。”

“是的,你表现出来了,小姐。而且你真的非常喜欢老房子,不是吗?但是你一定不能现在就读它。”

“噢,吉娜薇薇,谢谢你,你能想到我实在太好了。”

她说,“看,你从拉诺那里得到一条台布,我知道是谁做的,是我母亲!拉诺有一大篮。”

那些手帕和台布……它们全是法兰可丝的作品,我猜想拉诺如何割爱的。

“这里还有一样东西给你,小姐。”我已经看到那个包裹,一个疯狂的念头出现在我脑中,非常的疯,非常的令人兴奋,我不敢拿起包裹,因为怕面对几乎可以确定的失望结局。

“打开!打开,”吉娜薇薇命令,我照办,发现一个镶珍珠的美丽小画像,它画着一位女士抱着一只西班牙猎犬,那条狗的头正好露出来,由女人的头发式样判断,它是在一百五十年前画成的。

“你喜欢吗?”吉娜薇薇要求:“谁送的?”

“它很漂亮,但是太值钱……”

吉娜薇薇捡起包裹中跌落的字条,上面写着:“你可以认出这位女士就是你专业清理过的,她可能和我一样感激你,所以送你这个可能很适合。在那天想到这个念头时,我曾想把它给你,可是因为你喜欢我们的老习俗,所以它在你的鞋中。洛塞尔·泰拉泰尔。”

“是爸爸!”吉娜薇薇兴奋的大叫。

“是的,他很喜欢我的图画工作,这是他的感谢。”

“噢……但是在你的鞋子里!谁会想到……”

“嗯,他一定是在放你的坠子到鞋里时想到的,顺便放到我的里面。”

吉娜薇薇无法克制的大笑。

我说:“这就是肖像上戴绿宝石的女士,这就是为什么他要送我这个。”

“你喜欢它,小姐?你真的喜欢它吗?”

“这个,它是一幅非常美丽的小画像。”

我珍爱的拿着它,注视着美丽的色彩及珍珠的可爱排列,我从来没有拥有过如此美丽的东西。

拉诺出现了,“好吵啊,”她说,“吵醒我了,圣诞节快乐。”

“圣诞节快乐,拉诺!”

“看爸爸给我什么,拉诺,而且在我鞋里。”

“在你鞋里?”

“噢,醒醒,拉诺,你还半睡着,这是圣诞节早上,看看你的礼物。如果你不打开它们,我来,先开我的。”

吉娜薇薇替她买了一件樱草色围裙,拉诺声称这正是她想要的,然后她对我的糖果表示出喜欢,伯爵并没有忘记她,那是一件深蓝色的蓬松羊毛披肩。

拉诺很困惑,“伯爵先生送的……但是为什么?”

“他通常不记得圣诞节吗?”我问。

“噢,是的,他记得。葡萄园工人都有鸡,室内的仆人有礼金,由管家发,习惯一向如此。”

“给她看你得到什么,小姐。”

我拿出小画像。

“噢!”拉诺说,有一刻她茫然的看着我,然后我看到她眼中若有所思。拉诺正在想,我该为这些送礼的事负责,我知道,而我很高兴。

但拉诺却很不安。

正文 第六章

早上我和吉娜薇薇步行到巴士泰德家,巴士泰德太太热情的从厨房出来挥着一个杓子和我们打招呼,盖柏拉回头看看我们,因为她也要在厨房帮忙,正有一股可口的香味从里面飘出来。伊凡和玛歌飞奔到吉娜薇薇面前,告诉她在鞋里发现了什么,我很高兴她可以告诉他们她找到的是什么,我注意到她展示礼物时有多快乐。她走到耶稣诞生像旁,当她窥视摇篮时高兴的叫了起来。

“他在这里!”她大叫。

“当然,”伊凡回嘴,“你期望什么?这是圣诞节早晨。”

尚皮耶带着一把木柴进来,脸上充满快乐。

“古堡来的人在我们的桌边坐下时,这是个大日子。”

“吉娜薇薇快等不及了。”我告诉他。

“那你呢?”

“我也期盼它到来。”

“那么,我们一定不让你失望。”

我们没有,这是个快乐的聚会。这张由盖柏拉以轻飘飘的常绿叶装饰的桌子挤满了人,因为贾克和他母亲加入这个派对,她是一个病弱的人,看贾克如何温柔的待她令人感动。还有巴士泰德太太,她的儿子,四个孙子,加上吉娜薇薇和我自己成了一个大型派对,孩子的兴奋维持了快乐气氛。

巴士泰德太太坐在桌首,她的儿子坐在她对面,我在巴士泰德太太的右手边,吉娜薇薇则在她儿子那头,我们是贵客,在此一如古堡,礼节是很明显可见的。

孩子们不停的聊天,我很高兴看到吉娜薇薇仔细聆听并偶尔加入。伊凡不让她害羞,我确定这种同伴是她需要的,因为她比我过去看到的她快乐多了。她的脖子上是那个坠子,我想她永远都不想拿下它,甚至连睡觉都戴着。

巴士泰德太太切割火鸡,它里面塞满栗子,配上草菇浓汤同食,它的味道很棒,但是最精采的时刻却是一个大蛋糕在孩子们的快乐叫喊声中端进来时。

“谁会拿到它?谁会拿到它?”伊凡反覆叫着,“谁会是今日之王?”

“也许是皇后。”玛歌提醒他。

“会是国王,皇后有什么好的?”

“如果一位皇后有了王冠,她可以统治……”

“安静,孩子们。”巴士泰德太太申斥着,“劳森小姐知道这个老习俗吗?”

尚皮耶在桌子对面对我微笑,“你看这蛋糕。”他说。

“当然她看到了。”伊凡大叫。

“它大得可以。”盖柏拉强调。

“那么,”尚皮耶接口,“里面有一个王冠……一个小王冠,现在蛋糕要切成十块……一人一份,每一块蛋糕一定要吃完……小心的吃。”

“你也许会吃到王冠。”伊凡尖叫。

“要小心,”尚皮耶继续,“这张桌子上的某个人会在蛋糕上找到王冠。”

“那么当它找到后呢?”

“今日之王。”伊凡大叫。

“或是今日之后。”玛歌加入。

“他们要戴王冠?”我问。

“这太小了,”盖柏拉告诉我,“但是……”

“比这个还好,找到王冠的人是今日之王,或是玛歌说的,后,”尚皮耶解释,“那意味他或她统治了全家,他,”他对玛歌微笑,“或她说的就是法律。”

“整整一天!”玛歌大叫。

“如果我得到它,”伊凡说,“你想不出来我要做什么。”

“是什么?”玛歌要求。

但是他快活的说不出来,而且每个人都等不及切蛋糕了。

当巴士泰德太太把刀插进去时有一种紧张的沉默,蛋糕切开了,盖柏拉起身去拿碟子并分给大家。我看着吉娜薇薇,很高兴见到她可以加入这种简单的乐趣中。我们开始吃了,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时钟的滴答声和木柴的爆裂声。

突然,传出一声叫喊,尚皮耶拿着那金色的小王冠。

“尚皮耶拿到它!尚皮耶拿到它!”孩子们唱着。

“和我讲话时,叫我陛下。”尚皮耶以讽刺的庄重态度纠正,“我命令立刻举行加冕典礼,不得延误!”

盖柏拉走出房间,带回来垫子,一个装饰着闪亮金属片的金属王冠,孩子们在座椅上开心的扭动身体,吉娜薇薇圆睁双眼的看着。

“请问陛下命令谁为你加冕?”盖柏拉问。

尚皮耶假装庄严的审视我们全体,然后他的眼睛落在我身上。我朝吉娜薇薇瞥一眼,而他立刻明白了那个暗示。

“吉娜薇薇·泰拉泰尔小姐,向前来。”他说。

吉娜薇薇跳起来,双颊粉红,双眼闪亮。

“你得把王冠放在他的头上。”伊凡告诉她。

所以吉娜薇薇肃穆的走到盖柏拉捧着的垫子上,拿着王冠,放在尚皮耶的头上。“现在你跪下吻他的手。”伊凡命令,“并发誓为国王效命。”

我看到当吉娜薇薇跪在盖柏拉用来放王冠的垫子上时,尚皮耶倒坐在椅子上,头上戴着王冠,他的表情是一种完全的胜利,他确实把他的角色表演的很好。

伊凡要求什么是陛下的第一个命令,打破了肃穆的程序。尚皮耶想了一会儿,然后他看着吉娜薇薇和我,并说:“让我们打散正式的气氛,在此每一个人都要彼此称呼教名。”

我看到盖柏拉担心的看着我,所以我微笑着说:“我是戴拉丝,我希望你们都能说出口。”

他们都重覆最后一个音节的重音,当我逐一纠正时,不时传出孩子们的笑声。

“这是一个很普遍的英文名字吗?”贾克问。

“绝不是,它显然属于我独有,而且是有原因的。我父亲叫戴尼尔,母亲叫艾丽丝,在我出生前,他想要一个女儿,她想要一个儿子;他希望用我母亲的名字,她则要用他的。后来我出世了……他们合并了他们的名字,创出了戴拉丝。”

这让孩子们很高兴,他们开始玩一种连接名字的游戏,看看谁的名字最好笑。

很快的我们就采用教名,这奇妙的打破了一切拘泥。

尚皮耶倒坐着,头戴王冠,像个仁慈的君王,不时的,我想我可以看到一丝高傲,那使我想起伯爵。

他逮到我正观察他,他笑了。

他对我说:“你真好,戴拉丝,加入我们的游戏。”

为了某种荒谬的理由,我发现他称这个是游戏,让我松了一口气。

当巴士泰德家的女仆进来关百叶窗时,我才记起时光飞逝。这是个如此快乐的下午,我们在尚皮耶的命令下玩游戏、比手画脚、猜谜;我们跳舞,由阿蒙·巴士泰德的小提琴增添快乐气息。

只有一个节日和圣诞节一样好,当玛歌教我跳“苏提瑞查若戴斯”时向我透露,那是葡萄收成……但是她不认为它和今天一样好,因为它没有礼物、树和今日之王。

“葡萄收成是大人们的。”伊凡睿智的加入,“圣诞节是我们的。”

我很高兴看到吉娜薇薇全心投入游戏中,我看得出她希望那个下午一直持续下去,但是我知道我们该回去了。现在我们的失踪一定被发现,而我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我告诉巴士泰德太太我们很抱歉一定要离去了,她示意给尚皮耶。

“我的属下想和我说话吗?”他说,他温暖的棕色眼睛先对我眨眨眼,又对吉娜薇薇。

“我们一定要走了。”我解释,“我们会溜出去……悄悄的。那么他们不会注意到我们已经走了。”

“不可能!他们都会很孤单的,我不知道是否该用用我的皇室特权……。”

“我们现在要走了,我讨厌带吉娜薇薇走,她在这儿多好啊!”

“我会陪你们回古堡。”

“噢,没有这个必要……”

“不,需要……天正渐渐黑了!我坚持,你知道我可以……”他的眼中有一点渴望,“只有今天是真的,但是我一定要尽量在每一刻使用权力。”

我们在走回古堡的路上都非常沉默,当我们到吊桥时,尚皮耶停步并说,“这里,你们安全到家了。”

他一手牵起我的手,另一手牵吉娜薇薇,他亲吻了两只手,仍然握着它们。然后让我很吃惊的,他把我拉向他,亲吻我的脸颊,然后立刻对吉娜薇薇做同样的动作。

我们很惊讶,两个都是,但是他却笑着。

“国王不会做错事,”他提醒我们,“明天我又是平凡的尚皮耶·巴士泰德,但是今天我是我那小小城堡的国王。”

我笑着,并扶着吉娜薇薇的手臂,说:“那么,谢谢你,日安。”

他鞠躬,我们越过吊桥走进古堡。

拉诺正在等着我们,有一点不安。

“伯爵先生到教室来,他问你们上那儿去了,我只好告诉他。”

“当然。”我说,我的心开始快速跳动。

“你知道,你没有在这儿吃午饭。”

“没有必要对任何事保密。”我回答。

“他希望你回来后见你。”

“我们两个?”吉娜薇薇说,我想她从那参加巴士泰德家游戏的兴奋女孩改变了好多。

“不,只有劳森小姐,他会在图书室一直待到六点,你正好赶得上,小姐。”

“我立刻去见他。”我说,然后我出来留下拉诺和吉娜薇薇在一起。

他在那儿看书,我进去时他无精打采的,几乎是勉强的把书放在一边。

“你想要见我?”我问。

“请坐,劳森小姐。”

“我一定要谢谢你送的小画像,它非常可爱。”

他点头为礼,“我想你会欣赏它的,你认得她,当然。”

“是的,相似处可以看到,我觉得你太慷慨了。”

“一个人会太慷慨吗?”

“你把礼物放在鞋子里实在太好了。”

“你让我的工作变得对我无趣,”他微笑着,低头看他的手,“你有个令人愉快的拜访吗?”

“我们在巴士泰德公馆,我想让吉娜薇薇和年轻人共处实在很棒。”我挑战式的说。

“我相信你是对的。”

“她享受那些游戏……圣诞节的庆典……其中所有的单纯之乐。我希望你不会不赞同。”他举起双臂,摊开手做了一个手势,那可以代表任何意思。

“吉娜薇薇今晚应该和我们一起用餐。”他说。

“我相信她会乐在其中的。”

“我不认为我们可以和你今天稍早所享有的亲切、友爱相抗衡,但是你一定要加入我们……如果你愿意的话,劳森小姐。”

“谢谢你。”

他的头略倾以示会谈结束了,我站起来,他跟着我到门边为我开门。

“吉娜薇薇很喜欢你的礼物。”我告诉他,“我希望当她打开包装时,你可以看到她的脸。”

他微笑,而我非常的快乐,我预期的是一场申斥,没想到得到一个邀请。

这是一个美妙的圣诞节。

这是我第一个穿那件新衣的机会,当我穿上它时,我觉得激动——奇怪的期盼着,好像我穿上他为我选的衣服后,我会成为完全不同的女人。

不过,他当然没有选这件衣服,他只是吩咐巴黎时装店送一件穿那件黑天鹅绒的女人适合的衣服。不过那颜色是我穿过最适合的,那是碰巧吗?或是他建议的?我的眼睛看来是闪亮的绿色,头发则是光亮的栗子色。我相信穿上那件衣服时,我会是迷人的。

我怀着兴奋的心情,我开始步下楼梯,而当我走着时,我面对面遇到泰拉·莫耐尔小姐。她穿着淡紫色雪纺绸饰以绿绸蝴蝶结,看来很迷人,她美丽的头发做成鬈曲状,用一个珍珠夹子盘高,一些闪亮的鬈发滑落在她瘦长的脖子上。她有些困惑的看着我,好像试着去追忆以前在那儿见过我。我想像我穿上这件礼服,一定和我穿着破旧的骑马装时大不相同。

“我是戴拉丝·劳森,”我说,“我是修复图画的。”

“你也加入我们?”我发现她声音中有一种冷峻的惊讶,很刺耳。

“由伯爵邀请。”我同样冷峻的回答。

“是这样吗?”

“确实是的。”

她的眼睛紧盯衣服的每一个细节,估量它的价值,这似乎和伯爵的邀请一样令她吃惊。她转身,在我前头向前走。那姿态似乎暗示,即使伯爵如此与众不同,邀请为他工作的人与他的朋友们共处,她也不希望认识我。

客人们聚集在宴会厅旁的一间较小的房间中,伯爵已经深陷于和泰拉·莫耐尔小姐的谈话中,没注意到我进来,但是菲利浦朝我走来。我幻想他知道我也许会觉得有一些不安,而一直在等我。这是他好心的另一个例证。

“容我说你看来多高雅啊。”

“谢谢,我想请问你在这儿的泰拉·莫耐尔小姐是否是你提到那个收藏图画家族的一员。”

“什么……喔……是的,她的父亲也在此,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向我堂兄提起。”

“当然不会,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会认为离开古堡到她家去是非常不适合的。”

“是的,我会记住它。”

吉娜薇薇向我们走来,她穿着粉红色丝洋装,非常的阴沉——几乎找不到一丝痕迹,这个女孩在一会儿之前曾为今日之王加冕。

这时,宣布晚餐开始,我们走进宴会厅,闪亮的桌子被间隔摆放的枝状烛台照亮了。

我坐在一位对绘画有兴趣的老绅士旁,一起交谈,我猜想我被放在那儿招待他,火鸡配着栗子和块菌,但是我不像在巴士泰德那样喜欢它——也许是因为我如此意识到泰拉·莫耐尔小姐坐在伯爵旁,而他似乎陶醉在她生动的会话中。

我多笨,以为自己穿了一件漂亮的衣服就会变得迷人,而更有甚者,我竟想像认识许多迷人女人的他会在陪伴这人时想到我,然后我听到他提到我的名字——“劳森小姐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我向上看,与他的眼睛相遇,而我不知道他是不喜欢我或是仅仅想取笑我。

我幻想他不赞同我带他的女儿和他的工人一起吃圣诞节晚餐,而他知道我明了这一点,而他想让我去疑惑到底他会用什么形式表示不赞同。

泰拉·莫耐尔小姐也看着我,我想她的眼睛是冰蓝色的冷而精明。她很生气,因为我今夜第二次引起她的注意。

“是的,劳森小姐,”伯爵往下说,“昨晚我们看了那幅画,你在我祖先身上的工作成效大获赞赏,她在云雾下过了许多年,现在她重现了,还有她的绿宝石。是那些绿宝石……”

“一如过往对它们的兴趣又重生了。”菲利浦说。

“而劳森小姐,是你开启这次的新复苏。”他以讽刺的表情看着我。

“而你不希望如此吗?”我问。

“谁知道呢?其中一股引爆的兴趣,也许导致了它们的被发现。昨晚当检视图画时,有人建议来一次寻宝,而呼声越来越多,所以一次寻宝即将开始,当然,你一定要加入我们。”

泰拉·莫耐尔小姐将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臂上,“我怕独自在这个地方漫游。”

有人答道他非常怀疑她会被容许这么做,然后是笑声,伯爵也加入。

然后他又看着我,那笑容还在他的眼里,“一个讽刺的寻宝,你等会可以听到整件事,我们将很快开始,因为我们不知道它会持续多久,盖提尔整个早上都在准备线索。”

大约一小时后寻宝开始,线索写在几张纸上,并藏在古堡各处,每人都奉上第一个线索,他们要解出秘密讯息以找出到哪儿去找第二张。若是他们找对了地方,他们会发现一迭纸,拿出其中一张,上面会写明下一个线索。很明显的,谁先解出最后的线索,将会是赢家。

当他们读线索时发出许多闲聊声及害怕的大叫,几位客人成对的离开。我看不到伯爵、菲利浦或吉娜薇薇,我觉得我在一个满是陌生人的屋宇中,没有人走向我,或许他们在想为什么一个只是来古堡为伯爵工作的女人,会被邀来参加派对。我假设如果我住在法国,我一定会回家过圣诞节。是否我在此地的事实,标明了我是个无处可归的人?

我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士和一位女士手牵手溜出去,我想到这种游戏的主旨不太像是在解开线索而是在制造调情的机会。

我把注意力转到线索上并读:“去宣誓效忠并饮水,若是你渴了。”

经过几秒钟的思考后这似乎变得简单了,宣誓效忠要到广场上,而庭院中有一口井。

我经过走廊来到庭院并且十分确定在井缘围栏的一块大石头下放着线索,我拿出一张急忙回到古堡。我看着下一个线索,它带我到塔顶。古堡为了这个场面特意照明着,在墙上蜡烛三只一组呈树枝状的闪耀着。

当我发现三张线索后,这个游戏让我兴奋了。我发现自己抱着极大的决心在玩它。即使是一个游戏,寻宝都有某种迷人的东西,特别当它在一幢古老城堡中进行时。虽然这只是一个游戏,但是这儿有过其它更认真的搜寻,他们一定多么认真的找过绿宝石!

第六张线索带我到地牢,我只和吉娜薇薇到过此地一次。楼梯上有照明,所以我不认为我是被想像误导,我该在下面某处找到线索。

我抓着绳索爬下楼梯,我在地牢中。不,不可能在这里——这里没有光,盖提尔不会在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设下线索。

当我听到正上方的声音时,我正要爬上梯子。

“但是,洛塞尔……我亲爱的。”

我后退回到黑暗中,但是不需要这么做,因为他们不会走下楼梯的。

我听到伯爵的声音,有我从未听过的热情,“有你在这里我就满足了……永远。”

“你想过对我来说会怎么样……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我不该站在那儿,但是我不能决定要怎么做,爬上楼梯,和他们相对,会让我们都困窘,也许他们会走开而且永远不知道我窃听他们谈话。这个女人是泰拉·莫耐尔小姐,她正和伯爵说话,好像他是她的爱人。

“我亲爱的克劳蒂,这样你会比较快乐。”

“如果是你……而不是菲利浦。”

“你不会快乐的,你永远不会觉得安全。”

“你是不是想像我会认为你要谋杀我?”

“你不了解,谣言会再出现,你无法想像那多令人不悦,它会像个坏疽般毁掉一切,我曾发誓绝不再婚。”

“所以你让我和菲利浦经历这场闹剧。”

“那对你比较好,现在我们得回去了,但是不要一起……”

“洛塞尔……再等一下。”

有一段短短的沉默,我想像他们在拥抱,然后我听到脚步声渐渐不清,我觉得在黑暗中非常的孤独。

我再登上楼梯,不再想着线索,我知道伯爵和泰拉·莫耐尔小姐是恋人——或是正在恋爱——而他不会娶她。一个被怀疑谋杀他第一任妻子的人,若是再娶一定会被疑心监视。这会是一个复杂的处境,只有一个意志坚强,全心全意爱他的女人可以应付得了。我不认为泰拉·莫耐尔小姐属于这一型,也许他也知道,因为他很机灵,我想像他的头脑永远指挥他的心意。所以,如果我的推论是对的,他设计了一个计谋让她嫁给菲利浦,将她留在这房子里。这很邪恶,但是这就是他。我狠狠的告诉自己,这就是典型的男人,多少年来国王为他们的情妇寻找讨人喜爱的丈夫,因为他们不能——或不会——自己娶他们。

我觉得恶心,但愿我从未到过这古堡,如果我能逃……接受菲利浦提供的地方逃到泰拉·莫耐尔小姐的家……若是我该那么逃的话。多奇怪啊!他建议送我到她家,我玩味着这个想法,心里很清楚除非逼不得已,我不会离开古堡。

一个放纵的法国伯爵的无耻恋情与你有什么关系?我自问,一点也没有关联。

为了证明这点,我以新的角度看这个线索。它引导我不是去地牢,而是到秘密地牢所在的机械收藏室。我希望我不用走下楼梯,当然盖提尔不会在下面放线索。找对了,我在窗凳下发现我想找的东西,纸上写的字叫我带着找到的所有线索到宴会厅去,那会带我到寻宝游戏的尾声。

当我到那儿时,发现盖提尔坐在那儿正畅饮一杯酒。

他看到我,他起身大叫:“别告诉我你找到所有的线索,劳森小姐。”

我说我想我是的,并把它们拿给他。

“那么,”他说,“你是第一个到的。”

“也许,”想着伯爵和泰拉·莫耐尔小姐,“其它人没有很用心。”

“那么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到那个小房间取宝藏。”

我走进去,打开他指定的抽屉拿出一个大约两英寸平方的纸盒。

“就是这个。”他说,“将会有一个仪式。”

他拿起一个黄铜铃,开始摇。

这是寻宝结束,大家回到大厅的讯号。

花了一些时间大家才集合好,我注意到一些人红着脸而且有一点恙怒。但是伯爵到来时看来像往常一般冷淡,他独自进来,我注意泰拉·莫耐尔小姐和菲利浦一起。

伯爵知道我是胜利者后微笑着,而我幻想他正取笑我。

“当然,”菲利浦带着友善的笑容,“劳森小姐占有不公平的优势,她是老房子专家。”

“这儿是宝藏。”伯爵说,打开盒子,拿出一个别针——镶在一条细金条上的绿石子。

一个女人大叫:“看起来像绿宝石。”

“这个古堡的所有寻宝活动都是为了绿宝石,我没告诉你们吗?”伯爵说。他把它从盒子中取出并说:“请容我,劳森小姐。”然后他把它别在我的衣服上。

“谢谢你……”我喃喃道。

“该谢谢你的技术,我不认为其它任何人发现三张以上盖提尔的线索。”

有人说:“若是我们知道奖品是一个绿宝石,我们会更努力找,你为什么不警告我们,洛塞尔?”

几个人过来欣赏那个别针,克劳蒂泰拉·莫耐尔也是其中之一,我可以感觉到她的愤怒,她的白手指飞快的碰了碰别针。

“它真的是绿宝石!”她咕哝,当她转身离去时她又说:“劳森小姐是个聪明的女人,我很清楚这个。”

“噢,不,”我很快的回答,“这只是因为我玩了这个游戏。”

她转过身,有一刻我们眼光相对,然后她笑了,然后贴近伯爵站着。

音乐家出现了,在台上就位。我看着菲利浦和泰拉·莫耐尔小姐领头开舞,其它人跟进,但是没有人走向我。我突然感到好孤寂,没有比溜走让我还想做的事,我尽快采取行动,开步向房间走去。

我卸下别针,看着它,然后我拿出小画像,想着我打开它看到是谁送我的那一刻。当时我比他将绿宝石别在我衣服上时快乐多了。当我的眼睛落在那戴着压刻图章戒指的双手时,我相信它们曾边计划泰拉·莫耐尔小姐嫁给菲利浦边爱抚她,因为他洛塞尔·泰拉泰尔不愿意再婚。

无疑的,他视自己为他个人世界的国王,他下令而别人遵命。无论他加诸于那些他视为臣民的人何种邪恶计划,他们都被预期要从命。

我怎么能为这种男人找藉口呢?

这曾是多快乐的圣诞节,直到我偷听了那段对话。

我若有所思的脱下衣服,躺在床上听着远处飘来的音乐,下面正在跳舞,没有人会想我。我多笨啊,我曾沉浸在白日梦中,自我欺骗相信自己对伯爵有些重要。今晚告诉我那多不合理,我不属于这儿。我不明了世界上有像泰拉泰尔伯爵这种的男人,但是我开始了。今晚我学了许多。

现在我一定要理性、明智,我试着不去想伯爵,他的情妇,和其它我心中的影像:戴着王冠的尚皮耶——今日之王。

我想到他自满的神情,他从暂时的权力中得到的喜悦。

所有的男人,我想,都是他们自己城堡的国王。

想着这个我进入梦乡,但是在我的梦中我不安并意识到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我,我知道那是无望的未来,我闭上眼睛,拒绝去看它。

正文 第七章

新年的第一天,吉娜薇薇告诉我她要骑马到克瑞福公馆去看外祖父,并希望我陪她去。

我想再看那老房子一次一定很有意思,所以我马上同意了。

“我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吉娜薇薇告诉我,“我们总在新年时去看外祖父,所有的法国小孩都一样。”

“这是美好的习俗。”

“当大人饮酒吃配酒的蛋糕时,蛋糕和巧克力端出来给孩子们,然后小孩弹奏钢琴和小提琴展示进步情况,有时则背诵点东西。”

“你也要这么做么?”

“不,不过我该讲我的教义问答,我的外祖父喜爱祈祷文,甚于钢琴或小提琴。”

我怀疑拜访那幢奇怪的老房子她是什么感觉,无法拒抗的,我问:“你喜欢去吗?”

她皱着眉,看来蛮困惑的,“我不知道,我想去,不过然而……当我在那儿时,有时候我觉得我再也受不了,我想要立刻逃跑,而且再也不回去。我母亲过去谈了非常多有关它的事,让我觉得自己已经住在里面了,我不知道我想去或是不想去,小姐。”

当我们抵达房子后莫瑞克领我们入内,并带我们去看老人,他比我上次见他时看来虚弱得多。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外祖父?”吉娜薇薇问。

而他没有回答,她将双唇贴近他的耳朵,并说:“新年!所以我来看你了,劳森小姐也在这里。”

他听到我的名字,点点头,“你能来真好,请原谅我不能起身……”

我们靠近他坐下,不过他变了,他的眼睛完全失去了平静,它们看来像个迷路的人,拚命想找路走出丛林。我想他要寻找的是记忆。

“我可以拉铃吗?”吉娜薇薇问,“我们非常饿,我会喜欢我的蛋糕和巧克力,我确定劳森小姐渴了。”

他没有回答,所以她拉铃,莫瑞克出现了,她吩咐她要的东西。

“外祖父今天不太好。”她对莫瑞克说。

“他过的日子很糟,吉娜薇薇小姐。”

“我不认为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吉娜薇薇叹息,然后坐下,“外祖父,”她往下说,“圣诞节晚上古堡有一场寻宝,劳森小姐赢了。”

“唯一的宝藏在天堂。”他说。

“噢!是,外祖父,不过当你等待时,在地球上能找到一些也不错。”

他看来很困惑,“你说了你的祈祷文吗?”

“早晚都有。”她回答。

“还不够,你,我的孩子,你必需比多数人更热切的祈祷,你需要帮助,你带罪而生……”

“是的,外祖父,我知道我们都是,但是我真的有说我的祈祷文,拉诺叫我的。”

“噢,好拉诺!永远的拉诺仁慈,她是个好灵魂。”

“她不会让我忘了我的祈祷文,外祖父。”

莫瑞克回来带着酒、蛋糕和巧克力。

“谢谢你,莫瑞克。”吉娜薇薇说,“我来处理。外祖父,”她继续,“圣诞节时劳森小姐和我去参加一个派对,他们有耶稣诞生像还有放有王冠的蛋糕。我希望你有一大堆儿子女儿,那么他们的孩子就会是我的表兄弟姊妹,他们今天会在这里,我们可以有个带有王冠的蛋糕。”

他没有听她的,将他的注视转向我,我试着想制造些谈话,但是我唯一想到的是囚室般的房间以及放着鞭子、苦行僧服的衣柜。

他是个宗教狂——非常明显,但是他为何变成如此?法兰可丝在此过的是何种生活?为什么他中风时她去世?那是因为她受不了没有他的生活吗?没有这个男人——这幢灰黯房子中目光狂野骷髅似的宗教狂,带着那个囚室和柜子……在她嫁给伯爵而古堡是她的家时,每一个人都不会像你一样想到这种光荣命运……

我反省我的想法,是什么让我想到这种事?一种光荣命运……当一个人去忍受它——是的,忍受——就是这个字……并杀了自己。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开始只是无聊的好奇却变成为燃烧的求知欲?但是,我很快的告诉自己,这里面没有不寻常的地方。这种对他人事务的热爱是得自遗传,我有这个好奇心去探究别人心中的动向,正如我深深关心为何一个画家采用这个主题,为何他如此描绘,在他的阐释的背后又是什么,他如何用色彩及调子?

那老人无法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去,“我看不清你,”他说,“你能走近些吗?”

我把椅子拉近他。

“那不对,”他耳语,“大大的错。”

他对自己说,我瞥一眼吉娜薇薇,她正忙着从莫瑞克端来的盘子中选一块巧克力。

“法兰可丝一定不能晓得。”他说。

我知道他心神错乱,我是对的,我曾想到他不如上一次见面时的他。

他细看我,“是的,你今天真的看起来满好的,很好。”

“谢谢你,我觉得不错。”

“这是个错误……这是我的十字架,我却无力承担它。”

我一言不发,想着我们是否该叫莫瑞克。

他没有把眼光从我脸上移走,而是把自己向椅子后靠,像是很怕我。当他移动时,他身上的毯子往下滑,于是我接住它并为他盖好。他退缩并大叫:“走开,别管我,你知道我的负担,昂娜伦。”

我说:“叫莫瑞克。”

吉娜薇薇跑出房间。

那男人抓住我的手腕,我感觉到他的指甲陷入我的皮肤,“你不该被谴责,”他说:“这个罪是我的,是我的负担,我会把它带到坟墓……为什么你不……为什么我……?噢,这悲剧……法兰可丝……小法兰可丝。走开,离我远一点,昂娜伦,你为什么诱惑我?”

莫瑞克匆匆走进房间,他拿起毯子把老人盖好,并在他肩后说:“溜到外面,那样比较好。”

所以吉娜薇薇和我在莫瑞克将挂在老人脖子上的十字架放入他手中时,走出房间。

“那真……吓人。”我说。

“你非常害怕吗?小姐。”吉娜薇薇近似愉快的问。

“他心神狂乱了。”

“他常常如此,毕竟他很老了。”

“我们不该来的。”

“爸爸就这么说。”

“你说他禁止?”

“不完全是,因为我来的时候他不知道,不过如果他知道,他会说的。”

“外祖父是我母亲的父亲,爸爸因为这个原因不喜欢他,毕竟他不喜欢我的母亲,对吗?”

当我们骑回古堡时,我对吉娜薇薇说:“他以为我是别人,有一、两次他叫我昂娜伦。”

“她是我母亲的母亲。”

“他好像……怕她。”

吉娜薇薇若有所思:“很难想像我的外祖父会怕任何人。”

然后我想到我们在古堡中的生活,以某种神秘复杂的方式与死亡联结。我无法制止的向拉诺提到我们去克瑞福拜访。

她摇着头,“吉娜薇薇不该去的,”她说:“最好不要。”

“她想去是因为新年有拜访外祖父母的习俗。”

“在某些家庭习俗是不错……但是不适合其它的家庭。”

“在这个家倒看不出来。”我提示。

“噢,习俗是给穷人的,他们创出一些赖以为生的东西。”

“我想富人和穷人都喜欢它们。但是我希望我们没去,吉娜薇薇的外祖父心神错乱,让人不愉快。”

“吉娜薇薇小姐该等到他找她,她不该有这种出奇造访。”

“他一定大不相同当你还在那儿时……我是说,当法兰可丝还是一个小女孩时。”

“他一直是个严苛的人,对自己和他人都是,他该当个修士的。”

“也许,他也这么想,我看到一个囚室般的地方,我想像他一度睡在那儿。”

拉诺又点头,“这种男人绝不该结婚的。”她说,“但是法兰可丝不明白怎么一回事,我试着让一切都对她显得自然……”

“怎么一回事?”我问。

她锐利的看我一眼,“他不是被塑造当父亲的,他想要那房子像一个……修道院。”

“而她的母亲……昂娜伦。”

拉诺转过身,“她是个病弱的人。”

“不,”我说,“可怜的法兰可丝没有一个快乐的童年……父亲是个宗教狂,母亲体弱多病。”

“我看她是快乐的。”

“是的,她在刺绣和钢琴课中看起来很快乐……她写这些好像她喜欢它们。当她母亲去世……”

“是?”拉诺锋利的问。

“她不快乐吗?”

拉诺起身,从抽屉中的那些小笔记中拿出一本。

“读它。”她说。

我打开它,她曾出外散步,她曾上音乐课,她为正在制作的圣坛台布绣花,她和家庭教师一起上课。一个平凡小女孩的规律生活。

然后来到那段记事:

<small>今早我们在上历史课时,爸爸到教室来,他看来很伤心并说:‘我有个消息给你,法兰可丝,你现在没有妈妈了。’我觉得我该哭却哭不出来,爸爸看着我非常的伤心与坚强,‘你母亲已经病了很久,再也不会好了,这就是上帝对我们祈祷的回答。’我说,我没有祈祷她死啊,而他回答上帝以一种神秘的方式工作,我们为母亲祈祷而这是一个快乐的解脱。‘她的烦恼结束了。’他说。然后他走出教室。</small>

<small>爸爸已经坐在停尸房两天两夜了,他没离开,我也到那儿对死者致敬。我在床边跪了很久并痛哭着,我想那是因为妈妈死了,但是事实却是我的膝盖痛,而且我不喜欢待在那儿。爸爸一直祷告,全是有关原谅他的罪。我好害怕,如果他这么罪恶,那么其它没有祷告像他一半多的人该怎么办?</small>

<small>妈妈穿着晚礼服躺在棺材中,爸爸说她现在平静了,所有的仆人都进来做最后的致敬。爸爸待在那儿,一直祈求原谅。</small>

<small>今天是葬礼,那是个庄严的场面,马匹戴着羽饰及貂毛的装饰,我和爸爸走在序列的前头,黑纱盖着我的脸,穿着拉诺整夜为我赶制好的全新黑洋装。当我们走出教堂时我哭着,站在灵车旁,同时演说者告诉每个人妈妈是个圣人,这么好的人竟然死了好像很可怕。</small>

<small>房子里好安静,爸爸在他的祈祷室中,我知道他在祷告,因为我站在门外可以听到。他祈求原谅,他巨大的罪恶和他一起死去,只有他自己该受苦。我想他是要求上帝,在妈妈进天堂时不要对她太坏,无论那巨大的罪是什么,都是他的错而不是她的。</small>

我读完并抬头看拉诺。

“什么是巨大的罪恶?你发现了吗?”

“他是一个在笑声中都能看到罪恶的人。”

“我怀疑他为何结婚,怀疑他为何不进修道院而在此生活。”

拉诺只是抬抬她的肩膀。

伯爵在新年时去巴黎了,菲利浦和他同往。我继续进行我的工作,现在又有几幅画可以示人。见到它们原来的美丽面貌令人欣喜异常,只要看着它们并忆起它们如何从多年污垢中一点一点浮现耀眼色彩,就给我极大的喜悦。这不只是美丽的回复,也是我的自我证明。

但是每天早上我都在一种肯定我该离开古堡的感觉中醒来,它类似一种内在警告:找些藉口走吧!

但是我从未像这样享受过工作,并且我从来没发现一幢房子能像盖拉德古堡般激起我的好奇心。

一月像预期般冷,葡萄园中有许多活动,那儿怕寒霜杀死葡萄藤。吉娜薇薇和我常在骑马或散步时停下来看着工人,有时我们拜访巴士泰德家,有一个机会尚皮耶带我们去酒窖,让我们看一桶桶酿好的酒,并对我们解释制酒的过程。

吉娜薇薇说这深深的酒窖让她想起古堡的秘密地牢,尚皮耶评论到这儿没有一件事会被遗忘。他对我们说明光线如何穿过小小的开口进入以便调节温度,他警告我们,任何植物和花朵都不能带来这里,因为它们会给酒加入某种破坏味道的东西。

“这些酒窖有多少年了?”吉娜薇薇想知道。

“它们像这儿的酒一样的了,那是几百年前的事。”

“当他们照顾着酒,确定温度没问题时,”吉娜薇薇评论道,“同时也把人关进秘密地牢里,任其冻死、饿死。”

“酒对你的高贵祖先而言比敌人还重要,很自然的。”

“而多年以来一直是由巴士泰德制酒。”

“曾有一位巴士泰德有此殊荣成为你高贵祖先的敌人,他的尸骨埋在古堡中。”

“噢,尚皮耶!在那儿?”

“在秘密地牢。他对泰拉泰尔伯爵无礼,被叫到他面前再也看不到了。他到古堡去,但是永远不再出来。被伯爵召见,‘进来,巴士泰德,现在你闯了什么祸?’大胆的巴士泰德想要解释,他误信自己和他的主人一样行。然后伯爵先生移动他的脚,地面打开了……下去了,无礼的巴士泰德,那儿有先他而去的人。受冻而死,饥饿而死……因跌落受伤而死。这有什么关系?他不再是伯爵先生讨厌的人了。”

“你听起来还很生气。”我惊讶的说。

“噢不,然后是大革命,这回轮到巴士泰德了。”

他不是认真的在说,因为差不多是立刻,他就笑了。

“天气突然转变,葡萄藤将受到严重危害。”因此尚皮耶告诉我们,春雾是葡萄最危险的敌人,因为它们会突如其来的侵袭。

那些日子可视为平静的日子,有一些我记忆鲜明的小事。吉娜薇薇和我常在一起,我们的友谊成长得慢而稳定。不勉强它,因为虽然我变得和她亲近,但是有时她对我像个陌生人。当她说她有两个人格时,她是对的。有时我发现她几近狡猾的监视我,有时她则天真亲密。

我不停的想着伯爵,当他再次不在时,我开始描绘一个我的常识告诉我不真实的画像。我记起了他在给我一个机会证实我的能力时的容忍;当他发现他曾错误怀疑我后,对我的慷慨,为了承认错误给我一幅小画像。然后他把礼物放在鞋里,显出希望他女儿快乐的愿望。我确信我赢得别针时,他很高兴。为什么?单单是因为他想要我拥有一点值钱的东西,还是为未来设下的小小诱饵?

我打个颤,凝望着未来,我不能不确定的待在古堡。我已经修复了一些画廊中的画,这是一开始我应聘来处理的,这个工作不会一直持续下去,但是在那几个星期我生活在快乐梦幻世界中,我将在古堡中待很久的想法深植我心中。

某些人发现以他们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相信某些事很容易,但是我从不喜欢那样……直到现在,或喜欢永远面对真相,以自己的好判断力为傲,自从我到这里后我变了,而怪的是我对自己的内心看得不够深,无法发掘原因。

四旬节的前一天是嘉年华会,吉娜薇薇和伊凡及玛歌一样的兴奋,他们向她示范如何做纸花和面具。因为我觉得让她参加这些活动对她不错,所以我们坐在巴士泰德家的一辆车中进小镇,躲在怪异的面具后面,我们互相投掷纸花。

当他们嘲讽的吊死嘉年华人时,我们出现在广场,事实上我们在人潮中舞蹈。当我们回到古堡后,吉娜薇薇欣喜若狂。

“我常听说四旬节之夜,”她表白,“但是我从不知道有这么好玩。”

“我希望,”我说,“你父亲不会排斥你到那儿去。”

“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她顽皮的回答,“因为我们不会告诉他,会吗,小姐?”

她有一点生气吗?也许,但是她不如以前那般在意他的忽视了。而无论是去哪儿,拉诺只要吉娜薇薇和我在一起,她就不会反对,她似乎对我很有信心,让我觉得备受恭维。

当我带她进城时,尚皮耶陪着我们,是他建议这些远足的,他喜欢这个活动,而吉娜薇薇喜欢他的陪伴。当吉娜薇薇和巴士泰德在一起时,没有任何害处会加诸于她,我向自己保证。

四旬节的第一个星期,伯爵和菲利浦回到古堡。

消息很快在房子里及镇上传开。

菲利浦订婚了,他将和克劳蒂泰拉·莫耐尔小姐结婚。

我正在画廊工作时,伯爵来找我。那是个阳光普照的可爱早晨,现在白昼变长,我花较多的时间在画廊中。明亮的光线使我的修复成品更醒目,他喜悦的审视着图画。

“太完美了,劳森小姐。”他喃喃,他的眼睛看着我,黑而带着引我遐想的神情。

“这是什么技法?”

我对他解释我目前处理的图画已严重受损,好几层的油彩都不见了,现在用石膏油灰填补,之后我将用油彩修饰。

“你是个艺术家,劳森小姐。”

“像你曾经说过的……一个失意艺术家。”

“你原谅了却不曾忘记那个不宽厚的批评?”

“一个人不必因为别人说了实话而去原谅他,”

“你的意志真强啊!我们以及我们的图画都需要你。”

他迈了一步更靠近我,他的眼睛仍盯着我的脸,这不可能含有赞赏之意吧!我知道我看起来像什么,我的橘色外套一直不合身,我的头发一直习惯性的从发针中掉下来,而我一向不注意这个,直到某些事引起我查觉,我的双手上染着我正使用的材料。当然不是我的外表让他感兴趣。

这是登徒子对女人的惯有手段,无庸置疑!这个想法破坏了我的喜悦,我想把它赶走。

我说:“你用不着害怕,我会用一种很容易溶解的颜料,必要时可以除掉它。彩色的底层是合成树脂,你知道。”

“我不知道。”他回答。

“它是这样,这些画作画时,画家自己调和油彩,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个秘密……而每一位画家有他自己的一套。这就是这些大师的画独特的原因,它非常难复制。”

他深深一颔首。

“修复是一个精细的工作,”我接下去说,“自然的一个修复者不能在原作中加入自己的想法。”

他觉得好笑,明白也许我是藉由说话掩饰困窘。然后他突然说:“我看得出那会引起灾害,就像企图让某人变成你想要的样子,而不是帮助他发挥长处抑制邪恶。”

“我只关心图画,这是我唯一具有知识谈论的主题。”

“而你谈论时的热心,证明你是一个专家。告诉我,我女儿的英文进展得如何?”

“她进步可观。”

“你是不是发现教导她又照顾这些图画对你来说工作太多了?”

我微笑,“我非常喜爱这两者。”

“我很高兴我们可以给你这么多喜悦,我想你也许会发现我们的乡村生活满平淡的。”

“绝不会,我得谢谢你让我使用你的马厩。”

“另一件你喜爱的事?”

“非常喜欢。”

“古堡的生活比过去安静许多,”他往下看我,冷泠的又说:“我妻子死后我们不再像过去那样款待客人,我们绝不会再回到过去的生活。现在也许不同了,我的堂弟将结婚,他的妻子将会是古堡的女主人。”

“直到,”我冲动的说,“你自己结婚。”

我确信从他的声音中我察觉出苦味,他说:“是什么让你想像我会那么做?”

我觉得我为自己的笨拙惭愧,我自我防卫的说:“看来或许满自然的,你该……来得及。”

“我想你知道我妻子死亡的情形,劳森小姐?”

“我听说……一些话,”我回答,觉得像是一个一脚陷入困境的女人,必须在完全沉入前快快抽身。

“噢,”他说,“一些话!有些人相信我谋杀了我的妻子。我相信你不会受那些胡说八道影响。”

“你觉得不好意思?”他微笑着,现在开始奚落我,“这表示你不认为那全然是胡说八道。你认为我有能力做那些黑心的事,承认吧!”

我的心开始不安的快速跳着,“你在开玩笑,一定。”我说。

“这就是我们对英国人的预期反应,劳森小姐。这令人不悦,所以我们不谈论。”他的眼睛突然愤怒,“不,我们不会谈论,最好继续相信那罪人有罪。”

我很惊讶,“你完全错了。”我静静的说。

他失去冷静后随即恢复,“而你,劳森小姐,令人赞赏。你虽然了解,在那状况下我绝不会再婚。但是你却很惊讶,我会和你谈论我对结婚的观点。”

“我承认我是。”

“可是你又是如此一位有同情心的倾听者,我的同情不是通常所指的感情用事,我是指你流露出如此冷静的好判断力,如此的坦率,这些特质引诱我粗率的与你谈论我的私事。”

“我不知道是否该感谢你的恭维或致歉,因为我引起你的粗率。”

“你做任何事……或是几乎任何事,都是心口如一。这就是为什么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劳森小姐,你会给我一个坦白的答案吗?”

“我尽力。”

“好吧,问题是:你认为我谋杀了我太太吗?”

我很惊讶,他的厚眼睑盖住了一半的眼睛,但是我知道他正仔细的看我,在重要的几秒钟里,我没有回答。

“谢谢你。”他说。

“我还没有回答呢。”

“不过,你有。你希望有时间发现一个有智能的答案,我要的不是智能,我要的是真话。”

“你要听我的意见,我一定会说的。”

“那么……”

“我不曾有一刻相信过你给你妻子一剂毒药,但是……”

“但是……”

“也许你……使她失望……也许你没让她快乐,我的意思是她嫁给你很不快乐,不愿意再继续,所以她结束了她的生命。”他看着我,唇边挂着一丝挤出的笑容,然后我感到他深深的不快乐,一种混乱的欲望使我想让他快乐。这很荒谬,却存在,我无法否定它。我相信在他高傲、与众不同的外表下,我看到一点这个男人。

似乎他可以读出我的思想,因为他表情刚毅的回答:“现在你了解,劳森小姐,为什么我不希望结婚,你认为我间接有罪,你是如此聪明的年轻女士,无疑是对的。”

“你认为我愚笨、不机智、粗鲁……一切你不喜欢的特质。”

“我发现你……清新有趣,劳森小姐,你知道。不过我相信贵国有一句俗谚:‘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是不是这么说的?”我点点头,“那么,在此你看到那个恶人还有他的恶名,恶名是最容易做到的。在此,为了交换你给我上的图画修复课,我告诉你一件家族史。我要告诉你的是:复活节过后不久,我和堂弟要前往巴黎。菲利浦的婚事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延后,他和我将参加新娘家的订婚宴,然后将举行仪式,蜜月随后,当他们回到古堡后,我们将有一些娱乐活动。”

他怎能如此冷静的谈这件事?当我想到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我为他的行为及自己如此轻易忘记他的过错并准备接受他的说词而感到生气,有人也许会说每次他都以一种新的面貌呈现在我面前。

他接下来说:“他们一回来我们就举行舞会,新的泰拉泰尔夫人期待它。然后两夜之后我们将为每一位与古堡有关的人举行另一个舞会……葡萄园工人、仆人。每一个人。这是古堡继承人结婚时的老习俗,我希望你参加这两个庆典。”

“我将很高兴加入工人的,但是我不确定,泰拉泰尔夫人希望我成为她舞会的宾客。”

“我希望会,若是我邀你,她会欢迎你的,你不确定吗?亲爱的劳森小姐,我是这幢房子的主人,只有我死了才能改变这一点。”

“我确定这点,”我回答,“但是我是来这儿工作的,不是为了豪华舞会做准备。”

“但是我确定你可以调适自己去适应意外的事。我不能再耽误你了,我了解你正等着回去工作。”

然后他离开我——困惑、兴奋,并带着模糊的警告,我觉得自己又向流沙陷下去一些,一天比一天更难脱身。他知道这个吗?他的话里有意要传达警告之意吗?

耶稣受难日的后一日,伯爵和菲利浦启程到巴黎,星期一我到巴土泰德家拜访,我发现伊凡和玛歌在花园里玩。他们叫我去看他们在星期日找到的复活节彩蛋!一些在屋子里找到,一些在屋外的建筑里,和他们去年找到的一样多。

“也许你不知道,小姐,”玛歌说,“所有的神都到罗马参加祈福仪式,一路上他们丢下彩蛋让孩子们去找。”

我承认我以前没听说过。

“那么在英国你们没有复活节彩蛋?”伊凡问。

“有……只是当作礼物。”

“这些也是礼物,”他告诉我,“神没有真的丢下它们。但是我们找到它们,你看,你要一个吗?”

我说我想拿一个给吉娜薇薇,她会很高兴知道他们找到它。

这个蛋被小心的包好并恭敬的拿给我,我告诉他们我是来看他们的祖母。互看一眼后,伊凡说:“她出去了……”

“和盖柏拉。”玛歌说明。

“那么我改天再来看她,有什么事不对劲吗?”

他们耸着肩以示无辜,所以我道再见,继续散步。

我来到河边,在那儿我看到他们的女仆珍妮带着一大篮衣服,她用一块木板在河里边打边清洗它们。

“午安,珍妮。”我说。

“午安,小姐。”

“我到过房子,但是没碰上巴士泰德太太。”

“她进城了。”

“她很少在这个时候出去。”

珍妮点点头,对着木板做了鬼脸。

“我希望一切安好,小姐。”

“有什么原因不这么想?”

“我自己也有一个女儿。”

我很困惑,并想着我是否误会了这种方言。

“你是说盖柏拉小姐……”

“太太很苦恼,我知道她带盖柏拉小姐看医生,”她摊开手,“我向圣人祈祷不要有差错,不过当热血沸腾,小姐,这种事会发生。”

我不能相信她暗示的,所以我说:“我希望盖柏拉小姐不要感染了什么。”我留下她对自己发笑,想着我多无知。

但是我为巴士泰德家感到焦虑,回程中我拜访了那幢房子。

巴士泰德太太在家,她接待我,她的脸上因困惑、悲伤而僵硬。

“也许我来错了时间,”我说,“我要走了,除非我可以做一点事。”

“不,”她说,“别走,这不是一件可以长久保密的事……我知道你很谨慎,请坐,戴拉丝。”

她重重的坐下,手臂靠着桌子,以一只手遮着脸。

我困窘的等着,我相信她正在沉思可以告诉我多少,几分钟后,她将手放低并说:“这种事该发生在我们家吗?”

“是盖柏拉吗?”我问。

她点点头。

“她在哪儿?”

她把头向天花板一扬,“在她房间,她很顽固,一个字都不说。”

“她病了?”

“病了,但愿她是。她不说是谁,我绝不相信会这样,她不是一个放荡的女孩,她一直这么安静。”

“也许都能够解决。”

“希望如此,我怕尚皮耶听到后会说什么,他这么自负,他会对她很生气。”

“可怜的盖柏拉。”我喃喃。

“可怜的盖柏拉,我不相信,什么都没说直到我发现,然后……我看到她多害怕,所以我猜我是对的。我想她后来看来隆起、忧心,……再也不和家人在一起,然后今早我们准备好洗涤时,她晕倒了。那时我就十分确定了,所以去看医生,他证实我害怕的事。”

“而她拒绝告诉你爱人的名字?”

巴士泰德太太点点头,“那就是我担心的,若是年轻男人之一……那么,我们不喜欢如此,但是可以导入正途。但是因为她什么也不肯说,我怕……若是可以扭转,她何必害怕告诉我们?这是我想知道的,看起来好像是某个不能扭转情势的人。”

我问道我是否可以煮点咖啡,令我吃惊的,她准我去做。她坐在桌前茫然的瞪视前方,当我煮好后,我问是否可以拿一杯上去给盖柏拉。

得到允许,我端着杯子上楼,当我敲门时,盖柏拉说:“没有用的,祖母。”所以我打开门,走进去,拿着一杯冒热气的咖啡。

“你……戴拉丝。”

“我带给你这个,我想你也许喜欢。”

她躺着用沉重的眼神看我。

我按她的手,可怜的盖柏拉,她的处境和成千的女孩一样,而每一个都像是全新、个人化的悲剧。

“我能做什么吗?”我问。

她摇头。

“你不能结婚而……”

她更剧烈的摇头,并转过去,所以我不能看到她的脸。

“他是……已经结婚了?”

她紧闭着嘴,拒绝回答。

“那么,在这个情形下,他既然不能娶你,你只有尽量勇敢些了。”

“他们会恨我,”她说,“他们都是……和以前再也不一样了。”

“那不是真的,”我说,“他们震惊……他们痛苦……但是这都会过去,孩子生下后他们会爱他。”

她苍白的对我笑笑,“你永远想把事情做好,戴拉丝,人和图画都是,但是你什么也无法做。我自做自受,正如他们说的,我是那个要自食恶果的人。”

“另一个人也该和你共渡难关。”

但是她很顽固,不说任何话。

我难过的回到古堡,忆起圣诞节快乐的一桌人,想着生活可以多突然、多惊人的改变。快乐中是没有安全的。

婚礼后伯爵没有立即回到古堡,菲利浦和他的新娘到意大利渡蜜月,我怀疑现在伯爵是否又找到某个可以取悦他的人,所以他邪恶的把克劳蒂转移给菲利浦。

我生气的告诉自己,那是他消失的最好理由。

他一直未归直到克劳蒂和菲利浦即将返家时,而后他竟然无意来单独看我。我自问他是否能察觉出我的不赞同,好似他还关心这个,一如往常,他也许会认定我比平时还冒昧。

我非常的失望,因为我希望再次和他交谈,当菲利浦和他的妻子归来时,我很不安。我确定克劳蒂不喜欢我,而我想像她是那种不会掩饰她的不悦的女人,也许接受菲利浦的提议另觅新职有其必要性。虽然忧虑日益加深,但是离开古堡的想法却明显的令我沮丧。

在三个星期的蜜月后他们回来了,她到达后的次日,我与克劳蒂相遇,并发现她有多讨厌我。

我们相遇时,我正从画廊出来。

“我以为你在这之前就完成工作了,”她说,“我记得你在圣诞节时进展的多好。”

“修复图画是一件非常精确的工作,而画廊中的收藏又遭到可悲的忽视。”

“但是我以为对这样的专家而言,只有一点难度。”

“这里永远都有困难,而且需要很多的耐心。”

“这就是你为什么需要如此专注又不能整日工作的原因?”

所以她注意到我的工作方式了!而她是在暗示我浪费时间以便延长留在古堡中的时间吗?我由衷的说:“你可以得到保证,泰拉泰尔夫人,我会尽速完成这些图画。”

她颔首,“很遗憾它们不能及时在给我们朋友的舞会之前完成,我希望你像宅第中其它的人,期待着第二个舞会。”

我还来不及回答,她一阵风似的走了。她明确的指出不想在第一个舞会中见到我,我想要大叫:“但是伯爵已经邀请我了,而他还是这个房子的主人!”

我回到房间,看着那件绿色天鹅绒礼服。我为什么不能去?他已经邀请我,他期待我。这是何等的胜利啊!在新任泰拉泰尔夫人高傲的鼻子之下,接受他的欢迎。

但是舞会举行那晚我改变了心意,他没有找机会和我共处,我真的以为他会站在我这边和她对抗吗?

舞会当晚我很早上床,我在房间中可以听到音乐不时从舞会厅中传来,我躺在床上想要阅读,但是心中却在描绘那耀眼的场景。乐师们坐在台子上,在康乃馨花台后演奏,白天时我曾看到园丁布置。我想像伯爵和他堂弟的妻子一起开舞,我幻想自己穿着绿衣别着寻宝中赢来的绿宝石别针,然后我开始想着肖像画中的绿宝石及自己配戴着它们,我一定看起来像伯爵夫人。

我冷笑一声,捡起书来,但是我发现很难再读下去。我想起了那段由楼梯上传到地牢下的话,我怀疑这两个人现在是否在一起?他们互相祝贺,因为聪明到安排这场婚姻把她带到他的屋檐下吗?

怎么一个爆炸性的场合!会有什么后果呢?包围伯爵的谣言有一点引人猜疑,他曾如此鲁莽的对待过他妻子吗?

我听到房间外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我倾听,它们在我门外停住,有人站在那里,我可以清楚的听到呼吸声。

我在床上坐起身,我的眼睛盯住门,然后突然的,门把转动了。

“吉娜薇薇!”我大叫,“你吓我一跳。”

“对不起,我正站在外面猜想你是不是睡着了。”

她进来,坐在床上,她的蓝色丝质舞会礼服很迷人,但是她的表情却很阴沉。“这是个讨厌的舞会。”她说。

“为什么?”

“克劳蒂婶婶,”她说,“她不是我婶婶,她是菲利浦堂叔的太太。”

“用英文说。”我说。

“我生气的时候不行,我得花太多心思,我不能一边生气,一边思考。”

“所以讲英文可能是个更好的主意。”

“噢,小姐,你听起来就像那个老废物。想到那个女人要住在这里……”

“为什么你这么不喜欢她?”

“我不是不喜欢她,我恨她。”

“她对你做了什么?”

“她到这里来住。”

“这是个大城堡,有足够的房间。”

“如果她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我不会介意,因为如此我就不用到有她的地方去。”

“拜托、拜托,吉娜薇薇,别把她关到秘密地牢。”

“拉诺会放她出来的,所以那没什么好玩的。”

“为什么你要和她做对,她很漂亮啊!”

“那是个麻烦,我不喜欢漂亮的人,我喜欢他们平凡,就像你,小姐。”

“真是迷人的恭维。”

“他们破坏事物。”

“她没有待到足以破坏东西啊。”

“但是她会,你知道,我母亲也不喜欢漂亮女人,她们破坏了她的世界。”

“你不可能知道任何这一类的事。”

“我知道,我告诉你,她常哭,然后他们争吵。他们静静的争吵,我常认为静静的吵比大吵大闹糟。爸爸只要冷冷的说一些残酷的事,这让那事更残忍。他说这些事好像可以使他开心……就像别人因为愚笨而让他高兴。他认为她愚笨,这让她很不高兴。”

“吉娜薇薇,我不认为你该沉浸在这么久以前发生的事中,而且你对它所知有限。”

“我知道他杀了她,不是吗?”

“你不知道那回事。”

“他们说她自杀,但是她没有,她不会留下我孤零零的。”

我将我的手放在她手上,“别想它了。”我求道。

“但是你却在自己屋里想这是怎么一件事,因为这件事爸爸不要娶妻,也就是菲利浦为何要结婚的原因。若是我是个儿子,一切就不同了,爸爸不喜欢我,因为我不是儿子。”

“我相信你想像成你父亲不喜欢你。”

“当你伪装时我不太喜欢你,你像所有的大人,当他们不想回答时,他们装成不懂你在讲什么。我认为我父亲杀了我母亲,而她从坟墓里回来报复他。”

“胡说八道!”

“她在夜晚时和其它来自秘密地牢的鬼在古堡中行走,我听过他们,所以你那套他们不在这里的说法是不管用的。”

“下次你听到他们,过来告诉我。”

“我可以吗,小姐?我很久没听到他们了,我不怕他们,因为我母亲不会让他们伤害我。记得你以前告诉过我吗?”

“下次你听到他们时让我知道。”

“你认为我们可以走出去找他们吗,小姐?”

“我不知道,我们先要听听看。”

她靠近我并大叫:“一言为定。”

古堡中除了谈论为仆人和葡萄工人举行的舞会外几乎什么也不谈,筹备工作比伯爵为他朋友举行的舞会还会热烈的展开。郊野中和走廊上都是快乐的交谈声,那天仆人明显的幽默。

在这个场合,我穿上绿色礼服。我觉得需要信心,我将头发梳高在头顶,效果蛮怡人的。

我想了许多关于盖柏拉·巴士泰德的事,猜想她是否做了决定。

波兰格,侍者领班,是庆典的主人。他在古堡的宴会厅接待所有人,晚间那儿有自助餐,新婚夫妇以及伯爵、吉娜薇薇将在舞会进行中出现。我听说,他们会溜进来,非正式的加入,与一些人跳舞,然后波兰格会……好像偶尔的……发现他们的出席,进而祝福新婚夫妇健康,共饮古堡中最好的酒。

巴士泰德家已经在我到之前抵达,盖柏拉和他们同来,看来很漂亮,虽然有些忧虑,穿着一件我猜是她自己做的淡蓝色礼服,我听说她非常擅长缝纫。

巴士泰德太太扶着她儿子阿蒙的手臂出现,她尽早趁机告诉我尚皮耶还不知道,他们希望在他知道前找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安排一场婚礼。

这是给我的一个暗示,叫我什么也别提。我猜想她是否后悔告诉我,无疑的她会那么做,因为我正巧在她初受这消息惊吓时,我在她身旁。

尚皮耶找到我,我们在“苏提瑞·查若戴斯”的曲调中共舞,我曾在巴士泰德家听过它,尚皮耶也曾经对我唱过这首歌。

我们跳舞时,他轻柔的对我唱。

“Qui soni-ils les gens qui sont riches……L”

“你看,”他说,“即使在此地,在这些光芒下,我仍然可以唱出这些歌词。对我们这些卑微的人,这是个盛大场面,我们不常有机会在古堡的舞厅中跳舞。”

“这比你在自己家中跳舞更好吗?我真的非常喜欢圣诞节!吉娜薇薇也是。事实上,我确定她喜欢你的庆祝会甚于古堡的。”

“她是个奇怪的女孩,那一种类型。”

“我爱看到她快乐。”

他热情的对我微笑,我不停的想着盖柏拉端着垫子上的王冠进来,以及后来他以今日之王的特权亲吻我们。

“你到此地后她快乐多了,也许,”他评论到,“她不是唯一的一个。”

“你在恭维我。”

“是真话不是恭维,戴拉丝。”

“这样的话,我很高兴知道我如此受欢迎。”

他轻压我的手,“很明显的。”他向我保证,“噢,看……那个大人物正跟着我们,我敢说伯爵先生正看着我们。也许他认为你既不像他的仆人那么卑微,又不在他的葡萄园工作,最适合当他的舞伴。”

“我确定他根本不在想那回事。”

“你热衷为他辩护。”

“我非常冷静,而他不需要我的辩护。”

“等着瞧,我们要不要打个小赌……你和我?我说他第一个跳舞的对象是你。”

“我从不赌博。”

音乐停了,“好像是偶尔的,”尚皮耶喃喃道,“波兰格先生发出一个暗示,舞蹈停止!大人们在我们之中。”

他领我到一张椅子旁,我坐下。菲利浦和克劳蒂被伯爵隔开,他正朝我走来,音乐又响起,我转头去看乐师,却每一刻都期待他站在那里。而我,正如尚皮耶所说,以为他会选我共舞。

我很惊讶的发现,他和盖柏拉共舞。

我笑着转向尚皮耶。

“我很后悔没打赌。”

尚皮耶带着困惑表情看着伯爵和他妹妹。

“而我很抱歉,”他说,转向我,“你只有和葡萄园之王共舞,而非城堡之王了。”

“我很乐意。”我轻轻的说。

我们跳舞时,我看到克劳蒂与波兰格,菲利浦和杜瓦太太共舞,她是女性员工的领班,我想伯爵会选盖柏拉是因为巴士泰德家是葡萄园工人的首领。我向自己保证,这些都是经过精密的宫廷礼节策画出来的。

舞蹈结束后,波兰格致词,每位到场的人为克劳蒂和菲利浦的健康乾杯。之后乐师演奏我听说叫“马区与诺克诉衷情”的曲子,这支舞由菲利浦和克劳蒂领头。

然后,伯爵向我走来。

虽然我决心保持冷淡,但是当他轻轻牵起我的手,要求共舞的荣幸时,我觉得我双颊微微发红。

我说:“我不确定我知道这支舞,这似乎是法国本地特产。”

“除了诺克音乐外没什么特别,你不能假装,劳森小姐,我们不是唯一有婚礼的国家。”

“我无意如此做,但是我不知道这个舞蹈。”

“你在英国常跳舞吗?”

“不常,我很少有这种机会。”

“可惜,我自己也不太是个舞者,但是我假设你可以跳得很好,就像你做其它事,只要你有意去做。你该抓住每一个机会……即使你不想和舞伴混在一起。你没有接受我的舞会邀请,我在猜是什么原因。”

“我想我已经解释过,我不是来参加豪华舞会的。”

“但是我希望在我表示我特别渴望你出现后,你会来。”

“我不认为我的缺席会引起注意。”

“它是……而且遗憾。”

“那么我很抱歉。”

“你不必表现出像是的样子。”

“我的意思是我很抱歉造成了遗憾……不是我自己错过了舞会。”

“你真好,劳森小姐,表现出对他人感觉的关心,这总是令人舒服。”

吉娜薇薇和尚皮耶舞过去,她向上看他笑着,我看到伯爵注意到这个。

“我的女儿就像你,劳森小姐,她喜爱某种娱兴节目甚于另一种。”

“无疑的,和较大的场面相比,这只是微不足道的欢乐。”

“你不在那儿,你怎么知道?”

“这只是一个猜测……不是事实陈述。”

“我也许已经知道了。你总是那么谨慎。你一定要再给我上一课修复学,我被上一次的迷住了,你会在某个早上发现我到画廊拜访你。”

“那将是一项荣幸。”

“是吗?”

我看着那奇怪盖着的眼睛并说:“是的,这会是。”

舞曲结束了而他不能再和我跳,那会引来批评。和家里每一个成员不能跳超过一次,六首舞曲之后,他可以任意离去,尚皮耶这么告诉我的。这是风俗,他、菲利浦、克劳蒂和吉娜薇薇出现完成职责,然后一个接一个溜走……不能一起,那会太正式了,非正式是今天的特色。但是伯爵会先走,其它人自己选时机。

正如他说的,我看到伯爵静悄悄的溜走,之后我就没有很大的意愿想留下来。

当我看到盖柏拉离开舞厅时,我正和波兰格跳舞。她离开时的某种态度,引起了我的怀疑。她迅速环视一下,假装检视墙上的壁画,然后又飞快看了一眼,走出了门。

有一秒我瞥见她绝望的表情,我害怕她会做什么。

我得去确定一下,所以一等音乐停止,我可以离开我的舞伴后,我也找了一个机会溜出来。

我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我猜想一个绝望的女孩会做些什么,从古堡顶楼跳下去吗?将自己淹死在庭园中的古井吗?

当我站在舞厅外时,我知道两者都无可能,如果盖柏拉想自杀,她何必选古堡,除非有某种原因……她该有何种原因呢?

我知道一个我不会接受的原因,但是当我的心抗拒它时,我的脚步却由直觉引导得走向我与伯爵面谈过数次的图书室。

我非常希望能嘲笑闪入我脑中的念头。

我到了图书室,我可以听到谈话声,我知道他们在那儿。盖柏拉无声无息……变得歇斯底里,伯爵的声音低而理性。

我转身回到房间,我没有欲望再回到舞厅去,除了独处外不想做任何事。

几天后我去拜访巴士泰德公馆,巴士泰德太太喜悦的招待我,我可以看出来她比我上次在此地时感觉好多了。

“消息不错,盖柏拉要结婚了。”

“噢,我真高兴。”

巴士泰德太太对我笑着,“我知道你会的,”她说,“你将我们的烦恼当做是自己的。”

我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我笑自己你这个笨蛋,这个疑神疑鬼的笨蛋,为什么你总相信他坏的那一面?

“请告诉我,”我求着,“我为此事高兴,我看得出来你也一样。”

“嗯,”巴士泰德太太说,“很快人们会发现这个婚礼很匆促……但是这种事会发生。他们像许多年轻人那样比婚礼誓约早了一步,但是他们会告解并得到赦免。他们不会生下私生子,这是孩子在受苦。”

“是的,当然,盖柏拉什么时候结婚?”

“三个星期内,真是太好了,因为贾克现在有能力结婚了,这就是麻烦所在,他养不起一个太太及一个母亲,因为了解这点,所以盖柏拉没有告诉他她的处境,但是伯爵先生会将一切办妥。”

“伯爵先生?”

“是啊,他让贾克管理圣瓦林葡萄园。已经很久了,杜蓝先生太老了,他现在拥有产业上的别墅,贾克将照管圣瓦林。但是对伯爵先生而言,让他们结婚,会有一点困难。”

“我明白了。”我慢慢的说。

盖柏拉结婚了,虽然有一大堆闲言闲语,在我前往小镇的路上、城堡中及葡萄园区流传,这些评语都是以耳语夹着一些耸肩动作表达。这件事可以提供一、两个星期的兴奋,没有人可以确定自己家不会陷入类似的情况。盖柏拉会结婚,若是宝宝提早来临,嗯,全世界的宝宝好像都有这种癖好做这种事。

婚礼在巴士泰德家举行,虽然没有充分的时间准备,但是所有巴士泰德太太认为必要的东西都有了。我听说伯爵对他的工人非常好,给了这一对新人很棒的结婚礼物,足够让他们买所需的家俱。因为杜蓝夫妇无法把所有的家俱放入小别墅中,所以他们接收了一些,他们立刻就安顿好一切了。

盖柏拉的改变令人大吃一惊,开朗取代了恐惧,她看来比以前更漂亮。当我到圣瓦林看她和贾克的老母亲时,她非常欢迎我。有许多事我想问她,但是当然我不能,我想告诉她,我不仅是想满足无聊的好奇心。

我离去时,她邀我下次路过时再去看她,我答应了。

婚礼后大约四、五个星期,我们现在正式进入春季,攀爬的葡萄藤开始快速生长,户外接连进行着工作直到收成为止。

吉娜薇薇和我在一起,但是我们的关系不像过去般和谐。克劳蒂在古堡出现对她有不利的影响,我如坐针毡的想着会发生什么事。我曾觉得我使她有些进步,但是现在我却像创造出一幅有着虚假光彩的图画,我使用的溶剂只能产生暂时的效果,甚至可能会伤害图画本身。

我说:“我们要不要去拜访盖柏拉?”

“我无所谓。”

“噢,好吧,如果你不想,我自己去。”

她耸耸肩,但是继续跟在我后面。

“她要生孩子了。”她说。

“那,”我说,“会让她和她的丈夫非常快乐。”

“但是它来得快了一点,每一个人都在谈论着。”

“每一个人!我知道许多人没有,你真的不该夸大,而且你为何不说英文?”

“我厌倦说英文,这是一种令人厌倦的语言,”她笑着,“这只是一种利益的结合,我听说是这样。”

“所有的婚姻都该有利益。”

那又让她笑了,然后她说:“再见,小姐,我不去,我可能看来……或说起话来不够文雅让你受窘,你永远不知道。”

她一刺马匹,转身走开。我准备跟着她,因为她不该单独在乡间骑马。但是她早我一步,消失在矮树丛中。

不到一分钟后,我听到枪声。

“吉娜薇薇。”我大叫,当我疾驰入树丛,我听她尖叫,树枝钩到我,好似在阻止我……于是我又大叫:“吉娜薇薇你在哪里?发生什么事了?”

她在啜泣:“喔,小姐……小姐……”

我走入她声音的方向,我发现了她,她已下马,马儿在一旁耐心的站着。

“发生什么事……”我开口,然后我看到伯爵躺在草地上,他的马在一旁。他的骑马装外套上都是血。

“他……他被杀了。”吉娜薇薇结结巴巴的说。

我跳下地,跪在他身旁,然后一阵恐慌迎向我。

“吉娜薇薇,”我说,“快去找人帮忙,圣瓦林最近,找个人去叫医生。”

她立刻行动。

接下来几分钟我心中一片模糊,我听到吉娜薇薇轰隆的马蹄声到了路旁疾驰而去。“洛塞尔……”我喃喃着,第一次叫他这罕用的名字,并大声说出,“不可以,我受不了。我可以忍受任何事,除了你死去。”

我注意那厚短的睫毛,他盖子似的眼睑合起,就像百叶窗似的把他的生命之光带走……还有我的,永远。

这种想法来了又去,然而一个人的手却更实在。我举起他的手,一股狂喜冲向我,因为我感到脉搏,虽然它很微弱。

“没有……死。”我耳语,“感谢上帝……感谢上帝。”我听出我声音中的哽咽,而且感到一阵狂喜涌遍全身。

我解开他的外套,若是像我想像的子弹射穿心脏,那里应该有一个弹孔。我找不到,他没有流血。

很快的真相大白了,他没有被射中,鲜血是从侧在他身边的马而来。

我脱下我的外套,把它卷成一个枕头,垫着他的头,我幻想他面有血色,眼皮在眨动。我听到自己说:“你还活着……活着……感谢上帝。”

我默祷救援者快来,我祈祷他没受伤。我跪在那里,双眼盯着他的脸,双唇无声的动着。然后那厚眼睑又眨动了,它们打开了,他的双眼看着我,当我靠近他时,他的双唇微微张开。

我感到我的唇在颤抖,过去几分钟的情绪令人难以忍受——突然而来的希望取代了恐惧,但希望本身略带惊怕。

“你会没事的。”我说。

他闭上眼睛,我跪在那儿等着。

正文 第八章

伯爵只受到脑震荡及擦伤之苦,是他的马被射中。这个意外在古堡、葡萄园及镇上被讨论了几天。调查进行了,但是查证是谁开的枪却没有一丝线索,因为那颗子弹可能来自邻近地区的上百枝枪。伯爵几乎记不清这个意外,他只说他骑进矮树丛,弯腰穿过一棵树,然后下一件他知道的事,就是被放进担架里。大家相信弯腰的动作大概救了他一命,因为子弹跳过去,击到树枝上,然后射穿了马头。这只发生在不到一秒之内,马倒下后,伯爵也被摔晕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很快乐,我知道那是个令人不安的处境,但是只有一件有关系:他还活着。因为我一向理智,即使在那几天的欣喜安慰中,我问自己未来会如何。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让一个男人变得对我如此重要?一开始,他几乎不可能对我有相同的兴趣,而即使有,他的名声也让任何有理智的女人敬而远之,而我不是以身为一个理智女人为傲吗?

但是那几天除了幸福安慰外,我什么也不在意。

我进城到广场的糕饼店,我常在午间散步时到那里喝杯咖啡。

女店主拉地儿太太欢迎我,她一直很高兴见到古堡来的人,当她端来我的咖啡时,总是找些理由站着和我聊聊。

这次会面她很快进入当天的主题。

“上天垂怜,小姐,我听说伯爵先生没受伤,那天他的守护神眷顾他。”

“是的,他很幸运。”

“好可怕的事,小姐,好像我们的树丛不安全,我不喜欢看他躺在担架上。不过拉地儿是好人,小姐。他在此地没有敌人。”

我不安的搅动咖啡。

她茫然的轻挥着桌上的餐巾,“噢,伯爵先生,他很冷漠……非常冷漠。老祖父常说起他那时的伯爵,附近的女孩没有一个安全……不过如果他们有了麻烦,他总是找个丈夫来。而且相信我,他们不会为此受苦,在盖拉德我们有句老话说,你常能遇见古堡的血脉,由数代流传下来。噢,这个嘛,对你而言就是人性。”

“过去几个星期葡萄园改变好大啊,”我说,“我听人说若是天气保持温暖、多晴,今年是个好年头。”

“好收成,”她笑了,“这也算是对伯爵发生在树林中的事一个补偿。”

“希望如此。”

“嗯,它是一个警告,你不会如此说吗?小姐?他会一阵子不到那树林骑马了,我发誓。”

“也许不会。”我不安的说,然后喝完咖啡起身离开。

“再见,小姐。”拉地儿太太非常渴望的说,我想她希望有更多的闲言闲语。

第二天我无法自抑的去看盖柏拉,自我上次见她后,她变了。她的态度紧张,但是当我恭维她的新家迷人时,她很高兴。

“它远超过我敢奢求的。”她说。

“你觉得还好吗?”

“是的,我见过客瑞女士,她是助产士,你知道。她很满意,现在只有一件事就是等待。妈妈,还有贾克的母亲常在我身旁,对我很好。”

“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我想每个人都喜欢第一胎生男。”

我想像他在花园中玩……一个结实的小家伙,他会有古堡的血统吗?

“那贾克呢?”

她脸红了。

“噢,他也快乐,非常快乐。”

“多幸运啊……一切都圆满解决。”

“伯爵先生非常好心。”

“不是每个人都如此想,至少开枪打他的人不是。”

她双手互握,“你认为这是设计好的,你不认为……”

“他幸运逃过一劫。这对你一定是个惊吓,它发生的……离你如此近。”

我一说出口,立刻为自己感到可耻。因为我知道若是我对伯爵和盖柏拉的怀疑有任何根据,我一定重重伤了她了。我无意去刺探别人的动机,我只是需要再确定。拉地儿太太不是已经暗示伯爵有原因去帮助盖柏拉结婚了吗?还有谁会有相同的想法呢?我要知道伯爵是否是她孩子的父亲。

但是她对我所说的并没有生气,那让我很高兴,因为她看来似乎没意识到其中的暗示,我确定,若是她觉得惭愧,她立刻会那么反应的。

她说:“是啊,那是个大惊吓,幸运的,贾克在不远处,而且他找到那个有担架的人。”

依然,我要进行我的调查,“你认为伯爵在此地有敌人吗?”

“噢,那是个意外。”她很快的说。

“那么,”我强调,“他没受什么伤。”

“我真感谢一切!”她眼中有泪,我猜想那是否是感激之泪,或是有些较深的含意。

几天后我在花园散步时,和伯爵面对面相遇。我在中间那层有观赏植物花园及箱形树篱分隔装饰草坪的庭园中,正在其中闲逛,我发现他坐在石凳上,远观一个金鱼清晰可见的莲花池。

在这封闭的花园中阳光炽热,一开始我以为他睡着了。我在那儿看了一会儿风景,正要离开时,听到他叫我:“劳森小姐。”

“我希望没有打扰你。”

“被打扰是我的荣幸,请过来坐一会儿。”

我来到椅子旁,坐在他身边。

“对你在树林中的迅速行动,我还没好好谢谢你。”

“我怕我没做什么值得赞扬的事。”

“你的行动迅捷值得赞美。”

“我只是做了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会做的事,你现在觉得复原了吗?”

“绝对是,远离肌肉拉伤了。我听说再过一星期左右就没事了,此刻,我靠着手杖跛行。”

我看着他戴着玉刻图章戒指的手握着根象牙头手杖,他像法国传统的男人不戴结婚戒指,我怀疑他是否正巧顺应传统或是别具含意。

他看我一眼,说:“你看来……好满足,劳森小姐。”

我大吃一惊,我猜想我泄露了多少感情。对我来说现在不泄露任何事非常重要,我有些事要隐藏。

“这个景物,”我快快的说,“温暖的阳光……花朵、喷泉……都好美!谁处在这个花园中不会满足呢?池中的雕像是什么?”

“波修斯拯救安朵美达,非常悦目的作品。你一定要近看它,它是由两百年前,我祖先带来古堡的一位雕刻家完成的,它会特别取悦你。”

“为什么特别呢?”

“我认为你是一位女性波修斯,由损坏、岁月、破坏艺术者这些巨龙手中拯救艺术。”

“那是非常诗意的想像,你让我吃惊。”

“我不是如你所想像的那般世俗,你在画廊给我上了几课后,我已变得有知识多了,你等着瞧。”

“我相信你无意获取对你无用的知识。”

“我一直都了解,所有的知识都有用。”

“某些会略胜一筹,而且一个人不能全部获取,将心中塞满不实用的知识是时间的浪费……在其中花费太多。”

他举起肩膀,笑着。我接下说:“知道谁在树林中引起那场意外,也许是有用的知识。”

“你这么想?”

“当然,如果又重演呢?”

“那么可能是比较不幸的结局……或是幸运的,当然,这全看你从哪个角度来看。”

“我发现你的态度超乎常人,你似乎不在意企图谋杀你的人尚未被发现。”

“怎么会?我亲爱的劳森小姐,已经有数不清的调查了。去查证一颗子弹不像你想像的容易,每一个农舍里几乎都有枪。附近四处都有兔子,他们带来损害,而且是锅中的美食,射杀他们从未遭抑制。”

“如果有人正在射兔子,为什么他们不来说明呢?”

“什么!只因他们误杀了我的马。”

“那么有人在树林中打猎,子弹击中树,杀死了马。难道拿枪的那个人不知道你在树林中?”

“让我们说他……或她不知道。”

“所以你接受那是意外的这一套理论。”

“为何不,因为这是合理的理论?”

“这是个令人安心的理论,但是我不认为你是那种因为理论安心就会接受的人。”

“也许当你多认识我一些后你会改变心意。”他对我微笑,“这儿真令人喜爱,我希望你没有其它计划,若是没有,你可以留下谈一会儿吗?那么我可以带你到池塘边,你可以近看波修斯,它真是一件小杰作。他脸上那下定决心的表情非同凡响,他当然是决定杀怪兽。现在跟我谈谈关于图画的事,它们进展如何?你是这样的一个工作者,在短时间内你就会完成画廊中的工作,我们的图画看起来将是它们刚画好时的模样了。太不可思议了,劳森小姐。”

我谈起图画,过一会儿之后我们看着雕像,然后一起回到古堡。

我们穿越花坛的速度不可避免的慢,当我们进古堡时,我想我看到教室窗户一动,我猜想谁在监视我们——拉诺或吉娜薇薇?

伯爵意外事件引起的一时好奇消失了,因为葡萄藤正在危险中,他们现在快速生长将达到成长的颠峰,这原本大约该在早夏黑麻疹很少发生的季节。

这消息很快就传遍镇上和古堡。

我到巴士泰德太太家去打听这是怎么回事,她就像盖柏拉那件事般的困扰。

当我们坐下喝咖啡时,她告诉我黑麻疹会造成什么样的损害,若是不控制住整片农作都会感染——也许不止今年还有来年。

尚皮耶和他父亲工作到中夜,葡萄藤要喷洒钠亚砒酸盐喷剂,而太多的溶剂可能有害,太少又无法杀灭害虫。

“那就是生活。”巴士泰德太太带着哲学意味地耸肩说,接着又继续告诉我更多的大灾害,当葡萄寄生虫毁灭全国葡萄藤的情景。

“多年来我们将成功景象又带回葡萄园。”她宣称,“而每一年都有这些麻烦……如果不是黑麻疹,就是葡萄叶蚱蜢,或是根虫,噢,戴拉丝,谁想当葡萄农?”

“但是当安全收成后又是多快乐啊!”

“你说对了。”她的眼睛因那个想法而发亮,“你该看看那时的我们,那是我们疯狂喜悦的时刻。”

“若不是有连续不断的危险你就不会觉得如此喜悦。”

“那是真的,盖拉德没有任何时候像收成时……一定要先受苦,才能享福。”

我问盖柏拉状况如何。

“她很快乐。想想看一直都是贾克。”

“你惊讶吗?”

“噢,我不知道。他们自小在一起……一直是好朋友,这女孩突然变成女人了。这男孩成为男人,而自然正等候着他们。是的,我很惊讶的是贾克,虽然我知道她恋爱了,她后来变得十分心不在焉。噢!好吧,就是这么回事,现在一切都快乐的安顿好了,贾克在圣瓦林会做得不错。现在他会像我们这里一样的工作,因为害虫散播很快,万一侵袭圣瓦林就运气太差了,就像贾克经历过的事。”

“伯爵能及时将圣瓦林给贾克真是太好了,”我说,“来的正是时候。”

“有时好上帝向我们证实他的慈爱守护。”

我心事重重的回到古堡,我向自己保证,一定是盖柏拉曾向伯爵谈到她的困境,因为她怀了贾克的孩子,他不能同时负担妻子和母亲,所以伯爵把圣瓦林给贾克。现在无论如何杜蓝都老到不能经营了,自然这就是这么回事。

我变了,我变得习于相信我想相信的事。

在她的单纯背后,拉诺是个机灵的妇人,我想她知道我对伯爵渐增的感觉。她对我有些亲密,我相信是因为我对吉娜薇薇有她认为是不错的影响。她是个全力投入的奶妈,唯一重要的事就是那些触动到她管教者的事。因此法兰可丝在世时,她一定也是这样。

她很高兴我到她的私室来访,我常常这么做。她总是准备好咖啡等我,我们一起坐下谈天——几乎都是法兰可丝和吉娜薇薇。

此时当全区的人都在担心黑麻疹时,拉诺唯一关心的是爱生气的吉娜薇薇,她的房间似乎是唯一不谈论葡萄的地方。

“我怕她不喜欢菲利浦先生的妻子。”拉诺说,从她厚眉毛下焦虑的看着我,“她从不喜欢这房子里的女人,自从……”

我不与她眼光相接,我不想听拉诺告诉我那些我已经知道有关伯爵和克劳蒂的事。

我轻快的说:“她母亲去世很久了,她一定要从中成长。”

“如果她有个兄弟就会不一样了,不过现在伯爵把菲利浦先生带到这里,并且帮他娶了那个女人……”我知道她看见我在花园中和伯爵聊天,正在警告我。

“我敢说菲利浦渴望结婚,”我说,“否则他为什么要呢?你说得好像……”

“我说我知道的,伯爵不会再婚,他不喜欢女人。”

“我听到谣传是他非常喜欢她们。”

“喜欢!噢不,小姐。”她语带苦味的说,“他从不喜欢任何人,一个人可以从他轻视的人中自我取乐。而他好像有一种天性,他愈轻视,他得到的乐趣愈多,如果你能了解我说的,噢,好吧,这与我们无关,你这么想,你是对的。但是我希望你会很快离开,而且忘记一切关于我们的事。”

“我没有看得那么远。”

“我想你没有,”她陶醉的笑着,“古堡本身是个小王国,我不能想像在别处生活……虽然我是在法兰可丝来此后才来的。”

“它一定和克瑞福大不相同。”

“这里一切都不同。”

记起那灰暗的公馆曾是法兰可丝的家,我说:“刚到这里时法兰可丝一定很快乐。”

“法兰可丝在这里未曾快乐过,他不在意她,你知道。”她急切的看着我,“他不会在意任何人……只会利用别人,他利用每一个人……他的工人,他们制酒……还有在古堡中的我们。”

我气愤的说:“不过不是一向如此吗?不可能期望一个人自己在葡萄园中干活儿,每一个人都有仆人……”

“你不了解我,小姐,你怎么能呢?我说他不爱我的法兰可丝,那是一桩安排的婚姻。好吧,他们这种情况多半如此,但是这种婚姻有好处的。有些安排甚至有更好的结果,不过这一桩不是。法兰可丝来此,是因为他的家人认为她是个合适的妻子,她是应家族需要而来。可是她来了,他一点也不在意她。但她……她年轻又敏感……她不了解。所以……她死了。伯爵是个奇怪的男人,小姐,不要误判这点。”

“他……与众不同。”

她悲伤的看着我,并说:“我希望可以向你说明她之前和之后是什么样子,我但愿你能认识她。”

“我也希望。”

“有一些她过去写的小书。”

“是的,它们给我一个概念,她是怎样的人。”

“她一直在里面写东西,当她不快乐时,这是她最大的喜乐来源。有时她会对我大声读,‘你记得这个吗?’她会说,然后我们一起笑。在克瑞福她是个无邪的年轻女孩,但是她嫁了伯爵后,她要学得这么多又要学得快。如何做古堡的女主人……但是这不是全部。”

“当她初来此地时,她的感受如何?”我的眼睛徘徊在拉诺放宝藏的柜子,那儿有盒子存放着法兰可丝给她当生日礼物的绣件;那儿有那些揭露真相的笔记本,包含了法兰可丝的生活故事,我想读伯爵是如何求爱,我想知道法兰可丝,不是那个与严厉的父亲、溺爱的拉诺住在与世隔绝的克瑞福的年轻女孩,而是那个男人的妻子,他已经开始主宰我的生活。

“她快乐时她不在小书中写东西。”拉诺说,“而当她初来此地时有这么多事令人兴奋……这么多事要做,我甚至很少看到她。”

“所以一开始她很快乐。”

“她是个孩子,她信任生活……和人。别人告诉她,她很幸运,而她也相信。她被别人说成她很快乐,而她也相信那个。”

“从什么时候她开始不快乐?”

拉诺摊开手,低头看着它们,好像她希望从中找到答案。

“她很快就开始明白生活不像她想像的那样,然后她有了吉娜薇薇,她有了可以梦想的东西。那真令人失望,因为每个人都希望是男孩。”

“她对你说心事吗,拉诺?”

“她结婚前什么都对我说。”

“之后就没了?”

拉诺摇头,“只有当我读……”她朝柜子点点头,“我才明白。她不是个孩子了,她了解很多……她受苦。”

“你是说他对她不好吗?”

拉诺的嘴很冷峻,“她需要被爱。”她说。

“而她爱他吗?”

“她怕他!”

我被她的激动吓住了,“为什么?”我问,她双唇颤抖,转过身去,我从她的表情看出,她正怀想往事。

然后突然她心情改变,她缓缓的说:“一开始,她为他着迷,这是一种他和一些女人相处的方法。”

她似乎做了决定,因为她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柜子旁。拿了那把她一向挂在腰间的钥匙,打开了它。我看到那些笔记本全都整齐的迭在一起,她挑了一本。

“读一读,”她说,“拿去读吧,但是不要让别人看到它……把它安全的拿回来给我。”

我知道我该拒绝,我觉得我不仅窥视了她的私生活,还有他的。但是,我不能,我必须知道。

拉诺为我担心,她相信伯爵对我有某种程度的兴趣,她以暗示的方式告诉我,这个男人把他的情妇带回家,把她嫁给他的堂弟,他是个谋杀者。她想告诉我,若是我允许自己和这个男人有牵扯,我也会有危险。用那种方法,她说不出来,但是她警告我,全都一样。

我带着那本书回到我的房间,我迫不急待的去读它。当我读时,我很失望,我期待的是戏剧性的大揭露。这本的开端和我以前读过的那些没什么不同,她在花园中有自己的小花圃,那儿她种着自己的花,种花是多么的快乐。

“我希望吉娜薇薇像我一样的喜爱它们。”

“我的第一株玫瑰,我剪下它们,将它们插在卧室的花瓶中。拉诺说花不能在卧室中过夜,因为它们会吸走你所需要的全部空气,我告诉她那是无稽之谈,但是为了让她高兴,我让她把它们拿走。”

我读着那些篇章、茫然的搜寻他的名字,一直到接近书末时他才被提到。

“洛塞尔今天从巴黎回来,有时我想他瞧不起我,我知道我不像他在巴黎遇到的那些人那么聪明。我一定要真正努力去学那些他有兴趣的事,政治及历史,文学和绘画,我希望我不要觉得它们那么无趣。”

“我们今天都去骑马……洛塞尔、吉娜薇薇和我,他正看着吉娜薇薇,我害怕她会摔下来,她好紧张。”

“洛塞尔走了,我不确定到哪儿,但我希望是巴黎,他没有告诉我。”

她对日常生活的描述继续着,生活虽不平顺,她却很满意。在古堡庭园中举行的克麦靳活动似乎让她很高兴,所有的葡萄园工人、仆人和镇民都参加了。

“我做了十个紫罗兰香袋……缎子和丝绸……它们都被买走了,拉诺说如果我有时间做,我们可以卖出双倍的数量。吉娜薇薇和我一起在摊子上,我们做的很好。”

“今天吉娜薇薇和我在古堡招待小朋友,我们教他们教义问答,我想让吉娜薇薇了解身为堡主女儿的职责。我们后来谈到这件事,情形是如此的平和。我爱傍晚时夜暮低垂,拉诺进来拉下窗帘,点亮灯火。我提醒她,在克瑞福时我多喜欢一天中这个时刻,她在天将暗时进来关上百叶窗,如此我们永远不会真正看到黑暗。我告诉她这个后,她说:‘你充满了幻想,小白菜。’从我结婚后,她就不再叫我‘小白菜’了。”

“今天我去克瑞福,爸爸很高兴见到我,他说洛塞尔该为穷人盖一座教堂,我该说服他这么做。”

“我对洛塞尔提起教堂,他问我他们在镇上已经有了一座教堂,为什么需要另外一座。我告诉他爸爸说如果他们有一座靠近葡萄园的教堂,他们可以随时进去祷告,这是为了他们的灵魂好。洛塞尔说他们在工作时应该关心的事是如何对葡萄好。我不知道下次见到爸爸时他会说什么,他会比以往更不喜欢洛塞尔。”

“爸爸说洛塞尔该解雇尚拉平因为他是无神论者,他说藉着继续雇用尚拉平,洛塞尔赦免了他的罪,他和他的家人都该被送走。当我告诉洛塞尔时他笑了,并说由他来决定谁可替他工作,尚拉平的见解与他无关,也不关我父亲的事。有时我想洛塞尔这么不喜欢爸爸,他宁愿他没有娶我。而我也知道爸爸希望我从未嫁给洛塞尔。”

“我今天去克瑞福,爸爸带我去他的卧室令我跪下和他一起祷告。我想像着爸爸的卧室,它像一个监牢。跪在石板地上是这么的冷,不久后我觉得抽筋。他怎么能睡在这个除了稻草之外什么也没有的硬床上呢?墙上的十字架是这里唯一发亮的东西,房间里除了硬床和祈祷椅什么也没有。爸爸在我们祈祷后和我说话,我觉得苦恼……罪恶。”

“洛塞尔今天回来了,我很害怕。我觉得如果他靠近我,我会尖叫。他说:‘你是怎么一回事?’我不能告诉他我多怕他。他走出房间,我相信他非常生气。我想洛塞尔开始恨我了,我和他喜欢的女人多么不同啊……那女人我相信和他一起在巴黎。我幻想他们穿着透明长袍,笑着并喝着酒……放荡的女人……快乐又香艳。这真可怕。”

“昨晚我很害怕,我想他要到我房间来。我听到他在外面的脚步声,他停在门口等着,我想我会恐惧得尖叫,……但是后来他走了。”

我来到这本书的最后一篇。

它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法兰可丝这么怕她的丈夫?为什么拉诺要给我看这本书?如果她想让我知道法兰可丝的生活故事,为什么她不给我全部的书?我知道那儿还有其它的,是不是拉诺知道透过这些书可以揭发法兰可丝的生活秘密,而她知道她死亡的秘密?是不是因为这个理由她警告我离开古堡?第二天我把书拿回给拉诺。

“为什么你让我读这本书呢?”我问。

“你说你想认识她。”

“我觉得我比以前更不认识她了,你有其它的书吗?她是不是到死前都还在写?”

“她写完这本后就没有写什么了,我常对她说:‘法兰可丝,甜心,你为什么不在你的小笔记本里写点东西?’而她会说:‘现在没有什么好写的,拉诺。’当我说:‘胡说!’她斥责我,并说我想偷窥。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说,我知道她害怕写下她感受到的东西。”

“但是为什么她会害怕呢?”

“我们不都有些想法是我们不希望被人知道的。”

“你是说她不想让她丈夫知道她怕他?”她微笑,我接下去说:“为什么她怕他?你知道,拉诺?”

她紧抿双唇,好像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她说话。

但是我知道那儿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我相信如果不是她认为我对吉娜薇薇还有些用处,她早就会叫我离开古堡,因为她怕我,不过我知道为了吉娜薇薇的缘故她会心甘情愿的牺牲我。

她知道伯爵某些事并试着告诉我,她是不是知道他杀了他的妻子?

想要知道一切的欲望变成了一种固执的想法,但是这不仅是想要知道一切的欲望,更是一种想证明他是清白的绝望需求。

我们正在骑马,吉娜薇薇用她非常慢的英文告诉我她接到废物的消息。

“她好像变成一个重要人物,小姐,我等会儿会把她的信给你看。”

“我真高兴她已经快乐的安顿好了。”

“是啊,她正陪伴泰拉康德夫人,而泰拉康德夫人非常欣赏她。他们住在一幢不错的大厦中,不像我们的这么古老而且更文雅。泰拉康德夫人举行桥牌派对,老废物常加入他们帮忙计数,这让她有机会加入当地社会,这是她该有的权利。”

“嗯,结局圆满,一切都圆满。”

“还有,小姐,你一定很高兴知道泰拉康德夫人有一个侄子,是个迷人的男人,他非常喜欢废物,我一定要给你看她的信,她写到他的时候好害羞。我真心相信不久后她可望成为侄子夫人。”

“唔,我非常高兴,我不时想到她。她这么突然的被辞退,这都是因为你的顽皮。”

“她提到爸爸,她说她非常感激他为她找到这么合意的职位。”

“他……找的?”

“当然,他安排她到泰拉康德夫人那儿,他不会把她赶出去就算了,或者他会?”

“不会,”我肯定的说,“他不会赶她出去。”

那是个非常快乐的早晨。

下一个星期中气氛明显得变轻快了,黑麻疹被击败了,那些期待着成功的葡萄园和小镇又恢复了欢乐。

邀请函送到古堡,请他们参加一个远亲的婚礼,伯爵说他擦伤太严重不能去——他仍持着手杖——菲利浦和他的妻子一定要代表他们家族的这一系。

我和道克劳蒂讨厌并痛恨这个离开让伯爵留在古堡中的想法,当她和伯爵走过时,我正在一个有围墙的小花园中。我们没有看到对方,但是我听到他们的声音——她的声音非常好认,因为高八度,而且她生气时听得特别清楚。

“他们期待的是你!”

“他们会了解的,你和菲利浦会解释我的意外。”

“意外!一点擦伤!”他说了什么我没有听到,然后她继续:“洛塞尔……求求你。”

“我亲爱的,我将留在这儿。”

“你现在不听我的,你好像……”

他的声音很低,几近于安慰,在他说完之前,他们已走出我的听力范围外。无疑的他们之间存有关连,我悲伤的想着。

但是克劳蒂和菲利浦去了巴黎后,我将疑虑恐惧扔到一旁准备享受克劳蒂的不在。

白日很长而且也充满阳光,葡萄正在开花,每天我带着一种参与的心情起床。我一生中从未如此快乐,但是我知道我的快乐像四月日子的可信度,我可以有些惊人的发现,也可能被逐退。一刻之间天空可能变暗阳光完全被遮盖,当阳光在时,要尽情享用。

当菲利浦和克劳蒂离开后,伯爵更频繁的造访画廊,有时我幻想他在逃避某事,我追究并渴望发现。有几次我在他讽刺的笑容后瞥见了不同的人,我甚至有个念头:他像我一样的喜欢这种会面。

当他离我而去时,我会回复理智,对自己笑问:你还准备欺骗自己多久?

对于发生的一切我有一个简单的解释:古堡中没有人令他高兴,所以他找到我,还有我对工作兴趣的热忱。我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况且他对绘画有兴趣,又有知识。我记起法兰可丝日记的感伤篇章,她一定试着去学他感兴趣的东西。可怜害怕的小法兰可丝,为什么她会害怕?

有时他的脸会带着邪恶的阴沉下来,我想像那可能吓到一个柔弱单纯的女人。他甚至可能有些许虐待狂,好像他喜欢讽刺并带给别人不舒服。不过他的那些表情对我而言就像某种生命的表层,覆盖了他的本性——就如缺乏照顾会损毁一幅画似的。我相信画经由修复可重现原始美,性格也可以,不过一定要对画作有所了解,一种有信心但谦虚的态度,甚至在企图修复一个人之间,要有能力去彩绘。

我很高傲,一如吉娜薇薇说的像个家庭教师似的。我真的以为只因我可将昔日光彩重现画作,就能改变一个人吗?

但是我被那想认识他的渴望所迷惑,想探索那讽刺面具之后,想改变那带着某种苦味的嘴,但是在我能达到这些之前……我一定要认识我的对象。

对那曾经和他结婚过的女人他是什么感觉?他毁了她的生活,她毁了他的吗?当往事隐没在秘密中时,一个人怎么知道一切?

我没见到他时,日子是空虚的。而那些相会又好像很短,留给我欢欣鼓舞的喜乐是我生命中从未体会过的。

我们谈论绘画、古堡、这个地方的历史,以及路易十四、十五统治时古堡的光辉岁月。

“然后改变来了,没有任何东西和以前一样,劳森小姐,‘革命如洪水。’路易十五说,洪水来了,带着他的继承者走上断头台,也将我们许多人和他一起带走,我自己的曾曾祖父就是其中之一。我们很幸运没有失去产业,如果我们离巴黎近些一定会有这种下场。不过你读过有关圣吉娜薇薇的奇迹及她如何拯救我们免于灾难。”他语调轻松,“你正在想也许我们不值一救。”

“我没想那种事。事实上我在想家产落入外人手中多可悲,追溯几百年前的家族史真有趣。”

“也许大革命做了一些好事,如果他们没有侵入古堡损毁图画,我们就不需要你服务了。”

我耸耸肩:“如果图画没受损,它们当然不需要修复,它们也许需要清理……”

“但是你也许不会来这儿,劳森小姐,想想这点。”

“我确信和这个相比大革命是较大的惨事。”

他笑了,这时他不一样了。在面具下我瞥见一个轻松的人,这是个美好的时刻。

菲利浦和克劳蒂不在时,我每晚加入他和吉娜薇薇的晚餐。我们之间的对话很生动,吉娜薇薇以困惑的表情看着,不过拉她加入的打算并不太成功,她像她的母亲,似乎怕着他。

然后,一天傍晚我们下去晚餐时他不在那里。他没留口信说他下来,但是我们等了二十分钟后,晚餐端上来,我们独自吃了。

我觉得很不安,我不断幻想他在树林中受伤倒地甚或更糟,如果某人曾试图杀他并失败,他们再试一次不是很合理吗?

我试着吃,试着掩饰我的不安,而吉娜薇薇并没有分担我的忧虑。当我可以回房独处时,我很高兴。

我来回走动,坐在窗边,我无法休息。有一刻很疯狂,我想走到马厩牵一匹马去寻找他。我怎能在夜晚如此做呢?我有什么权力去管他的事?

当然,我提醒自己,对我像个亲切友伴似的伯爵是个体弱有病的人。他已经从意外中复原了,当他坐困城堡时找我来替代他的朋友。

为什么我没有看清这一点?

我入睡时已黎明,女仆送早餐到我房里来时,我怀着一份暗暗的焦虑看着她是否听到任何坏消息,但是她像以往般的平静。

我来到画廊感到又累又紧张,没有心情工作。不过我告诉自己如果有任何事不对劲,我早该听说了。

我到那里没多久,他就进了画廊。我看到他时吃了一惊,而他则奇怪的看着我。我不假思索的说:“噢……那么你没事吧?”

他面无表情,却仔细端详我。

“我很抱歉昨晚晚餐时未与你碰面。”他说。

“噢……是的,我……猜想……”我是怎么一回事?我竟然像我向来轻视的傻女孩似的结结巴巴。

他不停的看着我,我肯定他已察觉到失眠的痕迹。我真是个笨蛋!他出去拜访朋友时,我期待他向我解释吗?当然他会出去,因为他的意外,他只有将自己困在古堡中。

“我相信,”他说,“你关心我的安全。”

他知道我的感觉状态一如——或许更胜于——我自己的了解吗?

“告诉我,你是否想像我被射穿心脏……不,头部,因为我相信你会偷偷的认为,劳森小姐,我的心是块石头。某方面来说是个优点,子弹打不穿石头。”

我知道否认我的关心是没有用的,所以我在答覆时默默的承认:“如果你曾被射杀一次,这似乎很合理去想像它再度发生。”

“那就太巧合了,你不以为吗?一个人射兔子时正好射中我的马,这是一种一生只会发生一次的事,而你却期待在几星期内发生两次。”

“那兔子理论也许不是事实。”

他坐在那幅他祖先戴着绿宝石的画像下的沙发上,端详着坐在高凳上的我:“你在那儿舒服吗,劳森小姐?”

“谢谢你。”我可以感觉到活力又回到我的身体,每一件事又令我快乐了,现在我只有一个恐惧,我泄露自己了吗?

“我们谈过绘画、古堡、老家族、大革命,但是从未提过我们自己。”他近乎温柔的说。

“我确信那些主题都比我个人有趣多了。”

“你真的那么想吗?”

我耸耸肩——我从我周围的人那儿学得的一个习惯,对一个困难的问题这是个很好的替代答案。

“我所知道的就是你父亲去世,你替代他的职位。”

“没有什么好知道的,我的生活就像许多与我同阶级同处境的人一样。”

“你从未结婚,我在想为什么。”

“我也许会像那个英国卖牛奶的女孩般回答,‘没人求婚,先生。’她说。”

“我觉得这个非比寻常,我确定你可以成为某个幸运男人的最佳妻子,只要想像一下你会多有用,他的图画可以一直保持完美状况。”

“如果他没有一幅怎么办?”

“我确信你很快就会补救这个疏漏。”

我不喜欢这个会话中的诙谐,我想像他在开我玩笑,从我的新感情观点,在这个主题上我不在意被讽刺。

“我很惊讶你竟然拥护婚姻。”话一出口,我立刻希望我没说。我脸红并口吃:“我很抱歉……”

他微笑,讽刺消失了。

“我不惊讶你会吃惊。告诉我D代表什么?D劳森小姐,我想知道,它是个不普遍的名字。”

我解释我父亲叫戴尼尔、我母亲叫艾丽丝。

“戴拉丝,”他重覆我的名字,“你在笑?”

“是你说它的方式……重音放在最后一个音节,我们把它放在第一音节。”

他又试一遍,对我微笑着,“戴拉丝,戴拉丝。”他让我觉得他喜欢叫它。“你自己有个不普通的名字。”

“自从第一个法兰克王之后……我的家族多年来沿用它,我们曾是王室,你知道,我们偶尔有一个路易、一个查尔斯、一个亨利,但是我们一定有我们的洛塞尔。现在让我告诉你,你多错误的读我的名字。”

我说了它,他笑了,叫我再说一次。

“非常好,戴拉丝,”他说,“不过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做的很好。”

我告诉他我的双亲,以及我如何帮父亲工作。多少它变得主宰了我的生活,让我在婚姻之外,他提到这个。

“或许这样比较好,”他说,“那些未婚的人后悔错失了它,但是那些已经有了的,经常更加悔恨。他们渴望及时回头,未曾做过已做的事。嗯,那就是生活,不是吗?”

“也许就是这样。”

“以我自己为例,我二十岁时和一个为我选好的女人结婚,我们的家族就是如此,你知道。”

“是。”

“这些婚姻通常是成功的。”

“而你的是吗?”我的声音近似耳语。

他没有回答,我快快的说:“我很抱歉,我太无礼了。”

“不,你该知道。”

我在想为什么,接着我的心脏开始不安的跳着。

“不,这个婚姻不成功,我想我没有能力做个好丈夫。”

“当然一个男人可以……如果他想的话。”

“劳森小姐,一个自私、不能容忍、没有耐性又滥交的男人可以成为一个好丈夫?”

“只要停止自私、不能容忍等等。”

“而你认为一个人可以关掉这些令人不悦的特质就像关水龙头?”

“我想一个人可以试着压抑它们。”

他突然笑了,我觉得很愚笨。

“我逗乐你了?”我冷冷的说,“你要听意见,我说了。”

“这绝对是实情,当然,只要我能伸展我的想像力去想像你拥有令人不悦的性格,我就能够想像出你可以压抑它们。你知道我的婚姻是多不幸的结束。”

我点点头。

“我当丈夫的经验说服我,我该永远放弃这个角色。”

“也许你很明智做了这个决定。”

“我相信你会同意。”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如果他的疑虑是对的,我让自己对他的感情变得太深,我该受到警告。我觉得羞辱及受伤,我迅速的说:“我对我注意到的一些古堡墙面有兴趣,它让我想到在那石灰漆下也许有一些壁画。”

“噢?”他说,我想他对我说的话没有注意听。

“我记得我父亲在诺森伯兰一幢古老大厦的墙上有个奇迹式的发现,它是一幅很棒的画被隐藏了几世纪,我觉得这儿必定有类似的发现。”

“发现?”他重覆的说,“是吗?”

他在想什么?和法兰可丝暴乱的婚姻生活?但是它曾暴乱吗?深深的不快乐、全然的不满意,因此他决定绝不再冒这种风险。

我意识到一股强烈的热情淹没了我,我想:我能做什么?我怎能丢下这个,回到英国……回到一个没有一个充满秘密古堡,一个我渴望恢复快乐的伯爵的新生活。

“我想要贴近看那些墙壁。”我继续说。

他几乎发怒的说,好像要否认他前面说的一切事物:“戴拉丝,我的古堡和我自己任你处置。”

正文 第九章

几天后,菲利蒲和克劳蒂从巴黎回来,我和伯爵间滋生的亲密感好似从未发生过。克劳蒂和他常一起骑马,菲利浦不那么喜欢坐在马鞍上。有时我从房间的窗户看到他们一起说说笑笑,我记起舞会那晚我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那么,现在她嫁给菲利浦,她的家在古堡了,她是女主人——虽然不是伯爵的妻子。

我很快就了解了她的规矩。她回来后的那天,离晚餐还有十五分钟时,我的门上传来敲门声,我很惊讶的看到女仆端着我的餐盘。在菲利浦和克劳蒂不在时我都在厅室用餐,而我已经换好棕色丝质服装准备好要走了。

女仆将食物放在小桌子上时,我问她是谁叫她端来的。

“夫人命令的,波兰格派珍妮去换桌子,因为她已经为你安排了一个地方。夫人说你会在自己的房间用餐,波兰格在厨房说她怎么会知道?你已经和伯爵先生及吉娜薇薇小姐一起用餐了。嗯,都是夫人的命令。”

我觉得我的眼睛闪着愤怒,我必须设法在女仆前隐藏。

我幻想他们走进餐室,我想像他环顾四周找我,当他发现我不在时,他惊讶不已。

“劳森小姐呢?”

“我叫他们送去她的餐盘,她不能期望和我们同桌进食。毕竟,她不是客人,她是受雇到这里工作。”

我看到他的脸因轻视她及关怀我而沉下去,“真是胡说八道!波格兰,另一个位子,拜托。立刻去劳森小姐的房间,告诉她我期待她出席晚餐。”

我等着,盘于里的食物渐渐变冷了。

它没有如我希望的发生,没有任何口信。

现在,如果我能回头看看,我是怎样一个傻瓜呵!这个女人是他的情妇,他将她嫁给菲利浦,这样她能够留在古堡中又不引起谣言,因为他聪明的足以看出他承受不起任何谣言了,即使是古堡中的国王还是得小心一些。

至于我——我是一个全力投入工作的古怪英国女人,在身体不适,坐困古堡时,偶尔和她谈谈话倒蛮好玩的。

我在睡梦中惊醒,在恐惧中清醒,因为有人在我的房中,就在我的床尾。

“小姐,”吉娜薇薇爬向我,手中拿着点燃的蜡烛。“我听到轻敲声,小姐,仅仅几分钟前,你说过来告诉你。”

“几点钟?”

“一点钟,它吵醒我,嗒……嗒……我很害怕,你说我们得过去瞧瞧……一起。”

我将脚套进拖鞋中,匆忙穿上睡袍。

“我希望是你想像的,吉娜薇薇。”

她摇摇头,“就像以前,嗒……嗒……好像某人想要让你知道他们在那儿。”

“哪里?”

“到我房间,我能在那里听到。”

我跟着她穿过古堡到育儿室,它位于古堡最老旧的部分。

我说:“你吵醒拉诺了吗?”

她摇摇头,“拉诺一旦睡着就起不来,她说只要她睡着了就睡得像死人一样。”我们进入吉娜薇薇的房间并倾听,那儿寂静无声。

“等一下,小姐。”她求道,“它停下又继续。”

“从哪个方向?”

“我不知道……下面,我想。”

地牢正在古堡这个部分的正下方,吉娜薇薇知道的,像她这样有想像力的女孩,这个事实正好给她一些想法。

“很快又会再有,我知道它会。”吉娜薇薇说,“那里,我想我听到……”我们紧张的坐着,听着,一只鸟在莱姆树上鸣叫。

“那是只猫头鹰。”我说。

“当然是啊,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那里!”

接着我听到了,嗒嗒,轻声然后大声。

“在下面。”我说。

“小姐……你说你不害怕的。”

“我们过去看看,是否可以发现是怎么一回事。”

我拿过她的蜡烛,迈步走下楼梯到底下的楼层。

吉娜薇薇对我的勇气的信心给了我那种特质,我本来在这种夜晚走过古堡会很不安的。

我们到达枪械陈列室的大门,停在那儿倾听,很清楚的我们听到一个声音,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我感觉皮肤上冒出个鸡皮疙瘩。吉娜薇薇抓着我的手臂,在烛光下我看到她惊恐的眼睛,她正要说话,但是我摇摇头。

然后声音又出现。

它是从地牢下传来的。

再也没有比转身回房更令我想做的事,我确信吉娜薇薇也有同感,但是她不曾预期我有这种举动,我不能告诉她我也害怕。在白天大胆不算什么,但是在死寂的夜里处于一座古老城堡的地牢中又是另一回事。

她指着旋转石梯,抓住我的长裙,放在握着蜡烛的手中,因为我需要另一只手抓绳索栏杆,我带路走下楼梯。

吉娜薇薇在我身后,突然踉跄向前倒,幸好她倒在我身上,如此止住她失足趺下楼梯,她稍稍尖叫一下,接着立刻用手捂住嘴。

“没事,”她耳语,“我被睡袍绊倒了。”

“看在老天的份上,拉高它。”

她点头,有几秒钟我们站在旋转梯上试着让自己稳住,我的心不安的跳着,我知道吉娜薇薇也一样,我相信有一刻她会说:“我们回去吧,这里什么也没有。”我会非常愿意从命。但是一些对我的无敌精神的坚定信念制止她说话。

现在四下完全安静了,我靠着石墙,与吉娜薇薇抓着我臂膀的热手相对隔着衣服我可以感觉到阴冷,她没有看我。

这很荒谬,我想到,我在夜里漫游古堡做什么?假如伯爵发现我的话,我看起来多像个傻瓜啊!我现在该立刻回房间,在早晨时报告夜里听到的声音。不过如果我这么做,吉娜薇薇会以为我怕了,其实她也没想错。如果现在我不再走下去,她会失去对我的尊重,那是我相信让我对她有些权威的东西。若是我要帮忙她征服那些使她举止怪异的邪神,我必须保有权威。

我将裙子拉高,步下阶梯,到达底层后,推开地牢有铁钉装饰的大门。那暗洞在我们面前打开,这个景象使我比以往更抗拒进去。

“这就是声音传出来的地方。”我耳语。

“噢……小姐……我不能走进那里。”

“它只是老监牢。”

吉娜薇薇用力拉我的手臂:“我们回去吧,小姐。”

只靠烛光引导走到那儿去是很愚蠢的,地面不平,而且吉娜薇薇在楼梯上差点跌倒是个警告,那儿将会有多大的危险啊!我是这么告诉自己。不过实情是这地方的阴森寒冷使我的直觉叫我回头。

我举高蜡烛,看到潮湿的墙上霉菌滋生,黑暗好似无止尽的延续,我可以看到一、两个监牢有着巨大的铁链,那是禁锢泰拉泰尔的男囚及女囚的。

我说:“有人在这儿吗?”

我的声音诡异的回响着,吉娜薇薇把她的身体压在我身上,我可以感觉到她的抖动。我说:“没人在这里,吉娜薇薇。”

她早就准备接受这个想法,“我们走吧,小姐。”

我说:“我们在天亮后再来看看。”

“噢,是……是……。”

她抓紧住我,把我拉出去。我想要转身快速离开此地,但是在那几秒我却查觉到一个可怕的幻觉。我可以轻易相信在黑暗中的某处某人正看着我……引诱我向前……走进黑暗中进入某种毁灭中。

“小姐……来啊!”

这感觉过去了,我转身。当吉娜薇薇在我前面爬上楼梯时,我觉得我的脚好似铅做的,我几乎举不起它们,我差一点以为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好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将我抓回幽暗中,这都是幻想,我的喉咙紧缩使我几乎不能呼吸,我的心脏在胸腔中沉重无比,蜡烛不规则的摇动着,有一刻我害怕地以为它要熄灭,我觉得我永远也到不了楼梯顶端,这向上攀爬不会超过一分钟左右,但是看起来却像是十分钟,我在楼梯顶端喘着气……这个房间外就是秘密地牢。

“来啊,小姐。”吉娜薇薇说,她的牙齿打颤,“我冷。”

我们爬着楼梯。

“小姐,”吉娜薇薇说,“我今晚可以待在你房里吗?”

“当然可以。”

“如果我回去,我……我可能吵到拉诺。”

我没指出拉诺绝不会被吵醒;我知道她也分担了我的恐惧,害怕独自去睡。我清醒的躺了许久,回味这夜间探险的每一刻。

我告诉自己,对未知的恐惧是承袭自我们野蛮的祖先,我到底怕地牢中的什么?过去的鬼魂?某些在孩子气的想像中下存在的东西?

不过当我真的睡着后,我的梦中不时出没那轻敲的声音,我梦到一个年轻女人困死于暴行无法安息,她想回来向我清楚的解释她是怎么死的。

嗒!嗒!

我在床上一惊而起,是女仆端来我的早餐。

吉娜薇薇一定早就起来了,因为她已不在我房中。

第二天中午我独自到地牢去,我曾想叫吉娜薇薇陪我,但是她却不见踪影,因为我对自己前晚的恐惧有些惭愧,我想向自己说明那儿没什么好伯的。

何况我听到吉娜薇薇提起的轻敲声,我很愿意去发掘那是什么。

这是个阳光普照的日子……一切事物在阳光下多不同啊,即使是那老台阶在墙上窄缝透进的光线下,也不再完全黑暗。它看来阴气森森,是当然的,但完全不同于仅靠一只小蜡烛的光。

我到达地牢的入口,站住瞪着阴暗处。即使在一年中最明亮的日子也不容易看清,不过在我站着窥视一会儿之后,我的眼睛变得适应幽暗了。我可以看出几个称之为监牢洞口的轮廓,而我向前踏入地牢时,那厚重大门在我后面关上了,我无法压抑的小声尖叫,因为一个黑影由后方阴森森的靠近我,一只手抓住我的臂膀。

“劳森小姐。”

我喘着气,伯爵站在我身后。

“我……”我开始说,“你吓到我。”

“我好笨,门关了多暗啊。”他仍然没开门,我查觉到他非常贴近我。

“我在猜谁在这里,”他说,“我也许该知道是你,你对古堡这么有兴趣,所以很自然的你爱去探险……而且像这种阴森的地方一定特别有吸引力。”

他将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如果那一刻我想抗议,我一定做不到。我充满了恐惧——更多的害怕,因为我不知道我恐惧什么。

他的声音听来贴近我的耳朵,“你希望发现什么,劳森小姐?”

“我不太清楚。吉娜薇薇听到吵闹声,昨夜我们下来寻找,我说过我们会在白天再来。”

“所以她也来了?”

“她也许会来。”

他笑了。

“吵闹声?”他说:“什么吵闹声?”

“一个轻敲声,吉娜薇薇以前提过。她到我房间来,因为我有兴趣,我说过如果她又听到,我们会去调查。”

“你可以猜出那是什么。”他说,“一些红毛蛀虫在古堡下面安排了一场大酒席,我们以前也遭遇过。”

“噢……我明白了。”

“它也曾发生在你身上,一定。你一定在一些高贵的英国住家中与它照过面。”

“当然,但是这些石墙……”

“这个地方有许多木头。”他把手从我身上抽开,走到大门旁,推开它,现在我可以看清楚些,这神秘的洞穴、可怕的环扣、铁链……还有伯爵,看来苍白,我想着。他的表情比平时还模糊,“如果我们这里有些蛀虫的话,这代表麻烦。”他愁眉苦脸并耸着肩。

“你会进行一次检查?”

“即时,”他说,“也许在葡萄收成后。这群无赖要花上一大段时间才能把这个地方敲光,十年前这儿才全面检查过一次,应该不会有太多的麻烦。”

“你怀疑这个?”我问,“这就是你来检查的原因吗?”

“不,”他说,“我看你走下楼梯,就跟下来,我以为你也许有个发现。”

“发现?哪一种发现?”

“一些被掩盖的艺术作品,你记得你告诉我的吗?”

“在这下面?”

“一个人永远也不确定宝藏埋在哪儿,会吗?”

“不,我认为不会。”

“此刻,”他说,“我们不提任何轻敲声的事。我不希望盖提尔提到,他会立刻找来专家,我们得等到收成后,你绝对想不到,劳森小姐,等你亲眼看过后你会知道葡萄收成时这儿有多狂热激动。在这种时刻,古堡里是找不到工人的。”

“我可以告诉吉娜薇薇你对她听到的轻敲声的答案吗?”

“好,告诉她。告诉她去睡觉,别听它。”

“我会。”我说。

我们一起走上楼梯,而且,一如往常在他陪伴下我的感觉是混杂的,我觉得我好像被捉到在窥探,但是另一方面因为再次和他谈话而受到鼓舞。

第二天我们一起骑马时,我向吉娜薇薇解释。

“蛀虫,”她大叫,“什么,它们和鬼差不多坏。”

“胡说,”我笑了,“它们是有形的东西,可以被毁灭。”

“否则它们毁掉房子,恶心,我不喜欢我们有蛀虫的这个想法,它们在敲什么?”

“它们用触脚在木头上敲好吸引配偶。”那让吉娜薇薇笑了,我们变得很愉快,我看到她松了一口气。

那是可爱的一天,整个早上都有间歇性的豪雨,草地和树木闻起来特别清晰。

那些经过严格修剪,百分之九十的果实都已挤除的葡萄看起来美好又健康。只有最好的留下来,如此它们会有足够的空间吸收阳光,变得甜美,成为真正的古堡醇酒。

吉娜薇薇突然说:“我希望你来晚餐,小姐。”

“谢谢你,吉娜薇薇,”我说,“但是我不能不请自来,而且无论如何我非常满意在房中用餐。”

“爸爸和你常一起谈话。”

“很自然。”

她笑了。

“我希望她没来此地,我不喜欢她,我不认为她会喜欢我。”

“你是指你的克劳蒂婶婶?”

“你知道我指的是谁,而且她也不是我婶婶。”

“这么称呼她方便些。”

“为什么?她不比我大多少。他们好像忘了我已经长大。让我们到巴士泰德公馆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当她谈起克劳蒂时,她的脸现出不满的线条,然而想到要去巴士泰德家她的脸又变了。因为我害怕她那些突发的情绪,我很愿意将巴洪尼转向他们房子的方向。

我们在花园发现伊凡和玛歌,他们手中挂着篮子,一边弯腰重覆查看前方的小路,一边用单薄、孩子气的声音唱歌,并不时互相大叫。

我们将马系在柱子上,吉娜薇薇跑向他们,问他们在做什么。

“你不知道?”她问,她正处于她幼小生命中的一个阶段,认为那些对她所知事物一无所知的人非常无知。

“蜗牛!”吉娜薇薇大叫。

伊凡抬头看她,露齿一笑,伸出篮子让她看,里面放了几只蜗牛。

“我们会有一顿大餐。”他告诉她。

他站起来开始又跳又唱:

Cetait u bonhomone mron

Cetait u bonho mone……

Qui allait a Montbron……

他尖叫:“看这个,他永远到不了蒙特布朗,来吧,温和的小东西。”他对吉娜薇薇露齿一笑,“我们会有一顿蜗牛大餐,雨水把它们带出来。拿一只篮子过来帮忙。”

“在哪里?”吉娜薇薇问。

“噢,珍尼会给你一个。”

吉娜薇薇跑到后面绕进厨房,珍尼正在那儿准备菜肉浓汤,我想着自她进了这房子后她变了好多。

“你一定要来参加这个盛宴,戴拉丝小姐。”他说。

“至少还有两个星期。”玛歌尖叫。

“我们养它们两个星期,然后用大蒜及荷兰芹烹调,”伊凡怀念的用手轻抚胃部,“好吃!”

然后他开始对自己哼唱他的食用蜗牛歌,这时吉娜薇薇带着篮子回来,我则进屋和巴士泰德太太谈天。

两周后孩子捡的蜗牛可以吃的时候,我和吉娜薇薇受邀到巴士泰德公馆,他们为简单场面制造庆祝仪式的习惯非常可爱,而且都是为了孩子着想。我想这是个多妙的点子,因为在那些时光中吉娜薇薇总是比较快乐,而她快乐时举止就会改进。

但是当我们骑去时,遇到了克劳蒂,她看来正从葡萄园出来。我在她看到我们前先看到她,她脸孔绯红,表情很陶醉,我被她的美再度震惊。不过,当她看到我们时,她的表情变了。

她问我们去哪里,我告诉她我们受邀到巴士泰德家。

当她继续向前骑后,吉娜薇薇说:“我相信她想禁止我们去,她认为她是这儿的女主人,但是她只是菲利浦的妻子,她的行为好像……”

她的眼睛变窄了。我想着:她不像我们认定的那么无知,她知道这个女人和她父亲的关系。

我什么也没说,一路骑到巴士泰德公馆,伊凡和玛歌正等着我们,大喊大叫的向我们问好。

这是我第一次吃蜗牛,他们全都嘲笑我的抗拒。我相信它们很美味,但是我却无法如派对中其它人般,那么热衷的吃它们。

孩子们谈到蜗牛,以及他们如何央求他们的守护神派来雨水冲出它们,吉娜薇薇则热心的倾听他们所有的谈话。她叫得像其它人一样的大声,他们唱食用蜗牛歌时也加入。

尚皮耶在中途进来,我最近较少见到他,因为他在葡萄园中是那么的忙,他像平日般殷勤的向我问好,我有些惊觉得注意到他进来时吉娜薇薇的转变,她似乎脱去了孩子气,我明显的看到她渴望着倾听他所说的一切。

“来,坐在我旁边,尚皮耶。”她大叫,而他毫不犹豫的拉了把椅子到桌边,插入她和玛歌之间。

他们谈着蜗牛,尚皮耶以他丰厚的男高音为他们歌唱,当吉娜薇薇看他时,他立刻将注意力移向我,吉娜薇薇叫道:“我们的古堡中有蛀虫,如果它们是蜗牛我不在意,蜗牛会跑到室内吗?它们会不会用它们的壳去敲打?”

她拚命争取他的注意,而她办到了。

“蛀虫在古堡?”他问。

“是啊,它们敲打。小姐和我在夜里下去查看,是不是?我们直下地牢,我很害怕,小姐不会,没有什么事会吓到你,小姐,这会吗?”

“蛀虫当然不会。”我说。

“但是直到爸爸告诉你,我们才知道那是蛀虫。”

“蛀虫在古堡,”尚皮耶重覆道,“红毛?那会使伯爵先生陷入苦境,我发誓。”

“我从未见过他陷入苦境而他当然不会受此苦恼。”

“噢,小姐,”吉娜薇薇叫着。“是不是很可怕……在地牢下,而我们只有蜡烛,我确定有人在那儿看着我们,我感觉到它,小姐,我真的有。”孩子们圆睁双眼注意的倾听着,吉娜薇薇无法抗拒将趣味焦点放在她身上的诱惑。“我听到吵闹声……”她接下去,“我知道下面有鬼,某人曾是囚犯被监禁后死了,他的灵魂无法安息……”

我看出来她太兴奋了,有一股歇斯底里在她体内升起,我看了尚皮耶一眼,而他点了点头。

“嗯,”他大叫,“谁要跳食用‘蜗牛进行曲’?饱食完毕后再跳舞向它们致敬再合适不过了,来,吉娜薇薇小姐由我们领头。”

吉娜薇薇敏捷的跳起来,她的脸蛋儿发红,眼睛发亮,将手放入尚皮耶的,她在屋内飞舞。

我们在四点左右离开巴士泰德公馆,我们进古堡后,一个女仆跑来见我,告诉我泰拉泰尔夫人希望尽速在她的闺房中见我。

我没换衣服穿着我的骑马装直接去见她。

我敲她寝室的门,听到她的声音很低沉的吩咐我进去,我照办。在那放着四柱大床,上悬孔雀蓝丝帐;有着精致家俱的房间中却不见她的踪迹。

我注意到一扇开着的门,她从里面叫我:“在这里,劳森小姐。”

她的闺房是一间相当于她寝室一半大的房间,里面放着一个大镜子、浴盒、化妆台、椅子、沙发并且含有过浓的香味。她自己斜躺在沙发上裹着一件淡蓝色丝长袍,她黄色的头发披在肩上,我恨向自己承认,但是她看来非常的美丽又诱人。

她端详着自己伸出蓝袍外的一只裸足。

“噢,劳森小姐,你才刚进来,你到过巴士泰德家?”

“是的。”我说。

“当然,”她继续说,“我们不排斥你和巴士泰德的友谊。”

我困惑的看着,她带着微笑的强调:“当然不会,他们替我们制酒,你替我们清图画。”

“我看不出关联性。”

“我确信你可以,劳森小姐,如果你考虑一下,我正在想吉娜薇薇,我想伯爵先生不希望她这么所谓的……亲密友善与……他的仆人。”我正要抗议,她很快又接下去说,而且在她的声音中有一种近乎柔和的语气,好像她正试着让这变得对我容易些。“也许我们这儿保护我们的年轻女孩胜于你们在英国,我们觉得允许他们太自由的与那些非他们阶级的人相处是不智的,在某些情况下可能会变得……复杂,我确信你明白的。”

“你是在建议我阻止吉娜薇薇拜访巴士泰德家?”

“你也同意那是不智的?”

“我想你太看得起我了,我确信我无法制止她做她想做的事。我只能叫她来找你,这么的话你可以把你的心意让她知道。”

“但是你陪她去见那些人,因为你的影响……”

“我相信我阻止不了她,我会告诉她你想和她谈谈。”

带着这句话,我离开她。

那晚我在房中休息,当骚动发生时我在床上却还没睡。

我听到恐惧与愤怒的尖叫声,我穿上睡袍走到走廊上,我可以听到有人抗议的大叫,接着我听到菲利浦的声音。

当我站在房门口正犹豫该怎么做时,一个女仆跑过我身旁。

“出了什么事了?”我大叫。

“蜗牛在夫人床上。”

我回到房中,心事重重的坐下,所以这是吉娜薇薇的答案。她的惩罚够端庄了,或是看起来如此——当她计划报复时。这会有麻烦的。

我到她的房间去并在门上轻敲。那儿没有回音,所以我走进去,发现她背对着我躺着,假装睡着了。

“那是没用的。”我说。

她睁开一只眼睛,对我笑着。

“你听到叫声了吗?小姐。”

“每一个人一定都听到了。”

“想像一下她看到它们时她的脸。”

“它不是真的很好玩,吉娜薇薇。”

“可怜的小姐,我一向替没有幽默感的人感到遗憾。”

“而我也为那些玩弄愚蠢恶作剧并将因此自食其果的人遗憾,你认为这个玩笑的下场是什么?”

“她将学会只管自己的事,别窥视我。”

“它也许最后不像你所想的。”

“噢,别说了,你像她一样坏,她正试着阻止我去看尚皮耶和其它的人,她办不到,我告诉你。”

“如果你父亲禁止……”

她伸出下唇,“没有人会禁止我去见尚皮耶……还有其它的人。”

“处理这件事的方法不是玩这种女学生的蜗牛把戏。”

“噢,不是吗?你没听到她的叫声?我敢打赌她害怕极了,做得好极了。”

“你不会以为她就此罢手吧?”

“她可以做她喜欢的,我可以做我喜欢的。”

我可以看出和她说什么都没用,所以我离开她。但是我增加了警觉,不仅是由于她的愚行,我确信那只会对她有害,而且是因为她日益沉迷尚皮耶的事实。

第二天早上克劳蒂进来时,我正在画廊,她穿着深蓝色骑马装并戴着蓝色圆顶骑帽,帽子下她的眼睛是深蓝色的,我知道她非常生气并试着隐藏它。

“昨晚有一个不文雅的场面,”她说,“也许你听到了。”

“我听说了一些。”

“吉娜薇薇的态度真可悲,想到是谁陪伴她就没有什么好怀疑了。”

我扬起眉毛。

“而我认为,劳森小姐,你有某些地方该受责备,你会同意自从你来了后她对制酒人友善了起来。”

“这个友谊和她的恶劣态度无关,在我来时它们就很可悲了。”

“我深信你的影响不是好的,劳森小姐,基于这个理由,我要求你走。”

“走?”

“是的,它是目前为止最好的方法,我要看到你为因你而起的一切付出代价,我的丈夫也许帮你另谋一份差事,但是我不想引起任何争论,我想见到你在两个钟头内离开古堡。”

“可是这很荒谬,我还没有完成工作。”

“我们会找人代替的。”

“你不懂,我用自己的方法,我不能丢下这幅画除非它完成。”

“我是这里的女主人,劳森小姐,而我要求你走。”

她多肯定啊!她有理由如此吗?她对他如此有影响力吗?她需要求他帮忙以取得同意吗?她对这些看法很清楚,她有完全的信心伯爵不会否定她任何事。

“我受雇于伯爵。”我提醒她。

她嘟起嘴唇,“非常好,你会从他那里接到命令。”

我感觉到一股寒冷的恐惧,对这绝对的肯定那儿一定有个很强的理由,也许她已经和伯爵讨论过我,也许她已经要求我离去,而他急于宠她已同意了她的心愿。我随她去图书室时,试着掩饰我的恐惧。

她撞开门并叫道:“洛塞尔!”

“克劳蒂,”他说,“我亲爱的?”

他从椅子上起身,正要走向我们时,他看到我。有半秒钟他往后退,然后他微一低头为我的出现示意。

“洛塞尔,”她说,“我告诉劳森小姐她不能留下,她拒绝由我辞退她,因此我把她带到你面前,这样你可以告诉她。”

“告诉她?”他问,从那张愤怒的脸看到我轻视的脸,那一刻我查觉她是多美,愤怒为她的面颊加上深红色,那更强调了她眼睛的蓝,形状完美的牙齿的白。

“吉娜薇薇把蜗牛放在我床上,那好可怕。”

“我的天啊!”他屏住气喃喃着,“她从这种愚蠢把戏中得到什么乐趣?”

“她觉得这很好玩,她的态度令人胆寒,谁会想到……你知道她最亲爱的朋友是巴士泰德一家吗?”

“我不知道。”伯爵说。

“那么,我可以向你保证,她常去那儿,她告诉我她不在意这里任何人,我们不像她最亲爱的朋友尚皮耶般的那么令人愉快、好玩及聪明。是的,他是她最亲爱的朋友,虽然她欣赏全家人,巴士泰德!你知道他们是谁。”

“本区最好的制酒人。”伯爵说。

“不久之前那女孩匆促结婚。”

“这种仓促在这个地方不是那么罕见,克劳蒂,我向你保证。”

“而这位完美的尚皮耶,他是个快乐的家伙……我是这么听说的。你希望你的女儿举止像个乡下女孩;她将在短时间内学会,嗯……从不幸的处境中仓促抽身?”

“你变得太激动了,克劳蒂,吉娜薇薇不会被允许做任何不适当的事。但是这些事和劳森小姐何关?”

“她促成这段友谊,她陪吉娜薇薇去巴士泰德家,她是他们重要的朋友,这些都很好,是因为她介绍吉娜薇薇加入他们的圈子,所以我说她一定要走。”

“走?”伯爵说,“可是她还没有完成那些画,此外她曾向我提过壁画。”她走近他,抬起她那美丽的蓝眼睛看他的脸。

“洛塞尔,”她说,“请听我说,我在替吉娜薇薇着想。”

他不看她而看我,“你什么也没说,劳森小姐。”

“留下未完成的画我很遗憾。”

“那是不可思议的。”

“你的意思是……你站在她那边?”克劳蒂问。

“我的意思是我看不出劳森小姐走了对吉娜薇薇有何益处,而我可以看出它带给我图画的伤害。”

她背对他而站,有一刻我认为她要打他,相反的,她看来好像就要掉下眼泪,然后转身走出房间。

“她很生你的气。”我说。

“对我?我想是对你。”

“对我们两个。”

“吉娜薇薇举止又变坏了。”

“是的,我恐怕如此,那是因为她被禁止前往巴士泰德家。”

“而你带她去过那里?”

“是的。”

“你认为这很明智?”

“一度我认为明智,她缺少年轻人的社交,像她这个年龄的女孩该有朋友,因为她没有,所以她如此不可理喻……表现在情绪上,乱发脾气上,以及玩这些诡计。”

“我明白了,是你的主意给她这个同伴?”

“是,我曾看过她在巴士泰德家很快乐。”

“而你也是?”

“是的,我也非常喜欢他们的陪伴。”

“尚皮耶有个名声……对女性太殷勤。”

“谁没有?殷勤在贵国这个地区像葡萄一样的普遍。”

在他的陪伴下我变得鲁莽,我觉得我一定要发现他对我是什么感觉……它们和他对克劳蒂的感觉有何不同,我说:“我想过也许我走了也不错,我可以走,……在,就说两个星期内吧,我想到那时我可以完成我正着手的画,那会使泰拉泰尔夫人满意,因为吉娜薇薇没什么机会单独骑马去巴士泰德家,这件事会完美安排好。”

“一个人不能只为了完美去安排他的生活,劳森小姐。”

我笑了,他和我一起笑。

“现在拜托,”他说,“别再谈离开我们。”

“可是泰拉泰尔夫人……”

“让我处理她。”

他看着我,在这光辉的时候,似乎面具由他脸上滑掉了,他也许已经告诉我他不能忍受失去我,不下于我不能忍受离去。

我再次看到吉娜薇薇时,我注意到她双唇上的阴沉。

她告诉我,她恨每一个人……全世界,最主要的她恨那个自称是克劳蒂婶婶的女人。

“她再度禁止我到巴士泰德公馆,小姐,而这一次爸爸和她在一起,他说没有他的同意我一定不能去,那代表绝不可以……因为他绝不会同意的。”

“他也许会,如果……”

“不,她已经告诉他不可以,而他照她的话办。想到他会照任何人告诉他的做蛮奇怪的……但是他照她说的做。”

“我确信他不是一向如此。”

“你不知道,小姐,有时我认为你除了英文和当家庭教师外,什么也不知道。”

“家庭教师至少得在可以教书前知道一大堆东西。”

“别企图改变主题,小姐,我恨这房子里的每一个人,我告诉你,有一天我会跑走。”

几天后我遇到尚皮耶,我独自骑马,因为吉娜薇薇自从爆发后一直避着我。

他让马快步驰向我,他的表情非常愉悦,一如往日他看到我时。

“看这些葡萄,”他大叫,“你曾经见过这样的吗?今年我们的酒值得在瓶子上贴上古堡标志。如果没有事出错。”他匆忙加上,好像安慰某个神,他也许会听到并因他的高傲而惩罚他。“我记得只有另一个理由让它们这么好过。”他的表情突然变了,“不过我也许看不到这次的收成了。”

“什么?”

“迹象如此显示,伯爵先生正在找一个好手,派去门摩士葡萄园,而我是一个非常棒的人,我是这么听说的。”

“离开盖拉德!但是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呢?”

“很简单,只要把我自己搬到门摩士。”

“不可能的。”

“有上帝和伯爵先生在任何的事都可能,”他突然激动愤怒起来,“噢,你看不出来吗?戴拉丝,我们对伯爵先生不重要,我们是棋子被他移来移去全为了他玩的这些游戏的利益。他不想要我在这里,我们可以说……那么,好吧,我越过棋盘到另一个地方,对伯爵先生而言……我在这里是个危险人物。”

“危险人物?你怎么会呢?”

“一个低微的小兵怎能威胁国王去将军呢?这就是这个游戏的微妙处,我们没看到我们如何干扰了或威胁到大人心中的平静,但是只要我们一时做了,我们会被扫得远远的,你懂吗?”

“他对盖柏拉很仁慈,他把她安排去圣瓦林还有贾克。”

“噢,非常仁慈……”尚皮耶喃喃。

“为什么他要你走呢?”

“可能有几个理由,也许是你和吉娜薇薇拜访我们。”

“泰拉泰尔夫人想因此而辞退我,事实上她请求过伯爵。”

“而他不听?”

“他希望他的图画修复。”

“不就是,你不认为吗?戴拉丝,小心,他是个危险人物。”

“你是什么意思?”

“女人着迷于危险,他们是这么告诉我的。他的妻子,可怜的女士,非常不快乐,她不被需要,所以她走了。”

“你想告诉我什么,尚皮耶?”

“小心,”他说,“好好当心。”他靠近我,拿起我的手,吻它,“这对我而言很重要。”

正文 第十章

古堡的气氛渐渐变得凝重紧张,吉娜薇薇很阴沉,我怀疑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至于克劳蒂,她既愤怒又羞愧,因为伯爵拒绝完成她的心愿,我感觉到她对我的一肚子怨气。她由他对我的支持中读到了一丝重要讯息——而我也是。

菲利浦很不安,我在画廊时他几近狡猾的来找我,好像他不希望在那里被发现似的,我想像他怕他的妻子还有伯爵。

“我听说你和我的妻子有点……意见不合,我为此遗憾。不是我想要你走,劳森小姐,但是在这个房子里……”他举起肩膀。

“我觉得我该完成我已开始的工作。”

“而你会做得多……快呢?”

“嗯,还有许多要做。”

“完成后你可以靠我帮助,如果我可以……不过如果你以前决定要走,我可能为你找到类似的工作了。”

“我会记住的。”

他非常悲伤的走了,而我想着:他是一个平和的男人,他没了灵魂,也许这就是他在这里的原因。

但是奇怪极了,他和伯爵间有些相似处,他的声音像伯爵的,他的外貌也是。只是一个是那么的阳刚,另一个则是阴柔。菲利浦一定常活在他富有大权的亲戚阴影下,也许那造就了他成为这种男人——胆小的寻求和平。但是他从一开始就对我很仁慈,现在我相信他要我走,是因为我和他妻子间的冲突。

也许他是对的,也许我该在完成我正着手的图画后立刻离开,我留在这里没有好处。伯爵为我唤起的那份感情只会变得更投入,分离必然造成的伤痕只会更深。

我会走,我答应自己。然而,因为我的心决定不离开,我开始寻找我怀疑藏在墙上石灰漆下的壁画。我在这个工作中可以变得全神贯注,忘记搅动我的冲突,同时给自己一个留在古堡中的藉口。

我特别有兴趣的房间是一个通往画廊的小房间,那儿有一扇西北的窗子带来极佳的光线,由那里我可以看遍巴黎方向的葡萄园缓坡。

我记得当我父亲看到那面和这个非常相似的墙时有多兴奋,他后来告诉我在许多英国宅第中壁画如何被隐藏在石灰漆外表下。他告诉我,它们被盖起来,也许是因为受损,或是因为图画变得不再悦目。

刮除石灰外层——可能有好几层——是一件精细的工作,我曾观看我父亲进行,甚至帮助过他,我对这类的工作有天赋。这很难说,不过也许它是一种直觉——我父亲有,我好像也继承了——不过从我看到那面墙的那一刻,我为它感到激动,我差不多可以发誓,那石灰漆下藏着东西。

我用一只调色刀当工具,但是我无法刮开外层,而且我自然只能以最轻的力量去碰触,一个大意的举动可以毁掉一件被证实很有价值的画作。

我工作了一个半钟头,我知道工作再久些是不智的,因为这需要最大的专注力,而且在这段时间内我尚未发现任何可证实我疑虑的东西。

不过第二天我很幸运,我刮下了一小块石灰漆——不到一英寸的十六分之一,这是真的,才第二天我就能肯定墙上有一幅画。

这真是我能做的最明智的事,因为它将我的心思从对古堡渐增的感情张力中移开。吉娜薇薇进画廊时我正在墙边工作。

“小姐,”她大叫,“小姐,你在哪里?”

“这里。”我回答。

当她跑近我时,我看到她心烦意乱。

“克瑞福有口信来,小姐,我外祖父更糟了,他叫我去,跟我一起来。”

“你父亲……”

“他出去了……和她一起骑马。拜托,小姐,一定要来,否则我只有和马夫去了。”

我站起来说我会很快换好衣服,并在十分钟内和她在马厩见。

“别太久。”她求着。

我们一起骑向克瑞福时她很沉默,我知道她害怕这种拜访却又为此着迷。当我们抵达房子时,拉比斯太太在门厅中等我们。

“噢,小姐,”她说,“我很高兴你来了。”

“他病得很重?”我问。

“又一次中风,莫瑞克送早餐进去时发现的。医生来过了,之后我就叫小姐来。”

“你的意思是,他已……垂死?”吉娜薇薇以一种空虚的声音问。

“我们不能这么说,吉娜薇薇小姐,他还活着,但他病得厉害。”

“我们可以去看他吗?”

“请过来。”

“你留下。”吉娜薇薇对我说。

我们走进那间我以前看过的房子,老人躺在草褥床上。拉比斯太太曾试图让这儿舒适些,她在他身上盖了被单并在房中放了张小桌子和椅子,地上甚至还有地毯,但是光秃的墙壁上只有十字架以及角落的祈祷椅都保留了修士斗室的样子。

他躺在枕头上……一幅感伤的景象,他的眼睛深陷在黑洞中,他那隆长鼻子两翼的肉都消失了,他看来像一头猛禽。

“是吉娜薇薇小姐,先生。”拉比斯太太喃喃道。

一个表情闪过脸上,所以我猜他认得她,他嘴唇移动,话语快却含糊、低沉。“外祖父……”

“是外孙女,我在这里。”

他点点头,眼睛看着我,我不相信他可以用左眼看,它好像死了,但是他的右眼还活着。“走近些。”他说,吉娜薇薇移近床铺,但是他却看着我。

“他是指你,小姐。”吉娜薇薇耳语,所以我们交换座位,我靠他的床坐下,那似乎让他满意。

“法兰可丝。”他说。然后我明白,他把我幻想成吉娜薇薇的母亲。

“没事,请别担心。”我说。

“不可以……”他咕哝,“小心,当心……”

“是,是。”我安抚的说。

“不该嫁给……那个男人,知道它是……错的……”

“没事了。”我安慰的向他保证。

但是他的脸部扭曲。“你一定……他一定……”

“噢,小姐,”吉娜薇薇说,“我受不了,我一会儿就回来,他精神涣散,他不知道我在这里,我一定要留下吗?”

我摇摇头,她出去留下我单独和那垂死的男人在这间奇怪的房间里。我感觉到他注意到她的消失并且松了一口气,他好像很努力。

“法兰可丝……远离他,别让他……”

他用尽每一份力量让我明白,而我也用尽一切可能试着。因为他正想到伯爵,而我觉得在这个房间里我也许会发现法兰可丝死亡的秘密,而我比世界上任何事都想做的就是证明她的丈夫没有参与其中。

“为什么?”我说:“为何要远离他?”

“这样的罪……这样的罪……”他喃喃着。

“你千万不要自寻烦恼。”我说。

“回到这里……离开古堡,对你而言那儿只有毁灭和灾难。”

这么长的谈话所需要的精力让他疲倦不堪,他闭上眼睛。我觉得害怕及挫折,因为我知道他只能告诉我这么多。

他突然张开眼睛。“昂娜伦,你是如此的美丽,我们的孩子……她会变成什么样?噢,罪……罪。”精疲力竭征服了他,我想他就要死了,我走到门边去叫莫瑞克。

“临终不会太远。”莫瑞克说。

拉比斯看着我,点点头。

“吉娜薇薇小姐该在这里。”

“我会去带她来。”我说,很乐意逃出死亡之屋。

当我在走廊上走时,我意识到阴气森森,死亡很靠近,我感觉到它,但是它不止如此,这像是一幢所有光线都被阻绝的房子,笑声和快乐都被视为罪恶的房子。可怜的法兰可丝可能在这幢房子中快乐过吗?当她逃到古堡时她有多乐意。

我走到一个楼梯边,站在楼梯下向上看。

“吉娜薇薇。”我轻声叫着。

那里没人回答,楼梯平台上有一扇窗子,因为厚重窗帘遮掩的关系,光线几乎被阻绝。我想像这就是它们一向保持的样子,我走近它们,看着窗外野草过长的庭园。我想打开窗子却做不到,一定已经多年没人打开过它了。

我希望看到吉娜薇薇在花园以及她去过的迹象,但是她不在那里。

我又叫她的名字,还是没有回音,所以我开始往楼梯上走。

这房子的死寂迫近我,我怀疑吉娜薇薇是否藏在一间房间,以远离那病态的房间,因为她痛恨死亡的念头。逃离她认为无法忍受的事这很像她,也许这就是她麻烦的根源,我一定要让她了解如果她怕某事最好直接面对它。

“吉娜薇薇,”我大叫,“你在哪里?”

我打开一扇门,那是一间黑暗的寝室,窗帘就像楼梯平台上那样半掩着。我关上门又打开另一扇,房子的这一部分可能几乎没用了。

那里有另一座楼梯,我猜这是通到育儿室的,因为通常它们设在顶楼。

除了底下远处房间中发生的事外,我也在想着法兰可丝的童年,我从拉诺一本一本分出来给我的笔记本中读到过。我心中想到吉娜薇薇可能听过她母亲在这个房子里的童年故事,如果她想躲起来还有比育儿室更令她喜爱的地方吗?

我有把握我会在那上面找到她。

“吉娜薇薇。”我的叫声音比以前大些,“你在上面吗?”没有回答,只有我自己的声音像鬼怪回声似模糊的传回来像是在嘲笑我。如果她在那里,她不准备让我知道。

我打开门,在我面前是一间虽然高却不大的房间,地板上有一张草褥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祈祷椅在一头,墙上有个十字架。它就像那老人现在躺着的那间房一样的放着家俱,但这间房间有些不同,房中唯一的窗子高踞在墙上钉着木板,这个房间像个囚室,我直觉的知道它是一间囚室。

我感到一股冲动想关上门迅速离开,但是好奇心太强了,我进入房间,这是幢什么样的房子?我自问。这里的管教像僧院、修女院?我知道吉娜薇薇的外祖父后悔没当修士,木柜中的“宝藏”说明了这个……一件修士袍是他最珍视的资产,我先从法兰可丝的笔记本中知道这个。还有鞭子呢?他鞭打自己吗?……或是他的妻子和女儿?

然而是谁住在这里?在这个房间里某人每天在那加了木板的窗下醒来,那阴冷的墙,这满室萧然。他……或她想要这样?或是……我看到那疯狂墙上的刻痕,我靠近些看,“昂娜伦,”我读道,“囚犯。”

那么我是对的,它是监牢。她在这里被监禁,她就像那些活在古堡地牢中的人。我听到阶梯上传来缓慢的笨重脚步声,我静立,等着,那不是吉娜薇薇的脚步。有人在门的另一边,我清楚的听到呼吸声,我飞快跑到门边,打开它。

那女人睁着惊讶的双眼看着我。

“小姐!”她叫着。

“我在找吉娜薇薇,拉比斯太太。”我告诉她。

“我听到有人上这里,我在想……你想要下来,临终接近了。”

“而吉娜薇薇呢?”

“我相信她藏在花园中。”

“可想而知,”我说,“年轻人不想看到死亡,我以为我或许会在育儿室找到她,而我以为是在这上面。”

“育儿室在较低的楼层。”

“还有这个……”我开始说。

“这是吉娜薇薇小姐外祖母的房间。”我向上看加木板的窗户。

“我照顾她直到她死。”拉比斯太太说。

“她病得很重?”

拉比斯太太冷冷的点头,我太好奇了,她似乎这么告诉我。过去她未曾泄露过秘密,因为她付出许多保守它们,而现在她也不想以未来冒险去泄露它们。

“吉娜薇薇小姐当然不在这。”她说,然后她转身走出房间,我别无选择只有跟着她。

她是对的,吉娜薇薇躲在花园中,她的外祖父去世后她才回到屋里。

这个家族到克瑞福参加葬礼,我听说通常在这种状况下仪式很壮观。我留下没去,拉诺也没有。她说她头疼。当她病发时她什么也不适合做,除了躺在床上。我猜这个场合会勾起她太多伤痛的回隐。

吉娜薇薇和她父亲、菲利浦、克劳蒂一起坐马车去,他们走了后,我独自去看拉诺。

我发现她未如我预期的躺在床上,我问我是否可以留下来和她聊一下子。

她回答她很乐意我的陪伴,所以我煮了咖啡,一起坐下。

克瑞福及关于过去的话题是她又着迷又害怕的,她半闪躲半渴望。

“我不认为吉娜薇薇想去葬礼。”我说。

她摇头,“但愿她不需要去。”

“但是我期望她如此做,她长大了……不像是个孩子了,你认为她怎样?较少发脾气?更冷静了?”

“她一直够冷静……”拉诺说谎。

我悲伤的看着她,她悲伤的回看,我想告诉她我们不该假装。

“上一次在那幢房子里时,我看到她外祖母的房间,它很奇怪,它像一个监牢,而她也有同感。”

“你怎么知道?”她质问。

“因为她这么说的。”

她的眼睛因害怕而圆睁,“她……告诉你……怎么……”

我摇头,“她没有死而复生,如果这是你想的。她写在墙上她是个犯人。我看到,‘昂娜伦,囚犯。’她是个囚犯吗?你知道的,你在那里。”

“她病了,她要留在房里。”

“多奇怪的病人房……在房子的正上方,对仆人来说一定很累……替她端东西。”

“你非常实际,小姐,你想到这种事。”

“我认为仆人也想到了,但是为何她自认是囚犯?她不许出去吗?”

“她病了。”

“病人不是犯人,拉诺,告诉我这件事,我觉得这件事也许……对吉娜薇薇很重要。”

“怎么会呢?你在想什么?小姐。”

“他们说‘知己知彼’,我想帮助吉娜薇薇,我想让她快乐,她有个不寻常的养育过程。她母亲住过的地方,然后是这个古堡……发生的每一件事,你一定看到所有可能对孩子的影响……一个容易受影响、高度敏感的孩子,我要你帮我去帮她。”

“我会做世上任何事去帮她。”

“请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拉诺。”

“但是我一无所知……无知……。”

“不过法兰可丝写在她的笔记里,她没有吗?你没有把它们都给我看。”

“她没打算让任何人看。”

“拉诺……还有其它的,不是有……更多的揭露……”

她叹口气,拿起腰间的钥匙串,拉开了木柜。

她选了一本笔记拿给我,我注意到她从那里拿它,那里还有别的——最后一本排列着——我希望她也给我那一本,但是她没有。

“拿去读吧,”她说,“而且直接拿回来给我,答应我你不会给其它人看,直接拿回来给我。”

我答应了。

这个不一样,这是那个女人在极大恐惧中。她怕她的丈夫,当我读时我无可避免的感到我正在窥视一个已逝女人的心智与感情。但是他和这有关,如果他知道我在做什么,他会怎么想我?

但是我一定要读下去,随着每一天我在古堡度过,知道真相对我愈来愈重要。

“昨晚我躺在床上祈祷他不会来找我,一度我以为听到他的脚步声,当然那只是拉诺。她知道我多怕,她在我身旁……和我一起祈祷,我知道。我怕他,他知道,他不能了解原因,其它女人多喜欢他,只有我怕他。”

“我今天看到爸爸,他像平日那样的看我,好像他可以看到我的心,好像他试着发掘我生活中的每一刻……多数时刻,‘你的丈夫怎样?’他对我说。我口吃脸红,因为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说:‘有别的女人,我听说了。’我没有回答,他似乎很高兴有那些女人。‘撒旦会照顾他因为上帝不会。’他说,他似乎很高兴有别的女人,我知道为什么,任何事都甚于我受玷污。”

“拉诺来回逡巡,她很害怕。我是如此的怕黑夜,我发现很难入睡,然后我被吓醒的幻想某人已经进入房间。这是个不自然的婚姻,我希望能再回到小女孩时在育儿室玩。最美好的时光是在爸爸向我展示衣箱中的宝藏前……妈妈去世之前。我宁愿没长大,但是这样我就不会有吉娜薇薇了。”

“吉娜薇薇今天情绪激动,因为拉诺说她一定要待在室内,她有一点着凉,拉诺有些担心。她把拉诺锁在房间里,而那可怜的东西耐心的在那里等候直到我发现她,她不想揭发吉娜薇薇。我们责骂过吉娜薇薇后很害怕,她是那么的……野及顽皮,我说她让我想起她的外祖母,而拉诺为她的顽皮而沮丧。”

“拉诺说:‘别再那么说了,法兰可丝亲爱的,别再,别再。’我明白她指的是我曾说过吉娜薇薇像她的外祖母。”

“昨晚我在害怕中醒来,我以为洛塞尔进房来了。白天时我见过爸爸,也许是他让我比平时更害怕。这是个梦,不是洛塞尔。为什么他要来?他知道我痛恨他来,他不再试着叫我由他的角度看生命,我知道那是因为他不在乎我,他很乐意逃开。我不确定这个,但是我梦到他在这里,那是个可怕的梦魇,因为我相信他会对我很冷酷。不过这只是一个梦,拉诺进来了。她一直躺着倾听。我说:‘我睡不着,拉诺,我怕。’所以她给我一些鸦片膏,她用它治头痛,她说这带走她的痛苦,助她入睡。所以我服下它,睡着了。早上时这似乎全是一场梦魇……没有别的,他现在不会对我勉强自己了,他非常不在意,那里有别人。”

“我告诉拉诺我剧烈牙疼,她给我鸦片膏,这真舒服,当我睡不着时我知道它就在瓶子里等着帮助我。”

“今天一个突然的念头浮现心头,这不会是真的,但可能是,我怀疑这是不是,我害怕这也许是……但是在另方面我不害怕,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不过……当然也包含爸爸。他会震惊,他不喜欢任何人做它,虽然他是我父亲,这很奇怪,所以这不是一直如此的。我不会告诉洛塞尔……直到必要,我甚至不能告诉拉诺,无论如何时机未到,不过她迟早会发现,好吧,我会等着瞧,我也许是想像的。”

“吉娜薇薇今天有点晚进来,她睡过头,我害怕某些事会发生在她身上,她进来时,她只跑向我,我们互相拥抱时她啜泣,我无法让她平静。亲爱的吉娜薇薇,我该乐于告诉她,但是还没有……噢,不,还没有。”

这就是结尾,我没有发现我想知道的,不过我发现了一件事——最重要的笔记是最后一本,我在拉诺的柜子里见过它,为什么她不给我那一本?

我回到她房里,她躺在躺椅上,眼睛闭着。

“拉诺,”我说,“它是什么……那个秘密?它是什么意思?她怕什么?”

她说:“我好痛苦,你不知道这些头疼怎么影响我。”

“我很难过,我能做什么吗?”

“没有……没有事可做,但请保持安静。”

“还有最后一本,”我说,“她死前写的那本,也许答案就在那一本……”

“没这回事,”她说,“你可以放下窗帘吗?光刺痛了我。”

我把笔记本放在靠近她躺椅的桌子上,放下窗帘出去。

但是我一定要看最后一本书,我相信关于法兰可丝死前那些日子真正发生的事,它会给我一些线索。

第二天我有了重大发现,我几乎忘了我想看那笔记本的欲望。我在疑似壁画处耐心的工作,用一把精细的象牙裁纸刀小心的刮下一片片的石灰漆,当我剥去外层时……画!我的心脏开始激动的剧跳,我的手指发抖,我必须克制冲动在高昂的心情下工作,我不敢这么做,我太兴奋了,我不能信任自己。如果这是真的,我即将要发现壁画——而我相信这会是真的——我的手要绝对稳定,我一定要克制住狂喜。

我往后站几步,眼睛紧盯我认为是画的神奇小画面,它上面还有一层可能较难去除,所以不容易去推测色彩,但是它在那里……我确定这个。

我不想说什么,直到我确定我将发现的是有价值的。

第二天我几乎是偷偷摸摸的工作,但是当我一点一点的还原时,我变得愈来愈肯定,我将发现的画有些价值。

我决定第一个该听到这件事的人是伯爵,早晨过去一半时我将工具留在画廊中,直接到图书室希望找到他。他不在那里,就像我从前做过的,我拉铃,当仆人出现时,我要求告知伯爵先生我希望尽快在图书室和他谈话。

我被告知他在几分钟前往马厩。

“请去告诉他我想立刻见他,这非常重要。”

当我独处时我怀疑我是否太冲动了,毕竟他也许会认为这样的消息可以等到更适合的时机。他也可能无法分享我的兴奋,不过他一定会,我告诉自己。毕竟图画是在他家里发现的。

我听到他的声音在大厅,图书室的门被推开,他有些惊讶的站在那里看我。他穿着骑马装,很明白的是直接由马厩过来。

“怎么回事?”他问,在那一刻我明白他预期会听到吉娜薇薇发生的一些事。

“一个重大发现,你现在可以来看一下吗?总之在石灰漆下有一幅画,我认为无疑的这是有价值的一幅画。”

“噢,”他说,然后他的嘴唇显出一些兴趣,“当然我一定去。”

“我打扰了什么……”

“我亲爱的劳森小姐,这种重大发现一定要比其它事先处理,我确定。”

“请过来看。”

我引路走到通往画廊的小房间,它就在那里——只出现了一小部分,但是无庸怀疑的它是一只手放在天鹅绒上,手指、手腕上戴了珠宝。

“此刻看来有些幽暗,但是你可以看出它需要清理。这是一幅肖像,你可以由上彩的方式以及天鹅绒的折痕看出……一位大师曾工作过。”

“你的意思,劳森小姐,你能修复。”

“不是很棒吗?”我对他说。

他看着我的脸微笑说:“很棒!”

我觉得得到证实了。我确信在石灰漆下有些东西,数小时的工作没有白费。

“现在为止只有一点点……”他接下说。

“噢,但是它在那里,现在我一定要确定我没有太激动那意味没有耐性,我渴望发现其它的,但是我一定要非常小心的工作,我一定要确定无论如何不可损伤它。”

他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我很感谢你。”

“也许你现在不会遗憾你决定将你的画交托给女人。”

“我很快就知道你是个非常值得信任的女人。”

他的手在我肩上的压力,盖子似的眼睛里的光芒,以及陶醉在发现的喜悦中,我鲁莽的想着:“这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洛塞尔!”是克劳蒂站在那里皱着眉头看我们。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在那里……然后你突然不见了。”

他放下手转向她:“我有个口信,”他说,“一个紧急口信,劳森小姐有个奇迹似的发现。”

“什么?”她走向我们,从他看到我。

“一个最大的奇迹发现。”他重复,看着我。

“这是怎么回事?”

“看!”伯爵说,“她发现了一幅画……显然是有价值的一幅。”

“那好像是油彩污垢。”

“你这么说,克劳蒂,因为你不是从艺术家的眼光去看,现在劳森小姐告诉我这是由一位才华洋溢的画家完成的肖像一部分,可由他上彩的方式推论。”

“你忘记了我们今天早上要骑马。”

“这样的发现使我的忘记有藉口,你不同意吗,劳森小姐?”

“这种发现很罕有。”我回答。

“我们已经迟了。”克劳蒂说,不看我。

“你一定要改日告诉我,劳森小姐。”当他随她走向门边时伯爵对我说。不过他到门口时,回头对我一笑。克劳蒂看到我们之间的表情,我了解她的不喜欢有多深。她无法赶走我,这件事本身对她的高傲而言是一大打击,因为她曾如此肯定她的力量,她会为此恨我的。为什么她如此忧虑要我走?可能实际上是她嫉妒我吗?

这个想法几乎比任何已发生的事更令我陶醉。

接下来的几天我热烈的工作着,我知道那也许有害,不过在三天结束时我没有重现更多的图像,随着每一寸的发掘,我愈来愈肯定这幅画有价值的想法是对的。

一天早上我很震惊,因为我在一处石灰漆工作时,我重现了一些我不了解的东西。一个字母出现了。墙上有字,是某些可以确定画作年代的东西?我的手在发抖,也许我该停止工作直到我觉得较冷静,但是那费时太久,我重现了字母BLI,我在它们四周小心的工作,我有了Oubliez这个字,我不能放弃,早上结束前,我极细心的工作下,得到了这些字Nem'oubliez pas,勿忘我,我肯定它们比现在已现出一半的肖像稍晚画上。

这是些可以给伯爵看的东西,他到房间来,我们一起检视它,他分享了我的兴奋或者做了很好的伪装去显示兴奋。

我后面的门开了,我边小心的将刀缘压在石灰漆边缘上边微笑,他像我一样对这个发现愈来愈兴奋,而且发现很难罢手,我想着。

房子里异常安静,当我转身时笑容必定很快从我脸上消逝,因为不是伯爵站在那里而是克劳蒂。她给我一点笑容去遮掩她的困惑,我不明白这种新的心情。

“我听说你重现了一些字,”她说,“我可以看吗?”她走近墙细看它喃喃道:“Ne m'oubilezpas”然后她转向我眼中满是困惑,“你怎么知道在这里?”

“这也许是一种直觉。”

“劳森小姐……”她犹豫着,好像她发现很难说出心中的想法,“我怕我太急躁了,那一天……你知道,我为吉娜薇薇担心。”

“是的,我了解。”

“而我以为……我以为最好的事就是……”

“要我走吗?”

“这不仅是为吉娜薇薇。”

我向后退,她要向我告解吗?她要告诉我她嫉妒伯爵重视我吗?不可能!

“你也许不相信我,但是我也为你着想。我丈夫对我谈过你,我们都觉得……”她皱眉无助的看我,“我们觉得你也许想走。”

“为什么?”

“有一些理由,我只是要你知道,我听说有可能……一个真正令人兴奋的可能。我们之间,我丈夫和我可能为你安排一个光辉的机会,我知道你对旧房子多有兴趣,我敢说你会欢迎这个详细检查我们的一些老教堂和寺院的机会,当然还有画廊。”

“当然,我会,不过……”

“嗯,我们看到一个小计划,一个妇女会计划一次法国国宝巡礼,她们需要一个向导——某个对她们要看的东西知识丰富的人。当然她们不想要一个男人陪她们,所以她们想到是否有一位女士可以引导她们,向她们解释……这是个独特的机会,它的薪水好,而且我保证你会因而得到极佳机会。它会增加你的名气,我知道可以给你进入许多古老家族的起步。你会被大量要求,因为那些想促成这次旅行的女人都是艺术迷,自己都有收藏。这看来像是个绝佳机会。”

我很惊讶,她当然渴望赶走我。是的,她一定真的嫉妒我。

“它听起来像是个迷人的计划,”我说,“不过这个工作……”我向墙壁摇摇手。

“你很快会完成它,考虑这个计划,我真的认为你该这么做。”

她像个不同的人,她有一种新的温和,我几乎相信她是真正关心我。我想到办个小规模法国国宝检视,想到和那些与我一样有兴趣的人讨论这些,她不可能提供比这个还要眩惑的诱饵了。

“我可以替你找到更多机会,”她急切的说,“你会考虑吧,劳森小姐?”

她又再次犹豫起来,好像她还要说更多,然后决定否决它,离开我。

我很困惑,她既不像准备罗嗦一番赶我走的嫉妒女人,也不像煽热我去对抗伯爵的人。她也许在暗示:小心,看他怎么利用女人,我自己……为了他的利益嫁给菲利浦,盖柏拉嫁给贾克。如果你留在这儿,只为让他一时快乐就任他主宰你的生活,你会发生什么事?

但是在我的感情中,我相信她怀疑伯爵重视我,而想把我赶出去。这是个令人欣喜的想法……但是……能有多久?然后我想到她在我面前的提议,它是一个想在事业上有番进展的有企图心女人不会去愚蠢拒绝的事。这是一生一次的机会。

当我想到这个——还有留在古堡我可能面对的未来时,我在痛苦中夹杂着怀疑、恐惧以及疯狂的希望。我优秀的直觉告诉我:无望、不可能。

我拜访盖柏拉,她一眼而知是怀孕了,但是她好像很快乐。我们谈论即将出世的宝宝,她给我看她准备的婴儿用品。

我在贾克背后问她,于是她比以往坦白的和我谈话。

“有了孩子改变了你,过去对你重要的事不再那么举足轻重。孩子是最重要的,我(现在)不明白为何我如此害怕。如果我早些告诉贾克,我们可以安排一下。但是我是那么害怕……现在看起来好像很笨。”

“贾克觉得怎样呢?”

“他责备我这么傻。不过我害怕是因为很久以来我们就想结婚,而我们知道行不通,因为我们要抚养他母亲。我们就是无法把生活安顿好……我们三个。”

我多笨啊!竟怀疑伯爵是她孩子的父亲,如果是这种状况,她怎能如此幸福洋溢。“但是关于伯爵……”我说。

“噢,不过关于伯爵!”她平静的微笑。

“这对我来说满奇怪的,你不能对贾克说但是你却告诉他。”

再一次微笑,“噢,他不会了解,我知道的。此外他是帮得上忙的人……而他也做到了,贾克和我永远都感激他。”

和盖柏拉的会面对克劳蒂提供给我让我犹豫不决的事有了某些清除作用,无论看现在我眼前的远景多眩目,除非绝对必要我不会离开古堡。

现在我有两项混淆的兴趣:去重现石灰漆下的东西以及去揭穿那个开始对我生命有重大意义——甚至太重大的男人,他的真实性格。

那个字“勿忘我”曾引起好奇,而我希望能多重现些,但是我没有。我重现的是一张狗脸,看来像是蹲伏在一个女人的脚边,藉由她这幅画证实是肖像。当我在这个部分工作时,我发现了我认为是后来添加的油彩。我受到一阵惊吓,因为我知道这是个习惯,用一层石灰盖住旧画,然后在新的表层上再画。在那种状况下我也许毁掉一幅画在我正着手进行的画作上的作品。

我只能继续我已着手的工作,基于兴趣,在一个小时内我重现了一幅像是在原始画作上加了某种东西的画——虽然是后来加入的。

它异乎寻常,而且变得愈来愈是。因为重现的狗放在一个棺材状的盒子里,在下面是那些字:“勿忘我”。

我放下刀,看着它,这只狗是西班牙猎犬,就像伯爵在圣诞节送我的小画像中的那只。我确信这是同一个女人的肖像——我清理的第一幅画的主角、小画像的,以及现在的壁画。

我想将这个展示给伯爵,于是我到图书室去。克劳蒂在那里,她看见我时,满怀希望的瞧着我,她以为我是来接受她的提议。

“我来找伯爵。”我说。

她的脸部僵硬,原先的不悦清楚可见,“你提议吩咐他过来?”

“我想他会有兴趣看看那面墙。”

“我看到他时,我会告诉他你吩咐他过去。”

我假装没看出那嘲讽。

“谢谢。”我说,然后回去工作。

但是伯爵没有来。

吉娜薇薇的生日在六月,古堡里以晚餐派对庆祝。虽然吉娜薇薇邀请我,我却没有参加。我找了藉口,因为克劳蒂毕竟是女主人,她不愿我出席。

吉娜薇薇本身不在意我是否去了,令我懊恼的是伯爵好像也不在意。这是件非常冷淡的事,吉娜薇薇几乎为此愠怒。

我送给她一对灰色手套,那是她在一间小镇商店橱窗外赞赏过的,而且她说她很高兴得到它们。不过她正处于晦暗情绪中,我觉得不在这种情况下庆生较好。

那天过后我们一起骑马,我问她如何欢度生日。

“我没有,”她宣称,“它令人怨恨,没邀客人的派对有什么意思?我想要有个真正的派对……也许有个蛋糕,里面有王冠……”

“那不是生日的习俗。”

“有什么关系?无论如何那里一定有生日习俗,我希望尚皮耶会知道,我会问他。”

“你知道你克劳蒂婶婶对你和巴士泰德家友谊的感受。”

狂怒在她脸上爆发,“我告诉你我会自己选朋友,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你们要明白这个,我十五了……”

“这不是个真的很大的年纪。”

“你就像其它人一样坏。”

在她疾驰而去之前,我看着她狂暴的侧面,几分钟我试着去追她,但是她下定决心让我不能。

一会儿之后我独自骑回古堡,对吉娜薇薇我感到非常不安。

七月的炽热天气对我像是一场梦似的过去了,八月来了,葡萄在太阳下成熟。当我路过葡萄园时其中一个工人通常会评论它们,“今年收成好,小姐。”

在我不时去喝杯咖啡、吃片美味奶油蛋糕的糕饼店里,拉地儿太太对我谈论葡萄的大小,在今年的阳光下它们会变甜。

收成即将来临,好像所有的心思都为此占据,它像是一种高潮。我仍有壁画的工作要做,还有些画需要清理,我却不能地位不明的待在古堡中,我拒绝克劳蒂的提议是否太傻了?

在我拒绝去想离开古堡之前,我已经住在里面十个月。但是我却觉得在我来之前我从未真正活过,离开这里的生活是不可能、模糊,算不上是生活,如果我走了,无论它如何有趣,没有东西可以补偿我。

我常回想起发生在我们之间的对话,并自问我是否曾读出某些不存在的东西。我不确定伯爵是否嘲讽过我,而真意是叫我管自己的事就好,或是他是否间接告诉我他重视我。我将自己投入古堡生活中,当我听到一年一度的克麦斯活动,我想扮演我的角色。

这是吉娜薇薇告诉我的。

“你该有一个摊子,小姐,你要卖什么呢?你以前从没有度过克麦斯,对吗?”

我告诉她这定期在我们的村镇举行,我为我们的教堂义卖会做过各种东西。而想像克麦斯和这些没什么大不同。

她想听这个,当我告诉她时她很愉快,并同意我非常熟悉克麦斯是怎么回事。

我有个在杯子、碟子及烟灰缸上画花草的点子。当我完成一些拿给吉娜薇薇看时,她很高兴,“哇,小姐,那太妙了,克麦斯从未有过像这样的东西。”我热心的画着——不仅画花还有动物在马克杯上——小象、鬼子、和猫,然后我有了在马克杯上画名字的想法,吉娜薇薇坐在我身旁告诉我该写谁的名字,当然我写了伊凡和玛歌,她又说出肯定会到克麦斯的其它孩子的名字。

“这一定畅销,”她大叫,“他们无法拒绝买下写有自己名字的马克杯,我可以在你的摊位吗?交易会进行得飞快,你需要助手。”

我很高兴见到她如此热心。

“今年克麦斯爸爸会在这儿,”她告诉我,“我不记得他以前在这里参加过一次。”

“为什么他不在这里?”

“噢,他总是在巴黎……或别的地方,他在这里留得比以前久,我听到仆人在谈论,这是他意外以后的事。”

“噢?”我说,试图表现出不关心。

也许,我小心的提醒自己,这是因为克劳蒂在这里。

我谈着克麦斯,我想着克麦斯。我很高兴因为吉娜薇薇分享了我的兴奋并记起以前的那些克麦斯。

“这个,”我说,“一定是其中最成功的。”

“它会的,小姐,我们以前从没有写着孩子名字的马克杯,我们赚的钱捐到修女院,我会告诉圣母,她会感激你,小姐。”

“我们别先打如意算盘。”我提醒她,然后用英文强调一遍。

她对我笑着,我知道她在想无论哪种场合我总扮演家庭教师的角色。

一天下午我们骑马回来时,我有个利用壕沟的点子。我从来没有探查过那里,所以我们一同下去,草很青翠,我建议把摊子设在这里一定很有创意。

吉娜薇薇认为那是个绝妙的点子。“这一次每件事都该不同,小姐。我们以前没有用过旧壕沟,但是它一定理想,在下面多温暖啊!”

“它挡住所有的微风,”我说,“你能想像所有的摊子都靠着灰墙吗?”

“我相信这会很好玩,我们就摆在这里。你会觉得在下面有些幽闭吗?小姐。”

我看出她指的是什么,它是那么的安静,古堡高大的灰墙这么靠近有压迫感。

我们绕着古堡散步,我在想我建议在这干涸濠沟的不平地面上设摊是否太草率了,并考虑在平整的草地上会舒适多了,这时我看到一个十字架。它被钉在靠近古堡花岗岩墙的地面上,我指给吉娜薇薇看。

她用手和膝盖去检视它,我也加入。

“上面写了东西。”她说。

我们弯腰去查看。

我念出:“费代尔,一七四七,它是个坟墓,”我加一句,“一只狗的坟墓。”

吉娜薇薇抬眼看我:“这么多年以前,神奇!”

“我相信他是我那小画像中的狗。”

“噢,是啊,爸爸在圣诞节时给你的那个。费代尔!真是个好名字。”

“它的女主人一定很爱它所以像这样埋葬它……有十字架,还有名字以及日期。”

吉娜薇薇点点头。

“我不认为我们想在可怜的费代尔埋葬的地方举办克麦斯。”

我同意,“而且我们也会深受痛苦,在这个长草中有许多令人不悦的昆虫。”

我们走进古堡的一扇门,当这些冷漠的厚墙包围我们时,她说:“不过我很高兴我们发现了可怜的费代尔的墓,小姐。”

“是啊,”我说,“我也是。”

克麦斯那天炎热晴朗。马奎士在一块草地上布置好。一大早摊主就来陈列物品。吉娜薇薇和我一起制造欢乐,她在台面上铺上一块白桌布,用叶子很有品味的装饰它,在上面我们陈设我们的彩绘陶器。这看起来很迷人,我几乎要同意吉娜薇薇,我们是所有摊子中最出色的。糕饼店的拉比斯太太在帐蓬中提供茶点,女红是最大宗的货品,那儿还有来自古堡花园的花、蛋糕、蔬菜、装饰品及珠宝首饰。吉娜薇薇告诉我克劳蒂会和我们竞争,因为她将卖掉一些衣服,她有满满一衣橱的服装,当然每个人都想穿她的衣服,他们知道那来自巴黎。

由阿蒙·巴士泰德和他的小提琴领导的地方音乐家整个下午都将陆续演奏,而在黄昏时,舞蹈将开始。

我当然为我的马克杯感到骄傲,第一批买主是巴士泰德家的孩子,当他们发现他们的名字时,高兴的尖叫,好像它们是意外出现在那里。因为我提供素面马克杯画上那些不在陈列之列的名字,我不停的忙着。

克麦斯是由伯爵创始的——这让它成为一个特殊场合——因为在前半个钟头中有人告诉我这是他多年来参加的第一次克麦斯活动。“自伯爵夫人死后就不来了。这个很重要,”有人这么说,“它意味着伯爵决定古堡中的生活要更正常些。”

拉诺来了,并坚持我将她的名字画在一个马克杯上。我在一片盖着我摊子的蓝色遮阳蓬下工作,我感觉到骄阳、花香,巨大的声音和不断的笑声,我在蓝色遮阳蓬下非常快乐。

伯爵过来,站着看我工作。

吉娜薇薇说:“噢,爸爸,她是不是很在行?她身手利落,你一定要有一个上面有你名字的。”

“是,我当然一定要。”他同意。

“你的名字不在这里,你没有写一个洛塞尔的,小姐?”

“没有,我没想到我们需要一个。”

“那么你错了,劳森小姐。”

“是啊!”吉娜薇薇高兴的同意,好像她和她父亲一样高兴看到我犯了一个错误。“你在这件事上错了。”

“如果这件任务是认真的,这个错误很快就会修正。”我反驳。

“这是非常认真的。”

当我选出一个素面马克杯时,他倚靠着柜台。

“你对色彩有何偏好?”

“请为我选择,我确信你品味绝佳。”

我肯定的看着他,“紫色我想,紫色和金色。”

“皇家色彩?”他问。

“最适合不过。”我回敬。

一小群人聚拢来看我替伯爵画马克杯,旁观者间有一点耳语。

我觉得那蓝色遮阳伞将我与一切不愉快隔离,是的,在那个中午,我是绝对快乐的。

他的名字在皇家紫中出现……一个金色圆点出现在塞字上,名字后的句点也是金色的。

旁观的人发出赞叹声,有点疯狂的我画了一个鸢尾花徽章在名字下。

“这个,”我说,“合适吗?”

“你一定要出钱买,爸爸。”

“如果劳森小姐说出价钱来。”

“贵一点,我想。是不是,小姐。因为毕竟这是比较特别的一个。”

“我想要贵很多。”

“我任你宰割。”

当伯爵将货款丢入碗中时,传来一阵惊叹。吉娜薇薇将之放在柜台,我知道这意味着我们将有最大笔捐款给孤儿院。

吉娜薇薇脸色粉红愉快,我相信她差不多和我一样快乐。

伯爵走了后我看到尚皮耶在我旁边,“我要一个马克杯,”他说,“也要鸢尾花徽章。”

“请替他画一个,小姐。”吉娜薇薇带着胜利的请求。

于是我画着,吉娜薇薇愉快中变得脸更红,这时尚皮耶站着对我们微笑。

这是个胜利,我的马克杯比任何其它摊子赚的钱更多,每个人都在谈论。

黄昏时音乐家开始演奏,草地上有舞蹈,那些喜欢大厅的人则在那里跳。

这就是它一向的样子,吉娜薇薇告诉我,不过以前从来没有克麦斯像这个样子。

伯爵不见了,他的职责并未延伸到出席克麦斯之外,克劳蒂和菲利浦也走了。我发现自己渴望的等着伯爵,希望他回来找我出去。

尚皮耶在我身旁,“嗯,你对我们乡村娱乐的看法如何?”

“它们和我一生中所知的乡村娱乐很相像。”

“我很高兴是这样,你可以和我跳舞吗?”

“我很乐意。”

“我们可以到草地吗?这里好热,在星光下跳舞愉快多了。”

他牵起我的手,领我加入音乐家们才奏起的华尔兹中。

“这里的生活引你入胜。”他说,他的唇如此靠近我的耳好像在耳语,“但是你不能永远留下来,你有自己的家……”

“我没有家,只有珍表姊活着。”

“我不认为你喜欢珍表姊。”

“为何不?”

“因为你不喜欢,我从你的声音中听出来。”

“我如此容易泄露感情吗?”

“我了解你一点,我希望多了解你一些,因为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

“我希望如此。”

“我们一直很快乐……我的家人和我……你该视我们如朋友。请告诉我,古堡中的工作结束后,你会怎么办?”

“我会离开这里,当然,不过它还没完成。”

“而他们很满意你……在古堡中。那很明显,伯爵先生今天中午看起来好像他很……赞同你。”

“是的,我想他很满意,我自我吹捧在他的画作上作了不错的工作。”

他点头,“你不可以离开我们,戴拉丝。”他说,“你一定要留下陪我们,如果你走了,我们不会快乐……没有一个会,特别是我自己。”

“你真好心……”

“在我们的余生……我会永远对你好,如果你走了,我永远不会再快乐了,我要求你永远和我留在这里。”

“尚皮耶!”

“我要你嫁给我,我要你向我保证你永不离开我……永不离开我们,这是属于你的地方,你不知道吗,戴拉丝?”

我停一下,他将他的手臂穿过我的,把我拉到一棵树的树荫下。

“这是不可能的。”我说。

“为何不?告诉我为何不。”

“我喜欢你……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刚来此地时你对我的仁慈。”

“但是你正告诉我,你不爱我?”

“虽然我喜欢你,却告诉你这样,我不认为我会成为你的好妻子。”

“但是你确实喜欢我,戴拉丝?”

“当然。”

“我知道了,我不会要求你现在说好或不好,因为也许你还没准备好。”

“尚皮耶,你一定要了解,我……”

“我明白,我最亲爱的……”

“我不认为你真的明白。”

“我不会对此施压,但是你不会离开我们。而且你会留下当我的妻子……因为你无法忍受离开我们……而随着时光,随着时光,我的戴拉丝……你会知道的。”

他牵起我的手,很快的吻它。

“别反抗,”他说,“你属于我们,而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适合你。”

吉娜薇薇的声音打断了我纷杂的思路。

“噢,你在这里,小姐,我在找你。噢,尚皮耶,你一定要和我跳舞,你答应过的。”他对我微笑,我看到举起的眉毛——就像调皮似的表情。

当我看到他和吉娜薇薇跳过后,我有一种模糊的不安。今生第一次我受到了求婚,我很困惑,我绝不会嫁给尚皮耶,我怎么能当……。

这是不用考虑的,特别是我有一种感觉他在准备好这么做之前就说出口了,也就是他还未真心的向我求婚。那么为什么?是因为我流露了感情?会是中午他站在我摊子时,伯爵泄露了他的心意?

这天的欢乐都消失了。当舞会结束时,我很高兴。马赛曲奏起,狂欢者回家,我也回到古堡房间,想着过去,并盲目的向未来探索。

第二天我发现很难工作,如果再继续这么失神的话,我怕我会伤害到壁画,所以那个早上我没完成什么心思却很忙。这似乎很不可思议,自从和查尔斯的恋情无疾而终后不曾有过爱人的我,竟吸引了两个恋人,而其中一人已实际向我求婚。不过,是伯爵的企图占据了我的思绪,他昨天站在我摊子旁显得较年轻、快乐,而我相信这是我造成的。这是什么推测?最多这只能被视为他不时会陷入的小爱情绯闻。不,我确定那不是真的。

我在家中吃完早餐后,吉娜薇薇闯进来,她看来至少大了四岁,因为她把长发用发针盘成一个髻高高梳在头顶,这让她看起来高些而且高雅。

“吉娜薇薇,你做了什么?”我大叫。

她突然高声笑着,“你喜欢吗?”

“你看来……比较大。”

“这就是我要的,我厌烦被当小孩子看。”

“谁像这样看你?”

“每个人,你,拉诺,爸爸……菲利浦叔叔还有他可恨的克劳蒂……就是每一个人。你还没说喜不喜欢。”

“我不认为……合适。”

那让她笑,“嗯,我认为是,小姐,这就是我以后的穿着。我不再是孩子了,我外祖母比我现在大一岁就结婚了。”

我惊异的看着她,她的眼中闪着兴奋,她看来很疯狂,而我觉得很不安。不过我看得出来,和她谈可能是没用的。

我去找拉诺问候她的头疼,她说过去几天它们很少来找麻烦。

“我有些担心吉娜薇薇。”我告诉她,惊讶的表情出现在她眼中。“她挽起头发,不再像过去那样像个孩子。”

“她长大了,她母亲是这么不同……那么温柔,甚至在吉娜薇薇出生后还像个孩子。”

“她说她外祖母在十六岁时结婚……几乎像是她正计划这么做。”

“这是她的行事风格。”拉诺说。

然后我明白我对一个完全正常的举动过于紧张了,太多的十五岁女孩厌倦被视为孩子了,其中多数人把头发梳高,那通常是女孩十七岁生日后做的事。

不过两天后我就没那么确定了,因为拉诺有些烦恼的来告诉我吉娜薇薇下午时独自骑马外出还未回来,这时已经五点了。

我说:“不过当然有一个马夫跟着她,她从未独自骑马。”

“她今天就自己去了。”

“你看到她?”

“是的,从我的窗子,我看出来她正处于某种情绪,所以我看着她。她疾驰过草坪没人跟着她。”

“但是她知道她不许……”

我无助的看着拉诺。

“她从克麦斯后就一直处于这种心情,”拉诺叹口气,“我是那么高兴看到她多有兴致,然后……她好像变了。”

“噢,我希望她会很快回来,我相信她只是想向我们证明她已经长大了。”

我离开她,我们各自在房间等着吉娜薇薇,我猜拉诺就像我一样正在想着如果这女孩在一小时内未回来,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放心了,我离开拉诺后一个半小时左右,我从我的窗子看到吉娜薇薇进了古堡。

我到教室去,她要经过那里才能回卧室,我进去时拉诺从她房间出来了。

“她回来了。”我说。

拉诺点头,“我看到她了。”

不久之后吉娜薇薇上来了。

她脸色通红加上闪亮的深色眼睛好像很漂亮,她看到我们正在等她时,她顽皮的笑着,脱下刚硬的骑士帽将它扔在教室桌上。

拉诺打着颤,我说:“我们很忧虑,你知道你不容单独骑马。”

“是真的,小姐,那是以前的事,我现在已过了那个时期。”

“我不知道这件事。”

“你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你自以为知道。”

我深深的泄气,因为站在我们面前反抗我们嘲笑我们的这个女孩和我初来时对我那么粗鲁的女孩没什么不同。我以为我们有些进步,不过我明白这里并无奇迹。她是同样的情绪产物,她虽然偶尔变得有兴趣又令人喜爱,但是当欲望控制她时,她还是像以往一样的疯狂。

“我相信你父亲会非常不高兴。”

她愤怒的转向我,“那么告诉他、告诉他,你和他是这么的友好。”

我生气的说:“你很不可理喻,你独自骑马是不智的。”

她静立不动,神秘的笑着。而我猜想那段时间她是否真是一个人,这个想法让我更紧张。

突然她转身面对我们,“听好,”她说,“你们两个,我做我爱做的,没有人……就是没有人……可以来拦我。”

然后她从桌上捡起帽子,走进房门,门砰一声在背后关上。

那是难过的日子,我不想去巴士泰德家因为我怕遇见尚皮耶,我觉得我一向喜爱的愉快友谊将毁了。伯爵在克麦斯后几天到巴黎去了,吉娜薇薇避着我。我试着将自己更全心投入工作,现在更多的壁画浮现,那有助于我混乱的心。

一天早上我在工作时,突然抬头一看,发现我不是独自一个人。这是克劳蒂令人不喜欢的习惯,她会无声无息的进入房间,而发现她的人被她吓一跳。

那天早上她看来很漂亮,身着蓝色家常服,系着酒红色蝴蝶结,我闻到她使用的淡淡麝香玫瑰香味。

“我希望没吓到你,劳森小姐。”她愉快的说。

“当然没有。”

“我觉得我该告诉你,我为吉娜薇薇愈来愈不安,她变成无法可管,今天早上她对我及我先生很无礼,近来她的态度好像变坏了。”

“她是个有情绪的孩子,不过她也能变得迷人。”

“我发现她态度奇差又粗鲁,如果她举止如此我很难想出哪个学校会收她。我注意到在克麦斯时她与制酒人间的举止,如果她太固执以她现在的心情也许会出现麻烦,她不能再被称为孩子了,我怕她会形成危险的……关系。”

我点头,因为我完全清楚她的意思,她是指吉娜薇薇为尚皮耶着迷。

她走近我些,“如果你能运用你对她的影响力,如果她知道我们关心她的一切鲁莽行动,何况我看得出你明白这危险……”

她揶揄的看着我,我猜她正在想如果她暗示的麻烦其来有自,我该在某方面受到责难。我不是那个引介这段友谊给吉娜薇薇的人吗?在我和这家人建立友谊前吉娜薇薇几乎没注意过尚皮耶。

我觉得不安及一点惭愧。

她接下说:“你曾多想一下那天我对你提出的建议吗?”

“我觉得考虑任何事之前先要完成此地的工作。”

“别想太久,昨天我听到更多的消息,一位会员正想在巴黎开一家独特的艺术学校,我想那将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它听起来好的令人难以置信。”

“我可以想见这是一生一次的机会,不过,当然决定要快快做成。”

她几近抱歉的对我一笑,走了。

她想要我走,那很明显,她对我生气是因为她觉得伯爵把该给她的注意力给了我吗?也许是,不过她是真心关心吉娜薇薇吗?我已准备承认,这也可能是个真正的问题。难道我误判了她?

我试着工作,但是我却不能将心思放在上面,我是不是成了傻瓜错失了一生一次的机会,只为了……只为了什么?

我很快就相信克劳蒂是真的关心吉娜薇薇,那是我听见她在伯爵发生意外的矮树丛和尚皮耶深谈过之后。我去看盖柏拉后回古堡时,我抄近路穿过矮树丛,我听到他们的声音,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我在想他们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个约会地点。然后我想到这也许不是预先安排的,他们是巧遇,于是克劳蒂决定趁机告诉尚皮耶她不赞成他与吉娜薇薇的友谊。

毕竟这与我无关,我匆忙转身离去,绕过矮树丛骑回古堡,不过这件意外使我肯定我那克劳蒂真的关心吉娜薇薇的看法。而令我自豪的,我认为她主要是嫉妒伯爵对我的兴趣。

藉着专心工作我试着将这些杂事赶出心思,这幅画愈来愈多——她就在我面前——戴绿宝石的女士,因为它们已脱色,我可以由装饰品的形状认出那是我在清理的第一幅画中见过的,同样的一张脸,这是曾当过国王路易十五情妇的女人,由她开始收集绿宝石。事实上这幅画和另一幅很像,除了这幅中她穿蓝色天鹅绒,另一幅是红色外,当然还有依偎在她蓝色天鹅绒裙子下的西班牙猎犬。上面的字迹令我困惑,“勿忘我”,现在我重现了在玻璃棺木中的狗,那儿还有一些东西放在它身旁。这是一个很棒的兴奋时刻,我在重现这些事物时几乎忘记了自己的矛盾。

在玻璃棺木中的狗的身旁有一个像钥匙的东西,在它的一端有鸢尾花徽章。

我相信这有意传达什么,这字母、装着狗的盒子,还有钥匙。如果钥匙也算,而不管这是后来才画的。它是由一个只能被称为没有技术的业余者后来加入这女人和狗的原始肖像中。

一等伯爵回到古堡。我要立刻让他看这个。

我对壁画的额外添加部分想得愈多愈觉得它重要,我试着专心的想它,其它的思绪太苦恼。吉娜薇薇避着我,她每天下午独自骑马,无人制止她。拉诺将自己关在房中,我相信她徒劳无功的重读那些早年日记。我猜想,她正回味另一个较友善的照管者的平静岁月。

我担心吉娜薇薇,并怀疑如果克劳蒂是对的,我该受部分责备。

我想起我们初次相见,她如何把我关入秘密地牢,甚至在那之前她答应我去见她母亲,却如何带我到她的墓地并声明她被她父亲谋杀了。

我相信是这些回忆在一天下午带我到泰拉泰尔墓园。

我走进法兰可丝的墓,在打开的书上再次读她的名字,然后我找寻肖像中那位女士的墓,她一定在那里。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晓得她是泰拉泰尔伯爵夫人之一,不过因为她年轻时是路易十五的情妇,我猜她死亡的日期大约在十八世纪下半叶。事实上我发现马瑞路易斯泰拉泰尔死于一七六一年,无疑的这是肖像中的女士,当我趋近那刻着雕像及装饰物的拱顶时,我的脚碰到什么东西。我不可思议的向下看,因为我看到一个和我在壕沟中发现的一样的十字架,我弯腰查看,发现上面刻着日期,那也是字母,我跪下,念出:“费代尔,一七九零。”

同样的名字,只是日期不一样,那只狗在一七四七年被葬在壕沟中,而这只狗有相同的名字不同的日期,这只费代尔在革命群众向古堡前进时死了,这时年轻伯爵夫人曾逃亡,不只为了自己的生命也为了未出世的孩子。

当然这里有些重要的讯息吗?当我站在那儿时我深深感受到它,不知是谁曾画了关于这狗的棺木状盒子并在画上写下“勿忘我”是想传达某些讯息,是什么?

在这里我发现了第二个费代尔的坟,这个日期很重要,我跪下看着十字架,在费代尔的名字和日期下刻着一些字。

“勿忘我……”我念出,我的心脏因激动而狂跳,因为这铭刻和画中的一样:“N'oubliezpas ceux qui furent oubles。”

它指的是什么?

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那就是我要去发掘一切,因为我想到这不是一个挚爱的女主人为狗造的坟墓,那儿有一个狗的坟墓,就在壕沟旁。某个活在一七九零年的人——那是法国人最宿命的年代——过了许多年正试着送出讯息。

这是个挑战,一个我必须接受的。

我举起脚离开墓园开步穿过矮树丛到花园,我记得曾经过一个放园艺工具的小屋子,在那里我找到一柄铲子又回到墓园。

当我穿过矮树丛时我突然感到一阵不安,我被人监视了,我静立不动,那儿很安静,除了一只鸟突然由我上面的叶子间振翅而去。

“有人在吗?”我大叫。

但是没人回答。你真傻,我告诉自己,你太紧张了,你正探查过往那使你不安,你到古堡来后变了,你曾是一个明智的女士,现在你尽做傻事……。

如果别人发现我拿了一把铲子正想在墓园里掘,会怎么想?

那么我会解释,不过我不想解释,我想把我的发现完整而兴奋的留给伯爵。到了十字架后,我回头看不到任何人,不过别人要跟踪我穿过矮树丛,并在现在藏身法国人埋藏死者的马形坟墓后并不难。

我开始掘。

那个小盒子很接近地面,我立刻就看出它不够大去装狗的遗骨。我拿起它挥掉灰尘,它是金属做的,上面刻的字和十字架上的相同,“一七九零N'oubliez ceux qui furent oubles.”这盒子不容易打开因为它嵌满铁锈,不过最后我处理了它,我想我一定曾期待过什么在里面。

一等我拿起它我立刻知道我已解开当我重现壁画时那被刻意留下的讯息。因为盒子中的钥匙正是图画中放在狗身旁的那只,我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它一端有鸢尾花徽章。

现在我要找到适合这把钥匙的锁,然后我就知道画下讯息的人想说些什么,这是个与过去的联结,这是我或我父亲曾有过的最耸动发现,我想告诉某人……不是每个人……伯爵,当然。

我低头看我手中的钥匙,在古堡的某处一定有锁适合它。

我一定要找出来。

我小心的将钥匙放入衣服口袋中,我盖上盒子将它放回土中,然后盖上它,几天之内没有人会晓得土地曾被翻动过。

我回到工具间小心的放回铲子,然后回到古堡走上我的房间,不过直到我进去关上门某人在监视我的想法才没了。

那些日子炽热难当,伯爵留在巴黎。而我现在已揭开整幅壁画并清理它,这是一个花许多时间的步骤。我真的没有藉口留下,如果我够聪明我该告诉克劳蒂,我接受她的建议。

收成几乎就在眼前,很快的就要吩咐工人早起采集葡萄了。

我觉得我们正迎向高潮,当收成结束我生命中的插曲也过去了。

无论我去哪里我都把钥匙放在我一条衬裙的口袋中,那是个很安全的口袋,我把任何怕遗失的东西放在里面,因为它扣得很紧藏在那里的东西不会遗失。

我想了许多有关钥匙的事,我得提出一个结论如果我找得到那锁,我应该找得到绿宝石。每件事都指向这点,这棺材在一七九零年被画在图上的狗身上——这是革命群众朝古堡奔来的那年。我确定绿宝石由保险室中移出藏到古堡的某处,这正是开启藏匿处的钥匙。这把钥匙是伯爵的财产,我无权保有,不过我不会给别人,他和我要一起去找寻适合的锁。

我有极强的欲望自己找出那个锁,等他回来时告诉他:“这是你的绿宝石。”

它们不会在一个小箱子里,那会在很久以前就发现了,它一定是个柜子,保险柜,在某个一百年来未被发现的地方。

我开始逐寸检查我的房间并轻敲我认为可能有洞穴的嵌板。

当我这么做后不多久我就突然住手,想起吉娜薇薇和我曾听过的夜晚敲打声。某人和我一样的在寻找,是谁?伯爵吗?那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又何必,他拥有古堡绝对有权去寻找属于他的宝藏,何必偷偷摸摸的找?

我想到寻宝游戏中我找到的线索,知道盒子上刻的字是相似的线索。

可能是那些被锁在监牢中或掉入秘密地牢中的被遗忘的过去囚犯吗?仆人们相信地牢中闹鬼拒绝下去,这也许适用于革命群众侵入古堡时,在下面的某个地方有那个适合这把我放在衬裙口袋里的钥匙的锁。

它当然一定在秘密地牢中,这个字“遗忘”是线索。

我记起活板门、绳梯,以及吉娜薇薇关我在里面的情景,我渴望在秘密地牢探险,不过忆起我一度被关在里面过,我拒绝单独下去。

我该告诉吉娜薇薇我的发现吗?我决定否决它。不,我一定单独去,不过我一定要确定有人知道我去了哪里,所以在相同机会下活板门被关上,我会被救出。

我去找拉诺。

“拉诺,”我说,“今天下午我要去秘密地牢探险,我想石灰漆下也许有些有趣的东西。”

“就像你发现的图画?”

“一些像那样的东西,那里只有绳梯可进出,如果你发现我在四点钟前没回房,你就知道到哪里找我了。”

拉诺点头,“不过她不会再来一次了,”她说,“你不必怕着了,小姐。”

“是不用。不过那是我去的地方。”

“我会记住。”

我也小心的对端茶给我的女仆提到我会去那里。

“噢,你会吗,小姐?”她说,“但愿你是我。”

“你不喜欢那个地方?”

“嗯,小姐,当你想到下面发生过什么事,听说那儿闹鬼,你知道那个,不是吗?”

“这种地方常被谈论。”

“嗯,所有的人……被关的人憔悴而死……可怕,但愿你是我。”

我碰碰裙子下的钥匙,想着当我带伯爵到秘密地牢并告诉他:“我找到你的宝藏。”我有多开心。

我不打算让鬼吓走我。

当我站在那个活板门是唯一进入秘密地牢入口的房间里,观看阳光正在装饰着武器的墙上闪动时。那适合钥匙的锁一定在这间房子里的想法出现心中,因为那些将遗忘的人第一个要经过这里。

各种不同形状和种类的枪械,它们现在仍被使用吗?我知道定期来此确定一切保持良好是其中一位仆人的职责,我听说仆人都是成双的来。

如果这里有任何东西应该在很久之前就发现了。

我站着时我眼睛注意到某个东西在地上闪,我立刻过去。

是一把剪刀——是那种我看过用来剪不符规格的葡萄的,有几次当我站着和他谈天时,尚皮耶由口袋中拿出来修剪葡萄藤。

我停下捡起剪刀,它不是常见的样子,有两把相似的吗?如果不是,尚皮耶的剪刀为何在这里?

我若有所思的偷偷把它们放入口袋,然后决定我想要找的东西更像是在秘密地牢中,我拿出绳梯,打开活板门,向下到被遗忘的人等死的幽暗地,当我再重临(吉娜薇薇收起梯子,关上活板门,留下我稍许体会一下上百人在这面墙下曾体会过的),(那些可怕的时刻),我发抖了。

它是一个怪异的地方,封闭、限制、黑暗,除了从活板门透进光线。

不过我不让我的幻想控制我的常识,这里是被遗忘的人生命终了的地方,这也是线索引我来的地方,我相信这个封闭了地方的某处有个钥匙可开启的锁。

我查看墙,这里有熟悉的石灰漆都一定是八十年前漆的,我轻敲着墙试试是否有小洞,但是我找不到有趣的东西,我看着上方的天花板,及石板地,它们会在这些地方吗?光线太弱无法好好检查,不过当我伸手碰碰石柱时,我无法想像任何东西怎么秘藏于此。我决定彻底检查墙壁,正当我这么做时那一点光消失了。

我害怕的小声一叫,转身看活板门。

克劳蒂正向下看我。

“正在发掘东西?”她问。

我向上看她并向绳梯移去,她非常好玩的将它拉高几英寸。

“我正在怀疑这里是否可以找到一点。”我回答。

“我知道你对老城堡知道很多,我看你到这里就猜你来做什么。”

我想:她正监视我,希望我下决心走。

我伸手去碰梯子,但是她笑着快速上拉。

“你不觉得在下面有些紧张吗?劳森小姐。”

“为什么我会?”

“一想到那些死者的亡魂曾惨死并诅咒害死他们的人。”

“他们与我无怨无仇。”我的眼睛盯着绳梯,她将之放在我伸手不及的地方。

“你也许会滑倒跌入那里,任何事都会发生,你也许会像其它人般……成了囚犯。”

“没多久,”我说,“他们会来找我,我告诉拉诺和其它的人我在这里,所以我不会待太久。”

“你非常的实际又聪明,你以为会在下面发现壁画吗?”

“在这样的古堡中,没有人知道会发现什么,这就是兴奋的来源。”

“我想要加入你,”她放下梯子,当我能碰到它时我松了一口气,“不过我不认为我会,”她接下,“如果你发现什么你会很快让我们知道,我确信。”

“我会让它公开,我现在要上来了,无论如何。”

“你会再调查吗?”

“很有可能,虽然我今天的检查使我认为在下面发现不了任何东西。”我稳稳的抓住绳梯爬上房间。

克劳蒂使我忘记在枪械室的发现,不过回自己房间后不久我就记起口袋中的剪刀。天候还早,所以我决定散步到巴士泰德公馆问问这是否属于尚皮耶。

我看到巴士泰德太太单独一人,我给她看剪刀并问这是否属于她的孙子。

“什么,是的,”她说,“他一直在找呢!”

“你确定是他的?”

“勿庸置疑。”

我把它放在桌上。

“你在哪里找到的?”

“古堡里。”

我看到恐惧在她眼中跳动,这一刻这个意外好像更重要了。

“是啊,在枪械室,我想那是个发现它的奇怪地点。”

那里很沉默,我清楚的感觉到壁炉上时钟每秒的滴答声。

“几个星期前他掉了它……当他去见伯爵先生时。”巴士泰德太太说,不过我觉得她正为尚皮耶去古堡找藉口,并暗示他在伯爵出发前就掉了。

我们逃避着对方,我知道巴士泰德太太很紧张。

那晚我不能睡得很好,这是纷扰的一天。我怀疑克劳蒂跟踪我到秘密地牢的动机,如果我没有谨慎的告诉拉诺和女仆我在那里,会发生什么事?我发抖。克劳蒂想要我走吗?她因为我仍犹豫不接受她提出的解决方案而变得失去耐心了吗?

而后在枪械室发现尚皮耶的剪刀也令人困扰——特别是目睹我归还后巴士泰德太太的反应。

这小小的怀疑令我觉得不平静。

房门打开时我正半处于假寐中,我惊醒,我心跳得如此快我觉得要爆炸了,我感觉到某种邪恶的东西在房中。

在床上惊醒后,我在床尾看到一个裹在蓝色中的人影,我想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因为有几秒我以为我真的与古堡鬼魂面对面,然后我看出是克劳蒂。

“我怕我吓到你了,我没想到你已睡着,我敲你房门你却没回应。”

“我正打盹。”我说。

“我想和你谈谈。”

我惊讶的看着,她接下说:“你认为我有更佳的机会……不过告诉你不容易,我要等到我可以……我想办法延后。”

“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要生孩子了。”她说。

“恭喜!”但是为何,我想,要叫醒我告诉我这个。

“我要你明白这意味什么。”

“你要生孩子了?我想这是个好消息,我认为不是全然意外。”

“你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

我有点惊奇听到我自己被如此形容,我没有反驳,虽然我觉得她企图捧我,那很奇怪。“如果他是男孩,他将是未来的伯爵。”

“你假设伯爵将没有自己的儿子。”

“不过你该够了解家族史,会明白菲利浦来此是因为伯爵无意再婚。如果他不结婚,那么我的儿子将继承。”

“我正告诉你不要在太迟之前接受我对你提出的建议,那机会不会不确定的等着。今天下午我要和你谈这个,但是我发现太困难。”

“你想和我谈什么?”

“我想很坦白,你认为我有了谁的孩子?”

“当然是你丈夫的。”

“我丈夫对女人没兴趣,无论如何他很重要。你看这计划多简单,伯爵不想结婚却想要儿子继承,你了解吗?”

“这与我无关。”

“不,这是真的。不过我正试着帮你,我知道你觉得奇怪却是真的。我不是一直都很喜欢你,我知道,所以你怀疑我何必多事去帮你,我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像你这种人可能比多数人更易受伤。他的家族一向如此,他们除了自己的利益外什么也不在意,你该离开这里,你该让我帮你。我现在可以做到,但是你要下定决心,你会失去机会,你承认这是个绝佳机会。”

我没回答,我只能想到她暗示她怀了伯爵的孩子,我不想相信它,但是它符合我所知道的。而菲利浦这顺从的人,将对外扮演孩子父亲的角色,这是他被称为伯爵所要付出的代价,如果这真的伯爵比他早死;这是他称古堡为家的代价。

她是对的,我想,我一定要走。

她仔细的观看我,温和的几近温柔的说:“我知道你的感受,他很吸引人……不是吗?他从未遇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你和我们不同,他总是被新奇吸引,这就是没有东西可以和他长久相伴的原因,你该在被重重伤害前保护自己。”

她像鬼一样的在我的床脚边,警告我逃开袭向我的悲剧。

她接下说:“我该为你安排出发旅行吗?”

我静静的回答,“我会考虑的。”

她耸肩转身溜向门边,在那她停下回望我。

“晚安。”她轻轻的说,然后走了。

我醒着躺了许久。

若是我留下一定被重重伤害,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有多深多苦。

正文 第十一章

几天后伯爵回到古堡,他似乎被事情占住了没有找我出去。而我自己则被克劳蒂说的话吓住,而不安的避着他,我告诉自己若我真的爱他我就不该相信克劳蒂,但是事实上却觉得她的故事有真实的可能性存在,而怪的是这使我对伯爵的感觉并无不同,我不是因为他的操守而爱他。我以他的原始面目看他——事实上我曾相信错误的他,后来在盖柏拉及杜布依小姐的例子里被证明是错的——知道这一切我盲目的允许自己被迷惑。

事实是我不了解我的感觉,我所知道的是他主宰了我的生活,没有他生活将是平淡乏味无意义的。现在我甚至不能问他克劳蒂的故事是不是真的。我们之间有太大的障碍,这男人对我而言像谜一样——但是若是他走出我生命,我的整个世界将失去快乐的希望。

这不明智,这不是我对自己的期许,不过我已这么做了。

我只能称之为鲁莽无望的投入,投入!多典型的我试着用别的事来代替恋爱,因为我告诫自己要庄严,我害怕去面对我爱上一个不能改变的男人的事实。

那几天有一股升高的紧张情势,只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情况不会再保持静止了,它将要爆发,我们正向着某种危机工作,当它来临我的未来将被决定。

我想像这种兴奋的气氛一向随着收成来临,不过这是我个人的危机,我已来到工作的尾声,我不能不明的待在古堡中,我该谈谈我的未来。当我想到告诉伯爵我要走了而他让我走时,我就感受一种全然的孤独。

我曾彷徨于这种封建生活外,并带着我严格的英国式教养试着融入其中。我可能错了不少,我紧抓着这个字“可能”,它是我唯一的希望。

进入这种奇怪的等待期后,突然危险的感觉出现……是种不同类型的危险并从中看到一个愚笨的女人允许自己梦想着不可能的爱情——巨大的危险。因为我有一种被监视的不安感,当我经过走廊回房时有一点声响——绝不会错却认不出是谁,这额外的感应意外的降临,使人立即转身回头查看,这些都突然袭向我而且持续着。

我对那把我贴身放在衬裙口袋中的钥匙非常小心,我曾答应自己要把它拿给伯爵看并一起寻找合适的锁,不过自克劳蒂和我谈过后我觉得无法面对他。

我答应自己展开一场日数多些的探险,秘密的,我想像自己去找他告诉他我找到绿宝石,因为我愈来愈确定我该找得到。也许,我在心中想,他会非常无法抗拒、非常高兴,即便他以前没有认真的想过我,那时他也会这么做了。

恋爱中的女人会有多傻的想法啊!我提醒自己,他们活在浪漫世界中那和真实几乎无关联,她们制造迷人画面并说服自己这是真的。当然我要远离那类行为。

他没有来看壁画的进展这让我惊讶,有几次我猜想克劳蒂是否向他提起我,他们一起笑我的天真。若是她真怀了他的孩子,他们将会很亲密。我不能相信它——不过这是我内在的浪漫,可是从现实的观点看这似乎很合逻辑——法国人不在意他们的逻辑吗?在我的英国理性看来不道德的事,在法国却是可接受。伯爵无意结婚,却希望看到他的儿子继承名望、财富、产业以及一切对他重要的东西:而菲利浦的回报则是伯爵死后先于这孩子继承伯爵,古堡成为他的家;克劳蒂能享有和爱人的关系又不失尊严。当然这一切都合理,当然合于逻辑。

可是我却害怕,我痛恨,我不试着去找他,因为我怕我会流露我的感觉,而且同时我受到监视。

一天中午我去看盖柏拉,她现在看来孕味十足而且满足,我喜爱我的拜访,因为我们谈到伯爵,盖柏拉是高度尊重他的人之一。

我离开她后我穿过树林中的捷路,当我在那里时我比以往更强烈的感到被追踪,这个情况下我真的非常紧张,我独自在林中——这正是伯爵受伤的树林,害怕随着灌木的碎裂声及树枝的啪哒声突然袭向我。

我停下聆听,一切都很安静,但是我意识到危险。

一股冲动让我跑,我照做了。这样的痛苦占据我,当我的裙子被野棘勾住时我几乎尖声高叫,我一把扯开它留下一些碎片,却没有停下。

我确定我听到背后匆忙的脚步声,当树林较稀疏时我回身看却没见到一个人影。我走出矮树丛,那儿没有任何人出没树林的迹象,但是我没停多久,我开始长途步行回古堡。

靠近葡萄园时我遇到菲利浦在马背上。

他骑近我,一等他看见我就大叫:“怎么了,劳森小姐,有什么不好吗?”我想我看来仍有些心慌意乱的,所以没有必要隐瞒。

“我在树林中有段很不愉快的经历,我想我被跟踪。”

“你不该单独进树林,你知道。”

“不,我不应该,不过我没想到这个。”

“很奇异,我敢说,不过我可以了解。也许你记起我堂兄被射杀时你如何发现他,而那让你想像某人正跟踪你,也许是某人在追兔子。”

“也许。”

他下马静立看着葡萄园,“我们将有个值得记录的收成。”他说:“你以前看过采集葡萄吗?”

“没有。”

“你会喜欢的,现在不会太久了,他们差不多准备好了,你要进小屋里看看吗?你会看到他们准备的篮子,兴奋正在升高。”

“我们会打扰他们吗?”

“当然不会,他们喜欢看到每一个像他们那样兴奋的人。”

他领我沿着小路走向小屋,告诉我葡萄的事,他承认他多年来未参与收成。在他陪伴下我有些困窘,我视他为一个不雅协议中的弱势第三者,但我无法得体的逃开。

“过去,”他说,“我在夏日时在古堡待很长一段时间,我永远记得葡萄收成,好像是直到深夜我都不上床的聆听他们踩碎葡萄时唱的歌曲,这是最迷人的景象。”

“这一定是。”

“噢,好了,劳森小姐,我永远也忘不了男女在木槽中踏步在葡萄上跳舞的景象,还有音乐家表演熟知的歌曲,他们又唱又跳,我记得看着他们在紫色果汁中愈沉愈深。”

“所以你期待收成。”

“是,不过也许任何事在我们年轻时都较多彩多姿,可是我想是葡萄收成使我决定我爱住在盖拉德古堡甚于世界其它地方。”

“嗯,现在你愿望得偿。”

他沉默,我注意到他嘴部严肃的线条,我怀疑他对伯爵和他妻子间的关系是何感想,他的女性化的态度使克劳蒂的描述更为合理。而他的外表与他堂兄在某些方面相似的事实,更突显他们性格上的不同。我想他比任何人都想住在古堡、拥有古堡,被称为泰拉泰尔伯爵,为了这一切他用名誉交换,娶伯爵的情妇,接受伯爵的私生子为己有……一切只为了有一天,若是伯爵死了,可以成为古堡之王,因为我确定若是他拒绝接受伯爵的条件,他将不许继承。

我们谈着葡萄和自他幼年起记得的收成,当我们到了小屋时我看到准备好的篮子,当菲利浦和工人交谈时我听着。

他牵着马回到古堡,我认为他友善、保留、有点不赞同,我发现自己为他找藉口。

我回到房间,一进去我立刻知道我不在时有人来过。

我仔细思考,然后我看到是怎么回事,那本放在床头柜的书放在梳妆台上了,我知道我没把它放在那里。

我跑过去拿起它,打开抽屉,每件东西都很有秩序,我打开一个又一个,每样东西都很整齐。

不过我确定书被动过了。

我想:也许是一位仆人进来过,为什么?过去没人在白天这个时候进来。

然后在空气中我闻到一股模糊的香味,我以前闻过的麝香玫瑰味,既女性又怡人,克劳蒂靠近时我闻过它。

那么我确定在出去时克劳蒂到过我房间,为什么?可能是她知道我有那把钥匙,她进来看看我是否藏在房中某处?

我静立不动,隔着裙子伸手碰碰衬裙口袋,钥匙安全的在我身上,香味消失了,然后它又出现——模糊、捉摸不定但是重要。

第二天女仆送来一封发自尚皮耶的信,他说他一定要见我不得延误,他想单独和我谈话,所以我将尽快到葡萄园,在那儿我们谈话不会受干扰,他求我去。

我走入烈日下,越过吊桥朝葡萄园走去,整个乡野好像在炎热的午后都睡着了,当我沿着小径穿过挂满丰美成熟葡萄的藤蔓时,尚皮耶过来见我。

“这里不好谈,”他说,“我们进去。”他带我进房子到了第一个酒窖。

那里很凉,而经阳光照过眼睛后那里好像变得很暗。这里阳光穿过小窗,我记起听过经由窗口调整温度的必要性。

而在桶子间尚皮耶说:“我要走了。”

“走?”我愚笨的重复,接着:“但什么时候呢?”

“收成后立刻就走。”

他扶着我的肩膀,“你知道为什么,戴拉丝。”

我摇头。

“因为伯爵先生要我走路。”

“为什么?”

他痛苦的笑,“他无需理由,他只下令,我在这儿不再令他高兴,所以……虽然我一生都在这里,我现在要搬走。”

“但是当然如果你解释……”

“解释什么?这是我家……就像古堡是他家?我们,我亲爱的戴拉丝,不该有这种荒唐的感情,我们是奴隶……生来服从,你不知道那个吗?”

“这很荒谬,尚皮耶。”

“不会,我也有自己的命令。”

“去找他……告诉他……或确定他会听。”

他对我微笑。“你知道他为什么叫我走?你可以猜到吗?因为他知道我和你的友谊,他不喜欢。”

“那对他有什么意义?”我希望尚皮耶没听出我声音中的兴奋。

“这意味他对你有兴趣……以他的方式。”

“你知道这不是,总是有女人……而你和他以前认识的都不同,他希望你专注的注意……一时的。”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因为我知道他,我一生都住在这里,虽然他常不在,这里也是他的家。他在此地的生活是他不能在巴黎过的,在这里他是我们的主人,这里我们仍维持旧观,而且他想保持如此。”

“你恨他,尚皮耶。”

“法国人会再次起来反抗他这种人。”

“你忘了他怎么帮助盖柏拉和贾克。”

他苦笑,“盖柏拉像所有的女人一样喜欢他。”

“你在暗示什么?”

“我不相信他的好意,后面永远有动机,对他而言我们不是有自己生命的人,我们是他的奴隶。如果他要一个女人,那么任何挡路的人都要移开,当她不再被需要时,那么……你知道伯爵夫人出了什么事。”

“别胆敢这么说。”

“戴拉丝,你怎么了?”

“我想知道你在古堡的枪械室做些什么?”

“我?”

“是的,我在那里发现你的葡萄剪,你奶奶说你掉了它,它是你的。”

他后退些,然后他说:“我得去古堡找伯爵谈公事……那正是他走之前。”

“而这让你到枪械室?”

“不。”

“但是我在那里发现它。”

“伯爵不在家,所以我想我要在古堡逛逛。你很惊讶,那是个很有趣的地方,我无法拒绝去逛逛,就在那间房间,你知道,我的一位祖先最后见到天日。”

“尚皮耶,”我说,“你不该这么恨任何人。”

“为什么都是他的?你知道他和我是血亲?我的曾曾祖父是一位伯爵的兄弟……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母亲不是伯爵夫人。”

“请别这样说话,”一个可怕的想法击向我,我说:“我相信你会杀他。”尚皮耶没回答,我接下说:“那天在树林中……”

“我没开那枪,你想我是唯一恨他的人吗?”

“你没理由恨他,他从未伤过你,你恨他因为他是他,而你想要他有的。”

“这是个恨的好理由。”他突然笑了,“我现在痛恨他是因为他要送我走,你不会恨任何想把你从家中及爱人身边赶走的人吗?我不是来跟你谈对伯爵的恨而是谈对你的爱,我将在收成过去后去门摩士,我要你和我一起去,戴拉丝。你属于我们这群人,毕竟我们是你母亲的族群,让我们结婚,到时候嘲笑他,他无权管你。”

无权管我!我想,但是你错了,尚皮耶,以前从无人有此力量控制我的快乐,兴奋与沮丧。

尚皮耶抓紧我的手,将我拉向他,他的目光闪闪。

“戴拉丝,嫁我,想想会让我们全部多高兴……你、我、我的家人,你喜欢我们,不是吗?”

“是的,”我说,“我是喜爱你们全部。”

“而你想要走……回去英国吗?你在那里要做什么,戴拉丝,我亲爱的?你那里有朋友吗?然而你为何乐于离开他们这么久?你想在这里,不是吗?你觉得你属于这里?”

我很安静,想着这个尚皮耶对我提出的生活,我想像自己被葡萄园的兴奋气息所吸引拿出画架发挥我那小小的绘画天分,拜访巴士泰德公馆中的家人……但是,不,然后我会见到古堡,我将永远不能心中无痛的看着它,也许偶尔我会见到伯爵,他会看着我,礼貌的鞠躬,然后他也许会自问:这女人是谁?我在某地看过她。噢,她是来修画的劳森小姐,嫁给尚皮耶·巴士泰德到门摩士去了。

比起来最好还是走——最好接受克劳蒂提供仍有空缺的机会——虽然它可能不会保留这么久。

“你犹豫不决。”尚皮耶说。

“不行,不可能的。”

“你不爱我?”

“我不是真的知道你,尚皮耶。”这些话不禁脱口而出,我无意说出口。“不过我们是老朋友,我想。”

“我们有许多彼此不知道的事。”

“我所知道一切关于你的是我爱你。”

爱?我想,不过你谈到它时却不如谈到恨时的热烈。

他对伯爵的恨强于对我的爱,然后我想到这两个是互生的,尚皮耶渴望娶我是因为他认为伯爵被我吸引吗?这个念头出现后我意识到对他的一股强烈反感,他不再像是我曾在他家中消磨如此多时光的老朋友,他像个邪恶的陌生人。

“来,戴拉丝,”他说,“说我们会结婚,我们会到伯爵面前告诉他我将带着新娘同去门摩士。”

这就是,他会凯旋的走向伯爵。

“很抱歉,尚皮耶,”我说,“但这不是办法。”

“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嫁我?”

“不,尚皮耶,我不能嫁你。”

他放掉手,困惑愤怒的表情布满脸上,然后他举起肩膀。

“但是,”他说,“我该继续期待。”

我有极大的欲望逃离酒窖,这样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恨很可怕,而我,过去如此自负,如此照顾自己,现在开始了解恐惧的意义。

我很高兴出来重入白天的强光下。

我直接回房想着尚皮耶的求婚,他不是恋爱中男人的态度,当他谈到伯爵时他显出他感受有多深,为使伯爵难堪他会娶我。这种可怕的想法带来振奋,那么他注意到伯爵对我有兴趣,虽然自巴黎回来后他很少显出注意到我。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壁画上加上最后的几笔时,拉诺怀着极大的苦恼来找我。

“是吉娜薇薇,”她说,“她进来直接回房,半哭半笑的,我不知道她哪里不好,希望你过来帮我。”

我跟她到吉娜薇薇房间,这女孩肯定在狂乱心情中,她将骑士帽和鞭子扔到房间角落,我进去时她坐在床上瞪着空白处。

“哪里不对劲,吉娜薇薇?”我问,“我也许可以帮忙。”

“帮忙!你怎么能?除非你去问我父亲……”她投机的看着我。

我冷冷的说:“问什么?”

她没回答,她紧握双拳打着床铺,“我不是个婴儿了!”她大哭,“我长大了,如果我不想,我不会留在这里,我要跑走。”

拉诺紧张的摒住气并问:“去哪里?”

“任何我喜欢的地方,而且你找不到我。”

“如果你还是现在的心情,我不认为我想去找你。”

她笑出来但立刻就呜咽着:“我告诉你,小姐,我不要被当孩子看。”

“什么事使你丧气?你怎么会被当成孩子看?”

她瞪着她的马靴鞋尖,“如果我要朋友,我就应该有。”

“谁说你不可以有?”

“我不认为人可以被赶走,只因为……”她停下生气的看我,“这与你无关,不是你的事,拉诺,走开,别站着瞪着我,好像我是个小娃娃。”

拉诺看来快掉下眼泪,我认为如果她不站在那里不断提醒吉娜薇薇她是她照顾的,我可以处理得好些,所以我示意她离开我们,她很快的走了。

我坐在床上等着,吉娜薇薇阴沉的说:“我父亲叫尚皮耶走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谁说的?”

“没人这么说,我知道。”

“但是他为何会因那个理由被赶走?”

“因为我是爸爸的女儿,尚皮耶是制酒人之一。”

“我看不出重点。”

“因为我长大了,这就是原因。因为……”她看着我嘴唇发抖,然后她将自己丢在床上,高声啜泣全身摇动。

我靠过去,“吉娜薇薇,”我温和的说,“你是说他们怕你爱上他?”

“现在你在笑,”她哭着,转过一张烫脸生气的看我,“我告诉你我够大了,我不是孩子!”

“我没说你是,吉娜薇薇,你爱上尚皮耶了?”她没回答,于是我接下去,“那尚皮耶呢?”

她点头,“他告诉我这是爸爸赶他走的原因。”

“我明白了。”我慢慢的说。

她苦笑,“只是门摩士,我和他一起跑,如果他走了我不会留下。”

“尚皮耶提议的?”

“别不停问我,你不是站在我这边。”

“我是,吉娜薇薇,我在你这一边。”

她拾起身看着我,“你是吗?”

我点头。

“我以为你不是,因为……因为我以为你也喜欢他,我嫉妒你。”她天真的承认。

“不必嫉妒我,吉娜薇薇,但你必须理智,你知道,我年轻时也落入爱河过。”

这个想法让她笑了,“噢,不,小姐,你。”

“是,”我辛辣的说,“即使是我。”

“那一定很好玩。”

“它倒像悲剧。”

“为什么?你父亲送走他吗?”

“他做不到那个,但他让我看出那是多不可能。”

“而它是吗?”

“一个人年轻时通常是的。”

“现在你想影响我,我告诉你我不听,不过我要告诉你,尚皮耶去门摩士时我会和他同行。”

“他在收成后走。”

“我也是。”她带着决心说。

我看出来在此心情下和她谈是没用的。

我很担心,自问这是什么意思,她是幻想尚皮耶爱上她,还是他告诉她的?他可能在要求我嫁他时同时这么做吗?

我想到酒窖中的尚皮耶,他眼中闪着恨意。

对我而言好像控制他生活的激情就是对伯爵的恨意,因为他认为伯爵对我有兴趣于是要求我嫁他,因为吉娜薇薇是伯爵的女儿……可能是因为这个而企图诱拐她?

接下来的日子将固定采收葡萄,头顶的天空整日都是蔚蓝无云,太阳炎热,无数的葡萄成熟待采。

我没想着第二天的事,我想到尚皮耶以及他报复伯爵的欲望。我看守着吉娜薇薇,以她现在的心情我猜不出她下一步会做什么,同时我也无法除去自己被监视的可恶感觉。

我渴望与伯爵面对面谈谈,但是他似乎忽略我,而我想自从我感觉变得混乱后我也许也是如此。克劳蒂随着我的工作接近尾声她给我一些重要的推荐,她是多想赶我走啊!少数机会里我遇见菲利浦就像他以往般的遥远而友善。

吉娜薇薇爆发后我想着如何行动,突然我想到一个有助于我的人,那就是尚皮耶的奶奶。午后将过接近傍晚时我去看她,我猜她会独自在家,因为葡萄园中有一大堆活儿要做,准备第二天的工作,即使是伊凡和玛歌也不在房子附近。

她如往常般欢迎我,没有开场白我就告诉她我有多忧心。

“尚皮耶曾要我嫁给他。”我说。

“而你不爱她。”

我摇头。

“他也不爱我,”我接下说,“可是他恨伯爵。”

我看到她双手紧握时手上的血管浮现。

“是吉娜薇薇,”我接下说,“他导引她相信……”

“噢,不。”

“她既激动又敏感,我为她害怕,她因他要被送走而处于歇斯底里状态。我一定要做点事……我不确定是什么,不过我害怕某件可怕的事会发生,他的那些恨……不自然。”

“那是他与生俱来的,试着去了解,每天他看到古堡在那里,他就想:为什么它是伯爵的……而且权力也属于它!为什么不是……?”

“但这很荒谬,为什么他如此感觉?每个住在附近的人看得到古堡但他们不认为它该是他们的。”

“这不同,我们巴士泰德有古堡的血脉。巴士泰德!在这南方乡下房子中有个私生子……但他也可能是古堡中的孩子?混合了私生及古堡之子两个音造成了我们的名字。”

“这一带一定有不少人有古堡血脉。”

“是那么样没错,但巴士泰德却不一样,我们与古堡更近,我们属于它而且不是许多年前,我先生的父亲是泰拉泰尔伯爵的儿子,尚皮耶知道这个。当他看到古堡看到伯爵时,他想:那么我骑过的土地和这些葡萄园可能是我的,古堡也是。”

“这么想……不健康。”

“他一向自傲,他一直听着我们家传的古堡故事,他知道伯爵夫人如何在这个屋中受庇护……她的孩子如何在这里出生,他如何住在这里直到回到古堡中的祖母身边。巴士泰德太太庇护他,自己也有个儿子,他比小公爵大一岁,不过他们有同一个父亲。”

“这形成很强的连结,我明白,但这不能解释经过多年后还有嫉妒恨意滋长。”

巴士泰德太太摇头,而我叫道:“你一定要让他看到理性,如果他再走下去会发生悲剧,我感觉到它,伯爵在树林中被射中时……”

“那不是尚皮耶。”

“但是如果他这么恨他……”

“他不是谋杀者……”

“那么是谁……”

“像伯爵这样的人有敌人的。”

“没人可能比你孙子更恨他,我不喜欢这样,一定要停止。”

“你一定常矫正人们成为你想要的样子,戴拉丝,人不是画,你知道,也不是……”

“我也没那么完美可以寻求改造他们,我知道,不过我发现这个令人紧张。”

“如果你知道我们心中的神秘想法也许经常会造成紧张。不过,戴拉丝,你自己的呢?你爱上伯爵,不是吗?”

我不安的离开她的视线。

“这对我很清楚,正如尚皮耶的恨对你。你紧张不是因为尚皮耶的恨,而是因为他恨伯爵。你怕他会做出些伤害他的事,这个恨已有许多年了,这对他是必要的,它抚平他的骄傲。你的爱带给你极大的危险,戴拉丝,比他由恨中得到的多。”

我很沉默。

“我亲爱的,你该回家。我,一个老妇人,看得比你想得要远,告诉你这个。你在这里能快乐吗?伯爵会娶你吗?你会住在这里当他的情妇吗?我不以为然。那不适合你或他,趁还有时间回家去。在你自己的家乡你会学会遗忘,因为你还年轻,你会遇到某个你学着去爱的人,你会有孩子,他们会教你遗忘。”

“巴士泰德太太,”我说,“你在担心。”

她沉默不语。

“你害怕尚皮耶会做什么。”

“他最近不太一样。”

“他叫我嫁给他,他说服吉娜薇薇相信她爱上他……还有呢?”

她犹豫着:“也许我不该告诉你,自从知道后这件事一直在我心中,当伯爵夫人到此逃避革命群众在此避难时,为感谢巴士泰德留给他们一个金盒子,盒子内是一把钥匙。”

“钥匙?”我重复。

“是,一把小钥匙,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一端是鸢尾花徽章。”

“是吗?”我没耐性的打断。

“盒子是给我们的,它值许多钱。它被锁上以防我们有重大需要,这钥匙一直收着除非必要时才能取出。”

“而它曾被需要过吗?”

“不,一直没有,根据传下来的故事我们不告诉别人我们有它,因为害怕有人来要。因此我们一直未提钥匙,……或是盒子,据说伯爵夫人提过有两把钥匙,一把在我们的盒子中,一个藏在古堡中。”

“钥匙在哪里?我可以看它吗?”

“它不见了……不久之前,我相信有人拿走它。”

“尚皮耶?”我低语,“他试着在古堡中找到适合的锁。”

“那有可能。”

“他什么时候去的?”

她捉住我的手,“如果他找到他要找的,那会结束他的恨意。”

“你是说……绿宝石。”

“如果他有绿宝石他会认为他得到他那份了,我怕这就是他心中想的事。我怕这个……固执的念头像个坏疽般在他心中,戴拉丝,我害怕这会引他走向某个地方。”

“你可以和他谈谈吗?”

她摇头。

“那是没用的,我过去试过,我喜欢你,你一定不要受害。表面上这里的每一件事都很完美但是没有一件事是那个样子,我们都没有对世界展示真面目。你该离开,你不该加入这场多年争斗。回家从头再来,随着时光流逝这对你会像一场梦,我们不过是皮影戏中的戏偶。”

“绝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会,我亲爱的,这有可能……因为这就是生活。”

我离开她,回到古堡。

我知道我不能再旁观,我必须行动,怎么做——我不确定。

早晨六点半——采集葡萄的讯息传出,从所有邻近地区来的男人、女人、小孩都朝葡萄园走去,那里尚皮耶和他的父亲会给他们指示。我告诉自己,至少今天除了采集葡萄外没有别的事要考虑。

在古堡的厨房中根据古老传统,准备食物供所有工人用餐,等露水从葡萄上滑落后立刻开始采集。

收成者两个一对的工作,一人小心的剪下葡萄确保那些不好的被抛除,同时另一个拿着柳条篮接住它们并保持篮子稳定以免擦伤葡萄。

葡萄园中传来歌声,工人们都加入歌唱行列,使歌曲极具地方色彩,这又是一项巴士泰德太太曾告诉我的老习俗,这儿有句俗语说:“没有法式香颂没有葡萄。”

我没在早上工作,我到葡萄园观看。我没看到尚皮耶,他一定忙得没注意到我,忙得没注意到吉娜薇薇,忙得没有时间去恨。

我觉得我没份,我没工作可做,我不属于他们,在象征意义上。

我走进画廊看着在短时间内将完成的工作。

我的好朋友巴士泰德太太曾劝我离开,我猜想伯爵是否藉着逃避我告诉我同一件事。他有些重视我,我确定,而这个想法在我要走时能支持我一些。不管我有多悲伤,我该提醒自己,不过他有些重视我。是爱吗?也许我不是能激起伟大激情的人,这个想法差一点让我笑出来。如果我能清楚看到这一点,我可以看出整件事有荒谬。这个男人是这样的:世俗、有经验、难取悦……而我是那样:不迷人的女人只投入一件事——她的工作,然而他不是这样的——她为她的常识自傲,表现在行为上却显出可悲的缺少常识。不过我该提醒自己,他有重视我。

他的疏离可推测出他对我的重视,就像巴士泰德太太对我说过的:走吧,这对你较好。我从口袋中拿出钥匙,我一定要把它交给伯爵告诉他我如何发现的。然后我会对他说:“工作快完成了,我很快就要离开。”

我看着钥匙,尚皮耶有一把完全一样的,他甚至跟我一样的找寻那个锁。我想到那些我觉得自己被监视的场合,会是尚皮耶吗?他会怕我找到他如此拚命寻找的东西吗?他一定不能偷绿宝石,因为无论他是如何向自己说的,这可是偷窃,万一他被捉到……这个人难堪,我想到这悲剧将降临我喜爱的人们。

再对他提出忠告是没用的,只有一件事可做:在他之前找到绿宝石。如果宝石在此地,它们一定在地牢中,因为它们当然不在秘密地牢。

现在有个机会,因为今天没什么人在古堡中。我记得在地牢大门附近看过一个灯笼,我答应自己这次我会点起它,那么我可以好好的探查。我朝古堡中央走去,步下石阶,我到达地牢,当我打开铁饰大门,它沉闷的嘎嘎响。

我感到此地的寒意,但我决心走进去,所以我点起灯笼举高,它让我看到潮湿的墙壁上面长了霉菌,墙上切开的洞穴,到处都有上面套个铁链的钉环。

一个阴森森的地方,黑暗、多余,多年后仍有残酷时代被遗忘的男女受难者鬼魂出没。那儿可能有个适合这把钥匙的锁?我向阴森处前行,我边走边感到缓缓接近的恐怖,我清楚知道男女在过去被带进来时的感受,我感觉到恐怖无望。

然后我身上的每一根神经好像都在警告我:快走,这儿危险。我似乎发展出一种在紧急危险中的特别意识感,我知道我不是单独一人,我被监视了。

我记得去思考:如果某人在埋伏中等我为何不现在攻击我……

但是我知道不管谁正在等我……等我做某事,我做了以后危险才会迎向我。噢,尚皮耶,我想,你不会伤害我……即使为了盖拉德绿宝石。

我手指打颤,我轻视自己,我不比那些不愿来此的仆人好多少,我就像他们一样的害怕过去的鬼魂。

“谁在那里?”我大叫,以一种听来大胆的声音。

传来鬼气怪异的回音。

我知道我一定要立刻出去,是直觉在警告我。现在!别单独回来。

“有人在吗?”我说,再一次大声说:“这里什么也没有。”

我不知道我何必大声说话,这是对占据我的恐惧回应,没有鬼魂在黑影中埋伏,但是我怕活人多于死人。

我回到门边——试着慢慢的、谨慎的这么做,我吹熄灯笼放下它,我通过铁饰门,爬上石梯,一到上面就匆忙回到卧房。

我绝不再单独去那儿了,我告诉自己。我想像那门在我面前关上,我想危险追上我,虽然我不知道会以什么形式,不过那时我就会实现愿望永远留在古堡中。

我下了决心,我要马上告诉伯爵。

盖拉德葡萄以传统方式踩踏是很有特色的,在这个国家的其它地方可能有榨汁机,但盖拉德仍保留旧方法。

“没别的方法比得上老方法。”阿蒙·巴士泰德曾说:“没有酒尝起来完全像我们的酒。温暖的空气中充满狂欢声,葡萄采下来在木槽中有三英尺深。”

踩踏者准备着踩踏的事宜,腿和脚已刷得发亮,音乐家调好音,兴奋在升高。这景象在月光下迷惑住从未见过类似事件的我,我和其它人观看着踩踏者裸着大腿穿着白短裤踏进大桶开始舞蹈。

我听出那首尚皮耶第一次对我唱出的老歌,它现在特别有意义:

Qui sent-ils les gens gui sont riches?

Sont-ils pws que moi qui nairien……

我看着舞者在紫色池沼中愈洗愈深,他们的声音在歌中扬起,音乐似乎愈来愈疯狂,音乐家靠近木槽,阿蒙·巴士泰德以小提琴引导乐师们,那儿有一个手风琴、一个三角铁、一个鼓,一些踩踏者在他们规律的绕着木桶转圈时敲着响板。

白兰地在舞者间传递,当歌声变大时他们吼出感谢,舞得更热烈。

我瞥见伊凡和玛歌和其它的孩子兴奋的狂舞,一起尖声笑着,假装他们在踩碎葡萄。

吉娜薇薇在那里,头发梳高在头顶,她看来兴奋又神秘,我知道她不息的眼光意味着她在找寻尚皮耶。

突然伯爵在我身旁,他笑着好像很愉快,我觉得莫名的快乐,因为我相信他曾找过我。

“戴拉丝,”他说,以他的唇说出我的基督教名让我充满喜悦,然后:“嗯,你认为这个如何?”

“我从未见过类似的事物。”

“我很高兴我们能给你一些你以前没见过的东西。”他将我的手肘放入他手掌中。

“我一定要和你谈谈。”我说。

“而我也要对你说,不过不在这里,这里太吵了。”

他将我从人潮中拉走,外面的空气新鲜,我看着月亮,凸月,好似喝醉酒似的,月表上的斑纹清晰,所以看来很像高挂在那儿的脸,对我们笑着。

“好像距我们上次一起谈话有一长段时间了,”他说,“我无法决定要和你说什么,我想为我们想想,我不要你以为我仓促……冲动,我不认为你会在意这个。”

“不会。”我回答。

我们开始朝古堡走。

“先告诉我,你想说什么。”他说。

“几个星期内我将完成工作,离别的时刻将至。”

“你一定不可以走。”

“但是我没有理由留下。”

“我们一定要找个理由,戴拉丝。”

我转向他,没时间开玩笑了,我要知道真相。即使我流露出感情,我也要知道。“可能是什么理由呢?”

“我要求你留下是因为如果你走了我会不快乐。”

“我想你该告诉我你确实的意思。”

“我是说我不能让你走,我想要你永远待在此地……让这个地方成为你的家。我正告诉你,我爱你。”

“你在求我嫁给你吗?”

“还没有,还有些事我们一定要先谈过。”

“但是你曾决定不再结婚。”

“世界上只有一个女人可以使我改变心意,我甚至不知道有她的存在,我如何猜出有多少机会能将她送给我?”

“你确定?”我问,我听出我声音中的喜悦。

他静立不动将我的手放入他的,庄严的看着我的脸,“在我一生中再也没有比这更肯定了。”

“但是你还是不要求我嫁给你?”

“我最亲爱的,”他说,“我不会要你浪费生命。”

“如果我爱你……我会浪费生命吗?”

“别说如果,说你是。让我们完全对对方诚实,你爱我吗?戴拉丝。”

“我对爱所知有限,我知道如果我离开此地,如果我再也看不到你,我会比生命中任何时刻都不快乐。”

他靠向我,温柔的吻着我的面颊,“这是个开端,但是你怎么会对我如此感觉?”

“我不知道。”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子……我想要你知道。除非你真的认识我,我不会让你嫁我,你想过这个吗,戴拉丝?”

“我曾试着不去想那些对我而言似乎不可能的事,但私下里我曾想过这些。”

“你认为那是可能的吗?”

“我没看到自己扮演倾国美女的角色。”

“绝对没这回事。”

“我视自己为一个女性……也不太年轻,没有个人魅力,但能照顾自己。一个把愚笨浪漫念头放在脑后的人。”

“然而你不了解自己。”

“如果我从没有来此地,我会成为那样的人。”

“如果你没有遇见我……如果我没有遇见你……但是我们相遇,我们做了什么?我们开始清掉霜粉……霉……你知道这些名词,现在我们在这里,戴拉丝,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不过你要确定……”

“我确定。”

“记住你变得有一点笨……一点浪漫,你为何爱我?”

“我不知道。”

“你不欣赏我的个性,你听过谣言,如果我告诉你大多数的谣言是真的,你会怎么?”

“我不期待你是圣人。”

“我曾无情……冷酷……我曾不忠实……滥交……自私……自傲,若是我不再犯如何?”

“我已有备而来,如你所知我自有定见……家庭教师式的,这像吉娜薇薇会告诉你的……”

“吉娜薇薇……”他喃喃着,然后一笑,“我也有备而来。”

他的手在我肩上,我感到他正升高的热情我也全心回应。但是他正寻求控制,好像要延后拥我入他臂弯那一刻,除了在现实世界中终于在一起的喜悦,我们该忘记一切。

“戴拉丝,你一定要确定。”

“我是……我是……再也没有更肯定的。”

“那么你会接受我?”

“非常愿意。”

“知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我们会重新再来,”我说,“过去已过去,我们相遇前的你、我都不重要,是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才重要。”

“我不是个好男人。”

“谁能说什么是好。”

“不过自你来后我已改进。”

“那么我一定要留下看你继续改进。”

“吾爱,”他温和的说,将我抱向他,但是我没看他的脸。

他放开我,将我转向古堡。

在月光下它像童话古堡般站在我们之前,尖塔好似穿透天空的夜蓝色布幕。

我觉得自己如童话故事中的公主,我这么告诉他。

“他们永远快乐的活下去。”我说。

“你相信美满结局?”他问。

“不是永远的入迷,不过我相信我们可以制造自己的快乐,而且我决定我们该这么做。”

“你会为我们两人确保这一点的,我很满足,你永远都可以达成目标,我想你在几个月前就决心嫁给我。戴拉丝,我们的计划被知道后会有闲言闲语,你准备好了吗?”

“我不会在意闲言闲语。”

“但是我不想让你有错觉。”

“我相信我知道最糟的,你带菲利浦来此是因为你决定不再婚,他会做何感想?”

“他会回到柏根第的产业并且忘记他将在我死后继承,毕竟他还有一大段日子去等,谁知道,等时候到了他也许老得不在意了。”

“可是他的儿子会继承,也许他会为他在意。”

“菲利浦绝不会有儿子。”

“那么他的妻子?她是怎么回事?我听说她是你的情妇,这是真的,不是吗?”

“一度是。”

“而你将她嫁给你认为不会有儿子的菲利浦,那么她可以怀你的?”

“我有能力完成这个计划,我告诉过你我是个无赖,不是吗?但是我需要你帮我克服我的邪恶。你绝不能离开我,戴拉丝。”

“那么那孩子?”我问。

“什么孩子?”

“她的孩子……克劳蒂的孩子。”

“没有孩子。”

“但是她告诉我她要生孩子了……你的孩子。”

“这没有可能。”他说。

“可是如果她是你的情妇?”

“曾经,我说的不是现在。我们一相遇你就施展你对我的影响,她嫁给菲利浦后我们之间就没事了,你看来半信半疑,那是不是表示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我说,“而且……我很高兴,我看得出她想要我走,但是这没关系,现在没有事有关系了。”

“你可能要时时忍受一些恶行。”

“他们都过去了,现在及未来的才是我的事。”

“我多渴望我的事完全成为你的事的那一刻。”

“我们可以说就从现在起……吗?”

“你令我喜悦,令我迷惑,谁相信我可以由你唇中听到如此甜蜜的话?”

“我自己也无法相信,你对我施咒。”

“我的爱人!我们一定要确定下来,拜托……拜托问我更多的问题,你现在一定要知道最糟的,你还听过哪些有关我的事?”

“我以为你是盖柏拉孩子的父亲。”

“那是贾克。”

“我现在知道了。我也知道你对杜布依小姐很好心,我知道你心地好。”

他将手臂绕着我,当我们过吊桥时,他说:“还有一件事你没提,你没有问我有关婚姻的事。”

“你期待我问些什么?”

“你一定听过一些谣言。”

“是的,我听过。”

“当时在此地很少谈到的,我相信半个乡下都相信我谋杀了她,他们会认为你是个勇敢的女人嫁给一个多数人相信谋杀他妻子的男人。”

“告诉我她怎么死的?”

他沉默。

“请……”我说,“请告诉我。”

“我不能告诉你。”

“你是说……”

“这是你一定要明白的,戴拉丝。”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那是鸦片膏过量。”

“怎么样,告诉我怎么样?”

“你一定不能再问。”

“但是我以为我们要对彼此诚实……永远。”

“这就是我不能告诉你的原因。”

“那么,答案是那么坏吗?”

“答案是很坏。”他说。

“我不相信你杀了她,我不相信。”

“谢谢你……谢谢你,我亲爱的,我们不可以再谈这个,答应我不提。”

“但是我一定要知道。”

“这就是我怕的,现在你看我不同了,你不确定,这是我没有要你嫁给我的原因,我不能,直到你问了那个问题,直到你听过我的答覆。”

“但是你没有答覆。”

“你已听过我所有的话,你会嫁给我吗?”

“是……任何人想告诉我你是个谋杀者都没用,我不相信,我永远都不相信。”然后他以手臂抓住我。

“你已给了你的许诺,希望你永不后悔。”

“你怕告诉我……”

他将唇放在我的上,激情向前引爆,我软软的靠着他,困惑、入迷,在浪漫的梦中。

他放开我后面露忧色。

“将有闲话要面对,有人将在我们背后耳语,他们会警告你……”

“让他们去。”

“这不是容易的生活。”

“这是我想要的生活。”

“你将有个继女。”

“我已经喜欢上她。”

“一个不同的女孩可能会变本加厉。”

“我会试着当她的母亲。”

“你已经为她做了许多,但是……”

“你好像决定告诉我为何我不该嫁给你,你想要我这么说?”

“我绝不许你这么说。”

“如果我说了怎么办?”

“我会把你带到一间地牢把你关在那里。”

然后我记起钥匙,于是我告诉他我如何发现它。

“我希望将你长期失踪的绿宝石呈现在你面前。”我说。

“如果这是那把钥匙,我会将它们呈现给你。”他对我说。

“你认为这把钥匙真能开启它们的所在吗?”

“我们可以找出来。”

“什么时候?”

“现在,我们两个。是的,我们一起探险。”

“你认为在哪里?”

“我想是地牢,其中一个地牢的鸢尾花徽章和这个完全一样,它也许是其中一个线索,你现在想去吗?”

我突然惊觉到除了我们之外的其它人,尚皮耶在古堡中寻找绿宝石……我们一定要在他之前找到,因为如果他找到,他将偷走宝石,给家人带来羞辱。

“是的,拜托。”我说,“现在。”

他引路到马廊,他在那里找到灯笼,他点亮,我们朝地牢而去。

“我想我知道我们在哪里找到锁。”他告诉我,“现在又回来了,我记得多年前我还是个小孩时,地牢中有个检查,有鸢尾花徽章的洞穴被发现,它被注意因为它如此不同,环绕洞穴的鸢尾花徽章护壁,在这种地方雕饰是个奇怪的想法,很明显的是有目的。”

“他们没看到是否有上锁的藏宝地?”

“很明显无此迹象,理论是说某个可怜的囚犯无论如何做了这个……没人知道怎么做,并将之放在牢房墙上。他如何在晦暗中工作是个谜。”

我们到了地牢,他推开铁饰大门。和他进入漆黑阴暗的地方多不同,所有的恐惧都不见了,我感受到这是种象征方式,无论发生什么事,如果我们在一起,我可以面对它,我想。

他一手高举灯笼,另一手握着我的手。

“洞穴在这附近。”他说。

稀薄空气中有股陈腐潮湿的味道,我的脚碰到一个上面有生锈炼条的铁环。

可怕!但是我都不怕。

他突然发出一声呼叫。

“过来看看这里。”

在他身旁,在那里我看到鸢尾花徽章,有十二个放在洞穴中央离地六英寸处。

他交给我灯笼后蹲下,他试着将第一个花朵推到一边但因为在墙上黏得很紧无法移动,我看着他轮流碰触,在第六个时他住手。

“等一下,”他说,“这个好像松了。”

他欢呼一声,我将灯笼举高些,看他将花推到一边,这下面是锁。

这钥匙适用,事实上打开了锁,“你可看到这里有门吗?”他问。

“这儿一定有些东西。”我回答,“锁在那里。”我敲打着墙。

“墙后面有洞。”我大叫。

他用体重去撞洞的一边,令我们兴奋的传来一阵呻吟声及一部分的墙好像慢慢的动了。

“这是门。”我说。

他又试一次,一扇小门突然撞开,我听到他胜利的欢呼。

我过去站在他身旁,灯笼在我手中摇晃。

我看到柜子似的地方……一个两英尺见方的小空间,里面是个盒子,也许曾是银的。他走出来并看着我。

“看起来,”他说,“好像我们找到绿宝石了。”

“打开。”我大叫。

像那扇门般有些抗拒,但是它们在那儿……耳环、手镯、腰带、项链、冠冕,我曾恢复他们在肖像中的色彩。

当我们站在那里在盒子上彼此对望时,我知道他正看着我而非宝石。“所以你重现了古堡的宝藏。”他说。

而我知道他没想着绿宝石。

这是多久以来我所知道最快乐的时刻。这就像到达山顶时,正这么做时,突然落入绝望中。是铁饰大门的嘎嘎声吗?是阴暗中的移动吗?

危险的念头同时出现在我俩,我们知道我们并非独处。

伯爵将我快速拉到他身旁,用肩膀护着我。

“谁在那里?”他大叫。

有个影子由黑暗中逐渐出现。

我看着他的脸很害怕,因为在我仍握着的幽暗光线下现出一个我过去从未见过的男人,菲利浦的像貌,是的,疏懒以及细致的女性气质不见了,这里是个拚命的男人,一个有着残忍目标的男人。

“你也在找它们?”伯爵问。

“你比我早到,所以那是你,劳森小姐……我怕你会。”

伯爵压着我的肩膀,“现在走。”他开口。

但是菲利浦打断,“留在原处,劳森小姐。”

“你疯了吗?”伯爵命令。

“没这回事,你也别想离开这里。”

伯爵仍推着我举步向前,但是在菲利浦举起手后很快停下,他拿了一把抢。

“别成傻子,菲利浦。”伯爵说。

“这次你逃不掉,堂兄,虽然你在树林里逃了。”

“给我那把枪。”

“我需要它杀你。”

一阵快速移动后,伯爵将我丢到他后面,菲利浦短促残忍的笑声怪异的在此地回荡。

“你救不了她,我要杀死你们两个。”

“听我说,菲利浦。”

“我过去听你听多了,现在是你该听我了。”

“你计划杀我是因为你想要我的东西,是这样吗?”

“你对了,若是你想活命你不该计划娶劳森小姐;你不该找到绿宝石;你该替我留些东西。谢谢你,劳森小姐,带我找到宝石,不过他们现在是我的,全都是了。”

“你以为你可以洗脱……谋杀?”

“是的,我想出办法了。我是说逮到你们在一起……像这样,一开始我不知道劳森小姐会如此尽义务的帮我找到绿宝石。所以这再好不过,谋杀与自杀。噢,不是我,堂兄,我想要活……活在自己的权力下……不再像一度在你的阴影下。劳森小姐会从抢械室拿一把抢,杀了你及她自己,你们被如此美妙的玩弄于我的手中……你的声誉也是如此。”

“菲利浦,你这傻子!”

“我已经说完了,现在是行动的时候了,你先,堂兄……我们一定要以正确顺序处理……”

我看到枪举起试着移动去救伯爵,但是他紧紧将我放在他身后,不由自主我闭上眼睛,我听到耳膜破裂声,然后在爆炸后……寂静,带着害怕虚弱我张开眼睛。

两个男人在地板上打斗——菲利浦和尚皮耶。

我惊讶太过,我几乎没注意到他们。我只知道我不会失去生命在这地牢中,但我正失去让我生命值得活下去的一切东西,因为在地板上:血从伤口流出来,躺着我心爱的男人。

正文 第第十二章

外面的狂欢声持续着,庆祝葡萄收成的人们不知道伯爵躺在床上濒临死亡,菲利浦在医生处方的安眠药水影响下躺在他的床上。尚皮耶和我坐在图书室等待。两个医生陪着伯爵,他们吩咐我们在这里等,这等待好像无止尽。

还不到十一点,自从我和伯爵站在地牢中,接着突然与死亡面对面后,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很奇怪的,尚皮耶坐在那里,脸色苍白,目光困惑,好像他也不明白他在那里做了什么。

“他们真久啊!”我说。

“别烦恼,他不会死。”

我摇摇头。

“不,”尚皮耶几近痛苦的说,“他不会死直到他想死,他不是一直……”唇边挤出一个微笑,“坐下,”他说,“来回走动没有益处,早一秒我就该救他了,我让那一秒拖太久了。”

他有一种新的权威,坐在那里的他可能是伯爵。第一次我注意到他的古堡特征——在这个时候我去关心这无关的细节。

是尚皮耶控制住可怕的场面,是他吩咐我找来医生,是他计划我们该做什么。

“我们对发生在地牢里的事什么都不该说,”他谨慎的说,“因为你可以确定伯爵想要以他的方法说故事,我预计他会说是手枪意外走火,他不想让菲利浦被控以企图谋杀。我们最好谨慎些,直到知道他要什么。”

我很执着这点,直到我们知道,然后我们才会明白。他会张开眼睛再活过来。“如果他活了……”我开始说。

“他会活着。”尚皮耶说。

“如果我可以确定……”

“他想要活,”他暂停一下,然后接下,“我看见你走开,我能怎么办?菲利浦先生看到你……为什么,每个人一定都看到了,而且猜到怎么回事,我看着你,跟你到地牢……就像菲利浦做的。但是伯爵想活下去……如果他想要,他就会。”

“那么,尚皮耶,你就救了他一命。”

他眉毛皱起,“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他说,“我可以让菲利浦杀他,他是第一流射手,子弹早就会打穿他的心脏,那是他瞄准的地方,我知道这点……我对自己说:‘这是你的末日,伯爵先生。’然后……我做了……我跳向菲利浦,我抓住他的手臂……只是慢了点。半秒钟,我们该说……如果我早半秒钟子弹会射中屋顶……晚半秒子弹会射穿他的心脏。不过我无法早一点到,我不够近。我不知道为何我这么做,我只是什么都没想。”

“尚皮耶,”我重复,“如果他活了你就救了他一命。”

“很怪异。”他承认。

那里安静无声。

我得谈些别的事,我不忍去想他无意识的躺在那里……他的生命带着我所有的希望与快乐正渐渐退去。

“你正在找绿宝石。”我说。

“是的,我打算找到它们并拿走,它们尚未被窃,我对某些东西有权力……现在,当然,我一无所有,我将到门摩士,终生成为他的奴隶……若是他还活着。而他会因为我做的事而活下来。”

“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尚皮耶。”

“你会嫁给他?”

“是。”

“所以我也失去你了。”

“你不曾想要我,尚皮耶,你只是想要他要的。”

“好奇怪……为何我一生中他永远在那里,我恨他,你知道,曾有几次我可以用枪对着他……而想到……若是他活了那是因为我救了他一命,我自己都不相信。”

“没有人知道我们在某种情境下会如何行动……直到我们正面对它,你今晚做了一件很棒的事,尚皮耶。”

“那是件疯狂的事,我无法置信。我恨他,我告诉你,我一生都恨他,他有我想要的一切,他是我想当的人。”

“菲利浦也想,他就像你般的恨他,这是嫉妒,七种罪之一。尚皮耶,我相信这是最严重的,不过你克服它了,我真高兴,尚皮耶,真高兴。”

“可是我告诉你这不是有意的,也许是,也许当我想要杀他时我从没认真过,不过若是有机会我会偷绿宝石的。”

“但是你绝不会要他的命,你现在知道了。你也许已经娶我了。你也许试着要娶吉娜薇薇……”

他的脸瞬间柔和了,“不过也许我会,”他说,“那会使高贵的伯爵沮丧。”

“那吉娜薇薇呢?你会用她来进行报复?”

“她是个迷人的女孩,年轻……野性……也许就像我自己,不可靠。她是伯爵的女儿,别以为我人格改造了,只因为我今晚做了这件疯狂的事。我不会对吉娜薇薇的事保证。”

“她是个年轻敏感的女孩。”

“她喜欢我。”

“她一定不能被伤害,生活对她不容易。”

“你认为我伤了她吗?”

“没有,尚皮耶,我不认为你有你自认的一半邪恶。”

“你对我所知有限,戴拉丝。”

“我以为我知道很多。”

“如果你知道你会吃惊。我有我的计划……如果我可以,我将会看到我儿子成为古堡的主人。”

“但是怎么做到?”

“他有计划,你知道,在他娶你之前。他不再结婚,所以他决定带他的情妇来此嫁给菲利浦,他和她的儿子会继承古堡。然而,这将不是他的儿子而是我的。”

“你……和克劳蒂?”

他胜利的点头,“有何不可?她因为他不注意她而生气,菲利浦不是男人,于是……嗯,你认为如何?”

我聆听医生走近,我只想着上面这个房间发生的事。

医生走进房间,他们两位从镇上来,他们将知道许多有关我们的事,其中一位在菲利浦于树林射杀伯爵时曾在场。

我站起来,两位医生直视着我。

“他……”我开口。

“他现在睡着了。”

我看着他们,默默哀求他们给我一些希望。

“差一点,”其中一位几近温柔的说,“再近几英寸就……他很幸运。”

“他会复原吗?”我的声音大且激荡着感情。

“他还没有脱离险境,如果他度过今晚……”

我又跌落椅子中。

“我计划待在此地直到天亮。”其中一位医生说。

“是,请这么做。”

“这怎么发生的?”两位中的年长者问。

“菲利浦先生带的枪走火,”尚皮耶说,“伯爵先生会陈述怎么回事……等他复原后。”

医生点头。而我怀疑法兰可丝过世那天他们两人是否在这里;如果是那样,他们等过伯爵对悲剧的声明。我不在意当时的事,我所要问的是他是否会复原。

“你是劳森小姐,不是吗?”较年轻的医生问。

我说我是。

“你叫戴拉丝……或类似这吗?”

“是的。”

“我想他试着叫你,也许你想坐在他床边,他不会和你说话。只是万一他醒了,他也许喜欢你在那里。”

我进入他的卧室,彻夜坐在那里看护他祈祷他会活着。我说:“你一定要活着……你现在不能死不能离开我。”

一大清早他张开眼睛看着我,我确信他很满意发现我在那里。

他后来说他听见了我,为了这个理由他拒绝死去。

一个星期内,我们知道复原只是时间的问题,医生说他有奇迹似的体格,奇迹似的逃过一劫,现在他有了奇迹似的复原。

他陈述了事发的过程,果如我们所料,他不愿他堂弟企图谋杀他的事被得知。菲利浦和克劳蒂去了柏根第,在两位堂兄弟的一次会谈中菲利浦被告知不得再回古堡。

我很高兴现在不用再见到克劳蒂,我知道她想找到绿宝石,当字迹出现后她变得对壁画有兴趣,她可能猜到我偶尔发现了线索。她和菲利浦共同着手,监视我,当他在葡萄园缠住我时,她搜我的房间。那天在矮树丛一定是菲利浦跟踪我。他曾企图枪杀我正如他企图杀伯爵?他们要除掉我,曾尽最大努力藉由提供别处工作让我离开,那是在他们相信伯爵变得对我太有兴趣之后,因为如果他结了婚,他们的计谋都毁了。

克劳蒂是个奇怪复杂的女人,我相信她一度为我惋惜,并曾完全为了我好要从伯爵那里救出我。她不相信像我这样一个女人可能激起这样一个男人的最后热情——因为即使像她这种有魅力的女人都办不到。我想像她和她的丈夫及尚皮耶一起工作——若是尚皮耶发现了绿宝石便和他走;若是菲利浦找到,就和他留下来。

我也很高兴尚皮耶摆脱了她,因为我永远喜爱他。

伯爵说门摩士葡萄园将是他的,“它是个小奖励。”他说,“因为救了我一命。”

然而我没有告诉他我所知道的,事实我想他也许已知道,因为他没问尚皮耶到地牢去做什么。

那些是希望与恐惧的日子,医生与我讨论他的进步状况,我发现我有护理的潜能,不过也许是我对病人的特别兴趣激发了这个特质。

我们会坐在花园中谈着未来,我们谈到菲利浦和尚皮耶。我猜菲利浦一开始想要我留在古堡中是因为他认为我绝不会吸引伯爵,等他发现错了就想尽办法赶我走。他一定和克劳蒂商量我该有个修复她父亲图画的工作好让我离开盖拉德,而克劳蒂则用非常诱人的工作诱惑我,接着当然他计划以更邪恶的形式铲除我。

我们得到一个结论,那秘密柜子是由许久以前一个可怜的犯人挖掘由秘密地牢到地牢间的坑道时构筑成的。伯爵认为他记得他的祖父提过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绿宝石被放入保险室,也许有一天我会戴上,这个想法似乎与我不相称。

我希望每件事都有美好结局,我对美好有股热情,我渴望满足它。有时我坐在金色花园中,仰视古堡突廊高塔觉得我活在童话中。我是个易容的公主救了被施咒的王子,我除掉了咒语他又快乐了,永远快乐。这就是我现在想确定的……在池塘花园的小阳春中,我即将下嫁的男人陪在我身旁,他日复一日变得愈来愈强壮。

不过生活不是童话。

尚皮耶离开去门摩士了,吉娜薇薇因他离去而闷闷不乐,她脑袋中满是疯狂计划,一夜之间的高贵行动并没有改变尚皮耶的性格。

在我的快乐上有个阴影,我怀疑我是否会忘记第一任伯爵夫人。

他们知道我要嫁给伯爵,我看过他们的眼色……拉地儿太太、巴士泰德太太……所有的仆人。

这是个童话,卑微的年轻女人到古堡来嫁给了伯爵。

聪明的吉娜薇薇在失去尚皮耶之后,没有拐弯抹角。

“你很勇敢,不是吗?”

“勇敢?你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谋杀了一个妻子,对另一个有何不可?”

不,那里不可能有完美结局。

我开始被法兰可丝的鬼魂侵扰,多奇怪,我说我不相信听到的谣言,我还是不信,但是他们神出鬼没。

他没杀她,我一天告诉自己十二次。

但是他为何拒绝告诉我真相?“我们之间不能有谎言。”他曾说。

为了这个理由他不能告诉我。

机会来了,我发现我无法抗拒。

是这样发生的。这是个中午,古堡很静。我担心吉娜薇薇便到拉诺房里,我想和她谈谈这女孩,我想试着了解她对尚皮耶离去的感觉有多深。

我敲敲拉诺起坐间的门,没人回答于是我进去,拉诺躺在躺椅上,眼上盖了块深色手帕,我猜她定是受头痛之苦。

“拉诺。”我轻轻的说,但是没有回应。

我的眼睛由睡着的妇人移到存放小笔记本的柜子,我看见拉诺的钥匙在柜子门上,通常那是在她腰际的链子上,这很不寻常,她没有在用后立即放回那里。

我弯身看她,她正沉重的呼吸,她很快熟睡。我又看一眼柜子,这个诱惑很难抗拒。我要知道!我自己合理化,她给你看了其它的,那么你为何不能看这本?毕竟,法兰可丝死了,如果这本书拉诺可以读,为何你不行?

这很重要,我向自己保证,这是最重要的事,我一定要知道最后一本书有什么。

我安静的走到柜子旁,我回头看睡着的妇人,打开柜门。我看到那瓶子,小玻璃瓶,我举起它闻闻,它装了鸦片膏,是她治头疼的,同样的鸦片膏杀死了法兰可丝。

拉诺因为头疼难忍服了一剂。我要知道!考虑我的顾忌是没用的。

我拿起最后一本笔记,我知道它们绝对按秩序放。我瞥一眼里面,是的,这是我要的那本。

我走到门边。拉诺仍未受扰动,我快速回房,带着狂跳的心开始读。

“所以我要生孩子了,这次也许是男孩,那会让他高兴。我还不能告诉任何人,洛塞尔一定要第一个知道。我要对他说:‘洛塞尔,我们要有孩子了,你高兴吗?’当然我很害怕,我是多么的怕。但是这过去之后将会值得的。爸爸会说什么?他会受伤害……厌烦。如果我到他面前告诉他我要进修女院他会快乐多了。远离世上的邪恶,远离欲望、远离虚荣,那就是他喜欢的。而我将走向他说:‘爸爸,我要生孩子了。’不过还不到时候,我要选对时间,这是我还不能说的原因,以防万一爸爸知道了。”

“他们说怀了孩子后女人会变,我变了,我很快乐,我几乎是。我梦到孩子,他是个男孩,因为那是我们想的。泰拉泰尔伯爵该有个儿子是对的,那是他们结婚的目的。若是无此必要他们会满足于他们的情妇,那是他们真心在意的。但是现在会不同了,他会以不同的方式来看我,我不仅是他遵从亲族义务迎娶的人,我将是他儿子的母亲。”

“这很棒,我以前就该知道,我不该听爸爸的。昨天我去克瑞福时没告诉他,我不能让自己这么做。而我如此快乐的理由是因为这就是如此,而他会弄糟一切。他会用他冷峻固执的眼睛看我,他会看到一切……每件导致我怀孩子的事……不以它的原貌……而是他相信的样子……可怕……罪恶……我想对他大叫:‘不,爸爸,不是那样,你错了,我从不该听你的。’‘噢,我们一起跪下的房间,你祈祷我受到保护不受肉体诱惑!就是因为那个使我逃避他。’我现在不断想起婚前那晚,他为何同意?他后来几乎立刻就后悔了。我记得婚约签定晚宴后我们如何一起祈祷,而他说:‘我的孩子,但愿这永远不曾发生。’我说,‘为什么,爸爸,每个人都向我恭贺。’他回答,‘那是因为和泰拉泰尔婚配被视为好姻缘,但是若是我想到你可以过纯洁的生活我会更高兴。’当时我不明白,我现在会试着做个纯洁的女子,而他不断咕哝肉体的欲望。接着在教堂婚礼前一晚我们一起祷告,我对等着我的事无知且不明白,除了那是令人羞耻及我父亲后悔无法使我免于羞耻,然后我就走向我的丈夫……”

“但是现在不同了,我明白爸爸是错的。他不该结婚,他想当个修士,他几乎就要当成了。然后他发现他想结婚,他改变心意娶了我的母亲。但是他恨自己软弱,他的修士袍是他最大的珍宝。他错了,我现在知道了。我也许会快乐,也许已学会如何让洛塞尔爱我,如果爸爸不曾吓我,如果他没教我夫妻关系是可耻的。我试着不去怪他,这些年来当我丈夫不理我,当他与其它女人共度夜晚……也许这些都不必发生。我开始看到我用发抖退缩的罪恶感去拒绝他于我。我明天该去克瑞福,我该告诉爸爸我将生孩子了,我要说:‘爸爸,我不觉得羞耻……只有骄傲,从现在起一切都不同。’”

“我不曾如自己的许诺去克瑞福,我的智齿又开始痛,拉诺对我说:‘有时女人有孩子她会掉颗牙。你不是这样吧,是吗?’我脸红,她知道了。我怎能对拉诺有秘密?我说:‘还别告诉任何人,拉诺,我还没告诉他,他该先知道,不是吗?而且我也想告诉爸爸。’拉诺明白,她如此了解我。她知道我去那里时,爸爸如何让我祷告,她知道爸爸喜欢看见我去修女院中,她知道他如何看婚姻,她在我牙龈上擦了香花油,并说会舒服些,而我坐在凳子上靠着她像我小时候习惯的那样。我告诉拉诺,我告诉她我感受如何,我说:‘爸爸错了,拉诺,他让我觉得结婚可耻,就因为这个……因为我让我的婚姻难以忍受,我丈夫才转向其它人。’‘你不该受责备,’她说,‘你没打破任何戒律。’‘爸爸让我觉得不洁。’我说,‘一开始就是这样,所以我丈夫不理我,我永远不能向他解释。他认为我冷淡。你知道,拉诺,他不是个冷峻的人,他需要一个温情聪明的女人,他未被公平对待。’拉诺不会这么想的,她说我没做错,我控诉她同意爸爸,我说:‘我也相信你宁可看见我在修女院而不是在婚姻中……’而她没否认这个,我说:‘你也是认为婚姻可耻,拉诺。’而她也没否认这点。我的牙痛没有好些,所以她放几滴鸦片膏在水中,让我躺在她卧室沙发上。然后她把瓶子锁在柜中坐在我身旁,‘那会让你想睡,’她说,‘那会让你进入一个好眠。’它真的做到了。”

“这太可怕了,只要我活着我相信我不会忘,这不断出没我心中,也许我写下来就不会一再重现。爸爸病得很重,是这么开始的:我今天去看他,我决定要告诉他关于孩子的事。我到时他在他房中,我直接去找他,我进去他在桌上看圣经,他看到我于是把红色丝书签放在那地方并合上书。‘嗯,我的孩子。’他说,我过去亲他,他似乎立刻看出我的改变,因为他看来很惊讶又有一些紧张。他问到吉娜薇薇及是否带她来,我告诉他没有。可怜的孩子要她祈祷这么久对她期望太高了,她变得浮燥而那比以往更激怒他。我向他保证她是个好孩子,他说他认为她有顽固的倾向,这一定要小心。也许是因为我又要当母亲了,我觉得叛逆,我不希望当时候到了吉娜薇薇走向她丈夫时如我走向我的般。我很尖锐的说,我认为她正常,像个孩子的样子,一个人不该期待孩子举止像个圣者。他站起来看来很可怕。‘正常,’他说,‘为什么你这么说?’我回答:‘因为小孩有些顽固这很自然,正如你不时这么说的。吉娜薇薇就是,我不会因此处罚她。’‘省了棍子宠坏了孩子。’他回答,‘如果她可恶她就该被打。’我很害怕,‘你错了,爸爸,’我说,‘我不同意你,吉娜薇薇不该被打,我的任何一个孩子都不可以。’他惊讶的看着我,我大叫,‘是的,爸爸,我要生孩子了,我希望这是男孩,我会祈祷是男孩……你一定也要祈祷。’他嘴巴扭动,他说:‘你要有孩子了……’我喜悦的回答:‘是的,爸爸,我快乐……快乐……快乐……’‘你歇斯底里。’他说,‘我觉得疯狂。’我按住他止住他下跌,我不明白他出了什么事。我知道他病得很重,我叫拉比斯及莫瑞克,他们进来将他放在床上,我自己昏过去了。他们叫我丈夫来,然后我知道我父亲病得很重,我相信他快死了。”

“那是两天前,他要我去,他整天叫我去,他喜欢我坐在旁边,医生认为这对他好我该去。我仍在克瑞福,我丈夫也在这里,我已经告诉他了。我对他说:‘我告诉爸爸我要生孩子了,然后他变得病重,这是个打击,我相信。’我丈夫安慰我,他说:‘他病了很久,这是中风任何时候都会发病。’‘但是,’我说‘他不要我有孩子,他认为是罪过。’我丈夫说我一定不要担心,这对孩子不好。他很高兴,我知道他很高兴,因为我相信比什么都重要他想要个孩子。”

“我今天坐着陪爸爸,我们独处,他张眼看到我在那里,他说:‘昂娜伦……是你吗,昂娜伦?’我说,‘不是,是法兰可丝。’但是他不断说,‘昂娜伦。’所以我知道他误认为我成我母亲。我坐在他床边,想着她活着时的旧时光,我没有天天看见她,有时她穿着有蝴蝶结和蕾丝的下午装由拉比斯太太带她到会客室。她坐在椅子上很少说话,我总是想:好奇怪的妈妈,她像我有过的一个洋娃娃,她的面孔平滑粉红没有皱纹,她的腰很细却像图画中的美女般丰满有曲线。我坐在他旁边想着她,有一天我如何进去发现她的笑声,那古怪的笑法好像她停不住,拉比斯太太带她到她似乎待了许久的房间,我知道她的房间因为我去过一次。我曾爬上楼梯去陪她,我发现她坐在椅子上,穿了淡紫色拖鞋的脚放在短凳上。我记得房间很温暖而外面在下雪,那里的墙上高挂着油灯、围炉围着火正如我的育儿室,而且我也注意到窗子,因为那里只有一小扇,上面没有窗帘,只有横着的木板。我走向她坐在她脚边,她没对我说什么却喜欢我在那里,因为她抚弄我的头发,弄乱它、拉它让它变松,突然她用那种我听过的古怪方式开始笑,拉比斯太太进来发现我在那里叫我立刻走,后来她告诉拉诺,我因此受责并被告知永远不得再踏上楼梯,于是我只有在妈妈到会客室时才能见她。当他不断说着昂娜伦时,我忆起她,他突然说:‘我一定要走,昂娜伦,我一定要走。不,我不能留下。’接着他祈祷:‘噢,上帝,我是懦弱罪恶的人,这个女人诱惑我,为了她我成了罪人,我的惩罚已来,你在考验我,主啊!你可怜的仆人已背叛汝……多次地背叛汝。’我说:‘爸爸,没关系,我不是昂娜伦,是我。法兰可丝,你的女儿,你没有罪,你是个好人。’他回答,‘唉?那是什么!’我继续和他谈话,试着安抚他。”

“那晚我了解我父亲许多,我躺在床上那景象变得清晰。他曾渴望献身于神,他想当修士,但是他内在的感官倾向却要与虔诚对抗。身为他这样的人,他忍受折磨——知道自己的倾向并压抑。然后他遇到我母亲,他想要她,他由想入修道院转而娶她。可是即使结了婚他还是想压抑欲望,当他失败时他轻视自己。我母亲很美,孩提时我就明白这个,对他而言她是无法抗拒的。我想像他来回踱步坚强自身速离她。他认为肉体的爱是罪恶,自己却无法抗拒。我可以揣摩出那些日夜,他将自己关在简朴的房间里,躺在草褥床上,鞭打自己。他正等着被报复,因为他是个相信复仇的人。我或仆人的每一个小错都受惩罚,早晨的祈祷。又是他每日讲道的主题,‘上帝说我就是复仇!’可怜的爸爸!他一定很不快乐。可怜的妈妈!她有的是什么样的婚姻。然后我看到他对我及我的婚姻做了什么,我为此悲剧悲叹,接着我对自己说:‘不过还有时间,我就要生孩子了,所以也许还不太迟。’然而我怀疑我能如何帮爸爸,我看不到方法。”

“今早拉诺过来拉开窗帘,她不安的看着我,她说我看来痛苦不安,我失眠了一晚。这是真的,我清醒的躺了几小时,想着爸爸以及他对我的生活做了什么。是牙齿吗?她问。她以为我仍是孩子不会关心重要的问题,我让她以为是牙齿,因为我知道和她谈是不可能的,我也不想谈。‘你今晚一定要吃点鸦片膏,我的孩子。’她说,我答:‘谢谢你,拉诺。’”

“我去克瑞福时莫瑞克告诉我爸爸在等我,他不停的看门,每次有人进去时他就叫我的名字,我到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于是我进去坐在旁边,但是我进去时他眼睛闭着,即使他张开后,一会儿之后他也没什么注意到我。然后我注意到他自言自语,他不停地说:‘上帝的复仇……’一次又一次,他非常焦虑,我看得出来,我弯腰问他,轻声道:‘爸爸,没什么好怕的,你做了你认为是对的事,任何人可能做得比你多吗?’‘我是罪人。’他说,‘我受罪恶引诱。不是她的错,她很美……她爱肉体欢愉,她引诱我跟随。此后我一直知道我抗拒不了她,那是罪,孩子,那是最大的罪。’我说:‘爸爸,你自寻烦恼,安静的躺着。’‘是法兰可丝吗?’他问:‘那是我的女儿吗?’我回答是的,他说:‘那里有个小孩吗?’‘是的,爸爸,你的小外孙女吉娜薇薇。’他的脸皱起我很害怕,他开始耳语:‘看到迹象了,父亲的罪恶……噢!我的上帝,父亲的罪恶……’我觉得我要安慰他,我说:‘爸爸,我想我明白,你爱你的妻子,那没有罪,爱是天生的,男人和女人有孩子是自然的,这就是世界继续的方法。’他不停的对自己咕哝,我在想是否去叫莫瑞克,偶尔有一个连贯的句子出现。‘我知道……是歇斯底里……那是我们发现她玩火的时候,那是我们发现她在卧室玩火将木柴堆在一起……我们发现木柴落在一起好像要引火……在柜子里……床下……她会跑出去收集木柴……然后医生来了。’‘爸爸,’我说,‘你是说我母亲疯了?’他没回答,好像我没说话似的接下去说,‘我可以送她走,我该送她走……但是我不能没有她……而且我仍去找她……即使我知道。时候到了她疯狂的果实会出现,那是我的罪过,会有报复……我看着它……等着它。’我害怕,我忘记他是病人,我知道他告诉我的是他看到的实情。现在我知道为什么我母亲被关在木板封窗的房间里,我知道我家奇怪的原因。我的母亲疯了,为了这个原因我父亲不希望我嫁人。‘法兰可丝……法兰可丝……我的女儿?’‘我在这里,爸爸。’‘我观察法兰可丝,’他说,她是个好孩子……安静、害羞、内向……不像她的母亲,聒噪、大胆……爱肉体之罪。不,我的女儿逃过了……但是它写着‘带入第三及第四代……’她被看中嫁给泰拉泰尔……我同意。那是我傲慢的罪过,当伯爵为他儿子向我儿求婚时我不能说,‘她母亲疯了。’于是我说我女儿将出嫁,然后为自己的骄傲及欲望责打自己,我为自己的两大罪恶感到愧疚。可是我没有制止这婚姻,于是我的女儿进了古堡。我试着安抚他,‘都很好,爸爸,没有什么好怕的,都过去了,现在一切都好。’‘带入第三第四代……’他轻声道,‘父亲的罪……’‘现在孩子身上看到过,她很野,她有她外祖母的长相。我知道那迹象,她会像她外祖母……无法抗拒肉体的欢愉……而邪恶的种子会透过下一代传下去。’‘你不是说吉娜薇薇是……我的小女孩。’他耳语,‘那种子就在吉娜薇薇那里……我见过了,那会不停长大直到毁了她。我该警告我的女儿。她逃过了,但是她的孩子不行。’我害怕,我开始看到比以前更多的东西,我现在知道当我告诉他我有另一个孩子时他会被恐惧征服,我坐在床边害怕得麻木。”

“我没人可说,我自克瑞福回去后我进入一个花园单独坐了许久想着这件事。吉娜薇薇!我的女儿!过去的一些事件出现心中,这像在观看一幕幕的戏剧,全都重要的关联到一个高潮,我忆起暴力怒气,她无法克制的笑声,我听到她的笑声中混含着过去的回音。我母亲……我女儿,他们甚至看来很像……我愈试着回想我母亲的脸,她愈像吉娜薇薇。我现在知道我该像我父亲观察我般观察她,她幼年时每一个我一度视为恶作剧的小小罪行都有了新的重要性,邪恶种子由我传给了下一代。我想当修士的父亲无法压抑他对妻子的热情,即使他知道她疯了,结果我出生了……接着轮到我生下孩子。然而让我恐惧发抖的可怕处境不仅是因为可怜的吉娜薇薇,还有未出世的孩子。”

“昨天我没去克瑞福,我不能去,我藉口我牙不好。拉诺为我紧张,她给我四滴她的鸦片膏送我入睡,我醒来后觉得神清气爽,不过我的焦虑很快又在我心中唠叨。我渴望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我可怜的吉娜薇薇会怎样?她今早进来就像她一向做的第一件事,我听见她和拉诺在门外,拉诺说:‘你母亲不舒服,她牙痛需要休息。’‘但是我一向都进去。’我女儿回道。‘今天不行,我亲爱的,让你母亲休息。’但是吉娜薇薇发了脾气,她跺脚,拉诺要拉她走时,她咬了可怜的拉诺的手。我躺在那里发抖,她是你的,这种突来的冲动不只是孩子气的脾气。拉诺控制不了……我也不行,我叫她进来,她进来眼中闪着愤怒的泪,唇边含着愠怒。她扑向我,她疯狂的拥抱我,太激动了。‘拉诺企图分离我们,我不让她,我要杀她。’那就是她说的方式,粗野、狂放。我总是说她不是那个意思,这只是她的方式!昂娜伦的方式,我父亲已注意到她身上的种子,我相信就在那里……我害怕的明白了。”

“爸爸叫我去,于是我去克瑞福。‘他一直等你来。’他们告诉我,‘他看着门,他叫你母亲来。’他们说,‘他也许以为你是你母亲。’于是我坐在他旁边,他用狂怒的眼睛看我,他说我的名字,有时是我母亲的,他咕嚷着罪和报仇,但是没像从前那么连贯。我想他要死了,我可以看出他努力使自己兴奋,我弯腰去听他在说什么。‘一个孩子?’他说,‘又要有一个孩子了?’我以为他想到我告诉他的事,直到我明白他回到更早的时候,‘一个孩子……昂娜伦要生孩子了。这怎么会发生呢?噢,可是这是上帝的报复,我知道……即使我知道……我还去找她而这就是主的报复……带入第三及第四代而那种子……邪恶的种子……会永远活着。’‘爸爸,’我说,‘那是许久以前了,昂娜伦死了而我很好,我没什么不对。’他狂乱难解的眼睛看着我,他喃喃,他们告诉我她有孩子了,我清楚的记得那天,‘你要做父亲了。’他们说,‘他们对我微笑……不知道我心中的害怕。它来了,报复来了,我罪不会随我而死,会存在第三代和第四代。那晚我去她房中……我站着看她,她正在睡觉,我手中拿着枕头,我可以把它压过她的脸……那会是结束……她和那孩子的了结。可是她很漂亮……她黑色的头发……她圆而孩子气的脸……然而我是个懦夫,于是我侧向她,拥抱她,而且我知道我永远不会杀她。’‘你自寻烦恼,爸爸。’我说,‘过去了,没有任何事可以改变已做的事,我现在在这里……而且我很好,我向你保证。’他没有听我的,我想着吉娜薇薇以及那未出世的孩子。”

“昨晚我不能入睡,我不断想到爸爸的悲伤,而且我无法忘记吉娜薇薇,我想到她的狂野,那吓到拉诺。我知道为什么,拉诺认识我的母亲,拉诺的害怕是我父亲的翻版。我曾看过拉诺观察我女儿,我打瞌睡且忍受着梦魇,在一个木板封窗的房间里有个人,我要杀死她,我站在那里手中拿着枕头,那是我母亲……可是她有吉娜薇薇的脸,手中抱着个孩子……还未出生的孩子,我让她躺下,我拿着枕头站着看她。我醒来哭着:‘不!不!’我在发抖,那之后我无法休息,因为怕更多的梦魇,我不敢睡,于是我服了些拉诺给的鸦片膏,然后我陷入无梦的睡眠中。今早我醒来后心思很清醒,如果我的孩子是男生,他将传下泰拉泰尔这一系,我想到疯狂的罪恶种子将进入古堡像个鬼魂般在未来几世纪中出没,我应该已将这个带给他们了。吉娜薇薇?她有拉诺照顾,而且拉诺知道,拉诺会看着她,会看着她永不结婚。也许拉诺会说服她入修女院,正如爸爸曾说服我。但是这个孩子……如果是男孩……爸爸缺少勇气,他需要勇气,若是爸爸杀了我母亲我将永远不会出生,我将不会知道痛苦……什么都不知道,而那就是这个孩子会有的。”

“昨晚一件怪事发生,我从梦魇中醒来,我忆起绿色波纹面小瓶子带给我的平静睡眠。拉诺告诉我,波纹是因为如果你在黑暗中拿起它你会知道这是毒药瓶。毒药!但是它提供如此甜蜜的错误睡眠及放松!我想到服下拉诺给我治牙痛剂量的两倍……三倍……有多容易,然后不再有害怕……不再有担忧。这孩子将什么也不知道,那孩子将由出世中救回,将继续看着邪恶种子的第一迹象。我拿到瓶子并想:‘我不会像爸爸一样做个懦夫。’我想自己和他现在一样老……躺在我的灵床上,再近看自己给孩子带来的不愉快。我看着瓶子我害怕,我服了几滴睡着了,早晨时我告诉自己:‘那不是办法。’”

“又是晚上了,恐惧又伴着我,我睡不着不停的想着爸爸以及我母亲在那有木条的房间里,我清楚意识到我怀着的孩子。拉诺,请照顾吉娜薇薇,我留她给你照顾。我现在正想着我是否有爸爸缺少的勇气,我相信若是他成功了对我们这么多人都好,我的小吉娜薇薇就不会出生……拉诺会省去恐惧……我永远也不会出生。我相信我父亲是对的,我可以看到瓶子,绿色有波纹面,我将我的笔记本和其它的放在柜子中那么拉诺会发现。她爱读有关我小时候的日子,并且说我的书带时光回头。她会向他们解释原因……我怀疑我是否可以。我怀疑如果这是对的……现在我要试着去睡觉……若是我不能……早晨时我会写这是一个人在夜晚时的感受……在白日我好像不同。可是爸爸缺少勇气……我怀疑我是否有勇气,我怀疑……”

文字在此停住,不过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找到了她所谓的勇气并且因此她和她未出世的孩子在那晚死去。

随着法兰可丝的文字,我心中回忆起一幕幕图像。我如此清楚的看到:有残酷秘密的房子;有着木板窗、炉围的房间;高挂墙上的油灯;疯狂热情的女人;简朴却发现她无法抗拒的丈夫;他与感官的战争;他屈从激情以及他狂热的心看来如报复似的结果。法兰可丝的出生,监督的眼睛,孤独的养育过程……然后嫁给伯爵。我看到为何这婚姻一开始就失败,这无邪又无知的女孩被教导以恐惧看待婚姻,他们都幻灭了,她找到一位年轻阳刚的丈夫,他则是有个呆板的妻子。

古堡中的每一个人查觉出这婚姻先天上的不足,当法兰可丝由鸦片膏过量死亡时,他们问自己:她的丈夫是否涉足其中?

这是如此残酷不公,而且拉诺该受责备。她读过我所读的,她知道我才发现的,而她竟然允许伯爵被怀疑谋杀了他妻子。为何她不出示将一切解释得如此明白的这本书?

那么,现在真相该被知道了。

我看看别在我短衫上的表,伯爵该在花园。他会怀疑为何我不像往常他在那里时般的加入他,我们会坐着观看池塘,为我们的婚礼计划,那预料在他完全复原后立刻举行。

我下去加入他并发现他独自不耐的等着我,他立刻看出发生了一些事。

“戴拉丝。”他带着温柔语调叫我的名字,这永不会不令我感动,现在这让我生气,他,一个无辜的人,竟被如此不公的指控。

“我知道法兰可丝死亡的真相。”我叫出,“现在每个人都知道,全在这里……她自己写下的,这是个清楚的说明,她杀了自己。”

我看到那些话对他的影响,我胜利的往下说:“她记笔记……小日记,拉诺一直保有它们,拉诺知道……然而她什么也不说,她允许你被责骂,这很怪异,可是现在每个人都该知道了。”

“戴拉丝,我亲爱的,你太激动。”

“激动!我发现了这个秘密,我现在可以展示……这个自白……给全世界。没人敢说你杀了法兰可丝。”

他将手放在我手中,“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他说。

“我决心去找答案出来,我知道笔记本,拉诺给我看了一些,所以我去她房里。她睡着了,她柜子开着……于是我拿了最后一本。我曾猜过这也许有些线索却没想到发现这答案如此明白……如此没有争议。”

“你找到什么?”

“因害怕疯狂她杀了自己。她母亲疯了,她父亲在中风后神思混乱时告诉她这个。他告诉她,他如何试着杀她母亲……如何失败……如果他杀了将会好多少。你没看到吗?她是如此的不食人间烟火。这些都在日记中,她会宿命的接受进入她心中的事物……不过在这里……如我们所愿般的明白,任何人不会再控诉你是谋杀者。”

“我很高兴你发现这个,现在我们之间不必有秘密了。也许我早该告诉你,我想我迟早会的,但是我怕即使是你也许会由某个表情……某个姿势泄露了。”

我仔细地看着他:“当然我知道你没杀她,你不会有一刻以为我相信那些闲言闲语……”

他用手捧着我的脸,吻着我,“我喜欢去想,”他说,“你怀疑我但却同样爱我。”

“也许那是真的。”我承认,“我不明白拉诺,她怎么可以知道又保持不语?”

“为了和我相同的理由。”

“和你……相同?”

“我知道怎么回事,她留下纸条给我,解释。”

“你知道她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为什么你让他们……”

“是的,我知道而且让他们去。”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不公平……这么残忍……”

“我习惯了被说闲话……受诽谤,多数是我该得的,你知道我警告过你,你不会嫁给一个圣人。”

“而是……谋杀者。”

“这是你的秘密了,戴拉丝。”

“我的。但是我要让这个被知道。”

“不,有些事你忘了。”

“什么?”

“吉娜薇薇。”

我了解的瞪着他。

“是的,吉娜薇薇。”他接下说,“你知道她的本性,是野性、激动的。多容易就送她走上她外祖母那条路。你来了后她变了一些,噢,不是很多,我们不期待……但是我想最容易送一个高度敏感的人步上疯狂就是不断监视并暗示她有一些因子会发展。我不想要她被那样看待,我要她有每一个正常成长的机会,法兰可丝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结束自己的生命,我至少可以为了我们的女儿面对一些闲言闲语。你现在明白了,戴拉丝?”

“是的,我明白。”

“我很高兴现在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了。”

我穿过草地看着池塘,现在很热,但是下午已过傍晚正靠近,仅仅一年前我来到此地,我想这么多事在短短一年中发生。

“你很安详,”他说,“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我正在想着我初抵此地后发生的一切,当我来到古堡……当我第一次看到你时……没有一件事是看起来的样子。我过去看你与你真的样子是如此不同……现在我发现你有能力处理这个……大秘密。”

“我最爱的人,你太戏剧化了,这个……秘密没有要我付出什么,我怎么会在意怎么说我呢?你知道我骄傲的足以对世界一弹指说:‘随你去想。’虽然我对世界一弹指,但是有一个人的好见解仍是对我最需要……这就是为何我坐在这里享受她的赞美,允许她将光环放在我头上。当然我知道她很快会发现是幻想……不过戴一会儿也很愉快。”

“为什么你总想贬抑自己?”

“因为在我的高傲下我害怕。”

“怕,你怕什么?”

“你会停止爱我。”

“那么我怎么办?你不认为我有相同的恐惧?”

“知道你有时也会愚笨令人舒服。”

“我想,我说,这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刻。”

他将一只手臂环着我,我们紧紧坐在一起几分钟眺望平静的花园。

“让我们做最后一步。”他说。

他从我这里拿过笔记本,撕下封面,然后划一根火柴引燃册页。

我看着蓝色及黄色火焰缓缓烧过孩子似的字迹。

很快的法兰可丝的告白一字不留。

他说:“留着它是不智的,你可以向拉诺解释吗?”

我点头,捡起笔记封面将它放入口袋。

我们一起看着一片焦黑的纸片飞过草地,我想着未来——不时给我的耳语,吉娜薇薇的狂放,我无法选择爱上的男人的复杂天性。未来是个挑战,不过我永远是个接受挑战的人。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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