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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车和立正》


第一章 茶叶蛋

我大学的时候,喜欢过一个男孩。

我希望在阳光正好的一天,那个人骑着车,我坐在他自行车特意加的后座上,一路荡着双腿。他将车随意停在艺术学院靠河的草地边,我们爬上河堤,就这样边晒太阳边喝啤酒,什么都不必说,就十分美好。

这件事从我大一刚认识他,到我大一结束,都没有兑现,我和他之间的暧昧关系,自我终结。

在我的幻想里,那幅画面应是新海诚的画风,女孩子长长的头发,像岸边的柳枝一样,随风飘荡;那柔柔的发尖蹭在男孩子的脸上,小猫爪子挠人一样,让人心痒难耐想要犯罪。于是男孩子垂下头,搂住女孩纤细的腰肢,女孩的芊芊玉手顺势搭在男孩的肩上,在逆光中,男孩轻轻吻在女孩子柔软的嘴唇上……

每天早晨,我望着镜子里那张泛普普通通的脸、那头干燥的乱发,只能默默挪开视线,挤好牙膏满嘴泡沫,昏头涨脑地开始一天。这样的我,没有好看的面孔,灵魂也不十分有趣,我断定,他一定不会喜欢这样的我。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不出意外,今年又是最难求职季,我试图从中二少年的沼泽里慢慢往外爬,成为茫茫求职大军的一员,浑为了生存四处奔波。这样的我,愿望原始而纯粹——只想赚钱,不想恋爱。

就在这时,一个重磅消息砸穿了我们的微信群。

齐织嘉要结婚了,我的初中同学齐织嘉要结婚了。

齐织嘉是我们这些老同学里唯一那个考上211的,而且是特别难考的法学院。她在今年拿到了保研资格,前途都比我们看起来光明,可是她在这个当口选择了结婚。

她的男朋友不是本地人,父亲是是乘山民办高中的校长,也算是书香门第,在211学分子生物学,据说还是学院副会长。齐织嘉在领证之前就旁敲侧击地给男朋友脸上贴光,我们对他的期待颇高。

婚礼没有在魔都举办,而是隔壁省的乘山岛,为此,齐织嘉还给我和毛毛打了一笔车船费,希望我们一定要去参加她的婚礼。其他的同学大多因为路途遥远,只在微信上送了一句祝福。

“我去。”毛毛考研刚过了笔试,的确需要一个缓口气的机会。

“我去——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我回信。

“你去屎。”毛毛发了个抓狂的猫表情。

我,一个做五休二的伪白领,周末不用加班,自然欣然答应。况且经历了五天乏陈可数的日子,想散心的意图甚至大于了对婚礼的兴趣。

我很久未见毛毛,在地铁站与她碰面,少不了一个大大的熊抱。去年家里出了大事,我一分都未曾和这个曾经最好的朋友说过。因为自己的苦难,旁人分担不得,还徒增他们的困扰,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得到无用的怜悯。

很多年后,我想起那时候倔强而冷漠的我,像一块木头插在暴风雨中的泥地里,下无根茎,上无依附,几乎想冲进时间的洪流之中,蹲下来抱住自己,告诉自己,未来一切都会好的。

前往婚礼的路上,我们细数着齐织嘉的点点滴滴,叽叽喳喳,笑笑闹闹。

“你还记得初中我们一起学工么,做点心,齐织嘉脸颊上的面粉比案板上的都多。”

“是啊,”毛毛接茬,“她炒出来的蛋炒饭,简直就是黑暗料理。”

而正是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齐织嘉,就要成为一个人妻,我们不免有些怅然,还有些惋惜,两人脸上都蒙着一层灰色,对于前途、对于未来,不免迷茫。当然,作为朋友,如果齐织嘉能够幸福,自然比什么都好。

三月份的天气还带有寒意,海风不要钱地往我们身上砸,登船后,我们在夹板上拍了几张自拍,就哆哆嗦嗦地钻进了船舱,翻开相册一看,不外乎是头发吹得乱七八糟的样子,两人相视一笑。

我是第一次乘东海的轮渡,不免新鲜,脸贴在船舱玻璃上去拍江水,真是浩浩汤汤,横无际涯,与《岳阳楼记》不同,这里是没有山的,仿佛天地间除了这温吞土色的江水,就只有我们这一艘渺小的渡轮。

其实,比起飞机,我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消耗时间的交通工具,在那可以清晰感受到的分分秒秒里,像个小蚂蚁一般吃力地攀爬,血管里的血液也在随着地理变化而沸腾着。

不知道齐织嘉离开魔都,坐在小船上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我这样想着,失落地坐在位置上。毛毛去船上的小卖部里买了茶叶蛋和粽子,我从包里拿出垃圾袋,两个人就以膝盖代桌板,随意地吃了起来。茶叶蛋不知在电饭煲里煮了多久,入味的同时,蛋白也变硬了,像极了儿时在火车上吃的,带着浓郁的五香八角味道。我们两接着分食了那个蛋黄肉粽,周身变得暖烘烘起来。

毛毛掏出ipad:“看电影么?”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就下船了,摇了摇头。看电视剧也不很合适,说实话我们彼此生活中在做什么事,在看什么书,在追什么剧,都不再热衷交流,撑着我们两的,无非是往日的情谊。

“有游戏么?”我笑着问。

于是毛毛打开了双人游戏,是很久以前特别火的切水果。我一边玩着,心里不免惆怅,这一年来,不要说这样面对面玩游戏,就是长时间地坐下了吃顿饭都很难得,我低着头悄悄去看她,她专注地盯着屏幕,一如小时候专心念书的她。那个时候,我们还是初中小学妹,如今以都快大学毕业,真是岁月如梭。

我们到的时候,已经快午饭时间。齐织嘉发信息过来连连道歉,说她腾不开手,让我们自己打车过去。我和毛毛面面相觑,最后上了辆三轮车,一路火花带闪电地飞驰到目的地,等下车时,我已是涕泗横流,抱着书包欲哭无泪。

乘山的婚礼从中午便开始,乡里乡亲的可以在这家大吃三天三夜。鞭炮不知都放了几轮,大门口到处是红色的碎纸,空气里弥漫着硫磺的气味,我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就在这样的状况下,我们看到的齐织嘉。她穿一双蓝色高跟,一袭红色的旗袍,一件灰色的貂绒外套,她的头发挽成一个漂亮的发髻,脸上略施粉黛,笑容温暖可人,俨然一个最美的新娘。由于她公公的客人实在太多,我们等了十几分钟都没法和她说上话,直到我和毛毛被拉去拍照,我们站在摄影师的镜头里,齐织嘉一边笑着,一边用舌头说话,大约是说:我好想你们。

我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水夺眶而出,也模糊不清地说着:我也是啊。我也是啊,我们度过的那些青春岁月,我也是啊,我们年少时最美的时光,我也好想你们啊。

齐织嘉身边站的那位男士,自然就是我们的齐姐夫。举办婚礼用的五层小洋房,就是齐姐夫的婚房,宴请的桌椅从客厅一直摆到院子里,大约有30几桌,隔壁楼是齐姐夫父母的家,院子里也摆满了桌椅。

好不容易齐织嘉得空,已经是婚宴快开始的时候了。我们同她在房间里补妆,那化妆师只不过将她的头发梳理整齐,脸上几乎没有补妆。我的脑海里飘过了一些疑问,将包里的礼物拿了出来。

“嘉嘉,这是我和毛毛送你的礼物。”礼物盒里放着几支今年大热的唇膏,是我们这些老同学凑钱买的,我和其他几位实习的同学工资还凑合,便贴了两百多块,毛毛是个学生,这两年大部分的钱都扔给了考研机构,就不好意思地贴了一百块钱。不管如何,这些都是我们这些老朋友的心意。

齐织嘉一向随外国人的礼仪,拿了礼物便拆开来看,她一边道谢,一边去把玩唇膏,眼中的光彩肉眼可见地变得黯淡,尽管如此,她强颜欢笑地看着我的眼睛,说道:“谢谢你们,真的谢谢。”

“你挑个颜色现在就可以涂啦,我看你这边唇膏的颜色太淡了,一点儿都不喜庆。”毛毛拿出一支她挑的色号,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起来,“你看这颜色,多饱和,你皮肤这么好,一定显白的。”

“我现在不大适合涂口红,今天花淡妆是为了他的面子,”齐织嘉婉言谢绝了毛毛的一番热情,见我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她,连忙辩解,“不是你想的这样的,我是爱他,才这么做的,我是因为太爱他了。”

“你不需要和我重复两遍,那不过是你试图说服自己的一种方式。”我拉着毛毛作揖,“你知道么,我们买的唇膏即使是怀孕都可以用的,再说,科学上并未说不能化妆,这不过是民间的说法。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外面挺热闹的,我们出去吃酒。”

齐织嘉话到嘴边,终究是没有留住我,毛毛察言观色,知道我不高兴了,便善解人意地跟着我下楼,找了处偏僻的角落坐下。

“你在生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日子是她自己的。”

“她不会真的……怀孕了吧……”话从毛毛口中说出,我才真实地感受到了其中包含的沉重。

“可能吧。”我淡淡地说了一句,便低头倒了杯椰汁。齐织嘉自己也不过是个孩子,真有能力去照顾这个孩子么?难道她要带着小宝宝去读研究生么?我对姐夫不做保护措施的行为表示不齿,甚至对他明知道可能会开花结果的前提下去做这件事,感到厌恶。

婚礼按时开始,齐织嘉被她的爸爸挽着,从楼上缓缓而下,花童从楼上撒下花瓣,看起来十分美好。齐姐夫笑脸盈盈地站在原地,待得齐织嘉到跟前,才牵起她的手,他甚至用双手去摩擦齐织嘉可能冰冷的小手,我对他的讨厌,顿时少了许多。

是啊,我从不讨厌爱情,我作为一个小女生,也是同样的向往爱情啊。可是爱情背后藏着的,不是靠单纯地荷尔蒙能够战胜的,巨大的怪兽。爱情是一个人走进另一个人的生命,而婚姻,是两家本素不相识的成年人,去磨平自己的棱角,因为下一代勉强融合在一起的过程。爱情捅破的那层窗户纸下,藏着多大的窟窿,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我想着某个人的名字,垂下眼帘,我没有资格去说别人,我去指责别人的生活,不过是想逃避自己生活中的不如意罢了。

毛毛也哭了,从齐姐夫给齐织嘉戴上婚戒并且许下一生的诺言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流泪,她握着摄像机的手不停地颤抖着,我勉强握住她的手,让她减少抖动。

“你这样子,录出来的带子还能看么?”我调笑她。

“嘘——”毛毛制止我,防止我的声音进了录像带,她想记录下一个完美的画面。之后婚礼如何进行,我便不怎么关心了,我只在乎毛毛镜头里的他们,只要回忆还是美好的,便一切安好。

婚礼告一段落,新郎新娘可以去休息一下再出来敬酒,这时酒席才正式开始上热菜。我和毛毛正努力的剥皮皮虾的壳时,齐织嘉的妈妈过来与宾客敬酒。到我时,见我拿着冒着泡的雪碧,也没多说,倒是桌上其他人向我劝酒,我并未理睬。

“你们最近在忙什么啊?听嘉嘉说,你最近在外企上班对吧?”齐妈妈问道,语气中有些泛酸,没等我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也是服了这个小姑娘,还好保研了,可以等毕业了再找工作。不过啊,他们幸福我也就无所谓了,女孩子家早点成家也能收收心,我家这儿子啊,我可得好好把把关,不能这么早送出去。”齐妈妈直指坐在第一桌上的自家儿子,“你们身边要是有什么漂亮的学妹,可要给我家志远介绍一下。”

齐织嘉有个亲弟弟叫做志远,他们高中的时候,为了让弟弟能吃上家里的热饭热菜,他们把原来的房子租了出去,在弟弟高中附近借了个高价的学区房,跨区读重点高中的齐织嘉只能每天来回通勤一个小时上学。

除此之外,齐妈妈对齐织嘉还算不错,我一个外人,不方便评价她究竟是爱弟弟多一点,还是爱姐姐多一些。

“小男孩不急着找对象吧,毕竟魔都房价挺贵的,这几年正是拼命的时候。”毛毛似乎也受到了冒犯。

“不得让他练习练习么,这房子呀……”齐妈妈暧昧一笑,“弟弟的首付我们上个月已经付掉了,以后只要还月供就行了。”

我遥想起老爸说乘山的彩礼是什么规格,便明白了这所谓的首付是如何付的了。心中一阵恶心,和齐妈妈没有聊几句,便兴趣缺缺地东张西望,齐妈妈见我无心恋战,识趣地跑了。

我从酒瓶里倒出半杯葡萄酒,像漱口似的想把嘴里的血腥气息给洗掉,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齐家婆婆也过来敬酒。

我与她应该是无话可说,谁知她满脸笑容,过来问好。

“你们两位想必是我家媳妇儿的同学吧,我们伴娘那儿有一些薄礼,是回馈给出了红包的宾客,你们可不要忘记领啊。”

“我们就不必了吧。”

毛毛尴尬地看看我,言下之意溢于言表,齐家婆婆是个人精儿,并未表示什么不满,她自己端详着我身上的衣服,问:“小姑娘家里是不是养猫猫狗狗啦。”

“是……啊……”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我家媳妇儿肚里怀着小孙孙,半点侥幸也不敢心存,还请你不要多与她接触,免得动物身上有什么弓形虫……”

我气不打一处来,现在信息时代,岛上都通了高速网络,怎么她还抱着一些乡野间的生理卫生知识。我满脸笑容,回道:“老人家你放心,除非我家打了疫苗的猫跑出去和别的夜猫苟合,我吃了它拉的屎再和你家媳妇儿法式长吻,否则你家宝贝是不会得弓形虫病的,哦,您这乡野小地方不知道法式长吻是什么吧……”

我作势要去吻毛毛,着实把这老人家给吓着了,她嘀咕着彩礼都不愿给还在这儿耍横,便跑去别的桌子敬酒了。

“nice!”毛毛笑得花枝乱颤,我干了最后一点红酒,不愿意去看同桌人鄙夷的眼光,拉着毛毛去村子里找之前订的小旅馆去了。

放好背包之后,我们两跑去附近的海滩玩。这里的海滩自然比不上海外,倒也干净。海水是类似于江水的颜色,但空气里分明带着咸味儿,像是来到海鲜大排档的气味。我和毛毛不敢太过靠近大海,便远远地在沙滩上捡贝壳,一个下午过去,已捡了一大筐。

“我这雪地靴可就彻底废了。”毛毛颓丧地说。

“怎么着,后悔了?”我甩了甩运动鞋里的泥沙。

“不后悔。”毛毛笑得灿烂,一如十五岁的少女。我偷偷拿手机拍下这一刻,被毛毛追得满沙滩跑,鞋子彻底报废。

我们就这样在海滩上跑了两个小时,直到夕阳西下,肚子咕咕叫起来。

第二章 海鲜面

难得来一次海岛,本应该好好吃一顿海鲜,中午那餐珍奇异宝却食之无味了。

我和毛毛像两只流浪了许久的狗狗,在路边海鲜大排档间流连忘返。冰块上摆满了虾子和海鱼,看的我们垂涎欲滴。我和毛毛选了好久也没法拿定主意,最后点了一大碗的海鲜面和一大盆毛蟹炒年糕。

海鲜面一端上来,我和毛毛就不约而同的左手拿筷右手拿勺,压根顾不上手机拍照。只见脸大的海碗里铺满了浇头,汤色澄黄而清透,一尝就知道是拿黄鱼吊的汤头,色黄味鲜,一口不过瘾。蛤蜊、花蛤、蛏子等贝类肉质Q弹爽滑,鲜美异常,全非市里能吃到的肉质。我和毛毛打打闹闹地抢着吃面,还未吃一半,毛蟹炒年糕也上了桌。

掀开娇羞泛红的蟹壳,蟹黄裸露在空气中,仿佛拿着花手绢对我们招摇的红尘女子,蟹黄吱吱作响,似乎在用吴乡软语喊着:客官,来呀~来呀~来呀。蟹肉块下藏着酥炸过的年糕,此刻饱饱地吸满了蟹汁,鲜中带香,让人欲罢不能。

我和毛毛吃得满足,谈起大学里好玩的事儿,笑声更加爽朗。

回到旅馆里才晚上六点,还未入春,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我和毛毛四仰八叉地倒在双人大床上,如同废人。毛毛在床上,用脚趾头戳戳我的小腿:“我想喝奶茶。”

“我也想喝。”

“我想吃薯片”

“你是猪么?”

“我是,你养我呀。”

“滚。”

“不滚。”毛毛像八爪鱼一般抱住了我,“你打我呀。”

我缴械投降:“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去买。”

“来啊,我才不怕你。”毛毛气势满分,人依旧软趴趴地缠住我,我们两大眼瞪小眼,她佯装打了个喷嚏,我下意识地眨了眼睛。

“哈哈哈我赢啦!”毛毛欢呼。

“说好的石头剪刀布!”我赖皮。

毛毛才不怕我,她盘腿坐直了身子,立志与我大战三百个回合。

三局之后,我愿赌服输,穿上外套去便利店买东西……

小店架子上的原味薯片、酒鬼花生、泡椒凤爪我都捧在怀里,另拿了两杯杯面、几罐啤酒、两杯速溶奶茶,这才去柜台付账。老板娘见我一个小姑娘吃这么多,一边唠叨,一边热心地给我两个免费的塑料袋,我欣然接受。

“啊冷死啦冷死啦。”我用房卡刷开门,见毛毛窝在被子里玩手机,没有说什么,去厕所接了壶水,咕嘟咕嘟地烧起开水,等水开,把奶茶泡好,用吸管调匀,瞬间房间里弥漫着廉价奶茶的奶精香味,竟然比婚宴上的山珍海味还让人食指大动。

“爱死你啦。”毛毛扑过来拿奶茶,我们两打开电视,选了老片子《罗马假日》,两个人窝在被窝里,一边吃着薯片一边喝着奶茶,像两只遗世独立的老鼠。在这个分别的关口,我们在离魔都几千里的海上小岛上,找到了许久未有的平静,甚是奇妙。

电影的结尾,男女主依依惜别,又回到属于自己的人生轨道之上,毛毛破天荒地擦起了眼泪,我看在眼里,没有吱声。接下来,我换了部超级英雄片,热空调温度渐渐打高,房间里一片暖意,我和毛毛拆了包凤爪,就着啤酒大快朵颐。正到男主角要被发现身份的紧张时刻,门突然被敲响了。

“这都快十一点半了,怎么还有人。”我嘟囔一句,拿着啤酒去开门,不出所料,门外站着齐织嘉。她换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脚上穿一双板鞋。

“外边冷,快进来。”我眼眶一红,赶紧拉她进门,齐织嘉见房间里一片狼藉,笑出了声。

“好久没有一起聚了。”齐织嘉说道,拿了我手里的啤酒,猛灌了一口。

毛毛不胜酒力,见齐织嘉豪爽,自己抱着被子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我以为我才是那个不到最后不流泪的闷骚,想不到表面上嘻嘻哈哈没有城府的毛毛也有如此感性的一面。我沉默着坐在床上,给毛毛递纸巾。

“你饿不饿?”我轻轻地问齐织嘉。

“饿,这一天都没怎么吃饭。”齐织嘉如实说道,“嘉豪陪亲戚喝酒,估计得喝到深夜,也不知道他胃受不受得了。”

“你先在乎一下自己的胃受不受得了吧。我去给你看看有没有夜宵卖。”我拉开窗帘,见远处大排档的灯还亮着,不顾齐织嘉的反对,穿了外套匆匆下楼,等了二十分钟,这才端着海鲜粥上楼。

齐织嘉和毛毛不知道聊了什么,毛毛一直在哭,倒是当事人齐织嘉同学,一直在帮毛毛擦眼泪。

“喏,海鲜粥,乘热喝。”

齐织嘉会心一笑,“谢谢。”

毛毛贱兮兮地擦了擦鼻涕,想蹭齐织嘉的粥喝,齐织嘉大方地打开塑料袋,见里面有三把塑料勺,乐得喷出了鼻涕。

“仅供观赏,不可使用。”我贼兮兮地拉回了想蹭吃蹭喝的毛毛。

“我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毛毛冲我扎巴扎巴眼睛。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二十多的老妹儿了,别装嫩行不。”

我们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

我们三个人从未有过的、却像以前经历过似的,一起坐在床上喝粥,电视里依旧在放超级英雄打架,砰砰砰啪啪啪,我们仨醉翁之意不在酒,大谈以前的种种傻事。

我说起初中有次期末考试非常重要,我们三个周末还在图书馆里做题,直到下午一点,毛毛才委屈地喊一声饿,我们把书摞在一起,勾肩搭背地出去觅食。图书馆里有规定,不能占座超过一个小时。我们三个赶紧去附近找吃的,最近的一家就是卖鱼肉粥的。我们三个初来乍到,硬是被忽悠地点了一条六斤的花莲鱼,等店家上了满满一锅鱼肉粥时,我们都傻眼了。

“后来我们吃完了没有?”齐织嘉好奇地问。

“我也不记得了。”我笑。

“我记得那个粥炒鸡好吃。”毛毛舔嘴,完全忘记了我们三个撑到走不动路的黑历史,最后回到图书馆里,已经过了快两个小时,三个人委屈巴巴地去管理员那儿拿回了书,坐在沙发上,枕着大腿继续做题。

话说话来,那个鱼肉粥鱼肉烫的特别嫩,完全吃不出鱼肉的纹理,葱花被热油烫得香气四溢,葱香就着鱼香,简直令人心醉,简单的食材足以让我们流连忘返。

齐织嘉喝了大半的粥之后,想要染指我们之前吃的鸡爪,被毛毛拦下来了。

“诶,你给我吃一口嘛。”

齐织嘉带着小鼻音和毛毛撒娇,毛毛酒劲没消,甩动着膀子,“你这个孕妇不好吃垃圾食品的。”

齐织嘉的笑容顿时凝固了,她叹息道:“你们觉得,我是不是太早了。”

“我觉得,这没有早不早的区别,只在于个人想不想要。”

“这是我想要的。”齐织嘉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力量,“我要给我的宝宝一个幸福的家——小时候爸妈都是双职工,只有我和弟弟在家,互相照顾——我也想给我自己一个幸福的家。”

“那你的研究生还读么?”毛毛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读了,我会努力地平衡家庭和学习的,即使千难万阻,也不能挡住我。”齐织嘉信誓旦旦地保证。

我没有多说,轻轻抱抱她,个人生活冷暖自知,只要自己能撑得住,便没必要活在别人的眼里煎熬。她靠在我肩上歇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看看时间,便与我和毛毛告辞了。她的目光里,带着对过去生活的眷恋,也带着对自己少女时代终结的落寞。

我想,齐织嘉的婚礼是她向旧生活告别的仪式,也是我开始认真地看待我的生活的转折点。第二天她送我和毛毛上船时,眼睛里已经少了那少妇式的疲惫,反而如刚恋爱的少女,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是啊,仪式已经结束了,宣告也已经结束了,等待她的是她渴望了许久的新生活。

齐织嘉是我故事里,唯一一个用全名称呼的人,就好像她才是那个脚踏实地的、真实的人,而我们都是虚无缥缈,不着尘埃的虚构人物,永远在往前奔跑着,不知疲倦。

第三章 羊肉串

齐织嘉对感情的事不擅长经营,爱情也好,友情也罢,对她来说如树如草,只需给予自由,让其安静地生长,彼此守望就好。而我养着一只白猫,却起名为黑狗,正因为我骨子里恰恰是个粘人的dogperson。我不要做一动不动的植物,我要在我喜欢的人身边转来转去,摇摇尾巴,眼睛亮晶晶,求抚摸求玩耍。

话虽如此,齐织嘉却是我们之中第一个结婚的朋友,这不免让我有些惆怅。感情如果不去浇水施肥,应该会自然衰败,除非你的身边都是仙人掌——直到有一天,我才如醍醐灌顶,齐姐夫正是齐织嘉量身定做的仙人掌。

回魔都的船上,我和毛毛各自回复着昨日的信息。我的朋友圈里理所当然地晒出了齐织嘉的合照,那条状态下,味淋给我点了赞,确切的是,他先评论了一句,我未回他,大半夜时,他又点了个赞,这就十分微妙。

我与味淋……

没有与字。

我对毛毛宣称,味淋是我认识四年的同学,四年来,我们两互相帮助,互相关心,建立了十分深厚的社会主义兄弟情。毛毛噢了一声,尾音上翘,意味深长。

大一的时候,我参加了学校的骑行社,骑着我的女式小自行车跟着一溜儿的死飞,磨到大腿起泡,疼痛感不可描述,自此之后,骑行社的活动我都婉言谢绝。到了大二时,原本的副社长油门觉得骑行有局限性,索性拉了一批人出来,开了新的社团,名为“在路上”,算是一个文青旅行社团。

后来我才听到风言风语,说是油门家里开的旅行社,不论是车辆还是机票都能开后门价,外加学校社团的学分加分,他何乐而不为——总有这种人,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的意图,世俗险恶,勾心斗角,那是不假,但是我想对于油门来说,有比这些都为重要的东西,驱使着他一往无前。

味淋是油门的同班同学,与我同届,大一时一起上过心理学选修课,做过小组搭档,那时他对我颇为照顾,我是芳心暗许过,但因为种种原因,并未付诸行动,自然消亡。到了大二下学期,我们同进了油门的新社团,我才感受到这段孽缘还未停止,藏到深海底的小情绪,又像泡泡般浮了上来。

味淋是个海派的人,与一些呆头呆脑的木头男相处不来,也是,他的室友还穿着格子花纹衬衫、不露腿型的运动长裤、淘宝爆款的板鞋;他已经穿着日系针织衫、牛仔长裤和手工皮鞋,甚至戴着轻奢的dw手表了。他为人谦和,开朗阳光,见识又广,许多女同学都对他青眼有加,我远远地观望,内心纠结,并无动作。

大二的暑假里,油门组织了一次roadtrip,从魔都直飞呼市,再转道乘小巴车北上锡林,由于好几日的夜宿都是帐篷,所以油门的报价并不算贵,我思前想后,拉着室友酱油一同参加了活动,到我们两都交完了钱,才得知味淋也报了名,此时再退,不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我硬着头皮,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与酱油只字未提。

尽管油门在学校里大肆宣传,到最后,一行人加上两个司机也不过十四人。其余一些人我都不算太熟悉,除了油门外,我最熟的只有味淋了。

酱油长得并不黑,只不过因为喜欢凑热闹,事事爱打酱油,得了这个名字。大学同班还有两个室友,我称他们叫八宝辣酱,胖的那个是八宝,泼辣的那个叫辣酱,八宝辣酱是本帮菜的一种,算不上辛辣,有些偏甜,含虾仁、鸡肉笋片等,是一道很具特色的地方菜肴;正如他们在我心中的位置,味道丰富,独具特色。八宝是个宅女,辣酱特立独行,对于旅行都婉言谢绝了,只有酱油,温婉随和,意志不那么坚定,被我三言两语给劝动了。

酱油笑谈:“我与你同居了两年,终于这次要同床了。”

“啊呀亲爱的,和你同床我怎么还睡得着。”我与大学室友的相处模式与我和毛毛他们完全不同、连说话方式也是度身定做的,和他们在一起我更像是成年之后的我,随性洒脱,宠辱不惊,而不是青涩的中二少女,叛逆反骨,特立独行。我们的群聊里一向是不分昼夜飙车的,毕竟世界上总有地方是午夜。

我与齐织嘉聊蜂蜜与油桃花,她总是一脸懵逼的,而酱油则能惋惜几句沙龙香留香太短,然后屁颠屁颠地过来靠着我的肩膀看我化妆。

比起旅行,我更喜欢前期准备,一切都未开始时,只有百分之百的期望,便不会有失望。那次旅行,我和酱油协商好,一人带彩妆,一人带洗漱保养品,两个人手拉手逛商店,不亦乐乎。

第一日到呼市,我们两拖着三个行李箱——我拖着一个黑色的箱子,背一个双肩包;酱油则拖着两个硕大的金属箱子,背一个挎包——进了房间。

“我看那个味淋,”酱油当然说的是他的真名,而非我取得绰号,“一直要求帮你拿箱子,你还婉言谢绝,是不是不大好。”

“他帮我拿了,那你怎么办?”我一屁股平躺在双人床上,又忽的窜了起来,拉开落地窗帘去望窗外,失望的是,窗外也是城市,大高楼、小平房,灰蒙蒙的,与魔都有些地区无异,若非房间里的暖气片,还真与南方没有差距。

“我的你帮我拿啊!”酱油理所应当,事实上一路上的确我帮她一起推了箱子,酱油看起来弱不禁风,我对她甚是怜爱,“再说了,你看队伍里不还有两个男生么,味淋都出手了,他们不得有样学样么?”

男生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我宁愿他们不要那么绅士,不然会给我带来额外的心理负担。我从小就是一个独立的女孩子,不管是男生女生帮我忙,我都怪不好意思的。大一有一次,同桌阿肆帮我搬了凳子,第二天我便借口做了手工牛轧糖玩儿,送了她一些,事后她回忆起来,说我带着魔都人骨子里那种有借有还,铢锱必较的精神,我不置可否,反驳她我是有契约精神,不爱白白麻烦别人。

由于这次旅行报价较低,油门揽下了许多导游的职责,包车订餐,都是他一手包办的,味淋作为朋友,各方面都要搭把手,所以并没有太多时间来与我哈拉。这让我有些失落,因为味淋平时与我的确是经常发信息聊天的人,有时是说学校里的课程,有时是说家里附近的美食——味淋与我家最多二十分钟车程,与大学里那些别的城市来的学生比,我们两的家庭文化是最相近的,然而,放在魔都这个大环境里来说,我们两的阶级已差了至少一个阶层。

我和酱油进厕所整理了一下头发,补了唇膏,便下楼去了预约的餐厅,已经有好几个同学在等我们。

那是我第一次正眼打量木鱼花,她乖巧地坐在味淋的身边,给味淋倒茶。木鱼花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她的头发柔顺亮泽,蓬松柔软,发尾卷翘,经过补妆,脸上的妆容自然贴合,就连口红颜色,也恰到好处,与低调无关,却不过分张扬。她换了一件碎花小裙子,配近来流行的日式金属眼镜框,俏皮中带着些许分寸,这样的木鱼花,瞬间成为我的假想敌人选。

木鱼花并非是我的第一个假想敌。

我和高中初恋当时分手,一半来自于我们一个月未曾联系,另一半就来自于我的猜忌和不信任,有个高中同学告诉我社团里有人在追我初恋,我便总觉得有个像木鱼花的可人儿挽住了初恋的手臂,当天,我就当机立断提出了分手。

我宁愿去做他回忆里的白月光,也不要去做背后吃飞醋的妒妇,让他在半老徐娘和花季少女中,选择出轨,甚至是甩了我。这种不战而退的作风,来源于对自己容貌的不自信、对男人心的不自信和对初恋这段关系的不自信。第一次恋爱的我,恰恰是主动的那方,每天戏弄他讨好他,他也对我很体贴。可是一旦分开,或是长久不见,就总是在暗中试探、在掩藏、在计较、在故作矜持。手机就是试探的战场,一句两句的信息,我都要揣摩半天,小心翼翼地恢复,在这种青涩的爱情关系中,我们最终是耗完了彼此的眷恋,我提出了分手,他并没挽留。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缺的不过是那句,我爱你、我想你、我要你,我不想一直主动,总觉得先说的人会输,最后两人都一败涂地。

说回到旅行。味淋和木鱼花坐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我心中不爽,拉着酱油坐在离他们最远的地方,正好是圆桌直径的距离,味淋远远地看着我,不知他在想什么。

几分钟内,大家都到齐了。油门作为这次活动的承办人,举起一杯白酒,一饮而尽:“这次旅行,多谢大家对我的信任,我油门,无以为报,只希望大家这次能玩得尽兴,我干了,你们随意。”

于是我也随意地干了一小杯白酒,酱油出于礼貌喝了一口啤酒。

“小李,没想到你还是女中豪杰啊?”油门换了啤酒向我敬酒。

我摆摆手,“平时小酌是为了自己开心,若是为了与人拼酒,那便失了乐趣。”话虽如此,我还是开了一听啤酒,放在手边。

“为了开心,为了开心,出来旅行不就图个开心吗。”油门说道。

刹车是油门的学长,为人闷骚,他看我大方,自己默默地喝了一杯白酒,向我展示空酒杯。大熊是个四个男生中最壮的,北方汉子,特别豪爽,他颇有风度,不去劝女生喝酒,只顾着去和男生推杯换盏,当他和味淋敬酒时,味淋只不过谦谦一笑,喝了一口啤酒。

“我平时不喝酒的。”味淋说话,带着一种阴柔的语调,嗓音倒不见得不磁性。

“我就喜欢这种不抽烟不喝酒的男孩子。”木鱼花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大熊尴尬地坐了回去。后来我才知道,大熊追过木鱼花,未果,这次旅行正是因为木鱼花才来的。

得,木鱼花都暗示了,你还矜持什么呢?我低头吃肉,大盘的羊肉炖得酥烂,几乎没有花哨的调料,原汁原味的好吃,那盘子大的快有我家洗脸盆那么大,价格才80不到,着实便宜。

“我倒是有一天希望学会喝酒呢。”味淋回到,不动声色。一时间气氛有些变冷,油门为了搞活气氛,教我们玩了个扑克牌的酒桌游戏,类似于萝卜蹲,每个人都有个代称,如果上家叫到那个人的代称,下家必须快速接话,并且抽牌,抽到ace就要成为陪酒,陪下一个没有快速回应或者叫错下家名字的人一起喝酒,失误或者抽到大小怪的直接出局。油门特意嘱咐,女生可以以茶代酒,男生可不能占了便宜。酱油偷偷和我说小话:看来油门想找个回去捡肥皂的。我笑笑,不置可否。

一局游戏下来,大家都看出来些门道,油门有时候反应不过来,就会叫风铃的名字,风铃懵逼没想起有哪些下家,只能暗自懊恼喝一口可乐,这时候油门都会默默陪喝一口酒。明眼人都知道他们两是什么状况。

酱油最熟的是我,所以下意识经常叫我的代称,我若是反应慢了,必然愿赌服输,喝一口啤酒。至于木鱼花,她每次叫的都是味淋的代称,味淋反应快,从来都不会忘记谁还未出局,不会出错,这里的男男女女都与他相熟,他几乎每个人都叫了一遍,即使如此,叫到我时,木鱼花的微表情都会有微妙的变化。哈哈,看来木鱼花,也把我当做假想敌了,我有些无辜,也有些幸灾乐祸,味淋这个家伙,心思都扑在社团活动和三好学生身上了,哪会在意身边的莺莺燕燕。

内蒙的第一顿饭,怎么少的了羊肉串。几道菜后,店家端上了烤肉串,喝酒游戏这才告一段落。羊肉串那个头比城市里的大了一倍多,肉汁饱满,肥瘦适宜,孜然配着辣椒面,满口留香。我吃串喜欢用筷子撸下来,而酱油则直接横着啃,嘴角不免沾上肉汁,我抽出纸巾给她擦擦,酱油笑称我是她老母亲。我们这儿母慈子孝的,冷不丁地余光看见,木鱼花一边用筷子小心翼翼地拆肉,一边瞧着我们,夹一块肉进嘴,仔细嚼了有一分钟。怪吓人的。

酱油不傻,自然感受到了木鱼花的灼灼目光,但她并不知是为何,只是低声吐槽:“与木鱼花相比,我真是个女汉子。”

我乐了:“我倒是觉得你更可爱。”对啊,可爱的是我家酱油,美丽的是对面穿着小花裙子的木鱼花。

最后上的一道菜,是一锅奶茶。里面大约是奶豆腐和奶酪,浓浓得烩了一锅,奶茶味是咸的,与平日喝过的广式奶茶天壤之别。我喝了一口便皱眉吧唧嘴,对面木鱼花和味淋直接吐槽出声,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这奶茶如何难喝,他们如何喝不惯,倒也是坦诚,不像我还在一口一口接着喝,硬着头皮试图爱上不同的风俗。

味淋一向是敢爱敢恨的人,喜欢的、不喜欢的,泾渭分明,我则为人温吞,像一块被磨平了棱角的圆石头。有的时候,我也会讨厌他这种背后絮絮叨叨的吐槽,觉得他太过武断。

一顿饭结束,油门喝了不少,饭局的最后,非要跳上凳子对瓶吹,被刹车给拦了下来。大熊陪油门喝了许多,已是摇摇晃晃,只能由味淋扶着回房,而味淋呢,凭着自己的小聪明,几乎没有被罚酒。

即使是夏天,晚上的风还是带着凉,我一出门,就被风吹得完全清醒了,和酱油手拉手去土特产店里逛,我买了许多奶糖,酱油则留恋于马头琴一类的纪念品。两个人满载而归,我坐在酒店的床上,盘着腿玩手机,奶糖纸已塞满了小垃圾桶。

“大熊太重了,我根本扛不动他。”味淋在微信上和我吐槽,发了好几个哭哭的表情。

我只能回他一串哈哈哈哈哈哈,我说过,我不喜欢男生背后抱怨的模样,尽管味淋说得是实话。

“今天木鱼花对你特别热情,你不回应一下么?”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他。

“我都快累哭了,现在只想快洗澡,快睡觉。”

“好吧,你快点休息,白白。”我和他聊天,从来不打晚安这两个字,总觉得太过暧昧,我与他从来都是哈哈哈哈哈哈开头,哈哈哈哈哈哈结尾,生疏得紧,认识快两年了,连爆粗都没有过,全靠了微信的撤回功能。

酱油从厕所里出来,身上散发着我们两精心挑选的沐浴露味道,是一种甜甜的花香,她穿着一身桃红色的睡衣,头发乱七八糟的,看起来像早上七点半出门买油条的大婶。

我心里哈哈一乐,就收拾了东西进去洗头洗澡,一边洗头一边回忆着今天的木鱼花和味淋,慢慢地被失落给包裹住,酱油开着外放在玩游戏,我便在游戏嘈杂的背景音乐中,缓缓蹲了下来,抱住自己肉肉的大腿。

我并非为了味淋而伤心,而是为了,那么完美的木鱼花,和不够那么美好的自己,锱铢必较也就罢了,还口是心非,不敢坦诚地面对自己。

第四章 煮奶茶

第二天六点,我们就被油门挨个敲门叫起了床。我和酱油睡意朦胧地整理了行李箱,便披头散发地坐在一楼大厅里等发车。

木鱼花是最后一个到的,她画了精致的淡妆,整个人像一朵新鲜的兰花,散发着勃勃生机。油门大概是埋怨了她几句,又很快被顺毛,美女的魅力就是大。

等我们上了车,油门给每个人都发了早点。我还没睡醒,抱着早饭就去梦周公了,等再次醒来,发现我哈喇子已经留在了车窗玻璃上。而木鱼花呢,正戴着三角铁耳机听着音乐,用kindle看着电子书,整个人像一副画一样。

木鱼花并非一直一个人坐,偶尔味淋会跑到她位置旁,窃窃私语式得说着什么,逗得木鱼花一会儿咯咯笑,一会儿拿小粉拳打味淋一下。

而我呢,像个半老徐娘,利用手机屏幕反光窥屏。关注他们实在无趣,我和酱油达成默契,两个人用ipad看电影,是一部最近很火的低分爱情片,我和酱油一边看着一边吐槽,倒也有趣。

等到了十点多,电影结束,我有点晕车,两人便各自补觉。前一次醒来的时候是过收费站的时候,窗外一片雾气蒙蒙,隐约可见山坡上坑坑洼洼的黄土。那时候,小巴音响里在放齐秦版本的《张三的歌》,好像是刹车选的歌。

“我想飞到遥远地方/看一看/这世界有多么荒凉”

风铃轻轻地跟着唱,侧脸纯净地像刚入学的大学生。美人在骨不在皮,她与木鱼花那种第一眼的美不同,是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恬静美,一行女生,环肥燕瘦,她独拔头筹。油门追了她这么久,都未曾走进她的内心,也许是一个动、一个静,不那么合适吧。

我动了动腿,换了个方向,又睡着了。第二次醒来是中午,行驶到高速休息区的时候。上车睡觉,下车撒尿,我上完厕所,恍惚地洗着手,一抬头不出意料地看到自己乱蓬蓬头发,呵呵傻笑几声,才用手抓了个马尾。

来到休息区食堂,我和酱油合力消灭了一只烤鸡和两碗鸡蛋捞面。手擀面对我这个南方妹子来说有些粗旷,面特别劲道,粗细不一,少了机器流水线上整齐划一的冷漠感,非常热情地进入了我的胃。吃完饭,我开始东瞧西看,食堂门口坐着形单影只的几个中年人,低头吃着泡面。

“那是跑长途的师傅。他们大半年都耗在水泥公路上,逢年过节才能安心地坐在家里吃饭喝酒。”刹车告诉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我的疑问的,也不知道他为何会识别他们的身份。

我凝视着长途司机略弯的背脊,感觉到一种有别于青春愁绪的、厚重的苍凉。

脑中想象那样一幅画面。

无尽的灰色公路,一直蔓延到天际。

路两边的树木几乎一成不变。

来自黄土高坡的风卷带着细碎的尘埃。

轮子碾过水泥大路发出磨人的声音。

我以前觉得,路是死的,人是活的。现在突然觉得路是活的,人半死不活。坐在铁皮车辆之中的我们,就像是一条履带上的商品,被源源不断地传向远方。我举起茶杯,和刹车算是干了个杯,他楞了一下,勾起嘴角。我第一次发现,像刹车这样毫无特色,普普通通的大男孩,笑起来,也很有味道,就像是雨过天晴后,天际微微泛出的光一样,不鲜艳、不张扬,但是很舒服。我被自己突然浮出来的想法吓到,连忙再啃了个鸡爪子压压惊。

回到车上,司机大叔早早吃完了饭,正开着门抽烟,我打了个招呼,就回到最后的位置上。

味淋和木鱼花也吃完了饭,两个人一同回到车上,木鱼花将怀里的薯片,派给味淋一包。

我戴上帽子,拉低帽檐,闭目养神。车不知何时又启动了,其余几人像躁动的年轻人般,嘻嘻哈哈地分享着刚才的所见所闻,传递着零食和饮料。

音响里传来vitas的《星星》,瞬间,一切的声音都被掩盖掉了,风沙的声音,发动机的引擎声,说话声,语音声都消失了。

蓝天白云。

绿色草场。

“多少次我问我自己,我为何出生,为何成长。为何云层流动,大雨倾盆。在这世上,别为自己企盼任何事情。我想飞向云中,只是我没有翅膀。星光在天际引诱我,但触到星星是如此艰难,即使是最近的那颗,而我确实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力量我会耐心等待,我为自己准备,那通向我梦想和希望的旅程。不要燃尽自己,我的星星,请等我有多少路我将行走,有多少山峰我将为了寻找自己而去征服,有多少次我将失败,有多少此我将重新开始,而这一切是否有意义我会耐心等待,我为自己准备,那通向我梦想和希望的旅程。不要燃尽自己,我的星星,请等我。”

好想把自己的灵魂都葬在这个远离城市的角落。一切感情、一切烦恼,都消失吧。

临近四点的时候,视野开阔了起来,车渐渐驶入了草原,可是坑坑洼洼的草地不免让人扫兴,小巴剧烈地上下颠簸,大概颠簸了半个小时后,我只能欣然接受这糟糕的路况。味淋一边吐槽着这些年的土地荒漠化,一边拿着iphone隔着玻璃拍照。

峰回路转,绕过一个山坡,仿佛从瑟瑟的秋天穿越至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漫山遍野的绿色草丛,繁星点点的彩色小花,还有一排排高耸的风车发电机。小巴在路边缓缓下,油门第一个冲了下去,抱着单反就不见了。风铃戴上草帽,看着油门的背影,摇了摇头。

我和酱油跑下车,各自在巨大的风车下拍照,酱油觉得不尽兴,拉来狸花让她给我们拍合照。我摆出千篇一律的剪刀手等着狸花按下快门,远远地瞄到刹车正趴在地上偷拍我们,他满身都是草屑,像一个撒着碎海苔的寿司。

“你们不怕漏电啊。”味淋跑了过来,见我抱着大大的白色杆子,皱眉道。我傻兮兮一乐,死的时候我风华正茂,没有细纹。蓝天,白云,挺好。我额前的碎发被吹的毫无章法可言,眼睛眯得比杜海涛还小,可是我很开心。

味淋冲我挥挥手,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杜海涛,看我镜头。”

我翻着白眼的画面就这样被记录了下来。等到上车时,我依旧冲味淋翻着白眼,他不好意思地跑到我身边,弯着腰,把什么东西塞到我手心里。

木鱼花叫了他一声,大约是让他看看刚拍的照片,我等他走了才打开手掌。

那是一个用野花和野草编织的戒指,我戴在大拇指上正好。

我赶紧嘘了一声,让酱油不要出声。酱油哪里肯放过我,回到位置上,就坐在我旁边,用微信不断地轰炸我。

我顾左右而言他,最后发了个淘宝链接给她,终于让她转移了视线。

一个小时后,小巴停下,油门告诉我们,今天要在这草原深处的山坡下扎寨,他让我们把需要的行李从车下拿出来,两两发了一袋帐篷什么的器具。

我正和酱油研究帐篷里的防潮垫该怎么铺,帐篷的支架怎么支撑呢,狸花就跑了过来。狸花和木鱼花昨天住一个房间,两人嬉嬉闹闹,相安无事,可到了今天,木鱼花丢下搭帐篷的狸花去和味淋聊天,让狸花生了好大的气。

酱油二话不说,就拉着我去找味淋。味淋和大熊的帐篷基本已经搭完了,木鱼花弯着腰帮他们铺睡袋,远远地可以看到她肉色的打底裤。

“狸花等着你一起搭帐篷呢,你怎么在这里。”酱油开门见山,不知是为狸花鸣不平,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我不会搭啊,来偷师一下下,省的我们走冤枉路。”木鱼花见招拆招,说得滴水不漏。大熊频频点头,表示认同。怪不得狸花会生气,有这样一个花瓶在这儿,赏心悦目只是男人的眼福。

狸花如同炸了毛的猫,忍着脾气说:“那你学会了没?”

“学会了。”木鱼花骑虎难下,“不过还得男同学帮衬一下。”

“行,我来帮你们。”大熊自告奋勇,木鱼花瞅了一眼味淋,又偷偷瞄狸花,见她生气,没敢再造次,三个人回到自己的地盘搭帐篷去了。

“你们怎么样?”味淋问我们,酱油对他没好脸色。

我尴尬地说:“说明书看不懂。”

味淋二话不说,在他的指点下,我们给他打着下手,十分钟之后,外形已经支撑起来,只差里面的垫子了。

“你好厉害啊!”酱油由衷地赞叹,她这个人,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这也是我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味淋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说了几句谦辞便去帮别的女孩子了。

我们这儿很快就收了工,我跑去问油门下面的安排,他从车里拿出便携餐具和液化气罐,给酱油一堆主食原料和调料,让我们分发给队员。这里是油门联系好的区域,可以正常野炊,大家都很放心。

第一次在草原上做饭,还好是液化气,要不然光生火都得到半夜。大家都忙完了手头的事儿后,这家炒饭,那家煮面,不亦乐乎。没过多久,营地里便萦绕着食物的香气。

过了一会儿,大家都被油门叫了过去,原来他和司机去不远的牧民那儿买了一堆吃的。大家围坐成一个圈,分食着原生态的羊肉,吃着自己小饭盒里的泡面,格外逍遥。

晚霞降临的时候,天边都似火烧一般,浓重的红色像革命油画中的画面,浓烈而凄美。大熊拿出小音响,放着腾格尔的歌,音乐低沉,歌声悠扬。佩瑞嘲了几句大熊,说他音乐品味堪忧,不如刹车的品味,大熊木讷地满脸通红,直到被油门拉着去山坡上喝啤酒。如此一来,集体活动就散了,三三两两的分开行动,我、狸花、兔子用桶装水清洗着碗筷,其他人则直接扔到一边不管,跑去拍照了,狸花说了一句木鱼花的不是,我们都没敢接话。

我以为酱油去拍照了,谁知她惊魂未定地跑回来说:“卧槽,我刚才去嘘嘘的时候,一转头,有只羊在我背后看着我。我差点忘记拉裤子。”

可能是油门去买食物的牧民家的羊吧,我哈哈哈大笑够了,才拉着酱油回事发地,她如厕的地方自然是山坡的背面,正好是我们营地的盲区,不远处羊还在吃草,咩咩地叫着。

“蹲下来的时候,我觉得野草在轻抚我的菊花,还有蚂蚱在地上跳。”酱油悠悠地补充。我笑得肚子痛,想了想,回车上拿了小铁锹,在山坡背面的平地上,挖了两个坑,这样蹲坑的时候,野草不会扫到屁股。酱油则发挥了自己的心灵手巧,用多余的帐篷支撑条和帆布搭了个隔间一样的东西,如此,我们在大草原上,有了个隐私空间。

夜色降临的时候,我和酱油回到营地里,各自穿上厚外套。兔子和狸花在玩唱歌app,正坐在营火旁,我们把挖坑的事告诉了他们,并且说等会儿要煮奶茶喝,兔子发信息和风铃讲了,她陪油门去安慰大熊,还未回来。

我们用刚洗好的锅子煮奶茶,奶茶是我们从特产店里顺手买的速溶包装,手电筒挂在帐篷上,被风吹的摇摇晃晃,光斑也随之挪动,有种别样的野趣。

奶香味带着青草的香味,还没入口就让人垂涎。

关了火,煮好倒入各自的水杯里,我才感觉到夜里的丝丝凉意。司机大叔穿着红色的冲锋衣坐在车门口抽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味淋聊天,风铃他们也回来了,和我们聊了会儿天。

夜色正好,一颗颗星星像是爆豆一般出现,渐渐占据了整个夜空。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璀璨的星空。

我抿了一口奶茶,和一般的奶茶不同,蒙古奶茶奶香浓郁,还带着咸味,入口比昨日喝的已经柔和许多了,居然有些好喝的意思。我默默地喝完了自己的部分,然后回我们帐篷去拿了一次性台布,铺在帐篷门口的地上,躺在草地里看星星。

酱油碍于地上的虫子,扭扭捏捏地随我躺在地上,等人躺好了,虫子都被吓跑了,也还算过得去。我们两如同在寝室里一般,闲散地聊着天,从星空扯到星座,从性格扯到恋爱。

酱油欲言又止,我没有追问。正不知如何结束这个话题,味淋的脸出现在星空的一隅。

“你们在干什么呀,不脏么?”他惊讶地问我们,表情怪夸张的。

我一屁股坐了起来,满头都是草。酱油居然找了个借口尿遁了。

满天星斗,我和味淋同坐在星空之下。

“草戒指好看么?”他问。

“还行。你怎么会做这个的?”我敷衍。

“小时候哥哥教的用柳条做花环,可惜这里草不够长,只能做个小圈圈。我做了好几个,都送掉了。”队伍里有几个女孩子我很清楚。听到他这么说,我反而脸红起来,为某些多想的部分感到害臊。

“唔,还行。”我支支吾吾。

“你会读星座么?”味淋抬头,仰望星空。

“不会。”我老实地回答,心里一片混沌,就算我识,这满天的繁星,早就花了我的眼,哪里还认得出一个两个星座。

“我只知道,”味淋指向北极星,“那个是北极星。童话里说,找不到回家的路的人,会靠那个辨别方向。”

而我,丝毫辨别不出,任何方向,只能在一座迷宫里来回穿梭,四处碰壁。

我与他继续聊了几句,心中难受,也找了个借口跑了,回来的时候,味淋早已经不见了。

酱油犹如老佛爷般,妖娆地躺在帐篷里,我犹豫着拉开蚊帐,钻了进去,等待她的审问。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叹气:“这么浪漫的情景下,你和味淋都没有进展,看来是真的不会有突破了。”

我觉得她,说得很对。

这个夜晚格外漫长,我和酱油窝在帐篷里玩手机,两个人组队打排位赛,气势汹汹。等到睡前,我才钻出帐篷,正好碰见味淋在我们帐篷外望天。

“你怎么出来了?”味淋微笑着问我。

“撒……撒尿。”我面有难色。

仿佛听到某扇关死的门,上了一把重锁。

心里却突然开朗起来。

天高海阔,星光灿烂。

第五章 羊肉宴

露营的第二天早上,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冲突。起因是,昨天我和酱油挖的坑,没有告诉佩瑞和木鱼花,佩瑞虽然是个南方女孩儿,却颇为泼辣,那种刺激感比辣酱更甚。我之后与佩瑞还有过几次交往,对她性格表示理解,只不过不会纳入好朋友范围罢了。

“你们昨天怎么没告诉我们啊。”她问起来是好声好气的,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在生气。

“晚上你们都跑不见了。”我礼貌地回应,心里觉得自己这口锅背的冤枉。

“群里面说一声不就好了。”木鱼花躲在佩瑞的身后,阴阳怪气地补充。

“群里面还有男生,这不好吧。”我的耐心在她这里顿时失了大半。

酱油见我克制自己情绪,反而大咧咧地替我发火:“这么大的东西立在那里,你们一看就见着了,我就不信你们早上没上过,哪有质疑干活的人的道理。”

“这后续处理怎么办,不能放在这儿污染环境啊。”佩瑞仿佛一个环保急先锋,插着腰指手画脚。我觉得她说得在理,并且希望她能够以身作则,坚决执行。

“我和酱油会收拾好的,我们现在先整理帐篷,行么?”我故意用一种服从的语气去膈应她,果然,佩瑞皱皱眉,味淋和油门见争端理清楚了,连忙上来和稀泥。

味淋要来拉我袖子(因为昼夜温差大,我穿的长袖外套),被我不着痕迹地挣脱了。整理完行李,我拉着酱油一起去处理。

“这帮大小姐。”酱油扛着铲子,闷闷不乐。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让酱油把布撤了拿回车上,我则捏着鼻子准备盖土。

这时刹车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我没好气地打了个招呼,刹车却顺手接过铲子,让我往旁边站,“我帮你。”

“啊?”

他啥也没说,兀自填土,我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男生力气就是大,他几下就把坑给填平了,连眉头都没皱,我不知如何感谢他。

“以后还有这种事情,就交个我和大熊吧。”刹车话不多,但是句句重点,让人听了很舒服,我对他另眼相看。

等上了车,我从背包里拿出一堆奶糖,塞给了刹车。

“很好,你们居然因祸得福,建立了革命的友谊”酱油吃着零食,低声和我吐槽。

我不予理睬。

不过,私下里,我的确渐渐开始拿刹车和味淋作起对比。味淋虽然大学里未谈过恋爱,但是桃花运一直很好,和女孩子特别聊得来,拉拉扯扯,左右逢源;刹车为人则比较闷骚,不知他感情史,但是我想女孩子一定不会对他这种话少干多的人反感。

如果让我选择……

我翻了个白眼,哪有这么好的事,小李啊,你以为你是言情小说女主角么?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模样,哪里来的万千宠爱于一身,醒醒吧。

我们第二天的行程是继续深入草原,往既定的路线去找旅行社熟知的牧民老乡家。车行到下午一点,我们才姗姗来迟,所幸,这片放牧的区域还有河流,一条河蜿蜒曲折,将绿色的画布划成两块,比起昨日刚入草原的震撼,更别有风味,美不胜收,来得很值。

今晚我们可以住在牧民老乡家的蒙古包里,节省了我们安营扎寨的时间。已然过了饭点一个多小时,大家都饥肠辘辘,更何况早餐是拿压缩饼干对付的,看见肉都快眼冒绿光。

不一会儿,我们幸运地吃到了烤羊肉、血肠和羊肝。大熊拿着大块的肉,看起来快升仙了,就连风铃吃饭速度都快了不少。

烤羊肉肥美,肉汁充足,加上是提前订的,现杀现宰,格外新鲜。剩下的下水,被灌了血肠。血肠顾名思义,是羊血灌进肠子的产物,味道浓厚,比起羊肉羊的气味更为浓郁,别有风味,羊肝则是蒸的,配上独特的酱料,辛香刺激。我配上馕,吃了几块,便也就饱了,见门外有狗徘徊,就偷偷拿了血肠去逗他们,狗狗吃得风生水起,比我自己吃都要高兴。

大家吃的开心,便敞开心扉聊了起来,其中说到以后毕业想干什么,我低头喝着马奶酒,不冒头去说话。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味淋说:“我毕业后想去500强实习,如果秋招没有通过的话,就歇一段时间,再去日本读研。”

木鱼花很有认同感,说:“我毕业后也想去日本发展,可能的话,想去声优学院进修。”

“那你们可得好好交流,以后说不定有个照应。”油门举酒向味淋,味淋以茶代酒,接下了。

如我所想,这两个人还挺般配,我有些失落,接下来的话,我都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地听着,后来,我和酱油窃窃私语,说起给他们起昵称的由来,味淋和木鱼花都是日本调料的一种,一个给主食调味增香、另一个给点心增加风味。酱油强忍住笑意,接着问起其他人我给起了什么名字,我一一道来。说到刹车时,我说,这个人总是温温吞吞的,特别理智,老是给油门拉紧缰绳。酱油低声给我说了个关于刹车的黄色段子,我不敢大笑,只能直拍她大腿。

饭桌上听老乡说,一个古老的战场,在扎帐不远的地方。于是我们吃完饭,就乘着老乡的敞篷车一批一批地过去看。一路颠簸,侧面马群崩腾,尾部羊群则跟着我们往前溜达,那画面美不胜收。

半个小时后,我们到了“金长城”所在,它荒凉得只剩下一块碑,被风化得斑斑驳驳。但是千年前的风沙似乎能刮到今天,金戈铁马,挥斥方遒。成吉思汗和完颜世家的呼喊、战鼓的雷动、铁骑的嘶叫。

我恍然唱起了许嵩的《半城烟沙》:“半城烟沙/兵临池下/金戈铁马/替谁争天下/一将成万骨枯/多少白发送走黑发/半城烟沙随风而下/手中还有一缕牵挂/只盼归田卸甲/还能捧回你沏的茶/有些情入苦难回绵/窗间月夕夕成玦/有些仇心藏却无言/腹化风雪为刀剑。”

酱油低声与我讲:“你记不记得有本书上这么写的:以前,上帝创造世界时,这里一定是他的调色板,他一定是从这里选取的蓝色、绿色和白色。”

酱油难得的深沉让我有些感伤,我笑笑,给她讲了个段子:“小时候的草原小姐妹看过没,我也多么想成为他们啊,现在发现,我只有草原小姐妹脸上的两坨高原红。”

酱油被我逗的无语,我没有告诉他我的真实想法。我总觉得,有个平行时空的我,在广阔无垠的蓝天白云下,和寂寞作伴,和危险作伴,和草原作伴。弯弓长袍,烈酒驽马,和无数好汉牧牛放羊,将热血洒在成吉思汗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突然脑中响起vitas的歌词——不要燃尽自己,我的星星,请等我,有多少路我将行走,有多少山峰我将为了寻找自己而去征服,有多少次我将失败,有多少此我将重新开始,而这一切是否有意义我会耐心等待,我为自己准备,那通向我梦想和希望的旅程。

狸花和兔子没有我们这么跳脱,两个人兴致高昂地围着石碑自拍,摆了各种姿势,笑得阳光灿烂。我拿着手机的手不由得握紧,原来20岁的女孩子应该是这种少年不知愁滋味模样。刹车拿着相机一个人拍着什么,没有什么话,我偷偷地用手机拍下他的背影。

很快,第二批也来了,正是木鱼花、佩瑞、油门和风铃。我觉得等会儿一批一批地回去也挺费时间的,便问老乡如何回去,老乡在手机GPS上给我指出了方向,于是我和酱油准备一路走回去。

天下室友不和的这么多,我能和酱油成为朋友,一是缘分,二是我们两能够凑合。小时候被家里苛责的孩子,长大后,总会想方设法地不给别人带来麻烦。

临走之前,我看到木鱼花把味淋送她的草编手环,往石碑的方向扔去。

佩瑞问她:“你自己编的么?扔了干什么?”

木鱼花浅浅一笑:“都枯了,还要它做什么。”

喜欢他的时候,他就像银行里的黄金一样珍贵;不喜欢他的时候,他像沙漠里的黄金一般浪费。

我回头,看到草长莺飞,却看不到自己脑海里那个美丽动人的假想敌,木鱼花不值得,她不值得。

回到蒙古包时,已是夕阳西下,天空如一幅大型的油画,红色、橙色和蓝色的颜料毫不吝啬地纠结在一起,浓墨重彩,叹为观止。我想,我是放过自己了。

远处依稀传来一声狼鸣,酱油吓得躲到我身后,再侧耳倾听,便什么动静都没了,仿佛使我们的错觉。

第二天,我们套马牧羊,颇为洒脱,我和酱油两人合骑一匹棕马,由老乡牵着,往山坡上散步,我的屁股被颠得生疼,然而,抬眼看湛蓝的天空,那痛感便就不重要了。在老乡家多住了一天后,我们驱车奔往最后一个目的地。

草原之外,还有荒芜,荒芜之外,另有戈壁。

我曾经做过这样一个梦——长发及腰的沙漠女战士,美丽的瓜子脸上,是一双见惯生死而冷漠的眸子,散发着瑟瑟的冷气。她穿着胡人的服饰,半遮面,赤足,一步步走在水泥森林的都市之中,每走一步,脚下便蔓延出一片片沙,直到城市被沙尘淹没。天昏地暗,橙红色的日蚀投映在她冰蓝色的瞳孔中。至于梦的结尾,高傲的少女低下了头,弯腰抚摸一颗沙漠里的小草,奇幻的彩色代替了沙漠中凛冽的黄色,小草幻作身披斗篷的成年男子。他们默契地伸出了彼此的双手,十指相扣,消失在沙漠风暴之中,只留下月形的沙丘,和银色的弯月。

我们到的沙漠据说还举办过沙漠越野比赛,与我想象中的沙漠是不同的,它虽一望无际,但实则离公路不远,它看似苍凉地渺无人烟,实则人与骆驼就住在沙漠边际,它看似寸草不生,实则有一汪绿洲湖水,白色的芦苇在风中轻轻地摇晃,大有绝处逢生之意。

按规矩,还是停车扎寨,这次扎在了公路旁边的水泥空地上,为了防止冷气上渗,油门帮我们多铺了一层垫子。

至于晚饭,我们在休息站买了足够的馍,配上从老乡那里买来的羊肉和杂碎,还有油门买的辣酱,应该是一顿极好的肉夹馍盛宴。饮食上,精致的南方菜固然是我的日常饮食,但并不妨碍我对面条馍馍的热爱,特别是这次旅行,让我感觉到一种别样的美,豪放、洒脱,胡吃海塞,吃下去胃舒坦。

味淋对于我的豪情,非常不屑地下评论:“你好,女汉子。”

我:“……”

我并不喜欢味淋给我下的定义,女汉子本身就是个带有性别歧视的词语,不过我承认这几天我的确活得像一个女汉子。

我穿着一双cross凉鞋,也就是前几年网上盛行的懒人拖鞋,所以我每走几步就必须停下来抖抖脚,姿势极其不雅(好像消防栓旁留下标记后抖脚的哈士奇)。在草原的时候也碰到过类似的窘境,草地里的蟋蟀蚂蚱只要一踏下去就会纷纷蹦起来,像黑暗的洞口里飞出一群蝙蝠一般,可怖而有趣。我的脚趾时不时会感受到虫子坚硬的壳,我还乐此不疲地往草垛深处蹦哒。从这点来看,我的确是条好汉。

男生们的体力比我们好得太多,他们围着头巾,租了骆驼在沙漠里拉着跑,仿佛在模仿丝绸之路上的商人,比起我来,他们才更像一只撒了欢儿到处玩的大狗狗。

在沙上走路跑步都有些费劲,更别提爬沙丘了。你往上走一步,都如同有双手抓住你脚踝往下拉半步。即使如此,我和酱油在沙丘上半走半跑,最后一屁股倒在沙子中,仰天躺着,互相嘲笑。

灰头土脸的我们,单纯地快乐着,即使不绞尽脑汁地自拍,这一幕也永恒地留下来了。我和酱油说着自己以前旅行的经历,不知怎么就打开了话匣子,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得聊下去,等我们想起时间,已是傍晚。

日落的时候,我和酱油都沉默了,我仰天躺在沙丘上,手垫在头发和沙子中间,怀想我的过去,担忧摸不到的未来。火烧云像动态的火焰,烧尽了白云,唯留下黑色的灰烬。整个世界在奇幻的红色中,有些迷离。我是在敦煌飞天的戈壁,还是在三毛魂牵梦绕的撒哈拉,或者,我是在寸草不生的火星?我离太阳这么近,我离星星这么近,我一定不在地球上,我不是付皓月,我是平行世界的另一个女孩——我留着大光明,扎个马尾辫,在路边的香樟树下骑着永久牌自行车,我抬头看到寂寞的天空中只有一颗星星,但我已经知足了,开始噼噼啪啪地在老旧的电脑上写着一个也许不会有人看的小说。或者,我是平行世界的一个男孩,洗干净了累积了一周的袜子,在阳台上点燃一支熊猫,打火机暗下来的同时,眼神也如寂灭了的红尘。也许我就是沙漠中的一株草,风沙吹不倒我,干渴杀不死我,阳光灼伤不了我。我只不过是一株草。

作为一株草,我看到了骆驼厚实的脚掌,看到了骆驼黄色的牙齿,看到了骆驼长长的睫毛,仿佛看到一个穿着淡粉色长裙的女子翻身下地。千百年前的女子,是不是也如此,裙摆飘飘,长发旖旎。骆驼慢悠悠地蠕动着嘴唇,滴下一滴唾液,我立马坐了起来,摇晃着脑袋,梦幻的场景如吹散的沙子般飞灰湮灭。骆驼长长地喷了一口气。

刹车和风铃来找我们,“天黑了,回营地吧。”

酱油用手肘戳了我一下,我向她做了个鬼脸,拍拍身上的沙子站了起来,再弯腰把酱油拉起来。刹车说什么也要我和酱油骑着骆驼,我们觉得过意不去,索性四个人徒步回营地,四人之间便多聊了几句。

经过风铃介绍,原来刹车家住西湖旁,到魔都来,是为了自己的理想拼搏,虽然为人话少,但完成的事儿可不少,三年来拿了不少学院奖项,难怪油门喜欢这个话少的学长。

回到营地,见空地中间多了个大坑,风铃笑笑说:“油门和大熊在沙里挖了一个大坑,我问他们为什么,他们说,就是想挖一个惊天动地的坑,仅此而已。”

我看到了那个孤零零的大坑,像月球表面被陨石击中而产生的创伤。晚饭时候,大家围坐在篝火旁,开心地享用着美食,仿佛那个大坑不存在一般。

离开沙漠的时候,下了一阵雨,让我回忆起了毕业典礼时,窗外那场大雨,我一直往礼堂右边看,看那窗外的雨。幸好,我们已经毕业,没有老师再来指正,“不要在开大会的时候四处张望!”

由此,我们的草原之行也将进入尾声,虽然归途上绕行了几个城市,品尝了地方菜肴,但我知道,我这次的旅行已经结束了,那种蒙着绿色薄纱的奇妙世界已经远离了我。

有花堪折尽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当我们回到城市,被钢筋水泥包围,当我们失去了说走就走的勇气,当我们失去了健康的身体和青春芳华,我们就再也没有了这种机会。大概如此。

出飞机场时,迎面而来的热浪让我怀疑我是从城市回到了沙漠,而不是从沙漠回到了城市。下了车,那种炙热的气息——绝对不是青春时期温和的太阳余温,而是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再费力地打开烤箱的那一刻——扑面而来。

我们之间挥手告别,仿佛过去几天的旅行就是一场梦而已。

等计程车时,味淋低着头看着手机。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选修课下课的时候,下了一场雨,我们一起撑伞回了宿舍。”我本来要冒雨跑回宿舍的,谁知头顶突然被黄色的雨伞笼罩,味淋他对我笑着,我想,就是那一刻起,喜欢上的他,非常恶俗,也非常真实。

“啊,好像是有这件事哦?”味淋礼貌地笑笑。

男人心系的,永远不是离自己最近的狗尾巴草,而是长满荆棘的红玫瑰,那朵红玫瑰,是他的朱砂痣,也是他的明月光。

远方的沙漠里,有个沙坑在哭,呜呜的声音,像极了离家出走的风孩子在茫茫田野中不停地奔跑。我知道风铃犹豫着不和油门在一起的原因,可是,她却无法真正放下那个坦白直率又勇往直前的孩子,最终作茧自缚,就像我。

我笑笑,没有将原本打算的告白继续下去。

我想,我是放过自己了。

第六章 红豆面包

在我还是个少女的时候,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爱折腾的妖精,每天都和放烟花似的,噼里啪啦,异彩纷呈,灿烂异常,硝烟弥漫。可时间就仅仅过了几年,脑袋像被百来个推土机碾平、再被百来个挖掘机敲打过似的失了忆,我现在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以前做了哪些值得称道的事。

后来我想明白了,不是没有做过有趣的事儿,而是当初觉得可牛逼的事情,现在觉得乏陈可数。说白了就是长大了,心散了,情淡了。硝烟散尽,空留我一人在原地,好不落寞。

落寞没什么不好的,寂寞不是追赶着我们的噬魂怪,它不阴暗、不潮湿甚至不可怕,它是一座岛,有人在岛上筑作地牢,也有人在岛上建成城堡、砌成灯塔、筑成大桥,远方水波潋滟,晴空万里。

可是,当我看着齐织嘉热热闹闹地走进婚姻的殿堂里,不免有些羡慕;当然这份羡慕不是因为她的终有所属——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过去不会、将来也不可能完完全全的属于某个人——我羡慕的不过是她活的通透,早早摸透了自己的真心,不必浪费时间寻寻觅觅。而我呢,内心深处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不知道,学生时代的我已与现在的我判若两人,我没有办法以过去的标准去衡量现在的生活。我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左顾右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走出迷雾,热忱地投入真实的生活中去,终有一天,留在路口的人,只剩我一个。

不用去上班的日子,万里无云,阳光灿烂,我倚着公交车的玻璃刷着手机,怀里抱着书包,里面静静地躺着我的论文,论文字数生生地超过了一万字,但我心中并无半点波动,甚至觉得有些想笑。毕竟毕业论文除了摘要不需要改,其他部分都要大动干戈的先例比比皆是。上个月交论文大纲,和论文导师见了一面,至今让我心思沉重,我的提纲被她划了无数的圈圈,简直就像水立方的外墙,大珠小珠落玉盘。

水了四年的专业课,我最大的梦魇终于找上了我的家门,他穿一身笔挺的西装,手搭在门上,轻佻地看着我,嘲笑道:“hey,youarescrewed.”小样儿,你玩球了。

刷新朋友圈,见远在娘家的老妈发了一张和外婆一家吃饭的照片,我长吐了一口气,看来外婆的病好了许多。这两年来为了照顾病愈的老爸和工作,老妈一支蜡烛两头烧,已是精疲力尽,我多希望拿过接力棒,让她自己一个人在外,反而能过的自由一些。

隔壁乘客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是一首很老的英文歌。响了几秒她就接了,而我脑海里还自动地播放着余下的歌词,要一直唱完才会停下——我上辈子可能是个留声机。

我知道你独自过活生活会很困难/但不必要像石头一样负隅顽抗/生活中没有任何地方如家一般重要/我的生活就像一艘被翻过来的船搁浅在悬崖上/是你引水将这里注满助我起航/你用吻告诉/这是多么棒的礼物/你的呼吸充满了我的肺部/我们一起漂浮穿过那个裂谷。

我回过神来,再往下划,阿肆传了一张回魔都的车票,便知她也被导师翻了牌子。我立马去敲阿肆的微信,问她旅途是否顺利,她如此回我。“找工作找的昏头转向的,都没时间改论文,只能在火车上赶工,偏偏旁边坐了个熊孩子,一会儿要吃炒面,一会儿要打游戏,好烦啊。”

阿肆是她家族里的第四个姑娘,脖子中挂了金佛,手腕上戴着银镯子,包里放着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可见父母对她的宠爱一点都没有吝啬,为人也是肆无忌惮的,坦率得可爱。她的家乡不在魔都,而在临省的省会城市,寒假期间回家找工作,碰了一鼻子灰。当然她是想过要留在魔都的,只不过因为学历和能力的限制四处碰壁罢了,加上家里优渥的条件和魔都生活压力的对比,她自然还是选择回家。

和阿肆比起来,魔都土著的身份意味着我能在家里包吃包住,但这这对我来说是避雨的屋檐也是锁住我的枷锁。以前每每谈及想搬出家独自生活,去完成自己的梦想,就被老爸数落一番,在他眼里,租房子的两三千块,不如存在自己袋子里,也好过流到别人的口袋里。我有时也被他说服了,情愿拿着过得去的工资下班撸猫,也不愿意喝着星巴克加班到凌晨——可是这活着是图点儿什么呀,还不是那少得可怜的自由,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如今,这些都已经算是陈年旧梦,我暂时不愿谈及。

我问她,“你的工作找到了么。”

她的输入状态持续了近一分钟,这才憋出了一句话:“小城市,除非特别优秀,不然只能靠关系。”

我皱了皱眉,顺着她往下说:“在上海工作机会虽然多,但是大部分都是一般的工作,经济民工一个。”

“是啊是啊,职位就这么少,人还这么多。”她发了个小孩子点头的表情。

“除了签三方的人,其他的还不是不停地换工作,沧海一粟,随波逐流。”我安慰她现在没工作也无所谓,大家都差不多。

“和你聊了,我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她犹豫着打着字,我静观其变,她又回了一句。

“我爸妈托人给我找了个国企的职位,我还真有点害臊。”

我想都没有多想,回道:“找关系不过是开个门,最终留不留得住,还要看你自己。再说,社会上不讲法则。”

她顿时如释重负般,回了个开心的表情,说道:“感觉你看事物比我通透。”

我笑笑,没把她的夸赞当做一回事,你显得世俗,我便同样庸俗。于是我回到:“看别人比较容易,自己就一团糟。”

我只不过是一艘空舟,在广阔无垠的湖面上毫无目的地飘荡,渡人过河不过偶尔。

见我对她支持,她继续回道:“……所以啊,我下周要开始上班啦,没想到那边办事效率这么快。哎,我瞬间体会到了你同时上班和写论文的压力。”

我面无表情,知晓这句抱怨也是一句炫耀,低头打字:“哇塞!恭喜你啊。”走后门无疑对社会上其他人是有失公平的,但是我不傻,这句话不能当着阿肆说。

“谢谢,”她回,“啊呀,我现在紧张得,饭都吃不下去了。等会儿到了学校再点外卖吧。”

我发挥转移话题的特长,例举了学校黑暗美食街上的烤冷面、卤肉饭、麻辣烫、香锅、串串、鱼火锅、酸菜鱼、小炒肉等等,终于把她惹毛了,发了个滚的表情,又乐滋滋地形容起新工作。我一只手撑着头,用另一只手艰难地回信——现在的手机屏幕做的太天杀的大了,一只手完全独木难支——大部分是恭喜她的话,接着聊到她新公司附近的物价和房价,两个人顿时统一战线吐槽魔都的高房价。

房价更像是追着我跑的噬魂怪,要把我年轻的生命吸入它黑暗的身体之中,待它放开缠住我的触手,扔回苍茫世间时,我已然会是个花甲之年的老人,南柯一梦,尘缘已尽。一想到水涨船高的房价和日益升高的物价,经常会让我陷入突如其来的悲伤和迷茫之中,简称:穷出来的。

虽然如此,我是不会和阿肆一样,离开魔都的,除非有一日我真的对城市伤透了心。我热爱这座城市,我迷恋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我向往能做出各地美食的食品店,我喜欢走在石库门街道上看到老人拎着鸟笼晒太阳……这些都是我眼中的魔都,与某四维笔下声色犬马、爱恨情仇、见血封喉的魔都是不一样的,也或许,我才是假魔都人吧。

我把这些无可称道的恋旧情绪寄托在微缩模型和美食上。大一时,我开始学做微缩模型,我做的微缩,大部分是记忆里好吃的食物,和网上精致华丽的食玩略有不同,我做的大多是粗鄙的、常见的小吃,不太新奇。有时候我也会根据季节和节日做些大众喜欢的东西,比如在圣诞节做戴着圣诞帽的小手办,比如在卑鄙的我出新电影时,捏个小黄人。这些小玩意儿大多都送给了室友和同学,自己总是留了一个最丑的,像是拿不出手的宝贝幺儿,宝贝得放在窗台上。

而食物是我度过平凡无奇的一日日的终极治愈良药,它带来的不仅是暂时的饱腹,更是一种对未来生活的向往。我最爱的一家面包房,就开在学校附近。我第一次推开玻璃门,只听得面包师大声喊一句“红豆面包新鲜出炉啦——”,全场便散发着温热的小麦香气。因而,我最爱吃的就是红豆面包。

刚出炉的红豆面包,皮是酥香的,棕色皮上点着黑芝麻,秀外慧中。刚用手掰开,红豆馅便流淌出来,红豆馅儿混着奶油,甜度适中,香浓可口,面包又软又香,这三层一起咬进嘴里,便感觉身体被重新注入了活力。这让我养成了一个坏习惯,成为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对于冷面包甚是哀怨,仿佛只有热腾腾的面包才是终极奥义。

能给人带来幸福的点心师,是我向往的职业之一。可惜的是,现在叫座的职业,并无人叫好,仿佛只有格子间中的白领,才是人中龙凤……只有他们心知肚明,自己不过是高楼大厦中的笼中鸟,再华丽的羽毛也不过是一层皮毛。

下了车,回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去买面包,我插上耳机听歌,走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咬了一口面包,烤的香脆的外皮上满是花生碎,里面的花生酱拥抱着软香的牛奶面包,一同入口,温热而香甜。

这首歌平淡无奇/讲述着你曾经的过往/我将曾经的恐惧对你讲/他们果然就此消亡/当你就像被阳光晒暖的海洋/你一定是非常坚强/别忘了爱就在几米的前方/在黑暗中发出亮光。

第七章 炒酸奶

我独自在四人的寝室里睡了一晚上,熄灯前,我向酱油放在床上的熊猫玩偶道了一声晚安。走廊的尽头传来学妹吵吵闹闹的欢笑声,我会心一笑之余,拿起了放在床头的隔音耳塞和眼罩,将自己沉入一片寂静的黑暗之中。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蹲在一片草丛之中上大号,身边笃悠悠地走过来一只白色的羊,接着又是另一只,一只一只出现,直到将我拥挤在羊群之中,无法逃脱,这时,一只手向我伸来,我抬起头,被他拽出了羊群。

我从梦中惊醒,努力去回忆他的长相,翻了个身,又陷入沉沉的梦中。

第二日,按照约定时间,我和阿肆一起来到小教室,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说是要一个个进去,陈述论文概要,小组长顺手塞给我们一张中期检查表,让把姓名学号填好。阿肆与我面面相觑,没想到这次检查如此慎重,赶紧翻出自己的论文,临时抱佛脚。

为了表示谦让,我排在了阿肆的后面,而阿肆则义气地说要等我一起回家。等阿肆从教室里叫我进去,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我毕恭毕敬地把论文递给导师,开始陈述案例,她眼皮也没有抬一下,随手翻了翻文章,又翻回了目录。

“恩,目录修改得差不多了……你这个概念篇幅太多,案例分析篇幅太少。论文写的借壳上市,但是案例介绍缺了证监会的法规条例,观点陈述的时候没有重点分析法规带来的影响。只顾着堆砌论据是不行的,还是要着重自己的结论,回去再多看看知网,抓紧时间改。”她面无表情地将稿子还给我,这次连圈圈画画都懒得再动手,挥挥手,让我把中期报告表给教室门口坐着的一个穿白色衬衫、戴金丝边眼镜的男生,他垂着头,正在前一份表格上奋笔疾书。我忐忑地向他走去,“同……”

他抬起头,将我口中的“同学”两个字推回了肚子里,我想起了梦中,他向我伸出的援手,登时红了脸。

“程同学,表格登记好,和别的组一起,明天交到办公室来,我一会儿还有个会议,就先走了。”

“好的,老师。”刹车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点点头。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衬衫,褐色的西装长裤,边角都熨烫地笔直,颇为正式,金丝边眼镜不知是何时配的,与他气质十分般配,完美的斯文败类。

导师收拾完文件,将总的评分表递给刹车,就走出了教室,只剩我和他两人在教室里。

“同学?”刹车挑眉看我,“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学长。”

啊,斯文败类。我郁闷,眼睁睁地看着他包里放着我的中期报告。但是,人在屋檐下,我就不低头,走出屋檐外,任由雨乱流,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大头。

四下无声,有些尴尬。这时阿肆探头探脑地钻了进来,和刹车搭讪:“诶,学长?那你是我们学校的研究生?哇,我们学校研究生都神出鬼没的,从来没碰到过,终于见到活的了。”

刹车没有回答,他将一摞纸对齐,收入公文包里,我这才发现他也是有公文包的人了,与以前一身运动装骑着死飞的他已是判若两人。也是,无论贫穷富贵,无论好人坏人,时间一如上帝手中的天平,不曾向谁偏袒过,我们都不例外。流逝的时间,将我们与过去划开一道天河,星河灿烂,却再也无法触及对岸的一花一木。

“你们没什么事的话,我锁门了。”刹车带着我们,关了教室门,三人往宿舍的方向走去,确切的说是,我和阿肆并排而行,刹车跟在我们后边,两米开外。

但是,这并没有阻止阿肆,她精力旺盛地继续叨扰刹车,这就让我十分羡慕——阿肆毕竟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感受不到身边人的恶意,自己好的、坏的一面都乐意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外人眼前。我就与她相反,我像个逃避伤害的蚌壳精,只有阳光正好时,才愿意打开贝壳,将自己柔软的躯体暴露在空气中,懒洋洋地享受片刻的安宁。

不知为何,这样的阿肆让我回想起另一个人,那个微信上偶尔找我哈啦,却已许久没有再见面的人。

“学长学长,你是不是参加过十大歌手啊?”

“学长学长,你是不是国际模联的社员啊?”

“学长学长,你是不是参加过去年创业大赛?”

“学长学长,你这么面熟我一定在哪里见过?”

面对阿肆喋喋不休的搭讪,刹车一脸“我不是,我没有,你好烦”,但是他还算礼貌,以摇头来回应阿肆。

“真的么,都不对。”阿肆苦恼地皱皱眉,我和刹车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想着阿肆的追问可以结束了,谁知道阿肆转了个方向,问道,“学长学长,我要是想考我们学校的研究生,分数线会不会低一点啊。”

“今年报考已经结束了,明年你们再考就不是以本校毕业生的身份,分数线只会高不会低。”刹车耐心地回答道,“再者你们考我这个专业也算半个跨考,不会太容易。”

“诶,学长你怎么知道我们的专业的?”

我迅速地回忆中期报告上是否写了专业班级,的确是写了的,想着这点略略放下了心。

“你不是和小李子都是xx班的么?”刹车轻描淡写地回答。

“你们认识?”阿肆停下脚步,一脸惊讶地看着我们。

“往事不要再提。”我讪笑,摆摆手。

“人生几多风雨。”刹车回道。

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

“哦~看来是认识的啊~那干嘛装作互相不认识的样子。你们怎么认识的啊,社团?”阿肆尾音上扬,捂着嘴笑。

“你问她啊。”刹车理直气壮地看了看我,“哎,大一的时候看见我还挺礼貌地喊声学长,现在怎么就忘了呢。”说到这里,他还颇有些委屈似的。

我怎么说,难道说我们是因为铲屎认识的么?这样想着,我犹如终南山上藏在吊钟之下的老顽童周伯通,牛鼻子老道士在外边咣咣咣得敲钟,直震得我脑壳嗡嗡作响,恨不得直接把重如玄铁的吊钟掀开,和老道士们杀个天昏地暗才好。

“我们是社团里认识的,”前面这句话是回阿肆的,“我以前叫你学长,是礼貌,今天叫你一声学长,就是屈服于你的身份了,我不愿意。”今天若是叫他几声学长,便显得刻意而谄媚了。

而且,我还有种别样的感觉,就好像是故意将穿着运动服的他和穿着正装的他放在一起,硬要让两个不同时点的他互相交流。这对我来说,更是一面镜子,两个不同身份的我,站在两个不同时点的刹车对面,我也不愿意让这两个我彼此见面。

“那现在你叫什么?”

“我叫小李子呀。”我笑得比花儿还灿烂,转眼间我们已经走出了校门,见门口黑暗料理街里的小吃摊出了摊,我连忙岔开了话题:“阿肆,你等等我,我想去买个炒酸奶。”咔咔咔,蚌壳精要关门了,我连忙一溜烟跑到摊主面前,试图逃避两人灼灼的目光。

“炒酸奶?”没想到刹车也跟了上来,他手肘夹着公文包,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看起来和代表学生时代的黑暗料理街格格不入。

“酸奶炒了吃不会黏糊糊的么?要加油么?不烫么?”阿肆似乎也没吃过,格外好奇。

我哈哈一笑,和老板交换了一个眼神,“老板,要一份双拼,草莓加蓝莓的,”然后我向刹车勾勾手指,像武林高手的师傅一般,对自己徒弟的功夫了熟于心,非常自信,“你们看着呗。”

“看好了啊,”老板仿佛受到了我的鼓励,干起活来特别卖力,他先从冰柜里取出一瓶莫斯利x,炫技一般高高地倒入小杯子里,再将草莓和蓝莓的切片,随手一撒落入小杯子中,动作爽快,不拖泥带水。接着,他将混合了水果的酸奶倒在炒冰机冰板之上,双手各执一个钢铲,像大排档里炒饭的师傅一样,将酸奶液体迅速翻炒,钢铲落在冰板上,敲打出悦耳的金属声响。然后,他将酸奶液体铺平,呈一张饼状。

我们三个二十多岁的家伙,站在摊头边,伸长了脖子,充满好奇地看着老板手里飞舞的钢铲,像是放学回家,在零食摊头望眼欲穿的小学生一般,特别有意思。

阿肆低声问我,“这个师傅是不是早上兼职摊蛋饼的?”

我一愣,立马懂了阿肆的意思,哈哈哈,看起来的确很像早上卖鸡蛋灌饼的师傅,没准以后老板听了阿肆的意见,再开副业创收呢。

待酸奶已经被冰板下的铜导管冻得邦邦硬,老板用钢铲将酸奶切成一块一块,迅速拿了三个小盒子,将酸奶分装在盒子里,撒上坚果碎,插上勺子,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拿呀。”我说。

阿肆没有多想,直接接过来,而刹车则愣了一下,手足无措地拿了一份,像是个突然被人奖赏的孩子。看着他高大的个子,穿着得特别正经的模样,拿着一份小小的炒酸奶,平添一分反差萌。

“这怎么能叫炒酸奶呢……叫炒冰酸奶,或者叫酸奶冰还差不多。”

“是啊是啊。”我对于刹车不常见的碎碎念表示意外。

“这什么原理啊。”他继续碎碎念。

“鸟儿从来不去思考为什么自己能飞,所以它快乐啊。”阿肆一边舔着勺子,一边吐槽。

“哦,我知道了,这下面有个制冷的压缩机,酸奶摊平后更容易急冻……”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我勺了一口冰酸奶块塞到嘴里,冻得他口腔直缩缩,我和阿肆扭过头直笑。若是只有我和他两人,我是绝对不敢做这么失礼的动作的,可是阿肆在场就不一样了,她就像是一块催化剂,让我的理性少了一些。

刹车仔细咀嚼了一会儿,也笑了。

大概是酸奶太好吃了吧。

第八章 荷包蛋

刹车很久之后告诉我,研一时,他有个很好的朋友因为抑郁症病故了。朋友身边的亲戚都在叹息现在年轻人心思太重,吃不得苦。不仅如此,还絮絮叨叨地感叹,这个年纪有什么过不去的大事,熬一熬什么都混的过去。

这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都让他非常困扰——为什么最锋利的刀,来自于最亲的人。更让他难过的是,一个生前对世界绝望的人,死后这个世界依旧不能温柔地对待他。

后来有一天,他和我说:“你看过TED的讲座么,教授问下面的学生,是否有哪怕一刻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下面大部分的人都举起了手……”

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大,而我的手很小。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脆弱的时候,我也一样。从大四到研一,我都在不停地赶路,忘记了沿途还有风景。直到重新遇到了你,我黑白的世界才重新变得七彩斑斓,生龙活虎起来。就像是漫长的雨季结束了,阳光普照,洒向大地,农民伯伯从潮湿的小屋子里扛着锄头出来,准备新一季的劳作,生活就变得好起来了。”

我抱住他,抚摸他的后背,凑近他耳垂,用魅惑的声音,低声说道:“你说的这么文艺,不过是想逃过惩罚罢了。”

我刷得一下扯下了粘在他大腿上的一整条透明胶带,那是他和我打游戏输了的惩罚。

他嗷地一嗓子叫了起来,吓得在窝里睡觉的黑狗一下子窜到了猫爬架的最高层,警惕地向下张望。

我拿着沾满了腿毛的胶带,咯咯笑起来。

不过说实话,我那时候毫无察觉,只不过对于微信上突然转过来的六块六毛六感到烦恼。从我大二加了他微信后,我们两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加上他的朋友圈没有任何更新,我一度以为他已经把我拉黑了。

我眯起眼睛看着屏幕上提示的红包,无比显眼,这才第一次发现锱铢必较真的是让人讨厌,我决定到床上深刻地反省自己,于是换了睡衣,拿着手机滚到了床上,翻了几个滚,决定不理他——难不成他还追上门来还钱不成。

过了半个小时,门真的被敲响了,我吓得从床上蹦了起来,差点撞到了天花板,几步从高低床上翻身下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领。

打开门,酱油气呼呼地冲了进来。

“诶,你怎么知道我在?”

“你自己在朋友圈发了吃的照片,我当然知道你在了。”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本来明天回来交论文,谁知道傻大个非要今天找我。”

酱油爱凑热闹的个性一贯如一,在大三时非闹着要去参加合唱队,最后和同班一个个子又高又壮的男生暗通沟渠,顺利脱单。他喜欢她,无非是她的眼睛似水柔情,她喜欢他,无非是他穿白衬衫帅气中还带着点憨厚。酱油对自家的傻大个爱的不得了,甚至有一天自己个儿看着看着手机直接笑出了声。她把屏幕亮给我看,还问我她家傻大个长得像不像喜羊羊里的蕉太狼,我连忙点头,像像像,我看你像红太狼。

“你们怎么了?”

“这家伙约我在车棚里说话,你说毕业这个时间点,这个地点,说话?他要是想和我分手,就干脆电话里说好了,叫我去喂蚊子是怎么回事?”

“大姐,这才四月份,哪里来的蚊子。”

“去年剩下的。”酱油生着气,把背包往书桌上一摔,坐在书桌前,打开环形灯,开始补妆,“老娘就算是分手,也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诶呀!你快来帮我画画眉毛,我又描得一高一低了。”

胳膊拗不过大腿,我顺从地拖着凳子坐在了她的身边,拿着眉粉和化妆棉,帮她擦擦补补。

他们之间的一幕幕,我参与的、她复述的,一下子像跑马灯一样在我眼前飞过,他们两个人的爱情,像是动漫剧情,一个娇憨,一个憨厚,成天嬉嬉笑笑打打闹闹,说他们幼稚也好,说他们洒脱也罢。

有一次傻大个骑车带酱油去大超市买东西,刚回到宿舍区,两个人不知怎么的就摔了,像少女动漫里似的,男的在下,女的在上,自行车叠在最上面,两个人四仰八叉,仔细看看,眼里说不定是一圈一圈的蚊香状。酱油跪坐在地上,抱着打碎了的鸡蛋大哭,非要傻大个赔她荷包蛋,傻大个也是傻,点头哈腰地道歉,就是没有把灰头土脸的酱油抱起来。

我替酱油扑上了定妆散粉,希望她即使像个小孩子般耍泼大哭,也要美美的像个公主。哪怕最后要转身离开,留在傻大个眼里的背影,也要完美无瑕。这大概就是女孩子们心中,对于爱情最后的希冀。

“你们两要是真分手了,就太可惜了……”我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是啊是啊,如果他敢先提,我就打断他的腿。”

“……分手了世界上就少了一对智商高达250的情侣了。”

“是啊是啊,”酱油一边夹头发,一边扬了扬手里发烫的卷发棒,我看得怕怕的,往后缩了缩脖子,生怕殃及池鱼,“他智商50,我200,天才少女。”

“行吧行吧,天才少女。”

酱油将头发整理完毕,喷上护发喷雾,整个头发柔顺而富有光泽,配上小卷,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元气少女。她妆补完,已经是一个小时过去了。

“帮我拿一下小雏菊。”

我认命,她是元气少女,我是怨气大妈,到柜子前拿来了香水,往空气中一喷——她做作地在香氛里转了个圈,我一脚踹到她屁股上,“快去吧,天才少女。”

“切。”酱油向我做了个鬼脸,挑了个ks的贝壳包,就光荣就义去了。

她的脚步声哒哒哒哒的,像个穿着皮鞋奔跑的少女,最终消失在长达65米的走廊尽头(大二时我和酱油无聊量的),我站起身,拉开遮光窗帘,阳光一下子洒在了我的身上,一点都感受不到温暖。

我打开门,走到阳台上,四年的光阴如同一帧一帧剪辑的画面,在我身边翻飞。扔在阳台上的扫帚和拖把是大一军训的时候买的,那时候酱油和辣酱还因为谁当室长而抢的热火朝天,一人买了扫帚,一人买了拖把,扬言在自己的领导下一定拿到最佳寝室,顺利分得奖学金。谁知当晚八宝拿来一副uno,四人牌桌上把酒言欢,最后两人两手一推,加入了我和八宝的葛优瘫队伍,从此莺歌燕舞,不上早朝。

阳台上原本拉着两条尼龙绳,大约一米六的高度,正适合我们短腿少女。这是我想出来的偷懒办法,省的天天拿着晾衣叉伸长了胳膊去戳我的内衣。从此大家都有样学样,将衣服低低地挂在尼龙绳上,每次跑出来看外边的西洋镜,不免被衣服裤子内衣内裤撞个满怀,算是香艳。

我们女生在宿舍里的娱乐生活很简单,上网看剧、喝酒打牌和拿着零食站在阳台上看戏剧表演。表演节目不外乎是两出,一是对面男生宿舍的洋相百出,另一个就是楼下车棚的悲欢离合。

我们楼下的车棚,一直是小情侣的风水宝地,不管是表白、热吻、吵架、分手,都喜欢窝在车棚里。有一次我骑车回来,只听得车棚里传来女生撕心裂肺的一句“你为什么不爱我——”吓得我龙头一扭,往前笔直踩去,硬是停在了隔壁楼的车棚里,第二天早上差点被隔壁宿管阿姨说教了一顿。

如今,居然轮到了酱油。

我猫着腰,只敢将眼睛露在外边。傻大个和酱油两人坐在花坛边上,他手足无措,她手里抓着一个塑料袋,鼓鼓囊囊的,看不清装了什么。两个人就这样呆呆地坐着,既不说话,也不互动,十分钟后,傻大个起身离开,酱油没有动弹。

我抓着钥匙,飞也似的下了楼。就像是最喜爱的小女儿被街头恶霸欺负了一般,心中好不是滋味,恨不得拎着恶霸的耳朵去找警察叔叔。

“你还好吧?”我气喘吁吁,弯着腰,摸了摸酱油的头。

“我很好啊。”酱油抬起头,表情管理十分到位。

“没事的,想哭就哭吧。”我说。

“我为什么要哭。”酱油的眼神落在遥远的方向。

“你们不是……”

“他敢先提出分手?要提也是老娘先提好吧!”酱油的声音高了八度。

“那他约你干嘛?”

酱油扬了扬手里用塑料袋装着的一套资生堂,说道:“他妈送我的生日礼物,礼品袋扔掉了。”

“你的生日不是还有两个礼拜么?”我想掏手机看时间,才想起来出门匆忙,忘记拿了。

“他明天开始出差,一个月。”

“那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看猫啊,你看对面那边,两只野猫在嘿咻嘿咻。”

“……这有什么好看的啊。”我扶额。

“你看他们两只都是公的诶。”

我赶紧把坐在花坛上的酱油拉了起来:“我居然为了你们这两个智商加起来才250的家伙差点掉了眼泪,真的是被猫日了……”

话音未落,我才发现,手提着外卖,站在宿舍楼下的刹车。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身上邋里邋遢的睡衣,准备拉着酱油从反方向溜走。

穿着小裙子一脸容光焕发的酱油完全不会阅读空气,她指着刹车,冲我叫道:“这不是那个……离合器么!”

我:“……”

刹车:“……”

一辆蓝色的外卖车从我们身边驶过,我非常想跳到他的后座,绝尘而去。

第九章 多米诺

我们三个站在宿舍楼下,像一个稳定的三角形。我才发现,我们的生活就像是一副精心搭建的多米诺骨牌,只要推倒了第一个,就会哒哒哒哒地全部倒下。

如果我没有等阿肆,就不会最后一个答辩;如果我不是最后一个答辩,就不会和刹车一起回宿舍;如果我不和刹车一起回宿舍,就不会请他们吃炒酸奶;如果我不请他们吃炒酸奶,刹车就不会追着我还钱;如果刹车不追着我还钱,我就不会躺在床上逃避现实;如果我不逃避现实,我就已经坐上了回家的公车;如果我坐上了回家的公车,我就不会迎面遇见酱油;如果我没有遇见酱油,就不会知道他们可能要分手;如果我不知道他们可能分手,就不会以为酱油被欺负了;如果我没有自认为酱油受了委屈,就不会穿着一身睡衣跑到宿舍楼下……

“你怎么在这里?”

酱油刷的一下躲在我的身后,小手还在不停玩着我睡衣后背上的花边,我气得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我买了外卖正准备回宿舍吃,顺便来你楼下看看,”刹车换了一身衣服,穿着蓝白条纹的衬衫,配牛仔长裤,他喉结下两颗扣子没有扣,说话的时候,我盯着他咕噜咕噜的喉结看,觉得挺有趣的,“看看你为什么还没有回我的信息。”

“我手机没带在身上,没看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伸出双手,两手空空。

“那你回去把收款确认了吧。”

“那可不行,这是我请你们吃的。”我摇摇头。

“哪有男孩子要女孩子请客的,况且我还是你学长。”

“没事儿我从来都没把你当……”当男孩子……话说还没全出口,我就意识到了不对,连忙补救,“……当学长,你又不是我们系的,就算是个熟人大哥吧。”

“大哥?我还老妹儿呢!”酱油在我身后低声吐槽,被我的爪子又拍了一下。

“行,那就算你的大哥哥,不过我可不白白拿人好处的……”

千万不要说请我吃饭千千万万……不然这样的刹车,和别的男生又有什么差别。

“你现在工作定下了没有?”

“啊?”我和酱油面面相觑,虽然说留在现在实习的企业基本没有问题,但在内心中,始终有些蠢蠢欲动。特别是在齐织嘉结婚之后,我想要开始一段新生活的渴望,日趋强烈。

“我辅导员这里有个小组,外包去万字集团实习,毕业生试用一个月通过了就可以签三方协议,挺适合毕业生做跳板的,工资福利比集团员工差一点,但是可以试试,你要不要去?”

“啊?”我长大了嘴巴,万字集团可是出了名的难进,更何况是毫无经验的应届毕业生。还没等我想好,酱油就从我身后冲了出来,连声应允,“我们去,去试试,嘿嘿。”

“好,我等会儿把地址和时间发给你。走了。”刹车向我们扬扬手,转身离开。

他来了,如蜻蜓点水般掀起阵阵涟漪,他走了,振动着翅膀施施然飞走,不带走一片云彩。我竟然有些怅然若失,像个探出洞口的土拨鼠一样,鬼鬼祟祟地张望着他的背影。

谁知刹车走到路口,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我就像考试作弊被教导主任抓到的小学生,瞬间缩回了脑袋。

不免回去被酱油嘲笑一通。

多米诺骨牌还在哒哒哒哒地往前行进着,延绵千里,未见终点。只不过我那时候并不知道,最后将会看到怎么样一幅画面,我甚至并没有期待过。

礼拜六,我和酱油约在地铁站,两个人刚一见面,就笑翻了。我穿一身黑西装套装裙,配肉色丝袜和黑色粗跟皮鞋,头发高高地团成一个髻,特别像卖保险的;而酱油同样选择了一套黑色的西装,平日里留着的空气刘海,被她用发夹规规整整地夹好,特别像售楼处的前台。四年来,我们两个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见过彼此穿正装的样子,一边彼此嘲笑一边彼此吐槽。最后以我说酱油像是搁了三天过了期的寿司卷、她说我像超市里打折卖不出去的老茄子告终。两个过期食品手牵着手,一起向万字集团进发。

万字集团位于市郊新开发的商业区里,偌大的商业广场,人迹罕至,只有几个身着西装的保安在巡逻,格外冷清。我抬起头,八栋大楼环绕成一个圆形,气势磅礴,像一座围城。它一楼以上是办公区,一楼前台看起来还没有装修得当,空空荡荡的,有些像鬼城。而下沉式广场是商场和饮食店,此刻无人问津,周围则是还未建成的毛坯楼,看起来灰扑扑的,冷冰冰的。

时间还早,我们两个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小心翼翼地在园区里转悠了一会儿。几栋大楼大同小异,看不出区别,我们这才向保安问路,找到了面试所在的5号楼。不知为何,我从踏进那高楼林立的区域开始,身心就不停地排斥着这个钢筋水泥的森林,那幽蓝的反光玻璃,多像是一座座空馆。

我并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与佩瑞再见。她坐在离我最左边的地方,眼神镇定而充满自信。

面试我们的老师,是一个看起来就精明能干的职业女性,西装服帖地勾勒着她的身材,度身定做一般,回看我,倒像是衣服穿着我,而非我穿着衣服。我坐在一同面试的五个女孩子(包括酱油)中,不自主地挺直了腰板。

面试老师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中,略带着南方独有的口音,软软糯糯的,特别舒服。她自我介绍,是外包公司的项目经理,等这轮面试过后,会安排万字集团的人事再来和我们二面。

“这样,介绍一下你们自己呀。”

我们互相打了个招呼,准备由佩瑞第一个开始介绍:“老师好,我是来自xx大学经管学院的xxx,我的特长是……”

一圈听下来,我们五个都是学校不同的老师推荐来的,恰巧分属不同的专业(我和酱油虽然分在一个寝室,但并非一个班);除了我和酱油,其他三个都是因为复习考研而错过了秋招,只能在春季招聘中最后一搏。

“嗯,你们这几个女孩子我都挺喜欢的,我可以告诉你们,在我们公司干活,肯定成长速度是很快的,在这里做两年,出去跳槽做个项目主管是没什么问题的。工资待遇,对于应届生,肯定不算差的,加班餐补和车费全部可以报销,节假日加班可以去员工食堂吃自助餐……对了,你们之前有个实习生,我就很喜欢,对接公司抢着要挖人,我怎么舍得放他走呀,直接和万字集团沟通好了,一毕业就转集团内编制,享受人家研究生海龟的同样待遇……好像也是你们学校的,一月份就在这里做了,他这下可乌鸡变凤凰了呀。”

我暗自皱眉,这与我要料想的不同,并非面试者间竞争激烈,反倒是面试官急于把我们签下来,甚至都不在乎我们自身的情况。我仔细思考了老师口中“成长速度快”这五个字,恍然大悟,这份工作的工作量大、经手的业务多,自然能够迅速成长。他们不蠢,我们也不傻,他们急需要螺丝钉,特别是廉价的劳动力,我们签了约,就是外包的员工,薪水和福利都不在集团内核算。从她的潜台词里,节假日加班都十分寻常,更不要提工作日。

“这样吧,你们先考虑一下,我去叫你们学姐来,和你们聊一下具体工作内容,你们看看适不适合。”

待老师出去,佩瑞说道:“加班也挺好的,我还担心我的食宿问题呢,这里这么偏僻,如果在这里附近借房子,必然便宜不少。”

佩瑞的家乡在广都,算是接受良好西方教育的一代,到魔都求学不外乎因为网络上那句“想见更大的世界”,事实上广一点都不输魔都,同样是发展前景非常好的一线城市。如果她真的和这家企业签约,必然被锁定在这外环以外的郊区,与三线城市毫无差别。不过,至少她过年回家的时候,还能以魔都女白领的身份,得到亲戚间的尊敬,不会逼迫她早早结婚生子。以性别去区分所谓的权利义务,这是我们这代女孩子的悲哀。

我低声和酱油说:“找什么工作还是取决于我们自己的想法,有些人喜欢奋斗,有些人喜欢安稳,不论如何,不外乎是用金钱去买时间、去换亲情、去让白发爬上青丝,最终还是要回到起点,你想要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想要的不过是能够正常下班回家,和一家人团聚在餐桌,吃一顿热饭。”

佩瑞对我的咸鱼思想非常不满,估计认为我是在针对她,鼻子里哼了一声:“真羡慕你啊,至少不用花工资的一大半你去租房子。而我们就不同了,想要留在这个城市都要花120倍的努力。在家里受得宠爱,学校里受得男同学照顾,果真是蜜糖里泡大的可人儿,不识柴米油盐贵。”

蜜糖里泡大的?回忆起去年在医院里守着的日日夜夜,回到那一个个悲伤失落的夜里,我把自己裹得像一个毛毛虫般默默地哭泣,祈求上天,只要能让老爸身体好起来,什么都可以。

我刷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仿佛这两年受到的委屈一下子爆炸开来:“你再说一遍?”

第十章 白云黑狗

我前一份实习的时候,父亲得了一场重病。当我下班后紧赶慢赶地跑到医院时,妈妈已经喂老爸吃完了晚饭。我的老爸,小时候单手就可以抱着我的老爸,此刻就如一具木头一样,干枯地摆在洁白的床榻上。他的手上大多是青紫的痕迹,一天要打的点滴就有六七包,大多名字我都叫不出来。

主治医生告诉我们噩耗的时候,我一滴眼泪都不敢流,我怕我哭出声来,妈妈就会崩溃,我脑子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哭泣:你以后都没有爸爸了,你原来的爸爸不会回来了。

所幸,我的妈妈——哪怕他们在过去的婚姻生活里吵得不可开交——在老爸卧床的时段,辞去了工作,在床榻边日夜照顾。我的实习结束后,还需要回学校继续攻读学业。为了帮妈妈减轻负担,一下课我就乘两个小时的车去医院,帮老爸削苹果也好、帮他倒尿壶也罢,一点一滴去做作为孩子应该去做的事。

我不光是因为身为子女,更不是因为我是女儿的身份,而是因为我爱他,他是我的爸爸,我爱他。如若是我不爱一个人,哪怕他是我的爸爸,我也不会去悉心照料——爱是付出,付出是相互的——所以有的时候,我宁愿不再相爱的他们,能够有朝一日,放彼此自由,我就是这样一个不那么可爱的人。

半年后,老爸的身体终于好了起来,为了还愿,我去寺庙烧了几柱高香,正巧领养中心在庙里做活动,我便领了一只大白猫,白云黑狗,它叫黑狗,算作是对上苍的回报。

这样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生活刚刚结束,却有人指着鼻子说我生活得太好,不知人间疾苦。

“你再说一遍?在这个面试的办公室里,在这几个素不相识的同学面前,你再说一遍?”我刷的一下就站了起来,酱油也不甘落后,我们两个并排站在一起,黑压压的两根老茄子,像要一起奔赴战场的手榴弹。

佩瑞冷笑着看着我,她昂着头,像一只骄傲的公鸡,话里有话:“你们这种人,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佩瑞和木鱼花这把火,早就在两年前开始燃烧,染红了遥远的北方天空。我和酱油从来没有忘记过,只是刻意地忽视,这两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躲在人群里,看着我们两个扛着铲子远去的身影。她们才是依靠自己女生身份,和男生撒撒娇,逃过劳动的人,她现在却在这里,指责我这只任劳任怨的老黄牛。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再吵了,有什么要吵架的结束之后再继续,不行么?”另外一个女生皱着眉说道。

血液从四肢回涌到大脑里,手脚发冷,腿部发麻,我悄悄地吸了一口气,发现了自己太过幼稚:为什么要和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对牛弹琴。人是一种没有办法共情的生物,你的快乐与他人无关,你的悲伤他人也不屑于顾。哪怕你再痛苦、再悲伤、再失望、再无助,哪怕你曾经因为苦难头皮发麻,全身上下犹如要被炸裂开来般,都没有办法让旁人感受到万分之一。

我恢复了平静,拉着酱油坐了下来。我的苦难佩瑞不得而知,佩瑞的辛苦之于我,也是一样的,无法共情。也许她在看了无数的中介,最后只能选择一间朝北的一室户,也许她独自一人在房间里煮着泡面度日,也许她一个人捏着鼻子拿着马桶搋子通老式公房早已年久失修的马桶……

魔都对于我们每个人,无论是外乡人,还是本地人,都是一样的。它是一颗高高在上的水晶球,将中心城区完美得封印在玻璃之中,歌舞升平,烟火璀璨,绚丽而华美。

我们这些刚步入社会的小年轻,只能仰望着头顶的灯火酒绿,算算支付宝和花呗的额度,想着要不要拿几个月生活费买个名牌,来粉饰自己对大都市的幻想。

我们原本想要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张床、一碗饭、一个温暖的家,却不得不在这个不疯魔不成佛的城市里,磕磕绊绊地、拼尽全力地,挣得微不足道的一方天地;尽量不被教育、医疗和房产,压断最后一根脊梁。

四季如春的玻璃球里啊,身着定制套装的男人,手戴价值市中心一套房的名贵手表,身上充满了昂贵香水的气味,站在最高处品着红酒,感叹着唯我登高处,世间皆蝼蚁。他完全不会在乎,新闻里因为金融界良性清盘,失去了十年积蓄,瞬间倾家荡产的一户户平常百姓家,在他眼里,他们损失的不过是几十万几百万而已。

项目老师口中的学姐推开了门,和我们打了声招呼。她穿着一身zara套装,精致的妆容仍掩盖不住大大的黑眼圈;右手手里抓着最新款的苹果手机,戴了满满一串潘多拉串珠;左手拿着我们的简历,小手指上戴一枚一克拉的尾戒。她颇为困难地将我们一一对号入座,翻看了五分钟,她将简历往台子上一扔,介绍了一下自己曾经的心路历程,然后说道,你们再和我自我介绍一下。

佩瑞激情昂扬地重新介绍了自己,这次干脆把从大一到大四所有的经历和获得的奖项着重介绍了一番,并且表达了在万字集团工作的极度向往,介绍完,她笑着向我瞟了一眼,我当做没看见。

轮到我时,我轻描淡写地说了从小学到大学每年都获得了奖学金、大学后参加的三个社团都得了优秀社员奖、在广播台连续写了一个学期的稿子、得了两次学院奖项、在三家大型企业实习,临了,我还补充了一句,我家乘地铁就离公司十五分钟。

佩瑞的眼神,像是要吃了我一般。

不出意外,漂亮学姐对我青眼有加,将职位申请表从我的方向依次往下分发,“你们要是确定留下,填好了表格交给前台,清明节开始就可以上班了。试用期满,会有hr和你们二面,结合具体工作表现,择优录取。”

“清明节结束来上班,还是清明节就要来上班?”酱油举手问道。

“清明节,也就是两天后来上班,给你们两天时间做交接。我们这里缺人手,要不是如此,凭你们的学历还是有些困难的。”学姐温柔一刀,刀得我们心口直痛,特别是对于那三个考研落榜的人而言。说罢,她又交代了几句,项目老师就回来了。

“怎么样,考虑好没有呀?我刚和你们学长电话打完,争取到了他加入集团……你们要是干得好的话,我保证也是如此,人人抢着要的呀。”

“老师,我们会向学长学习的!”佩瑞信誓旦旦地说道。

项目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像电影里买卖人口的蛇头,与我们亲切地再会之后,派人送我们出了大楼。

为了方便联系,其中一个女生提议加个好友,于是我们彼此交换手机,加了微信,改了名称备注,如此再闲聊几句,一起向地铁站走去。酱油本来以为我和佩瑞会在外边大吵一架,想不到我们两人都没有再提起吵架的事情。

直到我的手机被微信消息点亮,味淋发了个大大的问号。

我莫名其妙地滑动解锁,只见我们的微信聊天上,赫然显示着我五分钟前发过去的信息:“其实我暗恋你很久了,我们约出来见一面,好么?”

我如坠冰窖,头脑发麻,脸色由红变紫,再由紫变白。回想起刚才交换手机的一幕,我的手机传到佩瑞的手里停留了很久,她还真是个小机灵。

我承认我曾经喜欢过味淋,看得出我喜欢他的人,也不止酱油一个。我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一遇到困难,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我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一遇到不开心,第一个想到的人,也是他;我开心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还是他。可是我并没有主动去找过他,而是等他来找我,在这段关系中,我不止一次,一寸寸地向后退去,因为他从来没有表现过喜欢我。

我没有办法爱上一个人,以前是不敢,现在是不能,就像是一艘在风暴里远航了很久的小船,只想在风雨渐止的海平面上,沉沉睡去。我更怕当有一天我接近了一个人,就会像我家黑狗一样在地上打滚,要吃罐头、要吃猫草、要吃一切它记得的好吃的东西。那人只怕是会两手一摊,扬长而去。

“怎么样,你要和他说,发错了人么?”佩瑞眼聪目明,看得比我还要清楚,“你把他当做备胎这么久了,也要给人家自由了吧。”

我笑笑,冲其余三人说道:“你们认识味淋么?”我自然说的是他的真名。

三个人犹豫着,点了点头。

“你们有他的微信么?”

“有。”

“你们聊过天么?”

“聊过……”两个女生颇为尴尬。

“你看,”我好声好气地对佩瑞说,“在这么大的数据库里,取五个样本,每个人都认识味淋,每个人都与他发生过交集,还不明显么?”

“哦?那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咯?”我看着她面色不善,恍然大悟,她与我处处针尖对麦芒,只因为那些都是她最在乎的东西,只怕我曾经的假想敌,不止有木鱼花们,还有佩瑞们。

尽管我能理解她,但是我最讨厌的就是自己的自由被别人剥夺,这是属于我的了结,我一定要拿回来——

第十一章 小馄饨

我能理解佩瑞对我的嫉妒,但是这是我漫长暗恋的一个结束,我不愿意把主动权拱手让给他人。

我拨打了他的语音电话,待接通后,开了免提:“我们不用见面,电话里就讲的清楚。味淋,我以前那么自卑,那么胆怯,不敢把自己的感受大声说出来,我后悔了,我三年前就后悔了,后悔我错过了放手去爱的年纪。现在,我告诉你,我喜欢过你,三年前我喜欢过你,喜欢了你大一一整年,从你第一次和我撑一把小黄伞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

“额……”

《寻妈记》里,男主角寻寻觅觅多年,最终找到了撑着小黄伞的那个她,漫长而艰辛的寻爱之旅这才落下帷幕。只可惜,小黄伞不过是一个持续了十季的谎言。

“你不必对我的表白感到困扰,我只是自私地不想让自己珍贵的感情无疾而终——在草原的星空下,我本想与你有个了结,坦言对你曾经的暗恋,但是我没有说出口,因为那时候我还在乎你。以前喝一瓶可乐就会快乐,现在长大了,需要喝一瓶啤酒。我的确是喜欢过你,但现在对于我更重要的是,这个故事的结尾,是我勇敢地站了出来,直面曾经的感情。以后,天高海阔,我们后会有期。”

我没有等他回应,就挂断了语音。

佩瑞的脸一阵青一阵红,大约是因为我把她想都不敢想的话,在大庭广众下说出了口,我一身轻松,拉着酱油就走了。

“哇,你超帅的,我今天都吓傻了。”

我的手心里都是冷汗,此刻抄在裤子口袋里,假装无事发生。有你在我身后撑腰,已是我最大的荣幸。

“啧,他居然认识这么多女生,你有没有想过味淋是gay啊。”

“哈哈哈!”我大笑三声,摇摇头。

“你说他如果去卖保险,会不会是业界传奇啊?”酱油开始瞎开脑洞。

我停下脚步,仔细思考了这个可能性,点了点头:“没准儿呢。”只怕学校里的人缘不过是他手头的资源,总有一天,他会褪去青涩,成为真正意义上运筹帷幄、把弄乾坤的大人,收起鱼塘里的大网,带着香车美女扬长而去。这又与我何干。

经历了如此的一天,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打开家门,黑狗轻轻跃在鞋柜上,歪着脑袋看我换鞋,然后仰着头让我给挠下巴。

“快洗手,马上开饭了。”老爸从厨房里冲我喊道。

“哦!”这才是我的真实生活。

黑狗跳下鞋柜,长长了指甲的小爪子踩在地上,发出哒、哒、哒、哒、的声音,多米诺骨牌又往前推倒了一个。

我和酱油最终没有接受这份工作。酱油告诉我说:上厕所的时候听到有人议论,前面一批实习生陆陆续续,直到上星期全部辞职了。你说这个紧要档口,明明熬一下就能签约,怎么就走了呢?

我想,她不愿意冒险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自然是不愿回去面对佩瑞和我的修罗场。

有酱油做表率,我也不再犹豫,回信向项目老师回绝了这份工作。回绝的原因更简单:我不愿意。我不愿意进瓶中城,做城中鸟,我要做个简简单单的人,热烈而普通地活着。至于其他人怎么想,我并不在乎。

清明节如期而至。我带着老爸,老爸带着奶奶去扫墓。

头顶树影婆娑,沙沙声动。空气中泛起树木和泥土的清香,湿漉漉的,凉丝丝的。到了爷爷坟前,我们依次下跪磕头,老爸在墓碑前放上爷爷最爱喝的白酒,点上最爱抽却舍不得抽的中华烟。

爱情折磨人的地方,是你可以对未来心存幻想,却不能回头去望。离别将记忆打成一块一块的碎片,你稍微一不小心,就会被锋利的棱角划伤。

奶奶没有像以前一样哭泣,她定定地看着墓上的文字,说道:“老头子,我也会玩微信了。你有空,记得给我留言啊。”

烟灰随着风往天空的方向飞去。我抬头望去,一片清明。心中压了许久的事,仿佛被风吹得,烟消云散。再见了再见了再见了。过去的爱也好,恋也好,眷也好,慕也好,都再见了。

清明后,下了一场细细密密,绵绵不绝的雨。

学校里暂时无事,我便天天往公司里跑,做点打杂跑腿的工作。待天空放晴,泥土里冒出许多新芽,嫩绿嫩绿的,让人心情愉悦。

和春意盎然的植物产生明显对比的是,路边的小店一个个关门大吉,大门外高高地砌起了围墙。整顿市容的条令将旧日的喧嚣封闭在人情之外,从小吃到大的葱油饼、黄焖鸡、烧烤摊、麻辣烫、肉夹馍、煲仔饭、米粉店……全部悄悄地离开了。迷人的食物香气没消散了,随地流淌的厨余废水被清除了,故事结束,人员散场,真正市井生活的气息,已经被纸醉金迷的气息给扑灭了。魔都想把我们都收进玻璃球里,玻璃球里四季如春,不用吃喝拉撒,没有生老病死,每个人都穿着华贵的衣衫,嚼一颗维生素ABCSEFG的代餐片。

我靠在公交车的玻璃上,听着手机里播着的《散了吧》,居然开始羡慕老爸口里,烫着爆炸头,穿着花衬衫喇叭裤,骑着永久牌单车,扛着四喇叭上街的日子。

散了吧/认了吧/算了吧/放了吧/痛不怕/心不假/缘好短/人好傻。

车辆转弯,那熟悉的十字路口,唤醒了我的记忆。大概我幼儿园的时候,马路拐弯角开的一家馄饨摊。那家人姓许,三十年前就来上海打工了,家里有三个小孩——大姐春华、二姐夏花、三弟秋实,我并不知道这三个各差一岁的小孩是老板娘花了多少辛苦养下来带大的,那时候的人,对于女人的奉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家只做早市和午市,早市点心五花八门,基本是魔都常见的油墩子、油条、包子、花卷、馄饨、粉丝汤一类的;午市只卖菜饭骨头汤,小菜按照菜场价格做六七样,一盆一盆得码在保温玻璃柜里,常见的菜是红烧排骨、红烧鸡腿、素鸡、番茄炒蛋。老板娘心疼老板,让他多睡一会儿,老板则照顾老板娘,让她多休息一下。到了晚上,时间要留给三个孩子,一家人八九点就早早睡了,凌晨三点又要开始新一天的战斗。

馄饨摊室内灯光昏暗,地方狭小,正是现在勒令关张的范本,馄饨摊室外搭了个偌大的棚子,塑料雨布为顶,金属架作为支撑;只有室外坐满了,客人才会心不情愿地去室内坐下。

来这里吃早饭的除了像我一样的学生外,各色各样的人都有,他们穿着形形色色的衣服,说着各地的方言,关心着不同的时事,我梳着小辫儿,拿着包子和豆浆,穿梭在他们不同的世界间,像一根小小的豆芽菜。

我最喜欢雨过天晴的时候,老板娘拿着一根大木棍,踮着脚尖,边喊“雨来了——”边去捅塑料大棚,水顺着倾斜的角落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就像瀑布一样壮观。

小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一顿早餐的仪式感,几乎就是一家三口稀疏平常地下楼,朝老板娘打个招呼——“小馄饨两碗、大馄饨一碗。”

“好嘞——”

现在才知道,一家三口能在一起吃饭,就是一种幸福。

许家的馄饨是用小锅煮的——时间过了太久,我几乎无法叫出那锅的名字——只依稀记得它的外壳是景泰蓝颜色的,圆圆的、矮矮的,锅把手是金属的两个方扣,每次上菜时,都需要用蒸锅夹端上来,一次只能端一锅,特别有趣。

他家小馄饨的馅儿被皮儿裹得四四方方的,看起来肉馅很多,则一口下去都是皮儿,作为一个喜欢吃馄饨皮的人,我钟爱这馄饨的包法。老板娘馄饨包得极快,筷子三下五除二一秒一个得包着,小馄饨滚在篦子里,像一群扎堆的晴天娃娃。小馄饨的汤料在简单中孕育着不平凡的力量,紫菜、虾皮、胡椒粉三者成诸葛之才,麻油、葱花是加分项,切得细细的蛋皮丝则是神来之笔,这一锅简单的食材成为我童年忘却不了的味道。

我爸则更爱大馄饨,小馄饨三元一碗,大馄饨五元一碗,荠菜肉馅的大馄饨一个个如元宝般饱满,一碗八个,作为早餐足够丰盛。每次我爸都会夹两个到我和妈妈的小锅里,妈妈会推让着夹回去,我则用三个小馄饨与他交换,一边叼着大馄饨吹气,一边观察着马路上的车来人往。老板娘和老婆婆在摊头上忙来忙去,各色人声不绝于耳。

后来我上了离家几站路的初中,依然经常在许家吃早饭,不过通常是我爸把助动车停在马路边,我便扭着蹦下车,拿几块钱钢镚。不用我开口,老板娘就利索的给我从笼屉里拿出两个包子,一菜一肉,再从温水桶里掏出豆浆,给我塞进塑料袋里。学校是不允许在教室吃早餐的,我通常都在车上结束战斗,大部分的时候,我会把肉包子塞给老爸,说一句“我饱了”。走进校门,悄悄回头,老爸已经把肉包子风卷残云地吃掉了。他掉了个头,助动车便消失在马路上。

馄饨摊早就不在了,可我印象最深的画面仍是那句“雨来了——”,好像雨真的可以被随时召唤而来似的。

我上学之后,家中无人照料,老妈便会在冰箱里存满满一格馄饨作为晚餐,让我自己汆熟。妈妈的馄饨是货真价实的用料,夹心肉、鸡蛋、葱、香油、盐、味精拌在一起上劲,再切入竹笋丁、香菇丁、青菜碎和虾仁,包成圆滚滚的元宝形状。汤料则是妈妈提前炖好的猪骨汤,只需加热就可食用,这一碗馄饨清淡至极,而又充满营养,是一种温和入骨的力量。

我从刚一出生就被下了病危通知书的小豆芽,一点点被拉扯成健硕的鸡腿菇,全然仰仗我兢兢业业的母上大人。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万物皆需水,却无人去爱水。眼下,老爸和远在天边的老妈依旧处于一种微妙的冷战状态,他没有提出请求,她也就视而不见,仿佛两个为了糖果生气的小朋友,倔强地不肯低头。他们大人之间没有和解,我也不想插手,我希望老妈多给自己一点时间,去爱自己,去做自己,去放飞自己,去想明白这段琐碎的婚姻除了养大孩子还有什么价值……这与我自己的爱情观一脉相承,先有人,才有从,先爱己,才能及人。

窗外共享单车飘然超车,我微微一愣,仿佛南柯一梦惊醒,我低头端详着手里微不足道的智能手机——MP3退出了历史舞台、大街小巷都用着平板手机、外卖电话变成了外卖app、共享单车大行其道、手机支付代替了人民币——过去的事物终将消散,留给人们的只有老旧的回忆。

车内响起了悠扬的离别曲,我才注意到已经到了终点站,抓起包三步并作两步跳下了车。摸摸肚子,早上随意塞的两块饼干早就不知去向,不如再去黑暗料理街吃碗馄饨。

黑暗料理街在某个夏天已然脱胎换骨,换了承包商,不过我们这些从外卖单满天飞的日子开始吃的老生改不了口,依旧习惯性地叫它黑暗料理街。

现在黑暗料理街的格局犹如食堂,四周是焕然一新的各色小店,中间区域则是连成一片的桌椅板凳,若是人少,坐在其中就格外显眼。

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看到了刹车的身影。他不知在吃什么面食,脱下了眼镜,我心里有鬼,偷偷摸摸地往角落里挪去,没想到被他逮个正着。

“小李子?”

我端着馄饨,不见得三步两步跑了吧,只能硬着头皮,坐到了他的对面。

“学……学长好……”

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T恤,头毛柔软地垂着,还隐隐散发着肥皂干净的气味,像极了我家邻居刚洗好澡的萨摩耶,让我特别想撸头。他看我盯着他,立马戴上眼镜,这下就更像个戴着眼镜的萨摩耶。

“你今天怎么回来了。”我才发现他碗里盛着隔壁摊位卖的金陵老鸭粉丝汤,手边空着的一个碟子应该是鸭肉小笼——啊,大型犬就是胃口好。

“我们今天下午拍两寸照,就是毕业证书上要用的那个。”我低头搅动着碗里的馄饨,怕他问我面试的事情,骂我不求上进。

“哦……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这一届一届的,过得真快。”他感慨,“那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贼兮兮地笑了笑:“女生不得画个几个小时来化妆啊。”

刹车哽住了,无语凝噎,“男生女生真是不一样,记得我当时是早上拍照,集合十分钟前才从床上爬起来。”

“那还能看么?”我不知不觉间,舀了勺馄饨送入口中。

“当然不能,我的头发,”他双臂扬起,夸张地比了个毛利兰的发型,“翘得那么老高呢。”

“哈哈哈那不得戳死旁边的人。”我笑。

“那你要问我旁边的兄弟流没流血。”他也笑了,难得幽默一把,低下头吸溜了一口粉丝,两个人都卸下了拘谨,相聊甚欢。

“真戳死都一周年了,我哪儿问去啊。”我顺着他无聊的话往下更无聊地接。

“没事儿,哥们儿血厚,能跑能跳的,下次带你见见。”

他这么说着,完全没有意识到我放下勺子的手,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第十二章 华华丹

“没事儿,哥们儿血厚,能跑能跳的,下次带你见见。”他这么说着,面色如常地喝汤,一碗粉丝汤已被他风卷残云,消灭殆尽。他也许并没有意识到,女生眼里的“介绍给朋友认识”是多么暧昧的语句。

我的手顿了一下,岔开话题说:“哎呀,这家馄饨还是改建前的味道,不错不错。”

“你这么想就好。”

“怎么着,还能有毒不成?”

“你想知道么?”他卖了个关子。

啊,斯文败类。我忍住了想要揍萨摩耶的冲动。

“想,非常想了!”

“这里啊,故事可多呢,”刹车见我颇为感兴趣,清了清嗓子,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继续说着,完全忘记了我也学过,“十年前,这里出具规模之时,是一个姓曹的大老板做房东。曹老板同时做着别的生意,无暇顾及,这十年来渐渐地把每个块区转给了不同的小房东做管理;小房东贪心,就把块区划成一个个更小的店面租给做饮食生意的小老板。假设曹老板定的月租一万,结果到小老板的账单上,就成了一万五了,餐饮一个月挣不了这么多纯利润啊,小老板就把门面往马路上搭,再分租给做饮料点心生意的小小老板,自己收点租子。这么一来,这儿市容面貌卫生条件都一塌糊涂,最后被城管和卫生部门依法勒令改进。曹老板本来就对小房东颇有不满,觉得自己被别人分了奶酪,本来想着和气生财,这么一闹,索性和上面达成一致,以整顿卫生为正当借口,收回了全部分租的店面所有权,并且对外重新招商。”

说白了就是曹老板不能容忍二房东从自己身上割肉,乘着这个机会重新洗牌,划分势力范围。

“真的啊?”我忧心忡忡地环顾四周,没想到简简单单吃个饭,背后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真让人头大,碗里的馄饨似乎也有些变了味道。

“前几年外卖app刚兴起,大家都在打价格战——一份饭十块就能吃个一荤两素一汤——薄利多销,盼着第一年把名声做起来,把招牌打出去,第二年生意就好做些。谁想到曹老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轻松松让他们前期投进去的广告费打了水漂。”

“是么?”我附和着,像一个专业的捧哏,专心听刹车说话——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过。

看我听得全神贯注的,满眼都是对他的崇拜,刹车更来了兴致,继续说道:“这重新招商后,每家店能够按原价租回原来的位置就已经够呛;还得配合曹老板要求餐饮联动互联网+,这难度和人工费比踏踏实实做饭高多了。有些真的只钻研饮食的店主撑不下去,只能拖家带口回老家去了。”

“我的天哪。”

的确,现在留下的都是些原本受众较高的店和网红店,新开的店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在某几个夜里悄然消失,黑暗中到底有谁在流泪,又有谁人知晓。不过,那又如何呢,毕竟美食街只有金鱼的记忆,四年一过,就翻篇儿了。

“还好这次改建没有影响到东面的几家店,那几家店也算做了快十年了,几乎见证了美食街的兴衰重建。如果那些店也关了,这美食街的传承,也算是断了根。”

他目光的落点,落在遥远的东方,我顺着他的眼神往外边看,心中大致明了。那几家老店开在小巷子里,由两层小楼改装,各自装修风格不同,独具特色。

“哦?”

“我有时候会和本科同学约在那里,推开木门,仿佛就回到了大一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

他说的这家店我也曾是常客,而我最喜欢的那家店叫做蓝猫,位于老旧的小巷子深处,日式风格,门口放一只半人高的招财猫,进出需要撩起竹帘,颇有拨开乌云见明月的架势。

他家主打各种面食,热销产品不止有日式荞麦面、乌冬面,还有中式的葱油拌面,不仅如此,还可以混搭各种浇头,葱烤排骨、糖醋肉、回锅肉、咕咾肉、狮子头、盐焗鸡翅、爆鱼、鳗鱼……形形色色,菜系不限、国别不限。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传说中的老板娘,但我想,如此兼容并包,跳脱框架的老板娘,应该是个很有趣的人。

蓝猫是我还没入学前,就被堂姐强推给我的店面,她说,毕业三年,不时想念起蓝猫家的韩式鱿鱼乌冬面,总觉口中生津,垂涎欲滴。我怀着憧憬的眼神,在大一刚开始,就带领八宝、辣酱和酱油冲进蓝猫,大快朵颐。我和堂姐的交集,借由食物,更多一分;而我和室友们接过堂姐的火炬,拉开新故事的篇章。

我想刹车在那个小巷子里,也很多很多这样的回忆——他和我一样是恋旧而重情的人,不由得在彼此的交流中,惺惺相惜。

他看我吃完了,便收拾了碗筷。

我打开背包,费力地掏出一包绿箭,拆开递给他:“吃么?”

“谢谢。”他的脸上竟有一丝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接过。

“谢什么啊,这么点儿东西。”

他挠挠头,“诶,你旁边放的是什么盒子啊?”

我指了指塞得鼓鼓囊囊的包,拉开给他看:“啊?你说这个?将将将将——”我掏出两盒华华丹,像沙球一般摇晃起来,“华华丹啊,童年必备零食好么。我在家里附近买了带给我室友的,好多呢,喏,给你一盒。”

说着我就隔着桌子扔了过去,他慌乱地接在掌心之中,打开手掌,盒子上的孙悟空在向他招手。

“你们怎么喜欢这种……”

“这种傻乎乎东西是么?”我笑笑,能够找到和自己志同道合一起傻叉的室友,算是莫大的幸运。

“没有没有,挺好的。”他慌忙摇摇头,低头把玩着盖子,“这个我记得,是哨子?”

华华丹的盖子是塑料哨子的形状,挺有意思的。我小时候经常拆下来,在空旷的巷子里吹响,像极了老式小区中的养鸽人,呼唤着散落在各处的鸽子们回家。

“是哨子啊,来,我演示给你看。”我伸手。

“你送给我了。”刹车认真的护住了手里的华华丹,捂在胸口。

“幼稚鬼。”我嘟囔了一句,从包里拆了一盒新的,拔出哨子吹出了声响,我用力很轻,那一声哨音落在在锅碗瓢盆哐哐响着的美食街里,像雏鸟发出的声音。

“你才幼稚鬼。”刹车说着划开盖子,倒出几颗黑色的小圆粒在手心里,啪得一声往嘴里送。

“你才幼稚,姐姐我是大人,要回去化妆了。”我哼了一声,拉好书包拉链,端起餐盘,往回收处走去,刹车亦步亦趋,跟在我后面。

“诶!你等等我!”

“不等,就不等。”话虽如此,我放慢了脚步,他步伐比我大,两秒就站到了我身边。我们两把吃剩的汤汁倒入回收桶里,再按照类别将碗筷放入不同的篮子里,两人举手投足,竟有种无言的默契。

我们一路往宿舍走去。

“明天晚上油门和风铃想组织原来社员去轰趴,你想来么?”他当然说的是他们的真名。

“明天?明天明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亚西利亚西利不能告诉你。”我打岔。

“是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他唱道,唱完,他斜眼看我,这下不像小天使萨摩耶,像戴着眼镜的哈士奇,“你的梗好冷。”

“你也可以不接。”

“我不接不就掉地上摔碎了么。”

“幼稚鬼。”我哼哼。

“你到底去不去?”

“明天下午我们班要开会,正好今天准备待一天,我可以晚上聚会结束再回家。”我说着,突然意识到我没必要和他说得这么详细,只需要回答个简单的去或者不去。

“好的,我去统计人数,如果定下时间,我再发信息告知你。”他说着又往嘴里倒了几颗华华丹,蠕动着嘴巴,像嚼着干草的羊。

他再一次将我送到了门口,背对着和我挥挥手,潇潇洒洒地扬长而去,我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哈!”

我的左肩被人拍了一下,我吓了一跳,往左边转去,酱油啪叽一下跳到我右边,抱住了我的手臂。

“亲爱的,你怎么还是那么迟钝。”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反射神经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说的是……”她掩着嘴笑,指指大门外,“人家离合器都把你送回家了,你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

“是刹车啦——”我尴尬地笑笑:“我们就是吃早餐碰到了而已,没有别的意思。再说了,我都要毕业了,满脑子都是就业和论文的事儿,哪里想的到这一茬啊。”更何况我刚和味淋表白被拒,心灰意懒,只想找个舒服的床倒下,从此一蹶不起。

“哎,刹车刹车,那家伙都刹了快两年的车了,从南站都刹到虹桥了;再不行动的话,松江都到了。”酱油叹一口气,拉着我往宿管阿姨的办公室走去,她的话我听在耳里,噗嗤一笑。一个男生若是真的喜欢一个女孩,只怕是会快马加鞭,大献殷勤,势必三天要把女孩拿下。他不行动,只说明了一点,他只不过是喜欢和我在一起的感觉,而不是真的喜欢我。

“你去找阿姨干嘛?出什么事了么?”

“我和八宝昨天就回来了,宿舍里桶装水一下子就被我们喝完了。我和她猜拳,我输了……哎呀哎呀,小李子你帮我一起搬呀。”

我认命,等酱油交了水钱,两个人一头一尾,吭哧吭哧地往楼上抬水。

“我给你出一道题……假设你是在大草原上奔波了三天,饿了三天的小猴子;在第三天的傍晚,在你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面包树,你欣喜若狂地爬了上去,发现自己的爱人和其他猴子正在不远处。天渐渐的黑了,他们没有发现这里,逐渐远去,我问你,你会放弃果实,下去找他么?”

说话间,到了五楼,我们把桶往地上一倒,往宿舍的方向滚去。水桶发出吨吨吨的响声。

第十三章 面包树

每次熄灯后,躺在床上的我们都会出一些脑洞大开的假设来难为彼此,比如一夜得了一亿元会怎么办(酱油选择买下韩国偶像公司,让男团在小房间里单独给她跳舞),比如突然变成了一个男的首先会做些什么(辣酱嘿嘿地笑着没有正面回答)。

酱油还是第一次给我出了一道读不懂题干的题目,我想了几秒,吊儿郎当地扯皮道:“智慧树上智慧果,智慧树下你和我,我选择藏着两个果子偷偷摸摸地去找我的猴儿,再告诉队伍说那里有棵面包树,这样我们既吃到了果子又不会得罪人。”

“哪有两全其美的答案呐,你是猴子,不能做出这么复杂的选择。”酱油努努嘴。

“我要真是猴子我早就扭着红屁股跑了,哪里还有这么多思考。”

“我不管,这道题是让你选择面包和爱情,不是让你带着面包去找爱情。”

“我就要带着面包找爱情,再说了,就算是要我扛着面包树,我也要去找我的猴儿。”

“哼。”酱油推开了5016泛黄的大门,水桶顺着惯性吨吨吨地滚了进去。

八宝此刻正打着手机游戏,看见我来了,兴高采烈地端着手机跑了过来,还没等我打招呼,自己叫了起来:“啊呀!我死掉了!”

行,还是原来的八宝,还是原来的味道。

我把背包扔在桌子上,“宝啊,想我没有。”

“想想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我两眼泪流。托你带的东西呢?”

八宝从大一开始到现在,从始至终都是那么直来直去的,没有变化。她说:很久之前,想改变世界;现在,只想不被世界改变。即使她被伤害过、被欺骗过、被背叛过,依旧是这副乐观向上、与世无争的模样。

记得我很久以前看过的电影《麦兜》里,结尾处那几句话——不是“丁”的一声变成别的东西才算奇妙。十年之后,如果那个麦兜,力气还是那么大,那么迟钝,那么直上直下,如果我送给他的那块橡皮,还那么雪白,一直都还没用过,如果真是这样,奇妙的事,就已经发生了。这大概就是我喜欢八宝的原因。

我打开包,抓了一把,把七八盒华华丹往她桌上一扔,那边酱油开始叫了起来:“小李子你不管我了啊?嘤嘤嘤。”

我耸耸肩,无奈地拿了把剪刀,就往饮水机那边走去,熟练地拆开包装,抱起水桶,倒装在饮水机上,只听得波得一声,接着水桶里开始冒泡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这下是全部完工了。

我擦擦汗,回到座位上,酱油已经去把玩八宝桌上的华华丹了,我看她好奇,又扔了一盒给她,她接在手里,嘴里说:“啧啧啧,你们太幼稚了,还得由我来提携你们一下。”

“臭屁。”八宝打着游戏,头都没抬。

“也不知道是谁上次非要买白花蛇草水,自己还不敢喝,非要和我们喝交杯。”我吐槽,那晚之后,我们的嘴里都充满了一股凉竹席上臭脚丫子的味道。

“这是带领你们走出舒适圈。”酱油继续哼哼。

“切。”我们习惯了彼此互怼,没过两秒,都凑到八宝身边,看她打游戏,三个人叽叽喳喳的,仿佛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人生就像是一场无声电影,胶片机缓慢地一帧一帧播放,机械中响起喀拉喀拉的声音,像是一个不要脸的巨兽在咀嚼着我们的过去。上一个镜头似乎还在刚入学时,我们互相拍着肩膀说,很高兴认识你。

记忆回到大一军训的第一天晚上,我腰酸背痛,一天的暴晒加上一天的正步走,让人疲惫的像是一张皱巴巴的报纸,恨不得把自己扔到垃圾桶里报销。这时,酱油一句,呀,桶装水喝完了,把我从半昏迷状态中唤醒,不得不去一楼搬桶装水——搬到五楼。一桶普通的大桶饮用水,让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个人抬到五楼,其中的辛苦自然是不用再描述,汗如雨下,湿透了我的运动服。踹开门,这三个家伙都被我震惊到了,于是我的第一印象居然就是——“啊,我们室友好强悍的,一个人把水背到五楼了!”

下一个镜头就是大四,我们独自回到空荡的寝室,孤灯难眠。

有人说,青春是绿色的树,发芽,开花,结果,每掉下一片叶子,这个世界就有人在叹息,而这个春天,校园里的香樟树叶,在不断地落下、落下、落下。

还好,现在我们都在彼此的身边,那就足够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要拍照的事儿,赶紧回到自己位置上,从包里掏出化妆品和化妆刷,一排排堆在宿舍当中的公用桌子上。酱油也将她的环形灯和化妆镜搬了过来,拿出妆前乳,问我要不要打底,八宝依旧在打游戏,她补了一句宁愿敷个面膜也不想化妆,我和酱油对望一眼,赶紧找了面膜,拆开敷在脸上,两个白脸妖怪又站回八宝的身边,弯着腰看她打游戏,像一对鬼煞。

酱油终于受不了我们,关了手机加入我们的阵营,三个女子拿着不同牌子的底妆左看右看,乒铃乓啷,像在化学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的实验员一般。等上完了粉底,酱油又拉我去帮她画眉毛,夹睫毛,画眼影,忙完了一圈,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酱油头上夹着无数的卷发棒,就像是七十二家房客中的包租婆般看着手机;而我手上刚涂了指甲油,正翘着手指,吃力地用手指腹看外卖app;八宝则一边用吹风机吹着洗过的刘海,一边用ipad看吃什么外卖。最后我们三个达成统一,选择最方便、也最不容易留下气味的寿司。

等吃完了外卖,我们三个都换上了衬衫和西装,互相看看,哈哈大笑。

酱油唱道:“呆呆地站在镜子前,笨拙系上红色领带的结。”

我接到:“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穿一身帅气西装。”

“你哪里穿得帅气了。”八宝吐槽道。

“做一个文艺少女真难啊。”酱油看看我。

“文艺和少女都不适合形容你。”我回答。

“文艺少,女。”八宝真诚地看着酱油。

我们又是一阵花枝乱颤的狂笑,互相调笑几句,拿上背包,三个人勾肩搭背地往学校里走去,一路上熟悉的建筑和熟悉的人群,像走马灯一般飞快地掠过了我,我回过头,握住了拳头,最终还是松开了手,让过去如烟般随风而逝了。

在等候拍照的人群中,我看到了味淋。

在过去的一两周里,我们两没有任何交流,从他照常更新的朋友圈来看,他也并没有拉黑我,只不过是故意地对我视而不见罢了。

我突然想起了早上酱油问我的问题,只不过此时,是我在猴群中寻找一个落脚的地方,而他才是高高在上,作壁上观的那个。我惴惴不安地低头玩手机,不时让酱油和八宝的关注点往我这里聚集,尽力不要让他们发现味淋在另一个方向。

就像是老师在黑板前拿出花名册抽点人名,不管你心里默念了几百次‘不要点到我’,老师最后喊道你的名字时,你还是不得不站起来,面对这一切。

味淋穿过人群,走到我面前。

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衬衫,搭一身条纹西装,比穿着大小都不合适的黑西装男生们,得体不少。

“我有话想当面和你说。”他对我说。

“哇——”酱油和八宝彼此默契地捂住了嘴,做了个请的姿势。

“等拍好照片吧。”我露出了八颗牙齿笑,拿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

“好。”说完,他就排到了我们这条队伍的最后。

我站在他的前面,感觉背脊发冷,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排到了我,我将身份证递给拍照的小哥,自己坐在蓝布面前,只能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哦哟,小妹妹,你能够笑得自然一点伐啦,你现在这个样子像是要上刑场一样。”

谁说不是呢。

拍完照,我蹑手蹑脚地想从后门溜走,没想到酱油那家伙拍得特别快,紧随其后跑了出来,拉住我不让我走:“你怕他干什么,有什么话,说说清楚不是更好么。”

“不好。”我摇摇头。酱油这样逼我,就像是把热带雨林的蘑菇挖出来扔到沙漠里一般,湿漉漉的,沾满了沙子。

味淋的微信适时地点亮了我的屏幕。

他说,等我。

我受宠若惊。

漫长的四年里,我只承认过我暗恋过他,喜欢过他,但是我从来没说过我想和他谈恋爱。因为爱这个词,在我心里太神圣,到生死相许,到互相容忍彼此的缺点,到我坐在沙发上用脚趾头夹他腰间的肉说我今天大姨妈你快去洗碗才是我心里的相爱。相知,相守,一辈子,才是爱。

我对他不是。

而他对我,连喜欢都没有。

他只不过是不想失去,一样他曾经拥有过的东西罢了。

犹如电影里惯用的转场手法。

花谢了。

灯灭了。

鸟儿停止鸣叫。

楼房开始爆炸。

红毯上落寞的红花瓣。

墓碑上干枯的白菊花。

第十四章 小旋风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在天台上和味淋完成这段对话,正如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在与人赌气的情况下,颠三倒四地用电话去完成我的第一次表白。我后悔了,我想做回原来那个战战兢兢的蚌壳精,沉到冰冷的河底,落到黑压压的水草中去,水面那黄灿灿的光,天空中软绵绵的云,不过是一个遥远的童话。

风吹过,在我们之间卷过一个微乎其微的气旋。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敢放手去爱了呢?我面对着味淋,恍然大悟——是明白,爱情是要将另一个人拉入你破洞百出的生命中的那一刻开始,我那并不非常和睦的家庭生活,让我对婚姻望之却步。

不论我怎么忽视、不论我怎么掩饰、不论我怎么美化,我都不能抹掉家庭给我刻下的烙印。生理上的也好,心理上的也好,我就是一个小市民家里走出来的再普通不过再平凡不过的豆芽菜,不那么漂亮,也没有什么气质;不那么有钱,也不那么有才;下不了厨房,也登不了大雅之堂。甚至有时候会因为喜欢的那个人靠近另一个比我更美好的女子,而嫉妒地抓耳挠腮,生着闷气和他无理取闹;甚至有时候会因为喜欢的人稍微冷落了一点自己,而暗生疑虑,觉得他不再喜欢我了。这样敏感、自卑、脾气差又假清高的女孩子,就像河底的水草一样,湿漉漉的,冷冰冰的;而那些家世又好长得又漂亮的女孩子,就像是被太阳女神祝福过的一样,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干燥而富有生气。

要是我是正常的男孩,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美丽又阳光的女孩,就像是飞蛾扑向温暖的橙光一般,控制不了自己。

那时候,我果断地和初恋分手,就是希望他能够找到比我更可爱、更阳光的女孩子,去正常地关心他、爱护他。因为我那时足够爱他,所以我选择在彼此撕破脸皮前,留下美好的记忆,心平气和地和他再见,也祝福他未来可期,前路坦荡,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朵玫瑰花,携手白头。

话虽如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办法走出,是我主动和初恋分手的阴影。我怕有一天,我因为足够喜欢一个人而去追求他,又因为足够爱他而离开他,这样的爱,是更深的伤害,一刀一刀地剜着彼此心口的骨肉,鲜血淋漓。

可是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有人对我好,我就会喜欢他、会想要踏着小碎步追上他远去的背影,拉住他的手,和他一起消失在地平线上。这份微不足道的暗恋,是我平淡生活中的一记佐料,大可不登堂入室,展现给诸君作为笑料。我唯一的错误,就是把早就深埋在地下的小心思,挖出来当做武器,去攻击另一个喜欢他的女孩。

我们两个穿着正装的未来白领,就这样站在天台上,相视无言。我垂着头,像是被领导抓出来训斥的职场新人一般。

“你要对我说什么。”我弱弱地问道。

“我那天本来想打回给你的,但是我还是觉得当面和你说,会更真诚一点。”他离我大概两米远,两只手一会儿放在身前,一会儿插回裤子口袋里,一会儿又抽出来背在背后,原来这个天台上紧张的不止是我一个。

“你说吧。”

“我不知道怎么说。”他挠挠头。他一向是个牙尖嘴利、敢说敢做的人,此刻仿佛换了个人一样,畏畏缩缩的。

“那就忘了这件事吧。”我转身想走。

“假设我现在告诉你,我接受你的表白,你会和我在一起么?”

我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一秒钟也没有犹豫,脱口而出:“不会。”

“你看,”他笑着,两手一摊,“我答应和回绝你的几率,是百分之五十对百分之五十。你只想过要完成表白,并没有想过表白之后,面对的是什么。”

“是我错了。”我木然地应道。

如果不是佩瑞让我当众下不了台,我也不会去做这种伤害彼此感情的傻事。但是,同样身为喜欢过他的女孩,我也要保护佩瑞,事情的原委就烂在我肚子里好了,姑且让他认为,我是那个不懂事的女孩吧,毕竟这才符合我优柔寡断的人设。

“不,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我不该让你会错了意。”他慌忙说道:“我和你说过,我小时候养过一条小金毛,叫做小旋风,我每天都和小旋风一起玩,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可是有一天,小旋风突然离开了我,我在小区花园里找了好久好久,‘小旋风——小旋风——你在哪里?’我叫了一下午,都没有找到他,哈,邻居们可能都以为我疯了……我一直寻找到日落时分,我一个人坐在喷泉边,哭了好久好久,我的小旋风丢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到底是哪个坏人拐走了我的小旋风。”

我看着眼前,衣着光鲜的味淋,居然有一点心疼起来。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养过宠物,因为每一次离别,对于我来说,都是致命的。同样的,因为小旋风的离去,让我更珍惜每一个和别人在一起的瞬间,我愿意真诚地去交朋友,男生也好女生也罢,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只希望他们和我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能感受到我真实而热烈的情感,哪怕日后我们散落天涯,我留下的记忆,都是美好的,那就足够了。”

我从头到尾,都非常清楚,味淋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但当他如此开诚布公地告诉了我原因,我反而为了自己的肤浅而感到愧疚。这样的味淋,并没有意识到,他丰富的感情对于没有得到足够关爱的人,是极度奢侈的,那个人会将这种一视同仁的关怀,珍藏在内心深处,视为珍宝;这样的味淋,只知道怎么去关心他人,却不懂得怎么去爱人,也没发现被爱是什么感受——因为他一直都沐浴在爱之中。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发现曾经有很多女生对他抛出过橄榄枝,但我能保证,他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你这样做‘中央空调’,不会觉得累么?”我问。

“我不瞒你说,我大学里也有过喜欢的人,可是我一直没有办法踏出第一步,反正她也不会认为自己是特殊的那一个。呵呵,她不知道,也很好啊,这样我反而一身轻松。我一想到毕业后我们可能就会分道扬镳,草草分手;或者厌倦了彼此,恶语相向,我就心痛地没有办法呼吸,思来想去,那还是不要了吧。我不想要把我的未来,建立在象牙塔里泡沫一般美好的爱情上面,我想要走进真实的社会,我想要走进真实的生活中,找到那个愿意和我白头偕老的人,一起面对无聊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想要握住她的手,一如我们热恋中的模样,对她说,我这一生,有你足矣了。”

“哇,说的好感动,我都要哭了。”我笑着,拿着手掌去扇涂了三层睫毛膏的眼睫毛,生怕眼泪把睫毛晕了,眼睛黑乎乎的像个熊猫。

他从公文包里找出一包餐巾纸,递给我,我噗嗤一笑:“你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

“反正要毕业了。”他这句话怪突兀的,没有下半句。

“反正要毕业了,你就让我死心吧,你说,你是不是哪怕一分一秒也没有喜欢过我。”

这个傻瓜,居然认真地复述了我的话:“对不起,我哪怕一分一秒,也没有喜欢过你。”

对不起,我哪怕一分一秒,也没有喜欢过你。

没有喜欢过你。

哪怕一分一秒。

对不起。

没关系啊。我早就知道了。

只不过是,自己太傻了,还以为他会安慰我,说曾经有一秒是喜欢过我的。

“谢谢你。”我用纸巾捂住眼睛,“啊呀好像眼影进眼睛里了,我去厕所洗一下,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吧。”然后冲向铁门,消失在楼梯间。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寝室,正在看视频的酱油从位置上探出头,刚想说话,见我一脸的妆已然卸了大半,便缩了回去。倒是八宝,冲了出来,抓住我的手,满脸兴奋:“怎么样啊,他说什么了?”

他说,对不起,我哪怕一分一秒,也没有喜欢过你。

我明显听到了自己喉咙里发出了呜的一声,赶紧挣脱开八宝的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杯子咕咕咕地喝了半杯水。

“这衣服穿得我好热啊,渴死我了。”我转过身,依旧是一张笑脸,没有破绽。

八宝似乎还想问什么,被酱油如刀一般的眼神给吓得咽回了肚子里。

“哎呀,我们难得三个人一起在宿舍,晚上干点什么好呢?”酱油故作开心的样子,想活跃气氛。

我和八宝对视了一眼,按照前几天计划好的台词,八宝提议道:“我想去酒吧!就黑暗料理界对面阁楼上那家‘暮色’!”

“啊?酒吧?”酱油看看我笑得忒假,点点头,“好啊,在这儿待了四年,都没有去过酒吧,我也想去看看。”

“其实我更想去的是gay吧。”八宝仰天叹了口气。

“这里哪儿给你找gay啊?”我走到八宝身边,用胳膊戳了戳她,让她不要带偏了话题。

“你不是说那个味淋是gay么?”八宝鼓起嘴,问酱油。

“他不是。”我的笑容消失在脸上,酱油拉起我的手,才发现我的手冷冰冰的,明显肾上腺激素分泌过剩,想要逃离的前兆。

“那还勾搭这么多女的,渣男!”八宝哼道。

我摇摇头。

他很好。

我希望有一日,他能够如愿以偿。

祝他幸福。

第十五章 暮色之瞳

在我的怂恿下,酱油换上了一件法式小碎花裙,配上厚厚的绒线开衫,这样的她清纯中带着一点俏皮,加上搭了一对毛茸茸的耳坠,背一个草编包,看起来就像是挎着篮子要去森林那头送点心的小红帽,让人忍不住想要犯罪。我为了不显得她突兀,勉勉强强找了一条红色波点A字裙,披一件加厚牛的仔外套,随手把手机和餐巾纸塞进裙子左右两个口袋中。而八宝,她厚厚的毛线衫外裹了一件轮廓型飞行夹克,下身穿黑色的运动裤配板鞋,本来就显得胖,又因为怕冷伛偻着身体,圆滚滚的,像一个球。

‘暮色之瞳’位于美食街五十米远的商业大厦中,大厦一楼开满了甜品店、咖啡店和奶茶铺;二楼则开满了饮食店;三楼大多为功能性店铺,例如二十四小时洗衣店、二手书店和花店;四楼到八楼,则是各种旅行社、留学机构、考研机构、课外考证培训的办公室和教室。再往上的九楼,开了几家功能各异的健身房,分别主营瑜伽、拳击、动感单车等,互不呛行。此行的目的地,则在大厦顶层。

我们走进贴满了小广告的电梯,按下了十楼的按键,瞬间,三人像魔豆童话里的孩子一般,随着不断生长的藤蔓向上飞升。酱油和八宝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表情,而我,强行用微笑掩盖住失落和倦意。

电梯门打开,只见手作店、蛋糕教室、射箭馆和桌游馆各占据一角,‘暮色之瞳’位于最角落的地方,灯光昏暗,颇有气氛。

‘暮色之瞳’是一家清吧,以复古小清新作为主基调,门口的夜光牌上,用英语、日语和韩语三种语言写上了今日推荐,字体娟秀大气,深得我心。推开大门,迎接我们的是女生的浅唱低吟,配着木吉他的弦音,犹如风吹皱了一池春水,从心中荡漾开来。酒吧木质的墙上挂满了老照片,每张桌子上放着彩色琉璃的小台灯,花纹精致,颇有地中海风味。

从吧台到舞台,从双人座到卡座,加上工作人员,也不过十人,安安静静的,特别适合独自小酌或者双人约会。吧台后的架子上摆满了伏特加、龙舌兰、白兰地、金酒、威士忌、朗姆酒,除此之外,还放了几瓶烧酒、米酒和梅子酒。吧台调酒师小哥哥正摇晃着雪克杯,做一杯玛格丽特。舞台上,一个穿着红色短裙的长发女孩正抱着吉他,坐在单薄的一张椅子上,靠着话筒支架,自弹自唱。

服务生引导我们找了一个四人的卡座,给我们一人一张菜单。‘暮色’的菜单是一本牛皮包的本子,里面用三种语言写了酒水和小菜的名称。等他走远,八宝失望地说道:“我还以为酒吧会像电视里播的那种。”

“哪种?”酱油问。

“就是——”八宝用一根手指,轻佻地挑起酱油的下巴,“美女你好,你,寂寞么?”

酱油黑着脸啪的一下打掉了八宝不安分的手。

我喝了一口送的白开水,说道:“要是这里真是那种类型的酒吧,早就被学校举报给扫黄打非给端掉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怕什么?”八宝不服。

“人家就希望我们清心寡欲地在大学里苦读,一毕业再迅速结婚生子,就像速成鸡肉一样,从小鸡蛋到大鸡肉,45天就能端上餐桌。”酱油难得愤世嫉俗一把。

“要不然他们把微积分设置得这么难干什么?不就是像我们熬夜复习,脸上爆痘,还有哪个男生敢追?”八宝说着,扬手招呼服务生点单。

尽管这么说,八宝并不太把男人的追求放在心上。她在高中时还是个长发及腰,腰肢纤细,盘靓条顺的大宝贝,追求过别人,也被一堆男生追求过,但她现在,却像个不动凡心的纸片人,沉溺于漫画、小说和游戏之中。她对我们声称,要把过去十八年没有玩过的东西都给补回来,才不会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和大学男生幼稚的恋爱推拉之中。

八宝从小就被她的妈妈拉去学拉丁舞,不知多少次因为动作达不到标准,被老师打了脊背。到现在,她被打过的地方,一下雨还会酸酸地疼痛着。她说,她被逼着笑了太久、被逼着跳了太久;如今,她不想笑了,她不想再回到人群目光的焦点之中,她要做回她真实的模样,披一件破烂的宽松外套,穿一双人字拖。而她的妈妈,在无数次争吵和哭泣后,终于兑现了“你上大学之后我就死活不管”的诺言,任由八宝烂在寝室里做个宅腐废。

服务生应声而来,问我们需要点什么。

我看看手机,屏保上写着七点四十分。

“我要一份长岛冰茶。”八宝指着菜单,和我们说,“我总是看到电视上演,今天轮到我了,我也想尝一下。”

“你少看点垃圾电视剧吧,”酱油看着菜单良久,才抬起头说道,“我要一杯百利甜,谢谢。”

“我要一杯生啤。”我没有犹豫太久,就把菜单还给了服务生。

服务生和我们确定了一遍菜单后,便走开了,不一会儿端了一盘油炸花生和柿种花生放在桌子中间。我和八宝像小鸡啄米一样吃起了花生米,而酱油则打开美图相机疯狂地开始给琉璃彩灯拍照。

当酱油的百利甜酒上桌时,我们已经消灭了一半的花生。

啦啦啦啦/一场初恋偷走了她的心/她对他说了千万的情话/希望他能够领会。红衣小姐姐换了首欢快的蓝调歌曲,轻唱着英文歌词,小小的手拨动着吉他琴弦,像在玩一种打击乐器。她身后的电视屏幕上,播放着歌曲的MV。

酱油端着自己的百利甜酒,换了前置镜头开始自拍,时而垂眸不语,时而望向远方,我和八宝看在眼里,微笑不语。那矮矮的、像花苞形的酒杯中,盛着棕色的液体,当中放着一块圆球形的冰块,晶莹剔透的,特别诱人。五分钟后,酱油才将酒杯送到口边,轻轻地抿了一口。

百利甜是一种咖啡力娇酒,带着浓厚的咖啡奶香味,配上冰块,入口浓郁中带着清爽,兑了牛奶或者冰水后,度数偏低,非常适合不胜酒力的女生。酱油喝了一口,发出了“嗯?”的一声,“哇,甜甜的,不错不错。”

我和八宝的酒也如期而至,我端起酒杯,八宝拿起酒杯,两人碰杯。八宝像平日里喝可乐一般痛饮一口,随即皱起了眉头。

“服务员——”她举起手。

“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

“你这个酒味道太浓了,我能不能,要一杯冰啊,就像她那个杯子那么大的。”八宝指指我手中的扎啤,酱油冲她翻了个白眼。

服务员小哥哥嘴角抽搐着去给她拿杯子了,我吨吨喝了两口啤酒,用舌头舔去嘴唇上的啤酒沫,看着她说道:“宝啊,咱么出来玩能不丢人么?”

“他这酒太冲了,我没法喝,”八宝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一扎杯冰块,心满意足地将长岛冰茶倒入,整整将一杯的量,变成了一扎的量。我和酱油各自叹了口气,罢罢罢,这才是我们认识的八宝,我们寝室的宝贝疙瘩。

酒壮怂人胆,酱油半杯酒下肚,眼神开始变得迷离,她拉住我的手说道:“小李子啊,你们下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喝着啤酒,扔了一颗花生进嘴里,将味淋怎么拒绝我,怎么解释自己的‘好人缘’和他们说了一通,只不过省略了那句让我一地鸡毛的话语。我一边说着,一边喝着啤酒,不一会儿一扎啤酒就灌入了胃里,心情这才爽朗了起来。

“小李子,他就是一个渣男,你还这么维护他!”八宝拿着吸管去喝她的加量版长岛冰茶,像矮人族托着正常版的酒杯一般,特别逗,“他分明就是在渔场管理,挑肥拣瘦,你还真以为他是个情圣咯!你傻不傻呀你?”

“你看人家简简单单几句,就把你说的服服帖帖,还反省是不是自己给他带来了困扰,就差点头哈腰地道歉了,这段位,真特么的高啊。”酱油喝飘了,开始说脏字了。

我苦笑着摇摇头,向服务生再要了一杯气泡梅子酒,酸涩的液体夹杂着泡沫滚入我的喉咙,只觉得脸开始发热。

酱油继续抚摸着我的手,说道:“小李子,其实你很可爱,只不过笨呼呼的,发现不了自己的优点,总觉得自己那么卑微,喜欢别人是欠别人的。实际上你谁都不欠,你是最值得去寻找快乐,去追求幸福的人,你不要怕。”她从草编包里掏出我去年送给她的钥匙圈,上面挂着我自己设计的粉色小恐龙,小恐龙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手短脚短的,屁股圆圆的像小柯基,算是可爱。“你看你又会做饭,又会做这些小玩意儿,心灵手巧的,多可爱啊。要是我是男生,肯定会喜欢你这种。”

我喝了一口梅子酒,摆摆手:“人家是心灵鸡汤,你是心灵酱油,齁死我了。”

“听一句过来人的话,抓住青春的尾巴,谈一场不计后果的恋爱。”酱油又一次抓住了我的手。

我笑而不语,我想要的不过是有个关心我、在乎我、知道我想着什么的人,我想要的,不过是有个和我一起逗猫遛狗、打游戏、看电影,陪我疯陪我闹的人。至于谈恋爱,那对我来说,是最微不足道的事。

第十六章 百利甜

红色短裙的小姐姐拖着吉他下了台,随即,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小哥哥从后厨的方向走出来,拽着到我腰际的高脚凳上了台。他留一头乌黑的长发,穿着宽松的衬衫,领口少扣了两颗纽子,隐隐约约地露出了他的锁骨。他他随意地坐在高脚凳上,腿部修长,脚踝纤细。

往主控室一扬手,蓝调背景音乐骤然响起,他也便就唱起了一段英文,节奏紧凑,不带喘息。

‘地狱在下天堂在下/相当于在同一个城镇/想要发现新生事物/我却发现自己被限制/在一个破旧的相框里/想要找的一个更好的视角/却不是真的我却不是真的酷/我没有签名同意/这不是真的我这不是真的酷/真的不好/一切都在改变/而我在这里待了太久/经历同样的事情/我已经被伤害了太久/我需要出走/我说我不能再这样下去/如果一切都改变/那我就必须放手/噢噢噢’

在嘈杂的音乐中,酱油继续抚摸着我的手,说道:“小李子,其实你很可爱,我们都喜欢你,可是你却发现不了自己的优点,总觉得自己那么卑微,喜欢别人是那个人吃亏。实际上你谁都不欠,你是最值得去寻找快乐,去追求幸福的人,你不要怕。”

她从草编包里掏出我去年送给她的钥匙圈,上面挂着我自己设计的粉色小恐龙,小恐龙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四肢肥而短,屁股圆圆的,手感QQ的,像小柯基,算是可爱。“不用滞留采花保存,只管往前走去,一路上百花自会盛开。”

我喝了一口啤酒,摆摆手:“人家是心灵鸡汤,你是心灵酱油,齁死我了。”

“听一句过来人的话,抓住青春的尾巴,谈一场不计后果的恋爱。”酱油又一次抓住了我的手。

“我倒是想,和谁啊?”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并没有确实的想法。爱情对我来说,是奢侈品,不是必需品,是头顶虚无缥缈的一个粉色幻梦,不是脚下结结实实的木头地板。

“远在天边,就在眼前。”她把近字说成了就。

“你啊?”我指指她。

“不是!”酱油翻着白眼摇摇头,我怀疑她这个白眼能把美瞳翻到后脑壳去。

“宝啊?”我看看还在和她一扎长岛冰茶作斗争的八宝。

“孺子不可教也!”酱油生气地翻开手机,划出了一个人的照片,“你说说,你看到他有什么感觉?”

“就……”我红着脸想了一会儿,“就……”支支吾吾地说不下去。

夜寒惊被薄,泪与灯花落。无处不伤心,轻尘在玉琴。

“今天就不要谈这个话题了好么?让我好好伤心一天,明天再踢我的屁股让我起床奋斗。”

“想不到你这么重口哦,你这个狡猾的土拨鼠。”我这才意识到,我把英文的kickmybutt翻成了中文译制腔。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说起来,酱油和我一样来自普通的小户人家,而她因为是个女孩,不怎么受家里长辈疼爱;从小父母对她也很是苛刻,经常拿别人家的小孩的优秀来指责她的不求上进。这样的家庭环境,让她从小缺少关爱,但是与我相反,酱油对于追寻爱情依旧充满了勇气。一群人的狂欢,也好过一个人的孤单,她热烈而欢快地寻找着她的另一半,希望有人能弥补给她儿时的缺憾。她在爱情中,是主动的那方,她要爱情张扬而明媚,生如夏花之绚烂。

和执着于另一半的酱油相比,我就像是三毛书中的荷西——我是一整片的人,我没有另一半。一个“一整片”的人,除非寻找到另一个“一整片”的人,否则还是会在两个人的婚姻中孤独终老。我可以没有爱情,可以忽略身边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依旧自由地活下去,因为自由和完整,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酱油真的酒量太差了,见我不理她,絮絮叨叨地和八宝开始说起她和傻大个的故事来,“我告诉你,每次见到他老老实实的样子,我头顶上两个恶魔的角,就会竖起来,特别想欺负他。”

“我看你男朋友竖起来的东西可比你的角大多了。”八宝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油~你个凑流氓~”酱油娇嗔道。

“你们可以比谁更大一点了。”

“那还是你比较大。”酱油和八宝没有营养的聊天还在继续,我笑笑,兀自喝下一口酒,明明喝的最多的是我,明明最想买醉的人是我,先开始说胡话的却是这两个家伙,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没有心事的人更容易喝醉吧。

“为什么啊?”

“因为你跳过拉丁舞啊~”酱油嘿嘿地笑了起来,像个坏掉了的抽风机一样,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说吧,你们两那个过没有?”八宝强行搂住酱油,像个借酒壮胆的老色胚。

“哪个啊?”

“就是那个嘛!”我也加入了无聊的对话中。

“哪个是哪个啊?”酱油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傻。

八宝受不了了,大声道:“我们问你,有没有和他开过房。”我看到端着花生碟子过来的服务生,硬生生地L形转弯往左手边离开了。

八点半刚过,傻大个的脸准时出现在戴帽子小哥哥身后的电视屏幕上,那张硕大而没有经过修饰的大脸,像新闻联播里朴实的农民伯伯一般。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哦~祝你生日快乐。”傻大个五音不全地唱了起来,吓得酱油如字面描述地,一下子跳了起来,我手一抖,洒了一点酒到桌子上。

喝多了的八宝也开始唱起歌来:“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中国,清晨我放飞一群白鸽。”

我:“……”

酱油:“……你住嘴。”

服务员端着一个插着细细的红烛的蛋糕缓缓走了过来,酱油尖叫一声,喜极而泣地向蛋糕跑过去,那是她最喜欢吃的爆浆巧克力蛋糕。她像要拦截带球过人的足球运动员一样,将人家拦在了半路,自己抢过蛋糕回到了座位上。

“你不听你家傻大个表白啦?”我问。

“啊呀那个本来就是录像,回去看几遍都行。”酱油的注意力全在蛋糕上,她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吹灭了蜡烛。

“说不定是和你求婚呢。”八宝说道。

“想用视频求婚来搞定我,他也太随便了吧。”酱油拿手抽走了二十五根蜡烛,巧克力蛋糕表面密密麻麻的小洞,像个马蜂窝,“我才二十四岁好吧,这个混蛋讨打啊?”

“我不想挨打。”傻大个可怜兮兮的声音从一边响起,只见傻大个从后厨的方向走了出来,手捧一束粉色的玫瑰花,“你最喜欢的颜色,我这次没记错吧?”

“啊——”酱油手上还沾着巧克力糖霜,此刻全部擦到了傻大个宽阔的背脊上,酱油垫着脚,紧紧地抱住傻大个,宛若一对璧人,“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溜回来的,明天中午还得赶回去。”傻大个平时声音怪粗犷的,没想到和酱油说起话来,柔声细语的,特别温柔。酱油本命年的生日,当然得好好策划,早在一个星期前,傻大个跟我和八宝串通一气,设计好场景来给酱油一个惊喜。

“可是我是明天过生日啊。”酱油推开他,鼓着嘴说道,“你是不是记错日子了啊。”

“生日提早过有好彩头的。”

“唔,这还差不多。”酱油心满意足地继续抱住了傻大个,她轻轻地说道,“你凑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是什么啊?”傻大个听话的低下头。

酱油闭上眼睛,吻上了傻大个的唇。两个人忘情地亲吻起来。

我想,这大概就是爱情,最单纯的样子吧。

‘我需要出走/我说我不能再这样下去/如果一切都改变/那我就必须放手/噢噢噢’

我和八宝互相捂住嘴巴,尽量不要让彼此尖叫出声。不过还是酱油反应的快,赶紧掏出手机,对着他们两个猛拍起来,拍得多了也就倦了。

“以后拿着个照片要挟酱油请我们吃饭。”八宝吸了一口自己硕大无比的长岛冰茶,哼哼道。

本来我和酱油坐在一起,我站起身想要让贤,谁知八宝一脸过来人的神色,冲我摇了摇头。漫长的亲吻结束,酱油意犹未尽,正想拉着傻大个入座,谁知八宝翘起腿,半躺在卡座上。

“诶,这个位置我占了,你们去那边坐去。”八宝指指旁边的二人小座位,使坏道。

酱油脸颊泛红,弯下身冲八宝做了个鬼脸,八宝也丝毫不落后,两个人龇牙咧嘴地做着鬼脸,一点都不像个二十四岁的大人。末了,酱油终于在八宝露出牙龈的怪脸下认了输,气哼哼地抢过了巧克力蛋糕,和傻大个手拉手到一边的两人座坐去了。两分钟后,酱油又一阵风般过来,拿走了自己的百利甜酒。三分钟后,酱油乖乖地送了两块切好的巧克力蛋糕回来。

“我看他们两就是那百利甜,香味浓郁,口味甜润。”我干完了自己的一扎生啤,向服务生招手,要了一杯红酒,带着果香的红酒配上浓浓的巧克力,简直就是绝配。

一曲作罢,戴着帽子的长发小哥哥走下了台,径直走向了我们。

“恩?”见他扬手和自己打了个招呼,八宝奇怪地抬起头。

“这杯长岛冰茶,是我调的。”他取下帽子,声音一如唱歌的嗓音,沙哑低沉,典型的烟嗓,“你好,我叫霜刃,很高兴认识你们。”

爱情这杯酒啊,只怕是谁饮都会醉。

第十七章 烤鸡翅

博学路238号。

我低头看看手机里刹车发给我的地址,再抬头看看眼前欧式的三层小别墅——我承认我是个不分东南西北的路痴,但是我这次——的确没走错。正在我犹豫的时候,楼上有人叫我:“小李子——小李子——”她依稀叫了很多次,才引起我的注意,我抬头望去,只见风铃从小窗口里伸出脑袋,她向我挥挥手,招呼我进去。

好吧,既然答应了人家,就不能爽约,更何况都走到家门口了,我只能硬着头皮上阵。

于是我钻过半开的铁门,穿过十平米见方的小花园,推开门,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浪。

大门进来第一个入眼的是左手边在玩桌面足球的三个学弟,乒铃乓啷、哭鸡鸟嚎的,看到我进来,稍微降低了音量,弓着身继续。右手边的两排欧式沙发上,横七竖八地坐着七个男男女女,其中我认识的只有兔子和狸花。他们几个人正联机打着太鼓达人,狸花拿着switch的手柄,隔空敲击着,音乐声加上音效,颇为吵闹。她俩啊,看到我,兔子举起手打了个招呼,狸花则朝我扬了扬下巴,又迅速投入到音乐制作的事业中去。

正在这时,穿着围裙的风铃从楼梯上下来,拉住我的手:“好久不见了我的小李子,最近过得怎么样。”风铃虽然穿着围裙和一件普普通通的小熊卫衣,依旧遮挡不住她的凹凸有致的好身材。此刻我离她这么近,几乎可以闻到她身上隐隐的橄榄油和柠檬香气,好一个活色生香的妙人儿。我喜欢这样的风铃。

“还活着呢。”我拍拍胸脯。

“这是什么话。”她像我毫无血缘的亲生老母亲似的,怜爱地摸摸我的头,“你要好好的,听到没。”

我只能用力地点头。

这些社员仍活跃在我的朋友圈中,但如此真实地见到彼此,已经时隔两年,不免有些心生怀念。

油门闻声从地下室的楼梯爬了上来,手里竟然拿着两瓶红酒,他看看我,看看手里的红酒,问我:“冰箱里还有两瓶雪碧,你要不要兑着喝?”

嗬,还记着呢。我瞟了一眼他手里的两瓶酒,这才收敛了我惊讶的表情,反正都是才酿了五年的国产葡萄酒,不算他土大款。

“社长好。”油门和风铃站在一起,就像是邀请后辈到新家里暖房的新婚夫妇,我吸吸鼻子,恩,这狗粮费列罗味道的——看来这两人已经放下隔阂,走到了一起,真好。

“嗨!别叫我社长,我已经垂帘听政一年了。待会儿他们来了,给你介绍一下我们旅行社的新社长和副社,都是可爱的小鲜肉学弟,你肯定喜欢。”

我尴尬地笑笑,赶紧转了话题:“社长你定这么大的轰趴,最近做生意发财了啊?恭喜恭喜恭喜。”

“这旅游业一年比一年难做,哪里有什么赚不赚钱的,不过是帮家里老爹分担一点业务来往,省得他老人家老身子老骨的全国各地去跑。”油门这么说着,我们两相视一秒,都笑了起来。

“大家都是同学,说话别这么公式化的,多扫兴啊。”风铃娇嗔一句,拉住我说,“回想起来我们家小李子刚入骑行社的时候,还是个低着头不敢大声说话的小姑娘呢。”

“现在也是小姑娘,小姑娘。”

啊,刚进社自我介绍的时候,我说了什么来着,哦,我说的是——“大家好!我叫付xx,来自xx学院xx班,大家也可以叫我的外号小李子,或者英文名李奥纳多·伐来赛(魔都话伐来赛就是不行的意思,这里是个不合时宜的冷笑话),我刚搞好宿舍里的宽带和路由器,各位同学如果有谁需要帮助的话,尽管找我!谢谢!”

我嘿嘿的笑着,双颊发烫。

油门察言观色,“这暖气是不是太热了啊,明天我得找老康头把这边的暖气片修一下。小李你觉得热的话,可以把外套放到三楼的客房里。对了!今天大一大二的小朋友们准备通宵玩儿,你要是想留下来,可以先去占个房间!”

“不了不了不了,我晚上还得赶公车回家,明天一早要去上班的。”我谢绝了油门的好意,我也是个老身子老骨老胳膊老腿的老年人,熬不了夜,通不了宵。

脑补小剧场里,我坐在酒吧的吧台边,招手喊道——酒保,请给我的玛格丽特里加几粒枸杞,谢谢!

“行,你怎么舒服怎么来,我还得招呼那群嗷嗷待哺的学弟学妹呢,你们慢聊。”油门说着,提溜着两瓶红酒就上了楼,特别像我爸从超市买回两瓶醋。我也喜欢这样的油门,高速减速带上限速行驶的样子。

“小李子你感兴趣的话,自己逛逛,我先去厨房忙了啊。”

“行,我溜达一会儿就来帮厨。”

“别在乎我,玩得尽兴一点。”

“你别多想,我是来炫耀一下厨艺的。”

“鬼机灵。”风铃笑了,她的笑很让人舒服,就像夏日午后,在白水里挤一滴柠檬汁,空气中瞬间充满了柠檬皮清爽的香气。

我笑眯眯地做了个鬼脸,便和风铃一起上楼梯,她给我指了指方向,就径直进了厨房,而我晃晃悠悠地上了三楼,随便找了个衣架挂上我的牛仔外套,只穿着一件条纹针织衫就下了楼。

二楼的喧哗像是蒙在被子里的收音机似的,朦朦胧胧、叽里咕噜的;而打开被子一角,就能清楚地听到收音机里的声音。我偷偷摸摸地靠近一个房间,透过门缝往里面看,只见房间里,disco彩球发着绚丽的光,七八个人或坐或站,正在房间里唱KTV呢,男生低沉的嗓音加上女生尖锐的高音,简直魔音灌耳。油门坐在他们当中左顾右盼,不一会儿就抢到了其中一个麦克,撕心裂肺地唱起歌。我心道,失敬失敬,赶紧跑路。

我走到另一个房间,透过虚掩的门,看到四个陌生的学弟学妹正在打麻将,‘碰!’‘胡了!’‘幺鸡!’声此起彼伏,看了一会儿,他们又噼里啪啦地把麻将扔到自动洗牌机里,开始下一局。

其余几个房间,打台球的、斗地主的、看电影的、打游戏的……只有你想得到,没有这里不存在的,洛可可式的走廊通往的客厅,几个同学正拿着酒杯,倚在栏杆上聊天,他们看看我,我大度地冲他们笑笑。

油门这生意做得地道,我作为风铃的娘家人,不禁为她的未来感到一丝安心。

说到风铃——这一大家子人的盘中餐可不是一个人能搞定的,我刚想去厨房帮忙,酱油的名字就在我的手机屏幕上闪现。酱油一夜未归,而我一大早就起床去图书馆改论文去了,加上中午在食堂里混了一顿,下午又赶着去班级开大会,没有再与她碰面的机会。

“你在哪儿呢?”她在手机那头咋咋呼呼的。

“我在社团轰趴呢。”

“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在几楼呢?我刚到,在花园里看你家沙学长烧烤呢,你还不快来。”

“什么玩意儿就我家沙学长,我还我家沙师弟呢?你演西游记呢?盘丝洞的蜘蛛精和高老庄的高小姐请来了没有?人参果和蟠桃准备了多少斤?”我脑子里一下没绕过来,忽的电光火石,灵光乍现,“人家刹车姓程好伐?”

“好的好的,你家程学长在花园里烧烤。”

“烧烤,什么烧烤?”我急忙往后花园赶。

“MDZZ,你快给我滚过来。”酱油啪的一下挂断了电话。

我心道,舍友能碰在一起是缘,能玩在一起是分,能四个寒来暑往和和睦睦圆圆满满地在一个屋檐下玩玩闹闹说说笑笑,全因为大家都是脾气温柔性格随和的人……看我今天李奥纳多·伐来赛不打爆你酱油的狗头!

我推开阳台的门,瞬间感受到春寒料峭,哆嗦着翻到后花园里,只见炭火上正烤着十几串玉米肠啊、烤鸡翅啊、羊肉串啊、土豆片啊、面筋串啊、鱼豆腐啊一类常见的食材,而主厨刹车身边围着几个小姑娘和小男生(?),正站在那里聊天喝饮料撸串,好不惬意。

“小李子,你来了啊。”刹车今天穿了一件宽大的嘻哈风T恤,在寒风里巍然不动。

魔都一到春天,就会产生一个特别有趣的现象,街上穿羽绒服的鄙视穿夹克衫的,穿夹克衫的鄙视穿衬衫秋衣的,穿秋衣的鄙视穿短裙的,穿短裙的会觉得穿羽绒服的脑子里都进了水。我迈着向往的脚步,一步两步走到刹车身边,他喜悦地看着我,像个看着一片金黄色小麦田收成的老农。

我迈着矫健的步伐,向他伸出双手,一步步靠近他……

手下的炭火。

“好冷啊,早知道穿外套出来了。”我一边烤手一边说道。

“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么?”刹·哈士奇·车委屈巴巴地问我,眼前的镜片起了一层雾。

“有啊。”我笑面如花地抬起头。

“什么?”

“鸡翅烤熟了没有?”

“……”

酱油嘴角抽搐地拿着一串里脊肉,脸色就像里脊肉上撒的胡椒粉一样黑。我接过刹车递来的烤鸡翅,心中默默想着,捉弄他们两个真的太有意思了。

第十八章 炸春卷

人生最平凡的乐趣,最朴实的温暖,就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吃饭。我和酱油站在后花园里,一边吃着烧烤一边斗嘴,刹车在一旁听着,手里的活儿丝毫没有停顿,还不时漏出强忍的笑声,被酱油瞪了回去,好生吃瘪。

我双手拿着木签子,啃着刹车刚烤好的烤鸡翅。烤鸡翅外焦里嫩,表皮均匀地撒了黑胡椒粉和孜然粉,焦香四溢,一口咬下,肉汁顺着唇边流了下来。我乘没人发现,赶紧偷偷摸摸地从口袋里掏出餐巾纸擦擦,不想被刹车逮个正着,笑眯眯地看着我。

“好吃吧。”刹车问我。

“好……还行。”矜持如我,用还行代替了饱满的夸赞,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个贪吃鬼。

酱油咬着里脊肉,嘴里鼓鼓囊囊的,说话含糊不清、叽里咕噜地问我:“昨天我坐在小桌子那儿,看到那个唱歌的小哥哥下来和你搭讪诶!”她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刹车,轻声对我说,“想不到年纪轻轻的,眼睛就瞎了。”

“去去去,”我克制住了暴打酱油狗头的冲动,“人家哪里是来找我的呀,人家是看上我们家宝儿了。”

“啊?真的啊?八宝她枯木逢春了?他怎么说的啊,你给我学学。”

我沙哑着喉咙,学起霜刃那有点小性感的烟嗓:“你好,我叫霜刃,很高兴认识你……们。”

酱油听着,捂住嘴,做兴奋状,见她如此捧场,激起了我的表演欲望,我转了个圈,挺直了腰板,再靠近酱油,学到:“你以后来找我喝酒,半价。我霜刃调的酒,还没有人说过一个不字。”

“哇,偶像剧的开头诶!”酱油激动地直拍我的手臂,“你快说,八宝怎么回答的?”

我翻了个白眼,学着八宝的样子,略带一点魔都本地话口音,尖着嗓子说道:“我有空哦,哪有这么多钱天天来喝酒,促进你们销售额咯,你这美男计还是去健身房施展好伐,健身游泳了解一下?这招在我身上没用的,死心吧。”八宝说完这句,依旧不动如山地坐在原地,吸溜着她那杯硕大无比的长岛冰茶,如果我是霜刃,我就抄家伙打她去,我才不管她是不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呢。

“傻叉。”酱油的评价非常准确,她把木签子往半人高的垃圾桶里一扔,拍了拍手。倒是刹车,非常自觉地又递给她一串烤鸡心,她顺手接过,点头说了声谢谢,“这个傻叉现在干什么去了,怎么不把她也带出来。”

“八宝不喜欢热闹,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我无奈地耸耸肩膀,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今天早上起来,就没有一丝丝懊悔?”酱油微眯着眼睛看着我。

“没有,你别说一丝丝,她老人家一整块都不后悔。”

早上我九点多才起床,本来以为我起的晚,谁知看了一眼对床,八宝这个家伙,穿着一件粉色的睡裙,依旧在床上睡的张牙舞爪横七竖八的,裙子都快高过她的肚脐眼儿了,“我问她,‘你今天不去找霜刃喝酒了么?',你猜她说什么?”

“她说,‘不喝不喝,我吃了空天天去酒吧哦,钱多的没地方花了是不是。'”酱油也拿腔拿调地学八宝说话,我发现我们彼此学习对方说话真是一绝,不愧是一起生活过四年的铁磁。

“她说啊,‘什么?双个人?双立人?'我说,'你丫的别闹——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霜刃,这是人家的花名,行走江湖要的就是这份侠气。’你猜她回了句什么,‘老娘花名还冷刀呢。'她咋不叫小李飞刀。”

刹车在一旁听着,扑哧笑出了声。我忽的想起了自己的花名小李子,登时脸也有些红了起来,算了算了,全当我没看见。

“哎。”酱油叹了口气,“你说他们两个,一个会跳舞,一个会唱歌,难得这么登对,初遇也很浪漫,怎么就撮合不到一起去呢。”

“对啊,我也怎么说的,你猜她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

“'我们唱歌我们跳舞祝福大家新年好。会唱歌跳舞的多了去了,不能都在一起吧',你说她不是故意气我呢吧。”

“还想着这个家伙能开个窍,看来我们寝室,除了我,都是榆木脑袋。”酱油自我陶醉地说道。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

酱油丝毫没有察觉,满脸羞涩,“你说,他们两如果是偶像剧,那我和我家傻大个是什么剧啊,青春校园剧?”

我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如果他们两是偶像剧的话,那……你们两是儿童剧。”

“什么儿童剧啊?”刹车递给我一串烤土豆片儿,我顺手接下,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什么问题。

“就是那个——大风车呀吱呀吱悠悠地转,这里的风景真好看,天好看,地好看,还有一起快乐的小伙伴。”我拍着手唱了起来。

“小李子我看你是皮痒了!”酱油撸着袖子想要捉我,我哪能给她抓住,早就提前三秒撒腿跑了,酱油见摸不到我的尾巴,就拿着根生玉米棒子架在刹车的脖子上,“我数到三,你再不回来,我就撕票了啊。”

“略略略。”我远远地做着鬼脸。

刹车不着痕迹地挡下了酱油的凶器,扶了扶眼镜片儿:“两位女侠饶命,小的还得养家糊口,莫伤及无辜。呵,这盘烤好了,我得给他们送进去,你们慢慢玩儿。”说完就像条泥鳅似的溜进了屋。

酱油吐了吐舌头:“榆木脑袋。”

“你说谁呢。”我悄么声儿地走回了炭火的范围,春天啊,怎么这么冷。

“说你们呢。”酱油肆无忌惮地拿了根鸡腿儿在嘴边啃,整个嘴唇泛着油光,我盯着她的小花脸,目不转睛,想着要不要提醒她擦一下,“我看哪怕是吴彦祖裸着上身站在这里给你烤串,你在乎的还是那烤鸡腿儿。”

“不不不,”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如果要是吴彦祖在我眼前半裸着,我还是先选择扑倒吴彦祖。”

“那刹车在你眼里,是什么形象呢?”

我脑海里闪过吴彦祖赤裸着上身,站在炭火后,挥汗如雨的样子,再想了想刹车和他那件直男审美的T恤烤串的模样,如实回答:“买买提。”

“我看你是买买皮。”酱油彻底对我无语,爆粗道,“什么时候他在你眼里变成吴彦祖,你们两就成了。不过我看按照你的尿性,对他有好感得两个月,暗恋他得两个月,等你明白过来你喜欢他,估计都毕业了,赶不上这班末班车了哟。我看你们两想要在一起,还得先靠男生表白。”

我们两尴尬地对视了一眼,酱油一声呜呼哀哉:“这个人开车踩着刹车,估计一辈子都开不到你面前,你们两个天造地设的一对,绝配!如果上天有灵,能让你们七老八十来个黄昏恋,也算是对你们不薄。”

“哈哈哈,借你吉言。”我抱拳状,多谢酱油金玉良言,“我去帮风铃做菜去了,你要不要一起来。”

“我还有别的选择么?”酱油哭丧着脸,指了指穿着的一身干净的小裙子。罢了,带她进厨房也是添乱,我摆摆手,准备离开,“你冷了就进来啊。”

推开阳台的门,热浪滚滚而来,我刚露出一个舒服的表情,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味淋和裴瑞正在打着桌面足球,他们横在我的眼前,像马路口的红灯,无法忽视。裴瑞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想必是那份工作并不顺利。

“小李子?”味淋偏偏和我打招呼,我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来一起玩桌球么?你们女生一组和我对打,怎么样?”

味淋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仿佛昨日天台的一番对话并不存在。

我有时候很羡慕味淋这样的人,他们天生就带着用不完的活力,带着感染人的热情,就像一轮常年不停歇的小太阳、就像一汪永远不会枯竭的温泉,所有温暖的气息,会自发地从泉眼里冒出来,咕嘟咕嘟的冒着幸福的泡泡。在他的身边,我就像是行进在雨中没有雨伞的旅人,浑身湿漉漉的,既想靠近他,又怕真的接近了之后,无法重新踏上属于自己的旅程。太阳不是任何人的太阳,温泉也不是任何人的温泉,他不属于单单的一个人,他只属于他自己。

在他的身边,温度会将一种奇怪的感觉从我的毛孔里逼出来,放大百倍千倍,或许那就是骨子里的自卑和不自在吧。

刹车不知何时端着铁盘子来到我的身边,他把铁盘往旁边的架子上一放,发出哐啷一声,(按道理说他因该并不知晓我喝裴瑞之间的纠纷,可是他却这么说着:)“我和小李子一组,和你们玩一局吧。”

很奇怪的,站在刹车的身边,我就没有那种强烈的冲击感,他就像是一张温暖的面皮,把碎成馅儿的我紧紧的包裹住,形成一个小巧玲珑的春卷,哪怕迎接我们的是一锅热油。

我都不怕。

第十九章 五局三胜

分组完毕,在一边玩游戏的兔子被佩瑞叫过来当裁判,“预备备——”

桌子对面的味淋,回过头微笑着让佩瑞加油;而刹车站在我身后,弓着身子,抓住两根操作杆,没有出声,他目不转睛盯着停在中场的球,眼神认真而富有杀气,就像是要发起攻击前,躲在树丛中的豹子。

我却莫名地感受到一阵心安,他就像是一张温暖的面皮,把原本被剁碎成白菜和肉糜馅儿的我,紧紧地包裹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形成一个春卷的形状,方方正正,小巧玲珑。我们的对面是一锅烧开的热油,但我一点都不怕,因为我又是完整的一个我。

他站在后场防守,任由我在前场进攻,而我则无条件地将后背交给他,将最后的防线交托与他。我们是完全独立,又互相依靠的两个人,这种感觉非常微妙,转瞬即逝,无法描述。

“有我在。”刹车在我身后低声说道。

我总是告诫自己,要如雁过长空,心不粘著,物来即现物去即无,这样经历了再多,也会不留痕迹。可是,当刹车向我伸出援助的手的时候;当我回忆起有个人站在我的身边,保护我,关照我,爱护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时;当我感受到有个人能够信任我,认可我,鼓励我时;我想把这种慌张而悸动的心情,永久的记录下来,我不要风过无痕,我要这种感觉如烈酒入喉,魂牵梦绕。

爱是冲动,是盲目,是瞠目结舌,也是恍然大悟。

我突然想起酱油在我去年过生日时,写给我的生日卡片——“你一定会遇到一个男孩,把你捧在手心里,像星星陪着月亮,像白云陪着蓝天一样陪着你。你将过去的孤单寂寞,悲伤失落一点点一滴滴告诉他,他会怜惜地拥抱住你,低声和你说着抱歉,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没关系啊。我早就知道了。

在疯狂的生活里跑了这么久,我也倦了,这一次,我想陪你踩下刹车,一步步向你靠近。

“五局三胜,现在开始——!”兔子的手高高地举起,又瞬间落下。

我和味淋争夺着第一个球的开球权,他转动着操作轴,试探着往前传球,被刹车拦截下来,往前直传,我瞬间接到,没有迟疑,转动操作杆,往前抽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失误。味淋应接不暇,小球从他的手下溜走,而佩瑞没有料想到第一个球进攻如此猛烈,挪动守门员想要拦截,想不到无臂小人不听她使唤,一下子被自家守门员怼入了自己大门。

“一比零!”兔子兴奋地跳了起来,蹦蹦跳跳,怪可爱的。

“干得漂亮。”刹车在我身后夸赞道。

“没关系的。”味淋扭头去安慰佩瑞,佩瑞皱了皱眉头,仿佛这个失球完全是她的责任一样。我心中呵呵一笑,佩瑞本来就是要强的女子,此刻味淋一句好心的安慰,反而会成为枕下让她夜不能寐的豌豆粒,无法忽视。

“这次不会让你了哦。”味淋笑着对我说道。

“谁让谁还不一定呢。”明明是自己技不如人,还要给自己找台阶下,这还没开始正式工作,怎么就染上了社会上的臭毛病?

既然这样,我就礼尚往来,放下狠话:“要是我输了我就自罚三杯,如何。”

“怎么样,大家听到没,如果小李输了,可是要罚酒的哦?”佩瑞故意大声说道。

佩瑞还真是个胜负欲极为强烈的女子,比起玩牌输了就开始耍赖的酱油,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边沙发上玩游戏的几个同学顿时来了兴趣,跑了三个女生过来围观,还有个男生一看就是好事之徒,真的就去柜子里拿了一瓶深蓝伏特加,倒了三个小杯子,放在刚才刹车的铁盘子之上。

“要是你输了,也罚三杯怎么样?”我不服气地回到。

“好!”佩瑞十分爽快。

“打平了怎么办?”那个男生叫道。

“那就你们喝咯。”味淋的小聪明一点都没有浪费。

“诶,这怎么行,我们只是无辜的吃瓜群众。”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说道。

狸花斜躺在沙发上,像一只猫,媚态十足,她晃晃手里的游戏手柄,说道:“凑热闹的是你们,想看笑话也是你们,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这句话一出,气氛就冷了下来,兔子赶紧救场:“那就这样吧,我们不能打平结束,谁领先两个球就胜利,如果五个球不够,就七个球,以此类推。”

“不用,五个球就够了。”刹车沉着地应对道。

“哇——”三个小女生起哄道。

“没错,五个球就够了。”味淋依旧谦谦君子的模样,笑着将球放在了中场线上。

“开始——!”兔子的声音标高了一个八度。

第二球刚开始,气氛就剑拔弩张起来。味淋抽动着操作杆,想依靠自己的力气和速度,将球迅速送入我们的禁区,我见招拆招,迅速将支援送到位置,后一排挡住了足球进攻的路线,前一排收到运球,赶紧大力抽射。这次味淋没有失误,以攻为守,长驱直入,我虚晃一枪,没有接住足球,球咕噜噜地滚到了刹车负责的范围中,他往防守薄弱的右边,大力旋转操作杆——

佩瑞和味淋都以为这一球要直接射入禁区,没想到刹车轻轻一送,将球传到我的手下,我见左边的防守都被调到了右边去,赶紧往左边的区域长传射门——

“球进啦!”兔子再一次蹦了起来,冲我们拍起了手,“二比零!”

这一下,佩瑞和味淋的脸色都难看起来,狸花见情势有趣,从沙发上一跃而下,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兔子身边,靠在兔子的肩头看我们打球。

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男生,索性端起了盘子,像个服务生般站到了味淋身边。味淋吞了口唾沫,不去理会。

“开始——!”

味淋这次选择了打快球的策略,球速更快,位置更刁钻,我应接不暇,刹车在我身后,弥补了多次空档,没有给对面一丝机会。一个球到了他面前,他长传到我面前,我往前踢去,不想在中场和味淋展开了一次贴身肉搏的机会。两个无臂小人夹着小球,互不相让。我见这番僵持不下,故意将球漏向后场,刹车找准机会,从终场长驱直入,直接射门。

“三比零!”

“哎呀,我是不是少倒了,应该一人三杯,对不对?”男生看看味淋,挑衅道。我隐隐地觉得,这两个人之间也许是认识,这次男生是故意找准了机会来让味淋难堪,心中竟有些不舍,毕竟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一人三杯我看还不够,反正是一男一女,再来个交杯酒如何?”佩瑞如此说道,不知是想让我难堪,还是为了自己的小小愿望。比赛第二……个屁咧,打游戏,最重要的就是赢!

酱油在局间走进了房间,见佩瑞死不服输,果断地站在我身边:“行啊,你们两个输了的话,就在我们这些个围观群众面前,喝三杯交杯酒,我们都是证人,可不许反悔。”

“谁出尔反尔,谁就是小狗。”佩瑞气呼呼地说道。

酱油低头在手机上输了几个字,将手机翻过来覆在额头上,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必胜”。

“小李子!必胜!刹……程学长!必胜!”

我和刹车默契地对视一眼,竟然看透了彼此的内心般,一致决定,输赢乃兵家常事,但是这次绝对不行,不能让酱油这个傻孩子丢人!

“开始——!”

“哦哦哦!”

“哇哇哇!”

“加油加油加油!”

最后两个球局势更为激烈,加上身边几人呱噪异常,我们四个人脸上的挂着一堆黑线,没办法集中精力。但是球可不长眼睛,它或急或缓地在桌面上滚动,咕噜噜——咻——啪——啪啪啪——咻——咕噜——啪,别说是我们紧张,就是围观的那几个,盯着球的滚动,下意识地都弯起了腰。

我看到了一个空档!

手腕已经开始微微发疼!

但是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服输!

我用了吃奶的力气,将球击打出去,被味淋拦住,往我们禁区传来,刹车的第一排小人挡住了攻势,又将球传回给了我,我用力一击——

“球进啦!”酱油叫了起来,开心的抱住了我,上下蹦哒。

“还没有赢呢。”佩瑞晾凉地说道。

酱油向佩瑞做了个鬼脸,又转过头来,低声和我说,“你看刹车一直在盯着你,我就说嘛,你是个有趣的灵魂,一定会有人喜欢的。”

我低头,脚下画着圈圈,和酱油说着悄悄话:“有趣的灵魂和有意思的沙雕还是有区别的。你说他眼中的我,是哪种?”

“有着有趣的灵魂的沙雕。”酱油和我咬耳朵道,我黑着脸,推开了她。

“别急,还有一个球呢。”味淋头上微微冒了汗,大概是暖气太热了吧。

“我看小李子一定能进!”酱油哼了一声。

“嗯,一定能进的,相信我们的小李子。“刹车说道。

我们的……

我们的……小李子……

第二十章 伏特加

我们的……

我们的……小李子……

我们的小李子?

明明是一句略显暧昧的话语,却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管我内心是否喜欢这个人,我还是无法接受异性正大光明的推拉,此刻只想快点结束这场莫名开始的球局。我就是这样不可爱的人,连我自己都非常嫌弃。

后来酱油告诉我,那一瞬间,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眼睛里流露出不可忽视的杀气……她天真地以为是我受到了刹车的鼓励,决定表现一把自己,压根没想到,是我这个蚌壳精嫌弃别人打扰了自己安静的水域,只想快点关上贝壳,哪怕是夹住了对方的脚。

兔子一声令下,我旋转操作杆,长驱直入,一球入魂!

“五比零!”兔子尖叫道,我回身,和刹车击掌庆祝,无需言语。

倒是酱油更加兴奋,拉住我的手蹦蹦跳跳。

围观群众们愣了几秒,这才稀稀拉拉地鼓起掌来。

“草割!流弊流弊流弊!”那个男生说道。

“小李好厉害。你也打得不错,继续努力。”味淋站在桌子对面,对着我和佩瑞拍拍手。他就像是万圣节发糖的大人,看到一个小朋友就塞上一大把,还骗小朋友说我给你的糖最甜,“小李你,平时经常玩这个么?”

“没啊,我就在电视上看过。”这个台阶我不想给他下。

“老友记?”刹车问我。

诶,他怎么知道,我故意装傻:“差不多吧。”

那个端着酒的男生走了过来,朝我投来服气的目光。谁知,我突然拿过他盘子上的子弹杯和伏特加,连倒了三小杯,闷头干了。伏特加入喉,产生拙劣的烧伤感,气味也不宜人,口味偏苦,若是我选酒,绝对不会选择伏特加。

“喝酒本来就应该是为了开心,没必要搞得这么苦大仇深的。”我笑着微微欠身,准备上楼。

“你别走啊,领先了就想走,是不是太占便宜了?”佩瑞这么说着,快步绕过了桌子,走到男生面前,抢了伏特加,兀自自罚了三杯酒。她用袖子管抹了抹嘴角的液体,将杯子叮铃桄榔地扔在了铁盘上,东倒西歪的,沾上了点油。

“本来就说的五局三胜,现在都五比零了。愿赌服输,就此打住,友谊第一。”我满口空话。

这个人吧,争强好胜,斤斤计较,说话喜欢直来直往,不喜欢玩计谋,打球也是一样,只会直球不会虚晃一枪,才被我们打了个零蛋。说实话要是她再柔弱一点、再装腔作势一点,说不定大家都会觉得是我过分,毕竟先要赌酒的是我,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样的佩瑞虽然得不到我的尊重,但是,我一点都不讨厌她。她就像个得不到糖耍赖的孩子,没什么好上纲上线的。我也时常头脑发热,想一出是一出,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是真实而饱满的人。

刹车默默走到了男生前,就着伏特加的酒瓶,隔空灌了两口,喉结随着吞咽咕嘟咕嘟地滚动,莫名有些帅气。这下盘子上只剩下起初倒的三杯酒,和一脸懵逼的味淋,此时,不管他喝还是不喝,都已然落了下风,失了气度。

“那换一个游戏继续啊?”佩瑞还是不服气,继续纠缠,丝毫没有察觉到味淋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别,我刚才酒喝得太快了,有点头疼,不如你们继续玩啊。”我夸张地按住太阳穴,酱油当即读懂了我的想法,扶住我,往楼上走去。只听到楼下男生还在怂恿味淋喝酒,说的话颇为让人难堪,我装作听而不闻,快步上了二楼。

“‘我刚才喝酒喝太快了,有点头疼。’你骗谁呐,不知道昨天谁喝了一大扎生啤,还加了小杯红酒。”酱油憋着嗓子学我说话。

我敲了敲门,“请进——”,便带着酱油走进厨房。

“八宝啊,都是八宝干的。”我这么说着,脸不红心不乱跳的,“不知道是谁昨天在酒吧里拿着玫瑰花非要和我互打,表演《x时代》撕逼场景的。”

“八宝啊,都是八宝。”宿舍里正在打游戏的八宝同志莫名地打了两个喷嚏。

“小李子你来了啊。”风铃戴着一次性手套,正在折腾着玻璃碗里的凯撒色拉,摆盘倒是挺好看的,我默默算了算楼下的人数,觉得这还真不够塞牙缝的。

“对啊,还自带厨具。”我说。

“哪里来的厨具?”风铃看看我两手空空。

“喏,酱油。”我指了指站在身边的酱油,风铃算是知道我给酱油起的外号,一笑了之。

酱油气急,对着我的手臂小拳拳猛锤:“你去屎啦,老娘最多算调味用品。”

“好的好的,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调味品小姐,来,不要站在材料旁边,让我来看看有什么食材。”我气沉丹田,模仿着《舌尖上的中国》的旁白腔调说道,“瞧,这里有鸡翅、排骨、肉糜、大虾、牛肉、羊排、青菜、土豆、番茄、豆芽……”不出意外地又被酱油揍了一拳。

风铃给色拉完成了最后的装盘调整,“你们感情真好,你们要是谁先结婚,另一个人在旁边做着伴娘,肯定热泪盈眶。”

“她要是嫁出去了,我何止热泪盈眶,我都要抱着姐夫感激涕零,承蒙抬爱我家小李子了好么。”酱油翻了个标志性的白眼,眼黑上下一瞬,美瞳丝毫没有滑片,她应该去给隐形眼镜做代言人。

“得了吧,现代妇女能顶半边天,为什么搞得像女孩子完全是婚姻中受到恩惠的一方,明明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家庭也是两个人在一起撑。即使要感激涕零,也是因为找到了最合适的彼此、最合适走完一生的伴侣,两个人一起感激月老才对。现在社会经济压力这么大,又要车,又要房,又要教育,又要医疗,不如一个人自由自在,生活也挺幸福的,何必要两个人结婚生子,一起受苦。”

听到自己确实地把这番话说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反而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那一个,这不是找男朋友,这是找个圣人。

齐织嘉那张洋溢着幸福笑意的脸突然在我脑海中闪过,也是,每个人对于幸福的定义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对于别的女孩子来说,能够找到一个一辈子的依靠足矣。而我则希望在两个人的关系中,彼此关心爱护,彼此承担责任义务,对彼此感兴趣的东西也感到兴奋;同时保持独立的自我,互不(多余)干涉,实现自我存在的价值。婚姻对我来说,太过沉重,太过神圣,根本没办法完美地实现。最怕的是,最终还是会像父母一代,在彼此折磨中变得沉默。

罢了罢了,我还是穷则独善其身,不如现在就放过婚姻,放过爱情,自己一个人生活,余生我自己多多关照,瞎几把过。

“你看她嘚吧嘚吧多能说,想这么多干什么,爱来了就是来了,哪有这么多附加条件。在我家小李子面前,爱情的困难有山那么高。”酱油无奈地比了个高山的姿势,她早就习惯了我的抱怨和吐槽,“未来那么长,现在去想一生的困难,那当然觉得累了。她要是能够不那么幼稚,早就能找到男朋友了。姐,你倒是教教她,怎么样才能变得和你一样成熟。”

风铃眼光暗淡下来,她笑笑,露出六颗洁白的牙齿,“成熟啊,就是要接受不完美的人生,和不完美的自己。好了,我去送沙拉了,顺便去看看社长在干什么。你们看看下面烤箱里的鸡,马上就好。”说完,酱油帮风铃打开了门,她端着色拉,婀娜多姿地走了出去。

接受不完美的人生,接受不完美的自己……

小时候时心比天高,不畏艰险;现在愧不如人,痛苦煎熬;不过是不能接受自己是个区区庸人的事实,风铃让我幡然醒悟了这个粗浅的道理,只有先接受了自己的不完美,才能重新认识自己,认识身边的人。

多谢了。

“要是我是男人,我就去追求风铃这样的女子。”酱油赞叹道。

“你排队吧,我先来的。”

“油,橘里橘气的,你不是说你爱的人是我么,真不要脸。”酱油故意恶心我。

“家花那有野花香。”酱油又打了我一拳,说实话,如果酱油和傻大个终成眷属,只怕我送的结婚礼物那得是防弹背心。

烤箱叮的一声,我和酱油翻箱倒柜,找出微波炉手套,酱油在乎自己的小裙子,只得我来端。打开烤箱门,烤鸡的香气扑面而来,带着黄油甜甜的香气。烤盘上溢出了一些鸡油,我把盘子放在灶台上,用吸油纸吸掉;接着,我们两个用风铃之前汆水的西蓝花、小番茄围在烤鸡周围,形成一个爱心的形状,挺可爱的。这只鸡要是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的葬礼隆重而华美,也是死而瞑目了。

我戴着手套,把烤盘端出了厨房,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去二楼客厅。餐桌上,学弟学妹们已经开始煮起了火锅,正围了一桌,拿着简单的一次性杯子分着丸子吃。见我拿来烤鸡,眼睛都泛起了绿光,吵吵闹闹的,赶紧让开一条路。

我放下烤鸡,不好意思接受他们的夸赞,赶紧找了借口想跑。刹车本来在一边喝着啤酒,连忙放下罐子。

“你没事吧?”他问我。

二十一章 蛋炒饭

“你没事吧?”他问我,“我还以为你去三楼客房休息了,没敢来打扰。”

“没事。”我笑嘻嘻的,没个正行。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我的嘴角就放不下来,一直保持着一个弧度,“区区三杯酒,哪能放倒我啊。”

我这么说着,捋起袖子,觉得自己五大三粗,特别生猛。等等,我不是应该装一下小娇羞的么?我不是应该像小女生一样,捂住头娇嗔一句,啊,好晕,然后倒在男生怀里么?

算了,醒醒吧,锅里水烧开了还等着我煮肉呢。

刹车和我一起回到了厨房,他顺手穿上了挂在门口衣架上的围裙,看起来像是熊猫基地里的抱着小熊猫喂食的奶爸,有点可爱。

酱油正站在灶台边择豆芽,她见刹车来了,再看看我,赶紧让出了位置,“我这衣服不适合见油,这里就交给你们啦。”

“喂——”酱油对我的呼唤置之不理,溜得飞快,而我只想告诉她——她非常认真地把绿豆芽的头给择了下来,空留下一堆带着尾巴的小家伙,端端正正地躺在空空荡荡的鱼盘里——你豆芽择反了,还有这个盘子是拿来烧鱼的啊喂!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你会炒蛋炒饭么?”我想了想,能够喂饱这么多人,又不单调乏味的主食料理,莫过于蛋炒饭。

“会啊。”

“那就交给你了,同志。”我一副委以重任的模样,把放在竹篮子里的鸡蛋,连同竹篮一起递给了刹车,他郑重其事地接过来,找了个蓝边的大腕,开始打蛋。他将鸡蛋壳轻轻磕在碗边,一只手就完成了打蛋动作,收放自如。

我嫌弃耳坠碍事,随手把耳朵上的珍珠耳坠取下来,放入牛仔裤口袋里。再将手腕上的橡皮筋取下来,用手扒拉着头发,抓了个马尾辫。之前总在电影里看到女主角坐在床上,将头发捋在一边的肩头,摘下耳环,放入首饰盒,风情万种,令人遐想,自己这么做着,却是毫无美感,不由得叹息。

煤气炉上,风铃的紫色的珐琅锅里,正小火煨着什么。我掀开盖子,瞬间厨房里又弥漫起咖喱浓郁的香气,原来是咖喱炖牛肉。昨天和风铃发信息时,便知道她买了咖喱块,我恍然大悟,是用在了这里啊。动鼻子嗅嗅,其中还带着椰汁的香甜气味,颇有南阳风味。我用筷子戳了戳牛肉,已然酥了,而土豆,熟是熟了,还硬邦邦的。我嗦了嗦筷子,把锅盖重新盖上。

另一个锅子里,是我在煮的五花肉,水已经沸腾,葱白和姜片被气泡冲得上下翻腾,我用漏勺把血沫撇到小碗里,再把火关小,往里倒了小半瓶黄酒,盖上锅盖。

“你很喜欢喝酒么?”刹车一边打蛋液,一边问我。他顺时针翻动着蛋液,手势非常熟练,一看就不是新手。

“还行吧,一方面是因为老爸胃不好,不能喝太多,我就去和他抢……”

“另一方面呢?”厨房里响着筷子笃笃笃打蛋的声音。

“另一方面,是因为对于成人世界的好奇吧,你看,法律规定十八岁才能开始喝酒,多么惹人遐想。”

我还像一个孩子,喜欢糖果点心和巧克力;我又是个大人,喜欢红酒清酒和威士忌。

“那你几岁开始喝酒的?”刹车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我正在砧板上切青蒜呢,听他这么问着,手中的刀顿了一下,又开始咔咔咔地斜切。

“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每到夏天,就会有卡车从青岛那边运大罐大罐的生啤到社区里。买酒的老板,就把酒倒进像现在奶茶店里装奶茶的不锈钢茶桶里,只要打开水龙头就能哗哗哗地流出啤酒。到了下午,老板会挑个树荫,把酒桶和躺椅挪到树下,拿着蒲扇等大家来买酒。”

“听着挺有意思的。”刹车挪过来,从我的砧板上,顺了一把小葱花,洒在蓝边碗里,金黄色的蛋液配上青绿色的小葱,格外诱人。

“是有趣的呀。”我切完葱段,打开电饭煲,里面刚煮好的白米饭,还冒着水汽。说起来,蛋炒饭还是用隔夜的米饭才好吃,那样的蛋炒饭粒粒分明,软硬适中,口感正好。

“那时候也不用什么好看的瓶子,直接问老板讨一个大号的保鲜袋,一只手将袋口用虎口捏起来,贴合水龙头,再用另一只手打开龙头,酒啊,就咕噜咕噜地注入了保鲜袋里,不一会儿就装满了一袋,像气球似的。这时候再关了龙头,两只手把塑料袋扎起来,漏不出水就得了。”

老魔都人钟爱这种塑料袋法,不管是冰的啤酒,还是热的豆浆,都喜欢用一个塑料袋扎着就走。考究一点的老人,会选择用微波炉饭盒来装咸豆浆,不过这大多是给家里小孩喝的,自己喝的话,就没有这么多讲究。

“这老板可真够省心的。”

“是啊,老板摇着蒲扇,盯着买酒的人把三块钱硬币扔在饼干罐头里,叮铃铛三声,这笔买卖就做成了。我小……那个时候,就特别羡慕老板。”

“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嘀咕。

我打着哈哈,算算时间,风铃的牛肉已经炖酥了,“你把那个紫色的锅端出去吧,好腾个地儿给你炒饭。”

“哪有这么指使我的……”刹车继续嘀咕道,咕咕咕的,像个鸽子。

“学长,我的好学长,谢谢啦。”我随口说道,蹲下来去拿柜子里的炒菜锅,没让他看到我老脸一红。

“好吧好吧。”刹车刚要上手,就被我拦下来,递给他两只微波炉手套。

“你给我戴着再跑。别忘了和他们说,这是人家风铃做的。”

“哦。”他低头接过,好生生地把粉色的hellokitty花纹手套戴在手上。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某个方面,挺像傻大个的。

说到傻大个……

等刹车端着锅远去了,我去关上了厨房门,从牛仔裤后侧袋里掏出手机,打通了酱油的电话,咆哮道:“你这个混蛋——怎么就跑了呢——?”

“啊呀呀……”酱油明显拿远了手机,等我降低了音量,才靠近听筒,“我这不是给你们制造机会么,你想想,密闭空间,孤男寡女,多浪漫。”

“热气朝天,油烟四起,哪里浪漫了?”我气哼哼地单手叉腰。

“有爱的地方,哪里都浪漫。对了,我把风铃都支走了,让她半个小时里别回厨房,你可别浪费我的苦心,你们两个,加油哦~”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我鼓着腮帮子,拿筷子去插电饭煲里的饭,刷刷刷刷刷,插了五六个洞。发泄完毕,我把炒菜锅在水龙头下洗了洗,再用开水把锅和铲子烫了烫,这才放在火上,等温度把锅里的水分蒸干,就可以放油了。

刹车单手提溜着两只手套推开了门,他看到米饭上被我插了几个洞,扶了扶眼镜,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

“这样方便散热。”我满嘴跑火车,“便于水蒸气发散。”

“这样啊。”他把手套往桌上一扔,从筷子筒里拿来饭铲子,“我用一半行吧。”

“行。”

锅已经不再冒着白烟,刹车接过我手里的油瓶子,往里倒了些许,等油热了,拿起饭勺,要往里加饭。

“诶,蛋炒饭不是要先放蛋么?”我剥着蒜,余光瞟向刹车的方向。

“恩……你的方法也很好,不过我想做的是黄金蛋炒饭。”刹车说话的时候,望着我,没有对着锅说话,这样的小细节,倒是更让我觉得舒服。

“传说中的黄金蛋炒饭?”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看的中华小当家,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捧场道,“难道就是那传说中,饭与蛋液完美融合,黄金一般色泽的,蛋、炒、饭么?”

“哈哈哈。”刹车被我逗笑了,“你看着啊。”

他这么说着,我也不好意思远远地站着,挪着小碎步子,不着痕迹地平移到他的身边。

只见他将饭倒入油中,把原本堆成一块的米饭一点点炒得松散,直到一颗一颗分开,才关火离炉。下一步,他将饭拱成一个碗的形状,将刚才打好的蛋液,倒入洞中。蛋液马上渗透了米饭,往下流去,他没有迟疑,不断地搅动、翻炒,直到所有的饭粒上都均匀地裹上了一层黄金圣衣,这才算作成功。

接着,他重新点燃了天然气灶,转为小火,继续翻炒。他见我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炒饭,兴致勃勃地颠起了勺,一上一下之间,金色的饭粒在锅中翻了个身,葱香四溢。

“盐。”

“哦!”我踮起脚,从调料架子上拿了瓶子递给他。

“胡椒粉。”

“好!”我从抽屉里拆了一包新的胡椒粉给他。

“碗。”

“来了!”我拿了个脸大小的圆碗,递给了他,他接过来,将米饭填入圆碗中,用锅铲拍平了表面,再将盘子放在圆碗之上,翻了个个儿,米饭便形成一个半球形,好生生地立在盘子中央,最后再撒上一把小葱点缀,色香味俱全。

“你哪里学会的厨艺啊,真厉害诶。”我等他把盘子放到一边的小长桌上,才说道。

“我爸说了,会做菜的男孩子才吸引人。怎么样,是不是?”他有点小骄傲地看着我。

我竖起拇指,“超级帅的了。”

“是么。”他洋洋得意地笑着,突然瞪大了眼睛,“阿嚏——”捂住嘴打了个喷嚏。

谁叫他撒这么多胡椒粉。

他摸摸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二十二章 回锅肉

刹车帮我把热锅拿到水池里清洗干净,再重复了我之前烧锅的步骤,这样前一道和后一道菜才不容易串了味道。我需要两只手才能端起的炒锅,他一只手就能轻易端放在灶台上,不禁让我好生羡慕。

煮好的五花肉已然放凉,我乘着热锅的时候,将肉切成两块硬币厚的薄片(我的刀工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刹车刚把油倒入锅底,油温还未升高,我将砧板上的肉倒入锅里,用锅铲轻轻地推动。肉片在油里发出诱人的滋啦滋啦声音,直至外皮微微卷曲,颜色恰到好处时,我把早已准备好的豆瓣酱拆开,舀了两勺放在肉的顶部。

“你怎么会烧回锅肉的?家里人教的?”刹车在离我半米远的水池子里,洗着黄瓜和大番茄,准备做一个醋拌黄瓜和糖拌西红柿。

“没,我看风铃买了这个酱,查了菜谱琢磨的。”我谦虚地说道,其实就是自己想玩个新鲜,“炒好你尝尝,不好吃我就不端出去献丑了。”

“行。”刹车听话地点点头。

我无语,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我就是自谦一下下,你不要这么认真地答应好么!

“那个你番茄不要用完了,留一点给我做汤用。”我弱弱地向他说道,声音被抽油烟机压了下去,也不知道他听到没。

“叫学长。”刹车回答。

切。

我心猿意马地打开国民女神酱(老干妈),往肉上加了一勺豆豉,再从砧板上抄了所有的葱姜蒜瓣倒入锅里,倒入适量的黄酒、鲜酱油、红辣椒酱、盐和鸡精,最后撒上刚才切的青蒜叶子和刚扯成小片的包菜叶,继续翻炒片刻,淋上麻油,出锅装盘。这样一锅,一个盘子居然还装不完,我又拿了个小碗,装好放在旁边。

蛋炒饭和回锅肉并排放在小桌子上,一个简单素雅,装盘精致;另一个肥而不腻,不拘小节;再看看一边,刹车摆好的两碗凉拌菜,边上点缀着芝麻菜和薄荷叶——我觉着我们两个是互相拿反了菜谱。

想想风铃那锅ins风的凯撒色拉和咖喱牛肉,再想想我这盘大碴子风的回锅肉,又是老脸一红。乘着灶上还有火,我把装了半锅水的不锈钢汤锅端到了灶上,重新烧水,准备做一个小清新风的罗宋汤,来挽救我的文艺气息。

我正抑郁呢,转过头一看,刹车正端着一碗白米饭,就着小碗里的肉,大口大口地扒饭,这档口,还‘嘶啦嘶啦’地往外哈着气,更像哈士奇了。

“好吃……么?”我忐忑地问。

“挺好吃的。”

“诶,真的么?”于是我也拿了刚才用过的筷子,去和他抢小碗里的肉。

我夹了块肉,放到嘴里,回锅肉走油走得恰到好处,猪皮Q弹鲜香,肥肉丝毫不油腻,精肉被煎得酥香,包菜叶吸收了多余的油脂,香辣中带着清甜,颇为下饭。我去冰箱里拿了一瓶冰水递给刹车,见他吃的正香,自己挣扎了半分钟,还是去盛了半碗饭,和刹车两个人站在灶台边,把一小碗肉一扫而光。

我们两看着空碗,再看看小桌上的两大盘菜和饭,两个人眼睛里逐渐露出了凶光:“你说这肉不是很好吃,对吧。”

“这饭炒得也不是很好,要不然我们就别拿出去献丑了?”刹车和我一搭一唱。

两个人像是饿了三天三夜的野狼,眼冒绿光地盯着桌上的几盘菜。

灶上的水烧开了,蒸汽冲击着锅盖,发出了噗噗噗的声音。

终究是理智战胜了馋虫,两个人垂头丧气地完成剩余的工作。

“你还准备做什么菜啊?”刹车一脸的期待。

“罗宋汤,这次我要找个小清新的摆盘,给我自己长长脸。”

“你还是做自己比较好。”他评价。

这番话我就听得不高兴了,什么叫作做自己?难道我在他眼里就是五大三粗粗枝大叶的存在么?(好像是的。)

我生着闷气,不去搭理他,用炒锅将剩余的番茄煸炒,再倒入切好的洋葱和土豆,扔入包菜碎叶。回头一看,刹车已帮我打开了番茄酱罐头,我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学长多谢,将炒菜倒入不锈钢汤锅里,再倒入番茄酱,用汤勺顺时针搅拌了下,最后扔了个牛肉味的浓汤宝进去,盖上盖子。这汤小火炖个半个小时,再放入切片火腿肠,加上盐和糖,就算完成了。

“你这不算作弊么?”刹车问我。

“是你说的,让我做自己的,我自己就是这么煮汤的。再说了,我这是纯正的牛肉汤,只不过这牛肉啊,就像是红烧牛肉面里的调料包,广告图片,仅供参考。”我眨眨眼睛,心中腹诽,这么短的时间,哪里有空给他们炖牛肉汤哦。

我收拾了一下厨房,准备交还给风铃大展拳脚。整理完毕,我端着黄瓜和番茄,他则端着炒饭和肉片,两个人带着烟火气冲进了客厅,正在涮火锅的众人,像迎接贵宾似的,生生地分出了一条通往饭桌的大道。

“这你们做的啊?”风铃正招呼着大家吃火锅呢,见我来了,也没有尝菜,直接夸我,“色香味俱全,不错不错。”

刹车送了菜,就回了厨房。而我看看手机,才过了两分钟。一瞬间意兴阑珊,疲惫感一下子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我也不想去理会大家到底喜不喜欢我们做的菜,更不在乎灶上还在炖着的那锅汤。我和风铃说了几句话,就从地上箱子里顺了一瓶啤酒,自己个儿到阳台上喝酒去了。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喝酒,一个人吹着冷风,一个人赶夜路。这样也挺好的。

半瓶酒下肚,冷风吹得我打了个哆嗦,我这才意识到,我刚才是在生气么?我在生刹车的气?我有什么资格去生刹车的气?就因为他说的那句话?我现在是为什么一个人在阳台上喝闷酒?是在期待着什么人站在我身边么?还是在期待他和我说句好话让我开心起来?

啊……恋爱脑真是一种可怕的存在,不仅要和喜欢的那个人彼此猜测,还要和不那么诚实的自己勾心斗角。真特么的累啊。恋爱真特么的辛苦啊,让人柔肠百结、让人面目全非。我宁愿做回我自己,诚实地和男生去抢碗里的肉,也不要伪装着做个小娇羞。

说不定……刹车是在鼓励我做真实的自己……维持表里如一的性格?

啊啊啊……算了算了,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晃晃脑袋,赶紧把这件事抛至九霄云外,我还是喝了这瓶酒,就此打住,快快回家,洗脸洗头,沐浴焚香,保佑我论文和签约成功,不要再去纠结这个隔着一层纱,看不真切的人。

我打了个酒隔,悄悄地摸回三楼,穿了衣服,准备从后院溜走。没想到刚走进后院,就看到穿着小裙子的酱油和穿着厚卫衣的八宝两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炭火后,玩着烧烤。

“你丫怎么在这里。”我一步冲了上去,拍了一下八宝的屁股,“不是说不来凑热闹的么?”

“酱油说这里有好多烧烤没人吃,我就来了啊。”八宝真是我见过心直口快的人中,最可爱的家伙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长得可爱。人对于长得漂亮的人,会有天生的好感,这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掩盖的,残忍的事实。

说着,八宝拿起一根黄油烤玉米,两只手端着头尾,咔吱咔吱地啃了起来,嘴巴鼓鼓的,像一只花栗鼠。

“怎么样,你和刹师哥有没有进展?”

“什么什么,不是沙师弟么?”花栗鼠·八宝机敏地抬起头。

我的脑中闪过和他相处的每分每秒,头脑嗡的一声,本来理直气壮的,现在却耷拉着肩膀,兀自玩着炭火上的烤年糕,“我能有什么进展啊,还不是就这样。”

“不错不错。”酱油点点头。

八宝:“啊?这还不错啊?”

“在我看来,这已经是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的标志了呀!”

“你给我滚开,哪有用男厕所的标语来形容我的啊?”

酱油搂住八宝,躲开了我扔向她的馒头片,“你不要浪费粮食好吧?”接着仔细给八宝分析道,“你看,小李子已经从没发现他们两之间的火花,到忽视他们两之间的感情了,这说明,她已经察觉了自己的感觉,正在做沦陷之前的最后挣扎。按这个趋势,估计不到一个月,就能明白自己已经喜欢上那个人了。”

“我已经明白了好伐……”我小声嘀咕,咬了一口手里的年糕,软糯的年糕中,流淌出流沙蛋黄馅儿,咸咸甜甜的。

“恩?你说什么?”酱油拉着自己的耳朵,朝我靠近。

“我说——”我朝着她的耳朵叫道,“你怎么不转职去当红娘——”

酱油捂住耳朵,龇牙咧嘴地跳开。

“小李子——”兔子一蹦一跳地在二楼阳台和我们挥手,“我们要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啦——社长特意请的调酒师也来了,你们一起上来喝酒呀——”

酱油眼睛一亮,拉住我和八宝往楼里走。

“你干嘛,我还没吃饱呢。”八宝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拖着走。

“我要回家,你别拉着我。”酱油小小的个子,力气却怪大的。

“走就是了,本红娘自有安排。”

酱油胸有成竹地说道。

第二十三章 柠檬薄荷

我们一共二十个人,被新社长可乐拉到三楼的客房里,围成一个圆圈,坐在仿羊毛的地毯上。我认识的社员只占一半,分别是油门、风铃、味淋、兔子、狸花、佩瑞和刹车。我的左手边坐着吃爆米花的八宝,右手边坐着正在和傻大个发信息的酱油,刹车则坐在酱油的旁边,他刚坐下,就侧着脑袋隔空喊我:“我等了你半个小时。”

“我就是出去透透气,一下子忘记了时间。”

“你也不说一声。”刹车嘟囔道,“我以为你会回来帮我的……”他收敛了目光,弯着腰,就像是没有人陪玩的萨摩耶,垂着两只尖尖的耳朵,怪想搂在怀里摸头哄哄。

我的手指不断地绞着马尾辫的发尾,愧疚万分——因为自己的怯懦,给别人造成了困扰,这种感觉比自己确确实实地犯了错误还要难受。

“要不要我给你们让位置?”酱油抬起头来。

“不用。”我和刹车异口同声地说道,说完,两人一个左顾右盼,一个扒拉着地毯上的羊毛,口不对心,心慌意乱。身边的人谈笑风生,说说笑笑,唯有我们两人,兀自坐在原地,像尊不会说话的雕像。

在感情中,总有一个人追,一个人跑,偏偏我们两个,都是理性胜过感性的木头人,敌不动我不动。

小李子啊小李子,你自己说的,要冲着喜欢的人奔跑,要一步一步向他靠近。结果呢,还不是一次又一次的临阵脱逃,还不是一直反反复复踌躇不决拖泥带水朝令夕改。罢了罢了罢了,喜欢他这句话,不过是讲给自己听的内心独白,又没有人听到,又没有人看到,又不曾有人截图留证,再怼到我眼前对峙,就忘记了吧……才怪。

十分钟前,酱油把我从冷风中拖到一楼大厅里,“这么好的机会,你在做游戏的时候,明里暗里撩一下刹车会死啊?”

“我不是那种会渔场管理的女生,做不来暧昧这种事。”而且我特别讨厌有企图的去做一件事。说起目的性,我的一个高中同学八角,她的人生目标就是二十六岁生子,她自己掰着手指倒推算来,就非得二十五岁结婚,二十四岁确定关系,二十三岁恋爱,于是她一脚踹开了谈了一年的初恋男友,投身于找寻有房有车的大龄剩男挖宝队伍之中。如今再算上二胎政策,她大肆宣扬将二十六岁重新标上标的,准备在二十七岁前生完二胎。这样将人生划分成精确的刻度,我做不到;把结婚当做恋爱的目的,把恋爱当做结婚的手段,把两个拥有完整灵魂的年轻人物化成没有感情的动物,我也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

不过……我回到吵闹的轰趴中来的原因,单纯是为了心里牵挂的某个大型犬,我不愿意让他一个人在这里,仅此而已。坐在人群中,我默默侧头,盯着他的背影,而他一转头,我又恢复了扒拉地毯上羊毛的动作。

就像回到青涩的高中时期一般,每天早上在车棚等他,每天中午去饭堂候他,每天下课在门口盼他,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各自的作息表就成了我们两共同的时间……喜欢一个人,就像是在喝一杯冰凉的柠檬气泡水,初而冰爽,回味酸涩,从喉咙里冒的泡泡一直蔓延到心口,等冰块化完,就成了一杯不怎么可口的酸甜水,既不爽口,又不再刺激,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五分钟前,我亦步亦趋地跟着酱油来到三楼,问酱油:“我是不是一个很胆小的人。”

“安对~你在我眼里是个非常勇敢的人了。”酱油这样夸着我,居心不良,“好好表现,你就是今夜的主宰。”

“不,我是今夜的暴君。”我哼了一声,左右手各拉着八宝和酱油,像一只横着走的螃蟹,钻进了客房的门洞。

八宝本来并不打算加入我们的游戏,只不过因为长时间被家里切断了经济来源,生活费全靠周末教小朋友跳舞接济,除了打游戏氪金买漫画代购,一直抠抠嗖嗖的,难得出门蹭个饭吃;一听到有免费的酒喝,更来了精神。

可乐站在我们围坐的圈子里,轻咳一声,说道:“大家好啊,我是今年新上任的社长,大家可以叫我可乐,接下来我们要开始破冰的游戏哦……”可乐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的确像是瓶子里装的可乐,只要打开瓶盖,泡泡就会充满活力地溢了出来。与之相比,她身边站的女孩子,就像是冰块一样,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高傲地抬着头。不过,这样的社长和副社,才是一杯完美的冰可乐,冰凉可口,不太腻人,相得益彰。就像是油门配上刹车,才能安全地向未来行驶。

可乐嫌弃市面上的游戏不是太过无聊就是太过风流,向我们解释了她自己游戏规则——每个人领若干卡片,在卡片的背面写上真心话或者大冒险,在正面写上想让队伍里某个人回答的问题或者做的冒险。写完后,投到她手中的盒子里,她随机抽卡,念出接下来的问题之后,再每个人挨个抽扑克牌,哪几个人抽到红桃牌,就得回答问题——这简直就是个指向性的游戏,玩的就是个心跳。

当然,这样的游戏规则,引起了一些保守人士的不满,有个女孩子提出可乐置身事外,作壁上观,投机取巧,可乐面色为难起来。

正在这时,我们刚熟悉的一张面孔端着一盘颜色各异的酒走了进来。

我斜睨酱油,她面无表情,但眼睛中藏不住的笑意暴露了她自己。

“霜刃,你过来帮我们念题目。”油门指令性的话语让霜刃皱了皱眉头,油门则刻意无视了霜刃的不悦,转而向我们介绍,“这家伙是‘暮色’酒吧的老板,‘暮色’是我大四创业小组的项目,我们是穿着一条开裆裤的合伙人,铁磁。最后一次聚会,把这家伙拉过来给大家当做福利了啊,抓紧机会,不要浪费啊。”不知道这个福利指的是免费酒水,还是霜刃的花容月貌。

“是穿过,不是穿着。”霜刃义正言辞地声明到。他弯下腰,把酒挨个儿地给我们,纤细的锁骨和胸膛被我们一览无余。我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圈子里几个小姑娘原本随意坐着,瞬间挺直了腰板,眼睛肆无忌惮地向他看去。真是个红颜祸水。

等霜刃转到另一个半圆,我才和酱油咬耳朵,“你怎么知道他会来的,半仙啊?”

“对啊,我夜观天象,北方桃花盛开,正是八宝开荤之日。”

我盘着腿,拿脚怼了一下她的膝盖。

“好啦好啦,我前面在房子里晃悠,看到他老人家和油门勾肩搭背地走进来,才找了个借口把八宝叫过来的。你看我为了你们两个,煞费苦心,要是事儿成了,可得请我吃饭,两顿!”

酱油没注意,自己压低的声音渐渐响了起来,她赶紧捂住嘴巴,朝我抛媚眼。回想起刚才院子里两个人孤零零地吃着烧烤,没准儿是酱油这个红太狼拿着平底锅把学弟学妹们给赶跑了呢……我喝了口杯里的酒,压压惊,觉着味道和超市里卖的预调酒味道差不多。

霜刃送完了酒,极其自然地往外拐去,被油门叫了回来,“诶——说好帮我们念题目的,小样儿别跑了啊?”

“no.”

“你那酒吧生意这么差还不过来拉拉客?”油门半开玩笑地说道。

“no.”霜刃继续摇了摇食指。

“我摩托车借你开一个礼拜。”

“noproblem.”霜刃瞬间像是被顺了毛的猫一般,开炸的尾巴缩了回去,安安分分地坐到圈子中央,拿着扑克牌刷拉拉地洗牌。乘这个功夫,大家都写完了卡片,塞进了投票箱里。

女人看女人,先看脸蛋和造型;男人看女人,先看胸部和大腿;猥琐男看女人,先看大胸和屁股。霜刃啥都不看,就看八宝手里的那杯酒,眼睛眯得像强光下的猫咪,真是个艺术家。

我坐回位置,看看八宝杯子里,漂着柠檬片和薄荷叶儿,越想越不对,便问她拿了杯子尝了一口。

“没想到那家伙这么骚,调的酒还是有进步的。”八宝低声和我说。

我砸吧着嘴半天,整个人就是个ummmmmm....的表情,“你再好好尝一下。”

“我不能一下子喝这么多。”八宝摇摇头,“会醉的。”柠檬片加雪碧,能喝醉才奇怪嘞。

“听我的,再尝一下,仔细品尝。”

这一对真不是欢喜冤家,是真真的冤家。

八宝仔细喝了几口,这才发现了端倪,气的握紧了拳头,的亏家教严格,不至于跳起来和他吵架。

可乐和冰块找了个空位,坐在了圆圈边上,游戏才算正式开始。

“第一题,真心话,有没有喜欢过在场的人?”霜刃不愧是会唱歌的人,念起题目,声音也悦耳。

“男的女的?”八宝举起手问。

“我问的是带情欲的爱。”霜刃盯着八宝。

“我知道,”八宝也盯着霜刃,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火花带闪电,“男的女的。”

“都可以都可以。”可乐连忙解围,这一圈围着这么多人,闹成这样何必呢。

“哦,那我都没有。”八宝撇撇嘴。

“没有那你多问干什么?”霜刃忍着脾气。

“我高兴。”八宝哼哼。

我戳了戳酱油,“你有没有觉得这画面像是油管上很火的,两只小猫咪站起来打王八拳。”

“噗。”我右边的两个人都笑出了声。

二十四章 带刺玫瑰

去年春去花已摧,今年春至花仍开。我忐忑不安地往前挪动一步,食指在霜刃手中的一把扑克牌中来回,宛如火柴人在两扇带着问号的选择之门当中徘徊,来来回回,去去来来。

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仿佛身边的一切都失去了声响,仿佛听到云朵在头顶上迅速聚拢,又迅速离散,其实不过短短两秒。我快速抽出一张卡片,按照规则,将背面面对自己,将正面面对地毯。这样一来,从读出问题到最后揭晓自己是否需要答题的时间跨度,比原本游戏设定长了许多。

我还不知,这一张张薄薄的纸牌足以改变自己未来的境遇,只感受到,在那一刻,因未知而满怀期待,因未知而心生恐惧。

——有没有喜欢过在场的人?

——喜欢过一个人,喜欢一个人过,现在也喜欢着另一个人。

天晴过,天雨过,天蔚蓝如故;扒光了羽毛,折断了翅膀,还有一息尚存,就仍能在草地上肆意奔跑,做一只没有华丽羽毛、光秃秃的走地鸡。

这样想着,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在霜刃的一声令下,翻过了扑克牌。

方块九。

我还是长出了一口气。

圆圈里谁抽到了红桃牌,一目了然。可乐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冰块拿到了红桃五,便怂恿冰块以身作则,以她为十二点钟,顺时针往下依次回答。冰块看了一眼手里的牌,便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刷的一下,扔到了地毯上,明明应是悄无声息,却好似掷地有声。

她落落大方地说道:“有。”

“哇呜——”八卦永远是联系人类情感生活的纽带,虽然很多人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冰块,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看热闹的心情,包括我。

“是哪位帅哥有这份荣幸,能够得到我们副社长的垂青呢?”可乐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

“不是说,男的女的都可以么?”这句话冰块是直视着可乐的眼睛说的,她的眼神像是带着蓝色火焰的匕首,既锋利,又燎人。

“哇呜——”大家的起哄的声音比刚才更响了。

“那你有什么话,想对那个人说呢?”霜刃接过话头,举杯向冰块道。

“我原本是一只自由的鸟。”冰块看着可乐,这么说着。就此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简练却深情。

为了你,我甘愿放弃唾手可得的天空,戴上镣铐,钻进笼子,成为笼中鸟,成为金屋中失去自由的娇儿——这原本是有点老土的情话,冰块只说一半,却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和欲言又止的落寞。

“哇呜——”起哄的叫声几乎要掀翻屋顶,简直让我感觉像是回溯到了初高中。那时候,班对任何亲昵的举动,都可以刺激大家萌动的荷尔蒙,引起全班的一阵骚动。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大家还是没有变,流水的小情侣,铁打的观众席。

冰块说完,往顺时针的方向,做了个手势,干脆利落,十分爽快;可乐则满脸羞红,顺水推舟,让下一个抽到红桃的倒霉蛋儿接盘。不管下面几个女孩子如何拿着扑克牌,扭扭捏捏地向自己暗恋的人,口述自己缠绵的爱意,都没办法盖过刚才冰块的那句表白。观众席犹如到了尿点,喝酒的喝酒,咬耳朵的咬耳朵,刷手机的刷手机,注意力全然飞到了别的角落。

酱油低着头,偷偷用群聊和我聊天:“我前面要是和你们打赌,我就赢了。”

“赢了什么?”八宝在群里问。

我和酱油对视一眼,两人收起手机,决定忽视八宝,任凭八宝在群里狂吼,手机一个劲地震动。

可乐如梦初醒,赶紧维持秩序,大家这才恢复了安静,听着最后一个抽到红桃八牌的女孩,叙述着自己的暗恋心事。

“他对我很好,经常发信息和我嘘寒问暖,关心我吃好了没有,关心我穿暖了没有,甚至关心我早上撞到桌角的小脚趾有没有贴上创口贴。我知道他只是把我当做一个小妹妹来关心,我知道他只是把我当做一个后辈来呵护,我也知道他即将离开校园,远离我的生活……我只能说……我很高兴……今天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在这里说出我真正的想法……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哪怕你不接受我,哪怕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我也要告诉你,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红桃八(姑且这么称呼她吧,对不起了我可爱的学妹)低垂着头,红着脸,像是要被煮熟的大虾,大家居然齐刷刷地给她拍起了手,(甚至味淋也拍拍手)我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

酱油打字道:“她不会在说味淋吧?”

我看着屏幕上的黑色大字,心中闪过一丝酸涩,三年前(乃至两年前)喜欢他的我,在他眼里,就是红桃八这样卑微的存在吧……在他的周围,从来不缺红桃八这样将自己一颗红心捧出来给他看的女生,但是他从来没有接受过谁,一个都没有。

我低头打字:“大概是吧。”

“他怎么这么淡定。”八宝打字特别慢,“我就说他是弯的,你们非不信。”

“你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吧。”酱油打字道。

“我????”八宝回了个黑人问号的表情,表示关她毛事。

我和酱油再一次无视了八宝——算了,既然八宝自己吹灭了灯笼,旁人也不能代替她掌灯,这条路黑灯瞎火的,自己就慢慢走吧。

为了缓解大家渐渐低落的情绪,霜刃眯着眼睛在箱子里摸了很久,拿出一张大冒险的卡片念道:“第二题,大冒险,即兴创作一段rap,不允许上网抄袭。”

“谁出的破题啊?”兔子悉悉索索地和狸花吐槽道,被我们听个正着,估计是哪个学妹看综艺节目入迷,临时起意出的题目。

这就很难了,现在别说是学生,就是上星的综艺节目,大多都是靠抄袭谋生,从上到下都不愿意踏踏实实地做文化输出。我抱着千万不要抽到我的心情,扭曲着一张小脸,从重新洗牌完毕的扑克里,抽出一张牌。

黑桃三。

我心中暗暗比了个耶。

从冰块开始的钟表盘依旧在滴答滴答地走着。一个穿的酷酷的女生,索性站了起来,霜刃也站了起来,做了个手势,帮她B-BOX。

女生跟着节奏,非常生疏地挪动着脚步,说唱道:“我的名字叫阿罗/我低调,我漂泊,我是沙烁/世界这个巨大的焚尸场,在轰隆隆的运作/我混迹在人群/我不想被冷落/听到么世界/请不要让我没落……”她编不下去了,索性做了个手势,“skr!Skr!Skr!”

大家都很捧场地喊道:“skr!Skr!Skr!”

更像是回到了中学时代,一群人为了一个简单的缘由,简单而任性地快乐着。阿罗受到了大家的鼓励,脚步轻快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喝了口酒,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这样的感觉真好。

我也想因为某件只属于自己,微不足道的小事,感到满足。

时钟的指针继续顺时针转动,八宝翻过自己的扑克,红桃七。

“哇哦。”可乐不知为什么呼了一声。她看看一脸阴郁的霜刃,再看看八宝,似乎是知道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

“我不会B-BOX,我也不会RAP。”八宝诚实地摊摊手。

“既然你参加了这个游戏,就要遵守游戏的规则。”霜刃一碰到八宝,就意外地较真起来。

“那……我是消费者,你也没有尊重我的合法权益啊?”八宝举起那杯已经不再冒气泡的柠檬雪碧,“我要去消费者保护协会举报你卖假酒。”

“我什么时候说这杯是酒了?”

我的脑壳开始疼了起来,这两个人就是两瓶哈尔滨啤酒——一对哈皮(方言:傻瓜),对话比起酱油和傻大个的幼稚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一样的是,酱油这对撒狗粮,齁咸;八宝这对撒刀子,扎脚。

“你是调酒师,端上来的饮料,就应该默认是酒。”八宝说着,滑动手机解锁,开始明目张胆地搜索消费者保护协会的电话号码。

“他今天是作为我私人好友过来帮忙的,不算是工作邀约。”油门赶紧站起来解围,眼看气氛再一次要被八宝闹得不可收拾,我赶紧摁下了酱油——毕竟人是因为我来的,如果出什么幺蛾子,那必须是我的责任。风铃看着我,给我最后温柔一刀,希望我赶紧解决八宝这个刺头。

八宝在我和酱油低声劝说(以及武力威胁)下,结束了自己装腔作势的行为,退了一步。酱油说道:“这样吧,让八宝给大家跳个舞,如何?八宝跳舞可好了。”

刹车带头鼓起掌来,油门也恢复了原来的神情,敛去了日渐遮盖不住的,属于社会性的锋芒。

八宝不情不愿地站到圈子当中,摆了个起势动作。

没有音乐,没有人给她放音乐。

八宝兀自在沉默中,开始舞蹈。

有些人天生就是站在舞台灯光中的宠儿,接受鲜花和掌声,接受赞美和爱戴。也有人在聚光灯下,像一个漂荡着的灵魂,清澈而孤单。

一个人的舞台,该多寂寞。

鲜艳的花朵,凋零时该有多么落寞。

而八宝,是一朵落了满地花瓣的玫瑰,成长的路上发生了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承担。

二十五章 大冒险

有的人撑伞是为了遮挡阳光,有的人撑伞是为了遮风避雨,而有的人——他们在人间行色匆匆,满脸伤痕,他们望着高耸入云的大楼,等候着无数透明的灵魂从高楼顶坠落,轻轻地落在他们的伞尖,飘然落地,他们用柔软的毛巾包裹住那些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坠落的无助灵魂,轻声细语地安慰着,不让灵魂踏上与自己相同的道路——他们撑着伞,像是漫长雨季里悄然生长的小蘑菇,像是幽蓝深海里勃勃生机的小水母,他们是碧落黄泉里穿着兜帽的黑镰使者,看起来张牙舞爪,浑身带着密密实实的刺,实际上那些刺都不过是柔软的绒毛,保护着自己千疮百孔,无法回春的内心。

八宝原本就是个孩子气的家伙,平日里所接触的,除了朝夕相处的同班同学,也不过是舞蹈班里七八岁的孩子——那些孩子并不是富贵人家的子女,而是社区工薪家庭里,喜欢穿着小裙子跳舞的普通女孩,他们家里所出的辅导费并不多,捉襟见肘的八宝,四年来,却从来没有要求过涨价。

这样的八宝,不管说了什么错了什么,我们一般都不往心里去。在我们心里,她永远是刀子嘴豆腐心的灰姑娘,只要她穿上华美的衣衫、只要她披下柔亮的长发、只要她穿上精致的水晶鞋,她是追光灯的焦点,让人失了魂魄,忘了呼吸。

她脱下了外套,露出原本纤瘦的腰肢和修长的脖颈,像是一只造型优美的玻璃天鹅,举手投足间,找回了舞者的孤傲和冷艳,与平日里咋咋呼呼的样子,判若两人。这样的八宝,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一片沉默中,跳着自己编的现代舞,丝毫不曾怯场。

我仿佛记起了八宝在寝室里练舞的模样,掏出手机,播放她编舞的歌曲。

我想我应该是一朵死去的花/不然怎么就盛开不了呢/我想我应该是黑夜的孩子/不然怎么就那么害怕阳光/是不是所有的麻雀都会在冬天里死去/是不是所有的人们都在金钱里丧失着良知/是不是只有穷苦的孩子才能唱出最美的歌/是不是只有漂泊的人们才懂得生活的苦涩。

悬崖上能开出惊为天人的花,若无人欣赏,是否就等同不存在于世?

霜刃的一声叹息,踩在歌词与间奏的空档之中,像一记沉重的鼓点。他本来就因为八宝让出了位置,退到墙角的桌子边,此刻,他一边注视着八宝跳舞,一边顺手拿起桌上的酒瓶,简简单单地拿起子弹杯和小勺,用薄荷酒、樱桃力娇酒和百利甜,做出一杯三层颜色的鸡尾酒,樱桃色沉在最底、薄荷绿在中间、百利甜的奶油浮在嘴上,以一片薄荷叶作为点缀,小小的一杯,真是少女心盎然。

在掌声雷动之后,八宝微笑着回到我们之中,就像是把白天鹅赶回了鸡窝一般突兀,我和酱油不由得往右边挪了一步。霜刃端着酒盘,将三杯酒递给我们,身边的人又是一阵起哄,我和酱油对视一眼,哪敢拿起酒喝,摆摆手全部塞给了八宝,八宝倒是欣然接受,半分推诿都无,一个表里如一,锋芒毕露的女子。

霜刃重新回到了圆圈的中心,他盘腿坐下,继续从盒子里抽取大家缩写的卡片,与之前相比,他的眼中,已少了一份对八宝的俾睨,单手摸着卡片的同时,小眼神不断地向八宝的脖颈瞟去,八宝毫无察觉地喝了一杯酒,扭过头呸呸呸了三声……还是那个原汁原味的八宝(要是辣酱此时在场,恐怕这台得被合体的两个人给直接拆掉,幸好幸好,我摸了摸自己快跳出来的小心肝儿)。

“下一道,有没有喝醉酒后打电话给过前任?呵,这个问题有些辛辣了,准备好了么?”霜刃像是一块化开了的冰,比起刚才冷冰冰的样子,温和了不少。

“大家祈祷一下不要抽到红星吧,哈哈哈。”可乐补了一句,和冰块一起抽牌,两人的指尖触碰到一起,冰块顺势握住了可乐的手。

“油……”围观群众们表示今天的瓜真的很好吃。

我思考着这个问题,兀自摇了摇头。

“你敢说你没干过这种事?恩?”酱油压低了声音和我咬耳朵。

我还是摇头,“我在家一般都是和老爸喝酒,一般就一两杯,哪里会喝醉,更别提打电话给谁谁谁了。”

对于我来说,酒可以作为排解烦恼的手段,但并非是喝酒的主要原因,更不会借酒消愁,拿来壮胆,作为和前任重新沟通的手段。我喜欢酒是因为酒大多代表的是快乐的记忆:啤酒代表了和老爸一起啃糟卤凤爪的夏天;黄酒代表了和老爸一起吃螃蟹的秋天;梅酒代表了和老爸一起吃火锅的冬天;桃花酒则代表了和老爸一起吃螺丝的春天;不同的酒都是我美好的过去。

“看出来了,一对酒鬼。”八宝脸颊红晕,继续去喝第二杯彩虹酒。

“我已经很久没和老爸一起喝酒了,”我从霜刃的牌里抽出了一张,扔到地上,不小心翻过了牌身,黑桃K,“我还蛮怀念的。”

酱油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问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打算回答。

接下来的几个游戏,我都没有抽到过红桃,倒是酱油抽到了一道真心话和大冒险,分别是亲吻过几个人(酱油:一个?),和与右手边的人对视一分钟(酱油和刹车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两个人的手心都紧张出了汗,我在心中笑得花枝乱颤)。

“真心话,自己心目中完美的异性,最吸引你的两个特点。”

上一秒我还在风中飞扬,下一秒我就在土里安详,我痛苦地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将牌贴在我的额头上。红桃六。

顺时针继续旋转,接下来的一个男生直接望着旁边坐着的阿罗,说道:“我不喜欢完美,我喜欢你。”

“你放屁。”阿罗喝了一口酒,低声说道。

大家哈哈大笑,男生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丝毫没有往心里去,也是了,这个年龄的男生,正是勇往直前,困难越大兴趣越高的时候。

轮到我时,我盘着腿,托着腮,颇为惆怅:“最喜欢异性的两个特点……我喜欢普通话说得特别好的,如果会说京腔,那就更好了……第二个嘛,我喜欢字写得好看的人,不论男生女生,都行。”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喜欢龙门镖局里的大当家,觉得他的语调特别好听。

“切……”没有听到更劲爆的答案,大家喝起倒彩。

我无所谓地笑笑。

运气这种事,说起来也挺奇怪的,当我抽中第一个红桃之后,第二个也接踵而至。

“最喜欢的电视剧?”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这道题是刹车手写的错觉,还好,这道题并不算令人难堪,“老友记?或者寻妈记吧?”

“寻马记?为什么喜欢寻马记?马男的番外篇么?”可乐满脸疑惑地问道。

“寻马季?马季不是早就去世了么?为什么要寻马季?追忆老艺术家么?”八宝接茬道。

我和刹车愣了一秒,两人默契地笑了起来,我偷偷向他看一眼,瞬间满脸通红,低下头,继续喝酒。

“末班车,别忘了你的末班车~”酱油不怀好意地戳了戳我的手肘,我如梦初醒,像个小学生一般,举起手来:“社长,我要去赶公交车了,不好意思先行一步啊。”

酱油捂住额头,嘴型明显是‘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才不管这么多呢,低声和酱油嘱咐:“酱油,你待会儿和八宝一起回宿舍,最好找个人一起同行,大晚上的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妈——”酱油拖着长音,脸色不善,宛若晚娘。

我和油门、风铃告了别,抓起衣服就往屋外走去。

夜色如梦,月色如银。

我站在公交车站台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凉夜带着水汽的空气滑入呼吸道中,直达肺泡。

喜欢一个人,有时候想要追,有时候更想逃,有的时候想要变得漂亮,有的时候想要蒙住头快跑,只因为害怕现在的自己,配不上心底喜欢的那个人。

有时候心里想他,也不过是默默祝福,不求他见我,不求他向我,不求他任何回报。

我滑动手机解锁,酱油发了五六十个表情刷屏,控诉着我早早退场的‘罪恶行径’,我翻了个白眼,正准备回复,只觉得身后,有人拍了我一下左肩膀。

我照例诚实地向左边扭头,意外地看到了刹车那张,斯文败类的脸。

“你怎么来了?”我承认,这是一句毫无营养的话。

“给你。”刹车将一张背面写着大冒险的卡片递给我。

我头脑发蒙,把卡片翻过来。

‘其实我的字也很好看。’他这么写着,字体是飘扬洒脱的草书。

‘其实我也会京腔。’他递给我第二张卡片。

“你会说什么?”我问。

“豆汁儿——炒肝儿——”刹车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我捂住嘴,笑出了声,“这明明是真心话。”

“这对于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冒险,”他将第三张卡片递给我。

上面写着——

‘我喜欢你。’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二十六章 白馒头

‘我喜欢你。’刹车给我的第三张卡片上,明明白白,白纸黑字地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简简单单,却又让人心慌意乱。

很久之后我才幡然醒悟,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突然提起’,都是‘一直压箱底视为珍宝的念头’。

我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只觉得耳朵被冰凉凉小舌头,一点点舔着,舌中柔软的小刺在我的皮肤上蹭着,痒痒的。黑狗就像一个称职的落水救护员,压在我的胸口,想给我人工呼吸,将我从沉沉的睡眠中唤醒。我睁开眼睛,将黑狗抱在怀里,它撒娇般地‘喵’叫一声,让这个早晨还算是完美;要是我晚十分钟睁眼,恐怕就不是人工呼吸,而是坟头蹦迪。

黑狗每天早上的日常,就是跟着我去厨房,看我做早饭。我将小奶锅里放上半碗凉水,扔两个鸡蛋,再将装着白馒头的小碗放在小奶锅里,盖上盖子,五分钟水开了,就可以换小火焖,直到鸡蛋蛋白凝固成型之时,白馒头也蒸得松软了。这时我一般已洗漱完毕,打开小奶锅的锅盖,用蒸锅夹将小碗拿出,放在抹布上把碗底的水吸干,再将鸡蛋扔到另一个装满冷水的小碗中,最后将两个小碗端到餐桌上,才算完事。

一切做的妥当,老爸已经从晨练中,带着热气归来。

“回来啦?”

“回来了。”

他左手四根手指抓着从牛奶箱里取出的两瓶鲜牛奶,右手‘咔啦’一声把钥匙扔到了鞋柜上的盒子里。而黑狗呢,就翻着肚皮横在家门口等着老爸蹲下来挠挠。等他把牛奶放到桌上,开启半导体,调到早安新闻的频道后,老爸才回到门口,蹲下开始安抚久等的黑狗。

这就是平凡的我,平凡的早晨。每天如此。

黑狗蹲在地上,低着头咩几咩几地吃着罐罐,我昏昏沉沉地吃着鸡蛋,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幕幕,不禁满脸潮红,所幸的是,老爸正一边喝着牛奶,一边看着早报,并未发现我与往日不同。

“这是表白么”入夜渐微凉,不思量自难相忘

“我喜欢你。”他看着我,眼神中带着不可言喻的坚定,信誓旦旦地说道。

“为什么?”我望着他,只觉得他的头显得比平时大,摇摇晃晃的,我似乎还是有一点醉了,“我长得没有酱油高,身材没有八宝好,脸蛋没有木鱼花漂亮,性格还特别差,你为什么要喜欢我?”

“我觉得你长得挺高的呀。”刹车面朝我,蹲了下来,“你看,你比我高多了。”

“噗嗤。”我挥拳从上往下,锤了一下他结实的肩膀,“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喜欢你,从很久之前,从你骑着那辆银色的女士小车跟在我们一队山地车拼命,从你满脸汗水还帮着后勤组给我们发矿泉水,从你在草原的发电风车下肆意大笑,从你在摇晃的手电下煮着奶茶,从你举起酒杯和我说干了这杯酒兄弟,从你拿着小时候的零食笑我幼稚鬼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你在我眼里,永远是那个闪闪发光的女孩。”这一连串的回忆,有几个是我早就忘却的小事,没想到他都记着,我望着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脸上早已笑开了花,“可爱的你、娇憨的你、洒脱的你、随性的你,我的脑子里都是你,快乐也变得简单起来。我喜欢你,看到你笑起来的那一瞬间,就足够让我想要牵起你的手,照顾你一辈子。”刹车的目光灼灼,非同儿戏,这种热情又冷静的人,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必然是经过了良久的思考。

“哇……”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男生,对我说出这么长一串表白;从小到大,也从来没有人把我捧在手心,细数我原来在别人眼里是这样明媚的存在,“我等的人,怎么在这么远的未来……”

“我遇见你,才会有这样的对白,我遇见你才是最美丽的意外。”刹车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细心地拆开包装,抽出一张纸巾,替我擦去流下的泪痕。我接过他手里的纸巾,破涕为笑,至少在此刻,我们两的灵魂彼此相通,明白语言中深藏的用意。

我望着他,心中除了喜悦还有不安。但这种对新生活难以查寻的希望一被点燃,就如星火燎原般灼烧着,仅剩下欢愉。我伸手去握刹车的手,他的手干燥温暖,反倒是我的手冷冰冰的,像一块玉。

那就在一起吧,无论未来如何,此时此刻,我是喜欢你的,哪怕是片刻的欢乐场。

通往公司的路上,地铁列车行进在黑色的甬道中,像是在城市错综复杂、绵延千米的血脉中穿梭。我身边是密密麻麻的上班族,站在车厢连接处,身体随着列车上下颠簸,脚下传来轰隆隆的声响。

我却无来由地心安——我不怕黑暗,甚至,我喜欢在知道目的地的黑暗中前进;我只怕黑暗的尽头,连出口的光亮都没有。

我终于恍然大悟,我原来也是值得去爱的,我原来在某些人的眼里,也是一块发着光芒的宝石,就像是酱油曾经对我说的,我值得,每个女孩都值得被爱。我想,此刻我不再迷茫、不再不安、不再害怕,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来自何处,也清楚地知晓,我想要去向何方。

我像是草原上经历过暴风雨之后,抖掉雨水的小兔子,虽然雪白的皮毛上沾满了湿漉漉的泥水,眼睛依旧清澈透明,机灵地踮起脚尖,望着远方。

记忆回到昨晚,我缩回握住他的手,用两只手掌遮住眼睛,就像是寒冷中的小水獭。

“害羞了?”

“我觉得我闭上眼睛,你就会不见了,我不敢睁眼。”

他将我的手拉开,“只要你睁眼,我就在。”

哇,这个人平时少言寡语的,怎么说起情话这么撩人。我踮起脚尖,望着远处:“咦,车怎么还不来?”

“因为上天知道,我还想多和你待一会儿。”

“少来,”我不爽地哼了一声,“你现在才和我表白,是存着什么意图,是不是刚才抽到什么大冒险牌子,或者和别人打赌,要让我白高兴一场?快快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天地良心,我能有什么别的意图,最多是居心不良,不可描述罢了。”

居……居心不良……

不……不可描述……?

斯……斯文败类一个!

“哇,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吓到小朋友怎么办,吓到花花草草也不行的呀。”我握住了拳头,忍住了想要锤他的冲动。

刹车朝我越靠越近,我离他不过半米,连脸上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味像个仓鼠球一样把我包裹在里面,我怎么跑也跑不出去。我闭着眼睛赶紧扭开头,他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往旁边挪了一步,笑笑说:“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到了毕业时,要占小姑娘便宜的猥琐男。我们给彼此一点时间相处,到了恰当的时机,我再正式请你做我的女朋友,怎么样?”

这车刹得忒结实,感觉这次,刹车印在马路上拖了足足有三米长。

我失落地点点头。

我们两个站在夜晚的公交车站,两人之间,又离得有一米远。我垂下眼帘,不知是悲是喜,我回忆起那些个和刹车一起度过的场景,心中像是被灌满了蜂蜜水,温温吞吞的甜蜜。

正在这时,别墅里零零散散地走出了几个人,正是刚才疑似给味淋表白的红桃,味淋,兔子,狸花和佩瑞。

加上刹车……简直就是我的修罗场……啊……为什么快乐的时光总是这么短暂……

我低下头,玩着手机,想要假装自己不存在。

味淋见我还没有回家,走过来和我搭讪:“我们一起回去吧?”味淋的家离我不过几站车的距离,这意味着,我要和一个拒绝了我两年前表白的人,在空荡的车厢里,一起待至少半个小时。运气守恒定律看来是不打算放过小小的我,刚让我幸运了片刻,又要把我打回原形。

我偷偷望向刹车,只见他摇摇手机,对味淋说:“社长说你把什么东西落在房间里了,叫你回去拿。”

“有这回事么?”味淋将信将疑地摸摸口袋,最终还是相信了刹车的话语,急匆匆地向别墅跑去。就在他离开的两分钟后,公车摇摇晃晃地往这个方向驶过来,我跳上车,悄悄地向他飞吻。

他冲我眨眨眼睛。

不愧是我喜欢的人。我这样想着,和红桃一起走向车厢末尾。

地铁上,手机消息突然跳了出来。

刹车:“你要怎么谢我?”

我:“谢什么?”

刹车:“你说呢?”他发了个不怀好意的表情。

刹车:“这个五一,我室友要回家去,不如你过啦。”

我:“啊啊啊你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刹车:“想什么呢你个小姑娘。”

我:“……”

刹车:“五一我也要回家探亲的。”

我:“……所以呢?”我握住手机的手,气得微微颤抖。

刹车:“我前段时间捡了只猫回家,你五一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养三天?”

我深深地怀疑他向我表白是不是想要一个免费的猫保姆。

幼稚鬼。

气人精。

哼!

二十七章香草拿铁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同化,偏偏性格温和,不张扬跋扈,让人察觉不出我内心的喜恶;而公司就是一个欺软怕硬,想要把你塑造成规定制式规定颜色产成品的地方。同事喜欢你办事麻利,不添一点儿麻烦,领导希望邮件里的你冰冷而机械化——哪怕是换个发件人,收件人也察觉不出任何变化。

我坐在一平方见大的格子间里,估摸着市中心相同位置的楼盘得卖到九万一平米,把占用的办公面积折算成福利,弥补作为应届生那份微不足道的薪水,那份焦躁不安的心才逐渐安稳下来。高额的房价成为了我大痛苦的源泉和的小喜悦的来源,阿Q得有些讽刺。

不过我今天心情很好。

离上班时间还有十分钟,我倒了一杯温水,回到座位上,去翻看手机里,以前做的微缩景观照片,一张一张,一个个作品,都是我曾经那么小又那么美丽的梦境。原本自轻自贱,自我否定的自我,被刹车一句“我喜欢你”给全然击碎,我暗自思索,也许我不是那么差劲的一个人呢,也许我做的东西的确是值得人喜欢的呢?

脑子里萌生出一个念头,想要把儿时一点一滴的有趣事儿都告诉他,让他走进我的世界里;想要把儿时魂牵梦绕的场景都做成微缩景观作品,拿给刹车看。这么想着,我的嘴角又不经意地上扬着。

领导从我背后走过,我连忙收起手机向领导问好。其他同事也陆陆续续地到了,几个人之间说了些闲话,就开始正式工作。

兀自忙了半个小时,刹车在微信上call我,问我在哪个公司上班,我打字说了公司名和在哪个区,不小心滑动了一下屏幕,才发现自从他加了我微信,来往的信息也不过是十几条,昨日的信息占了三分之二,最后一条信息是他和我晚安,我也向他发了个晚安的表情。

我退出和他的对话框,去搜索味淋的对话,今年算来,我们两有目的的对话居多,大多数是他问我班级同学找工作的情况,论文框架学院有没有给规定文件之类的,每每到结束聊天之时,我总是老样子,发一个再见的表情,从未向他说过晚安。

这大概就是他们两在我潜意识中的不同,我在与味淋的关系中,总是公事公办,有问有答,退一步海阔天空;而我与刹车两个外内热的闷骚家伙,则是因为互生仰慕,都在费心巴力地向对方靠近,仔细想想,我们两最近就像是底数大于1的log函数曲线,一直在负数的区域上升,越过了x轴,就发了疯似的往天上冲。

我按住了对话框,将味淋的备注改成了xx班xxx,两年前早该如此。

桌面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响起,我看是前台小姐姐汀兰打过来的,赶紧接了电话,柔声细语地说道:“喂你好,部门有快递到了么?我马上来拿。”

“你的咖啡到了,快来拿吧。”汀兰的声音温柔中带着娇媚。

“我没订过咖啡啊?”

我不明就理地去翻手机,难道我早上没睡醒迷迷糊糊点了咖啡忘记了,打开手机,才看见刹车给我发的消息。

“昨天看你十一点多才睡,给你点了杯新品,尝尝鲜吧。”他这么写着。

我握着手机,往前台的方向走去,心中惴惴不安。酒醒了,梦散了,理智重新打败了感性,把它摁在地上蹂躏。我不禁反思,值得这样被他捧在手心里关爱么,我值得吗?玻璃走廊里反射着我并不高挑并不消瘦的身影,好想要赶快变得瘦瘦的美美的,好想要赶快变得事业有成独当一面,这样我看你的时候,就不会再忐忑着挪开视线了吧,这样我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关心吧?

汀兰正站在前台,亭亭玉立的,低垂着头整理着日常邮件。她真好看啊,仿佛溪水边一簇簇的小小繁花,在绿色的草丛中星星点点,不争不抢,素雅之极。

“我拿走了哦。”我和汀兰打了招呼,往回走了两步,拿着咖啡的外卖单左看看右看看,价格和配送费我看在眼里,无功不受禄,我身上像是被沾上了浮毛,浑身上下痒痒的不自在。

我想着要不要待会儿发个红包转回去,可是又怕辜负了他的好意。

“男朋友送的咖啡啊?”

玻璃反光中,汀兰正注视着我的背影,我肩膀一颤,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唔,我和他还不算是男女朋友吧。”

“约会几次啦?”汀兰一听到有八卦,眼睛中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魂,“拉过手了吗,表白过了吗?”

约会几次了?拉过手没有?都没有。

这么说起来,我虽然和他近期见了几面,但都不算是真正的约会。也不知道旁边无了他人,我们两是否还能毫无尴尬地聊下去,也许他会发现我不过是个无聊的傻瓜,不再对我产生兴趣。

“啊,我们还没有正式约会过……不说了,我还有事在忙,中午有空再找你细说……”我赶紧找了个借口跑路,留下汀兰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远去。

我把咖啡放在桌上,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犹豫着要不要发到朋友圈,再转念一想,我要怎么发文字呢,“男朋友好贴心地送给我的咖啡,我会好好享用的,么么”类似这种么?怎么听起来全是婊里婊气的炫耀。再说了,他是我的谁,恐怕还称不上是我的男朋友吧?

这么想着,觉着自己自作多情,又说不上的矫情,赶紧打消了发朋友圈的念头,只不过去敲他的微信,对他说了声谢谢你。

“我喜欢这样照顾着你的感觉。”他秒回我。

打开咖啡,一股香味扑面而来,我低头尝了一口奶泡,只怕是嘴上覆了一圈白色的奶油,赶紧擦掉。香草拿铁和奶泡美妙地发生碰撞,气味浓郁,口感香甜,毫无苦涩,回味无穷。我没有研究过咖啡豆子的区别,这样一杯普普通通的咖啡,已然能够打动我,更何况是他送的。

喝着热咖啡,我敲击着键盘,面无表情。实际上,心中早就像是被扎破了的气球满屋子乱窜,上下翻飞。刹车真的是个温柔而不自知的人,我这次是捡到宝了。

大概忙到十点半,酱油在微信上找我。

“昨天我和八宝吵架了。”这样的开头让我心惊肉跳。虽然说八宝的确不是一个好相处的家伙,但是平日里我们都对她关爱有加,颇为容忍,怎么这快要毕业了,会出现这种情况。

“怎么了?”我回了个吃惊的表情。

“你猜一下。”酱油这厮居然先来找我诉苦,又卖起了关子。

“我猜不出。”开玩笑,我这说错一个字,恐怕酱油连我都要扔进小黑屋里,嘤嘤嘤地去找傻大个哭诉。

酱油:“她说我控制欲太强。”

我:“????”

我谨小慎微的样子,怪可笑的。不过女生之间的感情,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会儿甜甜蜜蜜,一会儿乌云密布。我们宿舍四个人感情算得上很好,背地里却也开了好几个不同的群,一个四人群,还有三个三人群,更不要提及两人的私聊,彼此间的小秘密都藏在这些群聊之中,他们不说,互相也就当作没有这回事。

酱油:“她说我一开始就不该骗她去轰趴。”

我:“这个……你也是为了她好啊,你有心撮合,她不领情罢了,算不上坏事儿。”我的求生欲都快溢出了屏幕。

酱油:“她说我不该起哄让她上去跳舞。”

我:“这也没办法,毕竟游戏规则都定好的,她加入房间,也算是默认了参与游戏。”

我回头看看,同事们都在忙,丝毫没有注意到我这个开小差的实习生。

“哎。”酱油发出一声叹息,看起来格外失望。

“她指着鼻子说你的?”我问道,八宝心直口快,倒也不至于这样去苛责酱油。

“那倒是没有,她不胜酒力,三杯酒下肚,就忘记了自己姓氏名谁。游戏散场后,她开始照着人吐槽——先是拉着冰块说,你们两个都想做自由的鸟儿,是想双飞啊?接着对着刹车(刹车送完我之后回去帮油门打扫)说,一对百合一对基,刹车油门就是天生的cp,你们啥时候也学一下后辈,诚实一点儿,人生这么长这么累,不要太苛刻自己。”

我吓得手机差点儿掉在桌上,幸亏那天酱油说漏了嘴,刹车算是知道我给他取的绰号,可是这油门不知道这回事啊!这不是丢脸丢大发了?刚才刹车干嘛不和我提起这件事?我怯生生地想要去敲刹车,又缩回了自己罪恶的小手。

“然后呢?”我赶紧问酱油。

“然后我就去拉架啊,她就开始控诉我把她叫过来,也没考虑到她愿不愿意,控诉我要她上去跳舞,也不想想她高不高兴。这时候霜刃看不下去,要去拉她,谁知道我们的宝啊,往桌子上一爬,站在上面说,我是这个桌子的守护者,谁都不能把我弄下来!”

好……好丢人……

我只能庆幸自己早早离开,与车站那一幕相比(说实话我记不清了),八宝才是修罗场的场长。

“然后呢?”我已经失去了语言能力。

“霜刃说,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下来?”感觉酱油攒了个大招,我回了个抓狂的表情。

“我要人亲亲才肯下来。八宝同志就这样,站在桌子上,低下头,亲在了霜刃的额头上。”

我的手机哐啷一声砸在了桌子上。

二十八章 糖果屋

脑中脑补着八宝撅着屁股像柯基似的,亲上了霜刃那张冷冰冰的脸,这画面既唯美,又滑稽,我收回他们是偶像剧的那句话——他们不是偶像剧,是情景喜剧。

我赶紧将手机拾了起来,用咳嗽掩饰自己的尴尬。带教我的红姐没有抬头,说了一句让我当心,就此结束。

“八宝这么流弊啊?刚见了两面,就强吻人家?”

“要不怎么说年轻人活力四射,敢爱敢恨呢。哪像你和某人,好歹从大一就混了个脸熟,到现在都没有开花结果。”我心中嘀咕,酱油同志你比宝儿还小几个月呢,别瞎倚老卖老。

这么说起来……我和刹车的确是在大一还混骑行社的时候,就认识了,只不过那时候眼里都没有彼此,不过是茫茫人海中的路人。

现在清醒过来,对于他的表白,我开始将信将疑,为什么偏偏要在我快毕业的时候,为什么是昨夜的场合,才吐露对我的心意?

难道真的是居心不良,不可描述?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要不然真是酱油说的,踩着刹车三、四年,才滑行到我的跟前?不行,下次见面我必须得问个清楚。

“然后呢?”我发誓,现在去搜聊天记录,都是我毫无新意的‘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啊,”酱油一排排地打字,怪急人的,“我们合力把八宝给抱了下来,我这脸啊,好像还挨了一记拳头,你说这红娘做的,忒心累,下次我再也不上赶子帮你们拉郎了。你说说,害得我还被我家那位给说了一顿,说我连着两个晚上喝酒,万一出事了,他不在身边,那可怎么办。”

嘿,好嘞,这对话间无意间塞了我一口狗粮,就一个字,齁。

那边酱油同志还在继续打字刷屏。

酱油:“八宝那家伙,回宿舍就抱着我不放,口口声声说叫我亲爱的,宝贝,darling,还不带重复的。下次再也不要拉着她喝酒了!太可怕了!”

我:“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恐怕这又是一次真香预警,现在这么嫌弃八宝,下次还得带着她继续喝酒,眼巴巴地期盼着她出洋相。

停了很久,她才继续打字。

“我好好反省了一下,的确太过莽撞,的确控制欲太强,让你们心里不舒服了,对不起啊。”

我笑笑,这样的酱油,乖巧的有些让人心疼。

“其实吧,我看的出刹车喜欢你,才想做个顺水人情。表面上你对他,充其量是有点好感,你可一定得站稳立场,把握自己的真心啊,不要被一点点花言巧语给骗到手了。”

嘿,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充其量有点好感,什么叫花言巧语,我难道就这么深藏不露么,我难道就这么好骗么?(好像是的。)我气得赶紧喝口咖啡,准备和酱油长篇大论,把我和刹车刚开始交往的事儿竹筒倒豆子全部告诉她。

转念一想,酱油这么说,恐怕是被傻大个给斥责了一顿,正找我诉苦呢;而我和刹车的感情刚刚开始,经不起这一顿折腾,还是先藏在心里,下次再叙。

“你这个红娘做了半路,怎么还当起了老娘舅?放心吧,我和八宝都是成年人了,自己有自己的考量,不会因为你推了一把,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儿的。小红娘下次继续努力,我们都爱你哦。”这么说着我有点心虚,这八宝心理年龄最多十六岁,哪里有一点点成熟的意思。

“你没怪我就行。好了,我起床吃饭去了,你,给我努力工作,等你挣钱养我呢。”酱油这么说着就失了踪影。

感情这家伙还在蚊帐里躺着,算是我高估了这家伙的行动力,这么算算,八宝那个家伙应该也在床上趴着,真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我认命地关上手机,继续工作。我这辈子就没办法和酱油一样,轻描淡写地指望别人养我。我这个人呐,就是以前别人给的甜味太少,只能自己买糖吃。

那间糖果屋里,糖果琳琅满目,花花绿绿,我怀里揣着一把自己买的跳跳糖,还踮着脚尖眼馋着柜台上最大的彩色棒棒糖。有个人蹲下来,送给我一包大白兔奶糖,我就高兴地和什么似的,巴巴地喜欢了他一年。现在,另一个人摘下柜台上那支比我脸还大的棒棒糖递给我,我反而犹豫着不想接下。真是怕了感情这个东西。

这一忙,就忙到中午午休。我和红姐买的外卖到了,赶紧去前台拿到餐厅,刚找了个桌子坐下,汀兰就端着沙拉坐到了我的身边。

“怎么样,小男朋友的咖啡是不是格外香甜。”她巧笑嫣然。

我呵呵笑了两声,感觉到一阵不适,“啊……我会买东西还给他的啦……”

汀兰瞪大着眼睛,表情无辜:“还什么还?这不是他应该做的么?”

“不是吧,我还想以后约会和他AA呢。”我摇头,都是爹生娘养,铜板里长大的孩子,自己家不容易,别人家拉扯大一个孩子也非易事,占别人的便宜还能如此心安理得,至少我做不到。这样的我,的确不适合在一段关系中长久地当一个受益者,我宁愿风雨同舟,同甘共苦。

汀兰无法理解我的感受,也是了,她是个从小到大都被家里捧在手心的女子,生怕怠慢了半分。工作也是任由她自己拿主意,选择了个大公司里坐班轻松上下班固定的工作。

啊……美貌的前台拿的工资比我转正了拿的都多,不免让我有些灰心丧气,再加上汀兰名下有一套房产,订婚后家里还送了一辆奥迪作为代步工具,真是望尘莫及。

红姐拿着水杯施施然地加入了我们的对话:“AA?你疯了么?现在追求你不表示诚意,你觉得婚后还肯在你身上花钱么?婚前就要约定好,房子归谁名下,工资归谁掌管。”

看起来红姐是饱受了琐碎的婚姻生活带来的苦楚,平日里在办公室里聊天,总是满心欢喜地炫耀自己的儿子,却从来不谈及自己的老公,仿佛那个人是陌生人一样。“醒醒吧,小姑娘,现实世界不是童话故事,能抓多少米就多扒拉一爪子,不要结了婚追悔莫及。”

爪子……我又不是吃米的鸡……再说了,我什么时候说了要嫁给刹车,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于我现在,恋爱都是一件难以完成的艰巨任务,不过是由着荷尔蒙支撑着,想见他想念他想和他在一起罢了。结婚更是不可能的事,我断然不会谈了第一段正式的感情,就此进入婚姻殿堂,这太草率了。

“你们现在处于什么阶段了?”汀兰试图解围,问道。

“刚开始的阶段……吧。”我不确定地回答。

人家试婚,我们尝试恋爱。

“那更是能拿礼物的时候了,抓紧机会。”红姐说。

我不敢直说,我和刹车现在处于,从同学转为追求关系的第一天,根本还没上升到男女朋友,更不要提后面的零零总总。真心话,如果让我想着他们口中的票子、房子、车子,我这恋爱恐怕还没开始又要自我终结。

我是一个极为怕麻烦的人,宁愿一个人孤独终老,也不要在勾心斗角你来我往的男女关系中,耗光我对世界的最后一点热忱。

“我希望恋爱简单而自然,暂时只走灵魂层面,不谈物质层面。”我笑嘻嘻地拆开外卖,递给红姐。

“要死了哦,你个小姑娘,到时候被男的占了便宜,不要找我们来哭。”红姐一口标准的魔都普通话,嗲声嗲气间,带着斤斤计较的锋利。

我干嘛要找你们哭……我们不过是同事关系……况且以我的个性,就算受了欺负,连我妈都不见得告诉。

话虽如此,我还是笑嘻嘻地点头说是,我是感情废柴,不是情商白痴。

“你们怎么认识的啊?”汀兰继续问我。

“铲屎认识的。”我因为他们之前的数落,有些逆反心理。

“你们养猫认识的呀,那很好啊,他肯定也是个充满爱心的人。”汀兰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新月。

我呵呵傻笑,不置可否。

一顿饭在他们的情感咨询和情感帮助下结束,公司餐厅就是八卦诞生的地方,我相信没过几天,我的‘傻事'就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笑点,心里郁闷了一会儿。

不过,比起他们给我洗脑的话,在我脑子里萦绕的,反而是酱油那句“你要把握住自己的真心”。我这个人有一点死心眼儿,这件事的性质,千万不能是因他追求我而委曲求全,必须得是我也心向往之,心生爱慕,这样的感情才是我想要的——我不能因为贪吃一颗糖,而弄丢了原本的自我。

下班前,刹车又来敲我微信。

“昨天表白,到了现在心还在怦怦跳,想马上见到你。”

我捂住腮帮子笑,这家伙说起情话,快酸掉牙了,能不能有点骨气。

“那怎么办,我们得下个礼拜再见了。”下个礼拜是论文最后查重测试,等过了测试就要准备正式答辩、拍毕业照、办离校手续,就可以经常见到他了。

没想到刹车继续回道:“我刚给导师送好了文件,正坐地铁过来呢,你要等我。”

你要等我。

“好的。知道了。”我公事公办地回道。

他回了个失望的表情。

我趴在桌上,将头埋在臂弯中,羞涩地笑了起来。

二十九章 葱油饼

我偷偷问汀兰借了气垫粉底和散粉,用粉底将脸上的瑕疵遮盖掉,用散粉轻轻拍掉额头鼻翼和刘海上的油光;再从包里拿出懒得用的染唇液,将嘴唇涂成了娇艳欲滴的色泽。我对着镜子左看看,又看看,用餐巾纸抹去了表面的一层,免得太像聊斋志异中吃小孩的老妖怪。

最后,我把头发梳成马尾,穿好外套,不能让他看出来,我刚才在精心打扮。

为了防止被别的同事撞见,我和刹车约在了离公司500米远的咖啡店。

我远远地看到他侧身站在咖啡店门口,穿着宽松的灰色毛衣,下穿一条黑色西装裤配棕色绑带皮鞋,背黑色长方形牛皮双肩包。我上下打量着他,心想,他平日里从来不背这么大的包,看来送资料的事儿属实,没有骗我。

我一步一步走向他,他一步步在朝我走来。在纷繁尘世里,在茫茫人海中,我们两越来越近,就像是深夜里,远航的渔船向灯塔的方向靠近着。海面风平浪静,小船摇摇晃晃,停在我幽幽心上。

说起来,我在办公室里养了一瓶水植晴思草,有同事说,让我将水倒至瓶口保持水分,也有同事说,保持一半水分才能让草深深扎根。我突然明白了,怎么种都会被同事指教,种的好也罢,种焉了也罢,都免不了一顿口舌。种草如此,爱情也是一样。

我不要成为个在爱情里沉浮的都市丽人,我要像一个初恋的少女,蹦蹦跳跳地走完最后几步,满怀期待来到他的身边。

“怎么样,今天上班辛苦不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我连连摇头,“你呢?今天去做了什么?”

“我去给导师送了资料,他下午要去赶火车出差。”

刹车面对着我,两只手局促不安地在裤缝处,一会儿往后,一会儿往前,一会儿又插回了裤兜里,和淡定自如的言语,形成强烈的反差。我窃笑,恍然才发现,我不也在用手指绕着发尾玩呢么。小李子啊,别五十步笑一百步咯。

“这样也好,这两天应该不会有别的事打扰我了,我可以安心地去图书馆写论文。”

“光泡图书馆啊……你晚上不去运动一下么?”我们两站在咖啡店门口,像两根插在水里的芦苇,笔笔直的。

“运动?我每天去操场上跑个五公里,就回宿舍喂猫去了。”

“啊呀,一个人跑步多无聊,下次我找你打球吧,羽毛球?网球?篮球?还是排球?我都可以。”我就差拍拍胸脯,和他称兄道弟了……

啊……这爱情的火苗,隐隐绰绰,摇摇欲坠。我赶紧捋了捋碎发,准备柔声柔气地说话。

刹车挠挠头,指指咖啡馆,“我们要不要进去聊?”

“不了不了不了,”我拉着他的手往公司的反方向走去,我灵机一动,说道,“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我总不能坦白说,是怕我们被同事发现吧。

他任由我拉着他的手,没有出声。

“你也不问问是什么好吃的?”

“是什么好吃的?”他乖乖地说道。

他被我生拉硬拽,往石库门的小巷子深处走去,像是被妈妈桑拉着要去接客的交际花,怯生生的,怪可爱的。

石库门可是魔都不能被时间磨灭的风情。石库门建筑大多是两层,与京城方方正正,一览无余的四合院不同,它是一个错落有致的小社会。原本一家人一住的半欧式独栋小楼,被精打细算的包租婆,划成一个个大小各异的小天地。最夸张的剧本,莫过于一个两层小楼里,住了七十二家房客,就连楼梯三角区域里,也住着一个修鞋子的小皮匠,更不要提晒台上,用隔板搭出了一个个小房间。卧室、厨房、卫生间,应有尽有,就像现在工地上的移动房一般,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弄堂里,只有夜晚稍微安宁一些,但其实竖起耳朵听听,还是能分辨出小孩的啼哭声、夫妻的争吵声、收音机的广播声。到了早上,天还没亮,就热闹起来。随着粪车往弄堂里推来,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住户,睡眼惺忪地将家里的马桶往车上一翻,不时还能听到谁洒了黄金万两而造成的吵骂声和推推搡搡。

再过一会儿呢,弄堂里就会散发着早餐的香气,真正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胡阿婆是仍旧坚守在弄堂里做点心的老人,一个锅,一个液化气罐,加上其他瓶瓶罐罐,就是她所有的一家一档,她的老伴儿从早上六点开始摆摊,直到黄昏后,才让阿婆搭手接班,两个人年近七十,依旧恩恩爱爱,相互扶持。

我掏出钱包,从中挑出几个钢镚儿,往阿婆的塑料篓子里一扔,阿婆便从不锈钢餐盘里,夹出两个面饼胚子,往油锅里轻轻放下。白色的面饼逐渐被煎得金黄,空气中弥漫着炸葱的香气。

五分钟不到,我们两手里就多了两个金黄酥脆的葱油饼。葱油饼外壳煎得香脆,一口咬下去,猪油香裹着葱香,一同进了口腔。外皮酥脆,内皮松软,菜芯多汁,真的嗲的不得了,正宗老街味道。

我这才吃了半个,刹车已经三下五除二吃完了一个,他看看我,问:“你口渴么?”

我双手捧着葱油饼,这么说着,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像一只塞瓜子花生的小仓鼠,嘴里有东西不方便说话,干脆狠狠地点点头。

刹车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纸币给胡阿婆,要两瓶豆浆,阿婆忙着和馅,干脆让刹车自己去篓子里找零。

刹车从塑料分格框里拿出两瓶豆浆,用棉线挂着的起子开了瓶盖,插上两根吸管,将其中一瓶递给我。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得诚实地回答我。”我喝了一口豆浆,玻璃瓶和软吸管,还是儿时的感觉。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买了第二块葱油饼,正三心二意地盯着阿婆煎饼。

“你如果真的喜欢了我这么久,为什么选择在轰趴上,才和我表白?”

“你不是说,我是刹车么,”他一笑,“好高兴,地球是圆的,我终于又退到了你的面前。我喜欢看你为我卸去妆容,洗手作羹汤的模样,让我觉得,原来我也值得。”

我这才知道,我们不过是同样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明明自己很好,却总怕自己不值得别人的一片真心。

望着远处渐渐隐去的阳光,我目光投得很远很远,我们都一样,需要的是相互喜欢的异性,更需要的是可以互相沟通互相理解的灵魂。不管这段感情将走向何处,我们现在在一起,就是完成了彼此的救赎——在别人的眼中,更能反射出,自己的价值。

“那你真的喜欢我么?”我一顿,“你犹豫了。”

“我没有犹豫。”刹车委屈地举起双手投降,“一个男的要是不喜欢那个女的,为什么要浪费时间追求呢?”

“你还是没有说喜不喜欢我。”我喝完了那瓶豆浆,转过瓶身,对准刹车,像举着一根棒槌。

“喜欢喜欢,我喜欢你。”阿婆在一边,斜眼看我们,我尴尬地笑了笑,把刹车往我的方向拉过来。

“行吧,今天算你过关。”我傲娇地哼了一声。

“难道女生会一直一直问你喜不喜欢我,爱不爱我这个问题么?”

“那当然了。”我冲着他,阴恻恻地笑,感觉手里换把刀,才更适合我现在的形象,“女生会一直问一直问,一直问到她不爱你或者你不爱她了为止。”

“哦。”刹车若有所思地啃着饼。

我偷偷地去看他的表情,见他有点失落,说道:“如果你觉得烦,那我就只再问一次。”

他抬起头,“好啊,这一次预支给你,你攒到那时候再问。”

“哪个时候?”我脑子里漂起一些黄色泡沫。

刹车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转移注意力说:“你问了我一个问题,那我也得还你一个问题。”

“凭什么啊。”

“来而不往非礼也。”

“所以你就非礼我啊。”

我们两相视一笑,瞬间懂了这个影视剧里的老梗。

“你说吧说吧。”那是我大度。

“你的外号为什么要叫小李子啊?”他吃完了第二个葱油饼,意犹未尽地瞟了一眼阿婆的摊子,“我真心话的题目,本来写的这个。可惜你早早就离开了,没有抽到。”

“你想知道?”我凑近他,傻笑。

“想知道。”

我点点头,卖了个关子,“你知道李奥纳多迪卡普里奥么?”

“知道,我的猫还叫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呢。”我脑补了一下刹车在宿舍里叫唤猫过来的样子,忍俊不禁,不过这个话题的重点不在这里。

“他年轻的时候不是很瘦嘛,”我讪笑,“我小时候也很瘦的,一直到高中,才像吹气球似的胖了起来,所以被大家称为小李子。”

“我觉得你这样子很健康啊,很可爱,让人觉得吧,你特别热爱生活,活的有烟火气。我喜欢你,你说话的样子,行动的样子,吃东西的样子,连同你胖胖的样子,我都喜欢。”

我笑眯眯地凑近他,他满怀期待地向我靠近……

我用食指和拇指,在他鼻子上重重一弹,他仰天望去——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连同你瘦瘦的样子,我都喜欢……”

“这还差不多。”我吧唧一口亲了他的下巴,把问八宝耍酒疯的事儿样的一干二净,拉起他的手,往地铁站走去。

第三十章 芝士火锅

镜子里的我,有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睫毛刷的卷翘而浓密,面色红润,皮肤滑嫩,正是花容正茂的年纪。

我想起那天夜色降临,与他在华灯初上的街头告别,“下周见。”

“下周见,别太想我了。”

“你别太嘚瑟,小心闪了腰。”我嘟囔着,向他挥手告别。

他也向我挥挥手,像掌着灯的守夜人,远远地看我背影远去。

仿佛天再黑,夜太凉,前方的路再坎坷,也不会害怕也不会退却。

仿佛春寒料峭的夜也是温暖的,回家的一步一步,脚下生莲,桃花盛开,心中泛上一丝丝无法驱散的暖意。

接下来两天,我在煎熬中,在格子间里继续奋斗,终于在领导首肯下,拿三方协约去人事部敲了章。

如此,我的毕业倒计时,正式开始倒数。原本欢欣鼓舞的内心,又开始焦灼起来——我在等风来,没想到等来一袭花开——人生真是有意思。

时间行至周末,刹车在微信上敲我:想出来看电影么?

我抱着手机在床上翻滚,两只脚丫子在半空中荡阿荡阿,过了五分钟,才想起来,赶紧回了个:想。

我不想看电影,我只想看你。

这么回忆着,本来想再继续涂涂抹抹的我,感受到手臂上冒出一阵泛滥的鸡皮疙瘩。原来自己说起土味情话,也颇有天赋,真是大材小用,浪费脑力。

我瞄了一眼手机,发现刹车说,还有一站就到了约定的地点,于是我赶紧象征性地涂了唇蜜,描了眉毛,抓着背包往外奔去。

黑狗乖巧地坐在鞋柜上,两只眼睛贼溜溜地盯着我,我穿上鞋子,摸摸它的脑袋:“GOGO,晚上等我回家家哦,今天我们改善伙食,给你开罐罐吃。”

要是黑狗会说话,肯定会叫一声:骗子。谈恋爱的人都是大屁眼子。

地铁站二号口,刹车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模样。他和平日风格一样,穿着蓝白条纹的衬衫,不过这次配牛仔长裤。他脖子下两颗扣子没有扣,说话的时候,我便盯着他咕噜咕噜的喉结看,觉得特别有趣。

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我的手指不安地摩挲着裙子布面,这还是我第一次和他正式“约会”,不免有些兴奋。

“电影不是六点半开始么,怎么这么早约我。”

“可是我想带你去吃饭啊。”他看了看我,“我请客,不愿意啊?不愿意,AA也行,全仰仗你决定。”他靠近我,低头问我,距离暧昧而不失分寸。

“愿意啊,下次换我请。”我落落大方地回答。

我见刹车窃笑,顺手拽过我身后的背包,背上了他的肩头。我两只手不知该如何自处,磨磨嗦嗦地抓住了他插在口袋里的手,像两个黏在一起的卤鸡爪,形状狰狞,却相偎相依着,你侬我侬,除非拿菜刀给劈开。

一路上刹车与我讲着这几年遇到过的有趣事,听得我眼睛里闪着憧憬的光,原本对世界淡漠的心被逐渐唤醒,连同好奇心与日俱增。我仿佛听到,离家出走的恋爱脑,带着荷尔蒙和多巴胺,哭闹着叫嚣着,肚子饿了,赶紧回来吃饭了。

刹车带我到了一家主营芝士排骨锅的韩式料理店,明亮的环境和芝香的空气,让我还未坐下,就已食指大动。他替我拉开椅子,我整理了一下裙子坐下。

刹车拿着菜单,当仁不让地点起了菜。他看着我期待的目光,问我还要什么,我手指点在图片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谢谢。”服务员没有听清,刹车马上复述一遍,分毫不差,我低下头,羞涩的笑了。

特制的锅里,焖烧的肋排端正地放在锅当中,芝士和紫菜米饭在锅的边缘,被电磁炉的温度加热到让人垂涎欲滴的地步。刹车用叉子和筷子将肋骨裹着芝士,一圈一圈地缠绕起来。可是,扁平的韩式金属筷怎么也夹不断拉丝的芝士,他只能伸长了胳膊,一直快到天花板上。这滑稽的样子逗得我咯咯笑,他红着脸,好不容易将肋骨放进我的碗里,随手撒了些白芝麻和海苔碎。

刹车接着讲起几个网络笑话,我照单全收,哈哈大笑。

“客人感情真好,真羡慕呀。”服务员上了一盘芥末章鱼,微微欠身,退了下去。

我的脸又红了,像个初恋的小女生般。两个人低头吃饭,宛如锅里加热的不是食材,而是我们的脸。

这一餐饭吃了快两个小时,芝士排骨、芥末章鱼、蔬菜色拉、泡菜汤,全部见底。当店员将米饭和蛋液混合起来在锅里炒饭时,两人肚子都已撑得鼓鼓的,暗自纳闷着为何吃了这么多。

电影快要开场,刹车连忙抓着我的手往电影院里跑,我小女孩心思作祟,悄悄地将握手变成十指相扣。

电影倒是一般,无非是两个素不相识的年轻男女,从相识、相恋到冲突,最后终成眷属的故事。如果我们的关系,一直是这么温暖,这么甜腻,像是面包店里红豆的甜、像是奶油的润、像是花生的香,那该有多么好。只可惜,时间会抹平空气中的香味,营业时间结束,最后一班营业员喷上消毒水开始打扫卫生,面包店又会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没有香甜的面包,也不会再有满怀憧憬的客人。生活是人群散去后,真实的面包店,没有这么多的甜蜜气息。

我想,若一切爱情故事都以携手为结局,那也算不上是爱。真正的爱是什么,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爱情不仅是初遇时的甜蜜、热恋时的激情,还有平淡生活里的包容和唠叨,最后归于平淡,已是生活赐予我最好的礼物了。

临别的时候,刹车对我说:“下周见。”

“好,下周见。”我回答道,这已经变成了我们之间的小暗号,时间和距离早已困不住想要在一起的我们,蠢蠢欲动的心。

话虽如此,等我真正忙完回到学校,已经是第二周的周五了,而刹车正好有课,只能与我擦肩而过。我用学校的电脑,把论文传到了规定的校内网盘上,这才放下一颗心,背起书包,在图书馆里兜兜转转。

图书馆里永远不缺埋头看书的人们,他们就像是黑夜里的萤火虫,不需要别的灯光——他们自己就能够发光。我远远地看着他们,朝气蓬勃的面容,不免心生嫉妒。罢了,自己也是从那时候,一点一滴长成了如今的模样,并非哐当一声虚长了四岁。图书馆里当然也不会缺乏拿着一堆书,刷着手机的同学。他们有的竖着屏幕刷着各色社交网络,有的横着屏幕戴着耳机,不时传出憋住的一声轻笑。世界上,唯有时间对于众生,是最为公平的,它既不会多,也不会少,全看当事人自己授意。

我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再次碰到味淋。

他正抱着四、五本书,在总台还书,隐约听见他们说起逾期续费,味淋满头大汗地在那里摆弄着手机,似乎是想充钱到学生卡里还掉逾期的书费。

我将书包背到身前,刻意地挡住脸,往门外走去,不想被他逮个正着。

“小李子?”

“诶……是我。”我畏畏缩缩地走到了他的身边,“怎么这么巧,在这里看到你啊,呵呵呵呵。”

“我在这里还书,都搞了半个小时还没成功扣费,你帮我看一下好不好?”他这么说着,还带着点拜托的语气,我这个人最不会拒绝别人,只能硬着头皮接过他的手机。

“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解绑了借记卡啊,现在绑的这张卡,看卡号应该是信用卡吧。”

“啊?这么简单的错误?”他不好意思地拿回了手机,鼓捣起来,“还真是,我怎么这么笨。”

“那……”我准备脚底抹油。

味淋翻了翻背包,拿出钱包,里面除了他的身份证,大大小小插了好几张会员卡,就是没有银行卡,“诶呀,我的卡放在家里没有带出来,这可怎么办。要不然阿姨你让我先把书还了,欠的钱我过段时间去财务科补交,行不行?”

总台的阿姨似乎是被他给折腾烦了,说道:“同学,你逾期了这么久不来还书也就罢了,现在这样讨价还价,我也很难办啊。要不这样,你把书带回去,下次来还。”

“不行不行,我搬来搬去也很累的,再说了,多欠的几天书费算谁的?”

“我来我来我来。”我从包里拿出学生卡,“阿姨,今天能划我卡里的钱么,我帮他垫掉,剩下的我们自己私人解决,行不行?”

阿姨上下打量着我:“同学,你是他女朋友啊?”

“不是不是不是。”我们两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那你就别管他,让他长长记性,以后别再干这种事儿。”

“不不不,还是先还掉吧,小李子?”味淋双手合十,向我讨饶。

我看着这样的他,笑笑,原来自己曾经喜欢的、原来曾经拒绝我的,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从现在开始,我要谨慎地选择我的生活,我已无暇顾及过去,我要向前走。

三十一章 水果果冻

也许每个人生命中都会有一次,只感动自己的卑微单恋。不求拥有,不求相守,只求那个人,忘记曾经的卑躬屈膝,正如我最近一直在忽视这段错误的感情,和并不那么在乎我的他。

我们两沉默着走在学校的林荫大道上,一起去辅导员办公楼交三方协议。按照我原本的个性,我断然是不会和他同行的,现在转念想想,不过是表白被拒,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天塌下来了。

“听说你去万字集团面试了?”……好了,天塌下来了。

“是啊,不过没有面试中。”我避重就轻,不愿意承认是由于自己的懦弱,放弃了开阔眼界的机会,按部就班地选择了留在原来实习的公司。

“那你现在签约哪里了呢?”

“就原来实习的公司啊。”我有问有答。

“那也不错,毕竟是大公司,同事之间也熟悉了,很好啊。”他居然欣慰地点点头。我并没有意识到,在我心中大忙人的他,记得小小的我,在哪里上班的事实。

春日的柳絮,随着微风,在空中漂浮,吹到鼻翼,简直让人窒息。我感觉我是在水中浮沉的人,既摸不到岸边,也找不到浮木,只能依靠自己,上下扑腾,竭尽全力。

“你呢?”

他今天依旧拿着大一上课时用的帆布单肩包,正如他自己营造的形象,他是个恋旧不肯断舍离的人。不过,八宝曾经吐槽过他的包,说他拎着,像个娘炮,我当时一笑了之,觉得他不过是比较时尚。现在想想,我身边的男同学里除了他之外,基本只背双肩化纤运动包,更有甚至,上课只带手机和一只笔,洒脱自如。

他打开帆布包,将协议拿给我看,上面赫然写着某个中日合资企业的名字。

“恭喜你啊,如愿以偿,进入了五百强。”我这句恭喜,居然发自真心,不带一点负面情绪。我还记得他曾经的愿望,就像他记得我在哪里实习一样,我们谁都没戳破这个问题。

沉默,沉默是昨夜的康桥。

我们一言不发地走过了一座桥,不过十秒,却如一天般漫长。

桥的旁边,是我向往已久的河堤,阳光正好,人也正好,只不过,已不是最初遇到时的模样。

“哈哈哈,你啊,为什么不像别人一样,对我说,找到个这么好的工作,一定要好好加油啊,以后相亲一定能找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温柔体贴的女朋友。然后成家立业,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

我的手指在口袋里捏着已经被玩碎的餐巾纸,思前想后,决定如实相告:“你知道的,场面话我说不来的……而且……我觉得结婚不是工具、不是手段更不是可能是人生的目的。我们的前半生,学习也好工作也罢,最终的目标不单单是恋爱结婚组建家庭,而是实现自己的价值……至于价值到底是不是贡献给家庭,全看个人的愿景和对未来的规划。”

“你真是个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完全没有想明白,真实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他停下脚步留在原地,而我还在往前走,等我停下,我们两已经隔着两米远。

“什么是真实的生活?”我笑。

真实的生活是我六点钟摁掉滴滴叫的闹钟,睁开眼抱住一只胖乎乎的小白猫,起床去厨房打开冰箱做早餐;真实的生活是我挤在充满上班族的车厢里,捂着背包拿着手机刷今天一早的新闻;真实的生活是我拎着购物袋走在腥气四溢的菜场里,想着要不要花五块钱买一斤番茄;真实的生活是我从邮箱里取出缴费单子,就着走廊昏黄的灯,看最后付款日期。

正因为如此,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才更为可贵。

他跨了两步,走到我的身边,问我:“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是喜欢过。”我纠正道,不知为何想起了一脸倔强的霜刃,他是冰冷而锋利的刀,我也想有那么一刻,不用假装冷漠,而是真的桀骜不驯。

“好,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喜欢过我?我一直觉得,你喜欢我,是喜欢错了人。你们是喜欢上我乐观向上的一面、喜欢我助人为乐的一面、喜欢我善解人意的一面。可是,这些形象,并非完完全全的我,真正的我也会失落、也会无助、也会脆弱、也会沉默。我会看着满屏幕的信息提示,却不想说话,不想见人,不想去交涉,只想窝在房间里,无言地望着天花板。这样的我,一定使人厌倦。我不想被别人看见这样的自私冷漠的样子,只能努力地保持着微笑,现在我问你,如果你看见这样的我,还会喜欢我么?”

他说的你们,和,满屏幕。我笑笑,已经放下他这么久了,在他面前还是会,自惭形秽。

不过,他脚边繁花盛开,却无一朵面朝向他,这算是唯一能够让我心理平衡的小小阴暗角落。

我望着他,柔声说道:“你要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等到那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她会喜欢你快乐自信的一面,也会拥抱你悲伤失落的一面,她会喜欢你所有的优点,也会包容你所有的缺点,她会喜欢外表坚强光鲜亮丽的你,也会喜欢内心柔软灰暗蒙尘的你,她会喜欢你的上上下下,边边角角,然后和你携手一起走完这漫长的一生。”

他直视着我,问道:“那你又是怎么,放下了我?”

我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回答道:“你想听故事么?”

他真的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dw手表,指针指在上午十一点,“我有时间。”

“我小学一年级的第一个书包,是家里一个阿姨送给我的。那个时候啊,我特别高兴,拍手鼓掌,欢呼雀跃,庆祝自己终于长大了。那个书包里,盛着满满的水果果冻,果冻晶莹剔透的,中间藏着一块果肉,透过封装,看得到摸不到,不过我猜,一定很好吃……开学的第一天,我就把果冻分给了大家,一起分享着吃掉了,那时候,我根本没有在乎,这个好看的书包,其实是果冻的赠品。你知道么,这样感受到一点点关爱就容易满足的我,在你的身边,也是同样的啊。你对我的关心,就像是果冻的赠品,不过是正价商品的附属品。可是,这简简单单的附属品,对我而言,就是奢侈品,是最好的礼物,是我童年鲜活靓丽的美好回忆。过去的经历,成就了现在的我,让这样的我,轻而易举地喜欢过你。而我也是因为明白了,你对我的感情不过是附属品,不过是一件赠品,所以在选修课结束的那个期末,就此打住了。”

“如果时间倒流,如果你三年前,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往前走一步呢?如果你不是那么畏畏缩缩,止步不前呢?”他这么说着。这么不负责任的假设,他也能轻松地说出口。

只怕是,三年前,就会被你拒绝;只怕是,我会捧着一颗破碎的少女之心,走进一片烟雨朦胧中,大哭不止。

我多么庆幸,向他完成三年前没有完成的表白的人,是三年后,坚强起来成长起来的我。如果时间,真的能够倒流,如果时间,真的能够重叠,我更希望的是,扎着马尾西装革履的我抱着披散着长发穿着棉布T恤的我,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拔起深深插入地里的长剑,指向他的心口,冷漠地说道:“对不起,你真的没有多了解我。真正的我,会做的选择,是大踏步地向我喜欢的人走去。但是,那个人,不可能是你,所以我才选择止步不前,甚至往后退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可以喜欢你,却永远得不到你。我不做没有结果的、没有把握的事。至于表白,不过是突发了一些情况,让我迫不得已地选择让你知情罢了,这点的确对不起你。也挺好的,算是对我自己的一个交代罢,干干净净地清理了我大学时代的感情纠葛。”

“你果真是想清理大学所有的感情纠缠?”

“是。”

“那么,刹车对你而言,是什么存在呢?”他自然说的,是他的真名,“你是不是,喜欢刹车?”

“是。”我没有犹豫。

“你们在交往?”

“是。”我没有迟疑。

“你和他会有结果么?你和他会有把握么?”

“……我想试一下,”味淋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总是能摸到通往你的心里的路,找到你防弹背心的击破点。我在和刹车的关系中,依旧属于摸着石头过河的心情,可是我不想输,“他与你的不同,就在于,我愿意给他这个试错的机会。”

春风拂面。

柳枝飞扬。

“我知道了。”他大方地伸出右手,“和你聊天,我很开心。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如何?”

我向他伸出手,握紧。

我很久之后才知道,他想对我说,不要喜欢刹车,因为我们两都是两块内凹的拼图,没有办法完完全全地贴合在一起。

只不过他现在什么都没说,微笑着看着我。

如果他说了这句,我一定会这么回答他——

我们,原本就是两个独立而完整的世界,正因为如此,才会互相欣赏,相互吸引。

与他人无关。

三十二章 机缘巧合

我们两握手,上下甩动,就像是幼稚园里游戏的小朋友。

我很久之后才知道,味淋想告诉我说:不要喜欢刹车,不要把自己美好的未来放在他的篮子里——因为我们两都是两块内凹的拼图,没有办法完完全全地贴合在一起。他会像深夜里趴在我身上酣睡的猫,天一亮,就突然不见。

味淋没有说出口:你怎么能够判定,我是那个带给你安全感的书包,而刹车不是你的水果果冻里的果肉。果肉看似完美地冰封在透明的果冻中,虽然甜腻可口,实则已经充满了防腐剂,一点都不健康。他没有说,你觉得水果果冻好吃,只不过是因为,过去美好的记忆蒙骗了你,产生了味觉偏差。

这些他都没有说出口,他什么都没说,仅仅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非常明白,当一个女孩子喜欢上了一个人,就会全心全意对那个人好,除了那个人之外,其他一律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更何况是忠言逆耳。

他没错。

如果他真的这么说,我一定会当机立断,这么回答他——我和刹车,原本就是两个独立而完整的世界,两个五脏俱全的功能星球,可以兀自旋转,也可以因为引力围绕着彼此,互相欣赏,相互吸引。

即使在内心深处,我对自己所回答的一切,毫无自信。

“你要握到什么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

他打着哈哈,松开了我的手。我们两继续往辅导员办公楼的方向走去。

“你今天是来传论文的?”味淋不经意间问我。

“是啊。”他总是能抓到可以聊下去的话题,而我则是话题终结者。

“压着最后一天的线?”

“是啊。”

“你怎么不问问我呢?”

“那你也是今天来传论文的么?”我无可奈何。

“不是哦,我哪像你啊临阵磨枪,我周一的时候就交给我们组长了,哦,你也认识,我们班的佩瑞。”(他口中说的当然说的真名。)

对哦,佩瑞大二的时候转专业到他班级里去了,想不到这次这么巧,分了一组。

“这么巧。”我没话找话说,“你周一就过来,难道不上班么?”

“签约公司需要我们体检结果出来之后,再办正式入职,接着是半个月的军训和培训,估计要等十一放假之后,才正式上班了。这点我还蛮羡慕你的,一直在上班,一直都有工资进账。”

我摆摆手,恢复了原来和他聊天时,自如的样子:“你的公司说出来,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羡慕哦,况且,你一个月就抵得上我几个月的实习工资了,再在我眼前显摆,小心我揍你一顿哦。”我举起小拳头,煞有介事地扬了扬。

“别,男女授受不亲,我惹不起你,怕被刹车敲晕了蒙上麻袋给拖小巷子里。”

“啧啧啧,想不到你这么重口味。”我的脑中又冲过一堆黄色泡沫。

“你想哪里去了?女流氓!”他捂住胸口的衣服,往前快步走去,我哈哈大笑,没有去追他。我没有资格去追,我也不想去追。

进了办公楼,我们被指引去前台敲章,再各自去找自己的辅导员签字。说起来,我在回来之前,就联系了辅导员,清楚她今天在办公室坐班。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才听别的同学说,辅导员们前几天都去外市开研讨会,直到今天才回到学校里。这么说来,我与味淋的碰面,也算是一场机缘巧合的孽缘。

我签完了字,把一联留给了学校,另两联放进背包里,一份交给公司人事,另一份自己留档。接下来几个月里,我所有的档案,就会按照合约上的白字黑字,迁到管理局里存档,严格算来,从现在开始,我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社会人了。

不免心里有点失落。毕竟前面二十多年,我最擅长的、我做的最长时间的,就是学生,不管你得了多少分,天都不会塌下来,因为,总有下一场考试,总有下一次补救的机会。而职场却不一样,没有人通知你哪天会有考试——时时刻刻,你的一言一行都在同事眼里进行考核——没有人会告诉你正确答案,没有人会毫无理由地在你黔驴技穷时搭把手,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我有些沮丧地走出办公室,关上门的一瞬间,学生的喧嚣和吵闹都隔在了另一个世界,留给我的,是长长的走廊,悄无声息。

走到前台,才发现味淋在等我,他笑了一下,冲我招招手。

“一起走吧。”

他总是这样,像个赶走黑夜的太阳,像是吹散阴霾的春风,像是冬日里手心握着的一杯关东煮。他总是对身边的人和事抱着少年般的热忱,哪怕他方才刚向我抱怨过想做个沉默寡言的孤僻少年——不过是个不可能成真的假设。他现在是这样,以后也不会翻天覆地地变化,他会成为很多人生命中的火把,照亮别人的一段路,或者留下一段情。

我只知,一生漫长,我与他,不过是事故一场。

“你干嘛等我。”我撇撇嘴。

“一个人走回去,多无聊啊。”得,刚才心里美化他这么久,一下子就全部击碎了幻想。他与我聊天,与我同行,不过是因为他怕无聊。

“那你可能会失望了,和我一起,更无聊。”

“我不觉得啊。”味淋摇摇头,“别的女生叽叽喳喳得说个不停,倒是你,会认真地听别人讲话。”

“那是我反应慢,在想怎么回击。你要是听的到我内心里的声音,早就被吵死了。”我耸耸肩。

他哈哈大笑。

“说起来,我想起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你要不要听。”

“说。”我懒得理他。

“你知不知道,一个月前,学校提出评选三好学生的提案,并且提高了毕业生奖项的奖金。”

“我不知道。”说实话我对这种事关心甚少,觉得只要自己一切做好,奖学金自然自己就找上门了。

“每个班只有一个名额,我本来以为自己没戏,没想到辅导员找我去,让我统计一下自己四年来获的奖项,考出的证书,和所有科目的成绩单。我这才知道自己被提名了。”他这么说着,语气有点小骄傲,我为了不驳他的面子,捧场地鼓起掌来,像极了幼稚园小朋友。

“你不知道,第二天,我们班班长在QQ上找我,你猜他说了什么?”

“恭喜你?”我知道这并不可能。

“当然不是了,他提出,让我主动放弃奖项。”

“啊?”我一脸不可置信停下脚步。正是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校园里空空荡荡的,前后左右都没有一个同学经过,“凭什么啊?”

“是啊,我凭什么让给他。”味淋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你猜他怎么说?”

“你别老让我猜,我猜不出。”其实是怕我的猜测让他生气。

“他说,‘你既然都拿到500强的offer了,简历和奖金对你而言,都不过是打牙祭的奖励。可是,这个奖项对我而言,就不一样了,我能拿这个名号,去争取更多更好的工作。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公平,但是,我希望你让给我,就算是我做了四年班长唯一的酬劳。’”

我听的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他们班的班长是怎么做到厚着脸皮让人让贤的,给我五百年,我都磨炼不到这个境界。

“我这四年,的确没有做过什么干部,我也不屑去做什么班干部去捧人臭脚。可是,这三好学生,也不是优秀干部啊,为什么一定要班长才能得呢?况且,不是我主动去申请,而是辅导员认为我有能力得到,我为什么要放弃?”

我点点头,觉得他说的在情在理。不过,他干嘛要把这些秘密,一股脑儿地告诉我呢,难道是因为我嘴巴牢,不会说三道四,传扬出去么?

“所以,我直接拒绝了班长,让他自己向辅导员申请,我们各凭本事。”

“帅气。”我竖起大拇指,“班长没有反驳你什么嘛?”

“他理亏,哪会和我说话,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刚才辅导员告诉我,我的奖项已经批下来了,毕业典礼上,我就可以上台领奖啦。你记得帮我拍一张照片给我看看。”

“我凭什么?”我瞪他。

平白无故被他絮絮叨叨地炫耀了一顿,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头疼。还说自己没有什么缺点,我现在就能列一长串的缺点甩他一脸。

“凭你是我朋友啊。”他理直气壮。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一边说一边走,不经意间就到了食堂。

“你不去食堂吃么?”他问。

“不了,我室友还在等我一起吃午饭呢。”我骗他。

“记得帮我拍照啊。”他说。

“行吧,再见。”我不耐烦地向他挥挥手。

“再见咯。”他得到了我的应允,心情大好,脚步轻快地走进了大厅。

我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身边学生熙熙攘攘的,已经是下课放学,正往食堂山呼海啸地涌来呢。

啊,年轻真是好。

敢和学姐抢饭吃者死。

我这么想着,带着杀气往黑暗料理街的方向冲去。

三十三章 何为爱情

我曾经以为,这条回宿舍的路永远都走不完,这条漫长而孤独的路,永远都不会结束。我会一直像过去一样,一个人走进漫漫长夜里,走进无尽的风雪中,走进广阔无垠的太空中直到爆炸。哪怕有一个人,拉起我的手,我依旧是孤独的一个人。

四年转瞬即逝。

我的身边走过千山万水,车水马龙,人山人海,我一人穿越时间,来到了20xx年。我的背影,就像是黑白电影里,在斜阳下拉长,拉得很长很长。我们的人生不是电影,结束了可以摁个按钮,直接倒回到开头,雨回到云里,鸟飞回巢里,树叶回到树上,分手的情侣一如初见,两个人陌生而羞涩。电影里,导演可以喊咔,死去的演员可以睁开眼睛,失去的,错过的,遗憾的,没落的,消失的,都还能够回来。而真实生活中发生的一切,都无法挽回,我只能活在当下,毫无眷恋地往前走去,我也愿意与过去矫情无用的自己告别,向未来走去。

我去蓝猫家吃了蛋炒饭和罗宋汤,吃饱喝足,这才背着包,踱着步子回到宿舍。刚推开门,就看到吵吵闹闹的三个人,堆了满地的箱子。

“你们……这是要拆房子啊?”

我顺手关上了房门,酱油尖叫一声,差点把我吓得丢掉了手里的包。

“小李子!小李子!你来了啊!哇塞,这是不是我们这个学期第一次四个人在一起!”

酱油拉住我的手,我斜过身子,往里看,只见八宝和辣酱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不知在抢什么东西。

真是熟悉的画面。

“说起来的确如此。”我不着痕迹地推开了酱油过于热情的手。我与味淋不一样,我会把自己真实的情绪,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外面,如同谷场里晒粮食一般一览无余,任由火辣辣的阳光炙烤着我的身躯,直到干瘪脱水。

我垫着脚穿越层层障碍,回到我自己的位置上。“他们在抢什么呢?”我把背包脱下放在凳子上,身心疲惫。

“八宝啊,这家伙太不上道了,藏着一堆霜刃给她的免费招待券,就是不肯给我们分享,辣酱同学还没去看过呢。这家伙啊,还没和霜刃在一起呢,就巴巴地帮他省钱。”酱油掩嘴笑。

“他这是在用招待券勾引你,想你过去自投罗网。”辣酱爽直地评价,“你快点自首,到底对他有没有一点感觉?有的话挺好,干脆利落地回应人家的感情;没有感觉更好,把优惠券交出来,我们替你去受罪。”

辣酱在我心里,永远是这样快刀斩乱麻的炫酷少女,从大一报道时,我看到她用滑板车拖着轮子坏掉的行李箱时开始,就是如此洒脱不羁的存在。

“我喜欢他个屁嘞,那个奸商。”八宝皱着眉。

“那你干嘛亲他?”酱油双手叉腰。

八宝扒开了辣酱抱住她的手,吧唧一下站上了纸箱子上:“亲他就要负责么?这不是在古代,更何况他又不是女人,凭什么要我负责?严格来说,还是我吃亏了呢。酱油你别不讲道理,我这是喝醉了,不受大脑控制了,要负什么责,况且了,我以为他是你,就亲上去了嘛,你还要我怎么回答!?”

哈哈哈,天可爱地可爱,发起酒疯的八宝最可爱。被八宝这么胡搅蛮缠一顿,酱油也发飙了,“什么什么,你原本想亲的是我?亲我就更不行了,我这么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怎么能被你糟蹋了,小心我家傻大个揍你,找你赔精神损失费哦!”酱油也站上了箱子,两个人插着腰往前伸头,像动画片里的汤姆和杰瑞,谁都不让谁。

还记得大一快结束的时候,八宝曾经因为酱油在宿舍里啃着鸭脖子开着外放看综艺节目,和酱油大吵一架,控诉酱油打扰了自己复习。而酱油呢,强词夺理说八宝应该带着复习资料去图书馆占位置,宿舍里本来就是娱乐和休息的地方。他们两个争锋相对,互不相让,差点卷起袖子大打一架。现在,他们的吵闹已经成了小孩子的玩闹,成了一把没有开刃的菜刀,怎么吵怎么闹,根本不会伤及感情。看着这样成长的他们,我竟然有一点欣慰。

“这堆箱子里是什么?”我岔开话题,问八宝。

“我的东西啊,书啊,衣服啊,药啊,还有酒啊……”

“说,是不是霜刃送你的酒?”酱油又来了精神,只要是和那两个人有关的话题,她眼睛都会发光,真是敬业的红娘。

“当然不是了。”八宝从箱子上跳了下来,“超市打折,我特意囤的。那家伙调的酒,哪里好喝了,还不如我自己来调。”

“你啊?”辣酱蹲下去,用口袋里钥匙圈上的刀,划开了八宝的箱子,“黑啤、rio和梅子酒,你这不是要调酒,这是要给我们下毒啊?”

“切。”八宝气哼哼地坐在了箱子上,“再难喝,我也不去他的酒吧,不去不去就不去。”

真是一对冤家。

“你告诉我,这么两箱子酒,你要喝到什么时候去?还有一个半月就要退宿了,你是要日日买醉夜夜笙歌的节奏啊?”辣酱学八宝坐在箱子上,无奈地翘起了二郎腿。

“这不是有你们嘛,陪我一起喝嘛?难得今天大家都在一起,喝嘛喝嘛,帮我消耗一点。我们多久没有在一起打牌聊天啦,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开始吧?”八宝开始跺脚撒娇。

“我才不喝嘞,我要快点整理东西,把行李带回去一点。”辣酱翻了个地道的白眼,眼珠子彻底翻到上眼皮里,看不出一点黑色,不愧是白眼界的鼻祖。我发誓,酱油的白眼就是从辣酱这里学来的

“急什么啊,你自己说了,还有一个半月哇。”八宝继续撒娇。

我和酱油也加入了八宝的队伍,劝辣酱下午和我们一起打牌。

辣酱酷酷地往窗外望去,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要去留学了。今天理了行李,就要去跑手续,估计只会再来学校两次,论文答辩和毕业典礼,等我拿了毕业证我就直接飞去土澳,不回宿舍了。从此高山流水,我们后会有期。”

这样决绝的辣酱,把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把过去四年的朝夕相处,像电影里直接从飞机上扔下行李的主角,行李从天而降,里面的东西散落在魔都的大街小巷,她连看都不屑地去看一眼。

“那今天就更值得大醉一场了啊?对不对,小李子?”酱油的眼神像飞刀一样冲我飞来,我左右躲闪,让刀片钉在泛黄的墙上。

“对对对。”我点头如捣蒜。

“必须的必须的,披萨,可乐,炸鸡,以前牌局的必需品,都得一个个走起来。”八宝帮酱油充场。

辣酱看着我们执意如此,眼神也柔和起来:“好,今天我就陪你们,不醉不归,其他的,明天再说!”这才是我熟悉的八宝辣酱,既辛辣,又甜蜜,我真的离不开这样的他们。

“你们没问题吧?”酱油问我和八宝。

“当然没问题。”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明天本来是五一节前的调休,但我之前已经和红姐请了假,要和回家一周的刹车约会,顺便把他的猫带回家寄养,这一来,算是打乱了我们原本的计划。不过,我从来都不是见色忘友的人,爱情友情亲情,一向是爱情垫底,或者直接没影儿。

“太好了太好了,披萨要叫哪个呢?好纠结哦,炸鸡叫哪家呢,可惜萨摩耶家炸鸡只能现场排队不能外卖呢。”酱油一个人碎碎念起来,怪像唐僧念经的。

“好啦好啦,”我拍拍手,示意他们集中,“我们先帮八宝把箱子理干净,然后把方桌子抬到中间。对了,辣酱,你找一下牌都放在哪里了,我去找一些没用过的一次性杯子,八宝……八宝你就站着别添乱就行了。”

“哇,小李子你也欺负我!”八宝不干了,想追过来打我。

“我连厕所都没来得及上呢,你让我先去嘘嘘,回来再打我。”我笑嘻嘻地一溜烟跑了。

“我也我也!”酱油脚底抹油,跟着我钻出了宿舍。

我们两个强忍着笑意,拉着手一起去了厕所。

我走到洗手池边,酱油还没有出来,想起早上发生的一幕幕,我大声问酱油:“我有事想问你……你觉得……味淋怎么样……”

她冲了水,从隔间里走到我的旁边:“挺好的,做同事、做同学都好,但千万不要做爱人。如果你是个善于嫉妒的人,看着他对别的女人说说笑笑吵吵闹闹,肯定会抓狂的不得了。”

我的确是个自卑而善妒的女人,正因为我也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了,所以我早早就选择远离他,远离注定悲剧的结局,看来也是有先见之明。

可是……

我打开水龙头,抹了肥皂:“那……刹车呢?”

水哗哗作响。

“嗯……挺牢靠的,就是有点闷,适合做老公,不适合做情人。你知道谁适合做情人么?当然是霜刃,人又妖又魅,话少又有点受,很容易让女生产生掌控者的快感,适合八宝。”

我哈哈一笑,问道:“那傻大个呢?”

“适合我,别的人都不适合。”酱油认真地说道。

水光中,似是有一道明丽的彩虹,那么鲜艳,那么美丽。

爱情,应该就是这个样子才对。

三十四章 蜻蜓点水

我和酱油两个人一起去小超市里买零食,她买了喜欢吃的话梅、糖果和虾片,我则拿了一些薯片、酸奶和可乐。

不知怎么的,这一幅画面让我回忆起乘山岛上的一幕——那时候,我是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独自挑选着毛毛爱吃的奶茶,独自站在大排档里替齐织佳买夜宵。我们的关系依旧像初中时一样,由我扮演着早熟的角色,总是在竭尽全力地去照顾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帮助和陪伴,而他们也丝毫没有察觉。尽管到了今天,齐织佳已经成了半个妈妈,毛毛已经成了半个研究生,我依旧是那个团体里最大的姐姐,我的脆弱、我的悲伤,他们看在眼里,视而不见。

他们习惯了,我也习惯了。

很小的时候,我的母亲也是这样教导我的,希望我做个独立能干的孩子,以至于很多时候,我和她都无话可谈——小孩子的生活中,不都是这些小事组成的么,你受了委屈受了伤害,回家抱怨一通,接着第二天重新开始——她不会对我受到的苦难摸头安慰,反而会觉得我能力不够,指责一通。因此,我通常在家里是报喜不报忧的,反正说出来,只会给自己找麻烦。

正是因为这样的经历,让我养成了天塌下来自己扛的性格。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总是一个人一步一步地走过,这样独自走过了数年,已经是熟悉了把自己藏在层层叠叠的迷宫里,不敢把脆弱的心放在大殿供人观瞻。待人处事如此,对于感情亦是如此,我总是害怕自己的真心给别人添了麻烦,害怕他们看透了我的真相,以至于最后会主动和初恋分手,以至于后来迟迟不敢展开新的恋情。

和酱油他们在一起的四年,渐渐改变了我。酱油是处处关心着你的小天使,再通俗一点说,就是居委会里的闲人马大姐,和她在一起,我才意识到自己也能收到火辣辣的关心和体贴,渐渐能打开心扉……哈哈,虽然很多时候,会觉得酱油的感情太满,承受不起。

而八宝和辣酱,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们是一点就燃的火把,半分都受不了委屈。他们在宿舍里‘张牙舞爪横行霸道’,反正我和酱油不会放在心里。几年来,看着这样无拘无束他俩,我渐渐觉着吧,自己偶尔任性一点乖张一点,都无伤大雅,自己开心才最重要。

回到宿舍,八宝和辣酱已经把宿舍收拾得当,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外边是白天还是黑夜。大一买的大方桌被他们抬到宿舍中间,旁边用支架挂着一串串彩色的小灯,不知是哪年圣诞节酱油买回来的了。

“哇,这么一弄,怪好看的嘞。”酱油把买来的零食放在桌上。

八宝豪气地把一箱酒放在桌子底下,大多是啤酒和rio,另一箱里只有一瓶梅酒一瓶柚子烧酒,其他塞得满满当当的都是方便面。也是了,这么抠门的八宝怎么会花钱买贵的酒。

“你这么多酒怎么扛回来的?”我拿起几罐黑啤,放在桌子上。

“就抱着箱子拿上来的呗。”八宝大喇喇地找了个凳子坐下,半分不像是跳过舞的修养,“累死老娘了。”

想起来,四年前,这几个丫头还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大小姐,看我一个人提着水桶上来,被我提点了几句。于是,不服输的他们也开始自己提水,养成了这样不求人的习惯,也不知是福是祸。

“行啦行啦,我披萨也点好了,半个小时就到,我们先开始打牌吧。”酱油拿着手机,找个了凳子坐下。

辣酱也坐在了桌边,伸手拿了一包薯片,卡擦卡擦地吃了起来:“这次怎么玩?”

我从抽屉里拿出两盒扑克牌,“老样子啊,斗地主,谁输了谁喝一杯啤酒。”

“来,满上满上。”酱油热络地打开两罐啤酒,给每个人倒上一杯。

第一盘酱油拿到了地主,我们三个通力合作,压着酱油打,没几分钟,辣酱就跑完了所有的牌。酱油失落的表情溢于言表,站起来蹲到床边,把酒一饮而尽,还是那个输不起的小屁孩。

我和辣酱哈哈大笑,以前觉得她小气,现在看着这样熟悉的背影,格外亲切,两人默契地将杯子里的酒喝的底朝天。

“再来再来!”辣酱爽快地重新开了一罐,给我和酱油满上。

“你们这是干嘛,我不喝的话,不就显得我小器了呢?”八宝鼓着腮帮子,气哼哼地看着我两。

“喝吧喝吧,你买的酒挺好喝的,再说了,你再不喝就没沫儿了。”我打圆场。

“哼,小器归小器,我就不喝。”八宝拿起扑克牌开始洗牌,笨手笨脚的,直接飞了一张牌到桌子上,她立马拿了回去,装作无事发生。

酱油发完了脾气,坐回了桌子边:“你看你,发牌就没有人家霜刃利索,好歹和他多学学。”

“他发的好关我屁事咯,”发完了牌,八宝拆了一包虾片,淅淅索索地搞着包装袋,“我说过咯,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那你告诉我,亲他是什么样的感觉啊,你不会忘记了吧。”酱油一边理牌一边说。

我看着他们一下子走了神——我们四个多像是老年俱乐部的四个老年人,就差手边多一盘花生瓜子小核桃了。

“嗯……就像是拔罐一样,我听到自己啵的一声,特别明显。”八宝很诚实地说着,我和辣酱同时喷了水。

“我还以为这个吻能唤醒你的荷尔蒙呢。”酱油失落地指指牌局中心,“这盘谁是地主?”

“唤醒我的费洛蒙还差不多。”八宝哼哼,拿走了多的一摞牌,“我是地主,是我是我。”

“费洛蒙是一种吸引异性的信息素好吧,你别瞎说。”辣酱嘴角抽搐。

“费洛蒙啊,那说的通了,怪不得人家只发你免费券。”酱油吐槽,“你还是快点把券交出来,说不定毕业那天我们四个还能聚一次。”

“我没空我没空,你们去吧。”辣酱摆摆手。

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的,我刚想说些什么,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一看来电人,竟然是刹车。我只好找了个借口,去厕所接电话,“你们等等我啊,我马上回来。”

“喂,你不是在上课么?”我站在走廊里,压低了声音。

“你记得啊。”他的声音瞬间雀跃起来。

我隔着电话,向他做了个鬼脸,“当然记得了,说吧,有什么事?”

“我已经下课了,刚才看到你家酱油的朋友圈,帮你们带了萨摩家炸鸡,你过五分钟来楼下拿吧。”

“什么?”我惊讶地往楼下冲去,全然忘记了自己还穿着夹脚拖鞋。

“等会儿聊,拜拜。”

“拜拜……不是,你先别……”他已经挂了电话。

我硬着头皮站在宿舍楼下的大厅里,坐立不安,关了wifi,用自己的流量给酱油发了信息,说自己下来拿外卖。想着自己这样焦灼的样子被刹车看到也不大好,干脆坐在大厅沙发上刷朋友圈。

只见酱油在朋友圈里发了这样一条状态“和wuli亲爱的室友们聚餐,以后可能没这个机会四个人团聚了。此时此刻特别想吃萨摩家的炸鸡和烧烤,可惜他家不做外卖,某某人又正好不在身边,真可惜呀……有没有路过的小朋友帮我们带的呀,一份椒盐炸鸡和四串孜然里脊肉就完全ok。”她这条语气腻人的状态,指向性明明是给傻大个看的,保不齐是向他撒个娇诉个苦,没想到被刹车给看到了。

五分钟后,刹车按时骑着山地车停在了我们楼下,我连忙跑向他,脚下的拖着吧唧吧唧地撞击着水泥地面,宛如我小鹿乱跳的心。

“你来的好快。”

“想你了呀。”他揉揉我没洗的刘海。

“你怎么这么乖啊,你怎么会知道怎么哄女生的,说吧,你谈过几次恋爱,如实招来。”

刹车委屈地把外卖盒递给我:“我网上学的呀!”

“还学到了什么?”我凑近他,假装恶狠狠的,像只气哼哼的小脑虎。

“啊,比如女生痛经的时候,要问她想不想喝红糖水,要不要暖宝宝,千万不能说多喝热水。”他一本正经地和我罗列。

“还有呢?”

“女生说算了吧的时候,千万不能以为没事就走掉,要抱在怀里,给个额头亲亲,如果女生接受了,可以进一步发展……”

我扶额无语:“算了算了,你以后没事别看这种东西,我不是那样的女孩子。”

“正是因为你总不叫疼,所以我才更心疼你。”他这么说着。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大一大二的我还是那个藏在迷宫里小女孩,我不认识他,他也不在乎我。四年后,我成为了现在的模样,抛去了廉价的自卑,留下了独立和坚强,而他,也过境千帆,选择站在我的身边,成为照顾我关心我的人。

我切身体会到幸福的感觉,那是一种温暖的气息,从脚底往上攀附,犹如藤蔓,将我们两个人紧紧地绑在一起。

我向前一步,踮起脚尖,亲上了他微凉的唇,这个吻如蜻蜓点水,如烟花转瞬。

第三十五章 炸里脊肉

两年前,我做过一个梦。梦里的太阳像是冰箱里的灯,又冷又明亮。而我就像一个被困在玻璃浴缸里溺水的人,穿着一裘白衣,在冰冷的水中,上下翻腾,四处冲撞,找不到出口。

心里响起幽幽的背景旁白,是一个清冷的女声:如果你不拍水呼救,如果你没有能力自己逃脱困境,那你需要一个司马光,把困住你的缸砸破。

我在冰冷的水中,睁开双眼,望着天空:只可惜这个地方四处无物,若想要砸破玻璃,除非用拳头砸的鲜血淋漓。

那个声音继续幽幽道:你知道什么人头上不长毛么?

我沉到水底,吐出一连串的泡泡:头上不长毛?你指的是和尚?你是说,那个人会和一休一样聪明,可以想到别的方法救我?

那个声音说道:不不不,不长毛是因为他有铁头功,不会流血的,你放心。

我瞬间惊醒。

梦里的我,无厘头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睿智。

现在想来,那番话的确没错,找块木头,的确头比较坚硬,不易流血。而他最美好的地方,就在于别人眼里他是木头,在我眼里,已经成了宝贝疙瘩,温柔体贴的样子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他只对我一个人好,这就足够。

原本人生苦短,但与你重逢,我愿人生变得甜长。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到底是喜欢上他哪一点,后来想通了,他对我的感情,就像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早就细细密密地淋在了我的世界里,阳光重新出现,气候变得温暖,万物苏醒,草长莺飞,鸟又叽叽喳喳地鸣叫起来。我所期待的感情,就是晨间简单的吻,是小别时的拥抱,是睡前微信上的晚安,是常日里的蓝天白云,是长夜里的璀璨星空。

“正是因为你总不叫疼,所以我才更心疼你。”

我向前一步,踮起脚尖,亲上了他微凉的唇,这个吻如蜻蜓点水,如烟花转瞬。‘奋不顾身向前走的模样,比任何时候都要漂亮’,的确如此。

这个吻很短。

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八宝那句拔罐般的吻技,扭过头噗嗤一声捂住了嘴。

我以为刹车生气了,他将我的身子转过来,面向宿舍大厅。

只见酱油一脸震惊地站在门口,她指着我们两,叫道:“疼?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我怎么不知道,快如实招来!”

我吓得一个激灵,打起了嗝,连忙往前冲了两步。

“酱油嗝……你听我说嗝……我们两个是……”真心相爱的,不是,“嗝……我们两个是刚开始交往的嗝……没有故意瞒着你的意思嗝……”怎么搞得像是被正房抓奸了一样的场面,而且问题就在于,她是我的正房。

刹车这根木头居然扭开头,强忍着笑意,装作在四处看风景。

“你要说什么?对于红娘大人,怎么可以这样呢?你这是让我极度怀疑本人的执业水准啊,我还想着自己是不是错点了鸳鸯谱,拉错了红线呢!对了对了!还害得我寝食难安了两天呢,你说你这怎么赔罪?”

“多谢红娘大人,”刹车双手抱拳,做了个武侠小说中江湖中人常做的手势,“这份外卖算是小生送你的谢礼,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切~”酱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刹车招招手,让我们两走到他身边,我在酱油看戏的眼神中,脚步沉重地往前跨了两步,而酱油也做了个乖宝宝走上前去。

刹车伸出罪恶的小手,让我把外卖盒递给酱油。酱油从我们手里接过外卖盒子,上下打量:“没想到学长还做起了兼职,给人送外卖啊?”

“是啊是啊,我公司很小,只为一人送餐,小本买卖,还请大佬不要刁难。”他拉起我的右手,用他的手掐住了我的虎口,“你憋着气,试试看。”

“噗,公然撒狗粮咯?”酱油意味深长地瞄了一我一眼,我憋着气,鼓着腮帮子,心里明白这事儿还没完,等待我的将是长达一天的严刑逼供,心中呜呼哀哉。

“不不不,我是饲养员。”刹车摇摇头,“怎么样,有效果么?”

我果然停了下来,连忙点头,“好像是不打了诶嗝……”

两个坏蛋居然同时哈哈大笑起来,我眯着眼睛盯着他们,恨不得把这两个人绑在一起扭成麻花,再往天空里扔去。

见我生气,笃笃笃,他在我脸颊亲了三口。

我脸红耳赤,低声骂道:“你是啄木鸟啊嗝……把我当做树干了不成嗝……”

“我这是用惊吓帮助你不打嗝。”刹车的眼睛里带着笑意,脸部努力保持着平静的样子,快要抽筋了,“我觉得你生气的样子挺可爱的,不过别老这样子,会长皱纹的。”

“哇,简直情话王子哦~”酱油不怀好意地侧目看我。

我竭力想保持一副我很生气别惹我的气鼓鱼模样,没想到又打了个嗝,彻底破功。

“好了,你们去吃吧,我还约了人打球,明天再见。”刹车耸耸肩,与我们告别,心满意足地骑着车跑了。

“学长~下次记得请我这个红娘吃饭啊~”酱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手帕纸,正向刹车挥舞着。

“一言为定。”刹车转头,喊道。

“你小心骑车嗝……注意安全嗝……别瞎回头了嗝……”这么叫着,我打嗝的声音更响亮起来,刹车的车线歪歪扭扭地往前行了二十米,才重新走起了直线。

酱油目送走了刹车,看着我,阴测测地傻笑。

“我们在交往,正大光明,你别老是搞得我们像是地下党一样好不啦?”我左手握着右手虎口,果然不再打嗝了。

“我又不反对你们谈恋爱的咯,你们已经交往多久啦,快说快说,要不然这一晚上我都睡不好觉。”

我不想正面回答,灰溜溜地弓着身子往楼梯走去:“你老是睡不好觉,有没有想过是更年期提前到了,快点去买一盒静心口服液,好让你老人家睡个踏实觉。”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好伐,明天再见?你们本来要去哪里约会啊?告诉我这个孤寡空房老人,让我参考参考,心里好有个数嘛。”

“还有,你那个枕头啊,太高了,不仅对睡眠质量不好,睡久了还容易得颈椎病的,乘着毕业搬宿舍赶快扔了算了。”我继续碎碎念。

“你们到底是谁先追的谁啊,是他向你表白的么,什么时候表白的啊,在哪里表白的?”我和酱油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对话……

快到五楼时,我停下脚步,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我们交往了快两个星期了,是那天轰趴结束后的车站里表的白,他拿出游戏牌要和我说真心话,告诉我他喜欢我,我们本来今天晚上要去体育馆打排球,明天要去猫咪咖啡馆约会,顺便去他宿舍把他的猫给我带回家照顾一个星期,这么说你满意了没有?”

“哇,完全满意了。”酱油马上接受了如此大信息量的对话,笑着抱住了我,“没想到我们家小李子谈起恋爱这么可爱啊,之前总是说讨厌恋爱讨厌婚姻,现在是不是觉得这块肉真香啊?”

我一怔。其实以前不是不想谈恋爱,被喜欢过也喜欢过别人,可是总是对自己挑三拣四,觉得自己占有欲太过旺盛,稍稍有不如意就想从恋情中逃之夭夭。现在想来,的确对于别人,对于自己,都太不负责任了。至于婚姻,对我现在来说还是过于抽象的事物,一想就脑壳痛,并不感兴趣。我现在能做到的唯有,在与刹车的恋情中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至于能走到哪里,只有天晓得了。

“还好吧,”我谦虚地笑笑,反手抱住酱油,在她耳边说道,“我谈恋爱这件事,你暂时不要告诉八宝和辣酱好么,我还不想太多人知道。”

“辣酱马上要出国了,你不怕以后都没机会和她介绍刹车么?”

“没准她回来探亲的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

“哇,你也太丧了吧。”酱油推开我。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的么?”

“不是。”我和酱油继续往房间走去,“好吧,我答应你。”

“谢谢。”我微微一笑。

我们同时推开门,只见八宝和辣酱两个人踏在凳子上,姿势格外爷们儿,只听得八宝一句感叹:“好想做个男的,然后去x男的哦。”

这句话响亮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格外清晰。

我赶紧关上门,酱油尴尬地举起外卖:“萨摩家的炸鸡来啦!”

“这家不是不外卖么?”辣酱记性特别好,不愧是要出国留学的人。

“啊,我想着今天情况特殊,就让人代买过来的,要付一笔服务费的,二十块,恩。”我一撒谎,就喜欢把细节全部勾勒完毕,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在撒谎似的。

“是啊是啊,要服务费的。”酱油搭腔道。

这两个活宝并没有多想,放下牌,接过外卖盒就开始分赃。我接过八宝递过来的一串烤里脊肉块,咬下第一口,那厚实香嫩的肉块就随着牙齿分开,鲜香微辣的肉汁随之蔓延口腔,孜然粉和七味粉的香气在口中爆开,不愧是萨摩家的招牌之一,朴实无华,没有一点花里胡哨,更没有一点弄虚作假。

就像他一样。

三十六章 炸鸡披萨

酱油打开手机音乐app,用蓝牙连接音响,选择了一首很老的歌曲,那歌声温暖甜蜜,像是冬日里一杯浮着朵朵棉花糖的热可可,又像是夏日里一杯冰镇的焦糖玛奇朵,让人回忆起幸福而可口的味道。

在一片流光溢彩的灯光中,那熟悉的声音唱起过去的歌。那时候我们手里拿着的还是摩托罗拉、诺基亚和三星,翻盖和滑盖手机怎么打开都很有范儿;如今唯有三星还在海外市场拼搏着,国内早已换上了苹果、华为和小米,手指一模识别区就迅速解锁,一点仪式感都不再存在了。

回忆着初次相遇坐在你身旁/是谁曾经说/太幸福会缺氧/爱情已种在心里/自由的生长/童话里的浪漫/需要用心去培养/想带你一起流浪/沐浴阳光/去完成温暖的想象/喜欢你任性时候/可爱模样/好像失意时投下的阳光。

她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拿起八宝重新洗好的牌,准备发牌:“刚才我们下去拿外卖之后,你们两个还在打什么牌啊?”

“炸金花啊,没玩过么?”辣酱喝了一口新倒的可乐,二郎腿快翘到天上去了。

“怎么玩啊,你教教我啦。”酱油像个看到了新玩具的小狗狗,小尾巴摇的飞快。

她总是这样,像寒冷冬日里矮矮的一方被炉,让人想钻进她的范围里,在温暖中沉睡下去。

“这种输的你内裤都会被当掉的游戏你也敢学?”八宝的神情微妙的有一丝不服气,她顺着肉串吃完了最后一块肉,去自己桌子上扯了一张餐巾纸,缓步走来,歪倒在凳子上,像个吃饱了西瓜的大肚子。

“怎么了,你输掉了几条内裤?”酱油敏锐地捕捉到了八宝萎靡不振的情绪。

“真要这么算的话,那我阳台上的架子可就光秃秃的了。”八宝说道,我轻笑,还好她只喝了一杯啤酒,要是再喝几杯,估计衣柜里的存货都要拿出来送给辣酱了。

“你下流,谁要你的内裤啊,送给我我都不要。”辣酱保持了一向高冷而辛辣的气质,“要么你把惩罚的酒喝了,要么,你就说几条秘密来交换啊?反正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聚在5016,以后估计也不会再见面了,我们玩点大的来助助兴,怎么样?”

这么悲伤的话题在辣酱嘴里,说得满不在乎的,真是洒脱的不得了,她要是生在古代,估计会是个轻功飞叶不沾花,飘然而来翩然而去的侠女。

“喝酒也行,说秘密也行,但要从现在开始。刚才就我们俩死无对证的,你说你赢了多少,我还就不承认了呢。”八宝要是在武侠小说里,绝对就是隐藏在街头巷尾的小混混小乞丐,换一身衣衫,才知原来是扮猪吃虎的武林高手。

在寒冷时候/我们难免会彷徨/爱总会守在某个地方/建造起围墙/心需要更坚强/不退让不绝望/有时候等待/慢慢代替了感伤/需要去付出/多一些互相体谅/想一起去等待着/那道曙光/将风雨之中那盏烛火/慢慢点亮/未来的时光/有我的肩膀

她两沉默的间隙,酱油站出来调停,她指了指刚才拿上来的烤鸡外卖:“要不这样吧,我们现在重新开始,这次玩个大家都会打的争上游,谁赢了谁吃鸡怎么样?”

辣酱拍手道:“谁先赢了,谁挑个部位吃,最后出完的人回答一个问题,怎么样。”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不错不错。”我顺着她的话往下接。

“那按照你这个规则,最后一盘才赢得那个人,不是得吃鸡屁股啦?”八宝说话非常利索,丝毫不显醉意,可这说出来的话,真让人哭笑不得。

“鸡屁股也是吃鸡啊,来来来,洗牌。”辣酱重新拿出一副完整的扑克牌,我顺势将桌上斗地主的两副牌收了。

“行,那你输了可别哭鼻子。”八宝今天算是和辣酱怼上了。

她两人成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势,眼神在牌桌上空交锋,刺啦刺啦地带着电光,可谓是刀光剑影,千钧一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在这么激烈的牌局中,我赢了。

“喝酒喝酒喝酒,你们可别耍赖。”我拍手称快,可谓是小人得志,蹬鼻子上脸,他们三人除了八宝,都爽快地干了。

辣酱开那瓶柚子烧酒,兑了半杯啤酒,正是韩剧里流行的烧啤喝法。

酱油好奇,也学着辣酱的样子,在啤酒中倒了一点柚子烧酒:“恩,甜咪咪的,比啤酒好喝多了。”辣酱平日里除了啤酒,其他酒基本不喝,她嫌酒辣,她嫌酒苦,嫌弃生活里那么多好喝的饮料为什么偏偏有人爱喝这苦哈哈的迷魂汤,她不知,借酒消愁的世人,是如何喜爱这火辣辣灼烧喉咙胃管的味道。她现在还不知晓,我更希望,她一辈子都不用知晓。

“小李子,你吃鸡吃鸡,快选吧选吧。”好歹八宝这次在鸡和吧之间多了个选字,吾心甚慰了。

酱油一杯半酒下肚,说话也阴阳怪气起来:“啊呀,这鸡,本来就是谁谁谁买的,小李子先选,当然是理所应当的啦。”

“谁买的谁买的?”八宝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哈哈哈,外卖小哥哥买的,还能有谁啊?”我挑了一条鸡腿,塞在酱油嘴里,“啊呀,我这是想自己吃的呀,怎么塞你嘴里去了。”

“你别闹,你这酒量你装醉我可不买账的。”辣酱实话实说。

我连忙把另一个腿塞在辣酱嘴里,八宝委屈巴巴地望着我,我索性把鸡翅膀找出来递给她,自己随便找了个鸡块吧唧吧唧啃起来。一时间,5016中除了我们四人的咀嚼声,只有酱油放的《我在东北玩泥巴》的歌声。

萨摩家的炸鸡是韩式炸鸡,面糊里的鸡肉鲜嫩多汁,咸甜适中。而面糊的外面裹着水饴、番茄酱和韩式辣酱调成的酱汁,酸辣可口,加上蒜蓉入酱,色味皆为上品,即使嘴边和手上都沾满了酱汁,仍旧欲罢不能。

酱油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是一首悲情韩剧主题歌,切断了嘹亮的玩泥巴,我和辣酱同学长出了一口气。

“啊,我们的披萨到了。”酱油接完电话,对我们说道。

“这次我下去拿吧。”辣酱爽直地站了起来,去拿了几张餐巾纸擦了擦油腻腻、黏糊糊的手指。

“我陪你,你一个人拿不下。”八宝也站了起来,两秒,又跌坐到凳子上去。

“得了吧,我怕你从楼梯上滚下去。”辣酱这么说着,就拿了钥匙走出了宿舍门。

酱油喝得嗨了,继续抱着她的烧啤砸吧嘴:“小李子啊,说起你以前的择偶标准,他恐怕是哪一个都不符合。”

“什么他?小李子不还是单着呢么。”八宝罪恶的小手伸进虾片的袋子里,抓了一大把塞进嘴里,估计等酒醒了得抓着自己头发尖叫着减肥。

酱油嗔道:“八宝同学,你太天真了,没准人家已经暗度陈仓了呢。快点,本红娘的金字招牌可不是吹的,你快点去和人家霜刃多聊聊,没准可以再成一对。”

“再?”八宝小可怜两只眼睛已经没办法聚焦了,“在哪里?小李子你脱单了怎么不告诉我?”

“对对对,我脱单了脱单了,我指给你看我男朋友在哪里,”我拉着八宝的手往天上指去,“看到没,天上飞着的那个,就是我真命天子。”

“你这不是瞎糊弄我呢么。”八宝不耐烦地抽回了自己的爪子。

哐叽——

侠女辣酱踹开了宿舍虚掩的木门,一手拎着两个皮萨盒,另一只手提着四杯饮料,怪厉害的。我们收拾了一下桌子,让她拆了一盒披萨放在桌子中间。

时间过得真快。

我看着身边三个相伴四年的姑娘,蓦地回忆起第一次一起吃披萨的情景。那时候,我们四个还拘谨地很,彼此说话中带着生分和客气,谁都不敢大声说话。即使是脾气火爆的辣酱,那时候也是个长发披肩娇滴滴的小姑娘,说话细声细气的,更别提八宝怯生生的,让人保护欲暴增的那种气质。

第一次点燃我们寝室战火,(除了买清扫工具那次)还得说是大一办宽带的事。

那时候宿舍区广场上支了一个办宽带帐篷,帐篷外的同学排起了长龙,一直排了好几十米,浩浩荡荡,颇为壮观,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办理入学手续的摊位呢。酱油性子急,非拉着我的手去广场中心排队,这排了半个小时,才拿到了一张订单,需要我们马上选择套餐签字办理,否则就要重新再来。这还算了了,如果我们重新排队,装机的日程也会延后,估计等我们宿舍装机已经要三四天后。

我们分别打电话给八宝和辣酱,八宝怎么说都不肯买四年——最便宜的宽带套餐是两千元四年——她说是最后一年要去实习,买三年就ok。而辣酱则直接说,两千四年太贵,不办。我和酱油挂了电话,在摊位面前面面相觑:我们两个跑东跑西了解情况不被认可就算了,顶着烈日排了半个小时队结果一无所获,无名火就蹭蹭蹭地冒了出来。我们两个在帐篷前踌躇,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分别低头看手机不语。这时候,我刷手机看到学校论坛上官方推广另一个品牌的宽带,只要一千四年(后来才知道,广场上的宽带品牌是用排队吸睛恶意竞争),果断打电话和这两个活宝重新协商,一致通过,把事儿办了,我和酱油用省下来的钱买了一个巨无霸披萨,回到了宿舍。

我们四个第一次,满怀成就感地站在宿舍的中间,分食着硕大的起司披萨,明明只有四个人,却宛如一场盛大的聚会。

八宝吃着披萨,环顾四周,说道:“如果有张大桌子就好了,那我们可以一起打牌聊天喝酒了。”

辣酱直接给否了:“别开玩笑了,宿舍区哪里有卖桌子的,恐怕得从马路上的超市里一路抬到楼下,再抬到五楼,你这小身子小骨的行么?”

八宝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她并没有想到,几天后的我们四个丫头,会真的一路从宿舍区的大门,将这个大方桌一步一步地抬进来。

就像四年后的我,不会想到我们四个会在一片璀璨的灯光中,坐在方桌边大笑着打闹着吃着炸鸡和披萨一样。

三十七章 梅子汽水

四年前,我们并没有想到,两天后,我们四个丫头,会真的一人提一端,将折叠桌从宿舍区的大门超市,一路跌跌撞撞,将这个大方桌一步一步地抬到五楼。这件事的起因还是因为该死的宽带需要排队安装,我们断网了整整两天,变成了遗世独立的孤儿。漫长的48小时之后,终于按奈不住,达成一致,去买桌游卡牌回来玩,顺便将买桌子的事儿提上章程。毕竟牌和桌子都可以重复利用,为了上网白白买几天的流量包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那时候还颇为生分的我们,哪里会想到,四年后到我们四个会在一片璀璨的灯光中,坐在方桌边大笑着打闹着吃着炸鸡披萨,喝着烧酒啤酒。最有意思的,若不是我与刹车约好了第二天见面,我下午早就乘车回家了;而若不是刹车给我们送吃的,我们也不会在桌边吃着炸鸡和烤串。

人生就是一连串的机缘巧合,和一连串的有缘无分组成。

醉眼朦胧中,我看着5016里大大小小的摆设,几乎每一个背后都藏着一个故事,而这些故事,也快走到了尽头。

一时间伤春悲秋的感慨像是泡沫般从胃里上涨,一直淹没到喉咙,我嗓子哽了一下,似是想哭,赶紧抓过烧酒瓶,往杯子里倒了半杯,一饮而尽。

“诶,刚才说好了最后出完牌的要有惩罚,啊,该问什么问题呢?”八宝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眼神飘忽,大概是想手刀最后跑完牌的酱油,可这眼神的落点,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你们要问我什么问题?”酱油玩游戏一向争强好胜,又特别怕输,从大一起就是如此,说实话,我和八宝一开始都不大乐意与她玩游戏,我们两个性格散漫,觉得游戏有趣就在于过程不在于结局,像酱油这样较真着实没意思。

直到大一结束前出成绩,酱油拿着综合排名第一的成绩单抱着我哭,我才理解到酱油内心的苦涩。从小学开始,每一次她没有考到班级前三,就会被她妈妈一顿臭骂,每一次别人家的小孩被老师表扬,都会被她妈妈念叨一个礼拜。从那不谙世事的年纪开始,她就养成了无论做什么都不能输的个性,成绩也好,称号也罢,就连课外活动和谈恋爱这件事,她都不甘落于人后,哪怕是打个酱油,也要参与进去。

酱油有一次信誓旦旦地和我说,她要成为朋友中第一个结婚的人,这可把我吓了一跳,这一生为了别人的三言两语去活,甚至是关乎一生幸福的事儿她都要争夺冠军,人生过得还值得么?恐怕这个答案,只有酱油心里自己知道。

“我有问题,我可以问嘛?”辣酱举起手,看向刚才那一局嬴的我,我点点头,给予首肯,“你的初恋、初吻、初夜,都是给了同一个人么?”

酱油一愣,端起杯子咕嘟咕嘟喝了两口,这才大力地点点头,随即低头娇羞不语。我旁边那两个活宝发出了野兽般起哄的声音,大家心知肚明,酱油的初恋是谁,估计在远方出差的某人,要连打三个喷嚏。

“对了,傻大个去出差,论文终稿怎么提交的校内网啊?”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喝醉了,居然敢在这个当口,提出这个问题,不是明明白白地将那个人的名字给挂上了5016的耻辱墙么?

“他把论文发给我了啊你个傻瓜,”酱油两只罪恶的小手掐住了我脸颊的两坨肉,使劲儿的,“我们的初始密码不都是身份证后六位嘛,我帮他传了就改了密码发给他了。”

“疼疼疼。”我挥舞着王八拳把酱油的小手给拍打了下来。

“还还还打不打牌了啊啊啊啊?”八宝托举起披萨盒直到半空中,我和辣酱赶紧站起来把盒子给夺了下来,生怕她一撒手全落我们头上,这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打打打。”辣酱熟练地理牌、洗牌、发牌,递给我们。我和酱油像拿着一把整齐的扇子般,排列着牌序;辣酱则将顺子和对子立在扇形之外,三三两两,颇有使诈的嫌疑;而八宝那个傻叉,一张一张地藏在手心里,颇为谨慎,生怕别人看了似的,估计自己两眼发花,根本没看清楚是什么牌。

果不其然,这盘第一个出完的是辣酱,最后一个出完的是八宝。

“行——你——们——要——问——什么——”

“闭嘴啦你个白痴。”辣酱一记爆栗砸在八宝的头上,八宝吃痛,缩成一团,像一张被揉皱了的纸团,颇为可爱。

我和酱油愿赌服输,各自喝了一杯啤酒。不行不行,我暗自腹诽,再这么喝下去,不到一个小时都得烂醉如泥。突然,我想起刚才披萨送的几杯汽水,灵光一闪,索性将梅子酒开了,兑在汽水之中,再倒进我们喝酒的一次性小纸杯里,酒精度数直线下降,酸酸甜甜的水果香,较之啤酒更为清透。

酱油晕乎乎地去拿手机,估计是收到了傻大个的信息,傻乎乎地撑着脸傻乐,切了刚才的一首泰国歌,又选择了一首老歌。

我站在教室门口的小角落/偷偷看着你可爱的笑容/你就像天上的云朵/我好想变成彩虹/橘子汽水的香味飘在空气中/你嘴角的奶油看的我好心动/我和你的默契有种节奏/牵着我的心跳跟你走。

“提问,你怎么喜欢上初恋的?”八宝虽然在大学里没有开花,在中学时代可是走在学校走廊里,就会收到表白的存在。

八宝思索了片刻,认真回答道:“他和我表白说,小熊猫是二级保护动物,你是我的一级保护动物,我想永远保护你。”

“哇,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酱油摸摸自己的手臂,抖了几抖。

“这是初中的表白啦——你要多有墨水——多有文化啦?”八宝开始耍赖皮,抱着酱油,马景涛摇摆。

“啊啊啊你松手——”酱油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

“你们谈了多久?”辣酱算是我们四个中,酒量最好的那个了。

“多久?”八宝停止了虐待酱油,黯然说道,“一两个月吧,我也不记得了。”

“你是不是还想着他?”我问。

“可能是,也可能不。”八宝摇摇头,抓起几张牌,天女散花,“我只回答一个问题,后面的概不回答,我们继续继续。”

“那你呢,怎么喜欢上初恋的?”我用手肘戳戳酱油。

酱油对这件事丝毫不庇护,对她来说,感情是值得炫耀的勋章:“我们不是一起参加过合唱队么?那天晚上自习课,我插着耳机听歌,他坐到我身边,问我是不是在听比赛的歌,‘是啊’,他问‘我能不能一起听’,我就把耳机递给他一个。我们一起听着歌,做着习题,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度过了一节自习。我想这个男生傻可爱傻可爱的,就向他表白了。”酱油复述着过去的故事,还不忘了压着嗓子学傻大个说话。我喝着气泡梅子酒,撑着下巴看她——若上天有灵,请让这一对小情侣顺顺利利地走下去吧,拜托了。

“要是我啊,”八宝出来煞风景了,“一定会说,‘喏,开蓝牙吧,我把歌传给你’,分享耳机等于邀请他进入你的世界啊,这种事我不做的不做的。”

“你真是凭实力单身啊宝。”酱油捂着脸,我捂着脑袋,辣酱揉着太阳穴,非常默契地一起脑壳痛。

“你呢?”我赶紧转移话题,问辣酱。

辣酱犹豫着说:“初恋啊?那时候,他先追的我,在大街上拉住我和我表白。我说不喜欢他,他居然就哭了,你们说说,一个大男人,在街上为了我哭了?……然后我就喜欢他了。”说到最后,辣酱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我们咯咯笑了起来。

“你呢你呢,我们都说了,你不许不说。”酱油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我颇为为难,想了几秒,低声说道:“高中的圣诞节那天,我发了一条圣诞快乐的信息给他——其实是个整蛊短信,要一直滑到最尾部才能看到那句,我喜欢你,才怪——他没看结尾,就直接回复说谢谢你,祝你圣诞快乐,我也喜欢你。我赶紧打电话过去解释给他听,他说没看到结尾。于是,第二天,我又羞又臊,声张着妖去帮他看手机,他就直接把手机递给我了,我是万万做不到这一点的,那一刻,我想,他能这么信任我,看来是真的喜欢我啊,于是我们就在一起了。”

“厉害,直接给你手机诶,我是做不到的,手机就是我的第二器官。”辣酱絮絮叨叨地说着,兀自喝了口酒,不知其中有什么故事。

就这样牵着你一直走(这路没有尽头)/就是喜欢你偷喵着我(的害羞)/让我紧紧牵着你的手望着星空/直到我们心灵相通。

一曲结束。

“继续继续——”酱油帮她打着哈哈,我们继续打牌。

这一盘,酱油赢了,最后一名是八宝。

酱油高兴地直接爬上了凳子,摩拳擦掌地想着要问什么问题,不过她脑子转不过弯,自己嗨了几秒,又在我们的注视下灰溜溜地坐了下来:“咳咳,你说,你的初恋是怎么喜欢上你的?”

“啊,我这咋知道,我不可能把他从坟里挖出来,现在是五一又不是端午节,提粽子干什么?”八宝可谓是把盗墓笔记的梗玩得漂亮,酱油黑着脸,估计是想把她包成粽子。

我和辣酱畅快大笑起来。

三十八章 轻易甜蜜

酱油是个一得胜就不饶人的家伙,她的座右铭就是‘打游戏就是要赢,人生也是一样’。从这点来看,我与她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女子,比起输赢,我更在乎的是人情。

‘你的初恋是怎么喜欢上你的’?这个问题显然对于八宝来说,有些难堪。在八宝的世界里,似乎是没有镜子的,她既看不到自己美好地让人艳羡的一面,也看不到自己骄纵烦人的一面,她是一种奇妙而美丽的生物,让人好奇地想要走进她真正的世界。

“今天所说的一切,概不外传,怎么样,愿赌服输吧。”辣酱举杯,向八宝敬酒。

“扭扭捏捏的,像个老娘们儿。”酱油一拍桌子,脚步虚浮地蹿了起来,着实吓了我一跳,“我告诉你,我的初恋怎么喜欢上我的,作为交换,怎么样哈哈哈。”

“哇,期待。”我和辣酱鼓起掌来,像是等待舞台大幕拉开的小朋友。

酱油蹲在凳子上,神经兮兮地遮住自己的嘴巴,大声而又鬼鬼祟祟地说:“自习课的时候,他靠过来说,闻到我洗发水的香味,一下子就沉醉进去了,就是这样喜欢上我的。”

“油……变态啊。”八宝嫌弃地往外挪了半身。

“你呢?!”酱油气势汹汹地靠近她。

八宝喝了一口酒,无奈地说道:“他说我腰细屁股大。”

“噗——”我喷了一口酒,气泡加上酒精,灌到我的喉咙里,呛得我直咳嗽。

“你才变态嘞,不对,是你那个初恋才变态呢!”酱油不服气地隔空扇了两个巴掌,八宝十分配合地左右摇摆着头,仿佛电视剧里,被正宫娘娘扇了耳光的小嫔妃。

“你呢你呢?”酱油显然是没那么容易放过我们两的,她眼中八卦的火苗,随着酒精的助燃,更加旺盛。

辣酱满不在乎地切了一块披萨,她挑食,只吃靠近圆心的部分,于是便一边吐着卷边,一边说道:“因为老娘够美。”

“呕,恶心。”我们三人齐刷刷地弯腰,做了个呕吐的动作,不愧是睡了四年的室友。

酱油的蓝牙音箱,仍旧在播放着音乐,这首是JAY的歌,他的歌几乎是从卡带开始就伴随着我们这一代的作品,无论是磁带、MP3、MP4、非智能手机,还是存在在现在智能机不同的app里,他的歌成了整整一代人的标签。

你说你有点难追/想让我知难而退礼物不需挑最贵/只要香榭的落叶/喔营造浪漫的约会/不害怕搞砸一切/拥有你就拥有全世界/亲爱的爱上你从那天起/甜蜜的很轻易/亲爱的别任性你的眼睛/在说我愿意

酱油的歌单,基本都是中学时代的老歌,她与我一样,是个念旧而深情的人。

不止是酱油,我可爱的室友们,三个都是性格鲜明,真情实意,朝气蓬勃,同时带着年轻人独有的辛辣气息的女孩子,我有时候会羡慕他们活得洒脱,有时候也会庆幸,幸亏自己的四年,与他们一起度过。

多的悲情的话不多说,还是以酒带过。我默默举杯,向天敬酒。

“小李子,你还没说呢,你的答案。”酱油吧唧一下抱住我的手臂,像个小奶狗似的,把鼻涕啊口水啊都往我袖子管上蹭。

“我?我又没输?”我想用手把她扒开,奈何这厮像是带着吸盘的八爪鱼,怎么推都推不走。

“你让我抱一会儿会死啊——?”出现了!酱油哥斯拉似的撒娇!

我没有说话,吸着鼻子,伸长了手臂去拿纸巾。

没有什么确切的原因让我一下子心情低落起来,不过是有些难受,有些压抑。说实话,我从没有想过初恋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么不起眼的我。是因为我成绩好么,是因为我打球打得好么,是因为我那时候还是个冒着粉色泡泡的天真少女么,还是因为我是班级里的宣传委员?我不知道。更多的时候,我想的是,他是不是瞎了?哈哈哈,那句话怎么说的,‘也就请思念入土为安,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吧。

“你仔细想想?”辣酱把纸巾盒递给我。

“让我想想……”我颇为惆怅地想编个答案,混过他们三个毒辣辣的目光,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心忽的就释然了,“那时候,他坐我前面,给我传卷纸的时候,回头正好碰上我的目光,直视我的眼睛三四秒,一动不动,我想那个时候,他一定是觉得我的眼睛好美哦,就这么爱上了。”

“好扯淡哦。”八宝吐槽。

“什么,啊哈哈哈,你当是我编的吧。”我又喝了一口酒,并不在乎,因为我突然醒悟到一点,那是我从来没有认可过的一个事实——哪怕是再普通、再不好看的女孩子,身上总会有一两个闪光点,足以掩盖掉所有瑕疵和缺点,在他眼里熠熠生辉。即使真的毫无优点,青春就是她最大的资本,过去的我如此,现在也如此。

而青春期的小男生,本就是易冲动、极天真的性格,正是因为如此,才能够让同年显得更成熟的女生,义无反顾,乃至粉身碎骨地去爱上,即使是付出成绩和名声作为代价。这是其他任何一个年龄的男人,都没有办法与之相比的;这也是其他任何一个年龄的女人,都没有办法与之比肩的。

在真实而残酷的世界观里,面包永远强过爱情,更为甚者,有人哪怕为了面包而牺牲爱情也在所不惜,这是无可厚非的人性。

“明明辣酱更扯淡好吧,什么鬼,你说说,在我们寝室里,你都不能算最美的,更何况在外边。我们寝室的室花,当之无愧,将将将——”酱油终于撒开了手,指向八宝,“还是我们的大宝贝啦——你说说,凭你这个姿色,什么样的男人钓不到啊?”

这句话说完,酱油自己微眯的眼睛忽然睁大了,她的酒估计瞬间醒了一半。

这句话是我们三个人,四年来都不曾讲出过的,最恶毒的话了。我们都说不出口,以八宝的美貌和身材,完完全全可以不用依靠自己一节课一节课地打拼去挣钱,而正是因为八宝自始至终都自立自强,我们才能包容她这样那样的小脾气。其实,她只要找个机会被什么小老板大老板看中,就可以作壁上观衣食无忧,挎着最新的奢侈品包,踩着最贵的细高跟皮鞋,哒哒哒地走进破旧狭小的寝室,来数落我们不思进取了。

四年了,这句话,我们没有人说得出口,这是我们心里最深处的魔鬼。今天,这个魔鬼终于因为侍卫不胜酒力,被放了出来。

“算了算了,俗话说得好,饭饱思什么欲,我现在连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男朋友啊?”八宝摆摆手,像是在扇一只讨厌的蚊子一样。她根本就没有把酱油那句话,往歪路上去想。

我们暗中松了口气,气氛又重新回暖。

“再来再来!”辣酱收了牌,重新洗牌。真好啊,如果人生也可以存档,如果人生也可以重头再来,那该有多好。我这么想着,觉得脸颊上湿湿的,用手去摸,原来不过是一滴口水。

这一局,我又赢了,输的是八宝。

“我想不出什么问题,酱油,你帮我想一想?”这一次,是我主动抱住了酱油。

“交给我,没问题!”酱油拍拍胸膛,说道,“那就说一件,恋爱中最丢脸的事?”

“你怎么不问我对国家大事的宏观看法,偏偏问一些下里巴人婆婆妈妈的感情问题?”八宝撅着嘴巴不快。

“我们就是普通人啊,你还要怎么样?”酱油理直气壮地回答,让我的酒也醒了一半。是啊,我们都是世界上最平凡不过的普通人,我们的心底可以藏着可怕的恶魔,我们的心底可以藏着脆弱的孩子,我们的心底里也可以开出最美丽的花儿。小李子啊小李子,你为什么要因为迷茫失落,因为孤独无助,因为觉得自己的人生无能为力,就贬低自己呢,我们不过是普通人啊。

辣酱哼了哼,说道:“好吧,这个问题我不怕的,说就说!有一次我和男朋友第一次约会,结果在去电影院的公交车上,刹车的时候我没站稳,本来站在车尾,一下子就从尾直接踉跄冲到了车头,他压根没拽住我。你猜他说什么,说我太重了。卧槽,这样的男人,我果断和他分手,下车走了。”

听到刹车两个字,我身子一震,另一半酒也醒了。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这种感觉,明明不相关的事情,也会在心里拐了几个弯子,绕到他的面前。

“莫名有点帅气。”辣酱评价。

“同时有点心疼那个男的。”酱油耸耸肩。

我在心里许愿,千万不要问到我,我该怎么说,他铲过我的屎么?酱油是不是会接上一句,‘那又如何,还有我的呢。’简直是尴尬到无以复加。

我并不知道,这并不算是我恋爱中最尴尬的事,更丢脸的是,几天后,刹车在不知道我暗恋过味淋的情况下,直接拉了个三人群。

摊牌的倒计时,滴滴答答地在某个地方倒数计时着。

哒哒哒。

三十九章 女儿情

我坐在温暖的5016里,觥筹交错间,四年恍然如梦。

我从来没有否认过,心里有个小孩坐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孤独地仰望着天空。她想知道,是不是一个人撑过了所有的苦痛,就不会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了。

我笑着再喝了一口酒。不是哦,有些小道只能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过,而有些坦途却值得手拉着手,肩并着肩,一起走向光芒的尽头。苦口并非都是良药,糖却是确确实实甜蜜的滋味,挖一口黄莲再吃一口蜜糖,甜味最终会盖过苦涩,我拉住了酱油的瘦瘦小小的手,她看看我,反手握住我的手。

这时,窗外传来KTV麦克风发出的噪音,依稀是对面宿舍的男生鬼哭狼嚎地在唱女儿情。

“牛掰,他们哪里搞来的音响啊?”八宝醉眼朦胧地说道。

“阿西吧,萨克斯、长笛、吉他,这次干脆搬来一个印象唱卡拉OK,他们怎么不把爱乐乐团搬过来唱歌啊,我看他们是不想活了是吧。”辣酱骂了一句脏话,风风火火地站了起来,抓着剩余三分之一的烧酒瓶,冲到窗边,拉开窗帘,冲到阳台上,熟稔地越过晾衣服绳子,钻到了阳台边上,靠着栏杆,冷冷地看着对面男生耍猴。

过去的四年里,我们四个把阳台当做小剧场里的VIP席位,看过了无数求爱求偶、分分合合、甚至是宿舍大妈拿着扫把大战痴心男三百回合,这现场演唱会还是第一次见。我们其他三人各自新开了一瓶RIO,气势汹汹地去帮辣酱站台。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爱恋伊爱恋伊/愿今生常相随/愿今生常相随/常相随

“说实话唱的挺好听的。”八宝对瓶吹了一口酒,前胸依靠在阳台百年没擦过的栏杆上,我本来想提醒一句,去房间里拿餐巾纸擦一下,扭头见其他两个妞儿都靠在了栏杆上,自己便也没有那么多拘束,毫无顾忌地趴在了栏杆上。

“放屁嘞,哪有你家霜刃唱的好听。”

“他不是我家的。”又来了,八宝和酱油毫无营养的对话。

“好不容易有人追你,你好歹也回头看一下啊。”

“干嘛要追我,我又不欠他钱。”

“欠情啊,女儿情啊,你没听对面大兄弟们唱的么?”酱油把酒瓶子咔嚓放在扶手上,我赶紧帮她把酒瓶子扶住,放到了我们脚边上。

“你骂我是无情无义的唐僧咯?”八宝的理解能力无敌了。

“我的意思是——好不容易有人喜欢你——你倒是留意一下啊——”

“你为什么这么热衷我的感情呢,你怎么这么闲呢?”八宝美目怒视,叫道,“喜欢我的人海了去了,我都要接受么?我不是你酱油,哪个人带着空瓶子到了粮米店就可以打二斤走的。你要这么说,我们班的XX追我,我是不是要接受,我通宵打游戏的网吧网管追我,我是不是也要感激涕零?扯淡吧。”

“我……”酱油欲言又止,郁闷地喝了一口酒。

“算了算了,大家都有过别人表白,自己不接受的经历,酱油你不是也有么,你不是也没接受那个人么?那个家伙,好像是味淋的同班同学吧,你说过,你怎么拒绝的来着?哦对了,你QQ上写了一篇五百字的小论文,长篇大论地发了过去,不是么?”

“反正大意就是你是个好人,但是不适合我呗。你看,你害怕伤害那个人,同样的,我也不想去伤害一个无冤无仇的人啊。”八宝不知是醉着酒,变得如此感性,还是她原本就是这样一个心地柔软的人,我猜,大概两者兼而有之。

“辣酱呢,你怎么拒绝不喜欢的人的告白的?”我歪着头,去问眼睛里快冒火的辣酱。

辣酱硬邦邦地回答道:“不要,我不喜欢你,再见。”

“酷。”八宝吹口哨。

酱油终于一吐为快,她叫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在向你推荐年龄相仿的男生?那是因为,你妈妈打电话到宿舍里,希望你不要走上歪路,喜欢上不属于自己年龄范围的男人,你还不懂么?”

“原来在她眼里,我是这样子的女儿啊?”

酱油自知理亏,声音越来越小:“你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出的,你不知道你妈妈多么担心你走上歪路。我向她解释了几次了,你的钱都是自己教课挣的,每一分都是干干净净的钱。八宝……”

“你代替我妈妈来管我,你怎么不问问,她自己做了什么事,让我宁愿自己负担生活,也不愿意回家问她要钱?”八宝气急反笑,字正腔圆地说道,“你来帮助我,不过是自己争强好胜,控制欲过度,和我,和我妈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对面的男生一曲作罢,换了一首欢快的小苹果,一边唱还一边在阳台上扭动,歌声极其难听,拍子都没有踩准。其他宿舍的男男女女,都站在了阳台上,探头探脑地张望,用手机手电照着漆黑的天空,宛如盛会。

我刚想说什么来劝劝这两个人,只听得辣酱大声喊道:“你唱个屁啊这么难听——大晚上的在阳台上唱歌怕不是个连女朋友都找不到没人约会的loser——滚进去哭吧你——”说完,辣酱就气呼呼地穿过阳台,摔门进了宿舍。

留下我们三人,当机立断,关了手机灯,蹲了下来,就差趴在地面上。对面的灯光如探照灯般照亮了我们的窗户,我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装作死人。

这边女生稀稀拉拉地喊着嘲讽对面的话语,那边才算作罢,关了音响回屋洗洗睡了。一场闹剧戛然而止。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不可抑制地捧腹大笑起来,八宝和酱油刚才的小矛盾,仿佛是泡沫般消失不见。

八宝轻咳了一声,说:“不早了,我要去洗衣服了。”说完,她就摇摇晃晃地拿了放在阳台上的洗脸盆,进屋收了几件挂在椅背上的衣服,走出了宿舍。

“我想上厕所。”我打破沉默。

“metoo.”酱油萎了,和我一起跟着八宝出门。

只见八宝捧着脸盆,在走廊里走了一个S型,最后撞到了5020的宿舍门上,咚的一声,格外响亮,还好里面没人,要不然丢脸丢大发了。

“我的小祖宗诶,喝成这样,你就别洗衣服了。”我冲上去,想把她往回拖,奈何这家伙的确有点分量,一个人拉不动她,我回头想叫酱油帮忙,只见她趴在墙上,像一个壁虎,“MDZZ,还好是在宿舍里喝醉了,要在外边保不齐还得出什么事儿。”我心道一句万幸,叹了口气,用足了我吃奶的力气,先把八宝从门上拉下来,再回头去抓墙上的那只壁虎。

折腾到晚上十点,我和辣酱才把这两个活宝给扶上了高低床。

我累得半死,拿着篮子和换洗衣物去一楼公共澡堂洗澡,宛若釜山行里的丧尸。澡堂子里,热气腾腾,薄雾如纱,我没有戴眼镜,女生白花花的肉体在雾中看不真切。我褪去衣衫,走进洗浴间,插上浴卡,滴的一声,读卡器上显示还有十块钱多。

行吧,抓紧洗个一块钱的澡,免得再去冲二十块钱毕业前用不完。我这么想着打开了热水龙头,开始涂抹卸妆。

回想起前面喝着酒,酱油拿出我三年前写的纸条,上面写着我的理想型:我喜欢的那个人,要在自己话少时他话多,自己话多的时候他不打扰认真聆听。我开心的时候要和我一起开心,我伤心的时候要逗我笑。这样简单而幼稚的话语。

酱油借着酒劲,问:“那时候,你写的人是谁?”

我说:“不过是个求而不得的人。”

酱油笑眯眯地望着我,说:“如果你求而得了呢?说实话那个人,有着魔都户口,有着优秀的简历,有着开朗的性格,愿意在你没有话说的时候找话题不冷场,愿意在你不开心的时候像个太阳一样照耀着你。他又有房,又有车,只要你愿意往前一步,主动追求他,说不定你们这对也就成了,结婚生子,幸福美满。”

“恩恩,”我笑道,“物质条件都很合适,除了性格不合。”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女孩子想要的是偏爱啊,女孩子想要的不过是独一份的照顾和体贴啊。“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还是希望性格能够大于物质条件。”

在我看来,婚姻就是消耗谈恋爱时期攒下的好感的过程,很多夫妻在琐碎的婚后生活中,一直在消耗,而再也不能生成新的好感,最终分道扬镳。

不仅如此,婚姻还是一场等价交换。女的交出时间、精力和少女时期的憧憬,男的交出金钱、担当和青年人的孩子气。我身上没有什么拿去换的东西,所以不能心安理得接受别人供奉的东西。这样的我没有办法去谈恋爱,更没有信心走进婚姻,这恐怕是我与味淋无疾而终的根本原因。

“总有一天你会不那么觉得。”酱油喝了口酒,像个过来人般告诫着我。

四十章 白桃乌龙

第二日等我迷迷怔怔地睁开双眼,去摸手机解锁,已然是早上十点多。我的脑袋从帷帐里探出,5016被遮光窗帘包裹着,丝毫看不到外面接近正午的阳光。而辣酱的床铺已经空了,背包和箱子也都不见,我才知道她已经悄悄地走了。

我并没有意识到,不,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这是我们四个人最后一次完完整整地聚在这个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的大学寝室了。春风离不开雨,鱼儿离不开水,而我,离不开你。

记得大一有一次,我坐在床上,问埋头读书的辣酱,“你为什么这么努力啊。”

“因为‘我喜欢的东西都很贵,我想去的地方都很远,我喜欢的人都比我完美。’”辣酱头也没有抬起,奋笔疾书,说着。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没有结交错这个朋友。我淡淡一笑,拿起枕边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书,低头继续,长发垂落在大腿上,像一道杨柳帘幕。那时候,我和她一样,踏踏实实地靠自己,拼尽全力去争取自己想要的,尽管这个过程会比较辛苦,至少我心安理得。我一贯如一,没有办法像酱油所说的,在恋情中斤斤计较彼此的得失和地位。她向往的是冲过目的地的终点红线,而我则更喜欢沿途的风景和人情。

回忆着过去,我从床上坐起了身子,从高低床上攀爬下来。我们的床二层是床铺,一层则是置物的柜子,布局简洁而狭小。有些女生嫌弃柜子太小,特意另买了布质衣橱放在阳台上,早上起床穿着三点式跑出去拿打底衫——想必对面宿舍的男生们,一定特别喜欢这样的清晨。

穿好衣服,端着脸盆去厕所洗漱完毕,我回到宿舍里,没有开大灯,而是打开自己的小台灯。

只听得酱油的蚊帐里传来一身“嗯——”的呓语声,接着是木头床板晃动的声音,“小李子……你起来了啊……我们中午吃什么啊?”

“哈哈哈,你真是生机勃勃的少女,还没起床呢,就想着吃东西。”

“那当然了……”酱油幽幽地打了个哈欠,害得我也跟着她打了一个哈欠。

“想吃什么?”

“我想吃蓝猫家的葱油拌面加咖喱小牛汤,另加一份红烧素鸡和清炒绿豆芽。”

正在借着灯光描眉毛的我,一条线瞬间滑到了脑门上,我刷的一下望向酱油的床铺:“我看你这不是刚醒,是醒了几天,饿了几天了吧。”

“我要一份辣肉拌面加原味牛肉汤……”八宝的声音从帷帐里悠悠传来,声音闷闷的,像是脑袋埋在枕头下发出的声音。

我被逗笑了:“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厉害,好好好,我帮你们点单,快点起床洗漱,等着吃午饭吧。”

“这怎么算是午饭呢?”酱油从蚊帐里探出头,声音抑扬顿挫,字字有理,“这个时间最多算是早午饭,算brunch你知道伐。”

“你不会吃完还吃午饭吧?”八宝问道。

“这个嘛,我考虑一下。”酱油的头垂在床边,头发长长地垂在半空中,怪吓人的,“小李子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啊,要回家了么?”

“没有啊,”我说到一半住了嘴,酱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显然是记起了昨天我和她说的事儿,我赶紧转移话题,“我点好了,半个小时就送过来,你们快点吧。”

“你点了什么啊?”八宝问。

“雪菜肉丝拌面加原味牛肉汤。”我有问必答。

“就吃这么一点啊,是不是下午准备吃甜点啊?”酱油半垂着头,不怀好意的说道。

“就你聪明。”我哼了一声,放下手机,继续描我的眉毛。在我化妆期间,酱油不时问着我问题,还好是八宝眼瞎耳聋,听不出酱油的言外之意。二十分钟后,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外卖到了。

“你们快点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

“哪有哦?”八宝气若游丝地哼哼。

我刷的一下拉开了窗帘,明晃晃的阳光顿时洒满了整个寝室,我抓起手机,脚底抹油,只听得门里传来八宝撕心裂肺的叫声:“小李子看我不杀了你啊啊啊啊——”

我跑到楼梯拐弯处,扶着墙捧腹大笑。

外卖拿上来放在昨日我已清洁完毕的放桌上,我们三人穿着睡衣,围坐在桌边,说说笑笑着吃着拌面,吃完也不过才十二点。

我换了一身黑白波点过膝裙,配一件毛边白色牛仔衣,穿一双高跟羊皮靴,背着我的小书包,在镜子前左照右照。

“够美了够美了,快出门吧你。”酱油坐在书桌前,一边卷着头发一边说道。

“你怎么老是喜欢穿波点啊,条纹的衣服啊我的李李子?”八宝心情好的时候就喜欢拿我的绰号乱叫。

“因为我喜欢有逻辑的衣服。”我挥挥手,“本王走了啊,猴孩儿们别闹翻天了。”

“快滚吧快滚吧,穿个衣服你还整逻辑感。”八宝嫌弃地向我挥挥手。

“加油哦~”酱油朝我挤眉弄眼。

我哼哼,走出宿舍,下了楼梯,走到大厅,刹车已经在门外等我了。

“等我很久了么?”我赶紧跑到他跟前,这才注意到,他真高呀,我即使是穿着高跟鞋,还差半多个头的样子。

“没有,你没迟到。”刹车指指手腕上没有牌子的手表说道。见我踮着脚尖,拿着手和他比个高低,他故意蹲了下去,“这样满意了么?”

“非常满意了,你就这么和我走过去吧。”我摸摸他的头顶,使坏道。今天他的头发显然是用啫喱水处理过了发型,显得有些硬邦邦的。

“那不是像武大郎似的,炊饼炊饼,谁要买我家的炊饼——”刹车蹲着往前挪动的步子,学着电视里的叫卖词,怪可爱的。

“切,好好的不学,偏要学个头上一抹绿的家伙。”我嗔道。

刹车立马站直了身子。

我们互相打趣着,说笑着,走到研究生宿舍区。他的宿舍楼下,开了一家猫咪咖啡店,和霜刃的酒吧一样都是学校创业实践计划的产物。刹车走在我前面,替我推开玻璃门,只听得头顶叮铃一声,风铃声动。

猫咪咖啡店的装修风格,走天空之城风格,颇具童心的同时,也带着一丝容易察觉的温柔。书架上放满了书本,不是一般咖啡店随意定制的样书,而是真正借阅过的书籍。我扫了一眼,有好几本旅行类书籍,还是我大一的时候看过的呢,登时对猫咖平添了几分好感。

我们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与我面对面。落地窗户完美地让阳光透过,又不显得那么热,暖洋洋的,很舒服。我不好意思盯着他看,目光越过他的身子,只见前面窗台上的藤编篮子里,相依为靠睡着一黑一白的两只猫咪,像极了阴阳八卦。我举着手机远远地拍了一张照。

“你不找一只猫玩么?”

“嘘——都在睡觉,别吵醒人家。”我夸张地做了个嘘的手势。大概只有自己养猫的人,才会不忍心弄醒猫咪只是为了陪我玩吧。

兼职的服务员拿着菜单走过来,我点了一壶白桃乌龙煎茶,刹车则要了一杯黑咖啡。

“对了!”我将书包打开,掏出几张纹身贴纸,“昨天我们喝酒玩来着,你要不要试一下。”

昨夜酒过三巡,八宝突然从下午理的箱子里掏出一沓纹身贴纸,非要给我们贴上,追着酱油绕场几周,那场面,鸡飞狗跳的。

“你贴了什么?”刹车接过贴纸,好奇地问我。

“你想知道?”我色眯眯地笑。

“想。”

“你凑过来。”我向他招招手。

刹车果真就将头凑了过来,我偷偷撩开裙子的圆领,我的锁骨下贴了一个哈利波特的死亡圣器图样。

刹车小声吹了一记口哨,“好性感。”

“凑流氓。”我嗔骂道,玩心四起,将他的手臂给拽了过来,“来来来,客官你里面请,来了小店就不要害羞,让我也给你贴一个。”

“诶诶诶,你别给我瞎贴……”刹车单手翻了翻纹身贴的纸样,挑了一张复仇者联盟的纹身贴递给我,乖巧地说道:“我要这个!”

“嘴嫌体正直,来。”我从包里掏出钥匙,借着上面挂着的小剪刀,将图样剪了下来,贴在他的手臂外侧,再用餐巾纸沾了一点服务员刚才赠送的柠檬水,按在图样纸上。

“我怕痒,哈哈哈。”刹车那厮扭动着身子,被我给摁在了桌上。

“你别动,马上就好了。”

“哦。”刹车乖乖地坐好,等我揭开纸片,一个完整的复仇者纹身就这样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他的手臂上。

“怎么样,酷不酷?”我颇有成就感。

“恩……和真正的纹身还是有点差别的,不过,”他朝我眨眨眼,“有没有觉得我突然骚了起来。”

噗——

我捂住笑裂了的嘴,依旧忍不住靠在沙发背上,哈哈大笑。

这时,服务员端着餐盘,将我们的饮料放在了桌上,让我们慢用。

我的白桃煎茶用的是玻璃茶壶,圆滚滚的,水中放着一个茶包,配两个同样圆圆的杯子,非常可爱。我端起茶壶,给我们两各自倒了一杯,自己伸着舌头尝着味道。

“你喝喝看我的茶啊。”我将杯子往他那里推了推。

刹车满脸好奇,又带着一分羞涩:“我从来没喝过你们小女孩喝的饮料,挺……挺好看的。”

我微笑,看着他,心中却在腹诽:话这么多干嘛,你早就望眼欲穿,想一饮而尽了好么。

他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我心情大好,将杯中的茶饮尽。乌龙茶味原本苦涩厚重,配着甜甜的桃子味,反而清香扑鼻,香甜可口,就连鼻尖都萦绕着甜甜的气息。

我又倒了一杯,低头喝茶,一只黑白色的猫窜上了我的膝盖,竟安安稳稳地趴在了我的腿上。

我抚摸着它的耳朵,它便眯着眼望着我。

真好啊。

四十一章 咖啡加糖

阳光正好。

我单手抚摸着腿上的小猫,挠挠它的耳朵,挠挠它的下巴,它便仰着头,享受地眯起眼睛。我低头端详着怀里的猫,昨夜刚洗的头发柔顺地从肩膀后滑落到手臂上,散发着干净而甜蜜的气味。

狗如儿,猫如女,一个体型粗大一个身材纤细,一个骨骼坚硬一个软骨如水,一个欢腾一个安静,一个是温暖的春日,另一个是沉静的秋夜。如果未来有可能,我愿意和另一半养狗养猫,即是儿女双全,人生圆满了。

我余光瞄到对面,只见刹车伸长了脖子,看着我们两,轻声抱怨道:“啊,好羡慕它。”

“那你也来躺啊……”我摸着猫,柔声道,“宝贝呀,你知不知道接吻是什么样的感觉?”

“不知道不知道啊。”刹车替猫咪回嘴。

“那就来亲一个吧。”我低下头么么哒了小花猫一口,它发出咕噜咕噜的呼声。我抬起头,看到玻璃倒影里,刹车原本伸长的脖子缩了回去。

“你干嘛啦?”我笑嘻嘻地看着他。

“我还以为你要亲我呢。”刹车尴尬地摸摸鼻子,懊恼而哀怨地望着我。他像是没有吃到骨头的大金毛,幽怨地趴在地上,脑袋放在两只爪子上,皱着眉头,收回了原本在外‘哈啦哈啦’散着热的大舌头。

“我只会最简单的啵啵。”我害羞地把目光往旁边挪去,回想起两人柔软的唇触碰到的那一刹那,脸庞开始微微发麻,“你说舌吻到底是怎么进行的呢,是两根舌头顺时针旋转呢,还是逆时针旋转呢?”

“你动画片看多了吧,”刹车爽朗地大笑起来,大概是觉得我沙雕中透着一丝可爱,“你形容的那是螺旋桨,不是舌头,至少不是人的舌头。”

“那该怎么搞嘛,”我一动,腿上的猫儿便从膝盖上窜了下去,脚步轻轻地落在地上走了。我干脆将两只手指比作舌头的样子,勾来勾去的,看得刹车满脸羞愤,捂住了额头,“是这样嘛,能勾住么?”

以前在5016,四个人的卧谈会上,总是会讨论到男女之间的举动。不过,我们总是毫无节操地讨论着虚无边际的颠龙倒凤,根本没有想过真实的恋情中,男女朋友该如何相处,怎么去互动,怎么去表达真切的爱意。

“咳咳,”刹车受不了我一脸天真的询问,打岔道,“想不想吃甜品?”

“想啊。”我呆呆地回答。

他隔着桌子,凑近了我。他的右手明明想扶住我的脸颊,却迟迟不敢下手,我便向他靠近,半垂着眼帘,只敢盯着他的人中看。一时间,意乱情迷,红鸾心动,我们两的鼻子成为了战场上的排头兵,轻轻蹭了几下,似乎在找一个缺口开始战斗。

吻,还是不吻,这是个问题。如果现在不吻,那岂不是要尬笑一场;如果要吻下去,那该怎么下口呢?是我先伸舌头,还是等他敲门,如果他敲门,我是不是要张开点儿嘴,万一咬着他怎么办。他要是真的吻进来,会不会嫌弃我的口水臭,不会吧,刚刚喝了两杯茶,嘴里应该还是桃子茶的清香,不算太难堪?

这种浪漫到爆炸的时刻,我的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真是服了我自己。

他没有高歌猛进,而是轻轻地舔吸着我的下嘴唇,直到我微微张开嘴巴,他的舌头才小小地往里伸了进来。我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再想着顺时针还是逆时针的问题,任由他带着我前进。他的气息带着黑咖啡的醇香苦涩,也同时带着桃子乌龙的甘甜清香,像是在舞池里跳着探戈,一会儿往前逼近,一会儿往后退去。

他终于顺手地捧着了我的脸颊,而我则手足无措地将手搭在他的脖子上,感受着他咕噜一下吞咽着口水,我忍住笑意,眉眼弯弯,他的手便从脸颊挪动到耳朵,穿过我的秀发,轻轻地摩挲着我的耳廓,瞬间耳朵发烫,全身酥麻。

这个吻很长,长到让我觉得斗转星移,潮起潮落,地球围绕着太阳转了一整个圈圈。

我们两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个吻,两人恢复到刚才端坐的姿势,十分默契地举起杯子,各自喝了一口水。

我红着脸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甜点?”

“是啊,你就是我的小蛋糕。”

“切,”我低下头,见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问道,“你在手机里给我备注的名字是什么啊?”

刹车的脸瞬间更红了,扭扭捏捏地把手机解锁,递给我,只见我们两的对话框上,赫然写着——我家小水果。

“油,好肉麻哦。”我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豆,双手默默揉着自己的手臂。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来辣酱说的,喜欢她的那个男孩子在大街上哭了起来,更觉得好笑,原来男孩子喜欢一个女孩,是这么幼稚得可爱呀。

“咳咳,你下次想问什么问题,尽管都问我,我来教你。”

“知道啦,我千千万万不要让别人教,对吧?”我不怀好意地笑,惹得他对我怒目而视,气哼哼地抱着杯子,喝了一半的黑咖。和他交往之后,逗弄他便成了我近日的乐趣之一。

“以前有人教过你么?”

“没有啊,刚才是我的初吻,初吻哦。”我举起小拳头扬了扬,我高一时和初恋不过拉过小手,十指相扣的那种,“你好好珍惜一下,别像别的男人一样,成了大猪蹄子。”

“哈哈哈,”他把杯子放下,“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女人呢,都是大肉丸子么?我呀,宠你还来不及呢,哪敢辜负你。”

我夸张地冲他眨着眼睛,“是啊是啊,女人岂止大肉丸子,女人是两个大肉丸子。”

“咳咳咳。”他被我呛到了,我哈哈笑着,从背包里掏出餐巾纸递给他。

“你们女生真是细心,随身带餐巾纸啊湿巾纸啊什么的,哪像我们大猪蹄子,每次蹲在厕所里才想起来忘记带纸巾。”刹车和我开玩笑说道,接过我递来的纸巾。

“岂止啊,女生的包就是哆啦A梦的百宝袋,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发现他有意无意地盯着我的锁骨看,便拿过放在桌上的纹身贴,剪了个小猪佩奇下来,“怎么着,你也想贴一个在下面?”

“多下面?”刹车回嘴。

“流氓。”我哼哼,勾勾手指让他凑过来,他听话地凑近我,我撩开他的老头衫衣领,将小猪佩奇贴在他的锁骨下面。

“你轻点,痒。”他喏喏地说道。

“这个贴纸挺好的啊,以后有啥伤疤都可以贴一个盖一下。”

“对啊对啊,种草莓也可以盖一下。”他回道。

“哇,凑流氓,今天怎么就原形毕露了啊。”我笑道。

“因为你给我贴了纹身啊,感觉自己一下子就天性释放了。”刹车认真地回答道。

“哼,瞎扯,本来就是个闷骚。”我低声嘀咕,扯下了纸片,“好了,这下你和我一样,都是社会人了?”

刹车低下头,撩开自己的圆领,瞅了半天,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一点都不sexy。”

“你要是觉得自己大猪蹄子的肉体sexy,那我就有的愁了。”我假装叹口气,惹得他哈哈笑起来。

“社会人……社会人……你现在也是个努力养家糊口的都市人了,感觉怎么样,是兴奋、是高兴,还是觉得累呢?”

“这说不准,工作的时候的确挺辛苦的,但是看到自己的工作成果、看到工资卡上跳动的数字,就觉得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了。”我低头喝茶,一壶茶已经被我们两消耗殆尽。

“你大三大四的时候,为什么不考研呢,为什么没留学呢?”

“那我就遇不到你了啊?”我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道。

他欲言又止,“你现在已经遇到我了。”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他想说的是——爱情也好,他也罢,不过是我漫长生命中的惊鸿一瞥——对我而言生命中排在第一位的东西,绝对不会是爱情。他看得通透,我自己心里也十分明白,无人敢放在桌面上明说,毕竟我们两都不是个傻子。

我原本就没有大四就考研读研的打算,我计划工作两年后,拿着自己攒的工钱再挂职读研。老爸生病后,家里大部分现金都拿去付医药费了,况且现在老妈没有继续工作,这养家的重担,确确实实地压在我的肩头,没有办法两袖清风地去读学费四万一年的研究生。

每次自己拿着箱子回家上下楼梯时,颇有些羡慕酱油妈妈接送她的背影。我一个人,只想过走一步,再走一步,就能走完这一段孤独的回家路了。

我向他坦白道:“我打算工作一段时间,想清楚什么专业对未来职业发展有用后,再去复习考研。”

“好啊,这一年,你一定要努力进修自己,不要让未来的自己后悔。我也可以帮助你,找资料和习题,怎么样。”

我竟然有些感动,恍然意识到,刹车从来没有把我这个女朋友,当做他的一件附属品,反而,他一直把我当做一个独立自主的人去疼爱去照顾。

这样的他,我是何德何能。

这样的他,兜兜转转,差点就有缘无分。

四十二章 孤独星球

我握住他的手,柔声问道:“你呢,在外读书,有没有想家的时候?回不去的时候,一定很难过吧。”

他犹豫着,紧张地眼神乱飞,估计心里纠结斗争了许久,还是选择和我坦白说:“回不去固然会难受,但留不下来才最让人痛苦——要么荣归故里,要么客死他乡,不是么?”

我握紧了他的手,在他坦白前,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现在的男生,哪怕是还在读书中,肩上的担子也是沉甸甸的。生活止于我们,是同样的艰难险阻,在一蓑烟雨中艰难地前行。

“之前和导师接了个项目,每天都和狗一样,导师和我说,坚持一下,过两天就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过两天就像个死狗一样了。”他自以为幽默地笑笑,我听在耳中,却不是滋味。

“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担心。”我抱怨道。

“好的!”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抓住我的手在桌面上摇来摇去,像是大金毛摇晃的长尾巴。

“辛苦的话,回家和家里人撒撒娇,不要藏在心里。”我继续提议道。

他的手停止了晃动,叹口气,说道:“我毕竟是家里的长子,怎么能像妹妹一样撒娇卖萌,我要撑起家里这片天,让家里的人没有后顾之忧。说实话……四年来我很少回家,寒暑假都是在学校和外边打工。我觉得……他们希望我在外边,顶天立地发光发热,不能给他们丢人现眼。”

我摇摇头,“我觉得你的父母,最希望的是你平安喜乐。”推人及己,也许我的爸爸妈妈也是这么期望的吧,他们真正希望的是,我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找到一个推心置腹的伴侣,生儿育女家庭和谐,老有所依老有所养。只怕是在现在这个压力山大的社会中,我们不过是一直往前奔跑的草食动物,生怕停下脚步就被屁股后面的豺狼虎豹给咬了屁股。

这么想着,莫名地被一种忧郁的气氛笼盖,我赶紧振作精神,对他说:“正好五一节要回家,就乘这一次好好休息,在家里喝喝茶看看书,帮家里二老下下厨浇浇花,不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他点点头,“嗯,还好今年正好教授出国玩了,我可以多休息一个礼拜。要是平时,真抽不出这么长的时间回家待着。”

他捏住我的一撮发尾,放在手指尖里缠绕,饶有兴趣,我则心中暗暗窃喜,还好昨天洗了头用了护发素,早上出门喷了点香水。

“你知道么,那天与你重逢,我真的很开心。从那天起,我仿佛又找回了大一刚入学时,那份对未来的憧憬。”

“憧憬还是冲劲?”我笑着,故意和他捣乱。

“别说憧憬和冲劲,就是崇敬和盆景都有。”刹车见我与他瞎闹,也没个正行地和我胡闹起来。我们交往了这么久,渐渐的,他在我面前放下了优等生好学长的派头,有时候在我面前,更就像个半大的孩子,根本没有原来言之凿凿,非让我叫他学长的那股别扭劲儿。

他看着窗外,人行道上,零零落落地走过一两个低头看手机走路的学生,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度过一段多美好的时光,正如四年前的我自己。

刹车望着走过去的背影,没有面对着我,他低声说着,嗓音低沉,咕咕咕的,像是停在屋顶上的鸽子,俯瞰着整个城市:“前段时间……我一个很好的朋友因为抑郁症病故了,他的死亡和他死后,家里发生的一连串闹剧,让我对这个世界有些倦意,几乎心灰意冷,没有办法轻易忘怀。那段时间,我忙于课题和项目,几乎忘记了活着的感觉,忘记了快乐的感觉究竟是怎么样的。”

我无话可说,只能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想起以前看的一本书里写到,我们都不过是,美丽新世界的孤儿。

他与我只隔着一张桌子,但是他离我好远。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能在重逢交互的轨道上停滞,我不知道我们的故事会不会像上次一样交叉之后,彼此重新沿着自己的轨道前进,相逢,分离,一圈一圈,在星星爆炸之前。他不是谁的卫星,至少不是我的,我们两像两颗孤独的小小星球,像两个在舞台上独自旋转的芭蕾舞演员,兀自旋转,不眠不休。小星球不像地球,有无尽的喧嚣,它是无声的,寂寞的,冰冷的,陨石肆无忌惮地砸在没有大气层保护的星球表面,连爆炸的声音都没有。

“幸好我重新遇到了你,你是我这部黑白电影里,穿着彩色长裙,从森林的尽头缓缓走来的精灵,一眨眼,就点亮了我整个世界。那天,你把炒酸奶递给我的时候,我从你眼睛里看到,对于生活热情燃烧的火焰,我想要靠近你,仅此而已。”

我的心被麻线纠缠在一起,勒得生疼。那时候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回应,现在,我只想告诉他,我愿意燃烧掉我自己,竭尽全力地让他高兴起来,让他远远地,看到天空升起绚烂的烟火,这一刻,那一刻,经过数万光年,到达他所在的坐标。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见到这里正在做领养猫咪的活动,几乎是一见钟情,相中了我家本尼,我想,你们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从那天开始,我开始早起跑步,吃完早饭,回到宿舍,给本尼喂猫粮,检查好水和粮食情况,再背着包去图书馆写课题。如果没有外勤和项目,我会早早回去宿舍,给本尼喂完罐头,再换一身衣服去夜跑。等我这次项目的奖金下来,我准备拿这钱去健身房办一张季卡,让我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他扭回头,看着我,眼神柔情似水如春日溪流,淙淙流淌,从森林的深处流到了宽阔的河道里,奔腾入海,“你呢,快快想好考什么专业,早早开始复习,好好看书,争取明年上岸,我们一起努力,怎么样?”

我被他这么一说,原本替他忧伤的心情一下子刹住了车,奈何眼波潋滟,依旧有想哭的感觉:“你这个坏蛋哦,一开始说的这么悲情,让我伤心;一下子转换了风格,像是高三教室里贴的红色标语,你这让我又哭又笑,是不是想被我打啊?”

“来啊来啊~”刹车伸着头,恬不知耻地让我打,我破涕为笑,装了个打人的样子,把手高高扬起,最后化拳为掌,捧住了他的大脸,捏着他两边的腮帮子。

“哼,脸太瘦了,不尽兴。”我哼哼。

“那我就多吃一点,让你捏的舒服。”

“那还是一起吃吧,省的你太胖了我一不高兴甩了你。”我继续哼哼,收回手,吹吹拳头。

“你喜欢什么方面的,是现在专业,还是想跨考?”

“还没想好呢,有些专业只收全日制,我挂职读研可能有点麻烦。”我垂头丧气地喝完了杯子里最后剩下的茶水。

“你就没想过辞掉工作,重新享受一下校园生活?”

“你呢,还不是惦记着怎么挣钱。”我倔脾气上来了,反驳道,“我也要挣钱的。”

“我不一样,我是男生,以后还要挣钱养你。”

“谁要你养我啊,”我的脸又开始烧了起来,“男女都一样,没有必要把重担放在一个人身上,有个节目名怎么说的,男生女生向前冲啊,没只说男生你冲呀女生你往后站吧。”

“哈哈哈,你什么星座的,我猜你摩羯或者金牛,掉钱眼子里了,是吧。”

“咦,你也相信星座么,男生很少有信星座的。”

“我不信啊,星座血型,一概不信。”刹车急忙辩解道。

“哦……”我眼睛咕噜噜地转着,咧着嘴傻乎乎地笑了起来,“你这是变相问我生日啊?”

“咳咳,我没有。”

“你有,你就有。”我们两开始了十回合的“你无情你无耻你无理取闹,是你无情你无耻你无理取闹”的幼稚争辩,最后,刹车终于用前面一个话题,结束了我们无谓的对话。

“如果你想好了,我去图书馆帮你找考研资料,你不用太操心,只要好好复习。”

“咦,考不出来算谁的?”

“当然算你自己的……”

我抢答道:“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对吧?”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用手轻轻地捏着我的下巴:“考出来算你自己的,考不出也算你自己的,这是你自己的未来,这是你自己的前途,不管你是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

他第一次承认诶……

我低头喝茶,只见得杯子里空空如也,这下子反而更加尴尬,刹车扬了扬手,示意服务员过来,半分钟后,服务生拿着菜谱走了过来。

“请问还需要点什么呢?”

请给我一澡盆子的冰块,谢谢!我在心中腹诽道,脸上依旧是阳光灿烂,几乎脸要笑僵了。

刹车看着我羞红的脸,则愉悦地笑了起来。

四十三章 乐极生悲

什么叫做乐极生悲,形容的就是我。

宿管大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我进了刹车的宿舍。刹车住在研究生的两室一厅公寓里——虽然客厅极小,但好歹蚊子肉也算是肉啊,总比我们四个高低床要来的舒服——他室友那间屋子敞开着大门,刹车说是为了通风,我好奇地往里张望,一个大男人住的房间,居然还算是整洁。不过我更好奇的还是刹车的房间,刹车一打开房门,本尼就踱着步子靠在门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往前挪动一步,它便警惕地往后退,所幸的是尾巴没有炸毛,看来对我并没有太多敌意。

“哇,好可爱的小橘猫,现在几斤啊?”

“三斤左右吧,断奶一段时间了,还算是比较好养的。”刹车一边说着,一边从客厅的柜子里,掏出一包猫豆,“你要不要带一点回去,免得它挑食。”

我皱皱眉,第一是嫌弃这个牌子过于亲民,第二则是不想拎这么重去乘车。但这些都不好直接发作,毕竟我还是人家刹车刚刚承认的女朋友,得好好把自己的狐狸尾巴藏起来,免得被他发现原来是个张牙舞爪的大怪兽。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我们两个人因为猫咪的饮食问题,像是一对还没有孩子就争论吃什么好的小夫妻。于是我点点头,说道:“有没有密封袋,我稍微装一点回去,另外不足的部分就用罐头代替,一个礼拜没有问题的。”

“好,那我把它放猫包里,你等一下。”刹车说着,就弓着身子,去引诱本尼,奈何本尼十分精明,刷的一下就窜到了衣柜上面,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小水果快帮我堵一下它。”刹车在与本尼大战八百回合还未碰到一根猫毛的结局下,向我求助,于是我名正言顺,正大光明地走进了他的卧室。刹车的卧室非常干净,窗明几净,就连春秋被这种软踏踏的被子,都被他叠的有棱有角的,不知道他是不是参过军。而他书桌的墙上,选择了空气书架,整整齐齐地码着教科书,宛若悬浮在半空,简约不简单。衣橱则选择的是合成木的材料,大概是学校配备的,也有可能是上一个研究生留下的家当。衣橱门关的好好的,没有露出衣角的现象。空气中没有任何奇怪的味道,更没有香氛的气味,非常舒服。这样干净整洁的寝室,可以感受出屋子主人较强的自律性,让人颇有好感。

“好嘞。”我应道,和刹车一前一后,终于堵住了本尼,合力把它放进猫包。

“你不坐一会儿再走么?”

“不了不了,我爸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吃晚饭呢。”我拒绝了他的好意,毕竟我是个内敛而规矩的人,在男生寝室里不敢逗留太久,害怕他邀请我做一点剧烈运动,比如打游戏之类的娱乐活动。

刹车一手帮我提着猫包,一手领着本尼的粮草,从最远的研究生宿舍区,一路送我到了离公交车站十米远的马路边。车站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他与我在一旁,安静地告别。

临走时,他揉揉我的刘海,问道:“那就一周后见了。”

“好的,你不要太想我哦。”我揉揉鼻子。

“我不能想你更多。”刹车这样说着,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把英文的句式直接换成了中文,是我想你已经想到了一个极值,就是特别想你的意思。

我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脸颊,接过两样东西,眷恋地一步三回头,往车站里走去。

在公交车站台上,我怕本尼在猫包里不舒服,一直弯着腰去看它的情况。由于是放假前夕,车站站台上格外拥挤,摩肩接踵,连空气都变得浑浊而温热起来。我隐约感觉到左边有人在摸我的公交卡,便将粮食过到拎猫包的右手上,用左手去摸牛仔外套的口袋,果然公交卡已不见踪影。我下意识地往终点站的方向看去,见车子迟迟未有来的迹象,想着要不要拿背包里的零钱,这一犹豫,就觉得左边口袋里又有了硬卡的质感,再用手一摸,嘿,交通卡居然回来了。

我感到疑惑的同时,心中大喊一句不妙,再换了手去掏背包,放在背包外侧第二个口袋里的手机已然不见踪影。感情是个会炫技的小偷!我又好气又好笑,公交车偏偏这时候晃晃悠悠地开了过来,身边人拥挤着追着车往前跑去,站台上瞬间只留下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我左顾右盼,无奈地将猫包和粮食放在地上,打开包去检查,手机早就不翼而飞了,不知道是我摸背包口袋之前不见的,还是下意识摸了背包口袋之后,小偷给顺走的。一种浓浓的挫败感,和失落感笼罩着我,感觉自己是个什么都办不好的废物,这种感觉持续了几分钟,又被愤怒给吞噬——明明应该自惭形秽的是小偷本人,为什么我一个受害者要承受心理上的落差?

这么想着,我气呼呼地往博学路派出所冲去。

等录好笔录,已是夕阳西下,追回手机的希望寥寥无几,我也只好打道回府。过了五月,魔都便开始昼短夜长起来,但今日的黄昏,来得格外的早。我垂头丧气地坐着公交车,带着本尼回到了家里。

一打开门,黑狗便乖乖地坐在地上等我,我弯下腰亲了亲它肉肉的鼻尖,便张开嘴叫着饿死了我要饿死了。

“你回来了啊,洗洗手就来吃饭吧。”老爸在厨房里喊道。

“好嘞!”我转身将猫包放到卧室里,黑狗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仿佛真的是一只好奇心旺盛的狗一样,我嘻嘻地笑出声,再蹲下摸了摸它的脑袋,“狗狗,我也很爱你啊,但是你现在暂时不可以和弟弟……或者是妹妹……啊呀不管了,反正你现在还不可以和本尼玩哦。”

新猫到家,最忌的就是家里的原住民不欢迎它,要赶它走。黑狗虽然是一只脾气温顺的小猫咪,但是我还是不敢拿两条生命来验证这一点。等我关好房门,再把猫包打开,本尼一下子窜出来,钻到我床底下,躲得好好的。

“行吧,你一个人在屋子里好好住哦。”我检查了一下卧室里的水盆和猫砂盆,换上了干净的水和猫砂,再将猫粮倒了半碗,放在水边。一切准备工作做好,我才提溜着垃圾袋走出了房间,好生关上了房门。

吃完晚饭,我赶紧趁老爸洗碗的功夫,用座机打电话给运营商,挂失了我的手机卡,接着我挨个打给了银联等支付软件的客服,好歹把自己的账号给暂时冻结了。

没有手机的生活,时间过得格外缓慢。仿佛时间的洪流被拦在了一个堤口,只让一撮水流经过一般。我喝茶,我看书,我翻出许久未碰的CD,我打开许久未写的日记。在感受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后,我毅然决然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我用笔记本挂上了QQ,给刹车和酱油分别留了言,告诉他们我手机被偷的事儿,刹车久久未回,估计平时已把这个小学开始用的‘远古’软件给束之高阁。说实话,这几年来,我QQ用的频率越来越少,现在还在玩空间,天天换个性签名的已经是我零零后的弟弟妹妹们了。每次打开空间刷屏,我就有种领导下乡考察的错觉,一边感慨着年轻人现在原来在玩这些,一边又吐槽着年轻人玩的不过是我们上一代玩剩的东西。

酱油则在晚上睡觉前,回复了我。我们之间来来往往,发着许久不用的表情包,抱怨了好半天大学区的小偷太过猖狂。最后,酱油同意后天陪我一起去商场挑一部新的手机。

一切安排妥当,我翻箱倒柜,找出了我N久不用的滑盖手机。第二日,本来和老爸约好了去奶奶家吃午饭,被这该死的小偷一闹,我只能先去营业厅报道,把手机号重新拿到手里,插进滑盖手机。

在这智能机横行的时代,我居然还在用滑盖手机,简直与现在拿个大哥大走在街头“喂喂喂”一样。不过,这的确有一种别样的情绪,让我感受到往日的气息。坐在去奶奶家的公车上,我用滑盖手机听着音乐,上着QQ,与这个世界保持着微妙的联系,就像是一个乘坐时空穿梭机的旅人,非常奇妙。

到了奶奶家里,老爸正在帮奶奶择菜,奶奶看到我,高兴地迎了出来,伛偻着身子,我赶紧抱住了她。她越来越矮了,就像是被太阳蒸发了水分的海绵,缩成了一团,我抚摸着奶奶的背脊,感受到成长所带来的,别样的忧伤。

“奶奶你在做什么好吃的呢?”

“肚肺汤,你爸爸点名要吃的,丫你吃过没,奶奶做的可好吃了。”奶奶满脸笑容地仰视着我。

我心酸地点点头:“吃过吃过,奶奶做的最好吃了。”说着,我换了鞋,扶着奶奶进了厨房,“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么?”

“这都忙得差不多了,要开油锅了,你刚到,快去歇息一会儿,下午奶奶叫你们帮我干活。”

“好。”奶奶这么赶着我,我也只能称是,找了个信号好地方刷手机。

我打开QQ,这才注意到,酱油给我刷了十几条二十几条信息,我费力地摁着方向键,往上挪动,酱油每一句话都发了一行,像个机关枪地说道——

小李子小李子!学院查重结果发微信群!你8.7%!我6.5%厉害吧!八宝那厮居然13%好数字,再过一点就要重写了!你知道么!我看到味淋的名字了!味淋的查重率,居然是46%!

我的手一下子失去了往下摁的欲望。怎么会,那个品学兼优,门门课都前三的味淋,怎么可能去抄袭别人的文章,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这个查重率,意味着他必须在一周内重新在内网上传论文,并且10%内通过,否则,别说是上台领奖,他今年毕业都堪忧。

我瞬间回想起酱油在5016聚会上说的话,登时身上起了一阵冷汗。

莫非……有人偷偷改了他的论文?

会是谁呢?

四十四章 肚肺汤

我抱着金属外壳的滑盖手机,坐在奶奶家高高的沙发上,荡着双脚,翘首以盼,等待着厨房里一盘盘美味上桌。时间的沙漏被颠倒过来,时光回溯,移星转斗,就像是回到了几年前,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模样。

旧手机有点卡顿,我只能把后台全部清除。想起来好久没有看消息,便手贱地打开了QQ,这才注意到,酱油给我刷了十几条二十几条信息,她像个机关枪一样告诉我,我们寝室都通过了查重,而表格里标黄的部分,味淋同学的查重率居然是46%。

我瞬间回想起酱油在5016聚会上说的话,登时身上起了一阵冷汗。莫非……有人偷偷改了他的论文?会是谁呢?如果说他没有改初始密码,那这个范围就如大海捞针,只要是知道他身份证号码的人都有可能;如果说他已经改了密码,那能够更改上传的方法只有通过后台隐秘操作,不仅始作俑者难查,而且更难防止下一次上传时不被修改。学校里不知天高地厚地喜欢着味淋的男男女女一只手数不过来,学校里看不惯他乐观又清高的人不计其数,到底是谁最终下了黑手?

最重要的是,味淋自己到底有没有涉嫌论文抄袭。虽然这还谈不上学术舞弊上纲上线的层面,但是如果被学校上层通报批评,恐怕得吃不了兜着走。

与此同时,我满脑袋里想的是,我能不能帮助到他,我该怎么去帮助他。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不必戴上面具,把自己伪装成世事冷漠的人。我不害怕空荡,我不害怕孤独,我也不害怕黑夜,我害怕的只是过于清醒。

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对于他,多余的关心和担忧。你说这份担心更像是老母亲对于离家游子的感情也可以,你说这份关切是女生对于曾经喜欢过的人的感情,亦可以。我对于自己的内心,总是坦率而诚实的,只可惜,想的太明白,往往会成为脚边的绊脚石。这块大石头阻止了我一次又一次,今日,也不会例外。

刹车通过酱油的微信,得知了我手机被偷的事儿,忏悔着没有送我上车的同时,发了一大堆手机的产品链接给我,向我介绍着哪一款硬件性价比高,哪一款新品跑分比较高,我一头雾水地点开他发的链接,才发现我的手机根本打不开。与此同时,刹车把自己的手机号码也发了过来,让我无论用旧手机还是电话座机,都可以及时和他联系上。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扬了一个弧度,不知为什么,和刹车在一起,总会有一种被妥善照顾的感受,无论是从内在感情,还是从外在表达上。

刹车固然是个模范男友,可是……我拿着手机,忐忑不安地思索着,要不要问一下味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算是满足一下我自己的好奇心。可是我没有他的QQ号,更没有他的手机号,只能通过酱油转达。要是被酱油知道了我心猿意马,三心二意,恐怕是会立马举着狼牙棒冲到奶奶家打我一顿,这风险太大,我胆儿不肥,不敢再太岁头上动土。

我换了个思路,要不然让刹车帮忙查一下后台,看看是哪个IP动的手脚,可是,刹车此时正在家中度假,等他一周后回学校,黄花菜都已经凉透了。那这件事,是不是就没必要告知他了呢,我心中暗暗点头,暂时决定对他只字不提。

我心中斗争了百次千次,突然醒悟,小李子啊小李子,这个世界并非是围绕着你旋转,哪有你戏这么多,非觉着自己出马,才能所向睥睨么?说起来,味淋自己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难道他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辛苦苦肝出来的论文,被扣上抄袭的大帽子么?恐怕现在早就上蹿下跳,托了各种关系,去调取修改记录了吧。

正在我纠结时分,老爸打开厨房门,从里面端出两盘菜,放在桌上。

嘴里说着我来帮忙,我从沙发上跳了下来,去厨房帮忙端菜。如此,桌上大大小小放着凉拌猪耳、凉拌木耳、清炒空心菜、油焖大虾、糖醋鸡翅、八宝辣酱(嘻嘻)、炒干丝、椒盐排骨和肚肺汤,两个冷菜,三素三荤一汤。

“我们三个人吃这么多菜啊?”我用手机拍完菜面,感慨道。

“你小叔去买啤酒了,马上回来,我们四个人吃。”奶奶回答道。

说曹操曹操到,小叔提溜着两瓶啤酒从门外脱鞋进屋,我赶紧去和他打了声招呼。

“又长高了啊。”小叔明显睁眼说瞎话。

我哈哈哈笑了三声,“这年纪哪里还会再长哦,小叔你快洗手,来吃吧。”

等小叔落座,我们四人举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在这种场合,我一般是不喝酒的,但老爸身体抱恙,不适合喝酒,我便帮他挡了几次小叔的敬酒。小叔一边喝酒,一边向我说道:“你这年纪也不小了,得加把劲,争取在你妈退休下来前,生个大胖小子,好有精力带。”

小叔真不容易,一句话接连冒犯了我三个雷点。

第一,我年纪大不打小不小那得身份证说的算,现在我就是二十三岁,连本命年第二轮都未曾轮到,就算作年纪不小,真是可笑。也许大学对于老一辈而言,就像是个纯种猪养猪场,一毕业就可以拉着去屠宰场。在他们眼里,哪有什么成熟不成熟,不成熟的猪也可以打上激素快快落崽,一家猪,快快乐乐地吃着槽里的食饵,子孙满堂。

第二,简单来说,我妈的人生是她自己的,与我关系不大,如何去安排自己的时间,取决于她老人家自己。复杂地说,她想要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她想要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她想要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都与旁人无关,不必他多管闲事。第三点,我就不多说,比起男孩,我更喜欢穿着裙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她们是落入凡世的小天使,温暖人心。

尽管心理活动丰富,我表面上依旧雷打不动地微笑着,与小叔干杯:“好的小叔,我安排下去了,如果有好消息,我第一个告诉你哈。”

在小叔三人的唠唠叨叨中,他们一顿饭吃的热闹,我这一顿饭却甚是憋屈。我拿起汤勺,准备喝了汤赶紧下桌,结果一口下去,汤头发白,浓香可口,我沉醉在奶奶的好手艺中,无法自拔。

肚肺汤原料价格便宜,工序却十分复杂。以前住在石库门的时候,只能用粗粗的水管子往肺部气管里灌水,一边灌一边拍,非得把肺泡里的血水全部弄干净为止。现在则直接把猪肺套在水龙头上,像是一个快要爆炸的玩具。这个简单的步骤,需要重复成百上千次,一般需要耗费一个小时到两个小时,绝对算得上一道食材简单的功夫菜。待猪肺洗净,就需要切块,和猪肚切条,一起下锅焯水,放油翻炒,最后加水炖煮,直到汤水泛白,小火炖烂为止。

我用勺子吃着碗里的肉,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也被切成一块一块,进油锅再加水炖烂似的。我心里依旧惦记着味淋,同时,又不敢向刹车坦诚相告,十分煎熬。如果说,有人和我一样能感受到具象化的痛苦,大概就是夫妻肺片的创始人吧,不知道那家是不是吵得翻天地覆,无法调和。

带着这样焦灼的心情,我度过了一个夜晚。

第二日,我和酱油约好在地铁站相见,我刚出站,就看到酱油和傻大个两人,靠在地铁站的墙壁上,卿卿我我,嬉嬉笑笑,字面上的一对璧人。

“同志们好啊——”我向他们走去,挥手示意。

他们两个下意识地赶紧分开,酱油意识到了什么,又将傻大个扯回身边,“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好害羞的。”

“同志们辛苦了——”我挥着手越过了他们,越走越远,被酱油拽着衣服,拉了回来。

“别闹了,我们赶紧去办正事儿去。”酱油向商场的方向努努嘴,放开傻大个,拉住了我的手,兀自往北走去。

傻大个的声音在我们身后,无奈地响起:“你走反了。”

“我故意的。”酱油毫不犹豫地反驳道。

“噗——”我笑出声,被酱油那厮瞪了一眼,赶紧收回笑容,低声问道,“你不是说一个人陪我去挑手机的嘛,怎么带上个拖油瓶。”

“老娘双卡双待,双核处理,买东西和约会,两不误。”酱油回答道,颇为自豪,“而且我们之间的关系,难道还不足以一起出来玩么?”

“足够足够。”傻大个应和道。

我无奈地耸耸肩,今天要吃一吨狗粮回家。

不过,五一假期也就这三天,小两口找着机会出来约会,也实属不易,我就别给他们添堵了。于是我将酱油的手抽了出来,慎重地交给身后的傻大个:“你的女人,自己拉着。”

傻大个没有迟疑,郑重其事地握住了酱油的小手,仿佛我们做了一个什么仪式一般。

从青涩到成熟,他们一路走来,繁花也开了,星辰也看了,真好。

我笑着摇头晃脑地往商场里走去。

四十五章 美蛙火锅

我们三个人走进商场手机柜台,仿佛走进了电影里的怡红楼,各个花容月貌的销售小姐,和各个气场强大的销售大姐,争相向我们抛出橄榄枝,“小姑娘来这里看看呀~”“新款拍照手机要不要看一下?”“游戏手机了解一下?”就差挥着手帕和我们说来呀来呀来呀。这争奇斗艳的势头,比怡红楼有过之而无不及,我颇为不自在地在柜台前穿梭,而那两人像是久经风月的老鸟,落落大方地和销售小姐聊起手机。

我想起十几年前我经过的魔都红灯街,也不及这其中万一。人家大多数翘着二郎腿坐在三色LED转灯的内侧,好整以暇地玩着手机,甚至沉浸在放在穿着超短裙膝盖上的纸质书里,比大四的我们还要积极向上。

“小李子,你过来看看这一款怎么样?”傻大个向我招手,我听话地走到酱油的身边,从她手里接过样机,“这一款处理器是最新的骁龙8x5,电池容量三千五百毫安,A屏不容易烧屏,大小手持刚好,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得说人话。”酱油笑眯眯地扭过头,瞪他。

“我说的不是挺通俗易懂了么?”傻大个一改刚才对我说话正儿八经的语气,光辉伟岸的技术男形象瞬间崩塌,变成小家碧玉的傻大个,“你觉得哪一款手机适合小李子呢?”

“这个——”酱油拿起柜台上另一个小巧的样机,说道,“这个好看。”说完这句,她另一只手拿来另一个颜色背板的同款手机,“这个颜色更好看。”

傻大个鼻孔放大,深吸了一口气:“这两个手机是一样的配置,这彩色的电镀工艺要求更高,售价更贵,性价比没有黑色的高。你要是想要不同的颜色,不如买个手机壳。”

“你是在说我不懂行情咯?”酱油眯着眼睛,危险地放下了手里的样机。

“没有没有,哪敢哪敢。”傻大个急忙讨饶,转移话题到我的身上,“小李子,小李子,小李子,你觉得怎么样?”

“8x5的处理器挺好的呀,打游戏比较流畅,就是耗电量太高,容易掉电。不过,反正现在是快充时代,没必要指望着手机一天一充的,对吧。如果说我不经常打游戏,麒麟处理器也是可以的,日常轻度使用绰绰有余。”我从善如流地回答道。

傻大个看着我的眼神瞬间从惊讶变成了欣赏,他欣慰地隔着酱油握住了我的手,快要涕泗横流:“我就说还是有女生懂手机的,总算遇到个活的了。”

一旁的柜姐插嘴道:“是有些懂行的呢。”

“手——”酱油不满地嘟起嘴。

傻大个赶紧松开了我的手,仿佛下一秒我就要化成美杜莎,脑袋上长满了蛇头,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我心中暗自好笑,好好一个一米八五的汉子,怎么被一米六五的小女子,给治的服服帖帖的呢。还是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王八看上绿豆看对眼了呢。

说起来,要不是昨天刹车在QQ上和我远程补课,我还一下子记不得这么多专业用语。大概是喜欢上一个人,他说的每句话,每个字,每个标点都会细心阅读,铭记于心,背诵全篇吧。哪怕他感兴趣的东西对你而言再晦涩,再无聊,你也会抱着十二万分的兴趣,努力地走进他的精神世界,两个人一起成长。

恋爱对于我来说,就是打开另一个世界的门,去感受不同的信息流带来的快感。真是个理智的,并不怎么可爱的人啊。

“小李子,对手机有什么硬性要求么?”傻大个对我的称呼,近不得,远不得。要是远了,怕被酱油骂生疏,近了又怕酱油心生嫉妒,给他穿小鞋。话说偶像剧的剧本里,闺蜜抢一个男朋友的戏码几乎已成了老生常谈,而我完全对傻大个不感冒。我们都声称自己碗里的是巧克力冰淇淋,而对方的碗里则是一坨屎。在酱油眼里的,傻大个就是骑着白马的英俊王子,在我眼里,他就是赶着猪跑的地主家傻儿子。同理,刹车在她眼里就是个高冷话少的木头学长,在我眼里则是只对我一个人好的宝贝疙瘩。

估计他们两个人听到我们闺蜜之间这么交流,都得气炸成扎破的气球,在房间里上下乱窜,发出‘毗咻——’的声响。

“小姐你说说看想要什么样的,我给你推荐。”柜姐笑容可掬地说道。

我迟疑了很久,说道:“第一,我想要双卡双待的,这样工作和生活才能够泾渭分明,互不打扰;第二,我想要拍照功能好一些,毕竟我天生少不了臭美(滑稽),同时拍摄文件字体清晰;第三,我要运行流畅,电池容量较大,系统生态完整;第四我要屏幕亮度高,跑外勤的时候太阳底下不能看不清楚信息;第五,我要全面屏,毕竟未来趋势不可阻挡;第六,要能够使用NFC,云闪付的配置;第七……”

“啊呀你要这么要那个,你这点预算你要啥自行车,你说说要啥自行车?”酱油推搡着我,走到另一个柜台,“你钱够么,你就这么多要求。”

我耸耸肩,的确,连一个手机的预算都吃紧的我,哪里能像小叔口中一毕业就恋爱结婚生子的呢,现在这个年纪,正是拼搏赚钱,充实自我的时间啊。

“这些要求不高啊,现在普遍的配置大多可以满足这些要求,两千到四千只间,只要不买苹果三星,国产机都够了。不过双卡这件事可以再考虑一下,毕竟现在用手机卡的已经算少数了,微信双开更符合实际要求。”傻大个说道。

“双开微信干什么呀,要发展云备胎啊?”酱油嘴贫。

“当然是用来工作了啊。”我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啧,不愧是土象星座,工作狂一个,连买手机都做足了功课。我真怀疑,刹车是怎么喜欢上你的,一点都不浪漫。”酱油咋舌。

“过奖过奖。”我拱手讨饶。

“什么,程学长和你谈恋爱了?”傻大个一脸惊讶。

“怎么,不行么?”我不高兴了,插着腰,像个要沸腾的茶壶,茶盖子咕嘟咕嘟地拍打着茶缸。

“不是不行,只不过,我以为……他会挑一个更活泼的女孩子,去打开他的话匣子。”傻大个连忙摆手,解释道,“恋人的性格啊,还是要互补,一个强,一个弱,这样感情生活才能和谐。”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平时对你太强横了是不是?”酱油又摆出了红太狼拿着平底锅的架势,气势汹汹地看着傻大个。傻大个几句话能够把我们两个都得罪了,真是功力深厚,超神表现。

话粗理不粗,他说的,的确是我内心最深的恐惧。恐怕有一天,当我足够爱他,我会像对待初恋一样,将他推向更适合他的女孩子身边,希望他们互相补足,幸福美满地生活下去。爱情就是这样,不管自己为了经营感情有多少进步,有多少改变,只要是爱一个人,必然会觉得自己还不够完美。

酱油和傻大个争了几句,突然眼睛一亮,拿起一个样机递给我:“你看这个背板多好看,还会变颜色。”

傻大个的脸上挂满了黑线,看起来刚才我们的一番对话对于酱油全是听不懂只言片语的耳旁风。

“恩,这个背板是依照光干涉原理制作的,采用纳米级镀膜改变光的折射,连续镀多层膜的靶材,从而形成不同颜色的效果。小姐你可以摸一下试试,手感也非常好呢。”柜姐敬业地解释道。

“你看,这款色域比较广,ppi较高,挺适合太阳下用的。”傻大个补充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是店里的员工。

“你们能不能说人话。”酱油弱弱地嘀咕道。

“这款是xx家的xx款吧,刚上市三个月的那个对吧,我就要这个了,价格能再打得低一点么?”我洒脱地放下样机,问柜姐。

如此,这一笔买卖就做成了。我行事一贯事前摸底,雷厉风行,不拖泥带水,而且刹车昨日极力向我推荐这一款,就算是他给我推荐个大哥大,我八成也就买了,这大概就是恋爱中的人会采取的行为模式吧。更重要的是,这款手机背板,变色效果真的很好看,傻大个我对不起你,我和酱油都是赤果果的颜控,对于电子设备一窍不通(鞠躬)。

挑完手机,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了。我们一同去了之前和酱油种草的一家四川美蛙鱼头火锅店,网红效应过去了半年,店里已经没那么火爆,我们顺利地找到了位置坐下。点单的任务自然是落在了吃肉的红太狼身上,她大笔一挥,勾了几个菜色,再交给我,我也选了几个想吃的素菜,最后递给傻大个。我们三个人的食物链,一目了然,酱油位于女王宝座,高高在上。

等火锅端上来,面儿上漂浮着满满的炒制干辣椒。

锅还未开,傻大个已将牛肉下了锅涮,酱油唠叨道:“你往火大的地方涮啊,你个笨蛋。”

傻大个抬起头,回怼道:“我看你身上火比较大。”

我撑着下巴,看着他两斗嘴,十分羡慕,俨然一对老夫老妻的相处模式。

等锅开了,空气中渐渐弥漫起鲜辣椒、干辣椒、沾水、蒜瓣等调料的混合香气,让人味蕾打开,鼻孔也打开了。

“阿嚏——”我们三个人齐刷刷地打了喷嚏。

“有人想你了哦。”酱油朝我眨眨眼睛。

四十六章 牵肠挂肚

酱油和傻大个肩并着肩,坐在我的对面,我们三个人之间,两两成为一对CP,两两又成为一对朋友,我和傻大个对视一秒,谁看谁都觉得是电灯泡,脑门儿澄明瓦亮,发着无法忽视刺眼的光芒。

他们是我所有还没成家的朋友中,真心觉得,能够携手走进婚姻殿堂的一对。他们之间有一见钟情的美好,有过家家酒般的童趣,更有天长地久的资本——不论是互补的性格,还是门当户对的家世。酱油能在傻大个怀里尽显娇憨,尽情撒泼;而傻大个虽然在私下对酱油千依百顺,言听计从,在人前则被给足了面子,体面地显示出完全的大男人主义。

夫妻之间同床异梦的数不胜数,即使百年,同一个墓地,也不过是两个单独的棺室,两个独立的小盒子。说不定,两人分批走上奈何桥喝下孟婆汤,还会拍着胸脯庆幸着,下一辈子终于可以重新来过。

而酱油和傻大个就不同了,这样的一对拼图,可遇而不可求。我有时和他们相处久了,反倒觉得他们可能是我上辈子的高堂,指引着我未来的方向,不论是感情,还是生活。他们的存在,让我相信着爱情,并有百分之一的期待,期待着婚姻生活不光是鸡飞狗跳,一地鸡毛。争强好胜、你进我退、打打闹闹、哭哭笑笑,最后再床尾言和也是婚姻一种有趣的模式。

等锅开了,空气中渐渐弥漫起鲜辣椒、干辣椒、沾水、蒜瓣等调料的混合香气,让人味蕾打开,鼻孔也打开了。“阿嚏——”我们三个人齐刷刷地打了喷嚏。

“有人想你了哦。”

酱油朝我眨眨眼睛,话音未落,自己接连打了两个喷嚏。我看着她呵呵地笑了起来:“那是不是有人在骂你啊,哈哈哈。”

“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在骂我。”酱油说道。

“我没有。”傻大个此地无银三百两,连忙辩白。

“我说是你了么?”酱油去捞辣椒海里的牛蛙,夹着苍白的大腿往上提,将一整只牛蛙直接从红汤里抽出,夹到了自己碗里。而此刻的傻大个,就像是酱油碗里大腿粗壮的牛蛙,任由摆布。

酱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我们的生活里,缺了她就如同厨房了失去了调味料一般,失去了滋味;而多了她,又如同一锅汤里加了一瓶的盐,觉得齁咸齁咸的。

“咳咳,刚才挑手机的事儿,你别放在心上,我不是故意的……”傻大个去拉酱油的袖子,偷偷地和她咬耳朵,“我回去再给你道歉,行不,别生气了。”

“那你就是有意的咯。”酱油挑眉,特意去刁难他。

“不是不是,小的不敢,小的,”傻大个百口莫辩,索性拿过桌上的肉盘,“小的帮老佛爷涮肉赔罪,怎么样?”

“行,哀家要每片肉都涮上十秒,不能没熟,也不能太老。涮完,给哀家沾上麻油碟儿,均匀地抹上油,放碗里,听到没,小顺子。”

我已司空见惯浑闲事,并不在乎‘老佛爷’和‘小顺子’是他们之间什么破梗,保不齐这是他们情侣之间什么见不得人的代号,不想深究,费心费力。

我开启了耳朵自动屏蔽功能,无视了他们之间的调情,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涮火锅。我也夹起一个牛蛙,此时颜色已经变得泛红,显然是已然入味。我撕下小块,浸入麻油碟里,让油裹住肉块,这样入口,便更着重香味而非辣味,不仅在口味上更适合,也能够保护胃部,不被辣椒灼伤。再配上一杯冰镇酸梅汤,脑仁和舌头一起坐上过山车,刺激非常。

嘴里吃着肉,脑中便开始云游。想起昵称,我和刹车,他从小李子,改口叫小水果,昨天又开始叫我果子,果儿,说不定过几天就要叫我过儿,让我改口叫他姑姑。我们两这年龄和性别差,他叫我过儿没事,我叫他姑父还差不多,这样走在街上,够奇怪的,哈哈哈。

如果说,我和刹车是过儿和姑父,那酱油可能就是我们这对情侣当中的雕了。人家杨过叫它雕兄,我得叫她凶雕,奶凶奶凶的,要不是这瓶酱油太闲(咸),恐怕我和刹车就不会走到今天,我们确实欠酱油一顿饭。

“小李子啊,”酱油突然cue我,我如梦初醒,怎么吃个火锅,都能想起远在天边的那个人,真是恋爱的酸臭,“你挑个手机倒是很果断,怎么摊上别的事儿,就优柔寡断了呢?”

我有必要和酱油解释一下,对于感情,我不是单纯的优柔寡断,而是想得太多,干脆选择不战而逃,举着白旗逃离乌江。究其根本,大概是害怕伤害自己,更怕伤害到月老红线的另一端五花大绑的那个人,怕他因为我的错误选择,而深受其害。

“这我可不同意,”傻大个忘记了求生欲,抱着惹怒自己未来老婆的可能性,帮我解围说,“这感情的事儿和挑手机一样,有些人需要读完说明书,上网调查一番,看个测评才能下手;有些人则是选择直接奔向商场柜台,听柜姐如何花言巧语;有些人则是跟着自己的第一感觉走,看上哪个颜色款式就立马下手;还有的人啊,先要价格在预算之内,才能哆哆嗦嗦地走下一步。感情不就是一回事儿嘛。”

“这话说的有理,我举双手双脚赞同,”酱油在外人面前,还是选择性地给予傻大个面子的,“对于小李子来说,就得一鼓作气,否则就是再而衰,三而竭。你和刹车之所以能够成功,就在于一鼓作气,你和味淋之所以没有发生什么,就是想得太多,走到了黔驴技穷的境地。”

“这怎么又提到味淋了呢,诶,这鸭肠还没吃过呢,快尝一个。”我打着哈哈,试图蒙混过关。

“别,我可不做吃锅望盆的人儿啊。”酱油指指碗里还未消灭的牛蛙,说道,“看得出来,你心里还是有点惦记着味淋同学的,是吧。过来人劝你一句,要么就吃牛蛙,要么就吃鸭肠。不过,你也可以趁你们关系还没有最终确定,趁你还有选择的余地,跟着你自己的心走。”

“别傻了,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向味淋抛出橄榄枝的。”我摇摇头。

“是否有实际想法并不重要,没有发生的事儿会不会让你觉得遗憾才是重点。男人心里呐,总有一朵红玫瑰,一道白月光,女人心里何尝又不是呢?人性不分男女,都是一致的贪得无厌。你选择了刹车,那味淋反而变成了那道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会在未来的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里,在你的床前,犹如那道明月光地上霜。总有一天,你会对自己发出诘问,二十三岁那年,自己的选择,到底是不是正确的。我现在,就是要让你直面这个问题,青春只有一次,不要后悔啊。”

我沉默了,想不到酱油那厮,对于男女之事,想的如此透彻,真是一个有思想觉悟的平权分子。是啊,我何尝不是有些贪心,明明生活的一半都已经交给了刹车,却还有二十分之一隐隐地往味淋那边倾斜。

傻大个说得对,我这样闷罐子的性格,的确是需要一个外向的人来调和,牵着我的手,从茫茫细雨中走到阳光灿烂中去的。味淋对于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如果当时味淋不那么雨露均沾,如果当时我没有那么自卑,也许我们彼此各进一步,至少是有个什么结果出来的。

可是人生,哪有这么多的如果。

就像是那夜,我们聚在5016喝酒,披萨被八宝塞进了酒瓶里。披萨在酒瓶里,鱼儿在云彩里,我在他心里,都是莫名其妙错位发生的故事。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他一直是这样无差别地去对待女生,毫无察觉。这样外向开朗的味淋,是不会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仅一双人的。

这样的他,会引得许多钦慕的眼神,也会打翻无数醋坛子,将无辜的女生带入修罗场中。我那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女生是那种细腻而善妒的生物,他如此行事,只怕是有一天会被剥皮拆骨,啃得一块不剩。如今,也算是预想成真,东窗事发。

“我不后悔。”

“那这次论文事件,你会帮他么?”

“我不知道我能够帮到他什么,但是,这次如果我真的出手帮了他,也不过是想还他一个情。”还他事无巨细的絮絮叨叨,还他雨中伸来的一把黄伞,也还我一年的钦慕暗恋,四年,终究是要步入尾声了。

“那好,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不要懵逼。”

“你说。”我喝了一口酸梅汤,让冰冷酸涩的液体,润滑我干涩的喉咙。

“刹车发消息和我说,味淋去找他帮忙了。他已经拜托在学校里的论文秘书,去查改论文的IP地址了,你猜怎么着,那个地址,就在我们宿舍楼里。确切的说,她改过两次,一次IP地址在我们宿舍楼五楼,另一次则是你回学校的那天下午,在黑暗料理界另一头的鱼网吧里。”

四十七章 恍然大悟

“刹车发消息和我说,味淋去找他帮忙。他已经拜托在学校里的论文秘书,去查改论文的IP地址了,你猜怎么着,那个地址,就在我们宿舍楼里。确切的说,她改过两次,一次IP地址在我们宿舍楼五楼,另一次则是你回学校的那天下午,在黑暗料理界另一头的鱼网吧里。”

“你说什么?”我几乎不敢相信酱油说的话,这么巧合的地址和这么巧合的时间,说不是我干的估计都没人相信,不如直接把我五花大绑弄去负荆请罪,承认自己是得不到就要毁掉他的坏女人算了。

“哈哈哈我瞎编的你也信啊。”酱油居然拍桌子大笑起来,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玩笑开得太大,桌上附赠的其他酱料随着她老人家的爪子拍击,溅了出来,落在桌上,将白色的桌布给染红,星星点点。她并不知道,有些时候信任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中,像这块白色的桌布一样,不再一尘不染,最后消耗殆尽;不过,我这个人就是邋遢,对于脏兮兮的桌布,眼皮都不抬一下,“你家刹车怎么会越过你给我发消息啊,他想跪搓衣板么?我当然是替你去问味淋的啦,是他告诉我的,他没有修改过初始密码。这件事一出,他就拜托了留校过节的几个论文秘书,查了系统记录。而修改的记录也只有一次,是周一下午两点二十五分,鱼网吧。”

原来酱油主动去问味淋,也可以问到这么私密的话题啊,我不知为何有一些失落,瞬间掐了自己一把大腿,小李子,你醒醒,你可是有男朋友的人啊,可别真的嫌弃家花不如野花香,跑出去被大蜜蜂子蛰了满头包。

傻大个分析道,“宿舍的网,并不是不能上学校内网,只要自己会装外挂VPN,虽然这相对技术要求高一些,也并非没有可能。但是,两次作案的可能性就比较小了,不会有哪个人傻到用自己宿舍里的网络,IP地址太容易查出来了。而鱼网吧就合情合理,神通广大的老板特意给几台机子装了学校官方的vpn,这一来其实只要拿到网吧记录就真相大白了。”

“没有那么容易哦,”酱油摇摇头,“毕竟是涉及到身份证信息的事情,老板没那么容易松口。不过,你没看微信朋友圈嘛,味淋已经明里暗里希望做手脚的人站出来,私下和他道歉,否则就要报警处理了。如果真的报警,说不定老板会察言观色,顺水推舟,乖乖交出上网记录。”

“我手机不是刚买么!”我愠怒地掏出包里的手机盒子,拍在桌面上,“你让我怎么看朋友圈啊。”

而傻大个则比我理智,说道:“警察不一定会受理这种事项,既没有造成直接经济损失,又没有发生意外人身伤害事故,没这么容易出警的。”

“这倒是的,你看我手机丢了,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电话联系我。”我索性拆开手机盒子,将新手机拿了出来。

“你现在就拆啊,不怕火锅味儿。”酱油一边嫌弃着我,一边涮毛肚,七上八下,这毛肚看不出生熟程度,她就使劲儿在辣锅里涮,仿佛古时候在小桥流水边浣衣的少妇。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我手忙脚乱地将手机拿出来,用卡针将卡槽顶出来,把旧手机的卡取出放进去。

摁着开机键开机,手机发出苍白的光亮,音乐声起,宛若一个仪式,标志着一段新的旅程即将开始。

“我可乐喝完了,去倒一点哦。”傻大个和酱油报备一声,端起饮料杯子,去自助吧台加水去了。

“去吧去吧。”酱油望着他的背影,见他走远了,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真不是你干的咯。”

“我干嘛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啊。”我才意识到,刚才酱油骗我,是在诈我,看我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就出出气呗,反正再提交一次也不会耽误什么事儿。”酱油用筷子戳了一块土豆,扔进锅里,“谁叫他朝三暮四,水性杨花,表面上和七八个女生勾勾搭搭,背地里还不知道睡过几个呢,看着就来气。”

“我还不至于这么无聊去干涉人家的私事,你啊,也别老是看什么宫斗剧,现实生活中哪有这么多的利益纷争,斗得你死我活的。”我给手机设置完了初始设置,便扬招服务员,问来了店里的无线网络密码,“再说了,我要担心的事儿多着呢,哪里有空在这里玩宫心计。”

傻大个端着一杯乌梅汁,回到了座位上,笑呵呵地问我们是不是还在聊味淋的事儿。酱油摇摇头,说道:“我们在聊新手机呢,对吧。”

我无所谓地点点头:“是啊是啊。”

酱油平日里虽然是个阳光灿烂的白羊座性格,可是谁如果惹怒了她,那个人绝对吃不了兜着走。以前在寝室里聊天,随意说道如果未来的伴侣出轨,会怎么处理。酱油想都没有多想,直接说,她会雇一个私家侦探拍下所有证据,然后她去他的公司,直接甩在渣男的脸上,让他在哪里都做不了人,大不了鱼死网破,两个人都不要好好生活。

我看着傻大个傻乎乎的样子,心里想着,万幸。

如果是我在大马路上碰到自己爱的人和别的女人搂搂抱抱卿卿我我,我恐怕会直接掉头走人,带走所有私人物品,从人间蒸发。酱油那时候疑惑地问我,你不去惩罚他一下么?我潇洒地回答,总有一天,他会发现,这一辈子失去我,就是他一生最大的惩罚。

酱油翻着白眼踹了我的屁股,直接忽视了我,去问八宝和辣酱。八宝和辣酱在这件事上空前统一,声称要剪掉那个人的小叮当,没收作案工具。我那时感情没有这么强烈,可是现在想来,如果刹车对我不起,我恐怕不会洒脱地转身离去。

我登录着微信,突然想起来一个细节点:“那天我和味淋聊天,他告诉我说,他是周一上传的文章,那么他上传的这个动作,最大可能是同一小组的人比较清楚。如果说是同组作案,就极有可能在下午这个时间点,更改了他的论文;如果说是其他人,应该会选择周五前的任一时间段,而非周一。”

“我觉得他可以和自己小组员聊一下天,说不定那个人有负罪感,自己就和盘托出了呢。”傻大个说道。我点点头。

而酱油并没有折服于我的思考,敏锐地问道:“那天?哪天?你哪一天又见过味淋?”

“就宿舍喝酒的那天上午,我去图书馆,意外碰到的。我们那天聊了一下,把一些事聊得很明白了,两个人约定好了不提以前,今后只做朋友,从此,我们之间,两不相欠。”我一拍脑门,突然想起来,味淋欠我的图书逾期费还没有还我。

说起这个,我的铢锱必较完全是单方面的,每次我欠人的钱都必须马上算清,别人欠我的,我就马马虎虎地记着,过两天就忘得一干二净。

“我看你们还是欠着点东西多的吧。”酱油夹着一个贡丸,邪笑着看着我,一不小心,把丸子夹脱了手,滚到桌上,傻大个用餐巾纸包好,扔到空盘子里。

“恩,还是欠着点东西的,他欠我钱还没有还。”我回答道。感情哪是这么容易说淡就淡的,再怎么说也是断断续续地暗恋了这么久,早已形成了惯性。不过,即使是惯性也无所谓,这毕竟只是一点点在乎,而非喜欢,更不是爱。

“那还要他还不还?”

“还什么呀,全当做慈善了。”

我见刹车迅速回复了我的一句简简单单的‘嗨’字,眼睛一亮,干脆放弃了九键,用全键盘横着和刹车聊天,生怕打字太慢,让他受了冷落。

酱油观察着我的神色,胸有成竹地放过了我,重新开始和傻大个嬉嬉闹闹,互相涮着菜塞到对方碗里。我继续开启屏蔽模式,拍了几张食物的图片,传给刹车。我的新手机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对话框,我想了几秒,将刹车的备注,改成了姑父。

这一顿饭吃了很久,从一开始的麻辣牛蛙到涮牛肉涮鸭肠涮毛肚涮黄喉,到后来的芋头粉条豆皮,黄豆芽海带苗大白菜,最后以黑糖冰粉作为收尾,我们三个吃完,一脸颓废地瘫倒在沙发上。

“我们去消个食儿吧。”酱油提议。

“好啊好啊,去哪里逛?”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看电影。”酱油说道。

“滚。”我没好气地否定了她的建议,如此,傻大个和她名正言顺地去过两人世界,我抱着新手机回家喂猫,不去做他们两之间两百瓦的大电灯泡。

我开锁进了门,黑狗依旧乖乖地站在鞋柜上,歪着头冲我猫叫,还是我家黑狗最可爱,我这么想着,还没脱鞋,就弯着腰去挠挠它的脑门,黑狗舒服地眯着眼睛。

等我换了鞋,小心翼翼地走进自己卧室,关上门,将黑狗拦在了平日里穿梭自如的卧室门外。本尼正好整以暇地躺在我的床上,媚眼如丝地看着我,而肢体语言上一点都没有欢迎我的意思,果然是只真猫。

我每往前走一步,它就动一下耳朵,直到我坐在床上,用手挠它的脑袋,它才伸出舌头舔舔我的手腕,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呼噜声。

和他的主人一样闷骚,哼。

我的手一下子顿住,恍然大悟,我竟是已经爱上了一个人。还未曾发觉。

在乎是在人群中用余光锁定你的位置,不时地去偷瞄你;喜欢是义无反顾地穿过人群,站在你的面前踮起脚尖抱住你。而爱,爱是衣衫褴褛的我穿过人海,越过时间,寻寻觅觅,直到夕阳西下,直到朗月当空,我才将一件完整的外套披在你的身上,问你冷不冷饿不饿,爱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给你。

四十八章 酸汤面

由于老爸留在奶奶家过节,我一个人两只猫独守空房,稍显安静。我拿猫豆和罐罐拌在一起,给两只猫分别开了饭。本尼还小,吃起东西来狼吞虎咽,和平日里矜持优雅的模样,形成一种微妙的反差萌。而黑狗在餐厅里,吃几口喵叫几声,似乎在控诉我将它逐出门外的不满。

我去厨房里翻了一通,切了番茄,打了蛋花,加上醋和小青菜,简单地做了个酸汤面。反正老爸眼不见为净,我干脆将面端进卧室,想一边追剧一边吃面。哪知道刚开门,黑狗就趁着我双手不方便,窜进了卧室,跳上床。两只猫狭路相逢,黑狗像只狗一样,凑近了去闻,两只便抱在一起,吓得我赶紧把面放在书桌上,待再一回头,两只像没事儿人,哦不,没事儿猫一样,瘫倒在床上,黑狗帮本尼舔着脸颊,母慈子孝,温馨模样。

我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心道一句罢了,便拉开椅子坐下低头吃面。酸汤面的灵魂就在于那一点点醋,和一点点薄芡,我呼噜呼噜地吸着面条,横着手机看着视频。这时一条群消息显示在我的新手机上,居然是八宝。

“有没有搞错?”八宝没头没脑地发来了一句话。

我嘴里包着一口面条,擦擦手,将手机竖过来,费力地打着字:“你咋啦?”

八宝半晌没有下文。八宝不像酱油,会长篇大论地发着微信,像写小作文一样。她是一句话也会拆成两句疯狂轰炸你手机的那种,如果你正巧开了铃声,那恭喜了,你将听到一部史诗级乐章,叮叮叮地响个没完没了。

我干脆去翻朋友圈,没见八宝在上面宣泄什么情绪,倒是刷到了齐织嘉五一节那天晒的孕肚。毛毛和其他同学都在下面点了赞,唯独我没有。我赶紧给她点上了个小小爱心,宛若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仪式。

辣酱和酱油都没有出现,也是,一个忙着筹备出国,一个正和自家男朋友拉着手看电影,哪有空来看手机。我突然有一丝羡慕酱油,羡慕她和齐织嘉都是那种十分清楚自己要什么的女人,活的从心所欲,潇潇洒洒,毫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当然,人无完人,她们有时候也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影响到别人,不过这点之于她们,似乎并不重要。她们不像曾经的我,总是唯唯诺诺左右为难,生怕一举一动会造成什么后果。

我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这小半年来,为什么我肯放下防备,顺理成章地接受刹车在我的世界里走来走去,这和齐织嘉的婚礼、和齐织嘉的怀孕脱不了关系。她就是那顶把我困在底下的铜钟,在我的脑仁上哐哐作响,提醒着我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她就是外边真实世界中,脚踏实地努力生活的人,她在费力地让我从春秋大梦中醒来,让我重新回到外边残酷而迷人的真实世界中。

曾几何时,在我眼里,真实的世界就是每日指针滴答滴答的走,我完成一件又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事情。而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对于我更像是虚假的存在,我对触手不及虚无缥缈的事情毫无兴趣,我甚至对生老病死也毫无兴趣。我不会在保温瓶里泡着枸杞,更不会像酱油一样在冬天穿上护膝。我是个一直奔跑着的年轻人,我没有姓名,没有来处,更没有归属,我无所谓落叶归根,我可以客死他乡,让那些痛的记忆落在春的泥土里滋养大地(出自《春泥》)。

我并不知,终有一日,春泥呵护着的根茎,会开出了新的花季。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八宝的信息轰炸如期而至,果然,她的爆发只会迟到,不会缺席——“味淋居然来找我?”“他疯啦?”“我和他认识么他就来找我?”“他是不是有病?”“他脑子搭住啦?”“居然找我帮忙?”“我和他什么关系凭什么呀?”

“得得得,你先停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说知道我和鱼网吧的网管关系好”“让我去帮个忙”“搞一份上网的登记资料”“他说要看看是哪个王八蛋改了他的论文”“还说我是你的室友”“不如帮个忙也算是帮了你小李子的忙”“我特么他以为自己是谁啊”八宝的信息持续轰炸着我,里面的粗话估计是她自己加上去,味淋再怎么气急败坏,还不至于这么粗俗。

从八宝零零碎碎的言语中,我算是缕清了思路。味淋得知八宝和鱼网吧的网管黑鸦有过暧昧,便神通广大地搞到了八宝的联系方式,希望八宝能够凭借自己的美色,去和黑鸦说说好话,调取这份上网资料。

我暗自叹口气,八宝说的对,她凭什么要帮他的忙,更过分的是,为什么要把我也牵扯进去。

“你又不欠他什么,不必睬他。”我回道,心里思忖要不要去敲味淋,让他自己的事儿自己解决,不要牵扯进无辜的人。可是,转念一想,我这番去找他,对刹车并不公平,我不能这样对他。

八宝对我们发了一通火,气消了下去,瞬间消失了。我横过手机,继续吃面,但是这面已经冷了,酸溜溜的吃在嘴里,不是滋味。我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战斗,碗也不想收拾,直接瘫倒在床上,左右拥抱,宠幸起两只掉毛的小王八蛋。

等我洗好碗洗好澡回到房间,两只小王八蛋已经如胶似漆地圈在一起,互相舔着身上的毛。

“你们两只公猫,能不能要点脸啊?”我骂骂咧咧地作势要分开他们,引来本尼一声极为不满的猫叫,声音抑扬顿挫,宛若VITAS星星中的高音。回忆起草原的那次旅行,刹车在音乐上和我已经有着若有若无的默契,也许是这样,让他留意到了我这个不起眼的存在。可惜,那时候我们还不过是认识一面的陌生人而已,失去了见证彼此成长的过程,如今,两个人都成熟了许多,才终于走在一起,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扭着腰肢坐在了床上,掰着本尼的后腿,想看一下是不是拿掉了蛋蛋。本尼吃痛,溜之大吉,我们就这样,在卧室里你追我赶,上蹿下跳。

正在这时,视频聊天的提示音突然响起,我一跃而起,跳到书桌边,拿起充电的手机,只见‘姑父’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中央。

我理了理衣服和头发,盘腿坐在了床上,接通了视频聊天。

“嗨……”他似乎也刚洗好澡,头发湿漉漉的,像一坨海草。他没有戴眼镜,穿着一件老头睡衣,乖乖地坐在床上。

“你怎么想起来找我啦。”我心中哼了一声,潜台词是怎么这么晚才来找我。

“这不是帮爸妈洗菜做菜洗碗擦桌,忙到了现在,这一找到空档,就来找你,看我多乖。”

“乖乖乖,你就是那小兔儿乖乖,行了吧。”我毫无诚意地夸奖道,“你……是想我了嘛?”

“没有啊,我是想我家本尼了,”刹车将头凑近摄像头,“我家本尼在哪里呢,本尼本尼,爸爸来看你了。”

本尼喵叫一声,算是打了招呼。我脸垮着,干脆把手机放在床头的懒人支架上,顺手把本尼抱在了怀里,“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你的蛾子现在在我手里,快点打个一百万到我户头,不然就让这只猫,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怎么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他颇为幼稚地接下去。

“呃……”我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我白天拉着窗帘,怎么了我乐意,你管不着。”

“哈哈哈,”他笑了起来,和我怀里的本尼打着招呼,“看起来本尼和你关系挺好的啊,你们刚才在玩什么呢?”

“我们在唱歌,栀子花开呀开栀子花开呀开。”我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一点儿都不打算告诉他,我刚才正追着本尼要看他是不是还留着自己的命根子呢,“你在自己卧室里么?拿着手机给我转一圈,我挺好奇男生卧室的。”

“你好奇我的卧室就行,千万别对别人的也好奇。”刹车开着玩笑,站了起来,听话地让我环顾一圈。他的卧室和大学寝室一样,简单干净,只不过区别是书桌上放着一台闪着蓝光的电脑主机,看起来价格不菲。

“你的电脑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哦?”

“是啊,以前为了做工作站买的,好久不用了。不过最近有点手痒,想拿来打游戏,可是游戏配置要求太高,得换个双灶,换个主板,这样就需要更大的机箱。”

“哈哈哈,换个机箱,就要配个更大的桌子,换个桌子,就想换个更大的房间,是也不是?”我算是读懂了男生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是啊是啊,不过真要换一套电脑配置,我家本尼的伙食费可就吃紧了,得想个法子多挣点钱才行啊。”他学着我盘腿坐在床上,两人就着本尼的伙食费聊了起来,我们都没有意识到,我们两个简直就像是分居两地的小夫妻一样,为了生活费烦恼。

本尼歪在我的怀里,我低头去挠它的下巴,它又舒服地打起了呼噜,黑狗看不下去,也钻到了我的怀里。

“啊,好羡慕他们两。”刹车撑着下巴,发出一声哀嚎。

“行吧行吧,给你个亲亲。”

我噘着嘴隔空凑近镜头,越来越近。

四十九章 刹那烟火

镜头里的我,就像一只噘着嘴的猪一样皱着小脸。刹车并不介意,将脸凑近镜头,两人隔着屏幕啵了一声,他算是收到了我的晚安吻。

“咳咳,”他将手机拿远离脸部,顾左右而言他,“你的新手机像素还蛮清晰的。”

“是啊,你推荐的能不好么?哪怕你推荐一个大哥大,我也就狠下心买了。”我将心中所想如实相告,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把自己的心迹犹抱琵琶半遮面,让人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那我可就得买一个BB机了,才能和你相配。哈哈哈,我们两这样一个拿着大哥大,一个腰里别着BB机上街,得像个螃蟹似的横着走才行,不然都拉低了我们的身份。”

我被他逗得直笑,本尼不满地叫了几声,像泥鳅一样滑脱了手,跃上了衣橱顶部,趴在了百年没有擦过的灰尘上,“你家本尼自告奋勇帮我擦灰,我包吃包住,可不帮忙洗澡哦。”

“好好好,等我回来,我来帮它洗澡。”他如此说着,表情微妙地变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言辞暧昧,转了个话题说道,“我这次回来小住,帮家里做了不少事,也听你的话和父母坐下来聊了很久,大家相聊甚欢……生活中我太过于焦躁,急于求成,总想着自己要取得多大的成就,无形之间给自己加了太多压力,活得并不那么潇洒。这次回家,能够安分地待着,算是多谢你上次与我说的那番话,让我沉静下来,去真实地生活一回。”

我见他眼角下垂,表情沉重,不愿他这样不快,于是插科打诨,开玩笑说:“哈哈哈,你这是长久不回家,等你多待几天,家里嫌你多余,就会催着你回学校了。”

“我猜也是,估计来几个亲戚磨磨我的耳根子,我就想着逃回学校了。”他挠挠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

“这四五年来,我甚少回家长住。这次,我和家里说好了,今年暑假回家过,日后再回来继续打拼。”

“恩,这样很好呀,网上不是常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你不要走了这么远,忘记了当初是为什么要努力学习,拼命挣钱,不都是为了家里人么。”我心烦意乱,脱口而出的竟是些平日里自己都不信的官话。按我平日里的作风,我一定会说,这一生一世的努力也好拼搏也好,都是为了自己,生命本就是孤独的一条单行道,并非为了任何人。而现在,我方寸大乱,全然把他的话,当做一句告别。

大学校园里毕业就分手的惯例,任是谈了四年的情侣,都熬不过分居两地的隔阂,更何况是我们两个刚开始热恋的男女。刹车这一番话,算是在灼热的炭火上浇了一盆冷水,冒着阵阵白汽。也好,及时刹车,总比被大卡车直直地撞飞到天上要好得多。

“还有为了爱的人。”他隔着屏幕,感受到了我的不安,补充道。我听在耳中,不是滋味,我算是他的爱人么,恐怕只是一个伴他度过无聊春季的女朋友吧?春日女友,夏日分手,刹那烟火,美则美矣,不过转瞬即逝。在他的眼里,我也是这样廉价的存在么,我没有自信问他。

都说时间是能够修复伤痛的良药,我一路走来,身上的伤痕和悲伤随风而逝,散于风中。可是,时间不也应是春日播种秋日收获的过程吗,为何我才感受到一丝越来越多的默契和愈来愈浓的甜蜜,就要按下停止键呢。

也许他真的需要的,不过是个帮忙看猫的免费保姆吧,我笑笑。

“这几天还有发生过什么事么,我看你表情有些忧郁。”刹车故意做一些搞怪的表情,想要引起我的注意。

我强行扯出一个笑脸:“哪有什么事儿啊,哦对了,我论文查重及格了,可以开始准备答辩了。”

“你们这届因为重修宿舍,是提前答辩对吧。”

“对啊,提前了半个月,这次是五月中旬一辩,五月底二辩,六月初办完毕业典礼,三日内就要退宿了。”我意兴阑珊,机械地回答道,尽量让他觉得我是由于要毕业,才情绪低落。

“你知道,味淋因为论文抄袭率抛高,要重新提交论文的事情么?”

“哦是么?我不知道诶,我的手机丢了之后,微信群的消息都没有同步,就连我自己的成绩都是酱油告诉我的。”我这也不算是撒谎,这些的确都是酱油告知我的。

慌乱不会改变自己的现状,只会让脑袋晕头转向,最终做出错误的决定。

“七天之内把论文大改完毕,不算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吧。如果当初有这个本事写好,自然不会去抄。”刹车啧啧评论。

“他那是被别人改了论文提交,并非是他自己的水平吧。”我急忙辩驳道。

“咦,你为什么这么清楚?”他问。

我一愣,回道:“他毕竟拿了三年的三好学生,学业水平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对吧。”

“也是。如果他真的是被别人改了论文,可以找我查一下登录端口,说不定能揪出真凶,还他一个公道。”

“这事儿他自己有数,需要帮助的时候自然会找上门来的。”我再和刹车闲扯了一些别的话题,就借口困了,与他道了晚安。

结束了视频聊天,我才发现酱油在群里呼唤我,见我不回信,又开了小窗敲我,我歪倒,躺在枕头上,感受到不可言喻的失落。

“你干嘛呀,这么久都不回我。”

“我在和刹车视频聊天呢。”我懒得打字,用输入法语音输入,差错百出,不得不手工修改。即使如此,我也不想直接发语音过去,让她察觉到我的失望。

酱油不出意料之外,回了我几个气急败坏的表情:“好啊小李子,你见色忘友,见利忘义。”

“你不也因为约会,没有及时回信么?”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

“我那是网络不好,设备调试,和你岂能够相提并论。”

“你们下午看的电影,电影院里信号不好还可以理解。可是,八宝夺命连环call的时候,你们应该在吃烛光晚餐,真正见色忘友的是你吧。”我用语音输入说道。

酱油又回了我几个讨好的表情,回道:“小李子,怎么今天火气有点大呀,刚买了新手机,不应该正是高兴的手舞足蹈的时候么。”

“是啊,想到接下来几个月要还信用卡,我就高兴地不得了。”我语气哀怨。

“我看你不是因为手机,是因为刹车吧?”酱油这厮嗅觉太过敏锐,一闻便知我不高兴是出了什么问题,“他刚才说什么让你不高兴了啊,我帮你去揍他去。”

“也没什么,”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一吐为快,“他和我说暑假要回家里过,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学校暑假三个月那么长,等他回来,说不定就和老家什么莫名其妙的未婚妻定了亲,或者更惨,他直接就忘记了我的存在,当做是陌生人不再联系。”

我想,不应该把他看得太重要,这样失望会少很多。现在想来,我们两竟然是一张合照都没有,以后若是分手,连个念想都不存在,也是甚好,省的我内心纠结,想着到底要不要删了它。

“你对自己的感情关系,就这么一点点自信啊。”酱油一语惊醒梦中人,“虽然说你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你也要稍微给自己一点信心啊。你们两个之所以能在一起,不外乎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不是,你们在一起无非是性格合适,条件合适,门当户对。而且你们能够给彼此带来快乐,唤醒沉睡的多巴胺,重新开始化学反应。这些感情,和时间无关,和空间无关,全靠着两片真心。小李子,你要相信,成人之间的感情,是经过深思熟虑,带有责任心而付出的;这种感情,不是像初恋一般空中楼阁,说散就散的。”

出现了,酱油风格的长篇大论。

我将她的小作文从头到尾看了三遍,终于心中平复。酱油每次都能够读得懂我的内心,拉着我的手把我从牛角尖牵出来,回到康庄大道上。这个朋友,我交的太值。

“再说了,你不是说过,不想走进婚姻殿堂嘛。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保持这样的想法不变,你和刹车,只有两个结局,一是和平分手,二是撕破脸皮最后分手。如果他真的毕业就和你分道扬镳,岂不是算和平告别,也算是活在你自己的设定里了。人生在世,不过是游戏一场,不必这么较真。刹车这人不错,从某个方面上来说,他至少教会了你怎么去对待一段感情,也算是不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酱油即是我心中扑闪着纯白翅膀的小天使,也是最了解我内心黑暗角落的尖尖角小恶魔,

“那你和傻大个呢?毕业后会在一起么?”我问她。

“那当然了,别忘了,我可是我们宿舍号称要第一个结婚的人啊。如果我真的心想事成,你可要来做我的伴娘,我会给你开后门,把捧花塞给你的哦。”

“哈哈哈,如果真的有缘,就一言为定。”我发了个拉钩钩的表情,网络延迟,迟迟没有发出。

“当然了,如果你能够和我一起,成双成对,举办双人婚礼就更好了。”

我的那句一言为定,就在此时发送成功。

第五十章 修罗场

三天的假期,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这弹指一挥间,也就过去了。我照旧,早上洗漱完毕,做了早餐,准备一日的开始。不过这次喂的猫,便多了一倍,成了两只。所谓好事成双,他们两日日夜夜玩在一起,追逐打闹,也算是缘分一场,即使情深缘浅,能够陪伴一路就不辜负了时光,不必在乎离别。况且猫儿是不懂离别的,他们不会抱在一起无语泪千行,最多喵叫一声,算作告别。

本尼虽然胃口极好,却对吃食颇为讲究,我这几日怕它饮水过少,对肾不好,便在罐罐里多加了点水,哪知这个小坏蛋傲娇地不肯动口。最后无可奈何,时间所剩无几,只能挑了干的给它拌了猫豆,湿粮全数落在了黑狗肚里。

五一三天一过,公司事务也堆在桌上越积越多。放假放假,不过是假的放风,还不得我们加班加点,把损失的时间给补回来,可算是美了老板。我们这坐办公室的,看起来是高枕无忧十指不触阳春水的小白领,日日想着外卖和奶茶点什么,其实心里焦虑地不得了。吃好喝好,不过是给自己的生活模拟出来美好的幻想,真正想要的生活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一模水,欢迎也就碎了。总以为自己社会地位中等,其实不过是个脑力民工,和工地上的民工无半点差别,都不过是被商业帝国压在底层的芸芸众生。即使如此,还是得努力地去工作,去生活,正如《月亮与六便士》中所说,不过是“我用尽了全力,过着平凡的一生”。

我忙到中午,才得空去看我私人的微信。这一看不打紧,新多出的群聊可算是吓了我一跳。我如坐针毡,战战兢兢地打开了味淋、刹车和我的三人群聊,心里骂着另一位马爸爸为何要如此设计,随便一个群聊就能不通过我的同意,出现在我的手机上。

我翻了一下前面的记录,基本都是刹车在发言,大致说味淋知道我们两在谈恋爱,不好意思直接来找我。当然,他原本的目标也非在我的身上,而是八宝。味淋之前好说歹说加了八宝的微信,让她帮忙问了网管黑鸦,找出了修改论文的IP位置和使用时间,比对身份登记信息,找出了修改论文的正身。

这个人并不出人意外,正是之前因为奖学金之事,与味淋闹得不快的班长。我原本以为是佩瑞动的手脚,不想是我自己错怪了她,也是,佩瑞这么直来直去的人,怎么会在背后使阴招。至于上传论文的时间节点,是否佩瑞向班长透露了什么,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而现在的问题是,黑鸦给出了身份,却不愿意给出截图或者其他证明确实是班长所作的任何证据,说是自己这番开后门的行径,已是违反了保护上网人身份信息的条例,传将出去,怕是被同行笑话。当然了,基于和他交涉的人是八宝的份上,也许黑鸦是想让八宝做出进一步的妥协。因此,八宝告诉了味淋此番事实后,便干脆删除了味淋微信,不打算拔出萝卜带出泥,把自己给卖出去。真是行事乖张,不拖泥带水的八宝作风,我若是有她半分神韵,也不至于身陷囹圄一年多,拖拖拉拉地不敢抽身。

味淋在后面回复说,希望我能把八宝拉入群聊,他想再尝试一次,说服她一起去找黑鸦盘恒。我这辈夹在他们当中,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八宝同志倔强起来,十头牛都拽不回来,更何况是我。

我想着要不要去找酱油出主意,思量着她八成也在忙工作,实在不好意思让她事事亲躬。

“八宝八宝,我有事找你。”我鼓起勇气,去敲八宝微信。直到我午饭吃完,回到座位,八宝才姗姗来迟,回了我一个问号。

“味淋有事找你,你要不同意一下好友申请?或者我拉你进群,我们一起聊聊?”

“不要,我这微信只加清清白白的人,他我可招惹不起,不加不加。”八宝回我,同时回了八个摇头的表情,我的手机不停地在桌面上震动,我尴尬地关掉了震动,换成了静音。

“八宝,我知道你一向嫉恶如仇,你想想,如果有人把你的论文给改了,你火大不火大,你气愤不气愤?如果不拿出证据去辅导员那里告他一状,岂不是便宜了一个坏人?你真的要让坏人逃之夭夭,以后进了社会,继续去祸害旁人么?”我说的是义正辞严,却是在做道德绑架之实,我这么说不外乎是太过了解八宝,用往日的情谊来寻找她的软肋。我心里过意不去,早知道还是去咨询一下酱油这个闲人马大姐,能不能给一两招,也好过我这个菜鸟在这里挥舞王八拳。

我心道,味淋啊味淋,我这一生可就只再帮你这一次,是福是祸全看你的造化了。

“那可不行,这种贱人不能光等天收,还得人来收拾。好吧,我就听你一次,不过,我不加人,我就只加群,你拉我吧。”八宝松口。

我长出了一口气,将她拉入我们三人的群中。

“多谢女侠帮忙,”味淋回复信息,不知是在谢八宝,还是谢我,算了,我不过是个穿线搭桥的媒介,还是算作与八宝道谢罢,“我们定个时间,和黑鸦一起聊一下,如何?”

八宝没有回复,倒是刹车和味淋在群里聊了几句。我将手机藏在文件夹下,不时地去瞄一眼,未曾看到八宝有任何动静。

这公司里怎么分辨老员工和新员工,便是如此——把手机正大光明放在桌子中间看的,那就是老员工;把手机放在桌子下膝盖上偷偷看的就是实习生;而我这种新员工,只敢把手机藏在左手边的文件夹下,不时露出一个小角,窥察一二。

一个小时后,八宝回道:“好的,我和黑鸦约了明日下午五点,‘暮色之瞳’见面,你记得来。”

刹车回了个大拇指的表情。

我八卦心起,去问八宝,为何选在‘暮色’见面,她半个小时后才回我,说道,好歹也利用一次味淋这个烂桃花,好让霜刃死了心。这番话,我在心中反复念了几次,原来味淋这种,就是传说中的烂桃花啊,真是长了见识。

说完,就见群信息显示,八宝已退出群聊。真是个来去如风,雷厉风行的女子。可她这一退出,整个群又一次剩下我们三人,好不尴尬。

刹车又回复了几句让味淋安心之类的话语,群里一派祥和,看不出暗流涌动。

我太过浅薄,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没想到味淋在群里谢我,他说道:“要不是从小李子这里得知,八宝同学与网管关系甚好,我这次可就无处投医问药,要病死街头了。”

此言一出,明明办公室里还开着暖气,我却感觉到身上一阵寒冷,打了个哆嗦。方才还觉着味淋这事儿办的体面,通过刹车来叨扰我,让我帮忙。现在这么回复,倒像是我倒贴上去,要帮他出谋划策似的。更何况,我前日刚与刹车说过,对味淋的事儿是毫不知情,这一转眼,味淋就把我给卖了。

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和味淋说八宝的关系网,我已经是记不得了;要不然就是味淋将其他人当做了是我,不小心流露了出来。

接着他说:“我其前几日虽然和小李子提过几句班长和我的对话,但是,早就忘记了和班长的过节,没想到会是他。”

“你既然有小李子的微信,为何要我拉群?”刹车略有不快地在群里直接问味淋,不带一点儿转弯的,钢铁般的直男。

“我们很久没有聊过微信了,加上我没有备注,就忘记她在哪里了。”味淋这么回复,我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

“那是如何提到班长的事儿的?偶然碰到?”

“算是吧,我们在图书馆碰到,小李子还帮我垫付了逾期费,对了,我钱还没转给你呢,多少钱来着?”

“这钱……”我用左手颇为困难地打着字,本想说这钱没多少,我也不记得具体数目,不如就此算了,可是,如果我说算了,刹车会怎么想呢,本来绿豆般大小的事情,不会变的西瓜般圆润了么,这岂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味淋转移话题,说道:“推算着时间,我还以为是我们组长干的呢,毕竟她月前和我表白,被我拒绝了。”

“你的组长不是佩瑞么?我们原来一个社团的,我今年还帮她找过工作,”刹车颇为敏锐,想不到他居然略知一二,“听说她在我介绍的工作面试中,和哪个同学起了争执,两个人争相和哪个男生表白,没想到是你啊。”

我晕,这话以讹传讹,到了刹车耳里,竟变成了二女争一夫了。

“没想到她对我是这番心思,我也是受宠若惊。”味淋如此说道,在我眼里,完全变了味道,“本来都是朋友嘛没想那么多。”

我错了,八宝并不是修罗场的场长,刹车才是,他是修罗场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

“哈哈,你还真是朋友遍天下啊。”刹车如此说道。

五十一章 醋意盎然

他们两人在群里你来我往,争口舌之快,来回问了几个让人尴尬的问题,一时之间我都解释不清楚。我犹豫片刻,终于忍无可忍,回复道:“这钱我等回学校去终端机上查一下扣了多少,就让你转账,我们谁都不欠谁的。其他的,与你无关,我与他私下说个明白。”

说完,我也学八宝同志,咔咔退出了群聊。

我站了起来,本想说去厕所给刹车打个电话解释一下,没想到此时经理从经理室中走了出来,将厚厚一摞合同拍在了我的桌上:“这面上加急的合同快点登记完发放到各部门去,不要耽误了后续流程进度。”说完,她便脚步匆匆地往厕所而去了。

我这进退维谷,既不敢随着经理去厕所,又不敢把刹车束之高阁,惹得他生气。想着经理待会儿走回来,看到我在用手机聊天可就惨了,于是和刹车简单地说了句我现在在忙,就把手机翻过来放在桌上,不再去看。

“我不傻。在你心里,他与我,你如何看待,想好了告诉我。”半个小时后,我再去看手机,刹车单独回复我的,只有这句。我心乱如麻,把手机塞到了文件的最底部,不想去看。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日会落在这般尴尬的处境之中,这不仅是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选择,也是在我的往昔和今日间做出抉择。

我曾经以为,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真正地去爱、去信任,我曾以为,我一辈子都会是自卑而敏感的。我的身边砌满了高高的围墙,一层一层,把我围在其中。那层层叠叠的围墙,像个迷宫一样的,我逃不出来的,逃不出来的。几年前,我对自己,就是这样苛刻,我因为自己的弱小,而她把自己的内心藏在迷宫的深处,设置了一条又一条的回廊去保护那些微不足道的情绪,像保护着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

如果是这样的我,可能会就此和刹车说,打住吧,如果你非要让我做出选择,那我选择一个都不要,不,不是我不要你,而是我想放你自由。在你还能选择的时候,请,放弃我吧,找个更可爱的女孩子,找个更漂亮的女孩子、找个更完美的女孩子去喜欢,去爱,就像我给你取的名字,就此刹车,倒退着离开我的世界好么?

可是……

我整理完了所有合同,抱在怀里,挺直腰板,穿梭在格子间中,微笑着分发给各部门,弯着腰递过水笔,让经办人签收。

过去与现在,我终究是判若两人,想要的东西截然不同,导致做出的选择也必然是大相径庭。

夕阳西下,我终于忙完了一天的工作,腰酸背痛,步履蹒跚地走出公司。我耳中插着耳机,拿着手机在地铁站里等待下一班列车。

不要再想你不要再爱你/让时间悄悄的飞逝/抹去我俩的回忆/对于你的名字从今不会再提起/不再让悲伤将我心占据/让它随风去让它无痕迹/所有快乐悲伤所有过去通通都抛去/心中想的念的盼的望的不会再是你/不愿再承受要把你忘记/我会擦去我不小心滴下的泪水/还会装做一切都无所谓/将你和我的爱情全部敲碎/再将它通通赶出我受伤的心扉

我低头,切断了悲伤的情歌,换了一首轻快欢乐的歌曲。

如今,我不怕冷,我不怕孤单,我更不怕显示出自己弱小的一面,迷宫再大迷宫再冷,我都无所谓,我不会选择在围墙里兜兜转转,我要爬上墙头越过阻碍,我不要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你远去,我要向你奔跑,义无反顾地冲入你的怀里。我要面对真实的自己,我要躁动不安心跳加速,我要爱恨嗔痴一个不落,我要喜忧参半平凡一生;我不要成为一个完美的虚像,我不要冰冰冷冷的生活。我要我的早晨,和你一起起床,一起刷牙,在镜子前,两个人吐着泡沫;我要我的夜晚,和你独点一盏夜灯,你读一本书,而我靠在你肩头读着另一本书。

我选择你不是因为我需要你,我选择你是因为我想要你。

我赶紧把这句肉麻地不成样子的话,从对话框里删除。想着男生与生俱来便有股不知何处而来的自信,我干脆把这个问题重新抛给了他,写到:“我如何看待你,你心里还没有点数么?我自然是喜欢你,其他浮生若梦,一概不如你。”

这句话发出去,我才发觉,比心里原先想的那句,还有露骨,还要肉麻。我竟也是不管了,盯着对话框半晌,不去按那撤回。我的人生落子无悔,不需要撤回。

“那你几月前,为何和他表白?”他的对话框上,显示了他正在输入许久,才跳出这句话来。

我笑笑,他肯及时理我,就非生气的状态,很好很好。

“你有没有打过剧情游戏,哪怕知道最后是badending,哪怕已经很久不再玩了,几年后想着结局还未出现,便摩拳擦掌,坐到游戏机前,决心非要打完通关不可。其实最后的结局,对于玩家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想了很久,才回到:“我很久不打游戏了。”

我气急,在地铁上差点吐一口血出来。我放开扶着扶手的左手,任是如此,早就习得了地铁神功的我,即使是急刹车,我都未必会晃动一下。

算了算了,这个榆木脑袋,非要我点明才行么?于是我抓着手机,重重地摁下键盘,哪怕它不过是一个可怜的虚拟键盘:“你知不知道,对于女生,比起喜欢的人喜欢自己,更重要的是,要让喜欢的人知道自己曾经喜欢过他?我那是可惜曾经巴巴地喜欢过他的自己,消磨了大好的时光;还平白无故吃了多少女同学的飞醋,浪费了多少原本可以用来学习的精力。我付出了这些,至少得在毕业之前,让他知道一下吧?”原本我不是爱解释原委的性格,大致会直接转身离去,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可是遇到了刹车,就好像话痨似的,非要把所有的原委,都竹筒倒豆子,摆到明面上来说。大概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酱油同志相处的久了,我编写微信小作文的本事,也越发强大起来。哪一日必得登门拜谢,感谢她耳濡目染,给我平添的这项本事。

“那他知道了,感觉如何。”

简简单单的文字,居然感受到醋意盎然,我扬起嘴角,继续打字。

“感觉还不如不知道呢,简直就是公然处刑,一点都不值得。你有没有回头,看过自己非主流杀马特时候的照片?满脸通红,生不如死,就是这种感觉。”我随手找了一张自己贴酒红色假发片的照片发给了刹车,其实也算不上是非主流,最多算是乡土洗剪吹。自己看了几眼,小脸圆鼓鼓的,觉着看起来还有点可爱,要不然也不会自曝发给他看。

“我没有非主流过。”刹车回道,“我们有代沟。对了,你最近怎么不叫我学长了,我好生想念。”

“你就比我大一岁好吧,能不能不倚老卖老?”我在地铁上握紧了一只拳头,想要打人。

“我就不。”他转移话题,孜孜不倦地问我,“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一下子松开了握紧的左手,手心出汗,做贼心虚地解释道,“我手机丢了之后,的确没有看到关于论文的任何消息。味淋的事情,还是酱油多多嘴,之后告诉我的。之后味淋如何搞到八宝的微信,都是他自己周旋而得,与我半分关系都没有。”

“你也知道的,信息的几大要素是什么。如果去除了及时性,这信息就失去了质量。你说,你这是不是对我不起?”他马上回我。

他气我瞒他,而我则因为暑假的事情对他心存不满,刻意冷落了几个小时。只不过现在理亏,还未发作,待他犯了什么错,我再拿出来气他。

“是是是,小的对你不起,不知该如何弥补啊?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了吧,我这最近本来就掉头发,不要让我想秃了脑袋,那你可得和一个尼姑谈恋爱了。”

“哈哈哈。”终于拨开乌云见明月,他回复了我几个大笑的表情,“你们真的没有别的什么?”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百分之一千的没有。你也看到了,他说连我的微信备注都没有改过,早就不知道我落在哪个角落里了,我们两遥不可及,没可能的。”

“那我们呢?”

“和别人就是遥不可及,和你就是顺理成章。别人我一概不要,只因为是真心喜欢,我才尝试着去爱上你丫。”我最后一个字打错了,却未曾发现,直接嗖的一声发了出去。

“几日不见,胆子变大了啊?”他立马回我个小孩子凶凶的表情,“等我回来收拾你。”

“你来啊你来啊,我还怕你不成,大不了,拉着本尼和我一起堵枪眼儿。”我回了个吐舌头的表情。地铁到站,我随着人群下了车,刷卡出站,行走打字着实不方便,干脆和他发起了语音。

“别闹了,注意安全。”他回我语音,语气温柔,已然缓和,“再见再见。”

“再见再也不见,心碎了飘荡在海边。”我唱道,那已是我大一时听的情歌。

“我不管你来自深渊,也不在乎身上的鳞片。”他亦唱道。

我把新手机捂在胸口,站在出站口,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现实里有了我对你的眷恋。

五十二章 风过无痕

第二日又忙了一天工作,顺便加了一个小时班。等我想起八宝和味淋在酒吧的约定,已经是晚上十点。我躺在床上,本尼和黑狗便争相躺在我身边,一个挨着我的肚子,一个靠在我的背上,还好现在是春天,若是入了夏,我肯定要被这两个完蛋玩意儿给捂出痱子来。

可惜,我与本尼注定是没有夏天了。

我抚摸着本尼细细密密的额头碎毛,它便打起了呼噜,咕噜咕噜的,像个在金色田野里飞驰的拖拉机。

我犹豫着去敲八宝微信,她一日既往的没有立刻出现,于是我犹豫着,去敲了味淋的微信,首先发了个表情,试探性地看他在不在线:“你们今天谈的怎么样了?”

他很快地回复了我:“谈的就这样吧。我的二稿已经上传,拜托老师检测,顺利通过查重测试了。所以,我打算不再追究此事,我与他各退一步,就此结束。你们知情,可不许外传,免得大家争得面红耳赤,伤了同窗四年的情分。”

为什么?是他宽宏大量,准备在这个关头放过班长一马;是他和班长达成了什么共识,什么交换,所以不再追究?还是说,他隐瞒了什么更为难堪的事实,不想让大家知晓?

我正想着如何措辞,半晌没有回音,味淋继续回我,屏幕上跳出一番字词,说道:“我之前心急,没有顾虑周全,又因八宝的妥协,心花怒放,得意忘形,说了些不恰当的话语,让你和刹车之间,产生了误会。我在这里和你对不起,我也会去和刹车道歉。”

“不用不用,”我没有想好回复上面那句话,这番话,我还是能够回应的,“你向他道歉,反而真落下了什么口实。你我问心无愧,互相看不上眼互相嫌弃,能够保持个朋友关系就行,不要额外多生枝节,让彼此难堪。”

“我并非问心无愧。”他如此回到,瞬间撤回。我恍然想起《倚天》尾声处,周芷若回应张无忌说的话——如果我问心有愧呢?

问心有愧那又如何,即使时光倒流,玉壶光转,落日重生为旭辉,白矮星变回恒星,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没有二话可言。那过去的情愫,不需要葬礼,不需要被记住,只需要封入罐中沉入海底永生不再开启;或者像是粽子被叶子包裹扔到河里被大鱼吃掉,尘归尘土归土,烟消云散,灰飞烟灭。

他改口道,“我承认,我小孩子心态,胸怀私心,带有侥幸,实在不可取。不过,这已经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现在已经明白了。”

我回了个微笑的表情:“那就等答辩再见了。祝你马到成功,拿到优秀论文。”

“哈哈,晚安。”他打了哈哈二字。是哈哈,不是哈哈哈,更不是恍恍惚惚哈哈哈。原是嫌弃有的话无人可说,现是与他无话可说。我发了个再见的表情,将对话截图,想着要不要发给刹车,最终还是没有下手。

我躺在床上刷起了朋友圈,只见味淋发了一条新的状态,配了一张学校学院楼落日之下的风景照,“你要克服的是你的虚荣心,是你的炫耀欲,你要对付的是你的时刻想要冲出来想要出风头的小聪明。——毛姆《月亮和六便士》”

是啊,真正强大的人,不会是熊熊燃烧的烈火,而是在世间游荡着的温柔的风,他不张扬,不跳脱,他穿梭在街头巷尾,风过无痕,唯有杨柳飘飘,水波涟涟。

我与刹车聊了半个小时,便去睡了。梦里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空荡荡。

等我从酱油口中了解到那晚具体发生过的事时,已经是周六了。酱油和我打语音电话,洋洋洒洒地将整件事描述了一遍,语气夸张地不得了,我从她叽叽喳喳的描述中,理清了思路。那晚八宝和味淋约好在“暮色之瞳”相见,谁知黑鸦一到酒吧,见味淋坐着,便拉下了脸说要与八宝单独谈谈。味淋不知说了什么,惹怒了黑鸦,两个人居然在酒吧里打了起来。霜刃从后厨跑出来,试图拉开两人,谁知被生生揍了一拳,嘴角流血,算是破了相。最后,居然是我们八宝女侠,跳上桌子飞踢了黑鸦脑袋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三男一女,被赶来的警察一起带回了博学路上的警察局,做了笔录。

酱油添油加醋地告诉我,也许是黑鸦心中愤懑,被八宝踢翻在地,颜面无存,死活不肯调解,更不肯交出网络记录。四人在警局僵持不下,一直被扣到晚上九点半,最后味淋放弃了记录,才写完了笔录,被警察叔叔放出了警局。

“哇,想不到八宝还会打武术。”我由衷感叹。

“重点不在这里好么?”酱油无奈地在电话那头叹息,“我急匆匆地去寝室找八宝,那家伙居然好生生地在寝室里打游戏,真是气煞我也。”

“你还不放弃撮合霜刃和八宝啊?”

“放弃了放弃了,月老来了都要摸着胡子掉头就走。”酱油又叹了一口气,“八宝说,霜刃那厮太不成熟,居然学着小年轻打架。打架就打架吧,一个大男人这么高这么长,动起手来也忒弱了,一招没出就被打出了血,她啊,根本瞧不上眼。”

我拿着手机,无奈地笑笑。那晚我问了八宝,第二日八宝只回我说,他们在酒吧打了架,她去给霜刃送了红药水,其他一概不提,更没有说自己打赢了黑鸦的事情。真是酷酷的八宝,她和辣酱,皆为侠女风范,我心中的偶像。

如果说把八宝比作一种动物,那她一定是个刺猬,不,说刺猬未免太小儿科一点,她应该是一只豪猪,穿着一身尖尖的刺,看见什么不爽的事儿就必须怼上去。平日里在森立里横冲直撞,撞翻了多少小动物,撞断了多少大榆树,唯有自己柔软的地方,都留给了身边在乎的人。

其实她也可以很温柔,也可以很甜,她需要的,不过是能够足够成熟,照顾着她呵护着她的那个人。只可惜,霜刃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妖孽,恐怕只是她坎坷情路上的一棵杨柳,早就被拦腰撞断,硬不起来了。

我对八宝的事,鞭长莫及,只能选择周日回学校的时候,再与她细细问询。不过,这又能够如何呢,日子终究是她自己在过的,如何是苦,如何是甜,只有她自己尝得出滋味。她是小马过河,我们高矮不一的,没有办法替她度量出河水的深浅。

别提她了,我如今都自身难保,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水里试探,不知何时就会被光滑细腻的青苔给滑了脚,一屁股坐在冰冷的溪水里。

一个礼拜很快就过去了,刹车风尘仆仆地回到了魔都,已经是周日的傍晚。我本与他约好,自己早上乘车去学校送本尼回家,但因为前日手脚不便,被偷走了手机,刹车过意不去,偏要到我家附近来找我。

本来时间就不宽裕,偏偏本尼这个掉毛的小坏蛋不配合,一跃飞到衣橱顶端,不肯下来。老爸在厨房烧菜,加上身体欠佳,实在不适合上蹿下跳,我一人拿着猫包,委实不好追捕。试了罐罐和化毛膏,都没有把本尼给引下来,只好打电话给刹车,让他上门取货。

门铃响起,我赶紧跑到门口,把刹车给接了进来。

厨房那头抽油烟机轰隆隆作响。

我做了个小声的手势:“嘘,轻一点儿,别被我爸给发现了。”

“谁在门口啊——?”老爸的声音,隔着木门板遥遥地传了过来。

我连忙大叫:“老爸啊——是同城快递来了——我要把猫给他寄回去——”

“得,我上次是外卖员,这次是快递员,感情三百六十行,我在你这儿已经干了两行。”

刹车低低地说道,居然在取笑我,我用棉拖鞋的脚尖轻轻踹了他一脚,“还不快和我进去。”

我们两个偷偷摸摸地钻进了我的房间,本尼依旧在顶上待着,不肯下来。刹车他有意无意地打量着我的卧室,“你怎么屋子这么乱呢。”他指着我堆了几件衣服的椅子,说道,“是不是女孩子屋子里都有这样一个椅子,你这衣架子不就在旁边立着么,怎么不挂在那上面。”

“要你管。”我哼道,“除了我,你还看过哪个姑娘的屋子,从实招来。”

“没有没有,亲眼见过的就你一个。其他都是网上看到的,不算数的,不算数的。”刹车讨饶道。我勾勾手指,让他弯下腰,他果真就言听计从,俯下身,给我捏脸颊上两坨肉。

“你要敢骗我,我就拿你风干了做成小鱼干去喂本尼和黑狗。”

“你还不是骗过我一次,”刹车脸颊落在我的手心里,还在嘟嘟囔囔,嘀嘀咕咕,“你还说我们男人是大猪蹄子,我看你们女人也是大猪肘子。”

“你说什么?”我放下爪子,危险地眯起眼睛。

“我说我是大醋坛子,大醋坛子。”他点头哈腰,往门口退去。

就在这时,一个扫把精准地打在了刹车的脑门上,接着,他被一脚踹在后背上,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哪个色胆包天的快递,竟敢进门非礼顾客,还上了天不成?”

五十三章 腌笃鲜

程大醋坛子向我点头哈腰,挪动着脚步,往门口退去。

就在这时,一个扫把精准地打在了刹车头上,从后脑勺一直落到脑门,接着,他被一脚踹在后背上,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

我的老爸破门而入,骂骂咧咧地说道:“哪个色胆包天的快递,竟敢进门非礼顾客,还上了天不成?”

“爸——”我无奈地跪坐在地上,揉了揉刹车的后背和脑瓜,叫道,“这是我男朋友——”

刹车傻愣愣地由我揉着脑袋,表情微妙,竟然让我发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你想什么呢?”我挑了个老爸看不见的角度,低声问他。

“既来之则安之。”他向我笑笑,说罢,拉着我的手,将我馋了起来。

两个男人第一次见面,竟是在这样尴尬的场景之下,真是无巧不成书,他们对视了几秒,让我觉着沧海桑田,已是烂柯。

我原本以为老爸会讪讪地笑着,打着哈哈伸出右手和刹车握手,‘啊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也好也好,不打不相识,我们今天算是认识了。’哪知,他老人家撩了一下脑门上没有几根的头发,嫌弃着上下打量着刹车,下巴微微扬起,用鼻孔示人。我望着难得正儿八经的老爸,只想说,爸,你快点去拿剪刀修一下你杂草丛生的山洞,别在这儿丢人啦。

倒是刹车,面含笑容,恭恭敬敬地向老爸九十度鞠躬,“叔叔你好,我是正在和您女儿交往的小程,这次路过,没有准备什么礼物,还请见谅。下次登门拜谒,定会礼数周全,必然不会再如此两袖清风,空手而来。”

“心惊胆战的干什么,又不是要把你捉了放火上烤,”老爸嘟囔一声,突然转身往厨房跑去,“啊呀,我的汤——”

我们两面面相觑,我拉着他的小手,往厨房里冲,只嗅得厨房泄露出一股难闻的气味,老爸将抽油烟机开得最大隆隆作响,接着打开小窗,房门大开。

“这味道这么重,气得泄露了多少啊?”我捏着鼻子,往厨房里探头探脑地张望。

“没事的,这就是硫化氢,为了警示你这种糊涂蛋罢了,只不过是气味比较重,没有什么大害处的。”刹车说道。

“我知道……”我向他做了个鬼脸,正巧被老爸捉个正着。

“去去去,你们别在门口堵着了啊,这气散不掉吸进去对身体不好。宝贝啊,你带你的小朋友去饭桌边坐着,别过来吸废气好伐。”老爸挥舞着手掌,把我们赶到了客厅。

刹车替我拉开了椅子,看我坐下,自己抽出椅子坐在我的旁边:“宝贝?”

“诶。”我心满意足地答应道,被他赏了一记爆栗,虽然手指落到额头,已是轻轻一弹,犹如掸灰。

我装腔作势,嗷的一声捂住脑袋。小别胜新欢,刹车他刚想再帮我揉揉,只见老爸端出一盘青菜,放在餐桌的当中,我们两赶紧分开。

“要我帮忙拿不?”我举手问道。

“不用不用,我来就好。”

“叔叔……”刹车刚要说什么,就被我爸给堵了回去。

“你也别动,你们两好好地坐着,别给我添乱就行。”老爸雷厉风行,又端了一盆爆炒螺蛳,一碗腌笃鲜放在桌上,都是春季时令的家常菜,吃的就是个新鲜,吃的就是个情怀。

原本两菜一汤,两人正好,如今加上刹车,倒有些局促,显得我家小气。我低声问他:“家常小炒,你介不介意?”

他摇摇头:“哪怕现在给我吃刀子,我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啊。”

“得了吧,”我翻了个白眼,哼哼唧唧,“我们家刀具都是双x人的,别提多贵了,我还不舍得给你吃呢。”

他低低地笑,不敢大声。

老爸不一会儿烫好碗筷,左手抓着三个小碗三双筷子放在最上面,右手抓着三个玻璃杯,放到了桌子上。

“小伙子,白的红的?”

“我……”刹车他手足无措,偷偷地看着我,被我发现,连忙收回了目光,小心翼翼地看着桌上的那盆小青菜,“都行。”

“别闹了,你们两个,一个身体不好得浅尝辄止,一个要赶夜路回学校也不能多喝。你要是敢拆柜子里的好酒,我就打小报告告诉老妈,顺便倒打一耙,说是你们明知故犯,要我来抢下酒杯,把我灌醉。”我不悦地瞪着老爸,老爸看我强硬,吃瘪地回到了厨房,再回来时,手里只拿了一瓶低度数的啤酒。

老爸开了酒瓶子,给我们倒上小半杯,还没等刹车先行敬酒,他就用酒杯底子敲敲桌子,说道:“干杯!”

“干杯。”“干杯……”我们两慌不择路地举起手里的酒,与老爸碰杯。

“小伙子你在哪里高就啊?”老爸喝了一口酒,问道。

我刚想回答,被刹车给拦了下来,示意我他可以自己回答,“叔叔你好,我现在在小李子就读的大学念研究生,研究国内财务及审计实务方向的课题,今后不论是在企业谋职,还是进修继续往学术方面发展,都没有问题。您老人家放心,我今后会兼顾学业和事业,不会让小李子担心的。”

“小李子?”我爸哈哈大笑,“宝贝高中的时候的绰号,你都知晓了啊。很好很好,看你们这样如胶似漆,我这个做长辈的也就放心了。丑话说在前头,第一,我就这一个宝贝女儿,你不许让她伤心;第二,你们安全措施得做好,不要高速路上狂飙,违章过线,听到了没有。”

“爸——”我桌面上娇嗔一句,桌底下已经踹了老爸小腿一脚,让他自己不要越过我承受的底线,“你别左一个宝贝又一个宝宝的叫我,人家听着该觉得好笑了。”

老爸脚上吃痛,换了个话题,乐呵呵地说道,“小时候叫得,现在怎么就叫不得了?(我又暗戳戳地踩了一脚)……本来想和小伙子喝杯白酒的,没办法,家里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被自己女儿管得服服帖帖的,不敢拿身体造次。”老爸用筷子指指桌上的菜,“吃啊吃啊,别客气。我刚才以为是坏人,出手太重,年轻人你不要在意,叔叔在这里道声对不起了。”

见老爸一口一个小伙子,一口一个年轻人的,刚才的敌意完全消失不见,我暗中纳闷,刹车是什么时候给老爸下了蛊了,让他这般好说话。

刹车的笑容颇为收敛和煦,用勺子替我舀了一勺螺蛳在碗里,“叔叔,有牙签么?”

“啊呀,要什么牙签,我教你,”老爸用筷子顶部往螺蛳里一戳,再将螺蛳壳往嘴里一吸,螺蛳肉就鱼贯而出,他咬下前端的肉,把壳和尾部一起扔到了一个空的盘子里,“小伙子学会了没有?”

“叔叔,你叫我小程就好,不必客气。”刹车谦谦有礼地回道,他没有急着吃东西,而是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用空杯子示意,“叔叔,我看你这架子上,放的几个紫砂壶,已经有了厚厚的包浆,定是爱茶之人。”

“爱茶到说不上,年轻的时候,对茶壶还是颇有兴趣的。你看我这个茶壶,”老爸站起来,从架子上取下一个我从小喝到大的茶壶,递给刹车看,“大概是宝贝幼儿园的时候,人家送我的,你看这个紫砂用泥多好,掂起来实实在在,很有分量吧。”

“是啊是啊,这摸起来,手感的确和普通摊子上卖的不一样。”刹车应承道,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爷俩聊天,也不知是不是他故意挑了好听的话说与我爸听。

“你再看这个出水孔,我和你说啊,我现在去装一罐水过来,”说到这里,老爸真的就端着壶去厨房接了一壶水,小跑着去疾步走了回来,硬是要给刹车现场展示。他右手拿着壶身,一个手指堵着壶盖上的小洞,将紫砂壶颠倒过来,愣是没有水从壶嘴里流出,“你看,我这个壶就是这样的好玩意儿,气密性做的好吧,这样晃动,都不会有水流出来。”

“真的很厉害。”刹车恭维道,“看着手工痕迹,应该不是机器批量做的,是好东西。”

“当然是好东西了,我年轻时候的眼光,怎么会差,你要不要喝一杯茶(我又踹了一脚)……下次,下次你早点过来,我和你泡一壶龙井,让你尝尝我这二十年老壶的韵味,必定和外面的茶壶泡出来的滋味大大不同。”

“一言为定。”刹车点头。

老爸颇为愉悦,站起来,给刹车舀了一大勺的腌笃鲜。

腌笃鲜里的咸肉,还是元旦节时,我们一家三口去古镇买回来的。这农家自己腌的咸肉,比购物网站上买的金x火腿还要美味几分,肉质干而不柴,味道鲜而不咸,正适合放在汤里,调出春笋的清甜。汤里除了咸肉、鲜肉和春笋外,还放了炖的酥烂的百叶结,它吸收了肉汤的精华,虽非是肉,却比肉还鲜美。

“我早就盼望着,能在家和男丁小酌,只是我家这闺女迟迟不肯带人回来,让我这顿担心。”老爸喝了一口酒,感叹道,“吃啊吃啊,你们都别停筷子。”

我哼哼,侧目见刹车毫不介意地吃着螺蛳,心中甜蜜,扒拉了一大口米饭。

如此,真好。

五十四章 家的味道

他们爷俩从天文聊到地理,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一顿饭食毕,他们居然无视了我,做好几个约定——下次刹车得早早过来找老爸喝茶下棋,而老爸也和他约好要练一手好字,大笔一挥,给他的宿舍门口挂上一副春联。

“哈哈哈,你看这螺蛳,”老爸指指吃完的一盘螺蛳壳,“吃完一盘,还你一盘,多有意思。”

“是伯父比较有意思。”刹车恭维道,脸都快挂在我爸大腚上了,刚才还口口声声叫着叔叔呢,现在就成伯父了,我猜他再待一会儿,今日叫声岳父都有可能,“怪不得女儿也这么有意思。”

“我这有意思的闺女,对你有意思,这才有意思呢。”老爸这个大老粗,非要学着琼瑶把一句话重复个几遍,着实无趣,我脸上挂着笑容,心里的白眼早就翻上天了。

老爸作势要收碗筷,我和刹车不言自明,赶紧站起来,把碗筷盘子端着收拾进了厨房。

“我来收拾。”他说道。

“您老人家就坐着吧。”我丢下这句话,便拿着杯子,追随者刹车的脚步,亦步亦趋,进了厨房。一年四季,一日三餐,如果真能和他春夏秋冬,煮茶聊天红泥酒炉,简简单单,平平凡凡,倒也不错。

老爸看着我们互相搭手,颇有默契,几乎要像古代老爷爷似的,劳模神算地捻须一笑。可惜自从在镜子里发现自己有了白胡子,老爸就极少蓄胡子了。有时老爸剃胡子,我在旁边路过,他便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摇头叹息,“哎,像你这么年轻该有多好。你看看我,怎么当初这么意气风发的小伙子,现在就成了一个糟老头子了呢”。

我翻着白眼匆匆路过,遥遥地大声和老爸拌嘴:“上天不也没有让你咔嚓一下,从红孩儿变成牛魔王啊?你不也是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蹉跎着岁月,变成现在的模样么,你的一天和我的一天不都是二十四个小时,你的一年和我的一年不也都是二十四个节气,上天是多么的公平啊。”不论贫穷或是富有,无论百姓还是贵胄,上天对每个人最公平之处,无疑就是时间。总有一天,我会变成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刹车会变成弯着腰走路的虾公公,半分都逃脱不掉。

也不知道刹车变老了会是什么样子,会是现在这般温顺内敛、彬彬有礼,还是说,会变成一个暴躁怪诞、世俗气息浓郁的怪老头呢?

这么想着,我侧着脑袋,去看刹车的侧脸。只见他下巴到喉结之间,略带着高高低低的青色胡茬,我手痒痒,端详他许久,忍不住想去摸他的下巴。这个念头一旦浮到水面,便怎么也忽视不掉,我才发现,我原来也是这样被宠坏了的坏孩子,只要想得到的东西,就非要弄到手不可。

我扭头垫脚,歪着身子,远远地看见老爸正低头擦着桌子,便蹑手蹑脚地放下杯子。

“你别动。”我站到他的眼前,眼睛亮亮的望着他。

“干什么?我脸上有米饭么,还是有菜渣滓?”他用疑惑的目光低头看我,像个被劫了道的良家妇女,放下餐具,用手摸摸脸。

我不怀好意地踮起脚(其实我们身高差还没有那么大,就是习惯了),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来来回回,几乎快要把他的下巴给摸秃瓢儿了:“哎呀,这个顺毛撸和逆着撸的手感好不一样啊。”

他哭笑不得,握住我的手腕:“你手洗过没有?”

“没有。”我大大方方地回答,咧着嘴笑了起来,颇为恶劣,“现在你下巴上都是菜的味道啦。”

他扬起嘴角,立马低头蹭了蹭我的脸,让我猝不及防,“好了,我现在脸上都是你的味道了。”

“不要脸。”我低声骂他,心中却如枯木逢春似的,开满了一树干的花,“碗筷放水池里就好啦,我们去捉猫去。”

“我把它洗掉吧。”

“你知道抹布在哪里么,你知道洗洁精在哪里么,你知道洗完放在哪里么?再说了,即使你不怕脏不怕累,小女子还怕失了礼数呢,哪能够让客人来干活呢?”

“我不是客人,我是你的人。”他想都没想,立刻回答道。

“好好好,我的人,我的压寨夫人。”我用两只手捧住他的脸颊,左搓搓右揉揉,像握着一个豆沙包。

我们两还想继续说什么,黑狗和本尼结伴跑进了厨房,一个纠缠着刹车喵呜喵呜叫着,一个蹭着我的脚踝,非要把我们的注意力给分散到他们身上,真是一对磨人的小妖精。见我的目光落在了它的身上,黑狗连忙碰瓷歪倒在地上,露出白白的大肚皮,在厨房的白地砖上,来回打着滚。

“诶哟我的祖宗诶,这地板上都是个油,你还滚,想洗澡是不是,看我给你洗干净了不把你炖了。”我抱起黑狗,像抱着个胖娃娃,见黑狗喵叫着十分可爱,便凑近黑狗,蹭着他的胡子,“是煮汤好呢还是炖肉好呢?”

“你别吓唬它了,猫可是听得懂的哦。”刹车蹲在地上,抚摸着本尼的后背,“他们怎么盯着你呢,是不是觉着该开饭了。”

“开什么饭啊,你来之前半个小时,刚给吃过。吃完本尼就躲衣橱上了,你别说,它可能真的听得懂我在说什么。”我半蹲,轻轻把黑狗给让在地上,像是在天空中放生了一坨软绵绵的白云。

“本尼说,他的小手表可指着夜宵的点儿了。”刹车挑眉。

“什么小手表,谁给买的小手表,哪里来的私房钱买的小手表,统统给没收咯。”我哼哼。

“哈哈哈,本尼说了,这是潮爷给送的,不要钱的。”刹车居然此刻圆了本尼这个梗,“你把猫包给拿过来吧,我拿吃的逗逗本尼,乘人不备,给捉进去。”

“你这是乘人点背吧,”我从柜子里掏出一个新的猫罐头,拉开环,递给刹车,“慢点喂,我去去就来。”

老爸正巧拿着抹布,迎面走来进了厨房。

我进了卧室,猫包正乖乖地坐在地上好生待着呢,只不过放了一个礼拜,落了些灰尘。本来我是个不拘小节,邋里邋遢的家伙,可这刹车就在一旁待着呢,万一被他发现了我这些个缺点,岂不是要贻笑大方?那可绝对不行。

我不愿去厨房拿抹布来,只得翻箱倒柜,找出没有用完的湿巾纸,抽出一张,仔仔细细地把猫包外的灰尘给擦得干干净净的。这也不能光做表面功夫吧,于是,我又抽出一张湿巾,把里面也给擦了一遍,再找了张宠物用的尿垫,给垫得平平整整的。最后,我检查了一遍,这才满怀信心地提着包,往厨房走去。

还没进门,就听着老爸和刹车在聊天,我悄默声地,倚在墙上偷听,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

“小程啊,你以后得好好照顾我家宝贝啊,”得,现在直接亲切地叫小程了,我叽叽咕咕地动着嘴型,做着怪脸,你刚认识人家才一个小时,就把亲闺女给卖了呀,“听过来人一声忠告,男人啊,该让着点女人的时候,就得让这点,千万别惹她生气。这女人一生气啊,八驾马车都拉不回来。”

这还八驾马车?我看老妈回来,不把你五马分尸咯。我哼哼着,忽然明白,在内心深处,总是觉着老妈是耍着小性子,去娘家待一段时间就回来,不会真兑现了我大学前的承诺,一毕业就和老爸离婚的。

“到了某些时候,可得回想回想谈恋爱时,勤快的模样。偷个懒可以,挣钱嘛,生活嘛,大家都不容易。可是啊,别光想着偷懒,这个也不想做,那个也不想做,还为了所谓的男性的尊严,将自己肩上的责任给推卸到女人身上。生活里,吵个架很正常,但是得就事论事,不要以为女人骂你,是上升到你的人格,莫名地发起脾气,总有一天,会磨平了她的耐心和信心。”老爸的声音停顿的很久,才继续道,“你啊,千万别学着我,一把年纪了,老婆还在娘家不肯回来。就算以后你没有和我家女儿在一起,也不要把我今天的话给忘记。”

刹车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那您去找她呀。”

“去找她?那我在这里的工作怎么办,在这里的生活怎么办?”老爸说着说着,失去了底气。

“这感情里,总有个跑的有个追的。您像我这般大的时候,有这股子冲劲去追求,怎么英雄迟暮,反而忘记了这个道理呢。”刹车笑道。

“哈哈,婚姻哪里是这么容易的呢。”

老爸曾经也是个像刹车一样贴心的半大小伙子,老妈何尝不是一个和我似的小姑娘,对爱情充满了不安和渴望。他们对爱情浅尝辄止,一个猛子扎进了婚姻这条波浪宽的大河里,浮浮沉沉,跌跌撞撞,渐渐被平凡的现实和琐碎的俗事给拉入漩涡里,在此消彼长的争吵中,失去了耐心和希望。

我站在门外,发出一声叹息。

五十五章 铁板豆腐

老爸在厨房里和刹车的一番谈话,算是对于自己前半生的一番醒悟,不知是否为时已晚。

都说女儿是老爸上辈子的小情人,我却觉着,孩子应该是老妈上辈子的恋人。前世呵护不当,顾不得周全,所以这辈子恨不得心肝脾肺肾都挖出来交给儿女。同时,父亲在家庭生活中所付出的精力,与之相比,就相形见绌了。我看不得老妈在家里忙前忙后,恨不得化作贴身小棉袄,买吃的买穿的哄老妈开心,她这番回外婆家,只要她自己觉着开心,我都甘之如饴,没有二心。

而老爸对于这件事,只会动动嘴皮子,嘴上说什么要对女人好,实际行动上半分不见改变,更为甚者,在家庭琐事中,他不想落得下风,明明是自己有错在先的小事,非要说是老妈上纲上线,最后上升到尊严高度,大吵特吵。原本以为他不懂,却原来是心知肚明,就是不肯先低头认错。

我不想成为老妈一样,半生操劳还落不得好的女人;也不想找一个和老爸似的婚前百依百顺、婚后做天和尚撞天钟的男人。他们在婚姻上,对我树立的完全是负面形象,因而我对婚姻诚惶诚恐,对爱情也捎带着心存芥蒂。这些话一直压在我的心上,无处排解,如果真的和他们和盘托出,恐怕又要在家里掀起一番血雨腥风。

在我的记忆里,老妈原本是个温柔体贴的小姑娘,说话柔声细语,变着法子做着美味的料理给我们品尝;而老爸曾经也是个潇洒浪漫的小伙子,喜欢收集茶壶摆件之类的小物件,一个个擦好放在客厅的架子上,对着老妈如数家珍。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如今,老妈嫌弃架子上落的灰尘老爸不去擦拭,而老爸则嫌弃老妈对着家务上蹿下跳,吆五喝六。前几日觉着,在爱情方面,有了酱油这一对情侣作为榜样,才能让我对爱情还能够心存幻想,敢于为了自己的真心奋不顾身。今日想着,只怕是婚姻太难,每个人都不得已在泥沼中步履蹒跚,浑身泥泞。

我叹了口气,算是懂了大人们的难处,对于他们的怨,烟消云散了。

“要不然,”刹车这个狗腿子,在里面献计献策道,“和伯母发消息说,再不回来,宝贝闺女就要被别人给骗走了。”不知是故意开玩笑缓解气氛,还是真的有如此想法。

“哈哈哈,”老爸在里面爽朗地大笑起来,“这倒是个好办法,值得一试。”

“咳咳,”我提着猫包走了进去,顺手把刚才虚掩的门,给关了起来,“你们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爷俩一致摇头,不约而同。

“快把本尼给带走吧,别在这里教坏我老爸了。”我哼哼着把猫包递给刹车,本尼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不敢往灶上跳,只能束手就擒,被刹车给抓着后脖子,放进了猫包里。

“我这个长辈好奇一下,”老爸打开门,让空气流通,“你们是谁先追的谁啊?”

“当然是我先追的。”刹车笑道。

“咦,你这么优秀,我还以为会是我家闺女主动呢。她以前和我说啊,她要是有喜欢的人,一定会撒丫子追上去,不能让他给跑了。”

“要是她肯先追,我这顿饭,估计早就吃上了。”刹车微笑着看着我,果真真是个腹黑,斯文败类。

“这不是我追了他,他没发现么,我也没追上么?”我一边说着,一边推着刹车往门走去,“走了走了,再不走就没公交车了。”

“人家开火车啊,你追不上?”老爸遥遥地向刹车挥手,“小程啊,下次再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啊?”

“一定一定,下次再来叨扰。”刹车站在鞋柜边,穿上鞋子。

“再见。”我机械地抬起手臂,和他打招呼。

“你这臭丫头,也不送到楼下去,看来是我这个老头子没教好啊?”老爸作势,双手抱臂,脸色不善,故意埋怨我。我得到首肯,连忙穿了鞋子,送刹车出了门。

“你什么时候追了我哦?”刹车提着猫包,摇摇晃晃,本尼在里面嗷呜嗷呜地撒娇。

“轰趴的时候。”我底气不足,说话和蚊子叫似的。

“哦,你那是追我啊,我还真没看出来。”刹车耸了耸肩,叹息道,“还好我踩着刹车,对吧。”

“啊呀你好讨厌啊,我就给你取了个外号,放在心上这么久啊?”我被他说的,不好意思的哇哇乱叫起来,“你不也给我取了外号么,我们两扯平,扯平!”

“好,你说扯平就扯平了,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他就是这么小气的家伙,哼,“下次再来找伯父喝茶啊。”

“喝什么茶啊,你是喝了迷魂汤吧你。”我打了他一下手臂,“你以为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迎来等你啊。”

“是开放怀抱等你。”刹车笑嘻嘻的,拉着我的手走完了最后几节楼梯。我们走到楼底,打开大铁门,外边月朗星稀,气候宜人,“这么多茶壶,我可不得一个个来尝尝区别。”

“美得你。”我嘟囔着,张开双臂。

“怎么着?”

“你不是要抱抱么,来吧。”我一脸视死如归。

他放下猫包,半蹲着身子,小鸟依人地钻进了我的怀抱,我拍拍他的后背,颇为慈爱。

“别这么抱着,像抱着我奶奶。”刹车脱口而出,一点儿求生欲都没有。

我推开他:“我不是你奶奶,我是你姑奶奶。”

“我错了我错了。”他站直了身子,伸手一揽,把我抱在怀里,他的温度隔着棉布,透到了我的身上,暖暖的。我安心地将脸靠在他的锁骨上,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比起亲吻,简单的拥抱更让我有安全感,我们两就这样拥抱着,仿佛从心里散发出明亮的光。

我的手渐渐下移,隔着牛仔裤,扭了一下他的屁股。

“采花大盗轻薄于我,吃我豆腐。”刹车一边懊恼地说着,一边低头在我脸颊上给了个香香,“我不可不能吃亏。今天口感很好,豆腐一般。”

“凑流氓。”我双颊绯红,快要变成铁板豆腐了。今日我在家待了一天,没有化妆,当然口感不一样了。这么想着,我赶紧从他的怀抱里挣脱,不知道老爸会不会在楼上偷偷看我们,“快滚快滚,到家后记得给我发个信息。”

“好嘞!”得到了好处的刹车,像是一个买了新玩具的小屁孩似的,拿起猫包,脚步轻快地跑了,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和我挥舞着手臂,再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和我告别。

真是个恋爱中的少男。

我嗤笑一声,捂着脸,蹦蹦跶跶地往楼上走去。

回到家,我踹开门:“我回来了。”

“宝贝,小程回去了咯。”老爸最擅长的就是不过脑子的明知故问,比如下午两点发个信息问我吃过午饭没有、比如我在吹头发的时候问我洗好澡了没、再比如我出门丢垃圾问我猫砂倒了没有,这些纯属没话找话的行为,让行事利落别无二话的我和老妈都十分生厌。

“是啊,回去了。”我好脾气地回答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老爸就开始叫我宝贝了,大概是从黑狗被领养回来之后吧。其实小时候都是被叫名字长大的,丝毫感受不到他们对我的疼爱。

“大晚上的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一个大男人,能出什么意外。更何况,手上还拎着猫呢,万一有什么歹徒,就把猫放出来,挠他一脸。”我开玩笑道。

“我和你妈打电话了。”猝不及防的,老爸说道。

“啊?”平日里就是微信群里发一两句话语,这次倒是按捺不住,放下了毫无价值的尊严,率先打破了冷战的气氛。

“小程教我的呀,我和你妈打电话说了,你们两个正在交往,人,我看了,还算是满意,就差你老妈首肯。我这番话呀,就是让她快点回来,要不然女儿真就不明不白地跟人家走啦。”

我受宠若惊,回答道:“说起来,我还以为你会难为一下他呢。”

“哪天他提着酒肉,作为毛脚女婿正式上门,我可是要好好难为一下他,非得把他家世身家都聊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能放他过关。”这句‘毛脚女婿’是魔都土话,小时候有一次老爸和我解释说是,男人像大闸蟹一样横行霸道,脚上都是个毛;另一次干脆说是女婿上门要带螃蟹,所以叫做毛脚;还有一次说是男人毛手毛脚,因此得名。反正老爸口中的话语,就要左耳进右耳出,没有几句是正儿八经的。

后来大了,我去查了网页,才知道毛脚女婿一词来源于与西游故事里的猪八戒。因为猪是笨猪,西游里高老庄老乡把猪八戒的“笨”形容是‘毛手毛脚’,而八戒又是高老庄里的上门女婿,因而流传下来,把初到女方家中显得拘谨的男方为“毛脚女婿”,暗藏了一份“准”女婿的意思。

“今天嘛,就客客气气地放他过门,免得一开始就觉得前有狼后有虎,给吓得下一次不敢再来了。我这是为你着想啊,好不容易找到个男朋友,可别丢了。”

“啊呀,丢了再找一个回来就行了。”我打着哈哈,在老爸还没反应过来前,溜进了厕所,打开花洒,喊道,“不聊了不聊了——我洗澡去了——”

五十六章 枸杞鸡汤

自从刹车登门造访后,老爸与我毫无意义的唠叨中,就多了一个以“小程”作为幌子的内容。比如我下班回来,瘫倒在沙发玩手机,时老爸就会唠叨我别老是坐着,多运动运动,免得小程嫌弃你发胖;比如同事送了老爸一罐茶叶,老爸就会唠叨着让我给小程送去。我耳中长茧,听而不闻,无视了他老人家的一番良苦用心。

有一日我在他的念叨下,忍无可忍,坦白说:“我们两个人刚开始谈恋爱,就拉拉小手什么的,哪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往后如何,还未可知呢,您老人家千万别太当一回事,免得日后伤心。”

老爸愣了一下,回答道:“这,培养培养感情,给我当个干儿子也行。”

我当即绝倒。

不过也是,老爸自始至终,从未有掩饰过对于我是女儿身的失落,在他心里,巴不得生一个男孩子给他延续香火。每次小叔抱怨,自己儿子是建设银行需要花钱培养时,总是夸一句老爸,女儿是招商银行只需要招商引资就好。这话说的,让那时候小小的我非常气愤——新闻里都宣传妇女能顶半边天呢,怎么着到了小叔嘴里,就变了个滋味?

尽管心里不服气,可事实如此,让我无法逃避,这也是我小时候,失落自卑的根本原因。然则现在回想起来,无非是些封建残余思想在作祟。现代魔都的实际生活中,早就一个门洞一家一户,宗氏祠堂大家大院都已不复存在了。况且,现在智能科技和基因技术大行其道,科学成了第一生产力。这老一辈还抓着命根子和姓氏不放,也是可怜可怜。

不过这状况也就持续了四天,便不再如此了。

到了周五,老爸突然拿着周六出发的火车票告诉我说,他和单位请了长病假,准备这次去外婆家多待一段时日,不把老妈给请回来誓不罢休。

我暗自偷笑,刹车这次意外来访,倒是给我家点燃了一盏明灯,也算是一场挡也挡不住的缘分,如果未来我和他真的不能修成正果,给老爸当个干儿子,给我当个哥哥,倒也合适。

这一周里,刹车没事儿就来缠着我,问我在干什么呀,去哪里吃饭了呀,有没有加班呀,此类问题,事无巨细,徒增我幸福的烦恼。我嘴上说着他烦,可一看到好玩的微博,好听的歌曲,就赶紧转发了链接给他,并要他写出后感。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去想他,可这只要工作一停下来片刻,就做贼心虚地想要去摸手机。算了,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已经是大大的城市中,我小小的幸福,不必如此苛刻。我拿着新买的手机,里面满满的,除了和他的聊天记录,就是其他一些沙雕段子的截图。

一周又转眼过去。到了周六上午,我送老爸去了火车站,看着他背着包消失在检票口,眼含热泪,转身离去。等我在车站等车,才想起今日一天只收到过刹车的早安,不免有些难过。

于是我掏出手机,发消息给刹车道:“我想本尼了,不然我现在来看他。”

“我看你是想我了吧。”他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我的小心思,“不过我昨天夜里发烧了,你就别来了,免得传染给你。”

换季怎么这么不小心?谁叫你平日里不好好穿衣服,这下着凉了吧。我如此飞快的打字,语气颇有些像是小时候抱怨我生病的老妈,赶紧把这句话给删除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突然会发烧了呀。”我如此写到,摁下了发送键。

“太忙了吧,通宵两天,刚把一个项目结束。”

“你这么忙,就不要老是找我聊天了。”我心疼。

“我白天还得上课呢,不全然是因为你。况且我大半夜地做excel更能够专注精神,不受打扰。”

我叹口气,这家伙和我一样,都是工作起来什么都忘记的主儿:“你午饭吃了没有,要不要我帮你点外卖?”

“还没有,没胃口。”他乖乖地用语音回复我,听起来声音的确有点嘶哑,怪让人心疼的。

“不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要是不想下床,就拜托室友帮你去买饭吃吧,不要在这个时候,委屈了自己。”我心急,干脆在嘈杂的车站里,和他拨通了语音电话。

“紫妍已经答应我,帮我带饭了,你且可放心。”他接通电话,咳嗽一声,回答道。

紫妍?哪里来的小妖精?他的妹妹么?不对啊,他妹妹不叫这个名字,而且她妹妹还在高三备战高考呢,哪有空来帮他叫外卖。难不成是他的学妹,亦或是研究生同期?就他楼底下不敬业的宿舍大妈,保不准什么妖孽都往楼里放。

我冷静了许久,摁下了自己跳动不止的心,才阴阳怪气地发语音说道:“紫妍是谁啊,你的学妹么?”

“哈哈哈。”他在那头笑得畅快,“你吃醋啦?他那是儿子的子,研究的研,不是女孩子。子研是我的室友,住隔壁,就是卧室收拾地贼拉干净的那个。”他这么说着,声音听起来虽然沙哑,却特别有精神。远处隐隐传来一个男生气急败坏的叫声:谁特么是你的儿子啊,别以为你躺在床上我就揍你,等你病好了我尽数奉还了!

我在车站捂着嘴笑了起来,不敢发出声音。旁人看了我一脸桃花,没准会觉得我犯了花痴。

“你感冒药有没有?”我问,“吃了没?”

“恩,早上去医务室配了点药,比医院里便宜多了。”

“那你吃了饭,再吃一点药,好好睡一觉吧。等你醒了,再打电话告诉我,有没有感觉好一点,怎么样?我先挂了,你随意。”我看公交车到了,和他说了声再见,就关了聊天,调出手机NFC卡,刷了车费。

坐在座位上,我左思右想,放心不下,最后选择在离家一站路的菜市场下了车。菜场里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热闹非常。而我眼里,纵是这千千万万人马奔腾而过,也是装不下其他人了。

之前老爸生病后,我和老妈就轮流去菜场买菜,互相分担家务,所以在买菜这方面,我还是有一点经验的,只不过是,会挑菜色好坏,却杀不来价钱。比起菜场,我更喜欢去超市买菜,窗明几净,灯光明亮,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简直就是社交恐惧症的福音。

可是超市里买不到活鸡呀。自从禽流感之后,菜场也甚少有活鸡售卖,只有菜场之外的小摊头上,会有零零散散的母鸡和鸽子在卖。

我穿过污水横流的海鲜摊位,从小巷子穿到菜场外的小角落,果不其然,有个小贩还在卖鸡。

我不会挑鸡,只能让小贩帮我挑选,他从笼子里抓了几只大母鸡,往地上一摔,母鸡便拍着翅膀要跑。鸡瞬间被他堵了回来,抓住翅膀,拿起来给我看:“怎么样,小姑娘,活蹦乱跳的,要我就现在给你杀了。”

我吓得缩了缩脖子,仿佛被刀架在脖子上的人是我。我问了价钱,便挥挥手,让他去一旁杀鸡拔毛。小巷深处,传来幽幽一声惨叫,我做了个阿弥陀佛的手势,冤有头债有主,这鸡是给刹车吃的,鸡神要是动怒,可千万不要怪罪在小女子身上呀!

我又买了其他小菜,和可怜的鸡妈妈一起拎着带回了家。到家照例是黑狗在门口欢迎我,我这次心里烦闷,只和它打了声招呼,就把菜拿去了厨房。把菜放进水斗里,我才想起来换衣服,赶紧换了一身居家服,洗了手,再回来烧菜。

我把鸡扔在大盆子里,清洗完毕,拉出内脏放在一边,用刀和剪刀把鸡大卸八块。我力气太小,鸡块的刀口粗糙歪斜,不过想想那人发烧,已是不知今夕是何夕,不会对这些细节如此上心。切完鸡肉,我把鸡块扔进冷水里煮开,撇掉浮沫,再用手去掉油腻的脂肪和鸡皮。我再将高压锅洗好,加入清水,撒了一把枸杞,多切了一倍的葱姜扔进去,倒了一勺黄酒,最后把鸡块扔进锅里,盖上盖子。

等一个小时过去,我已是做好了一个凉拌莴笋,和番茄炒蛋,都是些酸酸甜甜,容易入口的食物。我搬来椅子,找出柜子里的保温壶,清洗完毕。

高压锅传来愉悦的滴声,告诉我已经到了时间。我打开锅子,顿时喷香扑鼻,忍不住自己先尝了一勺,砸吧砸吧嘴,再往锅里洒了点盐。顺便,我夹出了一块鸡肉,用料理机打成肉泥,拿出平日里煮牛奶的小锅,倒入肉泥、香菇碎和生菜叶,加上鸡汤和刚做的米饭,勉强做了一锅鸡肉粥。

我抱着自己的一碗鸡肉粥,坐在电视机前看着电视,慢慢地忘记了时间。

等我休息完毕,回到厨房,一共拿了两个保温桶,一个装汤,另一个装粥。而莴笋和炒蛋,则选择了密封的保鲜盒,放进了袋子里。如此准备完毕,我像个进城看望子女的大婶子,大包小包地往学校赶去。

《柳如是》中,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是,我娶你来不是让你做家务事的,你就坐着待着,不想写诗不想读书不想弹琴,就听风看云晒太阳。

可是,我想你,就是想关怀你在乎你,为你下厨为你煮粥,为你做一切我能够做的事。

五十七章 胖大海

这心里着急,难免就丢三落四,我只想着鸡汤,却把碗筷忘在了厨房的灶台上。到了学校看到黑暗料理界的招牌,我才一拍脑门想了起来。于是,我到黑暗料理界里绕了一圈,买了三副一次性筷子,走到门口,见梅干菜饼做的正香,便买了两个,一起带着去找刹车。

走到宿管阿姨办公室门口,阿姨这次把我拦了下来,“同学,你是去哪里?”

我尴尬地停下脚步,满脸不情愿,等我一转头看着宿管阿姨,已经挂上了职业假笑,操着一口不流利的方言,说道:“我大外甥生病了,这不是过来送点吃的嘛,诶哟喂,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身娇肉贵哟,动不动就身体不好。”

宿管阿姨将信将疑地看看我,上下打量,居然将访客登记簿递给我,让我签名,我忐忑不安的签下了酱油的名字,何xx,龙飞凤舞的,就交还给宿管阿姨。她看都没在看一眼,摆摆手,就这样放我进门了。我溜到楼梯间,捂着胸口,庆幸着还好自己有小聪明反应快,同时心中莫名其妙的开始郁闷——我哪里长得像研究生的小姑姑了啊!?

就这样我气鼓鼓地拎着东西上了楼,按响了3008的门铃。

过了许久,门才打开,刹车顶着一头鸡窝头,上身穿一件白色背心,下身穿一条格子平角裤,赤着脚,半梦半醒般望着我,愣了几秒,他看着我,说道:“你是谁……?”

“你不会真的烧糊涂了吧?”我垫着脚去摸他的额头,难道说我今天的打扮真的像是三十岁大妈?虽然说我今天穿着棉麻衣料的小裙子,扎了个长麻花辫子,但是我出门前好歹还精心捯饬过一番呢,怎么就认不出了呢。

出其不意的,他握住我的手腕,把我拥在怀里,他的怀抱干燥而滚烫,像个火炉般烘烤着我,让我感觉像是在烘烤炉里快要被烧熟的烘山芋一般,糯的发甜。

“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他滚烫的气息喷在我的耳部,气得我张牙舞爪地在他下嘴唇上咬了一口,他诧异着松开了环着我的手臂,我连忙从他发烫的怀抱里挣脱。

“你这都高烧到几度了,还不去医院看一下,”我耳根发烫,推开他,进了门,他顺手接过我手里的保温桶和便当袋,放在客厅的小茶几上。

“你来就来,怎么还带东西。”他好奇地打开便当盒,“你做的?”

“是啊是啊,我一听你生病了,就快马加鞭买菜煮汤,赶着在晚饭前来给你送饭,这个女朋友扮演的还人模狗样的不?”我若无其事而又轻车熟路地往他的卧室里走:“本尼呢,本尼本尼,姐姐来看你了。”

“你是本尼的妈妈,如果你是他姐姐,我们就差着一个辈分了。”

“没关系,你本来就是我的姑父嘛。”我推开虚掩着的卧室门,本尼喵呜喵呜地蹿了出来,在我脚边绕来绕去,尾巴摇啊摇的,像只小型犬,十分可爱。

“什么?”

我蹲下身来,蹂躏着本尼越发圆润的小脸,软绵绵的,像个棉花糖:“你叫我果儿(过儿),你可不就是我的男性姑姑么,简称姑父。”

“噗,”他笑着,揉揉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似乎是想把头发理得周正些,奈何有几根头毛怎么着都不肯顺了他的意思,执拗地指着北极星的方向,“就你能扯。哦,这还有鸡汤啊,你怎么这么厉害?”

“当然了,”他直球夸我,我自然就直球接住,“我做过一两回,算是有点经验,不会很难喝的,你就凑合凑合,喝点热汤,睡睡觉,发发汗,第二天就好了。”

“那你得陪我喝。”他如此说着,竟几分小孩子生了病后撒娇的语气。

我心中好笑,表面上一本正经地答应了。他欢呼一声,拿着瓶瓶罐罐,转移阵地,走进了卧室,我也便抱起本尼这只大橘,跟着他走到床边,扔在了床上,自己捋了捋裙角,大方地坐在了床边。

即使生着病,刹车的卧室依旧很是整洁,不像是我,一旦加班加到很晚,回到家里就乱甩衣服,把包随便扔到桌子上,不管不顾。

他的床头柜上,笔记本电脑正显示着某个文件的界面,而电脑边,放着一壶热茶。五月里的魔都,天气还算柔和,况且他还生着病,喝点热茶有利于发汗,倒也不错。只见那玻璃茶壶上带着雾气,里面泡着的胖大海像海绵一样吸饱了水,又如菊花般四散开来,张牙舞爪,非常漂亮。

见我对这壶茶好奇,他说道:“我这喉咙疼,一说话就斯拉斯拉的,很不舒服。子研知道我不舒服,给我泡的胖大海,说是有利于喉咙。”他随手穿上一件理工科男标志性的格子衬衫,锁骨和白花花的脖子露在背心的外边,怪诱人的。我见色起意,吞了口口水。

大概是会错了意,刹车从床头柜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一次性杯子,从茶壶里倒了一杯热茶,谦谦然地递给了我,“一路跑过来,辛苦了吧。来喝点茶,茶壶里直接倒的,不会传染感冒的。”

我接过一次性茶杯,假装咳嗽一声,欲盖弥彰,低头拿了茶,喝了一口,“怎么还甜甜的。”

“因为放了罗汉果,罗汉果加胖大海,可以舒缓喉咙干涩疼痛。你要的话我问子研要一点给你,拿回去用开水泡就可以了。”刹车轻笑,他的眉眼弯弯,嘴角上扬,神态柔和,比起平日里,多了份柔情似水的成分。我原本不知道,在男生的眼睛里,也可以看到这种小女生恋爱时带有的情绪,真是叹为观止。

“子研这个人怪细致的,现在怎么不在啊?下次见到他,我一定好好谢谢他照顾你。”我砸吧砸吧嘴。

“得了吧,平日里还是我照顾他的多。”刹车坐在我的身边,突然使起了小性子,像是在和子研比赛似的。男人之间的占有欲,搞不懂,搞不懂,“你惦记着我就行,别惦记着其他的人。”

“好好好,素未谋面的人我还不能念叨一下啦——你比较会照顾人,好了吧。”我看看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不满道,“生着病,怎么还在做项目?”

“没办法,上线催的紧,必须要按时交底稿啊。”刹车看着我脸色不善,无奈地赶紧改口,“这个我周一一早交掉就OK了,不要紧的。你放心吧,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是很清楚的。”

“哼,你要是清楚自己的状况,就不至于发烧了。体温测下来几度?”

“三十八度五。”他唯唯诺诺地回答我,像是个犯了错被妈妈捉到的孩子。

我白了他一眼,一只手把他推到,摁在床板上:“从现在开始,不许动了啊,吃了饭喝了汤,就赶紧给我睡觉,听到没有。”

“听到了。”他乖乖地躺着,柔情似水地看着我,直到看得我毛骨悚然为止。

我看了看时钟,正好五点,差不多该吃晚饭了。于是,我打开保温桶,就着盖子,给他倒了一碗鸡汤。本尼踩在我的大腿上,伸爪子来挠,被我巧妙躲过。

他乖巧地接过我递来的碗,小心翼翼地端着,喝了一口,求生欲爆棚地夸赞道:“真的很好喝,我哪里修来的福气,捡到了这么好的女朋友哦。”

“垃圾桶里捡来的呗。”我回嘴。

“你怎么不说是充话费送的呢,这都多老的梗了。”他一边喝汤一边吐槽,抬起头来,才见我怒目而视。

“喝你的汤吧。”我哼道,他笑了起来,脸连带着脖子,泛着微微的粉红色,煞是诱人。原本我想要一个人,与我日三餐,今后我愿意三餐我做,一日与你共度。

见他一勺一勺地喝着汤,我满足地端起茶杯,透着灯光,观察着里面的悬浮物,问道:“那你说,我是不是像罗汉果一样甜。”

他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用塑料小勺子,在鸡汤里翻找,舀出一勺枸杞子,说道:“你是放在鸡汤里的枸杞,虽然小的微不足道,味道也不甚分明,但是它有明目的功效,给鸡汤平添了一分实用价值。”鸡汤里的枸杞子颜色鲜艳,果实吸饱了水分,较为饱满,是较好的货色。

“你说谁微不足道啊。”我危险地眯起眼睛。

“你胖大海,胖大海行了吧,整个泡在我的心里,涨开充填了我的心那么大。如何?”他连连讨饶。

“你说谁胖啊?”我去戳他渐渐变圆的小肚子。

“我胖我胖。你喝茶,喝茶就能变的和本尼一样更美了。”

“本尼是大美女对吧。”我哼道。

“对啊对啊,诶呀不对,本尼是小美女,你是大美女。”哈哈哈,算他是反应快,没有掉到我的陷阱里。

“这还差不多,”我向他勾勾手指,“过来。”

他将信将疑地抬起身子,凑近我,我便伸长了脖子吧唧一下亲上了他的嘴唇,吮吸着他微微发烫的嘴唇。

“陈大狗,我回来了——”熟悉的男生声音从客厅里响起,由远及近,直到门口,瞬间禁了声,消失不见,算他耳聪目明。

五十八章 三日谈

刹车这一病,就一连病了三天。

我坐在一边的床上,可以明显看得出,他头脑昏昏沉沉,脚步虚浮,走路一步三晃。就这样的身体,他还一直叫着要工作,不肯放下手中的笔记本电脑。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是,那能怎么办呢,医院也去了,盐水也挂了,针也打了,就是不见明显好转。

我不想像老妈子一样去念叨他,这样只会让他分心,并不会让他现在的状况改善,毕竟怎么吵怎么闹,工作还是要按时做完,旁人帮不得分毫。不知为何,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啊,处于一种深深的焦虑中,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拥有了又害怕失去,不管是工作,还是感情。甚至有时候,面包永远高于爱情——感情这种东西虚无缥缈朝不保夕,宁可抓着看得见的大米饭,也不要去换甜蜜蜜的糖果。

这几天老爸去外婆家算是有了收获,两人说是和好如初,留下来一起照顾外婆一段时日,以尽小辈的本分,这些家事我也不去细问,任由他们大人自己解决,感情问题还是要多相处才能说得通。

反正老爸不在家里,我干脆带着黑狗住回了宿舍。酱油和我一样,由于工作原因,近日较少回宿舍居住,而辣酱更是因为出国手续,几乎不在宿舍里留宿。原本狭小的寝室,只留下我和八宝,倒显得空空荡荡起来。所幸的是,黑狗加入了我们的宿舍生活,八宝日日追着黑狗玩耍喵叫不止,黑狗被追得上蹿下跳,倒也是和乐融融,气氛和谐。

我和八宝,夜里无事就开始互相讨教男女之事,谈起八宝大一时青涩模样,我哈哈大笑,记得那时候八宝如此说道‘我以为那个就像,蜜蜂给花授粉一样,工蜂爬上起碰两下花蕊,啵的一声,授粉就好了。’

“你现在还这么认为不?”我取笑她。

“当然不了。不过,我就是理论知识丰富,没有亲眼看过,不知道实践起来究竟是如何。”八宝一边抱着黑狗咯吱它,一边和我说道,“你呢,一晃四年,你社会实践了没有?”

能把这种话题说的如此纯良,也只有八宝同学了,我一口老血闷在喉咙里,差点喘不过气来。我自然是没有切身体会过,更何况八宝还不知道我和刹车在谈恋爱,这话题当然是不能继续聊下去了,连忙换了个话题。

我日日下了班,的确会带着外卖清粥小菜,去刹车宿舍报道,生怕这个忙起来不要命的家伙,错过了吃饭的时间,对于八宝我只说是自己加班,不敢向她透露分毫;至于其他的事情,是没有精力去做的。

周六那天,我大大咧咧地坐在刹车床上,和他一起吃着饭。子研远远地在客厅里朝我们大喊,需不需要他出去给我们二人世界,我连忙走出门外,好说歹说,让他留下来。本生我就是客人,哪有反客为主,让主人去外边避风头的,这也太不礼貌了。

我坐回原位:“天黑了,别让他在外边跑了,怪冷的,还不安全。”

刹车哀怨地看着被单,低声说道:“他个大老爷们儿,还怕什么。”

“即使他走了,我谅你也没有力气搞我。”我取笑道。

这一句话,似乎是点燃了什么,他一下子来了精神,连忙反驳我说道:“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要不然你来试试?”

“算了算了,我就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你别听我瞎说。这些饭菜,你先吃着,我先走了。”这么说着,我赶紧拿着喝完的鸡汤保温瓶,带着包溜之大吉,回了家。

好险好险,我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拍拍胸口。

这是第一日。

第二日周日中午,我简单地替他炖了鲫鱼豆腐汤,一只手拎着保温桶加上一盒清炒西蓝花一盒白粥,另一只手拎着猫包装着黑狗,先回了宿舍,再来找他。

“我没胃口。”刹车那厮自从有我叨扰两日,就越发傲娇,这个也挑食,那个也挑食,哪里像是比我大一岁的模样。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就是喂你,都得让你吃下去。”这句话已然说了千八百遍,说的我自己都口干舌燥,耳中生厌。

“那还是你喂吧。”这家伙居然张着嘴,让我喂粥,我气得直接拿勺子海底捞月,勺了最烫的部分,往他嘴里送去,吓得他赶紧往回缩脖子。

“我看啊,就是我太纵容你,给你心理暗示,病好了我就不来找你了,你才好的慢。说不定我明日不来,你就立马好了。”

我这嘴是开过光的乌鸦嘴,说什么什么不灵,连续两天,他都不见好转。我心知肚明,他等我走了,就继续躺在床上抱着小笔记本工作,我也没什么立场去劝他什么,就当看不到的就没有发生过,不想去干涉他的自由。

第三日上完班,我拖着一身疲惫,去蓝猫家买了黄芽菜(肉丝)烂糊面的外卖,走到他的楼下。我把外卖放在广告牌上,双手捂住脸,揉啊揉啊,直到将自己揉到眉开眼笑,目含春水,这才从宿管阿姨眼皮底下,溜了进去。

“你想要咳嗽药水味道的亲亲么?”吃完饭,他在我的督促下喝了药水,居然一屁股横躺在床上,媚眼如丝地望着我,不知本尼是向他学的,还是他向本尼讨的法门。

“我屮,我的眼睛要瞎了。”路过来送水果的子研,捂着眼睛跑了。

第四日,他终于恢复了嗅觉,像个大金毛似的,在我身上闻来闻去:“你是不是每天的味道都不一样啊?还是说我的鼻子还没有通气?”

“是啊,我每天喷的香水都不一样。”我这次给他买的是烩面片,和烂糊面一样,都是清淡容易消化的食物。

“你们女生我真是不懂,日日换衣服就罢了,还日日换香水?那岂不是要买七瓶香水?”他一如老夫老妻般,接过我递来的筷子勺子,熟稔地和我分了小碗,两人将面条放在懒人桌上,盘腿而坐,像是东北炕上的一对高粱红伉俪。

“那还不至于,只要买四瓶香水就好啦。”我伸出四根手指。

“一周五天,怎么的成了四瓶。”他疑惑地问我。

“因为周一上班的心情和上坟一样啊,谁上坟还喷香水啊。”我摆摆手,向他做了个鬼脸。

“哈哈哈,是这个意思么?”他笑着拍手。

“骗你的啦,其实我就买了一瓶香水,只不过是你的鼻子功能失调,觉着日日气味不同罢了。”我摇头晃脑地说道,反正平日里与他胡诌的话语多了,不差这一句。

“没事儿,五瓶是吧,以后我给你买,挣钱不就是为了让喜欢的人高兴嘛。”他吸溜着面片,若无其事地说着。

我听在耳里,双颊发红,等他吃完,赶紧找了个借口溜走。感觉这一日一日,像是出入龙潭虎穴似的,一不小心,就要被黑洞里的怪物给扒皮抽筋,吃干抹净。

周三晚上,他终于无病一身轻,与我携手,去学校附近的公园里散步。我们走了一圈又一圈,穿过了人群,越过了树丛,最后找了个位置,坐在长椅上,看着五六十岁的大叔大妈们跳广场舞。

说起来,在他这儿待了几日,我已与子研混了个眼熟。子研较之刹车,没有那么成熟,但是比起我大四的同学,已经算是人模狗样,像个成年男人的样子了。可是啊,别看他留着胡茬子,晒得一身小麦色泽,看起来比我要大个两岁,实则内心依旧是个小屁孩,骨子里带着淘气。听刹车说,他有个大两、三岁的青梅竹马,长得眉清目秀,是隔壁女子大学的校花一枚。她从小教他功课,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他对她爱慕的紧,大学追了四年多,还没有修成正果。

“真是前路漫漫,未可知啊。”刹车如此评价子研。

“你怎么说的,我们像是一对已经修成正果的小夫妻的样子,对别人指指点点。”我不安地望着广场上活力四射的中老年人们,觉着他们比我这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都还要有活力。

“难道不是么?”刹车反问我,将我问的哑口无言,“你没有想过要和我进一步发展,拼出个属于我们的未来么?”

“说实话,我还没有想这么远,我只觉着,每天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这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我一向对他坦诚相待,不知是不是一种错误。也许,我也应该施以策略,让他雾里看花,摸不真切,这样才能保持恋人之间的新鲜感,让他感到兴奋。

“对我来说,不够。”他如此说着,握着我的手,十指相扣,抬起来指着那群跳舞的中年人,说道,“我想像他们一样,年轻时奋力打拼,到了退休,还是如此拉着你的手,拄着拐杖,我们两颤颤巍巍的,走累了就找个椅子坐下晒太阳。我是爱你的,你应该清楚。”

“我……”我哑口无言,没有办法立刻回应他热忱的爱意。我想要的无非是当下的爱慕,无非是我毫无顾忌地向他奔跑而已,至于未来,至于婚姻,是想都不敢想的。

他的爱是天空中温暖的阳光,而我的爱是水中易碎的月亮,天差地别。我松开他的手,只怕他已然发现。

五十九章 心知肚明

我心知肚明,早已将温热的内心,用彩色的包书纸一本正经地包装好了,只待时机成熟,交与眼前的那个人。可这嘴中,不知为何,怎么都没办法将“我爱你”三个字说出口。大概是被婚姻这件事给伤得深了,才会杯弓蛇影,畏缩不前。毕竟是,连自己的父母都没办法将爱情进行到底,我又该如何去相信,一个与自己半点无血缘关系的人,能够永远待我如初呢。只怕我们是终有一日,会在彼此伤害中陨灭了曾经的眷恋,只能在最后在分手时,叹一声若人生只如初见该有多好。

我可以追求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我并没有自信能够真正拥有一个人一生一世一辈子。我这辈子啊,只求曾经拥有,不在乎是否能够天长地久。

“我们现在不要谈的如此遥远的话题好么,我们都是成年人,都应该清楚,人生在世,分离才是常态。”我将手从他的手心中抽离,尽管是,千般不舍,万般不愿。

“那分苹果呢?”刹车与我打趣,试图缓和我们之间的气氛;他侧着脑袋,见我神色凝重,叹了一口气,“是我错了,我曾经说过,要与你慢慢来,不该这样操之过急。”

你没错,错的是我。是我没有做到张弛有度,推推拉拉,让爱情在朦胧中生根发芽,是我全力地向你奔跑,恨不得将我最美最好的东西都交于你手,让你知道,我有多么爱的爱你。

“我们的确应该放慢脚步……我对你,知之甚少,而你对于我,也不过了解个表面罢了。我最喜欢什么颜色,我最喜欢吃什么食物,我最喜欢的明星是谁,我最美的梦想是什么,我最大的喜悦是为何,我最深的恐惧是那个,这些你全然不知,更别提我对于爱情抱有什么态度,我对于婚姻如何看待,我到底喜不喜欢家庭和孩子,这些你也不知。你现在表白的对象,不过是脑海中,幻想出来了最美好的小李子罢了,她是个贤妻良母,温柔似水,可是那不是我。我不是单单你看到的样子,我是一个三百六十度都有死角都有缺陷的人,如果你真的要爱我,就要接受我表面上光鲜亮丽的地方,也要接受背地里那些坑坑洼洼,甚至是损伤腐烂的伤口。”

“公平起见,我问你一句,你与我交往至今,不也是只看到了我美好的一面么,我们彼此彼此。”他伸手,将我落在脸颊上的发丝捋到耳后,动作轻柔,分毫不敢用力,我望着他的眼睛,竟是雾气蒙蒙,“你不要对爱情如此焦虑,爱情就像吃饭一样,你不能一口气吃成个胖子,总要一口一口,一顿一顿……”

“一顿一顿,吃成个胖子,是也不是。”我被他如此接地气又合适我的比喻给逗笑了,撇开头,伸手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他说的有理,我不该如此心浮气躁,应该对他,对于爱情,抱有一份赤子之心。也许是现在都市的脚步太快让恋爱太难,也许是我自己家庭的原因让我心生退意,又或许是吸睛的网络新闻总是将丑陋的罗生万象给予人看,让我对爱情失了信心。总之,感情障碍不可呢一天越过,我只能期待着一日一日,消除我对于此番的顾虑。

“今天也不早了,我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如何。”

“好,我送你回宿舍。”他站起来,伸手拉我,我毫不犹豫地去握住他的手,两力作用,我往前踉跄一步,扑在他的怀里。

“你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将头垂着,埋在他的胸口。他的温度比起生病时,自然是降低了许多,我此刻抱着他,如同抱着一个巨大的洋娃娃,毫无情欲。相反的,我很安心,宁愿这一刻天长地久,停在此刻,不要前进,也不要后退。

你可知不知道,我与你就像是倒啤酒时杯子顶部漂浮的一层泡沫,看似绵密纯白,实则抿一口,不过都是空气。

他一路送我到了宿舍楼下,我踮起脚尖,在他眉头轻轻一吻,便拖着精疲力竭的身子,往五楼走去。

工作一天,与他约会本是想轻松一下,没想到徒生烦恼,更为头疼。我扶着楼梯扶手,摇摇晃晃地爬上了五楼,走到宿舍门口,见天窗上透过灯光,便敲门呼喊八宝,让她给我开门。

没想到开门的竟然是酱油。

“你怎么回来了?”黑狗在我脚边,依偎在我的脚边,撒着娇,我蹲下来抚摸黑狗,提起精神,不想让她察觉到我的失落。

“我们班明天论文答辩呀,倒是你,怎么在这里,看你背的皮包,别是下班就赶过来的吧?”酱油穿着一身粉色的长袖长裤睡衣,手里拿着ipad,正在准备着答辩用的PPT。

我点点头,不想节外生枝,让她发现端倪。我走向自己的座位,将包脱下,挂在挂钩上,“你已经洗好澡了么?下面浴室人多不多?”

“白花花的,和下饺子似的,如果不洗头的话,你不如晚一点下去,”酱油这个人精儿,抱着IPAD跑到我的身边,看看黑狗,再看看我,“你不会是谈恋爱被家里发现,大吵一架,然后带着猫咪,离家出走了吧。”

“你青春疼痛系小说看多了是不是,我哪里是这种性格鲜明的女主角。”我不过是一个,平凡不过的女孩子罢了,连谈个恋爱,都不够勇敢,“我浴卡快没钱了,你卡里还有多少钱,借给我用用,我折现给你好不好?”

“我还有三十多吧,诶,我记得你不是说到毕业足够足够了么,怎么立马就没钱了?说,你是在这里多住了几日?别是因为想和你家刹车多腻味一段时日,特意住回了宿舍吧?”真是明察秋毫的酱油同学,她不去做调查出轨的侦探,或者是抓拍花边新闻的记者,可真是屈才了。

“随你猜吧。”

“哼,大不了去问八宝。”酱油见我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抱着IPAD走远了。刚坐到自己位置上,她又探头探脑地来望我的神情,像是一只躲在洞里的土拨鼠,一双眼睛乌黑明亮,贼溜溜的。

“八宝呢?又去网吧通宵么?这周一辩要结束的,她难道不准备答辩么?”我随口问道。

“不知道,她老人家神通广大,也许随便准备准备,就可以压线过关呢。”

酱油还在观察着我的表情,我觉着烦了,索性抱着靠枕,拖着椅子,拉到了她的身边。我将头靠在她的肩上,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地告诉了她。

酱油认真地听着我复述,小手耐不住寂寞,去书架上拿了一罐薯片,吭哧吭哧地边听边吃。等我说完,她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说道:“你之前不是担心他把你当做春季女友,一毕业就要闹着分手而心碎一地么?怎么现在,他要和你白头,你反倒一百个不愿意了呢?你这不是作呢么?我说你啊你,前路黑咕隆咚的,你害怕;前路霞光万丈,你也生怕是个陷阱,不敢往前走一步,你咋这么多事呢?”

被酱油这么一骂,我挪开了靠在她肩头的脑袋,弓着身子,欲泫欲泣地望着她,她登时心软,试图安慰我,改口说道:“多少男人为了骗女人的信任,都口不择言,许下一辈子的誓言。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刹车到底是如何想的,我们都摸不透。反正,只要是没有结婚,这一切都是不作数的,真心也好,虚情假意也罢,都当做是男人骗人上床的伎俩好了。”

“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怎么听得好生别扭。”我当做是她对刹车的数落,鼓着腮帮子瞪她。

“诶呀,这好话说不得,坏话也不能说,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么?算了算了算了,你拿了我的卡快滚去洗澡吧,别来烦姑奶奶复习功课。”

“我是挺烦的,是吧。”我微笑着抱着靠枕,尽管眼神中流露的是无比的失落。

“说实话,你是怎么想的。”酱油柔声问我。

“我不知道,说实话我不知道。一个人单身惯了,一下子有了个男朋友,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需要考虑两个人的感受,这样真的好累……看来我还是适合一个人,不适合在恋爱关系中生存。”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于是找到了自己的症结,“酱油,我不像你,在感情生活中可以做主导地位,拉扯着两个人前进。我不一样,我做任何事都考虑着双方的感受,我想要的生活,和他想要的生活,是不是一样,我不知道,我只能先往他的梦想先靠近。他只道我是一个温柔可人,事事照顾他的小李子,却不知道真实的我,是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性格。我想要自由,我也想要和他厮守;我想要处处关怀他疼爱他日日给他下厨,但我又不想被贴上贤妻良母的标签,成为性别的奴隶。我一生中最放不下的就是自由和平等,可是如果为了迎合他,为了和他在一起,处处以他为重,而放弃了最真实的自我,我会觉得辛苦。这样走下去,我终究会想要退出,无疑我是会伤害到他的。无论进,还是退,要么是放弃自我,要么是放弃他,无论如何,我都会是个坏人,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第六十章 前因后果

听着我发泄了一通,酱油似乎只将她的那一部分听进了耳朵,她扯着嘴角,尴尬地问我:“我什么时候在和傻大个的爱情关系中,拉扯着他走了啊?”

“难道不是么?”我方才是因为无法接受刹车的爱而感到自责,瞬间又因为她没有仔细听我抱怨而感到生气。我往后退了半身子,将后背靠在椅背上,抱紧怀里的靠枕。我们之间虽然只隔着一个靠枕,却像隔着一堵厚厚的围墙,“你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拉着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不去考虑他的感受。你还记得么,过年前傻大个说要带着你去给来旅游的表姐做导游,你怎么着,你推脱自己有事没有去,实际上就在家里看韩剧。寒假开学后,你带着两个箱子返校,非要让刚从国外旅游回来,还没有倒好时差的傻大个帮你拎箱子,你说你,这是不是双标?”

这些事儿傻大个略略向我抱怨过一次,只不过我碍于和酱油的情面碍于我局外人的身份,不想介入他们之间罢了,毕竟在他们之间,我算哪根葱啊,干嘛自讨没趣。如今宣泄而出,不过是自私地想找个借口发泄我心中的苦闷罢了,实际上对于酱油并未就事论事,有失公允。

刹车你看啊,我有时候也会这样蛮不讲理,借题发挥。我是在是一个很糟糕的家伙,只不过你暂时还未发现啊,你不要爱我,不要给我承诺,不要拉住我的手抱住我不让我走,我不值得你无私的爱。

“我现在还暂且不是他的媳妇儿,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我为什么要去应酬?再说了,身为男朋友,我让他帮我拎个箱子,很过分么?他一个大男人,谈恋爱的时候受苦受累,不是应该的么?如果恋爱黄金期里,不训练着让他把我放在心上,结婚之后再来苛求他对我事事关心,以我为重,这可能么?你别天真了小李子,爱情是一腔热血,婚姻是步步为营,如果我想实现我要的生活,我就必须把他改造成适合结婚的模样。”酱油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我。

“你看,你把他当做一个私有物品来霸占,当做一个家养宠物来驯化。你们从一见钟情,过家家似的爱情,进行到如今,你强势他弱势,处处压制着他,控制着他。你早就一点都不在乎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你一点都不在乎他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不是么?你早就想好了穿汉服而非婚纱,你早就想好了新婚后墙壁刷的颜色是米色,你早就想好了要把许诺给他的书房改造成宝宝的游戏屋,你早就想好了要买六座的妈妈车而非他喜欢的越野车,你从来没有问过,他喜不喜欢,愿不愿意。”我微笑着仰视着她,心如止水,滴水成冰,气势一点都不输她。

虽然,话说出口,我就已经后悔。我与她平日里推心置腹,聊的未来憧憬,居然被我当做武器拿来刺痛她的内心,真是不堪。但是我并没有说错,这些都是她和傻大个之间,最严重的问题,总有一天,他们会面对,与其突然面对鲜血淋漓的现实,不如现在提前做个心理准备。

“我为什么要在乎他想的是什么?我们家我做主就好啦,他听我的,品味保证提高一个八度,这不是很好么?我不信你作为一个女孩子,对于未来会没有幻想。我不要让幻想输给现实,我不要在感情博弈中退步妥协!我承认,这可能的确损害到了他的利益,可是我不会服输!”

“你看你,总说你的妈妈掌控了你大半生的生活,左不得右不得,前半生郁郁寡欢踌躇满志。如今,你照照镜子,看看你像不像她。”这是我对酱油说过的,最重的话了——就像那夜喝酒聚会时,酱油对八宝说以她的姿色完全什么男人都可以勾引到手那句话一般,真实而血腥。只不过区别是,那夜酱油时喝醉了,今夜我没有醉。

正因为我们彼此太过于了解,才知道哪里捅刀,才是蛇的七寸。

我不敢去看酱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随手拿走了洗浴用的脸盆和篮子,脚底抹油,溜出了寝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一路上,冷冷清清,我快步下了一楼,走进公共浴室。浴室里早就过了热闹的时候,只要零零星星的水声。只不过雾气弥漫,还未散去,瞬间将我的眼镜给蒙上一层薄纱,我没有着急着去擦拭,而是摩挲着,找了个衣架将衣服褪下。

等脱个精光,一行热泪,便直溜溜地从眼角一直流到下颚。

我这是头破血流、慌不择路地在证明什么呢。

我是在证明抹去了彼此的界限,吞掉了彼此的尊严,消灭了彼此的梦想的一对情侣,逐渐会因为天生存在的分歧而走向末路么?我是在证明,无论什么样的感情,都会葬在婚姻这道坟墓中么——我这是在说服我自己,婚姻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假模假样地混在羊群中,终将吞噬掉弱小的羊羔么?

我这是……在说服自己,和刹车即使走不下去,也是好事一桩么?

我站在淋浴之下,水声哗啦啦地将我哭泣的声音给盖了过去。

对不起啊酱油,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将从自己原生家庭里产生的情感,映射到你和傻大个的身上,你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一双人,并不是我那一对父母。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起这件事,只道是一桩耻辱。

那时候,我还在和高中的初恋走地下恋情,两人你侬我侬,乐此不疲。直到有一日,我帮老爸手机充话费,本生是想看一下运营商有没有发送充值成功的短信,却无意间翻到了老爸和另一个女人的聊天记录。在这份聊天记录里,我那平日里对我疼爱有加的老爸,在短信里用大段大段的语句,和那个女人大献殷勤,毫无羞耻之意。更让人生气的是,许多话语,都是他未曾和老妈说过的,海誓山盟之语。我气得不行,却不打算和他当场对峙,只不过是随手将这个对话框给删除了,并且删掉了那个女人的电话号码。

老爸心中自然有数,是谁光明正大地把他这根情丝斩断,我猜,他拿着手机必然和还珠格格里的皇阿玛似的吹胡子瞪眼。只是他并未与我发作,只当是整件事,并不存在。这样虚伪、这样胆小、这样懦弱的一个婚后的小男人,就是我的老爸。

从那一天起,我才意识到,再是慈爱的父亲,都不一定会是一个完美的丈夫。他一边维持着如履薄冰的婚姻,一边去品尝新鲜的爱情滋味,两方都不肯放弃,这大概就是男人,这大概就是人性。不久之后,我就借题发挥,与初恋分了手。我对于爱情,对于婚姻的信心,就在那年,如落叶般片片飞去,落在尘埃里了。

再过了几年,老爸生了一场大病,老妈兼顾工作,鞍前马后,好生伺候,而那个未曾谋面的女人却不曾出现过,真是偌大的讽刺。我若是能够恨他,我若是能够离家出走,把对爱情的期望寄托在一个个与他不同的男人身上,那一切心结,就早能够解开;问题是我不能,他至少对我不薄,给了我童年一个庇护的羽翼。这样矛盾的形象落在我的心里,渐渐给我形成了一个错误的潜意识——再好的男人哪怕是我的父亲,都会有背叛爱情背叛婚姻的一刻,你又能对其他男人,有哪些更高的希冀呢?

所以我在心里,一次又一次无言地对老妈说,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留下尽孝,就足够了。

这样成长起来的我,本来就自卑而敏感,弱小而自私,心绪波动,甚是不稳定。这样的情绪,会体现在两个人的恋爱关系中,徘徊不前,甚至是后退,让他错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他并没有哪里不好,而是我无法和朝夕相处的人处理感情上的分歧。口口声声,说是热爱自由、热爱孤独,不过是,害怕伤害他人,更怕被别人伤害罢了。

我已经被父母的婚姻伤害过一次又一次了,我更害怕被自己爱的人伤害,那将会是让我万劫不复的最后一根稻草。

读卡器滴滴滴的鸣叫起来,卡内余额指向了尴尬的五角钱,我快速冲水,将身上的泡沫尽数洗去。心中居然升起了一个小小的念头,钱没有了可以再充,感情也是一样啊,世界上哪里有一劳永逸的事情呢,‘爱情就像吃饭一样,你不能一口气吃成个胖子,总要一口一口,一顿一顿’才能将自己这个空落落的稻草人填满,不是么。

我心中五味杂陈,不是滋味,擦干了水珠,忐忑不安地往五楼走去。推开门,我看到酱油一个人趴在大方桌上哭,我心中如被车裂般的痛了起来。

我从背后抱住了酱油,将湿漉漉的水汽,笼罩在她应该干燥温热的身子上:“我错了,酱油,我不该和你说如此重的话,对不起。”

酱油哭得抽抽搭搭的,她握住了我冰凉凉的手,低声说道:“小李子,是我错了。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女子有所得而必有所失。这天平的两端一头重了,就一定会有一侧是浮在天上,没有办法两全其美。我们皆为凡人,就必须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我是爱他的,不过我一时被胜负欲给蒙住了双眼,忘记了罢了。谢谢你。”

六十一章 达芬奇的蛋

推开门,黑狗唯唯诺诺地趴在床上不敢下来。我看到酱油一个人趴在大方桌上哭,我心中如被车裂般的痛了起来。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挪威的森林》中古古怪怪的直子,义无反顾地往远处走去,即使掉到井里,也很努力地想往上爬。如果可以,我希望不拖累任何人;如果可以,我希望不伤害一个人。可是,我终究是违背了我的愿望,只要我执意做自己,就必然会伤害到身边的人,无法避免。

我轻轻地将脸盆放在脚边,快步走到酱油的身边,从背后抱住了她。我将湿漉漉的水汽,笼罩在她应该干燥温热的身子上,像冬日里雾霭沉沉的早晨:“我错了,酱油,我不该和你说如此重的话,对不起。”我错了就是错了,我不会去辩驳,更不会虚伪地找借口伪装,人生在世,承认自己的错误,才是最重要的事。

酱油哭得抽抽搭搭的,她握住了我冰凉凉的手,反手抱住我的腰,低声说道:“小李子,是我错了。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女子有所得而必有所失。这天平的两端一头重了,就一定会有一侧是浮在天上,没有办法两全其美。我们皆为凡人,就必须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我是爱他的,不过我一时被胜负欲给蒙住了双眼,忘记了罢了。谢谢你。”

“感情毕竟是两个人的事,他愿意为了你牺牲,你也要学会投桃报李,为他着想。这是你们必定要面对的问题,但是这些,应该由傻大个来告诉你,而不是我。今天如此闹腾一场,是我的不对。我居然将我和刹车两个人之间的感情问题,用另一种方式发泄在旁人的身上,真是不堪回首。说到底,我应该做的是直面刹车,而非与你大吵大闹。对不起,再一次,抱歉。”闹也闹过了,哭也哭过了,我又恢复了理智胜过情感的小李子,把自己的情绪深深地掩埋在迷宫地底,封上一堵堵围墙。

“什么旁人,我是旁人么?你要是非如此形容我,我可才要生气了呢。”酱油红着眼睛,对我嗔怪道。

我破涕为笑,用手轻轻捏了捏酱油的小脸。

“说起来,你不过就是因为刹车早早地对你说了‘我爱你’三个字,而起了化学反应,尖叫着想要逃跑。你是觉着自己缺点太多,觉得自己性格不好,不值得被他爱上呗。”我晕。酱油果真是个职业红娘,三言两语把我内心中的纠结,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看你,如果你真的性格超差,哪里还会在这里纠结,脑中纠结就是因为心中良善,善良就是一个人最高的品格了。要不是如此,我怎么会喜欢你呢?再说了,假设你真的是个坏女人,早就脚踏两只船了,你现在还是一心扑在刹车身上的,对不对?”

“是啊,我……喜欢还是喜欢他的,我也愿意和他一日一日谈着恋爱,只是,我并不确定,恋爱的尽头应该是婚姻还是分手。”

我不敢轻易把我爱他这三个说出口,哪怕面对的是朝夕相处四年的酱油,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过于成熟,而有时候,特别是对于感情的时候,我又觉得自己不够成熟,唯唯诺诺地像是趴在我床上的黑狗。“当他和我表白的那一刻起,我的心中早就警铃大作,他那眼神,分明是在和我说,喜欢上我吧,和我坠入爱河吧,和我共度一生吧。我好怕的。”

“那怎么办呢,这家伙看起来就是适合做老公的料子,你不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被他吃的死死的么。你挑选了一个冰箱,是因为他能够制冷;现在你反而抱怨他太冷,抱怨他只能制冷,是不是有点贪心不足蛇吞象啊,哈哈哈哈。”严肃的感情探讨说着说着,就跑偏了路线。酱油那厮脸上还挂着泪痕,就开始手舞足蹈地和我开玩笑。

“哎,”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蹲下去将自己的脸盆什么的一起捡起来放回柜子里。我的心早就在地上碎成一片片了,也不知道现在捡起来是否还来得及呢,“与其说是我对爱情和婚姻没有信心,不如说是我对人性没有信心,人生那么长,人总是会变的,只怕总有一天,会彼此跟不上彼此的脚步,最终一个人将另一个人远远地甩在背后。”

“你是在说你的父母么?不要和我说,是我一个朋友的父母哦?”酱油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失落。

“是啊。”我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良久,终于点头承认,将自己结痂的伤口扒拉开,暴露在空气之中,“我不想要他变成我爸爸的样子,为了讨生活而卑躬屈膝,在家里却依旧幼稚、不求进取而被老婆责骂;我更不想要我自己变成我妈妈的样子,处处唠叨着生活中琐碎的不如意。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要把自己完完全全地奉献给家庭,而失去了自己属于人的尊严和自由。”

“你刚才还和我说感情生活中需要妥协,需要牺牲,需要体谅,怎么自己就转头忘记了。”酱油冲我笑笑,那个笑容,很久很久之后,我都忘记不了,“你还记得小时候,课本里达芬奇画鸡蛋的故事么?没有一个鸡蛋是完全相同的,婚姻也是一样的,你们如果真的走到了一起,肯定不会和父母的婚姻状况一模一样。你们的人生是属于你们自己的,崭新的一段旅程,不是么……罢了罢了,现在谈这个还为之过早,你们不过还在书本的开头,不要早早去翻故事的高潮和结局,不是更好?”

“想不到你也有如此睿智的时候。”我啧啧赞叹。

“是吧。”刚夸了一两句她就立马原形毕露,贱兮兮地小碎步跑过来,去闻我的头发,“你是不是泡沫没洗干净,怎么这么香啊?”

我黑着脸把她踹到了一边。

如此,我们一同度过了论文答辩前的一夜,出奇意外的,我们睡得都很好,没有失眠,也没有做梦,一觉睡到天明。闹钟响过之后,我照旧洗漱上班,酱油还在赖床没有起来。临走之前,写了个便条贴在酱油的书桌上——“你是最棒的,一定要加油,我爱你哟。”

等我下班回家,我找了借口没有去见刹车,而是笔直地回了宿舍。虽然和酱油已经谈得清楚了,但是我对于刹车,还是有一些无法逾越的情绪横在我们当中,无法就此忽视。

回到5016,八宝和酱油都在自己位置上看视频,见我回来,酱油立马扑了上来:“呐呐呐,小李子,你快来问问我答辩的怎么样。”

我放下包,乖乖地按照酱油的剧本往下演:“怎么样?”

“人家今天答辩可吓死了呢。”酱油用力过猛地和我撒娇道,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场下坐了四个专业课老师,我说什么,他们也不看我,刷刷刷地翻着我的论文稿子,最后还问了几个我死活答不上的问题,让我过五分钟写小纸条交给论文秘书!还好我脑子动得快,赶紧上网搜了几个答案,草草填了,要不然挂科二辩也说不定呢。”

“那我肯定二辩了咯。”八宝抬抬眉毛,满不在意地插嘴说道。

“怎么了,你昨天去网吧没有复习答辩啊?”酱油故意问她,依旧是小事上争强好胜的模样。我在暗中叹息,不过,这样也好,如果她能够一直保持这一股精神气,就不会快速地衰老,变成对生活冷漠的大人模样。

“我上次那么一闹,还怎么去网吧玩游戏啊,我找打啊?”八宝语气稀松平常,看不出差别。

“那你是去哪里了?”酱油顺着话往下问。

“我去酒吧了啊,这么多免费券干嘛不用。”八宝回道。

酱油瞬间扑腾着跑到八宝身边,瞪大了双眼,像一对几百瓦的大灯泡:“你说你去哪里了?”

“酒吧啊。”八宝字正腔圆地回答道。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霜刃么?”

“是啊,我不喜欢他,我和他也不会成为朋友的。”八宝信誓旦旦地回答。

“那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酱油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们这一来一往,一问一答,颇为有趣。

“炮、友啊。”

我和酱油两人瞬间绝倒。我脚软了一下,干脆坐到了凳子上,而酱油愣了一秒后,举着双手欢呼,在宿舍里转悠了一圈:“哇——我这个红娘真是了不得,一出手就是两对情侣,真是不得了不得了,我要和傻大个炫耀去——”

酱油兴奋地发完了信息,临了哀怨地看着我说:“你还说我控制欲强不好,我看这不是很好嘛!”

我拱手抱拳,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哪里想到会进行到今天这番。

“你说两对?除了我,还有谁啊?”八宝反应迟钝异常。

“小李子和刹车啊。”酱油继续低头发信息。

“他们两个?”八宝惊呼一声,跑到酱油身边,小拳拳打她,“完了,我闯祸了!我今天答辩完,碰到刹车了,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在谈恋爱啊……”

我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

六十二章 勇往直前

四年了。终于来到了这一天。

我为了最后的答辩,特意穿上了平日里只有面试和会议时才会穿的西装。大一的时候,经常会在校园里遇到穿着正装的学姐们,她们穿着高开叉的小裙子,配着丝袜高跟鞋,齐腰的长发干练而整齐,整个人的精气神,成熟中带着性感。至于我,不管如何历练,穿着西装总是像一个在大马路上发传单的售楼小姐。

算了算了,售楼小姐各个盘靓条顺的,哪像是我,明明四肢都长得胖胖乎乎的,偏偏胸部发育没有跟上,前不突后不翘的,十分尴尬。

我这么想着,失落地从后门走进教室,找了个后排的位置坐下。提前来占座位的同学大部分都和我一样,零零散散地坐在教室中后部的位置,教室前面几乎没有人染指。我伸着脑袋去看,不出意外地看到一个人坐在第一排门口的刹车。他今天穿了白色的衬衫,头发似乎剪过了,此刻用啫喱水定型成一个奇怪的发型,看起来莫名有些老气。我望着他的后脑勺,心中开始天人大战,纠结着要不要上前和他打招呼。

说实话,不见他也就罢了,可这一见了他,我这心如春风吹过杨柳拂面,痒兮兮的,麻酥酥的,不由自主地想去坐到他身边,想去弄乱他的发型,想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想和他说这两天来我遇到的人,遭遇过的事情。

我心慌意乱地摇摇头,不行不行,我们不能发展地这么快,我们不过还在恋爱的初期,我要矜持一点,不能一路狂飙,到了那个让我恐惧了大半生的坟场。

更何况……昨夜八宝告诉我,她在答辩结束后意外地遇到了刹车。

“我错了,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八宝虽然这么说着,却是毫无悔意的样子,从柜子里掏出一盒饼干开始吧唧吧唧地吃了起来。

“你不是还跳舞么,怎么不管理一下身材。”酱油上去抢走了她的饼干,“你先老实交代和刹车的事情,霜刃的事情我等会儿再来拷问。”

“到底怎么回事?他和你之前不是没有什么话说的么,怎么就聊了起来呢?”我耐着性子问八宝。

“谁知道那个闷罐子变得那么健谈啊,回来的一路上,和我问东问西的,话这么多,我还以为他被人附身了呢。”八宝抱怨道。

若不是八宝如此说起,我还没有注意到这点,去草原旅行时,刹车的确没有与女孩子们有过太多的交流,对男生们倒是从善如流,与我的对话也不过寥寥。这么说来,刹车的性格的确是从一开始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样子,变成了现在健谈而幽默的模样,难道是我的功劳么?哈哈哈,你别太抬举自己了小李子,你什么都不是好吧。

“他具体问了什么呢?”我急忙问道。

“具体我不记得了,”八宝该掉链子的时候果然靠不住,“反正就问了一些关于小李子你的问题……后来,他问我毕业前要不要请我们吃一顿饭,我回答说,‘你为什么要请我们呢,我们和你啥关系都没有啊。’他说,‘如果我说作为小李子的男朋友必须要请客呢?’我笑得他别大声‘小李子这个家伙怎么可能和你这个闷罐子在一起嘛!况且她年前父母刚刚分居,正闹着离婚呢,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谈恋爱?你疯了吧?’”

我和酱油对视一眼,默契地抄了家伙,追着八宝满屋子打。黑狗被吓得窜上了窗台,喵呜喵呜地直叫唤。

跑了一圈,我停下脚步,蹲下来直喘气,酱油也放下武器,蹲在了我的身边:“这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我自己家里的丑事,瞒了他不过是怕没面子,他不会对我生气吧?”

“他不会对这件事生气的,但是,你谈恋爱居然连最亲的朋友都不告诉,你不怕他多想么?你们两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么居然这么怕别人知道?我早就说过了你应该开诚布公,不要遮遮掩掩的吧?”

“什么?你早就知道了?”八宝蹲在酱油的身后,用手肘勾住了她的脖子,酱油被勒得连连尖叫。

“要不是我误打误撞看到他们亲亲,小李子这个闷骚才不会这么大方地告诉我呢。”酱油挣脱了八宝的手,横了我一眼,抱怨道。

他是不是会误以为,他是我羞于启齿的一个秘密。我无奈地扯扯嘴角,原来自己的不自信,真的会伤害到恋人的自尊心。

“什么?亲亲?那可真是出大事了啊,小李子,你真的喜欢上了那个闷棍子啊?”八宝做了个惊恐的表情,简直像是梵高画的那幅呐喊。

“你不是已经和霜刃床头打架了么,怎么的,还不允许我亲一下?你们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我因为心虚,故意提高了声音的音量。

“就这两三天的事,只不过是我想了却毕业前的一件心事罢了,与其把自己的第一次给某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还不如找个帅气的妖孽。你们放心好了,毕业后,我和他桥归桥路归路,互不打扰……我们这是肉体上的欢爱,和你们纯粹的感情,是完全不一样的好么?”八宝说的理直气壮,我和酱油纷纷捂脸,无语凝噎。

论文导师陆陆续续地走进了教室,我只能收拾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内心,老老实实地坐在位置上准备我的演讲内容。过了几分钟,阿肆抱着文件,偷偷摸摸地坐到了我的身边。

刹车走到台上,开始宣布今天答辩的流程和规则,我只能将论文竖起来,放在桌上,遮住了我的大脸。

“你什么时候回的魔都啊?”我压低声音问阿肆。

“昨天啊,你不知道,现在火车上环境多差,我都没办法好好准备,气死我了。”阿肆鼓着腮帮子,蹬了一脚前面的凳子,坐在前面的同学回头瞪了阿肆一眼,被阿肆给生生地瞪了回去。

哈哈哈,还是一如既往肆无忌惮的阿肆啊。人的性格真是过了多久,都不会轻易变化的呢。我这么想着,偷偷去瞄台上的刹车,他在遇见我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性格呢,而我在受到伤害之前,又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呢?……啊……他的声音真好听啊,穿这一身怎么就看起来这么帅呢,人这么站着也看着特别高……这件衣服,这个身份,真是让人想入非非,想要给扒下来呢。

等他说完了流程,我们依次抽完签,答辩就正式开始了。每个人都有十分钟展示PPT时间,将课题研究论述清楚,接着,导师会根据论文内容,提出问题,学生则需要在五分钟内在小纸条上写下答案交给小秘书,也就是刹车。等刹车写完答辩记录表,学生签字后,就可以离开教室,结束答辩。这样一个流程下来,一个人至少需要二十分钟,等到我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半。

公司里开会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主持会议也有过几次经验了,这次的答辩,我好歹也准备了几个星期,早已谙熟于心。这样的我,原本以为自己不会紧张,可是刹车也在看我,他的目光落在哪里,都像是落下了一团火苗,让我跳着脚想要逃跑。

我深吸了一口气,在压力下,微笑着说完了全部论述,等老师给我提了问题,我才松了一口气,回到位置上书写答案。

“你刚才好帅,和大一不敢上台做小组展示的小李子大相径庭,真棒。”阿肆举起两只拇指,夸赞道。

“你等会儿上去,也会发现自己成长了很多的。相信自己,加油。”我不好意思地接受了她的夸赞,捋了捋裙子下摆,坐下。是么,一晃四年,我已经和大一时青涩的我,判若两人了么?“我交完纸条,在教室外边等你一起吃饭哦。”

“好。”

我埋头写完了所有的答案,一看手表,才过了三分钟。接下来我定定心心理好书包,走向教室的最前端。

“回答的很快啊,同学。”刹车看看我,大笔一挥,在我的答辩记录表上写下几行字,我正大光明地偷看,他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因为努力复习过了啊,学长。”我微笑着俯视着他,不知道他看没看到我的双下巴。

“记得等我吃饭,同学。”刹车故作冷淡地递来一支笔,让我签字。

等签完字,我背着包在门外找了个墙壁,靠在上面玩手机。半个小时后,阿肆步伐轻快地走了出来,她拉住我的手蹦蹦跳跳起来:“终于结束啦,可以毕业了,好开心啊啊啊!”

阿肆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我这么想着,也被她的热情给感染到,一起跳了起来。

校园里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教室里零零星星地走出来还未轮到答辩的同学,和早就听得耳中生茧的老师。估计他们听着我们小家子气的论文,早就无聊地想要睡着了吧,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不完成的权利和义务呢。

刹车背着上次看到过的那个双肩包,走了出来,一直走到我的身边:“一起吃饭吧。”

“诶,学长?你们……?”阿肆捂住双颊,做小女生状。

我大大方方地拉起刹车的手,十指相扣,举了起来:“他是我的男朋友。”

小李子,不要再让爱你的人受到伤害了,勇敢起来吧。

六十三章 重新开始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和自己喜欢的人,十指相扣地走在校园里。不仅如此,他还顺手接过了我的双肩背包,单肩挂在他的肩头,本来并不小巧的包在他背上看起来格外迷你,真是可爱的不得了。

走在熟悉的校园里,我突然想起四年前的自己,撒丫子欢天喜地地在校园里奔跑着,这个也想要尝试,那个也想要体验,丝毫没有把爱情当做一回事。那时候认为,天下有趣的事情这么多,为什么非要追求捉摸不定的爱情,非要和一个人双宿双栖呢?普普通通的人生,生老病死,该是多么的无聊啊。

现在倒是觉着,被爱情撞个满怀也好,独自一人也罢,都是有趣的人生,都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体验。

我们就这样拉着手,往食堂走去。我表面上雄赳赳气昂昂的,保持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私下却与刹车商量:“大庭广众的,一直拉着手,我不好意思。”

“你自己先来拉我的手,怎么的,现在想反悔了啊,晚了。”他瞥了我一眼,傲娇地将头扭到一边去。

都怪我一时头脑发热,大方地和阿肆公开了我们的关系,简直是给自己挖了个坑。阿肆在我们边上转着圈问我们各种问题,最后哈哈大笑:“我早就看出来你们眉来眼去的,想不到进展如此之快。好啦,你等我半个小时已经仁至义尽,我可不能做你们两个之间的电灯泡,我走啦,拜拜。”如此说着,阿肆掩着嘴走了。

“说起来,我们什么时候在阿肆面前眉来眼去了?”我大力地拉着他的手,使劲儿地晃啊晃啊,像两个去郊游的幼稚园小朋友。

“那是我单方面和你暗送秋波被她抓了个现行。”刹车的嘴现在怎么这么甜啦,是爬上树偷吃了一斤蜜糖么,怎么没见脸被蛰成个大猪头啊?呃,也没准我就是那蜜蜂,天天想着要怎么蛰个他满头包。

“如果我没有发现呢?”

“那就继续发着光,直到被你看到为止呗。”刹车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我们两个从刚才郊游一般的拉手,变成充满爱意的牵手,两个人走着走着,越靠越近,最后,他环臂揽住我的肩头。

“要是我们没在一起也没关系,你知不知道平行时空理论?在这么多平行时空中,总有一个我们是像现在一样,牵着手搂着肩在一起的;但是也总有几个是我们错过了彼此,甚至没有见过面的时空。一切不过是概率论。”我将以前在脑中思索过的结论坦白着告诉了刹车,虽然听起来有些丧气,但是,这才是真正的我,早早认清也好。

刹车楞了一下,放开了环着我的手,说道:“我这两天,想了很多。子研说,每个人的人生都会遇到三个人,第一个是你最爱的人,第二个是最爱你的人,第三个才是要和你共度一生的人。我知道我足够爱你,可是现在的你却没办法泰然处之地回应我的爱意,也许你还需要走一段路,才能明白什么是最适合你的,什么人才是你真正的归宿,能够相处一辈子……小李子,不如,我们分手吧。”

“你说什么?”我上一瞬间呆若木鸡,下一瞬间就转身要走。我承认,我嘴上没有说过爱他,可是爱他的心情,是与他一样甚至分毫不少的啊,他这么说是把我的心意放在什么位置?

他把我拉了回来,将我紧紧地拥抱在怀里:“你看,你第一反应不是挽留,而是要走。听我说完,小果子,我们一起走在爱情这条路上,暂且把地图导航关掉,把终点取消,把身边的岔路全都无视掉;我们不要开着远光灯上路,我们就开个小灯,只看着近处,往前驶去,如此就好。我想,这样既不会给你造成心理上的负担,也不会伤害到我非你不可的心意——从现在起,我要开始重新追求你,我们从头开始,从零开始,好么。”

终于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什么样的感觉?是拉着他的手,心慌意乱如释重负,同时一瞬间心如刀绞。如果我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的话,是不是他向我走来的路,会从荆棘万象变成繁花盛开。只可惜,愿望如此美好,现实依旧骨感,我暂时还是不能逾越过自己心中的那道天险。很高兴,你能够察觉到我的彷徨无措,但是同时,我也为了自己显而易见的软弱而感到自责。再给我一次机会,也许我能做得更好,这一次我会毫无顾忌地向你飞奔而去,扑进你的怀抱中。

我们就这样相拥着,像一对如胶似漆、刀切不开的恋人,实际上并非如此。身边的学生叽叽喳喳地走过,讨论着我们怎么大白天的就如此没羞没臊。我将头埋在他的胸膛里,呼吸着他身上洗衣粉的气味,掏出西装口袋里的手机,打开了计时器,低声说道:“好啊,我答应你,现在给你五分钟,五分钟后,我们重新认识,怎么样?”

他低头吻上了我的唇,这个吻和之前的都不同,这个吻是带有倾略性的,像是夏末初秋时,从东海刮来的台风一般,风一场,雨一场,最后风雨交织在一起,将树也掀翻了,将路灯也吹歪了。等雨过天晴,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他一只手往下环住我的腰,另一只手卡在了我的耳朵上,轻轻地揉着我的耳廓,一直从耳朵挠到脖子下面,我微微一颤,像是被摸到了软肋的小猫咪。

手机铃声及时地响了起来。我们两个脸红耳赤地从这个吻中,抽身而出。

“现在怎么办?”刹车默默地揉了揉自己红肿的嘴唇。

“你等等我。”我拉了拉往下掉的裙子,从他的肩头揪下来我的背包,往他相反的方向跑了十米,拐到了路口告示牌的旁边,让告示牌遮住了我的身形。我从包里取出平日里不大爱涂的口红,借着手机相机前置镜头,给自己被吻得乱七八糟的嘴唇重新涂上颜色;然后,我用手扒拉着头发,将扎着的头发披散下来,再夹上放在钱包里酱油之前送我的小发夹;最后,我把西装外套塞进了包里,把衬衫最上面的两粒纽扣解开,将袖子捋到手肘下的位置。

如此,我小跑步着往刹车的方向奔去。

“你好,”我在他的身前站定,气喘吁吁,依旧笑眯眯地向他伸出右手,“第一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他的眼神由惊讶变成了然,心照不宣地和我一起玩起了这个游戏:“你好,我是程小潇,很高兴认识你。”

“嗯……我叫做付小皓,皓月当空的皓,你可以和我的同学一样,叫我付白白。”看着他越来越有兴致的神色,我干脆将小学初中时的称号,尽数告诉了他。

“真的假的啊,我怎么不信呢?”他故作惊讶的神情,一惊一乍的,和平日里持重的神情完全不一样,演起戏来,颇有戏精的潜质,真是有趣极了。

“不骗你,我初中的时候,和小姐妹们的组合就叫做:肤白貌美气质佳组合。不信,你可以去我们初中打听,童叟无欺,绝不骗人。啊呀,我们别站在这里聊天,去食堂边吃边聊吧。”

“我还以为你不吃饭呢。”刹车手抄在裤子口袋里,而我则垂在裙子边缝上,两个人距离有半米远。

“为什么这么说?”

“小仙女不都喝金风玉露的么,怎的下了凡,也和我等凡人一起吃起五谷杂粮了呢?”

“噗——”我被他给气笑了,伸出一根食指,在空中圈圈画画,“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想不到小仙女还背得一首好诗。”身边忽然呼啸而来一辆摩托,他伸手,将我往他的怀里拉去,我手足无措地扶住了他的臂膀,“这送外卖的摩托,可别撞着我家仙女了。”

“那我就挥挥手指,让他灰飞烟灭了。”我哼哼道,这才发现自己还扶着他,赶紧分开,这次离他有一米远。我们就这样,油嘴滑舌地聊着天,不一会儿就走到了食堂门口。

大四以来,我已经很少来食堂吃饭了,如今故地重游,甚是想念。食堂里人群熙熙攘攘,吵吵闹闹,人群拥挤,把我和刹车挤开了两个身位,我不得已越过人头,拉着他的手,往二楼走去。

“怎么付同学第一次见面,就和我如此动手动脚的呢。”刹车笑眯眯地看着我,特别欠揍的样子。

“我这是母爱爆棚,怕你走丢了,找不到回家的路,哭着要妈妈。”我嘴硬,撒开了握住他的手。

他的眼神中竟然有一秒的失落,耸了耸肩,问道:“你要吃什么,我请客。”

“不不不,我自己付就可以了。”我们两走到了韩国料理的窗口,我点了一份韩式豆腐汤配饭,他要了一份石锅拌饭。

“不行不行,哪有第一次见面让女生付钱的理由。我来吧。”他说着,就掏出饭卡,往扣款机器上一放,食堂阿姨识相地输入了我们两份饭的价钱,二十块。

“那我晚上请你看电影,就这么定了。”我一打响指,灵机一动。

“你怎么还是这么倔。”刹车叹了一口气,替我接过了食堂阿姨递来的托盘,上面的铜锅里盛着我要的豆腐汤,石锅里放着他点的拌饭,我随手拿了两份韩式大酱和两份餐具,放在托盘上,两人动作行云流水,老夫老妻的模样。

“钱多难挣啊,都是爹生娘养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我这是心疼相亲的男生好不好。”我噘着嘴与他争辩。刹车没有与我辩驳,反而会心一笑,说道:“你看,我现在已经更了解你的内心一点了,多好。”

六十四章 石锅拌饭

说起来,二楼的石锅拌饭窗口排队的大多数是女生,大概是随着韩剧的流行,韩国料理也随之在女同学之间流行开来。而我喜欢吃石锅拌饭,一是因为看韩剧的关系,二则是因为我喜欢色彩斑斓的摆盘,加上热乎乎的米饭与泡菜辣酱搅拌在一起,混合着五花肉的香味和蔬菜清爽的味道——看起来特别有食欲。

刹车,哦不,程潇端着我们两的餐盘,找了个靠窗的四人座坐下,他把背包放在窗边的椅子上,于是我也学着他将背包与他对放,自己捋着屁股后的裙摆,坐在了他的对面,两个人四目相对,熟稔地拿过筷子勺子,端了自己的一份饭,放在自己跟前。

“你说你想多了解我,那我也得多了解你一点啊。”我拿着勺子,迟迟没有下手喝汤。

“比如呢?”他拿起勺子,勺了一口石锅拌饭。

“比如你喜不喜欢吃石锅拌饭呀?”我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不瞒你说,这还是我第一次点。”他讪笑道,“平日里和项目组出去吃饭,大多不会点韩国料理,就算是吃,也是吃的冷面。”

“看出来了。”我唇角弯弯,“一般人都会把上面的半熟蛋给戳破的,就你无动于衷。”

“那你教我呀。”程潇爽直地将金属小饭勺递给我,我便随手接过,伸手把袖子管往上撸了几公分,毫无包袱。

“真的让我教你呀,行,你看我,先把鸡蛋戳破,再将韩式甜辣酱倒在饭的最上面,然后大力地把所有的菜都拌在一起。”我卖力地将饭菜拌匀,做着夸张的肢体动作,故意想逗他笑。然后我压着金属勺,将饭贴在石锅壁上,“你看,我拿汤勺把饭压实一点,这样锅的余温就会让靠近石锅的米饭变成锅巴。石锅中心的米饭,柔软温润,口感丰富;石锅边上的锅巴,酥松香脆,虽然同为米饭,却各有各的滋味。喏,你尝尝。”

他将信将疑地接过勺子,挖了一口米饭:“真的耶,和刚才吃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对吧对吧,你再挖一勺靠近锅边的米饭,混合着吃,软硬相间,又是另一种滋味。”我颇有成就感,低头喝了一口豆腐汤。豆腐已经充分吸收了韩式泡菜酸辣的口味,又烫又辣,正是我需要的滋味。连续喝了几口,我心满意足,便勺了几勺子米饭,往汤里浸泡,豆腐汤泡饭,正是另一种感觉。

程潇吃一口饭,看看我,又吃一口饭,再看看我。

“怎么着,看着我能下饭不成?”我啼笑皆非地看着他。

“是啊,看着你胃口都好了。以前我来这学校食堂吃饭都是为了果腹,吃完匆匆赶去上课,品不出什么滋味。如今倒变成了一种乐趣了,不知道毕业了会不会想念这里。”他叹道。

“我肯定会想念学校,毕竟十块钱一份的韩国料理,外面哪里买得到哦。”我向他眨眨眼睛,“看你这吃饭的品味,你不会和大老师一样,喜欢吃汉堡吧?饭一层、肉一层、菜一层,一口咬下去,维生素ABCDEFG全部吃到了。”

他咽下嘴里的饭,哈哈笑道:“那倒不是,我还是很喜欢吃菜的呀。你要是有空,到了我的家乡,可以去尝试吃一下归云阁里的菜肴,我不是吹的,绝对会让你流连忘返。”

“归云阁?听起来像是龟苓膏。”我低着头,嘟嘟囔囔地说道。

“你说什么?”

“啊呀!我说我知道了!下次有空去一定会去吃的!”我像个乖宝宝一样坐的笔笔直,伸出右手,放在太阳穴边给他敬了个礼。

他带着笑意,低头吃了一口饭,咀嚼完毕,问我:“那你呢?为什么喜欢吃韩式豆腐汤呢?”

“啊……”我又喝了一口汤,给自己充了一分底气,“因为上午怪紧张的,就想着喝一碗汤,热乎乎的下去,出一身汗,身心就舒服啦!”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像是一只惦记着鸡窝的黄鼠狼,贼溜溜的,特别欠揍:“上午什么事啊?我怎么不知道。”

靠,这个人居然演戏入迷了。

“答辩啊,你不知道么?对了,我告诉你哦,我们班的导师秘书,长得特别蠢,一见到他,我就按奈不住自己的冲动,想要轻薄于他。”我眯着眼睛,学他贼溜溜的神情。

他把身子往后一仰,靠在塑料椅背上,大喇喇地说道:“是么,我也是论文秘书啊,我怎么不认识有这号人啊,哪天见到他,倒是要好好讨教一下了。”

切。我在心底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刚认识的时候像根老老实实的木头桩子,怎么现在倒是像个滑不留手的泥鳅。我回想起楚子研那热热闹闹的性格,程潇此刻,倒是与他有几分相似。看来大学合宿生活,改变的不止是我一个。

“是嘛,程同学,原来你也是个小小秘书。那我问你哦,给老师干活累不累啊?”我们边聊着天,边吃着饭。记得我第一次和初恋出去吃饭的时候,那可是连嘴都不敢张大三分之一的呀,矜持地生怕自己嘴巴张得太大,让他看到我的小舌头。那时候多想餐厅能够出一个第一次约会套餐,什么都切得像个豆腐干大小,最好全部榨成汁,一个扎啤杯,一根吸管全部搞定,连嘴都不用张开。

“干活哪有不累的……不过还好,论文老师这里都是些跑腿动笔的杂事,真正困难的还是自己导师布置的任务,天天熬夜,咖啡一杯一杯得往五脏庙里灌,恨不得直接挂个点滴输到身体里去。”

我心疼地看着他的脸,见他嘴边沾了一点红色的酱汁,随手翻了翻包,没找到餐巾纸,倒是翻到了手机。我灵机一动,果断打开照相机,咔嚓一下,拍下了他的窘态。

“哈哈哈哈,我这手机刚买回来没多久,忘记把相机声音给关掉了。”我打着哈哈,想要不着痕迹地把手机收起来,不想他立马伸出手,摊开掌心,要我的手机。

“你拍了什么啊?”

“你的第一张照片,我珍藏了。”我哼哼道,向他做了个鬼脸,“不给你看,略略略。”

这一眼,又想起了他嘴角的一点酱汁,将手机背过来放在桌上,伸手把背包放在腿上再掏餐巾纸。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拿我的手机,我赶紧扯出一张,伸着手,给他擦擦嘴角。

这么一擦,他倒是像个初恋的男孩似的,脸红了起来。

“哇,你脸红了。”我指着他的脸,轻轻拍手。

他豁出去了,干脆站了起来,拿着自己的手机,来到我的身边,把我往里面的位置挤去:“不行,我也要你的照片。”

我们两各自坐在分隔两边的塑料椅子上,拍了一张合照。

“不行不行,这个看起来怎么像是报名照,一点都看不出两个人的关系。”我连连摆手,顺便心中腹诽,怎么我在阳光下看起来脸这么大啊,不行不行,作废作废。

“哈哈哈,那怎么办,我们不是第一天认识么。”我又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深深觉得我们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我拿过手机,对准我们,说道:“再来一张,一、二、”三、我吧唧一下亲在了他的侧脸上,相机如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刻,老套的不行,却又带着一分心动。最重要的是,我只露了一张侧脸,显得俏皮可爱,颇为清瘦。

我低头,找到程潇的微信,将图片传给了他。

他看着手机中的照片,轻咳了一声:“咳咳,我们的第一张合照,怎么办,要发朋友圈么?”哈哈哈,他自动把前面一张照片给无视了,真是可爱,见我大力地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道,“那就成我的第一条朋友圈了。”

“关于我和你的么?”我用小肩膀撞撞他厚实的胸膛。

他摇摇头,手上丝毫没有停下:“不是啊,这是我注册微信后,五年来第一条朋友圈。”

我打开朋友圈刷新五次,终于看到了他新发的朋友圈。说起来……这的确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发朋友圈,他不说,我还以为他把我给屏蔽了忘记开放了呢,我没有去问,也没有在乎过他说没说。

我们两没有ps过的合照上,配着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第一次和她吃午饭。

隔着手机屏幕说爱你的话,就像是水中楼台海市蜃楼;肩并着肩看他打出朴实无华的一句话,却胜过了千句万句甜言蜜语。我感觉牙齿好酸,被突如其来的甜蜜给酸到了牙根,心里满满的都是对他的爱恋。唔,怎么觉着热起来了,一定是豆腐汤太辣了太烫了的缘故,一定是的。

于是,我靠在他的肩头,发朋友圈用文字配图道:我和男朋友的第一顿午饭。

“你太开放了,第一次见面就叫我男朋友,还靠在我的肩上,再靠一会儿,我可就收费了啊。”哇,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个人这么讨人嫌,我气地用小拳拳锤他肩头,一下把他锤地要喷出血来。

我幸灾乐祸地笑道:“那怎么办?收费多少,我一次性买个一年的怎么样?”

“新用户免费体验一年如何。”他伸出爪子,拍拍我的脑袋。

六十五章 火药罐

“新用户免费体验一年如何。”他伸出爪子,拍拍我的脑袋。

“你拿开你的大猪蹄子。”我表面上不为所动,斜着眼睛看他。他却不知他一开口,我的心全化作了飞花落叶,扑簌簌地向他飞奔而去。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响起了语音电话的铃声——作为一个刚步入社会的社畜,怎么能够无视电话呢——我连忙拿起手机,只见酱油的名字出现在我的手机屏幕上。不会吧,我刚发的朋友圈,怎么她立马就看到了啊。我说这小妮子是不是没有自己业余生活,全把时间花在刷社交软件上了啊?

我咽了咽口水,拉开了与程潇的距离,惴惴不安地接听了语音电话:“喂?”

“小李子!大事不好啦!宿管阿姨下午要来检查卫生了!”酱油咋咋呼呼的声音如魔音灌耳般,从我的左耳穿透到右耳,吓得坐在我右边的程潇同学也抖了一抖。

我将手机往远离耳朵的方向挪了几公分,满脑袋上挂满了黑线。

这都大四下半学期了,奖学金名单也确定好了,离退宿也没多少时日了,不是说不检查卫生了么,怎么又来打我们个措手不及?这宿管阿姨真是尽忠职守,丝毫不肯怠慢,失敬失敬。

脑筋转了一圈,我心中暗叫不妙——完了,这黑狗还在宿舍里养着呢,万一被宿管阿姨发现了,说不定就直接告状到辅导员那儿去了。虽然说马上毕业了,我看到辅导员再也不绕着走了,可是我这性格,是最怕麻烦的性格,让我跑一次办公室解释都极不情愿。

“那怎么办?诶对了,你等等我……”我捂住听筒,问一边的程潇,“要不然,我马上回去,把黑狗送到你寝室里,放一个小时再带走怎么样?”

“咦,我们不是今天刚认识么,你怎么知道我的寝室在哪里……”他做了个疑惑的表情,两个眼珠子转来转去,特别讨打。

我翻着白眼,拍了他大腿一下:“别闹了,要出事儿了。”

他连忙改口,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严肃地说道:“楚子研这时候在上课,宿舍里没有人,万一宿管阿姨不放你进去你就白跑一趟了。其实,不用把猫送过来,宿管阿姨最多在你们宿舍里溜达一圈,待不了几分钟。不如你偷偷把猫放在猫包里,带到楼下车棚待个几分钟,等阿姨走了,再上去。”

“恩……就这么办!”我挪开手,用电话和酱油商量好对策,赶紧理了理包,准备回宿舍。

“那我先回去啦。”我站了起来,想想不对,赶紧端起饭碗,喝了几口汤。喝的有些急了,差点给噎着。

“你慢一点,呛着了。”他用一种埋怨的口气对我说。

我无所谓地摆摆头,将袖子管放了下来:“诶呀真可惜,我走了那就不能去教室,旁观你的英姿啦。”

“没事儿,我哪天都是如此英姿飒爽。”他回答。

“凑不要脸,”我吐了吐舌头,“你说,我为什么一出事就马上想到你了?真奇怪。”

“奇怪吗?我在路上走着,看到一些好玩儿的事情,我也会马上想到你呀。”他将包背好,站了起来,“走吧,我送你出校门。”

“那你不会迟到么?”

“没事儿,还有二十分钟,我跑着去。”见他胸有成竹,我也不便去反驳。我眉眼含笑,下定决心,从今天开始,我要做个被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小女子,不去退回他人的一片真心。

我拉扯着两根包带子,蹦蹦跳跳的在他的面前走着,不时回头看看他,他宠溺地笑着,拉住我的胳膊:“别淘气了,小心看路。”

“哦——”我拖长了尾音,老老实实地在他身边,快步往校门外走去。往日里嫌弃这条路太长,得跑着去教室上课才不会迟到;今日却埋怨着这条路怎么这么短啊,还没走几步就快见到了头,我还想多和他待一会儿。“对了,你什么时候陪我博学路上吃饭吧,一个人才四十九块钱,特别划算。”

“你现在粘我了啊,什么饭不能一个人吃啊?”他笑眯眯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丝容易察觉的满足。

“烤肉自助啊,今天吃食堂勾起了我的馋虫,这个不能一个人吃,一个人一个座位,去拿肉的时候位置会被清掉的呀。”我说的字字在理,他无奈地拍拍我的肩头,算是同意了。我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个耶的手势,心情大好。

“好了,”说话间我们就到了校门口,“我去教室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知道啦知道啦。”我抬脚往宿舍的方向走去,走出几步,回头去望他,正巧捉到他回头寻我的眼神,我羞答答地转过了脑袋,小碎步着跑了。

回到宿舍,我刚推开门,就见酱油和八宝两人从衣柜里往外掏猫,我门都没来得及关上,赶紧迎了上去,黑狗刷的一下扑到了我的怀里,喵呜喵呜地直叫唤,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是怎么了?”我安抚着怀里的黑狗,连包都没来得及放下。

“宿管阿姨来查卫生了呀,咦,她刚才不是打电话和你说了么?”八宝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把黑狗的饮水器和猫粮给拽了出来,我一看,嗬,里面装的满满的,够黑狗吃一个礼拜的了。说这话,酱油打开阳台,将外边放着的猫砂盆给搬了进来,放在我的椅子下面。

“这么快,我以为还要十几分钟才能到五楼呢。”我蹲下,把黑狗放在地上,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还好还好,我差点就拜托刹……程潇帮我看猫了。”

“程潇?”酱油哒哒哒从靠窗的位置,直直向我扑来,“你什么时候开始叫他的大名了啊?”

“就……就今天开始……”我心虚地大声嚷嚷道,“怎么了,不行么,他不喜欢我取得外号,我就先叫他的大名,以后再改称呼,你有啥意见不。”

“没意见没意见,”酱油的小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你们什么时候能够互相叫一声亲爱的,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亲爱的……?

亲……?

给个好评吧亲,欢迎下次再来哦亲!不知道为何,我脑中联想到的都是网店客服,假装热情招呼着我的模样。刚开始被这么称呼的时候,极其不适,时过境迁,倒已经习以为常。可是让我这么和程潇互相称呼,不如直接把我大卸八块,裹在糯米里,包着粽叶扔到河里喂鱼。

我在心里记下小本本,恋爱中要克服的心理障碍,还有很多啊。

“那你还是死吧。”我满不在乎地说着,手脚利落地躲开了酱油的一记飞踢。

就在这时,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个人沉重的脚步声,我们三个瞬间手忙脚乱,刚要把黑狗给重新藏起来,门就被一只上了年纪的手给推了开来。

“阿姨……我们……”不是故意在寝室里养猫的……我这句话刚说出半句,还未说完,就梗在了喉咙口,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来人穿夹克衫配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阿迪运动鞋,浑身上下加起来大概两千块往里的样子,既不像是事业大成的女强人,也不像是省吃俭用的宿管阿姨。她上下打量着我们三人,眼神嫌弃,有百分之一的尖酸刻薄之相。

“八宝妈妈下午好,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啊,快过来坐下,我们这儿没茶水,要不您渴的话,喝一点饮水机里的矿泉水,好不好?”酱油比起八宝,更像是个热情好客的女儿,她关上门,拖过一张凳子,示意八宝妈妈坐下。

我与八宝妈妈只有一面之缘,那还是大一办住宿手续的时候。那天早上,我和老爸还没有拎起行李往前挪步,她便拉着八宝直接插了我的队,无视了我们的存在,我看着她的背影,一脸茫然,只记得她那红色的高跟鞋跟。没办法,我这个人有一点脸盲,压根儿不记得她的样子,直到上了五楼,在一间宿舍里铺着床铺,看到她脚上那双红色高跟鞋,我才依稀觉得她是不是楼底遇到的那个没有礼貌的大妈。

这件事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和八宝说过,只当是自己认错了人,不想影响我们之间的第一印象。慢慢的,我才察觉到,八宝对于自己的母亲爱恨交加的感情,没过多久,她就和我们宣称与家里断绝了关系。这件事酱油比我更清楚些,我并没有妄加揣测。

“你怎么来了。”八宝不冷不热地说道,根本没有和自己的母亲打招呼。

“你住的地方,我怎么不可以来?就连你们宿管也不过让我登记了名字,什么都没有多问,我来看你名正言顺。”八宝妈妈像是个一燃就爆的火药罐,八宝只说了五个字,她就可以怼两句话。我心中暗暗说了声不好,这大嗓门没准会把宿管给招来,赶紧屁颠屁颠地去把窗户给关小,只留下了手指头粗细的缝隙。

“我说了,我即使是毕业了,也不会回家的,你死心吧。”八宝向她挥挥手,竟是两句话便下了逐客令。

“我已经给了你四年在外潇洒,已经仁至义尽,不会再给你更多时日。你不和我走也行,你的毕业证书在我手上,没有手续办劳动手册,哪个公司都不会收你,你哪里都别想去。”

八宝眼中带火,不知是否会和她妈打上一架,我拉着酱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六十六章 家庭战争

“我说了,我即使是毕业了,也不会回家的,你死心吧。”

“我给了你四年在外潇洒,已经仁至义尽,不会再给你更多时日。你不和我走也行,你的毕业证书在我手上,没有手续办劳动手册,哪个公司都不会收你,你哪里都别想去。”

两人如此一番争锋相对的对话,除非我和酱油疯了,才会插入他们之间,面丢这场无妄之灾。我拉着酱油的袖子,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靠在高低床的床沿上。

八宝妈妈和八宝就这样面对着地站立着,互不相让,像两只为了保护自己领地而呲牙的母兽。八宝妈妈虽然是美人迟暮,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顾盼生姿的模样,只不过如今眼神中更多的是倦怠和锋利。她们就这样站着,让我恍然有一种错觉——就像是年轻的八宝,面对着一面镜子,而镜子的另一面是20年之后的他。

她也曾经美丽,也曾经飞扬跋扈,也曾经被人捧在手心上。

而她将会变老,变得尖酸刻薄,变得让人想要弃她而去,变得让我在心里记小本本来告诉自己,不管生活如何苛待你,你也千万不能变成她那样的妇人。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放我自由。”八宝率先服软,放低了姿态,讨饶道。

她妈妈冷笑一声,双手叉腰,说道:“小孩子说什么自由不自由的……自由是你的权利,可是你还记不记得你自己的义务?你是我的女儿,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是我一口一口把你喂大,是我一点一点供你学的跳舞,是我一笔一划教你写字念书读到大学,你现在来问我为什么不放过你?我也想放过你,我也想放过我自己,但是不行,我要捉住你,我要对你负责任,我要教你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我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小孩子了!”八宝尖叫道,“我虽然是你养下来的孩子,但是我不是属于你的一件物品。四年了,你说要就要、说丢就丢,我是没有感情的生物吗?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么?四年了,你有没有考虑过我是怎么把本科念下来的?你死心吧,我是不会回去的,我不可能去过你安排的生活的!”

八宝妈妈从包里取出一本硬板纸,打开,里面是一张崭新的毕业证书,她将正面对着八宝,像是在耀武扬威般,宣告着自己的控制权:“你费劲巴力地交了学费乖乖地读了四年书,你真的不要你的毕业证书么?”

八宝眼巴巴地望着那张证书,将头一撇,叫道:“醒醒吧!想开你的狗眼吧,我没有毕业证书又怎么样!就算我出去讨饭,我都不会来找你的!”

这是一场拉力战,她们母女两各自手执一头麻绳,没有人愿意往前再走一步,哪怕是一小步。

八宝妈妈啪的一下把证书本关上,塞回包里,连拉链都没有拉:“反了你了!翅膀硬了啊?敢跟我顶嘴了,是不是!鸟雀都知道反哺,你难道连畜生都不如?”

八宝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去,一直退到自己的书桌前,她的表情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既痛心又忧伤,失望和绝望夹杂在一起,让人心疼。我和酱油一直都把她当做一个小妹妹去疼爱,去爱护,去迁就,从来没有想过,她的内心世界究竟为何会这样。

她不是不懂这个世界,她只是不想懂。

她闭上眼睛,用一种沉重的语气说道:“呵呵,你还有脸来跟我提鸟雀反哺,你忘了是谁在外公去世一年后,就把外婆扔到了敬老院自生自灭;你忘了是谁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带着大包小包去敬老院装腔作势做个孝子?是谁呢,这个人是谁呢?我这个女儿全然把你作为榜样,我们要不要打个赌,看看你老了之后,我会不会同样如此待你?”

八宝妈妈气得脸色发白,叫道:“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说的什么鬼话,还敢在外人面前念叨我的是非,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是啊,早就不想活了。”八宝说着,暴躁地将一些零碎的东西往自己的背包里扔,像个青春期的叛逆少女。

“你还敢理东西,你是要找哪个野男人去?”八宝妈妈几步上前,走到八宝身边,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动弹不得。

“对呀,我是要去找野男人。顺便告诉你,我的初夜早就给了别人,感觉怎么样,开心么?”

啪——

一记耳光甩在八宝美丽的脸颊上,我和酱油呆若木鸡,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房间,走进了狗血八点档里。

“这里没退宿之前,都是我的宿舍,你没有权利进来,请你出去。”八宝红着眼睛,冷冷地说道。

“呵……你有本事让我出去啊,今天就是辅导员来,我都不会出这个宿舍半步的!”八宝妈妈则像个狂躁的更年期妇女,拼命地去逼向八宝的承受底线。我和酱油终于站不住了,走上前去将八宝妈妈拉住。

“有话我们好好说,不要这样……”酱油和我你一言我一语,劝说道。

八宝理完了书包,抬头,怒视道:“行啊,你不走那我走。”说着,她将平日背的书包往肩上一甩,就往门外跑去。八宝妈妈想上去拦,但是被我和酱油拉住,并没有够到八宝的一根汗毛。

“,你敢走——”她撕心裂肺地尖叫道。

“我已经走了——”八宝,不,孙心辰的回答,遥遥地从走廊上传来,八宝妈妈愣了一秒,挥手甩开了我和酱油的束缚,往外冲去。

“钥匙!”我说着,背着包也往外冲,余光见到酱油抓过书桌上的零钱包,便和我一起跟着出去,我们加快脚步,从五楼一直冲到一楼,跑出大厅,跑到路上,听见离我们二十米开外的八宝妈妈穿破云霄的大喊:“孙心辰,你要是今天离开,我就再也没有你这个女儿!”

五十米开外,传来更响的一声叫声,“我早就没有你这个妈妈了!”

周围的同学纷纷停下脚步,往我们的方向张望,别提有多狗血、多丢人了。

“我靠,这可怎么办?”酱油一手挡住自己的脸,一手抓着我的手,“我这还穿着拖鞋呢!”酱油素面朝天,上身穿一件卫衣,下身穿一条运动裤,显然是今天没有出过门的模样。

“能怎么办,追呗!”我气喘吁吁地回答道。而我呢,穿着一身衬衫加小裙子,还穿着一双五公分的高跟鞋,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们一路小跑,八宝妈妈见我们跟上来了,也加快速度撒开蹄子往前追去,一行四人,你追我赶,跑了快有一两百米。我和酱油都是坐办公室的主儿,哪有跳舞的八宝同学跑的快,只见她率先跑到了公交车站,正巧开来了一辆24路,她便跳上了公交车,扬长而去。

八宝妈妈停下脚步,她气得直跺脚。

“怎么办?我们是不是也要追上去,万一八宝出了什么事,我们是不是要担责任啊。?”酱油和我在离八宝妈妈后方十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酱油真是个心地善良而且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不过八宝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哪有什么闲事不闲事之分呢?

我喘着气,大脑飞快地转动着。八宝说要走,而24路公交车会经停火车南站,那么她是不是会在火车站下车呢?

这时后方正好来了一辆出租,被酱油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我们两人坐上车,而八宝妈妈也正好拦到一辆掉头的出租,往八宝消失的方向追去。

“你们要去撒额地方?”司机回头问我们。

我镇定下来,说:“南站,谢谢。”

“你怎么确定她会在南站下车?”酱油好不容易顺了一口气,在我旁边哈拉哈拉地直吐气,像个第一次坐车的沙皮狗。

“蒙一个,希望瞎猫碰到死耗子,被我们逮到。”其实我心中也是慌张,不知如何是好,如果我们这一趟捉不到八宝,会怎么样呢?

我掏出手机,八宝没有任何联系。由于早上等候答辩实在无聊,我一直在惴惴不安地刷手机,此刻电量已经到了45%,有些危险,更难受的是,我没有带充电宝。

再看一下旁边的酱油,她只带了一个零钱包和手机,身穿的卫衣上还隐隐有泛黄的污渍,等她发觉,估计要抓着我的肩膀嚷嚷。

一路飞驰,我们只花了二十分钟就等到了南站附近。

司机问我们说:“在站门口下车好伐?”

“不必了,就在24路公交车站下车就好。”

“两个小旁友是要去赶火车伐?穿成个额样子,看上去也不像啊。”司机师傅看着后视镜,吐槽起我们的穿搭。

酱油连忙摆手说:“不不不,师傅,我们只是去找人的。”她死也不愿意穿着这一身出来见人,更何况是去乘火车呢。

下车时,酱油顺便要了出租车发票,说是拿回去充部门这个月的交通费额度,我习以为常,没有说什么,毕竟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等八宝。

我们两个焦躁不安地在公交车站等着,来回踱步,坐不下来,我们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押宝押对的地方……

拜托了,神啊。

六十六章 浪迹天涯

在我们的焦急等待中,终于看到一辆24路公交车来了,只见八宝同学蹦跶蹦跶地从后门下来,她刚一下车,就被迎面而上的我和酱油给架住了两只手,怎么都不肯撒手。

“呀!你们怎么在这里?”她抽出脑袋,灰溜溜地往后看了看,松了口气,还好,他妈妈的出租车还没有追上来。八宝的力气真大啊,我和酱油两个人都拖不住她,她向前迈步,赶紧拉着我们往售票处走,“快点走快点走,到人多的地方,那个女人就找不到我们了。”

酱油停下脚步,黑着脸,抽出手啪叽一下,给八宝额头一个毛栗子:“你这个家伙,不会还真的准备离家出走吧?”

八宝摇摇头,义正言辞地更正道:“不是离家出走,是流浪。”

“我靠,说的那么轻巧,你这样要去哪里,想好了吗?”酱油的白眼中,尽是无可奈何,和恨铁不成钢的嫌弃。

“我都说是流浪了,当然是走到到哪儿算哪儿了咯?难道流浪汉会想到自己下一个城市去哪里吗?当然不会了。”八宝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小脸上一点懊悔的神情都没有。

“就你这个小身板,风餐露宿,你想死啊?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不拘小节,离家出走什么行李都不带,什么计划都没有?”酱油伸出手要打八宝,被我拦了下来抱住,这下,禁锢住八宝的两双手都空了。

八宝找准时机,往售票处跑去,边跑边嚷嚷:“谁说我要风餐露宿啦?青年旅社听到过没有?我去找个大通铺,30块钱一晚还有wifi,还能洗澡,多好——!”

我们撒丫子跟着八宝往前疾跑,一个穿着拖鞋,一个穿着高跟,还得左右避让着行人,着实狼狈。

“你睡得惯大通铺么——?臭脚丫子狐臭还有一个月没洗的头发——你真的做好准备了——?”酱油追着八宝,不忘记精神攻击。

“当然行——你们四年吵吵闹闹的我都忍了——”八宝回头喊道。

“你你你——”

酱油踉跄着脱下一只拖鞋,往八宝的后背砸去,不出意外地落空掉在水泥地砖上。我赶紧上前几步,帮她捡回了拖鞋,递给了她。

“我儿叛逆伤我心,我要是她妈……一天的受不了,迟早气得血管爆掉……”酱油喘着气,接过了我递来的拖鞋,“怎么着……还追不追?”

“当然追了,不过,我们可以慢点走。”我指了指50米开外,八宝走进了售票大厅。酱油穿好了鞋子,一拐一拐地和我走进了售票大厅。

八宝看到我们进来,手撑在膝盖上直喘气,小脸扑扑红,用小学的形容手法,就是像个熟透了的红苹果:“我说……你们……至于么……我又……不是……你们的孩子……你们这么关心我干啥玩意儿……”

我不知如何时候,只能站在她身边,拍拍她的后背:“因为我们是你的朋友啊。”

八宝顺了气儿,站起来,抱抱我,反过来拍拍我的后背:“朋友,我走了之后,不要太想我,好么。”

我皱着眉头推开了她,留了一只手锢在她的手腕上,生怕她再一次跑出我们的视线:“你不要这么孩子气,你好好想想,是否有必要和你妈妈闹到这种地步。”

“我就是孩子气。”八宝摇摇头,赌气道,“在她的眼里、在她的口中,我永远是自私不懂事的小孩子,这样不懂事的我,除非照着她给我定好的人生规划按部就班地往前走,其他的路都是歪门邪道。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尝试着去了解我、去相信我、去理解我。在她眼里,我不过是她人生的衍生,而非是新的一个人。我不要,我要逃,哪怕是逃出魔都,逃出这个国家,只有离开她,我才能活成自己想要变成的样子。”

“活成自己的样子,真的比亲情还要重要么?”酱油十分不解地微微歪了脑袋,两根眉毛拧巴得皱在一起,像两条歪歪扭扭的毛毛虫。

“当然了。”我和八宝同时回答道,两人对视一眼,笑逐颜开。

“还是小李子懂我。”八宝轻轻锤了我的胸口一下。

“你这个浓眉大眼的,怎么也叛变了呢?”酱油不可置信地望着我,要扑上来揪我的头发,被我一闪身躲过。

那面镜子,不仅树立在八宝的面前,也是横在我们面前的一条鸿沟啊。酱油的妈妈对她嫌东嫌西,不断苛责,才形成了酱油现在争强好胜的性格,甚至想要控制身边的人,去按照她的心意生活。

即使如此,我也还是会羡慕她们母女之间无话不谈、说说笑笑的氛围。而我呢,从小到大,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敢和家里抱怨,因为每次抱怨,回馈我的不过是一些指责我的话语。家里人总说以后进了社会,背着我说我缺点的人会有很多,不如从小就纠正了以绝后患。他们并不知道,我不过是想有人站在我的身边支持我,无论对错,和我一起面对整个世界,可是,这么点小小的心愿,也未能够达成。

我以前只道是自己太糟糕了,才一直被人念叨。

还好,这些年来,我渐渐的懂了,笨手笨脚也好,不善言辞也好,心宽体胖也罢,那都是我小李子,不,我付皓月最真实的模样。我不是工厂流水线上生产下来的小孩,我是泥土里长出来的孩子,日晒雨淋,总会缺一个角多一个坑,喜欢我就多爱我一点,不喜欢我就滚,不要在我面前晃晃悠悠,打着为我好的幌子,来指责我的一切。

学不会爱自己,又怎么去爱别人,这么粗浅的道理,如今才豁然开朗。

“走吧,我支持你,希望你能够在远方找到自己。”我微笑着和八宝说道,“我和你一起走。”

“你干嘛和八宝一起发疯,她没长大,你也没长大不成?”酱油赶紧推了我一把,却不想我无视了她,拉着八宝往值票机走去,八宝高兴地取下包,掏出钱包刷了自己的身份证。

“对啊,趁着年轻,疯狂一把。”我向酱油眨了眨眼睛,酱油这才理解了我的想法,瞪大了眼睛,右手放在裤缝边,竖起了大拇指。

“哼,我不要和你们两个蠢货聊天了。”说着,酱油假装生气,背对过我们,抱着手臂。我看到她拿着手机偷偷发着信息,便知她接受了我的信息,准备暗度陈仓。

河水决堤,与其堵塞,不如疏通,先把八宝安稳下来,再与她好好聊聊,说不定就能解开她们之间的心结。至少我是这么打算的。

八宝翻了翻页面,委屈地叹了口气:“没劲,都是江浙沪的,我不想去杭州,我想去广州。”离学校最近的南站,不过是个老旧的火车站,不通高铁动车,只有些慢慢悠悠的慢车,连去杭州,都要花两个小时多。

“吃早茶么?”我靠在她的肩上,说道。

八宝无奈地看看我,手指戳着屏幕,叹道:“算了,选最近一班出发的吧,免得现在被抓回去,太没面子了。”

“对对对,你选个杭州吧,又近又便宜。”我这个狗头军师给她出谋划策。

“行,我到杭州再转车去西藏,就这么决定了。”八宝一下子来了精神。

“西藏?你刚才不是说想去广州么?”酱油发完了信息,靠过来看她的车次,看了一眼,加重语气重复了一声,“西藏诶!”

“是啊,就他这身子骨,万一高原反应死在那里了怎么办?”我忧心忡忡地说着,暗中打着手势,问她有没有发送成功,她暗暗比了个OK的手势。

“我真实的意思是,我也想去西藏。”我靠在八宝的肩上,酱油扒拉在我的肩上,三个人像个连体婴一般。

“你滚犊子吧你,你不是出了魔都,就会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的身体么。”八宝回忆起以前聊天内容,吐槽道。

“现在怎么办?你们就准备抛下我走了?”酱油有点依赖我的样子,问道。

“你回去吧,就你穿成这样,怎么乘火车。我反正也不想上班了,上班多没劲,枯燥,乏味,无聊!”我不知为何开始抱怨起来,许是假戏真做,投入了真情实感。哎,自己一毕业就投入了红红火火的社会生产中,别说是间隔年了,就是短暂的毕业旅行都没有成行,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满是遗憾,真想假戏真做,从此远走高飞。

脑中隐隐浮现出某个人的笑脸,竟是千般不舍万般不舍。

“不行,你们两一对懒散的笨蛋,讲不定过了几天舒服日子,真的四大皆空,抛下家庭工作一起去西藏,从此高山流水,再不相逢。那我可怎么办,我回去不得被家长和警察叔叔给怼在小巷子里问啊。”

“不会的不会的,我们吃不惯外面的吃食,就会回来的。”

“才怪嘞,你哪里的饭会吃不下?”

我和酱油你一言我一语,八宝已经选定了车次:“就选杭州吧,慢车便宜,才二十五块钱。小李子,你还是回去吧,刹车还在等你呢。我走啦,你们保重。”

说完,八宝又跑了,连起跑动作都不曾看清。

“诶?她选的哪辆!”酱油尖叫起来。

我赶紧从包里翻出身份证刷卡,“好像是两点半那辆……25块……让我看看,是这班!”

“怎么办?”这大概是今天酱油问我最多的词了,“现在还能买站台票么?”

“你以为十年前呢?我们买票先追到候车厅里啊,还能怎么办?”

不过是杭州罢了,我把心一横,按下了付款键。

六十八章 心甘情愿

山名天竺堆青黛,湖号钱唐泻绿油。

杭州火车站,下午四点四十分,出站闸机口。

酱油抱着头,崩溃地蹲在地上,叽里咕噜地抱怨道:“啊啊啊啊,我究竟是怎么跟你们发疯,一起来到这的呀!”

行人某明其妙地从酱油身边经过,忍不住回头去看她,酱油更觉着丢脸,干脆把头埋在手臂里,别人不明真相的,会不会以为是我和八宝把她拐卖到这里来卖身。

“不知道是谁在火车上这么开心,还和我抢我唯一一包放在包里的干脆面。”八宝吐槽着,将背包换到身前背着,翻翻找找,从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中,掏出火车票。

是啊是啊,不知道是谁了坐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要听我和刹车的爱情故事——我挠挠头,哪有什么故事,不过是一连串的机缘巧合,一连串的意外事件,把我们撮合在一起罢了。

听着八宝吐槽着,酱油气得抬起了头,眼神哀怨:“我说你一个成年人出来流浪,怎么就带一包干脆面呐?好歹也带一点压缩饼干和营养补充剂吧?”

“那你一个成年人,怎么还抢别人的干脆面呢?再说了,城市里里到处都是超市,我为什么一边走一边买呀?……切,我就说不要带她玩吧,没劲。”八宝向我抱怨着,手里捏着火车票,像是捏着仇人的身份证似的,死死地蹂躏。

那能怎么办,明明让酱油不要跟来,她还是心甘情愿的,和我们一起买了票,跳上了火车。至于我们在候车室、在检票口、在火车下是如何dramatic地表演生离死别的戏码,我在这里就不多作叙述,实在没脸。总之,我们三个就这样说走就走,毫无牵挂而又心事重重地来到了另一个城市——虽然是离上海才160多公里的杭州。

“还是三个人有意思嘛,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对吧?”我拉着八宝的手,晃啊晃啊的,她逐渐消了气,本来她就是个生气不过十秒的人,像金鱼的记忆一般,“你看,这是我们三个人第一次一起到另一个城市,多好。”

“是哦,以前是死活不愿意出门的个性,怎么的偏偏今日转了性。”酱油一针见血地说道。

八宝直接无视了她的疑问,伸了个懒腰,在原地疏松筋骨,她的身躯果然是又柔软又轻巧:“对哦。我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啊呸,第一次和朋友们一起出来旅行。”

酱油刷的一下站了起来,用脚背轻踹了在拉韧带的八宝屁股一下,八宝往前冲了半步,所幸没有摔倒,“旅行?我们这是出来旅行吗?你看看我,像个乞丐一样,本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怎么落在了你这个小恶魔手里,就成了邋里邋遢的大婶子了啊?”

“你自己在宿舍里穿的邋遢,怪我咯?”八宝站起来,两个人又像是斗鸡似的,面对着对方,怪有趣的,去掉后三个字。

“算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穿成这样也没人看见。啊啊啊啊——”说着酱油又开始扒拉自己的头发发梢,“我的头也没洗,妆也没化,整个人素面朝天的跑出来,还真是大学后头一遭。”

“我妈说了,出门必须化妆的,都是不自信的表现。”八宝火上浇油,轻轻松松地说道。她以为谁都和她一样,不施粉黛,穿着卫衣牛仔裤,就像一朵亭亭玉立的花儿似的。四年了,我早就熟悉了八宝的秉性,对她脱口而出的话,已经免疫。

“你——”

“别吵吵啦,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如去找个地儿,买件衣服做个纪念。”我对她们长达两个多小时的相声已经乏了,站出来,做和事佬。

“买什么衣服啊,你给我出钱啊喂。”酱油嘟囔道。

“那你就这样,穿成这样跟我去西湖吧。”八宝满不在乎的说道。

“你心情真好,离家出走还想着去西湖。说不定几个小时后,你的悬赏令就贴满了各个社交APP,看你怎么逃脱手掌心。”酱油哼哼道,后面一句话音量过于小,八宝没有听到。

“来杭州不去西湖。就像在上海不去东方明珠一样。”八宝耸肩。

“得了吧,”酱油双手叉腰说,“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去过东方明珠,难道我就不是一个上海人了吗?”

而我接下话茬说:“得了吧,现在上海的地标是环球金融中心,东方明珠老早就是老黄历了。”

“哦。”“好像是这样哦。”两个人若有所思的回答道。这二十年转瞬即逝,变化日新月异,翻天覆地,我们心里却还是固执地把东方明珠当做地标建筑,把上海博物馆当做文化中心,把新天地当做娱乐中心,把少年宫当做教育中心,把七浦路当做批发中心,把西宫当做青少年购物的据点。

一晃眼,我们从小豆芽菜,长成了大豆芽菜,就差下锅被吃掉了。

“不行不行,”我们三个终于刷瞟出了站,等我们乘上了出租,坐在后排的酱油说,“我们还是得先去商场买双鞋,我这穿成这样可不行。这脚疼不说,万一晒黑了可怎么办?美白精华半个月都修复不回来。”

哎,真是有偶像包袱的酱油,没准儿八宝话粗理不粗,她就是对自己的外表缺乏自信,没办法坦然处之。

我在副驾驶座上,将自己的手举了起来,叹了口气说:“你就凑合吧。你看我不也什么都没准备吗?”

“你哪能和我比呀,你好歹还穿着人模狗样的呢。”酱油撒泼道。

“别闹别闹,你看外边的风景多好。”八宝说道。

窗外树影婆娑,正是日落时分,夕阳斜斜地透过树叶,落在我们身上,像油画里刻意涂抹的阴影。

打闹了几个小时,加上如此景色,让我们早就忘记了今天的任务是看着八宝,不让她与我们永别,偷偷溜去西藏。我低头掏出手机,和酱油发微信,“你不是通知了她妈妈么,怎么还没来?”

“不知道啊,难道说我输错了号码?”

我发了个绝倒的表情,干脆不和她聊了,省的被坐在酱油旁边的八宝同志给发现。我打开了和刹车的对话框,刚在火车上和他坦白,自己追着八宝到了杭州,实属突然。登时心中懊悔,我做出决定前,应该先和自己的男朋友通报一声,不该头脑发热。现在忏悔,应该还不迟吧,我虽然说了要和他去吃自助,也没明确说是今天晚上啊?

罢了罢了罢了,我将快没电的手机塞回了包里。顺便抽出了中午放在包里的西装外套,转过头对酱油说:“你要是冷就穿我的吧。”

“老娘不冷。”酱油哼道,和我闹起情绪。

一个小时后。

酱油心口不一,口嫌体正直,还是套上了我的外套。她西装外套搭配卫衣运动裤,整个人就是轻办公的样子,别提多新潮了。

另外,酱油贪便宜,非和我一起买了一双买一送一的运动鞋,临了,她拉着我们去十元店里淘了个十块钱的帆布包,将拖鞋套上塑料袋放进帆布包里。

我们就这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当然,主要是大大闹闹、一追一赶的,买了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和零食奶茶,又徒步走了一公里多,走到了西湖边上,找了个无人的长椅坐下。我坐在当中,两个小妮子各靠在我一边的肩膀上,喝着奶茶。

我们三个就这样,在杭州西湖边,喝着广式奶茶,吃着苏州豆腐干,看着夕阳渐渐从湖面上落下,隐到水中,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八宝,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妈妈?”酱油嗦着奶茶管子,专挑老虎尾巴摸,“我和我妈也经常吵架啊,吵完闹完,也就消气了,母女怎么会有隔夜仇呢。”

“我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要挟、被人控制,你让我往左,我就偏要往右,无论何人。”她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酱油,酱油没有发现,“我妈和我这样的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就习惯了。说是真的恨她,也不至于,不过是气她,抛弃了我老爸,放弃了我外公,又任由着外婆在养老院里自生自灭。也许,那三个人的确给她带来过什么伤害,只是我不知道罢了……这么多年,我是在故意忽略这一点欺骗我自己吧,单单有个糟糕的老妈,总比有个糟糕的一家要好。”

“你现在这么做,不也是抛弃了一个人,与她做的并无不同。”我低声说道,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树枝上的鸟儿,让她扑棱着翅膀飞走。

“要走,我早就走了。只不过今天还有别的因素,她提出拿走了毕业证书,才让我醍醐灌顶。(酱油:你也会用成语啊)我的读书生涯居然已经结束了。”原来八宝也有这样多愁善感的一面。

我点点头:“是啊是啊,我也会有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辛苦的生活要开始了 ,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琐事要追着我跑了,家庭的重任也要压在我的身上了。”

八宝从我的肩头直起腰板,摇摇头,反驳道:“我和你想的不一样,别把我和你划拉在一个队伍里。我今天才发现,原来我的生命可以有无限的可能,就好比是你画了一幅画,已经画的满了,又可以拿起下一张画布,重新勾勒,上色,完稿,多有意思。”

得,说好开导八宝的,最后变成我被好好教育了一通。酱油在一边听着,乐得喷出了一颗珍珠。

想起来我们就是如此,被八宝的一堆歪门邪道,心甘情愿地给骗到杭州来的,怨不得旁人,佩服佩服。

六十九章 归云阁

晚上六点五十三分。

归云阁门口。

杭州有着大都市般的繁华,又带着小城市般的宁静,归云阁是一座三层小楼,看起来并不那么起眼,也并不那么现代,风格更是比不上特意装潢的古风建筑,反而显得有些土气,是一家普普通通的餐馆,看起来安静中又很接地气。它的门上,没有诸多餐厅一般,贴着二维码和广告,而是贴了大大的两个福字。

“啊?这家怎么装修成这样,我们还是去找一家网红餐厅,拍拍照吃吃饭嘛。”我这几年接触下来,慢慢发现了酱油是个实打实的颜控,不论是装束还是餐饮,都喜欢精致美丽的物件,用辣酱的话来说,就是华而不实;用我的话来说,就是个精致的女孩。

“不吃这个,那你自己去吃吧,我可不想再走一步了。”不知为何,八宝又和酱油怼上了,也是一对冤家。

“我……我人生地不熟的……你们忍心抛弃我么?”我给她们两个祖宗推开了玻璃门,走进餐厅,发现竟是高朋满座,甚是热闹,一个穿着围裙的大姐热情地向我们打了招呼,“算了,进都进来了,就吃这家吧。小李子,你怎么的知道这家?”

其实,要不是APP上搜口碑最佳的排行榜上不是日料就是捞海底(徐峥梗),她们早就叫着闹着去吃别家了。

“某人介绍的呗。”我平静地回答道,他介绍的,哪怕是大哥大我都买,哪怕是肯德基我进去吃的和满汉全席一样。

“油~娇羞了~”酱油小拳拳锤在我的后背上。咦,这么明显么?

我们随着大姐一起上了二楼,正好有一桌窗边的位置空了,我们赶紧坐了进去,等着大姐收拾完了碗筷,递给我们菜单,已经是五分钟后了。

“好多照片都看起来好好吃哦。”酱油拿着塑封的简易菜单,翻来覆去地看上面的图样,我把另一份菜单递给了坐在对面的八宝,然后凑近酱油,和她看一份菜单,“这龙井虾仁看起来好好看,应该挺好吃的吧?熏鱼和东皮肉也不错,不知道会不会太甜?”

“我要吃西湖醋鱼。”八宝看都没看,直接说道。

“你不是不爱吃鱼?”酱油睁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一个怪物被放下山似得,“你说你,本来不爱热闹、不爱出门、不爱吃鱼,怎么的到了今天,火车站也去了、杭州也来了、还要吃醋鱼,真是狗改了吃屎,令人刮目相看。”

“会不会说话啊,”八宝用还没开封的筷子打了酱油脑袋一下,“多管闲事多吃屁,你不要和个八婆一样,叭叭叭得不停嘴地数落我。既然是出来玩,不如讨论一些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不要老惹我嫌。”

估摸着八宝把酱油当做脑袋里的假想敌,才这么针尖对麦芒。罢了罢了,这两个人四年来也一直如此,叽叽喳喳,你来我往,伤不了感情。

我随手招呼来了服务员,试图打断他们幼稚的争吵:“阿姨,有什么推荐菜嘛?”

大姐比起刚才热情的态度,更盛一层,笑眯眯地打量着我们三人,说道:“我们这里虾爆鳝有名的嘞,作为硬菜不得不点哇,素菜的话推荐你们吃炒三丝、刀豆炒土豆,如果是第一次来,西湖莼菜汤可以尝一下,绝对有意思。”

“那好,我们就要一份虾爆鳝、一条西湖醋鱼、一份龙井虾仁、一碗东坡肉、再来个刀豆土豆和莼菜汤。”酱油极为自如地替我们点了菜,她转头低声问我,“我们要喝酒嘛?”

“不了吧,这里毕竟离旅馆有些距离,不是很安全。”我回忆起先前在火车上定的旅馆,应该离这里有一公里的距离。

“那就这些吧,谢谢阿姨。”酱油礼貌地和大姐笑笑,替大姐收了八宝手里的菜单。

“三个小姑娘吃这么多啊,会不会有点多?这样吧,我让后厨给你们装半份,价钱收一半,这样可好哇?”大姐和酱油对着话,可这眼神却若有若无地往我这里瞟来,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说大姐是个斜视眼。

“那再好不过了,谢谢阿姨。”我也甜甜的和她笑笑,大姐收走了菜单,便下楼去了后厨。

等她走远了,刚才三缄其口的八宝才端起茶杯,喝了口大姐给我们倒的菊花茶,吐槽道:“我看那大婶是想说,三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怎么吃这么多肉吧。”

“那就让她看看我们三个人的功力!”酱油脱下我的外套,好生挂在椅子后背上,伸手将袖子管撸了上去,准备大干一场。

没过十分钟,菜就陆续上了桌,已然是减了半份的重量,却依旧看起来是满满一盘。这杭帮菜不是以精致为特色么,怎地到了这家,还如此实惠。我们没有再矜持,纷纷打开了塑封,大快朵颐起来。

江南的河鲜最为鲜美,虾尤甚之,龙井虾仁口味清淡,肉质Q弹,纹理细腻,配上微苦的绿茶,真不辜负窗外的车水马龙,一湖春色。西湖醋鱼虽是草鱼,刺却没有想象中的多,加上草鱼细腻的肉质和酸甜可口的肉汁,真是让人停不下筷子。虾爆鳝则不负其宣扬在外的名声,鲜香可口,回味悠长。

酱油啧啧夸赞着菜色,八宝则觊觎莼菜汤已久,伸出罪恶的小手,要拿放在我们一侧的汤勺,被我自然地接过碗,站起来替她盛了一碗菜汤,又接过酱油那厮递来的碗。如此,我们三人各盛了一碗汤,低头喝了起来。

汤品澄澈而口味清淡,正好解了虾爆鳝浓重的口味,嫩嫩卷卷的莼菜叶,带着粘稠的汁液,滑溜溜的,直接从嘴里滑到了喉咙里,有趣而迷人。我们三个像是小孩子般,嘴里叼着菜叶子,比起吸溜的速度,三个人哈哈大笑。

乘着东坡肉还没上桌,我赶紧要了三碗米饭。等肉上了桌,我们纷纷掏出筷子,忍不住一起伸向了肉,三个人的筷子在空中交汇,打了一架,又瞬间散去,各自夹了一块肉到碗里。

杭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人不肯吃,贫人不解煮,这东皮肉真是浪漫而实用,深得我心。肉块切成四四方方的形状,较为精致,瘦肉酥而不烂,肥肉肥而不腻,入口一抿,就消失在口中。虽然是杭帮菜,但也不见得很甜,八宝吃了一块肉,伸手又来拿汤勺,声称要用肉汤捣饭吃。

这顿饭我们三人说说笑笑,吃了快有一个半小时。等我举手叫人结账,已是撑得不行。

大姐走过来,有些暧昧地看着我们,慢慢悠悠地说道:“小店做活动,凡是这个月生日的顾客,都可以领一份龙井茶饼,小姑娘们,有没有正好五月生日的哇?”

“我啊。”八宝撒谎脸不红心不跳,我和酱油看在眼里,没有戳穿。

“好的,你们稍等一会儿,马上拿给你们。”说完,大姐就走了,分毫没有提起结账之事,让我有些奇怪。

“你怎么的骗人?还吃,还没吃饱么?”酱油指指满桌狼藉,嗔道。

“她又不看身份证的咯,再说了,我现在不吃,留到明天早上当做早饭,精打细算,不是很好?”第一次见人把精打细算四个字用的如此市侩,再次佩服佩服。

这时,走过来一个身穿旗袍的婶婶,她身材微胖,面色含春,喜气洋洋地和我们打了招呼:“你们好啊,吃的还高兴么?我是这家小馆子的老板娘,如果哪里又不满意,可得快点告诉我哇。”

“满意满意,很是满意。”酱油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可以看出来师傅特别用心,下次有缘,一定还来。”我补充道。

“哦?哪里用心,可否指出,好让我回去告诉高师傅,他的手艺被漂漂亮亮的几个小姑娘给称赞了一番。”

“恩……”酱油暗中推了推我,不得已,我硬着头皮夸奖道,“这虾是用碱水泡过的吧,而且纱线也被剪掉了,在外边吃饭,还真遇不到这样精心处理食材的店家。还有最后这一勺麻油,点睛之笔,真是妙哉妙哉。”

“还有呢?”老板娘笑逐颜开。

我心里念叨着,是不是多夸几句可以打折,便毫无节操地夸奖道:“还有这刀豆土豆,炒制前一定是炸过的,要不然口感也不会这么粉。还有,这锅一定是口大锅,家里是万万做不出这等火候的。”

老板娘愉悦地笑了,挥挥手和我们说:“小姑娘真可爱,我让前台给你们再打个折,你们等一会儿哦。”

怎么着大姐和老板娘都让我们等着,像是有种吃不了兜着走的意味。我心中忐忑,坐直了身子,而八宝呢,已经掏出手机开始打起游戏。

“我说你天天打游戏,可这上王者有什么用呢?”酱油伸长了脖子去窥屏。

“你说没用,活着又有什么用呢?正是无用,才能有趣。”八宝说起歪理,一堆一堆的,宛如一摞摞毛线球,线条错综复杂,剪不断理还乱。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厨师服的小哥,端着我们的龙井饼站在我们身边,将盘子放在桌上。

“小姐,你们点的菜到了。”

我抬起头,望着他那张熟悉的脸,目瞪口呆。

“哦,你放在那里就好了。”八宝头也不抬。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我立马如火烧屁股一般站了起来。

“归云阁,”程潇露出一张斯文败类的笑脸,捏了捏我吃的有些肿的脸颊,“是我家开的。”

第七十章 鸟入樊笼

“归云阁,是我家开的。”程潇那厮轻描淡写地说着,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八宝的身边、我的对面,好死不死地把八宝出逃的路线给完全堵死。

八宝扭头看到程潇,不慌不忙,不过是说了声:“哟,你来了啊。”

“我我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现在出现在这里?”我坐下来,脑筋一转,偷偷地伸手,在桌子下面掐酱油的大腿,难道是酱油这个小妮子告的密?看八宝淡定的神情,是她干的也没有不可能。

“你说呢?”程潇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将椅子往后挪了几厘米,卡住了后面的空档,大概是为了防止八宝逃跑,“我们中午刚在朋友圈传了自拍,我家上上下下全都把你的照片放大看了八百遍,你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估计他们比你自己都清楚。你这一走进门,我二姨就发信息告诉我你来了。”

自投罗网、鸟入樊笼不过如此,我双手掩面,歪倒在酱油的肩头,十指间露出缝隙,偷偷去看程潇的反应。

“要靠就靠你老公身上,”酱油嫌弃地把我推开,她双手撑着下巴,眼睛眨巴扎吧地盯着程潇看,“千里追妻,好不好玩?”

程潇那厮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好玩好玩,出租车票加上高铁车票,再加上一个多小时的千里奔袭,实在新奇。下次再来几次,我就习惯了。”

我装作哭泣的样子,嘤嘤嘤着用手背抹了两滴不存在的泪水,程潇看我逗逼,笑了起来。

我见他左脸泛红,右手手臂上则有三条血痕,不免好奇地问:“你脸怎么了?”

“被孙妈妈给打了。”程潇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啊,我妈怎么连你都打?”八宝瞬间停下了打游戏的手,脸色发沉,左顾右盼,似是想逃,“你们怎么会碰到一起的。”

“说来话长。”程潇笑着说,分毫不愿意给八宝让路。

“那你就长话短说。”

我们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了这个老梗,程潇坏坏地说道:“你们知道么,国外的风俗,一起说了同一句话,是有坏运气的。”

“我这背运就没有停过。”八宝向天低嚎一声,认命地继续低头打游戏,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下午去办公室交完论文记录表下楼,正巧听到二楼大吵大闹,一个好奇就去凑了热闹。这一看可不要紧,正巧就见一位阿姨在辅导员前哭闹,听旁边围观群众说是孙心辰的妈妈,再联想到小白白和我发的信息,就猜出了个大半。”

“他怎么开始叫你小白白了?”酱油与我交头接耳,我耸耸肩,不予回答。

“你是来做说客,还是来做先头部队当炮灰的?我妈呢,被辅导员送派出所了么?(我和酱油低声嘀咕,难道真没有收到酱油的通风报信?)”八宝打完了一局游戏,也不知是输是赢,索性把手机往桌上一扔,破罐子破摔。

“当然是当说客了。”程潇语气平缓地说道,“不过,我这可是两头的说客,和辅导员们好说歹说,才让孙妈妈平静下来不再吵闹,决定先把你找回来。”

“我看辅导员是怕自己自作主张(给了毕业证书)闯了祸,才这么上心吧。”八宝哼哼。

“可别那么说,我们还想方设法让你妈签了约定书,一是归还你的毕业证书,二是等你回去不再追究以前种种,三是毕业后任你自由择业,签字画押,这样如何?”程潇从厨师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印着学校抬头的横线纸,递给八宝。

这实情绝对不比他说的轻松,要不然也不会被扇了一巴掌又抓了几道痕迹,只不过在八宝面前,我也不好去问,只想着先把她骗回去为妙。

“此言当真?”八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当然当真。”

“哇,你好牛逼,我妈那个硬骨头都被你啃下来了!”八宝看着我,举起小手,“我申请抱他一下行不?”

“咳咳,”我轻咳一声,施施然地挥了挥手,“你随意。”

酱油歪头看我,察言观色,见我有一丝不悦,便掺和道:“那,我也申请抱一下,好不好?”

我被那厮给逗笑了,对程潇说道:“那我也勉为其难,申请抱一下吧?”

“你就别申请了,过来我抱你。”

“哦哦哦——”两个小妮子起哄,酱油更是把我推出了座位,余光瞥见大姐和老板娘,正躲在楼梯的拐角,偷偷往我们,这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起来。我踉踉跄跄地走到他面前,犹如要英勇就义,俯下身,老奶奶抱孙子般抱抱他,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觉着吧,小李子你不如代表我们两个抱他,得再抱两次,才算公平。”酱油提议道。

“存着存着,先存着吧。”我灰溜溜地坐回了座位,满脸通红。

“别存着呀,待会儿就忘了。我去上个厕所你们慢慢聊。”八宝瞥了一眼程潇,“我真的很急啊,你让一让,好么?”

酱油也随即站了起来,“我也想上厕所,一起一起呀。”

酱油都如此暗示,听不懂便是程潇的不是,他爽快地起身,给八宝让了路。酱油热络地拉住八宝的手,两人成双成对地结伴上厕所去辽(了)。

大姐过来,帮我们收走了菜盘,擦了桌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几眼,什么都没说,就走开了。

“你不怕八宝尿遁,就此溜走了?”我脸红着说。

“那还不至于,我家这厕所间,排气窗极小,就是防着人从里面跳出去逃单的,”他与我开玩笑道,不经意地往厕所方向晃了一眼,心里可未必如口中说的一般笃定,“约会一半想逃走的,也不行。”

我十分给面子地哈哈笑了。

“你们女生怎么这么喜欢一起上厕所。”他重新坐了下来。

“女生还喜欢一起洗澡呢,你们男生也可以一起上啊。”我拿起玻璃杯,故意去看杯子里泡的散开的菊花。

“咳咳,功能不同,怪碍眼的,”他欲言又止,问到,“你们这么跑出来,家里的猫儿可如何是好。”

“出门前我看食物和水都足够,窗户也正好开了一条小缝。只要不是宿管阿姨杀个回马枪,或是辣酱回来,它一个人在家,不会有事。你呢?本尼又托付给了子研照顾?”

“是啊是啊,给保姆照顾了。”他怪不要脸地说着,拉住了我的手,“你怎么的跟着孙心辰胡闹,跟着来了杭州。”

“啊,我原本就不想来的,只不过怕她真的就此失踪,不见踪迹。”

“不想来就不想来,怎么不说明心意,一路跟到了杭州。怎么的,你还想一路跟到广州不成?以后心里想的什么,就说出来,不要人云亦云,被带到沟里去了。”

被他这么一通数落,我委屈地装作哇哇大哭,可不是么,别说是广州了,就是西藏也就一咬牙去了,他还真了解我顺水推舟的个性。

蓦地想起了村上春树的一句话——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去过自己另外的生活。你要听话,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他吓得不行,赶紧抽一张纸巾给我,不想我手一挪开,哪里有哭过的痕迹哟。

“好了好了,不说你了,”他尴尬地说,“怎么样,我们家的菜好吃吧。”

“好吃好吃,下次还来。”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给你免单。”他笑笑,端详着我,终于找到了一丝菜渍,替我擦了,将餐巾纸一揉,扔到一边的小垃圾桶里,算是完成了一次使命似的,假正经,特有趣。

“怎么之前没有听你提起过。”我好奇地问。

“我们不是第一天认识么,怎么能把老底给你揭露了?”

呀呀呀,这家伙居然还记着这个梗,气的我胸口发闷,想拉过他的手,啃猪肘子。

见我鼓着腮帮子生气,他勾勾手指,示意我凑过去,我便听话地伸长了脖子。

他低声与我说道:“士农工商末,我们家一个做餐饮的,有什么好炫耀的。小时候见别家孩子父母有坐办公室的,不用抛头露面,生生站一天迎客,拉货洗菜炒菜,多么羡慕。直到高中,还是如此厚颜无耻,觉着自己家里亏欠,不肯与家里好好说话。励志了要考个好大学,接着考研,做一个公司高管,光宗耀祖。”

我心中黯然,原来他也有如此叛逆的少年时光。

他摸摸我的脸颊,叹息:“但是这两年自己生活,才明白了家里人的苦楚,回想起来,过去自己太不懂事。现在想想呢,做吃的也很好啊,至少能看到食客脸上幸福快乐的笑容,能看到你满足的神态,就已然满足。”

“哦……”我若有所思,“原来你说的帮家里烧菜,是这个意思啊。”估计是忙了一天,我还责怪他忘了与我联系,真是丢脸。

正当我想亲亲他的时候,那两个小妮子说笑着走了回来,见我们两个凑的很近,赶紧又一溜烟地往厕所退去。

“你们给我回来——”我握住拳头,忍住了站起来揪着她们领子的冲动。

七十一章 第一天

吃饱喝足,脑袋昏沉沉地发困。程潇应了老板娘的要求,送我们三个姑娘去青年旅社入住,颇有绅士风度。

我们一行四人,酱油和八宝勾肩搭背地走在前面,我则和程潇牵着手跟在后面。一路上清风明月,水波不兴,树叶由着风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一首情歌的背景乐,极温柔,极静谧。

他背着我的小包,站在靠马路的一侧,这种小细节,朴实地更令人心动。初次握手时心潮澎湃的激动,犹如打开一罐冰凉的可口可乐,密密实实的泡沫哗的一声冲出了小小的灌口;而和他牵着手在另一座城市街头漫步,就像是工作一天后回家喝的一口热茶,安神舒缓。

“为什么你自家做餐饮的,和我吃饭,却日日显得新奇之状?”我好奇地问他。

“那是当然,小时候被家里告诫,别家厨房深奥难懂,谁知放了什么入锅,为了安全卫生,当然行事谨慎,不敢在外乱吃。”他哈哈一笑。

“切……”我嘟囔着,原来如此,还以为他家经济拮据,不肯在饮食上多翻花样,原来事实竟是如此。

他见我把头撇向湖的方向,嘀嘀咕咕,便岔开了话题,说道:“你知道么,西湖很久之前是需要门票的,来的人便有许多;现在不需要买门票,来的人反而更多了,带着周边的产业,也迅速发展壮大起来。你看,有多少人是来跳广场舞的,又有多少是来遛弯的夫妇。开放,才能让更多人走进这里。”

“你看这西湖,白天就是风景,晚上则是生活。”他拉着我的手,隔着树丛,遥遥地指向湖水的方向。天色已沉,不少人从沿湖的方向走到马路边,一家三口散步的有之,跳完广场舞拿着道具散场的有之,靠在爱人肩上缓步行进的有之,推着轮椅的老来伴侣有之,浮生万象,皆许岁月静好,安居乐业,繁荣昌盛。

“唔,还是第一次发现。”我若有所思。

风景许是华丽,如饕餮盛宴;生活则是平淡,如一口白粥。爱情刚开始的时候也是如此,心动盖过所有的情绪,只想着往他靠近;而当爱情慢慢转化为更深的一层情谊时,便想牵着他的手,一起向前,走过万水千山,走过人世浮华。

“对了,你们明天会去乘船游湖么?”他轻声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哈,原来是为了第二句,另有企图。

“说不准,这孙心辰突然转了性,什么都要尝试,什么都要玩新,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我叹了口气。

“大概和那谁处的久了,换了心情。”他挑眉说道。

“什么?你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啦。”我用手去咯吱他的腰,他直往外躲,被我一抓胳膊给拉了回来,“小心安全,别掉到马路上去了。”

“谨听夫人金玉良言……”我他掐了他腰上皮肉一记,他连忙与我扯皮,“怎么的,我觉着你比以前暴力了许多。”

“什么以前,我们哪有以前,我们不是今天刚认识的么?”我在心中大笑三声,终于轮到我用这个梗去怼他,好生开心。

“上辈子上辈子。”他连忙找补。

“我上辈子是仙女啊,莫非你是来偷看瑶池的猪八戒。”我接着用第二个梗去撞他。

“好的好的,您上辈子是仙女,就是太重了从云端上掉下来了。”他嬉笑道。

“我看你也比以前嘴毒多了。”我哼哼,撒开了紧紧拉着的手。我们两人,一如西湖,开放了自己原本封闭的内心,才让彼此慢慢走进了自己的生活,能够伸开双臂拥抱在一起。说起来是有些冠冕堂皇,装腔作势,事实却也是如此,不可不说。

“你那欠的两个抱抱,我们回家了再给你承兑,看你表现。”我不要脸地和他做着鬼脸。

他竟是娇羞地揉了揉鼻子,心情大好,不知是否把我的意思给听岔了,开始和我胡说八道起来:“对了,若是你们明日去游湖,可得当心。西湖又称手机湖,水里躺着不少妹子汉子坐船拍照时,掉下去的手机。十冷河神的故事听到过没有,‘年轻的樵夫哟,你掉的是这个爱疯x还是这个华为x呢?’”他阴柔的腔调学的惟妙惟肖,逗得我咯咯娇笑。

“哈哈哈,两个我都要了。”我拉起他的手,十指相扣。

“哇,这么主动,我们这刚认识第一天……”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我胖揍一顿。

“你们小两口在干嘛(第四声)呢?”不知道酱油那厮什么时候学会的方言,特别逗。正在这时候,一辆汽车,开着远光灯迎面疾驰而来,黑夜之中,把我们四个人的狗眼都给晃瞎了,纷纷下意识地抬起手肘,挡住眼睛。

“开什么远光灯啊,开着小灯看着近处不就得了!”八宝骂骂咧咧地念叨了几句,气得跳脚。她这几句,倒是让我豁然开朗。

究其根本,为何会选择和程潇重新开始,不就是因为我不愿意去面对比起恋情更沉重的未来么。如果现在让我想未来如何去过,如何去活,我也许会像酱油一般在日记本上列个清单。一旦开了这个闸口,我就会像泄洪一样将对未来的憧憬倾数向他扑来,让大浪将他给卷到河底。他要这样的人生么这样一眼望到头的人生么,我不敢去问他,我也不愿意自己陷入这个可怕的漩涡中去。

在某种方面,我祝福着酱油和傻大个的爱情;可站在另一面上,我是不愿意看着他们早早进入婚姻,将未可知的将来全部钉在十字架上的。等他们领了证书,喝了喜酒,他们便不会再是恋爱喜剧的酱油和傻大个,而是真真实实的何笑盼和赵庆炀。过去酱油玩闹式的控制和束缚,就会成为婚姻中的枷锁和捆绑,总有一日会让工作一天回家的傻大个疲惫不堪,让控制欲旺盛的酱油抓狂发疯。

八宝又叽叽咕咕骂了几句,其余两人不去劝她,倒是听得酱油突然说道:“诶,前面有水果摊!”原来是马路牙子上停了辆卖水果的三轮小皮卡,这突然让人忘记了不愉快,我们四人快步走了前去。

春末夏初,草莓应是快退市的时候,没想到小皮卡上还有新鲜的草莓,各个颜色鲜艳饱满,娇艳欲滴。我们买了一斤半的草莓,找了个路边的厕所,将草莓随意清洗了一遍,便拿着吃了起来。

“你们最喜欢哪个应季的水果啊?”程潇与我们同行,没话找话说。

“草莓啊。”我抓了一个塞到嘴里,酸酸甜甜,汁水丰盈。

“我都喜欢。”酱油在程潇面前,还是有些拘束的。

“我不喜欢吃柿子,我觉得它长得和西红柿一样的。”八宝大大咧咧地说着,此话一出,就引起了我们三人的反驳,最后程潇举例子列数字作比较,充分说明了柿子和西红柿的九十九项差别,末了,八宝歪着头,继续说道,“我还是没有觉得有什么区别。”

我们三人无语,沉默半晌,八宝再提疑问,我们就装腔作势,咿咿呀呀,充耳不闻,讨论起空中那皎洁的月亮,月牙弯弯,正是上弦。

四人一行,潇潇洒洒,拐了几个弯继续往前。

话尽至此,我觉得我和程潇现在的状态,走一步看一步挺好的,不求这朵花常开不败,只求他能够新陈代谢,重头再来。

又走了五分钟,路遇一卖睡衣的小店还未关门,大约五、六平米,挂满了睡衣、袜子和拖鞋,满满当当,颇为拥挤,酱油要拉着我们一起进去。

“这么晚还买衣服啊?”

酱油翻了个白眼,低声和我嘀咕了一句直男,接着好声好气地和程潇解释道:“我们这都穿着什么呀,我们两还能凑合,小李子不见的穿着这一身睡觉吧。”

“说的也是,恕我眼拙,”程潇认真地点点头,“我有些不懂的事情还得你们多多指点,这样吧,你们去挑,我尽地主之谊,如何?”

刚才那顿晚饭已经给我们免单,买个睡衣还要他出钱,不免让我觉着有些受宠若惊,忙忙摆手,推着八宝进了小店,“你先去挑,喜欢什么自己买啊,乖。”

“啊呀,还没成为程家人,就开始精打细算起来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酱油见我瞪她,连忙打了个哈哈,搪塞过去,“你看我们三个人,打一种防御措施。”

“什么?”我和程潇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护(付)城(程)河(何)呀!”酱油平日里鲜少说冷笑话,如今一说,太过突然,冷得彻骨,让人不禁抖个三抖,语毕,她自觉羞耻,赶紧钻进了小店,我和程潇也跟着进去。

“我看你们两穿这个挺合适的。”八宝指着两件桃红色爱心的长袖睡裙给我和程潇看,款式怪宽松的,裙长直到脚踝,我们两相视无言,惟有泪千行。

“我们两个穿可以,你们两个也得穿情侣装。”程潇毫不犹豫地反驳道,约莫是想着八宝指东打西的叛逆精神,未必肯穿,没想到这两个小妮子瞬间同意,“老板,结账——”

如此,程潇给自己挖了个坑填了把土,顺便买下了这个坑。我们四个套上了桃红色睡裙,像四个神经病一般在街头游荡。

特别壮观。

还好离旅社不过两分钟距离,他目送这那两人去柜台办理入住,这才长松了口气。

“我迟早有一天被你们整死。”他弯着腰弓着身,把头搁在我的肩膀上,十分委屈。

我回头去看拿着身份证登记的何笑盼和孙心辰,安慰地拍拍程潇的后背。

酱油和八宝在我心里,原来是彩铅绘制的卡通人物,如今逐渐的脱离了线条,变得饱满而鲜明起来,我要和他们一样,成为真实而可爱的人,我要和他们一起,停下脚步,坐看云起云舒。

“今天是第一天,”我亲亲他的耳垂,这是我第一次将这句话说出口,“程潇,我爱你,我爱你你知不知道。”

七十二章二 第二天

酱油没有按照八宝一开始的设定,在青年旅社订六人一间的大通铺;而是选择了一间普通的二人间,比起通铺,每个人平摊下来就贵个十块钱。

等我恍恍惚惚地上了楼,酱油给我开了门,又一个箭步飞扑到床上,葛优瘫着看电视,她眼皮翻翻,告诉我她们两个按照石头剪刀布的顺序,决定了洗澡顺序。

我并无所谓,抱着小包坐在沙发上,掏出手机和耳机,插着耳机听音乐。我和酱油的相处模式,越发像是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对于彼此的存在毫不在乎,该抠脚抠脚,该无视无视。有很多次酱油约我周末出去玩,我都是只涂了粉底就出门的,用我的话说就是,看过我内裤花纹看过我脱裤子洗屁股的女人不值得我浪费上千块的化妆品。

‘今天是第一天,程潇,我爱你,我爱你你知不知道。’

我回想起方才与他的表白,仍旧如梦一般。

这原本就是一首歌词。

——推开窗看天边白色的鸟/想起你薄荷味的笑/那时你在操场上奔跑/大声喊我爱你/你知不知道。

——写歌的人假正经,听歌的人最无情,人要是矫情起来,听什么都像是在说自己。

“我知道。”他站直了身子,扶住我的肩膀,真诚地望着我的眼睛,“我们就这样下去,永远不分开。”

——那时我们什么都不怕/看咖啡色夕阳又要落下/你说要一直爱一直好/就这样永远不分开/我们都是好孩子/异想天开的孩子/相信爱可以永远啊/我们都是好孩子/最最善良的孩子/怀念着伤害我们的/大声喊我爱你

我们在微凉的夜色中,拥抱在一起。

有些人对于爱情太着急,急着要照片,看一眼就钦慕,聊几句就喜欢;也会因为一个动作,一个忽视,一个眼神,三两句话,就轻易地放弃。而我和程潇不同,因为喜欢得卑微,因为爱情的审慎,总是拖拖拉拉,温温吞吞,一晃就是三四年。

我们两个是被什么猛兽咬伤过的孩子,捂着自己的咬痕,抖抖瑟瑟地不肯去找人求救;我们捂着自己的伤口,更是怕生怕鲜血淋漓的样子,吓坏了喜欢自己的人。我们一个原地立正不肯勇敢向前,另一个克制着自己的贪念踩着刹车,这才兜兜转转,直到今日。好不容易有些苗头,又清零重来,只怕爱的太过炽热,占有欲过于强烈,烧伤了彼此。

厕所的水声停了,八宝揉着湿漉漉的头发,穿着那土掉渣的桃红色睡衣走了出来,瞬间屋子里弥漫起一股洗发水桃子香味,混合着潮湿的雾气,温温热热的。我看着她,心想我们还真是难为了程潇一个堂堂八尺男儿,想想就特别好笑。

酱油收拾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便进厕所洗澡了。八宝把我招呼上了她的床,勾肩搭背地与我找了个手机游戏,一起联机抗敌。

二十分钟后,我接了酱油的班,走进浴室,又是十五分钟过后,我们三个女人大喇喇地横躺在一张床上,贴着下午我们在便利店里买的面膜。八宝举着手臂玩着手机,酱油则侧躺瞄着电视机,我则大脑放空地望着天花板,我什么都不愿意多想,只想沉沉睡去,一梦不醒。离家出走也好,第一次示爱也罢,都变成梦境中一吹就散的泡沫,该有多好。

“八宝,你有没有想过,毕业了好好找个男朋友交往。”酱油用手指戳了戳还在打游戏的八宝。

“交往什么呀,我不想恋爱只想暴富。”八宝啧啧一声,回答道,显然是对于婆婆妈妈的酱油一心嫌弃。

“加一。”我斩钉截铁地举手。

“你滚开,”酱油粗鲁地推了我一把,“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我的梦想就是做个流浪汉。”八宝平静地望天上的手机,神情格外的认真。

“别闹,刚才还想暴富,一个天一个地,你也差别太多了吧。”酱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像个狗狗一般,趴着和八宝对话,脸上的面膜硬是坚挺地没有掉落下来。

“这叫进可攻退可守。”八宝臭屁地笑笑,“以上海现在的消费水准,我得傍上撕葱,才能后半生无忧。”

“你还别说,他有几个女朋友,还没有你漂亮,”酱油由衷地赞叹道,“如果你能和他在一起,可就彻底红啦,我们说不定也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混个名声。”

“想美事儿吧你就。”我笑骂道,“靠嫁人暴富是不可能的,哪怕是八宝这等颜值,也要修炼个八面玲珑的个性出来,才能胜任。”

“是啊是啊,我的梦想就是在桥墩子下流浪,做个绑着脏辫儿的嬉皮士。”八宝左手扯了扯自己的披散的头发,湿润中依旧富有光泽,让人艳羡,特备是天天嚎叫着要秃头了的我和酱油。

“那我就去你这个桥墩子下卖关东煮。”我嬉笑道,尽找些没边没际的假设来让自己开心,“你可要介绍些嬉皮士同僚来买我的关东煮。”

“一言为定,你可得卖点五香的,卖点咖喱口味的,还要变态辣的。”八宝吸溜了一口口水,连带着酱油,也咕嘟一声咽了口水。

我们三个沉默了一会儿,酱油率先发言:“面膜要干了,快点拿下来吧。”

八宝点了点头,纹丝不动,依旧在打游戏。而我将面膜揭下来,像挤抹布似的,将里面的精油尽数挤了出来,抹在腿上,来回揉搓。

对我们来说,生活就是这样,一边幻想着暴富,一边又只能就着面膜里的精油涂抹身体,不愿意浪费。浇水施肥,不一定能够长出漂亮的花朵,也可能长出的是一把小葱,也许生活是苦的多甜的少,不过,只要我们能够如此相聚在一起,就抵过了所有不愉快,割下小葱依旧能够撒在桥墩子的关东煮里,葱香四溢。

又零零散散地聊了一会儿天,我们都累了,关了大灯,我和酱油背靠着背谁在一张床上,借着床头夜灯给自己心爱的人发信息。

等时钟过了零点,他发信息与我说:“早点睡吧,不然要长黑眼圈了。”

“那你也早点休息。”我发了个亲亲的表情,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我们问前台多拿了一床被子),像个肉松卷。

“对了。”他正在输入中。

我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不知道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今天是第二天。”他写到。

我用被子彻底把自己蒙住,在黑暗而温暖的小被子中,窃笑起来,不敢出声。我与他说了声晚安,便把手机塞在枕头下,但愿今晚能做个好梦。

我有一个特异功能。

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边旅游,不管枕头是高是矮、是硬是软、是三个四个还是一个两个,都能够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哪怕是黑狗半夜在我身上蹦迪,哪怕是外边惊雷大作,哪怕是下水道发出轰隆隆的咕噜声,我都未见得会马上醒来。但是只要时间一到七点二十分,或者我的闹钟声音响起,我就能分秒不差地睁开眼睛。

在闹钟声中,我睁开眼睛滑动解锁,只见程潇发消息给我,说是在对面早点店里等我们去吃早点。我这一眼,身上千千万万个细胞全都醒了,立马坐了起来。

身边的酱油还在酣睡。酱油也有个特异功能,就是只要她想睡,不管设置了多少个闹钟,都不足以叫醒她。我们宿舍四人都不是一个专业,如此分配全仰仗于学校凑数字的大数据功能。于是,我们上课作息自然各不相同。经常发生的状况是,酱油八点十五分要去上早课,她可以从七点钟就开始定闹钟叫早,十个闹钟隔着六分钟鸣叫,此起彼伏,一直响到八点,都未必能够叫醒她。八宝说我们吵闹,其中一大功臣就得算上酱油的闹钟。

后来我们熟了,只要我有早课,起来就必然去疯狂摇床一分钟,直到把酱油那厮摇醒为止。当然,大多数时候我没有早课,只能窝在被子里,戴上我的入耳耳塞,再戴上我的隔音耳机,别说是酱油的闹钟,就是辅导员此时此刻在我面前叫我起床,我都可以一个字也听不见。

说起八宝……我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厕所走去,床上空无一人,厕所里也空空荡荡的,再看看沙发上,八宝的背包也不见了,坏了,这厮不会是乘着我和酱油昏睡,早早溜了吧?

我急的一下子冷汗哗哗地落下,衣服穿好,抓着手机就冲出了房间,下楼跑到了前台,问八宝是否退了房。前台小姐笑嘻嘻地给我指了个方向,我往外一看,这一看可不要紧,只见对面早餐店里,程潇和孙心辰两人,正朝我打招呼呢。

我气呼呼地穿过马路走进了店里,怒气值百分之百:“你怎么不说一句话就走啊?”

“我这离家出走,才一天就被抓回去,该有多么丢脸啊。放心吧,协约我收着了,等我玩够,就会回家,你们别担心我。”八宝笑嘻嘻地和我说,我按捺住想要抽她的冲动,真是慈母多败儿,我们平时太过迁就她,这才筑成大祸。

“你要去玩多久?”程潇一边喝着咸豆花,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道。

“长则半年,短则一个月。”八宝有问必答,一点都不会阅读空气。

“一个月?行,没过多久就要清退宿舍,你收藏的什么BL、GL小说画册,就等着被宿管阿姨拿到宿舍楼底昭告天下吧。到时候,你远在天边的脸,也挂不住咯。”他潇潇洒洒地喝着豆花,直接无视了八宝越来越黑的脸。

“啊啊啊——”八宝抓着头发哀嚎,“不行啊,那都是我珍藏的宝贝——”纠结了十分钟后,她哀怨地抬起头,和我们说道,“我跟你们回去。”

“赞。”我向程潇竖起大拇指,然后向店老板喊道,“老板,这里再加一笼汤包一碗咸豆花,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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