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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风破浪里个浪》


1.当手残遇到眼瞎

不寿山脚下。

“老板娘,买香囊吗?”

客栈老板娘正低头算账,闻言下意识便要赶人,却手挥在半空,使劲儿嗅了嗅,一脸欣喜地抬起头,视线落上对方的问擎道袍,脸上刹时挤出一朵菊花般的笑容。

“哎呦,这位道长是从不寿山下来的吧?长得可真俊,怪不得能做出这么好闻的香囊,跟市面上的庸脂俗粉就是不一样,多少钱?我都买了!”

聂珵一笑,把小布包里的香囊一水儿倒出来,伸手比划一下:“每个十文钱。”

“好说好说……”

老板娘看见香囊后笑容僵了一下。

“道长,你这香囊味道不错,就是……也太丑了点?我……我家10岁的娃都比你缝的精致。”

聂珵闻言也不争辩,就露出一脸失望:“哦……那你还要买吗?”

“买!”老板娘道,“不过,你这香囊,可得便宜一些了呀。”

聂珵装模作样想了想:“好。”

于是,聂珵拿了下山后的第一桶金,心情不错地叫了几个小菜。

他在无心台住了十年,如今下了山,小布包里除了一件最初上山的衣物,全是亲手制作的各种驱虫香囊。是了,他怕虫子,怕到能失去理智那种,所以他一个眼看要而立之年的大男人,身上总是香气扑鼻的。

而老板娘此时才见到聂珵筷子都拿不稳的右手,忽然明白过来聂珵的右手患有残疾,所以香囊才缝得那么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脑补出一万字残疾小道长的倔强修行之路,就坐过去,又给聂珵加了个鸡腿。

聂珵也不推脱,表情淡淡的,抖着半废的右手吃得那叫一个身残志坚,把老板娘看得热泪盈眶。

然后聂珵貌似不经意地问老板娘:“大姐,我在山上呆得太久了,你知不知道近来江湖都有什么新鲜事?”

老板娘一看就是吃瓜群众界的泰斗,眼睛立马瞪得锃亮:“道长,你下山难道不是去参加奉仙大会?”

聂珵自然不知道奉仙大会是个什么鬼,不过听名字感觉很牛逼的样子,猜测聂又玄突然离开无心台说不准就是因为它,自己可得小心谨慎一些,万一碰上了再被抓回去,他就没这么容易出来了。

所以聂珵面不改色一笑,心里小盘算啪啪响,琢磨着怎么打听出大会的更多细节,却突然间,听到一阵嘻嘻哈哈的喧嚷声。

聂珵下意识往窗子外看过去,只见几个8、9岁的小孩儿正推搡着一个浑身破烂不堪的乞丐。

“哈哈哈他竟然真的吃下去了!”

“那可是馊了五日的饭菜,我们家的狗都不吃!”

“他果然是个傻子吧!”

“哎呀你看他给你磕头呢,是不是还想吃?”

为首的小孩儿闻言,笑着踢了踢此时跪伏在地上似乎有些不舒服的乞丐:“喂,傻子,你给我磕一个头,我就再给你拿好吃的来,怎么样?”

乞丐拱了一下身子,却只是难受地按着自己的胃部,也不知到底听懂小孩儿的话没有。

那小孩儿等了半天见没什么动静,脸色一沉,直接去抓乞丐披散的头发。

“阿武哥!他的头发很脏的……”其他小孩儿立刻惊叫。

而为首叫阿武的小孩儿显然十分好面子,一定要提着乞丐逼迫他给自己磕头。

结果那乞丐刚一抬头,忽然“哇”地一下,稀里哗啦吐了阿武满身。

“啊啊啊好恶心!!!!!”

一帮小孩儿呼啦一下捂着鼻子四散开,只剩那被吐了一身的阿武。

阿武就呆愣地看着自己一身污秽,半晌,终于回过神,竟扯着嗓子嚎起来,撕心裂肺的,好像不是被吐了一身,而是被捅了一刀。

而那乞丐总算将胃里的馊菜吐出来,估计舒服很多,也不管耳边杀猪般的噪音,兀自心情愉悦地躺在地上滚了两滚。

聂珵扑哧一笑,心想还真是个傻子,便要收回视线。没想到这时,又见几个壮汉被哭声吸引过来,其中一个尤为气势汹汹,手里还拎着把尖头铁锹。

“爹!”

阿武看见铁锹壮汉,大喊了一声,然后哭得更凶了。

阿武的爹大步蹿过来,二话不说挥着铁锹便给了还躺在地上的乞丐狠狠一下,乞丐被打得呜咽一声,身子抖了抖,却也不反抗,好像早已经习惯了一般,只是蜷缩起来,在接踵而来的暴打中,死死捂住左眼。

聂珵挑了下眉,之前乞丐抬头的时候,他看见乞丐的左眼似乎是瞎的,皮肉都纠结在一起,也不知这种情况下,他为何要拼死护住一只瞎了的眼。

眼看不一会儿功夫,乞丐的身上已经血迹斑斑,裸露在外的两只手臂更是惨不忍睹,那阿武的爹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而阿武也不哭了,开始拍着巴掌给自己爹叫好。

周围坐了不少人,都事不关己,没有一个上前阻止。

聂珵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脖子,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有点烦躁,估摸着是那个阿武太吵了。

而他刚一起身,却被身旁老板娘按了一下。

老板娘神秘兮兮地开口道:“道长,我劝你还是别管,我听说那乞丐原本也是个十恶不赦的东西,后来遭了天谴才变成个傻子……”

聂珵咧嘴笑一下,没等老板娘说完便道:“大姐,那傻子是什么人我没兴趣,我只是……想帮那熊孩子一把。”

聂珵的“帮”字听起来格外真诚,老板娘一愣,聂珵已经踩着窗子翻了出去。

聂珵动作却不怎么利落,袖子下摆刮在窗外的木板上,划了个老大口子。

于是,聂珵心情更差了。

这边阿武的爹早已打红了眼,根本不顾乞丐的死活,却突然听见阿武的一连串惊叫。

回过头,只见聂珵正一只手肘架着阿武的脖子,跟好哥们似的拖着阿武,一路面带微笑,见阿武的爹看向自己,还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停在客栈门前一口盛雨的大缸旁边,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给阿武直接怼在了里面。

阿武吓得一边扑腾一边乱叫,聂珵就俩手叉在他的胳肢窝下防止他溺水,然后提起来又按进去,反反复复。

直到聂珵右手一个打滑,差点把阿武给沉缸底儿,阿武的爹终于回过神:“臭道士!你干什么!快放开他!”

说着,尖头铁锹飞过来,聂珵灵活地一闪身躲开。他好歹在无心台鬼混了十年,要说一丁点儿功夫都没学会,那是扯淡,他就是一头猪,也应该会飞了。

当然,他还不如猪,他不会飞,但他那点能耐,对付阿武的爹倒足够了。

聂珵把阿武捞出来扔在地上,然后笑着看他爹:“我在帮你儿子洗澡啊,你儿子身上这么恶心,你也不管管?”

阿武他爹就是再没读过书,也看得出来,这货绝对不是给自己儿子洗澡。所以阿武他爹愤怒了,连带着其他几个壮汉,一起朝聂珵冲过去。

聂珵在无心台见惯了问擎弟子精妙绝伦的身法,所以他看着这几个壮汉的动作,就跟看几头大象玩摔跤一样。

结果就在他内心还有点小兴奋地想这一仗稳赢了的时候,突然间,周身一冷,空气中渗出几丝邪异诡谲的凶煞气息。

聂珵心里一紧,顾不上去看几个毫无察觉的壮汉,就凭直觉抬起头,然而来不及他出言警告,一道黑影从空中急速扑来,一瞬间掠过一名壮汉的头顶,还未看清动作,便听那壮汉一声凄厉惨叫,额头已破开拇指宽的血窟窿,黑色的血汩汩流下,壮汉瞪着眼睛,转眼间便断了气。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呆愣在原地,直直盯着壮汉的尸体。

直到聂珵一声厉吼:“看毛啊!还不都进屋!关紧门窗!”

一堆人总算回过神,而混乱中,有人一边躲进客栈一边大喊:“活青子!是活青子!!!”

听到“活青子”三个字,众人眼底的惊惧之色明显加重,不管不顾地四处乱躲。

聂珵自然也早就意识到这是什么玩意,虽然在无心台从来没遇见过,但藏书阁里的典籍他倒没少翻,知道这玩意的可怕之处。

所以他一嗓子吼完,就也大跳着往客栈里头蹿。

没想到求生欲太强,聂珵一不小心把一壮汉给撞飞了,正是方才围殴他的壮汉之一,只见对方扑腾着迅速起身,一边跑一边回头瞪了聂珵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卧槽你可是一个道士你不赶紧除了它你跟着我们躲个鸡儿啊!

聂珵心说你刚才围殴我的时候可没这么看得起我,我就要跟你们一起躲个鸡儿,怎么地?

可是就在他眼看要钻进客栈的时候,余光一扫,突然停了下来。

那个半瞎的傻子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是晕了过去。

然后就在聂珵犹豫的一瞬间过后,客栈大门被最后一个躲进去的人迅速合上,并且紧接着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一听就是又搬了什么东西把门给堵死了。

聂珵朝天翻了个白眼,却还没等翻回来,便感到又一阵凶风刮过,那玩意又出来了。

2.打个鸟?

聂珵记得典籍里提到过“活青子”,通常是以一种极其繁琐的术法,将活物炼成可供驱遣的杀人兵器,活物本身的攻击力越强,炼成后便越凶猛,故此便有等级之分。

像眼下这个,如果聂珵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个低阶的玩意,毕竟高阶活青子根本不会暴露行迹,且多会被人操控行事,目标性很明确,更不可能给人逃进客栈的时间。

但话说回来了,甭管等级高低,关键是,他聂珵在对付活青子这方面就是个毫无经验的辣鸡,他在无心台整日懒散,心思都花在今天夜宵吃点啥上,他最拿手的,无非就是逮个兔子打个鸟。

打个鸟?

聂珵突然一愣,紧接着闪过刚才那壮汉被攻击时的画面,心想这玩意生前可不就是个鸟吗!

目光紧盯着眼前冷不丁掠过的黑影,泛着怨气的凶风在周围蹿来蹿去,却似乎并不急着对聂珵下手,反而更像在挑逗玩闹。

不过聂珵可等不到它玩够了把自己也嗑出一个血窟窿,聂珵就干脆弯腰捡了几颗小石子,一边注意对方的动静一边给自己洗脑,心说这玩意再邪门,它也就是个鸟,烤一烤指不定还能吃。

这么一想,聂珵终于放松了一些,然后可能是心理作用,感觉那玩意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就在黑影悬停在半空的一刹那,聂珵早已准备好的左手食指迅速将石子连番弹出。他右手虽然半废,但好在左手还算灵活有力,尤其,当把对方想象成一盘烤鸟的时候。

“啪”地一声,伴随几根绒毛飘落,一团灰不溜秋的东西狠狠摔落在地。

聂珵瞪了下眼,看着地上扑腾着的小麻雀,没想到自己还真能把它给打了下来,一时竟有些崇拜自己。

聂珵顺手捞起地上一把铁锹,就要上前再补上两铲子。

结果聂珵刚凑过去举起手,就见那小麻雀突然恢复状态,起飞之前仿佛还看了自己一眼,眼底竟带了几分不可置信,翻译过来就是:你这个负心汉怎么可以打我!

聂珵被这一眼瞄得心里十分不服,表示你这是个什么鬼眼神?你特么一嘴就嗑死一个人我打你两下你还委屈了?

权当自己眼花,聂珵紧攥着手里的铁锹,然后便看见那小麻雀又化身一道黑影,这次竟朝地上的乞丐直直冲去。

可能方才被打下来的时候多少还是伤到了,小麻雀的动作略为迟钝,聂珵一铁锹扔过去,虽然没打着它,却也让它暂时调转方向。

不过聂珵忘了控制铁锹的力度,铁锹落下去的时候“咣叽”拍在乞丐脑袋上,给乞丐一下就拍醒了。

只见那乞丐似乎有点茫然地坐起身,却没知觉一般,对自己一身的伤痕毫不关心,就悠悠地转了头,看向聂珵。

聂珵此时不经意间和乞丐对视,对方满脸血污和泥垢,看不出究竟长什么模样,却唯独这只还算健全的右眼,虽然没什么神采,但是乌黑明净,仿佛一潭清澈的死水。

莫名地,聂珵心中一紧,眼眶酸涩,像是要流下泪来。

然后愣神的瞬间,眼前一道黑影再次闪过,来不及聂珵细想,动作已比脑子先一步做出反应,两个大跳扑过去,飞身扣住距离乞丐只剩咫尺之隔的小麻雀。

小麻雀看起来虽与寻常麻雀没有分别,但是在聂珵身下用力挣扎之时,力气却大得诡异,聂珵只觉得入手一片冰凉冷硬,阴森彻骨的寒意激得他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双手发狠,只听一道细微的爆裂之声,紧接着空气中传来几乎刺破耳膜的凄厉哀鸣,怨气消散,腥臭的黑血从聂珵指间缓缓溢出。

“……”

聂珵一头虚汗地保持着狗吃屎的姿势,迟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这么徒手捏爆了一只活青子。

说好的自己只是一个辣鸡呢?

这玩意也太脆皮一些了吧?

重点是,好特么恶心啊啊啊啊啊!!!

聂珵绝望地闭上眼,他需要静静。

然后,他约莫趴了半柱香的功夫,只觉得味道更刺鼻了,还隐约掺杂了一股烂菜叶子的馊气。

聂珵疑惑地睁开眼,一抬头,便见那乞丐几乎贴在自己的脸上,两人鼻尖碰着鼻尖,而乞丐看自己抬头,傻了吧叽地咧嘴一笑。

这是聂珵下山后和秦匪风的初遇,晴空万里,蓝天白云,一阵微风袭来,秦匪风额前的碎发抚过聂珵的脸,聂珵鼻翼翕动,疯狂地吐了。

聂珵就边吐边纳闷,为什么自己要拼死救一个馊烘烘的二逼乞丐!?

3.你赶紧给老子撒手!!!

半个时辰过后——

客栈某房间中,两个热气蒸腾的大木桶并排而立。

聂珵靠坐在其中一个木桶之中,俊俏白皙的面容被热气熏得微微泛红,露出的上半身清瘦匀称,虽然带了少许病态的单薄,却不显丝毫孱弱,原本高高绾起的发髻此时披散开来,在来回飘动的玫瑰花瓣下若隐若现,水雾弥漫中慵懒又肆意,竟生出几分风轻云淡的性感。

当然,这种性感并没有保持多久。

聂珵见泡得差不多了,就弓起腰,皱着鼻子闻遍全身各个角落,姿势猥琐地反复地确认自己身上是否还留有异味。

直到他变态得连十个脚趾头都没放过,才总算舒了口气。

然后,聂珵盯着自己骨节分明的双手,神色一阵发怔,陷入沉思。

他其实记得十分清楚,无论是哪种等级的邪祟,之所以让众人如此惊惧,原因便是在于,邪祟被炼制之时曾经历强大痛苦,周身聚集怨气,与活人相撞,必会使人怨气入体,轻者会暂时迷失心智大开杀戒,重者则心脉受损一病不起,若再被咬上一口或者抓伤,必会像那个壮汉一样当场毙命。

所以说,邪祟这玩意,是万万不能碰触的。

可他之前在情急之下徒手抓它,甚至将它捏爆,身体却无半分异常,到底是典籍记载出了问题,还是时隔多年,如今的邪祟战斗力下降了?

另外尤为古怪的是,那邪祟自始至终都没有攻击自己的意图,否则凭他的能耐,断然不是它的对手,他还是有这么一点自知之明的。

当然,这种煞自己威风的事情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他是不会透漏给其它人的。

所以他当时拎着乞丐一脚踢开客栈大门,见浑身浴血的样子成功震慑住在场所有人,他也不多解释,就皮笑肉不笑地扫视一周,尤其看到阿武和他爹的时候感觉对方拘谨了许多,心里一乐,最后目光就落在神色有些愧疚的老板娘身上,语气还算友善道:“那活青子已经除了,你们不必担心,只是……麻烦给准备两桶热水,我和这位兄弟清洗一下。”

老板娘立刻点头如捣蒜,别说两桶热水了,就是两桶金子她也能想办法搞来。

于是,趁着烧水的空隙,聂珵又坐下来,跟一屋子人把关于乞丐的那点儿黑历史扒了个彻底。

倒不是说聂珵真的对这半瞎的痴傻乞丐有什么极大的兴趣,他坐下来和一屋子人唠嗑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恶心他们。

他可牢牢记着屋里头的人都怎么冷血地把他一个人晾在外面跟邪祟单挑,时下他一身腥臭,加上乞丐的浓重馊味,直把这群人憋得脸色发青,但碍于情面又不好意思捂住鼻子,看得聂珵可开心了。

特别是乞丐每当听到有人提及自己名字时,都会莫名精神一振,高兴地连翻几个跟头。

那一阵馊风刮的,简直毁天灭地。

然后在众人纠结的表情之下,两桶热水终于准备完毕,热水被抬上来那一刻众人眼底都泛出了泪花,仿佛将要送走的不是俩男人,而是俩茅房,估计老板娘也是真被熏了够呛,还主动往桶里铺了一层层的玫瑰花瓣。

于是,便有了此时此刻一人泡一桶双双沐浴的场景。

聂珵盯着自己掌心半晌,仍是对自己可以碰触邪祟这件事一头雾水,索性不再纠结,反正不管怎么看,形势似乎都是对自己有利。

倒是那痴傻乞丐,他方才听众人七嘴八舌讲完,不由真心感叹,身份还真不一般。

秦匪风,斐然向风,名字也算顺耳。聂珵似乎能想象得到这人曾经该如何意气风发,傲视群伦,如今却沦落至此,也不知是否真的如众人所言,是遭了天谴。

这么想着,聂珵下意识扭头看向身后另一个木桶,却是愣住。

卧槽,人呢?

聂珵一下站起身,突然想起来,他刚儿一进屋就急吼吼地脱衣服往水里钻,把秦匪风往另一个桶旁随意一推,以为他自己会进去,就没再管过他。

“秦匪风?”

聂珵长腿一跨出了木桶,试探地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正常来讲,对方听到自己名字肯定又要兴奋地起来翻跟头了,然而等了半晌,木桶却毫无动静。

担心秦匪风别是不会泡澡,给淹死在水底下,聂珵就绕着桶边伸手一路拨动花瓣往水底猛瞧,而他一门心思全放在木桶里头,正纳闷难道秦匪风没有进来,本就湿漉漉的赤脚突然踢到什么东西,一个打滑,聂珵“啪叽”摔了下去。

入鼻一阵熟悉的馊气,聂珵瞪眼看着身下睡眼惺忪一嘴哈喇子的秦匪风,气得咬牙切齿,特么的这二逼竟然蜷在木桶外边睡着了!

而秦匪风睡到一半被砸醒,一睁眼就看见聂珵浑身不着寸缕地趴在自己身上,气鼓鼓,水汪汪,香喷喷。

然后,秦匪风露出一个羞涩的傻笑,伸出双手,非常自然地搂住了聂珵的腰。

聂珵脑子“嗡”地一下。

“你赶紧给老子撒手!!!”

4.谁还没有一段黑历史咋的

聂珵拎着秦匪风一把扔出房门,然后理所当然地霸占秦匪风的木桶,重新泡了个澡,心情终于舒爽了。

结果他一开门,本来以为秦匪风一定可怜巴巴地等着自己,然而并没有。

聂珵挠着下巴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口,一把拉住旁边路过的小二,问道:“那个痴傻乞丐哪去了?”

小二见聂珵问起秦匪风,似乎一阵意外,小心翼翼答道:“方才我见道长把他赶了出来,以为他惹恼了道长,而且他实在是……味道太大了,就、就……先请他出去……”

聂珵闻言,自然想得到秦匪风是如何被“请”出去的,不过也没说什么,摆摆手,大步出了客栈。

他之前出手救秦匪风的确是脑子一热,纯粹是看不下去一个傻子任人欺辱,后来把秦匪风带进客栈,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想恶心其他人,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是,直到听了秦匪风的黑历史之后,却让聂珵莫名有了一种微妙的同病相怜感。

他们两个都失了忆,而且,都和十二年前斩月坡一役有关。

十二年前,江湖众派联合策划了轰动一时的“诛鬼大会”,在斩月坡将贺家堡三公子贺云裳围剿致死。贺云裳是谁?那是当时让江湖无数高手闻风丧胆的鬼少年,一手阎罗丝,一只鬼眼,管你什么门派什么绝技,在他面前你连出招的机会都没有,一旦与其鬼眼对视,必会被夺去心智,任由阎罗丝所控,运气好时成为那少年的提线木偶,运气不好,少年手腕轻轻用力,便会瞬间身首异处,所以可想而知当日的围剿有多惨烈,有幸存活的人至今回想起来,恐怕也只记得漫天血雾和遍地碎尸。

而最后,贺云裳终被众派铲除,却是因为遭到最信任之人的背叛,鬼眼被挖,浑身筋骨寸断,受万蛊啃噬。

那背叛之人,便是他的贴身护卫,秦匪风。

只是秦匪风即使背叛贺云裳,在江湖众派眼里却也并非为了江湖大义,想他以前不知随着贺云裳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贺云裳一朝落魄,他不过为了苟且偷生罢了。所以在贺云裳死后,就算秦匪风没有受到众派问责,但声名狼藉的下场已不可避免,尤其,不知他遇上了什么事情,忽然瞎了一只眼,成了傻子,众人对他的羞辱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聂珵想起秦匪风被阿武的爹暴打时那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估摸着这十二年来,他真是没什么好日子。

如此相比起来,聂珵倒是过得十分舒坦。

聂珵在无心台住了十年,他人生中所有的记忆基本都来自于这十年,而据问擎掌门聂又玄说,自己原本只是一介普通百姓,十二年前意外卷入了斩月坡大战,被大开杀戒的贺云裳波及,险些死掉,幸亏一个好心人将其救下,医治两年将他救活,可惜他失了忆,好心人也不知道他家在何处,正巧与聂又玄熟识,便送他到了与世隔绝的无心台,成为问擎弟子,改名聂珵。而他因为右手落下残疾,体质又弱,倒不用修习太复杂的功法,就扫扫地,做个饭,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好。

聂珵对好心人倒是印象不多,毕竟他养伤那两年意识都是模糊的,只在醒来时见过一面,自己一问三不知,那人便离开了,随后他就被送到了无心台。

只是无心台除了已出师的弟子,其他弟子不可随意下山,他最初到底好奇心强烈,几次偷溜下山,却都在半路遇到聂又玄,最后一次聂又玄板着张脸说你要走可以,但是不能透漏无心台的机密,所以离开之前必须要挖眼珠割舌头。

聂珵当时心里呐喊,又特么不是我自愿来的,而且你们这有啥破机密我咋没看见啊,一边毕恭毕敬地作了个揖,说好的掌门,这里风景真美,在下还是不走了吧。

然后他就真的没再动歪心思,当然跑不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后来和聂又玄的大弟子聂尘光混熟了,没事儿听他跟自己聊点山下的八卦,小日子也挺自在,就不想着走了。

才怪。

他是挺喜欢那个只在自己面前露出真心的精分少年,那种被人信任的感觉特别好,可惜,他的人生到底是不完整的,他的心空了十年,他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遗失了,他必须找回来。

而聂又玄自打聂珵入了无心台,十年间从没离开过半步,如今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竟然下山了,聂珵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麻溜地就跟着逃了出来。

却万万没想到,对着一个傻子能如此上心。

找到秦匪风时,只见秦匪风正蹲在客栈后头的垃圾堆旁边,和一只干瘪的野狗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刚被扔掉的残羹剩饭。

聂珵站在炎炎烈日之下,心底隐隐发笑,他就觉得一个可以和野狗心平气和分享吃食的傻子,要比客栈里那些在危险来临时把自己拒之门外,却一提起贺云裳就义愤填膺满口江湖道义的正常人顺眼多了。

原本只是打算在离开之前给秦匪风把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不过聂珵这会儿瞧了半天,觉得还是先给他搞点吃的。

他都快把人家狗嘴里最后一块破骨头盯出窟窿了,吓得野狗默默转了个身,一直没咬他估计也是太饿了体力不足。

于是聂珵直接过去,又把人给拎回了客栈。

5.你这样撩汉子是会被拐的!

聂珵就那么拄着下巴,看着秦匪风吃光了面前一整盘冬笋炒肉和三碗米饭,突然发现,秦匪风的吃相竟意外的斯文,之前他在垃圾堆里用手抓着残羹剩饭的时候还看不出来,眼下他规矩地坐在桌前,除了多年没用过筷子,手势稍显僵硬,那副端端正正细嚼慢咽的样子哪里还像个痴傻乞丐?

聂珵忍不住咂舌,猜测他原先必定是个对自己要求极其严苛的人,即使变傻了,饿得眼冒绿光,也不懂得如何狼吞虎咽。哪像自己,在无心台每次偷摸吃个夜宵都被聂又玄那个老魔鬼追的鸡飞狗跳,然后在疯狂奔跑中张着血盆大嘴咽下一整只烤兔子。

这么想着,聂珵看着秦匪风的目光不由得软了几分,等秦匪风吃完,更是不厌其烦地起身收拾了碗筷。

就在聂珵转身打算把碗筷拿出去的时候,突然感觉袖口一紧,回过头,却见秦匪风一手扯着自己袖口,愣愣地看着自己。

聂珵挑眉,以为他还想吃,正打算装模作样教育一番,但见秦匪风张了张嘴,嗓音嘶哑道:“聂珵,谢谢。”

这下换聂珵愣住了。

这傻子竟然会说话?

不,这傻子竟然会正经说话?

等等,这傻子怎么知道自己叫聂珵?

聂珵脑子飞速运转,然后想起来,之前跟客栈那一群人扒秦匪风黑历史的时候,他曾简短地介绍过自己。

不过当时的秦匪风不是正刮着馊风翻跟头吗?这就记住了?

聂珵稍一思索,看向仍一脸单纯的秦匪风,一字一句问道:“你能听懂我的话?”

秦匪风闻言,竟认真地想了很久,然后,点头傻笑。

聂珵又问:“那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秦匪风又想了想,道:“我是,秦匪风。”

聂珵眼睛忽然亮起来:“那你知道……十二年前的事情吗?斩月坡一役,你记得多少?”

可惜,秦匪风这一次目光有些游离,努力在想什么,却又想不出来,眉毛挤在一起,显得那只瞎了的左眼有些狰狞。

聂珵等了半天却依旧没有动静,知道对方应该是真的失了忆,于是按捺住心底一点点失望,又问:“别人打你,你为什么不躲?”

秦匪风迟疑片刻,却是低下头,隔了许久,闷声道:“秦匪风,不是好人。”

聂珵就忽然明白了,合着秦匪风并非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他只是不知受了什么重创,失忆后理解能力也比常人差了一些,打个比方讲,更像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

所以那些谩骂和指责,他即便不能一时完全听懂,但时间久了,也大抵形成一种认知,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挨打是罪有应得。

聂珵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就皱眉看了秦匪风半晌,心想索性好事儿做到底,就转身出了房间。

不一会儿,又一桶热水被小二吭哧吭哧抬了进来。

聂珵朝秦匪风一扬下巴:“衣服脱了。”

秦匪风反应了一会儿,倒真的听话地开始脱衣服,只是他之前被暴打,手臂上的血肉都粘在衣服上,嗤拉一下就被他扯下去。

聂珵捂了下眼,上前给他缓慢地脱了个精光。

然后聂珵发现秦匪风身上的伤口实在惊人的多,还有一些未愈合的旧伤,明显已经感染溃烂,就也不让他进水里泡着了,把他按坐在桶边,然后撸起袖子,将帕子沾湿了给他擦身子。

秦匪风从头到尾一动不动,像个乖巧的小孩子,就算聂珵偶尔蹭到伤口他也不声不响,而聂珵大概把秦匪风脸上的泥垢和血迹蹭掉,又不由得一愣,没想到这傻子长得并不丑,棱角冷硬,鼻梁挺直,简直有一丢丢好看。

于是鬼使神差地,聂珵加大力度双手并用,迫不及待想把他这张脸再擦干净些,结果一不小心,碰到他那只瞎了的左眼。

聂珵只觉得手腕突然被一把攥住,力气之大,一嗓子没等喊出来,只听“嘎巴”一声,眼泪儿先冲出了眼眶。

他一条胳膊,就这么被卸了。

“你大爷!!!”

聂珵疼得眼冒金星,要不是轻功废柴,可能会飞起来。

秦匪风一下子回过神,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又不知所措地瞪着聂珵。

“聂珵……”秦匪风起身,小声念叨着向前一步。

聂珵冒着冷汗向后一个大跳:“你给我滚犊子!”

然后聂珵又脸色惨白地抱着胳膊转了好几个圈,总算镇定下来,深呼吸,左手用力,又一声“嘎巴”,关节归位了。

幸亏他被卸的是右胳膊,左手还能派上用场。

聂珵有点虚脱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然后等他终于把气儿捯饬匀了,眼睛一横,目光犀利地扫向秦匪风。

却见秦匪风正垂头蹲在一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聂珵眯了眯眼,沉吟片刻,起身过去。

脚尖踢了秦匪风一下,聂珵蹲下来,平视着秦匪风,语气还算客气道:“为什么不能碰你的左眼?”

聂珵自然看得出来,秦匪风并非故意要伤害自己,他的反应更像一种条件反射。

所以聂珵又问道:“你的左眼是怎么瞎的?”

秦匪风抬起头,直勾勾看了聂珵半晌,却只是一脸愧疚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聂珵皱眉,随即一阵若有所思。他觉得,就冲秦匪风方才卸他胳膊的速度,可想而知他失忆之前身法有多了得,想来他即使失忆了,脑子不好使,但若受到刺激,也还会下意识使出曾经的招数。

聂珵眼前又忽然闪现秦匪风挨打时死死护住左眼的举动,猜测他左眼瞎掉的当口,必然有着一段极其刻骨铭心的经历。

然后聂珵正脑洞大开琢磨着秦匪风的一万种悲惨过去,冷不丁感觉搭在膝间的右手被轻轻拉了一下。

一垂眼,就看见秦匪风眉头紧蹙地盯着他右手腕间交错的疤痕,那疤痕周围红红的一片,正是之前被秦匪风攥紧时留下的印子。

聂珵叹口气:“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却不等聂珵话落,只见秦匪风下巴前倾,神色认真且小心翼翼地,朝他腕间吹了口气。

“……”

聂珵一颗心顿时就化了,妈的你可是一个傻子!你这样撩汉子是会被拐的我跟你讲!

“起来洗头发!”

聂珵说着率先起身,努力压下莫名而来的一阵呼吸急促、头脑发热、内心瘙痒。

尤其,他感受到了气氛有些诡异。

当然是因为,秦匪风还光着身子。

6.粉红色的小郎君

次日,聂珵是接近晌午才醒来的,他就十分心满意足地抻了一会儿胳膊腿,心想没有老魔鬼催早起的日子简直神清气爽,这是自由的味道啊!

然后他快乐地一翻身,一头扎进了一个宽厚结实带着浓重草药气息的胸膛。

聂珵觉得这肉垫简直无比温暖,爱不释手地蹭了蹭,蹭完了聂珵动作一僵,倏地抬起头,入眼便是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眉如星剑,薄唇微抿,尽管左眼被一条浅粉色的发带遮住,却丝毫不显违和,反而衬得气质格外清隽,而那露出的一只独眼正目光不掺一丝杂质地看着自己。

聂珵稍微停顿片刻,随后昨晚的记忆一股脑涌现。

他记得自己终于给秦匪风擦洗干净并且仔细处理伤口之后,因为秦匪风的衣物实在破得不成样子,他又懒得再出门弄一身来,就想起自己小布包里那一套最初入无心台时所穿的衣物。

他下了山之所以还穿着问擎道袍,一部分原因是穿着问擎道袍可以轻易俘获山下百姓的好感,他卖起惨来方便一些,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当然,他手撕阿武引来围殴那纯属意外。而除此,他不肯换上原来的衣物,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丑!嫌弃!

他觉得自己以前的品味实在一言难尽,从上衣到下裳甚至大氅都是深浅不一的粉红色,简直辣死个眼睛,扔了吧可惜,不扔一直背在身上也挺沉的,不如给秦匪风穿得了,反正他应该没什么审美。

不过他比较意外的是,秦匪风看见之后,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情愿,反而好像十分欢喜的样子,尤其抓住那一条浅粉色绣着莫名其妙底纹的发带,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聂珵觉得给他绑头发实在麻烦,就把发带给他随意系在瞎了的左眼上,看起来竟并不娘气,反平添了几分柔和。

只不过那身衣物穿在秦匪风身上到底紧巴了一点,毕竟十年前的聂珵身形偏向少年,所以,聂珵抖着半残的右手,又给他改良了一下。

改完了聂珵才一拍脑门,与其这么麻烦,还不如出门去弄一身!

然后带着浓浓的悔意,聂珵往床上一躺,几乎下一刻就不省人事。

此刻,回想起来,他觉得自己哪是睡着的?分明是累晕了!

聂珵盯着面前跟自己大眼瞪小眼的秦匪风,气不打一处来,一脚给他踹下了床。

秦匪风就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聂珵,原本鸡窝一样支楞巴翘的乱发经过昨晚聂珵的打理已十分妥帖地垂在挺直的腰间,看起来既飘逸,又蠢萌。

聂珵又心软了,但是不想表现出来,于是指着秦匪风道:“去,给我打盆洗脸水。”

秦匪风闻言,稍微反应了一下,老实地起身出去。

结果秦匪风出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聂珵眼皮一跳,听见外面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

他一开门,果然看见一堆人正围着秦匪风,不过,显然不是欺辱他。

只见以老板娘为首的一堆老痴汉一会捏捏秦匪风脸蛋一会摸摸胸,叽叽喳喳问着这位粉面小郎君你是谁打哪来要往哪去,渴不渴饿不饿,大姐可以给你下个面。

秦匪风就一脸受宠若惊地傻笑,然后磕磕巴巴地表示自己只想要一盆洗脸水。

聂珵倚着门心情复杂地撇了下嘴,转身回屋。

然后在秦匪风端着一盆清水进来的时候,聂珵给秦匪风的脸捏得直变形,指尖一下一下怼着他的胸口道:“日后不许让别人这么碰你知不知道?你是个人,不是动物!”

秦匪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想了想说道:“可是,聂珵是人。”

聂珵一愣:“什么?”

秦匪风伸手捏住聂珵的脸,道:“也想这样……对聂珵。”

聂珵脸色精彩地来回变了变,正想问你这特么清奇的脑回路是自学成才吗,竟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吼叫。

聂珵保持拍掉秦匪风爪子的动作,迟疑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结果不出片刻,又几声惊叫接连响起,伴随桌椅倒塌的动静,十分混乱。

聂珵心里陡然一紧,急忙侧身贴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开了个小缝往外看去。

这一眼却是看得聂珵脊背发凉,浑身汗毛都炸起来。

一双满是眼白的眼睛,就贴在他的门口。

在聂珵开门的下一刻,那眼白对着聂珵,突然翻了翻,没有瞳孔的眼珠翻过来,直直盯着聂珵。

聂珵一声惊叫卡在嗓子眼,手上用力,便要把门缝合上。

谁想对方一伸手,硬邦邦地扒住门板,不等聂珵再发力,整面门板已经被一把扯了下去。

聂珵急忙往后大跳了两跳,抬起头,眼底充满震惊。

眼前的“人”已经全部露出来,身形魁梧,穿着粗布短打,周身黑气萦绕,尤其,头上有个黑洞洞的窟窿,分明是昨日被那只小麻雀嗑死的壮汉!

7.不可以说粗话

聂珵想到典籍提到,将活人炼成活青子的方法极其阴毒不说,也是朝廷明文规定的禁术,且普天之下有能力将此法实现的高人更是寥寥无几,所以江湖中倒鲜少有人直接炼制活人。

然而,随着一些奸佞之徒的百般琢磨,另外一种相对容易的方法却被流传开来。即,倘若有人是被活青子害死,则被同化的几率大了许多,一般只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被炼制之人不可超过死后12个时辰,二,便是炼制者的真气足够强大。

但凡习武者体内都会凝聚真气,当真气达到一定强度时,便会在习武者体表显现出印记,印记不同,等级也不同,最上乘的真气被称为“紫微心”,最末乘为“天梁影”,当然,这里的最末乘也并非就表示弱鸡,像聂珵呢,就连“天梁影”都算不上。

因此,最终炼成的活青子等级,除了取决于活物生前的强大与否,其实也与炼制者所注入的真气密切相关。

眼下,壮汉显然被某个真气强大的人通过后一种方式炼制而成。

余光快速扫过壮汉的身后,聂珵只见方才还气氛热络的客堂,此时充斥扑鼻而来的腥味,到处都是喷溅的鲜血,明明从他听见惊叫声到他打开房门,之间不出片刻,却已有好几人躺在血泊中,只剩抽搐的残肢断体。

收回视线,聂珵强按住内心的冲击感,尽量让头脑保持冷静。

壮汉生前的战斗力他可是领教过的,俩字儿,渣渣,所以照现在这堪比中阶邪物的架势,炼制壮汉的罪魁祸首,最起码也是个身具“天梁影”的高手,这个人应该就在客栈附近,且很有可能,就是客栈中人。

思及此,聂珵忍不住又看向客堂里还活着的几人,却不等分辨哪一个神情有异,面前原本直直盯着自己的壮汉竟然向前走了一步。

聂珵吓一激灵,赶紧左看右看想找一件能充当兵器的东西,然后就在聂珵揣测着跳窗逃跑的可能性有多大时,却被人一把拉住,紧接着一个粉嫩的高大身影毅然挡在自己面前。

秦匪风原本端着水盆的双手已改为单手,聂珵以为他就要把水盆糊壮汉脸上,然后像昨晚卸自己胳膊一样把壮汉给卸了,却见秦匪风右手仍旧牢牢抓着水盆,反而腾出另一只抓着聂珵的左手,从桌上抄起一把瓜子,恶狠狠地,扬向了壮汉。

可给你厉害坏了!

聂珵下巴都要掉了,正要阻止秦匪风继续犯蠢,突然感觉哪里不对,抬起头,只见壮汉不知什么时候,眼珠子又翻了上去。

与此同时,聂珵眼前一花,再看见秦匪风的时候他已经倒悬在床顶架上,上半身支棱下来,额头磕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口子,染红了左眼的浅粉发带,秦匪风晕乎乎地动了两动,顶架一下子就塌了,连人带板子“咣当”砸在床上。

聂珵只觉得眼前又一花,这一次他有了准备,立时飞起一脚,却觉得仿佛踢在一块大铁石上,疼得“呜嗷”一声,一屁股摔下来。

不过好在那壮汉被聂珵踢了一脚,不再甩着凶风把秦匪风卷来卷去,而是停下来,看着坐在地上的聂珵,又不动了。

聂珵顾不上琢磨他,就赶紧爬过去看秦匪风,直到确认秦匪风额头上的口子不算致命,总算松了口气,又大力掐了几下秦匪风的人中,终于给他掐醒。

结果秦匪风一醒过来,迷茫地看了聂珵半晌,又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双手,竟是一耷眼皮,垂头丧气道:“聂珵,不能洗脸了。”

聂珵一下明白为啥他刚才不肯把水盆扔掉,心里觉得可笑,却又莫名有些触动。

触动之后,他就一手指戳在秦匪风脑门上:“命都要没了,我洗个鸡儿脸啊!”

说完,聂珵一愣,心想是啊,命都要没了,我还在这跟个傻子扯啥犊子啊!

于是聂珵一扭头,再次看向那壮汉,却一惊,那壮汉的眼珠子,又回来了?

而聂珵也是这时才突然发现,那壮汉似乎只在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珠子才会翻过来?

正纳闷着,一阵毛骨悚然的喑哑笑声却突然从那壮汉的喉间发出,接着,在聂珵惊恐的视线下,那壮汉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姿势,朝聂珵扑了过来。

之所以说是匪夷所思,是因为对方展开双臂夹腿扭胯的动作分明特么是在——求抱抱啊!

一个浑身沾满鲜血肉沫前一刻刚活撕了好几人的凶恶邪物露出如此造作之态,可不可怕?刺不刺激?

聂珵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顺手摸过旁边的空盆子一抬手,正好挡住那壮汉往自己怀里钻的脑袋,然后破口大骂。

“我艹你个傻逼别碰我啊啊啊恶心死了我不好你这一口!给老子滚你妈的艹艹艹艹……”

聂珵简直要骂到丧失理智,突然间,感觉那股诡异的力气不见了。

聂珵意外地抬头,便看见那壮汉已经停下来,黑漆漆的眼珠子盯了自己一会儿,就在聂珵以为他又要翻白眼大开杀戒的时候,他竟开始一步步后退。

关键是,委屈幽怨的眼神跟昨天的小麻雀如出一辙!

聂珵愕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壮汉神色失落地退出了房门口,久久不能回神。

他……把一个活青子给骂跑了!?

骂!跑!了!

这是什么骚操作啊!

而就在聂珵内心风卷云涌之时,一直愣在旁边听聂珵破口大骂的秦匪风此时突然挺直了腰板。

秦匪风就眉头紧皱,极其严肃地看着聂珵,在聂珵一副你又有什么沙雕节目要表演的目光下,一巴掌拍在聂珵的半边屁股上,然后一本正经地摆摆手,道:“聂珵,艹是粗话,不可以胡说。”

“……”

聂珵觉得,他需要粗话。

8.一条发带引发的傲娇

聂珵下一波粗话还没爆出口,却突然想到什么,几步冲出客房。

果然,那壮汉虽然是出去了,可就在壮汉踏出聂珵房门的下一刻,乌青的眼眶中又一次只剩下充满黑色血丝的眼白,而此时,前方客堂里只剩躲在柜台下瑟瑟发抖的老板娘,还有被老板娘紧紧抱在怀里的小姑娘,以及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

聂珵皱眉扒在客堂后门,看向背对着自己站在不远处的书生,正要喊他赶紧滚蛋,结果书生一转身,聂珵一句话噎住,说什么都喊不出来了。

只见书生上衣凌乱,隐约可见露出的胸口上有一片乌黑掌印,显然,他之前必是被壮汉一掌拍中,怨气入体,此刻心智全无,眼底只有杀戮。

而他与聂珵对视片刻,喉间发出一声低吼,紧接着拎起一根折掉的桌子腿,突然朝聂珵抡过来。

聂珵急忙闪身躲过,心中却已笃定,竟真的只有自己在与活青子碰触后不会被怨气左右,不过眼下他也无暇多想,就一边闪躲着书生的疯狂攻击,一边看另一头往老板娘方向寻去的壮汉。

然后就在聂珵情急之时,一眼瞄到跟出来的秦匪风。

聂珵瞪着他被发带遮住的左眼稍微犹豫一下,随后拿定主意,身子几个虚晃,将书生迅速引到秦匪风跟前。

秦匪风本来见聂珵被追着打,立刻撸起袖子一脸气鼓鼓要冲上去死磕,结果不等他施展那点儿奶凶奶凶的功夫,聂珵已经“唰”地飘到他的身后,一把扯下他左眼的发带。

与此同时,书生一记带着风声的铁拳正好落上秦匪风的左眼。

这一拳砸下来,聂珵心情有点复杂,不过好在结果如他所料。

书生一拳不等收回来,“嘎巴”一声,胳膊就被卸了,而且紧接着,整个人飞上了天,重重落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聂珵见眨眼间就完美解决了书生,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正要去阻止那壮汉找到老板娘,结果突然扫到秦匪风的表情,一下子愣住。

昨晚他自己胳膊被卸的时候,只顾着炸毛,倒没怎么注意秦匪风回神之前的表情,但现在,他却看得十分清楚。

秦匪风那一只独眼仍旧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书生,眼底却通红一片,充斥着浓烈的绝望和无助,仿佛透过书生在看着什么难以承受的场景,唇角都在颤抖。

聂珵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心知自己为了激出他潜意识里的身法,可能利用了他失忆前最痛苦的一段经历。

然而聂珵来不及安抚他,便听见一声失控的惊叫,猛地回头,见老板娘抱着嚎啕大哭的小姑娘从柜台下面狼狈逃出,头上的发簪都掉在地上,两人身后紧跟着壮汉,眼看那壮汉翻着白眼又要化作一股凶风,聂珵干脆地转身,跳跃,闭着眼,一把从后面给他拦腰抱住。

壮汉身子一僵,脑袋机械地向后转了转,看到聂珵后,眼珠子“咔”地翻回来,不动了。

聂珵就一边尽量不去感受壮汉雄伟的腰肢,一边再次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自己的确可以随意碰触活青子,而且,还莫名的很招它们喜欢!

所以不管原因为何,聂珵深吸了口气,先小心翼翼地拉着壮汉转了个身,让其面对自己。

然后聂珵冲壮汉一歪头,忽地露出灿烂的一笑。

壮汉紧盯着聂珵的笑容,喉间又发出诡异的颤动之声,任凭沾满血腥的手被聂珵牵住,一步步跟着聂珵走过去。

聂珵余光终于扫到某样东西,不动声色地停住。

“你很喜欢我?”聂珵双眸晶亮地看着壮汉,像个单纯天真的小道士。

壮汉明显听不懂聂珵在说什么,但看聂珵与之前破口大骂时差距悬殊的神态,喉间发出几声颤动,似做呼应。

聂珵笑得更灿烂了,拿出之前从秦匪风左眼扯下的浅粉发带晃了晃,道:“我们玩一个游戏吧。”

说着,聂珵率先将发带绑在自己的双眼上,然后试探着伸手,装模作样在空中摸了几下,终一把抓住面前壮汉:“嘿嘿,抓到你了!”

聂珵一脸欣喜地摘下发带,又道:“那我赢了,轮到你了。”

然后,一边偷瞄着壮汉的神态,聂珵一边把发带往他的眼睛遮去。

眼看聂珵就要大功告成,袖口却突然被扯住。

聂珵心里一紧,不过,竟是秦匪风。

其实,之前聂珵拦腰抱住壮汉时便感觉到秦匪风一直盯着自己,猜测他也许看出了自己利用他摆脱书生的事,不太开心,但也没空理会他,没想到他这会儿阻拦自己。

只见秦匪风皱眉看着聂珵手上的发带,闷声道:“聂珵给我的。”

聂珵紧盯着壮汉的反应,淡淡地安抚秦匪风:“借用一下,待会儿还给你。”

说完,聂珵耐心地给秦匪风片刻的理解时间。

然而聂珵等了半天,秦匪风仍旧没有放手的意思。

聂珵正要再说什么,忽然看见壮汉的眼珠子动了动,似乎就要转头去看秦匪风,聂珵急忙挪动身子截住壮汉的视线,随即面色一冷,音调虽然不高,却不带丝毫温度地对秦匪风道:“放手。”

秦匪风和聂珵相遇以来,惹恼聂珵的次数也不算少,但还从没见过聂珵如此冷漠的神情,所以秦匪风略带瑟缩地看了几眼,目光迟疑,紧抓聂珵袖口的手终于慢慢松开。

聂珵不再理他,笑嘻嘻地给壮汉的双眼遮住,又捞起壮汉的胳膊,示意对方模仿自己方才的动作:“来,到你找我了,找到了……有奖励呢。”

壮汉听着聂珵欢快的语气,发出几声表示兴奋的诡异颤声,真的学着聂珵之前的动作,在空中摸索起来。

而就在壮汉咧开那满是利齿的嘴巴,神态激动地一把抓住聂珵的同时,聂珵已捡起脚边被老板娘遗落的发簪,嘴角还带着笑,却目光一狠,对着壮汉的神庭,干脆利落地捅了下去。

既是“活”青子,死穴自然也与活人无异。

随着一声怨气消散的尖锐空鸣,眼前的壮汉顶着那根深入头顶的发簪,晃了两晃,终是轰然倒地。

原本晕倒的书生恰在此时迷糊糊地坐起身,清醒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聂珵被溅一脸黑血的瞬间,以及聂珵还未收回的狠戾神色,“呜嗷”一声,又晕了过去。

聂珵自然没心思管他,就盯着一动不动的壮汉看了半晌,压住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然后弯下腰,表情淡然地扯下壮汉双眼的发带。

“还给你。”

聂珵转身看着旁边一直没了动静的秦匪风,伸手道。

却见秦匪风目光发直,也不知在想什么,迟迟不肯接。

聂珵内心叹气,心想左右是自己利用这傻子在先,就为了缓和僵硬的气氛,又挤出老母亲式的亲和笑容:“你刚才是不是被打疼了?过来,我也给你——”

“吹一吹”几个字还没说出口,聂珵却愣住了。

因为,秦匪风一扭脸,一瘸一拐地,走掉了。

聂珵瞠目结舌地看着秦匪风的背影,挺委屈地想,这届傻子都如此难带的吗!?

9.锅从天上来

聂珵一路跟在秦匪风的身后,心说自己可没别的意思,就想看看这傻子到底要干什么去,万一他想不开寻短见,自己岂不是平白背了一条人命。

于是,秦匪风漫无目的地晃荡,聂珵就兴致勃勃地偷窥,甚至连秦匪风站在路边小解,聂珵也要目不转睛地感慨一下这傻子姿势竟然挺标准,该扶的地方扶了不说,完事还知道抖一抖,美中不足就是,亵裤系歪了,都特么露出来了,看得聂珵好想上前给他掖一掖。

而快一个时辰之后,秦匪风终于停下来,却是停在了一座小山一样的垃圾堆面前。

这应该是整个不寿山脚下居民堆放秽物的地方,聂珵隔了老远就闻到阵阵恶味,不由得皱眉,尤其,他眼看着秦匪风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就猫腰往里头钻。

聂珵终于忍不住了。

跳过去一把给秦匪风拎起来,聂珵眯着眼,劈头盖脸道:“你就喜欢和这些秽物为伍是不是?我昨儿白给你擦得人模狗样了?你要是就乐意作践自己,好歹把我给你的衣物脱下来!穿回你的那一堆破烂!”

而秦匪风先是有些惊讶地看着突然现身的聂珵,随即目光呆滞,似是在努力理解聂珵所说的话。

然后,秦匪风微微抿唇,竟沉默着,开始脱起衣服。

聂珵见状气得咬牙切齿,心里更不舒服了。那可是老子抖着半残的右手一针一线给你改的,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聂珵说不上来自己怎么了,按理说他和秦匪风素不相识,他不过是出于同情才对其几番照顾,等他离开客栈,他们之间就是再无瓜葛的陌生人。可偏偏,他现在看着秦匪风不带任何留恋的模样,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于是聂珵用力按住秦匪风脱衣服的手,深吸一口气道:“你究竟怎么了?你给我说出来。”

秦匪风垂眼,半晌,道:“我……回家。”

聂珵一愣,紧接着明白过来,气得眼皮直跳:“你管这臭烘烘的鬼地方叫家?”

秦匪风抬头,竟认真想了想,答道:“这里很暖和。”

聂珵一下子卡壳,片刻后又反问:“客栈就不暖和了?我方才和你讲话,你为什么转身走了?”

秦匪风低下头,却不回答了。

聂珵思来想去,摸出那一条发带晃了晃:“就因为我把你这玩意给那邪物戴了?”

秦匪风闻言突然看向他,独眼里满是倔强,憋了半天,语气僵硬道:“脏了。”

聂珵一听,顿时气得又有些哭笑不得:“嫌脏的话洗干净不就行了……”

秦匪风摇头,失落道:“洗不干净。”

“那你就因为这个跟我置气?”

秦匪风沉默稍许,面上一阵犹豫过后,却接着说:“还有……聂珵抱他,我不能抱聂珵。”

啥玩意?

聂珵懵了一下,不等问话,就听秦匪风继续一字一顿地开口。

“聂珵和他玩。”

“聂珵对他笑。”

“聂珵……不喜欢我……”

“你等会儿!”聂珵越听越觉得脑瓜壳疼,就直接捂住秦匪风的嘴,“先别说话,我问你再答。”

秦匪风直勾勾看着聂珵,听话地点头。

聂珵就迅速把对方的话重新捋了一遍,沉住气,压下心底一股和傻子较劲儿的羞耻感,问道:“什么叫……我抱他,你不能抱我?”

秦匪风的目光带了几分幽怨,磕磕巴巴道:“我抱聂珵,会被赶出去,可是,聂珵刚才……却抱他。”

聂珵皱眉思索半天,总算想起来,这傻子竟然是指昨晚自己一丝不挂砸他身上,被他咸猪手之后给他踢出房间的事。

这特么也能相提并论?

怪不得打从自己拦腰抱住那壮汉开始他就一脸吃屎的表情!

他难道看不见老子才是吃屎的那个人吗?

而且,老子最后把那壮汉捅死了才是重点好吗!?

所以说,他压根就没看出自己利用他的事,更不是因此闹别扭,他作一堆幺蛾子,都不过为了……和一个活青子争宠?而他是觉得争宠失败了,才可怜巴巴地缩回这暖和的垃圾堆?

聂珵深吸一口气,终于想明白了来龙去脉。

只是,他正愁怎么跟一个傻子讲清楚他对着壮汉笑是为了要对方的命,却忽然间,头脑一阵清醒。

就算现在解释清楚,又能怎样?

等自己离开了,秦匪风不是还要失落一次?

他这两日的确心血来潮对秦匪风几番照顾,但他偷溜下山,是为了把自己空了十年的心找回来,不可能跟一个傻子一直掰扯不清。且虽说秦匪风与斩月坡一役有关,可他如今模样,已然说明不了什么,自己不如去找当年参与围剿的其他人了解经过。

秦匪风早晚还会一个人回到这里,不是吗?

于是,聂珵沉默着站在原地,心思转了转,就朝秦匪风嘴角一咧,笑得轻浮道:“你那么想抱我干什么?”

秦匪风忽闪了一下眼睛,老实回答:“喜欢。”

聂珵:“喜欢我啊?”

秦匪风用力点了点头。

聂珵就收起笑容:“你一个傻子,懂什么叫喜欢?”

然后不等秦匪风说什么,聂珵又道:“我们不过相识一日,我对你也只是比其他人好那么一点点,你就喜欢我了?那你的喜欢,倒也便宜。”

说着聂珵扬了扬手中的发带,一撒手,任由发带掉在地上,道:“这个本来就送你了,我说了只是借用一下,你既然嫌脏,就扔掉呗。”

说完,聂珵并不打算再过多逗留,就临离开之前,稍一犹豫,又补充了一句:“以后被欺负的时候,记得躲一躲,如果你不想我送你的这身衣服也弄脏的话。”

“傻子。”

聂珵最后哼笑一声,两手往后一背,转身离开。

秦匪风愣愣地杵在垃圾堆前,直到一身粉红色的袍子被风吹起,高大的身影动了动,一脚踩住地上险些飞走的发带,隐约中,一句轻飘飘的话传入聂珵耳中。

“我不是傻子。”

聂珵却一边抬头看一眼并不算毒辣的太阳,一边按了下自己微微发闷的胸口,心说自己可别是中暑了,得赶紧回客栈问老板娘讨颗西瓜,吃完拾掇行李上路。

然后,他一脚踏入客栈,看着被洗刷干净的地面还没来得及张口感慨一番,从天而降一张巨大的猎网,给他盖了个严实。

聂珵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起头,便从缝隙间看到之前曾怨气入体的书生此刻一脸愤然地指着自己,对身后众人道:“就是他,那活青子就是他所炼,在下亲眼看到他控制那活青子行凶!”

10. 像一头脱缰的野猪。

经过短暂的诧异之后,聂珵显然已看清了形势。

他不过出门两个时辰,这书生便联合客栈其他幸存者还有附近的居民,给自己生生贴上了歪门邪道的标签,弄出这么一个陷阱等着自己跳进来。

想他在无心台整日面对一群仙人般的问擎弟子,一度绝望地以为人生还真是寂寞如雪啊,结果这一下山,意外的一点都不无聊。

贼喊捉贼,都捉到他聂珵头上来了,实在精彩。

聂珵就盘腿坐在地上,一边抠着脚一边看那书生斩钉截铁地指认自己就是操纵邪物杀人的罪魁祸首,并极力扇动一直面色惶恐的客栈老板娘,将他之前的行为添油加醋又形容了一番,比如他当时为了控制那活青子,多么变态地和它亲亲抱抱举高高,而后为了销毁证据,又如何凶狠地亲手将其一下捅死,此种行径简直卑鄙无耻,暴戾恣睢。

聂珵听得快给他拍巴掌喝彩了,心说比我胡编乱造的能力都溜,你还要脸吗?然后撑了一下脑袋上的网绳,把头顶被压歪的发髻掰正,终于开口。

却道:“暴戾什么?你最后那俩字儿啥意思?我咋没听懂呢。”

那书生一愣,随即气得直鼓眼睛:“暴戾恣睢!我是说你残暴凶狠,恣意妄为!”

聂珵闻言一阵轻笑,笑完了淡定地看着他:“你一个假书生,还真的卖弄起文辞来了,累坏了吧?”

聂珵一句话落,那书生刹时变了脸色。

其实,那书生怨气入体丧失理智之时,聂珵便隐约觉得奇怪,因为书生的缠斗力简直有些惊人,而以聂珵的垃圾身法,对付一个被怨气沾染的书生本还是绰绰有余,但最终,聂珵却要借助秦匪风搞定他,这就说明,书生本身,是有功夫的。

书生有功夫不稀奇,但是,他清醒之后,看见聂珵捅死壮汉的一瞬间,却吓到昏厥,这尼玛就有些戏精了。

尤其,他如今千方百计颠倒黑白,聂珵不能不怀疑他才是将壮汉炼成邪物的黑手,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为何,又怎么会把自己搞得怨气入体。

“你、你胡说什么?”此刻,书生带了几分紧张,呵斥聂珵道。

聂珵看着他:“你不知道吧?你之前丧失理智,衣衫不整,我可看见你身上凝聚的真气印记了,没看错的话,起码也是炼到……”

“怎么可能!”

聂珵“天梁影”三个字还未说出,那书生便厉声将其打断,而与此同时,他一个细微的动作却没逃过聂珵的眼。

聂珵见他右手下意识抚过左臂,心里已然有了底。他故意说看见他的真气印记,就是为了引他紧张,如果他真的有,第一反应很可能便是确认自己的印记部位有没有露出来。

而书生收回右手后面色一僵,似乎明白过来聂珵的用意,明显不愿再和聂珵当面对峙,就急忙转身对其它众人道,“这道士心思歹毒,满口胡言,你们千万别被他的外表骗了!你们想一想,他分明有能力除掉活青子,但昨日他第一个发现那孽畜,却眼看它害死人,这说明,他就是存心要利用被害死的仁兄,将其炼成今日的杀人狂魔!”

聂珵听他如此歪曲事实,已经不觉得丝毫意外,也没打算戳穿他,就斜了斜眼,视线又扫向众人。

他自然不会单纯到指望众人给自己伸冤,倒不是他们就真的没有一个人能看出书生话中的漏洞,而是聂珵心知肚明,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真正的凶手,他们在乎的,是一句话——反常即为妖。

能让这些人在短时间联合起来给自己设下陷阱,无非是因为他们从书生的话语中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的信息点,即,聂珵可以肆无忌惮靠近活青子,可以轻而易举搞死活青子,甚至可以和活青子戏耍玩闹。这些举动在他们的眼里,就是“妖”,而既然是“妖”,那一切坏事,理所当然就是他所为。

所以就算聂珵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老板娘的性命,可老板娘此刻看着聂珵的眼神,除了一丝丝的感激,更多的却是恐惧。

聂珵淡笑一声,并不觉得失落,反正这些人,他一个都不在乎。

他就将视线从众人当中逐一扫过,最后眉头一挑,落在一个小娃娃身上,正是昨日被他整治的阿武。

那阿武原本正缩在他爹怀里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聂珵,见聂珵忽然注意他,却是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后挪了挪,伴随几声尖锐的咳嗽。

聂珵心下了然,定是昨日给他“洗澡”的时候着凉了,如此,甚好。

于是,趁着那书生急不可待地与众人商议如何处置自己,聂珵紧紧盯着阿武,无声地笑了一下。

“你、你笑什么?爹!他又欺负我!”

果然,阿武立刻转向他那身材魁梧的爹,害怕又不甘地告状道。

聂珵就在阿武的爹怒视自己之时,摆摆手,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从神态到举止,都和昨日一模一样。

他爹几乎瞬间回想起聂珵昨日是如何把他心爱的儿子给塞进了水缸,眼看儿子现下苍白的小脸和瑟瑟发抖的小身子,终是憋不住了。

只见他一把拨开前面的人,骂骂咧咧地朝聂珵冲过来,然后一脚踹在聂珵的身上。

聂珵早就料到他会如此,却也没躲,就结实地挨了一下,一头栽倒在地上。

再起身时,聂珵的发髻已然散落,而聂珵手里,则紧攥着他方才趁机从头上取下的发冠。

他之前发髻歪掉的时候就想将其拿下,但碍于众目睽睽,他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容易引来猜疑,就忍住了。

眼下他一边看着阿武的爹被众人拦下,听那书生提醒对方自己狡诈多端务必保持距离,一边暗地里将发冠前端镶嵌的玉扇取下。

问擎历代掌门信物乃是一把晶莹剔透的玄机扇,所以但凡问擎弟子,发冠前皆镶嵌一枚小巧的镂空玉扇,而这玉扇的玄妙之处在于,以问擎心法将真气注入之时,玉扇圆弧顶端会自动弹出一排利刃,不过利刃虽锋利无比,却因刃身过浅而无法伤人性命,所以,只能在关键时刻用以自保。

聂珵撇嘴,心说聂又玄这朵老莲花,此刻回想起来终于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然后等聂珵吭哧吭哧把身后的网绳大概割出一个能容他脱身的口子时,众人的商议结果也终于出来了。

先杀,后烧。

像聂珵这种歪门邪道,必须挫骨扬灰,以祭这两日悲惨死去的亡魂。

聂珵失笑,就紧盯着手拿各种“武器”朝自己缓缓靠近的众人,心说你们认真一点行吗?最后一排举着俩红灯笼那个你是来喝喜酒的嘛?

而就在聂珵看准时机打算来一出金蝉脱壳之时,那俩原本挂在客栈门口的红灯笼也忽然被甩过来,不过却并非砸在聂珵的身上,竟是径直飞向领头的书生。

书生明显没有设防,被砸了一脑袋灯油,立时就懵了。

聂珵心想我可谢谢你们的猪队友,拜拜嘞各位——

结果他拱了一下没等拱出猎网,看到那猪队友的脸,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只见那猪队友无视呆愣的众人,粉红色的身影一闪,像一头脱缰的野猪,笔直猛烈地冲向了聂珵。

聂珵瞬间被熟悉的结实胸膛扑倒在地,心跳一阵莫名加速,仰起头,看见的便是秦匪风那只一尘不染却充满固执的独眼。

此时周围众人显然回过神,只听那书生大喊一声:“他们是一伙的!都不能放过!如此恶人今日不除,定会回头报复我们!”

众人一听危及到自身性命,自然不再犹豫,“呼啦”围上来,各种桌椅棍棒不管不顾朝二人砸下。

却都落在秦匪风的身上。

秦匪风就几乎密不透风地将聂珵连人带网圈在身下,一声不吭,雷打不动。

讲真,聂珵虽然从来没想过自己需要被谁如此保护,但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傻子,在所有人弹劾自己的时候不顾一切挺身而出,他就是再淡漠薄情,此刻,心也是暖的。

所以,没有问秦匪风怎么又回来了,聂珵就挺感动地贴了贴这手感极好的胸膛,然后吃力地一扭脖子,悄悄在秦匪风耳边说:“你给我起开,压着我身后的猎网缺口了!”

11.聂珵,好香。

聂珵从缺口里爬出来的下一刻,周围一群人不约而同往后退了几步。

聂珵就一脸你们这些小鸡崽子这下还能耐我何地扫视一圈,不紧不慢地把乱糟糟的散发重新绾成一个发髻,又捡起玉扇发冠固定稳妥。

然后敏锐地感觉到什么,聂珵一斜眼,正好看见此时已藏匿在人群中的书生周身真气涌动,明显掌心发力,即刻便要偷袭自己。于是,几乎不假思索地,聂珵拉起身旁的秦匪风,直勾勾就朝那书生冲去。

“你想干什么!”

那书生眼看自己成为众人焦点,自然不愿意暴露功法,就假装惊恐地一边后退一边厉吼。

结果,聂珵明明一脸老子今儿这只残手非得沾上点血不可的暴戾神情,干出来的事却完全与之相反。

可以说,非常江湖了。

他在冲到书生咫尺之隔的一瞬间,脚底打了个弯,一路冲出了客栈。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聂珵心知自己的那点破烂功夫,真要给书生惹急了,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面子什么的就那么回事,性命当前,他里子都可以不要。

只不过聂珵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清白,但对待毁自己清白的人,还是有些手痒。

所以他方才脚底打弯的时候,顺路一扯,给书生的裤子扯了下来。

他就知道,那书生必然会全力防备自己动他上三路,尤其是手臂,所以聂珵干脆只图个爽,你让我名誉扫地,我就让你白日遛鸟,总归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快活,造作。

然而,聂珵心里爽了,可以一身轻松把脸扔了,有人却受不了,一定要给他捡回来。

只见聂珵撒丫子冲出客栈,正琢磨哪个方向最适合跑路,一道驻留已久的冷冽身影从客栈楼顶翩然而下,足尖几番轻点,身形飘逸地飞跃至聂珵面前。

聂珵身子一僵,缓缓抬头。

眼前人一身霜白道袍,衣角绣着问擎门派标志流云仙鹤纹,头上扇形发冠玉质剔透,神色清冷,垂下的墨发被风吹起,仙风道骨,气质超凡。

这个人,就是与聂珵短短两日未见,却仿佛已隔了两个秋的,问擎大弟子,聂尘光。

同样的一身问擎道袍,穿在聂珵身上,就硬生生穿出了几分猥琐的气质。为什么呢?聂珵长得也不差,甚至非常俊秀,因为,他发髻跑歪了。

“聂珵,”仙人般的聂尘光伸手,给聂珵将发髻摆正,目光盈盈道,“你为何不解释?”

聂珵收回视线,心里发虚,佯装淡定地咳了两声,道:“道友,你耽误我跑路了,麻烦让一让。”

聂尘光皱起眉,却没有动。

气氛一度尴尬,最后聂珵轻叹一口气,拉住秦匪风,转身,回客栈。

秦匪风被聂珵拉着又往回走,一脸茫然地回头,视线和聂尘光交汇,想了想,不服气地噘了下嘴。

聂珵如此听这个人的话,他是聂珵的夫君吗?秦匪风如是想。

而聂珵自然是不愿意再回去和一堆吃瓜群众掰扯是非,不过事已至此,抛开可能会被抓回无心台这个鬼故事不谈,他倒也挺乐呵地想,有了聂尘光这个外挂,他又可以作威作福了。

结果让聂珵意想不到的是,他开着外挂回去,却发现,根本没必要。

只见客栈中情势已然发生逆转,原本跟在书生屁股后的吃瓜群众此刻再次高举“武器”,可这一次,却是集体对着书生。

聂珵眨巴两下眼睛,不等问一句自己才离开片刻,这又是什么新剧情,一下扫见书生光溜溜的大腿……外侧的浅墨色印记。

四瓣花样,各瓣形状似斗,四方对称,正是天梁之影。

聂珵愣住,这货的真气凝印竟然被自己误打误撞给揭穿了!?那他的手臂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在手臂上吗?

不过也不重要了。

“你们……”

聂珵清了下嗓,正想先装个逼,说你们怕了吧?想我救你们吧?求我啊。

结果前脚聂尘光跟着他一进来,后脚聂珵就被众人拱出了C位。

“尘光道长!”

“清风君!”

“清风上仙!”

……

聂珵被挤得差点坐在地上,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显然早就习以为常的聂尘光,内心感慨,问擎一枝花,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不过,他看起来再超凡脱俗,他在聂珵眼里,也是一个气质出众的死精分。

估摸着暂时没自己啥事了,聂珵懒得再搭理他们,转身戳了下脸色闷闷的秦匪风,双臂微张:“你靠过来一些,有件事儿,我想做很久了。”

秦匪风瞪了瞪眼,欣喜地往前蹿了一大步。

聂珵就如其所愿地,一把抱住秦匪风的腰,然后,给他把露出来的亵裤塞了回去。

而聂珵一低头,却又看见秦匪风渗出血迹的后背,明显是方才护着聂珵时,旧伤又被打裂了。

聂珵心里不舒服,就小心避开伤口,轻轻拍着秦匪风屁股上的鞋印子,数落道:“我不是跟你说了,挨打要躲,不然衣服会脏?”

秦匪风头埋在聂珵颈间,鼻尖抵着聂珵露出的一小截白嫩颈肉,只恍恍惚惚道:“聂珵,好香。”

12.不可以打你娘子

“……”

聂珵郁闷,这傻子说着如此猥琐的台词,为啥老子偏偏觉得好可爱啊!不科学啊?

与此同时,一旁众人终于从疯狂追星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纷纷让道,一指那同样愣怔的书生,道:“清风君,他欺骗我们,还冤枉您的同门,害我们险些铸成大错,您可一定要给您这位同门做主啊!”

啊?

啥鸡儿玩意?

聂珵左手还保持着给秦匪风塞回亵裤的姿势,右手更是贴在秦匪风的屁股上,闻言忍不住抬头,却正好对上又向他投来注目礼的众人。

众人就一脸哎呀妈呀好一双狗男女,想想不对,这特么是两个男人,于是一脸我敲你妈死断袖辣眼睛,想想又不对,他可是清风君的同门,看清风君还挺在乎他,最后一脸哎看错了,他们只是在抱团取暖,罢了罢了,无伤大雅。

然而,聂尘光的心就没有那么大了。

一个掌风甩过去,聂珵立时天旋地转,然后再一睁眼,发现自己人已经回到了聂尘光的身边,而聂尘光低头,面上仍旧一副高岭之花的模样,目光却满含聂珵才能看懂的警告:你敢再给问擎抹黑试试!

聂珵心说你个死精分师父控,好像每次下山给我带春宫图的不是你一样!然后转头,去看秦匪风有事没有。

就见秦匪风噔噔噔跑过来,双手紧握成拳,怒视聂尘光,一字一顿道——

“不可以打你娘子。”

聂珵愣了,聂尘光也愣了。

而众人此刻紧盯着那书生是时候地大喊:“清风君!他要从后门逃了!”

于是,眼看那书生就要从后门离开,却霎时间,逢君剑出鞘,一阵清幽剑气袭来,剑势如虹,却又温润若水,那书生只觉浑身发凉,两腿忽然一软,“扑通”跪倒在地。

逢君剑稳稳横插在他的颈前,他再往前半步,便会被削掉脑袋。

那书生不敢造次了。

随后,那书生跪在客堂中央,总算哆哆嗦嗦地交代了整个事情经过。

他本为一名江湖侠客,并小有所成,然而他体内真气自凝聚出“天梁影”之后便再难以提升,便寄希望于歪门邪术,开始躲在这不寿山脚下,伪装成书生,以各种残忍的手段炼制小动物。

那日的小麻雀便是他第一个炼出的活青子,不成想由于缺少经验,一时难以控制,导致客栈被袭,恰巧被聂珵除去。他自然极不甘心,便又夜里偷了那壮汉的尸体,不顾一切将其炼制,却也因为急于求成,漏下一道工序,导致那壮汉大开杀戒,血洗客栈,甚至连他自己也险些遇难。

最后,他见聂珵与常人有异,为自己脱身,就干脆咬定聂珵是罪魁祸首,煽动众人一起将之打死。

众人闻言,开始义正言辞,大骂书生简直穷凶极恶,丧心病狂,此等恶行,绝不能姑息!

聂珵听得眼皮子直打架,听完了就捏捏秦匪风的耳朵,说看见了吧?脑子不好使,非要投机取巧当学霸,就是如此下场,还是你这傻子招人稀罕。

然后聂珵话音刚落,却听到一声沉闷的“噗嗤”,紧接着,书生一口鲜血喷出来,血水中夹杂着半根舌头,竟是咬舌自尽了。

聂珵忽然清醒过来。

不对。

他没有必要为了脱身而诬陷自己,因为只要他死不承认,根本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是罪魁祸首。

所以说,他到底为什么要诬陷自己?

顾不上众人探究的视线,聂珵脑中某个念头一闪,几步蹿到书生面前,一把将书生左臂的袖子撸起。

上面是一片刺青。

刺青的纹样,聂珵却见过,甚至可以说非常熟悉。

便是那条被他扔掉的发带——发带上的纹路与其丝毫不差。

聂珵发愣地盯着书生的手臂,忽然觉得周身莫名发冷,心中擂鼓轰鸣,好像戏已开场,却终局未定,紧张刺激,神秘危险。

也是这时,一个温暖的身子靠近,一块叠放工整的布团子被递到眼前,正是之前被聂珵扔掉的发带,而上面的脏污已经被搓洗干净。

聂珵抬头,看见秦匪风傻兮兮冲自己一笑,邀功一样。

聂珵的心很奇异地就平静下来。

13.情敌的鼻涕我来擦!

“这似乎是……一种云纹?”聂尘光眉头微蹙,俯身道。

聂珵点头,只是虽然能看出为一种云纹,却又明显与普通的云纹有所不同。

一般的云纹看起来都较为柔和,作为主体的勾卷形自然流畅,象征着吉祥如意。眼前的云纹却棱角尖锐,云尾诡谲,透着一股诡异的杀戮气息。

而之前因为发带的颜色十分粉嫩,上面的纹路又以金线刺绣而成,均匀排布在整个发带之上,看起来精致华贵,反而带了些许美感,所以聂珵只以为是某种自己没见过的纹样,从没放在心上。但此刻书生手臂上这单独刺上去的一块,显然说明此纹样非同寻常。

只可惜,在场所有人,包括聂尘光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暂时不了了之。

毕竟这两日的活青子一事随着书生的自尽也算告一段落,至于书生隐藏了什么秘密,除了聂珵,其他百姓才不关心。

而聂珵当务之急,却还要先解决另一件事情。

“与我回去。”

聂珵正在房中收拾他的小布包,聂尘光就站在聂珵面前,面无表情道。

聂珵没有答话,低头看了看刚要塞进小布包的发带,然后回头,果然看见秦匪风紧锁的视线,分明是想要又极力忍住。

聂珵哼笑一声,问秦匪风:“你之前不是说洗不干净吗?”

秦匪风鼻子皱起来:“洗不干净,也是聂珵给我的。”

聂珵闻言,心底一暖,而后略一思索,朝秦匪风招了招手,在对方傻狗一样的视线里,给他重新系在了左眼。

这发带上的云纹既然如此神秘,给他这样戴着也好,说不定就会遇到知情的人。

聂珵如此想着,一边又揉了下秦匪风的头:“你先出去一下。”

秦匪风刚有些兴奋的脸垮下来,看了眼一旁被晾了半天却依然仙人般出尘如画的聂尘光,犹豫一番后,终是走了出去。

只不过出去之前,他到底挺直身板在聂尘光面前叉了下腰,那意思好像在说,我比你高,你不要嘚瑟。

聂珵看着秦匪风的背影嗤嗤地笑,然后目送秦匪风走出去,合上门。

聂珵转向聂尘光,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不回去。”

聂尘光猛地抬头,原本清冷的面容此刻略微扭曲,忍来忍去,却终是忍不住了。

只见他眼底骤然一片风雪,一股看不见的强大真气自其周身萦绕涌动,逢君剑发出阵阵嗡鸣,眨眼间,桌椅碎裂,木屑渣子崩了聂珵一身。

聂尘光长剑一指,剑锋凛冽,面色冷鸷地盯了聂珵半晌。

接着嘴一扁,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

只听他哭着吼道:“与我回无心台!”

“……”

聂珵面色如常,显然早已习惯人前仙姿逸骨的清风君,背地精分起来是个暴力的哭包。

于是抹了把脸上的木头渣子,聂珵气定神闲地看着对方,道:“你让我回去,我就告诉聂又玄,这些年我偷看的春宫图都是你带给我的,偷烤的鸟啊兔子啊都是和你一起抓的,你表面装得像个圣洁无暇的君子,实际内心暴躁又委屈,觉得聂又玄不够关心你,完全忽视你的意愿和感受,只为了把你培养成一个合格的掌门……”

“聂珵!”聂尘光气息不稳,气得又掉了几颗眼泪,“你还敢提师父!他若知道你给无心台弟子下毒,定不会轻饶你!”

聂珵闻言顿了顿,知道对方是指他偷溜下山那日在弟子们早点中掺药之事,就摆摆手说道:“没有下毒那么严重,只是暂时失去力气,两个时辰过后不就没事了?弟子们每日修炼那么辛苦,偶尔睡个早觉不是很好?”

聂尘光一双眼睛瞪得通红,却又不知道如何反驳,就强忍住眼泪,哽咽问道:“你……你到底……为何要离开无心台?”

聂珵一声轻笑:“你这个问题很奇怪,你怎么不问问你师父,为什么要强行把我留在无心台?还为了吓唬我,编了个挖眼珠割舌头的瞎话出来,堂堂问擎掌门,撒谎都不带眨眼的?”

聂尘光一愣:“你胡说什么?”

聂珵道:“聂又玄匆忙下山之前,不是特地叫你过去?想来除了让你代管无心台,也提到他不在的日子,你务必看住我吧?”

聂尘光皱眉:“你错了!师父是说,近来江湖中邪物又莫名肆起,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护好你,因为这无心台你的身法最弱!”

“护好我?”聂珵淡淡道,“还不是看住我?不然你那日为什么没有中招?要不是对我有所提防,怎么会没有吃我准备的早点?”

聂尘光咬牙:“我未吃早点,是因为一醒来便想到师父的嘱托,担心你的安危,才先去找你,没想到你竟已离开!而且,就算我那时恰好错过,最后不也一样遭你算计!”

那日聂珵的确事先做好聂尘光不会和其他弟子一样中招的准备,又猜到自己多年佩戴香囊,他必会寻着自己身上的气味一路追上,所以下山之时,聂珵每走一段路便撒一些醉心在暗处。果真不出他所料,聂尘光一路刻意寻着他身上的香气,反而吸入不少醉心,不等找到聂珵,便头昏脑涨,睡一觉过后,哪还有聂珵的影子。

思及此处,聂尘光又是一阵暴躁,逢君剑往前了几分,不容拒绝道:“多说无益,你眼下必须与我回去,就算要离开无心台,也得等师父回来再做定夺。”

“万一他不回来了,我岂不是要等一辈子?”

“聂珵!”聂尘光忍不住喝道,“你以为无心台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来?你这些年过得不是也很自在快活,难不成还委屈你了!大不了,待师父回来,我与你一起去求他放你离开!”

聂珵却一下沉默了。

半晌,聂珵抬头认真地看着聂尘光:“你觉得,这些年我快活吗?”

聂尘光愣住,紧接着,大颗大颗的泪珠竟是忽然断了线一样涌出:“你……你……”

聂珵吓一跳,心想我也没说啥啊,你不要哭得我像个老渣男啊,然后叹口气,强迫自己继续讲道理,甚至为了表示亲密,直接唤了聂尘光的小名:“聂仙儿,你别多想,我与你交好是真心的。”

“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的亲人又是谁,没有记忆的那些年,我都经历过什么。”

“斩月坡一役我到底为什么重伤,右手为什么会残废,这些所有与我相关的事情,我都一概不知。行吧,退一步说,你师父隐瞒一切是真的为了我着想,可我现在连自己都不敢信,我如何能信别人?”

“……”

聂尘光不语,泪眼朦胧地看着聂珵,似乎听进去了一些。

聂珵坦然与他对视,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又道:“我这里很空,我受够了这种行尸一般的日子,所以哪怕找回来它是千疮百孔的,我也在所不惜。聂仙儿,你能明白吗?”

聂尘光紧抿嘴唇,脸上带着不甘,却身子微动,暂时收起了剑。

聂珵暗自松一口气,心知聂尘光骨子里并非呆板之人,比起老魔鬼聂又玄可是好啃多了,就凑过去,抬手给他擦了擦红肿的眼:“你哭就哭呗,非要毁人桌椅,走时可记着给我留些银两。”

聂尘光面上一红,却忽地又想起什么,瞄了眼门口,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一直没有问你,他是谁?”

“……一个傻子,你看不出来?”

聂尘光凝眉:“我当然看得出他心智不全,我是问,你为什么对他如此特别?”

“特别吗?”聂珵反问,见聂尘光一脸是的非常特别你俩腻歪得就差亲嘴了,呵呵一笑,“那就再特别一点,你帮我瞧瞧,他脑子还有救没?”

“没有。”

聂珵一愣,聂尘光道:“此人身型挺拔,骨架坚实,一看便是自幼习武之人,按理说体内无论如何都会凝聚一些真气,但是,他如今却半分都没有。”

聂珵心下一凉,忽然想到,秦匪风两次潜意识使出的招式,无不说明他昔日如何强大,可自己给他擦拭身体之时,除了满身伤痕,也确实没有看到任何真气凝印。

一个让聂珵不太能接受的猜测油然生出,聂珵迟疑地开口:“如果……他心智残缺,是因为真气凝印曾被强行剥夺,他为什么还可以偶尔使出原来的招式?”

聂尘光想了想:“他即便记得一星半点,但也只能依靠速度和蛮力,不可能发挥出招式最大的作用。”

聂珵就想起来,秦匪风两次使出招式的情形,确实与聂尘光所言相似。

所以说,他竟真的被强行废掉过真气凝印?

聂尘光看着聂珵暗下的双眸,好奇道:“他到底是谁?”

聂珵闷声:“秦匪风。”

聂尘光闻言竟是一脸震惊,通红的眼睛瞪起来,活像只仙兔,脱口道:“秦匪风?他就是那十二年前的秦匪风?”

见聂珵并未否认,聂尘光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他的紫微心……”

聂珵怔住:“紫微心?”

聂尘光点头:“你不知道?迄今为止,整个江湖也只有两个人曾凝出紫微心来,一个是统领众派的四方御主贺江隐,另一个,便是当时刚满束发之年的秦匪风。”

“可惜他侍错了主,即使幡然醒悟,十二年前却也一夕落魄,如今又沦落至此。”

“不过有一点却很奇怪,以他的能力,又有谁能废了他的紫微心,甚至毁去一只眼睛……”

聂珵就神色微愣地听聂尘光字里行间掩饰不住的惋惜,然后脑中精光一闪,猛地抬头:“另一个凝出紫微心的人是谁?贺什么?”

“贺江隐。”

聂尘光显然从没见过聂珵为了谁如此一惊一乍的样子,内心再次生出诧异。所以他下意识回答着,一时面容放松,完全没有注意到,因为方才那一阵痛哭,两条清鼻涕此时缓缓地,优雅地,流了下来。

“……”

聂珵一抬头看见仙人流鼻涕的美景,本想视而不见,却又实在对不起眼睛。

于是就暂时压住心底莫名的酸楚,聂珵拉起聂尘光一尘不染的袖子,在对方疑惑的视线下,给他蹭了两蹭。

然后“哐当”一声,门掉了。

没错,是门掉了,因为此门正是之前被壮汉徒手掰掉的门,老板娘事后可能找了个便宜木匠,随便给修了一下,眼下被蹲在门口等得睡着的秦匪风一靠,又给靠废了。

秦匪风就由于惯性一个跟头从门口翻进来,仰躺在地上一睁眼,看见的便是聂珵拉着聂尘光的小手,一脸“宠溺”地给他擦鼻涕,然后聂尘光眼眶红红,一脸“幸福”地盯着聂珵。

秦匪风仅剩的一只眼睛,也要瞎了。

他就从来没有反应如此迅速地,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高大的身子硬挤在二人之间,然后代替聂珵,伸出僵硬的大手给聂尘光又擦了一把清鼻涕。

14.聂珵!说话不算数!

聂珵一早醒来,习惯性又往身边扎了一下,结果这一扎并没有温暖结实的胸膛,而是“咚”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聂珵坐在地上眨巴两下眼,等意识清醒,腾地起身。

那傻子又跑哪去了!?

聂珵想起昨晚到底是没能马上离开,因为他憋着笑给秦匪风扯出客栈,却发现外头不知啥时下起了雨,干脆就又留了一晚。

而聂珵明明记得他亲手给秦匪风身上的伤口换了药,眼看他一脸兴奋地躺在自己身边,还傻了吧唧地问自己和聂尘光不是夫妻吗?为什么没有睡一起。

聂珵当时就一把捏住他的嘴,说你可别扯犊子了,再胡说给你脑子截肢,而且你现在跟我睡在一起,特么也不代表你跟我是夫妻啊!

然后这么两句话,秦匪风认真想了好久,久到聂珵马上就要睡着了,忽然耳边传来两声憨笑。

聂珵吓一激灵,就听他笑完了,又往自己身边一拱,说,那我们就做夫妻吧!

聂珵一脚蹬过去,说,滚。

秦匪风就从地上爬起来,趴在床沿继续问聂珵,不可以吗?

聂珵实在烦了,也想不通他为啥执着于这个问题,干脆翻了个身,闭着眼睛道:“相爱的人才能做夫妻,我们又没有相爱。”

然后……然后?

聂珵愣了,然后他自己就睡着了。

所以说秦匪风在那之后干什么去了?

傲娇了?又离家出走回他的垃圾堆了?

聂珵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不过,他既然早已在秦匪风替自己挡下一众棍棒的时候便下定决心养着他,自然不会再放任他流落在外。

又想到几乎下了一整夜的雨,聂珵顾不上别的,推门便要出去。

而他一开门,倒是看见老板娘正端了早点在自己门口徘徊。

老板娘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来,表情有一刹那的紧张,接着脸色讪讪地开口道:“道长,昨个对不住,你明明救了我,我却……”

“你看见秦匪风了没有?”

聂珵才不在意她到底如何看待自己,就随口打断道。

结果老板娘闻言,稍微回想了一下,她还真的见过。

“昨个夜里他问我哪里有香艾,我说这山上林子里到处都是,他就出去了呀,怎么没回来吗?”

“嗯?”

聂珵抠了一下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见老板娘又一脸了然地笑:“我就知道,道长怎么会平白无故收留一个渣子败类,原来是要支使他做事情呢,这是驱虫的香艾草不够用了吧?别说,道长卖的香囊不止好闻,驱虫的效果也是大大的好……对了,有件事其实一直想与道长讲……”

聂珵已经听不进去老板娘后头都说了些啥,他就皱眉思索了半天,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脸不可置信。

——相爱的人才能做夫妻,我们又没有相爱。

相爱!香艾!

这傻子不会是……不会是……

啊啊啊!香艾你个锤子啊!

老板娘还在喋喋不休,聂珵却一阵风似的卷出了客栈。

聂珵想起昨晚自己和聂尘光撕逼时对方提到的话,最近江湖中炼制活青子之人似乎莫名多了起来,那么说不定除了书生,这儿还有其他人也在偷偷炼制活青子,万一哪个渣渣的邪门玩意又跑出来,秦匪风哪里有命能回来?

于是聂珵一路提心吊胆,脑补出一万种秦匪风胳膊腿儿乱飞的凶残画面,既希望赶快找到他,又害怕找到以后接受不了。

结果他跑遍半个林子,累得眼前发黑,心里正丝丝拉拉的难受,却一抬头,看见秦匪风抱着一大坨绿油油的香艾草,悠哉悠哉地从不远处走下来。

显然秦匪风也看见了聂珵,原本没什么神采的独眼一亮,也不管脚底下泥水飞溅,啪嗒啪嗒跑了过来。

“聂珵!”

秦匪风把手中一大坨香艾草往聂珵眼皮底下一撮,迫不及待道:“我们可以做夫妻了!”

“……”

聂珵差点被扑面而来的薄荷味呛死,然后透过叶片的缝隙,离得近了,他才看见秦匪风竟然光着膀子,而且明显被雨水浇了一夜,身上还冒着寒气,大大小小的伤口更是冲得发白,哪还有一丁点他昨晚细心涂抹的药沫。

秦匪风似乎注意到聂珵骤然紧缩的瞳孔,一脸我真机智的表情道:“这次没有弄脏衣裳!”

原是他还记得聂珵之前数落他挨打给衣裳都弄脏了,所以半夜出门的时候,眼见下着雨,干脆脱了个精光,只剩一条亵裤。而那亵裤此刻也湿透了,挺猥琐地贴在两条修长紧实的大腿上。

聂珵看着他哈巴狗一样讨好的眼神,深吸一口气,终是忍不住了。

就在秦匪风疑惑地又把面前的香艾草往前推了推之时,只见聂珵一双狭长的眼睛忽地变得凌厉,一甩手狠狠将其悉数打掉,紧接着不等秦匪风反应过来,聂珵已经一脚给他踹在了地上。

聂珵气得本就残废的右手微微发抖,咬牙对着秦匪风道:“老子辛辛苦苦给你擦药,你他妈当老子闲得犯贱是吧!”

秦匪风被聂珵一脚踢得发懵,愣了片刻,嘴角嗫嚅着想要说什么,然而聂珵又一脚踹过来,给他踹得在泥地里打了好几个滚,便听聂珵劈头盖脸道:“夫妻!谁他妈要跟你做夫妻!你懂什么叫夫妻!你没完没了了?深更半夜冒着大雨跑出去!还不穿衣裳!你作这个幺蛾子给谁看!我是不是对你太客气了!”

一边骂着,聂珵又用力把散落一地的香艾草踩得稀烂:“我告诉你,你昨晚就是冻死了被邪物撕了!也跟我没有半分关系!我从来就没说过要你出来找这些破烂玩意!”

聂珵吼完,本打算转身就走,不过又停下来,顺了口气,语气稍微平缓道。

“你自己想一下,如果日后你还是这样自作主张,那你也别跟着我了,我事情很多,没空陪你胡闹。”

说完,聂珵转身,紧绷着脸一个人便往回走。

他有记忆这十年,从来就没有对谁如此束手无策过,眼下却实在没别的办法了,对着一个傻子,他想不出如何耐心地让他明白,他做的事情有多可笑。

所以即使聂珵心里清楚秦匪风并非故意要惹自己担心,他甚至真的内心酸涩有些感动,但是他也知道,既然决定留秦匪风在身边,就不能看着他再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念头而不拿性命当一回事。

而聂珵自然没什么养人经验,他就养过俩鸟,养得溜肥,吃着可香了。不过,他还记得刚入无心台时见到的小豆芽们,是如何在聂又玄的魔鬼训斥下长成品行端正的小仙子。当然,他可不愿意秦匪风也变得那么无趣,他现在就只想让秦匪风知道,他不爱惜自己性命,自己会生气,非常生气。

尽管他那两脚,都是瞧准了没有伤口的地方才踹的。

只可惜,聂珵说到底,对于养傻子一无所知。

秦匪风就看着聂珵头也不回地离自己而去,又不舍地瞅了两眼地上被踩烂的香艾草,沉默片刻,再抬起头,眼底一片通红。

只见他“蹭”地跳起来,胸前肌肉一鼓一鼓,然后紧盯前方那一抹决绝的背影,低吼一声,一头扎了过去。

聂珵正沉浸在自己的老母亲之路初有所成,完全没有任何防备,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还以为秦匪风想明白了疾驰着来道歉,正一脸欣慰地打算回头,结果后腰被秦匪风一头顶上去,好悬没把肾吐出来。

聂珵“啪叽”一下就撅在地上,不等转头,秦匪风直接又给他一屁股坐趴下去。

就见秦匪风怒目而视,大手一把掰过聂珵的脸:“聂珵!说话不算数!”

15.尥蹶子

“秦匪风!?”

聂珵不敢置信地瞪着秦匪风,因为内心太过震惊以至于都忘了反抗一下。

不过他就算反抗也没什么意义,他眼下整个人趴在地上,俩胳膊反扭在身后,半张脸都被捏在秦匪风手里,根本用不上丝毫力气。

而秦匪风就死死压在聂珵身上,手上无意识地用力,气急道:“我们是夫妻了!”

“……”

聂珵半张脸疼得近乎麻木,感觉骨头都快要被秦匪风捏碎了,要搁往常他遇见类似的状况,早就能言善辩耍个宝便脱身了。可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被秦匪风如此粗暴对待,他少有的倔脾气竟也涌了上来。

“你说是就是?我可没同意。”

“聂珵说的,我们没有相爱,我现在找到——”

“你就是找到了又怎样?”聂珵已经没心思和他解释“相爱”还是“香艾”,只冷厉道,“我不答应你,你今儿还想杀了我不成?”

说着,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秦匪风充满偏执的面容,眸色黑如点漆,毫无温度,即使脸颊疼痛难忍也哼都不哼一声,仿佛此刻被狼狈压趴在地上的人并不是他。

曾几何时,他似乎也经历过同样的情景,越是无可奈何,他就越是淡漠薄情。

而秦匪风看见聂珵的神色,目光一愣,手上力气终于微有些松动。

这时聂珵就动了动麻木的腮帮子,平静道:“起来。”

秦匪风呆呆地看着他,却不服气地哑声道:“我们……做夫妻,就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了。”

聂珵闻言心中莫名一紧,随即冷笑一声,不发一言。

秦匪风不死心:“好不好?求求你。”

“……”

等了好久都不见聂珵搭理自己,秦匪风原本松懈的手掌再次发力,却眼一抬,正好看见聂珵被反拧在身后的废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聂珵头一次这么恨自己的右手不听使唤,他对谁都可以面不改色地卖惨,唯独眼下他不愿对这傻子屈服,所以他左手狠狠将右手攥住,指甲都抠在肉里,几乎要掰断般控制它不再颤抖。

秦匪风见状忽然止住动作。

他好像一下子有些清醒,面容慌张地收回一直捏着聂珵脸颊的手掌,便见聂珵半张脸红肿不堪,顿时又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轱辘从聂珵的身上站起来,磕磕巴巴道。

“聂珵……对不起……我……我……”

紧盯着自己的双手,秦匪风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伤害到聂珵,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因为他向来不管被如何羞辱都没有反抗的念头,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攻击别人。

而聂珵此刻已经起身,他也不顾浑身散架般的疼痛,随手捡了根树枝,回手便狠狠抽在秦匪风的身上。

秦匪风不躲不闪,被他闷头抽了几下,抽得皮开肉绽,却一脸悔恨地凑上前,看着聂珵红肿的脸颊又道:“聂珵,你疼不疼……”

聂珵一下抽过去,“啪”地抽在他的脸上,立时出现一道血印子。

然后聂珵攥着树枝的左手紧了紧,停顿半晌,终是转身。

秦匪风下意识便要跟上去,然而聂珵立刻拿树枝一指他,淡淡道:“滚,以后别跟着我。”

说完,秦匪风还未明白过来,聂珵已经大步离开。

他觉得他错了,他就不该指望一个傻子能长大成人,他再怎么养,傻子都是傻子。

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还是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好。

聂珵一直挺着背回了客栈,关上房门,才身子骨一塌,捂着后腰差点痛吟出声。

他妈的!

他就不明白了,好好的一只蠢萌大哈士奇,咋说尥蹶子就尥蹶子呢?不就踢了他两脚吗?

而且他也没听八卦里提到过秦匪风有断袖之癖啊?怎么就天天追着他要做夫妻了?他虽然不排斥和他亲近,又在无心台憋了十年,可也没丧心病狂到对一个傻子发情吧!

“聂珵——”

房门被突然推开,聂尘光走进来,却不等话落,看着聂珵一愣。

只见聂珵衣裳大开,青紫一片的后腰完全暴露,正趴在床上姿势尴尬地反手往上涂抹草药,特别是聂尘光进来时他下意识回头,半张肿脸给聂尘光吓得差点舌头都要打结了。

于是,“嘭”地一声合上门,聂尘光眼眶瞬间就红了。

“是谁?”聂尘光一下飘过去,“谁给你弄成这样的?”

聂珵看着他的兔子眼,就摆摆手,谎称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非常精准地抓住时机,让聂尘光出点银子给自己搞一辆进城的马车。

他这人懒得都快吐泡泡了,体力也差,好不容易抓到个土豪,只搜刮一辆马车都便宜他了。

而聂珵进城,其实是想去老板娘提到的那个什么奉仙大会瞧瞧,届时江湖各大门派都会聚集在一处,兴许有人也见过那奇怪的云纹刺青。

没想到聂尘光答应得痛快,不过就是还带附赠的,他要跟聂珵一起出发。

他声称聂又玄下山前特意叮嘱他要保护好聂珵,那聂珵去哪他就要跟到哪,但聂珵自然看得出来,他其实比较担心的,还是聂又玄。

聂又玄离开得实在匆忙,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也不与聂尘光讲明,以聂尘光的精分人格,能在无心台消停呆着就奇怪了。眼下他便打算和聂珵一起去奉仙大会,看能不能找到聂又玄。

只是二人临行之时,老板娘却看着聂珵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神秘兮兮地跟聂珵说了一番话。

聂珵还以为她要跟自己表白了,结果出乎意料地,她竟说了一件尤为特别的事情。

——鬽胎。

16.鬽胎

“道长,我昨日不敢替你说话,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老板娘神色有些恐惧,“我曾经听一个客人提到过,有那么一种人,生来就是……鬽胎。”

“据说这鬽呀,本是由世间煞气汇聚,虽然没什么意识,随意晃荡,但一般人只要稍微沾上一点就要倒大霉的,甚至殃及性命,实在凶戾得很。而更可怕的是……这鬽要是沾染的人气多了,就会慢慢变成鬽胎!”

“那鬽胎会找一母亲,像个普通人一样出生,但是出生后的婴孩,如果不当即杀死烧成灰烬,待到它长大了,成了厉害的邪物,再要除掉就难了。”

聂珵听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有些纳闷的,不明白老板娘给自己科普这种歪门邪道知识点的意义何在。

然后便听老板娘终于道:“道长,这鬽胎堪称邪物之首,所以……它不像常人一样畏惧和邪物碰触,相反,无论是什么邪门东西都喜欢与它亲近,比如说那……活青子……”

聂珵忽然愣住。

老板娘自顾自往下说:“道长救过我的命,所以我呀,相信道长的为人,但是,如果你这本领被有心人瞧了去,到时传扬开,恐怕你有理也说不清啊,所以还是想提醒道长一声,今后再遇到活青子,最好不要再当众和它交手……”

“……”

聂珵听老板娘说完,联系自己这两日的经历,内心深处仿佛被什么扯动,有什么正在破茧而出,他想看得清楚些,可周围黑暗一片,他根本没办法更进一步。

不过,他看着老板娘却只是轻轻一笑,道:“多谢,可惜老板娘其实看错了,我呐,从来都没真的碰到过那邪物,更别说跟他们亲近了,身为问擎弟子,没点手艺傍身还如何行走江湖?”

他故意模棱两可地说完,让老板娘以为他对付活青子那些手段都是从问擎学来的招数,便神色随意地转身离开。

只不过他转身后的一刹那,表情也变得凝重。

他没听过“鬽胎”一说,甚至觉得有些扯淡,但如果是真的,似乎很多事情也都有了解释,他以后倒真的要小心了。

当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聂珵也不会因这个便束手束脚,他刚出无心台,还没乐呵够呢。

半个时辰过后,聂珵心安理得地趴在马车里,一边翻着春宫图一边拿了颗煮鸡蛋在红肿的脸颊上慢悠悠地推着。

这些春宫图在他离开无心台时曾全部留在了小破屋里,他当时想着自己搁这住了十来年,怎么着也得给聂又玄留点纪念不是?

不是,实际上是太沉了,他跑路背不动。

所以聂尘光昨晚气得一股脑给他甩脸上的时候聂珵心里乐开了花,眼下又有了马车,颠颠地就给搬了上来。

然后他正看得一脸红扑扑,便听聂尘光在旁边道:“你……真的不管他了?”

说着,车帘被掀开,聂尘光往外看了一眼,只见一个磕磕绊绊的粉红色身影有些滑稽地在后面一路撒丫子追随,他们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那身影便足足跑了一炷香。

毫无疑问了,就是秦匪风。

聂尘光倒不知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显然也不信聂珵的伤是摔出来的,所以他见聂珵并不回话,就放下帘子,也不再说什么。

聂珵继续翻着春宫图,甚至神色悠哉地把手上的鸡蛋给掰开吃了。

聂尘光看着这比自己年长许多却好似总也没个正经样儿的聂珵,只觉得熟悉,也陌生,因为这人对着谁都可以嬉笑取闹,貌似亲密无间,但是,一扭头他又风轻云淡,谁都无法真正走进他的心里。

或许遂了他的愿,将他失去的记忆找回来,这人真的会更鲜活一些吧。

就在聂尘光昏昏欲睡之时,却见聂珵忽然从春宫图里抬起头,问道:“你说,这种事两个男人要怎么做?”

“……什么?”

聂尘光表情略微崩塌,不太敢相信自己到底听见了个啥。

聂珵就手指点了点图上纠缠的男女,一脸坦然地看着聂尘光。

“……”聂尘光收回视线,强行冷静了一下,“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呗,”聂珵一呲牙,“你说舒服吗?”

聂尘光憋不住了:“我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聂尘光忽然想起外面还有车夫,他可是“清风君”,他不能当众吼叫。

于是聂尘光不动声色地跟聂珵拉开一小段距离,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就把头一扭,又往车外看了看。

“他好像没动静了?”

这一看,聂尘光却没再看见秦匪风,想来是他终于耗尽了体力,被马车落下了。

聂珵低垂的目光闪了闪,仍一脸淡然的模样,心说这就对了,一个认识两日的傻子而已,散了散了。

然而不出一刻钟,聂珵“蹭”地一下拱起身,抻得呲牙咧嘴:“停车!有活青子!”

“嗯?”

聂尘光疑问的视线投来,有活青子?他怎么没感觉到?

17.打脸狂魔的日狂常

聂尘光见聂珵一下马车便朝后方撒欢跑,以为他真的发现了什么,来不及多想,就也面色凝重地提剑追了过去。

结果聂珵吭哧吭哧小跑着找来找去,最后终于在一颗大树旁停下来,聂尘光拔剑一看,地上躺着的分明就是秦匪风。

“他这是……”

聂尘光皱眉,只见秦匪风紧闭着眼睛,显然失去了意识,身上的衣裳经过方才一番疾跑已经七扭八歪,里面的伤口露出来,血糊糊的一片。

而聂尘光见聂珵愣愣的一动不动,就俯身摸了下秦匪风的额头,果然入手滚烫,想来这人就是身子骨再硬,昨夜淋了一夜的雨,刚又一阵不要命般的追车,终是伤口发炎加上风寒发作,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聂尘光实在看得不忍心,便要将他扶起来,没想到袖口忽然被扯住。

聂珵挡在他前面,似才回过神,啧啧两声道:“吓我一跳,还以为有活青子呢!”

然后聂珵又在聂尘光一脸你这个逻辑好像哪里怪怪的神色之下,淡定地亲自给秦匪风拖上了马车。

“哎,既然看到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啊。”聂珵如是道。

聂尘光:“……”

不过这一折腾,秦匪风倒是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聂珵正心情复杂地给他往伤口抹药,就感觉垂在一旁的右手背传来一阵温热,抬眼,见秦匪风大手紧覆在上面,嘴唇一张一合,冒着热气儿急切道:“我错了,聂珵别走。”

聂珵闻言,方才还憋在肚子里的一股邪气瞬间就没了。他觉得自己自从遇见秦匪风,好像每日都打脸打得啪啪响,根本停不下来。

所以他为了脸不那么疼,决定再装一会儿逼。

他绷着脸道:“我不走还等着你再尥蹶子打死我啊?伤好了趁早滚蛋听见没?”

秦匪风眼睛原本无力地半眯着,听懂聂珵的话之后一下子瞪起来,语无伦次地摇了摇头,见聂珵不说话,紧张地捏住聂珵的右手。

这次他却马上意识到什么,生怕给聂珵捏疼了,急忙又把手松开。

然后他想了想,咬紧因发热而打颤的牙关,翻身在车里打了个滚,不肯让聂珵再给他抹药。

聂珵自然一眼就看出他那点小九九,心底觉得好笑,一边心说老子还摁不住你一个发着高烧的菜鸡?一边跟他在车里玩起了老鹰抓鸡崽子的游戏。

一直正襟危坐的聂尘光就看着聂珵两眼放光地摁着给一个傻子抹药,不禁鼻子发酸地感慨,聂珵终于在除了夜宵以外的玩意面前有个人样了,虽然,他现在比秦匪风更像个智障。

最后事实证明,聂珵不是智障,他是那个鸡崽子。

只见聂珵本已死死压住秦匪风的身子,结果马车突然一个颠簸,聂珵直接就栽过去,后脑勺“哐”地一声磕在车厢板子上,然后不等他回过味,秦匪风一个翻身,火炉一样的身子已经反压下来。

聂珵只觉得一个滚烫的掌心垫在自己发麻的后脑勺,笨拙却温柔地揉了几下,竟意外的舒适,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股热气儿:“聂珵,我以后听话,求求你别走了……”

“……”

聂珵觉得,这个逼装不下去了。

他就面无表情地瞪了秦匪风一会儿,终是眉毛上挑,语气已经没那么冷淡:“我现在要给你抹药,你觉着你听话吗?”

秦匪风垂头,他脑子不好使,又发着高烧,只以为聂珵还不肯原谅自己,就可怜巴巴地说道:“可是伤好了,聂珵就不要我了。”

聂珵仰了仰头,近距离看着面前的独眼,睫毛细密曲长,微微颤动着,衬得整张脸失落又可怜。

叹口气,聂珵捧住秦匪风的脸:“你不听话,我才会不要你。来,你给我说说,你都错哪了?答对了我就不赶你走。”

秦匪风闻言愣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就强撑着眼皮努力回想道:“我不该……撞倒聂珵,弄疼了聂珵……”

“还有呢?”

“……”秦匪风眼神有些游离,“嗯?”

聂珵火大:“我骂你的话都让你当耳边风了?”

秦匪风开始支撑不住身体,头渐渐往聂珵肩膀坠,却倔强道:“因为我想找……相爱……”

“你找错了,那不叫相爱,相爱是一种感觉,不是草。”

“相爱……就是草。”

“……”

秦匪风由于越来越不清醒,嗓子干涩,尾音虚浮,以至于他说出“草”这个字,聂珵脑子里莫名闪过一些旖旎画面,挺新鲜地想,他说的好像也没毛病。

嘿嘿。

聂珵下意识地咧了下嘴,似笑非笑地反问:“相爱就是草?”

“……”给秦匪风都整懵了。

不过聂珵随即瞄到聂尘光,从聂尘光的眼睛里看到四个字:凑不要脸。

聂珵不服,你一眨眼就懂老子的梗你比老子能纯洁到哪去!?

“老板娘都说是了……”而秦匪风显然还没有跟上聂珵的车速,就挺委屈地又嘟囔道,“大侠也那么说……”

“啧,我说不是就不是,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聂珵揪了下秦匪风烧得通红的耳朵,不过没等松手,聂珵忽然一愣。

“大侠?谁是大侠?”

秦匪风已经闭上眼,隔了半晌才回答:“戴面具的大侠……”

说完,秦匪风终是撑不住,再次昏了过去。

然后他这一昏,实实在在地压在聂珵身上。

聂尘光生怕聂珵一个翻脸又给秦匪风扔出车外,刚要帮忙将人挪到一边,却见聂珵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就着对方压在自己身上的姿势一把给秦匪风抱住,摸着人家挺直的脊梁骨上下滑呀滑。

滑完了聂珵脑袋一歪,从秦匪风身子底下探出来,看着聂尘光一脸凝重道:“我们得回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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