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女皇后 - xp1024.com
《丑女皇后》


第2节:第一章贤后薨逝

第一章贤后薨逝

册立皇后,须得繁缛的宫廷礼仪。

皇帝的婚礼"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而亲之,成男女之别,立夫妇之义,而后父子君臣。故曰婚礼者,礼之本也"。

纳彩、问名、结吉、纳征、告期,这些都是姬妘被册立皇后时经历的郑重而繁缛的仪式。而这一切,到我这里,就变得简单起来了。

而且皇上的举动真是有点匪夷所思。按照惯例,续弦之后应从后妃之中挑选,应是皇上宠幸的贵妃之中德行高尚者,或者是育有子嗣的。而他如此仓促地封我为续弦之后,召我入宫,真的是让人捉摸不透。

"皇后娘娘,这是你二姨娘的一点小小心意,一支祖传的簪子,原本是准备给你妹妹出嫁时用的。简陋得很,还望娘娘不要嫌弃,暂且收下!"二姨娘圆润的脸上堆积着层层的笑容,一颤一颤地仿佛随时都能抖落下来,身子一扭一扭已经凑到了我的跟前来。

"妁儿啊。啊,不,现在应该叫皇后娘娘。三姨娘平常就看你最乖巧,从小便看你有福相,长大了必定是大富大贵的主。三姨娘家里穷,没二姨娘有底基。这是护身符,三姨娘连夜给你到京城最有名最灵验的寺里去祈求的。但保你在宫里事事如意,与皇上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三姨娘硬是挤到了二姨娘的前头,手中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个红红的护身符,一脸的媚笑。

"皇后娘娘啊,这是我……"

"我这个本来是要……"

"但愿你在宫里事事都好,早日给皇上生个一儿半女,好光宗耀祖啊!"

终日来无人踏足的门槛,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前脚刚踏进房间,连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就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了一堆的姨娘,脸上堆积着同样的笑容,而她们手中拿着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的东西。冷清许久的屋子,突然之间沾染到了人世间污浊的气息,变得烦闷起来。

"各位姨娘的心意,姬妁都领了。但礼物,是万万受不起的!姨娘们的礼物该用哪处用哪处,不必浪费在姬妁的身上!"我规规矩矩地坐在高凳上,俯视着站在凳下的各个姨娘们,心中难免怆然。平日里这些个姨娘们连正眼都不会瞧我一眼,我这个姬家二小姐在她们的眼里可有可无。而今日如此这般,是否真的狗仗人势呢?

原来人都是如此,只要身份一变,不论是怎样的人,都尊贵起来了。

但,皇后又如何,我依然是姬妁。

姨娘们的笑容刹那间就褪了色,一个个束手无策像是做错了事的孩童那样站着等待着我的裁决,平日里那些娇嗔的脸蛋一时之间灰飞烟灭,融合成眼前这一张张有着相同表情的脸。

"给她送什么送!我才不要她的赏识呢!她是个丑妇,脸上那么大的伤疤还好像我们都看不到似的,整天还鼓弄着盖个什么面纱,还不是一样的丑。脸再白,眉再细,眼再媚又怎样,一道伤疤所有的事都扯淡!她凭什么比过我,凭什么当皇后的偏偏是她,我哪点没她好了!我就不信了,皇上的眼睛敢情是瞎的,偏偏要她这个丑妇人不成!"一个气愤的声音蓦地响起,声音洪亮有力里带着丝丝的哽咽,语气里含着浓浓的忌妒和不甘心。

一瞬间,原本尴尬的气氛便弄得更加尴尬了。

"你个臭丫头,有本事你也当皇后去。少扯着这张没用的嘴说着这没用的虚言,你给我好生跟着。再哄一声,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一个细中带着威吓的女声紧接着响起,门口渐渐地出现了两个身影。四姨娘讨好的笑脸和其他几位姨娘如出一辙,而站在她身旁的是一脸不情愿的姬嫣。

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姬嫣的身材恰到好处,能让所有的女子都为之忌妒。姬嫣可算是实实在在的美人一个了。

肤如凝脂,面如白玉,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注)一双似喜非喜的含情目更是要把人的魂魄都给勾走了。

原想这续后之位一定是非她莫属,身为国母,虽不用长得如此出众,但相貌却一定要端正。而我……我又伸手摸了摸左脸上那块引人注目的伤疤。

出乎了大家的意料,而我,更是想都没有想到这皇后之位,竟然会落到我的头上。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我本无意要这个皇后之位,得到了,心里亦没有什么欣喜。反倒是如湖水般宁静,只是平添了几分哀愁而已。

大姐突然离去,而整个姬府却要大张旗鼓张罗喜事,而这喜事的主角——我,要嫁的竟然是姐姐的夫君。

这一切,原本顺理成章。

而在我看来,却是如此讽刺。

"皇后娘娘吉祥!四姨娘看来来得有些晚了,好话都让人给说前头了!既然这样,也不多说什么,四姨娘但愿皇后娘娘与圣上龙凤百好,子孙绵延。明天娘娘就要入宫了,有些话便说不得了。一家人不说见外话,我也就开门见山,不再绕弯子了。姬嫣,臭丫头,就知道撇着张嘴。福气都给你撇没啰!还愣着干吗,快给你的皇后姐姐请安啊!"四姨娘对着我满脸笑容,而一转到姬嫣那就成了乌云满布了。

"贱女姬嫣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姬嫣是满脸的不情愿,身子微微地福了福,她低下头,垂着眼,便不再做声。

"你妹妹她就这样,脾气倔得很!还望皇后娘娘多多见谅!此次姨娘前来,是有一事想要求于娘娘,望娘娘答应!"四姨娘忽然"咚"地双腿一跪,"砰"的一下磕了个响头。

注:樊素和小蛮都是唐代诗人白居易的家伎,樊素善歌,小蛮善舞,引申,故有上一句。

第3节:第二章 风波

第二章风波

四姨娘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全屋子的人都傻了眼,发出的巨大响声更是让站在一旁的几位姨娘都欷-不已。原本坐在软垫上已略显疲惫,眼皮倦怠得有一下没一下地合着的我也被惊醒了,不明所以地看着四姨娘奇里奇怪的动作。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娘——"姬嫣的语气里满是惊讶和不解,显然这不是事先就安排好了的。

半晌,我才回过神来,赶紧慌忙地连声道:"四姨娘有什么话就说,姬妁量力而为,万万不用行这样的大礼!明白的,是你有事求于我;不明白的,还以为姬妁不知好歹,调教起姨娘来,让人看了笑话。"

姨娘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说这样的话,周身的姨娘们也是面面相觑,满是惊讶之意。她们万万没有想到,平时出房不多,话语不多的丑二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吧!四姨娘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赶紧从地上站了起来。

"姨娘求你件事,说难也不难。为的还是你这个妹妹,她年纪也大了,今年也十有三了,姨娘只求你能在皇上跟前多美言几句,肥水不流外人田,让你妹妹,在宫中也能有个立脚之处。"姨娘还没站稳,又拉着姬嫣一起跪下了。

"娘娘,还有你二姨娘的小女,姬媛。您也多美言两句,不求圣宠只求给您做个左右手,相伴皇上左右便成了!"

"还有你三姨娘……"

"五姨娘的……"我还没有回应四姨娘的话,站在一旁的姨娘们却又都出了声。她们的脸上满是懊悔之意,恨不得自己的女儿现在就飞到身边来。还有几个,幽怨地看了看四姨娘,恨不得她的精明能长在自己身上。

"你们一群妇人在这里起什么哄!"爹爹和娘亲忽然出现在了门口,爹爹的脸上满是怒色,而娘亲惯常冷清的脸上却是一脸愁苦,眼圈红红的,脸上掩不住的疲惫。

众姨娘的脸上都挂上了讪讪的笑容,悻悻然地一个个离开了。

"臣姬无觞偕内人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爹爹和娘亲姗姗地向着我走来,忽然爹爹打了个千儿,娘福了福身子,脸蛋朝下都不敢直视着高高在上的我。

心里滑过一丝丝的波澜,像是硬生生地被人掏走了一块。

"爹,娘,你们这是做什么?"连步从椅子上走下去,我扶起了爹,搀起了娘,声音开始像筛糠般颤抖。

"娘娘万万不可如此。进了宫,便是皇上的人了。君臣之礼是万万违不得的!"爹爹和娘一脸惊诧地看着我,娘亲的脸上汹涌着悲伤,而爹爹却又狠狠地把头低下去了。

"爹爹,别说进宫了,妁儿都还没进宫呢!您这样子,是硬生生地要妁儿心里不安吗?"我拿起手中的手绢拭去眼角的泪水。

"皇后娘娘,那臣也不说见外的话了。妁儿,爹爹和娘亲心中一直觉得有亏欠于你。伤疤的事,爹爹心里一直很内疚。这次的皇后之位,也算是对你的一个弥补吧!"爹爹唉声叹气道。

弥补,什么弥补,弥补我的伤疤,还是弥补我十四年来的寂寞?

嗬——一个虚华的位置,又怎么弥补得了?

若是可以选择,我宁愿不要这样的弥补!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妁儿心里从来没有抱怨过。伤疤乃是天意,天意让我如此,并不是爹爹与娘的错啊!"忍住心中不堪的痛,我娓娓说道。

"唉——也就你最懂爹娘的心。爹娘不求你能得宠长盛,爹娘只求你能在宫里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当好这个皇后。虽说你相貌不好,但是爹爹知道你是各个姐妹中最聪慧的一个……"爹爹叹了口气,话说了一半忽然止住了。

"爹爹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前头都说了不拿我当外人,怎么现在又瞒起来了!"看着爹爹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嗔道。

"儿啊,你知不知道,你进了宫后,你的命就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了!"爹爹忽然郑重其事地说道,五官皱在了一块,显得那样的苍老难看。

我的心不由得一惊,望着爹爹此时为难的脸色,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第4节:第三章 丑后入宫

第三章丑后入宫

"起风了,小姐,弹不出来就不要弹了!"身上忽然一暖,我回过头,才发现是琉璃拿了件狐裘披在了我的身上。

月光皎洁无比,隐隐约约地从牖缝里透过来,一丝丝地将我笼罩在里边儿,冷冷的光辉映得我的脸越发的惨白。

夜,凄凉无比。一阵阵清风袭击着我,冷到了骨头里边,连心都开始发颤。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手指一拂琴弦,我吟唱道,目光紧紧地盯着天空中那轮明月。我没有酒,却有和苏轼一般的惆怅。

"小姐,不要弹了,心不在此,什么都是做不好的!琴音都变了,你还是快快歇下,睡上一个好觉。"琉璃忽然在旁喊道。我回过头,看见她关切的脸蛋,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了。

心不在此,万事都做不好。就连琉璃这个不懂琴艺的人都能听得出我的琴音变了。琴声流露人心,心中的事难道就这么难隐藏吗?

"琉珠、琉璃,今天来了好多人啊!"我幽幽地说道。

"是啊。平日里那些见了面也不会打招呼的姨娘,今天殷勤得跟什么似的!小姐房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呢!一听小姐做上了皇后,就都跑着爬着过来了。看看她们送的东西,什么都有,都堆满了桌呢!"琉珠兴奋地在那里摆弄着各位姨娘送来的玩意儿。

我随意地瞟了她一眼,那满桌的玩意儿,却让我的心更添几分凄凉。

"小姐。我知道你的心。老爷夫人又说了让你心寒的话了吧!"琉璃握住了我的手,眼中氤氲湿润,一阵温暖霎时涌进我的心中。

"只是,我怕,这深宫中会更寒啊!高处不胜寒,这皇后于之位于我来说不是荣幸,而是一场灾难。我不但要嫁给我不爱的人,还要和一群女人同时享受他的'恩赐'。况且我又不是美人,怕是宫里的小宫女们都要比我来得标致。我宁愿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我喃喃地望着牖外,天上的明月又大又圆,美轮美奂,却始终是寒冷的,难以接近的。

"琉璃,明日就要进宫了。后宫险恶,一切都是未知的。我只想问你和琉珠一句,你们真的愿意随我进宫吗?我要的是心里话。"我的眸子黯然,紧紧地盯着琉璃琉珠,注意着她们脸上的表情。

"小姐,只要你不嫌弃我和琉珠,我们誓死追随你。"琉璃严肃地说道,琉珠的脸蛋有些懵懂的,而她的眼里却异常的坚定。

我望着她们,盯着那刻着"琉璃""琉珠"的珠子,眼眶不觉已经湿润,而嘴角却扯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依我说,小姐还是好好先睡一觉。什么事都先不要想,反正明天太阳照样要升起。明天就要进宫了,劳累的事还在后头呢!还是好好地先睡一觉,便什么事都没有了。"琉璃边给我盖上了被褥,边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道。

帷帐缓缓地被拉上了,"呼——"听着琉璃吹熄蜡烛的声音,眼前霎时一片黑暗。我紧紧地合上了眼,虽然知道不可能睡着。

但,但愿,一觉睡醒之后,便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了。

"太平王朝二十七年三月二十五日,新皇后姬氏正式宣召入宫!"

内务府总管方德贵那洪亮的声音响起,吓得几只原在梨树上停歇的燕子纷纷展开翅膀,向别处飞去。初春的梨花显得是那样的清新,一团团,一簇簇。千朵万朵,数都数不清,压得枝条弯了腰。白清如雪,素洁淡雅,靓艳含香,风姿绰约。虽然仍还是稀疏,并没开尽,却已有了"占断天下白,压尽人间花"的气势。

我望着满树新生的梨花,心中是难言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又长又黑的头发被郑重地绾成了凌云髻,顶上还戴着一个分量不小的凤冠。凤冠园匡冒以翡翠,上饰九龙四凤,大花十二树,小花数如之,两博鬓,十二钿(注1),斜插步摇(注2)。

走起路来都能感受到那一步一摇的惊颤感。穿凤服,披霞披,画黛眉,点绛唇,左脸上抹了浓重的白粉胭脂,可伤疤处却还是隐隐可现。纵使比起平日看起来要端庄得多,却还是一样的平庸,不堪入目。

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而我的心中却没有一丝欢喜,心就像是这树上的梨花一般,静静地开,静静地放。

方德贵一脸恭维的笑容,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在他的身旁还停着一辆布置精心的步辇。辇身是蓝色,镶有精致的金花。八个窗子,悬有紫色的绸彩和纱帘,辇顶和后轮都漆得朱红。辇的两旁饰有雉翎,马的鞍辔缰铃都是金光夺目。

"有劳公公了,公公这几日奔波劳累,一切事情打理得妥妥当当。姬妁真是过意不去。这是姬妁一点小小的心意,还望公公能够收下!"

把几锭金子递与流珠,我和颜悦色地说道。这深宫中,处处都是要得人心的,就算我是个皇后也不例外,而用金子银子是最好也是最实际收买人心的方式了。

"娘娘真是要折杀奴才了。这是奴才的本分,奴才怎么敢当呢?"方德贵哂笑着,而眯得只剩条缝的眼睛在金子和我之间打量着。

"公公这话客气了,娘娘只是一点点小意思,以报公公这几日奔波的辛苦。往后进了宫,还有诸多事情要麻烦公公呢!公公莫嫌弃,快快收下才是呢!"琉珠这丫头嘴尖牙利,几句话就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那奴才就收下了,谢谢皇后娘娘赏赐。吉时已到,皇后娘娘,还是快上辇吧!"方德贵讪讪地说道。

"臣姬无觞偕一干家眷,恭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洪福齐天。千岁千岁千千岁……"我还没有坐进步辇,后面却传来了家里人恭敬的声音。沉重地回过头,最后环顾了一眼这我住了十四年的地方,心中已经不再平静了。

踏进步辇,我只觉得一只脚已踏进了宫闱之中,心里不觉已有了些寒意。历来,后宫都被说是尔虞我诈的地方,后妃们为了争宠而费尽心思,想尽了各种低劣的法子,用尽了各种狠毒的手段。

后宫之中,太得宠往往会引起后宫女子的侧目和妒心,况且她还是皇后,掌管中宫,觊觎她位置的人又何止是侍奉皇上的妃嫔们?那些虎狼豺豹之心,怎么会按兵不动?姐却突然殁逝,皇上向全天下宣布时是说因病而逝。可是,大姐仅仅只满十有八,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暴病死了?皇宫里这么多有着精湛医术的太医们,竟无一能挽回她的性命吗?究竟是怎样重大的病,竟让众太医束手无策?

大姐的死,究竟是不是偶然?

注1:钿:钿,是金属制成的发饰,图案以花为主,常称为金钿或花钿。

注2:步摇:步摇用金做梁,插在头上,会产生一步一摇的妩媚效果。

第5节:第四章 贵妃懿氏

第四章贵妃懿氏

这一切,我都无从得知。

这后宫之幽森,或许更胜于我的想象中的可怕。可是,步子都迈开了。我原本便没有选择的权利,现在更是无回头后退之路。大姐,若是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保佑姬家,一切安好。保佑我真的能事事如意。

步辇摇摇晃晃,昨日睡得晚又没有睡好,头上的凤冠又无比沉重,压得我的脖子生疼生疼的,整理了整理身上的霞帔,我垂着头,困乏无比,眼皮沉重地耷拉着,已有了浓重的入睡之意。

"皇后娘娘,已经到了景宁宫。请您下辇,按照规矩,您先要向皇太后请安。"昏睡之中的我根本没有听到方德贵恭谨的话,只觉着耳朵边有什么嘈杂的声音,还以为是琉珠琉璃在玩耍,并没有多想,头一倒,继续熟睡。

"皇后娘娘,娘娘……"

"呦——方公公今天怎么也这么大的闲情,到景宁宫这边来闲逛,看来公公雅致不少啊,差事也很闲嘛!"一个清脆的女声忽地响起,庄重中透着讥诮。人未到,声先到。身影还看不清晰,却传来了布料的窸窣声和首饰的晃荡声。

"奴才方德贵叩见娘娘,懿妃娘娘吉祥!"瞧见眼前的人儿,方德贵的脸上露出了怯意,他单跪在地上,谨慎地说道,"奴才是有公务在身,并不是来景宁宫这边闲逛的。"

"这么大的辇,富丽堂皇的,里面坐的是什么人啊?"绫罗忽然被人掀开,一阵强烈的探索视线刺得我不得不睁开蒙眬的眼。

"懿妃娘娘,万万使不得。里面坐着的是……"

"哦,我当是谁这么尊贵呢!原来是先后的妹妹,新的皇后娘娘啊!皇后娘娘吉祥,臣妾给您请安了!"方德贵焦急的声音从耳边一滑而过,紧接着一个刺耳的女声钻进我的耳朵里。我霍然地蹙了蹙眉,眼前却渐渐地浮起一个身影。

细长的黛眉,微微上翘的凤眼是说不尽的妩媚华贵。简单的反绾髻上插着凤凰白玉簪,满头金的银的发饰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而她的脸上虽挂着笑容,却让我实实在在地感到一股莫名的冷意。

混沌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而我却认不出眼前的人儿。

"皇后娘娘真是旅途劳累啊,初进宫来,架子就不一般啊!臣妾跟您说话您都不理会了!果然是先后的妹妹,跟先后的脾性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娇贵得不得了啊!"懿妃的脸上带着恭顺的笑意,仿佛一切只是在开玩笑一般随意。

"得罪了,姬妁初初进宫,着实有些乏累,所以适才小睡了一会儿。并不知道……的到来,一时之间也没琢磨过来了。所以刚刚,失礼了。还望……多多见谅!"我微微一笑,温温地答道。

"呦——娘娘可真是折杀我了。虽说娘娘是初进宫,但毕竟是尊为'皇后'。见谅,臣妾哪敢见谅啊?还望娘娘多多见谅臣妾才是,臣妾一向心直口快。不过怎么说,也是圣上惯出来的,若是臣妾有失礼的地方还望皇后娘娘千万要大人不计小人过了!"特意地在皇后两字上加了音,懿妃的脸上虽没任何波动,却句句针对着我,不,应该是针对着我这个皇后的位置。虽无任何不敬之意,却已流露出了当下她仿佛正得圣宠的势意。

"太后等我偌久了,那臣妾就先入一步,先告退了!"懿妃转身就向慈和殿走去,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完全视我于不在似的,留给我的只是一个华丽端庄的身影,若有似无。倒是她身旁的两个婢女,不断回头睁着好奇的大眼打量着辇,仿佛要透过绫罗来看看我这个皇后究竟是何方神圣,拥有如何的"倾城倾国,花容月貌"。能让帝皇为之动心,尚未入宫,便被封为皇后。

这个懿妃,似乎不好对付。人人都知道今日皇后入宫,而凤辇上的雉翎便是表示皇后。她是贵妃,又怎么会不知道?况且她有意将我列为敌人,不知是为何?但是,她确实是找错人了,我原本无争之意,皇后之位更是不出于我所愿。而我,最大的心愿,也只是求能在这宫中平平安安地过一生罢了。我淡淡地眺望了一眼她离去的身影,心中平静若水。

"懿妃娘娘啊,是皇太后哥哥的闺女,前几年入宫,深受皇上的宠爱。先后逝去的几日里,皇上悲痛难已,召的最多的就是懿妃娘娘了。懿妃现在正得圣宠,而她的阿玛又是皇太后的兄弟。自从先后走后,一直是懿妃娘娘在打理后宫之中的事务,代管中宫。"

第6节:第五章 太后的冷漠

第五章太后的冷漠

方德贵真不愧是内务府总管,这奴才机灵得要命。黑色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一转,便又缓缓地启口道:

"不过,奴才一直有听传闻,人人都说尚书府二小姐是一个聪慧的女子,贤良淑德,比起先后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皇后娘娘如今进了宫,想必日后后宫之中绝对是风平浪静,一片景明。"

"公公这话真是说笑了!小姐从未出过门,也不见客,您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在这里胡说乱诌。小姐日日待在闺房之内,不是抚琴就是读诗。她的寂寞,她的惆怅,你们又有谁是知道的呢?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胡乱说呢?什么人人,根本就没有人关心小姐,也根本就不会有人……"

"琉珠,你给我闭嘴!"我狠狠地扫了一眼站在一旁满脸激动,胡乱瞎吼的琉珠,心中已经泛起了深深的波澜。这一路来都安顺无比,可她莽撞的性格就是会出事。我忙又和颜悦色地对着方德贵说道:"方公公,失礼了。姬妁管教婢女不适。琉珠,自己打自己两嘴巴。"我狠下心来,冷冷地发号施令道。

"小姐……"琉珠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眼圈微微地开始泛红,而里面早已经波涛汹涌,几滴眼泪凝聚在她眼圈周围,却迟迟没有掉下来。她的手缓缓地升起,嘴倔犟地往上撅起,身体因为抽泣而开始一点点地颤抖。

"啪——啪——"我紧紧地闭住了眼,黛眉开始一点点地颤抖,却不敢往琉珠那看一眼,重重的两巴掌声听得我心都颤了,牙齿紧贴着唇瓣。琉珠啊,她可是琉珠啊!虽然是婢女,可是除了大姐之外,只有她和琉璃和我最亲近,对我忠心耿耿,没有二心,像是对待亲人一般对待我。可是这里不是姬府,这里是皇宫,容不得一点疏忽的皇宫。就算是不适应,也要强压着自己去适应。

而现在,一切才只是刚刚开始。

"皇后娘娘,万万不可。是奴才说错话,啊——奴才并没说错话。奴才是说错了话,可奴才又没有说错……娘娘千岁,娘娘千千岁。"方德贵的小脸变得煞白煞白的,嘴里叽叽咕咕地念着,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脸挤成了一个大苦瓜,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忽然两腿干脆一跪,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说错了,他得罪我;说不错,他还是得罪我。进退两难,这根本就是搬起砖头砸自己的脚,拍马屁拍到马尾上了。

"方公公,姬妁还有一句奉劝你的话。你是听也好,不听也罢。"

"娘娘请说,奴才一定谨记于心,绝对不敢有半点疏忽。"方德贵的额头上冒出点点丝丝的汗珠,脸上露出惊慌之意。

"公公是知道宫中规矩的,定是要比我懂得多。想必公公也知道,在宫里说闲话会是怎样。做奴才的,就要有个做奴才的样儿。若是这些鸡皮蒜毛的事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惊动了圣驾,被皇上皇太后以及众妃嫔知道。想必好过的一定不会是公公。"

"姬妁还初入宫,尚不完全熟识宫中的规矩。也只能点到为此,公公是聪明人,自个也应该懂得琢磨。"我冷冷地看着惊慌失措的方德贵,淡淡地说道。

"娘娘说得有理,奴才记住了。"

"按规矩,我是不是应该先要去参见皇太后,向皇太后请安?"我睁大了好奇的眼,晃动着开始扫视起景宁宫来。

景宁宫是皇太后以及太妃们住的正宫,景宁宫的西边是寿安宫,东边是寿福宫。

我现在所处之处,正是前朝皇后,当朝皇太后懿安所住的慈和殿。皇太后懿安是前朝大将军之女,虽然没有倾城之貌,羞花之容。却拥有一副英勇之姿,"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曾与太上皇出入战场,毫不畏惧,奋勇杀敌,一同打下现在的秀丽江山。太上皇逝去后,新皇登基,皇太后垂帘听政长达三年之久。而我,对这位传说中神乎其神的皇太后早仰慕已久,一直都想一睹这位貌不出众,英勇之后的风姿。

"正是,皇后娘娘快快请,皇太后最近嗜睡,不大爱起身,令所有妃子们这段日子都不要前往她所住之处,只是偶尔唤来懿妃娘娘而已。"方德贵的话语谨慎了许多,我整理了整理凤冠,又拍了拍凤服上的褶皱。手原本自然而然地就往左脸蛋上伸,忽然什么红红的东西映照上了我的脸,眼前只觉一片通红,澄净的眸子也被染上了重重的颜色。

初春的季节,原本应该是春和景明,一碧万顷。而今天,原本澄净无云的天空中却爬满了红云,清明的半片天空都被这红绸似的云给染红了。远远地眺望,竟像是能滴出血来,鲜艳无比,触目惊心。而最令我恐惧的是,那一朵朵红云不知为什么到了我眼里都成了女子怨怼的脸蛋,我难以置信地又眨了眨眼,才发现,一切只是错觉而已。红云依旧挂在空中,深邃的红色,耀眼无比。

天出红云,必有凶事。

心里没由来地一沉,紧随而来的不好预感将我紧紧地包围。

入宫之日也是千挑万选,今日是黄道吉日。原本蔚蓝澄澈,如明镜一般的天却突然变了脸,这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邪云让整个天空都不再宁静。

"皇太后说她乏累了,今日并不想见人。一切请安也都免了。皇后娘娘,您还是回宫吧!"两个宫女忽然站到了我的前边,低着头说道。慈和殿的门戛然关上了,留下的只有沉重的余音还在震荡,回旋在慈和殿的上空。

"可是我分明见到懿妃娘娘进去了。今日是我初进宫之时,按照规矩,理应要向皇太后请安的啊!再怎么,也不能乱了规矩啊!"像是一个晴天霹雳,我只觉得脑袋中一震,仿佛眼前这一切都不是现实似的。

"一切都是太后交代吩咐的,奴婢们也没有办法!皇后娘娘,您还是请回吧!"

第7节:第六章 初入凤鸾殿

第六章初入凤鸾殿

皇太后不愿意见我,为什么?

她不是素来与大姐交好吗?为什么她不肯见我,难道是因为我丑陋的伤痕,还是已经流传开来的"丑女"一名使她难以接受我?可是,为什么,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纳我入宫呢?我与皇上素未谋面,他又怎么可能为了我一意孤行?一切似乎太蹊跷,太后宁愿乱了规矩也不愿见我。若是她真的身体抱恙,不愿见任何人,这也许好说,对我来说起码是个安慰。可懿妃雍容的面貌和妩媚的笑容却一直在我的脑子里旋绕着。

亦或者,这一切单单是为了警示我?这后宫的日子,或许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过了。我望着那渐渐褪去色彩的红云,心里不知该作何想。

"皇后娘娘吉祥,奴婢宝仪偕凤鸾殿一干奴才婢女恭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一个尖细的女声忽地响起,紧接着便响起了齐齐的声音,粗细各异却异口同声。一句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终于把我整个给惊醒了,步辇紧接着便止步停住了。

琉璃、琉珠分别搀起我的两只手,青葱的手指上戴着象征至高无上权力和身份的玉指。我挑了挑眼,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一群人,形形色色的太监宫女们,他们恭敬地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一下。宝仪跪在最前头,垂得低低的头让我看不清她的样貌。

"大家都平身吧!"实在是不习惯这种被人拥簇着膜拜的形式,我微微地蹙了蹙眉,动唇启齿道。没想到,神志只是飘了一小会儿,这么快就来到了凤鸾殿。我望着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心中却漫上了惆怅。

金的,银的,素来并非我所爱,我最想要的不过是一座简简单单的茅草屋,晴天能遮阳,雨天能遮风挡雨。最重要的,还是里边的人。他不用英俊潇洒,也不用风流倜傥,更不需要满腹经纶,出口成章。只要他对我好,真心实意地对我好,便足够了。郎耕田来我织布,过着闲云野鹤般逍遥自在的日子。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注1)

"谢娘娘恩典!"突如其来的整齐声音把我惊得不小,一下子便把我从"茅屋梦"中拉了回来,我恍如大梦初醒一般看着这依旧富丽的凤鸾殿。

唉——真是应了那句"子嗟洵夕!不我信兮!"(同上)

"皇后娘娘,既然已将娘娘安全置入宫殿之中,那奴才就先告退了。娘娘若是有事,可以交代宝仪,周绥财以及宫中的其他太监婢女们。周宝仪在宫中受任已久,在宫中也是资历颇深的姑姑,若是有什么问题……"

"啊——"一个惊促的声音颤抖着响起,打断了方德贵絮叨的话语。声音里透着惊讶和难以置信以及丝丝的害怕,让在场的人心里都不禁一惊。

"奴婢该死,奴婢并不是有意要喊出声的。请皇后娘娘恕罪,方公公恕罪。"素白的小脸更加苍白了,两行清泪在她的脸上四处蜿蜒着。红红的眼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般露出惊怯之意,嘴唇嚅动着,两腿一软,便又跪在了地上。

周旁的宫女们脸上都纷纷露出猜疑的表情,而那个瘦弱的身影也便显得更加的渺小,更加的特别。

"你是哪个宫女,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以后怎么能伺候好娘娘,来人啊……"方德贵两眉一撇,脸上是一副极其凶怒的表情。

"慢着。方公公,既然是我宫里的事,自然是由我来处理。至于怎么处理,无须劳动方公公。"

"这些只是小事……既然没有用着奴才的地方了,那奴才就退下了!"方德贵皮笑肉不笑,带着他的一帮人悻悻然地离开了。

从他离去的身影转到屋子各个人身上,目光最后停在了那个身子不断发抖的宫女身上。我的嘴角微微地往上翘,甚至能够感觉到左脸上的伤疤也跟着微微地翘起来一般。

"我的伤疤,它很丑,对吗?"我移步到那个小宫女的身旁,蹲下了身子,微笑着朝着那个还一脸天真的小女孩问道。

全屋子里的人都露出了惊诧之意,小宫女更是惊讶得不得了。原本战栗的身子也微微地停下来,她的眼中带着警备,而嘴唇却不由自主地启开:

"皇后娘娘吉祥,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吉祥……皇后娘娘吉祥!"

"我只问你一句,我的伤疤它丑不丑,你只需告诉我真话就可以了。"

女孩的脸蛋整个僵住了,她愣愣地望着我,不知所措。头本来竖直地想要向下点一下,而眼神却又触碰到了什么,头像是拨浪鼓一样地摇动起来。

"你只要告诉我真话。不要怕,告诉我真话,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像是大姐姐一般朝着小宫女笑道,笑容如春风般和煦温暖。

小宫女傻傻地呆在了一边,眼睛时不时地看我几眼,又垂下了头。忽地头重重地点了点,全屋子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想要看我怎么发落。

"你叫什么名字?"我非但不怒,反而笑着向小宫女问道。

"回禀娘娘,奴婢叫念奴。"小宫女似乎并没有那么害怕了,可是语气还是怯怯的,一双浓黑的大眼眨啊眨,不敢直视着我。

"好!念奴,你做得很好!琉璃,拿银子来。念奴,她说出了真话,说出了她的真心所想,帝皇都难得有敢于直言进谏的好臣子。念奴,她应得赏。"琉璃拿着银子一脸不解地望着我,我不语,只是朝着她粲然一笑。

"我虽贵为皇后,但是却是初次入宫。我虽没有天资国貌,并不能保证什么。但是跟我说真心话,替我办真心事的人,只要我姬妁在这宫中一天,就一定也有你们的立足之地,绝不会让你们受半点委屈。"

注1:出自《诗经·邶风·击鼓》。子嗟洵夕!不我信兮!释:我的心诚意切啊!可是就是实现不了啊!

第8节:第七章 凤鸾怀春

第七章凤鸾怀春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屋子里的人明显都愣住了,一副傻傻的呆样望着我。琉璃首先反应过来,对着我露出了了然的笑容。宝仪忽然大声地喊道,一屋子的人顿时又反应了过来,齐刷刷地跪下大声地喊道。

"大家都起来吧!再怎么跪,怎么喊,我也活不了一千岁啊?要是活到了一千岁,那还得了?本来就长得不美,若是活到了一千岁,变成了更丑的老妖婆,那不是作孽嘛!"我大大方方地说道,毫不介意地对着他们笑道。皇后,我算哪门子皇后?在别人的眼里,在他们的心里,我是依仗着大姐爬上来的寄生虫。偏偏这个寄生虫还没有天姿国色的容貌,没有窈窕有致的身材,更是不会被众人信服。

"皇后娘娘万万不可如此之说,奴婢们担当不起。娘娘天姿国貌,洪福齐天,自是活到了一百岁,一千岁都仍是母仪天下。"宝仪低着头,谨慎的声音却清晰分明。

"宝仪姑姑,我知道,你以前也曾侍奉过我大姐。而你们一屋子人当中也有许多曾侍奉过先后。我不知道大姐是如何对你们的,可在我的心中,这宫就是我的家,而你们都像我的家人一般,就像琉璃琉珠一样。但宫里毕竟有规矩,姬妁刚进宫,许多事情,规矩尚还学不通透,一切还需要姑姑在旁教诲与打点!"说到大姐,我的心里又涌上一份苦楚,不觉眼眶已经红了。

"奴婢惶恐。贤德皇后在世时对我们宫女奴才都很好,她病倒直到归天,我们一宫的宫女奴才们都十分伤心。娘娘是先后的妹妹,自然是更加伤心难过,但娘娘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另外,娘娘一定要注意,以后万万不得用'我'或者直呼名讳,而应用'本宫'来称呼自己。"宝仪又微微地领首,不缓不慢地说道。

本宫,我呆呆地琢磨着这两个字眼。从今以后,这两个字就要彻底地取代姬妁了吗?我真的已不再是那个孤独地待在房中的姬家二小姐,而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心里忽然冒出一个陌生的字眼,一个独霸天下的男人的名字忽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因为这个陌生的男人,我不得不改变。皇上,皇后,却是两个陌生的人,甚至连对方究竟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却偏偏做了夫妻,这一切是多么的可笑!

夫妻,若成了夫妻,那不是要洞房吗?

"宝仪姑姑,皇上,皇上他今晚是不是要过来?或者,是本宫要坐轿子到他那里去?进宫的时候,爹爹和娘亲并没有告诉本宫。而公公,他也没提。本宫和皇上,我们,我们要怎么样?"不知名的红潮泛上了我的脸,整个人只觉得像烧着了一般火辣辣的发烫。脑子里回荡着淫秽不堪令我脸红的画面,连我自己都要臊自己了。而我的心却毫不知羞,竟然开始有了一丝丝的期待。

脑子里滑过一副副交叉着多张面孔的模样。皇上,我的夫君,他会是什么模样?英气的眉毛里是数不清的霸气,深邃的眼睛仿佛是一潭古井,有吞噬天下一切的野心。高挺的鼻子,阳刚的面廓。古时候英明的君王,英勇的将军,英俊的男子通通被我幻想成了他的模样,天下人的一切在他那应该都是好的,不,一定都要是好的。

因为他是我的夫君,我命中注定要牵手一世的人,所以他的一切,便应该都是好的,便都成了好的。

可是……

"回禀皇后。皇上,皇后是续弦之后,并不需要洞房合卺之礼。至于皇上今天晚上会不会驾临凤鸾宫,这,奴婢就不知了。"宝仪站在我的身边微微地愣了一愣后,回应过来,低头略带尴尬地说道。

"什么?"手上的杯子几乎就要脱手,几滴微微摇荡洒出来的热水滴到了我白皙的手上,而我竟然毫无知觉,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个个小洞,虽流不出血来,却是实实在在的疼。

没有大红的花轿、鸳鸯盖头,没有锣鼓喧天,锦瑟和鸣,没有烟花爆竹满天放响,没有拜天地以及虽繁缛但喜庆的民俗婚庆规矩,我甚至都不介意进来的门都是"侧"的。这我都可以不在乎,可是,新婚燕尔夫君却不一定陪伴在身旁。还必须得他龙颜大悦,分给一点"宠幸"。

一代皇后,却还不如市井女子来得幸福。

这也好,这倒也好,我心中对大姐的愧疚可以少一些。可是要在这宫中立足,我们迟早是要会面的。我仓促进宫,形势已经对我不利,倒不如早见的好。

可是,凭我这副容貌,又怎么能抓住帝王的心?而我,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娘娘,您小心了。茶都溅出来了,小心烫手。"一块手绢忽然贴上我微微发红的肌肤,琉璃的手,格外的冰冷。

"娘娘,今天你是初入宫,而且贵为皇后。按规矩,于情理,皇上都应该驾临凤鸾殿。娘娘不必着急,娘娘先前坐在辇中,现在又适值清闲,不如由奴婢带着娘娘先熟识熟识凤鸾殿。"我在心里微微地赞叹起宝仪的聪慧来,巧妙地转换了话题,没有一丝的漏洞。不过只是她误会了我,我并不在乎皇上是否来,而是在乎我在宫中是否能安生。我不语,只是从凤椅上起了身。

凤鸾殿很大,却是只有我一人,没有其他妃子与我一起共同居住。东边是寝阁,是我平时休息也是侍寝皇上的地方。西边是大殿,接待一些重要之人也是平日妃子们向我请安之处。还有一个极大的花园,此时的我就带着琉璃琉珠和一大群宫女们站在花园前的亭子里。

亭子不大,却实在雕刻得精细。亭子的匾上龙飞凤舞地刻着"怀意亭"三个大字,有张颠素狂(注1)之潦草狂妄,却又有王羲之的入木三分,更稀奇的是其中还包含着卫夫人(注2)的婉然若树,穆若清风之灵动的韵味。

"'怀意亭'三个字,是谁题的?"连我都不禁为之赞叹,惊讶于出自谁人之手。

(注1:张颠素狂:后人对中国历史上杰出的书法家怀素与张旭之称。)

(注2:卫夫人:东晋女书法家。晋人钟繇曾称颂卫夫人的书法,说:"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

第9节:第八章 满怀春意

第八章满怀春意

"回禀娘娘,'怀意亭'三个字为圣上所题。"宝仪矗立在我的身旁,微微地颔首说道。

"圣上?是当今圣上吗?"我望着"怀意亭"那三个字开始发愣,心跳动着忽然掉了几拍。

"正是当今圣上为贤德皇后所题。"

"春暖花开,怀意亭,满怀春意。宝仪姑姑,往日里本宫都深居闺中,毫不知晓外面的事情,更不知道宫中的人和事。姑姑,能不能告诉本宫一些关于圣上的事情?""怀意亭"三个字,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对那个人添加了几分好感,闻说是为大姐而题,我的心中更加好奇。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君王?而他和大姐之间,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姐会突然因病而逝,而他竟违背了规矩诏我入宫为续弦之后?

"回禀娘娘,宝仪乃是宫中的奴才,身份微贱,主子的事我们从来都不过问,也不敢管。"宝仪不愧是宫中资深的老宫女,说话都本本分分,连一丝漏洞都没有。

"本宫知道宫中的规矩,奴才宫女是不能嚼舌头说主子的事的。但本宫只想知道一些皇上的事情,总不能让本宫相伴皇上左右,却连皇上的名字都不知道吧?"从怀意亭向不远处眺望,满园子里都尽开着雍容华贵、端妍富丽的牡丹,颜色各异,却都朵大鲜艳,花瓣饱满欲滴,姿丰典雅,花香袭人。

"皇上之名奴婢不敢直言,眩字去目,火字加商,娘娘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先后病逝后,懿妃娘娘姿色过人,冠全后宫,柳淑妃与董美人伴其左右。另外还有安婕妤,皇上召幸次数较多。不过皇后不用忧心,皇后娘娘已位居六宫之首,万事慢慢来便好。"宝仪的话里弦外之音尽露,而我却顾不得这么多,视线停留在那些千姿百态的牡丹上。园子这么大,却单单只种牡丹一种花,而牡丹偏偏又是我最讨厌的花。世人常说牡丹高贵,可是牡丹在我眼里却是最世俗的鲜花。

当高贵艳俗之后,纵使怎样地掩饰也是徒然。

"这么偌大的花园,怎么偏偏只种牡丹一种花呢?"我蹙紧了眉,皱了皱鼻子,带着些不适地看着满园开得正艳的牡丹。牡丹,艳俗还好,至少我也还能够接受。可是我天生像是跟牡丹有仇一般,牡丹的花粉与过浓的香气都会使我的皮肤像是出疹子似的,冒出一颗颗难看的小红点。

"是先后吩咐的,先后偏爱牡丹,她说牡丹是花中之王,所以命下人将其他的花都移走,单单种牡丹。怎么,皇后娘娘不喜欢牡丹吗?"宝仪的脸上满是惊诧之意,她稀奇地看着我,眼里闪烁着一丝丝疑惑与不解。

"什么,大姐喜欢牡丹?你不会是在乱哄,欺瞒我吧?你说的先后,应该不是我大姐吧?牡丹,不可能,大姐怎么可能最喜欢那种花?"而我更加惊讶了,疑惑慢慢地爬上了我的心,将我的心裹在了一起,眼神也渐渐地开始迷茫起来。我完全忘却了现在所处的身份,失态地冲着宝仪喊道。

大姐本也不喜欢牡丹,因为我的缘故,也就更加厌恶花中的牡丹。而现在,她竟然告诉我大姐最爱牡丹,还曾称牡丹是花中之王?这怎么可能,进了宫的大姐怎么可能变了个人,连憎恶都变了?

我的眸子霍然地收紧。

难道,这后宫真的能改变一个人?还是,大姐根本没有变,而我知道的,看到的,只是假象而已?

"娘娘息怒!回禀娘娘,的的确确是娘娘大姐先后所言。奴婢怎么敢欺瞒娘娘!"宝仪或许是被我的语气给震住了,跪在地上不缓不疾地说道。

满园万紫千红的牡丹,在我的眼里显得分外刺眼。

"娘娘先天就对牡丹花粉过敏,所以自然是不喜爱牡丹花。如今满园都是她最讨厌的牡丹花,你叫她的心怎么欢喜得了呢?娘娘,息怒,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琉珠完全不知道我心中的惊慌,只是认为我见了讨厌之花才会有如此之大的反应。

"奴婢不知道娘娘有这种症状,若是奴婢知道,奴婢万万不会带娘娘到园子里来!请娘娘降罪!"宝仪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言语之中已经有了淡淡的惊恐之意。

"不知者不罪,姑姑起身吧!罢,罢,今日不来,这牡丹园总是要见到的,以后防着,绕着走便是了。"强忍住心中的重重疑团,控制住蓄势待发的情绪,我云淡风轻地说道。纵使现在发怒了,纵使我咄咄逼问了,大姐都死了,即使是宝仪知情不报,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谢娘娘恩典。"宝仪虽起了身,而脸上却仍隐约地露出不适之意,"既然如此,要不要奴婢带您……"

"姑姑,你可有听说过金屋?本宫闻说圣上也为先后筑了一座'金屋',一直对此十分好奇。难道金屋不在凤鸾殿里吗?为什么本宫没有看到?还是另在某处,姑姑能不能带本宫去瞧一瞧?"我打断了宝仪还未说完的话,牡丹之说无论如何仍在我的心中缠绕着,像是一个打上了就解不开的结,越缠越紧,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大姐,善良的大姐,美丽的大姐,贤淑的大姐,她在宫里究竟遇到了什么?凤鸾宫里焕然一新,倒如刻意一般,像是从来没有住过人的样子,找不到一点残留的蛛丝马迹。而传说中玄熵单单为大姐所造的"金屋"中,会不会遗留了什么?

没有预想中缓缓道来的声音,宝仪稳重的脸上忽然像是遭了雷击一般变了颜色,直直地伫立在原地,几次欲张的唇又闭紧了。

"回皇后娘娘,其实宫中并无金屋,一切只是谣传而已。"宝仪眼神黯然,"娘娘想必也听说了,皇上和贤德皇后凤凰于飞,和鸣铿锵,十分恩爱。"宝仪微微地在听说两字上加重了音。

听说,呵——一切只是听说,我的心蓦地一沉。没有人看见过"金屋",而人人却都深信有这么一座"金屋"。

"皇后娘娘吉祥,奴才玉蒲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须臾,亭子的一边忽然传来一个欢喜的声音,侧头的一瞬间一股牡丹花香猛然钻进鼻子里,两只手情不自禁中拂上鼻,遮住了脸。

"起身吧!玉公公有什么事,站起来再说!"前头忽然跪了一帮太监,带头的太监衣着华贵,脸上带着讪讪的笑容。而在他的后面,三个小太监规规矩矩地跪着,我带着些许迷惑看着这一群不速之客,不知道又有什么事要发生。

第10节:第九章 皇上召幸

第九章皇上召幸

"皇上有令,今夜将会亲临凤鸾宫,还望皇后娘娘能做好一切准备来接待皇上。"玉公公的声音较起方德贵来更加尖细,像是忽然的一阵细风,易揉,易断,易碎,却吹得我满面春风,心湖荡漾,泛起了一道道微微的波澜。

皇上,玄熵,今晚,他真的要驾临凤鸾殿了吗?

心中忽然跑出来一种异样的感觉,连厌恶的牡丹花香都仿佛浑然不觉。

"真是承宝仪姑姑贵言呢!"刚赏了银子,送走了玉公公一干人,我便姗姗地回到了延福宫中,摘下了凤冠,玉簪步摇纷纷拿下,头上的负担立刻觉得减轻了许多。最引我为傲的一头乌黑浓密的青丝如倾泻的瀑布一般披散开来,披散在肩头上,遮住了左脸那块难以入目之处。其他的宫女都被遣散到了外面去,只留下了宝仪、琉璃、琉珠还有两个秀气的小宫女。两个小宫女正用手褪去我身上繁缛的凤服,我的眼瞟了瞟忙碌着的宝仪,她淡淡地说道:

"折杀宝仪了,这是娘娘的福气,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皇上说不准几时会过来。皇后娘娘还是早早沐浴,其他的事情奴婢们自然会办。"宝仪连头都没来得及抬一下,而声音中欢喜尽现,她没来得及停一下,就又忙着做这做那,走出了屏风之外。

朱红镶金的窗棂,用以玉板明花没纸糊窗,间缀双金花,外罩一层黄油绢幕,油浸过的纸、绢透着微微的光。殿内遍铺红黄色的厚地毯,寝处屏幢帷幄几重,床上茵褥重叠,上盖纳失失(注),纳失失上还贴以金花,整个室内熏以异香。

"唉——"玉足踏进泛着涟漪的水中,还残留着芬芳的花瓣纷纷向着我靠拢,围绕着我的肌肤旋转,仿佛跳起了翩翩的舞蹈,连它都如此欢喜,而为什么我的心却始终还放不开呢?水温不冷偏热,忽然的紧实感让我的心没由来地一颤,心中亦喜亦悲。新婚之中有夫君陪伴自然是好,可是为什么我的夫君偏偏就是高高在上的帝皇呢?他是大姐的夫君,这在我的心中始终是一个芥蒂。他有三千佳丽,而铜镜中的我却是如此的不堪。就如姬嫣所说,脸再白,眉再细,眼再媚又怎样?纵使有一头光亮的黑发又如何?

一块丑陋的伤疤,一切便都是枉然。

更何况,我此时的心境并不纯粹,我还要想怎么极力地讨他的欢心,以保全我在宫中地位的稳定。

这样的我,已经变得不像我了。

而我,并不想如此。

"小姐,你怎么了?"琉璃的手轻轻地擦拭着我的背,轻柔的话语在耳边暖暖地响起。

"琉璃,我怕。"身子又往热水处钻了钻,只有温暖的水才能把我隔于冰冷之外,才能使我的内心不再感到空虚。

"小姐,你怕什么?"琉璃的语气里满是浓浓的惊讶,就像这温热的水一样雾气氤氲。

"我怕皇上。"我略带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道。伸手拂过那被水烫透了漂浮着的花瓣,花瓣已经失去了原来的色泽,死气沉沉地飘着,荡着,虽留有身躯,却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风华。

"小姐,我听说当今皇上一表人才,少年壮志,不仅是朝政与军事上的能人,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无一不会!况且当今圣上仁慈待人,小姐,你又是他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怕什么呢?"

注1:纳失失:一种金绮,用金线与丝线交织而成,上贴大小明珠,甚是精美。

第11节:第十章 梦有所思1

第十章梦有所思1

"一池春水湿残红,缘是春心自缭乱。"我喃喃地低语着。琉珠琉璃,纵使你们再聪颖再机灵,也不可能知晓我此刻复杂紊乱的心境。

若是一切皆可抛开,那该有多好!

对,抛开!皇恩浩荡,做上皇后的时候我都能心如止水,怎能让这小小的波动就把我的心湖给乱了?其他一切又算什么?既然天意如此,那我就要走下去。而今夜,舍弃那漂在水上残零的花瓣,我只要怀着一江春水,便已足够了。

这一夜,只是我的新婚之夜而已。

我只是在等待我的新郎,等待着他。

而我,不是什么皇后,不是什么一国之母,只是一个新娘罢了。

只是一个新娘罢了。

轻轻地合上眼睛,疏散了烦闷的心绪,一股淡淡的花瓣幽香忽然钻进了我的鼻子里。

淡淡的花香让我心旷神怡,效果之好胜过任何一种香剂。嘴角轻轻地弯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漫上我深深凹陷的梨窝。虽然看不见他的模样,虽然不知道他是谁,而我却能感受得到。

他处理朝纲政策时候的专注与果断,他君临臣子与天下人时的英明和霸气,他对待我又会是如何如何……

此时的我,费力地去忘却他是一国之君,他是一代帝皇,他拥有后宫佳丽无数,天下的美人只要他点头便尽归他所有,甚至拼命地去忘却他还是我大姐的夫君。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娘娘——"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热烈的呼唤,而嘴边忽然漫上什么,一阵凉意忽然灌满了我的全身。

"咳咳咳——咳咳咳——"我费力地捂着胸口咳嗽着,水已经不知不觉中渐渐冰凉,而我竟然像是毫无知觉一般,脸上爬上了两朵鲜艳的红云,火辣辣的发着热。

"来人哪,快来人哪,把寝服给我拿过来,快啊!把皇后娘娘扶到床上去,快点,别磨磨蹭蹭的,你们两个,快来帮我一把!皇后娘娘,您小心了。奴婢得罪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忽然被众人扶起,紧接着什么暖暖的东西将我紧紧地包裹在了里面。

"你们这些人是怎么看的,怎么服侍的,我只是出去了一会儿,娘娘她怎么会变成了这样?!要是娘娘有个三长两短,唯你们是问!还愣着干吗?快去请太医啊,你们那几个奴才,快给我去请太医!"凌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嗡嗡作响,而身子忽然被放到了什么柔软之上。

"小姐,小姐,小姐,你醒醒啊!小姐。你快醒醒啊!"琉璃琉珠的呼唤夹在一片混乱之中,我刚想起身,想要睁开眼,告诉她们我没事,只是泡个澡而已,只是我一不小心胡思乱想多了而已。哪会出什么事啊?

而身子却偏偏不听使唤,疲乏无力到我连眼都睁不开。

整个人仿佛溺在了水中一般无力,疲乏像是一团团的水草将我紧紧地缠绕着,我想要挣脱,却发现一切只是徒劳。纵然我挣脱开了这层层丝丝的水草团,外面还有汹涌待发的水,它们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一刻也不曾放松。

"姬妁,姬妁,你给我出来,你给我说说清楚!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姬妁,你给我出来,不然,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一个尖细的女声忽然频频地在我耳边响起,声音缥缈得若有似无,而我的身体却本能地像筛糠一般颤抖起来。

大姐,这是大姐的声音。

虽然凶狠,虽然毫不留情,但是我绝对不会听错,这是大姐的声音,她宛如乳燕归巢般的娇声。

我猛地睁开眼,手心捏成了一团,连睁着眼都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是否是真实的。

一身素白的棉袍将她紧紧地包裹着,袍子空空荡荡地飘浮着,好像里面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一般,只是一件袍子,一件悬荡在空中的袍子。

我不知道,何时圆珠玉润、风华绝代的大姐会成了这副模样,她的身子变得比我还要娇小,盈盈一寸的腰变得仿佛再也握不到似的,伸出来的手指不再娇弱,而是纤细得可怕,仿佛只剩下了骨骸似的,突着张牙舞爪的青筋。

"大姐,大姐,你回来了!大姐,姬妁好想你,姬妁真的好想你!"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一滴滴地从脸庞滑落。而我的眼睛却连眨都不敢眨一下,我怕我一松懈,眼前的大姐就会变成袅袅的一股青烟,悄然离去。眼前的大姐显然不再楚楚可人,她原本滑腻白皙的脸蛋变得消瘦泛黄。动人的眼比以前更大了,可里面流动的不再是少女怀羞时的潺潺春意,而是汹涌着无穷无尽的恨意,眼珠子仿佛随时都可能掉出来似的,显得如此狰狞,令人发憷。

虽然眼前的大姐看起来是如此的陌生,但我的心里却是有着无尽的欢喜。想她进宫,我们也有好几年没有见了。而此刻的她虽然令人恐惧,却抵不住我潮水般涌上的思念。

"姬妁,我看错你了。你这个女人,你这个臭女人,你好狠哪,好狠哪!"

第12节:第十一章 梦有所思2

第十一章梦有所思2

大姐忽然朝着我飘了过来,五官整个都扭在了一起,眼里只有恨,满满的恨意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她的手忽然向着我伸来,露出白骨的手向着我的脖子伸来。

"啊——"我再也忍不住了脱口叫道,眼前的大姐好可怕,眼前的大姐,不,她根本不是大姐,大姐她死了,她死了,那眼前的,是她的冤魂吗?冤魂?为什么她有冤,为什么她像是跟我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大姐,我是姬妁啊。你看看清楚,我是姬妁啊!我是你的二妹,我是姬妁呀!你怎么了,你究竟是怎么了?你不是死了,大姐,他们不是说,你患病死了,可为什么,你的冤魂还不离开?怎么了,一切究竟怎么了?"我的手本能地张开,而大姐的手却直直地从我的手中穿了过去,身体上感受不到疼痛,而心里却如钻心一般疼。泪水再也忍不住了,簌簌地从脸上落下来。

"不——你不是我二妹,你不是姬妁。你若是姬妁,你怎么抢我的夫君?你若是我二妹,怎么会像那些女人一样想要跟我争宠?你不是,你不是!你是个丑女人,你是个丑女人,你不配跟我抢,不配!"大姐的眼睛睁得好大好大,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里突然洋溢上了什么湿湿的东西,像是对我无声地指责。而她微微发紫的嘴唇像是失了控一般地大张大合着。

"没有。大姐,我从来没有。我没有想要跟你争宠,我也不想要你的夫君。就如你所说,姬妁天生相貌丑陋,皇上他又怎么会看上我?"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楚,我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大姐。

"你骗我,你在骗我。皇上他等会儿就要来啦,我知道,他就要来啦。姬妁,你不可能骗我的。你的心里难道就没有妄想过得到皇上的宠爱?你见到了他题的字后,听到了宫女嘴中的他后,还有你想象中的他,你的心里真的不会有悸动?哈哈——哈哈——你心虚了,你心虚了。你想跟我争,你嘴上不说,可你的心里跟那些女人一样,你想跟我争。可是,你偏偏生了这副模样,皇上爱美,他怎么也不会看上你的!你尽管做你的梦去吧,皇上他不会看上你的。皇上他绝对不会看上丑女姬妁的!"眼前的大姐仿佛是一个神仙似的,什么事她都知道,一切她都能够看透。

而我的心,却不再颤抖了。的确,大姐是戳中了我的心事。的确,她看透了我的内心。的确,我曾经想过皇上的模样。或许,我曾经妄想过能得到他的宠幸。

那一切,或许不怎么单纯。

我睥睨着眼前的大姐,冷静中带着淡淡的悲哀,我的心却异常的平静。

这后宫中人人都想要争宠,人人都想要得到帝王的宠爱。可是为什么大姐连死都还无法释怀呢?还是我的心中,仍旧不能释怀大姐是贤德皇后,玄熵是她的夫君的事实?

一切都混淆了,我弄糊涂了。

但,我很清楚。

我心中曾经蠢蠢欲动的奢望,仅仅是为了我新婚的夫君,而不是那个高高坐在龙椅上的君王。而这一切,谁又知道。谁又会相信呢?

"皇上他要来,他要来凤鸾殿,他召幸了你。他要来,皇上他要来,他要来,他要来……"大姐的眼睛忽然变得无神而空洞起来,而她的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什么,我依稀地只听到皇上要来几个字,眼前忽然一片模糊,我睁大了迷惑的眼。大姐的身影开始摇摇晃晃,我只看得清楚她不断翕张着的嘴唇……

"姬妁,你好自为之吧……"大姐的眼神突然缓和了下来,像是突然之间换了一个人。她脸上汹涌着满满的悲伤,"以前大姐为了不让你伤心,尽量地容忍你的一切。而现在,大姐也帮不了你了。这条路,既然已经定了,你只能自己走下去……"

"大姐,大姐,大姐,我不会的。姬妁不会的,你不要走!大姐,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哪里?"我无助地大喊着,身子猛然坐起,手胡乱地抓着,想要抓住大姐的衣袖。

"小姐,你醒了。小姐,你醒了,你怎么了,小姐,你不要吓琉璃啊!"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怎么了?皇后娘娘,奴婢该死,奴婢没有好好地照顾你。娘娘您怎么了,娘娘,您没事吧?"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泪眼朦胧的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一脸关切的琉璃和宝仪还有一屋子形形色色的宫女。

"大姐,大姐呢?大姐她到哪儿去了?"半晌,我才回过神来,睁大了双眼扫视着整个屋子,视线滑过那一个个站得直直的,脸上皆露出慌乱色彩的宫女们,回到了眼前的琉璃和宝仪身上。

"回禀皇后娘娘,奴婢有一事不明。大姐,什么大姐?"宝仪的脸上有些许疑惑,眼睛盯着我的脸,试探地问道。

"大姐,就是贤德……"脑子里蓦地掠过什么,一阵冷气钻进我的嘴里。我黯然,垂头想了想,才缓缓地开口道,"我……本宫现在在哪里?"

"回禀娘娘,都怪奴婢,都是奴婢的不对。娘娘或许是因为旅途劳累,所以刚刚沐浴的时候晕倒了。一时情急之下,奴婢迫不得已,就让一群奴才将娘娘您抱回了床上。都怪奴婢的一时疏忽,奴婢代所有奴才向娘娘请罪!"琉璃张了张嘴,原本欲说什么,可还未等她开口,宝仪就已经缓缓地道来。我混沌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而全屋子的人忽地又恭恭敬敬地跪下了。

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我恍惚地想起大姐幽怨的脸蛋,她怨怼的语气以及她在梦里的种种不甘,还有她最后的忠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真的能够心安理得吗?

若是眼前的一切是场梦,那该多好。

第13节:第十二章 风波又起

第十二章风波又起

"你们都起身吧!正如宝仪所说,本宫只是累了,才会睡着了。水凉了些,所以有些着凉了!不碍事的!因为思念大姐,所以刚刚睡时做了个梦,不怪你们。"我温温地说道,而脸上却早已爬上了一抹不自然的红晕。回想起浴池的种种,我不禁又拉了拉被褥。大概是琉璃她们给我换了衣服,我环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尽力地不露出疲惫之意。

其实一切,都要怪我自己。

"小姐,啊,不,娘娘,都是琉璃的错。琉璃没有好好地看住您,琉璃看您一脸倦意,就想让您睡一小会也好,于是就走了神。都是琉璃的错,娘娘要惩罚就惩罚琉璃吧!"琉璃的语气断断续续地有些哽咽,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般。看着她战栗的身子,我这个时候才想起琉珠来。

一屋子形形色色的人,却单单没有琉珠的身影。想起先前我在众人面前羞辱她的事情,又看看眼前不适的琉璃。愧疚之意慢慢地漫上我的心头,我只顾着自己的感受,却忘了她们的感觉。在姬府,她们如鱼得水般畅快;而在这还不知道究竟有多大的皇宫里,每个人都显得如此的渺小,就像是大漠里的一粒尘土一般,甚至不知道方向。

"琉璃,本宫都说了是自己的错,你们都快起身,再不起身本宫就真的要降你们罪了。本宫身子本就不舒服了,你们还要我这样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话,你们这是有意要让我为难吗?你们都成心要让我病倒,好再换个新皇后吗?"一不小心说得太急,我的胸口一紧,像是有什么东西紧绷着,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胸口呼之欲出一般。而喉咙里忽然像是卡进了什么东西,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只是难过,翻江倒海般的难过。

"咳咳咳——咳咳咳——"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胸口,胸口一起一伏,我剧烈地咳道。皇后,对,都怪这什么劳什子的皇后!

"奴婢们万万不敢,皇后娘娘恕罪,娘娘请恕罪!"而一屋子的人却都偏偏要忤逆我的意思似的,竟然又齐齐地喊了起来。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自己痛苦地用双手捂着胸口,慢慢地自己平顺下来。

"呀,都让他们去传太医了,连琉珠都跟去了,按理说,老早就到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娘娘,你究竟是怎么了,胸口闷吗?还是别的什么,难道是发热了?那可不得了了!"

一屋子里的人忽然又慌乱了起来,倒茶的倒茶,安抚的安抚,又去传太医的传太医。而我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身上原本只是有些倦怠,可是由于一时性急,才会咳嗽不止,反倒让她们大惊小怪了。

"琉璃,宝仪姑姑,太医院没有太医了!琉璃,宝仪姑姑,现在该怎么办呀?小姐,小姐她还未醒吧?千万不要让她知道了,省得她又心里犯困。"琉璃那大大咧咧的声音震雷一般响亮,怕是睡着了也要被她的声音给唤醒了。

纵使是熟悉了她的性格,可床帐中的我还是不禁失声窃笑。

这人,都还没走进来,心里就不知道留个心眼,还是如此莽撞。现在可好了,不仅仅我知道了,全屋子的人都知道了。照这样下去,天下人都知道了也不足为奇。

"啊——小姐,怎么,你醒了?琉璃你怎么都装得跟个死人似的,好好的一大姑娘,嘴巴看起来也挺巧呀,怎么小姐醒了你都不吱一声。现在可好了,全怪你,全怪你!"琉珠只身走了进来,眼睛触到我的笑容后开始变得慌乱起来,可马上脸上又换上了一副嬉笑的表情,矛头转到了在一旁全然不知的琉璃,嘴里说着俏皮话,嗔道。

"扑哧——"看到她一副理所当然的俏皮样,我顿时所有的疲累好了大半,哧哧地笑了起来。

全屋子的人原本都被琉珠这势头给吓住了,可看到我恼怒全无,反倒自得其乐的模样,一个个脸上都浮起了复杂的笑容。

"你个死性不改,还怪起我来了?好好,你大小姐有理,啥事都能给你说出一个所以然来。直的就是弯的,方的就是圆的。你让小姐评评理,看看你气焰还足不足,嚣张不嚣张!"琉璃毫不示弱,结结实实地白了琉珠一眼。看到她们俩斗嘴自顾自的模样,我仿佛又回到了姬府那个封闭的地方。虽然无人踏足,却是笑声不断。

"进了宫,就要学习宫里的规矩。琉璃琉珠,你们虽是从娘娘的府里跟来的,但是宫里的规矩还是要懂些的。我是这里的姑姑,既然在凤鸾殿,就不能再这么没大没小的,私底下说说就好了,不能在正堂上说这些没正经的话!琉珠,你还没回话呢!太医呢,太医为什么不来?"欢乐的气氛还未延续多久,宝仪一本正经的话忽然响起,霎时,气氛一下子闷了起来,琉璃的脸变成了苦瓜脸,她重重地低下头,再不做声。

而琉珠,脸上满是为难的色彩。她看看我,又怯怯地瞟了瞟站在一旁的宝仪。

第14节:第十三章 风波又起2

第十三章风波又起2

"皇上与娘娘今日大婚,因娘娘是续弦之后,虽下了规矩不必繁文缛节,越简单越好,把娘娘接进宫中安置在宫中便得了。可是在外还是一样又下了旨,普天同庆。而宫中今日也下了规矩,各大官员都不必上朝。而太医院里,太医们今日也都休息,除了太医院的蒙太医外。懿妃娘娘的人也正在传太医,蒙太医便跟着他们走了!"琉珠露出不适之意,悻悻然地说道。

"懿妃娘娘只是个妃子而已,我们娘娘可是皇后。难道还有妃嫔大于皇后之说吗?"琉璃的语气里带着嗔怒,她睁圆了眼睛望着眼前已经渐渐露出着急样的琉珠。

"琉璃,你怎么不相信我!我当然是这样回答他的,可是蒙太医他说……"琉珠急得像是要跳起来了一般。

"皇后娘娘,不好了!"忽然一阵不安的叫声响起,一个小太监忽然破门而入,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小福子,主子都还没有说话,你怎么就突然进来了?这宫中的规矩,你都忘了吗?"宝仪阴鸷着脸,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姑姑,皇后娘娘,娘娘,真的出大事了!"小福子的脸上沾满了黏稠的汗水,他的眼穿过宝仪,然后落在我的身上,又赶紧地低下了头低声道。

"不好啦,不好啦,皇后娘娘,这回真的是出大事了!"骤然间凤鸾殿的太监总管周绥财也紧随着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太监。

宝仪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我霍然耸动,眉目间尽是难言的惊诧。

"周公公,究竟出了什么事,值得你们这么劳师动众,大惊小怪的?皇后娘娘患疾在身,你们慢慢说。"还未等我开口,一旁的宝仪就已经启口说道。

"回禀皇后娘娘,皇上他本来已经要起身驾临凤鸾殿了,可是……"周绥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霎时四周都静谧起来,只有夜风不停咆哮着的声音。

"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要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这里又没有外人!"我缓缓地开口道。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一波一波地涌来,就算我再好的性子,现在也是一团疑云,困惑不已。再加上头脑发涨,我真是,真是快要受不了了!

"不知道为什么,懿妃娘娘的婢女站在了皇上来的路上!"周绥财的声音格外的洪亮,像是寺庙里的佛钟一般,而我的心也止不住打了个寒战。

"不知道怎么,那个宫女竟像是有什么魔力似的,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的,原本皇上是没有要去的。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个宫女为了皇上受了伤,然后皇上就,就……"周绥财的语气越来越低了,脸上阴云密布,而那两只灵动的小眼睛时不时抬头,偷偷地打量起我此刻的表情。

"那个宫女,是不是会弹琴?"我淡淡地说道,心中波澜不惊。那么,耳朵旁情意缠绵的琴声便不是我的幻觉了。

"娘娘真是料事如神,那个宫女不知道从哪里搬了一架古琴,偏偏就在皇上来时的路中央弹奏。听说,皇上还亲自下了辇呢!不过说实话,那琴声确实好听,倒有几分先后的韵味。后来懿妃娘娘也来了。"周绥财讪讪地笑道。

一切巧得就像是刻意安排好了似的。

"懿妃,我说难怪呢!太医院的太医也被叫去,有她来,就一定没好事情。一定是她又危言耸听,在皇上的耳旁说我们娘娘的坏话!"站在一旁原本默不作声的琉珠嘴快,还没等周绥财说完,就插嘴道。

我不做声,只是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琉璃姑娘这话就不对了。懿妃娘娘贤德无比,跟我们的皇后娘娘虽素未谋面,但是却像是亲姐妹一般亲呢!皇上固执己见,她还不停地劝皇上要顾全体面,不能让皇后娘娘甫进宫大婚之日就独守空房,这样会让娘娘寒心的。皇上原本是动心了,可是后来蒙太医来了。不知怎么地,他说皇后病了。于是,皇上就下了口谕,让皇后娘娘先好好养病,便让朝凤宫那个宫女侍寝了。"

"猫哭耗子假慈悲,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从一开始,她就针对我们娘娘。现在做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事!"琉珠撇撇嘴,一脸不屑地说道。

"周公公,这一夜把你也折腾够了!既然皇上也下旨了,你就下去吧!琉璃,拿几锭银子与周公公。"忽略过琉珠明说暗指的话,我温温地对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周绥财说道。

"欸,谢谢皇后娘娘打赏,奴才告退了!"周绥财的眼触到银子那一刻,总算恢复了正常,带着一干奴才缓缓地下去了。

屋子里瞬时冷清下来,淡淡的月光洒在了凤鸾殿中,使整个屋子都充满了寒意。

"皇后娘娘,您是要休息还是奴婢再派人给您叫太医瞧瞧,或者是……"宝仪一脸尴尬,嘴唇抿了抿才小心翼翼地说道。

"太医院里还有太医吗?"声调不由自主地就提高了,而我整个人却仿佛虚脱了一般,耳朵里嗡嗡地只能听到有一下没一下的心跳声。

第15节:第十四章 月光欲到凤鸾殿

第十四章月光欲到凤鸾殿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注)

我紧紧地闭上了眼,却始终是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耳朵里时不时地就会响起那缠绵悱恻,情意绵绵的琴声。于是便干脆也拿出了琴弹奏,手指行云流水般在琴弦上滑过,我轻轻地低吟,欲压过那缠绵的琴声。

枕头是玉做的,被褥是金丝纺织的,连床帐都是用进贡上来的最好的丝绸绣成的,红罗斗帐、绡金卷羽甚是华贵,而我的心却始终都暖不起来,而眼却始终合不上。

皇上未来,一切不遂了我的意。不管懿妃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安排,一切于我来说根本没多大意义。可是往后的日子,就要这样度过了吗?做一个不得宠的皇后,守着这冷清的凤鸾殿?若是如此,还好。

可是,一切会如此之顺吗?

又拉了拉被褥,上面像是有意地要讽刺我似的绣了一对戏水鸳鸯,红色的大绸子格外的刺眼,与我此刻悲凉的心境相互照应。

一夜无眠,转眼间天就大亮了。

月亮的影子渐渐地消散不见了,晨光熹微如雾,太阳才刚刚地露了个角。四周充斥着清晨露珠的清新味儿,整个宫殿里的景物一目了然,格外的清晰。我沉闷的心情不知不觉中也好了几分。

按理说,理应先去向皇太后请安的。可是皇太后除了懿妃之外,把各个妃嫔都拒之门外,连我这个皇后也难以幸免。而皇上,就更加不用说了。天之大亮,他理应去上早朝了。昨晚的温柔窝,他一定是娇柔满怀,再怎么样,也总比和我这个丑八怪待在一起好!

人人都爱美,帝皇又怎会例外?就算他先前不知我的相貌模样,想必方德贵那鬼精的奴才已经把一切都告之于他了。姬家二小姐是如何如何丑陋,她的伤疤是如何令人作呕,就算是没有懿妃有意无意地从中作梗,他也不会是真心想要来此,一切只不过是为了礼数罢了。而懿妃一举,更加体现出了她的贤德,也正好了了皇上的心愿。于是,一切便顺理成章,外面的人肯定以为我是一个又丑又傻又不得宠的皇后,什么续弦之后,只不过是有名无实罢了!恐是我还未出殿,就已成了后宫里耻笑的对象了。

"娘娘,各位妃嫔主子们都在正殿候着。"宝仪沉稳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而我的嘴角却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上扬。

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知是助人还是害人。无论如何,我都已经是皇后,六宫之主,处先后之下,居后宫中任何妃嫔之上。纵使我不得圣上眷顾,那些得宠的妃子们却不得不来向我请安。

还没有走进正殿中,就听见众妃嫔说话的声音,杂乱无章,听得也不大仔细。我拢了拢遮在脸上的面纱,脸上尽可能地保持端庄的微笑。

"皇后娘娘怎么还没来,一来就给我们下马威吗?她若是再不来,我可就先离席了,不是每个人都是像她那样有如此多的闲工夫的!"

还未进殿中,一句尖刻的话蓦地传进了我的耳里,声音宛如珍珠落盘般清脆,一字一句,毫无保留地全钻进了我的耳里。跟从着的宫女们脸色全都变了,一个个都悻悻然地看着我,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皇后娘娘,要不要奴婢……"宝仪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意,黑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直盯着我瞧。

"不用了,张一只耳闭一只耳吧!何苦要去惹是生非,平添事端呢!"我摆摆手,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宝仪接下来想说的话。她想说什么,我都明白。那个妃嫔,也许只是无心说了这么一句话。而且她的话并没有错,我闲得清净,闲得无事可做,闲得只能够独守这寒冷的凤鸾殿。

"皇后娘娘吉祥,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臣妾们给皇后娘娘请安了!"震耳欲聋的喊声在我的耳边嗡嗡地响着,像是有无数刺眼的光齐齐地向着我射了过来,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活灵活现的美人图。

我恰似变成了一个农夫,正身处百花之中。花儿的颜色形状均不同,却各有风味,独领一帜。高贵得不容亵渎的牡丹花,如火如荼却不失淡雅的杏花,清新独立不与世俗同流的梨花,更有那娇艳羞涩满是怯意的海棠……而我身处这百花之中,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春意,花瓣们虽然艳丽,却是毫无内容。这些沾染上了帝皇气息的花儿们,纵使没有凋谢,也已经开始慢慢地枯萎,而它们给予我的只有无尽的寒意,那穿透骨髓,深入内心的寒意。

"懿妃娘娘,您小心一点儿。自己受伤了都不得了了,何况您肚子里还有皇上的龙种呢!若是把您给摔坏了,皇上责怪下来,那可不得了了!"尖细的声音忽然唤回了正处于神游中的我,眼角无意间便触碰到了那坐在最上头身着艳红的服饰,无限光鲜亮丽的懿妃。

"呵呵,你这张小滑嘴,就知道胡扯乱说!小心我刮了你的嘴巴,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还乱说话不!哎哟——这个小调皮蛋,结结实实踢了我一脚呢!"懿妃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眉一蹙,嘴一撇之间尽带着风情。

"看来我们未来的皇太子生龙活虎,倒像他阿玛似的,以后肯定别有一番作为呢!"

"淑妃娘娘这话说得真巧了,皇上的亲生儿子当然是像皇上了,难道还能像别人不成?"众妃嫔说说笑笑,皆是一副开心的模样。

我无措地站在一旁,看着她们自顾自开心的模样,像是有意要忽视我的存在一般。而坐得高高的懿妃,倒更像是这个殿的主人了。

"皇后娘娘怎么还站着,快到上面来坐!臣妾叩见皇后娘娘了,皇后千岁千千岁!"

懿妃的嘴角轻轻地向上一撇,妩媚至极,笑容里更有数不清的嘲讽。

"对呀,皇后娘娘,臣妾们给您请安了,您怎么还光在门外站着?"众妃嫔纷纷地把头转向了我,用手绢掩住了面,戏谑地哂笑道。

而我的心却没来由地一沉,望着那一张张鲜艳的脸,我的步伐开始缓缓地移动。热辣辣的视线刹那间都落到了我的身上,众妃嫔们了然地看着我左脸的伤疤,却还是有一丝丝的惊诧。在她们讶异的目光中,我的脸微微开始泛起红潮,而步子却更加坚定了。

"各位妃嫔无须多礼。本宫看各位妃嫔聊得甚是开心,和睦相处,所以不忍打扰。在宫中,难得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就是让本宫站着,本宫也一样开心。"我微微地颔首,毫不处于下风地对着那些悻悻的妃嫔们说道,"另外,懿妃都是有身孕的人了,万事皆应小心。以后就不要行这样大的礼,最好是在宫中静待着,等待皇子的临盆。本宫身为六宫之主,以后的事务自然就无须劳烦懿妃了。"

"谢皇后娘娘的关心,臣妾真是不敢当呢!臣妾也是近日才知道身怀六甲,尚无大碍。皇后娘娘虽贵为皇后,但毕竟是初入宫,对宫中的事务都尚未了解,臣妾自然是愿意为皇后娘娘代劳的。"懿妃坐怀不乱,但脸上还是显而易见地滑过一丝慌张。

"懿妃说得有理。本宫是初入宫,而且尚未侍寝。"我顿了顿,脸上展开了一个释怀的微笑。懿妃虽有丝得意,但却毫不放松,眼睛直盯着我。而众妃嫔们的眼里只剩下惊讶与迷惑。"先后已去,在座的各位就如姬妁的姐姐一般。日后姬妁管理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各位姐姐们多多指点了!"我大大回敬了她们一个笑容,蓦地站起了身,福了福身子。

懿妃的脸色大改,圆目怒睁地望着我。而众妃嫔更是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做,都傻傻地愣住了,不知道以何言回答。

"传皇上口谕……"

(注:宋朝诗人李之仪《卜算子》)

第16节:第十五章 别作深宫一段愁

第十五章别作深宫一段愁

玉公公的身影一点点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而我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地僵住了。

"传皇上口谕,新皇后姬氏听旨。"我双腿跪在了地上,望着玉公公冰冷的脸蛋,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先后逝去,今下旨新后戴孝三年,不得出凤鸾殿一步。"

戴孝三年?不得出凤鸾殿一步?我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可是玉公公的声音清晰无比,一字一句,像是结了冰,狠狠地敲击着我的心。众妃嫔的脸上都写着难以置信,而懿妃的脸上却露出了花一般灿烂的笑容。

"另外,朕闻说新后亦怀病在身,且令蒙太医来为皇后请脉诊治,望皇后的病体能够早日安好。"玉公公的声音缓了缓,脸上的表情不再是那么硬邦邦的,却仍旧是冷冷的。

什么戴孝三年,大姐的墓又不在此,我戴什么孝?不得出凤鸾殿一步,是要将我软禁于此吗?为什么要将我关起来,锁在这个富丽的宫殿里?宫里有这条规矩吗,要新后为先后戴孝这条规矩吗?什么病,我根本没有病!就算是有病,我治好了又怎样,被关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有病没病又有什么分别呢!

倒好,遂了我的意。

可是我的心中,为什么会突然涌上一阵悲凉呢?

"懿妃娘娘也在这,皇上也让奴才替懿妃娘娘带了旨呢!"玉公公看我呆住了的表情,脸上蓦地换上了一副笑脸,转到了一旁的懿妃身上。

"玉公公真是客气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妾懿氏如兰接旨。"懿妃的声音格外娇柔,里面是掩不住的欣喜。

"欸,懿妃娘娘无须多礼。皇上特地交代了,懿妃可以坐着听旨。六宫不可一日无主,朕令懿妃代管中宫,往后宫中的事务又要劳烦懿妃娘娘费心了。另外柳淑妃与安婕妤伴其左右,处理宫中的事务。皇上还说了,娘娘要注意身子,若是太累了,就交给别人去做。"玉公公笑得两眼都眯了起来。

"谢皇上。"懿妃脸上的笑意更加浓了,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狭长的凤眼斜视,眼中满是"你怎么斗得过我"的得意。

是啊,我怎么斗得过她!她有花容月貌,她有皇子在身。最重要的是,她有皇帝替她撑腰。

而我,其实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戴着一顶叫"皇后"的虚恍高帽,被关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这叫什么皇宫,这是什么凤鸾殿,它只是个监狱,要囚禁我的监狱,它妄要囚禁我一生!

三年,三年,会不会就是一辈子?

既然如此,为何要召我入宫。既然入了宫,又为何要将我以这样的形式关起来?

原来这里与姬府没什么不同,而且比姬府要更加的凄凉。

眼睛蓦地落到了懿妃那张嚣张气盛的脸上,还有众妃嫔眼中赤裸裸的欲望。脑子里迅速地滑过什么,我突然明白了一切。

早已注定好的一切。

一丝苦笑慢慢地渗入了我的嘴角。爹,不,姬大人,什么叫做补偿?是你们亏欠了我,还是我在补偿你们?你们要的不是你们女儿的幸福,而是这个打着"幌子"的皇后是吗?皇上不会喜欢我,而后妃们更是难容我,你们是不是从一早就打好了算盘?

真是枉费了众姨娘的一片苦心!大姐获得了帝皇的宠幸,但是她还是莫名其妙地死了。或许这样被关起来,不得皇上宠幸,会更好是吗?而皇上,他召我入宫的原因只有一个,就像在座很多后妃们的原因一样,他只是畏惧姬家的势力罢了。

罢了,罢了,反正我就是个工具,一个政治上的工具。

"小姐,你怎么还跪着,玉公公都走了,你快快起身吧!"琉璃焦急的声音响起,带着隐隐的不安。

肩上忽然压上了一股蛮力,原本略微站起来的身子又重新跪了下去,琉璃的脸上滑过一丝慌乱,而我的脑袋忽然痛了起来。

"我说皇后娘娘呀,您还是跪着吧!反正现在,您跪着,站着,还是坐着,又有什么分别呢?臣妾先告退了。"讥笑声在耳边回荡着,我的眼前忽然出现好多好多张脸,通通都是懿妃讥讽的笑容。脑子里忽然一阵涨痛,我难过地捂住了脸,突然觉得好累,好想睡。

"娘娘,娘娘……"

琉璃响亮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起,而我眼一闭,头一歪,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17节:第十六章 凤鸾殿中的男人

第十六章凤鸾殿中的男人

"琉珠,快把娘娘的大袄拿来!"琉璃着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而我却固执地向前走着,跨过那高高的门槛,一泻月光顿时洒在了我的身上,像是凭空给我披上了一件银光流衣。

大殿当中突然的昏倒,一眨眼之间我竟然睡了好几天。闻说太医起初来看过,开了药方,而后就再也没来过。失宠的后妃都是这个光景,而相对来说,我比她们要幸运多了。

最起码,我还是徒有虚名的皇后。最起码,我还住在这冷意丛生的凤鸾殿中。最起码,我还有这一大帮忠心耿耿的人陪伴着我。

这样的日子,倒也清闲。

"你们不要跟着我了,本宫想自己走走。近来睡得太多了,连脑子都生锈了。本宫只是在凤鸾殿这附近走走而已。你们无须担心。"我螓首低垂,对她们轻轻呢喃道。

"可是皇后娘娘,您这样子让我们怎么放心得下呢?娘娘您还是想开点儿,自古以来后宫里都是如此。得宠,失宠,原本就是一念之间的事,况且皇后娘娘您还是皇后呢!三年,过了三年,皇上自会又跟娘娘重修于好。天色也晚了,外面清风徐徐,您原本身体就不好,要是再冻着了那可不要了奴才们的命吗?再说了,您初来凤鸾殿,最近又闹出了那么多风波对这里仍旧是不熟悉的,您若是执意要出去,还是让奴婢们跟着您,也好安心。"宝仪的话句句在理,而对我来说却是一个极大的讽刺。

"本宫只是想独自静一静。"侧过头,我微微带了点怒火地说道。

"奴婢们不敢,娘娘息怒。"

"你们站这吧,本宫就到那边去走走,就站那,你们在后边看着,不要过来,本宫只是想一个人清净一下!"听见她们哀求的语气,我终于还是软下心来了,但是步子却已经姗姗地向前迈去。

夜的确很冷,这无人问津的凤鸾殿更是同冷宫一般,可它怎么抵得过我内心深处不断往上冒的冷意?

"大姐,你看到了,你是否在天上看到了?姬妁根本就没有想要跟你争,姬妁也没有本事跟你争。可是想要跟你争的人,却有成千上万,而你却偏偏已是个死人了。帝皇如此多情,男人都是如此。正如你所愿,姬妁连宠都没得到,不过如此也好。至少若是以后摔下来,不会那么痛。"挑了一个偏僻无人处,我望着那黑布笼罩似的天空,轻轻地低吟道。

"既然如此,又何必庸人自扰?"一个低沉的男声蓦地响起,声音沉稳中却不失清新淡定,给宁静的夜蒙上了股别样的韵味。

"你说什么?你是谁?"突如其来的声音没来由地让我的心一沉,我四处张望着,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声音仿佛是凭空发出的,没有一点踪迹可寻。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那人忽然仰天长啸,声音如水般平静,又像是波涛一般高昂,李白的诗句到了他的嘴里更添几分惆怅和忧伤。而我,随着声音的源处,隐隐约约已经看见了夜色下的一抹身影。

"你不要走!你究竟是谁?"

黑影随手便拈下了一朵海棠,全然不顾我带着些疑惑的呼叫,仍旧向前走去,歪歪斜斜的身躯如喝醉一般左歪右倒,而嘴里却仍旧念念有词地念道:"侬今拈花,他日谁拈侬?是是非非,原本无别。你你我我,何必相知。纵是萍水相逢,又何必再添牵挂?你就是你,而我就是我。"

"好一个你就是你,我就是我。既然如此,又何必管我的事?我好好地赏我的月,你乖乖地拈你的花,庸人自扰,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既然来了,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怕是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琐碎事吧!"我冷冷地开口,而心里却是此起彼伏,缺口百出,不再平静。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注)黑影忽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像是莫名的冷意,不似这夜般的寒冷,却能直戳我的心扉。

"你知道我是谁?你知不知道,本宫只要一声令下,你就可以死无葬身之地?"嘴里说着违背内心的话,我并不想用这种低下的法子。

但我相信,有的时候,权力并不是一件坏事。

"呵呵。谁死谁生,又有谁弄得明白?谁要死无葬身之地,难说呢!我本无心邀明月,可怜明月自相照。可怜哪,可怜哪……"黑影忽然摇了摇头,话音里没有一丝恐惧,尽是满满的讽刺意。

"你——啊——"脚下忽然没来由地一滑,我整个人便摔在了地上。不知道是谁那么闲在此处洒了水,而我的脚上还穿着比原本家中高一倍的花盆底鞋。欲速则不达,原本走路都要小心翼翼,可是由于心急想要看清那人的面貌,一不小心脚上就失了分寸。

"皇后娘娘,您没事吧?奴婢们来晚了,请娘娘恕罪。"

"小姐,快快起来。奴婢们都说了,让你不要乱跑,现在可好了,尝到苦头了吧!"宝仪恭敬的话语与琉璃担心的语调开始在耳边围绕,好几双手齐齐地向我伸来,企图要将我搀起。裙子被水给沾湿了,紧紧地贴在我的身上,怪难受的!想起那始作俑者,我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了!

"琉璃,把那个人给我叫过来!"

"什么人啊?"琉璃的语气里满是浓浓的惊讶,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满是不解。

"就站在那边呀,那个黑影,就是那……"一阵风硬生生地刮进我的嘴里,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仍残留芬芳的海棠花以及空无一人的小道。

花瓣还仍留着,而人却如鬼魅一般消散了,不知往何处去了。

"宝仪,这凤鸾殿里还住着什么人吗?"我拾起地上失去光泽的海棠花,低低地开口道。

"回禀娘娘,这凤鸾殿里就住着皇后娘娘呀!还有一些,莫过是奴才宫女们了。怎么,莫非是娘娘遇到了什么人?"宝仪吃了一惊。

"没什么。天凉了,回宫吧!让大家在外守着,谁都不安生,难免招惹闲话。本宫也乏了。"随手把花捏在了手里,我牵动了一下嘴角,而心中却始终不是个味儿。

凤鸾殿里怎么会有人,而且还是个男人?而且那个男人如此猖狂不羁,谈吐之中并不像是其他平常的侍卫太监,难道他是……

注:出自李白《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

第18节:第十七章 春去夏犹清

第十七章春去夏犹清

自从那晚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在夜间出去过,那个不知名的黑影成了我禁足的缘由。或许那一切是我一场空的幻想,那个男人嘴里说的话是我在心里想的话,但地上真切的海棠花不会骗人。会是他吗?应该不是他,那就是他身边的人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把我以这种形式关起来了,为什么他还要派人这样做?

侍卫,又有点说不过去。那人风采翩翩,他嘴中所说的仿佛都能点中我心中所想的。难道他真的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在夜晚的时候来凤鸾殿,他来凤鸾殿又是为了什么?察看我,还是别的什么?

不管怎样,我还是少惹事的好。爹娘虽对我无情,但我不能寡义。姬家的生死存亡都系在了我的身上,我的一念之差,一步之错,死的或许不仅仅是我。

时间真如流水一般地消逝,转眼间又春去夏来,炎热的夏天无疑是最难熬的。而我在宫中已待了数月,也渐渐地明白过来了。在宫中,不是春天,夏天才是最温暖的季节。冷寂的凤鸾殿在炽热的阳光火辣辣的照耀下才渐渐地有了暖意。不像凤鸾殿里的春天了无生机,凄清惨淡如严冬一般。

初夏,仍旧是清爽的。牖外的日光披散在我的发上,身上,以至于脚上,全身上下顿时如沐春光,一双脚未免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人人都叹皇宫好,可是谁知道皇宫里的无奈?一个不得圣宠,甚至连圣面都未见过的皇后,就以这样不符规矩的原因被"关"了起来。不能踏足于外,只能在空屋子里转悠。奴才们也越来越力不从心了,但迫于我皇后的威势,才没有如何如何,对我来说,倒还清净些。没有整天皇后娘娘前,皇后娘娘后,我才变得越来越像我自己。

"小姐,喝药了。"琉珠的声音蓦地响起,一股难闻的药味儿顿时扑面而来。

我皱了皱鼻子,望着那碗黑糊糊的药,顿时所有的好兴致完全都挥散而去。这御药房真是"有情有义",每天准时这么一碗药,不多不少,颜色总是这样深。没病都要给它折腾出病来了!

"琉珠,外面有发生什么事吗?"无奈端起药碗,那是"圣恩",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对我的"恩赐",就算是不喝也要喝的。

"小姐,你每天都这么一句话,我都快被你问烦了!我又不是能经常走出殿,宝仪姑姑严着呢,准我们有事才出去的,哪能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琉珠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耐烦,她撅起嘴,一脸的不满。

"啪——"

手中的碗忽然失了手,刹那间黑色的药混合着白玉碗的碎片全部都摔到了地上。恸从中来,我望着那一地的碎片,腔中一股怨闷之气涌了上来,纠结不散。

"琉珠,你以为本宫想如此吗?罢,在这凤鸾殿中,知道那么多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泪水像是积聚好了似的,直直地一个劲儿往下掉,语气越来越哽咽,也越来越小,小到像是在自言自语。倏地,整个身子蹲下,我开始去捡摔了一地的碎片,不管血沾满我的手指,不顾裙摆被黑色的药给浸湿。

"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手忽然被人抓起,葱白的手指木然地被人掰开,我看着那血汩汩地往外冒,血色弥漫中琉珠满脸的无措与眼泪显得更加的清晰,"你这是在怪琉珠吗?"

"琉珠,我没有怪你。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和琉璃。都是我害了你们,害得你们要陪我一起受这个罪。这个皇宫真的好冷清,你们原本不该来这的!我总是顾着自己,而你们却在给我背罪,你们为我说话,而我却还怪你们,是我对不起你们。我进宫都快一个月了,只是除了凤鸾殿之外,都没有走出去过。罢,外面的事与我何干!"我一把抱住了琉珠,泪水开始交织着,渐渐地迷糊了我的视线。

"小姐,你想要出去吗?"琉珠的眼睛忽然变得亮晶晶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

我迷惑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第19节:第十八章 春去夏犹清2

第十八章春去夏犹清2

"小姐,这样真的可以吗?若是被姑姑发现了,被后妃们撞见了,那不是要闯大祸了!若是传到皇上的耳里,那不就惨了!再说了,琉璃在的话,她肯定不会认同你这么做的!要是被她知道了,她又要说我了!"琉珠一脸苦瓜样,眉毛和鼻子都快拧到一块儿了,语气比起先前的雄心壮志来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我理了理身上琉珠宽大的宫女装,因为先天身材就比较娇小,琉珠的衣服穿在我的身上未免宽大了些,腰间松松的,仿佛是戏子的袍子似的,而我却没有感觉有一丝不适之意。头望着牖外夏日的烈光,一抹不经意的微笑悄悄地蔓延上我的嘴角。

"你想太多了啦,你的脑袋瓜怎么这么会想!就算被姑姑知道了,被琉璃知道了又怎样,本宫可是皇后欸,母仪天下的皇后,她们能奈我何?"我的嘴角大大地扯出了一个微笑,"再说了,我只是按照你说的,转一圈就回来。后妃们还有圣上这个时候都在午睡呢,怎么会撞见我呢?我只是闷在房里太久了,到外面走走,只需片刻而已。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转一圈回来,我依旧是那个为先后'戴孝',不得离开凤鸾殿一步的皇后,什么都不会改变。琉珠,我不说,有时候你的脑子还真管用,想的也不是只有馊主意啦!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婢,古人的话还真没说错!若是一个天生愚笨的人,在一个特定的环境里待久了,恐怕也是会聪明起来的吧!"我用手捂住了嘴,眼睛偷偷地瞟了瞟被我调侃到一头雾水的琉珠,笑容便再也忍不住了。

"可是,可是……"琉珠一脸完全没有领会的样子,踌躇地站在一旁,水灵灵的大眼一眨一眨,无比娇媚的样子,嘴中还喃喃着什么。

"别可是了,快来帮我看看,腰间这个地方有些大,怎么才好?"我用手比画着腰间的位置,对着傻愣着的琉珠嗔道。

"小姐,你实在太瘦了,都说了,要你好好吃东西。没吃东西,你才会变成这样……"

"停停停,好好的一姑娘怎么就话多?就用这根玉箫吧,别在这儿,刚刚好!"我急急忙忙阻止了琉珠一连串的唠叨,真不知道她这样说下去,会不会说到天昏地暗。胭脂奁旁边的玉箫甚是精致,虽简单却甚是好看,上面还留有一个稀奇的挂环。这箫是我在妆台上发现的,原本下人都要拿去扔了,而我也本不会吹箫,可我以为这是大姐留下之物,便收着了。

"小姐,这可是你说的,有其主必有其婢。"琉珠忽然鬼鬼地一笑,俏然无比。

"好你个琉珠,学会装傻充愣了,学会调侃小姐我了,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道理也琢磨明白了,你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大了,胆子也是越长越没分寸了!"我哭笑不得地望着一脸理所当然的琉珠,靥笑春桃道。

"小姐,给你绾个什么发髻才好呢?你的头发还是那么漂亮,乌黑又柔顺。"琉珠的手拂过我长长的青丝,嘴里情不自禁地叹道。

"欸,头发再好又怎么样呢?这个伤疤……后宫里的人想必都听说了新后伤疤一事,最好能够把伤疤给遮掩住了。这宫里虽然我没多少人认识,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最好能把伤疤给遮住了。"我望着铜镜里白皙脸上清晰的伤疤,眉又紧紧地蹙了起来。这伤疤,真是我的克星!

"把伤疤掩住,小姐,我有主意了,你闭会儿眼,片刻之后,保证让你眼前一亮!"琉珠的面上忽然泛起了红光,自信满满地说道。看着她能巧的双手,我会心地一笑。琉珠的手一直很巧,别说是梳头了,就算是女红针线,还有男人干的粗活通通都难不倒她。

"小姐,弄好了,再在这里弄一块小布,若是碰到谁,问起你这地方来,就说你是干活时不小心擦伤的!"须臾,琉珠的声音便又响起了,我看着铜镜中焕然一新的我,不禁赞叹不已。

果然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琉珠只是简单地将我后面青丝绾了上去,做成了一个小巧的髻鬟,而前面的发丝固定在了脑额边,没有过多的修饰,繁重的头饰通通被卸下,只是插了支简单的如意簪,别在发髻上,既妩媚又不显得妖气,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清新感。而伤疤,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一块什么布掩住了,颜色正好跟头上的簪子搭配,相映成辉,不是很耀眼出众,倾国倾城,但比起我以前的模样,是要好多了。

"小姐,看呆了吧!小心口水淌下来了!"琉珠打趣的声音在耳旁蓦地响起,我恍如隔世般地望着眼前一脸窃笑的琉珠。

"你这个死丫头!

遵从流珠所说,我从凤鸾殿的后门往外走,不走不知道,一走真是要吓一跳了。胤熵可谓是真的用心良苦,侍卫层层包围着,没有一丝懈怠,真像是在守护天牢犯人似的。看着那一个个健壮的男子,我的心里七上八下,后悔莫及。其实待在屋子里挺好的,凤鸾殿中的景色也挺诱人的。幸好这些侍卫并不领情,几个人只是瞥了我一眼,完完全全把我当成了普通的宫女。

"你是什么人,要出去干什么?"

第20节:第十九章 初遇

第十九章初遇

忽然一个低沉的悍声响起,我的心猛然地一颤,身子戛然而止,霍然一动,心中忐忑不安起来,步子也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夏日中连风都是热的,拂得我满面都是,几根青丝在额边打转。一旁的美景云集,而我却无暇顾及。心里已经暗暗地在咒骂自己,何时我变得像琉珠一样莽撞糊涂了!

"喂,说的就是你,躲躲藏藏什么,还想跑,看你满脸鬼鬼祟祟的样子。做了什么坏事情,看你的样子,是凤鸾殿里的奴才吗?还是别的宫的宫女,手中拿着何物?"侍卫咄咄逼人,声音紧随其后,我吓得手心冒出了许多汗,黏稠地沾在我的手上,心突突地开始跳动着。

"我,我是宫女,是宝仪姑姑让我来的。"我刚想好了准备说的措辞,一个受了惊吓的低声蓦地响起。

原来叫的,不是我。

连想都未多想,我就赶紧向前走去。鞋子虽难穿,而我的速度却仿佛是在小跑一般。后面的人是谁,我已经无心去追究了。头也不回地就走出了凤鸾殿。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春日带走我的一腔忧愁,所有的芥蒂在此一并放开。这次出来如此不易,若是再回去,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出来了,把心寄托于山水之间,所有的干扰一并抛到脑后。清幽的小道上寂寥无人,人人都躲在屋檐中,平白地让这大好时光匆匆流去。也只有我,才会趁没人之际出来,欷-珍贵。

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垂柳,娇花,仍旧郁郁葱葱,芳香可人,湖水烟波浩渺的湿润,给这幽森的后宫平添了几分清新。

这后宫,真的有种华丽的美,处处都透着皇室的尊贵。

我挑了一处偏远的地方坐下,幽幽地望着这宫中的墙发呆。其实出来又怎样,被禁足在凤鸾殿中又怎样,我的命运仍旧被围剿在了皇墙之内,没法逃脱,也不能逃脱,一切只不过是我自己自欺欺人罢了。

我的命运已经写定在皇墙之中。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怎么现在会在这儿?"一个低沉好听的男声忽地响起,铿锵有力的节奏,而我的心也不由得跟着节奏惊颤了一下。抬头望去,天上一片景明,不知是从哪儿飞来的鸟儿直冲进湖中,轻轻地掠过,划下浅浅深深的波澜。

"啊——"脖颈上忽然环绕上一双大手,紧紧地掠住了我的脖子,止住了我想要前进的玉足。我身体企图挣扎,手无助地开始伸张开来,想要摆脱,却碰触到一片坚硬。

"还想逃,你到底是哪宫的宫女?怎么闷声不吭地坐在这里?"温热的气息搔痒着我的耳,我的身子不由得轻轻一颤。

眼睛猛地一瞟,却看到红红的衣角。红红的衣角,是侍卫穿的服饰。是侍卫,怎么可能如此轻狂僭越,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这样子抓住了一个……一个宫女。我的脑子里不知怎么想到了那晚凤鸾殿中的男人,而他们的声音却完全不一样。那个男人的声音不羁洒脱,而身后男子的声音更加好听迷人,仿若是那烈烈的日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你放开我,宫里的规矩难道你不清楚吗?你难道不知道,你一个侍卫这样公然地抱……公然地……这样是大不敬吗?"我彻底地慌了神,乱了阵脚,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手足无措,这种感觉甚至连我知晓那些接二连三的打击时都不曾有过。我的心像漏了底,虽然不愿承认,可是我真的在害怕,害怕得身体止不住地战栗。我真恨,真恨自己是一个女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侍卫,你倒是挺聪明,还未见人,就晓得我是侍卫。规矩是人定的,宫中的规矩我可是比你这个小宫女要清楚得多了!你究竟是哪宫的宫女,此时究竟为何待在这儿?"闻见我的话语,男人的语气微微地放缓了却仍是犀利。而手,也在慢慢地放开。脑子里忽然灵机一动,我猛地使出了全身的劲儿胡乱地向后踢了一脚,然后不顾一切地开始想要往前跑。

不管怎么样,我不能被抓住。

若是被抓住了,我不知道后果会是如何的不堪设想。

"啊——"喑哑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其中隐隐地夹藏着一触即发的怒火。而我已经顾不得一切,只是拼命地向前奔跑着。

"喵——"忽然不知从哪儿跑出了一只猫,花白的身子,像是一团雪球一般洁净通透。而最让我惊恐的不是它的突然出现,而是它张牙舞爪,绿色的瞳孔紧紧地盯住了我,红色的舌头舔舔嘴唇,像是跟我有着深仇大恨一般,整个身子向着我扑来。

猫的出现让我措手不及,我整个身子一下子板直了。

"啊——"

第21节:第二十章 初遇2

第二十章初遇2

我的身子微微地向侧一闪,腰上的玉箫忽然像是长了翅膀,从我的腰间滚落了下来。我的脚一不小心碰到了玉箫,整个身子忽然直直地向后倒去。

"扑通——"湖水闪动着金色的光芒,池中的鱼儿受到了惊吓,一并向两旁散去。而我的身子却在往下掉,不停地往下掉。

手无力地挣扎了几下,却还是抵不过那不断涌上来的水花。

这一刻,我的心里忽然涌上了种感觉,死了也好。

与其待在这凄清的后宫之中碌碌无为地度过我的下半生,还不如死了的好。

死了,是不是我就可以不用再提心吊胆,防这防那,处处都要顾得周全,却迷失了自己?

死了,是不是我就不用再承受所有的一切?

死了,是不是一切就可以从头再来过?

"扑通——"紧接着又是一声,一双结实的大手忽然抓住了我柔软的手臂,而整个人仿佛被托了起来。我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挣脱开来。而那手却越抓越紧,紧得我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一连呛了好几口水。

而想死的感觉,终于在脱离水面的那一刻彻底地破灭了。

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意识虽还有残留,而眼却睁不大开,脚也软得没有一点力气。迷糊中感觉自己被拖到了地面上,迷糊中看见不知从哪儿走来了好多人,迷糊中感觉被人抱起,迷糊中开始奔跑……

然后又被放下,什么东西忽然盖在了我的身子上,而一双大大的什么东西忽然压住了我的肚子。

肚子……

"咳——咳——咳——"我难过地用手捂住了胸口,水不停地从我的口中溢出,而我的脸上,满是难受的潮红。

"这支玉箫,你是从哪儿偷来的?说!"

一个冷冷的声音蓦地响起,像是突然的一道冰,穿透过我的身体。

圆润如玉的脸棱角分明,黑色的瞳人像是见不到底的深渊,氤氲潮湿,泛着深深浅浅的水汽。剑眉横竖,薄唇微抿。

"滴答——滴答——"头发缭乱无章,水珠从他的头上,脖颈上滑下,落在他单薄的衣裳上,在地上凝成了一摊水。而他的手里拿着一根玉箫,手上依稀可以见到几个清晰分明的红指印。

身上的衣服传来点点温暖,我低头看看青葱的玉指上突兀的鲜血,突然间明白了一切。

是他,救了我。

玉箫,我的玉箫怎么会到了他的手上?

"还给我!"我直直地伸出了手,倔犟地抿起了嘴。心中虽然有一丝丝的感激之意,而我的心却更在意他手中的那根玉箫。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救你,外面的人不会,这宫里的人更是把命看得比什么都宝贵。

"你从哪里偷来的?我问你话呢!"男人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的色彩,而他的声音却依旧冰冷如初。

"如果说你救了我,我可以感激你。但是那根玉箫是我的东西,君子路不拾遗,你理应还我,而且我也不需要告诉你这个玉箫的出处。为什么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偷,抢,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越是心虚,就越理直气壮,我的心中隐隐地泛起一阵阵不安。

"你觉得,我会是君子吗?"下巴忽然被人抓住,生硬的触感让我着着实实地感到疼痛,而眼前是一张放大的阴鸷的脸,一阵冷风刹那间从我的身边穿过。

"你不是侍卫……那你可不可以,把玉箫还给我?"我微微地一愣,吞吐地说道。

"侍卫,你的眼睛倒是很尖哪。可我倒记得宫里是有条规定,宫女不许识字,我说得没错吧!你到底是什么人,这箫,你又是从哪儿弄来的?"男人的脸上浮现着冷冷的笑意,嘴角冷酷地弯起,戏谑地哂笑道。

"穿着金袍子的不一定是皇上,而穿着草衣的也不一定是平民百姓。我从来不以人身着的衣物去辨别这个人的本质。宫女是不许识字,可是宫中并无规定,宫女在入宫前不能念书。或许女子在你们男人的大脑中都应愚钝无知,但是我告诉你,不要用自己愚钝的大脑去审视别人。譬如你,你穿着侍卫的服饰,但是你可以是大臣,可以是皇族贵胄,甚至可以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而这一切,又有什么分别呢!"

"呵呵,若是我告诉你,我便是皇上呢?"男人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个诡异的笑容。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便是皇上呢?

如果我告诉你,我便是皇上。

我便是皇上。

皇上……

我的眼无理由地开始放大,一点点地放大,眼里的光芒呼之欲出,几乎要涨破我的眼珠。皇上,眼前的人就是皇上,就是那个没良心的,把我召进宫后弃之于不顾的皇上?

这一切,会不会显得太荒唐。

"哈哈——你还是怕了?为什么不说话了,为什么没了下言了?你还是怕的,你怕皇上,不是吗?不要说得那样无所谓。皇上、侍卫其实是有区别的。至少,我是一个侍卫的时候,你能那样理直气壮、毫无畏惧地跟我说话。而当我说我是皇上呢?你前面的胆子呢?你的脸,为什么变得如此苍白?你的眼睛里,为什么溢满了恐惧?"男人冰冷的手指慢慢地滑过我左脸细嫩的肌肤,突然在伤疤处戛然地止住了。他的眼里满是迷惑,紧紧地攫住了那个地方,原本因嗤笑而弯上的嘴角越来越平,抿得越来越紧。

"不——"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力气,我一把挣脱开了男人禁锢的手,"你不是皇上,你若是皇上,便不会去救一个落水的宫女。你若是皇上,便不会这样地亲近于我。帝皇如此薄幸,人命在他们眼里往往不值一钱。"

"皇上高居一堂,权倾天下,当今皇上更是体恤民情,关心百姓,什么人命在他眼里不值一钱,什么薄幸,你不知道你这句话说出口,已经是犯了欺君之罪吗?"男人低沉的脸,仿佛极力地在压制着想要爆发的怒火。

"做皇上固然是好,可是又有谁知道做皇上的难处?生在帝皇家,含着金钥匙出生固然好,万千宠爱固然好,能高高在上,权倾天下更是天下人所梦想的。可是,帝皇往往是最寂寞的,他们不相信任何人,更没有人对他们说真话。自古的贤皇,敢问哪一个是幸福的?或许我的话只是妇人之见,但是在我的眼中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他欠下了太多的债。因为他的位置,多少人前仆后继地为他战死沙场,或者是奔劳而死,他的位置是多少人的血肉筑成的,你数得清吗?因为他的寂寞,后宫里就要埋葬那么多那么多的寂寞,死人尚且罢了,可那些都是活人啊!难道他就没有长耳朵,难道他就没有长心吗?夜晚中那么多幽怨的琴箫声,那么多哭咽,为什么他能置之不理?白头宫女在,闲坐话玄宗。其他的妃嫔尚且不提,连皇后都难以幸免。既然他不喜欢,又为什么要把她召进宫来?一个姐姐就够了,为什么还要一个妹妹来陪葬,来步姐姐的后尘?"眼泪从我脸的两旁滑落。话,说出来就好了。说出来,就好受了。

顺其自然,就让一切顺其自然……

"你是凤鸾殿的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第22节:第二十一章 惊梦

第二十一章惊梦

男人的脸上满是惊诧,语气微微缓了缓,而他的眼睛却紧紧地攫住了我的脸,我的左脸,不,左脸的那块地方。

"琉珠。"我淡淡地说道。姬妁两个字挤到了喉咙口,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你是随新后进宫的婢女?"男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眼中满是了然。

我懵懂地点点头,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既然他都知道了,他都猜到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问我?

"你的脸上,为什么包着那样奇怪的一块东西?"男人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而眼中却有尖锐的一道光迅速地闪过。

我的手下意识地就触摸到了左脸的伤疤,在水中浸泡过后的布未曾脱落,而摸上去却感觉怪异,心中涌起一阵酸楚。

"那是不小心烫伤的,留下了疤,所以包着。"我讪讪地说道。

"烫伤?怎么会烫得如此严重,这么一大块,难道太医都不替你们诊治吗?"男人满脸的不可思议,而眼中却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语气越来越低,越来越温柔。

"呵呵。你记得宫女不许识字,却忘了宫女老死病死都无人医。而在这宫中,无人医的又岂止是宫女。外伤可以治,而内伤,纵使是再高明的太医,医术再精湛,却怎么也治不好。啊——你要做什么?"

"别动,我曾经学过医,可以帮你看看。用布这样贴着,还是用这样的布,就算是敷药都没用的,会留下疤痕的。人原本生得就不好看了,若是再留下疤痕,你怎么对得起你的父母?"男人温暖的大手伸向我的伤疤,嘴上的话带着浓重的讽刺意味,而我的心忽然像是被人揪紧了,看着他专注的眼神,他紧抿的嘴唇,我的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从来,没有人如此关心我。

从来,没有人会如此想要帮我治伤疤。他们都说姬家二小姐生得难看,却从来没有想要去根治那难看的地方。

从来,没有人如此细心地对我。好像我是他手中的宝贝,呵护着,世界上仿若只有我和他两人。

他是不是奇迹?奇怪地相遇,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为什么一向谨慎的我会在那时大脑发热,同意琉珠的决定。或许,一切只是为了遇见他。

他是不是上苍赐予我的奇迹?是不是上苍终于觉得我太可怜了,才找这么一个人来关心关心我?

"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你到底是谁?"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迷离的眼里倒映出男人有些讶异的脸以及越来越深邃的眼。低头,滚烫的泪水却一再地滴落在那大大的手背上。

"我,我是……"

"淑妃娘娘,奴才们刚刚瞧过了,这一边都没人。"

一个尖细的声音蓦地响起,男人未吐的话又硬生生地逼了回去。随着男人的视线,我蓦然地向一旁望去,却发现自己现在正身处于假山之中。这里仿佛是一个石洞,洞口离地不远,依稀地能看见折射进来显得有些灰暗的光芒。

"假山,你们谁走进去瞧瞧?"一个柔柔的女声紧接着响起。

"跟我走,来!"一双大大的手忽然伸到了我的面前,回过头来,却撞见男人坚定的眼神,心中的害怕芥蒂之意忽然一并消散了,我望着那伸过来的大手,忽然觉得很安全,很温暖。

"'小剑眉',谢谢你。"望着他深锁的眉头,我不禁失声窃笑。很久,没有如此畅怀过了。脱掉了所有的面具,解除了所有的防备,我把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手上,我知道这一刻的我不是什么劳什子皇后,而是姬妁。

真真实实的姬妁。

"'小剑眉'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小剑眉',能吃吗?你饿了,渴了,想要吃梅啊!我告诉你,现在淑妃正在外边,看她的势头,是要进山了。你想要吃什么,等她走了,你就可以吃了,先忍忍!跟我来!"小剑眉一脸一本正经,煞有介事地说道。

"扑哧——"我终于忍不住,望着他那副傻愣的模样,终于爆笑出声。这是我自进宫以来,第一次皮肉皆笑。

"你在笑什么?"小剑眉的眉头越锁越紧,一脸稀奇地看着我。"剑眉,剑眉……"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阴了下去。

"啊——"脚上突然一滑,我又结结实实地摔了回去。整个脚像是麻住了一般,一定是刚刚在水里留下了后遗症,都怪那只该死的猫!

"里面是不是有人的声音啊,芷兰,你有没有听到?"一个缓缓的声音蓦地响起,刹那间空气一下子凝结住了,一股紧张的气氛从我的身边游走而过。

"啊——你要干吗?"整个身子忽然被人悬空抱起,我一转头,却碰见一双充斥着明媚笑容的眼,我的心又一紧,那隐隐约约传来的温暖将我包围着,仿佛要隔绝外面的世界,不让我受任何的伤害。

"那你呢?琉珠,小珠子。这样称呼你好听不?就算是你想……`我也不想被人看到,一个英俊潇洒的……侍卫,光天化日之下和你这个还有块疤的宫女待在这破破黑黑的地方。"小剑眉根本不容我分说,霸道地将我整个抱起。

老天,我一定是生病了。

老天,我会不会是发高烧了。

还是我落水的时候,水进了脑袋,整个人都变得不正常了?

为什么我让他抱着的时候,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想要永远都待在这个怀抱里,永远,永远都不要逃开。为什么我听他叫小珠子的时候,心中会泛起一股难言的辛酸。而听见他话语中的宠溺,我的心中会泛起一丝波澜,开心得忘乎所以。

天哪,我是不是疯了?

"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皇后娘娘虐待你了,还是宫中的人欺负你了!"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微微的怒气,狭窄的地方甚至能让我感受到那温热的气息。而我蜷缩成一团,尴尬地站在一旁,周边的环境忽然变得窘迫了起来。

前面没注意到,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紧紧地贴在了我娇小的身子上。

"天生的——阿嚏——"我讪讪地说道,也许是因为着凉了,我着着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

突然,又有件什么东西盖在了我身上。虽然是湿湿的,但是一股温暖从中传来,一直传到我的心底。

"自己穿,你着凉了——"看着那光裸着的健硕的上半身,我竟还后知后觉,脸不红心不跳地就将衣服塞回了他的怀里。而感激的话还未说完,嘴巴就被一只大手给堵住了。

想要说的话都吞了回去,我的眼睛不由得盯到了那上下起伏的胸膛上,脸红到了耳根。

他光着上身,而此刻的我穿着湿透的衣裳,两人还以如此近的距离暧昧地相靠着。我稍微地靠远了一点。却发现他的脸红得格外的不正常,眼神迷离缠绵,半开半合,像是发烧时才会出现的状况,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是滚烫的,缠绵悱恻着,聚集成一丝丝的不安,钻遍了我的全身。

"你没事吧?"遮在我嘴上的手变得越来越无力,我干脆抓住了那只手,额头上汗珠密集着,担心的话就这么情不自禁地从嘴中钻出。

"嘘——"他把手放到了嘴边,轻轻地嘘道,另一只手上紧紧地捏着我的玉箫。

"你很喜欢这根玉箫?那我把它送给你。你的脸色好难看,还是快把衣服穿回去吧。"我压低了声音,用着蚊蚋般低沉的声音轻声说道。这根凤鸾殿中的玉箫于我来说真的没多大的干系,看他如此珍视,好马相赠与伯乐,送给他真的没多大关系。

"我不要。"男子的眉忽然狠狠地皱起,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怒意,玉箫整个砸在了地上,而他的脸上泛着霸气的光芒。一瞬间,我竟有种恍惚,仿佛他不是个侍卫,而是个君临天下的君主,他的命令,没人能抵抗。

"本宫明明看到这儿有人,本宫的猫就是到了这儿,怎么会不见了呢?还有你们几个臭奴才,不是说看到了皇上吗?皇上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不见了?你们到底长着什么破眼,快给本宫去找,要是皇上出了什么意外,本宫要你们生不如死。"清脆的声音蓦地响起,带着不容反抗的威势,淑妃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而我的心里却突然像是落空了什么。

"你是皇上?"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那个满脸泛着不正常红潮却依旧英俊的人,嘴艰难地启开了。

男子的眼睛突然像是拨开了层层叠叠的迷雾,渐渐地清晰起来。而他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越来越陌生。

第23节:第二十二章 骗局

第二十二章骗局

他的脸每暗下一点,我的心就会颤抖一下。

我多么希望他紧抿的嘴唇能张开来,大声地反驳我不是,就像前面那样自信自如,语言锋利;或者他干脆无视我,不理会我这傻得出奇的提问;再要不,他干脆生病晕倒好了!为什么一直沉默,一直用炽热的目光看着我?为什么他的脸上露出了自然而然属于王者的霸气?

"你真的是皇上?为什么?为什么骗我?"心跳几乎要在此刻停止了,整个人仿佛浮起来一般,空洞得只能听到那一下一下像是铁锤在用力敲击的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沉默就是默认?

为什么他要骗我?

他是皇上吗?他真的是皇上吗?他真的是那个负心的皇上吗?上天,你为什么又要戏弄我,为什么老是一次次这样子戏弄我!

我的心已死了,你为什么又要让他来拨动我的心湖!你既然让我知道了不能逃脱的事实,为什么不让我干脆在这宫中病死老死!为什么他要那样关心我,为什么他又偏偏是皇上,而我偏偏是长得又丑,性格又怪的姬妁!为什么我偏偏是独守空殿的皇后!

命运,你偏偏要这样子捉弄我吗?他是皇上,从前他不喜欢我,现在也还是不喜欢我。我应该回去,回凤鸾殿,再也不闯祸了,好好地过接下来的日子。对,我为什么要待在这里,我应该要回去,回凤鸾殿。

事情不应该再闹大了,我应该赶快脱身,快点走。一切错误都源于那个决定,我应该要将它扼杀。我不能连累,连累姬府里面的人,连累凤鸾殿里的人。

"奴才该死,可奴才刚才的的确确,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陛下。是不是进这假山了?"一个低低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些许害怕,结结实实地让我打了一个寒战。

"那你们还杵着做什么,难道还要本宫亲自去找不成!"淑妃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若是被淑妃抓到了,会发生什么?若是被他们识破了身份,会发生什么!

无论如何,既然都是死。

我何不闯一闯!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骗你!"一双手忽然拉住了我的衣襟,温热的气息在我的耳边围绕。回过头,涨红了的脸上略显病态,眼神迷离诱人,而嘴里却还不知清醒与否地喊着我没有骗你我没有骗你。

现在的他,一点不像一国之主。我的神志渐渐地有些迷离了。

管他了!无论如何,到最后,我都是死路一条。但是,我要给自己找条活路。

"淑妃娘娘,淑妃娘娘,皇上倒在里边了!"

我狠了心,甩开了那只手,莽莽撞撞地就跑了出去。

我与淑妃虽然只有一面之缘,而后宫里的女人如云,一定都是聪明的。我的相貌及声音她都是不会忘记的,而我赌的是她对皇上,无论爱与不爱,对帝皇,亦或者是对权势的那一份情。

这个赌注有点儿大,我把自己的命连同姬家以及奴才们的所有命都给赌上去了。只能赢,不能输。无论如何,我要出去。这个地方好危险,处处都潜藏着危机,而我只能涉险一回。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心里突然有个声音猛地响起,我的身子跟着一颤。说着是为了保全自己以及姬家、凤鸾殿里上上下下的人命,可是实际呢?我们所处的地方很隐秘,也很狭小,一般的人是根本不会发现的。若是我没有听到淑妃说皇上也在里边,我会冒这个险吗?若不是,我无法将我眼前看到的脸眼前见到的人与我心中那个虽是帝皇却与普通男子同样好美色的人联系在一起,我会这样子不顾一切地冲出来吗?我的心里,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点私心?

内心深处蓦然传来一阵痛楚。

"大胆,你是哪里的奴才,怎么从这儿跑出来?娘娘都被你吓着了!"果然不出我的预料,一个狐假虎威的声音立马响起。

"淑妃娘娘,皇上,皇上他——"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凄楚,夹着微微的哽咽,不是为了显得楚楚可怜,而是为了让声音变形。

"皇上怎么了?你这该死的奴才,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楚!你把皇上弄哪儿了,弄怎么了?皇上他究竟出什么事了?"柳淑妃是个急性子,一听我说皇上二字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娘娘先莫急。狗奴才,娘娘叫你回话呢!"一个纤细的声音慢慢地响起。

狗奴才?好像她不是奴才似的。现在,我也是奴才,她也是奴才,又有什么分别呢!就因为现在她站着,我跪着,我的称呼就必须变成"狗奴才"三个字?

"回禀娘娘,陛下好像是晕倒了,躺在假山里不省人事了!奴婢好怕啊,奴婢听到娘娘在这,就赶忙跑了出来向娘娘禀报了!"我的声音颤抖着,整个头都磕到了地上,当然一半是出于不安,一半是为了让她不要认出我来。

"你说的可是句句属实?你是哪里的宫女?怎么会知道皇上在这里面?"淑妃眉一挑,纵使我不抬头看,都能猜到此刻她脸上变化多端的表情。

"奴婢是经过这儿时无意中发现的。"她想用气势压我,而我必须要镇定。

"经过这儿,你好好地经过这儿是为何?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你刚好经过这儿,皇上就躺这儿了。你知不知道欺骗本宫的下场会是什么?我怎么看你有些眼熟啊?别一直低着头,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淑妃的身影渐渐地向着我靠近,直至整个将我笼罩其中,她的语气越来越锋利,低着头的我都能感受到她阴戾的视线强烈地向我折射过来。

后宫里的女子,能爬到高位的,还能长宠不衰的,绝非一般的女子。

"娘娘看奴婢当然眼熟了。娘娘经常在宫中走动,见到奴婢自然是不足为奇的。奴婢拙貌,承娘娘还记着。奴婢前面到这处为我家主子采点花,可是不知怎么就碰上了圣上。他的脸很红,看起来像是很难受。奴婢急了,不知怎么办,然后,奴婢听到娘娘……"我的声音越来越紊乱,淑妃的每一个步子,都像是踏在了我的心上,留下狠狠的脚印那样惊心动魄。说不怕,不担心,那纯粹都是假的。此时我的感觉仿佛头已架到了断头架上,只要那架子一动,我立马便会人头落地。

"住口!别以为这样就想蒙混过关,你的主子是谁?"淑妃却完全不吃这一套,语气里尽是一触即发的怒火。落日夕阳残缺不堪,垂挂在山头,旖旎的光辉不断地投射在我的身上,周身没有任何花草树木,而我却仿佛觉得树林荫翳,遮住了那稀稀落落的光芒,我的眼睛里,一片黑暗。

"奴婢,奴婢是服侍皇后娘娘的。"手已经不自觉地在颤抖了,原本已经抠进肉里的手抠得更紧了。手心里一片冰凉,不知什么东西汩汩地流动着,黏稠得难受。

"皇后娘娘,这宫里还有什么皇后娘娘?本宫怎么不记得还有什么皇后,哦,对了,那个皇后啊!采花,凤鸾殿中不是有专门的花园吗?本宫记得里面可是种着各种各样名贵品种的牡丹啊!真想不到你们娘娘还真有闲情,大热天叫你们宫女来采花!花采来做何用,泡澡?真不知道洗来有何用,洗给谁看?难道她背地里做了什么烂勾当?有个那样的姐姐就有个这样的妹妹,有个这样的主子就有你们这样的奴才。脸上都是泥,我看这凤鸾殿还叫什么凤鸾殿,干脆叫丑女殿得了!"淑妃的语气里透着讥诮,我微微地斜了斜眼,却发现她正在慢条斯理地修理着手指,一副得意样。

心中的怒火熊熊地开始燃烧,我恨恨地咬紧了下嘴唇,握住了拳头。若是平时,我定将一发而快。一个女人的嘴怎么可以如此之毒?那么龌龊的语言从她漂亮的红唇中吐出,是不是一种讽刺?落井下石,攀权附贵,这宫里的人难道不只是奴才,通通都是如此吗?

而此刻,最让我可悲的是,当她听到皇上在里边晕倒之后,反而不为所动,质问起我来了?难道是我想错了,这个淑妃,难道一点也不在乎皇上的性命安危?

我是不是,必死无疑了?

最后,淑妃会认出我来,她与懿妃交好,原本就与我处处作对。而皇上……我想我的罪名应该不只是违抗圣旨,欺瞒圣上。而这两条罪,就足以将我推入地狱。

"娘娘,里面真的有人!"

第24节:第二十三章 险棋奇胜

第二十三章险棋奇胜

心惊肉跳的感觉我总算在这一瞬间深刻地体会到了,突然从假山里传来的声音像是及时雨一般。淑妃带着婢女匆匆地走过,我更加庆幸淑妃虽然有些小聪明,但依旧是鲁莽与不拘小节。若是换了懿妃,她心思缜密到可以留意到我身边的一人一事,若是换了她,今天恐怕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我看着淑妃的身影姗姗地从我身边走过,金步摇上垂着上好的白珠,连我的心都开始一摇一晃,生出惊恐的妩媚来。花钿,金钿在我的眼前一晃而过,却反而加重了我心中的惊慌之意。我微微地缓了缓神,环顾了四周,狠狠地一咬下唇,猛地就冲了出去。不管了,我什么都不管了!强烈的意志操控着我,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明起来。

我要回凤鸾殿,我要回凤鸾殿!

我要回凤鸾殿!

"淑妃娘娘,那个宫女跑了!"一个纤细的声音忽然惊呼道,霎时我只觉得眼前一阵虚恍,心中的惊恐翻江倒海地涌来。

"她不是普通的宫女,追!来人哪,追!把她给本宫抓回来,快,把她给本宫抓回来!"一个气极败坏的声音传进我的耳里,我的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字——"大事不妙"。

"别跑,别跑!"粗重的声音喘着气从后面传来,我连头都不用回,就知道后面一定跟着一群身强力壮的侍卫。该死的女子,该死的花底盆鞋,该死的皇宫,该死的这一切一切。

老天,我求求你,求求你,就帮我这么一回吧。

皇宫如此之大,我该往哪里逃?我准备好了一切,怎么就偏偏忽略了问琉珠路呢?皇宫里的路,我根本就没有踏足过多少,现在我该往哪里逃?现在我究竟该怎么办?

命,无论如何,保命要紧。

"啊——"两个惊呼声同时响起,我摸摸被水浸泡过而变湿,因为剧烈跑动而散乱的发丝,坚硬的触感让我一时醒过神来。

这回,是真的要死定了。

赤色的袍子格外的显眼,那红色略微地有点像侍卫身着的服饰,却显露出一种自然而然天潢贵胄的贵气。腰束一根帛青白色的腰带,搭配起来未免显得有些怪异不协调。而最让我惊异的是——

绿色的眼睛。

男子美轮美奂的脸上,竟然长着一双如碧湖般清澈透明的眼睛,慵懒中透着迷惑,还略微带着一丝丝凌厉的光芒。而一眨眼间,仿佛这又只是个幻觉,只有那丝绿色的光芒仿佛随时随地都能捕捉到你。男子清晰的绿眼简直比无瑕无疵的绿宝石还要耀眼,在后宫尔虞我诈的风波中依然清晰如旧,仿佛你一不留神,一不注意,就会深陷在这个旋涡里。

我曾以为自己已经看尽了天底下的美丽女子,倾城倾国的大姐,雍容华贵的懿妃,妩媚娇人的淑妃,还有后宫中姿色各千,独步天下的女子。

可是,我真的要倒吸一口凉气了。

如此绝美的男子,任何美女在他眼前仿佛都要自惭形秽。在他强烈的光辉之下,任何美妙的事物仿佛都如一阵袅袅的虚烟,随风散去,而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绝美孤傲,俯视众生。

若非是要我曾有所闻,在书中看到过,恐怕今日真的以为妖怪现世了。曾从一本关于描写西域的书上看到过,西域地处玉门关,阳关以西,葱岭以东,国力强盛,旖旎的风光更是独有。西域的人们跟我们中原的人不仅生活方式相差甚大,而且其他五官肤色更是与我们迥异。曾经读到过西域男子女子瞳孔多色,而不像我们中原人,唯唯只是黑色。那眼前的,是西域的使者吗?看起来,又好像不是。

而且,这样美的男子,为何我在宫外都没有听说呢?不过,孤陋寡闻的我尚且连皇帝的名字都不知,这宫中的人物我若是认识了才奇怪了。

"让开。"抿紧了的唇忽然翕张着,冷冷的话语从中吐出。声音沉稳中又不失淡定,和他精致的面貌一点都不符。而这声音,为什么我自然而然会觉得有一股熟悉感?

仿佛很久之前,我曾也听到过这样的一个声音?

小命都快没了,姬妁,你却还在想着其他事情。凤鸾殿的路究竟该往哪里走?后宫如此之大,我要什么时候才能绕到头?而这后宫中把卫森严,我还可能回凤鸾殿吗?

放眼望去,眼前的景象更是让我的心中更加绝望。

虽然我不敢相信,也害怕相信,可眼前一堵真真切切的墙着实地挡在了我的面前。四周纵横交错的路,可没一条是我认识的。宫里的侍卫自然不是吃干饭的,虽然我东拐西弯,但无论走哪一条……

难道,只能乖乖任人宰割吗?

"你能不能,帮我一次?"我缓缓地启了口,望着那个高大的背影沉着地说道。既然不能靠自己孤军奋战,那只有求助于他人。

而我的身旁,只有一个他。

男子的步伐并未稍作停歇,他木然地向前走着,仿佛完全没有听到我的话。

他的不羁,他的倨傲,还有他略带醺意的步伐,真的很像某个人……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话音刚落,我就立马后悔了。

木桃,琼瑶象征着男女两心相许,两情相悦。而我脱口而出的意思只不过是"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罢了。

"那个宫女在那儿!"响亮的声音震耳欲聋,邻近几步的距离里,我却在众侍卫的眼里看到了慌张与惊恐。而他们的慌张与惊恐,通通源自于眼前的这名奇异男子。

"檠王爷吉祥!"连声音都开始微微地颤抖着,其中夹杂着的不只是对皇权的畏惧,还有一种别样的恐惧。侍卫们的脸色通通都变得苍白起来,五尺男儿身却开始拼命地战栗。

会妖术,是吗?原来人都怕妖术,是吗?那莫须有的东西,原来这么强大呢!莫檠的嘴角鄙夷地向上弯起,那跪在地上像下贱动物一样苟延残喘的人让他的心里蓦然地就升起一阵难以自制的厌恶,而一丝失落却悄悄地蔓延上了他的眼,融化了其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千年寒冰。

手上突然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我的心不由得一颤。

放弃了,我的心原本已不再作垂死挣扎了。

先是被水淹,后又躲假山,然后,我的心里忽地冒出一张脸。英俊的剑眉,刚毅的眼神,心中泛起了一阵酸,那两个字是我心中断断不能容忍的。跟淑妃的斗智斗勇,到现在被紫禁城的侍卫追得满城跑,我已经身心俱疲了。

再这么闹下去,整个后宫真的要大乱了。

现在,我只是在想究竟怎样才能把罪过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所有的罪,所有的责任都由我一个人承担,不牵扯到其他的人。

而这个时候,他却抓住了我的手。

冰冷的触感霎时爬满了我的全身,柔荑被他的手紧紧地抓在手心中,而我的心却开始颤抖。

他不是西域使者,他是王爷,檠王爷?

第25节:第二十四章 檠王

第二十四章檠王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不是个普通的人,可是他怎么会是个王爷?奇异的绿眼,绝美的脸庞,他怎么会是个王爷?他怎么和皇上一点都不像,难道小剑眉真的不是皇上……

"我没有骗你,我没有骗你。"脑子里忽然回响起一阵紊乱的呼叫。他说他没有骗我,那他就不是皇上。既然他不是皇上——

天,我把他一个人扔在了假山那儿!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是第一个关心过我的宫里人,他发着高烧,我怎么把他扔在了假山那里!淑妃,依淑妃的个性,会放过他吗?

脑子里狠狠地钻出生冷的两个字,不会。

"檠王爷,这个宫女——"带头的侍卫满脸的慌张,两只眼珠转啊转,难以置信地盯在了他抓住我的手上。

"是我宫里的宫女。"莫檠冷冷地看着一切,绿色的光芒仿佛能穿透每一个人。

"可是这个宫女,淑妃娘娘那儿——"侍卫们脸上的颜色越来越难看。

"该怎么交代是你们的事情。"莫檠弯起了嘴角,笑容如日光那般和煦。

"檠王爷,这,这奴才们不好交代呀!"侍卫们面面相觑,为难至极。

"与我何干?她是我宫里的宫女,难道我还需要征求你们的意见吗?还是征求你们主子的意见?或者,是看天的意见呢?"而和煦的阳光下,洋溢着的却是生冷。他的嘴角轻轻地上扬,霎时周身的一切一下子都失去了原先的光彩,所有的光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诡异的气氛悄悄地在蔓延着。

"奴才们不敢。你们几个,跟我到那边去!还有你们几个,去那边追!一定要把那个宫女给追回来!"连声音都开始颤抖,而身体更是如筛糠一般抖动着。这些侍卫,好像特别畏惧这位檠王爷。仿佛他不仅仅是一个王爷,而是个随时随地就能置人于死地的怪物。带头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们心照不宣。

而我,待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我身边肆意地跑过,张皇失措地逃脱而嘴里却还仍旧嘀咕着要把那个"宫女"抓到了的话语。

望着他们如鼠蚁般逃窜的模样,我的心里却如打翻了五味瓶,不是个滋味。

抓着我柔荑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檠王爷悄然离去的身影,孤独淡然,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仿佛置身世外,与世俗格格不入。虽然我不知道任何关于他的事情,但是我能感觉他的寂寞。寂寞,他一定也很寂寞。而我根本无暇顾及,身后忽然跑来的一个仓促的身影吸引了我全部的目光。

"小姐,小姐,你到底跑哪去了?凤鸾殿都乱成一团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地响起,我如沐春风般欣喜,琉璃急切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如天籁般动人,仿若是在旋涡中打漂的船只突然找到了帆帜。

"琉璃。"或许是因为小跑,琉璃的发丝散乱,发丝上沾着密集的汗珠以及漫漫涌动着的夏日气息。白净的脸蛋泛着潮红,而见着我的狼狈样后霎时变得惨白。

"小姐,你怎么了?"琉璃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琉璃……"我有一肚子的苦水想要吐,而万千言语到了嘴边却通通化成了两个字。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的头发,还有你的脸,你的衣服怎么也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姐,你到底遇到了什么,是谁把你弄成这个模样的?"琉璃的眼眶不觉已经红了,像是兔子一般嫣红。晶莹的泪水弥漫在她的眼中,泫然若泣,却始终未滴下来。

而她这副模样,更使我觉得心揪。

琉璃一向谨慎沉稳,不像琉珠一般粗枝大叶。究竟是出了什么大事?我走出来之后,凤鸾殿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琉璃,凤鸾殿中出了什么事?"眉头紧蹙,我一脸黯然地看着眼前泪人儿似的琉璃。

"小姐,凤鸾殿乱了!小姐,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地走了,宫里的人上上下下都在找你。我们又不敢向皇上禀告,最后还是琉珠据实招了。她说你穿上了她的衣服,她说你只是觉得闷得慌,想出去走走。可是,可是你走之后,你走之后……"琉璃已经泣不成声,整个人像是从泪水里浸泡后出来似的,而看见她这副模样,我的心里更加没底,更加发慌。

"到底出什么事了?琉璃,你好好说,不是还有小姐吗?你先别急,我在这呢!"心中虽开始慌张,而我表面上却平静地对着琉璃说道。

琉璃乱,凤鸾殿乱,若是我再乱,那一切就难以收拾了。

"就在刚刚,玉公公来了,他说奉皇上的命,把琉珠,琉珠给……"琉璃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惊恐的色彩。

"把琉珠给怎么了?"我只觉眼前一片黑,整个身子都开始摇摇欲坠。

"琉珠,琉珠,被他们带走了。"

而琉璃的话,仿佛是接二连三的钢针,不停地刺激着我渐渐麻木的心。

第26节:第二十五章 牡丹花劫

第二十五章牡丹花劫

我一直在逃避,一直想要摒弃我已经是皇后,还是个不得宠皇后的事实。我尽量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得好好的,欲将所有的真相都石沉大海。至少,活在虚假中的日子是平静的。我以为这样,我会过得快乐。

可是我发现,我错了。

我过得一点都不快乐,甚至为了满足心中那点小小的空虚,我做了走出凤鸾殿,假扮宫女这等荒唐的事情!自私自利,我发现我只是为了自己,却忽略了别人。我甚至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好。

若是不能躲,那就面对。

没有经历过,又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输。

"小姐,用这根朝凤簪可好?"琉璃的手中拿着内务府刚送过来的一些新的花簪式样,因为是皇后,纵使是不得宠,一些礼节规矩还是少不了的。琉璃手上的朝凤簪雕琢精细,光彩照人,却不够大气端庄。我的眼睛瞟了一眼那各式各样的簪子,随手拿了根较为大气的卿云拥福簪。一来不显得小气,二来我希望真的有连绵的福意降临,皇上为何突然传琉珠,我的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琉璃已经被带去许久,依她莽撞的个性不出事也难。而我却还要坐在这里任她们梳妆打扮。礼仪,处处都是不可少的礼仪,甚至比人命都还要重要的礼仪。什么叫做坐如针毡,我算是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

"娘娘,恐怕您走不出去。"宝仪从我刚进凤鸾殿的那一刻,脸上就满是担忧的表情。眉头深锁,愁意缠绵。

"啪——"琉璃手中的脂粉奁忽然全都摔到了地上,虽然极力掩饰,可她的脸上还是止不住地慌张。捡胭脂奁的手都在颤抖,我知道她在极力地忍住害怕,忍住她心中的慌乱之意。

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前面走得出去,现在的我更是不怕!无论如何,一切错源于我。本宫说过了,不能让琉珠受半点委屈,就算是出不去,我也要出去。我犯下的错,理应由我来承担,不应让琉珠受一点的苦。"手紧紧地握住了木梳,而我的脑子里却不适宜地奔出一张脸,水雾弥漫,潮湿氤氲,一点一点,慢慢地腐蚀着我的眼。若是我真的是琉珠该有多好,若是我只是个宫女,那该有多好。

念奴调和着手中的胭脂与铅粉,檀红色粉末柔和似水,念奴小心翼翼地开始为我擦拭。檀红色的粉末渐渐地遮盖住了我略显苍白的脸,显得端庄宁静。而我却隐隐约约地感到了不适,粉末滑过肌肤时不自觉竟然有了反应。

也许是前面沐浴时未擦拭干净,在外面沾惹上了什么脏东西。我并未过多地留意,画黛眉,点绛唇,诸多工夫之后我终于起身,便急急地往门外走去。

"啊——小姐,你的脸?"

"啊——"琉璃的叹气后,屋子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我的脸上,几乎是同时,大大小小的眼睛都漫上了不可思议,所有人的脸色都开始变得苍白。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就拂上了脸,紧接着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股刺鼻的牡丹花香直直地钻进我的鼻息里,而我的手上,也沾染到了那一点点的痕迹。牡丹花粉,怎么会有牡丹花粉?

我惊呆了坐在铜镜前,整个人仿若瘫痪似的。

我的脸开始不再光滑,细嫩的脸上冒出了一点点像是疹子一般的小红点……

牡丹花粉,天生便是我的克星……

"快拿水,你们几个快去拿清水来!微热的水!小姐脸上出这种红点,一定是不小心碰到了牡丹花粉的红点。你们谁身上带了牡丹花粉?"琉璃马上反应过来,轻车熟路地指挥道。

"脂粉。"我淡淡地开口,望着铜镜中又是伤疤,又是红点的脸,低头看了看那脂粉奁里甚多的脂粉。心中却已经了然。我们之间谈不上有任何纠葛的恩怨,为什么要咄咄相对?这一招,是要完完全全地让我不见天颜吗?花粉给我带来的红点,若是不及时治疗,十天半个月也好不了。而治疗,也要三四天红点才能完全褪去痊愈。这一招,真的够毒!

"念奴,脂粉是你调的,你该当何罪!你是蓄意的,我们小姐哪点待薄你了?她哪点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对她!"琉璃愤怒的声音即刻响起。

"没有——琉璃姐姐,我,我,没有啊!皇后娘娘,娘娘,念奴真的没有!念怒真的没有!娘娘一直待念奴不薄,念奴在心里都把娘娘当成自己的亲人看待,念奴怎么会伤害自己的亲人呢!况且牡丹花粉一事,念奴真的不知。娘娘……念奴没有,念奴真的没有!"念奴吓得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双腿紧繃着,直直地就跪在了地上。

"不是念奴。至于是谁,本宫的心里自然有数。现在紧要的事是保证琉珠的安全,至于此事,我自有定夺。不冤枉无辜的人。这一件件的账,本宫回来再仔仔细细地算!"我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屋子内的人,捕捉到那人脸上的一丝慌张后,心中有了一丝畅快之意,一抹冷笑悄悄地蔓延上我的嘴角。

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做的那些好事,以为我全都蒙在鼓里?

一件件,只是我不愿算罢了!

她真的以为我是个傻后,只会哭闹傻愣愣地做一些自以为聪明的事情。

没想到,这么紧要的关头,她先沉不住气了。

只是,我不在意丑,我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丑陋的伤疤,再伴点小红点,未必只会害苦我。古有嫫母,钟离春,难道今天就不能有姬妁吗?况且,她们比我要丑。

女人,不一定要靠容貌。

我只是惋惜,只是难过,只是痛恨。

为什么进了这深宫之后,一切都变了呢?难道身边真的没有永远可靠的人吗?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27节:第二十六章 鸿门宴

第二十六章鸿门宴

"奴才奉皇上的命令,特地来接娘娘的。皇上让娘娘即刻起身,宣娘娘到静心殿。"一个太监带着两个小太监忽地出现在门外,鞠躬弯腰说道。

"皇上的命令?皇上不是把本宫幽禁在这儿了,他不是禁了本宫三年足吗?如今叫本宫过去,那岂不是乱了章法,坏了规矩?本宫想皇上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吧?"我安然自若地坐在凳椅上,毫不为之所动。太监们的出现确实让我觉得有些意外。

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先是让人带走了琉珠,又让人带我去见他,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惩罚,大难临头?为何这些太监恭敬有加?亦或者是……

不!断了这该死的奢望!

虽然太监此趟前来正好遂了我的意,也不用再想法子对付那些侍卫。

但是真的要给这些奴才们苦头吃吃了,他们以为我这个皇后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我再不逆来顺受了,想把我关起来就关起来?想召我就召我?我不是没有生命没有感情的木偶,任人随意操纵摆布,我是活生生的人啊!

"娘娘息怒。奴才们的的确确是奉皇上之意到来的。宫女琉珠也还待在那儿,皇上急召您过去!奴才们来得突然了,还望娘娘不要见怪!"太监的脸上跑过一丝慌张,仿佛未料到我会如此待他,措手不及却仍旧对答如流。

这就是宫里人的本事,一个当差太监的本事。

"皇上召见,又有何突然之意?"铜镜中的自己笑得凄楚,嘴边挂的笑容嘲讽至极。"本宫,高兴都来不及呢!"高兴两字上重重地加了音,连我自己都摸不透我此刻的心境了。

"娘娘,这边请!"太监佞笑着说道,眼睛都不敢抬头瞄我的脸。皇上急召,他只说十万火急,我连清水都未拂面就跟出来了。恐是脸上的伤疤与小红点吓着他了。

"怎么不是玉公公来传诏啊,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不是他吗?"这个太监有些奇怪,既然是皇上传诏,不走正门,却反而偏偏要走侧门。一律的宫女都不准跟随,只准我一个人。还千叮嘱万交代这是皇上的吩咐。

太监的脸色突然变了,黑色的眼珠子一转,讪讪地说道:"玉公公有要事在身。"

我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得怪怪的。可究竟哪里怪,我又说不上来。

侧门的侍卫不知何时都撤去了,虽说是省力,可我仍旧觉得怪怪的。另外,走了那么久怎么都没到静心殿?我听说,静心殿离凤鸾殿不是只有一点点的距离吗?朝凤宫,那大大的三字醒目地在我眼里闪耀着。

难道……

"你不是皇上派来的,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带我来朝凤宫?"我矍然耸动,一丝愤懑爬上我的眉头,我深深地睃了那几个太监一眼。

朝凤宫,是她居住的地方。难道,她已经那么等不及了?

"懿妃娘娘吉祥,董美人吉祥,皇后娘娘人已经带到了!"

懿妃依旧光彩照人地坐在最上方,凤眼一瞥,嘴上扬起一个妩媚的笑容。董美人坐在下边,圆润的脸蛋上也弯起一个笑容,助纣为虐的笑容。

仿佛一阵风冷飕飕地吹过,我望着狼狈为奸的她们,心里已觉不妙。鸿门宴,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情。我转身欲走,忽然好几双大手齐齐地抓住了我。

"你们都吃了豹子胆了吗?竟然敢对我动手!"虽然是太监,可毕竟也是男人,两三个一起上,力气比我这个弱女子自然是要大得多。

"皇后娘娘,既然来了,为何还走?咱姐妹几个也坐下聊聊,最近别来无恙吧?"懿妃得意地望着受困的我,满面春风。

"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奴才。"我的眼紧紧地盯在了那几个太监贼贼的手上,眼神凌厉地扫过他们每一个人,朝着懿妃啐了一口。他们的脸上渐渐有了害怕畏缩之意,眼睛不敢看我。而为了防止我逃走,手虽然松开了点,却仍旧抓着。

懿妃脸上的笑容凝结住了。

"快把皇后娘娘给放开,成什么体统!人家再怎么说,好歹也是个皇后,别显得本宫宫里的奴才都没规没矩了!"她葱葱玉指拿起一旁茶几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呵了几口气,"你们都下去吧!"

"放开!"我使劲地甩开了手。她以为我还像从前一般软弱,甘愿忍气吞声受欺负吗?

"皇后娘娘,这么多天没见,可是越长越漂亮,越来越水灵了!"董美人的笑容特别怪异,"小红点,该不会是皇后娘娘自制的妆容吧!跟您的伤疤真的还挺配的!什么桃花妆,飞霞妆,可是通通都给比下去了!"

"你最好掂量掂量你自己的身份,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样的话!"我连眼瞟都不瞟坐在一旁的董美人,她以为她这样说,我就会脸红束手无策然后乖乖听她们摆布?朝凤殿是她们的地盘,我虽不知道她们要做什么,但是我是姬妁。

我是姬妁!

万事皆须谨慎,而我已忍无可忍。

"你以为你就有资格吗?你以为你是什么?皇后?那只是一种补偿,一种畏惧罢了。姬妁,本宫真弄不懂你!你以为你这张脸,皇上他能喜欢你?你以为顶着这张脸,你的皇后位置能坐得顺畅吗?你干吗不待在凤鸾殿里安乐死,那样或许皇上还能封你个光宗耀祖的谥号!可你究竟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找什么苦头吃!"懿妃蓦然站了起来,眼睛死死地瞪着我,脸色通红地朝我怒吼道。

她不再装腔作势,这是她自己的宫殿,况且只有我们这几个人,她终于露出了她的狐狸尾巴。

"那你呢?你敢说你现在的位置不是一种畏惧?既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何处处要置我于死地。"我不窝火,淡淡地娓娓道来。这是什么世道!刽子手反倒要比被害之人更加理直气壮!

"因为你是皇后!"懿妃突然一拍茶几,脸上的表情愤怒至极。

第28节:第二十七章 语惊心(1)

第二十七章语惊心

因为我是皇后?

懿妃怒瞪圆目,连嘴唇都在抽搐。我望着她咬牙切齿令人发指的模样,比拟我自己的境遇,嘴已经轻轻地上扬,笑容中的苦楚不知是对懿妃还是对我自己。她是皇上宠爱的妃子,身怀龙裔,后宫之中的妃子个个得须让她几分。而她,居然为了这皇后之位对一个不得宠的皇后费尽心机。

权力,真的如此重要?

是她可怜,还是我可怜?

"娘娘,莫动怒,小心您肚里的龙裔。"董美人讪讪地看着我们两个的争吵,眼底滑过一丝不怀好意。

"别老龙胎前,龙胎后。你巴不得本宫龙胎早没了,是不!近几日,皇上是去淑妃那儿了。过几日,便一定会到你的乾喜宫。本宫怀着龙裔,你还瞎想什么!"懿妃冷冷地一瞟坐在身旁的董贵人,眉一弯,嘴一撇,了然之中还含着淡淡的鄙夷。

"妹妹不敢。姐姐想多了,妹妹怎么会为这些小事而吃味呢!咱们还有淑妃,姐妹情深,怎么会为这些事而大动干戈呢!"董美人靥若桃花,语气坦然,仿佛毫不为此而介怀,而眉眼之间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懿妃,董贵人所聊之事与本宫无关,那本宫就先走了!"我转身就走,若是她只是想让我来看这些个"姐妹情深"的画面,想要以此耀武扬威的话,那么很抱歉,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既不难受也不痛苦,我的心异常的平静。

"慢着,本宫有说你可以走了吗?皇后娘娘,本宫前话已出。既然来了,何不坐坐!本宫可是有很多事想要请教皇后娘娘,跟皇后娘娘说呢!"两只大手忽然从两边同时向着我抓了过来,触动了我原本已经平定下来的怒火。

"懿妃,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话已摊牌,那些事情我现在真的不想跟你追究!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不要忘了,本宫是皇后,一次,两次,你还不够吗?那天皇上下旨的时候你也在场,皇上旨意的内容你不会忘了吧!本宫为先后守孝,三年不能出凤鸾殿。你这样用欺骗的手段,假传圣旨,强行地将我拉来,你就不怕皇上降你的罪吗?"大手掐得我难受,我恨恨地望了一眼坐在上头安然自若的懿妃,她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为先后守孝,三年不出凤鸾殿,亏你还记得。本宫还以为你早就忘到了脑后了,不仅人长得丑,连头脑都不怎么样呢!"懿妃的脸色霎时沉到了低点,她葱白的手指握成一个拳头,青筋暴露,好像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

我的脸色瞬间黯然下来,她知道了,她知道我出殿的事情了?

倏地,我莞尔一笑,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糊涂了?这宫里耳目众多,追问她从哪儿得知的根本就没有意义!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若不是我作了那个决定,一切都不会发生。但我正会如她所说,安安乐乐地死去。

"本宫知道,纵使本宫不派人接你到凤鸾殿来,你也会出去。你想去见皇上,救那叫琉珠的丫头是吗?哈哈——"懿妃忽然大声地耻笑道,一旁的董美人也附和着嗤笑。她们露骨地看着我,仿佛等着看我惊慌失措的脸以及畏惧的眼神。而那些,在她们的眼里,通通都是笑料。她们以为她们是猎人,而我是无处可逃的小白兔,她们胜券在握,我的惊慌失措,我的畏惧,在她们的眼里都是可笑的。

那是强势的人,在面对弱势畏惧他们的人面前的无耻笑容。

上下排牙齿紧紧地咬在了一起,心中已经燃起了一把无名之火,我冷冷地审视着她们,目光清冷,毫不畏惧。

第29节:第二十七章 语惊心(2)

"你一定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来人啊,把她给我带出来!"懿妃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她略带不可思议地望着我此刻淡定的表情,转瞬之间,忽然又换上了窃笑的嘴脸。

"小姐,小姐……"

我的头脑发涨,更加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梨花带雨的琉璃。

她蓬乱的头发,白皙的脸上有清晰的红指甲印,娇弱的身子在发抖,被另外几个宫女抓着。看到我后,眼神渐渐从混沌变得清晰,掩饰不住的慌张,嘴唇抽搐着断断续续地喊着小姐。

"我亲爱的皇后娘娘,你震惊了,你没有想到,一切都是她做的吧!她,从小到大陪你一起长大的婢女。可是她告诉了本宫一切,她把所有一切都告诉了本宫!你震惊了吗?害怕了吗?你说,你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懿妃的笑容生冷无比,像是一阵阴冷的风直直地钻进我的胸膛里。她的手指指向一旁的琉璃,一旁抽泣着害怕的琉璃。

我噤若寒蝉,琉璃替我梳头的事还在眼前,她为琉珠担忧的模样还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怎么一眨眼之间,她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呢?

难道一切不是她……而是琉璃?但这一切,会不会太荒唐了。

"我不相信,我绝对不会相信。"眼泪虽已极不争气地挤出了眼眶,但我的语气坚定无比,那一字一句,都像珍珠落玉盘,清脆无比。

人心固然难测,但是我相信这个世间上有情存在。后宫再险恶,也不可能磨灭了我们十几年的情谊。

打死我,我也不会相信,琉璃背叛了我。

我不相信!

懿妃和董美人的脸上溢着不可思议,眼神里充斥着满满的震惊。连架着我两只手的太监都被我的气势镇倒了,那不是气势,那是我十几年情谊的力量。

"小姐!……"琉璃睁大了眼,泪水挤破了她的眼,大颗大颗地落下。她的眼前一片模糊,而我却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自己。

里面的自己一点都不美,丑陋的伤疤,满脸的红点。却坚定。深信不疑。像是被某种光辉紧紧地包围住了。

我黯然,只是紧紧地盯着琉璃。

"小姐!"她不知从哪儿来的怪力,挣脱开了后面禁锢着她的强大力量,直直地向着我奔来,眼泪在空中挥洒,一滴一滴,仿佛都融合在一起,画下一道道漂亮的银弧。

"小姐,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对琉璃这么好?"眼泪浸湿了我的衣裳,我反手抱住琉璃,抱住她暖暖的身子,心里突然有种安定的感觉。

至少现在,我不是一个人。

"好一出主子奴才姐妹情深的戏码啊!皇后,本宫还是小看你了!本宫还以为你像你那个姐姐一样愚蠢,胸大无脑!不过上天真的是公平的,它赐予你姐姐美貌;而它,也没亏待你!"懿妃的声音暗藏着深深的鄙夷,而她的话却使我震惊了。

她说大姐愚蠢,说大姐胸大无脑,难道是她?

她是凶手?是一切祸根的起源?

"懿妃,若是你心安理得。本宫劝你一句,你好自为之吧!"我狠狠地死盯着坐在上面的懿妃,心中波澜四起,怒火冲天。若是眼神能够伤人,她早已经被我千刀万剐了。

如此恶毒的女子,为什么没有下地狱?为什么她还活得好好的,还活得那么好?

上天,你真的没有开眼!

"你……"懿妃张口结舌,脸色刷地变得苍白,身子因为气愤而止不住地抖动,"来人啊,把那些家伙都给我搬上来!"

看见她气愤的模样,我的心里却一点都不好过。虽然拼命阻止自己,不能在这里流泪,不能承认自己的软弱,可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地往下掉。心中除了愤懑悲痛,还有解不开的怨怼。

"本宫再怎么说也是皇后。你太无法无天了,如此猖狂!在天子的脚下,你别妄想用那些邪门歪道来对付本宫!"

第30节:第二十八章 身陷困境

第二十八章身陷困境

"呵,当然不是用来对付皇后娘娘您的了!"董美人在一旁惊讶甚久,若不是她突然开口,我差点就忘记她的存在了。

不是对付我的,那就是……

"不许你们对琉璃怎样!她是本宫的宫女,要责要骂只容我一人,要怎么惩罚还轮不到你们!"我下意识地就拦在了琉璃的前面,望着她们不怀好意的笑容,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们疯了。她们的样子就像是看到了猎物的野兽,眼睛里发出绿莹莹阴森的光芒。而我,根本无法指望她们下一步做出什么人性的事情来!

我们待在这里,多一秒则多一分危险。而琉璃整个人已经虚脱,而我更是无力挣扎。况且朝凤宫那么多奴才宫女,我们要怎么逃?我们怎么逃得了?

"咯咯——你以为这里是凤鸾殿吗?你以为你到了这里,一切还会听你的吩咐吗?是,本宫是不敢动你,因为你是皇后,是正宫娘娘。但是,其他人就容不得你吩咐了!后宫不是你的姬府,宫女犯错就是要罚,这是老祖宗的规矩,连圣上也无可奈何。来人啊!"懿妃狞笑着,脸上的表情阴冷至极,仿佛在暗暗地筹划着什么,让人望而生畏。

"啊——小姐——"凄楚的惊叫声蓦地响起,我只觉得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亦如我现在的心境,被绝望慢慢地渗透。

"你们放开她,不要忘了本宫是谁!"手被人紧紧地拷牢了,我根本无力挣扎。琉璃的手一点点地从我的手中脱落,她的眼睁得老大老大,脸色苍白得像是没有血色一般,嘴唇抽搐着只是喊出了小姐二字,便再也不出声了。

"放——开——她。"浑浊的声音低沉地从我的喉咙口挤出,每一下都用足了我身上所有的力气。宫女们面面相觑,或许是惧于我的身份,或许是被我此刻的脸色吓坏了。可她们试探地望了望懿妃的脸色,终于还是不动声色继续压着琉璃。

擒贼先擒王。我怎么那么傻,这是朝凤宫,这是她的奴才,对她们施威根本是对牛弹琴,无济于事!而我只身一人,连自己都救不了了,还怎么救琉璃?

"琉璃若是犯了错,懿妃要惩罚那也是应该的。不过琉璃是本宫随身而带的侍女,娘娘为何要责要骂要打她,总应跟本宫说个所以然吧!"我微微地镇定了,冷静地看着懿妃,微微一笑。

这个时候,我绝对不能慌。

慌了就乱了。

懿妃怔住了,呆呆地看着我的笑脸。

"回禀娘娘,皇后娘娘的侍女出言侮辱了臣妾,您觉得,这应不应该罚?"而她转而便又嫣然一笑,而笑容里却透着刺骨的冷。

"不知琉璃她怎么出言侮辱懿妃了?"

"那些话,皇后娘娘还要臣妾再重复一遍吗?"懿妃的眸子突然收紧,一丝暴戾一闪而过。琉璃是宫女,在她的眼中,不,在整个宫里人的眼中,她的生命就如蝼蚁一般低贱。

主子惩罚奴才,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

宫中永远不会缺宫女,而琉璃,却只有一个。

"用臭刑(注1)怕脏了本宫的宫,就先用醋刑(注2)吧!"懿妃毫不示弱,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仿佛在跟我暗中较劲。醋刑两个字咬得紧紧的,我原本沉静的心也开始颤动起来。"皇后娘娘,您坐,上茶,让娘娘好好看看。进了宫,可不比外面。娘娘是皇后,可是初进宫,宫中的规矩尚未熟透。这奴才不乖了,犯事了,就是要罚。"懿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马上换了副面孔,笑脸相迎,那语气仿佛是姐姐在教训妹妹一般理所当然。

拉着我的两个宫女纷纷松手,而我不知不觉中已经坐到了椅子上。朝凤宫内很静,却冷气横生,几个宫女架着琉璃站在中央,仿佛这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

"不——不要——啊——"

惨叫声即刻响起,在整个朝凤宫回旋着,凉透了我的心。宫女们面露凶相,或许曾经她们也受过这样的刑罚,可是现在她们却继续残忍地做着这样的事。深棕色的东西不停地灌进琉璃的鼻子,酸东西不断地从她的鼻子,嘴巴里滴落下来。

苍白如纸灰般的脸,青葱玉指无力地在空中伸展,想要抓住什么。

我闭上了眼,不敢再看这残忍的一幕,可是闻到的都是那纠结的气味,而琉璃如野兽般低鸣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泪水交织在眼眶中打转,我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

不能再落泪,不能再示弱。

她们在折磨我的意志。

她们要的,不过是我痛苦的表情罢了。

"姐姐,正逢时节,接着用蒸刑(注3)怎么样?皇后娘娘,您认为可否?"董美人恭敬的声音里带着戏谑的哂笑。

我好笨,我真的好笨。我连面具都戴不来,我连假表情都做不出来。琉璃奄奄一息的表情生不如死,我真的无法忍辱负重,这样子安心地坐在这里看着琉璃受折磨,受这种残忍的折磨。什么保护,我曾经说过决不让她们受半点伤害,可是现在呢?

"不——"

眼泪在我的脸上放肆地横行着,我歇斯底里地大声喊起来。身子再也坐不住了,我整个人冲向了那几个宫女,把琉璃紧紧地抱住了。

宫女们通通都被我突然的动作给吓坏了,手中的东西纷纷落到了地上。懿妃和董美人似乎都愣住了,她们傻傻地看着我的动作,似乎没有料到我会为一个婢女如此。

没有凄楚的惨叫声,没有幸灾乐祸的笑声,整个朝凤宫忽然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我点点的抽泣声。

"皇上……"一个柔柔的声音蓦地响起,原本静谧的宫殿忽然骚动了起来。娇嗔的声音极不情愿,却吸引了所有的注意。而所有人注意的只是她声音里的那两个字。

皇上。

皇上,那高不可攀,人人艳羡的字眼。皇上,那个天下人皆畏惧三分的字眼。

呵——皇上,纵使他坐拥天下又如何,纵使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又如何,在我的心中,他只不过是一个与其他男子无二般的好色之徒罢了。

"小姐,琉璃。"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突然大声叫唤,也唤回了所有人的思绪。

"皇上吉祥,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上吉祥,奴才们给皇上请安。"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一瞬间,整个朝凤宫都乱了。懿妃和董美人根本没有料到皇上会来,虽然极力镇定可是声音却还是略微颤抖着。一屋子的奴才更是惊慌得不得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把头低得低低的,强压着害怕。

"皇上,您怎么突然来了,臣妾……"懿妃的嘴角上扬,梨窝轻现,眼睛妩媚地弯起,话音里带着浓重的娇嗔味。

"小姐,琉璃,你们到底怎么了?啊——"未等她说完,琉珠和念奴早已跑到了我和琉璃跟前,她们看到琉璃半昏不醒的痛苦样,都忍不住失声尖叫。她们的声音透着惊恐、怜惜、自责。

可是她们永远都不知道,我们前面遭受了什么。她们永远体会不到那种痛。

"你骗了朕?姬妁,你也骗了朕?"一双石青色纹有蛟龙式样的靴子突然出现在眼前。

注1:臭刑:用粪便脏物塞口。

注2:醋刑:用酸东西灌鼻子。

注3:蒸刑:夏天用火围着烤。

第31节:第二十九章 突变

第二十九章突变

我微微一怔,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平静的心湖再次被搅乱,泛起一阵阵涟漪。

声音略带低沉,暗夹着蓄势待发的怒火,以及那一丝丝道不明,说不清的心痛,或许,那只是我的幻觉。眼里氤氲潮湿,闪着点点的晶光,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清晰的轮廓,英眉微蹙,夹着深深浅浅的怒火,眼黑而深邃,如一块埋藏千年的墨玉。

我知道,是他。

低沉的声音一下子把我推入低潮,落入低谷之中。

真的是他?为什么是他?不就是他?

你要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还要怎么样?

朕,朕,这两字宛如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剜在我的心上,血流如注。

他骗了我,我也骗了他。他是皇上,而我是皇后。

多么可笑,这是我们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见面!

多么可笑,还是在我如此丑陋如此悲惨的时候!

姬妁,原来你只不过是个笑话。

"姬妁,你说啊!你要给朕一个理由,你为什么骗朕?"玄熵的音调更加低了,其中的怒火更加强烈,而我的心早已溃不成军,瓦碎无数。

"皇上。"万千愁绪通通化成两个字,这两个仿若千斤般沉重的字缓缓地从我口中吐出。我微微地抬了抬头,望着眼前身着明黄色绣有龙纹式样的龙袍,紧紧地盯着袍子上的乌犀带,不敢再往上看一眼。心里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股无名的恐惧。我不想看到,我真的不想看到,无论如何,我就是不愿看到他的脸。

"姬妁,小珠子。"玄熵忽然喃喃道,声音很轻,很细,像是从喉咙口挤出一样,而我却听得清清楚楚。我仿佛再一次溺到了水中,那汹涌着的水一波一波地漫上我的身子,我的心。而我此刻,多么想要扑进他的怀里。什么都不用说,只是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可是可以吗?这一切可以吗?我还可以叫他小剑眉吗?只有泪水,源源不断的泪水,不停地涌上来。

"那皇上,您又为什么骗了臣妾?"

"朕,朕当然是有缘由的。而且朕一早就暗示你了朕是皇上,只是你偏偏不信。朕问的是你,为什么穿着宫女的服饰私自出殿?为什么骗朕说你唤琉珠?你是我太平朝的皇后,却化装成一个宫女私自出殿,成何体统!"下巴忽然被一双大手狠狠地抓住,琉璃整个人倒在了地上,我一个不小心,猝不及防地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股淡淡的不知名的香味充斥在我的鼻间,一切忽然都变得缠绵悱恻起来,我不知所措地撞见一双幽森的眼。

"你的脸……"手微微地收紧,我迅速地捕捉到了玄熵眼里的一抹惊讶。大手微微地有些退缩,玄熵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是我左脸上的丑伤疤惊了他?

还是满脸星星点点的红点使他感到惊讶?

我望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畏惧之意。若是可以,我真想一头钻进地缝里去。握在腰上的大掌突然一紧,透过薄薄的布料能感受到那一波又一波突袭而来的火烫,红潮一阵阵漫布上我苍白的脸蛋,我一下子变得窘迫起来。

"皇上,能不能先放开臣妾?"我规规矩矩地说道,不敢有一丝的僭越。

"如果,朕说不呢?"温热的气息直向着我扑来,迷离中透着戏谑。腰上的手收得更紧了,我暗暗地倒吸了口凉气。"你的脸……"忽然有什么东西抚上我的脸,酥酥麻麻的感觉让我感到极不舒服,下意识地便往后一闪。

"皇上。"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蓦地响起,一个身影忽然乘虚而入,快速地闪过我的眼帘。"皇上,你好坏,来了就只跟皇后说话,都不理臣妾。"懿妃的声音娇得好像要滴下水来,却听得我心里毛毛的。

"爱妃,朕怎么会不理你呢?"玄熵的脸上浮现出笑意,畅怀道。

平常的笑容却让我的心没来由地一阵酸。

就算他来了,又能怎么样?

"皇上总是嘴上说得好听。"懿妃娇嗔道,眼睛微微地一斜,一道冰冷的光芒霎时将我包围。

"来看看朕的小皇子在母妃的肚子里乖不乖!"玄熵微微地垂了垂头,刚毅的线条慢慢地柔和下来,俨然一副做爹的幸福样子。而懿妃,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他们好似普通的一对夫妻,一家人,其乐融融。

而其他人,便显得多余了。

男人,都是好美色的。帝皇更不用说,而他,也不会是例外。

而我心中的期望,不过是奢望罢了。

"啊——不要——"一声凄清的惨叫声忽然响起,琉璃痛苦的叫声旋绕在我的耳边。我猛地回头,却发现琉璃一脸苦色,而琉珠和念奴正一人一边扶着她。

"琉璃。"我惊叫一声,望着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已觉不妙。醋刑,顾名思义,就是用醋使劲灌鼻子。连男子都承受不了,何况琉璃这个弱女子?怪,只怪我。

"这个宫女是怎么回事?"玄熵深深地皱起眉头,不解地望着倒地的琉璃。整个朝凤宫的气氛因为琉璃的一叫,像是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遭雷劈,雷照打而雨却不下,无比的尴尬。

我张张口,一股冷风霎时钻进我的嘴里,我闭上鼓鼓的嘴,不再吭声。

"皇上,是臣妾。"懿妃蹙起了眉,一副娇滴滴的模样,"那个宫女犯了错,臣妾正罚她呢!不料皇上您就来了……这种小事不用皇上操心。皇上,今早臣妾便让宫女们采了最鲜的露水,配上您最喜欢喝的……"懿妃夸夸其谈,脸上的笑容娇媚如花,一下子仿佛变成了怀春的少女,正向着心上人说这吐那。

"连皇后都在,还算是小事吗?"玄熵毫不领情,冷着一张阴云密布的脸,朝着懿妃吼道,"朕可是记得,朕曾经下过旨,令皇后替……替先后守三年孝,不得出凤鸾殿一步,无缘无故,她怎么会擅自离殿,还在朝凤宫呢?若不是听了奴才们的禀告,朕还真料不到呢!"玄熵一改前面温柔的语气,眼神冷冷地盯着懿妃,整个人完全变了样,顿时寒意四起。

第32节:第三十章 绿光1

第三十章绿光1

"皇上恕罪。臣妾……臣妾并不是刻意的。"懿妃的脸色变得格外的难看,眼睛不停地闪动着,虽然在极力掩饰,可是明显的慌张从她的脸上闪过,尽露无遗。

"这么说,你想违抗圣旨了?"玄熵是聪明人,怎么会看不出她的慌张失措。他故作镇定,只不过是想留给懿妃一个情面罢了。

"臣妾不敢。臣妾……"懿妃吞吞吐吐,说起话来期期艾艾。她慌张的语气却让我的心中频生疑惑,料懿妃的个性,她不会无故招我来,只是想让我看琉璃受罚受苦。我偶遇皇上,让她心里觉得不安,想置我于死地,这也不大可能,她不会那么大胆鲁莽。她是个大家闺秀,还是个聪明人。皇上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可是照常理来说,她应该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准备好了怎么把一切嫁祸于我身。

而现在,一切似乎都那么不可思议。

"姬妁,朕让你说。你怎么会在朝凤宫?这个宫女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玄熵紧紧地锁着眉,突然转过头来,一脸温和地看着我。眼中温柔如水,像是一口深邃的井,让人一不小心就会蓦然失足。

我的心猛然一动,虚汗从我的发丝中渗出,直直地滑落下来,突然有只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琉璃的痛苦样迅速在我的眼前闪过。

"皇上,您认为人命重要还是解释重要?"百口莫辩,我淡淡地朝着玄熵一笑,笑容清冷无比,却没有人看到我的心中正蓬然的火。

玄熵微微一怔,剑眉皱起。

"来人,传太医。"他的表情微微地有些缓和,而疑惑却仍旧在眉头上纠缠不解:"她到底怎么了?"

我的心中一惊,堂堂一国之主,竟然不知道醋刑。

我一脸荒唐地看着玄熵满是疑惑的脸,难道他,真的不知道后宫里的险恶?不知道后宫里的女人们为了他而钩心斗角?

这一切,会不会太可笑了。

"臣妾是因为皇后娘娘的婢女出言侮辱臣妾,言语不堪到臣妾无法说出口。臣妾怕皇后娘娘在凤鸾殿受婢女们的气,又怕惹皇上生气,于是背着皇上,偷偷让皇后娘娘来朝凤宫。皇后娘娘虽贵为皇后,但臣妾怕她……臣妾自知死罪,一切与皇后娘娘无关,都是臣妾一意孤行,皇上要罚,也单单罚如兰一个就好了。"懿妃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木然地看着她梨花带雨的哭脸、微微带红的眼眶,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楚楚可怜,而那簌簌落下的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晶莹透亮。红唇抽搐着,甚是惹人怜惜。

这一切,都是如此真实。

而真实里面,却是满满的虚假。

我不语,微笑着看着她哭泣为自己辩解的模样。既然人人都喜欢这虚伪的面具,我又何苦要去扯下它?

扯下它,那只会让我自己满身伤痕。

笨一次,便足够了。

"皇上,懿妃娘娘她一定不是有心的。她的心,皇上还不知?处处都是为了皇上好,这份情意苍天可鉴哪!"淑妃的脸上挂着讪讪的笑容,声音一如初进门时一般洪亮,她侧头微微地看了懿妃一眼,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

"爱妃快起。不就是一个宫女,宫中宫女千千万,朕只是想问清楚。一个宫女而已,爱妃要责要骂怎么会有错?还是要多多小心身子!"玄熵双手搀起跪在地上一脸凄楚的懿妃,眉间沾染上上几分痛惜,懿妃一个站不稳,整个人恰好地落进玄熵的怀里。

而我的心却在此刻凉透了。

"无怨无恨,为什么要责骂一个宫女!况且还是臣妾宫里的宫女!要调教,要责骂,自然是由我来,无须懿妃操劳。"我真的是沉不住气了,整颗心像被在冰里浸过似的,凉得彻底。

一个宫女而已。

要责要骂,随你。贱命而已。

原来他,也是这般想的。

原来一切,只不过是我的自作多情。

既然如此,为何要救我?为何不让当时的我永远就沉溺水底,让姬妁随着水流彻底地漂散而去,那今日就不会有如此多的是是非非了。

"臣妾,臣妾不过是……"懿妃依偎在玄熵的怀里,小鸟依人地说道,而她的眼却死死地盯着我,犀利的光芒紧紧地将我包围。

"姬妁,你何苦如此?"玄熵的声音冷如冰钻,他的脸上不知何时浮现上一丝厌恶。

"砰——"沉闷的一声巨响,我懵懂地站立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已在心中悄然而碎。

何苦如此。我何苦如此。她美丽,我丑陋。她温柔,我刁钻。她会懂得何时撒娇,而我只会一味抵抗。不用比了,还需要怎么比,何苦去比?

可是你知不知道?凤鸾殿好冷,在里面我会觉得寂寞。姬府里至少有家人,至少会热热闹闹的,但是凤鸾殿好冷清。你知不知道?装作宫女的我抛开了一切,我们促膝长谈,那时的我或许才是真正的我。而现在的我……在你心里的我是否只是如此骄蛮?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那一切!你永远都不会为我而着想!违抗圣旨,圣旨只是一面空词,只是一张黄纸,而我却违抗了自己的心。

罢,我不稀罕。

皇后之位,我不稀罕。

眼前的男子,我也不会再稀罕。

"臣妾就是如此,皇上,你虽高高在上,堪比天高,却永远都不可能读懂臣妾的心。"虽然它曾经离你只有咫尺之近。"只要臣妾一天是皇后,纵然被关,即使不受圣宠,臣妾也还有这个权力。除非皇上罢免我的皇后之位,除非皇上现在就另起新后。"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忘却妃子们得意的笑容,忘却他厌恶的脸蛋,牙齿狠狠地咬住了唇瓣,让血腥味充斥在鼻间,强迫着自己不再去想一切。

这个皇后,我当得太累,

这个皇后,原本就不适合我。

就让想当的人去当,让想做的人去做,不要让我再牵扯到这是是非非的恩怨之中。

也让我,自私一回。

"你……"玄熵张口结舌,却是满满的愤怒,"姬妁,你别以为……"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豪放的声音突然响起,潇洒中带着洒脱,却微微地带着讥讽之意。

"好一个皇后!"

第33节:第三十一章 绿光2

第三十一章绿光2

略微像是侍卫般的奇装异服,头上更是罩着一个奇怪的头饰。精致绝伦的五官仿佛经过细细的雕琢一般精细,嘴角若有似无地噙着一抹淡淡隔离的笑容,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绿色的眼睛,那绿莹莹的光芒,勾人心魄却也让人心生畏惧。

"玄熵,你真的变了,你真糊涂。"莫檠的脸色微微地发白,他的眼睛突然变得弯弯的,像是天边的一道弯月。嘴紧紧地抿起,一脸的迷离。

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了,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

所有人都看着宫外的莫檠,目光迥异。茫然的,迷惑的,害怕的,沉着的,惊慌的,一时之间全投到了门外的男子身上。面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莫檠的脸上却仍旧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略带醉态猩红的脸仿若春桃。他仿佛是世外高人,隔绝于人世之外。

或许皇上正在气头上,或许他一生气,真的会罢免了皇后之位。更或者,他至少会念着爹爹的颜面而放我归家。这一切,在那一刻都有可能发生。

而莫檠的到来,彻彻底底地打乱了一切。

他的一句好一个皇后,一切便如覆水般难以收回。

"莫檠。"玄熵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或许,是根本没有料到莫檠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而我更加疑惑,他是个王爷,而这里是朝凤宫,是懿妃居住的宫殿,而他突然出现在这里,一切未免显得有些蹊跷。

而更加令我不可思议的是这两个兄弟。

一个是皇上,一个是王爷,纵使是同父共母的兄弟也得用君臣之礼相待,而莫檠如此坦荡荡地就喊出了皇上的名讳,毫不顾忌。而玄熵,也不在乎,脸上的表情只是有点惊慌。

头上忽然传来了涨痛,而心更是莫名地开始抽搐。我难过地捂住了胸口,脸色微微地有些发白,而额头上已经是潮湿一片。整个身子忽然像是虚脱似的,浑身无力。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只是突然很想念这里。"莫檠的表情微微地有些缓和,他镇定地看着每一个人,突然放声大笑,"只是我没有想到。有眼的无珠,有珠的无眼,世人真的如此糊涂!善非善,恶非恶,善善恶恶又何时到得了头呢!"莫檠转身便欲走,眼神无意中瞄了我一眼,嘴角露出浅薄的笑意。

笑,他是檠王爷!

他说话的声音还有说话的口气,他就是那天晚上出现在凤鸾殿中的男人!

头脑涨痛得更加厉害,我眯着眼望着宫门口的莫檠,他身上的衣物在我的眼里突然通通都变成白色,刺眼无比。

凤鸾殿中的男人,檠王爷。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你又在跟我开玩笑了,是不?

"莫檠,朕警告你!你不要太猖狂,你别以为有先皇的遗诏,你便可以为所欲为,毫无规矩。你如今是什么身份,你自己应该清楚!"玄熵浓眉紧皱,满脸都是抚不平的怒意。他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只凶猛的狮子,威慑无比,独霸山林。

"皇上,你说我是什么身份?王爷?先皇的诏书?是皇上您一直耿耿于怀吧!莫檠原无所求,这皇宫之地莫檠也并不留恋,前尘过事莫檠也不想再提,我只是替皇……替她愤愤不平罢了!还请皇上自制!"莫檠又是一笑,笑容却像是透了冰,寒意四射。

"愤愤不平,你以为你有资格吗?"玄熵像是失去了理智,浑身带刺。

"……"

他们俩从一开始无头绪地吵,到现在越吵越离谱,而周身的人却仿佛都失了魂,下了咒。一个个噤若寒蝉,就连盛气凌人的懿妃一伙人,此时都没了下文。

而我头昏脑涨,他们无休止的争吵更让我觉得心烦。

"好了!皇上,檠王,你们能不能……"无意识中大叫了一声,我整个人却在往下坠。不管了,既然无力,为何还要去管?

这一切的是是非非,皆与我无关。

而我,却偏被扯进这些烦琐的恩怨之中。

为什么?

"姬妁!"

第34节:第三十二章 春宵(1)

第三十二章春宵

"回禀皇上,皇后娘娘身体虚弱,又长期服用了寒食散等药物,所以身子骨……不过身病易除,心患难解。皇上精通医术,一定明白治病要先治心。皇后娘娘现在这个状况,依微臣来看,是皇后娘娘自己不愿醒来。"

"寒食散?皇后怎么会服用那种东西?"

"这,微臣就不得知了。"

"无论如何,朕要她醒来,就算是死,她也要先醒来。"

"这,微臣尽量。关键,还是皇后娘娘自己。"

脑子里突然响起断断续续的对话,我不免掀动了下眼皮。心口蓦然传来一阵阵悸痛,像是被人狠狠地抓着,难受得要死。嘴唇干涩,我微微嚅动了下嘴。

"我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日日思妾不见妾,共饮一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妾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琴声悠扬,歌声嘹亮。柔中带刚的琴音从他缭乱的指间如潺潺流水般缓缓流出,一直流到我的心底,不是扰乱,而是彻底地融合。

我的心,猛然地开始颤动,一点一点,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像是无意中跑进来了一只不乖的兔子,一直在我的心口上嚷着要出来。

这词,这歌,这琴,是巧合?

还是那天晚上,他根本就听到了。他根本就记下了。

"姬妁,你给朕听好了。就算是死,你也要先醒过来。你想就这样撒手人寰,朕不容许。其实朕,老早就猜到了一切。朕知道,你不在乎你一个人的命。"琴声突然卡住了,歌声戛然而止,只留下长长的韵味以及我心里赶不走的涟漪。

其实朕,老早就猜到了一切。朕知道,你不在乎你一人的命。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想要做什么?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惊恐。

"不!皇上,姬妁求求你,要罚要处死都是姬妁一人,就让我像姐姐一样在宫中病死便可,不要牵扯到姬家,姬妁求求你,不要!"我一激灵便坐了起来,手死死地抓住了被褥,不顾三七二十一便大声喊道,"不要,真的不要!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连累那么多人。不要,真的不要!"此时的我头脑涨痛,而心里更是传来一阵阵剧痛。而我的意识,我的嘴却仍在喃喃嘀咕着。

安乐死,懿妃说得没错,我就应该在凤鸾殿中安乐死的。

"姬妁,你终于醒了。"玄熵的脸上扬起一抹笑容,他扶着我的肩,开心得什么似的。他灿烂的笑容,着实刺伤了我的眼。

他,也为我是否清醒而雀跃,我的意志略微地有些模糊。

而脑子里,闪现的却是他搂抱着懿妃的关切之意。

无论如何,他终究是帝皇。

而帝皇,永远不会专注于一人,更不用说我。

我狠狠地别过头去,不理会他粲然若神的笑容。临近的距离,紊乱的气息让我能感受到他待发的怒气。向来都是无人敢反抗他的,我无声的反抗理所当然地会触动他的怒火。

这一切,我早就知道。

"皇上,臣妾性命无关重要,不要伤害臣妾周身的人!姬妁求您,念在我们……念在爹爹昔日的情分上,还有我大姐……"在帝王面前耍小性子等于是拔老虎的胡须,而我,自然不会做如斯愚蠢的事情。但我的心,是真的乱了。

"姬妁,不要再跟朕玩什么花样!"什么温热潮湿的东西忽然贴上我的唇,柔软得好似鲜嫩的花瓣,满是芬芳。我陡然睁大了眼,心中一阵耸动,整个人几乎要窒息。玄熵如鹰般地撷取住我的双唇,他的吻霸道至极,带着强烈的攻势气息。他噬嚼我唇上的润泽,霸道的舌尖早已登堂入室,强行唇齿交融。

我措手不及,生涩地想要抵抗,却反被将一军。他突然用大掌紧紧地握住了我的纤纤细腰,劲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百骸一般,开始发狠地吮吻着。

天昏地暗,我的世界突然一片混乱,我仿佛,仿佛能看见时光在悄悄地流着,而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一切或许是虚假的,但是我的眼泪,我滚烫的泪水,是那样真实。略带咸味的泪水滑过我的脸庞,路经那唇齿交界处,落进了我的脖颈里,把我的身子也捂得滚烫滚烫的。

"不——"如娇嗔般的呼声情不自禁地从我的喉咙口溢出,身子原本就弱已经支持不住了。玄熵突如其来的一吻,更是如抽丝般抽走了我身上仅剩的力气。

一股异常的香气扑鼻而来,纷纷钻入我的鼻里,原来燥热的环境一下子变得更缠绵迷离起来。而我的心里,下意识地已经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下辇更衣入洞房,洞房侍女尽焚香。"皇上临幸之所照例焚香,而那香气便是如此般异常。

洞房,多么陌生的字眼。

洞房,我们的洞房早已经在冷寂中度过,悄然而逝。

我以为我永远都不再可能有洞房。

而现在,我甚至连想都不敢想,有一天,天子会真的降临在我的身边。这条不羁的龙,也会服服帖帖地待在我的身边。一切皆如梦幻般不可思议,可一切,却是着着实实地发生了。

锦衾还略带暖意,可是碰上我滚烫的身子便变得冰凉冰凉的。玄熵直直地望着我,我惊恐地望着他眼里黯然流动的欲火。微微地别过头,彻底窘了,刚欲说些什么,他便以吻缄口。不同上次那样强烈,他温柔地对待我,好似我是他的珍宝。他的唇瓣像是我爱吃的冰糖葫芦,晶莹剔透,红红火火,甜中微微带点酸,酸中又夹杂着甜,有着不可抵抗的诱惑力。

一吃上了,便会上瘾。

玄熵深邃的眼如星般迷人,却是那么遥不可望。繁星永远盈满天空,光彩照人,凡人可望却不可即。而现在,他离我如此之近,如梦幻般的距离,吞噬了我所有的思想。

"咳咳咳——"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紧缩,玄熵早以察觉我的不适,他的手脱离了我的腰,他的唇也迅速抽去。我的脸涨得通红,一半是因为剧烈的咳嗽,而一半是因为玄熵注目的视线。

第35节:第三十二章 春宵(2)

"不要看。"身子被压在身下,百动不可。我只有弯曲脖颈,将头死死地埋藏在胸脯处,声音略带颤抖。

我从没有如此恨过,恨过我这张脸。

若是现在,用我十年的寿命,不,用我的一辈子,换来此时的美丽一刻,我也愿意。

"妁儿,你的眼睛,像水一样妩媚,真漂亮。"玄熵深锁的眉头突然展开来,他微微一笑,深邃的眼便成了一条缝,笑容里蕴涵着太多的宠溺与放纵。我甚至怀疑,他不是对我说的。

可是他嘴里清清楚楚地喊着,妁儿。

妁儿,两个字却如千斤般沉重,压得我的心透不过气来。

他不发火,也不解释,一改从前地轻轻转过我的身子。纵然的一笑却晃得我眼神缥缈,不知该看往何处。

"啊——"低低的惊呼声,我像是受了惊的雀鸟躲在玄熵的怀里,紧紧地闭上了眼。温热湿润的触感从眼角传来,我的心中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崩溃,有什么暖暖的东西在悄然流动。

玄熵,他,他竟然吻了我的眼角。左脸庞的眼角,眼角下面就是伤疤。

伤疤,我泪如泉涌。

"你好好养病,好好休息,朕不打扰你了。"玄熵突然从我的身上离去,他的脸上仍旧带着红晕以及退散不去的情潮,而他的眼不再迷离,清醒如昔。嘴上话说得快,仿佛是敷衍搪塞,却彻底让我迷离。他的身子蓦然想要离开,沉重的迫压之后带给我的不是释然,而是空虚。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拉住了他的手,死死地抓住。

"不要——我没事。让我做你的皇后,真真切切的皇后,我要做你的皇后!"红烛微光,暗淡的红光却整个包裹住了我的脸。脸上红潮不但未退,反而来得更加凶猛。我盯着玄熵冷峻的脸,红唇微抿,呼吸急促。

"妁儿,朕有没有说过,不要用那种清纯天真的眼神盯着朕,不要诱惑朕。"玄熵的声音轻咬着我的耳鬓。

缠绵中帷帐不知不觉地散落开来,细碎的服饰一件一件地掉落在了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知是谁先出声,声音混乱密集地在我耳边作响。我的意志彻底地混淆了,爹娘期盼的脸,大姐嫣然一笑的脸,懿妃还有其他妃子得意的模样通通从我的眼前闪过,最后通通聚到眼前这张脸上。情爱的欢愉,密集的汗珠,一丝痛楚忽然从身上传来,难言的疼痛让我不自主地缩了缩身。而他,却容不得我一丝退缩,用手温柔地拭去我的汗水与泪水,忽地用唇齿厮磨在我的耳畔。

"妁儿,你是朕的皇后,一直都是。"

青丝缠乱,我与他的发丝缠绕在一起,就如普通的结发夫妻一般。

无论是甜言蜜语,还是虚情假意,这一刻都结结实实地搅乱了我的心湖。脑子里突然想起《诗经》中的诗句,"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他不是良人,更不是我梦中的好夫君。

可我,此时却心甘情愿做他的皇后。

第36节:第三十三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三十三章守得云开见月明

天蒙蒙地发亮,晨光熹微如雾,一丝丝光透过黄墙阑干映照在我的身上,柔和的光辉将我紧紧地包裹着,欲抚平我身上的痛楚。而我如初生的婴儿一般蜷缩着身子,被褥严严实实盖住了我的身子。而我的心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惊坐。头微微地发涨,身边已空无一人让我恍惚不已,昨夜是否真实。而地上,床头,身上仍残留着昨夜春宵的斑斑痕迹。我算是明白,春宵苦短,难怪世人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

"皇上昨夜留宿凤鸾殿,呵呵,今日娘娘便起得晚了。"

"那是,我们娘娘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我听宫里人说,要不是娘娘私自出殿,巧遇皇上,后又被懿妃召到朝凤宫去……听说娘娘受了不少的苦,你看回来的琉璃姐姐,满身是伤的。还有娘娘,也是昏迷不醒的。"

"就是。恐是皇上觉得内心亏欠娘娘,才与她行鱼水之欢。听说先后长得美若天仙,而娘娘也是明眸皓齿,头发乌黑柔顺,我还从没有见过那么美的头发。还有她的眼睛,随时都如一汪春水,水灵灵的,娇滴滴的,让人看了不免心疼。若是娘娘没有左脸蛋那伤疤,兴许还是个美人。可是现在,欸——"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发涨的头微微地清醒了些,闲言碎语虽然杂乱,却总是能够入耳,这跟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是一个理。

"谁在外面?"心中黯然一沉,我低低地出了声,虽已知晓是她们在门外,可我还是怀疑地开口道,只是为了让她们知道我已清醒罢了。

"你们几个又在没事嚼舌头,小心打扰了娘娘的休息。"宝仪的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极力不想让我听到,可话还是钻进了我的耳里。"皇后娘娘,是奴婢们。"

"进来吧!"虽早已明了,可我还是开口道。

"皇后娘娘吉祥,奴婢们给皇后娘娘请安。"

门黯然地被推开了,身着桃红柳绿的宫女们鱼贯而入,一个个朝气十足。我随意地看了她们一眼,她们的脸上飞快地飞上两朵红晕,如娇艳的桃花般,煞是好看。

"宝仪姑姑,琉璃她怎么样了?"脑子里突然蹿出两个人影,我的心猛然一收。琉璃青涩的微笑与她痛苦的喘息在我的耳边蓦然响起。

突然晕倒于我来说,是福,是祸,我不知。

但是琉璃,我怕。

"娘娘请放心。太医已经为琉璃诊治,皇上还专门交代了一定要将琉璃治好,现在琉璃情况大大好转。有琉珠在照料着她,娘娘请放心。"宝仪仍是谨慎,说话规规矩矩又简单明了。纵使她这么说,我的心里还是放心不下琉璃。等打理好一切,便去看她。

走神间,宝仪的手上,不知何时端着一玉盘,上面放着碟碟碗碗,一股熟悉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灵巧的鼻子早已经有了反应,我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那里放着什么。药,一定又是药。

"皇后娘娘,这是止痛安神的药,这是治风寒的药,这是治您对牡丹花粉过敏症状的药,这是对你的伤疤抵制功效的……"宝仪如数珍宝,一碗碗地尽数道来。

"这些,本宫都要喝?"而我原本好些的头又疼了,望着那一碗碗不可名状的汤药,我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姬府的我,能上能下,能奔能跳,吃得饱睡得香,身体好得什么似的。敢情进了这人人艳羡的皇宫,就变得体弱多病起来,好似活生生的林黛玉,装药的药罐子。

"皇上吩咐奴婢,一定要看着娘娘喝下去。"宝仪坚定地拿着药碗,一副誓死要让我喝下去的壮烈表情。

皇上,自从醒来之后,这两个字便不绝于耳。

昨夜,或许是他的愧疚于心,也是我的一时迷情。玉枕微凉,仿佛还能听到他魂牵梦萦般喊着妁儿,说着你会是我一直的皇后。昨夜之后,我便真真正正是他的人了。无力挣脱,现在的我因为一时的意乱情迷,更加无法挣脱这束缚着我的命运。

烛台上的红烛已经悄然燃尽,好似少女为心上人垂下的泪水。而这世上,真的有"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样忠贞不渝的爱情吗?

而我的生死,可能系着姬家的存亡和凤鸾殿中那么多鲜活的人命。而我,不能再任性,不能再为了一己之私。

究竟该怎么做?我端着药碗,望着深棕色的汤药,答案已经很明确。

"娘娘尽管放心喝,这药没毒。"

握着药碗的手一颤,我微微地一笑:"本宫说这药有毒过吗?"

宝仪的脸色微微一变,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脸上泛过一丝不自觉的慌乱。"是皇上让我告知娘娘的。皇上说,药是他亲自吩咐人熬送的,请娘娘不必多心。"

我看了看宝仪的表情,谅她胆大,也不敢假传圣旨。亲自熬送,若不是夸大其词,那就是说,他知道一切。

"其实朕,老早猜到一切。"

原来他,并不糊涂。

"皇后娘娘,您是难咽下口吗?这是冰糖葫芦,是皇上特意让奴婢们准备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盘,红彤彤的山楂混合着晶莹透明的糖稀,鲜红欲滴,格外诱人。我的心,突然雀跃了起来。

冰糖葫芦,他怎么会知道我最爱吃冰糖葫芦?

"皇上知道皇后娘娘最喜冰糖葫芦,特地让人用最好的山楂和糖稀制成,就是为了让皇后娘娘喝药的时候不会觉得苦。"宝仪看到我兴奋的模样,脸上的表情也慢慢舒展开来,露出了和谦的微笑。

喝药的时候不会觉得苦,我望着那一碗碗的汤药,狠狠地蹙起了眉,而心里却油然而生一股暖意。

他连这么小的细节都能注意到,他连我喜吃冰糖葫芦的事都清楚。当然,他是君王,只要他一下令,根本没有办不到的事。可是,便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事情他也注意到了,我的心温暖如春。

是他刻意如此?

还是我,根本就不懂他?

"皇后娘娘,你的脸……"宝仪欣喜若狂,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宫女们面面相觑,满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我的脸?又怎么了?我的手不自主地摸上这张多灾多祸的脸,铜镜中的自己也以同样陌生惊讶的眼光望着眼前的人。小红点,满脸的小红点竟然没了。虽然消失得不是特别干净,仍有一点小小的痕迹。但是我的脸,又变得白皙柔嫩,是"白里透红"了。难道那些药真的那么有效?这真是个奇迹!

"恭喜皇后娘娘,这是吉兆啊!奴婢从一进门就发觉皇后娘娘的脸略有改变,只是一直不敢出声。现在看来,皇后娘娘您是好得差不多了!"宝仪突然跪了下来,一屋子的宫女照葫芦画样,都跪了下来。

一进门,那不完全是药的功效了。

我的脑子里突然想起昨晚玄熵用嘴吻我的眼角,他的吻那样柔那样小心翼翼,不觉害臊起来,连耳朵都窘得通红。

"皇后娘娘,真是双喜临门啊!皇上亲口下令,奴婢还听宫中的人说了。要废除你为先后戴孝三年、不得出凤鸾殿一步的决定。群臣虽然反对,太后也有加阻拦,说皇上这样随意篡改,不是一个明君所为。但是皇上,不仅废了这规定,还恢复了您中宫的地位,让懿妃娘娘辅助您呢!"宝仪的笑容明媚而又灿烂,混淆着灼灼的日光一齐向着我照射过来,刺得我睁不开眼来。

而我的心中却真正欢喜不起来,只是喜忧参半。

出凤鸾殿,掌任中宫,是劫,是难,我都不知。

但是既然上苍给我选择了,既然他那么做了,那我就一定要走下去。无论如何,一定要走下去。

"皇后娘娘万福,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哗声众起,我黯然地闭上了眼。

第37节:第三十四章 太后

第三十四章太后

将近龙日,天气格外闷热。连风都不外闷骚起来,时一阵没一阵,迎面扑来的满是晴暖的气息。湖水烟波浩渺的湿润,不时有点点的气泡从中溢出,转了个圈儿,才隐隐约约地看到一条条鱼儿在水中自在得意地游动着,往来翕忽,像是在追逐玩闹,格外惬意。湖边的杨柳枝郁郁葱葱,好似少女的青丝委地。而此时也格外的无精打采,不知是否也在想念它的心上人儿。

我本欲先去看看琉璃的情况,孰料,半路竟杀出了程咬金,太后竟然要召见我,我自然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皇上刚留宿凤鸾殿,太后就急欲要召见我。这前脚后脚间,恐不是什么好事情。

"太后万福金安,姬妁给皇太后请安了。"初见宫的时候便来过慈和殿,那时是被拒之于门外。而现在,我迈着缓缓的步子慢慢地走进这里。慈和殿并不怎么金碧辉煌,因为是太后所住之所,以舒适清净为主。

掀开了珠帘罗帐,一阵檀香味随风而散,钻进各个犄角旮旯里。略施脂粉的脸蛋略微有些松弛,明媚的大眼却抵不过时间的摧残,爬上了细细的纹路,失去了原有的光泽,身子也渐渐地发福臃肿。但还是依稀能见到她当年的风采,英气的鼻子,黛眉大眼以及那樱桃一般红润的小口。

可是现在,她老了。

女子都会老,后宫里的女子更是老得快。美丽一但到了某种极限,便会稍纵即逝。而关键,就是看你怎么美得有价值。虽敌不过时间,但是至少能够争取。太妃们老了,不是被葬黄土之下,就是被遗弃宫中默默打发日子。太后也老,可是她高居权位,仍受万千子民膜拜,甚至连当今天子,都得敬她三分。

生男勿喜女勿悲,生女也可壮门楣。

而我,不求能壮门楣,只求能安身便可。

"来人,赐座。"太后从佛龛中姗姗走出,步态雍容,木然的表情上不带一丝一点的感情色彩,仿佛已真真正正皈依佛门。而她的眼睛却在此刻紧紧地盯着我,深邃的眼却沾染上了凡间的污浊气息,让一切不再纯净。

"谢太后恩典。"我乖巧地说道,一言一行都格外小心谨慎。

"今天原本是不该叫皇后来的,听说皇后身体抱恙,现在好些了么?"太后的目光停留在我的左脸庞上,可仍旧是安然自若,毫无一丝惊讶之情。而我,也不禁在心中暗自钦佩。太后懿安是前朝大将军之女,曾与先皇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堪称女中豪杰。时间或许会磨走一个人的美貌风情,却永远抹不去她的才情与气度。

我僵硬的表情略微地放松了些,巧笑道:"多谢太后的关心,倒也好些了。"

"姬妁,看到你,我就会想起贤德皇后,你的姐姐姬妘。"太后的脸上突然红光焕发,眼神炯炯地望着我。

"……"我一头雾水地望着太后,一时之间没了下文。

贤德皇后?大姐?我原以为太后会给我下马威,跟我说一大堆的大道理。没想到,她一开口的话竟是如此,反倒和我热络了起来。

"你长得跟她真有几分相像,特别是眼睛。"太后的眼睛突然变得亮亮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闪烁着,"姬妘是个好孩子,这后宫被她管理得妥妥当当的。只是没想到,天妒英才,红颜薄命,就这么撒手人寰了!"太后唉声叹气,语气中是难掩的失落,悲天悯人,脸上尽露苍老之态。

而我的眼眶也不由得湿润了,自入宫以来,还没有人跟我这样提起过大姐。总是闭口不提,或者干脆直接绕过。而我,真的,很想念大姐。

"太后莫伤心,这不皇后娘娘还陪在您身边吗?人难免一死,贤德皇后一定是上天做神仙去了!"身旁的贴身侍女眼骨碌一转,伶俐地说道。

"这后宫,就如战场。战场中斗个你死我活,往往会尸横遍野。而后宫之中,若是嫔妃相争,争风吃醋,那整个后宫就会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这个道理,皇后你应该明白。"太后的眸子倏地收紧,厉声厉色道,酱色的脸蛋上是难掩的暴戾之气。

"臣妾……明白。"太后突然上声的语气着实吓了我一跳,她话中有话,其中暗藏玄机,我的心中突然一动,刹那间镇定下来。

"皇后是六宫之主。前事尚不追究,既然皇上重新让你继任中宫,管辖后宫了,便要与众妃嫔们同心同德,和睦相处,竭尽全力服侍皇上。哀家也不是要说你,只是念着你年纪尚轻,又是初进宫。如兰的脾气是坏了些,不过她现在身怀龙裔,你能忍便忍。哀家已潜心归佛,无意管这宫中烦琐之事,一切皆交于你手,万事都须谨慎得体。"

忍字头上一把刀,这么些天我也全部忍气吞声了。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愤懑,所有的怨怼,我都通通吞到了肚子里。

忍,我当然能忍。

"皇上驾到!"唇齿还未启动,门外便有人传声。

依旧是明黄色的袍子,袍的边缘饰以锦缎,前后身各绣三条龙,两条龙绣在肩上,而第九条龙应是绣在衣襟里面,外人都看不得。龙以外穿插绣十二章纹和五色云,下端是水脚,水上是山石宝物,这应是八位立水,象征着一统山河。

"母后吉祥,儿臣给母后请安。"温润的声音即时响起,心突然一悸,一抹红潮立即泛上脸庞,我这才发觉自己一直在细细地观察他的袍子,刻意地不去看他的脸。

"免礼。皇后,前头哀家说的那些个话,你可是都记住了?"太后稍降辞色,竟不理会皇上在大殿中站着,反过来又直直地盯着我瞧。

突如其来的视线让我更是手足无措,手忙脚乱之中脸上只是又平添了几朵红云,连忙点点了头。

"说话作数,哀家便就当你的点头是默认了,跪安吧!哀家还要念早经颂佛呢!"太后可谓雷厉风行,行动之中还能看到当年的女将之风。果断,不作过多的解释。匆匆说完几句话便让贴身侍女搀扶着回佛龛中,地方如此之大,可她甚至连拿正眼瞧玄熵一眼都没有。

玄熵怔忡地站在大殿中,他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拳头,恍惚之中我仿佛觉得他的身子在颤抖。寂静的大殿印照着他明黄色的身影,显得格外形只影单,说不出的凄凉,让人看了未免揪心。倏地,檀香的气味一下子充斥着整个大殿。

缥缈的烟气若有似无,却让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第38节:第三十四章 正是新承恩泽时

第三十四章正是新承恩泽时

他是臣临天下的君主,可他此时的表情让我觉得心痛,像是一个得不到母爱的可怜孩子。

太后与他的距离只有咫尺,而这咫尺之距,却是那么的遥远。像是一道深深的沟壑,永远都跨不过去似的。

我蹙紧了眉,却无力插手。我始终是个局外人,虽看得出,却帮不上任何忙。我唯一能做的,不是假声假语地安慰,只能是静静地等待,抓准时机。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我微微地福了福身子,轻声低语道。

"她是个好皇后,是个女将军,却给不了我想要的。"玄熵喃喃着,脸上滑过一丝失落,而转眼间又消失不见。

"皇上,臣妾要回凤鸾殿了,您要不要去……"看着他失落的模样,我的心里也略有些揪紧。巧笑嫣然,我故意要岔开话题,而凤鸾殿那最后三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玄熵突然转过头来,黑色的瞳孔幽幽地看着我,炽热的光芒几乎要让我窒息。一个措手不及,我便匆忙地低下头,垂下眼帘,红潮刚退此时又涌了上来,只剩下心突突地跳着。

"皇后,药喝过了?身子还不爽吗?给朕看看你的脸。"略微有些生疏的话语蓦然响起,在我的心中泛起一阵阵波澜。

皇后,多么生冷规矩的称唤。

妁儿,那样缠绵的称呼,也是我的幻觉吗?

"承皇上关照,臣妾身子好多了。至于脸,怕污了皇上的眼,还是莫看了吧!"突然变近的距离,陡然上升的热气。我的身子慢慢变得僵硬,而额头上正不断地滋出汗珠,不知是因为天热,还是因为心慌。

"朕会介意吗?你都是朕的人了,抬起头,让朕看看你的脸好些了没有?"冰冷的手指触到我的下颚,脸半推半就地就被抬起了。不知是因为他手指的冷硬,还是他骤然变冷的眸子,只觉一股冷意流进我的心里,流向我的百骸,将我的全身包围。

"皇上,不要看了。红点是因为牡丹花粉过敏,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是这疤……"

"朕一定会把它治好的,收罗天下名医奇药,朕不相信,还有治不好的疤痕。为了……无论如何,朕一定要将它治好。"玄熵格外的认真,他真挚地望着我,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叫坚定的东西。言辞虽然有点闪烁,却是下了重大决心一般。

朕一定会把它治好的,朕一定会把它治好的。

这是不是一种承诺?

"皇上……"我泫然若泣,无论如何,我的心在这一刻是真真切切地被打动了。他仿佛仍是假山中的小剑眉,那个信誓旦旦说要帮我治伤疤的小剑眉。不,他就是。虽然我清楚得很,明白得很,我的伤疤或许真的无人能医,无药可治。

但是,为了他的一句话,我愿意相信。我愿意相信,我的伤疤一定会治好。我的脸会变得如玉般洁白无瑕,我不再是丑女。

"皇上,说好了,不准赖皮。"我破涕为笑,望着他的炯炯神目,靥笑春桃。

"赖皮?朕一言九鼎,绝不会有半点虚言。"玄熵皱紧了眉头,脸上微微地有些怒意,但却如燕子点水,一现便过,"要不要朕立份圣旨,好让你安心。"

"不……谢皇上美意。臣妾要的不是白纸黑字。"我连想都没多想,就立马拒绝了。白纸黑字又怎样,一切都有可能是一场空。纸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要的不是纸,而是人。"臣妾想要的是,拉钩钩。"我跃跃欲试地伸出青葱的小拇指,举到了玄熵的眼前。

"拉钩钩?"玄熵的眼里满是疑惑,满脸都是不解之情。

略有些诚惶诚恐,我暗自咽了口口水,才鼓足了勇气拉起玄熵的手,翻开他的小拇指,将我的小拇指和他的小拇指缠绕在一起。我的手火烫无比,而玄熵的手冰冷至极。一冷一热,却在此刻交融在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骗人,骗人就是,就是……小狗。"小狗两字说得极其轻微,像是无意中的咕哝。

"就是什么?"玄熵明显是没有听清楚,他竖着耳朵听。显然心中已起了玩心,一副意犹未尽的姿态。

"小狗。"我微微地提高了音。

"什么?"

"小……"还未说,整个人突然被拉进一个怀抱里。缠绕的小拇指,仿佛在印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传说。温热的呼吸一下子融合在了一起,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感受得到不停滴下来的汗珠。

"朕一定会把你的伤疤治好,骗人就是小狗。"玄熵生涩地说着,仿佛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这不是什么山盟海誓,却胜过任何甜言蜜语。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突然从佛龛那边传来,我和玄熵猛然惊醒,这里是慈和殿。随我而来的几个宫女以及他随身所带的侍卫太监,还有慈和殿的奴才宫女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而我,竟然和他在慈和殿里……

玄熵不动声色,而脸上,不知因为天热,还是其他原因,泛着一丝丝的红。

第39节:第三十五章 梅仙

第三十五章梅仙

从慈和殿中走出,堂阁斋楼,亭台轩榭,星罗棋布。观赏牡丹的钟美堂,观赏海棠的灿美堂,四周环水的澄碧堂,玛瑙石砌成的会景堂,也只有皇宫,才会如此的奢侈。桃花丛簇拥的锦浪亭,青葱竹林中高耸的凌寒亭,与海棠花相应和的照妆亭,还有梨花掩映下的缀琼亭,处处之中都透着皇家的风范。

而我,却偏偏挑了格外清净的香玉亭坐下。

梅花的花期大约是在花期十二月至翌年三月,而如今已五月出头,枝头上的梅花虽然稀疏,却仍旧这边一丛,那里一簇,开得依旧冷艳,却少了迎雪吐艳,凌寒飘香的韵味。无精打采地挂在枝头上,任凭着暖风的索取,毫无志气地随风飘散。

我心中的兴趣已减了大半,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起来。

"皇后,喜欢梅花?"玄熵微微地侧眸,一边打量着枝头上的红梅一边侧过头来看看我。

我淡淡地一笑,微微地摇了摇头,看见他疑惑的眼神,才娓娓地道来:"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臣妾喜的不是梅花,而是气节。"

玄熵的表情微微地缓和,脸上已露赞赏之意。"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朕的皇后就如这梅花一般铁骨冰心。敢问梅花仙子,对这梅花熟知多少呢?"一丝坏意爬上他的嘴角,他狡黠地眨了眨眼。

"皇上。"我娇嗔一声,微微地红了脸,却引得他开怀大笑。"这梅花,以生长姿态来分可分为叶梅、直角梅、照水梅和龙游梅等类;按花色花型可分为宫粉、红梅、照水梅、绿萼、大红、玉蝶洒金等型。其中宫粉最为普遍,花粉红,着花密而浓;玉蝶型花紫白;绿萼型花白色,香味极浓,尤以'金钱绿萼'为好。臣妾才疏学浅,还望皇上莫见笑。"我浅笑低吟,微微地垂了脸。

"唐玄宗有清雅高洁的梅妃,而朕亦有铁骨冰心的梅后。"玄熵突然把我搂在怀里,在我的耳边轻轻地吐道,温热的气息立即搅乱了我的心,却不能乱我的志。

"皇上此言有误。"

"哪里?"玄熵皱了皱眉头,脸上的表情立即阴沉了几分。

"梅妃丰神楚楚、秀骨姗姗,臣妾怎敢与之比拟。而唐玄宗虽曾清明,维持了唐朝开元盛世的局面,但在后期却被美色所惑,骄侈淫逸,皇上不可与之相比。"没有貌,即要有才有德。因为杨贵妃虽然得一时圣宠,但她的下场是悲惨的。

适者生存,这是我从懿妃以及其他妃嫔那醒悟的道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不能依靠别人,那只有靠自己。我不愿争,只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而已。

"姬妁,你真的与贤德皇后不同。"玄熵的眼突然如一汪碧水,他的手温柔地整理着我的云鬓,"朕真的错了,一切不应由你来承担。"

一切不应由我承担,这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突然提到大姐,拿我与大姐相比拟,难道这其中真的另有隐情?我的心刹那间凉透。

"皇上,你知道臣妾最喜梅的什么吗?"我莞尔一笑。如果现在问,我一定会毫无收获或许还会惹得他大发怒火。来日方长,一步一步,慢慢来。大姐已死,但我还活着。

"你在耍朕吗?刚刚不是说了,是气节。"玄熵"扑哧"一声嗤笑道,伸开手指刮了刮我娇俏的鼻子。

"错,是一段香。"我幽幽地说道。而心,也怦然一动,刮鼻子的动作好似有无限宠溺。可是这宠溺,是对我的吗?而我,承受得起吗?"梅花再不美,再不艳,总有一段香。只要是有心人,这浮动的暗香便会为之引路,沁心入脾,在他的心头萦绕。"莹莹泪花满上我的眼眶,我痴痴地看着玄熵,视线开始渐渐地迷糊。

几片梅花随之飘落,一股暗香扑面而来,他的手忽然抓紧,而他的眸子一点一点地暗下去,像是突然浮上什么东西,深邃得让我觉得可怕。

"皇上吉祥,皇后娘娘吉祥,奴才参见皇上皇后。"一个太监突然莽莽撞撞地跑了出来,玄熵的手猛地放开,速度快得令我措手不及,心中油然地冒上一阵冷意。

"出了什么事?"

"有人想要加害于懿妃娘娘,便在懿妃娘娘的糕点里下了毒。董贵人误吃了,昏迷不醒,太医已经过去。懿妃娘娘让奴才速来禀告皇上,让皇上尽快赶到朝凤宫,查明一切。"

下毒,谁会这么大胆,敢在懿妃的糕点中下毒?

为什么懿妃没有吃,倒是董贵人中了毒?

一切由不得我多想,玄熵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姬妁,你身子不适,先回凤鸾殿。你们几个,好好照顾娘娘。"玄熵冷冷地吩咐道,便立即转身离去。

我的心里,还是有一丝丝的感动,至少,他没有忘了我。

第40节:第三十六章 琉璃之死

第三十六章琉璃之死

皇上前脚刚走,我后脚便也起身回凤鸾殿了。

夏日天,娃娃脸,忽地就变得阴沉起来,连风都是静悄悄的,一股钻心的冷油然而升,令我毛骨悚然。而今日的凤鸾殿,格外的静谧。突然风云变色的天,格外寂静的凤鸾殿,一切都仿佛预示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一场大灾难正在酝酿之中。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哭声,脑子里不知怎么浮现出琉璃的脸。她的脸略微地有些苍白浮肿,她的眼睛有些呆滞,而她的嘴里喃喃叫着小姐,无比的凄楚可怜。

我猛地一惊,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个琉璃只是幻觉。

而眼前的这一切,并不是幻觉。

一屋子的奴才站着,一个个都灰着脸。

"发生了什么?你们都怎么了?"心里蓦地传来一阵不好的预感。

"小姐,琉璃死了。"琉珠的眼神空洞无比,她直直地望着我。脸苍白得没有血色,像是枯萎的花朵一般。而她嘴中的话,仿佛是一个晴天霹雳,直直地让我打了一个寒战。

琉璃,死了……

"轰隆隆——轰隆隆——"一阵惊天般的雷声突然响起,一道白光刹那间划破了天际,我只觉得眼睛突然好涩,而那惊雷仿佛是一面小鼓,在我的心里"咚——咚——"地敲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每一下,都让我的心止不住地颤抖。

"琉珠,你在开什么玩笑?不要玩了,本宫今天累了,本宫身子不舒服,想要休息,你要好好照顾琉璃,知不知道?本宫等一下就过去看琉璃,本宫先睡一会儿,先小睡一会儿。"嘴角扯起一抹毫不介意的微笑,我转身便往内室走去。小鼓骤然间停住了,不再敲打,却留下了挥不去的痕迹。

"小姐,琉璃死了。"琉珠的眼中突然溢上了泪花,脸上仿佛已经被绝望重重地包围。

"琉珠,本宫不是叫你不要再开玩笑吗!这宫中规矩森严,这死不死的玩笑是可以乱开的吗?琉璃她只是被施以醋刑,怎么会死!"我的心中仿佛是被镂空了一般,无力地对着琉珠大声吼道,"宝仪,你不是告诉本宫,皇上已经派了太医给琉璃诊治,她怎么可能死?够了,够了,不要再跟我开玩笑了!"震耳欲聋的雷声混着我歇斯底里的叫喊,上下排牙齿不住地打着战,我把视线转向了一旁的宝仪。

宝仪的脸色格外的沉重,她的眼里漆黑一片,以至于我看不出任何东西。整个宫里的宫女都默不作声,有几个还用手抹了抹眼角残留的泪水。

凤鸾殿曾经冷寂过,但是从来没有如此可怕过。

"小姐,琉璃死了,她自己咬了自己的舌头,她自尽了,她死了。"

"轰隆隆——"雷声大怒,我一向是怕雷的,轻微的雷声都会让我心生恐惧,而现在我竟一点感觉都没有。黑白交接间,我仿佛看到了琉璃的脸,却发现只是琉珠的嘴唇在抽搐着嚅动而已。

"琉珠,你在开玩笑。"我用几乎是乞求的语气对琉珠说,手指紧紧握住,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琉璃……"琉珠突然大叫一声,整个人蹲下来放声地哭泣着。原本憋着的脸蛋此时终于放松,而眼眶里却是干枯的,像是失了水的旱地,干得连一滴眼泪都没有。"都是为了我,琉璃做那么多傻事,都是为了我。我怎么这么任性,我怎么这么莽撞,害得她为我操心!都是我害了她!她没有脸面再面对小姐!都是那个毒妃,那个毒妃,我一定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替琉璃报仇!"琉珠已经完全失控了,她用手狠命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好像恨不得把它给拔下来似的,而她的眼里,突然闪现绿荧荧的光芒,那是仇恨的光芒。

"皇后娘娘,一切都是命哪!您节哀吧!来人,把琉珠扶回房里,给她喂点水,让她先安静下来。"宝仪虽镇定自若,可脸上还是跑过一丝不忍。

琉璃死了,昨日她还躺在我的怀里,她怎么可能就死了?她还那么年轻,她还只有十七岁,我还没有给她找个好人家。她怎么就死了?

自尽,都是我害苦了她。

"琉璃她,为什么要自尽?她的尸体,在哪里?"我颤巍巍地开口,身体不停地战栗,强忍着,才没有使自己叫出来。

"小姐,是懿妃。不,是我们,是因为我们,她才死的。是我们害死她的。那个毒妃,她逼琉璃,她威胁琉璃,琉璃才做了那些个傻事。不过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毒死那个毒妃,一定会给琉璃报仇的!"琉珠的眼睛里闪着邪魅的光芒,她的情绪渐渐地平缓下来。而这样平静的她,这样平静地说出的话,更加令人心惊胆战。

揪人的雷声突然停住了,大雨哗哗地落了下来,急促无比,像是要把整个宫廷都清洗干净。

下毒?

"有人想要加害于懿妃娘娘,便在懿妃娘娘的糕点里下了毒。董贵人误吃了,昏迷不醒,太医已经过去。懿妃娘娘让奴才速来禀告皇上,让皇上尽快赶到朝凤宫,查明一切。"

我的脑子里突然回现出在香玉亭中那个太监嘴里的说的话,懿妃娘娘的糕点里被下了毒,董贵人误吃了,昏迷不醒。

栽赃!她想要栽赃!

普通人怎么可能在她的糕点里下毒。不是不敢,而是不能。或许会有一时疏忽,可是这中毒的偏偏是董贵人。漏洞就出在这里,因为她身怀六甲,所以她自然不敢亲自尝试,而能下毒的只有一个人。

这么看来,琉璃的死并不是意外。她的自尽,很有可能是迫不得已。琉璃自然不是她的目的,她真正想要对付的人,是我。

琉璃的命,是被她害死的,是被我害死的,是被这是非难料的宫廷给害死的。

她想斩草除根,但是琉璃,绝对不能白死。

"琉珠,你在胡说什么!你没下毒,你也不可能下毒。"我摇着琉珠的肩,死死地盯着琉珠通红的眼,疲倦的眼却在此时发出锐利的光芒。"人死不能复生,琉珠,我们应该好好的,不要让琉璃在地下不安心。"我轻轻地把琉珠拥进怀里,略带哽咽地说道。而唇瓣,在擦过她耳旁的时候,轻声地又说了些话语。

"可是琉璃,她死了。姑姑让人把她的尸体运走了,我不许他们这么做,可他们还是把她的尸体运走了。我拼命地哭啊哭,我说琉璃不会死,她是我的姐姐,她说要照顾我一辈子,她怎么会死?可是他们不相信我,我继续哭啊哭,我说琉璃不会死,我们还要嫁好儿郎,我们说过要一起做新娘的。可是他们说,琉璃死了,她自尽了。她的身子冰冷冰冷的,她脸苍白苍白的,她死了……"琉珠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恍惚,我的话她似懂非懂,而她的身子,冰冷入骨。

"琉珠,还有我,为了我,不要这个样子。"看到她令人揪心的模样,我的眼泪使劲地往上涌。她们从小就跟着我,忠心耿耿。现在琉璃死了,琉珠还一副半昏不醒的模样。老天,你是在惩罚我吗?

倾盆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剩下屋檐上的水珠掉落到地面上发出"滴答——滴答——"寂寞的声音。

琉珠抬着无神的眼看了我一眼,嘴里却不发一言。

"皇上驾到,懿妃娘娘驾到,淑妃娘娘驾到,安婕妤驾到!"门外传来奴才洪亮的通报声,我的心没由来地一惊,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一大帮人来兴师问罪,还是别有目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既犯我,我也绝不会忍气吞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懿妃娘娘吉祥!淑妃娘娘吉祥!安婕妤吉祥!"齐声响起,一屋子的奴才除了琉珠之外,纷纷跪下,恭敬地说道。

前头在香玉亭里仍旧欢喜的脸,此时却一言不发。我愣愣地看着玄熵皱紧的眉头,百感交集。

"皇后娘娘吉祥。"跟在他后面的三个女子将手绢别在身后,纷纷福了福身子。

"皇上,吉祥。"我福了福僵硬的身子,缓缓地说道。

第41节:第三十七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1)

第三十七章屋漏偏逢连夜雨

"免礼,都平身吧!"玄熵抿紧了嘴唇,眼里尖锐的光芒如狼一般。那样的视线突然投射到我的身上,我微微地一怔,迎上视线,对着他嫣然一笑。

"皇上和各位嫔妃们有如此大的闲情,突然造访,本宫毫无准备。"我丝毫没有一点慌张,即便手上已经被汗水浸湿,心中被伤痛和不安紧紧地包围着。

屋子里的奴才一下子各自散开来,玄熵默不作声地坐到了最上面,脸上的表情格外的冷峻。懿妃的肚子微微地隆起,或许是一个母亲的天性,她圆润的脸蛋上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祥和。凤眼微眯,两朵飞霞般的红云爬上脸颊,显得格外娇媚慵懒。

"听说皇后娘娘病了,皇上特地要来看皇后娘娘。只是没想到,皇后娘娘不病不痛,站在大殿里跟个没事人似的,与宫女甚是热乎呢!"淑妃倒还是一脸娇蛮的样子,她略带挑衅地看了我一眼,嘴角滑过一丝微笑。特地两个字重重地加了音,仿佛是另有所指,让我的心,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安婕妤倒是安然自若的样子,别有韵味的梨窝旋起,她友好地朝着我笑了一笑。众妃嫔向我来祝贺请安的时候,我并没有见过安婕妤。而她此时的友好,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虚情假意、另有玄机。

"毒妃。"身后突然传了一声恶狠狠的嘀咕,我赶紧向宝仪使了个眼色。若是琉珠再待在这儿,我真怕会出什么事情。

"呦,皇上,这不是琉珠吗?上回您传召的宫女,没想到真的是尊贵了,连请安都免请了!"淑妃眼尖嘴快,琉珠还未被宝仪带下去,她就已经抢先出口。

那一刻,我甚至有想上去撕烂她的嘴的冲动。

"琉珠?"玄熵有些蒙地念着这个名字,嘴边突然弯起一抹笑意,他冷冷地扫视了我的一眼,我的心中,已响起了大事不妙的警报。"将她留下。"

"是,皇上。"宝仪谨慎地回答,眼睛瞟了我几眼,最后低下了头。琉珠本就不愿走,此时愣愣地待在原地,看了看坐在上面的皇上,又侧过头来看了看我。

"琉珠,你的头发怎么如此之乱?还有你的脸上?"

我的心因为紧张而变得急促起来,呼吸紊乱,我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瓣。琉珠的眼里是挥不去的恨意,而此时懿妃正悠然地坐在那儿,我真怕下一秒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回禀皇上和各位娘娘,奴婢的姐姐死了,奴婢伤心。"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琉珠格外的镇定。她的眼里挂着晶莹的泪珠,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格外的凄清。而那恨意,不知何时已然隐藏。

"姐姐?在宫里,你还有什么姐姐?不要哭,细细说来。皇后不替你做主,朕替你做主。"玄熵突然从位置上走了下来,搀起琉珠。

我的心猛然收紧,琉珠生得清秀,而现在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可人。

"皇上,我们在娘娘的房里搜到了这个。"一帮侍卫突然冒昧地冲了进来,侍卫们频频跪下,带头的侍卫手上还拿着我的胭脂奁。

胭脂奁?侍卫?搜房?

天空已经渐渐地放晴,而我的耳边却仍旧有雷声在隆隆作响。侍卫们没有表情的脸蛋,还有他们手中精致的胭脂奁。搜房,为什么要搜房?想从房里找什么莫须有的罪证吗?而他们现在这里,只是为了拖住我,以防我"毁灭"证据?一个明,一个暗,纵使我有再多的分身也来不及应付。

而我的心,已经凉到底了。我淡淡地望了玄熵一眼,真没想到,他这么不相信我。

不,其实我们,谁也不相信谁。

"懿妃的糕点里,一模一样。"玄熵用手微微地沾了点粉末,放在鼻边嗅了嗅,低沉地说道。声音复杂模糊,像是对着我们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懿妃的糕点里一模一样?我细细地琢磨这句话,胭脂奁里放的自然是我的胭脂,怎么会跟懿妃的糕点扯上关系?

"董贵人误吃了糕点,昏迷不醒了!"

我茫然地望着绣着金边、画着龙凤呈祥的胭脂奁。里面的"胭脂"仿佛被凭空漂色了一般,变成了白色,刺眼的白色。

"皇后娘娘,臣妾与你并无纠葛,你为什么要加害于我?加害臣妾一点都不要紧,可是臣妾的肚子里,还有皇上的龙种啊!"懿妃的语气里带着惊慌和哽咽,泪水混乱了她脸颊两旁的红云。眼睑下微红,仿若薄施了胭脂,动人的啼妆令人难免生恻隐之心。而她的手,此时抚着肚子,一副惊恐,怕人伤害的样子。

第42节:第三十七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2)

我不看她,只是盯着玄熵的脸。看着他脸上的迷惑,看着他眼中的清醒。

胭脂奁的事我根本不用去追究,连狸猫换太子的事都可能发生,胭脂奁里装着白色的药粉又有什么稀奇?更何况,那几个侍卫也并不可靠。

他并不是昏君,无论如何,我希望他不是。

"懿妃的糕点里被人下毒,幸好懿妃并未服食,也是老祖宗积德,龙子并无大碍。还多亏皇上与嫔妃们的细心。臣妾粗枝大叶,若不是皇上搜房,臣妾万万不能得知连臣妾脂粉奁都受其迫害。此事若再拖延,必定人心惶惶。还望皇上尽快查明此事,了断此事风波,平静后妃们的心,肃清后宫。"我蓦地双腿一跪,重重地磕了个头。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玄熵,眼神清澈平静,并无任何的掩饰。

"皇后娘娘,你还狡辩,一切难道不是你做的吗?"懿妃已变了脸色,而淑妃仍旧咄咄逼问,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表情。我倒是佩服她的大胆,傻得可以。

"臣妾倒是认为皇后娘娘说地有理。这宫里人心杂乱,连懿妃的糕点中都可能被下毒,那换胭脂奁简直是不值一提。况且臣妾还闻说,皇后娘娘的殿里前些日子就发生了换脂粉的事。皇上明鉴,断断不会被这些个雕虫小计骗了去,必是有人存心要搅乱后宫的安宁。臣妾也恳请皇上,查明此事,还懿妃,皇后,还有后妃们一个公道。"一身素白的装束,安婕妤像是初春的梨花,清新淡雅。而她的话,像是梨花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

患难见真情,她在如此危急之刻向我伸出了援手,纵使不能看见她的一片丹心,至少她对我没有恶意。

玄熵深锁着眉头,像是在暗自思考什么。一屋子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着他一人的判决。

"此事关系甚大,必要查个清楚。就由皇后来代查此事,安婕妤辅之。"

他抬眼看我,眼中没有愧疚和质疑,反而是深藏了什么。

果是君王,他不但一点都不糊涂,反而睿智。

"皇上,你这么做,不是姑息了……"淑妃还欲说话。

"朕自有分寸,还轮不到你来指点朕。朕相信皇后和安婕妤,众目睽睽之下,必能查清此事。朕累了,回乾清宫。"玄熵面露疲倦之情。

"皇上,奴才还在皇后娘娘的寝宫里发现了这个。"玄熵的话音刚落,一个沉着的声音忽地从那几个侍卫中间响起。我原本略微放下的心此时又提到了喉咙口,连懿妃淑妃的脸上都满是疑惑。

我的寝宫里何时有了这么多东西?

那个侍卫死死地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将什么东西交到了玄熵的手上。"奴才刚才很害怕,一直想着要不要说,要不要拿出来,奴才该死,请皇上恕罪。"侍卫跪在了地上,九尺男儿身却在颤抖,连声音都有些哽咽。

玄熵的眼在触到手中之物后惊恐地开始放大,脸色大改,越发的难看。而此时的我虽一头雾水,不知他手里拿着为何物,心中却有股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手里的东西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荒唐!"玄熵恶狠狠地大声吼道,眼越发地深沉,蕴藏着丛丛怒火,几乎想要将一切都烧灭,"姬妁,你说,你跟朕说清楚,这是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是什么?"我迷茫地开口,完全不知晓我寝宫里的什么东西惹得他如此龙颜大怒。

他的手狠狠地一砸,手中的东西完完全全地掉在了地上,而他的脸上,满是憎恶。脸因为生气而变得通红,一副愤愤的样子。"你自己看,这究竟是什么!"

一个木制的人偶模样的东西忽然滚落到了我的脚下,我略带疑惑地低头往下看。而眼睛触到那块陈旧的木头之后,便再也离不开视线了。

惊恐一点点渲染上我的瞳孔,我难以置信地望着地上的东西。

细巧的绣花针原本应用在女红上,此时却被用于此处。陈旧的木头上满是斑斑的痕迹,几根针掉落地上,可以看到木头已被磨出了一个个小洞。

洞的深度可以看见扎针的人用了多大力气,仿佛是跟这木头有着千年的仇恨。木偶上密密麻麻的针简直让人触目惊心。

而最令我惊恐的是,木偶上刻的名字。

懿如兰,那大大的三个字,用深红色颜料写的字,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第43节:第三十八章 扎小人

扎小人。

我的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词,可是嘴边再也吐不出什么话来。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寝宫里?而且上面刻的,竟然是懿妃的名字?

一切,显得如此诡异,不可思议。

"这东西,是在哪里发现的?"玄熵略微平静了心绪,而他的话,却格外冰冷。

"是在娘娘的床底下的一个角落里,奴才无意中发现的。奴才刚刚一直不敢说,可是奴才想不能欺瞒皇上,就……"侍卫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和惊恐,他无措地跪着,把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啊——这是什么!好可怕啊!"淑妃吃惊的声音蓦地响起,她惊得整个人坐到了地上,而她脸上夸张的表情,是怎么装也装不出来的。

"懿如兰。"淑妃喃喃地说道,略带惊恐的声音微微地颤抖,却震惊了凤鸾殿里每一个人的心。"扎小人?巫术!"淑妃睁大了眼望着我,而她的眼里满是满满的恐惧与迷惑。身旁的宫女连忙扶起她,而她却连步子都变得紊乱。

连安婕妤,都脸色发白,瞟瞟那个木偶娃娃,又抬起头来看了看我,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皇上,臣妾没有,臣妾更不知道此物,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出现在了臣妾的床底下!"一屋子的人纷纷色变,而我的心也被地上那个木偶娃娃给动摇了。如此邪恶的木偶,如此狠毒的方式,让我的心也为之一颤。究竟是谁,要如此地陷害我?

连我,都开始迷惑。

"皇后娘娘,奴婢不能再瞒了!"一个凄楚的声音突然响起,震响了原本寂静的凤鸾殿。而我的心,已经没有力气再抽搐了。

"你瞒了什么?你们究竟都隐瞒了什么?都给朕说清楚,不然通通拉去斩首!"玄熵握紧了拳头,我仿佛能听到骨骼捏紧的咯咯声,在我的耳边不断地回响着。他是真的动怒了。此时的他,是正处于怒火中的狮子,只要谁惹了他,谁令他不顺,他就会吞了谁。

不用任何理由,亦不需要解释。

"奴婢一直在迟疑,迟疑着要不要说。"宝仪微微地颔首,眼睛不看我,而是紧紧地盯住了地面,"奴婢亲眼所见,皇后娘娘在乌木上写上了懿妃娘娘的名字,用针狠狠地扎。有一次,奴婢听清了娘娘口中的话。那些话不堪到无法入耳,奴婢实在难以说出口,还望皇上恕罪。"宝仪吞吞吐吐地说着,略带迟疑。

"你说,不要吞吞吐吐的。有朕在这儿,什么话你都大胆地说!"

"若是奴婢没有记错,娘娘的嘴里一直在咕哝着,她说懿妃不得好死,说懿妃这个贱人一定不得好死。娘娘还咒骂,咒骂……"

"咒骂什么?"玄熵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而他的话语中更添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咒骂懿妃胎死腹中,咒她肚子里的龙胎。"宝仪突然抬起脸,眼眶已红,簌簌地掉下"害怕"的眼泪,声音无限凄楚,煞有其事。再加上地上的木偶娃娃,几乎所有人都会忘记了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所有人都会倾向于相信她的话。

皇后姬妁,恶毒无比,扎小人,害懿妃,咒龙子,十恶不赦。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开始掉,一直掉,一直掉,像是处在无底井中,永远都没有出头。我看不到任何人,空荡荡的凤鸾殿中,我只看到了那一张张嘴,那一张张不慌不乱,能把直的说成弯的,将谎话说得真的似的嘴。

它们是如此的神奇。

这一张张嘴,它们如此真实,它们如此虚假,它们是宫里人的武器,是宫里人的骄傲。

而那些嘴,突然通通变成眼泪。随处可见的眼泪,凄楚可怜的眼泪,惊恐害怕的眼泪,将我整个人紧紧地包围着。

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想哭。

我应该哭的,我应该大滴大滴地落泪。我什么都没有干,什么都没有做错,却无缘无故地成了罪人。

可是为什么我,一滴眼泪都落不下来。

我不是窦娥,我不会六月飞雪,血溅白绫。但我至少,要还自己一个清白。而不是靠无用的眼泪,获得廉价的同情。不,是更加强烈的厌恶。

"宝仪,本宫哪里亏待你了?本宫也没有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一直陷害本宫?那些事情你做了,深究也没多大意思。而现在,你摸摸良心,你说这话的时候你的良心不会不安吗?难道你真脸不红,心不跳?"我不暴不怒,格外淡然地看宝仪。

"啊——好痛——"一声凄厉的尖叫声突然响起,懿妃的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频频地往上冒。而她的手,弯曲着捂着肚子,那块微微隆起的地方。

龙子?难道木偶真的有如此大的魔力,懿妃的名字被刻在了上面,而此刻她便显示诅咒成效。她此时痛苦的脸,会不会太过牵强了一些。

"懿妃,来人,快传太医,快去传太医。"玄熵三步并作两步,急不可待地便向着懿妃走去。

"皇上,不要去,她是装的。"不知是从那里跑出来的勇气,我的手竟然抓住玄熵的袍子。或许是大风大浪经历多了,连胆子都变大了。我看着懿妃越发痛苦的模样,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个声音在叫喊。

她是装的,她又在装,又想博取玄熵的同情。木偶是她放的,这场戏是她安排好的,而我,只有乖乖被耍的份儿。

"装?姬妁,朕真是错看你了。朕心中于你有愧疚,朕以为你心地淳朴,毫无心机。可没想到,你会如此的恶毒。是否你的那些直言直说,从容淡定,蕙心兰质都是装出来的?治什么伤疤,你的心比你脸要丑一百倍!懿妃痛得死去活来,这是能装的吗?你继续拿着你木偶,去装吧!拿着你的木偶,去展现你的恶毒吧。朕一定不会放过你!"玄熵冷冷地推开我,我一个不稳便摔倒在地。而他的脸仍旧冷峻,一个木偶突然向着我砸来,连同那些冰雹般冷漠的话语通通地向着我砸来。

那夜,是因为愧疚。

今日,是为了愧疚。

一切的错乱,都只是因为愧疚。

其实我心中早就明白,凭我如斯的相貌,他怎么会看上我。

连一点点的甜言蜜语都是缥缈的,随风便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一切都是骗人的。

人证,物证。一切虽是莫须有的,可一切却是那么齐备,毫无漏洞。

这一次,是真的百口莫辩,在劫难逃了吧。

一滴热泪突然滴了下来,顺着我的脸庞滑落到那个木偶上。睁着迷雾般的双眼,怔怔地望着那个邪气的木偶。懿如兰,红红的三个字再一次刺痛了我的眼;懿如兰,这三个字体,为什么让我觉得那么熟悉?

宝仪说亲眼看见我写下了那三个字,我根本就没有写,那这三个字必然是有人仿造我写的。

我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眼睛微微地眯起仔细地端视着那三个字。

娟秀,清新,小巧,这一切简直与我写的字毫无差异。可是这三个字,却比我的要更加端正,也更加的柔性,不似我那般刚强。若不是仔细观察,根本就看不出。

这个字体,多么像她的字体。

在我的记忆里,简直是一模一样。

难道是她……

心中浮上一丝惊恐,但是对上她以后,一切疑问便都迎刃而解了。

可是我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她会这样做。

"皇上,宝仪说她亲眼看见臣妾写下了懿妃的名字。但是这三个字,不是臣妾写的!"

第44节:第三十九章 天不亡我

第三十九章天不亡我

凤鸾殿中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的,而我整个人如虚脱般坐在地上。木偶掉落在地面上,咧着嘴,仿佛在嘲笑我现在的这副模样。木偶上刻着铁铮铮的三个字:懿如兰。她洪福齐天,福大命大,胎儿倒是没事,只是人受了惊导致情绪异常不稳定。

玄熵和淑妃刚刚把她送回朝凤殿休养,他一直握着她的手,紧紧地握着。而对我,一句话也没有说。他误会了我,他让我平白无故地被责骂,而他却连正眼都没瞧我一眼。

我微微地低头,看着我的左手。天意如此,我曾经多么痛恨我必须花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去写字。而现在,它却救了我一命。

天不亡我。

我紧紧地闭上了眼。自小到大,我便是和姬妘一起学书法的。而她的字和我的字是出奇的相似,如果不细细地端视,根本看不出其中的分差。但是我是用左手写的,就算是练得再努力,都始终有些弯扭。而我,更是费了比别人更大的劲儿,所以写出来的字,一笔一画,一字一行之间都是刚劲十足。

而玄熵,他也善于写字。纵使没有看过我的字体,但他至少应该记得姬妘的字。这其中的毫厘之差,他一定会发现。

宝仪的话不攻自破,而这字是姬妘所写,这木偶上的针也是她插上去的,是贤德皇后一针一针死死地插在木偶里,仿佛那个木偶就是她恨得牙痒痒的人。而她,如今已深葬黄土之下,跟一个死人,已经没有什么好计较的了。

死亡,就是一种解脱。面对死亡,任何事情都能够得到宽恕。

而我们,却不得不活着。

"皇后娘娘,您快起身。地上凉,坐在地上也不成体统!"一双纤纤细手突然搀起我的一手,一股暖意霎时从手心滑向心底,我愣愣地看着一脸关切的安婕妤,心中迷惑不已。

"皇后娘娘,误会解开了,不怪您,一切都过去了。"安婕妤粲然一笑,笑容仿若是和煦的春风一般洋溢着暖意。

"你为什么……"我噤若寒蝉,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娘娘,你相不相信缘分。"安婕妤的笑容变得神秘起来,"臣妾第一眼看到您,就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您身上有种东西,有种气质,那是宫里任何一个女子都没有的,而那种东西,会吸引到宫中任何一个人的注意。而您,在刚刚危机四伏、四面楚歌的时候却仍旧镇定冷静,臣妾真的从心底佩服您。相貌是天生的,伤疤是能治好的。而那种东西,是一个人的天性,是永远都学不来的。"安婕妤的眼睛突然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仿佛是敬仰又像是羡慕,而她的话音里满是真诚,没有一丝的虚假。

我淡然一笑,心却早已支离破碎、千疮百孔。景仰我,羡慕我,会不会有点太可笑了?

身旁的侍女早已纷纷地跑过来扶我,琉珠仍旧发愣地站在那儿,自从她突然开口说小姐是用左手写字后,便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睁着空洞的大眼,不知眺望着何处。

看到她这一副令人心碎的模样,我突然想起琉璃杏仁般的大眼以及她为我担忧时的表情。可是这一切,再也不可能发生了。再也没有人知晓我的心境,再也没有人会在我紧急的时候助我一把,再也没有人会关心我像关心她自己一般。

琉璃,她死了。

刹那间,泪如泉涌。泪水从干涩的眼眶中汩汩地流出,决了堤。

而我这个罪人,却仍好好地站在这里,却仍旧好好地活着。

我不能死,心底有股莫名的力量一直在支持我。现在的我不是一个人了,我的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命,承载了太多人的恩怨,我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我狠狠地别过头,强忍着不再去看琉珠的脸。而泪眼模糊中,却看见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宝仪。

她的表情有些呆滞,仍难以置信这一切的发生。她想要逃,身子却仍旧牢牢地跪在那儿,像是定了的石像般僵硬。我看着她挣扎的表情,一抹冷笑慢慢地在嘴角边蔓延。

这个后宫好似一个大染缸,每个人能变各种颜色。而我误打误撞地入了此地,开始的我或许会迷茫,会不知所措,难以分辨这斑斓的颜色中,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欺骗、背叛,以及死亡还有被污染的心中那一方净土。

权利与欲望的熏迷,爱与恨之间的折磨,而我,从来没有想过争什么。

我斗,只是为了自保,不让身边我爱的人受到伤害。而现在,我爱的人却离我而去,这些人却仍旧不放过我。什么善良,什么怜悯,通通见鬼去吧!

我没有旷达的胸襟,更没有以德报怨的宽容。我已经忍了太久,今天是该她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我摆脱开安婕妤和其他侍女们的手,略带跌撞地向着宝仪走去,脸上不知不觉中已经浮上了一抹怪异的笑容:"宝仪姑姑,你怎么还跪着?今天姬妁可是要真真谢谢你呢!"

宝仪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她呆呆地看着我,眼神突然一点点暗淡下去:"皇后娘娘,宝仪自知有罪,请娘娘责罚。"

"宝仪姑姑,你有什么罪啊,本宫洗耳恭听。"我的眸子迅速地变冷,紧紧地攫住她的眼。

宝仪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而她的眼扑朔迷离。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张口结舌。

"说不出来了,要不要本宫代你说?"我轻轻地低吟道,嘴角轻扬,微微一笑,仿佛在叙述一个令人心醉的故事,"宝仪姑姑,你可是人中'翘楚'啊!当然,你的本领自是不一般,从本宫初进宫,你便已经动手了。沐浴时你便在室里放了扰乱人心智的香气,加上本宫身体本就劳累,自然不会对香气有任何的异样感。其他宫女们也同样恍惚,而本宫在水里因为睡着而着凉是那么理所当然。你做得如此天衣无缝,毫无蛛丝马迹可寻。可是我亲爱的姑姑,你忘记了把那香气的'根本'彻底地驱除,而把它留在了身上。很遗憾,这一切本宫都发现了。再接下来,懿妃派了个宫女拦住了皇上,而蒙太医说我病了,一切都顺理成章,你做得简直堪称完美。然后,便是从药入手,那药里一定下了不少料吧!药好啊,慢慢地,慢慢地一点点损坏本宫的身子。然后有一天香消玉殒了,还是因病而逝。凤鸾殿的那些日子呵,本宫真的也想过就这么安乐地死好了,就借着你们的手安乐死得了。你们满意,本宫也乐得如此。只是天,偏偏就让我活了下来。还有背后里的一些偷鸡摸狗的琐碎事,本宫一字都不想提。可是今日,亲爱的宝仪姑姑,你终于拿出了你的看家宝,露出了你的狐狸尾巴。你说今日本宫该如何是好?在你眼中不成器、笨笨蠢蠢、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我一直碎碎念着,可是并未忘了观察宝仪的表情,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暗波流动的眼眸,这一切,始终未逃脱我的眼。

"皇后,何必跟一个奴才动怒。奴才生性命贱,勾里搭外,吃着嘴里看着锅里,不可轻信。对付他们,根本不用讲什么无用的道理!"安婕妤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身后,满是鄙夷地啐了一口。

"皇后娘娘,您赐死奴婢吧!"宝仪突然一脸镇定地看着我,眼中流溢着坚定的光芒。谈及死亡,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仿佛是为国都而上战场杀敌的兵卒,因为心中揣着为国报效必死的决心,所以才会大气凛然,毫不畏惧。

我一脸平静,脸上没有任何一丝波动。也许是因为知晓了一切,心中的那抹恨意与怨怼早已被抹平。而她此时的这副模样也并未使我感到多大的震惊,不得不说,就从她请死这一点来看,宝仪真的是个忠诚的人。而这份忠诚,不能一分为二,所以她才会做出那么多与我作对的事情。而我要的,并不是她的死。

"宝仪,你知道本宫为什么知晓一切却甘愿忍气吞声、装傻充愣吗?不是因为本宫害怕,而是因为本宫不愿争。这是非之地,本宫并不留恋。这虚荣的装饰,本宫并不需要。本宫宁愿安乐死去,也不愿被这些是非恩怨缠身。是上天,是你们,逼着本宫活下来的。既然如此,本宫就要活下去,活得更好。"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然后又缓缓地睁开。唇瓣早已被白齿咬得鲜血弥漫,溃烂不堪。而此番话,与其说是对宝仪说,反倒是更像我自己对自己的警示。

"本宫并不需要你的命,本宫只想知道,贤德皇后的死是个意外。"我深深地睃了宝仪一眼,缓缓地说道。

第45节:第四十章 又添孤魂(1)

第四十章又添孤魂

宝仪的脸上乱了,她不能自持地发抖着,却还是用着颤抖的声音回答道:"回禀皇后娘娘,贤德皇后是病死的。"

我暗暗地倒吸一口气,她的嘴巴真的是紧得很哪!可惜她的忠诚,却用错了地方,用错了人。

"本宫只想知道,贤德皇后的死是个意外。"特意地在"意外"两个字上重重地加了音,宝仪并不笨,话里的弦外之音她都听得出。

"回禀皇后娘娘,奴婢所说句句属实,贤德皇后确是因为内火攻心,生了疫病,太医诊治无效才死的。"宝仪的声音微微地镇定了一些,而低垂着头,根本不敢抬头看我的眼。

"你到底在欺瞒什么?你到底在袒护谁?值得吗?"我平静的心也因她的固执而动了怒火,究竟是谁?会让她如此的盲目,只字不提,至死忠心耿耿。懿妃,她有那么大的能力吗?

"皇后娘娘,一切事都是奴婢所为,跟他人无关。宝仪并未认为自己做错了事,要是让奴婢再选一次,奴婢还是会这么做。奴婢自知死罪,也不想苟活于世!"就在我出神的那一瞬间,宝仪眼疾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就把手中的东西塞进了嘴里。速度快得我眼花缭乱,根本来不及反应。

"你给自己吃了什么,快吐出来!"我的心猛然一惊,蓦地一紧,手已经自然而然地抓住了宝仪的脸,扶住了她开始变得软绵绵的身子。

她早就准备好了,她早就准备好有一天谎言会被捅破。所以她的身上,随时随地带着致命的毒药,只为在那最后的一瞬,保全她想要保全的人。

"吐出来,不要吞下去!本宫并没有要你死!"我使劲地拍打着她的背,对着她大声地吼道。汗水从我的额头上往下淌,混合着眼角的泪水,一并滑了下来。那一刻,我仿佛以为怀里的是琉璃,她就这样眼睁睁地在我的眼前死去,而我却无能为力。

第46节:第四十章 6又添孤魂(2)

宝仪的脸色越发地苍白,近乎是一张白纸。而她的嘴唇,从红润慢慢地转为青色,青得发紫。嘴唇嚅动着,似要说些什么。我会意地靠近她的嘴旁,轻微到几乎没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娘娘慧眼冰心,宝仪害了你那么久,实在是不得已!娘娘要怪,就怪……"

"怪什么,你说啊,怪谁?"

话还未说完,她突然两眼一翻,白光一闪,挥舞在空中的葱白手指突然软了,直直地便掉了下来。头耷拉着,而眼睛已经紧紧合上,纵使有再大的力气,也不可能让它重新睁开。

死亡,就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来人哪,传太医。"安婕妤恐怕是被这场面给吓蒙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对着门外的太监喊道。

"不用了,她死了。"怀里的尸体一点点地冰冷,我静静地将她置于地上,才发现自己的心如同尸体一般,越来越冷。而它,却怎么也死不了。

一滴眼泪凝结在眼角,却怎么也滴不下来。

"罪有应得。"安婕妤低低地嘀咕了一声,"皇后莫伤心。"

一天之内,我竟经历了如此多的风波,甚至面对了两场死亡。一次是耳闻,一次是亲眼所见,生命消逝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什么都是抓不住的。

只有活着,才是最实在的。

人虽然不是我杀死的,而我的手上却沾满了罪孽的鲜血。我不想斗,别人却来害我;我不想害人,却还是害了人。

呵,到底是谁罪有应得?

"小福子,小德子。你们应该知道宝仪的家乡在哪吧?就说奉本宫的懿旨,将宝仪的尸体运回她的家乡。"以德报怨,没想到我竟如此做了。

"奴才遵旨。"

"皇后,您为何要这么做?您难道忘了,前面这个贱人还诬陷你!皇上差点就……"安婕妤的脸上满是愤愤之情,而她的语气里满是不解。

"安婕妤过来本宫这里做客,本宫还让安婕妤看了那么多笑话。人死了,便随它去吧!原本还想好好地招待安婕妤,与安婕妤喝喝茶,聊聊天。不过本宫真的累了,安婕妤兴致甚高,不如改日再一起品茗。"我朝着安婕妤微微一笑,笑容可掬地说道。在死亡的阴影下,悲伤和疼痛的包围之下,我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尽管笑容是那样的凄楚与疲累。

宝仪错就错在她太过忠诚,而失去了自己活着的意义。更或者说,她活着,仅仅是为了忠于那个人。

而我为什么不弃她的尸骨于不顾,任其由火焚烧,而要将她运回家乡?

或许因为她最后的忏悔,人孰能无过?知错就改,虽然她再也改不了,但善莫大焉。

或许因为琉璃的家乡不知在何处,而我只能任凭她的尸骨随火而化,却不能让她回过自己的家。这是我心头的一个隐患,而宝仪则是一种变相的补偿。

更或者是因为我看开了死亡,人固有一死。今日侬葬花,他日谁葬侬?今日我将宝仪的尸体做任何处置,他日会不会有人也同样地处置我?

究竟是为何,连我自己都摸不透此时自己复杂的心思。

"既然如此,臣妾早已听说皇后身子不清爽。皇后娘娘好好地养身子,臣妾过去懿妃娘娘那看看情况如何。"安婕妤微微一愣,但聪慧如她,已经听出了我话里的逐客令。

懿妃。

不知为何,我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激灵。原本已经忘却的画面突然重现脑中。

她痛苦的脸蛋与他焦急的脸庞,我只觉得连牙齿都仿佛在打战。

"本宫就不去了,安婕妤替本宫捎个话。就让懿妃好好地养身子,注意身体,好早日产下龙子,为我太平朝延绵福意。"不知道是从哪里凭空冒出来的力气,硬是支撑着我说完了这段话。

"臣妾一定将话带到。这样的话,臣妾就先告退了。"不知为何,安婕妤的话生分了许多,没有了最初那股子热情。

"琉璃,扶本宫……"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琉璃,嘴巴不经意之间便喊出了那个名字,而眼泪也就不知不觉中掉了下来。"琉珠,琉璃死前说了什么?"我紧闭了一下润湿的眼帘,颤抖地问道。

而身后,是一片死沉般的寂静。

"琉珠。"我微微地转过头,又低低地唤了一声。而眸子在同一瞬间霍然放大,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空荡的凤鸾殿中,琉珠已不知去向,而地上是掉落一地的珠子,散落着,滚动着。

我只觉得心口一紧,像是有人无形之中紧紧地掐住了我的喉咙,难过得几乎要窒息,不能自已。

"小姐送给我和琉璃的,哇!好漂亮啊!"

"小姐你用心良苦,上面还刻着我和琉珠的名字,煞是好看呢!"

"嗯,既然是小姐送的。除非我和琉璃死了,不然我们无论如何,一定要带在身上。"

某个时间的画面突然重现,而琉珠和琉璃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宛如昨日般清晰。

除非我和琉璃死了,除非我死了。琉璃已死,珠子便断。而最让我惊恐的是,琉璃的珠子中还混淆着琉珠的珠子。琉璃已死,珠子便断。那琉珠,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纵使是一时的笑语承诺,可我的心中仍旧不安。

"琉珠呢?琉珠去哪里了?"我冲着大殿里的几个宫女吼道。

"回禀皇后娘娘,琉珠……琉珠在刚刚宝仪姑姑死的时候……就走……走出去了。"那几个宫女明显吓坏了,回起话来都期期艾艾。

"她去哪里了?"

"这个奴婢们不知……只是奴婢们听琉珠嘴中叨念着……"宫女们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

"叨念着什么,不要吞吞吐吐地!"

"回禀皇后娘娘,她说,琉璃,我来陪你了。"宫女们的声音略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惊慌,而在我听来却是格外的悲凉。

琉璃,我来陪你了。一想到宫女口中琉璃说的话,我的心就会极度地不安,仿佛琉珠此时已离我而去。不会的,不会的,只要我不坐以待毙,我一定能找到琉珠。

我一定能阻止她。不管她想怎么死,我一定能救下她。

"你们几个,分头去找,一定要把琉珠给本宫找回来,本宫要她活。"我的声音虽轻,却是坚定无比,不容质疑。

"是,奴才(奴婢)遵命。"太监宫女们唯唯诺诺,不敢有一丝怠慢。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思绪在此刻死死地紧绷着。

艳阳高照的天晴空万里,一点也寻不到曾经大雨磅礴的痕迹。一场雨之后,万物都显得格外的清新。阳光在翠绿的叶子上休憩,跟着斑斓的蝴蝶一起在花丛中翩翩起舞。蝉千啭不穷,永不知疲倦地叫唤着,不知从哪儿飞来的雀儿,轻啼一声,从头顶上飞过。

如此好的天,却与我此时的心境格格不入。

凤鸾殿如此之大,琉珠究竟去了哪里?我又该从哪里寻起?

"闲窗烛暗,孤帏夜永,欹枕难成寐。细屈指寻思,旧事前欢,都来未尽,平生深意。到得如今,万般追悔。空只添憔悴。对好景良辰,皱着眉儿,成甚滋味。"蓦地,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幽咽般的箫声,很清,很淡,却透着一股悲凉的意味。"红茵翠被。当时事一一堪垂泪。怎生得依前,似恁偎香倚暖,抱着日高犹睡。算得伊家,也应随分,烦恼心儿里。又争似从前,淡淡相看,免恁牵系。"(注1)

原本紧绷着的心绪竟在此刻慢慢地放松了,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循着箫声走去。反正找琉珠也没有头绪,或许是天意,不如跟着这从天而降般神奇的箫声走。

琉璃温文儒雅的微笑,琉珠大大咧咧的开怀笑容。琉璃在遭受刑罚过后凄楚的模样,琉珠空洞死灰般的眼神……一幅幅生动的画面闪现脑中,一声声低语在耳边倾诉。不知不觉中我竟已走出了凤鸾殿,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而那坐在石凳上的人,看起来是如此的熟悉。杏仁般的大眼中黯然流动着什么,脸上的妆容被泪水而模糊,这里一处白,那里一晕红。而她的眼神在触到我之后,变得炯炯有神。有些错愕,有些疑惑,而更多的是欣喜。嘴角弯起,笑容是如此灿烂。

"啊——琉珠。"我欣喜若狂,而眼角却簌簌地掉下眼泪。

"小姐。"琉珠像是受了惊的雀鸟,将我整个人紧紧地抱起,"小姐,琉珠错了。"滚烫的眼泪滴进我的脖颈里,留下淡淡的痕迹。"琉璃死了,我们才更要好好地活着,为琉璃报仇。"

"琉珠,是我对不起你们。都是我害了琉璃,害了你。"恸从中来,我动情地抱住了琉珠。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注2)悠扬的箫声突然响起,不似前般的悲愁,只是有股淡淡的惆怅,别有一番风味。

箫声四起,却未惊到枝头上的雀鸟儿。反而更多的鸟儿纷纷飞来,扑动着翅膀亭亭地立在枝头上静静地倾听,偶尔唧唧喳喳地叫唤两声,倒是像人在叫好般。

箫声,有人。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我微微地怔忡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回过头。嘴上轻轻地嘀咕着,而脸上的笑容在触到那人的脸庞后彻底地凝结住了。

箫声咽,却仍旧余味缭绕。鸟儿扑扑地从枝头上离开,杂乱了我的眼。

而他平静得毫无任何波动的脸庞,却仍旧清晰。

是他。

注1:出自北宋词人柳永《慢卷袖》。

注2:出自南唐后主李煜《相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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