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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柳残花》


半夏生(上)

昭和四十七年仲秋的某日,京畿繁华依旧。暮柳画桥,软风轻动杨花,护城河外楼阁鳞次栉比,珠玑满盈,绮罗锦绣眼花缭乱。

护城河上十里烟柳,五里木樨,菡萏乱菱歌,鸳鸯舞似凤凰。好一副盛世蒸蒸日上的秀景!

与护城河外毗邻的一座官邸前的幽静小路上,凄然走来一个梨花带雨的动人女子。美人半妆,桃腮杏面;有班姬叙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只是绿瘦消红,鬓云乱撒,衣带不整。女子虽然强作端庄,却仍旧难掩屈辱之色。

纤纤细腰轻绾绮罗纱,配着泣血胭脂玉佩;及到拐角处,女子怔怔顿了脚步,双目憔悴,忍辱低头整了身上的罗裙。又轻抬素手重新绾了芙蓉归云髻,抿嘴咬了头绳,浓密乌黑的睫毛上含着点点泪光。

女子上身穿着的短襦腋下被撕了一个口子,待整妆完毕,女子半弯了腰身,含胸拐了弯儿。袅袅娜娜,悲悲戚戚朝官邸大门走去。

匾额上书硕大的四个草书大字‘半夏草堂’,一对儿石狮子之后闪了两位看门人出来,见到女子,觑了一眼,便无声默默又退到一边。

一个年长一些的守门人从高高的石矶上走了下来,一边招呼女子,一边呵斥那两个眉眼高低看人的看门人。

“小姐回来了?大人在花厅里等小姐许久了呢。”

女子浅浅一笑,两颊梨涡微微潮红,黑眸氤氲,端庄笑道:“多谢常爷爷了,我这就去找大哥去。”

老者听了,连忙还礼,一边夸赞她体贴下人。女子又是一笑,摇摇头,婉言谦逊,提了草绿撒花嵌绒罗裙进了府。

府内熟悉的桂花甬路映入眼帘,女子呼吸着弥漫空气的幽幽桂花香,想象着中秋之夜的喧嚣不堪的奢靡。在枝叶繁琐的丛荫中,宁静香气的包裹里,细软柔和的空气中,那些浓情蜜意的幸福都在盯着眉目如画的女子。

当转过最后一道藤萝翠帐,女子宛如经历了一场走投无路的涅槃一般,倚在一丛桂花树下深情款款凝视花厅内拿了一卷书细看的翩然白衣男子。

看了一会儿,女子鼓起勇气,**了腋下的绮罗,轻声唤道:“哥。”

如莺转初啼,细声细语,只是掩饰不住的悲伤。半夏听到这清新如雨前茶的音调,便知道是妹妹回来了。神情潇洒的将书一合,端了早已泡好的‘雨前茶’,眉开眼笑故作恭敬给妹妹奉上:

“姝儿,和公主谈天是不是果然和我说的一样烦人?快喝一碗茶润润嗓子!”

女子眼眶一湿,刚要抹了眼泪,又怕惊动了兄长,便强忍回去。

三日之前,她插足上司的婚姻被上司的夫人揭发,遭受对方一番羞辱之后万念俱灰失足跌入水中。

昨日清晨,她已经不再是丢脸丢人第三者,而是靖皇王朝声名赫赫的翰林院第一才子的妹妹夏女。

今日早起,她临入宫之前,按了不停跳动的眼皮,心神不定的告诉这个哥哥,自己先前叫做庄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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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生(中)

哥哥半夏长的和他是如此的想象,甚至让庄姝认为他就是上天赐予她的另一段补偿恋情。从第一眼看到他时,庄姝就摒弃了自暴自弃的消极想法。她要好好珍惜上天给的这一次机会,在今生今世,破除一切阻碍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谁知才第三日而已,她还没完全看够半夏的完美无缺,就已经再次被命运抛弃了。如今一副残花败柳之身的她,更又如何奢望完美的半夏会选择自己?

事情还得从清早皇帝召她入宫开始说起,本来庄姝正好奇的看着丫鬟绕云灵巧的手指将自己挑染了的发丝绕进那繁琐复杂的精美发髻中。不过是几条头绳,几根漂亮的簪子而已,在绕云的手里,就成了号令那万千烦恼丝的令牌。眨眼间,那漂亮的发髻便绾好了。

庄姝由衷的赞叹道:“绕云,你好聪明!”

绕云含羞一笑,略微得意道:“小姐,这可是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子必会的一种发髻呢!绕云还会许许多多的花样儿呢!像什么簪花髻、扇页髻、惊鹄髻、飞天髻,还有最难得百合髻,也是绕云的拿手好戏哦!”

庄姝听了,登时玩心大起,兴致勃勃道:“那好,明日你就给我梳那个百合髻!”忽然又看着镜子内温婉至极的罗裙美人儿,问道,“那你今天挽的这是什么发髻?”

绕云娇笑一声,抿嘴自得,快嘴道:“这叫抛家髻,平日里在府里不出门时,挽这个发髻又轻松,又好看。”

庄姝正要再问,却见半夏一袭白衣,负手轻笑踱了进来。一抛清冷深眸目不转睛的看着妆扮好的自己,能喷出炽热的火来。

一旁的绕云娇笑一声,看着发呆的二人觉得好笑。兄妹阔别十七年,今日重逢,竟然如恋人一般看不够。昨夜里,这‘半夏草堂’的主人就在烛光下凝视小姐半夜,没想到今日一早竟然又来!

半夏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为自己的失态恼羞成怒,觑眼看着眼前温婉有余的女子,一再提醒这是自己的同胞妹妹。不可造次。

“妹妹,用了早饭,便和我进宫一趟。”

庄姝一愣,半晌,才赧然道:“哥哥,不如直接叫妹妹小名儿。”

半夏听了,疑惑道:“这小名儿怕是叫了太酸气,配不上妹妹呢!”按照侯爷的赐名,那妹妹的芳名就该是夏女。可是半夏十分不中意这个名字,太随意,太平凡了!

庄姝一笑,拿了手帕掩口道:“哥哥也不必叫妹妹昨日侯爷亲赐的名字,妹妹在原来的家里生活时,叫做‘庄姝’。”

半夏略微点点头,反复吟念,又问:“庄姝?出自哪里?”

庄姝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他一个大才子,竟然连‘庄姝’的出处也忘记了;笑的是他此时一身小心,仿佛自己是个玻璃心肝儿纸片儿人儿。随即嗔怪道:“《神女赋》,‘貌丰盈而庄姝’。”

半夏哑然,惊诧她的博览群书。笑道:“仅凭‘庄重美好’,实在不足以说尽妹妹的好处!”

庄姝一喜,含羞饶了手帕。

半夏生(下)

京都自古繁华,有一江穿城而过,点缀了两岸绿树鲜花。那古香古色的拱桥,就真如《清明上河图》上一般逼真如画!桥上是络绎不绝的车水马龙,桥下是画舫花船,丝竹袅袅,笛音清脆。

江水在城内分了多支,每一支都精致的像一工匠手里最巧夺天工的簪子。不是缀了白菊海棠,便是飘了如烟柳条儿,要不然也是石板苍青,苔藓滑嫩。最精巧入微的一种风景!

半夏在马上昂然而坐,墨发飞扬,不时回头和轿内的庄姝介绍每一座桥,每一条河,每一棵树的动人故事。

庄姝一一听着,就像不久前在他怀里听那些世界各地惊人的风俗传奇一般,屏息凝视。生怕错过了一丁点儿有趣的描述。

十里翠屏的尽头,便是金碧辉煌的皇宫。庄姝在轿子内细看那巍峨庄严的宫殿,那般凌然浩荡的气势将她从幸福的小女人,又变成怯懦内向的独身女子。每一片砖瓦都如怒涛卷雪,寒风凝霜。让她觉得自己身下的轿子宛如浩瀚海洋中的一夜扁舟,不寒而栗。

下轿,和迎接的公公行过礼,庄姝便和半夏一同在离圣上所在的建章宫不远木樨阁内候旨。期间半夏一直和颜悦色,温言如玉和庄姝介绍皇宫的情况。

皇帝凤无涯今年已七十有三,仍旧耳聪目明,身体康健。膝下有十七子,也都羽翼长成,对皇位虎视眈眈。半夏说到这里,忽然带了警告的神色,对庄姝道:

“姝儿,今日见了圣上,一定要谨慎微言。切忌不可微露锋芒,如今朝中形势尚不明朗,你定要含蓄谦逊,才能不落入别人圈套!”

庄姝对宫廷关系的了解也不算浅薄,那些电视剧里天天都是这样桥段。什么那个皇子中了另一个皇子的计谋,因此丢了皇位,如此云云。和这些皇子相比,庄姝更好奇的,还是后宫里那些争争吵吵的漂亮女人们。他看到这样的情节时,常常是告诫庄姝职场就和电视剧的情节一样。你输了,代表的不仅仅是退步,和在主管面前的弱势,而是代表着,你已经出局了。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庄姝还经历过更残酷的,那就是他,在他妻子破口大骂时令人无法忍受的沉默。

庄姝听到半夏的殷切嘱托,点头满口答应。她在这一世,仍旧是想要他的。

太监尖细的嗓音让人起鸡皮疙瘩,庄姝忍着笑和半夏并肩跟随着公公进了戒备森严的建章宫。兴许老皇帝也觉察到了众皇子的失控,建章宫内十步一岗,五步一兵,宛如铜墙铁壁。

临进门面圣之前,另有公公和宫女仔细搜查了庄姝和半夏的衣衫。公公甚至命令半夏脱靴检查鞋底,庄姝愕然,半夏的官职好歹也是正一品的大学士,竟然也遭皇帝如此猜忌!确定没有利器之后,两人才被放行。

庄姝小心翼翼的跟随半夏的一举一动,生怕有一点儿差池,会误了他的前途。

姝女辞工(上)

殿内正中立着一顶三尺高镂空仙鹤铜鼎,内中焚着百合香片儿,袅袅香烟,冉冉而上。殿顶部两道几人才能合抱过来的梁木,雕刻了龙团祥云,红黄交错相映,一股皇家威严之势。转过仙鹤鼎,是一架雕花绣云屏风,绣工精湛,那屏风上的纱帐薄如蝉翼。半夏引着庄姝绕过屏风,来到内殿。

正上方一张奢华明黄绸缎包裹的檀木龙椅,两侧扶手做成了龙首的形状,口内含宝珠,令人望而生畏。上座一枯朽老者,白发白胡子,身形瘦弱,几乎不堪龙袍的沉重!

庄姝和半夏皆跪地,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老者还未说话,只是喉间出了一口气,便剧烈咳嗽了起来。庄姝这才明白,半夏方才说的是委婉之言,这皇帝怕是没他说的那样康健,反而是时日有限了。

凤无涯咳嗽了许久,才渐渐平缓下来。旁边捶胸敲背的宫人换了两拨,连盛放痰液的痰盂也换了两个,方才恢复如常。佝偻着身子微微前倾,抬手道:

“平身吧!”

“谢皇上!”

半夏和庄姝起立,互相忧心忡忡的对视了一眼。

凤无涯眯眼看着半夏身边的庄姝,一旁的太监会意,急忙拉了庄姝到他跟前,细着嗓子大声道:“皇上,这位就是大学士的妹妹夏女,年十七!”

庄姝脸儿飞红,赧然看着近在咫尺的老皇帝。这凤无涯虽然老了,却是个色鬼,那五指已然如干柴一般枯朽不堪,却使劲儿摸了她的手。还猥琐的上下摩挲着,一脸鬼胎!

半响,庄姝几乎忍不下去了,才听凤无涯拿着自己的小手,沙哑着嗓子道:“大学士的妹妹,必定也是饱读诗书了?朕身边正缺一个能诗能吟的伴儿!”

伴儿?!

庄姝一听,虽然内心骇然。却是怒不斜视,粉妆玉琢的五官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是淡淡道:“皇上过奖了,自小起父母便以女子针线女红为要紧事务教导民女,所以几乎未曾读过书。”

凤无涯‘唔’了一声,龙颜不悦,愠怒道:“几乎未曾读过书?那就是也读过一些了。读过些什么?”

庄姝无奈,只得急忙道:“不过是略微识得几个字,民女甚少读书的。”

凤无涯闻言,一下子撒了她的手,几乎是仍在一边去的。气的胡子也发起抖来,指着半夏喝问:“她说的可是真的?!”

半夏听问温文尔雅答道:“妹妹所言句句属实,微臣家世本来贫寒。所幸臣幼时深的夏侯爷资助,才有机会考取了功名。而臣妹自小在偏僻村野跟随父母长大,以当地民风习俗,女子多半无法学书识字的。”

凤无涯不肯罢休,仍旧不信,道:“这女孩儿美貌过人,堪称‘颜如玉,气如兰。’如此端庄,就是纷葩也有所不及,怎会不识字?”

姝女辞工(中)

半夏莞尔一笑,甚至凤无涯此次命妹妹进宫一见的目的。大凡朝中大臣家中女儿姊妹尚未婚配者凤无涯已看了个遍,他是深知时日不多,所以才有意听从术士效仿民间冲喜的谗言。想那些好好的女孩儿,谁会心甘情愿放弃大好年华跟了一个糟老头儿。所以无不装聋作哑,充傻痴呆状。

“皇上过誉了,臣妹也只能算是小家碧玉而已。和那些王宫大臣家的千金小姐一比,简直是糟糠和芙蓉花儿的差距。”

庄姝一听半夏的话,顿时乐了。但是不敢表现出来,这老皇帝如此龌龊,又生性多疑,不可得意忘形。

凤无涯听了,再无办法,只得叹一口气,怅然道:“没想到朕威武一生,老了,竟然连一个合适的伴儿也难找!”

半夏觑眼看了一眼那公公,公公会意,忙在凤无涯耳边道:“皇上!方才奴才传口谕之时,这位小姐还煞有介事问奴才‘口谕’的‘谕’字是何解?又问木樨阁内那块匾额上书何字?”

凤无涯顿时失望之极,难以置信的看着兰薰桂馥的庄姝,烦躁的摆了手,道:“快下去吧!”

半夏悄然一笑,带了庄姝行礼,便退了出去。

一时出了建章宫,半夏和庄姝对视一笑。正要携手回府,迎面过来一个打扮妖娆华丽的女子。头上梳着的就是绕云口中最复杂的百合流云髻,簪着攒丝金凤,凤口含着金线流苏;斜披绸缎绾纱,嫩黄宫裙上缀着花开玳瑁,肤若凝脂,眉若黛青。火一样泼辣蛮横的女子。

庄姝好奇的端详着这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女子,心中暗暗纳罕!

半夏见了她,却迎了上去,含笑躬身道:“微臣参见长公主。”

纷葩莞尔一笑,见了一表人才的半夏,早已酥了一半儿。正要和他撒娇,忽然觑到也上来行礼的庄姝,便也端详她半晌,末了,红唇一抿,不悦道:“她是谁?”

半夏含笑道:“她是微臣才找回来的妹妹。”

纷葩听了,仰脸想了片刻,诧异道:“她就是你从那河里找回来的妹妹?”

庄姝略微点点头,笑了一笑,表示就是自己。半夏也笑,拉了庄姝的手。

纷葩见状,妙眉一挑,暴喝道:“她是你的妹妹,你怎么能拉她的手?!”

半夏一愣,奇道:“公主此言差矣,正因为姝儿是微臣的妹妹,所以才能如此亲昵。难道公主认为臣要去那繁华柳巷中随意握一女子之芊芊素手,才算是无不可?”

庄姝听了半夏不正经的话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半夏也颇得意,这个刁蛮长公主今年芳龄二十四却仍旧死活不出嫁。为人蛮横无理,却只是被他降服的贴贴的,一想到自己单凭‘才子秀气’四字被朝中同僚嗤笑,半夏就觉得解气。

果然,纷葩公主美目圆睁,已经气急,却仍旧半含矜持秀气,怒道:“半夏!你神经病啊!你妹妹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耶!你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拉她的手,不知羞耻!”

姝女辞工(下)

庄姝听了,心被刺得生疼。她和他一起逃开繁琐的职场去旅游的时候,人们往往会在背后指指点点,如成熟男人勾搭才毕业的实习生之类的,不知羞耻云云。庄姝想到这里,本能的便将手从半夏掌心里抽了出来。

半夏有些不知所措,而纷葩却得意洋洋,水眸流转,高兴的不得了。

半夏有些愠怒,淡淡道:“公主,臣还有公务要办,先行一步了。”

和往常不同的是,这次纷葩没有纠缠他,反而是笑眯眯道:“好啊,你去吧,快去吧!公务要紧!要是你中秋之前还编不完父皇的《半夏诗集》,那父皇就要吃半夏泻火了!”

半夏一窒,知道唯小人与刁蛮女子难养也。也不反驳,便要带了庄姝离开。谁知纷葩一抬手,拉住了庄姝,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撒娇道:

“大人,本公主一个人在宫里闷得很。不如就叫她来陪本公主说说话儿吧?这宫里除了妃子就是男人,再不然就是这玩意儿……闷死了!”说到这里,纷葩抬手打了身后的太监一下。那太监十分委屈,要发怒又不敢。“还是她最合本公主的意思,又温柔,又端庄。像一朵最嫩的芙蓉花儿!”

纷葩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半夏看看一旁无奈的庄姝,虽然不情愿,但也不能继续驳了公主的面子。只得将庄姝拉到一旁好好嘱咐了几句,一万个不放心。庄姝也看出来他的不情愿,倒也坦然接受。既然已经过了老皇帝那一关,还有什么是过不了的?

只是庄姝一回头,身后便是半夏不放心的背影,面前是纷葩得意洋洋的高傲嘴脸。庄姝暗暗叫苦,但是也和众人一样,这长公主走到哪里,便跟到哪里。

兜兜转转,始终都在屁大的一块儿广场上游走。经过的宫人们见到纷葩不是远远的就躲开,便是躲不开就急忙上来谄媚的甜笑。那纷葩倒是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真假迎奉都欣然接受,也不多话。

终于走到一处亭子,建在水上。纷葩雀跃奔过去,朝停靠在亭子旁边的船上人影儿问话儿。

“请问这蓦然回首处,朝云幕雾旁停靠的可是凤邪君的花船哟?”

纷葩的语气极其娇嗔,又蕴含了浓浓的玩笑和俏皮,逗得一行人大笑不止。连庄姝也忍俊不禁了,她呼船内那人凤邪君,必定里面是一位皇子了!

来这个国度,翰林院学士的生活也见识了,老皇帝的淫邪也经历了,还有这长公主的蛮横也忍受了,倒还真想看看这皇子们,是何等尊荣!

纷葩的声音停了没多久,船内便走出来一个高大瘦削的男子,黑衣黑面,和天气不搭调的阴沉。见了纷葩,那凝结如千年寒冰的脸仍旧没有一丝温度,尽管声音是如此的温和了。

“皇姐你怎么来了?”

纷葩放声大笑,便要仗着自己身子激灵往船内挤去。不了被凤邪一把拉住,那身形宛若移动的铜钱铁臂,坚固不可摧。

“不能进去!我正在和几位大人议事!”

纷葩乱(上)

纷葩听了,柳眉一簇,面带不悦之色,懊恼道:“好啦!你们一个个有事的有事!不理我的不理我!到底还有没有把我这个长公主放在眼里?!”

凤无涯的子女之中,凤纷葩竟然是最大的。其余几个皇子年岁大多同年,或长一个月,或小一个月的,若非有生辰做准,连凤无涯自己也分不清熟长熟幼。先前幼时这些皇弟们还都跟随她玩耍,纷葩一人在宫中耀武扬威,手举令旗带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很是得意;现在**了,各自有事,况纷葩又是难出阁的刁蛮公主,于是乎威信便降下来了。

凤邪果然并不在意,那阴沉的脸仍旧一如既往。看了一眼船内,忽然神秘道:“翰林院新科学士百里泓也在,你要不要……”

话未说完,纷葩已经挑开三丈远,连连摆手,道:“不,不要了。你们忙!”

转过身来,一脸无奈兼荒谬的唾弃着身后的冷酷男子。庄姝见状,又是一笑。正是这一笑,忽然之间就撞上纷葩身后的花船上那冷酷无比的男子。四目相对,庄姝只觉得那无深邃黑眸之中若有若无的敌意,让她莫名其妙。她如此谨慎的一个人,岂能还未见人,便先树敌?

令庄姝始料未及的是,她的预感居然是对的。就在她骇然转身之后,那凤邪一双充满寒意的眸子仍旧注视着她消失的方向。末了,冷冷一笑,才绝然回了船舱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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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葩离了那花船,便信步走到与那亭子相邻不远的一处亭子。一边嗑瓜子儿,一边幽幽的看那寂静的花船。庄姝和其他人都沉默着,也有一些下人为倒霉的庄姝叫屈,可都是无声的。

猛然间,那纷葩忽然大叫了一声,道:

“哎呀!我都忘了!”

庄姝一惊,正好奇这长公主忘了什么要事了。兴许自己可以脱身了呢!周围的人也很忙碌,纷纷询问着;

“公主,可是忘了听今日御书房里的功课了?”

“公主,是不是忘了去拿昨日皇后允诺的扇子了?”

“公主,难不成是心血来潮想梳昨天的发式了?”

……

等等等等,无休无止的询问。庄姝觉得自己如果是纷葩,一定烦的要死了。可那纷葩却仍旧十分惬意,发髻一转,那凤口的流苏便对准了庄姝,指使旁人道:

“去把昨日父皇赏给我准备中秋猜谜的灯笼都拿过来!我要在这里和她比比谁更聪明!”

众人愕然,庄姝也忍俊不禁。连忙道:

“公主,民女几乎未曾读过书的,怎么能猜得过公主呢?况且每年家乡里元宵节办的猜谜大会,民女是一个都才不上来的!公主万万不可如此羞煞民女啊!”

那纷葩一听庄姝说自己‘未曾读过书’,更高兴了。拍了手,宛若豆蔻少女一般,更加催促下人回去拿!

庄姝见躲不过,只好暗暗打定主意一会儿胡乱猜测。本来她就不擅长猜谜,那些谜面写得再动人巧妙,她也只当是看诗,在这上面是一点儿不通!

纷葩乱(下)

一时宫人们拿来了灯笼,纷葩站起来,自作东道,定了规矩,道:

“这里一共九十九个谜面儿,你我也正好分出胜负。天色不早,本公主还急着用午膳。这样吧,我们一人一个猜下去,谁猜对的多,谁就是魁首!输的哪一个,就要离半夏大人远远地!”

说罢,叉了腰,不让庄姝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庄姝暗暗叫苦,觉得这公主十分幼稚。她是半夏的妹妹,怎么可能离半夏远远的?

倒是这个公主,似乎是自己强有力的对手呢!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能输!

接下来庄姝便认真猜度那些七言,或者五律,或者两三字的谜面儿。一会儿冥思苦想,一会儿恍然大悟。那纷葩似乎也不是行家,猜错了颇多。及到最后一首,两人均是猜对了十一个。正巧这最后一首又是纷葩来猜,她便信心满满。仔细看了起来。

庄姝虽然已不能再猜,但也凑过来,面前这盏花灯通身用檀木架了筋骨,缠了她最喜欢的大红色薄纱。花灯共七面,每一面都绣着精巧的花草鱼虫,旁边用蝇头小楷各题着一句七言。

谜面还算雅俗共赏,也不难,难得的是那意境,竟然如此的契合她此时上下不着的忐忑心情。

绕着那花灯转了一圈儿,心中也没有答案。那谜面颇难,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纷葩看来也很为难,不时给身后的宫人递去求救的目光。可惜那些宫人若是识了字,能猜得翰林院众才子进贡给皇上的灯谜,也便不是最卑微的宫人了。

庄姝一笑,便道:“公主,一炷香都燃尽了,再不猜,可就算输了。”

纷葩一紧张,心一横,为了半夏,豁出去了!大声道:“这一定是月饼!”

此话一出,众人哑然。略认得几个字,看到那第一个‘桃花潭水深千尺’,联想到公主猜得月饼。便狐疑道:难道这月饼常常有桂花酥馅儿的,竟然今年御膳房会做出来桃酥馅儿的吗?

众人面面相觑,纷葩忍不住了,便命人去翻答案。谁知别的都有解,惟独这一盏无解。宫人翻遍了册子,也找不到,只得垂首木讷看着纷葩。

庄姝听她说‘月饼’,便已笑了。这宫灯七面应该是七个谜面没错,那猜出来也应该是七个谜底的呀!很显然,纷葩猜错了!

应当是十一平。

正在庄姝暗暗得意之时,旁边却忽然传来一个冷酷的声音,将她的希望搅得稀烂。一回头,是刚才那黑衣凤邪,临风而立,身后的宫人手里也拿着一盏灯笼。

“这第一个‘桃花潭水深千尺’,是‘不可比’;第二个‘此曲只应天上有’,是‘绝唱’;第三个‘笑问客从何处来’,是‘生小不相识’;第四个‘二月春风似剪刀’,是‘柳’;‘鸳鸯瓦冷霜华重’,是‘寐’;‘立秋’之时才会‘增添人口心倍忧虑’;‘一钩心月伴三星’明月只一‘心’。”

残花败柳(上)

他一口气猜完,神情朗朗似明月,似乎还在奚落众人无知。

“找到了!”拿册子的宫人喊起来,举了手里的谜底。和凤邪猜得一一对比,居然丝毫不差!

“二皇子真是聪明过人!”宫人们纷纷赞叹道!

“过奖了,雕虫小技而已。”

那凤邪谦逊还礼,一袭黑衣,仍旧显得十分突兀。庄姝站在众人之中,目不斜视看着脚下的石板。却仍旧感觉那两道凌厉渗人的寒光射在自己身上!惊起一身冷汗!

纷葩见他意外出现毁了自己的赌局,十分恼怒。顿时大喊道:

“该死的!你早不出现!晚不出现!怎么现在谈完事情了?来拆我的台!”

凤邪一愣,狐疑道:“什么台?”

纷葩自然不肯将方才设立赌局的事情告诉他,况且要是凤邪闻起来筹码是谁,那她长公主的脸可就丢尽了!

随即纷纷侧目,愠怒道:“我和这妮子比猜谜,若是输了,就要给她到父皇面前求情让她做太子妃!”

庄姝一听,大骇。连忙解释道:“公主万万不可开民女的玩笑!民女可经不起!”

凤邪听了姐姐的控诉,寒眸一闪,冷声道:“太子妃?”

纷葩窃喜,忙到:“是啊,你也知道父皇身体一向很好,所以不曾忧愁设立太子位的。可是这妮子却这样要挟我,是不是胆子不小?!”

庄姝心底一紧,百口莫辩,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凤邪冷冷凝视面前女子片刻,忽而冷冷一笑,道:“胆子不小!”

这一声差点儿将庄姝吓得跪倒在地,事实上她也马上就跪下去了。纷葩虽然是玩话,然而那些话在一个公主说来稀松平常。可是纷葩口口声声却是自己所说,那要是传到皇帝的耳内,必定是大不敬的死罪!

大不敬!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她的半夏!

“长公主、二皇子请恕罪!民女是万万不敢这样说的!这杀头之罪民女真的担当不起!”

庄姝几乎要哭了,她一向很软弱,很爱哭。唯一坚强的时候,就是他的妻子在公司内当面指责的时候。她冷冷的回敬他的沉默。

凤邪凛然一笑,转向身后,叫上来那个拿灯笼的宫人,道:

“我这里还有几个谜语,是父皇亲自制的谜面,你若能解开,我不但不追究你今日的‘大不敬’,还会送给你一件礼物!”

庄姝听言,连忙抬起泪眼。朦胧之中,忽觉那凤邪竟然言辞恳切,再加上方才他猜谜如风卷残云般酣畅淋漓,便忘情了,宛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忙道:“是!”

那宫人一笑,看了凤邪一眼,便说到道:“圣上才思过人,连谜语也当仁不让!正是这谜面无头绪呢,八竿子打不着的。方才几位大人也没才出来个所以然。叫做‘九十九’、‘莺啼’、‘半面妆’、‘皓首’。”

残花败柳(中)

庄姝一听方才凤邪在花船中就是猜这个都没猜出来,顿觉自己力不能及。只得一遍遍看那谜面,只有碗口大的那灯笼上的确是用草书写着这几个字。仿了花鸟草虫的形状,十分新颖有趣。那‘九十九’,便是将笔力化作了道道兰草剑叶,十分生动;那‘莺啼’,便果然是‘啼莺’了,只见一只红头莺哥儿立在树梢,仰天高歌;再那‘半面妆’是个半面的美人儿;‘皓首’便是一轮皎皎明月。

只有鬼斧神工,方能成就此等上乘谜面。看不出来那老色鬼皇帝竟然有这等慧性!

庄姝求生心切,又急于开脱自己的罪责,只好试着猜一猜了。她记得公司去年曾经策划过一起中国画的写意画展,邀请了许多业界的名家。那些画家个个说话文质彬彬,一句不带术语便不尽兴。因此她也记了几句。想了一想,庄姝也不知道这和谜语有没有关系,只能尽力猜道:

“莫不是是‘红豆’、‘求凰’、‘徐妃’、‘白头’。”

庄姝一猜完,众人便细想其中滋味。颇有些意境,连那拿灯笼的宫人,也忍不住夸赞道:“的确更有些意思了。”

凤邪听罢,只是冷冷觑了一眼女子,冷若冰霜。漠然便极力摇头,冷笑道:

“看来翰林院的大学士也脱不了卿卿我我的尘世,难道中秋的贺礼,半夏大人便是做了一样四首暧昧多情的谜面么?看不出来,半夏大人还真是‘风流’才子!”

庄姝一听他说是半夏所作,脸都绿了。急忙道:

“民女胡乱猜的,不足为真!”

凤邪却神秘一笑,道:“不得不承认你猜的还是有胜算的,既然如此,便随我来一趟,我有礼物送你。”

纷葩听了莫名其妙,忽然听到庄姝居然猜的差不多,后来又提到半夏,最后自己这二弟竟然一副杀人前常有的神秘轻松表情。顿觉不妥,忙拉住庄姝,对凤邪道:“我和半夏大人借了她的,要完整还给他!”

凤邪一愣,深邃的眸光几乎刺透庄姝弱小的心脏。末了,问纷葩:“她就是半夏才寻回来的妹妹?”

纷葩点头道是,庄姝也拼命点头。

凤邪却笑的更阴沉了,拽过庄姝纤细的胳膊,朝纷葩一笑:“放心,午时过后,我定然将她完壁归夏!”

纷葩拉扯不及,只能担心的看着扬长远去的凤邪,和不情愿的庄姝。心里十分着急,她虽然不喜欢庄姝和她抢夺半夏的爱,但是毕竟她是半夏的妹妹。她要是在自己手里有什么三长两短,这可怎么和半夏交代?

皇宫太大了,即便是一个湖泊,也能完全都走不到边际。庄姝碎步跑着才能勉强跟上凤邪毫不停顿的脚步。此刻宫人们都知趣儿退去,只有她还在和他纠缠了。

“二皇子殿下!民女真的没有和长公主做那样的赌局!民女也都是瞎猜的!民女都没有读过什么书的!”

凤邪的脸色一直阴沉,只是用蛮力拖拽着女子,走向远方的某处。但是他也许是累了,终于在湖边的一处丛荫中,十分偏僻,无人经过。回头冷笑一声,停住了。

残花败柳(下)

庄姝一喜,以为他决定饶了自己了。刚要磕头,觉得腰间一松,新穿的百褶凤仙石榴裙便滑落了下去。心口一凉,庄姝急忙掩了半胸,惊讶的看着凤邪。

“你……你要干什么?!”

凤邪冷冷一笑,人如其名,十分邪佞。大手肆无忌惮袭上女人的肌肤,一阵风卷残云,剥光了女人!

庄姝连连惨叫,害怕的大叫着。可是这里没有人烟,而且就算有人回来,估计也不会打扰一个皇子消遣一个卑贱的民女!

“请你不要这样!”

娇躯被男人拦腰横抱起来,向更深处的丛荫走去。庄姝急的掉了眼泪,不停伸手捶打着高大的男子。然而女人的力气毕竟有限,况且她的反击,只换来凤邪不以为然的一句:还不够烈!

什么?!他是故意要以**处子为乐么?

庄姝一阵眩晕,樱唇被男子狠狠吻上,几乎窒息。并且那软舌还在不停的挑逗她的神经,暧昧的抚摸将她的身子激起来一层烈火!一阵难忍的嘤咛出声之后,凤邪停了动作,遗憾的看着女人,道:

“难道已经不是处子了么?扫兴!”

庄姝羞得两颊布满红云,腮边能掐出血来。她虽然不是第一次和男子接吻,但仍旧还是处子之身。凤邪如此说,只能让她再一次想到被指责水性杨花的那个场景。她也是一样的冷笑,在众人之前,当着他的面,几乎是喊道:你这个千人枕万人骑的破鞋!

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发誓。她和那些出卖**换取金钱的女孩子们是不一样的,她是真的喜欢他的才气和幽默,才会和他走的很近。她是喜欢他,但他已经有家室了,她受过良好教育,再下流,也并不会和那女人说的那样不齿。

女人和男人在丛荫的黑暗中抗争着,庄姝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筋疲力尽任由命运的凌辱。她想不通,为何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却在伊始便残酷的破坏了一切美好。

只不过是偌大皇宫的一角发生的最平凡无奇的凌辱之事,并且行使罪恶的人还是位高权重的二皇子凤邪。庄姝咬碎银牙,忍住体内传来的阵阵巨痛,睁大茫然的双眼,无动于衷的等待噩梦过去。

凤邪初一触到女子,忽然惊异的‘咦’了一声:“原来还是处子!”

**与否对庄姝来说已是定局,她只能屈辱的接受,等待未来命运的赏赐或惩罚。皇宫内到处是丛生繁茂的石榴树,那或繁琐或简洁的榴花儿,间或缀着几颗红透了的果实,无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庄姝眼角屈辱的眼泪,滴进泥土里,没有任何的回应。

一切都过去了,暴风雨过后的平静如此的难得。然而迎接庄姝的并不是艳阳高照的大好晴天,她赤身**倒在榴花繁琐的重叠丛荫内,望着头顶那小小的一片天空,不知未来在哪里。

她穿着的罗裙已被撕碎,套在身上不但衣不蔽体,还十分狼狈。缓缓拾了短襦遮住**的双肩,女子原本温婉可人的眸子依然失了光彩。狼狈虚弱走到丛荫边际,她才嘤嘤哭了起来。

泣涕如雨

她怎么有脸这样子走出皇宫?

“姐姐怎么了?”一个梳了双髻的小宫女正巧路过,见到蹲在树下哭泣的庄姝,一阵莫名。关切的走上前,待看清她的境遇,眸中满是可怜愤怒之色。“是哪个畜生欺负姐姐?!光天化日之下!这宫里还有没有王法?!”

庄姝听她嗓音洪亮,连忙捂了她的嘴,哀求道:“好妹妹!不要吵嚷!看让人听见!”

那宫女会意,虽然愤怒,却仍旧低下声来怒斥那畜生不如的凤邪。只是,假如她知道她口中的畜生就是凤邪,不知还会不会如此义愤填膺。

庄姝渐渐止了哭泣,忽然想到现今离开皇宫才是重要的。只是她的衣衫零碎破烂,还沾了泥土,是不能就此出宫的。便求她道:“妹妹,倘若有心可怜我,不如找两件完整衣裳给我换了。我出了宫,一定铭记妹妹大恩大德!”

说罢,便磕头不止。

小宫女听她这样说,连忙婉拒道:“姐姐快不必如此!我正要忙完了手里的差事,送回这个牌子之后,便即刻来给姐姐送衣裳来!”

又连忙看了看四周,嘱咐庄姝道:“姐姐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一会儿丰联姑姑要带人来采上元之夜供奉的石榴。要是她撞见了姐姐,免不了问东问西的。北边儿那一溜儿芙蓉内倒可藏人,只是姐姐会不会游水?”

庄姝一听待会儿有人要来,心下便急了。此事若是张扬出去,她庄姝的脸以后还往哪里搁?又听她说的地方,便顺着指点看过去,之间碧波荡漾,芙蓉盛开,煞是可爱。连忙道:“多谢妹妹了,那我便藏身那里。”

两人议定,庄姝再三感谢,便和小宫女分了两路。自己跳进湖中,游到那叠嶂一般碧绿硕大的荷叶下。那小宫女自行回去复命拿衣裳。

半夏临走时曾嘱咐庄姝府内的轿子就在木樨阁外的广元门外候着,此时庄姝满心忐忑的凝视那粉嫩诱人的芙蓉花,湖水微凉,侵入肌骨,反而将方才受伤灼痛的身体抚平了许多。清澈的水下隐约透出白皙光洁的肌肤,细润如脂,粉光若腻。庄姝不由再次想到刚才的噩梦,泪水扑簌簌滑落,无脸再见半夏。

‘半夏草堂’内桂花香气充盈缭绕,安静的无一点儿风色。庄姝一眼见到半夏捧来的那碗‘雨前茶’,此情此景,便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扑到在男子温暖的怀抱里,那碗‘雨前茶’应声跌破,碎开的碧绿茶碗儿宛如那湖中原本纯洁晶莹的荷叶。茶水微烫,湿了两人的衣角,却都浑身不觉。

半夏先前见她比早上更为拘谨,还以为纷葩那一席醋语让妹妹害了臊。后来见她面色悲伤,明明有梨花带雨之色,便警觉有异。遂以嬉笑逗乐,谁知此时竟然大哭!再低头看妹妹身上衣裳,那短襦两腋下均有两寸来长的口子;再看那罗裙,便已根本不是早起走时穿的那件儿,而是一件儿最下等宫女常穿的嫩绿罗裙,就连眼前原本精巧慵懒的抛家髻也换成了宫女常绾的芙蓉归云双髻儿!

泪落珠帘(上)

心底一阵剧痛,半夏赫然推开妹妹,仔细看着。咆哮道:“是谁干的?!”

不说还好,他这一说,反而让庄姝更为伤心。那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双肩微耸,哽咽道:“哥!”

兄妹二人相抱而泣,半夏攥了拳头,便要马上进宫给妹妹报仇!庄姝急忙拉住他,哭道:“哥哥不要去!他没把我怎么样的!哥哥要是这一去,岂不是让更多人知晓了?”

半夏听了,只得扼腕止住,心痛道:“告诉哥哥是哪个畜生!我绝对饶不了他!”

庄姝又哭,掩了心口,悲恸道:“我不认得!”

半夏听了,仰天茫然咆哮一阵儿。继而双眼呆滞,拉着妹妹的手,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想到妹妹刚刚收了委屈,不该如此粗暴。便强制安静下来,温和询问道:“当真没怎么样?”

庄姝咬牙,点了头。

半夏又道:“姝儿,义父位高权重你是知道的。我们虽然根基不如别的大臣厚实,但是义父器重我也是事实。我们以后再京都内生存不必家中,这里没人惹得起我们的!”

庄姝连连点头,脸颊通红,道:“姝儿知道的,哥哥放心。要是有人欺负姝儿,一定叫哥哥替姝儿出气!”

半夏见状,也不再逼问,随即命人来打扫。又拉了庄姝回房,吩咐绕云去准备香汤准备沐浴。庄姝一阵感激,满心谢上天给她这样一个他。

绕云吩咐了下去,又折身从柜子里拿了一套新衣裳出来。也不多问,一时热水花瓣儿都准备好了,半夏便走到屏风外回避。

彼时半夏仍旧咽不下这口气,心中郁郁不平。却见庄姝情状甚是可怜,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宫中男子都是内务府亲自查验过的太监,那些太监不可能会起色心,更不可怜敢于对一个宫外女子庄姝的官宦小姐无礼!

想到这里,半夏浓眉一凝,觉得另有隐情。宫中能随意进出的男子,只有皇子而已。然皇子们近日为皇位争夺十分谨慎小心,生怕被对手拿了把柄。也定然不能做这样的事!

毫无头绪,半夏只得攥拳怒瞪那绣了四位美人儿的缂丝屏风。这屏风是昨日夏侯爷莅临见到妹妹有巫女洛神之仙姿,特意将圣上新赐的缂丝屏风转赠给妹妹的。尚记得夏侯爷赞她:巴东巫女之窈窕。并且允诺给妹妹找一桩好的亲事。

现如今,半夏只能怅然蹉跎命运弄人。

屏风内庄姝羞涩不已的泡在热水之中,桂花沁香,只能给她过多的悲伤。脱衣之前便摒退了绕云,庄姝执意自己来洗。此时无外人,面对那一身的淤痕庄姝再次哭了起来。

哭声惊动了半夏,心神一动,便从屏风外转了进来。立在当地,果然看到妹妹白皙的肌肤纹理上,布满了淤青。那淤青蜿蜒一直向下,半夏了然,只是愣在当地,无法解脱。

庄姝哭了一阵儿,便撩水洒在肩头脸上,再哭一阵儿。过了许久,忽然觉得身后两道柔光,下意识的一回头,不期然正和麻木呆滞的半夏四目相对。

泪落珠帘(下)

黑眸流转,相对无言。唯有哭泣,才能解脱彼此的郁闷心痛。半夏也潸然泪下,不顾其他,走到妹妹背后便紧紧抱住,自责道:“都怪我!”

庄姝连忙摆手,哭道:“不,怪我。”

半夏仍旧凝重道:“怪我!”

庄姝又道:“不怪哥哥。”

却又怪谁?

凤邪么?她和半夏怪罪不起。

半夏闻着女人发间的桂花香,忽然动情道:“姝儿,别怕!哥哥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庄姝听了,又是热泪盈眶,不知是喜是悲。如鱼刺哽咽在喉间,无可回答。

半夏推开她,黑眸恳切,满是坚定:“姝儿,哥哥发誓,一定要照顾你一辈子!要是不然,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庄姝急忙拉了他指天发誓的手掌,心痛握在手心,哭道:“哥,不要这样。姝儿一百个相信哥哥的话,哥哥有何须发这等毒誓?若是父母在天有灵,叫他们知晓了,可怎么容得下姝儿?”

又说:“哥哥是我们家的希望,也是姝儿的希望!哥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姝儿以后可怎么活?姝儿是真的不知道那人是谁,并非有意隐瞒哥哥。”

半夏凄然一笑,想到她对宫内毫无见闻,便也信了。只是此恨绵绵,任凭山崩地裂,仍旧心痛。

“我身为兄长,竟然让妹妹在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事!更无法和父母交代!”

庄姝握了他的嘴,认真道:“不,哥哥,这不怪哥哥的。怪就怪苍天无眼,和哥哥没半点儿关系!”

半夏默然,唇间满是女子沁人心脾的体香,说不出的惬意。他此时再看他的妹妹,分明是出水芙蓉一般美不胜收。此等女子,不但在平民百姓间罕有,就连宫中,也无出其右者。

他的妹妹倾国倾城,却已是残花败柳之身!

接下来的几日内,半夏一直称病不上朝。庄姝看出他的心事,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万一想不开走上绝路。殊不知,有他在身边,她就算再苦再痛,也是幸福。

仲秋时节多喜庆,京都之内家家户户在门前挂了红灯笼,房舍也打扫的焕然一新。那些红灯笼更为京都江畔添了一道引人风景,白天还不觉如何,但是到了夜里,一盏盏红灯笼则如同飘在江畔的小精灵,高高低低,此起彼伏。

草堂内也不例外,半夏也闲了,便在庄姝的怂恿下精心收拾原本就很高雅幽静的草堂。也挂了红灯笼,只是上面多了半夏冥思苦想的字谜。庄姝说自己要一夜至少猜出十个来,因此半夏便一夜换十个灯谜。他本来就是以才闻名,以才谋了官爵。一夜十来个灯谜对半夏来说并不为难,难的事,他这个妹妹却无半点儿遗传他父母的才思。半夏要常常冥思苦想一些谜面简单的,不拗口的,又不失意境情趣的简单易猜的谜面出来给她。

到了八月十五这一天,上元之夜,银月似盘。玄青色的青冥夜空倒影着人间华灯溢彩的炽热璀璨流光,皞皞明月也由百合之浓香烘托的隐隐绰绰。说不尽太平气象。庄姝一入夜,便迫不及待缠着半夏去游街赏花灯。

半夏欣然一笑,满口允诺。

天若有情(上)

花灯灼灼,沆漭溢金塘。江中处处是宝舟花船,挂了惹人注目的大红灯笼。也有一些官船从自家的院内驶出,顺水而下也来到江中游览。那些官宦女子才情自然高出民间女子许多,不但船头船尾都装饰了精巧的灯笼,连甲板上也摆了纸折的芙蓉花儿花灯。一个个粉嫩无比的芙蓉花心之上托着一盏盏洁白如玉的白蜡烛。煞是可爱。

庄姝跑到桥上,惊喜的看着一盏盏芙蓉花灯穿桥而过,喜不自胜。半夏宠溺的跟着她,不时挡开周围忽然簇拥上来也看花灯的人群。最是女子那一低头的温柔,让半夏情难自禁。每一个动人的时刻,都恍然觉得假如她不是自己的妹妹,会是怎样的似水流年。

又一盏硕大无比的芙蓉花灯顺水而下,穿桥来到眼前。庄姝兴奋的跳跃起来,指着那花灯对半夏喊道:“哥!快看啊!好大的芙蓉花儿!”

半夏也十分吃惊,从未见过这样大的。况那花灯做的极其精巧,普通的芙蓉花灯顶多十来瓣花瓣儿就算富丽堂皇了。而这个芙蓉花灯不但有三尺多高,还做了近百花瓣儿。每一瓣儿都巧妙绝伦,十分精致。

周围的人群也都看到了,赞叹之余,纷纷向桥的另一侧涌去,看是谁家的船放出来的!

“快看!是那蓬最大的花船放出来的!”

众人循声望去,见那花船也比别人家的要大,要高。泊在一众黑压压的乌篷花船中鹤立鸡群,十分扎眼!只是无论如何是无法从桥下通过的,那花船除了大,还装饰了许许多多的缠红灯笼,十分华丽!船头立着几个锦衣女子,或红或绿,每人身前还有这样大一个芙蓉花灯!

这芙蓉花灯还有一个意思,是上元之夜未婚女子许愿月老降赐姻缘的信物。传说谁的花灯最好最结实,月老便会给谁一桩最美满的姻缘。庄姝也是听了绕云讲述才知道的这一层,可那芙蓉花灯做工很繁琐,她一时学不会,只好眼睁睁看着绕远娇羞的扎了自己的芙蓉花儿灯。而自己只能干巴巴的望着半夏,等明年中秋了。

此时便有好事的青年男子将双手合拢成喇叭的形状放在嘴前,对那花船上的女子大喊道:“喂!是哪家的小姐哟!在下是京东千户侯!”

喊声一出,众人哄笑一阵。一起摔打那狂妄厚脸男子,一边耻笑他轻薄,一边笑看那船上女子如何回应。

那船上一个红衣女子站了起来,也将手放在嘴前,半拱了身子。众人屏息凝视,细听她究竟在说什么。

只听那女子道:“侬家千户千树橘,不及吾家江陵一网鱼!爹爹正寻‘千年老二’,侬家千户可愿否?!”

众人哄堂大笑,纷纷奚落那男子。

“哈哈!人家是万户侯,你才千户怎能门当户对?”

“方才那小姐说要你爹考虑入族做‘千年老二’,你爹究竟是愿意不愿意?”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倒成偷鸡不成踩了屎!呵呵!”

天若有情(中)

一时桥上热闹非常,半夏也哄笑一阵儿。低头遇见庄姝一双水目正柔情凝视着他,不由动容,柔声问:“好笑不好笑?等明年哥哥也弄这样大一艘花船载了你放芙蓉花灯。到时候有人若是也这样,你便对他这样喊:任凭你千万万户侯,也抵不过我家草堂一茱萸!哈哈!”

庄姝听了,脸色一紧,低了头。忽然又抬起头,眸中灿灿生辉,鼓起勇气撒娇道:“你不是说要顾我一生……”

话未说完,方才那花船上又忽然放起烟花来。七彩烟花伴着嘶鸣冲天而上,直飞上夜空。然后又咻然炸开!盛世繁华,也不过如此!

半夏没有听到,眼见那烟花凌空而起,忙拉了庄姝挤到前头。江风清凉拂人面,庄姝怅惘那不合时宜的烟花,心中十分苦闷。

但见那烟花时而飞流直上,时而又坠落遁地;或花团锦簇,或淡雅如百合;又有几颗烟花明星连成一条直线的,或点缀夜空组成芙蓉花儿的,目不暇接。半夏看的十分尽兴,庄姝的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

一时烟花殆尽,那花船上安静了下来。桥上的人也纷纷向下一座桥游玩而去,庄姝拉着半夏的手随着人群走走停停,一边猜谜,一边看着热闹的花灯胜景。

走到一处花灯前,半夏止了脚步,对庄姝莞尔一笑,道:“姝儿,今晚各色花灯都有了。却惟独还没有这种‘鸳鸯’花灯呢!”

庄姝听了,好奇的看那花灯。果然这家和别处不同,那些花灯都是动物瓜果造型的,又都成双成对。或是一对儿鸳鸯,一对儿大鲤鱼,一对儿佛手的……绕云抱了满手的花灯,也好奇凑上前,对半夏欣喜喊道:“大人,这还是去年那家的花灯!”

半夏一愣,像是记不起来去年了。绕云急忙提醒他,道:“大人忘了?去年中秋长公主非要跟着二皇子和大人一起赏灯。走到这一处花灯,长公主看上了一对鸳鸯花灯的。可是猜不出谜底来,最后只得作罢!”

又指着那鸳鸯花灯,道:“大人看上面那点胭脂,还是长公主脸上的胭脂蹭上去的呢!当时长公主喝令二皇子和大人一定要猜出来,可是大人不肯,二皇子又不屑猜。所以一直抱着那花灯哭闹不撒手,将脸上的胭脂染了上去!”

半夏和庄姝照她说的一看,那鸳鸯花灯上果然有一点血红胭脂。半夏无奈的摇摇头,苦笑道:“那鸳鸯花灯不比别的,若要猜出来,刻就麻烦大了!”

绕云疑惑道:“会有什么麻烦?大人若是替公主猜出来了,公主还得赏赐大人呢吧!”

半夏看一眼庄姝,指头点了绕云稚气的鼻子,神秘笑道:“就怕赏赐太浩荡,我们的草堂经不起啊!”

庄姝看了他一眼,目光如行云碧波便又问:“那我们猜哪个?”

半夏莞尔一笑,指着那大柚子般滴溜溜圆的花灯道:“老板,拿那对儿大柚子过来!”

天若有情(下)

花灯老板于是亲身将那对儿大柚子送上来,笑眯眯看着半夏,又觑一眼庄姝,深深震撼于她的温婉端庄。招呼道:“公子好清雅,这对儿柚子拿回去再好不过了。”

庄姝和绕云皆奇怪,问道:“为什么再好不过?”

老板听问,但笑不语,只是笑看庄姝。弄得她一番不自在。

半夏看了一眼那谜面,字体倒普通庸俗的。只是那谜面十分田园气息,诙谐有趣道是:明月当空,柴扉半掩,半放红梅,红雀东南飞。

庄姝和绕云看了半天,也无解。老板觑眼看着半夏,催促道:“还是公子快猜吧,老夫的生意要紧啊!哈哈哈!”

半夏也哈哈哈大笑,伸出大拇指赞老板诙谐幽默,便不耽搁,猜道:“这是‘天若有情’。”

老板点点头,颔首一笑,将一对儿柚子灯奉上。再看一眼懵懂不解的庄姝,便去招呼别的生意了。

庄姝拿了那灯,看了半晌,问他:“为何是‘天若有情?”

半夏执意要庄姝拿了那灯,害的绕云一番口舌啰嗦。但笑不语,只是又向前走去。

绕云凑到若有所思的庄姝一旁,抱怨道:“大人也真是的,就这一对儿柚子灯最别致好看,他却不要我来拿!”

庄姝一笑,便一手挑了那灯,一边把玩,一边朝半夏追过去。

三人又看尽无数花灯宝舟,看遍两岸热闹,才尽兴而归。及到了草堂,半夏仍旧跟着庄姝到了房间,命她将那两个柚子灯挂在床头。庄姝哭笑不得,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绕云虽有抱怨可能会走水,但也吃不住那柚子灯实在是可爱。垫了脚儿,便将那灯挂上了。

一时半夏又命熄了灯,只留那花灯内氤氲灯光。绕云只得照办,一直熄了灯,没的做针线,只好和庄姝干坐着。

庄姝忽然好奇问道:“哥,你卖的什么关子?再不告诉我,我就梦里和爹娘告状去!“

半夏一听,笑意盈盈看着那灯。花灯微黄的光晕将他柔和的五官映衬更加温文尔雅,引人入胜。“等你日后猜出来,便知道了。”

庄姝一阵气馁,她对着灯谜一点儿办法儿也没有的。又看绕云,冥思苦想,定是毫无结果。

绕云忽然问:“大人,为何夏侯爷定要给大人取名半夏呢?既然收为义子,也是可以冠姓的呀!”

庄姝一怔,待要以为半夏要恼了。他平日最恨别人说他是靠夏侯爷发迹,而不是真才实学。此刻绕云一言,怕又恼了他。谁知半夏并不生气,只是淡淡笑了笑,道:

“人之出生命运不能改变,然而人之本姓却万万不能变!君子随遇而安,然所抛有本。我和姝儿虽然都不清楚自己生父生母名姓,只得冠了恩人的姓氏。但是最基本的却不能改,所以我便对侯爷道‘侯爷既然决议收我为半子,不如取名半夏。’侯爷也是明理之人,便答应了。如同他虽然给姝儿改名夏女,终究并且强求。如今见了姝儿仍旧也叫‘姝儿’,可是侯爷为人坦荡浩然之处!”

题外败柳花(话)儿:谢谢粉色精灵哟!^_^

闺房秋怨

庄姝听了,点头同意。绕云也听得痴了,扶着脑袋,又问:

“那大人和小姐当真不能再找到老爷夫人了么?”

半夏摇摇头,看着自己腰间别的一枚和庄姝腰间一模一样的泣血胭脂玉佩,目光黯淡,道:“胭脂泣血,如同鸳鸯离别。父母大人大概早已相伴仙去!”

庄姝听了,一阵感伤。她不是半夏的亲妹妹,但是醒来之时手里就攥着这枚玉佩。半夏救上她来第一眼就见到这玉佩,遂及认出她是他离散多年的妹妹。庄姝有时候也想不通,为何那玉佩会在自己手上。

只是穿越之时,可能会有诸多神奇之事也未可知。

良久沉默,夜已深,桌上的月饼也就要硬了。半夏拿起一块月饼,一份为二,递给庄姝一半儿,道:“姝儿,这月饼,是我们替父母吃的。”

庄姝郑重接过,点点头,将那月饼放入口中。淡雅清香的桂花酥,和着无色干果的香气浓郁扑鼻。只是咬了一口,便潸然泪下,再看半夏,也是一般模样。两人相视一笑,甜蜜如热恋。

中秋一过,京都内马上就恢复了往日井然有序的景象。半夏也不敢再托词请假了,只得每日卯时准时到议事殿等待上朝。约莫过了辰时才能府里返回来,路上再和同僚寒暄讨论一阵,回到草堂,正是午时。

庄姝便布了饭菜,和他一同吃。饭桌上说笑一阵儿,便各自又回房休息。只能午觉醒来之后才能和半夏谈天说地,共度一天。虽然如此,庄姝已经很满足了。

然而天公不随人愿,中秋过了没几日,每逢下午,草堂内便常常来一位不速之客。那人正是二皇子凤邪,绕云道他常来和半夏参透古书。庄姝满心的不自在,幸好半夏并未有意将自己介绍给凤邪。每逢他来,她便躲回房内,听绕云描述这凤邪为人。心里时常一紧,郁郁不欢。

这日,凤邪又来,庄姝只得避在屋内和绕云做着针线。过了中秋,天已渐冷。庄姝打算做给半夏做一个坐垫儿,好让他看书到深夜时免得着了凉。绕云简直就是全能丫鬟,不但懂得各式发髻,还会剪裁,刺绣也一流。有她指点着,庄姝倒省了许多弯路。

绕云正绣着一个桃花半妆肚兜儿,是要给庄姝的。已经完成了大半儿,美名其曰是送给庄姝的嫁妆。每逢提到嫁妆,庄姝就闷闷不乐。

“小姐,别看那些千金小姐们都喜欢新婚穿那鸳鸯戏水的肚兜儿。那鸳鸯也得看人刺,看人穿!有的人刺得像鹌鹑,还自得其意;有的人穿了像心口缀了两只秃毛儿大鸭子,难看死了!这桃花儿最好,又红又美,又不落俗套。”

庄姝听了,认真看那肚兜儿,笑道:“你做也罢了,怎么又连带着诋毁那么多千金万金的!也不怕阎王叫小鬼拉了你的舌头?”

月无长圆(上)

绕云一笑,道:“绕云才不怕呢!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们哪一个不是靠进谗言得宠陷害别人的?他们都活的好好的,为什么我不过是说了实话,就要被拉舌头?”

庄姝见她那娇俏样子,忍俊不禁,打趣道:“绕云啊绕云,说不定今年上元夜上月老已经给你绑好了一个相公呢!你再这么破皮鬼精灵,小心他将来收拾你!”

绕云脸一红,扑过来就假装要打她,啐道:“哼!这就是我的好小姐?!”

庄姝急忙求饶,绕云却不依不饶,又道:“我只盼明儿有个二皇子那般邪佞冷酷的爷来挟制我这没脸的小姐!”

说完,得意的往旁边一条,依在门口抿嘴笑着绣那肚兜。

庄姝听她说道二皇子,又说‘没脸的小姐’,心里一紧,被说中了心事。眼眶就那么湿了,是啊,她是没脸的小姐。

绕云初开始以为捉弄了她很得意,后来将她脸色不对,再一看竟然哭了,急忙折身回来道歉道:“小姐别哭!绕云说的玩的!谁叫小姐那么狠心打趣我?绕云自小孤苦无依,幸得被人卖进了草堂,大人温和,才渐渐有些人的样子。别说月老绑的是皇帝老子,绕云也是打定主意不嫁的!小姐……你饶了我,我这嘴哪里是机灵,分明是无头苍蝇专放屁!”

说罢,又要打自己的嘴。庄姝急忙拦住她,摇头道:“饶云,我不怪你。我只是想着总有一天又要和哥哥分开,所以伤心。”

绕云听了,略微宽慰了些,又耐心劝解道:“小姐这是哪儿话,小姐将来出阁了,绕云必定是跟着的。再有侯爷的话在前头,定然不会挑路远人差的人家儿的。小姐放心,将来得个好人家儿,隔三差五又能回来。再不济,大人还能常常去看小姐的呢!”

庄姝自觉失态,又勾出绕云这么一大篇章的话儿来,便擦了泪,笑道:“亏你还是个规规矩矩的丫鬟儿呢,倒勾得自家小姐什么爷,爷的!”

绕云脸颊飞红,羞涩道:“绕云不说了,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庄姝见她认输,便叫她坐下做针线。又问她:“哥哥那些古书据我看来已经通的很了,怎么哥哥又常常要和二皇子殿下讨论?”

绕云道:“不晓得,想来那些书也是难读。大人说过的,古书为上,最是精华。又因为人之境遇心情而每时每刻都不相同!所以此时以为懂了,彼时却又不通了!”

庄姝听她文绉绉的一大片话,不觉对这丫头另眼相看。看来半夏说过的话都记得,做过的事她也都记得。

两人正说笑,半夏忽然命人请庄姝去前头用饭。庄姝紧张问道:“二皇子可走了?”

那人摇摇头,道:“奴才是经过花厅被常爷爷抓来请的,至于二皇子走没走,真不知道。大概是走了,又大概没走吧!”

月无长圆(中)

绕云听了,连声呵斥他到:“臭小厮!你不知道,不会去问问?小姐闺阁中人,不能见外客男子。若是遇到了二皇子没走,你担得起么?”

一语说的小厮脸色一白,急忙跑到前头去问。一时又回来,摸了脑袋道:“常爷爷说了,二皇子也在府上用晚饭。还说大人指明要小姐也过去呢!”

庄姝这下明白了,半夏是要将自己介绍给凤邪了。只是,她怎能再见他?!

绕云无法,脸上却蓦然泛了喜色,对庄姝道:“小姐不如换那件薄纱的桃花石榴裙吧?”

庄姝断然拒绝,冷冷道:“不,我就这样去。”

绕云不解,二皇子是继位最可能的人选。别人家的小姐都传出枫桥贴黄花儿的轶闻来了,自家的小姐却不动心。

庄姝满腹心事无处可说,只能任由绕云扶着去了前厅。待到走到厅外,便闻到其中传来的阵阵饭香。看来半夏为了款待凤邪,也端出来自己的好菜色了!

想到二皇子和半夏如此亲密的关系,庄姝决定不率先捅破这层窗户纸。一会儿她只要看凤邪的意思行事,他若假装陌生,她便也如此。他若是不呢,便也无法了。庄姝只能祈祷哥哥也在,凤邪为人再无情冷酷,也要顾及哥哥的心情了。

提了裙摆,漫步进了花厅。此时半夏正和凤邪端坐一旁聊天,见到庄姝进来,半夏上下打量她的朴素装饰,十分满意。便回头对凤邪道:

“二皇子,这边是臣妹庄姝。”

凤邪眼皮也不抬,只是淡淡饮茶。末了,似有似无的打量了庄姝一眼,便笑道:“国色天香,姗姗来迟。”

半夏也是笑,急忙将他请到上座,抱歉道:“二皇子王府内诸多佳丽,难道不曾让皇子等过一时半刻的?所谓伊人久等,只得君子久等,才能等来伊人吧。”

庄姝听了,觉得半夏似乎有撮合自己和凤邪的意思,十分不开心。僵直坐下,不待凤邪动手,便夹了菜放到半夏碗里,挤出些许笑容,道:“哥,多吃点儿。”

半夏始料未及,觉得凤邪在侧十分不妥,连忙对凤邪笑道:“二皇子别介意,姝儿刚刚进府,对所有规矩都还不通晓呢。”

凤邪诡异一笑,显然是有备而来,并不放在心上,只道:“无碍。”

座内气氛极其荒凉,半夏一向随和也觉得如此冷静实在煞人。便不时举杯和凤邪把酒言欢,又调侃几句。渐渐的气氛有些活络了,半夏的两颊也被酒气烧的红如朝霞。口中便散漫起来,动作十分洒脱:

“殿下!来!半夏再敬你一杯!”

凤邪只是淡然一笑,黝黑脸庞,看不出喜怒哀乐。是否醉酒也不知,不过庄姝看他那自信满满的样子,便知他酒量远在半夏之上。正看着,凤邪忽然抛来两道寒光,夹杂着**的炽热,庄姝一惊,连忙低头。又劝阻半夏不要再喝了,然半夏却不听。

月无长圆(下)

半夏已然醉了,丝毫不顾庄姝的劝阻,连口道:“好!好!干了!”

庄姝十分气馁,再看凤邪一副得逞的得意,心底一沉,眼皮突突直跳!

凤邪深眸总是有意无意的扫过庄姝的脸庞,带了一种难以言传的神情,让人不寒而栗!

一顿饭吃到最后,半夏和凤邪均是一口菜未吃,只在喝酒。此时半夏已经醉成一潭烂泥,任凭庄姝怎么叫也不醒!那凤邪却仍旧气度如初,安然飘逸,十分自得!

庄姝急忙换了绕云,道:“快去找人把哥哥抬回房里!再煮一碗醒酒的汤!”

正要也随着背半夏的人走,忽然见到一旁似笑非笑的凤邪,正一脸冷酷盯视着自己。庄姝凝眉,端庄行礼道:“二皇子不要见怪,哥哥他酒量不好。还请二皇子饶恕哥哥怠慢之罪!”

凤邪坐于原地,笑看着她腰间的纨素,忽然道:“倘若草堂无人送客的话,那确实是怠慢了!”

庄姝银牙一咬,凝神端详他凌厉冷酷的眼角,半晌,点头道:“那便让庄姝恭送二皇子。”说着,伸着脖子和走远的绕云嘱咐几句,虽难保矜持却温柔得体。又吩咐了管家将凤邪的马车停在大门口,这才提了裙子对凤邪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凤邪冷冷一笑,也不客气,阔步走在前头;庄姝娉婷袅娜行于后方,始终和凤邪保持五六步的距离。凤邪每每回头看她,均是似笑非笑,让人难以捉摸。庄姝往日觉得那桂花甬路异常有趣别致,今夜却觉得那森森枝桠宛若吃人恶魔伸来的嶙峋鬼爪。提心吊胆走了好一阵儿,却还离那大门尚有一段儿距离。

正在庄姝心猿意马忐忑不安时,前面的凤邪蓦然停住了步子。庄姝一个眼错便撞了上去,只觉这凤邪脊背极为强壮,几乎没将她的鼻梁跌碎。庄姝急忙站稳身子,抱歉道:“二皇子恕罪,天太黑民女没瞧见皇子停下来了。”

月黑风高夜,朗朗天子脚下,拳拳兄长府内,庄姝深信这凤邪不敢在这里将自己怎样的。

不料,凤邪两臂用力一抱,将庄姝娇弱的身板儿箍在了怀中。邪魅一笑,充盈着酒气的唇瓣儿便深深吻了上去。

“你越来越美了,对我上次送你的礼物,还算满意吗?”

庄姝一惊,又急又气,急忙拼命挣扎着。又不敢呼救,生怕那守门人再将自己看做是风尘女子出身。她跌进府前那条河中时,便是两个看门人率先发现。但是那两人见到她身上露锁骨手脚的职业装时,便又鄙夷的走开了。虽然草堂主人半夏对自己认真而看重,而这两个门人却常常用嘲讽的眼光看自己。

凤邪分明看透她的心事,不但吻的更紧,甚至开始动手动脚。大手伸进女人的短襦内,粗糙的手掌滑上滑下,肆无忌惮!饱受凌辱的庄姝见此情形忍不住哭了起来,低声哀求道:“二皇子,不要这样……不要在这里……有人……”

邪风催桂

声音极细,传到凤邪耳内和低吟并无区别。特别是庄姝的哀求和纵容,几乎是在明确告诉他自己已经屈服了。凤邪却没停手,身后渐渐有脚步声传来,是看门人见到凤邪走来而迎了上来。

庄姝此生都不会忘记那个难堪的时刻,当凤邪心满意足的邪笑离开自己的唇;当她惊觉自己上身的短襦已被解开,酥胸袒露;当那两个看门人因为鄙夷和嘲讽而移开了眼目;当听到凤邪那声放肆的羞辱:“等你们大人醒来告诉他,本王对他今日的款待很满意!”

说罢,鬼魅一般冷眼甩了羞辱难当的庄姝,三步两步出了大门,上了车舆扬长而去!

庄姝怔怔然立在原地,紧紧掩了胸口,脸颊羞红,声音细若蚊蝇,当地给两个门人跪下哀求道:“求求你们,不要把这事告诉大人!求求你们!”

两个门人鄙夷的扭了脸,其中一人还忍不住唾弃了一口,冷嘲热讽道:“这事关大人的清誉和前途,小姐既然现今是大人的亲妹子,就该规规矩矩,遵守妇道!就算以前做过不该做的营生,怎能还以为草堂内和那青楼烟花巷一般呢?”

庄姝连连磕头点地,哭道:“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只求两位替庄姝保守这个秘密,要是叫哥哥知道了,我真怕他会一时冲动得罪了二皇子!”

门人冷笑:“得罪了二皇子又怎样?我们侯爷上可通天,下可遁地!管他哪个皇子做了皇帝,这天下还得侯爷掌控在手心里!得罪二皇子?笑话!”

庄姝见他们不肯,只得再求道:“我今日实话告诉两位恩人,是那二皇子强迫我的。哥哥刚才在花厅内设宴招待他,末了喝醉了没法送。所以我才来前头送客的,谁知道他竟然不怀好意,对我动手动脚……”

门人又道:“呵呵,二皇子早已花名在外了。你当我们今日才知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这般不自重,迟早要给大人惹是生非!今日之事一定要告诉大人去!”

另一人也道:“大人如今是侯爷眼前的红人,又是皇上眼中千年出一的俊才!我们岂能眼睁睁看着大人将大好前程断送在你一个水性杨花儿的女人手里?!”

庄姝绝望了,额头磕出来了血,连忙抱住他二人腿脚,求道:“求求两位!不要告诉哥哥!我以后一定遵守妇道,再也不出闺阁!”

桂花香气四溢,虽已过中秋,仍旧淡淡袭来,笼罩整个草堂。庄姝呼吸着那扑鼻而来的桂香,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正是倾国倾城色,却哪堪如此楚楚动人。其中一个门人心一软,忽然劝另外一人道:“哥,我看我们就算了吧。她也挺可怜的,那二皇子霸道专横,这样的事儿又不是只有我们家才有?只是若叫大人知道了,大人那脾气必定会惹出许多祸来!前儿侯爷不是还嘱咐我们近日要小心,大人才因为不肯让小姐进宫伴圣惹恼了圣上;此番若是得罪了二皇子,二皇子倘若在圣上面前一怂恿,那大人还得为难!”

另一人却不肯,仍旧道:“留着她,迟早会给侯爷带来麻烦!”

庄姝此时才惊觉这两个门人是夏侯爷安插在半夏身边的人,怪不得半夏对这两个门人十分敬重!想到这里,又哭道:“两位大哥放心!我就算再不懂事儿,也不会害我哥哥啊!我发誓,若以后我出这草堂门槛儿半步,便天打五雷轰!若是出去了,两位尽情关了门,我再无怨言!”

心软那人听了,便又劝另一人。一番口舌下来,庄姝倒不觉得自己是受了委屈,反而是给半夏添了麻烦了。原来那侯爷也并非真对半夏赏识,而是借他的才华给自己谋好处罢了!心想至此,不由更替半夏担心。

那人想了一想,便道:“也罢,不过为了日后有凭证,你今日要给我们写一张悔过书!以后你若是犯了毛病,我们也好对大人有个交代!”另一人也附和道:“该吓你一下,方知道事态严重!”

庄姝心想,你们不过是为了借此开脱撵了自己出去的罪名而已,哪里是什么交代!虽然不平,为了息事宁人,也只得如此。自此这把柄,却成了她一生的痛!

白纸黑字,庄姝在那纸上将自己一腔羞辱和悲惨遭遇竟然化作了过错和不贞。泪水不时和着黑墨涂开,落一滴,便是一颗泪花儿墨珠儿!

一气呵成,如鲜血写就。庄姝颓然倒在桂花树下,望着那离去的两人绝望的闭了眼睛。

瑶瑶苍穹,贵为皇子的凤邪却在半夏眼皮子底下,再次亲手毁了庄姝的名誉。风起,吹不起桂林下庄姝的悲伤;桂花林下,青石板泛着青光,渗人而寂静。

泪水,泪水,还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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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难问

远处影影绰或一点红光飘来,又传来绕云急切的呼唤:“小姐!”

庄姝急忙站起来,整了衣衫,走出桂花林,朝绕云招手道:“绕云,我在这里!”

绕云听说,忙折回来,笑道:“可找到了!大人喝多了发酒疯,一直嚷着要找小姐呢!”

庄姝心底一疼,又落了泪,哽咽道:“现在还是那样吗?”

绕云扶了她,又笑:“自然了,我这不来催小姐快去呢!小姐你听好笑不好笑!绕云还是头一次看大人喝醉过!几个人扶了大人躺下,脱了衣裳,先以为他睡着了。谁知大人却忽然指着那床头的灯笼傻笑,口中念念有词。绕云好奇,便凑过去听,小姐你猜大人念得什么?”

庄姝一怔,问道:“什么?”

绕云抿嘴一笑,道:“说什么‘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长圆’!”

庄姝猛的停了脚步,眼眶含泪,急问道:“他是含着我的名字说的这些字?!”

绕云点点头,又拉了庄姝快走:“可不是么!大人一定是醉了解那灯谜呢!小姐不是猜不出来么,听了这些可想到什么了没有?若猜不出来也没关系,大人那里现在热闹的很呢!没准儿一会儿就和盘托出了!”

庄姝只觉得脚下软绵绵的,回头望了那两个看门人休息的小厢房,灯火昏黄,然,已不能再回头!

半夏醉醺醺的在房内乱喊乱叫,时而疯癫大笑,时而痛苦捶胸!庄姝见状,忙命绕云重新捧了帕子、漱盂、醒酒石。又按住了半夏张牙舞爪的双手,握在手心里,攥的紧紧的,和他说道:“哥哥!好生躺着罢!”

半夏听了话,果真安静的躺着了。只是又反过来握着庄姝的手,双手合十,放在心口,醉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长圆!”

来回反复便是这一句,庄姝一听,泪水扑簌簌便下来。回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爱月常缺!”

绕云正巧端了东西进来,听到庄姝的话略略一怔,又见半夏安分了许多,便笑道:“我说大人是憋不住秘密的,何况又是瞒着小姐!还不得醉了都说出来!”

庄姝苦笑,道:“把那醒酒石给我!”

素手轻抬,掰开半夏薄唇,将醒酒石放了进去给他含在舌下。又拿了毛巾细细替他擦着额头的细细汗珠儿,绕云在一旁站了一会儿,便轻轻退了出去。

冷不丁半夏忽然伸手又握住了她的手,放在心口,握的紧紧的。庄姝一阵感动,动情将头伏在半夏胸前,感受着那久违的阳刚心跳。喃喃自语道:“哥,天若有情天亦老,只是‘天意从来高难问’。”

半夏睡梦中回道:“我心便是天,月中有姝女,她若长圆,我情便不老。”

庄姝猛然抬起泪眼,喜出望外问他:“哥!你说什么?月中有什么?!”

却见半夏像是睡着了,任凭庄姝如何问,都不再开口。末了,庄姝含着热泪沉沉伏于半夏心口,动情道:“只要你是真情,我便长圆!”

只是话虽如此,庄姝想到今夜悲喜交加的一切,都不知前路究竟在何方。她已然是残花败柳之身,又担了水性杨花的恶名,可是这些都不足所惧!只要眼前的男子,情是真的。

初七日是静德王妃的生日,这日一早下了朝,大皇子静德王凤隽便亲身赠与半夏请柬。半夏欣然接过,便急急拿了帖子回府换了衣裳。又过后院儿叫了庄姝,叫她和自己一起去。

月下影(上)

绕云正因庄姝连日里不曾出门憋得慌,见要出门了便直拍手叫好,又拿了鲜艳新裙给庄姝换了。庄姝倒是很平淡,默默坐着看镜子里绕云叽叽喳喳,半夏笑靥灿烂。只是泫然道:“哥,静德王妃的寿辰为何会指名儿要官宦小姐们也去?”

半夏捻了一根令箭荷花的绿叶,微抿于唇间,恍若落入凡尘的天使。笑看葡萄镜中梳妆的妹妹道:“静德王妃是皇后的亲外甥女,聪敏识大体,却最工于心计。数位皇子之中如今只有大皇子封了王,虽然皇帝有立太子之象,却实则不然。静德王内敛平和,与世无争。她必定看出如今朝中文武百官均因此而冷落静德王,且趋势二皇子和三皇子。所以忧心忡忡,借此机会和大臣们笼络感情,才是目的。”

庄姝点点头,又问:“哥哥准备了什么礼物?”

半夏笑道:“我的礼物侯爷定当会一并奉上,只是你也把你家常做的一些玩物拿出来给静德王妃,才不落人言。”

庄姝会意,便命绕云拿了她最得意的几件绣品来。绕云有些不悦,不过还是硬着头皮拿来,一一摆在桌上。却又率先抱了那肚兜出来,急道:“这几件都可以选,惟独这件可是不行!”

半夏一听,故意逗她道:“那是什么让我看了再说!”

庄姝连忙道:“那是女人们用的,哥哥看了做什么?!”

半夏一愣,又诧异问:“静德王妃也是女人啊。”

绕云恼羞成怒,扭身将那半面桃花肚兜藏好,才掀了帘子出来,笑道:“这是我给小姐准备的嫁妆!这会儿已经藏起来了!”

庄姝见她那娇憨样儿,不由扑哧一笑。再看半夏,却见他咬牙看着自己。眉宇紧凝,别有意味。不由想起他醉酒那日的话儿,只觉两颊绯红,火辣辣的。

半夏回过神来,再看那桌上几件,都是手帕和璎珞。便黯然信手拿了一条艳阳牡丹图的帕子,道:“就这个吧,我们该走了。”

绕云尤不乐意,不过半夏说了话,也只得袖了那帕子扶了庄姝起来。及到大门外,半夏已命马车候着,庄姝从那夜之后便不再近大门一步。今日再见那二人斜眼也觑自己,登时有些不知所措,仿佛自己真要是去做那没皮没脸的勾当一般!苦笑一番,也无话可说。那二人只是冷冷的,目送她上了马车。

驾!

车夫挥了鞭子,马儿嘶鸣一声,总算将庄姝从尴尬中暂时解脱了出来。只是庄姝有意透过帘子看身后那二人时,忽见那日较无情的一人从石狮子后转了出来,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做了抹脖子的动作!

啊!

庄姝惨叫一声,仿佛那人真的拿刀杀了自己一般,急忙缩回了脑袋。

半夏见她惊叫,便也看了身后,疑惑问:“姝儿,看到什么了?”

庄姝苦笑道:“没什么,是风沙迷了眼睛。”

绕云替她抿一抿鬓角,忽然道:“大人,最近这两个看门的人懒得很!昨儿我见小姐的瑶池清供边花儿簪不鲜亮了,正巧常爷爷说门上有人正要上街,便托了他二人,谁知竟然都托词繁忙无闲,不去呢。”

庄姝心里有事,未免半夏生疑,便连忙道:“草堂内二十几个下人都闲着呢,你怎么就非要托他们?门上最是忙碌,又要通报事务,又要负责招呼客人,偏偏一些琐碎的事情众人还都总是找他们。”

绕云一撅嘴,抱怨道:“我看他们两个天天闲得很,就是看个门而已吧。”

庄姝又要说什么,忽然听半夏笑道:“回去我专门拨两个小厮给绕云小姐使唤,可好?”

庄姝哑然失笑,深感半夏的幽默。绕云噗嗤一笑,抱了独自笑的前仰后合。半夏也笑,庄姝侧头看着他,心中满是柔情。那五官分明还是他的,又温和,又才华出众,也是一般幽默。

静德王妃招待女眷们的地点竟然是设在静德王府的画舫内,这静德王府设计的精妙绝伦,府内亭台楼榭雅致幽静又不失威严,最妙的是从江中引来的那一股活水,两岸都布置了画舫阁楼。此时男客在东岸画舫内看戏饮酒,女客便都在西岸陪着静德王妃说笑。两岸有石桥连接,绿柳成荫,每一座府便有一种别样气息。相形之下,半夏的草堂便显得简陋了。

半夏好白衣,今日为了静德王妃的生辰,也特意换了淡蓝色的袍子。只是头上仍旧是白纶巾,庄姝远远坐在西岸画舫内,仍旧一眼可以看到淡然看戏寒暄的半夏。静德王妃浓妆艳抹,丰腴妩媚,金针倒拈,绣屏斜倚,一副慵懒贵妇姿态。一双丹凤眼觑那台上扑了妆的戏子,又不时端倪对岸的景象。庄姝暗暗感叹,这静德王妃好城府!

月下影(中)

一出《月下影》唱完,静德王妃忽然从矮榻上站了起来,眉开眼笑看着远处。众女眷见状,急忙也站了起来。但见远处一团花团锦簇的美人儿们飘来,为首的正是盛装的长公主凤纷葩。

静德王妃提了红裙迎上去,笑着拜了一拜,故意调笑问道:“公主可是姗姗来迟了!那一出公主最爱的《月下影》刚刚唱完!”

纷葩也不生气,笑着命人奉上礼物,乃是一卷名家的沼泽水兽图。静德王妃一见,喜不自胜,道:“多谢公主!只是这仙鹤我却当不起啊!”

纷葩和静德王妃寒暄一阵,便凝着水眸环视四周,见都是女眷,便疑惑问道:“隽在哪里?”

静德王妃命人将图挂在自己的房内,便朝对岸怒了努嘴,笑道:“喏,那不是么!”

纷葩见了,皱眉道:“真是的,怎么今年偏要分开了呢?我记得往年都在一处过的!”又看看这满画舫眼生的女眷,虽然妆扮不如自己出彩华丽,却都温婉可人,别有一番娴静的味道。顿时不悦道:“怎么请这样多人?前儿父皇还说皇室用度太过奢靡,虽然如今是盛世繁华民生富足,但应节俭的一概都要省却,点名儿提了以后但凡生辰之类都要从简!”

静德王妃不敢驳回,纷葩是长姊,也只是仍旧笑道:“我也是这样想呢。精打细算这样子分开了,倒省了不少爷们儿吃喝玩乐的花销呢。他们有戏看,也便不会惹是生非。再说了,女眷从来都和男宾分开的,今年人是多了些,也不过是多了几桌子咸淡菜,却难得买了些热闹来!“

纷葩语结,静德王妃能言善辩是出名的。还要说什么,不过并没有说。她和隽不是一母所出,所以没有和凤邪那样亲近。只是如此一来,倒不能如她的意,十分不满。

那静德王妃聪明人儿一个,也早看出来皇姐不乐意了,只是以为是太过奢华之过,一时不知如何回,只得请她到上座。纷葩有了台阶下,便也乐意迈了上去,谁知才正要令重演那出《月下影》,蓦然看到邻座的庄姝。不由十分尴尬,几乎是脱口而出:

“是你?!”

庄姝看到她,便想到了凤邪的邪佞,面无表情,只是淡淡道:“民女见过公主。”

纷葩正为那日凤邪拖走了她忐忑不安,生怕凤邪做出来伤害她的事。所以后来见了凤邪便多次追问,谁知凤邪只是淡然一笑,便不再有回应。纷葩哪堪如此,若是凤邪真强要了半夏的妹子,那倔强半夏定然会恨一生!到那时,她的心事,便只能拖到韶华白头!

纷葩见了她,大惊失色,一把扶起了她,便关切问道:“你……你……还好吗?”

庄姝颇意外,低了头颅,目不斜视看着自己的裙角。故意问道:“公主说的什么还好?民女不懂!”

声音不卑不亢,然此时庄姝刚一抬了头,便被静德王妃责怪道:“大胆!不得对公主无礼!”

便又落了眼,心中恨不得活剥了纷葩。

纷葩理屈,急忙安抚庄姝,道:“她是我才交好的朋友,是翰林院大学士半夏大人的亲妹子。”

静德王妃一听这个向来刁蛮无理的长公主竟然称呼朋友,不由对庄姝另眼相看。不仅将她挪到自己一桌,还摆在自己上座,和纷葩紧邻的位置。

安顿下来,纷葩也不急于看那戏了,只是连连问庄姝:“那日是我的错,明明是平手,却非要赢那一局。你不会记恨我吧?”

庄姝听到那句‘朋友’,不由冷笑,转而淡然道:“公主尊贵无比,才学过人,民女不说真才实学赢不了公主,就是下辈子再度半生书,也照旧输的。”

纷葩听了,尴尬一笑,只得又问:“邪给的那几个谜面,中秋夜里父皇让我们猜,结果你猜的却是对的。”

月下影(下)

庄姝不语,淡淡的看那戏。仍旧是《月下影》,此时那公子郁离子正在吟唱歌姬月华小姐倩影。只见那月华小姐聘聘停停,一腔春水为郁离子所动,却仍旧欲语还休,如新摘荔枝蜜意流于颜上。郁离子误认为月华芳姿只应天上才有,随即慨叹“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长圆’。月华小姐见他踌躇不前,又听他一腔失意诗词,以为他对自己无意,乃嫌弃自己卑贱之意,羞愤无颜之下便落入一旁湖中。尔后,那月华小姐竟然从湖中飘了起来,直直升入月宫,真成了月华倩影。郁离子恍然大悟,知她才是月仙下凡。然为时已晚,只能顿足痛苦,叹斯人已去。末了,两袖翩然,面含微笑,竟然也自行落入了湖中。

这一遍《月下影》又完了,纷葩见庄姝看的入神,便又讨好道:“你没看过这出戏么?这辞藻唱词可都是半夏大人的手笔。”

庄姝一愣,又问道:“是哥哥做的?!”

纷葩见她终于肯回应,便大笑道:“那当然了!这出戏里每一段儿都辞藻华丽,文采灼灼。可是我还是最喜欢这一幕《月下影》,尤其是那两句‘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长圆!’。每次听了,都心内辗转百回。这里坐的人大概也是如此,所以大人所作的这《半夏生》虽然悲戚,但是官宦皇宫之中女眷都最爱!”

庄姝又望向静德王妃,静德王妃也点头,表示纷葩的话是真的。此时庄姝又惊又喜,说不出的九回肠十重宫阙百叠楼宇。怪不得她想那‘郁离子’,便是文采出众郁郁不得志的意思,联想那日和半夏入宫是遭受那皇帝无礼检查,便知半夏在朝中表面风光如离卦之璀璨火焰,实则内心郁郁不欢!可那月华呢?‘此容只能天上有,落落芳华,碧碧清幽;道不尽朝霞粉黛映雪颜色,说不清蕙质兰心秋枝蝉露!’又再‘冥迹山林,灰木石;浮游海中,沉百兽。’如此栩栩如生,难道半夏心中已有月华本尊?

庄姝一时顿觉苦尽甘来,一时又觉得似那镜中花水中月,不得开解!纷葩看她面上表情多变,便知她也震惊半夏才华!虽威而不骄,点醒她道:“半夏大人才华卓绝!连父皇也打算在皇族之中选一位公主赐予大人做一生伴侣,以完《半夏生》之慨叹!”

庄姝丝毫未听进去,只是翻滚了一腔热血,十指不住绕着那帕子。一旁的绕云不解庄姝冷落公主,便悄然对着庄姝向静德王妃怒了努嘴。庄姝终于会意,只是心神依然忐忑,无法平静。联想半夏醉酒的窘态,再加今日的这出华彩戏曲,庄姝已然如梦里一般。

连忙奉上手里的艳阳牡丹帕子,对静德王妃道:“民女不懂皇家的规矩,一条浅薄帕子,愿王妃如这艳阳牡丹般富贵美丽。”

庄姝不懂得说恭维的话,而那时他却说正因为如此他才对庄姝倾心。如今一切已然过去,庄姝早已释怀。那对岸微醉的男子才是她的一切。

静德王妃浅浅一笑,仍旧命人郑重收了,道一声谢。而自始至终未曾摸那帕子一下儿。庄姝十分尴尬,但也不多说什么。周围几桌的女眷想必也不过是帕子刺绣之类的,见此情状,都窝在手里不愿再送出去自找没趣儿。那《月下影》之后还有一小摺《影踪》,半夏想的极其缜密,生怕有人对号入座,所以将那郁离子和月华的一切都托做了一场梦境。庄姝暗暗呐喊,想不到半夏的才智修养已然卓绝如此!

正在想着,忽然画舫外头一阵喧嚣,从东岸一侧画舫内开始,那些纨绔子弟纷纷上了石桥向这里走来。像是一群被人赶着打猎的野兽逃跑一般!

龙纹簪(上)

“哥!”

庄姝一眼瞅见脚步踉跄的半夏,将他拉到自己身边,让了位子让他坐下。又看其余男人们,都或坐或立,看着桥上紧跟走来的一队兵士!那程亮的铠甲给静德王妃的生辰平添了婉约之外的一种肃杀危机!

为首的却是那日搜检半夏的公公,面目威严,对身后的士兵下令道:“搜!圣上有令无论皇子王妃一律一视同仁!一个都不能放过!”

庄姝愕然,急问半夏:“哥,这是怎么回事?”

半夏两颊潮红,醉态毕露。庄姝一见不由动怒,气他明明酒力不行,却每逢酒宴都故作豪迈!

半夏费力的整了整眼睛,细看此刻的形势。但是身体不撑面子,仍旧合上眼睛懒懒道:“别害怕,一会儿就没事了,给我揉揉太阳,疼得很!”

庄姝嗔怪一声,担忧的轻揉着半夏的两鬓。一旁的纷葩见她和半夏亲昵,先是不悦,然大庭广众之下,又无法发泄。便拍案而起,对那公公喝道:“喜公公!你这是干什么?!今日是静德王妃的生日!”

那喜公公听了,连忙抱手赔礼道:“公主恕罪!回禀公主,文渊阁刚接到密报,曰静德王府内私藏有凤撵霞帔等物!圣上龙颜大怒因此命奴才带人搜检!”

纷葩一惊,仍旧怒道:“私藏圣物乃是刑部和文渊阁的事儿!你一个内监怎么能随意调遣大内侍卫来!”

喜公公听问,连忙笑着从怀里拿出一块黄金令牌,纷葩只看了一眼,便不再言语,只是坐了下来,平静看着事态发展。喜公公见状,便对皇子大臣们道一声‘得罪了’,令侍卫散开将众人围了起来,开始一一搜检。搜完一个,便放出王府一个。

众人先前听喜公公道事情原委,便开始端倪静德王和静德王妃的脸色。私藏凤撵霞帔,可是杀头的大罪!

纷葩忽然不满对静德王妃道:“有没有此事不如你仔细想了给喜公公一个答复!难道就因为你一人之过害的所有人颜面尽失,替你担了窝赃的罪名?!私藏凤冠霞帔!你这是不将隽的前程放在眼里”又对喜公公道:“难道府内没有搜检出来东西?所以搜到了大家身上?”

喜公公又笑,细着嗓子道:“圣上亲自命奴才和夏侯爷兵分两路,一路搜检府内,一路搜检人客。有了消息,便互相告诉一声儿。”

纷葩听了,看了一眼在座的弟妹们,都是荣华富贵的皇子公主。今日却被至亲的父皇怀疑,不由冷笑,道:“皇者万能,才华必可通天地才配!如今看你们一个个争夺的面红耳赤的,闹出这样的下流事儿来!叫我的脸也替你们没出搁!”

静德王不语,凤邪也只是淡然阴沉,其余的皇子便有些沉不住气,又有挑拨的,开始责怪大哥静德王治妻不严,惹出这样的羞事!

半夏忽然拿开了揉着自己太阳的素手,握在手心里,对喜公公笑道:“公公,在下可撑不住了,再坐下去,非要吐出来不可!”

庄姝一听,忙问:“哥,你觉得怎么样?”

半夏笑一笑,拉着庄姝和绕云走到喜公公身边,张开双臂,摇摇晃晃,道:“对不住了,插个队。”

喜公公听了,有些为难。那些皇子也才搜检了四五个而已。再看看下一个正是二皇子凤邪,便忙问:“二皇子意下如何?”

凤邪冷冷一笑,看着眼前的素衣女子,那腰间的泣血胭脂玉佩吸引了他的注意。淡然道:“无所谓,听了半夏大人的一出戏,不给这个面子倒是说不过去。”

喜公公便对半夏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得罪了。”说着,便吩咐手下人开始搜。

半夏出门从来连半个钱袋子也不带的,所以三下两下,侍卫便搜完了,对喜公公道:“无甚东西。”

再有宫女搜检庄姝和绕云,从庄姝身上搜下来一枚龙纹双环簪子,那宫女得意交给喜公公道:“公公请看。”

喜公公乍一见那龙纹,也吃了一惊,骇然道:“小姐身上怎会有此物?”

众人都看那簪子,一眼便瞧见上头华丽的龙纹。顿时议论纷纷,对半夏兄妹指指点点的。静德王妃眸中寒光闪了一闪,嘴角上扬,蓦然神态轻松了许多。

庄姝初一见到宫女拔下自己的簪子来,便有些忐忑。那枚龙纹双环簪子是他在一次国外拍卖会上拍下来送与她的古董,算是定情信物。后来她常常用这簪子将及腰的长发在脑后挽个髻儿,一直不曾忘过。却此时,她以为忘了他了,却仍旧还习惯戴着这枚簪子。

题外败柳花儿:o(□)o精灵,俺承受不起……

龙纹簪(中)

半夏眸子一紧,也吃了一惊。正要想法为妹妹开脱,忽然听静德王妃在一旁冷声道:“哼!瞧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夏侯爷垄断文渊阁,圣上又对侯爷惟命是从!他是要除了静德王府以绝后患!这等屈辱,我和静德王断然不受!”再看低头默然的庄姝,忽而又冷笑道:“夏侯爷也太心急了些了,还未称帝,倒让义子义女都按照皇族礼仪妆扮了!”

众人骇然,‘称帝’一词,虽人人心知肚明,却都不敢直言而出。静德王妃一语虽然眼下可以为自己开脱了,然而将来呢,夏侯爷必定不会轻易放过静德王府。时至此时,人们也都庆幸自己平日里和静德王疏远是对的。

喜公公也为了难,又见庄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问半夏:“大人,这……”

半夏也正为难,他要早走,无非是为了避嫌。等到侯爷也带人过来,未免会有人说他半夏和侯爷串通好的,污蔑静德王!谁知竟然出了岔子!

庄姝急的满头大汗,在这里,不比现代。龙纹在现代是普通百姓也有的装饰品,而在这里可是大逆不道的违禁之物!

正为难之际,忽然听身后凤邪冷笑道:“喜公公也眼花了?那是我常用的簪发钗子,前几日找不着了,想是无意中落到了半夏大人府上了。被小姐捡了看着好玩儿戴上了罢!”

凤邪此语,让庄姝和半夏都是一惊!连纷葩也亮了眼睛,喜道:“邪,老实招来!是丢了,还是送了?!”又拿过那簪子细细看了,脸上欣喜连连:“不错,是你常用的!”

凤邪但笑不语,庄姝此时羞得无地自容。半夏神情恍惚,扶了脑袋,将那龙纹簪子从纷葩手里又递给凤邪,道物归原主。又问喜公公:“这龙纹少一个爪子,公公可看清楚。”

喜公公忙道:“正是呢!”又呵斥宫女:“脂油迷了心窍了!连这点儿常理也不知道!就来问!”

半夏浅笑,带了庄姝绕云离开了静德王府。庄姝偶尔回头看正张开双臂任由人搜检的凤邪,看不懂他嘴角的笑意了。

庄姝扶了绕云款款步上车,半夏则始终不发一言,上了马车,便合了眼皮,醉的极深。绕云倍感无趣,又平生从未见过这样大场面,耐不住寂寞,便对庄姝叹道:“小姐,你说王妃真的会私藏凤冠霞帔?”

庄姝忙喝住她,正经危道:“不可胡言乱语!有没有自有真相。”

绕云见事态严重,便忙掩了口。

庄姝心情极为烦躁,从方才凤邪出言替她辩白之后,半夏就松开了一直握着她的手。并且还有意无意避开自己追究的目光,淡淡的,仿佛和自己是陌路人!

无限秋怨无人问,碧波西苑蝶化蛹。一路默然,庄姝觉得那韶华落去的秋之叹,仿佛也在自己心底播了一颗种子。悠悠怨怨,悲悲戚戚,好不凄凉!两侧是如画美景,眼前是如意男子,却平添又一层化不开的浓愁离绪。

凤邪为什么要袒护自己呢?

庄姝恨不得就在方才随着那簪子玉石俱焚,省却为人的无奈和愁苦。

夜。

庄姝默默盘腿坐于锦被上,任凭红烛燃尽,眼泪不断线的流下来。回来之时,便早有那两个看门人冷嘲热讽一番。庄姝深知是自己的错,差点儿害了半夏。也毫无怨言。

窗外吹来一阵秋风,瑟瑟的,庄姝叹一口气,撩了花账下床去关那窗子。如云一般轻柔的拉过那窗扇,默默关上,便只能对着冷清的绣房布置发呆。回过头来,再叹一口气,地下微冷,她此刻只穿着嫩红薄纱罗裙,抱了肩便掀开了帐子。却扑到男子宽阔的胸膛里,庄姝大惊,却被那人用黑布蒙了眼睛。一个用力,放倒在床内。

一片漆黑,庄姝害怕的要命。生怕那人和凤邪一样下流龌龊,正在恐惧,忽觉心口一冷,双唇一热,那人果然不规矩的压了上来!

庄姝悲戚道:“你是谁?不要害我!”

那人不答,仍旧肆无忌惮,似乎不讲半夏的守卫放在眼里。

庄姝哭起来,求道:“大哥,饶了我吧!”

她是不敢叫,生怕会让半夏更瞧不起自己。半夏今天不高兴,也弄得她心乱如麻。

那人一个挺身,动了起来。庄姝又绝望挣扎道:“不要!”

嗓音凄然,连窗外树上的大雁也不忍听那凄凉无奈,呜咽一声,便飞走了。

龙纹簪(下)

房间内还亮着灯,庄姝却被蒙了眼睛。深知此时那人已将自己一览无余并且也许还在冷笑自己的懦弱,然而庄姝无法坚强的拒绝。要是半夏恨了她,那她就只有死了。

蜡炬成灰,眼泪干涸。那人撕掉了蒙了女人眼睛黑布,仍旧贪婪的索取着。庄姝只求那放肆掠夺的喘息能早些停歇来,而她自己却生不如死,两眼死灰一般看着帐外的黑暗。那人忽然捏了她一下,庄姝惨叫一声。那人蓦然冷笑道:“这就对了!死鱼一般,有什么趣味?”

凤邪!

庄姝听了那声音,便知道此时身上恶魔的真身是谁了!

娇躯一动,求道:“你……你……饶了我吧!”

凤邪冷冷一笑,隐忍道:“此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庄姝蜷缩了身子,推着他的心口,试图抽离自己的身体。凤邪却一个纵身,将女人托了起来,放在自己身上。冷笑:“别妄想了!本来就是一副水性杨花儿的身子,就不要装什么贞女烈女了!”

庄姝哭道:“不是这样的……”

凤邪闷哼一声,依依不舍的放开女人,慵懒道:“怎么不是?你若是刚才拒绝了我,我便会放了你。我是来还你东西的,可不是来睡你的!”

庄姝疲惫的躺下来,尽量离他远远的。问道:“送什么?”

凤邪摸出那支簪子,黑暗中那簪子闪闪发亮:“喏,物归原主。”

庄姝见了那簪子,含泪拿过。蓦然双手用力掰碎成两段儿,又用力砸在地上,碎成粉末。她早该忘了他的,都是这该死的簪子,让半夏今日冷落了自己!

凤邪见状,诧异道:“你怎么摔了它了?”再看地下,白花花一片碎片儿,像星星。

庄姝的眼泪凉了,便道:“东西也还了,请走吧!”

凤邪沉默一会儿,却大喇喇躺了下来,冷笑道:“天底下所有的东西都是父皇的,所以我无论到哪里,那东西都是自家的。为什么要走?”

庄姝侧了身子,冷声道:“随你的便。”

片刻,房间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那碎裂的白光隐隐约约,昭示着方才的混乱和不堪。庄姝只想着明日和半夏解释今日的事,她要找一个完美的借口,来掩饰这一切的罪恶。

凤邪翻转了两次,便抱怨道:“今天是我救了你,你总得和我说声谢谢。”

庄姝泫然道:“谢谢。”

凤邪听了那咸淡寡味的一句,十分不满:“别他妈哭哭啼啼的!你们女人真他妈的麻烦!睡的时候哼哼唧唧的!睡完了还他妈这样子!”

又坐起来,对庄姝道:“别以为皇姐说了那样的话,我就会娶你。实话告诉你罢!我凤邪连父皇的妃子也睡过不少的,女人么,就是用来玩玩儿的!”

庄姝冷道:“既然玩儿完了,就请走。”

凤邪眸子一凉,冷道:“以后离半夏远一点儿!”

庄姝一怔,绝望道:“为什么?他是我的哥哥,难道谁都以为我是来害他的我只是不小心才戴了那簪子!早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戴的!”

凤邪吃了一惊,问道:“那簪子,真的是你的?”

庄姝蓦然道:“自然是我的。”

凤邪猛然扳过女人的肩膀,和女人四目相对,黑暗挡住了他凌厉的杀气。“是谁给你的?!”

庄姝不语,只道:“都是过去了,我已不想再提及。”

凤邪低吼:“你必须说!”

庄姝冷冷一笑,推开他的桎梏,下了床,赤脚踩过那碎片儿,蘸了一脚的霜花。“你是谁?我为何非要回答你的问题?”

凤邪掀开帐子,白光映的他的弧线更加渗人:“你必须说!因为我将是未来的皇!”

庄姝先是吃了一惊,继而便恢复了冷静。今日如此恼人,她早已丧失冷静,付之一炬:“皇?你配么?”

凤邪两眼顿时如五湖四海化冰一般尽敛寒气,末了,邪佞一笑,道:“好!那我便让你来看看我配不配!”

微绡红(上)

房内只剩了龙纹簪子碎片而的惨败光芒,幽幽的,像是地狱里青冥的火光。庄姝抱了肩,蹲下身来,但见那破碎的簪子。心中并无悲恸,反而有一丝的解脱冉冉升起。如今她再也不用背着过去的耻辱和半夏对坐谈论了,现在的枷锁已经让她直不起腰身来了。

第二次被侮辱,她又如何去面对半夏呢?

含泪披了衣裙出了房间,仰头见那苍穹月明星稀,乌鹊争相南飞。庄姝悲戚出了院子,信步朝半夏的睡房走了过去。但见桂花树前屋内已漆黑一片,月色青芒,映的院中一片萧条秋冷迹象。庄姝在半夏窗前立了一会儿,信手摘了一枝桂花来把玩,那桂枝也和这凄凉天气一般只剩老叶黑绿,不见桂花儿香浓。不由心里一阵激荡,十指就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半夏的房后种着许多的茶树,庄姝有意无意总会将那些茶树看做是半夏的分身。半夏上朝时,外出应酬时,庄姝就常常在这些茶树前自言自语。或浇水,或修剪枯叶。半夏的‘雨前茶’就是这些茶树的叶子制成,每年清明前后,他都会亲自采茶晒干,炒制茶叶。

此时茶树上已经沾染了颇重的露水,庄姝轻轻捻起一片叶子,顿时露华浸透指肚儿刺得肌骨生疼!

啊!

失声低低唤了一声,蓦然另一排茶树后响起半夏的声音:“姝儿?是你么?”一边问,还一面向这里走来。庄姝听了,急忙蹲下了身子藏起来。说不出为何,只不想在此时还见他。

半夏仍旧一袭白衣,墨发披散,形容慵懒。手里拿着一个竹编的小簸,装了茶叶儿。那双几乎磨破的云头靴就近在眼前,庄姝却做贼一般的猫在茶树下,不敢起身相见。额头落了大颗的汗珠儿,庄姝欲哭无泪。

忽然传过来一个清脆的女音,尽含温柔多情,如水波沙沙婆娑:“半夏,茶好了么?”

庄姝心里一惊,几乎晕厥。这声音竟然是长公主纷葩!她来这里做什么?

又听半夏彬彬道:“好了,能采的叶子也就只有这一些了。”

纷葩笑道:“这么多?!这些就够了!不过是斗茶的玩意儿,随便应付应付就好了。我正为难呢,又听邪说你这里茶树颇多,可有了转机了!”

半夏又道:“公主言重了!力所能及的事儿,这些茶树早晚过不了冬的,落了也是费了。”

庄姝越听越莫名,从未听说秋末的茶树仍旧可以炒茶的。忽然灵机一动,想到纷葩对半夏情意颇浓,莫不是来借口私会?!想到这里,心底又是一寒,一股无可奈何花落去怅然油然而起。薄唇一咬,泪珠儿又潸然而下。

泪眼婆娑之中,庄姝瞧见那茶树的缝隙里,白衣的半夏和红衣的纷葩站的颇近,几乎贴住。再接下来,只见纷葩身子柔柔一倒。嘤咛一声什么,两人便都沉默了。

庄姝闭了泪眼,任凭眼泪冲刷着自己屈辱心灰的躯体,只求此时涅槃超脱。

一清早,绕云一边草草挽着头发,一边带着小丫鬟儿端水进来伺候。谁知踏进绣房,却不见庄姝影子。找来找去,把绕云急的一阵心惊。正要去半夏那里找,刚出院门儿,便和一人撞在了一起。

绕云心情烦躁,正要骂人,忽然见那人正是庄姝。忙扶了她,关切问道:“小姐!一大早去哪儿了?”

庄姝脸色蜡黄干枯,双唇起了满满的水泡,眼睛通红,原本被绕云撞倒了,却也只是默默的爬起来,进了院子。

绕云忙追上她扶了,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庄姝不发一言,冷冷走进房内,便直直在踏上躺下。那被褥连动也不动,开始时两眼望天,状如死人,末了,挤了两滴泪出来,便合了眼睛。偶尔身体一震,像是在抽泣。

绕云哭道:“小姐!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小丫鬟儿绾素机灵的摸了摸庄姝的手臂,脸色一变,忙对绕云道:“姐姐,小姐身子烫的厉害!”

绕云先前也觉出来了,皱眉想了一想,半夏上朝去了,这病又来的如山倒。来不及多想,便从抽屉里拿了平日半夏给小姐使的零花钱儿。对着绾素道:“素儿,你快用热毛巾给小姐擦擦身子!我拿了这银子去门口找人去请大夫!”

绾素年纪不过十一二,尚未留头。见庄姝面如死灰,登时哭道:“姐姐我怕!不如我去找大夫,姐姐看着小姐?!”

绕云叹了一口气,急道:“那两个人懒得很!只怕我也未必使唤的动!你只好生在这里看着,我去去就回来!”

微绡红(中)

出了院子便直奔大门口,绕云心急如焚。这草堂内环境清幽,只是下人实在太少了!急匆匆扑到门口,那二人正在石狮子的影子里说着话儿!绕云正要去叫,忽然听其中一人到:“你当真看清楚了?!那可是长公主?!”

绕云顿时生疑,疑惑这二人怎么平白讨论长公主了呢?在门槛内又听另一人答道:“一清二楚!大人还称呼她‘公主殿下’,我远远儿的听见了!”

另一人又问:“看紧那个水性杨花的小姐!别让她从中作梗!”

一人又答道:“大哥,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太绝了?既然拿了她的把柄,她肯定不会胆敢从中破坏的!不如……”

另一人怒道:“白痴!你想想那日我们哥儿俩就在这里站着。她浮出来之前这河上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岂不是有鬼!再说了,侯爷吩咐我们看紧了她,必定是有原因的!”

绕云听到这里,依稀分辨他们又在谈论小姐。又说什么水性杨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从门槛内跨出来,大声道:“小姐病了,你们去请个大夫来罢!”

那石狮子后的两人吃了一惊,连忙绕出来。见了绕云,陪笑道:“原来是姐姐,怎么突然出来了?”

绕云冷冷一笑,将银子扔给他,道:“小姐烧得厉害!快去请个好些的大夫吧!”

那人一愣,疑问道:“小姐病了?”

绕云哼了一声:“还不快去!这半天一口水也喝不下了!眼看就剩一口气儿了!你去侯爷那里和管家请一个常用的太医来!”

那二人对视一眼,无动于衷。绕云啐了一口,骂道:“莫不是又没了看门的人了?大人上朝去了便无人能挟制你们了?我就在这里替你们看门可好?!”

片刻,年长的那人抱了抱手,说了一句‘不敢当’。便去马厩里牵了马,直奔夏侯爷府上。

绕云觑眼描了一下另一人,见那人低头正寻思什么。冷冷一笑,甩了袖子便急忙回去看主子的情况。

一到房前,谁知忽然传来一声绾素的哭吼!绕云吃了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房内。眼前的景象不由让她大吃一惊!

两抛雪臂一团墨云默默覆于枕上,庄姝口中出气多入气少。半扇鹅黄榴花儿锦被斜斜落在地上,绾素正跪在床下一边拾那被子,一边大哭。绕云心一疼,忍住了悲伤,连忙问:“死丫头!哭鼻子也不看时辰宝地!”

绾素见她进来,悲恸道:“姐姐!你看!血!”

原来方才庄姝昏沉醒来,只觉小腹剧痛,想要动一动身子。谁知才伸出来手臂,便一阵天旋地转,倒了下去。绕云顺着绾素颤抖的指尖儿看过去,那血红的触目惊心!

绕云也哭道:“这是为何?怎么会有血?”一面忍住悲恸,命绾素端来热水毛巾。素手解开庄姝的罗裙,那眼眶便又含泪。两腿上刺目的血红汩汩流淌,绕云悄声道:“快去叫了厨房的柳婆婆过来!记住什么都不许说!就说我要她马上过来!”

蓦然想到方才那两个看门人说的‘水性杨花’‘把柄’,绕云忽而恨道:“原来是这两个小厮搞的鬼!”

再看庄姝奄奄一息,显是失血过多的征兆!忙从小屉里寻出一枚人参养荣丸来,切成薄片儿放在庄姝舌下。一时又束手无策,那看门人却也久久请不来大夫!正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忽然听院内绾素慌张失魂的叫道:“姐姐!柳婆婆来了!”

绕云急忙迎出来,笑着搀扶进来她,暗暗命绾素去门口儿看着。那柳婆婆又是笑,又问道:“姑娘叫我来做什么?我可不会做那绣花儿的营生!

微下绡红(下)

绕云隐晦道:“婆婆莫急!我一个姐妹做了那偷鸡摸狗的事儿,如今出了岔子!那负心汉又跑的没影儿了,求婆婆来救她一命!”

柳婆婆一愣,挽了袖子道:“看看再说!”

绕云悄然走到床前,将锦被掩了庄姝的面颊,只露出血染模糊的下身。朝柳婆婆道:“婆婆你看,可还有没有救?”

柳婆婆饱经风霜,一生只养活了一个女儿,不料也是未婚便和男子私会有了身孕。后来那男的害怕跑了,可怜她的女儿却被乡人活生生扔进了河里。此时见了,不由唉声叹气,十分心疼。看了那一床的血,又见这女孩儿细皮嫩肉的,十分爱怜,又恨道:“这些傻女孩儿啊!”

绕云也哭,道:“可不是傻么,还请婆婆救她一命。她活过来,再也不会干那勾当了!”

柳婆婆点点头,紧道:“快拿三根头绳来!”忽然见到那葡萄镜前金钗玉簪琳琅满目,吃惊道:“弄脏了小姐的床,可是不好!女孩儿家最忌讳这个了!大人小姐知道了,可怎么办?”

绕云忙递上头绳,道:“不碍事,小姐最通情达理的。况且昨儿才回来,就被长公主连夜请进了宫去,不会知道的。大人又上朝去了!”

柳婆婆于是放心,道:“你将这两根绑在她两手的食指上,要绑的紧紧的!然后再向上揪她鬓角的头发,我把孩子拉出来时,你可不要怕!”

绕云连声答应,便上了床,坐在庄姝头这边。柳婆婆自端了热水,拿了毛巾,来到另一端。没多久,绕云眼见柳婆婆一双血手里捧着一团血肉扔进了盆内,吓得不敢再看。低头见被褥内庄姝苍白的脸儿,不由落了两滴泪。

柳婆婆叹道:“作孽哟!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孩子!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能生养孩子?”

绕云抽泣起来,无以作答。只是用力揪着庄姝的鬓角,默然泪下。

一时那血便止住了,两人合力换了新被新褥。将房内擦拭一新,绕云再三嘱咐柳婆婆保守秘密,那柳婆婆自然会意,不消多说。只是临出门时,对绕云点着绾素,悄声道:“不必对她多说什么,这小丫头子,不懂的。”

绕云也是这么想,便对绾素道庄姝腿上划破而已。绾素想了一想,便也笑起来,道:“吓死我了!那么多的血!”

绕云又道:“傻丫头!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把我也吓得不轻!”

绾素羞赧道:“柳婆婆不愧是经久的人,什么都不怕!”

绕云听了,便道:“小姐怕大人挂念误了朝廷的正事儿,你也不要在大人眼前多嘴。等好了,一切都便好了。”

绾素笑道:“可是呢!从未见过大人和小姐这样亲的兄妹!”

绕云莞尔一笑,释然的看一眼昏睡的庄姝。又想起柳婆婆交代的饮食禁忌,想到还要这样一个多月,不由替庄姝担心。

庄姝是夜里才醒来,那时半夏已在她身侧守了一天,滴水未进。头脑昏沉沉的,像是记起有许多的血,却不怎么觉得疼了。手臂懒懒的,身上套着耦合夹衣,那一截露出来的手腕,白皙无华!尽头便是半夏温和清秀的五官,两抛幽深的黑眸,见到她醒来,笑成了月牙儿:

“姝儿!你总算醒了!”

又问:“怎么样了?腿还疼不疼?”

“吓死我了!”

庄姝正要说话,却见绕云在一旁使眼色:“大人也真是的!不过是鸡毛蒜皮的伤就吓成这样!等明日还得被人笑‘才子秀气’!”

半夏也不生气,呵呵一笑:“醒来就好!饿了么?想要吃什么?”

绕云笑道:“喏,这是半碗红糖燕窝。”

半夏欣然接过,拿了勺子,舀了一勺举到庄姝唇边,道:“来,多喝点儿。”

庄姝嘴唇未启,泪眼润湿了,扑簌簌落下了一顿泪。半夏心疼的拿了帕子,替她擦着,绕云也掩了脸,躲到了一旁擦泪。

庄姝哭道:“哥……我……”

半夏摇摇头,道:“别说了,是我不好,没好好照顾你。”

三人相对无言,只是哭泣。一时绕云忙擦了泪,劝庄姝道:“小姐,喝了这燕窝汤歇一歇。天也不早了,大人卯时又得上朝呢。”

庄姝点点头,硬是将半夏喂过来的都喝了下去。一时半夏怅然而去,临走仍将绕云叫道暗处,细问缘由。只是绕云是何许人,打定不说的,死活不说。半夏也只能疑惑而去,十分诧异。

题外败柳花儿:职业女性的刚强都是电视剧里编出来……最起码我周遭的同事(学历能力堪称白骨精)却不是那样,面对工作雷厉风行。但是毕竟都是女人,还是大龄未婚女人……生活里毕竟不是只有工作,女人最重要的还是家庭。中国最传统的道德观是根深蒂固的,我所写的每一段儿悲伤的事儿只是发生在最好的朋友身上的痛苦夸张而已。以免将来朋友们都老了,会忘记自己当年是怎样痛苦挣扎的。这该死的流言蜚语!但是生活也不是只有痛苦和无奈,我的亲爱的闺蜜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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