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走的童年 - xp1024.com
《被偷走的童年》


晨哥(一)

(一)“晨哥,快下来,大事不好了!”只见阿水左手拿着一条草根,含在嘴里,不断地咀嚼着,一股淡甜的青草味儿滑进了喉咙。

“怎么了?一秒钟都离不开我!”只见一个剪着平头,穿着灰色小衬衫,黑色裤子的孩子在桥上应了一声。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平头孩子朝桥下大溪边的阿水喊了一句。

“不好了,福祥被蚂蟥咬着,那蚂蟥是个大块头,你快下来。”

平头孩子慢悠悠地从桥墩上下来,边走边踢着地面上的小石头。

“我还以为是遇到眼镜蛇呢,蚂蟥啊,小菜一碟,大惊小怪,阿水,你现在有点神经过敏。”

福祥脸色早已煞白,身体直哆嗦,不停地跺着脚。那条蚂蟥却好像被着了魔,紧贴在他的脚上,真有一股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气势,硬要跟他扛到底。阿水只能在一旁干着急,他最怕这滑溜溜、没有骨头的软体东西。

谁知平头孩子一看这情景,不但不紧张,反而没心没肺地笑起来,那笑声,仿佛要响彻山谷,像极一个十足的野孩子。其他孩子束手无策,只能寄希望给这个小平头。

“怎么了,平时一羞愧脸色就红得像关公一样,这会儿,今天怎么像变色龙,摇身一变,却成了白面书生!”平头孩子出口成章,阳光落在稚气的脸颊上,折射出一脸得意样子。

“晨哥,你别开玩笑,快点帮福祥拿掉蚂蟥吧,吓死人了!”阿水着急地催促着,脸上显出焦急的神情眼里写满担忧,好像天就要压下来,“晨哥最伟大,晨哥万岁,万岁,万万岁!”陈水突然大声喊起来,那神态绝对是虔诚的。

福祥也用乞求的眼神,可怜巴巴地望着平头孩子。

平头孩子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阿水说:“你也太夸张了吧!”依然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阿水终于憋不住了,拉着平头孩子的衣襟,说,“中午给你一汤匙贡菜,好不好?”

“我是这样的人吗?”

平头孩子走近福祥身边,蹲下去,从容地捏住那条固执的蚂蟥,那蚂蟥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一旦缠上,就粘着不走。

“欠揍啊,这么紧!”平头孩子骂了一句。

这次,他不再捏着,而是先用食指穿过蚂蟥的中段,再跟大拇指合成一个圆圈,用力拉。另一只手则使劲地用指甲挠蚂蟥的前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蚂蟥拉出来,随即,福祥脚上鲜血直流。平头孩子跑到田边,抓了一把干土,揉碎,把它敷在福祥脚上,福祥脚上的伤口奇迹般停止流血。小伙伴们看得目瞪口呆。

平头孩子拍掉手心的泥土,大模大样地说:“这叫‘一物降一物’。”他还不忘转身对眼珠子快吐出来的阿水说:“阿水,你刚才说话要算数啊,可不能食言,要像我,一言九鼎。”说完,还认真地拍了拍胸膛。

“九鼎?你要九个鼎做什么?”阿水缓过神来,摸摸后脑勺,一头雾水,“我家里哪有九个鼎啊?对,找卖鼎的。”

平头孩子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融化为空气里的快乐原子,久久弥漫在山间,充盈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也是在不知不觉中定格在流年的浪花中。

平头孩子转身,来到刚才扔蚂蟥的草地上。蚂蟥还在草丛中拼命地挣扎,它还想要逃命。平头孩子怎肯放它呢?他顺手捡起一根干树枝,玩起那条蚂蟥来。“阿水,过来,很好玩啊!”

“不要吧,你玩吧!”阿水远远地站着,不敢过来。福祥瘫坐在草地上,像泄了气的皮球眼睛死死盯着地看着脚,生怕蚂蟥又从那个空隙钻出来缠祝蝴,脸上的恐惧感还没有消失呢。

平头孩子使劲地踩,跳起来,又狠狠踹下去。可他脚上没穿鞋,草地又软绵绵的,蚂蟥命很大,伤不到它。

蚂蟥好像在跟平头孩子捉迷藏一样,溜走草丛中。平头孩子自言自语地说:“看你往哪里跑?哼,孙猴子再聪明,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平头孩子拿起手中的干树枝朝那蚂蟥奋力捅下去,蚂蟥一命呜呼。

“关公,我替你报仇了,你是不是应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呀?”平头孩子高兴得手舞足蹈朝福祥喊叫起来。

腼腆的福祥已从刚才的恐慌中醒过来,脸色不再煞白,听平头孩子一说,脸色反而红彤彤的,不自然地低下头去,手却不断地捏着草根,似乎挺难为情,两片嘴唇紧紧抿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呢。

“木头,不好玩!”说完,平头孩子唱着歌谣来:

一螺坐甜甜,二螺走脚皮,三螺无米煮,

四螺无米炊,五螺五田庄,六螺操心肠,

七螺七役役,八螺做乞食,九螺九安安,十螺会做官。

平头孩子一边唱歌,一边朝大桥走去

晨哥(二)

这座桥五米高,桥面宽四米,桥长不过八米。 在桥头,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大字:“解放桥”。

田厝村的老人说,全国解放后,山村直到1950年才解放。为了纪念新中国成立,人民当家作主,建造了这座桥,桥面全部用花岗岩石条铺砌而成。这是田厝村通往外面世界的唯一石桥。

平头孩子坐在桥头石墩上,谁也没来打扰他。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睛却不断地朝通往外面的方向望去,眨也不眨。几乎每一个星期天,他跟着这群放牛娃来放牛时,都要在桥墩上坐上一两个小时,望着远方的路出神,这条路似乎牵动着他心灵深处某一根弦。然后才肯下去跟孩子玩。

每次看到他坐在桥墩下呆坐着,哑伯便“嗯嗯哦哦咿咿呀呀”地嚷着,手不停地比划着,意思是让他下来,坐在桥墩上很危险。过往的大人也不止一次地拉他下来。可大人走后,他又依旧坐上去,呆呆地望着通往外面的方向。谁也没料到,这个神秘的方向终究是平头孩子心中的结。是山区的宿命吗?天知道啊!

一次,福祥的妈妈种地回来,看到他一动不动呆坐在那里,大声小叫地对他说:“林淼走仔(女儿),坐在这里很危险,快下来!”那个被阿水唤做“晨哥”的平头孩子摇摇头。

其实,林晨是地地道道的女孩儿,眉清眼秀,骨子里有一股男孩子的侠气。

她举止投足间像极男孩子,甚至更野。一副男孩子派头,仿佛是一匹放荡不羁的小野马。衣着也喜欢穿男孩子款式。这家伙每天风风火火,从外面回到家里时,身上的衣服早已面貌全非。这不,今天她本来穿的是一件白色衬衫,现在却纯天然染成为灰色。裤脚也是一截长,一截短。不过,惊讶的是,她的衣服上很难觅到一块小补丁。“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过三年。”在那个时代这个物质贫乏的年代,村里哪个孩子身上的衣服不都是五花八门,上衣左边一块补丁,右边一块补丁,后面一块补丁。这还不止,肚脐上又一块大补丁。裤子呢?更是补丁满天飞,密密麻麻得像鱼鳞似的。你看,福祥灰色裤子后面有两大块似白非白的大补丁,倒是形成对称。裤子前面的膝盖上,也是两块大小一样的黑色补丁。难怪晨哥看见了,总要取笑他,“福祥,今天又是双洞戏祥啊!”

大人们常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而林晨这个孩子可是妈妈心头的病,古灵精怪,完全没有女孩子的一丁点娇憨雅气,活脱脱一个假小子。不管妈妈如何指责,她依旧我行我素。每当这时候,林晨妈妈总会皱眉叹气,这个孩子啊!

提起林晨这孩子,妈妈一脸沮丧,显得很无奈。然而爸爸鲜有变化的脸部表情居然向上聚拢,喜逐颜开。这股重男轻女之风还没来得及在林晨家蔓延,就被她爸爸浇灭在灰土中。林晨可是爸爸的骄傲呢!

两个月前,她跟妈妈去大坑村外婆家做客。外婆的邻居一看林晨这副小模样儿,都伸出大拇指夸奖她长得挺秀气,一表人才,长大后一定是拿政府工资,端着铁饭碗,衣食无忧。这时,一个五岁小女孩子走到她身边,扯着她的衣角,稚声稚气地叫了声:“哥哥,跟我玩吧!”晨哥觉得顿觉脸上火辣辣的,往昔的英姿煞爽都消失了,慌忙中摆脱小女孩,走开了。哪知小女孩被晨哥这么一挣脱,跌倒在地上,哭了起来,“哥哥推我了,哥哥推我了!”林晨没有办法,走回来把小女孩子扶起来。小女孩子的妈妈从外婆家出来,见小女孩哭着,蹲下身子,拍拍她的衣服。小女孩见到自己的妈妈,告起林晨的状来,稚声稚气哭哭啼啼地说:“呜呜……呜呜……哥哥推我!”外婆走出来,对小女孩说,“妹仔,叫姐姐,不是哥哥!”小女孩的妈妈蹲在那里,姿势定格了,口瞪目呆,满脸惊讶。外婆邻居的眼睛全都鼓出来,有的手里还拿着铁铲,有的围着腰布,有的妇女的头还刚从水里捞出来,她们听到林晨是“姐姐”后,全都跑出来。半晌,才恍过神来,异口同声地说:“真的挺秀气,书生样!”

诸如这样的例子还很多。一次,一个外乡人站在解放桥上,一脸迷茫,在弯弯曲曲的山路间迷路了。他跳下了自行车,问正坐在桥墩上的林晨:“弟仔,知道去埔尾的路怎么走吗?”林晨奇怪地左看右看,一个男孩子的影子都没有。外乡人来到林晨身边,说:“弟仔,你知道怎么走吗?”林晨这才发现外乡人问的是自己。

你别看假小子林晨,她简直嗜书如命。林晨喜欢读书,她家的藏书在田厝村是首屈一指的。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往晨哥的脑袋里灌注了很多的成语故事。说到成语故事,她如数家珍。晨哥一读起书,就跟她爸爸一个模样,丢了魂一样。妈妈说这是遗传,这遗传可真神奇,太逼真了。一次,她蹲在墙边读成语故事,如此专注,十头牛都拉不动她。这时候的林晨宛若一座雕像,两三个钟头都保持着同一个动作。妈妈从田里干活回来,大吃一惊:孩子的脚掌黑黑一片,走近一看,原来是一群蚂蚁在搬番薯。

晨哥(三)

村里的同龄小孩子都叫她“晨哥”, “林晨”这个陌生的名字倒显得中规中规,别扭极了。 她也习以为常,还有点沾沾自喜,被别人称一声“哥”,多自豪的事儿!在大人的眼里,她也一点儿不像温柔可人的女孩子。在孩子的眼里,她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小头头。这个爱管闲事的晨哥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小脑瓜,给孩子们排忧解难,简直就是孩子王。这样一场“及时雨”,无论走到哪,都受欢迎。

有一次,她在放牛的路上,看到蒋茂才在欺负邻居孩子小农时,气得呱呱大叫,冲上前去,挽着茂才的衣领,一脸正义凛然,大声呵斥,“你还是不是人,你妈生你这么高大是来欺负别人的吗?”

说到这茂才,可是村里的一霸,长得人高马大,凭着几斤蛮力和脸上的横肉,吓得村里的小孩子遇到他都向弯路走。背后,孩子们给了他一个绰号——蒋大傻。因为他一高兴就会哈哈大笑起来,而且笑个不停,弯着腰笑,仰着头笑,捂着肚子笑,坐在地上笑。

孩子们怕他、恨他,又不敢得罪他,就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也发泄一下自己小小的愤怒。蒋大傻经常穿一个吊衫,手里拿着一根一米长的小竹竿,到处招摇。蒋大傻一出场,谁都不敢惹他。

蒋大傻被晨哥这么一喊,愣了一下。孩子们一声不吭,眼看一场战斗就要爆了!

在蒋大傻的眼里,他就是村里的老大,谁敢招他惹他。他甩了甩头,定睛一看,原来是晨哥。真是冤家路窄,大傻用手拨开晨哥,恶狠狠地瞪着晨哥,似乎要靠眼神燃烧对手。晨哥脸无惧色,浑身充满正气,跟大傻对着眼,四眼相看。周围的气氛瞬间凝固!

“以大欺小,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

“关你屁事!”

“你的屁事跟我无关,但这件事我管定了!”

“哈哈哈。”

“我茂才一高兴,爱打谁就打谁。臭女孩,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水有多深。哼!”

“我最讨厌别人骂我女孩,你最好嘴里放干净些。”

“臭女孩,臭女孩,怎么着?我还不想叫呢,脏了我的嘴巴。”

“大傻,你有种再叫一次!”

在这么多孩子面前,被晨哥叫做大傻,他气疯了,模仿着晨哥的语气说:“臭女孩,你有种再叫一次!”

“大傻,你想怎么样都行,别人怕我,我可不怕你。”晨哥临危不惧,英姿飒爽,豪气冲天。

大傻突然大笑起来,露出两个黄色的门牙,说:“小朋友,嘴巴别那么硬,要靠这个!”说完就把拳头伸出来,威风凛凛地摆在晨哥面前。

晨哥心里咯噔了一下。

晨哥也不甘示弱,举起大拇指,大傻以为晨哥要表扬他坚实有力的拳头,得意扬扬的。

“走遍天下,要靠这个。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大傻不以为然,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恶狠狠地说:“理有什么屁用,你的那些道理在我这里行不通的,滚开吧!别挡我打人了,否则连你也一起打!”

大傻推开晨哥,就要打小农。

晨哥又跑过来,挡在小农面前,说,“这事我管定了!”

大傻又哈哈大笑,用手指着晨哥的鼻子,嘲笑地说,“你?就凭你?”蒋大傻想用指鼻子这招让晨哥节节败退。

谁料晨哥从容镇定,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说:“对,就凭我!”

大傻脸上晴转乌云,举起那根竹子就要打下去。

围观的孩子们越来越多,大家都在看大傻敢不敢打晨哥。

“你打呀!”大傻这次愣了,田厝村没有一个孩子敢跟他这样说话。这个晨哥是不是吃了豹子胆,还是脑袋出了问题。

打还是不打?大傻倒犹豫了。换成别人,大傻的拳头早已经飞扫过去,可是今天遇到的是晨哥啊。虽然晨哥看起来威严无比,像个公安,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弱小的女孩子,要打她,就像大象在踩踏一只蜗牛一样,毫不费力。不能打啊,打了,说不定她老爸知道了,会吃不了兜着走。可不打,面子又过不去,这么多的孩子围观着,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一个女孩子,脸上无光啊,他自己又是一个爱面子的人。

思忖再三,大傻还是打了晨哥。只是把竹子像蜻蜓点水般地点了一下,然后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下次,别再让我遇见你,还有你们!”

周围那些孩子颤抖了一下,不过都觉得奇怪,大傻今天怎么了,这可是个“打人不眨眼的家伙”,今天遇到晨哥,在这么多人面前,却不像以往的大傻了。

晨哥自己也纳闷,她其实知道大傻这个人是不好惹的,惹不得的,在学校里,她还不怕他,但在外面,这个死大傻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她心里没底。今天她也是抱着视死如归的精神来的,别看晨哥那么的从容、镇定,那可是装出来。

晨哥松开因紧张而攥得紧紧的拳头,手心里湿湿的

晨哥(四)

早上十点,夏日里的太阳火辣辣,正在努力地发挥它的威力,坐在桥墩上的晨哥习惯性地朝那个遥远的路口凝望,在盼望着什么呢?随后又落寞地低下头有点失望。 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阿水猜到晨哥这个“虔诚仪式”大概进行完毕,在桥下小心翼翼又神秘地呼唤她。

桥下的溪水潺潺地流淌着,溪水清澈见底,光滑的石头,嬉戏玩耍的鱼儿,酷热的夏日里,这可是孩子们的水上乐园啊!晨哥连裤脚都没撸起就淌过水来。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晨哥对站在草地一圈竹林下的阿水面无表情地说。

“过来,你准会高兴的!”阿水仍然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阿水见到晨哥过来,便朝她招招手,“这边来”。

他们沿着草地走了二十多步后,小心翼翼地跳过一条流入大溪的小沟渠,来到了桥下。

“你看!那是什么?晨哥!”

晨哥抬头一看,朝着阿水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桥下的石缝里好像有些干草儿,微微有小生灵在颤抖。

“呸,我还以为是什么珍稀动物呢?原来只不过是几只麻雀鸟。”晨哥不以为然。

“晨哥,我们来打个赌!”阿水小声地说。

“赌什么?”

“嘿嘿嘿……”阿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笑什么,阿水,你还欠我贡菜呢!”晨哥说,“赌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干脆些!”

“如果你输了,我想要……嘿嘿……你的两小块小小的猪肉,可以吗?”阿水支支吾吾。

“哎呀,可以,怎么像个小姑娘,我可不会像阿水你一毛不拔!”

“一毛不拔?什么意思?我现在就拔给你看,省得你以后还取笑我一毛不拔!”他立即拔下几根头发,认真地递给眼前的伙伴,眨巴着眼睛,够义气吧。

“这不只是一根毛,我数数,晨哥,八根,我都拔出来!”

晨哥扑哧一笑,弯下了腰。

“言归正传吧,阿水,你刚才说不是麻雀,那究竟是什么?”

“鹩哥。”

“鹩哥?”晨哥兴奋地尖叫起来,声音提高了八度。

阿水忙用手捂祝糊的嘴巴,“小声点,别让其他人知道。”

“对对对,隔墙有耳,确定吗?”

“我亲眼看见的。”

“是不是羽毛黑色,有光泽,前额和头顶是紫色?”

“是,我可以用我的一锅饭向你保证!”阿水拍拍胸脯,这一次显得底气十足。

“你的一锅饭算得了什么?一毛不值!”晨哥笑起来,那笑声,改变了往常的粗犷,变成了串串清脆可爱的风铃声。只有在这个时候,好奇驱使这个假小子露出女孩子那可爱又甜美的本性。

“一毛不值?不是,刚才是什么一毛不……晨哥,你说话总是用书上说的,文绉绉的,我知道,我读的书少,你不要唬我。”阿水歪着脑袋,委屈地说。说到知识,这个小家伙的兴奋劲一下子被削减了许多。这一刻,他多么希望空白的脑袋里多塞几本书,就不会被当成低能儿。

“你这个大头以后就得多装些书,知道吗?”晨哥模仿她那个当老师的爸爸敲敲阿水的脑袋,利用自己的优势小小教训阿水一番。阿水摸了摸被敲过的小脑门,若有所思:书该怎样塞进脑袋呢?可是,谁来教我往脑里装书呢?家里的世世代代都是在田地里劳作,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都是山里、地里、水里的事物,跟书沾不上边。祖祖辈辈十指伸出来,都是耕作时留下的痕迹,“往脑袋装书”,说起来遥不可及。哪像林晨有一个从书斋里出来的爸爸。想到这里,阿水不由得把头埋到胳膊里。虽是在烈日下,然而,此景却是如此苍凉。

孩子总归是孩子,一下子就把不快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他们继续寻找宝藏。

“太好了,阿水,没想到你傻里傻气,居然发现了这窝鹩哥。”晨哥激动地说,“不,我们拉拉勾,发誓,谁也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阿水点头。

“谁说出去,谁是小鸡,不,谁说出去,谁是毛毛虫!”这一窝小生灵在孩子看来,就是一个世界的珍宝,弥足珍贵。

晨哥和阿水信誓旦旦,两个人的食指紧扣在一起,那样子不亚于在进行一场山盟海誓

晨哥(四)

早上十点,夏日里的太阳火辣辣,正在努力地发挥它的威力,坐在桥墩上的晨哥习惯性地朝那个遥远的路口凝望,在盼望着什么呢?随后又落寞地低下头有点失望。 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阿水猜到晨哥这个“虔诚仪式”大概进行完毕,在桥下小心翼翼又神秘地呼唤她。

桥下的溪水潺潺地流淌着,溪水清澈见底,光滑的石头,嬉戏玩耍的鱼儿,酷热的夏日里,这可是孩子们的水上乐园啊!晨哥连裤脚都没撸起就淌过水来。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晨哥对站在草地一圈竹林下的阿水面无表情地说。

“过来,你准会高兴的!”阿水仍然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阿水见到晨哥过来,便朝她招招手,“这边来”。

他们沿着草地走了二十多步后,小心翼翼地跳过一条流入大溪的小沟渠,来到了桥下。

“你看!那是什么?晨哥!”

晨哥抬头一看,朝着阿水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桥下的石缝里好像有些干草儿,微微有小生灵在颤抖。

“呸,我还以为是什么珍稀动物呢?原来只不过是几只麻雀鸟。”晨哥不以为然。

“晨哥,我们来打个赌!”阿水小声地说。

“赌什么?”

“嘿嘿嘿……”阿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笑什么,阿水,你还欠我贡菜呢!”晨哥说,“赌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干脆些!”

“如果你输了,我想要……嘿嘿……你的两小块小小的猪肉,可以吗?”阿水支支吾吾。

“哎呀,可以,怎么像个小姑娘,我可不会像阿水你一毛不拔!”

“一毛不拔?什么意思?我现在就拔给你看,省得你以后还取笑我一毛不拔!”他立即拔下几根头发,认真地递给眼前的伙伴,眨巴着眼睛,够义气吧。

“这不只是一根毛,我数数,晨哥,八根,我都拔出来!”

晨哥扑哧一笑,弯下了腰。

“言归正传吧,阿水,你刚才说不是麻雀,那究竟是什么?”

“鹩哥。”

“鹩哥?”晨哥兴奋地尖叫起来,声音提高了八度。

阿水忙用手捂祝糊的嘴巴,“小声点,别让其他人知道。”

“对对对,隔墙有耳,确定吗?”

“我亲眼看见的。”

“是不是羽毛黑色,有光泽,前额和头顶是紫色?”

“是,我可以用我的一锅饭向你保证!”阿水拍拍胸脯,这一次显得底气十足。

“你的一锅饭算得了什么?一毛不值!”晨哥笑起来,那笑声,改变了往常的粗犷,变成了串串清脆可爱的风铃声。只有在这个时候,好奇驱使这个假小子露出女孩子那可爱又甜美的本性。

“一毛不值?不是,刚才是什么一毛不……晨哥,你说话总是用书上说的,文绉绉的,我知道,我读的书少,你不要唬我。”阿水歪着脑袋,委屈地说。说到知识,这个小家伙的兴奋劲一下子被削减了许多。这一刻,他多么希望空白的脑袋里多塞几本书,就不会被当成低能儿。

“你这个大头以后就得多装些书,知道吗?”晨哥模仿她那个当老师的爸爸敲敲阿水的脑袋,利用自己的优势小小教训阿水一番。阿水摸了摸被敲过的小脑门,若有所思:书该怎样塞进脑袋呢?可是,谁来教我往脑里装书呢?家里的世世代代都是在田地里劳作,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都是山里、地里、水里的事物,跟书沾不上边。祖祖辈辈十指伸出来,都是耕作时留下的痕迹,“往脑袋装书”,说起来遥不可及。哪像林晨有一个从书斋里出来的爸爸。想到这里,阿水不由得把头埋到胳膊里。虽是在烈日下,然而,此景却是如此苍凉。

孩子总归是孩子,一下子就把不快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他们继续寻找宝藏。

“太好了,阿水,没想到你傻里傻气,居然发现了这窝鹩哥。”晨哥激动地说,“不,我们拉拉勾,发誓,谁也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阿水点头。

“谁说出去,谁是小鸡,不,谁说出去,谁是毛毛虫!”这一窝小生灵在孩子看来,就是一个世界的珍宝,弥足珍贵。

晨哥和阿水信誓旦旦,两个人的食指紧扣在一起,那样子不亚于在进行一场山盟海誓

晨哥(五)

中午,是这群放牛娃最繁忙的时候。 大家开始准备着今天最期待的午餐。

其实啊,林晨家里是没有耕牛的,可是,没耕牛怎么犁田呢?春耕或秋耕时,林晨的爸爸就会跟二叔借耕牛,二叔的孩子还小,所以每逢节假日或者寒暑假,爸爸就会告诉林晨,有兴趣的话就帮你二叔放牛。这倒是说到了林晨的心坎上。怎么说也有兴趣啊,放牛可是山村儿童的一大乐事。特别是能够在外面野炊,因为经济上尚可的家长会买上一两块钱的猪肉,或者买五六角钱的香腐粒,再从家里带点贡菜、菜脯、猪肉……这对于农村的孩子而言,简直是一顿大餐、山珍海味,美味佳肴啊!

林晨最期盼这一天,倒不是因为那点猪肉。这一天意味着什么?长大!孩子以为,长大,就是撑起一片天,像山里的大树一样。

周日上午,她先到二叔的家里,二婶给她准备好了米和锅、猪油、盐、香腐粒、猪肉。晨哥又来到后头的牛棚里牵牛,跟福祥和阿水等一群孩子约定在村前的老榕树下。队伍聚齐,大家把牛绳缠在牛角上,浩浩荡荡地前进,一路吆喝着,一个个喜上眉梢。小伙伴们唱着愉快的方言童谣。晨哥起头,其他人跟着唱起来了:

天顶一粒星,地下开书斋;农民学识字,从此卖( 不会)青盲(瞎眼)。

一首完毕,晨哥又展示了她那独特的歌喉——集合男孩子的浑厚和女孩子的柔和,个人演唱会开始巡演:

一二三,裤破空;破底块?破在脚仓涵(肛门);爱补无时间,唔补笑死人。

中午一到,哑伯把牛牵到桥下,用一块大石头压住牛绳,回家了。

晨哥开始到溪边找石头,福祥到山上找柴草。

今天,他们都把石灶砌在桥下。晨哥一边哼着歌儿,一边到山沟清澈的泉水淘米。回来时,看到炊烟袅袅升起,孩子们开始烧火煮饭。只见石灶边的福祥满脸通红,红里点缀着像墨水轻浸宣纸时的黑,既像包公,又像关公。

晨哥“噗嗤”笑起来,“哈哈哈,大家快来看我们的包大人,不,是关将军!”

孩子们都把脸往这边瞧,突然,孩子们哈哈哈大笑起来。

阿水捂着肚子笑得最厉害,张开大嘴巴,几颗门牙似乎随着笑声要跑出来看热闹呢。

这时,晨哥乐了。因为那些脸都跟福祥是同一模子印出来的,一样的红,又一样的黑。一个个小花猫。晨哥笑得前俯后仰,大家也乐了。孩子们在烧火的时候,这里又不太通风透气。开始点火,火柴一划后,先把山草或松柏须点燃,然后得赶紧把小柴枝塞进去,可石灶又小,因为那个锅本来就不大,差不多够一两个人吃的,所以,孩子们都用嘴巴向石灶吹风。一边吹风,一边添柴,汗流下来了,还要用手去揩汗,手忙脚乱,难怪大家脸上都红里透黑呢!

“咚”的一声,晨哥手中的锅掉下来。

孩子们“啊”的一声,福祥离晨哥最近,身上被溅到米和水。晨哥立即停止了大笑,地上满是米粒。晨哥蹲下身子,捡起那个小锅时,锅底的米已剩下不到四分之一。

晨哥二话没说,立即把猪肉和香腐粒拿给阿水,说:“你把这些分给大家,顺便也还了你的赌注,你的贡菜我先记着,下次再给!我回家了吧!”晨哥耷拉着脑袋,眼里飞扬着的神采不见了,一下子灰暗下来。

阿水一时不知所措,接还是不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孩子们也都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晨哥和那一小袋切得碎碎的猪肉。今天这么多个孩子来放牛野炊,也只有三位孩子有带上猪肉,而且晨哥带的最多。特别是阿水,看到晨哥手上的那小袋猪肉,垂涎三尺,口水都差不多掉到脚趾上。

“我走了,回家吃完饭再来!”晨哥向阿水摆摆手。

“天气太热,回家会中暑的。”一个孩子说。

“还中暑?我晨哥可不是温室里的花朵!”

“我今天带的米比较多,要不,我们一起吃吧!”福祥低声说。

晨哥感到很意外,感激地看了一眼福祥。可是,当她看到他的小锅,稀有的米饭,只好摇摇头,继续往前走,不时还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回望原本充满期待的野炊。福祥默默低下了头,心里真不是滋味。

阿水放下那小袋猪肉,摸着后脑勺,喊住正要跳小沟渠的晨哥,说,“我们每人舀一小汤匙给晨哥,好不好?”

“好!”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晨哥不再推辞,一听,眼前一亮,她马上掉转头,说:“怎么好意思呢?真的吗?可是,可是你们怎么办呢?”

孩子们都大方揭开自己的小锅,纷纷地把一粒粒米饭从快要烧开的锅里舀出来,放到晨哥的小锅里。晨哥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眼前这些朝夕相处的哥们毫不吝惜地将温暖一勺一勺地安放在她的心坎。

晨哥把那小袋猪肉每人分给两三小块,自己留下一点。重新拿着小锅去添水。回来后,向阿水要点贡菜,就把猪肉、味精、贡菜等统统倒进锅里,开始点火煮饭。

这顿饭,像人间佳肴,大家吃得津津有味。孩子们有的狼吞虎咽,有的却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品尝。阿水吃得最快,咕噜噜一声,一下子见到了锅底,却还剩下两块猪肉,他舍不得吃。很留恋地望了一眼,终于下定决心,迅速舀出放进口里,“吧滋吧滋”地含着、砸着。

阿水睁大眼睛看着周围的孩子,才发现,孩子们的饭锅里还剩下半锅饭,却不见了猪肉的魂影,阿水断定他们比自己还馋,全都忍不住吃了。这时,阿水才闭起眼睛,其实,阿水的眼睛闭与不闭都是一个样——眯成了一条缝儿。陶醉似的慢慢咀嚼起来,像是在享受着什么山珍海味,他舍不得一口就吞下去,那样太对不起晨哥给的这两块猪肉了。他正一点一点地吞着。

睁开眼睛,抬起头来,看到晨哥的鼻子黑黑的,就像潮剧里面扮演坏人的形象,他噗哧一笑,哪知,这一笑,却把嘴里的咀嚼碎了的猪肉喷出来。

阿水恼怒地看着地上的猪肉,惋惜起来。他用力地捶打着大腿,眼泪在眼眶里开始打转着。

无可奈何,阿水站起来,怎么这些小鬼的饭锅里的猪肉还安静地躺在那里呢?阿水又后悔了,他恍然大悟,同伴们都舍不得吃,都把它留到最后,刚才看不到,那是因为他们用米饭把猪肉盖在下面而已。

孩子们带的米少,还要分一点给晨哥,吃完饭后,孩子们还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巴,肚子里好像还能听到“我还要”的呼喊声

晨哥(六)

夏日的阳光毒辣辣地烤炙着大地万物,闷热的天气,没有吹不起一丝凉风。 这时,连树上的知了都受不了炽热的光线,更别提孩子们了,他们孩子们早已汗流浃背。眼前,清澈到底的大溪水脉脉含情,躁动不安地涌动着,流经孩子们的身边时,汪汪流水不时地抛起媚眼,还发出“潺潺”的邀请声。

哑伯和老叔都回家了,孩子们听不到任何罗嗦,都迫不及待地等待着阿水的一声令下。阿水等一群小孩子以最快的速度脱下衣服,剩下一个小裤衩,年纪小的孩子,光溜溜,像小泥鳅,白赤赤,鱼贯似地跳进了溪水。

“舒服,真是凉快!”阿水泡在水中,情不自禁地发出感慨。

“晨哥,快跳下来!好凉爽啊!”阿水跳起来,(冒出脑瓜,)朝仍在桥下的晨哥招招手。

晨哥好像对此不那么感兴趣。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估计是被太阳烤干了往昔的神气。

“晨哥,怎么像个大姑娘?”一个胆子较大的孩子说完这句话便潜入水底。

孩子们笑得那么开心。孩子的心地犹如这一潭溪水澄明,快乐不掺杂污渍。

“我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姑娘,怎么着?谁像你,倒是真的女孩子一样,说了不敢承认,还钻进水里呢,等下我捉到了,小心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晨哥反唇相讥的同时不忘两手遮着脑袋,跳也似地走过来。

“下来嘛,晨哥今天怎么了?不敢下来?”阿水脑袋闪过一招,采用激战法,“你也像福祥那样,被蚂蟥咬过一次,再也不敢下水?”

“谁说我不敢下去!”晨哥很不服气。

“下来啊!”

“下来,下来!”孩子齐声哄笑着。

这下可激怒了晨哥,大家顿时静了下来,想看看晨哥是怎样下来的?

“你们这群猴子,以为我不敢下来。”说毕,便从岸边“扑嗵”一声也跳下去,衣服也不脱。大家愣了一下,拍起水,鼓起掌,手舞足蹈,溅得阵阵水花四起,晨哥忙用双手去擦拭。

还没等孩子从欢呼中缓过神来,晨哥已爬到溪边草地上。对着那群滑滑的小鱼说,“你们玩吧,我到那边去!”说完,一溜烟,晨哥不见踪影。

孩子们又一时愣不过神来,这晨哥,真是捉摸不透。孩子们一下子就忘记晨哥的反常举止。

没有晨哥的溪水,快乐照样像空气缠绕在孩子们身边。一呼一吸中,夏日的热气似乎被蒸发了。

这一群家伙中,谁的水性最好?其实,光看名字就知道。这个阿水呢,他的爸爸真的很会取名。几年前,阿水的爸爸承包了村门口的那口大池塘,每年下池塘撒网捕鱼时,7岁的阿水也跟着爸爸在池塘里帮忙,因而便练就了一身游泳的好本领,水性极好。

你看,他一会儿在水中两脚倒立,一会儿整个人飘浮在水上,一动也不动,好像一块木头似的,一会儿又潜入水底,又像土行孙那样,瞬间不见,等到他的小脑袋露出水面时,已经离孩子们80多米。

阿水的精彩表演把孩子们看呆了。在地面上,晨哥是顶呱呱的。水中的阿水,成了他们的偶像。

“小鱼儿,咱们来进行一场有趣的游泳比赛,好吗?”阿水煽动着两只手一下子就把孩子们招呼过来。

孩子们一听“游戏”两字,就像饥饿的鱼儿发现了新鲜的水草一样,全都游过来。

“先来一场潜水大赛,看谁潜的时间长,谁就是胜利者。”

“水兄,你也参加吗?”

“你说呢?”

“好啊!”

阿水说,“等下,我数到三,大家一齐钻进水里,好吗?”

“准备,一、二、三,开始!”

一个个捏着鼻子,迅速地钻进了溪水里。只有阿水,他脸上露出了诡谲的微笑。十秒后,看到有孩子憋不住,快要钻出水面时,他才轻轻地钻进水底去。

一个个小脑筋陆续露出了水面。大家知道冠军一定是阿水,但是没想到阿水竟然潜水的时间比他们长这么久,都欢快地鼓掌。隐隐看到阿水的头部快要浮出水面时,大家想高呼祝贺,可阿水的大脑袋又沉下去,直到身体都浮出水面时,那个小脑袋仍浸在水里上。终于,阿水大喊一声,“啊”从水里急促地跳起来,双手拨开脸上的水,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样?谁得冠军了?”这个阿水,明明知道,却还要装作不明白。呵,孩子们却还被蒙在鼓里呢!

“下面进行第二项比赛,看谁先游到那边,以溪边的那个石头为标,‘仙屁股’,清楚吗?”

“准备,一、二、三……”还没等“开始”从嘴中吐出来,阿水就奋力游着,孩子忙在后头急急地跟着。阿水使出浑身的劲儿,什么“蛙泳”、“仰泳”一起来双管齐下,几乎用荆葫有招数,因为人多,互相干扰着,远看还以为群魔乱舞。阿水游在最前面,把他们远远在抛在后面。冠军当然是阿水。阿水爬到石头上,坐在“仙屁股”,想享受一下“百官朝贺”的至高荣誉,“哎呀,好热!”哪知正午的阳光烤热了石头,屁股被烫得哇哇大叫,他又跳进水里。

阿水用大拇指拨起鼻子,神奇兮兮,一副“晨哥”的气派样子,说,“比赛继续进行。”于是,孩子又在阿水的一声令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游泳比赛

晨哥(七)

浑身湿漉漉的晨哥走到了桥下,热气依旧四处蔓延,衣服紧贴着她瘦削的身躯,心情已经舒畅多了。

福祥没有跟孩子们一起下去游泳,晨哥回来时,看到他正把锅、汤匙洗干净,放好。拿了一本三年级的语文书在读。

“书呆子,还看书呢?”晨哥说。

福祥抬头看了一下晨哥,脸红扑扑的,不理晨哥,继续看自己的书。

“别看啦,放假了,还看什么鸟书?你不知道暑假是我们玩乐的大好时光吗?”没等福祥反应过来,晨哥不容分说把福祥的语文课本抢了过去。

“还给我!”依然是满脸通红。

“就不还给你!怎么样?”

福祥脸上绽起了青筋,站起来要抢晨哥手中的语文课本。晨哥像小兔子一样溜走了。

福祥追上去,晨哥跑进了另一个桥洞,手里拿着那本语文课本,说:“书呆子,你如果追到了,这本书就还给你,哈哈哈,如果追不到,那么,就跟我一起玩了。”

福祥哪里追得上这只小兔子。几分钟后,便坐在刚才那个地方,脸色阴沉下来,嘴巴一裂,好像要哭的样子。

晨哥见福祥没有追来,回去一看,心里咕咚:这个架势好像不对,便把书扔到福祥身边,“闹着玩的,怎么这样子?书呆子,我已经把书还给你。”

福祥看也不看晨哥,赌气把书扔回去。看来老实人还是会发威的。

这次,晨哥小心翼翼地把书拿到福祥身边。

“还给你了,再扔就不关我的事了。”说完,便一溜烟跑掉了。

福祥用眼睛瞪着晨哥远去的背影,女魔王走了,他的心平静下来,继续拿起书旁若无人读起来。

晨哥又折回来,福祥警惕地把书拿紧,脸上红晕骤然爬上来。

“书呆子,不用紧张,谁稀罕你那本破书呢!”说完,她拐弯走到另一个桥洞,帮哑伯把牛放了,牛儿一见,乐得“哞哞”地叫了几声,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晨哥,表示感谢。孩子们的牛已转移战场,从草地上转到山上。

阿水他们还在溪里寻找乐趣,书呆子又在读书。顿时,晨哥自己独自一人,倍感无聊,那股莫名的牵挂又涌上心头。她又来到了桥上,不过,天气太热,这次她不敢坐在桥墩上。往家的方向走了十多步,在一个池塘边停下来。池塘边刚好有一棵橄榄树,树不是很高,她跳了跳,两手抓紧一个分杈,像猴子般两脚缠住树干,迅捷地坐上去。晨哥刚好坐在橄榄树的三个分杈上,身体又可以靠在另一分干上,真是舒服极了。

晨哥很会享受,池塘边,绿树上,吹着凉风,炎热的夏天,太惬意了。

晨哥好像心事重重,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像个男孩子,放牛时,连鞋子都不穿,也不顾衣服脏得像在在泥巴里摸爬滚打,甚至跟男孩子打架,但是,她终究还是一个女孩子。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她却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子。

读二年级的时候,晨哥是一个腼腆的小女孩,爸爸是村里小学的代课老师,她还有一个弟弟,弟弟读一年级。她弟弟生下来那会儿就口吃得厉害,说话时嘴里像含个球似的咕咕哝哝说不清楚,更像济公和尚念经一样,“嘛哩嘛哩哄”,含糊不清。

晨哥爸爸在学校教书,可仍有顽皮学生老要嘲笑、欺负弟弟,弟弟又小,弱不禁风。弟弟成了这个小姐姐性格转变的根源。保护弟弟,晨哥小小的心灵里默默种下了这一份责任。

一次,放学回家,一个男孩子跟在弟弟后面,突然用手狠狠地敲了弟弟脑袋,弟弟疼得哇哇大哭,回头一看,那个男孩子还扮鬼脸,嬉皮笑脸呢。弟弟不知所措,一个劲地哭。男孩子学着弟弟的样子,像念经似的模仿着,得意洋洋。阿水看到了,跑回学校,告诉正在扫地的晨哥,晨哥一听,火冒三丈,扔掉扫帚,飞也似的跟出校门,那架势,简直就是“小旋风”李逵。

弟弟跌坐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凄惨极了。那男孩子还在模仿弟弟的样子,一边哭,一边擤鼻涕。突然,晨哥一脚“无敌弯腰腿”,对准那男孩子狠狠地踢下去。男孩子没有注意,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晨哥还从路边的柴草拿起一根干柴,满脸乌云,气势汹汹,走过去,还想再好好地教训他一顿。男孩子见势不妙,慌忙爬起来,撒腿就跑。晨哥还气不过来,瞪着眼,直喘气,拿起一块石扔去。自此以后,欺负弟弟的孩子逐渐减少,晨哥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似乎是使命,冥冥之中促使她变得强大起来,被修改成了“男孩子”范了。

可是,日子像戏剧化一样,不断的变化,人总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呐!晨哥的心事也从这样的变化中一点点凝结。二年级的时候,妈妈带着弟弟到城里去了。

城里有妈妈的弟弟,也就是晨哥的舅舅。听说舅舅这几年办起工厂,人手不够,于是就把妈妈“挖”了过去。本来还想说服爸爸一起去,可爸爸说,放不下家里两亩地。其实,爸爸是放不下他的学生,还有“老师”这个光荣的称谓。爸爸已经把心思扎根在三尺讲台间。

那天,舅舅来到家里,提着一个黑色袋子,晨哥想,那袋子里一定装满钱。因为妈妈曾告诉她,舅舅家里的钱可以用手扶拖拉机去载。舅舅嘴里咬着一根烟,歪歪斜斜的。香烟老是冒出阵阵呛人的烟雾,把晨哥呛得半死。

晨哥偷偷问妈妈:“舅舅怎么把那烟斜咬在嘴边呢?为什么不放在嘴中间?”妈妈告诉晨哥,这就叫做“有架势”,还说有钱人就是这个范儿。晨哥很纳闷,爸爸有时还抽那些自家种的叶子,晒干后,放在烟筒里,也一样冒烟。不过,比起舅舅的香烟,还是有点差别,舅舅的烟冒出来的烟雾就是多和漂亮。一圈圈散发出去,像传说中的神兽在吞云吐雾。

舅舅坐在长椅子上,跷起二郎腿,中气十足说:“姐夫,跟我姐一起到城里吧?你现在这两个死工资,才几块钱呢?到我那里,一个月500块钱,够你教半年书吧?”舅舅说,“再说呢,我那校猴子也可以找个好的学校去读,让好的老师去教吧。”

爸爸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猛抽舅舅刚才递过来的好烟。刚抽完,舅舅又递过来一根,爸爸没接。自己从衣袋里拿起一包烟,短了点。从中抽出一根,想递给舅舅,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

“姐夫,你再考虑吧。要不,先让我姐进城吧?”

“我带细弟去,先找个学校,行了吧?”妈妈说。

爸爸沉默了许久,似乎在做一场艰难的挣扎。

“你就说一句话嘛,行还是不行?”妈妈催促着爸爸。

爸爸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看了细弟,又看妈妈,终于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既然你们都决定了,我说什么也没用!”

“话不能这样说。”妈妈有点来气,“你都放不下你的教书梦,可你有没有想想,细弟如果不找个好的医生,好的老师,他这一辈子要想抬头做人就很难。你总想着你自己,什么教书啊,什么职责,值几个钱呢?……”

“姐,你就不要再说了!”舅舅打断妈妈的话。

“姐夫,我姐和细弟你就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的。”

就这样,妈妈和细弟跟到了城里。

/> 想到这里,晨哥的眼眶湿湿的。

她很想妈妈和弟弟,可妈妈和弟弟却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啊,有时还因为舅舅工厂忙而没有回家。她多么希望一年中多增加几个节日,或者妈妈能突然间从那条通往外面的路蹦出来,出现在眼前摸摸她的脑门。可是,每次回望这条路时,终还是一脸失望。是不是外面的世界太好了,妈妈忘记回来?还是迷路了?

妈妈,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弟弟,现在谁还欺负你呢

晨哥(八)

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家里只有爸爸和自己两个人的时候,晨哥有时候会偷偷地哭。 去年八月十五中秋那天,妈妈本来说好要回来的,可是,舅舅的工厂要出货,妈妈忙得没办法回家。晨哥趴在床上哭起来。

爸爸走过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孩子,懂事,妈妈是因为舅舅的工厂忙而回不来,过一段时间她会回来的。别哭,乖。”爸爸把她抱起,揽入怀中。只有这时候,晨哥才像一个女孩子。

晨哥觉得爸爸好像不想妈妈和弟弟,她哭得那么伤心,怎么爸爸一点眼泪都没有。想到这里,她挣出爸爸的怀抱,正想要问爸爸呢?可当她抬头,却发现爸爸另一只手在在偷偷擦眼睛,爸爸的眼睛怎么了?

爸爸告诉晨哥,最近经常看书,煤油灯又不太亮,眼睛有点干痒,没事的,擦擦就没事的。晨哥相信了,因为爸爸是一个嗜书如命的人。

…………

“晨哥,你在哪里?”“福祥,你知道晨哥在哪里了吗?”阿水的声音隐隐约约。

晨哥懒得动,不理他,转念一想,阿水叫她,不是请她帮忙,就是有什么好消息。

于是,她从树上跳了下来。

“你这个阿水,又有什么要请本小姐帮忙的呢?”

“晨哥,不是啊。你肚子饿了吗?”

晨哥下意识一摸,那肚子确实有点饿了,已经在“聚众示威”,开始喊口号了——“咕咚咕咚”。中午吃得少些,难怪。

“好像有一点,可不是我,是我的肚子告诉我,它确实有点饿了。”

呵呵呵,大家被晨哥逗乐了,纷纷说:“我的肚子也告诉我,它很饿很想吃。”

“我的肚子告诉我,如果不填点什么东西下去,呆会会给我好看的。”陈水怪声怪气地说:“我的肚子告诉我,它想吃山野果——‘多尼’。你们呢?”

于是乎,这群野孩子浩浩荡荡地上山摘‘多尼’。

夏天,正是‘多尼’成熟的季节。他们来到桥头山,这里漫山遍野的‘多尼’,可却藏在漫山遍野的松柏树下。阳光斑斑驳驳在射进了松柏树林里,碎了满山银子,星星点点。山草足足有六七十厘米高,孩子们得小心翼翼地踏着这些山草。到山上后,大家散开来,四处寻找这些肚子们最想要的果子。

“哈哈哈,这棵多尼树真的不给我丢脸。”阿水洋洋得意,他一边摘,一边捏掉多尼的“帽”,把那条白色的“多尼芯”拖出来扔掉,果子就顺利地掉进阿水口里。

阿水眯着眼睛,作陶醉状,好像在品尝王母娘娘的蟠桃呢!此时此刻,他的肚子一定是惬意极了,开心极了,满意极了。

晨哥大声说:“肚子要紧,大家小心点,别碰到蛇!”她自己也正津津有味地品尝着这些天然的、美味的野果。

福祥却显得很安静。

孩子们边摘吃吃,味蕾满足了,小小的肚子也满足不再发出抗议大的声音了。

远处,传来一个孩子无助的哭声,好像在寻求帮助。

大家循着哭声望去,哭声越来越近,在树木交叉的空隙间发现,啊!是小农,他今年刚六岁,跟哥哥姐姐们一起来放牛。

“小农,你怎么了?”晨哥急切地问。

小农仍只是站在那里哭着,并没有回应。“要不,阿水,你过去看一下发生什么事?”

阿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还是你过去吧!”阿水回了一句。

“怎么了,阿水,你不敢过去?”晨哥说。

“我……才不会呢!我的鞋子掉了,先找……一下。晨哥,你先过去,然后我再……”阿水低着头好像真的在找鞋子。

“阿水你这个胆小鬼,装什么装的!”晨哥猜到了七八成。

晨哥走过去,显得很吃力,她慢慢地用手拨开一些高一点的小树,脚却在不停地探着、走着试探着前移。大一点的孩子都在看晨哥,小一点的孩子都替小农着急,却也没有办法。晨哥觉得速度太慢,便奋力地冲过那些山草。

快到那小孩子站的地方,突然发现有一座新坟。晨哥一下子想起来,这座新坟里面的主人原来就是阿水的邻居阿姆,难怪阿水不敢过来。这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一座坟墓吗?这个胆小的阿水。晨哥走过去,牵着小孩子的手,安慰他说,别怕,有晨哥在!

小时候,爸爸曾经告诉晨哥,坟墓并不可怕。爸爸说,人老了,累了,就得睡,只不过他们睡的时间比我们长一点,因为他们睡足了,醒过来,还得在另一个世界干活。晨哥就仰着头问,“爸爸,另一个世界好吗?”爸爸说,“很好啊,他们也跟我们一样,要干活,才有饭吃!”小晨哥又说:“爸爸,那我怎么没有看到他们在睡觉和干活呢?”爸爸说,“因为,他们那个世界里,我们是看不到的。”小晨哥又问:“他们是坏人吗?”爸爸说:“他们怎么可能是坏人,他们原来都是我们的亲人,就像奶奶啊、祖父啊,现在也是我们的亲人,都是好人,只是我们要尊重他们,在他们的房子前面走过时,不要大声说话,打扰他们的睡觉。”

长大后,虽然听到了一些关于坟墓吓人的故事,但晨哥仍相信,“房子”里的主人本来就是我们的亲人,他们现在也是好人的,于是便不觉得可怕。

几个月前,又是一群孩子去山上放牛。回家里,发现阿水家的那头黄牛不见了,大家都很着急。于是,纷纷帮着找牛。夕阳已拉起了最后的帷幕,累了一天,想回家休息。阿水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还是小农眼尖,发现了阿水家的那头黄牛,“在前面半山腰。”阿水高兴地说,“在哪里?小农。”

“这里,你看。”阿水朝着小农指的方向望去,突然全身颤抖了一下,双脚也软了下来,瘫坐在山草上。

原来,那头黄牛在一座坟墓前吃草。

阿水最忌惮这个,平时经过坟墓的时候,他都闭着眼睛,像百米比赛那样使劲地冲过去,或者眼睛朝着其他方向望去,而身体侧着向前走。山村里的很多孩子都怕坟墓。对于死亡,对于未知世界孩子出来惧怕外,更多的是畏敬。可是这种感觉谁也说不清,只能用躲避的方式,远离这份无能承受之重。

晨哥觉得很奇怪,怎么牛找到了,阿水却不去把它牵回来,便走到了阿水身边。阿水用求助的眼神望着晨哥,一般情况下,这种事情阿水绝对不敢麻烦晨哥的,可今天真的无可奈何,他却不敢主动说出。

“阿水,天已经暗下来了,快去把牛牵回来,我等你。”

阿水摇摇头。

“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阿水还是一个劲地摇摇头,差点就把头甩出来。

“要不,让小农跟你去。”

;阿水把头摇得更厉害,脚像被灌了铅一样站在原地不动。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晨哥有点不耐烦。

夜幕徐徐拉开,天渐渐暗下来,山开始休息了,一切都显得很静谧。

“我的脚被树头戳到了,走不动,晨哥,你帮我!”阿水用双手抱着脚,好像很疼的样子。

“为什么不早点说?”晨哥朝向阿水那头黄牛的地方爬上山去。

下山了,晨哥揶谕着阿水,“阿水,怎么你的脚一下子就痊愈,你会变魔术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我那老邻居的‘房子’呢!你就怕成这样子,还装什么脚被树头戳到啊?亏你还是男子汉大丈夫,一点都不像!”然后哈哈大笑起来。阿水却笑不出,刚才的恐惧感还在他的脑袋里回旋盘转着。

回家路上,晨哥仍不忘嘲笑阿水。

晨哥(九)

田厝村是一个偏僻落后、闭塞萧条的小山村。 放牛是这群野孩子最快乐的事情。当牛儿快乐自在地陶醉在青山绿草中,晨哥、阿水他们,变戏法似的在平淡无奇中寻找出无数的乐趣。

累了倦了,躺在草地上,听田老叔讲他儿子的故事。从田老叔的口中,孩子们对大山外面那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田老叔是村里第一个坐上飞机的人,山里人一听说田老叔坐过飞机,眼珠子快吐出来,嘴巴都张得大大的,一个个愣在那里,这是多么神奇呀。田老叔的二儿子是一个医生,原先在村里医疗站里。后来,外面朋友牵线,到很远的地方去做医生。由于医术还行,收费合理,到田老叔二儿子诊所看病的人越来越多。

田老叔说,那个地方可繁华啦,集市里的东西是琳琅满目,多得让人眼花缭乱。人就更不用说了,擦肩擦背,屁股撞来撞去,要我这条老命啊,我都挤得手臂酸疼死了。

阿水听得入神,也很迷惘。心想,外面的人真的那么多吗?在我们小山村里,人怎么就这么少?他歪着脑袋问:“老叔啊,外面的人从哪里钻出来的,那么多?”

田老叔说:“就像上面这些稻穗上的谷子,还没成熟时,你看得见稻谷吗?”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特别是市场,人都挤在一起,一不小心打个喷嚏,上百人都被溅到,想挤出来都得使出吃奶的力气。”

孩子们大笑起来,小农脸上的眼泪早已干了,他跟着大笑。

“老叔,你太夸张了吧?一个喷嚏就能溅到上百人?”晨哥略有所疑。

“不信?等你们以后长大后,出去了,就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外面的人有多少。还不止,几百人吧!”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问着田老叔,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田老叔说,那可多了。

有一次,二儿子带我去公园游玩,公园里真是人山人海,校猴子见公园有“荡秋千”、摇马,歪歪斜斜地跑过去,玩个不停。玩完了,我们就去吃什么炸鸡翅、包子。儿子在我面前老是夸着那些东西好吃,但我却吃着不是味儿,价格也贵得让人咋舌。一个什么包子竟要几块钱,不划算,糟蹋钱银啊,还是回家喝粥下菜脯踏实。我对儿子说,以后别再带我来吃这些东西,我只要有三碗饭就够了,可我那校猴子却稀罕着呢!

“什么炸鸡翅、包子啊?老叔,这些东西我们村里也有的,只是很少有炸鸡翅。”晨哥说。

“你这个姿娘仔(小姑娘)知道什么呢。不一样的,大不一样的。那些炸鸡翅有这么大。”老叔比划着,“包子也有这么大!中间还有一大片鸡肉,我孙子还告诉我,那包子叫做什么来着,哦,对了,就叫哈包包。”

“哈哈,阿水在舔舌头,流口水了。”晨哥坏坏地笑着。其实啊,不只阿水,在那个时代那个贫困的山村那群孩子,谁不偷偷地舔舌头,流口水呢!这种包子跟野果一样好吃吗?

晨哥心想,等以后,我到城里找妈妈,也能吃到炸鸡翅和“哈哈包”了。田老叔的经历,让大伙从心中佩服,对那条通往外面的路多了一些憧憬。大家对眼前这位老人的话深信不疑。因为,那是孩子们的希望与期待!

田老叔是乡亲们尊重的老人,他生了七个儿子。大儿子在家里酿酒,做豆腐;三儿子在村里承包池塘;四儿子和六儿子开四轮车载山草;五儿子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七儿子去帮二儿子。

老叔是干农活的好把儿,六十多岁。每天都赤着上身,穿着一个大裤褂,在腰间还围着一条蓝白相间的大浴布。他的儿子都已成家,现在可谓是子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可田老叔却仍然和老伴种着一亩多田地,早出晚归,辛勤耕作。

年幼的孩子少不更事,便好奇地问田老叔,田老叔,你的儿子在外面,外面的世界那么好,又有得玩,又有得吃,还不用干活儿,你怎么不住下去呢?

田老叔笑笑,说,我儿子老要我不回家,在他那儿帮着带孩子。儿子说,这里比山乡好多。但我并不这么认为,在儿子那里我住不习惯,整天儿一个人孤独死了,又没人可以喝茶聊天,儿子又忙于工作,而我,还是一副贱骨头,不干活儿心里老不踏实呢!

孩子们听后,都暗地里说田老叔太傻了,有福不享还回家受苦儿。特别是阿水,更是遗憾得直跺脚,恨不得自己是田老叔,即使一下子60岁也乐意,至少不像现在这样,还可以吃得什么炸鸡翅和“哈哈包”。

去年,村里修建公路,村干部就去动员田老叔,让他去跟二儿子说,捐点钱。田老叔很爽快,田老叔的儿子也乐意于为家乡做点事情,一下子就捐了2000块钱。田老叔说,山里穷,你们这些娃儿可要争气点,要好好读书,争取到外面去工作,像我儿子那样,可不要像我一样一辈子摊在这破山窝里。

孩子们羞愧地笑着,谁不乐意呢?可想走出去又有那么容易吗?

晨哥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她也想到城里读书,保护弟弟。可是不知道能不能实现呢?爸爸又怎么办呢?

那一年,田老叔的儿子带他去了一趟泰国。回来后,田老叔有声有色地把国外的世界手舞足蹈地描述了一遍又一遍。泰国呢?那可发达了,那么多的楼,高到可以跟天比。

孩子们就问,泰国人跟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吗?鼻子会不会高高、挺挺的?头发是什么颜色?他们吃什么?

田老叔说,皮肤比我们黑了点,其他的没多大差别,头、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有,就是人嘛!

孩子们又问,泰国好还是山村好?

田老叔却说,还是山村好,金窝银窝比不上咱的狗窝窝呢!

孩子们都拖着田老叔的衣服,让他讲讲坐飞机的事情。

田老叔说,等你们长大了,到外面去,有作为了,自己去坐坐岂不是更好吗?

“我们哪有这个福儿呢?”

孩子们不依不饶,依然拖着田老叔的衣服。

“好了好了,你们这群小子。我告诉你们就是。二儿子那天跟我说要坐飞机,我怕得要命,不会吧。我便向儿子打听,坐飞机危险吗?儿子说,现在到国外都坐飞机,很安全。我不信,又问,会不会坐到一半,敌人就会用炮弹把我们打下来?儿子还是不错的,很耐心地解释,他笑了。儿媳妇笑得躺在沙发上,直捂着肚子。儿子说,现在哪里有什么敌人,世界太平了。我还是有点担心,坐在这么一大堆铁上在天上飞,这么重,不会掉下来?但我不再问,因为儿媳妇说,爸爸,你别像小孩子一样,不用怕,我们都坐过几回呢!”

老叔继续说,“唉,很麻烦的,我们在机场上等了很久,还有公安在检查呢。我糊里糊涂地就被儿子带进了飞机上。起飞的时候,声音特别响,我的心一下紧张到了喉咙。突然,我整个人很不舒服,一会儿,飞机竟然到了天上。你们想想看,那么一大堆铁,在天上飞,我又紧张了,双手紧紧地抓住椅子的两边,闭起眼睛。

飞机里面把窗关得紧紧的,我憋得慌,便对坐在窗边的儿子说,打开窗户吧,让我透透气!儿子说,飞机上是不能打开窗户。

一个姑娘走过来,问我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了?要不要帮忙?我仍然闭着眼睛,摇摇头。姑娘说,放松点就好了,没事的。”

“唉,太多了,讲不完,以后再慢慢讲。”

“老叔啊,那飞机是怎么起飞的?”

“飞机在天上飞的时候,是不是像鸟在飞一样,两只翅膀在摇啊摇?”

“老叔,飞机里人多吗?”

“老叔,飞机上的屎尿会不会飞到我们这里来?哎呀,臭死人了,怪不得刚才我闻到臭臭的味道。”

“阿水,刚才小农在那边大便,好味道都被你闻到了,厉害!”晨哥伸起大拇指。

“老叔,你以后还敢坐飞机吗?”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冒出有一大堆问题等着田老叔回答,可田老叔哪里回答得了,有的问题只能应付了。

比如他说,人在飞机上大便,大便肯定掉到下面来,不然,还掉到哪里?

福祥也听得出神,飞机还这么神奇,铁鸟也能在天上飞呢!

回答不出时,田老叔就说,“你们以后还有机会坐飞机的,坐了之后不就知道了吗?”

阿水说:“我们都是山村的穷孩子,哪有机会!晨哥可能有,她舅舅很有钱,福祥也可能有,他读书那么棒。我们啊,就没有了。”

田老叔严肃地说,你们现在还小,可不能小看自己,你们看我那争气的孩子,小时候,谁敢说他一定会有出息。长大后,他不就出息嘛!好好读书,到外面去,外面真的很好!

孩子们还是不肯相信自己以后能坐上飞机的,但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许,这个时候,向往外面世界这粒种子便在孩子们心底播下了。不管最终会不会发芽?有没有发芽?能不能飞出去?

晨哥(十)

山村是寂静的,即使是白天。 公路上过往的行人也甚少。但山村又是热闹快乐的,它有很多好玩的趣事,每个季节也有很多好吃的野果。孩子们的心是单纯得如潺潺流动的大溪水,一见到底。

听了田老叔的故事,孩子们异常的安静,可是心里却躁动不安。

晨哥心想,外面的世界是很美好的。既能够跟妈妈弟弟在一起,又能玩很多这里没有的东西。听说城里的公园特别美丽,还有摇马等好多儿童爱玩的。一想到这里,她心花怒放。她一定得帮助妈妈和舅舅说服爸爸,让爸爸不要当老师,一起去城里帮助舅舅。可是,爸爸不一定要去,他那么喜欢教书,把教书当作是自己的梦想和未来,我能说服他吗?如果说服不了,我就去不了城市,也不能够跟妈妈和弟弟团聚。

晨哥的眼角掠过丝丝失望。

爸爸为什么那么喜欢当老师?简直是嗜教如命。晨哥想不懂。舅舅给爸爸一个月开的工资相当于他整年教书的工资,他为什么还不要呢!爸爸也许像老古董,有些过时?也许爸爸有自己的想法。在小山村里,“林老师”很受尊敬和爱戴。

唉,如果爸爸不同意,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到城市里呢?晨哥抬头看了一下阿水,此时,阿水也难得安静下来。

孩子们就像这被隔在石头窝里的死水,可在这里,他们却也能够寻找自己的乐趣,也能玩出一番新天地。现在,田老叔在这滩死水里投掷下一块五颜六色的石头,突然间溅起阵阵白色的浪花。别看阿水平时嘻哩哗啦的,他也有自己的梦想啊。

阿水的梦想并不大。他看到爸爸妈妈每一天都要跟泥土、锄头打交道,辛苦劳累,家里的生活还是跟不上别人。前几年,家里承包的鱼塘遭遇狂风暴雨,崩堤了,家里经济一滑千里。阿水希望自己的双手像走村串户的魔术师一样,能变出好多好多的东西。他想让爸爸妈妈不要老是喝着稀粥,早上能下点鱼饭;让妹妹穿上新衣服,让自己拥有一双不破的鞋子,能够在闷热的夏天每天有五分钱,买上两根冰棍,妹妹一根,自己一根,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慢慢地享受着凉爽的冰棍,解解自己和妹妹的嘴馋……

这就是阿水原来的梦想。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乡村孩子的梦想太朴素了,朴素得如此简单、美好,让人容易陶醉。

是啊,能有一双好点的鞋子穿,对于阿水而言,的确不容易。各位,请看看阿水的那双鞋子:已经破败不堪,鞋底薄得只剩下一张厚纸一样,而且还被磨掉一半,半只脚掌其实跟着地面亲密接触。鞋面早已脱离鞋底,阿水的爸爸用铁丝把两它们拴住的。这样一来,阿水有时候宁肯不穿鞋,因为那铁丝有时磨得他的脚疼痛不已。

一根冰棍,阿水想得口水都掉在上衣。

他歪着头,躺在草地上,无尽地想象着,舔着舌头吃着冰棍。他还想到自己如果身上有一角钱,怎么跟古哥讨价还价呢!一角钱,至少得四根,可他们都只卖三根半,那我不要卖冰棍,我每天五分钱,还两根呢!明天再买五分钱,嗯,就这么决定。

阿水想得如痴如迷。

听了老叔的话后,阿水又有新的梦想。

他想到城里走上一趟,吃上一个炸鸡翅,“哈哈包”,看一下城里人长得怎么样。至于坐飞机,那是长大后的事情,现在顾不及。

他又开始幻想。

他一定努力地帮爸爸种田,然后在放学后,到田里找猪菜,让爸爸多养几头大猪,再养一群鹅,然后把它们全都卖掉,有了钱,鼓励爸爸做点小生意,开个杂货店,到外面市场上去拉货,阿水就有了到外面的机会。兴许,哪一天爸爸心血来潮的时候,还会带上他上城去呢!

阿水想得天花乱坠,脸上还露出快乐的笑靥呢!

“水哥,你笑什么?”小农问道。

“没有啊,我有笑嘛?”

“你刚才脸上有笑容呢!”

“哦,没有,我哪有!”

“呵,阿水在做白日梦。”

“谁说我在做白日梦呢!福祥才做梦呢”

福祥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红又争先恐后地爬上来。

福祥的确在做梦,他的梦很简单。

福祥只希望爸爸不要再喝酒,不要吵架!

他也不是一块木头,听了田老叔的故事后,他也心潮澎湃,他也想……

可有用吗?有希望吗?

福祥不敢再想下去,他只的只希望家里安静一些,不要早上睁开眼睛,晚上闭着眼睛,耳朵里全是烦人的躁音,这是福祥最大的幸福

土楼(一)

这是一座上百年历史的土楼。

乌黑斑驳的外墙,屋顶上的瓦片有的已经被雨水冲刷得黑不溜秋,有的还被掀开,还有的瓦楞上杂草。这一切,正宣示着土楼的饱经风霜和岁月的无情。

土楼是圆形,二十多间房子围成的,两层,盖上瓦片的。土楼只有一个大门可以进入,这就是村里人口里的“门楼”。从门楼出来,是一大块灰埕。秋收季节,乡亲们都把刚从田里收割的稻谷挑到这里晒。石埕下去是村里的池塘,现在已被田老叔的三儿子承包。土楼的外围,还有一圈围着土楼而建的房子,是半圆形。村里人叫土楼为“寨内”。这就是南方山村特有的土楼,跟福建一带的土楼、梅州客家的围龙屋各有千秋、各有特色。

寨内右边有一口井,二十四户人家的饮用水。井水清洌甘凉。夏天,劳累了一天的乡亲们会从井里提一两桶水,从头到尾把自己淋得舒舒服服、凉凉快快。孩子们也嚷着要,大人们就用拴着尼龙绳的桶再从井里提一桶水,朝孩子们的身上一倒,光溜溜的孩子“哇哇”大叫,直喊“好凉爽啊”!

福祥的家就在入门的第二间,离井口还不到三米。第一间住着一个孤家老人,福祥叫她为“细老姆”。

土楼里的每一户,除了大门对面的成叔和细老姆外,家家户户都养猪。这里的猪很少养在猪栏里,大多数养在家里,人猪共处一室。猪的脖子上套着一个圈,拴在外屋顶上的梁柱。猪吃喝拉撒时,就把它赶到门外去。从门外经过时,那股熏天的臭味呛得孩子们只得赶紧捂住鼻子。可是,家家户户都有,怎么办?孩子们只能以五十米跑的速度冲进或跳进门槛。进屋后,以为臭味不再缠绕鼻子。实际上臭味依旧,只是“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入幽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味蕾麻木、适应了,孩子们都觉得自家的猪拉出来的尿和粪跟别人的不一样,臭味减少了。

福祥最怕这个,走进自己的家时,不能像蜗牛般,一步一步来,而是跳过去。

这也难怪,他在小学的每一次跳远比赛都拿冠军,说不定跟这也能扯上一定的关系呢。

福祥的妈妈很忙,每天早出晚归,爸爸却一回到家,家务活什么都晾在一边。对于福祥的爸爸,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着空酒瓶,匆匆忙忙走到老三的杂货店里,买三两酒,一袋花生米,或者一块钱猪头肉,赊账的多。回家坐在外屋长椅条上,在四方桌上开始了他的醉生梦死生活。家门口的猪尿猪屎便在安静地躺在石板上。这还不止,福祥家里那头臭猪还不时地到外面来践踏。看到猪屎就要呕吐的福祥,现在看到这些不堪入目的脏东西,福祥的胃痛苦难耐。

说来也奇怪,福祥家喂养的猪总是不肯长大。别人的猪半年就可以出笼,福祥家的家至少得两三年,瘦瘦长长的。

放学回家的美好心情,都被门口的猪屎、外屋的酒味,冲淡得干干净净。

要不要等妈妈回来才清洗掉呢?

福祥很纠结。

一方面他自己真的怕碰这些脏东西,一方面如果不清洗,闻着又难受。很多时候,福祥只能默默地忍受这些臭东西。福祥难以忍受的,还是爸爸。爸爸如果只是纯粹喝酒,那还好。他一喝酒,话匣子便打开了。一打开就一发不可收拾,嘴里全是混乱的、完全没有逻辑的话,有时还骂人。

唉,福祥越想,心情越糟糕。

他坐在外屋的灶边,正煮粥呢!

弟弟放学回家后可以到外面去玩,他是家里的长子,得帮着做些活儿。

福祥学习真的很用心。

他一边往灶里添柴草,一边还读着书呢!挺专注的。

有一次,他因为太专注,结果把稀饭熬成了干饭。

还有一次,却把干饭煮焦了,还好弟弟一进门,就闻到烧焦的味道,便跟哥哥说,什么东西烧焦了?福福忙揭开锅盖,一看,大吃一惊,黑乎乎的大米粘在一起,焦黑得快成木炭了。

这两次,给了福祥很大的教训,一次挨了一顿竹仔鱼,一次,妈妈来得及时,只是被爸爸破口大骂而已。

自此以后,爸爸每次看到他捧着课本在读书时,总是要提醒他,别烧焦了,不然,你就等着“竹仔鱼”吧。

福祥现在特别用心,偶尔会因专注而忘了添柴草,导致灶里的火熄灭,但还至于重蹈以前的错误。

他心里特别难受,只要看到爸爸烂醉的样子,心里的火焰比灶里的还要旺。

“你啊,我今天就要说你。”一两酒下肚后,酒精的威力开始侵袭着爸爸的头脑。爸爸的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

“你啊,还是专心煮粥吧。读书有什么用呢?家里没钱,怎么办?你老爸当年读到初中,还不照样回家种田呢?书这种东西啊,还是得读,小学毕业,就够你种田一辈子用的,再读下去,没用,你啊……”

“还是早点回家,帮爸爸,干些农活。读书不会有出息的……”

福祥的心情真比踩上猪屎还难受得多,他表面上一句话也不说,脸却憋得通红,不读书,不读书,口口声声叫我不读书,别以为我不知道,让我回家帮你干活,你就可以每天喝酒喝个够,哼!

福祥白了爸爸一眼。

“不服气?怎么不说话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啊,你是不是想读书,想跟林晨的爸爸那样,当上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呵呵,是你爸当年不要,如果你爸当年要了,林晨的爸爸现在还不知道在干什么?教书有什么用呢?”

福祥的爸爸好像若有所思,一会儿,静了下来。就像比赛一样,这只是中场休息。

他顿了顿,干涸的嘴唇张开,开始要长篇大论。

土楼((二)

这一次,福祥的爸爸说的是自己的“光荣历史”,还头头是道呢,跟平时的颠三倒四判若两样。

福祥的爸爸是家里的老大。

“你爷爷生了七个孩子,三个叔叔,三个姑姑。我从小就是家里干活的顶梁柱,什么活儿我没干过呢!14岁那年,你爷爷,要我牵牛,挑犁耙到田里去耕田。这也太残忍了吧?你可能会这样说。可你爷爷就是这样,他就眼睁睁地站在田埂边,抽起水烟。我能够跟他说,爸爸,这活我干不了,我不干吗?那肯定全吃上一顿大竹仔鱼的。我心里很害怕,他妈的,这头牛平时都很乖巧,我说往东,它不敢往西,今天咋了?吃了豹子胆吧!竟然敢跟我作对,我狠狠地鞭打它,它跑得更快,我跟不住,连人带犁摔倒在水田里,浑身是泥,狼狈不堪,大腿被犁碰了一下。还好,只是流点血,并无大碍。你爷爷立即摔掉那没抽完的水烟,赶紧跑过来,大声喊:‘你这只臭牛,还不快快停下来!’一手抓牛绳。你爷爷好想抽它一顿,可是那犁还在牛身上呢,何况牛也好像受了点轻伤。”

福祥的爸爸又小酌一口,这酒是田老叔的儿子酿的,然后放在老三的杂货店。醇厚的酒味促使他陶醉地眯着眼,记忆的长河缓缓流淌。

“你爷爷看我站起来,知道我并无大碍,大声地斥责我说,你不要命啊,万一牛跑疯了,你不是要被活活拖死。这么急躁,你以为像吃饭那样不用动脑筋呢。一上来,就想它听你的话,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吗?你这就知道了,你爸爸有多辛苦,要养活你们七兄妹,容易吗?我以为你爷爷会让我休息一下,他老人家看我不成器,想亲自下马呢!哪知,我错了,我低估了你爷爷的残酷程度。他阴着脸说,没问题吧?我摇摇头。他说,继续,小心点,开始的时候不要太冲动,冲动是一切的祸根。”

“说完,你爷爷把牛牵回来,帮我重新装好犁,系好绳子。我当时真的想哭啊,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不用这么早就学犁田呢?”

“我觉得好委屈。”

“你爷爷啊,他就是这样一个无情、冷酷的人。现在想来,虽然能够理解他老人家的苦衷,可是总觉得他有偏心。”

福祥爸爸又喝了一口,拿了几颗花生米,放在手里,往嘴里扔进了一颗。

福祥本来不想听,因为他已经听了不知多少遍,耳朵都快生茧。可这次,他发现爸爸很动情。几次想溜走,都被叫回来。无奈,只好抱着书本,听他罗嗦。

“就这样,我14岁起,开始学会了犁田,以后你爷爷就让我替他下田。那年,我还在读初中呢#旱到读书啊,不是你爸爸爱夸下海口。当年,你爸爸的成绩也不赖……”

以前,爸爸说到这里时,弟弟就反问一句,“爸爸,你的成绩这么好,为什么爷爷还要让你出来种田呢!”福祥的爸爸说:“你这孩子不懂事,我是长子,这是责任,知道吗?你二叔小叔,还有你的三个姑姑都小,能让他们出来种田吗?再说了,他们种得了吗?你看你小叔,一副文弱的书生模样,连锄头都不知道拿得起吗?还让他们出来呢!”

爸爸接着说下去,“唉,都怪自己命不好!到松下市读初三时,有一次,想回家时,刚踏出校门,被一辆自行车撞到,掉到学校门前的那条小溪里。晕头转向,不省人事。血在水里流淌着,听我的同学说,那条小溪都染红了。你爸身体好,血多,流不完的。撞我的那个人害怕得浑身颤抖,一时不知所措。后来,我在家里养了一个月的伤。伤好后,你爷爷到学校跟老师说,我不读了。我猜想,老师一定惊讶得要命,怎么可以不读,成绩这么好,太可惜,你们可要想清楚啊。你爷爷回来后只跟我说,我跟老师说你被自行车撞到溪里后,头脑撞坏了,读不了。

我有些生气,不读就不读,有什么了不起,为什么还要说我的脑子被撞坏了呢?我的脑子好着呢!

你爷爷走后,我朝他的背影狠狠地瞪了一下,还攥紧拳头,真想痛打他一顿。可我没那个胆量,他一副放屎脸,我们七兄妹都怕他。”

碗里的酒快要完了,福祥的爸爸又节省了呷了一口,皱起眉头。

“你爷爷一直认为,读书没有什么出路。因为我们这个山村,自古以来,没有出过一名大学生。供一名大学生读书,要很多很多的钱的,我们读不起的。开始时,我不信这个理儿,后来听多了,也就信。这是我们村里的风水决定。村里的老人说,我们这个村是永远也出不了大学生。他们说,我们村被一座大山阻隔了,村后面那座风水山——后头山,走势特别好,龙山嘛,可是,这条龙没有龙头,村里的孩子想通过读书走出去,不可能的!”

是这样吗?要是在以前,福祥可能会完全相信。可是现在,他有点半信半疑,田老叔不是还鼓励我们认真读书,将来才能走出去呢#蝴可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啊,难道他只是骗我们高兴高兴?福祥的心里有了一个谜。

福祥终于开口,“别老说着昏话,真是这样?”

福祥爸爸说,“你这块木头疙瘩终于肯开口。千真万确!这么多年,谁考上过大学呢?没有,一个也没有!”

“这都是以前,你敢保证以后也没有人考上吗?”福祥最看不起爸爸喝酒的浑样,特别是这个时候,他开始醉醺醺了。

“你这屁孩子,还敢顶嘴啊!反了。我就敢保证,风水这东西,就是保证,你这屁孩子,是不是不服啊?读书没有出息的”

福祥爸爸眼睛看东西开始模糊,他一只脚放在椅子上,整个人靠在墙边。眯着眼睛,头却不停地摇晃着,说话激动时,还使劲地、努力离开土墙,把身体坐直起来,可哪里坐得直。

一会儿,他又歪歪斜斜地倚在土墙上。

“要是你爷爷还在,你就可以去问他……可惜,他老人家走得快!”

“你就不要再喝了,妈妈快回来。”福祥看着碗里还剩下一点。

“怎么……你妈妈要回来……关我……什么事呢?”福祥爸爸说话吞吞吐吐,断断续续。

“我……还……要……继续喝,再来一碗。”福祥的爸爸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手却老往饭桌上乱摸。

福祥忙把碗筷拿开。

“奇怪……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有……了……飞走了……还……是掉到……地上?”爸爸趴在饭桌上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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