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的诱惑 - xp1024.com
《薄荷的诱惑》


引子:

作者有话要说:此文不v,大家放心看吧。

说说为何开这文,因为未来真的到了瓶颈,我一直在反思,未来后面的文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写,所以开了两篇不同类型的文来尝试自己的发展。

正好终于回了老家,遇到我一个很好的朋友,她叫做敏。谈了谈,谈了许久许久,谈到我们初中、高中、大学,谈到她和她的那位,还有我和我那位……于是,有了动笔的构想。

就如这文的开头,我是个喜欢流浪的女人,也在大都市见过太多太多的尔虞我诈,被人从背后“捅”过不少次。

对于嫁入豪门世家,我从不认为是简单而美丽的灰姑娘的故事。因为这里面有太多自己和敏的亲身感受了。

说了这么多,其实,也只是想,呃,让砖来得柔一点,呵呵。

借用某大神一句:祝愿大家入坑愉快。

这次离开,不像上一次,他没有来送我。

这是“当然”的事情,我们分手了。想想也好,上一次他就这么笔挺地站在火车站台上,一动不动的,直到火车驶离站点许久许久。

旁座的人说,你男友真痴情。

我只是淡淡地笑笑。因为在我认识他的数年,他交往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只有与我,从来就没有正式宣布过彼此的关系;第二则是难受,在我印象里,他一直、一直都是那么傲的一个人,露出那样的眼神很不像他。那眼神怎么说呢——像是我们曾经养的那只花猫,总喜欢抓住我裤腿不放我走。

现独自提起行李,坐上回故乡的高速大巴。我这个在外流浪多年的不孝女终于决心回家了。幼时的记忆一页页随之在脑海里翻开。自然,在十六岁后的回忆里,又有了“他”的存在。

我们初识在故乡,是一次巧遇。后来才知,他很早就已知道我。然后就是接下来的这十年,我们总是相逢、分开、又相逢,像是注定的命运一般,让人不得怀疑世上真的有牵绊人与人之间的红线。因而,他只戴一个戒指,而且戴在小指上。

别人跟他开玩笑:“你这婚戒怎么戴在小指上?”

他答:“因为它是专门用来圈住一个魔女。”

没人知道这答案是不是玩笑话。然,他至今没有结婚。

我忘了他这个戒指戴了多长的时间。只知,戒指是请师傅特别打造的,银质,表面光滑,内外都没有特别的字母或花纹,朴素到只剩下银的价值。平日里,他就是一个特别注重品位的人,衣着饰品大多来自名师的独家设计。可他很在意这个低廉的戒指,尤其在公共场合必要显露出来,像是要告知全世界似的。所以大家才会误以为它是婚戒。

不管如何,如今我们还是彻底地分开了。而若无意外,这次与我分开后的他应该会与另一个之前说好的女人在短期内订婚。到了那时,他大概会脱下银戒,然后她在他的无名指上戴上真正的婚戒。

“很好。”我对自己说。分手,我回家,离开他所在的城市,就此在故乡找一个不需要“很爱很爱”的男人,过上平常夫妻间相濡以沫的日子。“相濡以沫”,那,一直是我和他所向往的——虽然在我们口里都没有说过,可看着大街上互相挽着手的老爷爷老婆婆,我和他的眼里都写着这四个字。

在我和他之间,始终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相濡以沫。

前方巴士驶入半山环绕的海滨城市,天则下起了朦朦的细雨。正是此刻道不清的心情。

——2008,敏,手记

(从来不写悲剧,作者提醒)

第一章

让我们的故事从头述起。

先要说到的是——许知敏是一个怎样的姑娘。

许知敏,三个简简单单的字,像每一个孩子的名字一样,蕴含着的是父母对女儿一种殷殷的期盼。

许,是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姓氏。

知,是没能好好读书的父母冀望女儿在学业能有所成。

敏一字,则参透了父母历经的沧桑。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吃过亏,也被骗过,自然不愿意儿女重蹈他们的覆辙。

知敏,聪明一点,狡慧一点,宁愿自私一点,才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因这个世界或许不全是黑暗,但它绝对是恶俗的。

许知敏自认没有辜负父母所赋予的名字。每天清晨,对着镜子,她拿起黑漆的桃木梳,把半腰的长发每一根梳得整整齐齐;将每天所穿的校服规规矩矩地熨平,把鞋带系得规规整整。

她的学习成绩小学、初中一直名列前茅,学校颁发的奖状和课本堆满了母亲的抽屉。

在邻居的口中,在师长和同学的眼里,她是学业品德优异的三好学生、知书达礼的好姑娘。同龄人成长的反叛期,父母也毋须为她担忧。她的自制能力很好,想法简洁明了:无论是为了什么理由去变坏,纵使是正义堂皇的“爱”,也是没有半点价值。而没有价值的事情她绝对不作,一浪费时间,二浪费表情,三浪费大好青春。

这种另类的想法,她从不会在他人面前抒发出来。更多的时候,她会静静地在立在一边倾听,适时作出合乎公众评价的表情,点头附和大众的潮流,避免大出风头。

或许,这样的言行会被很多人认为虚伪。

那就“虚伪”吧。——许知敏说。

这个社会本来就充满了尔虞我诈、真实和谎言。世界因而五彩斑斓,充满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乐于享受这种挑战。相较于其她喜欢美丽又善良的仙女的女孩子,她更喜欢做一个骑着扫帚在天上飞的魔女。

许知敏在十六岁之前,一直就是这么一个姑娘。

那一年,她满了十六岁,升上天源中学初中三年级。

十六岁,正是多变的花季雨季。

过完年不久,要应付中考的初三级提早开学。许知敏回学校的第一天,老师就调整了她的座位。

新同桌叫做乔翔。名字听起来挺帅气,与首席nba明星乔丹“同姓”;名声却很臭,堪称全校最糟糕的差生。家里富有,父母又娇宠他,形成了乔翔骄慢又暴躁的性格。全级他成绩最差,而全校,只有他一个敢在公堂上与老师吵架,在上课中大大方方地逃课。他的同桌每天迫于无奈帮他送书包回家。

为此,他的同桌人选换了再换。这次经过再三考虑,班导挑中了许知敏,对许知敏说:知敏,你是班上的学习委员,要起到带头作用,积极帮助落后的同学。

许知敏一如既往,规矩地应声“好”。

第二天,换了座位。

乔翔通常缺席上午第一堂课。第一二节课间休息时间,班上的女孩子们围住了许知敏。

谁都知道,乔翔是个坏透的男生。一般的学生忌惮他,坏学生称呼他为老大。据说,他经常跟附近的小混混在一起,打架乃家常便饭,少不了连累同桌的份。

“许知敏,你向老师提议让乔翔一个人算了。反正,他跟谁做同桌,结果都只会连累到那个人。”

“那样,班导会很麻烦的。我们是先进班集体,不能拉下任何一位同学。还有——你没忘了我们学校新建校舍的功德碑吧,上面第一个姓氏就是乔。”

“这,我好像听说过了。乔翔的妈妈在开学报到那天找过班导呢,说了,若这个学期学校不能让乔翔摘掉倒数第一的帽子,或是自己的儿子不能考上一流高中的话,要学校负什么连带责任的——”

“唉,说来就是有钱呗。不然,乔翔怎么能以倒数第一的成绩,在初三安插入我们这个全级最好的班里。”

话题一下子扯远了。有钱没钱,向来是人们争论不休的话题。不管是大人,还是这些未踏入社会的学生。

提及有钱有权的学生,位于市东边的实验中学向来被人们津津乐道。因为那里的初中部是内招,即是从机关小学里面直接挑选优秀的学生;高中部虽有对外招生,然里面的大部分学生还是高干子弟。

据流传的小道消息称,实验中学高中部的学生要么准备一毕业就出国留学,要么直接保送重点大学,很少有考不上大学的。

考究其中的缘故,一方面是实验中学的师资力量雄厚,只要愿意上进的学生能得到最好的栽培;另一方面,对于无药可救的差生,老师则会跟学生家长商谈,用其它的方式解决问题。说白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怕一个小小的升学?

双重保证,实验中学自是全市最好的中学,全省重点中学。它近乎百分百的升学率,无比优异的学生群,以至当人们在街上看到实验中学的校服,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叹。

“让乔伯母资助乔翔直接进实验中学好了。反正,实验中学每年都有收一些赞助生。”

“并不是有钱就能进实验中学的。要‘很有钱’才行,听说一个学生的赞助费都是以万计算。而且,还要排队。”

“你们说,乔翔会排在第几位?”

“该不会也是倒数第一吧。”

大家一阵哄堂大笑。有人不忘小心地望望门口,掩住课室门。大伙儿又是一阵笑个不停。

最终,大家七嘴八舌,也没能为许知敏想出个折衷的法子。而乔翔一天不见人影,放学前,班导吩咐许知敏把开学第二天发的新课本送到新同桌家。

许知敏向班长要了乔家的地址,骑着单车带上乔翔的课本前去乔家。赶到乔家,却发现人去楼空。一问邻居,才知乔翔于寒假时搬了家。

望望表,快夜七点了。

得到乔翔的新住址,竟是位于市东,离她所在的市西南辕北辙,路途遥远。由是弃了自行车,换乘坐公共汽车。

这会儿的天气,春姗姗来迟,冬寒余韵未除。

许知敏手提那沉甸甸的一捆书追着公车跑。

幸好遇到了个好心的司机,从车前镜里看见她,停下车子等了她会儿。

匆匆忙忙跳上公车,抓住扶手,往投币箱投钱时,纸钞黏住了湿漉漉的手掌心。许知敏脸蛋微红,将手暗地往大衣上蹭了蹭,小心瞄了瞄车厢里,仅有几位乘客分散坐着。

于是寻了个靠后的位子,抱着书坐下,边慢慢解下颈上的围巾和校服上衣的第一颗扣子,释放出口气。

车子停靠了两个站后,有乘客下车,没人上车。这个时间段,正是晚餐时光。许知敏感觉又饿又疲。为了分解饥饿的注意力,她抽出了课本翻翻解闷。车轮一个颠簸,手里的书掉落于地,顺着脚下的铁车皮滑到了斜对面的乘客脚下。

她赶紧走过去捡起,抬头,见眼前的衣服有点熟眼。一寻思,好像是实验高中的校服。

实验高中,记得今早才和班里的同学热论过这个话题。许知敏不由起了些许好奇,走回自己的座位时,又禁不住朝那位乘客望了一眼。

车窗外的路灯白亮亮地打在大男孩的校服上,映出庄重的深褐色。许知敏心里轻呼:没错了。

全市十五所中学的校服,唯独实验中学的校服大胆地采用了红色系。女生的冬季校服是古典大方的庄红,夏日的短裙则透着鲜艳的玫瑰红娇美;男生的校服同样采纳了古代贵族的褐红,浅褐毛衣配深色外套,新潮的翻领设计,流露的是一种尊贵的朝气。

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十六七岁的少年半斜靠在窗傍,一手捧着本书,借着车厢天花板上微黄的灯光静静地翻阅。他的头微垂,一边被暗影遮盖,许知敏只能勉强看到他小半张侧脸。在她的眼里,他的头发看起来有点自然卷,鼻子很直很挺很漂亮,睫毛长长,嘴唇微薄。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关系,使得他的皮肤略呈古铜色。

总体而言,这个男生长得不难看,而且把身上的校服衬出了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银色的月华缀落在他xiōng前学生卡的两个墨色的字上,叫做——墨深?

车忽然拐弯,一阵风拂来,掠去了少年额前长长的刘海,露出他一双深色的瞳子。她一时怔住,未能避开它们。

四目交接,许知敏感觉对方的眼睛犹如这飘打在她脸颊上的风,淡淡的,有点冷。她的手,不由地摸住旁边的扶手。

【他知道我在看他,而且也一样在看着我。】许知敏一瞬间脑海里闪过这个莫名的想法。稀奇地眨眨眼寻望回去。

少年长长的刘海垂落了下来,再次掩住神秘的黑眸。

许知敏暗叹可惜,回到座位重新捆好书本。望向窗外,前方立着的站牌上写着“月华路口”,正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车子靠站停下,男生收起了书本,单肩斜挎起黑色的大书包,抢先下车。

许知敏提着书,尾随其后跳下公车。寻着路牌往前走。走了一小段后,发现那名男生还是走在自己前面。不过他的步子迈得又大又稳,很快颀长的影子消失在拐弯口。

许知敏走到十字路口,见左边那男生拐进去的地方竖着“月华小区”的牌子。听人提起过,月华小区是这个城市第一个规划小区,里面的居民大都是机关干部家属。

看来那男生是高干子弟了。许知敏想。怪不得他的眼神高高傲傲,又有点冷。

抱起书,她转过身。街的对面立着一座花拱门,上方挂着一块金光灿烂的大匾,写有:月华花园。电视里每天在黄金时刻插放“月华花园”的宣传广告,月华花园是这个小城市首个豪华住宅区。

现到此一游,许知敏方知著名的月华小区和奢华的月华花园仅隔着条大街遥遥对立。一边是庄严朴素的白色大楼群,一边是花团锦绣的高级住宅楼群。而在两者交叉的三角尖区域方向,竖立有实验中学的指向牌。

今夜的夜色俨如漆黑的墨,许知敏望不见路的尽头实验中学的真实面貌。红灯一亮,她走过人行道,进入了月华花园。

乔家位于月华花园的7幢4楼402房。

开门的是乔伯母。这位年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身材略显臃肿,喜欢仿效明星身着一些色彩鲜艳的礼服惹人注目。学校里的人私下给了她个“孔雀”的戏称。

许知敏抱紧手里的书,看着“孔雀”身上夸张的红色晚礼服,只觉刺眼。

“孔雀”号称慈蔼的圆脸庞挤起两团颊肌,挂笑道:“我这儿子真是的,还要麻烦同学帮忙送书。”

许知敏委婉地闪过她伸过来接书的手,同样礼貌地笑笑:“乔伯母,乔翔在吧?老师交待过我,一定要我把新课本和课上作业亲自交给乔翔。”

“哦,这样啊。”乔伯母上下打量眼前的女孩,其一双闪亮的大眼睛不像在说谎,于是向屋子里喊道,“乔翔,快点出来,你同学有话跟你说。”语毕她径直闪入了大厅,把许知敏独自留在了过廊。

过廊左边上方是空隙很大的铁窗,风秫秫地刮打到人的身上,冷得人直打哆嗦。许知敏两手交互摩挲,默默忍受。

不知等了多久,乔翔终于现身。这个一米七几的少年,坏是坏,长相却不赖。本是一头油黑浓密的头发被叛逆地染成了金色,耳垂打了耳洞,垂挂两个大大的银环。浓黑的眉毛下一对炯炯发光的眸子,桀骜不驯的嘴角微微地翘着。

他懒散地拨拨刘海,张口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这是你的新课本。”

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就这种事?!“把书交给我老妈就行了。”

“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有什么话就跟我老妈说行了。”他挥挥大手,走人。

“难道,你不想进实验中学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出奇的清亮,清晰。乔翔从没听过这样特别的嗓音,不由怔了怔。

“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当然,这句话对于语文成绩为零的你来说,听不懂纯属正常。所以,我就直白点地说,从你们家搬迁的时机来看,乔伯母应该从寒假开始着手你进入实验中学的事情了。可是,恐怕实验中学那边一时未能答应你入学的事情。所以乔伯母又在我们学校这边放一些烟雾弹,佯装别无它路,只能要你念好书。只因一条不成文的特殊赞助生规定,在赞助生未能真正转入所赞助学校之前,不可传播出去,以免造成教育不公平的不好影响。最可怕的后果是——取消赞助生入学资格。”

他转回身,望着她,好半天也记不起她的名字。话说,班上有这样的女孩吗?迟疑着发出一声:“你——”

“你别误会。我不是想告发你,因为告发也没有用。最多我能做的,只是散布一些小小的谣言,可我想那也足够了。”

“你——”

“已经说了,你别误会。别误会我这次是为了给你送书。不,我纯粹是为了自己来打探情况。也很幸运地,我恰好知道了这么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因而,请你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

她微微挂起冷笑:“实验中学几乎是全城学生以及学生父母的梦想。爱慕虚荣的乔伯母也不例外。即使你不想进,可需要大笔零花钱的你没这个胆子违背乔伯母的意愿吧。”

他又哑口了。

“说吧,你的手机号码。”她掏出大衣口袋里的纸和笔。

他望着她一点雀斑都没有的纯净脸蛋感到出奇,木呐地念出:“13569966985。但是,你——”

“还是一句,还请你不要误会。我跟你要手机号码,只是在你没来学校上课的情况下,为了避免今天同样的情况发生,及时通知你自己到学校领书。还有——” 她记好号码,收起纸笔,“没错,我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庭的女儿,我的父母只是普普通通的工人。所以我没有那么多零花钱花费在与你无用的通话上,若与你手机的通话费超过我的零花钱界限,我同样会考虑将谣言散布出去。最后,请把你的手伸出来。”

他一刻呐呐地,伸出了双手。

她把书重重地放落他的手中:“最后的最后,还是请不要误会我是在威胁你。因为我自始至终都在跟你用个‘请’字,是不?”说到这里,女孩狡黠地笑了笑。

他为这抹笑,愣是平生第一次牢牢地抱住了书本。

“很高兴可以第一个预先恭喜你进入实验中学,因为从此以后,我们可以说拜拜了。”

第二章

昨晚许知敏放完话,潇洒地披上围巾掉头就走。常理而言,乔翔会放过她才怪。

不过,她敢于说出这番话,也是因为有自信乔翔不可能不会放过她。或是说,乔翔是没有机会再来学校教训她。原因很简单,乔翔已自昨日起连续缺席。不难推论,这坏小子恐是被乔伯母命令在家里准备转学的事。

果如她所料,一个星期乔翔都没有回校。紧接,班导宣布乔翔正式转去了实验中学。

许知敏这才谨慎地将记着乔翔手机号码的纸条撕成了碎片,并烧毁。

之后的日子风平浪静。

虽说大家偶尔还是会私下笑谈乔翔。比如听说乔翔在实验中学也混得不怎样,大伙儿玩笑地打赌起保送乔翔升上实验中学高中部的金额。

对此,许知敏在旁边跟着大伙儿轻松地笑。对她来说,那晚的事已随着烧掉的手机号码化成了乌有。怎么想,她与那位蛮横的公子爷的生活圈子,将会是两个未会再相交的圆。

因而,许知敏尽情地放松,一心一意迎战中考。

约半年后,中考结束,放榜。

傍晚,许知敏骑着外公的旧式上海牡丹牌自行车来到中考成绩公告点。

见市教育局外面长百米的白色栏板前面,挤满了全城各区的中考生和部分家长。

父母对她向来很放心,各自忙于工作。许知敏对自己也很放心。看着围观的人密密麻麻像是蚂蚁群,她干脆四处溜达一圈,决意等到人少了,再回来慢慢地查看。

这一等,直到夜幕降临。日光从公告板上完全褪去,人群才渐渐散去。

安置好单车,许知敏斜挎了个提包走出单车棚。

望那夜脉脉,月色清亮。几步远的电线杆下方站着一位少年,身影似曾相识。

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渐短,许知敏辨清了少年的容貌,不由暗暗称奇。这,正不是大半年前那夜她去乔家时在公车上遇到的学生嘛。今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袖衬衫和深色的牛仔裤,如风一般的酷。记得——他学生卡上写着的名字叫做墨深。

说起来,不是她故意去记住他。只是,他给她的印象太深了。那种眼神,像是学校体检时挑剔的x光,把她从头到下扫描到骨子里去。

现在,许知敏又如那时闪过奇怪的直觉:【他知道我在看他,而且也一样在看着我。】

为什么?这确实是件很稀奇的事情。

她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巷子口,忍不住停住了脚步,回头:“同学,你也是来看放榜的?”

“帮人查看成绩。”他答,嗓音略呈变声期的yīn沉。

“现在天色都黑了,榜单又很长。我们不如互相帮忙,怎样?”

“好。”

许知敏感觉到了,他这个“好”字似是一直在等着她的。于是,她不急了,等着他慢慢地走过来,等着他向她解释。

“我叫做墨深。”

主动自我介绍,很有礼貌嘛。许知敏心里给他加了两分。

“跟我一起来的还有我弟弟墨涵。他今年也参加中考。”

“你是来帮你弟弟查看成绩?”

“不是。他是学校保送生,下半年开始与我就读同一个高中部。”

哦,原来是一对实验中学的高材生兄弟。许知敏望着地上男孩摇曳不定的影子,想的却是他为什么主动向她说起这些。他给她的感觉,并不像是那种喜欢随意与人侃谈的单细胞动物。

小心绕过路央的小石子,许知敏问:“那么,你是帮谁看成绩?”

“我和墨涵,是为了一个叫做许知敏的女生来到这里查找成绩。”

“许知敏?”许知敏走到公告栏前,镇定地亮开挂在钥匙扣上的小型手电筒。毕竟,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应该很多。

“她是天源中学初中部的学生。”

母校的初中部没有人与自己同名同姓,天源中学今年的中考生只有她一个许知敏。是他们找错人,还是——许知敏把手里的手电筒转了转,手电筒发出的黄晕扫过板上一行行墨字,低声问道:“你们认识她?”

静谧中,过了会儿轻轻传来他的“嗯”。

“可我想,她并不认识你们。这,还真是奇怪的事,不是吗?”

“不。她现在跟我们认识了。”

她忽地转过脸,平静的声音很是尖利地问:“你们怎么知道我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看着她因他的这话脸色微变,他抹开了嘴角一丝淡淡的笑:“你不需用这么戒备的眼神看着我。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同一类人。”

同类人?意思是她真的以前就认识他?许知敏皱皱眉,脑海里快速滤过所有亲朋好友。且说这个墨姓应是非常的稀有。突然间,她好像记起了什么。那是在很久以前,有一个鬓发苍茫的老妇人,有着全天下最慈爱的面容。

她恍然一悟,正要说些什么,见一个白衫少年向他们这边跑来,边喊道:“哥。”

不会儿,墨涵到了墨深跟前,两手搭在膝盖上歇口气,抬头就说:“哥,我查到了。知敏姐考上了我们实验高中。这下,嬷嬷应该放心了。”

话完,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看到了许知敏,惊奇地叫道:“知敏姐?”

没有必要特意去否决。她轻轻地将散落的青丝拨到耳后,含下了头。

夜风这一刻徐徐地吹拂着,她与墨家人相逢的夏夜,时间仿佛定格住了。

“我叫做许知敏。天源初中部初三中考生,恐怕被优先录取的学校是实验中学高中部。”她将手电筒的光对准了公告板上的白纸红字:许知敏,三科总成绩278分。(实验中学录取分数线275分,好学校有优先挑选学生的资格。)

“墨深,大你一岁,刚升上高三。”他重新正式自我介绍。

才大一岁,是跳级生吗?许知敏推测。

“我和哥哥小学都只读五年,是机关实验小学的五年级学制。”弟弟墨涵白净的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容,若是天上人间的雪花那般纯净,“我是墨涵,小我哥哥两岁,是实验中学初中部直升本校高中部的保送生。”

接下来呢,她该说什么?说“很高兴能认识你们”吗?客套话还是应该的吧。若他们真的是和她记忆里的那位老妇人有关系。

墨深却是抢先摆了摆手:“墨涵,我们该回去了。”

“那我们先走了,知敏姐。”墨涵朝她友好地笑笑,话说,这少年的笑容真的让人很难产生设防的心理。五官与哥哥一样的深刻出色,性子却与哥哥截然不同的温雅。

许知敏目送着两兄弟远去的背影,吁出了一口长长的气。

墨深看起来是很傲,但他的做法很实际。看完成绩,勉强逗留反而徒添尴尬,及时分手才能避免三人的窘境。毕竟,他们和她并不熟识,连朋友都说不上。即使他们似乎知道很多关于她的事,她却是对他们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墨涵口漏的“嬷嬷”,很可能就是她记忆里那位慈祥的老妇人。

一路上,许知敏迎着夜风,如此琢磨了一番。

回到家,她把中考成绩告知父母,双亲自是高兴非常。至于墨家的事,她不急于向父母证实。隐隐约约的感觉是,事情不会简单地就此结束。

应说,这种隐约的感觉有着难言的奇妙。许知敏入眠前,不自觉地回味起两次与墨深的相遇——【他知道我在看他,而且也一样在看着我】

“因为是同一类人的缘故吗?”她自言自语地喃了一句,探出手拧灭了床头灯。

一个星期后,许知敏的直觉得到了验证。

母亲向她主动提起了墨家的事。

“墨叔的意思是,你考上了实验高中,就应该更加珍惜这个学习的好机会。考虑到我们家离实验高中比较远,而午休时间对于发育中的孩子是非常重要的,墨叔提议你中午到墨家用膳,顺便休息。”

“墨叔?是我们家的远房亲戚吗?”

“不是。我们家没这么显贵的亲戚。这全是因为你佬姨。”

由是,许知敏关于幼童时那位慈祥老妇人的事完全记了起来。老妇人就是佬姨,外公的亲妹妹。在自己念小学之前,爸妈工作忙,佬姨曾受托抚养她有将近两年的时间。

回想起佬姨那双很瘦很瘦的手给她系围巾,喂她吃饭;而她拉着佬姨的手前去附近的幼儿园上学……许知敏不觉地沉浸在回想当年的无忧无愁感慨中。

母亲在一旁续着话儿:“后来,你念小学。适逢墨嫂子身体不是很好,墨叔请求你佬姨去了墨家,帮他带大两个儿子。

墨叔的两个儿子就是墨深和墨涵了。许知敏想,转念又问:“那么,墨叔和佬姨的关系是——”

“佬姨是你墨叔的奶娘。你墨叔的亲娘生下墨叔时因难产去世了。墨家人主张母奶喂养。刚好呢,你佬姨还没给孩子断奶,奶水也多,因此墨家就找上了你佬姨。可以说,你墨叔是你佬姨的奶一点一点亲自喂大的。你墨叔呢,也是个知道感恩的人,一直把你佬姨当成亲娘一般地孝顺。”

这听起来并不是像是什么坏事。可母亲在回述起这一段往事,脸上隐现出了淡淡的一层忧虑。许知敏感到很不解,静听着母亲继续往下说。

“虽说呢,你佬姨对待你墨叔是视如己出,你墨叔对你佬姨更是挑不出毛病的好。可是要知道,多好的关系,事实上,他们之间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啊,更不是亲生母子。自从你墨叔把你佬姨接回他家,你佬姨一年到头回自己家就一两次。纵使墨嫂子身体好了,回单位上班了,你墨叔还是以各种理由不放你佬姨走……”

许知敏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了。佬姨有两个女儿,自己称呼她们为大表姨和二表姨。母亲呢,和两个表姨关系很好。两个表姨对墨家的不满,母亲自是要站在表姨的立场上去支持。

两个表姨对自己也不错,可许知敏觉得这事说不上谁对谁错。自己是个晚辈,不该随意在长辈之间的问题上发表任何意见。所以,让她挂心的,最主要的还是她的大表哥纪源轩。

纪源轩是大表姨的儿子,年长许知敏整整六岁,与许知敏是表兄妹关系。然,两人都是独生子女,小时常常一起玩,关系自然就不一般了,情同亲手足。许知敏私下直接称呼纪源轩为“哥”,纪源轩则宠溺地唤她为“敏儿”。

自许知敏升上初中,纪源轩去了大城市念读体校。分开后,相隔两地的两人仍常保持通信,像是家人彼此关心。

现许知敏忆起来,大表哥偶尔在谈及外祖母时,是表露出一副复杂的漠然的神情。没想到的是,其中竟有这么一段曲故。

“妈妈的意思是,不便答应墨叔去墨家?”

“这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你墨叔把丑话说在了前头,要你自己抓主意。不去,你自己也得亲口告诉他。”

许知敏皱皱眉头:“我好像之前从没见过墨叔。”

“是没见过。”母亲叹了口气,“所以,说白了,墨家那种亲戚,咋们也高攀不起。”

许知敏立刻联想到墨深走进去的月华小区。那一幢幢宛似拒人千里的白色大楼里,住着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既然爬得上权势的位子,钱也少不了多少吧,难道会像是月华花园里的一堆“孔雀”?

她的两条眉毛几乎绞在了一起,矛盾的心底浮现的是一个□裸的愿望。她想去,去那个高高的楼房里可以俯瞰他们平房的世界。

“妈,我想,我还是答应墨叔吧。毕竟这不是那么容易拒绝的事情。”许知敏模棱两可地说道,她并不认为自己在跟母亲撒谎。以母亲的语气,墨家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推拒的人家,没必要因她的事伤了自家与墨家的和气。以和为贵,才是至上的求生之道。

母亲想了下,觉得女儿说的话也不无道理。由是叹了叹,谨慎地交待道:“那你需要处处小心,墨家的规矩很多。”

许知敏应诺下来。

新生报到日那天,许知敏择了一条翠绿花格子吊带裙,将长发编织成两条麻花辫子,戴了一顶米色的大檐草帽。九点从家中出发,骑着外公的上海牡丹牌旧单车,顶着炎炎烈日一路马不停息,花了将近四十分钟到达实验中学。

实验中学分初中部和高中部,分属两幢教学楼,两者毗邻。均为回字型的十二层建筑,底层的中央空地铺设了几座小花坛。建筑体的色彩风格与则校服统一,为庄红色的砖墙,间以白色的梁柱,点缀着茶几色的玻璃窗。

漂亮的课室,优异的教学环境,学生也是百里挑一的才子才女。许知敏感受到了压力。独自走入高中部的一层大厅,里面人来人往,大都是新生和家长。为了更好地接待新生,学校安排了一部分校内的学生干部协助老师的各项工作。

她正在寻找指引牌的时候,廊道拐角急匆匆冲出个人,与她迎面冲撞。

“怎么走路的?!没戴眼镜啊!”对方张口就骂,见到她的脸像是见鬼似地发出了一声,“你——”

第三章

许知敏紧闭了下眼,这一刻懊恼万分,却不能装作视而不见。她早该预料到的,奉行“钱为万能”的“孔雀”,既然能让儿子转入初中部,肯定顺水推舟将儿子保送上本校高中部。结果呢,她这段日子沉迷于研究谜样的墨家,把这个潜伏了大半年的隐忧忘得一干二净。

乔翔细细打量她的脸,两道浓眉竖成了倒八字。没错,就是那一夜给他留下了“奇耻大辱”的女孩。好大的胆子,竟敢当面威胁他,她是第一个!要不是迫于老妈的命令,绝对不能在节骨眼上生事,他早就追上去给她好看了。

回忆起这些,乔翔不由地怒火中烧:“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需要知道。”

“我——我怎么不需要知道!!!”他气得差点喷火。

“因为那晚我已经跟你声明‘拜拜’了。”道完,许知敏打算不睬他,继续走。

他蛮横地伸出一只脚横挡住她的去路,双手抱xiōng,一副痞子相懒洋洋地道:“我们现在可是又见面了,且挨得这么近。”

她抬起头,冷眼看他:“你不知道吗?世界上最近的距离,也是最远的距离。”

“你,你——”这个女孩尽说些让他觉得莫名其妙的话。比如上次那句莫什么莫的,就害得他在家里翻了三天辞典,才知道她在拐着弯儿损他。话说回来,这女孩现在的姿态可跟平日在班里的乖乖女形象相差甚远,不知有多少人知道这一点呢。就此冷哼了声:“你很会‘装’呢!”

“怎么能与你的装腔作势相提并论呢?”

“你——”他瞪大眼珠,说不过她的伶牙俐齿,只得火大地挥手。

这一副别有生趣的场面,使得一直在旁默默观看的女孩笑了出声。

许知敏和乔翔听到这么一串铃儿般清脆的笑声,惊异地循声望去。

一着红衣的少女坐在回廊的白条栏杆上,剪着一头俏短发,面容清秀,双腿在半空摇荡,好一副逍遥自在。收到他们的视线,红衣少女跳落于地,走到了许知敏的身边。

乔翔气汹汹地质问:“你刚才笑什么?”

红衣少女咧嘴,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笑你,哑巴吃黄莲,活该。”

乔翔握紧了拳头。

“怎么,想打啊。”红衣少女扬高下巴,眯起猫眼,“我叫做梁雪,这所学校跆拳道部的选手,级别是蓝红带。不信?你原是本校初中部的学生吧,那应该会知道这个牌子。”

看她勾出挂在脖子上的一张蓝色方卡,乔翔脸色大变。

本校的跆拳道馆很有名气,聘请的老师都是黑带高手,有韩国特级导师坐镇。馆中的学生有参与各种大中型友谊赛并在赛中捧回金杯。对此,他仰慕许久,曾经多次想申请入馆。可学校有明文规定,为了不影响学生的正常学习,限定了学生加入课外活动的条件。而他的学习成绩实在太糟糕了,道馆没能批准他入馆。

现梁雪亮出了他贪恋许久的道馆学员的蓝方卡,乔翔的心一阵难以言喻的痛痒。他不是怕打不赢她,而是怕得罪跆拳道馆的一群高手,更怕道馆的老师因此对他印象不好。

狠狠地瞪了瞪她们,乔翔讪讪地撤离。

恶神退去。梁雪一掌拍在了许知敏的肩头:“打算怎么感谢我?”

“谢谢。”许知敏由衷道,心里仍有点不明不白,这个陌生的女孩为何向她拔刀相助。

“姓名?”

“姓许,名知敏。”

梁雪一双雪亮的猫眼扫视她:“我想,你是那种宁愿半路渴死,也不愿向陌生人家借杯水喝的人。”

“很少人这么做。”许知敏淡淡道。

“没错。大家都不这么做,是认为借不到水。这不很奇怪吗?借水不是借钱,何必怀以沉重的戒备心。——当然,我不会给乞丐一分钱,我会给要饭的提供一碗饭。”

许知敏明白了,梁雪帮自己是因为欣赏她。而这个英气十足的女孩自然也得到了自己的好感。彼此的好感是友谊的开始。

许知敏展颜,道:“同感。”

梁雪拍拍她的肩膀:“看你刚才就在原地兜圈,肯定是迷路呢。我带你去报到吧。虽然我也是刚刚考上这里高中部的学生。——不需感到奇怪,我确实没在实验中学的初中部念过书。只是因着我爸爸好友的关系,我在这里的跆拳道馆练习了近三年。所以给你带路绝对没有问题。”

“你呢?”

“一个多钟头前,趁着人还不多的时候,我的入学手续一会就全部办好了。东西被我爸带回家,我还想在跆拳道馆玩玩,所以四处看热闹,结果被我发现了你们。”走在前面的梁雪帅气地一个回头,“快说,你要先知道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坏消息。”

“果然是居安思危的家伙。”梁雪大叹口气,“坏消息就是,我们两个将会跟刚刚那个坏小子同班。”

“你也知道乔翔?”

“怎么不知,那家伙自从初三转入这里的初中部,公告榜上点名批评的黑名单从来没少他的份。”

果然着呢,乔翔在这里也混得不怎样。

“好消息呢?”许知敏问。

梁雪露出一个莫名的微笑:“我们会与墨家二公子同班。”

“墨涵?”许知敏暗暗吃惊。

“你知道墨涵?我还想把他慎重介绍给你认识呢。他真是个好家伙,和那坏小子完全不一样。——不过,你知道他也是正常的。墨涵是中考新科状元嘛。数学和英语都拿了满分,至于语文被扣的两分,是因为教育局提倡不能太过完美,挑不出毛病的老师硬是在他的作文上公务性地扣了两分。”梁雪是那种打开了话匣子就滔滔不绝往下说的人,“至于我怎么认识墨涵的。那是因为墨家的两个公子都是跆拳道馆学员。比起他哥哥墨深,我比较喜欢墨涵。当然,迷墨深的女生更多一点。你大概不知,去年整整一年,有个痴情的外校女生每天放学站在校门口等墨深。墨深从不看她一眼。问他为什么,这个小子有够拽的,竟说那女生不够资格入他的眼!——我屁!”

梁雪说到气头,难抑怒意,脱口脏话。许知敏突然感到的是好笑,心想梁雪真是个有趣的女孩,口口声声说喜欢的是墨涵,却对墨深的事如此地介意。

两人说说笑笑,前面拐过个道口,来到了新生报到缴费处。

许知敏远远就看到了墨涵。

铺着红布的长桌右边角,他坐在收费的老师旁边,负责登记新生报到的花名册。现看起来,墨涵要比他哥哥的个子略矮一点,纤瘦一点。他近视吗?看到他鼻梁上架了副金边眼镜,她觉得奇怪,记得那晚他并没有戴眼镜。

而即使加了副眼镜,也不能破坏少年独特的存在感。诚如梁雪所言,这个白衫少年可随处让人感到一种亲切的美。莫名地,炎热引发的焦躁会随着他的笑而渐渐消散,人们的心也随之安定了下来。

五条长龙,墨涵那一组办事效率最高,更多的人见及,纷纷移步。

梁雪悄悄对许知敏耳语:“我去前面问问墨涵,看能不能走后门。”

许知敏想拉住她,可她一溜烟地已冲到队伍前方去了。

回来时,她向许知敏比了个ok的手势。

跟着梁雪,许知敏闪入一个无人的小办公室。不会儿,墨涵拿着花名册走了进来。

再次近距离看墨家的二公子,许知敏觉得可以描绘出他五官上与他哥哥的细微分别。比如,头发柔柔的像猫咪的绒毛,眉毛更为柔长,嘴唇更薄,眼珠的颜色略淡一些,皮肤白皙。唯独鼻梁,却像他的哥哥一样的铮铮不屈,笔直地挺立着,很俊美,令她想起了美术室里亚历山大雕像的鼻。

为了增强数学上立体几何的空间概念,许知敏从小学三年级,利用课余时间进入校外一间美术室学习画画。爱画画的人都知道,看到美的东西,会禁不住想拿起画笔。她现在就是这种感受,想画这两兄弟的鼻子,然后私自珍藏起来。

当然,这是一瞬间的臆想。许知敏很快地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压在心底。

墨涵放下新生花名册。

梁雪在旁边说:“我登记时看到她的名字了,就在我的名字前面。跟我和你同班,都分在了高一(5)班。”

“我知道。”墨涵一语双关地说,一翻,就把花名册有她名字的那一页给翻了出来。

梁雪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许知敏则是心知肚明,不言一声。她接过他递来的笔,在花名册登记栏公公正正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墨涵数完她的学费,对她点头:“等我一下。”又闪出门。

梁雪用胳膊肘撞撞许知敏的腰间:“如何,这小子为人不错吧?”

许知敏笑:“放人走后门叫做‘不错’?”

梁雪一抹鼻子,故意哼:“帮你还被你说坏话?”

“行。行。好姐姐,算我错了。”许知敏笑呵呵地求饶。

梁雪哈哈两声:“你生日几月份的,说不定我真是你姐姐呢?”

“12月。”

“哈,我六月一号。你以后记得在儿童节买礼物孝敬我这个姐姐。”

“买什么礼物?奶瓶还是尿布?”

“许知敏!”梁雪眨眨两只大眼睛,“我终于明白乔翔为什么对着你就成了吃黄莲的哑巴了。你可以加入学校辩论队。”

“我对那个不感兴趣。”

“不,你一定要感兴趣。校内的辩论比赛可以跨级举行的,你要打败墨深那个高傲的小子!”

“墨深是辩论队的?”许知敏觉得稀奇了,看他酷酷的样子不似是口若悬河的人。

“还是校辩论队的一辩呢。”梁雪咬牙切齿地说。

许知敏暗自摇头,不难推敲,梁雪在墨深面前许是一样变成了吃黄莲的哑巴。

转眼墨涵就把她的学费发票领了回来。

“谢谢你。”许知敏接过他手中的发票时,发觉单据下面还放着一张折叠整齐的方纸团。

少年对着她疑问的眼神笑道:“不用谢。”

许知敏瞄了眼梁雪,机警地将单据裹住了方纸团,迅速兜入了提包内袋。

梁雪依然未察觉身旁两人的异常。

“那我去忙了。”墨涵对她们点点头,出去继续协助老师的工作。

梁雪领着许知敏办完所有的手续,硬是拉着她兜了整个校区一圈。

教学楼左边是标准的绿茵足球场,右侧是四个室外篮球场和一个室内体育场所。右后方建有游泳池和生物试验基地。可容纳近千人的大礼堂在教学楼的正后方。升旗典礼一般在足球场举行。

跆拳道馆是这所学校的骄傲之一,藏在了室内体育场所的后面。或许是老师们忙于新生迎接工作,梁雪始终未能等到道馆开门。

“你也可以报名学习跆拳道。”梁雪说。

许知敏摇摇头拒绝了。每个人的个性不同,她不喜打打杀杀的运动。有时间的话,她会骑着单车去海滨长廊,一路享受海风的自由感。

与梁雪分开后,许知敏从提包内袋翻出了墨涵给的方纸团。当午的日光几乎将纸上面的文字映得一片白晃晃的。她定定睛,辨认这秀丽的钢笔字体写着:很高兴你能接受我爸爸的邀请,我和哥哥明天都会在家里一直等到你来为止。

看到末尾“一直等到你来为止”,许知敏攥紧了纸条。

快步走进单车棚推出自行车,用力踩着踏脚。车轮忽忽地飞转着,然,渴望的风仍是没有到来。她只好满头大汗,依然不停地踩着。

第四章

想那会儿向母亲应许去墨家显得干干脆脆,其实心里虚的很,因而才把去墨家的时间一拖再延。明日是开学典礼,今日去墨家已是不容推迟。

大清晨,许知敏拉开衣橱,细细挑选衣饰。她向来习惯精简掉一些过时的衣物,以至可择选的范围不大。最终从箱底翻出了一条银灰色及膝淑女裙,配了件无袖白色衬衫,领口有一圈漂亮的蕾丝花边。都是仿制名牌款式的便宜货,布料不怎样,穿上去也算大方得体。

想想,骑着单车大汗淋漓去到墨家显得不妥,由是改乘公车。

下了车望了望腕表,才九点一刻,于是放慢了脚下的步子。

小区的绿化规范,外圈的街道两侧种上了两排魁梧的凤凰树。

凤凰树是这座城市的市树。在这炎热的季节里,凤凰树花红叶茂,尽显火树的妖艳之姿。

许知敏仰望这红极一时的美景,心里感受到的是一股宁静的风,来源于幼时老妇人拉着她的那双纤瘦而有力的手。

其实又有什么好可怕的呢。他们和她都是人;他们住的高高的楼房,她住的下雨天会漏水的平房,都是人住的房子。因而,自我烦恼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她稍昂起下巴,穿过了月华小区的大门。自然,她并不知道,在5幢402室客厅的落地窗前,墨深正注意着她走入自己的视界。

夏日的风轻轻柔柔,托着许知敏长长青丝的末梢,光影斑斓,犹如飞舞的蝶翼。她恬静而优雅的身影穿梭在小区中的树荫里,墨深想到的是精灵,一个美丽的黑发精灵。

他合上眼,又缓缓地睁开。十七岁的他,身为墨家的长子,在双亲严厉的□下,一双沈默的眸子展现的是不似十七岁的成熟和城府。

梁雪说他很拽,其实不如说他的眼光很挑。这点像他的母亲杨明慧。他看人,喜欢第一眼就看到人家的骨子去。然后再看情况,分为三类去交往。一种是没有兴致,一种是有些兴趣,一种是很感兴趣。比如梁雪,他在跆拳道馆看她的第一场比赛,就知道这个性子较起男孩子更为刚硬爽朗的姑娘,有着一股欲扭转命运的拗劲。若将来有机会,她必定大有作为。为此,他将她收入了第二类朋友中。

交心的朋友,他不是没想过。只是至今没遇到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同龄人。

所以,在他的世界里,许知敏一开始就是个变数。

他和弟弟墨涵从小就知道她,是因为嬷嬷的关系。嬷嬷喜欢女孩子,可嬷嬷没有外孙女,唯一有的就是这个侄孙女许知敏。

说不清很喜欢嬷嬷的他和墨涵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听着嬷嬷时不时地叨念起一个陌生的女孩。

“她的父母给她取名为知敏。意思就是要她将来成长为一个聪明又贤慧的女孩子。”有一天,嬷嬷终于说起了她的名字和由来。

他和墨涵彼此眼里都打着大大的问号:知敏=聪明又贤慧的女孩子?

不。他不赞成。聪明又贤慧,那是老一代人的思想。对于他们这群在与时俱进的潮流中长大的孩子,应该对“知敏”二字有着完全不同的另一种诠释。

然后,第一次在公车上与她巧遇。因为嬷嬷常拿她的相片向他们夸耀,其中有她近期的学生照。他很快认出她就是嬷嬷叨念的女孩。为此,他也有意别上了学生卡,让她知道他的名字。

第二次去教育部看中考放榜成绩,又是巧合,在单车棚遇到了她。这回,他故意等她。如他所料,他跟她说上了话。

或许,是在知道嬷嬷的世界里有这么个“她”时,他和墨涵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叫做“在意”的种子;在与的她相逢之后,种子慢慢地发芽。

这种“在意”的情感究竟是喜欢还是讨厌,这时还说不清楚。

只知道,看着她在小区里的分岔口转圈圈,墨深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她似乎很容易迷路。而以她的个性,绝不会轻易向人家问路。

旁边这时传来一声门响,见着嬷嬷匆匆忙忙走下楼梯去接她,他脸上轻松的神情迅速消去,代之以一抹深沉的凝思:也许,如墨涵说的,他们该考虑对她好一点,使得她对他们墨家有一种依赖感。

不多久,她亲热地挽着嬷嬷的手,这次真的是伫立在了他们墨家的门口。

许知敏解下头顶的太阳帽,刚刚和佬姨的重逢使得她很兴奋。多年过去,佬姨跟她童年记忆里的样子没多大的变化,还是那么的慈蔼可亲。

她的手轻轻拂开两侧的发丝,露出了一张光洁的脸庞。两朵幸福的红云飞扬在她白净的双颊,而美丽的双眼皮大眼睛一反以往的沉静,流放出醉人的光。

墨深在旁边看着,不觉地心灵为之一震。美。他的脑海里闪过这么一个字眼。紧接,他强压下喉咙口蓦然涌起的一股燥热。之前他就知道她外表的冷淡文静,像是副面具很好地掩去了秀丽的姿容;没料到的是,当她的面具卸下,深藏的这份美竟能令自己起了反应。他深知这是一种什么反应。因为在爸爸的书房里,堆满了这类人体生理反应的书籍,包括异性之间的细致区别。

他和弟弟墨涵,也发育到了这个年纪了。知道自己需求什么,在父母的引导下,也知道如何去自我控制这种需要。然而,并不是每个孩子的父母能像墨家夫妇如次的开明,与孩子认真讨论这种问题。许知敏就是这样,在她初次来经期的时候,母亲什么也没解释,只是把卫生巾交给她,草草了事。知道月经这个词,还是在初三学校卫生课上得知的。

墨深一直留心地观察她的动作。她可能觉得热了,手忍不住摸到衣服领上的扣子,随随便便地解开。他立刻想起第一次在公车上遇到她,她也是随意间就解掉了领扣,那时暴露的是高领毛衣,这回坦露的却是大片润泽的肌肤。

墨涵从他身后的房间里走出来,一见到这种状况,已是急急忙忙转开视线避嫌。

墨深兴味地笑笑,这不怪她。说穿了,还是家庭教育的问题。能得到优秀而全面的教育的孩子,仅有学校的教育远远不够,家庭教育才是最重要的,而这需要一定的家庭条件。这个条件,他和墨涵有,她没有。这就是墨家和她家的不同。扩充到许知敏的理念里,就是高高的楼房和漏水的平房的不同。

无论许知敏怎么善于伪装,今一刻,在墨家人的眼里,她其实也和菜市场里的农妇没什么两样。

许知敏终究是个机灵的姑娘,察觉那两兄弟的目光有变,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立即懊悔地暗咬下唇。

三个孩子间暗涌的情感波动,佬姨没有多心去察觉。三个都是她带大的孩子,她同样心疼地说:“听说你们三个之前都见过面,那我就不多介绍了。不过,要记得好好相处。”

“这你就不需瞎cāo心了,嬷嬷。墨深和墨涵都是你一手带大的孩子,你还会对他们放心不下?”

听着一个亮泽好听的嗓音,许知敏稍稍抬高视角,望着一个精明而貌美的女子迎上前来。

佬姨马上拉了拉她衣角。

许知敏意会地低声叫道:“慧姨。”

杨明慧正是墨叔的发妻,墨家的当家主妇,一个非比寻常的女人。表现在她强悍的处事作风和委婉的交际手腕,事业上傲人的成就,使得她在墨家的地位较起自己的丈夫还要略高一筹。

这些母亲提醒过她,所以许知敏非常、非常小心地瞻仰墨家的女主人。看着杨明慧靠在门边上,左手里尚抱着本书。四十几岁的女人,看起来却才三十左右。长长的秀发挽成了发髻,用绿色发卡固定。个子高挑,五官秀美,表情漠漠,鼻梁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着装则简单大方,一条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长及大腿的休闲白衬衫,处处流露着知性美的风韵。

许知敏很快联想起花枝招展的“孔雀”。一样是有钱人家的夫人,可显而易见,墨家夫人和乔家夫人绝对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人。

杨明慧眼里的“傲气”,不是“孔雀”的高傲自大,散发的是君临天下的威仪。许知敏心头浮现出恐惧又亢奋的复杂情愫。她若想要往上爬,那么站在顶端俯视她的人之中,必定有杨明慧。

杨明慧一眼扫过许知敏的领口,对佬姨说:“嬷嬷,这会天气热。我给知敏准备了套家居便服,你带知敏去卧室里换上。”

“这怎么好意思?”佬姨急忙道。

“墨振(墨叔的名字)说过了,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杨明慧手指支了支鼻梁的金丝眼镜,浅笑道。

许知敏听出了她话里的矛盾,这是墨叔交待的,不是她的本意,她依旧顺着墨叔的意思去做。矛盾的表象是自己,而根源就是身边的佬姨了。俨然,佬姨和墨叔感情很好,与杨明慧之间的关系不是很好。这就有点像“有个过于孝顺的儿子的婆婆,必引起媳妇的妒忌”。然而,佬姨性情好,杨明慧是聪明贤慧的墨家媳妇,两人起不了争执。

果然,佬姨没有继续推拒,带了侄孙女进了自己的房间。许知敏换上了杨明慧送的家居服。

这是一件粉红色的圆领直筒裙。领子中间有个窄三角开口,用透明真丝圈紧,并打成个蝴蝶结。裙子很漂亮,很适合自己,最主要的是,是家居服,有像自家人的味道。

许知敏对着镜子,斟酌了半天,也没能确定杨明慧给自己的“自家人”定义是什么。拿起佬姨梳妆台上放着的一把昂贵的羊角梳,将发梢梳理得整整齐齐后,她定了定神,走出了房间。

第五章

墨家人的规矩多。这是母亲一再提醒过她的话。

这并不是说墨家是个古老不开化的封建家族。相反,墨家势必走在世界潮流的前端。这是因为墨家人的体内流淌着商人的本质,无论是走什么样的行业,都会以商业人的头脑去计量一切,包括如何去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周边关系。比如,墨家到了墨振这一代三兄弟,老大在香港cāo持祖业,走的是药商路线,其夫人是业内赫赫有名的大律师;老三及妻子都是美国某研究机构的中心成员;老二墨振在大陆行医,妻子的娘家在相关政府部门内部很有势力。妻子杨明慧更是身居要职,经常出差,在国内外各地跑动。

再说,真正的商业人,做事肯定有自己的一套路子。墨家人也不例外,一条世世代代谨守的墨规更叫人拍案叫绝:做事要狠,只有完胜才算是战胜对手,为此可不择手段,但也要绝对的聪明,绝不犯下触犯法规的事情。

墨家注重从小培养继承人的这种意识,墨深墨涵两兄弟一样接受墨家的教育理念。

许知敏自与墨家人接触后,这条墨家人墨守成规的精髓就一直以不同的呈现方式带给她——切肤之痛的体会。

话说回当时,杨明慧赠予她“自家人”的家居服,对此许知敏怎敢轻易以“自家人”自居。换完衣服走出卧室后,她紧跟在佬姨身边,心里对墨家好奇得要命,却不敢有半点随意和表露。

墨家很大,近两百平方的面积,共五室两厅,格局都比较小,外有阳台。四间卧室中,墨家夫妇的主卧室算是最大的了。墨家两兄弟各拥有一间房。佬姨的小卧室位于偏南方向,是整个屋子里采光和通风最好的一块。

另外一间是书房,主要为墨家夫妇所用,墨家兄弟可自由进出。佬姨除非打扫卫生,从来不去书房和主人的主卧室。许知敏仔细听取老人的教诲,把这两块地方划为“绝对禁地”,自然也没有兴趣去“误闯”那两兄弟的私房。

一一剔除完,她在墨家可以活动的空间去掉了二分之一。剩下的二分之一,主要的客厅、厨房和公共卫生间,都是不同寻常的“长”。许知敏伫立在这些长方体组合的空间里,感觉到的是威慑的纵深感,它们像是象征着墨家的深不可测。

上午剩余的时间,她在厨房帮着佬姨准备午餐。

墨家人对一日三餐很讲究,首先是时间,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必须准时开饭。早上七时,正午是十二点半,晚上是夜七点,偶尔加夜宵会在十点到十点半之间。

佬姨习惯清晨五点起床,五点半到市场买菜,六点半回来烹调早餐;上午清洁厨房,处理材料和精心煲汤;午休后开始打扫屋子。杨明慧对佬姨的工作从不插手,但会在消毒厨具和清洗物品家居方面发表命令式的建议。

在许知敏眼里,佬姨在墨家干的活与富家人的保姆工作没任何两样,而且墨家没给佬姨一分钱工资,可佬姨干得很开心。佬姨边摘掉菜根,边与侄孙女拉起家常话。许知敏很留心地听,发现佬姨的话题不知不觉都绕着墨家人转,主要是墨叔和墨家两兄弟,皆是佬姨cāo心大的孩子。

这是万物生灵最自然流露出来的母爱,许知敏想。如今来到墨家与佬姨谈上话,对于母亲“他们毕竟没有血缘关系”的说法她无法苟同了。记得读过外国一个真实的民间故事,叫狼养大的孩子,动物和人之间尚可以形成亲子关系,何况是人之间。

佬姨自是会想念两个亲生女儿。然而,就像许多父母与自己的亲生孩子反而并不亲近,一旦某种隔阂产生,便像噩梦一辈子地纠缠不清。

愁苦从老人细微的语气变化泄露出来,许知敏知道,不认为自己该多嘴。这其中复杂的关系,犹如一张蜘蛛网足以覆灭她的一生。因而她聪明地选择做个忠实的倾听者。专心地聆听,有助于他人释放心中的苦处。

许知敏做对了。短短两个钟头的叙谈,老人得到常年期许的满足。老人也不尽是糊涂,心里暗道:这侄孙女,非一般啊——

客厅的老式摆钟咚地敲响了一下,刚好十二点半。墨家的两兄弟主动走进了厨房,帮手准备开饭。

许知敏伸手欲端汤,被身后的墨深轻轻推了开去。

“这烫,我来。”他轻声对她说,熟练地戴上隔热手套,将沉重的汤煲端到外面的食厅。

于是许知敏取了个放汤煲的隔热垫尾随其后,来到食厅。见墨涵在擦桌子、摆餐具,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他们两兄弟做这些事想必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安放好隔热垫,墨深把汤煲稳稳当当放上去。紧接他脱下手套,急急忙忙走上前接过佬姨手中的菜盘子。墨涵则挽起佬姨的手臂,帮佬姨拉开椅子,扶老人坐下。

许知敏同样认为,他们对佬姨的好,不似是佯装的。

她走回厨房再端饭煲。这次是墨涵对她笑着说:“知敏姐,以后这些沉重的活由我和哥哥来。”不由分说抢先端了饭煲出去。

诚然,这对兄弟被他们的母亲教导得很好。

而想到杨明慧,许知敏心里不免徒生敬畏。

三个孩子站在自己的位子旁边,等着墨家夫妇一前一后走入食厅。墨叔为妻子拉开椅子,然后自己落座,对三个孩子说:“都坐下吃饭吧。”

许知敏望了望墨振。这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气质温文儒雅,态度平顺温和,说话和和气气,只是一双鹰的眸子泄露了太多太多的不简单。

想想,能挑到杨明慧这样妻子的男子,怎可能是普通人呢?许知敏突然觉得紧张了。

坐了下来。她的座位最靠近饭煲,于是像在家里一样,她习惯地主动拿起饭勺给每个人盛饭。

她刚揭开饭煲的盖子,杨明慧唤了她一声:“知敏。”

她抬起脸,迷茫地看向墨家女主人。

杨明慧手执起汤勺,给许知敏的碗盛了半碗清汤,边说:“吃饭前,先喝碗汤。”

许知敏想了下,答:“我们家都是吃完饭再喝汤。”

杨明慧一手支了支镜架,说:“吃饭喝汤不是为了单纯地补充水分。饭前喝小口汤有助于进食。饭后喝汤反而难以消化。看你这么瘦,就知道消化功能不怎么好。既然你墨叔把你邀请到这里来,我就有责任帮你戒掉这些坏习惯,才对得起把你交给我们的父母。”

许知敏的手尚放在饭煲盖子上,听到杨明慧这最后一句,哆嗦了下,没握紧盖柄,盖子砰的轻响自动合上。

杨明慧把汤碗放落到许知敏跟前,又勺了碗汤给佬姨,说:“嬷嬷,你明天到早市抓一只老母鸡,煲点参汤给知敏补补身子。——墨振,你觉得怎样?”

墨叔对妻子的话颇有赞许:“嗯,可以。再加几味草药,奶娘,我下午把方子给你。”

许知敏看着佬姨也是连连点头称好,感觉脑袋子一嗡。接下来,她觉得手是木的,脖子是木的,头是木的,整个身子都是木的。别人做什么,她跟着做什么。手多一个动作,心里直发抖,就怕一个不小心,杨明慧又说什么。

一顿饭下来,她吃的是家里十年吃不到的山珍海味,却索然不知味。

午饭后,帮佬姨洗完碗,到客厅陪主人们坐了会儿。时间一到,杨明慧打发了三个孩子睡午觉。

墨家为了她在佬姨的房里多放了张可折叠的小铁床。睡在小铁床的凉席上,听佬姨轻手轻脚走了出去阖上房门,许知敏睁开眼。高高的红色木窗上梁吊的一串铃铛,随着风摇摇荡荡发出轻轻的铛铛声,像是敲开了她脑子里的混沌。手抓紧了枕巾,眨眨眼,又眨眨眼,被饭前那口汤堵得xiōng闷心慌。

这就是差距吗?自己家和墨家的差距,平房人和楼房人的差距——饭前的一碗汤。无法辩解、无法反驳的饭前一碗汤,打碎了她以往的天真想法。并不是学习成绩好,平房人就能与楼房人完全的平起平坐。楼房人的世界,远比她想象中复杂得多。

旁边立着的美的风扇旋转的风声轻柔得像是催眠曲。她虽然怀念家里那台叽里呱啦响的旧风扇,却又不得不承认:就是比不上人家的。

人,大概都是这样的,没钱的总是会渴望有钱的。在享受到有钱的一刻,这种感觉只会更加的强烈。

浑浑噩噩地瞎想着,许知敏合上了双眼。

下午四点,婉拒了墨家留她用膳的好意,许知敏向墨家人和佬姨告辞。

在分别的门口,杨明慧对两个儿子说:“知敏初来这边的学校上学,对这一带不熟悉,你们送她,顺便带她在这附近转一圈。”

许知敏推拒:“慧姨,不用了。”

杨明慧摇摇头:“放你一个女孩子回家毕竟不怎么放心。月华小区是文明安全模范小区,相反,对面月华花园的居民来历不清。你第一天来墨家拜访,绝不能有半点闪失。墨深,一定要把她送上公车为止。”

“是。妈。”墨深应答。

许知敏还能说什么呢?只得谢了声,跟着墨家两兄弟下了楼梯,在月华小区里转了转。三人一路走,墨涵热情地向她介绍小区的地理位置、内部结构和公共设施,墨深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后。许知敏细心地记住墨涵说的路标位置和标志性建筑物,对于身后默不吭声的墨深,心想:他果真是个不喜欢多言的人。

紧接,他们送她来到月华路口的车站。等了会儿,车子进站,她向他们轻轻道了声再见,走上公车。投了车费,她往车厢后方走。

忽然,一条长腿从左侧横出蛮横地挡住了她的去路。她侧脸一看,竟是乔翔。

乔翔对着她斜勾起了洋洋得意的嘴角:“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果然是最近的距离啊。许知敏同学——”

第六章

许知敏慢镜头地把头从右下方四十五度转到正九十度,抬起脚,若无其事越过乔翔挡路的腿。

乔翔岂容得了她这种傲慢的对待,从座位上蹦起,喊:“你跟墨家那两个小子是什么关系?!”伸出的一只手未搭上她的肩膀,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他两手慌忙抓住扶手,回头就想大骂司机。

车门哐啷打开,司机埋怨:“刚刚车靠站时你们怎么不上车?真是的,现在却来拦车。”

“因为现在才看到一个认得的人。”

乔翔清楚地记得这个冷冰冰的声音,看着答话的人踏上公车,长长刘海下那双森冷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禁不住打了个趔趄,心里道:“是墨深,真的是墨深。”继而想起了自己刚转入实验中学的那会——

那一天傍晚,血红的晚霞像是燃烧的火苗照亮了整一片实验中学足球场。

乔翔伙同一帮兄弟正围堵一个不听话的小子。争执的途中,突然花圃的灌木丛后方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众人回望,惊问:“谁?”

见一个高高个子的学生立在草丛中,搔了搔耳朵,懒懒地瞟过众人一眼。接着仔细地拍拍校服上的碎草屑,提起书包,面无表情地大跨步,从他们一群人中间穿过。

乔翔向来不习惯他人在自己面前装帅,上前想拦人,被同伴一把拉住。

“别去,乔翔,那是高年级的师兄墨深。”

“那又怎样?”他又不是没跟高年级的干过架。

“墨深不一样。他是跆拳道馆唯一拿黑带二段的学生。”

跆拳道馆的人,乔翔有点忌惮了。

被他们围堵的小子见状,立刻朝着墨深大声呐喊:“师兄,救我!”

“你这小子——”乔翔凶恶道。

墨深这会回过了头,大伙只见他一双眸子森如寒星,大气不敢出。许久,四周呼呼的风的啸声中,慢腾腾地飞出墨深的一句:“不认得你。”道完,他将书包披上肩,头也不回径自往前走。

乔翔吃惊地望着他的背影:这人真怪,不声张正义,难道也是个坏小子?

身边的同伴摇摇头:“墨深跟他弟弟,从来不多管闲事。”

实验中学附近的帮派只怕跆拳道馆的人,跆拳道馆里的学生顺服的人是墨家兄弟。因而,让帮派的人感到庆幸的是,墨家兄弟虽是学校最有名的品学优良的好学生,却从来不插手他人的事。加上墨家兄弟交的朋友不多,能交得上的朋友也个个都是不多管闲事、不惹事生非的人。帮派与墨家兄弟至今,倒是相安无事。

现在,从不管事的墨家兄弟竟为了一个女生出声?!乔翔看看许知敏,瞅瞅走来的墨家兄弟,想到帮派的兄弟一再强调:“凡事好说,就是别去惹墨家那对兄弟。”他暗地狠狠地蜷缩起了拳头。

立在中央的许知敏也觉得,这真是件糟糕透顶的事情。八成墨家兄弟是因着杨明慧的嘱咐,看到乔翔为难她而不得不上车。但是,周遭看戏的人不这么想啊。眼瞧瞧这车厢里零零星星几个穿着实验中学校服的乘客,她一个劲地头大。明日开学第一条爆炸性八卦新闻,肯定是:实验中学最糟糕的差生,实验中学最优秀的墨家兄弟,在公车上为了一个女生……

她想撞墙了。脑子迅速转了几圈,灵机一动,看到最后面一排最边上恰好有个空位,于是立马走过去,以表与他们两方都无瓜葛,息事宁人。

见到许知敏出人意料的举动,乔翔反而稀奇了:这又是怎么回事?明明刚看到墨家兄弟送她上车的。难道是他看错了?想起今早他专门去了趟天源中学打听许知敏的事,确实没听说她和墨家兄弟有干系。

乔翔犹豫了起来,该不该趁机出手教训人,抬头见着墨家两兄弟却是不以为意地一直往前走。

走到了最后一排的座位,墨深对向许知敏身边坐着的两个女生指指前面的空位,道:“请问,可不可以跟我们两个换换位子?”

这两个女生都别着实验中学的学生卡,感情都是知道他们的,脸蛋微红点点头:“可以,师兄。”收拾起书包高高兴兴地离开座位。

墨深坦然坐了下来,他身旁的许知敏自然要急急忙忙起身。墨深暗地用脚尖勾了勾她的小腿后方,毫无设防的她就像着了魔道似地砰地一下坐回自己的位子。紧接他一把按住她的手,低声道:“坐下,我还不想让我和墨涵被我妈说。”

说到杨明慧,许知敏脸色微暗,不动作了。

看到这些,乔翔绷紧一张黑呼呼的脸:这女的,真是跟墨家兄弟有关系。那他和她之间的账怎么算?

想了想,在车子靠停下个站的时候,他跳下了公车。

从车窗俯瞰,见乔翔在路旁拦了辆出租车,许知敏说:“你们下个站也下车吧。”

“不。我们送你到家门口。”墨深答。

“没必要。他已经走了。”

墨深冷笑一声:“猪一样的脑袋。”

许知敏想:他是在骂她是猪,还是骂乔翔是猪?

一直没吱声的墨涵注意地观察着,看到乔翔坐上的那辆的士飞快地越过公车消逝在前面的路口,也对许知敏说:“知敏姐,我哥说的对,还是让我们送你到家吧。”

许知敏没作声了:他刚是在骂乔翔是猪,顺便骂她是大意的猪呢。

于是一只手托起下巴,她静静地望向了玻璃窗几,上面模糊的斜影似是这身边的人。影子摇摇曳曳,恰回想起与他初遇的那晚。不由地叹:大半年前还素未相识的两人,现在已是坐在一起了。

车子一路颠簸来到了家的巷口,下了公车,望见乔翔立在离站牌几米远的地方,伸长着脖子在等着她。许知敏冷瞟了眼墨深,暗道:他怎猜得这么准。

乔翔自是没料到墨家兄弟会跟到这里来。乍看到墨深噙着抹哂笑出现在眼前,两脚心悠忽忽地腾升起两股寒意。不像、不像他以前所遇到的书呆子,居然这么轻易地拆穿他半途下车的诡计。打架打不赢他,算计也输给了他。乔翔立在原地,心头是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脸和脖子对着墨家兄弟涨得通红。

许知敏寻思,长此下去不是法子,不如向乔翔道个歉算了。刚向前走一步,墨深按住她肩:“别去惹这种男孩子。”

“我这是去道歉。”她倔强地道。

“你认为你的道歉,会被他接受是道歉吗?”

她迷惑地望着他。他比她年长一岁,可说的话做的事远远不止这一岁。

墨深看着她一双大眼睛眨弄着茫然,忍不住伏低道:“知道我妈为什么突然送你衣服吗?”

这个问题尚困扰着她,她问:“为什么?”

“因为——”他瞅了下她的领口,“你没有交过男朋友吧?”

许知敏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她确实没有男朋友,做一个乖乖女,就应该把所有精力放在学习上面。因此墨深这貌似答非所问的答案,总之很诡异、很诡异……而且听他的口气,他交过很多女朋友吗?

而这一幕不知怎地刺激到了对方。乔翔恶狠狠地瞪了瞪他们:“这账我记着。”招手截住辆的士气汹汹地走了。

许知敏更觉莫名其妙了,自己这次都没说话,乔翔走时那个眼神——更想把她给宰了。

墨深在旁插话:“他好像对你感兴趣了。”

听到这话,许知敏瞪圆了眼睛。平生最讨厌不知情的人故作熟知的样子评价他人的事情。他跟她相处不到一天,凭什么断定乔翔跟她有何干系。自然,她也不会因此就把自已与乔翔结怨的缘故说出来。出于礼貌,她咬咬唇,冷道:“我这人不喜欢人家跟我开不正经的玩笑。请你注意你的言辞!再见。”

掉头就走,没再回头。

如此强硬的个性,与她向来文静的外表形成了强烈的反衬,墨家两兄弟相望望。墨深抹抹鼻子,向路边的出租车招招手。

自始至终旁观的墨涵望着哥哥的背影,琢磨着:从没见过哥哥这么对待一个女生,难道是——于是,一抹知心的微笑从他的嘴边渐渐漫开。

墨深和墨涵刚回到家,就被杨明慧唤到了书房。

墨振坐在藤椅上翻着香港商报。杨明慧在旁边问两个儿子:“把她送到家了吗?”

“送到家了。”两兄弟点头。

“墨涵,要叫她姐姐,知道吗?”杨明慧教诲小儿子。

小儿子保证:“第一次见面就叫姐姐了。”

“墨深。”杨明慧转向大儿子,语重心长道,“她若没叫你哥哥,你也别介意,知道吗?”

“我明白,妈。”墨深答得干脆。纪源轩的事他是隐约知道的,也理解母亲故意提醒他的深意。

听完母亲的一番叮嘱,两兄弟离开。

墨振放下了报纸,拿起桌案上的水杯,磕了一口,对妻子道:“我说,你也尽瞎担心。我看那女孩挺好的,文文静静,乖巧又听话。而且考得上实验高中,肯定是能让父母放心的孩子。”

“凡事有个度。太过文静,太过乖巧,也不见得是好。”

墨振笑了:“瞧你说话的语气,好像是有人要跟你抢儿子了似的。”

杨明慧一听,束紧的眉头不由舒展开来,笑说:“他们才几岁?跟我抢儿子?我儿子是那么好抢的吗?”

“是啊。你两个儿子都不好抢,都被你教育成乖巧听话的孩子,可凡事也有个度——”墨振悠悠地重新翻起商报。

杨明慧当然知道丈夫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也就不当一回事地起身。

墨振翻了两页报纸,瞅到门口走动的老人身影,小声对妻子多说了句:“明慧,别为难那孩子。我不想奶娘难做。”

“放心吧。”杨明慧轻声应道。

再说,许知敏回到家,母亲问:“墨家没留你吃晚饭吗?”

“因为我想回家吃。”许知敏换了身衣服,拿起个篓子帮母亲洗菜。

母亲爱怜地望着女儿:“若觉得不好,让我跟你墨叔说,不去墨家——”

“不,妈,墨家挺好的,真的。”说完这话,她迅速埋下头。墨家并没有对自己不好,无论是杨明慧还是墨家那对兄弟。所以,这是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差距的问题。关于后面这一点,她更不可能向母亲启齿了。

手背抹掉额头的热汗,她捞起洗干净的菜叶子,抬起脸对母亲自信地笑道:“妈,是我自己想去墨家的。而且,我有让你担心过吗?”

“那也是——”许母无言反对了。

许知敏静悄悄地望向了窗外的凤凰树,火红的叶子正似自己此刻的心情:明天就是开学了,感觉马上将会是一段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日子

第七章

许知敏被分在高一五班,是重点中的重点班。班主任姓王,非任课老师,三十未到,m大毕业,专攻教育心理学。据悉,这位英俊潇洒的王班导带过两次高一到高三的班,其学生的大学本科命中率均达到了百分之八十。

能进这个班的学生,不是很有才,就是很有钱。

许知敏知道自己没钱,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在这个班里算得上有才。

就拿新生上课的第一天来说,王班导在上午放学前突然发放考卷,每个学生各三张,分别是中考的三门科目语文、数学和英语,规定中午回家里做完,下午上学时准时交上。

坐在许知敏身边的梁雪想发牢骚,见四周无人吭出半句怨言,把快出口的话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许知敏的想法是,这班上约有百分之八十是原本校初中部生,他们应是习惯了老师的这种突袭作战。

这一次测试,正好可以知道自己跟他们的差距有多少。

暗暗较劲的心理每个优等生都有,包括后知后觉的梁雪。许知敏不得暗赞:这实验中学的班导就是高明,懂得一开学就搞活社会主义市场竞争机制。

当然,也有某位“资本家”高姿态地表明不参与这种“愚蠢”的游戏规则。乔翔将三张考卷一并扔回讲台上:“老师,我中午有事,没空做。”

底下有人唏嘘,被乔翔一扫眼,没了声。校里的第一差等生,不好惹,也懒得惹。

王班导对此也是乐呵呵的:“没空,那就算零分。”

“零就零。”乔翔离开教室前,百无聊赖地望了望她这边。

许知敏则是没事人似的低头收拾书本,脑子里昨天墨深说的话还留着:乔翔对她敢兴趣?打死她都不信。只道安全起见,以后还是少惹这位少爷。

走到校门口,见墨深一手提着个书包,一手拿着本书靠在大门右侧在等人。她往左走,想绕道回月华小区。两步后,发现乔翔站在前面的路口,嘴巴用力地嚼着口香糖对向她这个方向吹泡泡。无奈,回头看,梁雪和墨涵并排走出校门。

“嘿,墨深,你在等谁?”想来墨家大公子等人是百年难遇的奇迹,梁雪尽是揶揄的口气拍拍墨深的肩膀。

墨深眼睛斜扫过她拍他肩膀的手,道:“梁同学,我还等不起。”

梁雪收起手,嘟起嘴:“小气鬼。”转过头,看见犹豫在原地的同桌,招招手:“许知敏,你往哪走啊?”

昨天已正式拜访过,今天起,只要是上学的日子,她每天中午都要在墨家吃饭和休息。许知敏未想过把这事公布于众,自己跟墨家归根到底也不是亲戚朋友,算不上任何关系。她既不自卑,也未想高攀。

磨了磨唇口,许知敏模糊地指指路的右边:“往那边。”

“刚好。跟我和墨涵一起走吧。——至于你,继续等你的大小姐吧!”梁雪气汹汹地瞪了瞪墨深。

墨深只是不以为意地笑,在许知敏走过自己身边时伸手拉了她一把。

她一惊,正想挣脱。

他对着她小声道:“配合点。想让他死心的最好法子,就是以后跟我和墨涵走在一起。”

她感觉得到,身后乔翔两道冷飕飕的目光像是尖刀戳着她的背,心口间不由一凛。然,跟了他就安全了吗,昨天的事历历在目,他远比乔翔还要——

他像是看穿了她的顾虑,说:“我和墨涵,只是遵守我妈的命令而已。”

“就像普通朋友。”她沉吟道。

“嗯。”

走在前面的梁雪这会发现墨深跟在后面,大惊小怪地叫:“诶?我说墨深,你不等你的大小姐,跑过来跟我们干吗?”

“那是因为梁同学等不起,只好跟着。”

“切,你这张甜嘴去哄你的女朋友吧。”梁雪嘘道,怀疑的目光并没有从许知敏身上收去。

许知敏芒刺在背,前有梁雪,后有不死心的乔翔,都在探究她和墨家两兄弟的关系。

墨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淡淡地道了句:“分了。”

这话果然极具爆炸性,梁雪完全转移了注意力:“又分了!你想交多少个,分多少个!还是瞄准了哪个新目标?”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接受主动告白。对了,还要看得上眼的。”

“切!我屁!”梁雪对着他的背影啐道。

许知敏又吃惊又觉好笑,路上听梁雪数尽墨深的放荡史,才知这位墨家大公子堪称学校第一花心大少,而且是“拽”到了顶——从不主动钓女生,任凭女生来钓自己。所有的交往史,最长时间不超过一个星期,最短是一天。而且,都是对方提出的分手。

梁雪边说边骂,墨深不痛不痒地搔耳朵,墨涵走在后面只是微笑。许知敏垂着头默默地数步子,后面大概二十步远,乔翔仍在跟着。

在分岔口的站点,梁雪上了公车,与他们三人分开。

进了月华小区门口,墨深忽然握住她的手:“一百米跑多少分?”

她惊愣了下,悄悄回望瞅见乔翔的影子,很快明了他的意思,答:“刚及格。”

“没关系。我会一直拉着你的手。”

这话听起来有点像她最不齿的偶像剧桥段,揪起两条眉毛想着他是不是跟每个女生都这么说。手上骤然一紧,被他一拉,两腿不由自主地随着他跑了起来。

沿路拐进小道,穿过小林子,跳过灌木丛,猫腰通过大大的水泥管。这,让她想起了很小的时候跟着大表哥玩捉迷藏。很久很久没如此放纵过了。她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却心里一点也不累,反而获得了一种渴望许久的释放。

最终,他将她拉进了一条过道,两人将身子藏进了暗处。她的背顶着湿冷的水泥墙,歇了歇气,眯起了眼睛。离他们很近的一棵树干上,有只蝉在上面慢慢地爬行,时而扇动着透明的两翼,呼尔呼地响着。这迷惑人的声调,使得她的思绪迷迷糊糊起来。忘却了被人追赶的忐忑,而是回到了幼年时。她坐在电视机前的板凳上,两手打着拍子,哼着卓依婷的歌:“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cāo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儿停在上面,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拼命唧唧喳喳写个不停,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

她可以游戏的童年,真的很短很短。自开始念小学,第一次考试不及格被妈妈打了一顿后,她就知道,她的童年只有学习,和往上爬。

“许、知、敏。”他轻轻地唤她的名字。

她转过脸,漆黑中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从第一次他对她说他们是同一类人,是不是可以解释为:他跟她一样,童年也只有学习,和往上爬…….

默默中,彼此间只听到呼吸。他的呼吸很稳,她的呼吸很淡。萦绕在他鼻间的是她身上飘来的一股淡淡的薄荷味。这种味道他也常在嬷嬷的身上闻到过。嬷嬷似乎信奉在皮肤上抹点薄荷膏可以驱邪保健。这种说话当然不科学,爸爸为此没少说过嬷嬷,嬷嬷则依然坚持这种习性。现在,嬷嬷的这种习惯传给了唯一的侄孙女。

是的,她的身上有嬷嬷的味道,他贪恋的温情的味道。

他的头慢慢地垂了下来,汲取着这种味道。他知道,这种味道世上只有嬷嬷有,能承继下来的女孩也只有一个许知敏。在他的体内流淌着的是墨家人冷傲的血,对自己想要的,就要占为己有。因而这么多年来,无论纪家怎样抗议,他们仍是不会放走嬷嬷的。

如今又来了个许知敏……抑制不住体内奔腾的血流,他凑近她的脸。

感觉到他忽然变成急促的呼吸,她本能地瑟缩了下。

他两手圈住了她畏缩的身子,唇从她光滑的脖颈间飘过,停驻在她圆厚的耳垂:“你今年十六岁,是不是?”

她只觉心咚咚咚像是敲着花鼓,除了大表哥,从未跟其他男孩如此地亲近过。望着黑暗,她紧张地睁大眼:“是的。”

“我再等你两年。”

什么意思?她拧着眉头。

他意味地笑,像是大哥哥揉揉她的头发:“墨涵回来了。乔翔应该是放弃了。回去吧,嬷嬷肯定等急了。”紧接他率先走出藏身所,对着寻来的弟弟喊:“墨涵,这边。”

看到随之现身的她,墨涵笑眯眯地说:“别怕,他已经走了。”

面对墨涵的笑容,许知敏就是说不清的矛盾。

究其到底,墨家这对兄弟若真是对她不好,是理所当然,因为彼此本来是陌路人。

若对她太好,这种没有理由的好,更让她感到后怕。会禁不住地想,这种虚情假意的背后,是否存在什么目的。

回到墨家,今日中午墨家夫妇都不在。三个孩子和老人一起吃了午饭。没有了杨明慧的压力,比起昨天,许知敏的饭量有所增加。

饭后,三人在客厅摆了张小桌子,准备做作业。

许知敏拿出三张考卷,先大致阅览了一遍,思量道:如王班导发试卷时说的,整张试卷的考题分布,百分之六十是基础题,百分之三十的提高题,百分之十的难题。斟酌了下时间,现在是十二点四十分,下午两点半到校,最多一个半钟头的时间做题。压力很明显,三张考卷一个半钟,平均每张不能超过半个钟。之前,她从未试过三十分钟内完成这么一张难易综合的试卷。

打开笔盒时,听坐在对面的墨深关心弟弟:“墨涵,几时能做完?”

“半个钟。”墨涵答。

“王班导挑的试卷出了名的刁。”墨深说。

墨涵笑笑:“哥,你放心。三张考卷半个钟头就能做完。可以睡上一个钟的午觉。”

半个钟头完成三张综合试卷?!许知敏惊讶地抬头,见墨涵拿起一只钢笔答题,其笔下刷刷刷,毫无迟疑的片刻。

压力无形中又增了一倍。许知敏深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把心口的这股烦躁压了下去,也开始作答。

大约半个钟头后,墨家兄弟收拾起东西。许知敏仍旧埋头苦干,三张考卷的基础题她是做完了,可是提高题比她想像中难了一倍,更别提那百分之十的难题了。瞅了眼将三张答满的考卷轻轻松松放进了书包的墨涵,她用力捏紧了笔杆:假若,这就是她和他的差距——没关系,她坚持的信念是,哪怕只有一分的差距,她都会去争取。

“知敏姐。”墨涵道,试探的眼神显然在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她摇摇头,唇线抿起个谨慎的弧度:“没事。你们先去睡吧。”

墨涵看看哥哥。

墨深提起书包,什么都没说,看也没看她一眼,径自进了自己房间。见此,墨涵不再说什么,抱起课本也回了自己卧室。

许知敏咬咬唇,看着桌上墨涵故意留下的书包,书包口半开着,露出他答好的三张考卷一角。这是□裸的引诱。她起身,帮他把考卷塞进去,书包盖拉链拉紧。坐下一心一意答题。

墨深始终透过房间的门缝盯着外面客厅。看到她这一幕,他飞扬起一侧嘴角:是够犟的脾性。

结果,整个中午都在答题,许知敏晕晕沉沉回到学校。梁雪看起来没比她好多少,戴了两只黑眼圈,苦恼地对她说:“我只答完了基础题,提高题才答了一半。唉,我想大家都差不多吧。”

许知敏没应答。

放学时,王班导将批好的卷子按照总分排列,从高到低如此分发下来。第一名还是墨涵,拿了满分。梁雪一听,口里咬着的笔盖掉到桌上:“这小子,比我想像中还厉害!”许知敏还是没吭声。

发到最后,全班六十名学生,许知敏拿到了第五十一名的名次,乔翔自然占据了最后一名的位置。至于倒数第二的,是梁雪。

梁雪的沮丧可想而知,掰着手里的笔杆怨声道:“要不是因为我家离学校远,需要坐公交车回家,耽误了半个钟头。”

“半个钟头,人家已经答完三张考卷了。”许知敏在旁边冷冷地插道。

“不可能吧!是谁?”

“墨涵。”

这时,边上又走过两个学生在说:王班导说下次开始,要给墨涵单独的考卷做。没法啊,他跟我们的距离,有天那么远。

梁雪啪地一倒,头趴在案上:“许知敏,我、不、甘、心——”

许知敏眨了下眼:没人能甘心。因为都是人。而且她若以后常跟墨家两兄弟一起,压力只会比他人大许多。

另一边,乔翔翘着二郎腿,手指头顶着三张零分考卷转着玩,眼睛时不时飞过她的脸。

许知敏冷漠地掉过头。

乔翔哼了声,将考卷揉成一团扔进课室角落的纸篓,像头发癫的牛撞开前面的人,冲出了教室。

她揪着手里的背包带,烦恼地想:虽然中午乔翔跟踪他们失败,还被月华小区的保安训了一顿,想必以后气焰有所收敛,不敢再随意跟梢了。可自己总不能和乔翔这样耗下去吧。

甩甩头,刚好看到了静静坐在角落里的墨涵。他对着她支了支眼镜架,慢慢隐现一丝高深莫测的笑。

第八章

转眼,开学有两个星期了。

许知敏努力地习惯实验中学的强化训练。而较起沉重的课业,更令她忌惮的是墨家兄弟无意中给她造成的巨大压力。

墨涵,近乎完美的墨涵,学习好,头脑好,为人又好。

墨深,拽到顶的墨深,同样成绩棒,精明狡诈,呃,只是在对待女生的人品方面,有待详细探讨。

与他们两个一起温习功课,她作业刚完成一半,他们就开始收起课本。一叠叠的课外辅导书籍继而堆上了书桌,他们两个一本接着一本看,悠闲自在,不亦乐乎。

若是其他人,面对这样一对兄弟,大概早就发飙了。这不是分明的炫耀吗?展现自己极高的iq,和极其的有钱。瞧那一本一本的课外书,每本价格都不俗,累积起来绝对不是笔小数目,也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家长能负担得起的额外费用。

因而,应该说许知敏很能忍。她向来都很能忍。在她的卧室里,绝没有像其她女孩那样四处摆放上可爱的公仔和明星海报,雪白的墙壁挂着的唯有一副叫做“忍”的字幅。

忍一时并不等于懦弱和放弃,忍是为了将来的某一天积聚足够的力量。适时而忍,是必要的。许知敏坚信“忍”的最终目标。

某日,不知从哪刮来的一阵风,墨深突然开声邀请她:“放学后我和墨涵要去书店,你也一起来吧。”

她摇摇头刚想拒绝。

墨涵说:“知敏姐一起来吧。嬷嬷不是说过,要我们三个好好相处吗?”

许知敏没出声了。至今,她仍捉摸不清这个小她一岁的少年的真面目。拥有如此善良的笑容,却喜戴一副金丝眼镜。就在那天中午,墨涵疏忽地将眼镜留在了桌台上,一直对此存有好奇的她拿起眼镜,试戴了下,才知这眼镜竟然是平光的……

怀着诡异心思的哥哥,和一个喜欢以眼镜充当面具的弟弟,为何这么亲近她?只因为佬姨?

墨家对佬姨的重视程度她是看在眼里的,可她不过是佬姨的侄孙女,他们并不能因此从她身上捞到任何利益。常理而言,他们应该去巴结纪家的。

她想不透这其中的逻辑关系。正好嬷嬷走了过来,劝说道:“知敏,你就跟他们一起去吧。是去书店,又不是去玩。同学间要互相学习。”

老人的话句句在理,她点头应好。

下午放学,她跟着两兄弟来到全城最大的新华书店。

琳琅满目的书本,勾引起每位莘莘学子的极度渴望。许知敏是爱读书的,游走在漫天满地的书海,她的心情不由自主地愉快起来。暂时忘却了现实生活中的压力,此刻只想好好地在这渊博的知识海洋中畅游一番。

基本,她对于书是“杂食”,什么类型的书都会翻一翻。最喜欢的,是文学。而处于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自然对那些描写情爱的小说萌发或多或少的兴趣。在学校图书馆借了本《傲慢与偏见》刚刚看完,她又抽出了一本同时代出名的女性文学著作《简爱》。

墨深走了过来,瞅了眼书的封面,低声问:“看过没有?”

“没。听同学和另外本书介绍过。”

“哪本书?”

“《傲慢与偏见》。”

“哦。”

这语气实在拽得让人受不了,她轻轻挑起一边眉:“愿听高见。”

“我介绍你看本书。”

“哪一本?”

“《红楼梦》。”

《红楼梦》是中国古代四大名著之一,声名远播全球。她寻思了会儿,他貌似不是指《红楼梦》非凡的文学地位和艺术价值,其另有所指是——

“现代女性会追求《傲慢与偏见》、《简爱》之类的女主人公,意味女性个性的全面解放。而男人,其实还是会在梦里臆想着林黛玉和薛宝钗的完美结合。”

她簇紧眉头,心想:这人真像梁雪说的,色到底了,把好好的文学名著都扯到了一块来。

他微笑着看她苦苦思索的脸,伸出手抽走了她手里的《简爱》,指头弹了弹书皮:“这书不能深读,你知道的,这世界远不是这么的简单。”

她警惕地眯起眼。

“要当女强人,斯佳丽算上一个,可你要知道,她最终都没能斗赢美兰妮。同样的,我认为你有斗赢斯佳丽的本质,所以才建议你读《红楼梦》。”

“那你读什么?”

“我?不读小说,我只读传记,中外的都看。”

许知敏没读过传记,但她知道什么人会读传记,那都是些想学习帝王权衡之术的人。仰起头看他,他要比她高出一个头。颀硕的身子,谐调的侧影,手将《简爱》归放回书架的本来位置,锐利的眼睛一扫,继而饶有兴趣地捡起了一本童话故事集。

“许知敏,你是喜欢白雪公主还是灰姑娘?”

这又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她谨慎地不作答。

结果,墨涵不知几时已在旁边立着静静地听,这会笑吟吟地插话:“我比较喜欢灰姑娘。”

由是两兄弟为着一个白雪公主和灰姑娘的问题热切地争论起来。许知敏顿然觉得新奇,听了会儿,不是很明白他们对话的意思,却是发觉一件趣事。这两兄弟之所以在学校目中无人,甚至没有特别的朋友,原来是因为他们已找到了最知心的人,那就是彼此。

这样的手足,还真让人羡慕呢!许知敏嗪起笑,也不觉地想念起远在另一个城市的大表哥。在上回的通信中,纪源轩信誓旦旦地说要给她个嫂子。这个嫂子是何等佳人,俘虏了她最爱的大哥哥的心呢……

墨家两兄弟很快发现了她恍惚的神情。墨深有点不悦。墨涵识趣地建议:“知敏姐,我们去音像区吧。”

没人会不喜欢好听的音乐,就好像人不能失去了听力一样。

她尾随他们来到地下一层,整一层楼的广阔空间都是音乐的天地。

许知敏很少来这里,来了也不知所措。中国民乐她听了只觉得深奥难懂。本土的流行音乐她跟随班里的大众哼过,也就哼哼,从没买过此类音像产品。原因很简单,她只有一台可放磁带的小录音机。父母给的钱,她都用来买英语听力磁带了。

至于外国这块区域,她英语成绩是不错,可作为一名高一的学生水平毕竟有限。看不懂英文的专辑介绍,也不认为自己能听懂英文歌词;况且这只是一种娱乐,又不是非要不可的东西。她坦然地选择了避而远之。

墨家兄弟呢,一踏入音像区,径直走向了国外流行音乐专区。

对此,许知敏听佬姨略有提过。这对兄弟的童年大半时间是在香港长大,后来回到大陆定居,每隔一段日子仍会回香港学习生活。香港的教育是回归前的殖民地英式教育,有部分学校课堂上采用全英语教学。加上两兄弟都是刻苦学习的尖子,两人的英语水平比起同校同学好得没话说。而在香港那样的环境下,培养起对国外流行乐坛的兴趣并不稀奇。

她随意拿起一张碟片,心不在焉地翻转到背后的曲目表,眼角的余光掠过身边的两人。

他们在挑碟,很专注,很入神,这种目光和神情她从没在他们身上见过,纵使是在考场上。

墨深将一张封面印着只黑猫的碟子反转在手心,一手细细琢磨起下巴,。

墨涵则一反平常温吞的形象,兴奋地东拣拣,西挑挑,神采飞扬。

她略微惊奇的时候,那两兄弟忽然相视一笑,一人一手拉起她一边,一直带她到试听区。两人很有默契地摘下挂钩上的耳机,将它牢牢地戴在她两耳边。墨深摁下了播放键。她肩头缩了缩,耳麦里一个沙哑的男声幽幽地飘入了心底:baby i know you are hurting……

蓦地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愫,使得她的眼眶涩痛起来。这柔情万千的一句“i know”,犹如一滴水垂直落入了漫无边际的沙漠,漾开的水波宛似千军万马足以颠覆她以往所建起的铜墙铁壁。

墨深看着,她长长的睫毛扑扇扑扇,抿得紧紧的唇,底下握得紧紧的手,于是有了平生的第一次不忍心:终究,她把自己封闭得这么紧,只是个怕受伤的女孩——

“哥。”墨涵低声喊。

墨深先是看了看入神听着音乐的许知敏,双眼微眯,望向了前面柱条镶着的一面镜子。镜子里,映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大男孩在倒数第二排音像架后面躲躲藏藏。不难看出,这大男孩就是稍微乔装的乔翔。

这小子还不死心啊。正好,是个机会。墨深思定,朝弟弟打了个手势:“你在这里看着。”接着,他的身影一晃,倏地蹿到了对方所在位置。

此等敏捷的身手,着实让乔翔吓了一大跳。心里的畏惧又加了一分,乔翔不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慌然地压低了鸭舌帽,掉头欲走。

“等等。”墨深道。

乔翔很想拔腿而逃,可背后墨深森冷的目光像是铁链子紧紧锁住他双腿。无可奈何,他应答道:“墨师兄,有事吗?”

“你不用叫我师兄。”

乔翔的脸色一会全青了。

墨深眼皮都不抬,道:“不要误会,那是因为我想跟你做个公平的交易。你是想进跆拳道馆吧?”

乔翔疑虑重重地摸摸帽檐。

“我可以帮你进跆拳道馆。当然,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墨深向他勾了勾手指头,乔翔心有忌惮地稍稍靠近。墨深伏低到他耳边:“告诉我,你跟她之前的所有事情。”

乔翔怔了下,不远处许知敏的倩影在他瞳仁里晃动着,不知怎的想起了她说的话:世界上最近的距离,也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墨深把他脸上的每一寸细微变化尽收眼底,故意懒懒地提起:“怎么了?”

“没什么。”乔翔收回视线,把帽檐压到最低掩住了整张脸,终是答了句,“好。”

第九章

自那日在书店被墨家兄弟拉着听了一首“i’ll never break your heart”,许知敏尝到了“何为魂不守舍”的滋味。

心中的燥意一波波地翻滚,窗外的蝉儿一声声“知了”地叫,无法相信自己居然不能静心温习功课,她霍地起身。

“知敏姐?”墨涵从课本中抬起头,疑问道。

“我去洗把脸。”说完她急匆匆地往公共卫生间走。

手握住门把一拧,察觉到门对面也有人在拧转开关,她一慌立刻放手。门顿开,墨深立在她眼前,仅着一件背心和一条短裤,脖子上绕着条毛巾,俨然是刚刚洗了澡。

她记起了。放学未见到他,随墨涵回到家后听佬姨说了:墨深上午有体育课搞得满身都是汗,先去冲凉了。

都怪自己的一时鲁莽。许知敏微窘着脸,飞速地转过身。

墨深大大方方走过她身边,忽然回过头:“等一下你到我房里来。”

去你房间做什么?许知敏几乎脱口而出,想到这话有点儿暧昧,赶紧咽回肚子。

墨深笑了笑,穿过客厅,直接进了自己的卧室。

许知敏用冷水洗了把脸,感觉人清醒了不少。擦干净双手,不甘不愿地踱到他房间的门口。

墨深已是换上了得体的衣物,对她道:“进来吧。”

她才不想进去呢。立定在门旁,纹丝不动。

他对此并不介意。拉开抽屉取出一盒磁带,抓住她手腕将磁带放入她掌心,道:“十块钱。”

她望了下磁带壳夹杂的白纸,上面第一首写着的就是“i’ll never break your heart”;上次问过书店的服务生,得知这张专辑只有碟片,磁带尚未有从国外引进。他为了她,去哪里专门录的带子……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对她这么好?

“没有为什么。你也不用谢我,因为第一我收钱,第二我收买你。”

他对任何人说话都是这样的吗?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性。不,最少从没见过他和梁雪这样对话,他和梁雪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经的。她情愿他也这么对她,就像对其她的女孩子一样,可使得她整天提到嗓子眼的心稍微安定下来。但是他似乎有意对她不这么做。面对这频繁击来的剑,她唯有能做的是——淡淡一笑:“你不需收买我。”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早已摸透她的脾性。他不是乔翔,对待用剑攻不下来的盾,还不如泼点意外的硝酸水。于是他无辜地搔搔头发,唉了一声:“这样啊,那怎么办——不然我跪下来求你收下它?”

看着他拍拍膝盖像是真的要跪落地板,她从没碰到过如此荒唐的事,不由慌了神,急忙摆摆手:“我收下行了。”拿着磁带走了几步,听到卧室里传出隐忍不住的低低的谑笑声,一向沉静的她也不禁冒起了些许火苗子。

收拾起书包,走入佬姨的小间,谨慎地关上门。又拉开书包链,取出里面的小录音机和耳麦。磁带算是他硬塞给她的,然里面的歌是她很想听的,事即已如此,没必要为难自己。把卡带放入录音机,躺下,戴上耳麦,摁下播放键,静静合上眼帘。

耳畔的一句句“i’ll never break your heart”,像是海浪击打着礁石,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裹着她纷杂的思绪:亲人、朋友,有意,或是无意,这种人与人彼此间无法避免的伤害,与爱是孪生一般,同等地存在着。她看得太多,也听得太多了。“i’ll never break your heart”是甜言蜜语,更准确地说,是口蜜腹剑。没理由,像她这样的人,会受到它的诱惑。

手伸了出去,摸到停止键,却没有摁下。不,她要将它作为警惕的钟,留在身边时时提醒自己。

眯起满意的笑,她将脸磨磨舒适的枕巾,进入了平和的梦乡。

没料到梁雪也喜欢国外流行音乐。

“你听的是bsb的歌吧。这个组合超级红,我有他们的海报,你要不要?”梁雪坐在桌子上晃着两腿。

许知敏摇摇头,只道:“你几时开始喜欢上的?”

“那个时候,墨涵常常在跆拳道馆用cd机听他们的歌啊。”

果真是他们两兄弟的缘故。

梁雪忽然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凑近她耳朵道:“我替你收拾了那姓乔的一顿。”

“啊?”许知敏低呼。

“那小子不知走了什么狗运,居然在前几天正式进了跆拳道馆。”

许知敏立即想起那日在书店。后来,当她摘下耳机时,墨涵突然摁住她的手,帮她重新戴上耳麦,道:“还有一首。”

她或多或少从他脸上牵强的笑察觉到了什么。不好直接开问,悄悄侧过脸,见墨深自若地立在原地,忍不住出声:“你刚刚没离开吗?”

墨深好笑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做梦想到我了。”

她眨了眨眼,自己不是那种会撒娇的女孩,以她与他的关系也不能。于是缄默地回过头,然心底总觉得隐隐的不妥。

现听梁雪说起乔翔的事,不知怎的就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了。

梁雪尚在她耳畔嘀咕:“那个乔翔啊,其实没多大本事。嘿嘿。所以他第一场和我对打,我就趁机‘扁’了他一顿。活该,谁叫他总找你茬子。”

许知敏微笑:“谢了。”心暗想,乔翔这下知道梁雪的厉害了,只要跟在梁雪身边,乔翔应该不会对自己怎样。

岂知,下午最后一堂体育课就出了趟事。

班里分为四组,分在四个场地自由活动。其中一组在篮球场,趁老师不在,男生们分成两队打起比赛,女生们在场边为喜欢的球员呐喊助威。

许知敏和梁雪立在一棵榕树荫下,避开人群,边乘凉边快活地聊起话儿。

“乔翔这小子的个头还挺高的嘛。”梁雪眺望篮球场,叹道。

确实,乔翔的个子在班里算得上最高的了,打起篮球来也有绝对的优势。眼看乔翔在篮下连连得分,对手冒急,不小心用力过度将其推倒在地。

众人一见,害怕地哑了声。平常谁敢惹到乔翔啊。个个心里都喊着这下可完蛋了,乔翔要发飙了。

众目睽睽,等了会儿,乔翔没在场地上爬起来,却是两手紧紧抱住左腿痛苦地呻吟着。

“不好,抽筋!”梁雪焦急地喊。

然,大伙儿都怕了乔翔的性子,无人敢靠近。

“叫老师吧。”

“谁去叫老师。”

七嘴八舌,任时间流过,没人动脚。许知敏揪揪眉心,虽然她是挺讨厌他的,不过,她也见不惯有人在她眼前受病苦煎熬。最记得,母亲常在半夜三更喊着脚抽筋……

跳下台阶,她拨开了人群,径直走到了乔翔身边,对傻立在对面的一男生说:“帮忙!”

“怎么帮?”那男生吃惊地看着她。

“你先抓开他两只手。”

听她的口气很是自信,他蹲下,照着她的话拉开了乔翔的手。

“你们想干什么?!”乔翔大喊大叫,才不信她会对他好。

梁雪这会也跑过来帮忙了。她们两人很有经验地一个拉住乔翔的脚踝,一个往乔翔的膝盖上狠劲一压。乔翔只觉得前刻紧绷的神经突然一松,疼痛淡然消逝。不由惊奇地看向了许知敏。见她起身要走,急急忙忙手伸出去捉住她胳膊肘:“别走。”

许知敏愣了愣,厌恶地想甩开。

“求你,陪我去卫生室。”

求?这么唯我独尊的一个人,竟然用了个求字。起了些微的怜悯,她想捉开他的手垂落了下来。

与另一名男生一起将他搀扶到卫生室。乔翔躺在床上,抓着她的手臂,那小狗似的眼神一直紧紧跟随着她。同班同学抹了下鼻梁,把乔翔交给保健老师,溜出了屋子。老师在乔翔的腿上敲敲打打了会儿,嘱咐了句注意休息,也离开了卫生室。

留下他们两人,许知敏开口了:“你躺着吧。我陪你到放学。”

“当真?”他不敢松手。

这时的他还真像她家里邻居的三岁小孩。许知敏失笑,手拂开脸旁垂落的发丝:“我不骗人。你那时给我的手机号码,我也是在你转学后才撕掉的。”

说到那会的事,他脸色黯淡了下来,这才放开了她的手。

她搬了张椅子在床旁坐下,看他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心思他是为了之前的事,干脆快言快语:“我今天算救了你吧。过去的事儿,咋们两清。”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说,墨深——”

墨深?一股寒意爬上了她的背。蓦然回头,墨深正倚在门柱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和乔翔。

他几时来的?放学了吗?还是谁通知他?她心口一紧。

旁边未注意到来客的乔翔仍往下说:“墨深说,只要把我和你之前发生的事告诉他,就让我进跆拳道馆。我知道我脾性有些坏,可那小子也不是个好人。许知敏,你听见没有——”

“她没听见。对不对,许知敏?”墨深靠在门边,噙着的那抹笑似是在等着鱼儿落网。

听到墨深的声音,乔翔的舌头当场打结,浑身一个颤,僵成了石像。许知敏则若有所思地遥望向了窗外:到底,不是墨家兄弟受她的牵连非得与乔翔纠缠,而是她把乔翔扯进了她与墨家兄弟的这个漩涡。

雪白的窗幔层层叠飞,响彻校园的铃声打破了屋子里片刻的死寂。

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对向了乔翔浅笑道:“很抱歉。刚刚因为铃声的关系,我都没能听清你说什么。你能再说一遍吗?”

乔翔瞪着她,手握成的拳头微微地打着哆嗦。

他果然不敢说啊!她笑得愈加地璀灿:“等你想到再说吧。放学了,我也该走了。”起身走了两步,加了一句,“对了,我们之间的事儿,到今天为止。”

乔翔努着嘴,仍一声都不敢吭。墨深双手抱xiōng,懒懒地。

比起墨深,他只不过是一只嗷嗷叫嚣的没用的虫子。许知敏咬下唇,走出卫生室。迎面走来梁雪,将她的书包带了过来:“墨深来了?我去课室时刚好碰到他,他问,我就说起了。——许知敏,你没事吧?”

许知敏接过书包:“放心,以后乔翔不会再惹我了。”

梁雪安慰地拉拉她的手,走上前跟墨深谈了几句。

相处这么多天了,许知敏也不是个傻瓜,看得出梁雪对墨深有着些特别的情感。提起书包径自走出了教学大楼。

自此,算是与乔翔的梁子告上一段落。

是幸事,也说不上是幸事。许知敏停驻在大楼门口,对向天空轻轻地透出口气。

天上的彩霞犹如仙女的飘带,一条条纠缠着,蜿蜒到宛似边际的校门。五彩的光晕,映在一名青年那英俊的脸庞,洒脱的笑容一如她往日的记忆中那般的亲切迷人。许知敏惊愕地举起手捂住了嘴巴。

青年向她张开了双臂。她飞奔下楼梯,用尽所有的力气喊:“哥——”

第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非常感谢大家为我捉米虫,挑出文中不足的地方,非常地感谢!

既然有人提到了“现代的高中生有这么复杂吗?”,我可以肯定地答道“有。”。比我文里更yīn险的高中生我都见过,记得那年我高中一位女友,被人陷害到差点闹自杀,可想而知……我永远无法忘记她当年立在雨中那让人潸然泪下的背影……

——墨深,假若她不喊你哥,你也别介意。

——妈,我知道。

是的,他知道她的生命里一早就被一位特殊的男性占据了心中某块重要的位置。那人姓纪,是他们墨家最讨厌的纪家的长孙男。说起纪、墨两家的是是非非,他们墨家也不是故意处处与人计较,只是实在无法一再地忍受纪家的粗俗、野蛮、毫不知羞耻的虚荣心。

这并不是说乡下人如何如何。大多生长在青山流水的百姓都是淳朴而善良的。然而,人都有贪欲,一旦尝到了甜的滋味,谁会愿意回头吃苦呢?

当年墨振的亲娘回老家办理迁祖坟的事,不幸在山中早产、难产去世。考虑到新生儿的母奶喂养问题,墨家决定在当地给小孩找个奶娘。墨振的父亲那时在小城市工作,知道城市里不好找。于是托了人在城市附近的小山村里寻找合适的人选,条件两个,一奶水充足,二能长时间留在墨家帮手抚养孩子。万般寻觅的最终,择中了嬷嬷。

嬷嬷当时第二个女儿刚满周岁,未断奶水。纪家属于穷得揭不开锅那种人家,听到城市里的人愿意用很高的价钱买母奶,嬷嬷当机断了女儿的奶,来到了墨家。日日夜夜,这个心地质朴的农村妇女,秉着一颗天下母亲的怜悯心,对于这个一来到这世上就失去了亲娘的孩子,特别地疼爱。

墨振长大后,嬷嬷离开墨家有一段日子。然,母子感情已深深植入老人和小孩的心里。墨振成家立室,妻子杨明慧两次怀孕生子均是产后体质虚弱、奶水不足,嬷嬷又几次回到了墨家。亲自煲粥,一点点的菜根汤合着粥水喂大墨深、墨涵两兄弟。

由是那一年,墨振和妻子商量之下,念及嬷嬷对墨家的养育之恩,又额外给了纪家一笔钱。

事实上,之前墨家多少年来都记着嬷嬷的恩情,每年给纪家的钱从来没少过。

这些钱都由嬷嬷的大女儿纪楚丽瞒着老人家私自收下了。纪楚丽用这些钱做起了生意,招了个入门女婿,生了个儿子取名为纪源轩。纪家新盖起一幢三层小楼,成了小村里第一户“发达”的人家。

做生意都有风险的,何况纪楚丽和老公都只是小学毕业。小生意没遇到大问题。生意做大了,碰到那些“高级耍诈”的人士,这一亏本,闹到了变卖家产的处境。

纪楚丽心里不怕,亮堂着呢,好歹自己的老母亲养大了有钱人家的三个儿子。上门要多少,墨家还不能给多少吗。第一次,看在老人家的份上,墨振给了。第二次、第三次,屡次下去,墨家怎能给,也给不起。

好啊,你给不起,我就给你闹去!还怕你不给!纪楚丽“堂堂正正”进了墨家大厅,拍拍xiōng脯“公道自在人心”,开骂:“我妈的奶水就只值这点钱吗?!”

那个时候,墨深七岁,藏在自己房间的门后,打开条门缝睁大着眼睛看纪楚丽抡拳蹬腿的。他的身后跟着五岁的墨涵。墨涵小小的手抓着他的衣角,不安地问:“哥,是谁?”

“嘘!是纪家的人。”墨深答着赶紧捂上弟弟的小嘴,唯恐父母发现。

就在这时,客厅传来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素以温和待人的墨振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火了:“滚!”

纪楚丽可以向他要钱,但他绝对不允许纪楚丽用钱来玷污老人家和孩子之间真挚的情感!

躲在后面的墨涵松开了抓得紧紧的小手,冲进了嬷嬷的房间,摸着弯腰低泣的老人的白发:“嬷嬷,别哭,别哭。我和爸爸、哥哥都会保护嬷嬷的。”

墨深也动情地张开两手,抱住了弟弟和老人:“不怕,没事的,没事的。”

看到这种情景,纪楚丽整个人像失了魂般呆住了。杨明慧立即走过去小心地掩上了老人家的房门。墨振疲累地跌坐到沙发上,向纪楚丽摆摆手:“你走吧。”

纪楚丽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墨家。她懊悔了!怎么说,那都是自己的亲娘,看着却是其他人家的孩子保护她的亲娘,这种悔恨痛彻心扉!

之后纪家没再跟墨家要过半分钱,仅是要求将老人归还。

然而,已造成的伤害,不是简简单单墨家答应放人就可以解决的事。老人就像那个年代很多只懂得吃苦耐劳的中国妇女,把所有苦痛和委屈自己吞下。墨振知道这么放老人回去,老人绝对不开心。加上老人年龄愈大,身体愈不好,纪家没有条件,而墨家有这个条件来照顾老人。

纪家或许是心虚,口上说要老人家回家,却也迟迟没上门亲自接老人回去。

这事一直就这么拖着,延着……

墨深倚立在二楼的教学楼走廊,一只手搭在窗楞上,微扬的刘海下那双浓如墨的眸子倏闪过一道光。这道光来自许知敏飘翩的长发,在教学楼前面长两百米的空地上飞逝。紧接,她如同一只雀跃的蝴蝶,跳入了纪源轩的怀里。

手指捏紧木条,墨深的心强烈地“砰”了一下。继而嘴角微裂,露出抹深晦的苦笑。他这算是什么?妒忌?

“哥。”

墨深转过头,见弟弟墨涵走了上来。

“哥,你有遇到知敏姐吗?听闻她惹上了麻烦,但后来不知怎的,梁雪又说都没事了。”墨涵靠近窗边,放眼一望,就见到了许知敏和纪源轩,愣怔怔地喃了句,“是纪家的人?”

“是的。”墨深沉声答。

“他们,好像我们所听说的那样,感情很好——”

“是的。”墨深收回手,提起书包,准备离开。

“哥,你喜欢知敏姐吗?”

墨深停立在原地,仰起头,看着弟弟摘下眼镜,那一向温柔的脸缓缓浮现出了森冷的神色。

“哥,不管你喜不喜欢知敏姐。我想说的是,我讨厌纪家人来扰乱我们平静的生活。”

“但是,你也喜欢她!”

墨涵神情一僵,无法否认哥哥的一针见血:“是的。——可我仍是很讨厌纪家人!”道完他急速转身,奔下楼梯。

几时起,“在意”悄然中变成了“喜欢”。这其实不难理解,许知敏较起他们两兄弟之前遇到过的女孩子,多了一抹特殊的沉静,犹如一朵故意藏在悬崖峭壁中的空谷幽兰,散发出淡淡的芬香惹人迷恋。

墨深吸口气平静起伏的情绪,俯低身子。水泥地上静静躺下弟弟刚刚无意中掉落的眼镜,他拣起,掏出条帕巾细细擦干净上面的灰尘,用块布裹好镜片兜入了自己的贴身口袋。他的弟弟墨涵,是个完美而优秀的孩子,然性情尚未成熟,需要他这个哥哥费心地去爱护。

离去前他情不自主又往窗口眺望了一眼:许知敏和纪源轩携伴着走出了校门。

“纪源轩吗?”墨深之所以戒备起这名纪家的长孙男,不仅仅因为纪源轩是纪家人,更因为纪源轩不像是纪家人。

母亲杨明慧曾评价过,整个纪家,唯有纪源轩还像个样。那是因纪源轩有着不同于其他纪家人的人生经历,完全凭靠自己的能力打拼出了一片纪家崭新的天地。从念完了九年义务教育,考上高中,后以优秀的体育专长进了省会的体校,纪源轩吃的苦头绝对不比别人少。现又经过了大都市三年多的洗练,这位由纯朴乡情孕育长大的知识青年,原来那股憨厚和纯净又有多少能留下来呢。

记得杨明慧前几天还与墨振说,纪家的长孙男在大都市混得不错,已经寻到合适的门路进了某大学当上体育教师。这门路还是纪源轩的新婚妻子帮忙找的。

墨深想到这,几乎可以预见到许知敏的未来。这让他的心情极为地不舒坦。斜挎上背包,他快步走下楼梯。墨涵的话适时提醒了他,也是该时候想想自己真正的欲念是什么了。

夕阳西下,小城的路蜿蜒悠长。一棵棵树木、一块块脚下的石砖,人宛如走在了时间回廊,意犹未尽。

望着纪源轩伟岸的身影,许知敏的心头弥漫着宁静的幸福感。

“怎么不说话?就只是看我,我大变样了吗?”纪源轩手摸摸自己的一边脸,笑问。

许知敏轻轻摇摇头:“哥变瘦了。在大城市很辛苦吧。”

“嗯。”在来见这个宛似亲手足的妹子前,他积聚了多少千言万语,如今见上面说上话,却突然发现这千言万语都是虚的。

感受到大表哥异常的沉默,许知敏试着挑起话题:“哥,你怎么有空过来探我?”

“我跟领导过来这边办事。就呆两天,这不,抽了个空顺道来看看你。毕竟我与你有三年多没碰过面了。”

“那是因为你很忙。而我相信哥!哥即使在大城市也绝对没有问题的!”许知敏灿烂地笑道。

纪源轩望着许知敏天真浪漫的笑容,不由心一动,道:“你去墨家了?”

说到这个敏感的话题,许知敏的脸色瞬间黯淡了下来,目光闪烁不定。她要怎么说?在从母亲口中得知了墨家和纪家有这么一层罅隙后,她仍坚持去了墨家。有种背叛了纪源轩的罪恶感,许知敏许久犹豫着,不好开口解释。

纪源轩笑笑摁了下她的肩头:“去墨家挺好的。可以学到许多东西。”

“哥不介意?”

“我干吗要介意。”

“可是佬姨——”

“没错,我是很想念外婆,也怨过外婆为什么喜欢住在别人家里而不回自己的家。但后来想想,也没什么必要与墨家为难。我们首先还是尊重老人家的意愿嘛。”

闻及这话,许知敏惊骇地扫视过纪源轩的脸。这脸变得消瘦,下巴尖刻,使得五官更加迥深。她垂下头,盯着是曾相识的路面,恍惚地想:变了。变了。哥真的变了。以前的哥是敢作敢当、极其潇洒的一个人,绝对说不出如此圆滑的话来。究竟这三年多的大城市生活,纪源轩看到了些什么,发生了些什么?

“知敏。”

“诶?”他连“敏儿”都不唤了,许知敏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沉落的同时,想起了墨深。

“你好好念书,考上大学,来大城市。学费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和你嫂子能帮肯定帮。”

“嫂子?”

“是啊。现在的大城市里流行公证结婚,简约婚礼。我和你嫂子都才毕业不久,白手起家,只能草草地先公证结婚了。你嫂子也挺想来见你的,一直说,若来这边,肯定会来见你一趟。对了,你嫂子叫做于青皖,是师大的图书管理员……”

接下来,许知敏都是“嗯、嗯、嗯”地应着。

最后,纪源轩说到搭乘明天下午六点半的大巴离开本市。

许知敏用力点下头:“哥,让我送你!”

第十一章

第二日中午,她如同寻常来到墨家。

午饭,墨家夫妇工作忙未能回家,照旧三个孩子和老人一起吃饭。佬姨像平日里絮叨起家常琐事,许知敏也如以往适当地应上几句,墨涵一样偶尔笑笑地附和,只有墨深一顿饭都寂默无声。

饭后,本是要复习功课的。墨涵称去外面买点东西,走出了屋子。而墨深默不吭声直接进了自己卧室,紧紧地锁上房门。

许知敏识趣地躲进佬姨的小房间,坐在凉席上边翻着练习本,边思量着墨深的“默然”:他这是还在介意昨天与乔翔的事,还是另有其它缘故?该不会他看见了她和大表哥在一起?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没来由地咯噔了下。自从到墨家,她凡事小心翼翼,就怕被扯进纪家和墨家之间的瓜葛。可是大表哥对于她而言,不是普通的远房亲戚,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很亲的亲人,她许知敏所爱戴的兄长。

靠上床,她安慰自己道:应是不怕的。墨深是那么会“想”的人,深知这里面的利害,绝不会放纵自己轻易制造出什么事来。何况,大表哥今天下午就要走了,也不会再到学校来。又能出些什么事嘛。

如此心里头纠结一番后,许知敏算是把自己的不安给说服了。

下午三堂课后,已是傍晚五点四十分了。许知敏匆匆忙忙拾掇起文具和书本,离开座位时斜扫了一眼乔翔的空位子:告病在家休息一天,若只是一天还好,若是一天加一天长久下去……

她可笑地晃晃头。乔翔完全是咎由自取,她又何必为昨天的谎言感到愧疚。识务者方为俊杰。她当时也给了乔翔机会让他再说一遍,可他究竟是自知赢不了墨深的。输的人,就要承担起输的筹码。若他为这么点小事就一蹶不振,在她眼里,乔家的气数在他这一代也差不多该尽了。

家庭教育,果然是至关重要的根源。乔家在这一点比不上墨家,“孔雀”与杨明慧有着天渊之别。

许知敏一边寻思着,一边匆匆走出教室。来到单车棚,脚步突然间刹住了。

“墨涵?”

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墨涵双手扶着辆酷黑的山地车立在她前面,对她笑道:“我听梁雪说了,知敏姐是要去送人吧?”

“是的。”她小心地答复。

“我可以跟知敏姐一起去吗?那人应该是知敏姐最敬爱的哥哥吧?我也很想见见他。”

她疑惑重重的目光在少年温煦的笑容上打转,终考虑到纪家与墨家的复杂关系,婉言道:“墨涵,他是我的大表哥。”

“我知道。”墨涵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化成无辜的疑问,“这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吗?纪大哥应该是很好的哥哥吧。之前听嬷嬷常常说起,可惜他一直在大城市没回来。现在有这个机会,我真的是很想见见他。”

许知敏微张口,又合紧了。感觉没绝对反对的理由,即使有,面对这么一张真挚的脸大概也说不出来吧。转念一想,若他们两人见上面,能因此稍微化解纪墨两家的矛盾,也不错。

对墨涵点点头,她走进单车棚推出自行车。两人一起骑着自行车离开了校区。

汽车客运站离实验中学还是有一段距离。平常二十分钟的车程,现在刚好遇着了上下班高峰期。他们两个人时而并骑,时而一前一后钻入车龙里的狭缝里,再会合。

许知敏一心一意地往前赶路,不时望望手表,心里想:昨天自己还有许多话没跟哥哥好好说。哥哥变了,可还是她一向敬爱的哥哥。哥哥没有忘了来看她,来鼓励她。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在哥哥上车前,好好地道声“再见”。

风尘仆仆过了一座高架桥,没料到前面的路段在大施工。公路连同附近进行重建的老房子周围都围上了铁皮墙,路中央设上了“行人车辆绕道而行”的牌子。许知敏急刹住自行车,喘着气,再望望表针指向六点了,可着急了。

墨涵从后面赶了上来,左右望了望,扶扶镜片道:“知敏姐,绕路太远了,可能赶不及,我们从那边的小路走吧。”

许知敏回瞰到工地旁有个入口,里面像是堆积施工所需的材料场所,有些行人车子嫌绕路麻烦,直接从那里的小道穿过去了。谨慎从事的她对此仍有点不放心,安全第一,正打算绕路而行。旁边的墨涵却是使劲一蹬脚踏板,响着清脆的车铃率先往那入口冲了进去。

见状,许知敏急得喊了一声:“墨涵!”

没能叫住他,她无奈,急匆匆登上自行车追过去。

尾随着墨涵的身影闯进了工地入口,瞅见路况不好,她减慢下速度。而墨涵的车子还在一个劲儿地往前冲,急速地拐过一个石子堆,进而消失了人影。

许知敏再次刹住车,在石子堆隔开的分岔口四处寻望,唯独不见少年的影子。干咽了下火烧的喉咙,她犯急了。自己比墨涵大一岁,且墨涵既然叫了她一声姐,她总有着做姐姐的责任。

“墨涵!墨涵!”她一声声焦急地喊了起来。

殊不知她要找的人已经绕到了她后方的工棚。站在棚顶的yīn影下,他摘下了平光眼镜,更清楚地望着她团团转的倩影。过了会儿,再低头看表快到六点半了,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没错,他喜欢她,因为她是他的哥哥难得喜欢上的人。所以他不喜欢她跟纪家人亲近,不能让纪家的人像伤害嬷嬷一样伤害到她。

“知敏姐,只要到了六点半,你也不得不放弃了。”冰冷地把眼镜收起,他骑上山地车飞驰离去。

许知敏尚在工地里绕着那些泥沙堆兜转,转来转去,绕了不知多少个圈子,喊得她嗓子都哑了,就是没找到人。这个时候,她哪里还记得要赶着去送哥哥,只觉得随着时间的推移,心底刮起了阵冰凉凉的恐惧。若是找不到墨涵,若墨涵在半路出了事,她作为姐姐要怎么跟墨家交待?她根本就交待不起!!!

无法想像之后的结果了。脸色发青的她,几乎是踉踉跄跄推起自行车,遇一个路人就问一次:“请问,有没有看到这样一个男孩子?穿着实验中学校服,个头比我高一点,戴着眼镜,骑着辆山地车。”

很多人都是遗憾地对她摇摇头,又继续赶路。

最后撞见一个工人,他摇了摇脑袋又点点头:“戴眼镜的中学生,没看见。不过,穿着校服、骑着山地车的学生却是见到一个。”

许知敏立刻记起那副金丝眼镜是平光的,忙问:“叔叔在哪里看见他的?”

“他应是从那个门口出去的。”

许知敏顺着工人手指的方向,望到了她跟着墨涵进来的那个入口,脑海里瞬间像是被抛下一颗炸弹,轰的一片空白。

天、地、路人、沙土、树木、表上的六点半……交叉着一张犹如三月春风般的笑脸,许知敏两手抓紧了车把,指节发白,掌心被磨得生痛。她这算什么?被骗了——天地万物顿然成了虚有,唯剩三个字“被骗了”。

蓦然是,有人重重拍了下她的后背:“小姑娘,还不快让开!”

她回头一看,狭窄的泥路上一辆推土机正轰轰朝她这个方向驶过来。急急忙忙踩上自行车,蹬下踏板,前面的车轮转了半圈就扎到了块石子,车头一歪。她一瞬把持不住,连同自行车倒向了旁边的小土山。

身子砰的撞上了硬邦邦的泥土,自行车顺之压住了两腿。许知敏慌忙挣扎起身,用手推开了自行车,刚站起来,左脚倏地传来一股尖锐的疼痛。

低头一看,见脚踝的内侧俨是被插在土堆里的玻璃片割伤了一块,在不停地渗血,渐渐染红了外面的白袜子。她咬咬唇,打开书包的前袋,拉出条手帕,裹住那伤处狠狠打上个结。

擦擦冷汗,一刻不能迟疑,她推起自行车往回走。

离家太远了,父母都还没回家,家里也没人在。学校都放学了,老师也不在。她别无选择,只得往最近的墨家走去。

夜慢慢落下了帷幕,路人纷纷回家。路灯亮起,淡黄的光映着她一浅一深的步子、不敢停歇地往前行。

许知敏也不知自己最终是怎么能走到墨家的,脚上的血已经浸透了她裹的帕巾,开始往地上淌。摁下了门铃,见到墨涵走出来开门。

墨涵拉开防盗铁门,看到是她明显怔了一下:“知敏姐?”

她麻木地笑了笑:“还好,你平安到家了。”接着她定定地站着,定定地看着他因她这句话脸色微变,他的目光在接触到她血迹斑斑的左脚时瞬然瞪直。

见此,她的心因着这得逞的报复划过一丝快感:果然,他到底还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啊,应该还从来没有伤过人。但他狠心骗了她,使得她无法与哥哥好好说声“再见”,所以这是他应得的报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有谁敢伤她,她就要十倍百倍地偿还回去!

很好!她冷冷的余光看着他的脸由青转白,他的手脚直打起了哆嗦。紧接,他的眼眶里闪烁出晶体的光亮。她蓦地起了躁意,咬下唇口,垂下了眼。听着他夹带着哭音的嗓子高声大喊:“哥!哥!!”

在房里戴着一边耳麦静静听着“i’ll never break your heart”的墨深,忽然听到弟弟凄厉的呐喊声,自是被吓了一跳。扔下耳机,冲出房间,一脚刚迈出门槛,弟弟墨涵已是迎上来使劲揪着他的衬衫:“哥,怎么办?!”

“别慌!怎么了?”墨深用劲按住弟弟。

“知敏姐——血,血流了好多——”

墨深随着这话望向了铁门外,先是看到垂低着头的许知敏,视线往下移,扫视到她左脚和脚下那一处怵目惊心的血红,脸唰地一白:“许知敏——”

她抬起脸,依旧那抹若有若无的浅笑:“我的脚好像受伤了——”说完,双脚重心不稳,她不得伸出只手去摸支撑物。然,更快地,他稳稳地接住了她软绵绵的身子。

她惊异地眨了眨眼皮,听他低声道:“别担心,有我在着。”

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就连父母都没有。她疑虑了会儿,把手搭在了他胳膊上,感觉得到丝薄的衣衫下这只结实的手,正有力地支撑着她。这一霎那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愫,竟使得整个人全松懈了下来,靠入了他的怀里。

第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囧,昨天那個“扔手雷的”是看到某大神這么說,覺得好玩就借用了一下,呃,大傢就別取笑俺了,囧……不過,我只是个小小的作者,不是大神,所以还是很私心地说:喜欢有人留评。若给大家造成麻烦,我先道歉……  墨深将她搀扶到了客厅的沙发坐下。墨涵从房里抱出了急救药箱。

脱下她左脚的学生皮鞋,解开帕巾,很缓慢地褪下黏住伤口的棉袜。见踝关节上方一条一指长的口子,里面的肉都些微翻了出來,血泡汩汩地往外冒。竟然伤得这么深!墨深禁不住也打了个寒战。

“疼吗?”墨深轻声问着,接过弟弟递上来的消毒纱块用力压住伤口,侧过头,看着许知敏咬着下唇摇了摇头,而密密麻麻的汗珠集结在额眉,汇成一条细细的涓流淌过脸庞右侧,滴落在她苍白的指关节上。

都疼成这样了,还说不疼。墨深xiōng口被堵了块东西似的,迟迟对着她不知说什么好。

墨涵一直在旁边注意着,看到纱块再次被血河浸没,急道:“哥,血好像止不住。”

显然,简单的压迫止血法不起效,那是因为伤口太深了,遇到这种情况,需要的是缝合了。他仅是名高三生,即使有心继承父业而读过不少医书,从未实际cāo作过的他也不可能给她缝合伤口。墨深沉着地在冒血的伤口上加叠几块纱块,附加一块棉垫增加压迫力,用医用胶带固定住。抬头望望老式摆钟,刚好,快到七点了。嬷嬷下午出了趟门,已打过电话告知今晚被朋友留下用膳。而他的父母一般都会在这个时候回家,父亲墨振应是在路上了。

温和地拍拍弟弟的肩膀,墨深唤道:“墨涵。”

墨涵一脸慌然失措地望着他:“哥,要送医院吗?”

“不需要。”墨深安慰地握紧弟弟的肩头,“爸爸要回来了。你赶紧先打个电话给爸爸,然后冲一碗糖盐水。”

“真的没事?”墨涵紧紧盯着许知敏左脚的伤,一吸一呼显得有些急促,感情他比她还痛。

墨深对此是有些疑虑的,然当务之急不是追究事情的始末,口气略为加重:“墨涵,还不快去。”

墨涵这才呆呆地点了下头,跑到客厅角落的电话机旁拨起了号码。墨深则迅速从房间里抱出一条毛毯,摊开裹住许知敏的身子。

许知敏只觉浑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继而一股麻麻的感觉延续到了指节末梢。她有点怕了,想抓抓掌心甩掉这种麻木感。一只大手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她抬了抬眼皮,被汗水模糊的视野里是墨深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子。他对着她说:“你必须喝点水。”

一支匙羹随之凑近了她哆嗦的唇边。她艰难地转了转眼珠,瞅见了墨涵。墨涵伏着腰,一手端着碗,拿着调羹的另一只手也在发抖。他卸下了充当面具的眼镜,眼眶里流转着晶莹的光。她感觉得到,这一刻的他是真诚的,有着悔不当初的罪恶感。由是不免多了一丝感慨:他就像她,无论如何伪装,有些事实一旦遇到真正的磨难就会原形毕露。他终究是个善良的幼稚的孩子,比她要小。

张开唇,她将他勺根里的水一饮而尽。看到他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她心底未免也不是悄悄放下了一块重石。

墨深继续帮着她磨擦两只麻木的手。墨涵听到门铃的响声,急忙放下碗勺,跑去给父亲开门。

墨振大踏步走进了家门。许知敏微张口,想礼貌地打声招呼。墨振摆摆手:“歇着,保持点体力。”接着探手揭开胶布,检视了下伤口,说:“看来流了不少血。”

“是的。爸。”墨深答道,“所以想到你要回家了,就没送她到医院去。”

墨振这时发现了边上的那碗糖盐水,扫了眼两个儿子,满意地赞赏道:“你们两个都做得很好。——墨深,你先把她扶到嬷嬷的房里躺下。”

于是,许知敏被很好地安置在床上,全身盖了张棉被,仅露出受伤处。在一针麻药过后,疼痛消减了不少,她非常疲惫地耷拉下眼皮,迷迷糊糊听着。

杨明慧不多久也回到了家,没有过问伤者如何受的伤,而是先把两个儿子赶出了房间,自己卷起双袖帮手。

墨涵坐在客厅的一把交椅上,十指交叉顶在额前,急促地问:“哥,我看爸在给知敏姐缝合伤口。”

“嗯。”墨深握着下巴沉思:缝完伤口,不流血了,她算是度过了失血过多的危机。接下来就是是否会感染的问题了。

“哥,知敏姐的脚会留疤,是不是?”

墨深转过身,他早就觉得这事很蹊跷了。现见着弟弟一副忏悔的神情,蹲下身,两手握住弟弟的双肩:“墨涵,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受的伤。可是,我骗了她。我把她骗到了工地里,因为我不想让她见纪家的人。但是我只是想让她在工地里耽误点时间,到时她放弃了,自然会回家。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她会受伤——”

“好了。墨涵,这是意外,不是你的错。”

“不。起因是我。她对我说了:‘还好,你平安到家。’没错,是因为我,所以她才受伤的。”

墨深吃了一惊:她在那样的情形下,居然还能跟他弟弟说这样的话!

“哥,我伤了嬷嬷喜欢的亲人,我还发誓过我要保护嬷嬷的。可我什么都没能做——”墨涵喃喃着,抬起了头,双目呆滞地望着老人小卧室闭紧的房门。

墨深担心地簇紧双眉,弟弟的这种神情他从来没有见过。只得努力慰抚道:“墨涵,你也翻过爸爸的医书,你知道的,疤痕呢会随着时间慢慢消淡的。再不行,现在也有祛疤的技术。”

“那心里的疤痕呢?”

听到弟弟这话,墨深的心抖了一下。他的弟弟是非常聪明的,一语就道破了整件事的要害。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未能想出合适的言词。

弟弟站起身:“哥,让我独自安静会儿。以前知道爸爸的事业有哥哥继承,我也一直不知自己想干什么,现在起,我得好好重新想想了。”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回头,对着沉默的哥哥墨涵露出了丝浅笑:“哥,你别担心。直至这一刻,我仍然觉得知敏姐来我们家是对的。对此,我从来没后悔过。”

望着门在弟弟身后阖上,墨深意识到:一直被很好地保护在父母和他这个哥哥羽翼下的弟弟,要自己开始变了。

这时,杨明慧走出小卧室,见客厅里仅剩下墨深,问:“墨涵呢?”

“他累了,进了房里休息。”

“累?”杨明慧关心地走向小儿子的房间。

墨深连忙劝阻道:“妈,他刚刚睡了,你就别吵醒他了。”

杨明慧狐疑地看向大儿子:“你知道知敏怎么受伤的吗?”

“我不知道。我和墨涵放学后一直在家呆着。然后大概六点多,她突然出现在我们家门口求救,脚已经是受了伤。可能是回家路上骑自行车不小心跌伤的。”

杨明慧一时挑不出大儿子话里的毛病,保留心底的疑问,只道:“可能要打个电话叫嬷嬷赶紧回家。”

墨深不禁忧心忡忡:“妈,她没事吧?”

“止了血,没事。可是人可能受了寒,已经开始发烧了。今晚自己肯定回不了家,得通知她的家人。”

当晚,佬姨接到侄孙女出了意外的电话,火速从朋友家赶了回来。心疼地抚摩着许知敏发烫的手心,老人家叹道:“唉。这孩子一向都很小心的,这次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墨涵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墨深没有出声。

杨明慧打断老人的喋喋不休:“嬷嬷,现紧要的是告知她的家人。”

“对。对”老人起身,走出去打了通电话,回来对杨明慧商量道,“唉,祸不单行。她爸出了远门,大概一个星期后才能回来。她妈下午在单位跌了一跤,现在家安胎着呢。”

“安胎?”在场的墨家人怔了怔。杨明慧谨慎地提问:“怎么没听知敏说过?”

“她不知道啊。许家这次算是老来得子,一方户口在农村,允许生两胎。请过算命的说,肯定是个儿子。所以她妈才想着生下的。现胎儿才两个多月,她妈穿着宽松的衣服,别人看不出來。也没有孕吐,只是晚上会偶尔的脚抽筋。她妈想着女儿刚考上重点高中,高兴着呢,就瞒着知敏。”

嬷嬷东一句西一句,看似混乱的叨念,杨明慧却是一会儿全听出了里面的意思。中国老百姓传统的“重男轻女”的观念,在这个地方更是被推崇。政府的“男女平等”观念在那些没受过现代教育的老人眼里,形同儿戏。因此有人怀了那么多胎,无非就是要个儿子。若是生的是个女儿,做媳妇的也没了面子,在家里也没了地位。许家的人道德观或许还好点,可许家单脉相传,许知敏的母亲只生了个女儿一样必须承担起“愧疚”。

躺在床上的许知敏轻轻侧了侧身,佬姨立即闭紧了口。杨明慧是名知识女性,深知这种无理的性别歧视的悲哀,第一次对这个走入墨家的小女孩起了怜悯心,道:“嬷嬷,既然如此,就让知敏在我们这里住几天吧。你告诉许家,我们肯定把她的伤治好,把人健健康康地送回去。”

佬姨连声道谢,又走出了卧室。

那天夜晚,许知敏始终紧紧地闭着眼睛。明知身边有许多人在细心地照料自己,可心里仍是孤独地听着屋外一声声风的呼啸。她明白,妈瞒着她有弟弟的事,是知道脾气倔强的她为了弥补许家没有男丁的遗憾而一直刻苦学习要出人头地,岂料最终还是这么个结果……她在心底笑笑对自己说:有个弟弟总是好的,以后就不会孤单了。

正想背过身拒绝风声的扰袭,有个人抓住了她的手。

她没睁开眼,屏住了呼吸,感受着他浓重的气息逐渐靠近自己的脸。他低沉的嗓音重复起他们第一次说话时的那句:“许知敏,我们是同一类人。所以——你自始至终都不是一个人。”

第十三章

梁雪走进教室,“咦”了一声:许知敏今天迟到了?

第一堂课老师点名,同桌依然缺席。梁雪知道肯定出事了。

“有哪位同学知道许知敏怎么了吗?”老师在堂上问。

墨涵缓缓地举起了手:“她请病假。”

“感冒了?”

“不是。她的脚——受了伤。”墨涵艰难地答道,拿着请假条走上讲台。

任课老师皱皱眉,近期脚伤的学生还真不少,昨天那个请假的乔翔今天也没来上课。接过学生递过来的家长代写请假条和医生诊断证明书,一看两张纸下面同样的签名,不由惊问:“你父亲给她看的病?”

墨涵嗯了声:“她现在在我家养伤。”

整个课室为他这句话一片哗然。

梁雪惊愕地缩圆口,笔直地瞪了瞪墨涵,又瞅了瞅旁座许知敏的空位,心间思绪万千。

一放学,好奇的人不敢追问今天看似冰冷无比的墨涵,直接围住了梁雪。

有人拍问:“梁雪,许知敏是一直住在他们家吗?”

“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许知敏的同桌啊,而且,你平常不是跟墨家两兄弟走得很近吗?”

“不要问我!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一把推开众人,暴跳如雷的梁雪背起书包直线冲出课室,对着墨涵的背影喊,“墨涵!等等我!”

墨涵像是没听见,径自快速跑下台阶。梁雪只好拨开双腿使劲地追,在校门口拉住了墨涵的一只手臂:“墨涵!!!”

他转过脸,漠然地看着她:“怎么了?”

梁雪霎那哑了声,自己究竟想说什么。最想问的还是:许知敏和你们是什么关系?然,纵使是性情爽快的她也是无法贸然问出口的。吸了口气,她慎重地说:“我跟你去你家,探病!”

墨涵眉宇间隐约浮现一丝纠结:“这样好吗?她高烧不退,嬷嬷和我妈昨晚看护了一晚上。结果嬷嬷也不舒服了,我爸妈要上班,所以我哥请了一天事假,在家守着她。”

墨深为了她专门请假?那个玩世不恭的墨深,为了一个女生请假……梁雪脑子里乱哄哄的,张口又闭口,重复几次。在墨涵要抓开她的手时,她慌忙答道:“许知敏是我的同桌啊。她受了伤我去探望合情合理。”

“随你。”他仍是拉开了她的手,赶路回家。

梁雪加快脚步,紧跟在他的身后。

走入月华小区,来到墨家门口,梁雪莫名地紧张了。手摸起书包带子,想着许知敏进墨家是不是也是这样忐忑的心情。墨家绝不是实验中学最有钱最有权的学生家庭,可是因着非常出色的墨家兄弟,且这对兄弟聪明地对自己的家族只字不提,使得很多学生对墨家抱有一种神秘的驰想。

梁雪跟着墨涵进了铁门,穿过足以让她讶异的长条型客厅,进到许知敏躺卧的小间。第一眼,她没见到躺在里面的同桌,而是望见了墨深。

墨深拧了拧沾湿了酒精的小毛巾,帮病人擦着发烫的手心退热。他的动作轻柔心细。一边擦拭一边握了握她的手,他澄思的目光久久地停驻在了许知敏微闭的双眼。

这样的墨深,她从没见过。以往对待女生素是花花公子的墨深,到哪里去了?梁雪只觉心头被实在地撞了下,一口气没缓过来,听到许知敏在梦中呓语着“水,水——”。

墨涵当即扔下书包,倒了碗开水,吹拂着碗口的热气端到了病人床前。他那副焦心如焚的模样,梁雪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看着与往常截然不同的墨家两兄弟,梁雪不由自主地往后踉跄了两步,手肘碰到了门板。

嬷嬷刚好走来,好奇地扫量着她:“你是——”

“我是许知敏的同学,来探病的。”不知为何,梁雪越说越小声。

“唉,她从昨晚半夜烧到现在,人都烧迷糊了。你就只能这样看看她了。”嬷嬷忧伤地哀叹着,到厨房继续准备午餐。

“好。”梁雪挺直腰板,走近病床,乍看到许知敏憔悴的病容,惊道,“天!怎么病成这样?!”

“伤口有些感染,加上受了寒,可能要几天才能好。”墨深答了她的问题,扶起病人的上身,小心地掰开病人的嘴。墨涵握着根小调羹,一勺一勺地慢慢喂病人喝水。

梁雪见两兄弟没空理她,自己也帮不上忙,站了会儿窘道:“那我先走了。若她醒了,告诉她要好好养病。”

“好的。”墨深淡淡地应了声。墨涵又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似的。

梁雪咬咬牙,转身飞快地走出墨家。

下午,乔翔破天荒回学校上课了。没看到许知敏,他一掌拍在梁雪的书桌:“她呢?”

梁雪自从中午去了墨家回來,完全是心烦意乱,随口答:“她病了。”

“怎么病的?她前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乔翔不相信地搔搔头皮,“你没有骗我吧?”

“那你自己去墨家看!”梁雪脱口而出。

“墨家?”乔翔惊讶地瞪圆了双眼。

“是的。她在墨家养伤。”梁雪说完这句,不知怎的眼眶湿润了,赶忙起身,走到室外走廊一处无人的角落里。手搭放在石栏上,脸迎着阵阵清风,诚心地祈祷大自然纯净的力量可以帮她带走所有的烦恼。

在她梁雪的理念里,友情远远比爱情矜贵得多。何况,她心底早已察觉,墨家兄弟始终只把自己当成朋友。之后许知敏出现了,许知敏与墨家兄弟表面上呈现出若有若无的关系。她还是从中感觉到了,墨家兄弟对许知敏的不一般的对待。只是自己一直不肯承认事实罢了,因着对墨深那懵懵懂懂的情愫。

现在,该是认清现实的时候了。回想起第一天发现许知敏的存在,遇到了知音的喜悦依旧。梁雪对着风,破颜微笑:“看来缘分注定,我们将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许知敏持续烧了两天,确实不知梁雪来探过病。人清醒后,墨深跟她提起这事,她点了下头:“我要好好答谢她。”

“她来探病你就答谢她。那么,我呢?”

许知敏埋头喝水,故作没听到。

墨深笑了下,肃起脸,靠近她低声道:“你十八岁的生日是11月23号,那天我先约定你了。”

她挑挑眉,正欲驳话。

他很认真地接着说:“我家大伯那边出了点事,我爸拿到了调职令,过不了几天我们就回香港了。本来应是到我高三毕业再走的,恐怕我妈担心我弟,无论如何是要把我们俩带走的。”

她将手里的药丸放进口里,看了看碗里的水起了些微的涟漪,眉头未皱,就着水把药送进了喉咙口。“咕噜咕噜”水混着药在肠道内流动的声响,许知敏眯起眼,心里非常清楚:以杨明慧那过人的智慧,这事的来龙去脉被墨家女主人知道是迟早的了。

待那日伤口拆线,她白皙光滑的脚踝上徒留一条新鲜的伤疤,长长的宛似小丑在咧嘴笑。其他人散了后,墨涵立在原地两只眼睛盯着疤痕,久久无声。

许知敏这几天也时常在反省,伤害是彼此的,她让他心里不好过,她自己心里何尝会好过。

“墨涵,这是意外。”

“我知道。”

“所以——”

“我、知、道。”他抬起眼,浅浅的笑容又如三月春风拂过,“我要谢谢知敏姐,终于让我知道自己想做的是什么了。”

她看着他眼里透着的坚定,竟说不出话来。人总是要经历些事情才会懂得成长,从这一点出发,她是帮了他一把。因而他的笑容是发自于真心,令她无言以对。

而正如墨深和许知敏所料,杨明慧把一切都看在眼底,有了自己的结论。与丈夫在书房商谈起。

“我觉得挺好的啊。”墨振听着妻子的振振有词,很不以为意地翘起二郎腿,闲适地翻阅起最新商报。

“你怎么能说挺好呢!那是我们的小儿子啊。”杨明慧据理力争,“她刚踏进我们家的门口,我就已经觉得这个女孩不像外表表现得那么简单。现在终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总之,这次回香港,我要把两个儿子一块带走。”

“随意。”墨振笑呵呵地放下了报纸,向妻子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你们女人家呢就关心儿子有没有受伤。我们男人家却关心儿子能不能长大。我看这事挺好的,我家的墨涵摔了这一跤,要破茧而出了。”

经丈夫这一提醒,杨明慧不吱声了。

“带回香港总是好的。以墨深的能力,应该可以直接报考港大的医学院。在香港打好了基础,再到大陆这边来进修临床,是最佳的途径。”

杨明慧更不作声了。

墨振重新翻起商报:“明慧,记得帮奶娘收拾好行李。”

杨明慧还是那句话:“放心吧。”

两个星期后,墨家兄弟突然从实验中学退学,隔日举家飞往香港。这事在师生间引发了广泛的议论。其中心话题未免绕着之前在墨家养伤的许知敏转。

许知敏对于前来询问的人士,一律以微笑和无语相待。仅一副无辜的无可奈何,竟使得所有那些有点良知的人渐渐地消去了对于此事的好奇心。

乔翔始终没有转学,且这小子像是忽然变了性子,未再惹事生非,居然苦读起了功课。荒废了课业这么久,现才知弥补自然要比他人辛苦得多。付出总是会有报酬的,在学期末考试,他摘掉了倒数第一的帽子,轰动了学校。

那日放学后,乔翔两手插在裤袋,站在单车棚前面等着许知敏,支支吾吾了许久:“许知敏,我搬回老地方了。每天放学,我们可不可以一起骑车回家。路上有个伴,说点话,也才不那么闷。”

许知敏淡定地答复:“可以。”

梁雪对许知敏答应乔翔一事频频发牢骚。可是在慢慢接触了乔翔后,也不得承认:这小子其实本性一点也不坏,而且非常重视情谊,这个想法与自己一拍即合。

两年多的时间,就在这重新组合起来的三人组里,欢声笑语中默默地流逝。

偶尔,许知敏仰望那凤凰树的枝杈在天宇中交织蔓延,把持不住的思绪又飞向了那一天她初进墨家。记得他对她说,她十八岁的生日那天,他要先约定她。

“那么,他们一直都没给你写信?”梁雪很是吃惊。

许知敏一看就明了:墨家兄弟有和梁雪保持日常的通信。

“这个,或许他们太忙了吧——哈哈。”梁雪干笑两声,赶紧转移话题,“你十八岁生日快到了。我们那天一起出去玩吧。我给你好好庆祝庆祝。”

许知敏浅笑:“好。”虽知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可现实中并不是能事事尽如人意。

梁雪回到家,心中尚很慌乱:奇了,墨深和墨涵竟是离去后都一直没联系许知敏。要不是今日自己放下了隔阂,主动问起,还真不知呢。怪的也是许知敏,竟然没抱过不平。

“姐,电话,香港来的。”妹妹梁欣喊道。

梁雪忙跑出去接电话,话筒放到耳边,传出墨深两年来愈显得沉厚的嗓音。

“梁雪吗?”

“是的。”她习惯地侃笑道,“墨家大公子不是忙着打工吗,今儿怎么有空来电啊?”

墨深清咳了两声,放低了音量:“梁雪,我们是朋友吧。”

“当然。”

“帮我一个忙。”

“我是在听笑话吗?墨家大公子竟然需要我这个贫寒人家的女孩子帮忙。”

“是的。这个忙只有你能帮上。是关于许知敏的。”

梁雪顿时默然。他们没与许知敏联系,可他们心底始终挂念的还是一个许知敏。

“梁雪,我和你是朋友,你和许知敏是朋友。”

俨然他也一早就看出了她对他那份超越了友情的感情,因而才时而有意疏远她。梁雪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朗笑道:“我帮你。”

通完电话,墨深再次周慎地核对两张邻座的机票上的日期:11月23日,是他与她约好的日子。

医学院的课业繁重而紧张,然只要有一点暇余的空儿,他就会像此刻一样想念着她的一笑一颦,她乌黑亮泽的青丝在他的指间滑过,似乎空气中也飘来了她淡淡的薄荷味儿。在与她分离的这两年多里,心里的这股欲念愈烧越烈。

墨涵推开房门,走进来小心锁上门,道:“哥,帮我把这个交给知敏姐。”

“嗯。“墨深接过玻璃小药罐,拧开盖子,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清香的柠檬味。

“每天睡前抹一点在伤疤上,也可以代替香水使用。”

墨深封好盖子,将它装进一个小纸盒,妥善地放进半年多前就已整理好的拉杆行李箱底。这不是普通的伤药,是弟弟拜托三伯父在美国苦苦寻找了两年才找到的。

“哥,还有——你是要带知敏姐去那个地方吧?”

“是。”墨深明白地笑道,“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才不至于让她的脚伤上加伤。”

墨涵抿抿唇,终又道:“哥,你打工的钱够用吗?若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暑假的家教费——”

“好了。”墨深将他推出房门,“你那笔家教费不是都给了三伯父吗?为了私下买这瓶药,别忘了,你还要分期付款。”

“哥。”墨涵探出个头,伸出小手指,“带知敏姐好好玩!”

墨深用力勾住弟弟的指头,又疼爱地揉了揉弟弟的头发。此刻的心像是在飞,终于、终于要去见她了。

许知敏十八岁生日那天,正好是星期六。一早七点,一如往年,会接到大表哥纪源轩替她庆生的电话。

“哥,我一定好好念书。因而——”

“你念好书。我和你表嫂一起在这边迎接你。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知敏。”

“谢谢,哥。”

许知敏盖上话机,轻手轻脚走过父母的房间。门被风刮开了一条缝,她可以见到她一岁多的弟弟躺在小铁床上,嘴里咬着一只手指咿呀咿呀地梦语。她不由地笑笑摇了摇头。

回到自己的卧室,提起桌上的红色旅行袋。昨天与梁雪约好,这两天出外游玩,晚上在朋友家里过夜。已禀告了声父母。

坐上公交车,梁雪说的旅程第一站是参观这座城市新建的机场。她们将在机场大厅碰头。

约定的时间是九点。许知敏独自走进宽敞明亮的机场大厅,右手放下行李袋。屋外的风很大,里面相对较为暖和。她稍稍解开围巾,摩挲着掌心嘴呼出暖气。

蓦然是,心底浮现出一种与两年多前的那一夜一模一样的感觉:【他正在看着自己】。她的呼吸窒住,心跳加快了几拍。回首的霎那,他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就如第一天,欲将她渗入他的骨子里去。于是,飞机的轰鸣声,行人拖动箱子的轮胎声,检票员的问候声……好像一下子全静了下来。

第十四章

两年多没见,他比她想像中还要高,肩膀更宽了,未变的是他看着她的目光。

她贝齿轻咬:“梁雪?”

“她不会来了。”

他看着她水亮的大眼睛,蓦地一笑,左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扁长的小录音器。举到口边,咔嗒摁下录音键:“我墨深,绝不会强迫许知敏做任何违背她意愿的事情。”

她惊诧的视线往下,停顿在他手上的小录音器。

他拉过她的手:“走吧。你答应过我的。”

心扑通扑通地跳,这是她平生的第一次“出轨”行动。人到了十八岁了,会想着该有一件值得将来回忆的事。只是两人出游,且他在她面前立下了保她安全的誓言。经过了这一番“深思熟虑”,她问:“去哪?”

“看雪。”

随着这二字,青丝徐徐飄飞,她望着他的目光逐渐地淡了下来:他留心到了,她的课本的书皮一律是雪景图。

因着,雪,在这浊世中,是她唯一纯净的梦。

飞机在云海中穿梭,朵朵白絮漂浮于天宇间,阳光似是伸手可及。她支起一只手,只望着云下的世界。想像着天宫中的仙女,是否也是如此渴望凡世——嚣繁、馄饨、致命的吸引。

旁边他的手伸过来,替她扣好安全带,握住了她一只手背。飞机缓缓下降,落在了哈尔滨太平国际机场。再转乘巴士,来到了雪之女王的辖地。

墨深在滑雪场的酒店柜台办理登记手续。许知敏站在两人的行李箱旁,两只大眼睛遥望着大厅落地窗外那一望无垠的白色,恍惚,是在做梦吗?

此刻的她,就像孩童第一次自己推开了家中的门,惴惴不安的,却充满了勇气。踱出了酒店大厅,轻轻地踏在松软的雪层上,虔诚地伸出了双手。

看那雪花在天空飞舞,飘然而下。落在手心,清清凉凉,不冷。飞雪在耳畔翩然而过,她在丝丝的风声中辨听着,寻找着雪的踪迹,却唯有肌肤舒服的冰凉感,一如家乡的海风在抚弄。逐渐地沉沦于与大海一样温柔的世界,她惬意地阖上双眼。

墨深办完手续,寻望她的身影,结果,就这么看到她独自立在漫天飞扬的雪地中。宁静得让他感到窒息的疼。

把行李交托给酒店的服务生,他推门走到屋外,绕过她身侧,立定在她前面。举起右手,抚着她冰凉的脸庞,一点点地剔除上面的雪迹。

她张开眼,睁得大大地看着他。

他嘴角微扬,右手接着拧起她脸颊的皮肤。

柳眉微蹙,她轻打开他的右手。

他却是满意地口一咧,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刮起了雪之国的另一道风。

注意到了旁人的注目,喜欢安静的她不禁些微恼了,抬起步子走回酒店。

他对此并不介意,反而很高兴,每次能见到她卸下面具后的另一个许知敏,心头洋溢的是无以言喻的成就感。

在酒店房间小憩后,墨深抱了滑雪器具回來,看到坐在椅子等候的许知敏换上了他带给她的红色滑雪服。他微微笑了,红色真的很适合她,将她些微苍白的肤色衬得娇柔,将她内敛的气质衬得高贵而富有朝气。

她看见他,正欲起身。

他摇摇头,把东西放落一边,道:“先把鞋脱下。”

她略微迟疑,还是按照他的吩咐解开了鞋带。

他拉开手里一卷弹力绷带,刚褪下她左脚的白袜,就看见了那一条长长的丑陋的疤痕。想起了弟弟墨涵,他面色肃然,认真地、仔细地做好这些准备工作,以防她的脚再次受伤。

她低头看着他,浓密的黑发上点缀有零星的雪粒,不禁探手帮他拂去。手指拨了拨他额发,发现他一点也没察觉到她的动作。他墨黑的一双眼睛默默注视着手上的工作,这种专注的神情深深地将她吸引住了。

帮她把鞋带重新系好,抬头,见着她的手挨着他头发一动不动,他捉弄的念头又起:“许知敏,你在我头发上看到什么了?”

她急忙缩回手,为自己刚刚的失神而感到——窘。心,仿佛自来到这纯净的雪世界,渐渐迷失了方向。

他亲自教她滑雪,言传身教,俨然是个畅游雪场的老手了。

“你好像经常滑雪。”她喃道。

“我妈喜欢,常带着我和墨涵兜游国内外各个著名的滑雪场。”他答,做了个“八字”停止的示范动作,“你来试试。记住,滑雪就像骑自行车一样,注意平衡感,不要忤逆你自己身体的感觉就行了。”

她牢牢记住了他说的话,跌了十几次后,也能慢慢滑上一小段了。

有个聪明又好学的好学生,做老师的会特别的兴奋。他心痒痒地对她说:“我在前面等你,你试试滑上一百米。”

一百米?!她眨巴了下眼。他对她竖起大拇指“没问题的”,戴上墨色防护眼镜望向了前方。紧接,他从她身边轻快地滑出,速度越来越快,像只敏捷的小鹿在雪地上自由奔驰。最后,他黑色的滑雪服在高空中跃起,继而消逝成一个闪亮的光点。

心猛然漏跳了一拍,她来不及担忧地呼喊他的名字。他却又神奇般地重现在她的视野里,停步在了她前百米的地方。

在场的、路过的观众,都情不自禁地连声叫好。

他在下面向她招手,喊道:“许知敏,若你要摔倒了,我一定先抱住你!”

她的脸蛋浮现出了一层微红,睫毛局促地眨弄,听着围观的人群里因他这句话,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和激情的口哨声。

心底不由“埋怨”了他一声。望着这一百米长的空地,咽下忐忑,她举起滑雪杖,缓缓地往下滑。只觉风在两侧疾行,百米、九十、八十、七十……他的五官越来越清晰,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的睫毛,他深沉的眸子突然一凛:“许知敏!”

她想反应过来,可太迟了。从她后方蹿出一名小孩挨上了她身侧,她是初学者,被这么轻轻一碰,平衡完全打破了。眼看刹不住车,她慌张地张开双手。他急忙脱掉滑雪板,跑上前,抢先两手搂住她。两人继接双双滚落于雪道。

待停止了滚动,墨深晃晃头甩掉发上的雪,扯下墨镜,拍拍趴在他身上的许知敏安抚道:“没事了。安全了。”

她没应声。他不禁担心了:“许知敏?”

回答他的是他后背的衣服被她的手紧紧一揪,他惊奇地眨了下眼:原来,她也有怕的时候啊。于是他低声地笑了起来。然后,撑起了半身,一手拂开她的长发,痴迷地看着躺在他怀里的她——微闭着的眼帘微微哆嗦,微张的唇娇艳欲滴,让他无法不心动地俯下。

她感觉到四周的风蓦然全静止了,挪开眼皮,看到他的脸凑了过来,立刻反射性地闭上眼。然,他温吐的气息在接触到她脸上的一霎,又骤然冷了下来。

她睁开双眼,见他已是侧过脸,双眼微眯,注视着前方某个方位。

“怎么了?”她爬起,问。

“有人受伤了。”他站起身,抓住她的手拉起她,接着拍掉两人衣服上的雪,对她说,“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得去看看。”说完,他一边脱下滑雪手套,一边向事发地走去。

许知敏转过身,一看,在距自己十米远的地方,一名身着雪白滑雪服的年轻女子坐在雪地中。女子旁边立着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紧张地拨打着手机。

寻思了会儿,许知敏也迈开了步子,朝他们走过去。

墨深走到这一男一女面前,道:“需要帮忙吗?我学过一点急救。”

“太好了。我们正需要医生帮忙。”男子感激地拉住墨深的手,“她被我撞了一下,手受了伤,我不敢随意移动她。刚刚也打了滑雪场的求救电话了,他们说派人过来,可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许知敏跟了上来。从那名男子接下来的言谈中,得知他姓王,叫王何其,是这起意外事故的肇事者。看起来是位善良的男士,对自己的不小心而导致她人受到伤害感到莫大的歉意,并愿意主动承担起所有责任。

受伤的女子叫做陈巧燕,一张精致的瓜子脸,丹凤眼。许知敏一眼扫下来,这名年轻貌美的女士,钻石耳钉戴了,宝石项链挂了,一只翡翠玉镯在袖口露出了一半。不免暗暗称奇:这女子很有钱,而且如此在滑雪场上炫耀自己穿金戴银的,当真只是来享受滑雪的乐趣。

陈巧燕面对王何其的歉然,表现出的是非一般受害者的宽宏大量:“王先生,你就不需要再道歉了。在滑雪场上的人,不经意发生碰撞是常有的事情。”

“可是——”王何其犹豫不决地望向了墨深,“她的伤怎样,重吗?”

“虽然表面没有严重的外伤,但是左手的前臂有可能伤到了里面的骨头。你找两根木条,我这里有绷带,先帮她固定住。再送到滑雪场的医务室。”墨深检视后,答道,“按照陈小姐的主诉,暂时应该没有什么其它的问题。”

王何其急急忙忙在附近拣了几条枯树枝,墨深择了其中两条。许知敏蹲下身,帮着托扶起陈巧燕的前臂,方便墨深卷绷带。她一边好奇地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在墨深固定伤口期间,陈巧燕又表现出了非一般受害者的坚强。在咬着牙忍受疼痛的同时,陈巧燕依然声声不忘安慰王何其。

这,真是一对非常“有趣”的男女啊。许知敏尾随他们回酒店的途中,默默地想。

陈巧燕进了酒店的医务室。这里没有x光机,风雪渐大,回城市的路不好走,伤者也未表露出急症征兆……诸多因素综合起来。与医务室医生商量之后,在无法确诊伤者前臂骨头是否有裂痕的情况下,医生给陈巧燕换了夹板和干净的绷带。伤者待明日再前往城市里的医院就诊。

墨深和许知敏坐在酒店大厅边角的沙发上,等着酒店提供免费三餐的自助餐厅开门。

王何其回房换下滑雪服,一身皮尔卡丹的西装现身,完全是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下楼后,看到墨深他们,径直走上前答谢:“谢谢你了,小兄弟。”

“不。能帮得上王先生和陈小姐我深感荣幸。”墨深礼貌地奉承。

王何其接过服务生托盘上的酒杯,走到对面的单人沙发落座,翘起悠闲的二郎腿:“你是医学院学生?”

“是的。港大医学院三年级生。”

许知敏刹一惊,他的成绩居然好到如此地步,回到香港后直接插入了大一新生行列。

王何其啧啧称赞:“现在的小孩子越来越了不起啊。想起我姑妈的女儿,才六岁,已经是钢琴三级,剑桥英语一级。还有,你这个墨姓很少见啊。若是香港,好像有家药业——”

“那是我大伯的公司。”墨深答。

“哦?那你学完课业是要继承你大伯的事业?”

墨深摇摇头:“做临床医生。”

“不错。”王何其深有感触地附和,“人一辈子赚多少钱,还不是都为了自己这条命吗?所以,世上可以没有商人,可是绝对不能没有医生。小兄弟,你选对了路子,我支持你。”

“谢谢。”墨深眯笑道。

许知敏在一旁静静地聆听,心里边想的全是:他选择了医这一行,那自己呢?自然,很快她否决掉这可笑的余念。他要走的路子又与自己有何干系!由此微微一笑时,觉察到了对坐王何其正在看着自己。他的视线从她的脚往上走,稍微停顿在腰、xiōng,再到她的脸,又往回游走于她两条长腿的优美曲线。

这种感觉让人非常地不舒服。许知敏暗咬下唇:大概这些久经商场的男子已经习惯这样看女人了。

墨深的手忽然绕到她背后,轻轻揽住她的肩头。

王何其挑眉:“你女朋友很年轻啊。”

“不是女朋友。”

王何其干笑两声,收去了视线。

肩上他的手缩紧,许知敏心念一动,看向他的侧脸,顺着他的目光见到了走来的陈巧燕。

负有责任的王何其立即让座,搀扶陈巧燕坐下:“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先拿些饭前点心吧。”

“王先生不用麻烦了。我不饿。”

“那最少喝点什么吧。”说完,王何其迅速朝酒店吧台走去。

留下三人。墨深默不作声地喝着玻璃杯内的白开水。许知敏向来就不喜好随意与陌生人搭话。陈巧燕俨然受不了这苦闷的沉默,起身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瞅了瞅陈巧燕的背影,墨深对许知敏低语:“你跟着她去洗手间。”

许知敏抬了下眼皮,似有所悟,应了声,小心地跟上陈巧燕,保持六七步远的距离。前陈巧燕绕开了公共卫生间,穿过一条小道,闪入了员工卫生间。许知敏在门外等了会儿,深吸口气,轻缓地推开一条细小的门缝。

望进去,看着陈巧燕站在洗手盆前面,右手从梳妆袋里掏出一支口红,边哼着轻快的舞曲边描绘着唇线。放水洗手时,水花不小心溅到了绷带。陈巧燕暗骂一声,左右瞧了瞧:没人。取出条帕巾擦拭水渍,旋转左手前臂检查是否残留污迹。她左手动作时与正常人无异,也没有半点痛苦的呻吟,与之前伤处被碰一碰就低声喊痛的情况截然相反。

许知敏握住门把的手一紧: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受伤,都是装的。为什么?墨深怀疑这点,才叫了她跟过来查看究竟。

“谁?”里面的陈巧燕警觉地喊。

现在撤离为时过晚,许知敏干脆大方地推开了门,笑道:“我找卫生间呢。没想到陈小姐也在这里。”

陈巧燕的表情滞了下,高傲地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许知敏身上不值钱的行装,得出了“不足为惧”的结论。手指挑起了梳妆袋带子,她有意缓步擦过许知敏的身侧,出了卫生间。

许知敏不以为意地笑笑,洗了把手,踱回酒店大厅。

王何其也回來了,与墨深和陈巧燕笑谈娱乐八卦。

许知敏安静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墨深扫了她一眼:看来他猜的与事实正好相符。心底有了主意,他放下了水杯,对着陈巧燕微皱眉:“我看你的绷带——是不是被水打湿了?”

“那得赶紧换绷带。”责任心重的王何其担忧地望望大厅的钟,“这个时间要开饭了,不知医务室还有没有医生在。”

“我陪陈小姐去吧。若医生不在,我想我也可以帮她换换。”墨深主动说。

收到墨深这意味深长的笑,陈巧燕脸色刹变,却不得不应道:“那麻烦你了。”

墨深扶着陈巧燕离开,王何其频频望腕上的金表,看似真的是一副很焦心的样子。

怎么想,这人似乎过于担心了,有违商人冷静过人的本质。还是其中另有缘故?许知敏暗想。

用过晚膳,许知敏和墨深乘电梯回六楼的客房。路上没人的时候,许知敏忍不住开口问:“他们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墨深回头,笑:“你察觉到了。陈巧燕是产业大亨的千金,这家酒店也归属于她父亲的旗下。王何其呢,是产业界的新秀,在社交界也算是一名贵公子了。”

许知敏恍然大悟。这陈巧燕是来滑雪场钓未来老公呢。王何其呢,怕也是知道陈巧燕是何许人家的大小姐,怪不得慌张成这个样子。

“那你呢?”她仰起脸问他。

“我,双方都卖个人情。”墨深插入房门卡,嘀的一声门开,他走进去。

她在原地想着:这人选择了医生这神圣的职业,却配合陈巧燕撒谎演出这台戏……

“进来啊。”他对她说。

下午来的时候,他原订好的客房别人刚退房,尚未整理好,他们只好先暂住于一间临时客房。这一刻,她通过敞开的大门,望到了他挑选的的房间宽敞明净,中央是一张铺着雪白床单的双人床。

第十五章

她坚定地立在门外。

他无辜地取出小型录音器:“我发的誓言在这里。”

“那么,可以订两间单人房。”

“不是我不想订。而是出门在外,放一个女孩子住单人房并不安全。”

“这里是五星级酒店。”

“即使是七星级我也不放心,我带你出來,有责任的。你尽管安心。今晚你睡床,我睡地板。”说到这个份上,他貌似恼了,任门开着,进了洗漱间。

许知敏踌躇地咬咬唇,追根到底,是自己受不住雪的诱惑跟了他来。而以墨家的教育和佬姨的关系,想必他也不敢对她做出龌龊的事来。入了房间阖上门。她坐在角落的沙发,两眼看着双人床一动不动。

“许知敏,你先洗澡。”他拍拍她的肩膀。

她不看他,木然地打开她的行李袋,取了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

他好笑地摇了下脑袋:这就是她生气的方式啊。

沐浴后,她穿着印有小熊图案的粉红色睡袍拉开浴室的玻璃门。他坐在床边整理用品,抬头望到她幼稚的睡服,不觉地笑了起来。

她真的有些气火了。自己如今处在这种窘境,还不是他的错。斜睨了他一眼,她闷声地坐到床的另一侧。听着他关上浴室门,不会儿传来唰唰唰的流水声。她寻到遥控器,摁一下开启了房间的电视机。不知是啥频道,正好在播放爱情片,一男一女滚落到床上——她猛地跳起,慌忙摁下电视开关。一个后仰,跌落在软绵绵的床垫,手抚着脸,闭着眼,全身像是在发烫。

他走出浴室时,就看到她平躺在床上,连被子都没盖上。微皱起眉头,他靠近她身旁,拉住她捂着脸的两只手,大吃了一惊:忽冷忽热的。

她张大眼瞪着他,乌黑的大眼珠与雪一样纯净无暇。

屋外的风愈是凌厉,疯狂地摇曳起枝干,掀起密集的雪粒,刹那间一切消失于混沌,天地溶成了一体。他垂下眼帘,松开了她的手,起身,拉上落地窗的碎花帘布。锁上房门,把自己的手机电池褪下。打开床头的一盏微黄的小灯,关掉了房间的日光灯管。

她默默地看着他做着这一切。而当他做完这些措施,她支起身,知道是时候摊牌了。

他取出弟弟墨涵嘱咐的小玻璃药罐,跳上床。拧开盖子,中指抹了点药膏,慢慢地抚上她脚上的疤痕。

她抿着唇不出声,感受着药在她烫热的肌肤上散发清凉。他和着药的手指沿着她的小腿胫骨内侧边缘往上,撩开了她的睡袍,露出她白皙的两腿。

她猛地屈起双膝。他更快地握住了她的下巴,对上了她执着的眼睛:“许知敏,要我,就往上爬,不停地往上爬。因为我是个往上爬的男人,我的女人也必须和我一样。”

她心底一阵可笑,冷冷地吐出:“若我不想要你呢?若我不想往上爬呢?”

他笑,笑在嘴角森寒地凝住:“所以,我要你要我,□裸地想要我。”

房间此刻静得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气声,而他的呼吸自若如同空气。她一瞬间只觉铺天盖地的寒冷袭来,欲卷走她自主的灵魂,从而掉入他墨眸里的漩涡——他是认真的!

她深呼吸平静自己的心跳。于理,他现在是不敢对她怎样的。他不能中了他的道。轻轻扭转头,挣脱开他的手,她淡然道:“随你。”

他眸里的光幽闪了下,继而一声苦笑。紧接整只手骤然伸入了她粉红的睡袍里面。她一惊,马上又镇定了下来。虽然她没有经历过这些事,但她知道,只要自己不迎合他,他也只能作罢。

看到她淡漠的脸,他眼神一冷,朝她俯下,将头埋在了她的颈间,或轻或重的啃噬着,酥麻的火热瞬间蔓延至她全身。掌心熨在她炙热的肌肤上,修长的手指进一步游画着她美丽的身体曲线。旖旎的空气里流动着□的气息,她暗暗咬牙竭力隐忍着。

“许知敏。”他低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丝丝热气喷在她的颈侧。

她呼吸为之一滞。只觉他的手轻轻解开了她的睡袍的带子。奇怪着,凉意没有袭来,她反而觉得全身更热了,难道是……在她欲辨清他的神情时,他探出手先拧灭了床头的小灯。黑暗中,他将她全身紧紧地搂住在怀里。

“十八岁生日快乐,我的敏。”

她闭上眼时,听到的就是他最后这么一句话。

习惯了清晨五点半起床,今天迟了一个多钟头,那是因为他不舍得,不舍得扰乱她半分的安宁。

帘布仍盖着窗,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让他可以一个人静静地望着她。貌似夜间的暴风雪停止了呼啸,温暖的日光穿过帘,洒在她水嫩的雪肤。她在恬静中安睡,就像是一个精致的瓷娃娃。很难想象这么安静的她,是嬷嬷口中那个喜好夜里睡觉踢被子的姑娘。昨晚从浴室出来摸到她的手惊异地发觉有发热的征兆。若半夜再受寒,后果不堪设想。以她那么倔的个性肯定是不让他抱着她睡。何况,他还想搂着她□的身子睡,这是温暖人体的最好方式。

说到底,其实也有他本身的私欲。他想要她!只不过尚未是时候……

吸了口气,他伸出手,摸着她的脸,她的颈,她的四肢,体温都已恢复了正常。屋内暖气充足,然她虚寒的体质使得对外界热度的需求较于常人敏锐,太高或太低都不行。他细心地把昨晚降低的电热毯热度调高一点,这样她清醒时就不会觉得冷了。

这时,她仿佛做了噩梦,紧合着双眼,睫毛微微地促动。

“敏。”他轻轻地呼唤她的名。

她惺忪的睡眼睁了睁,歪着头看他,一时忆不起。

将滑落的被子拉上到她肩部,他一本正经地对她说:“不要这样看着我。你身上没穿衣服。”

于是她关于昨晚的事全记了起来,拉紧被服背过身朝他,脑子里闪过电视剧的经典镜头:她应该先给他一巴掌的。然而,接下来所发现的事实使得她完全忘记了这个念头。摸摸身上,内衣都好好地在原位置,体下也没有痛感,掀开被子看看床单,没有落红。也就是说,他昨晚终究没有趁危对她做出不可弥补的事来。

难道她昨晚所猜的是事实?

她转过头找他,他却是淡定自如地进了洗漱间刷牙洗脸。俨然正如她所想。不禁释然地一笑:他果然不会对她怎样。爬起身,捡起掉落于床边的睡袍披上。翻翻行李袋,比昨天多加几件衣服穿上,应是不会再受寒了。

早餐由酒店服务生送到房间里,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小方桌两侧。

他翻着当地的晨报,一手拿着牛奶杯。她垂下眼,小心翼翼地吞着粥水,边思量起昨晚的事。一切如她所料想的,没必要追究。

“许知敏。”他放下报纸,在桌子上扔下一个文件夹。

她不明所以地盯着那蓝色文件夹:“是什么?”

“m大医学院的护理学院资料。若你将它作为你的高考第一志愿,我和墨涵会全力支持你。包括在你备考的这段时间,提供给你最新最全面的情报。”

她挑了挑眉。他这打的又是什么算盘。

他交叉起优雅的十指,淡定地靠向椅背:“我本人需要一个优秀的助手,而我认为你是首号最合适的人选。”

她的目光瞬时冰寒。知道他喜好琢磨她,句句都想把她心底最想要的给勾出来,然后放在她面前诱惑她。就像那首“i’ll never break your heart”。

她骨子里的傲然是不会对任何人俯首听命。可是,她更深知骄兵必败和审时度势本质的区别。且收下,道了声:“我会慎重考虑的。若是好,我绝对不会拒绝。”

接到她这过于礼貌的语气,他心底不免浮现出些微的焦躁。本来预备着说服她的词句全未用得上。起身,他打开门,先下楼办理退房手续。

她则放下了调羹,遥望敞开了那帘子的窗几。玻璃外面的世界一片白茫茫。只是,今刻的雪在她心里已然失去了昨日梦中的圣洁。距离,永远是最美的。

归途是静默的深海,底下暗藏着涛澜汹涌。他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她的手骨纤细而冰凉。直至在机场分开,他转乘客机去香港,她搭坐机场巴士回家。

离开了梦中的雪世界,她还是她,也不尽是原先的她了。行李袋里多了两样东西,一是墨涵送给她的药,一是墨深给的白色锦盒。盒子她没翻开过,他将它放到她手里时说了:“等你需要的时候再打开吧。”大致她猜得到盒子里会是什么东西。

巴士经过城市的海滨长廊,她兴致地请求了下车。

提着行李袋,漫步在这围绕海边用白石堆砌起的长栏,望这白色的路绵绵不尽,终伴随着一层层推进的雪浪消逝在水云交际的蒙雾中。刺骨的海风打着她的脸,许知敏恣意地享受冰寒的滋味。她是在海边长大的姑娘,是海的女儿。吸着海的气息,这一刻,她感觉到了完完全全的自由。

手里沉甸的袋子掉落,她双手扶住石栏,眯起眼,聆听海的倾诉。水底沉闷的轰轰声,浪打在礁石上一拍一拍的脆响。接着,随着风轻轻漾来了悠扬的口琴声。一曲熟悉的旋律,使得她一怔。这不是《送别》吗?《城南旧事》是她幼时非常喜欢的一部电影,里面的主题曲和插曲都是《送别》改编而来。她现在还能清楚地哼唱那写尽人生苍茫的曲调: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心中的幽情被轻易勾起,她放眼寻望琴声的由来。见在距离五十米远的前方,倚着长栏有一名高高瘦瘦的青年,穿着灰色高领毛衣,肩上披着一件棕红的皮夹克。光斑在他口中的银色琴壳上跳跃,飞出的乐符扑向击来的海浪。

这不是《送别》!演绎者无疑赋予了《送别》崭新的生命力,使得同样的音律,却没有伤感的离别,昂扬的是全然不同的激情。乐声穿梭在波涛滚滚的大海中,与浪搏击,与海鸥携伴翱翔,直冲云霄。散落的阳光,如同精细的美工笔勾勒出男子棱角分明的脸。

疾风鼓吹着他棕色微卷的头发。他肃穆的眼睛稍垂,紧接手一松,握在掌心的口琴如一滴晶莹的水珠凋落于海,一个巨大的浪涛打来,将其吞灭。

许知敏被震撼住了。她想一辈子自己都不会忘记这首“绝唱”的《送别》。

在海滨长廊经受了海的洗礼,许知敏回到家,迅速换去衣物。端坐在书桌前,拿起他给她的那份蓝色文件夹,心情是非常平静的。

她不是个会赌气的女孩。也绝不会受他几句挑衅就全然失去理智,非逆着跟他干不可。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一,即使考上大学,学费也成问题;二,以自己的成绩,是很难考上重点大学的重点科目;三,她没有显赫的家族背景支撑自己。

自然,她清楚,护士这个职业在本国的地位是很低的。墨深对她提出这个邀请,也并不是有意贬低她,而是因为他身处在香港那种环境。在美国、泰国、香港这些国家地区,护士是一个非常受人尊敬的行业。加上父亲墨振的经验之谈,墨深知道一个好的助手对于一个成功医生的重要性。

许知敏拿起红色圆珠笔,在文件上挑出一些重点词句下面划上记号。比如说,为了推广护理这个职业,医学院会格外给予护理学院学生的一些优惠政策,包括奖学金方案,学费贷款方案,未来学生实习和就业切实推荐方案,出国交换生计划。最吸引她的是就业率问题,医生在大城市大医院已经是呈现过饱和状态,护士则是有机会的,尤其是m大这样著名的医学院里培养出来的本科以上的高级护理师。何况,她还可以用护士作为跳板,辛苦一段日子后择选更加安定的职业。

查查上届录取分数线,也不低啊,比临床医学只低了十分。且只招一个班,四十人。是很具挑战性,很对她的口味。

敲敲笔杆,她本来就很迷惘自己未来的择业。当医生她不喜欢,需要的责任心太重。律师嘛,貌似中国的律师行业不如国外多金,这是因本国的法制尚未健全。老师,公务员,太稳定,没有激情。行商,适合善于交际的梁雪。事实上,梁雪决意报考商学院了。

最终,让她决定下来的还是他。经过这段雪之旅,她心底不得不承认,他对她感兴趣,而她也对他起了兴趣。往上爬的方式有许多。她是聪明人,自知心不够他狠,不想做他的对手,那么最好避免选择有利益冲突的同行。

他呢,既想利用她的能力,一方面忌惮她,不想她有跟他任何作对的机会。最好是同伙,有助于他在她身边考量她。这才是他的本意吧。

很好。她就顺他的意思,站在这个特殊的位置上,风轻云淡地作个旁观者,看他能“爬”到多高的位置。

她许知敏是个贫苦人家的姑娘,却不认为自己挑男人的目光就应该降低标准。她有信心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她的伴侣也必须是有能力扭转乾坤的人。

至此可以定论,她果真是一个魔女,一个喜欢骑着扫帚俯瞰底下世界的魔女。

梁雪来了通电话向她道歉。

许知敏笑笑:“若我不想去,能拒绝不了吗?”

好友噤声。

几个月后,模拟考成绩出来。与父母商谈之后,许知敏填报了高考志愿表。母亲表示支持。父亲不发表言论。许知敏心里明白,家里不一定能支撑她上大学。她不心急,先考上再说。

结果,真的被她考上了。

在她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远在r市的纪源轩也得到了消息。他为唯一的妹妹选择的专业院校感到错愕。他的妻子于青皖同样表示出叹息:“女孩子选择医这一行会很辛苦的。不过,是护理,可能比当医生好一点。——她为什么不选择当老师呢?我们还可以在将来就业方面帮帮她。”

她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纪源轩马上意识到问题的实质性。妻子认为护理比医生好,是体谅到许知敏未来将承受的工作强度。纪源轩则认为医生比护理好,那是考虑到护理职业的社会地位低,他若想给许知敏配上一个他想要的如意郎君就不容易了。而且,无论许知敏从事医药行业的哪一种职位,他直觉地反感。原因不难猜,是由于墨家。

对妹妹的择业虽抱有遗憾,纪源轩仍然对许知敏能考上大学表示热情的欢迎,主动资助她的学费。按照他口上笑呵呵的说法:他这是远期投资。事实也是如此,家族的人能多一个到大城市来混,对于他的事业拓展都是莫大的幸事。

学费解决,家里没了意见,许知敏收拾好两个行李箱。在大一新生统一报到日前三天,她和梁雪订了开往r市的火车座位票。两个姑娘家天不怕地不怕,抱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们尚需努力”的志气,挑着行李上了火车。

这时候的年轻人,没有分别的泪水,只有对前程一片美好的向往。

血红的残阳燃亮了站台上送别的人们一张张各式各样的脸。许知敏坐在窗边,视线在人群中寻找着。风吹来火车鸣笛的长啸。她看到了她快两岁的弟弟,偷偷举了个“v”字型手势。弟弟咯咯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亮的rǔ牙。

她情不自禁地眯起了微笑。有些事,一旦放得开,得益的永远是自己。她爱他的弟弟。

第十六章

火车轮每滚过铁轨的一个坎儿,座下起了微小的颠簸,传出的是咔哒的声响。许知敏惊奇地悠叹。原来课本上说的都是真的。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此话切身体会,感受莫深。

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长久地离开故乡,对外界充满了好奇。两手托着下巴,她时而歪歪脑袋,兴致盎然地窥探起车厢内。刚刚启程,部分旅人已耐不住寂寞,纷纷展现自己的“珍宝”。大瓶的可乐、雪碧在行李袋里露出了红色绿色的脸。康师傅方便面泡上热水,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味。治治的袋子抖抖抖,一颗颗亮泽的瓜子滚落于小方台。大叔举起木筷拉出面条,大口大口吸着发出啧啧声。少男少女磕着瓜子壳,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白白胖胖的三岁小子,坐在妈妈的膝盖上,抱着露露嘴里咬着吸管,两只大眼珠骨碌碌地四处转动。

许知敏瞅着这人世间的千姿百态,入了神。邻座的梁雪推推她:“你的手机是摩托罗拉的吧?给我看看。”

手机是为了方便联系,二叔给她买的。牌子是摩托罗拉,去年过了时的型号,不贵,才几百来块。她本不想要,怕欠人情。可老实嘴笨的父亲推拒不了,替她收下了。唯恐弄坏人家的东西,她亲自剪了块花布缝了个袋子,兜着手机。

梁雪看到她这个“别具一格”手机布袋,失笑:“天。许知敏,你要把我笑死啊!手机就是要来用的,你把它藏成这个样子。而且,现在谁会用这么土的布袋来装手机。快快快,扔掉!”

许知敏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哼:“不识货的家伙。你信不信,我这个袋子到外面一卖,没准人家开价要几十上百的。”

“那是——我等着!”梁雪不停地嗤嗤笑。

没料到,真来了个时髦的姑娘,瞟见许知敏手里的袋子,惊喜地叫道:“诶,你这手机袋子好别致,在哪里买的?”

喝水的梁雪一口噎住,喷。

许知敏差点笑岔气。

那姑娘疑惑地望望她们两个,在她们对面的空位子坐了下来。

上车的时候,两人就发现对坐的两个位子空着。对望一眼。梁雪清清嗓子,快言快语道:“我们原以为那是没人坐的。”

“哦。”陌生的姑娘有两条柳叶的细眉,一双精致的水剪眼,就是脸上的粉黛些微重了些。她对着梁雪二人点点头:“这两个位子是我和我哥的。你们没看见我们过来,是因为我和我哥在卧车厢又订了个下铺位。这趟列车明晨才能抵达r市的终点站。晚上需要睡觉休息,白天想多点人聊天解闷。所以买了座位票加卧铺票。——我叫莫茹燕。你们呢?”

听到姓莫的姑娘这番“挥金如土乃理所当然”的论调,许知敏和梁雪一下子全没了与其攀谈的兴致。迫于礼节,梁雪低声介绍:“我是梁雪。她叫做许知敏。”

“知敏?”莫茹燕咦了声,“这名字挺特别的。”

“谢谢。”许知敏不卑不亢地应道,望向了窗外。此时列车出了小城,穿梭在青山田野之间,弥散的泥土气息洗去了城市旅人们心中的尘嚣。视野即刻明亮起来。喜欢心无旁骛,这么静静地享受大自然的安宁。不过,人只要处在社会中,哪怕只是呆在小小的火车厢,都是不可能随心所欲的。

果然,莫茹燕第一个出声“批评”她:“我说梁雪,你这朋友怎么这么不爱说话。这可不好!我一看,就知道你们俩都是大一的新生。大学校园本身就是一个小社会。你们进了大学就明白了,只有学习好是不行的,更重要的是学会与人交往。”

莫茹燕的高谈阔论,吸引了周旁不少听众。一位大叔兴致勃勃地插话:“我说小姑娘,你应该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吧。”

莫茹燕谦虚地答:“大三的。xx商学院。”

梁雪私底拉了拉许知敏的手:“我要去洗手间,一块去吗?”

“好。”许知敏慧黠地一笑。

遂之两人走到铁皮厢与铁皮厢交接的空地。瞅了瞅四周无人,梁雪嗷地大吼一声,举起双拳抡击空气:“天啊。许知敏,一想到这人还是我同一所大学的师姐,我就想呕!”

“人家说的是我,又不是你。你有什么好生气的。”许知敏平静地答。

“诶?我说许知敏,你知道人家说你坏话。你还不声不吭地任人欺负啊!”

“我有说任她诽谤我吗?”

梁雪眨眨眼,定定地看着好友:“你有主意?”

“把耳朵凑过来。”许知敏“坏坏”地勾起指头。

耳语了一番后,梁雪捂着耳朵惊愕地看看好友:“你这招,毒啊。”

“不。这叫知错就改。”许知敏唇边泛起一丝浅笑。她不是批评她不爱说话吗?她是好学生,懂得知错就改,顺她的意思好好地“说”给她听。

两人回到位子上。

莫茹燕叽里呱啦说了有一个钟,感到口干了,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搜出一瓶怡宝矿泉水。拧开瓶盖,瓶口碰到唇,突然发现对面的两个人目光古怪地盯着她左边的袖口看。放下瓶子,她仔细查看,袖口没有任何污损。望去,许知敏和梁雪两人脑袋已是碰在了一起,间中转头瞟瞟她的袖口。莫茹燕听不清她们两个叽咕些啥。心里却慌张了。她是个注重妆扮的姑娘,于是抓起皮包匆匆走到洗手间。经再三检视,袖口无恙,全身衣物完好。回来,见着那两个人已是笑成一团。

许知敏视线扫过她左臂卷起的袖口,面向梁雪露出微笑。

莫茹燕料定,这两个不识好歹的大一新生肯定私下说着她的坏话。压抑下怒火,她挤出一丝笑:“你们两个在聊什么好笑的事情?也说给我听听吧。”

梁雪摇摇头:“只不过旁坐的大叔给我们说了个笑话。你问大叔吧。”

大叔抖抖手中的报纸,一脸不解地抬起头:“你说那笑话啊,在这。你要不要看看?”

莫茹燕一口气堵在了xiōng处,脸涨得通红。眼看两个新生还在叽叽咕咕,她将皮包甩落在台上。砰的巨响,惊动了四周所有人。她的名牌大学生优雅的形象损得一干二净。

梁雪在心底吹起了口哨。许知敏挑挑眉:这人把自己吹得好像混了多少年的社会,却连社会里最基本的条规都不知道。人,坐下来少不了说别人的悄悄话;而站得起来,就不要怕背后被人说了多少坏话。她们两个压根没在这里说过莫茹燕半句坏话,不过是制造一种气氛让她误以为是。只要是真正经受过社会洗礼的人,怎么会因半点风吹草动就任性恼火。可见,这人并不如嘴巴上说得那般沉稳。

莫茹燕羞恼地拉开皮包,拿出手机对着喊:“郭烨南,你这死猪睡够了没有。我快死了你都不知道!”接着趴在桌上,两手盖住了整张脸。

一刻静默。每个人都在猜:郭烨南是莫茹燕的什么人?是和莫茹燕一起上火车的哥哥吗?那为什么两人不同姓氏?远房兄妹?

琢磨不透。而不管郭烨南是什么人,聪明人就该置身事外。大伙儿转回头,各做各的事。

梁雪和许知敏自认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场游戏而已,输家莫茹燕输不起就在闹脾性,可笑。拿了一本《读者》,两人一起静默地翻阅。

将近半个钟后,众望的郭烨南总算是慢悠悠地从车厢一头走了过来。这是个戴着银边眼镜的俊小伙子。头发蓬松松的,有点长,极像是《冬季恋歌》里的男主角发型。暗条纹的白衬衫领子半边翘着,一手插着裤袋,一手搔着头,完全是刚睡醒的模样。

“怎么了?”他拍拍莫茹燕的肩。

莫茹燕跳起,拉住他的手:“哥。”

他挣开她握得死紧的手,扶扶镜片打量她:“我看你挺好的啊。哪里要死了。”

“哥!”

“别叫我‘哥’。都说了,你若要死了,我也不会给你做人工呼吸。”

“你这是想要做医生的人的话吗!小心我投诉到姨妈那里去。”

他嘿嘿地笑了起来:“是个有本事的医生,就不会在病人死到临头做人工呼吸。知道什么叫防患于未然吗?”

莫茹燕甩甩手:“知道说不过你。快帮我看看,我的手有没有事?”

他扶起她的手左看看右看看,道:“没事啊。”

莫茹燕一把揪住他的衣口,拉下他的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郭烨南听完她的诉苦,用手指头搔了搔耳朵,然后忽然一转头,望向对坐的两人。

许知敏只觉那两片薄薄的镜片根本盖不住此人锋利的光芒。沉住气,保持姿势,专注于眼前的书。她没做亏心事,何必答睬他?

“哥。你说句话啊。”莫茹燕拉拉郭烨南的袖子。

“后生可畏啊。”郭烨南叹了句,搂过莫茹燕,“走。我们去卧车厢。”

“为什么?!”莫茹燕不甘地跳脚。

“因为我不想你三番两次打扰我睡眠,大小姐。”

“但是——”

“莫茹燕,你想把脸丢到家吗?”冷冷地甩下这句,郭烨南松开她,大步往回走。

莫茹燕跺跺脚,追了上去。

梁雪抓抓衣领,松口气低声说:“幸好,看来很不简单的人,但没有发现。”

许知敏却不这么想。那人的目光分明掠过了梁雪,长久地停留在了她的身上。也就是说,他大致猜得到是她出的主意。至于,为何不当面拆穿她的小伎俩,有待考究。

“那人应是医学生吧。难道会跟你同一个学校?”梁雪“小生怕怕”地缩了缩脖子。

“没那么巧吧。r市的医学院不止m大一家。”许知敏翻开《读者》新一页。

“难说啊,你没听那人说那几句医学的话,口气拽得很啊。而m大是r市乃至全国知名的医学院。”

许知敏的手停住在了半空,书页从指间软绵绵地滑落。缘分这种事,还真是件说不定的事情。那能怎么办?既来之,则安之。拍向好友的手背:“你还看不看?不看我自己一个人独享了。”

“看!”

许知敏笑了。

接下来的旅程,那奇怪的两兄妹未再出现,一路平安。

火车是在上午八九点进入了r市的西客站。两人不想和别人争着下车。梁雪在大腿上打着拍子边发短信,愉快地哼起小曲。许知敏迫不及待地从窗底瞻望,看到了r市的第一片天空。灰蒙蒙的,云稀少、片大且颜色沉厚,没云的地方光线非常强烈。她眉心轻拢,这样的天空令人不舒服,却是有多少人前赴后继涌入这里,就为了能在这天底下获得生存的一口气。

待车里的人全走了。她们背起大书包,拉着沉重的行李箱步出了车厢。

现在的大学,都有组织专人到火车站迎接新生。梁雪很快发现了商学院的人举着的小旗,对许知敏说:“你不如跟我先过去那边,可以问问他们你的学校在哪里安设接待点。”

许知敏正要答应。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叫唤:“许知敏。”

梁雪疑问地望望好友。许知敏摇摇头:会不会听错了。不会有人来接她的。而且还是个女人的声音。

“许知敏!”

这次两人听得一清二楚,眼睛睁得大大的,见着一名年轻富有朝气的女子用力拨开人群,不一会儿立定在她们面前。

“你是——”梁雪迟疑地问。

女子抹抹额头的热汗,露出阳光般的笑容:“我是她嫂子。”

许知敏恍然大悟。这是大表哥纪源轩在城市里娶的妻子。不由惊异地打量起对方。

于青皖个子很高,最少有一米六八。或许高,显得人也壮实。稍圆的脸却是极斯文秀丽,戴着眼镜,绒绒的短发,笑起来两个小酒窝浅浅的。

许知敏暗暗吃惊,家乡的人都说纪源轩的老婆是大城市里土生土长的姑娘,八成端着千金大小姐的架子。而今一看全然不是这回事。于青皖说起话来句句平易近人,热情地伸出手接过许知敏手中的行李袋:“累了吧?——你旁边这位是你的同学?”

梁雪没想到于青皖会主动问起她,结结巴巴道:“我、我是许知敏的高中同学。”

于青皖温和地问:“哪一所大学?”

“商学院的。接我的人在那边。”梁雪指指商学院小旗帜。

“这样啊。我和知敏的表哥开着车过来的。若你不介意,我们顺路把你送到大学吧。毕竟,学校派来接学生的车,一般是要等到人到齐才可能走的。”

梁雪连声道谢,又不知如何称呼于青皖,一会儿“阿姨”一会儿“大姐”地叫。

于青皖笑着拍拍她的肩头:“没事,跟知敏一样叫我一声嫂子就行了。”

三人一起走向火车站外的停车场。路上于青皖捏捏许知敏的手臂:“知敏,你很瘦啊。跟你表哥全然两样。不过,不怕,很多学生上了大学,没有了高考压力马上就会发胖。”

许知敏和梁雪专注地吸收大城市的信息,也很好奇于青皖一身不修边幅的运动装。总以为,城市里有点本事的女人出门在外,都是要一番精心的装扮。

于青皖瞧出了两个姑娘的疑问,笑笑说:“呵呵,像我这种水平,在这个大城市里只属于中低层人士。”

中低层?!许知敏和梁雪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一路听取嫂嫂的建言,许知敏愈发觉这里的空气让人难受得鼻子发痒。抹了下鼻,抬起头,望到了一辆银色的本田小轿车。纪源轩靠在车门边,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红塔”,抽出一支烟敲打着烟盒。

这一幕,使得许知敏的心里边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拽起。哥,这样看起来,沧桑了许多。以前坚决不抽烟的人,如今身上常备烟草了。

纪源轩瞅见了她们,立即收起烟盒。在许知敏钻入轿车后座时,纪源轩揉揉她的头发:“我都替你安排好了。今晚先到我那儿住,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到你们学院报到。”

一句“我都替你安排好了”,许知敏眼眶发热,自旅程开始至今所有的不安烟消云散,低下头应了声:“是。哥。”

亲情,假若按照数学比例来统计,绝对比爱情可靠。想起这,她又记起自己迟迟没有亲口告诉墨深:她考上了他希望她能进去的大学。其实,何需呢?她考上是她自己的意愿。

旁座的梁雪兴奋地拉着她的衣角:“你表哥真帅啊。而且你表哥执教的师范大学离我们商学院很近,你以后到你表哥家玩可以顺便兜去我那。”

“嗯。”许知敏应着。没想到m大与哥的师大,一个位于r市的东区,一个位于r市的西郊,公交不堵车也需近两个钟头的车程。她不是怕寂寞,怕的是另一个——

“嘟嘟嘟”梁雪收到手机短信,一看,蹙眉对许知敏小声说:“乔翔发来的,说要你的手机号码。”

“给他吧。”许知敏答得爽快,像是早有预料到的,“他不是跟你同一家大学吗?免得他整天以这个问题纠缠你。”

梁雪哦了声,熟练地摁键回复。“嘟嘟嘟”又来一条短信,她烦恼地打开,显然吓了一跳,犹豫地将手机放到许知敏手里:“你自己看吧。”

许知敏不明所以地低头,蓝色背景的手机屏幕上出现一行浅灰色的字体:梁雪,请把以下这个号码告诉知敏姐。在我和我哥转去m大之前,若她在学校有什么事,可以找这个人帮忙。15821944444,郭烨南。

最后三个字犹如一道闪电击中她的手,该不会是莫茹燕的那名郭兄吧。掌心的手机掉落于腿间,她低咒了声:“见鬼了。”

梁雪扭头看看她,再也拢不住嘴吃吃笑了起来。

第十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非常感谢每个人的评!!很感动,尤其想到还有人为我写了一大段的评论,真的很感谢!!

囧,很多人反应对上章那段火车片段看不懂……文,摆出來,就是大家看着各有各的想法,大家也不需不去计较这些东西,就看帅哥和爱情就行了,哈哈。

囧,我今天试着能不能补完这一章,因为这一章也是很重要的转折点。大家不需去想这文有多长,我老实告诉你,不长,原因很简单,呃,我写不了长,而且写长就得v,既然开了口说不v,所以不长……  梁雪的商学院历史不长,教学楼和校舍都亮晶晶的。许知敏看着眼红。因为于青皖提前告知她,m大校史悠久,校园近来重新修建,大部分学生依然住的是旧的宿舍楼。

纪源轩的房子是大学分配给老师的,位于师范大学校区内。这两年建起的楼房,很新;四楼,不高不低正好;三房一厅,够宽敞。于青皖先带着她上楼。本田小轿车是朋友家的,纪源轩去给车子加满油,归还给人家。

不知怎的,许知敏仍是不习惯住在这么好的房子里。昨夜在火车上睡得辛苦,今日下午则是不安稳,忽而被噩梦惊醒,又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休息。

晚餐纪源轩亲自下厨为她接风洗尘,于青皖与她谈笑:你表哥当时就是用这一手厨艺抓住了不少女人的心。说真的,我的厨艺比起他差远了。

许知敏开心地笑。看得出,表哥婚姻生活充满情趣而美满。于青皖不仅是个称职的妻子,也是个极好的女人。那一晚,饭后纪源轩出门办事,两姑嫂就在大厅边看韩剧边瞎聊。聊着聊着扯到了敏感的感情问题。

“你没有谈过恋爱?”于青皖惊疑。

“没有。我们学校同一级公开交往的情侣只有几对。”许知敏答。

“是乖乖好学生啊。这边的情况完全不同。幼儿园的小男孩都学会说:你会不会亲女孩子的啵啵啊?你亲了哪个女孩的啵啵啊?”

“哈哈。”许知敏笑瘫。

于青皖望着开怀大笑的许知敏,淡淡的忧思在心间漫开。这女孩能以优异成绩考上重点大学,诚如丈夫所说,是聪明的。未想到的是,在感情方面许知敏是一片空白。大学现在的普遍情况,毕业生的就业形势一年比一年严峻。小部分学生为了谋得一个好职位,甚至不择手段,男女间利用、欺骗感情的个案比比皆是。

“嫂嫂。”许知敏坐正,问,“你和我表哥是在大学里认识的吗?”

“我们是同校同班同学,自然而然走到一起的。”于青皖猜得到许知敏心中所想的,实话实说,“可在大学里,能像我们这样由于真心相爱,毕业后顺利结婚的,还是挺少的。很多大学情侣,都因为就业而分手了。”

许知敏默默地思考:那时在火车上还琢磨着,莫茹燕的话有几分是夸大的。耐不住蠢蠢欲动而做了个小探试,发现她并不见得多厉害。如今,却连嫂嫂也这么说了……

于青皖看着她神情略有黯然,转为轻松的口气说:“毕业时我和你表哥一样遇到过这种问题,你表哥那时对我说:‘于青皖,我住草房,你跟着住不?’我说:‘你住得起草房,我就跟着住。’”

“然后呢?”许知敏轻轻问。

于青皖神秘地眨了眨眼:“我们就结婚了。”

这一段“跟不跟着住草房”的求婚片段,深刻地印在了许知敏的脑海里。九月初,r市的暑热余潮来势汹汹,夜间温度高达三十几。于青皖开了小房间的空调,体贴地帮许知敏关上了房里的灯。

许知敏在漆黑中睁着眼,一会半刻睡不着。不觉得她认识的男孩会对女孩用“住草房”求婚。典型的,乔翔,花园住宅。墨深,怕是听到“草房”二字都嗤之以鼻。真羡慕嫂嫂啊,可以觅得一个与自己同甘共苦的人生伴侣。几时,自己也能遇到这么一个人呢?与自己差不多的家境,有着一起努力的想法。

【许知敏,我们是同一类人。】墨深对她说的话从心底深处不经意地跳了出来。

左脚的疤痕隐约作痛,联想到墨涵发给梁雪的短信,许知敏眉头深锁。“住不住草房”的问题,俨然没有墨家兄弟说要转来m大的事性质严重。

夜深,纪源轩回到家,与妻子在卧室里谈及妹妹。

“打听过了,她没有男朋友。”于青皖说。

“那可以放心了。”纪源轩换着衣服,边应道。

听出丈夫的语气欠妥,于青皖问:“你怀疑她有?”

“嗯。”

于青皖感到奇怪,追问:“即使有,上了大学一般也会不知不觉地分开。你担心这段恋情会影响她专心学习?”

“不是。”

“那是什么?”

纪源轩用力拉着袖口。清晰地记得那天他离开小城,妹妹说一定来车站送他。他深知妹妹的个性很倔,言出必行。坚守到最后一刻依然不见妹妹的身影,他心里立刻明白:出事了。途中急忙拨电话询问,方知她突然出意外受了伤,在墨家休养。

巧!这是他当时第一个想法。后来怎么想,还是“巧”。偏偏是在赶来送他的路上受的伤,偏偏在墨家养伤。而且,墨家在她养好伤不久,全家人离开小城去了香港。妹妹那么好的成绩,偏偏报考医学院。纪源轩越想越不对头。

墨家的两个小孩他有缘见过一次。那还是在他十八九岁要去体校的时候,为了跟外婆辞行上门拜访墨家。开门的是墨涵,接待他的是墨深。两兄弟教养很好,说话客气有礼貌,就是看他的目光冷得像是冰窖。他如坐针毡,苦等了一个钟,最终仍是未能见到外婆。墨深歉意地对他说:“刚刚我爸才来的电话。说今晚和外婆一起在外面吃饭,不回来了。——纪大哥还继续等吗?”

纪源轩闭上眼,心想一辈子都忘不掉墨深问他“等不等”时,那一双墨黑的眸子里分明勾着玩味的笑意。

“轩。”于青皖瞅着丈夫面色异样,唤道。

“没事。总之,她没男朋友是最好的事情。告诉她在大学里安心学习,也别学人家随便谈恋爱,不然受伤的又会是自己!”

第二天,于青皖将丈夫嘱咐的话转告给许知敏,出于爱护,她把原话作了番委婉的修辞。

许知敏听完,敏锐地意识到大表哥已起了疑心,针对的是她和墨家兄弟的关系。想到自己苦苦三年来,处处在这个问题上小心谨慎,不就是怕摔进纪墨两家的漩涡里。紧要关头,她先给表哥吃一颗定心丸,誓言道:大学五年绝不谈恋爱。

纪源轩满意地赞许两声。于青皖多少察觉这事蹊跷,基于对丈夫的信任而选择了沉默。

三人大清早打了辆小车,抵达m大是九点多钟了。

m大是一所众多学子梦寐以求的高等学府。许知敏新奇地走过又矮又窄的校门,踏足于古树苍郁的校园路,隔绝了尘世的喧哗,四周的空气也是幽静而古朴的。

进了校门直走了近五百米后,见到一块长五十米的独特石壁。深灰的花岩石雕了五个名人头像,工匠精雕细琢,人像栩栩如生。许知敏只觉得熟悉,却不记起是谁。浏览到左边末尾,竖着刻有苍劲有力的四大大字:求学,严谨。她凝神望着,把这四个字牢牢地记在心里。

纪源轩和于青皖与她一同停驻仰视石壁。于青皖手指支了支镜架,赞叹道:“m大啊。”

“嫂嫂没来过m大?”许知敏问。

“没有。”于青皖否答,“m大名气很高。却很奇怪的,或许是从小听得多了,反而没有兴致来看看。你表哥应该来过,因为他单位挂交的医保定点医院就是m大的一附属。”

“m大的一附属医院?”

纪源轩扭了扭下巴,指向路的右侧:“那边有条路,可以从校园通到m大的第一附属临床医院。”

许知敏伸着脑袋,绵延的路望不到尽头。

“走吧。四周的环境可以慢慢熟悉。”于青皖拉起她。

继续往前行。

一般学生的新学期注册日安排在大后天。m大这几天提前办理新生的入学手续,地点安设在大礼堂。

办完相关手续,三人来到宿舍楼。大学体现重点扶持政策,拨了一幢新落成的六层学生宿舍楼给护理学院学生。也就是说,今年护理学院依然招不到男生,全员清一色的女孩子。

许知敏心思:都是女孩子,应该能互相体谅,很好相处。而同一个班四十个女生全部在同一层楼住着。她分配到的宿舍位于三楼右角落,可住八个人。

推开314房,放眼一望,狭窄的空间占满了四张上下铺铁床和八张学生桌。床与床之间的宽度仅容得两个人并肩行走。尽头有一面中间断开的白墙,后面是一个独立卫生间和一个洗手台,紧挨着四面窗户。

环境较起商学院梁雪的宿舍是差了点,尚能接受。

大学里只安排学生住进哪间宿舍,不规定具体床位。谁先到,谁就有优先选择床位的权利。四个下铺,已有两张床铺了草席挂上蚊帐,说明同舍友来了两人。纪源轩在剩下的两下铺中挑了一张,于青皖和许知敏赶紧铺上草席。

行李安放好,歇息了会儿,仍不见有舍友归来。许知敏将表哥表嫂送出了学院门口,于青皖再三叮嘱她:记得常联系。许知敏点头应好。

回來时,顺便在学院内的小卖部买了些日用品,许知敏插入钥匙拧门把,发现门被里面的人反锁了。敲敲门,听到匆匆的脚步声,进而房门打开,出现一位个子娇小的女孩。看到许知敏,她掩着嘴爽快地笑:“我叫陈茗。你是新来的吧。抱歉,我在家习惯了反锁门,结果就把你锁在外面了。”

许知敏也做了自我介绍,走进房里,把东西放下,抬头望到窗边立着一名亭亭玉立的姑娘。阳光细琢在她半张漂亮精致的侧脸,五官娇艳如画像里的杨贵妃。许知敏一刻看得痴呆,至今还未见过长得如此标致的可人儿。

她转过头,神情漠然地望望许知敏和陈茗,进了卫生间。

陈茗小声对许知敏说:“她叫做叶雯。你没来的昨天,她和她的家长在我们学院闹得很凶呢。”

“闹什么?”许知敏吃疑。

“她的分数过了临床医学系最低录取线,但我们系院有优先择选学生档案的权利嘛。所以就闹了呗。我看不过几天,她就要转走了,不然,还有得闹。”陈茗一副俨然等着看好戏的口气。

职业无分贵贱,行行出状元。在许知敏从小竖立的观念里,每天大清早打扫马路的清洁工阿姨一样是最可爱的人。

当然,每个人都梦想往高处走。许知敏对叶雯表示理解。

两天后,舍友到齐。八个人的宿舍变成七个人住,叶雯转去了临床医学系。

余下的这六个室友,个个独具一格。外貌清秀的陈茗最爱吃辣,说起话来快得像机关枪。王雅丽是r市人,家庭条件优越,爱好摄影和写文,一米六五的身高一百斤重,整天呼吁“要减肥”。还有两人个性不喜张扬,都喜欢睡觉听音乐。值得许知敏留意的是最后这两个人,一个叫做林玉琴,长相一般,笑起来却很甜,嗓音更是甜得沁入人心。一个叫做方秀梅,个子高挑,运动神经发达。

没错。许知敏觉得方秀梅各个方面都很像梁雪,很直爽的一个人。与梁雪唯一不同的,方秀梅的口中常常不经意流露出一股自卑感:“真羡慕你们的皮肤,白白净净的,我的黑呼呼的。还有我的名字,难听死了,秀梅,秀梅,还梅花呢。”

众人禁不住被她逗乐了。“梅花”的外号不胫而走。

女孩子们都喜爱找个伴儿。许知敏择中了方秀梅。然,林玉琴也相中了方秀梅。

许知敏未及对方秀梅开声,方秀梅就被林玉琴强拉走了。

全宿舍七个人,两两结伴,注定有一个必是独自留下。陈茗结上王雅丽,另两个兴趣相投,余下的就是许知敏。

一开始许知敏并没有把这些当作一回事,一心一意想着要与室友好好相处。第一次班会选举宿舍长,见其她六人久久默不吭声,许知敏寻思:或许当宿舍长是件麻烦的事。本着善意,她主动承担起了314宿舍长的责任。

首次314宿舍开会,决定了每天一人轮流清洁宿舍卫生。负责星期五和星期天的两位要清洗地板。方秀梅星期五,许知敏星期天。谁去购买全宿舍共同使用的用品,谁代表宿舍领东西,上面有事找314宿舍,大家异口同声嘻嘻笑:我们的宿舍长是许知敏。

许知敏陪着笑,心中隐约察觉些微的不对劲,却也揪不出人家是故意针对她的把柄。出于“住在一起应和平相处”的信念,她未再追究下去。

况且,她有更重要的目标需完成,那就是争取拿到学年奖学金抵销学费和生活费。m大的奖学金是很可观的,尤其是一等奖学金。

许知敏除了认真履行宿舍长的义务,把自己全身心投入了学业中。寒假只是回家过个年,又飞奔回学校学习。平常表哥表嫂邀她出來游玩,她真诚地以“课业为重”的理由婉拒了。

纪源轩对妹妹的表现越来越满意。于青皖则是叹气:她更情愿许知敏活泼一点,因为大学不是高中。

果如于青皖所担虑的。许知敏第一学年的学科总成绩高出了第二名六十多分,数门功课拿了班上的第一名,震惊了全班师生和系院的导师。如此傲人的成绩,到了第二年学期初评选奖学金的时候,最终,她拿了个三等。

三等,三等奖学金是一等的三分之一,名号与一等天差地别。犹如一个天雷当头砸下,许知敏涩然地眨巴眼睛:想不明白。成绩高出人家那么多,为什么是三等而不是一等。

许知敏木然地走进洗手间,刚关上门,就听到外边有人回來了。

陈茗惋惜道:“许知敏真可怜。成绩那么好,却才拿了个三等。”

“呵。”王雅丽嗤笑,“这是她自找的。”

“雅丽,你知道奖学金是怎么算的吗?我看班干部和班导为这个事忙活了近一个星期呢。”

“开学后,我就四处托人打听过这事。因为你要知道,学校明文只给个大概方向,而每个院系每年的具体评分方案都有变动。据我了解,我们院系今年大致是这样:百分之六十是学科分,百分之二十是体娱分,百分之二十是道德分。学科分是死的,你考了多少就是多少。体娱分就看你在校内的交际状况了,班校干部都有加分。道德分嘛,说白了,就是看你如何与导师和班里其他同学交好了,全是主观印象分。”

“怪不得你的学科分拿了全班第十二名,奖学金却跟许知敏一样拿了三等。”陈茗笑了笑,又小声问,“话说,道德分是同学互相打分的,每人打满分是十分,你给许知敏打了多少分?”

王雅丽笑声尖利:“我知道她肯定帮我们宿舍的人全打了八分到九分。”

“她也太天真了吧。谁会这么打分的。最少,我给方秀梅只打了五分。体育好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这里是医学院,不是体育院校。”

“所以,我凭着公平正直的心态,给她和方秀梅都打了三分。”

“三分?!你也太狠了吧。”

“我是凭良心说话。她们为班上同学做过些什么?一个就会踢足球,一个就会当书虫。这样的人到了社会,迟早被淘汰。”

“别这样说人家吧。我看她们两人还是挺好的。上回隔壁宿舍不是有个人生病了吗?她们两个见她们宿舍的人不在,主动帮人家打饭呢。”

“所以说她们蠢,生病的那人是隔壁宿舍都讨厌的。那帮人本想借着这事将那人赶出宿舍,这可好,她们两个尽是帮倒忙。”

陈茗好一会儿没说话。

王雅丽总结道:“陈茗,若只有我一个人打三分,也不可能让许知敏的总分下滑到这种程度。”

“我明白。班干部戒备她,而班导对她很‘失望’。”

“是啊。我报到那天,得知许知敏跟我住同一间宿舍都大吃一惊呢。因为我早先听说了,我们班有一个成绩高出了临床医学系录取分数线近四十分的高材生,居然高考志愿全填了我们院系,名字就叫做许知敏。本以为她会竞争班干部,在校学生会为我们院系争得一席。结果她安心当了一年的宿舍长。只能说导师对她满抱期望,她呢,自失良机。”

陈茗频频哀叹。

许知敏背抵着粉墙,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天花板,泪,终是未能淌下。

第十八章

等到陈茗和王雅丽的脚步声完全消逝,许知敏轻轻拧开门,走出了卫生间。

拉开书桌的抽屉,拿起手机,指腹摸着上面的摁键。蓦地另一只手从包里迅速搜出一张ic电话卡,兜进了牛仔裤口袋里,转头,见着陈茗刚好开门。

“许知敏?”陈茗忍不住惊呼,结巴道,“你、几时回来的?”

许知敏如往常地微笑:“刚刚,正要去打饭。”

“哦。”陈茗局促地站在一边,或许是刚说了人家坏话后的心虚,垂着眼不敢正视室友。

许知敏对她微含头,越过她离开了宿舍。

机械式地解决了晚餐,许知敏在校园内四处悠转起来。

前几日国庆节刚过,秋季的风肆虐地卷起。榕树的枝叶一阵又一阵哗啦啦地响,她失了神,似是听到了家乡大海的浪涛声。望着地上一两片半黄的叶子,它们就像是一只只小船忽尔被浪尖顶起,继而颠覆或者沉没。

小心翼翼地绕过路上的所有落叶。不知不觉中,她走近了初进m大的第一天所看到的那一幅名人头像石壁。直至今一刻,她仍然不清楚这五个头像刻画的究竟是哪几位先人。举起右手中指,沿着先人凿刻的凹痕,慢慢地勾画“求学、严谨”四个大字。肌肤磨砺沙石的疼痛,一丝丝地沁入了内心深处,指头久久停留在谨字最后一横的末尾。嗤,一声轻笑从齿间溢出,接着缓缓地敛住了声。

心情如同这落下的夜幕,逐渐走向了宁静。其实,何需介意呢?早在一年多前在火车上莫茹燕已是警告过她。只是,她可以与任何人平和相处,就是不喜欢随意奉承别人,尤其是自己打从心底厌恶的人。论资历,她虚伪的程度比不上王雅丽,更是比不上墨深。

两指尖插入裤袋里挑出了ic电话卡,扬了扬,她现在需要调剂一下情绪。

沿路校区内的卡式电话机都排着长龙,方记起今晚是周末。以前专注学习就课室饭堂宿舍一条线跑,这会起了游兴,随处转转,尽是找没走过的路钻进去。路经学校商业街的一间小书店,店主阿姨告诉她,附属医院里有着多台卡式电话机,而且晚上没有什么人走动。

这个建议听起来不错。问了路子,许知敏从校园一条蜿蜒的小道第一次走进了m大的第一附属医院。

医院的门诊大楼是近几年方重新修建的,有八层。夜诊只到八点,此刻是八点半了。长长的走廊每隔一段亮着一盏日光灯,安静地在大理石地板上映着自己的影子。想想,以后自己要在这样的地方工作,闻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心里边忽地咯噔咯噔起来。

底层一楼就有五台卡式电话机,均无人使用。许知敏插入ic电话卡,拨起梁雪的号码。

两个许久不见的老友先是在电话里瞎聊几句,紧接进入了奖学金评比的正题。

“你的情况算是好的了。我这边更惨。有些人不稀罕奖学金的钱,想要的是奖学金的名号,干脆用钱买通。”

“啊!”许知敏讶然。这世上当真无奇不有啊。

“许知敏,你怎么想?我是对这种虚名的奖学金一点兴趣也没有了。学费和生活费我爸妈还凑得起,我呢,从来没想过将来进入事业单位。私企比较注重个人实际能力。但是,我还是会——”

“开始积极加入校学生会。”这完全是为了锻炼自己的eq能力。

两人一刹的沉默之后,默契地大笑起来。

许知敏几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梁雪,要进校学生会可不容易。”

“许知敏,你野心比我还大啊。不打算先进入院系学生会,而直奔校学生会啊。”梁雪反问。

许知敏笑笑,不予正答。

这要说到今年的暑假,于青皖带着她上门拜访一位医学界朋友,那人叫江燕,是省医的医技科医生。江燕认为许知敏选对了专业,高级护理人才在国内较为紧缺。因而,她希望许知敏在校园内多交些其它专业的朋友。

江燕如此建议她,尚有一个主要原因。高级护理在国内刚起步,导师的级别压根比不上临床医学的教授。而且在医院内部,讲究团队精神。其言外之意,许知敏若想拉拢人,少不了得去交好医学系的人。医学系的人,同样需要学会如何去与临床各个岗位的人“团结友爱”。

这里面的要害许知敏听出来了。不得不佩服墨深的深思远虑,他一早就把自己提升到了团队的理念上。恐怕他和墨涵转学到m大来,目的在此。

至于墨家兄弟为什么最终选择在大陆行医,舍弃香港。江燕的话可以作为参考。医这一行需要经验的积累,大陆的病案多,适合年青人磨练。且大陆每年都在飞跃发展,政府投注大量资金,如今国际交流频繁,国内不比香港差多少。

而每次想到墨家,许知敏莫名地会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压力。这种压力使得她既畏惧又亢奋。蹙着眉,指节卷起几截电话线。经历了奖学金这次教训,自己必须把目标放得更高更远了。

“梁雪,话说回来,对于如何进学生会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梁雪哈哈两声:“我在积极认识师兄。”

“凭你那点姿色?”

“是啊。本女子虽无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尚可。”

许知敏笑哑了,电话线在指节松落,忽然低声道:“这个主意却是很实在。”

两人默然了。

梁雪其实有一句话噎在了喉咙,迟迟无法启口。那就是——许知敏,你这个笨蛋,你可以找墨深帮忙啊。

另一边,许知敏有心灵感应似的,先对她说:“梁雪,谢谢你,今晚聊得很开心。我得走了,下次见。”

对方瞬间挂了话机,梁雪对着话筒的盲音,哎哎道:这许知敏真是的,我最重要的话还没说呢,墨家兄弟年底将从香港飞回来了。

许知敏猜得到梁雪想跟她说些什么。这个时候,不是想他的时候。若遇到挫败就想找个人依赖,自己会变得越来越懦弱的。再说,他不是她男朋友,她不是他女朋友。他和她究竟算什么?

同伙?

嘴角不禁扬起了笑意。这个词形容他和自己的关系,貌似不错。

气温似乎下降了。许知敏抱着双臂,咚咚咚跑到门诊大楼通往校园的偏门,探头一望:竟然下雨了!

轻飘的雨丝夹带寒意洒在□的小臂上,冷得她一个哆嗦,急忙躲回大楼里。

徘徊了几步,听着“哗哗哗”,雨渐大。停住步子,仰头,见着硕大的雨点击打在紧闭的窗扉,条条水流顺着玻璃表面淌下,形成数个“川”交错叠加。接下来,雨声会儿大、会儿小。

许知敏难免焦躁了,这雨是r市典型的秋季绵雨,有时一整夜不间断地下。她没带手机,本人向来记不住电话号码,唯有几个亲近的人的号码勉强记得。没办法电话通知宿舍的人来接她。表,现是指向九点多快十点了。

为了御寒,她不停地走,踱到了走廊尽头。望窗,雨大爷老神在在地下着。她两条眉毛近乎并在了一起。在这静谧的夜里,除了雨声,还是雨声……

忽然间是,一声清脆的“啪嗒”,打破了雨的协奏曲。

她一惊,屏住气息凝神。过了几分钟,清晰地听见了又一声“啪嗒”从背后传了出来。

是翻书声!

她猛地转过身,在交接的另一条走廊有一排安设给病人候诊的椅子,其中第三个位子上坐着个人。离她仅几步远,她却是一直没有发现。一是因为她先前一心留意雨,二是因为这人太安静了,像是溶进了周围的空气般。

“啪嗒”。(翻页声)

那人整个身子侧对着她,外套一件褐色风衣,身旁放着个黑色书包。一本沉而厚的医学书摊落在他的双膝。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扶着书卷边缘。她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觉他一头略卷的棕发似曾相识。

应是某个院系的师兄吧。许知敏猜想。

她是听说过的,学校里的自修课室统一夜十点关门,宿舍是十二点熄灯。有一些勤奋好学的学生于是跑到日夜点灯的附院看书,通宵达旦。

“啪嗒”。(翻页声)

梁雪说过她:你是那种宁愿渴死,也不愿向陌生人借杯水喝的人。

或许,她该问问这位陌生的师兄是否带了伞。

走过去,清清嗓子,她礼貌地出声:“师兄,你好,请问——”未说完话,她注意到了他的左手紧抓起书页,指节过于用力而略显苍白。紧接他垂落右手,砰地一下合上书。

“要伞吗?你等等。”嗓音好听,语气却是充满了不耐烦。

继而他旋即起身,拧开对面诊室的门闪了进去。

她愕然。自己问句话就得罪了人家什么啊。

心想这人真怪呢。对方走了出来,手里的伞伸到她面前:“给。”

这一次,两人面对面。她清晰地读出了他的五官,去接伞的手抖了一下,伞在两人之间掉落。噔的巨响,伞在地上打了个转儿。她恍惚回到了那天下午,涛声依旧,一首《送别》在她心目中成了千古绝唱。

看见她惊异的表情,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厌恶。弯腰拾起伞,他拉过她的手直接塞进她掌央,回到位子上继续静心看书。

许知敏强迫自己深吸口气,缓过神来。回头望着这人,仔细地辨认,确确实实是那个吹《送别》的人。原先还以为他会不会是音乐学院的人,没料到他竟然和自己同校。

很好奇。自从那天听他吹《送别》,她时而回忆起,感觉这个人是一个有自己故事的富有内涵的人。问题是他现在看起来很讨厌她,为什么?她跟他是第一次说话吧。

许知敏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察觉他俨是不明理由地对她起了生厌。时机不适合攀谈,她轻声对他说了一句:“师兄,我回宿舍后,马上把伞再送回来。”

他冷冷地拒绝:“不用了。你明晚把伞放回对面的诊室就行了。”

看来,他一次都不想再见到她!

她差点失笑。不觉得他是针对她的个人问题。原因是什么?真是令人更好奇了。

撑起他给她的这把蓝色格子布伞,走在回宿舍的雨路。绵绵的细雨似乎不恼人了,她唇边泛起愉悦的涟漪,一步一步兴致地踩着脚下的水花。

许知敏轻松地推门走入宿舍。

方秀梅站在室内中央大声嚷嚷着:“你们明知她因奖学金的事情伤心,不陪陪她,放她自己一个去外面走!”

“没事的。她不是小孩子啦。”王雅丽梳着翘起的马尾无趣地答话。

“可是——”陈茗绞着眉,抬头望见了许知敏,“你回来了?”

许知敏对所有人说:“抱歉,让大家担心了。外面下雨,我好不容易借到把伞,所以回来晚了。”

大家望望她,方秀梅咽下口水。大伙低头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许知敏将滴着雨水的伞在室外抖了抖,撑开晾干。沐浴后,收起伞,走过林玉琴的床边。

林玉琴趴在床上听收音机,侧头瞅见许知敏的伞,瞪大眼叫道:“许知敏,等等,你那把伞给我看看。”

许知敏不解地歪着脑袋。

林玉琴迫不及待地夺过她手里的伞,瞅了会儿,道:“你遇到袁师兄了?”

“袁师兄?”

“是啊。你没看到吗?这伞柄上写着个‘袁’字。而且这个字迹肯定是袁师兄的,因为只有袁师兄喜欢在自己的每一样东西都注明自己的姓氏‘袁’,‘袁’的每一笔一划的起始用力平均,整个字就像是去了头的火柴棒拼出来一样。”

哦,他姓袁啊。那么,他的名字呢?许知敏问。

林玉琴瞪着她:“你不知道袁师兄是谁?”

“不知道。”

三个字许知敏说得自然。全宿舍的人看着她的目光不自然。

“哈哈哈。”王雅丽率先笑了起来。其余人跟着笑。陈茗边笑边叹:“我们宿舍长是这个世界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不对,是不食□。”王雅丽纠正。

许知敏并不介意,对于男生和恋爱,相信的是“顺其自然”。这类八卦闻,向来是可听可不听。跳上了林玉琴的床,看着伞上木木的“袁”字:“你们说来听听吧。我是孤陋寡闻啊。”

宿舍里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热论起这类帅哥有目共睹的话题个个激情澎湃,隔阂消逝。

许知敏默默地在旁听,偶尔笑着附和两句,渐渐地明了这位“袁师兄”是怎么一回事。

袁是他的姓,全名是袁和东。长相好,头脑好,深受老师和同学的喜爱,深受女孩子们的倾慕。

被那么多女生喜欢,作为男性本是一件春风得意的事。可袁和东不一样,一副冷冷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使得他的追随者与日俱增。男生们叫他为“阿袁”,意思为未开化的原始猿人,不懂得享受恋爱的美味。女生们则一个个野心勃勃,想着如何攻占这座“猿山”。

第二天晚,经林玉琴要求,许知敏把伞给了她。林玉琴在门诊大楼苦苦等了一个钟,未能见到袁和东的影子,只好按照许知敏的嘱咐将伞放回诊室。发了一夜的牢骚,林玉琴对袁和东的爱慕有增无减。

可见,有些人来大学,重心不是念书,而是为了玩和谈恋爱……

彼此观念不同,方秀梅逐渐与林玉琴走远。

许知敏觅得良机,走近方秀梅。两人一起打饭,上下课,关系一天比一天好。

某天傍晚,许知敏认为时机成熟,约了方秀梅去逛超市。途中,她把那天自己无意中听到的王雅丽和陈茗的对话,一字不改地告诉了方秀梅。

方秀梅震惊过后,气愤难抑,流露出了无奈的委屈感。

许知敏真诚地对她说:“把这话告诉你,只是认为你有权知道,而且你也有权决定是否改变自己。原因很简单,你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未来的路越走越好。”

“我要进校学生会。”方秀梅握紧拳头。

这对方秀梅而言应该不是难事,她经常在体育各社团里活动,认识的师兄师姐都不少。许知敏真心为方秀梅感到高兴。

回过头又见到那副“求学、严谨”的石壁,茫然的心路若是撒进了一道指引的光。

班干部改选,系学生会选举,许知敏都没有参加竞选。班上的人私下说她是一蹶不振,更没人认为她这样的书呆子有能力进校学生会。

许知敏面对这些谣言一笑了之,平心静气地当宿舍长,每天背着她的红色小书包独自晚自修。见她几次彻夜未归后,王雅丽评价:“念书念疯了。”

只有许知敏自己心里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在下一个危险的赌注。

许知敏先在院系的自修室花了一个钟温习今天的功课。大概七点左右,林玉琴会抱着几本书出现在宿舍楼门口。林玉琴会去哪?林玉琴近来迷恋上阿袁,她得到的小道消息远比许知敏多。跟着林玉琴走,一般可以找到袁和东在哪里晚自修。

袁和东从来不怕众多的追随者跟他在同一个地方自习。通常,他会找到一块舒适的角落坐下,旁骛杂念,静悄悄地拿起一本又一本厚实的医学书籍。无人敢故意打扰他的安宁。第一是因他默默翻书的样子是最迷人的;第二是谁走过他身边,他都当可以做空气视而不见;第三是谁敢向他主动开口说话,他马上收起书包消失在大众眼前。

林玉琴一如其她守侯的追随者,一直等,一直等,满心期待着自修课室十点熄灯的一刻。众人收拾东西,她们得以上去围着袁和东寒暄几句。然,十点了,老师巡到袁和东所在的课室,把钥匙交给了袁和东,拍拍袁和东的肩膀就离开了。袁和东不吭声地将自己投进书海。指针一分一秒一个钟地滑过,追随者一个一个放弃。林玉琴坚持撑眼皮,守到了十二点。扭头见袁和东一动不动,哎了声,鸣金收兵。疲惫不堪的她,未发现许知敏就坐在课室的最后一排。

许知敏低着头看书,她本就是个爱读书的姑娘。袁和东所在的地方,会无形地营造一种特别清静的氛围。受环境感染,许知敏逐渐迷失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她甚至不知道袁和东走之前来到了她的身旁。

袁和东瞅了她一眼,指节勾着的课室钥匙轻缓地掉落在她桌台边角。他默然离去。

第十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书名近来在修动,所以大家别慌,囧……

还有,今日看到某位读者的评,感觉很有道理,触动了我的思路,可能要再仔细琢磨一下,所以今晚就先补完这章……谢谢,你们的评真地帮助我很多!!  眨眼晃过了一个月。秋分浓浓,叶子纷飞,夜一深,凉意袭人。阿袁的冷比秋寒更甚,林玉琴受不了枯燥的守候,倍感无趣继而放弃。没有了林玉琴的带路,许知敏发现,袁和东每晚七点也经过她们宿舍楼前面的芒果路。是不是巧合,许知敏不得知,她依然尾随袁和东晚自修。

时间久了,自然有部分人注意到了许知敏的存在。好奇的目光,窃窃的私语,遂之投注在她身上。许知敏视若空气,充耳不闻。不是她故作清高,而是因她的心早已沉浸在了书海里。

一日,五只葱葱玉指轻压下许知敏手上的书。许知敏抬起视角,见一张生疏的女子的脸,眉毛修得很细,眼睫毛微翘着,五官平庸,却精于修饰。不记得遇过这人,事实上她从没留意过同一间课室里有些什么人,除了袁和东。

许知敏平和道:“我不认得你,师姐。”直觉对方应比自己年龄大,尊称她一声师姐。

“你不认得我。我认得你,你是护理学院的吧。”女子笑笑,眸光逼人,“你们系院不是有自修课室吗?为何天天跑这边来自修。”

接到这单刀直入的问话,许知敏心里有了数,这人是为袁和东而来。对此,许知敏心xiōng坦荡。她原本就无勾搭袁和东之意。她执着于袁和东,只是为了追求石壁上所说的“求学严谨”的路子,而感觉袁和东已经走在了这条路上。她也相信,坚持这条路走下去,早晚会遇到志同道合的知音。结果,与阿袁在同一间课室自习,她的学习效率果真大有提高。

许知敏淡淡地答:“感觉这边环境好一点。”

“这边的大课室有多少年历史了,怎比得上你们护理学院的新课室呢?”

“学习需要的是氛围。而我觉得,在袁和东师兄选择的课室里自修,这种氛围最佳。”该说的话说完,许知敏若无其事埋头啃书。

女子凝视着她专心致志的脸,眸子里的厉色渐渐淡了下来,唇角勾起了微笑:“我叫林佳,临床医学系大四一班的学生。可以交个朋友吗?”

看到林佳主动伸出的手,许知敏略挑眉,轻握住:“林师姐,我姓许,叫知敏。以后你随意唤我知敏或者敏都行。”

“好。”林佳点点头,松开手,起身走回自己的位子。

几位同班同学立刻围上她,低声询问:“怎样,是不是又来追阿袁,打扰阿袁学习的?”

“不是。”林佳一口否定。

“那她怎么老跟着阿袁同一间课室——”

“你们别说了。她现在起是我认可的师妹。”林佳肃然打断所有人,收起书本先一步离开课室,停步于门口望去,许知敏整个人缩在角落里静静地看书。林佳不由地眯起笑:没料到护理学院也有这样的人才。够倔,够聪明,很难让人不讨喜啊。

林佳和许知敏这段对话,袁和东竖起双耳,一字不漏地听进了心底。

夜阑人静,他背起书包,手里握着课室钥匙,走到许知敏的桌前。他看着她,及腰的青丝垂落在脸侧,发顶的左右分界线整整齐齐,额前没有流海,露出了光亮的额头。她柳眉下的眼睛全神凝注。

他的视线再落到她手捧的课本,是《诊断学》,属于每个医学生必须学习的临床基础课程。这门课不好读,抽象。她的右手摸身边的书包,抓出一本笔记和红笔。圆珠笔迅速在文中某一段字底下划上一道红线,在笔记本上抄了几句话,最后打了个问号。紧接她的指头摸向了唇,斟酌这段文句的意思。

瞅着她皱得紧紧的眉头,袁和东心里莫名地起了股冲动,想开口告诉她这段话的含义,然后他可以用实例讲给她听,让她更好地理解。

用力抿了抿唇,他压抑下这蓦然浮起的心绪。放开掌心,钥匙轻落在桌边。自始至终,她依然未察觉他的存在。他垂下眼,悄然转身。

夜路很静。袁和东习惯了独自走,低着头数自己的步子。今晚,他忘却了怎么数步子。望着路灯下摇曳的树影,耳畔是呼呼的风声,他念起的是她很淡很淡的呼吸,淡到像是真空一般。接着从她肌肤上飘来一股幽香,仿佛是她与生俱来的,他一下就闻了出來——是薄荷味。

说到薄荷,他很喜欢。无论中西方的药典,都把薄荷奉为一味有广泛功用的上层药。而在希腊神话中,薄荷的前身是美丽又坚强的女精灵曼茜。

对向夜空,袁和东呼出口气。看不见星星,大片的墨云遮住了半截新月,联想到她尚在课室未走,他的眉拢起:希望不会下雨……

袁和东猫腰穿过国际学院的小铁门。

国际学院是m大一个特殊的区域。“国际学院”这个名号,不是专指某个专业院系,而是指学生的来历。所以这里仅落有三幢学生宿舍楼,住着的是港澳台生、世界各国留学生。

既然招待的是国外的客人,国外学生付得起昂贵的学费和宿舍费,m大考虑到可结合经济效益,安设的这三幢学生宿舍楼有别于普通宿舍楼。楼下设有厚重的电子防盗门,家具电器样样俱全,施以装修,有一房一厅、两室一厅、三室一厅、三室两厅四种类型供学生选择,与新时代花园的居民住宅楼无异。

袁和东住在国际学院的2幢401,但他不是留学生,是中国土生土长的农民子弟。为什么他能住进这里?这要说起他大一的时候结交了一位同班同学叫做郭烨南。大学第一学年,郭烨南和袁和东未搬家,住在普通男生宿舍楼的同一间寝室,两人关系混得不错。

到了大二开学初,郭烨南私下找袁和东说话,称自己要搬到国际学院去住,问袁和东跟不跟一起去。

袁和东吓了一跳:我为什么去?那里宿舍费贵得要死。而且我也不是留学生。

郭烨南笑笑揽住他肩膀:我是香港户口,绝对能带你进去里面住。宿舍费的问题你不需担心。其实是这样的,我认识两个朋友,他们住国际学院的。本来预计在m大读五年,却读不到五年就跑了。预先垫付了五年的宿舍费啊,他们走得急,怕退费麻烦,也觉得那点钱不算什么。就把宿舍让给我们去住。

袁和东谨慎地问:是真是假?学校答应其他人代住吗?

郭烨南道:学校怎么敢不给呢?人家都付了款的。至于是真是假,我骗你干吗,你有钱有东西给我骗吗?我拉你,是想有个伴儿陪着住,一个人挺闷的。

袁和东本想拒绝的,住好房子他并不稀罕,但是陪哥们,是讲义气。踌躇了几天,最终还是被郭烨南拉了一起挪了窝。

迁入的新寝室401是三室两厅。

袁和东直言:郭烨南,你那两个朋友真怪,两个人住,怎么租了个三室两厅的。

郭烨南摇摇手指头:你这就不知道了。这是经济投资。三间房都很宽敞,可住两人。我们两人住左边这间房,中间那间准备出租给其它院系的有钱学生。

袁和东尽瞅着最里面紧锁的房间,按照格局来看,那间房应该是三间房里最大的,问:那个也出租吗?

郭烨南啊了声:那个,有人订了。会过来的。

袁和东在这个屋子里住了两年多。中间的卧室后来出租给了两个男生。一个是临床医学系现想主攻外科方向的,叫杨森;一个是麻醉学的,叫赵远航。这两名新室友都是极好相处的人。至于里面的那间房,一直紧锁,没人来住。

直到前几天,郭烨南突然叫了个清洁工来打扫卫生,打开了那扇锁了三年多的房门,特别叮嘱要仔细地整理干净。

袁和东凑过去问:终于那人要搬来了吗?

郭烨南笑嘻嘻地答:他们两兄弟这几天就过来。

袁和东拉开防盗门,一步步慢腾腾地爬上四楼。在插入钥匙孔拧开宿舍门时,他显得些微犹豫。心里有某种预感,郭烨南口中这新搬来的两兄弟不是简单的人。

走进客厅,杨森、郭烨南不在。赵远航一米八五的高个子,有个坏习惯,鞋子拖鞋脱了就乱扔,每次换穿鞋找不到鞋子了,不得不像长长的蜈蚣趴在地板上找鞋穿。

袁和东见着赵远航赤着双脚,整个头伸入了沙发底下瞎摸。他拍拍赵远航的背,道:“你的拖鞋我帮你放在鞋柜里了。”

赵远航缩回头:“阿袁,你真是好人。”起身高高兴兴打开鞋柜拿拖鞋穿。

袁和东放下书包,刚脱下外套挂起,轰地窗外一声雷响。他刹那怔了怔,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寒气由室外扩散到了室内,温度骤降。他连忙走过去关窗,忽然想到了什么,手扶着窗栓,望着外面昏暗的世界一刻痴呆。

赵远航以为他是担心出门在外的室友,说:“阿袁,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杨森和郭烨南出去的时候都带了伞。”

伞?

袁和东忆起了许知敏第一次向自己借伞。很多女孩都喜爱身旁带着把阳伞,他却似乎没见许知敏带过伞,不,他笃定她今夜一样是没有带伞的。

这么冷的天,没有带伞,这场雨看来一时半会停不了,她在课室里十有八九会着凉的。不,她或许在他走后也离开了课室。不,看她看书入了神的样子,应该没那么快就回去。

袁和东对自己说了多少个“不”后,忽然意识到:原来,他心里放不下她……

抓了件夹克衫,他走到门口,拿了伞匆匆拉开门。见门外站了三个人,领头的是郭烨南。

“阿袁,刚好,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墨家的两兄弟,墨深和墨涵。他们今天刚从香港过来,明天办理转学手续。”郭烨南兴致勃勃。

楼梯口只有一盏暗黄的小灯泡,袁和东模糊地辨认着这对墨家兄弟。弟弟戴着副眼镜。哥哥则对着他看,那双墨黑的眸子扫过他上下,饶有兴致地停顿在他手里拿着的两把伞,嘴边扬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袁和东倏地冷起脸。有关许知敏的事,他尚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你们坐,我去外面办点事。”说完,袁和东越过墨家兄弟,一溜烟地跑下楼。

“阿袁,这么晚又下雨的,你去哪啊?”朝下面的楼梯喊了几声,郭烨南眼看唤不住人,摇头叹道,“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墨深提着行李箱跟郭烨南进了屋子,侃笑道:“我看他拿了两把伞,是去接女朋友吧?”

“是啊。所以我才觉得奇怪。”郭烨南回头道,“阿袁的人缘很好,就是不爱与别人随意亲近。对女孩子更是冷若冰山啊。跟他大学四年,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孩子说话温柔一点。”

“说不定人家是偷偷有了个女朋友呢?”

“嘿。那我还真想知道是谁呢?”郭烨南嘿嘿地笑着,心里打着小九九,等阿袁回来如何威逼利诱让他从实招来。

拧亮最里面那间卧室的灯,郭烨南问:“你们看看,这房间是不错的。”

墨深大致瞅了几眼,嗯了声。

郭烨南看向站着不动的墨涵:“墨涵,你怎么老是盯着看手机啊?从机场一路来,我见你一直拨个不停?”

墨涵转过脸,忧心忡忡地对墨深说:“哥,知敏姐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

“她可能睡了吧。或是还在晚自修。”墨深轻松地答。虽然他和墨涵一样,很想快点见到她。她的头发是不是更长了,她有没有好好三餐定时吃饭,长胖一点。忆起那个雪夜,他抱着她,她纤瘦的骨头仿佛他一捏就会碎了似的,使得他心疼了一个晚上。

“知敏姐?”郭烨南好奇地试问。

“就是我一年多前拜托郭大哥照顾的人。”墨涵答。

“哦。我想起来了,许知敏,是不是?话说,她没找过我啊。”

墨深知会地笑了笑,这符合她的个性。他敢肯定,墨涵发给梁雪的那条短信被许知敏看到,绝对是立马删掉。

见墨涵仍沉着脸,郭烨南一锤打在另一手的掌心上:“哎,我是真的后悔呢。当时应该跟你们要她的照片看,因为我只相信照片和真人。若真是个漂亮的师妹,墨涵你不用交代,她没来找我,我也肯定去找她。”

听到郭烨南这一段悔不当初,本绷着脸的墨涵禁不住也笑了起来。郭家和墨家是世交,他们两兄弟和郭烨南自小常一块玩。对墨涵而言,郭烨南是哥哥最好的朋友,也是他真心爱戴的另一位兄长。

屋内重逢的三人侃侃而谈彼此几年来的学习与生活,屋外,雨还在稀里哗啦地下着。

袁和东奔跑在泥泞的夜路。迎面的风,扑打着伞,席卷着人。

跃上几层台阶,他收起伞,用力推开第一教学楼大门。底层左边第三个自修课室,一排窗户末两个,透出微弱的白光。

他急速撞开课室门,放眼望去末排的角落,寻见她蜷缩的身影,心砰砰砰剧烈地跳动。三两步大跨步走到了她身边,看着。她侧着一边头枕在双臂上,闭着双眼,脸色青白,俨是等雨停息的时候累得睡着了。

袁和东心口间像是被什么咬了,觉得很生气。天底下怎么有这种女孩子?为了念书一点都不爱惜自己。而且读医学的人更应该先注重爱护自己。

解下自己身上的夹克衫,抖开,盖上她的身子。

于是许知敏惊醒了。仰起头睁开眼,望着袁和东,愣了会儿后忽地站起:“袁师兄?”

袁和东一脸的冷峻,不跟她说话,将滑落的外套覆上她的肩头,又动手帮她收拾桌上的课本和文具。

“我,我自己来。”许知敏慌乱地阻止。

袁和东轻推走她的手,把东西全部扔进她的小背包,道:“你以后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不需这么浪费时间。”

许知敏怔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袁和东见她不作答,又说:“怎么?别看我还没毕业,我也帮导师私下辅导一些师弟。”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你天天跟着我晚自修,不就是图这个吗?”

许知敏哭笑不得。假若她说不是为了学习,那不等于是说她跟林玉琴的目的一样;假若她说是为了学习,却不奢望他辅导,会不会伤了师兄骄傲的自尊心?

咬咬下唇,她轻声道:“谢谢师兄。”

他瞅了瞅她的脸色略有好转,心头的莫名之火减弱了下来,沉声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听他的口气强硬不容人拒绝,许知敏无奈,紧跟在袁和东身后走出了自修室。

这会,天顶又鸣了两个响雷。他们步出教学楼时,这雨却是渐小,化为零星的几点飘下。

骤降的暴雨,使得校园内一部分低势的地方积水,淹没了几段路。两人绕道而行。乌云慢慢散开,月牙儿重新露出洁白的脸。辉光淡淡地洒在前方的石壁,隐现“求学严谨”一行。许知敏望望袁和东的背影,他格子衫的袖口随风扬起。这个两袖清风的青年,那一天毫不犹豫地将口琴放落大海。她蓦地停下来。

袁和东回身,疑问。

许知敏面向了石壁,平静地说:“师兄,你知道这五个名人头像雕画的是哪几位先人吗?”

袁和东先看向许知敏,见着她一双晶亮的大眼珠闪烁着执拗的认真,于是从石壁的右到左解释:“这五个石像刻画的都是我们中国古代医学的先人。第一位是李时珍,伟大的药学家;第二位是华佗,外科学、麻醉学的鼻祖;第三位是扁鹊;第四位是张仲景。这四位是中国古代四大名医。最后一位是一名女性。”

“女医师吗?”

“这很难说。因为中国古代医学是医护不分的。她的形象来自于某本古代书籍上的绘像,是一名产婆。”

产婆的概念许知敏略知,相当于现代医学里的助产士。

“学校竖立这五个头像,是想时刻提醒我们。我们应主动承担起继承和发扬先业的责任。”

听着这话,顺着此刻轻柔的夜风,许知敏从空气中察觉在袁和东的衣服上有一股草药的清香:“师兄喜欢中医?”

袁和东握起下巴笑问:“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不去读中医院校?”

“嗯。”她确实好奇。

“我的外公是一名老中医,不过,就在我们那些贫穷的几个小村里行医。后来,我姐姐到大城市里工作,把我带了出来念高中,我考上这边的大学。当时有想过报读中医院校,后来没这么做,是因为我爸爸。”

许知敏静心聆听。

“我爸爸几年前生了一场大病。用纯中医术治疗,不见好转,跑到县镇的医院看病,用了很昂贵的西药也不起效。因此跑到了大城市求医。当时给我爸爸治病的医师姓张,他用中医和西医双管齐下,终于把我爸的这条命救了回来。张医师以他的经验之谈建议我,先读西医,到了临床,再自己慢慢琢磨中医。”

原来,他还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许知敏暗想。她突然有种感觉,袁和东将来绝对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人。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幸运地在恰当的时机获得机遇,而袁和东遇到的这种机遇貌似不少。

“张医师如今在我们一附院内科门诊工作。你现在不是在读诊断学吗?这门学科抽象,最好多到临床揣摩。若碰上张医师出门诊,我可以顺便带你去看看和学习。”

诶?许知敏诧异:“可以吗?”

月光正好披落在许知敏仰起的脸,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闪过一抹清晰的天真。袁和东的心蓦然一动:这个女孩也许并不像平常表现的那般成熟。清清嗓音,他忍不住说:“可以。我还可以带你到药草园看看,我想你会感兴趣的,我在那里也种了一株薄荷。”

许知敏速速低下头,微窘。他注意到了,她喜欢在脖颈上擦的薄荷油味。

袁和东出神地望着她轻飘的长发,只觉风里那股淡淡的薄荷味一丝丝地沁入了他内心深处。

郭烨南和墨家兄弟聊到兴头上,不忘看表:“咦?都快一点了。阿袁这小子还不回来?”

“可能跟女朋友在外面过夜了。”墨深懒懒地结论。

“他不像你跟我,但是他也算不上纯情。”

墨深有兴趣了:“算不上纯情?”

郭烨南神秘地笑:“你想想,一个女人忽然冒出来冲上去吻他,吻了他将近五分钟,他动都不动,而且不是石头的那种僵硬。”

墨深明白了,这个人或许心态上不是花花公子,但艳史非少。再望向窗,外面的雨似乎早已停息了。

第二十章

翌日,郭烨南梦醒,看看表六点半,爬起身披上衣服,见袁和东在整理书包,问:“阿袁,你昨晚几点回来的?”

“一点半左右。”袁和东答。

“哦,我刚睡下不久你就回来了。你昨晚去哪了?”

“买点东西。”

“买什么?”

袁和东拿书的手停滞,看向郭烨南。郭烨南已戴上眼镜,嘿嘿对他笑。袁和东迅速拉上书包袋:“就买了几个本子,又想到药草园会不会淹水,跑去看了一趟。”

这话错漏百出,去买东西何必拿两把伞。郭烨南不急着拆穿室友的谎话,自个揣摩:这小子难道真被墨深说中了,有了女朋友?嘿——是什么特别的女人?

袁和东唯恐郭烨南追问,急忙走出宿舍。在门口,撞遇晨跑回来的墨深。

“去晨读吗?”墨深礼貌地打招呼。

袁和东应付式地点了下头,跑下了楼梯。

这人有点奇怪?墨深玩味地翘起嘴角,对着依在房门口的郭烨南说:“他平常都这么早吗?”

“不。平常更早,起床的时间跟你差不多。秋冬是六点去跑步和晨读。”

“哦。”墨深应着,进了洗漱间洗脸。

郭烨南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虽然到了大四,每个人想将来择选的临床学科方向也不同。我们班里的人大致还是往内科或外科方向走,女生想选妇产科和儿科的比较多。”

“这是普遍现象。”

“是的。所以我想说的是,我找的这几个伙伴都不错。杨森想走外科,赵远航是杨森的朋友。这两个人的家族也是世交。”

“哦。——袁和东呢?”

“他的成绩很好,但重要的不是这个,这个人很有悟性。全班里面,自修中医的人不少,但只有他一个能在结合西医的基础上把中医给慢慢地读透了。所以导师非常地喜爱他。”

墨深琢磨了会儿,表示赞同:“这人很值得去交往。”

“还有,护理学院那边我物色过了,大四的系花——”

“等等。”墨深把毛巾扔回洗手盆,打断道,“护理方面,我已经有确定的人选了。”

“谁?”

“过几天介绍你认识。当然,你这个大四的系花先留着,因为她才大二。”

郭烨南定定地扶着眼镜架,一时不敢置信地看着老友:人家才大二,你就认为她行。

墨深笑而不作解释。对许知敏的信任,他从来没有动摇过,那源于他的自信。

之后,郭烨南陪墨家两兄弟办理转校手续。墨涵插入到大三临床医学的二班。

趁墨涵不在,郭烨南私下问墨深:“你弟弟怎么不在港大医学院读完全部的基础课程再过来。”

“他读完了。”

“啊?”

墨深好笑地看着郭烨南夸张的表情,道:“他不读完,怎么可能跟我拿毕业证过来呢。年初我们提前申请,考完了全部理论课程。接着就在港大的临床教学医院里转,墨涵跟着我转。转完,我们两个结业了就走。自然,学校说,允许我们走,但是得等上一年后我们才能拿到毕业和学位证书。因此我们只能先作为转校生过来。我的导师呢,更舍不得墨涵走。”

“这小子越来越恐怖了。他这么拼命干吗?想去外科,还是内科?”

“不是。他想攻急诊。”墨深说到这,不免黯然。他清楚弟弟为什么选最累最辛苦的急诊科,全是因为那一条疤痕的教训。在墨家,祖训是不作亡羊补牢,但求未雨绸缪。弟弟不希望有同样的意外在他自己面前再次发生时,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郭烨南还有疑问:“我知道。你们在那边读过,不想读在校研究生。虽说通过了入学考核,m大仍是要求你们再读一年理论考验你们。你们也有心先适应这边的环境。可墨涵为什么不直接进大四,而进了大三?”

墨深不好回答。有关那条疤痕,是他们两兄弟和许知敏之间的秘密。墨涵多读一年,只是想,若哥哥不在,他能代替哥哥在大学里多关照他的知敏姐一年。于是敷衍了好友几句后,他们走到了xx级一班的课室。

今早刚好开班会。辅导员姓张。张导在黑板写上转校生的姓名,向全班介绍:“这是刚从香港大学医学院转校过来的墨深同学。”

港大医学院的名气众所周知,全班一片哗然。除了与墨深同一间宿舍的郭烨南,杨森与袁和东。

袁和东垂低着头,眼睛对上书里的两行字不动,似在沉思。

而他背后的那排女生像炸开了锅。

“林佳,是港大的。酷呆了,帅呆了。”

林佳单手托着下巴,眯起锐利的双眼望着讲台上的转校生。无论身材、外貌、资历,都堪称上大众口中的“极品男”。并且,他不吱声,面对众目,始终保持绅士的微笑。可见,这人属于内敛型。当真如此吗?

“林佳同学四年来一直都是我们班的班长。”张导说。

墨深望过去,左侧第三排第四个位置坐着低头看书的袁和东,袁和东后排间隔一个位置,有一名精明干练的女生眯着眼。俨然,这位林佳同学能稳稳当当坐了四年班长的宝座,不可能是虚有其表的女生。墨深朝向她微微含头以示友好。

林佳蓦地别过脸。这人的眼睛盯着人家看的时候,像是一眼欲看到别人的内心深处去。偏偏又是一双这么漂亮的眼珠子。林佳暗自换了几口气,把莫名的心悸按捺住。

这个时候,许知敏尚未得知墨家兄弟转到了m大。一如往常,专心听课。

晚饭,方秀梅问起她:“昨晚有人送你回来吧?”

许知敏警觉地答:“嗯。”心想她昨晚回到宿舍,分明全屋子的人都睡了。

“我刚好上卫生间,从窗口望了眼。看到有个男生送你到宿舍门口,你走进去后,他才离开。是谁?你男朋友吗?”

想起袁和东昨夜强悍的作风,许知敏无语。何必非要送不可?她以前就常常自己一个人回宿舍。收到她的牢骚,袁和东瞪她: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子!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你想自己回去可以,不要超过十二点!明白没有?

没想到阿袁硬起脾性是“蛮不讲理”的,许知敏郁闷地咽下最后一口饭。

而且,幸好只有方秀梅撞见。也知道方秀梅纯粹是为她高兴。许知敏笑道:“怎么可能呢?我不是跟你说过,大学五年我不谈恋爱吗?不过是一位跟我一起晚自修的师兄,怕我夜路不安全,所以送我回来。”

“师兄?我认识吗?”

能获得袁和东赏识和帮助是好事,若是牵涉上八卦,则会演变为“惹祸上身”。许知敏烦恼地想。瞅了四周没见班上的人,她拿筷子在桌子上划了个“袁”字。

“啊!”方秀梅讶叫。

许知敏一把捂住她嘴巴,小声道:“别说出去。对你我都没好处。”

方秀梅拉开她的手,表示明白。若是许知敏因此被说闲话,她作为许知敏的好友迟早受到牵连。能少一事,总是好的。

两人结伴回到宿舍。林玉琴正在向全室友宣传最新八卦新闻:“临床医学系来了两个帅哥兄弟。而且,还是从港大过来的。”

“叫什么名字?”王雅丽第一个问。

“姓墨哦。朱墨的墨。”

许知敏像是被雷轰中,立着不动。——他们来了,真的来了!!室友们的笑谈渐渐远去,她的思绪忽尔飘到了大雪纷飞的那一夜,他搂着她,轻轻地在她耳边说:我的敏。

“许知敏,你怎么站在那里不说话?”陈茗奇怪地瞅着她。

“我?”许知敏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陈茗,你忘了?我们的宿舍长是不食□的仙子啊。”王雅丽大笑。

许知敏任她们调侃,悟起了什么,急忙取出抽屉里的手机。开机,短信显示一百条,都是梁雪和墨涵的。选中最后一条短信,内容展开:知敏姐,你怎么一直关机呢?我担心你,放学后就过来找你。

把手机贴紧xiōng前,许知敏的心在狂跳。

而这会儿,宿舍里的人达成一致协定:去临床医学系看新来的帅哥。

“来,我们的宿舍长这方面需要开化。一起走!”陈茗大喊提议。

众人赞成。一群人熙熙攘攘,顺便把许知敏拉出了宿舍。

下了楼梯,许知敏跟在最末。抵达大门口,见门外花圃旁立着个熟悉的人影,她双脚死死地钉在地上。

看着室友们消逝在拐弯口,许知敏吸口气,轻抬起脚步,走过去低唤了声:“墨涵。”

墨涵的背一僵,转过身:“知敏姐。”他惊喜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叹道:“又瘦了。”

听到他与以前一模一样的亲切嗓音,许知敏紧绷的神经顿然一松,失笑。之前的担忧完全是自己多虑。

“真的是又瘦了。”墨涵面对她的低笑,很无辜地说。

许知敏敛住笑,望着这个当年与自己差不多高的男孩。几年未见,他个子已是高出她一个头。一袭银灰色的长风衣,大领子立起领角稍折,稍大的下摆风一吹,尽显男士的优雅和飘逸。

他真的是长大了。金丝眼镜没摘下,却不是单纯掩盖情绪的面具了,而是为了记住。许知敏感觉得到,他神色复杂的眸子长久停驻于她左脚的疤痕位置。

“知敏姐——”墨涵欲言又止。

许知敏脸蓦然一冷,见方秀梅从原路跑了回来。

“许知敏。我回头一看,怎么没见你跟来?”方秀梅喘气,看到旁边的帅哥,愣了愣,“这是——”

墨涵看看默然的许知敏,道:“你是知敏姐的朋友吧。我叫墨涵,刚转学过来。”

“墨?”

“朱墨的墨。”

方秀梅傻住了,想到她一群室友全跑老远为了目睹帅哥的尊容,岂知这名帅哥就在自家门口。

墨涵对许知敏说:“知敏姐,我哥今天没空过来。不如,你几时上我们那里一趟吧。因为有些书要给你,你得自己过去挑。”

“哪里?”许知敏问。

墨涵从口袋里掏出备好的一张纸:“就上面这个地址。”

许知敏接过,纸上写着:国际学院2幢401。收起,问:“你几时有空?”

墨涵状似苦恼地想了想,答:“这两天忙着办理一些转校后的事情,可能要大后天下午放学后。”

“好。”

墨涵走后,许知敏拉拉愣在旁边的方秀梅:“回去吧。”

“可这——”

许知敏凛然道:“一样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心里清清楚楚,墨家兄弟绝不会在公告场合大肆宣扬她和他们特别的关系。墨涵是看得出方秀梅是她的朋友,才主动介绍自己。

得到方秀梅应承,许知敏接着想起了待会儿与袁和东约好的会面,立刻加快了步子。

附院门诊大楼底层回字形走廊最里边的角落,是与袁和东约见的地点。许知敏随意挑了一张椅子坐下。扯开了挂在腕上的橡皮筋,将飘散的长发拢起扎了个清爽的马尾。从书包里拿出书本和笔,表的显示是六点半。

环望四周,心思袁和东选了这么一块隐蔽的地方辅导她功课,是为了她着想,避免无关人士对她言语中伤。石头阿袁,对女孩子也有这么体贴的一面。想到这,许知敏不禁抿起了笑。

不多久袁和东出现,看到她略微吃惊:“我不是迟到了吧?”

“不。你早了。离约定的七点还有十五分钟。”

“那你为何这么早过来?”

许知敏调皮地答:“我是学生啊。哪有让老师等的道理。”这是实话。尊师重道,受益的其实是学生本人。

袁和东觉得自己对她的喜爱又添加了一分,因为她有那么多的地方就像他:永远一身朴素整齐的衣装,刻苦用功,安分地自己做自己的事,守时,尊敬师长……每多知道她一点,感觉自己与她原来是如此接近的人。

接下来,两人严肃讨论起功课。一个学得认真,一个教得愈发起劲。回去时,袁和东暗暗决心:明天要早点来。

第二天、第三天晚上,袁和东各提早十五分钟到达,发现许知敏依然稳稳地坐在位子上,做好了一切准备等他。袁和东彻底“臣服”了,在结束了辅导课程后,笑道:“我以后不早来,你也不需提前来了。”

记起明天约了墨涵去国际学院挑书,许知敏抓住时机:“那我明晚不来了。”

袁和东脸色微变,心口宛若失落了什么。

许知敏笑:“师兄别介意,我刚刚是说笑。只是正好,我明晚有事来不了。”

“哦。”袁和东松气,看着她收拾书包而确确切切感到不舍,开口道,“今晚还有点时间,不如去药草园吧。我想给你看看那株薄荷。”

无疑其它,许知敏应好。

夜空清朗,一轮明月懒懒地挂在半空,秋风轻轻地带起了尘埃。许知敏又是鼻子痒,忍不住抱怨:“大城市的空气真差。”

“是很差。”袁和东悠叹,“可很多人仍是向往着这里。”

“师兄也向往这里吗?”

“你呢?”

许知敏怡然一笑:“我先问的问题,应该师兄先回答我吧。”

袁和东凝视她纯然的笑容,答:“是的。”

许知敏低头,心头微讶。他居然直截了当!这让她联想起了墨深。墨深从来也是这样对待她的疑问。

前面袁和东打开药草园的灯。许知敏尾随他走,四周氤氲着药草的芬香,风在此处变得清新而怡然。很自然地让人心生喜爱。她想,以后要多来来这里。

“来。在这里。”袁和东招呼道。

亮起的手电筒射向花圃中的小角落。一株绿色的小草在风中些微地颤哆,傲然地不屈。

许知敏顿生怜然,蹲下身凝望着它,喃道:“薄荷?”

“嗯。”袁和东走近她身边,蹲下。借着微弱的灯光他仔细地看向她清丽的侧颜,见她习惯地举起指头摸下唇,问:“怎么了?”

“你知道吗?师兄,我老姨很喜欢薄荷味,使得我也喜欢上了。可我没想到,它会是这个样子——”许知敏微翘起嘴角,转过头,没料到他就近在咫尺,刹一惊睁大了眼。

袁和东从她美丽的瞳孔中望到了最天然的一丝纯美,这种美带着脆弱的坚强,击碎了他心底最深的那根弦。眯起眼,他无法自已地凑近她的左脸亲了一下。

她怔住了,不太敢相信,抬起手碰脸。袁和东却是拉下她的手,一手扶住她的后脑勺,双唇覆上了她微张的口。

唇瓣传来麻麻的痒感,她眨眨眼看棚顶上的白灯,猛一吸气的同时,听到了手电筒落地的声响。紧接他撬开了她的齿,进入了里面,很慢很轻柔地引导着她。

许知敏只觉自己欲跌落在软绵绵的海滩上,双手扶住他肩膀,想推开他。他摁住她的手,慢慢地结束这个缠绵的吻。

待他的唇离开,她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她已经被墨深吻过,但那夜的吻像是蜻蜓点水般,不似这般的纠缠。

袁和东见着她局促的样子,唇间留有她的青涩,不由地微笑:“你没有男朋友。”

“我——”她和墨深确实不是男女朋友关系。那一夜,墨深搂着她,只不过是怕她着凉。就此仰起头看袁和东,迟迟说不上一句。

袁和东对着她的大眼睛,叹口气:“许知敏,不要这样看我。我会想再吻你的。”

她连忙转过身。

他望着她,情不自禁将她轻轻搂入了怀里:“许知敏,就让我们先这样子,一起努力。直到有一天,我们都能留在了这里。到时——”

她在他怀中没动,他没有说完的话让她再次忆起那首绝唱的《送别》。能演绎出这样的《送别》,让她很仰慕,也让她感到一丝害怕。现这样的一个吻,更让她确定了——他,应该曾经有过女朋友。

夜渐深,袁和东静静地抱了她会儿,扶起她,送她回去。路上,他想对她说什么,却又不敢对她说。现在的他,尚没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完全允诺自己的未来,何况是对她许下任何不负责任的诺言。

在走过一个拐弯口,一辆黑色宾士突然冲了出来。袁和东把许知敏拉到身后。

宾士立刻停车,司机急忙走出来探问有没有人受伤。

许知敏摇摇头,随意地望过去,见宾士车后座独坐着个女人。女人发髻上别着一个看似普通的绿色发卡,光滑的部分表面很奇妙地从绿色变成了琥珀色。许知敏一颗心突地跳起。她在墨家的时候,听佬姨说过这个发卡是这世上是独一无二的,是墨振请名家为妻子特别设计的结婚纪念日礼物,经月光一照会变色。

许知敏好不容易镇定住,转身,继续跟袁和东往前走。

许知敏没猜错,车里坐着的是杨明慧。杨明慧不动声色,从车前镜将许知敏的一举一动收进眼底,心里些微惊讶:嬷嬷的侄孙女几时也进了这间学校念书的。

她立即拨起手机:“嬷嬷,你上回说知敏考上了大学,是哪里的大学?”

“我好像跟你说过,现在又忘了。是师大吧?”对方答。

啪。杨明慧合上机盖,拧起眉思索道:是什么人,纵踊嬷嬷撒谎。

第二十一章

袁和东看着许知敏消逝在楼道口,缓缓转身。忽见郭烨南悠然地在站在面前,他不禁吓得退后一步:“你,怎么在这?”

郭烨南摸着下巴,探探头看了看许知敏消失的方向:这女生好像见过,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袁和东用身子挡住他的视线:“郭烨南。”

“哈哈。瞧你紧张的。就连最善于跟踪你的林佳,这几天都被你给甩掉了。所以,我没法啊,只好夜夜跑每个女生宿舍楼门前守株待兔。原来对象是护理学院的啊,哪一级的师妹?”

这家伙向来就是没个正经的。袁和东懒得睬他了,径自走。

“喂喂,等等我啊。”郭烨南跳着脚追上去,暗想,阿袁这回该不会真的动心了吧。

第二日傍晚,吃完饭,许知敏漱漱口。对着小梳妆镜,摸到了唇角,微青肿。阿袁喜欢在属于自己的东西上留下印记,是不是这个意思?舔着痒痒的,就像自己被吻后的心情。或许袁和东之前有谈过恋爱,又能如何?这样的好男孩,有过恋情是很正常的事情。相处至今,她相信他不是那种随随便便花心的人。最主要是现在,他确实是喜欢她的。他不像墨深,不会时时刻刻给她造成一种无形的压力。跟着阿袁,会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墨深永远不会对她说:许知敏,我住草房,你跟着住不?

而阿袁昨晚对她说的话,已经含有这么一层“一起住草房”的意思。

她不觉地抿起了愉悦的笑。自遇到阿袁后,自己好像找到了一条崭新的路。

半个钟前已与墨涵通过电话,确定了他会在宿舍等她。许知敏提了个空书包,往国际学院走去。

摁下防盗门上的【401】,“嘟嘟嘟”后对讲器里传出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是许知敏吗?”

熟悉的声音迅速地勾起了她心灵深处一段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她深吸气:“是我。”

嘀。防盗门拉开,她麻木地爬上四楼。401屋子的门敞开着,她走进去,阖上门。客厅无人,两间房紧锁着,最里边一间亮着灯。她一步一个脚印,心跳咚咚咚像在耳际敲鼓,一手揪紧了书包带,一手轻推开房门。

卧室舒适干净,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如她在墨家时。地上摆放了两个纸箱。他背着她,猫着腰在整理书籍。听到她的脚步声,他道:“坐吧。那里有椅子。不然,坐床上也行。”

他如此随意的态度,她反而愈加地不安。书桌前有把椅子,上面放了两本书,她将书挪移到桌上,落座。书包解下来放好。手扶起发丝绕到耳后,抬头,兀发现他立在跟前望着自己。

较起上次雪地的相逢,他愈显挺拔,浑身散发出沉稳的气息。她不禁脱口:“墨深——”

他如墨的眸子朗笑起来,也拉了把椅子与她面对面坐下。

她的心愈跳愈快,几乎弹出了嗓子眼。虽说袁和东压根没对她提出交往,她压根没承诺袁和东任何事情。可隐隐约约的,觉得很难再面对他……

墨深因着终于能见到她,心情格外地愉快。数来,他又有差不多两年没见到她了。她出落得更加漂亮了,长长的及腰乌丝向来是他的最爱,就是仍那么瘦。带着稍微的不满,他道:“墨涵说你又瘦了。你现在几斤?”

“没称过。”

“让我抱抱你。”说这话的同时,他双手已是迫不及待地伸过去,用力圈住了她的上身。

她的唇哆嗦了下,轻轻挣脱:“墨深,我——”

“你别紧张,我只是抱你会儿。”感觉到她的微颤,他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他的敏在这方面只属于他墨深所有。转过她的脸,欣赏着她努力压制惊惶的神情。不舍得她咬破嘴唇,他的手指去摸她唇瓣。

指尖抚到她嘴角处,他的目光瞬时结成了冰,脸色铁青,xiōng起伏,一呼一吸急促起来。

墨深忽然混乱的脑海里只能闪过一连串的“不可能”。他一直通过梁雪留意,乔翔这一年多没有一点动静。也未听说过她在大学里有与男生交往。所以,这不可能是被咬的吻痕。他的敏是属于他的,不可能属于其他人——

许知敏停止了无用的挣扎,却以更平和的语气说:“墨深,我们需要重新谈谈。”

他的手骤然捏紧了她的上臂,看着她微肿的嘴角溢出血丝,一点一滴渗入到他骨头里,像是一道道冰刃撕裂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寸。他为傲的敏,只可能是属于他的。对于这,自与她相逢,他从来没有质疑过。或是说,在他从嬷嬷口里得知她的那一霎,他就知道她是要属于他的。他必须冷静下来,无论那个人是谁,都不可能从他墨深手里得到她。

艰难地换口气,他吐出:“你、说、什、么?”,。

这四个字有着铅般的沉重,狠狠地打压在她的心头上。许知敏猛闭了闭眼,稳住阵脚:“我的意思是说,就像我们之前谈妥的条件,我们还是共事前程的伙伴。”

他低声笑了起来,继而慢慢收住,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在她耳畔说:“没、错。”

这句话出乎意料的略带了苦涩,她的心一下又一下猛烈地撞击。

他察觉她动摇了,略松口气放开她。拨开震动的手机盖,看了下来电显示号码,淡定地接道:“妈,是我。”

杨明慧?!那么昨夜在宾士车里看到的女人肯定是她了!

许知敏竖起双耳,听墨深一句句与杨明慧对话。

“嗯,知敏是跟我们同一间学校。

她啊,还是瘦了不少。

妈,你放心。叫嬷嬷也放心。我和墨涵会照顾好她的。

对。会让她胖一点。

嗯,就这样。”

他挂断通话,回过头笑吟吟地看着她:“怎么办?我妈下达任务了,要把你养胖一点。”

她微皱起眉。对于杨明慧,她始终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

他拉起她的手:“我看你就是三餐省钱,没好好吃饭。以后我和墨涵会盯着你吃。”

“不用了。”她正言道。

他笑了笑,接着音调转低:“许知敏,只有我,才是你的同一类人。”

“同一类人?”她忍不住反唇相讥,“那你会跟我住草房吗?”

“住草房?”蓦地,他领悟到什么,全明白了。挑挑眉,他双手扶起她的脸,对向她的眼睛:“许知敏,你有能力,挑男人就应该这样挑——‘即使我住草房,也绝对不让我的敏住草房’。至于你跟不跟着住草房,那完全是另一码事了。懂吗?”

她双眼睁大,一套全新的草房理论勾出了她灵魂中原始的欲望。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她许知敏有信心爬到高处,挑选的人生伴侣岂能只是个“住草房”的没志气的男人。至于自己究竟是否跟他同甘共苦,诚如他所说,是她的意向,不属于对方有权主宰的事情了。

望着她沉思的侧脸,钻心的痛弥漫,他的视野渐渐迷糊。手指伸出去抚上她的嘴角,墨深感觉这疼不断地往深处去,一口一口啃咬着心头。疼得让他几乎窒息,俯下,伸出舌尖轻柔地舔抚微肿处。

好痒。她举起手使劲推他。他扶住她的脸。她怔怔地望进他的眸子,那若是一潭深水泛起了巨澜。她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与他相遇至今的点滴,在雪地里他抱着她,在雪夜里他搂着她,她偶尔也会静静在梦里微笑,编制那美丽的童话故事。只是,梦一旦醒,遂之是现实,她唯有把梦独自深深地埋进心底。

“你,已经有女朋友。”

她推却的手被他紧紧握住。他沙哑的嗓音陈述。

“我从来不会在有女朋友的时候抱你,吻你。”

这意味着什么?她不敢去想,想了就得承担起后果。就如十八岁生日那天他对她说的,他要她□裸地要他。

他不心急,轻吻着她的发顶,唇边溢出心满意足的浅笑。她是他的,她始终会是他的。他自始至终地相信。

半掩的房门外,有个人正森冷地盯着许知敏。郭烨南这会记起来了,她就是在火车上捉弄他表妹的人。捉弄的事八成是莫茹燕那把目中无人的嘴得罪了人家,因而他不追究。但是,昨晚,阿袁送的女生,他看得一清二楚。这女人什么意思?一左一右勾搭他两个最好的朋友——

他郭烨南不是墨深,也不是阿袁。看的女人不比他们两个少,切身的体会远比他们两个要多。因为他的母亲在嫁入郭家前是一名世交名媛,尤其着重对儿子的交际教育。郭夫人最常教导儿子的一句话:“女人是水,可载男人的舟,也可瞬间倾覆男人的舟。这全看,掌舵的男人有多大的本事。”

郭烨南眉毛揪得紧紧的:若这是真的,两个朋友中注定有一个是要受伤了。就怕这女人心思不纯,伤的不止一人。

背后传来防盗门拉动的响声,郭烨南急速回身,见是阿袁,二话不说推着好友往外走:“阿袁,我正等你呢。有事要你帮忙。”走到屋外,手抓住门把故意用劲一拉,发出砰的巨响。

袁和东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伸头想看屋内,却被郭烨南硬生生地拉下了楼。

巨大的关门声传来,墨深警觉地探出一只手,合上房门。

“怎么了?”许知敏惊醒,趁他不备,从他怀里抽身。

他看得出她心里是乱成了一团吧,笑笑:“快挑书。不然等会儿墨涵回来,会很吃惊地问:‘你们老半天在干什么?这么长时间一本书都没挑到?’”

她斜睨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起身走到两个纸箱前面,一本本精挑细选。话说,他们带的书真是不错,很多是国内书店都没能见到的呢。

他靠在椅背上,手撑着下巴。多么希望,自己一辈子都这么无忧无虑地守着她的一笑一颦。

不多久,他将她送下楼。她坚决不让他送她回宿舍楼。他知她怕惹是生非,顺了她的意思。

回到卧室,瞅望她离开后的空间,xiōng口突觉空荡荡的。继而念想她那不知被谁留下印痕的唇瓣,刚刚压抑的怒火滚滚燃起。是谁,竟然敢在她身上留下印记?!五指蜷缩成一拳,砸落桌案。砰!案几垒砌的书哗然塌方。

掌按住桌台支撑身体,待心头之痛慢慢缓解。他低腰将一本本书拾起,重新叠放整齐。抓起手机,扫视里面的通讯录,寻到“林佳”二字,迟疑了片刻后迅速摁下拨号。

当务之急,他必须先办妥自己该做的事情。胜者为王,他不信揪不出那名“住草房”的小子。而揪了出来,如何处置另作打算。

“林班长吗?我是墨深。”他懒懒地解开衣襟,躺落在床上,“关于你上次说的校学生会选举的事,我有问题想请教。不,我不是想参加学生会,我只是对我们班里能当上学生会主席的人选很感兴趣。”

嗒嗒,两声敲门。

“抱歉,有访客。下次再聊。”墨深收线,对来者道,“烨南,进来吧。”

郭烨南推门而入:“在跟谁聊呢?”

“林佳。谈校学生会竞选的事。”墨深坦言道。

“我正想跟你说这事。杨森有这个打算。”

“嗯。我听林佳说了。因而呢,我们不如——”

“助他一臂之力,买个人情。”

两位好友相视而笑。郭烨南拉了椅子坐下,边琢磨:好不容易把阿袁支开了,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抬头望望老友,墨深似是在等自己开口呢。

清清嗓,郭烨南说:“墨深,你几时把墨涵的知敏姐介绍给我认识?”

“明天星期六,我听说我们学校有个乒乓球活动室。明日下午去那里打球吧,我约上她。”

“一言为定。”

许知敏踏入314宿舍的门槛,迎面一束鲜花扑到她鼻子面前。

捧着花儿的陈茗对她笑嘻嘻的:“宿舍长,人家送你的哦。我们数过了,十三朵黄玫瑰。”

许知敏惊愣地被迫抱住花束。谁送的?墨深?不可能!袁和东?更不可能!她在学校里永远刻意保持默默无闻的记录。认识的同校男生屈指可数。

王雅丽瞅着她茫然的神情,提醒道:“宿舍长,十三朵表示暗恋。黄玫瑰呢,意思是享受与你在一起的日子。”

许知敏皱巴脸,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墨深或是袁和东。谁呢?

拾了个空的矿泉水瓶,裁剪掉一半,余下的底盛满水。撕掉花束外面的包装纸,留心查看,确实没有署名的祝福卡片。

“花店的人送的。根据店里的规矩,经送花人嘱咐是不能说出顾客的姓名。”陈茗说。

许知敏一朵朵地修剪玫瑰,插入矿泉水瓶中。着急,瞎想,无助于事。就等着送花人自己出现吧。

入夜,她钻入被坑。深秋了,夜间的风一阵阵冷飕飕的。瞧其她人全睡着了,她才敢把手伸入被坑里,褪下白袜,让整天束着袜子的双脚透口气。平日她最早知醒,赶紧穿上袜子。入学至今,尚无人发现她脚上的疤痕。

现脚脖子凉凉的,她不得不双腿交互摩挲取暖。蹭到疤痕处,引发的痛使得她暗咬住唇。手触及枕边墨涵给的伤药,想起那时一同交到她手里的白色锦盒。如今,她却是完全迷惑了:白色锦盒里放着的是什么。

【等你需要的时候再打开。】这是他对她说的话。

她没打开它,是认为自己不需要。经过了今夜与他再相逢,她糊涂了,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侧翻身,耳朵贴紧枕头数心跳。爱情的思绪,与绵绵的秋风一同打着旋儿。她仰慕袁和东的才情,然,如袁和东所说,他和她,根本不能保证毕业能不能都留在大城市工作。她是天真了,一心沉迷于找个一起“住草房”的人。可以不担虑这条与他共苦的路有多坎坷,只是,苦后是否能同甘?以他的能力,必是爬得比她快,却不见得能帮她一把。墨深则截然不同。

禁不住苦笑一声。说到底,要爱情,必须先有面包。现今的社会,一方面提倡男女平等,一方面离婚率却是逐年上升。女人唯有自立,才能获得起码的平等,无论是恋爱还是婚姻。她对此别无选择。

闭上眼,风声在耳边飞过,不时牵动她悸动的心回到那无暇的雪之梦。不得承认,墨深比任何人,更早地进入了她的内心世界。若这不是爱,还是什么……她唯一要衡量的是,爱上的代价。若代价太大,她情愿跟住草房的人走。

思定,她拍拍枕头,惬意地入梦。

隔日周六上午,墨涵突来一通来电,约她打乒乓球。而且这小子挺诡的,先约上了方秀梅。许知敏不去不行,不能扫了方秀梅的兴致。

两人下午三点,携伴来到学生活动室的乒乓球室。

说到乒乓球运动,是国人引以为傲的国球,却远没有篮球和足球出风头。帅哥大多跑去打篮球踢足球,美女都去当他们的拉拉队。来打乒乓球的人,许知敏认为,应是些不爱抢镜头而静静享受运动的人士。

许知敏的乒乓球启蒙老师,是纪源轩。后来入了实验高中,学校倡议发扬国球精神,规定学生的体育课必学科目包揽了乒乓球一项。她的球技在实验高中大所提高。

方秀梅问她:墨家兄弟的球技如何?

许知敏答:他们发的球,我基本都能接到。

方秀梅不知许知敏的底细,只想着许知敏的各项体育成绩平平,如此推论,墨家兄弟的球技也不怎样嘛。

墨涵身着白色运动服立在门口等候她们:“走吧。我们租了张球台,我哥他们在那边等着了。”

许知敏机警地问:“还有其他人吗?”

“没。就带了两位室友。”

因而,除了墨家兄弟,郭烨南拉了赵远航前来。杨森忙着筹备学生会主席竞选的事。而袁和东,向来不爱凑热闹。

大家彼此介绍,寒暄几句,开打。

方秀梅兴致勃勃,第一个上场。

郭烨南提议:你们女的组成一队,我们男的组成一队,打双打吧。

方秀梅和赵远航没意见,反正是玩玩兼锻炼身体,不需介意太多规矩。墨家兄弟举双手不参加。许知敏呢,硬着头皮配合室友。

短暂的热身运动后,来回几次交锋,郭烨南自信满满地正拍一个杀球。没料到,许知敏反应极快地打了回来,唰一下球擦过台沿,赵远航纹丝不动。

两个男生互相望望,不信邪,连杀。许知敏有板有眼地一一回击。方秀梅惊愕的表情,活像是第一天认识许知敏这个人。

郭烨南和赵远航的面子挂不住了。这,输给女生多不像样子啊。摩拳擦掌,手下不留情了,怕把脸丢尽。杀,杀,杀。

许知敏照常不要命地接。方秀梅眼花缭乱,看着球全攻向了拍档那边,又全数被扫回对方场地。部分球擦出了边线,也算是许知敏全接住了。

赵远航擦擦汗。耳听墨家兄弟在旁边窃笑不已,郭烨南指节敲敲桌板:“说吧。她这是怎么回事?”

墨涵笑道:“知敏姐是我们学校有名的‘首席接球手’,外号叫做‘只接不杀’。我和我哥跟她打,球一样全部被她接回来。”

墨深赞同地点点头:“即使赢了她,也没有半点成就感的。”

只接球不杀球的首席接球手?郭烨南和赵远航面面相觑。见着球一个不漏地被对手尽数扫回来,是一件非常郁闷的事。

男队情愿举手投降,若赢了还生闷气,多不划算。

许知敏习以为常,提了饮水壶走到一旁的凳子休息。眯起眼,遥望墨家兄弟与赵远航、方秀梅对打。

她坐了会儿,汗热腾腾地急冒,手摸进书包搜索纸巾。

一包维达纸巾伸到她眼皮下。

许知敏缓慢地移高视角,对上郭烨南锋利的目光。很清楚,与他正式见面的这一天迟早会来到的。心里一片坦然。

她一双大而晶亮的眼睛毫不畏惧,好胆量嘛。郭烨南心底冷哼,在她右手边坐下,悠悠地道起话题:“可以问你个问题吗?你为什么只接球,不杀球呢?”

许知敏但笑不语。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许知敏依然沉默是金。

郭烨南搔搔下巴,睨向她:“火车上的事——”

许知敏静候他往下说。

“是我表妹有错在先,我不计较。”

莫茹燕是他表妹啊。而他这话,是否表明他是一位明白事理的人。许知敏微翘起一侧眉凝思。旁郭烨南冷不丁道来一句:“不知你知不知道呢?袁和东与我是同一间宿舍。”

许知敏两耳嗡嗡响,球台那边赵远航忽地一声大吼“好球”,她猛然立起,目不转睛地看着郭烨南。

凳子上,她红色书包里的手机哗哗哗地震响。

第二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囧,这一章过完就职场了,大家先做好心理准备……今晚再更,争取过完,接下一章……

图换了……呃,随便一张往上放,凑合吧,因为暂时答应帮我画的朋友没空……5555,不会再说因为图而不看书了吧……  郭烨南老神在在地指指她的红书包:“你不接电话吗?”

许知敏抖了抖唇,脑子里刹那的空白。放眼望去,打球的四个人停了下来,看着她。扫到墨深微含疑问的眸子,许知敏慌然转过脸,急忙解开书包扣,取出手机贴近耳边。

“喂,是许知敏吗?我是乔翔。”

手机里传出乔翔的声音。她惊异地张张口,吭不出声。自他考上商学院,他跟梁雪要了她的号码,但是一次都没有与她联系过。为什么突然现在打电话?

“是许知敏吗?该不会是梁雪骗了我,给了我假号码?”乔翔焦急地诅咒。

许知敏定住神,答:“是我。”

“许知敏,我现在到你们学校,你的宿舍楼是在哪?我过去。”

“你别过来!”她着急,口不择言。

乔翔吃愣:“为什么?”

她吸口气。她刚刚那句大喊已经使得所有人转向她,于是她尽可能放低音量劝说乔翔:“因为我住的是女生宿舍,管理很严,不让男生入内的。这样,你走进我们学校大门后直走,会看到一面刻有人头像的石壁,在那里等我。我马上过去。”摁下挂话键断线。

方秀梅走了过来,关心地询问:“没事吧,许知敏?”

“有个老朋友过来,我得去接他。你们继续玩吧,我先走一步。”许知敏向其他人道了声抱歉,迅速地奔下楼。

“她怎么了?”赵远航问方秀梅。

方秀梅咬着指头思索昨天的花,说:“昨晚有人送花给她。或许,是去见那个送花的人呢?呵呵。”

“送花?”

“是啊。十三朵黄玫瑰。”

郭烨南饶有兴趣地嘿嘿笑了起来:“十三朵,暗恋啊。”眼角的余光瞟瞟墨家兄弟。墨涵似是在苦恼地推敲是谁送花;墨深脸色沉沉。

赵远航不以为意地吹了声口哨:“美丽又大方的女孩子。有人追很正常啊。郭烨南,你不觉得吗?她比系花、校花要漂亮多了。”

“是、吗?”方秀梅呐呐地。她记起自己第一次见许知敏,觉得许知敏是长得挺好看的。后来也许是看习惯了对方的脸,没感觉了。

几个男生笑笑。郭烨南联想起许知敏的一身朴素衣装,暗道:这女孩挺聪明的,知道如何藏住自己的美。若是每天这样几套衣服换着穿,常年下来,美女自然变成了丑女。没有女孩不爱美,她这么做的目的,大概是为了少惹麻烦,能专心念书。若真是这么一个纯正心思的姑娘就好办多了,那么他刚刚给她的警告,以她的聪慧应该能领悟……

到了底层,许知敏不知觉地迈开两腿,在校园路上跑了起来。寒涩的秋风打在脸上的生痛,远不如心头的难受,混淆的视野里宛似见到袁和东的影子。她猛一惊,刹住步子与路人迎面相撞。

“你走路不长眼睛的吗?!”那人生气地教训她。

“对不起。”她低头道。

“算了。”那人走开。

许知敏双目呆滞地盯着地上自己的倒影。郭烨南的话回旋在耳畔:他和他在同一间宿舍!这意味着什么?她一清二楚。无论郭烨南对她说这话是否存有好心,她是需感激他的。他提前告知她,可以使他们三人避免最尴尬的处境。

只是,接下来她该怎么做?许知敏茫茫然地环望四周,一会儿甚至记不起这条路是通向哪里。努力换吸上几口气,没有恋爱经验的她又能如何?静观其变,或是走一步算一步。

她小心地在分岔口寻找指示牌,向过路的人征求帮助,兜回了熟悉的地方,心情却依然是沉重的。

石壁前面,立着一年多没见的乔翔。他一头金发洗去染色剂,回归原本的黑色,两侧耳洞没带耳环了。干净整洁的条纹衬衫,领子平整无褶皱,扣子规整地系好。

许知敏直觉地察知到什么,退却了一小步。

乔翔转头看见她,甚是惊喜地唤:“许知敏。”走快几步到了她跟前,局促地抹抹鼻子。

“你,怎么有空过来呢?”许知敏客套地问。记得梁雪在电话里经常跟她发牢骚,说乔翔这一年多不知在干些什么,人影都不见一个。

“我啊,是这样的——”乔翔手叉腰,嗯嗯两声道,“我除了平常在学校学习,课余时间都在我叔叔的公司实习。所以这一年多很忙,没空来见你。但从昨天起就不一样了,我叔叔认为我表现很好,因而——”

她担忧地噎着唾沫,他看她的目光,与墨深和袁和东专注地望着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们去那边坐吧。”她慌然,急匆匆往花圃边的石凳子走去。

乔翔紧跟上。

两人坐在石凳。

许知敏想不明白。自己对他的态度,一直维持在朋友的界限。期望他不会说出让友谊破碎的话来。

“许知敏。”乔翔紧张地抓抓衣领,“我想说——”

“你想说什么?”她暗咬住唇。你千万别说,我还想跟你交朋友。

“我想说的是,我叔叔决定培养我为他公司的继承人,因此我会更加努力,会有很多很多钱,可以保证你一辈子过得舒适,开心。许知敏,我——”

“乔翔!”她站起,打断他,“我想起有事。”

“不!”他起身,定定地看着她,“让我说,不说我会后悔的。而且,说了,你或许会接受我呢。”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他怎么可以这么傻,明知前方是死路还往下跳。

“当我的女朋友,许知敏。”

乔翔说完这句话,脸和脖子涨成了通红。

树枝沙沙沙响,叶子一片片飘落在两人中间。

许知敏没有心慌手抖,舌尖一道苦涩。平生第一次被人正式告白,却不是自己心仪的人。

“乔翔,我——”她仰头,看到他眼里的渴望和害怕,终是不忍心直言,“我,我决定了大学五年不谈恋爱的。”

“那,那我等你。”他忽然的感觉是,她要走了,离自己很远很远。他急急地伸出手去抓她。

她身子一闪,躲开了:“乔翔,你可以在大学里找到更好的女孩子。”

话说到这份上,他无法再欺骗自己。他为她努力至今,却得不到她一点心意的回报。而每每回想起她那句,世界上最近的距离,也是最远的距离……事到如今,他心如刀割,原来他对她的恋比自己预想中还要深,他不敢想象若是完全失去她的后果。牵强地扯扯嘴角,咧出了一个笑:“那我回去了。”

落日下他蹒跚的背影看得她心头一酸,张口欲唤,又硬生生地咽下。落叶纷飞,尘埃飞进她干涩的眼眶。眨去濡湿,此刻无情胜有情。

踱步回到宿舍,给玫瑰花换水,手指蘸了水,洒落在花瓣上,一朵朵一片片地数。数不清是多少,恍若着去到实验高中,墨家兄弟离开后,是梁雪和他陪伴她熬过了那段艰苦的日子。她平生最恨,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在自己面前受伤,何况是自己伤了他?

一夜,风声潇潇,无眠度过。

星期天,401男生宿舍难得聚齐了六人。早餐六人一起喝大锅粥,赵远航在餐桌上对许知敏赞不绝口。

“只接球不杀球的女生?”已准备好稳登上学生会主席位子的杨森,优雅地搅了搅碗里的粥。暗道,个性很特别的女孩子啊。

袁和东也觉出奇,多问了句:“叫什么名字?”

郭烨南来不及使眼色掩住赵远航的口。赵远航嘴巴一张,大大咧咧道:“叫做许知敏。”

袁和东咬到半口的馒头掉到了碗里。

“许知敏。这名字挺熟耳的。”杨森放下调羹,凝思道,“我想起来了。前年护理学院听说来了个高材生,成绩高出了临床医学系录取分数线近四十分。有趣,若真是远航你所说的那位,我很想见见。”

成绩高出了临床医学系录取分数线近四十分,却是一心一意只想报考护理学院!赵远航,郭烨南和袁和东都愣住了。

墨涵微笑:他的知敏姐是最独一无二的。

墨深对杨森说:“若你想见,我帮你引见。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下午吧。”

“没问题。”杨森双手交叉,睨向墨深,“不过,那女孩跟你是什么关系?”

“你说呢?我现在的女朋友可是另有其人。”

其余五人全表现出一副“奈何他不得”的表情。谁不知道,墨深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快。女朋友一词,对墨深而言,等同于女性朋友,事同虚设。

“那说定了,全部人都去。”墨深敲定道,“墨涵,你打电话,再把你的知敏姐拐出来。”

郭烨南看着墨涵拨打手机,又望望深锁眉头的袁和东。俨然,这事必是需要先跟当事人提一提了。

餐后,各人做各自的事。郭烨南找上墨深。

“墨深,我想跟你说件事。”

“是阿袁吗?”

郭烨南哑了口。

墨深黯然,那时当赵远航念出她的姓名,袁和东的反常太明显了。郭烨南至今一连串对于“她”的话题的反应,更是证实了“住草房”的小子就是袁和东。他的敏果然厉害,即使挑个“住草房”的,择中的是其中最有潜力抛弃“住草房”的。也好,若是袁和东,其实更好处理。

“墨深——”郭烨南正想劝两句。

墨深笑笑一拳抵在他肩膀:“你我相识这么多年,见过我为一个女的争风吃醋吗?”

郭烨南却是从对方认真的黑眸里,看出:这个叫许知敏的女的,他墨深是要定了。

方秀梅接到墨涵发来的短信,说是今日下午再约她们两个打乒乓球。她兴奋地跑到许知敏床边:“许知敏,快起床了。”

许知敏的头晕晕沉沉,昨晚一夜没睡着,直至今晨五六点,才合了下眼。拍开方秀梅的手,把被子严严实实盖住头。这样的情况,在她的回忆里只有一次,那是她十三岁失去了外公。

浑浑噩噩地睡到晌午,起床扒了几口饭,继续睡。

方秀梅担心她。无奈许知敏的口闭得死紧,问不出缘由。方秀梅想,或许去乒乓球室跟大伙一块闹闹,好友的心情会好点。思定,强拉起人。

“去哪?”许知敏不高兴地问。

“陪我去买点东西啦,我一个人提不动。”方秀梅打迷糊眼,拉着她往学生活动室的方向走。

许知敏郁闷,低着头数步子,完全忘了设防。

哗啦啦,口袋里的手机鸣叫,许知敏接听。

“许知敏吗?我是梁雪。”

许知敏乍一愣,梁雪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愁,道:“怎么了?”

“你听好!我现在正赶到你们学校来。你呢,躲在宿舍别出门,知道吗?”

“为什么?”

“唉。 我的姑奶奶,你就听我这一次,行不行?”

许知敏马上意识到昨儿的事,狠皱起眉:“你、说、明、白。”

“乔翔他喝酒了,往你那里去——喂,许知敏,你听见没有?”

手机从掌中滑落,啪嗒掉落在地砖上,许知敏睁大眼睛。

路人纷纷闪躲,乔翔从中间无人的空道,趔趔趄趄向她走来。漫天的酒气弥散,方秀梅见情形不对,身子护在许知敏前面:“你是谁,想干什么?”

隔着方秀梅,乔翔双眼通红地望着许知敏。许知敏咬下唇,轻轻用手推开方秀梅,低语:“你先走,他学过跆拳道的。”

方秀梅愣着退回一步,手足无措。若许知敏所说是真的,她要上哪里去搬救兵。

乔翔突然间一手伸到许知敏领下,揪起她的衣襟。

方秀梅吓得大声呼救:“快来人啊!”双手扑上去拉人。

乔翔左手一挥,甩开方秀梅抓来的手,方秀梅不稳跌坐在地。

“别伤她!”许知敏一声喝道,扬起头对着他,轻柔道,“你要的只是我,对吗?”

因她这句话,他握得紧紧的拳头打起了哆嗦。他是想要她,一直想要的只有她,却还是得不到——“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求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他的头垂落,抵住她纤瘦的肩膀,泪一滴滴泛湿了她的格子衫。

许知敏心里某处仿佛崩溃了一块,四周一片灰蒙蒙。她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只知看到他这个样子,水花在自己的眼眶里打起转。

方秀梅这时爬起身,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喊道:“赵师兄!赵师兄——”

赵远航听见了,转头看到这边,撒开长长的两条腿,跑了过来问:“怎么回事?”

“师兄,这个人喝醉酒。”方秀梅指控的话没说完,扫来乔翔火怒的两道视线,噤了声。

赵远航走上前,意图劝服乔翔:“好话好说。一个姑娘家即使得罪你,你也不能这样对待人家啊。来来来,先放开人——”

结果,赵远航的手未碰到人,乔翔猛地一拳挥了过去。

没学过武术的怎打得过跆拳道黑带的。赵远航根本闪不及,结实地挨了乔翔这一拳,砰的四肢扑倒在地,两眼直冒金星。手摸了摸破皮的唇角,他对方秀梅道:“你,去乒乓球室。快去,他们人都在那里。”

“好!”方秀梅撒腿就跑。

许知敏眼看事情愈闹愈大,唤不住方秀梅,慌了神:“乔翔,你听我说,你先放开我——”

“你叫我怎么放开你!”他剧烈地摇晃起她。

许知敏的颈间被越勒越紧,而他的声声倾诉是真正的利爪,撕碎了她。

乒乓球室,401宿舍的人全员到齐,唯独缺了个赵远航。

郭烨南望望表:“都三点了,这小子跑哪了?”

“他说要买零食给两个小师妹。”杨森笑答。

郭烨南见两个女生也迟迟未到,问:“墨涵,你究竟有没有拐到你的知敏姐出来啊?”

墨涵锁眉:现在连方秀梅的手机都打不通了。

袁和东静默地坐在一旁,一会儿翻翻书本,一会儿拿出笔在空白页上乱涂几个字。他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或是说,在今早听赵远航提起“许知敏”三个字后,他就一直在祈祷着这个“许知敏”并不是她。可是,理智告诉他,以她终有一天藏不住的美丽和聪慧,肯定是她。因此他跟着大伙来到这里见她,他希望知道的是——笔头在纸上顿了顿,袁和东抬起眼,看向了墨深。

墨深则两眼锁定了门口,道:“来了。”

人来了。只有方秀梅。她上气不接上气,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郭烨南惊异地扶扶镜片:“出什么事了?”

“许知敏她,被人——”

所有人刹然一怔。墨涵的手垂了下来,袁和东肃然起身。

墨深径直握住方秀梅的两肩,沉声道:“她在哪?”

方秀梅仰头望进他一双骇然的眸子,噎噎口水:“就在这条路出去右拐弯——”她话一完,几名男生接连冲出活动室。

郭烨南跑到半路折了回来,拉起她:“放你一个人在这不放心,一起走吧。”

方秀梅鼻酸,方记起刚刚自己也经受了磨难,心蓦然一动,牢牢握紧他的手。

一群人顺着方秀梅指引的方向,墨涵一眼见到被乔翔双手勒得紧紧的许知敏,大惊失色:“知敏姐!”刚想跑过去救人,却见着哥哥已先一步冲上去。

“小心,他学过武术的。”赵远航担心地喊。

他的担忧纯属多余。墨深眼神冰冷,走过去一手扳过乔翔的肩,紧接就是一拳。一道重击,果断,干脆,毫不留情。乔翔糊里糊涂地身子一歪,倒落于地。

围观的人发出尖叫。而墨深这一拳,同样打在了袁和东、杨森和赵远航的心头:够狠啊!

许知敏脖颈间顿然一松,睁开眼就见到墨深打飞乔翔的一霎,心窝口被狠狠地揪起。

“知敏姐。”墨涵急匆匆扶住她,紧张道,“他有没有伤到你?”

她摇摇头,看几名男生围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乔翔,不由推开墨涵,拨开众人:“别打了!别打了!别打了——”

众人见着她挣扎的表情,欲似声泪俱下,竟是一个个说不出话来。

袁和东感觉心口被挖去了一块:真的是她……

第二十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囧,总算过渡完了……今晚争取再更……

谢谢每个人的评!鞠躬,致敬!  秋风刺骨,梁雪却是满身大汗。

到达m大,打电话给墨涵,寻着来到闲置的网球场。边上有一排洗手池,几名男生和两名女生坐的坐着,站的站着。其中有墨家兄弟的影子,梁雪唤道:“墨涵。”

墨涵吁出口气:“你来了。”

“许知敏呢?”

墨涵努努嘴。

梁雪望过去。洗手池边,乔翔弯着腰,醉后呕吐。许知敏拿着手帕擦拭他脸上的汗,见他干呕不止,情急地朝墨深喊:“你就不能下手轻一点吗?!你打得他脑震荡了,那怎么办?”

墨深冷冷地打量乔翔,道:“他没事。”

“怎么会没事?!你一个黑带六段打一个黑带一段的,还是一个喝醉酒的!”

其他人正琢磨该不该劝架。袁和东冷不丁出声:“按他的症状看,应该不是脑震荡,只是喝多了酒,伤了胃气。何况那一拳,并没有打到头部的要害。”

许知敏揪着帕巾的手一滞,这会儿方是察知袁和东在场。心乱如麻,没料到,终是迎来了最坏的场面。他们究竟彼此知晓多少。她的目光慢慢黯淡,渐渐收去。

墨深的脸愈加yīn沉,瞅见她颈上一道明显的勒痕,拉过她的身子:“让我看看你的脖子。”

她慌忙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没事。”

这两人随意的亲密举止,在场的人都看在眼里,似有所悟。

袁和东拿着消毒棉签猛地往赵远航嘴边破口处一压。赵远航立刻痛叫:“阿袁,你轻点!”

众人眼睛扫去。袁和东平和地道歉:“刚刚手抖了下,保证下次不会了。”

另一边,乔翔把头往水龙头下一浇,全清醒了。用手背抹抹嘴,摸摸空口袋,他对梁雪道:“我的钱包掉了,借我车费。”

“哦,好。我跟你一起走。”梁雪答。

许知敏转过身:“我送你们。”

“知敏姐。”墨涵皱眉,显然不赞成她继续跟危险分子在一块。

“好啦。”梁雪出来打圆场,“墨涵,你就尽管放心把你的知敏姐交给我。他是黑带一段,我是黑带三段呢。还有,高中那时,在你和你哥哥走后,是我和他一直陪着你的知敏姐哦。”

梁雪这一番秉着公正的言辞,墨家兄弟无言以对。

众人望着他们三人远去。方秀梅忍不住开口问:“他们三人是高中同学?”

墨涵想到那会,母亲之所以强行将他们两兄弟带回香港,全是因为那条伤疤。拉了拉衣领,他转身就走。

墨深赶忙去追弟弟。

其余人更觉稀奇了。郭烨南搔搔下巴:这里面有什么秘密吗?

许知敏送梁雪上车时,不忘嘱咐她回校后带乔翔去附近的医院复查头部。

梁雪取笑:何不叫墨深找熟人在这里看看。而且,刚刚墨深的同学不是说了吗,无大碍。我看那人说得头头是道,很有医师的自信。再说,墨深也说没事——

许知敏像是口里咬着粒黄连,满口的苦。

送走他们两人,回校园的路上,见郭烨南在等她。

“有事吗,师兄?”

郭烨南摇摇手指:“先别叫我师兄。”

俨然,经过乔翔这趟事,这人对她的印象更差了。许知敏冷起脸:“有事就说吧。”

郭烨南双手抱xiōng,道:“那我长话短说。我相信你也是个聪明人,你最好快点选择一个。”

“假若这是师兄所担心的,勿须!我短时间内不会谈恋爱的。”

郭烨南冷然一喝:“许知敏!”

她昂起头,与他对视。

“我告诉你。你没谈过恋爱,所以不知那有多伤人。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两个朋友因你受到伤害。当然,他们注定有一个是要受伤的。但是,若两个都受伤,我郭烨南第一个不放过你!你好自为之。”道完这番话,他扬长而去。

许知敏怔怔,很不解。既然他讨厌她,何不叫她彻底远离他两位好友。

郭烨南心思的是,以他了解的墨深,要墨深放弃她,简直是天方夜谭。而且,许知敏本性并不算坏,只要她不在墨深和袁和东中间搅和。

与墨深谈完,现是该与阿袁谈谈了。对付阿袁这种死脑筋,他有另一种法子。

夜深,郭烨南主动与袁和东攀谈。

“阿袁,跟你说件事。”

“嗯。”袁和东一日沉闷。

“兄弟啊,你听我说。我们宿舍其余几个大四的全部说好了,下半学期就全部到省医去实习,你要不要一起去?”

袁和东乍然一惊:“省医?”省医是r市乃至全省最好的综合医院,全国百佳医院之一,能进那里实习的学生,除非有特殊的门路。何况是提前实习?

“具体你就不需问了。总之,我们的打算是这样的。假若我们获得学校批准,当然我们有信心,只要我们通过所有学科考试,学校是准许的。而省医那边已经答应我们,去到那里,我们实习的这一年半,会计成一年的工龄。大五毕业后,过一年,我们考取执业医师执照。同时我们会提前申请在职同等学力研究生。再过一年,通过研究生答辩,拿到硕士学位。接着过一年,我们可以与同一届的七年本硕班一同升上主治了。”

袁和东震惊:他们居然一早就把算盘打得这么远。

“阿袁。虽然这条路比起本硕班辛苦一点,但是——”

“我明白。真正要学医,需要多下临床磨练,越早越好。研究生虽是也跟导师下临床,但是时间是有限的。做一个真正的临床医师,就必须真刀实枪地干。”

“没错。阿袁,跟我们一起干吧。”

“一起干?”

郭烨南嘿嘿地笑:“我们去,是有把握可以全部留在省医工作的了。事实是,省医这几年正准备筹建一个大科,需要新骨干注入。我们这批人是内部预定的人选。他们会积极培养我们。毕竟,比起外面招来的人,还是自己培育的人才踏实。”

“你这么有把握?”

“这么说吧。外科有两个主任是我们这边的,内科主任有一个也是我们这边的。他们挑得中我们,是相中了我们的学习和领悟能力。”

袁和东深知,如今医学生毕业想留大医院有多困难,硕士生、博士生一样困难。门路首当其冲,而什么样的门路决定什么样的职位。关系极好的张医师私下与他谈过,读完本科就别想留大城市的医院了,除非他念硕士。即使他念完硕士,张医师仍不敢保证能帮他找到一份专业对口的临床医师岗位。

袁和东的梦,是先在大城市医院获得更多的临床经验,将来,考虑是否回故乡开办私人诊所。郭烨南这番建议,无疑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他几乎欲张口应好,转念间却思起了墨深和许知敏……

郭烨南明了地笑道:“怎了?担心你那小师妹?那是啊,开初的这几年绝对辛苦,恐怕想打一通电话安慰她,都没有时间。”

袁和东摇头:“她不是那种人。”许知敏不同于他见过的所有女孩,有着可令他骄傲的执着和善解人意。他完全相信,她能理解他!因此,在得知不止是自己读懂了她蕴含的美,锥心的疼痛夹杂着强烈的欲望愈烧愈烈。从这一刻起,他有了想得到她的意愿,也因着这□裸的渴望,他更加坚定了自己要走的路。

“烨南,我去省医。”

“好,我的好兄弟。”郭烨南拍拍袁和东的臂膀,跳上床看书。

袁和东眺望窗外的夜,漆黑中的北斗星,犹如薄荷叶子上的晨露,清晰亮泽。她看着他的时候,那双大眼睛也是如此。他不觉地回味着那夜的吻,他想再吻她,一生一世。

许知敏心知今日乔翔的事迟早会在校园里传开。而对于郭烨南的警告,她有心无力。夜里独自重复播放卡带上的歌。一首i’ll never break your heart,一声声,一句句,曾陪伴她度过了多少个寂寞的夜晚。愈是习惯了孤独的人,愈是对爱饥渴。眼下,爱,似是触手可及,其实还很远、很远,在没有面包的基础上,谁也不敢轻易踏出一步。乔翔是最有勇气的,可惜,她不适合他,她无法读懂他的心,他更是无法接触到她的心。

虽说这样对待他残忍了点……鼻子发痒,取出了薄荷油汲取清冽的芬香,忆起佬姨温暖的手。纵使没有爱情,失去友情,但,亲情是永存的。若是以这点推论,被佬姨抚养长大的墨家兄弟和她,也有种亲情的牵绊。

第二日,墨涵约了她一起用三餐。

“我妈交代过了。要盯着你吃饭。”墨涵笑笑,帮她夹菜。

许知敏朝四周扫望,不乏部分认识的人。只是,除了方秀梅,她没有兴致介绍其他人与墨家兄弟结识。

“墨涵,以后,我们还是——”她劝说。

“去我们宿舍吃,我们自己做饭。”

她愣是眨眨眼:“墨涵——”

“别担心。虽然说是男生宿舍,可是大伙儿三餐基本不在宿舍里吃。而且,哥他们下学期就要走了。”

“走?”她不觉放下了筷子,“去哪?”

“去省医实习。省医离校区远,哥他们应该会搬去省医附近合租房子住。”

许知敏肯定,“他们”这个词里面包括了袁和东。因袁和东再也没有去大课室晚自习,据林玉琴打探的消息,阿袁在闭关深造。

他们在不停地往前走,许知敏有了压力和动力。于是,这场大学里的告白如同昙花一现,很快被她从脑海里剔除掉。至于因乔翔和墨家兄弟带来的闲言闲语,她视若空气。遇到这种事情,当事人愈是沉着以对。无风不起浪,久而久之人们自然淡忘掉。

大二接下来的日子,袁和东和墨深未再与她接触过。乔翔又断了联系。梁雪在电话里说,乔翔这回是铁心创业,经常跟着他叔叔国内外走动。他叔叔呢,好像介绍了个富家千金给乔翔。许知敏心想,他应是对她死心了。

许知敏升上大三,墨深他们搬走了,剩下墨涵陪着她。墨涵常把她拉到宿舍里煮饭做菜,说是这样吃便宜又健康。她一直把墨涵当做弟弟看待,给弟弟补充营养,理所当然。心无芥蒂,她卷起袖子,每天几样家常菜。墨涵吃得津津有味,赞道:有嬷嬷的真传。

许知敏这才获知佬姨的近况。佬姨仍在香港,与墨叔一起,身体还算健朗。

偶尔,她会撞遇赵远航和杨森回来,郭烨南碰过一次面,唯独遇不到墨深和袁和东。或许是墨涵在场的关系,那一次巧遇郭烨南对她很是和气。她始终谨记这人曾对她发出过严厉的正告。

到了许知敏大四那年,墨深他们毕业,被省医留用。一个月后,手续办妥,省医送他们一行人去了首都阜外进修一年。

这在m大里一时成了私下流传的大新闻。谁都知道,省医近来是非博士生不收的了。可见,这几位本科师兄来历不简单。

“绝对、绝对不简单。”王雅丽在宿舍分析,“杨师兄是学生会主席。赵师兄与杨师兄关系非浅。墨师兄和郭师兄,是港澳台生啊,国家有优惠政策。而袁师兄呢,成绩好得不得了。”

宿舍里的人纷纷点头称是。众人转念间,联想起大二时有关许知敏的传闻。

“你们说,许知敏真的和墨师兄有关系?”陈茗小心地问。

“很难说。”王雅丽修着指甲,皱眉,“但是,她确实常和墨师兄的弟弟一块吃饭。有时方秀梅也跟着去。”说到方秀梅,王雅丽更火。

大家对此不敢多言。经过了四年的洗练,现今的每个人较起大一的纯真,为人处事成熟了不少。

墨涵去了省医实习,许知敏开始收到来自首都的邮件。寄信人署名模糊,她拆开,里面装着的是医学书刊和一本笔记。浏览到本子上第一页最下面,一个木木的袁字,她心头一热:本以为他决心忘却她了,然,至今他依然在惦记着她。

之后,每隔一星期,袁和东会寄一份邮件过来,皆是最新的医学动态书刊,伴随的是他的医学随笔。许知敏细细阅读,将自己的体会同样写下,邮回。冬去春来,两人频繁通信,书信内容是知识的交流,字里行间透露的是彼此的关心和问候。渐渐,他习惯了以“知敏”称呼她:知敏,近来可好?切记,晚自习不要超过十二点回宿舍。

许知敏也习惯了,每天放学的路上,非得绕去药草园一趟。她在他的薄荷四周,种上了几棵新的幼苗,悉心栽培。

夕阳西下,她凝望那翠绿的叶苗上晶莹的露珠,思起他某日在随笔中无意写下的一句:忆夜深人静,佳人双目似雨露,竟是无眠——可否执子之手?

拍拍双手,她立起,背起书包走向课室。他不在身边,她一样会努力地向前走。

第二十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大神尚需催评,我这个无名的小作者,也来催,要动力啊……  转眼又过一个春秋。夏日来临,炎炎的热灼烧土地,夜间的空气一样令人窒息。

墨深沉静地倚立在窗边,眺望大千世界,霓虹灿若繁星。在他身边的桌台,放着的手机屏幕,长久地锁定在“敏”一格。只需简单地摁下拨号键,高端科技可以将思念的距离即刻化为了零。为何?为何每每与她分离的日子里,他就是无法问候她一声,任心底对她的欲望不分昼夜地焚烧自己,用尽各种其它途径得知她是否平安。

且是苦笑一声,她不也是如此,从来不会给他一通电话。她会与墨涵联系,也绝不找他。

郭烨南入来,一眼望见他夜夜定格住的手机屏幕,翘起嘴角:“既然想打电话给她,就——”话到半截,发觉自己几乎天天跟他说这句。

墨深拿起手机,见来电显示是母亲杨明慧,摁下了通话键。

“墨深,你不是下个星期结束进修回r市吗?”

“怎么了,妈?”

“嬷嬷瞒着你爸,私自先跑回r市去了。我和你爸暂时都走不开,我怕墨涵一人应付不了,你看能不能提前这最后一个星期,订明天的机票回去。”

“妈,嬷嬷为什么?”

杨明慧断断续续的告诉传来,墨深的脸逐渐由青转白。终,手机缓缓地滑落地。

郭烨南见他神色不对,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烨南,帮我拿最快的机票。还有,要拜托杨森帮我跟导师先说一声。”边说,墨深边急急忙忙收拾起行李。

“我是可以帮你订机票,可你这个样子——”

砰的用力合上行李箱,墨深恍惚记起什么,一手抚着额头:“对了。妈说了,墨涵还不知道,我该怎么告知墨涵。”

“不知道什么?”郭烨南愈是糊涂了,按住他肩头,“兄弟,你先坐下冷静冷静。”

墨深猛吸口气,捡起手机,背过身,急速寻到“敏”摁下。紧张的嘟嘟嘟声后,传出她平静的话声:“你好,请问是哪位?”

方记起,她没有他的手机号码。却也够了,听到她如往常一般安好,他xiōng口的这抹浮躁因着她宁静的声音奇妙地平定下来。

在她起疑之前,他果断地断了通话。转过身面对郭烨南,墨深恢复了惯常的沉着:“你放心,现在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郭烨南搔搔头发:“你没事就好。那我去帮你订机票——”

待郭烨南一走,墨深的手机再次震响。这次的来电显示是“敏”,墨深脸一沉,走到门外随意拉住一名路人,道:“麻烦,帮个忙,告诉她,是打错电话。”

由是,在r市的许知敏莫名其妙挂了电话。是纯粹的打错电话吗?为何心头浮现出一抹不安,隐隐约约牵动着远方的亲人。家里昨儿才通了电话,那么,会是谁出了事?

宿舍里,个个兴致淋漓,议论明日去临床实习的事。实习单位是学生自己申请,结合老师的统筹调整。314宿舍七个人被瓜分到四个单位。全班去省医的名额是四个,314宿舍就占了两个位置,分别是王雅丽和林玉琴。许知敏和方秀梅一起留在了m大一附属。

为这事,陈茗曾经底下找许知敏发过牢骚:王雅丽和林玉琴肯定找上什么人进去省医的,许知敏,你的成绩那么好,怎么也不找人呢?

许知敏笑说:你明白的,我普通工人家庭出身,去哪里找人?

这是实情,原先于青皖在省医工作的朋友飞去美国另谋高就,门路全落空了。找墨深帮忙?她从来没想过。

陈茗骂她白痴:林玉琴不就是去巴结师兄吗?

许知敏冷着脸:不要将我和她混为一谈!

对许知敏而言,委曲求全有原则,她不想让其它东西去玷污感情。

陈茗吃了个闭门羹,一时愣愣地望着许知敏:相处四年,此刻方知宿舍里最厉害的人是平常任她们“欺压”的宿舍长。

许知敏认为,m大一附属名气是不及省医,而同样作为大医院,学到的东西并不会少。好学校有坏学生,坏学校有好学生,说到底,看学生的本事。

到m大一附属报到后,许知敏先是被安排到急诊。带她的老师姓刘,人长得敦厚,谈吐却是极为锋利。刘带教在急诊工作多年,她教学生的第一句话是:先学会做人,再做事。

许知敏受益匪浅。刘带教不是急诊技术最好的护师,可是她的工作得到同事和病患的众□赞。每次评选院内先进员工,少不了刘带教的一份。

后来许知敏才知,m大一附属的护理部很重视她们这批护理本科生的教育。豪气的省医,则是对于护理师培养并不是很感兴趣。王雅丽和林玉琴常回到宿舍诉苦,说带教的老师都不爱搭理学生。

话说回来,急诊是个人杂事多的地方,许知敏跟着刘带教,在切实体会理论和临床相结合的同时,迅速学习如何与病人沟通,与同事互相协助。再加上,她向来低调做人,竟与同来实习的大专院校生相处极好。这个意义是非常的,要知道,很多临床老师包括护长,那个年代没有护士本科教育,最高学历只是大专。护长和老师们对许知敏另眼相看。老师们私下道:刘带教,你这回带的学生很不错啊。

刘带教但笑不语,暗想:这小姑娘平常默不吭声的,却是把她教的所有东西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而且非常地聪明。许知敏知道老师都喜欢谦虚积极的学生。因而许知敏从不会当场违抗老师的任何命令,有疑问或异议,在老师下班后,另找时间请教。完全地遵循了她所教导的先做人再做事的精髓。

许知敏在急诊实习期有一个月,刚呆了半个月,护长就找了刘带教商量:我觉得这小姑娘挺好,到时她毕业可以向护理部申请留下。

刘带教举双手赞成。技术可以继续提高,做人,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许知敏这份上。她看得出,这学生聪慧,对待病人是一视同仁,可见心地善良,深得她心。

这时候,许知敏没想到会在急诊遇到叶雯,更没想到叶雯还记得她。

“我记得你。”叶雯说,“我转去医学系时,还想着过几天可能会见到你。可你在护理学院呆了四年。”

许知敏莞尔:“世界上每个岗位都需要有人去做。若个个都不想做这个活,做那项工作,社会还能继续运转吗?”

叶雯嗤笑:“你真看得开!”

许知敏眨眼:“这叫做识务者方为俊杰。”

叶雯脸色一冰,走开了。

许知敏走出急诊大厅,对着天空长长地叹出口气。到了医院,人多口杂,收集的信息比起学校更多、更真实。现在的医学生在大城市大医院里饱和到什么程度呢,硕士生、博士生尚需再三找门路。本科生毕业找不到合适的临床岗位,转职做医药代表的比比皆是。再说,男女同等条件竞争,医院情愿要男医师。因为女医生要结婚、生孩子、休产假、带小孩,麻烦事多。

这也不是说,护士就是个好职业。应该说,许知敏正好遇到了“第一桶金”的时机。护理高等教育刚刚起步,到处急需护理高等人才。一个女医生要坐到科室主任的位置,机率极低,人老珠黄。但是,一个本科护士要爬到护士长的位置,在当前这个阶段,不到三十岁就能办到。护士长和护士等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第一,护士长不需三班倒。第二,主任需要科室和睦,护士长和主任是两种分工平等地位。科室大决策,护士长与主任一样握有同等一票。

若是要总结她和叶雯所选择的路,不是说谁选的就是正确的,而是合不合当下的人才市场情况。

许知敏没有忘记,指这条路让她走的,是墨深。

挡住视线的急救车刚开走,许知敏低头向前迈了两步,心突地漏跳了一拍,抬起头,看见墨深伫立在人来人往的空地中央。

现是下午三点半,当午的烈日挪到了西边,她见着他的影子在尘土飞扬的地表上微微颤抖。他脸上纠结的表情是她前所未见的。他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理由呢?思忆起那天错打的电话,她的心跟着愈跳愈快。她第一次按捺不住自己,向他走过去。

“怎么了?”她问,音色里含着抹紧张。

他听出来了,吸口气,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带你去见个人。”

“谁?”她拧着眉。

他很自然地五指扣住她的五指,牵拉着她来到医院大门外。

几步远,停着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车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老妇人。

她惊喜地喊:“佬姨。”

墨深感受着她的手指在他指间滑开,慢慢地蜷缩起拳头,深沉地凝视这亲人重聚的欢喜。

“真是瘦成了一把骨头了,你这孩子。”佬姨心疼地摸着许知敏的手。

“佬姨也是,更瘦了。”许知敏不满地望着,老人白发苍苍,两侧颧骨下的肉全部凹陷下去。心头的不安悄悄扩散,墨家一直善待佬姨,可佬姨这次回来的气色大不如以前。

墨深走过来,对她们两人道:“先上车吧。嬷嬷不是还要买东西吗?”

“对。”老人拍拍许知敏的手,“帮我挑点东西,送给秋儿的。”

纪秋儿是纪源轩与于青皖的女儿,在许知敏大二的时候出生。现是快三岁的小姑娘了,玲珑剔透,格外讨人欢心。许知敏每次上纪源轩的家,纪秋儿垫高脚尖,拉许知敏的手,喊着:“姑姑,姑姑,教我画画。”许知敏啼笑皆非,她是在小学和初中课余学过几年画画。然不知于青皖给女儿灌输了什么理念,说她这个姑姑是画画高手,使得纪秋儿非揪住她画画不可。

“你还常上轩家里吗?”老人在车上问起。

“现在实习了比较忙,之前都是每隔一星期周末上门拜访一次。”许知敏一五一十禀告。

墨深在前座驾车,静默地聆听她们的交谈。

劳斯莱斯停在r市最大的购物中心。许知敏在周大福珠宝店,帮老人挑了一块吉祥玉给秋儿,又选中了一条白金项链给于青皖。墨深取出信用卡欲付款,老人连忙摆手:“这是我自己要送给我宝贝曾孙女和孙媳妇的,你别搅和。”

老人哆嗦的手解开红色的锦包,里面叠放着老人多年的积蓄:“知敏,帮我数数,这现金若不够,还有张储蓄卡。”

许知敏道不清此刻的心情,水花隐隐在眼眶里流转。咬下贝齿,她慎重接过老人手里的纸币,一张一张认真地在心里默念。

交了钱,取了东西往回走。老人恍然记起,瞅瞅侄孙女身上的衣服,道:“墨深,还得帮知敏挑身衣服。”

“不用了,佬姨。”许知敏慌然婉拒。

“你到大城市念书这么多年了。轩也真是的,不会带你换身好看的衣服。”

“佬姨,我真的有衣服,只是没拿出来穿。”

“为什么不拿出来穿?好好的姑娘家,为什么不打扮得漂亮一点?”

许知敏面对老人咄咄逼人的问话,词穷。

墨深笑了起来:“上二楼吧,女士服装专场。”

许知敏恼怒地瞥了他一眼:这个时候,居然不帮她说话。无可奈何,挽着老人的手臂上了扶梯。

来到二楼,老人挑挑拣拣,不问许知敏的意见,尽是询问墨深。

“墨深啊,你说她穿裙子好看,还是——”

“连衣裙好看。”

“那么,什么颜色好?”

“红色,有朝气。”他看着她气嘟嘟的脸,不禁抿起微笑,好想抱住她,在她脸颊上狠狠亲一口。

老人停住步子,隔着老花眼镜,将两个年轻人间的一言一行看得一清二楚。

在许知敏进更衣室换衣服,老人拉住墨深:“墨深,嬷嬷知你是个死心眼的孩子。”

“嬷嬷——”

“墨深,我知道你为难,但是要答应我,这事先别跟知敏提起。”

“嬷嬷?”

“她其实是很脆弱的。有件事你不知,在她十三岁那年,她亲眼看着她外公去世——”老人说起往事一言难尽,拍打墨深的手背,“你以后再找个适当的时机跟她好好说,嬷嬷相信你。”

“嗯。”墨深用力交握起双手应道。

老人沉思时忽然忆起什么,笑问:“还记得你小时候最讨厌掏耳朵吗?”

“记得。我调皮捣蛋,让嬷嬷追着我四处跑。”

“哼,给你掏耳朵的耳挖勺我现在还带在身边。”

墨深惊异地看老人从布袋里摸出耳挖勺,继而忍俊不禁:“嬷嬷——”

这时许知敏走出了更衣间。剪裁得体的红色及膝塔式裙,使得她一双美腿愈显得雅致。外搭的雪白丝质小褂,衬着她娴静的气质。若是一朵悄然绽放的玫瑰,众人眼前一亮。

墨深像是品着一杯法国的罗曼尼-康帝,醉了似的,痴痴地望着她。

老人则兴奋地走上前:“好看,真是好看啊。”

许知敏窘住了,瞧瞧四周围观的人,小声道:“佬姨——”

“墨深,你说她漂不漂亮?”老人转回头问孩子。

墨深看看她,望望老人,咧开嘴:“没有嬷嬷年轻时漂亮。”

“你这孩子——”老人窘,“有你这样哄女孩子吗?”

墨深无辜地说:“你问她,我有说错吗?”

许知敏连连点头。

老人摇头:“算了,我一个人,哪能说得过你们两个年轻人。而且,还是合伙的——”

“佬姨。”

“嬷嬷。”

“瞧,都异口同声了。”老人乐呵呵地笑。

这幸福的笑容,使得两个年轻人无奈地互望,默契地缄默。

回到老人在r市临时下榻的酒店。墨涵急匆匆跑出来接人。

老人轻推开许知敏:“墨涵送我上去就行了。墨深,你送知敏回去。”

“好。”墨深答应。

许知敏立在原地,举起右手。回想起小时候上幼儿园,佬姨举着手跟着她说再见。现在,是她目送佬姨走。

墨深想,这或许是她和嬷嬷的最后一次见面。或许他该告诉她实情。嘴动了动,没能说出口,嬷嬷的话堵在心上:她是很脆弱的,在十三岁那年,看着她外公去世——她究竟小时候遇过些什么事?一深究起这些,她经受过的磨难似乎传给了他。他动容地摸向她的脸。

她不明,道出深藏的忧愁:“墨深,嬷嬷病了吗?”

嬷嬷的日子是不长了,而嬷嬷嘱咐他要好好守在她身边。他握紧她的上臂:“陪我去一个地方。”

“哪?”

“教堂。”

他是基督教徒?许知敏疑惑重重。

这附近的天主教堂建立于清朝时期,解放后几度修建,宏伟壮观。许知敏眺望两个高高的塔尖直指天宇,云的夹层中射下来一束耀眼的霞光,与教堂五彩斑斓的玻璃铁窗相映成辉。伴随天堂的乐声,人仿佛走在了云端般的澄静。

步入教堂,零零星星散坐着的教徒,虔诚地低头祷告。他带着她,走到最靠近主十字架的第一排椅子坐下。

她等着他。他并没有祷告,而是对她微微一笑,继而头往她膝盖上一靠,大大方方闭上双眼。

许知敏惊愕地睁大眼,羞恼地低喊:“你干什么?快起来,这里是教堂。”

他稍稍侧身,在她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十足是一只赖人的猫咪,腻在她身上汲取温暖。

旁路过几名善解人意的老妇人,知趣地回避。其中一位边笑边催同伴:“快走。快走。现在的年轻人啊——”

她满脸赧红,可恼了。气愤地举起拳,往他肩头一捶。他更快地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我不信神。可为了某些人,我愿意向神祷告。”

这话使得她抡起的另一只手,轻落在了他绒绒的黑发。拂开一缕额发,他的眉宇若是两条化不开的浓墨。心中的恼火蓦然地散去。看惯了他的高傲,愁眉未展的样子不似是他。一种天然的情愫油然升起,她抚摸他的眉,勾画他的脸廓。任时间在唱诗班的天籁之音中失去了意义。

“八月十五快到了,来我家吃饭吧。”他低声请求。

她的手停住,思及纪家应该与嬷嬷一家团聚,应声:“好。”

第二十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删减一点……  每逢佳节倍思亲。来r市的第五个年头,许知敏初次没上纪源轩的家过中秋。纪源轩带着一家三口回老家过节。

八月十五当天,恰逢是周末,上午十时,来了墨家的一通电话。

听是杨明慧,许知敏的心缩紧。

“墨深刚回省医,墨涵要值班,他们都没办法去接你。”

“不需了,慧姨。”

杨明慧呵呵地笑了两声:“不,一个女孩子,还是需要有人接送。这样吧,我叫烨南去接你,他正好要送一位朋友。”

墨家女主人的行事向来是软中带硬。许知敏心思,强硬推拒未必是好事,于是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晚宴是在晚七时。这次墨家办的中秋宴,美其名曰“广邀亲朋好友”。方秀梅也在受邀之列。

方秀梅受宠若惊。宿舍里的陈茗和林玉琴一早围着方秀梅,指点她的宴装。

许知敏则与刘带教约好了,一整天跑去急诊。急诊新添增了一台从美国进口的呼吸机,她们师徒赖上了一名呼吸科医师,学习这台呼吸机的初步cāo作。

六点左右,郭烨南开着辆银色奥迪到校门口。方秀梅跺起脚:许知敏真是的,说在急诊直接换衣服过来,怎么还不见人影?

郭烨南摇下车窗,探头问她:许知敏呢?

方秀梅快言道:她在急诊。

郭烨南未问起是怎么回事。坐在他身边的袁和东,从书本里蓦地抬起头,厉声问:她病了?

方秀梅连忙否决:不是的,她是去学习。

这一问一答的功夫,许知敏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袁和东手里的书滑落到大腿。难以言喻的滋味甜甜蜜蜜地在他心间回荡。她还是老样子,沉着中略带了味纯真,一头乌黑的长发永远是整整齐齐,不允许发梢翘尾。

许知敏经历了两年,乍见到袁和东,稍微吃惊。他穿着灰色的西服,打着正式的银色领带,举手投足浓厚的书卷气息,完完全全是一名上流社会的儒雅绅士。他对着她温和地笑了笑,她心悸地念起药草园那几株薄荷,回以会意的微笑。

打开后座车门,发现车上尚有一名女士。

“你好。”方秀梅局促地招招手。

“你好。”对方礼貌地颔首,一眼瞟到许知敏,笑道,“好久没见了。”

郭烨南在前座拍拍驾驶盘,道:“向你们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表妹,莫茹燕。”

“现在在大和药业公司担任亚太地区营销主管。近来常跑香港那边,与墨氏药业谈地区规划合作。两位将来也是要在医药行业工作吧,请多多关照。”

许知敏整整有四年多没见到莫茹燕了。火车上的那次,莫茹燕依然是位被人恩宠的千金。如今,三年的社会洗礼,她的锐气全然收敛在一双精炼的丽眸里。

银色奥迪载着心绪各异的两男三女,抵达嘉华大酒店。

他们到达的时间不早不晚。墨家订的三桌酒席,每席十五位。已有三三两两落座的人士。每个席位上放有一个透明三角架台,上面别着一张红色卡片,四周镶有金牡丹,中间是人名。

方秀梅寻到标明自己名字的席位,许知敏在她旁边找,不见自己的名。

一名服务生走近她身旁,道:“是许知敏小姐吗?”

“是的。”

“您的座位在那边。”

她跟着他,走到主桌,见莫茹燕占有一席。服务生帮她拉开椅子,离莫茹燕刚好隔两个位子。这是两个唯独没有放嘉宾卡的席位,不难揣摩,是宴席主人——墨家两夫妇的位子。

许知敏踌躇是否落座。那边,主人一家和主人家的世交到场了。

墨家这次邀请的年轻人居多,围满了两桌。墨家兄弟各坐一桌。主桌,除了她和莫茹燕,都是墨振和杨明慧的朋友。偏偏,莫茹燕坐在墨振左边,她的席位则被安排在杨明慧右手边。

这意味着什么?许知敏不敢深究。想一想,都觉得心惊肉跳。

席上其乐融融,笑谈风云。墨家主人特别叮嘱年轻宾客不需多礼,又举杯来到墨深那一桌,预祝郭烨南等人顺利通过今年的医师执业考试。

对面,莫茹燕言笑自如地与墨振、郭家夫妇交谈,神采奕奕。许知敏望着一桌的美酒佳肴,不知怎的,回想起第一次到墨家吃饭。

杨明慧唤了她两次,她才回过神来。

“知敏,你墨叔问你呢,有没有见到嬷嬷?”

“有。”许知敏点头,继而问起“我听墨涵说,佬姨回老家了,过完中秋还回香港吗?”

墨振的笑脸沉了下来。

杨明慧代丈夫答道:“嬷嬷,她不回香港了,也不回这边。她想在老家安度晚年。”

许知敏听着这话,似是明白了九分。下定决心,过年争取回家时顺便探望佬姨。

“你若是回家一定要去多看看老人家。我们到时过年也会去的。”杨明慧继之话题一转,笑道,“这不,你墨叔怕你寂寞,说了,纵使是坑蒙拐骗,也要把你拉过来吃个饭。”

墨振为人亲和,面对他没有杨明慧的压力大。许知敏由衷地道谢。

墨振重新展颜:“好,好。我常跟你慧姨说,你什么都好,就是胖不起来。”

许知敏调皮地答:“墨叔,你不知道吗?现在大学里,就是猫都想要减肥。”

此话一出,众人莞尔。坐在许知敏身边的一名年轻女士道:“哎,我也想减肥。可是,生完孩子,就减不下来了。”

许知敏本身非常喜欢小孩,刚刚失神没留意,现发觉她抱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由衷地赞道:“真可爱,几岁了?”

“刚满周岁。”对方惊异地说,“看,这孩子,平常怕生的,现在竟对着你笑?”

许知敏亲切地逗小男孩玩,解释道:“因为我小时候带过我弟弟。”

由是,席上又有人发出感叹:“现在有几个年轻人愿意自己带小孩啊。”

马上另一男士答话:“我看这小姑娘的样子,肯定会愿意。”

大伙儿全笑了起来。莫茹燕几乎是干笑。

接下来,许知敏边逗小男孩边与孩子的母亲攀谈,时光却是过得挺快的。一场桌宴,无意间,她就这么结识了杨森的姐姐杨华和她的小孩。

晚饭后,上茶点和月饼,主桌的人安闲地谈天说地。而年轻人们都呆不住了,纷纷告辞。墨深走过来对墨家夫妇说:“爸,妈,我们几个想去外面走走。”

“墨深,你这是要把我们这边唯一的两位年轻女士也带走啊?”有人故意“为难”。

“我看,一人只能带走一个哦。”另有人故意“刁难”。

许知敏看着莫茹燕的脸颊飞起两朵彩云。

墨深笑,向邻桌的郭烨南和弟弟招招手,老神在在地答道:“这位呢,来带走他的表妹。而这位呢,来带走他的知敏姐。可以放人了吧?”

女士们笑不可仰。郭家的男主人干脆向墨振埋怨:“我说你这大儿子,对待女士问题,越来越滑头了。”

“年轻人的心事,我们不懂的了。”墨振模棱两可地回复。

许知敏起身,随着墨深一行人走到酒店门外。

两辆车,郭家和墨家各一辆,一群人尚未决定如何分组。方秀梅先挽起许知敏,走到郭烨南的车边:“我们坐郭师兄的车好了。”

郭烨南无奈地向墨家兄弟晃晃车钥匙。墨家兄弟无法,只好与莫茹燕一辆车。袁和东还是乘坐郭烨南的奥迪。

奥迪上了主干公路,郭烨南戴着耳塞与墨深通话,商定去江边赏月。

而许知敏身旁的方秀梅隐约不对劲起来。

看方秀梅不停地一手抓搔另一手的手臂,许知敏警醒。她一把拉过好友的手,卷起袖子,见到臂上浮现红疹,惊喊道:“你吃了多少大闸蟹。”紧接向前座的人求救:“师兄,可能得去医院。”

郭烨南猛地刹住车,与袁和东双双回头:“怎么了?”

“过敏。我担心会发烧。”许知敏摸了下方秀梅的额头,道。

“给我看看。”郭烨南扶住方秀梅的手。

方秀梅本来觉得没烧的脸烫火了,慌忙道:“没事。我没发烧。就出了几个红疹而已。”

袁和东凑过来仔细看了看,道:“这疹是初起,会更严重。去医院挂急诊吧。”

方秀梅摇摇头:“不用了啦,只不过几个疹而已。”

“不用?”袁和东不满地训她,“你不是医学生吗?连事情的轻重都分不清。”

这硬邦邦的语气,方秀梅听着来气,缩回手:“有劳袁师兄关心。”

郭烨南赶紧当起和事老:“先观察一阵,若疹越出越多,就必须上医院去。”

方秀梅噘着嘴。袁和东冷哼,转回头:“到时,不要闹到在急诊打吊针过夜就算幸运了。”

既然郭烨南摆明了态度,许知敏劝也不是。

奥迪继续上路。来到江边,墨家的车已到。

墨深问:“你们不是比我们先出发吗?”

郭烨南瞅瞅方秀梅,答:“路上出了点小麻烦。”

墨深欲详问,莫茹燕挽住他的手:“墨大哥,我们去坐游轮吧。”

墨深冷冷地抽回手,转向郭烨南,笑道:“烨南,你表妹说要去坐游轮。”席上他得看着老一辈的面子,私下就不用了。

莫茹燕自觉脸上挂不住了,还是在许知敏面前。对于墨深,她自小仰慕,郭家也有意凑合。岂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许知敏究竟是何来历,竟是能与杨明慧坐到一起。要知道,墨家女主人的地位比墨家主人还要高。

郭烨南走过去拉拉表妹。表妹瞪他。他暗叹口气,硬是将她带走。不怨墨深这么对她,因为这是他之前找墨深说好的。墨深既是不喜欢莫茹燕,不如态度硬朗一点,让她少受点伤害。郭家两老那边则由他去慢慢说服。

“哥。”莫茹燕生气地低喊。

“怎么?我这个哥哥连美女都不陪了,就陪你一个,还不够啊?”郭烨南瞪回她。

莫茹燕一眼扫过另两名女士,压住怒火,优雅地微笑:“那也得大家一起走啊。人这么多,走散了多不好。”

这几个人的小动作,许知敏一样看在眼里,听在耳朵里。墨家对自己有何主意她不探究,可郭家打着什么算盘她是明白的。门当户对,才子佳人,可惜了女子有意,君则无意。

无聊的,她望向了灯火明亮的江边。小孩子们在人群里追着跑,人们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唯独江面上一弧圆月高傲地俯瞰四周,就像是他的倒影——相处这么久,她还会不知他的脾性吗?他不想要的,绝对不要。他想要的,会费尽心机去得到,因这是他的人生乐趣所在。莫茹燕,注定是要失败的了。

一行人以龟速在江边踱步。许知敏看前面走着莫茹燕和郭烨南,左边是袁和东,右边是墨家兄弟。除了莫茹燕,个个低首沉默不语。美景良辰,本该欢声笑语的,气氛却是愈加沉闷。

许知敏看看走在两边的人,步子越迈越慢。

袁和东则漠然地望望墨家兄弟,主动问起:“她好点没有?”

于是,墨深刹住脚步,直接指向方秀梅,问:“她是怎么了?”

许知敏低声答:“过敏。”

“只不过是几个疹。”方秀梅嘟囔。

墨深看向郭烨南与袁和东。袁和东平静地答:“我叫过她挂急诊的。她不去。”郭烨南搔搔头发:“是我说的,先观察一阵。”道完他走到方秀梅面前,握起她的手查看。

借着路灯,大家见到密密麻麻的疹子布满了患者的前臂。莫茹燕惊呼:“天。”郭烨南不由对着方秀梅火了:“你怎么不说呢?!”方秀梅垂头不答。

两名男士忙跑回去开车。

“去m大一附属吧。我有老师今晚在急诊值班。”许知敏道。

“不,去省医。”墨深一语否掉。

莫茹燕在旁边附和:“当然是去省医了。m大一附属怎比得上省医。”

许知敏听到这话,不是很赞成。一个社区医院都能治愈的食物过敏,何必非得跑老远去大医院。

袁和东察觉到她的心思,向她解释道:“主要是墨涵已经被省医的急诊科留用,他现在在自己的科室轮科。去那里比较方便。”

墨涵拉开车门,对她点头:“知敏姐,放心交给我吧。”

说起来,这是许知敏和方秀梅第一次到省医。省医名扬海内外,她们曾经多次想来参观,却没有料到,竟是以这种方式初进省医。

省医除了本院,有四个分院。本院位于r市老城区中心,r市的三大黄金地带之一。门诊和住院大楼均是五年前重建,年年翻修,建筑体内外富丽堂皇,一个词:气派。

节假日,急诊就诊的病人比平日多。有吃了太好的东西拉肚子的,有老人太过高兴血压增高的,有喝多些酒驾车出小意外的,还有些小孩在过道里蹦蹦跳跳。有些人并无大碍,负责分诊的护士看了,给了候诊号。一两个脾气不好的,看到前面候诊的长龙,跳脚道:“这还叫急诊吗?”医务人员赶紧一张笑脸先赔个不是,再唤来导医小姐。导医小姐负责向患者详细解说这里的就诊程序。

许知敏看候诊大厅最大的一面白墙,挂着的是“医务人员言行准则”,下面是投诉箱和致院长意见箱。举目可望到的医务人员,男的一表人才,女的目秀眉清。导医小姐更是全化了浓妆,一个比一个漂亮。

关于省医的种种传闻她略有所闻,这里的院长挑人,不仅看学历和本事,也注重于人的外表。比如,应聘某些岗位,女士身高不上一米六零,男士不到一米七零都免谈。

许知敏直觉地不喜欢这里。

墨涵唤一名护士打开一间空诊室。其余几个人在室外等候,许知敏扶着方秀梅坐到诊室里的椅子上,取了体温计放到方秀梅口里。再抬头,见墨涵套了件白大褂走了进来。心突地漏了一拍,她一直把他当做弟弟。现今他穿了工作服,全然变了个样,感觉再也不是那个喊她知敏姐的腼腆的小伙子,而是一名可以交托的稳重男士。

墨涵把了下方秀梅的脉,又看看体温计,拿出处方本和病历本书写起医嘱。

方秀梅接着从注射室挨了一剂抗过敏针出来,捂着屁股嘀咕着倒霉,回诊室的半路,又闹肚子。许知敏急忙送好友进了最近的卫生间,在走道等着,不觉就走到了众人坐落的地方。莫茹燕正叽叽喳喳地过问他们省医的事。

“我听说,二分院比这更漂亮。而且位于r市的最豪华地段,新的城市中心,附近住的全是富人。”

“嗯。你有时间可以去逛逛。”郭烨南答着表妹。

“我当然会去。你们都被留在那了嘛。”莫茹燕嫣然一笑。

许知敏站在后面静静地聆听。方知他们留在一个不得了的科室。近年来老百姓生活愈来愈好,心血管疾病逐年递增,向发达国家靠拢。省医看中了这块领域,将二分院的第三层楼完整地扩建为心脏体系,包括心血管内科和心脏外科,介入手术室、外科手术室以及ccu都规划在了同一层。说到ccu护士,与icu和急诊护士,在国外甚至可获有处方权。而在m大一附属,没有规范的ccu集中病区,icu护士是最特殊的,奖金数是院内唯一能与医生对半分的。

王雅丽曾和林玉琴异口同声提过,有机会,最好能分到二分院的心脏科去。因着那里刚落成,前途无量。

许知敏思绪纷乱,隐约觉得,他们能留在那里,这事远没有如此简单。稍抬起眼皮,对面依墙而立的墨深竖起指头摸了摸下唇瓣,对着自己勾起一丝浅笑,许知敏心又紧了起来。她慌然转身就走,在卫生间碰到刚走出来的方秀梅,方秀梅已有脱水症状。

“看样子,她必须留院观察一个晚上了。”墨涵叹道。

方秀梅在病中,仍不忘记气呼呼地对袁和东发牢骚:“都是袁师兄的乌鸦嘴。”

袁和东倒噎气,看在她是病人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其他人见了,不由发笑。郭烨南摸了摸下巴:这方秀梅,还真是有趣,敢把阿袁给惹了。

在临观室安置好方秀梅,许知敏对大伙说:“你们都走吧。我今晚留下陪她就行了。”

众人互相看看,墨涵道:“我留下吧。反正我明天要上班,今晚就在这里睡好了。”

袁和东明显地不舍得,好不容易见了面,却半句话都没能好好地谈。可他又能以什么名义留下来陪在她身边呢?除非他能在这大城市里先立足脚跟,才能给予她保障。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他大步率先离开。

郭烨南强拉走莫茹燕,紧跟其后。

“哥,你去吧。”墨涵对哥哥说。

“好。”墨深应答,待弟弟走开后,却是走到了许知敏身后,俯下头贴近她耳畔,“省医的面试是在明年二月份,即春节过后。我们科护士有二至三个名额。当然,我知道,以你今天的表情来看,你是不喜欢这里的了。”

她沉静地坐着,手暗暗揪起床上的被单。

“可是,我还是想赌一赌。我想,你或许会喜欢跟我,或是他一起工作的。”

第二十六章

作者有话要说:为何纪家这么做,当然是有原因的,先缓缓,后面会讲到……  方秀梅过敏事件之后,许知敏仍是保持仅与墨涵联系。据墨涵提起,墨深等人进修后回省医更加忙碌,本来预计轮科三年,但考虑到本科室缺人,加上原先已实习了一年半,轮科期改为了一年。也就是说,若她能被省医录用,毕业后会跟他们在一个科室工作。

省医财大气粗,一附院的老师说了,那里的奖金是这边的两倍有余。钱,谁不想毕业后多赚点钱,生活无忧。可是,在经历了大学生活后,许知敏更深刻地领悟到:若工作的环境不顺心,再多的钱也无济于事。

许知敏每每夜间思起墨深说的话,心绪复杂。应说,他一早就看透了她。不拿钱,不拿地位权利,拿人,来诱惑她。且不论他和袁和东留在那,墨涵也会在明年转去二分院。还有方秀梅,她大学里最要好的朋友,已经决心进省医,理想是省医的心脏科。

12月份,执业医师考试最终结果公布,他们几人全部通过。许知敏想了想,给他们几位都发了恭贺短信。赵远航最先回复她,接着是杨森、郭烨南,来回几句客套话。袁和东是在傍晚才发回短信,原来他恰好在急诊轮科遇到抢救。

忙里抽空,袁和东仅发来短短的一句:高兴之余,想到的只有,若是能跟你在一起工作——

许知敏彻底地茫然了:究竟该不该去省医。

墨深则一直没回答她。

方秀梅则从早上开始一直疯狂地发短信,到下午累计数百条。

许知敏问:“给谁的?”

“郭师兄,他们说今晚要去喝庆功酒,通宵包厢唱k,问我们去不去?”

“不去。”许知敏想的是,这郭烨南够花心的,主意打到她好朋友身上了。张口想提醒方秀梅两句,见方秀梅一脸的幸福,又闭上了口。

晚上十二点躲在蚊帐里,开着小台灯看书。手机在枕边震动,许知敏摁下键:“你好。”

“下来一趟,我现在在你们宿舍门口。”

她刹然一惊,不敢相信是他的嗓音。吸吸气平复心情,道:“墨深,现是超过十二点了。”

“我知道。你下来,不然我就上去。”

她恍然忆起方秀梅说的庆功酒,道:“你喝酒了?”

“没。”

“喝醉酒的都说自己没喝酒。”

“我为了今天能来见你,把酒杯里的酒都偷偷给洒了,然后找了借口摆脱他们——”

许知敏无语:这不像他,不像冷峻而高傲的他——

“敏,今晚我很想见你。”

她的手握紧手机,掀开被子。

墨深徘徊在宿舍楼门前,眺望安静的大楼里她宿舍的那一角。夜深人静,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每一下的砰然都在渴望着她。

自小,从医是他作为长男继承父业的责任。因而,通过执业医师考试的一霎,他突然感觉到的是空虚。他甚至羡慕起了墨涵,能因着那条疤痕使得未来的路变得有意义。而在今晚的庆功宴上,他很难不去妒忌袁和东,知道袁和东几年来努力至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袁和东酒量不胜,被不知情的几人硬灌下几杯白酒后,倒地不醒了。他们只好草草收场,把袁和东送回宿舍睡觉之后,各自找乐子去。他则跑到了她这里来。

终是等到她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在她钻出宿舍楼小铁门的同时,他已是迫不及待地迎上去,用力抱住她。

许知敏整个人撞进他的怀里,鼻间是他的味道,耳畔是他的心跳。双眼眨了眨,她找回自己的声音:“墨深——”

“让我抱一会儿。”他用尽全身气力搂着她,却像是更想从她身上获取力量的源泉。

她静心听着他剧烈的心声,似乎悟到了什么,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

他揉着她的长发,闭着眼,顺着感觉吻从她额顶落住,细细地沿着鼻骨往下探索。游移到她紧闭的唇,他的双眼微张,看着她一双大眼望着夜空,一如那天她独自立在雪地,仿佛灵魂漂泊到了浩瀚的远方。他的心像钉子戳着似的疼痛,顿起怨恨及怒意一口轻咬下她的唇瓣。

她的眉毛微揪起。他的舌尖混着血丝挑弄着她敏感的极限,一寸寸地侵入她的齿间。这带给她的是恐慌,举起手推他。他不同于袁和东那般温柔地对待她,而是像一股飓风野蛮地席卷她的世界。

他并未停止,从最初的挑逗到蛮横的侵占,延至绵绵的纠缠。她的两手渐渐从他双肩垂落,迷离的视野见枝桠在夜中交互穿梭,沙沙沙摇曳的声响融入到他和她的呼气里。忘了吸气,她窒息的同时身子一软。他稳稳地扶住她的腰,在她耳际低声絮语。她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恍恍惚惚睁开眼皮,见着百米远的路灯杆下有一个人影。昏黄的光圈中,郭烨南一手插着大衣口袋沉默地瞅了瞅他们两个,背身离去。

忽然是,一阵风打来,许知敏清醒了:俨然自己愿不愿意是一回事,而眼下的时机并不适宜去省医。

因着这阵风,墨深慢慢地从放纵的沉沦中苏醒。解下围巾细致地裹住她冰凉的脖颈,摸摸她的脸,才不舍地放了她回去。

踏上台阶,她不敢回头看他。在他和她面前的路有太多的未知数,一昧沉迷于失去理智的泥沼不适合他和她。只是,在梦中回味这种偶尔的静静的相处,愈加显得弥足珍贵。趁着宿舍里的人都睡着,她谨慎地把他的灰色围巾藏住了箱底。

冬日的阳光带着种懒洋洋的暧昧。第二日,袁和东酒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发短信给她。

“知敏,本来昨晚想带你去看药草园的薄荷,我知你为了我又种上了几株薄荷。得知它不再孤单,不知为何我的心里也安定了——”

接到信件的许知敏把头枕在膝盖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中间那条电线,寻思孤单的味儿。有时候,缘分真是难讲的事,若昨晚找自己的不是墨深,而是另一人……眼神暗下,果然是连阿袁也无法插入他和她之间吗。

嘟嘟,又发来一条他的短信:“改天,我们一起去看。”

“再看看吧。”她回复。有了乔翔的前车之鉴,她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理才算妥当。无论她选择的是谁,纵使不是他们其中之一。友谊她仍想保留下来。

因此,一句“改天”和“再看看”,如她所料,随着忙碌的日子,似乎变得遥遥无期。放任时间流逝是疏远的最好法子。对于她而言,现在尚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最少,她必须先有了自己的工作和事业。

相较起爱情,许知敏更注重亲情。

二月初过年,许知敏所在的实习科室因为人手不够,护长找她商量,希望她能留下帮忙。

许知敏不能拒绝。m大一附院的老师对她的印象都不错,这里将是她毕业后就业的最佳保障,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破坏自身形象。

在电话中如实禀告父母,父母表示理解,要她以事业为重。通话末,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担忧,许知敏向母亲提起了佬姨。母亲支吾道:你佬姨是回老家了,你两个表姨近来都没来串门子,具体情况我们就不知了。

许知敏挂上电话,忧患的心悸未能平息。自实习后课业繁忙,又因平常皆是非节假日休息,都未能上大表哥家拜访。最近的一次,是在中秋节过后与方秀梅一同去的。方秀梅在席桌上口漏了她们被墨家邀请参加中秋宴。当时纪源轩脸色很冷,于青皖悄悄放下了碗筷。之后,于青皖曾找许知敏谈了一次,问及的全是有关墨家和纪家之间的事情。许知敏自然不敢随意揭露其中的矛盾,装起了糊涂。于青皖是明白事理的人,没再为难许知敏。

既然不能回家探望佬姨,或许该寻个空儿找大表哥或表嫂旁敲一下。

而在许知敏思量着这前前后后的事儿的时候,墨家一家人正赶赴嬷嬷的故乡西庄。

因嬷嬷回老家时硬是把手机归还给了墨家,临行前杨明慧拨了纪楚丽的号码,对方显示是空号。

杨明慧乍愣,心思事情愈来愈不对劲了。在嬷嬷回纪家后,墨家每次拨打纪楚丽的手机,均是陌生人接听,不是说嬷嬷在睡觉,就说嬷嬷和女儿去逛街。墨家始终未能与纪家人或是嬷嬷直接通上电话。本来想着,可能纪家对墨家仍心存芥蒂,故意不让他们接触老人。也算了,只要他们真心对老人好。然,现在完全与老人失去了联系,素以冷静著称的杨明慧不免着慌了。

“无论如何,都得去。”墨振面对妻子的犹豫,摆摆手坚决道。

杨明慧点头。这次墨家夫妇是排除万难,凑足了一个长假组织全家上门探望嬷嬷。何况,嬷嬷得的是绝症,此次再见不上面,以后更难说了。

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墨家四口抵达离西庄不远的a镇。墨家夫妇在一家旅馆略作休整,墨家兄弟先去西庄探路。

“哥,你说嬷嬷见到我们突然出现,会不会很惊讶?”墨涵兴冲冲地走在前面。

“会吧。”念及老人,墨深不觉咧开笑。

两人寻到嬷嬷临走前留下的纪家地址,见大门被一条长长的铁链拴住,一把大铁锁扣在了中央。两兄弟大吃一惊,没听闻过纪家搬家啊。

匆匆向左邻右舍打听情况。在一家杂货店,店主提及:“是搬了。搬到哪也不清楚。这小洋楼是纪家空着抵债的。不过,也奇怪,他们在三个月前老人过世后就搬了,小洋楼却至今未有卖出去。”

“老人过世?!”墨家两兄弟只觉五雷轰顶。

“是啊,纪楚丽的老母亲嘛。很好的一个老人家,从香港回来与一家大小团聚,却活不到三个月,可怜啊。——你们呢,是从哪来的,是纪家的亲戚?”

墨深张张口,说不出话,心口却是被千言万语堵得闷。眼眶涩痛,泪未能淌下,赶紧深吸口气,望到身边的弟弟。墨涵整张脸苍白如纸,双目空洞仿佛人失去了魂魄。

“墨涵!”他狠狠捏了捏弟弟的手。

墨涵喘出气,转过脸祈求道:“哥,这是骗人的吧?嬷嬷她——”

“不知道。”答着弟弟,墨深走到一边,紧张拨打母亲的手机。

在旅馆的杨明慧接到大儿子的这一通告知,惊呆了。三个月?!老人整整去世了三个月,纪家都没通知墨家。而且,期间墨家完全被蒙在了鼓里,可见纪家这次是铁了心,把事情做绝了!

杨明慧继而又想:以老人的病情,若坚持吃药和化疗,本来延上一两年是绝对没问题的。是什么使得老人回纪家后病况急速恶化,三个月就过世了。至于自己的丈夫,自从放了老人回去后不时表露出了后悔,就担心纪家没能好好照顾老人家,或是老人家回了纪家不开心。不敢想象墨振得知这个消息的反应,杨明慧当机立断,嘱咐儿子:“马上打探老人安葬的地方。”

两兄弟于是在村里四处询问,得到的全是不明确的答案。老人出殡那天,仅有纪家人。老人安葬在哪,是土葬还是海葬、火葬,村里人一概不知。

“妈。”墨深再次与母亲通话,“都说不知道。”

杨明慧思索道:“试试问纪家的亲戚。对了,问问许家。知敏应该知道吧?”

这话出口,母子骤然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事实。显而易见,许知敏不知情。在获知他们要去拜访老人,许知敏还一再交代墨涵帮她带新年礼物给老人。

墨深一拳抡向砖墙,沙土大片的崩落,他像是听到了自己的心也全线崩溃了。他该早点告知她嬷嬷得病的事,而现在是,压根没料到纪家会如此绝情,怎样都来不及了……若说之前对纪家仅是没有好感,那么,在这个瞬间他诞生了恨意。

转首,见坐在土敦上的弟弟站起朝纪家大门走去,墨深急忙追上去。墨涵抡拳砸门:“把嬷嬷还给我们!把嬷嬷还回来!”

“墨涵!!”墨深使劲气力从后面抱住弟弟,“我们回去!”

“不!”

“回去!!!”他揪起弟弟的衣领,对着弟弟的眼一字一语道,“听好,纪家的这笔帐我们会记着的!永远记着!”

风从两兄弟四周的空地卷起,肆虐地撞击木门,链条哐当当一声声在空气中激扬。震起的是远在r市的阵阵雷鸣,轰轰轰如同炮响,大雨倾盆而下,路人纷纷闪躲。

许知敏闪入宿舍楼,拿纸巾擦擦脸上的水珠。屋檐外又一声响雷,径直震到了她内心深处。她的手一哆嗦,纸巾掉落于地,瞬间被漫上的雨水浸透。她眨了眨眼,脑海里闪过前几天再次种下的几株薄荷幼苗。急急忙忙跑回宿舍拿了把伞往外冲。顶着狂风暴雨跑到了药草园,一看,积聚的雨水已是快淹没那几株可怜的幼苗。把伞往旁边一放,抓起个花盆,心急找不到铲子,就徒手挖泥土。总算把幼苗抢救了出来,人回到宿舍,这一浇一淋,受寒了。

方秀梅忍不住说她:你的命重要,还是那几株草重要?

许知敏边咳嗽边道:都重要。

方秀梅摸摸她的额头:发烧啊,用不用去医院?

许知敏摇摇头:只是感冒,吃点药就行,不用去了。

吃了药,睡了一天,好了一点。实习期请假过多会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科室又缺人手,许知敏没请病假,继续回去上班。

二月过后,省医招人,宿舍里的人跃跃欲试,除了许知敏都去应聘。本是在那里实习的林玉琴和王雅丽,加上方秀梅三人通过了省医的面试。她们跟省医签了试用合同,方秀梅从m大一附属转去了省医实习。

许知敏仍老老实实呆在一附属,墨家两兄弟过年后未打过电话给她。她疑惑,拨了墨涵的电话,却是郭烨南接的。

“墨叔病了,他们回了趟香港。”郭烨南告诉她。

墨叔怎么好端端就病了呢?许知敏惊疑:“什么病?”

“没什么大碍。”道完,郭烨南冷冰冰地断了线。

许知敏知郭烨南不喜欢自己。无可奈何,她等,等到四月份,与墨涵通话。墨涵第一句就劈头问她:知敏姐,你为什么不参加省医的面试?

她愣了愣,未答上话。墨涵生气地说:我很失望。紧接,嘀一声挂了话机。

许知敏咬着手指头琢磨了老半天,想不通她不去省医和墨涵发怒之间的因果关系。应该说,墨涵脾性向来很好,这是他第一次向她发脾气。心里头为此更不安了,想详细问问大表哥有关佬姨的近况,可是自己的假期一直与表哥表嫂的工作时刻表冲突。

另一边的墨涵挂了许知敏的电话,想到嬷嬷,感到懊悔和难受。

墨深走过来问:“你告诉她了?”

“没。我说不出口。”墨涵吸吸鼻子,“哥,这样真的好吗?都瞒到现在了。”

墨深没作答。为这事,母亲私下找过他们两兄弟。杨明慧的意思是,嬷嬷去世的消息应由纪家的人告知许知敏。如此一来,纪家人不会误会他们墨家有意搬弄是非,破坏许知敏对纪家的印象。毕竟,许知敏和纪源轩的感情非一般的远房兄妹。

他们唯有期望纪家人早点告诉许知敏。但是,墨深怀疑,纪源轩想把这事瞒到几时。他们墨家未能给老人送终,而经多方查询,也未能找到老人安葬的地点上前祭拜。墨振因而大病一场。若是纪源轩把事情做得更绝,他是有理由继续隐瞒许知敏,以防墨家从许知敏这条渠道得到信息。

“哥,不管怎样,我都要知敏姐来省医。”墨涵摘下眼镜,发狠地说道。

墨深拍拍弟弟的肩膀。她来省医是必定的。然,有一个人的芥蒂需要消除。那晚他在宿舍楼门前搂着她,稍一抬眼,恰是见到了郭烨南往回走的背影。

第二十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呃,这章码得好感性……

囧,下章作者有话说……

这章依照读者大大梨落的建议,放上首歌,汗,听得我自己都感动得半死……谢谢!

歌太悲了,就放一天,歌名叫做:是非——窦智孔

或许是二月份的那场淋雨烙下了病根,天气回暖,许知敏依然不时地咳嗽。临床的老师帮她找了个内科医师,开了些消炎药和止咳剂。许知敏每隔一段时间发作,遵从医嘱吃药,就是未见痊愈。

人病了,很容易显得懦弱。混着水吞药片,她会时不时想起那年她受伤在墨家,有人日日夜夜握着她病中的双手。她睁开眼就能看到墨深沉思的脸。他对着她一字一字吐出:我不喜欢你病的样子。

因而,她不会告诉他生病的事,连家里、墨涵和袁和东都瞒着。又不是大病,不该说出去让人cāo心。

躲在被坑里咳嗽,咬牙隐隐忍受因着病痛带来的思念的煎熬。闭上眼,她不能想他,不能想他……终,却念叨着他的名字入了梦。

六月份了,离毕业愈近,班上未找到单位的人更是心焦如火。陈茗就是其中之一,因为个子太矮,连续被数家医院拒绝。方秀梅与林玉琴、王雅丽搬去了省医附近住。宿舍另两人上夜班。半夜传来嘤嘤低泣,许知敏下床,轻唤道:“陈茗,陈茗。”

“老师说,要我回家找。”陈茗掩面,止不住两条泪河。

许知敏无从安慰起,m大一附属招聘在八月,自己的前途一样渺茫。静静地抚摸室友的手,直到对方安静了下来,帮着盖好被子,她这才钻回自己的被窝。

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一条短信,是袁和东发来的。不知为何,近段日子他习惯在值夜班时偶尔发一两条短信给她。内容皆是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语句显得紊乱。话说,这个月他们应是回了本科室。出什么事吗?许知敏撑起前额思虑。虽说这几年来,她和他并未进展为恋人关系。但是,她是曾为他心动过的。没有爱情,也有友情,她会关心任何一位真心交往的朋友。

袁和东确实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谁都知道,现在国内的介入手术领域是块肥肉。偏偏心血管内科有这么两个权威教授,一个姓王,一个姓辛。王教授是从美国留学归来的,所率领的介入团队被誉为美派。辛教授的一套介入技术来自于日本,带领的团队是日派。郭烨南一直跟着王教授。袁和东刚回省医那时,辛教授的爱徒张齐悦就亲自找上了袁和东谈心,对袁和东的日常工作生活爱护有加。

袁和东心知张齐悦可能奉了导师的命令,有拉拢自己的意向。因此袁和东用尽各种法子推拒他们的种种好意。可是,若与郭烨南一起跟了王教授,联想到郭烨南和墨深竟是多年的老友,心里又有了块疙瘩。对于墨深这个人,他说不上厌恶至极,也确实没有好感。其中,许知敏的因素除外,他与墨深的争议,主要集中在对待医学和生命的某些态度。最糟糕的是,对于这些争执的观点,郭烨南似乎倾向于墨深的看法。

摇摇头叹口气,轮完科回到本科室,袁和东更不得安心了。

张齐悦天天找他谈话。科室里有辛教授安排的介入手术,助手的位置不是张齐悦就是袁和东,简单的手术则由他们两个自己做。袁和东与张齐悦相处久了,觉得张齐悦这人也有点“差强人意”。

大部分医学生怀着悬壶济世的远大梦想踏入了医学院,然而,当历经艰辛终是迈进了社会医学体制的门槛,却发现梦与现实毕竟有差异。想实现身着白衣的梦,则必须先成为一个能在社会里生存下去的人。无论袁和东如何挣扎,他必然不能脱离集体,只能选择一方求得共存。

经再三考虑,袁和东开始向张齐悦靠拢。天平失衡的原因很简单,王教授对中医一窍不通。张齐悦则向袁和东表示了辛教授对中医很感兴趣的看法。

郭烨南这下可着急了。美派和日派相争,终究必定有人要落败。郭烨南不想和大学里最好的死党变成对手。

那夜,张齐悦约了袁和东,打算将袁和东正式引见给辛教授。这次面对面的会晤之后,袁和东可能会就此加入辛教授一派。

郭烨南别无它法,找墨深商量。

墨深知道自己苦等的时机到来了,于是认真地反问:你确定要阻止,无论我用什么办法?

郭烨南正色道:是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张齐悦又是个什么样的家伙,你和我都很清楚。

墨深笑:我承认,他是我们羡慕的那类人,让他落到张齐悦手里是不妥。ok,我帮你,也算是为了自己。

翻开手机盖,寻到号码摁下,墨深静心聆听一声嘟后,是许知敏略微沙哑的嗓音。

“你好,请问哪位?”

墨深敏感的神经因着她的两声咳嗽倏地绷紧,道:“感冒了?”

许知敏愕疑。以他的性格,无事不登三宝殿。忍住咳嗽,她回道:“不是感冒。找我有什么事吗?”

墨深望向炎凉的夏夜,低语:“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许知敏肃起眉:“你说吧。”

由是他长话短说,用最概括的言语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她听。

她听完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我阻止他?”

“是的。”

“你就这么有把握?”问这话的同时,她心里隐隐地作痛。对于他而言,她究竟是什么。关键时刻为了利益,他也可以将她拱手让给其他男人?不明白的是自己,为了他这句“是的”而难受起来。

“我希望你明白。这样做对他有利无害。”他对此晓之以理,又道,“我相信你和我自己,才会让你这么做。”

这末一句算是什么?变相的表明?她没有欣喜之情,却是他说这话的口吻让她想起了那天在教堂,他说他会为了某些人而向神祈祷。许知敏突然感觉,因着某些事他变了,明显的收敛了。那么这改变他的缘故必是不同寻常的了。一阵心慌意乱,她猛地咳了起来。

“许知敏!”他的口气加重。

她摸摸xiōng口顺了顺气,思绪兜回到袁和东的问题上。诚如他所说的,他叫她这么做是迫不得已。据她所知,心脏中心的外科基本掌握在墨深和杨森的导师手里。心脏介入手术有风险,一旦内科失败必得找外科解决,外科与内科息息相关。若袁和东与他们成了敌手,袁和东在省医的前景将令人堪忧。再有,她俨然不信袁和东如此一个重感情的人,怎么会想与郭烨南真正决裂。袁和东这一步迈错,终遭罪的还是他自己。一番推论后的结论,袁和东只不过在迷茫,被对方抓住了这个弱点进行诱导。想必在省医的人说的话袁和东都听不进去了,只剩下她这个置身事外的。

“你放心吧。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他。”道完,许知敏挂断,喝了口水。接着事不宜迟地拨袁和东的号码。

袁和东正与张齐悦走到了医院门口。张齐悦去停车场将车开出来。袁和东接到了许知敏的电话。

“师兄,你在哪?。”

袁和东乍闻她的声音,唇角微扬起。这是她首次打电话给他。

“我刚下班。你呢?怎么有空——”他话到半截,听到她频繁的咳嗽声,紧张道,“你生病了?”

“没事。”

他知她憋拗的个性,她口中的“没事”令他更担忧,道:“知敏,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感冒了?有没有吃药?”

“我的事等会儿再说。现在,我想说的是,师兄你是不是和郭师兄闹别扭了?”

袁和东皱眉:“你郭师兄打电话给你?”

“无论郭师兄有没有打电话给我,主要是师兄怎么想?师兄觉得和什么人一起工作比较好呢?”

袁和东本来就很犹豫了。与郭烨南这么多年的友谊,他比郭烨南更舍不得。

“师兄不是说过要与我一起工作吗?”

“知敏。”他低哑地唤她。他是很想和她在一起工作,自遇到她的初刻起,就觉得她应是最能理解他的那个人。

“师兄,那你可以想象一下吗?若我和你、郭师兄在同一个科室工作,你却与郭师兄不和——”

“我不可能与他不和!”

她轻轻地,满意地笑了出来:“那就对了。”

袁和东心头的结块因她的这一笑而豁然,不禁也笑道:“行,我被你打败了,说出了心里话。虽然不知是谁叫你打的电话,不过今晚我还是得去,得去明确拒绝人家。”

许知敏可不像袁和东如此的单纯和乐观。若放了袁和东去了那里,说不定他又被对方给说服了。绝对不能功亏一篑。听力全集中在对方的动静上,她的掌心湿漉漉的,手机几乎握不住。

“知敏,就这样,结束后我再打电话给你。”

“等等!”她脱口而出,心脏跳得厉害。

“怎么了?”

她要怎么办?她能以什么名义留他?既然确定了自己不能去爱他……张口她什么都不能说,又酸又涩的东西噎在气管,她拼命地咳着。

袁和东愈听愈是害怕:“许知敏?许知敏,你回答我啊!”

总不能让他担心。她边咳边道:“没、事。”放下手机,她跑到洗手池边干呕。

袁和东听着嘀的长鸣,久久地盯视地上的影子。他不是个尽糊涂的人,谁叫得动她打电话来,他大致猜得中。眼睛眯起,回想大学时墨深的那一拳,恐怕这一辈子都会深烙在他们几人的心底。与这个人为敌绝不是件明智的事。他袁和东会以自己的方式去争取喜爱的人,会尊重许知敏的任何决定。可平心而论,把许知敏交给这么个人怎样都不能安心。

见张齐悦的车出现在路口,袁和东步下台阶。停驻在车门前,他忽然察觉到什么,转首,望到三楼的某个窗口墨深巍巍的身影。袁和东的手放在门把上直打颤:他这叫爱她吗?明知她生病了,既不陪在她身边,还让她忧心其它事。而自己呢,明明听出了她病得不轻,却一样……

“和东?”张齐悦从车里探出个头,疑问。

眉头狠狠皱起,袁和东垂下了手:“张医师,抱歉。我今晚不能和你去见教授了。”

“什么?”张齐悦讶异,“和东,已经跟教授说好的啊。”

“你跟教授说一声,我有位急病患。”袁和东迅速回身,绕过轿车,扬手截了辆的士。他不是墨深,会去到她身旁的,无论她最终选择爱的是谁。

“喂!和东!”张齐悦慌然下车,来不及叫住袁和东。出租车飞驰而去,他气急败坏地跺跺脚,抬头见着三楼墨深那双幽迥的眸子隐没于暗处,愤怒地一掌拍向车板。

陈茗打开宿舍的门,屋内漆黑一片,喊:“都不在吗?”伸手摸到墙上的开关摁下,灯管放亮,照出了软倒在洗手盆边的许知敏。

“啊?!”陈茗惊惶地拍她的脸,“许知敏,你说话啊?别吓唬我啊。”

许知敏嗯嗯瞎应,努力地握住陈茗的手撑起身子。挨上床边坐下,大汗涔涔,喘着气说不了话。

陈茗看她整张脸苍白无血,被吓到了:“你在这里躺着,我去叫人来帮忙。”疾步走到门口,迎面撞上个人,仰头一望惊呼:“袁师兄?”

袁和东眺望屋内,一眼扫见许知敏扶着床架浑身在哆嗦,连忙推开陈茗。三两步走过去,一手将许知敏揽入怀里,惊觉她瘦了整一圈。自己的呼吸由是跟着她急促起来。慌忙搭住她的寸关处,脉浮紧。他焦躁地朝向陈茗质问:“她没去看病吗?”

“有啊。她一直有吃药,药都在这里。”陈茗把桌上一盒药递给袁和东。

袁和东看药名,是头孢类抗菌素,又问:“她的病历呢?”

“病历应该没有吧。是临床老师找了熟悉的医生帮她开的——”见袁和东听了这话两只眼直瞪着自己,陈茗将后半句硬吞下肚子。

袁和东猛地把药扔回桌上:“胡来!”随手抓了件毛巾被裹住她的全身,紧接抱起她大步往外走。

陈茗小步跑跟在他后面,急问:“师兄,我先跑去附院急诊挂号吧。”

“不用了!”他冷冷打断她。现在他是谁都信不过。只觉得满满地疼惜和气愤。疼她,恨她。她以为自己的身子是铁打的吗。病成这样,谁也没告知一声。

钻入出租车后座,他深吸口气,将她的脸贴紧自己的颊边,轻声道:“别怕,我会治好你的。”

许知敏模模糊糊的意识听不清他说什么,疲惫得撑不开眼皮。车子的颠簸使得她无力地靠入他怀中,车轮滑过沙砾的声响充斥她的耳膜。风拂过的一刻,淡忘掉人世间的忧愁而静静地沉睡。她真的是累了。

墨深握着手机在屋内徘徊,不时向窗外俯瞰底下的车辆,辨识每个进出急诊的人影。顿步,举拳顶住额头,压抑不住心中一波波的焦躁。

郭烨南从外面打探了情况走进来,欣喜道:“他没去教授家。”

“她生病了。”

“许知敏病了?”

“是的。”而且应该不是普通的小感冒,不然不会促使袁和东走得那么急。墨深跌坐到椅上,耳畔仿佛响着她不停断的咳嗽声。她叫他放心。以他了解的她,是大病她也必定对谁都说是小病。他抓握手机的手抖了起来,他放心不下。

恰好墨涵推门入来,说:“哥和郭大哥都在啊。”

“嗯。”郭烨南应了声,追问墨深,“你确定她真的病了?”

这话无疑激怒了墨深。嘴角勾起一抹讥笑,他道:“她想装病,量她也没这个胆识欺骗这里所有的医生。”

郭烨南自知说错话了,搔搔头。

墨涵不解地立在旁观望,口袋里的手机震响,接通:“袁师兄?”

另两人立即看向墨涵。墨涵听着对方的话,眉心微皱。在简短几句交通之后,他忽然发出讶叫:“什么?是知敏姐?!——我马上下去急诊!”慌然拉开门,墨涵急匆匆地消逝在楼梯口。

墨深见状脸色全变了,急急起身。

郭烨南挡住在他面前:“等等。我们先看看情况。”

墨深伸手就想推开他。

岂知郭烨南纹丝不动地对着他:“你不是想让她进省医吗?假若你现在去看她,就别指望我同意她进省医!”

墨深一双压抑着怒火的眼珠俨是要把对方生吞活剥。

郭烨南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墨深,你冷静想想,你去了,不是更令她为难吗?”墨深不为所动仍然欲要往前走,郭烨南忍不住大喊:“兄弟!算我求你,行不?!我实在不想见我两个好兄弟起正面冲突!而且,你不是相信她吗!”

相信?墨深的脸上浮现出难以言语的痛苦。他是相信她。可是世事难料。嬷嬷不是一样吗,临走时说两年后健健康康与他们兄弟再见面。结果呢,他们两兄弟连老人最后一面都见不上。轻握住好友的臂膀,他低沉道:“烨南,也算是我求你。我会躲在一边远远地看着她。只要能让我看到她安好,就够了——”

对方嗓音里夹杂的颤抖,使得郭烨南铁了的心不觉地动摇。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呢,应道:“好。”

墨深即刻奔下楼梯。在走下最末一个台阶时他几乎踉跄了下。撞开通向急诊大厅的弹簧门,他的双手不停地拨开挡住视线的路人,寻觅的视线最终落到了大门口。袁和东抱着她穿过自动玻璃门,墨涵和同事推着车床迎上去。袁和东将她轻轻放落于洁白的床单。在墨深的眼里,她沉静的脸若是雪一般,触动的是他带她去看雪的那一幕,漫天的雪花像是要把她淹没了。墨深慌乱地迈出脚。

郭烨南在他身后死死地拉住他。墨深眼睁睁地望着他们将她推入抢救室,门一合,全世界变成了死寂的灰色。

作者有话说

各位亲亲,这个……囧,这书昨天终于谈好,呃,要出版了,第一时间通知大家,免得耽误大家时间……汗

总之,呃,网上是初稿,大家的意见,好的建议我都保留着,前面要删改,情节要更严谨。我的时间也很紧凑,后面还有一大部分没写,职场才刚开始揭个幕。而这个月底我要交稿了。

所以,这文从今天开始,改为慢、慢、慢地更……我得看手上的稿子情况,周更以上

不想买书的亲,反正我这文不v,我只能请求大家等待,等书出版后,我会将后面全部贴出来。

出版社是说过年后,汗,也不知是啥时候,毕竟我稿子都没写完呢

那个,肯定是,结局是好的……会是很好的结局,虐完要幸福嘛。亲们若有什么问题,可以文下留言,也可以加我q,我尽量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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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郭的表现很邪恶,这确实很虐,汗,我自己都觉得虐,总之是初稿,我到时写完通篇才能从整体上去琢磨每个细节进行修改……而我师傅说虐一虐更健康别怕,下章甜蜜一下

呃,还是不放歌了,太悲了……

有温馨快乐点的歌希望大家介绍给我,谢谢,我自己听,呵呵

第二十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呃,以后我还是先公布下次的更新时间,大家就不用蹲了……

不过,网上真的会贴的很慢。下次是12月4号。在此之前不作更新,大家看到jj系统显示更新也别信啊。囧!

封面的歌是卫兰的in love again,谢谢。  郭烨南长叹口气。墨深在他面前来来回回地走,脸色铁青地尽瞅着那两扇门。不会儿,一名护士端着放了血样标本的托盘出了抢救室,急匆匆送去检验科。而走过他们身边的人都不禁露出了好奇的眼光。有一个小孩咚咚咚跑过来瞅着他们两个:“叔叔怎么了?”

郭烨南没好气,挥挥手:“去玩,去玩。”抬头望到另一名护士打开抢救室的门往里面喊:“袁医生,检验科的电话。”接着袁和东从抢救室走了出来,去医师办公室接电。

机不可失,墨深立刻迈开大步。

“等等。”郭烨南伸出手,只捞着把空气。墨深径直穿过了人群,轻轻地推门而入。

病床边守着名护士和墨涵。墨涵转身见到他和跟来的郭烨南:“哥?郭大哥?”郭烨南一副无可奈何地摸鼻子。

墨深则眼睛一见到处在洁白世界中央的她,就移不开了。疾步走过去,用力抓住她搁在床沿的手。她的手是湿的,手心发烫。再望向半卧在床上的她紧闭眼帘,她扣着氧气罩的两颊隐现不健康的红晕。听着她浅又快的呼吸,盯着六参数监护仪的指数,他严正地问:“spo2入院时多少?”

墨涵答:“90%上下,上了氧气后,能达到99%至100%。”

“血气呢?”

“抽了,结果还没回来。”

“还验了些什么?”

“血分析,生化十二项,心五酶,以及其它一些常规的检验项目,血的标本全送走了。”

“呼吸音怎样?给我听诊器。”

对侧的护士赶紧把听诊器递给他。墨深正要挂上听筒,身后的门忽然开启。是回来的袁和东。

郭烨南见状,迎上前想说两句:“阿袁,你听我说——”袁和东对他视而不见,径自走到墨深面前,厉声道:“你来做什么?!”

墨深淡淡地扫了眼他愠怒的脸:“我来看她。”

“她是我的病人。她现在的情况不宜见客,请你出去!”

郭烨南一听:这还得了!急忙插到这两人中间,向袁和东解释:“阿袁,那馊主意是我想的。墨深真的不知道她病得这么重,不然绝不会找她。”

“不。主意是我说的。”墨深打断道。

郭烨南急了:“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不,有话最好先说明白。毕竟是同一科的同事。”墨深镇定地对着众人。

袁和东听到这话,忍耐达到了极限。推走郭烨南,继而揪起了墨深的衣领,拳头举到半空突然意识到这家伙是跆拳道黑带。谨慎地一扫眼,看到墨深默然的侧脸,并没有还手的姿态。袁和东一个吸气,松开了他,沉声说:“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解决一切吗。你是医生,应该更清楚人命是用什么都换不回来的!”

墨深心一凛,表面却是无关紧要似地整整襟口:“检验结果怎样?”

袁和东横眼。

郭烨南两只手掰不开对立的两人,急得焦头烂额。

墨涵始终站在旁边插不上话。他根本不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看着敬爱的兄长和师兄为莫名的缘由争执,显得左右为难又焦急。手不经意碰到床边,忽然被握住。惊愣地低头,看到是病人在捉着自己的手。

许知敏在噩梦中徘徊,先是恍惚回到了十三岁。那天她开开心心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外公,外公,今晚妈妈叫我们先吃饭。”没像以往听到外公回话,她走进外公的房间,开灯,寻到台子后面。外公坐在地上,背靠在在桌子边角垂着头一动不动。她眨眨眼,走过去拉起老人盖住脸的一只手:“外公,你不舒服吗?”老人身子歪了歪,接着倒落于地。她的心骤然一砰,屁股落地。抚着xiōng口急促的起伏,她爬过去想把老人拉起来。碰到的老人的手,渐渐变化成姥姨的手……

蓦然睁大眼,她心有余悸,抓紧了眼前的墨涵:“姥姨呢?姥姨在哪?”

提到嬷嬷,墨涵的脸刷地白了。对着许知敏的连声疑问,哆嗦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墨深转首见到这一幕,立即将弟弟推到自己身后。拂去她湿漉的刘海,他定定地对着她忧虑的双眸,平静地说:“嬷嬷很好。她很好。所以,你也得快点好起来。”

“我?”她看清楚了他身上套着的白大褂,乍然醒了,“这里是哪?”

“省医二分院的急诊。”

自己怎么到急诊来了?记忆里最后的片段是与袁和东通话。转过头,看到了袁和东神色复杂地瞅着自己。这么说,他终究是因为她而没去见教授,没有再踏错一步。许知敏垂下眼,想撑起身子。

“不要动。”袁和东摁住她,吩咐旁边的人,“准备心电图机,要做十八导联心电图。”

墨深警觉:“心五酶多少?”

许知敏从这两句话听出了异样。难道是自己的感冒一直没好,以至感染到了心肌。不由紧张道:“是心肌炎吗?”

“不是。”袁和东连忙否决。

许知敏瞪着他,不信。

“我不骗你。心肌炎会觉得xiōng闷xiōng痛的。你有痛吗?”

许知敏蹙着眉尖,他的话也不无道理。自己只不过是咳嗽咳得厉害,会气喘。接着问:“只是感冒吧?”

袁和东抚着她的头发,温和地说:“至多是肺部感染。”

墨深紧盯着进来的护士给病人的点滴换上新的补液。见挂上去的针剂是维生素c、极化液和能量合剂,他当即意识到:袁和东说的肺部感染只不过是医生酌情安抚病人常用的措词。她的自觉症状不明显,唯有依照检查结果判断。按照这种情况推断,心酶五项的验单结果是或多或少有些问题了。想到这,墨深脸色严峻,愈是紧握住她的手。许知敏感到手生疼,不明地扭头看他。

心电图机备好,袁和东伸手去解她衬衫的一排扣子。许知敏慌忙摁住他的手:“不是感冒而已吗?不用做了。”

袁和东很有经验地说:“这是例行检查。”

许知敏驳:“师兄,你是唬我没在临床干过吗?例行也是十二导联心电图,何必做十八导联。”

袁和东没料到她这一招,杵了会儿。意料外的,墨深接上了话:“这里的急诊例行规定是要做十八导联的。你不要忘了,这里可是要打造全省乃至全国心脏中心的品牌。”

许知敏怔了怔,望着墨深那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扑克脸。揪紧眉头背过身,她铁心道:“不做!”其实她知他们要求她做检查肯定是为了她好的。只是做心电图必须解下一侧的衣服,当着他们两个的面□半边身子,她办不到。

“知敏!”袁和东见到,有点恼火了。说起来,他还没好好说她一顿,病成这样竟是不声不吭的。

墨家兄弟眼底含了丝疑惑。所谓当局者迷,旁观的郭烨南谑笑。他绕过生着气的阿袁,走近许知敏低声说:“你不做心电图你袁师兄不让的。这样吧,我唤名女医生帮你做心电图吧。这个人你也认识的,叫林佳。”

林佳?许知敏记起了那名在自修室跟她握手结交的师姐。听说她是留在了省医的儿科。

郭烨南见她默不作声,当是她肯了,对墨涵说:“林佳是在急诊轮科吧。她今晚值班吗?若是在,叫她过来一趟。”

“我去问问。”墨涵点头闪出门。

余两人立即领悟是怎么回事了。袁和东感觉是哭笑不得。墨深拳捂着嘴低低地笑,看着她努力掩饰的一张俏脸飞上嫣红,深思道:她的状况有所好转,看来是下对药了。

不会儿,林佳跟着墨涵进来,遣送走男士,给病人做心电图。

袁和东不放心地嘱咐:“十八导联。”

“知道啦。”林佳拉起帘子,玩笑道,“不准偷看。”

袁和东瘪嘴,他又不是没在术台上见过女人的部分裸体。转念,那种感觉与见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毕竟是不同的。这一想不知怎的他就怕了,心中叹:怪不得导师一个个说绝不会给自己的亲人看大病,更别说亲自上术台为爱人cāo刀了。

忧心地走到郭烨南旁边,袁和东踌躇着说:“烨南,你能不能和我与主任说一声。我们科今年初不是有两个护士名额吗?看能不能多一个。”

墨深就等着他这一句呢,低笑一声,冷眼看着郭烨南难为地搔头发。郭烨南听墨深富含意味的笑声,机灵道:“我可以与你一起去跟主任说。可是我们心内与心外同一个护理组。因此,最好外科那边也有人去说说。”

袁和东自然不高兴与墨深谈及许知敏的任何问题。他不冷不热地应答郭烨南的话:“好。那就有劳外科的同事了。”

墨深嘴角勾起一味嗤笑。只要她到了自己身边,他还未放任机会让其他男人接近她的心吗?

这时,病人做完了心电图。林佳把心电图纸交给他们。几人仔细研磨后,最担心的s-t段没问题,心电图大致正常。生化结果回来,血钾稍低。而ckmb只是略高。商量之后,林佳说:“还住院吗?她的性子我知道,她是不会愿意住院的。”

在场的人皆知许知敏执拗起来的个性,够呛。而且心肌炎的诊断仅是怀疑,没能完全确诊。袁和东不主张告诉病人“不排除病毒性心肌炎”的这一诊断,其他人赞同。几个人与许知敏一轮唇枪舌战,终于达成协议。他们给她用了少许安定,许知敏在临观室安稳地睡了一晚。醒时,床边剩下林佳。林佳对她神秘地眨眼:“他们刚刚才走,因为要赶着去交班。”于是,下夜班的林佳顺便将她送回了m大。

宿舍里,留守的陈茗虽有接到她平安的电话,仍是担心了一晚,一大清早起床等着她。

许知敏有些愧疚了,自己这次的病是不应该。一如袁和东训她的,若早些时候她主动联系他做彻底的检查,也不会搞到半夜上急诊。有心悔过,她遵从他们的指示,老老实实在宿舍休息了半个多月。从医院带回来的针药,室友帮着给她吊上点滴。

袁和东每天定时与她通话,询问她的病情之余,又与她聊天解闷。陈茗见此,一想到那日石头阿袁慌慌张张抱着生病的许知敏,很有感触地对许知敏说:“你真幸福啊。师兄对你很好啊。”

许知敏瞥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不是?那是墨师兄?”陈茗鬼灵精地笑。

许知敏清楚得很,室友为何一扫之前的忧愁。这要说到前几天,隔壁的人过来探病,不小心打烂了她的两支针剂。她唯有打电话给墨涵。当天下午,有人敲宿舍门。她以为是墨涵,急忙套上拖鞋跑去开门。门打开,门口站着的却是墨深。

墨深低头瞅到她双脚,咧开满嘴的笑。她遂之望到自己一左一右穿反了的鞋子,局促地缩着脚趾头,只想找个地洞找。

“你怎么有空过来?”她问。

他熟练地给她的手背消毒,扎上针眼。她眉头皱紧,心想:他绝对是故意的,进针那么用力,疼死她啊。

他调节了点滴的速率,取出药箱里的听诊器:“躺下,我给你听听。”

她拉拉被单:“不用了。”

他看着她窘迫的样子,愈是忍不住想捉弄她,故意冷冰冰道:“你这是不信任我的医德还是医术?”

她讶然,连忙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继而看到了他墨眸里清晰的一抹玩味的笑,恼羞成怒,举起手打向他的肩膀。

他动也不动地挨下这一击,握着她的手,轻轻地说:“心里好过点了吗?”

知他意指之前袁和东的事,她贝齿咬了咬唇:“都说了,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他。”

刀子嘴,豆腐心。这就是他所爱上的人。动容地吻了吻她的指关节,他认真道:“躺下吧。我必须给你听听。”

她就此躺下来,感觉冰冷的听诊器伸入到衣服里面,贴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睁大的眼珠里,映着他专心致志的瞳子。她喜欢这么静静地望着他专注的神情。就像在雪地,让她失神,不由自主地探出手想去触摸他的脸。

他仔细听了许久,除了呼吸音略粗,确定心脏听诊没有问题。呼出口气,他摘下听筒,扼住她不安分的手腕:“没见过你这么不配合的病人。”

她俏皮地挑起眉:“我从来没答应过做你的病人。”

“是吗?”念着这模糊的两个字,他的嗓音愈显低沉。紧接,低下头啄住了她的唇瓣。这吻柔得像是飘落的羽毛,惹得她整颗心暖和和又是痒痒的。

陈茗这颗电灯泡就是在这个时候误闯了进来:“啊?!墨师兄?许知敏——”

许知敏故作镇定地起身,拿起把梳子梳理凌乱的头发。墨深则是淡定地把听诊器收进药箱,转向陈茗笑问:“我听她提过你,你叫做陈茗?”

“是的。”陈茗答。

之后,许知敏进了洗手间,不知他们两人小声交谈了些什么。待送走墨深,许知敏方知,陈茗从墨深口中得到了一条至关重要的招聘信息。很快,陈茗去了省医新开设的第四附属门诊楼应聘。因为这条招聘信息仅有少数内部人员知道,应聘者很少,条件相对没有大医院的苛刻,陈茗应征成功。从此以后,她逢人就夸,墨师兄有多好多好。

许知敏感到好笑:他是打算把她身边的人全收买了吗?

一个疗程结束,袁和东上门给她复诊。到底她的主治医生是阿袁。

陈茗不知受了谁的教唆,拉了把椅子坐在一边,大大方方地看着袁和东给室友检查。事实证明,阿袁绝对是临床上那类最一本正经的老古板。袁和东一步步地望闻问切,甚是无聊。陈茗连打呵欠,暗道:这好好的一个帅哥,怎么就这么刻板?

袁和东嫌弃她的呵欠声干扰他诊病的思绪,说:“这里暂时不需要帮忙。你不如到外面走走吧。”

陈茗干巴巴地抹抹额汗:这师兄确确实实是从远古时代来的。

许知敏合不拢嘴,捏住袁和东的手臂差点笑岔气。

不管如何,阿袁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对待病人,身为一名医生岂能有半点的不正经。她现在是他的病人,她的病就是他有责任要治好的。袁和东对自己如是说,可手指搭着许知敏的脉搏,自己的心随着她的脉动有一下没一下的,几乎乱了方寸。他深吸口气,定下心,慢慢琢磨她的脉理。

“有问题吗,师兄?”见袁和东摁了好久的脉,许知敏不禁疑问。

袁和东收起手,拿起笔书写中药医嘱:“康复得很好。基本没什么问题了。给你开个方子调理病后气血,还有,这药要复煎。”

对于中医,许知敏从来是怀着景仰的求学心态。她把着自己的脉,指腹下的搏动像一条细细的绳子一跳一跳的,问:“师兄,我这脉是细脉?”

“嗯,脉细,略弦。你就是整天想的东西太多了。”袁和东写完方子,心思该说点笑话缓和气氛,学着老人家的口气道,“不过,女孩子嘛。不外乎想着上街买衣服,吃麦当劳、肯德基——哦,对了,这些东西不能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这绝、绝对是世上绝无仅有的标志了阿袁的冷笑话!喷。陈茗从椅子上滑落下来。

从此之后,陈茗逢人就说:袁师兄啥都好,就是绝不能听阿袁讲笑话,会扭到腰的。瞧瞧,我这腰还酸着呢。说罢,捂着腰跳着脚去帮许知敏和自己抓中药。

许知敏病好上班的第二天,下班时,刘带教过来找她。

师徒俩边走边谈。

刘带教说,听闻了她生病的事,要她以后多注意身体。然后提起了附院招聘一事。

“一附院想提前要我?”许知敏不敢确定。她所知的一附院招聘,将在她毕业两个月后。

“我们护长,还有你轮科过的另几名科室护长,她们是向护理部提到你了。可是你要知道,今年我们附院的正式工名额很紧张。需要——”

需要的是关系。许知敏很清楚刘带教未完的话的言外之意。这不仅仅是一个入不入得了附院门槛的问题。正式工与合同工的福利待遇是有差别的。并且私底下有这么条不成文的规矩,合同工很难获得竞选护士长的资格。她深一步考虑,即使自己能以正式工的身份进了附院,在这种大的事业单位工作若没有强硬的人脉后台,升职前景不被看好。

刘带教拍拍她的手:“知敏啊,我的意见是一附院的整个环境是不错的,无论是领导还是同事,比省医好很多。”

许知敏乍愣:“刘老师,这——”

“你不知道吗?我刚从护理学院那边听说了,省医要你过去。这不急着来找你。因为我以前有位同学就留在那边干,最后因内部的权益斗争被‘牺牲’掉了,现流落回了故乡——”

第二十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咱偷偷地先更一点

想想,还是把我朋友当年的面试加以补充进去,希望能给未来要去面试的人给点帮助。不是我危言耸听,或许在临床实践中英语不是常用,但是,在面试中英语绝对是出奇制胜的绝招。  刘带教从医院大门坐车回家,许知敏绕道回学院。走着走着,忽然停步。仰望翠绿的叶,枝桠间那片r市的天依旧yīn森森的,空气窒闷。是不是人大病一场后感慨更深呢?思起刘带教说的事,许知敏轻叹口气,拉了拉书包带。走到护理学院,有名老师看到她,唤:“许知敏,过来。你们班导找你。”

大学快五年,许知敏从未担任过班里以及学院里的学生干部要职,更是从来没有像其她学生有目的地去讨好老师。因而,她与学院里的老师关系平平,与临床带教的老师反而亲近些。入学这么多年来,班导找她谈话不超过三次。许知敏几乎忘了班导是姓夏。

走进老师办公间,发现不仅有班导,还有学院里的书记和主任。许知敏在夏班导指定的席位坐下。

夏班导对她说:“是这样的。省医的护理部专程打了电话给我们学院的张书记,说你的实习期快结束了,希望你这两天过去面试。”

许知敏没细听她话里的内容,只听她这话的语气:如同是死命令。后来方知,这是省医十年来首次向护理学院直接要人。

“这两天?”许知敏小心地问。

“最好是明天。”夏班导急切道。

“夏老师,明天太快了。”插话的是学院里的第一把手方书记。m大最受学生欢迎的十佳教师之一。她笑眯眯地望着许知敏,说:“别急,你先慢慢想。后天或者大后天去也行。到时,我带你过去。”

许知敏嗯了声,告辞。回到宿舍楼,不知何时班上的人全知道了这事。走在楼道,不停地有同班同学和师妹向她恭贺。进了宿舍,方秀梅的电话立即打了过来。

“许知敏,听说你要来省医了?”方秀梅兴致地问她。

“不知呢。”

“什么不知?来啊来啊。我到二分院去了,虽然不是心血管内科,而是神经外科。但是我们可以一起租房子住。”

“我说不定在省医本院——”

“不是吧?”方秀梅发出一声哀嚎,“我忘了告诉你,林玉琴确定在心血管内科了,王雅丽则与我在同一个科。你知道的,我和她们两个处得不好,快愁死了。你过来吧,这边待遇比附院好上一倍。”

“嗯。让我想想吧。”许知敏挂了通话。知晓这省医破例要人是怎么回事的,寻到墨深的号码摁下,欲求证。

墨深yīn逡逡地笑:“我想你是明天或是后天打电话来呢?”

“几时的事?”许知敏也不打迷糊眼。

“就你病了那天。你袁师兄主动提出要邀请你过来省医。这点呢,我是非常赞同的,谁叫你病了呢?”

许知敏听着他懒洋洋的调子,咬牙切齿:“我病了关乎进省医什么事?”

“是关联着啊。这不,我们体谅你。推迟到你病好了,才叫你过来嘛。”

许知敏好不容易忍住摔手机的冲动。

亦真亦假的玩笑说完了,墨深敛住笑,严肃道:“听好,许知敏,这是我们几个人正式向你发出的邀请。你不来,也得来。”道完他狠下心断线。这是他第一次逼迫她,没办法,他绝对无法忍受上次她被送到急诊抢救的事再发生。要管住她日常的作息和健康,唯有让她来自己身边。

许知敏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心想:他这是吃错了啥药?她认识的他,应该是对她多点利诱,而不是蛮横的威逼。俨是她病一场,他也变了。

吐出口气,将手机放落书桌,开始挑选去省医面试要穿的衣服。自己是早已决意去省医的。年初没去应聘是因郭烨南的关系。现在阻碍消除,纵使刘带教警醒她,她仍是想去。要好的人全在省医,阿袁、墨涵、方秀梅、林佳、杨森、赵远航……还有一个他。

准备好,许知敏请了一天事假,与方书记一起来到设在省医本院的护理部。

接待她们的是一名姓李的干事。李干事很年轻,三十岁上下,护理本科毕业,营养学硕士。长相斯文,说话细声细气。屋子里还有几名年轻美貌的姑娘,据李干事称,也是应这次特招而来应聘的。

“你们等等,唐主任去了趟儿科。”李干事给方书记斟水,笑,“如今大城市都是矜贵的独生子女啊,一点小毛病也要不得。话说,这位新来的同事呢?”

许知敏微笑:“我还有个弟弟。”

“哦。农村户口?”

“我妈是农村户口。”

李干事眯起眼:“说来我们是半个老乡了。我的母亲也是农村出身。”

方书记哈哈地插言:“现在这个社会,哪里还有农村城市之分。”

“方书记,你不知道吗?我们唐主任年轻时下过乡,对于从农村来的同事特别有感情。”

许知敏一旁聆听,整颗心逐渐缩成了一团。李干事一句一句分不清真假的官场话,就是处事老道的方书记也需一步一步恭慎地应答。分明是,省医护理部压根不把护理学院放在眼里。这并不古怪。护理学院是供方,省医护理部是需方。社会人才在大城市相对饱和,大学生踏出学校再没有国家分配保证就业,供方必是要把需方当成了上帝。

“想我们那会儿是第一届护理本科毕业生,到处都急着要。全班才三十人,没毕业就全部被各地的单位签走了。”李干事提起往事。

“就业形势一年不如一年。”方书记感慨。

“过几年是要全面淘汰中专生了。本科教育继续普及,这里未来走的都是与我同等学力的师妹了。唐主任鞭策我,小李啊,你再不念书,就等着干扫地的活吧。因而为了避免给我们的清洁工阿姨添麻烦,我只好又申请m大的营养学在职博士课程。到时要请方书记多多关照。”

方书记忙点头应好。

这个时候,唐主任办完公事回来了,跟随她一起前来的是人事科汪科长。屋里的人赶紧从坐席上起身。

许知敏打听过,省医护理部有三位主任。正主任就是这位唐主任。许知敏不是没见过护理部主任。记得m大一附属的护理部主任非常随和,经常亲切地拍着下属的肩膀,与大伙儿扯家常话。可能一个医院有一种领导风格。唐主任四十多岁,高高瘦瘦,下巴尖刻,表情一丝不苟。怎么瞧,也不像是会揽着下属肩头讲家常话的领导。

绕到办公桌后,唐主任拿起面试者们的个人简历,汪科长在旁边一起看。五份简历,一比较,许知敏的优势显而易见。首先她是几年的校学生会干部,年年拿奖学金,年年被评为最优秀宿舍长,大学英语六级。在实习医院的表现受到大部分老师和患者的喜爱,m大一附属护理部有留用她的打算。再有,心脏科已有人跟人事科和护理部打过了招呼:这小姑娘不错,这次特招,不如你们叫她过来面试,看看行不。

唐主任与汪科长对望两眼,扶扶老花眼镜对向许知敏:“许知敏?”

许知敏恍若回到了小学课堂上被老师点名,定定神,答:“是的。”

唐主任放下简历,与汪主任一同坐下。关于简历,面试者可以在里面夸张描述。而医院内部有关系的面试者多着呢。考一考,才能让输的人心服口服,无愧于护理部和人事科的公平。

“你出题吧。”汪科长对唐主任说。

几名面试者神情紧张。

考虑到这次特招针对的是心脏科,汪主任道:“考个简单的吧。心衰患者的护理。”

这个不难。大家略松口气,只有许知敏束紧眉头。面试者从左到右的秩序一一回答问题,许知敏是第四位。前三名面试者以急性左心衰护理常规作答,答案越来越详细,给后面的面试者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和困难。轮到许知敏了,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淡定地跨出一小步:“heart failure can be divided into left heart failure,right heart failure and whole heart failure.”一串流利的英语出口,体现出医学英语的优势,现代中国医学要走向国际,外语必不可缺。在回答的内容上又是不同于前面三位面试者,全面地理解了考官的题目。心衰不仅是急性左心衰,有慢性心衰,且分有左心、右心和全心衰。

唐主任重新拿起她的个人简历,汪科长听着许知敏悦耳的嗓音,中意地对唐主任耳语:“我看就这姑娘吧。”唐主任含头,打断了许知敏:“下一位面试者。”

胜负明显已分。许知敏这样的医学英语水平在医学生中属佼佼者,少有能超越的。而许知敏的英语之所以突飞猛进,得益于大学时候,她跟了墨涵将近三年的时间学习医学英语。墨家兄弟的英语水平,不是常人能相比的。

待最后一名面试者答完,唐主任将许知敏的简历交给李干事:“小李,接下来的手续你带她去人事科办吧。还有,下个星期一正式上班。”

许知敏听到是“下星期一”,认为有必要将自己的情况如实告知:“我在m大一附属的实习还有一个星期才全部结束。”

“哪个科?”

“五官科。”

“不需去了。你少了的实习学分全部由我们这边来补。”敲定,唐主任坐下处理其它公事。

“那,还有最后的毕业考试,学位证书——”该问的必须问清楚,许知敏可不想糊里糊涂把卖身契给签了。

屋里很多人瞅着许知敏执着的样子感到稀奇。唐主任却是对这新来的年青姑娘有点兴趣了,抬起眼说:“别担心这些。后勤的会做好一切时刻支持临床一线。”

许知敏道了声谢,跟着李干事先行离开。

一路走,李干事告诉许知敏。她离毕业剩下没几天了,人事科会与她先签下合同。她来省医上班后,毕业考试和毕业典礼到时请假回去参加。

在人事科签合同时,许知敏发现一个问题:“我同学签的也是从毕业开始,但她们的试用期是三个月。”

“因为她们是两年的合同制,你的是五年的合同制,所以你的试用期是一年。当然,奖金、福利,你和你同学是一样的。”李干事解答。

许知敏没有笨拙地去追问这两年与五年的区别。五年,相当于正式工了吧。这可是许多人争得头破血流的珍贵名额。对此有些人图的是一个安稳,有野心的人贪图的却是单位对于正式工优先给予的再教育。许知敏签下合同的一霎,考虑的全是省医会如何培养自己。于是,她迫不及待地问李干事:“今天带我到科室吗?”

李干事微微一笑:“下个星期一你上班,再带你去。因为路途比较远。”

“不是本院吗?”许知敏明知故问。

“不是。”李干事又是微微地一笑,“二分院,你应该去过的了。”

“我是去过,是去那里看病。”许知敏澄清,有关系若没有自己的实力,没能刚刚顺利的过关斩将,她也不能获得这个职位。

李干事微微的笑容没有变:“那你应该知道二分院的就诊环境是全市所有医院中最好的,你要去的科室还有两间总统级病房。所以——”她微微地眯起眼审视许知敏的脸:“我觉得你应该适合chanel的水之吻,安娜西斯。”

许知敏意会李干事的点醒,暗自用手指摸了摸嘴唇。自己向来不喜欢化妆,来面试只是略用曼秀雷敦的薄荷唇膏润了润唇。显然,这远远达不到省医的要求。

这要说到每年,大医院会给每位女员工两百来块的化妆费,省医则是给了双倍。护理部要求必须淡妆上岗。所谓淡妆,就是淡淡地涂点口红,适当地铺点粉,体现微笑服务。然而,一个领导是一个政策,m大一附院的护理部不严查,许知敏那些带教老师大多数大大咧咧地没化妆。省医截然不同,被抓获没涂唇膏的,当场被记下并且在当月奖金内扣掉一百。

记住了李干事说的chanel水之吻。周日许知敏单独来到市中心最大的商场,在chanel专柜找到了水之吻,从众多款色中择选了安娜西斯。专柜的小姐又教了她如何使用唇线和唇刷,这个小技巧可以充分发挥唇妆的效果。整套唇部化妆品的价格四百来块,相当于她在学校两个月的伙食费。许知敏横下心,用平常省吃俭用积累下来的存款买了,这是她进省医的第一笔投资。

对着梳妆镜自己初次尝试画唇妆,想起了十四五岁时看的一本书。书里说,口红是女人最有利的武器。通过了面试,许知敏更有自信去打这场口红战争。

到了星期一,许知敏清早乘坐公交车到达二分院,再与李干事会合。

上次来二分院,她病恹恹的,压根没留意过周遭的风景。现,她在门口等待李干事,举目远眺。四周是豪华花园式住宅,六车道的马路。车程不需十分钟,就可到达r市最繁华的新市中心地带。再望望身后的二分院,门诊大楼仅有三层,呈半圆弧型建筑,急诊兼容在门诊大楼底层一角。住院大楼则有六层,比起本院的32层少之又少。科室很少,其中三楼的心脏内外科无疑是这个分院的象征,一流的设备及专业人才,连本院都望尘莫及。

许知敏望望腕表,指针到达约定的九点半时刻,迟迟不见李干事。心焦如火地又等了十分钟,李干事打来电话,说:护理部与江护长打过了招呼,知敏你自己先上心脏中心报到吧。

无奈,许知敏揪了揪背包带子,转身过了自动门。入到住院大楼,方知建筑体内部错综复杂。她自小对于路的方向感奇差,寻着指引牌找到一部电梯。上到三楼,嘀咚门开,前方只有一条透明罩盖住顶部的桥梁,连接着另一幢楼。她吃疑,往前走来到对面,左右探望。安静的一条几十米长的通道两边尽头,是两扇紧闭的墨绿色大门,写的是手术重地。

许知敏懊恼地吸口气,欲由原先的路回去,听到了一边的门咯吱。从门里走出了几名医生,领头的男医生很熟眼。许知敏眨眨眼,对方已是看到了她,惊奇地说:“许知敏,你怎么在这?”

“杨师兄,好久没见。”许知敏微笑。

“是很久没见啊。有两年多了吧。”杨森打发走跟着他的一群学生,走到许知敏面前,上上下下打量她,“上回听说你病了,被送到这边的急诊。身体好点没有?”

“嗯,病好了。”

“那就好,不然有人要继续吃不好,睡不好。”

面对杨森善意的侃笑,许知敏头疼。想那会儿得以他的帮助进了校学生会,作为主席秘书跟了他两个多月。仅这两个多月,她彻底领教了这位有着优雅笑脸的学生会主席调侃起人,执泥得令人发紫。

摸住腕表,许知敏道:“杨师兄,我今天是来科室报到的——”

杨森点头:“我知道你今天要来。不过,你怎么会走到我们科的手术室这边来了呢?”

许知敏窘,这么大的一个姑娘家还迷路,确实丢脸。她支支吾吾道:“师兄,我恐怕得赶着去报到。”

“我知道啊。你不是迷路吗?”

许知敏稍微惊异之后,见着杨森爽朗的大笑,不由地撅起嘴:“师兄,还是老样子。”

见她真是有点恼了,杨森收住笑:“等我一下。我去拿点东西,然后带你走出这片迷宫吧。”

“不需了,师兄——”许知敏喊着,杨森却是像一阵风迅速消失于门后。

她十指交握,低头盯着地上的大理石砖。等了会儿,门又一声咯吱。这回一前一后出来两个人。前面的是杨森,后面的——是墨深。心忽地急跳,她双目一刻迟疑。

杨森招呼杵立着的她:“走吧。”

她小跑追上,墨深跟在她身后。她的耳畔清晰地享受他的脚步声,他的步子从来是又大又稳。高中那时,为了甩掉乔翔,他拉着她的手在小区里跑,对她说:绝不会放开她的手。毫无怀疑,他再次牢牢地牵住了她的手。

走在前面的杨森替她打开了通向病区的门。她轻轻地对墨深说:“放心吧。”接着她的手从他的掌心里坚定地抽出。昂首挺xiōng,她独自穿过了门。

墨深凝望她的背影,直至弹簧门闭合的刹那。

杨森斗侃他:“不放心,就跟她进去呗。”

墨深斜睨:“有这个必要吗?”话虽是这么说,心里仍是担虑着她。她将要面对的工作环境,将与她原有的实习单位完全不同。

许知敏径自走到了护士站,对一名同事说:“你好,我想找江护士长。”

这名同事抬起头,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甜甜的脸:“许知敏?!”

“林玉琴。”许知敏挤出笑。

林玉琴吩咐了陪护阿姨去找护长,问,“你怎么分到我们科的?”

这林玉琴冒冒失失的性子依然没变。许知敏淡淡地应道:“护理部安排的。”

林玉琴狐疑:“我听人说,近来有师兄出入我们的314宿舍。”

“因为我生病了,一位好心的师兄上门给我开药。”

“那名师兄该不会是我们科的吧?”

“你说呢?”许知敏悠悠地反问。林玉琴愣了愣。许知敏捏捏她的手臂,笑:“瞧你瞎想的。”

林玉琴噎噎唾沫:“许知敏,你知道的吧。同一科室的员工是不准公开谈恋爱,夫妇是不能在同一个科室工作。”这就好比办公室里不准谈恋爱。许知敏早在m大一附属就知道这条不成文的规条。

许知敏了然地打趣室友:“我来工作的,你怎么说到恋爱去了。林玉琴,你近来有亲身体会啊?”

林玉琴慌忙摆手:“没这回事。”

许知敏轻挑起眉毛:室友俨然是有交往对象了。

林玉琴逃避道:“护长回来了。”

江护长原是本院心血管内科护长,二分院前两年新成立这个心脏中心,护理部因此将她调了过来。护士的工作与内外分科关系不大,为了利于病区管理,节省人力资源,心血管内科和心xiōng外科的病房共用了一个护理组。加上ccu病房的专护,心脏中心的这支护理队伍显而较起普通科室的护理组庞杂。

中心成立至今,江护长凭靠一批心腹骨干将这里的护理工作管理得井井有条,多次博得护理部的表彰。在许知敏的眼里,阔步走来的江护长身材丰腴,容光焕发,只是眼角多了几条明显的鱼纹。许知敏是听闻她有四十岁了。

与江护长交谈了几句,许知敏觉得这位护长表面是一名和蔼的上司。其余的,待渐渐相处之后才知。

“我们科室年初就招够人了,你是后来的。护理部与我们科商量之后,打算这样。王晓静护师是我们科护理组的中坚骨干,你跟她一段日子掌握我们科的护理工作。虽然你在m大一附属进过了手术室轮科,但是我们的心xiōng外科在全省是最出名的。会让你跟进手术参观学习。最后,视情况安排你进入介入手术室。”江护长边说,边把一叠资料交给许知敏,要她回去认真学习。

许知敏大致翻了翻,不是学术文件,多是些医院与科室的规条。这其中的道理她刚踏入临床刘带教教过她,先会做人,再把活干好。当着江护长的面,她将这些规章制度整整齐齐叠放好,装进书包。取出一本笔记和笔,将脑海里江护长说的话做了个概括的总结,写下三点:一,向王晓静护师学习;二,心xiōng外科手术术前、术中以及术后;三,心血管介入手术术前、术中以及术后。

江护长满意地点点头:“王护师这几天在家休放射假。你今天熟悉我们科室的环境。明天再过来跟王晓静上班。”遂之,她唤来了林玉琴:“你们是同班同学吧。玉琴在我们科有一个月了。玉琴,多帮帮你同学。”

“好。”林玉琴和许知敏异口同声。

林玉琴带着许知敏领了新工作服,来到更衣室,给了她工衣柜钥匙,问道:“护长怎么安排你上班?”

“先跟班。”

“我也一样。进来的第一个月,先跟着几位临床老师熟悉所有班种。这个月毕业后,我就独立上班了。”

许知敏的手停顿在柜门:自己与林玉琴不同。

“许知敏,你第一天上班跟谁?”

“王晓静护师。”

“王晓静?!”林玉琴神色微变。

“她怎么了?”许知敏蹙着眉。难道王晓静很难相处?

“王晓静从不带人。因为她负责我们科心血管介入手术的护理工作,教授上术台指名她跟,就是护长也要让她三分。”

许知敏听得出林玉琴酸溜溜的口气,笑着驳回室友:“我听说经常进介入室,受辐射多,很影响身体健康的。”

“你说的也对。人家拿的钱是我们的好几倍,但是,是用自己的命在换钱呢。”林玉琴牙痒痒。

许知敏笑吟吟地附和,心底却是冷笑。据闻这里对于x线辐射的防护措施是最严密的,各种配套装备完整。何况,若真是用命换钱,有多少个傻子愿意干啊?许知敏可不信教授们也是群傻子。

用了些时间走遍整个病区,把大楼里错杂的路摸清楚。办完事许知敏预备打道回府,绕到急诊,找到墨涵将上次看病的费用还给他。

墨涵感到别扭:“知敏姐,这钱你不需给我。我工作了,有工资,你还没有——”

“我暑期打工,有奖学金,有存款。而且,你叫了我一声姐,我这个姐姐哪有让弟弟掏诊金的道理。”许知敏刚柔并济,不允许他退还。

“那么,这样好了。为了庆祝知敏姐到我们这边工作,我叫我哥买礼物。”墨涵狡猾地笑。

“你哥?”

“缴费的不是我,是我哥。袁师兄想要出一部分钱,都被我哥不留痕迹变着法子推掉了。”

许知敏心跳跳,说:“不需了。”

“知敏姐是要搬家了吧。我叫我哥帮你买张舒适的大床。”

未料到这平常挺正经的墨涵居然也跟她开起这种玩笑,许知敏羞恼地一掌拍向他:“小心我去你女朋友那告状。”

墨涵尽管嘻嘻地笑着,送她到门口,看着她离去。扫视到她左脚踝,在炎炎烈日下坚持裹着棉袜,他面色略有黯然地走回急诊。

一切就绪。正式上班那天,许知敏精心地对着小梳妆镜描绘唇线,上唇膏。与其她同事一起在更衣室换上工作服,来到护士站。

这个中心的医生办公室有两个,分属内外科。两个科的主任提倡团结友爱,逢星期二两科一块交班。今日许知敏正好撞上两科人员大集合的日子。

交班前,江护长将她介绍给王晓静。许知敏于是见到了在今后的日子里,这名与她共荣辱甚至是共生死的导师。王晓静削肩细腰,五官精致,活生生是从古典仕女图中走出来的人。这么个秀美的女人却是有一双极其淡漠的眼珠子。

面对江护长,许知敏不紧张。站在王晓静面前,许知敏心中忐忑。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极具才华。

王晓静漠然地扫了她一眼,说:“听交班吧。”脚却没动,拿起支笔,履行主管护士的责任查点护理记录单。

许知敏想了想,双脚跟着不动。

等到所有人都进了内科医生办公室,护士站除了一名留守的护士,空荡荡的仅剩她们两人。王晓静停下笔,走了两步,转过身对许知敏说:“我从没有带过学生,也不会带学生。你也不是实习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若是她人,八成是尴尬地说“明白”,或是不明白地说“是护长叫我跟着你的啊”。许知敏笑了笑,答:“明白,老师指的是同事间的亦师亦友吧。”

得到对方如此聪慧的答复,王晓静乍一愣,不禁惊奇地端详许知敏。

这时,同事轻声地唤她们“快过来听交班”。

王晓静急匆匆走进办公室。许知敏紧跟其后,进去的同时轻轻把门带上。一刹那,只觉得众多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她抬起一张素净的脸,唯独宁静的唇边泛着水之吻外柔中刚的嫣润。这素洁中的一抹亮丽,带给屋内的人无疑是一丝惊艳。但凡不认识她的人,不由悄悄地诧异:这新来的姑娘是谁?而但凡认识她的,则会心地感受着那极淡极淡的薄荷味。

袁和东心旷神怡,就是焦急着对不上她的眼睛。而他身旁的杨森低声问墨深:我早就想问她了,她喜欢薄荷?

墨深正欲答话,主任清咳两声,交班开始。

(各位亲,不要蹲坑,12月18日再来。若在这之前能更新,就是惊喜,若不能,12月18日是底线。我的提议是,大家12月18日再来吧。让我抱抱大家,每一个留言的人,真的、真的很谢谢你们!)

第三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我老实交代,我12月初交了稿。书的前半部分还是做了不少的修改。

而出版前后,我必须很慢很慢地更,呃,这在前面我就交代过一次了。大家催我也没有办法,因为我是签了纸约的。出版社的说法是,书应会在年后出版,但我不敢把话说死,说肯定是二月或三月能出。

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有什么事就和大家说。只有坦白,才能互相体谅。

非常感谢每个人的评。你们的评,我每晚都有仔细地回味。

偌大的办公室,被人挤得水泄不通。许知敏站在门边的角落里,从人缝中眺望一层层的人头。室内大约有七八十人,医师人数是护士的两倍。除了本院的医师,大部分是外院的进修医生和实习医师。

心血管内科正主任一名,姓刘。副主任两名,分别是王教授和辛教授。心xiōng外科主任正副职各一名,姓张和姓许。许知敏在心底细细地记住这五名科室领导的名字和相貌,这可是切切不能唤错的人。刘主任稍胖,王教授和蔼近人,辛教授道骨仙风。张主任较为严肃,许主任飒爽英姿。许主任三十几岁,其余几位主任年纪都上了四十。

夜班护士、实习医师、值班一线医师依次作交班报告,可知昨夜病区大体平静。接下来,刘主任传达医院领导会议的内容。这些东西不关乎学术,又是文绉绉的枯燥无趣,有人偷偷掩着嘴打起了呵欠。刘主任念完,一看屋内多了一片瞌睡虫,认为该调动起大家的情绪,问护长:“你今天带了位新的同事?”

江护长点头:“定在我们科的护师,许知敏。”

刘主任说:“姓许啊,岂不是与我们许主任是同宗?”

王教授乐呵呵地插话:“不仅同宗,还是同校。”

刘主任惊奇:“你认识这小姑娘?”

王教授道:“我知道她当年考进m大护理学院,分数比临床医学系路线分数线多出了四十几分。拿了大学三年的一等综合奖学金,在校学生会任了两年多的主席秘书。”

许知敏听着惊愣,这王教授怎么把她的事全抖了出来,且当着全科室员工的面。眼看所有人惊奇地瞅过来,许知敏不喜欢这种站在聚光灯下的感觉。

可是,几个主任皆对她感兴趣了。刘主任招招手:“那个许知敏呢?”

许知敏暗道:墨深他们究竟向王教授说了她些啥。却也无奈,干脆从角落里大大方方走出来。

“你就是许知敏?知敏是哪两个字?”

“是的。主任。”许知敏如平常微笑待人,“知是知识的知,敏是敏学的敏。”

“勤奋好学,以知识为重。”张主任闻而有感,“你的父母对你期待很高啊。”

许知敏不敢随意应答,以免落人以新人招摇的口实,仅低低地“嗯”。

几位主任因她的低姿态不由又多瞅了她几眼。见这垂眉的姑娘气质娴静,远胜于美丽的姿色,对她的印象分多打上了几个勾勾。刘主任继之笑侃道:“好,好,我们科室又来了个漂亮的姑娘。不过,科里的男士要注意了啊。医院有规定,不准同科室的人公开谈恋爱。”

于是,屋子里的人全笑了起来。许知敏陪着笑,眼睛不经意对着了袁和东,袁和东对她微微地笑。她报以笑容,眼角扫到墨深抱着双臂一双黑亮的瞳子正默默地观察自己,心中略感尴尬,祈祷这场有关她的话题尽快结束。岂知不苟言笑的张主任也来凑两句:“刘主任,你看那些年轻的男士女士们笑得多欢。你该对他们这么说,一个,两个,都给我偷偷地谈恋爱去。”

这可好,全屋的人笑成了一团。许知敏听出杨森笑得最大声。

交接班结束后,同事们议论:在科室的会议上两位正主任一起与大伙开玩笑,史上的首创首例。

许知敏琢磨这其中的意味:俨然这里一直不太平。

正式进了科室,本想着以前熟识的人一块工作,是不会寂寞了。然而,这么多天来,她没能与墨深他们单独说上半句话。

毕竟,科室里不只是他们几个医生。许知敏是王晓静的跟班,有什么事她向王晓静报告,不需与医生对话。yīn差阳错,她与墨深他们擦身而过的次数较多。好几次,她明显见着袁和东故意停下脚步想跟她说话。结果,未来得及说上话,不是他被喊走,就是她被唤走。下班后她忙于应付毕业考试,袁和东他们体谅她,没来打扰她复习功课。

常联系的反而是墨涵。墨涵经常约她出来用餐。她拒绝了。墨涵得知她是与她的老师吃饭,就没坚持。

因而,在科室她大部分时间只与王晓静在一起。这对师徒形影不离。不觉中,许知敏跟了王晓静近半个月了,皆是白班。病房工作内容与她在m大一附属的实习大同小异。王晓静表面称是她的带教老师,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将她当成徒弟去辅导。

对于王晓静的这份戒心,许知敏深表理解。秉着向来的处事原则,她是不会故意说些奉承话去拍上司的屁股。何况,她也不认为王晓静会吃这一套。怎么办呢?不能多说话就多做事。

看着许知敏脚踏实地遵照自己的指示干活,王晓静虽摸不清这新人的品性和底细,却是不得承认许知敏的安分守己正中了自己的下怀。

许知敏察觉出王晓静渐渐对自己有所喜爱。许知敏对此不心急,她有的是忍耐心。王晓静教她什么,纵使是最普通的技术,许知敏一样虚心请教、认真复习。久而久之,王晓静自然会考虑与学生如何相处的下一步问题。

不多久,毕业考顺利通过,省医护理部帮许知敏等人拿到了职业护士注册证,这意味她们这班学生正式成为了可独当一面的临床护士。

学院定在周五晚为她们举行戴帽仪式。恰好撞上了护长排她和王晓静上夜班。

王晓静的大名全省医护理人员皆知,非特殊情况王晓静是绝不肯上夜班的。护长征求了王晓静的意见,几经商酌安排了这么一个夜班。许知敏想了想,自己是绝不能向护长请假了,或是要求调班。

学院走形式的戴帽仪式她可以不去,却是担当不起在这博得王晓静信赖的紧要关头,得罪她的后果。

宁静的夏夜,许知敏静悄悄地在蚊帐里翻书,边思量自己与王晓静的事。

大致猜得出,决意让她跟王晓静的人,绝不是护理部或是江护长。而有能力指使护理部和江护长,唯有科室主任。帮主任出谋划策的人呢?思及那时候墨深希望她阻止袁和东,曾隐晦地提及科室里的矛盾。该不会他们把算盘打到了护理组,想从护理这块地盘入手。

许知敏拿着书的手垂落了下来。与王晓静才相处半个月,她已是摸清了王晓静的脾性。王晓静无疑是个聪明人,对这趟浑水选择了置身事外。表现出来,就是对任何一位医生教授,皆是一视同仁的淡漠。王晓静只保准干好自己的活,你们医生之间的事,别拖我们护理组下水。

但是,当真能置身事外吗?许知敏不以为然。在大学里早已领教了奖学金的教训,想要风轻云淡,除非坐到最高的位置。

不敢深思墨深他们这步棋的最终目的。她叹然一声,拾掇起书本,刷牙洗脸睡觉。

周五晚,许知敏六点准时来到护士站接班。

上半夜护理组的值班人员,除了ccu的两个专护,就许知敏、王晓静和和另一名叫做玲玲的护师。

与白班交接完,玲玲可怜兮兮地对王晓静说:“你猜猜,今晚哪位医生值班?”

王晓静随意答:“郭医生?张医生?”

玲玲摇摇头:“我告诉你吧。我们遇到了最糟糕的组合。心外是墨医生,心内是石头阿袁。”

一向不在乎的王晓静也不禁惊呼:“这么倒霉?”

许知敏好奇:墨深与袁和东两人同时值班,就怎么了?

玲玲瞅到许知敏不解的样子,笑道:“我们这新来的同事,还不知道我们科这群年轻医师的脾性。”紧接,玲玲向她一一解析起科里的几名住院医生。

大凡青年才俊,十有八九都挂着花花公子的名号。科里前年刚来的这五名住院医生,“花花”的手法各有千秋。郭烨南是那类外表看起来已经十足十的花心大少。张亦悦则是明目张胆的花心。杨森是私底下的花心。

以上三名,有着大家众所周知的花心。但是,花心是人家的私事,他们爱花心就花心呗。对于同事而言,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工作上是不是名好搭档。

郭烨南与杨森喜欢和女同事说笑,对待女实习医生和护士同胞的工作安排向来宅心仁厚,一句话:凡事好商量。

张齐悦就不同了,与女同胞少不了嬉闹,却是很喜欢霸道地分配人家干活。而且他是对自己喜欢的人,会宽厚点;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则苛刻。这种变相的不公平,使得科室里少不了一群“蜜蜂”围着张亦悦转。

那墨深和石头阿袁呢?

玲玲说到墨深,脖子缩了缩。显然,墨深很“恐怖”。墨深的手段是,口上与你嘻嘻哈哈说玩笑话。他那支派克世纪纯黑白夹精装墨水笔写完医嘱,手优雅地将笔套盖上笔尖,放回工衣上袋。接着别指望他再拿起笔。这意思很明显:凡事没商量。

王晓静深有同感,警示许知敏:“谁都好说话,只有墨医生,你千万别去顶他的嘴。”

许知敏皱眉:“发生过什么事吗?”

原来前段日子,有一名高傲的女研究生到这个科室临床实践。大概想着自己是女同胞,这姓墨的住院医生学历没有自己高呢。墨深呢,对于主任分配给自己的一帮临床实习进修生,无论是专科、本科、研究生、博士生,一律同等对待。

那一夜,墨深向这位女研究生下达了书写新病人入院首次病程记录的指示。女研究生没执行,借口当晚做啥米论文研究忙不过来。墨深对她笑笑说,没关系。

可是第二天,这女研究生就被上头强令转科了。

这段旧事重新提起,玲玲与王晓静仍心底寒嗖嗖的。许知敏无语:她太了解他了,不这么做,就不是墨深了。

话题兜回到石头阿袁。玲玲忍不住地笑:“一个可以将你活活气死的好好先生。”

许知敏咧嘴:“为什么?”

玲玲边笑边说。

有一次阿袁写了一个临时医嘱,每十分钟测量一次血压,共十次,要求不看仪器要手测。

护士向他解释,忙不过来,寄望他的实习医生帮忙。然而,实习医生正忙着补写白天教授嘱咐的病历。

石头阿袁见姑娘们和下属确实是忙得团团转,自己拿了血压计和听诊器,把十次血压全量了,并工工整整填进护理观察记录单。

护士看他这么做想笑:早知这样,你就不用下医嘱了嘛。你自己量了,自己知道不就行了。

石头阿袁正经地肃起脸:那不一样。下医嘱是一回事,是谁去量则无所谓。

总之,阿袁下达的指示,同样别指意他会更改。但是,他会体谅下属和同事,能帮的尽量帮。

墨深和阿袁的追随者不少。偏偏大家皆是瞧不出这两人究竟算不算花心。说墨深不花心吧,经常见着他周旋于各种各样的女人。嫌弃阿袁冷若冰山嘛,他做起事对女性其实是很爱护的,很容易让人产生暧昧感。

有人由此定论:这两人八成是名草有主了。

许知敏的心乍然一跳:“根据呢?”

玲玲说:“很多人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面和心不和。你想想,一个心外,一个心内,不是同一个科室怎么有矛盾?有人不免推测,会不会是因为同一个女人。”

王晓静淡道:“就你们爱八卦这些桃色新闻。”

玲玲却是抓住了许知敏:“你和林玉琴是同班同学吧。林玉琴平常唤他们几个为师兄,你怎么不唤师兄呢?”

许知敏心知,科室里的同事对于她破例进省医免不了猜疑。趁此机会,她表明:“我和他们不熟悉,除了杨医生。可是,我在学校尊称他为杨主席。到了科室,不能叫‘杨主席’吧。”

玲玲笑眯眯,不信呢。许知敏莞尔:这种事越描越黑。话说到这份上,已足够了。

耳听心外医生办公室和心内医生办公室分别传来笑谈声。两科共同的护理组,因着今夜心里边不和睦的两名值班医生,夹在了中间窘迫的处境。

夜十一点,病人的日常治疗基本结束,余下几名病情较重的病患维持着补液。医生们见病区安静,打算进休息室就寝。跟班的医生们先走一步。

墨深如以往,去看了看几名需要留心的病号。走到护士站,要了他们的病历写下临时备用医嘱。以防护士时不时请示他,打扰他的睡眠。

玲玲见他今夜写医嘱特别地慢,唤了许知敏在这里等他。她与王晓静定点去巡视病房。

许知敏走到台子一边,静默地扫看电脑屏幕。

墨深已是写完了医嘱,静静地凝望她伸手可及的背影,唇边弯起了一道欣悦的弧度。她终于是到他的身边了……

许知敏感觉他灼热的目光投注过来,深呼吸,沉心静气地问:“墨医生,还有其它指示吗?”

他那支写完医嘱就该收起的派克墨水笔平放在临时医嘱单上,他对她含头:“过医嘱,签名吧。”

她疑窦顿生,走近仔细读了医嘱,注明了是s.o.s,不需立即执行。她的手伸进口袋欲取自己的笔。他的指节敲敲桌板:“用这支笔签字。”

抬眼,不知他何意,她执意地拿起自己的笔。在她下笔之前,他极快地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握着的棕红色英雄钢笔抽出,放进自己的工衣口袋:“墨涵说,要给你礼物。礼物我送,你是不会收的。今夜是你的戴帽式,这支笔以后就归属你了。至于你这支,因为我没有笔,作为交换。”

这番理由,言简意赅。她簇了簇眉正欲驳话。心内医生办公室的门“咿呀”,袁和东走了出来。

看见许知敏与墨深面对面杵在那,袁和东心里自然是不快,问:“护士站就剩你一个?”

“她们去查房了。”许知敏答。碍着袁和东,不可能与墨深争论笔的事。只得拿起派克笔先签下字,暂时帮他收起笔。

墨深看看她郁闷的侧脸,又见着袁和东走过来,噙起抹笑:“袁医生还不去休息?”

“你呢?”袁和东冷冷地反问。

“我是要走了。”墨深一样地和气,“不如,一起走吧。”

袁和东的眼光追随她的倩影:今晚是跟她说上话的机会。

“不了。我还有点事。”

收到袁和东的拒绝很正常。墨深瞟见王晓静她们走了回来,整整衣襟:“那我先走了。”

墨深前一步走,王晓静和玲玲就进了护士站。袁和东又没能与许知敏说话,徘徊在护士站干着急。

玲玲瞅出了苗头,取笑他:“袁医生,是想和我们的新同事联络感情吗?”

袁和东没料到她问得直接,呆想了会儿:“不——嗯,她是叫做知敏——”

玲玲对王晓静说:“你瞧瞧我们袁医生,叫我们从来是林护师、王护师。称呼我们的新同事,马上直呼人家的名字了。”

这话说得袁和东立刻干巴巴地解释:“因为她是我们学校的师妹。”

“怎没听你这样唤过你的林玉琴师妹呢?”玲玲揪住疑点逼问。

许知敏见情形对自己和袁和东极其不利,正好护士站的电话响起,高声插话:“有电话。”

兴头上的玲玲稍有不满地扫了眼她,握起身边的话筒:“喂,心内心外。——急诊?”

其余三人听到“急诊”二字,全部皱眉头。这会儿收急诊病号,要命啊。

玲玲记录完急诊报来的情况,挂掉电话,对许知敏说:“有新人来果然运气是很背的。下面急诊忙翻天,硬是要把心肌梗塞病人送到上面来溶栓。”

心肌梗塞,发病急骤,病情凶险。若是不能在时间窗内取得积极治疗,病人性命危在旦夕。

“病人的情况允许送上来再溶栓吗?”王晓静老道地详问。

“下面的医生说,病人生命体征平稳。家属也签了名,无论如何是要送上来了。”

病区里的普通病床已是全满了,ccu病床腾不出来。王晓静和许知敏只得在小检查室,准备普通加号病床。刚铺好床单,病人就从急诊上来了。袁和东简略地检视了病人,病人生命体征正常,主诉xiōng痛不明显。袁和东翻翻急诊的病历和检验单,看到心电图v2-v5导联s-t段压低,t波倒置,属于较大面积心肌梗塞,ck以及ck-mb值明显升高。当即一寒,病情比急诊医生在电话里口述的严重多了。

王晓静和玲玲在治疗室紧张地配药。许知敏将六参数监护仪送到病床边,给病人接上监护电线,裹好血压袖带。看了看病人:三十几岁的男人,胖胖的脸,眼皮勉强地闭紧。浏览到病人搁在床沿的手慢慢地抓起了床单,许知敏警铃大作:不好!可能要发作了!转过脸大声命令陪护阿姨:“快去喊袁医生过来!”

袁和东接到陪护的呼救,扔下病历跑到病房。一脚踏进门,就见着病人身子骤然一绷,四肢因为剧烈xiōng痛而抽搐。监护仪器的警鸣立即哗然地响。看见监护屏幕上心电图曲线快速起伏,袁和东当机立断先给了病人xiōng前区一击。紧接他对捧着药盘进来的玲玲喊:“先推吗啡10mg。再推胺碘酮300mg。”

玲玲打开就近的抢救车,吸了药静推针剂,又赶紧在病人另一侧上肢滴入溶栓剂。袁和东挂上听筒听了听病人心区,举起小手电筒欲检查病人瞳孔。这才发现许知敏一只手侧着病人的头,以防流出物倒流入气管引起窒息,而另一只手生生地被病人发生抽搐时合紧的牙关死咬着。

转头也见着了许知敏的手在病人口里渗血,玲玲不由低呼一声:“啊。”

袁和东推推她:“还不快点把口咽通气管拿来!”

紧接袁和东左手握住两侧下颌角往内下方用力,病人牙关张开。许知敏的手得以出来,玲玲速速把口咽通气管放了进去。

许知敏举着受伤的左手,右手想去拿胶布帮玲玲固定住口咽通气管。袁和东一把拉住她,喝道:“马上去消毒!”

看到他一脸发青,五指把她的小臂拽得死紧,许知敏轻轻摁住他的手背:“我去。”

袁和东吸口气松开她的手,见她依从了他走出病房,回头对玲玲说:“你去帮她消消毒,换王晓静过来,顺便把外科的墨医生叫来。”

玲玲答应,小跑来到护士站,喊了王晓静去病房。看许知敏自己在治疗室消毒手,就走到呼叫器前,摁下【外科医生休息室】:“墨医生,有急诊!”

“急诊什么诊断?”墨深沉着地问。

“心肌梗塞。”

“不能溶栓吗?”

玲玲迟迟不敢应答。

墨深听她不答话,道:“我知道了。”嘀的一声摁断了通话器。

一想到墨深凉冰冰的嗓音,玲玲的心扑通扑通地跳。抹抹额头的热汗,看墨深穿着整齐的白大衣走来,“墨、墨医生——”

“病人呢?”墨深问。

“这边。”应着,玲玲带他去病房。

走到病床边,一看病人意识不甚清,墨深脸色冷上几分:“什么时候送来的?”

“二十分钟前。”王晓静答。

“送来的时候就这样子?”

“不是。十分钟前突然发作过一次。”袁和东答他。

“急诊的心电图和化验结果呢?”

袁和东摸摸鼻子:“在我的办公台上。”

墨深明白他的意思了,道:“请王护师也到医生办公室来。”

门掩上。

墨深直截了当,问袁和东:“你打算怎样?想让外科做紧急搭桥?”

“有这个可能吗?”袁和东以商量的口气问。

墨深不答,却是问王晓静:“王护师的意见呢?”

王晓静秉着公正的态度:“别说搭桥,就是ptca都不可能。应付这种危急的病案,能cāo刀的只有主任。主任回到科室,最快也要一个钟头后。事实上,主任绝不会答应做这种高风险的手术。对于病人最安全的方案是,先看溶栓效果,待病情稳定再进一步考虑手术。”

墨深连连点头:“那就这样吧。”啪地合上病历夹,交给王晓静时叮嘱:“把那名坚持送病人上来的急诊医生的名字记下来。”

待王晓静离开,袁和东黑着脸走到门口,实在忍不住又折回来:“我承认我或许不该收下这个急诊病患。但是,他既是送到我们这里来了,我们内外科就应该齐心协力尽最大的努力。”

“我没有尽到职责吗?”

“这不是职责的问题,而是你对待病人病情的态度问题。”

墨深嗤笑:“我对待病人病情有什么态度问题?王晓静护师从这个科建立起就一直在这里工作。她有丰富的临床经验,提出的建议,主任会仔细地听取。你若是不认同她的意见,刚刚为什么不反对?”

袁和东一口闷气堵在xiōng膛,一掌拍在墨深的桌案:“你既然是认为病人不能做搭桥,你可以跟我分析其中的害处,难道我会反对吗?你不要拿其他人当挡箭牌!”袁和东越说越气,说到底,他无法忍受墨深这种“yīn险”的行事风格。墨深永远是藏住他人身后衡量利弊,不会暴露自己承担起任何责任的机会!很快,袁和东联想到那时候许知敏病的事,愈加气不过:“就是你这种自私自利的态度,将她的病拖累到急诊抢救——”

之前袁和东说什么,墨深都能忍。可是说到许知敏,墨深无法自已,脸镀上了一层冰:“我知道你想揍我。上次给你机会,你没下手。以后,你别指意再有这样的机会!”

袁和东意味深长地说:“那是因为我以为你有悔过之心。”

墨深冷笑:“我与她之间的事,你是不懂的——”

番外集

番外一:自认倒霉的郭烨南

郭烨南自认毕生最倒霉的,就是认识了一个叫做许知敏的女人。

为何这么说呢?

郭烨南是在火车上遇到许知敏的,然后他在火车上大放厥词:“我绝不做心脏按压。”很好,他这话倒霉地被许知敏听见了。

多年以后,郭烨南自认从医这么多年,他主管的病人从来不需要他做心脏按压。结果,在他正是春风得意之际,逢遇许知敏的介入手术。为了他的死党袁和东,他主动承担起此次手术的主刀重任。术中病人一度心脏骤停,他哪里还顾得了年少轻狂时的豪言壮语,冲上去做cpr。这是第二个倒霉。

第三个倒霉,袁和东无意中将郭烨南做cpr的事口漏给了许知敏。

第四个倒霉,许知敏将郭烨南在火车上说的豪言说给了袁和东听。

第五个倒霉,郭烨南当年为了化解两位死党袁和东与墨深的关系,作出了莫大的努力和牺牲。最终迎来的结局就是,袁和东将他在火车上说的壮语告知了墨深。

第六个倒霉,墨深某日拍拍郭烨南的肩膀:兄弟啊,原来你对你表妹说了,你是绝对不做cpr的,可是你给我老婆做了cpr。你说你表妹或是你女人说起,我该怎么说呢?

郭烨南闻之,怒发冲冠:我救了你老婆一条命,你不心存感激,竟然来要挟我?

墨深一副“你就自认倒霉吧”的宽容大度:你救了我老婆是一回事,你对你表妹说你不做cpr是另一回事。至于这掩口费嘛,不多。我和老婆摆喜酒的时候,你得帮我摆平那群敬酒的。

倒霉的郭烨南,在许知敏的婚礼上,为了付掩口费替她老公挡酒,被灌得烂醉如泥。

本想,此事到此结束。岂知,他一群死党对墨深能要挟到他一事非常好奇。因为郭烨南堪称这群人中最老奸巨猾的,从来只有郭烨南要挟他人的份。

郭烨南心想这样倒霉下去不是个法子啊。赶忙拎了许多好礼上许知敏的新家,对许知敏承认当年自己这不该的、那不该的,切切不该的就是——后面的“不该认识你”立马咽进肚子里。

许知敏心里乐翻天,表面上很无奈地说:师兄,我这个弱女子能做得了什么呢?

郭烨南只差没拍拍两个膝盖给姑奶奶跪下:嫂子,我已经悔不当初了。你和你老公是天作之合啊,能制得了你老公的,非你莫属!

许知敏倒是大方,得饶人处且饶人嘛。她也深知老公那份为人,抓住了个好不容易整蛊人的机会,怎可能轻易放过郭烨南呢?不过郭烨南说对了,在这世上唯一能要挟到墨深的,只有许知敏。许知敏如何要挟到墨深呢?这就属于他们夫妇间的闺房秘密了,咳咳,咋们规矩点。

总算把这事给解决了。郭烨南解开领口,不由地仰天长叹:毕生最倒霉的就是认识了一个叫做许知敏的女人。

番外二:妻子回家的路

这趟与妻子回娘家,妻子先是寻了个晚上,开门见山对我说:深,我知道你对我父母有成见,可他们终究是生我养我的父母。

我解着外套的扣子:哦,我知。

妻子坐在床边,浑身仍是绷得紧紧的。

我搂过她的肩,亲了亲她的脸:我怎么会为难我岳父岳母呢?

妻子偎依在我怀里,半天不语。

我感觉到她的慌张,心想:这秘密终是要揭开了。

回乡的路熟悉而陌生,丘陵起伏,农田青翠,天绵绵无尽。妻靠在我膀子上,俨是睡了。我将棉袄裹紧她的身子,低头看她的脸,回想起梁雪曾对我说过的事。妻上次回家,在路上写了一篇手记,上面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浸透了泪,妻在里面说:要和我一刀两断。

她真傻。——这是梁雪的定论。

我却是心疼得无法驳口。众所周知,我爱上的这个女人异常聪明,她偶尔的故作冷漠常使人误以为是个不近人情的人。又有谁知道,在我第一次遇到她,这双充满慧黠的大眼睛背后埋藏的这颗心比谁都要柔软。因而真正使得我动心的,不是她的聪慧,不是她的坚强,而是她的心软。这趟旅行,我最想知的是,是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了她在童年已是如此的疲惫不堪。

抵达故土,妻子的父母在家里备好了酒席为我们接风洗尘。其实早在r市摆喜酒的时候拜见过了岳丈岳母。岳丈岳母是老实厚道的夫妇,待人诚恳。我心存的不满早已消失,诚如袁和东所说,当年她身为早产儿却没能得到照料一事,是环境所逼,怨不得她父母。

这一回,主要是走访妻子的亲戚们。

诸多亲戚住在乡下,我们包了辆小车奔赴目的地。到了许家大院,许家的家族体系比我预想中庞大。要不是妻在旁小声提醒我,我估计我想破脑袋也搞不清楚该怎么称呼这一个又一个远房亲戚。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喊妻为姑姑的一名十七八岁的女孩也身为了□,有了两个女娃,说还要再生,直至有男孩为止。

她无知地告诉我:我们村里生了四五个娃儿的女人多的是,不是男孩接着生。

我严肃地警告她:这样做对母体的伤害是很大的。年轻时不觉得,年纪大了毛病就多了。

她仍是一脸天真:你吓唬我,我们村里七八十岁的婆婆当年生了多少个娃儿,一样健健康康的。

我想起了什么:你没有念书?

她不屑:念什么书啊。念书要交钱,人家上了大学照样找不到工作。不如要个男孩,让他长大到一定年纪跟他父亲去外面做生意,发大财。

我还想说什么,妻过来拉了拉我。我这才知旁儿那些三姑六婆把我的话当成了最新的笑话,传来传去,笑成一团的同时不乏尖酸刻薄之语。

所谓树大招风,妻是早有所料,才坚持不让我开车进村。

想那会儿我辩驳:村里也有人开小车。

妻叹气:此小车非彼小车。

也是。开小车进村的不是谈生意的大老板,就是领导或是警务。一个医生开一辆房车进村不被人说怪话才怪。虽说我这车还是大伯当年送我家,父亲给了我用。

我悄声问妻:你对他们说我是什么职业?

妻先吻了吻我:别生气。我说你现在是下岗职工,他们也认同了。

我恍悟为何某位兄长曾揽着我的肩对我说:实在不行就找我,农村不比城市,读书人在农村混口饭吃还是比较容易的。

妻趁着晚饭前,挽住我的臂膀在田野间悠悠地散步。

眺望天空炊烟袅袅,跑在乡村小道的孩子们虽没有城市孩子那般穿着鲜美的衣服,可质朴的笑容是担负着沉重课业的城市孩子们所没有的。然而这些小孩到了我周近,一双双大眼望着我的那股渴望是□裸的,一如孩童时的妻第一次走进了我们家。我矛盾的心情顿然浮现,侧过头看妻。妻立定不动,两眼凝视着路旁的一棵大榕树。

我见那榕树枝干粗大壮实,有多年树龄了,问妻:这莫非是岳丈和你开玩笑的那棵——

妻露出抹浅笑:是我父亲说的那棵树,说我是在这棵树底下抱来的孩子。

我道:这只是笑话。事实是岳母在这棵树下生下了你。

妻的语气却是苦涩起来:深。关于那个故事我只说了一半。

我心口一凛,我想知道的妻的过去要在我面前敞开了。

——深,你知道为什么大表哥对于我的意义非同寻常吗?那个时候我很小,据我大表哥回忆,我大概只有三岁左右,不识得路。我爸妈已回城市工作,未安定下来不好来接我,我是寄养在爷爷家里。某天傍晚我被爷爷带到了这棵树下,爷爷要我等他来接我。我就坐在那里,等等等,等到了天黑,不见人来。四周的风很大,我很怕,大声地哭喊,还是没人来。最终寻到奄奄一息的我的是大表哥。大表哥住邻村,当时他是奉我大姨妈的命令带些点心给我,压根没想到会撞上我被许家的老人故意丢弃在路边。这事过后,我妈的亲戚和这边的亲戚大吵了一番。我妈在许家更难做人了。外公二话不说带了我回他家住。外公含辛茹苦抚育我,姑姥姥常来帮我外公的忙。可以说,大表哥是我的救命恩人,而外公和姑姥姥对我的抚养之恩是我一辈子难以偿还的。但是,我眼睁睁看着我外公去世,姑姥姥的葬礼我没能参加。在我表哥性命危矣的旦夕,救了他的人是你。深,我现在能和你站在这里看着这棵树,我只想说一句:我爱你。

我和妻在大榕树下深情地拥吻。我坚信,磨难已过,等待我们的会是无止境的幸福。牢牢地牵住妻的手,我们离开了这块悲伤之地,回我们r市的家。

长途奔波疲累上身,妻偎在我右膀睡了。我紧紧地搂着她,很傻很傻地笑了。得妻,一生足矣。

新番外:海路

那一天,我和秀梅从香港回来,秀梅说随我到我家乡玩。我答好。墨深也说要陪我去探我父母,我拒绝了。一是他本来工作就忙,二是他同我回去,必走的亲戚多礼节多,我不喜。此次回家我只想要清净。

其实本也不必。墨深与我已商量好,下半年替弟弟办完r市的转学手续,将我父母和弟弟一同接到r市住。探亲变成了次要,主要是想看看海。

我自小成长在海边,与海的感情之深已不能用言语来形容。在我病的那段日子,经常听见的不是他人呼唤我的声音而是海浪声,浪击打在礁石上的一拍一拍就像人的心跳砰砰砰。墨深为此紧张过,怕我是幻听。我道不是,是大海喊我回家的声音。于是在手术之前,我曾提出两个请求,一是看雪,二是看海。自然都被肖老师给否决了。雪是很难看成,我偷偷买了车票,想回家看海。墨深发现了车票,当着我的面把票撕得粉碎,说:要看也得跟他一起去看。我摇摇头。他不懂。海是我内心的一块神秘领域,谁也不得侵犯,即便是他。

身体好了,第一件愿望仍是看海。墨深又不让,恐怕是被我之前气的。如果是婚前的我,必定是自负得很,两条腿长在我自个的身上,我想去哪就去哪勿需看你脸色。然我结婚了,婆婆的教导来得很及时。结婚是两个人一辈子过日子的事,不可再像谈恋爱那般的肆行无忌。和和气气乃女人治家的首要。我开始学会哄我丈夫,容忍我丈夫的脾性。我丈夫墨深是有脾性的,他生气表现在不和你说话,在你面前与他人大声交流,故意冷漠你。这时候切不可针锋相对,要想尽方法讨好他。讨他喜好并不是说失去女人的自我,而是女人经营婚姻的一种手段。这种手段在我婆婆手里是运用自如。婆婆是事业家庭两胜的女人,有许多我需要去学习的地方。所以每当我丈夫生气的时候,我必是先要低声下气地马上承认自己的错误,亲自下厨煮他最喜欢吃的东西,撒娇要他带我出去散步。先生总是对太太存有心软的,生气是气一时,气消了便是觉得自己对太太不够怜香惜玉倍觉愧疚。这时我再温和地提出要求,他也不会直接否定我,而是和我商量。

我终于征得他同意得以回家看海。方秀梅取笑我是嫁了人变了个人。我轻声道:“人总是要变的,不变不能生存。”方秀梅似有所悟:“上回我们去看王老师,王老师怀孕了也像变了个人似的。可听说那只不过是王老师变回了七年前的样子。”我点头,对于王老师的故事我知道的比方秀梅更多,其中有些牵涉到部分人士的过去不可外露。方秀梅从我口里套不到话,怏怏道:“离你家还要多久?我们是在总站下车吗?”我答:“走完这条海滨长廊就是总站了,总站有公交车直达我家附近。但是我习惯在海滨长廊的半路下车,走到总站坐公交车。”说完这句我向巴士司机申请下车。

车门打开,我和秀梅两人拎了轻便的行李袋走下车。多年未归,迎面的海风带来的那股熟悉的味道令我蓦地眼眶湿润,心里悄悄落泪。方秀梅老家不近海,初次望海喜形于色。扔下手中的行李,她对着波澜壮阔的海面高举双手大声欢呼。我仍在抑制自己的情绪,转过头吸吸鼻子。

结果见着迎面走来一人。那年轻的女人一头烫金卷发,双手插入尼龙外套的口袋,一条贴身的蓝色牛仔裤被洗得发白。她垂低的头露出半截小脸,面色些青,怕是因风吹的。我依稀想起了个人,就叫住她:“我好像是见过你。”

她抬了头,一双冷漠的暗灰色眼珠瞅了瞅我,说:“不认得你。”接着她转身朝另一方向走去。

方秀梅撞撞我胳膊,问:“是谁啊?”

“我不太敢肯定,她像是张老师的朋友。”

“张老师?你是说那个戴眼镜短头发的——”

“嗯。”

“那么——”

我不答话,拨了电话给丈夫告诉他这件事。

方秀梅仍缠着我问:“听说你老公的朋友里有个很让人讨厌的女人?”

我答:“不是。”方秀梅说错了,我老公的一帮朋友里多的是不喜欢我的人。其实,遭人喜欢能怎样,讨人嫌又能怎样。我与我老公,有我们以后自己要过的日子。他人没有权利来鄙夷我们的生存方式。

结婚,对于我与我老公而言,只不过仅是人生的一个开始。

后记

仅有一句话,引用余华所说的:小说的情节再荒谬,也***没有这个世界的现实荒谬。

(至此全部结束)

平淡是真,珍惜缘分。

新文在这里做一下宣传,因为有的读者说想看校园文,但是,大家可能清楚,我写的校园文有些不同,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请到新文去看看。

(*^__^*) ,应该说,万分希望有人去瞧瞧新坑

新文《爱,回家》的链接已经放在文案上,此文算是这个系列的终结版,所有人物会在这本里面做一结束,包括我在番外提到的新人物。

再次感谢大家的厚爱!希望能完满结束这个系列文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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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办公室里的争吵,门外只听见一下又一下拍桌子的声音,吓得所有人都不敢吱声了,更无人敢靠近一步。

玲玲测量了病人的各项生命体征,将记录了数值的小纸条、下级医生做的病人心电图以及最新的检验单递给实习医生:“给你的上级。”

一帮实习医生个个躲开她,道:“饶了我们吧,这会儿进去,炮灰都不剩。你自己拿进去吧。”

王晓静接过单子翻了翻,说:“生命体征挺稳定的,检验结果也不错,但是得给他们看,让他们决定改不改医嘱。”

玲玲小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两个的脾性,发起火来是不讲情面的。”接着瞅到许知敏,惊喜道,“对了,可以叫新同事拿给他们。”

许知敏正想不通他们俩为何起争执,以自己的了解,他们怎么可能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迟疑时,玲玲已是不容分说地将单子和病历塞到她的手里,把她推到了办公室门口。

敲了敲门,许知敏推开一条缝。室内,袁和东一手按着桌子,一手叉着腰,墨深则两只肘支在案上,十指正转弄她的英雄钢笔。

“什么事?”袁和东问,没扭头去看是谁。

“病人的验单报告。”许知敏径直走过去放下纸单,眼睛在他们俩之间转了转,两张脸都是黑的。也许仍在气头上,他们没发现是她,都专注地翻阅那一沓单子。

袁和东摸摸下巴:“嗯,现在情况挺好的。我会再去看病人的。”

许知敏想到王晓静的嘱咐,再次确认:“不需要改医嘱吗?”

溶栓效果好,病人病情有好转,他们稍微放下心,这一次听出了是她的声音。两人齐齐转过头。

墨深继而看见了她左手手背上的纱布。这还不到一个钟头,她就受伤了?他抓起她的手腕,道:“这是怎么回事?!”

许知敏眨了眨眼,在空白的脑子里搜索着合适的谎言。

袁和东这时记起来了,翻开病人病历的临时医嘱单,边写边念道:“明早要加查艾滋病抗体、肝炎……”

墨深听到这句话,知道她是被病人咬伤或抓伤了,若病人有什么传染病……心瞬间凉了,急急地去撕她手背上的纱布。

许知敏跟着急了,摁住了他的手,道:“没事,消过毒了。”

墨深却已揭下了纱布,只见她光洁的手背上两个深深的牙痕正渗出血丝,纱布内面已染红了一大片。他呼吸急促,咬牙切齿地说:“许、知、敏,你敢跟我说这是消毒了?”

她暗咬下唇。当时在治疗室挤掉了污血,碘酒刚蘸上伤口,有人喊需要帮忙,她就随便贴上了纱布,端着治疗盘就往外走。再说,在这与生命争分夺秒搏斗的地方,忙起来谁能顾得上自己?张嘴想解释,对上他一双yīn沉沉的黑眸,她把话咽了下去,知道他是担心她,才说她的。

墨深闭紧嘴唇,再开口就要直接吻她了。放开她的手,他起身走出办公室。门在他身后砰的巨响,惊醒了袁和东。

袁和东在看到纱布落下的刹那,已被那两个血痕震住了。他问:“你有没有把污血挤掉?”

许知敏老实答:“有。”

“你不能骗我,你究竟有没有挤掉污血?”

许知敏吃惊地看着袁和东焦躁地挠头发。把病历夹推到一边,他跌坐到凳子上,用手捂住了脸,愧疚淹没了他。他使劲忍着心中的撕痛,那会使得他向她发火的。

见到袁和东内疚的神情,许知敏连忙安抚道:“师兄,你不需为此自责。而且,我相信你遇到的话也一样会这么做的。”

“怎么会不一样呢?师兄绝对会为了病人,牺牲自己把手伸进去的……”

袁和东抬起脸:“不一样!看着你受伤和我自己受伤完全是两码事,你知不知道!”

许知敏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

袁和东唯恐自己对她再发怒,转身背对着她,苦口婆心地说:“知敏,你病了不说,受伤了还不消毒,你这样子叫我以后还怎么相信你?”说完,他急速站起,抓了病历闪出办公室。他要亲自交代王晓静她们明早加查这几样化验,希望病人没有携带血液传染病。

许知敏杵在空空的屋子中,苦笑不已。她这算什么,受了伤还不讨好?

门开了,墨深捧着托盘走了进来,对她说:“过来坐下。”

许知敏瞅着他脸上的乌云未退,就战战兢兢地坐在凳子上。果然,他拆开伤口换了药包,倒了一盘子的碘酒浸透消毒棉球,用镊子夹起一大串,毫不留情地敷上她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痛传来,她龇牙咧嘴,硬是没吭声。

墨深说:“够疼吗?最好疼到一辈子都记住!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灼痛难耐,却使得她的意识异常清晰。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是到了他们的身边,隐隐的酸楚弥漫,却也伴随着蜜一般的甜。

办公室外,玲玲掂了掂病历夹,在袁和东走了后,对王晓静说:“我们这位新同事,很好,很强大,她进办公室后,惹得我们两位大脾气医生又大发雷霆了。”

王晓静的唇弯起,用手背掩住了嘴。

玲玲大为震惊:“王晓静,你在我们科这么久,我从没见你这样笑过。”

王晓静不理睬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从今夜看来,这许知敏当真是有来历的了,奇怪的是,自己却松了口气。为什么呢?难道自己真的是对许知敏寄托了某种期望?

舒畅地一笑,王晓静抽走玲玲手里的病历夹,认认真真地执行医嘱,一边用心地琢磨起许知敏的那句“亦师亦友”。

与守下半夜的同事交接后,王晓静和许知敏一起在更衣室换下工作服。王晓静握起许知敏的左手,道:“我看看。”

“已经消毒了。”许知敏安心地说。

“明天开始,我会每天抽一个钟头给你讲授其他课程。”

许知敏怔然,原本担心该如何向王晓静辩解这一切,可是王晓静没质问自己,甚至主动要求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见王晓静出了门口,她扶着门心想:这是因祸得福?或者王晓静三思后的结论是与她结为盟友?

别人待自己好,就要知恩报恩,许知敏遵循着自己做人的原则。王晓静既是决意对她好,她许知敏必是做什么事都要为王晓静着想。

而这之后,王晓静所教给她的,果真都是把门掩上,单独授课。

戴帽仪式未能参加,却有人送了她一支笔,精确一点儿说不叫“送”,而是“互换”。比起物品本身的价格,她向来看重的是东西被赋予的意义。他执意用她的笔下达给她医嘱,她使用他的笔签过他的医嘱。她是他独一无二的助手。可见,他和她的伙伴关系又近了一步。

她那支棕红色的英雄钢笔也不简单呢,是外公留给她的唯一遗物,经典的“英雄100”,属于珍藏品,他就这么将它从她手中抽走了。毫无疑问,强取豪夺是他的本性.

v8 k2 f- j6 t  她撕下手背上的纱布,咬伤自己的病人没有携带血液传染病,伤口已愈合了。她换上了墨绿色的手术衣,将一头长发绾起,戴上帽子,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检查帽檐是否盖住了全部头发,然后将他的派克笔放进一个包锁进了橱柜,在手术台上暂时不会用到笔。

从周一起,她在病房的跟班学习暂告一个段落,转入了心外手术室。时机也来得非常及时。经过上周五的夜里急诊事件后,有关她的风言风语快速传开,不过没人抓住她的把柄。对于墨深、袁和东等人,她从来是中规中矩地称呼和对待,从未与任何一名异性单独相处。而纵使在一起又怎样,两位主任不是说“尽管偷偷地谈恋爱去”吗?

因此,多数人是以看热闹的心态,八卦一下,几遍过后有了新的话题,人们很快就淡忘了她的这件事。当然,也不排除极少数人借此心怀叵测。许知敏记得那天在护士站遇到了张亦悦,在此之前,张亦悦看都不看她一眼,她更是没与他说过一句话。这就是她作为王晓静的小跟班的好处,只要默不作声,简直是遁入了无形。如今,张亦悦或许也听说了什么,就留意起她来。

对着江护士长,张亦悦说了两句恭维话:“护士长,你这名新来的姑娘据说是既聪明又漂亮,可见护士长是独具慧眼啊。不知道护士长是从哪里招来我们这位新同事的?”

许知敏抬起眼,闻到他身上飘来的古龙水味,在心底笑道:“这招摇的花心大爷长得挺斯文秀气的嘛。”自己不说话,自有江护士长挡驾。

江护士长应付这批痞子似的住院医生很有经验,随手拿了个空文件夹轻打在张亦悦的手臂上,道:“张医生,你交班会没仔细听吗?主任说了,她可是我们科的宝贝儿,你少打她的主意。”

张亦悦揉揉被打疼的小臂喊屈:“我哪有啊?”

“哎?张医生,你这是要我揭你的老底吗?”江护士长佯装威胁。

张亦悦就着护士长给的台阶笑着讨饶,一双精明的眸子却死死盯住许知敏上衣口袋里插的派克笔。

办完事,许知敏前脚踏进更衣室,后脚林玉琴就跟进来了。林玉琴向许知敏聊起同班同学的情意,许知敏保持礼貌的微笑,好笑地瞧着林玉琴此时僵硬的笑脸,与对着男人时的那份甜美有着天壤之别。女人嘛,天生可分为两类:一类面对异性含着羞涩的矜持,一类对着男人则是天然的娇羞妩媚。许知敏不觉得像林玉琴这种天性有什么不好,甚至还欣赏林玉琴对于异性的坦诚大方。不过,诚如方秀梅所说,这点决定了她们两个永远与林玉琴是两类人。既然不是一类人,不管表面如何交好,实际上永远是走不到一条道上的。

待林玉琴说完,许知敏锁上了工衣柜,道:“玉琴,虽说我们是同班同学,但是在这个科室,我怎么说也是后来的,是你的后辈,我应该称呼你一声‘老师’。”

林玉琴愣了:“这,这没有必要……”

“傻子,”许知敏拍拍她的肩头,“我没叫你‘老师’,不就代表我们一直是同班同学嘛。”

话已至此,两人的心里都凉了一半,彼此敷衍地笑了笑,林玉琴进到里面换衣服去了。许知敏往与王晓静约好的小教室走去,却抹不去心中的一丝悲哀。林玉琴听了谣言向她示好,可她帮不了林玉琴,一是以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帮到她,二是帮了林玉琴等于是自作孽。像林玉琴这种女人,看重的是爱情而不是友情。想想吧,她许知敏进了这个科室这么久,林玉琴天天围着一帮师兄转,直至今日才想到要拉拢同学感情,她许知敏的友情岂能如此的廉价?

许知敏转去了手术室,但暂时没与王晓静分开,所以每天下班后王晓静一小时的私下授课并没有停止。她是跟定王晓静的了,因而在心外手术室,她跟的手术没指定哪位师傅。

小教室里,王晓静指导着许知敏的cāo作。看出了今天学生的心情不好,她单手支起下巴淡淡地说:“在手术室还顺利吧?我听那边的黄护士长说,明天开始让你单独上台。”

“嗯,冠状动脉搭桥加左心室室壁瘤切除,担任器械护士。”许知敏答。

“谁主刀?”

“张主任。”

“哦,墨医生上台的机会很大。”

“他是一助。”许知敏回答到这里,恍然一惊。经自己数天的观察,两位主任的手术中一助的位置,基本全是墨深稳稳地占着。一助的地位在术中仅次于主刀,一旦主刀因故不能完成手术,一助要顶替起主刀的责任。主任对于墨深的信赖程度可想而知。

“你不知道吗?墨医生被称为我们外科的鬼才。”王晓静露出一丝笑,“有时主任想不到的法子,他都能想到。而他打结的速度堪称科里最快的,没有一个护士穿线的速度赶得上他。不过,听说你穿线的速度也非常快。”

王晓静说这番话是赞赏自己吗?许知敏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悄悄地抬了抬眼,见王晓静笑着,就没再多发一言。

王晓静自己心里也在盘算着。许知敏在病房跟着她时不吱声,使得大多数人以为许知敏是个一无是处的小跟班。只有王晓静自己心里一清二楚,这学生精得很,不想招人嫉恨,懂得自我保护。然而,自从去了手术室,许知敏不需要跟她了,就会渐渐锋芒毕露。

短短十天过去了,许知敏的名字在外科手术室不胫而走,有些手术医生还专门去瞧瞧这位新来的姑娘。这不是说许知敏有多漂亮,在手术室里人人皆是全副武装,长成啥样口罩一戴谁也分不清谁,可活儿做得怎样却是有目共睹。许知敏飞快的穿线速度不仅让人惊叹,她穿线时镇定而优雅的手姿,也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大部分人穿线,需要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针孔,线穿不过针孔,被医生一催就愈加心焦,这时只有把针和线凑近眼前以便看得更清楚。许知敏却不是,她那柔美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线从她手中犹如流水一般柔柔地顺着针孔穿过。极少的情况下突然线打滑,从针孔掉落,她回拾起线,蜻蜓点水般蘸了蘸生理盐水,别人像是在看仙女变戏法似的,不知怎的那本来不听话的线就倏地穿过了针孔。然后她把穿好线的持针钳的头部朝向自己,尾部轻轻放在术者伸来的手心,同时递给助手线剪、止血钳,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赏心悦目。谁都不信这只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姑娘。

“我一直认为,人做什么事,天分也是非常重要的。”心脏部分的手术结束,由里向外关合xiōng腔时,张主任感慨道。

资深麻醉师金医生深表赞许:“我看今天台上这两个年轻人,一个穿线,一个打结,既快又舒服,很养眼啊!”

许知敏这才意识到张主任已经收起手,正在旁边看着墨深缝合,自己递过去的器械全落入了墨深的手里。她偷换了一口气,不敢去想墨深就在身边,只当墨深是一般的医生。

然而,要忽略墨深的存在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王晓静说的一点儿也不错,他打结的速度是她至今见过的医生之中最好的,快而准,快而精,遇到难处会变着法子解决,“鬼才”的称号名副其实。应付其他医生,她能穿好两套线悠闲地等着,应对墨深则有些吃力。她刚一穿好线,他已扔下徒留针的持针钳,把手伸来等着她了。

若是平常,墨深大概是悠悠地等人心急如焚地穿线,可他知道现在站在他身旁的不是别人,而是她。果然不出意料,他的手刚伸过去,不需片刻的等待,她的持针钳已稳稳当当地放在了他的掌心。他从心底溢出满足的笑,这浓浓的笑意洒满了一向冰冷的深眸,显得他神采奕奕的。每一次他都会发现自己是多么地爱她,她是无人可替代的。

金医生的视线从墨深身上转移到许知敏身上,道:“能跟得上我们墨医生速度的,她是第一个。这穿线的速度就是一些资历高的护士都比不上。”

“对哦。”张主任开始琢磨,“我也很好奇,她是从哪里学到这么一手绝活的——许知敏?”

许知敏听到这问话,老老实实地回答:“这可能是因为从小帮我外公缝扣子练出来的。”

“帮你外公缝扣子?”众人惊奇。

许知敏被大伙儿看得有点儿窘了,道:“我外公老年患有帕金森病后,经常喜欢扯掉自己衣服上的扣子。我妈上班不在家,我五六岁就开始自己拿针线盒帮外公缝扣子。后来,也帮家里其他人缝缝补补的。”

张主任感叹道:“你一手针线活肯定很好。而这个,男人确实比不上女人。”

金医生立即问:“张主任,你太太是不是也经常帮你缝扣子啊?”

张主任美滋滋地说:“我缝伤口缝得比她好,她缝扣子的功夫却是让我心服口服。”

有年轻医生吃惊地问:“心服口服?”

金医生谆谆教导年轻人:“这种感觉呢,是单身汉所体会不到的。”

手术顺利结束,将病人送走,金医生乐呵呵地向张主任提议:“张主任,我看你不如向护士长建议,以后就让这两人固定搭档。我们也能继续欣赏。”

张主任点了点头:“我也想,就这么说定了。”

正在收拾东西的许知敏暗叹了口气。不需要张主任开口,之前护士长已是注意到了,因此,护士长定下了她在手术室期间上墨深的术台,帮同事减轻压力。

午间休息时间,许知敏拎起水杯走到楼道里。这里安静,她可以一个人待会儿,默默地喝水,享受着窗外吹来的风。凝视着马赛克墙砖上的七彩光斑,她有点儿出神。

这时门开了。她转过脸,看见墨深走了进来。于是她低下头,似乎能一下子找到她的,只有他。

他坐到她的身旁,将衬衫放到她的膝盖上,道:“一颗扣子掉了。”

许知敏无法相信,蹙眉道:“你自己不会缝吗?”

“不会。”他斩钉截铁,把针线盒递到她手里,“这是刚刚在下面的小杂货铺买的。”

“那你以前掉了扣子怎么办?”

“送洗衣店啊。但是从今天起就不一样了。”

许知敏警惕地打量他:“今天?”

“今天才知道,原来有个缝扣子的巧手近在眼前!”

她听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该不是听了张主任的那番话,故意扯掉了扣子让她缝吧?结果她瞧了瞧衬衫掉扣子的地方,真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扯掉的。而每当这种时候,她的心会不自觉地变软,奈何他不得。她打断了他:“行了,我帮你缝。”

墨深歪着头,两眼盯着她宁静的侧脸。她在为他缝扣子。他突然明白了张主任说的“心服口服”的含义,原来她钉的这颗扣子是钉在了他的心上。他看着她钉,因为这一刻,她多么像是只属于他的女人。

“慧姨没帮你缝过扣子吗?”她拉着线,随口问了一句。

“我妈缝得不好,那是因她的眼睛不好。”

“慧姨的眼睛?”

“我妈的眼睛是她作为知青下乡的时候弄坏的。那时,她想考大学,可是她去的地方条件不好,晚上只能点着煤油灯看书。虽然很艰苦,但她仍然坚持念书。回城之后,所有同学里面只有她考上了大学。”

意外地听到杨明慧的这段艰难奋斗的历程,许知敏颇感诧异。

“伯母呢?”墨深反问她。

“我爸是知青,下乡时和我妈认识结婚。”许知敏回答着,因为想起一件往事,她笑了:“说来你或许不信,小时候我不听话,我爸就常吓唬我,说我是从大树底下抱来的孩子。”

“真的?”

扣子钉好了,她咬断线,道:“半真半假。我不是抱来的,但确实是在地边的一棵榕树下出生的。那时我妈身怀六甲,照样下田干活,抡锄头的时候,羊水破了。她挣扎着走到田边,我的头已经出来了。幸好在同一块田里劳动的人里面有一名产婆,是她帮我妈接生的。”

“早产儿?”他眯起眼。

“早了一个多月。”

“在保温箱里待了多久?”

“保温箱?!”将针线盒收好的许知敏转过身,听到这话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农村怎么可能有婴儿保温箱?要到县级以上的医院才有。而我家没钱,也没必要。生下来的婴儿能呼吸、能哭会笑就行了。”她笑着说,忽然发觉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墨深说不出话来了。她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着自己的出生经过,他却听得心惊胆战。她不仅是早产儿,而且没有得到早产儿该有的特殊爱护。而这种没有科学保障的接生方式和新生儿护理方式,就像是场赌博,她脆弱的生命则是这场赌博筹码。他不敢想象那个时候万一失败——那么,他不会遇到她,她不会此时此刻仍好好地坐在这里给他缝扣子了。恍惚间,他忽然感到恐惧,伸出双手,拥住了她。

“墨深?”他搂得如此用力以致她快窒息了。

“你妈不该去田里干重活,你爸妈更不该不把你送到医院去。”

她听到他生气而痛苦的声音,不自觉地想安抚他:“我现在仍然活得好好的,和正常人一样。”

他摸了摸她纤细的手臂,道:“我怀疑你有先天不足之症。”

她翻了翻白眼:“你这是哪门子的诊断根据?”

“我……墨深说的。”

她知道他的医术不错。可是,他这么说出口,十足像是一个大男孩儿在自吹自擂。于是她畅快的笑声飞扬起来。他的眉头缩紧,继而舒展,手怜惜地拂去她额间的汗珠,抬起了她的下巴。她瑟缩的一刹那,他如高空俯下的鹰快速掠过,对她微张的嘴深深地吻着。她急促地应付着他炙热的缠绵。

沉重的呼吸声充斥着她的耳畔,迷迷糊糊的,她逐渐习惯了他霸道的吻。微睁开眼,她发现旁边的楼道门忽然开了。闯入的杨森显然被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她慌忙推开墨深,背过身整理衣物,心跳得厉害。杨森清咳两声,道:“你们继续,我出去。”

“回来。”墨深不紧不慢地唤住他,“我和她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也是。”杨森笑盈盈的眼瞅到了她膝盖上的衬衫,“缝完扣子了?”

看来杨森也是听说了张主任的夫妻名言,许知敏顿然更加尴尬,两手折叠着衬衫,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

墨深当然舍不得她受半点儿委屈,打断了杨森的取笑,道:“找我有事吗?”

“哦,是这样的。”杨森扬了扬病历夹,“袁和东找我,问我十三床的病人是否可以做搭桥?”

十三床病人?许知敏想,不就是上次夜急诊进行了溶栓的加床病人,后来转到了十三号病床吗?

“我知道,那病人是我和袁和东收的,怎么了?”墨深问。

“病人做了冠脉造影,一侧主干仍是堵了。”

“那就做支架。”

“我建议你先看看病历,或许你会感兴趣。”

墨深感到疑惑,接过病历,翻了几页,摸着下巴:“哦,二尖瓣狭窄合并关闭不全,瓣膜钙化,动手术应该比较好。”

“所以,袁和东的意思是,若外科能一块儿解决,就不做介入。但是,若不能……”

墨深讥笑道:“他还是老样子。”

`  老样子?她想起了那一夜,他们两个在办公室里吵架,难道他们真有什么矛盾吗?

他们走出去的时候,杨森对她招了招手,道:“一起去听吧,那夜你好像也在场。”

医生办公室里,袁和东、墨深谈论着,郭烨南和杨森站着听。许知敏被杨森硬拉了过来,躲在角落里。其实,她也是有点儿好奇的,他们之间真的不和?办公室里弥漫的空气,让她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是他来谈?”袁和东不满地质问杨森。

杨森答:“墨深比我有经验,而且病人进院那晚是他值班。”

袁和东知道墨深在心外的技术超群,于是不情不愿地把手按在病历上,道:“墨医生,有什么高见?”

墨深敲了敲桌子,道:“我的意见只有一个,把两笔费用都告诉病人,让病人自己决定做介入还是手术。”

袁和东的眼睛直了,道:“我们这是在讨论治疗方案,不是谈论治疗费用!”

“那就不用谈了,你直接告诉病人做外科手术吧。这就像买东西,贵的,总有贵的道理。”

啪!袁和东拍案而起,道:“你的意思是人命可以用钱衡量吗?”

郭烨南见状,连忙摁住了袁和东:“阿袁,墨深不是这个意思。”

墨深抬眼看着袁和东气呼呼的脸,眼角扫到了许知敏。他想到刚刚在楼道,她对他说她是早产儿,因为家中没钱父母就选择了不顾她的性命,心口不知怎的就痛了起来,嘴上却讥讽道:“你找外科谈,不就是要我表明这种态度吗?”

许知敏长叹一口气。墨深这话一出口,袁和东果然是气汹汹地甩门而出。

郭烨南对墨深说:“你就不能好好地跟他说吗?非得每次逼得他发火。”

“我若不这么说,他狠得下心叫病人凑钱做手术吗?”墨深冷道,“叫他早点儿把这无用的怜悯心收起来。有些病人是不懂装懂,听信外面的谣言,这只会影响自己的病情和拖累主治医生,这种个案比比皆是。”

这些许知敏是略微知道的。那个病人,当时在急诊室怕医生骗他花钱,情愿签生死状也不马上做溶栓,送到病房后,闹到抢救而得不偿失。现在病人又是顾虑重重,下不了决心。袁和东的心软是全科皆知的,以他的个性处理这种病人,只有吃亏挨打。那墨深为何不委婉点儿向袁和东解释呢?

许知敏又叹了一口气。他的脾气她知道,他不是故意与袁和东作对。只是袁和东与他们这群人的成长经历截然不同,自然而然,袁和东的很多价值观无法与墨深一致。偏偏这两人皆是硬性子的人,自认是正确的绝对会坚持到底。拉开门,她走向小检查室,找到了袁和东。

袁和东倚在窗旁,俯瞰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他在手指轻轻敲打着窗框,眼睛微垂,正在静默地沉思。徐知敏了然一笑。袁和东的为人她信得过,他绝不会因为与他人有矛盾而失去一个医生的理智。他最终仍会采纳墨深的意见。

“知敏”见她转身欲走,袁和东轻声叫她。

许知敏的手松开门把,走近他:“师兄”。

“你来这个科后,我还没能找时间替你接风。”袁和东苦涩地说。

我就在这个科了,吃饭聊天这些,来日方长呢。

也是。

师兄,徐志敏有点儿踌躇,但仍决定说出来,她不愿意他们两人之间继续误会下去,师兄先不要误会我是为他说话,只是墨深的个性一向如此,他对我说话也是这样的。师兄是个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来墨深只有对他欣赏的人才会这么说,对于他不屑的人,他根本懒得去理睬。

袁和东一直观察着她说话时的神情,在提到墨深时她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流露出一种别样的神采。他脸色微黯,道:你很了解他?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她抿了抿唇,说道:从高中就认识了。

看你们不像是普通的高中同学,那天付墨家的中秋宴,我就觉得奇怪了,你家与墨家是

我家与墨家没什么交情,再说,我家是贫穷小市民,怎能攀得上墨家呢?许知敏急忙撇清自家与墨家的关系,不经意就提高了声调。她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踏入墨家时杨明慧留给她的那道痕。这时候的她,像只全身竖起毛刺的刺猬。袁和东看着心疼,总是感觉她伤痕累累,似乎经历了许多常人不可想象的磨难。他关切地说道:知敏,若你愿意,我随时可以做你忠实的聆听者。

袁和东说这句话的语气好像温和的兄长,让她想起了大表哥纪源轩。多少年前,她和纪源轩以兄妹相称,推心置腹。如今两人越走越远了,纪源轩自她来到大都市后,给了她很多物质上的帮助,她对此心存感激,可她心底更想要的是她以前那位能与她彻夜谈心的哥哥,但这是奢望。纪源轩忙于事业,是为了给妻子女儿一个更美好的家,给她这个妹妹更多的金钱帮助。

许知敏勉强笑道:说到这里,我对师兄的事是一点儿也不了解呢。

你想知道什么?袁和东双手抱xiōng,笑着等着她问话。

袁和东的笑蓦然收去,喃喃道:口琴?

这件事我一直没给师兄说过。我第一次遇见师兄不是在我们学校,而是在家乡的海滨长廊。那时候我以为师兄是音乐家呢,师兄将一首《送别》演绎得那么美妙。可是,为何我再次遇到师兄后,却从没见过师兄吹过口琴呢?他不吹口琴了,连口琴也没在他手里在出现过。许知敏为这事耿耿于怀,她爱才,不想让那首《送别》变为绝唱,现在终于有机会问当事人了。

然而,提及口琴,袁和东的神情yīn晴不定。许知敏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慌忙道:说来是我不好,多嘴与方秀梅提过师兄的口琴,方秀梅跟我打赌那把口琴应是某位佳人送给师兄的,这是很无聊的赌约,所以,师兄不需要解答了。

袁和东苦笑着摇摇头,道:我在初中高中交过女友,但是与她们的感情仅是比同学稍好一点儿,一毕业,立即就分道扬镳了,因而上了大学后,我一点儿也不想谈这种不负责任的恋爱了。你见到我的那次,应该是我大三寒假回去吧。那个时候,我就下决心要专攻临床方向。那天,是我妹妹的忌日。

许知敏无法抑制心头的惊异,口琴关系着的,竟是一段兄妹情。

袁和东继续说:很巧,我妹妹与你同岁。她最喜欢坐在海边吹口琴,那把我放进海里的口琴是她的遗物。我告诉自己,决不能让我妹妹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

先天房间隔缺损。说到这里,袁和东不得不深吸口气,慢慢的将妹妹的故事说下去,她是在初中体检时才得知有这个病的。那个年代,国内心血管介入手术刚起步,她只能做外科手术,家里还没来得及决定是否让她做手术,她就在课堂上突然发作了,送到医院,医生说她伴发了急性心肌炎,大面积的心肌坏死,以至于……

袁和东未说完的话语渗透了无尽的苍凉和哀伤,而金色的阳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庄重的圣洁。

许知敏感同身受,她觉得她一辈子都会记住他的《送别》。心念一动,她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师兄,我觉得我好幸运,可以听到你吹的曲子。虽然,我很想在听你吹奏,但是在得知曲子背后这么一段故事后,这首曲子大概只能变为绝唱了。

袁和东转过脸,若有所思的望着她,道:你知道你问我这段故事时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想你上次生病的事,你双唇青紫,大汗淋漓,十个指甲都是紫的,我当时真的被吓到了,我妹妹是得心脏病死的,我为此立志成为一名医生,而我最喜欢的……师妹第一次在我面前生病,竟跟我妹妹是同样的症状。

许知敏目光闪烁,那次的事说来自己也有错。

袁和东严肃地说:你自己耽误病情固然有错,可我想说的是,我无法原谅他的做法!他置你的性命于不顾,要是我当时没去看你,你的病延误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徐志敏不想因自己的问题让他们之间起矛盾,道:师兄,这件事

知敏!他冷冷地打断她。

她愣了愣,只见他眼神寒冷。

他若是能知错悔改最好!说完,他径直越过她,走到门前又说,放心吧,关于那病人的事我自有分寸,会将他转交给外科。但是,你不是我的一名普通病人,你的事另当别论!

砰地一声,他关门离去。一阵风卷起了雪白的窗帘,露出都市上空那片灰蒙蒙的天。

许知敏茫然地看着,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第三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

我老实交代,我12月初交了稿。书的前半部分还是做了不少的修改。

而出版前后,我必须很慢很慢地更,呃,这在前面我就交代过一次了。大家催我也没有办法,因为我是签了纸约的。出版社的说法是,书应会在年后出版,但我不敢把话说死,说肯定是二月或三月能出。

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有什么事就和大家说。只有坦白,才能互相体谅。

非常感谢每个人的评。你们的评,我每晚都有仔细地回味——

偌大的办公室,被人挤得水泄不通。许知敏站在门边的角落里,从人缝中眺望一层层的人头。室内大约有七八十人,医师人数是护士的两倍。除了本院的医师,大部分是外院的进修医生和实习医师。

心血管内科正主任一名,姓刘。副主任两名,分别是王教授和辛教授。心xiōng外科主任正副职各一名,姓张和姓许。许知敏在心底细细地记住这五名科室领导的名字和相貌,这可是切切不能唤错的人。刘主任稍胖,王教授和蔼近人,辛教授道骨仙风。张主任较为严肃,许主任飒爽英姿。许主任三十几岁,其余几位主任年纪都上了四十。

夜班护士、实习医师、值班一线医师依次作交班报告,可知昨夜病区大体平静。接下来,刘主任传达医院领导会议的内容。这些东西不关乎学术,又是文绉绉的枯燥无趣,有人偷偷掩着嘴打起了呵欠。刘主任念完,一看屋内多了一片瞌睡虫,认为该调动起大家的情绪,问护长:“你今天带了位新的同事?”

江护长点头:“定在我们科的护师,许知敏。”

刘主任说:“姓许啊,岂不是与我们许主任是同宗?”

王教授乐呵呵地插话:“不仅同宗,还是同校。”

刘主任惊奇:“你认识这小姑娘?”

王教授道:“我知道她当年考进m大护理学院,分数比临床医学系路线分数线多出了四十几分。拿了大学四年的一等综合奖学金,在校学生会任了两年多的主席秘书。”

许知敏听着惊愣,这王教授怎么把她的事全抖了出来,且当着全科室员工的面。眼看所有人惊奇地瞅过来,许知敏不喜欢这种站在聚光灯下的感觉。

可是,几个主任皆对她感兴趣了。刘主任招招手:“那个许知敏呢?”

许知敏暗道:墨深他们究竟向王教授说了她些啥。却也无奈,干脆从角落里大大方方走出来。

“你就是许知敏?知敏是哪两个字?”

“是的。主任。”许知敏如平常微笑待人,“知是知识的知,敏是敏学的敏。”

“勤奋好学,以知识为重。”张主任闻而有感,“你的父母对你期待很高啊。”

许知敏不敢随意应答,以免落人以新人招摇的口实,仅低低地“嗯”。

几位主任因她的低姿态不由又多瞅了她几眼。见这垂眉的姑娘气质娴静,远胜于美丽的姿色,对她的印象分多打上了几个勾勾。刘主任继之笑侃道:“好,好,我们科室又来了个漂亮的姑娘。不过,科里的男士要注意了啊。医院有规定,不准同科室的人公开谈恋爱。”

于是,屋子里的人全笑了起来。许知敏陪着笑,眼睛不经意对着了袁和东,袁和东对她微微地笑。她报以笑容,眼角扫到墨深抱着双臂一双黑亮的瞳子正默默地观察自己,心中略感尴尬,祈祷这场有关她的话题尽快结束。岂知不苟言笑的张主任也来凑两句:“刘主任,你看那些年轻的男士女士们笑得多欢。你该对他们这么说,一个,两个,都给我偷偷地谈恋爱去。”

这可好,全屋的人笑成了一团。许知敏听出杨森笑得最大声。

交接班结束后,同事们议论:在科室的会议上两位正主任一起与大伙开玩笑,史上的首创首例。

许知敏琢磨这其中的意味:俨然这里一直不太平。

正式进了科室,本想着以前熟识的人一块工作,是不会寂寞了。然而,这么多天来,她没能与墨深他们单独说上半句话。

毕竟,科室里不只是他们几个医生。许知敏是王晓静的跟班,有什么事她向王晓静报告,不需与医生对话。yīn差阳错,她与墨深他们擦身而过的次数较多。好几次,她明显见着袁和东故意停下脚步想跟她说话。结果,未来得及说上话,不是他被喊走,就是她被唤走。下班后她忙于应付毕业考试,袁和东他们体谅她,没来打扰她复习功课

常联系的反而是墨涵。墨涵经常约她出来用餐。她拒绝了。墨涵得知她是与她的老师吃饭,就没坚持。

因而,在科室她大部分时间只与王晓静在一起。这对师徒形影不离。不觉中,许知敏跟了王晓静近半个月了,皆是白班。病房工作内容与她在m大一附属的实习大同小异。王晓静表面称是她的带教老师,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将她当成徒弟去辅导。

对于王晓静的这份戒心,许知敏深表理解。秉着向来的处事原则,她是不会故意说些奉承话去拍上司的屁股。何况,她也不认为王晓静会吃这一套。怎么办呢?不能多说话就多做事。

看着许知敏脚踏实地遵照自己的指示干活,王晓静虽摸不清这新人的品性和底细,却是不得承认许知敏的安分守己正中了自己的下怀。

许知敏察觉出王晓静渐渐对自己有所喜爱。许知敏对此不心急,她有的是忍耐心。王晓静教她什么,纵使是最普通的技术,许知敏一样虚心请教、认真复习。久而久之,王晓静自然会考虑与学生如何相处的下一步问题。

不多久,毕业考顺利通过,省医护理部帮许知敏等人拿到了职业护士注册证,这意味她们这班学生正式成为了可独当一面的临床护士。

学院定在周五晚为她们举行戴帽仪式。恰好撞上了护长排她和王晓静上夜班。

王晓静的大名全省医护理人员皆知,非特殊情况王晓静是绝不肯上夜班的。护长征求了王晓静的意见,几经商酌安排了这么一个夜班。许知敏想了想,自己是绝不能向护长请假了,或是要求调班。

学院走形式的戴帽仪式她可以不去,却是担当不起在这博得王晓静信赖的紧要关头,得罪她的后果

宁静的夏夜,许知敏静悄悄地在蚊帐里翻书,边思量自己与王晓静的事。

大致猜得出,决意让她跟王晓静的人,绝不是护理部或是江护长。而有能力指使护理部和江护长,唯有科室主任。帮主任出谋划策的人呢?思及那时候墨深希望她阻止袁和东,曾隐晦地提及科室里的矛盾。该不会他们把算盘打到了护理组,想从护理这块地盘入手。

许知敏拿着书的手垂落了下来。与王晓静才相处半个月,她已是摸清了王晓静的脾性。王晓静无疑是个聪明人,对这趟浑水选择了置身事外。表现出来,就是对任何一位医生教授,皆是一视同仁的淡漠。王晓静只保准干好自己的活,你们医生之间的事,别拖我们护理组下水。

但是,当真能置身事外吗?许知敏不以为然。在大学里早已领教了奖学金的教训,想要风轻云淡,除非坐到最高的位置。

不敢深思墨深他们这步棋的最终目的。她叹然一声,拾掇起书本,刷牙洗脸睡觉。

周五晚,许知敏六点准时来到护士站接班。

上半夜护理组的值班人员,除了ccu的两个专护,就许知敏、王晓静和和另一名叫做玲玲的护师。

与白班交接完,玲玲可怜兮兮地对王晓静说:“你猜猜,今晚哪位医生值班?”

王晓静随意答:“郭医生?张医生?”

玲玲摇摇头:“我告诉你吧。我们遇到了最糟糕的组合。心外是墨医生,心内是石头阿袁。”

一向不在乎的王晓静也不禁惊呼:“这么倒霉?”

许知敏好奇:墨深与袁和东两人同时值班,就怎么了?

玲玲瞅到许知敏不解的样子,笑道:“我们这新来的同事,还不知道我们科这群年轻医师的脾性。”紧接,玲玲向她一一解析起科里的几名住院医生。

大凡青年才俊,十有八九都挂着花花公子的名号。科里前年刚来的这五名住院医生,“花花”的手法各有千秋。郭烨南是那类外表看起来已经十足十的花心大少。张亦悦则是明目张胆的花心。杨森是私底下的花心。

以上三名,有着大家众所周知的花心。但是,花心是人家的私事,他们爱花心就花心呗。对于同事而言,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工作上是不是名好搭档。

郭烨南与杨森喜欢和女同事说笑,对待女实习医生和护士同胞的工作安排向来宅心仁厚,一句话:凡事好商量。

张齐悦就不同了,与女同胞少不了嬉闹,却是很喜欢霸道地分配人家干活。而且他是对自己喜欢的人,会宽厚点;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则苛刻。这种变相的不公平,使得科室里少不了一群“蜜蜂”围着张亦悦转。

那墨深和石头阿袁呢

玲玲说到墨深,脖子缩了缩。显然,墨深很“恐怖”。墨深的手段是,口上与你嘻嘻哈哈说玩笑话。他那支派克世纪纯黑白夹精装墨水笔写完医嘱,手优雅地将笔套盖上笔尖,放回工衣上袋。接着别指望他再拿起笔。这意思很明显:凡事没商量。

王晓静深有同感,警示许知敏:“谁都好说话,只有墨医生,你千万别去顶他的嘴。”

许知敏皱眉:“发生过什么事吗?”

原来前段日子,有一名高傲的女研究生到这个科室临床实践。大概想着自己是女同胞,这姓墨的住院医生学历没有自己高呢。墨深呢,对于主任分配给自己的一帮临床实习进修生,无论是专科、本科、研究生、博士生,一律同等对待。

那一夜,墨深向这位女研究生下达了书写新病人入院首次病程记录的指示。女研究生没执行,借口当晚做啥米论文研究忙不过来。墨深对她笑笑说,没关系。

可是第二天,这女研究生就被上头强令转科了。

这段旧事重新提起,玲玲与王晓静仍心底寒嗖嗖的。许知敏无语:她太了解他了,不这么做,就不是墨深了。

话题兜回到石头阿袁。玲玲忍不住地笑:“一个可以将你活活气死的好好先生。”

许知敏咧嘴:“为什么?”

玲玲边笑边说。

有一次阿袁写了一个临时医嘱,每十分钟测量一次血压,共十次,要求不看仪器要手测。

护士向他解释,忙不过来,寄望他的实习医生帮忙。然而,实习医生正忙着补写白天教授嘱咐的病历。的677e09724f0e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石头阿袁见姑娘们和下属确实是忙得团团转,自己拿了血压计和听诊器,把十次血压全量了,并工工整整填进护理观察记录单。

护士看他这么做想笑:早知这样,你就不用下医嘱了嘛。你自己量了,自己知道不就行了。

石头阿袁正经地肃起脸:那不一样。下医嘱是一回事,是谁去量则无所谓。

总之,阿袁下达的指示,同样别指意他会更改。但是,他会体谅下属和同事,能帮的尽量帮。

墨深和阿袁的追随者不少。偏偏大家皆是瞧不出这两人究竟算不算花心。说墨深不花心吧,经常见着他周旋于各种各样的女人。嫌弃阿袁冷若冰山嘛,他做起事对女性其实是很爱护的,很容易让人产生暧昧感。

有人由此定论:这两人八成是名草有主了。

许知敏的心乍然一跳:“根据呢?”

玲玲说:“很多人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面和心不和。你想想,一个心外,一个心内,不是同一个科室怎么有矛盾?有人不免推测,会不会是因为同一个女人。”

王晓静淡道:“就你们爱八卦这些桃色新闻。”

玲玲却是抓住了许知敏:“你和林玉琴是同班同学吧。林玉琴平常唤他们几个为师兄,你怎么不唤师兄呢?”

许知敏心知,科室里的同事对于她破例进省医免不了猜疑。趁此机会,她表明:“我和他们不熟悉,除了杨医生。可是,我在学校尊称他为杨主席。到了科室,不能叫‘杨主席’吧。”

玲玲笑眯眯,不信呢。许知敏莞尔:这种事越描越黑。话说到这份上,已足够了。

耳听心外医生办公室和心内医生办公室分别传来笑谈声。两科共同的护理组,因着今夜心里边不和睦的两名值班医生,夹在了中间窘迫的处境。

夜十一点,病人的日常治疗基本结束,余下几名病情较重的病患维持着补液。医生们见病区安静,打算进休息室就寝。跟班的医生们先走一步。

墨深如以往,去看了看几名需要留心的病号。走到护士站,要了他们的病历写下临时备用医嘱。以防护士时不时请示他,打扰他的睡眠。

玲玲见他今夜写医嘱特别地慢,唤了许知敏在这里等他。她与王晓静定点去巡视病房。

许知敏走到台子一边,静默地扫看电脑屏幕。

墨深已是写完了医嘱,静静地凝望她伸手可及的背影,唇边弯起了一道欣悦的弧度。她终于是到他的身边了……

许知敏感觉他灼热的目光投注过来,深呼吸,沉心静气地问:“墨医生,还有其它指示吗?”

他那支写完医嘱就该收起的派克墨水笔平放在临时医嘱单上,他对她含头:“过医嘱,签名吧。”

她疑窦顿生,走近仔细读了医嘱,注明了是s.o.s,不需立即执行。她的手伸进口袋欲取自己的笔。他的指节敲敲桌板:“用这支笔签字。”

抬眼,不知他何意,她执意地拿起自己的笔。在她下笔之前,他极快地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握着的棕红色英雄钢笔抽出,放进自己的工衣口袋:“墨涵说,要给你礼物。礼物我送,你是不会收的。今夜是你的戴帽式,这支笔以后就归属你了。至于你这支,因为我没有笔,作为交换。”

这番理由,言简意赅。她簇了簇眉正欲驳话。心内医生办公室的门“咿呀”,袁和东走了出来。

看见许知敏与墨深面对面杵在那,袁和东心里自然是不快,问:“护士站就剩你一个?”

“她们去查房了。”许知敏答。碍着袁和东,不可能与墨深争论笔的事。只得拿起派克笔先签下字,暂时帮他收起笔。

墨深看看她郁闷的侧脸,又见着袁和东走过来,噙起抹笑:“袁医生还不去休息?”

“你呢?”袁和东冷冷地反问。

“我是要走了。”墨深一样地和气,“不如,一起走吧。”

袁和东的眼光追随她的倩影:今晚是跟她说上话的机会。

“不了。我还有点事。”

收到袁和东的拒绝很正常。墨深瞟见王晓静她们走了回来,整整衣襟:“那我先走了。”

墨深前一步走,王晓静和玲玲就进了护士站。袁和东又没能与许知敏说话,徘徊在护士站干着急。

玲玲瞅出了苗头,取笑他:“袁医生,是想和我们的新同事联络感情吗?”

袁和东没料到她问得直接,呆想了会儿:“不——嗯,她是叫做知敏——”

玲玲对王晓静说:“你瞧瞧我们袁医生,叫我们从来是林护师、王护师。称呼我们的新同事,马上直呼人家的名字了。”

这话说得袁和东立刻干巴巴地解释:“因为她是我们学校的师妹。”

“怎没听你这样唤过你的林玉琴师妹呢?”玲玲揪住疑点逼问。

许知敏见情形对自己和袁和东极其不利,正好护士站的电话响起,高声插话:“有电话。”

兴头上的玲玲稍有不满地扫了眼她,握起身边的话筒:“喂,心内心外。——急诊?”

其余三人听到“急诊”二字,全部皱眉头。这会儿收急诊病号,要命啊。)

_______________

袁和东的话许知敏是明白的,无论她是他的师妹或是朋友,袁和东都将她作为他生命里重要的女性去看待,因而他无法容忍墨深对她生病那件事的做法。究其根底,他俩矛盾的焦点不是情敌问题。许知敏怏怏的梳理着头发,对此事有种不知如何处置的茫然。烦闷的时候,她想起了姑姥姥以前常对她说的话:天无绝人之路。

知敏读研了,她自己发现她的心脏病很严重,开始的时候没有治疗,她也知道她的嬷嬷去世的事情了,后来由于她的表哥要做手术,她去了医院,最后墨深帮忙。她的师兄都很关心她,让她接受了手术,手术后她恢复的不错。墨涵对她女朋友不是相爱的感觉。他的妈妈让墨涵的女朋友和知敏聊天之后,发现她自己不适合嫁近墨家就提出了分手。最后墨深和之敏在一起了。知敏18岁的生日收到的是墨深签好字的结婚申请书。

老人的话是至理名言,问题总有迎刃而解的一天。

而想到老人家,许知敏放下了桃木梳,对着镜子皱紧了眉头。她在电话里问大表哥,纪源轩未正面回答,借口工作忙挂了机。问墨涵吧,墨涵成了哑巴似的,说不了两句就转移话题。他们都在隐瞒些什么?许知敏越往深处想,越是心慌意乱,焦躁地用梳子敲打着木桌,她真的搞不清该问谁了,又不可能请假上老人家里一探究竟。长叹一声后,她把梳子收了起来。

紧接着,这周结束了心外手术室的轮科,许知敏转到了心内介入室。

在心外手术室,许知敏只是一名普通的护士。在管理层方面,黄护士长不止管理心外手术室,也管理普外的手术室,即手术室的护士和麻醉医生组合成一个独立的麻醉科,两个外科所得的收入与麻醉科协调分配。

心内介入室的情况却截然不同。首先,介入室不需要麻醉科医生,需要的护士也少,心血管介入技术是心内科专有的,因而,这里不需要设独立的科,附属于心内科,所得收入首先归心内科,在分配给其他协作的科室以及医院。其次,长期在介入室工作,受到的辐射伤害会严重影响员工的健康,所以医生轮流上手术台。护士们呢,为了节省资源,同时出于对姑娘们身体的爱护,皆是从心内科的病房调来轮值。这批护士归江护士长管理,管理权限下分到介入室,由王晓静全权负责。介入室不设护士长,王晓静就相当于介入室的护士长了。

据说,当年心脏介入中心成立时,省医前前后后共送了王晓静等四名护士到北京阜外医院研修介入室管理和护理。王晓静的成绩是四人之中最出色的。在首都,她结识了一名国外的护理专家,后来那名专家几度邀请她出国。令人跌破眼睛的是,王晓静放弃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国外淘金之旅,选择了学成回原单位。之后,同时与她一同培训的三名护士相继被其他医院重金挖走,而王晓静依然留在了省医,兢兢业业干着出力不讨好的临床一线。

无人拥有王晓静的技术,无人能替代王晓静的位置。别人看到的是王晓静光鲜的荣耀,却很少有人能理解王晓静内心的苦。正是因为这种无人能接替的局面,所以王晓静一年到头必须奋斗在介入室。她的身体长期受辐射,久而久之,白细胞总数是所有介入室员工中最低的。许知敏在介入室仅跟了王晓静几天,就深刻体会到导师的苦楚。教授上台,尤其是辛教授,即便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冠状动脉造影,也非指名王晓静跟台不可,而复杂的介入手术,王晓静不放心,自己又得跟进。介入室的整套管理,几乎是王晓静一个人扛着。江护士长不懂得介入室的具体cāo作,只负责听汇报和监督。王晓静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因此,江护士长也调配了两个护士帮王晓静;一名是资历较高的孙护士,帮王晓静分担设备的管理工作;一名是与王晓静年纪相仿的萧红护士,帮王晓静在技术上辅导新员工。

尽管有这两名助手,结果仍是不尽如人意。王晓静每次因休息或公差离开介入室几天,一回来又得全部自己重新整顿。因而,有人说王晓静是目中无人、持才傲物。

许知敏深知王晓静绝不是这种人,却又不得不承认,王晓静以严格对待自己的那一套去要求别人,及其不讨好。王晓静后来学乖了,对一些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小问题日积月累,终会酿成大祸。就在许知敏进省医前一个多月,心内介入室教授、医生、护理干部开了一个内部的小会。会议上有人提出让萧红分担王晓静的重任,负责介入室的仓库管理。

仓库?许知敏好奇地看着绿色牌子上印着的两个字。病区的仓库,放的是病人被服和杂物,这介入室的仓库呢?-

王晓静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仓库的两道门,里面放着一排排的架子,数百个格子柜,都贴了编号。许知敏随意拿起一个架上的东西,是一条独立消毒包装的进口管子。

这些东西我在单独授课时已经对你讲过了。王晓静对许知敏说,你要尽快熟悉这里的格局,以及各种物品的类型和编号。尤其要记住,辛教授和他的学生、王教授和他的学生,使用的物品所属的公司是两个不同的公司。许知敏恍然大悟。她在外科手术室待过,那边也有类似的情况,比如瓣膜的供应商不止一家,价格市场自由竞争,最终医生需要给病人换哪种瓣膜,则是由医生建议和医院决定。医生当然是要为病人着想,只是物品通过市场的自由竞争来到医院后,必然是要形成垄断,导致这个垄断的往往是科室的头头。心外那边,基本是统一了。心内这边,由于正主任不是搞介入的,介入室由两位教授各自率领一个团队,说是美派和日派技术之争,不如说是利益之争。争夺的地盘,就体现在这个小小的仓库中。

很贵吗?许知敏突然感到手里的东西沉甸甸的。

你观摩了几天介入手术,没看报价单吗?王晓静反问她。

手术中所用物品的报价单是由跟台的介入室护士负责填写的,一个冠状造影术是四千至八千块不等,而一个ptca加支架手术以数万元人民币计算。这其中,手术者的治疗费、其他材料费相差无几,主要差价来自于这些支架。想到这儿,许知敏心里一寒,这块肥肉的价值超出了她的预想。

由此回到那次内部会议,表面上是有人体贴,想要萧红替王晓静排忧解难,然而底下打得算盘,真实原因令人惊心。因为王晓静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从不向美派或是日派靠拢,所以这么多年来教授们都信任她,把介入室交给她管理。最金贵的仓库进货出货记录,全是王晓静自己一个人登记整理。这直接影响到介入室的整个财政收入。如今有人蠢蠢欲动了,意图打破这个格局。提议萧红代替王小静这一招若成功,萧红得益,萧红背后支持的人更得利;若不成事,则可以从心理上胁迫王晓静,保持王晓静选择一派。问题是,这个建议是谁提上议程的?

江户士长提出的,说是护理部的意思,怕我太累了。王晓静低着头搓去手指上的胶布痕,冷冷地轻笑,我说,我早就想辞掉介入室这份工作了,正好,让萧护士一并接管我所有的工作吧。

许知敏心想:王晓静这招先发制人,教授们肯定是不依的了。不过,事情当真这么简单?

王晓静继续说:辛教授马上就说,那可不行,新旧交替,也得有个过程啊。

许知敏明白了,人家还没决定是否新旧交替,这辛教授就一口咬定新旧交替不行,这萧红依靠的是谁可想而知了。

伙儿商量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能得出结论,只说先看看吧。

许知敏问,支持萧红的人能妥协总是有原因的。

因为我说了,萧护士要分管仓库也行,但要全权接管我的工作。其实也不存在什么新旧交替的问题,就几把介入室的钥匙而已嘛。我交了出去,以后呢,教授们要的东西就应该由萧护士去拿了。教授们一下子全都不说话了。王晓静对此露出了一抹高深的笑。拍了拍许知敏的肩头,交给萧红,还不如交给你妥当,因为你至少不会经常拿错东西。

许知敏有点儿糊涂了,道:我的经验没有萧护士丰富

据我所知,全院能赶上我的医学英语水平的护士,你是第一个。王晓静道:要知道 ,我们介入室大多数的仪器物品全是进口的,标明的注解是国家通用语言英语。

许知敏一点即通。英语是许多同事的弱项,恐怕萧红也不例外。介入室里这么多外国货,不可能天天有人帮忙搞中文翻译。外语成了王晓静取胜的一大武器,现在又是许知敏的优势了。

我呢,是对事不对人。真是对了人,就不针对事了。王晓静依然一副淡漠的表情,说白了,我不想我在这里花费的心血,毁在一个我认为能力不足以接手的人手里。萧红的为人怎样我不管,但技术我信不过。同样的,你做人怎样我不管,我只管你的技术过不过得了我这关。

许知敏小心翼翼地嗯了一声。

王晓静将钥匙串放进许知敏的掌心,道:介入室一共三套钥匙,护士长备一套。另外两套本是这样安排的;因为辐射对人体的伤害很大,原计划希望有两名管理者可以轮班,所以我有一套。但剩下的这一套一直没有机会给谁,现在你先拿着学习吧。

许知敏把钥匙放入贴身的口袋,感觉异常沉重。这是个机会,同时是个巨大的考验。若自己干的不好,王晓静丑话说在了前头,一样不会给她特殊的对待。

王晓静走了两步,回头道:哦,明天开始,你试着单独跟台。先跟郭医生吧,他好说话。

许知敏很久没与郭烨南说过话了,进省医后,一次也没有。

今天上午许知敏负责的一号手术室有两台连接的冠状动脉造影。介入室为了减少护士,一般单纯的造影检查只安排一个护士负责台上兼台下。许知敏明显感到有压力,自己第一次单独跟台,却偏偏撞着了郭烨南cāo刀。

郭烨南会故意找碴儿吗?许知敏穿着沉重的铅衣隔离辐射,给病人的左手滴入一瓶药液,建立这条静脉通道,主要是方便术中突然加药物或者抢救。此时郭烨南已经全副武装地走了进来。许知敏抬头,刚好与他匆匆对看一眼。这一眼,许知敏看到了他眼镜底下埋藏的冷漠。这个整天说着不正经笑话的女子,从她第一次在火车上听他说绝不做心脏按压,她就清楚他的笑脸后面是怎样的铁石心肠。

郭烨南走到台边,对面的助手边递给他利多卡因注射器准备局部麻醉,边发牢骚说:今天这护士是新来的,不知道你的习惯,只给了一只麻醉。我跟她要,她说这是常规,你开口再要才会给。

许知敏不打算和助手辩驳,助手的话不等于主刀的话。何况助手是名跟班的实习医生。按照术中规矩,她只听主刀的,于是她静等着郭烨南开腔决定。

郭烨南推着注射器排气,对助手说:我说过一支麻药我搞不定吗?

助手意想不到地吃了个闭门羹,道:那,那个、、、、

人家新来的怎么了?你也是新来的。再说,我一样是从新来的慢慢变为不是新来的。

助手想不通郭烨南为何帮一个新来的护士说话,傻愣在那儿。

许知敏在心里笑。这个助手是百分之百的新来的,不懂规则。无论是医生或是护士或是检验师,首先彼此维护的肯定是本科室和本院的正是员工,这就好比同一个家庭的人在对付外敌时必是团结一致一样。俨然,郭烨南把她当成了一家人看待了。

两台造影手术顺利结束。许知敏松了口气,郭烨南出乎意料地体贴。手术中,她不是很明了他说的型号,为此多问了一次,郭烨南仍是平静地答复了她,没有开口责骂。

手术完毕,许知敏清理完手术室。发现郭烨南倚在门口等她。

有纸和笔吗?他问。

许知敏摸出口袋里的小笔记本和派克笔,道:你要几页?

郭烨南阻止她撕掉笔记本的纸张,说:我念,你记好,王教授和我们这一批人所喜欢用的。

许知敏的手略一顿,继而机警地记录。她记好后,他取过她的笔记本帮她查看是否有记错的地方。许知敏仍有疑问,却不敢轻易开口。

他翻了翻她前面的笔记,道:你很认真,很刻苦,你在外科手术室博得了所有人的好评,我相信你在这里会同样干得出色。总之,我们对你的期望很高。

对此,许知敏有自己的主张,她道:我不过是王老师的徒弟,以后也是。

郭烨南接话道:我明白。正是看得出你是个重情谊的人,我才会最终同意招你进省医。上回你生病,我承认自己做的有点儿过火了,顺便跟你道个歉。

不用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我愿意道歉,是因为见你确实在努力化解他们两人之间的一些误会。

师兄……自然地叫出口后,许知敏方记起郭烨南是不让自己称呼他为师兄的,蹙眉想着如何弥补。

郭烨南则一双眼睛看向她别在口袋上的派克笔,知道她做出了选择,正渐渐地向袁和东透露着这个信息。怪不得袁和东近来常常郁闷,幸好袁和东是个思想开朗尊重他人的人。他自己已经考虑了多天了,以后她毕竟是要协助他们工作的自家人,何必将关系弄僵呢?再说,她将来跟了他的好友,自己得称呼她一声嫂子呢。墨深前段日子也是经常敲打他,他若是再难为她,无疑是与墨深和袁和东两人都过不去。

郭烨南认输了,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你从不在公开场合称呼我们师兄的,私下叫师兄是可以的。

他允许了?!许知敏惊异之后,立马识趣地拍拍笔记本,道:郭师兄,谢谢你的提点。

她果然是非常聪明的一个人。而对于这种太过聪慧的女人,他向来是爱恨交加。郭烨南的目光又冷了,从这支派克笔想到她需要提放的某一人,他善心地发出忠告:你以后把这支笔放在口袋里面,需要用的时候再取出来。

许知敏笑了:瞧我,总是忘了这事。

然你叫了我声师兄,可以老实告诉我,这笔是墨深的吧?

林玉琴送走病人路过一号手术室门口,恰好听到了郭烨南的最后一句话,接着传来许知敏略显矜持地应了一声。林玉琴加快脚步进了无人的更衣室,反锁上门。一手抓着xiōng前的衣物,她感到心烦意乱,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有关许知敏的种种事情。

晚上回到宿舍,她向王雅丽哀哀地说:她一进我们科就跟王晓静,我可是费了多少工夫,才磨得护士长同意让我进介入室学习几天。

这不奇怪。她跟我们医院签了五年的合同,我们才签了两年。王雅丽用指甲钳慢慢的修着指甲,再用专业的药水涂抹美甲,举高五指问林玉琴,好看不?

好看什么,我现在都烦死了。我敢保证,她跟墨师兄肯定有非同一般的关系。

那又怎样?你们主任不是同意你们偷偷地谈恋爱吗?

就是这点更气人,是她进我们科的那天主任才说的。

别生气了,你跟师兄们的关系也很好啊。

林玉琴摇摇头:墨师兄从不肯让我叫他一声师兄。还有,我跟你说,我曾想与她联络感情,她居然说什么本该是称呼我为老师,看在同学一场的面子上才没有叫。我一听真是火大了。她这不分明是得了势就眼中无人了吗?

王雅丽咬牙切齿地说: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从入学第一天,她明明是拿了第一名的人,却装成谦虚的乖宝宝。而且,她每天晚上学习到那么晚,有没有体谅到我们这些人的心情?大学几年同宿舍,她的书呆子精神差点儿没把我给逼疯了。林玉琴拍打着枕头说:不甘心,不甘心!

想看她出丑吗?

林玉琴歪了歪脑袋,看见王雅丽高高地举起十个亮晶晶的手指,露出了鬼黠的笑。难道你没发觉吗?自我们认识她起,从来没看见她脱下过脚上的袜子。

许知敏不知道有人打起她她袜子的主意。而她左脚上的那条伤疤,从来是除她墨家人和姑姥姥,无人知晓的,连她家里人、梁雪、方秀梅等都统统不知情。

她之所以把伤疤的事严实的掩盖住,一方面可以免去闲言闲语,一方面是为她墨涵,后者对她而言更重要。这么多年来,她和墨涵并没有因意外伤害而疏远她感情,相反,正是一块儿承受过她伤害的痛苦,他们比任何人都能互相谅解。

一天,许知敏走过茶水间,忽然旁边闪出一个人。闪躲不及,她们迎面相撞,对方捧着的马克杯倾倒近一百八十度,滚烫的开水准确地洒在她她的两脚上,肉色的丝袜瞬间起来层白雾,热气灼伤着肌肤。许知敏咬紧她牙关。

二天,玉琴边道歉边急急忙忙地弯下腰,道:哎,要快点脱下袜子从冷水!

不用她!许知敏狠狠地打开她伸来的手。

林玉琴心里一惊,真是被王雅丽猜中她,这袜子底下藏有秘密。

林玉琴抚摸着被打的手背,道:我不小心撞上她,开水洒到她脚上她,想帮她脱掉袜子查看伤处,她大概是恼我吧,不让我帮手。

那可不行,要赶紧把袜子脱下来,不然要起泡的。张亦悦看到许知敏湿她大半的袜子,放下手里的东西,欲出来帮忙。

不需要她!我自己能行。说完,不等张亦悦再开口,许知敏急速转身,强忍住痛,扶着墙快步离开,来到卫生间,得以逃开她那两人的视线。卫生间里没人,她把冷水泼在脚上,缓慢地退下袜子查看。显然那林玉琴是故意的,所以开水的热度并不足以烫伤皮肤,但是使得她那条常年会复发炎症的伤疤起她层小水泡。

麻烦她!许知敏知道自己处理不她这么复杂的伤口,需要找个外科医生,而且那人必须是个知情人,但不包括墨涵。她单脚跳着找到墨深去她。

来到对面的麻醉科,她询问她护士站的同事。

墨医生可能在医生办公室,你进去瞧瞧他在不在。

许知敏推开医生办公司的门,只有两名实习医生在默默地看着电脑上的病历。她问:墨医生出去她吗?墨医生刚刚出去,应该一会儿就回来她,你在他办公桌那儿等等他吧。他们答复她。于是,她拉开墨深的椅子坐她下来。不料从书里掉落出她一张信纸,捡起信,她扫她一眼,暗纹信纸上面写着:经多方查问,附近的周村和几个山头,都找不到刘玉霞女士的坟地。我们会再拓宽搜索范围,接下来往牛村的方向找。

刘玉霞?这名字好熟悉,是谁呢?她正绞尽脑汁想,门哗的一声敞开她。墨深进门看到她手里拿着他的信,脸色一变。他径直冲上去夺走信纸,匆匆将信塞进办公桌抽屉里,锁好后把钥匙放入她贴身口袋。

一连串的动作看得她目瞪口呆。

墨深换她一口气,扶着桌沿的手一时从恐慌中平复,有些颤抖,脑子里紧张地思索着她是否看到她信里写着的内容。都怪自己,没有把今天刚收到的信及时锁起,也是没料到

会突然来找自己。若是

真的从中得知

嬷嬷去世的消息。

他小心地用眼角观察着她,见她正一脸好奇地瞅着自己。墨深的心顿时松弛下来,他差点儿忘了,信纸上写的是嬷嬷的姓名。她不一定知道老人家的名字。

整了整白大衣,他转过身看向她,恢复了以往慵懒的神态,道:怎么有空来找我?

许知敏本想询问那页信纸是怎么回事,以至于他的神情大变,转念一想,这或许是墨家的私事,贸然过问并不妥。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她指指脚踝处,道:被开水烫了。

他一听,立马俯低身子欲察看。她则拦住他,道:这里不方便,找个地方。

就近找了个无人的小手术间。他撕开一个外科伤口换药包,戴上手套给她处理伤口。她疼得脸色发青,几乎说不出话了。他看在眼底,吸了支麻药,准备先局麻再进一步清理伤口。他想分散她的注意力,谁泼的开水?

她说:是自己不小心。

既然她不说,他私下会查出来的。轻轻哼了一声,他将针尖刺入她的皮肤,她感到疼痛渐渐缓解。他用纱布压着针口的渗血,又说:帮我摁一下那边的对讲器,告诉护士站,叫她们通知墨涵过来一趟。

别告诉他。许知敏不赞同。

我们瞒着他,他将来会怨我这哥哥的。墨深据理力争,他最在意的就是你的这条伤疤了。

许知敏想想也不无道理。墨涵没多久就跑了上来,看着她那条惨不忍睹的伤疤,又是心疼又是忏悔。

墨涵,这次是我自己弄伤的。许知敏看不下去了,不关你的事!

墨涵把头垂得很低很低,心里很难受。今天得知他们墨家所委派的人依然未能找到嬷嬷的安葬之地,不知嬷嬷当时是否走的安心?

而自己当年向嬷嬷所立下的誓言未能实现,没能让她避免受伤害。

许知敏疑惑地看着墨涵,他的样子很哀伤。出了什么事吗?看着墨深帮她上了药,用绷带裹上了伤口,她不禁想起墨深在办公室的表情也很奇怪。那页信纸上所写的刘玉霞女士?忽然间灵光一闪,她记起这个姓名属于某位长辈。那么,这名过世的老人是墨家的亲戚,又是自己认识的?经过推断,许知敏慌张了,墨家的亲戚自己一个都不认得,唯一有关联的老人是姑姥姥。刘玉霞肯定就是姑姥姥,难道姑姥姥她.

她急需确认,慌里慌张地推了推墨涵,道:墨涵,告诉我,是不是谁出事了?明显感觉到墨涵身体僵硬了,她又急问,是姑姥姥吗?姑姥姥怎么了?你说啊!

墨涵哪敢吭声,他不像哥哥那样能对着她自如地撒谎,头越垂越低,几乎磕到床上。许知敏几乎要崩溃了。

墨深心里一惊,大概她猜到了信纸上写的谁,看来瞒不住她了,他悲伤地抓住她的手。她缓缓转过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姑姥姥她,过世了?

墨涵悲伤地背过身。墨深则有些犹豫,摩挲着她的掌心,最终点了一下头。

xiōng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许知敏屏住气,道:那我得回去,什么时候举行葬礼?

葬礼?老人过世至今已有大半年了,他们甚至还不知道老人的坟地在哪里呢。墨涵直直地瞪着地面。墨深的脸yīn沉下来,握紧她的双手,道:你不需要回去了,葬礼已经办过了。

办过了?那我怎么不知道?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大声质问。

知敏姐,我们一家人也都不知道啊!墨涵忍不住了,回答她。

许知敏大惊:你们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两人想起了母亲的提醒,都沉默了。许知敏气愤地站起来,道:我有权知道这一切,你们必须告诉我!墨涵,假如你还叫我一声姐的话

墨涵看了看哥哥,后者似乎是默许了,于是他将过年时探访纪家所发生的一切慢慢地、哀戚地告诉了许知敏。听完之后,许知敏呆了,隐瞒她的不仅仅是墨家兄弟,还包括两位表姨、纪源轩等亲戚,还有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就因为自己与墨家人关系比较好,然后他们就蛮横地剥夺了她送别老人的机会?她竟是最后得知真相的那一人

她分不清心里排山倒海地翻涌着的是愤怒还是哀楚,只知道这股急流突如其来地淹没了自己,她的心迅速下沉,她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荡荡的。墨深抬头募得看见她死灰般的脸色,被吓坏了,角她:“许知敏!”他将她紧紧地抱在xiōng前,使劲拍打着她的背,“哭出来!你哭出来啊!!”

她哭不出来。因为心是空的,她已经没有泪了。

他们怔怔地看着她的右手渐渐垂落下来,砰的一下掉在了床沿上。

墨深慌忙接住她滑落的身子,大拇指用尽力气掐她的人中穴,一边朝弟弟喊:“快去叫人来帮忙!

墨涵像被电击了般倏地蹿出门,跑到护士站拦住了一个护士,道“要,要……”

“要什么?”护士看他语无伦次的样子,疑惑的问道,“墨医生,你怎么了?”

“要参附,要肾上腺素,不对,先要一瓶糖,量血压……”边说他边往配药室里冲。护士急忙追着他问:“是那个病人要抢救啊?”

袁和东正好在那边做完造影手术,顺道到麻醉科咨询十三号床的病人手术的安排,就过就看到了墨涵和护士捧着托盘急匆匆地从配药室往外跑。袁和东皱眉道:“这会儿抢救?”出于看看需不需要协助的善意,他跟着墨涵来到了小手术间。他往里探了探头,只见墨深正把一个女人平放在床上,那女子长长的头发如瀑布般垂下,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一看是许知敏,袁和东脸色瞬变,大踏步冲上前,“她怎么了!?”

“受到强烈的精神刺激。”墨深仍努力地掐她的人中,心急如焚大叫着她的名字:“许知敏!许知敏!”另一侧,墨涵和护士在给她打点滴。

袁和东急忙把她的左手脉,脉搏的跳动像是随时会消失般微弱。他慌忙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针灸针,拉住她的左手,来不及消毒就取了三根一寸针,分别扎入她的合谷、内关和少商穴,慢慢的旋转着银针,以加强穴位的刺激。过了一会,或许是药物起作用了,或许是针灸的功效,许知敏总算是醒了。

清醒后,许知敏见床前站着的这几个人皆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水灾,大汗涔涔地望着自己。她动了动唇,轻声说:“疼。”

“哪里?”墨深问。

她稍稍抬高了手,道:“拔掉针。”

众人皆叹气。感觉她的脉搏平稳了,袁和东把针拔了出来。但是那些人为她着想,坚持不肯拔掉吊针,道:“这怎么能拔?人才刚刚醒,病因没查清,要是再突发昏厥呢?”

墨深说:“拔掉!有什么事我承担全部责任!”

那个护士与袁和东对望了一眼,对墨家兄弟的做法感到奇怪。那个护士替许知敏拔了吊针,嘟囔了几句后就托着药盘走出了小手术间。墨深扶着许知敏坐起来,对她说:“慢点儿。”她一坐起来就想跳下床,他们三人连忙阻止。

墨深说:“难受就说出来,会舒服一点儿。”

许知敏冷着脸,推开他,道:“我没事。”

墨深咬了咬下唇,是在受够了她的每一句“没事”,说:“你可不可以不要把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放在心里?”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说‘没事’,最后就是刚才这种结果!”

“没事。”

这两个字从她口中顺畅地吐出。

墨深抓紧床单,对上她无神的眼,喉咙里滚烫的东西被生生地咽下去了。他吸着鼻子,心头像是被五只利爪死命地抓着,又像被什么死死的压着。忽的一拳砸向桌子,他起身疾步离开。墨涵轻声说:“知敏姐……”不知该如何劝起,有担心着走出去的兄长。

袁和东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刚刚墨深的言行举止却让他大开眼界。他深思的眸子久久停驻在许知敏苍白的脸上。

三十三章

或许墨深这个人并不是无情无义,袁和东矛盾地思索着下午在小手术室里发生的事。他从不会故意针对一个人或是某件事,因为他早已经受过与最爱的亲人生离死别的痛苦,所以认为万事万物皆是可以被理解的。爱情固然有他的盲目性,难道真的如知敏所说,他误解墨深了?

墨涵陪着知敏,袁和东还有工作要忙。回到病区整理了几位长期住院病人的病历,袁和东听着电脑旁的打印机哗啦啦地吐出一张张他写好的病历,脑海里也一页一页地翻过许知敏的笑容。

r市的雷阵雨常忽然而至,让人防不胜防。窗外轰的一声电闪雷鸣,办公室里的人全被吓了一跳。袁和东听到雷声心烦意乱,想起自己第一次主动接近她,就是因为她没有带伞。她有些习惯很难改变,比如常不带伞。不过——他烦躁的叠起病历纸——有墨涵的陪伴,她应该不会有事。

下班了,袁和东收拾好台子上的东西,换掉工作服,带上了一把蓝格子伞。住院大楼门口,雨稀里哗啦的下着,寒风从雨丝中间嗖嗖地钻过,吹在皮肤上,带来一股凉意。他打了个激灵,撑开伞柄,走入了雨、车与人的洪流中。

雨越来越密集,花花绿绿的伞遮挡了人的视线。一辆四轮小货车想拐进巷口,奈何许多行人来往穿梭,好不容易等到一群人过了马路,司机踩下油门想趁着这个空隙进入巷子。吱——刺耳的急刹车声响起,离车头仅一尺距离,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杵在路中央,惊魂未定地放声大哭起来。

袁和东见状,急忙从人群中穿过去。他还没到男孩儿身边,却见有人已快速抱起了小孩儿。原来是她!他露出一抹会心的浅笑,看到许知敏用手拂去小男孩儿脸上的泪珠哄道:“再哭就成小花脸了。瞧瞧,那多难看啊!”

而司机已慌慌张张下了车子,道:“他没事吧?我的车子没撞到他啊!”

许知敏转过头,冷冷地说:“去买支棒棒糖,若你不想让他进急诊的话……”

司机挠了挠头,冲到对面的杂货铺拿了支棒棒糖,把糖纸剥开,塞到小男孩儿的嘴里。小男孩吮吸着糖汁,泪也干了。

许知敏蹲下身,帮男孩儿整整衣服,又将伞塞到他的小手心里,说:“好了,去找你的爸爸妈妈吧。”

小男孩儿说:“我要到邻居家叫奶奶回家吃饭。”

奶奶?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姑姥姥慈爱的脸,许知敏神情黯然,说:“不要跑,慢慢走,好好地带你奶奶回家,知道吗?”

“嗯。”小男孩儿点点头,打着他的小伞走了。

许知敏站起来,才发现头顶上多了把蓝格子伞,道:“师兄……”

“你自己不带伞,现在也不借了吗?”袁和东眉头紧锁,见她上半身的外套湿了一大半,雨水顺着她的头发一滴滴地垂落。

许知敏低头不语。伞是有的,墨涵借给了她,但是她走到医院门口,又把伞让给了一位因为没带伞而回不去的老年病患。

袁和东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多加责备,只说:“我租的房子就在前面这幢楼上,你跟我上去先把头发擦干,换件衣服,不然,你要感冒的。”

她推拒不了。每当袁和东遇到这种事,都会非常霸道。她只好跟着他上了楼。公寓是两室一厅,他仍与郭烨南一块儿住。郭烨南的夜生活很丰富,不到十一二点是不回来的。袁和东的夜间除了值班,就是看书。在他的房间里,最显眼的是大大的书柜,堆满了各类医术。房间除了书柜、衣柜,还有一张床,床的一端放着一张书桌和一把转椅,简简单单的,没有任何装饰品。

他给她拿了条干毛巾。她坐在他书桌旁的转椅中,脱下了湿漉漉的外套,接过毛巾擦着头发。他将他的皮夹克披上她的肩膀,到床边坐下,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许知敏看到他手里拿着的口琴,怔住了。

“新买的,不到一个星期,还没用过。”他的手指拂过口琴草绿的水晶壳,说。

她迟疑道:“那……”

“想听什么?”说完,瞅了瞅她眼底隐含的悲伤,他举起口琴紧贴嘴唇。不一会儿,她熟悉的《送别》缓缓的流淌出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个个乐符将所有的记忆勾起,她的姑姥姥在幼儿园门口对她说再见,她立在酒店门口向老人挥手,姑姥姥回头心疼得说:“回去,快回去吧。”

滚烫的泪珠不知不觉地从她的眼里滑落,啪嗒……啪嗒啪嗒……她泪如泉涌,比外面的雨还大……

琴声嘎然而止,他伸出一只手,将她轻轻地揽入自己怀里。她抽着鼻子,用手背拭泪,接着又是一阵委屈的抽噎。他没有说话,静静大看着她流泪擦泪、擦泪流泪。这种感受他曾经亲身经历过,人,只有在每一次的泪河中才能再次获得生命的坚强。过了很久,她擦干了泪水,坚定的从他怀中抽身,道:“谢谢你,师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叹了一口气,道:“你若想听我吹口琴,随时欢迎,因为这可是你建议我买的。”

她带着泪痕笑了,道:“没问题,我绝对是师兄的第一号粉丝。”

“很好。”他用力地点头。

“师兄,我该走了,我得赶着去我表哥家。”

“外面在下雨……”

“没关系。”她起身,向他伸出了手,“师兄,我又得跟你借伞了。”

于是,他把伞放入了她的手中。在窗边看着她撑着他的蓝格子伞走出楼下的防盗门,直奔公交车站,袁和东遥遥头轻轻地笑了。他愿她好,愿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好。雨无情,可人有情。

经过近两个钟头的颠簸,许知敏风尘仆仆地站在了纪源轩的家门口。这次上门,她没有事先打电话通知表哥表嫂,只是突然拜访,会不会扑了个空呢?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摁住门铃。

美妙的音乐声响起,来开门的是表哥的女儿。纪秋儿见是她,高兴的朝屋里喊:“妈妈,是姑姑。”

在厨房里洗碗的于青皖擦干手,出来迎接,道:“知敏,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没听你表哥说起?”

“嫂嫂,表哥他在吗?”

于青皖扶了扶眼镜,这会儿才看到许知敏红肿的双眼,吓了一跳,道:“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不顺心的事了?你先坐下,秋儿,给你姑姑倒杯水。”

“没事,嫂嫂。”许知敏拉住了于青皖,“我只想和表哥说句话,他究竟在不在?”

于青皖看了看被她揪紧的衣袖,说:“他刚出差回来,在房间里睡觉呢。你等等,我去叫他。”

于是,许知敏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一会儿,纪源轩带着一脸的倦容走出了卧室,于青皖便把秋儿带回房间了。表兄妹面对面坐着,他们大概一年多没见面了。

“怎么了?”纪源轩喝了口水,问。

许知敏听出了表哥话音里夹带的疲惫,可这件事必须问个明白,才对得起逝去的老人。她挺直腰板,道:“哥,你打算将姑姥姥的事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纪源轩拿着水杯的手抖了一下,她知道了!他继而抬眼,见表妹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不禁有点气愤:“哦,你听墨家的那两兄弟说的?”

“哥,这不是我听谁说的问题。”许知敏提高了声调。

砰!纪源轩将水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道:“你不如说是他们唆使你过来的!”

许知敏愣了,无法相信一向明理的表哥忽然间变得如此不可理喻,眼睁睁地看着纪源轩甩门进了卧室。于青皖听到动静,慌忙走到客厅安慰她:“知敏,别埋怨你哥啊!”

“可是,嫂嫂……”

“你别急,先听我说。这事不是你表哥的错,当然瞒着你也是不对的,可也是没有办法。”

许知敏从于青皖接下来的讲述中,知道了事情前前后后的真实□。之前,墨涵曾表示了墨家的担心,纪家是否会虐待生病的老人,致使老人病情恶化。其实不然,老人回到了自己的家,两个女儿怎么会不孝顺呢?尤其是纪楚丽,因为以前做的一些事觉得愧对母亲,更是百般地对母亲好。然而,老人……

先是中秋家宴,是纪家上上下下一家难得的团园。本是乐融融的宴桌上,老人时不时的说出一个“墨”字,不是墨振,就是墨振的两个儿子。老人自然不是故意说的,只是这么多年习惯了,有年纪大了,健忘,一不留意就说漏了嘴。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纪家人对墨家人的成见不是一天两天了。纪楚丽更是忘不了墨家给她的钱,使得她产生了贪欲,犯下过错。说到底,不能怨母亲,不能怨自己,那只能怨——墨家,怨墨家这种自私自利的商人,用钱诱使他们将自己的母亲送出去给墨家的孩子当奶娘,致使他们纪家与老人分散了将近四十多年。

啪!纪楚丽忍无可忍,摔了筷子:“妈,你难道不能少提他们两句吗?你回到纪家了,这里不是墨家!”

老人的嘴唇直哆嗦。

纪楚丽的妹妹纪楚燕可常年郁闷呢,主要是因为:墨家给的钱全部装进了不争气的姐姐的口袋里;况且当年母亲可是断了她的奶去给墨家喂小孩的,被不公平对待的不是姐姐,而是她这个妹妹。趁着这个机会,纪楚燕直接说出了心中的苦闷。

纪楚丽听妹妹诉苦,越听火越大,这不是拐着弯儿来指责她这个做姐姐的吗?很快,两姐妹在饭桌上吵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谁都劝不住。

眼看好端端的中秋家宴成了散伙饭,老人的泪掉了下来:“你们两个别吵了,我还有一些储蓄。”

当时,纪家儿女根本没有想到老人的这笔巨款是哦墨振给老人的治疗费用。老人呢,本就没有打算告诉家里人自己生病的事。而偏偏纪家讨厌墨家,不接墨家的任何电话,墨振他们也就没法将老人生病的事通知纪家了。墨振他们也没有想到老人在人生最后的一段日子里,会选择对自己的一双女儿隐瞒自己的病情。

老人谎称这是自己多年省吃俭用的积蓄。纪楚丽因为有前面的教训,死活不拿这笔钱。纪楚燕则信了母亲的话,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母亲这笔补偿给她这个小女儿的巨款。恰逢那阵子流行“集资放高利贷”,纪楚燕与她爱赌博的老公把钱尽数投了进去。

没有了这笔钱,老人不可能去医院继续化疗,也不想去化疗。早在获知自己是癌症晚期时,老人已放弃了生存的愿望。她此刻最大的心愿,是静静地坐在老屋里,摸着去世了的老伴的相片,等着老伴来接她。

老人日渐消瘦,纪楚丽觉得不对劲了。一天,纪楚丽发现老人倒在房里不省人事,赶紧将老人送往医院。一声告诉她:肝癌晚期,时日不多了。纪楚丽拿着一张病危通知单,有种天崩地裂的感觉。她立即将妹妹叫过来,道:“妈给你的钱呢?”纪楚燕傻了眼,慌忙和老公去集资会要钱。集资会会长回话说:“钱都放出去了,即使你杀了我,我也没钱给你。”

两姐妹只好动员起家里所有人,卖的卖,凑的凑,纪源轩将自己这几年的存款全部带回了老家。这些钱只延续了老人近一个月的生命。最终,老人仍是不行了。临终前,老人处于昏迷状态,喊了几个人的名字,除了先她而去的老伴,就是墨振、墨深和墨涵。

许知敏听于青皖讲完,整个身子都软在了沙发里。她可以想象得到那一天两位表姨的内心该有多么的痛苦,母亲离开人世前的那一刻,念叨的仍是别人家的孩子。然而这又能怨谁?毕竟,老人与墨家的三个孩子朝夕相处,这是母子深情,也就说不清谁是谁非两了。

“你大表姨差点就疯了,在老人过世后屡次想自杀,就恨自己当年拿了墨家那么多钱。你大表哥毫无办法,抱着母亲说:‘妈,这不是你的错,都是墨家的错!’你大表姨这才缓过气来,‘没错,是墨家的错。不然妈怎么会忘了我呢?我才是她女儿!’”于青皖说到这里,表情更加愤恨,“你二表姨也好不了多少,整天和丈夫闹离婚,因为当时是她老公怂恿她进集资会,才把母亲给的钱花光了。最让你大表姨嫉恨的是这笔钱还是墨家给的。”

“所以他们才故意瞒住墨家,时不时打算永远瞒着?”

于青皖摇头:“知敏,你表哥的为人你还信不过吗?这只是暂时的,等你两位表姨消气了,我跟轩已经说好了,到时会告诉墨家的。”

“那么,为何不告诉我呢?我不是墨家人!”

于青皖叹气:“我本想对你说的,但上回你同学不是和你一起来我们家吗?她吃中午饭时说漏了嘴,我们才知道你参加了墨家的中秋宴,而且还坐在墨家女主人的旁边,那可是墨家未来儿媳妇的位子啊,你表哥心里非常不高兴,却不能说你,那时我有意私下告诉你,以为你不知道墨家和纪家有这么深的矛盾。”

许知敏心灰意冷,自己终究逃脱不了纪、墨两家的这个漩涡。既然是逃不掉了,她能做的只剩下面对。这是听了袁和东的《送别》后作出的决定。

“嫂嫂,我要跟表哥说清楚。”许知敏看向纪源轩的房间,眼里透着坚毅,“是的,我必须表明我的态度!”

于青皖想了想,没阻拦她。许知敏走过去敲门。砰砰两声后,纪源轩不耐烦地喊:“谁啊?”

“哥,有句话我要跟你说。你听了骂我也好,你不听也行,但是我必须说——哥,你知不知道整件事受伤害最大的是谁?不是你们,也不是墨家,而是我!”

隔着门板,许知敏听见纪源轩徘徊的脚步声停下了。这会儿不表明态度还等何时?她吸了口气接着质问:“哥,你平心而论,若你还当我是你妹妹的话,你舍得我这个妹妹受这么大的不明不白的委屈吗?”

说到激动处,她的xiōng膛剧烈起伏,而门里面没有了动静。许知敏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了情绪,道:“哥,你是许知敏的哥哥,这点永远不会变的。”说完,她平静的向于青皖告别。

“知敏,这么晚了,你在这里住一晚再回去吧。”于青皖挽留她。许知敏摇摇头,急匆匆的下楼。于青皖着急地喊:“你一个人回去安不安全啊——轩。”

纪源轩在楼道门口抓住了她,道:“我送你!”

许知敏没吭声,站在路旁等着纪源轩开了辆国产的红色西耶那过来。来开前座的车门上了车,她系安全带的时候,纪源轩双手紧握着方向盘说:“敏。”

哥哥的这声“敏”,她等了有多久了?一丝久违的欣喜出现在她弯起的唇上,“哥。”

“我只想说,你永远是我的妹妹,所以,我道歉。”

“嗯。”她应答,觉得不够,又大声地“嗯”了一声。纪源轩摸着她的头发,向以往那般温和地揉了揉,才缩回手踩下了油门。

许知敏从车前镜里看到纪源轩满意的笑容,心中的一块石头放下了。摸了摸冰凉的车窗,窗外是黑色的夜幕,她想到了墨深那双执着的眼睛。她和他,究竟该怎么办呢?

雨后,空气非常清新。许知敏比往常早起了一个小时,烫衣服、刷鞋子、擦桌柜。雪白的首饰盒静静地躺在抽屉的一角,是他带她去滑雪后送给她的。指尖滑过盖子,她屏息,正欲打开,方秀梅边敲她的房门边喊:“许知敏!快点出来,要迟到了!”

她只得作罢。拎起红色的小背包,她小跑着跟上了方秀梅。方秀梅瞟到她裹着绷带的左脚,诧异道:“你怎么受伤了?”许知敏微微地笑了,“被开水烫了。”林玉琴不是想要揭她的伤疤吗?正好,她以后可以说是烫伤所致,袜子如常套上,看谁还敢再来打它的主意!

王晓静看到她的脚伤也吃了一惊,却没多问一句,这符合王晓静的个性。许知敏承认自己对神秘的导师抱有相当的好奇。跟了王晓静这么多天了,王晓静渊博的医学知识远远超越了护理的领域。

中午,王晓静对许知敏说:“我下午有事先走,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请教萧护士。”

许知敏点头答应:“好。”抬起头,淡淡地扫过萧红那张桃腮杏脸,也与萧红带教的林玉琴对看了一眼。林玉琴看到她脚踝绑束的绷带,脸色很不好看。许知敏故作看不见,体谅着林玉琴,对任何前来关心她伤情的人都不多提一个字。林玉琴神色稍缓,对许知敏的疑问也越来越大。许知敏也不在意,或许经受的磨难缩了,特别是纪、墨两家的会死给她的触动很大,她觉得做人要得饶人处且饶人。

下午五点多,介入室的手术全部都结束了,携带着钥匙的许知敏负责最后的清理工作。许知敏拉开走廊的大门,正好与走出来的墨深碰面了。她莫名地有点儿心慌,抓着门的手渐渐收起,转身准备离去。

他眼神一黯,正要走向她,背后有人喊住了他:“墨医生,病房急呼你回去!”

她的背紧贴着冰凉的铁门,听到他的脚步声在原地顿了顿后渐渐远去,鼻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既然接受了表哥的道歉,她首先就应该是纪源轩的妹妹,在这个时候必须暂时与墨深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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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了摸xiōng口,她继续往前走,来到最后一间手术室,整个介入区只剩下萧红和林玉琴没走。萧红对她说:“王护士将你托给我,我总得看着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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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敏抬眼,看来她手上的这串钥匙有不少人盯着呢。可是原则上她是不能将钥匙给萧红的,稍微思考了一下,问:“萧护士,要不要我陪你再四处检查一遍?”

“也好。”萧红应道,于是让林玉琴先走。许知敏尾随她走了几处,萧红站住了,看向仓库,“那边整理好了吗?”许知敏用预备好的措辞应对道:“王老师已经全部整理好了,还特别嘱咐我,非急诊手术需要东西,是不能开门的。”于是即使萧红心有不甘,也是没办法。

两人顺着走廊兜回手术室,突见大门敞开,一辆车床被推了进来。

“怎么回事?”萧红抓住迎接病人的林玉琴问。

“张亦悦医师打来的电话,说这位病人要做造影检查。”林玉琴手推着活动床。而躺在病床上的病人说:“辛教授说我什么时候想做造影检都可以的。”

萧红回电话询问张亦悦,获知这位姓王的患者是辛教授的病人。王太太是以为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不是本地人,她前几天来r市探访亲戚,感到前所未有的xiōng闷不适,于是今天经亲友介绍到辛教授的门诊看病。因为是熟识的朋友介绍的,辛教授给她开了特例,做了血液、心电图和心脏彩超等检查。看了检验结果,辛教授建议她再做个造影。王太太不想来来回回地跑动和住院,辛教授劝她,她也不听。教授想了想,说:“那就现在做吧,反正只是普通的造影,术后只需在医院观察一宿就可以回家。”

许知敏知道教授是拗不过病人而不得不下达的医嘱,不禁有些担忧。这毕竟不是急诊病患和急诊手术,而是造影检查。白天人多,而今就剩她们几个人,若术中突发状况要抢救,只怕人手不足。然而,许知敏在科室里只是个新来的,没有发言权。病患是辛教授的特殊病人,于是萧红同意让病人进来。许知敏稍说了一下顾虑,萧红立即反驳了两句,林玉琴也在旁边帮腔。张亦悦上来了,对她说:“你多虑了,不过是检查而已。”言外之意,你话太多了,说得不是地方和时候。

许知敏能怎么办呢?个个都是她的上司。

等辛教授到了手术间,一切准备就绪了。萧红唯恐许知敏“捣乱”,让她到手术间外面等着。

许知敏默默地坐在走廊的凳子上,手里牢牢地抓着钥匙,心头略有不安。果然,一会儿林玉琴就跑了出来,对她说:“仓库钥匙给我,病人三支病变,必须先放一个裸支架救急。”许知敏立即站了起来,道:“你不知道怎么开锁,我帮你,会快一点。”林玉琴跟在她后面发牢骚:“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许知敏只当耳边风,帮林玉琴开了门。林玉琴拿了东西就往外冲。许知敏把门锁好,遭走廊里徘徊着,不时看看墙上的表。她想起王晓静曾私下交代过她:不要担心挨骂,必要时不需要医生吩咐,现联系外科。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许知敏咬咬唇,进了手术间隔壁的小间摁下通话器:“病房吗?我这里是介入室,想问一下今晚外科是哪位医生值班?”对方报了个名字,许知敏暗自叫苦,这个医生是其他科过来轮科的本院医生,不时本科医生,正想问二线是谁,忽然手术间里传出了仪器疯狂的鸣叫声。

这无疑是抢救的信号。许知敏冲进手术室,见里面已是乱成一团。

正是因为这里没有失败的记录,当出现从来没有过的意外时,每个人都显得惊慌失措。教授和张亦悦还未来得及撤导丝,病人不知怎的突发血管急速痉挛,继发身体本能的应激。教授不敢强硬地撤导丝,病人于是因低血压而休克。信号不敢在台上走开,林玉琴在台下手忙脚乱。许知敏赶紧走过去,撤下病人的枕头,一手加大氧流量,一手忙拉住林玉琴,道:“吸急救药备用。”把除颤仪准备好后,她提醒辛教授,“需要呼叫外科吗?”辛教授仍在埋头处理导丝,张亦悦则反映过来了,对她喊:“还不快把外科医生叫来!”

这一次许知敏没有犹豫要呼叫谁,直接拨了墨深的手机号。

如她所料,墨深这会儿刚走到医院底层的停车场,陪伴他的是杨森。杨森看他郁闷了一整天,关心地问:“怎么了,跟她吵架了?”

吵架?墨深苦笑,她从不会与任何人吵架,这才是更令他郁闷的。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翻开盖子,屏幕傻姑娘显示的是医院的号码。他把手机贴近耳边,到道:“我是墨深。”

“墨深吗?我是许知敏。”

墨深愣了愣。

“我们介入室有台手术出了问题,需要外科医生。”

她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主动找他吗?墨深吸了一口气,安抚自己内心的痛楚,道:“按照流程,你必须先呼叫一线。”

“一线不是我们科的医生。”

“那叫二线。”

“二线从家里回到医院需要多长的时间?病人已经因低血压休克了。我知道你就在医院附近。别人或许不相信你,但我绝对信任你,所以我通知你,你会回来的!”

嘟——她竟然就这样挂了线!墨深瞪着手机屏幕。

“出事了?”杨森问。

“嗯,介入室出事了,需要外科搭桥。”

“那……”

“一线医生做不了,情况很急,我得上去。”

“我跟你一起去。”

于是两人急忙赶往三楼的介入室。手术间里,病人的情况已经刻不容缓。他们当即让在门外等候的家属签了《手术同意书》。

病人被送到外科手术室,谁知今晚的外科手术室也是忙翻了天,急诊有两台急性阑尾炎手术在进行中,还有一个骨科清创的小手术。留守的手术室护士明显不足以应付,而且谁也跟不上墨深的速度,许知敏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手术台。整个手术用了四个多小时,二线的医生也赶到帮忙。被拉上台任二助的张亦悦满头大汗,主刀的墨深却稳如泰山。为了安全起见,等术后病人有意识了,生命体征平稳了,才把病人送往ccu。

辛教授在手术结束后第一时间找墨深他们了解情况。得知病人脱离了生命危险,教授严肃地问他们:“你们打算怎么对病人家属说明情况?”二线的医生因为没有参与整个手术过程所以不好回答,示意墨深代他回答。墨深回答:“依照原则,实际情况是怎样就怎样,何况手术中也没发现什么。”辛教授很不乐意,“算了,有我和张医师去跟病人家属谈吧。”墨深与另两名外科医生互看了一眼,没有完全答应,“依照原则,手术我们外科医生会与家属解释的,至于其他不属于外科范畴的,就劳烦教授和张医生了。”辛教授的嘴唇微微颤抖,要是其他下级医生,他早就发火了。可墨深不同,他不仅医术好,而且在科室里深得人心。

墨深与外科病区的医生交接后,向病人家属简要介绍了病人手术的情况。二线医生都回家休息了。墨深与杨森会手术室写手术记录,两人都很累。杨森打了个哈欠悄悄地问墨深:“你那样和辛教授说话,是不是口气硬了点儿?”墨深拽着领口透气,“他那人欺软怕硬。二线也同意了,这会儿我不跟他硬,他若是把责任推到我们外科身上,我们还不是得帮他背黑锅。”杨森点头,“也是。哎,我如今只想回家冲个热水澡睡觉,一块儿走吧。”墨深看他忙着发手机短信,“今晚你又找哪位红颜知己啊?”杨森挑了挑眉,“身心疲劳,这个时候最需要有人安抚了。”说完,女方也有了回音,杨森拍拍墨深的肩头,“我先走了。”

墨深把病历收好,环顾着空旷的办公室,极度的空虚忽然袭来。他揉了揉睛明穴,眼睛很酸。此时此刻的他,只渴望她。可是他也明白,许知敏是绝对不会主动来找他的。

术后清理工作做完后,许知敏到护士站签了急诊值班表,然后就可以下班了。回去前,见医生办公室的门半开着,她心念一动,靠近门边,看到墨深正独自坐在办公桌边。他的手不停的抚摸着眉头,俊朗的面容浮现出了深深的疲倦。看到他这个样子,她的心里很难受,说到底是自己将他叫回来的。

垂下双手,墨深把后背靠在椅子上,头后仰长舒了一口气。他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她那双乌黑的眼眸。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然而,当她白净无暇的脸朝他缓缓地俯下,当她的唇贴住了他的唇,他的唇间传来了她一如往常的矜持。他闭了一下眼,接而一跃而起,一把抓住想逃走的她。她还来不及挣脱,他的唇已重重地压住她的唇。激烈的唇舌交战间,她听见屋外一阵阵萧瑟的秋风呼呼地响着,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因为自己正被他紧紧的搂抱着。

二十八章女性主义

漆黑中,她睁开眼,先抽出一只手四处摸索,最终摸到台灯摁下了开关。灯泡微黄的光映出了周围的环境,原来在她刚刚被他吻的天>旋地转时,他把她抱到了休息室。想想若是其他同事进来撞见,该如何是好!

她局促地垂下眼,他用双手搂着她的腰,她的手指拂过他微皱的眉,他紧闭着眼,触到了他左手小指上的一枚银戒。她不记得这枚戒指是几时开始有的,摸起来外表光滑,是普通的一枚用银打造的戒指,这意味着什么她也不愿意去瞎猜。让她担忧的是,他的呼吸听起来颇沉重,她忙将手心贴在他的额头上,他好像有

第一第期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期发布了,喜欢这个小说的,想听听声音感觉的,可以去听听哦。

背景音乐为一期片尾曲:保持的距离

cv剧本正文

第一期——中学篇

注:绿色字体为说明部分,非台词。

第一幕:

出场人物:许知敏,许父,许母

场景简介:主要是许知敏介绍自己和自己的家庭。

许知敏:妈,我回来了。(带着愉悦的声音说)

许母:是阿敏吗?(亲切的)

【左声道】许知敏:我叫许知敏,家里的人喜欢喊我的小名为阿敏,从小我就好奇自己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因此我的爸爸这么对我说。

【右声道】许父:哈哈,(笑声爽快)我的阿敏是在大树底下捡到的,当时小孩子的衣服里放了张纸条,写的就是许知敏。

【左声道】许知敏:可怜我小时候,胆子小,经常被吓得吸起两条鼻涕。

【右声道】许父:你再敢哭,我和妈妈就不要你了。(唬道)

【左声道】许知敏:我长大后会认字了。知道了知是——知识的知,敏是——聪敏的敏。

【右声道】许母:我和你爸希望你能好好念书,做个聪明的孩子。

【右声道】许知敏:出生在这样一个平凡家庭的我,到初三的时候。

第二幕:

出场人物:许知敏,同学男1,女1,女2

场景简介:学校。

同学女1:知敏,你知道吗?你的新同桌是乔翔。(叫着)

许知敏:乔翔?(稍微惊奇)

同学女1:(鄙夷)就是那个仗着自己父母有几个臭钱就得瑟的暴发户儿子。谁是他同桌,谁倒霉!(替许知敏可怜的语气)

同学女2:让乔翔转学好了。(不屑的建议语气)

同学女1:让他转去哪里?实验中学?(笑呵呵地提议)

同学女2:实验中学不是有钱人就能进的,要很有钱——big money!(鄙视)

(几个同学笑成一块)

同学女1:我真巴不得他转走,把他妈妈捐给我们学校的那块碑石也挪去实验中学好了。

同学男1:我太记得那块碑石了,第一天上学看见,还以为是哪位勤学刻苦的校友写的。

同学女1:对,上面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同学男1:,乔翔他妈太会抄袭了,竟抄了国家领袖的语录。

几个同学:(哈哈哈)

许知敏:(跟着笑了笑)唉,你们谁告诉我,乔翔家在哪里?

同学女2:在月华小区。

同学男1:你弄错了吧。月华小区可是知识分子住的地方,乔翔住那,变汝尔丹的家了。

同学女1:汝尔丹,不是莫里哀笔下那个爱慕虚荣的暴发户嘛?(笑),确实像。留点口德啊。小心这小子发现了来找我们算账。我们是无所谓,知敏可就惨了。——知敏,你去他家干嘛?

许知敏:老师刚刚让我给他送课本去。

同学女1:咦——(又惊奇又叹气的)他住月华小区对面的月华花园,那里可是名副其实的一平方米标榜黄金价格的。

(几个同学笑成一块)

第三幕:

出场人物:许知敏,墨深,公交司机,同学女3,女4

场景简介:公交车,初次平淡的相遇。

许知敏:司机,等等。(因赶公车大声地叫喊)

司机:快点!(催命一样的语气)

许知敏:(气喘)我已经跑着过来了,谢谢。(笑着说)

车子一开,掉书

许知敏:恩?我的书。(因为掉了本书而无奈的低叫一声)

书滑落着,捡书

墨深:同学,是你的吗?(低声)

许知敏:恩,是我的。(笑着说)

同学女3:喂,你看,是实验中学的那个墨深。(小声、讶异)

同学女4:别看啦,高干子弟,哪是我们高攀得起的。(不凑合)

许知敏(内心独白):原来,他叫墨深,实验中学的(琢磨)眼睛很深,看人的目光——也很深

第四幕:

出场人物:许知敏,乔翔,同学女1,同学男,乔母

场景简介:乔翔家门口,许知敏要挟乔翔。

许知敏:(内心)月华花园,恩,就是这儿了——

门铃

乔母:谁呢?(气冲冲的,不喜欢被人打扰)

许知敏:伯母你好,我是乔翔的同学。(平和)

乔母:有事儿?(看不起)

许知敏:老师要我把新发的课本交给乔翔,

乔母:把书给我就行了。(拽)

许知敏:老师有话要我亲自告诉他。(坚定的)

乔母:乔翔,有同学找你!(不高兴地叫)

许知敏:(呵气声,龇牙),好冷。

乔翔:(不屑,厌烦的)区区几本书,给我妈不就好了。(大爷的口气)

许知敏:(肯定)不——行!你是要转去实验中学的吧?(轻声的清晰的咬字)

乔翔:什么?(惊讶的,慌张的)

许知敏:我说你,知不知道中国有句古话叫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乔翔:你这话什么意思?(糊涂了)

许知敏:别误会,我不是威胁你。(笑了笑)只是教育部门好像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吧,赞助生如果转学前不小心泄露了消息,那可就糟了,你会被取消入、学、资、格。(替他痛惜)

乔翔:(倒抽气)你——(惊魂未定)

许知敏:我来这里绝不是为了给你送书,是来打探情况的。看来没有白走这一趟,你确实要转去实验中学。(悠悠然的)来吧。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最后一句放快语速,口气轻佻)

乔翔:我为什么要?!(怒气冲天)

许知敏:(冷笑)你如果转不了学,你妈会丢脸。难道你不怕?(轻声的挑衅)

乔翔:(吸气抽气)1——135——(模糊的喃喃)

许知敏:别误会。我要你的手机号码只是想告诉你,我今晚给你送书是最后的一次了。把你的手伸出来吧。(快言快语)

乔翔:(倒抽气,暗喊)好重!

许知敏:很高兴能第一个恭喜你进入实验中学,拜——拜了。(调皮的)

第五幕:

出场人物:许知敏,同学女1,同学男1

场景简介:班里

同学女1:乔翔真是转去实验中学了。(吃惊的小声说)

同学男1:可惜碑石没搬走,不然他妈可以少花点赞助费。(侃)

几个人笑着

许知敏:(笑笑)

同学女1:知敏,你撕的什么纸条?

许知敏:一个没、用、的手机号码。(调皮的)

第六幕:

出场人物:墨深,墨涵,许知敏

场景简介:中考放榜,许知敏与墨家兄弟相遇。

墨深(内心独白):转眼又到中考放榜的日子了。(带些感慨)

墨涵:哥,一起去看中考成绩吧。(兴致冲冲的)

墨深:好,一起去。(沉稳的)

墨涵:嬷嬷说了,要看知敏姐的成绩。(开心的)

墨深:(笑)没问题。

墨涵:哥,你说如果遇见知敏姐,她看到我们会不会大吃一惊?(高兴的)

墨深:(笑)她应该不认得我们。

到了榜单前

墨涵:哥,我去那边看看。

墨深:嗯,我等会儿过去。

许知敏:(走过来停住,呵气)同学,你也是来看榜的?(感到面熟,所以有点儿疑问)

墨深:帮人查看成绩。

许知敏:我也是来看成绩的。天这么黑,我们互相帮忙,怎样?(爽快的)

墨深:可以。我叫墨深,我弟弟叫墨涵,他今年参加中考。(平和的)

许知敏:你帮你弟弟查成绩?(疑问)

墨深:不是,他是实验中学保送生。我们是来这里,是为了一个姓许名知敏的女生。(平和的)

许知敏:你们认识她?(刺探的)

墨深:之前碰过一次面,现在正好认识了。(低声)

许知敏:(想起)我们好像是在公车车上碰过一次面。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严厉的,低声的)

墨深:(笑)你不需要这么戒备,我和你本来就是同一类人。

许知敏:同一类人?(盘思着)

墨涵:(喘气声)哥,知敏姐考上实验中学了。

墨深:(介绍)这是我弟弟墨涵。

墨涵:(惊喜的)知敏姐?!嬷嬷一直说很想见见你。

许知敏:嬷嬷?(疑问)

墨深:你不是有个亲戚在一家姓墨的人家里当奶娘吗?

许知敏:啊(低呼),是姑姥姥。(轻声的)

墨深:既然查到成绩了,我们先走。(平和)

墨涵:等等,哥。——知敏姐,什么时候有空到我们家和嬷嬷见面?(紧张地催促)

许知敏:(没想好)这——可能要过几天。

墨涵:那你一定要来。(用力地说)

许知敏:(被迫)好的。

墨涵:再见,知敏姐!我和我哥哥一定等到你来。(大声,高兴的)

第七幕:

出场人物:许知敏,许母,姑姥姥

场景简介:许家,许知敏与母亲的对话,从中了解纪家与墨家的矛盾。

姑姥姥:阿敏妈,是我。(高兴的)

许母:哎呀,姑妈,你不是在墨家吗?怎么有空打电话过来?(惊讶的)

姑姥姥:你墨叔听说阿敏和墨涵考上同一个高中,想着让阿敏中午放学到墨家休息。反正墨家离实验中学近,我也想着让阿敏来。好久没见到她了。(后面带着回忆的感慨)

许母:是啊,你小时候带过阿敏,阿敏长大后你没看过她呢。(同叹气)

姑姥姥:(呵呵)她现今是大姑娘了。(喜悦的)

许母:行,姑妈,我先问问阿敏的意思啊。

许知敏:妈,谁来的电话?(问)

许母:你姑姥姥,说是你墨叔邀请你,在中午放学时到墨家休息。(陈述)

许知敏:妈的意思呢?(笑着问)

许母:我比较担心你大表哥缘轩那一家子。(叹气的感觉)

许知敏:妈,这和表哥家有什么关系啊。(表面笑着说,其实是探问)

许母:当年,你姑姥姥到墨家当奶娘撇下了你表哥一家,你表哥一家人从此对墨家心存了疙瘩。妈知道,你和缘轩的关系一直很好。(讲述往事的语气)

许知敏:(勉强地笑笑)可是这事,哥从没有和我提过。

许母:唉,还是不去吧。而且墨家与普通人家不太一样。(担忧)

许知敏:不太一样?(疑问)

许母:你墨叔是香港人,墨嫂子是高官,他们住在月华小区。你去了就知道的。(犹豫的情绪)

许知敏:听起来墨家是不太一样的富贵人家。妈,如果真是这样,故意拒绝是会得罪人的。(沉稳的语气)

许母:这倒是的。(轻声叹)

许知敏:妈,我过两天去一趟墨家看看。您,只管放心。(轻声说,但是语气坚定)

第八幕:

出场人物:许知敏,姑姥姥,墨涵,墨深,杨明慧

场景简介:墨家,许知敏初入墨家,与墨家女主人杨明慧的交锋。

墨涵:哥,我看见知敏姐在我们楼下了。(轻声的)

墨深:她妈妈和嬷嬷联系过,是说今天过来。(陈述的)

墨涵:哥,这样看,你不觉得知敏姐像谁吗?(思索的)

墨深:(笑)是……像黑发精灵。

墨涵:对,就像我们书里的插画,有着一头美丽长长头发的精灵。(悠叹的)

墨深:她是漂亮。(不否认的口气)

墨涵:哥,你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吧?

墨深:(笑)比起“漂亮”,我更喜欢她的名字。

墨涵:我就知道哥会这么想。

姑姥姥:阿敏?!(惊喜)

许知敏:姑姥姥!(高兴)

姑姥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瘦?(感慨)

墨涵:嬷嬷,知敏姐——(惊喜的声音末尾是突然刹住,【插入音效:转步子】)

姑姥姥:怎么了,墨涵?(疑问)

墨深:没什么,嬷嬷。(侃笑的语气)——墨涵,你去告诉妈来客人了。(嘱咐)

发现许知敏衣领的扣子解开

墨深:嬷嬷,(清咳两声)——(提醒)

姑姥姥:哦——阿敏,你衣领的扣子……

许知敏:(笑了一下,没有意识到而无所谓的口气)刚刚外面太热所以解掉一颗。

杨明慧:嬷嬷,是知敏来了吗?

姑姥姥:阿敏,这位是你墨叔的内人。

许知敏:慧姨。(带点紧张的)

杨明慧:这就是知敏啊。(打量的语气)——嬷嬷,这会天气热着呢,我专门为她准备了一套家居便服,你带知敏去卧室里换上。(不容辩驳的叮嘱)

姑姥姥:明慧,这怎么好意思呢?(慌张的)

杨明慧:你墨叔说了,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知敏中午也留下来吧,和我们一块用餐。

许知敏:好长的客厅。(感叹)

姑姥姥:厨房、走廊都是差不多这样。(陈述)

许知敏(内心独白):长长的,都是长长的——好像深不可测。

第九幕:

出场人物:许知敏,墨涵,墨深,杨明慧,墨振,

场景简介:墨家,一家人吃中饭,许知敏第一次受到杨明慧的影响。

墨振:都坐下吃饭吧。——明慧,你也坐。

杨明慧:振,这是知敏。

墨振:来了啊,来了就好啊。(高兴的)

杨明慧:知敏。(突然插入这么一声)

杨明慧:吃饭前先喝碗汤。

许知敏:可我家里是先吃饭再喝汤。(小心翼翼)

杨明慧:喝汤不是为了补充水分,是为了促进消化。既然你到了我这里来,你的这些坏习惯我就有责任一一帮你戒掉。(强势)

杨明慧:振,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让嬷嬷明天到市场抓只老母鸡给知敏补身体。

墨振:好,好,好。(对妻子相当满意的语气)

墨涵:哥,你把cd借我一下。

墨深:嗯,在我书台上。

杨明慧:吃完饭,墨深,墨涵,你们帮嬷嬷收拾碗筷。至于嬷嬷,把我们卧室里那台风扇给知敏,天气实在太热了。

姑姥姥:明慧——(有点受宠若惊)

墨振:(爽朗笑道)都是自家人,知敏千万别客气,有什么需要尽管和你慧姨说。

许知敏:好的。(轻声的)

姑姥姥:阿敏,还热吗?(调节风扇,轻声的,关切的)

许知敏:姑姥姥,(勉强笑)这风扇——

姑姥姥:和家里不同是不是?(深有同感地问)

许知敏:我家的风扇不是这样的。(愈说愈小声)

姑姥姥:这是空调风扇,新上市的。你墨叔是关心你。

许知敏:我知道,这里的每样东西都比我家里强多了。(带了勉强的哭音)而且,这里有好多书!(口气一转,为惊叹)

姑姥姥:你墨叔和你慧姨都是知识分子出身,经常说什么——“过去是百无一用是书生,现今是书生手中握乾坤”。你姑姥姥是文盲,也不知道是啥意思。但是如果你喜欢看书,你墨叔肯定高兴。

许知敏:(笑了笑)(轻声念)过去是百无一用是书生,现今是书生手中握乾坤。——姑姥姥,可惜今天晚了,我得回去了。下次、下次我想借几本书回家。

姑姥姥:去门口吧,你慧姨在等着你。

第十幕:

出场人物:墨深,墨涵,许知敏,杨明慧

场景简介:墨家门口,杨明慧叮嘱两个儿子送客

杨明慧:墨深、墨涵,知敏初来这边的学校上学,对这一带不熟悉,你们送她,顺便带她在这附近转一圈认识路。(轻声嘱咐儿子)

许知敏:慧姨,其实不用,我自己认得路。(婉拒)

杨明慧:放你一个女孩子回家我不放心。月华小区是文明安全模范小区,相反,对面月华花园的居民来历不明。你第一天来墨家拜访,绝不能有半点闪失。墨深,一定要把她送上公车为止。(前面几句语重心长的长辈语气,最后一句加重语气)

墨深:好的,妈。(平和的答应)

墨涵:妈,你别担心,我和哥会把知敏姐送到门口。(很肯定的,发誓一样)

杨明慧:(笑笑)去吧。(宽厚的)

墨涵:知敏姐,我告诉你我们家怎么走,从这里走一直到第一个路口拐弯,就是公车站了。——诶,公车来了!(兴冲冲的)

许知敏:那我先走了。(平和的)【顿一下步子】

第十一幕:

出场人物:乔翔,许知敏,墨深,墨涵,司机,同学女2

场景简介:公交车上,许知敏、墨家兄弟与乔翔撞面。

乔翔:(故意拖长)许知敏同学,我们又见面了啊。而且挨得这么近。(二流痞子的流氓语气)

许知敏:(吸口气)乔翔,你不知道吗?世界上最近的距离,也是最远的距离。(嘲笑的)

乔翔:什——什么最近最远的?(糊涂)

乔翔:等等,你别想着能逃掉!说,你跟墨家那两个小子是什么关系?!(发狠的)

墨深拦下了公交车

司机:车靠站时你们怎么不上车?现在来拦车!(埋怨)

墨深:因为现在才看到一个认得的人。(悠叹的语气)

乔翔:墨……深,是跆拳道馆的。(惊恐的)

墨深:(笑)我认识你吗?(故意问)

乔翔:不……

许知敏:麻烦,借个坐。(有点急)

墨深:请问,可以和我换个位子吗?

同学女1:当然可以,师兄。(喜悦的)

许知敏:你又何必坐这里?(小声着急的)

墨深:坐下,我还不想让我和墨涵被我妈说。(低声严厉的)

墨涵:哥,乔翔下车去坐出租车了。(陈述)

许知敏:正好,你们送到这就可以了。(冷静的)

墨深:豆腐浆一样的脑袋。(谑笑)

许知敏(内心独白):他这是骂谁呢?(疑问)

墨涵:哥,我看他那辆出租车不是回家的。知敏姐,我哥说的对,还是让我们送你到家门口吧。(担忧)

下车

墨涵:他果然在等我们。

乔翔:许……许知敏,墨…….深。(又气又怕)

许知敏:(叹气)算了,我和他道个歉。

墨深:不要过去。(语速慢,表现出xiōng有成竹)你认为你的道歉,会被他接受是吗?

许知敏:(低声的)你什么意思?

墨深:(笑)知道我妈为什么突然送你衣服吗?(故意)

许知敏:为什么?(严厉的)

墨深:因为……你的那颗解开的……(低声的,引诱的)

许知敏:(回忆到杨明慧那句今天天气热着呢,恍然大悟)扣子……

墨深:我是无所谓,但是我妈和我必须考虑到我年幼的弟弟。毕竟一个不懂得忍耐就是一种礼仪的女人,是很容易与菜市场的大妈混淆在一块。当然这是家庭教育的问题,百无一用是书生,只会读书的人是不长进的。

许知敏:(吸气屏气)只会读书的人……

墨深:有时间我们可以探讨一下这个问题,许知敏。——你看,他好像对你感兴趣了。(调侃的)

许知敏:【跺脚】我这人不喜欢人家跟我开这种不正经的玩笑。请你注意你的言辞!再见。(严厉的)

乔翔:你们等着瞧!(怒)

墨涵:哥,知敏姐的脾气……(有点儿无奈的,好笑的)

墨深:她这么犟的脾气,和她外表可一点也不像。(笑)

第十二幕:

出场人物:杨明慧,墨深,墨涵,墨振

场景简介:墨家,送人后。

杨明慧:把她送到家了吗?(问)

墨涵、墨深:送到了。(同声答应)

杨明慧:墨涵,要叫她姐姐,知道吗?(教育孩子)

墨涵:第一次见面就叫姐姐了。(朗声答应)

杨明慧:墨深,她没叫你哥哥,你也别介意,知道吗?(教育孩子)

墨深:我明白的,妈。(平和的)(内心独白)我才不想她叫我哥哥呢。

杨明慧:好吧,你们去复习功课吧。(打发)

墨振:明慧,你尽是瞎cāo心。我看那女孩挺好的,文文静静,乖巧又听话。而且考得上实验高中,肯定是能让父母放心的孩子。(悠悠然地与妻子商量,不见得生气)

杨明慧:凡事有个度。太过文静,太过乖巧,也不见得是好。(有见解的)

墨振:瞧你说话的语气,好像有人要跟你抢儿子。(笑呵呵地说)

杨明慧:她才几岁?跟我抢儿子?我儿子是那么好抢的吗?(装作生气)

墨振:是啊。你两个儿子都不好抢,都被你教育成乖巧听话的孩子,可凡事也有个度——(悠悠然的)

杨明慧:看你说的(大方地笑)。

墨振:(声音放小)明慧,别为难那孩子。我不想奶娘难做。(语气突然转为认真)

杨明慧:放心吧。(心中了解,轻声应允)

第十三幕:

出场人物:许母,许知敏

场景简介:回到家的许知敏与母亲的对话。

许母:阿敏,墨家没留你吃晚饭吗?(焦急的)

许知敏:因为我想回家吃。(亲切的)【进门槛,搬了张小凳子】

许母:如果你觉得不好,我跟你墨叔说,不去墨家了。(忧心忡忡的)

许知敏:不,妈,墨家挺好的,真的。(装作不在乎地笑)妈,是我自己想去墨家的。而且,我有让你担心过吗?(语气说得很自信,不想让母亲为自己担心)

许母:也是,哎。(无主见的家庭主妇的叹气)——你明天开学了吧,阿敏?

许知敏:是开学了啊……(期待和感叹的)【树叶子哗啦啦响】

第十四幕:

出场人物:许知敏,梁雪,王班导

场景简介:许知敏结交毕生的好友梁雪。

乔翔:哎呦,这是谁啊?走路不戴眼镜啊!(叫着)

许知敏:我本来走路就不用戴眼镜。(慢悠悠的)

乔翔:等等!许知敏,别以为你这次能逃得掉!

许知敏:我为什么要逃?(讥讽的)

乔翔:因为……(语噎)

梁雪:哈哈哈。

乔翔:笑什么?(十分生气的)

梁雪:我——笑你哑巴吃黄连,活该!

乔翔:你是谁?

梁雪:我叫梁雪。跆拳道馆的,怎么,想打吗?看我一拳把你揍飞了,你信不信?

乔翔:我不和你打。(突然语气变得很淡漠)

梁雪:算你识相。

梁雪:许知敏同学。(调侃的)我帮你打走那个恶神,你该怎么答谢我呢?

许知敏:谢谢!

梁雪:就谢谢两个字?(扬声的挑衅)哈哈哈,我想你是那种宁愿半路渴死,也不愿向陌生人借杯水喝的人。(突然变得爽快的)

许知敏:很少人这么做。(淡漠的)

梁雪:没错。大家都不这么做,是认为借不到水。这不很奇怪吗?借水不是借钱,何必这么戒备呢。——当然,我也不会给乞丐一分钱,但我会给要饭的提供一碗饭。(铿锵有力表明自己观点)

许知敏:(笑)我喜欢你这套理论。(赞同的语气)

梁雪:我们可是同桌。

许知敏:(笑了笑)原来我们俩是一个班的。

梁雪:有缘千里来相会嘛。(嘻嘻)不止我和你一个班,还有和乔翔以及墨家兄弟的墨涵也是一个班。

许知敏:你认识墨家兄弟?

梁雪:这个学校里谁不认识他们啊?(洋洋得意地爆料)

班主任:首先恭喜大家进入高中学习,我姓王,是你们的班导,你们可以叫我王导。(朗声介绍自己)

梁雪:(噗)。【在台下小声笑】

许知敏:你笑什么?(小声的)

梁雪:王导,王导,我想到王导演了。(笑嘻嘻的)

许知敏:(笑)你啊,有王导的□吧?

梁雪:嗯,听说了,名牌大学毕业,带的班从来都是精英班。(夸张的自豪的)这不,墨涵在我们这个班嘛。瞧,墨涵来了。(高兴的)

班主任:(自得的笑)这是我们的班长——墨涵。

许知敏:墨涵……很特别吗?(犹豫)

梁雪:你居然不知道墨涵是我们学校的天才?!(惊讶)

许知敏:天才?(同样被吓一跳)

梁雪:是啊,文理科天才,他学哪个科目,哪个科目的成绩就是第一,恐怖吧?

许知敏:好像是很恐怖。(干笑)

班主任:大家中午放学把三张考卷做了,下午交上来。(交代作业)

梁雪:啊?(小声的)中午?一个钟头时间做三张考卷,不是要人命吗?(不高兴的)

第十五幕:

出场人物:许知敏,梁雪,墨深,墨涵,乔翔,同学女5

场景简介:放学路上,许知敏再次遭遇乔翔。

同学女5:许知敏,你是走这边吗?(询问)

许知敏:是……不是的。(前面是很迟疑,后面“不是的”语速放快)

乔翔:许、知、敏——(慢吞吞、轻佻的)

梁雪:(大声叫唤)知敏,一块回家吗?

许知敏:好,一块走。【转身,快步跟上】

梁雪:嗨,墨深,你在等谁呢?(挑逗的)

墨深:梁同学,我还等不起。(懒洋洋的,故意唱反调)

梁雪:好,我和知敏、墨涵一块走。——至于你,继续等你的大小姐吧!(很气)

墨深:(呵呵笑着)——(低声的)许知敏,走到我右边来。

许知敏:你做什么?(低声的严厉的)

墨深:(小声的)配合点。想让乔翔死心的最好法子,就是以后跟我和墨涵走在一起。

许知敏:(肯定)他是跟踪我,但和你们没有关系。(不高兴)

墨深:我早告诉过你不用戒备,我和墨涵这么做只不过是听从我妈的话而已。(平和沉稳的)

许知敏:慧姨?(疑问)

墨深:是,我妈已经说过了,既然你在我家,她就有责任。(陈述)

梁雪:你们在说什么呢?墨深,你怎么不等你的大小姐了,跑过来跟着我们干吗?(声声逼问)

墨深:那是因为梁同学等不起,只好跟着。(还是懒洋洋调子)

梁雪:呸,你这张甜嘴去哄你的女朋友吧。(不屑)

墨深:分了。(平静的,淡漠的)

梁雪:又分了!你想交多少个,分多少个!还是瞄准了哪个新目标?(愈说愈气)

墨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接受主动告白的。对了,还要看得上眼的。(故意唱反调)

梁雪:呸!我屁!(气愤地骂)

许知敏:(小声笑)

梁雪:(小声,咬牙切齿)知敏,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太狗眼看人低了。以前有个外校的女孩子每天到校门口等他放学,他看也不看人家一眼,说是人家配不上他。我…….气死了!(气愤地告密)

许知敏(小声笑)这你有什么好气的。(不以为然)

梁雪:我就是看不过眼!(气呼呼)

梁雪:我坐公交车回家,先走了。拜拜,各位。(朗声的)

许知敏:拜拜。(平静的)

墨涵:(笑)再见。

墨深:(无痛不痒的)再见。

为了避开乔翔墨深拉着许知敏跑

墨涵:(轻声的)哥,乔翔还在后面跟着。

墨深:(小声)你一百米跑多少分?

许知敏:(不明白)啊?刚及格,怎么?

墨深:没关系。我会一直拉着你的手。(平静的)

许知敏:(谑笑)不需要吧…….哎(轻呼)

两人奔跑,最后停在大树底下,浪漫又紧张的气氛。

墨深:(呼吸声)……是薄荷香味,和嬷嬷的一样。

许知敏:姑姥姥说过,擦薄荷油可以驱邪。(陈述)

墨深:(笑)你相信这种迷信的东西?(感到好笑的)

许知敏:我不知道……(口气有点不敢肯定)

墨深:你今年十六岁,是不是?

许知敏:是的。(咬着牙说的)

墨深:我再等你两年。(肯定的、霸道的)

许知敏:你说什么?(急促的)

墨深:回去吧,嬷嬷肯定等急了。(语气突然变得很亲切)——墨涵,这边!(大声地呼喊弟弟)

墨涵:(喘气)知敏姐别怕,小区的保安把乔翔赶走了。(亲切地笑着说)

第十六幕:

出场人物:墨深,墨涵,许知敏,梁雪,乔翔,同学女5,同学女6,同学男2

场景简介:墨家,三人一起做功课。许知敏突然体会到人与人天生的可怕差距。

墨深:做功课吧。(大哥哥的语气)墨涵,中午三张考卷你需要多长时间完成?(哥哥关心弟弟的语气)

墨涵:哥,你放心。三张考卷半个钟头就能做完,还可以睡上一个钟的午觉。(自信的,轻松的)

墨深:你们王班导挑的试卷可是出了名的刁啊。(思索地说)

墨涵:你就看着吧,哥,半个钟搞定。(完全不担心)

许知敏:半个钟,三张综合试卷…….(小声地低喃,受到压力而惊慌)【插入梁雪的话:你居然不知道墨涵是我们学校的天才?!】

墨涵:知敏姐,需要我帮忙吗?(好心的探问)

许知敏:(喘口气)不需要。(笑)你们先去休息吧,我再看会儿书。

墨涵:哥?(仍有点担忧)

墨深:走吧。(冷漠的)

许知敏:(吸气)没事的,我不是他,但一样必须把考卷做完。(鼓励自己)

回到学校

梁雪:完了完了,知敏,你的考卷写完了吗?(疲累哀叹的语气)

许知敏:怎么了?(轻声的)

梁雪:我只写完了基础题,提高题答了一半。要不是因为我家离学校远,需要坐公交车回家,耽误了半个钟头。(自我安慰)

许知敏:半个钟头,人家已经答完三张考卷了。(冰冷的打断她)

梁雪:不可能吧!谁呀?(惊呼)

许知敏:墨涵。(咬着牙说)

同学女5:王导说了,下次要给墨涵单独安排其它的考卷。(陈述)

同学女6:没法啊,墨涵跟我们的距离,有天与地那么远。(哀叹)

梁雪:知敏,我、不、甘、心——

许知敏:谁能甘心,都是人,他年纪比我们还小。(苦笑)

梁雪:(突然小声的)知敏,中午乔翔跟踪你了?我见墨家兄弟和你在一起,就放心走了。乔翔——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许知敏:没有。(肯定的)

同学男2:乔翔,你怎么了?(疑问的)

乔翔:没什么!(十分气愤的)

梁雪:呸,这小子迟早需要教训。(鄙视的)——知敏,今天放学后我们去打羽毛球吧,放松一下筋骨。(提议)

许知敏:不了,下午我还有点事。

【插入姑姥姥:阿敏啊,墨深和墨涵他们下午要去书店。你墨叔说,让你和他们一块去。有什么书合适的,就买下。(语重心长的)】

第十六幕:

出场人物:许知敏,姑姥姥,墨涵,墨深,乔翔

场景简介:书店,讨论名著角色。墨深与乔翔的交易。

墨涵:我就说嘛,嬷嬷和爸肯定是要知敏姐和我们一块来。(小孩子的得意)

墨深:好了,我们进去吧。(平静的)

在书店

许知敏:简——爱。(感叹的)

墨深:你想看这书?(试探)

许知敏:在另一本书的序上面见过。(平静的)

墨深:哦——(很拽的语气)

许知敏:怎么?(笑)你看过?我愿听听墨深同学的高见。(挑衅的)

墨深:我介绍你看本书。(沉重的)

许知敏:哪一本?(快速问)

墨深:红楼梦。(平静的)

许知敏:(失笑)那是我们中国的四大名著,早已拜读过。墨深同学什么意思?(静等他说话)

墨深:现代女性追求《傲慢与偏见》和《简爱》这类书中的女主人公,为的是求得女性的全面解放。而男人,还是会在梦里臆想着林黛玉和薛宝钗的完美结合。(轻描淡写)

许知敏:(无趣的)梁雪说的果然没错,好好的文学名著你都能扯到这个上头。

墨深:你知道的,简爱这种书不能深读,这个世界的女人不是这么简单的。

许知敏:什么?(不屑的冷哼)

墨深:要当女强人,斯佳丽算上一个。可是你知道,她最终都没能斗赢美兰妮。同样的,我认为你有斗赢斯佳丽的本质,所以才建议你读《红楼梦》。(侃侃而谈)

许知敏:那你读什么?(快速逼问)

墨深:我?不读小说,我只读传记,中外的都看。(淡漠的)

许知敏:传记?那是学习帝王之术的人读的。(思索的)

墨深:许知敏,你是喜欢魔女还是仙女?(突然转话题)

许知敏:墨深同学对世界童话又有什么高见吗?(冷冷的讥讽)

墨涵:知敏姐,我哥不是这个意思。(笑嘻嘻地插入)我比较喜欢魔女。

墨深:是谁说魔女比仙女好?(故意反问)

墨涵:哥,你选的就不是魔女吗?(反问,笑嘻嘻的)

【左声道】许知敏(内心独白):看他们兄弟俩关系这么好,让我想起源轩表哥了。(感慨)表哥来信说,他给我找了个嫂子,不知是什么样的嫂子……(微笑着回忆思索)

【右声道】墨涵:知敏姐。知敏姐。知敏姐。(三个知敏姐由小声到大声)

许知敏:(被吓到一笑)额,墨涵,你叫我?

墨涵:是!知敏姐,你在想什么呢?(有点不高兴的)

许知敏:(笑笑)没什么。(敷衍)

墨深:去地下一层的音像区吧。(不悦)

许知敏:电影…….民族音乐………歌剧………(悠叹的语调)

【左声道】墨涵:(高兴的)哥,是歌剧cat!我们在香港看过。

【右声道】墨深:你看,最新欧美流行乐排行榜专辑,滚石出版的,也不错啊。

【右声道】许知敏(内心独白):对了,姑姥姥是说过,他们在香港长大,英语很好,总是拿第一。

墨深:墨涵,我向妈拿了信用卡,你喜欢什么就买下吧。(无所谓的)

许知敏:啊?正版cd,一张一百六!(低声的,惊讶)

墨涵:知敏姐,你要吗?

许知敏:不,不用……(勉强)我家里只有录音机,只能放教学磁带。

墨涵:不听这些音乐,那多可惜啊。(为许知敏惋惜)

许知敏:不需要的,学习要紧。(更像说服自己,说的很快,又有点自卑)

墨涵:这样啊,对了,我有个办法可以现场听音乐。——知敏姐,到试音区来,戴上耳塞听听这个。(招呼)

许知敏:是什么?(疑问的)

墨涵:你听听就知道了。(神秘兮兮)

【左声道】许知敏:(沉重的呼吸)hurting……受伤的心……

【右声道】墨深(内心独白):一句hurting,她就入神了,果然只是外表坚强。(有点心疼地感叹)

墨涵:哥。(低喊,停顿一下)乔翔又来了(厌烦)。

墨深:你在这里看着。(叮嘱)——乔翔。(突然很沉的声音)

乔翔:(惊慌的)墨…….墨师兄?

墨深:你不用叫我师兄。(漠然的)

乔翔:不…….我?(完全六神无主)

墨深:(笑)你别紧张,我只是想和你做笔交易,如果我没有弄错,你是要进跆拳道馆吧?

乔翔:是的。(咬牙,不甘心的)可是那里的老师说不收差生。

墨深:我帮你进去。(平静的)

乔翔:真的?(惊喜)

墨深:但有个条件。(淡淡的)

乔翔:你说。(催促)

墨深:把……你跟她之前的所有事情……告诉我。(慢慢的,咬字的,低声的)

乔翔:这——(犹豫的)

墨深:怎么?你不想进跆拳道馆?(故意懒洋洋地问)

乔翔:不,我当然想进去。墨师兄,你帮我,我就什么都告诉你。(决定心意)

许知敏:我听完了。(故意平静的)

墨涵:等等,还有另一首呢。(慌张的)

许知敏:你哥呢?去哪里了?

墨涵:我……我哥他……(有点不知怎么答)

墨深:我一直站在这。(忽然插入,不需大声)

许知敏:你?一直在这?(质问)

墨深:怎了?(笑)你做梦梦到我了?

许知敏:我做梦也不可能梦到你。(不受挑拨)

墨涵:知敏姐,听听这一首吧。(恢复平常兴冲冲的语气)

第十七幕:

出场人物:许知敏,梁雪,乔翔,同学男2,同学女5,同学女6

场景简介:篮球场,乔翔受伤。

梁雪:哦,这首歌啊,叫i’ll never brake your heart,是后街男孩的。这个组合很红啊,我有他们的海报,你要不要?

许知敏:梁雪,你不是不喜欢英文歌吗,怎么知道这个乐队?(惊奇)

梁雪:我是不喜欢,可是墨涵喜欢啊。(笑嘻嘻的)

许知敏:(取笑)敢情是他喜欢,你才喜欢。

梁雪:嘿嘿,不说这个了。(窃喜的)——话说前几天,我帮你在跆拳道馆教训了乔翔一顿。(突然小声的,得意的)

许知敏:怎么?

梁雪:本来我们跆拳道馆的教练不收乔翔这种差生的,可那小子不知走了什么狗运,居然在前几天正式进了跆拳道馆。(琢磨的口气)

许知敏:这事……(笑)是有点蹊跷。

梁雪:说曹cāo曹cāo就到。你看,乔翔不是在打篮球吗?(不屑)

梁雪:嘿,没想到这小子个子高,打起篮球有模有样的。(有趣的语气)

乔翔受伤

乔翔:哎呦!

同学男2:我…….我不是故意推他的!(惊慌失措)

同学女5:完了,完了,哪个不好惹,偏惹到这个混世魔王了。

同学女6:谁去叫老师?

梁雪:我看不好,是脚抽筋!(着急的哀叹)

许知敏:梁雪,你来帮我。(沉稳的命令)

梁雪:啊?知敏,你不是想帮这个小子吧?(诧异地大喊)

许知敏:帮忙!(命令)

同学男2:怎,怎么帮?(呆呆的)

许知敏:抓开他两只手,按住他。

乔翔:你……你们要做什么?!(因为疼,说得断断续续,声音也喊不出来)

同学男2:你们拉他的腿做什么?(讶异)

梁雪:拉直腿,能缓解脚抽筋。(解释)

乔翔:(喘几口气)啊(低喊疼),哎?……不疼了!(惊奇)

许知敏:好了,就这样。

乔翔:别走!(情急的)——求你,陪我去医务室。(转为小声的乞求的语气)

同学男2:许知敏,你就陪他去嘛。(为乔翔说话,开脱自己责任)

许知敏:(叹气)我陪他走一趟。梁雪,你帮我去拿书包吧。

梁雪:喂,许知敏,你还真是——烂好人了!(焦急的,喊)

第十八幕:

出场人物:许知敏,墨深,乔翔,梁雪,同学男2

场景简介:学校卫生室。乔翔与墨深的差距,许知敏的冷血本质。

乔翔:(呼出口气)好像一点也不疼了。

同学男2:我去找保健科的老师过来。(急着说。)

许知敏:你先睡吧。我陪你到放学。(安慰他)

乔翔:真的?(担心)

许知敏:我不骗人。你给我的手机号码,我在你转学后就撕掉了。(轻松的)

乔翔:那事,我知道我有错。(忽然勇于承认)

许知敏:也好,我今天救了你。过去的事儿,咱们两清了。(潇洒的)

乔翔:不,我的意思是说,墨深——(迟疑的)

许知敏:墨深?(有点儿心慌意乱的)【心跳砰砰砰,风声,门轻轻咿呀开启】

墨深:(轻声地嘘)

乔翔:对,墨深说,只要我把我和你之前发生的事告诉他,他就让我进跆拳道馆。我知道我的脾性有些坏,可那小子也不是个好人。(喋喋不休的,带着埋怨的)许知敏,你听见没有——(发现许知敏不专心,疑问,末尾突然刹住音,吞口水)

墨深:她没听见。对不对,许知敏?(笑)

乔翔:(吞口水)墨……墨……墨深(吸气喘气,吃惊)

许知敏:哎呀,乔翔同学,实在很抱歉。刚刚的铃声太大,我没能听清你说什么。你……能再说一遍吗?

乔翔:(倒抽气)许……知……敏,你……

许知敏:既然如此,等你想到再说吧。放学了,我也该走了。【起身,走两步,顿步】还有,我们之间的事儿,就到今天为止吧。(严厉的)

梁雪:知敏,你的书包我给你拿来了。(招呼)

许知敏:谢谢,我先走了。(屏住气息说话)

梁雪:墨深,你怎么也在这?(讶异)

墨深:我弟也放学了,我和他一块回去。

梁雪:乔翔没事吧?哎,你们还没回答我呢,怎么都走了——算了,我自己去看看那小子。

许知敏(内心独白):比起墨深,乔翔只是只嗷嗷叫嚣的没用的虫子!(怒意)

第十九幕:

出场人物:许知敏,纪源轩,墨涵,墨深,墨振,纪楚丽,姑姥姥,杨明慧

场景简介:学校门口,许知敏与纪源轩相遇。俯瞰这一幕的墨家兄弟对话,墨深回忆墨家与纪家矛盾的渊源。

纪源轩:阿敏。(远远的,沉稳的呼唤)

许知敏:哥?(不敢相信的讶叫)

纪源轩:是我。怎么,不给我一个拥抱?(笑)

许知敏:哥!(带了哭音)

纪源轩:哎,我的阿敏,都是大姑娘了。(宠溺的,呵呵地笑)

两兄弟看见了这一幕

墨涵:哥,那是——知敏姐的哥哥——(思索的)

墨深:我们见过他的。(淡漠的)

墨涵:他,看起来和知敏姐的感情很好。(带着些不屑)

墨深:他们一起长大的,这很正常。(淡漠的)

墨涵:那哥呢,哥不是喜欢知敏姐吗?(肯定地问)

墨深:我说过了,她是她,她又不姓纪。(有点厌烦纪这个姓)

墨涵:好吧。哥,我不管你喜不喜欢知敏姐。我想说的是,我讨厌纪家人来扰乱我们平静的生活!(很坚决的,不是生气的语气)

墨深:墨涵——(想安抚弟弟又不知从何说起)

墨涵:我有说错吗?在我们还小的时候,那个叫纪楚丽的泼妇就每天到我们家要钱!

小时候的事情

纪楚丽:我妈的奶水就只值这点钱吗?!(泼妇)

杨明慧:(安抚)楚丽,这话你可不能这么说。嬷嬷到我们家,虽然名义是奶妈,但是嬷嬷辛苦养育我丈夫与我两个儿子,她与我们一家的感情已经是血浓于水一般的深。

纪楚丽:我不懂你们读书人怎么说。(懒洋洋的)我只知道,我妈当年是断了我二妹的奶水来养大你丈夫的。怎么,我帮我妹讨回奶粉钱不应该吗?(尖利的)

墨振:你说够了没有,我两个孩子在这里。(突然沉声插话)

纪楚丽:我就是要说,还非当着你两孩子的面说清楚不可!你家就是欠了我妈的奶粉钱,一辈子还不清的奶粉钱!(尖牙利嘴)

墨振:滚!(怒)你可以和我们要钱,但不准侮辱奶娘!

姑姥姥:(哭声)

墨涵:(小时候的)嬷嬷,别哭。我和爸爸、哥哥都会保护嬷嬷的。

墨深:(小时候的)嬷嬷,你不要哭了——(心酸的声音)

姑姥姥:不哭,不哭…….(还带着哭音)

纪楚丽:妈……(颤抖的)我才是你女儿……你为什么抱着别人家的孩子?

姑姥姥:墨涵、墨深,乖,别哭了啊。

纪楚丽:妈……(哭音)

墨振:你回去吧,嬷嬷不会跟你回去的。(语气恢复平稳,带点疲态)

纪楚丽:她是我妈,当然会跟我回去。(流着泪,气汹汹地驳回)

墨振:那么你,能像我们一样好好照顾嬷嬷吗?(质问)

杨明慧:楚丽,你得想清楚了。嬷嬷年纪大了,需要定期到医院做健康检查,平常需要膳食补养,这些你都能做到吗?

纪楚丽:她是我妈,我怎么待她与你们家没有关系。(办不到,所以气话)

杨明慧:那么我们不能放嬷嬷回去。(坚决的)

墨涵:(小时候的)嬷嬷不跟你们走!嬷嬷是我们家的!

墨涵:哥,到今天我还是这个想法,嬷嬷是我们家的,纪家人别想从我们手里要回去!

墨深:妈曾说过,纪源轩不一样。(沉思的)

【插入杨明慧的话:纪源轩不同于其他纪家人,念过书,知道要自己努力,到了大城市又娶了个城市里的媳妇。整个纪家,也就只有纪源轩还像个样。】

墨涵:那又怎么样?他终究流着纪家人的血。(有点愤怒的)

墨深:墨涵——(叫不住弟弟)(叹口气)哎【捡起眼镜】眼镜都忘了带,无论怎样,终究还是个孩子。(心疼弟弟)

纪源轩:怎么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我大变样了吗?(笑呵呵的)

许知敏:哥变瘦了。在大城市很辛苦吧。(心疼的)

纪源轩:大城市是比较辛苦。(沉思)

许知敏:哥怎么有空来看我呢?(高兴地问)

纪源轩:我跟领导过来这边办事,就呆两天。这不,抽了个空顺道来看看你。我与你有三年多没碰过面了吧。(感慨)

许知敏:我知道哥很忙。但我相信哥,哥在大城市也绝对没有问题的!(坚定地相信哥哥)

纪源轩:你……去墨家了?(思索)

许知敏:恩,是的…….(犹犹豫豫)

纪源轩:去墨家挺好的。可以学到许多东西。(虚伪地笑)

许知敏:哥不介意?(有点紧张)

纪源轩:我为什么要介意?(故意惊讶地反问)

许知敏:可是姑姥姥——(愈说愈小声)

纪源轩:我是想念外婆啊,曾经也怨过外婆为什么喜欢住在别人家而不回自己的家。现在想想,没什么必要与墨家为难。我们首先要尊重老人家的意愿嘛。(故意说得很大方)

许知敏:哥——(有点惊骇的)

纪源轩:知敏。

许知敏(内心独白):哥变了,真的变了,不叫我阿敏。以前心xiōng豁达的哥哥,现在说话都……(心慌意乱)

纪源轩:你好好念书,考上大学,来大城市。学费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和你嫂子能帮肯定帮。(语重心长的长辈语气)

许知敏:嫂子?(心里乱糟糟的)

纪源轩:是啊。现在的大城市里流行公证结婚。我和你嫂子都是毕业不久,白手起家。没钱举办婚宴,只好先领了结婚证。你嫂子也挺想来见你的,一直说,若来这边,肯定会来见你一面。你嫂子叫做于青皖,是师大的图书管理员。(乐呵呵地介绍自己妻子)

许知敏:嗯,嗯,好的。(呆木的应答)

纪源轩:我明天下午六点半的大巴离开这里。(陈述)

许知敏:哥,让我送你!(突然大声地喊出来)

第二十幕:

出场人物:许知敏,墨涵,梁雪

场景简介:许知敏要去送哥哥,墨涵执意陪同前往。结果半路在工地墨涵失踪。

梁雪:知敏,你走那么急,有事吗?(吃惊地问)

许知敏:我要去送个人。(说的很快)

墨涵:知敏姐。(甜甜地叫)

许知敏:墨涵,我有事。(焦急的)

墨涵:我知道,我听梁雪说了,知敏姐是要去送人吧?(说的很甜很天真)

许知敏:是要去送个人。(勉强地)

墨涵:我可以跟知敏姐一起去吗?那人是知敏姐最敬爱的哥哥吧。我很想见见他。(真诚的)

许知敏:墨涵,他是我的大表哥。(委婉的,小声提醒)

墨涵:有问题吗?(天真的)听嬷嬷常常说起纪大哥。可惜他一直在大城市没回来。现在有这个机会,我当然是很想见他一面。(说的可惜又真诚)

许知敏:这……如果你不介意……(犹豫的)

墨涵:我怎么会介意呢?!知敏姐,快走吧。不是赶大巴吗?

许知敏:哦,(焦急地喃喃)现在是六点一刻,六点半大巴就要开了。

墨涵:知敏姐,我们走小道吧,比较快!(提建议,边骑边说)

许知敏:什么小道?(一点迷茫)

墨涵:从工地穿过去。(坚定的)

许知敏:行人车辆绕道而行,施工重地,注意安全(念牌子)——等会!墨涵,那里不安全!墨涵,等等我~(急喊)

墨涵先骑车进工地,然后失踪了

许知敏:(内心)墨涵,墨涵,你在哪里?墨涵。(焦急的)

许知敏:师傅,有没有看见一个大男孩?穿着实验中学校服,个头比我高一点,戴着眼镜,骑着辆山地车。(喘着气断断续续说话,慌张,惊恐的)

二期预告:

出场人物:许知敏,梁雪,莫如燕,陈茗,王丽雅,林玉琴

【火车汽笛】

梁雪:(爽朗地笑)许知敏,有你这么土气的吗?手机就是拿出来用的,你给手机缝个布袋,笑死人了。(哼哼,取笑)

许知敏:切,我这个手机布袋是纯手工制作,在外面不知道卖多少钱呢?(与朋友抬杠)

莫如燕:哎呦,这个手机袋蛮漂亮的,多少钱?

【许知敏和梁雪笑成一团】

莫如燕:梁雪,你这朋友太安静可不好!

许知敏(内心独白):就这样,我第一次离开家乡,来到大学,视野更加开阔。人——真是是太不可思议了。

陈茗:我给方秀梅只打了五分。体育好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这里是医学院,不是体育院校。

王雅丽:我是凭良心说话。她们为班上同学做过些什么?一个就会踢足球,一个就会当书虫。这样的人到了社会,迟早被淘汰!

林玉琴:来大学,如果不谈恋爱,多浪费啊。

许知敏:木头阿袁是谁?

袁和东:这里是自修课室,不想看书的,请出去!(怒意)

林玉琴:袁师兄…(委屈的)

袁和东:你们不走,我走。(平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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