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冥冥 - xp1024.com


《薄暮冥冥》


11-5









露西尔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悄悄离开了那让人窒息的房间。

再多待一秒,她害怕自己会失去理智。

身为冷漠的旁观者,最要命的就是施予同情。施暴的父亲、被施暴的儿子,不管是站在哪个人的角度,都注定万劫不复。

伤口会结痂、鼻血也会停止,但所谓的『心灵创伤』会如何改变一个人思想、判断力以及价值观,都会被大大扭转。

她会亲眼目睹的,亚伦所抉择的不归路。那男孩从纯洁无瑕的雪色月光中褪了出来,背负蛀蚀全身的巨大阴影迈向黑暗时代。

悄悄走下楼梯,她来到无人的客厅。桌上的茶具静静地等待主人归来,她可以想像瑞秋泡茶的模样,那神情一定非常从容宁静。

茶壶里还剩一点玫瑰茶,冰块已经融化,壶上的水珠缓缓流下。

她坐在皮制沙发上,拿起茶杯将里头的冰茶一饮而尽。

出於无聊,她在客厅里漫无目的走动。

钢琴上的全家福照片吸引了她。照片被好好地放在相框里,对这个曾经和谐的家庭而言,这确实是非常珍贵的宝物。

背景是迪士尼乐园,瑞秋和亚伯特身旁站着米奇和米妮,两人都露出快乐的笑容,小小的亚伦,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站在父母中间,羞怯地低着头。

露西尔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她笃定,他没有在笑。

明明是开心的出游,他却焦虑得不得了。

她依稀能听见照片里的人说话。瑞秋说:『嘿,宝贝。笑一个,要照相罗。』而亚伯特会很不耐烦,因为他讨厌这个结巴自闭的小鬼,或是说他嫉妒他,尽管那是他儿子。『快点,亚伦,不要让人家等。』

可是亚伦不听,他不想笑。

『喔,亲爱的。只是一个微笑,很简单的。』瑞秋很有耐性地哄他,就像平常一样。『只是一个微笑,好吗』

亚伯特会暗自咒骂:『麻烦的家伙。』

瑞秋朝亚伯特使了个眼色,然後蹲下身拍拍孩子的背。『我们待会去吃冰淇淋好吗只要你笑一个。你可以选两种你爱的口味。』

亚伦勉为其难点头,瑞秋高兴地亲了下他的脸颊。『乖孩子。』

但他骗了瑞秋。

他低下头,假装是在找从口袋里掉出来的钱币。因为还有很多人排队,所以他们一家赶紧离开。事後瑞秋安抚他,说:『宝贝,没关系的,我们进去还是可以请人帮我们照的。』

但整天玩下来,只照了这一张。因为亚伦进了游乐园後开始乱跑,如同其他兴高采烈的小孩一样。

瑞秋觉得很可惜,而亚伯特没说什麽,放任孩子四处玩闹。他充分享受与爱妻相处的甜蜜时光,当然那只是他个人认为,瑞秋可没心情。

她的目光一直都在亚伦身上。喔,那孩子跑那麽快,可千万别摔跤,会很疼的。

他一定会哭,而她也会。

露西尔拿起相框,凝视照片里微笑的夫妻。她带着相框走向厨房,停在垃圾桶前,毫不犹豫地将相框往里头一丢,就像戳破幸福的泡泡那样简单。

这家人不需要了这象徵和谐的东西。因为今後只会是讽刺。

就算她不丢,哪天亚伯特看到了也会将它撕烂摧毁。

玄关的电话响起,她走过去,轻轻接起。

「喂」露西尔开口。

「你、你是露西尔吗」是瑞秋。

「我是。」

「我现在人在医院,等下就回去!」她着急地说。「那孩子还好吗亚伯特有没有………」

她心里有数,所以不敢说下去。

「………您最好赶快回来。」她静静地说,眼角瞥到了窗户旁、被尘埃掩盖的银色蜘蛛网。

可怜的小虫抽搐般地挣扎,蜘蛛特有的消化酶大概已侵蚀牠全身。

另一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啜泣声:「可怜的亚伦………那孩子不是故意的………!」

瑞秋像是要洗刷亚伦的冤屈,竭力喊道。

「这句话您应该要对您的丈夫说。」而不是她。

她停顿,抽泣变得微弱。

「亚伯特他………」瑞秋说。「我知道他不喜欢亚伦………」他永远不会喜欢他。「只因为亚伦在小时候被诊断出有自闭的倾向。但那可怜的孩子,他、他不是自愿的………」

露西尔无奈地打断她:「库柏太太。」

瑞秋愣住。

露西尔深吸一口气,气息融化在角落的阴暗处。

「如果您是为亚伦好,请别再说他可怜了。」

她可以想像人在医院、手指包着绷带的瑞秋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他一点也不可怜。」她不带感情地说。「一点也不。」

呼。

懦弱的吸气声夹带虚无感,传进耳里。

但露西尔不理会,冷冷地挂断电话。

今天过後,他们,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再也无法回归无邪的苍白世界。

暮色暗了下来,露西尔走向窗口,她喜欢灰暗里带有细微光辉的景色,就像梦幻剧,充满神秘并超越自然。整个世界在眼前无限延伸,如同轻盈的薄纱,变得虚幻透明。

漫长无边的轨迹在光彩中静静消褪,那是人生的残辉。她的心和脉搏,与双眸所见产生深层的共鸣。

是生命。她触摸到了生命。

露西尔明白。

未来的某一天,她将在如同今日的薄暮里,找到她自己。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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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式收音机正播着gloomysundy,凄凉的曲声在房内投射出深渊般的阴影。似乎连呼吸都染上一层黯淡,哪怕外头的阳光再耀眼也无法改变这狭小室内沉落灰色地带的事实。

好像被隔离一样。

外面的光和室内的暗,对立互斥的关系让人身心俱疲。阴影的味道很潮湿,黏在鼻膜上几乎让人窒息。

露西尔一脸平静的沉睡着,完全不受干扰,安然自得地在黑甜乡里摇摇欲坠。尽管开灯就能驱散所有的阴暗,但笼罩在心头的混乱却阴魂不散,是了,她大概无法摆脱这无名的黑暗了,打从她带着所有哀戚来到这座陌生的城镇。

耽溺在令人郁闷又软弱的氛围中,她提醒自己千万别上发条,因为心情只会恶化而已。

慢慢地,只要让记忆变得模糊就行了。

唯一有意识的是身体,轻柔的触感告诉她现在她正躺在卧室的床上。卧室不大,摆设也很简单,清一色雪白的世界映照着她慵懒的思绪。一张单人床占据正中央,老旧的二手衣柜靠墙,而整齐、像是从来没使用过的书桌则置於角落,上头只放了一个猫头鹰形状的闹钟,闹铃声是可爱的鸟叫声。墙壁上挂着月历和皇后乐团的海报,活像是1970年代的复古风格和她一点也不搭。

地板上散落着时装杂志、过期的报纸和seqing小说,她偶尔会拿来当消遣,但看了几页就能推算出剩下的剧情所以很快就兴致全失。门後塞着两包黑色塑胶袋,里头装的是这个礼拜累积起来的垃圾。因为懒得清理,所以就一直留在那里。

传进耳里的是平稳的心跳声和哀戚的钢琴声,两者意外和谐,算是合作愉快了。

露西尔微微睁开双眸,铅块般沉重的身子不自然地僵直,意识被睡意麻痹的有些迟缓。她试着摆动手指,发现力量依然薄弱。勉强扭头瞥向桌上的闹钟,已经快中午了。

自从来到这个家,她变得越来越懒散了。虽然说睡眠对正在发育的她有好处,但过多反而会适得其反吧。

淡淡的胭脂味从隔壁的房间飘了进来,蛮横地混合在她的鼻息里,搓揉成一股新的味道。刚开始她很排斥这样的气味,但久了也渐渐把它当成是生活的一部份。

筋骨稍微可以活动後,露西尔爬下床,身上依然穿着昨天的t恤,上面印有可爱的米妮图案,下半身是淡粉色的短裤,因为尺寸大一号所以很适合当睡裤。她随意整理凌乱的头发,房间里没有镜子,她也不喜欢从镜子里看自己,好像是另一个人,只不过有张相同的脸。

走出卧室,对面的房门开着,隐约可以看见里头有个修长的人影。

那人正坐在椅子上面对化妆台,仔细地擦着玫瑰色的口红,不时对着镜子做出嘟嘴的动作。鹅蛋脸上抹上了粉底和腮红,双眉也用深棕色的眉笔凸显出来,黑色的眼线衬得那双眸子更是动人。

一头金色的波浪卷发瀑布似的,在灯光下彷佛成了甜奶油或是轻柔丝绸。真是一个惹人怜爱的金发女郎,包覆在白色浴衣下的体态似是优美性感,如果搭配风骚的大红色蕾丝内衣,简直就是驾驭夜晚的舞池女王了。

但只要走进一点,就会发现『她』的骨骼比想像中来的宽大,手臂肌肉也很结实,站起来的身高大概有一百八十公分,虽然有丰满的胸部,但很不自然。那一头令人称羡的完美金发摸起来很不真实,因为是从街坊的假发店买来的,或许收据还在房里的某个角落。

『她』是露西尔的叔叔艾蒙。

眼角余光捕捉到她的身影,艾蒙撇头,那双柔媚的大眼正盯着她,充满夏日味道的慵懒在唇边浅眠。

「看什麽」

他的声音沙哑,有种中性的神秘色彩。

露西尔抿了抿唇,沉默地向他点头示意。

他们一向没什麽好聊。她来到这里不过是一年前的事。

艾蒙皱眉,转头继续把注意力摆在他性感的唇形上。如果可以,他压根而不想花时间在和理会她上面,虽然说是有血缘关系的侄女,但看来根本是陌生人。

他和亲哥哥詹姆斯处得也不好,在後者为了一个日本女人而远离家乡後,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当然,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但他後来也被父母赶出家门,因为他偷了他们的积蓄去做变性手术。他们那时气愤的神情他一辈子也不会忘。

可耻的东西!父亲是这麽说的。母亲则是掩面哭泣,表现出像是电影里脆弱敏感的慈母形象。

真是恶心极了。

优秀的律师大儿子和逃学的变性人小儿子,想也知道父母偏爱哪一个。

艾蒙讨厌被人拿来比较,更厌恶被人看不起,但这世界就是这样。上流社会瞧不起下层阶级,菁英蔑视文盲,而『正常』的人疏离『不正常』的人。

詹姆斯就是这样。

你不觉得自己恶心吗艾蒙记得他总是这麽对自己咆哮。

由於父母都是优异的知识份子,自然也希冀两个儿子出人头地。读不到法学院,那就商学院,再不就文学院,反正总有路能通往美好的未来。他们永远不忘耳提面命。

美好的未来艾蒙在深深鄙视。

在詹姆斯进入法学院就读後,他就决定要唱反调:不进大学,更不做父母眼里『最基本的正常人』。

从逃学开始,他踏上了一条迷茫的不归路。但那又算什麽呢总之他自由了。

哪怕现在不得已要和露西尔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也没什麽反感,因为这个**的小女孩总能把自己照顾好。更重要的是,她对收养自己的叔叔是变性人这件事一点意见都没有,连最简单的吃惊都省略。

他还记得她当时只说了那麽一句:以後请多关照了。

刚来的时候,露西尔总是心事重重,整天下来说不到五句话,尽管如此艾蒙也从没主动关心她。他根本不在乎。照顾小孩本来就不是他的拿手事,何况还是个一点表情都没有的古怪女孩。

「没事的话就离开,别打扰我化妆。」艾蒙问,没有看她而是检视口红涂的好不好。

她依然站在原地,双眼眨都不眨地就这麽盯着。

艾蒙完全当她是空气,妩媚地对着镜中微笑。她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这是他心里唯一的疑问。

接着他起身,脱去浴袍,chiluo的身子展露无疑,饱满的胸补挺立着,没有yingmao、光滑的下体早已不见男性生殖器官的踪影。他迷恋地欣赏自己的luoti,那是他的最爱。

1-2









艾蒙弯下身拉开化妆台的抽屉,拿出一条银色项链,是他的客人送他的生日礼物,不过看起来像是二手市集里摆着长灰尘的假货。但爱美的艾蒙不在意,只要能点缀自己的就是好东西。

露西尔虽然才十二岁,但对此已是司空见惯,似乎连个反应都是多余的。

朝她瞅了一眼,艾蒙走向床边,随手拿起一件圆领针织上衣和迷你裙,俐落地穿上身。甩了甩长发,相当满意自己的装扮。

「要去工作」良久,她问道。

「嗯,有人约了。」他说,神情甚是愉悦。

「不约在家里」平常都是在家碰面的,在外面不是很引人注目吗

「对方说想在外面碰面,可以顺便吃顿饭。反正我又损失,不过出个车钱就能赚到美味的一餐,有什麽不好何况跟幽默的人吃饭也是种乐趣。」他笑道。「冰箱里还有些沙拉,你午餐就吃那个吧。」

露西尔点头。她还能说什麽艾蒙用routi赚来的钱就是他们的生活费(虽然绝大部分会被挪去买昂贵的衣服和鞋子)。

她只有沉默的份。

「你会在傍晚前回来吗」露西尔继续问。

「干什麽」他挑眉。

「杰克昨天打电话来说他六点半会来找你。」

艾蒙倒是想起这件事了。脑海里浮现杰克俊俏的帅脸和轻佻雅痞的模样,不自觉笑出声。

他不排斥比自己小的男孩,交流起来有一种中年男人没有的新鲜感和乐趣。

最重要的是,杰克可是个出了名的阔绰少爷和花花公子。每次总能从他那里讨到不错的东西。

「我会尽量赶回来,如果我没能准时回来,你就先好好招待他。泡个咖啡总会吧」

露西尔点头,顺从的模样让艾蒙甚是满意。

「那就这样,我出门了。」

拎起大衣,他步伐轻盈地走出房间。艾蒙尝试将自己培养的像个淑女,渴望哪天《窈窕淑女》的情节能套用在自己身上,但那毕竟只是电影。

目送他离开後,露西尔一如往昔地从冰箱里拿出沙拉和快要过期的调味果汁,从洗碗槽里随意挑了个盘子,简单洗了洗後就把塑胶盒里的沙拉倒进去,再从橱柜里拿出仅剩不多的千岛酱,动作轻快地淋了上去。若没有酱料她会很困扰的,单单只吃蔬菜意一点胃口也没有。

移动到堆满杂物的餐桌,然後搭配脱口秀用完这一餐。她喜欢那些幽默机灵的主持人,他们表现的好像生活毫无苦闷似的。

有时候,尤其是独处时,她的心思总会飘到未知的远方,到那尘封的回忆中。她怕过去的伤口会继续流血,所以一直不肯触及,等它们结痂了或许会有所好转。

露西尔的结论是:在不愿多谈的往事前,人通常很脆弱。

进广告的时候,门铃刚好响了。

她愣了一会,心里祈祷不要是杰克。

她不喜欢杰克,他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天生邪恶的闹事分子。尽管再富有也掩饰不了全身散发出的低俗臭味。

犹豫了几秒钟,她还是去开门。一打开门,她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

来者是罗伊,住在离他们不远处的赫布尔太太的外孙。

他们同岁,有头漂亮微卷的黑发和一双深海般的蓝眼睛。她喜欢那双平静的眼眸,里头有不知名的漩涡打转着,越是凝视着那双眸子,心就越是被吸引进去,彷佛身陷泥淖而无法自拔。

罗伊这个人以一种开朗美好的形象展现在众人面前,他有时候会温柔的令人不知所措,不分性别、宽容对待他人,那高贵情操简直被众人神化了。同时又拥有层次极深的涵养,脑袋里似乎装了一座图书馆,从文艺复兴的但丁、十九世纪浪漫主义的拜伦、写实主义的狄更斯到极富盛名的二战时期犹太作家布鲁诺舒兹,他似乎能用灵魂和他们交谈。

罗伊和露西尔两人第一次的相遇并不怎麽罗曼蒂克,不过若是两个小学生模仿铁达尼号而有美好的邂逅的话,才真的是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她可以想像大人们会怎麽揶揄他们:『那不过是命运的玩笑。』

一面期待他们的恋情扑空,一面说:『你们还小,未来会有更好的人出现。』

回到相遇的话题,那是一个星期五的早晨。

罗伊在操场上踢足球,而露西尔走在一群像麻雀一样吵的女生後面,没有想过要融入,只是想观察不同国家的女孩会不会有所不同,但看来是没有。

她不知道罗伊为什麽注意到她,她刻意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中,但他还是看到她。那天的阳光和今天一样刺眼,朝她走来的罗伊露出平和友善的笑容。

他当时说了什麽话呢

啊,好像是从最基本的问候开始的。

『你好吗』、『你就是那个从日本转来的女生对吧』或是『有没有兴趣放学後一起散步回家』之类的,她措手不及的盯着他,不知该做何反应。

她很不擅长应付这种人,太过『积极』的人。

等不到她的回应,罗伊像是自言自语的继续问着。

『喜欢这个小镇吗』

『谈不上特别喜欢。』

『那你喜欢独处』

『不讨厌。』她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回答。

『你看起很孤独。』

她很想反驳,但心想算了。

或许看在局外人眼里,她就是一个格格不入的人。外表和其他人毫无差异,她的五官没有明显的东方色彩,头发是亚麻色而双眸是浅棕色。

『你很像一个会在假日早起,然後一边喝热腾腾的黑咖啡,一边阅读《理性与感性》,充分享受悠闲时光的人。不和任何人往来,只在乎自己喜爱的事。你就给我这样的感觉。』

露西尔没说什麽,太麻烦了。这个人的思想似乎已经飞到遥远的彼岸了,她根本无法触及。

罗伊嘴角的笑意加深。

『放学後一起到树林里走走如何那里的风景很美,你一定会喜欢。』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罗伊就当她是默许了。

1-3









露西尔不久後才从艾蒙那里得知罗伊是两年前才搬来这座小镇的。

他和外婆的关系很疏远,就像她和艾蒙一样,彼此保持一定的距离。但艾蒙不会动不动骂她,可是赫布尔太太会。

『下贱东西』,她都这麽喊罗伊。而罗伊只是微笑,不回嘴。

由於赫布尔太太本身就是个古怪、神经质的老妇人,邻居们也不太和她往来,他们私底下称她是老疯癫。

罗伊说她最近去度假,要一段时间才会回来。小镇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她当然也在其中。

他无聊时常会跑来找她,不是一起散步就是聊聊《夜未央》,费兹杰罗是他喜爱的作家之一。但她充其量只是个聆听者。

这样的关系算是消遣无趣的夥伴吧。

「我买了些面包,要不要一起吃」

罗伊手里提着一袋面包,对她露出腼腆的笑容。

「好。」她说。「你先进来吧。」

他点头。

「你叔叔刚出门」

「嗯。」

艾蒙讨厌恼人的赫布尔太太,自然也不会对她的外孙罗伊有太多好感,所以她绝口不提和罗伊有往来这件事。

「你午餐只吃这个」

罗伊看了一眼桌上还没吃完的沙拉,面露疑惑。

「嗯。」

「这样很快就会饿了吧。」

「还好,我习惯了。」

他从袋子里拿出圆面包和果酱,有蓝莓、草莓和橙橘,露西尔则到厨房里拿奶油刀。

「赫布尔太太还没回来」她问。

已经一个礼拜了,很难相信那个固执的老太太会如此惬意地享受她的旅行。

「既然要散散心就去久一点没关系,我是这麽跟她说的。」他笑道。

「一个人在家还好吗」

「还可以,不过做家事变得麻烦多了,光是扫地就能耗上半天。」

「我可以帮忙,如果你需要的话。」

「谢谢。」罗伊微笑,可爱的酒窝露了出来。

露西尔从面包侧边切开一横,将蓝莓果酱涂了进去。

脱口秀继续播着,不定时的观众笑声倒是帮了找不到话题的她一个大忙。

「我从之前就很想知道,为什麽只有你一个人来到这里你的家人呢」罗伊问。

露西尔停下手边的动作,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错愕。

看出她眼底的惊愕,他才意识到自己过於唐突。

「抱歉,我不是………」

「没关系,不过这件事我不想多谈。」

「嗯,对不起。」他道歉,语气很真诚。

她瞄了他一眼,然後低头继续涂面包。

「不过我也是一个人来到这里呢,但那并不是个开心的事,绝不是什麽因为思念祖母而只身来到偏僻小镇这麽伟大的事。」

虽然表面笑着,但罗伊的眼里早就染上一层落寞。

「我是家里的独生子,一家三口过着不算有钱也不算穷的日子。唯一庆幸的是父母把所有爱都给了我,但有时也会觉得很困扰,因为太沉重了。父亲是规规矩矩的公务员,母亲是勤俭持家的家庭主妇,原本有上班的,後来就辞职了。说是为了要全心全意地照顾我。」

他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像影集里典型的家庭模式,但我家真的是这样。所有人都平凡的生活着。没有多余的闲钱,娱乐也就只剩运动或偶尔看部电影,但这样其实挺不错的,至少大家都很努力。」

「算是幸福吧,不过母亲曾说过以父亲的薪水要提供我念大学很困难,这大概是我们家遇到的瓶颈之一。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但他们就是这样,总是会未雨绸缪,担忧的都是十年、甚至二十年後的事。」

「因为他们在乎。」她说。

这不禁让她撬开了不堪尘封的往事,关於她的家人们。

微微的晕眩感袭来。

罗伊愣了愣,然後绽开赞同的笑靥。

「是啊,有这样的父母很幸福。如果有下辈子,我很乐意再和他们成为一家人。」他说。「不过那些都过去了,他们已经过世了。」

露西尔心惊,她没想过会听到这些。

内疚感像铁丝般缠住她,一不小心触碰就会皮开肉绽。

「他们是被烧死的,半夜的时候房子失火,只有我逃了出来。」

罗伊的语调沉入伤感的死水里。

被火包围然後在浓烟中呛死一定是种绝望的死法。她祈祷她永远不要体验这种地狱。

「有时候我会想,为什麽我还活着为什麽他们不带我一起走」他苦笑。「葬礼上的时候我一直这麽想。」

露西尔抿唇,静静地凝视他。看他的蓝眼睛形成深邃的漩涡,将所有情感卷了进去。

这个人,也很孤独。

「你也知道,我和外婆之间没什麽好聊的,因为我们的生活从没重叠在一起过。外婆可能还很讨厌我也说不一定,因为她不喜欢我爸爸,她有点种族歧视,大概这和她成长的环境有关。我爸爸也不喜欢外婆,甚至扬言要把她送进养老院,这让她觉得自己被遗弃了。她就是那种一旦被背叛就会怀恨至死的人。」

「种族歧视」

这麽说罗伊也是

「是啊。我爸爸是亚洲人。」

「看不出来你是混血儿。」

因为那双蓝眼睛。

「大家都这麽说。我跟爸爸长的不是很像,几乎都遗传到妈妈。」他笑说。「露西尔呢」

「应该是遗传到爸爸吧。」

「这样啊」

罗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他继续说着:「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所以只能相互谅解包容了。祖母有她的难处,我选择明白,而我的难处她如果能正视当然最好,但若是不能我也不打算强求。太难熬了不是吗强迫别人这种事。」

成熟的话从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口里说出不免让人错愣。

露西尔点头,然後吃了一口面包,原本应该是甜滋滋的蓝莓果酱在口中却苦的不得了,她整张脸几乎皱在一起。

「别谈这个了,下次要不要到隔壁街去我在那里找到一家旧书店,里面有卖很多绝版的书,简直是个大宝库。」罗伊又恢复以往的笑容。

她点头,为了弥补内心的内疚。

「好吃吗」他指了指她手里的圆面包。

「嗯。」她说,不让他看清她眼里的破绽。

然後话题又转到了布鲁诺舒兹的《鳄鱼街》上,露西尔一如往昔倾听着,内容过了今晚她大概就不会记得了。她的惯例就是只截取一些句子,在日後罗伊问她感想时能一字不漏地说出,好证明她有认真当他的听众。

『这现实是如此薄弱,就像纸一样。』

她比较有印象的是这句话。

风拍打着窗户,将她的思绪一同抽离,蛰伏在心底那微弱的自我也被吹得七零八落。

1-4











罗伊在傍晚前就离开了,离去前还拍了拍她的头,示意她不要为了刚刚的事愧疚。露西尔只是回了他一个浅笑,算是允诺他了。

餐桌上还放着没吃完的面包,她决定留着当明天的早餐。

天色慢慢暗了起来,寂静强而有力的臂弯拥抱着像是静止的小镇。屋里的窗户紧闭着,免得大片大片的黑暗如同洪水般流进来。

她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墙上的时钟,口舌乾燥的像是滴水未进的沙漠,已经种不出任何冀望了。

似乎只有心脏无惧地活着,哪怕要迎接的是末日也不曾停下天生的好动。

急促的门铃声划破短暂的安静,刺耳的声响不绝於耳,她百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站起身走到门不过短短的几公尺,却漫长的让她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人的厌恶居然那麽深。手犹豫了一下,最後还是握起门把,打开了阻隔外面世界的大门。

杰克就站在离她不到一公尺的地方,双眼凛然地扫视她,好像要穿过她的身子望进黑暗的深处。

那张脸还是那麽讨人厌。她心想。

「艾蒙呢」他问,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香菸和打火机,俐落地点起菸就这麽吸了起来。

「还没回来。」眼神里的温度骤降,露西尔不带丝毫情感地道。

「我昨晚不是打电话说我傍晚会来吗」

「他等下就会回来了,你先进来等。」

他锐利地瞪着她,好像她欠他债一样。

「贱货。」吐了一口菸後,他骂道。

露西尔皱眉,不晓得这句是针对艾蒙还是她,但无论是哪个都让她不悦。

她往後退让杰克进屋,然後悻悻然地关上门。杰克毫不客气地环顾屋内,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清晰地勾勒出侧边的棱线。虽然拥有漂亮的外表,心却是颗腐烂的苹果。

「艾蒙去见谁了」他问。

「不知道。」她没想过他会这麽问,愣了一会儿才回覆。

杰克瞥了他一眼,似乎不相信她所说的。

「哼,大概又是哪个有秃头的老男人,被压在那肥滋滋的身下还能高氵朝也真是服了他。」

露西尔静默地看向他,眼底空荡的只剩厌恶。

对了,杰克也是个善妒的男人。

他一直把艾蒙当成是自己的所有物。强烈的控制慾加上小心眼,这个人简直是个无可救药的俗物。他的心一直在泥底翻滚,从没见过太阳。

杰克冷哼一声,像是想到有趣的事。那潜伏在漆黑眼眸中的狂妄放大,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吞噬整个世界。

「你知道我为什麽会看上艾蒙吗」

她摇头,不知道他为何把话题扯到这里。

「虽然他比我整整大了一轮,但不论是长相还是技巧,都有风流的价值。不管是上他还是被他上都是种乐趣。」他笑着说

露西尔瞪着他,无声地宣泄自己的愤怒。接着她转身走进厨房,准备照艾蒙的要求替杰克泡杯咖啡。虽然极度不想承认,但她和杰克有个共通点,就是他们两人都很喜欢gloomysundy这首曲子,这是之前偷听到他和艾蒙两人的谈话得知的。像是赌气似的,她有一段时间不再听那首曲子。

她问过艾蒙杰克会喜欢gloomysundy的原因,他只淡淡地回了一句『那个人也有属於他自己的忧郁和不安吧。』

她潜意识里抗拒这个解释,那彷佛间接污辱了莎冈,由於她笔下的忧郁巧妙地融进那句感性的『日安(bonjour)』中,进而蜕变成一个高贵的词汇。

鲜少人能承担起这个词,而那些人之中绝不会包含杰克。

在她泡咖啡的期间,杰克彷佛出於无聊,自顾自地哼起了歌,很熟悉的旋律,是米歇尔萨尔杜的《jevst'mer》,收音机里常播这首法国老歌。

afreflmberdesenfersdnsesyeu

afrejurerouslesonnerresdedeu

afredresseressenseouslessns

afrepreresupplernosmns

jevs'mer

或许是唱的太有感情了,闭上眼还真的以为他是在对心爱的人告白一样。

时间似乎静止了,咖啡香伴随着旋律在这狭小室内缭绕着,她的呼吸平缓下来,不知为何感到心安。

之後的事宛如幻灯片般播放着,她将咖啡送到杰克面前,他喝了一口,然後门再度打开,艾蒙带着歉意的笑容赶了回来,嘴边沾着些许的义大利面肉汁,两手则提着名牌服饰店的纸袋。

「抱歉,让你久等了。」艾蒙不好意思地对他微笑,生怕他会动怒。

但杰克没有想像中气愤,反而笑着迎接他。

「没关系,等会好好补偿我就行了。」

艾蒙明白他的话中意,亲密地用双手环着杰克的脖子,脸朝他靠近。

他们说了什麽露西尔完全置身事外,她本来就是个局外人。两人在她面前毫无顾忌地亲吻,好像是对恋人,但现实很残酷,他们其实只是皮条客和娼妓,双方都没有交出真心,却缱绻的令人心醉,真是讽刺到了极点。

露西尔没有眨眼,真实地将一切映入眼底。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叔叔和男人亲吻,上次还有个男的直接把生殖器官塞进艾蒙嘴里,肥油堆积起的身子不时因激情而抖动。

虽然她讨厌杰克,但他却是艾蒙所有客人中最温柔的一个。他一直很替艾蒙着想,甚至会亲昵地哄他,给他金钱买不到的关怀。艾蒙比杰克大很多,有时却会像孩子一样撒娇地躺在杰克的臂弯中,甜蜜地互诉情话。从这一点看来,他们似乎超脱了原本的关系,进入更深远的层次。

互拥的两人开始为彼此褪去衣物,倒在地板上爱抚起来,杰克裤档下的硬物似乎已按奈不住地叫嚣。

「快进来,好好填满我!」艾蒙用像是哭吼的声音说,情慾的泪水在他眼里打转。

杰克亲吻他的额头,安抚他激昂的慾望。

他们的世界早已容不下露西尔,她只能安静地退回自己的房间。夜晚的气息铅块似的拖在身上,迟缓了她的步调,在好不容易进到卧房後,孰悉的味道让她心安。

露西尔累垮似的倒在床上,双眼迷蒙地望着天花板。

这时候她总会想起罗伊,想起他的笑容和那双透明的好像能看穿世上所有谎言的眼眸,心里默默期许他不要遗忘那样美好的自己。

不要变得像她一样混乱,整个人生是黯淡的灰色。

每次和罗伊在一起,她好几次都想告诉他:『不要这样相信我,不要用真诚的眼神看着我。我很复杂的,只是你从未察觉。喔,因为你不了解我。』

我会继续徘徊在地狱边缘,而你会继续前进。露西尔无声说着。你只管前进就好。

阖上眼眸,前所未有的冰冷包裹着她,空气清晰起来,像浪潮一般流进血液里。

她必须抑制好,不让记忆破茧而出,那些由苦涩推叠起来的故事只能永远停留在过去。

没人能赋予它重生的权力,包括她自己。

2-1









2

这个故事该从哪里说起好呢对了,就从父母开始好了。

露西尔的父母带给她的不是只有亲情那麽简单。可怜的小露西尔打从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十年来的记忆里全是母亲和哥哥。

母亲悠子是个平凡的日本女人,没有什麽家世背景,唯一有的不过是清丽的容貌。她最讨厌别人对她说『你只有外表』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因为出生普通的家庭,念普通的公立学校,所以根本没人瞧得起她。

这可不行。悠子想。她想要脱颖而出。想要用高傲的视角俯视那些平庸愚蠢的人,嘲笑他们的家庭、孩子,成为他们终生的阴影。

为了实现这个理想,她必须更有野心,必须要有事业有成的丈夫,尤其是超越一般人、特别的丈夫,还要有优秀、足以让众人刮目相看的孩子。所以她选了詹姆斯,一个俊俏、高大挺拔的美国律师。认识的第一个晚上,他们就上了床。

事情发展的比悠子想的还顺利。用无数『我爱你』堆叠起来的谎言,居然骗倒了这个遥不可及的男人。

两个月後悠子发现自己怀孕了。这是完美的契机。

詹姆斯自然高兴,他对日本女性有着莫名的憧憬,所以当他看见悠子表现出的温柔形象,二话不说就要娶她。新婚生活是最难熬的,因为她对詹姆斯根本没有爱。

还有什麽比整天跟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还要更难受的呢

但因为伸介的出生,所以她熬过来了。伸介是个漂亮的男孩,睡着的模样像极了天使。

悠子爱惨了这个孩子,他是她的一切。

接下来的结果可想而知,悠子进而冷落詹姆斯。但他不放弃,傻傻地以为真情能感动自己的妻子。『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某一天,詹姆斯忍不住这麽问她,而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即给予了所有答覆。

夫妻之间的爱别笑死人了。她对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要离开就离开吧,但孩子我是不会交给你的。』她当时说了这麽一句话。『死也不会。』

詹姆斯彻底绝望了,他一直深爱的女人只把他当成工具,对他一点情感也没有。所以他就像所有正常的男人一样,不自觉走上了外遇这条路。对方是个酒店小姐,幽会不到一年就怀孕了,詹姆斯一开始不知情,直到从酒店经理那里得知她早就请了产假,在家休养了。

又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詹姆斯咬牙切齿地想。她想从他这里得到利益,所以才瞒着他怀孕生子,不然早就为了工作堕胎了事。

那女人不要孩子,只要一笔可观的封口费。身心俱疲的詹姆斯从他那里换回了强褓中的婴儿,因为是早产儿所以特别虚弱。他为她取名露西尔。

美丽的露西尔,却活生生将他推进地狱中。

悠子对詹姆斯的行踪了若指掌,当然包括他外遇的事。只是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一个女儿,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不过她很快恢复以往的冷静和狡狯,因为精心设计的好戏就要上演了。

不久後,她开始向邻居哭诉詹姆斯的蛮横,说他不仅外遇还有了私生女。到头来,一切之所以能圆满还真的要感谢邻居们爱好八卦的能力,不到一天几乎全镇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是的,詹姆斯完了。

在大众指责和妻子鄙视的阴影下,他逐渐沉溺於阴郁中,很快就被诊断出罹患忧郁症。那年他不过三十五岁。

原以为忧郁症能使悠子回心转意,重新正视他们之间岌岌可危的婚姻,但终究只是詹姆斯的空想。有个被忧郁症所苦的丈夫,在外的名声自然不会好,甚至会招来过多不必要的同情。悠子不愿这种事发生,所以她选择离开詹姆斯,在他住院期间偷偷搬家,从此不再联络。

他们最後一次见面是在詹姆斯的葬礼上,那个男人在回到旧家後发现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带走,徒留一个空屋,心灰意冷地在卧室上吊自杀,没有留下任何遗书。邻居发现时是两个礼拜後,屍体已经开始发臭。

悠子和伸介就像是圈外人,幸福快乐地在新的环境生活着。

而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伸介,妈妈永远爱你。』

这是悠子每天早晨的惯例,轻声唤醒儿子後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这时候伸介就会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细长的黑色睫毛像扇子一样眨动。

『妈妈,我也爱你。』他会边说边露出腼腆的笑意。

如果没有露西尔,他们的生活应该会更美好。悠子打从心里讨厌她,就算露西尔极力想讨好她,她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能够接纳私生女的妻子是多麽宽容大度』,悠子为了这句话违背本意,在人前那副爱护露西尔的模样连她自己都觉得作恶。

年幼的露西尔渴望母爱,但悠子不会给她,不管是拥抱、亲吻、鼓励还是赞许,都太过奢侈了。

当然伸介也不会主动亲近小露西尔,因为悠子不允许。

『她是那个无耻的酒店女人的孩子。』她总是这麽对伸介说。

但温和体贴的伸介并没有因此憎恨自己的妹妹(只有在这时候悠子才会讨厌他的善良),只会在悠子面前做做样子,故意疏离她、和她保持适当距离,产生一种兄妹不和的假象。

悠子不在场又是另一回事。像是每逢露西尔生日时,伸介都会偷偷塞礼物给她,或是买个小蛋糕,半夜时两人会躲在她房里庆祝,还不能太大声因为会吵醒悠子。七岁那年的生日还送了她一只穿水手服的泰迪熊,现在还神采奕奕地坐在露西尔的床边。

『不可以告诉妈妈喔。』伸介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

露西尔乖乖点头。而这时伸介就会露出宠溺的笑容,用手拍拍的头顶。不自觉地,伸介慢慢弥补了她心底父爱的空缺。

『你别担心,我会站在你这边的。』她并没有深入探讨这句话的可靠性,就算真的那麽做也只是徒增烦忧罢了。

2-2









伸介是不可能背离悠子的,他们就是生命共同体,注定一辈子活在彼此的牵制下。那是隐藏在温柔中一小部分的软弱。

虽然疼爱孩子,却一点也不了解孩子,悠子就是如此。

她自动在伸介身上贴了乖宝宝的标签,彷佛是一出生就注定好的事。但悠子能看见的只有表象而已。露西尔则恰好相反,她拥有无比锐利的眼睛,引领她在迷雾中看得清方向。

露西尔知道,伸介之所以没像其他青少年一样经历叛逆期或是和父母对峙,不是没萌生过这样的念头,而是他不敢。

在悠子期待中长大的伸介仰慕她却也畏惧她。

如果她了当问他『我和妈妈同时掉进海里,你会救谁』这种无聊问题,伸介一定会当场愣住。

答案很明显,哪怕他沉默,露西尔也会明白。

但无所谓。

她对於伸介还能想到自己就很满足了。

没有母爱,至少还有哥哥的爱。

她不是吞大象的蛇,所以贪求不多。只要这个世上还有一个愿意关心她的人,就能成为支撑她的力量。

可惜这份爱很快就远离她了,就像夏日里邻居小孩们吹的泡泡一样,『啵』的一声破掉,脆弱的让她不忍心睁开眼睛。

露西尔九岁那年,十五岁的伸介为了升学选了外县市的明星中学就读。他的兴趣是美术,那间学校的美术社很有名,所以成了他的第一志愿。

一开始悠子反对,她还不想放手让孩子离开。

但伸介的态度比想像中坚决,那已经不是悠子的眼泪能抵挡的了。

『至少在升学方面,请给我选择的权利。』

这是他第一次强硬地要求某一样事物。

伸介也是平常人,年幼时和其他的小男孩一样,都曾迷恋过百货公司玻璃橱柜里的机器人,但尽管内心在渴望,他都没主动争取它们。

哪怕是生日也一样,他不会表现得特别兴奋或期待,所以很少人会记得他的生日。全都是悠子看了月历上用红色派克笔圈起来的日期,然後买他喜欢的草莓蛋糕给他。

『为什麽一定要那所中学呢念离家近一点的不是比较好吗』

悠子看着伸介,在他瞳孔上映照出来的自己是那麽惊慌失措。

伸介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进书房,然後把门锁上。

於是抗争开始。

『小伸,你先把门打开………』悠子更慌了。

迎面而来的是一阵沉默。

露西尔躲在角落里目睹了这一切,但因为没有发言权所以只能让自己成为背景的一部份。

伸介在书房里待了整整一天,完全没有出来。悠子乱了心神,连晚饭都忘了煮,三人就这样饿了一个晚上。

『出来吧,妈妈求你了。』她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道。

『除非你答应,否则我会一直待在里面。』

『小伸,你是好孩子不是吗乖乖听话好吗别让妈妈难过………』

伸介讨厌好孩子这三个字,可是悠子不知情。十几年来,她一直用这三个字为他加冕。

『你不一样了,小伸。』

她几乎快哭了。

『我只是想做自己。』

果断、无情,伸介淡淡地回覆。

最後,悠子投降了。

就当作是为了伸介的前途着想所以果决放手,她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答应妈妈,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在伸介从书房里走出来时,悠子用沙哑的嗓音对他说道。

他只是点点头,毫无罪恶感的迎接属於自己的胜利。

『你很骄傲吗伸介。你觉得你赢了我吗』

悠子在心底咕哝。

是什麽改变了伸介她头一次没了想法。

这孩子在笑,因为他终於可以自主。

当下悠子多麽想拿条链子拴住伸介,她最亲爱的心肝宝贝,然後把他永远绑在身边。

舒适的房间里,她躺在床上一边听着粉红马丁尼的unnoenpol,一边沉思着,但还是想不到答案。

考虑到通勤问题,悠子在学校附近帮伸介租了间套房。今後家里只剩下她和露西尔了,想到这她就彻夜难眠。

『不行,和她单独相处我会疯掉。』

悠子开始在夜深人静时喃喃自语。

她会抱头、深陷在苦闷中,彷佛世界末日到来。

『别留下妈妈一个人啊,小伸。』

她的声音像是快哭了一样。

『别留我孤单一个人………』低沉的呢喃被困在恶梦的网里动弹不得。

无助的像是只迷途羔羊并不是她的本愿,她永远不希望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在别人面前。

如果露西尔看到这样的她,绝不会藐视她。

她会抱住悠子,就像她希冀悠子抱住她一样,让悠子知道除了伸介以外还是有人在乎她。

而那个人离她那麽近她却不屑一顾。

好几次露西尔想着想着都快掉了眼泪。

悠子是不会领情的。甚至为了避开她,悠子不得已把重心放在编辑部的工作上。认真负责、甚至加班也毫无怨言的态度令人印象深刻,但若是那些同事得知她这麽做只是为了要缩减和女儿相处的时光,不知道会露出什麽样的表情。

『能逃多久就多久,反正她也不需要我。』

2-3











伸介搬出去後,家里弥漫着沉重死寂的气息。

『要是没有你就好了。』昨晚喝醉的悠子才恶狠狠地对她说道。

自从伸介离家後,悠子喝酒的次数就越来越频繁。她想藉此抹去心中的忧愁。

但说到忧愁,露西尔自己也嚐了不少。

当她发觉自己身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时,寂寞几乎压断她全身的肋骨。她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手边也没有他的照片,只知道他的名字叫詹姆斯。每次凝视镜子里的自己总会幻想詹姆斯就是她的翻版,有一头亚麻色的浓密卷发和蜂蜜色的温柔眼眸,下班回来时会在玄关那儿亲亲她的额头,溺爱的喊着她的名字。

然後悠子会把煮好的佳肴端到餐桌上,写完作业的伸介在听到『吃饭罗』後,会带着期待的笑容下楼。一家四口围着餐桌聊着无伤大雅的琐事,所有不愉快都沉淀在心里深处。

但这是不可能的。她苦笑。现实里的悠子漠视她,恨不得搬出去的人是她。

『我需要你!我比任何人都需要你!』

即使露西尔鼓起勇气对悠子这麽大喊,也绝对会扑空。

无庸置疑地,她羡慕伸介。

『伸介,你真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如果可以,她一定会这麽说。

老旧收音机里的莫札特的小夜曲继续播着,外头树叶磨蹭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在灰色的失意潦倒中似乎成了一种带有怜悯意味的配乐。

露西尔叹气,她的生活平淡的像是白开水。哪怕是在学校也一样。

她没有朋友,一直都是一个人。

导师白石偶尔会私下找她聊天,通常是放学时。她一直认为那个女人对世界有过度美好的幻想。

满口都是『老师永远都是露西尔的朋友喔』,以为这样就会让她怀有『啊,其实校园生活很美好』这种虚伪的想法。

真是愚蠢。

她不需要融入也不必突出,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呼吸,然後在悠子回家时跑到玄关,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无趣的日子就到假日为止。因为她会偷偷跑出门,在大街上四处闲晃。不是到公园散步就是到附近的旧书摊看免费的杂志。直到结识伊东,一切才有了变化。

伊东月底时刚满三十岁,是个长相斯文、气质突出的作家。虽然是个有工作的人,但他总说写文章赚不了什麽钱,所以大部分的生活费都来自阔绰的父亲。

但父亲之所以富有并不是因为他自己特别努力,伊东说,不过是继承庞大的财产罢了,他退先前只是个平凡的公家机关人员。

因为他是最小的儿子所以特别疼他,虽然一度希望他能当个医生,但在得知他医学院落榜时也不怎麽难过,反而拍拍他的肩膀说『无所谓,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不後悔就行了。』

「这算是老么的特权吧。」伊东难为情的说。「所以接下来才能放心地走上作家这条有极大机率会饿死的路。」

无奈充满了他的脸庞,精细的脸部线条在露西尔眼里发散。

「很不甘心呢,但事实就是那样。」他微笑,试图掩饰内心的失落。

他们会认识是因为前几日露西尔一如往昔地到旧书摊消磨时间,那次正好翻着《旁徨少年时》。至於懂不懂书里的涵义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是本不错的书,你不觉得吗」

温和的男性声音从上方传来,露西尔抬头,正好和戴着黑框眼镜的伊东对上眼。

那天他穿得极为休闲,看起来是个充满书卷味的大学生。

「嗯。」她把书阖上,似乎有些羞赧。

「常常来这里」

「嗯。」

「还喜欢什麽书吗」

「没特别喜欢,只是翻翻而已。」

「不错了,我和你一样大时连书都不想碰呢。只不过当上作家後必须接触文学,不然写出来的东西会很乏味枯燥。」伊东说。

露西尔把书放回原位,正准备离开却被叫住。

只见伊东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望着她。

「有空吗」

她转头,愣了好一段时间。

「我只是想找个聊天对象,没有其他的意思。」那双清澈的眸子微微带笑。「如何,有兴趣吗」

露西尔想了想,觉得没什麽损失。

「嗯。」她一声答应。

之後露西尔一无聊就会跑去找伊东,而他老早就准备好茶点等着她。这似乎成了他们之间的默契。

今日她又依循了这个惯例。

一走近伊东家,便能闻到烤饼乾的香气,烹饪也是伊东的兴趣之一。露西尔停在电线杆前,上面贴着一张写了:『专偷儿童内衣裤的小偷出没』的纸。

她眨了眨眼,漠不关心的跑开。快步跑到伊东家门前,垫起脚按了下门铃。似乎早预想到是她,伊东很快就来应门。

「午安,今天的点心是薰衣草饼乾和苹果红茶喔。」他笑道。

她欣喜地露出笑靥,在玄关脱了鞋子後便小跑步进到客厅。如果被悠子瞧见,她一定会狠狠斥责她。但伊东毫无反应,相当纵容她。

伊东说过,他喜欢和小孩子相处。

「你真怪。」她曾这麽说他。

「照顾小孩很有趣,我原本的志向是当托儿所老师呢。但只有这个心愿我父母永远不会妥协。」他有些落寞地说。

室内的摆设散发出文艺青年的味道,充满北欧色彩的书柜占据了客厅的三分之一,里面摆满各式各样的书籍,大多是德文,因为伊东大学时到慕尼黑留学,习惯阅读德国文学,近期还做过相关的研究报告。剩下的空间留给了牛皮沙发和玻璃长桌,液晶电视则置在墙上。

阳光在眼前微微闪烁,放松地舒展开来,炙热光芒驱走了屋里仅剩的阴暗。窗台上摆着向日葵盆栽,金黄的花瓣流露出浓浓的生命气息。

露西尔心想哪天把花瓣淋上松油再点火,不知道会有多绚烂。

这种吊诡的天马行空也不是第一次了,或许是和身为作家的伊东处在同一个空间,大脑被激发出过量的想像力。

「在想什麽」伊东突然出声,把耽溺在幻想里的露西尔吓了一跳。

「太阳花变成火球烧起来的样子。」她乖乖地坐到沙发上,吃了一口饼乾。

伊东愣愣地看着她,也跟着坐了下来。

「最近在学校还好吗有没有交到朋友」他巧妙地转移话题,问了白石最常问的话。

2-4









「没有。」

当她这麽回答时,那个天真的女人就会笑着和缓说『没关系,老师永远是你的朋友。你并不孤单。』

对此,露西尔好几次都嗤之以鼻。

「都没有人跟你说话」伊东似乎不敢置信。

「有,可是被我打发了。」露西尔喝了一口红茶,盯着袅袅蒸气向上升。

「那麽不喜欢交朋友」

「因为不需要。」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至少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怪的。」

她没回话,让沉默暂时出头。

伊东突然像是想到什麽似的站起身。

「等等,我上去拿一下东西。」他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露西尔目送他离开,然後无聊地拿起放在桌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转到新闻频道,随便什麽都好,填满空白的时光吧。

但新闻真不是一般无趣,她没认真听女主播在说什麽,只凝视她不停在动的嘴巴。

手中的茶杯突然没拿稳,红茶溅湿裤子上,留下一片难看的污渍。她放下遥控器,急忙跑向厕所。厕所在浴室的对面,而浴室相当宽敞,还用一扇门隔开了洗衣机和洗手台。白色洗衣机旁放着装脏衣物的篮子。

一个小小的、像是袜子的东西遗漏在外,露西尔走近一看才发现自己错了。

那不是袜子,而是白色、上面印有超人图案的小孩neiku。

在这个空间里显的突兀互斥。

因为伊东是一个人住。

露西尔愣了愣,接着大胆地走向前,她伸手翻倒篮子,里面的衣物散落一地。除了伊东的衣服外,还有各式图案的孩童neiku以及白色背心。

她往後退,脑袋一片空白。

然後那张纸上写的内容倏地闪过脑海:『专偷儿童内衣裤的小偷出没』。

这就是答案了。她笃定地对自己说。

但她没有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像是尖叫逃开之类的,只是平静地把衣服再收进篮子里,洗了洗手和裤子上的红茶渍後就回到客厅,对着在那里等她的伊东微笑。

眼睛被桌上的纸袋吸引,久久没离开。

「打开来看吧。」他笑说。

露西尔照做,里面是个水蓝色的音乐盒,上面还装饰了贝类和海底生物。打开盖子,流淌出的乐曲是小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

「就当作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收下吧。」

她有点不知所措,通常她的生日只会收到一份礼物,就是来自她的哥哥伸介。

「………谢谢。」

「用不着客气。」

伊东是个好人。她宁愿这样相信。

把音乐盒放回袋子里,他们又继续坐回沙发上,一边享用点心一边谈天,尽管聊的都是些琐事,彼此也不在意。这就是无趣时光的出路,所以不会有人抱怨,当下他们都成了知足最虔诚的信徒。

只不过今天露西尔提早回家了,离开前伊东还将剩下的饼乾包起来送给她。

她想起伊东所说的那句『你真是个奇怪的人,至少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怪的。』

「你也是啊,」她喃喃自语。「你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怪的。」

不过後来想想,她认识的人不多,所以没什麽说服力。

露西尔想,如果这件事一直被埋在深处的话,或许她和伊东还能像现在一样友好。

但命运就开了她一个玩笑。

那是她下次无心拜访时发生的事了。

露西尔原本以为她的大脑里一辈子也不会出现这个画面:伊东面色凝重地看着她,深黑的眼眸冷冷刺穿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像是变了个人,这是露西尔唯一的念头。

接着他亲口告诉她:他在房子里的各个角落装了小型的监视器,提防每个来访的客人,就为了守护不可告人的秘密。

伊东依然微笑,随即吐出令人战栗的告白。

『你想不到吧我有多麽喜欢小孩子,近乎到了疯狂的地步。可是我永远也得不到他们,都怪这极度虚伪的社会。不过幸好你及时出现了,真是皆大欢喜。你知道吗我每天晚上都会调阅监视器的画面,只为了看到你的身影,那小巧迷人的可爱模样。然後我会掏出我的老二,上下磨蹭後对着萤幕上放大的你的脸,痛快地shejing。』

今天的故事只能说到这里。



快午夜十二点时,悠子才回到家。

浓浓的酒味从厨房就能闻到了,那时露西尔正在倒水。她探出头,在昏暗中朦胧看见悠子的身影。

悠子踉跄地走到客厅,背靠着沙发就着坐在地板上,皮包随手一甩,就这麽不省人事地打起盹来。

露西尔放下水杯,小心翼翼地走向她,蹲下来观查她的状态。这种事只有在悠子睡着时才能做,如果是醒着的话她就会愤怒地推开她。连共处一室的资格都不愿给她,悠子在这方面更是强硬地让人畏惧。

露西尔轻轻拍拍悠子的肩膀,见她没反应,便大胆地将她的手臂搭在自己瘦小的肩上,吃力地拖着她往浴室前进。香水混合酒味的浓烈味道从悠子身上传来,露西尔皱了皱眉。

一手打开浴室的灯,承受不住成人重量而颤抖的脚步细碎迈进,露西尔缓缓将悠子放下,後者失去倚靠很快倒在磁砖地上,依旧没有知觉。

2-5









伸介还在家的时候悠子滴酒不沾,现在搬出去不到一年就整天烂醉如泥,原因很简单,就只是为了用酒精麻痹自己,在看到形同陌生人的女儿时不会那麽难过。

这个理由挺伤人的,但悠子一直用它来包裹自己。露西尔苦笑。

她蹲在悠子身旁,她很久没距离母亲那麽近了,连呼吸的热气都能清晰感觉。露西尔伸手解开悠子的上衣钮扣,奶白色的肌肤露了出来,她的手绕到後头解下内衣扣子,浑圆饱满的胸部展露无遗。露西尔停下动作,凝视那对形状美好的rufang,突然渴望它们的滋味。

她没喝过母ru,从小就是奶粉喂大的,因此对於ru汁有着莫名的好奇。她有好几次想问伸介那是什麽感觉。

露西尔低下头,缓缓张开嘴hangzhu母亲左边的rutou,虽然xishun不出ru汁却能弥补她内心多年来的空洞。

那种会不禁流泪的感动。

小蛇般的舌头在rutou上蝡动,嚐完左边的rutou就换右边的。她祈祷悠子不要再这时候醒来,希望她能有个好梦,然後微笑地流连在梦境世界。瞥着悠子微微上扬的嘴角,她知道自己的愿望成真了,母亲正拥抱着美梦,而那美梦里一定有伸介而没有她,他们会过着幸福美满的两人生活。

待冲动找到出口後,露西尔离开那美丽的rutou,看着银色的唾液在他们之间牵线,内心得到的满足无法用言语形容。她继续动作,脱去悠子下半身的牛仔裤和蕾丝neiku,双眼情不自禁聚焦在那私密的浓密yingmao上,深沉的黑色衬的全身肌肤雪白剔透。

她抚上悠子毫无赘肉的腹部,那里面孕育了伸介,用无尽的爱与关怀。而她也同样在某个女人的腹部里面被孕育着,只是她感受不到那种会让人眷恋、名为母爱的情怀。

如果她也是悠子亲生的,她是不是就不会那麽憎恨她是不是就会在幼稚园的入学典礼上真心地拥抱她是不是会张开臂膀迎接她回家,然後给她一个温暖的吻

双眼逐渐模糊,但她强忍着不哭。

在悠子身边学到的就是绝对的倔强和绝对的脆弱。

露西尔起身取下高挂的莲蓬头,将热度调适好後便先将悠子的身体淋湿,温暖的水让她有了细微反应,但没有真正唤醒她。接着露西尔开始替悠子抹沐浴ru,当手指碰到温热的rufang时,她先是像烫伤一样地停下,咽下一口唾液後再继续。手抚过小巧的咖啡色rutou,往下到平坦的腹部,再来是隐密的阴部,翻过yinchun将指头伸了进去。好温暖。她几乎快停止呼吸。

最後到大腿、小腿、脚趾头,她全都抹好沐浴ru,酒精味几乎被香味盖过去。重新拿起莲蓬头,将沐浴龙头拉开,热水的蒸气氤氲了整个浴室。

露西尔细心地清洗悠子的每寸肌肤,原本可以顺利地继续下去,但她不小心将水溅到悠子脸上,後者惊愕之余睁开双眼,瞳孔里映着同样吃惊的露西尔。

悠子一把推开露西尔,她手里的莲蓬头掉到地上,热水飞洒,无情地溅湿她全身,背部用力撞上浴缸,发出『砰』的巨响。

「你在做什麽」悠子瞪着她,彷佛她的所作所为很可耻。

「我只是………」露西尔急着解释,但悠子不给她机会,一巴掌挥了过去,她的脸颊立刻红了起来。

「不要碰我!你这个令人作恶的家伙!」她用尽力气嘶吼,几乎把露西尔的耳膜刺破。

露西尔倒抽一口气,哪怕这不是母亲第一次这样说她。

『外面生的小孩别随便和我说话,恶心死了。』悠子前年生日那天,她想跟她说一声生日快乐却被这句话打断了。

悠子一边冷冷地瞪视她,一边起身拿起浴巾裹住身体。

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充满防备,宛如眼前的女孩是个罪人。

转身打开门,悠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徒留露西尔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

她不会哭的,因为眼泪和怜悯不对等。

摸着红肿的脸颊,露西尔的内心五味杂陈。转身关掉热水再把莲蓬头挂好後,她狼狈地走出浴室。

回到房间後她换下湿透的衣服,整个人疲惫地坐在地上,外头下起雨来了,哗啦哗啦的声响在心底回荡成令人泫然欲泣的音调。苦涩蔓延展开,匍匐而趋於剧烈,在静谧的室内诉说无声的言语,击溃她僵持的意志。

悠子的卧房里不时传出怒吼和摔东西的声音,她在理智断线的边缘徘徊许久,终於按耐不住。

露西尔打开收音机的电源,试图用音乐掩盖所有不安。那首老歌《jevs'mer》就这麽开始它优美的旋律。

afredresseressenseouslessns

afrepreresupplernosmns

jevs’mer

「jevs’mer」露西尔吐出呢喃般细碎的自语。

她在黑暗中阖上双眸。被小小的和平蒙骗後再被小小的疼痛啃食,最後施点魔法,让自己浸yin在遐思和天真的谎言里,一夜好眠到天亮。



如果说梦总有醒的一天,伸介希望那天永远不要到来。

离开悠子,是他今生做过最自我的抉择。他不会也不想回头。

被压迫到极点,伸介很自然地反弹了。

『不要再绑着我了!』他多想果断地在母亲面前大喊。

打从有意识开始,他就认定了母爱是个沉重的累赘,被期待然後被选好未来的出路,顺从是他的宿命而卑微是他的姿态,可他有血有肉,是**的生命体,为什麽不能决定自己的将来

所以他要反抗。

父亲很爱他,却不会绑着他。

『做你想做的事吧。』他是这麽说的。

伸介羡慕自由之身的露西尔。但她却极度渴望母亲的爱,为什麽呢那是很折腾的。

『露西尔,你真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如果可以,他一定会这麽说。

高中是崭新的,是他脱离母亲掌控後的第一步。他正朝自己的理想前进。

在美术社里伸介结识了大他一届的学长结城,他们很合得来,而结城允许他可以直接叫他的名字。

结城长得相当俊秀,是那种走在路上也一定会有女生回首顾盼的典型例子。他极度高傲却能在人前表现出奢侈的慈悲;他会义无反顾地在黑暗中憧憬天堂的美好,也可以愤世嫉俗,蔑视俗气的庸才,并同时与世推移,培养出自身的生命哲学,伫立在无人能及的巅峰上。

简而言之,就是个矛盾的怪人。

但伸介莫名地敬佩结城,是他在他平淡的生命里加了盐。

「放学後有空吗」

中午时,结城来到伸介班上,他的出现瞬间抓住所有人的目光,而那双深邃的漆黑眼眸使他迷失,全身散发出来的傲然的魅惑深深地缠住他的心。

『是那个结城耶』,一片喧哗瞬间停止,大家的双眼盲目地追随结城的步伐,相当有规律地移动着。

2-6









在这间学校里,他就是个传奇。

至於传奇的起源,是由於一年前才刚入学的结城逮到了前任校长贪污,进而威胁校长在朝会时当着全校的面喝他的尿,结果校长不仅照做,还被迫大声说『真是太好喝了』。

那绝对会是一辈子的心灵创伤。伸介第一次听闻时,内心是这麽想的。

『那是真的吗校长真的喝了你的尿』伸介某次好奇地问。

『嗯,而且那老狐狸当场吓得脸色苍白。』结城嗤笑。

『你怎麽想得出这麽恶毒的点子』

『阅历的缘故吧。』他故作神秘地说。

大概是因为如此,伸介对他更是英雄崇拜。

现在回到刚刚的话题。

「有啊,怎麽了」

伸介放下正在看的美术概论的书,抬头迎向结城那张美丽的脸孔,内心倏忽一阵悸动。

「我想请你帮我画一张画。」

「为什麽」

「当作纪念啊,而且你画工那麽好。」

伸介并没有拒绝。

「那好,我们就约在三楼的美术教室见面吧。」

说完,结城就转身离开,他脸上莫测的笑容让伸介看得出神。

他正视自己内心的冲动:他想要了解结城,是那种很深入的了解。

他盼望能走进结城的生命里。

在愿望没能实现前,伸介会一直幻想,某天他们的目光能一同消失於天空的浩然中,彼此得以饱食於宁静,欣赏着无与伦比的两人世界。

伸介不自觉扬起唇角。

被肯定的感觉是如此美好,让人嚐了一口就像中毒似的无法自拔。

放学时伸介带着画具前往三楼的美术教室,那里是他们每次社团的集会场所。刚拉开教室门,便看见结城已经坐在椅子上等他。

伸介赶紧把画具卸下,摆放在门旁的长桌上,从黑色画袋里拿出软橡皮和炭笔,桌子上早已放好了四开的素描纸。

「喔你要用炭笔画吗」结城笑着问他。

伸介点头。

「嗯,那就开始吧。」

结城站起身,当伸介以为他要开始摆姿势时,他却脱起衣服。申诫的心跳随着被解开的制服钮扣一同颤动。

他的双眼一定是睁到最大,像金鱼那样。

结城毫不理会他的错愕,继续俐落的动作,上衣很快就被脱掉并丢在地上,映入伸介眼帘的是一片彷佛没晒过太阳、女孩子般的肌肤,在迎向胸前那两个小小的rutou时,眼球几乎害臊地跳动。

「干嘛那麽吃惊」结城略带揶揄地说。

「不是,我」

伸介赶紧低下头,不敢看他。

「难道你洗澡时都不会看到自己的luoti吗」

「当然会,可是」

可是你的身体很漂亮。

伸介很想这麽说,但舌头完全打结。

「你真怪。」

结城低声笑。

羞赧染红伸介的脸颊,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反驳,大脑混沌的如同灌了水银。

结城接着解开皮带,脱下黑色长裤,现在他全身只剩一条灰色的四角neiku了。伸介的心脏越跳越剧烈,双颊火热的程度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发烧了。他还来不及闭眼,结城就毫不忸怩地褪去最後的遮蔽物。

咕噜。伸介吞了口浓稠的唾液。

结城的神情平静地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他尽可能不把目光聚焦在他的重要部位。

「好了。」

他站着摆好姿势,提醒伸介可以动笔了。

伸介愣了愣後,才颤抖着手将画纸固定在画架上,手心的麻痹感让他的动作显得迟缓,他缓慢地从盒子里取出一只完好的炭笔。

结城没有遮掩生殖部分,就这麽chiluo裸地将它展现出来。这让伸介伤透脑筋,在打草稿时只能暂时忽略。他抬头的次数很少,少到结城揣测他是不是打算靠想像描绘完这幅画。

「你很害羞呢。」

他忽然说。

伸介心惊地眼皮抖动一下。

「你不是常临摹那些luoti雕像吗像是《掷铁饼者》之类的。」

「那不一样」

它们又不是活的。伸介在心里懦弱地呐喊。

「因为我会动,所以对你来说太超过吗」

「也、也不能这麽说」

「我很喜欢luoti画呢,这才是人最真实的模样。」

结城用很庄严的语气说。

「没有丝毫伪装,不是吗所以我才想拥有一张自己的裸画,但不会随便让人来画。」

「什麽意思」

「怎麽说呢就是只让值得信任的人来画我最真实的姿态。也可以解释成最重要的夥伴。」

伸介缓了下动作,心跳激烈的跳动频率让他快承受不住,彷佛下一秒就会倒地昏厥。

但他支撑好自己薄弱的意志,握着炭笔的手继续描摹结城的头型。

取代两人对话的是夕阳带来的寂静,夺目的云彩从窗帘背後细微照了进来,结城的身体裹上昏黄的糖衣,他就像是从斜阳中诞生的孩子,注定成为众人的焦点,注定骄横地照耀愚昧的人们。

他就在距离自己这麽近的地方。伸介几乎迷失思绪。

好想伸手碰触他。但理智告诉自己那是不被允许的。

「怎麽了」

结城注意到伸介的不对劲,开口问道。

「没什麽」

他连忙回答。

不过结城早已看穿他的心思。应该说打从他脱去衣物的那刻他就洞察一切了。

迈开轻柔无声的步伐,结城走向埋头苦干的伸介,墨炭般的眼眸捕获他微拢的眉宇和赤红的面颊。不知不觉,他已经来到他身旁。

「嘿。」

结城出声。

2-7









伸介倏地抬头,惊愕地发现眼前已没了结城的身影。

「在这里啦,傻瓜。」

他的语调里难掩嘲笑。

一转头,湿热的唇就贴了上来。

伸介瞪大眼睛,结城的睫毛像羽扇似眨动,他在他眼里看见自己慌张绯红的脸。结城的手沿着他的背脊往下抚摸,彷佛通电的触感令他心脏狂跳。像疯了一样。

他们的舌头相互交缠,好似再也分不开。

伸介站了起来,更加用力抱住结城,感受到硬物抵住他的腹部,那似乎成了最真实美好的回应。结城伸手替他解去钮扣,连同皮带也敏捷地拉开,然後将它甩到地面,发出响亮的当啷当啷声。裤子滑落

他没有直接脱去伸介的上衣,反而迷恋地用指腹磨蹭胸前那片滑亮的皮肤,彷佛已在脑中模拟过数万遍,动作是如此流畅、毫不拖泥带水。

「这样近距离看着你,好像做梦一样。」

结城轻抚他的脸庞,露齿笑道。

我也是。但伸介没有勇气说出口。

他们一起倒在冰凉的地板上,结城俯视着他,那双深邃、宛若无底洞的眸子把他吸了进去,最後他将流落何处一点不重要了,只要此刻他的双臂还能拥住眼前这个人,哪怕代价再沉重他也能一肩挑起。

结城开始细细亲吻他的身体,一路沿着脖子、胸口到腹部,最後才慢慢脱下他的neiku,yingjin跳了出来,精力旺盛地挺立着。结城见状,难掩愉悦地笑了出声。

伸介整张脸红得像颗苹果。

「别笑了」

他用沙哑的好像几天没喝水的声音抗议。

「啊,抱歉,只是很高兴。」

结城补偿性地啄了下他的唇,他的脸发烫。

「嘿,我要把你翻过来罗。」

「嗯」

伸介相当顺从,遵从指示翻过身来,脸颊和下体贴着冰凉的地面,倒是有退温的效果。

「第一次吗」结城问。

「废话。」

结城呵呵笑着。

「可能会有点疼喔。」

他的好心提醒当然没有和缓接踵而来的疼痛。结城将手指伸进他的肛门里试着扩张,那过程超出申诫的想像,他痛得扭曲神情,口里不断吐出细碎凌乱的尖叫声。

「忍耐一下,没事的。」

他说完,就抽出手指,并将勃起的下体塞了进来。

那大概是最难熬的一刻。伸介心想。满头的汗水快淹没他了,连呼吸都变得急速,有什麽外力正猛刺他的心脏,全身的血液奔腾,理性面临溃堤边缘。

结城继续向内推进,而伸介游走在痛苦和欢愉的边界,他的生命昇华了,是结城一手扶持的。因为这个念头,他觉得自己没有白活。

他们都烧起来了吧。伸介心想,如果能藉此像森林里的老虎一样融成黄油,倒也挺美满的。

两人的shenyin声不断被放大,在结城shejing的刹那,伸介突然有种自己到了天堂的幻觉。

「抱歉,我忍不住了」结城将发烫的身体贴在他身上,用混合情慾的低沉声音说。

「没关系,这样很好」伸介微笑。

他将伸介翻了回来,低头亲吻他,很浓很烈的缠绵。接着将他的双腿架在肩上,再一次贯穿他。

不要停。伸介动了动唇,渴望这无声的言语能传达给身上的人。

再次shejing後,结城疲惫地倒在他身上,脸靠着他的胸口。伸介缓缓坐起身,在结城不解的眼神下hangzhu他的yingjin,tian吮上头的jingye。

「很厉害嘛。」他笑道。

得到鼓励後,伸介更是卖力演出。他希望结城仰赖他,就像他仰赖结城一样。

结诚的yingjin又在他嘴里胀大发热,但这就是他要的。待一声喘气过後,灼热的jingye在他嘴里盛放,些许还沿着嘴角流出。

结城用手指抹去他唇边的白液,然後对他微笑。

伸介迷蒙地望着他迷人的眼神,他终於知道为什麽恐怖电影里的biantai杀人魔喜欢收藏人的眼珠了。里头有股神秘的魔力,让人想占为己有。

「过来。」结城说。

伸介照做,身体向他靠近,而他一把抱住他,头靠在他肩膀上。

时间停止了,对吧伸介突然有种错觉。

「之後要怎麽办呢」

结城忽然在他耳畔轻问。

「不知道呢。」

伸介吐了一口气,双眼注视天花板。

「真是不负责任。就算有美丽的dòngti也不能这样嘛。」

他故作不悦地叹气。

伸介的脸发红,瞪视着结城。

「开玩笑的。」他笑说。

但他很快收回笑容,表情严肃起来。

「我啊,虽然跟不少人睡过,可是我都不会记住他们的脸,当然名字也不会。」

他的声音很深沉,彷佛无底的大海。

「可是我想把你烙印在我的脑海和心里,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记。」

结城对他绽开笑靥,爽朗如夏日艳阳。

「你很不一样呢,是正面的不一样。」他说。「你不会和那些平庸的家伙打闹,总是一个人坐在窗边的位置,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就连社团活动时也这样,所以我注意到你。」

「听起来很奇怪呢,这种注意人的方法。」伸介无奈地说。

「或许吧。」

「会後悔吗」

「後悔什麽」

「和我走到这一步。」

结城凝视他,两人的身躯平行躺在地上,形成一幅静态美丽的画面。

「我没有耐心後悔,你放心吧。」他笑说。「而且感觉挺好的,不是吗」

伸介才刚消褪的羞红再度浮上脸颊。

「色鬼。」他咕哝。

「不客气。」结城露出痞痞的笑容。

「所以呢我们会如何」伸介问。

「这个嘛」

结城眨了眨眼,似乎正在思索什麽。

他从没想过会有这麽一天,他会对某个人说出这句话。慢慢张开乾渴的嘴,他的双手就这麽抚上伸介的脸颊。

他对他微笑,在伸介微微泛红的眼眶凝视下,他缓缓开口: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3-1









3

露西尔笔直地凝视眼前的男人,表情出人意外地平静,好像整座黑森林的树木倒塌也无动於衷。

或许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伊东想。

他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愚蠢。对一个小女孩坦承有什麽用呢

他只是好奇,如果她知晓始末後,是否还会和他维持这段脆弱、而且动机非常不单纯的友谊

或许不该称作友谊,那纯粹是yuwang罢了。深层且没有尽头的卑鄙慾望。

「不生气吗」伊东问。

他纳闷,这个女孩懂什麽叫『ziwei』和『shejing』吗

「为什麽要生气」

她的反应冷漠地让他意外。

伊东皱眉,看来她连情绪控管都相当惊人。

「不觉得恶心吗」

她知道他意有所指,但却选择避开。

「你是说装监视器的事吗」露西尔停了一会,继续说。「这是你家,你有权利这麽做。」

他自嘲地笑笑。

「除了这件事之外,我还做了更恶心的事呢。」

「你是说………」

这种时候装无知会有什麽效果呢露西尔暗自心想。

「那叫ziwei,你了解吗」

「大概了解。」

但她从来没撞见伸介这麽做过。

「我会边看着你的影像边ziwei的,明白吗」他说。「有时我会故意把jingye射到你的脸上再舔掉,然後幻想如果那是真实的你该有多好。而你看到的那些内衣裤,都是我偷来的,它们也是让我高氵朝不可或缺的宝贝。」

他观察她的反应,发现她微微蹙着眉。

觉得恶心了吗他想。

但她只是轻轻开口:「那算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伊东摇头。

「但当性幻想对象是一个小孩时就一点也不正常。」伊东眼里的温度骤降,语调低沉。「社会不容许像我这样的人存在。大众会开始打压我、斥责我,就连和我当邻居都觉得恶心难耐。」

他说。

「就算经过心理谘询和治疗,也不见得能重新开始,因为心底深处的慾望只要扎了根就永远不会消失。」

露西尔的眼神坚定地告诉他:她正在听。

「我爱小孩子。是想要和对方交合的那种爱。」

他激动起来,但无法换得她任何回应。

伊东放弃解释,颓然地喝了一口水。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麽了,一个小孩到底能领略什麽充满期待的自己实在是太蠢了。

「很诡异,不是吗虽然你总是装得很平静,但我知道你怎麽想。局外人的想法能有多大的差异」

他自嘲。

露西尔毫无回应,澄澈的眸子映出他脸上所有的不堪。

「大概是到德国留学时发现的。放假的时候室友招待我到他家玩,那是我第一次认识他妹妹,那个有着美丽金发和海蓝色眼珠的小女孩才刚满六岁。她一看到我,就对我甜甜微笑,然後口齿不清地对我说:『大哥哥,你好』。」

「你知道吗我的心从未有过那样的悸动。我没有谈过恋爱,但我觉得恋爱就是那样的感觉。借住在室友家的期间,我成了那孩子的玩伴。有时候我会特地到卖场买她喜欢的巧克力送她,因为她父母怕她蛀牙所以都不买给她。当我看她用鲜艳的小舌头舔掉沾在手指上的碎屑时,我几乎处於勃起状态。」

伊东扬起嘴角,但她看清他眼里没有太多的笑意。

「我会逗她笑,她笑起来很美,像个小天使,让我联想到《丽达与天鹅》。他们家後院有一个荡秋千,她每天从托儿所回来时都会坐在上面等我下楼陪她玩。她哥哥不太理她,大概是年纪差太多而有代沟吧,但我一点也不介意,她的父母甚至还因此夸奖我。但若是他们知道我会偷偷躲在棉被里,想着他们可爱的女儿ziwei,不知道会露出什麽表情」

他苦闷地转头望向窗外。

蔚蓝的天空和慕尼黑是相连的。

他是想藉此将内心的思念传达给那个女孩吗

露西尔的眼底闪烁不明的光芒。

「趁她家人不注意时我会偷偷亲她的脸颊,她很喜欢我这样做,她把我当成她第二个哥哥。」

伊东一脸落寞地说。

「我多想抱紧她、用力亲吻她,可是我没办法那麽做,只要世俗压力还在的一天我就做不到。」

话里的情愫沉重地压在露西尔身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非常羡慕伊东所爱的那个小女孩。

「後来我就再也没和她见面了。她现在也是个中学生了,会遇到心仪的男生、然後和他谈恋爱、拥抱、亲吻,做那些我只能在脑海里演练的事。她记不记得我都无所谓,只要我一直惦记她就好。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双深邃的蓝眼睛。」

「那为什麽接近我」她问。

「虽然你不是金发蓝眼睛,但你的眼眸和她一样漂亮乾净,充满我所憧憬的纯真。」

这是赞美吗但她有点难过。露西尔讨厌被当成某个人的替身。

我是**的固体,为什麽没有人是因为『我这个人』而喜欢我呢她想发泄大吼。

「不过还有个原因。」

她依旧注视他,眼睛连眨都没眨,简直像座雕像。

「我观察过你。」伊东说。「大多时间都是你一个人在家。你母亲似乎不太管你,当然,这对我来说是天大的良机。」

她皱眉。

确实,悠子不管她,就算她出了意外,她也根本不在乎。说不定还会笑呢。

「所以很好下手,是吗」

语气刻薄起来,她鲜少这样。

伊东倒也没太惊讶,只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露西尔小小的身躯颤抖一下,她试着忍下内心所有愤懑,但急促的呼吸声却出卖她。

她存积起来的不安该是多麽庞大。

「你知道为什麽吗她从来不管我这件事。」

『她』是指悠子。伊东愣愣地眨了眨眼,接着摇头。

「因为我是外面生的小孩,她说连跟我讲话都觉得恶心,更不用说照顾我了,我们连一起用餐的次数都少的可怜。她的眼里只有我哥哥。」

只有伸介,悠子最爱伸介了。

但为什麽呢只因为那是亲生的血肉吗

露西尔一字一句刺进伊东的心头,他太熟悉那种感觉,孤苦的滋味。

一旦纳不同於人的癖好公诸於世,他能预想,那会是地狱的开始。家人、朋友一个个远离,最後,他将成为这片土地上的异乡人,背负罪孽、颠沛流离。

露西尔继续说着:

「昨天,我们很难得地独处了。她喝醉而我打算帮她洗澡,那是我第一次看面对她的luoti、第一次舔她的rutou,不过想也知道那儿吸不出ru汁。」

她轻笑,打从心底感到愉悦。

「我为她抹上沐浴ru,正准备帮她冲水清理时,她却醒来了。结果呢,她用力甩了我一巴掌,毫不留情。如果今天是哥哥这麽做,她绝对不会这样,一定会很开心地将他抱进怀里,哄他逗他。」

那小小的肩无助颤动着,伊东很想抱住她,但双手却懦弱地藏在背後,力气正缓缓流失。

3-2









「我不需要朋友,虽然有个笨蛋女老师一直想成为我的朋友,但都被我敷衍过去了。我知道同学们私底下怎麽叫我,『野种』,那真是无与伦比的称呼。他们用和她一样尖酸恶毒的眼神看待我,然後自作聪明地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察觉。」

露西尔几乎是用哭嗓说完整句话。

「可是我不理他们,我一点也不在乎。」

伊东倒抽一口气。

「当我哥哥搬出去之後,家里的状况更是恶劣。然後就在昨天她打了我一巴掌後,你知道吗就算她再怎麽厌恶我,也很少打我。可是她破例了。」露西尔冷冷看向他。「就是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那麽讨厌孤独,然後我就想到你,想到我至少还有个会送我礼物、陪我聊天的朋友。」

她抓着裙摆的双手逐渐握紧,手指处发红。

「孩童是你的性幻想对象,那又如何」她淡然说。「我根本不在乎。」

他等这个回答很久了。

伊东难掩内心激动,起身时撞到桌角,茶杯当啷一声摔落至地。

她的眼神恢复平静,像片宁谧的海。

「我想我们能成为朋友,是因为我在你眼里看见相同的东西。」她的眼神突然黯淡。「过去我一直不明白那是什麽,但现在大概有头绪了,你有即使说出口也不一定会被谅解包容的秘密,所以承受了一定重量的孤独。」她说。「而我也是,因为得不到母亲的关爱。」

伊东渐渐红了眼睛,她能听见他用力吸气的声音。

「我选择了解,所以才走进了这个家,才接受了你的礼物,才每天期待能跟你聊些什麽。」

保持理智,她告诉自己。

「抱歉。」缄默许久,伊东能想到的只有这句话。

「算了,反正我不是唯一难熬的人。」

他走向她,蹲下身与她的视角平行。

「你愿意接纳我,是我做梦也没想过的事。」

「会对你说出我和我妈妈之间的事,我也做梦都没想过。」

伊东伸手摸着她温热的脸颊,注视那双被落寞填满的眼眸。他被那眼眸中的漩涡吸进去了。

「那接下来呢你打算怎麽做」

她把头靠向他耳边,然後轻声道:

「我还想再喝一次你调的苹果红茶,品尝你的手工饼乾。」

「这是你的答案吗」

他发愣。

「算吧。」

「你愿意原谅我」

「只要你能忘记今天的事。」

露西尔的脸上没有笑容,但也不像刚才那麽紧绷。

她释怀了。

「你会唱《jevs'mer》吗」

伊东放松的身体倏地僵直,他没想到她会突然跳离主题。

他轻轻吐气:「我只会唱mchelsrdou的版本。」

「没关系,唱给我听。」

「你喜欢这首歌」

「非常喜欢。」

露西尔总是边幻想母亲就在眼前,边对着她唱。

得到允许後,伊东开始唱歌,他的发音很准确,带有强烈的、像是跨越一个漫长世纪的眷恋缅怀,这首歌的精神,如今藉由他的歌声展现出来。

这是多麽不可思议的事。

她的头靠着他肩上,嗅着他身上的肉桂香。

待歌曲结束,她静静开口:「今天的事不会影响我们的友情,对吧」

「不会,当然。」他回答。

「後天我来的时候,要看见满桌的饼乾还有薰衣草奶茶,附带少许的红砂糖。」

「好。」

「还有你初恋情人的事,别再提了。」

「好。」

伊东难掩笑意,她居然会用『初恋情人』这个字形容当时那个小女孩。

「我家里的事,你也永远别问。」

「嗯。」

他抱住她,两人的呼吸声几乎同步。

「这样一来,」她喃喃自语。「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对吧」

伊东没回答,他犹豫了。

真能如此吗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

其实彼此都很清楚,这句话在将来的某一天会被否定、会被强烈地打入深渊。只是他们不能说,也不能写进日记里,只能在心里不停回味反刍。

那天之後,露西尔拜访的次数变得更频繁,似乎再也没有事情能阻挡他们俩见面,坦承过後一切都变得透明,伊东也不再掩饰什麽,偶尔她会主动抱他、试图满足他内在的渴望。

他们之间的互动越发亲密。

她不反感伊东的拥抱,反而希望那夹带着奶油香的温暖能持续下去。他偶尔会亲吻她的额头,像是给予祝福。然後一起在後院浇花、照顾盆栽、修剪小树,那些看似细碎的琐事能耗上他们一整个下午。

因为满身是汗,露西尔会借用伊东的浴室洗澡。伊东为她放好了热水,她清洗好身子就去泡澡,里头的水散发出玫瑰花的芬香。

这时伊东会坐在浴缸旁,背对着她和她说话,这是她要求的。

「其实你可以一起洗的,我不在意。」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怕………」

「会有性冲动」

「你是从哪里学会这个词的啊」伊东无奈地叹气。

「书上。」

「所以是吗你会有感觉」

这时候应该要尴尬才对。伊东心想。这种充满求知慾望的氛围挺诡异的。

「嗯,大概吧。」他搔搔头。

「你没办法忍耐」

「没办法,看到你就没办法。」

露西尔沉默,眨眨眼看着伊东的背影。

「不说这个了,我从楼上拿了诗集下来。要听我念吗」他手里拿着波特莱尔的《巴黎的忧郁》,那是露西尔很喜欢的一本书。

这是惯例。露西尔泡澡时伊东会为她朗诵诗篇。

「嗯,从上次断掉的地方开始。」

接着他开口为她朗读,一口流利动听的法文。

露西尔不必听懂,她只要沉淀下来就行了。结束的时候,她也不必发表感想。

「今天要留下来吃晚餐吗」伊东一边拿浴巾给她,一边问。

「好啊。」

「想吃什麽」

「南瓜派和马铃薯浓汤。」

「那我必须先上网找食谱才行。」伊东笑说。

「没关系,我可以慢慢等。」

「要看影片的话自己去柜子里找。」

露西尔点头,用浴巾裹住身体从浴室走了出来。

伊东看着她发亮的奶油色肌肤,不禁耳朵发红。

「克制一点喔。」她好心提醒。

「我知道。」他苦笑。「穿好衣服再出来吧。」

「不要,很热。」

「会感冒的。」

「那你抱我到房间里换吧。」她张开手臂,用强硬的口吻道。

伊东无奈地照做,他抱起露西尔,对她相当轻的体重感到吃惊,但也不打算过问。

「我说,你现在会想亲我吗」她凝视他的脸,问道。

「一直都很想。」他说。

露西尔毫不犹豫地将唇往伊东的唇瓣贴上去,温热和冰凉的触感相互融合,浓缩出一股甜美的清香。

那是他们第一次亲吻。

「感觉好吗」她会很孩子气地问。

「当然。」

尽管那样的问题相当刻意,但每一次伊东都会奉陪,然後面带微笑。

3-3











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时间是中午十二点整,太阳的热度加上心理的烦闷,悠子就像是早餐的火腿吐司一样,快被烤焦了。

她坐在卧室床上,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手机萤幕。伸介昨晚没有打电话给她。她明明嘱咐过要他每天和她通电话的。

这孩子也会有忘记的一天。悠子苦笑。但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说『不会的』。

前天的对话少得可怜,她察觉伸介开始敷衍她了。是因为课业太忙碌吗还是把心思都放在社团和朋友身上呢说到朋友,她从没主动接触儿子的交友圈,因为她信任他,那麽善良的孩子是绝不会和那些整天抽菸闹事的不良分子往来的。

『你的孩子很优秀。』每个人都这麽说。『你真是幸福。』

我知道。悠子会私底下露出骄傲的笑容。

只是最近她没办法再这麽笑了,尽管邻居总会好心地安慰她。

『孩子总要离家的,不是吗这样才能培养**的人格。』

当然不是。唯独那孩子不能。

悠子睡觉前脑袋都在想:小伸究竟搬出去多久了他甚麽时候会回来

尤其当她发现墙上的月历一片空白(她最近都懒得在上面做记号),这个疑惑更是残暴地掐住她的咽喉。

儿子的离开把她的精力榨取的一滴不剩。

难得的放假却完全提不起劲,洗碗槽里还摆着昨晚吃的便当盒和沾有咖啡渍的马克杯。屋里也不见露西尔的踪影,那贪玩的小鬼一早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隔壁的老太太说她每天都往外跑,反正她翘课也是司空见惯的事了,悠子不在意。

家里没有半个可以谈天的人,内心空虚得像座荒废的城,她何时这样狼狈了

唯一的娱乐恐怕只有定时清扫伸介空下来的房间,或是躺在他的床上睡午觉,闻着棉被上那孩子残留下来的气息。脑里开始回想伸介年幼的时候,浑身奶香,她总会笑着将他抱在怀里,两人在床上翻滚然後累了就一起打盹。

那时候的伸介还很依赖她。悠子发现随着伸介越长越大,她就越讨厌『**』这两个字。

**,不就是给孩子逃离父母的藉口吗现在她的孩子也用这个藉口搬出去了。

而且她有预感,伸介将会离她越来越远。

窗外阳光普照,一切都带着春天盎然的温暖香气,只有她的脸是惨白的,因为过劳和酒精催化而逐渐枯萎。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让她振作起来最好的方法,就是伸介。

悠子走进卧房,坐在化妆台前开始在脸上抹些粉底和腮红,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红润点。之前的她简直像鬼一样。再擦些口红、画点眼影,穿上麻花压纹的蓝色长版外套和墨绿色长裙,最後梳个漂亮的马尾,整个人彷佛重生一样。

她要去见小伸。这世上还有什麽比这更开心的事

开着自家的汽车,她一边哼着《enchnn》,一边朝着目的出发。



房里没开灯,幽暗中能清晰看见菸头的亮光。

手机萤幕上显示现在正播着《améle》的电影配乐,伸介在听见自己喜欢的旋律时满意地吐了一口白烟。

从昨天开始,他和结城就是情人的关系了,但这只能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伸介的头发染成漂亮的酒红色,那是结城替他染的,用在便利商店买来的染发剂。至於原因,其实也没什麽,只是想做个小改变而已。

「感觉不错吧」倒在他身边的结城嘴里也叼了一根菸。

「嗯,一开始有点呛口。」

「总会习惯的。」结城笑道。

两人浑身chiluo地躺在床上,刚刚完事的身子散发汗水的味道,伸介因为猛烈shejing的缘故所以下体一片泥泞,他原本想要淋浴的,但结城却递给他一支菸,他从没吸过菸,悠子说那是不良少年才会碰的东西。

「你到底是怎样的怪人啊居然从没吸过菸。」结城一脸揶揄。

「我家不允许。」

「所以是温室里的花朵罗」

「别讽刺我了,你要是在那样的家庭下长大,也会和我一样。」和我一样卑微、顺从,像个机器人。随心所欲想都别想。

「你妈很爱管你」

「占有慾。你能明白吗绝对强制的占有欲,会把你绑得喘不过气。」

「听起来挺恐怖的。」

「是啊。」伸介叹了一口气。「非常要命。」

「你不反抗」

「我反抗了,就是这次。我主动说要离家来这边念书。」

「我可以想像你妈会有什麽表情。哭花了脸、泣不成声」结城冷哼。「标准的可怜女人模样。」

「大概吧。我尽量忽略她所有表情,因为我不想被影响。」

伸介将弥漫室内的烟吸入鼻腔,发觉感官早已迟钝。

「想不到你也有狠心的一面。」

「狠心吗那也没办法。」

伸介无奈地叹气。

「我太渴望自由了。」

3-4









接着他们都沉默,伸介从结城的眼里看见同情。

不要那样看我,我一点也不可怜,他想这麽说。

「别说这些了,明天一起去看部电影如何」伸介问。

「约会吗」结城不怀好意地笑道。

「算吧。」

「很下流的那种可以吗」

伸介横眼瞪了结城一眼。

「真差劲。」

「嘿,你有办法一边看3jipian,一边ziwei给我看吗」

「在电影院里」

「对啊,然後还要shenyin。」

「你真的是去看电影的吗」

「当然,不过这样更有乐趣。」结城头头是道地说。

伸介不理他,起身走向茶几,将菸拧熄在菸灰缸里。

「可以抱我,然後说些比较美好的话吗」伸介走到结城面前,边拿走他嘴里的菸,边问道。

「嗯。」

他起身让伸介坐到他腿上,接着双手环住伸介的腰,他能清楚感觉到结城的yingjin正火热地贴着他。

「比较美好的话是类似什麽呢可以举个例吗」他问。

「你为什麽喜欢我之类的。」伸介回答。

「喔,因为你很漂亮。」

「漂亮」

「嗯,发色和眼珠的颜色,我第一眼见到就爱上了。」

「这样你也会喜欢上我妹妹的。她和我一样有漂亮的眼珠和头发。」

「那可真不妙。」他故意笑说。

「我会忌妒死的,所以千万别那样。」

「我尽量,你知道那很不容易。」他语带真诚地说。

伸介故作恼怒地瞪视他,後者向前吻住他,给了他一个浓腻漫长的吻。

「我会努力克制的,你放心。」

「但愿如此。」伸介没好气地说。

「真的,我很喜欢你,不过请别问『那有多喜欢』这种傻问题。」结城故意做出举双手投降的动作。

「我知道,只要像小熊维尼离不开蜂蜜那种喜欢就行了。」

「你可真知足。」

说完,两人开怀大笑。

伸介很想继续说下去,或是给他一个甜蜜的吻。

可惜的是,现实并不配合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倏忽响起。

错愕的铁鎚给了伸介重重一击。他赶紧起身,随手抓了地上的长裤穿起来。

他的大脑一片茫然,这时候怎麽会有访客

相较於他的惊愕,结城显得老神在在,依旧光着身子躺在床上。

「赶快穿件衣服!」伸介着急地说。

结城这才懒洋洋地穿上衬衫,但没有扣钮扣,下半身只换上一条蓝色条纹的四角neiku。

「居然会有人来,不会是推销吧」

「希望是。」伸介整理好紊乱的呼吸後朝玄关走去,一路上门铃激昂地响着。

他没有直接开门,反而先透过门上的猫眼观察情势。那是一张熟悉的脸,只是化了妆。

是悠子。

「该死。」

伸介低声咒骂。

「是谁来了」结城好奇地走了过来。

「我妈。」

结城停下脚步,扫视伸介苍白的脸蛋。

「抱歉,你可以先到浴室躲起来吗我保证很快就结束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好。」结城照做,转身快步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伸介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散不去的烟味。他该用什麽表情迎接母亲呢不,不要微笑。他不想在这时候对她笑。

手握住门把,向下一转,外头的光线几乎刺痛他的眼。女人的身形脸庞逐渐浮现,她似乎在笑,充满期待的笑。

悠子一开始见他打着赤膊、染了头发,不禁蹙眉。

这不是个好开始,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伸介原以为悠子会悻悻然地离场,因为接受不了儿子叛逆的装扮。但随即她将所有不满吞进肚哩,展现了非常不讨喜的宽容。

她的念头很简单:不希望场面变得难堪。

「没跟你说一声就跑来,小伸,应该没有打扰到你吧。因为妈妈太想你了。」

悠子的脸上堆满笑意,只差没给他一个拥抱。

伸介完全笑不出来,哪怕苦笑也非常勉强。他也无法开口,声音卡在喉咙深处,流泻出口的只有细碎的气音。

「我们进去吧,别站在这里说话。」悠子打破短暂沉默。

她很主动地走了进去,伸介只能僵硬地把门关上。

「怎麽不开灯」她问。

「我不喜欢房间太亮。」

他的语气很平,像是从录音带里播出来。

悠子没说什麽,只是淡淡的微笑。她发现自己词穷了,在他冰冷的眼神注目下。

越是靠近卧房,呛人的菸臭味就越是明显,几乎占据了整个鼻腔,悠子难过地无法呼吸。

她讨厌菸味,那简直是世上最万恶的东西。

唇边的笑靥慢慢萎缩,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她转头,神情相当错愕。

双眸瞠大,就像金鱼,她望着自己的儿子,僵直的线条在伸介眼里慢慢发散,因为汗水流了进来。

他知道她正无声地质问:这是怎麽一回事他的神情依然如故,毫无变化。

「小伸……」悠子缓缓开口。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凝视母亲,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掩盖潜意识里的不安,以及过去那个体贴的伸介在面对母亲时总会流露的恐惧。

「这是什麽味道」

颤抖的语调让话变得模糊。

为什麽明知故问呢伸介暗自苦笑,你都知道的不是吗

见他不回答,悠子闭上双眼,然後再慢慢睁开。

这似乎会帮她调适心情。

「那是隔壁传来的,对吧」她问,模样看起来非常脆弱。「不是你做的,对吧」

装到什麽时候呢伸介纳闷。

幽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可以知道他不是在笑。

现在如果笑得出来的人就是疯子了。十足的疯子。

「不是。」他反驳。

悠子愣住,所有脸部线条开始歪曲,好像在一下个停格就会分解腐坏。

「因为我刚刚抽菸了,所以才会有这麽浓烈的味道。」他说。

「你在……说什麽」

「我说我抽菸,所以才有味道。」

悠子退後,差点摔了个跤,但她还是尽可能微笑,好像在提醒自己别让妆花了,否则会很难看。

踉跄地走到小沙发上坐下後,她已经捕捉不到自己的呼吸声。

3-5









伸介叹气,跟着她进到卧室。他发现泪水在她眼里打转。

悠子保持沉默,眼角余光瞥到电视机旁的垃圾桶,满出来的垃圾里混着一个打了结的保险套,那对她来说又是个冲击。

「什麽时候开始的」她问。

「抽菸吗最近。」

他给了个模糊的回答。

「为什麽呢」

「没有原因,只是尝试而已,你不是鼓励我多尝试吗」

话中带刺,完全是针对她。

悠子全身颤抖,是愤怒还是失望呢

「那不一样!」她大吼。

「哪里不一样」伸介也跟着激动起来。

「那是坏孩子做的事!你怎麽能………」

「当我离开那个家,我就不是我了。」

这句话向射出的子弹般正中悠子的胸口。好想吐。她用手扶着头。

「没有人能限制我,我也不会再被限制。我自由了。」

「………自由」别说的好像我没给过你自由。

悠子在深处嘲讽。

「没错。」

「抽菸是你所谓的自由吗小伸,你的想法什麽时候变得……」

「不假思索荒谬还是低下」他冷声问。「妈妈,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麽。」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这句话的口气是她听过最无情狠毒的。

悠子红了鼻子,眼眶湿润,泪痕让腮红化开,一副被抛弃的流浪狗的模样令伸介的同情心彻底坏死。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会答应你了。」她心碎似的喃喃。「………就不会让你离开了。」

伸介心寒地往後退一步,不想离她太近,免得全身沾上她充满毒液的香水味。

「就算你断绝我所有生活费,我也不会回去。」他一脸坚定地说。「我不想再被绑着了,不想每天早上起床都要先和你说声『我爱你』。」

你真的变了,小伸。悠子的唇形默默显示一切。

伸介盯着她呆愣的脸庞,内心竟无一丝心疼。这时候应该要像电影里演的一样,冲上前抱住她然後拚命道歉才对,可是他做不到。换做以前的他或许可以。

「你回去吧,妈妈。我还是会每天打电话给你,所以先回去吧。」他转身不再看她。

悠子没回覆,眼神空洞地凝视墙面,那後头就是浴室,伸介有预感她察觉到了这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你有喜欢的人了吗小伸。」她忽然开口。

他选择沉默,依然背对她。

见他不回答,悠子也不发怒,只是诡异地绽开笑容。

「应该有了,对吧」

伸介顺着她的眼神一同飘到了垃圾筒里的保险套上,那是刚刚和结城zuo-ai时,结城戴的。

「还在这里吧,你喜欢的人。」悠子笃然地说。「叫她出来吧,我也想看看呢,小伸会喜欢怎样的女孩。」

伸介用无法言喻的神情望着自己的母亲,她则用虚弱的笑意面对他。他们之间宛如被原子弹炸过、变得残破不堪。如果可以,他想拔腿就跑,跑到一个她再也追不到的地方。

「不是女孩。」

结城的声音从後方传来,伸介诧异地转向他,只见他从容向前。同样的惊愕浮现在悠子的眉宇间,她能听见自己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初次见面,我是和伸介同校的结城。」他说。

悠子僵硬地站起身,彷佛变成冰似的。

「小伸,这是怎麽回事」她的语气凛冽的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就是了,我喜欢的人。」伸介说,表情淡然。

「请多指教了,伯母。」结城也跟着说。

有什麽东西卡在她胸口,悠子想,好痛、好想摆脱。

但不能服输。她告诉自己。还不能。

少年们沉默地看着她,好像在等她的下一个动作。她想要上前撕烂结城的嘴,然後痛殴他一顿。你怎麽能引诱我儿子!她会怒吼,像个疯婆子。是你唆使他抽菸的对不对是你把他变坏的!

「伯母,你不必担心,我会对伸介很好的。我们是彼此相爱的。」

你懂什麽你这个年纪的男生懂什麽是爱悠子暗自冷哼。

但她其实明白自己也不懂爱,因为她从没付出过爱,就连面对詹姆斯也是,哪怕他表现得再怎麽孤独脆弱,她也不曾给予他迫切需要的爱。

所以她是无法说服人的,至少在现阶段。

「别开玩笑了。」她听见自己强硬地说。「你不能靠近小伸。」

伸介撇开头,面色凝重。

「小伸是好孩子,不会抽菸也不会喜欢像你这样的人。请你别再继续带坏他了。」悠子语带严厉地说。「他今天就会跟我回家,我会让他转学。」

伸介不敢置信地看向悠子,被她眼里坚决的力量震慑住,呼吸逐渐混乱。

但他冷静下来。

他不想再回去那个家了。那根本不是家。

伸介转身,双手捧住结成的脸後用力地吻了下去。结城从惊讶转为愉悦,然後殷勤地献出他的舌头,两人舌尖相缠,还发出『啾啾啾』的xishun声。

悠子脸色发白地注视眼前的画面,只要再一击,她就会彻底溃堤。

少年们把悠子当成透明人,尽情地抚摸彼此chiluo的上身,感觉身体正处於激烈的发热状态。下身似乎勃起了,伸介想,但那无所谓,他们可以不顾一切地让世界旋转,可以让黑白颠倒、让日夜混乱。

伸介蹲下身,俐落脱下结城的neiku,开始为他koujiao。

视网膜在跳动,悠子能感受那种清晰到令人害怕的律动。她的伸介,那个她曾抱在怀里倾诉无数次『我爱你』的心肝宝贝,将少年的生殖器官含在嘴里,神情享受地舔舐着。

然後少年shejing了,她看得很清楚。

那白色混浊的液体洒了出来,一些还shejin了伸介的口里,但他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还很主动地将它们吞了下去。

停下来,快停下来!悠子想出声制止,却发现喉咙被恐惧堵住了。

「妈。」伸介开口。

悠子和他面对面站着,彼此的脸色都惨白的难看。但两人的心脏都灼热地跳动,而且越来越快。

「这就是我,你看清楚了吗这就是我应该要有的样子。」他说。

什麽叫应该要有的样子

她蛮横地在心底咆哮。像个biaozi一样!

她第一次把如此恶毒的用语套在伸介身上。

3-6









他的眼神非常坚定。

「我不会离开,还有,别再用『好孩子』这三个字包装我。」

肺部的空气正被凶猛地挤压而出,全身都再抽痛,像是布满永恒的瘀伤,悠子抿起嘴唇,她似乎开始耳鸣了。

她无言反驳。

「你回去吧。」

伸介再一次下达驱逐令。

但悠子没有照做,反而疾速冲上前,一把抓住伸介的手臂,想把他这样拉回去。

这是最後的挣扎。

他被母亲强大的力量吓住,那娇小纤细的身体在发热,马达急速运转。全身的核心,那颗倔强的心脏,正跳动着顽劣的音律。

他急忙甩开她,手臂的强力扭动让他有脱臼的错觉。

好痛!心里发出惨烈的嚎叫。

悠子摔倒在地,tunbu和背部用力撞到地板,发出刺耳、『砰』的声响。头发在那一刻散开,像脱落的蜘蛛网,伸介往後退,深怕再被紧紧捉住。

他知道,她身体里有什麽东西颓圮然後碎裂了。

结城站在伸介身後冷眼旁观,转身抽取卫生纸擦拭si-chu。他对於插手别人的家务事兴致缺缺。

悠子扶着床角站起来,她没有哭,可是双眼发红。

愤怒、失望、悲伤

太多负面的情绪了,伸介无法、也不想承受。

悠子用沙哑乾渴的声音轻轻说道:

「你变了,已经不是我的小伸了。」

齿间流泻出细碎、令人怜悯的嘲笑声。

「所以你不能回家」她说。「因为那是我的乖孩子的家………」

不是你的,你这个坏孩子。她说。

伸介静静凝视她,呼吸非常平稳。

悠子的大脑里正播放着又甜又苦的回忆录,里面都是伸介,从小到大的可爱身影。

「你就留在这里吧,和你的情人耳鬓厮磨,做那些下等人做的事」

下等人。伸介的气息发颤。

「而我回去等我的乖宝贝回家………」她拿起皮包。「你就尽情地抽菸、zuo-ai…………呵呵,随便你吧」

她的声音里溢满前所未有的失落。

伸介站在原地,好似静止的雕像。他一句话也不说,眼前的女人已经处在溃堤边缘了。

没有道别、没有祝福,这就是他们的别离。

好累,悠子想。全身的骨头要散开似的。

走出大门後,她茫然地仰视明亮的天空,树梢上的麻雀正在吱吱喳喳地叫着。

好吵,悠子喃喃。

她突然有股想拾起地上的小石子瞄准牠们的冲动,但最後还是忍下来了。

妆是不是花了呢她边走边想。

喉咙异常地乾,汗水浮在皮肤表层上,全身像融化的起司一样黏糊糊。她现在只想喝酒,痛快地灌下整瓶高级的威士忌。

什麽都别想,因为梦魇总会醒来。

再怎麽愚昧的人都会有领悟的一天,何况是像伸介那麽聪明的孩子。

不必担心。她说。



把车停在车库後,悠子没有直接回家休息。

她拎着皮包,在大街上游荡,但这次没有目的地。

唯一的愿望就是喝酒。她要多到会将她淹没的酒。

商店街开始热闹起来,叫卖声也好、音响里播出来的歌曲也好,每个声音的频率都在震动她的身躯,挑拨仅剩不多的自我意识。

必须找个安静的地方。她想。

但悠子还是违背了这个心愿。当她看见眼前的居酒屋招牌,她想也不想就走了进去,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然後点了瓶清酒。

七点过後,人慢慢多了起来,几乎都是提着公事包、成群结队的上班族。悠子不为所动地继续喝酒,她只想赶快把大脑清空,但伸介的脸庞、眼神、所说的话语、身上散发的烟味依然占着极大的空间,尤其是他和那个少年的缱绻,更是挥之不去。

隔壁仅存的空位也被占据,悠子只能将身体更往角落靠,不想和陌生人有肢体上的碰触,那怕是无心的也令她心烦。

「你一个人吗」隔壁刚坐下的男人问。

悠子愣了愣,转头瞟了一眼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大约二十岁的年轻人,头发染成散发光泽的金色,双耳戴了好几个耳环。

又是个叛逆的家伙,她鄙夷。

选择漠视後,悠子继续喝酒。

「你看起来很伤心。」男人说。

伤心或许吧。悠子自嘲,没有回答。

「有事的话可以说出来,会比较好过。」

跟你吗还是算了。她说。别摆出一副心理谘询师的脸。

男人没有丝毫不悦,只是轻啜一口酒。那麽优雅的姿态和热闹的居酒屋很不搭。

有什麽好说的呢悠子想。要说她的宝贝儿子抽菸、出柜,然後在她面前帮他的下贱男友koujiao

想到就足以让她崩溃。

「真的没事吗」男人问。「别勉强自己。」

悠子还是没理他,一个比她小了十几岁的家伙凭什麽规劝她

而男人也不在意她的冷漠,自言自语似的继续和她说话,直到悠子准备离开时他还没住嘴。

酒精很轻易地麻痹大脑,身体变得非常轻盈。这就是她要的。

悠子踉跄地走出居酒屋,而男人也跟着付了帐。

「我送你回去吧,这样太危险了。」他说。

她转头睨了他一眼,原本飘飘然的心情倏地跌落谷底。

「滚开。」她恶狠狠地说。

她一边打嗝,一边推开男人搭在她肩上的手。

「你喝得很醉,这样回去很危险」

「我叫你滚开!」

她凶狠地大吼,像是抓狂的猫。

所有路人都停下来张望,男人怕被误解,赶紧将她拉进一旁的小巷,免得引来更多注目。

「我不是坏人,没有恶意,只是觉得你一个女生自己回去太危险了。」他急忙解释。「还是你给我你家人的电话,我叫他们来接你」

家人悠子扯了一个极难看的笑容,但男人没有察觉。

除了伸介,她没有别的家人了。露西尔吗别开玩笑了。

「没有吗」

男人疑惑地看着双颊绯红、意识薄弱的悠子。

「那我送你回去吧,我的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我去开过来,你在这里等我。」

「不用了,我很习惯喝醉走回家」

她推开他,面无表情地说。

但男人还是强制地拉住她,这才迫使悠子抬头一瞥他的容貌。虽然长相平凡,但那双眼眸相当澄澈透明。

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吧。

3-7









所有物体在视网膜里晕开,酒精在血液里发酵。

悠子不自觉将伸介的影子投射在男人的身上。那是强烈的希冀。她希望此刻待在她身边的人,是那个离家前的好孩子伸介。

尽管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但又何妨呢

她只是需要个慰藉。

「小伸………」他发出呓语般的自喃。

「什麽」男人不解地注视她。

悠子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将男人的不知所措搁在一旁。

身体正在发热,很剧烈的热,像是被丢进火炉里、每个器官都着火般的痛苦。

那些幻灯片又浮出水面,事两个少年欢爱的影像。如果她不认识他们,那绝对称得上美丽激情。

她想起伸介的舌头,那像蛇一般的红色小东西,在另一个少年身上窜动,舔拭小小的rutou、黑色的yingmao以及勃起的yingjin。

胸口和阴部开始发热,令人难耐,有什麽液体正从下体流出,弄湿了悠子的neiku。

她用力拉住男人的手,直接往她的下体伸去,拉开裙子隔着一条neiku就这麽上下抚摸她湿濡的阴部。他赤红了脸,想要抽回手却无法动弹。

他纳闷一个女人怎麽会有这麽大的力气

手里尽是湿润的触感,柔软的routi和温热的汁液,正一步步侵蚀他的理智,嗅着悠子身上浓浓的酒气,不自觉也醉了。

「那、那个………」

他出声,试图发挥顽固的意志力。

阴暗的小巷里慢慢流泄细微的shenyin声,挑拨着两人的耳根子直到发红。

对悠子来说这似乎还不够。她想要更多。

轻轻仰头,她吻住男人的嘴,口腔里的酒精成了甘甜的润滑剂,让她的舌头轻易缠上他的,肆意搜刮年轻的气息。

男人一手抚摸悠子的阴部,一手轻柔滑过她的背脊,傻傻地被困在诱惑的蜘蛛网里,连挣扎都忘了。

「想上我吗」她问。

男人红着脸,没有回答。

「把你的dajiba放进来,然後狠狠操我」

她在他耳边充满蛊惑地轻语。

「你听懂了吗」

男人依然沉默,但他知道自己的下体有了答案。

悠子露出松弛邋遢的笑容。

「我要你干我。」

深吸一口气後,男人望着悠子迷离的眼眸。

「我们去别的地方。」他轻声说,深怕惊扰巷子里蛰伏的野猫。

她赢了。

这个念头让悠子不禁咯咯傻笑。

男人抱起她,走向商店街後头的公共停车场。男人的车是台黑色的国产车。

他将悠子轻轻地放到後座,让她平躺下来,动作温柔的像是在服侍高贵的公主。坐进驾驶座、准备就绪後,男人发动车子,往目的地开去。

一路上的风景悠子都不记得了,只见霓虹灯不停闪烁,那些光再怎麽绚烂也填补不了她内心的空洞。

那个洞已经扩张到无可救药了。

她总有一天会因为抓不住理智的岩壁而摔落。

抵达廉价的汽车旅馆後,男人扶着悠子,先到柜台办理入房手续。

那些讨人厌的旅馆人员是怎鄙视她的,她很清楚。

一个醉醺醺的女人和一个年轻小夥子,看起来就是在huan-jiao。她这个坏女人厚颜无耻地勾引年轻男人。

反正是事实,她想。

无所谓,尽管笑吧,你们这些蠢蛋。

搭上老旧、会发出『砰咚』杂音的电梯,他们来到三楼。房间是出了电梯後的第一间。

进到房间後,悠子被抱到床上,感受到床单的气味和柔软,她的肌肉放松下来。双眼凝视着正在宽衣解带的男人,身体虽是热的心却很凉。

这让她联想到发烧的惨状。

男人很快爬shangchuang,压在她身上,手指熟练地探进她的下体,而她只能发出卑微可怜的chuanxi。就像在发情一样,她告诉自己。

男人轻轻吻遍她全身,双手搓揉她的rufang。很漂亮喔,他甚至称赞她。接着低下身,舔拭她的阴部,抚摸细碎、清理过的yingmao,将粗糙的舌头伸进阴部哩,企图到达深处。

将她带入美好的xingai欢愉中,是他的任务。

悠子的身体老实地有所反应,而大脑正进入回忆模式,捕捉伸介的身影及笑容,然後将那些表情带到男人脸上。

这是伸介。悠子凝视耽溺於慾望中的男人。

现在正在上我的人是伸介,这样想就不会那麽悲伤了。

男人将勃起的yingjin挺入她的ying-dao里,然後激烈抽动。

可以射在里面吗他问。

无所谓,你高兴就好。悠子说。

他点头,获得允诺後更加卖力动作。

悠子fangdang地shenyin尖叫,像个货真价实的妓女。

在男人激情shejing後,她毫不犹豫地起身替他koujiao、细吻他浓密的yingmao,甚至在他忍不住舌尖的挑逗下再次shejing时,她也能无所顾忌地吞下。

就跟伸介一样。

他们尝试各种体位,男人有耗不完的精力,因为是个年轻气盛的小夥子。

悠子笑着奉陪,但心却无比疲惫。

高氵朝时,他们相拥,彷佛真正的情人。但悠子会在心里反覆呢喃:小伸,妈妈好爱你。

这样她才能继续zuo-ai,过程才不会烦闷痛苦。

完事後,他们各自冲澡,男人原本想和她一起洗的,但被她婉拒。

悠子想要洗完澡就离开,但应男人的要求,只好留下过夜。

他希望这场一夜情能有个美好的结尾。

「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躺在床上时,男人说。「该怎麽形容呃,就像会飘上天的幸福滋味。」

悠子嗤之以鼻。

「你是个很美的女人,真的。」

语气真诚到让她心颤。

詹姆斯也说过相同的话。她回想。但她明明长得很普通,街上随便抓一把都比她好看,况且她已不再年轻。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男人殷切地问。

悠子没有回答,背对他故意装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睁开眼,空调的杂音在耳边徘徊作响,随着她的心跳声规律颤动,这个世界彷佛只剩下这两种声音。

她瞄了眼手表,午夜两点整。

环顾旅馆里俗艳的装饰,那些窗帘褪色到悠子认不出它们原本应该是什麽颜色。她默默下床,谨慎小心地不去吵醒身旁的男人。她穿上放在椅子上的衣服和裙子,拿起皮包後悄悄离开。

外头的夜色正浓,风吹的她有些冷,不过倒是可以把仅剩的醉意吹散。回家路上,她的心情如同月亮的缺口般黯淡。神经融化开来,像浓浓的起司丝,深沉的睡意在她回到家那刻彻底袭卷她。

今晚的事会被她存封起来,然後在表面裹上一圈又一圈的铁丝,不让任何人撬开,包括她自己。

它会永远沉睡在心的深处,安静的彷若死去一般。

4-1









4

假日的咖啡厅人满为患,但露西尔还是等到了一个角落靠窗的位置。

在柜台点黑咖啡时男店员的表情怪异到了极点,好像她不能点黑咖啡,或是不被允许点。这是咖啡厅的新规定吗未成年不能喝咖啡她冷哼。那它该倒店了。

他那副希望她再三考虑的模样让她很不耐烦,俐落地将钱交到对方手里是最好的方法。

露西尔把咖啡放到桌上,然後坐了下来。她一边听着音响播出来的爵士乐,一边从侧背包里拿出一本厚重的书,书名一听就很乏味,叫《高中物理概论》,这是她从市立图书馆借来的。

当时图书馆的负责人员也用很怪异的眼神偷瞄她,甚至想提醒她童书区或青少年文学区在哪里。

真是疯子,这群人。她鄙夷地几乎要翻白眼。

她的目的不在看懂,而是消磨时间。在这里,她什麽都不必懂,用感官应付那些琐事就足够了。

因为要她吸收,会变得很相当困难。她大脑有某部分遗失了,关於记忆的那块,一片骇人的空白。

她不想记得太多事,所以乾脆关闭那里。

露西尔开始翻阅,每一页都逐字看过,包括图片下的文字注解也不放过。这非常费时,那些蚂蚁般的字全黏在一起。

当她的眼睛被《论动体的电动力学》(onheelerodynmcsofmovngbodes)这冗长的论文名吸引,对面的椅子被人拉开,椅脚摩擦地面的声响稍稍唤回她。

她抬头,面前站着一个身形瘦弱的男生,不高,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是很浅的棕色,身穿白色的t恤和牛仔七分裤。最让露西尔移不开眼睛的是,他长了满脸雀斑。

「那、那个………我、我可以坐、坐这个位子吗」

他羞怯地问,天生的口吃让他在交谈方面相当吃力。

「可以。」她说。「不过一般人好像都是先询问再拉开椅子的。」

那只是提醒,她无心和一个口吃人士过不去。

「啊,那、那是我的习、习惯。不、不好意思。」

他的声音很小,近乎被淹没在喧嚷的聊天声中。

露西尔也不多说,继续低头看她的书。

「那、那个………」男孩说。「你、你是那个转学生对吧我、我跟你是同个年级的」

「喔。」没印象,她想。

「我、我很不起眼,又容、容易结巴,所以你、你可能对、对我没印象。我、我叫亚伦,你是叫………」

「露西尔。」

「啊,请、请多指教、教,露西尔。」他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嗯。」

相较之下,她的反应就冷漠许多,不过亚伦并不在意,应该说他习以为常。

「你、你好像不太爱说话,在学校的时、时候也是…………」他说。「不过并没有不好,因为那样的你看起来很特别,该怎麽说,你、你可能没办法………」

「融入。」她替他补足了整句话。

亚伦尴尬地低下头,喝了一口蔓越莓果汁。

「我习惯了,所以还好。」

她突然发现『我习惯了』是一句敷衍别人很好的话。

「所以你、你才………常常一个人吗在学、学校的时候。」

他很小心地问,试图不去刺激她。

「确实是。」她说。

亚伦再清楚不过了,那种独处的感受。

没有人想跟他做朋友,他们都笑他是讲话会结巴的自闭儿。

「你、你喜欢物理」他瞥了一眼那本《高中物理概论》,问道。

「我没有特别喜欢某种东西。」她说。「只是消遣罢了,这一切。」

「这、这样啊。」他微笑,企图用某种和善的氛围感染她。「我、我对那种东西一、一窍不通。但我、我倒是挺喜欢照顾动物的,所以在之前兴、兴趣探索的作业里写了将来想、想当兽医这种大话。」

「很好啊。」她没抬头看他。「至少还有个梦想。」

亚伦以为自己可以感化她的淡漠,但似乎行不通。气氛还是一样冰寒,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麽。

他很笨拙,不管是在人际关系方面或是学习上,同学们都替他标上了『输家』的标签。所以他看见无法融入人群的露西尔时会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哪怕她是出於自愿。

「露、露西尔。」他胆怯地开口。「你、你也会、会有梦想的。总、总有一天一定会。」

这算是安慰吗她想。

「谢谢。」但她还是给予回覆。

「不、不客气。」

亚伦很好奇,那美丽脸蛋上的线条是否能拼凑出不一样的神情。

露西尔扫视他,用的是一贯冷淡的眼神。

「一直都那麽开心吗」她问,出於好奇。

「什、什麽」

「我说你,一直都很开心,是吗」

亚伦愣了一下,才又展开笑颜,那模样非常腼腆纯真。

「当、当然不是。」他说。「只是有、有人能陪我、我聊天很开心。」

「你没有朋友」露西尔挑眉。

「没有人会想和我、我这样的人做朋友的。」他难为情地搔搔头。「他们不、不喜欢我,因为我、我连话都说不好。」

这倒也是,她想。

露西尔停下翻书的动作,脑里浮出一些印象。

她曾在校园的某处看过这个男孩,但仅是短暂一瞥。他当时好像被一些混混围起来,似乎是霸凌,但没有人出手。

所有学生团结起来静默,说来讽刺,但在那个场合上使用『团结』两个字一点也不违和。

「你打算一直忍到毕业吗」她问。

「如、如果没有意外,大概是」他回答。

「不会难过吗你可以求救的。」

那些整天没事做的老师会很高兴。

「没、没有人会听的,我、我说话不会有人、人听的。他、他们会觉得很、很烦。」

露西尔看着他,喝了一口黑咖啡,苦涩的滋味在嘴里扩散,逐渐点滴到心头。那种难耐的感觉正影响着她的思绪和判断能力。

「你家人也这麽觉得」

「对、对啊。不过就像你、你习惯了独处,我、我也可以习惯的」

他的笑意略带苦涩,就像她正喝着的黑咖啡。

「那不能相提并论。我不会有损失,可是你会有阴影。」她不知道该怎麽说比较恰当。

亚伦沉默地喝着自己的饮料,她注意到他的眼角上扬,好像在笑。

「没关系的。我、我可以挺过去。」他说得好像他真的做得到。「我、我发现只要乐、乐观一点,就会越来越坚、坚强。」

4-2









这次换她不说话了,听着他充满信心的语气,她对於『我能熬过去』这句话感到莫名的五味杂陈。

「嗯。」她轻声说,而亚伦似乎没听见。

香气四溢的咖啡,嘈杂的人群,律动的灵魂乐。心的深处不知不觉形成沼泽,将她拖了进去。

半个小时後,亚伦先离开了,他说他还要去照顾邻居家的狗,是对方拜托的。

「露、露西尔,希、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和你、你聊天。」离开前,他说。

她没有回话,只是简单地点头示意。

她希望不要有下次。

和人交谈这种事,其实很累的。

大概半个小时後,露西尔才背起背包准备回家。一走出咖啡厅,身後便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相当刺耳,她讨厌这种吓人的噪音。她回头,不悦被惊愕取代。

杰克正坐在一台黑色的宾士车里,摇下车窗和她对望,接着招手叫她过来。

「你怎麽会在这里」

她瞪大双眼,在这里遇到他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

「来接你的,还不快上车。」他不耐烦地说。「艾蒙说你可能会在这间咖啡厅里,叫我顺便来接你回去。」

露西尔拉开车门坐上後座,迅速地系上安全带。

「小小年纪就交男朋友了而且还是个一脸蠢样的呆子。看来你的眼光跟艾蒙一样差,一个喜欢长满雀斑的书呆子,一个喜欢肥滋滋的中年老头。」

那是不得已的,她想。如果那些中年老头都是穷光蛋的话,艾蒙也绝不会搭理他们。

「那是学校的同学。」她说,面无表情。

「谁知道你这诡异的小鬼是不是在勾引那个书呆子。」

勾引这词汇太奥妙了。

「我又不是你。」她低声咕哝。

「谁能保证呢你也看多了不是吗善後工作都是你负责的嘛。中年老头的ji=ba插进艾蒙可怜的肛门里,或是喷个满地的壮观jingye。」他大笑。「那些阳萎的蠢货只有对着他才硬得起来!」

露西尔一点也笑不出来。她不喜欢听到杰克羞辱艾蒙。

「除此之外,我还纳闷你到底还是不是处女那些老色鬼会不会一边上艾蒙,一边上你」

真是够了,她不屑地说。

尽可能忽视他低俗的谈话内容,露西尔将注意力转移到窗外的风景,那些人行道上穿梭的路人成了一种独特的风景,在童话般的建筑物下勾勒出生动优美的画面。

「你这个人很矛盾。」她小声地说。

杰克用眼角余光瞟着她,视线锐利的彷佛要刺进她的routi,剐她的心脏。

「用下流的言语污辱艾蒙、嘲笑他的职业,但又离不开他。」

「妈的,别说的好像你都了解一样。」

他动怒了,表情非常明显。

「因为你会让他躺在你的臂弯里。」她说。「就像」

「就像什麽」他不耐烦地问。

「恋人。」

她意识到了他的变化,某种剧烈的化学因素在血液里流动。

「你该不会要说那就是真爱了吧」杰克不屑地哼气。

她点头。

「愚毙了。」他骂道。

露西尔沉默以对,她搞不懂为什麽他这麽别扭。

杰克没再说话,因为和她说话没来由地满肚子气。红灯时他拿出香菸,点火後抽了起来。

「要来一根吗」他突然问。

她摇摇头。

这个动作换来了杰克不可思议的注目。

「我还以为待在艾蒙身边久了的人都会抽菸,他可是个老菸枪。」

诡异的逻辑。

「他戒掉了,半年前开始。」她道。

「啊,好像是呢。说什麽怕搞坏身体,真是无药可救。」

杰克喃喃。

「你没抽过菸」

「没有。」

「要不要试试」

「不了。」她摇头。

「在我面前不用装乖无所谓。我没有任何规矩,也不屑任何规矩。」

这倒是真的。他们是她见过最不受拘束的人,彷佛天生就是为自由而活,将所有社会的成规抛诸脑後。

「还是不用了。我没有很喜欢烟味。」

杰克不再怂恿她,自顾自地抽着菸,口里吐出的袅袅白烟从车窗的缝隙飘了出去,在半空中失去踪影。

绿灯时,他们的车继续前进。

回到家後,杰克像是一家之主地走进艾蒙的卧房,直接倒在他的床上,不顾上面还堆着刚晒好的衣服。

「艾蒙出去工作了」她问。

「是啊。」杰克回答,顺便伸了个懒腰。

露西尔看着他好一段时间。

「干什麽」

「我以为你不会让他去。」

他疑惑地盯着她,好像她说的话有多奇怪。

「为什麽」他问。

「你会忌妒。」

杰克嗤之以鼻地转过头。

「艾蒙说你的控制慾很强。」

哈,或许吧。他说。

她原以为杰克会动怒,因为他总是没栓好情绪管理的螺丝钉。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不怒反笑。笑的同时,左耳的银色耳环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几乎捉住了她的目光。那光似乎能照进她心里,直达那无底的迷惘漩涡。

「小鬼,你会和人共享你最爱吃的食物吗」

这是个比喻露西尔眨眨月圆般深邃的大眼,然後犹豫地摇头。

「那就对了。」

杰克起身走向浴室,留下露西尔在原地发着呆。

「我要洗个澡,帮我准备换洗衣物。」他用命令的口吻说。

她照做,在这个无赖面前不得不妥协。走到艾蒙的衣橱前,在里面东翻西找才勉强找出一、两件算是男性的衣服。

她将衣服挂在手臂上,避免它们拖到地板。接着走向浴室,进去前礼貌性地敲了下门。

「门没锁。」他喊道。

露西尔走了进去,将衣服挂在门後的挂钩。动作相当俐落,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尴尬。

但转身时还是清楚地看见了,杰克毫无掩饰的赤身。男性的结实躯体抓住她的视线,肌肉细微而规律地颤动,有那麽一瞬间,她的灵魂似乎飘离,因为眼前的一切是那麽不真实。

杰克的皮肤很白,是健康的白皙,她以为他会着迷日光浴。他没有胸毛,但手臂上却覆着一层淡淡的金毛,而腹部下是浓密的yingmao,带有浅浅的棕色。她没有往下继续看,那太过火了。

真正吸引她的不是漂亮的肌肉线条,而是遍布上半身的长条状、相互交错的伤痕,有些已经褪色却仍旧明显。

杰克意识到她的注目,也不遮掩,只是无奈地笑笑。

害怕吗他问。

而她只是摇摇头。

4-3









杰克露出失笑的滑稽表情。

「很丑陋,对吧」

她陷入了漫长的缄默,神情结冻似地毫无变化。

「艾蒙看到的时候还吃惊了一会呢,你却像个呆子一样。」他说,然後又补了一句:「果然是个诡异的小鬼。」

她只是静静地问:

「………那是家暴」

这引来了杰克更夸张的笑声。

「家暴才不是这麽一回事。」

真是个愚蠢的笑话。他想。

「我们家和平的就像幼稚园,连骂人都是种伤害。说什麽会造成心灵创伤,对小孩的发育不好,我看是我爸妈太脆弱了。」他冷笑。「他们是对过度放任且不负责任的蠢父母。」

杰克转身拿起香皂,慢慢搓出泡沫然後涂满全身。

「这些是………鞭打的痕迹。」他说。

「………艾蒙打的」

这句话露西尔几乎是颤抖说出来的。

杰克绽开笑颜,爽朗的笑声在狭小的浴室内回荡。

「当然不是。那太荒谬了。」他说。「艾蒙不喜欢我身上有这些伤痕,我还因此跟他吵过一架呢。」

难怪杰克有一阵子没来。她心想。而那段期间,其实也只有几天,艾蒙绝口不提杰克。

那是一段煎熬的日子,对两人来说都是。

「我对他大吼,你不能想像吧我从没吼过他。『这是我的身体!我的!』,或是『别替我做决定』之类的。」

落寞的声音迟缓地飘进她的意识里。

「你喜欢这些伤痕」

「很怪吗」

她没有说话,但眼神流露一切。

杰克只是点了点,像是在说:我就知道。

「不过与其说是喜欢伤痕,不如说是不能没有这些疼痛。」他淡然地说。

如果没有会发生什麽事她问。

他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那可能会死。」

但这答案太夸张了,露西尔不敢置信。

「纾压,明白吗」他说。「这些都是喔,因为生活太苦闷了。」

「这是你逃避生活的方式」

「逃避」他笑。「这麽说也对啦」

「应该还有别的方法吧。」她说。

「啧,别说那些心理辅导员的固定台词。」他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听了就恶心。」

露西尔点头。

「什麽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小学开始,因为该死的人际关系。」他嗤笑。「我才不要和那群脑袋长洞的小鬼当朋友。

他们居然反过来排挤我,那群蠢货。」

「只因为你不跟他们玩」

这理由也太牵强了,她想。

「不是,主要是因为家庭的缘故。」

「我以为家世好的小孩会比较受欢迎。」就像电影里演的一样,少爷後面跟着一大堆侍从。

「家世好我吗别开玩笑了。」杰克不屑地笑说。「我们家赚得可不是什麽血汗钱。有点类似暴发户,所以大家表面上迎合,内心却很瞧不起我们。」

「我那时候会故意摔跤,在膝盖上留下血淋淋的伤口,然後将酒精倒在上面,享受那种会飙出眼泪的痛楚。然後就觉得到了天堂,什麽压力都没了。」

「我讨厌压力,非常厌恶。小学时被同侪间的压力困扰着,这个问题到高中也还是没解决。瞧不起我的人也会长大,他们还是会继续嘲笑我。当然他们不会主动打我,只是在团体活动时孤立我、把我当透明人。」「但这也够难熬了,到最後我甚至怀疑我是鬼魂,因为大家都假装看不见我。」「到某一个地步後,简单的疼痛是不够的。压力会膨胀,痛楚也必须加倍。所以我爱上了被鞭打的感觉。那种痛,是难以形容的。」他静静地说。「被鞭打的当下,整个人就疯狂陷进去了,再也无法自拔。」

露西尔尽可能用旁观者的角度问:

「………你父母知道吗」

他摇摇头。

「原本不知道,但我成年那天亲口告诉他们了。」

杰克苦笑,彷佛在笑自己的愚蠢。

「从那天开始就冷战,我搬了出去而我爸会定时寄给我生活费,然後就没什麽交集。大概觉得丢脸吧,什麽爱的教育一点用都没有,那本来就是鬼扯。」他说。「他们甚至觉得我疯了,一度想说服我去精神病院。」

杰克站起身,走到莲蓬头下冲澡。

「我不是疯子,他们才是,一群下三滥的疯子。」

露西尔相当有耐性地听他发泄,水声哗啦哗啦地顺着杰克的身体流淌而下,蒸气包裹着他们,而那些声音似乎将她带回某个未知的边界,而她努力地想在那儿找到平衡。

「独处的时候,我会抚摸这些伤痕,他们会提醒我」他的声音慢慢变小。「我并不孤独。」

「我以为你不怕的。」

她看着他,突然觉得陌生。

「什麽」

「孤独。」

他失笑。

「我怕死了。」他说。「这世上我最怕的两件事,第一是死亡,再来就是孤独。」

要在露西尔面前脱去伪装是件不容易的事。他想。

「我很久没被鞭打了,自从认识艾蒙後。他讨厌的事我会尽量避免,但有时候真的会很想要,压力是不会懈怠的,而冲动也是。」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

「那时候艾蒙会亲吻我的伤痕,很温柔、细腻,好像我是他的宝贝一样。」

杰克绽开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所以我盼望他能早点回来,如此一来,我才能躺在他的怀里,直到睡意侵袭为止。」

他的眉宇和微笑染上宁静的幽微,显得美丽却易碎。

和艾蒙相处时,他也是这副模样吗

莫名的脸颊发热,像是被火辣辣地打了一巴掌。露西尔沉默地走出浴室,杰克继续冲着澡。

回到自己房间後,逐渐升温的热度让她的背脊发麻,好一段时间才恢复正常。

杰克洗完澡後从浴室走出来,chiluo着上身而下身只围了一条白色浴巾。

「喂。」他大喊。

露西尔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其实也只是从卖场买来、只要加热过後就能享用的青酱义大利面。听到杰克在唤自己,她赶紧放下手中的盘子,朝卧室走了过去。

「帮我泡杯咖啡。」

她小声说了句『喔』,然後转身走向厨房,迅速地将三合一咖啡粉洒进马克杯里再冲泡热水。

杰克看她小心地端着几乎快满出来的咖啡,嘴角戏谑地上扬。她把马克杯放在床旁的小圆桌上,眼睛盯着台灯光线在咖啡上点缀的光泽。

「艾蒙有打电话回来吗」

「没有。」

她看了眼时钟,七点了。

杰克的眼神瞬间掉入深沉的坑洞中。

「骗子。」他皱眉。「他说今天一定会在家的,就算工作也会赶回来。」

嗓音微微颤动。

「他说会买红酒和我一起庆祝。」

因为今年要从大学毕业了吧,露西尔想。

「他不是故意的。」她试着打圆场。

「该死!」

但他能不能谅解又是另一回事。

4-4









杰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像是吞下了辣椒果实,不久就会爆炸。

「他每次都这样,那个骗子。等他回来我不会放过他的。」

杰克拢起眉,恶狠狠地说。

你不敢的。露西尔默默叹气。你舍不得骂他。

杰克看了她一眼,她淡然的神情衬托出自己的反应有多激烈。他叹口气,无奈地喝了口热咖啡。

「算了。」他说。

一口气喝完咖啡後,他起身换上衣服,上衣有些松垮,幸好裤子挺合身的。他拿起丢在床上的车钥匙,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在擦过她身边时,他脸上的失望清晰的令人同情。

「你要出去」

「散散心。」

「不吃晚餐」

虽然味道不是很好。她心想。杰克很排斥吃微波过的冷藏义大利面。

「我对有着怪味道的义大利面可不感兴趣。」他冷冷地说。

露西尔很快妥协,已经想好要一边看辛普森家族一边享受自己简易的晚餐。

「你也一起来。」但他亲口打乱了她原先的计画。

她纳闷地盯着他。只见他不耐烦地用眼神示意她跟着他走。露西尔莫可奈何地抛下辛普森家族和义大利面,跟在他後头迎向外头清冷的夜风。

直到坐上车,他们才打破沉默。

「我以为你很讨厌跟我相处。」她说。

「是不喜欢。」杰克回答。「因为你是个他妈奇怪的小鬼。」

她也没生气,因为他们对彼此的好感度都很低。「只是充当艾蒙」

「算是。」他的眼神黯淡沉寂。

「要去哪里」

杰克没回答她,启动引擎後,毫不犹豫地踩油门出发。一路上的黑暗几乎要吞噬他们,露西尔摇下车窗聆听树叶被风吹拂发出的『飒飒』声,然後歇息似的闭上眼睛。

最後,他们来到海边。

一波一波的浪潮冲向他们,似乎要把他们带往某个未知的世界去,哪怕深陷在昏暗中,露西尔的直觉告诉她,只要往尽头走就能抵达她向往的地方,那个她为自己保管记忆的迷宫中。那里几乎都是已逝的人,好像似曾相识,但她不想记起那些人的面孔。或许是因为她希望他们现在仍然活着。

「如果守约也能算分数的话,他简直悲惨的一塌涂地。」

杰克说,『他』是指艾蒙。

「这不是他的错。」

露西尔选择维护艾蒙,立场坚定。

「谁知道呢但我也希望不是。」

她更靠近海一步,冰凉的海水打到她脚踝上。

「你们认识很久了」

「在我大三时就认识了。但真的shangchuang是在你刚来不久後。」

「这期间你一直忍耐」

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瞄了他一眼。

「不算忍耐,只是还在探索罢了。」

「探索」

「探索为什麽我会对他,一个变性人,喔,没有歧视的意思,有性冲动、在看见他的luoti会勃起以及会有想和他xingjiao的慾望。」

她的眼底浮现疑惑。

「我从没想过会对那种不太一样的人……呃,产生兴趣。」他找不到更好的措辞,显得有些词穷。

「所以你之前的对象都是女人」

「嗯,不是上网约的就是到店里去找。那个时候真是荒唐到了极点,买保险套的钱几乎超过我一星期的餐费。」

她可以想像。

「他很美,老实说,比我之前的对象都要美。」

「这倒是。」

「可是我心里很矛盾,想接近他却又想避开。该怎麽说,我不想因为这样的喜好而一直被提醒自己有多特殊。」他说。「光是对疼痛的奇特癖好就够我被排斥了,加上这点我想我下半辈子只能隐没在社会的角落里,见不得阳光。」

所以他对艾蒙的情感才会忽远忽近。一面侮辱他,一面又渴望与他缠绵。

想要追求却害怕被当成异类。他嚐到了不少痛与苦。

露西尔的眼球抽痛,因为汗水流了进去。

好像曾经有个人也被深深困扰着,但露西尔记不起他的脸,只能在心底为他祈求,但愿他已浮出黑暗的水面。

「艾蒙被他的家人遗弃了,而我也是。」他苦笑。「我们很像,至少在这方面。」

海水的冰冷刺痛他的骨髓,但他并不退缩,反而在风中褪去生命的包袱,整个人轻盈起来。

「我和艾蒙第一次shangchuang,是在饭店的房间里。我决定放手一搏,尽管我明白那时的他只是把我当成他众多恩客中的一个,对我年轻的routi充满兴趣。但我不在乎,在他张开双腿时,我还是毫不犹豫地进去,还是狠狠shejing。」

露西尔是个很好的聆听者,杰克首次有了意识。

「他对我笑,抚摸我,用yindang的嘴含着我的老二。」他笑说。「只是想着,我现在几乎快勃起了。」

但他很快收起唇角的满溢的笑意。

「但是否能继续下去」

杰克的心早已随着海潮流向远方,到艾蒙的身边去了。

「我就不清楚了。」他喃喃自语。「我们似乎只能维持routi上的关系,心灵层面还很遥远。我看不透自己的心,更不用说艾蒙的了。」

他望向夜空的眼眸非常迷离晦暗,像是无助、尚未停止哭泣的羔羊。

「我看起来很强势,对吧而艾蒙是弱势的一方。」

露西尔点头。

「但不是那样的。他才是主,而我像他的影子,或说难听点,他的狗。」他说。「不管是向往自由还是自甘堕落的程度,我们如出一辙啊。」

海浪拍打岩石,发出震慑人心的巨响。他们的双脚浸泡在水里,每一次呼吸都混合略带哀戚的咸味。

我不会离开的,他说。

露西尔隐约看见他脸上浮现淡淡的笑靥,就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更深层、更轻柔、更悲伤。

之後,他们回到车上,但没有回去。他们就这样睡在车上,杰克将椅背往下,而露西尔则平躺在後座,用薄外套盖住上半身。

杰克唱起歌来,这是她第二次听他唱歌。歌曲是mchelcreu的《moonlghflower》,很适合这个万籁俱寂的夜晚。

you'rehemoonlghflower

you'rehevoceofhengh

whenyoucll,i'llfollow

we'llleveonherpofdelgh

他怕吵到她,所以唱到一半就不唱了。

「别停下来。」她轻声说。

「没关系吗」

「嗯。」

然後下雨了。

只是他们的生命依然乾涸,破碎的泡泡没有留下痕迹,就像天空无法永远留住夜晚。

露西尔的意识在幻象里漂泊,那里既没有空间的概念,也没有时间的限制。

只有她一个人。

唯有这念头清晰的让人受不了。

4-5











星期日早晨的阳光蓬松温暖,尽管凌晨时下了场毛毛雨,却没带走任何朝气。

露西尔坐在公园的秋千上,一边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边望向远方的森林,她的心似乎早已飞到那里。蝴蝶从她眼前飘过,她伸手一抓,但无论再怎麽努力都会落空。

别过度咀嚼那惹人厌的失落感,她告诉自己。牠是跟着风出现的,所以当风消失时,牠也会消失。

大脑持续放空着,全身像没上好发条,无止尽地怀抱着慵懒。她不排斥这种感觉,某种程度上还挺享受的。

她和杰克原以为昨晚兜风回来後,艾蒙会像以往一样坐在沙发上,对着他们说『抱歉啊,我又放你们鸽子了』之类的,再附带一抹难堪的笑容。

但房子里仍是深深的寂静。

艾蒙去哪里了没有人知道。

「他故意的。」杰克喃喃。「他故意不回来的。」

你怎麽知道她问。说不定他很忙。

「忙喔对,他忙着和人shangchuang。」该死,他轻轻咒骂。

别这样。她想。别像个闹脾气的小孩。

「我等了他一个晚上!」他翘着腿,开始抽菸。「这还不够荒唐吗」

所以你才觉得他是故意的露西尔一面吃着面包,一面问。

「对。他希望我想他。」他咧嘴笑,模样却非常苦闷。「所以才放我鸽子,好让我满脑子是他。」

艾蒙不是那种人。她说。

「你怎麽知道」他反驳。「你根本不了解他,那个坏胚子。」

他不会有事的,她静静地说。等待,可以吗

「哼。」他不屑地撇头。「他应该清楚,我不是只好养的狗。」



离开公园後,露西尔来到附近的书店。老板尼普特是个戴着老花眼镜的退休公务员,假日时总是穿着休闲的t恤,上头印有四只忍者龟。『乌龟是和善的动物。』这是他的口头禅。『你知道忍者龟吗我可是牠们的头号粉丝。尤其是多纳太罗,牠是个聪明的小家伙。』过程中她会点点头,掩饰自己的无知。

走进书店时,尼普特正在仓库里检查新进货的书籍,听见门口的铃铛声响起,顺势探头出来巡视。看见她娇小的身影,他笑得合不拢嘴。

「喔,我的小小姐,你可来了。」

他会如此兴奋是因为只有露西尔,这个异於常人的倾听者,能完整听完他诉说自己对乌龟的爱,以及那些类似罗曼史的故事。

「要找什麽书吗」尼普特殷勤地问。

她摇头。

「喔,那你慢慢逛,我先去忙我的,等会我们再一起喝茶。」顺便聊聊我可爱的宠物乌龟们,他心想。「是中国茶喔,我侄子出差时买回来的。」

她点点头,尼普特露出和蔼的笑容,花白的胡子似乎也跟着微笑。

目视他走回仓库後,露西尔随意浏览,从人文历史区漫步到宗教区,再到她一点也不感兴趣的心理励志区。那都是骗人的,她想。

「露西尔。」

身後传来男孩的声音,她转头一看,是罗伊。他手里拿着一本英日辞典。

「怎麽一个人在这里」他问。

「逛逛。」她说。「你呢」

「买书。」他举起手中的辞典。

「你在学日文」

「是啊。」他说。「不过学语言对我来说很困难。三分钟热度,就是在形容我这种人。」

「那本来就不容易。」

她刚来小镇时才体会到语言强烈的隔阂。

「但我想如果学了就能够更了解你。」

她愣住,而罗伊很不好意思地乾笑。

「那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而已。」

他们各自沉默,只留呼吸声敷衍时间。

他缓缓开口:

「你好像交到朋友了,是吗」

她蹙眉。「什麽」

「在咖啡厅的」那个男生。最後的尾音她几乎听不清楚。

「你看到了」

「路过。」

露西尔吐气,气息像被风吹打的落叶般不稳。

「那只是学校的同学。」她说。「似乎叫亚伦你有见过吗」

罗伊摇摇头。

「喔,反正只是一般的聊天罢了。」她强调『一般的』。

她不知道他什麽时候在意那种小细节了。

他用怀疑的眼神瞅着她,眼底闪烁旁徨的光芒。

「是真的。」她冷哼。「有必要那麽在意吗」

当然。他咕哝。我会在意。

「不过是琐事。」她有些讽刺。「我还以为你会笑着鼓励我说:『太好了,你终於多了个朋友』,就像学校的老师那样。」

所以她讨厌去学校,不管到了哪里,老师这种生物都不会改变。总是希望你能『多交点朋友』好证明你是个开朗的学生。

「我也很想。」

罗伊的声音细微到她几乎要停止呼吸才能听见。

「虽然这听起来很自私」

那声音,露西尔不知该如何形容,彷佛来自身体的深处,失去了大量水分而显得乾裂。

非常嘶哑,就像乌鸦。

「我希望」他面对她。「你的朋友只有我一个。」

你只需要我。

4-6









露西尔没有发怒,她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藉口发怒。

自私吗或许吧。

「你不用担心。」她说。「反正我本来就没有很喜欢交朋友。」

这个答案让罗伊松了一口气,尽管他早就清楚,但亲耳听到有更强烈的效果。

「谢谢。」他说。

再度陷入沉默,露西尔继续往里头的书柜走,而罗伊跟在她身後。

「你会觉得我很怪吗」他问。

「不会。」其实她也不确定『怪』的定义是什麽。

「我倒觉得自己很怪。」他笑说。「至少在碰到你时,会不自觉变得很怪。」

「这听起来好像都是我的错一样。」她揶揄。

「喔,不是。你别误会。」他着急起来。

开玩笑的,她说。

罗伊羞赧地笑。「………那是我的问题,从认识你之後就这样了。」

「遇到其他人不会这样」

「完全不会。」他笃然地说。

「这算好事吗」她面露疑惑。

「算吧。」

他微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他们的话题一下跳到很远,来到艾蒙身上。等露西尔察觉自己不该对外人,包括罗伊,说这些私事的,但已经来不及了。

罗伊表现出的担忧不亚於她和杰克。这真是诡异,他们明明没说过半句话,艾蒙不和赫布尔太太一家来往,他觉得她是个疯婆子。

「有联络过了吗」

「没有,他的手机打不通。」她说。「我和杰克只好静观其变。」

我和杰克。她反覆喃喃。觉得这样的用语非常怪异。

「艾蒙不是小孩子了,不会有事的。」

「这麽说也对。」罗伊点头,表示赞成。「不过未免太任性了。」

露西尔失笑,她没想过罗伊会将『任性』这个词套在艾蒙身上。

艾蒙会很生气的,何况批评他的人是个十二岁的男孩。

「我是认真的,你不认为吗真的太我行我素了。」他忿忿不平地说。「明明知道有人在家等他。」

「或许吧。」她浅笑。「但若是你认识他,就不会那麽生气了。」

「会习惯的,是吧」他也跟着笑了出声。

她点点头。

然後话题又跳走了,它是只活碰乱跳的小兔子。

「下个月是我的生日,我想邀请你到我家来,办个小小的庆祝会。」罗伊说。

「只有我们俩」

「我外婆还专注在她的旅行上,不会回来。」

也没兴趣回来。他轻语。

露西尔松了一口气。

和赫布尔太太说话确实很不容易。她有点健忘,说到b时会忘记a,说到c时又忍不住跳回a和b,就像跳针的唱片,无止尽地重复循环。刚开始还能适度地搭腔应对,到後来会慢慢失去耐性,那种感觉会让人想嘶吼咆哮。

「旅行期间居然一通电话也没打回来,很不可置信,对吧」他抱怨。

「这倒是。」

「再怎麽讨厌也还是有血缘关系的。」他说。「只可惜那个种族意识强硬的老太太不会明白。」

「会明白的话就不是赫布尔太太了。」明显的嘲讽却惹得罗伊大笑。

「也是。」他点头。「她有一次还喊我『你这讨人厌的小混种』。」

手表指到十一点半时,露西尔突然想起自己还要回去煮午餐,正打算离开。向尼普特说明情况後,他表示惋惜,希望下次有时间能和她聊天。

罗伊最後没有买辞典,他的钱包里只剩两张华盛顿。

「你可以跟尼普特先生说的,他能体谅。」她说。

「没关系,下次再来买就行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话说回来,你还没给我答覆呢。」

「你说生日会吗我会去的。」

罗伊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太夸张了,她笑。

「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起我家的事吗」

「嗯。」

那不是很愉快,她还为此自责。当时他故事里的火焰在她大脑、血液,甚至心脏燃烧,蔓延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似乎只差一点就能摧毁她。

「也跟我说说你的家人,如何」

露西尔蹙眉。心的深处有什麽正攀爬而上,是恐惧。

罗伊没察觉,他正等着她的回应。但她不想说,也记不起那些细节。她必须咬紧嘴唇,不让任何一个字叛逃。

有什麽东西正撬开大脑的底层往外窜,那些记忆的碎片、无耻的逃兵。

不行,她不能让那些东西出来。

「露西尔」他狐疑地看着她。

「…………下次吧。」她说。「那………不是个快乐的故事。」

这只是她的猜测。因为她把所有贴上『家』标签的回忆都彻底封死。

快走到她家时,罗伊静静开口:

「我们有些相似呢。」

她注视他,不明所以。

「我是指………呃,至少背後的故事都很………不美满。」

他小心地斟酌用词,尽量不去伤害到她。他们心知肚明,话语的力量有多骇人。

露西尔的神情郁闷,好像吞下了一整条山苦瓜。

她不记得了。

「这个共通点似乎不怎麽好。」

「但你很孤僻,这就不一样了。」

「这倒是。」

「还有………」他挑眉说。「那种要命的孤独。」

「孤独」

「你我都深陷其中。」

露西尔冷哼,似乎很不屑。

「这似乎有点矛盾吧万人迷先生。」

罗伊开怀大笑,那是来自心底、非常真诚的笑声。

「那些朋友啊,每个都和我隔着距离。我也不知道原因,彷佛那些和我说话、找我踢足球的人都戴上面具,我无法看清他们的内心,甚至觉得彼此隔了一道隐形的墙。」他说。「我们每说一句话都必须用尽全力才能穿透、才能互相了解。」

墙,隐形的墙。露西尔的生活里处处都是这种恼人的东西。

应该打碎的,但那太坚硬了。

「所以说实在的,我还是很孤独。」罗伊的声音像是被踩过的枫叶,平平扁扁的。

这个场景给了露西尔莫名的熟悉感,她似乎曾在某个地方和某个人说过类似的话:

『我想我们能成为朋友,是因为我在你眼里看见相同的东西。』

但她已经偏离了这层记忆。就像夏日夜里的萤火虫一样,那个光点永远飞在她的前方,彷佛在指引她,但是没有目标,只能盲目地前进。

「这样看起来,我们好像是这个小镇里最忧愁的人。」他微笑。「但那很好,我喜欢忧愁,不是谁都能灵活运用这个词。」

他注视她,宝石般的眼眸闪烁。

「我们能成为天底下最忧愁也是最快乐的人。」

「听起来挺美好的。」她微笑。

5-1









5

当天晚上,艾蒙还是没有回来。

杰克犹豫要不要报警,但会带来後续的困扰。所以他妥协,继续漫长空白的等待。

「我看他打算怎麽解释。」他一面喝着罐装的啤酒,一面怒气腾腾地说。「真是够了,欲求不满有到这种地步的吗。」

那是工作。她提醒他。

「去你的工作!」他怒吼。「我还没看过那麽敬业的biaozi。」

别这样。她说。

杰克瞥了她一眼,眼神复杂。

「他又没对你多好,你倒是不顾一切站在他那边。」

「………家人。」

他挑眉。「什麽」

「他是我的家人。」

杰克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他向来不受感性束缚。

「你果然是个怪家伙。」他说。「家人你确定艾蒙有把你当成家人吗」

艾蒙早就被他的家人抛弃了,他憎恨他们。杰克继续说。

「我不知道。」她坦然地说。「我不知道艾蒙怎麽看待我,可是我就是把他当家人。」

真感人,他说。他听到会哭的。

这只是个揶揄,她很清楚,所以不会当真。

「在你来这里之前,你应该还有………」他小心翼翼地问。「其他的家人吧」

露西尔清理碗盘的手停了一下。

「或许,但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他一脸不可置信。「是失忆吗」

她摇摇头。「只是不想记得。」

他朝向她,想看清楚她的表情。只可惜她背对他。

「太悲伤……之类的」

「如果很快乐的话,我就会一直记在心里了。」

杰克没有说话,将喝完的啤酒罐『喀喀喀』地捏扁。

「艾蒙从来没说过你的事。」

「因为我也没向他提过。」她理所当然地说。「我只是想,如果他没问的话,我就不打算说了。」

「所以你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如果他真的问了。」

「………大概吧。」

「那若是其他人呢」

像罗伊吗她心想。

「大概不会。」

「就因为艾蒙是家人,而其他人不是,对吗」

「嗯。」

洗碗的水声『哗啦哗啦』地响,杰克起身从冰箱里拿出另一罐啤酒。仔细一看她,他才发现她真的很娇小。

「艾蒙有和你提过吗你爸爸。」他突然问。

「………没有。」

「是喔,他之前和我提过,算是发牢骚吧。虽然你爸爸已经去世了,应该说艾蒙家里的人几乎都过世了。」他说。「你的爷爷奶奶,我知道你都没见过。」

「你见过」

「怎麽可能我认识艾蒙的时候他父母早就去世了。」

他仰头喝了一口啤酒。

「不过就算他们还活着,艾蒙也不会让我见他们。」他莫可奈何地说。「他说他的父母是『邪教徒』以及『从疯人院逃出来的浑蛋』。」

「听起来就非常讨厌他们。」

「哈哈,他还说亲眼见过他们的人,除了你爸爸,没有人喜欢和他们相处。」杰克大笑。「相当难搞啊,那一家人。」

露西尔一面听着水声,一面凝视墙面上、被尘埃染成灰色的蜘蛛网,上头没有蜘蛛的踪影,却黏了只可怜的蛾。

如果幸运的话,艾蒙总有一天会亲口告诉你的,他的故事。

杰克默默地说。



隔天,露西尔老实地上学去了。

学校不是一个惊喜包,所以大多时间非常无趣。她习惯了这样的无趣,但永远不会喜欢。

中午时,倒是发生了一件出人意外的事。

她被人叫了出去,地点是校舍後头的花圃,她抵达之後看见一个金发男孩在那里等她。

别问她那是谁,她认识的人、记得住的名字少得可怜。

男孩穿着黑白相间的球衣,那是学校足球校队的专属球衣。

「是沃克吗」他小声地问。沃克是艾蒙和他父亲的姓。

「有什麽事吗」她蹙眉。

「你看过我的,放学时我都会在操场练习。」男孩的语气流露出自傲。「我是布兰顿,足球队队长。」

他原以为露西尔会露出惊喜的神情,就像其他人一样,但他低估了她的无知。

「没什麽印象,抱歉。」她冷冷地说。

这无疑在他的自尊心上划了一刀。

「有事吗」她再次问。

「啊,我是想………和你告白。」他说。「我很喜欢你。」

告白别开玩笑了。她鄙夷地在心里打了个叉。

「不用了。」她说。「我根本不认识你。」

「沃克!」布兰顿抓住她的手,不想让她离开。「我看过你好几次,你是个非常……特别的女孩,当然是好的特别,而且你长得……很美。」

「谢谢你的夸奖。」她的态度一样冷漠。

「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做起。」他急忙说,深怕他拒绝自己会很难堪。

他是怎麽和他那群朋友说的。『我绝对会把到这个女孩!』当时满溢的信心如今却轻易被粉碎。

太难看了。

「不必了。」她说。「我有朋友了。」

「骗人!我从来没看过!」

露西尔不悦地瞪着他,用力甩开他的手。

「那不甘你的事。」如果可以,她真想把这家伙一脚踢走,就像他喜爱的足球一样。「好好踢你的球去,别来烦我。」

「我是真的………」

「够了,真的够了。」

「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吗」

「我不想浪费时间。」

5-2











有人在叫她,还轻拍她的脸。

是谁呢她必须睁开沉重的眼皮,才能看清楚。

孰悉的味道,那是她的棉被,之前在阳光下晒过後形成独特的气味。说到阳光,她非常喜爱夏日的阳光,尤其是照透薄雾时那绝美的景致。如果可以,她想再看一次。

「…………醒了吗」声音从模糊慢慢变得清晰。

光明从眼睛的细缝里透了进来,她稍微能辨识出那是谁的脸。

是杰克。

「你在家里。」

喔。她发出浅短、几乎无声的气音。

「你昏倒了,在花圃那边。学校的老师通知我,所以我就开车载你回来。」他说。「你全身都是泥巴,清理起来辛苦的,你知道吗」

她身上正穿着家里的睡衣,大概也是杰克替她穿的。

注意到她的视线,他冷酷地瞪回去。

「看什麽」

「………没事。」那完全不像她的声音,简直跟感冒时的嘶哑有得比。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可没对你怎样,不知好歹的怪小鬼。」他嗤笑。「我也没兴趣对你怎样。」

她点点头。

「他们………发现我的时候……」她战战兢兢地问。

「干嘛你也会觉得丢脸」

她摇头。

「不然你想问什麽我不是跟你说,你全身都是泥巴吗」

「………裙子呢」

杰克困惑地盯着她,怀疑她是不是昏倒时撞到脑袋。

「我不是说全身了吗所以裙子当然也…………」

「是完好的吗」她打断他。

完好他摸不着头绪。这小鬼到底在胡说些什麽

「不然是被鸟啄走了吗」他嘲讽。「我看你最好继续睡,否则大脑会损坏得更严重。」

是完好的,她想。那狗养的为了掩饰所以帮她穿回去,假装什麽事也没发生过。

真该死。

「杰克。」她轻声说。

他看向她,手里拿着一包菸。

「谢了。」

他愣住,心想她果然撞坏脑子了。

露西尔没有暗自啜泣。这种时候哭实在是太软弱了。

她满脑子在想明天去学校该如何面对,纳闷那家伙会不会和他的朋友们炫耀。机率不大,毕竟是犯罪行为。

没有人想无缘无故成为共犯,即使犯罪的人是他的挚友。

会过去的,她想。

杰克从厨房里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杯温水。

「要喝吗」

她点头。喉咙乾渴得不像话,还残留些许的泥土味。

「还是没有消息,艾蒙那家伙。」他自语。「但报警很麻烦的,因为我们两的关系。」

男妓和皮条客,就算不说也很快就会被查明。

「名誉这种东西,我早就舍弃了。」他摆摆手。

看得出来,她说。

「只是法律这种东西,就不能轻易越线了。」他自嘲。「否则後果会不堪设想。」

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露西尔叹了口长气。

「还要吗」他问。

她摇摇头,将空杯子递给他。

「好好休息吧。」

他说完就走出她的卧房。

一片寂静中,她缓缓阖上眼。她突然有种错觉,这儿变得太过乾净、一尘不染,鼻子不会因为空气中的碎屑而打喷嚏,好像连窗帘的颜色都不一样了,从以前就是淡绿色的吗还是杰克打扫、然後换过了那感觉,说得难听点,就像停屍间。

算了,她想。就这样吧。

反正她现在就像具屍体,只是会说话还会呼吸。

翌日,她理所当然没去学校。杰克以感冒的名义替她向学校请了假。

醒来时已经中午了,懒散感在骨头里蔓延,全身的肌肉以一种怪异的形式紧绷着。好像被綑上了巨大的透明胶带,做成奇特的木乃伊拿去祭祀一样。

杰克端了一盘水果沙拉进来,一看就知道是从超市买来的现成品。但她没有抱怨,现在唯一能照顾她的人只剩他了。

这种感觉太不可思议了。前一秒她退避三舍,深怕和他有任何交集,如今这老旧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人相伴。

「先吃这个吧。」

「谢谢。」她伸手去接沙拉盘。

「要喝咖啡吗我正在泡。」

「好。」

「需要糖或奶精吗」

「都不要。」

他用奇异的眼神看着她,好像什麽也不加是怪人做的事。

只是单纯喜欢苦涩的咖啡。她说。

杰克点点头後就离开。他再次走进来是几分钟後,手里端着热咖啡,在交到她手中时不慎晃动了一下,些微的咖啡撒了出来,雪白的棉被上留下难看的污渍。

「你先起来吧。」他说。

露西尔起身後,端着咖啡、拿着沙拉盘走到客厅。打开电视,接着转到卡通频道,刚好在播她喜欢的辛普森家族。

如果电话没在这时候打过来,她会当个标准的沙发马铃薯,这样才能抹去布兰顿在她记忆里残留的迹象。那黑暗痛苦的地狱深渊。

她接起电话,是罗伊。

「你没来学校。」他说,语气平平的。

「嗯。」

「老师说你生病了。」

「………小感冒,没事的。」

另一头停顿了一会儿,沉重的呼吸声相当惊人。

「可以出来吗」

「现在」她有些错愕,太突然了。「我以为你在学校。」

「我是在。」

「那你是打算………翘课」

「嗯。」毫无犹豫,他很肯定地回答。

地球是转错边了吗她怀疑。

「我会去你家找你。」他说。「我们去树林散个步。」

她来不及回覆,电话就挂断了。

露西尔坐回沙发上,叹着充满咖啡香味的气息。她以为在自己整顿好以前,不会见到罗伊的。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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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罗伊是骑脚踏车来的。这样比较快,他说。

刚走出门,她愣了愣,感觉好久没晒到太阳了。阳光朦胧得让她陌生,她的行为模式真的变得和屍体没两样,以为自己还被埋在深层的土壤里,在腐烂的身躯旁蠕动的都是肥胖的蛆和蚯蚓。

他们一边吃着她的肉,一边和她成为朋友。『嘿,你的肉好好吃啊,我们可以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这实在是太诡异了。『虽然我们是朋友,但我还是会把你吃掉一乾二净喔。』

露西尔甩甩头,把那些惊悚的思想晃出脑外。

怎麽了吗罗伊问。

没事。她回答。

树林离他们两人的家不远,只要一直往房子後头走就行了,他们家是全镇最偏僻的,地价也是最便宜的。

十分钟後,他们徒步抵达树林。一面嗅着树木散发出的柔和芬多精,一面用眼睛享受蓊郁的景色。杂木林里几乎都是泥土路,上头有些细碎的石子,树梢上停留许多的鸟类,偶尔会发出『啪躂』的振翅声,那声音非常清脆。

微微带着凉意的风吹拂山的棱线,露西尔忽然有种自己被吹离现实生活的奇特感觉。这个空间不是真的,眼前所见的都是赝品。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揣测是因为朦胧的光线穿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那些细碎的光点让她产生幻觉。

还有像是穿透多层的薄膜才传到他们耳里,不停回荡的鸟鸣声,也足以让人发愣。

罗伊走在她前面,她盯着他柔软的圆圆耳垂好一段时间。

「我们上次来好像是春天时的事。」他说。

「嗯。」

在平缓的上坡路段步行二十分钟後,就会来到交叉路口。他们之前来总是走右边,那里可以通到湖泊,他们这次选了左边,听说直走十分钟就能看到休憩用的小木屋。

「露西尔。」他出声。

「什麽事」

「你不会好奇吗」他问。「我为什麽翘课找你出来。」

「当然会。」她回答。「但如果你不说的话也无所谓,我不在意。」

「我会说的。」

他说完这句话後就沉寂。

露西尔没有追问。现在很适合、也非常需要沉默。

穿过茂密的草丛後,小木屋近在眼前。他们跨过白色的栅栏,罗伊说以前这儿有人住,因为无趣养了些动物,为了不让动物跑出去才在屋子四周设了栅栏。而卫浴设备则设置在屋子的後方,两者是分开的。屋主去世前,同意将这里设作登山旅客休憩处。

罗伊打开小木屋的门,发出『喀喀喀』的刺耳摩擦声。里头一片漆黑,地板上放置了五盏油灯,供人应急时使用。他拿出手电筒,架在地上後便坐了下来,背靠着凸出的木头墙壁休息。她也跟着坐下来,手电筒的光不足以照亮整间小木屋,但因为还有窗户,不至於看不见彼此。

「我不知道你认识布兰顿。」他说。

露西尔愣住,随即否认。「我不认识。」

「他喜欢你。」

「那又如何」她冷冷地问。「我不喜欢他。」是恨死了。

罗伊的表情非常平顺,没有多余的情感残留。「他很受欢迎。」

「那和我无关。」

「只可惜没人知道他是个坏家伙。」

她倒抽一口气,愣着注视他。但罗伊只是耸耸肩,好像是件稀松平凡的轶闻。

「huan-jiao,不是吗」

他说得好像她应该听懂一样。她确实明白,因为布兰顿那狗养的亲口向她坦承。

「你」

「我都知道的,」他悄声说。「但没告诉其他人。」

「为什麽」这足以让布兰顿身败名裂。

「那不够阿。」

不够她疑惑。那是什麽意思

「名誉的诋毁是不够的。」他说。「他必须付出代价。」

他所说的让露西尔摸不清方向。

「他做了那种下流的事,不是吗」

要命。她听见自己小声地说出口。

这个人,都知道了。

良久,光线慢慢消褪。

罗伊轻轻开口,语气、神情依然平稳:

「………我以为你答应我了。」

她屏息地凝视他。

「答应我说………」他慢慢说。「我会是你唯一的朋友。」

非常细微的呼吸声在两人之间徘徊,清凉的空气飘进她的鼻腔里,在里头与暖湿的气息相互沉积。

「我都知道的,露西尔。」

他说,语气像个淘气小孩。『没有任何事能瞒过我喔。』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所有事情,我再清楚不过了。」

5-5









发颤,非常剧烈的发颤不知从何处开始,在她身体里产生了耸动的蝴蝶效应。

最不希望发生的事,现在正要命地上演。

「你明白,对吧」他问。

『你知道我在说什麽』,他的眼神是这麽告诉她的。

犹豫地点头後,彷佛後悔似地再度摇头。露西尔对生的恐惧感到愕然。

「别自欺欺人了。」他的声音冰冷得令人害怕。

我没有,她说。

「真是该死啊,你不觉得吗露西尔。」

他绽开美丽的笑靥,牙齿露了出来。

「明明只是一场稀松平常的告白,结局却那麽………悲伤。」

手指不自觉握紧,彷佛想捏碎某样东西。露西尔现在处於这种极端的感受。

「………够了。」

「还不够啊。你叫他狗养的,对吧真适合那个浑蛋。」

「我说够了,罗伊。」这已经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我『命令』你住嘴,她说。

但他没有义务听从。

「谁叫那家伙爱炫耀,又有狂妄到令人无法忍受的自尊心。」他讥讽。「不然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别说得好像你亲眼看到一样。」她冷哼。

「我是啊!」他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晃动,她怕自己的肩胛骨会散开。「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再清楚不过了。」

该死,她说。

「那狗养的在他的ji=ba上吐口水,因为他想上你!」

「闭嘴!」

她推开他,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罗伊呆愣,似乎没想过她会出手。他转过头,用那双空洞的眼神盯视她,好让她产生不必要的罪恶感和愧疚。

露西尔大口呼吸,视野正慢慢扭曲。

「我说的都是事实啊,露西尔。」

他爬向她,双手捧住她的脸。

「你这可怜又可恨的孩子。」他用父亲似的口吻说,这令她反胃。

住口!她怒容满面,紧咬着下嘴唇。该死的你住口!

「我是你在这里唯一的朋友,永远都是。」

她的嘶吼似乎从罗伊的另一个耳朵钻出来,或是他故意不去了解。他继续说着,而她的脸在他双手的箝制下无法动弹,只能选择闭上眼或直视他。她选了前者,当然。

「你跟你外婆一样,都是疯子。」她说,语调平板。

「喔,谢谢。」罗伊微笑,真心感到愉悦。「多麽荣幸啊,不是吗她那麽讨厌我,知道我和她有些相似之後,就会稍微喜欢我一点,至少看起来比较顺眼。」

她无法言喻内心的慌乱。

「………你变了。」她眉头深锁。

「我没变啊,一切只是你的错觉,露西尔。」他捏捏她的脸颊。「你太疲倦了,在经历了那场不幸的………意外後。」

那不是错觉,她知道。

「不过我会陪在你身边的,我们是朋友啊。」

不需要,她冷漠地说。

他松开手後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si-chu上。接着嘴巴靠了过来,用力地吻住她,舌头湿润的触感带着果酱的香甜。露西尔睁开眼睛,脑袋一片空白。

有什麽正快速地敲击她的脑壳,亟欲奔腾而出。

这个吻持续很久,因为露西尔无法摆脱他强大的力气。被迫抚摸她下体的手能清晰感受一股热度直窜上来,彷佛要滚烫她全身的血液。

罗伊明白,她在抗拒,就像被蜘蛛网缠住的昆虫。

他的眼眸浸满忧伤,明明她是错愕的那个,却弄得好像他才是受害者。

「它会发胀发热,如果不宣泄出来会很要命的,你感觉的到,对吧当我的脑海里都是你的时候,反应会更剧烈。」

「住口。」她只说了这句话。

罗伊愣愣地盯着她。喉咙在震动,发臭**的恼怒正急流涌上,催化另一种不明的情感发酵。他再次吻上她,彷佛要停止那样的情感萌生。

露西尔抵抗,但双手被紧扣住,手腕处红了一片。他松开其中一只手,向上抚摸她尚未发育完全的胸部,隔着衣物掌握住rutou的位置轻轻搓揉。她闭上眼,头开始晕眩。

他相信她会有反应的,那只手离开她的rufang,往下移动到si-chu,他伸进neiku里期待她的反应。

是乾的。

他的神情有些失望,但没有停止亲吻,反而加重唇瓣相碰的力道。硬物抵住她,而且有越来越勃发的迹象。

露西尔使劲将他推开,不带一丝情感地怒视他,发红的唇失去言语,变得单薄。

罗伊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感觉到汗水滑进眼里,让他几乎睁不开眼,她的双眸散发出强烈的光芒,名为厌恶。

「露西尔,打从第一次见面我就………」

他的轮廓逐渐崩坍。

「闭嘴。」她说。

罗伊吸了一口气,发觉胸口闷得难受。

「我很抱………」话语融化在黑暗中,虚无缥缈地回荡着。

「不必了。」

露西尔现在只想回家。

她好累。

6-1









9

一年前

9:30pm

踮起脚尖,露西尔伸手将窗户关上。冷风不断从外头吹进来,伴随着属於夜晚的沉重空气,那里头混杂着夜归人的酒臭、菸味以及浓浓的古龙水香。

後头有人展开双臂,抱住了她。很温暖,最令她感动的是非常真实。

她转头,伊东正对她露出浅浅的笑窝。

「我可以帮你关的,只要你说一声。」

「没关系,又不麻烦。」

伊东抱着她回到卧房,那里是他们俩专属的小小世界。这是露西尔第一次在伊东家过夜。

她一面对伊东微笑,一面在心里祝福悠子有个美梦。

那是前天的事了,悠子凌晨三点才回到家,露西尔偷偷从房里出来,坐在楼梯处张望。悠子的衣服凌乱、口红有点褪色,头发不规则地四处乱翘,宛如杂草,粗糙的发尾更像是野猪的硬毛。

只能说,她整个人很不对劲。

「你的脑袋似乎无时无刻都在想事情呢。」伊东忽然开口。

露西被拉回现实,双眼无辜地眨动,他笑着拍拍她的头。

她在柔软的双人床翻滚,伊东不在意她把床单弄皱,他喜欢这种孩子气的行为。侧躺下来後,他用手支撑下巴,洋溢笑意的眼眸直盯着她。

「呐,露西尔。」

她停止翻滚,抬头注视他。

「下星期我要出国,我们可能有一段时间没办法碰面。」

「出国」

「嗯,家里有点事。」

「如果是不好的事就别说了。」

「不,不是的,是好事。只是我的参与感没有很深罢了。」

伊东无奈自嘲。

「我老爸要再婚了。前几年他和我妈离婚後就搬去巴西,和她当时的女朋友一起,虽然是在日本认识的,但对方是个不折不扣的巴西人,听说她在巴西家乡那边的翻译社上班,能说一口非常流利的日语和英语。」他说。「都是一个快六十岁的老爷爷了,居然还娶一个小自己快三十岁的女生。这样很尴尬的,你想想,我要叫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生『妈妈』呢。」

「有点诡异。」

「是啊,但没办法,我爸和人家都生了个小孩,今年满三岁了,再不结婚的话也挺难看的。」

「你见过吗?那个女生和小孩。」

伊东摇摇头。

「照片倒是看过,夹在我爸之前寄给我的信件里头,要看吗?」

露西尔点头。

伊东起身,走到隔壁书房,从书柜取出一个纸袋,将里头的东西倒在桌上,拾起一张护贝过的相片,然後走回卧房。

「给你。」他递给她照片。

「谢谢。」

她接过照片,里头的女子有着晒过的小麦色皮肤和圆滚滚的大眼,小孩的皮肤则非常白皙,好像从未晒过太阳,最醒目的是,他有双漂亮的眼睛,是浅浅的灰色。母子俩像雏人形般精致美丽。

站在中间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伊东的父亲,他们三人手勾着手,露出灿烂的笑容。

「很漂亮呢。」

「是啊。」

「看起来很美满,很有………一家人的感觉。」

「这倒是,他还跟我妈在一起时绝不会那样笑。」

「你爸爸不喜欢你妈妈?」

「大概不喜欢吧。」他无奈地摇头。「毕竟是奉父母之命结婚的,那是自由恋爱还很奢侈的年代啊。」

「这样啊。」

「可是也很不容易呢,能一起生活二十几年。每天睡在同一张床上、坐在同一个餐桌上用餐、看着同一台电视、用同一个浴缸洗澡,都很不简单啊,不觉得吗?能做到这些。除了晚上做的梦不一样,其他东西他们几乎都要共享。」

「说的也是。」

但这张从他父亲那里寄来的照片却打碎了那段宁静的日子,那些同样开朗的笑容显得讽刺。

「我爸他啊,认为我们这些孩子都长大**了,所以很少连络我们,毕竟现在他手边还有个淘气的孩子在呢。除非有什麽重要的事,不然要听到他的声音是很难的。」

伊东握住露西尔的手,rounie她柔软的手指。

「这种感觉好怪呢。我现在不是家里的老么了,有个只能透过照片看到的三岁弟弟顶替我的位置。」

「当老么的感觉有那麽好吗?」

她完全无法体会,即便她算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是啊我的童年是在耍赖和任性中度过的,很微妙的感觉啊,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除了读书什麽也不必做,所以我的课业一直很糟。除了偷懒之外,母亲没有给予太多的期望也是个因素,虽然父亲希望我当个医生,但终究只是期望罢了,我根本不当那是一回事。」他笑着说。「所以他很快就放弃了。他们总说:『老么只要健康快乐长大就好了。』」

「听起来挺轻松的。」她笑。也非常懒散。

「非常轻松。我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和姐姐,他们几乎每天都要帮忙做家事,只有我不用,所以他们常常联手欺负我,算是发泄怒气吧。但我们三个现在感情很好,每次团聚时说到小时候的事都会哈哈大笑。」

「那你妈妈呢?你们还会常见面吗?」

「不常,她现在也不住日本了。」伊东有些落寞。「离婚後,她就毅然决然定居英国。她对英国很着迷,尤其是温莎城堡,那是她最喜欢的建筑物,还没离婚前总是说没办法去,家庭啊孩子啊,都是沉重的负担,虽然她没抱怨过,但我知道她是这麽想的。」

伊东阖上眼,双眼被疲惫压抑着。

「她以前很依赖人的,好像自己什麽也做不成。可是她现在能独自旅居国外,变得非常坚强,我很崇拜那样的她。」他说。「所以境遇转变,人也会跟着改变。」

「既然很依赖别人,为什麽离婚呢?」

尽管是很唐突的问题,伊东也没发怒。

「这个嘛………」他搔搔头。「因为我爸外遇了。」

「跟现在这个女生?」

「不,不是的。」

露西尔觉得不可思议,伊东的父亲到底在想些什麽呢?

「我也不知道对象是谁,但我妈知道时,我爸已经包养那个女生好几个月了。」

他苦笑,语气里流露出对父亲不忠的行为的不解和愤懑。

「後来就很顺利地离婚了,我妈既没有哭也没有闹,非常冷静呢。我以为她会崩溃的,因为她在我们三个孩子眼里一直是相对弱势的存在。」

他露出十分敬佩的神情。

「我爸他也没有要留我妈的意思,好不容易能松口气了,他当时的表情简直是这麽说的。我不恨他,至少他在我成长过程中一直努力扮演合格的父亲角色,虽然到头来都很不称职,但他尽力了。」

6-2









屋内的黑暗加深,露西尔将照片放在枕头上,四肢张开、全身放松地躺着。

「他很少打我或骂我,那不管用,他很清楚。我很调皮,他常说我们家养了只会说话的小狗。『就放任他吧,当他是小动物就行了』,那是爸爸的座右铭。」

他轻笑,似乎很愉悦。

「虽然对长男和长女有所期待,但若是他们达不到他的要求,他也不会勉强。」他说。

「其实,他只是希望我们能平安长大罢了,那是最平凡却也是最不容易的愿望啊。对哥哥他们时而严厉,不过是因应社会的保守传统。」

露西尔微笑:「你爸爸是很奇妙的人呢。」

伊东点头表示赞同,但随即又苦闷地抿起唇。

「撇开总是外遇这点,我想我是很喜欢他的。」

伸了个懒腰後,他坐直身子。双眼望向枕头上的照片,露出淡淡的酒窝。

「现在的母亲令我骄傲,我只能这麽说。」

寂静的瞬间,他的声音充满深沉动人的魔力。

「至於我爸,我无话可说,他的人生不是我能插手的,但我会全心全意祝福他。」

住宿在伊东家的日子里,每个早晨唤醒她的不是闹铃声,而是伊东令人无法忽视的晨勃。

露西尔总是蜷缩在他怀里,这对她来说是很好的入睡姿势,偶尔她会抱着枕头进入深层的睡眠,而他的那话儿总会相当准时且坚挺地抵住她的小腿。

但一点也不尴尬。露西尔不停说服自己。那再正常不过了。

醒过来的伊东注意到自己的生理反应,总会难堪地闪避她的注视。

「你不是都对着我的影像解决吗?」

露西尔语带揶揄,眯着眼看他。

「别说了。」

「我可以假装没看见,你可以现在处理没关系。」

「别捉弄我了,那是私底下我才那麽做。」

「那我出去?」

「你会听见的。」

「那麽严重?」

她挑眉,相当不可置信。

「够了,放过我吧。」

他起身,穿着四角neiku的下体仍然挺立。

冗长的沉默令人难受,露西尔跟着坐起身,她身上穿着粉红色、有着蕾丝裙摆的无袖睡衣。这是伊东帮她买的,说穿起来很适合她。

她直视他,眼神认真。

「可以的。」

伊东的喉咙发出咕噜咕噜、吞咽唾液的声音。他的心跳正逐渐加快,血液慢慢沸腾。再继续下去恐怕会无法呼吸,他心想。

「露西尔………」

「我说可以的。」

他们凝视彼此,这空洞的刹那只有两人的脉搏跳动能填补。

伊东妥协了。



他们坐在浴室的磁砖地板上,色彩缤纷的衣服让他们成为这洁白世界的入侵者。

伊东背靠着浴缸,身体微微向前倾。露西尔在他面前,毫无不妥地注视他,看他是如何面露潮红地掏出直挺挺的性器官,又是如何将手放在上头,缓缓动作。

他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无比的真实感令他又喜又惧。

你知道的,他说,我从没这样过。

而她只是轻轻回答:放心吧。

於是他开始了。手指感受着那些细微的皱褶、guitou以及惊人的温度,那几乎要烫伤他了,难以言喻的欢愉正从心底一涌而上。

可以的。露西尔对他说。

加速磨蹭後,微弱的chuanxi从他嘴里泄出,那只抚摸露西尔脸颊的手不自觉颤抖。

别害怕。她说。

「呃………」

yingjin颤抖着。

他的手指往上游移到她乌黑的眼睫毛,他没有看她,一切都由感官领导。好长的睫毛,他惊叹。他感觉得到她阖上眼,享受着他的抚触。

浏海、发丝,好滑顺。一路从头顶滑下来,他的手把玩着她卷曲的发尾,感受不到重量的手指勾缠,似乎想与这美丽的发融为一体。

「我喜欢你的头发………」

「嗯。」

这些话出现在这个场合真是怪异的不得了。

「还有长长的睫毛,像洋娃娃。」

手指贴着她的唇,那儿异常温煦。

伊东露出浅浅的笑窝。「这里,非常温暖。」

他的手来到她的胸口,感受她强韧的心跳声。

露西尔睁开眼眸,里头有无数星点闪烁,柔和的栗子底色正挑逗着伊东丝线般的理智。

要溃堤了。他有预感。

总有一天,他会因这双眼而彻底迷失,背负沉重的罪恶活下去。

忙碌的手抽动,挺立的生殖器官抖动,因为无法言喻的亢奋愉悦。

他的头靠向她,喘气声在她耳边放大。

她的双手不受控制,朝他伸出,宛如羽翼般抱住他微微颤动的躯体。

然後一阵抽搐,他shejing了。

6-3









伊东看着她,肺部缺氧般地用力吸气。

「抱歉。」他开口。

「嗯?」

他指着她衣服上的些微jingye。

「弄脏了。」

「无所谓,反正你会帮我洗不是吗?」

「说得也是。」他苦笑。

「感觉好吗?」她意有所指地问。

「好的不得了。」

他们同时莞尔一笑。

「嘿,露西尔。」

「什麽事」

「你有想过自己会怎麽离开人世吗?」

她用古怪的眼神注视他。

「别太荒谬就行了。」

最好很平静,像睡着一样。

「荒谬?卡夫卡式的那种吗?」

她轻笑。「我可不想变成虫然後死掉。」

「那确实有点凄凉。最可怕的是家人非但不难过,反而还松了一口气。」

「『终於可以解脱了!』,那些人都是这麽想的吧?」

「似乎是呢。」他用悲悯、彷佛神职人员的口吻道。「真是孤独的死法。」

「但非常适合孤独的人。」她自喃,伊东似乎没听见。

露西尔想到自己,或许哪天她就是这麽结束生命的。

假如真是如此,到时候她希望能变成一只好看一点的虫。瓢虫会是她的优先选择。

「下星期二的八点,我就要出发了。」他叹气。「想想还真是奇妙啊,我已经很久没坐飞机了,那种惹人厌的耳鸣和难吃的餐点,简直是场噩梦。」

「真有那麽糟吗?」

「运气问题吧,不过我碰到的几乎都很糟。」

露西尔无法想像那样的场景,但她很快就会体会到了,不久後的那天,她会拖着庞大的行李箱,里头装着简易的生活用品和衣物,前往异地寻觅素未谋面的叔叔。

晕眩、耳鸣、闷热和窒息感,加上旁徨不定的心,一切比噩梦还凄惨。

「大概多久会回来?」她问。

「不知道。预计一到两个月吧。我爸在信里提到要带我四处逛逛,说什麽机会难得,因为我哥他们只参加婚礼,婚礼一结束就要各自回去工作了,他们简直是二十一世纪大忙人的代表。」他讥笑。「不过和像是陌生人一样的继母和年幼弟弟出去玩,一想到就觉得尴尬。」

伊东捏捏她的脸颊,露出舍不得的笑容。

「所以露西尔,我回来的时候可能是冬天了。这里会下雪,洁白剔透的雪,每年看都怀着不同的心情。我们可以在庭院摆张椅子,一边赏雪一边喝花草茶。」

「嗯。」她点头。

「美好到让我睡不着觉。」他笑。「我会非常非常期待的。」

她绽开微笑,他希望那抹笑靥能永远停留在她脸上。

「到那边後,我会寄明信片给你。」他说。「等你收到了,要记得回信喔。」

露西尔承诺似的点点头。

「嘿。」她想起什麽似地出声。

伊东凝视她,一手揉乱她的浏海。「什麽事」

「名字。」

他愣住,不明所以。

「你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喔。他轻笑。

他伸手,温暖的掌心拍着她的头,神情非常温柔。「秋吾。」

「伊东秋吾」

「嗯。」他微笑,啄了口她的嘴唇。「可别忘了喔。」

「不会的。」她充满自信地抬头挺胸。

伊东发出清脆的笑声。「回信的时候开头就这麽写吧:亲爱的秋吾」

他一面说着,露西尔一面绽开笑颜。

未来的某一天,如果她没有遗忘任何事,那些攸关此刻的事,如果她的大脑像现在一样清晰,如果她的心除了麻木还能感受到其她的情感,如果她也能拥有温柔,她一定会倍感无奈,甚至痛哭流涕。

那是她最後一次见到伊东。



回家路上,露西尔从路边的贩卖机买了一瓶ru酸饮料。瓶子在她手中摇晃,她边哼歌边踏着轻盈的步调。

用钥匙转开大门後,屋内的漆黑让她迟疑了好一阵子。余光能瞥见玄关处摆着悠子的红色高跟鞋,那是在伊势丹百货买的,是伸介送给悠子的生日礼物。除此之外,还有她没看过的鞋子,那既不是悠子的也不是伸介的,是有人来吗?

其中的白色帆布鞋只剩一只,另一只被踢到门後方,像是急忙之中脱下导致的。

露西尔把饮料放在鞋柜上,脱下鞋後跨过那些凌乱的鞋子,静悄悄地走在通往客厅的走廊上。

客厅没开灯,空气里弥漫一股淡淡的菸味,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试着让味道飘散,光线跟着透进来,她隐约能看见餐桌上摆着三瓶威士忌,瓶塞被拔开,里面还剩一些酒。酒瓶旁还放着悠子的手机。

从二楼传出微微的声响,大概是因为关着门所以勉强降低分贝。露西尔走上楼,打开二楼走廊的灯後朝声音的来源前进。是从悠子房里传来的。

房门紧闭,里头传了笑语声,似乎有三个人,不同的声线和频率,却诡异地重叠在一起。另外,还有像是从音响里播出来的mleycrüe的《kcksrmyher》。

犹豫不前,就是她现在的处境。

悠子和两个她不认识的人正在门後方,不知道在做什麽但可以想像非常癫狂。

要敲门吗?但声音那麽大他们也不可能会听见。

所以她试着转动门把,门没有锁。

打开後,所有先前疯狂的想像完整地呈现眼前,她突然有种错觉,彷佛她正在梦游,因为那些,被她贴上『疯子』标签、并认为这个家不会有的画面,全都chiluo裸地展现出来。

6-4









小小的单人床上挤了三个人,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甚至令人心慌的场面。

枕头掉到地上,棉被也是,床旁还有空的啤酒罐、香槟瓶,以及碎裂的玻璃杯。悠子一直很珍惜的化妆用品散落一地,唇膏被踩碎、喷洒出来的指甲油弄脏地毯、化妆水也几乎流光了,化妆台的镜子上还用红色口红写着歪斜的『fuckinghell』。

悠子斜躺在床上,和看起来未成年的一男一女。一边拿着菸,一边愉悦地哼歌。他们有一个共通点,就是近乎quanluo。悠子全身只剩一条吊着丝袜的情趣neiku,上半身一片chiluo,浑圆的rufang因为乾冷的空调而轻轻抖动。

少年留着栗子色的长发,并用发圈绑了起来,上身满是刺青,露西尔相当愕然地发觉他的rutou戴着银色的ru环,和他双耳数不清的耳环一同傲慢地闪烁。少年有张意外清秀、残留稚气的脸,只是手里的香菸莫名矛盾。

她尽量忽略少年下半身垂软的yingjin,他整个人躺下,脸向上盯着天花板。

而那个少女,大概和伸介差不多大,则是染着一头醒目的金发,头靠在悠子肩上,不停露出恍惚的微笑。她身上什麽也没穿,阴部大喇喇地展现在露西尔面前。

她怀疑少女嗑了药。

吊诡的是,他们没有注意到她,明明她就毫无遮掩地站在他们面前。音乐盖过他们的笑声,越发狂妄地回荡着。

露西尔四处张望,试图找到音乐的来源。音响就放在床旁边,她无惧地走了过去。

依然没有人理会她,太诡异了。

直到她将音量转到最小,整个室内顿时沉静下来,床上的三人才将目光转向她。

菸味呛鼻,她皱着眉直视他们。

悠子糊涂地笑了起来。「露西尔,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又打算在外露宿呢。」她的轮廓慢慢扭曲。「呵呵,其实也没差啦………」

她吸了一口菸。「你不在的话还比较轻松」接着嘴里吐出长长的白烟。

露西尔深呼吸。

「妈妈,他们是谁?」

「喔………这个嘛」

她傻愣愣地笑了起来,露西尔不懂这有什麽好笑的。

「他们是我的朋友喔,带给我欢乐的朋友。」

欢乐这真是最荒谬的用词了。而且还是相差十几岁的朋友。

露西尔当然不会相信,她认定悠子的精神状况非常不稳定。酗酒、吸菸、和看起来未成年的男女赤身在床,根本不是思路清晰的人会做的事。

床上的少年撇头,对她露出不明的笑容,露西尔打了个冷颤。

「你不在的这几天,我都找他们来家里玩喔…………」如果悠子现在下床的话,一定会开始手舞足蹈。她太亢奋了。

「开开心心地喝酒唱歌,不高兴的时候就砸东西,瞧,那都是我们的杰作喔。」

她一脸骄傲,露西尔倒是听得心惊胆跳。悠子指着一片惨状的化妆台,傻呼呼地咧嘴笑。

「不、不只这样喔,我们还用油漆帮浴室上色呢…………」悠子身旁的少女也跟着笑说。「非、非常漂亮喔」

露西尔伫立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就算指责他们,他们大概也摸不清头绪,这三个人在菸酒洗脑下已经退化成小孩子,完全不可理喻。

「悠子,这个小女孩真漂亮…………」少年挑眉,露西尔甚至可以从他的声音里嗅到令人反胃的酒臭。

「会吗………?」悠子眯眼,似乎想藉此看清她的脸。「呵呵,外面生的孩子大概也只有那张脸蛋能看…………」

她随即咯咯笑了起来。

要冷静。露西尔告诉自己。别慌了手脚。

这已经不是平常的悠子了。她疯疯癫癫地笑闹,是在逃避什麽吗?

「你们对她做了什麽?」

她的语气毫不友善,甚至带有明显的怒气。

「呵呵,我们没对她怎样啊…………」少年没动怒,继续傻笑。「小妹妹,是悠子她自己跑来找我们的喔,因为她很不快乐,所以我们试着让她快乐啊。」

「不快乐?」

「对啊,可怜的悠子。」

当事人在听见自己的名字时只是继续抽菸,然後和身边的少女说悄悄话。露西尔不知道她们说了什麽,但她们说完便一同大笑。

「她在哪里认识你们的?」

露西尔冷着脸质问,彷佛这里只有她和少年两人。

「我想想,好像是在车站旁的便利商店那里吧,快凌晨的时候………」

「凌晨?」

「对啊。悠子走向站在便利商店门口喝酒的我和莉香,然後问我们要不要陪她。」

一边听少年说话,露西尔一边瞟着那个叫莉香的少女。

「她塞给我们两万圆,所以我们就答应了。她负责买酒和菸,而我们负责想点子让她快乐。」

少年坐起身,垂下的si-chu正对着露西尔。

「酒池肉林,大概可以这麽说吧…………」他窃笑。「我们三个人一起zuo-ai喔,感觉还挺棒的,我操悠子而莉香则帮悠子舔………」

手心紧握,源源不绝的愤怒奔腾而出。

「住口。」露西尔笔直瞪着嘻皮笑脸的少年,喉咙发出低沉的声音。「别说了。」

那简直像是火山爆发的前兆。

少年感受到她的气忿,站起身走向她。双脚轻微颤抖,但她尽可能掩饰胆怯。

脸部线条僵直,她板着脸面对少年,随着脚步声接近,心跳就越是快速。下一秒,少年抬起脚,朝她腹部狠狠踢去,她失去平衡,用力向後摔。

露西尔咬住嘴唇,哪怕嚐到血腥味也没松开。

「妈的。」少年全身的刺青颤动,她能看见他眼底的不屑鄙夷。

腹部火热的像是要烧起来一样。露西尔蜷着身子,畏惧下一波暴力漩涡。

「区区一个小鬼说话这麽带种。」

他用赤脚踹着她的侧身。

露西尔此刻只希望不要把嘴唇咬到内出血,浮肿起来很难看的。

「悠子,你有好好调教过她吗?」

悠子只是嗤笑,没有回覆。

名叫莉香的少女将菸拧熄在床旁的菸灰缸里,接着低头亲吻悠子的rufang,将rutou清清hangzhu,发出啾啾啾的烦躁声音。

那双迷乱的眼偷偷瞄向露西尔。她知道那代表什麽,莉香正在炫耀。

6-5









悠子望着露西尔,对她的忿恨感到茫然。

她打了个隔,像泡泡破掉的细小声音。「露西尔…………」

好一段时间了,距离上次母亲唤她的名字。

这算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悠子傻笑。

被浓浓的菸味围绕,露西尔放慢呼吸的频率。空气越来越稀薄。

悠子吐出淡淡的白烟。「我很快乐,难道你不替我感到快乐吗………?」

这句明显责备的话紧紧揪住她的心。

那是发自内心的疑问,悠子并没有刻意假装。她是真的想这麽问她。

露西尔觉得一切可笑至极。她怎麽会不快乐呢?

到头来,悠子还是不明白她的心。

见她不回答,悠子发出低吟的讪笑。「你自私的孩子,果然不一样啊」

莉香整个人趴下,从悠子的腹部慢慢吻到下身,那双牛奶白的手在她的yingmao里游移,像条渴望yinshui滋润的鱼。悠子咯咯笑,攫起莉香的下巴,侵略性地吻住她。

露西尔的眼睛死气沉沉,她在颤抖,但非常细微。

好冷,全身都是。

母亲舔着唇,尖锐地讥笑着。

「你和小伸不一样啊。」

弯曲的身子颤抖,视线泛黑模糊,露西尔伸手揉了揉,发现那儿湿濡一片。是眼泪吗?

希望不是,她想。

「喂。」

少年拉住她的头发,迫使她起身。

好痛!她无声呐喊。

「小妹妹,我也不想这麽凶,所以请你乖乖闭嘴,好吗?」他说,语气温柔的像是摇篮曲。

那只是幻觉。

露西尔一边提醒自己,一边战战兢兢地盯着他,嘴唇发颤的感触非常鲜明。

「我们还想继续享乐,所以请你离开,好吗?」

她沉默地瞪视他。这句问句明显不容许她说『不』。

「别这样看着我,我怕我会不小心拿这个烫你漂亮的眼睛。」

他晃了晃手中的菸。

「到时候就会烧成两个可怕的窟窿罗。」

明明是威吓,却被他说得非常欢乐。

悠子像是被逗趣般咯咯笑,手里的菸头微微闪烁。在令人胆颤的沉寂氛围中,她和莉香两人开始拥吻。

少年没再理她,转身走回床边。一把拉过莉香,而她也很主动地xishun起少年的yingjin。悠子见自己的享乐被硬生生打断,倒也没生气,反而爬到少年面前,一手抚摸他的脸,一手玩弄他的ru环,嘴热情地朝他的唇靠拢。

「啊啊………」悠子的嘴里流出些许唾液。

她如今已到忘我的深渊中,无法自拔。

露西尔逃开了,头也不回地跑下楼。离去前,她依稀听到悠子的呢喃,非常薄弱却重击她的心脏。

她对那个少年说:「我爱你,小伸,我好爱你。」

不行了。露西尔摀住嘴巴。必须求救才行。

脑海里浮现许久不见的脸孔,是伸介,她的哥哥。

只有伸介才能拯救悠子。

电话放置在玄关的柜子上,她心急地拿起话筒,发现电话线被人剪断了。

该死。她几乎要咆哮出来。

转身跑到寂静的客厅,一把抓起悠子留在桌上的手机。她在通讯录里寻觅伸介,终於找到以『小伸』为名的联络人。按下绿色的通话键後,接着是漫长到近乎让她窒息的等待。

嘟噜嘟噜的声响在耳里回荡,大脑里有把火在烧,似乎快将所有耐性销毁殆尽。

为什麽不接电话呢?露西尔急得快哭出来。

她挂断,重新再打一次,但另一头还是没有回应。

连续打了快五通,才好不容易有了发展。伸介传来了简讯。

『有什麽事?我正在忙。』

异常的冷漠让她愣住。

颤抖的手缓缓打着键盘,准备回信。

『伸介,我是露西尔。现在情况麻烦,请赶快回电。』

她从没想过一封短短的简讯要花她这麽长的时间。

一分钟後,伸介按照她的要求回电。

「喂?」

从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无疑是冰冷的。

「伸介,我有话要跟你说………」

「露西尔,为什麽要用妈妈的手机?有什麽事用家里的电话讲。」

伸介的语气像是在斥责她。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难得情绪沸腾,整个人激动起来。

另一头安静下来,她可以想像此刻的伸介会有多错愕。

「伸介,你听我说。」她深呼吸,语调平稳许多。「妈妈她………变得很诡异,情绪很不稳定。」

诡异。

她不喜欢用这个词形容悠子,但逼不得已。

伸介没有回覆,但她可以听到他的吐气声,沉重消沉,像是吸入了整个夜晚的混浊空气。

「她一向如此。」

他冷冷回话。

「我很认真。」她驳斥。「她还…………还带了两个奇怪的人回来,然後一起……饮酒狂欢。」

相当委婉的表达。她不想粉碎伸介眼里温柔端庄的母亲形象。

但那形象早就不复存在,只是此刻的露西尔还不知道。

伸介停顿,接着缓缓开口:「什麽时候开始的?」

「几天前。」她给了个朦胧的答案。

她不能说她到伊东家过夜,伸介一定会觉得她很奇怪。

「除了喝酒,还做了什麽?」质问般的语气让露西尔相当难受。

犯错的人不是她,但面对的人却非常不幸的是她。

「抽菸可能还有喝酒。」

「就这样?」

她没有全盘供出,即使对方是伸介。

「………嗯。」

另一头传来无奈的叹息。

「那没什麽大不了的,别那麽小题大作。」

露西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觉得没什麽大不了的?」她的声音冰冷,就连表情也苍白得难看。「你神智不清了吗?她以前不会这样的!」

至少在你离开前还不会这样。

伸介讥讽地哼了一声。「我现在很忙,没空听你说这些。」

「等等,别挂断………」她心急如焚地大吼,感受血液直冲太阳xue。

「有什麽话这个周六再说吧。」他说。「我们约中午吧。我会在车站旁的家庭餐厅等你,到时候我会向你说明一切。」

说明一切?

她眯起眼,相当困惑。

来不及出声,伸介就挂断。

她终於知道他有多想逃离了,这个家以及悠子。

露西尔将手机放回桌上,疲惫地靠着沙发,四肢松颓地如同软趴趴的章鱼。过一段时间後,脖子开始酸痛,她整个人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胸口规律起伏。

楼上的狂欢声隐约传进她耳里。那些反感的画面不停播放,男女杂交、口红涂鸦过的镜子、末日般的shenyin……………

闭嘴!

她想大吼,让整个世界安静。

6-6











星期六时,露西尔依照约定抵达车站旁的餐厅。一进去,她就看到久违的伸介坐在窗边的四人座位置等她。

伸介看到她,简单地向她点头。露西尔愣了愣,目不转睛地注视他染红的头发,一时间忘了打招呼。

伸介不在意。「先坐下吧。」他说。

服务生走了过来,将装有冰块的柠檬水放在她面前。她道了谢,然後点了杯绿茶。

「她现在如何了?」他问,语气很平淡。

露西尔锁眉,但很快恢复冷静。

「还是一样。」她回答。「整天都在喝酒、抽菸,然後工作也暂停了,似乎是她自己打电话去说的。」

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有认真在厅。「那两个人还在吗?」

他指的是莉香和有着刺青、名叫胜也的少年。他们早上还在热情拥吻,三个人像口香糖一样分不开。

那真是万恶的场景。

她悄声回答:「嗯。」

是妈妈主动找他们来的?」他低头喝了口水。

「她给他们钱。」

「然後恳求他们来?」伸介皱眉,觉得非常荒唐。

「算是吧。」她说。「别用恳求这个词,不能说是『请』吗?」

他冷哼。「『请』两个陌生人来陪自己喝酒抽菸?这样有好一点吗?」

露西尔叹气,然後无奈地摇头。

「妈妈从他们身上找到慰藉,是吗?」

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她明白。慰藉,是指身体上的慰藉吧。

她沉默,整个人在幽暗边缘徘徊。

伸介从她的眼神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当下很错愕吧。」

她点头。喉咙里卡着巨大的刺,一不小心就会割伤里头的肉,然後鲜血直流。

「你不讶异吗?」她反问他。

伸介没有回覆,沉默就是他另类的答案。

露西尔纳闷,在他的大脑里,究竟是怎麽定义自己的母亲?或是,他们的感情是什麽时候走到这一步?

「怎麽了?」他发现她一直盯着他。

露西尔只是给他一抹淡淡的微笑。「你变了,外表上。」还有心。

伸介愣住,接着笑出声来。她不知道那有什麽好高兴的。

「是啊,我从以前就很想染红发了,」他的笑意忽然僵硬。「但妈妈不答应。」

「所以一搬出去就染了吗?」

「嗯。」他说。「算是迟来的叛逆期吧。」

露西尔肯定那不是什麽叛逆期,不会是这麽简单的因素。真相要更复杂、更残酷。

她早该料到,眼前这个看似温顺的少年潜藏着反叛的心。

伸介见她不说话,回到了一开始的话题。「妈妈常酗酒吗?」

「最近比较常,」她的眼神逐渐黯淡。「尤其是你搬出去之後。」

『尤其是你搬出去之後』,这句明显针对自己的话让伸介的身子一颤。

但他迅速掩饰内心的悸动,他宁愿露西尔没有那种心机。

她不会刻意针对他。

伸介太清楚一切的起源,上个星期发生在公寓里、属於他和悠子、悠子和结城之间的不愉快。

但那不完全是他的错,他不是始作俑者。悠子也必须负起责任。

她太脆弱了。

他慢慢开口:「你想说这都是我的错吗?」

她注意到他眼里零碎的愤怒火光,以及无限透明的表情。

「妈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要我一个人承担?」他冷冷地说。「别说笑了,我还没伟大到可以掌控一个人的情绪到这种地步。」

可以的,露西尔想。如果那个人是悠子,我们最亲爱的母亲。

伸介的眼神变得十分尖锐,他亟欲斩破所有牵扯和重担。

「她不是小孩了,露西尔。认清事实吧!她是一个成年人,一个结过婚、有过工作经验的社会人士!」

伸介神情激动,早已丧失平时自豪的冷静。

「她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继续说。「只因为我们是她的孩子,所以就要为她伤透脑筋、食不下咽?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目前的情况继续下去,会有事的不是她而是我们?」

露西尔默默喝了一口服务生送来的绿茶。

她想逃避,并用力摀住耳朵。

「因为她认为她自己很快乐,没有烦恼。」伸介吐出藐视的鼻息。「那是因为她把那些该死的烦恼通通留给我们!」

『我们』。露西尔抬起头,正视他。

不对,不是『我们』。是『我』,只有『我』一个人。

你根本不在乎,不是吗?

露西尔静静开口:「伸介。」

那是他听过最空灵缥缈、彷佛幻觉般的声音。

「你觉得无所谓,是吗?」她问。「妈妈继续这样下去、搞坏身体,你也觉得根本不是你的责任?」

她用空洞的眼神盯着他,让他感觉到背上有数万只蚂蚁在爬。

「可这**就是你的责任。」

冰块在液体里发出当啷当啷的撞击声。

「妈妈那麽爱你,她把所有爱都给了你。」她说。「你却该死的一点也不在乎。」

伸介深锁眉头,愤慨如急流般激涌。

「爱我?」他怒极反笑。「那要命的东西不叫爱,叫该死的占有慾!」

露西尔的双眼模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麽突然很想哭。那个曾经会轻轻拍她头、安慰她、送她生日礼物的伸介到哪去了?

「你太天真了,妹妹。」他说。「在面对妈妈的时候,你的大脑简直就打结,失去敏锐的思考和判断能力了。」

咖啡机的声响、客人的喧哗、松饼配上蓝莓的香气,以及窗外高挂的艳阳,它们尽可能让世界温暖,但露西尔只觉得无比心寒。

她直直地注视他。「………你想说什麽?」

伸介微笑,非常冰冷。

「上个星期,她毫无预警来到我住的公寓。」他说。「想趁机观察她那品行良好的儿子过得如何。」

「结果让她彻底失望了。我染了头发、学会抽菸,甚至交了个男朋友。」

露西尔倒抽一口气。「………男朋友?」

「啊,是啊。」他若无其地喝了口水。「你也很惊讶,是吗」

她克制自己不将注意力放到伸介是同性恋这件事上。她知道那必定对悠子造成巨大的冲击。

「所以是因为那些事?」她问。

他摇头,然後冷笑。「不,不单单是如此。大概是从我坚持要搬出去开始吧。」他说。「那是我第一次反抗,而上星期则是第二次。」

「她要我跟她回去,但我不肯,还在她面前和情人拥吻。」还有koujiao,但伸介选择隐藏。

他微微听见她抽气的声音。

「你疯了吗?」

露西尔悻悻然地瞪着他。

「我清晰的很。」他嗤之以鼻地说。「疯的人是她,自以为是的人也是她。」

这疏离的语气,露西尔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听到。

刺耳尖锐的汽车喇叭声、车轮转动声、募款的叫喊声,那些属於外头世界的声响明明离她非常遥远,却不停躁动着。

「她以为我的人生是绕着她打转的。」他咧嘴笑,那模样非常悲哀。「别开玩笑了!」

但悠子的世界却是完全绕着他打转的。

「如果你执意要保护她,你就继续吧。」

伸介把玩着吸管,水杯里慢慢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将碎冰卷了进去。

「但愿你不要後悔。」

他的声音很轻柔,尾音逐步飘向天空。

7-1









6

讨人厌的上学日在九点正式展开。

露西尔书包的上头有只粉红色的猫头鹰,走在路上相当显眼。她此刻的心情和那只笑呵呵的猫头鹰一点也不搭,从昨天开始那颗心就一直在幽谷里悬着。

她希望不要在学校碰见罗伊(当然布兰顿也是),她可以预想那场面会有多尴尬。

吸入让人头昏脑胀的柏油热气,喉咙里似乎淋上了松节油,一会儿就会熊熊燃烧。那热气,正如刀片剐着她的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夏日的太阳最是难耐,朦胧光线从中间剖开,破碎的蛋黄流出浓浓的蛋汁。

几个小时过去,她真的没遇到罗伊(或是布兰顿),就连体育课也是。她不会刻意打听,那太愚蠢了。

大概是请假吧,这样也好。

偶尔享受宁谧的校园时光似乎也不错,过去的她不可能会有这种念头。一面看着花丛,一面想着艾蒙回家了没,杰克从昨晚就睡在沙发上,每分每秒都在期待他的归来,餐桌上还摆了瓶系着红色缎带的红酒和两个玻璃酒杯。

今天阳光特别刺眼,睁开双眼所见的事物几乎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中。

罗伊手心的温热似乎还残留在他抚摸过的每个部位,就连泡澡也无法洗去那样清晰的感觉。露西尔叹气,额头冒出了些微汗珠。

然後,某个熟悉的声音怯生生地传来。

「你、你好,露、露西尔。」

她懒得转头,脑海里很快出现那张雀斑脸。

该死,她想。她现在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任何人。

亚伦不卑不亢地走向她,抬头挺胸的模样像是白金汉宫前的卫兵。他坐在她身旁的长椅上,和她保持礼貌性的适当距离。

然後他开口:「今、今天的阳光很舒服,你、你不觉得吗」

「我不喜欢晒太阳。」

「那、那为什麽不进去坐着」

「比起和陌生人相处,我可以稍微容忍阳光。」里面都是成群的学生和老师。

「陌、陌生人,你、你是指同、同学们吗」

「随便。我习惯称他们陌生人。」

她凛冽的态度并没有让他退避三舍,他试着露出和缓的笑靥。

「你、你今天没带书来、来看啊。」

「不想看。」

亚伦默默瞥了她一眼。「你、你在生气吗」

「是又如何」她几乎翻了个白眼。真是迟钝,这家伙。

「是、是因为我吗」

「不算。」她说。「罗伊今天没来,他请假吗」

她突然转了话题,而他措手不及地愣住。

「罗、罗伊」

「嗯。」

「抱、抱歉,我、我没听过这个人。」

露西尔斜看他。「你不认识他我还以为全校都知道他。」

「抱歉,我、我认识的人没、没有很多。」

「算了,没关系。」

「你、你可以去问莫妮卡老师,她、她绝对会比我清楚。」

莫妮卡老师是她的导师,一个大约三十出头、喜欢化浓妆,私底下被男生们戏称为吸血魔女。露西尔尽可能和她保持遥远的距离。

「不用了,我不想和她说话。」

她起身,打算离开。

「你、你要去哪里………」

亚伦很理所当然地跟在她後头,双眼凝视着她纤细的背影。

「不甘你的事,别跟着我。」

「我、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她停下脚步,面色凝重地回头瞪着他。她现在不想听到那两个刺耳的字眼。

不是,也永远不会是。她想。

「你、你知道的,从、从来不会有人愿意和我、我这种人聊、聊天。」他的双颊绯红,不知是因为炽热还是羞涩。

「你、你是第一个,那天在咖啡厅我、我觉得很、很愉快,真的。」

她冷哼:「所以呢」

亚伦微笑。「所、所以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你也没有其他朋友不是吗我想我、我们可以很聊得来。」

他对朋友的定义,她大概一辈子也无法了解吧。

接着他又说:「当、当然,如果你、你想要谈关於物、物理的知识,我、我也会努力钻营。」

露西尔的神色黯然。她什麽都不需要。

「不用了。」

她再次转身,语调低沉沙哑。

还有罗伊,他还算是她的朋友。或许吧,她没那麽肯定了。

「露、露西尔…………」亚伦跟上她,步伐笨拙迟缓。「你、你等等我………」

她当然不会停下,而他也没放弃。

这种类型的家伙是不是在耐心方面都异於常人呢

走过长廊,他依然在她背後,他的脚步声对不上拍子,混乱而且匆忙,加上急速的呼吸声,他如果是个音乐家,一定是最差劲的音乐家。

露西尔没了耐性,她讨厌应付这种以坚持为已任的傻瓜。停下步调转过身来,而亚伦也跟着停下来,对於她愿意正视他感到发自内心的喜悦。这点她能从他的眼神看出来,她不是圣人,不会因为悲悯而移开眼睛。

阳光穿过百叶窗照了进来,哪怕薄弱不堪也如以让他脸上的雀斑如星点似闪闪发光。

「别一直缠着我,我没有要和你成为朋友的意思。」

「但、但是上次………」

「那是上次,只是个意外。若是你没出现在那里我永远不会跟你交谈。」

「可、可你还是跟我…………」说话了。他看着她,视线慢慢歪斜。

「那又如何我真纳闷你的逻辑是怎麽运转的。」她嗤笑。「那是出於礼貌,我不会因为你和我说话就刻意亲近你,那太虚伪了。」

亚伦抖了抖身子,或许是被她过於无情的声音和表情吓住。

「还有,我不需要你这样的朋友,太烦人了。」

他唇角的笑意逐渐枯萎,甚至下意识抿紧嘴唇。

这就是她要的,别再痴傻地笑了。

他望向她。「那、那是你、你的真心话吗你、你不是那种人的…………」

露西尔叹气,噘起嘴。

「我是。」她冷声道。「**我就是!」

7-2









按耐不住的怒火袭卷她。经历布兰顿和罗伊的意外後,她的耐心已经被磨损得很厉害。

「我才好奇你的真面目。一直喋喋不休的,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目、目的」

他露出好像从未听过这个字眼的奇怪神情。

「我只是想………」和你交朋友而已。但她冷酷的眼神让他闭上嘴。

露西尔失笑,发出断断续续的诡异笑声。

「你也想上我吗」

这句话她几乎是笑着说的。

相对於她的冷淡,亚伦则是面临呆滞边缘。他是个连ziwei都没有过、才刚要步入青春期的男孩,对於男女情爱毫无接触,那个『上』字像榔头般重击他的大脑。双颊完全浸泡在赤红里,他无言以对,应该说喉咙里有什麽噎住了。

她的眼睛像两个沼泽,填满无穷尽的黑暗。阳光在跳跃,眼前的男孩看起来光彩夺目。但那又如何再明亮的事物映入她瞳孔里,终究变得肮脏低俗。

思绪蠢蠢欲动,他必须开口,至少此刻非常急迫。

他必须澄清。

「我、我不是」

「哼。」那是世上最不屑的声音。「谁知道你骨子里是怎样的人」

「我、我到底做错了什麽」他咽着口水。「你、你要说出那种话」

露西尔扯了个讽刺的笑靥。

「好奇罢了。」她说。「你也算个男人,不是吗」

她的语气好像男性都是低贱、没有大脑的生物。

亚伦呆愣,耳里充斥她嘲讽的嬉笑声。

他只能默默请求:不要那样笑,好吗我不希望你那样笑。

但她无法了解,哪怕他的唇形显露了踪迹。晦暗的目光注视他的一举一动,似乎正在寻找他心底最脆弱的地方,等待再一次抨击的机会。

心碎声是听不见的,但她可以感觉,亚伦心里正无限放大那阴郁鼓噪的声音。

如此一来就行了,她想。

肩膀轻了不少,如释重负後的舒畅在她的血液里流动。露西尔用不知名的眼神瞅了一眼他後,掉头就走。

她不会被亚伦左右情绪,那凹陷双眼带着相当沉重的忧伤。

遗忘就好,那是她最擅长的。



露西尔在一楼厕所外撞见罗伊,但她没有出声。

等他注意到她,已经是洗好手走出来时。他满头是汗,穿着像从水里捞起来、相当潮湿的无袖背心,看起来刚运动完。

两人之间距离不远,他率先走了过来,眉宇间没有流露没有任何尴尬或羞赧。若是历经了那种事还能毫无悔意的说『嘿,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太冲动』之类的话,她绝对会满口粗话,甚至冲动的话,一拳挥下去。

但罗伊只是冷静地微笑,而她一点笑意也挤不出来。

她转移目光,静静开口:「我以为你今天没来。」

「我睡过头了。」他说。

余光可以瞥见,他脸部的位置被阳光遮住,一片光明。

他用毛巾擦拭额头的水珠。

「昨天的事我很抱歉,」他说,语气犹豫。「我………控制不住。」

露西尔叹气。「我绝不会说出『我明白了』那种话。」

他吸气後再吐气,试图宣泄内心的慌乱。

「我明白。」他一脸平静。

那表情,没有歉意或悔意。真是要命。

湿气和光线构成的朦胧天空,在她看来只是铺上一层炫耀高傲的金箔。

她面无表情地问:「你失望吗」

罗伊皱眉,似乎没听懂。「什麽」

露西尔乾笑。无声的颓丧渗透她的心。

「没有因为你的爱抚而湿濡。」她说。「你很失望吗」

口里泛着酸涩的气味,罗伊眯起眼。「你………」

「因为没办法回应你的抚摸,没办法让你上,所以很失望,对吧」

他的身子僵直,眼神似乎在沉思。

「我想了很久,觉得我们能成为夥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到昨天我都有这样的感觉。」她静静说,神情平淡的彷佛是别人的故事。「你说我们是这小镇上最忧愁的人,我想也是。可现在我不想这样了,因为你做的事让我感到恶心,非常恶心。」

错愕蛀蚀他的心,很深很沉,痛得会让人不禁落泪。

露西尔终於微笑。

「你放心,就算失去你,我也不会孤单。」

细致的阳光酝酿暖意,罗伊却觉得非常寒冷,全身如同冻伤般无法动弹。

他闭口不言,在树叶沙沙声中凝视她的脸庞。她说:「反正我本来就是一个人。」

罗伊喃喃:「你没办法的。」

黑暗在他背部後张开翅膀,包裹着他。

一股晕眩袭来,她试着站稳脚步,视线一闪一灭,她揉了揉眼睛,罗伊的脸孔还好端端地在眼前。

「我们是分不开的。」他充满自信地说。

露西尔只是扯了个难看的笑容敷衍他。

太荒谬了。

有什麽是分不开的

就算再坚固的结也能被剪碎,没有东西能将他们永远绑在一起。时光的洪流会冲散所有人。

你没办法控制一切。她用眼神将这句充满悲悯意味的话传达给他。

罗伊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低头拍拍背心上沾到的灰尘。

「就算再重来一次,」他说。「我还是会那样做。」

她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慾望是压抑不了的。」他笑着道。「但布兰顿那家伙是不能原谅的。」

「你呢」她咄咄逼人。「你就能被原谅」

他给予她温柔的笑靥,就像他们第一次相遇。

「那是不一样的。」他说。

「不一样」

「你会明白的,总有一天。」罗伊的视野蒙上一层雾气,但露西尔圆滚滚的眼眸却依然耀眼。

她希望那天永远不要来临。

他走近她,轻轻吻了下她的脸颊,并悄悄说:「我希望你还是能来我的生日会。」

露西尔没有回答,晕眩感霸占所有思绪。

天空一片灰蒙蒙。黯淡的云海、低沉的鸟鸣,连同此刻的她,都成了愁思凄苦的一部份。

「我会做好吃的蛋糕和点心,搭配各种类的茶和饮料,你会喜欢的。」他自顾自地说,将湿毛巾挂在脖子上。

他挥挥手,然後转身离开。「到时候见。」

7-3











对於那种努力了也有极大可能一事无成的人,露西尔无法施舍同理心。

青春期时被欺负、上大学时好不容易能追随自己的兴趣、展露头角,到头来只是一场空,花了四年所列的清单删删减减後,最後只剩领毕业证书一项,或许更可怜的,还必须再延迟一年。

就算注入了大量的爱与关怀又能改变什麽永恒的定律长久在宇宙中循环。

总要有人承担这样的不幸,亚伦就是其中一个。

那是放学发生的事。

学校的三个混混打算把亚伦带进小巷里,好好羞辱他一顿。他们浩浩荡荡地经过走廊,那时亚伦的手被细铁丝反绑在後,模样就像囚犯,而三个恶霸却表现地如同正义之士。

走过漫长人群,一旁的学生或是讶异或是闪避,有些调皮的男生甚至会嘲弄亚伦,『好一个没用的东西!』。

露西尔也在人群中,她充其量是个旁观者。

那纤弱的身影看起来相当孤独。

她跟了上去,随着他们进到巷子。躲在纸箱叠起来的阴影中,她睁大双眼,不放过任何画面。

捆住双手的铁丝意外牢固,亚伦无法挣脱,他尽力了,但身子失去平衡、摇摇欲坠。

大块头的混混把亚伦推倒在地,一面侮辱他是个娘娘腔、甚至想脱他的裤子好好检查,一面用沾满泥泞的鞋底踩踏他。脸、衣服、手臂、裤子、腿,几乎都沾上了黏腻的湿土,大量汗水渗出,晕开了泥土显得更加滑稽。

亚伦发出微不足道的尖叫声,传进她耳里却充满震撼的力量。

混混a蹲下身,迅速拉下亚伦的裤子,里头是白色的三角neiku。这个画面似乎具有强烈的娱乐效果,三人哄堂大笑。

大腿感受到空气的阴冷,亚伦在极度的恐惧中大口呼气,那些猖狂的脸孔不停闪烁,低俗的笑语如大雨般倾注而下。

不堪的屈辱让亚伦弯曲身子,小石子刺得他脸部扭曲。

好痛、好痛啊!嘴型无声地喊出他心底的旁徨、痛楚。

「喂!」另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上头还有一只鲨鱼的混混b大喊。「把美工刀给我!」

c从口袋里拿出从美术教室偷来的美工刀,递到b手上,a则用双手压制住亚伦的肩膀,不让他乱动。b一边笑,一边在亚伦面前甩着美工刀,试图让他害怕。

「我要让他裸着下半身回家。」b说,然後开始动作。「这一无是处的东西终於能做点像样的事了!」

他很熟练地用刀片划开neiku,毫不客气地将它扯了下来,然後将碎布般的neiku塞进亚伦嘴里。至於裤子,也很快踏上後尘。

「嘿,如果没有ji=ba这玩意,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个女的!」b用手指弹了弹亚伦瘫软的yingjin。

『嘶』的声音从亚伦口里倾泄。那话儿接收了刺激,微微抖动着。

b朝他的脸吐了口黏稠的唾液。「妈的,长得一副蠢样,看了就倒胃口。」

a和c像是被逗趣,跟着哈哈大笑。

唾液混合汗水从亚伦脸上滑落,但因为嘴里塞了东西所以无法哭喊求救。

风一吹起,背脊就开始发冷。

「帮你拍张照留作纪念如何」c说。

「好主意!」a和b拍手表示赞成。

b从背包里拿出口红,露西尔纳闷怎麽会有人带口红来学校,还是一个红头发、看起来塞了满肚垃圾食物的胖子。

「靠,你怎麽会有这种东西」a睁大眼睛,疑惑地问。

「别露出那种好像我是biantai的表情!」他龇牙咧嘴地说。「蠢货,这是从我老妈那边拿来的!」

a点头,不敢再多说什麽。

b抽起盖子,转出些微的口红,低头将亚伦的上衣拉到最上面,看到他小小的rutou还嘲笑一番。「你是个处男吧」他问,顺势甩了亚伦一巴掌。「我就不信你那软趴趴的ji=ba可以干人。」

亚伦湿了眼眶,半无奈地点头。

「哼,果然是个废物!」c啧了一声。

b在他的腹部上写下『iamaman-whore』。「这是我们送给你的礼物,祝福你早日达成!」

「你真是**天才啊!」c拍拍b的背,给予至高的赞赏。

a窃笑,手敲了一下c的後脑勺:「祝福而已,别那麽兴奋。」

b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露出夹有菜渣的牙齿嬉笑。「手机给我。」

c拿出手机,开起相机功能,并递给b,然後便是一连串惊悚的喀擦喀擦声。再过不久这张照片应该会出现在某个地下网站上,然後可想而知,会有一大堆事不关己的留言出现,全是匿名,开始嘲笑讥讽。

至於校方,在没被通知的情况下,很大的机率会漠视一切。

露西尔毫无惊恐,就算受害者是她,她也可以很乾脆地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慢慢等死。

如果是正常人,应该是冲出去制止(前提是你的块头要比那三个家伙还大才行),或是请师长协助处理才对。

但她做了最可耻卑鄙的抉择,躲避以及沉默。

她不会後悔,在此刻的黑暗尚未消褪之前。

「嘿,man-whore,你不觉得这很适合你吗」c拍了拍亚伦沾上淤泥的脸颊。「你没上过人,那喜欢吸ji-=ji吗」

亚伦的眼中泛泪,死命摇头。三人故意做出明显的xishun声。

「这小子拒绝我们的好意耶,太不应该了。」a故作不悦的叫嚣,但谁没注意到他眼里那几乎要满过理智的戏谑

「我知道该怎麽让这家伙听话。」b说。

他先是取出亚伦嘴里的neiku碎布,再拉开裤子的拉链,掏出生殖器官。接着是一阵液体喷溅的声音。

露西尔瞠圆双眼,看抛物线直直降落在亚伦脸上。

下流戏谑的笑声响起。

「哇靠,真有你的!」a大喊。

露西尔可以想像现在的亚伦有多狼狈,满脸的尿液。

「喂,给我喝下去,可别吐出来了!」b出声威吓,右脚轻轻踢了踢亚伦的yingjin。

7-4









镜片被尿水抹湿,视线模糊,看不清那些下流肮脏的脸孔。

他的鼻子、嘴巴、头发,甚至耳朵都溅到臭酸的尿液,他想呕吐。胃部开始抽搐、拧绞,火热的胃液正在喉咙里徘徊,等待时机一涌而上。後脑杓陷入湿软的泥土里,每次呼吸都带有令人发颤的臭味。

好想就这麽蜷曲,幻想自己躺在家里的大床上安稳入睡。

但终究只是空想。尤其当他被迫吞下那反胃的液体时,可悲的感受越发强烈。

脸部发烫,大脑也麻痹了,还有什麽比这更令人惆怅

「混蛋,我说你不准吐掉的!」b抬起亚伦的下颚,迫使他将剩余的尿液吞下。

亚伦呛到,痛苦地在地上翻滚。那模样像是被困在网里、无法呼吸的鱼。

「蠢东西,连吞尿都吞成这样!」c的脚忍不住努火踹了一下亚伦的腹部,口红涂鸦的地方沾上了泥土,字迹模糊起来。

「你这白痴,我的心血」

b用拳头打了c的头顶,c不敢多说,退到a後方,a则是无聊地吹起口哨。

叹口气後,b蹲下身,冷冷地直视亚伦。

「嘿,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知道吗」

亚伦点头,反绑在後的手松脱,手指不自觉发抖。

「其实我们也没想过要做的这麽很。」c说。「你只能怪自己的运气太差。」

a皱眉,悄悄说:「那件事不必和这蠢货说吧!」

b摆摆手,表示无所谓。「反正都做了,告诉他原因也无妨。」

亚伦只想逃避,他现在什麽也不想听。从这三个下流家伙嘴里吐出来的,绝不是好东西。

太阳已经西斜,巷子里一片昏暗。

不用闭上眼,黑暗就囤积的满脑子都是,甚至横据胸臆。

「你听过布兰顿吧」b问。「那个足球队队长。」

露西尔身子发颤,倒抽一口气。她没想过会在这时听到那扰人的名字。

「那发情的家伙忌妒你呢。」b无奈摇头。「他看到你和他喜欢的女孩说话,那叫什麽来着的,喔,好像是露西尔沃克」

「只、只因为这样」亚伦颤抖着声音问。

「所以他希望我们教训你。」a出声。

他们的声音听在亚伦耳里,都成了些荒唐的咒语。无声的怒吼、尖叫包围着他。

「可怜虫,你只是不幸了点。」

三人丢下狼狈不堪的亚伦,大摇大摆的离开。

现在除了露西尔外没有其他人。

就算亚伦喊破喉咙,死命求救也要一段时间才会有人发现他。

所以他没有大喊,只是静静地爬起来,双眼空洞地呆杵。

他在想什麽会不会大哭露西尔好奇。

但他只是拍拍身上的脏污,用手臂擦拭脸上几乎快结块的的泥巴。他很冷静,这出乎她意料。

她迈开步伐,凛然、不带一丝情感的双眸锁定亚伦。他注意到细微的脚步声,面露愕然,嘴巴微张,尤其现身的人又是露西尔,那神色更是痴傻。

她注视他,眼神如秃鹰般阴冷狡诈。

良久,他的喉咙才发出破碎沙哑的声音。

他问:「你、你都………看到、到了吗」

「嗯。」

她由上而下、仔细地打量他,期待愤怒或是憎恨的踪迹,但它们都被这瘦弱的男孩压制下来。

「这、这样啊………」他羞赧地低下头,无法迎向她锐利的眼神。「抱、抱歉,让、让你看到这麽丑陋的画面………」

他试着遮掩自己的下半身,用袖子轻轻抹拭腹部的涂鸦。心急促地跳动,是会发疼的那种。

「我、我现在看起来一定很、很蠢吧………但我、我习惯了,只、只是这次比、比较过分………」

『比较过分』四个字他讲得非常心虚。

露西尔想甩他一巴掌,将那些要命的无辜一掌拍走。然後逼问他:你不憎恨吗不会想报复回去吗但她肯定,现在问了也是白问。他一定会回答『不会』,再附带傻里傻气的笑容。

真该死!露西尔骂道,而亚伦一脸茫然。

他应该恨她的。

「为什麽还笑得出来这很好笑吗」她问。

浑圆的双眼透过镜片看着她,她有一半的脸是模糊的。她伸手,微微按住随风起舞的发丝。

他发出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声音:「你、你生气了………」他表现得像只受惊吓的小动物。

「好奇罢了。」

她从鼻子吐出不屑的哼气。

「瞧你的模样好像被欺负是件有趣的事,就连吞尿也在所不惜。原来你有这种癖好,真是看不出来。」

无情的话语剐着亚伦的心,将表面的肉片削了下来,血无止尽地流淌。但他还是将所有悲伤隐藏在面具下,他不会哭,至少不想在这个女孩的面前哭。

他会忍耐,连同全身的肮脏。

「讨厌我了吗」

「为、为什麽这麽问」

「那些人不是告诉你了吗」她说。「你是因为」

他急忙打断她。「无、无所谓的我、我不在意。」

她的沉默尖锐地往他扎来。

此刻,她是真的相信,这家伙无药可救了。

亚伦原以为露西尔会继续嘲讽他,但令他惊讶的是,她居然蹲下身来用手帕为他擦拭脸庞,有着粉红色条纹的手帕很快就脏了。

「露、露西尔………」

「不要说话。」

突如其来的举动温暖了他的心,眼泪缓缓流下,但那是充满欣慰喜悦的。

「谢、谢谢………」

露西尔沉默,也没仰头看他。

「喂。」她叫了一声。

亚伦垂头,对上她淡褐色的眸子,心脏开始狂跳。

她把纤细的手伸向他,捧住他的双颊,有股淡淡的花香味,他贪恋这样好、彷佛只出现在梦境里的味道。然後她用她的嘴唇堵住他还沾有些许尿味的嘴。

咚咚咚。心跳声胀大,耳膜似乎会被震破。

被柔软包覆的滋味,他永生难忘,那是即使做了恶梦也能微笑的幸福喜悦。

这个吻没有任何强迫的成分,充满淡淡的清香和温暖。

他甚至产生错觉,彷佛自己拥有了全世界。这个美丽的女孩,就是他的所有啊!俗世的喧嚣、形形色色的生命挣扎、细致尘埃中的光芒、教堂里祷告的圣徒,曾经觉得遥远的画面如今都伫立眼前。

亚伦红着眼眶,觉得自己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7-5









露西尔慢慢离开他,坐下後诱惑地张开腿。

她的双手正在裙底下动作。亚伦红着脸,试图转移目光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

蛊惑的魔力召唤他,并将他吸了进去,到无底的黑暗洞xue里。

他摇摇头,试图保持理智。

但後来他又发现,那所谓的理智实在是太渺小了。

「你、你这是在………」他的声音就像塞了满嘴苹果,模糊不清。

她眼眸带笑,没有回话。那表情,是他看过最魔魅的。

白色、带有花朵图案的neiku被拉到小腿间,慢慢滑下到鞋子,然後被露西尔拿了起来放在一旁,现在她裙子下是引人遐思的chiluo了。

亚伦倒抽一口气,眼前的女孩到底是在想什麽呢

露西尔淡淡微笑,笑意清新却充满危险。「你既然可以喝尿,那也可以舔我,对吧」

她的笑声像他家门口的铃铛,每次开门时总清脆地响。

可是他无法回应这样的笑声。

「什、什麽………」

好乾渴,有什麽东西正在喉咙深处燃烧。色慾、耻辱、崩溃、疯狂,那些浮上脑海的字眼让他恐惧。

「反正也无所谓,不是吗……」

露西尔的眼底正沦陷於黯淡之中,但她不会是一个人,她会拉着他进入最深沉的黑暗。

暮色溃堤,**的尿臭味依然困扰着他。

「你啊,要做出符合这名称的事才行………」

她的指尖轻抚他被写着口红字样的腹部,被抚摸过的地方正迅速窜起一阵电流。

发麻的触感让他呆滞。

名称他的眼泪近乎奔腾。

你也是这样看我的吗,露西尔

她凝视那双再悲伤不过的眼眸,戏谑地绽开微笑。

那个笑容一定有毒,亚伦心想。

她说,像是悄悄话:「你不是想成为我的朋友吗」

她正在蜕变,如同卡夫卡《变形记》里的格里高尔,但不是具体的,她没有魔幻地变成巨大的虫,而是心里,有什麽悄悄扭曲,进而使她整个人蜕变。

惶恐让亚伦後退,但那细微的距离不能改变什麽。

露西尔看透他的不安,勾起优美的唇角:「朋友,不就是什麽都做得出来,一边说我们是夥伴一边又jingchong上脑的生物吗………」这是说给罗伊听的,尽管他不在这里。但谁知道呢他似乎知晓一切。

生物。

亚伦愣住,试图想开口反驳却动弹不得。明明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实际化为言语。

他突然意识到这样的自己真的很悲哀。

灰色天空下,露西尔笔直地注视亚伦,伸手抓住他的头发,力道不小,让他痛得眼泪打转。手腕向下,他的头被迫往下,正朝她的下身移动。

张开的双腿里面,就是女性的私密花园。亚伦的呼吸声急促起来,但他的慾望被羞耻压过,让他想立即起身逃跑,哪怕没穿裤子直接回家也无所谓。

「舔吧。」她开口。「或许我们能成为互相同情的朋友也说不一定」

眼泪流下来了,苦涩的滋味在口里融化,矛盾的情绪困惑着他。

她不懂呢,他要的从来不是同情。

这世上他最恨的,就是不必要的同情。

她另一只手撩起裙子,并将他往前推进,他的唇感觉到了那纯洁美丽的女性阴部。淡淡的香气,温暖的肉身。

双眼迷蒙地眨动,镜片起雾了。亚伦缓缓伸出舌头,那动作几乎是颤抖的,然後他开始舔拭表面,就像乖巧顺从的宠物猫。

那儿没有细碎的yingmao,光滑柔软的触感撩拨他的思绪,将感官鼓动至最高上限。

泪水滴到舌头上,为何流泪呢?因为这一刻,亚伦终於明白自己对女孩的情感。

在浮浮沉沉、被忽视排斥的生命中,这种感受甚至超越了追寻梦想的感动。

他想让自己在她的生活、世界,以及最重要的心里,坚定存在。

舌头弯曲深入内部,伴随着眼泪不停流落。

这个女孩正亲手戳破那纤细敏感、年少时代的纯真泡泡。

露西尔仍旧抓着亚伦的头发,手指被发丝搔得有些痒。他们在自身的chuanxi和脉搏声中找到了一片宁谧。

视线模糊起来,慾望在作祟。天空跟着心脏跳动着。

唯有迷失的灵魂,他们无法重塑。

她静悄悄地问:「觉得可耻吗」

亚伦当然无法回答。

露西尔自言自语起来。「这就是我喔。」

他在听,非常认真地听,所以第一时间就是强烈的否定。

「很糟糕吧。」她笑。「强迫别人这种事,我也不是很喜欢,可还是做了。」

风声攫住他们,将他们从这毫无温情的俗世抽离。露西尔抬头,愁容的米灰色正往天空核心晕染过去。

「恨我吗」

不。亚伦想。

「你应该恨的。」她说。

亚伦的yingjin勃起,紫红色的guitou向着她。

额头流着汗,蜿蜒而下,她的脸颊红通通,但眼神却无比淡漠。

他舔吻xishun,而她chuanxi。再简单不过的角色分配。

彼此沉浸在各自的思想里,在理性的棱线交错中蹒跚而行。一心祈求能在迷途中寻觅出口,在黑暗正式吞噬他们之前。

伴随一声微弱的shenyin,露西尔感觉到下体正流出温热的东西,不是尿液,是属於兴奋的液体。

她湿了。

chuanxi声加重。

亚伦耐心地将所有汁液吸进嘴里,然後吞下肚,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她的手缓缓松开,而他抬起头,两人相互凝望。

他的脸一片湿濡,像是掉进了浓稠的蛋汁里头。露西尔没有笑,只是冷静地从书包里拿出卫生纸,准备擦拭si-chu。

亚伦握住她的手腕。「我、我来帮你」

她不发一语。这算默许吗他呆愣。

接过她手中的卫生纸,他低下头,帮她清理湿润黏腻的下体。血液往耳朵和双颊直冲,发出怦怦的的声响。他费力呼吸,好像这样才能吸足氧气。

露西耳闭着眼,感受内心深处无可避免的坠落。稀疏的昏暗开始膨胀,苦闷忧虑的氛围正缓缓升起。

「这、这样我们算是,」他战战兢兢地开口。「朋、朋友了吗」手指触碰到她的阴部,羞耻地发红着。

露西尔正在自我的沉寂中昏昏欲眠,无心回覆他的疑惑。

伤感还在,如虫茧般轻轻包覆他们。

8-1









7

有了艾蒙的消息,是星期五傍晚的事。

原本和平的下午在刺耳的门铃响後彻底被打乱。两名穿着蓝色制服的刑警站在门口,向露西尔和杰克出示证明,然後进到屋里,相当有条理地说明事件始末。

相较杰克的紧张,露西尔非常冷静,甚至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吃下过量的镇定剂才会如此。

断了联系的这几天,艾蒙被囚禁在靠近森林的私人别墅里,而囚禁他的人正是约他出去的客人,一个名叫吉姆的法式餐厅老板。他们听警方说,艾蒙是趁吉姆不注意时用小刀刺他的胸口,藉此逃出来的。

吉姆曾因对同居女友施暴而坐牢,出狱後开始将目标放在性工作者身上,会用一大堆理由将他们约到自己家里,xingjiao完後便无故殴打他们。但艾蒙是第一个在殴打完後被囚禁起来的。至於原因,大概是喜好问题吧,警方是这麽说的。

吉姆是双性恋者,有虐待的癖好。他迷恋艾蒙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因为他的美貌,另一个则是因为他会反抗。

对残暴biantai的肉食动物而言,挣扎的越是厉害的猎物越有捕获的价值。

这不过是吉姆的歪理。

第一时间冲进吉姆家中逮捕他的警官说,吉姆身上有无数的指甲抓痕,鼻梁似乎被打歪了,手臂布满瘀青。当然他的惨状跟艾蒙相比,还是逊色些。

「右手脱臼、左右小腿骨折,很明显是棍棒打伤的,左眼瘀青、脖子上有些勒痕、腹部被撞击,以及肛裂。」

露西尔和杰克抵达医院时,主治医生是这麽对他们说的。

吉姆醒来後,警方开始侦讯他。他的说词透过警方传达给他们俩,杰克几乎是颤抖着身子听完。



『那个**臭biaozi是我见过最棘手的!』

吉姆咬紧下唇,凶恶地说。

『你们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囚禁过人,我又不是傻瓜,囚禁是罪加一等。但我忍不住,那biaozi居然打我!』

他忍不住加大嗓门。

『我很生气,所以就勒住他的脖子,等他昏过去後就将他锁在地下室里。』那张无耻的嘴呵呵笑着。

『我还是有给他饭吃的,毕竟他那麽漂亮,我舍不得虐待他。虽然他一开始不吃,我知道他是想反抗,但我不会妥协的。』

『那可怜的小美人最後还是忍不住。这样很好,不是吗瘦巴巴的biaozi很惹人厌。』

他的语调高昂,充满激情。

『但他连点像样的感激都没有,还对我咆哮,甚至妄想逃跑。我打他、骂他,他还是不听话。』

真是坏孩子。他呢喃。

『我没遇过这麽倔强的biaozi,在操他的过程真是爽到了极点!哈哈,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东西是不会明白的!』

挑衅的言语只换来警方无奈的眼神。吉姆沉住气,试着让自己脱离笨重小丑的形象。

『他那小屁股会一直扭动,想要逃离我,可是我不会让他这麽做!我压住他,抓他的头发,听他的尖叫声,将我的ji=ba用力塞进去。我偶尔会用棍棒打他的手,因为他那双小手太不乖了。你们看看,我真应该剁掉那双手,他居然用它们来攻击我这个给他饭吃和水喝的人。』

他叹息,一脸遗憾。『真不应该!』

『那biaozi有时候会抓我,很蛮横的那种,尤其在我快要高氵朝的时候,很煞风景不是吗用他美丽的指甲在我手上和脸上留下痕迹,真是该死。早知道我该折断它们的。可是我没这麽做,我说过了,我不想………对他太残酷。』

『我不喜欢让他穿衣服,哪怕他穿衣服是如此美丽,像名贵的洋娃娃一样。每次看他的luoti我总能迅速地勃起,就连我以前的女友也没办法。那该死的肥婆,以为自己是万人迷,背着我和别的男人偷吃,所以我才揍她的,给她点教训。结果她居然跑来向你们告状。早知如此,我应该要用热溶胶黏住她的嘴。让她再也无法叫嚣。啊,抱歉,那些是题外话。』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扬起唇角。

『然後我会让那小biaozi含我的老二,深入到喉咙里。可是他很不乖,会用牙齿咬住,试图想咬断我的命根子,我无计可施,只好死命踹他的腹部。别用那种看怪物的眼神看我,我也是会心疼的。』

吉姆责备。

『他当场吐了,把早餐连同胃液吐了出来。那是很惊人的画面,真的。我很怕他会那样死去,那个量真的是………太多了。』

他一脸难过,脑海里似乎正在播放那些骇人的画面。满地的呕吐物以及可怜兮兮的受害者。

『吐完後,我毫无怨言地帮他清理。他是我的公主,什麽也不必做。』

『你们看,我对他也没那麽坏,我没叫他自己吃下去呢。但他真是个小坏蛋,知道我很有耐心所以每吃完一餐就开始吐,最後我忍不下去了,所以朝他的眼睛揍了一拳,希望他没瞎,我喜欢那双充满丰沛情感的眼睛,非常美丽,光用看的都能让我勃起。』

无奈的叹息从他肥厚的唇里流泄而出。『可惜他跑了,这足以让我哭一辈子了,而且他还拿刀伤我,狠狠刺进我胸口,幸好没刺中要害。』

他的牙齿发出细微的碰撞声。『那个奸诈的贱货知道我抵抗不了诱惑,就想出那种可耻的方法脱困。』

『他躺在地上,张开他诱人白皙的腿,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操我,吉姆。拜托,用力地操我!』

吉姆边说边激动地流口水。那模样令人反感。

『要命!我就不信有人能抵挡得了那种诱惑。』他说。『所以我就跑过去,压在他身上,我好高兴,你们能明白吗我在想他终於了解我对他的爱了,他终於接纳了!』

他的拳头用力打在桌上。

『那贱货趁我不注意时,从口袋里抽出事先藏好的小刀,使劲插进我胸口。』

『该死,真是太该死了!』

吉姆拍打桌面,发泄怒气。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一直关着他。』他说。

『你们听过jeffreydhmer吗那个食人魔。我在想,若是他没脱逃成功的话,我绝对会杀了他,然後将他烹煮成最美味的料理,为我自己准备一份美好的烛光晚餐。』

『对身为厨师的我而言,这将会是至上的喜悦。你们想想,他的血会被做成汤,他的四肢和躯干会变成炖肉,而那美丽的头,我不会吃的,太浪费了。我要把它放进冰箱里,就像jeffreydhmer一样,当作收藏品好好珍藏。至於那两颗褐色的眼珠,我的最爱,将会被放进泡有福马林的容器中,好让我能永远凝视它们。』

8-2











手术过後的隔天,由於麻醉还没完全消退,所以艾蒙处於昏迷状态。杰克在病房里待了整晚,几乎没闭眼,内疚感深深折磨他。

「那不是你的错。」

杰克回到家後,露西尔对他说。

「艾蒙在受苦。」他的眉宇流露出极度的沉痛。「在我每天看着想和他一起喝的红酒,期待他回来的时候,他却在受苦。」

她一脸镇定,淡然地说:「你累了吧,先休息一下。」

悲怆正在撕裂他,从皮肤外侧到内侧,毫无保留地将意识削成粉末,并扫向半空。

风停了,来自lmbo(地域边缘)的冷风却持续不断。

她站起身。「我帮你泡杯咖啡吧。」

杰克摇头,满脸倦容。「不用了。」

他坐在沙发上,叹了一口气。他刚在外头抽过菸,所以气息里弥漫些微菸味,正如同毛毛虫般啃噬这屋内的沉默。

露西尔盯着桌上空的啤酒罐,凹凸不平、扭曲的瓶身静止不动。因为没有冲洗,靠近一点还会嗅到酸涩的臭味,像是某种耸动**的东西生根。

脉搏声一下清晰,一下模糊,她静静开口:「你不必自责,没有人能预料会发生这些意外。」

杰克把玩着手里的玫瑰色发圈,那是艾蒙在家里常用来绑长发的。有时会沾上他特有的香水味,所以露西尔戏称那是『小粉红花圈』。

「或许吧。」他拢眉。

「我是说真的。」怕他敷衍她,她重申。

杰克低下头,凝视着小巧的发圈。「昨天在医院,我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艾蒙。他的左眼包着纱布,手脚都是绷带,看起来就像木乃伊。那层是我认识的人,可是瞬间却觉得陌生。」

他的嘴唇机械式地颤抖,那不像是成年男子的声音,反而像受了伤、流着血,只会『呦呦呦』哭叫的幼兽。

露西尔还是帮杰克泡了简单的雀巢咖啡,用猫掌图案的红色马克杯装着。

这间屋子少了主人,那夏日阳光般的美人儿,如同荒凉寂静的废墟,所有家具都在等待他回归。连灯泡都像是在发牢骚,一明一灭地闪烁着。『我们需要他。』它们异口同声。

露西尔摇摇头,无法给予承诺。

她将马克杯的给他。「喝吧,然後冷静下来。」

杰克手持握把,眉宇凝重。「我很害怕」他喃喃。「他会这样沉睡下去。」

指针滴滴答答地走着,无情单调却震耳欲聋。露西尔的心处於恐怖的平衡上,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

「那时我恍然大悟,」他啜了口热咖啡。「我不能失去他。」

杰克的眼眶湿红,他脆弱的像个随时会破碎的搪瓷人偶,斗大的泪珠子徘徊,倔强而不轻易滑落。天花板的蜘蛛网、空气里的尘埃,以及他格外苍白的脸孔,交织出一幅颓废忧伤的画面。

他的鼻子慢慢发红,接着是轻微的啜泣声。

杰克在哭,这个念头让露西尔感到不可思议。她先入为主的观念是,这个人只会流下鳄鱼的眼泪。

但她似乎错了。

「我想要他。」他静悄悄说。「那一刻,我疯狂地想拥抱、亲吻他。」

露西尔倒抽一口气。「你对病人也会产生冲动」太诡谲了。

气氛瞬间冷却。杰克泄气地瞪了她一眼。

「够了,别把我讲得像有特殊癖好的biantai一样。」

抱歉,她说。你继续。

杰克叹气,感觉自己正处於可怕的头昏脑胀中。

「然後像是发泄一样,在医院的楼梯角落,我一边想着艾蒙安稳的睡容,手不用动作,jingye就自己流了出来。」

他失笑,眼神却很酸涩。

「好像无止尽似的,即使沾湿了neiku和裤子,也还是不断喷洒出来。」他说。「真的是疯了」

一长串的烦闷叹息取代所有言语。

「其实我早就疯了。」杰克无奈说。「当我走进他的世界里,我就应该察觉。」

滴答。外头传来了雨水沿着屋檐落下的清脆声响。

「露西尔,」他头一次喊她的名字。「你说得对,我喜欢他。」

这真是世上最美的语言。

她的神色平静,但内心却了然地微笑。

「不管是不是所谓的由性而爱,」他宣示。「抛开一切,我就是喜欢他。」

将马克杯里的咖啡一饮而尽,些微的汁液在他唇边悬吊。

「只有他愿意懂我,也只有我愿意了解他。」杰克的眼色落寞沧桑。「其他的家伙,都是些口说无凭的下流色胚。」

晨曦颤动的光芒划破苍穹,浑圆的露水在每一片叶子上闪闪发亮。新的一天来临。象徵新希望的序幕即将拉起,却无法洗去杰克眉梢间的罪恶、哀恸。

「所以我无法原谅自己。」

怜悯,露西尔眼底正流露出如此细腻的情感。

「全身的伤痕开始隐隐作痛,那是极度的渴望,我正渴望着苦和痛。很可笑吧但脑海里就是浮现了这样的念头:我想要被鞭打,被狠狠地鞭打。」

外头树梢上的麻雀开始吱吱啾啾地叫,明明是充满欢悦的合唱,却浸满了忧郁的音色。牠们在哀悼,为谁呢

没有人知道。

杰克静静开口:「一面被鞭打,一面尖叫哭泣。那是救赎,我最需要的东西。」

黑暗已经把他的灵魂还给他,他却紧抱着它在thelusful(纵慾)游荡,那里是迦太基女王狄多等人的归属。他无惧地将自己归类在里头。

「自从认识艾蒙後,我尽可能地压抑对痛的渴望,他说。「他讨厌的,我也会试着抛弃。但你知道的,这几天太难熬了,我忍不住了。」

他转头看向她,眼神恍惚黯淡。

「无所谓吗」她问,眉头深锁。

「露西尔,你应该照照镜子的。」他给了一抹惨淡的笑颜。「现在的你真像个圣人。」

那算嘲讽吗

「不苟言笑、沉着冷静」他用吟诗般的口吻道。「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杰克。」她的态度强硬。「我是认真的,那样做无所谓吗」

他点头,凄怆地浅浅一笑。「算是我拜托你了。」

露西尔无话可说。

他说:「只有如此,我才能重新面对艾蒙。」

他们成了最有默契的夥伴,不发一语地共食寂寞。

杰克站起身,往里头的卧室走去。露西尔明白他的意思,从容地跟在他後头。两人的脚步声都很轻盈,宛如失去全身的重量。

打开卧室的门後,他按下电灯开关,室内明亮起来。

露西尔将沉淀的空气吸进鼻腔,慢慢分析里头的成分,将灰尘和孤独分开。杰克走近床头,缓缓解开白衬衫的钮扣。整个过程里,她的眼睛笔直地注视他,完全没有眨眼。

脱去上衣後,露出布满褪色鞭痕的背部,那灯光下的剪影依然孤独。接着他俐落解下皮带,牛仔裤滑落到脚踝,最後是宽松的四角neiku。他quanluo背对她,两人之间没有一丝尴尬难堪。

8-3









「其实你可以拜托专业人士。」她的额头渗汗。「我从没参与过这种事。」

他幽幽笑说:「你这年纪就参与过才不得了吧。」

「只要出力就行」

「适量即可。」他说。「其他的我不介意。」

她的眼神依旧犹疑。「我没想过会帮你这种忙。」

「老天,我也没想过。」他忍俊不住。「但我的小圣人,你就尽全力宽恕我吧。」

宽恕,她承担不起这神圣的字眼。

但她仍点头允诺:「我明白了。」

杰克将皮带甩到床上。「就用这个吧。」

她点头,然後向前一步,而他爬到床上,背部向上躺着。珍珠般光滑的肌肤将遭遇什麽样的摧残,她一想就毛骨悚然。

露西尔握住皮带的一端,滑顺的触感正提醒她现在所看见的都是真实的。她踟蹰了一会儿,手慢慢握紧。

「开始吧。」

杰克闭上眼,轻声下令。

在理智崩解的情况下,是否还能感受到疼痛

露西尔一方面怀抱疑惑,一方面用力将皮带往杰克chiluo的背部挥去。

嘶。

他的声音微弱破碎到让她一度认为那是幻觉。

所以她继续,力道更狠。不必手下留情,她告诉自己。在他哭喊出声之前,一切都只是虚幻的泡沫。

背部、双手、tunbu、大腿、小腿,她都没放过。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赤红,她的视野正逐渐扭曲涣散。

还不够!他说。这点程度是无法解脱的!

伤口流出的血丝渗进她体内,滋润着布满青苔的心湖。多年平静的湖面泛起bobo涟漪。

何谓现实,何谓梦境

他们是透明人,还是真的存在上帝不会容许他们这群亵渎者。

他们坦然无惧,直到高氵朝的尽头,才是罢手之时。

「呃!」杰克发出嘶哑的喊叫。

他的汗珠喷溅上来,混合着她的汗水,几乎将她浸湿。咸涩的滋味蕴藏难言的苦痛,这些都太过孰悉。

如果在《恶之华》中,被碾成齑粉的是那些醉酒的拾破烂者的烦恼,那麽此时,就是他们生而为人的意识和本性。

yindang放浪的shenyin声,薄弱不堪的尖叫,正如唱片般反覆播放。发丝黏着湿透的背部,空气沾染上浓艳的汗水味。露西尔没有停下的打算,皮带在半空中飞舞,然後伴随『啪』的清脆声响,毫不留情地降落。

啊!

尖叫流泻,背部和tunbu交错无数的猩红伤痕。

露西尔甚至揣测,若此时的他流泪,落下的是透明的液体,还是带有血色的呢

他翻过身,完好的正面和惨不忍睹的背面形成强烈的对比。

继续挥舞手中的皮带,从额头冒出的汗水飘散空中,化为数点棉絮般的珠子,最後再串成美丽的丝线,往她的背部洒落。

「呃啊啊………」杰克一边shenyin,一边将手伸向昂首的yingjin,震颤地开始自渎。

那是最虔诚的慾望的信徒该有的样子。

一面承受鞭打,一面ziwei,那对露西尔来说是相当冲击的景象。fangdang和死亡,她第一次离它们那麽近。

真是疯狂啊,但说来讽刺的是,那是他们身边最丰饶的东西。要多少都拿去吧!

「要停下吗」露西尔喘着气,悄声问。

别开玩笑了!杰克恼怒。小圣人,这才是真正的高氵朝啊!

她点点头,手继续动作。

皮带毫不留情地落下,胸口和手臂早就无法幸免,她尽可能避开重要部位。双腿散布艳丽的红色,他不禁蜷曲起来,像初诞生的婴儿。

「我、我要被狠狠疼爱」他咧嘴笑,唇边的线条相当猖狂。「你、你听清楚了吗」

「我知道。」

「因、因为」他呵呵笑着。「这大概是最後一次了」

『性』、『痛楚』和『思慕』仅仅黏合,交织出令人心碎、甜蜜的伤怀。

8-4









倦怠让露西尔跟着喘气,但手臂仍机械式地继续执行任务。

「还没………还、还不够…………」

焦躁模糊的哭喊声从杰克口里流泄。

他的手握住直挺挺的yingjin,上下抽动,白色的液体激射而出,溅到红通通的腹部和床单上。

「啊,艾、艾蒙我好爱你」

额头都是汗水,看起来狼狈极了。露西尔喘着气,双眼蒙上一层朦胧的水气。

他们现在身在何处蹒跚而过thelusful(纵慾),最後,到达thegluonous(暴食)和thevrcous(贪婪)的交接处。

对救赎、重生、希望的疯狂渴望迫使他停滞不前。

「我好爱你」杰克chuanxi、断断续续地说。「你、你是我的全部」

他的ziwei没有停止,她的鞭打也没有。

彷佛是一场耐力赛,疲劳先轰炸谁,谁就输了。

当抖动的yanju再次shejing时,杰克的身体正面和背面全都一片鲜红,血丝从伤口处缓缓涌出。露西尔停手,紧握皮带的手松开,掌心发麻。

他自由了。

杰克大口chuanxi,好像不这麽做就会窒息。

「你下手真狠………」

她斜看他一眼。「不客气。」

他吃力呼吸着,口乾舌燥的感受十分难受。「好渴看来叫的太卖力也不是办法呢」

「激情的戏剧效果」她用奇异的眼神瞧着他。

「呵呵,算吧。」他自嘲。「我稍微能体谅艾蒙了」

分泌不出甘甜的唾液了,杰克难耐地来回舔舐乾涸的嘴唇。

「要喝水吗」她一本正经地问。

他摇头,手微微抬起,指向沾染jingye的大腿处。「那就够了。」

她皱眉,好像他说得是天方夜谭。「你确定我可以到厨房端杯水给你」

「该死,别婆婆妈妈的!」

无奈之际,她只能照做。纤细、ru白色的手指轻轻勾起杰克大腿上的jingye,小心地接到他舌尖上。鲜红色与白色的相融充满浓稠的情慾味道。

他xishun,细尝从自己体nei=she出来的液体滋味。「再来。」

露西尔叹气,手臂酸痛得几乎麻木。但麻木同时也刺激着大脑,使它发出鄙夷的嘲笑:你真是太没用了。

她无须理会,目前的任务就是应付眼前的大麻烦。

传接的动作重复数次,待口中稍微湿润後,杰克才放过她。

她靠着床脚坐了下来,稳住呼吸後阖上眼眸。脑海里出现了一张脸,上头长满了雀斑。

她震慑,在这个时间点想起那家伙是件吊诡的事。

亚伦的幻影,正清晰地伫立在她面前。没有笑容,也没有凄凉,那张脸只是附着的,它没有更替表情的功能。

他伸手,笔直地指向她。

露西尔错愕,四处张望,纳闷他想表达什麽。然後她知道了,当她低头看向自己微微弯曲的手。掌心里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浑身颤栗,心脏怎麽也甩不开,死死地与她的肉相连。她抬头,发现亚伦的左胸口一片血色。

将它捏碎吧!他对她喊道。那是属於你的了!

她摇头,非常抗拒。

当露西尔了解脑里为何会出现亚伦的身影,是翌日的的事。

苍穹一样蔚蓝,但云却出奇的灰。家门前的大树下,一只爱唱歌的麻雀死去,僵硬的屍体在风中静止不动,蠕动的蛆享用了美味的一餐,狡狯的野猫也参与了这卑鄙的盛宴。小巧的鸟喙、圆滚滚的黑眼珠、肢解的躯干、纤细的骨架,化成泡沫般虚无的存在,孤独地在风中飘零。

那天傍晚,她走进尼普特先生的书店里,无意间听到客人们的闲语。

此时此刻、她正想起亚伦时,那羞怯的男孩已经用玻璃碎片划开手腕,企图结束自己的生命。

9-1









9

艾蒙轻轻睁开双眸,沉重的身子让他以为自己还在作梦。如果可以,他当然会选择继续沉睡。

逃避现实,谁不想呢?

他环顾四周,病房的纯白和刺鼻的消毒水味让他安心不少。

露西尔坐在椅子上,笔直地注视他。看到他醒来,紧绷的脸部线条终於松开,原本稳重的不像话的脸终於恢复成孩童该有的稚嫩纯真。

他朝她投出难为情的笑容。这种可怜兮兮的模样挺尴尬的。

「还好吗」她问。「要不要喝水」

她从塑胶袋里拿出瓶装的矿泉水,除此之外,里头还有些洋芋片和巧克力。

艾蒙摇摇头,虽然口渴得要命。

「………杰克呢」明明是自己的声音却令艾蒙陌生。真是要命,那简直像鸭子的叫声。「他有来吗」

露西尔听得出话里的期待,她露出浅浅的微笑。

「他在外面抽菸,等下就进来了。」

艾蒙有些失望,双眉垂了下来。

「是不想看到我吗………」他喃喃自语。「也对,我现在这副模样不能见人………」

露西尔赶紧说:「别这麽想,他只是………有点不知所措。」

她突然想不出能用在杰克身上的形容词,每个看起来都不太恰当。

「不知所措……杰克吗」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算是吧。」她面露难堪。

艾蒙失笑,打着石膏的手微微抖动。「他很担心我吗」

她相当笃定:「非常。」

他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另一个回答。露西尔会心一笑,点点头。

「我也是。」她说。「我也很担心。」

「谢谢,真的。」贴着纱布的脸展露微笑。「虽然我没什麽照顾你,是个很不称职的监护人。不过我这辈子也没做过什麽称职的事,儿子和弟弟这两个角色更是扮演得非常失败,啊,好像只对那下贱的工作负责任」

他摇摇头。真是糟糕,他说。

「艾蒙」

他的嘴角轻轻上扬。「但听到你这麽说,我很高兴。」

露西尔跟着微笑,纯粹的喜悦在心头油然而生。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我太大意了,被那混蛋的甜言蜜语骗惨了。」他叹气,绑着眼袋的左眼凸显愧疚。「我没想过要到他家去的,原本想说在附近的宾馆完事的,但他苦苦哀求我,我逼不得已只好答应。」

阴郁的暮色、墙上的剪影,包容了所有懊悔伤感。

「很可悲吧做这行的很难拒绝客人的要求。」他说。「我们常常是牺牲的一方。」

他随即咧嘴自嘲:那麽说好像又太过壮烈了,真是头痛啊。

「可事实是,再怎麽低俗、无药可救的灵魂,也会有受伤流血的时候。」他无奈笑道。

嗯,她点头。

艾蒙发出夸张的长叹。「真是太蠢了,我居然自己踏进了地狱,弄得全身是伤,应该有一段时间没办法工作了。」

露西尔的眼里充满困惑。「艾蒙。」

「嗯」

「一开始为什麽要做那样的工作」

『那样的工作』,指的是出卖routi。

直视露西尔褐色的眼眸,艾蒙只是苦苦一笑。面对这个女孩,是说不了谎的。

「为什麽啊………」他慢慢开口。「大概是因为我只会做这件事吧。」

无奈和悲哀从他口中缓缓流露。她蹙眉,依然不解。

「其他的一律不会。你问我脑袋里都装了什麽,只有基本的生活知识和zuo-ai喔,满满的xingai和koujiao。所以不行呢,我无法以正规工作在世上生存。」

艾蒙盯着天花板,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

「我没受过什麽高等教育,我也不屑。那些所谓的菁英在看到我扭着屁股时,还不是满脑子下流猥琐,一股脑儿地只想上我。」他充满鄙夷地哼气。「那些满足我购物慾的客人哪一个不是这样」

「可你总有一天会老去。」她静静地说。

艾蒙默不作声,费力地转头,双眼望向她。

「那时候,你没办法再用身体赚钱。」

他苦笑,并无恼怒。「或许吧。」

「不会後悔吗我以为这次的意外能让你想清楚。」

「想清楚是指放下现在的一切,重新开始吗」

露西尔点头。

他微微摇头。「没那麽容易啊,露西尔。」

「为什麽」

「我习惯了。你能明白吗我太习惯现在的生活了,所以改变很困难,就像天方夜谭。」他说。「而且我会恐惧。我无法预知如果改变了,未来是什麽样子。」

面对他的愁容,她沉默以对。

「从小到大,我都会被你爸爸詹姆斯比下去。不管课业还是运动,他都比我好,好太多了。高中时他是橄榄球校队,我只是坐板凳的;他申请到交换学生时,我却在努力祈求西班牙文课不要被当。」

艾蒙虽然微笑,眼神却充满忌妒。

「詹姆斯是人生胜利组,俊俏的外表、优秀的工作能力,哪怕被爱冲昏头爸妈也会原谅他,全世界的人都会原谅他。」

强烈的厌恶於焉而生,剥开布满荆棘的外壳,里头是魔鬼也屈服的嫉妒。

「爸妈以我为耻,因为我太不一样、太古怪了。」

「所有偏见都是从幼稚园时,我偷亲了坐在旁边的小男生开始。我妈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但我觉得她信的根本是邪教。」

艾蒙说得牙痒痒。

「她在我身上洒圣水,还在我房间里摆满大大小小的十字架,搞得像是在驱魔一样,你能想像吗?我那时才六岁耶。我每做错事,她就会开始念圣经,好像我犯了什麽滔天大错,而詹姆斯会站在一旁,事不关己地嘲笑我。他真是要命的好哥哥。」他冷哼。

「我後来就辍学了,然後偷父母的钱做变性手术,我猜他们当时一定很想杀了我。」他冷冷嘲讽,尽管身上的绷带和他此刻的恨意非常不搭。「『异类(frek)』,我爸妈都这麽叫我。帮人贴标签,他们也挺擅长的。」

艾蒙噘着嘴,面部线条因恨意而扭曲。

日光的aiye无法软化这个人,他的心乱了调,早在迷惘的高崖上,准备一跃而下。

「但无所谓,他们可爱的好儿子詹姆斯遭到报应了。」他瞄了一眼露西尔,见她毫无反应才继续说。「被妻子抛弃、罹患忧郁症然後自杀,大好结局不是吗非常适合他那个完美主义者啊。」

9-2









「我妈在得知詹姆斯的死讯後,隔年就死於心肌梗塞。我爸呢,貌似是车祸死的,我不太不记得了,当初是某个远房亲戚通知我的。」他一面沉思,一面说。「你知道我当下的感觉吗再高兴不过了。碍事的父母、手足一个接一个死去,就像多米诺骨牌效应一样,默契十足。」

「可想而知,我没有去葬礼。我可不想看到那乾巴巴的老家伙。当然,乾巴巴的老家伙也不想看到没血没泪的不肖子,哪怕他无法说话。」

艾蒙深呼吸,吐出的气息凝重地沉淀在空气底层。

「『我是自由的,那就是我迷失的原因。』」他说。

露西尔默不吭声。他知道,她在听。

「你知道吗我这辈子唯一赢过詹姆斯的地方,就是我现在还活着。」笑的时候,艾蒙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真是难以想像啊,那些蔑视我的人都已经到另一个世界了,他们在那里继续嘲笑我。但无所谓,至少我还活着,而且会活到我想死为止。」

像是宣示一般,他的语气坚定强硬。

「你还有杰克。」她突然开口。「他说他喜欢你。」

艾蒙愣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句话,我倒是很想亲耳听到呢。」

他的唇角展开美丽的弧度。

「假如真是那样的话,我恐怕不能随便死掉了。」他低声自语。

「艾蒙。」露西尔直直地看着他。「你也很喜欢杰克,对吧」

「古灵精怪的家伙。」他叹气。「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呢,我没谈过恋爱,虽然小时候有单恋过同班的男生。」

他无奈的摇摇头。

「出来工作後,这种感觉更少了。物慾啊,早就把我冲昏头,谁还有时间去管恋爱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可是杰克那小子,会把我抱在怀里呢,从没有人这麽对我。」

他的目光飘向远处,露西尔静静聆听着。

「如果那就是爱,好吧,倒是不讨厌。」

「为了杰克,」她说。「你可以走出限制,然後重新开始。」

艾蒙的眼神变得复杂,似乎在思绪里浮浮沉沉,是该重见光明,还是继续在幽深的海底沉睡呢

他慢慢开口:「如果他一直都在的话。」

「他会的。」

「呵,那就没办法了。」



杰克进到病房後,露西尔退了出去。她把时间留给有千言万语要向倾诉彼此的两人。

还有好多事情等待弥补拼凑,但是现在不急。

她走下楼,医院後方越过停车场後是个小公园,里头儿童游乐设施和长椅。露西尔决定到那儿走走,消磨些时间。

从公园入口处走进去大约五分钟,会看到一排长椅,面对夏日苍郁的树木。她在那里遇见亚伦,风吹着他单薄的白色病服。

这个男孩,在前天自杀未遂。

那四个耸动的字在她脑里挥之不去,她无法将它们和这个有着雀斑、总是傻笑的人连结在一起。

露西尔踯躅不前,气氛变得相当诡异。亚伦似乎没看见她,但她的视线一直聚焦在他的左手腕上,那缠了许多圈的绷带和纱布相当醒目。

她走了过去,不发一语。这个场面似乎不太适合说话。

亚伦的眼角余光瞟到她,随即面露诧异。

「你的事我听说了。」她的语气平板,毫无起伏。

亚伦呆愣,面色苍白。

「是因为我对你做了那些事?」

肮脏、丑陋、无耻、低俗、卑鄙,她想尽一切来形容『那些事』。

他转向她,神情惊恐。「不、不是的!」

「那是因为霸凌吗?」

他倒抽一口气,脸色苍白。

「我说对了」

他点头,动作木讷的像机器人。

「无法承受所以想死?」

他犹豫地摇摇头。

「那为什麽自杀?」她问。「不会是觉得好玩吧」

语气里难掩的家长式责备让亚伦不知所措。

「我、我也不知道…………」他战战兢兢地开口。「等我有意识时,我已经用球棒打碎窗户,然後拿起碎片割开手腕………」

他的双肩微微颤抖,由於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而感到恐惧。

露西尔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快,她受不了亚伦这副懦弱的模样。应该说他在她面前,从没刚强过。

「流、流了好多血,我、我在昏迷前看见爸、爸妈站在面前,一脸恐慌…………」

她的大脑放空,意识迷失在眼前深邃的蓊郁中。

「你後悔吗?」她问。

他摇头,相当坚定。

「想证明你不是个逊咖?」她语带嘲讽。「毅然决然地割自己的手腕,毫不畏惧死亡,单单只是为了向那些欺负你的小混混们证明说:我其实很勇敢,是吗?」

亚伦忽略她话中的蔑视,点了点头。

「那这个呢」她指着他红肿的脸颊。

亚伦低下头,相当难堪。「那、那是」

「你父母打的」

「我、我爸爸打的」

「因为你做出那种蠢事」

他不说话,手指抖动地交缠在一起。

露西尔满意地笑。「你把事情想得太顺遂了,这世界没那麽单纯。」

身体被启动了敏感开关,正发冷地颤抖着。明明是温煦的夏日,他却感觉不到任何暖气。

她继续说:「那群混混是抱持什麽心态欺负你的?你以为自己很重要吗?你死了他们会对你另眼相看?别说笑了。」

诙谐的清脆笑声隐隐嘲笑他。

「你不过是个玩物,坏了可以扔掉再找下一个。」

亚伦的双眼布满血丝,内心正承受剧烈的打击。

「你过度看重、美化自己,」她冷着脸说。「这当然不是坏事,不过用错方向就无药可救了。」

她靠近他,轻盈的脚步重重踩在他心上。

「你听好了,自杀不是终点。死亡背後还有许多你无法想像的事。」

亚伦的眼神流露困惑,呼吸因她的靠近而骤然加速。你在说什麽呢他想。你明明还活着啊。

露西尔看透他的困惑,连同他柔软脆弱的灵魂。她想起《人间失格》,里头有句话就是用来形容他:『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还被幸福所伤。』

太卑微、太愚眛了。真想狠狠撕裂啊。

「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锐利的眼神近乎刺穿他的躯体。「如果你打算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咚。巨石坠落般的声响从他胸口传来。

她清楚自己在做什麽。她在引领这只纯洁的羔羊走向迷途。

「你必须具备勇气才行,」她说。「但不是拿来去死,而是走向活生生的地狱。」

9-3











「好多了吗?」

杰克看着艾蒙,轻声问。

他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和露西尔说了相同的话。」

杰克故作不悦地瞪着他,嘴唇耍赖似地噘了起来:「我很容易词穷,别这样。」

艾蒙露出略带歉意的微笑:「抱歉。」

他们互看彼此,漫长的沉默融化开来。

杰克低着头,注视着艾蒙衣服的皱褶,以及那些拉平了却又卷曲的痕迹。好像只有如此,才能分担他的紧张和忧虑。

「被关在地下室的那段日子里,我一直幻想你就在我身边。」艾蒙开口,声音温和柔软的像是玻璃橱窗里的音乐盒旋律。「像这样面对面,聊着天。」

手心握紧,杰克默默吸气。

「我啊,不擅长表达情感,你就见谅吧。」艾蒙说。「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做那种工作,糟蹋自己。呵呵,我好久没用『糟蹋』这个字眼了,很不可思议呢,至少对现阶段的我而言。」

有东西卡在喉咙,非常深,像根鱼骨头。诡谲难受,杰克这麽形容。

「我很早就放弃自己了,什麽希望还是一大堆狗屁道理的,我通通不想管。」他轻笑。「我刚刚和露西尔说了,我以前的故事,虽然不是惨到极点的大悲剧,但每次想起来还是会难过。」

他叹了口气,甚是无奈。「原来我一路走来,都是孤独一人呢。」

脸在昏灰的阴影中,杰克凝视他。

「没有家人,啊,现在倒是有一个了。露西尔,她也算个可怜的孩子。」难以想像充满这种同理心的言语,是从一个物质主义者的口里说出。「朋友、情人、伴侣,我都没有。却有数不清的客人和炮友,其中还有一些是会让人产生心理创伤的biantai。就像吉姆,我真该咬断那家伙的命根子,把那血淋淋的玩意塞进他後庭,喔,当然,或是打断他几根肋骨、撕烂他的嘴」

杰克无言,这种报复心态真是「你是受到刺激了吗」他语带无奈地问。

「有什麽办法我太愤怒了。」艾蒙苦笑。「被那样粗暴对待,真的很该死啊!我又没那方面的兴趣。」

病房是雪白的,身上穿的住院服也是雪白的,艾蒙却觉得自己脏的不得了。各式各样的污垢如同寄生虫附着上来,这悲惨、病恹恹的世界还自以为是地嘲弄他。

你有好到那里去吗他冷笑。我们不都一样凄惨

但他还是微笑,保持他习以为常的招牌表情。「我啊,说难听点,就是低下阶层的男妓,可还是希望能被温柔对待。」他说。「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上,都是如此。」

杰克听得出呼吸声里的颤抖。

艾蒙看着他。「挺讽刺的不是吗这一切。」

胸口一股闷热,眼眶不争气地湿润发红,但艾蒙摇摇头,试图把所有悲伤驱逐出境。

杰克看向那张毫无脂粉点缀的脸庞,第一次觉得他是那麽苍白脆弱。失去灵魂的洋娃娃,就是他如今的模样。

光明变得越来越薄弱。

「不会的。」杰克听见自己用沙哑的声音说。

艾蒙勾起淡淡的笑靥。「谢了。」

杰克的内心是一片动荡的惨淡,负面情绪的炸弹摧毁所有生机。

「嘿,我可问你一个问题吗」艾蒙开口。

先是狐疑,接着杰克才僵硬地点着头。

「你看上的也是我的外表吗」艾蒙说完又自嘲一笑。「我只是好奇,没别的意思。你知道吉姆那个混帐说过,是男人都会喜欢我这张脸。」

杰克愣住,凹陷的眼珠难堪地盯着地板。

「我不会生气的,说吧。」

他叹了口气,「一开始是。」

艾蒙的神色平静,甚至有些麻木。「那种感觉,就像阿申巴赫对达秋,是吗」

杰克满脸困惑。「什麽」

「文学巨擘对俊美少年的爱啊。」他轻笑。「忧郁的文艺气息,以及对美的极致追求。」

「是出自某本书」

「嗯,露西尔从尼普特老头那里买回来。」他说。「感觉很新奇,所以就拿来翻翻看了。」

「那个文学家有向喜欢的少年表白吗」

艾蒙摇头,眉间藏有惋惜。「没有喔,而且还为少年绝伦的『美』而死。」

「那还真是」

「凄惨」他说。「但我挺羡慕的,如果有人能为我这麽做,不就是再崇高不过的爱了吗」

星点於眼底的褐色中燃放,艾蒙的嘴角拉开美丽的弧度。

「杰克。」

「嗯」

「虽然你比我小了很多,但我喜欢你的一切。你身上的气味、你的脸孔和你的怀抱。」

杰克愣愣地注视病床上的人儿,那双珠宝般的眼眸令他陶醉。

「我在表达这方面真的很笨拙,但说得话,尤其是对你说的,都很真诚。」艾蒙笑道。「打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清楚明白我们之间有多相似。我们一直在泥沼里打滚,然後期待哪一天能脱离现状,走入人群。」

就像正常人一样,他说。

杰克的气息起起伏伏,乱了步调。

「我在想,或许我们可以再试试看,重新定位之类的。」

他语带疑惑。「试着………改变吗?」

「嗯。」

「一起?」好奇又怕受伤害,正是杰克的内心写照。

艾蒙直爽地笑出声:「当然。」

我很乐意,他呢喃。

「还有,这是我最後一个请求。」艾蒙的眼神溢满期望,如同星斗闪烁。「我想听你亲口对我说那句话,这辈子可能不会再有人对我那麽说了。」

黏稠的唾液勉强挤过喉咙,流淌而下。彼此如石像般对望,空气里弥漫巨大狂烈的情愫,等待一举爆发。

寂静的刹那,有个温暖却微弱的东西覆上艾蒙的手背。低头一瞥,便看见杰克伸出手,些微弯曲地和他的手指勾在一起,宛如相缠的毛线,永远分不开。

千万别哭啊,那样太逊了。杰克努力压抑住急流般的泪腺。

他在心里描绘出属於他们的未来。

靠近海边的别墅是他们的爱窝,每天早晨时躺在床上,温柔地拥抱、触摸、亲吻,凝视彼此美丽的脸庞,然後露出笑靥,并对能够拥有如此美好的回忆而心怀感激。

两人的手紧紧相握,从掌心传来的温度流进血管,暖和得让人不禁发颤。

「我爱你。」

他们依然孤独旁徨,但这一次,没有人能粉碎他们。

10-1









10

一年前

4:30pm

漫漫时光里,露西尔和伸介都没再说话。他们享用各自的餐点,伸介的手机铃声不定时响起,他说是男友打来的。

但他没接,甚至还将手机转成静音模式。

没关系吗?她边问边吃着油腻腻的汉堡排。他不会生气

嗯,我现在不想被打扰,伸介说。结城会体谅的。

露西尔不吭声,继续用刀叉切着淋上酱汁的汉堡排。伸介没点主餐,只点了巧克力圣代和蔓越莓慕斯,他说吃甜食可以让心情好一点。

这样的寂静直到他们走出餐厅才结束。

原本的行程应该是直接回家的,离家几个小时就够让露西尔担心了。她祈祷当她到家时,悠子还是以前的悠子,面对她总是不苟言笑、满怀恚恨。但那无所谓,至少很『正常』。

伸介却临时提出了意见。「今晚就在外头过夜,如何?」他问。

露西尔犹豫,而他则无伤大雅地微笑。

「反正你现在回去也改变不了什麽。」他说。「而且我想那两个『访客』是不会那麽早离开的。」

她沉思,最後妥协。

伸介随意了小巷里类似宾馆的商业旅店。她没有异议,尽管那些闪烁不定的招牌毛骨悚然。在柜台付了钱後,对方给了他们房间的钥匙。

「我们要一起睡」她问。

「没办法,我身上带的钱只够付一间双人房。」他说。「单人房很贵的。」

露西尔点头。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房间不要漏水、空调可以运转。

「你有看见吗?」她小声问。

「什麽?」

「刚刚柜台的人用奇怪的眼神瞄我们。」

伸介失笑,手里的钥匙轻轻晃动。

「他们大概认为我们在huan-jiao吧。」他笑说。「这年纪很容易那麽做。」

她蹙眉。「huan-jiao?」

「就是给钱,然後zuo-ai。」他解释。「那些人很喜欢挑这种隐密的地方。」

打开灯後,露西尔发现房间意外舒适。一张双人床,一个小圆桌,上头摆着空的菸灰缸,以及两张椅子。浴室在进门处的右边,对面是柜子。墙壁贴着鹅黄色的壁纸,给人明亮又温暖的感觉,像杂志里介绍的简易居家风。

伸介走到床边,躺下後轻轻伸展身子。

「露西尔,我刚刚都忘了问呢,」他开口。「最近过得还好吗?」

她愣了愣,原本想点头,却察觉从伸介的角度根本看不见她。

「嗯。」

她轻声回答。

「抱歉喔。」他说。「你打电话给我的时侯,因为是用妈妈的手机打的,所以我以为是她,才会态度很差。」

叹气声从他齿间泄出。

「从她亲自来访的那天过後,我就没联络过她,而她也没联络过我了。我们处於类似冷战的状况中。」

她能听得出伸介声音里的疲惫。

「约出来见面谈的也是她,这让我的心情整个跌到谷底。」他苦笑。「刚刚口气很差,抱歉。」

「………没关系。」

伸介轻轻闭上眼,脑里有太多复杂难解的矛盾存在。他现在只想好好歇息。

「我真的真的………」微弱的咕哝声从喉咙缓缓流出。「太想摆脱她了。」

露西尔转过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哥哥。这才是以前的伸介,那个温柔的伸介。

「我累了,露西尔。」

我知道,她说。

「一直和妈妈冷战,比我预想的还要难受。」

伸介睁开眼,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她会有怎样的情绪反应,会做出什麽样的傻事,我都可以想像,所以你跟我提起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惊讶。」他说。「只是疯狂的程度超出预期。」

「她比你想的………脆弱多了。」伸介无奈地笑笑。

「我想也是。」

沉重如铅块般的叹息倾泄。

「老实说,我不是一开始就那麽害怕、讨厌她的。」

伸介的声音听在她耳里相当模糊,彷佛他们之间正隔着一道墙。

「还记得小时候,我像其他孩子一样喜欢跟在妈妈身後,然後一直『妈咪、妈咪』地喊。」他说。「然後妈妈会把我抱起来,亲亲我的脸颊,笑着对我说:『小伸,我的心肝宝贝。』」

露西尔试着在脑里想像那样的画面。

「感觉很幸福。」她说,心隐隐刺痛。

「确实是。」

伸介察觉不到露西尔脸上的变化,自顾自地说。「进了小学後,她开始管我的课业、作息、休闲时间的利用,至於她没插手我的交友圈,大概是因为我没什麽朋友的缘故。」

「在班上我尽可能保持低调,如果没有必要我几乎不和人交谈。老师和同学们都认为我内向害羞,但事实不是这如此。

「我是刻意不和任何人接触,不给妈妈多一个可以控管我的机会。」

刻意。控管。年纪轻轻的伸介早在内心筑起高墙了。

「一切的开端,也就是妈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和我脱不了关系。」

气氛混浊、失去弹性,黏答答的空气就像融化的麦芽糖,毫不客气地倾倒在他们身上。伸介坐起身,双眼凝视黑色的电视萤幕,如同凝视逐渐茁壮的心魔。

「从某个时刻开始,我们已不是原来的自己。」他嘶声呢喃。「未来,当我们禁不起好奇心,因而回首一瞥,我们将恍然大悟。」

「哪怕再怎麽拚命,都逃不出撒网似的巨大阴影,」凄凉在他眼里浓缩成一片沧桑的景致。「因为人注定背负过往活下去。」

露西尔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诡谲的夜色伸出无形的手,罩住了她的双耳。

「或者更悲哀,就像我一样,」伸介露出怅然若失的笑容。「永远活在过去。」

10-2











六岁的伸介坐在椅子上,凝视窗外的毛毛雨,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雨丝轻轻滴在树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心里的雀跃无法形容,因为下个月是他的生日。那是个特别的日子,象徵他要告别幼儿园,进入小学了。

悠子承诺会做个大蛋糕给他,还会送他一直很想要的玩具车和koh-i-noor的色铅笔。

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开心不起来。

所谓的生日,不就是要全家人聚在一起庆祝吗?这个家里有妈妈、他、妹妹,而爸爸呢

伸介曾试着询问悠子詹姆斯的下落,但悠子总会硬生生地打断他,并说:你没有爸爸。

不可能的,他想。

在他房里的衣橱下,藏着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的全是他买零食送的小玩具,还有一张有着摺痕的照片,上头的主角就是詹姆斯和他。年轻英俊的詹姆斯抱着刚出生的伸介,露出温柔、属於父爱的笑容。

某一次,伸介听到邻居太太们在聊天,话题聚焦在詹姆斯的病情上,她们对刚搬来的悠子一家充满好奇,尤其是露西尔,那个母不详的私生女。

他敏锐的耳朵立即有了反应,他飞奔过去。气喘吁吁的伸介站在主妇们面前,慌张地询问:『你们说爸爸生了什麽病?他是因为生病才不回家吗?』

主妇们尴尬地左右张望,似乎害怕悠子会突然出现。

『是啊,你爸爸生了很严重的病。』她们遗憾地说。『真是可怜。』

伸介讨厌她们脸上虚伪的同情。

他继续问:『所以才没来找我们?』

主妇们的脸越发苍白。

『伸介,你什麽都不知道吗?』

伸介歪着头,疑惑地问:『什麽意思我需要知道些什麽吗?』

『那个………你爸爸会生病其实是因为………』

她们突然停下,因为悠子正站在距离伸介身後不远处,她是出来找他的。

『小伸。』

悠子担忧地朝他走来,轻轻握起他的手,并用奇怪的眼神环视面有难色的主妇们,似乎认为自己的孩子会和她们交谈非常诡异。

压抑不住苍白的脸色和罪恶感,那些长舌女人们急忙散开。

『我们回家吧,下次别再乱跑了,很危险的。』

悠子露出伸介熟悉的柔和笑靥。

伸介点点头,但好奇心早已不受控制地溜了出来。

回到家後,趁悠子在楼下煮晚餐,他会偷偷溜进露西尔的房里,平时悠子不准他进来的。似乎感觉到了细微的声音,婴儿床上的小露西尔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哥哥伸介。

『你好啊,露西尔。』伸介伸手,轻轻触碰她温暖的小手。

他喜欢她身上淡淡的奶粉香味,以及那双和他一样的褐色眼眸。

『今天有没有乖?』他笑问。『晚上要好好睡觉喔,别少醒妈妈,她会生气的。』

露西尔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什麽,只是傻傻笑着。

『嘿,你有见过我们的爸爸吗』

她摇晃小手,彷佛在回答他的问题。

『你可能不记得了吧。』他说。『我对爸爸的印象也不深,搬家後就一次也没见过了。邻居们说他生病了,可是妈妈从没提过。』

伸介的眼神沉浸在悲伤中。『为什麽她不告诉我她不知道我一直很想念爸爸吗』

语气里夹杂失望。伸介看着妹妹,突然羡慕她的无知。

『幼稚园的同学都笑我没有爸爸。他们说这样不算一个完整的家庭。我很生气,我从来没这麽生气。』他噘起嘴,闷闷不乐地说。『但我没跟他争执喔,我忍下来了。因为我不想让妈妈难过,她会很失望,那些喜欢我的幼儿园老师们也会。』

『我好想爸爸啊,露西尔。』他握住她的手。『你也想见他,对吧爸爸以前会把我抱起来喔,抱得很高很高,他也会这样抱你的,然後你会笑得不亦乐乎。』白皙的脸蛋上绽开怀念的笑颜。

『我要去找爸爸,明天就去。』他用发誓般坚定的语气说。『妈妈要出去工作,傍晚才会回来。虽然保母会来,可是我不理她。』

难得的任性将会刮起怎样的风暴,他无从得知。

伸介捏捏妹妹的脸蛋,并问:『你会帮我加油,对不对』

露西尔似乎听懂他的话似地,轻轻拍动可爱的小手。他隐约听到楼下的悠子正在唤他。『要吃晚餐罗,小伸。』

马上来,伸介喊了回去。

他转过头,看了妹妹一眼。

伸介扶着婴儿床,踮起脚尖亲吻她的额头。

『晚安,露西尔。』他说,满脸溺爱。『祝你有个好梦。』

8:00am

慵懒气息的早晨为新的一天拉开序幕。

确认悠子出门後,伸介赶紧上楼将背包整理好,里面有钱包、地图、家钥匙、雨伞、充饥用的巧克力棒、水壶,以及他和詹姆斯的合照。

保母大概中午会来,他必须现在出发。

10-3









和熟睡中的露西尔告别後,伸介就打开家门迎向外面的世界。

全身上下的细胞似乎都因为兴奋而颤抖着,他踏出勇敢的第一步,前往不远的公车站。先前他私底下问过一个独居、名叫滨崎的老爷爷,他住在他们家对面,对这里的事了若指掌,但提到詹姆斯,他就比不下那些爱八卦的主妇们了。

所以他又跑去找那些主妇们,在她们买菜必经的路上等她们。在他苦苦哀求下,终於从她们嘴里得知:爸爸就住在靠近他们旧家的市立医院里。

坐上公车後,伸介从背包里拿出地图,在脑中演练行径路线。医院离他待会下车的公车站有些距离,而他身上的钱不够搭计程车,看来只能徒步了。

下车後,他赶紧朝目的地前进,偶尔停下来休息、补充水分,但为了不浪费时间,他都会很快上路。走到人潮汹涌的十字路口时,路人都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瞧着他,好像他是动物园里的猴子。

11:00am

站在医院门口,自动门『咚』地开启,久违的空调让伸介意识到自己不是在作梦。

这是现实,他要见到爸爸了!

雀跃的心脏砰砰地跳,他走向询问台,值班的护士友善地对他微笑。

『你好啊,小弟弟。有什麽事吗』

『你好,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詹姆斯沃克的人』

护士愣住,随即露出同情的神色。伸介反感地皱了皱眉。

『你是他的………』

『我是他的儿子。』

『这样啊,你跟我来。』

她引着他走到电梯处,鞋跟发出喀答喀答、让伸介非常恼怒的声响。搭上电梯後来到五楼,像是被抽离了空气,他全身难耐地颤抖。这里的消毒水味实在是非常惊人。

『小弟弟,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嗯。』

护士露出了然的眼色,接着对他温柔微笑,彷佛间接称赞他的**行事。

『你很勇敢呢。』

『嗯,因为我想见到爸爸。』伸介搔搔鼻子,露出两个腼腆的酒窝。

电梯门开後,护士带他来到506号房。她先礼貌性地敲了敲门,并说:『沃克先生,有您的访客。』

里头没有回应,护士也不错愕,似乎早已习惯。

她转头,浅浅地对伸介笑说:『你直接进去吧。』

他点点头,然後小心翼翼地转开门把,走了进去。映入眼底的纯白世界,彷佛与外头隔绝,空气里弥漫一股淡淡的棉被香。詹姆斯背对着他坐在病床上,似乎对微弱的脚步声不感兴趣。

伸介伫立原地,病房的门轻轻关上。

阒无声息。

空气里飘散着琐细的尘埃,白色的窗帘拉了起来,徒留缝隙让阳光照shejin来。

好冷。伸介颤抖着身子。那骗人的光线一点也不温暖。

脚步踏了出去,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就在前方。

『爸爸。』

嘶。

不属於chuanxi,也不像呼吸。

那是从身体深处一涌而上、十分剧烈的发声。

詹姆斯的身子僵直,抓着床单的手指微微用力,关节喀喀地抖动。他缓缓转过头,伸介被那双泛满血丝的双眼吓住,里头有他未曾经历过的疲倦和沧桑,嘴唇乾枯,脸色是骇人的惨白。

他有预感,父亲的生命力已经削弱,甚至垂危,在生与死的边界摆荡不定。

记忆里的父亲,依旧停留在英俊爽朗的模样,他的双眼是令人心醉的天空蓝。

伸介低头看了眼詹姆斯瘦弱、微露青筋的手臂,那样的双手还能再将他抱起、高高举到空中吗

这真的是爸爸吗

眼眶逐渐湿润,他没想过重逢会是这样的悲伤。

詹姆斯动了动乾渴的唇,似乎想说些什麽。伸介走了过去,站到他面前,他的手颤巍巍地伸向他,害怕眼前的男孩只是个幻影,一触及就会如泡沫般消失。

『………伸介』

詹姆斯的声音非常薄弱,彷佛那只是他喉咙里的空气罢了。

『嗯,我是伸介。』

他深呼吸,掩饰亟欲奔腾的泪珠。『你来………看我了』

伸介点点头,奔向并抱住瘦弱到几乎不成人型的詹姆斯。他不禁怀疑,这是否只是一具会说话的骷髅

但他还是露出兴奋的微笑。『好久不见,爸爸。』

『你长好大了,我快认不出来了。』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詹姆斯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孩子。

『你过得好不好啊,爸爸我和露西尔都很好喔,她越来越可爱了,还会对我笑呢。』

『是吗』詹姆斯咧嘴而笑。『爸爸只要看见你,心情就好的不得了。』

詹姆斯有些落寞,他好想亲手抱抱露西尔,他亲爱的小公主。

他希望她也有一双非常纯粹的眼睛。

『妈妈也很好喔。』

细微的抖动了眉毛,詹姆斯眼底的光彩冷却下来。

好久没听到前妻的名字了,他该用什麽样的神情面对呢

过於沉重的悲恸总有一天会压垮他。

『她一定也很想你。』伸介笑咪咪地说。『所以你要赶快康复,然後回家喔,爸爸。』

想我悠子吗那是不可能的。

詹姆斯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至少在孩子面前,他会压抑所有情感。

他无法残忍到泼孩子冷水,或摧毁他的童真。

『我们都在家里等你。』

家。这个字眼伤透詹姆斯的心。

他没有家了。

气息缓慢到彷佛下一秒就会停止。『………没办法呢。对不起喔,伸介。』

『为什麽』他激动到近乎跳了起来。

詹姆斯无奈地摇摇头。

伸介诧异地瞠大双眼,泪光闪灼。『为什麽呢,爸爸你不想和我们住在一起吗』

『当然不是,亲爱的。』彷佛瓷器般脆弱的手轻抚伸介的脸颊。

他不敢动,深怕一个撞击爸爸的手就会碎裂。

『那不是我的家。』他苦笑。『那是你、露西尔和妈妈的家。』

说到『妈妈』两个字时,他的声音震颤。充满不满、嫉妒以及恚懑。

『我没有邀请函,所以没办法进去。』他想,说得虚幻一点伸介或许比较容易接受。

『邀请函』

伸介从没听说进去自己家里还需要邀请函的。

10-4









『是啊,因为爸爸住院太久,所以丧失资格了。』他委婉解释,尽可能不触及悠子和自己之间的恩怨。

伸介哦了一声,露出天真的笑容:『那我画一个邀请函给你,你就可以进来了。』

詹姆斯微笑,但眼底无限感慨。『那是行不通的,伸介。』

『为什麽我保证会画得很像。』虽然他根本不知道那长得什麽样子。

『你妈妈才有那张邀请函,』他停顿,深呼吸。『但她不会发给我的。』

『不会的,爸爸。』伸介笃定地说。『妈妈那麽温柔,你只要跟她说,她就一定会给你的。下个月是我生日,她就承诺会给我礼物。』

詹姆斯摇摇头。『因为爸爸生病了,所以她不会发给爸爸的。她怕爸爸把病菌传染给你们。』

『那等爸爸痊癒了,要和妈妈要邀请函喔,这样我们就能住在一起了。』伸介露出小手,手臂微微弯曲。『来,我们打勾勾。』

孩子纯真的笑容几乎让詹姆斯睁不开眼,但他还是伸手,和心肝宝贝立下了无法兑现的约定。

『就这麽说好了喔。』伸介说。

『嗯,说好了。』

那是要到很久以後,伸介才了解詹姆斯罹患的是忧郁症,是属於心理上的疾病,无法藉由病毒传染。他骗了他。

伸介从背包里拿出照片,抚平皱褶後放到困惑的詹姆斯手上,在看清楚照片的瞬间,他的眼泪几乎要溃堤了。

『我把它藏在我的秘密宝箱里,很珍贵地收着喔,虽然还是有些摺痕。』伸介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詹姆斯骷髅般的手指抚上照片里的两人,泪水静静流下。

『嘿,爸爸你别哭啊…………』伸介有些着急。

『没事的,我只是………』詹姆斯的声音在泪中晕染开来。『高兴的不知道该怎麽反应。』

伸介不自觉也湿了眼眶,小鼻子微微酸楚,鼻水急迫地想钻出来。

『那这就送给爸爸好了。』

『这样好吗………』詹姆斯面对孩子的笑容,一脸愕然。

『嗯。』他笑说。『为了不让爸爸忘记我的脸,所以爸爸要留着才行。』

『不会的。』詹姆斯噗哧一笑。『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你和露西尔,你们是我一辈子的宝贝。』

过了感性的时刻,詹姆斯递给伸介一颗苹果,问他要不要吃。他点头。

『这是隔壁病房的人送的。』詹姆斯咬了一口红通通的苹果。『他的家属来探望时带的,他说一个人吃不完这麽多所以送了我几颗。』

『真是个好人。』

『是啊。这世上有很多这样友善的人,即使自己生病了也不忘关心别人。』

詹姆斯眼里闪烁不明的黯淡,有感而发地说:

『伸介。』

『嗯』

『我希望你未来也能成为那样的人。』

伸介一边吃着苹果,一边点头。

『然後把好吃的苹果分给别人。』他的嘴边沾上汁液,但还是露齿而笑。

『这样也不错。』詹姆斯笑说。『好吃的苹果可以让人心情很好,然後把病菌吓跑。』

『那爸爸你要多吃些苹果才行。』他若有所思地说。『回家後我会拜托妈妈买的。』

詹姆斯原本的笑脸退缩回去。

『没关系的,伸介。』他说,语音微颤。『不用麻烦妈妈了,她很忙的,不是吗』

『说的也是,好吧。』伸介失望的语气像泄了气的气球。

『我这边还有很多,够我吃了。』詹姆斯试着鼓舞他。『如果我想吃,可以拜托护士小姐帮我买,所以没关系的。』

伸介点点头,轻轻地说了声『嗯』。

他瞥到詹姆斯手边的书,书角微微翘起,一半的书身被棉被盖住。

『那是什麽?』他指着书,从这个角度看不见书名。

詹姆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哦,因为太无聊了,所以想说借本书来看看。』他伸手将书拿起,递给伸介。

『《苍蝇王》?』

『嗯,是本意欲深远的书啊。』詹姆斯笑说。『对现在的我来说,是再好不过的良药了。』

伸介呆愣,似乎不太明白父亲的意思。

『我很喜欢里面的一句话,就像是对』他的声音逐渐缩小,最後迷失於黯然的鼻息中。『对我说的一样。』

伸介依然歪着头,不明所以。

『那句话是这麽说:mybeheresbes…,mybe'sonlyus』

抿起嘴,伸介摇摇头,表示自己听不懂。

詹姆斯微笑,拍拍他的头顶,握住他小巧、纤细的手。

『也许有一只野兽,也许只是我们自己。』

他想问那意欲何为,但父亲的笑容告诉他:什麽也别问。

*

1:00pm

『时间不早了,伸介。』詹姆斯说。『赶紧回去吧,别让妈妈担心。』

『嗯,我会再来的,爸爸。』

詹姆斯双眼模糊。不行,他说,不能让眼泪流下。

还不够。他还想再看看孩子的脸,想要清晰地将他的轮廓烙印在心里。这恐怕是最後一次了。

伸介起身,踮起脚尖拥抱詹姆斯,他们俩会永远珍惜这难得的温煦。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了,爸爸。到时候我会带很多好吃的水果和一大把鲜花,』他灿烂地笑说。『然後你痊癒了,我们就回家。』

视线朦胧中,詹姆斯依稀看见孩子露出美丽的笑容。

那一刹那,他得到了宽容和救赎。

『好………』他沙哑地开口。『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这就是伸介想要的答案。

他亲吻父亲消瘦的脸颊,感受淡淡的咸味在齿间流淌。他知道父亲哭了,而他自己也差不多了。

在眼泪无助地落下前,他必须戴上坚强的面具。

『爸爸,下次见。』

伸介笑着说,伴随内心溢满从未有过的伤感。

离开医院後,他搭上回家的公车,徒步的路上不时望向暮色苍茫的天空。

到家时,天色已经褪去,酝酿在云海中的黑色素从核心扩散出去,像是捕猎着归途旅者的巨大蜘蛛网。

伸介站在家门口,不敢开门。

悠子大概已经回家了,他不敢多想她会有多气愤。

但现实摆在眼前,还是必须面对。乐观地想,他又不是去做什麽坏事。

伸介用钥匙轻轻转开门,但还是无可避免地发出『喀擦』一声。

玄关摆着悠子上班时固定穿的高跟鞋,但没有保母常穿的布鞋,看来她已经回去了。

屋内死寂得令人发慌。伸介提心吊胆,这种感觉简直就像走进废墟探险一样。所有事物都在黑暗中凝视他,而他是唯一称得上有生命力的物体。

诡谲的气氛扰乱他所有思绪。

伸介踏着颤巍巍的步调,放慢速度走向客厅。

那里亮着灯。

10-5









悠子正坐在沙发上,注意到他的动向而抬头看向他。那是他见过最空洞的眼神。

『你去哪里了,伸介』她开口,试图将自己的声音降到最低。

但掩饰不了早已紮根的愠怒。

伸介双脚一软,罪恶感排山倒海而来。『我、我是去………』他嗫嚅道。

『你知道奥山太太有多担心你吗她打电话给我时,我正在开会。她说你不见了,我吓得立刻离席,几乎是用跑的回家。』

奥山太太是他和露西尔的保母,是个身型圆润、和蔼体贴的中年妇女。

『妈妈,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她近乎大吼出来。『什麽叫不是故意的小伸,你是不是交到坏朋友,所以才不通知奥山太太一声就跑出去』

伸介低下头,不敢看悠子。『没、没有,我没有交到坏朋友………』他颤抖着唇说。

『那是麽回事你可以解释一下吗』悠子觉得自己的喉咙快烧起来了。

又乾又热又痛。

『你平常不会这样的,你不是个会让人担忧的孩子啊。』

『妈妈,我………真的很抱歉。』他说。『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下次』悠子用手扶着额头。『没有下次了。小伸,你听见了吗没有下次了。』

『好,对不起。』他始终低头。

悠子叹了口气,深感倦怠地阖上眼,尚未卸妆的眼睫毛细长地垂下。

『说吧,你到底跑去哪儿了』她问。『妈妈不会骂你的,你老实说吧。』

她宁愿相信伸介只是一时贪玩。小孩子啊,谁不是这样只因为这是第一次,她才会过度表现。

伸介谨慎昂首,确定悠子真的没发怒才敢开口,但他的声音仍然发颤地很厉害。

满嘴的唾液令人难受,伸介试着将它们全吞咽下去。

『我去看爸爸了。』

尾音落下後,伸介听见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声。恐惧席卷他,像平静海面上突然刮起的强烈暴风。

在他面前,悠子的脸部轮廓扭曲。

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睛、鼻子、嘴唇,都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颓圮。他胆怯,宛若下一秒她会彻底分解成模糊、血淋淋的肉块。

悠子歪斜的嘴缓缓开启,伸介的四肢无法停止颤动。

恐惧,正如胆汁般涌入他喉咙深处。

『你说什麽………』她开口,放慢说话的速度,好像在强调或是确认什麽。

吞下过度浓稠的唾液,他亟欲扑灭腹中燃烧的反胃感。眼皮抖动,视线覆上薄膜似地开始朦胧。

『我、我只是………』去探望爸爸而已

悠子走向他,脚步咚隆咚隆地响着,而他的心也随之震颤。

『小伸………』

那不是母亲的声音。他想。

悠子站在距离他不到一公尺的地方,空洞的双眼笔直盯着他。

好可怕。伸介不自觉後退。这样的妈妈好可怕。

『你到底在想什麽』她问。『回答我啊,你到底在想什麽!』

扑通。

他的心脏承受不了沉重的怒吼。

为什麽要生气呢,妈妈他问。

悠子伸手,那双洁白、曾经让他眷恋的手,用力地抓住他的肩膀,几乎要扯烂他的骨头。

『说啊!你说啊!』那嘶吼相当震慑。『你告诉妈妈啊!小伸,你为什麽要去见那个人,为什麽啊!』

无法呼吸。

视线摇晃,他看不清楚母亲的脸。

『我好不容易才逃离他,你为什麽还要………!』

逃离。

这字眼雷劈般地震慑他。

声音缓缓颤抖,伸介问:『那是什麽意思………』

她沉默。

『妈妈,你说逃离……为什麽要逃离爸爸他………爸爸是那样温柔。』

悠子却彷佛听到笑话般,扭曲地勾起唇角。那根本不能称作笑容,唇形歪曲地好像断了线。

『温柔』她说。『那都是假象啊,伸介。』

『………假象』

『是啊,那都是詹姆斯为了从我身边夺去你,所露出的卑鄙假象。』

伸介觉得大脑沉重的难受,他甚至无法了解母亲到底在说什麽。

『小伸,你要知道,你可以依靠的只有妈妈一个人而已。』

悠子直视他,宛如正用眼神把内心的想法传达给他。

『你的爸爸、妹妹,就连奥山太太,他们都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她说。『你只要有妈妈一个人就行了,因为妈妈也只有你一个人啊。』

不是的,他想。绝不是妈妈说的那样。

不管是露西尔还是詹姆斯,对他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

因为那样才是一家人,这个家庭才会完整。

悠子偏狭的观念让他反感,他蹙眉看着她,企图表示否定。

『你能明白,对吧』悠子露出让伸介又熟悉又陌生的笑容。『小伸是聪明的孩子,所以知道妈妈的用意,是吧』

她在等他的答案,非常急迫地等待。抓住他双肩的手加重力道,疼得让他想要尖叫。

『不对。』

悠子抖了下眉。这不是她要的回答。

『不是那样的,妈妈。』

『………你在说什麽,小伸』风暴似乎要降临了,悠子感觉到胸口近乎窒息。『你想要违逆我吗我怎麽告诉你的,违逆母亲的孩子是………』

她还没说完,伸介就硬生生打断。

『妈妈,我想要爸爸回来。』

她停止呼吸,身体微弱地就像空气里飞扬的白纸。这孩子刚刚说了什麽呢

伸介吐气,眼神坚定。『我想他了。』他说。『这个家不能没有他,所以我要他回来。』

再没有一刻,他能如此无惧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我要他回来………』悠子反覆喃喃这句令她抓狂的话,嗓音听起来悲痛欲绝。『小伸你………什麽时候变得那麽不听话了………』

她的声音低沉得像是幽谷的回音,那双泛红的眼睛紧盯着他,似乎要把他的灵魂抽空,甚至吃下他的血肉。

妈妈很不对劲,他告诉自己,不能待在这里。

但双脚却像黏在地板上,动弹不得。

悠子迅速冲向前,一把攫住伸介的手臂,用蛮力将他往楼上拖。瘫软的腿承受不住成人的力道,像是两条被钓起的鱼般在半空中垂着,摩擦到楼梯的木板时还不禁哭喊出来。

听到那细微的抽泣声时,悠子也没有回过头,双耳采取蒙骗式的耳鸣。

『妈妈,好痛,不要拉我………』破皮的痛楚填塞脑门,让他无法思考。

悠子无情漠视,换做平常的她一定会因为伸介受伤而心痛不已,就像其他直升机家长,她凡事以孩子为重。

但若丧失理智,就另当别论了。

10-6









她将他拉到自己的卧房,关上门後才松手。悠子看着他,眼前的孩子变得好弱小,眼里浮现真正的恐惧。是因为她吗

『妈妈………』

他面对头发散乱的母亲,不,这或许已经不是母亲了,而是披着母亲皮囊的邪恶巫婆。

悠子将伸介拉到床边,示意要他上去。他照做,顺势瞥了眼自己发红的手腕,刚刚走楼梯时膝盖着地,破皮处迸流血丝。

他擦乾眼泪,但新的泪水如喷泉般流下,濡湿了他整张脸。

微弱的抽泣声说明此刻的伸介有多恐惧。

悠子注视他,神色非常平静。『………小伸,你为什麽那麽不听话呢』

你这个坏巫婆,把我妈妈藏到哪里去了伸介心想。

『为什麽要去找詹姆斯我好不容易把你藏起来了,好不容易可以好好保护你了………』

『保护我你不用保护我。』伸介忍住欲夺眶而出的泪水。『爸爸他不会伤害我!』他像乱了调的小兽般,竭力大吼。

额头的青筋暴起,但她没有说话,只是深吸一口气。慢慢爬shangchuang後,悠子坐在伸介对面,两人沉默对视。

『别说傻话了,天真的孩子!』她冷冷开口。『你还不明白我说的话吗你能仰赖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臭巫婆。伸介在心里谩骂。

布满泪痕的脸让他显得脆弱,可那双褐色眼眸却同时展现出十足的坚定。

『还有爸爸,这个家不是妈妈一个人的家。』

按耐不住的愤怒终於压垮悠子。她伸手,反射性地朝伸介的脸颊甩去,『啪』的一声,似乎注定了往後的结局。

伸介没有哭,小手轻轻抚摸肿起来的右脸,感觉到鼻子里有一股热液窜流。下一秒,鲜红的血从鼻孔里流出来,直直流到他的嘴唇,舌头能微微尝到血的铁锈味。

这似乎让悠子稍微清醒一点,但她的眼神很快黯淡。

不能心软。

从没被悠子打过的伸介,正处於极度的错愕当中。

『听话,小伸。』她用命令的口吻道。

不要!他心里在咆哮。我不要!

『这里不需要他!』她说。『所以我抛弃他、鄙视他,假装他从未存在过!』

『他太愚昧了,一心只想要和谐的爱,那种狗屁东西。』她奸笑。『软弱,感性、自以为是,待在那种人身边,是无法成为优秀的人的。所以,小伸不能再靠近他,知道吗』她安抚似地摸摸他红肿的脸,并用衣袖替他擦拭鼻血。

悠子的面容在伸介眼里早就扭曲得不成人形。

那不是人,而是魔鬼。

诱惑人的魔鬼。

『你是妈妈最骄傲的孩子,』她说。『你只需要走妈妈帮你安排好的路,其他什麽都不必管。』

温柔的叮咛在耳边响起,但伸介什麽也不想听。对此刻的他来说,那只是一阵恼人的嗡嗡声罢了。

悠子原本以为乖巧的伸介必能谅解,但那终究是空想。

他锐利地看进她眼里,试图想将她眼底的邪恶剐成碎片。『那我要离开这里,然後去找爸爸!』他坚定地大喊。

这是极限了。

悠子的耐性被削成一块一块,再也无法复原。

『呵呵呵………』她开始大笑,非常疯狂。『哈哈哈,你真的是………』她笑到没办法继续说话,那刺耳尖锐的笑声震慑伸介。

你真的是无药可救了,她是想这麽说吗

接着,事情发生地无比迅速。

只是一眨眼,悠子就将伸介推倒,他的後脑勺用力撞到床头,发出『砰』的巨响。

好痛!他的齿间泄出尖叫,刺耳的彷佛会震破门窗。好痛啊!

又是哭声又是尖叫,让悠子的耐心瞬间跌落低谷。

『嘘,』她将食指放在唇上,轻声说:『乖孩子,闭嘴。』

斗大的泪珠滑落,视野如罹患眼翳病般模糊。伸介望着母亲,试图想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但从腐烂心灵滋生而出的乌云挡在他面前,他拨不开。

伸介纳闷,母亲是否会因弄伤他而自责。

只可惜没有。

她正对着他笑,且非常灿烂。

10-7









『那个男人想要报复我………』她咕哝,双手像蛇似地缠上伸介的身体。『所以才会对你下手………他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住口!他落泪,嗓子整个沙哑。坏女巫、你这个坏女巫!

『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会永远保护你。』她落下恶毒的誓言。『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

好深好沉的慾望捆住他,不是撒旦化身的蛇就是使睡美人与世隔绝的藤蔓荆棘。

再没有比它们更令人窒息、绝望的东西了。

那双牛奶白的手在他的衣服上抓出一个巨大的皱襞,接着她往下移,来到他的双腿间。

走开,别碰我!伸介大喊。

女巫不理他,纤细的手指隔着遮蔽物,温柔地滑过他小小的生殖器官,抚摸他的睾丸。

他觉得自己要昏厥过去了,一定是卑鄙的女巫给他下了咒语。

『小伸,你听好了喔。』

我不要听,你闭嘴!他歇斯底里地怒吼。

她又赏了他一巴掌,不输给第一次的蛮横力道让半边脸颊迅速红肿。

伸介不吼了,但还是很气,圆滚滚的眼珠子直直瞪着她。

女巫露出宠溺的笑容,他从中瞥见自以为是的宽恕和温柔。

好恶心。

『在这个世上,我们两个就是生命共同体。』

她一面说,一面拉下他的裤子和neiku,无毛的下体展露无遗。

『你的一切是妈妈的』

模糊中,伸介出现可怕的错觉。

他把这个邪恶阴险的女巫看成了温柔的妈妈。那个会紧紧拥抱他的天使母亲。

完了!他皱眉,连声音都很像。

『而妈妈的一切,也全是你的』

他必须入睡,因为醒来後真的妈妈就会出现在眼前。

意识逐渐朦胧,但他依稀能感觉到那双手还在抚触他。那里,妈妈说不能让任何人摸的地方,这个坏女巫正在摸。

然後有个东西裹住他的性器官,轻吻般地吸住它。

像个隧道,非常温暖的隧道。上头长满黑压压的杂草,挑衅地刺着他光溜溜的下身。微小的routi折磨、巨大的心灵空洞。

他想睁开眼睛,但沉重的昏厥袭来。湿冷的黑暗掐住咽喉,阴森森的鼻息磨成锥,往脆弱的皮肤表面猛刺。

透明的血液流下,像蚯蚓一样在脸上爬啊爬。

好痒、好热。

这是一只充满冒险家精神的蚯蚓,牠奋力无惧地行进,最後调皮地钻进他嘴里,在舌尖插上胜利的旗帜。

好咸。

伸介意识到了。那不是血,而是泪。

滑润的液体在隧道里流淌,嘲讽地将他浸湿。他想抽出来,那无辜的、被女巫玩弄的小弟弟。

女巫消失了吗似乎还没。

他在无人的隧道里,走了好长一段路。

那里很黑,没有光。

女巫一面抚摸他的脸,一手挑拨他垂软的ji=ba。『妈妈爱你,小伸。』

他想叫她闭嘴。臭女巫,不要再伪装成我妈妈了!

但她没住口,伸介也没力气斥责。

算了,他想。这只不过是幻觉而已。

女巫离开了他,他从隧道里走了出来。迎面而来的是乾冷空气,以及柚子香的卫生纸气味。

然後又有东西包围住他的yingjin,同样非常温暖,但更湿润。

伸介大吃一惊。这个女巫在含他的ji=ba。

疯子、biantai!他咒骂。

妈妈会嫌恶、甚至不要他。女巫在他身上投射了无药可救的魔咒,他变得像泥泞里翻滚的小猪一样脏。

这念头让伸介再度流泪。

『我的乖宝贝,你别哭』女巫安慰他,拭乾他惨兮兮的泪珠。

哭红的小鼻子抽气,嘴唇胆怯地颤抖。他现在一定很像路边旁徨无助的流浪狗。

女巫亲了下他的额头,一路滑下到鼻尖和抿紧的唇瓣。她一面舔吻他、一面用手摩擦他战栗懦弱的yingjin。

她发出尖锐、毫无罪恶感的笑声。『小伸』

你一辈子都逃不了的

女巫轻声细语,如同鬼魅的摇篮曲。

这真是他碰过最险恶的梦魇。

黑夜沉重的脚步踩踏他,连同他小心呵护的童真灵魂。

女巫耳语,眉眼无比温柔:

『我们会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直到永远。』

11-1









11

艾蒙出院後,杰克也跟着搬进他们家。

露西尔对此毫无异议,即使家里开始弥漫新婚生活才会有的粉红色泡泡。

虽然杰克也成为她名义上的监护人,但她无拘无束的生活没有太大改变,这两个爱好自由的人不会花时间监管她。

杰克是这个家的男主人,艾蒙则是女主人。至於她,没有人为她定义。

这个家只设了一个新规矩:在男主人和女主人亲密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照顾好你自己,小不点。」

她应该感谢杰克终於把她的称呼从『怪小鬼』升级到『小不点』。

「学习当个大人。」他这麽说不过是想推卸责任。

艾蒙(同样想推卸责任)也非常赞同杰克的观念:露西尔,这个十二岁的女孩,应该知道如何**。

「厨房是你的,你爱怎麽使用都可以。」杰克说,弦外之音就是要她煮饭给他们吃。

露西尔只是一脸惨白地当个听众。厨房从她住进来时就是她的了。

艾蒙做饭的次数少之又少,他怕会伤到他美丽的手,所以什麽都不敢碰。因此在她搬进来前,艾蒙的三餐几乎都是用微波炉搞定(在客人没有请他吃饭的前提下)。

「家事我们可以分摊,但如果我们都出去工作的话,你就想办法应付吧。」杰克用不容抗拒的语气宣示。

露西尔已经放弃和这个人作对。

「你可以的,对吧」他恶狠狠的眼神扫视她。

她点头,没有犹豫。

「**自主果然不是件坏事。」他自言自语。

艾蒙和杰克几乎没分开过,不管是在家或是出门。她的职责就是看家,那是她搬来时就已经分配好的工作。

有时她会想起罗伊,幻想他就坐在她身旁,只要她开口他就会回话。

但那是不可能的。陪伴着她的不过是无色无味的空气罢了。

艾蒙回家,她由衷地高兴。他和杰克相爱,她也由衷地祝福。

尽管被孤立的感觉不是很好受。

他们俩是一国的,而她则被隔离在疆界外。

晚餐的时候更明显。

「我找到工作了。」杰克一边对着艾蒙微笑,一边宣布。

「真的」

艾蒙很开心,这是当然的。尽管他不像杰克那麽顺利,因为性别栏的空白和工作经验的缺乏,结果似乎早就注定好了。

「在面包店对面的酒吧里。」杰克说。「那里刚好缺了个服务生。」

「我知道那家店的老板,一个秃头的吝啬家伙。」艾蒙皱眉。

「还很小心眼。」他笑。「不过无所谓。」

「那你今後必须当个夜猫子了。」

「这倒是个牺牲呢。」他无奈地摇头。

露西尔插不进他们的谈话,只能坐在一旁啃微波过後的炸鸡腿。

「明天开始工作」艾蒙问。

「後天。」杰克说。「明天先去熟悉环境。」

「大概几点下班」

「早上七、八点吧,必须把东西都弄好那老家伙才会放人。」

「看来我们错开了呢。」艾蒙叹气。

「没办法啊。」杰克用手撑着下颚,神色无奈。

但他很快恢复淘气的笑容,并倾身往艾蒙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可别太想我啊。」

杰克和艾蒙每晚都会腻在房里,就像新婚夫妻度蜜月一样。只有电视声或偶尔太过夸张的shenyin声陪伴露西尔。

他们zuo-ai时,她会站在房外,轻轻抚摸自己的下体,一面竖耳聆听,一面纳闷那儿是否会流出亢奋的液体。

但没有,都是乾的。

同时庆幸却又鄙视这样『不正常』的自己。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起亚伦(那样更不正常)。

想起他xishun她的si-chu,那副可怜兮兮的狼狈模样。但她会摇摇头,尽可能抑制他出现,尽管他脸上的雀斑好似在向她哭诉。

那感觉太诡异了,他们又不是恋人,甚至连朋友也说不上。

大脑好不容易空白时,另一个人影会接着递补上来。

那双美丽的蓝眼睛凝视并穿透她,直达她心底的深渊。

罗伊,她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她想再听他说一次那句话。

『我们好像是这个小镇里最忧愁的人。』

露西尔喜欢他说『我们』。

这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接近中午的时候,亚伦的母亲无预警地打电话来。

亚伦提早艾蒙一天出院,她在医院门口亲眼看见他的父母将他接上车。他们都有雀斑,他父亲甚至戴着一副神似哈利波特的眼镜,说话有浓浓的爱尔兰腔。他母亲是个难得的美人,一头耀眼漂亮的橙红色卷发,让她联想《清秀佳人》里的红发安妮。

他们一家看起来相当和睦,这是她的第一印象。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亚伦的妈妈,我叫瑞秋。」

露西尔控制不住内心的澎湃。

她潜意识里渴望这样温柔、洋溢母性的声音。

「你好。」喉咙乾渴起来,露西尔不停咽下唾液,但情况并没有好转。「请问有什麽事」

「亚伦说你是他的同学,他比较信赖你…………」

「信赖」

真要命,她想,说得好像我们很熟一样。

「是啊,那孩子从没有过一个………朋友。」

他们不是朋友。

「你是叫露西尔,对吧」瑞秋问。

她点头,後来想到瑞秋根本看不到,只好回答:「嗯。」

电话另一头陷入沉寂,露西尔的听觉被自己的心跳声占据。

瑞秋似乎在确认,或是思索什麽。

几秒後,她才开口:「是这样的,他遇到了一些………麻烦。」

「麻烦」露西尔皱眉。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那家伙遇到麻烦不是司空见惯的事了吗

瑞秋的声音颤动。「出院後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我和她爸爸担心得不得了。亚伦那孩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甚至不让我和他爸进去」

大概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话吧,但她没想过会有如此激烈的後果。

「连晚饭都是送到房门口,只有洗澡和上厕所会出来。」

「你跟他谈过吗」

「谈了,他爸爸昨天甚至请假,花了整天的时间设法说服他。」

当然都是在房门外。瑞秋补充说。

「都没用」

「是啊,那孩子听不进去。」

露西尔蹙眉,低声问:「你们没试着强行闯入」

瑞秋倒抽一口气,似乎她所说的是非常野蛮、不人道的行为。

11-2









「他会生气的。」她嗫嚅,家长的架式荡然无存。「我不希望吓到亚伦,他很胆小脆弱的。我希望他可以主动」

过度保护的心态让露西尔无言以对。这算什麽

她终於知道亚伦的怯懦是遗传到谁了。

「那你希望我怎麽做」

瑞秋用受挫的声音说:「我希望你能………和他谈一谈。」

「我知道了。」露西尔说。「我等会就过去。」

瑞秋把他们的住家地址告诉她。她一边听,一边抄写在纸条上。瑞秋道谢完後就挂了电话。

照着纸条上的地址走,从她这里到亚伦家若是徒步至少要二十分钟。

她就当是散步,背起装有水壶的侧背包,如果在戴上帽子,简直像极了探险队。

出发前露西尔留了张纸条在餐桌上,用快没水的原子笔写着:『散步,很快回来。』

瑞秋说他们家门前种了一排玫瑰花,她和丈夫都很喜欢,只有亚伦很排斥,因为小时候贪玩而被刺伤。

露西尔将目光锁定有玫瑰花丛的房子,最後很顺利找到。

那是一幢两层外加阁楼的房子,外墙漆成亮白色,屋顶和大门则是海蓝色,这让她联想到希腊风的建筑。她走向大门,按了下门铃。

出来应门的是瑞秋,露西尔很难不去注意她的倦容。

「你就是露西尔」她浅笑。「真是个可爱的女孩。」

她愣了愣「谢谢。」

「快进来吧,外头很热的。」

瑞秋开门让她进去,客厅的色调偏向浅蓝色,充满地中海风味,墙上还挂着表了框的世界地图。露西尔甚至觉得自己嗅到海洋的气息。

瑞秋笑问:「要不要喝冰玫瑰茶我亲手泡的。」

露西尔点头,面带礼貌的微笑。

「我刚刚告诉亚伦说你会过来,那孩子很高兴。」

她倒是高兴不起来。

「你要先上去吗他的房间是右边最後一间。」瑞秋问。「茶等下我在帮你送上去。」

瑞秋的着急她听得出来。

上楼後,露西尔往右方尽头的房间走去。门前放了一个银色托盘,白色瓷盘里有巧克力蛋糕,玻璃杯里则是冰红茶。亚伦讨厌玫瑰,所以瑞秋给了他红茶。

她站在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谁?」沙哑的男孩声音传来。

她思索一会,缓缓说:「我是露西尔。」

里头有了动静。仓促的脚步声『咚咚咚』地响。

门把慢慢转动,缝隙露了出来,亮光逐渐扩大。

一双半怀疑半欣喜的眼眸悄悄盯着她,在看清楚她的容貌时,他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

「你、你真的来了。」他歪嘴笑,让她想起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猫。

亚伦将门完全打开。

空调声作响,冰凉的风吹到她脸上。她仔细看才发现不同颜色的颜料充斥着亚伦的脸、手臂、衣服以及裤子上。

露西尔点点头,探头进去一瞥,然後惊愣地蹙眉,她甚至想揉揉自己的眼睛,否定眼前的凌乱惨状。

满地的白纸,有完好的也有涂鸦过的,甚至还有被揉成纸团的失败品,近乎占据整张床以及地板。蜡笔、铅笔、原子笔,那些可以作画的材料全撒在地上,一些蜡笔还被踩成好几截,零碎四散。

除此之外,书桌上还摆了一个小巧的鸟笼,里头有只断脚的金丝雀,那双圆滚滚的黑眼珠盯着她。

亚伦谨慎关上门,然後锁住。

很难想像自己处於现实中。她问:「你在创作吗」

他点头,像只乖巧的哈巴狗。

她捡起其中一张『作品』,上头除了涂黑的背景外什麽也没有。「你把自己关起来只为了画这些东西」

真是莫名其妙。

「嗯。」

「那这是什麽」她甩了甩手中的纸。

他面带微笑,并回答:「我、我想像中的地狱。」

露西尔差点昏过去。

她低头看了眼这张黑洞般的画,再抬头环视其他散落的画。不是整张只有单一色调,就是全部色调加在一起,拼凑出杂乱无章的混浊背景。

「这些全都是」

「嗯。」

「那只鸟呢」她指向鸟笼。

亚伦的目光跟着飘了过去。「喔,那、那是我捡到的。」

「捡到」她皱眉,一脸狐疑。

又不是小猫小狗。

「是啊,牠、牠翅膀受伤了,所以飞、飞不起来。」

「那牠的脚」

亚伦『喔』了一声,笑得更灿烂。「那、那是我做的实验。」

「实验」

「我、我把牠跟老鼠放在一起,看会、会发生什麽事。」

他的笑容纯真无邪,可是说出来的话却险恶突兀。

露西尔怔怔,无言以对。

「小老鼠太饿了,所以咬、咬断了牠的脚。」

她感受一股脑人的昏眩钻进大脑。「你好像说过要当兽医吧为什麽要」

亚伦眯眼笑。「很、很好玩啊,这一切。」

她早就觉得这家伙脑袋不正常。

「你、你忘了吗」他对她痴痴傻笑。「上次你、你是那麽对我、我说的」

露西尔不会忘记,她要他走入活生生的地狱。

「那只是用来嘲笑你的罢了。」

「嘲笑」亚沦反覆尼喃这个词,好似陌生。

「所以我搞不懂你为什麽找我来。」她说。「我不值得你信赖,也不想被你信赖。」

亚伦似乎摸不着头绪,露出小丑似的滑稽表情。

她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或许有,但丝毫不解其中的含意。

不管是哪个都令人头疼。

他含糊开口:「只有你。」

「什麽」

「只有你不、不会滥情地怜悯我。」

露西尔一个松手,手里的纸张在半空中飘浮,然後慢慢着地。

11-3











门外传来『叩叩叩』的敲门声。

接着是瑞秋温暖的声音:「露西尔,我把茶端来了,可以帮我开一下门吗」

她了解瑞秋的用意,她希望露西尔帮她开门好让她能看看儿子。

露西尔转身,走向房门,正打开门而瑞秋的身影露出一半时,亚伦却发疯似地冲向她们。

「你不要进来,滚、滚出去!」他使劲推倒瑞秋,她手里的托盘平行地飞了出去,装有玫瑰茶的茶杯摔落地面,液体喷溅出来。

「啊!」瑞秋摔跤发出疼痛的尖叫声。

露西尔愣愣地站在门旁,注视着脸色因愤怒而涨红的亚伦。

「亚伦,你在做………」瑞秋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闭嘴!」他咆哮。「我、我说过你不准靠近的!」

他退後,正想关门时,瑞秋却迅速向前爬,用手撑着门的缝隙,试图把门撑开。

「放、放手!」亚伦抓狂似地怒吼。「我、我叫你放手!」

「亚伦,乖孩子,你不要再这样下去了………」瑞秋哭喊。「你这样………很不正常的!」

不正常。

露西尔站在亚伦身侧,穿过他的手臂下的空隙往外看,瑞秋哭红的眼令人心疼。

「你滚开!」

楼梯传来急速的脚步声。是亚伦的父亲。

「瑞秋发生什麽事了,我在楼下听到好大一声…………」他流露担忧,急忙朝他们跑来。

父亲的出现再度惹怒亚伦,他纤细的双手抵在门後,使劲向前推,但瑞秋的手挡在缝隙间,不让他关门。

露西尔可以看见他们俩的手都发红得很厉害。

「亲爱的,你还好吗」男人赶紧跑向瑞秋,满脸错愕地盯着失控的孩子。「亚伦,你这是在做什麽该死!你闹够了没有,还不赶快开门…………」

亚伦气得脸都涨红。「住口!你们都走开!」

露西尔只是个旁观者,尽可能远离了处在悬崖上、即将摔落的三人。她彳亍走向床头,将床上的纸张扫到地板後,给自己留了乾净的空位并坐下。

亚伦的雀斑在汗水里闪烁亢奋的光芒,剥开外皮後里头充斥了纯真的邪恶烂漫。他的心正朝地狱靠拢,望着深渊的同时也被深约凝视。满怀罪恶的魔鬼心态勃发。

瑞秋的手死死地卡在门缝里,尽管关节被挤得红肿,她仍不肯松手,好像这将是她最後一次见到自己孩子的脸。强劲的执着正与亚伦心中的黑暗搏斗。

「亚伦,我求求你,开门吧………」她的声音太过虚弱,露西尔甚至听不懂她在说什麽。

如果只听声音,会很主观地认定瑞秋是个垂危的病人。

亚伦更是蛮横。手越发用力,瑞秋发出破碎不堪的尖叫,一面哀求一面抽泣。亚伦的父亲打算一脚踹开门,却被瑞秋制止。

「别那麽做,亚伯特………」她哭着说。

亚伦愣了愣,没想过母亲会这麽说,推着门的手缓缓减速。

「可是,瑞秋………」名叫亚伯特的男人面有难色。哪个丈夫愿意看到妻子受苦的「你都已经」

「求求你,我会说服他的…………」瑞秋哭喊。「别伤害亚伦,你知道的啊!这孩子已经够可怜了…………」

可怜。

「他不是这样的人,你是他父亲,你最清楚不是吗」

「可是」

瑞秋用责备的眼神瞪着亚伯特。『你这冷血的野兽!』,她似乎想这麽说。

胸膛发痛,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亚伯特呆站在瑞秋身侧,不敢有所动作。

妈的!亚伯特低咒一声。

瑞秋不理会他,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孩子身上。

「亚伦,为什麽你不让我进去」鼻子整个酸红,瑞秋泪眼汪汪地问。「我是你妈妈啊,我可以帮助你」

亚伦颤抖地摇着头。「不、不需要」

「亚伦!」亚伯特忍不住了,充满兽性地咆哮。

「亚伯特,你会吓到他的」瑞秋发颤地更厉害。「他是那麽脆弱无助…………」

脆弱无助。

一直努力想维持的平衡,那是他们存在於这惨怛世界最主要的依托,禁不起无心的摆动而支离破碎。

嗤。

脑海里有什麽断线了。

亚伦的手再度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就像高度转动的马达。

他,要他们通通闭嘴。

一切是那麽简单。

露西尔可以闭上眼,感觉自己坐在电影院里,观赏一部虚无缥缈的戏。没有赚人热泪的情节,也没有正义伸张或是重大罪孽。只有不断向外扩张的黑暗,以及失去壳子、无家可归的寂寞灵魂。

一个用力,伴随一声『喀擦』。

亚伦成功了,他重新将自己与父母隔绝。女人的哭声、男人的叫喊、笨重的脚步声以及救护车的鸣笛。所有声音凝聚在虚幻的一瞬间。

这世界似乎从未如此骚动嘈杂过。

亚伦回过头,发现露西尔坐在床上,凝神地注视自己。

他的喉咙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些什麽。

「会难过吗」她问。

感受从额头流淌而下的甜美汗水,好似一切都值得了。亚伦摇摇头,腹部鼓鼓的,罪孽喂饱了他,在他体内吸收溃烂的养分。

「你妈妈在哭,而你爸爸很生气。」她说。「全是因为你。」

朦胧的目光飘移,激昂狂乱的胜利感使得亚伦无法好好聚焦在露西尔脸上。

她毫无情感地说:「这就是地狱,你相信吗」

他摇头。

「为什麽不相信」她浅笑。「觉得太过容易了」

他想了想,然後点头。

「好像也是呢。」

露西尔看透他心底的猜疑,同时对他的大脑回路断线,因而强烈麻木感到讶异。

「但无论你信不信,这确实就是。」她继续说。「当然不是从你角度,而是从你父母的角度。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个足以失眠的地狱了。」

阴影再度造访,而他们两人不动声色。

「………会完蛋吗」他问。

「什麽」

「爸爸和妈妈。」

「如果他们不堪一击的话。」她说。「但能肯定的是,已经不会像从前一样了。」

「………是吗」他喃喃。「那、那样很好………」

亚伦看起来非常雀跃,似乎自己做了件伟大的事。

「可、可是还不够………」

他转头看她,闪烁在他眼底晦暗的光芒,正炫耀似地打破所有禁忌。

「你、你说对吧,露西尔这、这样是不够的…………」

「你可以继续往深处走,如果你想要的话。」她说。

「是、是啊………」他露出弛缓松软的笑容。「你、你说得对。」

露西尔没说话,眼皮抖了一下。



沉浸在胜利的喜悦没有维持太久,在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开时,所有规则都被打破,意识断断续续地回归现实。

亚伦和露西尔同时转头,便看见亚伯特拿着家用的灭火器,门的木屑连同尘埃在空中飘扬。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妻子受伤让他的理智溃堤。

亚伦掩盖惊吓,直挺挺地面对自己的父亲。望着丝毫不畏惧的儿子,亚伯特心里更气了。

「亚伦!」他怒吼。「你天杀的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吗」

他先是点头,接着又犹豫地摇头。

亚伯特丢下灭火器,坚硬的外壳撞击地面,『砰咚咚』的巨响回荡。

「你夹断自己妈妈的手!」他怒吼,完全遗忽视露西尔这个外人。「该死的你还不反省!」

亚伦站直身子,眼神无惧。「………我、我没有错。」

震怒的亚伯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麽………」

「我、我没有错。」他壮起胆子,面色阴冷。「是、是她自己要进来的。」

「欠干的!」

亚伯特瞠大双眼,如野兽般狂嗥。

11-4









露西尔一直很喜欢达芙妮(月桂女神)的故事。此刻她就像一棵鬼灵精怪的树,静静观赏充满希腊悲剧色彩的戏码。

保持沉默太无趣了,所以她轻轻哼着口哨,歌曲是披头四的《lebe》。

很合适,不是吗

亚伯特冲了上来,像条发疯的狗,死命攫住亚伦的衣领,将他拖倒在地,高举双手开始殴打他。

一下、两下、三下………毫无节制地发怨气,亚伦的鼻梁似乎被打歪了,可怜的眼镜飞了出去,镜片无可避免地破碎了。露西尔看见大量的鼻血从亚伦的鼻子里流出,嘴唇似乎也被鲜血染红。

混蛋、混蛋、混蛋!亚伯特大声谩骂。去你的狗东西!

亚伦完全没有反抗,就像空壳、毫无知觉的魁儡,任父亲将暴力宣泄在自己身上。

道歉啊!亚伯特喊道。我叫你道歉啊,该死的混蛋!

「看看你对瑞秋做了什麽!」

露西尔意识到一件事,当然亚伦也察觉了。亚伯特,这个抓狂的男人,爱自己的妻子远胜过於孩子。

失去了理性,人类最自豪的细腻思维,亚伯特沦为耽溺於冲动暴力的生物。

「你听见了没,亚伦」他问,并前後摇晃自己的儿子。

亚伦可怜的鼻血无止尽地流着,但得不到任何人的怜悯。眼前这个最应该怜悯他的人却拚命痛殴他,真是讽刺至极。

「要不是瑞秋为你求情,说你还没从自杀的阴影中走出来,我早就宰了你!你为什麽不住手她痛得都哭了,你这…………妈的!」

拳头无情落下,哪里空白就打哪里。

「道歉啊,窝囊废,我叫你道歉!」

亚伦慢慢动了嘴唇,鼻血从缝隙里留了进去,洁白的齿染上一层猩红。

浓浓的血腥为让他作呕。好想吐。父亲身上的汗臭味和愠羝,宛若酸臭的牛奶。

那是他最厌恶的气味。腐烂、癫狂、毫无人性。

但不行,他必须忍耐才行。

他要亲口告诉这个殴打他的男人,他亲爱的父亲,他有多『爱』他。

「要是没生下你就好了!」他双肩发抖,满面怒容地瞪是鼻青脸肿的儿子。

撕身裂骨的懊悔与妒忌让他彻底**。贫弱、可笑、丑陋、失去一切屏障的模样展露出来。

喔,我可怜的爸爸。我还能说什麽呢亚伦的嘴角隐隐颤栗。

喜悦,让他的眼眶酸楚。

「我知道你迟早一天会惹出麻烦!」

破碎的嘶吼、凸出的眼球、扭曲的轮廓以及柔和的暮色。多麽不协调的画面。

「我跟瑞秋,我们原本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我们彼此相爱啊!」

这算什麽发牢骚吗亚伦发出不屑的哼气。

「但你却乱了我美好的生活,你剥夺了瑞秋对我的爱!」痛苦的嘶哑叫声摆动,如同失控的钟摆,一方是悲戚,另一方是怨怼。「瑞秋疼惜你、可怜你,在你自杀未遂的时候孩哭得惨兮兮!她不该对你这麽好!你不配!」

怜悯孩子的母亲、恋慕妻子的丈夫、忌妒儿子的父亲。

角色分配太过复杂了,露西尔一头雾水。

亚伦感觉躯体已经离开地面,漫无目的地飘到宇宙去了。

满天星斗中,他玩起骇人的俄罗斯轮盘(russnroulee),右手握着空气手枪,朝太阳xue开出第一枪。他一面期待自己的死亡,一面鄙夷恼人的空包弹。

一、二、三究竟到何时才是他的终点

「说啊!你说我就原谅你!」亚伯特等得不耐烦了,他的声音如飘零的树叶般颤抖。

你也会害怕啊,爸爸。亚伦想。

这是当然的,因为亚伯特不想闹出人命。况且这个人命还是他的亲生儿子。镇上的居民会议论纷纷,而他会进监狱。在怎麽高明的律师也保护不了他。最令他痛苦的是,他的妻子瑞秋不会原谅他,甚至会憎恨他。

没有人会原谅他。

尽管大家都知道他的儿子是个讲话会结巴的傻瓜。

必须停手。亚伯特急迫地想,但拳头不受控制。

「快啊,亚伦,你这该死的智障!」亚伯特竭尽力气、如嚣张野狗般狂吠。「你只要**道歉,我就可以当什麽事也没发生。」

视线在摇晃,亚伦讨厌这种晕眩到近乎要昏厥的感觉。

「说啊,说『对不起,爸爸,我知道错了』。」亚伯特突然很想笑,亚伦布满瘀青和血块的脸肿大得非常滑稽。

「下三滥的小丑。」他止不住泄洪的笑意。「说啊:『我是个智障,我欺负妈妈,但我知道错了。』」

不好笑。亚伦紧闭双眼。

在亚伯特充满期待的眼神下,他伸出手。

惨白的手如同鬼魅,轻柔捧住亚伯特粗犷、被阴影遮盖的脸。强烈的对比在亚伦眼中熠熠生辉,宛若他曾经迷恋的璀璨星斗。

亚伯特呆杵,双眼如金鱼般瞪大。亚伦傻笑,酸疼的脖子有些使不上力,但他还是仰头,将被血染红的唇靠向父亲的右耳。

亚伦要开始可爱的悄悄话了,这一次他没有结巴。

他说,并送上迷人的微笑:

「去你的,爸爸。」

呼吸像被扯坏的钢丝,『啪』地断成两截。

然後是血的气味,浓烈地就像绝甜绝甜(dou)的香槟。轻轻摇晃,然後伴随『啵』的软塞掉落声,芬芳的液体朝着半空喷洒而出。

醉人的香气,在亚伦的鼻腔中发散发热。

那晚,亚伦库柏成了自己的『英雄』。

他夹断妈妈的手,并咬下殴打他的父亲的右耳。

昔日美满的库柏一家啊,如今长满蠹虫、爬满白蛆、飞满苍蝇。

1-1-5











露西尔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悄悄离开了那让人窒息的房间。

再多待一秒,她害怕自己会失去理智。

身为冷漠的旁观者,最要命的就是施予同情。施暴的父亲、被施暴的儿子,不管是站在哪个人的角度,都注定万劫不复。

伤口会结痂、鼻血也会停止,但所谓的『心灵创伤』会如何改变一个人思想、判断力以及价值观,都会被大大扭转。

她会亲眼目睹的,亚伦所抉择的不归路。那男孩从纯洁无瑕的雪色月光中褪了出来,背负蛀蚀全身的巨大阴影迈向黑暗时代。

悄悄走下楼梯,她来到无人的客厅。桌上的茶具静静地等待主人归来,她可以想像瑞秋泡茶的模样,那神情一定非常从容宁静。

茶壶里还剩一点玫瑰茶,冰块已经融化,壶上的水珠缓缓流下。

她坐在皮制沙发上,拿起茶杯将里头的冰茶一饮而尽。

出於无聊,她在客厅里漫无目的走动。

钢琴上的全家福照片吸引了她。照片被好好地放在相框里,对这个曾经和谐的家庭而言,这确实是非常珍贵的宝物。

背景是迪士尼乐园,瑞秋和亚伯特身旁站着米奇和米妮,两人都露出快乐的笑容,小小的亚伦,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站在父母中间,羞怯地低着头。

露西尔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她笃定,他没有在笑。

明明是开心的出游,他却焦虑得不得了。

她依稀能听见照片里的人说话。瑞秋说:『嘿,宝贝。笑一个,要照相罗。』而亚伯特会很不耐烦,因为他讨厌这个结巴自闭的小鬼,或是说他嫉妒他,尽管那是他儿子。『快点,亚伦,不要让人家等。』

可是亚伦不听,他不想笑。

『喔,亲爱的。只是一个微笑,很简单的。』瑞秋很有耐性地哄他,就像平常一样。『只是一个微笑,好吗』

亚伯特会暗自咒骂:『麻烦的家伙。』

瑞秋朝亚伯特使了个眼色,然後蹲下身拍拍孩子的背。『我们待会去吃冰淇淋好吗只要你笑一个。你可以选两种你爱的口味。』

亚伦勉为其难点头,瑞秋高兴地亲了下他的脸颊。『乖孩子。』

但他骗了瑞秋。

他低下头,假装是在找从口袋里掉出来的钱币。因为还有很多人排队,所以他们一家赶紧离开。事後瑞秋安抚他,说:『宝贝,没关系的,我们进去还是可以请人帮我们照的。』

但整天玩下来,只照了这一张。因为亚伦进了游乐园後开始乱跑,如同其他兴高采烈的小孩一样。

瑞秋觉得很可惜,而亚伯特没说什麽,放任孩子四处玩闹。他充分享受与爱妻相处的甜蜜时光,当然那只是他个人认为,瑞秋可没心情。

她的目光一直都在亚伦身上。喔,那孩子跑那麽快,可千万别摔跤,会很疼的。

他一定会哭,而她也会。

露西尔拿起相框,凝视照片里微笑的夫妻。她带着相框走向厨房,停在垃圾桶前,毫不犹豫地将相框往里头一丢,就像戳破幸福的泡泡那样简单。

这家人不需要了这象徵和谐的东西。因为今後只会是讽刺。

就算她不丢,哪天亚伯特看到了也会将它撕烂摧毁。

玄关的电话响起,她走过去,轻轻接起。

「喂」露西尔开口。

「你、你是露西尔吗」是瑞秋。

「我是。」

「我现在人在医院,等下就回去!」她着急地说。「那孩子还好吗亚伯特有没有………」

她心里有数,所以不敢说下去。

「………您最好赶快回来。」她静静地说,眼角瞥到了窗户旁、被尘埃掩盖的银色蜘蛛网。

可怜的小虫抽搐般地挣扎,蜘蛛特有的消化酶大概已侵蚀牠全身。

另一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啜泣声:「可怜的亚伦………那孩子不是故意的………!」

瑞秋像是要洗刷亚伦的冤屈,竭力喊道。

「这句话您应该要对您的丈夫说。」而不是她。

她停顿,抽泣变得微弱。

「亚伯特他………」瑞秋说。「我知道他不喜欢亚伦………」他永远不会喜欢他。「只因为亚伦在小时候被诊断出有自闭的倾向。但那可怜的孩子,他、他不是自愿的………」

露西尔无奈地打断她:「库柏太太。」

瑞秋愣住。

露西尔深吸一口气,气息融化在角落的阴暗处。

「如果您是为亚伦好,请别再说他可怜了。」

她可以想像人在医院、手指包着绷带的瑞秋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他一点也不可怜。」她不带感情地说。「一点也不。」

呼。

懦弱的吸气声夹带虚无感,传进耳里。

但露西尔不理会,冷冷地挂断电话。

今天过後,他们,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再也无法回归无邪的苍白世界。

暮色暗了下来,露西尔走向窗口,她喜欢灰暗里带有细微光辉的景色,就像梦幻剧,充满神秘并超越自然。整个世界在眼前无限延伸,如同轻盈的薄纱,变得虚幻透明。

漫长无边的轨迹在光彩中静静消褪,那是人生的残辉。她的心和脉搏,与双眸所见产生深层的共鸣。

是生命。她触摸到了生命。

露西尔明白。

未来的某一天,她将在如同今日的薄暮里,找到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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