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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蕾情梦》


第1章 这就是北都学园吗

“快看,快看,那是谁!”

“蕾拉·艾维雅娜?真的是她吗?”

“看那边,那个男生,好帅,而且……好眼熟!”

“……不会吧……是他哦,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人哦!”

“难道今年的入学考试,我们的竞争对手都是这样的人吗?不会吧……怎么办,好想哭哦!”

“哭什么,不如,先去找他们要个签名?”

夏伊达刚踏进北都学园大门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被校园的面积和建筑的雄伟征服,就已经被震耳欲聋的嘈杂声弄懵了。

怎么也没想到,向往了这么久的神圣的殿堂,居然这么吵,甚至夹杂着一波又一波女生的尖叫。

夏伊达来自东之国的大草原,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广袤而宁谧,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人山人海的热闹。北之国的大都市已经让她感觉目眩神迷,而今天的北都学园中的喧嚣,居然让她感觉有些不适,甚至微微地头晕恶心起来。

搞了半天才明白,原来今天北都学园里忽然出现了一大批相当抓人眼球的新面孔,那都是已经在各自地域的舞台上小有名气的优秀少年舞者。他们,也是作为新人来参加入学考试的。夏伊达怀着激动而忐忑的心情递交了报名材料的时候,就听周围的人在谈论,说今年的新生素质高得可怕,这一届的四国竞技赛大有希望。

当时夏伊达还没在意,心里琢磨着,北都学园的考生,素质当然高了,这可是北之国最出色的舞蹈学院了,北之国大部分活跃在舞台上的最高端的演员,可都是从北都学园出去的。今天才知道,“高得可怕”是这样的可怕法——这些现在以“考生”身份出现的男孩女孩,许多都已经是相当有经验的舞蹈演员,甚至是舞蹈明星了。

而这些人,现在都将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

北都学园一年一度的入学考试总是声势浩大,考试的报名条件放得很宽松,所以报名的人数非常之多,毕竟这里是每一个胸怀舞蹈梦想的年轻人心目中的神圣殿堂。不过,偌大的学园,每年的招生人数却永远是固定的100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考入了学校的正式学生,将得到学园倾尽全力的悉心培养,就算是混得最差的,将来也至少能进入著名舞团的主力梯队,毕竟整体实力是摆在那里的。

世界崇尚艺术,喜爱舞蹈。艺术为人类带来美与和平,而作为肢体艺术的舞蹈,则最容易唤起人们对大自然的感应及美好的心情。在东西南北四大国,舞者都是受人尊敬和喜爱的,就像是神派来人间的传播爱与美的使者。

夏伊达出生在东之国,东之国的首都也有著名的东华学园,是东之国的舞蹈圣殿。各大国的舞蹈风格截然不同,东之国的神秘,西之国的高贵,南之国的热烈,北之国的优雅。按理说,生于东之国的夏伊达应该选择东华学园才是最熟悉、最适合的,但是她的梦想却只有北都学园,从很小的时候开始。

为了实现这个梦想,夏伊达一直竭尽所能地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着,现在,终于到了这一天,双脚踏进了北都学园的门槛,摸到了梦想的一点点裙角。

周围的男孩女孩们尖叫出来的那些名字,夏伊达全都不知道,她出生草原游牧民族的家庭里,也在草原上长大,对于信息是闭塞的,所以并不觉得有多么的兴奋。甚至,耳边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让她有一点紧张了起来。

夏伊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紧双拳,闭上眼睛原地轻轻跳动了几下,然后全身放松,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怕什么!我是草原的女儿,是有鹰神保佑的人呢!

想到“鹰神”,夏伊达的心忽然柔软了起来,力量从内心深处最温柔的地方涌动出来,驱散了所有的迟疑和不安。

“我来了!”夏伊达直直地望着前面最显著地点的招生海报对自己说,“我会竭尽全力的,如果这一次不行,那就下一次,一直到我能够做到为止!”

巨大的海报上,是一位男性芭蕾舞者的舞台剧照。舞者一身白色紧身华服,发色是亮金的,他微闭着双眼,极其俊美的面孔神色温柔。摄影师将画面定格的时候,他只是举手抬足做了一个毫无难度的阿拉贝斯,但是,他的身形,他的姿态,他的每一寸肌肉看上去都是如此的恰到好处,让作为舞者的其他人在心动之余,还有一种微微的心悸。

我永远也不可能做出这么美的阿拉贝斯——夏伊达想着。海报上的男人就有这样的本事,用一个最简单的动作征服和震慑你。

康斯坦丁·萨卡洛夫,天才的舞者,北之国的新星,世界瞩目的耀眼的存在。他在舞台上如此魅力十足,以至于人们完全记不起,他其实还是北都学园三年级的学生。

看到他,夏伊达一下子又有了无限的勇气。

“科斯嘉,我来啦!”夏伊达悄悄地对着海报上的舞者说,“无论你还记不记得我。”

今天,是北都学园第一场考试的日子。进入北都学园,就可以离他更近一步。

夏伊达使劲展了展腰肢,又弓下身去,用双手抱住脚踝,拉伸着腿部的肌肉。一会儿无论要考什么,都不过就是跳舞,所以,根本不用紧张。

“喂,你。”

一个不大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淡淡的,很好听,只是温度稍微有点低。

夏伊达吓了一跳,蹭地直起腰来,却发现旁边的大枫树下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了一个人。初秋的树叶开始变黄,随着微风簌簌地飘落下来,把那个人倚着树干站立的画面衬托得像诗歌。

不过那个人看上去更像诗歌本身。

看到他的第一眼,夏伊达居然看得呆住了。那是一位年轻的男性,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高挑,略微偏瘦,穿着一件没有装饰的软质浅色衬衫,裁剪精良的宽松长裤,皮肤很白,一张面孔几乎完美无缺,可以用“非常迷人”四个字来形容。

他的头发和眼睛是非常罕见的颜色,灰里带着一种很特别的蓝,加上这个人身上有种稍显清冷的气息,使他整个人的气质显得神秘而高贵。

“真好看啊!”夏伊达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地赞叹了一句。

“舞鞋不是这么穿的。”男子神色冷淡地说,“你绑成这样,如果做某几个特定的动作,有可能会扭断脚腕的。”

第2章 其实,不一定要穿鞋的

“我……”呆了片刻,夏伊达的脸颊忽然发起烧来。

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从他的年龄看,大概也就是高年级的学生,或者是刚毕业的学员。夏伊达一点也没有怀疑这同样也是一名舞者,因为他的身材是如此均匀修长,就算是被衣服裹得严实,肌体那种特殊的柔软与挺拔感觉也是遮掩不住的。他的衣着非常普通,但是不知为什么,这个人的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与众不同的高贵气息。

这是夏伊达第一次感受到,对面站着的一个人,就算不说一句话,也能只用身上的气息把人震慑住。

“其实……这种鞋,我不太会穿……”夏伊达低下头,说了实话。

虽然一直在努力地练习跳舞,但是夏伊达的舞蹈都是跟部族中的巫师学习的,并没有受过正规的训练,所以跳舞的时候,都是光着脚自由地舞动在大草原上,确实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舞鞋。

男人长眉微微蹙了蹙,灰蓝色的眼瞳中掠过一丝疑惑的光。不过这种疑惑的情绪没有持续很久,因为他显然对别人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好奇心。

“如果不会穿,就脱了跳。”男人的声音有一些冷漠,“这样子轻率,根本当不了一个好舞者。”

说完,他不再倚靠树干,轻轻一撑站直了,径自转身走了,只留下了一个冷傲的背影。

那款步远去的身影优雅至极,只是目送,也算得上是一种享受。但是夏伊达却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因为似乎在那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为什么要生气呢?夏伊达想了一下,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做过什么会触怒他的事情。不过他的提醒倒是很有价值,自从穿上了来到北之国的大城市才特意购买的这双专业舞鞋,夏伊达觉得自己简直不会走路了。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不对头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地全都跑到了鞋上,总担心这鞋到底会不会掉。要是真的上了舞台,恐怕真的会像在脚腕上套了枷锁一样。

到这里来,首先买一双像样的舞鞋,这还是从家里出来之前,亲人和好友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叮嘱时出的主意。

登上一个正式的舞台跳舞,总不能像以前一样,连双舞鞋都不穿吧?

就是挑选了这双舞鞋,小心翼翼地穿到脚上之后,夏伊达从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心,不知怎的忽然一下子慌了。

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陌生的地点,陌生的城市,就连舞台对于自己来说,也是陌生的。关于舞蹈的一切,比如舞鞋,对于其他的考生来说,是陪伴多年的好朋友,可是对于她来说,这一切都是全新的存在。

有了这种念头之后,就不由得忽然产生了怀疑——就算是一直以来都很努力,可是,这样真的行吗?

而刚刚那个静立于树下的男子,却一语道破她内心的不安。没想到在这个大都市里也会有一个陌生人,用淡淡的语气告诉她:没关系,如果你愿意,你也是可以光着脚跳的!

考试的时候,果然还是把鞋子脱下来!夏伊达暗暗地想。

只是,单凭这个就要说我“轻率”,“成不了一个好舞者”吗?这样一想,又觉得那个陌生男子有些让人生气。

“来参加初试的同学,请拿好通知书,到指定的区域等待,现在开始抽签决定初试顺序!”

广播声响起,校园里的喧哗一下子低了下去,宁静持续了几秒钟,接着就变成了更加强烈的人声鼎沸。

终于开始了!

北都学园的入学考试非常严格,分为很多轮,直到把考生的特质看清楚为止。但是,学园的考试内容每年都不一样,所以,北都学园的入学考试是有名的“无法准备”的考试,应考者只能完全凭自己平时的积累去临场发挥。

也正因为如此,在北都学园的入学考试中,常常会出现一些出人意料的发挥,可以看到不少连成熟的舞台作品中都看不到的有新意的表现力,考试进展到后半阶段的时候,甚至会比精心组织的演出还要好看。每年北都学园入学考试的时候,总会有来自四面八方的专业人士只以观众的身份前来观摩,一方面来看考试的情况,另一方面也从根上为自己的舞团物色好的苗子。

能够进入北都学园的新生,许多是从入学开始,就被看中并开始建立联系的。就像当年的康斯坦丁·萨卡洛夫,自入学的第一天就被不知多少舞团争抢,争先恐后地开出最好的条件,只为他将来可以倾向自己的剧团一点点。现在,康斯坦丁虽然只升入了三年级,可是大部分时间已经不在学校,而是成为北之国皇家芭蕾舞团最受欢迎的主力之一,在世界各地巡回演出了。

北都学园并不在出勤率上对学生有任何的限制,相反,只要学校认为对学生的发展提高有利,就会为他一路开放绿灯。所以能够考入北都学园的学生是如此之少,因为一旦入校,成为学校的一员,学校就将从头到脚地为你考虑,一切的培养方式都是为你度身打造的,其间所付出的心血根本就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如果北都学园肯扩大招生量的话,一定会有不知多少学员从世界各地蜂拥而至,学园将会赚很多很多的金钱。但是多年以来,北都学园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的宗旨和坚持。他们追求的不是更多的金钱,更大的名望,而是究竟能在舞蹈艺术的殿堂中作出多少不可替代的贡献。

当然,这始终不变的坚持也获得了丰厚的回报——北都学园的毕业生接二连三地登上舞蹈界的顶点,成为拥有话语权的举足轻重的人物。而学园也因此不缺乏资金的捐助和支持,并且因其选拔条件的苛刻、公正和严格而更加让胸怀梦想的年轻人趋之若鹜。

所以此时,听到宣布考试开始的消息,校园里瞬间弥漫起一股躁动不安的情绪。

夏伊达掏出已经被摸皱了的通知书,通知书上写明的初试地点是“9号考场,电影放映厅”。

考场共分十个,在校园的主要道路上都设置了指示牌,所以很容易就能找到。夏伊达顺着指示牌指示的方向,朝着考场一路走了过去。

第3章 初试的规则很简单

9号考场很好找,看上去也有些普通,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正常意义上的舞台。

电影放映厅,顾名思义,本来就是用来放电影的,电影幕布的前面,有一处木制高台子,用于临时召集会议,做做讲座之类的,用来当作舞台的话,就难免显得太简陋了一些。

进入放映厅的考生有好几百人,不过场地本来就是放影片用的,所以还算大,并不显得特别拥挤。门口设置了一个箱子,所有的报名者都需要在这里出示和确认通知书,并抽取初试的序号。

夏伊达排了队,从号码箱里掏出了一张序号牌,上面赫然写着一个数字——“17”。

本年度报名参加入学考试的不下三千人,所以,第一轮考试就算是分了十个考场,每个考场的考生也不下三百人。第17号,这是一个相当靠前的序号。

如果不是特别有实力的人,抽到这个序号的应该会大呼倒霉了,因为根本没有时间去观察前面的人如何表现,从中吸取经验和教训。相反,除了自己会比较慌张以外,评审也不一定能够及时进入状态,打出较高的分数。

不过夏伊达觉得17号挺不错,因为这意味着很快就可以考完了,可以有时间轻轻松松地看看别人跳舞。那些竞技方面的技术性的东西,她的掌握程度几乎为零,也就是说,除了跳舞,其他的什么也不明白。

在抽签的同时,也公布了初试的内容——简单得令人诧异——就是无命题自由发挥的舞蹈,每人二分钟,随意跳一段即可。

本来夏伊达的心里还有些忐忑,这会儿倒是一下子放下心来。来之前,周围的人都热情洋溢地鼓励着她,说小伊达,你跳舞真的很好看,无论到哪里,都会有人喜欢你的。但是到了北之国的都城,认识了一些同样的来参加考试的人,在与他们的交谈中,夏伊达才发现原来舞蹈并不是自己想跳什么就跳什么,而是有着不少她甚至听不太明白的深奥道理。

在夏伊达的心里,舞蹈就是随着自己的心而表现于外部的肢体动作。在广袤的天地之间,随着内心情感的变化,呈现出来的舞蹈是截然不同的风格。但是在这些新朋友的眼中,舞蹈似乎并不是这样,他们说出来的许多名词,夏伊达连听都没听过。

所以她有些担心,因为这些新朋友猜测,初试第一轮要刷掉三分之二的人,所以考理论是最方便的方法。一张试卷,两小时完事,大家都省事。而且笔试的方法,在以往的入学考试中也曾经出现过,虽然没有出现在第一轮。

可是现在看来,北都学园没有采用这种省事的方法,而是选择了一种最麻烦的。三千人,就算每人在台上只跳两分钟,学校所花的人力物力,也是相当可观的。

就拿这个9号考场来说,三百多人在等待考试,这里的评审恐怕要坐上整整一天,才能把所有人的舞蹈全都看完,也是相当的辛苦。

无论如何,单纯是跳舞的话,那是自己会的东西,并且是喜爱的,擅长的,这就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了。当然,夏伊达也曾经考虑过,如果入学考试可以自己随意选择,那么应该跳哪一个舞段——那必定是自己最喜欢,也是跳得最熟练的那一个。

虽然是“突然袭击”,但北都学园绝对不会在音乐选择上面捉襟见肘。这里有世界最大的音乐数据库之一,也有着最好的管理人员。无论你需要哪一首曲子的哪一个版本,哪一个小节,都能迅速提供给你。更有甚者,哪怕你根本就不知道乐曲的名字,只是哼出其中的几个小节,管理员也能迅速找出好几个版本供你选择。

夏伊达按照指引提前十个号次去音响室选择了自己需要的音乐,对于学院的设备先进啧啧惊叹。其实,她自己也带了几支曲子的,但是一听这边的音质,就知道完全不在同一个档次上,而且也无法像现在这样,很方便地剪辑出自己需要的段落和长度。

可是这样一忙,时间飞快地就过去了,根本来不及紧张,也来不及观摩前面的人跳得怎么样。感觉才刚刚选好音乐,就有引导员把她带到后台,通知她要做好上场准备了。

站在台口,头顶的射灯强烈的光芒非常刺眼,甚至把全身的皮肤照得像沐浴在盛夏灼人的阳光里。夏伊达忽然发现,正在台上卖力舞动的女孩子,五官在舞台灯光的照耀下显得非常疏淡。

之前在准备的时候,排在自己前面的16号姑娘,夏伊达自然是看到过的。姑娘化着很浓很浓的妆,贴着长长的假睫毛,近距离观看的话甚至显得有点吓人。可是这一刻,在舞台的灯光下,她的妆容竟显得恰到好处,既自然,又好看。

为了今天的初试,夏伊达也特意化了一点浅浅的妆。其实她根本就不会化妆,化妆品也很简单,就是粉、眉笔和唇膏。努力地化完之后,她还感觉这简直不像是自己了,几乎不好意思走出门去。在草原的阳光下,除了新婚的时节,每天刻意化妆的女孩子还真不多。毕竟每天还需要劳作、骑马和放牧羊群,辛苦化好的妆很快就会全都花掉。

就是这最简单的化妆技术,还是族里最爱美的姑娘花了一天的时间才教出来的。可是现在看来,当聚光灯打在身上,这妆就好像完全没化一样。甚至说,连五官都好像没有了一样。

舞台,与自己所知道的,所想象的是不一样的,完全就是两码事!

还没等反应过来,台上的音乐已经戛然而止,旁边的引导员提示:“17号,请您上台表演了!”

夏伊达迷迷糊糊地上了台,站在舞台的正中,灯光显得更加强烈,照得人头晕目眩。

更令人惊讶的是,下面为什么有那么多双眼睛在注视呢?

表演用的台子是高出地面一米多的,下面是一排排整齐的座椅,现在,黑压压地坐满了人。数百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到舞台的中央,也就是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这些目光让夏伊达如坐针毡,忽然之间不知所措。

第4章 她的跳跃不是一般的高

这之前的许多年,一直都在跳舞。夏伊达并不害怕在人前跳舞,在草原上,许多人聚集在一起,载歌载舞的时候很多,让她感觉舞蹈是一件快乐的事。可是现在不一样,现在站立的这个台子,把她赫然凸起于众人之上。人们严肃而安静地端坐在下面,无数道目光以仰视的角度直射到身上,每一道目光都带着一种苛刻评判的意图。

在家乡舞动起来的时候,周围看到的都是亲人和朋友带着灿烂笑意的面庞,每一个人的眼神中都流露出无尽的善意,仿佛在说:“伊达,我是多么的喜欢你啊!”可是现在,台下所有人都在木木然地仰望着,似乎很难从他们的身上唤起一丝的兴趣。

现在我是站在这里,为他们跳舞,努力地博取他们的喜欢吗?夏伊达的身体一僵,僵在了舞台的正中。这些人看上去是如此的冷漠,他们会喜欢我跳的舞吗?

这样一想,再加上过于明亮的射灯晃得眼晕,夏伊达的意识里忽然变成了一片空白。在这一分钟之前,她从来不曾感觉过恐惧,但是此刻,却忽然感觉一切都如此陌生,好像一下子被抛到了世界最孤独的角落。

糟了!她慌乱地想,我该怎样,才能让他们喜欢呢?

夏伊达木木地站在台上,有些手足无措,却正在这时,音乐声忽地一下子响了起来。

别看这不是专业的舞台,音响却同样是最专业的,所以音乐声很大,效果极佳,连夏伊达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这是我的音乐!她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考试已经开始了!

两个简单的过渡乐句之后,便是一个高亢的最强音。

夏伊达的身体比她的思维反应得还要快,就在这个强音奏出的瞬间,她忽然猛地跳跃了起来,完成了一个空中的倒挂紫金冠。

台下嗡的一声,炸出了一片低低的惊呼。

“糟了!”夏伊达暗叫不妙。

太慌了,没有控制住力量,只管全力地跳跃了起来,所以整个动作做得太猛,想必是非常难看!

怎么办!

如果在这里就失败了的话,那么之前的自己,都在做什么呢?无论如何,一直期待着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落地还算稳,双脚的脚心,感受到了舞台木制地板特殊的冰凉感觉。

“如果不会穿,就脱了跳吧!”

因为那个蓝灰色瞳孔的男人漠无表情的一句话,夏伊达还是在上台之前脱掉了鞋子,光着脚上了场。现在,从脚心传来的触感比什么都真实,让她明白自己的双脚还在稳稳地接触着大地,接受着大地的赐福。

那一瞬间的触觉,就仿佛重新光脚踏上了草原柔软而湿润的泥土,知道自己呼吸着,存在着。

当夏伊达找回了重心,并努力地把目光放远的时候,她的目光刚刚好落到了观众席的最后,站在门口的那个人的身上。

是他?

是之前偶然邂逅的那个人,告诉她可以把鞋脱掉的那个人。他的身姿如此出众,无论混迹于怎样的人山人海,都绝不可能被淹没。夏伊达看着他,发现他似乎也在注视着舞台上的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当目光放到这个人的身上时,心不自觉地忽然安宁了下来。

其实他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上去不过是一个瘦削的剪影,可是夏伊达就是觉得自己可以清晰地与他的目光交融。他的眼睛颜色是如此的独特,而他的目光平静得仿佛一泓泉水,极其清澈,却又深不见底。

那样的目光似乎并不包含任何的杂质,让人接受到这样的信息——他在注视着,但他什么都没有刻意地去看,他在注视的,就只有舞蹈本身。

那独特的感觉让夏伊达想起了草原上的风。风是牧人最好的朋友,每一天,都在身边温柔地萦绕,带来絮絮的低语。风似乎有着净化的作用,每每闭上眼睛,张开双臂,任凭风扬起自己的长发,鼓荡起自己的袍袖,无论心中存着什么样的烦恼与不安,似乎都能瞬间被荡涤一空。

夏伊达精神忽地一振,一下子回到了音乐里。是啊,这不是我最喜欢的音乐,最喜欢的舞蹈吗?我曾经把它跳了一千遍一万遍,今天,终于可以在这里把它跳出来,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

音乐是如此美妙,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自己的好朋友。当夏伊达沉浸在音乐中的时候,身体的动作忽然变得自然流畅起来。

身姿挺拔的俊美男子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台上女孩的演绎,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倒是他过于出众的外形令周围几排的观众不太淡定,注意力纷纷偏离了舞台,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也多了起来。

忽然,旁边响起了一个声音,打断了男子的专注力。

“格雷boy,你也到这里来看考试吗?”

男子转过头去,发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体形圆胖,精神矍铄的小老头。看到这个老人,男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看上去是如此迷人,又引来周围的一片唏嘘。

“怎么,老爷子,我不能来么?”

“就是很难想象,你这小家伙会对初试感兴趣呢。”老头呵呵笑起来,“怎么样,有没有兴趣留下来啦?”

格雷无奈地笑了笑,以沉默回避了闻名遐迩的北都学园校长霍尔顿先生每天碎碎念一遍的问题。

“今年的学生素质很不错哦,刚刚各个考场我都走了走,最初几个就让人印象够深刻啦。这边……咦?台上这个小鬼,这是……”霍尔顿校长的目光放长到舞台上,语句忽然断了开来,仿佛被什么噎住了。

“没错,是萨卡洛娃的《天空的边界》。”格雷语气平淡地说。

“这是初试一轮吧,我没看错?”校长定了定神,“会有人在初试的时候跳这个?”

格雷的语气丝毫没有变化:“而且是直接从高潮部开始,截了两分钟的音乐,上手就是一个大跳。”

“哈?”霍尔顿校长张大了眼睛,忍不住笑了出来,“刚刚进门我听到一阵惊叫……”

“因为跳得很高,不是正常的高。”格雷简洁地解释。

“哈哈,有意思!”校长把目光集中到了台上,似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小丫头跳得怎么样?”

“糟糕极了。”格雷毫不客气地说道。

第5章 总是有些命那么好的人

霍尔顿校长呵呵地笑出声来:“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格雷不搭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台上,把老人的目光也引到了舞台之上。

霍尔顿校长跟着看了半分钟,忽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了一个文档,输入了考场号和考生腰牌上写着的编号。

“夏伊达,来自东之国啊。”校长若有所思地说,“资料上没有进行过专业舞蹈训练的记录,果然……格雷boy,我明白你想说的意思了,可是你这孩子说话也太刻薄了!”

“这是刻薄么?”格雷反唇相讥,“我只是说了句实话而已。”

“唔?这个小姑娘,居然只报了芭蕾方向?有点可惜啊,芭蕾大概是最不适合她的舞种了,这孩子是不是什么都不懂?”

格雷没附和他的问题,只淡淡地问:“怎么,动心了?”

老人呵呵笑起来:“格雷boy,就算你嘴上说得难听,可是这么久了,就连专业的舞者,也没有几个能让你看得这么专心吧!要是谁能让你这小家伙聚精会神地看上一分半,我就得考虑一下是不是要不惜代价地把她招进来!”

“那代价确实是不小。”格雷不由得失笑,两个人不再作声,看起台上的表演来。

台上的小姑娘一开始完全慌了手脚,差不多呆立在台上,成了一块脑中全是空白的木头。这样的情况格雷见得多了,尤其是对于缺乏舞台经验的人来说,是差不多都要经历的过程。虽然这种情形不应该发生在北都学园的入学考试,因为敢于来考这个学校的,登台演出差不多早就应该成了家常便饭。

本来就是路过了,随便进来看看的,而前面看的一两个应试者的表现也完全是乏善可陈。格雷觉得有些无味,刚想转身离开,眼前却忽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情形——音乐响起的刹那就直奔高潮,而台上木头般的少女好像随着音乐的奏响忽然获得了生命力,上来就是一个大跳。

台下响起了一片不知是惊呼声还是嘘声的动静,因为女孩的这个跳跃,似乎失控了,高到不可思议,不像是舞蹈,倒像是杂技。

格雷停住了迈开的脚步,望向台上,却依稀觉得女孩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如果规定你只能跳两分钟,没有人会直接从舞蹈的最高潮开始,无论是乐句,还是舞蹈动作。这女孩居然这样剪辑音乐,从这样的乐句入手,简直是外行中的外行。

但是,格雷惊讶地发现,女孩的肢体,似乎随着音乐的流畅而生动了起来。她的动作并不标准,充满了瑕疵,节奏把握得也不到位,但是她的力量和柔韧度都是上乘的,像是经历了长时间的锤炼。

更重要的是,这支旋律,这个舞段,居然是北之国最著名的舞蹈艺术家维拉·萨卡洛娃多年前的名作《天空的边界》。当时这支舞刚一创作出来,就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以意境优美,动作高难,充满东方的神秘感著称。至今为止,这支舞已经在舞台上被演绎了近十年,有过不知多少个不同的版本,但是公认的,没有一个人能够跳出萨卡洛娃舞蹈中的精髓。

格雷看了十几秒之后,忽然间竟吃了一惊。最初的惊讶来自于居然会有人选择这支舞,尤其是在自由发挥的初试阶段,选择这样的曲目无异于自掘坟墓。但是,观看了十几秒的一个大流水,格雷惊讶地发现,这女孩的动作是如此的野路子,可是那种一般人捕捉不到的骨子里的神韵,这个女孩居然跳出来了!

看了这么多年,《天空的边界》这支舞,除了萨卡洛娃的原始版本,还没有哪个人的演绎能展现出这种特殊的韵味,虽然那只是隐约的、模糊的东西,不是行家很难捕捉。至少,女孩在跳舞的时候,大多数的观众似乎并不觉得她跳得有什么过人之处,更多的只是觉得这女孩有些缺心眼。

从霍尔顿校长看了片刻之后也陷入了聚精会神的状态,格雷就明白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女孩此刻终于陷入了彻底的专注,她身上的舞服很寒酸,并不专业,她的脚上甚至没有穿鞋。

不穿鞋?

格雷忽地心念一动——是她么?

依稀记得,不久前好像看到一个女孩子,连舞鞋都穿不对。格雷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是如果把鞋穿成那样的话,在全力跳跃的时候很可能会受伤。格雷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但对于这种对自己的身体丝毫不负责任的人,完全不能忍。

一个舞者,如果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是不爱惜自己的舞蹈生涯。这样的舞者,根本就不配称作合格的舞者。

“怎么样,格雷boy,今年的学生,还是有趣的哦!难道不想留下来看看他们的发展吗?”霍尔顿校长三句话不离主题。

“老爷子,我可不是那种能在一个地方呆很久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格雷长眉微挑,“答应你的事,会好好做的,可不要得寸进尺啊!”

“你这小子,这就是你对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说话的态度吗!”老人愤愤地说。

格雷抿了抿唇角,没再搭话。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捆绑得住格雷·范塔西亚,除了德高望重的霍尔顿。

霍尔顿对格雷有恩,是各种意义上的。格雷在内心深处无比地敬重霍尔顿,而两个人在日常的交流中却总是呈现当下这样的一种状态,甚至显得有些没大没小。

“好啦,你自己走走吧,我得去跟评审说一声。要是不说一声,这小姑娘有六成的可能这一轮就被淘汰了,我还想看看下一轮她会出点什么幺蛾子。”霍尔顿校长乐呵呵地说。

“是八成。”格雷冷淡地补充道。

“哦,八成,差不多。如果是小鬼你,会让她过这一关吗?”

格雷想了一会,沉默。霍尔顿拍拍格雷的肩膀,转身走了。

人上了年纪就是这样,总会生出莫名的同情心。舞台上已经换人了,舞蹈的演绎风格成熟了许多,但是过于套路,完全进入不了格雷的视线。他看见霍尔顿走到评审长的旁边,指着名单,又跟他俯耳说着话。

应该是让他们给那个女孩通过吧,在这个问题上,校长有着绝对的权力。那个女孩还真是挺有运气的,要不是老爷子偶然进来,她的命运或许就会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

命运从来都是心思莫测的,往往一时兴起,就会把一个人的道路突然一百八十度地扭转,虽然有些人是转向天堂,而有些人却转向了地狱。

这样一想,又不自觉地痛恨起命运来,连那个冒冒失失的好运气女孩,也一并厌烦上了。

第6章 好像没有人比我跳得差

夏伊达都不知道自己的舞蹈是怎么结束的。当她的魂回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人已经坐在昏暗的后台的地板上了。

音乐怎么收尾的,自己是怎么下场的,向评审和观众鞠躬了没有,这些全都记不得了。至于跳得到底怎么样,更是完全不知道。

能够记住的就只有一点,自己的眼睛,曾经捕捉到了一个人的眼神。他的眼神是如此稳定,却又如此自由,似乎不含有任何杂质,却又充满无限的可能性。那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草原上流动的风,如此熟稔,无形中像有一只手牵引着她,把她一下子按进了音乐的意境里。

这支舞,对夏伊达来说有着绝对特殊的意义。在来到这里之前,不知多少次对着视频认真地模仿,模仿舞者的每一个动作。这首曲子,这支舞,描述的景物,表达的情感全部都在夏伊达最熟悉的大草原上。不是别的草原,就是夏伊达出生和成长的家乡。

所以,一旦沉浸,就可以物我两忘。恍惚里,她觉得自己是像平时一样舞动了起来,别的都不在记忆中了,包括刚开始看到台下观众黑压压的头顶和漠不关心的眼神时所产生的那种巨大的恐慌和困惑。

稳定了一下心情,夏伊达在后台找到了自己的包,把鞋子掏出来穿上,又在舞服的外面套上运动长裤和外衣。

当她拎着包从后门出去,绕着建筑走了一圈,又从放映厅的前门进去,再往四周看的时候,就不见那个人的影子了。

真是遗憾啊,夏伊达想,如果能见到他的话,应该好好向他道谢的。

那个人,帮了自己两次。

如果不是他,自己就不会做出不穿舞鞋的决定,那样的话,肯定会自始至终惦记着脚上的舞鞋,就不可能顺利地沉浸到音乐中去了。而在最慌张的时刻,又是他从背后推了自己一把,虽然这一点他本人可能都不知道。

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他都是最应当感谢的人,只可惜或许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根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夏伊达感觉有一些遗憾,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所以她也就把这件事情放到一边,在放映厅的后排坐下来,开始观看接下来的考试。

考试现场是开放的,考生可以观看,有邀请函的来宾也可以随意观看,所以考场内坐得密密麻麻,好多人还是站在后排看的。能找到一个座位不容易,刚好是旁边的人接了个电话起身走了,夏伊达才幸运地坐了下来。

这还是第一次坐在观众席上看别人跳舞呢,虽然这里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个正式的演出现场。

夏伊达生长在一个游牧民族,居住的地点是随着四季的变迁而经常发生变化的,所以有线电视对于他们来说是不太可能存在的奢侈品。不过现在即使是牧民的生活也现代化了,自从有了无线网络,可以在网上搜索到许多舞蹈视频来看。但视频就是视频,这样子现场观看表演,对于她来说是绝对新鲜的经历。

怀着兴奋的心情,夏伊达把目光集中到舞台上。才看了不到一分钟,她就完完全全地惊住了。

台上是与自己一样的考生,可是,怎么可以跳得这么好呢?

正在台上表演的是一个女孩,跟夏伊达差不多的年纪。她的肢体柔软而修长,每一个跳跃都是那么轻盈,每一个节拍都合得那么恰到好处。她的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吸引着夏伊达跟随她沉浸到舞蹈的意境中去。

跳得真美啊!夏伊达看得十分兴奋,在心里由衷地赞叹着。接下来上台的是一个男生,跳得一样精准出色。接下来的几个,一个赛一个的好,在夏伊达的眼中,简直就像教科书一样。

看了十几个人,夏伊达忽然心慌了起来。

原来,刚开始看到的那个令人兴奋的女孩子并不是跳得最好的,跟后面的比一比,她并不显得特别出色。应该说,是每一个人都很出色,看了十几个,竟然没有一个人的舞蹈看上去比自己的差!

应该说,不但不差,而且是强得多!

而这不是别的,不是自己家乡庆典中那样自娱和庆祝的表达。现在是考试,考试,就是有排名和先后的,而考试的排名先后,就决定了能不能继续往前走下去。

这才是第一轮考试,就相当于“海选”一样,要刷掉应考人数的三分之二。可是在这里,居然没有看到台上人的表现有任何的瑕疵,每一个人都跳得令人心旷神怡。这不就意味着,或许自己连第一轮考试都无法通过吗?

极度的沮丧忽然排山倒海地压了过来。她离开家乡,千里迢迢地一个人来到北之国,是兴冲冲地跑来的,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的一个梦想。来之前,她可从来没有考虑成败的问题,只是想着,终于可以参加考试了,终于可以离他更近一点。

现在,现实才真的是无情地逼近了过来,让她意识到,有些事情,不是拥有美好的理想就可以实现的。

如果一起来的考生都是这样的表现,那么恐怕今天就很难通过这场考试了,而这就意味着,又要等到明年才能再报名了。没想到差距会这么大,自己明明也有很刻苦地练习,虽然从来没能跟随专业的老师学习过。夏伊达忽然害怕了起来,如果再练习一年,依然没有办法触到北都学园这个大舞台的门槛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不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夏伊达呆呆地坐着,把接下来的考试一个又一个地看了下去,一直看了好几个小时,直到所有的考生都表演完毕。

越看越沉重,越看越绝望。他们跳得都太好了,而他们各自的表现,都在夏伊达的心里唤起了异常新奇的感觉,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这些新奇的感觉压倒了强烈的挫败感带来的绝望。啊,原来这种动作竟然可以这样处理呢!有许多时候,她不自觉地被音乐和别人的动作彻底地带了进去。

而且,第一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在台下观看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里是如此痒痒的。音乐那么美,让她的心也不由得随着节拍轻轻地舞动,恨不得跟着一起跳起舞来。

想跳舞!只要音乐响起来的时候,就想跳舞!

如果你不知道别人可以做到多么好,就永远无法达到那个高度。无论在哪个领域,见识都是重要的,没有见过,永远只能是井底之蛙。

第7章 其实,是内心的深处不愿醒来吧

第九考场的考试一直进行到傍晚快天黑的时候,中午只休息了一个小时,工作人员给评审们送来了盒饭。

一整天,评审都没有换人。夏伊达一直看到最后一个考生跳完,自己都已经感觉相当疲倦,而评审们依然是精神饱满地认真观看到最后。听说这一轮的评审都是北都学园的教师们,看到这一幕,任何人都会对这个学校的老师发自内心地生出信任感。

不知道我的分数会是什么样子呢?夏伊达看着评审老师们站起来整理桌上一沓沓写满了字的纸张,心里不安地想着。

沉重的感觉萦绕在心里,情绪一下变得非常糟糕,连心跳都变得一会快一会慢。

夏伊达的午餐是在学校的食品部买了一个汉堡,可是看完之后,居然一丁点想吃晚餐的胃口都没有了。她收拾好包,往暂住的旅店走去,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为了方便,夏伊达在北都学园旁边最不起眼的小旅馆订了一个房间。考试季,就算是这样的小旅馆,房费也贵得惊人,为了省钱,她和另外一个远道前来参加考试的女孩合住在一起。由于有共同话题,两个人头一天就聊得火热,相处得挺愉快。

可是今天,两个人的情绪都比较低迷,不想说话,大概那个女孩发挥得也不够出色,或者是像自己一样,从别人的身上看到了差距?

总之两个人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头,就干脆早早地洗洗躺下了。

“算了,想也没有用!”夏伊达告诉自己。凡事不强求,不掌控,用自己的全身心融入天地,接受命运的安排,这本来就是草原的哲学。

这样一想,心才忽然变得大了一点,加上白天的疲惫,夏伊达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恍惚又回到了家乡的草原,光着脚在草场上奔跑,早已经被磨出茧子的脚底似乎可以感受到毛茸茸的草叶的触感。

耳边好像有个清脆的声音在呼唤着:“伊达,伊达!”

“科斯嘉!”夏伊达开心地叫着他的名字。恍惚里看到科斯嘉在笑,那是他长到十八岁的现在的样子,高挑,帅气,一头非常纯的金发,如同碧海般的蓝色眼睛。

回头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十年前的他。

那个时候的科斯嘉,比一般的男孩子都要瘦,肤色那么白,在阳光下似乎闪着光。他的腰肢无比柔软,常常不经意间就会扭转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那一头亮金色微卷的头发让他看上去像一个只有商店里才能看到的洋娃娃。

第一次见到科斯嘉,从来不知害怕为何物的夏伊达居然怯怯地躲到了妈妈的身后。这个男孩实在是太漂亮了,漂亮到让她有一些胆怯,不敢接近,担心轻轻一碰,他就会化掉,消失不见了。

还是妈妈把她从背后牵出来,拖到科斯嘉的面前。

“哎呀,这个小姑娘好漂亮啊,几岁啦?”说话的是一位美到惊世骇俗的金发大美人。

“六岁啦!”夏伊达的妈妈笑着说。

“太可爱了,将来给我家儿子当媳妇吧!”美女爽朗地笑着说。

夏伊达“哧溜”一下又钻回了妈妈的身后,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

不过,小孩子之间,还是很快就玩到一块去了。

“伊达,过来,我跳舞给你看!”科斯嘉得意洋洋地牵着她的小手,拉着她奔跑到散发着芬芳的草原的中央,“这里,可真漂亮啊!”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应该是最爱显示自己的时候吧。

科斯嘉眯起眼睛,忽然进入了自己的世界。他的肢体舞动起来,没有音乐,风声和虫鸣就是他的音乐。这个八岁的男孩的舞蹈与任何一个相同年纪的孩子跳的舞都完全不一样。夏伊达呆呆地看着,被科斯嘉的舞动彻底地迷住了。科斯嘉跳完的时候,她还在呆着,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居然涌了出来。

科斯嘉走过来,发现她哭了。他没有嘲笑她,反而显得无比沉静。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伸出手指,替她抹掉眼角的泪水,仿佛理解她为什么忽然流下了眼泪。

“科斯嘉,你是个天才吧!”夏伊达哽咽着说。

维拉·萨卡洛娃和康斯坦丁·萨卡洛夫母子,在夏伊达家中借住了一个月,与他们吃在一起,住在一起。离开的时候,维拉·萨卡洛娃已经创作出了那个著名的舞码《天空的边界》。这支后来由萨卡洛娃亲自演绎的舞蹈中,融入了她在草原生活中的全部体验,吸收了游牧民族祭祀舞蹈的部分动作和神韵,一经演出就收获了巨大的成功。与这一对母子的相处,给夏伊达带来了无数新奇的见识,同时,也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

“科斯嘉”是“康斯坦丁”的爱称,只有非常亲近的人才会这么称呼。可是,自那时一别已经十年,彼此再也没有见过面,或许,他早已经把她忘记了吧?

因为没过多久,科斯嘉就已经在舞台上证明了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康斯坦丁·萨卡洛夫现在是北之国年轻一代中最杰出的芭蕾舞者,拥有粉丝无数,论实力在任何高端的舞团中都可以排进主力阵容。这样的他,早就已经成为遥不可及的星星,或许只有在梦里,才能够见面了。

但是,科斯嘉是她永远都会充满感激的人,如果不是遇到了科斯嘉,她就不会喜欢上跳舞,并且在舞蹈中收获了那么多的快乐。

科斯嘉的每一场演出,她都会找出视频来看,并且为他喝彩。

虽然已经变得触不可及,但是此刻,他却依然在夏伊达的梦境中微笑着,对她说:“伊达,来,跳舞吧!”

夏伊达这一觉睡到天大亮,一直到同屋的女孩把她晃醒了。

“你可真行!”女孩没有化妆,略微带着黑眼圈的脸出现在夏伊达的头上方,看上去有一点吓人,“居然睡得这么死,我可是一夜都没睡好。”

她的脸上带着一点讥讽的神情,就好像在说:你肯定也考得不怎么样吧,居然还有脸睡觉?

“几点了?”夏伊达迷迷糊糊地问。

“还几点?昨天通知今天上午九点出成绩的,现在都已经九点半了!”

夏伊达一骨碌坐起来,惊叫道:“天那,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昨天脑子有点乱,所以,忘记定闹钟了,结果一觉睡到这个点。

也许,都是那个梦闹的?也许,是内心的深处不愿意醒来?

第8章 伊达,一起跳舞吧!

“就算是没什么意义,今天的发榜,也应该去看一下吧。”同屋的女孩情绪有些低落地说,“一年的功夫又这样白费了,今年的考生简直都是变.态!”

“这是什么意思?”夏伊达惊讶地问。

“难道你没听说吗?今年的考生格外强啊,好多都已经在舞台上很有名气了。只是没想到,连初试竞争都激烈成这样。看了其他人的表现,简直是让人心灰意冷。”女孩叹了口气说。

“原来是这样!”夏伊达听了反而松了一口气,“难怪他们都跳得这么好!”

虽然沮丧还是沮丧的,但是既然是有差距,不承认也没有用。

“我先走了,早看完早回来。”

女孩冲她挥了挥手,就背上小包开门出去了。夏伊达这才发现,原来女孩早都已经收拾妥帖,大概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出门去。

无论结果是什么样子的,怎么可以不去看呢?这一点,夏伊达可从来就没有犹豫过。没有过关的话,会很难过,但是,能够来到这里,看到那么多跳舞跳得如此美妙的少男少女,夏伊达的心反而更加热烈地燃烧了起来。

多么想要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啊,多么希望那些美妙的东西,那些像神灵的心意一般的东西,有一天也能够借由自己的身体,向这个世界传达出来。

胸中有一种膨胀的感觉,北都学园的名字,在心里头愈发的神圣和高大。

无论结果是什么,都要去看一下。即使没有入围,也有资格留下来看后续考试的,这将是一种难得的经历。看过之后就会理解,这座神圣的殿堂,门槛究竟有多么的高。

而且,那个校园里还贴了好几张他的公演海报。科斯嘉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他已经长成了一位让人不敢直视,却又在悄然之间没办法移开眼神的美少年。更重要的是,他的舞蹈,每一次的举手投足都臻于完美,在夏伊达的眼中,就像全身散发着光芒的天使。

不知道如果等到最后一天的话,科斯嘉的海报能不能要到一张呢?夏伊达悄悄地想。不过,就是这样想一想,也觉得自己的要求好像有一点过份了。

康斯坦丁的公演海报她也不是没有,也曾特意托人从外面带回了两张,但是没有校园里张贴的那最新的一张那么沉静,那么有感觉。这么久以来,夏伊达常常对着康斯坦丁的海报说话,想象着他在无人的台下挥汗苦练的样子,渐渐地,那想象就与记忆中在帐篷里练功的小男孩重叠在一起。

就算是跟着妈妈外出采风,小男孩也每一天都在练舞,每天从来没有少于过三个小时。

这都是夏伊达亲眼所见的,如果不是每一天亲眼看到,幼小的她一定不会相信。外面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每一天,她是那么想拉着科斯嘉一起去玩耍,指给他看自己最喜欢的乳羊和马匹,可是每当科斯嘉开始跳舞的时候,他的耳朵里除了音乐什么也听不到,根本注意不到夏伊达的呼唤。

在跳舞的时候,他看上去是那么开心,好像进入了一个夏伊达完全捕捉不到的世界。手里本来捏着独角仙兴致勃勃跑来的夏伊达,看着看着就呆呆地坐在地上了,也跟着一坐坐上好久,独角仙什么时候跑掉了都不知道。

所以,从那个时候起,还非常幼小的夏伊达就一直相信,世界并不是只有自己所立足的这一个。科斯嘉的眼睛可以看到自己看不到的另一个全新的世界,那里一定非常美丽,非常新奇,否则,科斯嘉为什么明明就站在自己眼前,却感觉如此的触不可及?

要是有一天,能够看到科斯嘉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那就好了。

“科斯嘉,你可以教我跳舞吗?”有一天,夏伊达终于鼓起勇气,仰头望着他,小声地说。

男孩愣了一会儿,脸上渐渐地染上了非常愉悦的表情。

“好啊伊达,一起跳舞吧!”

好啊伊达,一起跳舞吧……

经过了这么多年,男孩的声音仿佛一直萦绕在耳边,徘徊不去。这么多年,夏伊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曾经看到过属于科斯嘉的那个世界,但她常常在舞蹈的时候,能够忘记所有的烦心事,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快乐。

这些都是科斯嘉给她带来的,可是现在,入学考试表现成这个样子,就算是见到科斯嘉,也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明明也很努力的,明明告诉自己,每天用来练习的时间只能比科斯嘉多,不能比科斯嘉少。但是她忘记了,那个时候的科斯嘉,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后来的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每一天又是如何练习舞蹈的,可就不得而知了。

我是不会放弃的!夏伊达一骨碌下了床,快速地穿着衣服。发榜的时间,大家一定早早地去焦急地等待着了。现在都已经过了半个小时,还是应该快一点才对。

就算是上面很有可能根本没有自己的名字,也要去看清楚,无论现实是什么样子,都要勇敢地面对才行。

夏伊达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头发也来不及梳,蹬上鞋子就跑出了门。

住的地方离北都学园很近,只要跑过一条街。夏伊达急匆匆地赶到学园的时候,人群都已经开始散了。仍然有人群聚集的位置是一个公告栏,张贴着红色的纸张印刷的长长的名单。

夏伊达挤上前去,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可是居然一下子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入围名单是按考场发布的,每个考场的入围人数各不相同,只要直接去看自己所在的考场,就很容易看出自己是否入围了。夏伊达所在的第九考场,名单比其他考场都要短,所以就更好找。

夏伊达的名字排在九考场入围者的偏后部分,几乎是倒数第几个,不知道这个顺序是不是按照分数来的。不过,从九考场入围人数最少来看,难道说,当时觉得跳得那么好同考场的考生们,难道竟是十个考场中发挥得最差的?

这些未来的新生,是一些多么可怕的存在啊!

榜上不多不少正好是一千人,参加初试的人被刷掉了三分之二还多。夏伊达不自觉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稍稍抑制一下怦怦狂跳的心脏。

名字能出现在这上面,不知道是何等的幸运!科斯嘉,是你在冥冥之中护佑着我吗?

第9章 他在树下的样子好像一幅画

夏伊达呆呆地立在红榜前面,隔了好一阵子,都没能平复急促而猛烈的心跳。

她第三次去仔细地核对第九考场的名单,甚至还掏出了自己的准考证比对了一下。这一瞬间,她连自己的名字究竟是不是这样写的,都有些不确定了。

真的……是我……是我的名字!!

这是一种何等的燃烧的快乐,喜悦让她感觉整个人都要飞了起来,同时,又感觉有一点羞愧。整个第九考场,她就没有感觉过有谁跳得比自己差,可是,居然是自己获选了。自己真的当得起这份器重吗?

必须冷静一下!夏伊达终于回过神来,快步进到小卖部,买了一瓶冷饮,拧开盖,一大口灌下去。现在已经是九月初秋,北之国的天气原本就凉得早些,所以这一口冷饮下去,效果非常显著,夏伊达立刻就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是真的,这居然是真的!喜悦的感觉真正地爆发,流淌于每一根毛细血管的末端。如果再这样下去,或许真的会有些失态的,夏伊达一手握着饮料罐,加快了脚步,朝着人少的地方拐过去。

绕过几条小道,进入了一片高高的冬青树围起来的小花园。小花园占地不大,里面种满了树和花草,树下错落有致地点缀着数把长椅。这些树木大多是在春季开花的,现在树上没有花,还有枫树和白桦,树叶倒是开始微微地染上红色和黄色,令园子里的色彩显得十分丰富。

每个学校都会有几个园子是用来读书的,就算是舞蹈学院也不例外。这个小花园是如此雅致和美丽,瞬间就俘获了夏伊达的心,让她更加生出向往,身上的燥火也一下子消去了不少。

北之国的风景与北之国的舞蹈,骨子里有些相似的地方,一样的优雅,一样的大气,就像金发的康斯坦丁在舞台上的完美表现。

一阵风拂过,交杂着红与绿的五角枫叶翩然落下,扫过夏伊达的脸颊。就在大枫树下面的白色长椅上,安然端坐着沉静的美男子,正在低头专注地翻着书页。

这实在是一幅太过优美的画面,人与景融合得恰到好处,而读书人的专注又令他原本就过于出众的模样添了几分特殊的魅力,形成了一种可以把人瞬间俘获的强大力量。

夏伊达忍不住轻轻地“啊”了一声,步子一下止住了,手中的饮料都差一点洒了出来。

怎么会这么巧呢?

居然是他,那个一直想感谢,却又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俊美男子。

小花园里寂寂无人,或许是人们看榜的看榜,庆祝的庆祝,失落的失落,无论是哪一种心情,都不会选择到这样的地方来吧。所以,他才选择了这个时候来这里看书?

是这里的学生吗?

可是,他的年龄看上去稍微有一点大,大约要超过二十岁了,北都学园招收的学生年龄比普通的学校要小一点,康斯坦丁今年十八岁,都已经是快毕业的年纪,几乎不在学校里出现了。

男子被夏伊达不自觉的出声惊了一下,就好像安静的水波泛起了一丝涟漪。他微微蹙了眉,抬起头来,扫了她一眼,极其罕见的蓝灰色瞳仁中泛起一丝疑问的光。

夏伊达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脸上一阵发烧,话也磕磕巴巴地说不成句。

冷静了一下,她才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对那人说了一句:“谢……谢谢你!”

男子惊讶地看着她,那眼神似乎在问:你到底是谁?

夏伊达一愣,不由得也感觉有一点好笑。想想也是嘛,对于他来说,就是那一面之缘。他提醒自己不一定非要穿鞋子,不过是随口提及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会记得住自己呢?

“你,你好。”夏伊达有点紧张地说,“我叫夏伊达。那个……在我考试的时候,你帮过我,我的鞋……”

这语言,还真的是不好组织,怎么说呢?你让我不要穿鞋?我本来很紧张,看着你……忽然不紧张了?

这算什么嘛!

夏伊达有些慌了手脚,到最后,也就是硬憋出一句:“总之,就是谢谢你!”

夏伊达?

这个名字听上去有一点点的耳熟。格雷·范塔西亚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女孩,中等的个子,身形苗条,柔韧而有力度。女孩长长的头发是黑色的,眼睛很亮,瞳仁漆黑如墨,是北之国很少见的颜色——应该是东方人。

夏伊达——格雷忽然想起来,昨天霍尔顿老爷子翻资料是不是念叨了这个名字好几遍?那个在台上像小鹿一样一蹦老高的小女孩?

格雷忍不住又瞧了瞧她,见她一双大眼睛因为激动而亮晶晶的,小而白皙的脸上泛着些微的红晕。这是第一次关注她的长相,这样子近看,女孩居然意外的好看,天真里却又藏着些许东方民族特有的坚韧与内敛,那一双眼睛格外的灵动传神。

谢自己什么?鞋?

格雷忽然想起来,昨天还有一个人惹恼过自己,因为胡乱穿了一双不合适的舞鞋,难不成也是她?

依稀记得,昨天在台上大胆地跳《天空的边界》的女孩,似乎确实没有穿鞋。之所以留下这个印象,是因为女孩有几个动作对他有了些微的触动,甚至给了他一点点灵感,而那几个动作,确实是不穿鞋跳的效果更加的原始和野性。

夏伊达看到那人忽然露出了一丝恍然的神色,不由得一喜,却听到他那琴一般好听的声音十分冷漠地吐出四个字:“饮料扔了。”

“啊?”夏伊达对于情势转移的速度之快有些不适应,“饮料?”

她望向自己手中握着的才喝了几口的饮料,是冰镇碳酸甜饮料。

男子看她不解,就又补充了四个字:“长胖,垃圾。”

夏伊达呆呆地望着他。没想到自己深深感激着的人,居然是这样的性格,脑回路转折奇怪不说,还如此的惜字如金。

如果换成普通的男孩,在面对一位女性的时候,是否应该用更温柔的方式来表达呢?

这种饮料喝了会长胖,不利于身材的保持,而且没有营养,对健康没有好处……什么的?

而眼前的美男子,冰山般地把这么多内容浓缩在几个字里,生生把人冻得一哆嗦。

“啊,好的!谢谢!”夏伊达甚至像接到了长官命令的士兵一样,全身肌肉猛地收紧,就像立正了一下,“我马上就去扔!”

说着,居然慌张地四处寻找,找到一个垃圾箱,就哒哒地小跑过去,“当”地一下把手中的饮料瓶扔了进去。

第10章 我们是离太阳最近的人

格雷倒是给她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小女孩的反应是这样的,明明在舞台上的表现让人想起由着性子飞跑的小野马,此刻战兢兢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的模样倒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我有那么可怕吗?明明没做什么。格雷想起一起长大的损友讥讽自己的话——明明跟熟悉的人可以正常说话的,为什么跟不熟悉的人,就会不自觉地惜字如金?

很多人都觉得格雷·范塔西亚难相处,冷漠,捉摸不透,但他其实并没有刻意装酷的意思,他只是觉得那些人,那些事根本与自己无关,所以懒得在任何琐事上多花脑子。

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哪有时间为这些心烦?

不过眼前这小姑娘的神情居然让他的心里生出了几分罪恶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了分,把她给吓到了。

她跟一般的女孩子好像有些什么说不出的不一样。格雷游历过许多国家,也与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遇到的舞者之中,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也有很多。但是眼前这个女孩,却不知为何似乎全然不通人情和事故,一句严厉些的话也能让她心惊肉跳,不知所措。

格雷缓缓地把书放下,倒扣在自己的大腿上,夏伊达慌张得不知该往哪里看才好,眼神慌乱中扫过了他腿上的书页,看到书皮上写的几个字是《里尔克诗集》。

难怪刚刚有一种那么诗意的感觉,原来他真的是在读诗!

夏伊达并不知道里尔克是谁,但是诗集两个字就让她一下子钦慕得不得了。其实是没想到,有人会在舞蹈学院的花园里读诗集,这个时代,人们讲究实用主义,无用的事,哪怕是美好,也少有人问津了。

“你在初试的时候,做了这样一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十分柔和的声线把夏伊达惊醒了过来,猛抬头,才发现坐着的男子把书放下,是为了倒出手来,摆出一个手势。

他没有站起来,只是用手臂和手指,摆出了一个姿态。那双色泽仿佛有魔力的眼眸专注地望着她,就好像天空缩小了,把她包裹在里面。

夏伊达这才注意到,他的手指如此修长,白皙,完美无缺。这个姿态夏伊达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他模仿的极其精准,就算他根本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但这姿态之美,居然无可挑剔。

而且,他虽然记不住自己了,却能记住自己舞蹈之中如此不起眼的细节!或许在他的心里,根本就记不住人,只能记住舞蹈,在他终于把人和舞蹈对上号之后,想起来的还是只有舞蹈。

“这是远山!”夏伊达忽然乐了,紧张的感觉一扫而空,因为他现在和自己聊的是关于舞蹈的话题了,而且,是自己部族舞蹈之中的象征动作。

“远山……唔,那,这个呢?”男子似乎也沉浸了进来,又换了一个手姿。

“这是苍鹰。”夏伊达不自觉地与他一起比划起来,“你做的这个,是苍鹰飞到很高很高的天空,离太阳最近的地方,然后,俯瞰着我们。”

“萨卡洛娃不是这么跳的。”男子简洁地说。

“你也喜欢维……萨卡洛娃?”夏伊达惊喜。不过萨卡洛娃到草原去的时候,夏伊达还小,一直叫她维拉阿姨。刚刚差点又脱口而出,还好及时咽了回去。

男子瞥了她一眼,没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维拉·萨卡洛娃是对当代舞台具有重要影响的大艺术家,现在已经年过四十,却依然活跃在舞台上,不停地带来令人耳目一新的新作品。如果说不喜欢、不学习这位大师,对于任何一个以舞蹈为专业的人来说都是根本不可能的。可是这小姑娘,居然连这样的概念都没有?

夏伊达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在等着自己的答案,就赶忙解释道:“我知道她不是这么跳的,但是我认为,她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所以,我就……稍微地改动了一下。”

其实,是当她看到这里的时候,就知道维拉阿姨没太搞清楚象征鹰的几个动作的区别。这是夏伊达的民族庆典舞蹈中约定俗成的象征动作,维拉阿姨当年来到草原,不就是为了找到这些充满生命力的鲜活表达吗?

但是,维拉阿姨毕竟不是本民族的人,短短的时间,不可能把每一个动作都研究得深入细致。即使是这样,夏伊达后来看到维拉阿姨创作出的《天空的边界》,一下子就震惊了,甚至,小小年纪的她,看着看着就哭了出来。

“太好看了!”这是幼小的夏伊达仅有的可以用来形容的词汇。

现在,夏伊达长大了,理解的东西更多,可以表达的也更多了。这个舞蹈作品,如此准确地传达了草原牧民生活中的神韵和精神中的追求,所以,一下子就俘获了夏伊达的心。夏伊达每天都在努力地揣摩和模仿她的动作,但是无论如何都模仿不来。

直到昨天站到舞台上跳这个舞的时候,还是根本模仿不来。但唯有这一个动作,夏伊达认为以她理解的姿态来跳更能够表达那一段的韵味,因为鹰是一直在向天空高飞的,越来越高,直到天空的边界。

如果不是这样的姿态,在夏伊达的意念里,它就没能飞抵那个高度,飞抵离太阳无限近的高度。

鹰是夏伊达所在地域的部落图腾,是整个民族崇拜的对象。他们一直把自己称为“离太阳最近的人”。

同时,鹰在夏伊达的心里,也有着更深一层的特殊含义。

记得那时科斯嘉兴奋地说:“你们是鹰神的子民吗?我也是哦!我的姓氏‘萨卡洛夫’,就是‘鹰’的意思哦!”

所以,这真的是妙不可言的缘分。

又回到眼前。除了这个动作之外,夏伊达跳得与萨卡洛娃不一样的地方还多得是。可是眼前这个人,却在那么多的不同中准确地捕捉到了哪些是因为实力不济而哪些是刻意作出的更改吗?

夏伊达忽然感觉眼前这个男子似乎深不可测。

第11章 他的名字是幻想曲

“那个……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夏伊达忽然结结巴巴地说。

“什么?”男子看着她,眼神里好像在说,有什么话不如直说吧。

看起来,他是一个很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他身上的气息看上去也是清爽和淡漠的,没有任何曲意掩饰的痕迹。

“可以……说说我跳的那一段有什么问题吗?”夏伊达鼓起勇气问。

她已经认定了,眼前这一位在舞蹈方面绝对有着高深的造诣,既然他能够记得自己,甚至记得自己在舞台上做出的一两个手势,那么,这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这个人的评价一定是准确的,高端的,可以让自己受益匪浅。

男子的眼神里难得地流露出了犹豫。

夏伊达的心里头凉了一下,看来,他也认为自己跳得不怎么样。或许现在他在为难地考虑如何措辞,才能不对自己造成伤害吧?

“如果你问哪里没有问题,倒是还好回答一点,要是问哪里有问题,实在是太多,根本数不过来。”出乎意料地,男子皱着眉头说出来。

“……”

夏伊达仔细打量了他一下,见他神色认真,不像是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这话,是认真的?

也就是说,在他的眼中,自己跳得根本一无是处?

一股火忽然从心底窜了出来,就算自己本来就是沮丧的,就算自己真的跳得不好,可是他的话怎么能说得这么直接呢?

他什么也没见过,什么也不知道,就这样子抹杀了自己这么久以来坚持不懈的努力吗?

“可是我通过了!”夏伊达嘟起小嘴,赌气地说。

“我知道。”男子神情平淡地点了点头,似乎对于她是喜是怒根本就不在意,“下一轮也会过的。”

“啊?”

夏伊达吃了一惊,惊得太甚,居然一下子就忘记了恼怒。

“你……你怎么知道?!”

太吃惊了,所以连话都说不清楚。她是想问,你怎么知道我过了,但更想问的是,你怎么知道我下一轮也会过的?

下一轮要考什么,这个人知道?

“猜的。”对方简单地说,“下一轮是什么,想也差不多能想出来。”

夏伊达并不敢往下问,因为她那朴素的想法告诉她,如果这个人真的知道,那么自己现在问下去是不对的。

如果问下去的话,那不就跟作弊没有什么分别吗?从小到大,她可从来没在考试中作过弊,就算是成绩算不上出色,也从来没有使用过任何小手段。

在游牧民族中,欺骗是绝对禁止的恶行。对于他们来说,大自然的赐予在生活中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而欺骗与诚信丧失,会遭到大自然的惩戒,会使他们丧失丰美的水草,丧失好的运气。

但是真的好奇,他到底是谁?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呢?

夏伊达正感觉百爪挠心,却听到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呼喊声。

“范塔西亚,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手机也不接!”

是一个女性的声音,听上去略有些严肃,把夏伊达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身后十米开外站着一位穿着套裙,戴着眼镜,头发在脑后一丝不乱地盘成一个发髻的中年女子。

她大概有四十岁左右,身材却保持得异常之完美。她足蹬一双做工精良但款式朴素的平跟皮鞋,如果从背后看,一定与身材绝佳的妙龄女子一般无二。但是岁月毕竟是无情,再加上她面部瘦削,皮下脂肪极少,所以更容易显出风霜刻痕。不知为什么,看到她,竟有那么一瞬让夏伊达想起了现在在视频中才能看到的维拉·萨卡洛娃。

只是维拉在生活中很爱笑,而这位女士看上去却冷若冰霜,令她周围的气温都降低了几度。夏伊达不自觉地有些怕她。

本来坐在长椅上的男子把书本一合,缓缓地站了起来。现在离得近,夏伊达才发现他的个子很高,当他站起来的时候,需要仰起头才能与他对视。不过现在他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她的身上。

“梅格教授,抱歉,我的手机没有带。”

“霍尔顿叫你去,到处都找不到你。”梅格教授神情中显出一丝不耐,“我是想着,或许你又到这里来了,所以顺路过来看看。”

“抱歉。”男子十分彬彬有礼地颔首微鞠了一躬,“走吧。”

两个人都没有理会夏伊达,自顾自地一起走了。夏伊达被男子那一个欠身的姿态迷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回过神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只剩下背影了。

还没来得及问问他到底是谁,夏伊达感觉有一丝遗憾。不过还好,似乎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了些许关于他的信息。

“范塔西亚”。

这应该是他的姓氏。虽然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但这也已经够了,至少在心里感谢他的时候可以有一个姓氏念着,就很不错了。

虽然他这个人其实还是有一点点可恶的!

不过,范塔西亚,听上去还真是诗意啊。

夏伊达在自己的手心,默默地把这个名字拼写了一遍。

Fantasia,是幻想曲的意思,代表着无尽的想象力和狂野的激情。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也很特别,他的内在似乎充满了矛盾,尽管夏伊达也描述不好这种矛盾到底是什么。

给这段小插曲一闹,夏伊达的情绪倒是彻底地平复了下来。范塔西亚说话很不好听,也丝毫不照顾别人的情绪,不过夏伊达却对他有着一种迷信般的感觉。毕竟他曾经有意无意地帮了自己两次,这,也许会成为第三次。

因为他说,自己一定能够通过第二轮的考试的。

不知为什么,心情又有一些雀跃和激动起来。

夏伊达按照名单的指引,到指定的地点去取了复试通知。通知书上赫然写明,复试的时间就定在明天一早八点钟开始,但是,却没有通知考试内容。

初试的内容是提前一天就通知了的,以便考生可以稍做准备并提供相应的音乐。可是这一次,通知上就只有一个时间,别的什么信息都没有。考什么,甚至是要准备什么,穿什么样的衣服,带什么样的道具,什么都没有说。

那个人,范塔西亚,是怎么知道第二轮考试的内容呢?

第12章 第二试这样的话就有些奇葩了

第二天,夏伊达比预定时间提前了一些到达学校。人已经少多了,显然第一轮考试相当残酷地淘汰了大部分人。

直到现在,夏伊达还是没想明白这第一轮考试自己究竟是怎么通过的。

同屋的女孩果然不在名单里,与她自己预想的一样。不过,她没有显出太多伤感的样子,倒是比发榜之前看上去轻松了许多。

“来到这里,也算是见了世面,知道了自己的差距究竟有多大。”女孩洒脱地跟夏伊达道了别,当天就退房走了。

第一轮差不多淘汰了两千人,考生大约还剩下一千人左右。这一千人,来自世界各地,各种肤色各种气质的都有,但是现在,大家来到这里,全都怀揣着同一个梦想。在这一千人里,最终只有最出色的一百人可以留下来。

这样一想,夏伊达不由紧张地吞了一下口水。每一年,四大国都城舞蹈学院的招生考试,吸引的可并不仅仅是一国的考生,全世界热爱舞蹈的人才都在此刻向同一个目的地汇集。

如果能在这场入学考试中进入前一百名,那就意味着,你踏进世界最有培养价值的舞蹈苗子的行列了!

夏伊达有一点心虚,不过,怕什么呢?就算是怕,还不是得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吗?

校园里没有那么拥挤了,没有通过第一轮的考生离开了之后,还有许多他们的亲属和同行者也跟着一起离开了。不过现在,在通知的集合地点,又一次出现了小小的热闹场面。

夏伊达凑上前去,发现大家正在领序号牌和信息表。

这是要考什么呢?

夏伊达排着队,领了表。她的序号是二百多号,在一千人中还算靠前。领完之后,就有人引导着他们分成几队,排着队从几个不同的门进入了体育馆。

这么多人一起进偌大的体育馆,又没有让做任何准备,不会是面试或者笔试吧!夏伊达感觉有点懵,这两项可都不是她所擅长的。

当她的脚踏进体育场的时候,不由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不自觉地叫了出来。

“这是什么啊!”

整个体育馆里面,看上去居然像个大卖场一样,乱哄哄的。几支队伍交汇到里面,便形成几个聚合点,在那里,脱衣的脱衣,写字的写字,看上去像是坐火车之前的安检。

排在前面的小姑娘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哎,对不起!”小姑娘被自己吓了一跳,脸唰的一下就红了,慌忙转过头来,向夏伊达道歉。

夏伊达看了她一眼,就不由得呆住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呢?

这个女孩明显更小一点,看上去也就是十三四岁。北都学园是大学学制,所以招收的学生正常是在十六到十八岁之间,曾在其他中等学校打完了舞蹈基础的学生。像年纪这么小的考生,确实是非常少见的,就算是有,由于技巧和阅历等各方面的欠缺,也很难通过考核。

夏伊达发现,这女孩生着一头浓密的亚麻色的卷发,眼睛也是浅褐色的,皮肤特别白,整个人的颜色很浅,可是她的眼睛很大,五官轮廓明晰,即使属于浅淡的色调,却不知怎的散发着明亮的光芒,非常抓人。

不过,这女孩瓷娃娃般的漂亮,更多地集中在她脸上非常自然的甜美笑容和两个浅浅的笑涡里了。

“你可……真好看!”夏伊达忍不住脱口而出。

她的话是绝对的发自真心,任何人一听就能听得出来。小姑娘又吓了一跳,本来就变得粉嘟嘟的小脸更红了。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很不好意思地岔开了话题。

“那个,这一场考试是量体哦……”

“什么?量体?”夏伊达惊讶,“量体做什么?做舞服吗?”

小姑娘险些呛了一下,心里头暗暗纳闷。

到北都学园考试的人,不应该连量体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虽然量体应该是一个参考指标,应该早就当作资料收集的。可是现在,北都学园把这个当成一轮考试来进行,这也是入学考试之中很少见的事情。

或许是这一届的考生素质高,所以才格外地严苛了?

“那个……量体,是测量我们身体比例的,什么样身材的人适合跳舞,是有说法的哦。”小姑娘咬文嚼字地回答,“不过这一轮考试,最终肯定会结合上一轮的成绩综合评定的。”

说着,小姑娘灿然一笑:“别担心,你一定能通过!”

这已经是第二个人对夏伊达说,“你一定能通过”了。

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的样子看上去适合跳舞吗?虽然夏伊达自己也没有概念,究竟什么样的身材,才是适合跳舞的。

那么,范塔西亚,那个漂亮的男人,他猜对了吗?他猜到了今天是考这个吗?

“我叫安吉拉。”前面的女孩忽然伸过手来,自我介绍道,“其实,你才是真的好看!”

夏伊达有点不好意思,伸手和她柔细的小手握了握,说:“我叫夏伊达。”

关于夏伊达好看这件事,是草原上人们的共识。但是草原上的人们的形容词总是很朴实,只是说:“这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好看哩?就像草原上的花儿一样。”

如果用大众的眼光来看,夏伊达黑发黑眸,五官精致,是那种带着几分东方神秘感的相当出众的漂亮。不过,她的衣服款式老旧,宽大松垮,一点也显不出身材,很大程度上遮掩了她的青春和美丽。

队伍还有很长,两个年轻的女孩认识了之后,很快就熟悉了起来,聊得相当欢快。

安吉拉年纪小,一派天真,而夏伊达也没有什么心机,两个人说着说着,觉得很投缘。本来队伍排得挺长的,不知不觉地就短了起来。

“这个量体,到底是怎么量呢?”夏伊达有些不安地问。

“很简单的,就是你的体长啦,臂展啦,总之就是身体各个部分的长度。适合跳舞的身材呢,要‘三长一小’,还有‘两个十二’也是很重要的。”安吉拉一本正经地说。

小姑娘年纪不大,懂得却着实不少,一看就是那种从小经历了非常正规的严格训练的女孩。夏伊达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她实在可爱,但是她说的话,却像天书一样,令夏伊达一头雾水。

第13章 你是不是太迷恋暗夜王子了呢

“什么是‘三长一小’,什么又是‘两个十二’?”夏伊达一脸不解地问。

安吉拉看上去有一些惊讶。在她的意识里,知道这些,对于一个舞者来说都应该是最基本的,哪怕是对于初学者来说也不例外。可是,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孩,却是真正的一脸茫然,这个女孩显然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安吉拉并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也没有嘲笑和看不起夏伊达的意思,她只是认真地一板一眼地解释起来。

“三长,指的是手长,腿长,脖子长,一小,指的是头小。还有,除了这些,脚背高低,膝盖大小也是天生的,有的人先天条件好,有的人就不适合跳舞呢。”

“那,‘两个十二’呢?”

“这就复杂一点,就是说,下肢比上身长十二厘米以上;两手臂长度加肩宽比身高长长十二厘米以上,是适合跳舞的最理想身材。”

“啊,这么多讲究?”

夏伊达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脚,她一向关注能不能做出动作,还从来没有关注过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子。

“哎呀,放心啦,你一定能够通过的哦!”安吉拉眨眨眼睛说。

说着话,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长长的队居然一下子就排到了头。前面安吉拉已经被分流到另一张桌子去量体了,接待夏伊达的,是一个面带微笑,非常漂亮的女孩。

女孩脸上的笑容灿烂而真诚,感觉像是刻意练习过的,简直完美无瑕。她看上去有十八九岁的年纪,所以夏伊达猜测,她可能是北都学园高年级的学生。

女孩的旁边,坐着中年的一男一女,气度不凡,或许是学校的教师。他们把夏伊达手中已经填好的信息表接了过去。

随后,那个笑容可爱的女孩就真的开始拿着长长的皮尺,让夏伊达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量起尺寸来。

女孩利落地量着,一边报出一个个数字。旁边坐在桌后的两个人在纸张和表格上写写画画,写着写着,夏伊达似乎听到他们用低低的声音交谈起来。

“露西,提醒过你很多次了不是吗?做事情要认真。”坐在那里记录的中年女性忽然放下笔,抬起头来说道。

“啊?”正在给夏伊达量尺寸的女孩惊讶地转过头去,“怎么了老师?”

“这是重要的考试,你测量的每一个尺寸都关系到考生至关重要的利益,你要认真地测量,不能有任何一点马虎。”女老师压低了声音,但是很严肃地说。

女孩灿烂的笑容有一些凝固在了脸上,她的动作停滞了几秒,才说:“老师,我明白的,所以,每个尺寸都是量了两遍才报数的。”

夏伊达有一些迷惑——这是怎么了?量错数据了吗?可是,看这个女孩给自己量得很认真,确实像她说的一样,每个部位都量了两次,夏伊达还感叹了女孩做事用心,值得学习的。而且,她报出去的数字夏伊达也听了,之前在家的时候,也经常量体做衣服,这些数据没有什么不靠谱的,就算有差距,也应该是极其微小。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边坐着的老师怎么会觉得不对呢?

“再量一次。身长的测量是到臀线以下,不要告诉我你弄错了概念。如果是这样的话,刚才所有的考生全都要重新测量,这可是培训过三遍的,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没办法向校长交待。”女老师看上去有些着急了,语气也变得严厉。

露西此刻一点也笑不出来了,她神色焦急地辩解说:“老师,那个我不可能不知道,就是这样量的。我知道这个任务至关重要,所以,一直都很用心,一直……”

男老师也站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女老师的肩膀。

“别急,”他和颜悦色地说,“着急是没有用的,无论多么严谨的人,都有可能出现偏差的,这不就是我们在这里的意义吗?”

看上去,这位男老师是个比较温和的人,而且,他也在试着让气氛轻松起来。

“露西,来,把尺子给我吧,我再量一遍。”他呵呵笑着说,“你是不是有些太迷恋暗夜王子了?”

“啊,暗夜王子?”露西脸红了红,但是神情里全是不解,似乎是在说:跟暗夜王子有什么关系?

“你给这小姑娘量出来的尺寸,有一个比值跟暗夜王子一样了。”男老师爽朗地笑起来,“别忘了,暗夜王子可是个怪物,如果用数据分析他的话,他的数值根本不像是人类的数值。露西,你量的这个数据可是好几年没碰到过了,就连萨卡洛夫,也不是……”

话还没有说完,男老师的笑意忽然凝固在脸上。

因为他惊讶地发现,露西并没有量错,她报过来的数据,每一个都是对的!

他收了软尺,惊讶地看着眼前来应考的女生。这个女孩衣服穿得宽宽大大,身体的线条全都给遮住了,什么都看不出来,也没有化妆,素面朝天。没想到这朴实平凡的外表之下,居然有着对于舞者来说极其罕见的黄金比例。

这个女孩的腿非常长,上身比例小,却有着非常漂亮的腰节。她的脖子也很修长,但是要仔细看才能发现,因为她的脖子被丝毫不加修饰的乱蓬蓬的头发掩盖住了。

刚才,两位老师就是在抄下数值之后,计算了一下比例,才发现不对头的。这个令人羡慕的比值,只在几年前西之国被称为奇迹的天才少年身上出现过,拥有这种先天条件的人,如果不跳舞,倒真的是极其可惜。

他看看眼前的少女,少女有一双星子般明亮的大眼睛,眼神却是懵懵懂懂的,对于一切似乎都浑然不知。

他把软尺交给露西,转身回到座位,跟女老师说了几句话,然后在表格上写写画画了一阵。

“可以了。”当他抬起头望向夏伊达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原本笑容可鞠的模样,“进入第三轮的名单会在明天发布,明天来看通知就好了。”

“啊,好的!谢谢!”

由于刚才的小插曲,夏伊达有些慌乱和手足无措,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了?

她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问些什么才好,只好一迭声地道谢,稀里糊涂地随着人群,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刚走了两步,那位男老师轻轻咳嗽了一声,叫住了她。

“学习舞蹈的道路比想象中还要艰辛,需要很多很多的坚持,要努力。”

他似乎从这简单的照面,就已经看穿了她一路走来的经历,看出了她并不是专业训练出身,所以,或许她还有很多不清楚的东西。

夏伊达愣了一下,就忽然开心地笑了起来。

“嗯,我会坚持的!但是跳舞并不辛苦,很快乐!”她开心地说。

第14章 大概是他们不相信草原之神吧

夏伊达的话没有客套的成份,她也不擅长那些。她说的都是自己的心里话——生活中有许多苦恼的东西,就像冬天的北风和夏天的虫子,生活中有汗水也有辛劳,但是跳舞不一样,跳舞是享受。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听到音乐,随着音乐的节奏舞动起来,就能够把一切烦恼和不安都抛到脑后,感受到无穷无尽的快乐。

有时候会想,要是每一天都能跳舞,任何想跳的时候都能跳舞,那就好了。

之前没有意识到,可是现在踏进了这个美丽的校园,身处那么多立志把生命献给舞台的少男少女之间,才忽然发现,或许那样的想法并不是梦。只要能够进入这里,只要能够成功地通过考试,或许梦想就离自己很近了。

这样一想,反倒因为渴望变得更甚而有些忐忑不安了起来。

走出量体的大厅,阳光已经变得刺眼。夏伊达本来想看看安吉拉去了哪里,可是她量体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排在前头的安吉拉已经不见了踪影。

虽然只是有缘打了个照面,可是夏伊达对这个小姑娘的感觉很亲切。有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在茫茫人海之中见到一个人,就会感觉亲切和有缘,与是否了解,是否相处了很久都没有什么关系。就是冥冥之中有那么一种感觉,觉得她在自己的人生之中会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虽然不知道这个特殊究竟是好还是坏。

“希望我们都能够考上吧,这样就有机会再次见面了。”夏伊达心里想着。

她站在一棵树底下,考虑今天到底还可以做些什么。这一次,不知为何,心里竟没有觉得慌张和忐忑。

莫名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的身上,带着一种特殊的色泽,浅淡而高贵的蓝,就像深夜冷月的光芒。

是因为他说,自己肯定能通过这一轮的测试吗?

身后忽然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是几个女孩的声音,她们就在夏伊达身后不远的地方说话。她们说话的声音很小,照理说是听不清楚的,但夏伊达不一样,她能在草原上辨别出不同方向的风的声音。

“就是她吧!”

“我刚刚听到了,说是她的一个数值好到跟暗夜王子一样呢!真的假的啊!”

“别侮辱暗夜王子了,看她那土气的样子!”

“那件衣服是怎么穿的呢,好难看,果然是一股乡土气息扑面而来!”

“就算身体条件好又怎样,条件好技术不行的多了去了!”

“谁对她有印象吗?我反正是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的语气里都带着满满的不屑,非常不友善。

夏伊达是背对着她们的,并没有转过头去看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群女孩。她知道这些人正在议论自己,心里感觉闷闷的,有些堵得慌。

出发之前,在都市工作的邻家姐姐曾不无担心地说:“伊达,一个人出门一定要小心,不要像现在这样傻傻的。城市的人们,和我们似乎……很不一样呢!”

“什么不一样?”夏伊达好奇地问。

姐姐想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最后只说了一句:“大概是因为他们不相信草原之神吧。”

直到此刻,夏伊达才有一点了解了这个“不一样”的意思。

在草原上,背后的耳语是会被草原之神倾听的,背后的非议会带来草原的惩罚,会让人迷失在草原之中,找不到回家的路。

草原很广大,也很神秘,其间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早上出门就再不能回家的情况并不少见,所以游牧者对于草原之神极度敬畏,绝不敢做出违背草原法则的事情。

实际上这也是因为游牧者在艰苦的迁徙中必须作为一个整体而存在,必须团结一心,而不能四分五裂。所以长久以来,人们之间渐渐形成了这样的法则,形成了朴素而善意的传统。

这些背后传来的充满轻蔑的话语,似乎一点都不友善呢!

夏伊达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背脊。

关我什么事吗?她问自己。

虽然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对自己敌视,可是,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过,没有错误,所以也就没有必要为此而感觉不安和难过。这与考试,与舞蹈,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乎这些是根本没有意义的!

想清楚了这一点,夏伊达的心里一下了变得坚定了起来。她把背包拎起来,往肩膀上一甩,大踏步地走出了校园。

这一夜,夏伊达睡得很踏实,梦都没有做一个。第二天,她早早地起床,刚到预定时间,她就已经赶到了学园去看榜。

在激动和兴奋之中,夏伊达果然在入围名单的显著位置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运气真是太好了!

参加第二轮的一千人,在这张红色的入围名单中只剩下了三百个。在了解了自己与其他人的实力对比之后,夏伊达对于自己的名字能够出现在这张名单上感觉兴奋不已。

虽然她感觉这个结果很大程度上是靠运气,也有可能就是草原之神保佑的结果,不过,牧民之间有句玩笑话: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嘛!

在草原上,人们的生活好坏,很大程度上依赖着自然界的赐予。这一年风调雨顺,便会水草肥美,牛羊茁壮。可是如果天公不作美,旱了涝了,那无论对于人还是对于牲畜来说,都会是很艰难的一段时光。

所以,游牧者的生命中充满了运气的成份,好运气对于他们来说,本来就是值得骄傲和祈祷的事。

这样一想,就忽然感觉多年的努力得到了某种肯定似的。

红榜的后面写着,请入围的考生十点钟准时到大礼堂,听取下一轮的考试规则。

这一次,为什么会这么正式呢?不是书面通知,而是要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当面交代呢?

夏伊达有些兴奋了起来,似乎从现在开始真正进入了状态。

下一轮考试,究竟会是什么内容呢?听说北都学园的考试内容每年都不一样,常常让人猜都猜不透,却每一年都能给人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所以,此刻的夏伊达已经忘记了忐忑和紧张,竟不自觉地对下一轮的考试期待了起来。

夏伊达早早地到大礼堂去,挑好了位子坐着。好不容易等到十点钟,大礼堂里嘈杂的讲话声忽然低了下去,从幕布后面走出一个胖胖的老人,走到讲台前,动作有些笨拙地坐了下来。

“我是北都学园的校长霍尔顿。”老人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介绍了起来。

第15章 这哪里是“很有价值”那么简单

“校长……”

“是校长耶,居然在这种时候就亲自出面了!”

“这真的是……北都学园的校长吗……”

霍尔顿的声音刚落下,下头就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

夏伊达坐在椅子上,仰头望着礼堂的讲台,心里也不自觉地产生了同样的疑问。

这真的是……校长吗?

台上站着的老人,身材胖胖的,肚子很大,像在衣服里藏了一个圆圆的皮球。像北都学园这样著名的舞蹈学院,校长怎么说也应该曾经是优秀的舞者才对吧。可是这位老人家的身材,怎么看也跟“舞者”这个身份沾不上边的样子,倒有点像KFC门口站着的笑容可鞠的炸鸡上校。

“咳咳……”炸鸡上校清了清喉咙,继续说下去,“现在在场的各位,是我们从几千人中选拔出来的重点观察对象。你们之中,有的已经是相当不错的舞者,有的是我们看中的富有潜力的苗子。我们非常希望把大家都招收进来,但是学校的传统就是如此——我们只求质量,不求数量,进入北都学园的每一名学生,学校的每位老师都会倾注自己全部的心血和能力,来帮助你们成长和进步,为此,我们不惜成本,不顾代价!所以……我想说的是——如果一个年级招收的学生超过了一百人,就超出了我们的培养能力。我们真诚地希望,从北都学园走出去的每一名学生,都能够以最适合自己的方式,走向自己人生的辉煌!”

大礼堂里已经安静了下来,霍尔顿环视四周,接着说:“但是今年的考生,令我们感到心潮澎湃,惊喜万分。我们感到,那最终未能进入学园学习的二百名同学,我们彼此之间都会留下不少的遗憾。所以,为了弥补这种遗憾,我们决定取消原本已经设计好的考试计划,接下来的考试,完全采用另外的一种方式进行。我们希望大家参加过下面的考试之后,无论最终是否能够考入学园,都能收获舞蹈学习道路上的一笔宝贵财富。”

话说到这里,礼堂里已经一片哗然。

在考试的过程中完全推翻之前的计划,临时采用新的考试形式,这种情况听上去相当不可思议。如果是普通的考试,恐怕考生们现在早就闹翻天了。

不过北都学园的考试不一样。虽然这个消息听上去相当有爆炸效果,但是在场的人却全都没有什么意见。考试形式什么的,改不改都无所谓,其实校长在这里不说出来,也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因为北都学园的考试本来就是完全猜不透的考试。

考试的内容,每年都不一样,除了努力地提升自己的舞蹈基本功,根本没有办法针对考试进行准备。既然是这样,考试的形式是否更改,又有什么关系呢?

霍尔顿校长继续说下去。

“我们决定,第三轮考试的形式为——大型舞台剧。现有的三百位考生,将被编成三个百人大组,由我们的三位优秀导师分别对你们进行训练。三周以后,每个组将带来一场完整的舞台剧,舞台剧以公演的形式对外开放。而你们的成绩,将主要由舞台剧中的表现决定,这轮考试过后,在场的三百位考生中将只剩下一百五十位,进入最终的第四轮考核。——情况就是这样——也就是说,我们为大家准备的,其实是一次为期二十一天的综合培训。无论你最终成功与否,这二十一天的培训,相信对你们每个人来说,都会是有价值的。”

校长的话音落下,整个会场陷入了一片古怪的寂静。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似乎是陷入了不可避免的想象之中。

寂静持续了十几秒,礼堂里忽然“嗡”地爆发开了一阵私语之声。所有人,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与邻座的人激烈地讨论起来,每一个人的情绪都显得有些激动。

校长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但是话语中的内容却是绝不平淡的,甚至说,是超越人想象的不平淡。

这哪里是“很有价值”那么简单?这简直是太有价值了!

北都学园的导师是北之国最好的导师,还没有进入学校就能够得到他们的指点,简直是不敢想象的事情。而且,得到的居然是整整三周的指导,还有一次公演大型舞台剧的机会!要知道,北都学园从来都是极其珍视自己的声誉的,所以,他们提供的一切,都会是最好的。

有了这些,正如霍尔顿校长所说,就算是最后没考上,也没有任何遗憾了——这简直是一个难以想象的超级大礼包!

夏伊达倒是没有想这么多,因为她对舞台的了解太少,以至于难以判别自己即将获得的这份充满诚意的大礼的价值。但是她与周围的人一样激动,这种激动来自于居然可以参演一场舞台剧。

本来以为,这样的事情离自己还非常非常遥远呢。

夏伊达之所以选择北都学园作为目标,并一直为此拼命地努力,其实不过是因为她并没有第二个目标可以去想象。北都学园有康斯坦丁·萨卡洛夫,科斯嘉的选择是不会错的——这就是夏伊达一直以来的信念。

可是今天,她坐在大礼堂的椅子上,望着讲台上胖胖的老人,忽然感觉到了这个学校对于学生的重视。哪怕对于不是自己学校的学生,只要是拥有舞蹈方面的才能和学习舞蹈的强烈愿望,学校也会把他们当作重要的宝物来对待,努力地为他们将来的发展提供宝贵的能量。

这就是北都学园吗?一个真正神圣的教育殿堂,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夏伊达的心里像潮水似的波澜起伏,那种激动的感觉令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想到这个学校来学习舞蹈,想考入这个学校,为此,付出多么大的努力和心血都在所不惜!

以前总是想,我要努力,努力去试一试,至于究竟能不能成功什么的,至今为止她还没有认真地思考过。可是现在,第一次心里有了那么明确而强烈的愿望,这个愿望不依附于科斯嘉而存在,而是从内心的深处自然而然地生发。

“下面,请大家依次上来抽签分组。”胖胖的校长宣布道。

第16章 其实,3是一个幸运的数字

工作人员将一个密封好的大纸盒抱上了台,台下所有的三百名考生,被组织着排成有秩序的队列,一个个地走上台,把手伸进纸盒里抽签。三百人不算多,一会儿就轮到了夏伊达。

夏伊达把手伸进纸盒里,发现里面全都是一张张同样的纸条。她摸了几下,就从盒里拈出来了一张纸条,工作人员接过去,展开来看,上面只写着一个数字“3”。

“三组哦!”工作人员微笑着说。

“三组……是什么意思?”夏伊达好奇地问。

接过纸条的是个年轻的大男孩,大概是已经回答过好多次这样的问题了,但他却一点不耐烦的神情都没有表露出来。

“所有的人会被分成三个百人大组,这个分组的号码,决定了你将会由哪一位导师来带领。舞台剧的编导和演出,各种细节,都会由这位导师带领一个团队来做,导师的水平,对你们的影响会很大哦!”男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你要相信,北都学园的导师水平都是世界一流的,而且,这次的三位导师,每一位都绝不会令人失望。”

“我能知道三组的导师是哪一位吗?”夏伊达问。

男生笑了笑:“很快,其实是马上你就会知道啦,因为抽完签你们就会被带到导师那里去了,导师一定有许多话要对你们说。”

夏伊达张大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望着他,男生与她的目光相对,微笑忽然凝固了一下,脸上飞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这个女孩的眼睛里,似乎有着一种非常直接且热烈的、可以渗透人心的力量。那样的眼神朴实而单纯,居然让人觉得颇为少见。

男生迅速地调整心情,冲她微笑一下,目送她往台下走去。在她从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男生用很轻的声音在她耳边补充了一句:“恭喜你,我个人认为,三是一个幸运的数字。三组的导师很特别,无论发生什么,请不要怀疑,你会收获比别人更好的一切。”

夏伊达惊讶地回过头去,却发现男生已经在登记下一位考生抽签的信息了,他的神情淡然,仿佛什么也没有说过一样。

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三组的导师是个很令人期待的人。实际上,夏伊达甚至在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羡慕。

至今为止,似乎遇到了很多幸运的事情。虽然也有一些人没有那么善意,可是,大多数还是看上去如同天使一样,比如眼前这个高年级的男生,比如校长,比如安吉拉,比如……范塔西亚。

范塔西亚的容貌太过出众,所以只要见过,就很难忘记,而且会时不时地回忆起一些十分优美的片段。所以此刻,夏伊达的心里不知为何又忽然又出现了他的影子。

如果说科斯嘉的俊美就像太阳一样明亮而耀眼,像白天鹅一样优雅,那么范塔西亚的俊美中有着一种说不清的深沉而厚重的气息。他的颜色和气质都是那么独特,甚至泛出一丝淡淡的清冷,但却令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范塔西亚……不知道还有机会见到他吗?

不知不觉,抽签很快就结束了。工作人员分别召集抽签数字一样的各组成员到礼堂的三个角集合,准备把他们带向下一个目的地。

“夏伊达,夏伊达!真的是你吗?”一个欢快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了起来。

夏伊达回头一看,长长的亚麻色卷发披在身后,穿着印花连衣裙,像洋娃娃一样可爱的女孩,居然是在量体时遇到的小姑娘安吉拉!

看来,她也顺利地通过了考试,并且,还和自己分到了同一组吗?

真是不得了的缘份呢!

两个人都很开心,手拉着手开始唧唧喳喳地聊起之前的事情来。

很快,队伍就集结完毕了。一群兴奋的人此时已经完全忘记了其实他们之间还存在着竞争关系,站在一起的都迅速地熟悉和讨论起来,一时周围充斥着各种各样脑洞大开的猜测。

三组的一百人被带到了校园的一隅,一栋非常漂亮的白色小楼。带路的工作人员面带微笑地介绍说:“这是三号综合训练楼,现在,这栋楼就归大家使用了。学校也会为大家提供宿舍,由于是临时的,条件艰苦一些,四人一间,就在训练楼的附近。其他的设置,后面会慢慢向大家介绍的,祝大家学习愉快!”

不但提供培训,还提供了宿舍吗?

夏伊达心里又惊又喜。这对她来说,可不仅仅是提供了方便的问题,还解决了经济上的大难题。

她的家里本来就不是那种收入丰厚,生活阔绰的类型,这次千里迢迢从东之国到北之国来,单是路费就花了不少钱,而大都市的消费水平简直令她感觉瞋目结舌。

一切都得省着花,要是真的考上了,高额的学费还是一件头痛的事情呢,需要使用家里很多的积蓄。为此,夏伊达也必须在一切可能的时间里打工才行。

北之都的旅馆费用实在是太贵了,夏伊达已经选择了学校附近最便宜的旅馆,并且是跟别人合住,那依然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现在,学校居然提供了宿舍,这简直就像天上掉下了馅饼一样令人感觉不可思议。

学校简直是太好了!

综合训练楼是学生平时上课用的,设备先进,集教学和练习的功能于一体,不输给任何地方任何形式的练功场。就算是先前拥有最好训练条件的考生,进入了训练楼之后都无一例外地感觉到震撼,并对这个学校更加充满了向往和渴望。

那么大的房间,踏上去那么舒服的地板,巨大而明亮的镜子,音响里传来的低低的背景音乐音质如此纯净,是立体的,就像风一样拥抱着自己。夏伊达路过训练楼的练功房的时候,感觉自己简直像是在做梦。

能在这里学习跳舞,哪怕是只有短短的三个星期,似乎也值了呢!

不,现在还有时间。三个星期,要很努力,很努力,用尽每一分每一秒,去争取那个机会。

那只有二分之一的留下来的机会!

很快,大家被带到一个综合教室里面,教室有桌椅和黑板,像普通的教室一样,但不同的是,这里还有非常先进的多媒体设备,可以随时播放影音和视频。

考生们各自落了座。夏伊达和安吉拉坐在一起,正在好奇地四处张望,却看到旁边有个男生低头按着手机,忽然轻轻地叫了一声。

“天那,一组的导师公布了!”

第17章 这难道不是诚意满满的给予吗

看来,这个拿着手机,惊声叫出来的男生,有认识的入围考生被分到了第一组。现在,是一组那边通过手机短信给他传来了消息。

“是谁,是谁?!”周围认识不认识的考生都好奇地围上去了。

“是哈里·格伦维尔!”

“天呐!”

“这样的人,居然会来给我们这些根本就还不是学员的考生做导师吗?”

“简直是不可思议!”

哈里·格伦维尔?这是谁?他的名字为什么会在考生中引起如此的轩然大波,仿佛忽然把一块巨石投进了平静的湖水?

夏伊达喜欢跳舞,但这些年她只是自己闷头苦练,对于舞蹈世界的新闻和信息却是知之甚少。所以,可以在考生们中间引起巨大波澜的名字,大部分对于她来说都是完全陌生的。

正与她手牵着手的小姑娘安吉拉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放低了声音,在她耳边悄悄地解释说:“是过去的‘沙漠舞神’哦,很有名的……”

哈里·格伦维尔今年三十七岁,出生在南之国的边境沙漠地带,以充满热情和活力的沙漠民俗舞见长。年轻时接受了专业的舞蹈训练,结合了本民族的舞蹈风格,使他在国际舞台上以独特的异域风格,充满感染力情绪渲染占据了不可动摇的一席之地。后来,在超过三十岁之后,格伦维尔逐渐淡出舞台,选择了舞蹈教育作为终身的事业。

格伦维尔任教于北都学园已经有五六个年头,没想到这短短的几年时间里,他作为舞蹈教育家的名头甚至盖过了作为演员的他。

有些人是绝好的舞蹈家,却做不成优秀的教师。这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与人的思维方式特别是天生的性格有着极其密切的关联。

作为教师的哈里·格伦维尔之所以受人欢迎,是因为他不但善于将舞台经验用语言精准地表达出来,更有着令所有人都喜欢的幽默风趣的性格。上他的课,永远是轻松而快乐的,至少是心灵上。当然,肉体上的艰辛不会比别的课堂少一分半毫。

听上去很棒,真是让人仰慕啊!夏伊达的心不由得扑通扑通狂跳了起来。

北都学园的高级教师,居然到这里来,手把手地给这些还没能考入学园的考生们辅导,这简直像做梦一样。周围已经有人打开手机网络进行了搜索,发现这样的情况在四大国核心舞蹈学院,包括北都学园本身的历史上,都从来没有发生过。

大家一下子陷入了激动的情绪——不知不觉间,自己似乎是被写入了某一段了不得的历史!

“二组的导师,是梅格·迪恩教授!”

不知谁忽然大声地嚷了出来,把周围本来就激动的氛围搅得愈发不可收拾。

梅格·迪恩,是北都学园资历最老,教学经验最丰富的教授之一。这位教授的风格非常严谨,可以说,严谨到近乎苛刻的程度,但是,她带出来的学生,进步的速度却总是非同一般的快。有人曾经进行过统计,北都学园的在校生和毕业生,在各类国际舞蹈大赛中获奖的选手,梅格·迪恩教授指导的学生数量最多。

所以,尽管梅格教授非常严厉,并不平易近人,做她的学生压力超大,她指导的那几个名额却总是有大批的学生挤破了头地去抢。

连梅格·迪恩这样的导师都被搬出来了,看来,学校对分组培训这样的事情,可并不是说说而已,更不是作秀,这是真正诚意满满的给予!

正纷纷扰扰地乱着,综合教室的门却呀地一声打开了,从外面不疾不徐地走进一个人来。

夏伊达循着声音看过去,当她的目光落到那个人身上的时候,整个人一下子就僵住了。

竟然……是他?

进来的年轻男人上衣素色罩衫,下穿宽宽大大的藏蓝色麻布裤子,衣着相当懒散。这一身类似睡衣的服装如果穿在普通人身上,一定显得邋遢而无礼,可是这个人的身材是太过完美的衣架子,让人感觉就算是几缕破麻披在他的身上,也会像古希腊神祇那样完美无缺。

所以这个人一进门,容貌和气质就把所有人都震慑了,以至于教室里莫名地寂静了几秒。隔了数秒之后,才开始隐隐地听到女孩子们很轻很轻却连绵不断的“哇”的赞叹声。

那个曾经几次无意间帮助了夏伊达的年轻男子,居然在这种场合下推门进了教室。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呢?其实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夏伊达好久。他肯定不是考生,看他年龄至少有二十多岁了,甚至是作为学生都偏大了,这是当时夏伊达就想到了的。

男子不紧不慢地走上讲台,把手中的一叠纸扔在讲桌上,半句铺垫都没有,张口开门见山。

“我的名字格雷·范塔西亚,是三组的导师。”

三组的……导师?

夏伊达吓了一大跳,如果说范塔西亚的年龄作为学生偏大了,那么作为导师,就实在是年轻得离谱了。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好像……超级厉害的样子!

原来他的名字叫作“格雷”。

“格雷”,是“灰色”的意思。夏伊达的世界里绿色很多,灰色很少,但是在她的心目中,灰色是非常高贵的颜色,低调,不夺目,但是无论与多么鲜艳的色彩放在一起,却永远都不会被压制。

而且,还带着那么一点点的忧郁和伤感,一如眼前这个男人波澜不惊的眼底的色泽。

“格雷……范塔西亚……天那!!”

旁边有人忽然失声尖叫了起来。

“真的是那个……范塔西亚吗?”

“不可能的吧,范塔西亚什么时候变成北都学园的老师了?”

“从来没听说有这么回事呀!”

……

不需刻意去听,各种各样的议论也会一股脑地往耳朵里面灌。这是什么意思呢?这意味着,范塔西亚是个很有名的人吗?

夏伊达转过头去,想要问一问安吉拉,却忽然发现身边的安吉拉也完全僵住了,她的眼神一直紧紧地粘在范塔西亚的身上,片刻也无法离开。

那眼神中,充满了某种极度热烈的情感,几乎可以把人的心融化。

第18章 无论如何他都是最棒的

夏伊达感觉有一些奇怪。

安吉拉,认识范塔西亚吗?

这个女孩子,给人的感觉很柔和,无论面对谁的时候,都是柔美地微笑着,用很轻很轻,又有些羞涩的声音说话。但是此刻,她的眼神是完全不一样的,仿佛在看着什么神圣又令人痴迷的东西。

“好年轻,好帅啊……”

低低的细语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格雷·范塔西亚……很有名吗?”

终于有人问出了憋得夏伊达心里痒痒的那个问题。

“喂,你到底是不是学跳舞的,连格雷·范塔西亚都不知道?”

“这么有名的话,怎么没见过他的演出啊?这么帅的人,见过一次就绝对不可能忘的嘛!”

“拜托,因为他根本就不是舞者啦……”

不是……舞者?

夏伊达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在花园中与范塔西亚交谈时的场景。他坐在椅子上,很随意地伸出手来,摹仿夏伊达在初试时做出的几个草原巫祭舞蹈中特有的动作。

只是随意地比划而已,可是那双手臂,那每一根纤长的手指,甚至每一个指尖,每一片指甲,该怎么形容呢?它们就仿佛……自己有生命似的。

那么随意的几个动作,居然让夏伊达的心里有一种惊悸的感觉,觉得呼吸窒住了,几乎喘不上气来。

简直不能够想象,如果这个人用整具身躯来舞蹈的话,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也许,心会跳到不可思议的快,也许,会忘记呼吸,也许,眼泪会不知不觉地流下来。

但是他们却说,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舞者?

这怎么可能呢?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夏伊达觉得自己都要替他不甘心地哭出来了。

不过讲桌前的范塔西亚倒是神色淡然,并不理会底下的嘈杂。他的气质和他的年龄极不相称,完全不具备这个年纪的男性该有的活力,反倒太过安静,像个毫不关心世事的出尘隐士。

“你居然不知道范塔西亚——他是西之国,不,他是全世界最天才的编舞之一啊!”

“编舞!……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样的人,怎么会到学校里来当教师?而且还……带我们?”

“格雷·范塔西亚的名字,以前只是听说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年轻……”

不知不觉,三组组员中的窃窃私语声就越来越大了起来,甚至差点变成了喧哗。

夏伊达被搞得头痛,周围的人大抵都是在说,怎么会这么年轻,怎么会这么帅?这样的脸和身材,怎么会选择做编舞而不是直接上台?这样的人到了舞台上,就算是跳得差一些也照样会大红大紫的。而且,他能成为世界顶尖的编舞,以这样的智商怎么可能会跳得差!

不过,对于范塔西亚不是舞者这件事情,倒是并没有人表现出太多的惋惜。

夏伊达不明白,可其他的考生大多心里却很清楚——编舞的价值可一点都不比舞者低,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这是另外一个更加高端层级的存在。

优秀的舞码是舞者发挥表现力的基础,一个舞蹈作品是否具有生命力,舞者技巧的艺术呈现是一个方面,编舞在其中占据的比重则要占到一半以上。就像在许多舞蹈比赛中,给编舞开出的分数,要占到总评分的60%。

大部分优秀的舞者自己就有编舞的能力,但是,不会编舞的舞者也不少,所以,对于舞者和剧团来说,优秀的编舞是比任何人都更受欢迎的香饽饽。

只是这么年轻的编舞确实少见。绝大多数优秀的编舞都是舞者出身,在把最美好的年华奉献给舞台之后,才选择退居幕后,以舞蹈作品的形式让自己的创作继续在舞台上焕发活力。而且,没有几十年舞台经验的积累,却直接做了编舞,并成功跻身最顶尖编舞行列的,格雷·范塔西亚算得上是第一人。

应该说,这个人也是一个异类。

“可是……就算他是最优秀的编舞,他懂得怎样教学吗?”终于,嘈杂中出现了质疑的声音。

“说得也是……其他两个组的导师,可都是教学经验丰富的最优秀的教授呢!”

“呀,这样的话,我们岂不是很吃亏?不管怎么说,这可是考试呀!”

忽然,耳边一个细细的,但是很激动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说话。

“你们在说什么呀!不要怀疑,他……他肯定是最棒的!”

夏伊达吓了一跳,却发现说话的人正是身边的安吉拉。

安吉拉的小脸涨得通红,双手紧握着拳,看上去像是被气坏了。即使如此,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小,像是这叫出来的一声用掉了全部的勇气。周围的人被她的气势吓住了,一时竟不敢再吭声。

这边出现的片刻不正常的寂静把讲台上的范塔西亚的眼神牵了过来。他的眼神还是同样的宁谧和漠然,如同微凉的流水一般扫过了夏伊达,又落在安吉拉的身上。

夏伊达发现,范塔西亚的目光与安吉拉的目光交汇了一下,唇角微微地上弯,露出一个极不易察觉的微笑。

安吉拉忽然平静了下来,不再理会周围其他人的话语,只是红着脸低下头去。

这时,讲台旁边的助教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了,毕竟导师已经进门五六分钟,站在讲台上,却统共只说了一句话。

担任助教的是一个看上去很阳光的大男孩,应该是新留校的优秀学生,假以时日,必定也将成为优秀的舞蹈教育者。助教的年龄看上去比范塔西亚还大一些,但是论起名气来,那可就差远了。二人的身份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所以给范塔西亚做助教,他的心里非旦没有任何芥蒂,反倒觉得十分荣幸。

现在,助教的心里很着急,他希望并不是北都学园正式教师的范塔西亚能迅速在学生中竖立起威信,确保后面三周的训练可以顺利完成。但是,令他无语的是,范塔西亚只是自报了一下家门,就安静地站在讲台前观察下面,不再说话了。

这位谜一般的男神级编舞,似乎非常不喜欢说话。

不擅长表达的人,是很难成为一位优秀的教师的。就算他在自己的专业方面造诣再高,技巧再精湛,那也不过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无法将知识和技巧顺畅地传递给学生,是一名教师的耻辱。

“那个,范塔西亚老师,您是不是再说点什么?”助教走到格雷身边,压低了声音提醒他。

“我们为什么会到这种教室里来?不是应该直接去练功房么。”格雷淡淡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

第19章 我想和他站在同一个舞台上

“直接去练功房?”助教大惊失色,“可是学生还不认识您呢!”

“我已经告诉他们了,我的名字。”

“……”

助教感觉有一些无语。眼前这个人超凡脱俗到不染尘埃,他的作品,他的实力,都绝对是人们有目共睹的,所以助教自己也十分崇敬他,很为自己接到的这个重要任务感到激动和骄傲。只是没想到一上来就似乎不太顺利。

“范塔西亚老师,无论如何,这些学生们现在还不了解您。建立一般性的了解,对于后面开展教学很重要,应该说是……很有好处!”助教尽心竭力。

“你认为有必要?”范塔西亚转过头来,用那双颜色独特的灰蓝色眼睛认真地凝望着他。

助教忽然觉得,有一些事物可能是超越性别甚至物种的。被这样的一双眼眸注视,无论男女,都会不可避免地沉沦。

“我认为……认为,是的!”助教坚持,不让自己过度地沉溺进去。

“好吧。”范塔西亚收回了目光,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决定听从他的劝告。

“我本来想直接带你们去练功房的,毕竟时间不多,我也不喜欢说多余的话。”范塔西亚忽然提高了声音,他的音色很饱满,有种透明似的纯净,所以一下子就把教室里的嘈杂全都压了下去,没有人继续说话,忽然陷入了侧耳倾听。

“可是这位乔恩·布伦特老师说,我们之间还是应该多一些交谈。”范塔西亚接着说道,“好吧,那么不如你们就来说说看,为什么会选择舞蹈吧。”

还真是会偷懒啊!新任助教乔恩·布伦特无奈地想。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是教师在台上侃侃而谈的时间吗?

不过,他的心里也忽然泛起一丝感动——格雷·范塔西亚,他居然清晰地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实际上,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名字什么时候在范塔西亚的面前被提及过了。最多也就是,在被介绍给他的时候,蜻蜓点水般地介绍过一句。没想到此刻范塔西亚居然能够把这个名字发音清晰,准确无误地吐出来。

不愧是传说中那一个音符一个节律都不会记错的神一般的记忆力!

只是这样的记忆力,用来记住自己这微不足道的人微不足道的姓名,是不是有一点太浪费了呢?

教室陷入了寂静,而年轻俊美的老师也不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凝望着讲台的下面。

这对于格雷来说,也是一种新鲜的体验。如果不是霍尔顿校长的一再要求,他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不知为什么老爷子一根筋地认定他很适合这个工作,明明他是一个连话都懒得说的人。

说好了,只有这三个星期,绝对不能想象被一份教学的责任拴住在北都学园这种不靠谱的事情。格雷·范塔西亚是属于天边的,他的许多最出色的经验都来自于不停的行走。

但是,那毕竟是霍尔顿的心愿。格雷欠霍尔顿的人情,这人情是无法偿还的,偏偏霍尔顿又很少要求什么。

格雷站在讲桌前,发现这是一个俯视全局的位置。如果下面的学生们正襟危坐的话,从这里看到的就是一片黑压压的头顶。不过现在下面的一大片学生都仰着头,专注而热切地望着自己,那样的感觉非常古怪。

他们认识我吗?

就算是认识,又能认识多少呢?

这些考生,比自己年轻,但年轻不了太多。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热情,仿佛可以透过这普通的教室的窗户,看到无限广大的未来。可惜在前面等待的,绝不仅仅是光明,理想往往不过是一厢情愿。

“老师,我选择跳舞,就是想站在舞台上,成为一个优秀的舞者啊!”

坐在第一排的一个男生已经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了。

十分中规中矩的回答,没有什么新意,但也挑不出毛病。

这时候的考生们都已经从最初的兴奋中冷静了下来,清醒的头脑又回来了。

或许是意识到了指定导师对即将来临的大考的重要性,每一个人都希望抓住一切机会给导师留下好的印象,以便于可能在接下来的准备中受到更多的照顾。

考试的内容是舞剧,整个舞剧的安排都是由导师说了算的。那么,导师如果偏心某人,为他安排更好、更适合他的表现机会,考取的成功率就大大增加了。

虽然通过抽签被分在了同一个组里,可大家实质上仍然是竞争对手。

男生的话刚说完,邻座的女生就紧接着说了下去。大家自动地按着座次排下去,倒是十分积极,又很有秩序。

助教布伦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这些学生,满有素质的嘛!

在学生们表达想法的过程中,格雷始终不发一言。他不再站着,而是拉过椅子坐了下来,手里把玩着教桌上他扔在那里的书和纸页,眼神有些飘渺,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在听。

因为导师的眼神看上去太虚无了,所以学生们也渐渐地开始缺少底气。

布伦特的小心脏又一次揪了起来。

学生们的意思表达渐渐地变得有一些尴尬,直到转到第二排,轮到了坐在夏伊达身边的安吉拉。

安吉拉是个羞涩的小女孩,但是此刻,她的声音却不知为何格外的爽朗和坚定。

“我想成为最优秀的舞者,让爱我的人为我感到骄傲!”

一直有些漠然的格雷·范塔西亚十分难得地抬起了头,把目光投向了安吉拉。

“你这样想,是不对的。”范塔西亚忽然说。

但是究竟哪里不对,范塔西亚并没有说下去,安吉拉也没有更多的表示。所有人都对这一突然的反应感到一头雾水,但是又觉得如果是这位看上去个性颇为古怪的导师的话,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是不奇怪的。

接下来就轮到了夏伊达。

究竟是为什么选择舞蹈呢?夏伊达从范塔西亚提出了这个问题,就开始思考自己的答案。

不是为了取悦范塔西亚,而是真正地去思考这个答案,并且发现,对于这个问题,她似乎还从来没有思考过。

“我……我想要……和科……和康斯坦丁·萨卡洛夫站在同一个舞台上跳舞!”

不知道为什么,夏伊达口中冒出了这样一句。

第20章 一不小心就触到了他的逆鳞

我为什么想要跳舞呢?为什么这么久以来一直努力地练习跳舞呢?

昔日男孩灿烂的笑容在记忆里浮现。

“伊达,一起跳舞吧!”

难道不是这样吗?因为科斯嘉——科斯嘉的舞蹈太美了,让人不自觉地心生向往。

就是因为科斯嘉,才爱上舞蹈的吧!

身后传来轻轻的“啊”的一声,是一个女生的声音。那一声的声调有些奇怪,好像是惊讶,又好像有些沮丧和遗憾。

夏伊达吓了一跳,想要转头去看,没想到还没等她有所动作,忽然“砰”的一声脆响,额头猛地一痛,甚至带来了一阵眩晕。

周围的人本来因为她提到了萨卡洛夫而产生了一阵喧哗,这一响把大家口中的话语全都震了回去。

半晌,夏伊达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面前的桌面上跌落了一本书。

刚刚就是这本书,平平地拍在她的脑门上,砸得她一阵眩晕。

书的封面颜色有一点点熟悉,写着的几个字是——《里尔克诗集》。

是……他的书?

之前在花园里遇到他——遇到范塔西亚的时候,他手里拿着的,就是这本书吧?

那么说……是他?

夏伊达惊讶地抬头望向范塔西亚,却见他一双色泽奇特的眼眸正注视着自己,眼神中是从来未曾有过的凌厉。

很恐怖,跟之前见过的他一点都不一样!之前的范塔西亚,就像一棵寂静的树,看到他的时候,无论处于何等凌乱的心绪之中,都会不自觉地平静下来。可是现在的他不一样,他的眼神像冷到极致的冰刀子,锋锐且不留情面。

他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你把舞蹈当成什么?”范塔西亚语气冰冷地说,“儿戏?工具?爬到什么位置的通路?”

“啊……我,我不是……”夏伊达一时不知该怎么分辩才好。

范塔西亚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可并没有把舞蹈当作什么工具的意思。可是关于把舞蹈当作什么这个问题,倒是也一时回答不上,所以她支支吾吾地半句话挂在那里,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范塔西亚没有再给她解释的机会,现在的他看上去已经对学生们的回答实在不耐烦了。

“收拾一下,直接到练功房去,接下来训练的内容,会有人通知你们。”

范塔西亚冷冷地丢下一句,就转身径自走了,留下苦恼的布伦特助教一头全是汗。

越是有名的角色,脾气就越怪异,看来还真是这样。不过下头的学生们倒是一付见怪不怪的样子,看来好脾气的舞蹈教师并不是太多,大都是些严厉到极点的抖S。

布伦特想起当年训练自己的导师,寒毛有些不自觉地竖了起来。他连忙摇摇头,把可怕的老师们请出自己的脑海。

“好了,同学们,请收拾一下,跟我来吧。今天是考试的日子,相信大家都是带了舞服和练功服的,旁边有更衣室,就先换好吧。过一会,很可能还有艰苦的训练在等待着大家呢。”

教室里哄地一下散开了一阵子议论,不过大家还是接二连三地站起来,收拾好东西向门外走去。

夏伊达有点懵,不知道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了这样。

难道是……因为自己?

“哎,好险好险,我本来也想这样说来着,还好没轮到我!”身后那个很好听甚至有点小性感的声音低低地说,“要是不小心说出来,会被导师砸死的嘛!”

“蜜妮,就算你是这么想的,也不能说出来啊!现在谁会这么傻啊,你看那个女生,这样会得罪导师的!她八成是考不上了,就算考上了,也没好日子过。”

“哎?你这难道是在骂我傻?!”

“没有没有,蜜妮,我怎么可能骂你呢……”

夏伊达转过头去,发现身后的两个女孩正在把包挎在肩上准备出去。由于回过头去的时候她们还在对话,所以很容易就分辨出了那个叫蜜妮的女孩。

真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啊!

蜜妮身材高挑,微黑的皮肤显得健康且充满活力。她四肢修长,胸部丰满,一头棕色的长卷发,丰润的唇上涂的粉色唇膏与蜜色的肌肤产生了奇妙的略带冲突的协调。

她的身上,带着一种热带的性感和风情,望着她,甚至仿佛感觉到湿漉漉的水气。

夏伊达生活的地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所以此刻很有一些惊艳的感觉,甚至有一些被迷住了。

不过女孩看上去并不那么友好。

见夏伊达转过头来,蜜妮嘟起了嘴,轻轻地“哼”了一声,十分高傲地把视线移开了。

两个女孩没有理她,背上包侧身从桌椅的缝隙间出去,跟在人群的后面出了教室。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安吉拉在旁边轻轻地碰了碰夏伊达。

“别想了,走吧,没事的。”

夏伊达把目光收回来,放在桌上躺的那本里尔克诗集上。

“这是他……这是范塔西亚老师的……”

“给我吧。”安吉拉把书拿起来,打开自己的包,塞了进去,“我找机会还给他。”

“我说得不好,不知道老师他是不是很生气……”夏伊达沮丧地说。

安吉拉牵住她的衣袖,轻轻地摇了摇。

“他应该是生气了。”安吉拉忽然笑了一下,轻快地说,“不过没关系的,他不会记在心里,他可不是那种人。”

夏伊达有些惊讶。

“你和范塔西亚老师……熟悉?”

安吉拉嘻嘻笑了一下,说:“认识的。看到他来做导师,真把我吓了一大跳,怎么说呢,这似乎是一件挺不可思议的事。不过对于我们来说倒是幸运的,因为——算了,现在说不清楚,以后你也一定会明白的!”

说他们是幸运的,这一点夏伊达倒是并不怀疑。从看到范塔西亚的第一眼,即使对于他一点都不了解,就已经相信这一点。只是,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惹他生了气。

倒不是担心范塔西亚会记恨自己,就是惹他生了气这件事情,让她的心里很难受。

那是自己欠了好几份情的人,回报还来不及,什么都为他做不了,反而破坏了他的心情。

“好了,别在乎了,格雷……范塔西亚老师也不是针对你的。”安吉拉说,“他只是有两件事情受不了,一是跳舞的人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二是跳舞的人不尊重舞蹈本身。”

原来是触到他的逆鳞了。夏伊达想了想,原来是这样的两个忌讳,看来是自己都犯了,虽然不知道这第二条到底是怎么犯的。

第21章 牌不好的话只能怪自己手气差了

整整一栋综合训练楼都是为三组的一百个人准备的,这里单是面积极大、镜子明亮、训练设施一应俱全的练功房就有七间之多,另外还有多媒体教室,音乐馆,综合健身房,理疗保健馆等,让夏伊达眼花缭乱。

来到这里,才感觉自己的视野真的是太狭窄了。原来世界是如此广大,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实是太多太多。

在助教和其他几位助理的安排下,三组的考生们分成了七个小组,分别到七个练功房里开始练习。所有人都在感叹,每个屋里只有十几个的练习条件是多么优厚,不过夏伊达这一点倒是不怎么觉得,毕竟她练习舞蹈的场地是大草原,“练功房”的尽头是天空和地平线。

当助教把练习的内容贴到公告栏里的时候,学生中爆发出一阵哗然。夏伊达凑过去看了看,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就看不懂!

在那公告栏里贴着的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一排排的外文单词和数字。

这个时候,夏伊达真心地庆幸小组是随便分的,所以安吉拉刚好和她在一起。

“安吉拉,这是要……做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因为环视四周,大家都很惊讶,是因为训练内容而造成的惊讶,这一点一眼就能看出来。没有谁是像她这样,因为一个字也看不懂而显得很窘迫的。

安吉拉早就已经发现夏伊达根本没有受过正规训练,所以听到这样的问题并没有感觉到奇怪,反而显得耐心十足。

“这些全部都是基本训练的内容,后面的数字是练习的组数。”

“可是,我看不懂那些训练的意思啊……”

“没关系,你就跟在我的身后做,我会讲解基本要领的。这些讲起来都很容易,但是需要长期的练习才能发挥作用的。”

“安吉拉……”夏伊达充满感激地说,“真是太感谢你了!”

如果没有安吉拉,此刻简直就会寸步难行了。夏伊达一直相信自己是被草原之神眷顾的孩子,否则,不可能从小到大度过的都是那么快乐和生机勃勃的时光。现在,第一次离开了草原,没想到还是一直在遇上幸运的事。

似乎遇到的,都是一些善良的人,得到了很多的帮助,他们或有意或无意地为她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或许这就是草原之神在冥冥之中的护佑吧?

“我们……就练这个?!”终于有一个提高了的男生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是的。”助教回答说,“请在离开之前完成规定的全部数量,完成之后,就可以自行离开。教学楼之外的事情,我们完全不干涉。”

“助教老师!”男生忍不住一步跨到了公告栏前面,用一根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板面,“您也是学习舞蹈多年的优秀舞者吧,否则,根本不可能成为北都学园的助教对不对?您看看这些内容是什么,难道我们是幼儿园的小孩子吗!”

被他这么一嚷,学员中确实开始沸腾了起来。

“不是要让我们在这段时间里学到更多的东西吗,可是这些,只是最初级的基本功啊!”

“基本功好说,我们天天练,做下来也没有问题,可是这对于考试有帮助吗?”

“要是练这些,我们还不如在家练呢。再说了,这个规定量消耗的体能可不一般,在这里把体能用光了,甚至引起肌肉的疲劳酸痛,应试的状态能好吗?”

“我不相信,其他两组也是这样练的,就在这里,不停地重复着,自己练习基本功!”

“咱们的导师就算再有名,也只是个编舞,不是舞者啊!而且,他也太年轻了,一点教学经验都没有……”

“这么说来,咱们三组岂不是惨了……”

刚刚在这间训练室贴好公告的助教布伦特使劲地咳嗽了一声,把教室里的杂音压了下去。

“从今天开始,三组的一切都由导师全权决定,在最终考评的时段,导师提供的关于平时表现的意见也在晋级过程中占有一定的比重。进入三组是你们自己抽签决定的,所以,从助教的角度,我想给出的建议是,忤逆和质疑自己的导师,绝对是一种很不聪明的选择。”

布伦特的话说得流畅且不假思索,夏伊达觉得,或许是在其他的练功房里,他也已经遭遇了这样的质疑了,所以对这些回题的回复已经变得轻车熟路。

旁边有人轻轻地扯了扯夏伊达的袖子。

安吉拉轻轻地说:“伊达你呢,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夏伊达摇了摇头:“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因为我喜欢这个学校,所以,学校选定的导师是绝对不会错的。”

她想到了那位胖胖的笑容可鞠的校长,他的每一句朴素的话都令她激动和热血澎湃。北都学园在世界上享有盛名,且长远以来地位屹立不倒,这样的学校,绝不可能把作为学校未来和希望的宝贵的学生交托给一个没有水平或没有责任心的人。

虽然真的想不到范塔西亚居然会变成自己的导师,而且范塔西亚也确实看上去冷漠难以相处,不过夏伊达仍然觉得很开心。有一种预感,这个人一定会给予自己很多,甚至在此之前,就已经从他的身上受益过了。

此刻,对眼前出现的事情完全没有概念的夏伊达,反而比任何人对未来都更有信心。

安吉拉笑了,也使劲地点了点头。

“相信他,”安吉拉说,“他真的很强大,比任何人能够想象到的,都更加强大!”

这时候,分在一起的十几个陌生学员也差不多想通了,觉得助教布伦特的话确实很有道理。要是抓了一把烂牌在手里,能怪谁呢?还不是只能怪自己的手臭?

“走走走,练习去,早练完早散!”

十几个人哄地一下在练功房里分散开来,各自找到合适的角落,开始对照训练清单一组组地做了起来。

夏伊达跟着安吉拉到了镜子跟前。练功房里的镜子大且明亮,镜子前的把杆并不新,有磨损的痕迹,却仿佛让人看到一波又一波未来的舞者手扶着它在这里洒下的汗水。

科斯嘉也曾在这里练习过吗?也是这样,翻来覆去地把同一个动作重复几百遍吗?科斯嘉练习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呢?

想到康斯坦丁,夏伊达的心中忽然充满了力量。

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机会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第22章 你的动作漂亮极了

“快,我们开始吧,不然这个训练量会让我们练到好晚!”安吉拉拽着夏伊达到了镜子前面,“开始吧,第一个动作是Battement tendu jete!”

“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夏伊达哭丧着脸说。

“没关系!”安吉拉还带着一丝稚气的脸上是一本正经的表情,“我会给你讲!”

说着,安吉拉果然站在夏伊达的前面,给她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讲解起来了。

“Battement tendu jete,是小踢腿,是训练腿部力量和敏捷度的基本动作。腿的踢出和收回一定要快速和有力,幅度不用太大哦!”

“嗯,不对,是用脚带动腿踢出去的……胯要稳定,不能动的!”

“不能省略擦地的过程,就算再快,也要经过擦地的路径和姿态。”

“什么是擦地?……额……”

由于夏伊达对于这些标准的基本功练习完全没有概念,所以安吉拉花了不少时间来给她讲解和示范。安吉拉人虽小,却严肃认真,看上去像个成熟的小大人。

就只是一个小踢腿的动作,规定的数量就达到了三百组,比平时基本功训练时的量大得多。每天做基本功训练的时候,有整套的动作需要练习,不可能一个单一动作就花费这么多的力气。

不过这单一动作平均三百组的练习量对于夏伊达来说却是相当幸运的存在。这些动作初步掌握要领并不难,难的是长期的练习对身体带来的改变和影响,而夏伊达现在需要的恰恰是不太难的那一步——掌握基本要领。

跟在安吉拉的身后把一个动作重复三百遍,怎么也差不多领会了。更何况这些动作夏伊达在自己的家乡学习巫族祭祀舞蹈时都练习过,天下所有的舞蹈,无论风格如何,特点如何,其基本内涵都是相通的,都是用肢体的语言对世界万物的回应和表达。

三百个做下来,单一动作已经掌握得相当不错,就跟着安吉拉再学习第二个。

不说别的,就是这第一个半天的训练内容,就已经让夏伊达感觉心潮澎湃,受益良多。

夏伊达是真心地感激安吉拉。对于安吉拉来说,自己是个真正的累赘,不能带给她任何的帮助,反而浪费了她很多时间。

但是安吉拉一点都没有显出不耐烦的样子,甚至没有认为任何一个动作夏伊达不了解是什么大不了或可笑的事。她只是一板一眼地讲解着,示范着,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理解的东西,努力地传达和分享给她。

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安吉拉甚至显得很愉快,似乎忘记了她自己也同样是一名考生。仿佛对于她来说,有人喜欢跳舞是一件让她高兴的事,为此她愿意尽上自己的全力。

如果有机会,如果有可以为安吉拉做的事情,我也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夏伊达对自己说。这是草原上的人们一直以来遵循的原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有这样,自然才会走上最好的充满感恩的循环。

由于讲解花费了一定的时间,所以夏伊达和安吉拉还有三个动作没有练习的时候,就已经有学员完成了全部训练内容,筋疲力尽地走出练功房了。

就算夏伊达属于体力相当好的类型,此刻也已经开始感觉到由内而外的疲劳。

不过,还能坚持,没问题!

学到了许多新知识的夏伊达感觉异常兴奋,这种兴奋有效地减缓了疲倦感。她不安地观察了一下安吉拉,发现小姑娘的面部有些潮红,说起话来微微的气喘,应该也是累了。不过,同样也看不出安吉拉有坚持不下去的征兆。

“加油,我们也快要胜利啦!”安吉拉像给她自己打气似地叫了一声,催着夏伊达继续练起来。

两个人练完最后一组动作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而整个练功房中除了她们两个,已经一个人都不剩了。

两个女孩在地板上瘫了一会儿,安吉拉努力地爬起来,拽了拽夏伊达的手臂。

“起来,要回腰,要做好放松运动,否则会造成难以复原的损伤!”安吉拉严肃地说,“准备活动和放松运动,是一次也不能偷懒的。”

夏伊达跟着安吉拉做了整整一套放松动作,随着深呼吸,渐渐地感觉身体不再那样的紧张和疲惫。当最后一个动作做完时,安吉拉漂亮的面孔上浮现出开心的笑容。

“明天,继续一起吧,伊达,你的动作漂亮极了!”

“动作漂亮极了”,其实这正是夏伊达想对安吉拉说的话。

在练习的过程中,夏伊达惊讶地发现,安吉拉的动作简直是太干净,太漂亮,单是摆出一个简单的造型都能把人迷住。练习时夏伊达甚至会分神,想象在舞台上演绎完整舞码的安吉拉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原来,经过正规训练的舞者是这样的吗?

安吉拉的身上,有一种夏伊达不具备,心向往之却无法企及的东西。她说不出这种东西究竟是什么,但她知道,这种东西在科斯嘉的身上有,在维拉阿姨的身上有,甚至在从未舞蹈过的范塔西亚身上都隐约可见。

夏伊达的舞蹈是跟随巫术祭司学习的。她的部族有属于自己的舞蹈,男女老少都会跳,但是巫祭舞蹈需要更加丰富的形式,所以在祭典上跳舞的人需要在祭祀神殿里专门学习。巫祭舞蹈的训练也是相当繁琐和严酷的,甚至会需要舞者不停地探索身体运动幅度的极限,不过那跟舞台上表演的舞蹈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

“伊达,不走吗?”

安吉拉擦干脸上和身上的汗水,整理好提包,却发现夏伊达坐在镜子前面发呆,根本就没有要走的意思。

“安吉拉,今天真的是谢谢你,不知道该怎样感谢才好。”夏伊达十分真诚地说,“不过我想再呆一会儿,把今天练习的东西再复习一下,记在心里。”

安吉拉说:“好吧,那我先走了,可是你不要练得太累哦,今天的量对于正常人来说算是极限了,还不知道明天要练什么。如果练得过量了,或许明天就会坚持不下去,反而会产生不利的影响。”

夏伊达充满感激地点了点头,把安吉拉的告诫记在心里。

第23章 这是什么样的记忆力呢

安吉拉走后,夏伊达休息了一会儿,小口地喝了一点水,把气息调匀了。她伸展了一下停下来就会极为酸痛的四肢,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重新打起精神。

不能就这样停止。虽然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但夏伊达也是每天不间断地练习舞蹈的,所以她清楚一个道理——对于刚刚学到的新东西,必须在第一时间进行重复,让肌肉对动作产生更进一步的记忆。虽然刚刚每个动作都练习了三百遍,但是,如果现在把刚刚的动作再完整地回顾哪怕一遍,对于动作的记忆就仿佛新做的发型上了一层定型水,效果将会是截然不同的。

这些练习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宝贵了,经过两轮的考试,特别是又经过了今天的训练,看到别人练习时的状态,夏伊达越来越深刻地感觉到自己与他人之间存在的差距。现在是一个机会,必须抓住一切可能缩小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至少,要了解他们平时都是怎样练习的。

夏伊达想赢,不想失败。随着对这个学校的了解,这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本来确实是抱着一种试试看的态度,并且告诫自己,心态一定要放平和。但是,不知不觉地,那种与生俱来的性格又渐渐地浮现上水面。

不愿输给任何人,只要是定下的目标,就不想比任何人做得差,哪怕是起点不一样也无所谓。就像草原上的狼,只要锁定了猎物,无论多远的路程,多长的时间,多大的风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夏伊达掏出笔,走到公告前,迅速地把今天练习过的全部内容都抄写下来,并仔细回忆安吉拉讲解的要领,以及自己数百次重复练习时的心得,把这些都简要地写在笔记本上,随后,又重新回到镜子前,按照笔记本上记录的顺序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比划起来。

重复练习的时候,夏伊达头脑里的形象很活跃,安吉拉的姿态,自己在镜子里的姿态,走马灯一样地从脑海中滑过,甚至视频中看过的科斯嘉的舞姿,维拉阿姨的舞姿,此时在她的脑中忽然有些许定格的动作断裂开来,似乎变成了某种慢镜头。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练习的,是这样连接的!她忽然兴奋起来,原本模仿了许久却只能神似的几个动作忽然有了突破性的理解——原来这里的发力方式是不对的,还有,无论他们的舞姿是多么变化万千,最终的根基却全在这些最基本的东西上。

夏伊达忽然理解了其他人身上那种难以捕捉的与自己不同的东西是什么——那是多年以来日复一日的练习而形成的端正的根基!

与他们的差距或许有十年的时间吧,但是……能做到!

夏伊达的心忽然跳得快了起来。这些对她来说虽然是全新的存在,也非常重要,但是,舞蹈毕竟是舞蹈,是肢体的语言表达,而不是技术的集合体。虽然这十年以来没有做过这样的练习,但是这十年来她也没有闲着,她也一直在跳舞。草原上的许多人毕生没有这样正规地学习过,可他们同样可以快乐地舞蹈,观看他们的舞蹈,心灵同样会有被震撼到的感觉。

今天这一下午的练习,让她忽然理解到,她之前每一天的舞蹈与安吉拉教给她的这些动作在本质上都是相通的。所以,这些名词和动作虽然陌生,可她却可以做得到,每一个动作都能做得到!

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有些许的体会心得,自始至终,没有力量和柔韧方面的障碍,没有身体的限制而导致的动作不到位或丧失控制。现在缺少的,就是肌体因上万次重复练习而产生的本能反应。

虽然由此而引发的身体变化自己还差得很远很远,但是,只要找到了正确的道路,就可以做到。

会很快进步的!

正当她全身心地沉浸在这一发现的喜悦之中,甚至几乎忘记了身体疲惫的时候,却忽然听到身后不知是谁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这个动作是不对的。”说话的声音如水一般平静和清凉。

夏伊达吓了一跳,忙回头去看,却惊讶地发现范塔西亚交叉着手臂,斜倚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她。

“范塔西亚……老师!”

范塔西亚冲她点点头,说:“刚才那个动作的重心不对。这个动作你在最初一轮考试的时候就做过,当时就是不对的,所以你后面接了三周转之后,没办法很稳定地站立。下午练习的时候曾经正确过,但是现在又不对了。”

“啊?……啊!”

夏伊达被指出了动作的错误,一开始是有一些不安和惭愧,但那种不安和惭愧的感觉很快就被惊讶取代了。

范塔西亚的语气很平淡,但是,仔细想想他说的话的内容,岂不是很不可思议的吗?

自己第一轮考试时跳的舞,他居然只是随便看了看,就能从中捕捉到自己曾经使用过这个动作,甚至知道这个动作后面接的是一个三周转,这是什么样的敏锐度和记忆力?另外,他知道自己下午练习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也就是说——

“下午……您看了?”

范塔西亚不动声色,但眼神中似乎流过了一丝不屑。

“不看,让你们练这些做什么?”

夏伊达心中暗暗惊叹——这里有七个不同的练功房,一百个人在同时练习着,他居然能从中捕捉到了自己的动作在正误之间的微妙转换。或许,绝不止是自己一人,那么,其他人呢?

“重心转到另一只脚,控旁腿——再高。”范塔西亚的话语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记住这一刻身体的感觉,刚刚那个动作的过程中要找到这个感觉,记住重心的迅速转换。”

夏伊达按照他的话转换了重心,果然感觉那种微妙的别扭感觉消失了。原来之前完全凭着很好的肌肉力量克服了重心瞬间错误导致的不协调,但是现在,感觉整个动作轻盈、协调且游刃有余。

夏伊达兴奋了一下,正要把这个动作再重复一遍,却听范塔西亚说:“停下,不要再练了。”

“为什么?”

“你这个动作的不确定与你身体的疲劳有很大的关系,如果再继续练下去的话,效果只可能适得其反。”

“可是我觉得还可以……”

范塔西亚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那一双色泽奇妙的眼瞳望着她,微冷的气场直接就让她投了降。

“是的老师,对不起!”

夏伊达回望着他,不到半秒便收回了目光,缓缓低下了头。

“对不起……”她嗫嚅着重复道。

第24章 是那个与我理想相同的女孩

格雷皱了一下眉,向她投去问询的目光。

夏伊达低着头,双颊有一丝微微的红。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该怎么解释呢?

自己今天是惹他生气了吧。

可是,今天自己说的,有什么错误吗?

似乎一直以来,就是这么想的啊!

格雷迷惑了数秒,便恍然,原来是那件事情。

换了其他的男性,这个时候很可能会感觉有一丝歉疚之情,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将书本丢在一个女孩的头上显然是一件异常粗鲁的事情,就算他有绝对的自信不会用书脊的棱角打伤她也不例外。不过格雷显然并非常人,他的心中既没有作为“绅士”的意识,也没有作为教师的自觉。

夏伊达局促之间,却听到范塔西亚问:“我的书呢?”

“啊,……啊?”

书呢?一阵慌乱之后,才想起来那本里尔克诗集交给安吉拉了。

“在,在安吉拉那里,她说……她可以帮忙还给您……”

夏伊达慌里慌张地解释,却又不晓得范塔西亚知不知道安吉拉是谁。

没想到范塔西亚只是点了点头,说好。

之后就没有话了,气氛有一点尴尬,所以夏伊达快速地收拾好挎包,套上外罩,准备逃离。

走之前,看到范塔西亚正在看着公告栏里今天练习过的内容出神,似乎在想什么。夏伊达不知该如何打个招呼,半天不知怎的憋出一句:“老师您觉得我行吗?”

范塔西亚转过头来,想了想,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我会尽力为你们每一个人创造最好的条件。”

话说得很简单,语气里也没有什么感情,感觉不出真诚,也感觉不出不真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夏伊达听了却觉得十分安心,就像是吃了一粒定心丸。

总觉得,只要有他在这里,就没有什么可担忧害怕的。他说的都是对的,就像一位真正的引路人,站在前方,指出一条正确的道路。

要是他能一直在这里就好了。

格雷见她站在那里发呆,向她投去问询的目光。夏伊达这才醒悟过来,连忙鞠了一躬,慌里慌张地道了一声再见,转身小鸟似的跑了出去。

走出综合教学楼的时候,夏伊达吃惊地发现,助教布伦特居然还坐在楼门口的桌子旁托着腮发呆。

看到夏伊达,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肢体。

“练完啦?”布伦特有点娃娃脸的长相笑起来格外和煦,“就剩你一个了,快来,这里是你的饭卡和宿舍的钥匙。”

夏伊达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助教留在这里,是专门为了等她的。

“对,对不起!……浪费了您的时间,对不起!”夏伊达满心歉疚,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起来。

本来想着,自己比别人落后得不是一点半点,所以,就想比别人多练一会儿,力争尽快赶上其他人的进度。没想到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居然拖累得助教老师在这里等到天黑。

布伦特没有进去找她,催促她,显然是并不愿意打扰她的练习。

“没关系,只要你想练,练多久都没关系的,倒是这么用功的学生越来越少了。”布伦特微笑着说,“不过,如果你过一会还不出来的话,我就要进去找你了。你已经在练习过量的边缘了。这才是第一天,有些事情急不得的,有时候,是欲速则不达哦。调整好身体的最佳状态,对于舞者来说也是考核的重要标准哦!”

布伦特很温和,也喜欢说话,让夏伊达感觉很亲切。

夏伊达点头道了谢,接过了学校统一准备的黑色运动挎包。

打开挎包,有一本学校简介和路线图,一张磁卡,一把钥匙,一条毛巾,一套练功服,还有一只运动水壶。

运动水壶上,用可爱的字体打印着一只小标签,上面是一个小配方。

“纯净水1000ml 、食盐3克、复合葡萄糖(含锌、钙等)2汤匙(30ml)、蜂蜜1汤匙克(15ml)、柠檬汁2茶匙(10ml),记得,不要渴了再喝水哦!”

布伦特告诉她,这是运动之后使用的电解质饮料,每个人都要学会配制方法,防止运动之后的电解质紊乱。

捧着这只印着北都学园标志的挎包,夏伊达感觉心里被充塞得满满的。这种不经意间的细致和周到,总是让人既温暖又感动。

真是一个令人向往的地方!

“好了,你大概现在不会有食欲,不过,还是要去食堂吃点东西。如果能量摄入不够的话,是无法坚持训练的。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你们的那位帅哥导师可是个魔鬼型的哦!”布伦特眨眨眼睛,又补充了一句,“明天的训练内容也出来了,我看过之后……建议你还是好好吃,好好睡……”

“好的!”夏伊达成功get对方的言下之意,使劲点了下头。

好好吃,好好睡,好好努力,用上全部的力气!

北都学园,我想留下来!

布伦特说的一点都没错,停下来之后,在忽然袭来的疲劳作用下,夏伊达果然食欲全无。不过,她还是坚持着到食堂去喝了一点汤,硬是吃了一些食物。

食物的味道都没怎么尝出来,只觉得越吃越困。草草吃完,她就抓紧按照地图路线和钥匙卡上的房号,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临时宿舍。

宿舍里已经有三个姑娘入住了,当看到她进门的时候,三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愣了愣。

“怎么会是她?”有个女孩压低了声音嘟囔了一句。

声音虽小,可是听力天生极佳的夏伊达却听得一清二楚。气氛有些古怪,好像不怎么友好的样子。

“谁啊,你认识?”另一个女孩抬起头来,一脸惊讶地问。

“蜜妮……你这脸盲……也太厉害了!”刚开始说话的女孩低声抱怨。

夏伊达扫视了一下房间里的三个人,发现三个都是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早就发现了,考生中漂亮的女生很多,当然漂亮的男生也很多,在一群长相身材都很出众的人中间,脸盲是常常发生的事情,很多时候都是由于眼花缭乱造成的。

不过一脸疑惑的“蜜妮”似乎不是因为眼花而认不出别人,她似乎对于人脸真的有什么识别障碍。然而面对她,夏伊达却是一点都不会脸盲,反倒清楚地记得她的事情。

因为她的模样太漂亮,太有异域风情,令人见过就很难忘怀。这正是今天下午夏伊达回答问题的时候在背后小声说话的那个女孩。

是那个理想同样是想要与康斯坦丁·萨卡洛夫同台跳舞的女孩!

第25章 不是所有的相遇都会被珍惜

已经听她的同伴叫过她的名字两次,她应该是叫作“蜜妮”。

按照不久前才了解到的舞者的标准来看,她的外形还是有一些独特的。蜜妮的身材比较高挑,也并不骨瘦如柴,有种舞者身上少见的小丰盈。她的脸蛋也略有些圆,大眼睛,五官轮廓深,嘴唇丰满性感,是那种盈润而饱满的漂亮,像一只甜美的水蜜桃。

下午没能看清楚,现在近距离地看,便愈发觉得这个女孩漂亮得很独特。只是稍稍靠近,便惊讶地感觉她的身上自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活力。

她也喜欢科斯嘉的舞蹈,希望和他一起跳舞吗?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与自己有着共同愿望的蜜桃般的女孩,夏伊达的心中生出一种淡淡的亲切感。

也许,在这里可以交到朋友也说不定。

“你忘了?下午就坐在咱们前面,被导师用书打了的……”另一个女孩低声地提示。

夏伊达听到这个觉得有些难为情——她倒是不在乎被范塔西亚拿书拍在头上,只是觉得头一天就惹范塔西亚生了气,这一点始终令她耿耿于怀。

那是帮助过她的人,是她非常敬重的人,如果可能的话,只想为他多做些什么,绝对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虽然直到现在她还并不太理解,范塔西亚如此生气,到底是因为什么。

蜜妮的脸上显出疑惑的神色,夏伊达怀疑她是连下午有人被导师用书砸了这种少见的事情都忘掉了。

“就是那个,提到萨卡洛夫的……”女孩又提示。

“啊!”蜜妮听到“萨卡洛夫”的名字,忽然像被钉子扎了似的,一声惊叫,“噌”地从座椅上蹦了起来,结果由于弹跳力太好,头顶“砰”地一下撞在书桌上头二层的床沿。

蜜妮“哎”地一声捂着头又坐了回去,痛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

在场的都给她一惊一乍吓了一跳,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半晌,蜜妮才揉着脑袋直起身子,棕色的卷发给她揉得颇为凌乱,倒显出一种别样的迷人。

“原来是你!”蜜妮哭丧着脸说。

看来,这个姑娘有一点迷糊,除了“萨卡洛夫”这个名字,貌似没有什么能够唤醒她的记忆了。

“不好意思……”夏伊达有些局促地绞着自己的头发,“我叫夏伊达……”

还没等她说完,蜜妮已经咬紧了嘴唇,直直地盯住她,一字一顿地说:“我讨厌你!”

“为……为什么!”夏伊达给她一句话噎在那里,半天反应不过来。

这样直白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说出“我讨厌你”,这种情形夏伊达从来没有遇到过。她的族人已经算是相当的直率单纯,可是这样的情况也是极少发生的。如果发生了,那就意味着两人之间应该是深仇大恨,矛盾无法调和才对。

可是她和蜜妮差不多就是初次见面,之前连交集都没有过。

难道大都市的姑娘都是这样的吗?这可与邻家的姐姐讲的情形不一样呢。

邻家的姐姐说,大城市的人大多很奇怪,心里的话从不跟别人说,心里的事也不露在表面上。跟他们交往很困难,因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想法是什么。还有一些人,表面看来对你很热情,背后却会做对你不好的事情。

可是,这不是明明很直白的吗?……其实是……有些太直白了!

“为什么?”蜜妮稍微想了一下,就说,“因为你要跟我抢康斯坦丁·萨卡洛夫!”

“你认识他?”夏伊达忽然有一点兴奋。

如果她认识科斯嘉,是否就意味着,可以从她那里了解到一些关于科斯嘉的事情呢?

一别十年,十年之间,足够发生很多很多的事情。想知道,想知道科斯嘉在这十年里是怎样生活的,遇到过什么,喜欢什么,为什么而开心。虽然一直关注着科斯嘉的消息,可是新闻上的文字总是冰冷而淡漠的,照片也显得那么遥远,透过它们,根本想象不出真正的科斯嘉的样子。

所以科斯嘉在夏伊达的心里,依然是保留了八岁时那个样子。科斯嘉的笑容至今仍是活生生的,纯净而灿烂,他的头发柔软,是太阳光的颜色,他整个人就像一个被金色光华包裹的天使。

想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关于他的任何事。

蜜妮哼了一声,简白地说:“不认识!”

“……”

夏伊达感觉有一些无语——既然不认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本来她担心蜜妮与科斯嘉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联,自己可能会无意间引起了她的误会。现在看来,误会根本就不存在,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夏伊达侧了侧身,从她们中间走过去,找到那个唯一空余的床位,把手中的大包小包安置在桌子上。

在茫茫的人海中,可以临时栖身于同一个屋檐下,这是一种难得的缘分。在东方的古老文化里,认为连相遇本身都是一件奇妙的事,应当好好地珍惜。所以,草原上的人们总是热情地对待每一个来往的旅人,让他们在离开的时候,行李箱中不仅装满乳酪和酒,还装满情谊和思念。

然而这个屋檐下的相逢,似乎并没有被好好珍惜的样子。

既然是这样,也没有必要纠结于此了,不如一切顺其自然。

夏伊达把东西放好,放松下心神,忽然感觉到身体由内而外的疲惫。

之前精神一直紧绷着,全部意识都集中在舞蹈动作的练习上,运动得又有点超了量,所以直到此时,疲乏才忽然之间涌了上来。

不管了!夏伊达心想——现在,把这难得的课程上好才是最要紧的,其他的,暂时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看到校园指引上写着,宿舍楼的每一层都有公共浴室,于是夏伊达简单地整理了东西之后,就拎上洗漱用品篮去了浴室。

浴室条件极好,水温舒适,淋浴花洒水力强劲,冲在皮肤上像是在做按摩。夏伊达站在花洒下面,让水流恣意地冲刷着自己的身体和长发,心里洋溢着幸福的感觉。

在草原上,由于总是在迁徙,所以家中不可能有这种固定的沐浴设施,除了夏天可以在河里洗澡,平时洗澡基本上是木桶泡澡的方式。这样子舒服地洗淋浴,可以算是极大的奢侈。

见过热水的肌肉一放松,就更加疲乏。用浴室里的电吹风吹头发的时候,夏伊达的眼皮就已经在打架了。终于洗漱完毕爬回宿舍的床上,夏伊达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任房间里还有着怎样的灯光和说话声,都没办法再把她叫醒。

第26章 就算在战场上也要保持优雅的姿态

北都学园不愧是财大气粗的学校,不但给这些“准学员”提供了食宿,甚至宿舍里还提供了现成的被褥。被单床罩都是洁白的,看上去像云朵一样,缩进去的话,也感觉像是陷进了棉花堆里,舒适极了。

所以这一觉睡得又香又甜,甚至连梦都没做一个。夏伊达睡眠质量一向好,所以身体的恢复也比一般人要快一些。不过,夏伊达睡得正香的时候,却迷迷糊糊地感觉周围有光线,还有瓶瓶罐罐轻轻碰撞的叮当声。

出什么事啦?

她把眼睛张开一条缝,却发现外面的天仍然是黑的,感受到的光线,是下面台灯的灯光。

北都学园的宿舍与大多数学校的结构一样,都是采用了书桌橱柜在下层,床铺在上层的组合式床位。夏伊达居高临下地眯眼向下看了看,却发现同屋的三个姑娘,居然都已经起床了。

夏伊达看了看表,发现钟表的指针才刚刚指向五点半。

起得好早!

夏伊达记得,日程表上写得清清楚楚,每天的集训是八点半开始。集训场地就在宿舍对面,就算还要吃点早饭,也用不着这么早啊!

她用手臂支起身子,好奇地往床下张望,却发现三个女生都用发带束着长发,坐在床前,对着镜子仔细地往脸上描描画画。在她们面前的桌上,都铺开了一大堆的瓶瓶罐罐。

原来是在化妆!夏伊达恍然大悟。

她早已经听说了在都市里生活的年轻女孩大多每天化妆,只是没想到她们会为了化妆起得这样早。

在城市工作的邻家姐姐也化妆,而且还教会了夏伊达最基础的化妆术。当夏伊达看到镜子里化过妆的自己,不由得有些发呆。

虽然比原来看上去更精致,但是总有一种莫名的陌生,好像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人,而且,有种被拘束了,不太敢纵情大笑的感觉。

“伊达,你稍稍化一下妆就变得好漂亮!嗯,还是因为原本就漂亮吧!”邻家姐姐赞叹道。

“可是好别扭……而且,为什么要化妆呢?自在一点,不好吗?”夏伊达局促地扭动着身体,“而且,每一天面对的就是大草原,牛羊,还有风,费劲画成这样,要给谁看呢?”

姐姐放下手中的眉笔,正色说:“女人天生就应该是美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应该放弃对美的追求,无论是面对千千万万的人,还是面对空无一物的草原,都必须保持优雅的姿态。美是一种力量,也是一种武器,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可以保护你的心。”

夏伊达听得似懂非懂,但是又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美好的事物会带给人幸福的感觉,维拉阿姨就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还有当时还是小小的科斯嘉。有一次,只有八岁的科斯嘉震惊地望着草原日出时的红霞流下了眼泪,把夏伊达吓得呆住了。

“抱歉,因为实在是太美了!”科斯嘉发现自己流泪了,也很惊讶,用手背抹着眼泪,不好意思地说。

就是从科斯嘉和维拉阿姨的身上,夏伊达发现,一个对于美特别敏感的人,往往心灵更加柔软。科斯嘉连只兔子都不忍伤害,还曾经和夏伊达一起,给受伤的小羊包扎伤口。

所以,看到几个姑娘天不亮就起来化妆,夏伊达非但没觉得有什么怪异,反而由衷地产生了一种敬意。

这几个女孩真的很漂亮,无论能否与她们融洽地相处,这都是不争的事实,夏伊达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感受到的。

不过要是让夏伊达这样做,她可就做不到了。倒不是因为起不来,早起什么的根本就不在话下——只是化妆什么的,她是真心没有这个技术。

所以她也就不管这么多,索性倒下,用被子蒙住头多睡一会儿。

八点半,新一天的训练准时开始。

进入练功房的时候,安吉拉在老远的地方就在向她招手了。

“夏伊达,快来!今天的训练量好大,我们不快点开始的话,恐怕就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看来,安吉拉还在惦记着给她讲解动作要领的事情。

夏伊达心里十分感动。自己的好坏,本来与安吉拉半点关系都没有,这样只是白白浪费了她的时间,增加了她的压力。可是,安吉拉不但一点怨言都没有,反而十分主动。

我还真是幸运呢!夏伊达对自己说。

从小到大,父母教导的原则都是这样——别人有困难的时候,要尽力伸出援手。但是要谨记,他人并没有关爱你的义务,如果得到他人的帮助,那是很大的幸运,应该发自内心地感激。

与第二天的训练一比,头天下午的半天练习简直成了小菜一碟。练了不一会儿,夏伊达身上穿的学校发的练功服就被汗水湿透了。

中间休息喝水的时候,夏伊达又一次听到了来自学员中的质疑之声。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练这些每天都练的,难道有谁不会吗?就算是不会,也没人教过半点东西啊,这导师究竟是干什么吃去了?”

“这种无聊的东西练这么多遍,腰酸腿痛的,到时候还能有状态吗?”

“我看到导师了,他只是在几个练功房之间来回走,来回看。难道我们是找了一个监督自习课的班主任吗?”

听上去,大家都对范塔西亚设计的教学方案完全不能理解,而范塔西亚偏偏不言语,不解释,一声不吭。

夏伊达听到他们说到其他两个组,没有一个组要求学生做这样的基础训练,而是把他们每一个人都当作相当成熟的舞者对待,从第一天开始,就已经在对本组的每一个成员进行充分的调查了解。他们各自发了不同类型的调查问卷,需要组员详细填写个人的相关资料,甚至包括兴趣爱好、生活背景之类,以达到学员信息的全面掌握。

学员的临时宿舍是随机分配的,所以,并不一定是同组的考生才会住在同一个宿舍。住在一起的各组学员一交流,也就彼此有了比较。

一组的哈里教授风趣幽默,课堂气氛轻松,二组的梅格教授虽然严肃,拿出的方案却异常靠谱。现在,只有三组的范塔西亚,其风格令人一头雾水,所以三组的许多学员都感觉有些不知所措,感觉被分到三组是一件很倒霉的事。

不过这样的担心,夏伊达一点都没有。她的心里一直影印着范塔西亚说话的样子,他说:“我会尽全力为你们创造最好的条件。”

第27章 难道你从来没想过原因

创造最好的条件,如果范塔西亚这样说的话,就一定能这样做到,夏伊达对此深信不疑。

但是其他人似乎就没有这样的信心了。练到下午快黑天的时候,范塔西亚正坐在夏伊达那一组练功房一个小角落里不声不响地看着他们上气不接下气,一个男生忽然停止了练习,走到了范塔西亚的面前。

“老师,”男生咬着牙说,“我们这样练有意义吗?”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很坚定,在场的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不知不觉地都停了下来。

这里的大多数人虽然心中也存着同样的质疑,却并不敢说出来。毕竟现在前途未卜,之后的命运很大程度上还是系在导师的身上,所以就算导师再不靠谱,得罪他也并不是聪明的做法。

很多人干脆想,随他去吧,让干什么干什么。这就相当于在上一个考前冲刺班,大不了押不中题就是,过去的底子不是还在?当初没有这三周培训的时候,不还是照样要考?

不过这个男生说的话,却刚好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所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迫切地希望听到导师的答案。

夏伊达和安吉拉也停了下来。夏伊达望着范塔西亚,不由得生出一丝担心。她是没有这种质疑的,也不希望范塔西亚遭到任何的为难。

范塔西亚的注意力从学员的练习中抽了回来,目光落到了那个气喘吁吁的男生身上。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并没有任何气恼的意思,甚至情绪都没有发生丝毫变化。他也没有站起来,只是坐在椅子上,简单地说了三个字:“有意义。”

“那老师您可不可以给我们讲讲意义在哪里呢?这些东西我们每天都在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早都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现在距离考试只有三周,每一天都非常宝贵,请问我们为什么非要练这些不可呢?”

范塔西亚想了想,说:“如果你的目的真的是要提高,那就耐心一点。”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过度疲乏,那个男生已经陷入了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偏执状态。

“老师,我真的是不明白,不明白的话,练习是没有效果的!没错的,我的目的真的是要提高,请老师明确地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范塔西亚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便把自己手里拿着的本子反过来,用笔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起字来,看上去像是医生在开药方。不多会儿写完了,他把那张纸从本子上扯下来,发出巨大的嗞啦一声。

男生有点愣住了,从范塔西亚手里接过那张纸,看着看着,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怪异,不由把纸上写的东西读出了声。

“单腿蹲,半蹲,击打,大踢腿……每项一百组,连续一个月……”

他缓缓抬起头来,以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范塔西亚。

“老师,我们是来学习舞蹈的,不是来学基本功的!如果北都学园只教基本功,那么这里还是北都学园吗?”

其实,他还没有把心里真实的想法吼出来。言下之意——难道你只会教基本功吗?你果然不是北都学园的老师,北都学园的老师,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呢?

夏伊达听到男生的声音已经放得很大了,不由得为范塔西亚捏了一把汗。可是范塔西亚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有一个优美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自己练得不行,还敢在这里大喊大叫,有没有一点见识!”

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目光不约而同地被吸引到了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练功服,身材高挑,脖颈修长的美丽女孩,神情严肃地盯着屋里正在发飙的男生。

女孩一头栗色长发,身体十分纤细,肤色白皙,五官精致,即使是穿着学校统一发的练功服,也显得格外耀眼。其实,她容貌的出色还在其次,关键在于气质的优雅出众,就算是眉间微带愠色地站在那里,也显得十分超凡脱俗。

优雅的女生见屋里一下子静下来,也怔了一下,犹豫片刻,便轻移步走了进来。夏伊达的目光跟着她进来,心中不由得暗暗赞叹——怎么会有人连走路都走得这样好看的?

女生走进来,微微颔首,冲着范塔西亚浅浅地鞠了一躬。

“抱歉,老师,因为一直在外面观摩,一时没有忍住失言,非常唐突,请老师原谅。”

范塔西亚依旧是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表示打招呼。

这时,站在旁边的学员中已经有人在低声议论——“是她,是蕾拉·艾维雅娜!”

“她是谁?”夏伊达好奇地悄声问安吉拉,“她是不是很有名?大家都在议论呢!”

安吉拉小声回答说:“嗯,她很有名,也很厉害的!去年的西之国巅峰赛,她是少年组的总冠军哦。西之国的舞蹈是四国之中技巧性最强的,也是风格最华丽的,好看极了!”

安吉拉说话的时候,也在看着蕾拉·艾维雅娜,眼神中流露出倾慕之色。

那个情绪激动的男生似乎也认出了来者是谁。蕾拉·艾维雅娜一向以内敛、优雅著称,今天却破天荒地说出了这么情绪化的话语,甚至还直言不讳地贬低了自己,他只感觉脸上发烧,窘迫到极点。

所以,不管对方是谁,自尊心已经不允许他沉默了。

“与你相比,我确实是练得不行,确实是见识不够!”男生用讥讽的语气说着,一边扬了扬手里的纸条,“可是我说的到底有哪里不对?这些基本练习,与我的技能提高到底有什么关系?这些东西,任何一个老师都能给我!”

蕾拉神情不变,只说:“你刚才一直在练习的旋转跳跃,姿态如此之差,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原因?你说天天练基本功,可是你真的用心练了吗?还是投机取巧,只想着去练那些所谓有难度的东西呢?单看这一个动作就能看得出来,你的动作做不到位的原因就是下肢力量太差,所以你再看看那张纸条上的内容都是什么,难道还不明白吗?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夏伊达听得一愣,忽然领悟——刚刚范塔西亚写给那个男生的练习内容,全部都是提升腿部力量的基本功,那么说,他是在针对个人的问题提出有针对性的解决方案吗?这似乎意味着很了不得的东西——

如果只是一个人,那倒是好说,可是这男生不过是众多学员中极不起眼的一个!

这就意味着,范塔西亚已经在掌握他们每一个人的特点吗?这一天多的时间,他在做的事情,竟然是这个吗?

第28章 我知道你,那不止是天赋

虽然十分震惊,但是夏伊达对她想到的事情却丝毫没有产生怀疑。

范塔西亚恐怖的记忆力她是见识过的,就算是她这种技艺平平的女孩初试时的一个乱七八糟的舞蹈,他也能把其中的动作和手势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夏伊达就很想撬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究竟是怎么长的,跟普通人有着多么大的不一样。

蕾拉不再理那个男生,转过头来冲着范塔西亚微微地欠了欠身,精致的面孔染上一丝微红。

“老师,对不起,我……因为很喜欢您的作品,所以课程结束后才会过来观摩。看了之后,愈发觉得敬佩。刚才是一时不小心没能忍住,所以……”

范塔西亚打断了她的话,说:“我知道你,曾经看过你的一场比赛,很出色,那不止是天赋。”

蕾拉·艾维雅娜怔了一下,忽然眼圈微微发红。范塔西亚的话说得很简洁,在其他的人听来,这应该就是一句单纯的美誉,指得是天赋超越了普通的意义,蕾拉却知道,他的意思并不是这样。从她很小的时候开始,所有的人都称她为天才,只有格雷·范塔西亚说——“那不止是天赋”。

没有人能够理解,她是付出了多少汗水来换取这份天赋的,而范塔西亚只是曾经看过她一眼。

只有同样经历过炼狱和天堂的人,才懂得炼狱和天堂中的景致。

“非常遗憾没能分到您的组里,”蕾拉说,“如果可以的话,以后能经常来向您请教吗?”

范塔西亚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只点头说:“可以。”

“真羡慕大家!”蕾拉微笑着说,“打扰大家了,再见!”

蕾拉转身出去以后,练功房里的学员不少都陷入了窃窃私语。

“我们的导师这么强吗?连蕾拉·艾维雅娜都……”

“刚才那件事情,女神说得确实有道理啊!”

“我本来就喜欢在这个组啦,单是导师的颜值就够了嘛!”

“你是来考试的还是来看脸的?”

“……”

最后,还是范塔西亚结束了练功房里的骚乱,提高了一点声音说:“练完的可以自己走,没练完的继续。”

他的声音很悦耳,音量不是很大,却能够穿透一切杂音,直接抵达人的耳膜。屋里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学员们收敛了心思,重新沉浸到了练习之中。

就这样,艰苦的日子持续了大约一周的时间。

三组的每一名学员都被折磨得苦不堪言。训练之余,大家都先后去观摩过其他组的练习,发现其他组果然没有做基本功训练的,而是开始以舞台剧排练的要求,进行针对性训练。据说二组甚至已经选定了准备出演的剧目。

所以仍在苦逼练习各种基本功,身体已经疲乏到极点的三组学员内心焦躁无比。

他们的导师范塔西亚倒是气定神闲,每天就在七个练功房之间来回巡视。不过,从第三天开始,他开始一个个地纠正练习中的学员的动作。他的话语不多,而且给出的指点都很简白。那些相信他的学员依着他的指点如法炮制,果然取得了突飞猛进的效果。有时范塔西亚给出的建议十分古怪,明明是动作难以到位,却让人用几个简单的古怪动作练习柔开度,练习几天之后,做不到的动作竟然奇迹般地完成了。

到这个时候,夏伊达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范塔西亚那双隐隐泛着冰蓝光芒的眸子有着洞察一切的力量,可以敏锐地发现所有人哪怕是最隐蔽的弱点。同时,他又有着足够的底蕴,可以轻松地为每一个人开出最对症的“药方”。

不过,他几乎每个人都指点过了,唯有夏伊达,他总是到旁边看上几分钟,就简单地说句“继续”,便转身离开。

夏伊达倒是不急不躁,因为这些天对于别人来说,就是枯燥乏味的基本功训练,可是对于她来说,却都是新鲜无比的东西。所以,范塔西亚不多出言指点,她也不在意,只是一门.心思地沉浸在练习和记忆之中。

这种每天都学习到新东西的感觉,令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是兴奋的。所以,每一天练习结束之后,她都一个人留下来多练习一阵子,好把当天练习的内容更好地掌握。虽然每一天都十分疲惫,但好在草原上的终日奔波练就了她极佳的体力,每天回去倒头就睡,倒也没觉得有多么难以忍耐。

反而每一天,都十分期待明天的来临。

这已经是第七天的练习了,所有人都已经有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到了第七天,第三组的组员已经出现了两极分化,一部分变成了格雷·范塔西亚的忠实拥趸,另一部分,抱怨的声音更高了。

安吉拉气鼓鼓地说:“都是因为他们没见识,让他们自作聪明不肯照做,所以才一点长进都没有!”

其实,夏伊达也发现了,那些哪怕是将信将疑,却按照范塔西亚让练的内容坚持练习到第七天的人,都像上了瘾似的,开始越来越虔诚地围绕在导师的身边,眼巴巴地等着导师多给出一些指点。但是,范塔西亚说得并不多,因为每一个弱点,都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需要时间的积累,才能从量变到质变。

夏伊达还发现,除了自己之外,另一个几乎没有得到范塔西亚指点的人,就是安吉拉。

不过安吉拉跳得真好啊!夏伊达接触得越多,就越觉得心服口服。七天的时间,她当然没有机会看到安吉拉跳任何完整的舞蹈,但是,一个人的舞姿、步态、稳定性,所有的一切,就算是只在基本功训练中也已经能体现出来了。

这种钦佩和羡慕在夏伊达那里很快就变成了一股不服输的心气——既然知道是可以做到这样的,那么,如果用很多很多功的话,难道自己就做不到吗?

所以,即使第七天训练结束的时候助教布伦特宣布了明天全天休息,所有人都欢呼雀跃的时候,夏伊达依然选择了留在练功房里,度过只属于她自己的两个小时。

这两个小时,陪伴她的有明亮的镜子,有笔,有本子,有刚刚大量重复练习之后,如刀刻般留在脑海和肌肉记忆中的每一个动作。夏伊达坐在镜子前面,望着摊开的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那些动作在她的头脑里像走马灯一样快速地流过。

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却忽然发现镜子里多了一个人,差点把她吓得尖叫起来。

好在那个人俊美绝伦,所以看到的第一眼就有安抚心神的效果。夏伊达发现,范塔西亚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后,而他走起路来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第29章 所谓天赋不过是懒惰者的借口

“为什么还在这儿?”范塔西亚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像山谷里浮起的白云。

夏伊达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起得太快,以至于忽地眼前一阵发花,腿脚也跟着酸软起来,踉跄一下,险些摔倒。

范塔西亚一伸手,从身后用手指在她的肩上轻轻地触了一下。他用的力极小,但是给他的手指一托,夏伊达的身体失去的重心就忽然找了回来,获得了一种新的平衡。

看夏伊达站稳了,范塔西亚就把手指收了回去。夏伊达转过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觉得眼前这个人真是神奇。范塔西亚就像一个魔法师,可以洞察一切物体的重心,随意伸手调整一下,就能让原本东倒西歪的东西重新站得稳稳的。

曾经看到过,有人用树枝和羽毛搭得很高的那种平衡表演,在这一瞬,夏伊达忽然感觉范塔西亚就像那背后宁静操纵着的神奇的手。

“回去吧,”范塔西亚说,“我设定的练习量是有用意的,心急没有用,会对后面的练习有阻碍作用。”

“可是……我没有觉得很累。”夏伊达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可能是有点笨,所以老师你规定的练习时间,有些不太够。”

范塔西亚想了想,没有再反对。

他从一开始就不愿意来当这个导师,因为以他的性格,一旦做一件事,就难免过于专注,倾注太多的心血。而在他的眼中,大多数号称要“把生命献给舞台”的人,都根本不值得他付出这样的心血。

艺术与美推动了世界的和平,让人类的心中充满了对生活的爱意。可是,这世界已经太和平了,生活本身变得过于安逸,人们已经根本无法理解什么叫做真正的艰辛。

所以,现在的人们,努力程度都异常低下,并且把自己水平无法提高的原因归结为天赋。但是,纵观现在的舞台,真正展露过天赋的舞者寥若晨星,大多数只是通过所谓的努力,按部就班地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教科书般精准的匠人。

这一点,曾经让他感觉十分寂寞。

天赋就像包裹在璞玉原石之中的那一点点核心,剥去原石的过程需要经历太深刻的痛楚,所以大多数人终其一生根本无法动用到天赋本身,也就根本不知道自己天赋的成色是好是坏。但是,天赋却成为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词汇,并且,将之拿来作为自己不够努力的挡箭牌。

格雷之所以对于蕾拉·艾维雅娜留下了印象,就是因为曾经在她的身上,看到了经过苦练,触及到的天赋的核心。

她的天赋本身并不是特别耀眼,近年来的新人中,由于天赋本身引起了格雷震撼感觉的,就只有北之国的康斯坦丁·萨卡洛夫一个。可是,由天赋支配的演绎一旦出现在舞台上,就仿佛了无生气的雕塑忽然拥有了灵魂,这已经足够引起观众的心潮澎湃了。

所以,面对着眼前这样一个功底不好,却愿意付出更多努力的人,格雷觉得没有办法阻止她。

而且,这也是一个曾经给他留下过印象的人——这个女孩的舞蹈,动作蛮荒且充满瑕疵,但不知怎的很容易就能抓住人的目光。她与一般人不一样,如果仍然用璞玉的原石来比喻的话,她就像不经打磨,却不知用什么法子把外层的石壳粗鲁地敲碎了下去,露出了核心一抹动人的亮色。

因此,对于这个女孩,格雷第一次感觉不知该如何处置才是正确的。她暴露出的天赋成色上佳,有种能够出人意料的力量,可是她目前的状态却十分危险,如果处理不得法,有可能就会被彻底毁掉,或者就这样乱七八糟地发展下去,变成一块千疮百孔的普通石头。

看着她,格雷·范塔西亚就觉得有一些伤脑筋。

教学生果然是一件烦心的事。如果不是霍尔顿校长的一再要求,格雷是绝不会把自己的时间花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的。然而霍尔顿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拒绝不了的人。还好只有三周。

“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没有告诉过你该怎么练吗?”格雷问。

夏伊达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说:“大概是知道的——因为,我连眼下这些,还都练不过来……”

格雷点了点头,说:“你注意一点,你在做动作的时候,轴心总是向左偏斜3%左右,虽然影响不大,但是最好刻意纠正,因为会影响一些难度大的动作完成的可能性。”

“啊?”

轴心偏斜什么的,夏伊达从来就没有感觉出来过,也没有发现它的影响。这种问题,范塔西亚居然能在自己这乱七八糟的练习之中察觉出来。

“难度大的动作,指的是什么?”夏伊达问。

她当然不会质疑范塔西亚对于问题的洞察力,她只是感觉好奇。

“比如,《天鹅湖》剧目中,黑天鹅那一组经典的32圈挥鞭转。”格雷说,“你报名的方向,不是芭蕾吗?”

“那是……哪个动作……”夏伊达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的脸都在发烧了。

《天鹅湖》是芭蕾舞剧中最经典的剧目之一,夏伊达自然也是想法设方地看过各种版本,那种震憾人心的美,甚至令她兴奋得睡不着觉。可是,把其中的动作用这样的词汇表达出来,她就搞不清楚是哪一部分了。

范塔西亚似乎没有因此而对她有任何的不满和轻视,只是把身上披的一件单衣拎着领子拉下来,搭在镜子前的把杆上。

他身上穿的是便装,非常宽松,只能隐隐看出身材的轮廓。不过当他向后退了两步,以左腿为支撑,随意地做了三个挥鞭转的时候,夏伊达仍然是看得呆若木鸡。

距离太近了,所以才觉得更加震撼——那动作只是随意做出的,却有着慑人心魄的美感,既精准到无可挑剔,又隐隐透露出一种与众不同的灵气。夏伊达只是看得兴奋,却不知道这样的好,该怎样用语言来形容才是对的。

但是,只是这简单的三个挥鞭转,夏伊达却在其中,发现了一丝十分隐蔽的令她极为不安的东西。

“这个动作,看明白了没有?”范塔西亚问的时候,夏伊达还沉浸在各种复杂发现的震惊之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所以范塔西亚便接着解释道:“你的力量足够,所以控制的能力也不错,但是,轴心偏斜的话,这一类的动作,就会越做越斜。以你现在的能力,就算再练习,也不可能连续做超过17个。”

说话间,格雷发现女孩正在惊讶地望着自己,似乎没能把自己的话语放在心上。女孩的眼神中,似乎流露出连他都无法看透的复杂的东西。

女孩朱唇微启,格雷以为她要问“你是不是可以做到32圈”之类的问题,没想到她问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话——

“你……是不是很疼?”女孩声音颤抖地问道。

第30章 我可以感觉到牛和马的痛苦

听了女孩的话,格雷·范塔西亚整个人都滞住了。此前,他的一切都仿佛绵绵不绝的流水,唯有此刻,他看上去像骤然凝结的冰川。

隔了一阵子,他才开口问:“你……可以看得出来?”

五年了,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人问出来过,就连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例外。

他自己感觉,一切应该看上去都很正常,不应该有人看得出来。格雷·范塔西亚生命中的一切,都建立在右腿永不停息的疼痛之上,但是,他的任何一个动作,无论是日常生活中的,还是舞蹈示范中的,都不可能存在任何的偏差。痛觉这种东西,应该是肉眼无法洞察的。

格雷的主力腿已经从右腿换成了左腿,左腿的锻炼一而再、再而三的强化,就算不是与生俱来的习惯腿,可是今天,左腿的能力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年那条黄金右腿。

格雷的右腿直到今天都几乎无法承受重量,永远在疼痛,走路也疼,站着也疼。

所以,左腿巧妙地为右腿分担了许多压力,承担了更多。格雷本身是无法被模仿的存在,因为他的身体所有的发力,本质上就跟其他人不一样。

过去很久了,心情早就已经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那样平静。可是今天,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懵懵懂懂的女孩子,却让他的心湖重新泛起了波澜。

甚至还有一点沮丧。

难道掩饰得还不够完美?如果是这样的话,与一个废人又有什么区别?

“果然是真的。”夏伊达自言自语地说着,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难过,“我看不出来,但是,能够感觉得到……”

“感觉?”格雷很惊讶。这是头一回听说,他人的疼痛,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痛觉是一种很私人化的东西,只有承受着疼痛的人本身,才能称得上“感觉”。对于别人的疼痛,应该是只有通过语言,或者是疼痛引起的神情变化、动作变型才能了解到的。

这些,在自己的身上应该什么都不会有。

女孩想了一下,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达,最终才试着解释说:“我觉得很多东西,只要用心就是能够感觉到的,如果用心去感受,周围的一切都会变得与平时不一样。我们在草原上放牧牛马,它们都是我的朋友,但它们都是不会说话的。如果它们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哪里会痛,我就可以感觉出来!”

格雷望着她,有些哭笑不得。

“你的意思是,我和那些牛马是一样的?”

夏伊达想点头,说我就是这么感觉出来的,可是看到范塔西亚的神情,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头,赶忙连连摆手,说:“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格雷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这个女孩只是因为知觉比其他人更加敏锐,仅仅是通过直觉,就体察到了他肉体的疼痛。

疼痛是客观存在的,所以,无论怎样掩饰,身体都会不知不觉地传递出某种信号吧。而这个女孩,居然能通过那无形的气场,敏锐地发现了这一切。

世界上存在如此敏锐的人吗?格雷感觉自己已经是个相当敏锐的人了,对于周围的一切,产生的共鸣已经比常人要强烈得多,可是如果让他去体察隐藏得很好的疼痛这种虚无飘缈的东西,他自问也是做不到的。

真是个古怪的女孩,从第一次看到她,就感觉她身上有种什么东西是与别人不一样的,可是又说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形,甚至让格雷产生了一种挫败感——原本以为脱胎换骨后的自己,是没有什么不能洞察的呢。

“你的感觉,不要对任何一个人说起。”格雷不知该说什么好,最终只是叮嘱了一句。

夏伊达点点头,说:“我明白的,如果不是这样,你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可是……”

范塔西亚疼痛的位置,应该主要集中在右腿上。夏伊达试着稍微体会了一下,就觉得很难承受,胸口窒闷到呼吸困难。

真的是非如此不可吗?

夏伊达觉得,如果换了是她自己的话,一定不会试图去把这样的疼痛掩饰起来。身边有那么多爱自己的人,他们也一定不希望自己过得如此辛苦吧?

但是,如果是不愿意让任何人为自己担心呢?

每个人的内心,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而且,范塔西亚应该是一个舞者吧?从那几个简单的动作就能看出,他绝非普通的舞者,应该是极为优秀的,出类拔萃的那一种。

那么这样的疼痛,究竟会对他造成多么大的影响呢?

“老师,我可不可以……”夏伊达试探着说,“我这里有止痛药,你要不要试一试?”

“止痛药?”格雷微微蹙起了眉头,“不需要。”

看到女孩好意遭到拒绝似乎有些委屈和受伤的神情,格雷又觉得有些不忍,便解释道:“我这边的医疗条件很好,什么药都用过的,而且,止痛药大多对神经系统有害,我不能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格雷很少说这么多话,总觉得说起来有些吃力,很不习惯。对于格雷来说,语言本身没有太多的意义,以前习惯于用肢体语言表达情感,现在,更倾向于用行动。

听了他的话,女孩反而眼睛一亮。

“我的药,可不是医院里的药,是我们族里的大祭司亲自动手调制的,特别灵验!从小到大,哪里扭伤摔伤,都是用这个的,连我们的牛马摔折了腿,用这种药膏敷好包裹起来,都会很快痊愈的!”

说着,女孩甚至快速地蹲下去,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一个陶瓷制的小罐子,拔开了塞子,一股苦苦的草药味扑鼻而来,十分浓郁。

东方的草药吗?格雷·范塔西亚不由得苦笑——这是这家伙第二次把自己和牛马混为一谈了。

格雷·范塔西亚经历过太多事情,经历过世上最好的,也经历过世上最坏的。可是从出生到现在,还从来没有人把他和那些牛马牲畜放在一起过。

可是又不知道为什么,望着这女孩一双太过清亮的眼睛,格雷·范塔西亚头一次忽然感到无法拒绝。

“老师你坐!你放心,这个绝对不会有任何副作用,因为它不是通过麻痹神经来止痛的哦!”女孩信誓旦旦地说。

格雷鬼使神差地坐下来,任由她摆布。夏伊达蹲在他的脚边,像平时给关节痛的妈妈上药时一样,小心翼翼地卷起了格雷的一只裤脚。

这一次,轮到夏伊达震惊了。

第31章 真的是药膏的关系吗

范塔西亚总是穿着宽宽大大的裤子,所以腿部的线条几乎不会显露出来,视觉上只能感觉他的双腿修长,发现不了其他。但是此刻,他的裤角卷上去,露出的一条右腿,居然优美到令夏伊达目瞪口呆。

这居然比她一个女孩子的腿都要好看!

范塔西亚的右腿,修长而笔直,皮肤白皙,甚至光滑且有弹性。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条腿的肌肉线条稍微柔和了一些,显得没有那么有力量。

这也难怪,毕竟他的这条腿一直在疼痛,不能进行充分的锻炼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力量感不足却不代表这条腿显得柔弱。这条腿的腿形极其完美,显然曾经经历过刻意的苦修。望着这条修长的腿,夏伊达甚至可以隐约感觉到忍耐着疼痛而勉强对它进行的训练。

眼前这个神情平静的男人,应当是个意志坚强到罕见的人。

“老师,你忍耐一点,我来给你上药了。”夏伊达提醒他说。

不知道他疼痛的程度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是,那种感觉让夏伊达非常不安。她常常能不自觉地捕捉到他人的痛楚,但是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令人心慌意乱。

他应该是很疼的,也许,是他人既不能体会,也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东西。

夏伊达打开装着药膏的瓶子,挖出一大块药膏放在自己的手心,合起双掌,小心翼翼地搓开搓热了,才轻轻地把手掌放在范塔西亚的腿上,均匀涂抹药膏的同时,小心地按摩着。

一股浓郁的苦苦的草药味弥漫开来,但是并不难闻。

在接近的同时夏伊达就察觉到了,格雷·范塔西亚的身上也有一种淡淡的香味,似乎是艾草的味道,清新而自然。不过,被药膏的味道一遮盖,就什么都闻不到了。

格雷觉得很不可思议。他完全想不明白眼前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允许这个还相当陌生的女孩子用一种完全没有把握的药物涂抹自己最重要的腿呢?而且,他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有些懵懵懂懂的女孩,她的手接触自己的时候,居然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的痛苦。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格雷的右腿落下的,是一种神经功能的障碍。可是这种障碍极为罕见,并不是表现为神经的钝感和丧失控制,而是表现为痛觉神经的敏锐度倍增。任何的外力作用都能在这条腿上引发痛感,包括受力,甚至是单纯的碰触。对于格雷来说,穿稍微紧身一点的裤子都能带来不小的痛苦,所以他平时的着装,裤管看上去总是空空荡荡。

因此,手掌接触腿部的皮肤,正常情况下对他来说,是会引发痛觉的。只是他常年来忍受着无处不在的疼痛,对这种程度的痛觉早就已经不以为意。可是夏伊达柔软的双手在他的腿上涂涂抹抹,居然没有引起哪怕是一丝的疼痛!

相反,她的小手抚过的地方,有一种莫名的松弛和舒适。

格雷低下头,开始仔细地观察她。自上而下俯视的话,会发现女孩有一头直直的黑色长发,像黑色的丝缎一样,泛着隐隐的光泽。她的眼睛大大的,睫毛很长,像个漂亮的人偶,可那是自己生活的世界中从来没有过的人偶。或许,这就是神秘的东方的味道?

女孩根本没发现他审视的目光,她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了他的腿上。女孩的手小小的,十指细长,但是皮肤粗糙,算不上一双漂亮的手,甚至比起格雷的手都差得远。可是这双小手,却好像自己有生命似的,能够感觉得出他的疼痛发生在什么地方。她的手甚至在按摩的时候用了一点点力量,这力量居然也没有造成痛苦,反而有一种通畅的慰籍。

是药膏的关系吗?

世界上真的有这么神奇的药物?

东之国是四大国中与外界沟通最少的国家,因此它在其他国家的人们心里,似乎永远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无论是格雷出生的西之国,还是他近年来居住的北之国,东之国来的舞者都是最少的。

所以他对他们缺少最基本的了解。

夏伊达——格雷清楚地知道她的名字。他的记忆力自幼就与普通人不同,一切输入的信息就像是自动分门别类地放入了整整齐齐的资料柜,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调出来使用。从某种程度上说,格雷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而且,他的过目不忘不是野生的,而是加工过的,一切信息在他的头脑中既可以充满逻辑,又可以天马行空地自由组合。

所以,当他第一次在校园里随意观摩新生初试的时候,就记住了这个女孩,因为她的名字在霍尔顿校长手中的考生名单中出现过。

不过,即使以前没有见过她,现在也自然会对她的信息了若指掌了,因为现在分到了他所执掌的三组的一百人中的每一个,相关的信息都已经在他的头脑中井然有序地存放着。

既然答应了做他们的导师,那么,深入地了解他们每一个人就是自己的责任。在格雷的眼中,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即将来临的大考中为他们提供更多的帮助。

既然做了他们的导师,那就必须竭尽全力给他们最好的,这是格雷心中天然存在的信念。或许,这正是霍尔顿校长要千方百计地把他拉进来的原因,也正是格雷自己绝不愿意留下来被束缚于此处的理由。

而眼前这个女孩,在他的认识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也可以说,是他需要负责的这一百人中最令人头痛和棘手的一个。

整整一周,格雷·范塔西亚让这些学生们从早到晚地苦练基本功,固然是先期强化他们体能的需要,同时也是因为格雷需要这一段时间来对他们逐一进行深入的了解。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比人在分解做基本动作的时候,特别是放慢了进行刻意练习的时候,更能够体现他们各自的身体特征和优缺点了。

而眼前这个女孩,她的优点和缺点都太明显了,就像水乳一样互不交融,难以掩饰。

她的身体能力本身并不弱,甚至说,在这一百人里可以达到属一属二的地位。但是她的技术素养,就实在是不敢恭维了,简直是什么都不懂,每个动作里都夹杂着她自己的胡乱理解,使得动作之间相互矛盾,乱成一团。

怎样才能让她强大的潜力被看出来,又能巧妙地掩饰住这些乱七八糟呢?见过了科班出身学生的格雷·范塔西亚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头疼过。

渐渐地,右腿随着女孩双手轻柔的抚按,一点一点地热了起来。

第32章 不是预言师,而是男巫吧

心里忽然涌上一股不太对头的感觉,像是从着魔中清醒了过来。格雷忽然握住自己的裤脚,轻轻地往下一拉。

夏伊达的动作被阻挡住了,她顿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他。

“痛了……吗?”夏伊达有些不安地问。

对于舒缓疼痛的按摩,夏伊达自我感觉还是相当有经验的。但是双手与格雷的腿部皮肤接触了一段时间,发觉他这条腿的体温比正常人都要低,显然是连血循环都不通畅。而且,这条腿的皮肤内部传来的感觉十分怪异,让她非常不安。

所以,在格雷的面前,夏伊达忽然对自己的技艺不自信了起来。

“没什么。”格雷含糊其辞地答道,“可以了。”

夏伊达乖乖地停了手,站起身,看着格雷把长裤的裤管放下来。挥之不去的,只有清苦的药香。

夏伊达弯腰把放在一旁的药瓶拿起来,小心地塞好塞子,然后递到格雷的手中。

“如果老师不嫌弃的话,剩下的这些药膏,请带回去试一试吧。一天涂一次就好,很有效的!”

格雷没有拒绝,而是接过瓷瓶,装进了自己随身的提包里。

“不早了,没必要再练了。”格雷提醒女孩,“去吃点东西,明天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但是女孩并没有收拾东西,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把记录整理好就回去!”夏伊达向格雷鞠了个躬,“谢谢老师的指导!”

格雷点了点头,便拎起提包,转身出去了。

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夏伊达不知不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才忽然发现自己刚才是不是莫名地有一点紧张。

而且那种紧张,似乎是连身在其中的自己都很难发觉的东西。正是因为此刻忽然感觉到了放松,才明白原来自己先前一直在紧张着。

紧张什么呢?格雷·范塔西亚一点都不可怕。他虽然不喜欢说话,气质也有点冷,看上去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但是夏伊达可以体察得到,他的身上其实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温暖。

因为他曾经说过:“我会尽全力为你们创造最好的条件。”

而且,他也一直在努力地践行自己的承诺。

夏伊达想起格雷说的——你的轴心偏斜了大约3%,所以,如果是连续的挥鞭转,你不可能做超过17个。

如果想要演绎黑天鹅的话,要酣畅淋漓地做出32个才行!

难道真的做不到吗?

挥鞭转,之前没有刻意地练习过这个动作,但是之前学的巫祭舞蹈中有类似的动作——旋转,古往今来,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可能做出的动作也不外乎那么几种形式。

夏伊达试着单脚立起,动力腿伸直挥出去,轻盈地转了一圈。

动作其实并不难,但是,这个动作夏伊达是对着镜子做的,她仔仔细细地观察了镜中的自己。

如果没有范塔西亚那三圈的示范,她大概还会感觉自己完成得不错。可是珠玉在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夏伊达觉得自己简直像站在华丽的贵族面前的衣衫褴缕的乞丐。

差得实在是太远了!且不说技巧层面,就算是最表面的东西——美感度上,自己努力完成的这一个动作,比起范塔西亚随随便便转的几圈,那都至少差着好几个档次。

范塔西亚的动作看上去毫不吃力。但是,无论有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训练,任何一个舞蹈多年的人都心知肚明——表面看起来的毫不费力,全部都是建立在最强大的控制力基础上的。

而这强大的控制力的获取,就需要枯燥而寂寞的千锤百炼。

还不够,远远不够!

夏伊达忽然上来了一股劲儿,那种感觉让她的身体由内而外地燃烧,让整整一天的练习堆积在肌肉和血液中的疲倦忽然不知到哪里去了。

你不是说我转不到十七圈吗,不如今天,我就突破这个给你看!

这样的情形在夏伊达的身上出现过很多次,就是忽然找到了一个近在咫尺的目标,就忍不住一下子陷入那个目标里头,眼中除了目标再无其他。

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无论是风声,雨声,还是母亲的呼唤。夏伊达没少因为这个挨过训,因为有时候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雨浇透了,像落汤鸡一样。又有时候一睁眼睛,发现正在放牧的羊群早就离开了视线,不知道溜达到哪里去了。

“你这丫头,做什么事不能留点心啊!要是这样,出了危险怎么办?”妈妈每次发现的时候,总是气急败坏地说。

夏伊达总是连声答应着,当时也确实想着以后不能这样。可是真正到了那一刻,就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

她不再看镜子,试着把挥鞭转一个一个地连起来——三圈,四圈,五圈……

她的力量足够,平衡感天生就好,所以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而且,这种旋转的要领之前安吉拉给她讲过一次,她已经抄在笔记本上了。脑中想着那些要领,以及范塔西亚示范时的姿态,花了不长的时间,就一圈一圈地连了下去。

但是,练着练着,她吃惊地发现,范塔西亚真的是一个不可思议的预言师。

到了第十圈的时候,她就卡住了,维持不住平衡,无法把动作继续下去。至于美感什么的,那根本就已经不是考虑的对象了。

为什么不行呢?

这世界上哪里有做不到的事!

夏伊达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来调整自己的体态,但是范塔西亚所说的轴心偏斜的问题她根本就感觉不出来,更不知道应该如何调整。她只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不停地去尝试,可以连续旋转的圈数确实在一圈圈缓慢地增加,但最终的失败,问题全都出在平衡感的最终丧失。

直到第17圈,刚刚好是第17圈,再也没办法有任何的突破。

夏伊达的脸涨得潮红,颓然地坐在地上,喘息着,又一点一点地滑下去,直到整个人平躺在地面上。

不是预言师,应该是男巫吧!

范塔西亚的话好像有一种魔力,夏伊达有种被诅咒了的感觉,无论如何都逃脱不出去。可是同时,她的心里又明白,这不是因为范塔西亚对她下了咒,而是因为范塔西亚说得对。

诅咒的根源,其实来自于她自己的身体深处,几乎没有什么人可以洞察的地方。

躺倒的地方,是休息区,铺了一张毛茸茸的地毯,温暖又舒服。这种柔软的感觉太过诱人,所以所有的疲惫忽然像潮水般地涌上来,瞬间将她卷入了深沉的睡眠。

第33章 这很明显是一件男人的衣服啊

过了不知多久,夏伊达睡得正香,甚至梦到了草原和妈妈的笑脸,却就在最美的时候被一个声音吵醒了。

“哎,同学,你怎么在这里睡觉?感冒了怎么办!”

夏伊达一个激灵,嗖地坐了起来,反倒把说话的人吓了一大跳。

“呀,你可不要起得这么急,会晕的!”

果然,由于脑供血不足引起的眩晕感应声而至,夏伊达的身体晃了两晃,差点栽回去。

意识渐渐地收回来,夏伊达才发现,原来刚刚是因为太累睡着了,现在的自己,还身处练功房里。墙上挂着的钟表指针已经指向九点半,窗外早已漆黑如墨。

在自己旁边站着的,是这栋综合训练楼的管理员。

现在还是假期,所以除了新一期的考生使用,来训练楼的人比较少。平时训练楼是十一点左右锁门,这个时候,管理员差不多九点多钟就进来检查一遍,没什么人就可以锁门了。

没想到今天到练功房一看,里面还开着灯,有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

“对不起对不起!”夏伊达一下子慌了神,手忙脚乱地从地板上爬起来,“我不是故意的,刚刚有点累,躺下来伸展一下,没想到一下子就睡着了!”

说着,她自己也很不好意思,脸不知不觉地红了起来。

管理员见她慌乱,赶忙说:“别着急,没什么关系的,哎,你看,你衣服都掉了!”

夏伊达这才发现,随着她的起身,有一件衣服滑下去,掉在了地上。

随着衣服的滑落,同时感觉原本积蓄在身体里的温暖一丝一丝地散开了。原来是这件衣服在她睡着的时候一直盖在她的身上,保护了她,给了她温暖。否则,初秋的凉意渗入身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是,身上盖的这件衣服很陌生,根本就不是她的!

“好了,快收拾一下回去休息吧,你们这一组练得很辛苦,我可是看在眼里的!不要弄到太辛苦了,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嘛!”管理员笑眯眯地好言相劝。

夏伊达点头答应着,于是管理员就退出去,到其他楼层继续巡视了,留下夏伊达一个人坐在地上,抱着那件陌生的衣服发呆。

这件衣服盖在她的身上,就说明,在她睡着了之后,肯定是有人来过了。

而且,这很明显是一件男人的衣服啊!

这件衣服是灰色的,很长,像风衣一样,但是款式又很简单,布料是针织的,非常柔软。想象一下,这应该是里面穿着练功服的时候,为了防止再在某些环境会遭到寒气入侵,随意披在外面的那种外套。

夏伊达把衣服握在手里,发现这样一件随便的外套,居然做工精致到不可想象,一看就是非常昂贵的东西。

她并没有疑惑这衣服究竟是谁的,只是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这件衣服上,散发出非常非常浅淡的艾草香,十分清新好闻。这是刚刚靠近的时候才发现的——范塔西亚身上的味道。

是他回来过吗?

虽然不知道范塔西亚为什么回来,可是这件衣服确实成了她的大救星。刚刚是不小心睡着的,如果是那样穿着练功服躺在地板上睡着了,估计一定会受风寒,接下来的训练,怕是有好几天都要泡汤了。

只是不知道,老师刚刚过来的时候,自己的睡相会不会很难看,夏伊达有些不好意思地想着。

由于这一晚上与范塔西亚接触得太多,所以当夜夏伊达在宿舍睡下以后,居然做了一夜关于范塔西亚的梦。在梦里,范塔西亚离她很近,他的色泽极其特别的灰蓝色眼睛像宝石一样澄澈。他望着夏伊达,语气淡淡地说:“你的旋转再也不可能超过三圈了!”

夏伊达叫起来:“怎么可能!三圈!我六岁就能转了!”

说着,她不服气地向范塔西亚展示自己的旋转技术。可是,就像是被诅咒了似的,无论她用上多么大的力量,无论怎么努力,她的旋转却再也没能超过三圈。

夏伊达沮丧地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内心绝望至极。现在,连三圈都转不到了,还跳什么舞呢?

周围的一切都跟着旋转了起来,转啊转的,以至于她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头还是晕得要命。

枕头旁边放着叠得好好的范塔西亚的衣服,散发着淡淡的宜人的草香。

这几天,同屋的几个女孩对她都算不上友好,大概就是因为见第一面的时候气场就不怎么对头。夏伊达抱着范塔西亚的衣服回来,担心给她们看见了又要生出事非,还得花工夫解释,所以干脆就把衣服藏在了自己的床上。

“我得好好谢谢他才行。”夏伊达心里想着,“可是找个什么机会去还给他呢?”

在这里,机缘巧合地与范塔西亚相遇,虽然大多是无心,可结果上,每一次都是受了他的照顾。

到现在为止,范塔西亚在心中的形象,不知怎的仍然没办法像一位老师,虽然他看问题的准确度比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位老师都更加厉害。

然而范塔西亚身上的气质不是老师的气质,夏伊达在心里悄悄地称他为“我们的魔法师”。

今天是休息的日子,不过夏伊达还是打算去一下练功房。她已经不再打算挑战被范塔西亚“诅咒”了的17圈,而是打算把这一周以来学到的东西再重新复习一遍。

毕竟基础比其他人都要差,所以就只有笨鸟先飞这一条路了。

不过,现在需要想办法先填饱自己的肚子。昨天晚上匆忙回来,什么也没吃就躺下了,现在全身痛得要命,两腿发软,肚子也已经是前心贴后心了。

起得不算晚,去食堂吃早饭吧!

她刚刚坐起来披上衣服,却看到同屋的一个女孩子匆匆忙忙地跑进来。

是已经公然对夏伊达表示敌意的蜜妮·玛哈的好朋友莉娜·贾德。

这两个人都来自南之国,从一开始似乎就是形影不离。蜜妮已经小有名气,所以看上去是莉娜一直在围着蜜妮转。

已经同住了一个星期,无论相处的关系是否融洽,对于另外三个女孩的性格,夏伊达也已经大致有所感应。蜜妮虽然公然表示讨厌夏伊达,但夏伊达对她倒是没有什么敌意,因为发现蜜妮心直口快,而且在许多事情上有些“天然呆”,根本就没有什么心机。

而莉娜·贾德就不一样了,她的一言一行似乎都是经过深思熟悉的,而行事又并不友善,所以反倒让人觉得她精明得有些可怕。

莉娜推开门,兴冲冲地跑进来,拉住蜜妮的手。

“蜜妮,你知道吗,下周学生返校,他要来做示范表演啊!”

“他?……谁?”蜜妮一脸迷惑。

“他啊!”莉娜兴奋地说,“康斯坦丁·萨卡洛夫!你不是一直都盼望着能够见到他吗?”

第34章 你忘记我,才是最正常的事情

你不是一直盼望着能够见到他吗……

这句话击中了夏伊达的心扉,让她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

根本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居然能够听到科斯嘉的名字。

他要来了吗?

离自己这么近?

夏伊达忽然有些害怕了起来。

在古老的东之国,有一句诗叫作“近乡情更怯”,虽然说的不是同一桩事,但夏伊达觉得自己那起伏不定,潮水似的心情,与诗句中的描述是类似的。

明明那么期待见到,但是,忽然告诉你,马上就要见到了,就不知怎的会变得懦弱,患得患失。

这一点,无论满心期待见到的是什么,是故乡,还是一个人,那种纠结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十年不见,他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呢?这些年来,夏伊达一直在关注康斯坦丁的消息,可是,海报和视频里的科斯嘉,究竟有几分像真正的科斯嘉呢?

还有一个令人不安的问题——科斯嘉还记不记得她呢?

相遇只是十年前那短短的一季,此后便天涯海角,再不往来。十年前无忧无虑的那段时光如此美好,可那时两个人不过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就算夏伊达一直记在心里,但科斯嘉也会一样吗?

夏伊达一直觉得,她惦记着科斯嘉是理所应当,而科斯嘉忘掉她才是最正常的。

因为科斯嘉是天使,是精灵,他的身上发着光。是他让夏伊达爱上跳舞的,所以只要一跳舞,就会想起科斯嘉。

可是她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最普通的草原牧民家的女孩子。除了在那段时间为科斯嘉和维拉阿姨提供过一处暂时的栖居之所,除了带着科斯嘉在草原上疯狂地奔跑,她还能给予他什么呢?

这些年来,是科斯嘉的影子始终在保护着她,指引着她,鼓励着她,这已经很好了。夏伊达觉得,即使被科斯嘉忘记了也没有关系,因为科斯嘉的存在本身,她已经得到了足够。

但是,想到可以看到他,距离很近地看到真实的他,心还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夏伊达利落地从床铺爬落地面,冲进洗手间,用冷水使劲地拍打自己的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最重要的,是通过考试,不是吗?

科斯嘉是北都学园的学生,只要能够通过考试,进入北都学园学习,至少就可以有更多的机会看到他了。

所以,夏伊达立马收拾好包,把练功必要的物品都装进去,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对于每一个专注做事的人来说,时间的流逝总是不知不觉。当格雷从图书馆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这一整天,他坐在图书馆里几乎连动都没有动一下,脑力的消耗已经几乎到了极致。现在,手头的事暂且告一段落,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全身都有些僵硬和酸麻。

真是不长记性!格雷不由得有些自责——本来下肢的血循环就已经很差了,居然又不小心坐了一天。

他稍微舒展了一下肩背,决定顺便到练功房活动一下。今天三组休息,三组专用的综合训练楼闲着没人用,所以应该很清净。

格雷很喜欢北都学园的训练场地。虽然只是学校的场地,损耗又大,本来应该降低成本,一切维持最低限度的功能就可以,但北都学园在硬件设施方面从来不会打任何折扣。

这里的练功房甚至让格雷想起了多年以前自己练功的地方,充满了汗水和荣耀。

但是,那毕竟是他不愿意去回忆的东西。

踏着对于练功场所来说打扫得太过干净的楼道,格雷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三楼。其实,综合训练楼的练功房有好几个,每一个都是他天天来回巡视的,完全没有必要上三楼,所以不自觉地走到三楼的时候,格雷自己也有一点吃惊。

右腿有一丝微热的感觉,是那个女孩的关系吗?

就是前一天晚上的事情,那个女孩双手的触感,竟然真的让他的右腿有了一种久违的放松和舒缓感。

格雷是个永远被疼痛扼住喉咙的特殊的人,那一刻,痛感之神似乎在那女孩小手的迷惑之下,小小地打了个盹,有那么片刻放过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够理解——平常就是一种幸福呢?对于格雷来说,不疼的感觉就可以称得上幸福,确切地说,“不那么疼”,就已经足够好了。

很奇怪地,三楼的练功房传来了低低的音乐声。

谁在这里?

整整一个星期了,给那些考生们压上了几乎在他们承受能力极限的负荷,所以今天,多数人应该是连床都不愿意爬起来才对。

格雷脚步轻轻地接近了音乐传来的地方,发现果然有人正在随着音乐起舞。

居然是她!

因为没有任何人在,所以女孩似乎已经彻底脱离了尘世,完全沉浸在了音乐和舞蹈的世界中。她的神情和身体都异常放松,长发没有象平常那样整整齐齐地盘起,而是像流水一样地披散下来,又随着她的动作像柔软的水草一样摇曳。

在自己生长的地方很少有人拥有这样的长发,漆黑如墨,不知为何让人感到神秘万分。

格雷看了一会儿,看不出她到底在跳什么。她只是闭着眼睛,似乎不再受意识的支配,而是只听从身体的引导,随着音乐舞动。不过少顷,格雷就已经发现,原来她跳的还是这些天学习的基本动作大串烧。

不过此刻她异常放松,显然是想起哪个动作就随意地跳出来,中间还夹杂着一些怪里怪气的手势和姿态,不少动作是格雷只在祭祀舞蹈中才多少看到过几次。

她这一段跳得并不是十分优美,也没有什么章法,近期练过的基本功有了很大的进步,但还远远不够。可是十分奇怪,就是这样的她的舞姿,居然莫名其妙地抓住了格雷的视线。

就像第一次看到她,她在舞台上以一种近乎胡来的方式演绎维拉·萨卡洛娃的名作《天空的边界》。此刻,格雷在她的身上重新感受到了那种莫名的令人介意的东西。

对于舞蹈,格雷的眼光是极其挑剔的,究竟是什么,会这样地引发了他的兴趣呢?一向以看问题清晰透彻自居的格雷·范塔西亚发现自己竟一时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的舞蹈并不优美,却莫名地可以让人想到天空,想到青草的绿色,听到自己的心跳,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蓬勃地流淌。

第35章 为什么心里有一点点不愉快

音乐声渐渐地弱了下去,原来是一曲终了。女孩随着乐声的消逝缓缓收住了动作,但她并没有张开闭着的眼睛,而是上前两步,用双手扶住镜子,身体轻轻地贴在了镜子上。

女孩黑色的长发顺着面颊滑下来,显得她的面孔愈发白皙精致。她依旧是闭着眼睛,微启朱唇,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了一声:“科斯嘉你好……”

紧接着,她的身子一激灵,忽然张开了眼睛,慌里慌张地改口道:“不对,是康斯坦丁……你好,我很喜欢你的舞蹈……”

这一张开眼睛,夏伊达忽然从镜子里看到了站在门口望着自己的格雷,整个人一下子就僵住了。

数秒之后,她那白皙的小脸腾地一下红成了一只熟透的蕃茄。

格雷差不多搞明白了,原来这家伙刚刚是在偷偷地练习如何跟康斯坦丁·萨卡洛夫打招呼。

看来,萨卡洛夫过几天会返校的事情才刚刚定下来,就已经人尽皆知,其受欢迎的程度还真是非同一般。

康斯坦丁·萨卡洛夫确实是极讨女人喜欢的长相,但他真正的过人之处显然并不在帅气的外表。他是这年轻一代的舞者中少有的实力超群的存在,在技术的精准和控制力层面上,几乎无人可以出其右。

康斯坦丁·萨卡洛夫是格雷·范塔西亚的心目中,少见的实力得到了完全认可的舞者。康斯坦丁对舞蹈的演绎是近乎完美的,他的大多数重要演出格雷都会特意去看。

对于眼前的这个女孩来说,萨卡洛夫的存在似乎也有着特殊的意义。

“科斯嘉”,是北之国使用的西文中对于“康斯坦丁”这个名字的爱称,是只有关系非常亲昵的人之间才会使用的称呼。刚刚格雷听得清清楚楚,她对着镜子称呼康斯坦丁为“科斯嘉”。

格雷毫不怀疑她口中念着的康斯坦丁指的就是萨卡洛夫,因为在自己的第一堂课上,这个女生就说过,她的梦想是有一天能够和康斯坦丁·萨卡洛夫站在同一个舞台上跳舞!

当时格雷十分生气,忍不住抓起手边的书丢向了她,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她的脑袋。那本《里尔克诗集》是格雷总带在身边的,书很薄,书页已经被翻得发了毛,很柔软。把书丢向她的时候,他刻意地控制了力道,绝不会打伤了她。但是后来想起,还是对那一刻的行为颇为后悔。

格雷·范塔西亚不是真正的教师,所以他的心中并没有根深蒂固的为人师表的意识。但是冷静下来想一想,无论如何,拿书本去打一个女学生都是不对的。

只是那个时候真的很生气。一个人,四肢健全,未来无比广大,却把舞蹈与实现一些私人化的感情混为一谈,这是对于舞蹈本身缺乏最起码的尊重。

而对于某些人来说,对于某些天赋甚至溢出了的人来说,就连简单正常地舞蹈都是一种奢侈,这不是很让人愤怒的事情吗?

不过冷静下来想一想,人生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这一点,不是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想通了吗?

可是不知怎的,此刻居然又感到了一丝不快。

这种不快与上一次的恼火似乎不太一样,说不清楚哪儿不一样,但还是心里头有些堵得慌,很不舒服。

对于萨卡洛夫,格雷的心中从来没有过恶感,相反的,倒是十分欣赏。

今天这又是怎么了?

“老……老师!”女孩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

格雷望着她绯红的面颊,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走神了,不由得有一些尴尬。

他正想简单地答应一声,却没想到镜子前的女孩脚一软,“哎哟”一声跌倒在地板上,小腿“砰”地一下,结结实实地撞在把杆上。

夏伊达痛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眼泪都快掉了出来。她坐在地上,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咬着牙把撞击带来的最剧烈的那一波痛感忍了过去。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面前已经多了一个人。

范塔西亚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她的旁边,低头望着她的腿。淡淡的艾草味道飘过来,不知为什么这样的草香也能让人心跳加速。

本来夏伊达已经差不多结束了一天的练习,放松下来闭上眼睛随心情舞动,准备收工的时候,不知不觉地想起了早上得到的消息。所以她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不自觉地试着跟科斯嘉打起了招呼。

如果真的见了面,究竟要开口说什么才好呢?也许那个时候心情会很激动,或许最想对他说的话就是——“谢谢你,因为你的关系,我一直在跳舞,感觉很快乐!”

但是,如果科斯嘉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呢?这么说,会不会显得过于唐突?

实在没想到,这一幕居然被范塔西亚导师无意中尽收眼底,这简直是太丢人了!

本来夏伊达是因为这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没想到一天练习造成的疲劳感涌上来,让她脚一软,撞在了把杆上。

撞上去的刚好是小腿胫骨,发出清脆的一声,这骤然而来的疼痛十分剧烈,简直让人眼前发黑。这一下把刚刚的尴尬全都撞到九宵云外去了,简直是撞得眼冒金星。

范塔西亚用眼神示意她把裤脚卷起来。夏伊达不好意思地把练功服的裤腿往上拉起,露出了小腿。

小腿的正面,陷下去一个小小的坑,肤色变得惨白。但是,那个撞击形成的沟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泛起了红色,又开始有变得青紫的征兆。

范塔西亚伸出一只手,很轻地放在夏伊达的小腿上。尽管手指的触摸非常轻柔,夏伊达还是痛了一下,“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接下来手指的触摸带来的,就是温柔的安抚和放松了。

“骨头没有事,”范塔西亚皱眉道,“为什么这么毛手毛脚?不知道这种事情对于舞者来说,是大忌吗?”

“对……对不起!”夏伊达忙一迭声地道歉。虽然想了想,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撞痛了的是她她还要道歉。

或许因为范塔西亚说的话总是对的吧?

范塔西亚站起来,说:“以后注意点,不要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说着,他把手伸进自己的装练习服的包里,掏了一件东西,丢到夏伊达的手中。

夏伊达把那件东西捧在手里一看,不由感到非常意外。

捧在手里的,居然是一支淡绿色软包装的润肤霜!

第36章 原来,是他身上的味道

润肤霜?

那一支润肤霜看上去很精致,包装的淡绿色调看上去也非常清新宜人。它的外包上印着的都是外文,看上去非常高档,要不是中间的“润肤霜”那个单词夏伊达认识,真要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了。

夏伊达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范塔西亚。

为什么会给自己这个呢?

只听范塔西亚语气平淡地解释道:“作为舞者,必须非常爱护自己的身体,皮肤也是一样。一个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舞者,是不能在舞台上做到最好的。”

言下之意……是自己的皮肤太差?

夏伊达不由得低头去看了看自己的小腿,皮肤确实粗糙得可以,甚至带着皴裂。夏伊达忽然想起之前为范塔西亚上药的时候他卷起裤管露出来的那一条右腿,想起那条腿无论是腿形还是肤质,都不得不用“完美”二字来形容,她便觉得十分汗颜。

范塔西亚是个男人好吗……

自己身为一个女孩子,居然沦落到男人看不下去,丢给自己润肤霜的地步,今天的尴尬事,可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偷眼看范塔西亚,却感觉他并没有嘲笑自己的意思。

就好像一切都是那么正常,好像他这样丢润肤霜给自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似的。

“谢谢……”夏伊达红着脸小声说。

“不需要。因为我说的话你从来不听。”范塔西亚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责备,“我说过让你们今天好好休息,你却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而且,这并不是第一次。”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夏伊达慌忙辩解,“只是因为我有好多东西没有学好,如果再不多花一点时间的话,一定会比别人差得越来越远的!”

这一次,格雷倒是没有再责怪下去。拼上十二分努力的人毕竟是少——虽然这家伙努力的方式很不科学。

如果有机会的话,慢慢帮她纠正吧。格雷想着。反正这个女孩子看上去很精神,她是从东之国的草原来吧,看上去真的像活蹦乱跳的小马驹一样。

见她在这里,格雷便打消了练习的念头,毕竟他已经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跳舞了。所以他甩了一句“别练了抓紧回去”给她,就转身离开了,留下夏伊达一个人在那里发愣。

半晌,夏伊达才回过神来,把手中的润肤霜盖子缓缓地旋开。

一股清新的艾草味道扑面而来。

原来是这个啊……

每次范塔西亚走近的时候,身上都会若有若无地带着这种艾草味,原来,居然是润肤霜的味道!

不知怎的,这好闻的润肤霜的味道忽然让人的心变得有些柔软。夏伊达想起格雷·范塔西亚的模样,那个冷冷的,淡淡的人,不知为什居然觉得有一点点萌。

他就是这样,每天认真地涂润肤霜吗?

原本认为,这是女孩子为了爱美才做的事情,一个男人去做,似乎有些诡异。但是,范塔西亚却没有给人任何诡异的感觉。

相反,觉得很自然,甚至令人生出几分尊重。

舞者是用肢体表达美的存在,所以,一个舞者,他的全身都应当保持在最佳的状态,包括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发丝。因为当一个优秀的舞者全身心地舞动的时候,他的整个身体,直至每一根手指,每一片指甲都是在舞蹈、在传达着情感的。

范塔西亚的语气如此理所当然,甚至让夏伊达对于自己的大大咧咧不注重仪表万分羞愧起来。

她挤出一点润肤霜,涂在自己的手背上,又轻轻地把它擦开。

有种很舒适,很滋润的感觉,淡淡的清新味道散开来,忽然戳中了女孩子内心最柔软的那一处。

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子,天性里是不爱美的。只是夏伊达从小生长的环境决定了她不可能太关注这些细节,而且也没有那个意识去关注。

但是现在,范塔西亚用行动告诉她,这世界对于舞者的要求是不一样的。如果真心想要到北都学园来,想要把自己的人生献给舞台,就必须从现在开始以更加严格,而且,更加细腻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了。

改变,对于夏伊达来说非旦不是压力,反倒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令人激动、雀跃,对于未来充满了期待和渴望。

夏伊达听从范塔西亚的话,乖乖地收拾好东西,换了衣服回宿舍去休息。虽然十几年在大草原上的锻炼使她的体力异于常人,绝不是生长在温室里的花儿们所能比拟的,但这整整一周的练习依旧是压力山大,更何况她每天都在给自己加码。

这样子下去,一定会有所进步的!夏伊达精绪激昂,而且信心满满。

累到一夜无梦,时间似乎过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第二天的上课时间,夏伊达到了综合训练楼,却被告知今天的课程在大会议厅进行。

不再是基础训练了吗?

屋里的几个女孩也经常聊些学校里发生的八卦事件,夏伊达虽然融入不进去,却也因为这些天表现得无菌无害而没有被排斥。从她们的闲谈里,夏伊达了解到其他组的成员早都已经开始舞台剧的编排了。甚至作风严谨的梅格老师带的那一组,不但角色已经分配完毕,舞台剧的大架子都已经练得差不多了。

现在只剩下两周了,可以用于排练的时间不多,真不知道范塔西亚怎么会如此耐得住性子。

这也是三组的学员最疑惑的问题。

剧目选择,也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现在,一二组的剧目都已经选定,全部都是非常有名的剧目。哈里·格伦维尔教授带领的一组选定的是现代舞剧《摩登时代》,梅格·迪恩教授带领的二组选定的是经典剧目《胡桃夹子》。

这两个剧目都属于出场人数众多,舞台效果华丽的类型。尤其是《胡桃夹子》,无论哪个版本,都以精致的舞台布景和华丽的服装著称。

最初听说二组选了这个剧目,许多人都非常吃惊,因为梅格教授看上去严肃而冷淡,不像是喜欢这种风格的导师。

但是静下心来细想想,便觉得这个选择真是巧妙至极。一来,这一剧目有不少可以炫技发挥的内容,整体技术难度较高,不会达不到考试要求,二来,这些毕竟是经验尚浅的考生,技巧和舞台掌控力都差,华丽的服装和布景可以将人的注意力在一定程度上分散和转移,而长裙又能遮住最容易暴露弱点的双腿,对于考试来说真是最有利不过。

从这些未曾说出来的部分,倒是看出这位表面上冷若冰霜的女王实际上相当的“护犊子”。

第37章 我们的剧目是非常特别的

对于一组和二组的剧目,人们都非常期待。因为三个大组的考试将以公演的方式进行,虽然不对外售票,但截至目前为止,提前来联系观摩的各界人士早都已经把座席预订了大半。

这还是北都学园第一次以大型舞剧公演的方式进行入学考试,就连其他几大国最著名的首都舞蹈学园,都决定派观摹团前来参加,那可是不计路途不计成本的事情。

所以,就算只是为考试,让一群舞台新手去排演的舞剧,北都学园的导师也绝不会砸了自己学院的招牌。已经确定了的两场剧目必定会排得非常好看,是各方面因素都兼顾了的结果。

当然,即使是经典剧目,也不可能照本宣科地来,在表现形式上必定有着大幅度的改编。这是因为,来参加考试的考生学习的经历五花八门,今后希望发展的方向也各有不同。《摩登时代》是现代舞剧,《胡桃夹子》是芭蕾舞剧,而每一个组里的考生擅长的,可不都是同一种类型。

所以,舞剧必须经过改编,包容不同的舞蹈风格和元素在里面,才能有利于全体考生的发挥。从近期大家的讨论来看,一、二组对于剧目的改编成果都是颇为满意的,没听到什么人有所抱怨。

这也证明了,北都学园的导师们,果然个个都不同凡响。

但是近期,又有一种声音传出来,说是在知情者中间,最受期待的反而不是前两组那华丽丽的舞蹈编排。最受期待的,是根本不是北都学园教师的格雷·范塔西亚所带的第三组考生。

这些日子,大家都已经渐渐习惯了每天面无表情地监督着大家闷头做基本功训练,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格雷·范塔西亚,反倒都忘了,这个人既不是教师也不是舞者,这个人的本职是编舞,是年纪轻轻就在全世界都享有盛誉的编舞大师!

格雷·范塔西亚可不是浪得虚名的,他有着数不胜数的优秀作品,每一部作品都是真金白银般的存在,在舞台上久演不衰。

格雷·范塔西亚出名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从他的第一部舞剧拿下年度世界大奖之后,在三年的时间里,在编舞的领域中,这个年轻的编舞,可以算是拿奖拿到手软,让许多资深的前辈都慨叹长江后浪推前浪。

“乔恩,今天会不会知道我们要排练的剧目?我们的导师可是编舞大师,在选剧方面肯定有独特的心得吧!”

助教乔恩·布伦特无奈地用手抓了抓本来就因为发质较硬而显得乱蓬蓬的头发。

已经相处了一个星期,这位新任助教由于脾气太好,很快就不知不觉地由“布伦特老师”变成了男生们口中的“乔恩”。

大概是由于研修生刚毕业的缘故吧,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学生似的,角色一时半会儿总是转变不过来。什么时候才能变成一位受学生尊敬,在学生眼中有威严的真正的老师呢?布伦特常常这样自我反省着。

导师格雷·范塔西亚和自己年龄相仿,甚至比自己还要年轻一点,但是范塔西亚的身上就有那么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学生们都有些怕他。

也可能是这一段时间被他虐得实在是有点狠的缘故。

不过,范塔西亚和自己不一样,他一点也没有想要成为一个好老师的渴望,甚至说,他连当老师的兴趣都没有,但是他却有征服学生的气场,那种气场来自于他身上对于一切的绝对把握和确定性。

就是这短短的时间里,格雷·范塔西亚不言不语地注视着学生们的自修,就已经让三组的学生不知不觉之间分成了两派。

一部分人认为范塔西亚是浪得虚名,不幸抽中三组是抽了一根下下签。另一部分人却是越练越兴奋,渐渐地成为了范塔西亚的忠实拥趸,甚至对他的话产生了一种几近迷信的信服。黑转粉的人当中,甚至包括那个第一天对范塔西亚出言不逊,充满质疑的男生。

布伦特倒是觉得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他是离范塔西亚最近的人。每一天,看着范塔西亚所做的一切,理解了他的理念之后,就不可能不对这个年轻人产生深切的敬意。布伦特甚至觉得,能够有幸有这样的一段时间,可以在范塔西亚的身边,做他的助手,或许是自己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件之一也说不定。

因为范塔西亚是个可以改变他人人生态度的存在,虽然他的话真心非常少。

也难怪他是四大国舞蹈教育家中公认的最不按常理出牌的大师霍尔顿校长如此看重的人。

“不要着急哦!”布伦特笑吟吟地说,“今天绝对会让你们大吃一惊的!别忘了,你们的导师,那可绝对不是一般人呢!”

转眼到了八点半,范塔西亚手里拿着两个本子,一叠纸,不慌不忙地走进来,把东西扔在大会厅前面的讲桌上。

“今天我们开始排剧目,”范塔西亚简洁地说,“我们要演出的舞剧名字叫作《酒神的丰年》。”

虽然学员们早都已经习惯了范塔西亚这种开门见山的作风,但对于他说出来的话还是感觉有些惊讶。

有人当时便举手问道:“老师,请问这部舞台剧是什么时候的作品?有视频……可以对照学习吗?”

举手问问题的人肯定是个相当好学的,自问但凡是有些名气的剧目都去看过或者是研究过视频,可是这个《酒神的丰年》,不但没有看过,甚至可以说是闻所未闻。

虽然预想过,范塔西亚确实有可能在选剧的方面独具匠心,毕竟由于他身份的特殊性,必定对于舞台效果和舞蹈表现力会有着特殊的理解。大家猜测他可能会选择自己编舞的剧目,如果在原作的指点下演绎,很可能会在表现力上有所突破,那就会在考试中占据优势。但是,范塔西亚自己的作品都很有名,其中并不包括《酒神的丰年》,这一点是肯定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可理解了。

选择一部大家都没有听说过的生僻剧目来排练,虽然演出时可能有一丝新意,但影响也有限,绝对比不过排练陌生剧目带来的障碍和难度那么大。

格雷·范塔西亚依然是语气毫无波澜地回答道:“没有视频,因为这个剧目没有公演过,是新作。”

新作?

大厅里静了两三秒,忽然“轰”地一声炸开了锅。

第38章 你必须得请我吃饭了

新作?还没有公演过的新作?

是谁的?格雷·范塔西亚本人的作品吗?

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无论这些天来对范塔西亚的观感如何,他在编舞界赫赫有名,这都是不争的事实。这样的编舞大师肯拿一个尚未公演过的剧目来让他们演,以正常人的思维来看,这都属于犯了失心疯了。

要是让他的经纪人知道,非得气死不可!

像他们这样的人,每一部新作品的问世,都像是给舞台投下一颗重磅炸弹,是会引起轩然大波的。他们的作品有着巨大的价值,有着捧红新星的作用,所以,他们作品的初演权从来都是各大剧团不惜代价争抢的对象。

可是现在,他是说,要用一部尚未公演过的新作品来作为考生们考试使用的公演剧目吗?

不会是理解错了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连一直以来质疑范塔西亚教学能力的学生,都要瞬间路转粉了。

可以在格雷·范塔西亚的新作中参与首场演出的演员,从来都会受到特别的关注,因为他的作品中从来都有许多别出心裁的设计,可以最巧妙地抓住所有观众的注意力。

也就是说,他是一个非常利于演员发挥的编舞大师。

所以,如果得以在他的新作中参加首演,就算是最终没能考入北都学园,也算是给自己的舞蹈生涯镀上了一层金边,那是相当值得的事情。

格雷·范塔西亚倒似乎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说:“时间仓促了些,作品还不够完整,针对你们每个人的设计也不可能完全合适,需要试过一遍才知道。但是你们放心,还有两周的时间,有细化和调整的余地。”

范塔西亚的话虽然简单,但是听明白了的人都有些听傻了。

这,不但承认了是自己的新作品,而且,这是什么意思?这部新作品,是为三组的学员度身打造的吗?

助教乔恩·布伦特倚墙站在教室的一隅,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就知道这群小崽子们会吓一大跳的!

其实,就连布伦特在拿到训练方案的时候,也着实吓了一大跳。

“范……范塔西亚老师,这,这真的是刚刚创作出来的吗?”布伦特由于太过惊讶,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了起来。

范塔西亚倒是十分认真地对待他的问话,对于自己的“助教”,范塔西亚似乎一向有着一种与对待常人不同的特殊尊重,甚至让布伦特觉得有点受宠若惊。

自己只是个名不见经传、刚刚毕业的新任教员,对方虽然年轻,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名人,得到他这般的敬意,居然让布伦特的心中颇有些小忐忑。

同时又有一些小小的羡慕——不知道范塔西亚老师的团队是什么样子呢?在这个人的身边工作,应该会是很愉快的吧?

有时候,注视着安静地思考和不停在纸上写写画画的范塔西亚,望着他那几乎像修了又修的雕塑一般精致的侧颜,布伦特的心中又会不自觉地生出几分嫉妒。听说,这个人还是世家著名作曲家的儿子呢。为什么,上天会如此的偏心眼,把这盛世美颜,天才的头脑,高贵的出身都安放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其实,哪怕是从中分出一些来,也绝不会影响到他的万千宠爱于一身。

不过,与范塔西亚相处的这些日子,布伦特真心地觉得,范塔西亚当得起这一切,他所获得的所有,全都是他配得上的。

“布伦特,我知道你会担心。”范塔西亚声线柔和地说,“这些时间对于构思一整台舞剧来说,确实是太过紧张了。但是,《酒神的丰年》这部舞剧是我有过构思、而且已经收集过素材的,音乐也有了,我所需要做的,只是改变原有的构思,让它适应这一百个学生每个人的特色而已。”

乔恩·布伦特当时是彻彻底底地震惊了——本来以为,拿出一个新剧目就已经是很惊人的事情了,没想到,格雷·范塔西亚想要的,竟然是完完全全地重新编织一部剧作,为三组考生中的每一个人度身订制最适合他们发挥的舞段吗?

难怪这整整七天,范塔西亚都在沉默地聚精会神地观察练功房里的每一个人!

布伦特忽然一惊——都说基本功是最能反映一个舞者优势和弱点的东西,莫非这整整七天的基本功训练,除了增强耐力,提高技术,最主要的原因是范塔西亚需要在这七天的时间里掌握这些学生的技术特点,从而可以在编舞上帮助他们扬长避短吗?

是为……每一个人?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这个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非要做到这样的极致不可吗?

这时候,范塔西亚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铃声是最近非常有人气的一首新曲——《低吟的河》,听说也是年轻作曲家的作品。

布伦特对曲子不是很在行,虽然心里清楚,对于舞者,特别是对于舞蹈教育者来说,这算得上是一个严重的短板。

范塔西亚连看都不看,就拿起了手机,放在耳边,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嗯?”

听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大吼声,范塔西亚皱了皱眉头,把听筒从耳边拉开到很远的地方。

对面的男人貌似非常生气,声音很大,用语中不时地夹杂着“fu.ck”之类的词汇,站在旁边的布伦特十分尴尬地听得清清楚楚。

“格雷·范塔西亚,你什么意思?!老子辛辛苦苦写了大半年的的曲子,就被你拿去开玩笑了吗?你又抽什么风,当什么导师啊,那是你该干的事吗?!”

“拿出一个作品容易吗?这一点,你比谁都更清楚吧!你想为人师表,好啊,好好教你的学生,没人反对,可是拿新作品干这个,有必要吗?你吃饱了撑的?!而且,就这些人的水平,你这舞剧肯定是打了折扣的吧!3折?哼,我看1.5折都不到!格雷·范塔西亚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咱俩的交情,怎么可能给你那一整套的曲子?拜托以后作死的时候不要拽着我!”

范塔西亚面不改色地把手机扔在一边,安静地等着对方骂完。直到对面听上去有点累了,没了骂的心情,他才捡起手机,简单地说了一句:“霍尔顿让我教他们的。”

对面似乎给噎了一下,半晌没吭声,隔了一阵子才说:“就知道会是这样子!可是你,用不着凡事这么拼命吧,迟早有一天会把你累死!”

范塔西亚难得地唇角一勾,露出了一丝微笑。布伦特看得怔了一下——这个人浅浅的笑容,居然说不出的迷人。

“我欠你个人情。”范塔西亚淡淡地说。

对方又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变得稍微平和了些,说:“请我吃饭,就去你家对面那家最高档的餐厅。”

范塔西亚依然带着那抹微笑,说:“嗯,等我回去的时候。”

第39章 因为这个新作品真的很棒哦

“布伦特老师……布伦特老师?”

直到范塔西亚叫了三四声,布伦特才如梦初醒,从神游天际之中回到现实。

周围鸦雀无声,所有人还在震惊之中没有回过神来。

“我们开始吧。”格雷·范塔西亚说。

没有人知道,昨天晚上范塔西亚把布伦特和作为助理的几个高年级学生叫到排练厅里来,有条不紊地给所有人布置了任务。晚间会议的时间是十点,听完了范塔西亚的安排,所有人都魔怔了,而各自研究了一下自己的任务之后,就忽然陷入了高度的亢奋。

就连对此事早已知情的布伦特也不例外——因为知道和亲身体会,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们在排练厅里试着练习舞剧的片段,练着练着,就兴奋得不愿归去,差不多到了后半夜才散。

奇怪的是,今天一早上课,甚至没有一个人露出疲态,心跳的频率还是那么快,就像打了兴奋剂似的。

甚至有一些羡慕这些备考的学生——将来去演绎这部作品的人,毕竟是他们。

而这部舞剧,以学习舞蹈多年的天之骄子的眼光来看,都实在是太过迷人了!

“大家注意了,下面我来宣布分组!”布伦特清脆地拍了两下巴掌,击掌声在静悄悄的大厅中回响,“最近的三天,大家的任务,就是跟随各自的组长,熟悉自己在团队中的角色并大致掌握自己需要演绎的舞段。你们放心,每一个人,范塔西亚导师都会进行个别的指导,直到你们掌握为止!”

望着学生们呆若木鸡的神情,布伦特觉得简直没有什么是比这一刻更加畅快的了。他在此刻忽然体会到给予的快感,尽管这令人感激涕零的给予并非来源于他自身。

当教师真是一个不错的职业!布伦特想着,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学生们也会以同样的眼神望向我的。

尽管范塔西亚比自己还年轻一点,就已经达到了这样的高度,不过,布伦特的心里丝毫不以为意。范塔西亚是天才,天才的世界里,本来就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的。

乔恩·布伦特在学校里学习的时候,成绩一直是相当优秀的,虽然不曾拔尖,但在考核的时候也从来不会掉出前十位。不过,布伦特心里清楚,他虽然热爱舞蹈,技术精湛,却在资质上算不得上帝的宠儿。

他可以把动作完成得如同教科书一样精准,却缺少那一点点富含表现力的天分。而且,他的性格过于温和善意,以至于在舞蹈的时候总是不知不觉地显得过于内敛,没有办法把舞蹈所需要表达的各种情绪淋漓尽致地传递到观众心中。

也就是说,乔恩·布伦特是个很少出错,中规中矩的演员,却缺少那么几分舞台感染力,难以紧紧地牵住观众的视线,扼住观众情感的咽喉。

还是校长霍尔顿曾经笑眯眯地对他说:“乔恩boy,你要不要考虑将来做一名舞蹈教师呢?”

不愧是公认的四大国最毒的一双眼,校长霍尔顿似乎总能透过表面,看穿人的潜能所在,也看穿人心底最深层次的需求和渴望。

接下来,就是宣布分组名单,由各位助理带领着到不同的练功房去进行讲解和练习。

夏伊达听着布伦特老师认真地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念,脑子里不免有些恍惚。她发现今天大家的情绪多少都有些古怪,只有她一个人稀里糊涂,一头雾水。

不过她并不觉得担心。一来,安排这一切的人是范塔西亚,在夏伊达的心目中,范塔西亚是比谁都靠得住的人。另一方面,尽管周围总是一阵一阵的鸦雀无声,可是夏伊达的直觉是清清楚楚的,弥漫在周围的情绪里,充斥着的是十足的喜悦。

大家虽然都很惊讶,可他们是高兴的惊讶啊,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甚至,夏伊达自己也跟着兴奋了起来。

尤其是,她发现自己又一次幸运地跟安吉拉分到了一个组里。

安吉拉也很开心,冲夏伊达招了招手。两个人和其他十几个人一起,跟着一名男生助理,一起到了一楼的三号练功房。

路上,夏伊达悄悄地问安吉拉:“为什么大家刚才都那么惊讶?用新作品来演出是不是很厉害?”

她的见识不多,眼界也不够开阔,虽然直觉这应该是很好的,但却没办法说出究竟好在什么地方。

安吉拉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不过她想了一下,就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很厉害哦!因为这个新作品,真的很棒哦!”

“你看到过?”夏伊达好奇地问。

安吉拉摇了摇头:“没看到过啦,不过他的作品每一部都好棒的,只要相信就好啦!”

安吉拉是范塔西亚绝对的铁粉,这一点夏伊达早就心知肚明。说话的时间不多,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多谈,就已经到达三号练功房了。

这次负责带她们这一组的助理叫杰伊,是一位三年级的学生,性格比较开朗,之前一个星期的练习过程中也曾经负责过问题解答,所以和大家已经基本熟悉了。

三年级学生功底已经相当扎实,做他们的老师都已绰绰有余。想一想,康斯坦丁·萨卡洛夫也同样只是三年级的学生而已。

“各位,恭喜你们被分在了舞剧的第三幕。第三幕是剧本中的第一个高潮,所以各位分到的时长虽然不多,却很容易抓人眼球,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大家要好好珍惜大好的机会哦!”杰伊面带笑意地开场。

“但是,这一幕也包含着剧本中的第一个技术难点。所以本组的学员,应该都是技术能力得到了肯定的,大家要加油!”杰伊继续介绍道,“刚刚范塔西亚导师说过了,舞剧的名字叫作《酒神的丰年》,大家可能也已经猜到了,这部舞剧讲述的是酒神巴克斯与克里特公主阿里阿德涅之间动人的爱情故事。哎呀,原来范塔西亚导师是个如此浪漫的人,你们没想到吧!”

杰伊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挤了挤眼睛,引得学员们也是一阵哄笑。

“由于一切都是全新的,包括音乐在内,所以我们每一个人的压力都是很重的。不过,身为舞者的我们每一个人应该都清楚,只有在身上负担着一定程度压力的时候,才能发挥出十二分的能力和水平,才能取得突破。舞者是永远不可以畏缩于安全线以内的,我们从来都不惧于踏出舒适区,踏出黄线,甚至是踏出红线,你们说,是不是这样呢?”

这个大男孩,竟然意外地擅于煽动大家的情绪,不知不觉地,气氛就有点“燃”了起来。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忽然有美妙的音乐在房间内流淌起来,原来是杰伊打开了音响的遥控开关。

“这是我们的音乐。完整版音乐共计一小时三十分钟左右,课后都会发送给你们,大家要多听,反复地听,直到把它变成你身体的一部分。”

音乐流淌着,流淌入夏伊达的耳中。她呆呆地听了几十秒,忽然觉得心跳加快,鼻子微酸,泪水在眼眶中涌动。

这乐曲竟然如此好听,甚至像是自己有生命似的,具有直抵心扉的力量!

第40章 对于你,范塔西亚导师有些特殊的期待

夏伊达喜欢音乐,非常喜欢。

也可以说,没有哪一个喜欢跳舞的人,是不喜欢音乐的。

草原上的生活并不丰富多彩,但是音乐是有的,歌舞也是有的,那些古老的旋律和舞步,都是随着漫长的时光,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别有一种悠远的灵性。族人们使用的乐器,二弦琴,节特根,心笛,虽然简单,却能奏出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才能存在的调子。

可是现在听到的曲调,和以往听到的任何音乐都不一样。

它非常华丽,音符与乐器搭配得十分巧妙,以至于几乎听不出是用什么乐器演奏的。那种华丽甚至到了浓郁的程度,如果闭上眼睛的话,甚至可以看到金色的秋天,望不到边的成熟的瓜果与稻谷,仿佛嗅到饱满的水果的香味,还有美酒。

作为一个凡俗的人类,简直有种双膝跪地,感谢神灵恩赐的冲动,感激他们赐予的满溢的丰饶。

同时,那旋律在华丽中又带着澎湃的激情和高贵的神秘,让人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血管内流淌的舞者的血液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随着旋律而起舞了!

这是一个充满神话和传奇色彩的故事——不需要舞蹈的表现力,单是听音乐就已经有这样的感觉了!

夏伊达激动着,又忍不住地感叹——果然从前的自己是井底之蛙,原来外面的世界如此丰富多彩,原来外面有这么多优秀而强大的天才!

是谁,编织出了这么美的旋律呢?真的可以跟随着这样的旋律起舞吗?这真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情!

“我手里的,是范塔西亚导师为你们每个人设计的舞段,每个人的表演时长在两分半到三分钟之间。有一部分是独舞,但大多数情况下是三至八人的群舞,不过你们大可以放心,即使是群舞,在动作设计时也充分考虑了个体表现力,而且,北都学园的评审老师都有眼观六路的本事,你们每个人的优点,绝不可能被忽略。”杰伊扬了扬手中的一叠纸,说,“至于角色嘛,由于是考试,就不可能同一个角色只由一名演员扮演了。比如说阿里阿德涅,我们这个十几人的小组里,就有六个人要跳这个角色。”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每个人都能理解。而且,这也是格雷·范塔西亚把新作的首秀用在这种事情上让人们痛呼浪费的重要原因之一。

同一个角色,由十几、甚至是二十几人分别扮演,就算是大家都穿同样的演出服装,每个人的舞感和对角色的理解不同,一样会出现支离破碎的观感。也就是说,这部剧作如果交给优秀的剧团来表演,首秀很可能就又是一颗舞蹈界的重磅炸弹。创作不易,格雷·范塔西亚算得上是白白牺牲了这样的机会。

杰伊叫着每个人的名字,一边分发材料,一边告诉大家不要心急。练习的时间足够,而且,本组所有的内容他自己都已经过了一遍,非常精彩,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也会帮助大家练习的。

除了叫到夏伊达名字的时候。

“你叫夏伊达?”杰伊把纸张递给她的时候动作顿了一下,所以两人各执纸的一端,停顿了数秒。

夏伊达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该接还是不接。

这位假期过来打工的男生,也不过是个三年级的大男孩,比她大不了多少。舞者之中容貌出众的人很多,单论长相杰伊在其中算不上很出色的,但他的笑容非常阳光,让人不自觉地心生好感。

“唔,看来……范塔西亚导师似乎对你有一些特殊的期待哦。”杰伊松开手指,露出一个微笑,“你的角色是命运女神诺恩斯,你表演的部分,是一段双人舞。”

“啊……哦……好的!”夏伊达有点手足无措。

杰伊看着女孩用一双小鹿般漆黑的大眼睛望着自己,欲言又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在使劲地回忆,叫“夏伊达”的女生究竟是哪一个了。

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可不像范塔西亚,有着那种近乎变.态的记忆力。一周以来,三组的一百人,他差不多也就能记住其中最突出的十几个。

其中肯定是不包括这个“夏伊达”的。

这也是杰伊把分到自己组的十几个学员的动作设定全过了一遍之后,产生了极度惊讶的原因。

现在,看到了“夏伊达”本人,杰伊终于把她给想了起来。

确切地说,他想起来的不是她,他想起来的是另一个女孩安吉拉。

安吉拉,一个洋娃娃般可爱的女孩子,看上去小小的,有几分柔弱,却毫无疑问在三组一百人中可以排进技术最好的前三名。

而这个叫“夏伊达”的女孩,不就是练习的时候一直跟在安吉拉身后的那一个吗?

当时还在奇怪,进入这一轮的考生,怎么还会有连基本概念都弄不清楚的?因为安吉拉看上去一直在很耐心地给她讲解。

杰伊对于弱者向来不感兴趣,在他眼里,技术差跟不勤奋是画等号的。大家不是一类人,自然聊不到一块去。

所以,他当时对于夏伊达没有留下什么印象。今天离近了看,这个小丫头,居然还长得挺可爱的。

特别是那双黑色的眼睛,搭配黑色的长发确实很好看,而且,那副纠结的模样也很有趣。

这个小丫头,不是那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的类型。不知道范塔西亚是怎么会对她有了那样的判断。其实,杰伊也想不通,范塔西亚这究竟是在帮她还是在坑她。

“范塔西亚导师的特殊期待?”杰伊本来想开她两句玩笑,后来想想还是算了,用两声干咳收住了差点从嘴边蹦出来的话。

“其实是这样子,”杰伊收敛了笑容,正色说道,“由于需要协助你们练习,所以你们每个人的动作,昨天晚上我们都已经过了一遍。但是,夏伊达同学,唯独你——你需要完成的动作,我经过多次尝试,却没能挑战成功!”

第41章 消失的吉尔伽美什

“诶?”夏伊达吃了一惊,一时没明白过来助理老师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在她周围的几个人倒是听懂了,个个大惊失色,忍不住停住了脚步,侧耳去听下文。

认识夏伊达的都心知肚明,这女孩的实力在组里绝对算不上强的,更不要说在全体三百人之中了。这个女孩,如果真心去评价的话,能进入这一轮考试都应该算是她的侥幸,毕竟淘汰掉的考生之中,舞蹈完成度比她好的人比比皆是。

论起来,她的实力最多排在二百五十位还要靠后。

但是助理老师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范塔西亚专门为她设计的动作,居然连助理老师都完成不了?

要知道,北都学园派来指导这批考生的,不仅导师是最出众的,连助教、作为助理和陪练的学生,在舞蹈造诣上都绝对是尖子中的尖子。

像杰伊这样的三年级学生,拉出去上妆,就是可以直接登台演出各大经典剧目毫无障碍的成熟的演员。可就是这样的他,也完成不了范塔西亚导师给这个女孩设计的动作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难道范塔西亚导师认为这个女孩就完成得了?

这个叫作“夏伊达”的女孩,到底是什么斤两?

杰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理得很短的头发。

“说实话,你的动作套路难度系数大得很,对于我来说,不是现在无法攻克的问题,应该说——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无法攻克的问题。不过,你不要灰心,要相信范塔西亚导师有他自己的考虑,我想他也会亲自来向你解释这一切的。”

“老师,到底是什么难成了这样子?”有旁观的学员实在无法按捺旺盛的好奇心,脱口问了出来。

杰伊不知道要是解释的话,会不会把夏伊达给吓住。但是他想了一下,觉得既然范塔西亚都这样设计了,似乎也没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吉尔伽美什’?”杰伊问道。

夏伊达茫然地摇了摇头——“吉尔伽美什”?好像是某种神话传说里的人物吧?

但是她发现,周围的学员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全部陷入了鸦雀无声的寂静。

“暗……暗夜王子?如果指的是他的话,应该不会有人不知道吧。”隔了好一阵,才终于有人回答道。

“是啊,作为舞者的话,应该不会不知道吧……”杰伊像是自嘲般地笑了笑,“之所以说是困难的动作设计,因为夏伊达同学需要练习的舞段中,有两组动作是吉尔伽美什自创的招牌动作,难度系数可以算是高到顶峰,是一般人根本不会去碰触的禁忌之地!”

“不会吧!”周围发出了一阵惊叹,惊叹之后就是交头接耳和窃窃私语。

夏伊达并不知道吉尔伽美什究竟是何方神圣,只听大家的议论差不多是集中在——在考试、甚至是竞技中,有人会试着去用吉尔伽美什的技术吗?

作为一种共识,吉尔伽美什是一个异类,是不可模仿的存在,试图使用他的技术,基本与自杀没有什么区别。

范塔西亚导师看上去是个冷静且对一切都胸有成竹的人,而且他的性子看上去极其淡泊,不像是会冒险采用这种技术的人。所有人都对范塔西亚的意图不能理解,包括作为辅导助理的杰伊在内。

不过夏伊达也就是稍稍愣了一会儿,并没有显露出多么吃惊的神情,便伸手从杰伊手中接过了属于自己的那张技术要领,鞠了一个躬,清脆地回了一声:“谢谢老师!”

杰伊看着她气定神闲的样子,不由暗暗心惊。这个女孩,怎么会有如此好的心理素质呢?还是说,其实她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实际上,夏伊达心里想的却是很简单——无论那是什么,那都是范塔西亚决定的。如果他这样决定,那么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努力地去达到他的要求,无论那将有多么困难,都没有关系!

不就是一千次、一万次地练吗?

下来之后,夏伊达悄悄地问安吉拉:“吉尔伽美什……到底是谁啊?”

安吉拉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难怪你一点也不觉得吃惊,原来你是什么都不知道嘛!”

两个人趁着杰伊分发材料的时间,在角落里大概讲了关于吉尔伽美什的事情。

难得的,安吉拉在讲到这一位传奇人物的时候,脸上显出了十分复杂的神色。

“吉尔伽美什,是几年前活跃在舞台上的神秘舞者,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年龄,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不过,他一出现,就震惊了世界舞坛。总之,应该算是一个很特别的舞者吧!”

“怎么会……连长相都不知道?不是要登台表演的吗?”夏伊达惊讶地问。

“吉尔伽美什,是一位自始至终戴着面具在舞台上演出的舞者,从他的突然出现,到他的突然消失。他的舞蹈,以绝对的特立独行著称,标新立异的服装,技术的绝对难度,没有边界和限制的突破和创造。他不依靠表情传达舞蹈情绪,所有的一切,只依靠肢体语言,却能绝对精准而极致地调动观众的情绪。吉尔伽美什偏爱黑色,他是一名芭蕾舞者,却在芭蕾舞台上掀起了一股歌特风,所以人们又称这位黑色的精灵般的舞者为‘暗夜王子’。”

夏伊达毕竟生活在闭塞的地方,不像受过专业训练的学生位,一定会去研究和学习这些在舞台上有着特殊表现的出色的舞者们,所以她没有听说过吉尔伽美什,更没有看过吉尔伽美什的舞蹈。不过安吉拉的简单介绍还是让她非常兴奋——原来,舞台上活跃着这么多优秀的舞者,而他们彼此之间,竟是如此的不同!

听上去,吉尔伽美什和科斯嘉截然不同。科斯嘉给人的印象是纯白色的,像初晴后的雪野,又像优雅的白天鹅。科斯嘉天生就适合在舞台上演绎王子的角色,高贵,完美,无可挑剔。没想到的是,世界上还有另外的一种王子,是夜幕一般的黑色,神秘,莫测,恣意张扬。

但是……

“什么是……突然消失?”

夏伊达注意到了安吉拉的措辞,虽然安吉拉对一切都没有仔细讲述,而只是一带而过。

安吉拉说,他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安吉拉显然并不太喜欢这个话题,不过她还是耐心地回答说:“吉尔伽美什在几年前的一天突然不跳舞了,实际上,他是突然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42章 我就是你的舞伴呀

“为什么!”夏伊达惊讶。

如果真的是一个天才的舞者,怎么会说离开就离开呢?

吉尔伽美什,他舍得属于他的舞台吗?

夏伊达觉得有些不公平。

她是那么努力,满心想着该如何去做,才能登上舞台,成为一名真正的舞者,然后,渐渐地修炼,成为一名优秀的舞者。可是,有些人被证明了天然就是属于舞台的,却对于自己拥有的一切丝毫不放在眼里。

不过对于此刻来说,吉尔伽美什是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会罔顾自己的天分放弃他曾经创造过神话和奇迹的舞台,这些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范塔西亚为她设定的动作,专属于吉尔伽美什的动作,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以及她究竟能不能做得到。

眼前的这位助理老师——也就是将在今后一段时间里帮助自己的人,连他都不能完成这部分动作。甚至说,他认为他自己很可能根本就无法完成这部分动作。

那么,为什么范塔西亚偏偏就认为自己能够做到呢?

现在范塔西亚不在这里,如果他在这里的话,真想问一问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加希望他出现在眼前。

“不要失去信心,”杰伊说,“就算你没有信心,也应当对范塔西亚导师有信心。通过这一段时间,也许你们都已经发现了——他的洞察力,确实不是任何人可以比拟的。”

夏伊达自己并没有失去信心,对于还没有了解的事情,她不知道到底有什么需要失去信心的理由,这或许是涉世太浅的缘故。不过从杰伊的语气来看,他似乎对于夏伊达能够理解范塔西亚的能力并没有信心。

怎么会不能理解呢?范塔西亚有多么的深不可测,这是夏伊达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感觉到的东西了。他与一般的人,有那么一种说不出的——不一样。

不过,杰伊的担忧也有他的道理,毕竟这个一百人的大组中,还是有不少的人对于范塔西亚的能力有着不同的见解。

但是这些人之中绝不包括她。说起来,她也许是所有人中最信任范塔西亚的一个了,尽管如果让她说清楚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她可能根本就说不出来。

“我不会的,我会努力的!”夏伊达说。

“很好!”杰伊也笑了起来,“这样就好,因为如果你做不到的话,可能会让你的舞伴很困扰——或者说,会对你的舞伴有很不利的影响才对。”

“舞伴?影响?”夏伊达吓了一跳。

“刚才我对你说过了吧,你需要演绎的一段是双人舞,所以,你的发挥如何,将会直接对你的舞伴产生影响。”

“我,我的舞伴……”

听到这样的结论,本来并没有感觉到紧张的夏伊达忽然紧张了起来。

“你的舞伴是我。”正站在她身旁的安吉拉格格地笑了起来,“别担心,你一定没问题的!”

夏伊达惊讶地转向安吉拉,却发现女孩正微笑着望着她。

安吉拉的笑容十分温暖,看上去很真诚,而且,其中看不出有一丝紧张的意思。

她的眼神似乎在说:你一定行的,就算不行,我也没关系的,所以,你只管大胆地跳吧!

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流露出这种眼神的人,不是极为无私博爱,就是实力强大到了一切都不能对其撼动的程度。

夏伊达不知道安吉拉属于前者还是后者,或者说……二者兼而有之?

杰伊也被这个场景弄得愣了一下,紧接着便露出了笑容。

“瞧,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所以,加油吧,否则,可就对不起你的舞伴安吉拉·范塔西亚小姐了。”

夏伊达像被雷劈了似的,僵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范……范塔西亚?”

安吉拉·范塔西亚?

范塔西亚?

安吉拉的脸上露出十分无奈及“你真搞笑”的神色。

“拜托,这么久了,难道你就一直没有看过我姓什么吗?”

确实,有很多次机会可以看到安吉拉的姓氏,发榜的时候,分组的时候,很多,但夏伊达确实没有注意过。

她知道安吉拉是个可爱的女孩,来自西之国,而西之国的人姓名太长不好记,所以姓氏什么的她就干脆放弃了。

其他的学员也是,见面可以打招呼,但是如果让她说出别人的全名,那是她做不到的。

她根本就不擅长这个。

可是,范塔西亚,这个姓氏太过深刻地镌刻在心中了,所以现在忽然意识到的这个事实令她无比震惊。

“格雷·范塔西亚老师……”

“是我哥哥。”安吉拉痛快地说,“我以为你已经知道。”

难怪安吉拉一直对格雷·范塔西亚以一种充满崇拜的目光仰视着,而且,好像很了解他的样子。

虽然这一个多星期以来,在课堂训练的时候,并没有看出格雷·范塔西亚对安吉拉有什么特殊的照顾。

大概,安吉拉是真的很强,尤其是知道她与格雷·范塔西亚的关系之后,就愈发这样相信着了。

可是此刻,这个新的认识忽然让她的心思纷乱了起来。

为什么,偏要安排她和安吉拉作为一组呢?范塔西亚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如果自己发挥不好,不能顺利地完成他设定的动作,岂不是会拖累到他的妹妹安吉拉吗?

虽然安吉拉自己看上去并不太在意这些,可是夏伊达在意了起来,她担心自己真的会影响到安吉拉。

自从认识安吉拉以后,一直是安吉拉在帮助她,就像一个真正的小天使一样。

绝对要好好练习,绝对不能拖安吉拉的后腿!夏伊达暗暗地下着决心。

各分组很快就都投入了练习。一开始,是每个学员按照格雷设定的动作自己领会掌握,中间各位助理教员会帮忙辅导,他们都已经提前学习和排练了负责的学员们的动作。这些都是北都学园高年级的优秀学生,指导这些初级学员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基本动作掌握之后,就是配合乐段练习。这部舞剧的配乐实在是太好听了,随便截出一段,都足让人心旷神怡。

三组的一百名考生,在各自练习过属于自己的二至三分钟时长的舞段之后,望向格雷·范塔西亚的目光就忽然全都变了。

第43章 这就是吉尔伽美什吗

几乎每个人在练习的过程中都意识到了一件事情——这一段两分钟左右的舞段,对于自己来说难度并不算太大,恰好在掌控范围之内,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它恰好是自己最擅长的那一部分!

每个人的舞段几乎都不一样,包括几个人合作集体演绎的部分,也在集体动作的基础上有各自发挥的余地。每个人的感受都是相似的——如果能把这一段舞磨砺精致的话,表现出的恰好就会是自己最出色的那一面!

这个舞段,真正是为自己度身订制的!

格雷·范塔西亚就像一个出色的裁缝,精熟地掌握了每一个人的尺码,用精湛的编织技艺,凸现他们的优点,遮掩他们的瑕疵,让他们以最完美的姿态出现在他人的视线里。

最了解自己的人,应该只能是自己,但是令人惊讶的是,格雷·范塔西亚看到的似乎还不仅仅是每个人普通的技术特点,他甚至还看到了他们潜力之中蕴含的可能性,有一些,是学员自己都并不掌握的。在舞段练习的过程中,他们才愕然地发现,原来,我还能把这个做得这么好吗?

而且,无论是哪一部分舞段,单拎出来看,都简直是美极了。练着练着,大家的心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恨不得立刻就可以看到大家组合在一起的样子——那该是一种怎样令人激动的盛景呢?

这就是世界顶级编舞的实力吗?

其实,单纯是超高水平的编舞还并不足以令人如此感动——是的,几乎所有人都有一种超越了赞叹的感动心情,那来自于对这部舞剧编制目的的亲身理解。

无论这部舞剧编排得有多么精致巧妙,无论它将来会不会在舞台上成为一部令人称诵的优秀作品,它的目的都并不是要成为一部伟大的作品,而是要成为托起这些新生代的舞者,帮助他们走上希望的道路的基石。

这一点,根本不需要以语言来表达,每一名舞者,都可以用自己的身体去理解。

当然,凡事都不是绝对的。几乎所有人都在训练中感觉到了得心应手的顺畅和飞速的进步,除了夏伊达。

开始练习了她才明白,助理老师杰伊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一次,她开始怀疑范塔西亚的判断能力。

因为范塔西亚给她设计的动作,根本就不是一个“难”字了得!

本来以为,无论让她跳多么高,跳多么远,用出多么大的力量,需要增加多少的肌肉强度,她都一定能够通过努力来做到。但是,这一个舞段——范塔西亚专门为了她而编制的舞段,里面有两组动作,简直已经超越了身体能力的范畴了。

简单地说,这好像不是人类的身体可以做到的。

如果做得到的话,必定会很精彩,整个舞段都美极了,而这两组动作,就是其中充满华彩的画龙点睛之笔,也是整个乐段中的最强音。

这会是惊艳的,异常惊艳的,如果可以做得到的话。

“你们的这一部分,是整部舞剧中的第一个大高潮。当然,我们已经已经预演过整部舞剧,这不是全剧的最高潮,但却是第一个,所以,很重要,也很容易出彩。”杰伊说。

不过他的言下之意,即使是夏伊达也听得出来——容易出彩,相对的,如果做不到的话,同样特别容易搞砸。

可是这两组动作,真的是人力可及,而不是只能呈现于想象中的东西吗?

这两组动作,不但需要极其强大的力量和柔韧,还需要速度,确切的说,不是普通的速度,而是极其快速的身体重心调整和转换。

“这真的……是人类能够做到的动作吗?”

在经过了几次全然无效的尝试之后,夏伊达带着几分绝望地询问她的助理教员杰伊。

杰伊皱了皱眉头,说:“一个优秀的舞者,是不能够被自己头脑局限的,否则,你永远也无法突破。”

说完,他扔了一个小小的东西在夏伊达的手里。

原来,是一只优盘。

“人类究竟能不能做得到,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夏伊达来到多媒体教室,在一台电脑上打开了优盘中的视频文件,这个视频,忽然彻底颠覆了她对于人类身体极限的认识。

这个视频文件是一段独舞的节选,大约有四分钟左右。这四分钟的舞蹈,看得夏伊达屏住了呼吸,几乎连眨眼都忘记了。

简直是太震撼,太有掌控力!台上独舞的男舞者,即便是隔着电脑屏幕也仿佛能用无形的气场控制住所有的观众,包括屏幕之外的夏伊达。而任何一个有经验的舞者都知道,视频是吃动作的,视频的效果比现场观看的效果会差很多很多。

夏伊达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捏得紧紧的,一股有点冷飕飕的电流般的感觉沿着脊骨上升,直冲后脑,甚至让她的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这个人的舞蹈让人激动,甚至,可以直接令血液沸腾!

这……就是吉尔伽美什吗?

视频中的男舞者,身型纤长,柔韧又充满爆发力。他穿的是一身黑色的华美舞服,脸上带了一只巴洛克风格的面具,看上去像在参加假面舞会。

但是,没有人会因为看不到他的面孔而觉得讶异,因为当他舞蹈的时候,你根本没有精力去为这种事情分心。

因为看着舞蹈中的吉尔伽美什的时候,甚至会忽然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暗了下来,仿佛置身于一片幽暗的神秘,在周围黑色的草丛里,有精灵般的小生命在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这是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奇妙感受,或者说——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当然,在看这个视频的第一遍,夏伊达就找到了被她视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两组动作。确切地说,就是这两组动作一下子紧紧地抓住了她。

就是那样!就是在头脑中想象到了,身体却无法做到的那个样子。但是,吉尔伽美什完成的动作,甚至比只存在于想象的东西都更加完美,因此,它有着一种不由分说的征服力。

太惊人了,简直想要透过吉尔伽美什的面具,看一看他的面具下头,是不是真的生着一张人类的面孔!

同时,更令人惊讶的,是夏伊达似乎隔着屏幕,感受到了一些他人轻易无法感受到的东西。

第44章 也可能,命运是根本无法对抗的

摄录技术的发明,对于世界来说是一个伟大的创造,对于舞蹈艺术来说则是一件重要的武器。它可以把美妙的舞姿记录下来,让它们的美广为传播,同时,它也是众多舞者或者想要成为舞者的人得以从他人身上学习,取长补短,获得进步的一件利器。

不过,万事万物总有正反两面,且总不可能完美无缺。视频既然有那么多的优点,同样也就有它无法弥补的缺陷。

这个缺陷主要就在于,它没有办法记录舞者在现场用自己的身体和气息所传递出来的,那些超越了视觉的东西。

但是,作为一个特例,视频中以风格极为张扬恣意的动作起舞的吉尔伽美什,居然打破了这个空间的界限,让专注凝视着他的夏伊达感受到了一些本来不应该在这里感受到的东西。

也可能,是夏伊达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觉知力就比常人更加敏锐的缘故。

总之,她捕捉到了一种非常年轻的气息——恣意飞扬的青春,叛逆,独特,但是充满活力。

足够年轻,甚至,正在演绎这一段舞蹈的吉尔伽美什,或许比现在的自己还要年轻也说不定!

这真是一种令人惊讶的感觉。

不过,无论吉尔伽美什是谁,无论他有多大年纪,是不是比自己还要年少,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绝对是一个百年不遇的天才。而且,他用自己的舞蹈证明了,范塔西亚给夏伊达设计的动作,不但在理论上行得通,实际上也一样行得通。

只是此刻,夏伊达深深地觉得——范塔西亚老师,他实在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给每位学员用来消化自己动作部分的时间只有三天,在这三天里,必须初步掌握整个舞段的基本构成,所有的动作都能够跳下来,并且能够合得上音乐的节奏。这一阶段的要求,并不需要太完美,因为后面还有两周的时间用来合练和精雕细琢。

看得出,几乎所有人都对专属于自己的舞段十分满意,只是对于格雷·范塔西亚是如何做到兼顾每一个人,又在看不见的地方下了多少功夫产生了许多的猜测。

与之前的一周一样,夏伊达在每天的集体训练之后还会留下来加练。

第一天结束。在这一天里,格雷·范塔西亚曾到他们小组的练习地点来看过,在助理教员指导的基础上,继续对每一个学员的动作进行纠正和细化,帮助他们练习。但是他的手里要照管的有整整一百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每个人都顾及到,所以,他对于学生的指导是有选择性的。

他对于需要指导的学生的选择是基于他自己的判断力,此刻,三组整整一百人,没有一个人对于他的判断力仍然存有疑虑。所以,这一天没有得到指导的学生,并没有什么人对此产生意见。

在第一天没有得到任何指导的学生之中,就包括了夏伊达。

这一点,令助理教员杰伊感觉十分意外。

因为,唯有夏伊达,是连他都没有办法指导的,所以,杰伊认为,既然范塔西亚为她作出了这样的设定,就应当会多分给她一些时间,帮助她达到预期的目的。但是现在看来,其实并没有。

留下来加练的并不止夏伊达一个。只花一天能够全面掌握新分的舞段,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借着这股新鲜劲,许多人也希望多练习一会儿,尽快地掌握要领。

不过,毕竟体能有限,练着练着,还是只剩了夏伊达一个。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夏伊达把窗帘拉起来,打开了灯。

她回到镜子前面,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发给每个人的舞段纲要中有简洁的说明,讲述这段舞蹈表达的内容和情绪,供舞者们在演绎时参考。夏伊达的舞段是两分四十秒长度的双人舞,而她需要扮演的角色是命运女神诺恩斯。

《酒神的丰年》这部舞剧讲述的是酒神巴克斯,勇士忒修斯,以及克里特公主阿里阿德涅之间的爱情故事。这个传说故事虽然年代久远,差不多人人耳熟能详,但是以此为基础编绘出的舞剧却还并不多见。

阿里阿德涅是神话中克里特岛国王米诺斯的女儿。她的母亲帕西法厄生下了一个牛头人身的怪物米诺陶洛斯,怪物被幽禁在一座迷宫里,人们每年要进贡七对童男童女来喂养这个怪物。勇士忒修斯发誓为民除害,领着童男童女上了克里特岛,借助阿里阿德涅公主给他的线球和魔刀,杀死了米诺陶洛斯并沿着作为标记的线绳走出了迷宫。

于是阿里阿德涅和忒修斯相爱了。但是,当他们一起来到纳克索斯岛的时候,命运女神诺恩斯在忒修斯的梦中告诉他,他们的爱情不被祝福,他们的结合只能带来厄运。醒来之后,忒修斯明白自己虽然深爱着阿里阿德涅,却无力与神祇对抗。他叫醒同伴,在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照亮大地时驾船离开了纳克索斯岛,抛下了熟睡中的阿里阿德涅。

阿里阿德涅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遗弃在荒岛之上,不知所措又伤心欲绝。就在这时候,酒神巴克斯出现了,在命运女神的帮助下,公主与酒神最终坠入爱河。

夏伊达的角色,就是那个在梦中对勇士忒修斯说了悄悄话,导致忒修斯抛弃了阿里阿德涅的命运女神诺恩斯!

“看起来,我好像演了坏人呢……”夏伊达不无抑郁地想。

现在的她,心里头全然没有那种生活中总是充满坎坷无奈,在命运面前难免需要屈膝低头的意识。在她的心里,既然公主和忒修斯已经彼此相爱,那么,无论以什么理由,拆散了这一对恋人的,就应该是坏人吧?

即使这个人是命运女神也不能例外。

可是,说她是坏人吧,她却又促成了公主与酒神的爱情,从最终的结果看,这一份爱情同样无比真挚和美好。

夏伊达使劲地摇了摇头——思考这些有什么意义呢?还是把精力集中在这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动作上吧!

本来,故事中的命运女神诺恩斯只是告诫了忒修斯,是忒修斯自己选择了离开。但是,在舞剧《酒神的丰年》中,编舞增加了这样的一段情节——阿里阿德涅面对命运女神,表现着自己的愤怒与悲伤。她不像忒修斯那样成熟和饱经世事,即使是在神祉的面前,她也充满了抗争的精神。

但是,命运女神诺恩斯却比她更强势,更无情,以最强大的力量感,压制了阿里阿德涅,使她终于明白,命运的力量是难以对抗的。

这就是她们要用肢体语言表达的情节——夏伊达的命运女神,和安吉拉的阿里阿德涅。

第45章 如果她的心也如她的眼神一般坚定的话

这一段剧情确实是跌宕起伏。夏伊达虽然没有情感经历,却也能想象得出来——在失去了爱人之后,面对造成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阿里阿德涅该是怎样一种悲愤的心情。

但这不是小说,而是舞剧,这也就意味着,一切情感,无论是强烈的还是细腻的,都只能通过舞姿,通过肢体语言来呈现。

夏伊达完全明白在这一场二人对手戏中,格雷为什么选择了安吉拉来饰演主角阿里阿德涅,因为夏伊达自知,她自己是演绎不出这种细腻情感的神韵的。

但凡复杂而细腻的情感,必定需要复杂而细腻的技巧来支撑。这一幕中的阿里阿德涅,正经历着内心最大的波澜起伏,她的饰演者必定需要更为成熟的演员。

安吉拉虽然年纪小,但她的技巧足够高,所以,由她来演,足够让人放心。

而夏伊达,她的舞蹈技术只能用“横冲直撞”来形容。她那直白简单的表达方式用来演绎严厉的命运女神诺恩斯,倒是有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契合。

不过看起来,诺恩斯的雷厉风行,格雷·范塔西亚选择用超高难度的技巧来表现了。

夏伊达倒是一点也不在意谁饰演了主角的问题,也不在意这个角色究竟是善的还是恶的。在舞台上,毕竟每一个角色都需要演员去表演,角色本身是中性的,任何一个角色经过出色的演绎,都能闪烁出令人印象深刻的光芒。

有时候,反面角色的塑造,反而更加不易。

“你为什么要让我练习吉尔伽美什的专属动作呢?你明知道我很可能做不到的,不是吗……”夏伊达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地问道。

“你以为不提高难度的话,你通得过这一轮考试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清冷冷的,却难得地带上了一丝讥诮,“这是我经过计算,你需要达到的最低难度了。”

夏伊达吓了一跳,猛地转身一看,格雷·范塔西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的身后了。

明明一直对着镜子,却没能注意到范塔西亚的存在,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自言自语——并且是质疑范塔西亚的自言自语,竟然被范塔西亚本人清清楚楚地听在耳中,甚至还给了她回复,简直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窘迫的事了。

可是范塔西亚没有一点被冒犯的意思,他的心思似乎从来都不在这些与舞蹈无关的事情上。

“老师,你的意思是……”

范塔西亚露出了一丝“怎么,我说得这么清楚你还是听不懂吗”的诧异表情。

“因为你的基础不好,许多既成的问题矫正起来比较困难,所以,你的特点与北都学园对学生的素质要求相悖,属于北都学园不倾向招收的类型。北都学园的评审老师水平高超,不能企图在他们面前掩饰弱点,而且你的弱点太多,也掩饰不住,所以对于你来说,唯一的选择就是超水平加大技术难度,为自己争取一个‘破格录取’的可能性。”

夏伊达听得一头汗。虽说在自己表示“听不懂”他的意思之后,范塔西亚十分耐心地重新给她进行了细致的解释,可是,这“细致的解释”也实在太赤.裸裸了,把她说得简直无可救药,目前似乎就是处在“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极度尴尬状态。

她看了看范塔西亚,对方神情宁静,眼神清澈,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些话听在她的耳中会令她有多么的情绪沮丧。

尽管他可能说的是实话,可是这——也实在是太打击人了!

不过范塔西亚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让她沮丧下去,他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来吧。”

“来?”

“来练习吧,今天一天,应该已经想了很多,该如何才能做到吧?”

夏伊达感觉有些吃惊——原来,范塔西亚并不是偶然路过,而是特意到这里来的吗?为了……教她跳舞?

通过一天的揣摩,当然已经发现,吉尔伽美什的动作实在是太难了,简直是在挑战人类的极限。因为没有办法理解和掌握,所以她明白,她必定会给范塔西亚添很多的麻烦,只没想到范塔西亚会特意分出这样特殊的时间段来专门关照自己。

范塔西亚这一天并没有跳过舞,甚至从来不做示范动作,所有的示范动作都是助教老师和学生助理来做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范塔西亚这一天过得轻松,相反,别人在疲惫的时候还可以休息,只有他,一刻不停地从一个学生身边走到另一个学生身边,集中全部的注意力观察和指导。

所以这一天下来,他很有可能是比任何人都辛苦、都疲惫的。但是他现在却仍然留了下来,决定对自己负责到底。

范塔西亚并不是北都学园的正式教师,但是,共处的这一周多的时间里,夏伊达觉得他的责任和担当不输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位优秀的老师。他是那种有完美主义倾向和带点轻微强迫症的类型,一旦开始做什么事情,就会不可控制地过度投入。

当然,这对于任何一个学生来说,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福分。

格雷见她没有动弹,觉得有些诧异,就问道:“怎么,不能坚持了?”

这是他不曾预计过的事情,因为眼前这个女生,从来没有因为疲劳这样的原因而请求过中止训练。最初,格雷担心训练超负荷而曾经勒令她不要继续练习,但是后来他发现,这个女孩的体能好得惊人,她每天在统一训练之后都会加练,却从来没有露出过比他人更多的疲态。

她练习时的力量感,她流畅的肌肉线条,她的眼神,都让人想起终日疾驰于原野之上的小野马。她与其他人完全不一样,哪怕是从小接受专业舞蹈训练的学生,也不可能具有她这样的身体素质。很显然,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对她发生作用的绝不仅仅是舞蹈。

格雷并不知道她是如何成长的,也不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但是在她的身上,有阳光的味道,风的味道,泥土的味道,原始而荒蛮,却自然又充满活力。

命运女神诺恩斯这个角色,并不是格雷为了成就她而冥思苦想出来的,这一个舞段,是头脑中想象着她的时候自己跳跃出来的。刚刚对她说的话,全部都是实情,但是,如果不是她的话,格雷不会设定如此高难度的技巧。

因为格雷理解那个技巧的要求,同时,也对她有信心。如果是她的话,应该——做得到!

如果她的心也如她的眼神一般坚定的话。

第46章 我怎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不是,我可以继续,再有多长时间都没问题!”夏伊达咬着嘴唇回答,“我只是觉得……”

“嗯?”

“……没什么,谢谢你!”

夏伊达心里觉得愧对格雷·范塔西亚。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得到,此刻这个人身体周围的无形气场之中,传递过来的疼痛感觉比上一次还要强烈。范塔西亚,他已经不停不休地辛劳了一天,到了这个时间,却因为自己,仍然不得休息。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如果自己不是这么弱的话,也许范塔西亚就不必如此辛苦了。

但是这些想法,她又不能说出口。倒不是她善于猜测人心,这只是一种直觉——觉得这些言语或许对于范塔西亚来说根本毫无意义。范塔西亚似乎并不害怕疼痛,也不在意辛劳,他大概更希望看到自己付出的气力不被白白浪费。

所以最终,所有的想法也只是化成了一句“谢谢”。

范塔西亚点了点头,表示接受她的谢意,但是催她开始练习的意思却丝毫没有改变。

夏伊达赶紧收拾思绪,进入了紧张的状态。

范塔西亚搬了张折叠椅,放在镜子前面的把杆旁边,坐了下来,开始指挥夏伊达练习。

很奇怪,他像以前一样,还是让夏伊达从最基础的单一动作练起,而且,练习的内容,又似乎与需要完成的那个高难动作没有太大的关系。

一上来,是一个左脚重心的一周转,很简单。这样的动作,夏伊达向来可以完成得很稳定,但是这一次,范塔西亚要求的却是速度。

要求这个普通的一周转,以比平时训练的正常速度快三倍的速度完成,并且还要在转完之后稳定地站立,不可以失去控制,这个难度,就已经瞬间上升了几个星级。

因为这需要非常强大的主力腿力量,对全身肌肉良好的控制,以及高超的平衡感。

夏伊达按照要求,一遍一遍地尝试,可每一次的旋转,不是达不到速度的要求,就是勉力速度及格之后身体东倒西歪,无法收场。

每转一圈,范塔西亚都会用极少的几个字点出她这一圈中的失误所在,言语之一针见血,简直令夏伊达感觉汗颜,仿佛最了解她得失的人不是她自己,而是范塔西亚似的。

无论说的是一句什么话,指出的是什么问题,范塔西亚总会在句子的最后加上两个字——“再来”!有时候,连转许多圈问题都是一样的,范塔西亚也不会简化对问题的描述,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复,一遍一遍地“再来”。

在这个过程中,范塔西亚丝毫都没有失去耐心的意思,看上去像个要求严苛却永不知疲倦的电子人。

就在这一遍一遍的重复里,夏伊达忽然感觉到了突如其来的进步。

惊喜是一瞬间发生的,就好像忽然在冥冥中聆听了神谕一般,夏伊达发现自己忽然做到了!

平常训练时的三倍速,收尾完美,稳稳地立住,甚至还能够定格在一个十分优美的姿态上。

连她自己都感觉有些不太相信,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范塔西亚倒是看不出有任何的喜悦或吃惊,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他看上去好像比夏伊达本人还要更有信心一些。

“这个动作到此为止,接着练下一个,但是今天已经晚了,今天最多教你三个动作的要点,明天你可以继续练习。”范塔西亚说,“今天练会的,明天仍然会反复,所以需要持续地练习。”

“也就是说,明天我又会做不到了吗?”夏伊达问。

“会做不到,但是持续训练的话,仍然会找回来。像你这样的程度,许多次的反复是必然的。”范塔西亚回答道。

夏伊达跟随着范塔西亚的指示,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练。练习的三个动作,都是并不复杂的单一动作,很基本,甚至其中有两个动作在前面一周的基本功训练阶段安吉拉就曾经给她讲解过,那个时候已经花了一定的时间去练习。可是,这几个动作到了格雷·范塔西亚这里,就忽然改头换面,虽然似曾相识,却又变得十分陌生。

因为范塔西亚对这几个单一动作,都提出了特殊的要求。

在基本动作的基础上,要么提高了速度,要么限定了幅度,要么增加了重心的变化,总之,只是小小的一个改变,就令这个基本动作成倍数地增加了难度。

而且,练着练着,夏伊达忽然有了一种非常特殊的感觉。

她也说不清这种感觉是什么,只是有一个声音在冥冥之中告诉她——接近了,已经越来越近了!

现在练习的这些单一动作,明明与需要完成的目标似乎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在练到第三个单一动作的时候,夏伊达忽然对完成目标多了一些信心!

她没办法清晰地表达这种信心的来源是什么,或许仅仅是通过直觉,发现了正在练习的单一动作与那个无比复杂的高难目标之间微妙的关联。

难道说,范塔西亚把那个超高难度的动作分解成了许多个单一动作,通过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练习,循序渐进地让她实现对于最终目标的掌控?

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范塔西亚已经深刻地理解了这个动作呢?

既然他给自己设定了这个动作,又用这样的方式来训练自己,那么,也就只有这一种可能性吧!

这不是吉尔伽美什令世人惊叹的专属动作吗?多少优秀的舞者都对此望而却步。

练习中间休息喝水的时间,夏伊达一边用毛巾擦着汗,一边问范塔西亚:“老师,这个动作您曾经做过吗?”

范塔西亚难得地出现了一丝迟疑。

“你是想让我给你示范吗?这个动作需要双腿重心快速转换,我无法做这样的动作。”他想了想,最终坦然说道。

夏伊达有点后悔问出了这个问题,其实,是话一出口,就已经后悔了。

她当然不是想让范塔西亚做示范,其实她脱口而出的这个问题,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已。

可是明明知道,范塔西亚的右腿应当有着严重的损伤或疾病,他每一天都在疼痛的陪伴之下度过,不要说用右腿作为主力腿来跳舞,就算是单腿站立对他来说也应当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自己为什么竟然会在明知这一点的情况之下仍然问出了如此愚蠢的问题呢?

第47章 我并不是残疾人

夏伊达有些心虚,偷眼看向范塔西亚,却发现他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自己说的话而心生芥蒂。

夏伊达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赶紧重新投入了练习。她希望能够赶紧把这一码子事翻过去,因为直觉已经告诉她,不管范塔西亚究竟是因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的,这件事情一定是他身上最深重的伤痕。

触碰他人身上的创伤,是绝对不应该做的事情。面对伤痛,连自然都会伸出温柔的手,身为人类,又怎么能不心怀悲悯呢?

就连草原上的野兽,在受伤的时候,还会彼此舔舐安慰。

接下来就是夏伊达默默地练,范塔西亚在旁边默默地坐着,默默地看,出言指导也变得少了许多。隔了又有将近一个小时,范塔西亚站起来,说:“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夏伊达感觉自己正到了攻艰阶段,范塔西亚却在这个时候让她停下来,她觉得有些心有不甘。她正想出声抗议,却忽然又想到之前的一切——范塔西亚的哪一个指令,是没有道理的呢?

想到这些,她立刻停止了动作,并且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没想到这一停下来,她只感觉腿忽地一软,整个人失去了重心,忽然向前跪了下去。

就在膝盖即将触到地板的刹那,忽然有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腰,猛地把她的身体吊在了半空。

那个人的身体,也给她的体重一坠,急向一侧忽地倾斜。但是很显然,他的力量很大,所以几乎是瞬间就找回了平衡。

“你的腿部肌肉使用超负荷了,自己难道觉不出抽筋么?”范塔西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嗔怪的味道。

夏伊达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在精神过度集中的时候全然忘记身体的反应了。

这样的情况出现过不少次,从小的时候就开始。不过这对于她来说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就算是身体过度疲倦了,只要能泡个热水澡,再倒在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就什么问题都能够解决。

所以现在,她关注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身体是不是使用过度的问题,而是那从身后传递过来的丝丝温热。

范塔西亚用单臂揽着她的腰,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不可避免地,她的后背便轻轻地触及了范塔西亚的前胸。

练功服十分轻薄,体温隔着织物传递过来,甚至让人感觉有一丝灼烫。随着体温传递过来的,还有那已经变得熟悉的淡淡的艾草香。

是那支润肤霜的味道。直到今天为止,夏伊达也没有弄明白那究竟是什么品牌,只感觉这个气味非常好闻,清淡自然,好像能让人看得见绿色。

虽然是范塔西亚随手送了给她的,但是这润肤霜的味道实在太好闻,她根本就不舍得用。相反,她把它放在自己的枕头下面,睡觉前有时会掏出来闻一闻,然后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这种淡淡的青草味,会让她想到家乡,想到在草场上倒成大字型的心情,仿佛阳光洒在脸上,鸟儿在耳边啼鸣。这让她能够更深沉、更甜美地进入梦乡。

所以,这样的艾草清香对于夏伊达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熟悉的味道,现在忽然又在范塔西亚的身上闻到,让她不知怎的心跳变快了起来。

我在做什么呀!夏伊达在这一瞬间忽然慌了,这可不是青草的味道,这是范塔西亚老师身上的味道啊!

意识到这一点,又想到这个气味这些天竟然一直在作为一种催眠的手段伴她入睡,她的脸就不受控制地忽地一下红透了。

好在现在是背对着范塔西亚,他看不到她的脸火辣辣发烧的样子。

相反,范塔西亚在身后轻轻地哼了一声。

“老师?”夏伊达一惊,这才想到范塔西亚腿上有恙,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还不知有没有弄伤了他。

回头一看,范塔西亚已经在瞬间把重心全部移到了左腿,而他的左腿和手臂相当有力量,这一点仅凭感觉就可以确定——看上去,这突然的“营救”似乎并没有对他产生太大的影响。

但是夏伊达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痛觉,冷静得像一块坚冰的范塔西亚,居然也痛得轻轻地哼出来。

“老师,对不起!”夏伊达一阵慌张,连忙一拉把杆,站稳了,反手扶住了范塔西亚的手臂。

范塔西亚松开手,脱离了她的扶持。

“没关系。”他依然用那种不带任何波澜的语调说,“我并不是残疾人,你不需要担心。”

言辞中,似乎有种超越了这平静语气的强硬。

夏伊达把手收了回来。心里不知怎的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这种刺痛的感觉很长时间都没有消失,反而变成了悬在夏伊达背后的鞭子。

第二天,她花整整一天的时间去练习范塔西亚让她练的那三个动作。一开始,果然像范塔西亚预言的那样,头天晚上练会的内容,忽然水准全失,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但是,由于有范塔西亚的提示在前,她并没有太过慌张。

范塔西亚说过,如果做不到了,没有关系,继续一直做下去,就会重新找回来。

在夏伊达的心里,范塔西亚的话是可以用来迷信的,因为至今为止还没发现他的“预言”失误过。

所以,她就一直练下去,一次不行两次,三次,十次,一百次。

累了的时候,就在角落里坐下来,小口地喝水,戴上耳机,听这一个舞段的音乐。

音乐本身,就有种让人起舞的冲动。这不知出自谁的手笔的音律太过具有煽动性,以至于夏伊达听着听着就坐不住了。

继续练习,周而复始。果然,感觉忽然找了回来,隔一阵子,又忽然丢失。如此反复好几回,夏伊达终于欣喜地发现,动作似乎终于定下型来了,其中的技巧,似乎也深刻地印在了自己肌肉的反射弧里。

在这个过程中,助理教员杰伊来看过她几次,惊讶地问她:“这些动作与你的舞段训练有关吗?”

想了想,他便明白凭夏伊达的基础,根本不会自己想出这样的练法,所以就又问:“是范塔西亚导师让你这样练的吗?”

夏伊达点头,等着他继续指导。

这两天的时间,作为北都学园高年级学生的助理教员们的实力,是征服了考生中的所有人的。

“别看我,我可教不了你什么。”杰伊搬了张椅子,反着跨坐在上面,用双臂箍着椅背,“练吧,我也就在这儿看看。”

第48章 似乎就要做到了

“可是……”

“不用在意,”杰伊摆摆手示意她继续练,“如果你能练得成,那简直就像神的奇迹,我只能在这里充当一个见证奇迹的人。”

杰伊说得很低调,就仿佛他根本就帮不上夏伊达任何忙,而且言辞之间透露着对于范塔西亚的尊崇之情。可是夏伊达心里明白,在自己身上,这位助理老师,可也没有少花心血。

这个大男生,每天尽职尽责地从早到晚守在这间训练室里,对于自己负责的这十几个学员,细心地观察着,随时纠正他们动作中的任何偏差。

而且,这十几个人每个人需要演绎的舞段,杰伊早都已经成竹在胸,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为任何人进行示范。第一次看到杰伊在镜子前完成一个舞段的时候,夏伊达简直惊讶得连嘴都合不拢。

近距离地观看,竟是如此优美。杰伊平时看上去温和可亲,像个邻家大哥,可是一旦进入舞蹈状态,他的神情和姿态就优雅到像一位王子。

每一个看过他示范的人内心的想法都是相同的——如果能够有他一半的好,通过考试就一定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了。

北都学园简直连学生都像怪物一样呢!

不过,这样厉害的角色,对于夏伊达,也有一种带着点偏执的关注。

大概正是因为夏伊达舞段中的吉尔伽美什专属部分,是杰伊至今为止也未能挑战成功的。

所以,他关注着夏伊达的一举一动,夏伊达任何搞不清楚的概念,基础上全部的欠缺,他都不厌其烦地认真纠正,直到她真正掌握为止。

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三天时间,夏伊达早已经对这位助理老师生出了深深的感激之情。

不过,杰伊特别关照着夏伊达,除了责任所在,其实还是藏了那么一点点私心的。

夏伊达的舞段之中,有两组动作是他完全无法掌握的,就算是经过了这么多年的专业训练,这两组动作依旧是难得不可思议,绝对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实现突破。

吉尔伽美什当年就以技术难度著称,他独创的许多动作,在他淡出舞台五年后的今天,依旧少有人敢于在舞台上对其进行挑战。吉尔伽美什是不可模仿的,因为他的舞蹈,对身体素质的要求太高了。不排除有人在台下能够对他的动作有所掌握,但是,如果在舞台上进行演出,那么属于吉尔伽美什的东西,就像是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没有人能够像吉尔伽美什那样,永远在舞台上把高难的动作发挥得无比稳定。对于普通舞者而言,如果挑战这样的动作,失败的可能性大不说,也很难在勉力为之的情形下把动作做出美感。

吉尔伽美什的不可思议就在这里,他的舞蹈不但高难,而且在高难的动作之上,美感从来不曾有过任何的缺失。他的舞蹈就像险峻的山,唯有看他的舞蹈才有这样的感觉——他并不是为了追求难度而提升难度,而是这些高难的动作似乎本来就是属于他的,天然地通过他的肢体去展现,真正把舞蹈的震撼力拔高到了一个不可企及的高度。

吉尔伽美什是那种不可替代的舞者。当他消失的时候,他的舞蹈也随之消失,变成了一颗只闪烁在人们记忆中的星星。

所以,杰伊才会觉得十分惊讶——就是这样的吉尔伽美什,他的舞蹈动作,怎么会出现在学院的入学考试之中呢?

虽然了解了夏伊达的基础之后,杰伊对于范塔西亚导师的编舞意图有了一定的理解——很显然,这是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自杀式袭击——但是,如此高难的动作,如果这小姑娘不是原来就会的话,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完全掌握吗?

而通过这几天的观察来看,这个名叫夏伊达的小姑娘,显然原本对这套动作是一窍不通的。

所以,范塔西亚导师这是打算从头教她?

这一发现在杰伊的心里引发了巨大的好奇,当然,还有许多的不甘和不服气。

这一天的时间,他经常观察夏伊达,发现她正在十分努力地练习几个基本动作。只是这几个基本动作,她似乎在用比正常速度快得多的方式在练习着。

杰伊目测了一下,居然暗暗心惊——如果让自己把一个基本动作做到这个速度,自己真的能够完成吗?

那需要极其强大的肌肉力量,强大到超出正常范畴。这当然不是说这个小女生的力量会比男人大,这里的力量是相对而言的,相对于自己的体重而言,它代表着对于身体天然的控制力。

所以说,范塔西亚居然能够从这个笨拙的女孩身上,看出她最为与众不同的潜在力吗?

练习到一天的结束,夏伊达不由得感觉十分兴奋,因为她觉得已经颇为成功地掌握了范塔西亚头天晚上教她的内容,所以,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盼望着范塔西亚下一步的指导了。

连续三天,范塔西亚白天都没有来指导她,任由她自己练习,而到了训练结束以后,夜幕落下,范塔西亚才会像遵守一个无言的约定似的,专门拿出一段时间来教她。

而这三天,是夏伊达长到这么大,练习舞蹈练得最兴奋的三天!

谁都想不到,范塔西亚拆分出的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动作之间,居然存在着肉眼看不见,甚至连感觉都感觉不出来的奇妙关联。它们之间似乎是一种奇妙的递进关系,在不知不觉之间解放了夏伊达的身体,让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更灵活,更自由。

在第三个夜晚,当夏伊达终于第一次做到了那个高难的动作,她停下来,蹲在地上,喘息着,久久都不能动弹。

原来,人的心情还可以这样激动吗?

虽然完成得一点都不完美,可是,毕竟是做到了,这可是之前曾经让自己绝望过的东西!

夏伊达心里清楚,这绝不是仅凭努力就可以做得到的,否则的话,为什么连北都学园优秀的前辈,都没有办法完成呢?

细细地回忆这几天的练习,范塔西亚把高难级别的两套动作拆分成了三十三个基本动作来对她进行训练,而且进展越来越快。第一天,只练了三个动作,第二天,就一下子练了二十三个。到现在,第三天的晚上,在快速练习了十几个动作之后,夏伊达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成功地突破了两大挑战中的一个!

而范塔西亚神色如常,连点喜悦的表情都没有,就仿佛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第49章 你睡吧

“这是真的吗?……我刚刚是完成了吗——吉尔伽美什的专属动作!”半晌,夏伊达仍然感觉有些不敢相信。

“没有什么可奇怪的。”范塔西亚说,“完成这些动作所需要的基本素质你都具备,只是需要用恰当的训练方法让你的身体适应这样的运动方式。”

恰当的方法。

别看范塔西亚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可是夏伊达知道,这才是她刚刚能够把动作完成了个大概的关键。

如果不是有范塔西亚这一步步的拆分,就算再练上个一年半载,这样的动作也未见能够做得出来。

“老师以前也是这样练习的吗?”夏伊达有些好奇地问。

她从不怀疑范塔西亚本人对这个动作的掌握,尽管范塔西亚已经明示,以他的右腿目前的状况,已经无法完成这样的动作了。

但是,如果他没有曾经做到过这个动作,又怎么可能对它理解到可以分解为如此细致的程度?

范塔西亚难得地有点不耐烦,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了。

“我不是这样练的,但是对于你来说,这样练习应该是最有效率的方式。现在是你在练,训练方案是以你为出发点的。”

“那……吉尔伽美什呢?”

范塔西亚想了想,说:“吉尔伽美什是创作者,对于创作者来说,这些内容并不是练习出来的,而是由心里、由身体自然生成的。他与你不一样,你不要试图从吉尔伽美什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夏伊达点了点头,心里不由得有些澎湃。如此强势,又如此美妙的动作组合,居然是从一个人的身体里自动生成的,那么这个人,要有多么高的舞蹈素养,对于舞蹈,又会是怎样的热爱呢?

这个神秘的舞者,平常练习舞蹈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

据说,关于吉尔伽美什的一切,直到今天,都仍然是一个谜。

“继续练习。”范塔西亚的话打断了夏伊达的胡思乱想,他走回椅子那里坐了,一边指示说,“最好趁这个时机巩固一下,明天会轻松许多。”

夏伊达自然也明白巩固的重要性,答应了一声,就立刻兴冲冲地投入了练习。

更好一点,希望能更好一点!这不仅仅是自己的努力,自己是幸运的,范塔西亚借了力量给她,只有此刻,绝不想令范塔西亚失望。

她一遍又一遍地练,而反复的训练总能够给人以回报。夏伊达惊喜地发现,自己确实是在进步着,每一遍,都似乎离吉尔伽美什更近了一步。

练习了大约一个小时,夏伊达觉得口渴,停下动作,却惊讶地发现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到了八点半。

在这一段时间里,范塔西亚始终没有出声,只是斜倚在椅子的靠背上,看上去有些懒洋洋的。

他应该已经很累了。

每一天,这个人付出的心血,都根本无法用正常人的心思去估计。夏伊达无法想象他每一天都做了哪些事,在指导一百个优缺点各不相同的学员时他的头脑都是如何运转,也不知道他在每天拿出这样的一段时间教会自己这些之后,回去的深夜是不是还做了更多。

虽然他不是北都学园的正式老师,可是怎么看,他都简直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来教导学生了。

夏伊达忍不住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真正热爱舞蹈的,否则,为什么这么多年,在根本就没有良好条件的情况下,都摸爬滚打地坚持下来了呢?可是现在,望着镜中的自己,她忽然感觉镜中的女孩有那么一点点陌生。

当她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去模仿吉尔伽美什的时候,当她用自己的身体去感受吉尔伽美什的时候,有那么片刻,似乎在精神上也接近了吉尔伽美什。那种感觉,是纯粹的,似乎为了一个舞步,可以化为火,化为冰,可以奉献和燃烧自己。

难怪美妙的东西可以自然地从吉尔伽美什的身体里流出!

而木椅上坐着的略显疲态的范塔西亚,给人同样一种纯粹的感觉。

所以,自己的热爱,究竟算得上什么呢?自己不过是一只没有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而已!

范塔西亚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隔了半晌才发现夏伊达已经停下来了。他或许是刚刚太过困倦,意识已经迷糊了一会儿,现在一挪动身体,手里的书本“啪”地一声跌在地上。

范塔西亚深呼吸了一下,调整了一下姿势弯腰去捡,夏伊达却一个小箭步跳过来,抢在前头替他把书拾起来。

还是那一本,曾经砸在自己脸上的那一本,薄薄的。

看来,范塔西亚还真是喜欢《里尔克诗集》呢。

之所以抢着过来捡这本书,是因为夏伊达在他挪动身体的时候,又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他的右腿传递过来的痛觉。

那是一种弥漫的感觉,让夏伊达整个人都打了一个冷战。

这么长时间,他都在如此地忍耐着,实在是让人心里难过。

“老师,请你回去休息吧!”夏伊达心中油然生出浓浓的歉疚之情。

范塔西亚摇摇头,说:“我已经对你的体能状态有所掌握,你还可以练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很重要,继续吧。”

夏伊达在他的身边蹲下来:“你的腿又痛得厉害了,我感觉到了,所以……”

所以,也不知道那些药膏他用了没有,不知道那些药膏对他来说有没有一点点的作用。

那可是部族巫医用草原上最珍稀的草药调制的,那些草药,只有兽类才能找到它们生长的地方。草原上的狼在受伤之后,都会去寻找这些草药,所以它们才会有那么强劲的生命力。

夏伊达甚至还写了信给妈妈,讲了她所观察到的范塔西亚腿部的情形,拜托妈妈去找大祭司,给她再求一些药来。

她想再帮范塔西亚梳理一下腿部的肌肉,缓解痛楚,却被范塔西亚用伸手挡住了。

“你的时间有限,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他告诫道。

永远都是那么理智,而对于他自己的一切,永远都充满了克制和忍耐。

夏伊达忽然有点想哭。

她抬起头,直视着范塔西亚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睡吧,我自己练,我可以练得很好!”

这完全是她的心里话,十分真诚。

第50章 这应该算是一种天赋

当格雷·范塔西亚醒来的时候,墙上挂着的钟表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点。

他轻轻地活动了一下身体,觉得全身都有一些木木的酸痛。

格雷头脑里恍惚了一下,忽然有点不知身在何处。

定下神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坐在练功房的椅子上睡着了,是普通的木椅子,歪着头睡,应该很不舒服,而自己却浑然不觉,居然一睡就是两个多小时。

对于格雷来说,这样睡着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因为疼痛的右腿完全承受不了这个。

但是一直疼痛的右腿偏偏没有感觉太多的不适。

不知是谁又搬了一个圆凳来,把他的双腿垫高了些,高度恰到好处,既不会因为垂在地上而酸麻,又不会因垫得过高而导致缺血。

他的上身盖着自己的风衣,右腿盖了一件淡绿色的线衫,是件女孩子的衣物。

右腿的感觉有一丝古怪,比平时的痛感轻一些,微微地有点发热,就好像是上一次,那个女孩发热的小手轻轻按摩过之后的松弛感。

是她吗?

格雷扭头一看,果然,女孩就在他身边不远处席地坐着,靠着墙睡着了,脑袋靠在冰冷的把杆上,居然还睡得很香。

恍惚的感觉渐渐消散,敏锐的思维重新回归了躯体。

怎么会睡着了呢?而且,是这么久?

这在格雷·范塔西亚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

他足够年轻,一向以精力充沛著称,每天睡眠极少,却总是能保持清晰的思维和饱满的精神状态。也就是说,在他自己没有打算睡觉的时候,是绝不会这样失态地忽然睡去的。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格雷·范塔西亚忽地一惊,猛地坐直了身体。身上盖着的风衣滑落下来,跌在地上,发出轻轻的“啪哒”一响。

旁边睡着的女孩被声音扰动,也跟着“哼”了一声,换了个姿势接着睡,完全没有醒来的意思。

格雷睁大了眼睛盯着她看,半天没有移开视线。

记得,是她凝望着自己的眼睛,说了一句“你睡吧”,之后,自己就无法自控地睡着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

格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纸,捏成团,用手指一弹,“啪”地一下打在她的脑门上。

睡梦中的女孩身体一震,倏地张开眼睛,发出一声轻轻的惊叫。

“站起来。”格雷命令道。

女孩迷迷糊糊地从地上爬起来,用含混不清地声音说:“老师你醒了啊……”

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坐着睡了多久,木制的地板很凉,她连坐到有地毯那边的意识都没有。甚至,她的外套盖在格雷的腿上了,她就是穿了一件学校发的短袖练功服,就这样睡着了。

一个女孩子,就连一点爱惜自己身体的意识都没有。

“你刚刚对我做了什么?”格雷把腿从圆凳上撤下来,拎起她的外套递到她手里,示意她穿上。

夏伊达乖乖地接过来穿上,因为醒过来之后,她确实忽然感觉冷得不行。

好在有着长年在野外锻炼得极佳的体质,一般的风寒奈何不了她。要是在这种时候感冒了那可就真的糟了,要是生病的话,就没有办法继续练习了。

刚刚范塔西亚睡着了,她又练了一阵子,实在累了才坐在这里不知不觉地睡过去。睡着之前的练习效果相当的好,让她自己都倍感意外。

这完全是范塔西亚的功劳!

不过他现在问,自己对他做了什么?难道他连睡着之后的事情,都能知道吗?

“老师,对,对不起!我看你睡着了,但是感觉你的腿似乎很痛,就给你按了一会儿。因为你睡着了,所以我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征得他的同意。之前他曾经拒绝过的,也许他真的很介意,也许这样是冒犯了他。

格雷摇头道:“不是说这些,是在这之前!”

在这之前?

“之前就没有什么了……我只是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所以就劝你休息一会儿,然后你就睡着了……”

“只是‘劝’我吗?”

夏伊达纳闷地看着他——除了劝,还能怎样呢?

见她露出大惑不解的神情,范塔西亚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很容易说服别人?”

“说服?”夏伊达一脸迷惑,“我从来没想过要说服谁。”

“有没有一种感觉,让别人做什么事情,很容易得到回应或满足?”

“哦,这个!”女孩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我的运气很好的,总是能遇上好人。”

确实,回顾一下过去的经历,似乎总是不停地得到他人的帮助和照顾。有人说,这人间是冷漠的,但夏伊达却几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如果别人需要她做什么,只要力所能及,总是义不容辞,这本身就是草原的教导。或许是作为回报,当她遇到困难,请求别人帮助的时候,几乎总能得到温暖的回应。

当她一个人背着背包,跨越几千公里的距离,一个人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北国之都,这一路上,同样遇上了不少善意的人,给予了无私的帮助。

范塔西亚,不也是这善意的人们之中的一个吗?

要是没有他的话,自己根本就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甚至说,今天,是实现了一个奇迹般的转变!

“你可能不明白,这是一种能力,是与生俱来的,对于舞者来说,是很幸运的事,你要意识到这一点。”格雷说。

什么能力?

夏伊达尚在迷惑,却忽然看到范塔西亚坐直了身子,靠近了她。就在与他四目相交的刹那,夏伊达忽然感觉四周的光线似乎一下变得黑暗,有风拂过自己的发梢,鼻端嗅到的是青草的味道,自然的芬芳。这一刻的感觉,就好像是站在幽谧的丛林,而丛林的深处,不知隐藏着多少神奇的东西。范塔西亚的身体似乎沐浴在牛乳般的月色里,微微地闪着银光,而他那天然独特的蓝灰色双眸就像独特而贵重的宝石。

夏伊达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怦怦狂跳——眼前这一位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人类,而像是从幽暗丛林中走出的神秘而野性的黑色精灵。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只觉得整个身体翻江倒海地澎湃,难以言喻的激动、颤栗一股脑地涌上来,几乎难以自抑。

但是,这奇异的感觉只维持了一瞬,就像是电压不足使灯火“嘶”地忽闪了一下,又重新恢复了光明。

范塔西亚安静地坐在那里,看上去一如往常,仿佛刚才感受到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觉。

第51章 舞蹈是一种暗示的艺术

“看到了吗?”范塔西亚问。

他问,看到了吗……

也就是说,刚刚的一切,并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他刻意让自己看到的吗?

“刚才,那个……”

范塔西亚点了点头。

“对于舞者来说,拥有‘暗示’的能力,是上天赐予的宝贵财富。这种能力,通过后天的刻意练习也可以实现,但是天生拥有这种天赋的人,境界会更加纯净。”

“暗示?”

“舞蹈实际上是一种暗示的艺术,舞者营造出的气氛,是否能够感染他人,本来就是表演成败的关键所在。”

夏伊达听得愕然。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说过,而且,她也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舞蹈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快乐的事。舞蹈,是用肢体的舞动,表达内心的情绪,所有的一切,都用动作来表达,所以,怎么看,这都是一种很外在的艺术形式。但是现在,范塔西亚说,舞蹈的真正力量不在肢体的表达,而更多的在于那种虚无飘渺的东西?

舞蹈,是一种暗示的艺术吗?

夏伊达忽然想起她曾经问过科斯嘉的话。

那时候,两个人一起坐在深深的草海里,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夏伊达望着被阳光镀上一层亮金色的科斯嘉,忍不住伸手捉住了他的衣襟。

“科斯嘉,你怎么会……跳得这么好呢?”

康斯坦丁·萨卡洛夫转过头来,脸上漾起了一丝微笑。他的笑容看上去那么纯净,而当他谈及舞蹈的时候,看上去怎么都不像一个孩子。

科斯嘉伸手握住夏伊达的小手,说:“是想象!伊达,你要去想象啊!”

是的,现在想来,科斯嘉在谈到舞蹈的时候也没有提及动作与技术,他只是让她去想象。

看上去,科斯嘉的想法似乎与范塔西亚在某种程度上不谋而合。

原来,舞蹈的世界比自己所能理解的,还要深奥得多。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但是,此刻最惊讶的人并不是夏伊达,最惊讶的人其实是格雷·范塔西亚。

这绝对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平生第一次遇到。

这个女孩注视着自己的眼睛,说了一句“你睡吧”,自己竟然瞬间就失去了意识,而且一睡就是两个小时。

完全像是中了催眠术一样,有生以来头一回。

现在细细地想来,是那女孩的眼神不一样,接触的瞬间,就同时被迫接收了许多的信息。

只与她的目光交会,就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说:“格雷,放松一点,其实,你不用那么辛苦也可以的。”

不用那么辛苦也可以吗?

这么久了,如果不是以这样的信念支撑着自己,还真的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

可是那一刻,却不知怎的身体先于头脑被说服了,听从了那样的劝慰。

所以才会像把一切都忘掉了一般地陷入了沉眠吧?

说起来,有多么久,没有睡得这样放松和踏实了呢?

像这样突然地失去意识,就算只是睡觉,在格雷看来也应当是一件值得警觉的事,甚至可以说是危险的事。但是很奇怪,在这里,经历了这两个小时的睡眠,他却至今为止都没有感觉到一丝惊悸和不安。

或许因为——这家伙心里真的是那样想的吧,在她不自觉地对自己作出暗示的时候。

这样一想,心竟然不自觉地柔软了起来。

“太晚了,回去吧。”格雷站起来,“明天继续。还有,今天可以洗淋浴,但是不要泡澡。”

“啊?不能泡?为什么!”夏伊达惊讶。

北都学园的宿舍里都是有高级浴缸的,而且有专人清洁修护,亮闪闪的一尘不染。夏伊达爱死了宿舍里的浴缸,简直觉得睡在里面都行。

这样子泡澡,在草原上是一种极其巨大的奢侈。

所以,练习疲惫的时候,她总是喜欢放上热水在浴缸里泡着,有时候真的会在里面睡着。热水抚慰着疲惫的身体和酸痛的肌肉,让劳累一扫而空。

感觉每次泡完,总能立刻满血复活,而且,上了床会睡得特别香。

“泡澡会让肌肉松懈,很不利于状态的保持。重要的比赛、演出之前,都是绝对不可以泡澡的。今天你的练习到达了一个重要的临界点,希望你能够保持适当的紧张,这样明天会更快地找回感觉。”

夏伊达恍然大悟——难怪一起住的女孩们没有一个喜欢泡澡的,从来没有人跟她抢过浴缸。也许,她们为了状态的保持,都习惯于干净利落的淋浴,尤其是这重要的考前训练时段,人人都在保持着适度紧张的状态。这个时候,大大咧咧地使用浴缸的人,大概除了她也就没有别人了。

夏伊达不由得有点脸红,看来自己的无知还真不是一点半点。

范塔西亚披上风衣,准备离开。夏伊达忽然想起了什么,张口叫住了他

格雷转过身,却发现女孩在她的物品堆里翻出一本书来,递到自己的手里。

定睛一看,是自己的《里尔克诗集》。

“刚刚你睡着的时候,掉在地上了,所以,我就把它收起来,怕练习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

格雷接过书,点了点头,等着她收拾了东西,一起关灯下楼,在楼下一左一右地各自回去。

夏伊达与范塔西亚道了别,一边走一边心头小鹿乱撞。今天发生了许多事情,件件都让人觉得激动。

居然做到了,居然可以把助理老师认为极其艰难的专属于吉尔伽美什的动作都完成了,一想起来就兴奋得不行。这完全是范塔西亚老师的功劳!范塔西亚……那么,刚刚在范塔西亚身上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那是范塔西亚在给自己示范什么叫作“暗示”,但是,范塔西亚的“暗示”也太奇异了吧,那完全是把人笼罩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真的有人可以刻意地做到那样吗?

而且,他……

刚刚范塔西亚沉沉地睡去,纤长的手指一松,原本放在膝头的书跌落在地面,发出轻轻的“啪哒”一声。夏伊达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弯腰捡起书。一阵微风从窗棂间钻进来,带来微微的凉意,夏伊达把范塔西亚的风衣盖在他的身上,在他的面颊边轻轻地掖了掖,又拿了自己的线衫盖住他的右腿。

如果腿痛的话,应该是格外害怕寒凉的,必须时刻都特别注意。

范塔西亚没有醒来,他呼吸均匀,睡得十分沉静。

夏伊达站在他的身边,自上而下地俯视他,忽然发现他的睡颜看上去居然如此年轻,甚至平和得有点像个孩子。如此近距离地看他,便会发现他的五官过于漂亮,而且肌肤白细,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精致,再加上不知不觉地包围过来的他身上独有的淡淡的草香味,单是这样看着,也让女孩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起来。

第52章 折断我的双臂,我仍将拥抱你

夏伊达看着他的睡颜,不知怎的有些心慌,紧忙抱了书,向后退了几步,慌里慌张地把书放在自己的背包上头。书已经翻得很旧了,哗啦啦地翻开,跳到了大概是最常看的一页。

那一页,纸的颜色都稍稍有些发黄,泛起丝丝毛边,大概是有人经常用手摩挲。

是他经常读的书呢。

为什么会爱这个呢?

夏伊达忽然感觉好奇,便仔细去读那一页,却发现那一页上载的只是一首小诗。

挖去我的眼睛,我仍能看见你,

堵住我的耳朵,我仍能听见你;

没有脚,我能够走到你身旁,

没有嘴,我还是能祈求你。

折断我的双臂,我仍将拥抱你——

用我的心,像用手一样。

箝住我的心,我的脑子不会停息;

你放火烧我的脑子,

我仍将托付你,用我的血液。

夏伊达对于诗歌没有什么研究,所以乍一读,居然被这首诗给吓住了。

从这一页的磨损程度看,这应该是范塔西亚非常喜欢的一首诗,可是,他怎么会喜欢这样的诗呢?

读起来,似乎有一点恐怖啊!

这首诗读起来血淋淋的,一会儿是挖去眼睛,一会儿是折断双臂,怎么看都不是什么优美的意象。

范塔西亚看上去优雅而沉静,完全不像是喜欢这种类型诗歌的人。可是,从最初见到他的时候起,他的手里就捧着这本书,几乎像是不离身边的至宝。

夏伊达瞅着小书,把这首诗反复地读了几遍,忽然想——这会不会是一首爱情诗呢?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是失去双眼、双臂,还是流尽血液,都不会放弃,永远不变地追随着诗中的那个“你”。

难道说,是范塔西亚的心里,藏着一个刻骨铭心的爱人吗?

夏伊达望着范塔西亚精致的睡颜,忽然觉得他有一些可怜。

很显然,这首诗中描写的情感,并不是一种两情相悦的美好,而是十分痛苦,沉迷到近乎偏执。

用这样的方式去爱的人,自己必定也是饱受折磨的。

也许,这位无所不知,总能创造奇迹的帅气的老师,也背负着不能承受之重呢。

胡思乱想着,夏伊达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了宿舍。她记得范塔西亚叮嘱的话,不敢去泡澡,只快速地洗了个淋浴,就钻进了被窝。

夏伊达从枕头下面摸出了范塔西亚给她的那支润肤霜,打开盖子,想了想,终于挤出一小截,仔细地涂抹在自己的双手和小臂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就仿佛是鬼使神差。

也许正是因为这份迷惑,当那熟悉的气味萦绕周身,浓郁地包裹了她的时候,夏伊达的心里忽地有一阵没来由的慌。

闭上眼睛,就仿佛看到范塔西亚的面孔,他闭着眼睛,安静地睡着。他的肤色是如此之白,发色又是如此别致,看上去不像人间的存在。

这些混乱的想象严重影响了她的睡眠,辗转反侧很长时间以后,夏伊达才终于勉强入睡。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稍微有一点头痛,但是,夏伊达是那种稍稍休息就可以活蹦乱跳的体质,晚间几个小时的睡眠已经足以让她的身体彻底恢复活力。

吃完早餐,休息了一会儿。当她再次进入练功房的时候,已经感觉一切如新。

“从今天开始,我们要组队练习啦,大家找到自己的小伙伴,开始慢慢磨合吧!”助理杰伊满面笑容地宣布。

在夏伊达所在的大组,也就是杰伊管理的所有人,按照格雷·范塔西亚的设计,一共可以分成五队,这其中包含了二人舞,三人舞,四人舞,甚至有一个七人群舞。每个人所要练习的动作套路都不简单,但是这度身订制的动作组合对于习舞多年的准舞者来说,完全在可控范围之内。

练习自己动作套路的时间规定为三天,绝大部分人都成功地在三天之内完成了学习,现在,每一个人都在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合练。

除了夏伊达。

也就是直到昨天晚上,夏伊达才勉强做到了自己舞段中的两组高难度动作,可以说,掌握度还远远不够。至于把这些动作放到舞段中完整而自然地演绎,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感觉心里惴惴不安。

如果再有更多的时间就好了,如果可以多练习几天。这些日子,感觉到自己从前是如此的无知,荒废了太多的时光。近来如饥似渴地汲取到的新东西,完全来不及消化,它们明明是如此令人振奋又激动的。

想要这样继续下去,想要得到更多。如果能够早一点遇到格雷·范塔西亚,不,哪怕只是早一点遇到其他人——安吉拉、杰伊、布伦特,现在的状态都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想要改变,但是,现在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要想获得这一切,唯一的办法,就是进入北都学园。只有这样,才能不再偏离航线,才能更好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去。

可是,并没有准备好!

“伊达,来吧,不是一定要准备好才可以开始的哦!”有一只手在夏伊达的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打断了她的思绪。

几乎可以说,是把她吓了一跳。

简直像是会读心术一样。

回头一看,竟然是安吉拉。小女生甜美地微笑着,显得成竹在胸。

“可是,我连动作都没能完全掌握,不是每一次都做得到。舞段的完整练习,只进行了几次,这样子合练的话,连你也会被拖累的!”

安吉拉完全没有在意夏伊达说的这些,就仿佛夏伊达的舞伴并不是自己。

“虽说有句老话,机会总是留给准备好的人的,可是有些时候,是没有时间等待你准备好呢。在这种时候,就忘记之前的一切,去想象吧!”

伊达,去想象吧……

夏伊达的身体猛地一震,八岁的科斯嘉纯净的笑颜似乎忽然出现在面前,还有明媚的阳光,和吹向远方的风。

“怎么,吓了一跳吗?”安吉拉忽然咯咯地笑起来。

夏伊达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安吉拉已经拉住了她的手。

“是格雷说的哦,他的话,是不会错的哦!”

第53章 伊达,去想象吧

“格雷”说过的话吗?

夏伊达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格雷”,指的的是格雷·范塔西亚!

忽然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看到范塔西亚安静地立在面前,就像之前的每一个夜晚刻意来指导她的时候那样。他用那双别致的蓝灰色瞳孔望着她,目光如水一样平静。

“夏伊达,去想象吧。”

回荡于耳际的,仿佛是范塔西亚那低沉而优雅的声线。

想象,是一件没有边际且充满激情的事情,很难相信是从这个神情淡漠的人口中说出来的话。

但是,却不知怎的,格外令人信服!

夏伊达忽然发现,范塔西亚虽然指导她很多,却似乎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名字。在想象中用他的声音叫了一次自己的名字,令她呼吸不知怎的滞了一下,有种古怪的感觉。

“伊达,走吧,不要有什么顾虑。格雷说过,战争常常是突然爆发的,所以战场,有时候你不上也得上!这个时候,你就别管其他的,先上了再说,在战斗的过程中,也会变强大哦!”

安吉拉牵着她的手,把她拖到两个人常常练习的那一角,把手机放在地上,掏出了迷你音箱。

在同一个练功房练习的人多,所以不可能使用大音箱播放音乐。大家在练习的时候,都自带迷你音箱,并且控制好音量,或者直接就用手机来播放属于自己的曲子。

“伊达练过几次了?”

“整支曲子练下来的话,只有三四次的样子。”

“嗯,那我们来试一试好了。我们的这段音乐,真的是很美妙啊!”

关于音乐,夏伊达觉得,与其说是“美妙”,不如说是“激昂”来得更恰当一些。因为这一乐段,节奏铿锵有力,极其生动地传达了命运女神诺恩斯的强硬,阿里阿德涅的抗争,以及最终不得不向命运屈服的悲哀。

这段音乐的“美妙”,是只有跟随着它的节奏舞动起来的时候,才能真正感觉得到。

所以夏伊达只是有一点点感觉,就在昨天晚上匆匆地与音乐合了几遍的时候。

那只是一种最初萌芽般的激动,浅尝之下,已经觉得心跳不止。但是已经不行了,太过疲倦,身体无法支撑,以致于停下来就坐在地上,不知不觉地倚着墙壁睡着了。

此刻,当安吉拉再度把音乐播放出来的时候,夏伊达瞬间就被音乐的情绪捕获了。

这是双人舞乐段前面的一段,已经开始从平静优美转入激昂的节奏。两个人随着音乐,一起进入了作为准备活动的拉伸运动。

由于之前已经做过热身,所以,大约十分钟的准备活动后,身体已经达到了最佳状态。

“伊达,来!”伴着音乐,安吉拉甜美的声音响起。

音乐每天都听,所以,即使是只合过几次,每一个音符也早都已经异常熟悉。

再有四个八拍,就要进入她和安吉拉共舞的那一段。

既然如此,那就来吧!

音乐恰到好处地进入了节奏,安吉拉摆出的第一个姿势,就把夏伊达震住了。

安吉拉舞姿的优美,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但是无论多少次,看到的时候,心里还是不由得震撼。

因为只要她进入舞蹈状态,就似乎会瞬间变成另外一个人。

无论是眼神,还是气场,都与平时认识的温和而明媚的安吉拉完全不同。她会根据音乐传递的情感而变成截然不同的存在,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人。

不可能做到她那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两个人是在对着镜子练习的,镜子的方向就是观众,夏伊达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现在的自己就是这样子的,还能怎么样呢?

喜欢跳舞,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而且,一直这样喜欢着。

所以,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只有让这个自己,努力地去做了。

“不是一定要准备好了,才可以开始的……”

是的,往往总是在最要紧的时刻,会发现自己还差得远。不过,没关系,做总比不做要好得多。

而且,其实还没有到最关键的时候呢,还有时间,不是吗?

夏伊达一咬牙,以自己那只练习过几遍的姿态投入了音乐的旋律。

果然,不出几个小节,就已经出了错。

不熟练,完全没有掌握,记忆不清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以及舞姿过于完美的安吉拉,夏伊达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继续。

“伊达,不要去看镜子,看着我!”安吉拉轻轻地叫了一声,“把你练过的,全部都忘掉吧,即使错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夏伊达心里一惊——是啊,我现在是在跳舞啊!

跳舞,一直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情!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从体验到舞蹈带来的美好和快乐,就一直喜欢那种感觉,只要音乐响起来,无论身在哪里,都可以自在地起舞。

从什么时候起,音乐响起的时候,却变得畏缩不前,患得患失了呢?

这也是从踏进北都学园,接受了那些令她的技术有了一个小小突破的正规练习开始的吧。

夏伊达深吸一口气,不再关注镜子里的自己,以及那些还不能熟悉掌握的动作,不再去想,如果记不起下一个动作、如果跳错了又会怎样。果然,一旦心里没有了这些杂念,就好像耳朵里塞着的一个棉球忽然被拔去了,音乐的旋律在耳中一下清晰了起来。

夏伊达把视线投向了安吉拉——这才是她在舞蹈中需要用心去交流的对象。

安吉拉也在望着她,但那完全是另一个人的眼神,充满了愤怒、绝望和不甘。这是第一次看到安吉拉的动作设计,安吉拉的动作,完成难度并不大,但情感传达的难度很大,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挣扎和纠结。

既勇敢又脆弱,既悲愤又不甘,那是一种充满了抗争的表达,夏伊达惊讶地发现,通过肢体和情绪的表达,安吉拉用自己的身体,传递出的是另外一个与她本人完全不同的饱满的人格!

是美丽的阿里阿德涅公主,那个用自己的智慧,帮助勇士逃离迷宫,杀死怪物的勇敢的公主,也是那个深沉地爱恋着忒修斯,在命运的阻隔下痛苦不堪的柔弱少女!

安吉拉本来只是一个温柔的、天真清纯的邻家小妹般的女孩,可是当她开始舞蹈的时候,却不容人怀疑——她可以是公主,是女王,是魔鬼,是你想得到或想不到的一切。

第54章 从来不曾如此过瘾地起舞

原本不能集中精神的夏伊达,就在看到安吉拉的一瞬间,被安吉拉的情绪卷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大海,翻涌着滚滚的怒涛。公主的爱人已经抛下她乘舟远去,留下茫然的公主孤独而绝望地在小岛上哭泣。

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命运女神诺恩斯。

原本夏伊达完全不理解,诺恩斯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此情此景,肢体不自觉的运动,尤其是音乐的力量,竟已经在无形中说明了一切。

如果没有心无杂念地集中过,是无法感受这一切的——

奇妙的音乐,加上范塔西亚奇妙的编舞,让她忽然代入了这个角色。她感觉自己忽然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在前方,那极其光明和美妙的,是未来!

圣克里特美丽的公主阿里阿德涅,你是如此美丽,如此聪慧,你值得拥有更多的美好和幸福。如果这个男人承担不了命运的考验,选择离你而去,那么他的离去,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坏事!

所以,你哭泣吧,但是不要绝望。对于此,我是坚定的,我的强硬是为了让你看清现实,为了让你放空自己,迎接未来那无限多的可能性。

阿里阿德涅不知道,但命运女神诺恩斯智慧的双眼是可以看到的,就在不久的将来,公主将与她命定的爱人——酒神,相约于繁盛而华美的丰年。

有些人在人生的低谷中总是会仰天悲鸣,诅咒命运,甚至会畏缩不前,放弃自己的人生。但是,他们并不知道,此刻命运逼他们放弃,或许正是为了让他们在未来拥有更好的选择。

这样想着,意志忽然变得无比坚定,每一个动作也变得充满了力量。随着音乐节奏的越来越强,在第一个强重音响起的时候,夏伊达发现自己的身体随着音乐猛地凌空跃起,干脆而完整地完成了第一组吉尔伽美什的高难度动作。

并没有感觉很难,真的。这或许是得益于范塔西亚传授的精准的练习方式,或许是前几天废寝忘食的苦练起了效果,更有可能,是这样的情景,这样的信念,赋予了她仿佛超能力一般的力量。

一种澎湃的骄傲和激动涌起在心湖,渐渐地翻滚为惊涛骇浪。夏伊达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而音乐,仿佛就是不断给血液加热的催化剂。心跳得好快,而那并不是剧烈的运动形成,它是自己变成这样的,仿佛就要炸裂了一样。

这是从未体会到过的激情,从来没有过。原来跳舞可以是这样的,如此过瘾,简直像服下了兴奋剂一样!

或许是由于兴奋太过了,夏伊达在第二个高难动作的时候,力道拿捏不准,以至于失去了重心,身子一歪,结结实实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一下摔得相当痛,夏伊达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叫。这痛楚让眼前的幻境消散,真实的世界拨云见日,重新出现在面前。

还是熟悉的教室,熟悉的大镜子,熟悉的光线——原来,这是平时练习的练功房。

刚刚,怎么会看到了苍茫无际的大海?

安吉拉也已经停止了舞蹈,几步冲到夏伊达跟前,伸手把她拉起来。

站起来,尾骨还是火辣辣的痛着。不过,这一刻,夏伊达倒是无心在意这些了,因为她忽然发现,整个练功房里近二十名学员,全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练习,站在教室的不同方位,一脸惊讶地定定地望着她们的方向。

这到底是怎么了?

夏伊达的心还在怦怦乱跳。刚刚跳舞的时候,进入了状态,周围所有的一切,所有人,所有物件,所有嘈杂,全都不在意识之中了,所以根本没有发现他们居然都在注视着自己。如果发现了这一点的话,一定会非常紧张的,也就无法跳得那么全情投入了。

从来没有过——从来没有跳得这么爽过!就算是一直爱着跳舞,在舞蹈时感觉无比的快乐,也从来没有像刚刚那样沸腾过…

这简直是太美妙了!

夏伊达回过神来的时候,目光却在人群中第一个就锁定了格雷·范塔西亚。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这间练功教室,正在不远处双臂交握,安静地看着她们。

他的脸上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不过有时候夏伊达也会想,这张脸过于精致,缺少凡间的烟火气,似乎并不太适合呈现大喜大悲。这副面孔,或许正是这样,波澜不惊,才是最美的形态。

但是这样一张永远安定,哪怕是在痛苦的包围之下依旧宁静的面孔,它的拥有者也实在是太过年轻了一些。

美虽然是美的,却少了那么一丝属于青春的活力。

不过在此刻,夏伊达却敏锐地在格雷·范塔西亚的眼神中,捕获了一丝明亮的光。

那是一般人几乎无法发现的东西,但是在夏伊达的眼中,那却像是一个微笑——只存在于眼神中的微笑。

就是这一抹看不见的微笑,令格雷·范塔西亚的身体好像裹上了一层光芒,显得比平时更加生动。

格雷·范塔西亚老师,如果可以微笑着的话,该是多么好看呢?

夏伊达吃了一惊,不觉耳根发烧——现在可是在练习,自己这又是在天马行空地瞎想什么呢!

“不错啊,你们俩!”第一个打破了沉寂的是助理教员杰伊。

他站在那里,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嘿,你,夏伊达,真的做到了一个啊!……”

说着说着,他也有些词穷,表情也显得略有些尴尬,大概是想到了自己至今还未能挑战成功的事情。

自己作为一个北都学园的高年级优等生,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可能挑战成功的动作,却被这样一个连基本功都不扎实的初学者仅花了三天就碾压了,这让人不得不开始怀疑人生。

格雷·范塔西亚正站在杰伊的旁边。他的知觉无比敏锐,就像是会读心术,却又永远情商全无地直白表达。

“你没有必要练这种东西,你的优点不在这里。这不是属于你的舞蹈,就算花时间练习,也根本毫无意义。”

第55章 在那近在咫尺的地方

杰伊愣了一会,半开玩笑地说:“导师,不如有空也指导一下我呗!”

范塔西亚却认真地点了一下头,说:“好啊。”

杰伊一时不知道该怎样接下去,只好快速转移了话题。

“不错啊,小伊达,能跳到这个程度,真是出乎意料!”

居然……被夸了!

夏伊达还没有从激动的心情中平复下来,只觉得自己不停地喘着,心跳得厉害。

刚刚,应该跳得还是不错的吧!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流畅,几乎到了物我两忘的地步。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兴奋,觉得自己真的深入了诺恩斯的心。

范塔西亚语调波澜不惊地评价:“根本认不出是我编的舞。”

这话要是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大概会显得有些戏谑和玩笑的意思,但是,从格雷·范塔西亚的口中说出来,却显得有些刻薄。因为这些天大家已经渐渐适应了范塔西亚的行事风格——他从来不说假话,也不说废话,而且,也不给任何人留情面。

因为他说的,就是他心里真正想的。这样毫不遮掩的风格倒是能够给人以裨益,可是有时候,从来不会心口相异的人说出的话也确实容易让人窝火。

“刚刚开始嘛,”杰伊担心夏伊达遭受打击,赶忙过来打圆场,“这才是第一次合练哦!”

范塔西亚点了点头。

“时间不够,我知道,所以,继续吧。安吉拉,最后一部分,太软了,人物的内核不是那样的。”

安吉拉干脆地点了点头,回应道:“我已经发现了,最后确实跳出来了,怎么也找不到感觉,怪怪的!”

夏伊达没有吭声,或许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受了打击,说不出话来,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刻可不是遭受打击的颓废,而是一种难以压抑的兴奋!

跳得真心快乐,而且,范塔西亚的话虽然说得直白,却一点责怪的意思也没有。

对于范塔西亚那样淡漠的人来说,那句话里甚至有点冷幽默的意味了。

夏伊达一向觉得,安慰的言辞对于她来说是没有太大意义的东西,并不能给人以力量。草原的儿女是不需要安慰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原原本本地接纳,才是最佳的选择。

范塔西亚说的当然没有错,由于无法熟练地掌握套路,所以她刚刚根本就没能按照设计好的动作原汁原味地表达。所以,夏伊达索性抛开了套路,随着音乐加入了不少自己的自由发挥。

现在回忆一下,那些所谓的发挥近乎于胡来,与范塔西亚精致的设计相比,简直连皮毛都算不上。

这样一想,就忽然感觉有些愧对范塔西亚了。

同时,又油然生出一股冲动——就是这不怎么样的表达,已经足够让人热血沸腾了,要是能把那一段舞蹈精确地表达出来呢?

而且,是和安吉拉一起……

安吉拉是那么出色,而且,她似乎有一种很厉害的能力,可以将人轻易地拖入场景之中,就像刚才那样。

如果可以继续这样跳下去,简直是太好了!夏伊达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入接下来的训练了。而且,期盼着傍晚早些到来,因为那个时段,范塔西亚常常会刻意留出来给她,就像一个没有契约的约定。

格雷·范塔西亚没有更多的评论,最初的讶异过去以后,所有人又投入了认真的练习。夏伊达和安吉拉又合练了几次,找到了些感觉之后,夏伊达继续对着镜子苦练,记忆动作顺序,巩固高难度的动作组合。

时间过得像飞一般的快,一眨间的功夫,就到了午餐时间。

由于情绪兴奋,夏伊达几乎没有感觉到疲倦,甚至很不情愿停下来。不过,午休是强制性的,一到时间,杰伊就会敲着桌子把所有人都赶出舞蹈教室。

“饭是必须好好吃的,而且,尽量午睡一会儿哦,否则,你们要拿什么来继续下午的训练呢?”助理教员总是一付苦口婆心的样子,看上去像个保姆,与他的年龄颇不相符。

大家各自收了神通,三五成群地拎着包往外走去。自从分了组,各组的组员也就刻意多些时间相处,以便于互相了解,加强配合。只有少数确定为独舞的,显得稍有些孤单。

但是这少数的几人,必定是所有人中的佼佼者,是值得艳羡的存在。

夏伊达也和安吉拉一起,收拾好东西,披上外套,准备出去遛一圈,放松一下,就去食堂。但是刚刚走出综合楼的大门,就听到外面有几个姑娘在叽叽喳喳地叫嚷,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怎么了?”夏伊达和安吉拉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很疑惑。于是两个人走上前去,想要一探究竟。

却听见那几个女孩说:“真的是他吗?怎么都没有通知过啊!”

“拜托,你是谁啊,你还没考入学校好吗?怎么会通知你!”

“是不是快结束了啊,现在过去还来得及吗?天那,我现在好激动,心跳得好快!”

“别矫情了,还不如多用点功,通过考试,这样不就有很多机会啦?”

夏伊达听得一头雾水,还是安吉拉走过去说:“请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安吉拉·范塔西亚是格雷·范塔西亚的妹妹,这一点夏伊达迟钝不知道,有的人可是还没来之前都打听到了的,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备受关注。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大家发现安吉拉这个女孩长相甜美,性格温柔,所以多数都对她从客气转为莫名的亲近。无论是由于什么原因,或许,安吉拉·范塔西亚是这一期的考生之中人缘最好的一个了。

所以她的问题人们总是乐于回答。

“安吉拉,你没听说吗?康斯坦丁·萨卡洛夫来了,给二年级某个舞团的学员讲示范课。他现在,就在这个校园里呢!”

安吉拉倒是没有太强烈的反应,可是“康斯坦丁·萨卡洛夫”这个名字传到夏伊达的耳朵里,却不啻如一道霹雳,将她震得呆立在原地。

康斯坦丁·萨卡洛夫,在这里?

科斯嘉,就在这里吗?在距离我近在咫尺的地方?

第56章 世界上最最优雅的王子

“伊达,我们也去一下吧,萨卡洛夫是个特别棒的芭蕾舞者,你看过他跳舞吗?”安吉拉兴冲冲地说。

夏伊达茫然地点了点头。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她的心里也并不是很清楚。

我……算是看过科斯嘉跳舞吗?

看过的吧,那是在十年前的草原上。科斯嘉的身形瘦瘦小小的,坚韧又柔软。他有一头阳光色的金发,和一双比湖水还要澄蓝的眼睛。

当幼小的科斯嘉起舞的时候,夏伊达总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明明是那么美,观看起来是如此愉悦,可是,怎么会令人想哭呢?

后来,看过科斯嘉公演的每一个视频。

在屏幕中,就算是打了聚光灯,就算是特写的拍摄,他依然显得无比遥远。

时光荏苒,他就这样,从一个小男孩,长成了一个少年,又长成了如今万众瞩目的美男子。唯一不变的,是他永远在舞蹈,为人们带来的,是越来越美的舞蹈。

所以,这算是看过,还是没看过呢?自那年一别之后,就再也没有近距离地看到过他了。

这一刻来得太过突然,夏伊达甚至忽然间手脚冰凉,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嗯,伊达,你怎么啦?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

“……去!”夏伊达吃力地说出话来。

“就是嘛,不去很可惜哦!现在的公演有很多,但是萨卡洛夫的演出,怎么看都不会觉得厌倦,因为他的技术实在是太完美了!”安吉拉说,“他的演出我经常去看的,连格雷,都经常去看的,他对萨卡洛夫的评价高极了。”

提到格雷的时候,安吉拉的眼神中流露出温柔的光芒,又仿佛在说:要知道,格雷,他可是个骄傲的人呀!

连范塔西亚老师也很欣赏科斯嘉吗?

在夏伊达的眼中,范塔西亚几乎是全能的,就算是许多很困难的事情,在他的面前都显得根本不算什么。所以,像他这样的人,必定很难去欣赏别人,如果是被他欣赏的人,那就真的非常了不起。

这样想一想,夏伊达不知怎的便觉得很开心。

两个人跟着移动的人流,很容易地就找到了示范课所在的小礼堂。

对于北都学园的正式学生来说,现在还处于假期,只是由于二年级的学生正在筹备一场公演,所以才会在这种时间特意设计了一台示范课,目的就是帮助学生提高表演水平。

一进入小礼堂,夏伊达立刻就被优美的音乐捕获了。这音乐,就连基础知识较差的她都非常熟悉。充满了整个小礼堂的音乐,正是来自于传统芭蕾的经典——《天鹅湖》。

舞台的正中,是一位白色舞服的男舞者正在表演。但凡是停下脚步向舞台观望的观众,都会瞬间被他的表演捕获,像石化一样呆立在原地。

果然是与众不同的高超水平——他对于观众的捕获,是强有力的,不容分说的,根本不由观众的自由意志作主。

有一种被强制集中精神的感觉。台上白衣的舞者,动作竟是如此的干净,如此的精准,如此的优雅,这简直不是在表演,台上这个人,似乎就是高贵的王子本身!

夏伊达在看到他的瞬间,就觉得内心仿佛被巨锤猛击了一下,产生了强烈的震荡。

这不是科斯嘉,还会是谁呢?

那一头纯金的微蜷的头发,碧蓝的双瞳,俊美的容颜,完美的线条——在他的眉眼间,还残留着幼时的科斯嘉的影子,只是他,已经蜕变为一位真正的王子了。

科斯嘉正在跳的,是一段经典的独舞舞段。这一部分,甚至对于夏伊达来说都颇为熟悉。可是,现场观看与看视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现场观看的感觉要震撼得多。

而且,似乎没有哪个版本,比科斯嘉现在的演绎更加优雅动人了!

夏伊达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很激动,却又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或许,一切来得太快,还有点不太相信这是真的。

一直相信着一件事情,只要一直在坚持跳舞,只要能成为一名真正的舞者,终有一天可以和科斯嘉见面的。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刻到来得比她想象中早了太多。

“康斯坦丁·萨卡洛夫是个出色的舞者,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到极致,从来看不到一丝半毫的拖泥带水。这么说或许有些土,但也只能这么说——这是基本功扎实到极点的表现——一般人,大部分动作完成得精准、到位,就已经算是优秀,但是对于萨卡洛夫来说,动作的瑕疵度已经无限接近于零,这简直不是人类所能够做到的!”

礼堂里光线微暗,夏伊达进入之后,就站在最后排。虽说是假期少数人的示范课,可小礼堂里却是爆满的,就连后排也站满了人。

这是夏伊达听到身边站着的教师气质的年长男性在对身边的人轻声解释说。

科斯嘉真是受欢迎啊,而且,似乎连专业人士,对他的评价都极高呢!

“注意看哦,萨卡洛夫的动作!他的特点,是从来不追求难度,他的技术难度全在最基础的单一动作里。每一个动作你都会,但是却无法像他做得那么舒展,那么优雅,那么好看。说实话,单一动作比萨卡洛夫做得好看的人,至今我还没有见过!”

随着旁观者的讲解,夏伊达也试着去关注台上人的动作。之前只是觉得科斯嘉的舞姿极其优美,令人心醉神迷,却没有思考这过人的优美是从哪里来的。现在,当她注意观察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的长者说得没错,专注地、用拆分的眼光去看科斯嘉的舞蹈,就会发现他每一个单一动作的惊人的精准度。

这绝非一日之功,是不知道经历过怎样反反复复的磨砺,才终于拥有了这属于自己的闪光的宝石。看来,科斯嘉在舞蹈的道路上一刻都没有放松过。当然了,他是如此热爱舞蹈,哪怕只是谈及舞蹈,他那天空颜色的眼睛里也总是充满了热情。

应该怎么去形容呢?

音乐变得高昂了,台上的康斯坦丁轻盈地跃起,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三周旋转。这个旋转的技术难度不小,可是他的跳跃却并不高,不像其他的舞者那样需要全力地跃起。跳跃不高,旋转的速度却很快,落地轻盈稳定,落在观众的眼中,似乎这个动作一点都不难,却有着直逼人心的力量!

当音乐再次舒缓下来的时候,夏伊达发现自己不知怎的竟已泪流满面。

第57章 你想压死你的舞伴吗

直到音乐停下来,康斯坦丁在台上鞠躬谢幕,夏伊达都一直没能找回走失的魂魄。

什么叫作真正的舞蹈,只有在看了这样的演绎之后才能明白。甚至,这还仅仅是一个示范课堂的表演而已,如果是真正的大剧场,是正式的带妆演出,那必定是更加动人心魄的!

由于太过痴迷了,所以直到康斯坦丁远远地与一拥而上的学生们交流完毕,又被许多人簇拥着出了小礼堂,夏伊达才反应过来。

科斯嘉走了么?怎么可以这样呢?好不容易才见到的啊!

她连忙出了礼堂,一路小跑地追过去。近了,在人群的中间,康斯坦丁·萨卡洛夫额角带着细细的汗水,微微笑着,气质优雅、彬彬有礼地与周围的学生交谈。

原来现在的科斯嘉,近看是这个样子的啊!

他的五官与十年前很相似,只是整个人长开了,原本一双很大的眼睛变得长且深邃,而鼻子、脸颊的轮廓变得更加鲜明,如同精心雕琢的雕塑。十年前的金发小天使,现在已经赫然生成了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族气质的美男子。

夏伊达觉得心跳得厉害,想要抢上前去跟他说一句话,可是头脑里又是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什么才好。

说什么呢?

科斯嘉,你好吗?我是夏伊达!

可是,这么久了,科斯嘉还会记得夏伊达是谁吗?毕竟时光荏苒,大家的身上都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样一想,就不由得害怕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夏伊达的脚就像粘在了地面上。她望着康斯坦丁,看着他和善地回答每一个人的提问,把他的每一个小小的动作收拾在眼底——他轻轻地把一绺蓬松的金发撩到耳后,他掏出一块洁白的丝质手帕擦了擦汗水。

真的很迷人,连擦汗的动作都是优雅的。时光是如此公平,十年的时间,等长地交给每一个人,科斯嘉在这十年里变成了顶尖的舞者,英俊的王子——可是自己呢?

在他的面前自惭形秽,连上前与他打个招呼的勇气都没有。

就这样,在激动与自我嫌恶的心情交织中,夏伊达目送着康斯坦丁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视野中。

最终,还是没敢和他说上一句话……

人群都跟着康斯坦丁涌向了远方,只有夏伊达一个人留在原地,怔怔地站着。一阵微凉的风吹过,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却听到有人在背后轻声说:“有话想说,为什么不去说?”

夏伊达吓了一跳,回过头,却发现是范塔西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后面。

他的臂弯里夹着几本书和一叠资料,好像是从图书馆刚回来,路过了这里。

看到自己刚刚的表现了吧——这可真是一件尴尬至极的事情!

格雷·范塔西亚的洞察力是极其可怕的,只要他想,任何人的小小心思在他的面前都将无处遁形。之前,在课堂上,是自己傻傻地说过吧——自己的理想就是能够和康斯坦丁·萨卡洛夫在同一个舞台上跳舞——可是今天见到科斯嘉了,却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一定会被范塔西亚嘲笑的吧?

虽然范塔西亚心里的想法是绝对不会表现在脸上的。

但是范塔西亚并没有说什么让她窘迫的话,他只是淡淡地说:“你们公演考试的那天,萨卡洛夫还会过来做评审的。”

也就是说,这并不是最后一次机会,还会见到科斯嘉的,而且,就在不久之后!

范塔西亚提供的信息忽然给了她力量。科斯嘉要来做评审吗?他还是个学生啊,真是厉害!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一定要好好地练习,争取在那一天发挥出最好的水平,然后,一定要鼓起勇气,去对科斯嘉说一句:“好久不见,你好吗?”

范塔西亚说:“你在这里站着有什么意义呢?午休的时间有限,早点去吃饭吧。”

夏伊达点了点头,便与他一同往食堂的方向走。同时,她也觉得有些意外,看来范塔西亚也是打算去午餐的,而他一直和自己走在一起,如果再这样一直走下去,这是……要一起吃午餐的意思吗?

似乎是很自然的,两个人一起进了食堂,拿了食盘,一起去餐台上取吃的。

食堂是自助餐,现在还是假期,食堂只开放了一个,所以全部在校的人员,无论是考生、学生还是教师,全都在一个食堂里吃饭。

夏伊达还没有和老师坐在一起吃过饭,刚刚小礼堂里人太多,比较挤,又不知道把安吉拉挤到哪里去了,所以现在,单独跟范塔西亚坐在同一个桌上,夏伊达觉得有点小小的局促。

但是范塔西亚没有任何的局促,仿佛与任何人坐在一起都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也许,他根本就没把对方是谁放在心上。

范塔西亚在想什么,是很难捉摸清楚的,毕竟他是一个了不起的创作者,每一个创作者的脑袋里,都是天马行空的。

本来看范塔西亚思绪游移,夏伊达刚刚放松了一些,没想到她把餐盘放到桌上,却成功地引起了范塔西亚的注意。

他放下了手里的叉子,抬头看着夏伊达。

“重新拿!难道你一直都在吃这些吗?”

没想到吃的东西也会遭到鄙视,夏伊达吓了一跳。看看自己的盘子里,放的是小羊排、牛肉切片、面包和蔬菜杂烩——这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牛肉和羊肉,是自己从小以来习惯的食物,蔬菜也有,但是种类不多。部族没有种植的习惯,所以蔬菜类,就是周围野生的那些类型。而这里,蔬菜的种类很多,对于她来说简直到了让人眼花缭乱的地步,尤其是那些用各种调味酱汁烹制的蔬菜,非常美味,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红色肉类,不要吃,蔬菜不要带浓酱汁,重新拿。”

夏伊达用充满疑问的眼神望向他,发现他面前的盘子里放着清蒸鱼片,切片白煮蛋,水煮蔬菜和小碟的油醋汁,看上去就让人食欲全无。

“你想压死你的舞伴吗?”范塔西亚用他那平素淡漠的口吻,十分刻薄地说道。

第58章 有些东西本来就是不得不舍弃的

“老师,你的意思是……我太胖了吗……”隔了好半天,夏伊达才终于憋出了一句。

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把“胖”这个词用在她的身上过。

在家乡,周围的人都是以身材矫健为美的,过于纤细的体格根本无法适应艰苦的游牧生活。在部族里,夏伊达已经因为身材偏瘦而成为被“重点教育”的对象。

长辈们见了,都会叹上一口气,苦口婆心地劝告说:“这孩子,这么瘦,以后可怎么办呢?一定是不好好吃饭吧,这样下去,将来怎么在草场上放牧牛羊呢?将来嫁了人之后,连生儿育女都是问题呢!”

草原上的人说话直率,并不避讳夏伊达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在他们的眼中,女孩子,就是要像奔跑在草场上的小母马一样健美,有力气,能干活,能生养,那才是最好的。

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夏伊达总是红着脸飞快地跑开,一边喊着:“我有好好吃饭啦,我也能干活啦……”

确实有好好吃饭,或许是因为身体足够年轻,足够有活力,而且每一天除了上学、放牧,还要花好多时间去跳舞,所以无论吃多少都不会长胖一丝半毫。

就算是这样,范塔西亚仍然是对她的体重表示了鄙视?

“你至少还需要减掉三公斤……以上。”范塔西亚面无表情地陈述,“你的理想,不是跳双人舞吗?”

果然,他还记得,自己在第一堂课的时候说的话。

范塔西亚是个神奇的人,有着神一般的记忆力,所以无论他能够记得什么,其实都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只是这么一来,就觉得有一些不好意思。

那个时候,范塔西亚提出的那个问题,就像一次突袭,令夏伊达的脑子里忽然一懵。

我为什么选择了舞蹈呢?

就是因为六岁的那年,遇见了科斯嘉吧?

如果不是遇到了科斯嘉,就根本不会了解,原来舞蹈还可以是这样的,原来舞蹈可以这么美,就不会心生向往,就不会一直练习至今。

所以,选择舞蹈的源起,一定还是因为科斯嘉吧?那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夏伊达记起了在苍茫的大草原上,与科斯嘉在朝阳下共舞的场景——阳光照耀在科斯嘉柔软的金发上,真的就像金子一样,脚下的草还是湿的,露珠打湿了鞋袜,鼻子里嗅到的全都是青草的味道。

那一刻是如此快乐,身体里充满了力量,觉得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如此美好。真的,夏伊达也觉得不可思议,明明那时是那么年幼,却实实在在地拥有了“生活是如此美好”的感受,而且,这种感觉时至今日还铭记于心。

所以,心里头最美好的事情是什么呢?应该就是有机会再次与科斯嘉共舞吧!所以,那个时候,就这样直接说出来了,没想到会激怒了范塔西亚,被他用书本直接砸在了脸上。

范塔西亚很生气,这一点,不需要直觉敏锐就可以清清楚楚地体察。至于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随着这些日子的相处,和对于范塔西亚多了那么一点点的了解,夏伊达渐渐地有了自己的答案。

在范塔西亚的心中,舞蹈是至高的,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他看上去冷漠,有时甚至表现得有些不近人情,可是实际上,他却是一个非常简单和纯粹的人。

没有见过任何人,对于舞蹈的爱是如此纯粹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每当夏伊达再次回顾自己当时的答案,都会感觉有一些汗颜。

哪怕回答是为了名与利呢,那至少是舞蹈本身所带来的副产品。可自己的回答又是什么呢?

确实,听上去像是把舞蹈当作为了某个人,而加以利用的工具吧?

也难怪会触怒了他。

可是现在,范塔西亚表现得却非常平静。尽管自己的想法令他很不快,可他还是在尊重着自己的想法。

“我……我不是……”夏伊达一时语塞,倒不知应该如何解释才好。

想了想,既然自己心里怎么想的连自己也说不明白,干脆就不再费这个力气。夏伊达望着范塔西亚的盘子,说:“那,老师,我跟你吃一样的可不可以?”

“你不需要按我的来,你的消耗量会比我大一些,等到体重达到最好的状态,你可以恢复正常的饮食,但是,红色的肉类还是需要控制,甜食更是要慎之又慎。”

“甜食也不能吃了啊,”夏伊达想了想,觉得有些沮丧,“那样会少了很多的乐趣呢……”

范塔西亚说:“世上的事情哪有十全十美的?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许多东西就是不得不舍弃的。”

夏伊达点了点头,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她并不怕吃苦,虽然不能随意地享受世界上丰富多彩的美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可是如果提出这样的问题——舞蹈和美食只能二选一的话,那么答案应该是显然易见的。

夏伊达心里默念着对不起,我错了,我浪费了粮食,一边把盘里的红色肉类和炖菜倒掉,换了白水煮鸡胸和蔬菜沙拉。又根据范塔西亚的建议,取了藜麦、酸奶和无油软欧包。

范塔西亚吃饭很慢,很安静,慢条斯理地,看上去很优雅。坐在他的对面,夏伊达也不敢像平常那样快速把东西吃完,只好小口小口地,和他一样慢慢地吃。

虽然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吃过,其实,却也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寡淡无味。相反的,如果去除了调味,像这样慢慢地咀嚼,就会品尝到谷物和蔬菜原本的味道。哪怕只是一个朴实无华的欧包,细细嚼来竟也觉得唇齿留香。

而且,吃得慢的话,就会觉得格外容易饱足。

范塔西亚像个家教极好的贵族,吃东西的时候几乎不说话,与那些边吃边聊得火热的同学完全不一样。夏伊达也曾经与安吉拉一起吃饭,发现安吉拉在餐桌上也格外安静,这一点倒与她的哥哥颇有几分相似。

直到盘里的东西吃完,范塔西亚把餐具放在盘里,用餐巾擦了擦手,夏伊达才敢开口和他搭话。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这一次能够考上的话……”夏伊达支支吾吾地问,“还会在学园的老师里……看到你吗?”

之前介绍过的,却在训练的过程中总是忘记——范塔西亚的职业并不是教师,他是一个顶尖的编舞才对——现在,他只是受人之托,临时到这里来充当一下导师的。

之所以总会忘记,是因为范塔西亚实在是一个太给力,也太负责任的老师了。

第59章 外表清纯的心机.婊最可怕

范塔西亚端起他的餐后红茶,轻轻地抿了一口。但刚刚倒上的红茶似乎略有一些烫口,他轻轻地吹了吹,又把杯子放下了。

“不会了。”他轻声地回答道,“我并不是这里的教师,也并不想为人师表。”

虽然已经有所猜测,但是这样的话从范塔西亚的口中说出来,还是让夏伊达的心里给狠狠地揪了一把。

这是一种怪怪的感觉,夏伊达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情绪。似乎是非常的不舍——毕竟,在这些日子里,因为遇到了范塔西亚,夏伊达的面前似乎打开了一扇从未想象过的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如果在今后的道路上,能够一直有他在前面作为引路人,那该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呢?

也可是说,是非常强烈的渴望。

所以,现在范塔西亚说他并不会留在北都学园任教,夏伊达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就好像什么地方忽然缺了一角似的,无比的失落。

可是想一想又觉得有些好笑,就好像自己真的能顺利地考进去似的。

连范塔西亚都说了,她要想考入北都学园,无异于置之死地而后生。而范塔西亚特意为她设计的舞蹈动作,其中也是蕴含着极大的风险,就像高空走钢索一样,稍不留神,就会失足坠落,一败涂地。

还是等到能够考入学园,再来思考这些伤感的事情吧!

范塔西亚意外地不擅长处理这样的状况,见她忽然陷入了沉默,似乎也觉得有一些无措,于是便选择了解释。

“我,无法在同一个地点停留。”他说,“如果停止行走,灵感也会一样停止行走。对于我们来说,灵感就仿佛是生命一样。”

夏伊达被他的话语吸引了去,一双黑亮的眼睛聚精会神地望着他。

范塔西亚低下头,用银色的小匙轻轻地搅动薄瓷繁花茶杯里红色的茶汤。红茶里没有放过糖,所以他的搅动看起来毫无意义。

“你只要专注,不要分心,可以做到的。这一试是你最弱的一项,只要通过了,第四试将会是你的强项。”

似乎是转移开了话题,但是,夏伊达的心思却无法随之而移转。

“我……明白这样的感觉。”夏伊达喃喃地说,“就像风,永远不会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否则,就会失去生命力。”

风是牧人最好的朋友,它永远不会停驻,因为当它停驻的时候,就不能再称之为“风”。但正是因为它的足迹踏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才会带回如此饱满丰富的气息,带来远方的消息。

牧人甚至可以根据风的味道而进行预测和占卜。

所以,夏伊达感觉自己能够理解范塔西亚的心情。这些日子,得到了他太多的帮助,以至于忘记了,他其实本来就是不属于这里的,能够遇到他,已经是人生之中的一个巨大的幸运。

就算是很遗憾,也希望他能够过得快乐,不被任何东西束缚,可以自由地追逐他想要的一切。

不过,还是很失落,这种失落的心情甚至影响了对于即将到来的考试的亢奋,觉得好像即使考上了也没有那么值得期待了。

“老师……”夏伊达低下头,小声说,“我会为你祈祷的,无论你在哪里。”

“嗯?”范塔西亚的脸上显出一丝惊讶。

“我有空的时候,一直在大祭司那里帮忙,我的祈祷是很灵验的!”夏伊达连忙解释了几句。

范塔西亚呆了一下,忽然淡淡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好啊,虽然我是从来不祈祷的。”

夏伊达看得略微发愣,因为范塔西亚真的极少面带笑意。微笑与他淡然的气质稍显不合,所以让他看上去有一点陌生。

可是,他微笑起来,是真的好看,比想象中猜测过好多次的样子还要迷人。

得到他的准许,心情很不错,只是,那一句“虽然我是从来不祈祷的”,听上去不知为何有点怪怪的。

似乎暗藏着莫名的悲伤。

夏伊达的心思一向简单,此刻却莫名地有些复杂起来。于是两个人沉默不言地各自喝完了红茶和酸奶,就一起出了食堂,并在食堂门口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地离开。

中午有两个半小时的休息,所以还可以回到宿舍小睡一会。夏伊达回到宿舍,却忽然发现一路遇到的女生看她的眼神都有一些异样。

似乎是许多人都在偷眼看她,在她回望过去的时候,对方的眼神却又忽然游移和躲闪。

很奇怪,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天,似乎还不是这样的呢。可是今天,又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夏伊达没有管她们,弄不清的事情,她不喜欢过多地思考,因为那不过是徒然,不但找不出答案,反而会扰乱心神,占用原本可以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的有限的能量。

现在大考在即,而自己还差得远,单是练习都来不及,哪里还有时间去在意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呢?

但是,说是不管,夏伊达的听力却大大地好于常人,所以那些女孩待她走过之后在远处的窃窃私语,却能听个大概。

“是她吧,东之国的夏伊达?”

“就是她,今天上午跳出了吉尔伽美什的一个动作的。”

是因为这回事吗?

“咦,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嘛!还以为是多么风.骚的人,怎么土里土气的?”

“就是啊,这女孩和我们一个组呢,平时倒是看不出什么,单看长相,还以为是那种清纯型的……”

“这你可就不懂了,别看老师年轻,可他什么没见过呀,那种浓妆艳抹的女人怕是看不上呢,而这种外表清纯内心风.骚的心机.婊……”

这是在说什么呢?

就算是不愿意听,那些话语也不自觉地跳进耳朵,让夏伊达头脑发懵,甚至连走路的速度都有点慢了下来。

外表清纯内心风.骚的心机.婊?

这难道是在说自己吗?

就是因为跳了一段吉尔伽美什,就变成了外表清纯内心风.骚的心机.婊吗?她们知道自己不过是为了完成这半个动作,就已经下了多么大的功夫,流了多少汗水吗?

一股愤怒和不甘,缓缓地自心底弥漫成形状。

被这样恶意地揣测和背后中伤,之前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是单纯的部族居民绝不会做的。难怪姐姐告诫说,外面的人心很可怕,要多加小心。

夏伊达走到自己的房间,刚一进门,却发现同屋的几个女孩也一样投来异样的眼光。

只不过,情绪更强烈,更充满了挑衅。

“哟,公主回来了!真是厉害的手段,连范塔西亚老师这么高冷的人都能拿下,简直是了不起!”

第60章 这是对他的亵渎

说话的是丽娜·贾德,那个一直跟在南之国实力超强的美女蜜妮·玛哈身后的女孩。

蜜妮是康斯坦丁·萨卡洛夫的死忠粉,因为康斯坦丁的缘故视夏伊达为对手和敌人。但她对夏伊达平时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最多就是不怎么搭理,无视夏伊达的存在。与蜜妮不同,丽娜·贾德却是毫不吝惜自己的口舌,常常当着夏伊达的面说出一些酸溜溜的话,大多数都是目的清晰的指桑骂槐。

夏伊达一开始十分惊讶,甚至委屈得连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是后来,她发现这好像并不是什么误会,自己的解释也似乎什么都改变不了,这才时白丽娜·贾德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自己,想要为难自己。

于是她就选择了无视丽娜的冷嘲热讽。时间是那么少,那么宝贵,怎么会有精力用在欺负别人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呢?她甚至感觉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反正她自己,每天练习完就累得快要在床上瘫成一摊泥,连理会这些琐事的力气都没有了。

其实丽娜和夏伊达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也没有什么矛盾,谁都看得出来,她这么做不过是在刻意地讨蜜妮的欢心。

可是相处了一段时间,人们都发现,蜜妮对于这些事情的反应,居然出人意料的迟钝,也就是说,她或许根本就看不出来丽娜对夏伊达的敌意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所以这一段时间以来,丽娜找夏伊达的麻烦也少了一些。而且,丽娜最习惯的表达方式是指桑骂槐,顾左右而言他,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赤.裸裸地把话说得如此难听。

夏伊达听得愣住了,呆立在门口半晌没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隔了快有一分钟,夏伊达才终于能出声问出来。

“还能是什么意思?是,大家都希望能多得到范塔西亚老师的指导,受到他的关照,可是也没有谁,会不要脸到用你这样的手段——竟然去勾.引自己的老师!”

勾……引?……范塔西亚?!

夏伊达惊讶得嘴都合不拢,话也说不成句。

“我没有!怎么可能……”

“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大家都不是瞎子——范塔西亚老师是不是对你格外关照,谁都看得清清楚楚!什么都给你最好的,花最多的时间教你,怕你不行,甚至不惜让他自己的亲妹妹去给你保驾护航——你自己觉得这正常吗?”

夏伊达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气血逆涌,几乎连呼吸都不能。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支配了她身体的,居然是一种异常愤怒的情绪。

这一次,甚至没有觉得委屈,没有来得及感觉委屈!

没有想过,自己这些日子是如何花了比别人更多的时间来练习,每天都是多么疲惫,日复一日地忍耐着肌肉的酸痛,如何在累到喘不上气的时候拼命按捺住想哭的冲动。“我不想输,我比别人更努力”,此刻,夏伊达并没有想这些,她头脑里翻来复去的只剩了一件事——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

怎么可以这样想范塔西亚呢?这简直是太恶毒,太无耻了,这是对他的亵渎!

夏伊达曾经遇见过许多温柔的人,善良的人,美好的人,朴实的人,可是,像范塔西亚那样,如此纯净的人,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么久以来,她总是在思考,究竟应该怎样来形容范塔西亚呢?这世界上,有许多许多美好的形容词,可是放在他的身上又似乎并不那么契合,没有办法表达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也没有办法表达自己对他那无法描摹出来的感激。

后来有一天,无意中仰头看到天上的月亮,发现初秋的月亮如此宁静,一视同仁地把皎洁的光辉洒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这才忽然发现,在她的心中,范塔西亚就像月光,像水晶,像清透的湖面。

能形容这些的一个词,大概就是“纯净”了。在范塔西亚的心中,空间无限的广大,但是只装入了一件东西,那就是舞蹈。

只要是与舞蹈有关,无论是什么事,他都会呕心沥血地用上全部的力量。

所以此刻夏伊达望着丽娜,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憎恨着自己的笨嘴拙舌,明明心里想着,却无法怒视着对方的眼睛,准确地表达那样的心情——

格雷·范塔西亚,他不仅仅是我的老师,也是你的!

他给予了你什么,他曾经多么努力地去了解你,他在你的身上花了多少心血,从你自己拿到的属于自己的舞段中,难道感受不出来吗?

我相信,只要是一个舞者,哪怕是像我这么差劲的舞者,都能在起舞的瞬间感受得清清楚楚!

那么,你为什么要睁着眼说瞎话,去恶意地中伤这样一个为了大家倾尽了全力的人呢?

“你闭嘴!”夏伊达的眼神里燃起了火焰,提高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夏伊达的气势让丽娜的气焰被浇熄了一点,但是转眼间丽娜便仿佛记起了什么有力的武器,叉起腰吼了起来,声音几乎整条走廊都听得清。

“装什么清纯呀!你昨天晚上在干什么啊,自己不记得了吗?是谁在教室这种公共场所里不要脸地跪在老师身边,摸老师的大腿!这可是我亲眼看见的,难道还会是冤枉你的吗!”

夏伊达听到了这话,猛地吃了一惊,木雕石塑般地愣在了当场。

原来,是自己,是自己的行为给范塔西亚带来了麻烦,污损了他的声誉吗?

这一下像一大盆冷水当头浇下,原本熊熊燃烧的怒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从头到脚的冰冷。

她忽然有些慌了神,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道:“不是那样的,那是因为……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呢?

范塔西亚不知道因为什么,始终在承受着右腿剧烈的疼痛。每当夏伊达靠近他的时候,那种疼痛带来的扭曲感就会通过空气渗透进夏伊达的知觉。那种感觉让人难以负载,无比沉重,让她想要流泪。

所以,当范塔西亚难得地陷入了睡眠,夏伊达拿过他的风衣,想要给他盖上的时候,连睡眠中都仍然不肯放过他的痛觉又一次袭击了夏伊达。

可是他的睡颜看上去如此宁静,只是微微地蹙着眉,那眉头略微拧起的弧度让夏伊达的心里忽然一阵心疼,感觉根本无法再这样注视下去。

想要与他分担,无论自己的力量是多么弱小。只要能够让他感觉好一点,她什么都愿意做。

第61章 绝对不许你这样说他

夏伊达给范塔西亚盖上风衣,他只是睫毛轻轻地颤了一下,并没有醒来。这些天,他一定是极度疲倦的,但是他却几乎没有在人前显露出一丝萎靡的样子。

甚至他右腿的病痛,都没有人能够看得出来。

他一定是个非常坚强的人。

所以此刻,他能够这样子放下身上的负担,在这里安心地睡去,这是给予了她莫大的信赖。

夏伊达感觉整颗心都是软软的,潮潮的,充满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情。从第一次见面,那偶然的邂逅,就感觉不出格雷·范塔西亚像一位高高在上的师长,他更像一位值得尊敬和信任的兄长,是一个可以自由地沟通和交流的大男孩。

谁说他高冷和难以沟通呢?他这个人明明很简单,只是人们看到的往往是他身上的光环,却不是他那颗水晶一般清透的心。

夏伊达在他的身边蹲下来,轻手轻脚地卷起他的裤脚。他总是穿十分宽松的亚麻裤子,织物触手极其柔软,所以把他的裤脚卷上去非常容易。或许是因为他的腿,连普通修身长裤的紧致程度都接受不了。

虽然范塔西亚穿宽松的阔腿裤也别有一种风味,可是如此修长完美的一双腿,如果能像普通的男性舞者那样穿修身长裤,那可就是迷倒众生的胜景了。

夏伊达从包里拿出自己剩余的一瓶药膏,倒出一点,在掌心里搓热了,用双手轻轻地揉按起格雷的右腿。一开始力道很轻,格雷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似乎是在睡梦中也能感受到痛苦。但是,随着推摩的力度稍稍增加,他不但没有醒来,呼吸反而更加平稳放松了一些。

给他的药膏,不知他使用了没有。但是上一次,也曾这样为他放松揉按过右腿,他说轻松了一些,是有效果的。正因为如此,夏伊达才大着胆子自作主张地为睡梦中的格雷·范塔西亚上药和整理了经络。

没有想到,完全没有想到,这完全的、纯粹的想要感恩,想要分担疲惫和痛苦的举动被他人看在眼中,竟然被扭曲成了这个样子!

夏伊达简直感觉五内俱焚。她来不及在意自己会怎么样,如果自己的行为给范塔西亚带来了这样的麻烦,那可是不可原谅的事情。

“怎么,没话说了吧!”丽娜·贾德步步紧逼,“就在刚才,你还和老师一起在食堂吃饭了吧!范塔西亚老师,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吃饭,除非是和校长在一起!有人曾经看到他跟学生——特别是跟女生一起吃饭吗?”

原来,连刚才和范塔西亚一起在食堂吃个饭,也变成了被人关注的事情吗?明明不是那样子的,明明都是很自然的事,明明两个人的心里都没有什么,为什么,都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呢?

当他们的思维定式已经成了这样,就无论怎么解释都没有用了。无论说什么在他们的眼里都会是可疑的,一切只能是越描越黑。

到底应该怎么办?

丽娜看夏伊达一时语塞,脸上不由得显出得意之色。她转向旁边的蜜妮,说:“蜜妮你看,我说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吧,其实这种装纯的心机.婊,才是最可怕的!”

蜜妮迟疑了一下,看上去一脸的茫然。

“丽娜,这件事情,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嗯?蜜妮,她做那种无耻的事情哎,难道不让人看不起吗?”

“好像……也没有那么无耻吧,这学校没有规定说师生不能恋爱嘛,再说老师也不是真的老师。要是老师同意了,那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好像没那么严重呀!”

“可是……她勾.引……”

蜜妮倒是忽然看上去有些生气了。

“如果喜欢一个人,主动表白就叫勾.引的话,那我是不是也算!”

丽娜吓了一跳,连忙解释说:“不不,蜜妮你不一样,你喜欢一个人是真心的喜欢,可她勾.引老师是有目的的,她是想利用老师,通过这次的入学考试!”

蜜妮想了想,似乎没想通,还是一脸狐疑。

“那不是还要考吗?真的有用吗?再说了,这跟咱们有关系吗?”

蜜妮·玛哈不喜欢夏伊达,但是她关心的事情同样很简单,只有两件——一是跳舞,二是康斯坦丁·萨卡洛夫。

不喜欢夏伊达,是因为康斯坦丁的缘故。但是现在事情的主角是范塔西亚,虽然蜜妮对范塔西亚的实力高度认可,但这也完全不在她的关注范围之内。

“蜜妮,她这样做,对我们是不公平的,老师偏心她,或许还会帮她拉关系,找评审……”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丽娜·贾德的左脸颊上多了几道红红的指印。

夏伊达的脸涨得通红,心扑通扑通乱跳。这是她第一次打别人耳光,整只右手从手掌到指尖都麻酥酥的,就仿佛被打了的是自己。

但话语还是冲口而出:“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不许你侮辱范塔西亚老师!”

不要说是这样的话,就算是这样想,对于范塔西亚也是一种严重的诬蔑。

他那样的人,对于舞蹈之神有着绝对的信仰。在背后做手脚之类的事情,他不但不会去做,还会异常的憎恶。

他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会做那种事情的人!

丽娜缓缓地抬起手来,捂住了自己的脸。她呆立在原地,有些不相信现在发生的事情。

从小到大,都是活在娇宠和赞美里,不要说是这样被打耳光,家里人可是连句重话都没有说过她的!

仿佛一切都静止了,宿舍的其他人都惊呆了,目瞪口呆地望着两人。丽娜·贾德在他人的注视之下,刚刚变得发白的脸色渐渐有了红晕,而且涨得越来越红,到最后,她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贱人!”丽娜大叫起来,“又穷又贱,没有本事,还这么粗俗!不要脸!我要把你做的那些丑事,都告诉校长去!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留在北都学园!”

夏伊达用左手紧紧地抓着右手的手腕,心跳得厉害。她也有些紧张,但是,不知怎的,一丁点都不后悔!

第62章 你搞出来的事情就由你自己处理吧

对于夏伊达来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范塔西亚,都是要毫不动摇地捍卫和保护的人!

丽娜·贾娜啜泣着,泪珠一颗颗地往下掉。忽然,她一转身,夺门而出,向外面跑去,留下夏伊达木呆呆地站在那儿。

“呵,这下你可麻烦了。”蜜妮·玛哈一边修着指甲,一边坐回自己的床边,“丽娜那家伙,惹急了她,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蜜妮的声音懒洋洋的,颇有一番看热闹的架势。屋里的其他两个姑娘也向夏伊达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夏伊达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倒是不担心自己,大不了就是挨骂、受罚,甚至更糟一些,被取消考试资格,不能进入北都学园学习。

那是非常遗憾的事情,会伤心好久。但是,如果会给范塔西亚带来麻烦的话,她宁可放弃这一切。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部族自始至终秉持的理念。不仅是对于人,就算是对于自然,对于万物,也是一样。

人应当常怀感恩之心。机缘巧合,这么久以来,范塔西亚一直都是给予的那一个,所以,他是绝对不可以被伤害的人。

可是此刻,夏伊达深深地懊恼于自己的软弱无力。丽娜·贾德跑出去了,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会不会对范塔西亚不利。可是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

就这样麻木呆滞地胡思乱想了十几分钟,就听到口袋里自己的手机在响。

接起来一听,是自己组的助理教员杰伊。

“夏伊达,你可真不一般,连中午这一会儿的休息时间也不消停。下午还想不想练习啦?”

“杰伊,我……”

助理教员都是高年级学生,所以混熟了之后,大家就不再称呼他们为“老师”,而是直呼他们的名字,显得更亲切一些。

夏伊达知道是关于刚才的事,她想要向杰伊解释一下,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不过她的话上来就被杰伊打断了。

“别说了,快点到校长室来吧,校长要见你。我在练功楼门口等着你,带你去,想必你自己根本就找不到。”

校长,要见我?

夏伊达的心扑通扑通乱跳。那么说,是丽娜·贾德真的到校长那里去告状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范塔西亚会怎么样呢?

也许,没关系,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北都学园的正式教师。

那也不行!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着,就算只是对他的名誉有丝毫的影响,这样的事情也绝对不可以发生!

因为事情本来就不是那样的!

到校长那里去了的话,反倒好。正好,去对校长解释清楚,解释清楚关于范塔西亚的一切!

令人惊讶的是,北都学园的校长室显得出人意料的简朴。面积并不大,陈设也十分简单,甚至有些凌乱,唯一吸引人眼球的就是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大书架以及CD架。

不过现在夏伊达的心思根本没办法集中在这上面,因为现在,丽娜·贾德正在校长的办公桌前嘤嘤地哭泣,胖胖的校长霍尔顿站在桌子后面,用白色的手帕擦着汗。

办公室一角的沙发上,正坐着格雷·范塔西亚。他神态如常,手中拿着一本书,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红茶。

看到范塔西亚,夏伊达的心骤然捏紧了。这么说,他知道了吗?刚才发生的一切?

那么,他的心里会怎么想呢?

范塔西亚的神情古井无波,看上去没有任何与平时相异之处。但是他就是这样的人,很少发生表情的变化,喜怒也几乎不会形于色,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生了一张“精致的面瘫脸”。真不知道他当初在舞台上跳舞的时候,表情会是什么样子的。

“好了好了,现在人在这里了,刚好格……范塔西亚老师也在,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吧。”霍尔顿校长无奈地说。

丽娜·贾德啜泣了一会儿,终于猛地抬起头来,用手指着夏伊达:“是她,她打我!因为她总是鬼鬼祟祟地向范塔西亚老师示好,骚扰老师,企图从中得到好处,我看不过,就戳破了她。她恼羞成怒,就……就打了我的脸。”

丽娜把一直捂着左边脸颊的手放下来,白皙的皮肤上红肿依然醒目,这一下的手劲确实不小。

不过对于她的说辞,夏伊达觉得有一些吃惊。

因为她说得和刚才有些不一样了。刚刚在宿舍里,好像把范塔西亚说得与自己狼狈为奸,很不堪的样子,但是此刻,就变成了夏伊达纠缠和骚扰老师,老师成为了完完全全的受害者。

大概是因为老师此刻刚好在现场吧!夏伊达不由惊叹,这样的话,就连老师都不用得罪了。要是换了自己,可怎么都考虑不到这些!

霍尔顿校长呵呵地笑起来。

“真是一群有活力的小家伙啊!格雷boy——”他终于忍不了以姓氏称呼格雷·范塔西亚的别扭感,“这是你搞出来的事情,你全权负责处理吧!”

格雷·范塔西亚不悦地扫了霍尔顿校长一眼,似乎是对那句“这是你搞出来的事情”颇为不满。

“可是校长……”

丽娜·贾德当即就惊呼出声来。

这其中的原因不言自明。范塔西亚可是这事件中的当事人,怎么可以把事情直接交给他处理呢?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能不包庇夏伊达,给自己颜色看吗?

霍尔顿校长看出了她的顾虑,呵呵笑着说:“小姑娘你放心,范塔西亚老师是个正直的人,在做裁断的时候是不会怀有偏私之心的,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丽娜虽然不信,却也不敢再说下去。一气之下冲进校长办公室,想要告夏伊达的状,没想到范塔西亚正坐在校长这儿的沙发上,悠哉游哉地喝茶看书呢。

真是太糟糕的状态了,丽娜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小心地措着辞,把事情给说出来的。

如果可能的话,她可是不想这样正面地得罪范塔西亚的。毕竟他是自己的导师,就算他并不是学园的正式老师,得罪了他对于即将面临的考试也绝没有任何好处。

范塔西亚放下茶杯,站起身来,缓缓地走近了丽娜·贾德。

第63章 我不想道歉,我想受罚

丽娜吓了一跳,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却听范塔西亚用他那平静到毫无波澜的声音说:“我向你保证,不存在你想象中的影响考试公平的情形。”

丽娜呆了一下,想要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可是等了半晌都是沉默,对方似乎已经没有话了。

这样……就完了?

忽然一股怨气上来,丽娜·贾德不由得冲口而出:“那她呢?就这么算了吗?”

今天最大的失算,就是冲进校长室的时候,发现范塔西亚本人正坐在校长室里。

其实想也该想到,如果不是和校长的关系好,又怎么会应校长的邀请,到这里来指导应考的学员呢?

格雷·范塔西亚,以前对这些学员们而言,不过是一个存在于纸上的十分闪亮的名字而已。他虽然不是舞者,但是他的作品能够捧红舞者,对于任何一个舞者来说,都是值得追求和结交的对象。

而且,真人出现在面前的时候,那种眼前一亮,心旷神怡的感觉真是至今记忆犹新。

一个看上去如此完美的人,甚至在容貌上都超越了绝大多数优秀的舞者,那可是俊男美女汇聚的一个群体。

虽然相聚的时间不长,但是以各种方式,或明或暗地向格雷·范塔西亚示好的女孩子早就大有人在。他极其年轻,没想到这个已经取得巨大成就的人居然如此年轻,而他又不爱在公众场合露面,露面的只有他的作品。

就算是大几岁,也可以算得上年龄相仿,所以,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成为朋友,甚至……别的。

但是这些日子,格雷·范塔西亚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做事似乎是不带有丝毫感情因素的。

一切都充满了合理性,只有合理。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把合理性放大到了最大化,既超乎每个人的意料,又让人找不出任何的毛病。

他确实是在给予,给予的东西之好,超乎预期,但是他对于每个人都是平等地给予,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所以,丽娜·贾德在那天晚上回训练楼拿东西看到夏伊达和范塔西亚在一起时,才感到那么强烈的惊讶。

那一刻,时钟已经指向晚间9点多,综合训练楼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楼道里静悄悄的,但是三楼的练功房里居然还亮着灯。丽娜走过门口的时候,不经意地往里一看,屋里的场景却把她惊得呆若木鸡。

一向仿佛以同一个步速迈向前方,从来不会显露出疲倦的范塔西亚安静地在座椅上睡着了,他的旁边,跪着夏伊达,正在用双手轻轻地按摩着他的右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

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敢……而,他又怎么会允许?!

这显然是反常的,但是这两个人成为恋人什么的,丽娜却也从来没想过。夏伊达这样的乡下来的野丫头是连给范塔西亚提鞋都不配的,就算是她再怎么主动投怀送抱,引.诱范塔西亚老师,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尽管范塔西亚待她似乎确实有些不一样,但是以他的身份,绝不可能是认真的,最多是这丫头身上有股野劲儿,新鲜两天也就算了。

可是,还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酸溜溜的味道。

所以,丽娜·贾德才会把看到的这些,添油加醋地到处传播,又把夏伊达描绘得格外不堪。

这个从东之国来的女孩,是个土包子,而且很节俭,一看就是个穷鬼。她在一群光鲜的俊男靓女中间没有什么存在感,舞蹈又不突出,从一开始就是被忽略和看不起的对象。

但是,这种状态,随着范塔西亚为她设计的超高难度舞蹈动作被她顺利地做下来而彻底改变了。

夏伊达开始引起人们的注意,这种注意让丽娜·贾德心中不快。本来身边有一个永远无法超越的蜜妮·玛哈就已经很郁闷了,光彩又怎么能被这种人夺去呢?

想必存着同样想法的人会有很多吧?

果然,关于夏伊达如何无耻地勾.引范塔西亚老师的八卦传播得快极了。本来以为,这样一来还可以顺便讨好一下讨厌夏伊达的蜜妮·玛哈,没想到蜜妮的反应很迟钝,对这些丝毫提不起兴趣。

“傻瓜傻瓜傻瓜!”丽娜在心里暗骂蜜妮,“为什么上天偏偏会把这么好的天赋赐给这样的呆子呢?”

但是表面上,她却从来都是对蜜妮客气的,因为蜜妮在南之国已经是小有名气的舞者了,将来更是前途不可限量,如果与蜜妮处好关系,对自己的舞蹈之路或许会有不小的助益。

丽娜·贾德也来自南之国,在同龄的舞者中也算是相当出色的。但是她的出色,是一种“不错”的程度——资质“不错”,训练度“不错”,表现力“不错”,运气也还算“不错”。

但是哪一种都少那么一点,所以永远屈居人后。

这也是夏伊达的忽然焕发出光彩令丽娜·贾德不自觉地怒火中烧的原因。

恨她,想要毁了她,说不出来的烦躁!

随着丽娜·贾德脱口而出的质问,范塔西亚转向了一脸不安的夏伊达。

“你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自己明白吗?”

范塔西亚神色并不严厉,但却不怒自威,让夏伊达极为不安。

“我想……我知道。”女孩支支吾吾地说,“对不起,我不应该……”

“对不起并不是应该对我说的!”范塔西亚冷冽地打断了她的话,“你的错误在于,无论任何时候,也无论你有多么生气,都不可以殴打一名舞者——你不可以做任何可能导致舞者受伤的事情,而且,也绝不可以打一个舞者的脸!”

夏伊达惊讶地看着他。

是因为……这个?

范塔西亚的神情是严肃的,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也就是说,他心中的自己所犯的错误,仅仅是因为不应该打人,而不是给他造成了那么大的麻烦,甚至可能导致他的名誉受损吗?

“所以,希望你可以向她道歉。”范塔西亚说。

夏伊达看了看丽娜,想到她刚刚在宿舍里说的那些话,想到她曾经罔顾事实,当着别人的面对范塔西亚进行的那些诋毁,就不由得怒火中烧。面对着这样的一个女生,就算是自己犯了些错,道歉的话却也无论如何都讲不出来。

夏伊达咬着嘴唇,沉默了几分钟,忽然说:“我不想道歉,我想受罚!”

与其道歉,还不如为之前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哪怕是让她打回来,或者是更加糟糕的也行。

因为要是这样子向她道了歉的话,就好像是向那些中伤范塔西亚的话语低了头。

第64章 不如我们来打一个赌吧

夏伊达的决定似乎并没有出了范塔西亚的预料,所以他神色不变地说:“如果不道歉,那就在三天之内不允许参加练习。每一天,你必须按时出勤,并且在别人练习的时候以马步、倒立或俯卧撑的姿态在旁边观看。这样可能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你最终考试的发挥,所以,我建议你现在还是选择道歉。”

“喂喂,格雷boy——”校长忍不住插了一句,“这是体罚哎,北都学园可是不建议采用体罚方式的学校!”

格雷扫了校长一眼,似乎完全没有妥协的意思。

“这个学生头脑比较简单,而且比较固执,有些道理,对她是说不通的。对于她来说,更有效的方式是用痛苦的方式,让她的肉体直接记住。”格雷漠然地说。

这是赤.裸裸地被范塔西亚鄙视了,但是夏伊达此刻却根本没有心思在意这些。或许范塔西亚说得很对,她是个固执的女孩子,当她认定了一件事情的时候,就没有办法再对她讲道理了,很可能直到撞得头破血流,她都不会回头。

“我接受惩罚。”夏伊达咬着嘴唇说。

“这样你满意吗?”范塔西亚问丽娜·贾德。

其实这样的处分方式是很重的。对于基础练习走了弯路,功底薄弱的夏伊达来说,这剩余的一个多星期,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极其宝贵的。三天不让她练习,这对于本来就徊徘在及格线上的夏伊达来说算得上是致命打击。

而且,占用的不只是时间,那样的体罚,三天下来,体力上会有极大的消耗,对于考试来说也同样是极其不利的。

丽娜也没想到范塔西亚会对夏伊达处置得这样狠,心里不由暗暗得意。看来,在老师的心里,她果然什么都不是,老师也是在努力地洗脱与她之间的一切呢。

“我没有意见。”丽娜·贾德说。

夏伊达直直地盯着丽娜,看到她的脸上隐隐露出得意之色。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可是很显然,她不希望自己好,只要是自己遭遇不好的事情,她就会很开心。

为什么世上竟会有如此不善意的人呢?

而且,为了让自己名声扫地,她甚至不惜连辛苦付出的老师都牵扯进来。现在这个样子,岂不是小人得志吗?

范塔西亚怎么办呢?现在,丽娜已经把那些难听的话都传播出去了,而范塔西亚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这些。

就这样算了吗?

其实,这是夏伊达想要问的问题才对。

“丽娜,我们来打个赌吧!”夏伊达闷闷地说。

丽娜惊讶地看着她,本能地脱口而出:“你这种人,我才不想和你打什么赌!”

但是夏伊达不容她继续说下去。

“我要打败你,在下一轮的考试中!如果我打败了你,你要向范塔西亚老师道歉!”

丽娜·贾德听得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这是在……向自己挑战?

丽娜忽然感觉有一些可笑。眼前的女孩看上去很冲动,也相当的不自量力。

夏伊达,这个来自东之国的女生,自从和她分到一个组,丽娜就已经开始关注她了。

也是机缘巧合,不只在一个组,连宿舍都分到了一起。

所以,对夏伊达的斤两还是比较了解的。

这个女孩,有干劲,也有爆发力,偶然会创造小小的奇迹,比如今天上午在练功房勉力完成的吉尔伽美什的招牌动作。

这都是最优秀,最有实力的舞者才会去挑战的东西,甚至连当今如日中天的舞坛新锐康斯坦丁·萨卡洛夫也从来不跳吉尔伽美什。

这个问题,记者还曾采访过萨卡洛夫。萨卡洛夫思考了片刻,迟疑道:“怎么说呢……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丽娜并没有看到夏伊达跳的吉尔伽美什,只是从别人的口中听说的。在场的虽然也都是学员、准考生,但是走到这一轮的北都学园的考生,在舞蹈方面都已经有相当的造诣。绝大多数人对于夏伊达的评价都是一致的——她的舞蹈,偶有一些部分非常抢眼,甚至能让人看得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但是,就舞蹈整体而言,她连完整演绎的能力都没有。

原因在于基本功不过关,一个舞码被她跳下来,观感就好像是听人用方言说外语,还是磕磕绊绊的。

基础不行的话,那就不是短时间可以解决的问题。丽娜对夏伊达有一个相当客观的评价——她的目标,最多就应该是勉强通过及格线,运气好的话可以在第三轮不被淘汰,这已经是最乐观的状态了。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是不可能超越自己的,在这只剩了一个多星期的状态下,这个结果不可能发生任何的改变。

不可能会输给她!

丽娜·贾德虽然不是这一批考生中最突出的,论天赋、论技术,肯定是比不上蜜妮·玛哈、安吉拉·范塔西亚,还有蕾拉·艾维雅娜这些怪物般的天才,但是她在考生中单论实力来评价的话,那可绝对不是差的!

今年是一个大丰年,报考北都学园的考生格外优秀,但就算是这样,丽娜·贾德在这其中,也绝对属于前十分之一。

所以,丽娜对于自己考试能够合格从来不抱有任何疑问,她的问题就是能够考到哪个层次,以及能不能够成为奖学金的竞争者。

说起来,这个夏伊达和她根本就不处在同一个级别上。

更何况,这所剩无几的练习时间,还被范塔西亚罚掉了三天!

“那么,如果你输了呢?”丽娜冷冷地问夏伊达。

“如果我输了的话,那就随便你!”夏伊达说。

“好!”丽娜冷笑起来,“我接受你的挑战。但是,如果你输了的话,我希望你离开北都学园!如果通过了考试,就选择退学,如果没通过,那么明年也不要来考!”

这是有你没我,势不两立的意思。

这下校长霍尔顿可就按捺不住了,连忙上来调解:“你们这些小姑娘,不要乱打这样的赌,这可不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了,这不是在拆学校的台吗?”

夏伊达这个小女孩,他是有印象的,印象的来源就是,这是范塔西亚看好的苗子。

范塔西亚的眼光可是非同凡响的,他能够另眼相待的人,就算现在还很稚嫩,将来也一定是值得期待的。

可是现在,另外那个小姑娘可是打算断绝了她进入北都学园的机会呢!

第65章 她决定了的事劝也没有用

丽娜·贾德,关于这个学生。霍尔顿校长也有一点印象。似乎前两轮考试成绩都在前头,指导教师对她的评价也不错。

应该也是一棵好苗子。

可是事情发展成这样,或许最终就不得不从这两个女孩子中舍弃其一了——毕竟北都学园有这样的传统,会充分尊重任何一名学生的选择和自由意志。

因为舞蹈是创造力的艺术,缺乏自由的意志,就很难谈得上艺术力的呈现。

霍尔顿看看格雷·范塔西亚,却发现他气定神闲,丝毫没有特殊的表示。

格雷boy,不像话!一时间老头有些郁闷起来。要知道,这个伊达小姑娘之所以会陷入如此绝境,可都是为了维护你!她是在为了你而战斗啊!

小姑娘之所以提起这个赌约,就是为了给范塔西亚换来那句道歉而已。可是另一个小姑娘提的条件也实在太毒了,要是答应了,肯定是得不偿失的。

霍尔顿丝毫没有认为格雷和夏伊达之间会存在丽娜·贾德所说的那种情形,因为他太了解格雷了,格雷在舞蹈的问题上绝不会偏心任何人,甚至几乎到了冷酷的程度。他尊重和珍视每一名舞者的每一丝天赋,所以最后选择了成为编舞——成为了帮助他们发挥自己天赋的人。

霍尔顿一直认为,现在的格雷·范塔西亚最适合的职业应该是教师,但又怕他过于劳心竭力,使得本来就不佳的健康状况雪上加霜。格雷是故人的儿子,但霍尔顿一直尽心竭力地给他提供最大限度的帮助绝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格雷·范塔西亚虽然才只有二十二岁,与自己的年龄相比较简直还算得上是个孩子,可是霍尔顿却把这个孩子视作自己的忘年之交。

活过数十载,与舞台也打了几十年的交道,遇见过形形色色的舞者,以及众多甘愿把一生奉献给舞台的人,可是这个孩子,却比任何人都值得敬重,也比任何人都值得疼惜。

想到这里,霍尔顿的心又软了下来。算了,格雷boy总是这样不动声色,看上去比中年男人还要心智老成,可是他也有他的狡猾,他现在是把难题悄悄地甩给自己了!

“不要意气用事,这样的赌约没有意义。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吧,你们两个放平心态,好好准备考试!”校长命令道。

“有意义!”夏伊达忽然说道,她的眼圈已经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有意义!我接受了,就这么办吧!但是,我会努力,我会打败你的!”

霍尔顿校长叹了一口气,用求助的眼神望向格雷·范塔西亚,后者却不动声色地说:“回去吧,夏伊达,从今天下午开始停止训练,接受惩罚。”

两个女孩走了以后,校长拍拍格雷的肩膀,说:“怎么也不劝一劝,那个伊达小鬼真是一片好心呢,现在这样真的好吗?”

格雷说:“她决定了的事情,劝也没有用。”

劝也没有用,只能顺其自然了。

霍尔顿校长苦笑一下,心道:“说起来,倒是有点像你才对。”

当天下午,大家都紧张地投入练习的时候,夏伊达一个人在练功房的一角,倚着墙壁倒立。

开始大家都很意外,搞清楚了状况之后,便都感觉她实在是太傻了。

助理杰伊蹲在她面前,气急败坏地教训了她一顿,甚至连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都说出来了。他虽然也还是个学生,可现在毕竟有个助理教员的身份,按理绝不应该说倾向性这样明显的话。但是他这会儿心情被弄得很不好,也就不想管那么多了。

三组的几名助理教员,每人都带着十几个即将参加入学考试的学员,几天下来,这十几个人对于他们来说,意义也变成了不一样的。

毕竟是第一次以“老师”的身份为北都学园贡献,心情与平时作为学生练习的时候大不相同。看着这些还很青涩的小弟小妹们,忽然想起了刚刚入学时的自己,忽然看到了在北都学园几年的时光在自己身上镌刻下的深深印记,看到了这里给予自己的丰厚财富。

不自觉地,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给予这些与自己一样热爱着舞蹈,企求追寻舞蹈之神足迹的后来者们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了。

以前,从来没有爆发过这种不自觉的想要付出和给予的欲望,尤其是对于自己负责的这十几个人。每个大组都选了不少高年级学生来做助理,但是三组的范塔西亚对助理的要求又有所不同。

他的要求比任何一组都严苛,他要求助理把自己负责的学员要表演的舞段全部都学会,而不仅仅是监督这些学员练习。因为只有练习过,并且达到可以完整表演的程度,才能准确地把握每一名学员所面临的最大的困难和挑战。

所以,对于三组的几名助理来说,这一段时光不仅仅是在给学校打工,居然连自己的技术水平都有了令人惊喜的提高。虽然这些舞段对于学园高年级学生来说,快速掌握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但是想精准地传达其中的美妙之处却绝非易事。

因为这些舞段,范塔西亚是为了每一名学员度身打造的,有很强的针对性,极其精准,所以对于学员自身而言,反而更加顺风顺水,容易掌握。

范塔西亚在指导学生之余,连这些助理也一起指导了一番。

杰伊今年十九岁,范塔西亚只有二十二,算起来本也算是同龄人。但是范塔西亚一点也不八面玲珑,半分故作谦逊的姿态都没有,几句话就能把人的弱点剜得骨头缝都冰凉。

但是对于这个人,杰伊却没有半分的不服气。都说范塔西亚是个天才,从这些天的实际接触来看,这个判断里连一丝水分都没有。甚至杰伊觉得,能有幸与他相逢和共事,得到他的一些建议,是自己的幸运。

是的,杰伊把范塔西亚那些丝毫不留情面的批评视为一种建议,因为他原本可以圆滑地什么都不说,甚至可以用几句赞美换取一个皆大欢喜,但是他没有,他指出的问题都非常精准,如果克服心理上的沮丧回去慢慢思考的话,就会从中大为受益。

一个人所做的事情是否出于善意,在去除了一切情感因素之后,其实是很容易判断的。

第66章 不要离我这么近呀

杰伊很喜欢范塔西亚,并且把他当作一个在路途前端的标杆去尊敬。范塔西亚的强大不在于他的舞蹈,因为根本没见他跳过舞,甚至他连示范动作都很少去做,他的强大在于极度透彻的观察力,以及对于美的细致入微的捕捉。

有一次,范塔西亚在给助理指导的时候,杰伊随口抱怨说:“真羡慕这些小孩子,舞段都是度身订做的,简直是尊享版的待遇,我们可是苦哈哈的,记住了一堆不适合自己的舞码!”

不但不适合自己,还有极其打击人的、至今也未练习成功的吉尔伽美什。

范塔西亚扫视了一下在场的五六个助理,说:“你们几个,我会每人为你们编一段五至七分钟的舞码。但是我需要时间,你们不要着急。”

虽然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但这是一个承诺,而且,承诺的含金量也实在是太高了!

格雷·范塔西亚出品的舞码,可以算是千金难求。外面不知有多少大红大紫的舞者,愿意拿出高价,付出漫长的等待,来换取他的一个作品。但是范塔西亚接受的邀约并不多,听说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世界各地的采风和游历。

他的一曲编舞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他们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在校学生们根本不敢妄想的——所以在场的几个人全都愣得合不拢嘴。

“这……真的可以吗?”隔了半晌,杰伊才磕磕绊绊地问。

范塔西亚作品的产量并不高,但出手的件件都是精品,包括现在这部仅仅是为考生打造的《酒神的丰年》。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杰伊用自己的身体发肤感受到了范塔西亚的魅力以及为此殚精竭虑的付出。

可是,他竟然主动承诺为他们这些助理编舞,这一答应,就是六七曲,甚至言下之意,不谈价钱。

那又意味着多少付出呢?

“可以。”范塔西亚的回答仍然是毫无感情色彩,“因为我现在对你们几个有着足够的了解。”

这句话也就意味着,他们将会获得的,是完全适合他们技术特质,最有利于他们展现一切优势的舞码——对于常人来说,是精品;但对于他们来说,会是极品!

杰伊从来不怀疑范塔西亚的言出必行,而且,从这件事情中,他深切地感觉到,这个看上去平淡如水的冷漠男子,或许比任何人都更重情义。但是这个人从来不用语言来表达,他给出的只有行动。

也是从这一刻起,杰伊放下了外在的一切,彻底成了格雷·范塔西亚的铁杆粉丝。

所以,杰伊能为范塔西亚做的,就是与他一样尽心竭力,呕心沥血地照管分在自己名下的十几个学生。杰伊每天早起晚睡,把所有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全都用来练习学员的舞段,以便于给他们更多的指导。

有一天,杰伊望着镜子里自己的黑眼圈,与同寝的两个男生一起发出了深切的感慨——

原本个个都是帅气出众的美少年,怎么这些天似乎忽然母性爆发,变得像一只只护犊子的老母鸡!

不过,这样的感觉很特别,很新鲜,也很不错。

今天,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杰伊对眼前这个正在咬着牙倒立着的叫夏伊达的女孩好感度骤然提升。

早就开始关注她了,就从范塔西亚拿出了给她设计的舞段开始。

现在,这姑娘居然为了维护范塔西亚豁出去了,这赌上的代价实在是太大,就算心意真诚,勇气可嘉,可也只能算是有勇无谋,自寻死路。

要是实力过硬倒还好说,可这姑娘偏偏是个底子薄弱,发挥不稳,时灵时不灵的。

有时候,她的表现令人惊艳,就比如说完成了吉尔伽美什动作的那个时刻。可是更大部分时间,她的表现只能用“胡闹”来描述。

能做出个把亮眼的动作可不是一名合格的舞者必备的素质,能高质量地完整演绎舞码才是。

在这种情况下,目前夏伊达能赢这场赌约的可能性,就连百分之十都到不了。

杰伊在恼怒她冒失的同时,也对范塔西亚生出了一丝怨气。

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罚她不准练习,而在这里像玩杂耍似的拿大顶呢?

夏伊达咬着嘴唇,由于倒立而把脸憋得通红。杰伊蹲着怒视了她片刻,觉得也没什么办法,便唰地站起身来,扔下她干自己的事情去了。他一边在心里暗暗地咒骂,一边却在琢磨着,还剩这么几天了,到底要怎样才能帮她赢过这场赌局呢?

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看来不知又要被她害得掉多少头发!

夏伊达倒立着,有一股劲儿支撑着她,让她一直挺下去。血液逆涌到头部,可以感觉脑袋发涨,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直跳。

充足的血液却似乎让她更加清醒了一些。

夏伊达明白,自己刚才是过于冲动了,但是,她对于自己的决定并不后悔。

现在心里也没有考虑更多,只是想着,一定要做到,无论如何都要战胜丽娜·贾德,不管付出怎样的努力。

忽然,又有一个人走到面前,缓缓地蹲了下来。

干嘛又回来啦?

夏伊达以为是杰伊又回来教训自己,心里不免有几分焦躁。但是看到对方的鞋子,却蓦然惊觉,这可不是杰伊的鞋子呀!

杰伊穿的一直是练功鞋,可眼前这款式朴素,做工精良的小羊皮便鞋,却是范塔西亚这两天一直穿着的。头天晚上,她帮范塔西亚按摩调理右腿的时候,曾轻轻地为他除下一只鞋子,所以印象很深刻,绝对不会认错。

抬眼一看,果然,范塔西亚蹲在很近的地方,用那双似乎被迷雾笼罩着灰蓝色眸子瞧着她。

夏伊达腰部猛地一用力,柔软的腰肢后弯,直接用一个后桥式结束了倒立的动作,站稳了。她舒了一口气,然后自觉地换成了马步。

范塔西亚抬起头来,声音轻柔地问:“怎么?”

“不想你蹲着。”夏伊达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范塔西亚蹲下的时候,右腿会痛,这一点,她感觉得清清楚楚。

格雷愣了一下,唇角微微地勾了勾,似乎是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又缓缓地站了起来。

极为稀有的微笑,极其迷人。

夏伊达甚至给他的微笑晃得头晕了一下,心扑通扑通乱跳,就赶忙小声说:“老师,不要离我这么近啊,否则,她们又要胡说八道诋毁你了!”

第67章 我也来和你立一个赌约吧

“诋毁我?”

“对不起……”夏伊达说,“我想她们是因为讨厌我,才会这样做的,完全是因为我,才连累了你。但是,如果你再走到距离我很近的地方,或是关照我,甚至只是对我进行普通的指导,她们有可能还会继续说出那些不堪的话来,损害你的声誉……”

“声誉从不会因为这些被损坏,”范塔西亚打断了她的话,“对于我来说,声誉可能被损坏的情形,是作品水准的降低。不要在意他们说的,那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

“恨我吗?”范塔西亚忽然问。

夏伊达给他问得愣了一下,一脸的茫然。

“我为什么要恨你?”

“这三天的惩戒,你会不会觉得太重了?”

夏伊达叹了一口气。

“我确实觉得有些不公平,因为她的用心,明明是那样险恶的!”

“就知道我的话你会当作耳旁风。”范塔西亚哼了一声,“这是为了让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以再这样去打一名舞者的脸。”

“你明明也打过我的脸的……”夏伊达嘟着嘴,不服气地咕哝着,“只准你打我,不准我打她!”

格雷愣了一下,忽然想起自己拿书砸她脑袋的事来,原来,这家伙还在对此“怀恨在心”。

不知怎的,无论如何都克制不住唇角的上扬。格雷伸出右手,勾起手指,“嘭”地在她额头正中弹了一记爆栗。

夏伊达吓了一跳,轻轻地惊叫了一声。然而他的手指弹在脑门上清清脆脆的一响,却根本就不痛。

格雷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孩一下子又急了,惊慌失措地说:“老师别这样啊,她们真的会说你坏话的,我是亲耳听到的嘛!”

当然,关于“打脸”的问题,夏伊达早已经过了一番思考,也认为范塔西亚的话,是有道理的。刚刚的顶嘴并不是认真的,只是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而已。

范塔西亚就算在愤怒中把书掷向她,也就像刚刚的这一记爆栗一般,没有任何杀伤力,可夏伊达在打丽娜耳光的时候,就是以伤害她为目的的。

夏伊达已经理解了范塔西亚的意思。对于一名舞者来说,身体就是赖以存在的“硬件”,对于一名舞者的身体,范塔西亚总是给予最高限度的重视和保护。

就好像与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主动对自己说话,说的就是,如果舞鞋穿着的方式不对,是有可能造成脚部扭伤的。

像范塔西亚这样性格的人,之所以主动来找她,显然不会是为了什么人际交往的理由。他是因为实在的担心,担心她会因为这种愚蠢的穿鞋方式而毁了作为舞者的前途。

而舞者的脸,更是展示时的门面,音乐的情绪,舞蹈的情绪,肢体不能完全传达的,都可以通过表情和眼神来呈现。

现在,她已经打从心底认同了范塔西亚的话——无论再怎样愤怒,也不可以对一名舞者实施暴力殴打。不管这个人有多么不堪,只要有“舞者”这个身份就够了——必须试图去选择其他的解决方式。

在有一些熟悉和了解范塔西亚之后,夏伊达感觉,或许他会这样子,正是因为他自己由于身体的局限,而不能够成为一名活跃在舞台上的舞者的缘故。

毕竟他对于舞蹈的爱,是不可能输给任何人的,这一点在夏伊达的心里无比确定。

这样一想,反倒觉得心里弥漫起一股浓重的伤感,虽然范塔西亚本人从来没有流露过伤感的样子。

“我不会再犯的啦……”夏伊达红着脸保证说,虽然她对于自己今天的所为一丁点都没感觉到后悔。

“你这一段时间往前冲得太猛了,”范塔西亚语音轻柔地说,“应该停下来,花一点时间,让意识跟得上你的身体。你现在有很多的时间去思考,所以,去思考。”

夏伊达有些吃惊地望着他,发现他一双深沉的眼眸也正在定定地注视着自己。原来,这些惩罚看上去不近人情,其实,却仍然是大有深意的吗?

“你的力量不错,但是,还不够,特别是臂力和腿部力量,尚不足以维持身体最佳状态的平衡,三天的练习对你来说是有好处的,不要偷懒!”范塔西亚又放低了声音,补上了一句。

不可思议地,夏伊达竟在他的眼神中发现了一丝狡黠。

从来没有想过,范塔西亚也会做出这样的处断。他看上去是个说一不二,思想又极致纯粹的人,正常来说,他给出的惩戒就应当是惩戒,就是为了她的不道歉而罚的,不会夹杂其他的什么东西。可是现在看来,他似乎并不是单纯地想要惩罚自己,他在惩罚的同时,似乎还同时考虑了对自己好的东西。

这一瞬,忽然感受到一丝淡淡的温暖,从眼前这个清淡的男子身上无声无息地传递过来。

“对不起……”夏伊达的声音有一点哽咽,“为我做的这一切……”

范塔西亚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简单地说了三个字:“不要输。”

夏伊达的视线稍微有点模糊,但还是从范塔西亚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什么,他似乎在说:“我是不会让你输的。”

但是作为导师,这句话他是不可以说出来的。

范塔西亚弯下腰,靠近了夏伊达的耳边。他的呼吸轻轻的,但是耳际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得到,让人从皮肤到心里都痒痒的。

夏伊达打了个冷战,心里有一丝莫名的慌。如果这个样子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看到了,会炸了锅的!

在范塔西亚的眼中,那些造谣和中伤似乎根本算不了什么。他似乎完全不在乎那些,那些与舞蹈无关的东西,就像是这世上充斥的喧嚣,无休无止的噪音——讨厌,但与他无关。

可是,就算是他不在意,夏伊达还是不希望他受到任何那样的对待。

夏伊达有些慌乱地偷眼去看四周,周围全都沉浸在音乐里,考生们都在认真地练习自己的舞蹈,几乎处于物我两忘的状态,似乎并没有人来关心这个角落里发生的事。

但是心跳得好快,周围的一切看上去又好像有些不一样,像假的似的。

范塔西亚的声音轻轻的,就贴着耳朵响起来,仿佛格外有力度,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击到心里去。

“我也来和你立一个赌约吧,如果你赢了,那么我就留下来,留在这里,教你一年。”

这句话,就像一道霹雳一般,把夏伊达劈得呆在了原地。

如果能赢,如果能赢的话,他会留下来吗?

只是……为了自己?

之前,两个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范塔西亚曾说,他是没有办法在一个地方停留的。对于这一点,夏伊达虽然能够理解,却又不知怎的觉得莫名伤感。

或许还在潜意识里失掉了几分努力的动力。

即使可以考上北都学园,那也会是没有范塔西亚的北都学园。

虽然不是正式的师生关系,可是范塔西亚却是夏伊达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具有专业度的舞蹈老师。而由于这个老师太过出色,所以夏伊达并不确信,将来还能不能适应其他老师的教学。

无论如何,心里都会像缺了一角似的,空落落的吧?

第68章 好想跳舞,真的好想跳舞

夏伊达呆呆地用马步蹲着,蹲了好久,也并不觉得腿部酸麻。虽然是接受惩罚,但也不是需要所有时间都在做那几个动作,否则没有人受得了。这个惩罚措施是有必要的休息时间的,条件是只要感觉身体无法支撑,就可以停下来,休息片刻,直到身体允许继续为止。但是,夏伊达保持着马步的姿势很长时间了,竟然忘记了身体的知觉。

范塔西亚已经离开了一阵子,可是她的心神还是无论如何都拉不回来。耳边一直都萦绕着他的声音,好像不真实的幻境。

“如果你赢了,那么我就留下来……”

那个时候,夏伊达望向他的眼睛,那双好看而深邃的眼睛,不带半分戏谑的眼神,相反的,他的眼神看上去异常认真。

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这一点,夏伊达的心里十分确定。

心里面,亮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就像是有风吹过,火苗忽然熊熊地燃了起来,烧灼她的整副身躯,让她感觉每一滴血液都是沸腾的。

虽然不能说,不敢说,甚至是不敢想,可是在夏伊达的内心深处,是多么地盼望着能够考入北都学园——考入那个有范塔西亚作为导师的北都学园。

缺少了格雷·范塔西亚,北都学园就仿佛是不完整的,至少,在她的心里是不完整的。

但是,这样的想法绝对不能展露于外在,反而不得不转化为对他的祝福。因为范塔西亚就像风一样,是不应该被束缚和禁锢的,甚至不应该用任何留恋的话语给他的心灵增添负担。

风永远属于远方,只有在永恒的流动之中,它才能保持无限鲜活的生命力。

但是现在,这不羁的风却决定为了自己停留下来,帮助自己更好地踏上前进的路。这是无论怎样感恩,都感恩不尽的事情。

唯有拼搏,死了也要赢!

热血上涌,让夏伊达忘记了疲倦。当人心里有那么一口气吊着的时候,往往可以做成连自己都想象不到的事。

具体到夏伊达身上,这口气就变成了使她不知疲倦,而且头脑比平时更加清醒。

这三天的时间,也是绝对不可以浪费的。那么,三天被捆住手脚的时间,又可以做些什么呢?

夏伊达改为伏在地上,慢慢地做着俯卧撑。手臂缓缓地热起来,开始变得酸胀。

范塔西亚说了,自己的力量,特别是手臂力量,再强化一下,完成动作会更加轻松。所以,这三天,不要偷懒,不要把它当作是惩罚,而是当做力量练习,来认真地完成。同时——

夏伊达惊讶地发现,在这动作简单、枯燥却又高强度的练习之中,她反而成为了一个“旁观者”。

练功房里的每一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跟随着音乐,专心致志地练习着。

在北都学园的考试中经过两轮的淘汰,剩下的已经几乎都是天赋努力兼具的好苗子,看他们练习跳舞,本身就是一种享受。夏伊达发现,此前只是一味地闷头苦练,从来都没有像这样安静下来,关注一下周围的人。

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使用自己的眼睛和头脑,去看,去想了。看了一会儿,便惊讶地发现,自己怎么做都做不好的动作,他们怎么可以完成得如此轻松呢?

而且,练功房里的十几名考生,他们就算是在完成同样的动作的时候,使用的方法似乎也是不一样的,这使他们看上去各有千秋,各自有着不同的美。

练习时间长了,动作才不仅仅是动作,而是变成了由舞者的性格和身体特质浸润的东西,即使是同样的舞码交给不同的舞者演绎,也会产生天翻地覆的差别——这正是舞蹈的魅力所在——它不是机械的展示,它是一种“人”的艺术,与舞者的生命相连,具有活生生的力量。

我好像还没有资格谈风格,我还是一只机械木偶呢!夏伊达忍不住感叹。

但是这并没有让她沮丧,了解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学习,前面还有未知的路要走,这只会让她感觉激情澎湃。她认真地观察着周围所有的人,思考他们处理动作的方式,又放下思考,单纯地像看艺术品一般地看着他们,欣赏舞蹈中的美,这让时间快速地流逝着。不知不觉地,一个下午,居然这样一晃就结束了。

并不是说马步没扎够,累也是累得要命的,可是那些感觉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此刻的夏伊达,全身就像打满了鸡血一样,感觉有发泄不完的劲儿。要是现在让她再去操场跑个几圈,也根本不在话下。

这兴奋还来源于,当静下心来观察,并在头脑中反复地思考自己即将要演绎的舞段,一遍一遍地在意识中重复它,那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动作背后所要表达的深刻情感,居然一点一点地在脑海中明晰了起来。

夏伊达张开眼睛,望向练功房一隅的安吉拉。安吉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角色中,用肢体的屈曲纠结表达心中的绝望和悲伤,使她所在的那个角落似乎气温都比别处低了许多。那里舞动着的,似乎已经不再是安吉拉,而是真正的克里特公主阿里阿德涅。

夏伊达的意识随着安吉拉的肢体舞动着,心情也为之激动。恨不得此刻可以与她共舞,帮助“迷途”的她,走向通往真正的幸福的那条路。

不要犹豫,也不要彷徨,不要被此刻的痛苦所击倒。一切无法将你击倒的,都将成为你力量的一部分。现在的你并不知道,你命定的爱人,就在不远的前方等待你的到来,所以,不要放弃,我要带你走向幸福的彼岸……

这才是诺恩斯的心声吧?想象着这些,夏伊达的眼眶居然湿润了。

好想跳舞,真的好想跳舞!越是这样被禁止了,就越觉得舞蹈的可贵。以前,都是懵懵懂懂的,只知道自己对于舞蹈是喜欢的,这是第一次有所感觉——如果再也无法跳舞了,那在自己的生命中,会成为一种怎样痛苦的烙印呢?

还会一直渴望着,还会不懈地去追求吗?又该如何,克服这近乎绝望的创伤?

不知怎的,一句诗忽然跃入了脑海,就如同在意识里自动地生成——

“……

折断我的双臂,

我仍将拥抱你——

用我的心,

像用手一样

……”

夏伊达的睫毛颤了一下,泪水忽然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

第69章 伊达,要赢哦

时间过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一转眼,三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在终于解除了惩戒的那一天,夏伊达兴奋得睡不着觉,天还不亮就匆忙起床,跑出宿舍,跑进了综合训练楼。

楼道里很安静,黑洞洞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夏伊达进了三层的练功房,打开了灯。

这三天艰苦的马步、倒立和俯卧撑也是在这个练功房里做的,这里一切都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那明亮的镜子,木制地板,已经用旧了的把杆,不知怎的都显出一种别样的亲切。

终于可以跳舞了!夏伊达的心雀跃着,以至于当天安吉拉走进教室的时候,夏伊达小跳着蹦过去,一把抱住了她。

安吉拉先是愣了一下,又忽然格格地笑起来。

“太好了,伊达!还有五天,我们一起,一直,一直跳舞吧!”

只剩五天了,这五天,无论如何都要拼尽全力,好好地利用。

“安吉拉,我们来试一次吧!”夏伊达握紧了拳头。

这三天,除了受罚,有了大把的时间,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过自己那两分半钟的舞段,每一个动作,都已经像烙铁一样深深地烙在脑海里。

正常来说,舞者的练习,靠在脑子里想是没有用的,要真正去跳,让身体的肌肉形成特定的记忆,才是最好的方法。但是,对于夏伊达这种身体先于脑子实践的人来说,能有这样一段时间克制自己的肌体,只留出时间用于思考,竟是更加宝贵的体验。

在这三天里,夏伊达真正体会到了范塔西亚所说的“让你的头脑跟上你的身体”的意思。

今天,身体兴奋地解了禁,一大早,夏伊达就迫不及待地跑进练功房,一个人随着音乐尽情地舞动起来。

把那两分半的舞段跳了一遍又一遍——令人惊讶的,一切都是那么流畅,就像是在与一个熟悉的老朋友亲切地交谈。

意识中一遍一遍的描摹,竟在不知不觉中与身体的体验结合在一起,让她真正完整地掌握了这段舞。甚至,那两组超高难度的动作练习度也没有退步,基本能够完成,甚至有一次还完成得相当完美。

好像……比原来变得轻松了?

肌肉隐隐的酸痛提醒了她——难道是这三天的力量训练,在不知不觉中起了作用吗?

更加兴奋了,忽然之间有了信心。

所以,想与安吉拉合练一次的心情真的有一些迫不及待了。

音乐响起来,两个人瞬间就沉进了另外一个场景里。

周围重新出现了波涛汹涌的海洋,以及孤零零的,象征着绝望和悲怆的岛屿。突然出现的命运女神与悲痛欲绝的公主演出一幕精彩动人的对手戏,让四围整个气场都显得惊心动魄。

只有两分半的音乐,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每一组动作都像掷地有声的金属,无比形象鲜明。动作本身再也不需要用头脑去思考,而是像流水一般,自由地从体内流淌出来,自然而又连绵不绝。随着音乐的高潮出现,夏伊达竟然连那两组高难的动作,都没有什么闪失地完成了。

进步了!音乐收尾,夏伊达的心仍然在扑通扑通地狂跳。那绝不仅仅是大量运动的缘故,而是心里实实在在地激动着。三天了,三天不许跳舞,可是今天一尝试,似乎一点都没有退步,反倒是以前觉得困难的东西,都没有那么困难了。

“伊达,很棒!”安吉拉也兴奋地叫起来,“我还一直很担心,可是……真的很棒!”

小姑娘好像有很多话想要说出来,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所有的话语最后全都变成了反反复复念叨着的“很棒”这个词。

“安吉拉,我会努力的,我会更好的!”夏伊达忽然有了信心和力量。

但是安吉拉没有说话,她的眼神忽然移到了门口,并且流露出了一丝愤怒的光。

夏伊达惊讶地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练功房的门口,正站着呆若木鸡的丽娜·贾德。双方的目光对上,丽娜才忽然打了个冷战,回过神来。

这猝然之间的目光交锋似乎带给了她不小的惊吓,她的身体陡然一震,忽然一下就慌了。手足无措地愣了两秒,她才忽地转过身,迅速地跑掉了。

“讨厌!”安吉拉望着已经变得空空如也的门口,从牙缝里恨恨地挤出两个字。

“她来干嘛?”夏伊达感觉不解。

“应该是来刺探军情的吧?今天是伊达你第一天可以重新开始练习哦,所以她应该是来看看你的情况的。要是你的状态下滑了,估计她就要开心了!”

安吉拉平时是个相当与人为善,性情柔柔的小姑娘,绝不会在背后说什么人的坏话。可是这一次,因为夏伊达的缘故,她对丽娜·贾德算是破了例。

“真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而且,格雷居然因为她,来惩罚你!”安吉拉忿忿不平地说,“我还跟格雷吵了架的,可是……”

“可是”之后,声音就一点点地弱了下去。

在安吉拉·范塔西亚的世界里,唯独这个哥哥,是永远不可忤逆的存在。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听从,无论他想要什么,她都会拼上全部的力量,站在他的身后支持。这一次为夏伊达打抱不平,对她来说可以算是突破性的事情。

哥哥当然没有改变主意,但是没有生气。当然,格雷·范塔西亚从来不对安吉拉生气,哪怕他有那么多恨她的理由。

“没关系,安吉拉,你也看到了,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影响的,而且,还进步了一些,不是吗?”

夏伊达本来想解释一下,关于这些天体会到的事情,以及范塔西亚的深意。可是又觉得不太好解释,只得作罢。

“伊达,要赢哦!”安吉拉热切地说,“我也会努力的!”

与这两个热血沸腾的姑娘恰恰相反,此刻匆匆从三楼练功房跑开,冲下楼梯的丽娜·贾德,感觉从头到脚都是冰凉冰凉的,就好像一下子坠进了冰窟窿。

第70章 只剩两天了

为什么竟然会这样呢?丽娜感觉难以置信。夏伊达,她受罚整整三天不能练习舞蹈,这是自己一直关注并且亲眼见证的,为什么此刻她的技巧和表达能力竟然不退反进?!

上一次夏伊达跳这个舞段,丽娜并没有看到,但是她对夏伊达有着基本的了解,知道她最多能达到什么样的水平。但是今天,决定来看看重新开始练习的夏伊达,观感却大大打破了她的固有认知。

可以说,这一段,相当熟稔,流畅,问题依然存在,但已经并不致命。甚至,夏伊达的这一段舞蹈中的那两组吉尔伽美什的动作,这一次发挥得极好,非常抢眼,如果考试那一天能有这个发挥程度,那仅凭这两组动作就可以成功地掩饰掉她所有的不足!

会加分的,这两组动作!就算是再理性的评审,也会因为这两组动作的完成而感到吃惊,会为她加上不少的印象分,或者刻意违心地给她打个特别高的分也说不定。

要知道,这是入学考试,不是比赛和表演。入学考试的目的就是选拔苗子,录取真正的可造之材,在这种情况下,格雷·范塔西亚为夏伊达设计的那两组动作,是核武器,是致命的,一旦成功地释放出来,就有超大的杀伤力,足以成就那个不起眼又不稳定的她。

丽娜·贾德在内心默默地诅咒格雷·范塔西亚,憎恨着他的偏心,却又无计可施。

能改变自己的舞码吗?也去跳吉尔伽美什?

那是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成功。吉尔伽美什的动作是变.态难度,天知道范塔西亚用了什么办法教会了那个家伙。自己已经得罪了范塔西亚,总之他是不可能那样教导自己了。

那么换其它的套路和动作呢?无论怎么思考,无论怎样搜索这些年来习舞的积累,都不得不承认,格雷·范塔西亚给自己编制的舞段,居然才是最适合自己,最有利于自己发挥的。

这样下去,或许真的……会输的!

这样的想法让丽娜·贾德浑身发冷。这个赌约,是夏伊达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失去理智才提出来的,从来没有想过,她丽娜·贾德也是有可能会输的。

怎么能输呢?而且……是输给一个……那样的土包子?!

就在丽娜·贾德暗自焦虑,甚至影响到练习效果的时候,夏伊达倒是越来越进入状态了。

练习让她高度兴奋,以至于不知疲倦。恢复练习后的一天、两天、三天,状态居然始终没有下滑,如果能够再这样保持两天,赢下那场赌约,为格雷·范塔西亚出一口气也不是不可能的!

当然,这种状态的保持与其他人的帮助也有着极大的关系。

这三天里,安吉拉一直在陪她练习。安吉拉技术精准,发挥稳定,表现力出众,就算是在剩下的全体考生中实力也可以排入前十,绝不可能在考试中有所闪失。所以,她这些天的唯一目标和心愿,就是帮助夏伊达通过考试,并且是以优秀的成绩通过考试,打败丽娜·贾德。

基于这个目标,原本是柔柔弱弱的安吉拉摇身一变,变成了世界上最严厉的魔鬼教官。她用苛刻的目光挑剔着夏伊达的每一个动作,对于任何一处错误和偏差都抓住不放,命令夏伊达翻来覆去一遍遍地练。

还有杰伊,这些天对夏伊达的指导也比平时更加密集。原本助理老师的工作是把时间平等地分配给每一个学员,对他们进行平等的指导,可是从夏伊达恢复训练的那一天起,杰伊分给夏伊达的时间,就变得超乎正常的多。

这样的偏心已经超出了助理们约定俗成的规矩,但杰伊显然丝毫不以为意。他甚至决定不在乎其他学员的看法,投诉就投诉去好了,大不了不干了,哪怕最后背一个处分也无所谓。

总之,不能让这个小姑娘输,她输了的话,简直就算是自己这份暑期工作的失败,根本就对不起学校的信任。

不过,三天过去,学员们都在自己苦练,对于杰伊多花心思在夏伊达身上,竟然没有一个人有意见。在这个练功房里归杰伊管理的十几个学员,全都是三组范塔西亚的学生,即使之前都曾经对这个赌约议论纷纷过,可是在他们的心里,竟不约而同地都是希望夏伊达胜出的。

夏伊达的胜利,代表的是范塔西亚老师的胜利。各位学员经过思考,都清楚自己内心真正的倾向——因为随着练习,每个人都深刻地体会到了范塔西亚的编舞对自己来说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越是优秀的学员,就越是识货,也就在内心的深处对老师更加感激和敬重。

而这场闹剧的主角格雷·范塔西亚,在夏伊达的惩戒期满以后,更是一点避嫌的意思都没有,经常专门过来帮她一组组地抠动作,指导夏伊达的时间比指导丽娜·贾德的时间多得多。

周围的人看在眼里,都在心里头偷着乐。能说老师不公平吗?老师的责任就是帮助学生在考试中达到最好的状态,现在,夏伊达比较弱,在她的身上花更多的心血,本来就是老师该做的事情。说不定,范塔西亚老师心里真的就是这样想的也未可知。

不过范塔西亚老师的心思没有人试图去猜,他的心思飘渺无迹,永远是一个谜。

只剩两天了!

清晨,夏伊达钻出被窝,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同屋的姑娘们都不在了,她们要化妆,都比夏伊达起得早。夏伊达爬下床去,走到窗口,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很舒爽,心情很好,信心满满。

这几天的状态一直特别好,动作经过了范塔西亚极其细致的矫正,已经定型到相当不错的程度。头一天收工的时候,连在预测方面一向保守的范塔西亚都断言说,只要考试当天能够发挥出现在这个水平,就已经可以了。

言下之意,只要能把状态保持住,不但有希望获胜,应该说,是获胜的可能性很大才对!

夏伊达轻快地哼起了歌,一切打点完毕之后,特意提前到了综合训练楼。

今天,也要格外加油才行!

一层的门口是专为学生设置的鞋柜。练功鞋和其他用品带来带去不方便,就都暂时寄存在这里。柜子不上锁,虽然不能保存贵重物品,但是这样反而更方便。

夏伊达快速地打开自己的柜子,掏出这些天终于穿习惯了的训练鞋,一脚蹬进去,就打算往三楼跑。

没想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忽然从脚后跟处涌上来,直痛得她眼前发黑,晃了一晃,几乎跌倒。

第71章 伊达,血

夏伊达以前在草原上四处奔跑,生性又比较好动,所以从小到大伤绝没少受,也没少经历过疼痛。可是记忆里,没有哪一次的疼痛,会像这一次这么剧烈,剧烈到几乎要让人晕厥的地步。

那从脚底传来的剧烈痛觉,绝不像是一般的皮肉之伤,而是一种极其尖锐的刺痛,仿佛那痛觉直接刺入骨髓,又直接进入脑神经,让人痛到忽然全身僵直,动弹不得。

就这样僵直了将近一分钟,夏伊达脑子里的嗡嗡声和身体被电击般的感觉才略微退却了一点,让她可以有所动作,缓慢地低头查看自己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花了很长时间,她才能慢慢地坐到地上,把那只巨痛的脚搬起来,搭在自己的另一条腿上。只是稍稍碰了一下那只脚,那骤然加剧的疼痛就让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夏伊达咬紧了嘴唇,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她猛地一咬牙,索性用力一扯,把左脚上的鞋子拽了下来。这一下搞得很莽撞,痛得她眼前发黑,身子一晃,差点就要栽倒。

又隔了一阵子,眼前才能勉强视物。这看清楚了,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的左脚脚后根上,斜斜地插着一根钉子。那钉子很长,相当尖利,从左脚的脚后跟末端刺入,斜刺进足后端根腱的部位,几乎全部没入。

按理说,这么长的钉子,是很难这么深地刺入足跟的,可是那钉子似乎被很巧妙地固定在鞋子里,夏伊达的动作又一向快而猛,心急之下把鞋往脚上一套,猛地往地上一踩,才会导致现在这个局面。

还好钉子刺进去之后,已经从固定的部位脱落,否则刚刚夏伊达那把鞋猛地拽下的动作,还不知道要导致什么严重的后果。

脑子有点清醒了之后,夏伊达隐约觉得有一些奇怪。这不就是一根普通的钉子吗?扎得深是深了些,可是,至于这么疼吗?

实在是太疼了,简直难以承受,夏伊达发现自己就在这刹那,全身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比练了一整天的舞出的汗还多。

夏伊达挪动了一下身体,试图站立起来,却发现一动之下,整个身体都痛得痉挛了,根本没有力气行动。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有谁惊恐地“啊”了一声。

“伊达,血!血!怎么回事?”

夏伊达两眼发花,但还是能看出,自己脚上所穿的白色棉袜上,已经开始大面积地洇出鲜红的血来。

鞋柜就在综合训练楼的大门口,所以走到门口的人,很容易就可以看到跌坐在地上的夏伊达。此刻出声惊叫的女孩,正是来到训练楼的安吉拉。

时间还早,看来安吉拉今天也特意提前了来练习。她的身后,还跟着助理教员杰伊,以及她的哥哥格雷·范塔西亚。

夏伊达已经被剧烈的疼痛击垮了,看到安吉拉,差一点就要忍不住眼泪。她嗓音微弱而沙哑地出声:“安吉拉,救我,救命……”

相较于惊呆了的安吉拉,倒是格雷·范塔西亚一个箭步冲上来,快速地蹲下,握住夏伊达的足踝。

剧痛袭来,夏伊达无法忍耐,发出一声呻.吟,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地掉下来。

但是,她还是不自觉地喃喃出声:“老师,你不要这样……”

如果是别人听来,可能会觉得,她是觉得这样不合适,但格雷心里清楚,她并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担心着他的腿无法承受这样快速的动作。

自己都这个样子了,居然还有力气担心别人!格雷·范塔西亚感觉心里一窒,闷闷地堵得慌,以至于右腿的疼痛都觉不出了。

格雷用手轻轻地托着她纤细的脚踝,眼中所见,触目惊心。他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脸色便愈发铁青。

“走!”他话语中倒是没有半个多余的字,“去医院。”

说着,他轻轻地放下夏伊达的脚,展臂便打算把她横抱起来。

但是夏伊达伸手猛地抓住了他。

那只手虚弱无力,而且一直在颤抖,女孩的声音也在颤抖。

“不要,不要你……”

说着,女孩向杰伊伸过手去。

“杰伊,安吉拉,救我……”

格雷·范塔西亚蹙起眉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定下神来,把目光投向了杰伊。

“杰伊,你来吧,不要送保健室,直接去医院。”

“去医院?”

看着这血淋淋的场面,杰伊心里也早就急坏了,范塔西亚一招呼就迅速地凑了上来。但是无论这看上去多么骇人,也只是脚上扎了根钉子而已。杰伊本来是想要背起夏伊达,带她去保健室拔除钉子的,没想到范塔西亚的判断居然如此严重。

“会开车吗?”

“啊,会……”

范塔西亚把手伸进挎包,掏出一把车钥匙,扔给杰伊,又掏出一张便笺,用钢笔在上面快速地写着。

“不要去最近的那一家,从这里往东走,去北都圣美医院,找这位医生,我会给他打好电话。”说着,格雷又补上一句,“离这里也并不远,很近。”

杰伊接过便笺,看到上面写着一个名字——“萨米·奥克兰”,还有一串数字,应该是一个手机号码。

他发现范塔西亚是不需要查询任何记录,一气呵成地写完这张字条的,所以,他对于这位医生的联系方式大概是烂熟于心,或许是他很熟悉的人。

而且北都圣美医院的位置,杰伊也是知道的,虽然不是最大的医院,但专科却很出色。特别是骨科,近年来连连曝出优异的研究成果,范塔西亚的指示应该是相当准确的。

杰伊二话不说,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把夏伊达背了起来。这一背,倒是吃了一惊——这姑娘四肢冰冷,整个身子软绵绵的,竟然像是脱了力。按理说,就算是这钉子看上去长,刺得很深,痛是痛的,应该也不至于如此。

他这才意识到范塔西亚刚刚紧张的由来。看来,自己是把形势估计得太简单了。

难怪必须要到医院去!

杰伊对范塔西亚说了声:“老师,跟我那组说一下,让他们自己练习!他们都已经很出色了!”转了身,背着夏伊达就往外走。

安吉拉小跑着跟出去,打算一起去医院,却被杰伊阻止了。

“你去也帮不了什么忙,离考试只有一天了,你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吧!”

第72章 怎么竟然会这样子了呢

“我已经准备好了!”安吉拉叫起来,“我要陪伊达去医院!”

“你今天跟着跑一天,会很大程度上影响发挥的!而且,今天还要去熟悉场地的,不是吗?不用担心,我会打电话叫我的舍友一起过去,保证把夏伊达好好地带回来!”杰伊劝道。

“不,我要去!”安吉拉看着夏伊达痛苦的神情,急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却在这时,听到微弱而无力的一声:“安吉拉,别去……替我去看一下场地,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安吉拉怔怔地看着夏伊达,眼泪忽然决堤般地涌了出来。她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击溃了,看上去无所适从。

杰伊一时也不知怎么办才好,这一幕也有些出了他的意料,因为就算两个人感情好,正常情况下,安吉拉也不至于崩溃成现在这个样子。

格雷·范塔西亚走近了两步,伸手揽住了安吉拉的肩膀,轻轻地拍了两下。安吉拉干脆放声大哭起来。

“快走吧!”格雷·范塔西亚催促道,“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

杰伊看安吉拉这边的状况忽然变得无法收拾,就答应了一声,背着夏伊达往停车场的方向小跑过去。

女孩的身体很轻,背起来并不吃力,对于经常练习托举动作的男性舞者来说根本不在话下。杰伊一手托着她,另一手摸出手机,给目前在校的室友打电话。

虽然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夏伊达这个小姑娘给人的感觉很不错。现在看着她如此痛苦的模样,杰伊发现自己的心里还真是相当不好受。

“喂,你要坚持啊!等到了医院,找到奥克兰医生,就一切都好了!要知道,那可是范塔西亚老师介绍的医生哦……”

“嗯……”背上的女孩颤抖着哼了一声,杰伊能感觉到她的汗水已经渗透了自己衣服的后襟。

范塔西亚的灰色捷豹很容易找。车是银灰色的,外型异常低调,但线条很美,就算是低调也不会被埋没,一如格雷·范塔西亚的人。

刚好室友也来了,两个男生小心翼翼地把夏伊达搬到后座上,让她蜷缩着躺下,两个人便分别坐入驾驶位和副驾,车子快速地驶出了校园。

夏伊达蜷在后座上,车内还没来得及更换的夏季亚麻坐垫散发着淡淡的草香。但是夏伊达可来不及看范塔西亚的车是个什么模样,她已经痛得快要晕过去了。

到底是怎么了?她迷迷糊糊地想着——还有一天就要考试了,怎么就会这样子了呢?

格雷·范塔西亚目送杰伊背着夏伊达离开,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里。想到那女孩紧咬牙关仍拼命推开自己的模样,格雷心里不由得泛起一股淡淡的沮丧。

很显然,她这么做并不是出自不信任,或是其他的什么,而是在为他着想。

她在意他右腿的病痛,所以不允许他成为自己的支撑。真难为她在痛成这样的时候还有这种意识,可是这下意识的表现却让人心里莫名地窝了一股火。

这样的情绪已经很久没有过了,这种负面的,超出了正常范围的情绪波动。

“安吉拉,”格雷转向自己的妹妹,“不要发生什么事情,都胡乱联想,这些事情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去准备吧,你还有可以为她做的事。”

“我……可以做的事吗?”安吉拉抬起已经哭肿的泪眼。

“你回去好好训练,如果她还能参加考试的话,很大程度上还要依靠你的发挥。”

安吉拉看上去精神一振。

“伊达,伊达她还可以参加考试吗?”

“她的情况比较糟糕,但是,也不排除一种可能——如果这次没伤到筋骨的话,她很有可能会选择带伤上场。”

安吉拉停止了啜泣,思考了一下,便同意了哥哥的看法。夏伊达的性格,看上去确实就是那样的呢。

只要有一丝可能性,想必她就根本不会放弃。

“我明白了!”安吉拉打起了精神,“我会努力的!”

格雷点点头,看着安吉拉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上台阶,往三楼的练功房跑去。待到安吉拉转过了楼梯拐角,格雷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助教布伦特,大致陈述了事情的经过,交待他把今天练习和走台的事情安排好,然后,便转身朝监控室的位置走去。

安吉拉到了练功房,强自按捺住心里的焦躁,翻来覆去地练习自己的舞段。可是一个上午过去,吃完了午饭,直到下午去北都剧院走台回来,夏伊达都还不见踪影。

安吉拉不由得心焦,又不敢联络,之前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心一点一点地崩塌下去。

夏伊达是傍晚时分才回来了的。

回来的时候,倒已经不需要杰伊背着了,而是在杰伊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自己走。她的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得像僵尸一样。

“伊达,你怎么样!”安吉拉惊叫着冲了过来。

“没事了,有惊无险!”夏伊达勉强地笑了笑。

回来的路上,杰伊就已经给范塔西亚打了电话,所以范塔西亚也第一时间过来了。

“老师,这次多亏你了!”杰伊抹着汗说,“钉子的位置很糟糕,差一点就刺穿跟腱了,要不是奥克兰医生经验丰富,技术精湛,处理不好的话,有可能会出大问题呢!不过,还是有一点触到神经了,神经的恢复可能会比较慢。整整一天,小伊达好像痛得很厉害,不过也亏她这么能忍!”

这一天,杰伊还真是在医院里待得心惊胆战。奥克兰医生年纪已经不小了,说话却依然尖酸刻薄,一边讥讽着夏伊达居然这么长的钉子都发现不了一脚踩上,还踩成这种角度,一边以极为精密的角度钳稳了钉子,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地嗖地一下就拔了出来。

那血淋淋的长钉从脚后跟拔出来的刹那,连在旁边看的杰伊都寒毛倒竖。夏伊达手攥得都快把椅把扳折了,可愣是咬着牙一声也没吭。

不过这一拔,夏伊达面色煞白,冷汗出得,把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钉子拔出来并不是结束,奥克兰医生又为她开了好几样的检查,甚至还拍了片子。检查完之后,又去上药,包扎,输液,一直折腾到下午,才终于得到了一个侥幸并没有严重损伤的判决。

第73章 请你自己站出来吧

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夏伊达的第一个反应是——“我还可以继续跳吧!”

虽然脚跟的疼痛绵延不绝,而且极其剧烈,但是,如果能够忍耐的话,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要是不能够参加考试了,那才是真正的糟糕了!

自己多年以来的梦想怎么办?和丽娜·贾德之间的赌约怎么办?

和……范塔西亚老师之间的赌约怎么办?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绝对不放弃!

“大夫,我可以跳舞吗?”夏伊达试探着问奥克兰医生。

“跳舞?行啊,有什么问题?休息两个月,养好了,想怎么跳怎么跳,年轻人,不用那么娇气。”

“我是说……后天……”

“后天?”萨米·奥克兰医生停下手里的动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后天行不行,你自己不知道吗?你脚上有神经损伤,不疼吗?”

“疼……不过,不会造成严重后果吧!”

奥克兰医生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果然小疯子介绍来的,还是一个小疯子!这么说吧……人体都是有本能的,在疼痛的时候,身体会产生很多的反射性保护,你这个时候想跳舞,对将来的影响倒是没什么,可是,你跳不好啊!人是很难与本能作对的,所以,何必急于一时呢?”

奥克兰医生苦口婆心地说了这么多,夏伊达却都没认真往心里去。她只是清晰地听到了一句“对将来的影响倒是没什么”,其他的都不重要,有这一句就够了。

太好了,可以跳,这就是——可以跳的意思!

格雷·范塔西亚听了杰伊的讲述,面色稍霁,当下也不再多说,只说让夏伊达晚上好好吃饭,不要再到处跑,好好去休息。

至于接下来要做什么,范塔西亚没有说。他没有假设夏伊达还可以参加这一试,也没有断然地将她排除在外,另谋新篇。

夏伊达本来是想着吃过晚饭歇一会后,就到练功房去试试,自己的行动受限究竟到了哪个地步。

但是吃完饭,回到寝室之后,居然累到像虚脱了一样,瘫倒在床上根本起不了身。

疼痛也是消耗能量的,而且消耗得还格外多。这一天下来,力量已经完全耗竭,根本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

所以夏伊达干脆蒙上被子,呼呼大睡起来,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天大亮。

醒来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就算是训练最累的时段,也没有这么晚过。夏伊达对着表愣了两秒,“呼”地一下坐起来,右脚跟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夏伊达的身体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僵了一分钟,这才终于回忆起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为了什么折腾了整整一天。

也才想起来,明天,就是考试的日子,也是三组的《酒神的丰年》正式演出的日子了。

可是……还是痛!

很痛,非常痛!

夏伊达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成功地从高层的床铺顺利着陆,就好像头天晚上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爬上床一样。

今天,脚和小腿略微有些水肿,这是昨天还没有的症状。

夏伊达不由得有些沮丧,她穿好衣服,袜子也没套,就趿着拖鞋试着走了两步,右脚触地的瞬间,一股钻心的疼痛过电似的传遍全身,令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子,连走路都困难,还怎么跳舞呢?

又一瘸一拐地试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好的行走姿态。袜子和鞋是没法穿了,所以她就干脆洗漱完毕之后,脚缠纱布,穿着拖鞋背上挎包,往宿舍外跛着脚走去。

由于起得晚了,走路又吃力,所以去食堂吃了早点后,再到综合训练楼的时候,已经刚好敲响了八点的钟声,训练时间到了。

但是这一次,三组的学员并没有像平常那样散入各个练功房开始练习,而是被召集在了一起。

夏伊达从后门溜进了大教室,发现格雷·范塔西亚神情肃然地站在讲桌前面。

“今天是最后一天训练,之前我们已经进行过几次大合练,我对你们的表现是满意的,所以,今天要求你们降低训练强度,以保持状态为目的地进行自由练习。但是,在此之前,我们先来解决一个事件——”

格雷·范塔西亚还是像平时一样,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但是今天,他说话的语气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冰冷。

“昨天早上,有人在其他学员的舞鞋里放入了一根钉子,造成了学员的足部严重损伤,差一点形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这种情况,发生在我们三组的学员之中,在我看来,是不可原谅的过错。”

教室里“嗡”的一声,炸了锅般的议论起来。

其实,昨天发生在夏伊达身上的事情,绝大部分人都已经听说了,而且,对于这件事,还有着五花八门的推测。

“是她干的吧——丽娜·贾德!现在,和夏伊达之间矛盾最大的人,就是她了。”

“不至于吧,丽娜是科班出身,南之国很优秀的学生,两个人之间的差距还是蛮大的!”

“再说了,如果是你,一根那么长的钉子,会踩成那样吗?难道是瞎?”

“你是说——”

“没准,是苦肉计呢!毕竟她们之间是有赌约的,要是赌输了,可就不能再考北都学园了。你想想,要是换了你,发现根本没办法赢,会怎么做呢?”

“天那!这可真下得去手!”

“我看不一定,也没准是其他人呢!听说进了舞团之后,勾心斗角的事更多呢,鞋子上脚之前一定要检查好几遍,放钉子什么的,那可都是家常便饭呢……”

“真的吗?……专业舞者好可怕……”

格雷·范塔西亚咳了一声,阻止了下面的骚乱。

“做这件事情的人,希望你自己站出来,这样,你还可以拥有一个道歉的机会。”

下面从众口纷纭忽然变成了鸦雀无声。

夏伊达也觉得惊讶——难道,今天的这一次集合,竟然是范塔西亚老师特意安排的,为了解决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吗?

寂静持续了三分钟,并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出来承认。于是,格雷·范塔西亚便开始点名。

“丽娜·贾德,请你站出来吧!”

第74章 你有什么权力这样做

在学生们的一阵惊呼声中,丽娜·贾德缓缓地站起身来,目光直直地盯着格雷·范塔西亚。

“老师,什么意思?”丽娜的话语中有种特殊的平静,与她平时说话的风格有些不同。

“夏伊达鞋里的钉子,是你放的。”

格雷·范塔西亚没有绕弯子,也没有玩文字游戏,甚至,他的语调平淡到近乎无情,只是简单地陈述着自己的判断。

“我?”丽娜仰天哈哈笑了两声,“为什么一定是我呢?就因为我与她之间立有赌约,而明天就是上台的日子了?导师你偏向夏伊达,谁人不知,哪个不晓?现在,是要借用手中的权力,为她出气撑腰么!”

丽娜·贾德平时说话是八面玲珑的,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对一名教师说话,就算是对格雷·范塔西亚也不例外。但是现在,她似乎放开了这样的原则,显得格外冷淡高傲。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样的变化,确乎是异常至极。

但更加冷淡高傲的,却是格雷·范塔西亚本人。

关于丽娜质问的关于他自己的一切,他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拿出了一张光盘来。

“这栋楼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有监控的。”格雷·范塔西亚简洁地说。

丽娜忽然僵在了原地。

其实,做这一切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得十分周密,只是被那一股劲儿支配了,才做下了这一切。事后想想,也觉得后怕,也曾经担心会不会被监控录下。但是那天夏伊达来得太早,她还没来得及犹豫就已经事发了。

丽娜迅速地在楼道里检查了一遍,没有看到监控摄头的影子,才稍微安下了心。没想到楼里的摄头都是精密装置,现在范塔西亚直接把监控录像搬了出来。

“请老师不要捏造事实。”丽娜抱了一丝希望,希望这是范塔西亚在设法诈她。

“需要我现在播放吗?”范塔西亚神情冷冽地指了指多媒体设备,“建议你不要做这样的选择,这里毕竟是公开场合。”

丽娜·贾德有一丝犹豫。如果这楼里确实有监控,并且把一切都录了下来,那么当众播放的话,自己可就更加身败名裂了。

无论什么样的语言,都没有影像制品那么具有说服力。

丽娜不由得对范塔西亚更加憎恨了起来。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情,为何会走到现在这一步呢?为什么还要特意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看热闹呢?

“老师,是你!”丽娜·贾德恨恨地说,“是你,没有用一颗公正的心对待每一位学员,你把心思全部花在了她的身上,是你人为地创造了不公平!我必须去改变这种不公平,人,是不可以屈从于一切不公平的压制的!”

范塔西亚不为所动,只是说:“那么,承认是你做的了?你所做的这一切,是不是因为你心里的世界只剩下了那个赌约,而看不到别的了?”

丽娜·贾德一怔。

在脑海中紧紧包裹着自己的那些执念像一只水果的果皮遭到锋锐尖刀的切削,忽然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赌约?是啊,在那个赌约之前,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

自己的实力,在全部三百人的考生中怎么也能进入前三分之一。不,就算是按最后的一百人计算,也能进入前三分之一!

也就是说,考入北都学园,接受最好的舞蹈训练,将来进入大舞团,成为一名职业舞者,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前途一片大好,那么,为什么感觉在赌约中受到的威胁会那么让人绝望呢?

其实就算是赌输了,那女生想要的,就是让自己给范塔西亚道个歉而已。

一句话的事,又不会掉块肉,少块皮,说起来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难道就是因为不想输,而且,想要把那个碍眼的人踢出这个地方,让她在自己的身边永远地消失吗?

是的,不想看到她!

她的身上,有自己没有,而且看到了就会讨厌,就会有威胁感的东西。她活得很单纯,很傻,但是,好运气都围绕着她。

其实,连上帝都是不公平的!

“范塔西亚老师不公正吗?我并没有觉得啊……”

学员中的嘈杂已经开始出现了清晰的话语,已经有人站出来,大声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在这两个星期的时间里,我感觉进步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要多,都要快!范塔西亚老师也许没有说太多的话,也不会时刻留在你的身旁,但他可以洞悉你的一切弱点,告诉你,你可以如何提高。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宝贵吗?”

“说话做事,要摸着自己的良心啊!”

丽娜·贾德被一些忽然炸起来的话语震懵了,她茫然地听着,发现竟没有什么站出来的人是支持她的,甚至连同情她的人都没有。

怎么回事,难道这些人都是瞎子么!

难道他们竟然都看不到,格雷·范塔西亚是怎么偏心那个小心机婊的吗?

她愕然地抬起头来,望着范塔西亚,却见他神情冷漠地微启唇,宣布了一句:“丽娜·贾德,你的考试资格被取消了。现在,你可以收拾行李离开了。”

说完,便不再理她,只是又点了两个人的名字,是明天即将与丽娜一起演绎三人舞的另外两名学员。

丽娜茫然地听着,隐约听出似乎是要替他们两个微调舞码,把三人舞变成双人舞,并且告诉他们,不要惊慌,改为双人舞之后,很可能比原本的三人舞效果还好,云云。

不过,具体说了些什么,丽娜就完全听不进去了。

她的脑海中只剩了盘旋着的一句话——

“丽娜·贾德,你的考试资格被取消了!”

取消?考试资格?

也就是说,明天,不参加考试了吗?

接下来,都不参加考试了吗?

不能成为北都学园的学生了吗?

开什么玩笑?!

“你是什么人,你算老几!!”丽娜忽然涨红了脸,从胸腔的深处发出一声嘶吼。

“格雷·范塔西亚,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算别人都不敢得罪你,我也不会怕你的!你连北都学园的老师都算不上,又有什么权力取消我的考试资格?你是为了那个小妖精,不择手段了吧!”

丽娜·贾德已经不再有什么可顾忌的了,干脆把一大堆质问,连珠炮似的一股脑丢给了格雷·范塔西亚。

第75章 我们拥有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

格雷·范塔西亚暂时停下了对另外两名学生的指示,神色平静地转头望向丽娜。

“你可以去查阅北都学园的校园守则,学校的网站上就有,关于考试和竞赛的部分。存在指导教师的情况下,任何指导教师拥有随时取消学员考试资格和参赛资格的权力。所以,现在请离开,不要再扰乱课堂秩序了。”

“我不服!”丽娜大声吼道,“你凭什么这样处分我?”

“因为,”范塔西亚平静地说,“想把舞跳好,先要学会做人。一个心术不正的人,传达出的境界无论如何不会变得美丽,甚至会对观众的精神产生危害性的暗示。这与北都学园的宗旨相悖,北都学园不需要这样的学生。”

“你!”丽娜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又气又急,不由嘤嘤地哭泣起来。

“这不公平,我要去找校长,我要投诉你!”哭了一阵子,丽娜·贾德终于气急败坏地吼出来。

门口出现了一阵骚动,把人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有些时候,事情就是很巧的,丽娜刚刚吵着要去找校长,校长就恰好出现在了门口。

“怎么了?明天剧目就上演了,今天为什么乱哄哄地聚在这里?”霍尔顿胖胖的身体从密集的人群里挤过来,一边用白色的手帕拭着汗。看上去他刚才走得有些快了,说话的时候气喘吁吁的。

很显然,学校的助教们都相当恪尽职守,事情看上去有些怪异,他们就第一时间报告了校长。

所以,校长才会急匆匆地赶了来。

霍尔顿校长从夏伊达的身旁走过了,夏伊达不由得有一些心慌。刚刚发生的事情把她惊呆了,她还没来得及去思考鞋里的钉子是怎么回事,就看到到格雷·范塔西亚居然这样毫不容情地把丽娜·贾德踢出了考生的队伍。

这一切让她的脑子纷乱,无法顺利地思考。后面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想清楚,但是此刻,做不到这一点。

现在连校长都赶来了,可见这件事情,范塔西亚事先并没有与校长商议,而是先斩后奏的。不知道会不会给范塔西亚带来什么麻烦,无论如何,这些麻烦的起源,毕竟都在自己身上。

丽娜·贾德三步并作两步地跳到校长身旁,开始语速极快地向校长诉说格雷·范塔西亚私自把她除名的事情。她说了很多,霍尔顿校长一边听,一边用手帕不停地抹汗。

范塔西亚自己,倒是安静地倚着讲桌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听了半天,霍尔顿校长才伸出手示意丽娜不要再讲下去了。

“孩子啊,那个小姑娘鞋子里的钉子,真的是你放的吗?”

“我……”丽娜一时语塞。她没想到,讲了那么多,把范塔西亚的偏私,对于夏伊达的超出正常程度的关照全都讲了出来,霍尔顿关注的却只有这一点。

“孩子啊,这样做可是不行的啊!”校长的神情忽然严肃了起来,“孩子,其实,我完全可以不听你讲述的,因为随时取消学员的考试资格,这是导师绝对的权力。之所以听你讲,是希望你的心里可以好受一点。现在看来,你并没有认识到范塔西亚老师作出判断的理由是什么。”

导师拥有绝对的权力……

校长的话就像一颗炸弹,把一切都炸得七零八落。霍尔顿校长是这个学校的最高决策者,他如果这样说了的话,就意味着,这荒谬的一切,居然已成定局吗?

“这不公平,不公平啊!”丽娜·贾德哭起来,用手指着范塔西亚,“他是怀有私心的,他作出这种不公正的决定,北都学园难道连一点监督的措施都没有吗?这么说,导师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吗?”

霍尔顿校长语气变得肃然:“北都学园对于自己审核过并诚意聘请的任何一位导师,都赋予绝对的信任。所以,学园不质疑导师作出的任何一个处断,就连我这个校长,也没有权力让他们撤回决定。如果这个处断是错误的,责任在导师,我们将会对导师追责,追责行动一样会对导师在艺术界的事业造成深重的影响。但是,对于你,我们只能表示抱歉了。希望你能够从这样的经历中汲取到正面的经验。”

平时,这个胖胖的老头总是笑呵呵的,看上去十分平易近人,不会有任何人对他产生出戒备,甚至常常会忘了,他是这个学校的校长,是有着最高话语权的人。但是此刻,当他的神情冷了下来,目光专注地盯着一个人的时候,身上却显现出一种令人畏惧,而且无法抗拒的威严。

校长的声音并不高,但却令全场鸦雀无声。夏伊达呆呆地见证着这一切,只感觉在校长说话的时候,周围的环境似乎也发生了变化,似乎进入了另外一个说不出哪里不一样的空间。这样的空间对于人的精神有捕获和控制的能力,让人不自觉地专注甚至臣服。这种感觉,就像那个夜晚,格雷·范塔西亚注视着她,在他的背后展开的那一片无垠的夜幕森林。

总感觉在这个世界上,在舞蹈的世界里,还有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甚至是根本不知道的风景。

她就像是一个登山的人,走了许多崎岖的小径,却连半山都未能到达。举目望去,只能看到巍峨的山峰居高临下,像是在对她无情地嘲讽着。但是那些已经登上了峰顶的人,却可以尽情地眺望远方,把无限远处的风光尽收眼底。山脚下的人和山顶上的人,他们所感知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吧!

夏伊达想起了科斯嘉,想起十年之前,她和科斯嘉就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里了。就从那个时候起,就觉得科斯嘉的世界一定是很美的,她是那么想一探那个神秘世界的究竟。现在,自己居然真的成为了一个登山者,虽然离峰顶还有很远,可是,毕竟已经知道峰顶究竟在哪里了。

想想还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现在,还是眼前的一切更令人心情复杂。

校长和格雷·范塔西亚低声交谈了一会儿,就转身步履匆匆地离开了。范塔西亚宣布,让学生们各自去找助理教员,开始试服装、选择演出的妆容。

人群开始疏疏落落地散去,像无情的潮水,并不会因为丽娜·贾德此刻的极度灰心绝望而稍作停留。每个人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人的一切并不能成为牵绊前进步履的原因。

当蜜妮·玛哈也如路人一般地走过身边,丽娜·贾德终于抬起头,轻轻地唤了一声:“蜜妮!”

第76章 这并不是因为你

蜜妮停住脚步,望着她。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还是蜜妮·玛哈先打破了沉默。

“我真的想不到你会做这样的事。丽娜,我们已经不再是朋友了。”

语气很平常,但是冷漠,让丽娜·贾德的心里油然生出一种绝望。

“蜜妮,你不是讨厌她吗?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

“什么?”蜜妮猛地转过身来,惊讶地望向她,“我有让你做过这种事吗?”

“我是……”

“所有的战斗,都应当在舞台上面,而不是舞台下面!丽娜,我简直不能相信你会这么做,而且,居然还要嫁祸给我!”

蜜妮忽然恼了,丢下一句怒吼,转身就跑开了,留下丽娜一个人呆在原地。

为什么,突然之间,事情就会这样了呢?

原本还是一片祥和的好好的世界,忽然之间就全变了,变得空落落的,变得一无所有。

当丽娜·贾娜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偌大的会堂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了她一个,孤零零的,好像落入水面的一片秋叶。

将来会怎样呢?接下来的一步,又该怎么迈出去?她完全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

眼泪又一次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变得模糊。

就在丽娜·贾德对于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感到无比迷茫的同时,还有一个人感受到了同样的迷茫和绝望。

明天就是正式演出的日子了,无论练习得如何,今天再努力也没有太大意义。所以,今天全体学员基本都选择了休息,保存体力,顺便在舞台妆扮方面下下功夫。

所以练功房里此刻空空如也,大镜子前面只剩了一个人,就是夏伊达。

她已经换上了练功服和舞蹈鞋,想要试着把自己的舞段再顺一下。可是,正如她一直担心的那样,当右脚触及地面的瞬间,那骤然涌上来的痛感让她身子一晃,差点跌倒。幸亏及时抓住了把杆,才没有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太疼了,简直没办法支撑。在这个时候,才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毅力真的是没有办法解决一切的。

夏伊达的习惯腿是左腿,在可能的情况下,都是使用左腿作为主力腿。这次伤的是右脚,但即使是这样,只要稍微有一点重心的转换,都会感觉完全无法承受。

夏伊达一连试了六七次,都是跳不足四个八拍就被迫缴械投降。试到最后,脚实在太痛,心里又急,忍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眼泪一颗颗地掉了下来。

要是这个样子,明天还怎么参加考试呢?

如果不能考试的话……

忽然意识到,刚刚发生了那太过突然的一切,一直压在她心上的那个沉重的赌约——事关范塔西亚声誉的赌约,已经随着丽娜·贾德考试资格的丧失而不复存在了!

她这才明白,刚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些手足无措,或许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有点不太相信刚刚发生的那一切是真的,现在,也不知道之前憋着的那股劲儿应该用到哪里去,又应该如何去用。很奇怪地,并没有很多地纠结于自己的未来,不能参加考试就会被排除在北都学园的大门外之类的事情,还根本就来不及去想。不知为什么,此刻头脑里全都是范塔西亚的影子,以及他那鲜少出现的淡淡的笑容。

就好像最大的遗憾,全部都与范塔西亚有关似的。

夏伊达不但脚痛,整个人的意识也是懵的,无法思考,也无法作出正确的判断。她坐在镜子前面,将整个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头埋在膝头,肩膀一耸一耸,轻轻地抽泣着。

一只手在她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夏伊达身子一震,隔了好一阵子,直到眼泪在衣服上抹干净了,才抬起头来。

这个人是谁,不需要抬头看,就能猜得出来。

除了格雷·范塔西亚,没有人的脚步会这样轻,轻到让人根本发现不了。而且,对于他的手指在肩头的一触,好像也有第六感的感应似的,一下就明白是他。

如果可能的话,真的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一个人躲在这里悄悄地哭鼻子。虽然夏伊达清楚,范塔西亚是绝对不会嘲笑她的,绝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嘲笑她。

格雷·范塔西亚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示意她就地坐下。夏伊达这才感觉到,蹲着的话脚承受了一定的压力,尽管重力全在左脚上,右脚也还是会痛。

于是她听话地调整了姿态,原地坐下来,把两条腿伸直,右脚的疼痛立即减轻了许多。

范塔西亚也蹲下身,在她的身边坐下来。他屈着腿,倚在后面把杆的柱子上,整个人显得很随意。

由于屈着腿,所以他那松垮的亚麻裤子稍微地拉上去,露出袜口和一小截小腿的皮肤。

那种熟悉的感觉随着身体的温热传递过来,那种充满隐忍的痛楚,无时无刻不在与疼痛斗争与共生的感觉。

有一件事情,夏伊达在之前就已经发现了,现在,距离这么近,从两条腿露出的足踝也可以清晰地看得出——

格雷·范塔西亚的右腿,比左腿要稍微细一点,是肉眼可见的不一致,已经达到不协调的程度。这应该是长时间以来,两条腿不能够得到平衡的锻炼而导致的。

他,也有过自己此刻的心情吧?

不,自己的创伤很快就会痊愈,而他呢?

不能理解那种心情的人,其实应该是自己吧!

“老师,对不起,我……”

夏伊达心里涌上一阵难过。为什么,接二连三地给这样的他造成麻烦的,总是自己呢?

范塔西亚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

“这不是因为你。”他平静地说,“作出这样的决定,不是因为你的缘故。这是北都学园这所学校的宗旨和价值观所决定的,就算受害者不是你,而是换了别人,我也会作出同样的判断。”

夏伊达怔了一下,明白这并不是什么安慰。范塔西亚其实是个在意他人心情的人,这与他表面看上去不太一样,可是他也绝不会为了安慰别人而说违心的话。

第77章 受伤、疾病,那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失落了?”范塔西亚歪着头,一丝碎发随着他侧颜倾斜的角度滑下来,与他的眸色溶化在一起。

夏伊达又是迷茫又是失落的混乱思绪给他打了个岔,不由得抬头望向他。

范塔西亚无声地笑了一下,夏伊达可以看到他的锁骨轻轻一颤。

“眼睛哭肿了,明天上了妆也会很难看的。”

夏伊达怔住了——他话里的意思,是确信自己还要参加明天的考试吗?

这才意识到,虽然刚刚脚一直痛到无法忍耐,痛到绝望,痛到瘫坐在地上哭鼻子,可是关于明天是不是要放弃的问题,可从来都没有动摇过呢!

只是在考虑,要怎么忍,上台之后,要怎么办,可从来没有想过,其实是可以放弃的。

格雷·范塔西亚的眸色深澈如水,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潮激荡的理解和信赖。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呢?

夏伊达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温柔的人是很多的,从小到大,遇到的人大多都是善意的,无私地给予她关怀和帮助,那种感觉确实是极为美好。可是,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这世界上,会有那么一个人,简直就像是直接映出心灵中所有画面的镜子。无论你是怎么想的,他都会知道,并且予以理解,甚至在你最迷茫和虚弱的时候,依然理解,并且相信着你。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也许,格雷·范塔西亚的存在本身,就好像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

“老师……”夏伊达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开了口,“谢谢……”

“谢什么?谢我说你明天上了妆会难看?”

这完全不像格雷·范塔西亚的台词,夏伊达甚至觉得有一些吃惊,这是完全想象不到的事情——格雷·范塔西亚居然会开玩笑!

不过范塔西亚倒是很快地严肃起来。

“刚刚发生的事情,不要受影响。上台之前,不受任何事情的影响,是一名合格舞者的基本素质。心中不要有太多的杂念,只要有舞蹈和音乐就好了——从现在开始,你的对手,就只有你自己!”

对手只有自己——是的,一直背在身上的赌约的重压,已经消失不见。可是有时候,失重也会造成平衡崩溃,而不仅仅是压力。

确实,杂念太多了,带着杂念走上舞台,是根本无法深入角色内心的。

练习范塔西亚编的舞剧已经一个多星期,时间虽然很短,感触却很深刻。肢体随着音乐的每一个节拍形成的每一处细微变化,都是有意义的,跳他的舞,就会感觉自己的每一根手指,每一丝头发都被情绪所充盈,都在渴望着表达。只有在舞动的时候,才能理解范塔西亚描绘的诺恩斯和阿里阿德涅,她们仿佛是活的,她们的情感借由舞者的身体,控制了整个空间。

总有一种感觉,哪怕是只带着一丝丝杂念登上舞台,都是对这过于饱满的人物形象的伤害!

夏伊达仿佛感到一阵清爽的微风拂过面庞,让整个身体爽朗和轻快起来。

怎么舍得这个机会呢?如果不能在明天的舞台上跳诺恩斯,怕是这一辈子都会感到遗憾的吧!

不过……

“对不起老师,我会努力的,可是我的脚……也许,明天的表现会让你失望的……明明你花了那么多的时间……”

说到这些,夏伊达的眼眶微微发红,鼻子又酸了起来。

本来经过这些天的练习,已经变得信心满满,没想到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多么希望能够让范塔西亚为舞台上的自己感到骄傲呢,但眼下看来怕是不可能了。

觉得心里堵得慌,又有些心虚。由于自己的基础薄弱,害得范塔西亚多花了很多的时间在自己身上。他的腿本来就有疾病,又在编排剧目、指导学生上呕心沥血,明天要是自己只能交出一份差劲的答卷,那可真是一点都对不起他了。

“找借口?”格雷·范塔西亚尖锐地问。

“啊?”夏伊达没搞懂这句话到底是从何而来。

“你觉得,明天表现不好,拿不到好成绩,或者说,根本就参加不了考试,是值得同情和原谅的吗?”

原本范塔西亚来到这里,身上带着的是一股温和的气息,让人倍感安慰。可是此刻,他话锋一转,身上的气息却又冷冽和严肃起来,让人有些害怕。

“我……”

夏伊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同时心里又觉得有一点委屈。无论如何,是她的脚被钉子扎了,伤得很厉害,差一点点舞蹈的前途就废了。更重要的是,这并不是她的错,她是被人暗算的,她只是一个受害者。

明天就面临着生命中非常重要的考试,现在却伤了脚,忍耐着疼痛。在这种情况下,难道不值得同情吗?

又有什么是需要被原谅的?

却听范塔西亚不紧不慢地说:“身为一名舞者,不能完整无缺地登上舞台,不能以最佳的状态完成表演,那就是你的过错。在这一点面前,没有任何借口。生病、受伤、意外事件,那些都不是理由,那些全部都是实力的一部分。”

夏伊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样的论调,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以前,在家的时候,在学校的时候,如果生病了,或者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总是能够得到很多很多的关怀。就算是期末考试考得一塌糊涂,也不会有人责怪,只会安慰说:“哎呀,你不是生病了吗?能够带病参加考试,已经很棒了!”

可是在这里,在范塔西亚的眼中,生病、受伤,不但不值得同情,反而倒成了自己的过错了?

虽然他的语气是云淡风轻的,可是夏伊达却感觉这辈子都没听过如此冷血的话!

更奇怪的是,就算感觉这话说得冷硬,夏伊达却并没有觉得委屈。因为吃惊过后,细细想来,居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一名舞者,如果不能上台,无论是因为什么不能上台,那还能算得上是舞者吗?

能把舞蹈完美地呈现,这一点是绝对的,为此,在上台之前保持最佳的身体状态,本来就是一个舞者应尽的责任。

现在,脚伤成这个样子,无法保持住最好的状态,这就是实力不济的表现!

如果在那个时候,用心地检查过舞鞋,而不是那样冒冒失失地一脚蹬上,结果,会不会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是我的错!”夏伊达深吸了一口气,心悦诚服地说,“老师,现在,还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范塔西亚还是那样歪着头,用一只手支着自己的脸颊,眼神中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看上去极为迷人。

“你以为,我是来干什么的呢?”

第78章 我想要的,只是一个与正常人同台的机会

范塔西亚是来做什么的,夏伊达原本认为自己已经清晰地理解了。

正是因为他特意过来,所以夏伊达解开了心里的结,才重新获得了力量和勇气。仅是这些,就已经足够值得感激了。

可是现在他的言下之意,他带来的,似乎还不止于此。

范塔西亚把手伸进外衣口袋,变戏法似的掏出两瓶药和一卷白色的绷带。

“有些时候,必须忍耐着疼痛上台,是舞者不得不面临的困境,所以,关于如何在短时间内有效地抑制疼痛产生的副作用,还是有很多办法的。现在,你张大眼睛好好看着,我来教你药物和绷带的使用方法。你最好是能学会,如果学不会,明天还需要我来给你打,那可就有些丢人了。”

夏伊达惊喜地望着他——这真的是目前最需要的了,这一步,无异于雪中送炭。

范塔西亚没有劝她放弃,而是用言语刺激她,重新给了她力量。现在,他是来帮助她,克服因为受伤带来的疼痛,让她能够以较好的状态重返舞台。

也许别人不知道,可是夏伊达心里清楚——在这个世界上,或许不会有谁,比格雷·范塔西亚更懂得应该如何与疼痛作斗争了。

所以,如果他认为有希望,那就是真的有希望!

范塔西亚示意夏伊达脱掉舞鞋,不是用伤的那只脚,而是用另外一只脚进行演示。绷带的打法他一连教了三遍,包括哪些位置一定要压住,需要用上多大的力气,以防止血液的流通。

“这两种药,明天,一种是内服的,一种是外敷的,可以暂时性地有效地缓解疼痛,足够你撑到演出结束。但是,药效过去,绷带拆下来,痛觉会比原来强好几倍,这就是你需要付出的代价,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夏伊达点点头,感激地看着范塔西亚,看到他由于大力绑了几次绷带,额角出现了若隐若现的汗水,使他的皮肤像镀上了一层金。

而那独特的艾草清香,也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浓郁了起来,不知不觉地包裹了她。

夏伊达的脸上不自觉地有一些发烧。

糟糕,或许是……脸红了吧!

格雷·范塔西亚用目光扫了扫她,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伸出手去拉她。

这一次,夏伊达并没有拒绝。

就在这一刻,在自己的脚伤了,不得不忍耐着剧烈疼痛的时刻,夏伊达忽然明白了,自己需要的并不是关心和安慰,却只是一个与正常人同台的机会而已!

他,也一定希望与常人一样吧?

毕竟,他已经做到了那样的程度,几乎所有人都看不出,其实他与正常人有着巨大的区别。

格雷·范塔西亚其实是一个战士!

想到之前自己那些自以为是的“关心”着他的表现,夏伊达不由替自己感觉脸红。

范塔西亚把她拉起来,他的手臂很有力量,而且重心控制得非常巧妙,并没有因为这样的用力而使痛感加剧。他的身体是经历过千锤百炼的,日复一日,不知是怎样的忍耐,而自己,仅仅是被钉子扎伤了,居然就有了绝望的感觉?

这简直是太可耻了!

范塔西亚的手是微热的,握在她的手臂上,热度透过衣袖,仿佛一直透到肌骨里去。

忽然之间有了力量。就因为这个人的存在,忽然觉得没有什么是可怕的。

“老师,……我觉得,我能做到!明天,无论如何,……我一定能做到的!”

心里想了很多,有一些热血澎湃,但是那种心情,却很难用语言来表达。说出来的,永远都是辞不达意。

范塔西亚却点了点头,说:“嗯,我知道。”

这一句“我知道”,语音十分柔软,听到耳朵里让人的心像忽然炸开了一朵花。夏伊达一瞬间感觉自己仿佛溺毙在那几个字里,以至于这最后的整整一天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总之,就是忘却了恐惧,也忘却了烦恼,不再紧张,也不再把受伤的腿脚当成负担。伤痛的右脚已经是现实,现在,已经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现实,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与这个现实做斗争。

夏伊达听从了范塔西亚的建议,这一天,不再进行训练,而是做些上台前的准备,放松心情。所有的动作,早已烂熟于胸,今天,就只要听听音乐,在头脑中想像一下就好。

而更有实际意义的,格雷·范塔西亚也已经给她大致讲解过了。

夏伊达没有真正的舞台经验,在北都学园的第一轮考试中,一个小小的礼堂里坐的那几百观众,都能让她紧张到头脑中一片空白。这是她与其他人相比差距最大的地方——其他考生中的绝大部分,无论水平到了哪个层次,舞台经验都是足够丰富的,至少不会出现因为经验欠缺而影响发挥的状况。

所以,范塔西亚给她讲解了如此在初次登上大舞台的时候克服内心的恐惧,以及在舞台上容易犯的常见错误。不过,范塔西亚给了她一个最简单的解决办法——

“不要想得太多,看着你的舞伴,相信你的舞伴,就好了。”

确实,不需要思考就能明白,这一定是一个有效的方法,因为这一点夏伊达已经亲身经历。

安吉拉·范塔西亚是一个优秀的舞者,她那纤细柔软的身体,能够在一瞬间爆发出澎湃的激情和力量,彻底地深入到她的角色中去。这种力量就像漩涡一样巨大,可以拉扯着人与她一同投入舞蹈的情绪。

当眼前的安吉拉忽然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克里特公主阿里阿德涅,夏伊达也会自然地化身为命运女神诺恩斯。这种代入极其容易,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撕扯着,完全不可抗拒。

从那一刻起,夏伊达的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感觉——有安吉拉作为舞伴,实在是太幸运了!

格雷·范塔西亚话里的意思,对于安吉拉,也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信任。

应该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安吉拉了吧。

安吉拉今天也没有练习,后来,她找到了夏伊达,扶着一瘸一拐的她,到大剧院去走台。

舞台很大,很高,居高临下地站着,可以看到下面那密密麻麻的座椅。还有二楼,也有大面积的座椅,以及华丽的包厢。稍微想象一下这里坐满了人的样子,视线从各个方向投射过来,全部聚焦到自己的身上,夏伊达就感觉心跳加速。

以后,如果可以成为一名真正的舞者的话,这里,就会变成自己的另外一个世界吗?

需要适应站立众人目光的焦点,用自己的气场,控制如此巨大的舞台吧?

科斯嘉对此,早就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吧。他站在这里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那么,格雷·范塔西亚呢?

第79章 此刻,拼的就是导师的能量了

格雷·范塔西亚显然有着丰富的舞台经验,因为他把舞台上的一切可能,都讲解得细致入微。

那根本都是非亲历者不可知悉的东西。

范塔西亚一定曾经是一个舞者,一个真正的舞者,优秀的舞者——不过,他的舞台生命有可能相当短暂。

也许,现在并不是为这些事情而多愁善感的时候。格雷·范塔西亚的模样时常出现在脑海之中,但是,他并不需要这些没有意义的关心和同情,他的存在是为了胜利的。

明天的考试,敌人就只有自己,这是范塔西亚对她说过的话。能够成功地通过这场考验,才是能为他做的最好的事。

就像自己第一次登上这么大的舞台一样,范塔西亚也是人生中第一次以“教师”的身份与舞蹈关联在一起。所以,自己的这份答卷很重要,关系着能不能维护范塔西亚的尊严与骄傲。

如果能够成为他的骄傲,那就太好了。

考试的前夕度过得很快,稍微走走台,试试舞服和饰品,自己想办法修改下大小,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虽然情势艰难,前途未卜,可是夏伊达并没有因为第二天要迎来人生中场面最大的一场考试而影响了睡眠。

她的睡眠一向好,不需要睡太久,身体就可以迅速恢复活力。这一点,从小时候起就经常被身边的人充满怜爱地嘲笑,说她简直像是某种复原力超强的小野兽。

而无论面临什么都绝少失眠,大概就与很少纠结于什么事情的有些马虎的性格有关系吧。曾经每天起床的时候,走出帐子,面对的就是晨光下一望无垠的草原。草原是如此广大,每一个人、每一只牛羊的影子都显得如此渺小,胸怀也会一下子变得广大起来,觉得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钻牛角尖的。

这一夜甚至无梦,不过,才刚刚过了凌晨四点,窗外还是一团漆黑的时候,夏伊达就被事先定好的闹钟吵醒了。

说起来,宿舍里闹钟的声音可以算得上是此起彼伏。

大家不约而同地定了这个时间起床,其实,是因为之前就通知过,各组的化妆师,大约五点钟就开始在综合训练馆为大家上妆了。

一场成功的演出,服装和化妆,至少要占到30%的分数。凭经验想象一下就可以得出结论——一位绝代美人,妆容精致,服饰华美,即使站在那里不动都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在这种情况下,美人只要动一动就足够吸引目光,普通观众甚至根本就无心去挑剔他的舞技好坏。

好的服饰和妆容,不仅是赤.裸裸地加分,甚至还可以增强舞者的自信,有助于他们发挥出最佳的水平。

所以,在这一天来临之前,比拼的是学员的努力,但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从某种程度上说比拼的就是导师的能量了。

三组的着装和上妆仍然是在综合训练馆的大会厅进行,因为那里场地大,可以完全铺开所有的服装道具。一进入大会厅,夏伊达就被那气势给镇住了。

说是“气势”,其实是到处一片狼籍,各种物品,花花绿绿的,居然把整个大会厅塞了个满满当当,空间看上去也变得格外狭小。

会厅里面灯火亮如白昼,与外面静谧的夜形成鲜明的对比。空间里人头攒动,三五成堆,吵吵嚷嚷,热热闹闹。

有上妆的,有试衣服的,一切,都是为了即将上演的艺术盛宴做准备。

很久很久以前,幼小的科斯嘉就曾经给她讲过舞台后面的样子了。

那时候科斯嘉才只有六七岁,不过,已经有着不少的舞台经验了。而他在后台的时间也很多,那主要是因为他的妈妈维拉·萨卡洛娃是当时独领风骚的舞坛台柱子。

直到今天,维拉阿姨,仍然是舞台上的常青树!

“演出好辛苦哦,”科斯嘉和夏伊达并排坐在草地上,说,“如果是晚上七点钟的演出,那么下午三点钟就要在后台准备了,要化妆,要走台,要试灯光,要等着其他节目一个一个地走完。如果是早场的演出,有时候,半夜就要起床,好困好困的……”

就像现在,天不亮,就已经开始化妆了。

那个时候,科斯嘉还小,虽然也作为“童星”崭露头角,但演出的频率毕竟是低的。现在的科斯嘉,这样子的生活,应该已经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了吧?

他是那么热爱舞蹈,所以,现在的他,一定不会再说“好困好困”那样的话了。

这样的心情,这个新的世界,仿佛有一点点走近了的感觉。

大厅里有五六个化妆师正在工作,以他们为核心,人群分成一小撮一小撮。

“听说没有,咱们组的服装、道具,还有化妆师,全都是皇家芭蕾舞团提供的呢!”

“皇家芭蕾舞团?啧啧,真厉害啊……”

“真是没想到,那可是这辈子也不一定能沾上边的地方呢!”

夏伊达对于北之国皇家芭蕾舞团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实际上缺乏基本的了解,并不知道能得到皇家芭蕾舞团在服装和化妆方面的协助,究竟是不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但是有一点她却是清楚的——那就是,康斯坦丁·萨卡洛夫已经是皇家芭蕾舞团的一分子了。

既然科斯嘉选择了皇家芭蕾舞团,那么,这个舞团的的厉害,夏伊达也就毫无疑虑地坚信着了。

不过,以前可从来没见过这阵仗,夏伊达此刻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有谁在身后轻轻地捅了捅她,回头一看,居然是安吉拉。

“跟我来!”安吉拉神神秘秘地眨了眨眼睛,拉着她走向了靠近墙壁的一圈人,在那里排着队。

透过“人墙”,夏伊达看到站在中心的,是一个瘦瘦小小,肤色苍白,一脸雀斑,还戴着眼镜的小姑娘。

“米娅化妆很厉害的,别看她年轻,她给你化完妆,你会认不出自己的!”

看来,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姑娘,应该是安吉拉熟悉而且喜欢的化妆师了。

真厉害呀!真正的、专业的化妆师!

能够选入皇家芭蕾舞团的专职化妆师,应该都是非常厉害的角色吧!

也许,平时他们也会给科斯嘉化妆吧?在他们的眼中,科斯嘉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样一想,夏伊达的心里不由得再一次激动了起来。

“其实,平时格雷都是更倾向于太阳部落舞团的化妆师的,不过,这一次的舞剧主题是古典神话,还是皇家芭蕾舞团的服装道具最华丽、最大气。昨天你试穿过服装了吧,怎么样,很漂亮吧?”安吉拉掩饰不住脸上的小骄傲,笑嘻嘻地问道。

第80章 这是一笔太划得来的买卖

确实,昨天试过的服饰,做工之精致,造型之华美,令夏伊达惊得久久合不拢嘴巴。

三组的一百个人,每一个角色的每一套服装,都是格雷·范塔西亚之前到皇家芭蕾舞团亲自去挑选的。作为考试的演出,不可能特意定制服装,所以,只能从舞团已经有服装库中退而求其次地选择。如果是格雷·范塔西亚的舞剧由舞团正式首场演出,那么必定是会特意为剧目重新设计制作新舞服的,那才叫作真正的完美。

不过,皇家芭蕾舞团历史悠久,财力雄厚,在北之国的舞蹈界长期占据着第一把交椅的席位,它的服装库已经足够大,足够华丽了。从中挑选出哪怕几百套基本契合角色需要的服装,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夏伊达的角色——命运女神诺恩斯,服装几乎是所有角色之中最为简单,最不华丽的,是古希腊神话中白色长纱裙的基本款。纱裙极为轻薄,便于动作,稍稍一动作,就会像流云一样地飘飞起来,整个人就好像在天空中飞翔着。

而那裙子上,细细地绣着闪亮的银丝。那银丝肉眼几乎不可见,但在舞台灯的照射下就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付模样——耀目地闪烁起抢眼的银光,就像散碎在宁静湖面上的星星。

再加上那些美丽的饰品,一整套上身,就算还没有化妆做头发,也足以让夏伊达整个人目瞪口呆。

华美的服饰,夏伊达并不是没见过,部族中的服装,那些庆典礼服,也都是相当精美漂亮的。但是,还没有哪一款,穿在身上有这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感觉。

这,就是舞蹈界最高端实力的存在吗?连随便出借几套衣服,都如此的不一样!

不过这一点夏伊达理解得可并不正确。北之国皇家芭蕾舞团的服装,哪里可能是说借就借的?服装还好说,化妆师那可就是更高端的存在了。像皇家芭蕾舞团这种级别的剧团,化妆师都是专属的,从来不在外面聘请,而他们的薪酬本身又极其优厚,绝对不会私自接外面的工作。

也就是说,世界最好的化妆师都在一流的剧团之中,能够请得动他们出手,只有经过剧团的首肯才有可能。

这才是聚集在大会厅中的学生们啧啧惊叹的原因。

皇家芭蕾舞团肯这个样子出人出力,居然是为了一群连北都学园的门都不见得能踏进去的少男少女,这显然绝不是这群考生能有的面子。

甚至北都学园本身,都不一定能有这样的面子。北都学园与皇家芭蕾舞团是互相尊重,互利合作的关系,是大方面的往来,就算北都学园再重视生源,也绝不可能为考生动用这样的资源和关系。

所以,这个面子,显然是卖给格雷·范塔西亚本人的。

学员们再一次被这位不声不响的年轻导师的能量折服了。一组、二组的导师资历极深,借来的资源也都是很好的,但没有范塔西亚拿出手的东西这么夸张。

就像现在这样,上好妆,换好服饰,看着镜中的自己,竟有种成为了真正优秀舞者的错觉。恍惚里觉得一辈子就只这一回或许也值了,同时却又在心里点燃了更多的渴望,血液中流淌起浓郁的斗志。

舞蹈的殿堂是神圣的,但是,这毕竟还是一个现实的世界。

每一个舞团的存在,不仅仅是不停地推陈出新,为人们奉献越来越多赏心悦目的精彩演出,它们也面临着十分残酷的竞争和生存的压力。

资源有限,精力有限,是绝不可能随随便便拿出来做公益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一群特殊人才在各大舞团中的面子,反而比任何其他的名人——比最出色的舞者、最著名的舞蹈教育家都大,那就是出色的编舞和音乐家。

好舞者通常是隶属于固定舞团的,想要挖角很难,反而缺乏合作的机会。但是编舞和音乐家不一样,他们与任何人、任何团体都可以自由合作,而像格雷·范塔西亚这样的优秀编舞,拿出的一个作品有时甚至可能改变一个舞团的命运。

所以,他的请求,哪怕仅仅是请求而不付出什么代价,各大舞团也会争先恐后地应允,并且为他提供最好的资源,只为换取一个将来合作的可能性。格雷·范塔西亚求人帮忙的情况极为罕见,这才更让被请求者感觉受宠若惊。

不过,听安吉拉说了,这一次皇家芭蕾舞团可不是空手而归的。他们收获了一份大礼——新作《酒神的丰年》的公演权,在这场考试之后,就会转交给他们。

这个作品目前已经相当完整,经过几次合演,效果非常震撼。有时大家也在想,如果不是由这些水平欠佳,经验缺乏的学员来表演,而是换成专业的舞蹈演员,那么舞台该有多么美仑美奂呢?

这部作品的存在传出去之后,早就已经被各大舞团抢破了头。这不但是格雷·范塔西亚的长篇舞剧作品,使用的音乐还是当前风头最盛的作曲天才罗曼·克利斯朵夫的新作。据说这两个人私交甚笃,而他们两个的合作作品,没有一次不是引发轰动,大红大紫的。所以,皇家芭蕾舞团能够获得它的公演权,简直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甚至连压箱底的装备都拿了出来,随便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家伙们去用。

其实,这个作品目前的状态并不太适合皇家芭蕾舞团,因为这是为学生考试度身打造的,同一角色在不同阶段由不同的人去表演,就使得舞段之间的协调性有所欠缺。最重要的是,这根本不是一部纯粹的芭蕾舞剧作品,这其中掺杂了各种各样的舞蹈元素,主要是为了照顾学员不同的专长而特意设计的。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舞剧的架构已经相当完美,部分段落的感染力达到令人惊叹的程度。皇家芭蕾舞团也有自己的编舞,也是舞蹈界的顶尖人才,对动作设计稍事修改,就能克服其中存在的这些问题。

但是,令皇家芭蕾舞团惊叹和感动的是,格雷·范塔西亚本人甚至允诺,事后会亲自替他们把这部剧作进行一次认真的修改。

格雷·范塔西亚的作品,以芭蕾舞剧水平最高,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如此一来,难道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第81章 糟了

虽说感觉这些皇家芭蕾舞团的化妆师们个个都很了不起,可是具体到化妆本身,还真没有花多少时间。

夏伊达听从了安吉拉的建议,和她一起在那个叫作“米娅”的年轻姑娘所在的那一队排着。米娅的容貌并不出众,气质也不热情,与她化妆的对象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只有在轮到安吉拉的时候,才眸光一闪,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但也仅仅是一个笑容而已,给安吉拉上妆的时间,并不比其他人花得多。

轮到自己的时候,夏伊达是怀着忐忑的心情靠近的。这,可是专业的化妆师啊!

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专业的化妆师化过妆呢。

米娅先是站在她的面前,快速地把她从上打量到下,就好像某种精密的仪器在对她进行扫描一样。之后,米娅就示意她坐到小圆凳上,取出工具,开始快速地在夏伊达的脸上涂抹起来。

米娅的动作快极了,那感觉,甚至有些胡乱涂抹和敷衍了事的观感。底妆就是用半湿的海绵从上到下地快速点染了一遍,浓密的假睫毛粘在眼睫上方花了不足一秒,甚至连最难以描绘的眼线都是一笔画成,根本都没有重复描摹第二下,夏伊达甚至都没有感受到由于眼线笔刺激眼睑而形成的不适。

那种敷衍的触感,甚至像是被小孩子在脸上胡乱地涂鸦了。

米娅手中快速变换着不同的工具,从脸刷到脖子,又从脖子刷到胸部、手臂,任何裸露出来的部位。完成这一切所花的时间,总共没有超过十五分钟。

之前邻家的姐姐不那么用心地给夏伊达上简单妆容的时候,还足足花了半个小时呢。

当夏伊达张开眼睛,看到镜中的自己的时候,简直惊呆了。

她几乎已经认不出镜中那个人居然是自己。

大厅里的灯光非常明亮,在灯光的照耀下,夏伊达的五官在镜中显得格外浓郁和精致。她原本就是个漂亮的女孩,但是从来没有给人以这样的观感——镜中的少女,看上去居然艳光四射。

虽然这样浓墨重彩的美不太是夏伊达的风格,甚至让她看上去有点气势逼人,但这样带着一点压迫感的美却不折不扣是命运之神诺恩斯的格调。

化妆术,在高手的妙笔之下,居然有着令人改头换面,获得另一种生命的力量!

在夏伊达发呆的工夫里,米娅已经丢下她,去给下一名演员化妆了。还是安吉拉拽着夏伊达,又站到了做发型的队伍中。

负责做发型的技师比化妆师要多,所以,虽然做发型需要的时间相对长一些,排队的时间反而短得多。需要做的事也很简单,只要向造型师说出自己将在舞剧中饰演的角色就可以了。

看来,这些专业素养极高的造型师们,早就已经事先了解了整部剧的结构和角色状况,包括化妆师在内,每个人都已经对即将上演的剧目有了自己的想象和认识。

就是因为有这份能力和事先做足功课的素养,他们才能够赋予即将登台的演员们真正的属于角色的躯壳,给予他们站在舞台上完美演绎的自信。

安吉拉的化妆和发型都美极了,看上去真的像一位公主一样。而夏伊达的造型显得比她更加大气,看上去确实如同一位女神。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哗,回过头去,发现各位化妆师和造型师不知什么时候都次第站了起来,微微鞠躬,与刚刚出现的那一位打招呼。

夏伊达也跟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却看到格雷·范塔西亚正从外面走进来,履行着他导师的义务,认真地检视着大厅里的一切。

皇家芭蕾舞团过来的每一个人,都对他表现出一种特殊的敬意。敬意有许多种类型,有鉴于级别和地位产生的,有慑于力量和威压产生的,但是这些人对于格雷·范塔西亚的敬意不属于这其中的任何一种,而是另外一种更为纯粹、更发自内心的东西。

这样的敬意,往往产生于注视着真正的匠人或艺术家的时候,甚至会使被注视的对象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是比任何有形的奖励都更加无上的荣光。

所以,此刻的格雷·范塔西亚显得格外俊美迷人。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今天的穿着与平时的风格大相径庭。

他居然穿了一套极其正式的西装。

范塔西亚平时是绝少穿正装的,所以正装的样子,与他相识时间不长的夏伊达还不曾见过。今天,虽然是一场考试,但也绝对是正式场合,所有观众穿正装都是必要的,范塔西亚在这样的场合从不特立独行。

没有什么,比款式简洁经典、裁剪精良的正装更能完美地展现出一个人的身段,尤其对于男人来说。

格雷·范塔西亚选择的是最最平常的黑色,他平时的服装款式大多宽松,颜色多为白色、亚麻色、卡其色这些浅色调,忽然上身一套修身黑色西装,甚至不需要看脸,那身体的线条体现出的美感就已足够勾魂夺魄,让人目眩神迷了。

应该说,还从来没在任何人的身上,看到过如此优美的线条。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因为被西装包裹的他的身体,他的姿态步伐,一打眼就能看出是专业舞者的“范儿”。这样优美的身材,正常来说只有极其严苛的训练和自律才能打造出来,可是格雷·范塔西亚,他的身体明明已经不适合再进行训练了。

舞者停止训练之后,身材的变化往往会是巨大的,令人沮丧的,但是这样的变化完全没有在格雷·范塔西亚的身上出现,连一丁点的痕迹都没有。

胡乱猜想之间,那个令人瞩目的人已经快速把周围的情况尽收眼底,并且已经走到了很近的地方。尽管还没有走向剧场,他的衣扣已是整整齐齐,一条纯色针织领带系得一丝不苟。

走过夏伊达身边的时候,格雷·范塔西亚忽然怔了一下,好像是吃了一惊的样子。他的脸上先是显出一种惊奇的神色,后又迅速转成了恍然。情绪变化的结果,就是他在夏伊达的身边停住了脚步。

夏伊达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叫了一声:“糟了!”

第82章 开始了吗?决定命运的时刻

就在范塔西亚走过身边的刹那,夏伊达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是如此令人窘迫,以至于她忽然无法控制地涨红了脸。

好在已经上了浓浓的舞台妆,脸上的粉底厚得像被粉刷过的白墙,即使是闹了个大红脸,也很难看得出来。

脸红的原因,是由于身上的味道。

清晨醒来,洗漱完毕,坐在那里看着外面尚且浓重的夜色,夏伊达的心里忽然感觉一阵一阵的慌。

这是一种不可抵抗的紧张感,无论之前做了怎样的心理建设,在事情真正来临的时候,紧张感还是一定会不可抗拒地如影随形。

所以,夏伊达也做了一件鬼使神差的事情。她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掏出那一管润肤霜,拧开盖子,把浅绿色细腻的膏体挤在手心,双手搓了搓,又小心翼翼地涂敷在全身的皮肤上。

清新的气味弥漫开来,心跳,不知不觉地一点点放缓了。

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每次打开这支润肤霜的盖子,嗅到那淡淡的艾草香,就不知为什么情绪会变得平和安定下来,一如看到格雷·范塔西亚那挺拔修长的身影。

似乎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什么可担心,也没有什么可畏惧的。每一次,他总是机缘巧合地在最要紧的关头出现,或有意或无意地带给她最为关键的帮助,成为一种不容置疑的值得依赖的力量。

甚至仅仅是走近了,他身上这种很浅很淡的艾草香传递过来,也能够给人力量似的。

夏伊达平时是不舍得用这个润肤霜的,尽管当时范塔西亚随手扔给她,正是嫌弃她作为一个女性舞者,竟然不懂得保护自己的皮肤,爱惜自己的身体。可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个大日子。或许,在这种气息的包裹之下,就可以变得更勇敢一点,更容易战胜困难,就好像背后有什么人在支撑着。

不过,这毕竟是自己一点小小的心思,要是被当事人发现了,那可就相当尴尬了。

有一种直觉,范塔西亚——他或许真的已经发现了,毕竟他是一个如此敏锐的人。

可是,格雷·范塔西亚在她的身边停下脚步,关于这样的事情,却是什么也没说。

甚至没有问她有没有紧张,脚是不是还在痛。

不过,这却是他进入大会厅之后开口讲的第一句话。

“我们是第三场,所以,一定是排到午后了。中午来找我,我来给你打绷带。”

昨天,已经细细地教了打绷带的方法,夏伊达也学会了,还在脑海中反复温习了几遍,应该不会出错。但是现在看来,范塔西亚对于她的技术,仍然是无法放心。

夏伊达的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感激之情,范塔西亚看上去情怀磊落大方,一下子打散了那一点小家子气的惴惴不安。

于是心情一下子变得雀跃起来了,又渐渐地变成了激动。脚还是痛的,不过,这一点倒不会成为心理上的障碍。夏伊达早就下定了决心——就算是痛死,今天属于自己的两分半,也一定会完整地跳下来的。

不管结果究竟会如何。

今天是个大日子,考核的内容是大型舞剧,每一部规规矩矩地自始至终演下来,都至少要花上一个半小时,排在当天第三部舞剧的三组,演出时间怎么也要排到下午了。

所以,现在的上妆,只是一个初步打底的妆容,为了午间重新精细补妆的时候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根据学校的要求,每部舞剧表演的时候,其他组是要组织观摩的,这是一个难得的学习和寻找差距的机会。所以,演出前的一切准备工作,都要做好细致的规划,提高效率。

绷带不可以打得太早,这也是格雷·范塔西亚特别提醒了她的。

药物,绷带,毕竟只是权宜之计。

时间比想象中过得快得多,上了初步的妆,做了发型,甚至服装道具都是前一天就整理好的,就算是这样,还是眨眼间就到了演出的时间。

直到坐在特地为考生们预留的观众席上了,夏伊达还是觉得有点茫茫然不能置信。

就这样,就开始了吗——决定命运的时刻?

之前的两轮考试其实有着同等的效力,不能通过就是直接淘汰,效果都是绝对的。可是前两轮可没有这么大的阵仗,所以站在命运十字路口的感觉从来没有此刻这么强烈过。

夏伊达环顾四周,距离演出开始还有近半个小时,大剧院里就已经黑压压地坐满了人。不止是一层,就连二层也是满满的。其实,就连大型舞团平时的正式演出,只要不是特别火爆的剧目,都没有今天这三场舞剧更加引人关注。

对于在场的大多数初出茅庐的舞台新生力量来说,今天算得上是人生中的第一次重大考验。

考验主要是心理上的,就连已经有过不少舞台经验的考生在这种场合下都难免紧张,更不要说是连学校小礼堂的舞台都感觉太大的夏伊达了。

还没有登台呢,单单是坐在这里,看着周围黑压压的人群,稍稍想象一下站在舞台上往下看的感觉,就不由得感觉心怦怦乱跳。

夏伊达往前张望,隔着四五排的距离,可以看到格雷·范塔西亚的背影。他与其他两个组的导师一起,坐在学员预留席的第一排,三个人挨着坐在一起,不时地侧过身交谈一两句。

三位导师年龄差距很大,而且风格各异,但是从背影望过去,三个人有一个明显的共同点——即使是坐在那里,也没有出现任何形体上的松弛感觉。三个人的姿态都是自然而挺拔的,看上去完美无缺。

这大概就是被舞蹈长期浸润的人类身体的姿态吧?不少人望着三位导师的背影,都不自觉地产生了同样的感受。

第一遍预备铃声打过,大剧院里的交谈声低下去一些。就在此时,忽然有一队人从前排的侧门鱼贯而入,一个接一个地走到前排中间,在第一排已经预留好的位置次第落座。

这一队人一走进来,刚刚低下去的人声忽然沸腾起来,甚至有人迫不及待地起身,探着头向前排张望。

可见,进来的这一排人一定是些相当有话题性的人物。

那是一定的,因为就在他们入场的刹那,夏伊达的目光就被队伍中间的一个人捕获了,再也移不开去。

第83章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进来的一排人,每一个都穿着非常正式的服装,大多都是黑色,很素净,但并不妨碍这些人的夺目耀眼。

因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即使是已经两鬓斑白的老者,步履姿态也都十分优美。在这其中,有一个人,个子高挑,一头颜色纯正的金发,看上去格外令人注目。

这种夺目是纯粹的外在引起的,出众的容颜,优雅的举手投足,任何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都是无可挑剔的。他的金发比阳光的颜色还要饱满,整个人的存在也像是为剧场带进了一片阳光。

如果距离他很近地注视,恐怕会无法呼吸。

夏伊达距离他很远,却同样感受到了无法呼吸的感觉。

之前听范塔西亚说过的,康斯坦丁·萨卡洛夫在考试的那一天会来,并且,参加学校特邀的评审团,作为评审之一,为每一名考生打分。

当时也曾经非常期待过,可是随着考试日期的接近,这件事情,就越来越不敢去想。

这也就意味着,科斯嘉,在自己跳舞的时候,也会在舞台下坐着吗?

自己的第一场具有重要意义的表演,科斯嘉就会是观众吗?

如果跳不好该怎么办?

科斯嘉,他会认出自己吗?

这样一想,就莫名地紧张,如果是训练的时候想这件事,动作就会不由自主地变形。所以,她告诉自己,不可以再想了,一切,等到结束的那一刻再说吧。

这样的暗示很有作用,总算是不再想科斯嘉的事情了,但是此刻,当科斯嘉的身影如此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出现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还是令她一下子心思纷乱。

今天担任评审的,除了本校的几位教授,还有外请的专家,都是业界闻名的重量级人物。康斯坦丁·萨卡洛夫就算这两年名气越来越大,身份上也不过就是一名普通的大三学生,今天能够被特别邀请为评审,与这些地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并肩,足见学校对他给予的肯定和信任。

科斯嘉走进来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是专注而虔诚的,就像是向舞蹈之神祈祷膜拜的信徒。

夏伊达毫不怀疑,他一定会当得起这份殊荣,并且会是一位非常称职的评审。在与舞蹈相关的一切事情上,科斯嘉永远是充满热情而且一丝不苟的,与她认识中的格雷·范塔西亚一模一样。

夏伊达把眼神从康斯坦丁的身上移开,回到了学员观摩区的座席。在最前面一排,格雷·范塔西亚姿态优雅地端坐着,如同一棵傲然而挺拔的树。

看着康斯坦丁在前排的侧边入座,开始动手整理面前的长条桌上已经放好的纸笔和材料,夏伊达忽然感觉,自己这样的小心思简直是太可笑了。

这样的紧张,这样的胡思乱想,全部都属于杂念。带着杂念登上舞台的话,又怎么对得起科斯嘉呢?

不仅对不起科斯嘉,更对不起范塔西亚老师。范塔西亚那么殚精竭虑地指导自己,可不是为了看到一段心思芜杂,魂不守舍的舞蹈的。科斯嘉自然也不是。

在他们的眼中,舞台应该是纯净的,不应该被任何杂质所污染。只有努力地去寻找,竭尽全力地去展现,才有可能达到他们的要求。

这样一想,心里忽然轻松了许多,反倒生出了另一种淡淡的期待。

科斯嘉,他会如何评价我的这一段舞蹈呢?

在很久远很久远的过去,科斯嘉虽然年小,性格却异常温柔。他教夏伊达一些简单的舞蹈动作,无论夏伊达跳得多么差劲,他却总是拍着手,说出鼓励的话语,说伊达你真是太棒了。

现在想一想,或许对于幼小的科斯嘉来说,只要是看到人们在舞蹈,只要看到别人也喜爱跳舞,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吧?

可是现在,夏伊达想要的,已经不再是那样鼓励的话语了。

科斯嘉已经长大了,他是如此优秀,已经拥有了足够的判断力和话语权。此刻,夏伊达内心真正的渴望,是科斯嘉以一名舞者的身份,对于即将走上这条道路的她的评定。

这份评定不见得是正面的,即使不是正面的也没有关系。这是一个转折点,也是另一道起跑线。

就像一个仪式一样。

就在这样的小心思之间,第二遍铃响,大剧院中的灯光调暗了,人群一下子变得静寂。

虽然是重大的考试,虽然这一天排列了整整三个剧目,但舞剧却是直接上演的,没有报幕,没有引言,没有讲解,更没有请一些地位尊贵的人来喋喋不休地发表一篇全是空话套话的致辞。直截了当,一切全凭作品发声,这倒是很像北都学园的风格。

所以现在,舞台上布景变幻,直接变成了灯红酒绿的“摩登时代”。

为了照顾各个方向的考生,三部舞剧在设计的过程中全部选择了“混搭”风格,也就是说,没有办法确定它究竟属于哪一种类型,是芭蕾、民族还是现代舞剧。总体来说,一组的《摩登时代》偏现代舞,二组的《胡桃夹子》本来就是经典芭蕾剧目,所以偏芭蕾,而三组的《酒神的丰年》使用的元素最多,几乎无法对它进行任何分类方面的判别。

不过这一切都无所谓。在现代舞坛,已经打破了那种传统的观念,不再有强烈的派别之争。艺术形式之间本来就是互通的,只要是在艺术之神统辖范畴之内的领域,完全没有必要闭锁自守,固步自封。在北之国,乃至全世界,这不但是舞坛的共识,也已经是喜爱艺术的观众的共识——尊重一切形式的创造,只要是美的,就绝不会用所谓的“标准”、“传统”来横加约束,只要是美的,自然就可以打动人心。

幕布缓缓拉开,人们才发现,原来这里的“摩登时代”,指的并不是发达、稳定的现代,而是工业革命之后,发生了重大形态变革,人心被各种观念冲击,生活和意识都开始百态纷呈的大时代。

一开场,就是一场大型群舞,演员足有二十几个,他们在完成了只有几个八拍的集体动作之后,每个人的动作忽然开始变得各不相同。这样的设计很大胆,因为台上的人数太多了,如果动作不整齐划一,追求整体效果的话,很容易让观众觉得混乱,看得眼晕心烦。但是一组的这个开场,显然花了极大的心思去设计,借助布景、灯光、每一名演员的站位,使他们各自的演绎不但不凌乱,反而真正让这最初的一幕展现出变革时代那种又热闹又动荡的蓬勃生机。

这富有冲击力的开场,甚至让人有了一种“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的不自觉的感叹。

第84章 令人惊叹的出色表演

夏伊达瞬间就被这个气势磅礴的开场征服了,一下子忘却了一切,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捕获到了舞台上去。

《酒神的丰年》完整合练过数次,可以看到,其中也有大型场景,但场面最大的一幕也只有十几人共同完成,展现出充满巴洛克风格的丰饶、富丽和华美。但是论起气势,绝不会比眼前这近三十人的群舞更加强烈了。

每一位导师拿出的作品,果然都非同凡响!夏伊达虽然一点也不了解一组的哈里·格伦维尔教授,却同样被这气势恢宏的一幕征服,产生了这样的感叹。

但是这毕竟是考试,不可能以呈现最完美的舞剧为终极目标,所以,台上这近三十名演员拥有的表现时间,肯定也不会只有这短短的一分钟。接下来,这些演员们分成人数多寡不一的几个小组,一组一组地出场,进行自己的技术展示。

终于开始了!

台上的舞蹈,大多为三至六人的群舞,感觉里,每一个人的技术似乎都很好,所以把夏伊达看得目不睱接。

一般情况下,在群舞之中,总有一些人是格外引人注目的,跳得特别好的和跳得特别差的,都很容易牵扯观众的目光,虽然在观众的心里唤起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不过,今天的演出,这样的情况并不明显,这些考生的素质比较整齐,而且达到了较高的艺术水准,这大概就是学校和外界都对这一届的新生抱有特殊期待的原因吧?

但是这样的话,夏伊达的眼睛可就看不过来了。因为每一个人跳得都好,就有些不知道应该去看哪一边。与之截然不同的,对于前排的评审们来说,这似乎根本不存在任何问题,他们个个都显得非常从容,甚至还有时间跟邻座的人小声地谈笑几句。

夏伊达偷偷地看了看坐在一侧的康斯坦丁·萨卡洛夫,从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他的一点点侧颜。他的皮肤白皙,鼻梁高挺,就像一尊古希腊的雕像。他没有与其他人交谈,一直在关注着舞台,不时往面前的纸上写写画画,虽然是认真的,但看上去仍然十分轻松。

台上演员的功底,根基,表现力的强弱,优点和失误,想必那双宝石般湛蓝的眼睛一下子就会看穿了吧?

科斯嘉的眼睛像碧蓝的大海,而格雷·范塔西亚的眼睛则像无法形容的不解之谜。但他们的眼睛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可以轻易地看穿正在舞台上发生的一切。他们能够掌握一切,同时,又能够以更深层次的情感,理解舞台上展现出的任何形态的美。

不仅是科斯嘉和范塔西亚,在前排就坐的所有评审老师,都是一样的。真是太了不起了!

夏伊达明白,所有这一切,都来源于日久年深的与舞台之间产生的羁绊,来源于学识、见闻,以及比常人挥洒得更多的汗水。

一股钦羡的情感,自夏伊达的心底油然而生,同时又有一些小小的激动。

这时,弥漫在剧院中的音乐旋律忽然一变,完全换了一种风格。

开场时的音乐是慷慨激昂的,充满勃勃的生机,虽然其中带着点重金属的嘈杂,却足够点燃人内心的热情。不过此刻,音乐发生了变化,变得柔和了起来。

钢琴、贝斯、鼓构成的三重奏十分悦耳,曲调变为了爵士乐的风格。随着音乐的变化,一名红衣舞者也从后台款款而出。

独舞吗?

场上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这,毕竟是开场以来的第一段独舞,自然会引起人们的关注。

不过,这是一名舞者吗?看上去怎么倒像是一只提线木偶?

灯光变得暗了下来,视觉有些不清晰,只是觉得舞者的身形极其怪异,上半身细长,像一条柔软的蛇,又像摇摇晃晃的稻草人。

定睛细看才发现,原来,红衣舞者的身体其实是向下前屈着,直贴到自己小腿上的,而向上高高挑起的,是一条纤长的美腿。

在绷直的足尖上,轻巧地挑着一顶白色的礼帽,所以才会让人把这条腿看作了上半身,留下了一个诡异的怪诞印象。

这一个起始动作,带着几分幽默,却刚好与爵士乐的旋律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个动作能够完成得如此到位,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仅是这一个动作,就已经展现出了优秀的身体素质——高超的柔韧度,强大的腿部力量,绝好的控制力。如果一名舞者实力很强,那么哪怕只是一个动作就能让人看出他的强,场上的这一位显然就是如此。

台上的舞者随着音乐的旋律变化,极有控制地完成了动作转换,在灯光下给出了一个正面的亮相。

台下的观众有不少都发出了轻轻的惊呼声,就连夏伊达也忍不住在内心里赞叹了一声:“好美!”

这位一身红衣的舞者是一位女性,灯光下的她的容颜,她的姿态,她的身形都完美无缺,令人难以移开自己的目光。

她穿着红色的紧身舞服,是裤装,使一双长腿显得更加笔直修长。她一头栗色的头发在脑后整整齐齐地梳了一个发髻,显得很干练,又使本就美丽的面孔显得更加精致。

虽然是化了舞台妆的,夏伊达仍然觉得这位舞者看上去非常眼熟。

是她吧!

忽然记了起来,这是那个女孩——有一次,在课堂上进入教室,曾与质疑范塔西亚老师的男生对峙。

学员们议论,她的名字似乎叫作“蕾拉·艾维雅娜”!

西之国的少年冠军,耀眼的新星,范塔西亚老师的忠实拥趸。

再仔细看一看,夏伊达就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一定是她没错的!

真是令人惊叹的,出色的表演!

单人舞在考试中是占有优势的,所以分得的时长绝不会多,一般最长不超过两分钟,分给艾维雅娜的时间只有一分半。

不过对于让蕾拉·艾维雅娜跳单人舞,一组的学员可是绝对没有半点异议的。

因为她的实力实在是高出平均水平太多,谁也不愿意与她分在一组跳群舞,然后被她的实力轻松秒成渣。

第85章 这是受益良多的体验

蕾拉·艾维雅娜演绎的,是一段带着浓浓爵士风的芭蕾。

一眼就看得出来,艾维雅娜其实是一名芭蕾舞者,她的举手投足,都带着芭蕾舞者的特殊气质。

这段舞蹈的编舞,其实是很爵士风的动作,但是,同样的动作用芭蕾的风格演绎出来,就完全变了另一种味道,看上去非常独特。

而且,艾维雅娜的动作技术难度很大,完成得却很轻松,让观众不由得啧啧惊叹。

就连评委,也有人轻轻地点头表示赞赏。

康斯坦丁·萨卡洛夫一手支着脸颊,十分专注地望着台上。有那么一瞬间夏伊达甚至猜测了一下,如果是科斯嘉的话,会给这一段舞蹈什么样的评论呢?

不过这样的走神也就是片刻的工夫,因为优美的舞蹈是如此摄人心魄,让人根本就无暇分心,舍不得放弃哪怕是任何一段。

一分半,每一组动作都是精华,都有值得称道之处,只可惜实在太短,大家都还意犹未尽,场上已经换了另一组人在跳了。

蕾拉·艾维雅娜的表演结束的时候,坐在台下的观众,怕是有不止一半的人心里在想着,这要是她的专场就好了!

夏伊达也是一样,忽然期待着这个舞台是艾维雅娜的,可以就这样看她跳,一直看下去,满满的两个小时,那该是怎样的一种享受呢?

现场果然是不一样,会在心里唤起各种各样的感觉,震撼,渴望,冲击力,全都是视频里不具备的。在大剧院里,音乐仿佛是立体的,包括着身体,把人往舞蹈的气氛里推拉,而场上的舞者,显得那么近,甚至那眼眸中的笑意,都似乎是专为自己准备的。

这就是优秀的舞者吗?

真是令人羡慕啊!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分半,夏伊达还是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与艾维雅娜之间的差距。那差距是巨大的,那根本就不是短时间之内可以超越和追逐的对象。

奇怪的是,这样的差距不但没有在她的心里唤起任何沮丧、嫉妒之类的负面情绪,反而让她有点小小的激动。

努力的方向,居然是这样美好的!或许,一直努力的话,有那么一天,也可以像艾维雅娜这么出色吧?

甚至,有可能超越她吗?

在艾维雅娜的前面,是什么样子呢?

科斯嘉在台上,又是什么样子呢……

夏伊达赶紧摇摇头,把开始发散的思绪收了回来,回到了眼前的剧目上。

台上的幕布落了又起,场景变换,加上一波又一波演员的演绎,高亢且略微嘈杂的音乐,不但台上是热热闹闹的,就连人的心里,也都是热热闹闹的。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摩登时代》很好地展现出了那个特定的社会时期的转折和动荡,人们思想的碰撞,激情的火花,甚至不时出现的杂音和怪诞。如果有勇气,有着自由和开放的心灵,你能在这个时代里一飞冲天,自由翱翔。但是如果思想僵化,固步自封,则只能在旧时代摧枯拉朽般的崩塌中发出绝望的悲鸣。

就连对这些没有太多概念的夏伊达,都在观看这部激情洋溢的剧作时产生了这同样的观感。

很好看,无论是以专业舞者的眼光,还是以普通观众的眼光来看,《摩登时代》这部剧都很出色,虽然场上的演员在一波又一波地更换,但是由于出色的衔接设计,并没有造成明显的支离破碎的观感,仍然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

这一点,倒是没有什么意外的,因为三组的《酒神的丰年》,在过渡设计方面甚至比《摩登时代》还要出色,不但自然,还通过人员的更迭营造了一种极为特殊的风格。

真是奇妙啊!

看着看着,就有些眼花缭乱了起来,甚至随着音乐和台上的人影攒动而开始走神。

在这种时刻,才会感觉到最前头那一排人的厉害。

每一部舞剧,要出场的演员都足足有一百个,虽然每个演员演出服的显著部分都别上了号码牌,但要在这样快速的场景变幻中准确地把握住每个人的技术特点,并且保证给他们打出公正、准确的分数,这其实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

对于夏伊达来说,即使是目不转睛,集中了全部的精力,能够把每一个人进行准确的区分,看清他们每个人的表演,都已经很不容易,更不要说有些场景还是人数颇多的群舞了。

可是前面那一排人,包括年轻的康斯坦丁·萨卡洛夫在内,都显得非常轻松,甚至还可以愉快地交谈。虽然他们那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紧张的气氛,但是谁也不会怀疑这些人是在玩忽职守,因为这其中的每一个人,名头说出去都是如雷贯耳的响亮。

他们的轻松来自于他们太熟悉这个舞台了,这样的轻松都是漫长时间的锤炼和经验中所得来的。

一个半小时,丝毫没有任何漫长的感觉,甚至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在观摩和欣赏的过程中,也感觉实在是受益良多。

原来,排练的舞剧在舞台上呈现出来是这个样子的。想到自己也是这其中的一员,夏伊达就感觉有一些小小的兴奋和骄傲。

大约休演三十分钟之后,风格截然不同的第二部舞剧——《胡桃夹子》就上演了。

这是一部由芭蕾舞剧转化而来的作品,所以风格整体极为华丽,让观众在上一部舞剧的影响下变得喧嚣起来的心一下子沉静了下来。

在两部舞剧中,夏伊达看到了不少在这些共同努力的日子里已经逐渐变得熟悉起来的面孔,发现在舞台上的他们与日常生活中的他们完全判若两人。

在舞台上的他们,眼睛里是燃烧着火焰的。

大家的技术水平确实是有着阶梯形的差距,有些特别突出的,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的好,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令人心情激动。

转眼连第二部舞剧都快演完了,时间也已经过午。想到下午自己就要上台了,夏伊达的心里忍不住有那么一点点地紧张了起来。

却在这时,有一个人悄悄地从边门弯着腰溜进来,走到康斯坦丁·萨卡洛夫的身边,俯耳对他说了几句什么。康斯坦丁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即也站起来,轻轻地,不动声色地跟着那个人走了出去。

第86章 好乱

这一去,康斯坦丁就没再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因为他出去没过多久,他的座位就被另外一个匆匆赶来的陌生的背影占据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后面的演出只剩了个尾巴,夏伊达也就看得魂不守舍,记忆里模模糊糊的,好像什么也没留下。中午休息的时间不长,现在两组都已经解放,紧张的也就只有可怜的三组而已,所以三组最先被拉到食堂去吃饭。

必须保证体力,但又要确保表演的时候胃部没有累赘的饱足感。这一点,是相当于三组总领队的助教乔恩·布伦特提前一天就已经告诫过每一个人的。所以现在,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进食极少量的高热量食物,维持必要的体能。

尽早吃完,让食物迅速消化,既保证比赛时的体力,又能保证那个时候处于最佳的状态。

需要做的事情很多,一会儿,就要赶去后台换服装,补妆,为上台做好万全的准备。

盘里的食物很少,夏伊达几分钟就吃完了。刚放下餐具,就感觉有谁从身后拍了肩膀一下。

回头一看,居然是范塔西亚。

范塔西亚仍然是一身西装,只是扣子解开了,不像之前在大影院的时候那么严谨优雅,倒是平添了几分随意。他一手端着吃完的餐盘,另一手轻轻地叩了叩夏伊达的肩膀。

“绷带带好,走。”

话说得也很简洁。

夏伊达这才想起来,早晨上妆的时候,他似乎确实是说过,午休要帮自己打绷带的。

头一天,范塔西亚已经把绷带的打法教得很仔细,并且还说,如果这都学不会,那就真的丢人了。夏伊达把他教的一切早都认真地记在了心里,觉得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可是现在看来,他还是放心不下,觉得应该亲自动手。

不但尽心竭力,而且言出必行。

周围并不是没有人的,夏伊达自从丽娜·贾德那件事之后,就变得有些杯弓蛇影,总担心与范塔西亚的接触会对他造成不好的影响。但是,范塔西亚本人却对此丝毫不以为意,依旧是我行我素,根本就不在意他人的目光。

在范塔西亚的坦然之中,夏伊达的心也不自觉地变得坦然。她站起来,范塔西亚也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她的餐盘。

夏伊达这两天都是拄了从医院带回的一支单拐的,所以自己把餐盘端去清洁车确实是有些困难。不过,用这样的事情麻烦范塔西亚,还是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两个人出了食堂,肩并肩慢慢地走。夏伊达拄着拐杖,避免受伤的脚吃力,一瘸一拐走得很慢。范塔西亚既不心急,也没有伸手去扶她,只让她全靠自己,一步步地往前蹭。

午餐是在学校的食堂,大多数三组的考生吃过饭来不及休息就到大剧院的后台去准备了。虽然大剧院就在校园外头,只隔了一条马路,但这个时候,还没有解放的考生谁都是无心休息的。

于是整个校园就显得静悄悄的。

范塔西亚带着她,到了离食堂不远的一栋楼,进了楼门,上了二楼。

夏伊达觉得这栋楼熟悉,但她在城市里的方向感比在草原上差得多,那些相似的建筑和被建筑分隔为一块一块的区域总让她难以辨识。进门都走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原来这是前些日子刚刚来过的校长办公楼,是和丽娜·贾德发生过冲突的地方,也是今天这副状态的导火索。

在记忆里,应该不是一个愉快的地方。

不过范塔西亚把她带到二楼,掏出钥匙打开一个房间的门,示意她进去。

是一间办公室。

不过……

好乱!

这间办公室跟之前见过的校长办公室结构和陈设都区别不大,应该说,北都学园的教师办公室,各种条件和硬件设施都是相当好的。高水平的教师是学校的宝贵资源和最好的招牌,北都学园对于自己聘请来的教师,从来都是给予最为优厚的待遇。

这应该是范塔西亚老师的办公室吧——夏伊达猜测着。

看来,就连仅仅是冲着校长的情面,临时来学校帮帮忙,打打酱油的范塔西亚,也在第一时间就被安排了属于自己的、宽敞而且安静的办公室。

只不过,办公室看上去异常凌乱,桌上、茶几上,甚至是沙发上,都乱七八糟地堆着许多书籍和纸张,一些书是翻到一半扣着的,纸上也大多写了字,所以又显得格外乱。

这与范塔西亚本人那清清淡淡的感觉还真是区别很大。

范塔西亚弯下腰,把沙发上堆着的东西归拢在一起,抱起来,堆到茶几的一角,整个茶几堆得像一座小山。

他示意夏伊达坐在沙发上,自己却从她那里接过绷带,搬了只脚凳,坐在她面前。

夏伊达是穿着拖鞋的,右脚还是之前在医院时奥克兰医师给上的药,绷带缠得也很精巧,保护得很周密,却又一点都不会对受伤的部位造成压迫。看来哪个行当都是一门艺术,都是没有止境的,就连打绷带这种常常被人忽略的次要环节,技术水平都能体现出天壤之别。

格雷·范塔西亚抓起夏伊达的右脚腕,把她的小腿搭在自己的左膝膝头,开始用十分熟练的手法拆绷带。

绷带下面,还有药用纱布,除下来的时候,稍微触动了创口,夏伊达轻轻地“哎哟”了一声。

“忍着,”范塔西亚淡漠地说,“一会儿会更疼,要想正常地上台,这些都是必要的付出。”

夏伊达点了点头,咬着牙忍耐着脚跟传来的越来越剧烈的疼痛。

范塔西亚手脚利落地拆了绷带,在她的伤口喷了一种喷雾,又把头一天交给她的外敷药敷在脚跟,开始重新打绷带。

本来,这一天的时间,奥克兰医师的用药充分地发挥了作用,伤口的疼痛已经缓解了许多,可是现在,范塔西亚绷带打得相当用力,疼痛的剧烈程度忽然升级,让夏伊达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就仿佛又回到了刚受伤的那个时候。

夏伊达使劲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在最疼的时候,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得到,距离自己很近的范塔西亚的右腿,那种无时无刻不陪伴着他的疼痛。非常奇怪,在这个时候,体察到的他的痛觉,竟然有一种特殊的抚慰感,让人莫名地勇敢起来。

第87章 萨卡洛夫不会来了

在咬牙坚持的过程中,时间好像过得无比缓慢,不过几分钟的工夫,就好像一整年一样漫长。终于,范塔西亚的动作停止下来,宣布了一声“好了”,夏伊达才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才发现,整个身体都是软的。

“坐在这儿,休息五分钟,然后,就开始适应性地行走。必须要快,这样,才能保证你在上台的时候达到最佳的状态。”

范塔西亚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夏伊达的手里,又把那种内服的止痛药倒出两片,倒在她的掌心。

杯子是一只普通的白色陶瓷杯,款式相当简单,但杯子外壁是图案抽象,配色怪异的彩绘,看上去十分特立独行。

或许,这就是他平时用的杯子?

夏伊达仰头把手里的白色小药片吞了下去,水温刚刚好,喝下去暖暖的。

而受伤的脚在最初的痛楚过去之后,也迅速地丧失了痛觉。

夏伊达把右脚抬起来,左右转动了一下,惊讶地发现一直困扰着她的那种疼痛感居然神奇地消失了。范塔西亚的绷带打得相当巧妙,看得出,他对人体下肢的构造了解得极为透彻,非常精准地为所有可能牵动伤口的部位提供了有力的支撑。

同时,他使用的绷带也非常特别,打起来绷得很紧,但又很有弹性,并不会限制伤脚任何角度的运动。

或许使用的药物,是一种可以使神经麻痹的东西,但是,脚的知觉却又并不受影响。当把脚放到地上的时候,脚底与地板接触的感觉,全都隔着绷带毫无差池地传递过来,彻底消失掉的,就只有痛觉本身。

夏伊达试探着甩开拖鞋,光着脚踏在木制地板上,站得很稳,与受伤前的感觉没有什么区别。又试着走了几步,非常轻松,右脚密密匝匝地缠着的绷带下头,那伤口就仿佛不翼而飞了一样!

确实是非常神奇,简直就像巫术和魔法。

夏伊达心里很激动,开始在屋里慢慢地行走。这就意味着,可以以正常的状态登上舞台,努力发挥出之前练习的最好水平了吧?

虽然心里清楚,任何一种“魔法”,都不会是轻易得来的,一定会付出某种代价。“魔法”的效果越出色,付出的代价必然就越高昂。

范塔西亚之前说过,要想换得这登台的几个小时,在事后拆下绷带的时候,将会忍受长时间的更强烈几倍的疼痛。

很可怕,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应该没有什么,比获取一个登台的机会更加重要了。

当行走已经变得很正常,夏伊达开始尝试轻轻地跳跃,接着,就是尝试舞蹈中的动作小组合。在尝试中,她的动作幅度变得越来越大,直到开始完整地走下即将演出的两分半舞码的顺序。

顺序已经走得很熟,基本不需要意识的控制。夏伊达沉浸在舞段动作之中,甚至忘记了旁边还有一个观众,安静地斜倚在沙发上望着自己。

直到受了伤才意识到,原来肢体健全、可以不受拘束地自由行动是如此美好,如此值得珍惜的一件事情!

这么说,可以正常地跳了吧!一定要努力!下午的演出,如果科斯嘉看到的话,会如何评价呢?

科斯嘉会看到吗?

可是,在第二场即将结束的时候,科斯嘉不是起身离席了吗?

夏伊达的脑海中,映入后来代替康斯坦丁坐在那个评审席上的陌生男人的背影。

他还会回来吗?

“停。”

耳中忽然传来一声命令,夏伊达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停止了一切动作,像是忽然凝固住的蜡像。

是坐在沙发上观看她适应练习的格雷·范塔西亚喊停了她,而且,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责备。

“你就打算以这样的状态登上舞台吗?”

“啊?”夏伊达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走神了,在走神的过程中,动作往往就会显露出敷衍和草率的痕迹。

“一个合格的舞者,是不应该带着多余的杂念登上舞台的,”范塔西亚的神色看上去有些不悦,“你这样的状态,是因为萨卡洛夫的缘故吗?”

夏伊达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果然不愧是最敏锐的人,连她因为什么而忽然分了神都能准确地洞悉。

确切地说,今天科斯嘉会来做评审这个信息,都还是范塔西亚提供给她的。

“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范塔西亚说,“萨卡洛夫下午不会来了,因为舞团出现了紧急情况,非要由他去不可,所以,下午会换一位评审。这位新评审经验更为丰富,在分数均衡上绝对不会出现问题,但是,希望你心理上不会因此而受到任何影响。”

科斯嘉……不会来了吗?

夏伊达觉得稍稍有一些沮丧。

虽然自己的第一次登台能有科斯嘉在台下做观众,是一件令人紧张的事情,但是这件事带来得更多的,是说不出的兴奋。

还是没有把心态调整好,想到科斯嘉的事情,心思确实不知不觉地变得混乱。幸好此刻被范塔西亚发现了,及时地提醒了她,否则,要是上台之前,甚至是上台的时候发现科斯嘉没有来的话,那个时候分了神,可就糟糕了。

毕竟给自己的时间,就只有那短短的两分半,对于几乎毫无正式演出经验的她来说,任何的干扰都可能造成致命的不利后果。

“对不起!”夏伊达调整了呼吸,把一切杂念全都赶出脑海,“是我错了,我会努力跳好的。我只是……科斯嘉……萨卡洛夫……我们在很多年前见过,就是因为他,我才喜欢跳舞的。现在,也许,他都已经不认识我了……”

夏伊达有一点语无伦次,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心里有一种急切的感觉,就是想对范塔西亚解释清楚这一切。明明知道,范塔西亚对别人的事情其实并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危及舞蹈本身的东西。但是,还是希望他能明白,自己并不是因为“追星”之类的原因而关注康斯坦丁·萨卡洛夫的,这其中毕竟事出有因。

或许是因为范塔西亚作为导师,给予了自己实在太多,所以,才不希望他误会,不希望令他感觉失望。

第88章 没想到,真的很上心啊

范塔西亚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当你登上舞台的时候,心里就要只装着舞蹈。舞者需要极好地控制个人的情绪,无论上台前在现实中发生了什么,都不能把这些情绪带到舞蹈中去。这是一名舞者的基本素养,也是需要对台下的观众承担的责任。”

夏伊达点了点头,明白这条路并不是如此简单的。当然不是简单的,在北都学园备考的这不长的时间里,她已经学到了很多。

范塔西亚的存在本身,就有着一种绝佳的镇静效果。望着他宁静的面孔,一切杂念似乎都会变得不再重要。

而且,药效和绷带的作用似乎完全发挥出来了,痛觉已经完全消失,整个人一下子变得轻快了起来。

“去补妆和换衣服吧,速度要快,时间已经不多了。”范塔西亚提示道。

由于很早就上好了底妆,并且一切都提前有所准备,所以这些并没有花很长的时间。离演出还有半个小时,所有的演员都集中在后台,做什么的都有。夏伊达发现,几乎每一个登台经验比较多的考生,似乎在后台都有自己小小的习惯。有嚼口香糖的,有默默背诵什么东西的,连安吉拉都坐在地板上,进入了冥想状态。

夏伊达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仪式,于是就走到幕布前,隔着大幕偷偷地往台下张望。从这个角度看,与之前坐在观众席上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从这里看,整个剧场显得格外大,好像一个人的气场再无论如何,也充塞不了如此巨大的空间。

但那是不行的,任何的犹豫和自我怀疑都是不行的,这一点,无论是格雷·范塔西亚还是安吉拉都曾经给过她告诫。当一个人开始自我怀疑的时候,他的气场就会缩小,是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舞台的。

台下人头攒动,午休过的人们,已经开始复场了。

提前半个小时,底下就已经坐满了。这是一场用作考试的实验性演出,除了评委席和贵宾席预留,全都是对外开放的,所以人们都会尽可能早的来占个位子。如果来得晚了,坐席已满,可能观赏剧目的希望就要泡汤了。

北都学园的实验性演出,对于许多人,尤其对于专业人士来说,是比一般的正式演出更受关注的存在。

夏伊达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胃里忽然翻涌起来,忍不住一阵恶心。

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胃部猛地捏了一把,让五脏都连着抽搐了一下,心跳也怦怦地变快了。

这种被猝然击中的感觉才让她明白,为什么连那些成熟的演员,在上台之前都会有自己的仪式。紧张这种情绪或许是无法逃避的,无论上台多少次都是一样。

在台上的两分半,将会凝结着之前付出的所有汗水,所有发生过的事,失去的一切,获得的一切。如果不能出色地表达,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过往的许多,全都付诸东流了呢?

从来没有站在这么大的舞台上过!

能行吗……

这样一想,恶心的感觉便愈发强烈,幸好中午吃的食物很合适,否则没准真的会吐出来。

就在这时,夏伊达看到观众坐席中的格雷·范塔西亚站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底下的每一个人都面目模糊,仿佛连在一起,变成灰黑色的一片,但唯有格雷·范塔西亚的形象是无比清晰的,虽然距离实在是很远。

他站起来的原因是有人过来找他了,是一个穿着显眼的白色礼服的高个子男人。在这里看得不太清楚,隐约感觉是一头淡金色长发,不过此刻在脑后绑了起来,把桀骜不驯收敛了些。这个人看上去很年轻,很帅,而且应该和范塔西亚关系很好。

因为一见面,他就用一条手臂勒住了范塔西亚的脖子,并且把头歪过去,靠在范塔西亚的肩膀上。范塔西亚的肢体语言表达得很淡漠,但是并没有反抗,也没有甩开他。

是老师的朋友吗?

两个人就那样挨得很近地说着话,就像一幅美妙的画一样。

还是像往常一样,只要看到范塔西亚,心情就莫名地变得安定。身上涂的润肤霜的艾草味,也若有若无地飘散了出来,安抚着快速跳动的心脏。

有什么可怕的呢?他就在那里坐着,有什么可怕的呢?

夏伊达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精神变得集中而专注,一切可能扰动心扉的思维和情绪仿佛全都沉没到了水面之下。她弯腰摸了摸地板,又坐到地上,开始认真地做起热身运动来。

该来的总是会来,无论怎样紧张,大幕还是如期拉开,舞台第一幕的布景就让人眼前一亮。

应该说,上午二组演出的《胡桃夹子》,就已经以舞台布景的华丽著称了,而三组的布景,竟在华丽的基础上令人耳目一新,仿佛一下子就把人拉扯进了一个古典的神话时代。当下流行的剧目中,以古典神话为题材的并不是特别多,所以这样的布景甫一出现,就会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有着强行令人聚集精神的效果。

一身白色礼服,名噪一时的青年天才作曲家罗曼·克利斯朵夫硬是以“本剧作曲人”的身份赖在北都学园的考生预留席上,坐在格雷·范塔西亚的身边一动不动,当然,以他的名气和身份,也绝不会有人来把他赶走。

罗曼这会儿轻轻地捅了捅格雷,小声说:“没想到,真的很上心呀!”

格雷把他的手打回去,轻声叱道:“就连自己的曲子,都不能让你安静一会儿吗?”

众所周知,格雷·范塔西亚除了编舞,在舞台布景方面也很厉害。他有一种天才的直觉,明白怎样才能把演员的才华用最佳的效果衬托出来,也知道如何才能抓住观众,把他们溺毙在舞台效果造成的环境和氛围里。今天的布景,一看就是格雷的手笔,罗曼和他一起长大,实在太了解他了——他的风格永远是异常鲜明的。

这样的舞台,完全是全新的创造,所以,是格雷·范塔西亚利用皇家芭蕾舞团的现有道具,重新选择和组合,搭配出来的。这也是他最终选择皇家芭蕾舞团的重要原因之一,除了服装之外,能有这么多道具元素的存货,几乎也没有哪家舞团能与皇家芭蕾舞团比肩了。

当然,皇家芭蕾舞团在这件事情上也是尽心竭力,不惜本钱,不但库房里要什么给什么,还出人出力,按照格雷·范塔西亚的规划,直接把舞台布景之类的工作全都包了圆。除此之外,有些道具库房里没有而范塔西亚需要的,全都是第一时间就送去定制了,完全不计代价。

第89章 这是给评审的一道考题

音乐响起,这第一段的音乐也格外有魄力,是从来不曾重复过的独特节奏,大气,却又不失神秘感,与舞台布景和谐地融合在一起,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

这一次,就连作曲家罗曼·克利斯朵夫本人,也乖乖地闭了嘴,安静地开启了欣赏模式。他没有再骂格雷·范塔西亚拿自己作的曲子去开玩笑,其实,他当时在电话里的谩骂不过是气格雷不珍惜心血铸成的编舞,他可从来没有认为格雷会浪费自己的曲子。

格雷·范塔西亚就是能给人这样的信心,从来就是如此。

第三组的群舞部分没有放在开场,而是在中段的小高潮,所以第一幕第一批出来的演员只有三四个,但是这三四个人一亮相,富有个性的舞蹈编排和个人技术完美展现,就瞬间抓住了观众的眼球。

有几个评委甚至愣了一下,伸手去拿眼前摆放着的考生名单。

北都学园的考试,学生信息是详细提供给评委的,与平常为了确保公平而开展的“匿名评审”有所不同。这是学校对评审老师的绝对信任,甚至认为他们根据学生的学习背景而予以加减分也是自然和理所应当的。当然,北都学园历年来邀请的评审也全都对得起这份信任,几乎从来没有人给出有失公允或有失水准的打分,其实那才是对于名誉和骄傲最大的伤害。

翻了考生名单的评审都觉得有些奇怪——开场这几个人,一个名气大的都没有,全都不在今年最值得关注的“新秀”之列。可是,他们的技术发挥怎么会这么好?

相当稳定,而且,有难度,有表现力——在这样的基础上,依然显得相当稳定!

可惜每个人的时间几乎都不超过三分钟,如果能够以这样的水准撑下一部完整的舞剧,那么这几个人都可以算得上难得一见的天才了!

但是从背景资历来看,这几个人,学舞蹈的年头不短了,基础应该是不错的,却没有哪个在世界知名的大赛中取得过任何像样的战绩。

场上的演员一拨一拨地轮换,在感叹于舞台效果和编舞技巧的同时,很多人都不自觉地产生了同一个疑问——这一组的考生,水平怎么会这么高?

北都学园的分组是抽签决定的,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难道是高手全都抽到了三组?

怎么想都是不现实的,而且,不少备受瞩目的新星在前两组都已经出场过了,带给了大家相当精彩的表演。

可是,三组这整齐的实力,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半场开场不久,大家就发现了一个知名的新秀——来自南之国的蜜妮·玛哈,她出场跳了一段两分钟的独舞,把整个舞台的温度都提高了几度。

蜜妮·玛哈的舞蹈特点就是极其具有感染力的热情,她在跳舞的时候,整个人就像跃动的火焰。而属于她的这段舞蹈将她的这一特质展露得一览无余,顺势将整部舞剧推向了一个小高潮。

接下来,就是十几个人的一段一分钟的群舞。

很奇怪,蜜妮·玛哈的技术好,这是没有什么争议的事情,可是接下来出场的人,一个接一个,居然看上去都不次于她似的?

舞台经验丰富的评审们迅速作出了判断——这居然是这些孩子们的编舞者,反过来给自己出的一道考试题!

这一组的编舞是格雷·范塔西亚,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范塔西亚的编舞水平,是相当令人期待的,但是这场演出,还是令这些功力深厚的大师们深感意外。

并不在于舞台的表现力有多么出色,这完全是另一回事情。令人意外的,是格雷·范塔西亚花在这上面的心血。

本来,以范塔西亚的名气和地位,肯用自创的作品给这些学生当考试剧目就已经相当令人惊讶了,他只要拿出一部漂亮的作品,这些考生就应该感觉十分幸运。

可是从现在演出的状态看,范塔西亚所做的事情,竟然远不止于此。

他甚至弱化了剧目的舞台效果,但是,强化了每一个考生单体的表现力!

范塔西亚通过丰富的经验和各种巧妙的小手段,完美地遮掩了这些学员的全部缺点,使每个人展现出的,都是最突出,最优秀的一面,整支团队的水平显得异常整齐。

在场的每一位评审都是高手,就算是单纯的舞蹈演员,在编舞领域也绝不会是一张白纸。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很清楚,目前这样的结果需要编舞拥有多么敏锐的洞察力,以及付出多少心血。

这令他们对格雷·范塔西亚的印象骤然改观。这个人的名字,是从大约三年前开始传入人们耳中的,但是一经传开便一发不可收拾,因为他的作品,从第一部开始,就太过出色,连编舞领域最资深的前辈都感觉几乎无法挑剔。可是,这个人之前的经历,则完全是一片空白,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

当然,这个“空白”,指的是舞蹈领域的空白。

格雷·范塔西亚的家世是清楚的,而且,是出生在相当高贵的家庭。他的父亲约瑟夫·范塔西亚是西之国最著名的作曲家,而他本人,似乎一直在贵族学校读书,未听说此前他与舞蹈有过任何的牵涉。

唯一把他与舞蹈关联的,大概就是他的生母——玛莲娜·范塔西亚,曾经是西之国最具天赋的舞蹈家之一。

但是玛莲娜·范塔西亚去世很早,那时候,格雷·范塔西亚还是个孩子。

而后来与父亲共同生活的继母,也就是安吉拉·范塔西亚的母亲,则与舞蹈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在这样的背景下,忽然在编舞领域取得这样的成就几乎是不可思议的,而格雷·范塔西亚本人又极其低调,不喜欢与人交往,关于他的信息少之又少,所以,对他存有不解甚至偏见的大有人在。

可是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往往不是通过他的语言和外表来表达,而是通过他的选择和他做的事情本身。

各位评审不自觉地停止了互相之间的交谈,开始变得聚精会神起来。这是格雷·范塔西亚为他们出的一道题——原本对于这些火眼金睛的评审来说,判定一名考生的实力深浅不过就是几个舞蹈组合的事,可是现在,要透过范塔西亚设置的障眼法,判断这些学员的真实水平,就变得有一定难度。即使是他们,也不得不静下心来,全力应对。

虽然看穿台上这些小家伙的本质只要用心就可以做到,但是这些小家伙得到了机会展现他们最精彩的东西,最终难免或多或少地影响分数上的评定。

第90章 这难道是一颗弃子吗

舞剧的编排异常流畅,如行云流水一般进展着,让人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比预想还要快得多,转眼就到了该上台的时间!

夏伊达的精神一下子绷紧了起来。

和想象中不一样!

在想象中,一切都经过了充分的准备,时间就应该像饱满的水果一样,慢慢地、充分地、优雅地剥离,一切都应该非常从容。可是现实中,后台简直像打了群架之后的战场,感觉是一片狼籍。

就是在即将上台之前,也总有意外频频出现,有被踩掉了裙摆的,有突然断了绑带的,一出问题就是手忙脚乱。夏伊达还慌里慌张地帮一个考生重新别好了两个别针,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见安吉拉急促的声音喊着:“伊达,快,该我们了啊!”

反应过来的时候,安吉拉都已经出场去了。

安吉拉·范塔西亚,与西之国的蕾拉·艾维雅娜、南之国的蜜妮·玛哈这些少年精英一样,都是很多人给予了极大期待的对象。这位少女,据说舞蹈的起步相对于其他人都要晚,快十岁才开始舞蹈的基本功学习。但是,或许一接触就会突然天赋爆发正是范塔西亚家族的特有传统,就像她的哥哥格雷·范塔西亚一样,安吉拉在学习舞蹈不到三年之后,就拿下了西之国少年组的第一个大奖,开始走入人们的视野。

而且这位少女的容貌讨喜,像个漂亮的洋娃娃,性格又温柔里带点羞涩,对谁都和善,媒体对她一致好评,还从来没出过什么负面的消息。

当然,在舞台上,一切都还是以实力见真章的。

安吉拉·范塔西亚穿着白色的长裙,一头长发,头戴花冠,与她平时的风格颇不相同。她以教科书般精准的动作出了场,而且,那投入而饱满的情绪,一上来就俘获了所有人的心。

之前上场的扮演公主阿里阿德涅的舞者已经有好几个了,技术也都相当不错,但是还没有哪一个像她这样,一出场就紧紧地揪住人的心脏,不但把观众直接拖进那古代大海中孤独的小岛,而且,她的肢体和神情所展现出的痛苦,也让观众的心一起被撕扯得生疼。

安吉拉所扮演的阿里阿德涅,是全剧中最痛苦的阿里阿德涅,此刻她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迷茫而无助,悲观而绝望。

就在此刻,命运女神出现了。

下面的评审中有几个人“咦”了一声。

不是独舞吗?

按照经验,这一段设计独舞也是很不错的选择。而且,从格雷·范塔西亚设计每一组动作的初衷来看,像安吉拉这样的水平,实在是不适合再加入其他人了。要是这一段是双人舞的话,那么另外一个得是什么实力,才能不被安吉拉·范塔西亚的表现衬托得十分可怜?

数位评审都不约而同地低头去看新出场的这个舞者的资料。

夏伊达?

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再看她的履历——更是惊人!她在舞蹈方面的履历竟然是一片空白,甚至连专业的舞蹈学校都没有上过!

这一下,坐在前排的评审们,除了校长霍尔顿之外,差不多全都对格雷·范塔西亚的用意一头雾水。

难道,是舞蹈中排不开顺序而决定牺牲的弃子吗?

可那似乎又不是格雷·范塔西亚的风格。

安吉拉饰演的公主给人一种绝望的感觉,可是刚出场的这个女孩不一样,她给人的感觉是十分坚定的。

她饰演的是命运女神诺恩斯,是在命运的关口点醒了公主阿里阿德涅的人。这一幕,是全剧的重要高潮之一,就算是再没有水平的编舞,也不可能把弃子放在这个位置!

饰演诺恩斯的女孩黑发黑瞳,是一副东之国的典型容貌。按理说,她的长相并不艳丽,五官轮廓精致柔美,并没有女神范儿,反而更像那种可爱的邻家小妹。但她的妆容和服饰巧妙地冲淡了她本身的特质,为她的演出极好地保了驾,护了航。

而且,当她作出了第一个亮相,不由得令人有些惊叹——这完完全全是命运女神的气场,这样的气场,是可以让人完全忽略她的长相和外观,一下子就被她的角色俘获的!

相当出色的表现,而且,与安吉拉·范塔西亚的互动相当默契,两个人一刚一柔塑造出的冲突感,让观众的内心都有种被碾压的感觉。

忽然,“阿里阿德涅”的动作停滞,摆出了一个极为优雅的造型,而“诺恩斯”的动作发生了迅捷的变化,高速地旋转,紧接两个看上去几乎要丧失重心的造型,宛如暴风雨来临之前摇摇欲坠的世界。

台下已经有人轻呼出声——

“吉尔伽美什!”

到此刻为止,这两人的演绎已经接近一分半。吃惊归吃惊,可是几乎所有的评审在到目前为止的动作展现中,已经看出了这个叫作“夏伊达”的女孩在基础训练上是存在很大问题的。她很投入,气势也很好,编舞巧妙地掩盖了她的部分不足,但是基本功方面走的弯路就像是一个人的乡音,无论怎么遮掩都会留下些尾巴。

对于这样的学生,大多数导师在选择的时候都会相当的慎重。因为要纠正他们那根深蒂固的谬误和缺陷所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是巨大的,还不如重新教一张什么都没有写画过的白纸。

可是,格雷·范塔西亚之所以敢于把她放在这里,果然还是有道理的!

现在看到的,这是什么呢?

很少有人敢于在大考这种决定命运的地方挑战吉尔伽美什,但是她敢,而且她做到了!

很惊人,不是一次,而是两次!

她一共做了两组吉尔伽美什的特有动作,而且全都完成了。如果说一次可能是碰运气,两次的话,运气的成分就大大降低了。

肯定没有吉尔伽美什本人完成得那么漂亮,但是这两套动作,能做下来本身就是说明问题的——这意味着她的身体潜能相当惊人。

吉尔伽美什是男性,台上这个是女孩,支撑这种高难度技巧的很大程度在于力量和划归于天赋范畴的绝对速度,这些,男性必然是远远超过女性的。更何况吉尔伽美什那纤细的身体中蕴藏的爆发力,一直都被公认为舞蹈界的奇迹。

所以,当一个女舞者去挑战吉尔伽美什的时候,即使只是两组动作的成功,也已经足以证明自己的实力了!

第91章 mirage

虽然上场的时候颇为仓促,但是,当夏伊达的双脚真正踏到舞台上的时候,却感觉忽然陷入了一个幻境。

有安吉拉先出场真是太好了!

安吉拉的表达永远是那么精准,而且,富有情感。音乐是立体的,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那么熟悉的音乐,就仿佛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所以夏伊达的身体也非常自然地跟着舞动起来。之前反反复复练习过的每一个动作组合,此刻都已经不再需要头脑去思考,而是跟随着音乐自然地流淌。范塔西亚的动作设计是如此精妙,每一个动作都与音符微妙地契合,当音乐响起的时候,身体甚至会不自觉地达到指定的动作,就仿佛非如此不可。

澎湃激荡的音乐和有力的舞蹈动作瞬间把夏伊达吞噬了,再次看到安吉拉的时候,她竟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不是安吉拉,而是真正的阿里阿德涅公主,而自己,就是将为她指出命运之途的诺恩斯。

紧张什么的全都不见了,台下的观众也不见了,甚至自己的舞蹈动作是什么也不太清楚了。身体在本能地舞动着,至于跳得是不是正确,有没有到位地完成,那些也全都不在判断的范围之内了。

只知道,自己的肩上,是承载着使命的!

眼前的少女,是如此的绝望和迷茫。人总是会有迷茫的时候,但是,无论多么伤心,也一定要相信前面的路上还有美妙的阳光。勇士忒修斯的离去并不是一切,他的离去,不过代表着他不适合你的人生。在不远的前方,还有属于你的最美满的爱情在等待着你!

那样的未来,该是怎样的美好呢?

观众凝望着台上忘情舞动的演员们,惊讶地发现时空仿佛发生了错乱,而她们,似乎真正成为了神话中的角色。在视域之中,忽然铺开了一望无际的绿野,那绿色是如此鲜美和生机勃勃,使人的心里一下子充满了希望。

无尽绿野的幻景持续的时间很短,大约不足五秒,但是,这已经足够引起人们的震惊了。

“Mirage!”

校长霍尔顿的手猛地捏紧了手中的茶杯,心脏的跳动仿佛停止了一秒。没想到竟然能在北都学园的入学考试中看到mirage,这是学园的历史上都不曾有过的事情,连舞蹈天才萨卡洛夫的时代都没有出现过!

是她……是格雷boy从一开始就另眼相看的那个女孩,是自己走了后门,网开一面才让她混进了初试的小家伙!

格雷boy的眼光确实毒,那种独到的锐利,有时甚至会超越自己。

台上虽然有两个人,而且有舞蹈素质极高的安吉拉·范塔西亚在,但是,并不会有人质疑,刚刚一瞬间的mirage是那个叫夏伊达的女孩造成的。这是舞者和观众之间的互动,是通过直觉接收的,就算不是专业人士而只是普通观众,也不会判断错误。

“mirage”,从字面上看,有“海市蜃楼”的意思。就像海市蜃楼是自然界的奇观一样,“mirage”也可以称得上是舞台上的奇观。

如果一名舞者真正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地,把全部的身体和灵魂投入到舞蹈的演绎中去,则有可能由于自身发散的暗示力过于强大而导致全场陷入mirage的状态。这是一种极其独特的体验,全场观众都可能在舞者的暗示力之下同时产生幻觉,这幻觉的状态就像并不存在的海市蜃楼一样,使观众被强制拖进舞蹈描述的世界。

mirage形成的幻境是广大的,比舞台更加广大,但凡有能力进入mirage态的舞者,他的mirage必定会充盈全场,只是时间长短的不同。就像刚刚的那一刻,虽然只维持了几秒钟,但是所有人被一片绿色的充满希望的原野包围的景象,却令人直到现在还心潮澎湃。

mirage,是舞蹈的巅峰境界,当今的舞者,就算是最享有盛誉的舞者,也不见得能够进入mirage。迄今为止,进入过mirage状态的舞者数量,单是点名字都能数得过来,这些名字,个个叫出来都异常响亮。

即使是在最顶尖的舞团的正式公演中,演员能够进入mirage状态的情形都极为罕见。因为mirage与舞者本人的状态关系很大,mirage意味着舞者无论在身体还是精神上都进入了巅峰态。除了舞者的状态,编舞、音乐、灯光、舞台,都有可能对mirage产生影响,甚至有时候单纯是一只虫子飞过,都有可能把即将出现的mirage破坏掉。

所以,这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状态,对于观众来说,能够遇上一次进入了mirage的演出,则是一件幸运到令人激动的事,可以足足谈论三天三夜。

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竟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猝不及防地遭遇了mirage,而且,这一次的mirage是绿色开阔背景,与此前听说过的著名舞者的招牌mirage形态全都不一样!

两分半,台上的两个女孩完成了一段出色的表演,都已经双双退场,台下的观众却还沉浸在震惊和激动之中回不过神来。

这意味着,北之国的舞台上,又将有一颗新星冉冉升起吗?

“真没想到……”坐在观众席上的罗曼·克利斯朵夫轻轻地感叹了一声,对身边的格雷·范塔西亚说,“不一般的小姑娘,难怪要把她和安吉拉放在一组。”

格雷·范塔西亚没有说话,却露出了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微笑。

在今天这个考场上,甚至是在她的右脚还有伤的情况下,居然还能进入mirage,这是连格雷·范塔西亚也未曾预料的状态。

但是对于她有能力进入mirage,格雷却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

她的体内,本身就蕴含着一种令人无条件信服的特殊能量,这是天赋,以及她的性格、她的人生道路综合在一起而形成的。那个时候,她只是用一句话,就能令他不知不觉地昏睡过去,像一个强大的魔法师。

关于mirage的力量源是什么,没有谁比格雷·范塔西亚更加清楚了。

把夏伊达和安吉拉放在一起,并不是为了推动她进入mirage,而是安吉拉极其稳定的发挥,可以帮助她更好地进入状态,在考试中有稳定的表现,这也是安吉拉本人的要求。没想到,安吉拉的出色表现,反而成了夏伊达进入mirage状态的催化剂。

第92章 似乎可以听到他的心跳

退场到了后台,夏伊达还没有喘匀气,就被激动不已的安吉拉一把抱住了。

“伊达,太厉害了,mirage,你居然进入了mirage状态,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mirage”是什么?夏伊达完全搞不懂,只是觉得安吉拉很激动。两个人刚跳完身上都是汗津津的,拥抱在一起一团火热。

不过安吉拉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身后有人急促地叫她。

“安吉拉,安吉拉,快来,布伦特老师找你!”

安吉拉只得急匆匆地跟着他跑了,叮嘱夏伊达找个地方好好休息。

夏伊达一头雾水地走进后台的深处,找了个不妨碍任何人的地方,在一堆闲置道具的中间坐下来。

刚刚的两分半,确实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她很努力,很集中,这已经是她可以拿出的最好的水平了。

不过精神力过于专注带来的后果就是,人有可能完全忘记自己的肉体产生的自然反应。

一停下来之后,松了一口气,整个身体却似乎忽然失去了主心骨,一下子就脱了力。

很疲倦,说不出的疲倦。之前每天练习那么长的时候,都没有感觉像现在这样累过。

而且,当脚不再踏在地板上,又失去了精神力的支撑,也开始感觉隐隐地疼痛起来。

夏伊达脱下鞋,开始拆解裹在自己右踝上的绷带。

使用完毕之后,要第一时间把绷带解下来,这是范塔西亚对她的叮嘱。这种短时间克制疼痛的方法对身体是有害的,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策略,如果不能第一时间解除,很有可能会对右脚的循环系统造成不可恢复的损伤。

不过绷带拆下来的时候,那种感觉就相当可怕了。

当血液快速地流过右脚的伤处,随之而来的,是再一次体验到的生不如死。

夏伊达躲在一个道具的后面,找了别人看不到的位置,把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

不知不觉的,全身已经大汗淋漓。还好长了个心眼,在拆绷带之前先把舞服换掉了,现在只穿了一条运动短裙,否则,这付狼狈的模样,已经痛到连换衣服的力气都不会有了。

不想让大家看到自己的这个样子。

夏伊达抱紧了自己,咬紧了牙,闭着眼睛忍耐着一波一波袭来的越来越剧烈的疼痛。这是早就已经预见到的代价,现在,该是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舞台上的音乐本来是如此优美,此刻却似乎声音变得极其巨大,猛烈地敲击着她的耳膜,加剧了她的疼痛。而且音乐的持续变得无休无止的漫长,仿佛这折磨的时间永远都不会结束。

忍耐着,忍耐着,也不知是实在乏力,还是痛昏了过去,总之夏伊达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忽然失去了意识。

再张开眼睛的时候,音乐声已经没有了,甚至周围都变得静悄悄的,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了。人们像平地蒸发了一样,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后台变得空荡荡的。

只有一只手,带着一点微微的凉意,轻轻地落在她的额头上,触感十分舒适。

就是这只手,把她从无意识中唤醒了。

刚刚恢复了知觉,一阵锥心的疼痛就再次从右脚处传递过来,痛得她忍不住呻.吟一声。

“腿伸直,这样子蜷着,会痛得更厉害的。”

对方说着话,一边伸手握住她的小腿,帮助她把右腿展直了。

声线清爽而柔和,那么熟悉,是范塔西亚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不知怎的就像住进北之国破旧的小旅馆里第一个电话中听到妈妈的声音一样,鼻子一酸,忽然怎么也克制不住,眼泪一颗颗地掉了下来。

脚很疼,非常疼,就在这一刻,所有的坚强似乎都被打碎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对方手意外地抖了一下,陷入了沉默,半天都没有说话。夏伊达抬起头来,看到范塔西亚蹲在面前,平素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孔浮上一丝尴尬。

似乎是给她忽然流出来的眼泪吓了一跳,而又十分不擅长应付这样的状况。

隔了半晌,他才缩回手去,垂下眼睑,低声说了一句:“你哭吧。”

夏伊达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手忙脚乱地去擦眼泪,可是眼泪却又怎么都止不住。手背抹在脸上,又发现自己是粘着假睫毛的,这才想起脸上还上着浓妆。

想必这会儿已经变成大花脸了吧!

夏伊达又是窘迫,又是心慌,脚又疼得厉害,心口一窒,眼泪反倒更加充盈了起来。

范塔西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在她的脸上擦了擦,又塞到她手里。

夏伊达低头一看,洁净的帕子上已经黑一块红一块,满满的污垢。

范塔西亚不再看她,让她去擦拭眼泪,自己却站起身来,安静地帮她把换下来的服装道具都收拾到包里去。收拾完了,把包背到自己肩上,又把脱下来的黑色西装扔到夏伊达的手里。

夏伊达一愕,本能地伸手接住了,却在这一瞬,只觉得身子一轻,竟然给他整个人横抱了起来,不由惊得“啊”了一声。

“走了,送你回去。”

本来夏伊达的心里一片慌乱,各种各样的顾忌一下子全涌上来,却忽然给他的这一句语气宁静的话安抚住了。

最在意的是,这样子的重量,他的腿应该会很痛吧。

但是范塔西亚的神色一点都没有改变。自从自己的脚受伤了以后,夏伊达也忽然明白,他想要的,一定也不是自己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

他有他的骄傲,他想要像正常人一样地存在着。

憋了半天,最终居然憋出了一句:“老师,你说过我会把舞伴压死的。”

范塔西亚应该是轻轻地笑了一下,说:“还行,马虎可以接受。”

过了一会儿,又补上了一句:“今天表现不错,值得表扬!”

夏伊达安下心来,抱着他的衣服,安静地偎在他的胸口。范塔西亚抱着她从演员通道走出了后台,周围居然没有什么人了,也不知道究竟已经散场多久。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呢?

想一想,如果不是他来了,还真会有些不知所措呢。

渐渐地,隔着白色的衬衫,似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甚至隐约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

夏伊达忽然感觉脸有些发热,心跳也变得快了起来,甚至有些忘记了脚上的疼痛。

第93章 暗夜森林

“老师,什么是mirage?”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慌,夏伊达赶忙想了个话题,把思绪岔开去。不知怎的,她居然一点也没想过应该问一下“我是不是能通过考试”之类的,仿佛那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唯有安吉拉说的那一句话,让她心里一直在意且疑惑。

安吉拉说她在跳舞时进入了mirage状态,而她连这个名词都闻所未闻。

“嗯?谁告诉你的,安吉拉?”范塔西亚似乎并没有对她的问题感到吃惊。

夏伊达点了点头:“安吉拉说我进入了mirage状态,是这样的吗?”

范塔西亚一边走,一边给她简单地讲了讲什么是mirage。夏伊达听得心惊,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mirage是舞蹈中如此高端的状态,甚至被誉为是只有天才方可进入的境界,那自己怎么可能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进入了mirage呢?

一定是安吉拉搞错了。

“不要翘尾巴,”范塔西亚带着点戏谑地说,“你的mirage保持的时间非常之短,下一次能够进入状态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在这方面,你还有许多东西要学。”

夏伊达听得有点呆。这就是说,连范塔西亚也认为,她确实是进入了mirage状态的。

可是如果让她回忆,当时发生了什么事,究竟是如何进入了他们所说的这种状态,她的头脑里完全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来。

如果让她再努力去进入这种状态的话,自然也根本完全无从下手。

“现在,还有谁的演出中会看到mirage呢?”想了半天,夏伊达觉得或许可以从其他人的表演中去揣摩。

范塔西亚说了几个名字,夏伊达全都没有听说过,最后,他提到了“康斯坦丁·萨卡洛夫”。

夏伊达的心里一紧,同时又有一种喜悦涌上来。

果然不愧是科斯嘉,在最高端的领域,永远有他的名字在。

或许是知道夏伊达心里关切,所以范塔西亚在介绍康斯坦丁的时候稍微详尽了些。

“萨卡洛夫是当下的舞者中有mirage记录的相当年轻的一个,而且他的mirage甚至比许多资深的舞者出现的机率还要高。他的mirage我曾经见过一次,基调大概是蓝色的湖面,有时还会伴有群山和华丽的建筑群,被称作‘天鹅城堡’。不过萨卡洛夫的mirage时灵时不灵,你不要指望去看他的演出就能见到。”

“也就是说,mirage是一种无法控制的状态吗?没有人能够凭借自己的意志进入mirage吗?”夏伊达疑惑。

听起来,就算是科斯嘉,也不是想进入mirage就能进入的。其他更加资深的舞蹈艺术家似乎也不能。

“凭自己的意志进入mirage……”范塔西亚似乎是出了点神,“应该算是有一个吧。”

“是谁?”夏伊达兴奋。虽然明白这个人自己很可能连名字都没听说过,不过知道名字,至少就可以想办法去了解。

范塔西亚的口中,却吐出了一个难得的她知道的名字——

“吉尔伽美什。”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吉尔伽美什算是夏伊达的恩人。今天的舞段,如果不是范塔西亚从吉尔伽美什那里借了两组动作给她,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通过考试的。虽然现在考试的结果还不知道,但是没有吉尔伽美什,她就连一点机会都没有,这一点她的心里也很清楚。

吉尔伽美什的录像不知看了多少遍,镜头略微有些远,但是那个纤细、柔软却有力度的身影,早已不知不觉地成了心目中很熟悉的人。

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在心里对他诚挚地说过谢谢了。

也有时,会在观看录像的时候感觉十分遗憾——如此优美的舞姿,如此富有震撼力的表现,为什么,却不声不响地告别了舞台,再也没有任何消息?如果吉尔伽美什可以继续坚持舞蹈下去,那么今天的舞台,又该增加多少瑰丽的色彩呢?

想到“色彩”,夏伊达心里忽然一动,想起一件事来,忍不住脱口问道:“吉尔伽美什的mirage,是不是……黑色的?”

格雷·范塔西亚似乎吃了一惊,甚至连脚步也停滞了一下。

“你连mirage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这个?”

“果然!”夏伊达面露喜色,“我在录像里看到了!”

范塔西亚迟疑了一下,有些不能理解,可是如果她不是真的看到了,应该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犹豫了数秒,他才开口说:“mirage是直接作用于观众意识的,任何视频不能记录,所以,通过视频看到他的mirage是不可能的。”

“可是我真的好像是看到了……”夏伊达分辩,“有时候看着看着,明明是白天,却会恍惚觉得到了夜晚,天上有星星,周围是森林。我还以为是自己太累了,现在才明白,是不是那个mirage的作用呢?”

范塔西亚陷入了沉默。这种状态,就连他也是第一次听说——第一次有人,居然从视频记录里感受到了mirage的存在!

不得不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因为这个女孩基本上不懂得如何说谎,而且对于常识缺乏的她来说,不可能对吉尔伽美什的mirage有这种预先的了解。

吉尔伽美什的mirage,就连范塔西亚本人,在视频中也从来没有感觉到过一分半毫。

本来以为吉尔伽美什的mirage,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是永远地消失了,只能留在多年前看过他演出的人们的记忆中了。

关于夏伊达为什么能够看得见这些,这是根本无法解释的事情。若论直觉的敏锐,格雷自问不会比任何人差,但是他看不到,这个女孩却可以。

或许,是在观看和接受信息的时候,动用了全部的心?

“吉尔伽美什……”格雷·范塔西亚沉声解释道,“你的感觉应该是对的。他的mirage曾经被称作‘暗夜森林’,确实是黑色的夜幕景观。”

接下来,两个人也就没有什么话了。夏伊达的心怦怦跳着,有一些兴奋。

吉尔伽美什,一个可以自由控制mirage的人吗?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mirage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做到那样吗?

好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一想到这些,就不由自主地热血沸腾。

第94章 对手

路并不太长,两个人说着说着话,转眼就到了夏伊达的宿舍楼下。

已经有卸妆完毕的考生在宿舍楼和训练楼之间走动,看到范塔西亚把夏伊达抱回来,都不由得投来十分讶异的目光,让夏伊达感到颇为窘迫。但是范塔西亚倒是丝毫不以为意,仿佛那些异样的目光根本就不存在。

在宿舍楼门口,范塔西亚把她放下来,仍用一条手臂支撑着她的身体,并按铃叫了宿管。

“请让她的舍友下来把她带上去。”

北都学园的宿管与普通学校不一样,虽然也都是中年女性在担当,却是服务意识极强,丝毫不会出现蛮横不讲理,大吼大叫,训斥学生之类的状况。这几天夏伊达受伤了,宿管是很清楚的,也提供过不少帮助,甚至根本不需要报出房号,就准确地拨打了她们屋里的电话。

原本屋里住着四个人,自从丽娜·贾德被范塔西亚取消了考试资格,就只剩下三个人了。这三个人倒没有因为丽娜的事情仇视夏伊达,但原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似乎直到现在,夏伊达也没有办法获得她们的喜爱和友谊。

这种琐碎的事情并不想说出来让范塔西亚烦心,所以夏伊达只是在心中暗暗地想着,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人下来的吧。

没想到,很快就有一个人下了楼,居然是夏伊达最想不到的一个——蜜妮·玛哈。

蜜妮似乎是刚刚卸了舞台妆,并没有再添新的妆容,所以整个人看上去很素淡,连夏伊达都感觉很不适应。这些姑娘平时是不化好妆绝不出门的,这种素面朝天的模样,连同一个寝室的夏伊达也绝少见到。

看到格雷·范塔西亚,蜜妮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应该说,那是一种无所谓的表情,也并没有因为他看到自己不施粉黛的模样而感到局促不安。蜜妮向范塔西亚浅浅地鞠了一个躬,以示礼敬,显然,对于她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值得用美去讨好的对象。

范塔西亚也微颌首回了礼,说:“她的脚伤现在严重了,一个人恐怕是上不了楼梯的,麻烦你把她带回去吧。”

蜜妮点了点头,伸手从范塔西亚那里把夏伊达接了过来,把她的手臂绕在自己的脖子上,接管了她身体的重心。

“多休息,不要再试图练习。”范塔西亚叮嘱,“下一轮考试还有五天,有希望在五天之内取得大幅度的恢复效果。”

要不是范塔西亚提示,早都已经忘记还有下一轮考试的事情了。看起来,范塔西亚对于她这一轮能够通过考试是毫不怀疑的,这让夏伊达的心里十分安定。

范塔西亚走后,蜜妮架着夏伊达往楼梯上走。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蜜妮,她虽然是女孩子,可是力气却很大,夏伊达的身体的大半重量倾斜在她身上,她支撑起来依然十分轻松。

永远不能轻视一名舞者的力量,哪怕她是女性也不例外。

这样看来,之前对于范塔西亚的那些担心,可真的是有些矫情了,难怪会引起了他的不悦。

不过此刻,最令夏伊达局促的却是蜜妮·玛哈对自己的帮助了。

“蜜妮……谢,谢谢……”她甚至连话都有些说不利落。

“别误会,”蜜妮瘪了一下嘴,“我还是一样讨厌你的,不过现在你走不了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直来直去,就好像是对夏伊达的感激之情充满了不耐烦。

夏伊达一时语塞,却听蜜妮接着说:“你今天表现得不错,我认可你。不过,我是不会输给你的!当然,你也不要得意,要是你能通过考试,你拿下的每一分,都是范塔西亚导师给你的,你要有自知之明!”

话语里充满了不服气、挑衅和敌意。夏伊达吓了一跳,不过还是缓缓地露出了微笑。

“你说得对!”她干脆地回答说。

走到这一步,自己的每一分收获,都是范塔西亚给予的,这又有什么疑问呢?又不是不承认。

就这么直来直去地,也没有什么不好。

尽管这么多天住在一起,蜜妮一直都表现得很不友善,可是夏伊达居然一直没有感觉过讨厌她,这也算是一件奇怪的事。

而且也看过蜜妮的舞蹈,真的是很厉害,无论是技术还是情绪的饱满程度,都简直是无可挑剔。

能够被她视为对手,应该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吧?

考试的结果第二天就公布了,参加考试的300名学员中,有150人通过了考试,顺利进入最终一轮。这一次,夏伊达并没有感觉到紧张,而她的名字也没有什么意外地出现在通过考试的150名学员的名单里。

没有紧张,大概是因为发挥出了全部的水平,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也或许是因为范塔西亚的态度是极其肯定的,一点动摇都没有。

这一次的名单,是按照考试的最终评分来的,排在榜首的前十名,甚至是前二十名、三十名,都是舞蹈界相当耀眼的新星,他们全部毫无争议地进入了下一轮。夏伊达看到认识的人之中,蕾拉·艾维雅娜的名字抢眼地占据榜首,蜜妮·玛哈排在第七,安吉拉·范塔西亚排名第九,而她自己,则排在第四十多名。

可以说,整整三部舞剧的演出,夏伊达的表演,应该是给观众留下印象最深刻的,毕竟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在这样的场合下能够看到mirage的出现。今天的早报甚至对这件事情进行了报道,安吉拉兴冲冲地把报纸拿来给她看了,虽然报道的标题是“天才还是巧合,北都学园考试舞台惊现mirage”。

不过安吉拉说,能被报道就很厉害了,就意味着会受到更多的关注,以后的道路也会更顺利才对。

夏伊达倒是对这些没有什么感觉,也可以说,是根本没有什么概念。看到自己的名字居然排在四十几位,她的心里忽然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压力。

如果是外行,就会认为,又是吉尔伽美什,又是mirage,如此的天才,排名第一也不为过吧,第一也没有做到这些呀。但是所有打分的评委,都是行家中的行家,给到这样的名次,其实已经是大大地超出了夏伊达的现有水准应该处在的位置。这属于给予她的动作难度,她的勇气,以及那昙花一现的mirage的最大鼓励。

第95章 下一轮的考试

如果仔细地观察入围的150人名单,就会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入围的考生之中,三组的人数最多,居然达到了不可思议的73人!

也就是说,三组的学员100人,在这一轮统共只被刷掉了27人,超过三分之二的人数都留了下来。

这就直接导致一、二组入围的学员数跌到了百分之五十以下。

虽然这个结果相当令人震惊,但并没有什么人质疑评审打分的公正性,毕竟当天三组的表演整体强势,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其实能够留到这一轮的学员,至少有一半的人,整体实力上是大致相当的。如果是去参加比赛的话,除了技术特别突出的一部分人,其余的谁优谁劣,都是不一定的事情,很大程度上正是取决于临场的发挥。如果获得了最有利于发挥的机会,就会取得好的成绩,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此刻,排在名单后三分之一的三组学员都在默默地感激着自己的导师格雷·范塔西亚。这位根本就不是教师的“代课人”,居然一出手就如此不俗,这让他在本轮考试之后瞬间圈粉无数。

第三轮考试的结束,似乎并没有在考生之中引发太多的负面情绪,哪怕是落榜的那一部分人也没有。毕竟,在这里实实在在地学习了三个星期,已经接触到了最好的东西,视域已经真正地打开,也看到了自己的差距和努力方向。

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成绩刚出来的时候,夏伊达激动得不行,连脚上的疼痛都忘了。但是最初的激动过去以后,右脚剧烈的疼痛就直接击倒了她,让她连下床走路都感觉困难。

就在这个时候接到了正式的通知,休息五天时间,五天之后,入围的考生将参加最后一轮考试,决定最终成为今年新生的100人。

刚刚过去的一轮考试是一场巨大的考验,支撑下来之后,大部分学员都感觉身体好像被掏空了一样,简直没有什么力气去面对下一轮的挑战。可是很明显,下一轮考试的淘汰率同样是50%,其残酷程度其实一点都不比上一轮差。

夏伊达就属于那力气用尽了瘫软在床上的成员之一。

而且,完全不知道最后一轮考什么,连半点提示都没有。

周围的人很有爱,安吉拉会跑过来照顾她,帮她带饭吃。甚至有些时候,连蜜妮也会搭一把手,帮她做些事情,虽然蜜妮看上去总是很不耐烦。

这一切,都让夏伊达的心里感觉温暖和安慰。

晚上,其他人都去外面做一天中的最后一轮练功了,夏伊达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早早地上床躺着。

虽然躺下了,可是脚疼得厉害,也睡不着。想到五天之后要进行的最后一轮考试,又觉得心慌得不行。

放在枕边的手机忽然轻轻地振动了一下。

夏伊达吓了一跳。手机是来北之国之前新买的,家里不用手机,最多是隔几天到族长那里去打一个电话过来。

但是这振动的一下,好像是收到了一条短消信?

夏伊达拿起手机一看,确实是收到了一条新信息,发送信息的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不要着急,按时吃药,按时换药,增加睡眠。五天之后,可以重新通过绷带的方法上场,。”

虽然没有署名,但是,还会有谁向她叮嘱这件事情呢?

这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表达方式,简直就像那一张缺少表情的面孔。而且,句子的末尾有个大写的字母G,似乎正是格雷·范塔西亚的名字“Gray”的首字母。

夏伊达握着手机,感觉心跳变得快了起来。

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可是谢谢二字似乎太单薄了,根本表达不了内心的感激。夏伊达从小生长的环境也是这样,人们是无比看中感恩之心的,但却很少选择用语言来表达,而是更倾向于把感恩之心转化为行动。

隔了好一阵,夏伊达才不知怎的发出去了一句。

“有一点害怕。”

是的,这就是此刻的真实感受。其实,自打从上一轮的刺激中缓了过来,就已经有这样的感受了,只是一直积在心里,根本就没有梳理清楚。

现在,看到范塔西亚忽然发来的一条信息,却不知怎的一下子直面了自己的心灵,这才发现,原来这种辗转反侧,全身难受的感觉,就是因为一直在害怕着。

往往是这样,路还没开始走的时候,有着无限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可是越往前走,度过的难关越多,反倒会越来越不安,越来越患得患失,觉得无法失去此前积累下的一切。

手机静默了一阵,再次振动了一下。

这次只有三个字:“能通过。”

之后,就再也没说什么了。

夏伊达把这三个字看了又看,心忽然安定了下来。他根本就没说出这个判断的由来,也没有给出任何论据,可是他的话就是有这样的分量,可以让人盲目地迷信。

夏伊达攥着手机,脑子里回放的是最近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不知是为了让这些考生安心还是绝望,下一轮考试的题目居然在发榜的第二天就公布了,仿佛是想向他们宣告——不用试图准备了,你们就算想准备也准备不了!

因为下一轮考试的题目是舞段摹仿。

没想到最终回的考试,居然是一个如此常规的选项。

舞段摹仿,这些经过专业训练的学生都是常常做练习的。一般是通过真人演示或视频的方式,演绎一小段舞段,然后由学生凭借自己的记忆、想象和理解,把这一段尽可能地摹仿下来。由于舞段都是陌生的,从来没有学习过,所以这很考验学员的素合素质,包括记忆力,肢体表达能力,以及快速掌握节奏,与音乐契合的能力等等。

不会有人要求学生在舞段摹仿的过程中达到十全十美,也可以说,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算把整个舞段的动作全记住也是根本不可能的。在那些记忆的空白间隙,就需要学生用自己的理解去填补,使动作的流水不至于出现令人尴尬的间断。

第96章 好像稍微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舞段摹仿,虽然不是什么稀奇的项目,却也绝不是容易对付的。

由于完全是即兴摹仿,所以不可能事先准备,而这个项目可以考出来的东西又很多,并且也很依赖于当时的发挥。

考试信息是明确的——当天并不是播放视频,而是分为几个组,请特定的舞者即兴演出舞段,由学生进行摹仿。也就是说,到时候的即兴表演者是什么风格,是不是与自己的特长相契合,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影响因素。

不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夏伊达的心里倒是忽然放松了一下。

因为她别的方面说不好,摹仿,却一直都是她比较擅长的。

她们民族的舞蹈,以及学过的巫祭舞蹈,其实从根本上来说是一种摹仿的艺术。草原的人们信奉着自然万物皆有神灵在,所以他们在灵魂上也追求与自然的契合。表现在舞蹈上,就会用肢体的语言,去摹仿和描绘自然万物的一切。

夏伊达的部族信奉鹰神,所以对雄鹰姿态的摹仿是最多的。除了这些,还有飞鸟,奔马,甚至是被风吹动的深草,蜿蜒流淌的大河。有些东西,甚至是没有形状的,比如风,但是一样可以通过动作描摹它们的灵魂。

所以,听到最后一试考的居然是摹仿,夏伊达居然有种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虽然知道这肯定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但是这比起考其他的项目,对于她来说已经算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这就是范塔西亚当时发了消息来,断言她“能通过”的原因吗?

他怎么知道她擅长摹仿呢?——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甚至并不确定发短信的时候他是知道最终一轮考试内容的。

即使是这样,也断言她“能通过”吗?

格雷·范塔西亚的想法,还是永远也不要试图去猜想,他用来迷信就足够了。

其实,之所以小有信心,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因为对于舞段摹仿的能力,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曾经十分坚决地肯定过她。

那个时候,小小的科斯嘉看上去像个天使一样耀眼。跟他比起来,夏伊达什么都不会,她只擅长摹仿草原上动物的动作,跟科斯嘉的舞蹈比起来,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没想到科斯嘉却鼓起掌来,眼睛里闪烁着真诚的喜悦的光芒。

“伊达,你的摹仿能力好厉害啊,妈妈说过的,摹仿的能力对于舞蹈来说是特别重要的,所以,伊达你一定很适合跳舞哦!”

“你一定很适合跳舞”似乎是科斯嘉最喜欢说的话,现在想来,他大概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会爱上舞蹈吧。

“伊达,跟着我跳,试一试哦!”

说着,科斯嘉就轻轻地哼着一段优美的旋律,在草地之上翩翩舞了起来。夏伊达在他的眼神鼓励之下,也终于鼓起勇气,跟着他的哼唱,学着他的样子舞动起来。

真正动起来,就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么难,没有像想象中一样,破坏了科斯嘉的舞蹈,也没有像想象中一样,身体像生锈一般动作不开。正相反,舞动起来的身体,很舒展,很快乐,仿佛与天和地,与无尽的草场都融合在了一起。

“伊达,瞧,很厉害哦!才第一次,就跳得这么好啦!”

科斯嘉从来不吝惜夸赞的言辞,而且被他表扬,似乎一点也不会感觉局促和不好意思,反而会觉得特别兴奋。因为他的眼神里永远都闪烁着真诚的光芒。

所以,确切地说,夏伊达是曾经学会过一支舞的,在她还幼小的时候。这一支舞,似乎是科斯嘉那个时候很喜欢跳的,动作并不复杂,但是很优美。那段旋律,到最后连夏伊达都能够哼唱,直到今天,有时还会在梦境里悠悠地响起来。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起,才开始喜欢上了跳舞的感觉吧?

所以,在得知最后一轮考试的内容是舞段摹仿的时候,夏伊达反而觉得放松了一些,没有那么紧张了。反正这样的考试也没有什么准备的余地,所以她就干脆听从范塔西亚的告诫,多多休养,全力把自己的脚伤养好。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五天就过去了。到考试的前夕,夏伊达觉得脚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只要再稍加处理,就可以顺利地做出任何动作。

接下来,就是迎接最后考验的时刻。

考试的当天,夏伊达早早地起了床,处理好了脚上的伤口。伤处的疼痛已经不厉害了,又吃了止痛药,这一次,完全不需要别人担心。她自己十分熟练地用绷带把脚绑了起来,又在绷带外面套上了一双软舞鞋。

这也是一个奇妙的进步。最初踏进这里的时候,连舞鞋都不会穿,经过了近一个月的练习,现在,舞鞋已经穿得很舒服了,像一个温柔的新朋友一样。

一点都不紧张,尽管根本不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

一百五十人的考试,分成了五个组,抽签是提前一天决定好了的,所以考试当天只要按时到达指定地点就可以了。

和演出不一样,不需要带妆,不规定着装,是完全考技术的,所以可以穿得很随便。经过几轮的考试,大家似乎达成了一个共识——在北都学园的考场上,外形的出众是获得不了什么加分的,所以这一轮,几乎所有人都穿上了自己最习惯的练功服,整个考场显得异常朴素。

可以说,与第一轮考试的时候每个考生的浓妆艳抹相比,实在是简陋得多了。现在,大家的神情严肃而宁静,看上去更像是经历过了战争的一群战士。

范塔西亚老师会来看吗?不知怎的,夏伊达的脑子里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第三轮考试结束的时候,他在北都学园的使命就已经完成了,已经不再是这里的教师,而是从此成为了一名旁观者。

夏伊达看了看腰间别好的三十号号码牌——三十号,应该是这一组的最后一个了,考完的时候没准要中午。也不知道如果他来看的话,会不会有这个耐心等到那时候。

走进考场所在的地点,夏伊达忽然觉得心里一紧——这个地方的气氛,怎么有些不对劲?

她来得算是早的,正常来说,来了之后,大家应该是各自放下东西,开始热身才对。

热身的气氛,应该是轻松的吧?可是这屋里,好像没什么人在热身,而且,也没有人说话,静悄悄的。

夏伊达往里走了走,定睛一看,也是吓了一跳。

确切地说,这里是有人在热身的,不过只有一个。其他早来的考生站在那里,不知怎的全都在看他。

第97章 作为主考官的他

夏伊达看清楚了,不由猛地张大了眼睛,心脏的跳动好像忽然停止了一样,竟窒得一口气喘不上来。

科斯嘉?

不远处,正在把杆那里专注地压腿的一身白色舞服的男舞者,不是康斯坦丁·萨卡洛夫又会是谁呢?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科斯嘉?

曾经想象过无数次,与科斯嘉的重逢应该是什么样子,可是此刻,他真的是近在咫尺,夏伊达下意识的反应,却是嗖地一下又从门口退了出去。

胆怯,说不出的胆怯,想要与他相见,真正相见的时候却又怕了。科斯嘉一直生活在美好的记忆里,就像十年前的他一样。可是十年了,今天的科斯嘉是如此耀眼,他的身上,十年前的那个小男孩还存在吗?

夏伊达躲在门外,从门边上向里张望。有新过来的考生向她投来惊讶的目光,然而她自己一点都没有发现。

此刻,眼里和心里全都被正在热身的科斯嘉占领了。他显得很专注,虽然只是在做着简单的热身动作。那种专注的神情是夏伊达所熟悉的,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当科斯嘉沉浸到舞蹈的世界中,他的神情就是这个样子的。

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他本人却似乎浑然不觉。热身运动已让他的额头有些微汗,金色的头发不像在舞台上那样经过仔细地打理,所以显得有些凌乱,倒让他精致的面孔更添了几分生动的灵气。

较之舞台上的王子,或许这个模样的杀伤力要大得多。

“你干嘛呢?”身后一个冷漠的声音传过来,把夏伊达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居然是一身练功服的蜜妮·玛哈。她也是在这个考场,这一点夏伊达倒是忘了,主要是一早蜜妮就不见了,现在看她束起来的头发有点微微的潮湿,应该是去做热身练习了。

蜜妮白了夏伊达一眼,就打算往屋里走,可是刚到门口,她也忽然愣在了原地,并且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惊叫。

“喂,那是萨卡洛夫吧,是他没错吧?”隔了半晌,蜜妮才开口问缩在门后面的夏伊达。

不可能认错的,怎么会认错他呢?只不过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这么说,是他吗?今天的主考官哦!”蜜妮的声音忽然兴奋了,脸上也染上了微微的红晕。

主考官?

夏伊达只是被科斯嘉此刻近在咫尺这个事实给弄懵了,根本就没有考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或许也只有这样的解释吧,因为他现在正在很认真地做热身呢。

之前通知过了,考试时的舞段摹仿,是由请来的舞者亲身做示范的,示范一遍,带着跳一遍,虽然每一段舞蹈都不会太长,正常不会超过一两分钟,但是连带三十名考生,这对示范者来说,体力上应该也是不小的考验。

今天请来做示范的,一定都是非常优秀的舞者,这是所有人在此前都已经预料到的事实。

因为这本来就是北都学园的风格——每一轮考试,似乎都不仅仅是考试,还希望能让这些喜爱舞蹈的孩子有一些不同的收获。

摹仿科斯嘉的舞蹈吗?这样一想,夏伊达的心就扑通扑通快速地跳了起来。

蜜妮·玛哈并没有像夏伊达一样缩在门后,她定了定神,就整理了一下头发,大踏步地往考场走过去了。

夏伊达看着她走到康斯坦丁旁边,等着他做完几组热身动作,拿毛巾擦汗的空当,红着脸递过本子和笔要签名。

康斯坦丁也笑了,和蜜妮聊了几句,看蜜妮的表情,似乎是得到了称赞。

蜜妮·玛哈说起来也是个备受瞩目的新星,可是她此刻的神情,看起来无比谦卑,就像个羞涩的邻家少女。

然而她又那么有勇气!

在蜜妮的带动下,周围也有些考生围了上去,与康斯坦丁交谈。其实康斯坦丁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无论对观众还是对媒体都是一样,在各界的评价都很高。可是当这样一个人在面前的时候,想要接近确实很需要一些勇气。

夏伊达就无论如何拿不出这样的勇气来。

觉得很羡慕蜜妮,可是身体却无法动弹。她也想走过去,对科斯嘉说一声Hi,可是这一个照面,对她来说却不啻于一场审判,或许会直接打碎十年来藏在心底的一场幻梦。

终于,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就这样拖了过去。评审都已经就位,考试规则宣布了,夏伊达才悄悄地缩在了考场最后排的墙角处。

当然,就算是不这样刻意地躲避,也绝不会有人注意到不起眼的她。

音乐响起来了,非常优雅的音乐,康斯坦丁开始在小舞台上为第一名考生做示范。

是一段芭蕾风的小组合,但是却没有芭蕾的高难动作,说起来,应该算是舞蹈通用的基本功。毕竟这些考生此前学习各个舞蹈方向的都有,想必主考方在这方面也作了充分的考虑。

没有人因为康斯坦丁·萨卡洛夫是一名芭蕾舞者而对考试的倾向性存有疑虑。

事实上也是这样。康斯坦丁的示范动作,应该都是自选的,难度不大,但是动作组合得非常巧妙,展现出极其高超和稳定的基本功,以及白天鹅一般的优雅。

常常有人说,如果是康斯坦丁·萨卡洛夫的话,就算是只跳基本功,也足以美到让人心潮澎湃了。今天近距离地观看,完全就是这样的感觉。

而且由他作为示范者,考生居然意外的不紧张。

因为他看上去像王子一样地高贵优雅,却一点也不高冷,示范完了再带着考生跳一遍,中间还会言辞温和地给他们提醒,十分有效地缓解了考生的紧张情绪。

所以第一个很快就考完了,像话家常一样轻松,就连发挥得好坏,似乎也变成了一件不需纠结的事情。接下来就是第二个、第三个,给每一名考生的示范,康斯坦丁跳的舞段都不一样。

看他那闲庭信步般的姿态,有时真的怀疑他的舞段全是即兴发挥的,可是那朴素的动作组合又太过精致巧妙,而且他在带着考生跳的时候,从来没有出现过和示范时不一样的地方。

一切就像精密的仪器一般精准,每一个舞段,都完全清晰地存在于他的内心,契合于每一个音符。这样的表现,就连在场最资深的评审也不由得感叹——这年轻一代的舞者,真的是不能再以固化的眼光去看待了!

第98章 心中那熊熊燃烧的火焰

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夏伊达的心底告诉她:“不能再看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眼前的画面实在是过于美好了,让人不自觉地沉溺,想要一直就这样看下去。科斯嘉跳到什么时候,就看到什么时候。

可是,这是在考试呢,而且,是事关能否进入北都学园学习的最关键的时刻。

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夏伊达却发现,她似乎并没有力量去思考那个属于自己的瞬间——当评审组叫到三十号,并且让她与科斯嘉在小小的舞台上相对的时候。

这样的状态,难道能够顺利吗?

缩在考场的一角,观看着,却不自觉地瑟瑟发抖和心乱如麻。

就在这时,仿佛有一个清淡如水的声音很轻地,却直接贯注于她的耳膜。

“一个优秀的舞者,在登上舞台的时候,是不应该为情绪所左右的。”

是他的声音!

夏伊达一凛,有一股清凉的空气从头顶一直贯注到脚跟,使她忽然清醒了许多。

她环视四周,却没有在观看的人群中找到格雷·范塔西亚的影子。

在耳边萦绕并有一些惊醒了她的,是之前与范塔西亚闲谈时他说过的话。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不会来了吧,就算来,有五个考场呢,也不见得会来这一个。

当意识从康斯坦丁舞蹈的魔咒中剥离,记起了范塔西亚不经意的教诲,夏伊达的脑海中才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裂隙,这小小的裂隙又轰地被冲塌了,记忆的潮水哗的一下全都涌了进来。

原来这一段时间,曾经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她记起来初入校门时的惶惑,第一次登上舞台的恐惧。记起了第一次遇见格雷·范塔西亚的时候,记起了在综合训练馆挥洒的每一滴汗水,以及曾经受过的伤,曾经有过的赌约。

原来,已经为了这个目标奋斗了这么久!

在这个时刻,面对着康斯坦丁·萨卡洛夫,经历着心灵的洪水的洗礼,夏伊达的心底忽然有一个声音问她说:

“夏伊达,你为什么要参加北都学园的考试呢?”

是啊,为什么呢?

其实,似乎一直以来都没有真正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脑子里的答案都是本能的,就像她从前说出来的那样——

想像科斯嘉那样跳舞,想像科斯嘉那样考入北都学园,那样的话,就可以见到科斯嘉了。

如果参加考试的理由就是为了见到科斯嘉,那么这个愿望,在此刻就已经实现了。

那么,考试变得不重要了吗?不想进入北都学园了吗?

如果这样问自己的话,夏伊达发现,答案也非常清晰,是否定的!

想要通过考试,想要成为北都学园的一分子!

自从踏进这个学校,就已经在每一分,每一秒用身体感受到这个地方的神圣、博大,以及自己视域的狭窄。这个地方,仅仅是看一眼,感受一下,似乎也能够把心灵的世界扩展很多。

记得年龄还小的时候,有一次依偎在被称为“草原的智者”的老人身边。老人须发皆白,拄着木杖,看上去像慈祥又飘逸的老神仙。

智者指着一望无际的草场,说:“小伊达,草原很大吧,可是你要走出去。草原的广阔会让你坦荡,也会让你迷茫,会让你过高地估计自己努力的价值,却过低地估计世界的大小。”

那个时候,夏伊达对此自然是懵懵懂懂,可是自从坐上火车,走出草原,踏入北之国的都城,又踏进了北都学园,她感觉自己真正用身体发肤理解了智者话语的含义。

原来,我的目标并不是想要见到科斯嘉那么简单,我想跳舞,想要进入北都学园学习,将来成为一名真正的舞者!

夏伊达记起了这几次登上舞台的感觉,虽然很紧张,可是在音乐响起,身体随着音乐尽情舞动的时刻,却是如此美妙的记忆。

现在,才是真正距离这个愿望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

眼前横艮的,还有一轮考试。北都学园的每一次考试都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而这一次,科斯嘉是这座高山的一部分!

或许这并不是幸运,而是命运给予的考验!

夏伊达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感觉整个人冷静了下来,而格雷·范塔西亚的话语似乎又回荡在脑海:“一个真正优秀的舞者,在舞台上是不可以被杂念所支配的!”

她悄悄地起身,不再看小舞台上正在从容优雅地做着示范的科斯嘉,而是绕到后面,走出了考场,开始在外面的走廊里做准备活动。

夏伊达很投入地运动着,舒展着自己的肢体,让每一块肌肉都变得柔软和灵活。当用力活动的时候,意识变得更集中,随着皮肤微微地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那些不安、犹疑和恐惧,不知什么时候全都消失了。

考场中的音乐在不停地变换,不变的是一种轻盈、优雅的格调。音乐应该也是科斯嘉自己选择的,他选择的每一个乐段,似乎都自带着他的气息。他的喜好可以从音乐的旋律中渗透出来。

夏伊达跟着考场中流淌出来的音乐声完成身体的每一次律动,渐渐地心情变得舒畅。舞蹈就是有这种神奇的魔力,当你专注地起舞,它总能温柔地把一切负面的情绪请出你的脑海。

当夏伊达彻底完成热身,又从包里掏出长衣长裤穿好,保持身体热量不会流失的时候,她已经可以重新进入教室,重新以另一种眼光来审视康斯坦丁的舞蹈了。

不知不觉考试进程已经过半,而康斯坦丁的每一个动作连一丝变形都不曾存在。这本来就是他的技术特点,每个动作都像教科书一样精准、恰如其分,不费吹灰之力,而且,他似乎从来都不会出错。

冷静下来再看科斯嘉的时候,夏伊达发现自己看到的已不再是科斯嘉这个人,而是科斯嘉的舞蹈了。

当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舞蹈上,夏伊达发现自己感觉到的是震撼!

为什么,之前关注的竟不是这些呢?分别十年之后的科斯嘉,他已经变成了如此不可思议的存在。他的每一个动作,哪怕是最简单的动作,完成度都是自己所不能企及的,而且,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不可能企及的!

而这样的完成度,居然体现于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

此刻的夏伊达望着舞蹈中的康斯坦丁,心中竟忽然燃烧起了熊熊的火焰。

第99章 她哭了

有一天,能变得像科斯嘉这样吗?

夏伊达问自己。

这样一想,忽然感觉胸膛里溢满了燃烧的斗志。

科斯嘉还认不认识自己,真的有那么要紧吗?其实,只要那美丽的记忆一直存在于自己的内心,这就足够了!

科斯嘉是一个天使,他把自己引向了一条美好的道路。

这就足够了!

只要一直舞蹈下去,只要一直努力着,向最高的山峰勇敢地攀爬,就一定会与科斯嘉同路。到那个时候,再重新相识,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只有到那个时候,才有资格让科斯嘉这样优秀的舞者,以平等的眼光来注视!

这样想明白了,夏伊达的心里不再混乱,反倒能够全神贯注地集中到康斯坦丁的舞蹈上去。他一共要为三十个人做示范,虽然跳的每一段舞都不同,可他的风格,他的偏好,都是有规律可循的。

认真地观察,就会觉得他那些美妙的动作在头脑中越来越清晰和亲切起来。

关于摹仿,夏伊达也有自己的心得。她曾经长时间地坐在草原上,观察天上飞翔的雄鹰、地上奔驰的骏马。在用肢体表达的时候,她的头脑中会先绘成一幅画,一幅动态的画。在那幅画中,她可以清晰地看到摹仿对象的动作,并把这种想象用自己的身体去表达。

现在,康斯坦丁的形象在她的心里,已经渐渐地形成了一幅异常美妙而清晰的画卷。

不需要紧张,因为通过观察就可以看出来,康斯坦丁甚至会在带着考生跳的时候主动地调整节奏,适应他们每个人的风格。他就是这样温柔的人,他恨不得每个人在舞台上都能有最佳的表现。

外界的一切都好像不能再进入夏伊达的视线了,时间也过得非常快,当她重新获得意识的时候,居然发觉已经叫号到了二十八号。

夏伊达连忙把外衣和长裤脱下来,塞进背包,又把背包丢在墙边,舒展了一下四肢,跑到小舞台的后面去等待。

果然迅速就叫到了三十号,夏伊达举手示意了一下,动作轻盈地走上了舞台。

康斯坦丁把目光投向她,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但是,当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康斯坦丁的笑容却忽然凝固在了脸上,整个人的动作也僵了一下。

他的瞬间变化让夏伊达的心也跟着抽了一下,不由得动作凝滞。

不过,康斯坦丁却没有让这样的状态持续下去,他只是僵固了一下,瞬间又恢复了原有的灵气,甚至让夏伊达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或许都是自己的幻觉。

康斯坦丁·萨卡洛夫缓缓地举起一只手,那是一个暂停的手势。

“我需要换音乐。”他说。

这是时隔十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听到科斯嘉的声音。

他的声音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那么脆生生的,现在,却有了成熟男性的味道,不过,一样是那么温柔,一样是那么清澈。

夏伊达发现他望着自己,微笑了。

他在面对其他学员的时候,脸上也是挂着温柔的笑意的,可是这个微笑,似乎跟之前看到的,全都不太一样。夏伊达不太确定自己看到的,也不太确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萨卡洛夫,这是最后一个考生了。”评审席上有人出声提醒道。

只剩最后一个考生了,音乐什么的根本不是问题,就康斯坦丁的水平而言,就算是随手拿一段曲子即兴发挥,在今天这种场合也根本不会出现任何差池。

所以这个时候需要换音乐就有些令人费解。

“我准备的音乐似乎用完了,”康斯坦丁解释道,“抱歉,是我的失误。”

说着,他轻巧地一跃,下了小舞台,径直奔向自己的挎包,从里面掏出一只手机来,递给音响师。

“第三首,《幻梦的回响》。”康斯坦丁鞠了一躬,“是我的疏忽,带来麻烦很抱歉。”

这样天使般的王子如此谦卑地表示了歉意之后,自然再没有任何人提出任何异议。就算是天大的麻烦,又有什么关系呢?

更何况只是这种小小的请求。

康斯坦丁重新回到舞台,对夏伊达灿烂地一笑,轻声说:“现在,先看我跳,然后,一起跳舞吧!”

夏伊达一阵恍惚,感觉眼前的美男子竟与十年前那个漂亮的小男孩完完全全地重合在一起,微笑着对她说:“伊达,一起跳舞吧!”

她忽然感觉鼻子发酸,有一点点想哭。可是当康斯坦丁特意更换的那首曲子《幻梦的回响》的旋律悠扬地响起,夏伊达的心就像是被什么极其震撼的东西击中了,简直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原来,那首歌的名字,叫作《幻梦的回响》!

时光荏苒,世界每一天都在变化,沧海或许可以化为桑田,可是原来还有一些东西,是连时间这个魔法师也改变不了的。

这熟悉的旋律带着她穿过十年的光阴,回到那一年的草原。在那里,她和幼小的科斯嘉一起哼唱着着这支曲子,随着科斯嘉教她的节奏舞动。

这是她学过的第一支舞,也是把她引上了舞蹈之途的启明星。

康斯坦丁已经随着音乐起舞了,他不再是那个幼小的孩子,他现在肢体修长,舞蹈起来像一只振翅的白天鹅。舞段也与以往不同了,可是动作的核心还是那些,每一个动作都是夏伊达熟悉的,是她记忆里的珍宝!

这一段舞蹈,由今天的康斯坦丁·萨卡洛夫演绎出来,简直说不出有多么迷人。可是这一段舞蹈对于夏伊达来说实在是有着太过特殊的含义,以至于她的眼泪终于无法控制地顺着面颊流淌了下来。

还有哪怕是一丝的疑问吗?

眼前这个舞蹈的人,正在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心去表达,告诉她:我一直记得你,而且,我一眼就认出了你。现在的这些,一样是我心底的珍宝!

根本不需要语言来表达,一句话,都不需要……

“萨卡洛夫的这一段舞,似乎从来没有在他的表演中看到过啊——相当完美的舞段呢!”评审之中,也有人不自觉地发出了赞叹。

“是啊,动作难度不大,可是情感极为充沛,甚至与萨卡洛夫平时的风格完全不同。”

“好像从中隐约地体会到一些感动人心的东西……”

“你们看,”一位评审低声说,“这个考生,似乎也不错哦,她能够用心去体会一段舞蹈表达的情感。”

“咦?她哭了……”

第100章 用你的心,跳我的舞

当夏伊达发现自己站在小舞台上居然如此失态地泪流满面的时候,康斯坦丁已经随着一个音乐小节的结束,停止了舞蹈动作。

很显然,这只是一支舞码中的节选,只有大约短短的一分多钟。

但是这一分钟,却让人内心百转千回,觉得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康斯坦丁的动作控制得极好,优美而精准,但他眼神中的情感却是澎湃的,好像汪洋的大海。那炽热的眼神始终如一地放在夏伊达身上,令她的心几乎沸腾起来。

所以,才会泪流满面而不自知。

“别哭,”停止了舞蹈的康斯坦丁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擦干眼泪,来吧!”

夏伊达手忙脚乱地抹着自己脸上的泪水。还好,今天干脆一点妆都没有化,否则现在这个样子,非哭花了脸不可。

科斯嘉没有再出声,他就站在很近的地方,安静地等待着她。夏伊达的知觉一向比常人敏锐,此刻,科斯嘉微笑伫立的样子宛若平静的湖水,可是,她能够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他的心跳非常快,甚至比她的还要快。

他是我的主考官——夏伊达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康斯坦丁虽然用舞蹈向她表达了一些东西,但是基于他现在的身份,不可能再表露更多了,否则,会让人质疑考试的公平性。

虽然在他认出了她的那一刻,就已经在试图向她提供帮助了。

就像夏伊达并不确定康斯坦丁是否记得自己一样,康斯坦丁·萨卡洛夫在认出了她的那一瞬,也并不能确定过去的一切是不是还在她的心里。

不管她还记不记得,唯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幻梦的回响》这段旋律,她一定是听过的。如果这些年她一直在跳舞,那么对于音乐的敏感度一定会让她记起这段旋律来。

一段熟悉的旋律对于临场发挥型的考核来说,有着十分重大的意义。

就在那百感交集的一刻,康斯坦丁忽然举手示意,决定更换音乐。

但是现在,当自己的示范结束的时候,他看到了她的泪水。不需要语言来表达,这泪水可以说明一切。

夏伊达擦干眼泪,努力地调整情绪,但是内心是充盈和激荡的,让她无法感知外在的一切,除了眼前这一片小小的舞台,和眼前的这一个人。周围的所有好像都变得飘飘缈缈,人如同身在幻境,时光飞快地倒转,回到了十年之前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

音乐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始终流淌在记忆深处的旋律,《幻梦的回响》,如此的恰如其份。

手脚修长的美少年随着音乐的节奏开始起舞,夏伊达望着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先于思维地开始动作。是的,这段旋律,这段舞蹈的核心实在是太熟悉了,根本不需要摹仿就可以跳得出来。

虽然科斯嘉跳舞的方式变了,许多动作也重新进行了艺术加工,不再是小时候跳的那个样子,但它还是它,就像科斯嘉依然是科斯嘉一样。

真正舞蹈起来,才发现,果然还是那么快乐——简直就像……回到了从前!

小舞台下面的评审,不由得看得略有些呆。

这个三十号考生,显得略微有一些古怪。

一开始,她看上去有几分拘谨,甚至是有些怯场的意思在里头,但是,自从萨卡洛夫的示范开始,她的神情就变了。她沉浸于舞蹈所表达的意境之中,甚至竟流下了眼泪,应当是一个相当感性的人。

适当的感性,对于舞者来说,是一种宝贵的天赋,所以不会有评审者会随意否定它。

而之后,这个从来没在现今的舞台上露过面的新面孔,却给人们带来了出乎意料的表现。

看上去并没有从之前的情绪中完全脱离出来的她,却在音乐响起的刹那,就敏锐地跟上了示范者的节奏,并且,与示范者形成了奇妙的“双人舞”状态。

这在前面的二十九位考生身上,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这并不是说,她的技术比其他人高明。实际上,单就动作完成度而言,前面的考生有一半以上都要好于她,甚至,完成得相当完美的考生也是存在的。但是,那些摹仿得极其出色的考生,也未能像现在这样,跳出这种双人共生的效果。

如果是普通观众,可能会对这个结果大惑不解,但是台下的评审都是行家,却自然能够窥破其中的门道。

这个女孩,动作并不完美,摹仿得也不准确,但是她能够用整个身体去感受音乐的节奏,并用自己的理解,十分完美地弥合了记忆的空缺。

单纯这样是不够的,最重要的一点,她摹仿的并不是示范者的动作本身,而是摹仿了示范者的神髓——换句话说,她在试着用他的心去跳舞!

这正是两个人的舞姿即使差别巨大,却仍然显得十分和谐美妙的原因。

而且,她看上去很沉醉,甚至可以说——很幸福!

很幸福,这就是夏伊达在舞蹈的过程中剩下的唯一的感觉。

一切都是那么美妙,什么都忘记了,不记得这是什么地方,也不记得这是在考试,不记得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现在她的眼里心里,只有那河水般流淌的音符,无尽的草原,以及起舞的康斯坦丁。

渐渐的,绿意就充满了整个世界,还有湛蓝的天。

是的,在记忆里,科斯嘉是蓝色的,就像头顶湛若宝石的晴空。

“科斯嘉,为什么,有你在的时候,世界总是蓝色的呢?”

当两个孩子并排躺在草原之上,任风吹过额角,女孩牵着男孩的衣角问。

“蓝色吗?我自己感觉不到呢!”

当科斯嘉起舞的时候,世界会变成隐隐的蓝色,这是夏伊达的感觉。科斯嘉的蓝是一种透明而澄澈的蓝,就像那那一双碧蓝色的眼睛一样美丽。

就像现在,世界除了草原的绿意,由于科斯嘉的存在,重新出现了那种美妙的蓝!

但是这一次的蓝,完全不一样了!

就在这个时候,夏伊达才意识到,科斯嘉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孩子,他已经长大了。

因为眼前的蓝再也没有那种朦胧感,而是明媚的,夺目的,绝对的,令人心神激荡!

下面已经有人忍不住低低地惊呼了起来:“mirage!”

这种夺目的蓝,正是康斯坦丁·萨卡洛夫为人称道的招牌mirage形态——天鹅城堡!

第101章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是什么状况?台下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惊。并非在表演状态,而是单纯为考生作着示范的康斯坦丁·萨卡洛夫居然进入了mirage态,这简直令人难以理解!

按常理来说,进入mirage态需要绝对的专注,并且需要投入极为充沛的情感,是什么,在萨卡洛夫的身上忽然唤起了这些?

康斯坦丁·萨卡洛夫虽然是一名少年天才,并且拥有了进入mirage状态的实力,但是,他还相当年轻,即使是在正式的演出之中,能够奉献一场mirage态演出的情形也并不多。

可是现在,他这难得一见的mirage状态,却在一场示范考试之中展露得完美无缺!

北都学园的考试,果然像传说中一样容易出现特别的状况。

“那是什么……?!”

这个考场的面积并不大,只有一个单人小舞台,所以mirage一经出现,便轻易地hold住了全场。幻景直接作用于观者的意识,不止一人在其中看到了有记载的mirage态中极为罕见的奇观——天鹅!

在杰出的舞者们奉献给世界的形态不同的mirage中,绝大部分都呈现静止的背景态,但是天鹅,是飞翔和游动的,是一种动态的视物,这是mirage中极其罕见的。

康斯坦丁·萨卡洛夫的mirage被称作“天鹅城堡”,并不是因为他的mirage里有天鹅形态,而是因为在那蓝色湖泊的背景下起舞的康斯坦丁,本身太像一只优雅的白天鹅。

可是此刻,“天鹅城堡”中竟真的有了天鹅,或许这对于康斯坦丁本人,也意味着巨大的突破和改变!

“但是,这个mirage……有些奇怪啊!”

评审之中也有些不淡定了,甚至有人开始不太相信自己的知觉。

因为眼前的mirage,根本就不是纯色,而是杂色的!

比动态的天鹅更少见的,是杂色的mirage。

通常一名舞者在全情投入的状态下创造出的mirage,是一种对舞者来说有着特别意义的意象,所以一般会有一种单纯的背景色。例如康斯坦丁为人们熟知的mirage态,意象为广阔而宁谧的湖泊,所以他的背景色是蓝色的。

可是现在,人们眼中出现的mirage,却不是康斯坦丁此前表现出来的那种纯粹的蓝,而是一种蓝与绿的交织,就仿佛美丽的湖水周围,又被鲜绿的草地温柔地包裹。

蓝与绿,两种颜色都很纯正,所以交汇在一起的时候,居然产生了一种魔幻的效果,让小舞台上两名舞者的动作,也显得仿佛有魔力般的诱人。

“这不是一个人的mirage……”终于有人说了出来,“是两个人同时进入了mirage态!”

就在这一分钟的时间里,居然出现了台上两人同时进入了mirage态的情形,这简直就像是一个奇迹!

不同的舞者同时进入mirage态,以前也并非没有发生过,但是为人们所熟悉的类似场景,通常是以mirage的战斗为特征的。有天赋进入mirage的舞者,都有着极强的个人风格,所以,同时出现的mirage往往会产生风格的战斗,甚至有互不相让的意思在里面。所以这种混合的mirage持续的时间通常很短,而且对观众来说,是十分奇特但完全说不上美妙的体验。

只能体验到一团乱麻般的凌散,甚至会产生一些令人不悦的带有侵略性的幻觉。

但是眼前的杂色mirage,却完全不具有任何的战斗性,两个人的mirage相遇,自然地交融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竟然说不出的和谐美妙。

这样奇特的场景,就算是对台下经验最老道,最为资深的评审来说,也完全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而且他们的mirage持续的时间很长,从起舞二十多秒后出现了mirage,这样的状态几乎持续了完整的一分钟。

本来还可以持续下去,但是康斯坦丁忽然收住了动作,主动地破坏了自己的mirage态。

蓝色的消失是一瞬间的事情,对方好像吓了一大跳,绿色的笼罩也忽然就消失了。

台下的旁观者发出一阵低低的声音,仿佛是惊讶,又仿佛是遗憾。

少女似乎是意犹未尽,但是康斯坦丁做的是一个收尾的亮相,她也就瞬间反应,跟着做了收尾的动作。

康斯坦丁笑了一下,微微颔首,说:“非常感谢,让我进入了很美好的状态。”

之前,他在给每个人做完示范之后,都会说一两句鼓励的话,但是这一句,听上去含义就更为深远。

连评审听在耳中,都不自觉地思量起来。

这话里的意思,竟然是这个女孩子的表现,反将他的状态带动起来了吗?

想一想,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否则,以他的水准,在这样的考试示范中根本就没有倾情投入和如此集中的理由,除非外在有些什么催化了他的状态。

这样一来,许多人就不由得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孩刮目相看了。

北都学园的考试,为了保证客观性,每一轮的评审者绝不会出现重复,所以今天在场的评审全都没有看过这些考生之前的表现。但是,现在这个状况,就不得不让人产生了联想——

听说上一轮考试,在大剧场的演出中,考生中也有一个女孩自主进入了mirage状态,当时就引发了人们的热议。难道说,就是她吗?

如果说上一次的mirage被大多数人认定为意外和巧合,那么这一次的mirage,就不得不说是令人印象深刻了!

夏伊达僵在小舞台上,像木偶一样,连最基本的感谢观众都忘记了。她原本有些局促,不知该对康斯坦丁说些什么,但康斯坦丁冲她点了点头,便轻盈地跃下小舞台,走向考试的组织者,开始与他们交谈。

这一瞬间,夏伊达又有些迷惑——他待她像对待任何一名其他考生一样,完全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就仿佛之前在舞蹈中感受到的那一切,并没有存在过一般。

到此为止,考试就结束了,考场里哄的一声乱了起来,人们也开始来回走动,不再有任何人关注小舞台上的事情。夏伊达头脑里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来的,不知道是怎么收拾了东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去的。总之,当风把她的意识吹得清醒了一些,她发现自己已经一个人走到两座教学楼间的狭窄通道中了。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夏伊达还陷在迷惑之中不能自拔,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

“伊达——”

第102章 我好高兴

夏伊达吓了一跳,心脏却一下被捏了起来。

声音很陌生,却又不知为何无比的熟悉。她知道是谁的声音,不管能不能听得出来,但那是谁的声音,却是可以在内心的深处直接断定的。

十年前,他的声音不是这样的,一点都不一样。

这个声音,刚刚已经近距离地听过了,温柔而清澈,已经是一个成熟男性的声音了。但是,这个声音刚刚说话的时候一直是柔柔的,所以此刻这满含着迫切的语调,听上去异常陌生。

夏伊达捏紧了拳头,却没有勇气转过身去。

这个声音,刚刚在叫着“伊达”,那是她的名字,也是十年前他称呼她的方式。

他真的什么都记得。

当夏伊达克制着强烈的心跳,终于鼓起勇气,咬着嘴唇转过身去的时候,康斯坦丁已经站在很近很近的地方了。

近在咫尺,就像刚才共舞时那样,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感觉到。夏伊达忽然不知所措——这似乎才是真正意义上重逢的第一个照面,却不知道这第一句话到底应该说什么才好。

可是康斯坦丁似乎不需要她说话,他只是定定地注视了她三秒,忽然张开双臂,一把把她抱在了怀里。

“我好高兴……”他在耳边轻轻地说。

夏伊达整个人都僵住了,对方抱得很紧,有一些太过用力,以至于被那一双手臂箍住的地方隐隐地疼痛。但是那疼痛却增强了真实的感觉,甚至让她用身体发肤感受到了对方自心底深处传递过来的兴奋。

对方的体温很高,比她的还要高,而且有一丝微汗,让空气有一些湿漉漉的,但对方却似乎是全然顾不得了,气质、风度、甚至连这样子是不是粗鲁地冒犯了她都顾不得了。陌生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很奇怪,这可以称之为相当陌生的气息竟没有在夏伊达的身体里唤起一丝惶恐。

相反的,她的心在他的气息里渐渐地燃烧了起来。

和他一样,渐渐地燃成了熄不掉的兴奋。

“科斯嘉?”

男生轻轻地颤了一下,然后回答了一声:“嗯。”

夏伊达的眼泪随着他“嗯”的一声夺眶而出,无数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淹没了她整个人。十年前共度的时光,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月,可是小小的他,是把自己引上了这一条道路的人。现在,他就在自己眼前,他变得如此完美,却以这样的方法告诉她,他没有忘记过,那美丽的记忆,依然是属于两个人共同的珍宝。

所以,夏伊达也说不出其他的,只是翻来覆去地叫着他的名字,康斯坦丁便一次一次地应着,两个人有些傻傻地,立了很久。

情绪终于平复了下来,康斯坦丁才松开手臂,放开了她。

近距离地看,他的面孔变得更加轮廓分明,如雕塑一般漂亮。但他此刻脸上的表情是生动的,是另外一种真实的快乐,跟刚才在舞台上的时候那种礼貌而疏离的笑容完全不同。

“跟我来!”康斯坦丁忽然捉住夏伊达的手腕,不容分说地牵着她往楼后头走去。

夏伊达茫然地给他牵着,跟着他走过一条条窄道,发现他似乎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得很。是了,他原本就是这里的学生,他的许多时光本来就是在这里度过的,怎么把这一点忘记了呢?

不正是因为这个学园里有过他的足迹,才穿过大陆,跨过千里万里,终于来到了这里吗?

穿过许多栋建筑,也不知是怎么走的,最终,当夏伊达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一条小河的边上。

原来在校园的边上还有一条小河,水波宁静,绿树成荫,环境十分优美,却没有多少人来往,是一片非常美丽的地方。

夏伊达住进校园已经近一个月了,每天的生活就是宿舍食堂训练楼,竟从来不知道这里还有如此幽静的去处。

康斯坦丁牵着她,走到一株白桦树的下面,拉着她并排坐了下来。

地面是软软的青草,绿油油的,用手一拂就会发散出青草特有的新鲜气息,有那么一刹那,甚至恍惚觉得回到了十年前的草原。

“这是我特别喜欢的地方,”康斯坦丁语音柔和地说,“原来练习结束之后,就喜欢在这里呆上一阵子,总会忽然觉得特别轻松。”

“科斯嘉,我……”

夏伊达也想象他这样可以轻松自如地表达,但是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该怎么说呢?这些年的生活?考试?还是感谢他能够记得自己?

想了半天,最后却只吐出了一句:“我也好高兴……”

康斯坦丁凝望着她,仿佛希望透过她的面孔,看穿这十年岁月的流转。半晌,他才开口说:“伊达,你知道吗?我去找过你,三次……”

“啊?”夏伊达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康斯坦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看上去有些与他气质不符的呆萌:“结果我很笨,找不到你,因为他们说你们永远不会停留在同样的地方……”

“啊——”夏伊达恍然大悟。他们是游牧民族,居所是根据水草的变化而不断迁移的,外人在没有联系方式的情况下,确实很难找得到。

“而且,我妈她,你也知道的……她把你们部族的名字都弄错了,所以根本就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夏伊达听到这里,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心情不知怎的一下子就放松了。

维拉·萨卡洛娃阿姨,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杰出的舞者,温柔的母亲,就是……性格上有那么一点迷糊。

确切地说,不是一般的迷糊。

但是她只要一登上舞台,却能够立即像晨星一样熠熠生辉。

她是夏伊达的偶像,也是夏伊达最最喜欢的维拉阿姨。

“维拉阿姨,她好吗?”夏伊达急切地问。

“嗯,还在跳舞哦,不过,近些年,伤病似乎严重了些。”见夏伊达的眼神里露出担忧,康斯坦丁忙补上一句,“并没有那么可怕,没事的,她很好,也很想念你和你妈妈。”

夏伊达点了点头,有些兴奋。却听康斯坦丁接着说:“这几年,每次有机会去东之国演出,都会想办法去草原,打听一下你们的消息,只可惜一直没能找到你们居住的地点。伊达,我一直在想,这些年,你还会不会跳舞呢?所以,当我今天在北都学园的舞台上看到你,真的不知道有多么开心呢!”

第103章 不会让你再消失掉了

他也在希望自己继续跳下去吗?夏伊达歪着头听着,心里不知怎的有一点甜甜的。

要知道这些年,科斯嘉的存在可是自己努力的动力。如果不是生命中曾经与他邂逅,就不可能了解舞蹈的美好,也不可能走上现在的道路。

尤其是来到北都学园之后,经历了不少事情,才更加坚定地觉得,能够走上这条道路,真的是太美好了。

所以,科斯嘉就是自己的天使,永远都是!

康斯坦丁无意识地用纤长的手指拈起身边的一颗颗小石子,指尖轻弹,石子随之落入水面,发出轻轻的啪哒声,水面漾起一圈圈细细的涟漪。

“没想到,伊达,你现在竟然跳得这样好了!”康斯坦丁侧过头来,与她眼神相交,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闪动,让人有些目眩。

“哪有……”夏伊达慌忙辩解说,“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我跳得那么糟!”

“但是mirage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达到的。伊达,你不知道你自己站在舞台上时的力量,你连我的mirage都逼出来了。”

“mirage?”

夏伊达纳闷——刚刚吗?

关于mirage,范塔西亚之前倒是给她讲过一些,但她也不过是知道些皮毛,并没有充分的认识,更谈不上掌握。所以,她连自己曾经进入过mirage态都并不知道。

刚刚那个就是吗?只是觉得在那个小舞台上,与科斯嘉共舞的时候,就仿佛穿越了流逝的时光。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难以用语言形容,那是只能用心直接去感受的东西。

那就是mirage吗?不只是自己的,还有……科斯嘉的?

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范塔西亚的话,他评价说,萨卡洛夫的mirage是时灵时不灵的……

也就是说,科斯嘉也不是总能进入这种美好的状态吧。所以,现在的他看上去很高兴。

不过这样的兴奋持续了一阵子,康斯坦丁脸上的笑意便渐渐地淡了下来。

“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和你重逢,”康斯坦丁有些情绪低落地说,“要是能好好地叙一叙,聊上个三天三夜就好了!可是,我明天就要走了!”

“走?去哪儿?”

“我在学校还有最后一年了,这一年,争取了去西之国教廷学院修习的机会。一切手续都已经办妥,机票也买好了,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

“教廷学院!好厉害!”夏伊达兴奋地张大了眼睛,“科斯嘉,你应该高兴才对呀!”

就算闭塞如夏伊达,也知道西之国教廷学院的大名,因为那是无人不知的——那可不是培养学生的地方,而是成熟的舞者提升、修行的圣殿。一般来说,只有知名舞者才能进入那里进行精深的研习,这对于还没毕业的学生来说几乎属于天方夜谭。

不过科斯嘉有些不一样,他虽然极为年轻,却也足以算得上“知名舞者”了,毕竟是舞蹈界公认的天才般的存在。

“是高兴的,可是……”康斯坦丁微微皱起了眉头,“我们好不容易才见面,都没来得及好好说说话,我就要走了,而且,要那么久……”

“没关系没关系!”夏伊达连忙摆摆手,“我真的已经好高兴了,科斯嘉你千万不要在意我!而且,你不是还会回来的吗?”

一年以后,已经光彩夺目的他一定会变得更加出色,会在他热爱的舞蹈之路上走得更远。这样一想,就不由得替他感到兴奋,甚至完全感觉不到分别的忧愁了。

康斯坦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说:“号码?”

“嗯?什么?”夏伊达反应不过来。

“手机号码,我拨给你,记得把我的号码存下来!”康斯坦丁用命令的口气说,“这一次,绝对不会让你再消失掉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夏伊达开心地报出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手机是来北之国前刚买的,也没用过几次,所以对于记录手机号码什么的很不习惯。她的手机通讯簿里一共只有几个号码,基本都是家那边的,再就是上次悄悄存起来的格雷·范塔西亚的号码。

把范塔西亚的全名存进去,就显得太长了,所以当时夏伊达就存入了他自己署名的方式,写了一个大写字母“G”。

这一次,如法炮制,在科斯嘉的名字那里,写上了一个字母“K”。

没想到,用手机把另一个人的号码保存下来,也会是一种带来幸福感的事情。想到今后随时可以拨通电话,通过神奇的电波听到想念的人的声音,心情就觉得特别愉快。

如果早有这些,或许就不需要把对科斯嘉和维拉阿姨的思念埋藏在心里十年之久了。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小河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什么都想说,可是又说不过来。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大半个下午。

到了康斯坦丁不得不离开的时间。

他站起来,牵起夏伊达的手,用力握了握。

“伊达,要加油,北都学园会给你很多的,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们都会变得更好,可以站在同一个舞台上跳舞了!”

这可真是一个了不得的期望。

“可我还不一定能考得上……”夏伊达有点心虚。

“能考上!”康斯坦丁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一定没问题的!

直到康斯坦丁都已经离开,夏伊达的脑海里依旧萦绕着这句话。

真的没问题吗?

似乎范塔西亚在考试前也曾对她说,能通过,没问题的。

也许,真的可以成为这里的一员呢!这样一想,就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正在胡思乱想着,忽然觉得眼前出现了一抹亮色,把她的意识拉了回来。

那是格雷·范塔西亚,正背着一只挎包,从不远的地方走过去。

他穿的明明是一件素色的外衣,为什么却会有看到了一片亮色的感觉?

看到范塔西亚,夏伊达本能地冲他挥了挥手,叫了一声:“老师!”

平常如果是在路上偶遇,无论他的状态是怎样的,有表情还是没有表情,总会停下来,甚至会和她一起走一段路。但是今天的范塔西亚看上去有一些奇怪,他回过头来瞥了夏伊达一眼,却没有理会她,更没有因此而停驻脚步。

他明明看到了她,却仿佛当她不存在一样,径自沉默地走了过去,连看都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第104章 从今天,就是新的起始

格雷·范塔西亚走过去了半晌,夏伊达还愣愣地站在原地,回不过神来。

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看到自己么?

可是,他明明回过了头来,两个人还眼神相交了一下。他看到了,这一点是确定的,无比的确定。

那么,就是——故意的?

如果这是最初见面时的格雷·范塔西亚,那么一切都好解释,因为最初的时候,彼此都还是陌生人,他在陌生人的面前,就是那个样子的。可是现在,早都已经不是陌生人了,在她的心中,格雷·范塔西亚也早就不是那个样子了。

变成了什么样子呢?

这样想想,似乎又说不清楚。

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夏伊达觉得有一点点了解了他。他这个人看上去总是冷清清的,但心其实一点都不冷。相反,他一点都不吝惜给予,哪怕是对于与他毫不相关的人,而且并不在意任何的回报。与这些相比,那些面子上的热情和客套,又算得了什么呢?

范塔西亚是一个比谁都值得尊敬,比谁都值得信赖的人。

有时候这种信赖,会不知不觉地就变成依赖,因为在需要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把手缩回去过。

所以此刻的冷漠,不但令人意外,还让人不知怎的心里像刀子割了一下似的,钝钝的有点疼。

我做错什么了吗?让他生气了?

对,就是这种感觉,他似乎是生气了!

可是,为什么!

夏伊达翻来覆去地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之前还给自己发过信息,是关心和安慰的信息,之后,都没有机会见到他,怎么再见面就变成这样了呢?

格雷·范塔西亚从来不是个爱计较的人。安吉拉说了,格雷只有两件事忍不了,一是身为舞者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二是不尊重舞蹈本身。

这两条罪状,自己这一回绝对没有犯,这一点,可以保证。

夏伊达感觉整个脑子都是懵的,简直是一头雾水。

但是想了想,又有些莫名的心慌。

现在,范塔西亚在北都学园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已经不再对他们任何人负有任何责任。在他担任导师的时候,已经用他自己的方式,给带领的一百名学员创造了最大的可能性,而现在,他自由了。

重新回归他自己的精彩生活,自此形同陌路,也不是不可能的。

范塔西亚老师,并不亏欠他们任何人,相反,他只是值得所有人尊敬。对于这样的他,又有何种资格要求什么呢?

可是,心里却觉得堵得慌,闷闷的很难过,是一种即使懂得道理依旧摆脱不了的难过。

这一天,有喜有忧,心情起伏太大,以至于心思纷乱,根本没办法加入学生之间的热议,也不想再去考虑考试的事,夏伊达干脆以脚伤还在疼痛为由一个人闷回了宿舍里,却又翻来覆去得不了休息。

她把手机拿出来,看着里面仅有的几条信息,其中那两条的发件人处打着一个大大的字母G,让她一看到心里就有些憋闷烦燥。真的想要问问他到底怎么了,又怕是自己多心破坏了他的心情。就这样心绪被从未有过的低落沮丧占据着,连与科斯嘉重逢的喜悦都给冲乱了。

这一天最后都不知是怎么过的,也不知夜里是怎么入睡的,总之第二天早上,是被手机的一条短信息给吵醒了。

短信的声音把夏伊达吓了一大跳,以至于起得猛了,脑子里嗡的一声。

至今为止,给她发信息的就只有一个人。

她连忙抓起手机来看,心里急得直跳,手机都快要握不住。但是点开的时候,发现屏幕上显示的,却根本不是那个熟悉的字母。

“亲爱的夏伊达同学,恭喜你通过了北都学园的全部考试,欢迎你成为北都学园的一分子。入院通知书将很快发送到你的手中,请收到通知书后,于明日开始办理入校的各种手续。”

夏伊达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忙把信息点开来,放大了,认认真真地又看了一遍。

这是一条录取信息,对于留下了手机号码的学员,先于通知书进行了发送。

这意味着——通过了吗?!

真正意义上的!

夏伊达把信息看了一遍又一遍,又是兴奋,又是难以置信。

其实,来之前,当然是渴盼着这个结果的,可是真正投身于其中,明白了这其中的艰难和自己的差距,才越发觉得这个结果的来之不易,以及自己究竟有多么好的运气。

能够得到这一份录取通知书,简直都不是“幸运”二字可以形容的!

这时,屋里的另外两个女孩也先后发出了惊叫声,似乎是也收到了手机信息。

蜜妮收到的是录取信息,这没有任何可惊讶的,这对于她来说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另一个女孩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收到的是一条未录取信息。

未录取信息比录取信息要长很多,不但写明了名额所限,未予录取的遗憾之情,也对考生本人的技术特点,优势和缺点进行了分析,并提出了中肯的发展建议。细节之间,可以看出学校的诚意和用心。

对于那个女孩来说,倒也没造成太大的打击,毕竟她的成绩一直挂在边缘,早就已经有了心理预期。遗憾是肯定遗憾的,但有成就有败,经常参加各类比赛的人在竞技的生涯中早就已经学会了接受成败的结果。

入学考试结果出来,马上就办理入学手续,迎接新学年的到来,这是北都学园的传统,并不像普通学校那样还可以度过一个漫长悠闲的假期。不过,这也是有现实考虑的,不仅仅是北都学园,各大国最顶尖的舞院,几乎都是类似的制度。

这主要是因为,这些顶尖的舞蹈学校,每年参加入学考试的考生都来自于四面八方,绝不仅仅限于本国的地域。这些考生,有的住在距离北都学园极其遥远的地方,考完之后返回自己的家乡非常不便,还不如考完就直接入学,可以为新生省却全部的顾虑和麻烦。

这一点,在报考时的学校介绍中就已写明,是所有考生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所以,但凡来参加考试的考生,行李都是各种大件,一旦考上就要直接准备迎接新的开始。

夏伊达也带好了自己的行李,虽然她的个人物品并没有那么多。然而真正的新生活开始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面临着第一个现实的难题。

第105章 开学典礼

第一个现实的难题就是:北都学园的学费,实在是太贵了!

这一点是知道的,但是密密麻麻的缴费清单到手,还是让人觉得肉痛,心里直哆嗦。

这个百分之一的入学名额,是千金难求的宝贵财富,既然考上了,绝对没有人会在学费的问题上皱一下眉头,毕竟多少人想拿天价来换取这个名额还换不到。

但是夏伊达的家境并不优渥,看着这差不多可以把全家刮掉一层皮的学费数字,还是感觉欲哭无泪。

其实,长到这么大,在她的心里,对于金钱的意义,一直都没有太深刻的认识。因为她的生活一直很简单,周围的人也都知足常乐,需要的一切几乎可以自给自足。如果不是这一次踏入北之国的都城,她还依旧不会领悟“贫穷”和“匮乏”的含义。

作为最顶尖的舞蹈学校,北都学园的学费与同类学校相比已经算不上高,在各个方面都已经为学生做到了最充分的优惠,就算是这样,对于还不能自立的夏伊达来说,这个数字也足够让她觉得愧对家人。

必须想办法在空余时间打工了,一份不行,就两份!夏伊达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一通忙乱,所以都说不清楚时间是怎么过去的。办理好了一切手续,重新分配了宿舍,领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收拾完自己的新宿舍,夏伊达呆坐在桌子前头,还有些不能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宿舍由之前临时居所的多人一间变成了两人一间,条件好到超乎想象。分到同屋的女孩以前从来没见过,不爱说话,也没有什么存在感,不过看上去并不难相处。

安吉拉不住校,她似乎在学校附近有自己的居所,据说每天还有学习之外的练习在等着她,住校反而不方便。但是这样,就让夏伊达感觉有一些寂寞了起来。

校园里开始变得热闹,因为新生入校的同时,也迎来了高年级学生的开学季。

开学典礼放在秋天最美丽的时光进行。夏天的暑热已经彻底退去,天空显得格外高、格外蓝,北之国随处可见的白桦树展露出一年中最美的形态。

清晨,夏伊达早早地起床,按照要求,换好了刚刚发放的统一的制服。

由于是订制,所以制服是典礼头一天才发到手的。有统一制服的高等学校数于少数派,不过北都学园一向很重视仪式感。北都学园的制服是正装礼服,男生是西装,女生是西装套裙,出席集体活动的时候看上去很有气势。从男生的领带和女生配戴的徽章上,一眼就可以看出北都学园生员的身份。

制服的款式并不复杂,但是质地精良,裁剪合体,以最简洁的款式衬托出学生的身材特征。夏伊达这些天在校史馆看到过历代制服的更迭记录,每一款都好看,关键是穿在北都学园的学生们身上,更显得条顺人靓,从未见过如此养眼的画卷。

换好制服的夏伊达在镜子前发了好久的呆。这样的正装款,她是从来没有穿过的,穿上觉得有些束缚感,又觉得镜子里的人异常陌生。但是,真的好看,简直不能相信那是自己,因为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好看过,搞得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还好,发的鞋子是只有一点点跟的小方跟皮鞋,穿上之后走路依旧很方便。北都学园不提倡穿高跟皮鞋,对足弓有害,而且受伤的机率会变高,对于舞者宝贵的双脚来说,无异于一枚定时炸弹。平时走在校园里,夏伊达也很少看到有谁是穿高跟鞋的。尽管这或许是世界上美女最集中的地点之一,可这里无论多么艳丽的美女都是一水的平跟鞋,也算是一大景观。

怀着激动的心情,夏伊达提前来到了通知中的大礼堂,按照指定地点找到了自己的位子,坐下了。

无数陌生的俊男靓女一波又一波地从身旁走过,互相寒喧着,打着招呼,每一个片段都好像一幅画。看到的美丽的东西实在太多,竟然有些消化不了的感觉,有些微微的眩晕。

直到霍尔顿校长上台,开始为新生的入校致欢迎词。听着那些质朴恳切又热情洋溢的言词,夏伊达才一点一点地有了实感。

而且,渐渐地变得心潮澎湃起来。

真的成为这里的一分子了!

之所以能获得这个宝贵的机会,是不知多少人给予了无私帮助的结果。至于自己,还差得很远,还根本对不起这份殊荣。所以,必须很努力,不辜负那些帮助了自己的人,特别是……范塔西亚。

想到范塔西亚,不知怎的心里头抽着痛了一下。从跟他最后一次见面到现在,又过去了好几天,而他就像忽然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一样,彻底的无影无踪。

有一次,夏伊达实在忍不住,悄悄地跑到了他带自己去过一次的他的“办公室”。那个房间的门刚好半敞着,夏伊达从门缝偷偷往里看,却惊讶地发现里面不但没有人,连此前他摆放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纸张,也全都不见了。

有一位保洁阿姨正戴着口罩,在里面弯腰打扫着,一付人去楼空的架势。

夏伊达只觉得心里凉嗖嗖的,也不敢多问,怕听到更多不想听的,转身就灰溜溜地逃跑了。

现在,在开学典礼上,夏伊达早就已经四处看了又看,根本就看不到范塔西亚的影子。

难道,就是这样了吗?

如果注定要告别,那么最终的告别方式是这样的话,夏伊达觉得不能接受。

人们是不应该带着矛盾和误解分别的,而是应该带着祝福踏上新的旅程。

不过,既然现在已经是这样了,只能慢慢地寻求解决的方法。夏伊达一直相信,只要永不放弃地努力,就会得到草原之神的保佑,所有的心情一定可以真诚地传达。

就像多年的祝福和期盼,不就换来了与科斯嘉的重逢吗?

就像真诚相信的那样,只要努力地跳舞,只要一直在跳舞,那么大家的路终有一天会交汇在一起。科斯嘉是这样,范塔西亚也是一样。

舞蹈对于范塔西亚的意义,根本就不需要用头脑去思考。夏伊达并不知道他的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但却清楚地知道,命运没有待他以温柔,而他却从来不曾放弃。

所以,只要努力地行走于这条道路,他一定永远都在。

第106章 学生代表

由于在胡思乱想,所以有那么一刻的分神。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听到校长在上面慷慨激昂地讲了一句:“希望你们能够在北都学园,发现你们真正的热爱!”致词就结束了。

接下来是一些奏校歌、传递旗帜之类与普通学校没有什么区别的简单仪式。随后,主持人宣布由学生代表致辞。

致辞的新生代表是考试成绩排在第一名的蕾拉·艾维雅娜,身着制服的她看上去一如既往的美丽优雅,即使是在学校的一众帅哥靓女之中依然显得气质出众,引起了学生中的一阵议论。

听上去,高年级学生那边的波澜起得格外汹涌一些。

蕾拉显然是见惯了这种场合,她在各种比赛上拿奖拿得手软,每次获奖后总免不了要在各种情形之下致辞,所以显得落落大方,一点也不紧张。她的致辞十分得体,既感谢了校方的精心安排和培养,又代表新生表达了努力练习,提高技艺的决心。

夏伊达听得十分佩服,不由对这位新生代的“女神”级人物仰视起来。虽然没有这种可能,但是如果这个时候让自己上台去致辞的话,可绝对会紧张到结结巴巴什么都说不出来的。

女神把这段时间给过她帮助的人的名字一个个地说出来感谢,包括校长霍尔顿,一组的导师哈里·格伦维尔教授,助教,助理们。学生代表,不可能把其他组的师长们也列举出来,在这种场合,毕竟个人的体会就是具有代表性的,实际上也是代表其他组的学生敬谢师长。

不过,夏伊达注意到,在蕾拉·艾维雅娜感谢人的名单中,出现了唯一一个与她所在的一组毫无关联的名字,就是三组的导师格雷·范塔西亚。

甚至在念到范塔西亚名字的时候,她的语气中有一丝常人不易察觉的稍显不自然的停顿。

这一丝停顿,抑或是这个名字本身一下子揪住了夏伊达的心,或许是有心事的缘故,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对范塔西亚的名字如此敏感。

范塔西亚老师,还真是受人爱戴啊!

很快,新生代表的致辞完毕,台上换了高年级的学生代表。

高年级学生代表的任务,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和视角为新生提供信息,提出告诫和希望,因此,致辞的一定会是高年级学生中最优秀的成员之一。

从入学考试的严格、学生人数的稀少就可以看出这里的学员素质有多么高,竞争会有多么激烈。在这种情况下,成绩往往可以代表很多东西,也是可以直接让人信服的对象。

所以台上的“高年级学生代表”,一定是成绩极其优秀的,否则不会有资格在这里出现。据说去年发言的代表就是当时刚进入三年级的康斯坦丁·萨卡洛夫,代表的水准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现在站在台上致辞的男生,看上去可远没有康斯坦丁那么抢眼。

甚至,似乎有一些过于普通了。

这个男生以舞者的标准看,个子似乎有点太高了,皮肤也偏黑,以至于会让人忽略他原本生得相当耐看的面孔。而他不但未对这些缺陷设法掩盖,反而剪了个对于舞者来说有些不可思议的短到快要看到头皮的圆头发型,若不是那久经磨炼才能形成的挺拔姿态出卖,大概乍一见面,不会有人去猜想他这个舞者的身份。

而他一开口,更是让人大跌眼镜。

“学弟学妹们,你们好,我是四年级的凯·伊文斯……”说到这里,他居然开始摸脑袋,一脸的为难,好像是词穷了。

在这样庄重的场合,有实力被推举为代表发言,却似乎对发言本身毫无准备,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这个人的性格,应该是那种十分随意,甚至有些难以形容的类型,想必在老师们的眼里,也会是一个颇为令人头疼的存在。

但即使是这样,也没有人认为由他上去发言有什么不妥,连霍尔顿校长都在乐呵呵地看着他,虽然夏伊达总有种感觉——这个人一旦开口,还不知道会讲出些什么来。

“欢迎……大家来到北都学园……”凯想了想,终于言辞朴实地说,“你们千万别以为这是什么好事,我跟你们说,踏进这里的第一天,就意味着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不信你们等着看,不出三天你们就能发现!”

新生中一片哗然,老生中却有不少人憋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说到这里,凯似乎精神一振,忽然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吐槽起训练有多么艰苦,老师有多么严厉,每天是怎样累到瘫倒在床上,感觉生无可恋。

夏伊达听着,不自觉地想乐。这位老生代表,一点也没给他们描绘新生活的美好,反而不遗余力地在“黑”这个学校,而从校长到老师都毫不在意地听着,仿佛他讲的都是很有趣的事。

这样一闹,反倒让人对这种听上去像“地狱”般的生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凯讲着讲着,似乎意识到可能吐槽有些太多,终于担心起对这些学弟学妹们的不良影响,于是硬生生地把话锋一转,决定到此为止。

夏伊达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你以为进入了这个学校就是成功,那你就太天真了。在这里,你会犹豫,会动摇,会怀疑,会感觉自己一无是处。但是如果你咬着牙走到我这一步,再回过头去看,你会觉得感恩,并永远不会后悔来到了这个学校。”

这像是一句励志的话,但是听上去并不空洞。因为凯之前的言词太朴实了,看上去字字句句发自内心,所以这最后一句话,就显得真诚而有说服力,听上去确实是一位经历过一切的前辈回过头来,对新人的诚挚告诫了。

凯·伊文斯毫无技巧的发言出人意料地赢得了热烈的掌声,连他自己都感觉很意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短到可以忽略的头发,鞠了个躬,快步下了台。

开学典礼并不长,不过夏伊达还是感觉心潮澎湃。接下来,老生全都解散了,恢复各自的正常学习生活,但新生的活动还没有结束。

全体新生被留了下来,重新聚集到礼堂前半部,据说是要进行分班。

第107章 分班的感觉有点像游戏

调整位子的时候,夏伊达感觉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回头一看,竟然是安吉拉。

有几天没见了,重新见面两个人都有点兴奋,凑到一起坐了,不时地窃窃私语。

安吉拉最关注的是夏伊达的脚伤,那伤口在几次复检之后,已经完全不碍事了,甚至连疼痛都变得很轻微,几乎不影响正常的活动。安吉拉看了才放下心来。

夏伊达倒是有心问问她,这些日子格雷·范塔西亚在做什么,可是不知为什么,怎么都觉得开不了口。就在她决定放弃的时刻,走上讲台的老师已经开始宣布分班规则了。

夏伊达悄悄地问安吉拉:“是每个年级,都需要分班的吗?”

安吉拉点了点头:“都会分班的,因为人少的班级训练起来比较方便。但是听说每年分班的原则都不一样,不知道今年会是什么样子呢。”

说着,就听到上头点了四个人的名字。

这四个人的名字,连夏伊达都印象深刻,因为这是最终公布的总成绩单上前四名的名字。

说来也意外,新生入学考试,应该算是女生的名气更大,看上去也比较抢眼,但到了最后的总成绩,除了蕾拉·艾维雅娜依旧稳居第一名之外,前五名中居然有四个是男生。包括很被看好的蜜妮·玛哈和安吉拉·范塔西亚在内的女生,最终只是占据了前十的其他名次,却未能成功地打入前五。

不过,安吉拉本人看上去倒是丝毫也看不出沮丧的样子,夏伊达肯定也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前十在她的眼中,早都已经是神一般的存在了。

“从今天起,你们四个就是班长。”四个人走上台后,台上的负责老师就这样宣布道,“一年级新生在第一学期将分为四个班,现在,你们可以开始挑选自己班的学生,按照一至四的顺序,每人挑选一个,然后,被挑出来的这个学生将负责挑选他的下一个同班学员,以此类推。”

这样的分班方式,大家听得都有点懵,因为这不太像十分严肃的分班,倒像是只有幼儿园才会出现的一个相当随意的游戏。

“老师!”站在三班班长位的男生举手,是一个舞蹈生中不太常见的戴眼镜的清秀男生。

负责老师首肯后,他问道:“请问分班的目的是什么,我们要以什么样的原则挑选自己的同伴呢?”

这时候,学生中的部分人已经意识到了他这样询问的意图。

这个分班,应该不是划分为四组,把人数减少那么简单。如果目的如此单一,只要随便抽签分一下就好了。所以,现在能够猜想到的,有两种可能,一是班与班之间的竞争与淘汰,二是班组成员之间的竞争与淘汰。

这两种可能性带来的挑选班级成员的原则,应该是截然相反的。

“呵呵,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老师笑着说,“你们还是由着自己的心意挑吧。只记得一点,同伴是自己挑出来的,在今后的一个学期里,要精诚团结,公平竞争才行!”

背后的电子屏上打出了一百名新生的名单,按最终考试成绩排名的那一份。

蕾拉·艾维雅娜第一个选人,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考试成绩第五名。

像她这样的实力,完全可以无视任何形态的竞争,所以选择一个强力的队友对她来说应该是最好的方案。

被选作二班班长的,是一个苍白瘦弱的男生,不上妆的情况下甚至显得有些病态,不像一位舞者。他一开口也有些犹犹豫豫的,显然是个性格颇为内向的人。

夏伊达看了一下名单,这个男生的名字应该是叫作“朱利安·霍桑”。

作为考生,不可能每个人的表演都看到过,朱利安·霍桑的表演,夏伊达就恰好一次都没有看到过,是个完全陌生的人。

“我……我选择39号,夏伊达……”朱利安·霍桑嗑嗑巴巴地说。

在场的人都有些吃惊,夏伊达本人更是吓了一跳。

上来就选第39名,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什么道理,除非两个人之间是熟识的,想要在一起。但是夏伊达本人可是心知肚明,她跟朱利安从来没打过交道,一次都没有过。

究竟是因为什么,选择了自己呢?

夏伊达像前一个被选中的学生一样,走到台上,站在朱利安的身后。朱利安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轮到夏伊达选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安吉拉。

就这样,倒是很顺利地一个个选了下去,很快就完成了分班。每一个人都参与到了分班的过程中,至少,自己的班里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是自己选择的,在某种意义上说对自己有着特殊的意义。

夏伊达觉得这样很不错,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不一定能和安吉拉在一起了。

分班结束之后,各班被带到了自己的固定教室。

所谓教室,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练功房,比之前三周培训时综合训练馆的练功房要大得多,条件设施也明显更好。每个班都拥有自己专有的教室,除了综合课程之外,几乎所有的训练都将在这里完成。

“刚刚通知,我们这学期的课程一共有六门。”新任班长朱利安看上去很不习惯这样的场景,但还是努力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分别是舞蹈编导基础、舞蹈作品鉴赏、实践、基础训练、音乐曲式分析和舞蹈解剖学。其中四门课的老师已经确定了,大家可以过来看名单。舞蹈编导和基础训练课的老师还没最终确认,据说是校长还在与选定的老师协商。”

大家围过去看名单,名单上的人名对于夏伊达来说都很陌生,但对于其他学生来说似乎相当熟悉。

从他们的反应来看,为这一届学生配备的师资力量似乎相当优秀。

“每个班的老师不一样的吗?”夏伊达小声地问。

朱利安转向了她,似乎格外的和颜悦色。

“是一样的,四个班的课程都是完全一样的,这是我们的必修课。但是,刚刚过来之前,老师还给我们布置了一个任务。”

“任务?”

大家都感兴趣了起来。

如果课程都是一样的,那么,这个任务,很有可能才是分班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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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三座大山

“好像,我们这学期的任务,可不是上完必修课就能交差的哦。”朱利安看上去有些郁闷地说,“除了这些课程,还需要完成三个任务,可是这三个任务是什么,我们现在还不知道。”

“你不是说,老师布置了一个任务吗,怎么变成了三个?”立刻就有人提出了质疑。

“唉,是我说得不清楚!”班长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是这样的,老师布置的任务呢,就是让我们给其他三个班各设计一个任务,而我们要完成的任务,是由其他三个班给我们出题目的!”

“这是干嘛?”大家惊讶。学校的学制,也有人问过高年级的学生,可是从来没听说还有这一出。

“大家选择队友的时候,都是往强里选的吧……”朱利安苦着脸说,“好像这一届,是四个班要比赛。”

接着,朱利安简单地转达了班长们开会时获得的情报。

第一学期,每个班在修完六门必修课程,通过考试获取学分的同时,还要完成其他三个班给设计的“爱心添加”任务,这三个任务也是要评分的,最终必修课成绩加完成任务的成绩,将会是班级的总成绩。

这个成绩的意义在于,第二学期将会进行班级合并,成绩第四名的班级全员和成绩二、三名的班级后十名将会被划到二班去。在第二学期加强实践的情况下,一班将会比二班获得更多的资源。

每个人都知道,这是相当重要的,必须全力争夺。如果有很好的登上舞台的机会,别人可以获得更好的角色,演到十场,你却只能演到三场,长期下去,差距很容易拉开。

应该说,这是相当严酷的现实。

“那就是说,我们一定得挖个大坑给他们跳才行,要保证他们根本完不成我们设计的任务!”有人出主意。

朱利安叹了口气说:“这是不行的,校方要求我们,给出的任务可以有难度,但是不能超过必要限度,而且必须有利于舞蹈练习,而不是阻碍它。我们设计的任务都是要经过学校评定的,评定合格,才能转给其他班级,如果不合格,学校会用一个简单任务取代它,作为对出题人的惩罚。”

“想得真多,连投机取巧都不行!”大家纷纷抱怨起来。

“说这些也没用,”班长说,“这也没什么坏处啊,如果可以互相算计,那我们领到的任务肯定也很变.态,那到时候可就有罪受了。现在还是好好想想,该给他们出些什么题目吧!”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学生们自动三五成群,热烈地讨论了起来。

夏伊达看到班长朱利安刚好在一个人想事情,又想起了自己心中的疑惑,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走近了他。

“你……你好!”她红着脸打了招呼,“我叫夏伊达。”

朱利安吓了一跳,发现是她,随即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嗯,我知道啊!”

现在距离比较近,夏伊达才看清楚,朱利安似乎是个长相很邻家、很阳光的男孩子,由于看上去太温和了,所以气场显得有些虚弱,竟然与一般的舞者习舞时间长了都会自带气场的感觉大不相同。

而且,确定之前并没有见过他,在记忆里无论如何也挖不出他的影子。

“那个……请问,为什么会选择我呢?”夏伊达一咬牙,终于问出了那个令她困惑的问题。

朱利安·霍桑犹豫了一下,回答得有些迟疑。

“那个……要是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会不会信?”

“啊?”

“就是……心里面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必须选择你,要是让我解释为什么,那我可就真的没办法了。”

夏伊达惊讶地看着他,发现朱利安虽然在苦笑着,神情却相当认真,绝不像是在开玩笑。

果然世界大了,什么样奇怪的事,奇怪的人都有。

夏伊达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

道谢还是应该的吧,毕竟一个陌生人,在人才倍出的群体里给了你这份最大的信任,无论他自己知不知道原因,都是一件值得感谢的事情。

大家讨论了好久,也没讨论出什么好办法。看起来,这一群人平时专注于练习舞蹈,对于出谋划策这种事情完全缺乏经验。明明知道如果能有巧妙的构思有效地牵制对方的分数,对己方将会大大有利,可就是没有什么灵感。

最终拿出来的方案也不过就是列了一堆只存在于传说中,谁也做不到的高难技巧,要求对方在本学期内练会,要求对方成功举办多少场义演活动来消耗他们的时间这样的题目。

出的几个题目很快就得到了校方的反馈,那个练习高难技巧的由于缺乏可操作性被否决了,不知道哪个班将因此幸运地获得一项校方指定的简单任务来取代,这个消息让大家的情绪更加低落。

而二班拿到手的三个任务,却实打实地全部来自其他班级的设计,虽然也没什么创意,想一想却也让人感觉相当难受。

三个任务分别是:每天增加一小时体能训练,通过考勤计时记录成绩;所有必修课,缺课不得超过二十人次;学期之内要在十个以上国家级比赛中获取金奖,而且同一个人不得参加两次。

拿到这三个任务,二班成员聚在一起,险些就要骂娘了。

并不是完成不了,这些任务也不是无意义的,可它们就是如此的粘腻麻烦,像看不见的绳索,能把人缠得喘不过气来。

体能训练,一小时,听上去不算多,但真是每天多一小时,那对于体能的消耗可绝不是开玩笑的。要知道,北都学园的课程本身就已经属于魔鬼式教学了。

必修课出勤率,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还善解人意地给了二十人次的缓冲,但是整整一个学期,谁能保证没有什么意外,没有个头疼脑热的?这样子,不但不敢请事假,连病都不敢生了。

更不要说那个比赛金奖的事。一学期的时间,在四大国范围内找十场以上的全国性比赛并不是什么难事,一般比赛金奖都不止一个,论实力,哪怕是新生,努力一下获取金奖也并非不可能,只是这就意味着从现在就得开始的规划和准备,以及无休无止的折腾。

第109章 苦恼的开始

看来,接下来的日子可不容易,就连一向勇往直前的夏伊达,也隐隐地感觉压力倍增。

尤其是知道消息以后,班长朱利安立刻急匆匆地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会,反复交代,不可以缺课,就算生病受伤,也得忍着去教室里坐好凑数。

而且,还挑选了几个看上去广博灵通的,专门组成了一个小组,负责收集近期全国性赛事的信息,并且规划由哪些人针对性地训练和参加。

课还没开始上,班里的气氛先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从另一个角度看倒是显得生气勃勃。

接下来,就是最最期待的课程了,正式上课的头一天晚上,夏伊达甚至激动得睡不着觉。

心里一直想着,我一定要怎么样,怎么样,一定要珍惜课堂的每一分钟。对于从来没上过专业课的她来说,这实在是一笔太过宝贵的财富,简直是怎么珍视都不为过。

但是第一天的课程,就当头给了她一盆冷水。

二班的课程安排,每天上午两节课,下午一节,课后是练习时间。周五下午没有课,整下午用于实践课剧目的自由排练。在这些法定的时间之外,二班的学生为完成任务,还需要加一小时的体能训练,班长决定把体能训练的时间放在早上,防止下午练习之后大家过于疲惫。

反正就算是不规定,这些人绝大部分也都有晨练的习惯,只不过晨练直接上力量训练,还是让人有些吃不消。

力量训练夏伊达是不怕的,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劲儿大,精力充沛,按照规定时间集合,定量训练了一小时之后,居然还觉得挺爽的。连安吉拉练得都有些喘,靠在夏伊达的身上,抱怨说好累,快不行了。

不过都是年轻的身体,疲惫过后,瞬间就恢复了活力。放松休息,又吃过早餐之后,所有人都是精神奕奕地上课去了。

第一节课是音乐曲式分析。夏伊达喜欢音乐,兴致勃勃地开始听讲,没想到二十分钟以后,就开始有些脸色发青。台上的老师讲的确实是音乐,可他似乎不是用人类的语言在讲解,他讲的内容,夏伊达听得云里雾里,居然完全无法理解。

周围的同学都在快速地记着笔记,不时心领神会地点头,看得夏伊达心里直发慌。难道,他们全都能听懂吗,这些这辈子都没有听说过的词汇?

讲解这门课的是一位五十多岁,头发花白,风度翩翩的男教授,他举止优雅,看上去人也很和蔼。教室里有钢琴,常常是讲着讲着,教授就会踱步到钢琴边上,坐下来,信手弹奏,优美的旋律就如同溪水一般从他的指尖潺潺地流淌出来。

夏伊达被老师的魅力征服,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他弹琴或是播放音乐的时候,是夏伊达唯一能够对课程有直观感受的时段,音乐的美妙也改变不了老师的讲解在她的耳中是天书的事实。

甚至连笔记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记才好。

夏伊达朴素的观念告诉她,对于一名舞者来说,深刻地理解音乐一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她自己也总是把音乐翻来覆去地听,用记忆把音乐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夏伊达理解音乐是靠直觉的,从来没有想过,音乐还要用这样的方式理解——把它们分解成支离破碎的小节、音符,击打它们的节奏,又把它们重新组合。

这是此刻的她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

“下面这个问题,就由……”教授笑容可鞠地拿起了花名册,“2号同学来回答吧!”

2号?

夏伊达感觉自己像给雷劈了一样——2号,那不是她的学号吗?

分班之后,最终学生的学号是按照入班顺序排的,也就是说,班长朱利安是1号,朱利安选了夏伊达,那么夏伊达就顺下来排到了2号。

由于大部分人在选择同学的时候选择了成绩单中排名靠前的,所以学号2,听上去是一个很厉害的数字,通常被默认为尖子生。

夏伊达瞋目结舌地站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

不是没有认真听,她是用上了全部的力气去努力听了,问题的每一个词语都落在耳朵里,就是不知道问的是什么意思,当然更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教授脾气很好,见她通红着脸窘迫地站着,闷声不吭,也就没有让这种尴尬持续下去,很自然地挥挥手让她坐下,用一段讲解把这件事岔了过去。

夏伊达坐下,觉得羞愧得不得了。

这种心虚和羞愧一直持续到第二节实践课。实践课是北都学园比较有特色的课程,因为演出的机会很多,所以各年级都开设实践课,针对各班的特点,编排合适的单人或集体舞蹈,并选拔合适的人选给予演出机会。

对于排练,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像吃饭睡觉一样熟悉,所以实践课的导师也不需要多说什么。简单地介绍之后,就找了一段相对容易的舞段,开始指导着大家练了起来。

说是排练,这第一支舞的意图,显然不会在于表演,而主要在于摸底测试本班学员的基础和水平。北都学园新生的素质,教师的心里都是有数的,所以这第一支舞,说是简单,其实跟正常意义上的简单还有着很大的差别。

对于基本功扎实的其他学生来说,学一遍就跳下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问题只在于舞蹈的精准和优美程度。就算是再有新意的舞蹈,在他们的眼中也差不多就是各种基本动作不同层次的再组合,只存在是否能顺利完成的问题,不存在陌生的问题。

可是夏伊达就不一样,一支完整的舞蹈对她来说,从骨骼到皮毛全都是陌生的。虽然考入学校前范塔西亚带着他们练了大约一周的基本功,但那远远不能够涵盖基本技巧的一切,应该说,那不过是九牛一毛。

要知道,应付第三轮考试的时候范塔西亚设计的那段只有两分半时间的舞蹈,真正纯熟地跳下来,那不知花了她多少的力气。

所以,当班里的二十几个同学练习着舞段如鱼得水的时候,夏伊达却像一支优美旋律中一个极其不和谐的音符,看上去笨拙又显眼。

第110章 每天只要进步一点点就好了

如果一群人在一起跳一支集体舞,那么在群舞中最显眼的往往就只有两类人,一类是跳得特别好的,一类是跳得特别差的。

应该说,跳得差的会比跳得好的更加显眼。

那种技术上的笨拙、失误带来的不协调感对于群舞的打击是致命的,这能让观众的视线被迫集中到失误者的身上,且无法从中挣脱,从而完全丧失欣赏舞蹈的乐趣。

这也是很多舞蹈教师在排练时脾气特别容易暴躁的原因。

现在,夏伊达就是整个班级中表现最“显眼”的那一个。

教实践课的是一位女老师,这一位可就没有音乐课老师那么好脾气了,在夏伊达连续脱队好几次之后,终于忍无可忍,把她拖出来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让她到一边自己琢磨,不要再参与队形的排演。

夏伊达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被训着,心里很难受,却又没有什么不服气的。跳不下来就是跳不下来,别人花一节课就可以做到的,放在她身上大概要花三天三夜,没有什么借口和理由。

这只是一门课,如果把每天的三节课内容弄懂并消化,对别人来说可能并不是负担,但对于夏伊达来说,一天的24小时就算不睡觉也不够用。

这样一想,就觉得心里急躁,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有些害怕。

站在角落里,看着其他同学认真地练习,看到他们的动作完成度如此之好,就不由地想着——如果每天的任务都无法完成,那么,一定会越差越多,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大的。或许有一天,不要说追上他们的脚步,就连他们的影子都看不到了,那可怎么办?

要知道,进入这个学校的人,都是平时努力惯了的,又有谁会停下脚步等着你呢?

午饭夏伊达吃得很少,没什么胃口,午休也没睡着。下午的课照例是听不懂,糊里糊涂地做着笔记,感觉有点像被生活的这个世界抛弃了。

开课第一天,就开始隐约听见同班生背后的议论。

“喂,班长选的那个女生,她到底行不行啊……”

“四个班最后可是要竞争的,本来大家差距都不大,谁赢谁输都还要看运气,有这么一位在,那不是惨了?”

夏伊达不想听,然而听力过于敏锐,那些窃窃的话语还是硬往耳朵里面钻。

心里很难受。倒不是因为背后被别人说,是因为他们说的都是对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辩驳!难受的主要原因是她现在似乎成为了他人,成为了整个班级的绊脚石!

一直以来,夏伊达对于“集体”,都有着异乎寻常的重视,无论是自己的部族,还是曾经读过的学校,都像自己的家一样看待。或许是因为民族传统的缘故,她一向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缘份,总是拼了命地去维护,绝对不能允许自己成为对它造成伤害的那一个。

如果真的变成这个样子,会非常非常难过的。

课后练习时间,夏伊达找了一个角落坐着,缩成小小的一团,安静地看着别人练习。

好几次安吉拉悄悄地靠近了,想要过来和她说话,但是看到她缩着出神的样子,又不敢过去了,翻来复去地欲言又止。

倒是朱利安现了夏伊达,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别这样子,打起精神来!咱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所以,有什么困难,只管开口,所有人都会帮忙的。”男生的笑容很阳光,完全看不出有被连累的意思。

夏伊达把目光转向他,露出感激的神情。

“嗯,谢谢,我可能……真的有很多问题需要问,因为有很多东西,我是真的不明白。”

朱利安歪头看着他,心里有一些惊讶,因为女孩的眼神十分清澈,声音也很清澈,并不是垂头丧气的样子。

“在想什么?”朱利安问。

“想怎么办。”

“嗯?”

“我不会一直这个样子下去的。”

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只有什么都不做,才会保持原状。

遇到困难的事情,不要着急,先原地坐下来想一想,有时候,会得到神灵的指引。

这是妈妈从小教给她的,也是夏伊达一直以来遵守着的原则。

先坐下来想一想该怎么办,再行动不迟。坐下来的短短时间,常常会消化掉那些鲁莽和冲动的情绪,避免更多的消耗和不安。

就像那一次丢失了羊群,如果没有先坐下来想一想,或许就会不顾即将到来的暴风雪,跨上马一个人去寻找了。如果是那样的话,或许就不会有现在好好地坐在北都学园练功房地板上的夏伊达了。

“不会的太多了,弄不明白的也很多。”夏伊达自言自语地说,“但是着急也没有用,着急也不会。所以,如果一天可以弄会一点的话,会的就会越来越多。即使赶不上,也会努力不掉得太远。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的。”

朱利安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现女孩的神情很坚定,确实是一门心思地在整理自己的想法。这个女孩看上去并不精明,想法也并不聪明,想不出达到目的的捷径,不过,倒是一点也看不出动摇的样子。

每一个练习舞蹈多年的人,尤其是能够考入北都学园这样的舞蹈殿堂的优秀少男少女,骨子里都是有几分傲气的,自尊心也往往比一般人更强。这股傲气来自于多年来孤独挥洒的汗水,以及对于那些不够努力反而牢骚满腹的人的不屑。

所以,这群人的问题往往在于自我意识过于强烈,过于看重竞争,失败带来的打击对于情绪有毁灭性的作用。

当然,这种强烈的好胜心对于今后的展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就是了,只要不是玻璃心,过度的脆弱,对于卓越的欲望反倒会成为前进的上佳动力。

可是在这个女孩的眼神里,看到了不甘和决心,却看不到自尊心受挫的屈辱。她的想法似乎很单纯,就是想着怎么做才能跟上来,比别人差、遭受非议什么的,似乎不在她的考虑范畴之内。

忽然觉得她挺有意思的。

“你说得对,”朱利安呵呵笑着说,“最近传得很火的,1的35次方等于37.78,就是说,一天只进步百分之一的话,一年也会提高37倍,什么都不做的话,当然是什么都不会有了。”

夏伊达很少上网浏览除舞蹈以外的信息,对于那些热门的东西根本就不知情,被朱利安猛灌了一口鸡汤,精神不由振奋了一下,使劲地点了点头。

“我会努力不止进步百分之一的!”

时间不够了,只有一个学期的时间嘛,哪里有一年!

朱利安给她的表情逗笑了,说:“有什么问题和需要的,尽管来找我,不要客气。你是我拉来的,我是要对你负责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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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我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吗

夏伊达抬起头来,感激地看着朱利安。

运气真是好啊,来到这边之后,总是遇到好人。

这个人,给了自己莫大的信任,而且,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不但没有对自己有任何的责怪,反而如此热情地伸出了援助之手。

“谢谢!”夏伊达打起了精神,“不过,不是负责,是信任,我很感激!”

由于有些激动,话说得有点错乱。想表达的意思是,感谢你选择了我,那是你对我的信任,而不是需要你对我负责。但是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是对的。

朱利安显然是听懂了,依旧是露出那样一个温暖的笑容,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既然下定了决心,就没有时间再拖延了,得立刻投入练习才行。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

夏伊达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由于久坐已经变得僵硬的肌肉,开始投入了练习。

就从下午排练的那一段舞蹈练起。

也许不能全都弄清楚,练熟了,但是,能练好多少是多少,这就是目的。今天不行,还有明天,日复一日,总有追上来的时候。

有人可以问,有参考书可以查阅,学校里什么都有,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安吉拉一直在不安地悄悄关注着夏伊达,此刻看她打起了精神,专注地投入了练习,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的清早的力量训练结束,夏伊达惦着昨天还没有掌握好的内容,匆匆吃了点东西,也不休息,直接就往练功房里跑。

上午的第一节是基础训练课,所以课本身就直接在练功房里上,不需要去其他教室。夏伊达决定,鉴于自己目前的状况,别人可以有那么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这样的时间,自己是不应该有了。

能够利用这段时间多练一个小时,怎么想也是好的。

晨间的体能训练比较累人,所以这会儿还没有人愿意到教学楼里来。楼道里静悄悄的,有种让人舒心的宁谧。

推开练功房的门,夏伊达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不是第一个!

有一个人,正安静地坐在窗台上,后背倚着一侧的窗边,左腿伸直着,右腿屈起来,用两只手随意地抱着膝,阳光透过玻璃窗射进来,把姿态慵懒的人描绘成一个微黑的剪影。

看到这个影子,夏伊达一下僵立在门口,感觉一瞬间呼吸都有点窒住了。

清晨的阳光很明媚,那个人的身影处在逆光态下,根本就看不清面孔。但是关于这个人的身份,夏伊达在看到的第一眼,就毫无疑虑地断定了,那完全是一种直觉。

“来了?”影子发出了轻轻的一声。

夏伊达心里忽然百感交集,有惊讶,有兴奋,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闷闷地全压在心里,让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影子用手一撑窗台,人从上面翩然落下,落地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好像他整个人根本就没有重量。

走出了光线的笼罩,五官和形体重新回归了他,光线变得柔和,给他的皮肤镀上一层淡淡的光芒。

格雷·范塔西亚安静地站在面前,气息柔和,看不出有什么生气的意思。

夏伊达呆呆地仰头望着他,觉得心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又好像自己这些天烦闷着的一切全都是在自寻烦恼。

没有在生气吗?

时间过得很快,因为忙所以不觉得,但是仔细想想,从那一天令人不安的分别开始,到现在怎么也有小半个月了。

在这一段时间里,心里一直别扭着,难受着,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想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却又根本不敢去问。这让夏伊达自己也感觉有一些惊讶,这种畏首畏尾的态度,根本就不是她一直以来的作风。

要是有什么误会的话,应该要努力去消除才对,这到底是在害怕什么呢?

可是就是不敢去问,不但不敢发信息给范塔西亚,连向安吉拉打听一下都做不到。

此刻,范塔西亚突然地出现,毫无预兆地,就如同他突然的离开。夏伊达也搞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只觉得这让人的心脏有些小小的难以承受。

范塔西亚见她呆呆地不说话,就接着说:“我想你也许会比别人早来,看来,果然猜得不错。”

是因为猜到自己早来,所以才会这个时候出现吗?

夏伊达觉得自己越来越会瞎联想了,眼前这个人可是范塔西亚,在她心里是预言师一样的存在,他能猜到这些,难道不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吗?

“老……你,你怎么来了?”夏伊达终于成功地说出了一句话。想叫一声老师,可是又想起他已经不是老师了,他本来就不是老师,也不喜欢当老师。

“我是……不受欢迎的?”范塔西亚微微蹙起了眉头,神情似乎忽然染上了一丝忧郁。

“不是不是!”夏伊达连忙辩解,“就是……很意外,想不到的意思。”

“我是你们的基础训练课老师,”范塔西亚说,“第一节是我的课。”

夏伊达张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不是……不再当老师了吗?”

“谁说的?”

“因为……”

“我和你之间有约定的,你赢了,我留在这里,教你一年。”范塔西亚皱着眉头说,“在你心里,我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吗?”

夏伊达呆若木鸡。在她的心里,这个赌约,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可范塔西亚说的,却像是再自然不过,没有什么疑问的东西。

那时候,夏伊达与丽娜·贾娜立下了赌约,要在第三轮考试中决一胜负。或许是为了激励夏伊达,所以范塔西亚也跟了这个赌约,如果夏伊达赢了,就留下来,教她一年。

之前与范塔西亚闲谈的时候说起过,所以夏伊达明白,他是那种不能被束缚的人。这个赌约相当于一只飞鸟自愿捆缚自己的翅膀,对于他来说算得上是重大的牺牲。

那个时候,面对丽娜·贾德,夏伊达处于绝对的劣势,决定全力应战全靠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决心。在后来艰苦的练习中,反倒是范塔西亚与她的这个赌约,给了她更大的勇气和力量。

但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丽娜的考试资格被范塔西亚取消了,她与丽娜之前的赌约也自然不复存在。连这个赌约都不在了,以它为基础而衍生的与范塔西亚的赌约,也早就不存在了才对。

第112章 只是心情不太好

完全没有想到,在范塔西亚的心里,那赌约,那一切都还是作数的,甚至,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是自己——赢了吗?

不知怎的,有一种很开心的感觉,非常开心,就像花开一样。

“昨天班长说,基础训练课和编舞课的老师还在谈,没有确定,我还以为……”夏伊达忽然觉得有点尴尬,不知为什么岔开了话题。

“以为我犹豫要不要来?”范塔西亚难得地笑起来,“瞎说,只是他们坚持要我教编舞,但我坚持教基础训练,结果拉锯到现在。不过我也付出了一点代价,还要给高年级的学生开编舞讲座,才拿到了基础训练课,所以……”

范塔西亚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戳夏伊达的额头:“好好学着,别偷懒。”

格雷·范塔西亚是编舞名家,学校把他请来,教编舞课自然是最理想不过,对于他自己来说,也一定更熟悉、更容易。但是现在,他成了一年级新生基础训练课的老师,这门课,比编舞课时多,更辛苦,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就算夏伊达再迟钝,也能理解得一清二楚。

就像他说的一样,他在兑现一个诺言。

一种感动的情绪,在心里头慢慢地漾上来,又慢慢地弥漫到全身。

“不会偷懒,会努力的!”夏伊达十分坚定地表态。

她的表情把范塔西亚逗得笑起来,他的笑容似乎比从前多了一些,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很沮丧吧,这两天?”

夏伊达一点也不惊讶地望着他,他看穿什么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有点,不过,不是沮丧,是着急!”在范塔西亚的面前,似乎更容易表达出真实的心态。

范塔西亚点了点头,说:“没办法,大概还要很久。每个人都会经历的,只是你的来得太晚一些,会出现在这一年,就看你能不能成功地走过去。”

“经历……什么?”

“大低谷,悲观,绝望……各种不好的东西。”

确实是坠入谷底,昨天仅仅一天的课程,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感觉了。

不过没关系,本来就没打算退缩,而现在,他来了,一下子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勇气。

怎么会这样幸运呢?一天不知道感叹多少回。

“没关系!”夏伊达说,“就算掉下去了,我也一定会爬出来。”

范塔西亚的眼睛不可觉察地弯了弯,说:“我知道,不过,还是会很漫长。”

“你也……有过吗?”

范塔西亚从来不提及他自己的事情,他的过去,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他究竟是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舞者,夏伊达也并不清楚。不过这个“有过”,指的是舞蹈练习方面的事情,范塔西亚自然也听得出来。

他想了想,就点头说:“有过。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他就不再说下去,而是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果然,还是不愿意提起他自己的事情。

觉得辛苦、艰难、漫长,跟不上既定的节奏,自我嫌恶,认为自己一无是处,看不到未来在哪里,或者说,看不到自己究竟有没有未来。在这一天的时间里,夏伊达已经稍稍地有所感觉。并且,有一种预感,随着课程的继续,这种感觉会越来越强烈。但是现在看来,这是每一名舞者都必须亲身跨过去的门槛,而且,这样的门槛在今后的道路上或许还不只一道。

连范塔西亚这样神奇的人,也同样会经历这一切。

其他的同学,大概在很早以前就经历过这些了,毕竟他们从小就接受了专业的舞蹈训练。但是对于夏伊达来说,这个槛出现在北都学园的学习过程中,就显得格外难以逾越。

现在看来,竟像是命运安排范塔西亚有意地降临于她的生命,陪伴她渡过这个难关似的。

言语根本没有办法表达心中的感激,可以做的又那么少,只有默默地希望他一切都好,包括心情。

“上一次,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有些笨,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所以……”

“什么?”范塔西亚看上去有些不解。

这件事情,一直是压在心里的沉重的石头。现在气氛难得的很轻松,而且范塔西亚看上去心情不错。夏伊达终于鼓足了勇气抛出了心底的疑问,就是希望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出现。

“就是……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好像很生气。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知道的事情很少,也不聪明,很多事情,我是不懂的,所以,要是我做错了什么的话……”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范塔西亚打断了。

“没有做错什么。不是你的原因。”

“可是……”

范塔西亚沉默了一会儿,说:“抱歉,那一天心情不是很好,但并不是你造成的。后来去了一趟西之国,前两天才刚回来的,所以这些日子没有什么时间顾及其他的事情。”

夏伊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来,并不是因为自己。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什么地方觉得别扭。

似乎是他在说话的时候,微微低下了眼睑,躲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一直以来,范塔西亚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清冷的心如止水的模样,这样的他,也会“心情不好”吗?

此刻的他,看上去倒是格外像个普通人。

“好了,去准备吧,要上课了。”范塔西亚忽然岔开了话题。

夏伊达这才听到,外面的楼道里传来了说话声和脚步声,有人已经朝着教室走过来了。

时间居然过得如此之快。

夏伊达应了一声,到柜子处把包放好,脱了外衣,开始热身。

训练室里开始热闹了起来,进来一个人,就会惊讶地叫一声。

二班的排课,是本周基础训练课的第一节,所以范塔西亚的出现,让大家很吃惊。

不过,不再是像考试时那样,带着一些质疑的吃惊,而是洋溢着喜悦和兴奋。

第三轮考试,范塔西亚带领的第三组,以75%的通过率震惊了所有人,同样也牢固地树立了范塔西亚在这些新生中的威信。

所以,就算教的是基础训练课,对于他们来说也变成了一件幸运的事,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带来奇迹的人。

现在变成了范塔西亚的周围全是人,夏伊达反而成了在角落里的那一个。

范塔西亚似乎是用简洁的语言与兴奋的学生们交谈着,他的神情依旧是淡淡的,话也不多,看上去还和从前一样,但是,似乎不再有人认为他是那朵难以相处、冷若冰霜的高岭之花。

心态变化了,观感也有所不同。人们的眼睛所看到的,常常根本无法代表一个人的本质。

第113章 因为我对你感兴趣

基础训练课,在北都学园的课程中,是重要又不重要的一门。一年级的基础训练课,在所有课程中所占课时最多,据说在期末考的时候也是要求最严格的。但是课程本身却是以学生自己练习为主,由一名老师负责观察并纠正学生不正确的动作。

课程之所以这样设置,是因为但凡考入北都学园的学生,基本功必定是过关的,根本不需要在这方面再教他们什么。但是,北都学园对于基本功的要求是超严格的,所以需要在第一年里,把学生身上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瑕疵都掰掉,也就是说,从更高的层次上,修正他们每个人身上土生土长的缺陷。

所以基础训练课的老师,不一定很有名,但必定超严谨。纠正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野路子”,根本不需要名家出手,甚至每一个北都学园的优秀毕业生都是可以做到的。也许正是基于此种原因,校方才坚定地认为格雷·范塔西亚教授基础训练课是一种浪费。

也正是因为这样,直到这门课程开课的前一天,才终于把教师名单确定了下来。整个教务处都是反对的,但范塔西亚却始终坚决地坚持,最终,还是校长霍尔顿支持了他一把。

“要是格雷boy希望这样,就让他去教吧,”校长乐呵呵地说,“他与一般人有些不一样,给他一个机会,有时候是会创造奇迹的呢!”

于是才有了现在这样的状态。

不过范塔西亚的课确实与人们印象中的基础训练课是不一样的。

他并没有采用那种放牧式的教学方法,而是在一节课中,精选三至五个基本动作,进行细致的讲解。他的讲解与任何一位老师的讲解都不一样,甚至带着许多运动解剖学的内容。每一个动作中每一块肌肉是如何使用的,都分析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动作中可能出现的全部谬误,以及那些锁住了身体,限制动作完成度的原因,也都一一解决。他就像站在更高层的位置,用俯瞰的方式望着这些后辈,并且,传递着一些秘不可宣的经验。

这些,对夏伊达来说很有价值,但她却是所有学生之中收获最小的那一个。以她目前的基础,还体会不到范塔西亚的授课价值有多么高昂,这是上升到技巧突破顶点瓶颈的人才能体会到的东西。

所以,她也只是在愉快并依然是跟不上的训练过程中见证了范塔西亚如何用三个基本动作征服了整整一个班的人。

越是在舞蹈领域层次高的人,越能体会范塔西亚课程的妙处。因为他对动作的领悟太透彻了,而且讲解的内容里,夹带着满满的“私货”,是相当私人的领悟。通常这种东西,往往会作为舞者个人用于碾压他人的不传之秘。

但是格雷·范塔西亚似乎完全没有这样的意识,他在课程中,把这些体悟毫无保留地拿出来,给这些素不相识的学生们分享。像朱利安他们这些段位相当高的学生,仅在对三个动作的分析里就多次有了茅塞顿开的感觉,并且已经惊骇地感受到了差距。

这个差距是一种质的差距,应该是体现在天赋上,感觉,并不是同一个层级的存在。

这些心得,像是只有站在舞坛顶点的人才能拿出来的亲身体悟,可是格雷·范塔西亚的名字,却从来没有在舞者的名单中出现过。

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范塔西亚的课夏伊达依旧是跟不上,由于缺乏最基本的认识,所以对于讲解中那些高深的部分完全没有体悟上的共鸣。好在一节课只是三个动作,反复的讲解和练习足够她把动作的基本形态掌握,并且把范塔西亚讲的内容死记硬背下来。

主要是,心态上足够放松。对他太熟悉了,整个练功房里的气场都是温和的,毫无压力。范塔西亚的讲解方式与之前考试辅导的时候截然不同了,纠正动作时说出来的也依然是直白到毒舌的话语,可是在他的课上,就是感觉到轻松。

就像从一座大山底下爬出来,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课程的后三分之一,进入了自由练习阶段。夏伊达走到练功房的后门附近,到置物柜的书包里掏自己的本子。

打算趁着记忆还清晰,把范塔西亚这节课讲的内容先记录下来。她跟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是有可能用身体去理解和记忆的,但是她现在的基础不够,没有办法理解和记忆那么多的新东西,只能记录下来,事后花更多的时间一点一点去消化。

一边走一边想着,却不想猛一抬头,被后门探出来的一张脸吓了一跳,忍不住“啊”地一声惊叫出来,往后嗖地跳了一小步。

那张脸也给她吓到了,赶紧做了个“嘘”的手势,但是已经晚了,附近的不少人都听到了叫声,纷纷把目光投射过来。

“进来吧,你已经在那里偷偷摸摸地看了一节课了。”

是范塔西亚的声音。他正在纠正一个学生的动作,听到叫声也回过了头。

于是那个人挠了挠极短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了进来。

近距离看,真的好高!

他的个子将近有一米九,站在中等个儿的夏伊达面前,好像一座山一样。

见过的,这个人!

夏伊达惊讶地认出来,这不是在入学仪式的时候作为高年级学生代表讲话的那个男生吗?

名字好像是……凯·伊文斯?

“有什么事情吗?”范塔西亚招呼学生继续练习,自己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打扰老师上课了。”凯想了想,说,“我是四年级的学生,想选修老师的基础训练课,跟哪个班都行。”

“四年级?”范塔西亚皱起了眉头,“你该多花点时间在演出实践上才对。”

“排练的时间是相对灵活的,所以才有充足的时间来上课嘛!”

“高年级的话,我开了编舞课程的讲座,相信你应该对那个更感兴趣。”

“编舞课我会去上的,可是我不擅长编舞啊,还是更喜欢跳舞。”

格雷·范塔西亚用深沉的目光凝视着他。

“我的职业是编舞者,所以,为什么一定要上我的基础训练课?”

凯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眼神里掠过一抹狡黠的光。

“因为我对老师你感兴趣,是……非常感兴趣!”

第114章 我是你的专职保姆啊

“什么意思?”范塔西亚皱着眉问。

“觉得你像一个人。”

见范塔西亚将锐利的目光投过来,凯连忙笑着说:“就是有一种感觉,觉得特别像一个把我带上跳舞道路的人……觉得亲切嘛!”

“就因为这个?”

“嗯,请让我来上课吧。”

范塔西亚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快速地思考着什么,随后,忽然开口说:“刚刚我教的三个动作,做一遍看一下。”

凯愣了一下,但也并没有犹豫。

他脱了外衣,搭在旁边的把杆上,在紧身的黑色T恤包裹下,线条流畅的肌肉隐约可见。

不需要解释,什么样的训练强度可以造就这样的肌肉线条,在场的人全都心知肚明。

凯稍微拉伸了一下,就用极其流畅的姿态把刚刚课上讲解的动作每一个跳了三遍。

在他刚刚跳完第一个动作的时候,周围练习着的一年级学生就开始次第停止了练习,往这边看过来,跳到最后,整个练功房里已经没有人在练习了,注意力全部都被吸引了过来。

又一次感受到了差距——天堑一般的鸿沟!

很不可思议,这个人动作完成的完美度,几乎无可挑剔。他体型比一般人都要修长高大,但舞蹈起来却意外的轻盈,美感十足,完全看不出体型太大造成的先天劣势。

单论动作的完成度来看,这几个动作看上去竟不次于以单一动作精准著称的康斯坦丁,难怪他会被选作高年级的学生代表,想必也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

但是感觉不一样。夏伊达惊讶地看着他,发现他的动作虽然很美,但和康斯坦丁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要是论起来,他似乎更神似——吉尔伽美什。

关于吉尔伽美什,夏伊达之前应考的时候狠看了好多天的录像,所以才会在这一瞬间有了这样的感觉。

范塔西亚看了倒是淡淡的,根本不予置评,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想来就来吧,”他只是简单地说,“不过来上课的话,还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不过什么条件都无所谓,只要可以上课就行。”凯干脆地说。

范塔西亚招了招手,把一脸茫然的夏伊达叫了过来。

“你以后就跟这个班的课,课后,再负责把她教会。她不懂的所有问题,你都负责解答,算是你来上课交的劳务费。”

“啊?”

凯一直都是笑咪咪的,直到此刻才震惊地看着夏伊达。

还会有这样的事?

他的神情十分直白地写着:北都的新生里都有这样的人了吗?连课都听不懂?这得是什么样的拖油瓶和吊车尾?

想来上课可以,不过要给这个吊车尾当保姆——这似乎就是范塔西亚开出的条件。

“我好像……没的选择吧!”凯有点哭丧着脸向夏伊达伸出手来,“你好,我叫凯·伊文斯,以后是你的专职保姆。”

夏伊达给这一出弄懵了,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个人商量着上课的事,怎么会说着说着就弄到自己头上来了?

她有些晕乎乎地伸出手来,跟凯握了握,语无伦次地说:“我认识的,开学的时候……”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我会对你负责的!”凯完全没有跟她聊天的意思。

“好……谢谢……”

话还没有说完,凯就已经把她的手丢开,转到范塔西亚那边去了。

“刚刚那个是什么?入职考试吗?我都四年级了,找个四年级学生给一年级的当保姆,似乎用不着考试吧!难道她是哪国的公主?”

范塔西亚扫了他一眼,并不搭话。

周围那些同班的学生们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自从考试以后,范塔西亚特别关照学生的名声早就流传了出来,尤其是当时在三组练习过的,感受更是深刻。这两天夏伊达的表现很不靠谱大家也是有目共睹,所以范塔西亚顺手替她找了个家教,完全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而且这对二班来说是一件大好事,毕竟现在各班之间存在着残酷的竞争关系,一不留神,下个学期可就要全体沦落到悲惨的境地了。

基础训练课的时间过得非常快,第二节是舞蹈解剖学,理解起来照例是有困难,所以不是那么容易。一上午的课上完,感觉还是有些身心俱疲,于是夏伊达特意早一些去吃午饭,打算吃完后回去睡一觉。

谁知道刚打好饭坐下,就已经有个人凑了过来,紧挨着她坐下,把餐盘放在她的旁边。

对方体型比较大,一靠近就带来一种压迫感,明显不是娇小的安吉拉,所以把夏伊达吓了一跳。

仔细一看,原来是凯·伊文斯。

“前……前辈!”夏伊达没想到这个高年级男生会忽然凑得这么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毕竟还算是相当陌生的人,就算是在草原上人们也没有这么豪迈。

“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凯就行。”前辈十分随意地说,“这是他给的任务,没有理由不完成,所以,现在是来跟你培养一下感情。”

“培养……”

凯丝毫都没有在意夏伊达作为一个小姑娘的窘迫,只是十分直白地说:“后面的练习时间虽然短,不过我还是观察了你一下……你到底是怎么考进来的!你是不是跟范塔西亚老师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夏伊达吓了一跳,想起了当时丽娜·贾德的事情,刷地一下站了起来,双手乱摇:“不是不是,没有!我也是在这里,才认识老师的……”

自己已经给他添了太多的麻烦,至少,不能让这些无聊的事情再去让他心烦了。

凯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一用力,把她按得坐了回去。

“行了,瞎激动什么!我看了就是感觉,你基础不行,差得远。有些东西差一点就是谬误,你这差着十万八千里呢!不过你也不是一无是处,有些先天的东西,还是不错的,爆发力属于高等水平,还有柔开度、力量,一看就是练得很野蛮,但是基础都打下了。总的来说,也不是不可救药。”

夏伊达有些吃惊地望着他。这个人,当时进入教室的时候就已经快下课了,范塔西亚给了他这个任务之后,全员继续练习了统共不过十几分钟。就在这十几分钟里,他居然就已经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吗?这跟长时间观察过夏伊达的那些老师和朋友们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

第115章 那可是曾经站立在顶点的人

“前辈你可真厉害!”夏伊达心悦诚服地说。

“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叫什么‘前辈’吗?听了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你也不用客气,我又不是为了你才答应帮你的。”

“那……那也很感谢!”

夏伊达觉得这位前辈的性格有那么一点古怪,但是这种古怪却并不是那种难以相处的古怪,相反的,似乎更容易让人放下戒心地去接近,因为他对于一切都是一种满不在乎的态度。

“这样吧,”凯说,“反正我现在时间也算相对自由,每周找三天时间,我来陪着你上下午的自由练习课。练习每次是一个半小时,这些时间,应该够教会你全部课内的内容了。还有,我手机号码给你,有什么问题随时打,有什么事随时叫我出来。”

夏伊达捧着凯塞过来的一张写着手机号码的字条,有些不知所措,简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

“三天……这也太浪费你的时间了!”

自从发现自己的差距,夏伊达一下子感觉到了时间的宝贵。每天只有短短的24小时,就算全都拿出来练习,感觉也是不够的。同样的,对于每一个练习舞蹈的人来说,应当都是一样。

毕竟学无止境,无论到达了何种高度,只要投注时间和精力,就永远都有提高的可能。

本来以为,这位高年级的学长,如果能够在闲暇的时候,例如一起上完范塔西亚的课后的十分钟,能来指导一下自己,那就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没想到他的提议竟然是这样的,专门拿出时间来帮助自己学习提高,甚至,这样的计划竟达到了一周三次!

这样的话,他付出得就实在太多了,这份恩情简直就永远都还不起了。

听了她的话,凯呵呵地笑起来,听上去有点像冷笑。

“拜托,这已经是底线了好吗?他给我的任务,是把你教会,我算了算,一周拿出五个小时,能不能把你教会还是另外一回事。你还是不要再说话了,你对于自己的斤两就一点数都没有吗?”

“我……”夏伊达哑口无言,知道对方说的实在是都对。

课上学习的内容,除了身体不能掌控的,关键是还有许多理论上无法理解的。单是这些内容,要弄懂可能就需要很多的时间了。本来夏伊达是打算自己先去查资料,最后剩下的实在搞不懂的再去请教安吉拉和朱利安,这样也好少给大家添些麻烦。但是这样算起来的话,把她劈成几半时间都不够使。

但是现在,凯的出现就令形势大大不一样了。他是四年级的学生,无论是技巧掌握还是理论掌握,都没有任何可挑剔的,就像一本活字典一样。他可是专门拿出了时间用于指导夏伊达的,这简直无异于给她开了一根巨大的金手根。

这天上掉下的巨大馅饼几乎要把她给砸晕了。

“谢谢……”夏伊达无话可说,唯有道谢。

“不用谢我,我又没兴趣教你。要谢,去谢把这划成价码的那个人吧!”凯撇了撇嘴,“你可给我用功一点,否则,你就既对不起我花的时间,也对不起那一位的一片苦心。”

说到这里,凯忽然把脸凑近了夏伊达,从上到下地打量她,把她又吓了一跳。

“你和那个人……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没有没有!”夏伊达双手乱摇,心里慌慌的。

“可是我感觉,他可绝对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呢!像他这样的人,你这基本功练成这个鬼样子,他只会看不起你!”

范塔西亚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关于这一点,夏伊达想了想,觉得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最初见面的时候,他给人的感觉确实是冷漠,但是,并不是绝对的冷漠,至少夏伊达是这样觉得的。

一个冷漠的人,又怎么会主动地给予他人这么多极其宝贵的建议和帮助呢?

他在帮助别人的时候,都不需要任何回馈,连感激、甚至是理解都不需要。

一个内心冷漠的人,是不会向他人提供真正意义上的帮助的。

相反,范塔西亚在需要负起责任的时候,比任何人做得都极致。

他会看不起谁吗?夏伊达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是内心确定的,他从来不会看不起一个努力的人。

也许是这样,对于每一个真心热爱着舞蹈的人,范塔西亚都是温柔的,只是因为他不太喜欢表达,所以这种特殊的温柔,也只有用心才能体会得到。

“凯前辈,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范塔西亚老师的基础训练课呢?”夏伊达有些好奇地问。

基础训练课是一年级的课程,而且凯一看就是那种基本功超好的人,按理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上这样的课了,而且,还是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才获得了一张旁听的“入场券”。

“唉,看来这个人的基础训练课的价值,是没有人能够理解啦。”凯脸上显出遗憾的神情,“我不明白他是为什么答应了来这个学校给一年级新生教这门课的,而且,我相信这样的机会很可能不会有第二次。如果我的感觉没有错的话,这个人的身上可是藏着一个大秘密!”

“什么秘密?”夏伊达惊讶。

“这可不能告诉你,所谓秘密,就是不希望别人知道的东西吧?”

不希望别人知道的——夏伊达琢磨着——是不是与范塔西亚身上的伤病有关呢?

因为他叮嘱过,他的右腿一直在疼痛这件事情,不要说给任何人知道。

“总之你就别问啦,但是他的课,一定要用心去上,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那少数的可以意识到这门课价值的人,或许终生都会受益匪浅。”

凯犹豫了半天,还是憋不住,又补上了一句感叹:“那可是曾经站在过顶点的人!”

看得出来,关于格雷·范塔西亚,凯似乎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的。或许这些话是向谁都不能吐露的,所以留在他的心里快要把他憋坏了。不过,看了看还显得很陌生的女孩的脸,凯又把想说的东西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站在顶点的人啊!有很多人说,格雷·范塔西亚已经是站在编舞界顶点的人了呢,更何况,他是那么年轻,前途不可限量。

那么,这个“曾经”,又是什么意思呢?

第116章 这个人或许很危险

不过任由夏伊达怎样询问,关于范塔西亚,凯都不肯再多透露一句了。

接下来的时间就过得有点快,因为每一天,都感觉完全不够用。需要学习和练习的新东西太多了,乱七八糟地一股脑涌入脑海,让夏伊达整个人每天都是懵懵的,状态总也起不来。就算是很努力,进步的速度也不过像蜗牛爬一样,一点一点地。

她的专属指导者凯可不是个温柔的天使,相反,他凶得不得了,说话直白得惊人,能把人损到体无完肤,比范塔西亚有过之而无不及。第一次跟他一起上自修,夏伊达给他骂得瑟瑟发抖,脸红到脖子根。不过后来渐渐地觉得,在凯的面前,最好还是把所有的自尊心都丢到一边去,就当它们从来不存在好了。

因为凯虽然有些粗暴,却意外的耐心十足。他说话刺耳,却从未真正地发过脾气,也从来没有因为夏伊达的笨拙而甩手不理过。

有时候,一个动作,练了许多遍依然是不得要领,凯就会陪在夏伊达的身边,一遍一遍地重复讲解要领,抓出她动作里的问题,并且以高度标准的动作为她做示范。

随着课时的增加和课程的深入,夏伊达跟不上的状态越来越明显地显现。到开学两三周的时候,已经几乎没有同班生再对她抱有期望了,哪怕知道这个女孩曾经在入学考试中创造过奇迹也不例外。

许多奇迹的存在,本来也不过就是昙花一现。

而现在的夏伊达,怎么看都是整个班级的累赘,不要说在可选任务中作出贡献了,她能不能通过必修课的考试都是另一回事。

能够考入北都学园的新生,就算水平互有差距,但差距不可能是这种状态的。如果一个班里有一个这样的,对于整个班级的成绩影响,就很有可能是致命的。

渐渐地,已经开始有人悲观地认为,二班的最终成绩一定会垫底,而二班的25个人全员,也一定会被编到下学期的劣等班了。

这件事情,都怪那个拖油瓶!

不过,拖油瓶自己到是没有自暴自弃,每天一板一眼地练着,即使听到再多讽刺的话语都无动于衷。

但她的进步真的很慢,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实在看不出她的练习究竟有什么起色。

不要说其他人,就连夏伊达自己,也有些感觉不出自己的进步。

因为每天可以掌握的内容实在有限,就像是迈着细小的碎步,在泥泞的道路上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别人都是轻盈地小跑着,一下子就跃到前头去了,唯有她,似乎还陷在泥沼里原地不动。

虽然不放弃,但心里确实一直是很苦闷的。

还好,周围一直都有一些好人在。

每一天,安吉拉都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鼓励她,并尽自己所能地帮助她。还有凯,朱利安,还有范塔西亚。

范塔西亚除了在课堂上会有针对性地讲解和提供建议之外,并没有给夏伊达任何附加的帮助。不过夏伊达明白,就是课堂上的那些内容,已经足够她消化不良了,而且,范塔西亚给她的练习建议,绝对是针对她的特点和弱点刻意设计的,这一点,可以在练习的过程中直接用身体感受得到。

更何况,范塔西亚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足够成为永不言弃的动力了。范塔西亚是为了践守约定而来的,是为了她一个人而来的,每每想到这一点,即使他再无任何言语,夏伊达也感觉无比兴奋,感觉自己完全没有了一丝偷懒和松懈的资格。

除了安吉拉,从不轻视夏伊达,并且经常来鼓励她的人,还有朱利安。

无论夏伊达的进步有多么慢,练得有多么差,他从来都没有过半句负面的话,相反,还经常丝毫不顾及别人眼光地与她坐在一起,聊一聊练习时的感受。

朱利安最常说的,是他自己度过艰难瓶颈时的经历。他说,有些时候,感觉每天都是一样的,无休无止的练习,却总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进步。向前望过去,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出路。

“不过,在最迷惑的时刻,只要选择坚持就好了。总有那么一天,会忽然发现一切都变轻松了,从前那些艰难都会像做梦一样不复存在。这可是过来人的心得哦!”朱利安总是笑眯眯地说。

确实,他说的这些,真是太像夏伊达的现状了。有时候,也确实会觉得迷惘和绝望。不过听朱利安这么一说,就不知不觉地增强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朱利安是个相当温和的人,性格完全没有什么棱角,善良且乐于助人,与周围的任何人都能融洽地相处。练习时的朱利安给人的感觉也是这样,是柔和而内敛的,并不十分惊艳,但是精准而扎实。

无论怎么说,这可是入学考试总分第二名的厉害人物。

这一天,朱利安与夏伊达交谈完,刚刚离开,凯·伊文斯却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问:“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夏伊达不理解。

“这个人有些奇怪,你不觉得吗?”

朱利安奇怪吗?夏伊达觉得莫名其妙。朱利安应该是整个班的学生中最不奇怪的一个了,要是论起性格的古怪,那他可能比凯本人还差得远。

“你最好少跟他接触,这个人应该很危险!”凯告诫道。

“危险?!”夏伊达感觉凯的想法越来越脱离实际了,就像是忽然产生了被害妄想似的。

“总之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是看他跳舞的时候,他比一般人的专注力都强,内部力量比一般人都狂热,但是跳出来的舞蹈却四平八稳,与他的特点很不相称。听说他是总分第二名吧?凭这样的表现可是拿不到第二名的,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他在舞台上的时候可能很不一样!”

“那又……怎么样呢?”夏伊达迷惑。这不就意味着,可能是在舞台上表现得更好吗?这又有什么问题呢?

“这样的人很少见,不过我还是见过一两个!”凯说,“跳舞时的专注力达到这种程度的人,容易产生某种特定的危险,但是具体到这个人身上,我并不确定,所以也不方便跟你明说。总之,就是一句告诫,要保有戒心,在真正了解他之前,不要与他过于密切地接触,否则,吃了亏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吃的!”

第117章 周末

凯这个人有个习惯,就是话总说一半,总是不肯说透彻,放到夏伊达这样比较迟钝的身上,也就根本理解不了了。

舞蹈的时候专注力高有什么不好的吗?那怎么样都应该是一个优点才对。在舞台上的表现是另一个样子,真正的好演员,在舞台上的发挥就是比平时要出色的,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吗?

夏伊达百思不得其解,也就没怎么把凯的话放在心上。

这时候,之前拜托妈妈从家里寄过来的药膏和药草,也刚好寄到学校里来了。

这是刚刚确定了考入北都学园的消息之后,向家里报喜的时候,顺便向妈妈提起的。妈妈也不问原因,一口答应下来,现在,一个大大的包裹就已经邮寄了过来。

邮费很贵,但是妈妈寄来的药物却很足量,除了几瓶大祭司配制的药膏,还有不少草药,是用来泡澡和足浴的。所有的药物,都有着最好的化淤镇痛效果。

这些药,是专门为范塔西亚要的,所以,得尽快给他送去才行。

尽管那一天算是与范塔西亚推心置腹地谈了不少,让夏伊达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可是从那之后,与他接触的机会也不过就是每周的两节基础训练课而已。

自修课,有凯陪着,范塔西亚也就不再出现。有时候所有课程和练习都结束后,夏伊达还会自己练一会儿,但是也没有遇到过他。

所以,总不能上课的时候把这些东西给他,会给他带来麻烦的。夏伊达每每想起丽娜那件事对范塔西亚的声誉造成的不良影响,就不免有些杯弓蛇影起来。

想来想去,夏伊达还是私下拜托了安吉拉,想请她帮忙把这些东西带给范塔西亚。

安吉拉有些吃惊,她并不知道草药的事情,也想象不到哥哥会接受这样的草药。不过,她想了一下,就说:“他最近很忙,连我都很难跟他打几个照面呢。不如我跟他约好周末,你到我们家来吧!”

草药什么的,安吉拉是一窍不通,看着夏伊达那里摆放的瓶瓶罐罐及各种奇形怪状的草根树皮,她一下子就投了降,决定这些解释说明的事情还是应该由它们的主人自己去做才是对的。

夏伊达答应下来,心里却是怦怦乱跳。

她知道安吉拉不住校,而是和哥哥一起,在学校附近有自己的居所。范塔西亚在这个地方住了很久了,似乎是当初为了医疗方便而特意在这里置办了房产。现在,安吉拉也从西之国过来学习,刚好就一起居住在那里。

这些都是安吉拉之前告诉她的。因为安吉拉不住校,夏伊达当时还觉得有些落寞,但是后来发现,时间的极度匮乏,根本就不够她用来落寞的。两个人除了在课堂上碰面,连一起出去喝杯咖啡聊聊天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有了这个约定,夏伊达却不知怎的觉得心里雀跃,总有一份小小的期待在不停地膨胀着,让她在每天睡觉之前都不自觉地翻来覆去地想象一会儿,才能安稳地入睡。

那种想象不会让人觉得不安,反倒是一种十分美好的东西,让人躺在床上,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等待的时间过得有点慢,不过周末终于还是来到了。

一早,夏伊达怀着一点小小的忐忑,用包背着草药,按照安吉拉画的地图,来到了约定的方位。

安吉拉的图画得很易找,因为他们住的地方就在学校的偏门之外不远的地方。让夏伊达意外的是,那里不是一片居住区,而是一片不小的白桦林地。

在初秋已然青黄杂交的树木掩映之间,一幢独栋的三层小楼矗立着,显得异常清幽。

不会是找错地方了吧,夏伊达想着。

这栋小楼看上去很古老,有点像童话里的古堡,但是相当朴实和低调。绿色的爬藤植物爬满了小楼侧面的一整面墙,使它更增加了些许时光的沉淀感。

北之国的冰雪、白桦和古建筑,在世界都是有名的,就算是远在东之国的草原,这些也全都听说过。

所以眼前白桦林中间的小楼,就像一幅油画中的美景,让人简直不能相信,这会是在城市中央存在的景致。

怎么也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童话里在这种地方居住的,应该是魔法师,有时,是被诅咒的王子。

夏伊达掏出安吉拉画的地图,想要再确认一下是不是走错了方向,但是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见有人在大声叫她的名字。

抬头一看,是安吉拉,正站在树丛边上向她招手。安吉拉穿了一件非常淑女的连衣蓬蓬裙,头上系了一条蝴蝶结发带,像个可爱的洋娃娃。

在学校里,几乎没有机会看到她这样的妆扮,因为在学校,所有人都是清一色的练功服。穿着练功服的安吉拉也可爱,但是绝没有现在这样吸引眼球。

安吉拉招呼夏伊达过去,带着夏伊达穿过白桦林,来到那座古老的建筑门口。

竟然没有找错地方吗?

总觉得有一点梦幻。

大门的款式也很古典,门铃是老式的,拉一下,发出一串清脆的铜铃声。

门很快打开了,但是站在门口的那个,并不是格雷·范塔西亚。

“小姐您好,您是格雷少爷和安吉拉小姐的朋友吧,快请进,茶点已经准备好了。”对方微笑着,彬彬有礼地说。

开门的这名男子大约也有二十多岁,黑发黑瞳,容貌却是西方人的长相,看上去十分俊秀。他穿着一套正装,每一条褶缝都熨烫得一丝不苟,甚至还戴着一枚领结。

如果是在家中的话,这套装扮也显得太正式了。

而这个人,所有的言语都使用了敬语词汇,整个人看上去优雅又彬彬有礼,十分值得信赖,是夏伊达从来没有见过的类型。

“您……好!”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夏伊达有些拘谨。

“这是班杰明,”安吉拉介绍道,“跟他说不要这么客气也没有用,他就是这样的,是什么……家族传统,改变不了的,习惯就好啦……”

“小姐,既然我已经是这幢房子的管家,管家的一举一动可是不能出现任何差错的。”班杰明面带微笑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知道啦知道啦!管家是家族的颜面,又是这一套吧!”安吉拉嘟着嘴咕哝着,显然比起一个一丝不苟的管家,她更喜欢一个轻松随意的朋友。

“不过班杰明是好人。”安吉拉瞅了个机会,还是拽了拽夏伊达的袖子,悄悄地说。

一栋有管家的华丽房子!一边走一边惊叹于室内装潢精美的夏伊达,这才发现原来大家真的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这是一个自己既不了解,又无法想象的世界。

“请坐,我去准备茶点。”到了一间布局典雅的客厅,班杰明将夏伊达往沙发那边引,请她坐下来等待。

这时,只听不远处传来一个陌生,却极为迷人的男声:“咦?还有客人来吗?”

第118章 别理他,他就是个花花公子

夏伊达吓了一跳,屁股还没有坐稳沙,噌地一下又站了起来。

身后客厅的一隅,站着一个出类拔萃的年轻男子,半长的金散着,容貌美丽到甚至有几分女人的精致,却又并不显女气。

他人长的华丽,身上又穿着白色的燕尾礼服,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招摇的花蝴蝶。

作为男性而言,格雷·范塔西亚的容貌已经如同皎月之辉,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但是眼前这个人单论外型,竟是一点都不输给他。只是两个人的气质差别极大,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这栋房子就像是有魔力似的,仿佛把俊男美女都收拢到自己的房檐底下来了,接二连三的视觉刺激让夏伊达一时有些消化不了。

不过夏伊达还是很快就认了出来——这个人自己曾经是见过的!

虽然只如惊鸿一瞥,但在那样的场景之下,又加上这个人姿容出众,所以绝对不会认错。

北都学园入学考试三试的时候,夏伊达在后台待命,隔着幕布,曾看到这个人与范塔西亚坐在一起,甚至神情亲密地搭着范塔西亚的肩膀。两个人交谈的样子好像一幅画。

应该是他的朋友!

“罗曼,你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他,安吉拉似乎也吃了一惊。

“刚进门嘛,没想到,刚刚好碰到了一位如此美丽的小姐。”

罗曼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近了,面带微笑地躬下腰去,牵起夏伊达的一只手,很自然地拉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他的嘴唇是温热的,触在手上,感觉像被蛰了一下似的。夏伊达吓了一跳,不自觉地一激灵,把手嗖地缩了回去。

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倒不是排斥身体的接触,在自己的部族里,人们也是很豪爽的,见面之后有时也会互相热情地拥抱。但那完全是不同的性质!牧人的拥抱带来的是坦诚的温暖,可眼前这个人的接触却带来了一种让人寒毛直竖的感觉。

并不是觉得这个人很讨厌,就是这样的肢体接触让夏伊达很不习惯,因为根本看不透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位美丽的小姐应该是东方人吧?在我的心目中,一直觉得东方女性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这种魅力在你的身上简直体现得淋漓尽致!没有人对你说过,你美丽到令人心醉吗?”

金美男用一双风.情万种的美目,热情地盯着夏伊达,看上去十分真诚地说。

夏伊达给这极其肉麻的语言袭击搞懵了,安吉拉却是看不下去,叫起来:“伊达,别理他!他只要见到漂亮女孩子就会这样献殷勤,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理就好啦!”

罗曼收回目光,一脸委屈地说:“安吉拉,你长大了,变漂亮了,怎么就不可爱了!当初是谁天天抱着你出去玩,现在你就这样子对我吗?”

安吉拉嘟着嘴嚷道:“反正我就讨厌你这种花花公子的模样,上次在晚宴上,是谁去向漂亮的姑娘献殷勤,被人家的未婚夫打啦?你都不会感觉到羞耻吗!”

“拜托,你怎么可以阻止一个艺术家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和追求呢?”说着,罗曼又转向了夏伊达,向她伸出手去,“小姐,我是你忠实的仆人罗曼·克利斯朵夫。像你这样美丽的姑娘,要习惯于接受他人的赞美才对!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冥冥之中在哪里见过,大概,这就是命运的……”

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他刚刚伸出来的手已经被人打到了一边去。

格雷·范塔西亚出现在夏伊达的前面,用身体挡住了她,用冷冷的眼神望着罗曼。

罗曼·克利斯朵夫愣在原地,怔了有两三分钟,脸上的笑容缓缓地收敛了,神情里带上了极度的惊讶,然后那惊讶又重新变成了一种古怪的笑。

“嘿,格雷,你什么时候变得喜欢多管闲事了?”

格雷轻轻地哼了一声,问:“你来干什么?”

“喂,怎么我来,难道还需要预约了吗?你们一个个今天都怎么回事,神经兮兮的!”

“废话就不用说了。”格雷冷漠地说。

“你这混蛋欠我的人情还没还呢!”罗曼怒气冲冲地喊起来,“好啊,今天下午有我的音乐会呀,过来带你们去助个威!”

格雷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是这么回事,不过还是毫不犹豫地说:“不去。”

“不去?!”罗曼叫起来,“格雷·范塔西亚,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因为你没预约。”

“我什么时候还需要预约了!”罗曼惊诧地嚷起来,“格雷·范塔西亚,这么多年的兄弟算是白做了,是不是?”

格雷没理他,只回头对夏伊达说:“跟我来。”

夏伊达跟在他身后,战战兢兢地上了二楼。罗曼·克利斯朵夫望着二人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背影,目瞪口呆。

“安吉拉,告诉我我看到的不是真的!”半晌,他才出声,“他不肯去听我的音乐会,为了一个……女孩子?”

“伊达是好几天前就约好的啦,是来找格雷有事的。”安吉拉嘟着嘴说,“谁让你不提早说一声,每次都搞这种突然袭击!”

“谁知道会生这种事啊!这种事情,历史上有过吗?”罗曼反唇相讥。

住了住,忽然又亮开了嗓儿,大吼一声:“重色轻友!”

罗曼·克利斯朵夫是个作曲家,除了作曲、乐器,歌唱自然也是功底深厚。这一嗓子,声音洪亮,穿透力极强,想必楼上楼下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安吉拉无奈地说:“行了别闹啦,我陪你去就好了嘛……”

整个过程中,年轻的管家班杰明都面带微笑地旁观着,像一尊不动声色的优美雕塑。

罗曼的声音很大,走在台阶上的夏伊达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大为窘迫。格雷在前面带着路,头也不回冷淡地说了句:“别理他,他就是这样的。”

“可是,千万不要因为我的缘故让你的朋友……”

看上去,这是一个跟范塔西亚的关系很亲近的人,如果因为自己的关系让他们之间产生了什么嫌隙误会,那可是她不愿意看到的,无论那个人多么古怪都不例外。

格雷无声地笑了一下:“不会。”

仿佛是洞悉了安静地跟在身后的夏伊达心中的疑惑,范塔西亚又补充了一句:“罗曼·克利斯朵夫,是《酒神的丰年》整部舞剧的作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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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我的药膏要用完了

《酒神的丰年》的作曲者!

夏伊达大吃了一惊——难怪那一天他会去看第三轮的考试呢!

不过,她的吃惊并不来自于这个花蝴蝶般的人物竟会是位作曲家这样的事情,而是《酒神的丰年》,这部舞剧的音乐,对她来说实在是是太过熟悉的东西。那一段时光,每一天都在听,连睡梦里流淌的都是那些旋律,音符就好像融化在了血液里。

那些音乐,从听到的第一秒开始,夏伊达就断定,能创作出如此优美的旋律的人,一定是一个天才!

那音乐,绝不仅仅是优美,如果用心地倾听,可以从旋律之中听出其中情感的波澜壮阔。所以,他的音乐非常适合作为舞蹈的伴奏存在,不但是观众,连舞者自身的情绪,都会被那些旋律和音符所捕获,肢体也会随之自由地动作起来。

那段时间,夏伊达曾经把这音乐当作自己的朋友,也当作自己的“贵人”。

在紧张的时候,做不出动作的时候,有时正是音乐,引导着她大胆地前进,并且最终获取了好的结果。

也曾经想象过,能够创作出这样音乐的,究竟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总觉得,应该是一个像格雷·范塔西亚那样的人才对。可是,今天的全新认识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

单论外表,那个人真是说不出的光鲜靓丽,可就是没办法把他和那天才般的旋律联系到一块去。

天底下真是无奇不有!

范塔西亚带着夏伊达上了二楼,走进一间更加雅致的小客厅。

家具依然是华美的巴洛克风格,但色调很克制,反倒没有奢侈和浮夸的效果。茶几上摆着茶具,一只杯子里还有冒着热气的残茶,沙发上散着几张当天的报纸。

看上去,是范塔西亚自己用来休息的地方。

范塔西亚示意她坐在沙发上,自己在她的旁边坐下来,伸手端起桌上的茶壶,取了一只新杯子,倒上了茶。

茶汤是浓郁却依旧清澈的红色,在离开壶嘴注入杯子的瞬间,香气就已经扩散开来,让人心旷神怡。

似乎是很高级的红茶,夏伊达没有喝过,她生长的地方也不产这个。

“听安吉拉说……”

直到范塔西亚开口,夏伊达才忽然想起了今天的来意。本来心里就很紧张,再加上几个小插曲这样一搞,她的脑子就整个乱掉了。

夏伊达连忙把包打开,把里面装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摆在茶几上。

算起来,邮寄来的东西真心不少,这倒是很符合夏伊达妈妈的性格。妈妈总是热情的,要求一,往往会双倍、三倍地奉上。

夏伊达电话里简单地讲了范塔西亚的情形,似乎一下子就激发了妈妈泛滥的母爱和同情心。她不但去大祭司那里求来了药膏,还顺便弄了一大堆功能各异的草药。

这就有些复杂了,搞得夏伊达也不太好意思,可还是必须一件件地向范塔西亚说明,它们都是做什么的,有什么功效,应该是怎样的用法。

倒不是怕范塔西亚记不住,以他的记忆力,就算是再复杂一百倍的东西,只要他愿意,都一样可以记得清清楚楚。夏伊达只是担心,本来他收下自己的药膏可能就是出于客气,现在搞得这样复杂,有可能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给他添了麻烦。

可是出乎意料,范塔西亚却静静地听着,一丝不耐烦的意思都没有,而且,眼神十分柔和。

“我都记住了,药很好用,我会用的。”

听完了夏伊达的讲解,他伸手从旁边的抽屉里掏出一个小瓶,拔开塞子给她看。那正是之前夏伊达给他的药膏,现在,瓶里已经几乎空了。

“刚好要用完了,谢谢你送来。”格雷顿了顿,说,“算是帮了大忙。”

这样的话,他平时是绝对说不出口的,但是,总觉得现在身边坐着的局促不安的女孩似乎很需要这句话。

女孩的眼神果然亮了一亮,身体忽然放松了许多,让格雷也不知怎的松了一口气。

这个药膏,确实在用了,药效怎么样倒是另说,只是涂抹这种药膏的时候,腿部的皮肤总是有一种热热的感觉,有淡淡的温暖和舒适,就像有一双温热的小手在轻轻地抚摸。

疼痛有一种被缓解的感觉,不知道那是不是错觉,但在涂抹这种药膏的时候,心情确实有一种淡淡的愉快。这种药的味道很浓郁,乍一闻有些刺鼻,闻习惯了却像有一种瘾,隔一阵闻不到还会有些想念。

这一阵子,药膏消耗得很快,让一向心如止水的格雷自己都觉得心慌。从来没有想到过,上一次在北都学园看到了康斯坦丁·萨卡洛夫,居然会给自己的心情带来了莫名的不愉悦,似乎右腿也痛得厉害起来,每天会不自觉地掏出那瓶药膏来涂抹。

那一天,该看的和不该看的,想看的和不想看的都看到了。本来觉得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没想到却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了暗中侵蚀的不良影响。

入学考试的第四轮,本来已经不需要去看了,但还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去的。反正在学校里也是闲着,第一轮那么无聊,不还是去看了吗?

格雷去得有些晚,潜意识告诉他,用不着那么早去。考试与他没什么关系,考场和号次什么的,他也原本就都知道。

后来回想起来,才终于说服自己,可能就是想去看看她吧。

最后一轮考舞段摹仿,格雷是知道的,也确信如果是这个项目的话,她一定能够通得过。但还是不希望出什么意外,希望她能顺利地心愿得偿。

在想到这些的时候,格雷的心里有一丝异样的感觉——自己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他与她有过约定,如果她能战胜对手,进入北都学园的话,自己会陪着她留下来,用一年的时间帮助她成长。

这可能是当时的一时冲动,也可能并不是。

那个时候,女孩赌上自己的前途去战斗,目的却是为了他。

不仅仅是为了挽回他的声誉那么简单,声誉什么的,他根本就不在乎,那些区区的小事,也根本不至于对他的声誉造成什么影响。但这一切,在这个女孩的心里,却比什么都重,格雷明白,她试图守护的,是他的坚守。

绝不容许他坚守着的东西,被那些外在的扭曲的心灵所污损,绝不容许他的付出遭到任何蔑视和中伤。那一刻的女孩,就像一个勇敢的女战士——不,就像他的命运女神诺恩斯本身。

一个力量微薄的小女生,尚且为了他赌上自己的命运去战斗,望着这样的她,如果心灵不为之颤抖,情感不为之涌动,那就真的不是一个男人了!

第120章 这是从未患过的一种病

夏伊达的最后一轮考试,格雷自然是去看了,估算着时间差不多才过去的,倚在门口从头看到尾。

没有想到的是,当天的示范者居然换成了萨卡洛夫,这是连格雷都不知道的信息。

如果早知道的话,或许会早一些去看也说不定。

后来听说,这是考前头一天才临时更换的,主要原因是萨卡洛夫自己想来。

之前的第三轮考试,萨卡洛夫按照约定担当评委,却由于舞团的突发事件,未能自始至终地履行好这个职责。萨卡洛夫是个非常认真的人,而且,对北都学园有着绝对的感恩之心,所以,这是他试图为学校做些什么来弥补当时遗憾的方式。

学校自然是欣然应允,这对于校方和考生双方都有好处。舞段摹仿,示范者的作用是举足轻重的,所以几个考场的示范者,都是精心地挑了又挑,选了又选。示范者需要具备对于舞蹈、音乐绝对的理解和控制力,并不是单纯技术好就可以胜任的,所以,有些人可以成为一名好的舞台演员,却很难胜任这样的一个职责。

不过萨卡洛夫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如果要从现有的舞者中选一名示范者的话,他一定是作为首选而存在的。任何舞蹈元素对于他来说都像是亲密的朋友,就算是即兴的示范,他也绝不可能丧失水准。而且,最重要的,这个人有一颗与人为善的心。

萨卡洛夫的性格温和是有名的,无论对谁都是一样。很多人说,这是风度和教养的体现,但格雷却觉得,这大概是因为他对于一切喜爱舞蹈的人都充满了亲切感。

可以理解这样的感觉,尤其是在这样的年纪。类似的日子,格雷也曾经有过,虽然那实在是十分短暂。

太热爱一样东西,以至于一切与它关联的都是美好的,都像朋友一样。未来无限广大,身体的全部都可以用来追求,每一天都可以期待着更加美好的明天。

不过,萨卡洛夫在看到夏伊达的那一刻,整个人的气场却是完全改变了。

那一段舞蹈,就算只是示范和摹拟,也足以称得上是艺术,展现得堪称完美。格雷欣赏舞蹈的时候,一向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整付身躯,用情绪,用心去体验的,那其中未曾言说的一切,都像是强硬地充塞进身心,与血液化为一处。

非常优美的舞蹈,身心的完美融合,甚至出现了极其稀有的交融得非常美妙的双人mirage。或许许多在场的观众事后都会对这一幕反复回味,啧啧惊叹,但格雷·范塔西亚却惊讶发现自己完全无法以欣赏的态度看待这一段舞蹈。

甚至,非常希望把它从记忆里踢出去,最好再也不要想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反应很怪异,这是舞蹈,舞蹈从来不会在他的身体引发这样的感觉。这更像是一种疾病,在人生最艰难的关卡中,都没有出现过这种类型的失常。

所以格雷快步走出大楼,离开了考场,在外头转了两圈,想找个地方吹吹风,让自己不太清醒的头脑冷静下来。

谁想到刚走到无人的夹道边上,就听到前头有人叫了一声“伊达!”

声音很陌生,却异常温柔,并且充满了兴奋和喜悦。

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竟然是萨卡洛夫。他张开双臂,一下紧紧抱住了那个看上去惊得手足无措的小姑娘。

从看那段舞蹈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他们是旧识,而且,那一段共同的记忆,应该是永恒的不可磨灭的美好。

不仅是她在惦着萨卡洛夫,萨卡洛夫也从未将她忘记过。

那个女孩曾经十分忧郁地认为,萨卡洛夫是不可能记住她的,毕竟,他们已经有十年没有任何联络了,十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事情。格雷也并没有把这些事情很放在心上,或许在潜意识里,是认为萨卡洛夫已经不记得她了吧。

可是,萨卡洛夫用他率真至极的行为证明了,他记得,不但记得,而且还极度珍惜。他在想她,是强烈的思念,并不次于她十年来的牵挂!他在舞台上和舞台下,用自己的肢体语言和情绪证明了一切。

格雷一惊,难道这就是心里觉得焦躁的原因吗?

不是“认为”他不记得她,而是“希望”他不记得她吗?

这绝对不可能!

那两个人忘乎所以地在那里相拥,女孩似乎哭了。格雷忽然转过身去,快步走开。

这是在做什么呢?这些事情,与自己有任何的关系吗?

简直看不下去!

格雷一向不在意他人的事情,也不愿意在一旁当一个偷窥者,无论这映入眼帘的一切是不是一个巧合。他快速地走回临时的“办公室”,走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右腿强烈地疼痛起来。

清理着屋里准备带走的东西,却惊讶地发现那令人烦心的一切并没能被成功地排斥出脑海。

脑海中有时竟然掠过这样的想法——那两个人,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呢?会变成什么样呢?

女孩的面孔浮现在眼前,长长的黑发,长长的黑色睫毛,她的眼神非常真挚,她曾经那样充满同情地问自己:“你是不是很疼?”

她似乎有一种摧毁和瓦解的力量,使一切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混乱。

这是从未有过的混乱,不是困难,不是挫折,不是痛楚,不是任何需要战胜的东西。格雷头一次有一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

胡乱把东西打好包,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有些恍惚地走出去的时候,却听见有人清脆地叫了一声——“老师!”

定睛一看,是那个女孩,在不远处冲自己挥手。

萨卡洛夫不在了,她变成了一个人,可是,她整个人都是兴奋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格雷忽然觉得烦躁,觉得无话可说,便扭过头去,沉默地转身走了,丢下惊讶的女孩在原地呆若木鸡。

也许不是走开,而是逃离,不愿意面对她,也不愿意面对那令人烦躁的一切。

不想去思考,也不愿意去探究其中的道理。这是从未患过的一种病。

接下来,格雷便离开了北都学园,回了西之国。他在西之国游历了半个月,看了不少风景,也看了精彩的演出,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不愉快的心情才渐渐地消散,一切缓缓地走上了正轨。

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有一些可笑。

第121章 这种可耻的灰色地带

这不会是在嫉妒吧!

是不是在嫉妒康斯坦丁·萨卡洛夫呢?从几年前看到他第一次登台的那天起。

那个时候,是格雷最最绝望的时刻,而萨卡洛夫的出现,十倍百倍地加重了这样的绝望。

萨卡洛夫的舞台首秀堪称完美。他是那么年轻,登上最高层级的大舞台演出的时候,只有十三岁。他被鲜花和掌声环绕,人们称他为天才,而他腼腆地微笑着,看上去像一个天使。

刚刚第十五次下了手术台的格雷·范塔西亚看着直播,心里忽然明白,这世界上没有谁是无法被取代,也没有谁是不能被遗忘的。

看着舞台上还稍显青涩,却散发出耀眼光芒的萨卡洛夫,格雷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这一切都是熟悉的,萨卡洛夫今后的每一步,他都能够百分之一百地理解。萨卡洛夫是世界上与他最相似的人,只是现在,萨卡洛夫是一只完美的白天鹅,只要他愿意,就可以越飞越高,迟早将会飞抵自己不曾到达的高度,看到自己不曾见过的风景。

而自己,如果曾经是一只天鹅,那也只是一只断了翼的黑天鹅,永远不可能再飞上天空。

还想再看下去的时候,罗曼·克利斯朵夫怒气冲冲地闯进病房,伸手把电视的电源线扯掉了。

“睡觉!”一脸胡子茬儿的音乐家命令道。

看着罗曼由于熬夜和操劳变得憔悴的脸颊,以及无比注重外表的他从未有过的邋遢模样,格雷毫无血色的脸上漾开一丝苍白的笑意。

“没关系。”他用低哑的声音说,“在我的词典里,你见过‘放弃’这个词吗?”

所以,这是在嫉妒吗?

虽然一直以来欣赏着萨卡洛夫的表现,但实际在最初的最初,就种下了嫉妒的根吗?

因为走近了自己身边的女孩变成了萨卡洛夫重视的人,所以,才会感觉到这种强烈的不快吗?

这是一种何其可耻而低劣的情绪!格雷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内心竟然会有这样的灰色地带。

但是今天,看到坐在身边的这个女孩的脸,他又有一些迷惑了。

又仿佛那一切,与萨卡洛夫并没有什么关系。

几天前,当安吉拉告诉他,夏伊达家里寄来了草药,想要送过来的时候,他淡淡地应了,心里却微微地泛起了波澜。

看来,这半个多月的游历带来的疗愈似乎是一种假象,想到周末的这个约定,不知怎的那些过往的记忆全都争抢着跑出来捣乱,轻易地颠覆了好不容易才塑造起来的平静心态。

自从知道了她要来的消息,说是没有放在心上,却不知怎的时时想起这回事来,不自觉地把这一天的各种邀约全推到其他时间去了。甚至一大早罗曼·克利斯朵夫一如既往的不请自到,也让他感觉有几分恼火。

罗曼·克利斯朵夫在下头大吼了一声:“重色轻友!”

格雷在心里头轻轻地嗤了一声,想着,就算我轻你,可我什么时候重过色?

不过此刻,看着女孩仔细地摆弄着桌上一字排开的各种各样的药草和瓶瓶罐罐,心里不知怎的漾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在心底缓缓地发酵成一种淡淡的温柔。

这可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特意寄过来的,是她为了自己准备的,一件一件的如此仔细,就只为了他一个人。

一时不由得心思纷乱,觉得自己不像自己。

茶也给她倒好了,一双手总觉得多余,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安置,于是随手抓起旁边的电视遥控器,轻轻一按按开了。

电视的屏幕巨大,音响效果出众,是专为看直播购置的高级配置。屏幕上出现的画面极其耀眼,一下子就可以抓住人的视线——两个人的视线,也果然都在那一瞬间就被抓住了。

电视里正在直播的,竟然刚好是康斯坦丁·萨卡洛夫的演出!

萨卡洛夫已经于大约半月前顺利抵达了西之国,进入教廷学院学习。今天直播的,是他到达西之国之后的首秀,是非常受人期待的一场演出。

这场演出,格雷本来是打算看直播的,但是夏伊达约好了要来,也就把这件事情忘掉了。反正这一次没有机会看现场,那么,看直播和看录像也就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了。

脑子好像是不管用了,居然在这个时间按开了电视的开关!

其实一起看看演出的直播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对于她来说,一个人观看和自己在她身边有讲解地观看,收获是天上地下的差别。可是这个讲解范例居然是萨卡洛夫的话,就不知怎的忽然变成一件让人恼火的事情了。

好在看上去演出已经过半,即将接近尾声。

夏伊达在看到荧幕上康斯坦丁的身形时,忽然捂住嘴,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惊叫。

关于今天有这样一场演出的事情,她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这些日子,光是拼命地练习就已经忙不过来,更何况还有涉及生计的其他事情需要处理,所有的一切都让人身心俱疲,根本就无心关注周围的一切。

所以,发现正在直播的居然是康斯坦丁的演出,夏伊达的心里又惊又喜。

科斯嘉真是厉害啊,这才刚刚到了西之国,就已经带来了精彩的剧目吗?

从摄像机偶然扫过的台下观众的反应来看,科斯嘉可不仅仅是在北之国受欢迎,在西之国,这不是同样拥有数不清的热情的粉丝吗?

偌大的剧场,座无虚席,人们专注的眼神,全都放在舞台的中心。

想起自己头一次登上舞台时的感受,夏伊达的心中油然生出一种钦羡——什么时候,能做到像科斯嘉那样,那该是多么美好呢!

“看演出不要傻看,这不是娱乐。”格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努力赶走心中淡淡的不悦,重新开启了教学模式,“以舞者的身份去观看演出,标准和要求是不一样的,你必须从每一次的观演中有所收获,这是最基本的要求。”

女孩的注意力果然被拽了回来,心悦诚服地点头称:“是!”

就好像收到了什么命令似的。

格雷·范塔西亚在她的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神谕,是必须专心谛听的。

这样的反应让格雷也生出一丝郁闷。

不过,他还是勉力把这堂令人不悦的课程继续了下去。

第122章 爱情的味道

夏伊达惊讶地发现,自己一个人看科斯嘉的演出,和与范塔西亚一起看科斯嘉的演出,效果竟然是完全不同的。

以前,科斯嘉的演出她几乎场场都看,但只是觉得跳得真美,真好,甚至站起来摹仿一下,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于科斯嘉真正优秀的地方理解得这么深刻。

科斯嘉跳得还是一样美,可以说,这初抵西之国的首场演出倾注了更多的心血,所以看上去更美才对。但是在范塔西亚的身边观看,才忽然发现原来一切,都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的。

就连最简单、最轻松的动作,在范塔西亚的剖析之下都像金子一般闪起光来。每一个看上去轻松的动作,都需要强大的控制力来支撑,也就是说,演员必须很用力,才能让观众看上去毫不费力。

之前很多东西不过是看到了皮毛,而今天,范塔西亚第一次让她有些深刻地理解了,康斯坦丁·萨卡洛夫究竟有多么优秀。

“萨卡洛夫的弹跳力是非常好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范塔西亚说,“但是他的跳跃,却从来不是很高,这是我非常欣赏他的地方。”

“跳跃?”

“如果他愿意,可以成为世界上跳得最高的舞者。但是他的跳跃从来都保持在一个限度之内,他更看重控制力的完美,所以,他的舞蹈才能永远保持这样的稳定和平衡。”

人生非常可贵的一种品质,是理解自己的才能,却并不为这样的才能所迷惑,走上钻牛角尖的道路。有时,适度的放弃,反而可以成就更大的辉煌。

能够成为“世界上跳得最高的舞蹈演员”同样也是会名垂青史的,现在的舞台上,就有这样的记录。康斯坦丁·萨卡洛夫明知自己拥有这样的资质,却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对它的追求。

放弃了跳跃的高度,却获得了舞蹈更大的广度,从而拥有了为所有人称道的那种难以企及的精准,以及对于身体的超凡脱俗的控制力。

有时,就连格雷·范塔西亚自己细细地思索起来,也会觉得这种品质十分可贵,尤其是在萨卡洛夫现在的这个年纪。

正是活力充沛,争强好胜的年龄,却能作出如此沉稳和充满大局观的选择,只能是基于一点——对于舞蹈真正的、无限的热爱。

同时,他对于自己有着无限的自信,明白怎样去做,才能更好地与舞台共生。

这一切,可都是夏伊达从来未曾想象过的,现在听了范塔西亚的话理解了,再去看康斯坦丁的舞蹈,不免觉得心潮澎湃。

科斯嘉果然是那样优秀的,比自己想象的,竟还要优秀得多!

范塔西亚的讲解确实有着十分精妙的作用,似乎在那轻描淡写的言语里,就给了她一双不一样的眼睛,让她开始用另外的一个视角去观察世界。

这是就范塔西亚看待世界的方式吗?夏伊达在隐隐约约里觉得十分佩服。

不过,讲解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不知为什么就停了下来。范塔西亚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仿佛从“讲解者”的角色中跳了出来,开始默不作声地与夏伊达一同观看演出的直播。

刚停的时候夏伊达还略有些不习惯,想着他怎么不讲了。可是精神力毕竟集中在演出上面,屏幕上康斯坦丁几个漂亮的动作,就把她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过去了,并没太注意这种不对劲的发生。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范塔西亚讲解的缘故,夏伊达安静地观赏康斯坦丁舞蹈的时候,也隐隐地感觉他的舞蹈似乎与之前看过的视频有哪些地方不太一样了。

好像是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柔和。

打开电视的时候,直播进程已经过半,尽管恋恋不舍,直播还是不久就结束了。

康斯坦丁站在台上,面带微笑,优雅地谢幕。台下掌声雷动,鲜花被一束一束地抛上舞台。人们久久地站立,欢呼声始终不绝于耳。

由于观众太过热情,康斯坦丁被一遍一遍地召唤出来谢幕,不下四五次。

夏伊达的心也跟着欢欣雀跃地跳动,简直想要一起为康斯坦丁鼓掌了。但是身边的范塔西亚实在太过安静,又引起了她的一丝不安。

这才想起来,范塔西亚好像好久没有说话了。

夏伊达扭过头去看他,却看见他沉默地陷在沙发里,好像是在想事情。那不是一种专注的神情,反倒仿佛是神游天际。这样的表情夏伊达此前从没见到过,就仿佛这样的表情根本不应该属于他。

这样的神情有一种别样的迷人,而他的眉宇间似乎染着一丝淡淡的忧郁。

电视直播中的音乐忽然停止,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把夏伊达吓了一跳。

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演出结束,直播切换到了专访阶段。

不知道采访的是哪一位大师或专家,总之,那个人上了年纪了,头发花白,谈吐优雅,看上去就很有让人信服的力量。

采访的内容应该是康斯坦丁在西之国首场演出的观后感。

被采访的人从康斯坦丁的技术特点谈起,扬扬洒洒全是褒奖之辞,但其中的不少观点,恰恰与刚才观看演出的时候范塔西亚所说的内容是一致的,更加增强了这些评论的说服力。夏伊达认真地听着,觉得很开心。有人这样真诚地称赞科斯嘉,让她也跟着高兴起来。

“我们很高兴地看到,萨卡洛夫的舞蹈,在这个新的阶段,又增添了新的元素。”专家继续侃侃而谈,“虽然这是一位优秀的演员,但毕竟非常年轻,生活的阅历还不够丰富,体现在舞蹈上,就显得有一种类似于‘清纯’的单一性。这一次,我们欣喜地看到,萨卡洛夫在情绪表达方面获得了长足的进步,这使他的舞蹈表现力更有层次感,显得更加深沉而有内涵。我相信,许多认真观赏了演出的朋友都会与我有同样的感觉——在萨卡洛夫的新作品中,这种浓郁的情绪表达,仿佛让我们体会到了‘爱情的味道’!”

“爱情的味道”?夏伊达有点懵。这是范塔西亚完全没点评过的东西,她也没体会出来,看来果然还是专家有水平。

总而言之,就是科斯嘉的舞蹈技术在进步的意思!

屏幕中的画面切换了一下,忽然出现在屏幕正中的,是康斯坦丁那带着微笑的帅气面容。

第123章 我想要新的开始

原来采访完了几位专家,到了采访舞者本人的时候。

采访是在后台进行的,康斯坦丁的舞服还没有全换下来,只脱掉了镶着无数水钻和宝石的沉重的舞服短外套,披上了一件印着大字母的连帽卫衣,裹住了里头的紧身舞服。这付造型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配上他的面孔和身形,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就像不小心叫人窥见了私生活中的模样,不知会引起多少女孩的尖叫。

康斯坦丁的额角还挂着细细的汗水,为了演出而打理得很细致的柔软金发此刻也凌乱地散落了几绺下来,像是演出结束后再受不了发胶的束缚刻意用手指抓乱了似的。他用一条白色的软毛巾擦了擦额上的汗,说话的声音里带着相当性感的微微气喘。

一台完整的演出,是要耗尽演员全部体力和精神的,刚从台上下来的演员,呼吸凌乱,言语不畅是很正常的事情,有时还会显得颇为狼狈。但康斯坦丁显然不在此列,他看上去无比自然,明显早就习惯了面对镜头的生活。

“跳得很开心,”康斯坦丁微笑着说,“觉得已经发挥出了自己应有的水平,也希望能够得到观众的认可。”

“刚刚采访过的不少专家和观众都对这场演出给予了高度的评价,有人说,与此前的演出相比,今天的公演显得更加情感充沛,甚至可以让人品味出爱情的味道。对于这样的评价,您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吗?”记者快速地提着问题,并且又把话筒递了过去。

康斯坦丁怔了一下,白皙的面颊忽然染上了一抹微红。不过他很快就克服了情绪的变化,只是回答问题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灿烂。

“我可以把这理解为一种褒奖吧?”他歪着头问。

被一个天使般的人物用那样的神情望着,不要说在场的记者,就连屏幕前的观众,都忍不住要连连点头了。

“我也是一直在努力的呀!”康斯坦丁轻松地把尴尬化解了过去,“最近,也获得了新的动力,感觉可以不知疲惫地练下去……所以,这是取得了一点明显些的进步吧?”

格雷·范塔西亚皱起了眉头,端起面前的茶杯,啜了一口。十分高级的红茶,热度刚刚好,沁在舌尖上却不知怎的颇为苦涩,对不起它响亮的名头。

以记者的职业敏锐,通常一定会接着康斯坦丁那句“获得了新的动力”探究下去的,但是这一次她并没有。

以正常人的理解,都不会认为那个“新的动力”有什么歧义存在。康斯坦丁·萨卡洛夫以这样的年龄,被选入西之国教廷学院进修,这是难得的殊荣。在这种情况之下获得了“新的动力”,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只有格雷心里清楚,萨卡洛夫心里根本就不会把进入教廷学院这件事情当作一种荣誉来看待,因为这本来就是他应得的。

换了格雷自己,想法也必定是同样的。

所以这个“新的动力”,自然是另有所指。

格雷莫名地觉得心里烦躁,又不想承认自己现在变得有些神经质。这比跨过地狱的沟壑还要难耐,因为连自己需要战胜的敌人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只听记者继续问下去:“那么下一步,有什么新的打算呢?”

进入了教廷学院,会有更多更高档次的展露自我的机会。那可绝不仅仅是在北之国,而是在全世界面前了。

康斯坦丁沉吟了片刻,微笑着回答说:“想要有所突破,也想要新的开始。这一次,或许……想尝试一下双人舞……也说不定!”

这是一个大新闻,记者一下兴奋了起来,但是康斯坦丁被团长叫走了,采访也就继续不下去,所以后面的内容又变成了普通观众的访谈。

康斯坦丁·萨卡洛夫从初次登台开始,就是作为一名独舞演员存在的,目前的身份,也是北之国皇家芭蕾舞团的二级独舞。尽管只是二级独舞,但他的实力是得到了所有专家高度认可的,认为无论他将来在哪个舞团栖身,成为首席都是迟早的事。但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因为他实在太年轻了,毕竟只有十八岁,甚至还没有从学校毕业。

在此之前,康斯坦丁从来没有对双人舞表示过任何兴趣,世人对此也基本不抱希望。像这种天赋明显超越常人的少年天才,通常没有兴趣与别人合作,因为找到配得上自己能力的人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情,没有必要在这样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但是对于康斯坦丁,期待看到他在双人舞领域有所突破的观众却是数不胜数,因为他无论是外形、气质,还是在舞台上的表现,都太像一个王子了,所以想象一下,他的双人舞应该是非常美妙的舞台图景。

这就是康斯坦丁公开表达了对于双人舞的兴趣,会在人们中间引起巨大兴奋的原因。

范塔西亚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又走到电视跟前,从下面取出一张光盘,递给夏伊达。

“这些节目我都设过自动录像的,带回去看吧,去综合训练楼的多媒体教室,就可以。”

夏伊达感激地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收好。

能够和范塔西亚一起看,真是太好了,感觉比自己那样傻傻地看,收获多太多了。

但是范塔西亚不知怎的,看上去似乎有些情绪不佳。

夏伊达一向对于这些异样的气氛敏感度较高,于是感觉有点局促不安。想了想,药也送完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就打算起身告辞了。

没想到范塔西亚却抢先一步开口问道:“要不要去听音乐会?”

“音乐会?”夏伊达吓了一跳,这可是她从来没接触过的高级的存在。

上次的入学考试,以待考生的身份坐在台下,观看其他组的舞台剧演出,是夏伊达第一次在大剧院里看舞蹈演出,除了备考的紧张,心里还有满满的激动。她连舞蹈都没有在剧院看过,就更不要说音乐会了。

当然是想去的,夏伊达喜欢音乐,没有哪个舞者是不爱音乐的。但是又有些担心,自己什么都不懂,会不会给范塔西亚添了麻烦。

“罗曼·克利斯朵夫的音乐会,本来觉得来不及了,看看时间还好。”范塔西亚说,“想一起去吗?”

这个名字……

就是刚刚那个人吧——《酒神的丰年》的作曲者!

“想去!”夏伊达脱口而出,言语超越了头脑运行的速度。

《酒神的丰年》那美妙的旋律至今仍时常在夏伊达的脑海中流淌,无论那个人是什么样的性格,他的音乐,都是真正的有魔力的存在。

第124章 珍贵的物品

那个人,是范塔西亚的好朋友吧?刚刚好像提到了音乐会的事情,还因为范塔西亚拒绝去发了脾气,这件事也一直让夏伊达感觉有些不安。

范塔西亚浅浅地笑了笑,按了一下桌上的一只铃。

不一会儿,管家班杰明便走了进来,彬彬有礼地问:“少爷有什么吩咐?是茶凉了吗?”

范塔西亚说:“我们要去音乐会,她的这身衣服不行,找一套给她。”

班杰明上下打量了夏伊达一下,迟疑了数秒。

“音乐会的话,现在出去购买衣物已经来不及了,安吉拉小姐的尺码又与夏伊达小姐不合,如果实在要找的话,就只有……”

范塔西亚点了点头:“拿给她。”

班杰明的脸上染上了一丝惊讶,但那惊讶只是一闪即逝的,立刻便恢复了常态,颔首道:“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找一套合适的。”

“我也去换衣服,”范塔西亚说,“你跟着班杰明过去,他会帮你找合适的服装更换。”

夏伊达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服装。

带着卡通印花的针织套头衫,牛仔裤,运动鞋,这还是来北之国之前特意买的,比较新,这已经算是她最好的衣服了。

此时此刻,就算是她平时对吃穿住行的好坏毫不在意,也难免会觉得有几分尴尬和羞赧。

“抱歉,忽然叫你一起去,有些突然。”范塔西亚轻声说,“但音乐会必须正装前往,造成的麻烦,希望你不要介意。”

夏伊达连连摇头,说我才是添麻烦的那一个,心下却自然了很多。

没想到,一向看上去淡泊的范塔西亚竟然如此细致地照顾了她的心情。

在这栋房子里,这一天的范塔西亚似乎与平时是不一样的。同时,她也头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两个人所处的世界实在是天差地别的迥然相异。

不过范塔西亚的心意一向温暖,让人很容易接受。

夏伊达跟着班杰明,到了一间装饰得非常可爱的衣帽间,里面挂满了少女的日常服装和华丽的舞台服。墙上的穿衣镜十分明亮,旁边的格子柜里摆满了各种造型夸张的饰品。

“这是安吉拉小姐的更衣间,请您在这里稍等。”班杰明解释道。

出去了大约十几分钟,班杰明端着一只精致的木盒子返回了更衣间。

盒子里,是一件款式简洁的白色礼服裙,一串珍珠项链,一双白色的小高跟鞋。

这一套衣服,显然并不是安吉拉的,因为款式比安吉拉的服装成熟很多,而且,它们看上去极为高档昂贵。

“我……我可以穿这个吗?”夏伊达有些不安起来。

其实她是有些担心。这衣服看上去一尘不染,而高跟鞋,更是自己从来不曾驾驭过的存在,万一穿脏穿坏了,就算范塔西亚不追究,也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交待才好。

“这是范塔西亚夫人——也就是格雷先生母亲的遗物,如果您不介意这一点,就请换上吧。夫人与您的身材相近,所以这些应该还是能穿的。”班杰明解释道。

遗物?

夏伊达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这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范塔西亚看上去年纪轻轻,但母亲却已经不在世了吗?这是一件十分不幸的事情。

尽管范塔西亚身上光环萦绕,可夏伊达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觉得他似乎不是一个运气很好的人。别人看到的都只是外表那光鲜华美的一部分,但是关于真正的他自己,他的喜怒哀乐,却绝少有人去了解。

“我不能用这些……”夏伊达嗫嚅道,“这应该是他非常珍惜的东西。”

“是的。”班杰明微笑道,“非常珍惜,无论到哪里,夫人留下的所有遗物都会带到自己经常居住的地方。但是,正因为如此,夏伊达小姐才不应该辜负少爷的一片心意才对。”

夏伊达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

“这些东西,少爷是从来不让人碰的,现在,他请您使用这些,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我也感觉非常惊讶。但是,这是一件好事,希望您能够体谅少爷……以及我的心情。有时候,宽厚地接受,本身就是一种美德。”

夏伊达不是很能理解班杰明的话,但是,他的眼神里却充满了诚挚,让人似乎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夏伊达伸手把木盒接过来,抱在怀里,班杰明便点了点头,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夏伊达犹豫了片刻,还是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开始更换拿到的衣服。

想去听音乐会,而且范塔西亚的邀请必定是诚挚的,他就根本不是那种会说表面客气话的人。所以,如果拒绝了,大概才是真的对不起他的这片心意。

衣服的尺寸意外的合适,而且,款式虽简洁,竟带了一丝少女气息在里头。皮鞋做工精致,但高跟只有三分左右,就算是不会穿高跟的,也不会走得狼狈。而那串珍珠项链戴上去,整个人居然像变了个人似的,竟有几分像个大家闺秀了。

果然人靠衣装这句话是不假的。

不过,那只是镜子里看上去的样子。这套衣装上身,好看是好看的,却是说不出的束手束脚。

夏伊达发现,原来盒子里除了这些,还有一支崭新的唇膏,应该也是班杰明特意准备的。

记得学校发的礼仪教程上讲过,在穿正装的场合下,素颜通常是不合礼仪的。现在对她来说,仔细化妆应该是不现实了,那么,至少应该涂上点口红,不至于在人群中显得面色惨淡。

夏伊达旋开唇膏的盖子,对着镜子仔细地涂在嘴唇上。

唇膏是蔷薇色的,相当适合她的肤色,涂上之后,人一下显得精神了不少。她原本就属于五官生得精致漂亮的类型,此时在镜子里看,应该不会再有任何素颜带来的违和感了。

不止是唇膏,就连这衣服、鞋子和饰品,应该都是班杰明以她的特点为基调特意挑选出来的,那真是一个温柔、周全又品味高雅的人。

打开更衣室的门,班杰明早就在外面安静地等候了。

“非常漂亮,很适合您。”他微笑着说,“唇膏请您留下,也许需要补妆使用。衣物用完请不必洗涤,我会让人去取的,您的私人物品,随后也会送到您的住处,请您放心。”

第125章 甜食

夏伊达点点头,对班杰明表示了感谢。

这些衣物,确实不知道应该怎样处理才是对的。这种品质高档的服装,就算是很仔细很仔细地洗,也不一定能够处理得正确,万一弄坏了,那可就糟糕了。

毕竟这对于范塔西亚来说,是非常珍贵的东西。

想到这里,心情不由有些黯淡了下来。她想到自己的母亲,想到自己才离家不到两个月,就已经对父母和家乡日思夜想,就自然对范塔西亚失去的一切感到切肤之痛。

夏伊达下楼的时候,格雷已经站在一楼的客厅里等着了。

他虽然是正装,但打扮得并不精心,一套灰色的西装,衬衫却开着两颗扣子,有一种别样的风味。对于生成他这样的人来说,似乎无论怎么穿都绝不会出错,哪怕原本是他穿得不合规矩,也会好看到让人觉得错的可能是自己。

看到被高跟鞋所束缚,从楼梯上小心翼翼地走下来的女孩,格雷的眼底泛起了一抹柔和的亮色。同样的衣服,穿在不同的人身上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小小的白裙裹在她的身上,配上那一双漆黑的瞳子,竟然穿出了一派天真烂漫的姿态。

这样的视觉效果不知怎的让人心里萌生悸动,甚至泛起一丝莫名的罪恶感。为什么觉得很好看心里也会生出罪恶感来,一向以看问题透彻著称的编舞大师发现自己竟然想不明白。

难怪所有来访的客人,身份高贵的,品味高雅的,全都无一例外地对家里特意派过来的这位年轻管家赞不绝口。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只是觉得可靠,几乎不会出什么差错,今天才发现,原来竟然这么会挑东西。

格雷的母亲玛莲娜·范塔西亚遗留下来的衣饰装了足有一大橱子,班杰明居然迅速地从中挑选出了如此适合女孩的一套,这一点,让格雷都忍不住要开口称赞他了。

不过即使称赞他,他也一定只会鞠个躬,道一声这是应该做的。班杰明的父亲在范塔西亚家族当了几十年的管家,这一家子人的礼仪传统就是这样,根本无法改变。

而且,这句称赞,也根本就说不出口!

称赞班杰明的品味,与称赞女孩的美丽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格雷没有罗曼·克利斯朵夫的本事,满口抹了蜜似的,极讨女人欢心。正相反,长到这么大,他还从来没对女孩子的容貌外表说过一句赞美的话。

以前是觉得无聊,现在是觉得根本就开不了这个口。

沉默了片刻,终于张口说出两个字:“走吧。”

夏伊达乖乖地点了点头,跟在他的身后。惜字如金本来就是他的风格,除了在讲解舞蹈的时候。

范塔西亚走得慢慢的,看上去有几分悠闲。他平时似乎并不喜欢这样慢慢地走路,就算腿有问题也不例外。不过,幸好是这样,夏伊达才在这缓慢的行进中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掌握了在高跟鞋上获取平衡感的技巧。

班杰明开车把两个人送到了位于市中心的音乐厅附近。看看表,时间还有一些。这个时候,罗曼应该正在后台做最后的准备,提前被他带走了的安吉拉,应该也在后台帮忙呢。格雷根本就没有去后台看他的兴趣,于是问夏伊达,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在家里看了许久的直播,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午餐的时间。音乐厅附近非常繁华热闹,车水马龙,豪华餐厅也有不少。这一带是夏伊达从来没有涉足过的地域。

当然,除了学校周围,她哪里也没逛过。

不过她还是连忙摇头表示谢绝。

这一带的餐厅,一看就是极其高档的,根本不是她能消费得起的类型。说起来,为了生活费,她已经是自顾不暇了。还有重要的一点,范塔西亚当初命令她减下去的三公斤,直到现在还没能完成目标!

想到范塔西亚当时面无表情地说出的那句“你想压死你的舞伴吗”,夏伊达就感觉脸上发烧,有时这句话甚至会成为她晚上做的恶梦。

格雷没有勉强她,他自己本身也吃得素淡,不习惯外头的饮食,加上这一天并没有训练,所以并不觉得吃不吃这一餐有什么要紧。不过想了想,还是带着夏伊达找了一家店坐了。

是离音乐厅不远的一家甜品店。

“时间还有些,进去等的话很憋闷,不如在这里先坐一会儿。”格雷解释道。

其实,也是想着里头给贵宾席留的座全是些业界专家,彼此都很熟悉,那些寒喧的客气话也是让人想要逃避的头痛的东西。

两个人坐在一张靠窗的小桌上,望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有种十分奇妙的感觉。

格雷的作品里,更多的是关于自然的描绘,关于四季,关于时光的流转。他喜欢那些博大而有力量的东西,却极少由于这平凡生活的点滴而心生感慨。

但是此刻,竟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美而细腻,觉得一个甜品店竟也能叫人开心起来,甚至有点后悔,为什么当初跟着罗曼·克利斯朵夫走过的地方怎么会那么少。

罗曼是个很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他来北之国的都城时间比格雷短得多,却对于偌大的城市里有哪些可以吃喝玩乐的地方了如指掌,特别是能够讨女孩子欢心的地方,更是倒背如流。现在的这家甜品店,就是上次为了逗安吉拉开心才来的,所以格雷也被迫跟着来了一次,当时还感觉简直是无聊至极。此刻,看着夏伊达望着柜台里一排排精致的甜品变得亮晶晶的眼睛,他头一次觉得后悔,为什么这样的地方没有知道得更多一些呢?

格雷惊讶地发现,这一些时间里,经常会有一些以前从未有过的新体验。从未被世间最猛烈的暴风雨打倒过的他,却常常在这个平凡的女孩面前不自觉地生出一种莫名的挫败感,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loser。

夏伊达看着柜台里甜品上厚厚的奶油,感觉胆战心惊。格雷干脆就替她挑了,两个人点了一模一样的两杯鲜果冻。

这也是格雷上次来的时候,好不容易在厌弃的高热高脂食物里挑出来的,没想到味道不是一般的好。

以前并不觉得,是看到眼前的女孩因为欢喜而变得生动的眼神之后,才发现自己这么多年来是真的放弃了许多生活的乐趣。

第126章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格雷虽然隐约记得上次的果冻很好吃,却根本不知道这家店有多么大的名气。

能够讨得万千少男少女欢心的甜品店,任何一款甜品都不是随随便便拿出来的。就像舞者每天对自己的技艺吹毛求疵一样,甜品店也一样在产品上不停地精益求精。

杯里的果冻是淡粉色的,是如少女的梦幻般浪漫的颜色。透明的果冻里点缀着大块的糖煮水果,像在梦幻的泡泡里绽开了一朵朵美丽的花。

与普通的果冻不一样,这里的果冻是鲜果冻,胶体是用纯果汁做的,水果也不是罐头,而是新鲜水果现制,所以随着果冻的轻轻颤动,老远就能闻到水果的芬芳。

夏伊达小心翼翼地用小勺舀了填进嘴里,脸上明明白白地显出了陶醉的表情。

格雷低头小口地吃着果冻,感觉她的快乐如此真实和显而易见,连自己的心情似乎也跟着飞扬起来。

“真好吃,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果冻!”女孩开心地感叹着,不过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又纠结起来,“老师你不是说我们不能吃这个么,不是有好多东西是必须舍弃的么!”

格雷眯起眼睛,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要是你足够努力的话,偶尔放纵一下也没有什么。”

“嗯!”

女孩像得了圣旨似的,喜孜孜地专注在果冻上了。格雷望着她,对自己说:“要是足够努力的话,偶尔放纵一下也没有什么……吧?”

自从很久很久以前,偶然闯进了舞蹈的殿堂,格雷·范塔西亚就自愿选择了一种苦行僧似的生活。他极度苛刻的自律和严谨可以达到正常人类不可及的范畴,连从小一起长大的罗曼·克利斯朵夫都经常讽刺他是“变.态”。

真是奇怪,这一切完全违背了他的原则,但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似乎是头一次,在心里记住了果冻真正的滋味。

不过,可以看得出来,女孩很拘谨,尽管很开心,却一直显得小心翼翼。

仔细观察了下才发现,原来她是一直在关注着身上穿的衣服,总担心一个不留神会染上哪怕是一点污渍。这套衣服穿在她的身上,把她衬托得十分好看,但同时却又是束缚着她行动的牢笼。

这可是格雷完全不愿意看到的。

“不用那么在意,”他轻声说,“衣服什么的,无论你把它弄成什么样子,洗衣房都有办法清理,即使是损坏了,也可以织补成原来的样子。”

“可我不想那样!”女孩低下头,“对不起,总觉得是给你添了麻烦。这样子,会不会让你……”

其实这是夏伊达最担心的——小心一点可以防止衣服的污损,可是,这件衣服穿出来,恐怕难免会牵动他内心的悲伤。

格雷听了她的话,立刻就明白了,一定是班杰明向她透露了这些衣饰物品的来历,才会给这家伙带来了这么大的心理压力。

“不用在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她……什么时候穿过这些,穿这些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都已经非常模糊了。”

这是格雷第一次主动地跟别人提及自己的生母,话说出来,自己也感觉有些奇妙。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生命中足以发生太多太多的转折。可是,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孩那双如黑葡萄般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竟然满溢着同情和心疼的光,才让他忽然发觉,即使逝者的容颜已然模糊,但她却永远会在心里,对她的思念永远都不会改变。

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吗?那么早?

夏伊达的心里,却是另外一番的波澜起伏。眼前这个人,身上承载的痛苦太多,可是他的意志过于坚强,总是显得如此云淡风轻,似乎并不需要假用任何人的力量就可以化解一切的艰难。渐渐地知道了越来越多关于他的事情,就总是不自觉地想要为他做点什么。

甚至似乎并没有真正把他当作“老师”来看待,他更像是一个值得珍惜的朋友。

从见他的第一面起,他本身就并不是作为“老师”而存在的。

但是现在,接近他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对于他体内的创伤产生通感,以至于总是有种想流泪的感觉。

格雷发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了,明白她知觉敏锐,又在为自己感到难过,就看了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音乐厅很近了,步行五六分钟就能到达,两个人并肩慢慢地走着,路人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

一开始是因为两个人的颜值都很高,容易引人注目,后来,在接近了音乐厅的入口时,路人的目光又变得不一样了。

甚至还能听到微弱的窃窃私语声。

“喂,没看错吧,格雷·范塔西亚吗?”

“应该没错的,罗曼·克利斯朵夫的音乐会,他来一点都不奇怪。”

“竟然……带了女伴的?”

“所以,我也有些担心是认错了人啊……”

各种声音不可抗拒地往耳朵里钻,大致都是惊讶和感叹。看来,范塔西亚似乎从来没有带着女性朋友在公众场合露过面,所以才会在人们中间引发了这样的热议。

嘈杂的声音中还不乏对范塔西亚性取向的评判以及对他与罗曼·克利斯朵夫关系的猜测。

夏伊达走在他的身边,心里有点慌。她就没有来过音乐厅,更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没想到范塔西亚是这么受人关注的人,走到哪里都被他人的目光尾随,一举一动都会成为他人的谈资。

当初那不好的记忆又涌上来。自己是无心的,可是,无心之举也有可能给他带来麻烦,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哪怕现在只是单纯地与他并肩而行也不例外。

不过偷偷看了看,范塔西亚本人倒是气定神闲,一点也没有在意那些议论的样子,甚至心情意外地显得很不错。

范塔西亚并没有对夏伊达表现出特别的亲近,但带着她这件事情本身就很有新闻性,甚至还有认识的人特意过来打招呼,用言语来试探。范塔西亚却是笑而不答,一路护着手足无措的夏伊达,到了罗曼特意为他们预留的座位。

尽管格雷已经断然拒绝了罗曼的邀约,但音乐厅最好的包厢,依然是为他们留着。到达包厢的时候,安吉拉已经坐在那里了,甚至罗曼·克利斯朵夫本人也在陪她坐着。

看到格雷和夏伊达进来,两个人的脸上都挂上了极度惊讶的表情。

只不过,一个是惊喜,一个是惊恐。

第127章 操碎心的安吉拉

当然,惊喜的是安吉拉,惊恐的是罗曼·克利斯朵夫。

“你们居然赶上了呀,真是太好了!”安吉拉开心地跳了起来。

罗曼却是黑着脸说:“格雷·范塔西亚,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啊!你这是什么意思?跟我,没有什么可瞒着的吧……”

“我瞒你什么了?”格雷挑眉问道。

“这可不像你呀!”罗曼用讥讽的语气说,“怎么,真的开始开窍了?啧啧,反正你心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格雷哼了一声,回道:“这不是都来了么,你还想怎样!”

安吉拉看看哥哥,又看看夏伊达,开头也是欲言又止,不过后来见那两人的火药味又浓起来了,忍不住叫起来:“你们两个,连伊达在这里,也还是见面就打吗?”

说着,她把罗曼拽起来,使劲往包厢外面推。

“音乐会都快开场了,你这个主角还不去后台盯着,还要混在这边,像什么话嘛!”

罗曼被推出了包厢,嘴里还在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尽管他身上已经换好了演出装,显得异常华丽迷人,可是此时,却连一点著名音乐家的气质都显不出来。

真是个神奇的人物,根本想象不出,《酒神的丰年》一个半小时的美妙旋律,竟然完完全全地出自于这个人之手!

安吉拉把罗曼赶走,转身回来,坐到了夏伊达的身边。

可是很奇怪地,平时很活泼话很多的小姑娘,此时却一声不吭地坐着,眼神不停地一会儿瞟瞟格雷,一会儿看看夏伊达,神情也是变化万千,一会激动,一会焦躁,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伊达给她弄得一头雾水,那边范塔西亚也保持着沉默,淡定得一如往常,于是这突如其来的冷场就显得十分尴尬。

想了又想,不知道原因在哪里,也不知道安吉拉那边是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安吉拉平时不是这样的性格,夏伊达不希望自己给她带来任何的困扰。

于是试着问:“我是不是什么地方冒犯了那位罗……那位音乐家?如果是这样,请务必提醒我,我一定是无意的,并不想这样。”

应该是有些什么自己不懂的东西横亘在中间,否则,音乐家怎么会一看到自己,就冲范塔西亚发起火来?

安吉拉终于吭了声,她听了夏伊达的话,连忙双手乱摇:“罗曼?没有,相信我,绝对没有!罗曼就是这样的,他和格雷天天绊嘴的,怎么说十几年也有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他应该……就是因为格雷不肯来听他的音乐会耍小脾气呢,不要理他,一会儿就好啦!”

安吉拉怕夏伊达误会,所以拼命地解释了一通,甚至忘记了刚刚心里的震惊,所以气氛一下子又活了起来,夏伊达也才放下心来。

可是夏伊达不了解情况,所以懵懵懂懂一无所知,安吉拉可不一样。今天格雷带着夏伊达走进音乐厅的包厢,安吉拉是吓了一大跳的,在她的心里,这可是发生了“了不起的大事件”了!

并不是不高兴,而是因为惊讶,根本就来不及产生情绪的反应。今天发生的,看似一件小事,但是作为了解格雷·范塔西亚的至亲,就会明白,这太反常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不正常!

想必今天罗曼的反应特别强烈,话也说得格外尖酸刻薄,肯定也与这件事情有关。

格雷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同时,剥开外表的冷漠,其实内心充满善意。他会无私地帮助应当帮助的人,不求回报,甚至不需要被帮助的人发觉。但是,这其中绝对不包括让他人侵入自己的私人时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比如说,在事情处理完之后,没有与他人告别,反而带着这个人来听罗曼·克利斯朵夫的音乐会。

就算这个人是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伊达,就算伊达和自己一样同样挂了个临时的他的学生的名号,正常来讲也绝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听罗曼的音乐会,算是格雷私人的事情,只与罗曼有关。安吉拉不相信,他带夏伊达来是为了提高夏伊达的艺术鉴赏水平什么的,这样的理由是幼稚的,根本就站不住脚。

其实,罗曼的话已经说得很尖刻了,安吉拉一开始没有意识到,直到看到格雷领着夏伊达出现在这里。

而且,更重要的是,夏伊达穿着的那套衣服,安吉拉是见过的,那是格雷一直小心翼翼精心收藏着的,是他的母亲的遗物!

安吉拉从来没有见过格雷的母亲,格雷的母亲去世数年之后,他的父亲与安吉拉的母亲结婚,安吉拉是母亲与前夫的孩子,那个时候只有几岁,还不记事。事实上,安吉拉和格雷之间并没有血缘,但由于从幼小的时候就在格雷身边长大,所以与亲兄妹并无两样。

格雷表面看是孤僻的,却一直对安吉拉的母亲尊敬,对安吉拉爱护有加。安吉拉的母亲性格温柔,虽然不像格雷的母亲一样是熠熠生辉的舞蹈明星,在生活上对格雷的关照却胜似亲生。这个后来组合成的家庭,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以一种平静和谐的状态存续着。

一开始,这种和谐还有些表面化的成分,因为格雷是有秘密的。但是在那件事以后,格雷就不再有秘密了,而安吉拉也是在那件事情之后,情绪一度崩溃,无限的伤心和自责让她下定决心,永远做哥哥的支持者和守护人。

她的性格变得成熟起来,只要这世界上存在着任何一件事情能够给格雷带来幸福和快乐,她都愿意不惜任何代价地去换取。甚至连开始学习跳舞,都是在那之后才作出的决定。

但格雷显然不希望这样,这些年来,尽管安吉拉拼命地努力,可似乎还是受到格雷的关照更多一些,这让她一度十分沮丧。

今天,这种微妙的气氛让安吉拉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少女的敏感让她发现了哥哥的异常,却又不知道应该怎样处断才好。

难道,格雷是……恋爱了吗?

格雷的神情看上去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却又似乎有哪里确实不太一样。

他自己知不知道自己和平时不一样呢?

安吉拉的心怦怦直跳。如果这样格雷会感觉比较幸福,那么,就算是使出全部的力量,也要从背后推他一把呀!

抬起头来,安吉拉发现罗曼·克利斯朵夫已经登台并向观众优雅地鞠了一躬。他的神情肃穆,在音乐的面前,罗曼与平日里截然不同,是一付真男神的模样。整个音乐厅里掌声雷动,可那掌声似乎并没有进入安吉拉的耳膜。

她只是望着台上的罗曼·克利斯朵夫,心里默默地呐喊着——罗曼,这一次,你可再不许使小性子了!你不是这方面的行家么,这一次,你可一定要帮帮格雷啊——他什么都不懂啊,全看你的了!

第128章 舞者,应该有令人怦然心动的力量

好在音乐会正式开始了,悠扬的小提琴响起来,是罗曼·克利斯朵夫用小提琴独奏打开了音乐世界的大门。

这次的音乐会也筹备了好几个月,准备在中央音乐厅连演五场。音乐会演奏的都是罗曼创作的曲子,有以前的经典作品,但还有几部是首次发布的新作品,这是爱好音乐的人们最为期待的。作为作曲者,罗曼并不需要亲自演奏,而是大部分时间充当指挥。但他的乐器演奏技巧极其高超,外型也足够迷人,所以音乐会的设计团队也给他本人安排了一些独奏的项目,以增加音乐会的吸引力。

琴声一响起,夏伊达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包厢里的气氛自然轻松起来,安吉拉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夏伊达喜欢音乐,小提琴曲也是听过的,但仅是听过,没有看过现场的演奏。今天的演奏,比以前听过的任何一支曲子都动听,旋律明明是陌生的,却可以主动地寻找人内心世界的缝隙,轻巧地钻进去,就像第一次听《酒神的丰年》的感觉一样。

果然就是这个人的音乐!

台上的罗曼·克利斯朵夫,一袭华美的白色礼服,领结打得端端正正,过肩的金色长发披下来,在灯光下随着他身体的律动轻轻摇曳,就像水草飘逸在音符的河里。

此刻的年轻音乐家,收敛了全部的玩世不恭,脸上的表情,是拜谒音乐之神时的虔敬和谦卑。他的手指灵活地在琴弦上跃动,技巧高超,无可挑剔,但是很意外的,像他这样华丽的人,演奏的时候却一点炫技的意思都没有,相反,技巧反倒用得异常平实。

夏伊达惊讶地发现,她从罗曼的音乐中,感受到了与范塔西亚的编舞非常相似的味道。

两个人都是一样,明明拥有最高超的技巧,却从来没有拿这些技巧来炫耀的心。沁入心扉的每一个音符,都是最妥帖、最合适的那一个,为了求得这个“最合适”,他们可以放弃很多原本可以引起众人惊叹的东西。

但是这样处理的结果,却是让作品传达到观众和听众那里的时候,显得特别得舒服,有一种很纯粹的感觉。

果然了解一个人,是不能只通过表面的。望着台上神情宁静的罗曼·克利斯朵夫,夏伊达不由这样想着。

整场音乐会令人赞叹和陶醉,时间过去得无声无息。直到回到了自己的宿舍,夏伊达都有一些晕乎乎的,不知道这一天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不是真实。

仿佛是一个一切都不太一样的周末,倒不是因为有生以来第一次去真正的音乐厅听了高水平的音乐会,而是其他的什么,仿佛不知不觉偏离了轨道,让人心中忐忑,却又莫名地怦然心动。

不过奇异的感觉根本维持不了多久,因为时间不允许她沉浸在这种自我的小小感受中。一旦投入了训练,压力和体力透支都会接踵而至,哪里还有精神胡思乱想!

开学的第三周结束,夏伊达还没有完全适应生活节奏的变化,二班的班委们就发布了关于参加第一场比赛的信息。

为了顺利完成班级选做任务,力争在下学期的分班中不至于一败涂地,由班级学生推选出的班委五人组也是操碎了心。班委以班长朱利安为核心,剩下四个人都是大家公认的性格好,热心肠,做事情又异常靠谱的学生。他们充当了班级的“头脑”,为了班级的利益出谋划策,殚精竭虑。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收集一切可能获胜的国家级比赛的信息。

信息收集做得差不多之后,大家发现,最近的一场比赛也就是几天之后的事,根本就来不及训练了。

任务完成的条件很苛刻,要求必须是国家级以上的比赛,而且只要金奖。对于一般人来说,在全国性的赛事中获得银奖也是相当出色的成绩了,但看来在北都学园看来,所谓“银奖”,跟“失败”差不多就是同义词。

要求高归要求高,然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即使对于北都学园的学生来说,特别是对于一年级的新生来说,在全国大赛上获取金奖,也并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就算许多比赛的金奖设置不止一个,而这些新生中有不少人参赛经验丰富、拿过许多大奖也不例外。

有时候,有心栽花花不开,能不能赢下比赛,还需要看运气。所以,这种规定了时限的夺冠任务,实质上算是相当变.态的要求了。

“没办法,只好我去凑个数了,你们抓紧开始分分工,准备下面一场。”朱利安无奈地说。

没有准备时间的比赛,二班所有人之中,只有朱利安去参加,是相对靠谱的决断,因为从入学考试来看,成绩最好的就是他。一哄而上没什么意义,只能平白地浪费准备的时间。

这场比赛刚好就是北之国的比赛,倒是不需要旅途奔波。所以朱利安又说:“到时候,你们倒是来给我帮帮忙,加加油啊!”

“我去!”夏伊达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

朱利安在选择班级成员的时候,第一个就选择了她,这是一种莫大的信任,在朱利安需要支持的时候,怎么说她也是万死不辞的。

就算抛开这一切不谈,朱利安的比赛,夏伊达也是真心想去看的。

因为通过近一个月的共同学习,她对于朱利安也不知不觉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他是入学考试的全校第二名,仅仅排在蕾拉·艾维雅娜之后,但是,在平日的练习中,朱利安的身上似乎根本看不出特别抓人眼球的东西。

只是觉得非常扎实,从那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姿态,可以看到无可挑剔的基本功。但是,并没有那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感觉。

不像蕾拉·艾维雅娜,不像康斯坦丁,更不像吉尔伽美什,那些人,似乎连呼吸都是与常人不一样的,他们的身上天然有光,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甚至连根本不是舞者的范塔西亚,夏伊达也永远忘不了在初秋的花园里,范塔西亚坐在长椅上,用双手摆出“远山”的姿态,又用那双有魔力的眼睛望着她。

什么是令人“怦然心动”,大概说的就是这个吧。

最优秀的舞者,就是有这种令人“怦然心动”的力量。

这样的感觉,甚至在安吉拉的身上都体验到了,在朱利安的身上却没有,这是非常奇怪的事。

夏伊达没有看过朱利安的舞台演出,总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只有当他站到舞台上的时候,才能真正找得到。

“太好了,得救了!”朱利安露出温和的笑容,望着夏伊达说。

第129章 朱利安·霍桑

时间过得太快,还没来得及多思考任何事情,就到了首场比赛的日子。

夏伊达答应了朱利安要去当后勤,她想叫着安吉拉一起去,没想到安吉拉当天约了大师私教课,根本就出不来。

都已经这么出色了,在平时的课程之余,还是安排了不少的私教课,许多其他的优秀学员也是一样。夏伊达愈发觉得自己追赶他们的道路曲折而漫长。

最后,能够空出时间去帮忙的只有三四个人。夏伊达抱着一包道具,坐上一个男生开的车,到了离学校很远的一座剧场。

不是所有全国性质的比赛,都会在城市最中心的剧院进行,不过,只要是全国大赛,前来参加的人就绝对少不了。夏伊达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阵仗,到了剧院门口,就给络绎不绝的人群吓得心惊肉跳。

其实,这已经是几轮淘汰之后的结果了,在这之前,朱利安已经完成了寄送视频海选、初赛等环节,由于对他来说轻而易举,所以也就没有提及,一个人全都搞定了。

但今天是最终的决赛,所以身边没有几个人照应着不行,万一出点什么状况,身边连个跑腿的都没有,那就很糟糕了。

后台的准备区域整个一片狼藉,参赛者和他们的陪同者们各自占领一片小小的区域,开始着手做各种准备工作。参赛者们克服紧张情绪的方式也各种各样,有听音乐的,有趴在地上做俯卧撑的,千姿百态,看上去也挺有意思。

而且看起来,来参加比赛的可绝不仅仅是他们这种十六七岁的少年,还有看上去年龄大不少,相当成熟的舞者。果然这个夺取金奖的任务困难重重。

不过朱利安看上去并不紧张,他在闭着眼睛养神,神情看上去很宁静。几个男生拿着调色盘似的化妆盒和大大小小的刷子,在给朱利安补妆,夏伊达看得惭愧无比——今天过来帮忙的,就她一个女生,可她这个女生连化妆都搞不定,只能干些粗笨的体力活。

好在几个男生都相当老到,舞台妆化得出神入化,不多时,早已自己上过底妆的朱利安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妆上得很浓,但夏伊达已有经验——当他站在舞台上的时候,一定会在灯光下显出最美好的状态。

这方面,我也得再加把劲才行!欠了一屁股补课债的夏伊达不服气地想。

朱利安张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夏伊达伸出手来。

“借我点力量!”他笑眯眯地对夏伊达说,“总觉得你好像很神奇,就好像向你许愿也能心想事成似的。”

旁边几个男孩哄笑起来,说朱利安,你的想法还是这么怪里怪气的。

朱利安为人很好,跟所有人都处得很愉快,所以有他在的地方,气氛总是很和谐。

夏伊达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伸出手来跟他握了握,顺便在心里祈祷了一下,希望他今天能够大获全胜。

大家又各自去整理道具,夏伊达转身的时候,却听见朱利安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应该是常人根本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说了一句:“借我点力量,让我能够战胜心魔。”

夏伊达吓了一跳,“心魔”是什么东西,怎么听上去有点可怕呢?

同时,她又为自己的听力太好感觉有些惭愧——这明明是朱利安说给他自己听的,根本就不希望别人落入耳中。

比赛的时候,同行者有机会躲在剧场的一隅观看,这样的机会,让夏伊达感觉有些心潮澎湃。

她没有过这样的参赛经验,参与这一切,哪怕是在幕后打打下手,也让她感觉受益良多。同伴们都是老手了,他们考虑到的种种问题,对于夏伊达来说都是匪夷所思的。可是,那些小小的技巧,却可以让参赛者在比赛中以最佳的状态上场,果然经验是根本就不次于技巧的重要的东西。

比赛与演出不一样,每个人只有三分钟的时间用来展示自己,而这一段三分钟的舞蹈,从音乐到编排,必须由参赛方自己搞定。决赛阶段规定,舞蹈必须是新作品,如果选择经典舞段参赛,则会在编舞分数上大幅度失分,这往往是得不偿失的。

这一切,并没有看到朱利安准备,也不知道他都是用什么样的时间去筹备这些的。不过,除了课堂上能够见到的朱利安,夏伊达也根本算不上了解他。

总之,在夏伊达期待的目光中,朱利安·霍桑开始了他的表演。

奏响的音乐十分舒缓,但是低沉而忧伤。夏伊达没有听过这支曲子,但是判断起来很容易,这应该是一曲非常悲怆的情歌。

选择悲伤的调子参加比赛的整体来说属于少数,倒不是因为哀伤的表情不如迷人的微笑吸引人,而是悲歌的节奏往往较为缓慢,不利于高难度动作的编排。而且,悲伤的感情相对更难传达,一旦分寸拿捏不好,则会大大地丧失吸引力。

但是夏伊达惊讶地发现,就算是距离舞台那么远,就在朱利安开始舞蹈的瞬间,她就已经被台上舞者的情绪捕获了。

那根本看不出是朱利安。可以说,与她平时所认识的朱利安判若两人!

台上的人,动作精准,舞姿美妙,可以看出深厚的功底。舞蹈的编排也很巧妙,每一个动作都与音乐的起伏是契合的,并且,在适当的情绪转折之处加入了难度相当大的动作,但由于舞者完成得非常轻松,所以一点都不会令人感觉突兀。

重要的还不在这些,重要的是,舞者借助肢体和表情所产生的情绪传达太过到位,以至于快速地把观众拉入了一场心碎的旅程。

当人被他的情感所捕获的时候,就会完全忘记他是谁,他是不是自己认识的、熟悉的人。台上剩下的人,与他的身份、年龄,甚至容貌都不再有任何关系,在那里舞蹈的,就只是一个因为爱情而心碎的男人。

那表达足够感人,以至于台下一片寂静,连叫好的声音都没有了。三分钟的舞蹈终了,音乐戛然而止,夏伊达才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了。

这就是朱利安在台上的样子吗?

夏伊达忽然理解了他为什么会成绩如此之好,他在台上的样子与平时截然不同,他认真起来,比平时的发挥要好出十倍百倍。

这样高度的投入,这样浓郁的情绪表达,恐怕连最出色的蕾拉·艾维雅娜也是做不到的。

第130章 我的名字是朱理

观看比赛是一种宝贵的经验。台上朱利安的出色表演让夏伊达的心怦怦直跳,因为她兴奋地察觉到,在这个人的身上,她已经学习到了一些言语所不能表达的东西。

通过认真的观看和体会,夏伊达本能地感觉,朱利安之所以与平时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是因为他在台上时进入了一种常人完全无法企及的绝对专注。

这种专注力是极度纯粹的,完全沉浸于自己的角色,甚至似乎完全把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或许这也是一种力量的源泉,来自于他在台上那种近乎虔诚的意念。每一名出色的舞者,都有他最与众不同的特色,使他不是任何人,使他就成为他自己。大概朱利安,就是这样一个充满表现力的出色的演员。

他们每一个人,果然都是那么值得学习的!要是能把他们的优点都学习过来该多么好呢?

我又是什么样子呢?在舞台上的我,应该是什么样子呢?将来的我,又应该成为什么样子呢?

受到朱利安作品的影响,夏伊达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起来。

“夏伊达,发什么呆呢!”耳边传来男生们略带责怪的低语,“我们要去打探一下其他参赛者的情况,你快把这个给朱利安送去!”

紧接着,一只大包和两件衣服就被抛到了夏伊达的怀里。原来是同行的同学们,已经准备再次投入行动了。

打探消息,评估成绩这样的事情,夏伊达根本就不懂怎么去做,所以也没人指望她可以去做这个。夏伊达负责出力气和跑腿,这已经形成了一个共识。单论出力气和跑腿的话,她还是干得相当不错的。

所以夏伊达接过东西,二话不说就往后台跑。

怀里抱的,是朱利安的长裤和外套。北之国的秋天很短,天气变凉得很快,所以现在的剧院后台是很冷的。朱利安全力比赛完毕,如果不能及时换上衣服的话,会感冒的。

一路小跑绕进后台,却在之前准备的地点没有找到朱利安。

去哪儿了呢?

夏伊达心里焦急,在后台绕来绕去地找,一边小声地叫着朱利安的名字,但是,哪里都得不到回音。直到走到一间黑漆漆的废弃道具室,夏伊达犹豫了一下。

不会跑到这里来吧,这里看上去好久都没有人来了。但是房间没有上锁,甚至还开着小小的一条缝。

夏伊达犹豫着把门推开一点,轻轻地叫了一声:“朱利安?”

里面没有回声,而且光线幽暗,全靠走廊里射入的光线令视线清晰。

在暗淡的光线下,屋里对面一张破旧的长条桌上,真的坐着一个人!

夏伊达张大眼睛,仔细地看了一下,惊喜地发现那真的是朱利安。

“朱利安,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啦!快把衣服穿上,会感冒的呀!”

一边说着,夏伊达一边快速跑过去,把包放在地上,又把朱利安的外套给他披在肩上,认真地整理好。

直到这时候,夏伊达才发现,朱利安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一直垂着头默不作声,就仿佛看不见也听不见。但是此刻,他却忽然哼哼地笑出声来,那低沉而喑哑的笑容极其诡异,把夏伊达吓了一大跳。

她上下打量对面的人,没错的,那脸,那身材,甚至刚刚在舞台上还穿着的舞服——是朱利安没错的。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夏伊达着急了起来。

“想要把我关在这里吗……想得美!”

朱利安缓缓地抬起头来,用锐利的目光剐过夏伊达的身体,盯得她打了一个冷战。

这个人,究竟是谁?

怎么看,这都不是自己所认识的朱利安啊!

夏伊达心里忽然有些慌乱,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没想到朱利安的动作更快,他轻盈地从桌子上跃下来,以快得根本看不清楚的速度伸手捏住了夏伊达的后颈,把她往自己的身边一拖。

夏伊达踉跄了一下,“砰”的一声撞上了面前的硬物,那是朱利安的胸膛。

颈骨给他的手指捏着,痛得厉害,这一下子撞得也着实不轻。夏伊达感觉两眼有些发花,心里的慌乱更甚。她拼命地挣扎着,企图从朱利安的控制之下脱出身来。

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了呢?

平时的朱利安是如此温柔,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轻轻的。他总是面带微笑,无论是谁有了困难都会尽力地伸出手来,就像一个身上带着阳光味道的邻家哥哥。

“朱利安,你是怎么了,做梦了吗!你醒醒啊……”夏伊达叫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一边捉住他的手臂,使劲地往外推。

朱利安却用上了更大的力气,把女孩往后一推,把她结结实实地按在墙壁上,自己的身体也紧跟着贴了上去。

“我不叫朱利安,我叫朱理……”男孩的唇角挂上了一丝邪气的笑,眼睛里闪烁着冷冽的光。

夏伊达用尽力气挣扎了一番,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她自认力气颇大,可是真正到了这种时刻,才发现原来男女之间的力量差别,竟然是如此巨大。

就这样被男生抵在墙上,双腕被捉住,一动也动不了。

夏伊达从来没经历过这个,简直是吓坏了,开始大声地呼喊几个同伴的名字。可是,周围空荡荡的,听不到有人应声,远处,传来台上热烈的舞蹈音乐,毫不留情地遮盖了一切。

朱利安哼哼地笑了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不是打算把我关在这里吗?但是,这个地方,似乎相当不错呢……”

夏伊达抬头望着他,那是熟悉的一张脸,却有着非常陌生的眼神,那是一种“捕猎者”的眼神,让她想起了草原上饥饿的狼。

那个时候的狼,总是非常的危险。

危险?

夏伊达忽然想起,有一次凯忽然把她拉到一边,告诉她朱利安这个人非常危险,让她尽量不要接近。

但是朱利安为人太温柔了,身上完全没有一丝危险的气息,所以夏伊达早就已经把凯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现在看来,这位学长,确实有着与众不同的敏锐和洞察力。

可惜已经晚了,现在的夏伊达,已经变成了对方的掌中猎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且,他根本就不承认他叫朱利安,他说他的名字是朱理。

难道……双胞胎吗?

第131章 朱理和朱利安

“你到底是怎么了,放开我啊!”夏伊达心里焦急无比,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哟,平时倒是看不出,你还会有这种楚楚可怜的模样!”

朱利安笑着,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替夏伊达理了理散乱的长发。夏伊达趁势挣扎了一下,却依旧是徒劳无功。

“知道为什么第一个就选择你吗?”

夏伊达怔了一下,不知不觉停止了动作。这可是一直以来困惑着她的一个不解之谜。

在那之前,朱利安的生活,可以说与她毫无交集,可是在选择自己班级成员的时候,他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夏伊达一直把这当作一份值得感激的莫大的信任,甚至因此拉近了与朱利安的关系,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这不是他的决定,而是我的!”男生说着话,呼吸落到她的脸上,十分灼热,“我们生来就是不公平的。他比我弱小,却总能占据优势,将我禁锢在黑暗的地方。但是,他也有他的弱点,当我出来的时候,他根本连意识和记忆都没有,而我,无论何时、何地,都有着清醒的意识,哪怕是在我不能支配这具躯体的时候。所以,夏伊达,我认识你,可以说,是我对你很感兴趣,而他,却根本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说着,男生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夏伊达听了他的话,不由暗暗心惊。这可真的不是朱利安,但是,又绝不是双生那么简单。到这时,她已经隐隐约约认识到了一个只有在传说中才会出现的惊人现实——难道说,朱利安的一具身体里,其实有着两个不同的灵魂吗?

平时那个温柔善良的大男孩,是她所熟悉的朱利安,而眼前这一个粗鲁无礼,周身萦绕着狂暴气息的陌生人,犹如月之暗面,他说他的名字叫作“朱理”。

“我看过你跳舞。”朱理说,“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当你登上舞台的时候,也一样可以忘掉所有的一切。所以,我对你很感兴趣,甚至很想……得到你!”

夏伊达忽然理解了自己在观看朱利安的表演时所感受到的一切,那种超越万物的集中感。难道说,每当他登上舞台的时候,意识总是不自觉地太过集中,以至于把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样的逸事也曾经听说过,有少数特别有天赋的表演者——绝不仅仅是舞者,还包括演员、歌唱家等等——会出现由于太过代入演绎的角色而导致人格分裂的状态。这样的情形极为稀有,而且只出现在极其具有天赋的表演者身上。

这就难怪朱利安在新生中能排到第二名的成绩,他本身就是一个独特的人!

不过,现在完全不是应该考虑这些的时候,因为夏伊达惊恐地发现,这个自称为“朱理”的家伙居然贴近了自己,而且,离得越来越近了。

他的面孔凑到了很近的地方,夏伊达额头的发丝甚至感受到他皮肤的触动,以及呼吸的灼热。她努力地挣扎,拼命地呼唤着同伴的名字,可是无论如何都挣不开去。

朱理微微弓下腰,居然低头朝着夏伊达的脖颈吻下去。

夏伊达尖叫了一声,眼眶里泛起了泪花,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完全丧失了思考的力量。

就在这瞬间,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不知为何竟是范塔西亚的模样,那双色泽迷人的眼睛,略带一丝忧郁的神情。

同时,感受到的是潮水般涌来的无法抵挡的绝望。

夏伊达紧紧地闭上眼睛,身体轻轻地颤抖着,但是,隔了十数秒,她才发现,似乎是没有感受到那令她恐惧和憎恶的身体接触。

缓缓地张开眼睛,看到的一幕令她不能相信自己的视觉。

竟然,真的,看到了格雷·范塔西亚的面孔!

但是,那张似乎依然平静的面孔,双眸中却藏着隐隐的愤怒。

范塔西亚的一只手擒住了朱理的手腕,把他的身体向外拽开。夏伊达觉得身上的枷锁似乎忽然被打开了,连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脱了束缚,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跳出来,躲到范塔西亚的身后。

一直到这个时间,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就仿佛上天回应了她的祈祷,特意派来拯救她的天使。

藏在范塔西亚的背后,感受到他的身体散发出来的微微的热度,以及那若隐若现的艾草的清香,夏伊达的心跳才渐渐地变得平稳了下来。

真的是他,安全了……

“呵,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朱理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语气中反而带上了一丝戏谑,“放开我呀,老师你那么年轻,男女生之间谈谈恋爱的事情,你总不会不明白吧?哎呀,你总不会跟那些老古板一样吧!”

范塔西亚冷冷地与他对视着,只说了一句:“她不愿意。”

“哎呀,女孩子都会有些害羞的嘛,即使心里想,嘴上也会说不要不要的,拼命地挣扎也是一种情趣嘛!老师,你这样会孤独终老的!要知道,想得到一个女孩子的心,总是该出手时就要出手的,悄悄地憋在心里可没有用哦!……哎呀对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呢,难不成……是在跟踪你的女学生?啧啧,这可不太好吧!”

这可绝对不是平时温文尔雅的朱利安,他在面对身份姑且是教师的范塔西亚的时候,嘴上都毫不留情,极尽挖苦之能事。

但是范塔西亚偏偏不接他的话,只是一针见血地说:“你是怎么回事,看你一场比赛就能看得出来。如果你不希望别人知道,我也不会说——但是,不要再针对她做这样的事,否则,就对你不客气了。”

朱理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已经看透了自己的秘密。这个人确实是敏锐至极,从第一次见面就可以这样断定了,但是,这么多年来,仅凭一段几分钟的舞蹈就识破了自己秘密的人,这世上还不曾有过。也正因为如此,秘密,才一直都是秘密。

这个秘密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也可以说,像他这一类的舞者,常常被人们视为洪水猛兽,即使是有再多的才能,也往往会被剧团所排斥。毕竟,一个动辄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的家伙是不稳定的,甚至可以说是危险的。

朱利安小心地保守着这个秘密,他的性格又有太好的伪装性。而朱理,虽然十分想控制这具躯体,想要更多地成为躯体真正的主人,但是,他也绝不希望被舞台所排斥。

毕竟,舞台,才是他真正出生的地方。

第132章 暗黑的怒涛

朱理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是在舞台上,在聚光灯的下面,在万众的瞩目里。

那是朱利安最出色的一场表演。就像夏伊达曾经猜测的那样,朱利安就是有这样的天赋,他在角色中代入得太深,以至于生生地在舞台上把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变成了另外一个更加坚定,更加目标明确,更加有棱角的真正属于舞台的新的存在。

从那一天,朱理就诞生于这个世界,并且,存在于朱利安身体的内部,默默地注视着这个世界。渐渐地,他发现,在绝大部分时间里,他是无法支配这具躯体的,永远只能作为朱利安的影子而存在。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在舞台上,每当踏上舞台,朱利安的内心世界就会变得动荡,会给予朱理极好的机会,成为身体的占据者。

朱利安刻苦修习,认真打造的这具身体,在拥有了支配权之后,朱理同样可以毫无障碍地使用。但是,他是因为舞台而生的,比起朱利安本人,朱理在舞台上有着更加出色的表现力。

所以,朱利安·霍桑这个舞者,在舞台上的表演永远比平时要好,而且,最为出色的表演,绝大部分都是由朱理完成的。

不过,令人悲伤的是,朱理可以支配身体的时间总是很短,下了舞台,用不了太久,就会重新丧失身体的支配权。朱理控制身体的时候,朱利安会出现短暂的记忆紊乱,但朱利安控制身体的时候,朱理的意识却一直是清醒的。

就像被禁锢于一个黑暗的地方,却能透过朱利安的感觉,感知外面的世界,分享朱利安的记忆。这样的禁锢令他感觉十分寂寞,直到有一天,他透过朱利安的眼睛,看到了舞台上的夏伊达。

那个女孩,跟其他人完全不一样。她在跳舞的时候,内心是没有任何杂质的,看上去就像一块纯朴而透明的水晶。

看着她,就觉得一切功利的东西都不存在,只剩下舞蹈,舞蹈表达的情绪,以及非常单纯的快乐。

有一种共鸣在内心的深处产生——这个女孩,与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是同类!

那种寂寞的感觉,似乎在看到她的时候,得到了有效的纾解。

朱利安知道朱理的存在,却无法与他对话,只是在模糊的意识里,感觉到他是自己内心深处那不羁和狂野的一部分。所以,那是个危险的家伙,是自己需要战胜的对象。但是,朱利安并不知道,这个危险的潜伏者,可以悄悄地操纵自己的潜意识。

所以,朱利安在看到夏伊达的时候,才有了那种“一定要选择她”的宿命感。

今天,由于需要赢得比赛,朱利安对于自己体内的潜伏者没有做任何刻意的压制,所以,朱理在台上顺利地接管了身体,也出色地完成了表演。但是,今天的朱利安与从前任何时候都不一样,一下了舞台,他竟然在短时间内就夺回了身体的部分控制权,并强迫朱理走进了这间偏远的废弃的储物间。

明明是那么弱小的家伙,明明平时在丧失身体支配权的时候连记忆都几乎不会有,却不知怎的在今天爆发出了相当强大的力量,甚至,朱理感觉到,朱利安打算把这个储物间当作战场,与他争夺身体的支配权。

就在身体被压制得无法动弹的时候,那个女孩——夏伊达,不知怎么会摸到了这里。她的出现,完全打乱了原本就处于弱势的朱利安的计划,使他的意识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真是帮了大忙,而且,竟然是和她独处了!

不知怎的,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对于碰触的渴望。

“我不会放弃。”朱理直视着格雷·范塔西亚说,“我不是他,我没有那么懦弱和谨小慎微。”

范塔西亚精致的面孔掠过一丝愠色,使他平素过于淡漠的神情添了几分生动。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允许再发生,否则……”

范塔西亚面色一冷。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储物间原本就幽暗的灯光忽闪了一下,像电压变得不稳一样,开始明明灭灭。四周黑暗了下来,远处的音乐声变成了风的喧嚣,风声里,似乎还夹杂着隐隐的低语。

“不要认为,外界的力量不能把你送回去。”范塔西亚冷冷地说,“回去好好想一想,不允许,再用那样的方式接近她!”

在诡异的黑暗降临的刹那,朱理的内心,已经被巨大的恐惧笼罩了。

那黑暗,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旋涡,摄人心神,把人往那里头席卷。眼前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幻觉,古怪的精灵在夜空中飞舞,树的影子,草的影子,每一样都让人心慌。

对于这种感觉,同样作为舞者的朱理并未感到陌生,这在舞台上,称为mirage,但在现实中应该称为什么,他还真是不知道。

因为从来没有人能够在非舞蹈的状态下创造mirage,这种事情连听都有没听说过!

但是,这样的状态,一旦脱离了舞台,就不再是艺术境界,而是变成了某种类似于“催眠术”的存在。

在那黑暗之中,范塔西亚的眼睛如同宝石一样,闪烁着微微的亮光。这一次的黑色世界,与夏伊达之前曾经感受过的截然不同,那里没有云淡风轻,没有鸟叫虫鸣,有的只是无尽的凌厉和压迫感,令人感觉身在黑色的怒涛。

更为惊惧的人,是朱理。这样的状态,对于常人来说,会产生巨大的压力,甚至造成短时间的惶惑和神智迷乱,但对于朱理这种隐性人格来说,这就不是压迫感的问题,而是致命的打击了。

从来没想过,有人居然能够以这样的方式,硬生生地剥夺他的控制权,把他送回朱利安身体内部那个黑暗的牢笼。

“你……你能够自主控制……”

竟然有人可以自主控制mirage态,甚至不需要在舞蹈中,不需要情绪引导,就可以释放出来吗?真是可笑,原本以为自己生于舞台,见识良多,却不知晓世界上竟有这样的人存在!

自己的集中度已经是世上罕有,可是格雷·范塔西亚,能够做到这一步的人,要有一颗多么纯粹和狂热的心?

朱理眼前一黑,忽然失去了意识。与此相应的,是朱利安的眼睛忽地闭上,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第133章 没事了,不要哭

周围夜幕似的黑暗忽然散去,一切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格雷转过身去,看着身后的女孩。整个过程中,她一直用双手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服,而且很明显,她一直都在瑟瑟发抖。

“有没有受伤?”格雷轻声问。

没有问多余的“你没事吧”之类的话,因为她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这个女孩,一向是相当顽强的,就像一株野生的茂盛的草,太阳晒不萎她,风霜打不倒她,面对困难的事情,永远倔强地昂着头,努力地去战斗。但是此刻,她看上去竟然如此柔弱,如此慌乱,如此不知所措。

怎么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这样的侵犯和困扰,对于这个清澈无瑕的少女来说,不啻为一个巨大的打击,也难怪她会手足无措。

女孩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知怎的令心里燎原似的火起,也让格雷的心中滋生出巨大的愤怒。这种狂乱的怒意是他极少体验的情绪,最初被激起,就是在进入储物间,看到男生把夏伊达按在墙壁上,企图对她强.吻的时候

那时候,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是懵的。

这种愤怒,有对那个男生的,也有对自己的。没有想到,看到她的恐惧和痛苦,心里竟会有一种被刀子切割那样的感觉。不希望这样,不希望看到她这样的表情,特别是自己在的时候,竟然还会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头一次觉得自己居然是如此无能。

女孩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看上去是在拼命地忍耐。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用颤抖的声音问:“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格雷愣了一下,明明是自己遭遇了伤害,明明怕成这个样子,竟然还是先惦着别人?

恐怕在她的心里,对那个人的本质,也已经有了一个正确的判断吧?

她的直觉一向比其他人更加敏锐,这使她常常对他人产生同感,使她能够体察他人隐藏于内心的痛苦和不幸,也使她难以对任何人产生恶感。

格雷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这样子的她看上去十分惹人怜爱。

“他没事,只是晕过去了,醒来就会好的,甚至……也许会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一切。”

格雷伸出手指,轻轻地拭了拭女孩眼角的泪滴,声音不知不觉变得异常柔和:“没事了,都好了,不要怕。”

没想到,这轻轻的拭泪的动作却似乎不小心触动了女孩泪腺的开关,她的眼泪随着他的话语,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呼地一下涌了出来。

他的声音竟然那么温柔,就仿佛天籁一般。夏伊达的身体在这样温柔的声音里忽然放松了下来,一种暖洋洋的安全感骤然包裹了全身,把她的意识强行刷成一片空白。

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动作,完全不知道自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而且,伸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范塔西亚的腰肢。

格雷吓了一大跳,心像被什么巨物撞击了一下,“砰”的一下子,窒得差点咳出来。他愕然地低头望着怀中纵情哭泣着的少女,双臂木住了,不知该往哪里放才是对的。就这样呆滞了好一阵子,他才缓缓地,缓缓地放松了手臂,从身后轻轻地环抱住了她。

夏伊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发泄出了刚刚积攒下来的全部恐惧和不安。格雷的心忽然变得柔软,他没有打扰她,只是用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纤细的后背。凌乱的长发披散在后背上,跟着身体一颤一颤,也是软软的,好像婀娜的水草。

“没事了,不要哭。”格雷低下头去,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

此时此刻,内心里总在责怪,为什么自己的语言竟会是如此贫乏,无法说出更多安慰的言辞。以前,总是厌烦罗曼·克利斯朵夫话多,聒噪,但如果是他的话,此刻一定很懂得如何安慰怀中哭泣的少女吧?

这是头一次感觉有那么几分羡慕他。

女孩完全丧失了自觉,把他抱得紧紧的,也不知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竟然能把他的腰身都抱得生疼。定下神来才忽然发现,她的纤细的肢体竟然完完全全地贴合在自己的身上,连同那从来不曾感知过的柔软曲线。

这一惊非同小可,身体的接触处忽然变得火烫。这种奇妙的碰触让格雷的肌肉仿佛石化了一般,竟然有些不受意识的支配。

格雷认真地调整着呼吸,隔了好一阵子,才收复了失去的领土,可以做到用手轻轻地、安慰性地抚摸她的后背。

这个时候,投入地哭泣着,对这种微妙的尴尬完全缺乏自觉的那一方,显然是比较幸福的。

夏伊达哭了不知多久,渐渐地有些气力不支,呼吸缓了下来,意识才开始缓慢地回归自己的身体。这个时候,脑子里尽是些奇怪的东西,比如说——我可不是个爱哭的人啊,这是怎么了呢!

夏伊达确实不是个爱哭的女孩,从小就不爱哭。那个时候,摔了跌了都是常事,辛苦操劳也根本不在话下。记得有一次,康斯坦丁看着摔得一腿是血的夏伊达目瞪口呆,后者却若无其事地嚼烂了药草叶子敷上,接着该干啥干啥。

后来康斯坦丁对她说:“伊达,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子。”

康斯坦丁接触的小女孩,都是那种穿公主裙,细声细气,娇滴滴的小美女,稍稍碰一下就会哭得惊天动地,就算是他这种性格好的男孩子,也觉得跟她们相处异常头痛。

所以,坚强,不爱哭,本来是自己引以为自豪的优点呢,今天这是怎么了呢?真是丢脸啊!

就在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同时,忽然也感受到了一直包裹着自己的融融的暖意。

那是另一个人的体温,带着一丝淡淡的草香,就像是梦里的故乡,又像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因为这气息太让人安心了,所以,才会一下子卸下了所有的坚强和倔强,体内所有的恐惧不安,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不知不觉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

可是……

透过迷蒙的泪眼,她终于发现自己居然被另一个人抱在怀里,确切地说,是她自己把人家抱得紧紧的。对方穿的是相当正式的套装,外衣敞着扣,里头洁白的衬衫给她的眼泪浸得透透的,像是刚刚淋了一场大雨。

第134章 这或许根本就不是巧合

头脑懵了一阵子,夏伊达才忽然意识到,这好像是……格雷·范塔西亚……老师?

范塔西亚给人的感觉是孤傲且难以接近的,可是此刻,他似乎是完全没有责怪自己失态的行为,而是十分温柔地用双手环抱着她,柔软的手指在她的后背轻轻地安抚着,略微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反复地说着:“没事了,不要哭。”

这……

当夏伊达终于搞清了状况,这突如其来的窘迫可真让人措手不及。她已经记起来了,当时是自己忽然没了主张,才会这样失态地抱住人家大哭了起来,这简直是太丢人了!

范塔西亚看上去有一点点冷,可是夏伊达早在一开始就看出了,他其实是一个内心格外温柔的人。所以,被自己这样一搅和,想必他一定是十分为难的。

即使是心里讨厌,也绝不会在这样的时候把她推开去!

夏伊达连忙松开抱紧了他的双手,边抽泣边一迭声地道歉。对方的双臂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一些犹豫地,也放开了她。

抬起头来的时候,对上的是一双清澈的眼睛。

范塔西亚微微地蹙着眉,眼神里竟好像是满溢的温柔的关切。这样的眼神似乎有些异常,太迷人,太容易让人沦陷,甚至把夏伊达晃得头晕了一下子。

“老师,你的衣服……”夏伊达脸烧得厉害,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关系,我的事办完了,后面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了。”

格雷见她慌得颠三倒四的,忽然觉得有趣。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递给她,想让她擦擦眼泪,没想到女孩接过手绢,手忙脚乱地擦拭起他胸口被泪水打湿的地方来。

格雷叹了口气,捉住了她的手,把手帕接过来,亲手给她擦干了眼泪,又把手帕塞回口袋里,牵着她在储物间里找了条破长凳坐了。

两个人在略微尴尬的气氛中沉默地坐了一阵,夏伊达的情绪才完全平静下来。

地上,还躺着昏迷不醒的朱利安。

“别担心,一会就醒了。”格雷看出了她的心思。

“我们……在这里等着吗?”

格雷点了点头:“否则,解释起来更麻烦。”

夏伊达犹豫了片刻,试探着问道:“老师,刚才的事情,可不可以……不要告诉他?”

格雷长眉微挑,不过,瞬间也就明白了她的心思——这个小丫头,本来就是这样子的人。

刚刚那个自称朱理的家伙清清楚楚地说过了,他存在的时间之内,朱利安本人是没有意识和记忆的。她是把朱利安和朱理当成了两个不同的人来看待,刚刚发生的事情确实比较不堪,她一定是不希望朱利安因为这件事情承受更大的心理压力。

说起来,非常傻,有些不可理喻。她自己一定也不会忘了,刚刚她才是险些受了伤害的那一个。

但是……如果不是这样,也许,在内心的深处,也就不会被她悄悄地侵入和接近了。

格雷点了点头:“你来决定吧。但是,这个人,以后不要像今天这样独自接触了。他毕竟还是有些不稳定。”

看似平静地说着话,内心其实并不平静,有一种深深的后怕。今天,幸亏自己在这儿,又幸亏自己多了个心眼,如果不是这样,眼前这个地方,可几乎是什么人都不会来的呢!

她,也许会遭遇到极大的危险,甚至是伤害。

这样一想,竟然忍耐不住地怒火中烧。

“那个……”女孩有些怯怯地问,“老师……怎么会在这里呢?”

那清亮的漆黑的瞳仁,带着些好奇,又带着些仰慕和感激地望着他,让格雷的内心深处忽然一片柔软。

连声音也不自觉地跟着柔软了起来。

“有剧团,约了我来看比赛,选苗子。一开始我就看到你们了,后来,你们班的……比赛结束了,我感觉情况有些不对,所以,就过来看一看,没想到刚刚好……”

这其中省略了不少内容,包括看了朱利安·霍桑的一段比赛演出,感觉到的强烈的异样。

在台上那个人的身上,格雷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极端情绪——这种情绪伴随的结果,往往是不稳定和危机。

这时候,忽然有一些担心了起来。

这个学生,入学第三轮考试的舞台剧表演格雷没有看到,大概那个时候是被罗曼·克利斯朵夫叫出去说事情了,是关于《酒神的丰年》音响调控的事,就算罗曼再啰嗦也不得不听。但是这样,就有好大一段其他组的表演给错了过去。

当时格雷自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的,毕竟那些学生跟自己也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但是今天,看着台上的男生相当精彩的比赛作品,不安一点一点地从心底弥漫开去。

这个男生,朱利安·霍桑,是夏伊达那个班的班长。而且,听安吉拉在喝茶闲聊的时候说过,这个男生在夏伊达根本就不认识他的情况下,第一个就选择了夏伊达作为自己的同班战友。

这个信息加上今天自己的观察,让格雷心里那个颇有些惊人的推测更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最麻烦的是,当他进入剧场,刚刚落座,就看见夏伊达了。

剧场很大,人员很杂,不是正式的演出而是比赛,整个场子里也就比平时混乱得多。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格雷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穿着粉色绒线衣,宽松运动裤和球鞋的女孩。

这一身打扮让她看上去不是来观赏比赛的,倒像是去球场跑步的,一如既往糟糕的着装品味,以及那拼尽全力又慌里慌张的神情,每一样都是她的招牌。说实话,她这个模样在人群里一点也不显眼,可就是一下就发现了她,就是这么奇怪。

她的影子在剧场里晃了一下,就匆匆地跑去后台了。比赛的时候,又和几个男生一起跑出来看了一会儿,每一次她出现的时候,格雷都立刻发现了她,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

后来,在朱利安·霍桑的比赛结束之后,她也不见了。

这一次,涌上心头的是强烈的不安,所以,才会决定离开座席,跑到后台去找她。

越找越不对劲,直到猛地撞见偏僻的储物间里那令人刹那间怒不可遏的一幕。

所以,格雷·范塔西亚刚好会在此时出现在此地,那或许根本就不是巧合。

那个自称朱理的家伙充满嘲讽的话音还回荡在耳边——哎呀老师,难道你在跟踪你的女学生吗?这样似乎不太好吧……

“老师,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这里……确实好闷呀!”

格雷回过神来,看到女孩正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而自己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隐隐地发烧,全身也燥热得不行。

第135章 我没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还好,这个时候地上躺着的朱利安忽然哼了一声,身体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虽然有些突然,却非常有效地化解了尴尬。

夏伊达的注意力一下就被醒来的朱利安吸引过去了,可是,大概又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所以,也是欲言又止,不知道此刻应该上前,还是怎样。

按照范塔西亚的说法,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应该会变成以前那个朱利安,并且,可能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记忆了。

果然,张开眼睛的朱利安,看上去一脸迷茫。

“我怎么了?……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努力地支起身子,坐了起来,接着就用手捂住了头。

头像要裂开了一样地剧痛,以前也有过这种状况,但是没有这样痛过。

环顾四周,忽然记起了这是在比赛之后,一种极其不祥的感觉油然生起在心头。

“我……”

“你,你……”夏伊达支吾着。

不告诉朱利安刚刚发生的事情,这是夏伊达自己提出来的,但是朱利安醒得太突然,她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才好。

“你晕倒了,我们也是找到这里才发现你的,怎么样了,是体能透支了吗?”格雷无奈地说。

很显然,那小姑娘根本就不会说谎,格雷自己也不会,更是从来没有什么说谎的必要。但是这种时候,也就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晕……倒了?”朱利安看了一眼夏伊达,欲言又止。

范塔西亚老师会出现在这里,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但是朱利安脑子很乱,已经没有力气去关心这个问题了。

“能起来吗?如果能起来的话,一会一起回去吧,我可以送你们。”格雷说,“成绩也差不多该发布了,如果不出意外,应该会是你想要的结果。”

格雷虽然对说谎没什么经验,但他的思维是极清晰的,明白刚刚无论话怎么说都会显得有些蹩脚。因为正常人来到这种偏僻的地方,看到朱利安一个人晕倒在地上的话,是绝对第一时间要去寻找救援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傻傻地在旁边等着他醒过来。

这样做唯一的可能,就是知道他晕过去的原因。

所以格雷趁朱利安脑子还不清楚,赶紧把话题迅速地引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就这样,把事情勉强对付了过去。三个人回到剧场大厅的时候,获奖名单都快公布完了。

几个同来的学生正在焦急地寻找他们,一看到他们露脸,赶忙一窝蜂地围了上来。

“你们到哪里去了啊,两个人的手机都不接!”

“抱歉,刚刚有点不舒服,手机也是调在静音状态的……”朱利安说的倒全是实话。

“公布到银奖了,没有你,所以……”几个人都很兴奋,根本没有更多地去纠结这些问题。

一共只有两个金奖的名额。

当台上的主持人报出了“朱利安·霍桑”的名字时,几个男生都欢呼着跳了起来。

他今天的表现的确出色,夺下这枚金奖,也是众望所归。

朱利安和夏伊达也在笑着,只是笑得有那么几分心不在焉。

领完了奖,几个男生去送道具,让辛苦一天的朱利安和夏伊达跟着范塔西亚老师先回去。

趁范塔西亚给班杰明打电话,叫车开过来的工夫,朱利安悄悄地问夏伊达:“刚才,我没有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夏伊达吓了一跳,之前那些糟糕至极的画面接而连三地跳出来,让她的脸瞬间就涨红了。

“没有,没有!”她连忙摇着头否认。

朱利安看上去想说些什么,但是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最终,大家全都沉默不语地返回了学校。

班长初战告捷的消息极大地鼓舞了人心。虽然这意味着朱利安作为一枚棋子,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将无法使用了,但是,他拿下的却是根本没有准备时间的一场,简直就像是白赚的一样。所有人都在心里暗暗地喝了一声彩:不愧是入学考试第二名的超实力干将啊!

不过朱利安本人看上去却没有什么兴奋的样子,相反,他在之后的课堂和练习中反倒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郁,不似以前的开朗。

夏伊达看着他这样的变化,心中也感觉有些难过,却既无法去安慰他,也不敢单独接近。

课程倒是一如既往,平淡又艰辛地进行了下去。

很快,夏伊达身上的某种不对劲也被人发现了。

最早发现的是凯,他发现在下午的自由练习中,夏伊达中间休息的时候,居然睡着了。

接着,是有好几次,她在上课的过程中犯睏,被范塔西亚用教鞭给敲醒。

“坚持不下去了吗?实在是不像你啊!”格雷用讥讽的口气说。

每次被抓住,夏伊达的脸都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可是,就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似的,接下来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同样的错误。

格雷最终觉得有些奇怪,认识她也很有些日子了,这丫头最大的特点就是全身上下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天天精神抖擞的,无论多么大的运动量都压不倒她。近来一段她处于舞蹈学习的绝对低谷,练习量确实是比较大,再加上二班每天早晨强制性的一小时体能训练任务,的确会处在体力透支的边缘。但是,格雷判断,如果是她的话,似乎也不应当是这样才对。

“你怎么当的陪练,就陪成了这种水平?”下课后,格雷问过来蹭课的凯·伊文斯。

“冤枉啊!”凯大叫起来,“我可是一直尽心竭力的,但她不争气,我也没办法啊!”

“最近的训练强度加大了吗?”

“没有啊,还是跟以前差不多。”

“那,她是生病了吗?”

“应该没有。唔……她看上去,好像就是单纯的很累。”凯低头沉思起来,“我可是只负责到下午的练习,谁知道她晚上干嘛呢?也许是熬夜呢,也许是交了男朋友,晚上出去约会呢?要知道,年轻的女孩子……”

格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制止了凯的喋喋不休。

他想找夏伊达来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又担心那是她不想告诉别人的,毕竟她一直到现在,都是只红着脸道歉,从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如果是放在从前,早就直接去问了吧,现在,好像不知怎的变得瞻前顾后起来。

格雷伸开手臂,双臂间总有一种异常的感觉,总莫名地记起女孩伏在自己胸口哭泣时的触感。或许是有生以来头一次有这样的体验,所以被扰乱了心神。但是,似乎又不喜欢现在的这个自己,仿佛这也是有生以来的头一次。

第136章 黑夜咖啡馆

为了完成手头一部舞剧的创作,格雷在北都学园的图书馆里泡了一整天。

今天没有他的课,可以心无旁鹜。既然要在这里当教师,那么这个学校里顶尖的资源就没有不利用的道理。当他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时候,时间过得像流水般的飞快。发觉时,外面都已经漆黑一片了。

站起身来,格雷发现整副躯体变得有些僵直,右腿木然的钝痛变得逐渐清晰,精神却变得略微萎靡。

总是忘记休息,对于他来说,这应该算是一个大忌,但是,一进入那个世界就会物我两忘,根本没有自我约束的力量。

晚上还想继续,因为这精神集中的一天让格雷灵感勃发,觉得可以做出一些非常美妙的东西来。

他穿上风衣,打算去喝杯咖啡,顺便吃点简餐,保持基本的体能。今天除了例行的晨练,并没有更多的体能支出,所以根本不需要太多的热量摄入,而他对于食物的口感本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

学校附近有家咖啡馆还不错。格雷这个“不错”的评价,主要来源于这咖啡馆刚好位于他回家的路上,不需要绕远,那里的黑咖啡有足够的提神功能,以及咖啡馆提供的简餐里有热量配置恰好合适的无油鸡胸时蔬沙拉。

至于味道什么的,并没有太多的印象。

这个时间,咖啡馆里人不是太多,格雷觉感很满意,于是推门走了进去。

想了想,好一阵子没来了。自从被霍尔顿拴在了北都学园,似乎生活节奏全给打乱了,变得格外忙了起来,这对于一名编舞者来说,实在是一种苦恼。可是,想着这种苦恼,不知怎的唇角竟不自觉地上扬起来。

似乎是回想起了一些有意思的事。

“哗啦”一声,接着是一迭声的杯盘撞击丁丁当当。格雷只觉得胸口一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米色风衣和浅色衬衫给人当胸实实在在地泼了一杯黑咖啡。

好在有风衣挡着,隔绝了大部分的黑色液体,否则,这热咖啡泼在胸口可不是什么好受的事。

“老师,对,对,对不起!”眼前是个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保全了杯盘性命的服务生。

这样的事情虽然让人不悦,却不至于让格雷感觉气恼,毕竟对方也不会是故意的。可是,对方居然称自己为“老师”,而且,这声音也实在是非常熟悉。

定睛一看,夏伊达正仰头望着他,一脸的惊慌失措。

女孩穿着咖啡厅的女服务生制服,是黑色的连衣小短裙,黑长袜,芭蕾娃娃鞋,一条白色的花边小围裙,黑直的长发高高地束成一条马尾辫,活像一个精美的陶瓷娃娃。

这衣服和她平时穿的服装截然不同,裙子短短的,腰身给围裙束得很细,显出了一双笔直的长腿。格雷形容不出那样的感觉,就是这视觉的所见竟好像令心脏很猛烈地跳动了一下,又有那么一秒空虚的停滞——这衣服,有着强烈的清纯的少女感,却又有那么一丝恰到好处的诱惑。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家店的制服如此好看呢?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真是狡猾的衣服!

不过,这会儿女孩漂亮的面孔上可不是愉悦的微笑,她一脸焦急,在旁边一张空桌上放下泼洒了的空杯子,从围裙布袋里掏出一条粉色的小餐巾,在格雷的身上手忙脚乱地擦拭起来,还揪起他的衬衫不停地往上吹着气。

“老师,对不起,烫不烫,不会把你烫坏吧!”

看来,早就已经认出自己了。也许,正是因为认出了自己,所以才慌了手脚,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事件。

在她的心里,自己竟是这么可怕的人吗?

咖啡店的老板认得格雷,见状连忙过来打圆场。

“范塔西亚先生,有一阵没看到您啦!哎呀,这是我们新招来的服务生,还很不熟练,这次,实在是抱歉了!这样,请进来坐下,喝杯咖啡,您的衣服,由我们来处理,处理不好的,我们必定好好赔偿!”

格雷是这里的常客,又有名气,甚至他的光顾会给店里增加不少慕名的客人,这是连他本人都不自知的事情。所以,无论如何,这位客人是老板绝对不愿意得罪的。

另一方面,这个新人服务生,虽然干的时间不长,却也深得老板的喜爱。这小姑娘并不太懂得察言观色,八面玲珑,但是绝对肯干,能吃苦,让她做五分,她能一口气干到八分、十分。更加可贵的是,这样能干的女孩,居然是个难得的小美人儿,客人都喜欢由她来服务。她来到这里不长的时间,竟然就有客人专门为她而来了。

然而这姑娘只是埋头苦干,对于自己的美,完全都不自知。

“先生,无论如何,小姑娘不会是故意的啊,这个时候,应该拿出点绅士风度才对啊!”

“喂喂,不会真的计较这点小事吧!”

“哎,还真巴不得伊达小姐的咖啡是泼在了我身上呢!”

格雷惊讶地发现,邻座竟然有人声援起夏伊达来,为她求情,确保她在这场风波中不至于吃亏。

仔细一看,居然全都是些单独前来的男人,还有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系在女孩的短裙边缘。

格雷忽然觉得她这套漂亮的侍者服有些刺眼了起来。

格雷面若寒霜,一记眼刀把那些嘈杂的声音杀了回去。由于他身上骤然爆发的气势太有压倒性,所以刚刚出声的人们不由自主地噤若寒蝉。夏伊达则在他凌厉的目光中瑟瑟发抖。

老板也是吓了一跳。常年来招呼这流水般的客人,早就练就了一番识人的本事。他一直觉得,范塔西亚先生绝不是个拘泥于小节的人,这样的事情也绝不会放在心上,刚刚说的那番话,只是用来打打圆场,化解尴尬的气氛的。

实在没想到,今天范塔西亚先生还真把这事放在心上了,而且,好像是相当在意的样子!

老板也有些郁闷,看来,今天似乎是撞上他心情不好了。

“一杯Espresso,一份沙拉。”格雷闷声说,“让她,在我对面坐着。”

周围又起了一阵低低的嘘声,声音很小,但满是轻蔑,像是在说:“清高什么,你还不是一样的货色!”

格雷完全没有理会那些声音,只自顾自地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了。老板见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夏伊达,让她赶紧跟过去道歉。然而,他发现女孩似乎完全没有get自己眼神的意思,却在范塔西亚先生一句话之后立即乖乖地低着头跟了过去,像只做错了事正向主人摇尾乞怜的小狗。

第137章 她对力量一无所知

格雷坐在那里,安静地小口吃着东西,一声不吭。夏伊达局促不安地坐在对面,红着脸,低着头,把下嘴唇咬得发白。

沉默了好久,夏伊达看着他盘里的东西吃得差不多了,才小声地吐出一句:“老师我错了,可是我没办法……”

夏伊达在看到范塔西亚推门进来的时候立马慌了手脚,脚底一滑,一杯热咖啡就冲着还在神游天外的他当胸泼了过去。

这是短短的时间之内,第二次把他衣服的胸口部分搞得一塌糊涂了。

夏伊达说的“我错了”,显然不仅仅指这个,因为衣服弄脏什么的,范塔西亚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她说的“我错了”,是因为面对着作为“老师”的范塔西亚时,感受到的那种由内而外的心虚。

这几天,范塔西亚在课堂上,可是说过她不只一遍两遍了。明明还是拖油瓶的身份,却撑不住在课堂上睡着,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睡着的原因,主要就是晚上结束了练习,还要跑到咖啡馆来打工到午夜,睡眠严重不足,体能透支的缘故。

总想着要咬牙坚持,也在努力地坚持,可是有时候真的不是自己的意志所能控制的,这让她一直以来都感觉愧对范塔西亚。

所以今天猛地看到他,才像见了鬼一样,出现了那种失态的举动。

范塔西亚貌似是真的生气了,只要他一生气,夏伊达就会感觉刀子在剜着自己的心,感觉自己简直就是千古罪人。

范塔西亚放下刀叉,虽然是极小的一杯,却有着深郁的颜色和浓重的苦味,是夏伊达曾经挑战了一口就立马崩溃的存在。

“解释一下‘没办法’。”他冷冷地说。

之前,安吉拉也对他说过想出来打一份工,并保证绝对不会影响练习。安吉拉想打工的理由是,如果在大学时代没有打过工,就好像青春的体验里少了一部分似的。

格雷感觉她的想法很无聊,但是,毕竟已经是十几岁的少女,有些他不能理解的想法也是很正常的。安吉拉学习舞蹈起步晚,又因为那些特殊的原因,练得总是异常拼命,那本来就是格雷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她终于有点自己的要求,作为哥哥也不得不支持。

这家伙……也是这样的想法吗?

但是安吉拉可以,她根本就不行。学校的课程对安吉拉来说是游刃有余的,但是夏伊达再出来打工的话,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住,就算她是铁人也不例外。

这样下去,舞蹈练不好还是小事,身体出了大问题,是有可能后悔一辈子的。

一旦亲吻过舞台,却又不得不放弃的时候,那样的痛,现在的她根本不可能明白!

一想到这些,格雷就忍不住地怒火中烧。

“我学费不够了,如果不打工的话,妈妈会很辛苦,而且,住宿费也是一大笔钱……”夏伊达低着头,小声地说。

她心里明白,一切都不是理由,只要影响了练习的效果,那就没有什么借口可讲,一切都只能怪自己还不够强大。在范塔西亚的眼中,是没有任何借口存在的,一向如此,所以夏伊达对于向他讲述这些的自己感到异常羞愧。

但是,面对着他,是不可以说半句谎言的。

范塔西亚目光如水,注视着她,那目光中的坚冰渐渐融化,又渐渐地变得柔和。

他重新拿起刀叉,开始吃东西,他低着头,吃得很慢,一直到吃完盘中的最后一根菜叶,他才忽然扔下叉子,仿佛是做出了什么不容易的决定。

“辞掉吧。”他简洁地说。

“啊,可是……”

这份工作其实很不错,不需要太多的体力,工作时间也只有一天四个小时。最近,渐渐地熟悉了,能够得心应手地干下去,老板也刚刚好给涨了点工资。

如果能坚持下去的话,虽然解决不了全部的问题,但压力确实可以减轻不少。

尽管是范塔西亚这样要求,还是觉得非常可惜,所以,此刻的夏伊达,真心感觉有些为难。

果然,生活还是有些不易呢。以前,都是生长在父母的羽翼荫庇之下,现在有些事情打算靠自己,才开始初初体验到真正的生活的艰辛。

“我家人手不够,正在招家政,薪水会比这里高很多……”格雷调整了下呼吸,把话说下去,“而且……空房间很多,可以搬过来,住宿费就能省下了。”

格雷不太会撒谎,在信口开河的时候语气总显得有些纠结迟疑,所以他对目前的局势也完全没有掌控的信心。不过,当他抬起头来,与夏伊达对视的时候,却发现女孩惊讶地张大了眼睛,目光中全是惊喜。

明明是说得十分蹩脚,可她竟对自己深信不疑。这种绝对的信赖在格雷的心里唤起了一丝罪恶感。

“这么巧?我的运气真是太好了!”女孩异常惊喜地说,“但是,真的可以吗,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很好……”

“如果你愿意的话,班杰明会与你联系,其他的不需要担心。”格雷干巴巴地说。

快速地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格雷结束了谈话,把账付清了,快步走出了咖啡厅。

已经变冷的风吹过来,胸口的湿渍带来一片寒凉,这才发现,原来,在那里的时候不知怎的全身都感觉燥热难耐。

咖啡喝了,精神变得振奋,那些积存的能量却不知怎的不翼而飞。格雷坐在自己的书房里,面对着桌面画得乱七八糟的大纸,没有了一丝想要继续创作下去的欲望。

很清醒,精神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集中,甚至在柔和的台灯光芒下,可以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我究竟在做什么?他忍不住质问自己——我是这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吗?

可是她那无奈的眼神,那企图用纤细的肩膀独力承担一切的野心,那日益疲惫和不堪重负的模样,都让他感觉根本无法袖手旁观。

然而,这似乎并不是出自于承诺、责任、约定和道义,格雷自问,如果这是换了另一个人,恐怕他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这样的想法让他心慌不已。

因为有一种预感,当这个横冲直撞的少女兴冲冲地一脚踏进自己家的大门,未来将会随之转向一个根本不可预测的方向。

她,对自己拥有的破坏力根本一无所知。

第138章 啊,那云朵般的小绵羊

夏伊达从来没有想到,第二次踏进范塔西亚家,居然就是带着行李,直接搬了进来。

班杰明亲自开车去接她,甚至开了一辆型号颇大的以前从没见过的车。然而女孩从宿舍里搬出来的行李之少,让他大跌眼镜。

仿佛一只大皮箱,她就可以带着全部的家当行走天下了。这其中的物品,还有不小的一部分是学校统一发的。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还有另外一种生活。

从班杰明出生的那一天起,他的父亲老艾尔芬斯通就已经是范塔西亚家的管家了,只不过父亲服务的是上一辈,而他则从小就被培养成为范塔西亚家的接班人格雷少爷的管事人。

尽管只是管家家族,但范塔西亚家对他们一直极为亲厚,所以在物质方面,班杰明也自始未曾感受过贫乏的滋味。

从格雷少爷语焉不详的解释中,他大致明白,这女孩是因为生活方面的困难才会被收留到这里的。

这完全不像格雷的性格,班杰明和格雷可是一起长大的,就算自始以毕恭毕敬的态度对待,对他也算得上相当了解。

甚至,格雷少爷还亲自为她指定了一间卧室,是三层的客房当中,最大、采光最好的那一间。

这种小事都会亲力亲为,对于格雷来说,已经能够称得上是诡异了。

上一次见面,对这个叫夏伊达的小姑娘印象就不错,这一次,更是产生了颇为强烈的好奇。

当然,一名优秀的管家,“好奇”这样的情绪,是绝对不可能表现在脸上的。

夏伊达在班杰明的带领下,住进了有生以来第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当班杰明帮她安置好行李,又给她端来了大盘的水果和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叮嘱她今天先好好休息,夏伊达感觉自己简直像是在做梦。

这间屋子,比学校的二人宿舍大了两三倍,各种家具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电视和电脑。屋里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浴室,还有一个大大的衣橱。

茶几上,摆着插满鲜花的花瓶,显得生机盎然。床上新换的被套是淡粉色的,很有少女感。在床上的枕头旁边,摆着一只胖胖的毛绒玩偶,雪白雪白的,一看就十分柔软。

是一只造型极其可爱的长毛绵羊!

夏伊达把绵羊玩偶抱起来,触感软软的,舒服极了。玩偶似乎是新的,脖子上的吊牌还没有摘掉。夏伊达把脸埋进它软绵绵的长毛里,感觉嗅到了一股阳光的味道。

听说,城市的女孩子都喜欢抱着毛绒玩偶睡觉呢!她们也喜欢小羊吗?要知道,云朵般的羊群,那可是夏伊达最好的朋友呢。

那种舒服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可永远都不会猜到,“是不是应该买一个毛绒玩偶”这样的提议,还是班杰明向格雷提出来的。

既然格雷少爷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把一切打点得更细致、更妥当,那就是班杰明的强迫症了。

女孩子应该都喜欢这个,安吉拉小姐有很多。在床上放一个大号的毛绒玩偶,整个房间都会变得温馨起来。

格雷少爷听了这个提议,一脸“还有这种事情”的表情。他根本考虑不到这些,小女生的心思想必他一点都不会懂。

这样一想,就不免为格雷少爷着急起来。

有些人,看上去完美无缺,可是只有朝夕相处的人才会明白,他也有他完全搞不定的东西,有可能会在一些非常普通的方面,出现致命的短板。要知道,日常生活中也处处是战场,战场可不止舞台那一个。

班杰明不是罗曼·克利斯朵夫,并没有那种穿梭于花丛中处处受欢迎的本领,但他生来就需要关注他人的需求,所以很清楚——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是一朵娇美的花,都需要别人的温柔与呵护,哪怕她生就钢铁般的神经和意志也不例外。

“夏伊达小姐喜爱什么样的小动物,您有所了解吗?”班杰明试探着问。

格雷努力地回忆一下,不记得她与任何小动物发生过交集,不过很快就想到了,她曾经把自己比作草原上的牛马。

估计是喜欢牛马吧。

“买一只牛好了。”格雷通过分析得出了结论。

班杰明沉默了三分钟。在这三分钟里,他被关于在少女的床头放置“牛玩偶”的想象画面击垮了,然后,花了一些时间来整理崩溃破碎的情绪。

“如果是这样的话,换成绵羊玩偶可不可以呢?”班杰明恢复了平素那柔和的声线,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相似度……很高,而且,比较柔软,抱起来会比较舒服。”

格雷想到曾经游历过的草原,确实比起牛和马,反倒是羊群更常见,虽然对于牛和羊“相似度很高”这个观点,他通过观察感觉不能认同。

不过,班杰明的提议向来靠谱,所以也就点头同意了。

这就是夏伊达床头这只柔软的白色绵羊玩偶的由来。班杰明在最高级的玩具商那里挑选并订了货,昨天晚上才刚刚进家门。

这其中的曲折夏伊达自然是全然不知,只是觉得范塔西亚家对雇来的家政工人实在是太温柔,太优厚了。

而且在这里,也就与安吉拉朝夕相处了。头一天,安吉拉已经表达了她的兴奋,两个人热火朝天地聊了很久。对于年轻的女孩子来说,就连每天能一起走去学校,也成了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我可一定要努力,要尽力多做事情,要把范塔西亚老师和安吉拉照顾得好好的!夏伊达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可是,她很快就发现,事情好像是有一些不对劲。

第一天,根本就没有人来给她派发任务,她想着,也许是班杰明说让她先休息一天的缘故。但是第二天也没有,她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不但没有人来安排工作,反倒是有穿着一样的服装,系着围裙的阿姨,到她的房间里,早上送水果,晚上送牛奶。

问起来,她们说这是班杰明总管分配给她们的任务。

夏伊达在范塔西亚的宅邸一个人偷偷地走来走去,观察着,惊讶地发现在这间屋子里做事的人很多,他们技能熟练,各司其职,就连想帮忙都根本插不上手。应该说,这里人手足够,一点也看不出缺人的样子。而且,她还在阁楼发现了女佣们四人一间的集体住处。

第139章 五雷轰顶

怀着满腹的疑问,夏伊达去问了总管班杰明。

没想到班杰明难得地有些支支吾吾,说这几天他实在是太忙了,来不及给夏伊达详细讲解任务,让她先随便走走,熟悉一下,耐心地等一等。

进入这个宅邸,在夏伊达的眼中,班杰明显然就是她的直接“领导”了。班杰明看上去确实很忙,一刻也不得闲的样子,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但是,还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当初进入咖啡馆打工的时候,上来第一天就被安排了一大堆活,忙得团团转。这样才是“缺人手”的正常表现吧?

范塔西亚和安吉拉都不在家,本来想偷偷问问安吉拉的计划也泡了汤,夏伊达只好一个人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

要是班杰明太忙,无暇顾及自己,那自己也不能就这样闲着,必须找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来做。夏伊达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毕竟之前班杰明跟她联系的时候,给她开出的价码令她瞠目结舌,觉得就算把自己给卖了也值不了这个价。

这样的话,学费生活费什么的,家里连一分钱都不用出,就已经绰绰有余,甚至可以算是完全地自立了。这是夏伊达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很显然,这是范塔西亚老师对自己的照顾,把这样的好机会提供给了自己。不过,夏伊达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笔优厚的酬金对应的必定是艰苦的劳动,否则,怎么对得起这样的价码呢?

要是得以投入了紧张的劳动倒可以让人安心,可是现在,就好像是满身的力气不知该往哪里使,又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贼。

经过观察,夏伊达终于在二楼找到了一个异常凌乱的房间。

这个房间不小,采光良好,只是室内的陈设调子都是冷冷的,让人不自觉地就会沉静下来,进入物我两忘的境地。但是,这个房间大概是被忘记了,没有人对它进行整理和打扫,以至于到处都杂乱无章。

这里有巨大的书架,但书都没有规规矩矩地呆在书架上面,而是地上、沙发上扔得到处都是。还有各种各样的纸张,凌乱地画满了各种不认识的符号,就像小孩子的涂鸦。屋子中间有张大号的书桌,上面同样是一塌糊涂,而且书籍和唱片堆成的小山已经摇摇欲坠。

这个房间,与整栋房子洁净温馨的风格异常不搭,简直就像是被诅咒了一样。

这大概就是神的启示吧!夏伊达想——这是神在指引着我,让我找到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当她花了三四个小时,累得吭哧吭哧直喘,终于把房间归置得井井有条的时候,恰好路过的班杰明拐进了这个房间。看到眼前的场景,他瞬间石化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吭声。

“因为一直都没有工作,我看到这里比较乱,就把这里收拾打扫了。东西都是分类整理好的,不会找不到的!”夏伊达抹着头上的汗,心里感觉有一点小小的骄傲。

“你还是……做一点心理准备……”半天,班杰明才一脸痛苦地说,“这里,是格雷少爷——也就是范塔西亚先生的创作室,是禁止任何人踏进来的地方,这里的任何物品,也绝对不许碰触,否则……”

此刻最头痛的人,应该就是班杰明了。

简直是两面都难做人!

格雷把这女孩收留到家里来,给她的薪水、为她提供的条件都是亲自定的,就算班杰明是个傻子,也清楚这女孩是绝对不能当佣人来使唤,要当主子供着还差不多。而格雷不负责任的一点是,他只管吩咐“给她什么”,至于“让她做什么”,那就一概不管了。

所以班杰明也很为难——到底给她安排点什么事情打打马虎眼呢?安排的事情要很轻,不要占太多时间,不能消耗她的体力,也不能影响她的舞蹈学习——这是班杰明揣测格雷的意思得出的结论。

那这还有什么可干的呢?

尽管班杰明很忙,但是忙到没工夫给夏伊达安排工作,那绝对是无稽之谈。他是在头痛,在绞尽脑汁地思考解决的办法。

他甚至企盼着,这姑娘通过自己的观察,可以快些领悟格雷少爷的好意,并且,坦然地接受它。

这样子,大家心照不宣,就什么都好办。

可是,从他对夏伊达的印象和观感,就预感到事情绝对没有如此简单。

只是没想到,这姑娘的迟钝和精力过剩,还是大大超过了他的预期。

“我……是不是做了错事……”夏伊达一下子慌了神。

她忽然想到,在班杰明的主持下,怎么可能存在这么乱的房间呢?所以,它一定有它存在的理由。而自己,只是忽然发现可以做的事情,就兴奋得忘乎所以了,连脑子都没有动过。

“怎么说呢……”班杰明十分为难,不知道应该怎样向她解释才好。

每一个天才,都是有一些怪癖的。对于格雷·范塔西亚来说,就是在创作的时候绝不容他人的打扰,这打扰包括破坏他的房间里的某种微妙的平衡。

灵感这种东西,脾性是相当古怪的,就像猫儿一样。它可能此刻青睐于你,但转眼之间便抽身而去,不肯留下一丝的痕迹。格雷习惯于创作空间适度的凌乱——在他人眼中,这就是普通的杂乱无章,但对于他来说,每一处摊开的书页,每一张纸,每一串不经意间记录下的字符,甚至是各种物品放置的位置和顺序,其中都隐含着灵感曾经走过的线索。

所以,格雷的工作空间,是不容外人插足的存在。他极少发怒,但有人动了他的东西,他就会。

他这样并不是从小时候就开始的,而是近些年重新选择了道路,才逐渐形成的新的习惯,所以就连班杰明本人都在这方面吃过亏。对于那次的经历,班杰明连回忆都不愿意去回忆。

更有一次,新招来的年轻女佣不懂得分寸,自恃有几分姿色,讨好格雷心切,进了他的工作室。谁想到才捡起了两本书,就被发现了,换来了一场雷霆般的震怒。

格雷生气起来很可怕,他不打人也不骂人,只是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却当时就毫不容情地让那个女孩卷铺盖走人,连班杰明因为用人失察跟着遭殃,挨了顿罚不说,还看了一个月的冷脸。

所以,眼前这变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的工作室,如同一个巨大的噩梦,让班杰明瞬间有了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第140章 叫名字就好了

班杰明很后悔,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就交待清楚在这栋房子里的禁忌事项呢?

那是因为,实在没有把她当成请来的工人看待,更没有想到她有这样没事找事干的行动力。

果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就像一只野生的小动物,行动的方向根本无法预测。

“看运气吧……”班杰明欲哭无泪。

这样的事情肯定是遮掩不住的,与其让当事人自己发现,还不如主动地承认错误。所以,傍晚,当格雷走进家门的时候,发现班杰明带着夏伊达在门口垂头丧气地等着自己。

尤其是后面的小姑娘,连与他对视都不敢,看上去活像一只霜打了的茄子。

当夏伊达从班杰明含混的解释中大致明白了自己的举动很可能扼杀了范塔西亚的许多创作灵感,甚至可能导致他某些工作的前期努力付诸东流的时候,整个人立刻就不好了。

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犯的,竟然是这样严重的错误,甚至说,可能是根本就无法弥补的错误!

这让她感觉羞愧难当,恨不得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

范塔西亚老师照顾自己,给了自己这么好的机会,可是自己呢,又蠢又笨,上来就把事情全都搞砸了!

格雷有些茫然地给他们引着,到了自己的工作室,推开门一看,整个人变得目瞪口呆。

感觉里,好像是自己的工作室消失不见了。

这一间窗明几净,书籍纸张排列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的房间,看上去极其陌生,让他自己都觉得有几分愕然。

“你……干的?”他问夏伊达。

夏伊达低着头,用脚尖使劲地搓着地板,不敢吭声。

格雷看着她,见她乌黑的长发给利索地盘了起来,在头顶结成一个花苞,大概是为了劳动的方便。头一次,她修长的脖颈露了出来,是遭人羡慕的那一种,纤巧可爱的耳垂给落下的几丝碎发点缀着,又因为羞愧染上一丝潮红。

她的身体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某种真实的信号,内心的活动几乎一览无余——有羞惭,有悔恨,有自我嫌恶,还有一丝恐惧。

怎么,很怕我吗?我又不会吃了你。

格雷看着眼前这陌生的工作室,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生气,甚至还有一点想笑。

沉默了片刻,他开口问班杰明:“吃的东西准备好了么,今天很累,也有点饿了。”

班杰明虽然吃惊,听了这句却感觉如蒙大赦,拽着夏伊达就走。

夏伊达没头没脑地跟着,才发现是要她帮着准备食物,这才稍稍放松了一点。

班杰明太了解格雷了,明白他这样问,就是前面的一页就此翻过去的意思,而且,从他的身上,居然没有感受到丝毫愤怒的气息。

真的是变了啊!

班杰明有一点开心,因为在他的认识中,这应当是一种好的变化。格雷少爷是个太过坚强的人,尤其是在经历了那连班杰明都不愿意去回顾的一切之后。有时候,他甚至希望格雷可以变得更柔软,哪怕是更脆弱一些,因为之前那个过于完美的格雷·范塔西亚,所代表的意义更多的并不是幸福,而是坚强的意志本身。

夏伊达在班杰明的示意下,把作为晚餐的食物一盘一盘地端到格雷的工作间去。他就坐在大案子前头,本来已经收拾得干净的桌面瞬间又多了一叠书。

“好久没在这里吃东西了。”格雷说。

其实,是根本就摆不下。

晚餐清淡得令人发指,还有黑黑的苦咖啡。

夏伊达感觉范塔西亚似乎对咖啡十分依赖。她在来到北之国之前根本没有喝过咖啡,有一次尝试了一下,结果大半夜都没睡着,那次喝的还是加了大量牛奶的拿铁。她有些担心,晚间喝这样的苦咖啡,难道不会彻夜难眠吗?

但是现在的她可是个“罪人”,就算担心,就算想问,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的。

“一起吧。”范塔西亚像平时那样对她说话,一点也看不出责怪的意思。

班杰明立刻行动,转眼之间,桌上的食物量就增加了一倍。

看着桌上食物的种类,格雷没有忘记叮嘱班杰明一句:“无论如何,她是一名舞者,饮食是不可以与一般人相同的,以后,她吃的东西,与安吉拉一样就好。”

夏伊达小心翼翼地坐在他的对面,那种羞愧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对不起,我只是想帮忙,实在是没有想到……是我太没有见识了,我……”

话没有说完,就被格雷一句简单的“没关系”挡回去了。

两个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语地用着晚餐。这个时间需求咖啡的只有格雷这种需要夜间寻找灵感的生物,所以班杰明十分善解人意地把夏伊达的饮品换成了新鲜果汁。

格雷看着她捧着果汁,像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小口小口啜饮,不由觉得有趣。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能原谅,都觉得没关系。

只要她别再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以后这个房间,你负责整理吧,我觉得现在这样还不错。”格雷说。

夏伊达惊诧莫名。

“可是班杰明说这样会把你的灵感毁掉的,我觉得我可能已经毁掉你的好多灵感了,不知道应该怎样弥补才好……”

“那就好好地整理吧。”

“可是,我要怎么做,才能……我可不知道那些灵感都藏身在哪里呀!”

格雷无声地一笑。

“随便你。我是那么没有用的人吗,灵感随随便便就能被你抹杀掉?”

这句话听上去非常自信,让夏伊达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

是的,眼前这个人,可是神一般的存在,他的力量,怎么可能被自己这样微不足道的小卒轻易地影响呢?

“好的老师,我会努力的!请尽管吩咐我!”夏伊达信誓旦旦。

格雷微微皱了皱眉头。

“在这里,可以不这样称呼我,很别扭。”

“老师”吗?夏伊达想了想,确实有些别扭,毕竟自己在这里的身份并不是学生,而是他请来的工人。

“好的范塔西亚先生!”夏伊达从善如流。

“……”

格雷的长眉皱得更紧。他用一手托着腮,略带一丝嗔怪的神情歪着头看着她,那样的表情不知怎的让人心跳加速。

夏伊达有些心慌,拼命地回忆着班杰明对他的称呼。

“格……格雷少爷!”

“……”

“……”

“和安吉拉一样就好。”格雷有些迟疑地提示。

安吉拉?夏伊达张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他。安吉拉怎么称呼他呢?哥哥?!

格雷看着她,忽然明白了她的心思飘到了哪里,不禁哑然失笑。

“叫名字就好。”他轻声说。

第141章 你就负责照顾他吧

吃完晚餐,夏伊达抢着收拾餐具,整理房间。格雷没有拦她,任由她自己去折腾。

端着一大堆餐具出来,夏伊达发现班杰明在外头等着,并顺手接过了她手里的大半物品,引着她一起往厨房走。

“从今天开始,你就负责照顾格雷少爷的饮食起居吧。”班杰明说,“不需要管得太多,他有什么需要,你尽量满足就是,不明白的地方,就来问我。”

对于自己头脑中的灵光乍现,班杰明还是相当满意的。

格雷的时间很少,所以需求也很少,这个工作可以算是相当轻松。而这样安排,现在看来格雷是绝不会不满意的。

“可是,我初来乍到,这么重要的工作……”夏伊达忽然接到了重要任务,感到十分忐忑,尤其是在刚刚把事情搞砸了的情况下。

“其实,我们一直在寻找这样的一个人选。你或许也看出了,格雷少爷的性格并不容易相处,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人能很好地胜任这项工作。你与他在学校里也有不少相处的机会,彼此之间更容易了解一些,所以或许你可以胜任这项工作。”班杰明解释道。

“不,老师……他一点也不难相处!”夏伊达露出了笑容,“我会努力的,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请尽管说,我一定会立刻就改正的!”

结果,“格雷”这个名字还是根本就叫不出口。

无论内心是如何的忐忑,能够接到照顾“他”的这个任务,实在是太好了。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把他照顾好,这是夏伊达在欢喜的情绪包裹之下暗暗下定的决心。

要想完成好这个任务,必定要从了解这个“任务目标”开始,真正地去理解他的需求。

刚好第二天是周日,夏伊达天不亮就起了床,悄悄地在宅子里“蹲守”。除了询问班杰明之外,大概观察就是最好的方法了。

她想要了解范塔西亚的日常安排,他的习惯,他的喜好,每一项,都有助于她完成自己的任务。

毕竟获得的报酬相当优厚,哪怕是偷一点懒她都感觉无法原谅自己,更何况完成这项任务原本就是她自己的心愿。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发现范塔西亚起床非常早,而且,出了卧室,就直接下了楼,朝地下室去了。

他清晨的样子,果然与平时所见的都大不相同。

范塔西亚看上去已经洗漱完毕,整个人干干净净的,精神也不错,但他的头发并没有刻意梳理,不似平时那样整齐,却有一丝慵懒的凌乱。他的穿着也是平时从来不曾见过的样子,他的身上,居然是一套紧身的练功服,把全身的肌肉线条衬托得完美无比。

他平时总是宽松装束,身材只能隐约展现,所以此刻给人的视觉冲击力相当之强。而且,他的身体本身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有种非同一般的修长。夏伊达在这方面没有专业度,看不透身体比例的优劣,只是第一眼就本能地感觉——这才叫作天生的舞者的身躯!

只是,他的右腿上打着紧紧的黑色防护,产生了一种令人心疼的不协调。

夏伊达悄悄地跟着他,才发现原来这栋宅子的地下竟还别有洞天。

在地下一层,有一个巨大的练功房,面积宽阔,比舞台还大,一面墙的镜子擦得亮晶晶的。

练功房的地板一看就是最上品的木质,里面有各种设施,舞蹈所有的需求都毫无疑问可以在这里得到最好的满足。北都学园的练功房已经算是知名的高配,而这个练功房,可以算得上是顶级配置了。

范塔西亚打开音响,轻柔舒缓的音乐流淌出来,如泉水般汩汩地充塞了整个房间。

夏伊达扒在门缝,偷偷地看着他开始拉伸,开始热身,开始练功,看着看着,就完全陷入了痴迷的状态。

这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格雷·范塔西亚,此刻的他,是以舞者的形态出现的!

夏伊达曾经多次在想象中描摹范塔西亚作为舞者的样子,但是,此刻真正亲眼看到,才发现自己的想象力竟是如此贫瘠,在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显得像个苍白的玩笑。

他还没有开始练习真正的舞蹈,而仅仅是在拉伸和练功,肢体传递出的美感竟已是惊心动魄的。他所做的,也是普通的基本动作,然而他的基本动作与康斯坦丁又大不相同。康斯坦丁的美,是一种极致精准之上的游刃有余,而他的美,竟似乎是一种无法捕捉也无法用语言描绘的“感觉”。

他的每一个姿态,竟然包含着由内而外的灵气外溢,如果说康斯坦丁是人类美的极致,那么眼前这个舞者的气质,竟似乎堪堪脱离了人类的世界,更像某种野生的神秘的精灵。

就算只是简单的动作,也可以看得出,这是一位拥有强烈个人风格的舞者。这样的舞者如果不登上舞台的话,那么舞台都应该要为之哭泣了。

范塔西亚随着音乐,由热身动作转入芭蕾的基本练功套路。

这个套路,在课堂上并没有学习,因为这是几乎所有芭蕾方向的学生从小就异常熟悉的东西。不过夏伊达现在已经基本记住了这个套路,因为这是在自修的时间她的“保姆”凯教会了她的。

从凯那里,夏伊达了解了,无论多么厉害的舞者,也无论他们已经在舞台上辉煌了多少年,这个套路都将一直陪伴他们,成为人生道路上一个重要的朋友。因为,每一个优秀的舞者,这个套路每天都必须练习,每天都练习的话,就会每天都“长功”一点点,日积月累,这将会成为舞者赖以生存的一切。

范塔西亚并不以舞者的身份存在,但是,看到这个套路,夏伊达就明白他从未放弃过练习。他对于自身,有着近乎残忍的严格要求,无论自己的身上发生过什么,他从来都没有停止过脚步。

时间就在这练功房里缓慢地流逝。范塔西亚针对除右腿以外的训练都与常人无异,对于那条被伤病困扰的右腿,也没有放弃锻炼。只是他所有针对右腿的训练,根本不需要去体察和感觉,用肉眼观察便可以感觉到他所承受的难以忍耐的疼痛。

疼痛,但是始终持续着,不是这一天,或许是一年,两年,很久很久。或许他的每一天,都是这样子度过的。

第142章 一物降一物

练功房里的场景美到令人心动,但又美到令人心碎。

当格雷察觉到异状,走到门口,把偷窥者捉了个现形的时候,夏伊达早已泣不成声,整个人哭得像只小花猫一样。

格雷有些无奈,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有这么爱哭吗,为什么总是在哭?”

夏伊达不好意思地抹着眼泪,其实她一度甚至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来到北之国以后,似乎哭鼻子的时间比从前的十几年加起来都多,而且,最让人窘迫的是,这其中绝大多数都发生在范塔西亚的面前。

范塔西亚把自己擦汗的毛巾递给她:“凑合一下吧。”

夏伊达擦着眼泪,毛巾潮潮的,她发现范塔西亚的练功服也是湿漉漉的。

这个晨课的运动量并不算大,总体来说只是枯燥而已。但是范塔西亚流汗的量很大,是不正常的量,这显然是疼痛导致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是用来长功的训练,对于他来说算得上是一种自虐式的折磨。

夏伊达相信,这还根本就不是他的全部,否则,他这一副带着伤病的身躯,不可能保持了如此完美的状态。

“哭什么?”格雷轻声说,“这是我的现实,难过也没有用。”

他清楚,她的眼泪是为他而流的。

夏伊达抹干眼泪,请求道:“我是这里雇佣的工人,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负责打扫这个练功房,请让我做你的按摩师!虽然我的技术不太好,但是,我会很快就练习得很好的!”

格雷笑着点头说,好啊。

在她的面前,他的笑容已经很自然,柔和且发自内心。

格雷心里清楚,如果不给这女孩安排一些事做,她是不可能安心地接受自己的好意的,就算这份好意对自己来说根本只是举手之劳也不例外。

而她的提议,恰好又让他觉得颇为愉快。

他喜欢她的按摩,尽管她自己说技术不佳,手法也果然不是专业的,但对于格雷来说却恰好异常有效。她那双小手的揉按,一点也不痛,很舒服,令人从身到心的轻松。

这是数年来从未收获过的感受。

而且,从那双温暖的小手的接触中,一份诚挚的心意总能自然而然地传达。不需要语言,也可以感受到她的关切,她的心疼,她为自己流下的泪水。

当一个人为了你的苦痛而流泪的时候,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感到温热,更何况,格雷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可是今天,看到她的泪水,不知为什么收获的却不仅仅是温暖,甚至有一丝幸福的感觉。

那种感觉,自从被命运之神抛弃了之后,就没有在内心深处出现过了。

而且,不仅仅如此。今天,甚至还变得有一些贪婪,希望那种关切的目光,那温柔的心意,那充满情感的泪水,都是只属于自己一人的,再也不会旁落。

“进来。”格雷命令道。

夏伊达茫然地跟着他进了练功房,看他披上一件外衣,在椅子上坐了。

“这个练功房,在你的空闲时间可以随意使用。另外,我有空的时候也会在这里教你些东西,今天刚好是休息日,不如就从今天开始。”

夏伊达感觉自己又一次被幸运击中了。

范塔西亚就是自己的天使,因为他的存在,自己才能一次又一次地战胜困难。现在,由于他的缘故,不但解决了让人苦恼的学费问题,甚至还得到了难得的高水准一对一私教。

范塔西亚说的是“有空时”教她,但后来的时间证明了,他对她的指导几乎每天都没有间断过。

就在这里,在这间练功房中,夏伊达的基本功日复一日地飞速增长,再加上课堂的苦修,凯的保驾护航,简直有种占尽了便宜的感觉。

夏伊达觉得自己就像一株生长在沙漠里的禾苗,却意外地遇上了天降的大雨。习惯了干涸的她甚至有些不知所措,除了贪婪的吸吮,就只剩了对上天的感激。

而工作本身,夏伊达凭着自己的努力,也绝没有让范塔西亚宅邸的大管家班杰明失望。

班杰明发现,她能做到自己好几年来都做不到的事。

有一次,班杰明午夜时分到格雷的工作室去,想看看需不需要送点宵夜来,却在门口听到一声大吼:“睡觉啦!”

班杰明吓了一跳,却发现是夏伊达穿着睡衣,抱着毛绒绵羊,披头散发,睡眼惺忪地站在格雷的工作室里。

她好像是已经睡下了,又特意在这个时间爬起来,跑来监视,看格雷休息了没有。

这种事情,现在的班杰明是绝对不会去做的。之前看格雷睡觉太晚,他也曾去提醒过,但格雷不但不理他,还会生气。

这小丫头还真是直肠子,从来不会看人的眼色,只管直愣愣地冲上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班杰明听到屋里头格雷用商量的语气说:“再一会儿,让我再想完这一点点。”

女孩用坚决的语气嚷道:“不行!你每次都是这么说,结果都是骗我的!你睡得那么晚,起得那么早,久而久之,身体就会垮掉,就会提前衰老,就会在二十多岁变成一个老头子!”

嚷着嚷着,夏伊达也感觉自己好像是在胡说八道。不过她就是这么担心的,她的想象中就是这样,而且,范塔西亚这样的绝代美男子如果真的变成一个虚弱的早衰老头,那可真是太可怕了。所以她不自觉地就把自己想像中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

班杰明听得头晕,却意外地又听到里面的格雷轻轻地笑了起来。

“好,我去睡啦,你也回去吧。”

声音轻轻的,很温柔,给轻笑绊得断续,听起来竟是愉悦的。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班杰明在心里感叹着。

后来他更加惊讶地发现,格雷竟似乎刻意调整了对于时间的规划。尽管对于创作者来说这样做很不容易,但以格雷的能力,想要做到也并不太难。只是他这样的人竟然肯扭曲自己的自然心性,这一点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格雷不再那么晚睡了,至少,是在午夜之前,一定会熄掉灯,离开工作室。

大概是不想让那个女孩,在这个时间特意地定好闹钟,强行摆脱香甜的梦境,出来看他究竟睡了没有。

第143章 南明学园的来客

愉快的日子总是度过得很快。没有了后顾之忧的夏伊达,得以把大量时间心无旁鹜地投入舞蹈练习之中,也在不懈的练习里,惊喜地发现了自己的进步。

进步是突然降临的,就好像东方传说中的打通了任督二脉。那些乱成一锅粥的知识在脑海中忽然融汇贯通,变得清晰且有条理。有些从来做不到的动作,不知不觉能够做到了,甚至是做得很好,基本动作也越来越标准。

实践课上,夏伊达不再被排挤于排练队伍的行列之外。从某一支成品舞开始,她忽然能够跟得上所有人的步伐,可以与他们整齐划一地完成所有的动作,甚至在这个节目的登台演出中获得了一个后排不起眼的小角色。

这一切,都让她感觉自己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学习舞蹈的学生了。

虽然之前的漫长时间让她感觉压抑和痛苦,但是此刻,仿佛忍耐的一切都变成了值得的,而且,也用自己的经历再一次验证了那句百试不爽的体会——

如果此刻看不到未来,那么,只要坚持下去就好,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会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样的话,范塔西亚对她说过,凯对她说过,曾经做过她助理老师的杰伊也曾经对她说过。看来,这是所有在舞蹈的世界中体验过高潮和谷底的所有人共同的经验。

虽然现在仍然是不行,但是比起之前的自己,已经有太大的进步了。夏伊达没有好高鹜远的心,她觉得只要一直努力下去的话,总会每一天都在进步,终有一天会变成一个令自己满意的人。

所以在北都学园的生活,变得越来越愉快了。

这一天,夏伊达依然是早早地起床,先打扫完范塔西亚的练功房,又急匆匆地赶到学校去,参加二班强制性的一小时力量训练。

到达集合地点,却忽然发现,今天大家的气氛好像有些不一样,都在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地凑在一起说着话,不知在讨论什么。

夏伊达和安吉拉面面相觑,也凑过去打听。

“听说今天,南明学园的新生代表团要来我们学校联谊访问啊,不知道会来一些什么样的人呢!”

“我认识的人里,倒是有几个去了南明学园,都是些怪物般的家伙呢。”

“听说南明学园帅哥美女很多呢,而且,还很火辣!”

“这可是人家的传统啊,你看看蜜妮·玛哈……”

蜜妮现在在学园里算是小有名气了,倒不是因为她出色的舞蹈技巧,在这里,跳得好的人太多了,若不是突出成康斯坦丁那样,技巧本身是根本不会被拿来说事的。她的名气主要来自于漂亮的脸蛋,前凸后翘的身材,以及那与生俱来的性感气质。

这开学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蜜妮的身边已经出现了不少仰慕者和追求者,甚至高年级的男生也来频频打听,以各种方式向她示好。只可惜蜜妮对此一概置之不理,连好人卡都懒得发一张,更把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年迷得晕头转向,觉得她神秘无比。

蜜妮身上的这种魅力,就来自于南之国本身的特质。南之国的人,由于种族不同,天生身材更加丰满高挑,肤色略深,第二性征明显,充满原始的吸引力。而且他们的性格也比较开朗热情,如果到南之国旅行,很容易在他们的热情之中陷入一场狂欢。

南之国的舞者,大部分的理想是考入南之国自身的最高舞蹈殿堂南明学园,而很少有像蜜妮这样向外考的。这是因为南之国的民族身体的特点和气质属性都比较不适合芭蕾,所以,特别以芭蕾见长的西之国和北之国更是他们最后的选择。

虽然有些遗憾,但是对于女性芭蕾舞者来说,胸部丰满可绝对不是一个加分项。

“南明学园是怎么回事?”夏伊达悄悄地问安吉拉。

“游学和联谊活动吧。”安吉拉猜测,“好像每年都会有的,看来今年是新生联谊呢。”

“那不是一件好事吗?可以见到其他不同风格的舞者!”夏伊达有些兴奋。

“嗯,或许吧……”

在夏伊达的期待中,当天,果然刚刚吃完早餐,就在校园里看到了一群统一服装的陌生面孔。

这一群大概有二三十人,聚在一起相当吸引眼球,无论如何都很难忽视他们。北之国的学生,身材已经算是高挑的,但是这群人的平均身高竟比北之国的学生还要高出一截去,而且,如传说中一样,个个都是帅哥靓女。

他们的制服也很好看,特别是女生的裙子,是相当性感的小短裙,让北都学园的少男们看得眼睛发直。

而且,他们看上去十分落落大方,面带笑容,主动向周围路过的学生们招手示意,看上去十分迷人。

不愧是南明学园啊,夏伊达暗暗地想着,看上去真的很不错呢!

由于并没有接到准备的通知,所以学生们都是正常上课。上课的过程中,就陆续地有南明学院的学生在教学楼里自由地参观了。

夏伊达的班级这一天刚好是范塔西亚的课,范塔西亚本人是一点招呼来客的意识都没有的,有外校的联谊生来参观,也不过是点点头示意一下,就接着投入在教学里,随便他们自己去看了。

在听完了讲解的动作之后,夏伊达在练功房的后半场反复练习,掌握新学的要领,却听到身后有人在用一点也不掩饰的声音说话。

“咦,北都学园的教师力量这么强吗?为什么基础训练课的老师竟然意外的厉害?”

是一个男生的声音,紧接,另一个略微低沉些的男声接着他的话说:“确实啊,以前好像没有人用这样的方式分解过基本动作,有点让人跃跃欲试呢!”

夏伊达有一些吃惊,因为范塔西亚在教学方面的实力,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展露的。他的方法有些独特,从一开始就是,所以,北都学园的新生是花了一段时间,才逐渐感受到他的好,才真正地接受了他。身后的这两个人明显是南明学园的游学者,应该也是新生,可是他们却只观看了这短短的时间,就已经意识到范塔西亚的实力了吗?

准确的观察和分析也是实力的体现,身后这两个人似乎不容小觑。

夏伊达悄悄地回过头去,发现自己的身后不远处,确实站着两个穿着南明学园制服的高高大大的男生。

应该说,是相当帅气的男生。

第144章 你昨晚怎么不回来睡觉(为靓女007生日加更)

那两个男生,身材都十分高挑健美,看上去很养眼,不过还是有一个高点,一个矮点。

高些的那一个,脸庞瘦削,轮廓分明,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看上去很沉稳,嘴唇的线条却如爱神之弓般弧线完美,异常性感。矮点的那一个,一头略微凌乱的火红色头发,左耳上一排小小的银色耳环,要是仔细看的话,似乎他的鼻翼还穿着一只小小的银环。

古怪是古怪的,但奇怪的是并不难看。

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啊,夏伊达在心里暗暗地感叹——在鼻子上穿环啊,在我们家乡可是只有牛才会这样的……

分了下神,夏伊达也就重新回到了练习之中,那些练习以外的嘈杂,就全都不在意识之内了。

现在的状态好了很多,范塔西亚每节课讲解的内容,都不需要二次消化,就已经能够投入练习。这与范塔西亚私下里在家中教她的内容当然关系很大,不过这也使课堂变得更加有效率。

而且,感觉非常好。

学校并没有给安排什么任务,所以夏伊达本以为南明学园的事情也就与自己无关了,但是她不去找事情,却没想到事情会自己找上门来。

下了课,夏伊达收拾好东西,想去图书馆呆一会儿。跟着凯学了很多查阅资料的技巧,夏伊达也渐渐喜欢上了图书馆,没事总想去遛一圈,把那些还不能掌握的知识消化好。

走过一条无人的廊道,却忽然听到有人说话,把她吓了一跳。

“喂,你!”

夏伊达循着声音找过去,却惊讶地发现那个课堂上看到的红发少年坐在廊道的栏杆上。这里是三楼,栏杆外面再没有防护,他这样的举动看上去异常危险。

北都学园的学生做这种事情,一定会被范塔西亚劈头盖脸地骂一顿,如果是自己做这种事情,可能会被范塔西亚打的——夏伊达在心里暗暗感叹。

正想着要不要去劝一句,红发少年却轻轻一跃,从栏杆上跳了下来。

“喂,你!”

夏伊达环顾四周,发现除了自己,再没有其他人了,这个红发少年似乎呼唤的正是自己。

“叫……我吗?”

少年一点也不见外,更没有半点客套的意思。他绕着夏伊达走了一圈,像是打量着什么新鲜的东西。

“北都学园,也会有你这样的学生吗?”终于,红发少年有些不屑地说。

夏伊达觉得很吃惊,怎么想,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应该不会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才对。

“请问,我做错什么了吗?”夏伊达迟疑着问。

“你跳得真心不怎么样。”男生有些鄙夷地说,“没听说北都学园有拉关系开后门的传统啊!”

“我……我不是!”夏伊达一听就有些着急,赶忙辩解。

本来,这些天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进步,还觉得相当高兴呢,现在,居然被这个陌生人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

而且,此刻也根本不是为自己感到屈辱的时刻,因为好像因为自己的缘故,让这个南明学园的外来客直接怀疑起了北都学园的新生质量以及招生考试的公平性。

这一点可就让她大为惶恐了。北都学园现在已经成为她的第二个家,就像身体的一部分。她无比热爱这个学校,如果会有损学校的声誉,就算是误会,也是她绝不愿意看到的。

我是通过了四轮考试,堂堂正正地考入了北都学园的学生啊!

夏伊达在心里呐喊着,努力地寻找解释的方法,可是对方似乎并没有给她解释机会的意思。

“你嘛,练得倒是挺认真,有板有眼的,可是,太死板了啊,就像木偶一样的,一点灵气都没有,简直就不像是活人!”少年用一副与他的外表十分不符的故作老成的口吻教训道,“你这样子,上了舞台能跳舞吗?顶多算是做做广播操而已!观众要看的,可是充满热情的表现力,不是刻板套路的复制品!”

教训完,还不忘再补上一刀:“而且你的基本功也就是一般般,问题还多着呢,你要是想拼基本功取胜,趁早断了这个念头吧!”

夏伊达听得有点呆。这是刚刚在课堂上看了她练习的短短时间内,这个人得出的结论吗?

虽然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可还是让人听得很抑郁啊!

不过从考试到现在,夏伊达已经练就了颇为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毕竟在这里遇见的不少人,特别是格雷·范塔西亚,都是些无意之间就能毒舌到让人崩溃的主儿。

而且,拖油瓶、吊车尾这样的角色做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难听的话听得还少吗?

这使她在心理遭受打击的同时,仍然能够努力地去思考。这个陌生人虽然口无遮拦,语气里是满满的讥讽,可是,仔细想一想的话,总觉得他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夏伊达忽然在心里警醒了起来。

这些天,只顾了苦练基本功,做每一个动作的时候,都在拼命地思考,有没有把动作做对做到位,反而忘记了舞蹈本身是什么,也忘记了那种在舞台上心潮澎湃的感觉。也难怪这个人会认为自己跳起舞来像木偶,表现力全无呢。

看来,任何取得了一点点进步的时刻都根本不能够沾沾自喜,被别人点出了缺陷也不是什么坏事,虽然心里确实不怎么好受。

夏伊达决定不去计较他的无礼,也不再去解释了,于是只冲那个红发的少年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我知道了。”就准备转身离开。

她的反应有些出了少年的意料,让他惊讶地愣在了原地。这时,恰好有人从对面走了过来,夏伊达定睛一看,居然是范塔西亚。

范塔西亚昨天一夜未归,夏伊达一直担心得不行。只要他不回家,就说明他根本就没有休息好。

照顾范塔西亚,可是她的工作呢!

刚好今天是范塔西亚的基础训练课,在课上看到了他,才让夏伊达稍稍放下了一点心。但是,课上又不方便问他什么,所以夏伊达一直在等待下课之后的机会。

所以此刻一碰上他,夏伊达一兴奋,就把什么都忘了,忘记了刚刚那突如其来的不太愉快的对话,甚至忘记了那个南之国少年的存在。

她小跑两步迎上前去,在范塔西亚面前站定,十分认真地询问了一句:“你昨天晚上没有回来睡觉,到底去做什么了?为什么也不说一声?我真的很担心啊!”

第145章 好像发现了了不起的事情

范塔西亚刚刚停住了脚步,却给她突如其来的问话搞懵了,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直接愣在了原地。

夏伊达看着他露出了此前从未露出过的表情,似乎有几分尴尬,却又似有一丝笑意,不免觉得十分奇怪。眼睛的余光扫过身边那个南明学园的红发少年的表情,更是把她吓了一跳。

那少年一脸的震惊,嘴巴张得老大,都快合不拢了,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夏伊达稍微一想,这才突然明白过来——刚刚一定是自己脑抽了,否则,怎么竟会问出那样的话来!

竟然会直接去问“你昨晚怎么不回来睡觉”!她和范塔西亚作为当事人,当然明白这指的是什么,可是现在旁边还有别人呐,这种话听在别人耳中,会变成什么啦!

简直是太丢人了!

夏伊达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儿,就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却听范塔西亚忽然答了一句:“我在给霍尔顿排剧,出了点问题,时间紧迫。今晚可能还不回去睡,不用等我,也别担心。”

说完,他似是忍不住地轻轻一笑,步履轻快地越过了她,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夏伊达听傻了,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原本还指望范塔西亚神通广大,可以替她辩解两句,把这场尴尬化解于无形,可没想到范塔西亚淡淡的三言两语,更深一步地置她于水火。

而且,好像还从那相当好看的微微一笑中看出了一丝戏谑。

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正在夏伊达感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时候,旁边那看上去特立独行性格却异常跑偏的红发少年紧两步地凑了上来。

“这……这不是刚刚的老师吗?!”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震惊,“这老师超厉害的!怎么会……你们都公开同居了吗?你们北都学园的校风好开放啊!”

夏伊达百口莫辩,头一次产生了想一脚把人踢飞到天边去,再也不用跟他说话的冲动。

怎么什么事都能联系到“北都学园”上头去!

然而那家伙还是不依不饶,凑近了,带着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哦——我明白了,这就是给你开后门的人吧!原来你是这样考进北都学园的啊!”

夏伊达气得七窍生烟,却又不知应该如何应对。

却听到不远处又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安迪,你又在干什么?还是老样子,每一个感兴趣的女孩子都要一直欺负到哭吗?”

这个声音很熟悉,稍有些低低的,带点磁性的女声,回头一看,果然是蜜妮·玛哈。

开学以后,不再与蜜妮一个宿舍,又没有分在同一个班,见面自然也就少了。现在夏伊达搬到了范塔西亚家,不在宿舍住了,打交道的机会更是所剩无几。

别看蜜妮在入学考试结束后曾经表达过对夏伊达的欣赏,可是两个人成为好朋友什么的,那就是没有的事了。

一直到现在,两个人的关系还是淡淡的,既没有变得熟稔亲切,也没有什么恶化的意思,倒是也一点都不让人困扰。

看起来,蜜妮和这个男生,原本就是认识的。

想一想也并不奇怪,蜜妮来自于南之国,这些南之国的舞蹈天才少男少女们彼此相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蜜妮·玛哈看着夏伊达,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就像她用嘲讽的语气对那少年说话一样。

“你傻不傻,在这里跟这人纠缠什么呢?他就是个爱无理取闹的家伙,跟他牵扯不清纯属浪费时间!”

“说什么呢!”那个叫安迪的男生当时就反驳起来,“我可从来没跟你纠缠过,也没得罪过你!”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不谢,反正我也不愿意跟你扯上什么关系,你这个南之国的叛徒!”

说完,少年哼了一声,丢下两个人,径自转身走了。

蜜妮是刚好路过,见安迪走了,她也就回头想离开,却被夏伊达紧走两步跟上了。

“蜜妮,谢谢你,刚刚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什么不知道的,不理他不就行了?”

“他……很厉害吗?”

蜜妮想了一会儿,说:“应该算是——很厉害吧,南明学园新生入校考试的第一名。我们在一起学习过,不过,我一直没法追赶上他。其实,不是追赶上的问题,单论跳舞的话,我们大概不是一个层级的。”

这么厉害吗?夏伊达听得有些愣。南明学园的入学考第一名,那就与北都学园的蕾拉·艾维雅娜是一样的。蕾拉的表演夏伊达是看过的,果然不得不叹服,这个装扮和性格都很怪异的男生也是这样的吗?

很多拥有天赋和才华的人,都是有一些怪癖的,自从来到北都学园,关于这一点夏伊达已经深有体会,也开始见怪不怪,也就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然而,当天晚上,学校就组织了两校新生的联谊活动。

说是联谊活动,舞蹈学院还能有什么,自然也就是跳舞了。

这样的形式很简单,可是双方的学生都是喜闻乐见的,都是新生,都刚刚考取本国最顶尖的学校,处在评价的同一条水平线上,所以,对于看看对方学生的实力总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

都是些很有实力的同龄人,尽管身在不同的国家,但世界范围内的少年组比赛也相当不少,这些年轻的佼佼者们都是其中的常客,所以不少人彼此都是认识的。可是就算认识,进入了新的学校,开始了新的生活,获得了新的优质的教导,对方会突飞猛进到什么样的程度,每个人也都好奇和关心着。

夏伊达一直觉得奇怪,既然是舞蹈联谊,怎么都没有通知过做准备呢?可是后来才发现,她这简直是在杞人忧天。那些真正优秀的新生,对于这种简单的表演,是根本用不着准备的,只要通知一声,随时都可以上台,交出令人称道的完美答卷。就算是集体舞,实践课中也排练了不少三人舞六人舞等少人合作的表演项目,只要演员够成熟,拿出来就可以用。

这些都是夏伊达完全无法做到的事情,如果让她上台,那就得给她一段时间来埋头苦练,直接上去就跳,她可没有什么信心。

尤其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专业训练,了解到自己的所知不过是沧海一粟,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气反倒没有了。

也难怪没人通知联谊的事,因为就算通知了她也没有什么意义,谁来上台,大概班委会决定一下就可以了。这样倒也好,可以轻轻松松地观看演出。

北都学园的新生演出果然都是指定了一些非常优秀的学生来跳,他们的表演平时都看过,虽然都很好,却并没有太多的惊奇感了。倒是南明学园新生的舞蹈,一下子就抓住了夏伊达的眼球。

第146章 挑战

联谊活动不是正式演出,就在学校的小礼堂里举行,时间也有限,所以服装道具之类的一切从简。这样的一切从简,反倒能让人看到舞者在台上显示不出来的东西——或者说,是被遮掩了的东西。

一个好的舞者,是擅长利用外在的一切掩饰自己缺点的,比如说,穿着舞台服装的长裙跳舞,即使腿部的姿态没有那么好看,甚至是有一些错误的怪僻,有裙子挡着,观众也很难看得出来。这与在练功房里穿着练功服跳舞是不一样的,在紧身练功服的暴露下,任何瑕疵都会一览无余。

这一次,北都学园和南明学园各选了五个学生上台,穿的都是普通的服装,夏伊达认真地看着,却没有从任何一个人的展示中看出任何瑕疵。

北都学园的五个学生她都认识,选上台的并不限于前五名,甚至不是前十名,但都是非常优秀的舞者,临场的发挥也相当惊艳。他们二班的朱利安·霍桑根本就没有上场,安吉拉也没有上场,想必就是在辅导员的帮助下,各班由班委会决定了一下,倒是简单。

不过,北都学园的五人中有蕾拉·艾维雅娜,单是这一个,就足以镇得住场子了。

能者多劳,强者的肩头,总是比他人负担着更多的责任。

不过,最令人感到新奇的,果然还是南明学园的表演。

如传说的那样,上台的五个人,果然只有一个跳了芭蕾,剩下的都是现代舞、民俗舞等其他舞种。看他们跳舞,就是一个感觉——整具身躯都仿佛会跟着他们的舞动而燃烧起来。

不仅是现代舞,连芭蕾都有一种燃烧的感觉。看蜜妮跳舞的时候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但并没有南明学园的学生带来的燃烧感那么强烈。

大概,这就是学校的气质。进入了一个学校,无论如何,身上都会或明或暗地打上这个学校的烙印,只是有人感觉得出,有人感觉不出罢了。

看着南明学园的学生跳舞,居然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这种奇怪的亲切感,在北都学园竟然从来不曾找到过。

这种感觉让夏伊达兴奋。不知为什么,他们的舞蹈让她想起了草原,想起了自己的家乡。

在这个舞台上,她看到了那个高个沉稳的男生,听说是这次南明学园新生代表的领队,名叫奥兰多。但是,就算是日常生活中看上去沉稳大气的人,一登上舞台,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展露出火一般的热情。

还有昨天见过的那个令人郁闷的少年——安迪·席尔瓦,在舞台上的表现简直可以用“惊人”来形容。难怪蜜妮说,别看他这个样子,却是南明学园入学考试的第一名,是连舞技精湛的蜜妮都无法追赶上的人。

他的发色是赤红的,而整个人舞蹈起来给人的感觉也是赤红的。夏伊达痴迷地看着,忘掉了之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台上的人,只剩下了“舞者”这一个角色。

倒不是他的技术难度有多么大,而是在基本功的扎实之上,有着一种席卷一切的热烈情绪,使每一个哪怕是普通的动作都变得饱满,让人激动。

他的动作,可以勾着人的心脏,随着音乐的节拍有力地跳动,让人完全沉浸在他所营造的气氛中。这不是mirage,却与mirage在某种程度上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他们对于舞蹈情绪的掌控,是完全通过身体来实现的。或许南明学园的学生,是群体最接近mirage的存在!

这是夏伊达痴迷地观看着表演,所获得的最直观的感受。

心情非常激动,因为看着他们的舞蹈,特别是看着安迪·席尔瓦的舞蹈,在完全陌生的舞蹈形式里,她竟然找到了一种阔别已久的熟稔感觉。

他们的舞蹈让夏伊达想起了自己的故乡。故乡的亲友在节庆的时候,在大草原上以天作为幕布,以地作为舞台,尽情地用肢体的舞动宣泄内心喜悦的情绪。夏伊达的民族是一个天然能歌善舞的民族,也有着独特的民俗舞蹈形式,那些舞蹈,都是牧民在生活中创造和自然形成的,是真正的心的表达。

普通的牧民,单就舞蹈的功力和动作来说根本就谈不上好,但是每一个人都能跳,都爱跳,也从来没有感觉自己跳得不好。而他们的观众,就连专业的舞者,甚至是像维拉·萨卡洛娃那样的舞坛天后,也从来没有认为这样的舞蹈是低级的存在形式。

否则,她干嘛要带着幼小的儿子,千里迢迢地跑到这人烟稀少的大草原上去呢?

只要是真挚的情绪表达,舞蹈就是具有感染力的。曾经,夏伊达也一直是这样在草原上起舞的。可是,有多久,在跳舞的时候没有那种发自内心的强烈喜悦了呢?

好像就是从考入北都学园,战战兢兢地以标准地形态重新学习每一个动作的那一天开始。

基本功在不停地进步着,却不知不觉地开始丢失非常宝贵的东西。

“你跳起舞来好像一只木偶哦!”

夏伊达想起安迪那充满讥讽的话语和神情,此刻却一点也生气不起来,反而有种淡淡的惭愧。

之前只是隐隐约约地有这种感觉,可是现在,南明学园的学生用自己的舞蹈向她进行了证明。

与他们比起来,确实是像一只木偶一样,小心翼翼地关注着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是否正确,全然忘记了专注和表达。有什么可自我感觉良好的呢?以自己现在的水平,确实还不够格昂首挺胸地说一句:“我是北都学园的学生!”

时间过得根本不知不觉,一转眼的工夫,联谊演出就结束了。夏伊达还觉得意犹未尽,正在神游天外的时候,却听到南明学院的学生代表奥兰多·冈萨雷斯向北都学园的新生发出了邀请。

“下个月,在南之国有一场国家级青年舞蹈大赛,我们想邀请贵校的学生代表前往参赛,我们在更大的舞台上以舞会友。赛后,请让我们在南明学园招待大家!”

北都学园的学生中低低地起了一片议论,甚至还夹杂着一两声口哨。

这确实是一个诚恳的邀约,有把联谊会扩大化的意思——但是,仔细想想就能明白,这可不仅仅是邀请,这还是一场挑战!

下了舞台的奥兰多又恢复了原本的沉稳状态,只有那弧线优美的嘴唇上扬的角度和眼睛里一丝隐约可见的骄傲的光芒,隐隐地透露出这稳重的躯壳内部的温度和锐利。

这必定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这是南明学园新生们的意思。这些刚刚获选的天之骄子,有着用不尽的力量和骄傲,任何的挑战,都愿意前去尝试。

然而,北都学园的新生们,又何尝不是这样!

第147章 幸运儿

虽然两个学校的风格截然不同,可是论起学生的素质,论起不服输的精神,北都学园是绝不可能有一点点输给南明学园的!

所以南明学园提出了这样的挑战,北都学园这边就有人吹起了口哨,还有人喊着,“好”!“去”!

一个有风骨的学院,在遇到挑战的时候,是绝对不会逃避和退缩的。

夏伊达身边坐的是二班的两个班委,不愧是班委,在这个时候还在冷静地为自己班的利益考虑。

“他们刚才说的,是南之国的国家级比赛吧?”

“没错啊,如果能拿下这一战,我们的选做任务就又前进了一步,对我们来说算是机会多了一个!”

“得派个强手去,在南明那些家伙面前,也不能输了气势!只可惜朱利安已经比过了,不然的话,还是他最合适。”

“安吉拉·范塔西亚还没比过……”

这时候,台上响起了一声咳嗽,北都学园的校长霍尔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前面了。

而他的话,把大家讨论的内容全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东西。

“我们很高兴得到这样的邀请,北都学园的新生会满怀感激地接受。比赛的规则之前已经给我们看过,每个集体派出的选手不得超过五组。所以,我们决定从新生中选派五人参赛,不过,这五个人的确定,我们准备用抽签的方式决定!”

这一下,骚动的可就不止北都学园这边,南明学园那边的震惊程度明显更高一些。

北都学园的校长霍尔顿先生名震天下,他那圆圆胖胖的脸上带着祥和快乐的笑容,可是绝没有人认为他的这番话是开玩笑的。

那么,这是什么意思?轻视吗?

南明学园的提议,虽然有几分挑战在先的意味在里面,但南明学园自身是对此充分重视,并决定派出实力强劲的学生来参赛的,连目前排名第一的安迪·席尔瓦都在参赛选手之列。可是北都学园这是什么态度?认为从新生中随便抽五个,就比他们南明学园强了?

确实,北都学园每年招收的学生少,只有一百名,比南明学园的学生数量少了很多。但是,这一百人的水平就这么整齐吗,还是认为南明学园无人?

要知道,南明学园入学考试的前十,比起北都学园的前十,实力绝对不会有什么差距。他们常常在各类国际性赛事中见面,对于彼此的实力,都是相当了解的。

而且,就算是轻视,这样的话也不应该从校长的口中说出来!

霍尔顿校长仿佛看出了南明学园那边忽然爆发出来的火气,呵呵笑了两声,解释道:

“北都学园把这样的赛事视为宝贵的资源,这一次,是南之国的国内赛事,没有贵校的邀请,我们是没有机会参加的。所以,对于贵校的邀请,我们是诚恳地感激。但是,我们也一直希望每一名学生都有机会得到充分的锻炼,所以,在选择谁参赛的问题上,我们希望这些新生能够具有公平的机会。”

南明学园那边面面相觑——难道说一切刚好相反?这是,北都学园放弃胜利的意思吗?

如果每次比赛都是择优参加,那么,有些人可能在整个学习过程中都得不到什么好的参赛机会。比赛和平时练习不一样,甚至和正式的演出都不一样。比赛是有胜败的,而胜败的刺激,特别是失败的刺激,对于一名舞者的成长而言是极其宝贵的经历。

北都学园似乎传递出一个观点——对于学校来说,胜败并不是很重要的事,能够让学生真正有所收获,让每个人都能最大限度地进步,这才是最重要的。

两个学校理念不同,当然也说不上这两种理念之间谁优谁劣。既然有所交待,并非对南明学园轻视,自然也就没人有什么意见。于是,北都学园很干脆地用电脑当场对于参赛的五名学生进行了摇号。

这个摇号系统是新年晚会时抽奖用的,全校学生的学号都在里面,这一次直接把新生的学号调出来自动摇取五个,在公平性上毫无疑问。

只是几秒钟的功夫,一排五个的学号就出现在后面的荧光屏上。

夏伊达目瞪口呆地看着里面那个尾号是202的学号,揉了揉眼睛,仔细琢磨了好几遍,怎么看那都是她自己的学号!

这时候,上头也自动地报出了“中奖”的五个学生的名字,果不其然,“夏伊达”这个名字在扩音器的增幅下,在礼堂里面久久地回响。

在这一刻之前,夏伊达一直不认为这场前往南之国的比赛与自己有任何的关系。直到此时,她才想到,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该怎么办呢……

关系二班每一个人前途的可选任务——获取国家级比赛金奖,这样的责任基本落不到夏伊达的肩上,因为所有人都认为,凭她目前的表现,根本就不具备这样的实力。夏伊达自己也没有争取参加这类比赛的想法,虽然确实很想为这个班级做一些什么。

目前她能做的,也就是认真地上课,做力量训练,绝不缺勤,当同学去参加比赛的时候,她总是主动要求去赛场打下手。

夏伊达的关于比赛的经验,仅限于在这些打下手的过程中观察和发现的,全都不是亲身的体验,所以连她自己都不能保证能够记在心上。

就是这样的她,神灵却像开了个玩笑似的,居然把前往南之国参加比赛的任务分派到了她的头上吗?

夏伊达忽然感觉压力山大。

尽管校长的意思,抽签决定参赛者,是为了让每个学生都有机会增加阅历,对于比赛成绩并不作要求,可这毕竟是南明学园提出来的挑战赛,说不想赢,每一个北都学园的学生都是不干的。

头一次,夏伊达很没出息地想着,要是抽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安吉拉,那就好了……

糊里糊涂地,夏伊达和其他四个被抽中的“幸运儿”就被叫上了台,给大家认识。台上的五个人,竟没有一个是入学考试的前十名,再算算,连前三十名都没有。

校长乐呵呵地给大家加了油,场面依旧十分热烈,但是夏伊达明显地感觉到北都学园这边的气压变得稍稍有点低。

而且,有一声轻轻的口哨从南明学园那边传过来。由于不安而变得异常敏感的夏伊达清楚地觉察到那声口哨就是从坐在第一排的安迪·席尔瓦那里发出的。

红头发的少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唇角挂着笑——一种赤.裸裸的,讥讽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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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不是还有我在吗

夏伊达连忙把眼神移开,她甚至不愿意,或者说是根本不敢与那个人眼神交流。

是的,在她的身上,除了那些压力之外,还有这个。安迪·席尔瓦本来就对她有所误解,而且,这个误解很大,既关系到北都学园的声誉,又关系到格雷·范塔西亚。

但是,这种误解的形成,却根本就怪不了安迪,要怪,只能怪自己的实力实在是太差了,与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根本就不相配!

本来,暗暗地躲开的话,很快安迪就会把这种不值一提的她忘掉,也就不再有那么恶劣的影响。可是很显然,上天没打算给她逃避的机会。

如果,这次比赛表现得很差的话,那么,安迪所怀疑的那一切,在他的心里就会变成“事实”,任何解释都会变得异常无力。

嘴巴长在他的身上,也许,到了南明学园那边,就会变成“那个来参赛的女生,是北都学园开后门进来的,而她和她的老师关系暧昧,是那个老师替她拉了关系”……

单是这样一想,夏伊达都觉得可怕。

这一晚的活动,夏伊达都不知是怎么过来的,直到回了住处,还是感觉晕晕乎乎的。

挨到了快半夜,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所以她干脆收拾了打扫卫生的工具,一个人偷偷地溜到地下的练功房,埋头苦干了起来。

打扫是一项简单的机械性劳动,认真打扫的时候,机械地重复同样的动作,有时候反倒可以清空杂乱的思绪,使心变得宁静下来。擦擦洗洗了快一个小时,练功房的每个角落都快变得亮晶晶了,夏伊达才终于感觉有了一丝倦意。

却忽然听到有人说了声:“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这一声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转身一看,却是范塔西亚站在练功房的门口,正朝里头张望着。

“你……你不是不回来吗……”夏伊达支吾着问。

见到他,想起今天发生的事,就不免脸上一阵阵地发烧,觉得很难为情。再加上他在家里不让她称呼“老师”,“格雷”这个名字又不知怎的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让她心里的窘迫更甚。

可是范塔西亚却一点窘迫的意思都没有,就好像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全部都已经忘到九宵云外了。

“排练完了,所以就回来了。”他神色如常地答道,“很晚了,明天还要训练,为什么还不睡觉?”

“睡不着。”夏伊达郁闷地回答。

“因为要去南之国比赛的事?”范塔西亚走进练功房,走到她的身边。

夏伊达点点头。联谊活动的时候,范塔西亚似乎一直都不在现场,但是现在看来,他对于当时发生过的事情全都一清二楚。

“这世界上,还有你害怕的事?”范塔西亚歪着头瞧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狡黠的戏谑。

这种曾经认为不可能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现在出现得竟然越来越频繁了。

“你就别再嘲笑我了!”夏伊达拄着手里的长柄扫帚,十分低落地说,“我会给学校丢脸的……”

想了想,还是不能把安迪那些不怀好意的揣测告诉他,免得徒增他的烦恼。

“没有嘲笑你啊,”范塔西亚说,“不是还有我在吗?”

“你要帮我?”夏伊达惊喜。

不过一想,又觉得挺不妥,哪一次,不是他在帮自己呢?

尽管他看上去从来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

之前还一直在琢磨,去参赛究竟跳什么。她可不像其他学生一样,储备中已经磨炼过很多支适合参赛的舞码,拿过来稍加修饰,就可以直接使用。入校后所学的,又全是集体舞和用来打基础的套路,这些东西要是搬到全国性大赛的舞台上,恐怕是会被笑死的。

在这个时候,最最需要别人帮助的,恐怕就是她了。

“说什么呢,现在是我在教你,你又天天在我身边,要是太丢人了,很说不过去啊。”范塔西亚双手交叉在胸前,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而且,你要是天天这样睡不着觉,还怎么有力气干活?”

双臂交叉,原本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习惯性动作,之前夏伊达就是觉得这样子的他看上去有些冰冷。可是很奇怪,现在再看到这个动作,竟然一点都没有那种冷漠感了。

“我累了啊,反正你现在也睡不着,来给我揉揉腿,就当报答我了。”范塔西亚朝她微低下头来。

一滴细细的水珠滴在她的手背上,扑面而来的还有一丝淡淡的香皂味,清新好闻。夏伊达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微微地湿着,身上穿的长长的睡袍,居然好像是刚刚洗完澡的样子。

刚刚心里一直只是在想着那场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比赛,都离得这么近了,居然没有发现,他竟然是这个样子过来的!

睡袍裹得严严实实的,什么也没露出来,说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诱惑气息。但是那睡袍V字交领的位置露出的脖颈显得格外修长,宛若洁白的天鹅的颈项,再加上湿漉漉的水气,不知怎的就让人心动过速,呼吸困难。

看到的他的未知的模样越多,就越发真心地觉得他好看,越近了,就越好看。

而他似乎对于自己的迷人毫无自觉,完全不在意离她近一些,更近一些。

夏伊达的心跳得厉害。头一次不是因为他的永远正确而产生这样的感觉——只是觉得,这么迷人的家伙,无论他说什么,无论他提什么样的要求,都是根本没有办法拒绝的。

而且,他那湿漉漉的气息里带着一丝柔软的疲惫,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不知道那色泽独特的看上去很柔软的头发,如果触摸一下,会是什么样的手感呢?

这样的想法把夏伊达吓了一大跳,这是多么可怕的罪恶的念头!

抱着这样的想法,就算是给他按摩腿部的时候,恐怕也会脸红的吧……

给范塔西亚按摩,减轻他腿部肌肉的紧张和痛苦,现在已经成为了夏伊达每天的工作之一。不过,即使是刚刚沐浴完毕,在按摩放松的时候有可能会睡着,格雷还是没有把她带进自己的卧室过。

卧室,也不让她去整理和打扫。

格雷的潜意识里总有那么一丝的不安,觉得不能这样做,就好像有那么一道假想中的防线存在着,防线的那一端,是完全不确定的,不能用自己的双手掌控的未来。

第149章 这是不可避免的

格雷照例是把夏伊达带到工作室,斜倚在长榻上,让她坐在身边,用涂着药膏的手按摩右腿。

腿痛与不痛,都不重要,每天的这个时刻,不知怎的是内心最柔软、最放松的时刻。

因为很喜欢,他甚至不敢容忍这样的快乐持续很长时间,总是在半小时之内就打发她离开。当然,也是为了让她不至过于疲乏,影响第二天的课程。

不过今天是特殊的,她看上去很迷茫,她依赖着自己,并且,需要着自己。

夏伊达努力地“端正”了心态——眼前这一位,可是两天都没好好睡觉的人!头一天晚上,他还在忙着替校长排演舞剧,一直忙到现在,能不疲惫不堪吗?

而自己,居然对他胡思乱想起来,真是太可恨了!

她集中了精神,打算把注意力全放在当下的工作上,却听范塔西亚声音低低地、懒洋洋地,和她聊起天来。

范塔西亚的话一向不多,平时在这种时刻他总是安安静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事情。不过今天的他似乎略有不同。

“刚刚我到霍尔顿那里,看了一下那场比赛的规程,倒是挺有意思的。”

“比赛?”

话刚一出口,夏伊达就已经意识到,他指的一定就是自己要参加的那场比赛。果然他这个时间叫自己过来,绝不仅仅是因为累了需要按摩,而是想跟她说一说比赛的事。

那么说,他是特意去看了规则吗?……为了她?

手上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但范塔西亚显然并不是很在意她到底有没有在用心地按摩着。

“这次的比赛,有一个特殊的规定,就是可以使用助演。对于这个助演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全都不问,甚至连助演的名字都不需要上报。有这样一条规则在的话,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情。”

夏伊达不解地望着他,只听他继续说道:“所以这一次,我建议你选择双人舞——有男舞伴合作的双人舞。尽管这样的经验你是欠缺的,但这样选择的优势主要有两个:一是如果舞伴足够优秀,他会懂得如何帮助你掩盖缺陷,发挥出最好的水准,二是我手里有一段现成的双人舞,恰好很适合你。”

夏伊达听得目瞪口呆——就是说,困扰着自己的一切,参赛的方式,舞码的选择,他都已经替她考虑好了吗?

他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责任和义务,却始终以一颗温柔的心,默默地帮助和关照着她。

这是多么值得庆幸和感激的一切!

越来越感觉,一句“谢谢”,实在是太过空虚,太过苍白,根本没办法表达心中的感激。所以望着范塔西亚的时候,“谢谢”这个词怎么也说不出来。

好像感激的情绪,在心里头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凝重,最后就变得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看着她瞠目结舌的样子,格雷觉得有趣,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好了,别再担心了,就当作是一个进步的好机会。差得越多,跑得越快,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在格雷的心里,这家伙似乎一直都是那副打不倒压不垮的拼命三郎的模样,就算现在脸上写满了自我怀疑,也仍然是那个她。

看到她咬着牙拼了命地去追求看上去似乎遥不可及的目标,就总让人不住很想从背后轻轻地推她一把。

现在,这家伙的表情随着自己的言语变化着,从沮丧到惊讶,又重新开始一点点地恢复原来的生机勃勃,格雷的心里也像有一颗种子在缓缓地发芽,生长出的是淡淡的喜悦。

但是,还有一些根本不能告诉她的,难以启齿的话。这样的事情,就连格雷自己也完全无法解释。

比如说,怎么会恰好有一段非常适合她去演绎的舞蹈的片段呢?

竟然还是双人舞?

当格雷听说了今天晚上跟南明学园的联谊中发生的事情,想象了一下她内心中动摇和沮丧的样子,就决定把这一段新创作的双人舞给她了。

这一段舞蹈,只有她可以发挥得淋漓尽致,只有她,可以通过这一段舞蹈,把身上作为舞者最美好的部分全都呈现出来。时间还剩下一个月,以她的勤奋和悟性,攻克舞段中所有的难关并不是不可能的。

只要是在自己的指导和帮助之下。

所谓的奇迹,她又不是没创造过!

只是这段双人舞的创作过程,格雷完全不想提,因为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这是极少出现的状况。

夏伊达坐在小凳上,伏在格雷的榻边,仰着头,黑葡萄般的眼睛自下而上地凝望着他。

“我有一点迷惑,今天,忽然不知道,这段时间以来,我究竟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感激之情无以为表,心中激荡不已的夏伊达,最终还是决定对他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嗯,怎么?”格雷懒洋洋地开口应着。

夏伊达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南之国的红发少年对她说的话,还有她自己想到的那些,刨掉关于格雷的那一部分,全都尽力清楚地讲了一遍。她越讲越低落,越讲越自我怀疑,没想到讲了半天,换来的却是榻上男神的噗嗤一笑。

“在你心里,是他厉害,还是我厉害?”格雷浅笑着问。

这是个很怪的问题,因为格雷·范塔西亚从来不试图与任何人比较,这根本不像他会问出来的话。但他说话的时候,看上去非常坦然,没有情绪,也没有争强好胜,更没有一定要比什么人强的意思。

但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夏伊达的心里是绝对肯定的。

“你厉害。”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格雷目光中的笑意更甚。

“确切地说,应该是我比他更加了解你。那么,他说的那些问题,我曾经给你提出来过吗?”

并没有。夏伊达仔细想了想,确实是从来没有过。

在这个世界上,比起任何人,她更信任格雷·范塔西亚洞察力的透彻。困扰着她的问题,范塔西亚并没有为她指出,这并不可能是范塔西亚不曾发现,更可能的是,他根本不认为这是问题。

“他并不知道你练习的过程。”格雷说,“你现在正在把原来拥有的一切,全盘打碎了重来,就像是在重新塑造自己的肉体。这个过程不会一蹴而就,在中途,容易对于两头都丧失控制,你现在正处于这个阶段,目前的一切,是无法避免的。”

虽然范塔西亚的意思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安迪·席尔瓦的观察——夏伊达目前的状态确实处于各种崩坏的阶段,跳得差是不言而喻,可是,他的话就是可以安定人心,让人的感觉变得踏实。

“那我该怎么办?”夏伊达问。

“还是那句话,当你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只要坚持就好了。”格雷·范塔西亚回答。

第150章 第一位舞伴

夏伊达点点头。很奇怪地,如果是范塔西亚这样说了的话,那么心中就再没有一丝的疑惑和犹豫。

不再担心自己的坚持是无意义的,而是再一次坚信,在练功房里流下的每一滴汗水,都有它自己的使命。而且,就算是走了弯路,钻了牛角尖,不是还有他吗?

如果自己处于羊群,他就宛如淡定的牧者,绝不会让他的羔羊陷入迷途。

不知多少次在心里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格雷·范塔西亚,有他在真是太好了!

夏伊达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世界重新变得生机勃勃。她低下头去,更加卖力地完成自己的工作,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放松着他右腿的肌肉。

以前也为他按摩过,但是,随着了解的深入,手掌和手指的触感,也开始每一次都变得不一样。

就好像可以透过温热的皮肤,更加深刻地感受到沉重而疼痛的灵魂。

第一次看到他的右腿时,只是觉得很白晳,线条很美,皮肤保养得很仔细,让她这个女孩子都倍觉汗颜。可是看到过很多次之后,在细心的安抚之中终于发现,在这条腿不易被察觉的位置,其实隐藏着许多条淡淡的疤痕。

疤痕很多,只是细而短,有缝合的痕迹,却也并不清晰,如果不是这样近距离地仔细去看,确实很难发觉。但是观察到了就会开始注意,那疤痕的数量实在令人触目惊心,像是人工形成的,很可能是手术的结果。

手指拂过这浅浅的疤痕,内心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就仿佛在那一刻感受到他的疼痛,他曾经的撕裂般的绝望,以及重新将自己用勇气包裹的偏执般的倔强。

实在是让人心疼得很。

“能睡个好觉了吗?”格雷轻声问。

可能是由于疲倦,声音里带着些低低的喑哑,竟有种特别的说不出的性感。

从相识之初,他给人的感觉,明明就是那种“性.冷淡”系的,让人想起无印良品那一水灰色毫无冗余设计的家具。

心脏的跳动好像忽然停止了一会儿。隔了三秒,夏伊达才终于有些慌乱地点了点头。

“去睡吧,很晚了。明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了。”他抿嘴笑着说。

可能就是由于这句话,夏伊达不但回到卧室头沾上枕头就睡着了,还收获了一夜无梦的好眠,第二天险些迟到错过了早晨的力量训练。

第二天果然是新的一天,可这新的一天,绝没有范塔西亚语气里那轻描淡写的温柔。

一天的繁重课程结束以后,夏伊达在自修时间看到了苦着一张脸的凯·伊文斯。

“喂,我的祖宗,你怎么这么好的运气?”他用讥讽的口吻说,“要知道,这段时间,我很忙的呀!可是这个‘保姆’工作,居然因为你的‘好运气’要升级了?”

“怎么了?”夏伊达疑惑。

“还用说吗?就你现在这水平……”大四的学长鄙夷地说,“大神让我去给你当绿叶,陪你去趟南之国。他的要求我可不敢拒绝。”

夏伊达恍然——昨夜范塔西亚说过,他手里有一段舞很适合自己,不过是一段双人舞。看来,他不但是把舞码选好了,连舞伴都替自己找好了!

可是这舞伴也……

凯·伊文斯,在四年级的学生中,论技术是仅次于康斯坦丁·萨卡洛夫的存在。只是由于康斯坦丁暴露出的才华过于耀眼,是那种数十年难得一见的类型,才使得凯这样正常意义上的优秀学生不幸被埋没在他的光环里。

提起北都学园目前的四年级学生,人们只会记得萨卡洛夫,其他的人不管再怎么优秀,比其他年级的学生、甚至比外校的学生优秀多少,都会不自觉地被人忽视。

不过凯完全没有在意这些,他的性格原本就有些大大咧咧的,并不会因为被谁狠狠地压下了一头而心生妒嫉。

他有他的执著和追求,这是夏伊达在这一个多月的共处时间里深刻体会到的。他对于舞蹈本身有他自己的理解,有他认为需要不懈向上攀登,永不止息地追求的顶点。否则,一名大四的学生,为什么要跑到新生堆里来跟着上什么基础训练课,还低三下四地答应了那位清高孤僻的新教师一系列诡异的要求?

如果近距离地认识他,而不被康斯坦丁的光环所影响,就会发现,凯·伊文斯在舞台上,同样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优秀舞者!

夏伊达特意去看过凯的演出,他的表演让她兴奋。他不但在动作的准确度上无可挑剔,他的舞蹈还带有自己强烈的个性。

有些剧目已成经典,可能会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情节,同样的动作,同样的服装,只是流水般地更换演员。即使主演换了,观众也未必能够发现。但是凯不一样,有他参演的剧目就是“凯·伊文斯的剧目”,一眼就可以认出他,不论他的造型是哪种别人用过千百遍的造型都不例外。

单是这一点,夏伊达就感觉很厉害。

就像当年的吉尔伽美什!

不过,现实情况是,这样优秀的成熟舞者,居然来给自己当……助演者?

这也太奢侈了吧!就算是凯自己看在范塔西亚的面子上不得不接受,可是有他在舞台上,人们的眼中还看得到夏伊达这个正牌的“参赛者”吗?

“行了,别发呆了!那支舞我已经拿到了,似乎是给截出了三分钟左右,是适合比赛的长度。我先带你练些必需的基本功,你的部分,我一点点地教你。需要磨合的地方多了去了!”

别看凯一直在抱怨,但是他始终没有流露出任何不乐意的情绪。

相反,似乎还有一些未曾表达出来的激动。

“凯,实在是感谢你,你那么忙,还要因为我花费这么多的时间。”夏伊达诚心诚意地说。

她的心里清楚,凯·伊文斯为她所做的一切,都并不是冲着她的面子,而是听从格雷·范塔西亚的安排。不明白凯为什么从来都是毫无原则地对范塔西亚言听计从,但这并不影响她本人对于凯的感激。

无论凯平时有多么毒舌,多么喜欢训斥她,可她是真真正正的受益者。凯一样是个好老师,夏伊达这一段的进步,很大程度上也是从他这里来的。就如他所说的,他真的就像个“保姆”一样。

现在“保姆”要亲自出马,来为她那令人忐忑的竞赛之旅保驾护航,夏伊达在觉得有些莫名的逗乐之外,内心深处更多了一份安安稳稳的踏实。

第151章 接触即兴

晚饭过后,夏伊达做完了自己应该做的一切工作,打算到练功房去练习一会儿。范塔西亚家的练功房,除了归她打扫之外,还归她随便使用。一开始,心里有些不安,渐渐地熟悉了,也就安心地抽空去练习了起来。

毕竟范塔西亚已经在她的身上下了那么多的功夫,他最希望看到的,应该是她的进步才对。

没想到一进练功房,却发现范塔西亚已经穿着练功服,在练功房里面压腿了。

他绝少选择这个时间练习,通常都是早上或傍晚,今天似乎十分特殊。看到夏伊达进来,他淡淡地问了一句:“来了?”竟仿佛是在刻意等她似的。

他怎么知道,她这个时候会来?

范塔西亚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示意她去热身,自己去打开了音响的开关。

优美的旋律便瞬间塞满了整个房间。

“今天,我来带你练习一些基本的东西,关于双人舞的。”

关于双人舞,今天已经从凯那里了解了不少基本的概念,知道这一次,与上次和安吉拉一起跳的那段完全不一样,与跟着康斯坦丁的摹仿跳更是大不相同。这一次要跳的,是男女合作的双人舞,是带有托举和肢体接触的,不像之前那样,彼此的身体几乎不会发生关系。

这样的舞段,对于双方的配合与默契,有着很高的要求。而在这一点上,夏伊达完全没有丝毫经验。

令人惊讶的是,她的舞伴——凯·伊文斯坦然承认,他也没有什么实战的经验。

虽然也不是没练过,不是没跳过,但他绝少涉足双人舞的领域,而是更希望在展现个人能力的方面攀登高峰,就像现在的康斯坦丁和曾经的吉尔伽美什一样。

不过这一点,却也是他欣然接受不计代价地为夏伊达保驾护航的重要原因——通过接下来的一个月的训练,可以学习一段格雷·范塔西亚创作的双人舞,并且正式地作为范塔西亚的指导对象而存在。

可以说,凯的发挥,对于夏伊达的发挥,甚至是对于夏伊达的成绩来说,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凯似乎对于范塔西亚的“双人舞”,有着超出一般的好奇心和探究欲望。

“你以前跳双人舞吗?”夏伊达也同样好奇着。

范塔西亚挑了挑眉毛。

“任何一个未知的领域都是可以开拓的,只要有基本知识和要领的存在。难道你没有跳过,这次就不去尝试了吗?”

夏伊达吐了吐舌头。虽然还是没有搞懂,这是在说她还是在说他自己呢?这问题算是回答了没有?

当然不可能不去尝试!而且夏伊达也明白,在目前的基础上这个“助演规则”对于她来说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双人舞对于她来说,不是新领域的开拓,而是天上降下来的救兵才对。

热身完毕,在范塔西亚的引导下,随着音乐,两个人开始了一段十分奇怪的练习。

范塔西亚让夏伊达不要考虑舞蹈套路等等任何需要记忆的东西,而是只跟着音乐的节奏,随意地舞动。在舞动中,两个人的身体随意地进行接触,通过接触,试着捕捉对方的身体传递过来的重心特征和能量流动。

夏伊达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练习,一开始觉得极为窘迫。当自己的肢体与范塔西亚的身体接触的时候,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那异样的触感令心跳和呼吸都紊乱,以至于一体察到他的接触就会本能地向后闪躲。

试了两次,范塔西亚停下了动作。

“你怎么回事?”他皱着眉问。

夏伊达不知该怎么回答,要是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她感觉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去。

范塔西亚是付出了休息的时间来指导她,帮助她走出困境,而她呢,却总是这样满脑子的杂念,简直是不像话!

可就算心里清楚,身体却一点都不听指挥,就是会本能地躲开他,躲开那种让心跳加剧得厉害的异样感觉。

“双人合作的舞蹈是不一样的,”格雷说,“所有动作的完美呈现都依赖于舞伴的身体讯息和彼此之间的默契程度。做这样的训练,是为了让你更好地捕捉他人身体讯息的传达。在练习的时候,一定要努力放空自己,否则,你会错过很多,也可能什么都感受不到。”

原来,是为了即将开始训练的舞段打基础呢。夏伊达不觉脸红,刚刚自己心有杂念,果然是什么也没感受到,只顾了心慌意乱了。

可是有时候却真的有些控制不了自己——毕竟对方是个年轻的男人,而且,是那么好看的年轻男人,现在,却要这样子的身体接触……

“现在,你把精力放在接触之后的重心位置上,找到力量的交汇点,以最好的状态维持重心的平衡。这不是容易的事,不要胡思乱想。”格雷提醒道。

夏伊达应了一声,连忙收敛心绪,试着让自己沉浸到那每一次接触的感觉上来。

范塔西亚说的方法很有效,如果试着去捕捉每一次接触的重心所在,很容易就可以集中精神,因为那确实很困难。如果找不到,就会感觉站立不稳,摇摇欲坠。好几次,都是在重心丧失的情况下,被范塔西亚及时地捞了回来。

这样的困难立刻就在夏伊达的心里燃起了挑战的欲望,也就迅速地把全部杂念抛到了九霄云外,开始专注地体会那种接触的感觉了。很快,那些随机的身体接触就已渐入佳境,对方的身体,动作的习惯,渐渐地开始有了那么一点点的熟悉。

原来是这个意思!

夏伊达在动作中忽然领悟了,这是在培养双人舞中的意识和感觉,寻找最好的配合方式!

两个人共同演绎的舞蹈,在某种程度上讲,就像一起在走一条细细的钢索,如果不够默契,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状况,甚至会出现把舞伴摔在地上之类的窘迫状况。

而范塔西亚,实在是一个非常好的舞伴,与他共同舞蹈,有一种强烈的信任感——因为他能够体察一切,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只是夏伊达并不知道,这样的练习对于格雷本人来说,其实并不是轻车熟路的,而同样也是相当新鲜的体验。

第152章 无比芜杂的心绪

格雷·范塔西亚并没有跳过双人舞。他的情况特殊,如果说像康斯坦丁他们这些正常的独舞演员还曾经因为舞剧的需要而合作过双人舞、集体舞,只是不以此见长,那么格雷·范塔西亚则是一个特例——他在舞台上从来没有跟任何人合作过。

对于舞者来说,这是一种缺失,但他本人并不以此为遗憾。

而且,这也不代表他不懂双人舞。

这一段双人舞的编创,在意识中就如行云流水般地自动呈现出真实的面目,格雷只不过作为一个意外的旁观者,并准确地捕捉了那种美。这个过程的顺利,让他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就仿佛又一次聆听了来自于舞蹈之神的启示。

关于双人舞中需要的接触、支点、组合,即使没有舞台上的表演经验,设计起来也并不困难。接触即兴对于格雷来说是极其久远的记忆,十几年前,曾经在母亲玛莲娜·范塔西亚的指导下多次尝试过。对于一个天才来说,这些经验就足够了。

更何况,在意识中看到这段舞蹈的时候,双人舞中的女方,不知怎的竟是眼前这个女孩模样。

而另一个人,无比模糊,又无比熟悉。

这段舞蹈的初始形态是极其完美的,如果能够搬上舞台,必将会引起极大的轰动。但是格雷在决定在把这段舞蹈交给夏伊达之后,对于舞段进行了彻底的重修,使它以一种更加入世的模样脱胎换骨。

初始的舞段,对于男角色的要求极高,以正常人的眼光来看,这甚至达到了“变.态”的程度。这样的设计让格雷的心中涌起淡淡的感伤,因为能够挑战并将这个舞段完整演绎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复存在了。

所以,按照凯的实力和技术特点,对男角色进行了重塑,又对女角色目前无法完成的部分进行了删改,使这个舞段成为了一个水平到达特定高度的舞者都能演绎的东西。

不过,对于区区一场比赛来说,这已经足够了,甚至是足够惊艳了。

女孩已经渐渐地进入了状态,开始物我两忘,只是全神贯注于和格雷身体的接触时那种能量的流转和传递。他曾经告诫过她,只有练习的时候心无杂念,才能悟到更多的东西。她很聪明,而且内心深处有种现世难求的“真纯”,所以她的直觉总比一般人更敏锐。可是现在,真正在接触即兴的过程中心有杂念的人反而是格雷自己。

已经有太久没有这样在舞蹈中让他人碰触过自己。时光荏苒,连记忆中的母亲的模样都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今天的这个练习却在他的心里唤起了彼时的许多记忆。

最初进入了舞蹈世界时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感动,母亲的微笑和指引,总是比他人更快地勘破高难技巧的骄傲。曾经,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的,并且以为美好会一直持续下去。可打击却总是接二连三地到来,直到把那些美好的东西变成一本积满尘土的旧书。

少女的身体柔软而温暖,接触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的情绪和体内的能量随着接触向自己的身体倾泄过来,竟然有一种淡淡的暖意。她的心跳声使空气产生了波动,以至于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内心的雀跃。一切如新,未来无限广大,舞蹈之神的圣域等待她去开拓——那种美妙而令人伤感的心思,与十几年前的自己,几乎如出一辄。

格雷知道,当自己对她身体的感觉中出现了“柔软”、“美妙”、“温暖”这样的概念时,就已经是在犯规了。在接触练习的过程中,应该感受到的,就只有“对抗”、“顺从”、“发力”、“把位”、“运转”……才对。

但格雷还是持续练习了下去。他的犯规,对于她不会有任何影响,她的收获依然会令她欣喜若狂。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在同一个层次上,确切地说,至少差出好几个层级去。

与夏伊达不同,不需要刻意去挣脱心中的杂念,格雷依然能够接受对方传递过来的全部信息。

她的技术特点,她的表达方式,她身体的能量流动,无一不在接触的过程中变得更加熟悉。甚至发觉,或许舞码还可以再修修,变得更加适合她也说不定。

本来这样的练习,是可以让凯陪她练的。凯·伊文斯,功底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是相当强的,而且,看他跳了几次之后,立刻就能明白这家伙究竟是因为什么盯上了自己。对于这一点,格雷并不怎么在意。但是,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格雷还是决定由自己来给予夏伊达接触练习的入门引导。

明明凯才是她的舞伴,他们两个之间,才是最需要互相熟悉的。

凯不是双人舞演员,但他是北都学园四年级的优秀学生,这样的基本练习对他来说是轻车熟路的,指导夏伊达根本一点问题都没有。格雷告诉自己,这是修缮作品的需要,可是,这理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站不住脚。

又不知怎的想起那一天公演结束后的康斯坦丁·萨卡洛夫,他在采访中坦然地面对镜头,说,“或许我想试试双人舞”。想起这些,格雷的心里就有些窒闷,不知怎的无法克制地暴躁了起来。

“你怎么了?”夏伊达忽然停止了舞蹈,伸手捉住了格雷的手腕,“我刚刚有些太忘乎所以了,是不是……弄痛你的腿了?”

格雷一惊,才明白大概是自己的气息紊乱给她发现了。奇怪的是,刚刚的练习中,居然连腿痛都差点忘记了。

“就到这里吧。”格雷闷闷地说,“明天再继续。具体的套路和动作,我都写得很清楚了,不懂的让凯教你。”

说完,他连东西也不收拾,直接就转身出去了,留下夏伊达在练功房里不安了好半天。

原本按照计划,凯是每周来指导夏伊达两三次的,可是自从拿到舞码之后,除了有演出的时候,他就每天的自修课都跟夏伊达泡在一起了。

“音乐虽然是老段子,但舞蹈编成这样确实是耳目一新啊,喂,你要好好练习,我们好早一点合练哦!”凯看上去有一些兴奋。

“老段子是什么意思?”

“你连这段音乐都没听过?这是经典乐段哦,不是出自舞剧《睡美人》吗?”

第153章 干脆咱俩以后凑一对吧

关于《睡美人》的童话故事,夏伊达自然也是从很小的时候,就读过的。

这些故事,是几乎所有人在最美好的时光保留的最美好的记忆,所以,它们也被大量地搬上舞台,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表达。

只是没想到,范塔西亚也会选择这样的曲目,他以前的舞剧主题,总是那种特别大气的。

学会三分钟的舞蹈套路并不困难,果然像范塔西亚说的那样,这个舞码非常适合她,上手的感觉顺风顺水。套路差不多拿下之后,就会发现,困难的其实是与舞伴的配合及舞蹈情感的表达。

凯实在是一个太好的舞伴了,尽管他自己声称跳双人舞的经验并不多。他对于舞蹈的把握异常准确,支撑有力,动作优美,甚至在夏伊达失误的时候都能通过自己的弥补来力挽狂澜。

但是,他的心里又很明确自己的定位。任何一个舞者在舞台上都是有表现欲的,但是很明显,凯在与夏伊达共舞的时候很大程度上压制了自己的实力,所有的表达,都以衬托夏伊达的技术为目的。

这也符合范塔西亚舞蹈设计的初衷。

所以夏伊达对于凯又是感激,又是歉意,原本就有的尊敬又更加深了几分。

对于这样的安排,凯一点都没有抱怨的意思,反而感觉很自然,甚至有一点兴奋。无论这个舞段设计的初衷是什么,这毕竟是范塔西亚的作品,而且很明显,这个作品根据他的技术特点用心地改造过了。

练习的过程中,凯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一点——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范塔西亚心知肚明。

否则,怎么会给自己设计出这种风格的动作来?

所以,那心中一直以来的猜测,更加坐实了几分。

而且,在合练的过程中,也有了一些新的发现。

夏伊达这个女孩子,确实挺有意思,难怪范塔西亚会给予了她额外的重视。

她是第一次接触双人舞,而且,是跟自己这个彼此并不十分熟悉的人合作,可是,在做托举动作的时候,居然一次就成功了!

凯是个心理素质极佳的人,所以才能一直无往不利,取得现在这样的成绩。但就是这样的他,在第一次托举的时候,心里也难免杂念极多,七上八下。

而那些初次接触托举练习的女孩子,几乎都是战战兢兢的,有的还会吓得哭出来。

但是这个女孩没有。这段双人舞的设计有些动作相当惊险,其中有一个是把她举到头顶后,又让她像猛地倒栽下来一样头部接近地面,可是这样的动作也是一次成功,她的心里似乎连恐惧的意识都没有。

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动作上了,这样的感觉很清晰,她只考虑着如何才能把动作做对做好,根本就没想过如果托举人失误的话,她是有可能脸朝下一头栽倒在地上的。

很有趣,这么信任自己吗?

无论是因为什么,那种绝对的信任感还是让人觉得有种淡淡的温暖,练习也就更加有动力起来。

进展非常顺利,唯一头大的是,格雷·范塔西亚原本对凯的指导是有一搭无一搭的,现在却忽然严格得要死,虽然受益不少,觉得值得,但是也确实吃了不少的苦头。

比如说,他抽出时间来特别指导的时候,是绝不允许闲聊说话的。有一次,夏伊达的几处发挥得相当不错,不是她平时的水平,两个人的合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让人心里痛快。凯跳得也很愉悦,忍不住悄悄表扬她:“没想到你还不赖啊,好好练,干脆咱俩以后凑一对得了!”

当时确实有这种想法的——以这小丫头的劲头,虽然现在功力薄弱,只要假以时日,肯定会有长足的进步。肯跟这样的她凑一对搭档,凯觉得这是对她十分真诚的赞美了。

小姑娘倒是很领情,眼睛兴奋得闪闪发亮,问:“真的吗?”

凯还来不及回答,就见格雷·范塔西亚面色一寒。

“是让你来聊天的吗?”范塔西亚冷冷地说,“既然精力用不完,就出去练练体能吧!”

于是凯被罚到操场去连跑了二十多圈,直到面红耳赤气喘吁吁才被放回来。

要不是格雷·范塔西亚在他的心中有着极为特殊的地位,他早就撂挑子走人了。

“天才总是有几分怪癖的吧……”凯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

在这样的忙忙碌碌之中,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个月。

在这个半月中,夏伊达惊喜地发现,自己的技术似乎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

不练成品舞根本感觉不到,之前那日复一日枯燥的基本功训练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意义。现在,当夏伊达在学习同样不容易的舞码时,忽然发现完全不像练习《酒神的丰年》时那样困难,而是在掌握好套路之后有大把的时间去琢磨和领会舞蹈需要表达的感情,她才明白这一段时间茫然的辛苦究竟给予了自己什么。

连实践课的舞蹈排练,都开始从容起来。虽然在同班生中依然谈不上出色,但在跳起群舞的时候,至少不会再因为跟不上而丢脸。

甚至这一次,居然获得了一个参与剧目公演的机会,虽然只是在后排群舞的小角色。

这已经足够让她兴奋了。北都学园的学生排练的剧目,无论长短,在各个大剧院里上演都是很平常的事,也非常受观众欢迎。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这没有什么新鲜的,更算不上什么宝贵的经验,只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已,可是对于夏伊达来说,意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所以得知自己可以上台的时候,一向睡眠质量极佳的她居然兴奋到大半夜睡不着。

演出那一天,实践课老师恰好有事不能前来,换了基础训练课的老师格雷·范塔西亚带队。

按理说,格雷是从来不管教学以外的教务闲事的,不过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时间也刚好空闲,所以答应得相当痛快。

这让夏伊达也感觉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一切准备就绪,夏伊达一个人悄悄地找到范塔西亚,脸红红的欲言又止。

“怎么?”格雷觉得她的表情很有趣,像只羞涩的小猫一样,让人莫名的心情不错。

“那个……”夏伊达红着脸犹犹豫豫地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一会儿演出的时候,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拍几张照片?”

第154章 他的拍照技术竟如此之差

格雷愣了一下,以为她是头一次入选公演而激动,想留点记念,就解释说:“演出是有专业摄影师摄录的,如果想要照片的话,过几天我给你要来。”

虽然不一定能够给站在后排的她清晰的特写,但无论如何,总比她这价格低廉的手机拍出来的效果要好得多。

“那个……其实是科……是萨卡洛夫让我拍几张照片,发给他,他想看看的。”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来的同学全都上台了,能帮这个忙的也就只剩下带队老师而已。

让这一位来给自己拍照片,实在是大材小用,感觉怪怪的。

不过,头一天跟科斯嘉互发信息的时候说了要第一次参加公演这件事,本来以为这种小小的演出对于科斯嘉来说就像喝点凉水吃块饼干一样不值一提,没想到科斯嘉竟然比她还兴奋。

“太好了伊达,看来你最近进步很大哦!演出的时候,要拍几张照片给我呀,真的好想看一看,现在的你在舞台上的样子呢!”

夏伊达受宠若惊地答应了,而且感觉备受鼓舞。

康斯坦丁曾经说过,再也不会让夏伊达消失了,虽然他身在异国,却是说到做到,从来没有间断过与她的联系。

隔几天,就会发发信息,或是打一通电话,让彼此知道对方都在做什么。康斯坦丁在舞台上功成名就,在与夏伊达交谈的时候却一点都不像那个名声显赫的他。

就像一个很亲近的友人,与她一样,同样有许多在技术上的困惑,同样每天都在克服各种困难,也因为一些小小的进步而兴奋。这些小情绪,他都毫无保留地分享给夏伊达,两个人在各自进步着的道路上,也从彼此的话语中汲取了许多前进的力量。

所以,既然是科斯嘉的要求,那是一定要做到的,这才会厚着脸皮来请求范塔西亚。

格雷皱了皱眉头。这个请求,他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作为带队老师,帮学生拍点舞台照,录录小视频这类的事,是很自然的,这又不违反什么原则,没办法义正辞严地拒绝她。

而且,如果拒绝的话,这家伙会失望的吧。

心里莫名的烦躁,却又不想看到她失望的样子。

“拿来。”格雷面无表情地接过了手机。

当天的演出很成功,夏伊达在台上一个错都没犯,自我感觉动作也都到位了,怎么也可以打个八九十分。

这小小的胜利让她信心倍增,走起路连步子都轻快起来。

“给你。”范塔西亚把手机扔回给她,“照片拍了,还给你录了一段视频,可以看看自己的问题。”

夏伊达满怀感激地接过来,诚心诚意地表达了感谢。

然而,当夏伊达打算挑一两张照片给科斯嘉发过去的时候,却是有点傻眼。

这一点,她是实实在在的没想到——无所不能的格雷·范塔西亚,他的拍照技术竟然如此之差!

不知道是不是不会用她的手机相机的缘故,每一张照片对焦都不怎么准,画面模模糊糊的,而且全是远景,根本看不清楚哪个是夏伊达。

作为知道自己在队列中位置的舞者本人,仔细地确定了半天之后,都认不出那到底是不是自己。

视频拍得倒是很不错,手持得很稳,远近景的交替也相当到位,看了两遍,甚至能从中找出自己当时都没有感觉出来的不足。然而这个视频设定了最高清晰度,所以文件特别大,根本就无法用手机通讯发给任何人。

夏伊达叹了口气,从那些拍糊了的照片中选了两张,发给了科斯嘉。

原来,范塔西亚也不是样样精通嘛,相处的时间久了,竟也会发现他的各种小缺点。

这小小的发现丝毫没有损伤范塔西亚在心中的形象,反倒让人觉得意外的有趣,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一会儿,科斯嘉回复信息,称赞了舞台的盛况,说很棒,只是可惜拍得有些看不清楚。

根本就看不清也会称赞和鼓励,科斯嘉实在是个温柔的人。

夏伊达怀着愉快的心情进入了梦乡。

毕竟有格雷·范塔西亚不动声色的保驾护航,时间顺利地过得飞快,当夏伊达都已经踏上了南之国的土地,还感觉有些难以置信。

首先是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行程。第一次坐飞机的夏伊达经历了无比兴奋、左顾右盼、头晕恶心、痛不欲生的一系列过程后,终于在吐得快要脱水的时候盼到了飞机的降落。

又一次担任领队的格雷·范塔西亚坐在她的旁边,除了给她递递水之外倒也不怎么管她,没有让她感觉太多的尴尬。甚至,他还好心地安慰着:“乘坐飞机是有适应性的,多坐几次就习惯了。”

夏伊达照例是对他的话照单全收,只是觉得这样的经历还是不要太多才好。

好在她的体质修复能力极强,一旦脚踏踏实实在踩在大地上,之前经历的一切就好像烟消云散了一般,立刻又恢复了生机和活力。

南之国的气候,温暖如春,四处鸟语花香,景色简直令夏伊达目瞪口呆。

这个时候的北之国,已经经历了初雪,平时走在路上,都需要穿起厚厚的棉衣了。夏伊达家乡的气温在这个时间和北之国是差不多的,所以在这个月份忽然经历了这样的温煦,就简直感觉不似在人间了。

南之国多俊男靓女,穿着性感靓丽的短裙薄衫,实在是勾.引人的眼球。夏伊达一开始还担心着会不会带少了衣服,现在看来,还是听范塔西亚的话才是王道,在他的指导下选择的服装,现在上身厚度简直是刚刚好。

毕竟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曾经用于在全世界游历。难怪他的世界如此广大,而自己的眼界就仿佛井底之蛙,只能看到头顶圆圆的一小片天空。

要是以后也能有机会,多出来走走,多见见世面就好了!

女孩的神情,格雷就算只用眼角的余光,也能够尽收眼底。

那样的眼神,就好像小孩子见了花花绿绿好吃的糖果,兴奋得走不动道。她的经历实在太过简单,从前十几年的生活,就只在方圆几十公里的土地上度过,出现这样的眼神实在是太正常了。

她想去见识这辽阔的世界,未知的一切都令她感觉兴奋和新奇。但她的眼神里又充满了珍惜和克制,因为心里清楚自己拥有的条件是非常有限的。

“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带你去呀。”格雷的心里不知为什么这样想着。

这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第155章 南国酒吧

北都学园的参赛队伍是提前两天到达的,明天还有一天的适应性训练时间,后天才是比赛的日子。住宿的酒店是南明学园安排的,条件极佳。如果不是范塔西亚家的床也很舒适,夏伊达就要陷进柔软的床垫不愿动弹了。

夜幕降临,作为助演同行的凯来敲她的门,问她要不要出去喝一杯。

喝一杯的意思指的是去酒吧。南之国的酒吧很有名,有上佳的酒水饮料,数不尽的养眼佳人,还有充满异域风.情的舞娘在台上表演。

夏伊达觉得那样的地方可能不太适合自己,可是又觉得不去经历一下似乎是一种遗憾,更何况凯口中的舞蹈表演实在是太诱人了,让她难以舍弃。

凯干脆直接把她拖了出来。

“怕什么呀,不是还有我吗?难道会有人吃了你不成?”

南之国凯是来过多次的,大多数时候都是来参赛。对于酒吧,他很熟悉,而且喜欢。他不是一个很爱热闹的人,但某些地方的热闹里有时反倒藏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宁静,就比如说南之国的酒吧。

凯已经年满十八周岁,是可以喝酒的年纪,在南之国的酒吧里喝一杯,是一种不愿意放弃的享受。这边有些酒吧的软饮也很好喝,所以他就想到了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的夏伊达。

两个人一起象征性地敲了敲格雷·范塔西亚的房门,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原本以为无论如何都不会去酒吧这种地方的范塔西亚,竟然在愣了一下之后就点头同意了。

其他的参赛者并没有同班生,都并不熟悉,所以就变成了三人同行。

凯问范塔西亚想去哪一家,没想到范塔西亚想都不想地报出了一家酒吧的名字。

距离并不近,需要乘出租车前往,不过凯想了想,倒也确实是值得。

南之国的每一个城市,或许格雷·范塔西亚都已经走遍了吧?他说出的这家酒吧凯也知道,是以舞蹈表演出众而著称的。

所以,范塔西亚挑选酒吧的理由还是一如既往的毫无情趣。

很快,凯就确定了这个判断,因为在酒吧里坐下来,拿到酒水单,范塔西亚对于酒吧里的哪种酒饮好喝,几乎是一窍不通。

这个人,在餐桌等各种礼仪方面无懈可击,一看就是自幼家境优渥,又见过太多的大场面,自然而然就形成了的。但是他的足迹遍布全世界,那些吃喝享受的东西却宛如过眼云烟,几乎没能在他那记忆力超凡的头脑中留下什么痕迹,也不知他在行走之中到底看了些什么。

凯给自己点了喜欢的酒。酒这种东西,只要不过量地饮用,小酌一杯反倒有利于放松心情,对于之后的练习甚至是比赛也并无坏处,所以并不会有人反对。范塔西亚明确地表示从不饮酒,所以凯又帮他和夏伊达点了自己觉得不错的饮料。

对于酒,夏伊达年纪虽小,其实也不是没有喝过,虽然并不是很喜欢那种感觉。在自己的族群中,可没有那种十八岁未成年人不能喝酒的严格规定。酒是牧人的魂,一碗酒下肚,整个天地都会变得辽阔起来。

粮食酿制的酒,都是用碗装着喝的,可不像凯手中的那样,用漂亮的玻璃杯装着,加了冰块,颜色独特,杯口还装饰了柠檬的一角。

其实,适当地饮酒是可以舒筋活血,甚至可以克制疼痛的,但范塔西亚对自己有着极为严格的要求。时至今日,在他成为了编舞之后,仍然是用登台的标准苛刻地要求着自己。他连脂肪都几乎不沾,更不要说酒精类了。也难怪他的身材始终保持在如此完美的状态。

酒吧的环境很令人新奇,到了晚一些的时候,酒吧的歌舞表演更是让人激动。这里演出的是南之国的民俗舞,不是标准舞台上经过艺术加工,精雕细琢的那种,而是更加纯朴,更加原生态,服装也花花绿绿的如同热带海岛上茂盛的繁花。演员们绝不因为自己的妆容而战战兢兢,而是热情洋溢地欢笑着,尽情地表达着自己的愉悦。

这舞蹈的氛围让夏伊达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在家乡,大家也是聚在一起,燃起篝火,倒上酒,这样酣畅淋漓地跳舞的。

看到激动处,夏伊达忍不住悄悄地擦了擦有点潮湿的眼角。

“怎么了?”坐在身旁的范塔西亚轻声问。

被音乐声遮挡,那声音几不可闻。

“没什么,”夏伊达赶紧揉了揉眼,小声地解释,“想起家里的节庆来了。如果你会去我们那儿,也能看到这样子的舞蹈。节庆的时候,我也会跳,大家很喜欢我跳的舞。你去的话,我跳给你看。”

一说到家乡,不知怎的,话就多了起来。

格雷望着她,脑海中便能勾勒出她用自己部族的姿态起舞的样子。在这方面,可不像她跳芭蕾一样,跳他们自己的舞蹈,她是绝对的行家。

只是想象了一下,不知怎的竟全身发热,像有一把火在烧。

东之国的草原,夏伊达所在的游牧民族的舞蹈,如果以研究的眼光来看,他们是独树一帜的。作为编舞,对于这个民族,格雷不可能不了解。甚至如果让格雷即兴来一段,他也能中规中矩地蒙混过关。

但那仅限于技术特征的把握——这个民族的舞蹈,是带着赤诚信仰的。他们的眼神有一种不可描摹的灵动,他们的肉体如同追随着鹰神在天空翱翔,这个民族的舞蹈,如果不是扎根于那片土地,是几乎无法真正摹仿的存在。

这样的观点,著名艺术家维拉·萨卡洛娃在东之国的草原居住了一个月之后,就曾经真诚地表达过。

而在想象中,在一望无际的绿色里舞蹈的,是穿着民族服饰的她。那样的想象,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令人激动。世界各地的民俗舞蹈都有着其独特的吸引力,却没有那一次,像这种想象带来的引力这般,如磁石似的不可抗拒。

“嗯,我去。”格雷点了点头,见她惊讶,又像强调似地重复了一句,“我一定会去。”

我一定会去,在那里,你跳给我看。

夏伊达惊讶地望着他,没有想到自己的邀约得到的不是一句客气的敷衍,竟似乎是一个约定和保证。范塔西亚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这一点她可是见识过的。

而此刻范塔西亚望向她的目光,竟温柔至此,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让她呼吸困难,就像忽然喝醉了酒一样。

第156章 咱们拿个冠军吧

夏伊达觉得有什么东西仿佛在心里断裂了,一切都在他的注视里变得模糊,却忽然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大喊了一声:“哎呀,怎么是你!”把她惊得一个哆嗦,瞬间跌回了现实的世界。

眼前握着一罐健怡可乐,穿着大T恤,戴着一排闪闪发亮的耳钉的红发少年,这不是之前见过的南明学园的学生安迪·席尔瓦吗?

南之国的都城这么大,居然也能在一个小小的酒吧里偶遇。

“哟,状态不错嘛,竟然还有心思过来泡吧!还是说,比赛的事情,已经放弃了?”

说着,安迪扫了旁边的范塔西亚一眼,又冲夏伊达挤了挤眼睛。

“呀,老师也来了哦!当然了,你来了嘛,这也难怪。不过这么近看起来,老师还真帅啊……”

看来,由于上一次的误会,在安迪的心中已经彻底丧失了对范塔西亚的尊重。

坐在对面的凯轻轻地咳了一声。

“喂,小子,你是干什么的?”

安迪给他硬梆梆的话顶了一下,便向他看过来,这一看之下,居然吃了一惊。

“你……难道是北都学园的……凯·伊文斯学长?”

凯讨厌他之前跟夏伊达说话时语气中的蔑视和挑衅,更讨厌他对范塔西亚的不敬,所以对他说话时自然也是没好气的。

“是啊,怎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对于凯说话的时候,安迪的语气反倒变得尊重起来。

“我是南明学园的学生,曾经去贵校参观过的。这次,我也会参加比赛,和这一位……算是竞争对手。”安迪向夏伊达那边示意了一下,尽管在他的心里,夏伊达根本算不上什么“竞争对手”,这样说算是抬举了她。

他不认识潜在幕后不愿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格雷·范塔西亚,却很熟悉作为舞者存在的凯·伊文斯。

四大国著名学院的最优秀的学生们,每个人都注定是他人研究的对象,凯也不例外。这个世界是只信奉实力的,每一个用实力征服过舞台的人,都能自然而然地获得更多人的尊敬。

安迪看过凯的演出,也了解他在北都学园高年级学生中所处的位置。只是此刻,这个人出现在这里,而且是跟北都学园的新生吊车尾坐在同一个桌上小酌,这是一件令人诧异的事。

来观赛吗?这个女生就有这么大的魅力,值得那教学水平相当之高的老师这样,值得如此优秀的舞者这样?

“你也参加啊,那我们也算是对手喽?”凯轻蔑地笑了笑,“我是她的助演,咱们到时候可以舞台上见。”

安迪听得一愣,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可能是自己理解错了。

这次比赛有助演机制,而且助演根本不限身份,不限人数,甚至连名字都不用报,就像道具一样,但是任何一个舞者都清楚地了解,助演本来就是一把双刃剑,用不好的话,可是要自取灭亡的。

以夏伊达这种水平,请凯·伊文斯来做助演,基本就是自杀的路数。这还不是最荒谬的,最荒谬的是,凯·伊文斯居然会同意?

这个女生,到底是什么来头?

安迪非常讨厌那些使用小手段,破坏公平竞技的人。舞蹈的圣坛,应当是只相信汗水和付出,不相信金钱和权术的,而总有一些人,做事情的时候从来都只考虑那自以为是的捷径。

夏伊达在安迪的眼中就是这种人。虽然一开始觉得这个颇具东方异域风情的小姑娘长得很可爱,很想逗逗她,可是后来,看到格雷·范塔西亚,又看到现在的凯·伊文斯,就不再觉得她漂亮可爱了,连带着对于凯,也失去了原有的尊重。

“那么,舞台见吧。”安迪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冷冰冰地说了一句,就转头离开了。

夏伊达一脸茫然,心想我到底哪里惹着他了?格雷一脸无动于衷,只有凯哼了一声,说:“喂,夏伊达,这下我有点生气了,无论如何,别输给这种臭小子啊!咱们拿个冠军吧!”

冠军?金奖吗?

所谓冠军,是指金奖第一名吧!

这倒是……确实没有想过的事。

这一个月,练得相当努力,双人舞完成得也非常好,连范塔西亚本人都很满意。不过,范塔西亚并没有给夏伊达任何的压力,只是对她说,目前的状态,足以证明你自己了,只要努力地完成就好。

临行之前,不仅仅是安吉拉,连朱利安,都特地来对她说,你没必要一定拿金奖的,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这个拿金奖的机会,被夏伊达占了,本来对班级就是一件不利的事。要是换成别人,拿金奖的可能性或许更大一些,毕竟对班级的期末成绩非常重要。

但是没有人责怪她,甚至没有人要求她一定要做到怎样。

夏伊达在感动之余,身上的压力也确实减轻了许多。她决定先定一个小目标——把舞蹈认真地完成好,把范塔西亚美妙的编舞全部展现出来,首先是不给北都学园丢脸,其他的,放在之后再说。

但是现在,凯似乎被那个南之国的少年给惹毛了。

后果就是第二天整整一天,凯把夏伊达指挥得团团转,又对动作进行了一番精雕细琢。格雷·范塔西亚悠闲地坐在一边,慢悠悠地喝着红茶,看着他们翻天覆地地折腾。

适应性训练搞得有点累,反而让夏伊达忘掉了紧张,只记住了凯常常重复的一句话:“你就算对自己没信心,也要对他的编舞有信心才行!”

这里的“他”,指的当然就是格雷·范塔西亚了。

住宿地点离比赛场馆颇有一段距离,车行需要半个小时。为了热身准备,适应场馆,北都学园的参赛团队早早出发,提前到达了比赛地点。

夏伊达认为自己已经算是很没经验很容易紧张的了,没想到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走好了台,热身了一阵子,才发现了一件要命的事。

走出国门,大家就是一个团队,团队之中是分了工的,可是负责整理道具的一名参赛队员,居然把装道具的袋子少带了一个!

那名队员也和夏伊达有些相似——在班级里技术下等,如果不是因为抽签抽到,是绝对不会被选出来参加比赛的,所以他的心理压力同样大得很。由于精神太过紧张,对一切都过于重视,反而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掉链子。

那些道具非常重要,如果没有的话,有两个人的演出,几乎就要进行不下去了。

有人急得跳着骂出声来,而犯错的太过焦急,忍不住掉下眼泪,连妆都花掉了。

“别吵!”在这个时候,凯·伊文斯站了出来,“哭有什么用!你们抓紧去准备,时间还够,我回去拿!”

第157章 万能人

凯是四年级的学长,虽然他这次来是做助演的,但在新生之中依然有着不可动摇的威信。

他的一句话,就使周围全都安静了下来。

除了夏伊达,其他人都没有请助演,所以他们现在必须去适应舞台,做准备,否则绝不可能有什么好的发挥。在所有的参赛者之中,只有凯是舞台经验最丰富的,就算是不用走台,只要认真地看一看,就能确保没有问题。

所以由他回去取确实是最佳的选择。

毕竟今天来得早,算一算,时间还是够的。

“好好准备,没问题的!过一会儿,咱们吓住他们!”凯拍了拍夏伊达的肩膀。

夏伊达点了点头。有这位学长在,永远会让人觉得心里有底。

走完了台,选手们散在后台的各处,各自按照自己的习惯,开始努力缓解内心的紧张。

夏伊达跟在范塔西亚的身边,在后台的一角坐着,静静地等待凯回来。

范塔西亚的目光掠过夏伊达的脸,忽然说:“化妆包,拿来给我。”

夏伊达背包里的化妆包,是临行之前安吉拉硬把自己的塞给了她,里面是安吉拉特意挑选的最合用、效果最好的东西,数量不少,满满的一大包。夏伊达自己的化妆品不多,而且都是基础款,对于参加比赛来说,显得相当寒酸,所以她自然也就满怀感激地收下了安吉拉的好意。

此刻的夏伊达,已经不再是几个月前的夏伊达了。

北都学园的实践课,是连舞台妆的课程都有的。他们这些学生大部分并不身处舞团,在参加演出、比赛的时候,可不是总有专业化妆师存在的,所以,能够完成舞台妆,保证上台的时候不是白着一张脸,也是最基本的要求之一。

对于大部分学员来说,这门课程的基本技术他们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掌握,需要提升的不过是审美和技巧,但是对于夏伊达来说,通过这门课实现的却是质的飞跃。

从对于化妆术一窍不通,到现在已经能够中规中矩地完成舞台妆,虽然没有专业化妆师化出来那么惊艳,却也能做到最基本的要求——在舞台的灯光下绝不会露怯了。

就像今天,在遥远的异国参赛,化妆这种事很难找到现成的资源,大家的妆全部都是早起自己画的。

夏伊达把化妆包递给范塔西亚,心里感觉莫名其妙。但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范塔西亚打开化妆包,把所有的东西抖出来摊在地上,熟练地从中选择了,直接毫不客气地在她脸上又擦又画起来。

“怎么了……”夏伊达万万没想到,编舞大人居然连化妆都会。

“不好看。”范塔西亚直白地说。

他熟练地为她调整了眉形,换了一种眼影的颜色,甚至连唇膏都让她换了一个色号。

其实,她自己画得也算不错,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但是现在是在等人,还有时间可以打发,格雷就实在是忍耐不下去了。

她本来可以更好看的,却画成了这个样子!

有时候,看着她练习,脑海中也会情不自禁地勾勒她在舞台上的样子。平时的夏伊达是不化妆的,跟那些精致的女生不一样,她宁可把可以利用的时间,全部都投注到练习中去,从不曾想要吸引什么人的目光,也不想成为万众的焦点。她想恣意发光,成为焦点的时刻只有一个,那就是登上舞台的时候。

有一种淡淡的怀念,这样的感觉。所以,她的漂亮,更容易从那不施粉黛的素颜展现出来。

格雷观察着她,考虑着什么样的妆容才是适合她的,要怎样才更契合她在这支舞中的样子。有时候,会被这些遐思扰动心神——但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的妆容会也由自己来勾画。

此刻不知为何却想着:为什么不呢?

眉笔触在肌肤上的感觉,用手指而不是刷子点染脂粉和唇色的感觉,让格雷·范塔西亚有一瞬间的恍惚。多久没有碰过这些东西了?曾经,那都是生活的一部分。很久很久以前,他可以用极短的时间完成任何形态的舞台妆容,尽管那令年少的密友惊若天人的妆容从来就没有机会在人前展现过。他一直在等待着可以展现给世人看的那一天,没想到等来的是尘封的蛛丝。

手感居然没有丝毫的生疏,一切却恍若隔世。难过的心情也是有的,但是现在,并没有那么强烈。

他的手指轻轻地拂过了少女柔软的唇。

触感古怪,令格雷自己也吃了一惊。

他习惯于不用工具,而是徒手上妆。手指比化妆刷有着一个巨大的优势,它是有感觉的。

这样,就令化妆不仅仅是用眼睛去验收效果,还有触觉。

曾经多少次,用手指将色泽染上自己的唇,但是,从来没有那一次,触觉传递回来的,是突然变得强烈的心跳。

她的唇似乎比自己的柔软,温暖,细腻,脆弱。手指点在她唇上的感觉,令动作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这一点不由自己的灵魂控制。

是不是柔软且脆弱的东西很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或者说,是占有欲?

有关“占有欲”的想法令格雷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自生来就拥有很多,但没有什么是他真正想要的。曾经有过,但命运却早早地把他最想要的东西收走了。二十几年的人生,除了舞蹈及与舞台有关的一切,格雷还从来没有“想要”过其他任何东西,所以这种心底深处自然产生的情绪令他感觉十分陌生。

而且,是不一样的——与对于舞台的渴求,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感觉。

少女的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唇瓣微微地张开来,像一朵将开未开的花苞。

格雷一怔,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指在她的唇上流连得太久了,让她也不安了起来。

他连忙收回手指,加快了动作,三下五除二地把她的妆容改好了。

夏伊达在化妆镜里重新看到自己的时候,呆了半晌。在范塔西亚纤长的手指之下,她似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这次的妆容,与上次饰演诺恩斯时专业化妆师的设计截然不同,没有那种威严和大气的感觉,却显得高贵、温柔和甜美。

就像一个真正的公主一样!

夏伊达暗暗地羞愧。范塔西亚忙成这样,还能连化妆都这么出色,自己可是上课的时候专门抽出时间来学呢,结果却比他差了如此之多!

“一定要努力”的情绪又一次从心底冒了出来,让肢体充满了力量。

扣起镜子,想要去感谢范塔西亚的时候,却发现他正皱着眉头拨手机,还在不时地看表。

而且,脸上还带着几分从未出现过的焦虑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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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这双手臂绝不会让你跌落

“为什么会无应答?”格雷·范塔西亚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

“怎么了?”夏伊达也一下子跟着紧张起来。

“回去拿东西的那一个,这时间早就应该回来了。”格雷看了一下手中的秩序册,“如果再晚的话,会赶不上你上台!”

参赛的顺序是之前由领队去抽签决定的,比赛音乐也是按照这个顺序由音响师事先编排好的。在这样赛事中,不可能因为什么意外的理由而为参赛者调整顺序,如果赶不上的话,那就只有弃权一条路。

抽签的结果,夏伊达是北都学园的五名参赛队员中,第一个出场的。

这个结果比没有带道具还要糟糕,她并不需要道具,她需要的是人。这是双人舞,没有道具的独舞还能勉强继续,没了舞伴的双人舞,那就只能呵呵了。

凯绝对不是那种不靠谱的人,如果有什么问题,也绝不至于突然消失,连电话都没有一个。

就在这时,一个赛场工作人员忽然拎着一只大袋子,急匆匆地到了后台,语气急促地呼唤着:“北都学园的参赛选手在哪里?”

几个人听了都是一惊,赶忙从各个角落爬起来,凑到一处。格雷向他点头致意,说:“我是北都学园的领队。”

“外面有个出租车司机,说是要把这些东西交给北都学园的人,说是出车祸了,乘客轻微脑震荡,现在还在昏迷着。”

格雷把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正是凯·伊文斯回宾馆去取的那一袋道具。

想必是凯在出了车祸之后,失去意识之前,用最后的力气拜托他人把道具送了过来。

“人呢?”格雷问。

“在外面的休息室。请放心,我们这边有医疗服务,已经给他检查过了,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是撞到了头,产生了轻微脑震荡,大概不久就能醒过来。只要好好休息,就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影响。”

格雷点了点头,向对方道了谢。那个忘记带道具过来的参赛选手当时就哭了出来。

“不要哭,重新去补妆。”格雷的声音反而比刚才还要平静,“道具已经送来了,你们各自去取,好好准备。”

他的目光与哭泣的学生对视着,他的眼睛似乎有一种魔力,可以令人无条件地信服和宁静。学生止住了哭泣,从他的目光中清楚地获得了信息——好好表现,否则,是对不起受伤的同伴的。

夏伊达心急如焚,已经来不及考虑比赛的事。她想立刻去看看凯,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但是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范塔西亚拽住了。

“不要去看,马上静下心来,把舞码在脑子里再过一遍。没有多少时间了,否则,你会跟不上的。”

夏伊达愣了一会儿,才弱弱地问:“可是凯,他已经受伤了,我一个人,怎么跳……”

范塔西亚伸出手,说:“演出服,给我。”

一直到范塔西亚都把演出服穿在自己身上了,夏伊达还是搞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凯的个子是舞者里格外高的,所以他的演出服穿在小了一个尺码的范塔西亚身上并不是很合适。但范塔西亚似乎经验很丰富,速度极快地用别针和小夹子解决了所有问题。

之后,他又手脚利落地开始用夏伊达的化妆包给自己化起舞台妆来。

北都学园的选手都傻傻地愣在原地,范塔西亚皱着眉抬起眼睑,问:“都在做什么,还不快去准备?”

他的脸上,眼妆只上了一半,那上过妆的一半,在灯光底下显得勾魂夺魄,令人简直无法逼视。

众人立马一哄而散。

“你……你要做什么?”夏伊达连声音都抖了起来。

范塔西亚一边快速地上妆,一边淡然地说:“没有其他的办法。这场比赛,助演的身份是不需要报备的,所以,我们谁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相信我。这段舞是我编的,每一个动作,我都烂熟于心。你只要按照原来的练习正常发挥,我向你保证,不会有问题。”

“可是……”

“不要有那么多的可是,难道你不想上了吗?”

“可是你的腿……”

范塔西亚已经在说话间搞定了自己的妆容,随着她的话音抬起头来,眼神中闪烁着凛冽的光。

“我对你说了,你要相信我。”

夏伊达怔怔地看着他,眼前的男人在上妆以后,变得不像原来的他,妖冶到不似尘世中人。范塔西亚的好看,平时是精致清淡的完满,此刻却浓艳如夜幕中的精灵。

他朝夏伊达走近了两步,把一双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别怕。虽然你没有见过我的托举,但是这双手臂,从来没有间断过练习,绝不会让你跌落下来。你不需要在意对方究竟是他还是我,你只要专心地投入自己的角色就可以了。”

夏伊达的心里翻江倒海,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她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可是,她害怕的绝不是他的托举不牢靠,而是他的腿不能承受这样的压力。

毕竟从来没有看到,也从来没听说他上过台,这就说明,他腿上的伤病是绝不适宜登台的。

否则,以他对于舞台的热爱,又怎么会放弃!

可是,那样的眼神——他决定了的事,是不容反驳,甚至是不容置疑的。

一瞬间,夏伊达觉得有些想哭。

肩上的那双手,传来温暖的感觉。夏伊达望着范塔西亚,在心里对他说:“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最相信的人,就是你啊!”

范塔西亚那沉静的双眸,此刻竟也似乎隐隐地跃动着火焰。

力量从内心的深处涌了出来。夏伊达的双臂在胸前交叉,用自己的一双手按住了肩头的他的手。

“我们,去拿个冠军吧!”她的脸上,忽然绽开了如花的笑靥。

格雷给她的笑晃得眼前一花。此刻,在她的身上,所有的犹疑、彷徨、紧张、不安,全部都不见了,剩下的,就只有纯粹的信赖和决心。

“其实,你也在渴望着这一刻吧!”夏伊达想着,“接下来,就是我们两个人的舞台。我一定会用尽最后一分力量,一定会追上你的脚步,一定不让你在舞台上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遗憾!”

第159章 这个舞台对他来说太小了

这一场全国舞蹈大赛被冠以了“南明杯”的名称,顾名思义,是由南明学园为主赞助承办的。学校办这场大赛的目的,也是让今年新招来的学生多一次历炼的机会。

比赛是全国性质的,与一般的舞蹈大赛程序相同,大部分参赛选手都经历了递送视频和初赛的选拔。但这一场比赛,南明学园的学生是有特权的,他们不需要参加初赛,也没有人数限制,而是由学校选择了一批新生参加,所以南明学园的参赛选手数量较多。同样的标准,还适用于南明学园发出过邀请函的其他选手,这其中就包括了北都学园的参赛队伍,包括了夏伊达。

赛制有些新鲜,助演的规则增强了舞台的变化性,使比赛显得很好看,也涌现了不少充满新意的舞蹈作品。南明学园的选手虽多,却一点也没有降低全国性赛事的水准,相反,在评委们的眼中,这一次的大赛别具一格,较之以往的不少比赛都更胜一筹。

原因也在于南明学园这一届的新生中颇有几个相当出色的成熟舞者。

这一届新入学的安迪·席尔瓦就是其中最吸引眼球的一个。

他的运气不太好,抽签排在了第三号位。这是一个对于计分来说相当不利的序号,由于不了解后面选手的水平,排在最前面的选手评委打分时往往会稍稍压低一些,所以很吃亏。但安迪·席尔瓦丝毫没有受出场顺序的影响,甚至显得极有自信,发挥稳定到令人惊讶。

第三名选手出场,就把比赛气氛带到了高潮,这是相当罕见的事。

不少观众都在打听他的信息,连评委也默默地记下了他的号码牌,准备事后对他进行了解——任何一场全国性比赛,都同时承担着各大舞团选拔新秀的任务。

这名少年的舞蹈,不但技术超群,而且太饱满,太热情了,有的评委甚至在心里认定,有可能今天出场到第三个,最终的冠军人选就已经确定了!

这是少见的人才,在许多场大赛中,最终的冠军水平,也已经难出其右。

评委席中的一位,欣赏着比赛,眯起眼睛,脸上不自觉地显出了笑意。

这个小家伙是谁,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能够把安迪·席尔瓦招收到南明学园,作为南明学园的校长,门多萨先生一直感觉非常愉快。

门多萨校长今年四十五岁,头发刚刚开始花白,身材却保持得十分完美,像一棵苍劲的松树一般笔挺。他身着一套裁剪精良的燕尾服,如同参加盛宴一般,面上略微显现的风霜刻痕反倒使他更添了几分成熟男性的魅力。

作为最重要的主办方,门多萨校长自然是作为评委的核心而存在的,但是,人们绝不会因为南明学园的参赛者多而质疑他担任评委的合理性。门多萨曾经是相当有地位的舞者,而现在,是相当受尊崇的教育家,在舞蹈上,他绝不会怀着一颗有失公允的心。

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尽情地为自己学校的新生而骄傲。

安迪·席尔瓦的表现,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获得全场最佳——这是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的。

但经验显然不能代表一切。

当台上的音乐转换为经典曲目《睡美人》的时候,门多萨的心里曾掠过一丝闪念——什么样的人,在当今的竞技舞台上,还会使用这样子的老古董呢?

所以,意识是有些分散的,甚至并没有注意到演员是怎么出场的。双人舞——也就是说,使用了助演,通常,这是实力上不够自信的选手增强舞台表现力的选择。

像安迪那样的高手,是不会选择使用助演参加竞技的,那还不如独来独往来得省力。

台上的女孩做了一个简单的动作。

确实很简单,不像是在表演,却像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个伸展,或者说,是伸了一个懒腰。不知为什么,却让所有的人忽然跟着清醒了一下,心里明白——这是她,苏醒了。

台上的女舞者,似乎有着不需要很强烈的表达,就能捕获人心的力量。

绝对不是南之国的风格,比南之国的风格克制得多,倒更像西之国的芭蕾。

台上的男舞者也动了。他一动,竟让门多萨猛地吃了一惊,不由得忽然坐直了身体,后背离开了坐椅,精神也高度集中了起来。

同样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对于普通观众来说可能发现不了什么,只能觉得那姿态美妙至极,但阅历深厚的门多萨校长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男舞者绝对不简单。如果他在整个舞蹈中都能维持这样的状态,就完全可以断定,他根本就不应该在这个舞台上出现。

国家级舞蹈竞赛的舞台,对他来说,应该是太小了!

之前观赏比赛的所有兴奋,都忽然烟消云散了,门多萨的精神力,瞬间全都集中到了舞台上去。

那个男舞者只是做了一个单一动作。当今舞坛的年轻舞者中,单一动作做得最漂亮的舞者,应该要属北之国的康斯坦丁·萨卡洛夫,台上的人,动作做得绝没有萨卡洛夫那么标准,如同教科书上的经典示范。这个人的动作做得看似有些随意和漫不经心,却有着无法摹仿的精致和惊人的美感,就好像是用经过千锤百炼的用心忖度,才终于打造出那独特的动作幅度,形成了这种表面的上随意和漫不经心。

就像是古老的东方有种奇特的烹饪方法,用鸡鸭精肉和骨头细细煨成的汤汁来烹饪白菜。端上桌的就是简单的“清水加白菜”,那其中的美味却让人欲罢不能。

谁又知道这白菜的制作中究竟下了多少功夫?

一般人观看,只能觉得很美,异常美。这个人本身就很美,但他动作的美却不来自于容颜和身形,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可以隐藏着致命的吸引力。

只有像门多萨这样的高手才能看透,那是因为这个人的骨髓里头,是有灵魂的。

而且,不出意料的话,这个男舞者是助演,女舞者才是参赛选手!

门多萨校长仔细观察了一下,果然,女孩的腰上别着号码牌,男舞者的身上什么都没有。

转念之间,台上的双人舞已经进行了几个大流水,偌大的剧场竟忽然没有了比赛前段的热情高涨,不知不觉之间就变得寂然无声,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变得很低。

这几个八拍的组合下来,门多萨已经确认了自己的判断——这个男舞者是在用尽了自己的能力激发那个女孩的潜力,并且他有足够的实力,把自己营造出的美感,转嫁到舞伴的身上去。

因为他始终是在控制着自己的存在感,始终是在压着跳的。他的实力,根本就不止于此!

第160章 那不叫放弃,那叫背叛

这样惊人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在剧场里的大部分人,目前的注意力全都被参赛选手——台上的女舞者吸引了。因为她表现得也着实出色!

门多萨校长在心里给这女孩点了一个赞,因为她的助演实在是太强大,即使是在全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存在感,全力地保她的完美发挥,都需要她本身能够趁得上才行。

在使用助演的时候,除非要借用助演的名头增加人气,助演是绝不可以比自己还强的。这是比赛,所以助演的存在总体是为了增强编舞丰富性的,就像是道具一样,更加不可能使用很强的助演。

而现在,这个女孩的风头竟一点都没有被对方抢走,反而巧妙地融合了助演的表达带来的美感,将它们全部变成了自己的助力,就宛如勇士佩上了名刀。

这段舞的编舞非常巧妙,用的是《睡美人》的曲子,采用的也确实是《睡美人》的题材,节取了公主在王子的一吻之后苏醒过来的一段表达。这一部分,舞剧中有许多经典的编排,但是这一段,却没有沿用前人设计过的任何元素,每一组动作都令那些对舞蹈基本套路几乎能背诵下来的评委们耳目一新。

而且,很明显,这段舞蹈的编排是很适合台上的参赛选手的。

作品不乏难度,但是,有难度的部分显然都是那女孩擅长的东西,所以完成下来,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显得异常轻松。更重要的是,精心编排的舞蹈动作竟似乎激发出了女舞者自身的特质,她舞动着,居然跳出了舞台上非常少见的一种清纯和明媚来。

可怜的被诅咒的公主,沉睡了百年,但这并不妨碍她是天真的,纯粹的,对于美好未来的追求和向往。王子的出现,是一个意外,就好像上天对于她的不幸忽然生出了一丝怜悯,而让王子如同一缕光明,忽然坠入了她的生命。王子纯洁的一吻,就在那一瞬重新给予了她未来,希望——还有爱情。

没有人质疑,这段舞蹈是表达爱情的,因为表演进入高潮,有的人竟然在静默中流下了眼泪。两名舞者通过身体的接触、交缠和支点的合理利用,用自己的肢体表达出浓郁的情感,无论是男方还是女方,都真正进入了自己的角色,把爱情表达得炽烈而真挚。

任何一个曾经爱过的人,此刻心中都被唤起了最初的怦然心动,而那些没有爱过的人,竟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似乎……想谈恋爱了……

相当出色的表现!在门多萨校长的心里,已经给予了他们相当之高的评价。

尽管他与普通观众不一样,他的注意力,自始至终都集中在那个作为助演的男舞者身上。

参赛作品进展过半,他的内心从一开始就产生了的疑惑变得越来越浓郁。

太像了,尽管一切都不一样,可是那种不能捕捉也不能描绘的感觉,实在是太像了!

门多萨校长揉了揉眼睛,仔细地去观察那名男舞者。

只有一个感觉——很面生,至少是从来没在舞台上见到过。

应该是非常少见的出色容貌,妆容也很出众,足够吸引眼球。从外貌特征和身材看,不像是南之国的本土人,像西之国的人种多一些,而且他们的舞蹈风格,本身也倾向于西之国的流派。

无论如何,这样出色的容貌和技巧,只居一样,就足以令他在当今的舞坛大红大紫。可为什么竟然是这样的状况——会面生到从来不曾见过?

被埋没了吗?

门多萨认为这绝不可能,也丝毫没有动想要将他收归己有的念头。

这个人虽然看上去也非常年轻,但他的技巧太成熟了,根本就不是场上任何一名参赛选手所能比拟的。他与他们不存在于同一个位阶。

这不是一块金子,这是一座金山。这并非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问题,而是他一旦发光,就会太过耀眼,你想忽略他都根本不可能。

最让人介意的是,虽然一切都不一样,特征,风格,甚至身高,可是那种骨子里流露出来的魂魄,与当年如人间蒸发般消失于舞台的天才——吉尔伽美什——实在是太像了!

不是外在的像,而是灵魂中的像,而灵魂本身是无法扭曲和遮掩的!

就好像那个神秘的精灵,借着一副新的躯体,再度重生了一般。

门多萨的心因为这一发现而开始燃烧。

他拿起笔来,在台上女舞者的号码上重重地涂着一圈又一圈。他想要去探究,搞清楚这一切,搞清楚这种莫名的感觉究竟来源于何处。

倒不是因为这将是可能引起轩然大波的重磅八卦,门多萨这样的人物,对八卦可没有任何的兴趣。

如果,只是说如果,那真的是消失的吉尔伽美什的话,门多萨只想揪住他的领口,声色俱厉地质问他:“你究竟为什么要抛弃舞台!”

数年之前,当门多萨终于确信吉尔伽美什再也不会出现的时候,那一颗对舞蹈之神充满虔敬的心,感觉简直要滴下血来。

那曾经是舞台的一道光,一缕风,一片截然不同的色彩。

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是不是永远不肯以真实面目示人,称之为“天才”,绝没有半分虚谬。

吉尔伽美什的心里,没有什么规则和框架的束缚,但他对于规则的碾压,却建立在对于规则的极度尊重和熟稔之上,与那些只仗恃着强健四肢目空一切夸夸其谈的人截然不同。

他的行动是成熟的,然而他的风格却又很嚣张,他的肉体,看上去充满了最为青春的鲜活。

以己度人,门多萨认为,吉尔伽美什是这世界上最不会放弃舞台的人。他的存在,在同样爱着舞台的人心中引发的从来不是嫉妒和恼恨,而是深深的喜悦,为他给舞台带来的创造而喜悦!当一个人与他人的差距太大,是没有人会产生嫉妒这种心理的,因为自知并无任何的可比性。人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然而那是没有真正的秀于林。因为足够高大强壮的树木,风是根本就撼不动的。

这就是吉尔伽美什。

然而吉尔伽美什这样的人和别人不一样,如果他放弃了舞台的话,那就不能叫作放弃,那只能叫作背叛!

当然,台上酷似吉尔伽美什的男子可没有台下的门多萨如此复杂的心理活动。此刻,格雷·范塔西亚和夏伊达一起,已经于共舞之中进入了最佳的状态。

第161章 你的心,就是你的心

对于范塔西亚决定代替凯来做她的助演,夏伊达开始是茫然和不知所措的。但是,当她感受到范塔西亚的坚定,她的心也就跟着坚定了起来。

在上台之前,她就作出了决定——不要想别的,不要管他的腿,不要管他疼不疼,只要赢!

这是夏伊达觉得,自己能为他所做的全部了。

三分钟的舞蹈已经练习过千百次,全都是为了今天。就算是此刻舞伴忽然变了,也绝不能让失误出现在自己这一边。至少,自己要交出一份出色的答卷才行。

为了范塔西亚!

认识他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在夏伊达的心中已经不短了。总觉得这似乎是命运的垂青,让他就这样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给予,都是他在帮助自己,而自己能够为他做的,却真的很少很少。

至少,做自己力所能及的,至少,不要违背他的心意!

然而,当真正登上舞台,当音乐响起来的时候,夏伊达才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

不一样,格雷·范塔西亚和与她共同练习过的凯,完完全全不一样!

她发现,当她的舞伴起舞的时候,那根本就不是她平时熟稔的那个优秀的搭档,那种感觉异常陌生——其实是,她居然在台上被她自己的舞伴迷住了!

虽然心向往之,可毕竟从未见他以练习基本功以外的方式舞蹈过。

范塔西亚尽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技巧,这一点,夏伊达自己也很清楚,也明白自己究竟应该做什么。可是,心脏却有点不听使唤,与对方的身体稍微地接触,就忍不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不是因为运动而产生的心跳,而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一种。

为什么,会这么近!

幸好,之前跟他练习过接触即兴,而这段时间每天晚上,他都会陪她一阵,指导她在这段舞蹈的表达上精益求精。可是今天,他太不像他了,他的容颜变了,让人不可逼视,而他身上的气场和力量感,也是从未见识过的陌生。

在他的身边,连呼吸都困难!夏伊达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不让这样的异状影响到动作和表达。

不能这样下去,这样下去,会糟糕的!

舞蹈进行了统共不到四个八拍,夏伊达忽然感觉腰肢一紧,竟给范塔西亚紧紧地揽在了怀里。

这是原本的舞蹈设计中根本就没有的动作,但是切入得相当自然,与上一组动作的衔接也极为流畅。由于是一个直接的碰触,所以,感染力也绝不会比原来差。

夏伊达吃了一惊,放弃了自己的动作,顺从地依靠了他,让他作为主导操控自己的身躯。范塔西亚绝不会做不必要之事,此刻,他也一定有着自己的用意。

夏伊达抬头望向他,发现他的视线异常集中,也在俯视着自己。

四目相交。

在别人眼中,这是一个相当优美的深情对视,然而,在他的怀抱里,夏伊达的心神一凛,一股清凉的感觉从头渗到了脚。

范塔西亚上了妆的一双眼睛,在聚光灯的柔化下美极而近妖。这双眼睛在对她说话,她的心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的是:“不要勉强,也不必强求原本的感觉,你的心,就是你的心。”

现在,已经在舞台上了,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刻意去追求原本的状态本来就是不现实的,那样反而更加不利于发挥。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样,那就是什么样,还不如,彻头彻尾地接受此刻的自己!

心跳,那便让它跳,呼吸困难,那便让它困难。人总有这种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的时刻,那又有什么呢?这不是一种痛苦的情绪,反而,有一种像吸食了鸦.片般的飘飘欲仙。这种真实的心情,为什么不能用肢体来表达?

就算是表达出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在这一刻,范塔西亚冲她微微一笑,然后放开了她,重新把舞蹈引上了正轨。

也就是自这一刻起,夏伊达身上的枷锁忽然崩断和脱落了。

她忽然放下了所有杂念,接受内心现在的一切,把精力放在了舞蹈本身。当她重新沉浸于舞蹈的时候,竟发现自内心的深处,收获了一种崭新的,浓郁的喜悦。

这段舞蹈的编排,原本就是以“喜悦”为基础情绪的。

在这个新舞伴的身边,不知为什么,那些关于邂逅的记忆,关于相识的记忆,他的话语,他的眼神,不需要刻意地记起,就仿佛全都揉碎在空气里,让呼吸变得异常温柔。不知不觉地,原本如此熟悉的舞蹈动作也变得温柔,有些地方或许是与练习的时候做得不一样了,可是对方是如此值得信赖,任何临场的变化对于他来说根本就不能称之为“问题”。

同样的,范塔西亚也没有局限于原有的动作设定,他也改变了其中的部分动作,但这些改变并没有让夏伊达感到困难,因为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虽然表面看上去是以夏伊达为主导,实际却是他的手里,牢牢地牵着那根看不见的线。

这些变化的效果是惊艳的,因为范塔西亚改变的部分,是他人的肢体根本就表达不出来的东西。

非常完美,比曾经一千次,一万次想象过的,还要完美得多。

可是,太熟悉了,熟悉到令人惊愕。眼前的男人,渐渐地不再是王子,甚至不再是格雷·范塔西亚,他似乎在共舞中渐渐地变成了拥有格雷·范塔西亚的面孔的吉尔伽美什!

关于吉尔伽美什,夏伊达同样也在脑海中描摹了一千次,一万次!

是你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是太令人震惊了!

而且,也太令人……

吉尔伽美什的双手握住她纤细的腰,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高高地托举起来,那双灰蓝色的眼瞳微笑地凝视她,仿佛在说:“就算是吉尔伽美什,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双手一松,又用另外一种姿势握住夏伊达的手臂。女孩的身体猛地坠落下来,荡漾到他的腰间又忽然停止,纱裙飘扬起来,宛如一只翩飞的蝴蝶。

夏伊达的意识中,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肉体传来的巨大的痛苦。

然而他的眼神仍然在对她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夏伊达忽然很想伸出手去抱抱他。

但是现在并不可以。

她的心,也如同他的肉体一样剧烈地疼痛着!

所以她的眼睛里含着泪水,用自己全部的心和意识,去拥抱了他。

他一定是察觉到了,因为他的身体几乎不可辨识地震颤了一下,然后,还了她一个温柔的笑。

“我不管你是谁,”夏伊达在心里对他说,“也不管你是不是很痛。你,就是你,你的一切,此刻的我照单全收!所以,也请让我来分担你的一切吧!”

第162章 那种深刻的美妙

一直到三分钟的舞蹈结束之后很久,夏伊达都还沉浸在舞蹈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发挥得怎么样,但她在那三分钟的舞蹈里,越来越深地陷了进去,以至于外在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那一定不是自己练习的舞段原本需要表达的东西,因为在以往练习的时候,如果十分投入,凯的形象会在眼前幻化为王子,空气变得轻盈而温柔,有甜腻的味道。

可是在刚刚的演绎中,范塔西亚从来没有变成过王子,他始终是他,他的眼神,他美妙的肢体,他的心意。

空气的味道没有蛋糕般单纯的甜腻,而是变得五味杂陈。那种味道可以让心绞着痛起来,也可以在痛的背后有一种驰骋于天际的快乐。

那每一次肢体的接触与交缠,皮肤每一次感受到他的呼吸,都能带给人剧烈的心跳。也许刚刚的舞蹈把这种心跳全都呈现在了舞台上,因为夏伊达沉浸于其中,决定彻底地接受内心带来的感觉。

一种深刻的美妙!

尽管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与范塔西亚共舞的感觉是这样的,但这本来就是从未有过的经历,感受奇妙也无比正常。

甚至有些意犹未尽,甚至想一直与他,就这样子跳下去……

“喂……你……”

夏伊达的思绪被忽然的声音打断了,那个人的手甚至从背后拍了她的肩头一下。

回头一看,南之国的红发少年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他的神情十分严肃,与任何时候都不一样的严肃,甚至与他那颇为张扬的外表形成了一种强烈的不协调。

安迪·席尔瓦轻轻地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注视着夏伊达,十分认真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夏伊达吓了一跳,没想到道歉的话语会在这种时刻突如其来。

其实安迪并不欠她一句道歉。

这一点,在比赛之前就已经想清楚了。安迪的言语和行为确实激起了她的斗志,但是安迪之所以会这样对待她,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问题,其实出在她自己的身上。

是她自己的弱小,是她自己不谨慎的言辞,或许还有一些机缘巧合的误解。但是,安迪·席尔瓦作为强者,并没有保护和尊重弱者的义务。

自从来到北都学园,自从真正与大量专业学习舞蹈的人朝夕共处,夏伊达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舞蹈,并不仅仅是神给大众的恩赐,不仅仅是人们用与生俱来的肢体在欢乐和悲哀的时候表达情绪用的,也不仅仅是家乡的人们任意起舞的那个样子。在舞蹈的领域,有一群人是被舞蹈之神赋予了使命的,他们的使命是不停地攀越高山,向越来越高的峰顶前行。

甚至这山峰究竟有没有峰顶存在,那都还是一个谜。

夏伊达明白,现在的她,想要成为的,就是这些攀登者的一员。

而如果只以过去那些自由而随意的热情作为根基,是不可能走太远的。

每一名攀登者,都在途中历尽了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艰辛,这样的痛苦和淬炼会让他们只仰视强者,而对于弱者充满鄙视。

弱者,在攀登者的道路上,与不够努力是同义的。

这一点同样没有什么理由。

试想,如果你每天从早到晚地努力奋斗着,而那些喝着咖啡听着歌睡着懒觉又实力很弱的人却妄图与你平起平坐,你会是什么观感?

有的人或许会选择礼貌地沉默,而有些人则会选择表达吧,就像安迪那样。

夏伊达望着安迪,发现那向来桀骜不驯的眼睛里流露的是真诚的目光。

“你今天的表演,很强大!”安迪的表达也没有什么不情愿的,而是非常坦白,“我不应该仅根据一些片面的东西就对你……和他们,作出无礼的判断。是我很自负,也很肤浅。你们今天真的很出色,我不但要向你道歉,也要向你说声谢谢,我今天也收获到了很宝贵的东西。”

夏伊达本来是想对他解释一下的,可是安迪的过于坦诚把她惊住了,以至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从蜜妮之前的介绍来看,安迪·席尔瓦绝不是一个口头上很坦白的人,他这样的人,应该是眼高于顶,甚至别别扭扭。

“行了,没什么可道歉的,下次打败她就行了!”有人替夏伊达作出了回应。

“凯!”夏伊达看清了那人,忍不住惊喜地叫出声来。

不知什么时候,凯·伊文斯已经站在身边了。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与上了一半舞台妆的脸形成了有些滑稽的鲜明对比。

“你没事吧?”

凯拍拍她的脑袋:“没事,就是点皮外伤,还有点晕。还有……很抱歉!”

整个事件,都没有凯的任何过失——忘记带道具,出租车的事故。看样子,他甚至是在出租车上匆匆地化着舞台妆。

然而,是他没有赶上,没能与夏伊达一起参加比赛,他果然是把所有的责任都算在了自己头上。

一个舞者,如果不能以最好的状态登上舞台,那就是他自己的过失。

果然,他和范塔西亚是一样的人。

凯替夏伊达回复安迪的话,很直白,甚至有几分无礼,但此时安迪却并没有感觉受到冒犯。相反,这样的回复对他来说反倒很让人安心。

安迪笑了笑,说:“那是当然啦!对了,刚才做助演的那位老师,麻烦也代我向他道个歉,我误会了他,其实,我连误会他的资格都没有。他不只是强大,他是一个奇迹!”

直到此刻,夏伊达才发现,范塔西亚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安迪离开之后,凯拉住了夏伊达。

“你知道吧?关于他的事情……”

“什么?”夏伊达心里急着去找范塔西亚,却又觉得凯的问题莫名其妙。

“刚刚你们的比赛,我看了。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确定了心里一直以来的那个疑问。可是,即使我去问他,他也不会回答的吧,所以,你是不是知道?”

“到底是知道什么?”夏伊达一头雾水。

“那家伙,就是吉尔伽美什本人没错吧!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他不声不响地就消失了?”

第163章 一颗无处安放的心

凯的话似乎是一种质问,还带着一点不甘和怒意。

夏伊达吃惊——原来,并不是只有自己,出现了这样的幻觉吗?

凯观看了范塔西亚在舞台上的表现之后,竟然也作出了同样的判断吗?

那么说……那不是幻觉,那是真的?

“你问的问题,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夏伊达急切地说,“可是,你又是怎么知道他是……”

凯凝视着她的眼睛,过了几秒,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女孩子不会说谎,她说不知道,恐怕就是真的不知道。

看来,她与那个人也并不是接近到了不一样的程度。

那个人在台上的时候,其实对于自己的身份,并没有刻意地隐瞒过。

“你知道我这个毕业班的学生,为什么偏偏要来跟着你们新生上基础训练课吗?”凯问。

“难道不是因为……老师他教得好吗?”

其实这本身确实是件古怪的事,但夏伊达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就算他教得再好,我也用不着来上什么基础动作分解的。”凯哂笑,“那是因为格雷·范塔西亚在我的心里是个特别的人。”

夏伊达点点头。确实,凯对范塔西亚几乎是毫无原则地言听计从,就连让他拿出大把的时间来给夏伊达当陪练、当助演,他都毫无怨言。

“在我练习舞蹈没有几年的时候,我迷上了一个人,一个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但却不停地拿出令人震撼的作品的舞者。当然,迷上他的绝不止我一个,可是,当我处于提升技巧的瓶颈阶段,就是他给了我坚持的信念和力量。是的,你应该已经猜到了,这个人就是吉尔伽美什。”

凯开始娓娓地陈述起来,他因为受伤的影响而略显嘶哑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种别样的情感。

“可是吉尔伽美什忽然消失了。我一直期待着有一天他还会忽然出现,但是他始终没有。那一段时间我感觉很难过,一直在想在吉尔伽美什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出现了意外,已经不在人世——直到有一天我见到了格雷·范塔西亚。”

“确切地说,是我接触了格雷·范塔西亚的舞蹈作品。那个时候,距离吉尔伽美什的失踪,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范塔西亚的作品很精彩,我非常喜欢,而且本能地感觉很适合我练习,所以,我就从中截取了一些片段来摹仿。可是,当我用自己的身体去揣摹他的作品时,忽然在那些动作的组合中发现了吉尔伽美什的影子!”

“这个发现让我震惊——我想这件事情可能其他人不见得能够觉察到,甚至范塔西亚作品的首演者,我感觉他们的演绎都是不完美的,根本没能表演出他作品的全部精髓。而我不一样,我是学习着吉尔伽美什的作品一路过来的,吉尔伽美什的一切,我都用全部的心去揣摹过!”

“于是我把格雷·范塔西亚全部的作品拿出来看,一部一部地看,一部一部地亲身体验,越来越加深了这种怀疑。我一直在思考,这两个人之间,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有这样深刻的关联,但一开始我是不相信他们是同一个人的,因为我想,像吉尔伽美什那样的人,是绝对不会放弃舞台的。”

“一个人对于舞蹈有多么深的爱,根本不需要任何言辞,只要看他的舞蹈,就足够了。”

“没想到这个学期,格雷·范塔西亚居然会到北都学园来做了老师。”

“没错,我之所以来上课,就是想要来看清楚他究竟是谁,他和吉尔伽美什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我也想知道吉尔伽美什到底去了哪里。范塔西亚和我想象中的吉尔伽美什一点都不同,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他们在自己领域的实力是一样的深不可测。”

“但是看到范塔西亚之后,直觉总是告诉我,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范塔西亚从来没有跳过舞,所以我始终不能确定。但是今天,只要他登上了舞台,我就能得出结论——格雷·范塔西亚,绝对就是吉尔伽美什本人!”

凯的声音忽然凝固了,因为他惊讶地发现,夏伊达的眼眶中,已经蓄满了泪水。

女孩忽然转身快速地跑开,只留下了一句:“我去找他!”

夏伊达疯狂地奔跑着,不顾这是在后台,不顾人们异样的眼光,也不顾舞服的裙脚凌乱地飞扬。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在被利刃切割,那样的痛楚,几乎令她无法承受。

周围的人全部都不在她的视线之中了,眼睛里只希望看到那一个影子。但是无论怎么寻找,每一个人都不是他。

你在哪里呢?

听了凯的话,夏伊达心里也已经确定了,格雷·范塔西亚,绝对就是吉尔伽美什无疑,已经不需要再作任何的求证。

因为与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是用眼睛求证的,而她,是用身体求证的。

没想到,那个一直仰视着,敬慕着,于冥冥之中始终护佑着她的黑色的精灵,在现实中竟然距离她这么近!

果然一切,全部的一切,都是格雷·范塔西亚的给予。

可是此刻,并不是感激和倾慕的时候,当夏伊达真正意识到范塔西亚和吉尔伽美什的关系时,她的心里感受到的,只有撕裂一般的剧痛。

记得刚认识凯的时候,凯望着范塔西亚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那可是曾经站立在顶点的人!”

吉尔伽美什是一个天才,这是几乎所有人的共识。他的天才与当今舞坛上任何天才的概念都不一样,他冲得更远,更有力度,充满了令人振奋的创造。如果吉尔伽美什消失的时间是五年前,那么算起来,他成名实在太早,就算是消失的时候,也不过只有十六七岁。

人们都说这个天才消失在自己的巅峰时刻,可是十六七岁,与夏伊达现在同样的年纪!夏伊达才刚刚开始,谁又能断言,对于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那就可以称得上巅峰?

他体内如火山般蓄积的能量,还根本没有来得及喷发啊!

已经正式体验过舞台的夏伊达已经明白了一件事,如果让现在的自己放弃舞台,那么,她会非常、非常痛苦的。

可是吉尔伽美什跟她不一样。她是个普通人,即使是一个普通人,处在这样的境地时都是会绝望的。

而他,是曾经站立在高处的人,向上仰望一重又一重的群山,拥有攀登的能力,充满了希望,根本就没有极限的感觉。

就在那样的高度,黑色的精灵忽然被折断了翅膀。

夏伊达知道,那根本不是吉尔伽美什自己的选择,而是他的身体不再允许他继续走下去了。

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象征着至善至美的舞蹈之神,竟然也可以残酷至此!

此刻,自己的心连稍稍想象都会疼痛至此,那么,那个时候的吉尔伽美什呢?

他的一颗心,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呢?

第164章 格雷,格雷!

如果是夏伊达,她不相信经历了那样的事情,自己还能够站起来。

她更不能想象一个绝顶的天才,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还能够站起来!

一个正常的,有情感的人类,即使是天才,也会痛苦到如坠地狱吧!

越是天才,就越是痛苦。

可是他不但站了起来,而且,还换了一种方式,仍然在追求着深爱着的东西,并且,再一次试图向着顶点攀登。

世人都在惋惜吉尔伽美什的消失,甚至是诟病他的“背叛”,可是有谁知道,吉尔伽美什怀着世界上最深沉的苦痛,从来就没离开过!

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望着台上的舞者们,望着一颗又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而最终选择了成为给他们量体裁衣的“裁缝”呢?

夏伊达忽然理解了,范塔西亚为什么那么喜欢里尔克,为什么每一天,都把那本旧书拿在手里。

……

挖去我的眼睛,我仍能看见你,

堵住我的耳朵,我仍能听见你;

没有脚,我能够走到你身旁,

没有嘴,我还是能祈求你。

折断我的双臂,我仍将拥抱你——

用我的心,像用手一样。

箝住我的心,我的脑子不会停息;

你放火烧我的脑子,

我仍将托付你,用我的血液。

……

那并不是一首情诗,那是他的心!

时至今日,他的心一定仍在淌血,所以,他依然需要从这些外物之中,寻求力量。

他看上去太平静了,所以,没有人能够了解他的孤独他的痛。

与这种心灵的创伤相比,腿部的物理疼痛,真的……似乎算不了什么。

夏伊达跌跌撞撞地奔跑着,走遍后台的每一个角落,鲁莽地拉开能够拉开的每一扇门,终于,在一个最不可能有人找到的地方,她看找了格雷·范塔西亚。

他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中间的地板上,舞服的扣子胡乱敞着,衣衫凌乱,形容狼狈。

夏伊达跑过来的时候撞在了门框上,发出“砰”的一声,范塔西亚给她惊了一下,缓缓地抬起头来,灰蓝色的眸子里浮现出一丝迷茫。

痛觉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令夏伊达的全身猛地一阵抽搐。

仔细看看范塔西亚,他的全身上下竟然是透湿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皮肤水淋淋的,就像刚从河里捞上来一样。

这一次使用的化妆品都是防水的,所以那张脸在水浴之中竟显得说不出的妖艳。

范塔西亚声音低哑地说:“你……为什么要来?”

夏伊达发现他的肢体,他的声音都在微微地发抖,原来,那一身淋了大雨般的潮湿,竟然全都是汗!

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汗水,能流成这个样子,就好像要流干身体全部的水分一样。

痛成这样吗?

夏伊达知道在跳舞的时候,他的腿是很痛的。在那样的集中和超负荷之下,他的腿可能会根本无法承受,但是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严重。

他大概是不想让任何人看到现在的这个样子,所以,在结束后的第一时间,一个人悄悄地藏了起来。

他的脸上全是汗水,唯独没有眼泪。

格雷·范塔西亚是个过于坚强的人,坚强到让人心痛。

范塔西亚似乎是试着冷静了一下,脸上泛起一个苍白的笑。

“三分钟,”他说,“似乎就是我的极限了。原来,我终究是不能再跳舞。”

早就知道这个结果的吧,为什么竟然还抱有幻想呢?

在明知道自己的右腿已经难以长时间承受重力的情况下,格雷作出了改变,但是,每天的训练仍然是固执地保留了下来。

他仍然以舞者的标准要求着自己,无论是饮食,还是日常的训练。除了右腿的力量,整具身体的肌肉以及软开度,都竭尽全力地保持了原有的水平。

这对于他的身体来说是多么艰辛的事情,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明白,甚至没有人能想象。

这一切,不过就是为了一个奢望中的泡影——万一这世界上还有一线希望存在,格雷不想自己成为那个没有准备的人。

可是,今天登上的,是阔别数年的舞台,舞台给予他的,依旧是冰冷的拒绝。

这个时刻,不仅肉体的痛楚令他狼狈不堪,心中卷土重来的疼痛更是难以承受。

不想见到任何人,尤其是不想见到……她!

格雷惊讶地看着夏伊达跌跌撞撞地找了过来,在看到自己之后忽然愣住了,愣了一阵子,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下一秒,他发现女孩已经跪在自己身边了,而自己的身躯多了一道紧紧的禁锢——

是她,张开双臂,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住了他。

格雷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甚至腿上那剧烈的疼痛都有一瞬间彻底遭到了忽略。女孩身体的柔软和温热,带着淡淡的香气,全都融化在他的胸口,紧紧地贴合着,随着抽泣而不住地颤抖。

就在身体接触的瞬间,格雷明白,她什么都知道了,她是如此的伤心,她是在为了自己而伤心着。

为他伤心过的人很多,但是,没有哪个人像她的痛苦这么深刻。她似乎感受到了与他同样的伤痛,并且因此而难以承受。

有一种心灵产生了交融和共鸣的奇妙感觉。

女孩紧紧地拥抱着他,抱得太紧而不自知,以至于格雷都感觉到了微微的疼痛。女孩似乎已经不能思考,也无法清晰地表达,她只是翻来复去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格雷……格雷……”

她在无意识中呼唤着他的名字,用她从来未曾使用过的方式,用她从来没有叫出口的那个称呼。

却意外的自然,声音里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心疼和温柔。

格雷听得痴住了,有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血管里流动,就仿佛一针强效的止痛剂,让腿部的剧痛变成了弥漫的麻木。

他缓缓地,缓缓地用手臂圈住她,好像试图抓住什么宝贵的东西。

情景有些熟悉,似乎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然而,感觉又完全不同,心底那种古怪的温柔,从来没有这般强烈过。

格雷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结果吸入的竟全是她的发香。

俯视着怀中的女孩,心中除了温柔的荡漾,那种撕裂的痛楚却也变成摧毁般的剧烈。

原来失去的,还不仅仅是作为舞者的未来……

“对不起,”格雷闭上眼睛,把脸埋在她的发丝间,轻轻地说,“这双手臂,终究是没有办法将你托举起来……”

第165章 一直都是你在托举着我啊

这句话,格雷是不知不觉脱口而出的,可是又说得无比艰难。

在舞蹈的神坛上,人的这具躯体,是创造奇迹的工具,同时又是人类最终的禁锢。

格雷太早尝到了无法战胜躯体禁锢的滋味。

可是他总是不甘心,他一直拼命地努力,保护着内心深处那奄奄一息的希望的火苗。可是今天久违的登台却残忍而现实地告诉他——你真的不适合再登台了,你这么多年的艰忍和努力,也不过只是坚持了三分钟!

在那三分钟的时间里,其实是幸福的,即使忍耐着痛苦,但是格雷发现,五年的离开,使他舞蹈的质感,出现了深层次的飞跃。

不再是那年少轻狂的张扬和不顾一切的咄咄逼人,岁月与苦痛的淬炼,竟然也可以不自觉地通过肢体传达。这段舞蹈不是为他自己设计的,对他来说难度很低,但是头一次感觉,难度低也不是什么坏事情,在目前的身体状态下,这样的难度有利于他表达出更加层次丰富的东西。

也或许,这种层次丰富的情感表达是自然生发的,原因就是她的存在。

他是她的助演,格雷并没有忘记自己这次登上舞台的目的和定位。夏伊达的实力现在还不够,所以像格雷这样的人,一不小心就会夺去她的光彩。格雷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发挥,以及小心翼翼地禁绝着mirage出现的可能。

不知为什么,身体不能舞蹈了,原本依附于舞蹈本身的进入mirage状态的能力还存在。现在的格雷,甚至不需要动作、仅凭眼神就能让小范围的空间出现mirage。

从某种程度来说,格雷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可以凭自己的意志控制mirage的人。

但是,在这个舞台上,这种情形绝不可以出现,因为那对于她的发挥将会是不利的。

那需要克制自己的情感,而在那短短三分钟的舞蹈中,格雷体会到的情感激荡比任何时刻都更加强烈。

所以此刻也就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心灰意冷。

不知怎的,不久之前康斯坦丁·萨卡洛夫在电视采访中所说的话一直回荡在脑海:“我想试试双人舞……”

毫无疑问,萨卡洛夫想象中的那个共舞的对象——应该是她吧!

与她共舞的感觉,是一种如鱼得水的美妙,有她存在的舞台,你不知道下一秒将会产生什么新鲜的奇迹。

心里莫名地很窒闷。

格雷曾伸出双手,久久地凝视着自己纤长有力的十指。多么希望能够用这双手,用这双手臂,将她高高地托举起来,将她托举得比任何人都高。可是这样的事情,萨卡洛夫有能力做到,自己却丧失了这样的可能性。

在舞蹈的世界里,格雷经历过最好的,也体验过最坏的,这让他年轻的心如被砾石粗鲁地打磨过,便对世上的一切宠辱不惊。可是今天登上舞台之后,他发现,收获的痛苦竟丝毫不亚于当年那个惨烈的时刻。

此刻,女孩紧紧地拥抱着他,纵情地哭泣着。

她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嘶哑地呐喊出来:“格雷,你在说什么啊!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托举着我啊!”

格雷愣住了,心里的疼痛竟似乎被她的言语抚慰,变得不再那么强烈。是因为她头一次竟把自己的名字叫得如此顺畅和温柔吗?

她,对于一切,是这样理解的吗?

格雷没有言语,只抱紧了她,任由她在自己的怀里哭泣,并且缓缓地,将自己的脸埋在了她的长发里。

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想把你托举得更高,不是用这具身体,而是用另外的方式!

你……会愿意吗?

格雷在心里悄悄地对她说。

短短三分钟的舞蹈,还是让格雷·范塔西亚腿部的旧疾触发到了极限。登台的演出与平时自己的练习是截然不同的,为了实现动作的特定要求,根本就不可能刻意地去关注和保护这条受过伤的右腿。更何况,这是一段双人舞,是有不少托举的动作在的。

这就意味着,格雷的身体承受的重力,不仅仅是自己的,而是两个人的。

就算他再擅长调整重心,那条承重困难的腿都不可避免地受到波及。

这就是他在表演结束之后,一个人躲起来,痛到全身的汗水几乎要流失殆尽的原因。

既然选择了这样做,就知道这前所未有的剧痛将是自己必须付出的代价。还有内心的动摇,也是一样。

没想到她会一直哭泣着寻找自己,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这难以忍耐的痛苦,竟然被她的眼泪稀释和融解,变成了并不那么难耐的东西。

你是一个医生吗?

从最初的最初,她就是第一个看透自己痛苦的人,并且一直试图成为自己的治疗者。

因为什么?只是因为内心比别人更多的善良和柔软吗?

可是这样下去……病人常常是会上瘾的啊!

这一次太过猛烈地牵动了伤处,所以格雷很久都没有行动的能力,只能在地上坐着根本无法起身。夏伊达哭了太久,就像失去了思维能力,一直哭到眼睛肿得连睁都睁不开。最后,格雷不得不担心她会不会哭到脱水,十分笨拙地反过来安慰了她半天,她才渐渐地恢复了理智。

两个人就这样在陌生的国度陌生的剧场最最偏僻的角落拥抱着,躲藏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的手机次第地响起来,显得很刺耳,所以两个人干脆先后把手机关掉了。

再也没有外界的任何事来打扰,甚至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夏伊达一遍又一遍地替格雷擦着汗,把包里他的衣服取出来,把他严严实实地裹住。

好在南之国的气候温暖,否则,出了这么多的汗,毛孔大开,非得风邪入体,患上重感冒不可。

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格雷·范塔西亚的身上。

命运已经对他太过残酷,她不愿意让他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了!

可是自己的力量又是如此微薄,可以为他做的事情是那么少。

动弹不得,也无事可做,夏伊达安静地坐在格雷的身边,等待着他腿部的疼痛慢慢缓解。在相依而坐的时候,她的手一直在紧紧地抓着格雷的手,可她自己竟一点都没有察觉。

被捉住的人,却感觉那只手一片火热,仿佛正在燃烧。

还是格雷首先打破了沉默。

“你知道了吧……关于吉尔伽美什的事情……”他用低哑的声音,缓缓地说。

第166章 登台的吉尔伽美什

一切,还要从格雷的母亲玛莲娜·范塔西亚的意外过逝说起。

玛莲娜·范塔西亚在西之国舞坛的地位,犹如维拉·萨卡洛娃之于北之国。不过,或许是天妒英才,她去世的时候实在太年轻了,那时,格雷·范塔西亚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虽说只是个孩子,可他在舞蹈方面的造诣已经绝非常人可以企及了。

父亲是著名的作曲家,母亲是顶尖的舞者,格雷生在这样的家庭,继承了父母出色的容貌,绝佳的身体素质,以及绝顶聪明的头脑。

当他开始懂事的时候,看到母亲在舞台上的表演,一下子就入了迷,从此陷入这个奇幻的世界不可自拔。

格雷从三四岁起,就开始跟着母亲练习舞蹈。今天,由于分别太久,母亲的笑容已经开始在记忆里淡化,但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是母亲舞蹈时脸上洋漾着的那种迷人的光彩。

玛莲娜·范塔西亚是个古灵精怪的女性,她对于格雷的教导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却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换来了格雷的舞蹈技术突飞猛进的提高。

当然,这也是因为格雷足够聪明,足够专注的缘故。

作为一个几岁的小孩子,格雷的身上显现出与众不同的天赋和沉稳。他对于很多同龄的小朋友喜爱的玩乐都毫无兴趣,只有音乐和舞蹈,可以让他兴奋起来。他甚至没有什么朋友,唯一算得上朋友的,大概就是从小被送到父亲这里学习音乐的罗曼·克利斯朵夫。

与格雷相比,罗曼的性格实在是活泼得多,所以两个人也时常闹别扭。他们闹别扭的方式通常就是格雷冷着脸不吭声,而罗曼在一旁喋喋不休地数落他。仔细想想,这种相处的模式,倒跟近二十年后的今天没有什么差别。

所以,时至今日,格雷也唯有跟罗曼·克利斯朵夫有着这种形态的亲近。

与康斯坦丁在很小的时候就上台表演不同,格雷虽然拥有绝不亚于世上任何一名少年天才的实力,却一直都没有在公众面前展露过身形。

那是因为玛莲娜·范塔西亚认为还不够。

到了格雷八九岁的时候,母亲已经欣喜地发现,自己的儿子绝对是一个百年不遇的天才!

所以她希望格雷不要过早地站立到聚光灯下,不要过早地接触那可能令人分心的任何外在诱惑,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基础的奠定中去,厚积而薄发。

她兴致勃勃地为格雷悉心制订了一整套独特的训练方案,预计到格雷十二三岁的时候,一旦登上舞台,必将成为令全世界都为之折服的奇迹!

只可惜,玛莲娜·范塔西亚本人,却根本就没能等到那一天。

玛莲娜·范塔西亚年轻的生命戛然终止于最最热爱的舞台上,是舞台事故。剧场的吊顶坍塌下来,把正在上演着悲欢离合的全部演员掩埋在里面。

好在那场演出,格雷并没有去看,没有亲眼目睹那惨烈的一切。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就算再伤心难过,也是懵懵懂懂的,艰难的时光毕竟还算容易度过。但是在那个时候,格雷的父亲约瑟夫·范塔西亚的情绪却是一度崩溃,很长时间都不能正常地生活。

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他从此不允许格雷再跳舞,也不允许格雷再接触任何与舞蹈相关的事。

格雷内心不甘,但是抗争不了,因为一旦再跳舞,父亲就会情绪崩溃,甚至陷入幻觉之中不能自拔。

已经失去了母亲,不能够再看着父亲这样,所以格雷就从那时起,像正常的孩子一样每天去学校读书,看上去似乎是告别了舞蹈的世界。

对于这个决定,格雷从来没有后悔过。

一开始,只是单纯地感觉,不能让一直以来疼爱自己的父亲这样子痛苦下去,一切刺激他的事情,都绝不应该去做。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认识的舞者增加,格雷更加坚定地认为,好好地照顾父亲,应该也是母亲最大的心愿。

因为很多最优秀的女性舞者,她们根本就不会选择生育子女,尤其是在自己事业的巅峰时刻。

女舞者生育子女,不能训练和演出的长达一年多的时间不算,对于身体也有各种巨大的影响,很可能很久都无法恢复正常的状态,更不要说是重回巅峰。

但是玛莲娜·范塔西亚就是这样做的,她生下格雷的时候,正是她在舞台上最为辉煌和灿烂的时刻。

所以格雷想,她一定是很爱自己的父亲,所以才选择给予了自己这宝贵的生命。

当然,世界上,这样的女舞者也是不少的,比如后来的维拉·萨卡洛娃。

这样的女舞者的子女,往往都会在爱里长大,并且,很早就会懂得幸福的真谛。只可惜,上天虽然给予了格雷美好的家庭,却收回得太早了。

不过,无论转变之后表面上过着怎样的生活,像格雷·范塔西亚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可能离开舞蹈的。

舞蹈已经融化在血液里,成为生命的一部分,一如母亲对于自己的意义。

于是他开始背着父亲,拿着母亲生前为自己制定的训练计划,悄悄地自己开始了练习。

其中遭遇的艰难和苦涩,不足为外人道,但是,幸好在那个时候一直坚持了下来,所以,他始终未曾浪费过自己的天资。

至于后来取得的成就,还要归功于鬼主意超多的罗曼·克利斯朵夫。

罗曼说,你可以去跳舞啊,只要不露出你的脸,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是谁就好了嘛!

于是不久以后,大约就在玛莲娜·范塔西亚所预言的格雷的十二岁,舞台上忽然出现了那颗闪亮的新星——就是永远戴着面具的吉尔伽美什。

吉尔伽美什的登台,甚至不需要任何人的介绍和引鉴,因为他的实力实在是太强,打眼看到,就会明白作为新人,他可能变成一个根本无人可以取代的角色。而初次登台,吉尔伽美什也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他的舞蹈,以优美的意象,超高的难度和完全无法摹仿的强烈个人风格,瞬间就抓获了亿万观众的心,令他一炮打响,名噪一时。

但是不久后人们发现,吉尔伽美什脸戴面具,从不接受采访,从不暴露自己的个人信息,并不是为了一个噱头或是制造热点。他是真的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

第167章 悲剧的吉尔伽美什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神秘的顶尖舞者面具的后面,藏着一个令他自己都苦恼不已的秘密。

遮掩面部的舞蹈,对于表达是极其不利的,因为舞蹈情绪表达所仰仗的非常重要的武器——面部面情,对他来说相当于是零。

不得已,格雷·范塔西亚只得重新审视了正常意义上的舞蹈动作,把每一个动作通过一千遍一万遍的悉心揣摩,形成了一种新的风格——不使用表情,仅依靠肢体动作的细腻传达,就可以准确地展现舞蹈的情感。

人们通过眼睛,只能感觉吉尔伽美什的动作与其他舞者不一样,可是究竟哪里不一样,却又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表达。很多舞者也曾试图对他进行摹仿,但是总会发现,除了难度超高的部分是普通人的身体素质所不能及的,就连那些基本动作,也没有一个人能摹仿出这个人骨子里的神髓。

没有人知道,这每一个动作中的神髓,是格雷·范塔西亚日复一日对着镜子,一点一点磨出来的。有时候一连几天只是对着镜子,练习一个手腕的波动,一直到它完美无缺,像是拥有了自己独特的语言。

这种无奈之下的练习方法,加上格雷独特的天赋,还让他收获了一份意想不到的副产品——有一天,他忽然发现,自己不但进入了mirage,甚至还能通过自己的意识,操控mirage的起始和终结。

短短的几年时间,他在舞台上实在创造了太多的奇迹。人们慨叹,难怪这家伙要自称为“吉尔伽美什”!

吉尔伽美什是王者的名号,是古巴比伦苏美尔王朝骁勇善战的统治者,又因为古代史诗的描摹,为这个人物增添了许多神秘和浪漫的神话色彩,实在是像极了这位迅速攀登向顶点的舞者的特质。

然而谁都不知道,这个名字其实是罗曼·克利斯朵夫为他取的,而且,罗曼毕生都为曾经给他取过这样一个名字而感到后悔。

吉尔伽美什,是古巴比伦追求“永生”的王。罗曼希望,无论遇到什么样的艰难,格雷都可以不忘记自己的热爱,并且,像吉尔伽美什一样去追求,实现艺术上的永生。

尽管两个人是从小绊嘴绊到大的,罗曼依旧是最能体会格雷的痛苦,与他的心相距最近的人。

然而罗曼忘记了史诗的结局——吉尔伽美什的追求最终是一个失败,对于人类而言,永生是根本就不存在的。

随着时光的流逝,父亲的身体渐渐地好转,但依然是无法回归艺术创作的状态。后来,在家人、朋友的介绍和坚持下,约瑟夫·范塔西亚与安娜·范塔西亚结了婚,这位女性,也就成为了格雷的继母。

安娜是一位温柔的女性,并且真诚地仰慕、尊敬着约瑟夫。她曾经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跟随着她来到家里的,还有一个比格雷小几岁的女孩,名叫安吉拉。

格雷对父亲的再婚并没有什么抵触,因为父亲的身体在各方面实在是需要一个能够真正理解和关心他的人来照顾。或许,这也是身在天堂的母亲的心愿。

更何况,从父亲的日常生活来看,他也从没有一天忘记过格雷逝去的母亲。

于是格雷在家里的角色,就是一个温和而驯良的普通男孩。他对待继母尊敬,对待妹妹关爱,一家人过得平安静好。

看着父亲越来越好的身体状态,格雷的心里暗暗燃烧着的火焰愈演愈烈。他在期盼着有一天,父亲能够彻底地好转,而他可以从这一重枷锁中释放出来,不必再偷偷摸摸地练习,不必在偷偷摸摸地登台,可以让自己的身和心,真正彻底地属于舞台!

尽管太早地失去了挚爱的母亲,尽管自己的舞蹈之路并不平坦,但格雷一直还是感激着命运的恩赐。感激自己能够出生在这世界上,能与舞蹈结缘,有着良好的天赋和身体条件,以及世界上最好的启蒙老师。他相信只要一直不懈地追求下去,总有一天会获得命运最佳的回馈。

然而命运的回馈有时不仅仅是礼物,还有巨大而荒谬的玩笑。

所有的一切,都戛然而止于格雷十七岁的那一年。

那个时候,一切都刚刚走上正轨,而吉尔伽美什也在舞台上达到了近乎巅峰的状态。一切都很顺利,总觉得,离自己期望的在舞台上露面的机会也不远了。

然而那一天,还是小孩子的安吉拉在马路上忽然跑起来,追逐一只过街的小狗,一辆速度极快的车疾驰过来,格雷本能地冲上去,推开了安吉拉,自己却被车撞飞了出去。

就是这一场车祸,从此粉碎了他再度登上舞台的可能性。

毕竟是舞者中的高手,在危机时刻身体的本能反应,救下了格雷的一条命。但是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根本不可能彻底地躲避。身体的其他损伤倒还好说,最严重的,就是右腿出现了严重的粉碎性骨折。

之后的很长很长时间,格雷的生活都是在医院里度过。

先是西之国最好的医院,但仅仅是能够保证这条右腿不被截肢,将来能否站起来行走,都是一个未知数。后来,是与约瑟夫·范塔西亚有旧的北都学园的校长霍尔顿,在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为格雷介绍了一位高明的医生,也就是后来夏伊达见过的萨米·奥克兰。

所以,后来家里干脆把格雷送到了北之国居住,以便他能够更好地接受治疗。

格雷的腿一共经历了二十多次大大小小的手术,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他才能够如常人一样地行走。由于使用了大剂量的药物,作为可以行走的代价,格雷的右腿留下了永久性的神经系统功能障碍,也就是那永远伴随着他的疼痛。

这一段时间的痛苦是无法描述的,无论是肉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总之,那是真正的地狱!

在得知格雷与吉尔伽美什的关系之后,头发一夜苍白的约瑟夫·范塔西亚坐在病床边,流着泪握着他的手,为曾经阻止他跳舞而不停地忏悔。而安吉拉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发誓说哥哥我要像你一样成为一个站在舞台上的人。

而且幼小的安吉拉真的做到了,她从第二天就开始了舞蹈练习,风雨无阻,一坚持就是五年。

那一段曾经死去又复生的心路历程,格雷并不愿意再度触及。总之,世界上从此不再有吉尔伽美什,却多了作为编舞者而存在的格雷·范塔西亚。

这是他自己在炼狱中作出的选择。

如果命运注定折断他的双臂,那么也不会放弃拥抱自己的至爱。他决定换一种方式来拥抱它,没有手,便用自己的心。

第168章 沉溺其间

格雷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完全无法移动,所以在那漫长的复苏时间里,他有一搭无一搭地给夏伊达讲了一些过去的事。

讲得并不太具体,那些最折磨人的东西,都是一句带过。夏伊达安静地紧挨着他坐着,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哭。

只是她自己也毫无察觉地用一只手紧紧地握着他的。

格雷一向不喜欢身上有任何束缚,却并未摆脱她的那只手,反而把手心轻轻地反转了一下,和她的手指更好地契合在一起。

在他讲述的时候,身边的人是静默的,而那只小小的手,却不时地捏得越来越紧,让人仿佛可以感受到她因为痛楚而缩紧的心脏。

之所以讲给她听,是因为在一起跳舞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所有这一切,她都已经知晓,她是那么容易感知他人的创痛。

一直都没想过要瞒着她什么,甚至,格雷都没有想过要瞒着任何人。但是他的事情,人们从来就没有觉察过,又有什么必要主动地提及那些不堪回首地往事呢?

可是现在不一样,如果不对她讲清楚的话,她会难过的,比知道这些令人难过的事情更加难过。

这是一种独特的感觉——虽然静静地坐在一起不说话,却清楚地感觉对方是在心疼的,十分剧烈的心疼,全都是为了自己!

都是因为她,所以在讲述着这些自己都不愿回顾的往事时,竟然没有预料中那样的痛苦。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味,甚至有些沉溺于其间,不能自拔。

两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就这样安静地度过了很久,也错过了这一天外界精彩的一切。

错过了后面的比赛,错过了宣布结果的紧张,错过了盛大的颁奖仪式。

不过这一切,对于他们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当格雷终于能够勉强站立起来,可以往回走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南之国的傍晚,街道里全是霓虹,华灯初上,热热闹闹,空气里还弥漫着鲜花的芬芳,与已经寒冷的北之国截然不同。

两个人坐上了一辆出租车,把手机重新打开,各种未接来电、信息争先恐后,噼里啪啦地跳了出来。

未接来电最多的来自于凯,还有其他参赛同伴的。大多数信息都是在问:“怎么了,你们在哪儿?”一直到最后,跳出了一条:“夏伊达,你得到金奖了,而且是金奖第一名!如果和老师在一起的话,就快点谢谢老师吧!”

还传过来了一张颁奖的照片,是凯代她领了奖。

夏伊达把信息和照片给格雷看,格雷淡淡地笑了笑。

别人是看不到她在没有人的地方怎么用功的,而且,这一段舞本来就是以她为主角编的……以她和自己为主角编的,既然自己都上场了,就根本不可能输给其他人。

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这个结果绝对是夏伊达来南之国之前根本就不曾奢求过的,当时只是想不要丢脸就好了。可是中间发生了太多波折,当格雷决定与她共同上台的时候,她的目标就变了!

在那一刻,放下了所有的不安和懦弱,她对他说,老师,我们拿个冠军吧!

现在,心愿真的实现了,出乎意料的,并没有感觉太多的兴奋。就是,有他在,什么不是理所当然的呢?

到达宾馆的时候,凯出来接他们。格雷和夏伊达都不太会说谎,所以也不知究竟该如何解释这一天的失踪。毕竟连大奖都不去领,可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

最后,还是夏伊达支支吾吾地说,老师的脚不小心受伤了……

凯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既没说话,也没再问,只是征求了格雷的意见,把他们三个人隔天后的返程机票改到了第二天。

凯的反应让夏伊达感觉自己的说辞真心很蹩脚,其实,凯才是第一个发现了格雷·范塔西亚的秘密,并且,一直坚信着自己判断的人。

而此刻,他却善解人意地不再多说一句话。

与凯一起把格雷送回房间,确信他的状况可以坚持到返程之后,夏伊达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由于没在现场领过奖,所以获得大奖的喜悦根本就没有来得及感染过她。现在,她的心里,充满了对于格雷的担忧。

既担忧他的身体,又担忧他的情绪。今天他显然很受打击,因为上台不过三分钟,下来后就变成了这样。

这有可能再次意味着一个梦想的破碎。

手机轻轻地震动了一下,又收到了一条信息。

“伊达,比赛怎么样?我一直在等着你的信息哦,不过,现在有点等不及啦!”

后面还加了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发件人处那个大写字母“K”,表明这条信息来自遥远的西之国。

是康斯坦丁发来的。

夏伊达来南之国参赛的这件事,他当然是知道的,也给了夏伊达不少有价值的建议。之前一个月的苦修,康斯坦丁也一直在电波的另一端,不懈地鼓励着她。

今天,是她上台比赛的日子,他比谁都清楚,也一直在心里牵挂着。

夏伊达这才发现,之前答应过的,比完赛就发信息向科斯嘉报告战绩的承诺,早就被她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连忙快速地按键,也顾不得措辞,就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拣重要的大概讲了一遍,当然,只讲到格雷代替凯上台为止,隐去了关于格雷对她讲述的所有事情。

信息发送出去,对面是很长很长时间的沉默。

就在夏伊达已经快忘记自己曾经发送过这样一条信息的时候,新信息的提示音再度响了起来。

是康斯坦丁。

“恭喜你伊达,获得一个全国性的金奖,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并不像你所说的,完全靠幸运。你的努力我一直看得见,我为你骄傲!”

隔了一阵,忽然又传来了一条。

“我决定提前申请结业,提前回去。等着我。”

夏伊达看着这两条内容毫不相关的信息,感觉自己是一头雾水。

科斯嘉去了教廷学院才不到半年的时间,虽然他是有实力提前完成进修,学成归来的,可是,为什么?

听说教廷学院为进修者提供的演出和研修实践机会,才是最值得称道的,可不仅仅是获取知识那么简单呢。

夏伊达并不知道,此刻,坐在遥远国度的书桌前,不自觉地来回搓弄着手机屏幕的金发美少年,正在体味着从未有过的心乱如麻。

第169章 心乱如麻

康斯坦丁第一次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情,或许说,是忽然看穿了自己的想法而感觉不可思议和微微的害怕。

为什么自从来到教廷学院,就不自觉地加快了课业修习的进度,就好像预感到了终会有决定提前结业回去的那一天?

本来,觉得时间就这样慢慢地过,也没有什么不好,用这缓慢的时光,努力地进步,也让心里那些不清不楚的东西,缓慢地发酵。

已经分别十年了,不是吗?

跟十年相比,一年的时间,已经算是很短暂了。

在西之国过得并非不如意,相反,一切都很好,顺风顺水,而且,清晰地感觉到舞蹈技术方面日新月益的提高。

但是,心却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一点都不像平常的自己。

所有的一切,都是缘于临行的前一天,与她见了一面造成的。

夏伊达,是康斯坦丁一直珍藏在内心里的一段宝贵的记忆。尽管相识的时候大家都还年幼,但是后来,却再也没有遇到过那么特别的小女孩了。

她比自己还要小两岁,可是却相当的独立、坚强、吃苦耐劳。她每一天都在放声地欢笑着,就连摔倒在地上头破血流的时候也不例外。

她拉着他在广阔的草原上到处乱跑,让他看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东西。她喜欢看自己跳舞,有时看着看着会流下眼泪来。

这个小女孩,和自己记忆中的,以及后来又接触过的任何一个女孩都不一样,所以,无论时光如何流逝,她的模样都永远在那里,永远也不会消失。

康斯坦丁也趁空余的时间去找过她,虽然这样的愿望一次都没能实现。

直到这一次。

康斯坦丁惊讶地发现,她忽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离自己仅有一步之遥。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尽管她的模样,跟十年前相比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她已经彻底长成一位少女了,修长而曼妙身材在朴素的紧身练功服之下一览无余。那一头漆黑的长发清清爽爽地盘了起来,那双明亮的眼睛,还是与从前一模一样。

她在跳完之后把头发散开了,及腰那么长,在风里摇曳着,如黑色的瀑布荡漾着水波。看到她背影的时候,康斯坦丁有那么一瞬竟被这一头长发迷住了,心跳的速度,比舞蹈的时候都快。

十年了,从来没有想过,“迷人”这样的词汇,竟也有一天会用在记忆里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身上。

但是她长大了,长成了一个美人,不再是一头短发,到处疯跑的模样。康斯坦丁想起了那时妈妈站在草原上,大笑着说过的话:

“我的儿媳妇,十年以后,一定会变成草原上会走路的花!”

维拉·萨卡洛娃在那时候,一直称呼小夏伊达为“儿媳妇”,这当然是一句最寻常不过的玩笑话。可是此刻不合时宜地想起来,却不知怎的感觉脸上发烧。

可是真的高兴,见到她,真的高兴!

之后的很长时间,康斯坦丁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在自己的心里,夏伊达到底是什么呢?

因为这次分别后,他发现,对于她的关心和思念,比十年来的任何时候都更加殷切。

虽然很珍惜那段经历,虽然印象深刻,可是毕竟当初与她只有一个月的相处,而十年的时光,还不知把她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康斯坦丁觉得自己还不够了解她。

所以在那次令人激动的相遇之后,他始终没有过多的表达。但是此刻,他是真心的后悔,后悔那时候怎么没有拥抱住她就不再放手,宁可放弃教廷学院的学习也不该放开自己的手!

还有之前的三次去东之国找她,都是趁演出的便利去的,剧团给的时间很少,所以找不到,也就回头了。现在想一想,要是真的铁了心地去找,难道还会找不到吗?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句话的意义,没有什么人比一个舞者更清楚了。

可是天下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这所有的犹豫,所有的动摇和不坚定带来的结果就是——他发现了一件非常非常介意的事情。

自从分别,康斯坦丁经常给夏伊达打电话和发信息,讲述自己这边的事,也听她讲述她的快乐和苦恼。夏伊达很乐于向他倾诉,有时候讲得很细致,很多。他很愿意听,并且在字里行间体味着她在北都学园的新生活。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康斯坦丁发现,在夏伊达的信息中,有一个名字被提及的频率越来越高,以至于最后高到离谱。

那就是“格雷·范塔西亚”。

这个名字,康斯坦丁并不陌生,甚至,两个人还曾经见过面,握过手,对彼此都怀有一份敬意。康斯坦丁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印象中的格雷·范塔西亚,不是作为编舞天才的范塔西亚,而是作为一个普通的男性来评价。

范塔西亚要大几岁,容貌出众,整个人看上去清冷冷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他的言谈举止都优雅得体,但却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和情感,是个不容易接近的人。

是那种最容易令少不更事的女孩子倾倒的气质。

本来康斯坦丁是很欣赏范塔西亚的,可是夏伊达的信息里不停地提到他,似乎她的日常生活中每一天都有他,这一点就令康斯坦丁有些无法接受了。

心里那莫名的焦躁,不得已的忍耐,都令他感觉迷失自我,甚至影响到在舞台上的发挥。

今天,那样的不安终于到达了极限,而他,也终于明白——他不希望这样!

如果以前都是因为自己的犹豫才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现在,希望能够采取真正的行动,不让一切都为时过晚。

会不会……已经晚了呢?

这样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脑海。

此前,夏伊达对格雷·范塔西亚的称呼是“范塔西亚老师”,渐渐地,变成了“老师”,而今天,不知在南之国的舞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对范塔西亚的称呼竟然直接变成了“格雷”!

她的字里行间,原有的那些仰视的敬意似乎忽然不见了,似乎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甚至是疼惜!

这样的感觉带来的是难以预料的糟糕,让康斯坦丁内心慌乱,恨不得今天就能收拾好行囊,插上翅膀飞回北之国去。

第170章 沉眠

回到北之国的住处,格雷立马就进了医院,而且,是住了院。

他很清楚自己的状态,所以,是他主动到医院去的。夏伊达、安吉拉和管家班杰明全都跟着,一进了医院,格雷就遭受了医师萨米·奥克兰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骂的内容,基本就是你自己的腿自己没点数吗,你是想下半辈子坐轮椅吗,你是要把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的劳动全都抹煞吗……云云。

格雷由着他骂,一声不吭。奥克兰医师骂了很长时间,骂到最后,格雷倒没什么,夏伊达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医生的每一句话都戳在她的心坎上——那些生动描绘的痛苦,那些关于终身残疾的恐吓,都让她心惊肉跳。格雷是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为什么会承受这些痛苦的,这个原因全都在她的身上。

都是为了她,才会这样的!

她这一声哭嚎,把萨米·奥克兰给吓住了,骂到嘴边的话也忘了,一时不知该怎么收场。最后,他恨恨地说了一句:“你们这些小孩子,要时刻记住,身体才是本钱,没有身体,什么都是瞎扯淡!”

格雷的嘴角微微地弯了弯,控制着自己没有笑出来。原本在这种时候,应该是情绪很沮丧很低落的,可是意外的,竟没有那么难过。

然后,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开始输液的格雷又遭了匆匆赶来的罗曼·克利斯朵夫一阵极尽挖苦之能事的炮轰。

罗曼对夏伊达一向不太友好,这次更是刻薄地称她为“小扫把星”。

其实,罗曼·克利斯朵夫一向对女孩子,特别是对漂亮的女孩子是相当温柔的,可是对于这个突如其来地住进了格雷·范塔西亚家的女孩,就是温柔不起来。

虽然其实并不讨厌她。

可是看到她被欺负得哇哇哭,不知怎的就觉得心里挺痛快。

“小扫把星,”罗曼用很不符合身份的言语尖刻地说,“你看看你把人害的,这几天,我看你也就没什么脸睡觉了吧!你就在这里守着吧,好好地伺候着,要是再出了什么问题,看我不找你算帐!”

安吉拉拽着罗曼的袖子,把他使劲往后面拖。她可是看不得罗曼欺负夏伊达的,可是又觉得这几天要是夏伊达能在医院照顾格雷也没有什么不好,她自己想要拜托,还不知该怎么开口呢。罗曼倒是歪打正着地把她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夏伊达使劲地点着头,一脸的羞愧。剩下的唯一一个理性的角色班杰明仔细思考了一下,认为让夏伊达留下来照顾格雷其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少,自己这位小主人应该会是相当满意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拜托夏伊达小姐了。我们的人每天也会有两个留在医院里,如果有什么需要,直接打电话给我,一切都好说。”班杰明嘱咐道。

就这样,夏伊达留在医院里,开始了陪伴和照顾格雷·范塔西亚的生活。

这一段时间,格雷应该是承受了十分强烈的痛苦。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输液,输液的时候,在药物的作用下总会昏沉沉地睡过去。在他没有意识的时候,他的眉头是紧蹙的,有时还会用牙齿咬着嘴唇。到了夜间,病房里一片幽暗,只有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剥去了他身上所有的成熟和沉静,使他显得格外苍白和脆弱。

夏伊达把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地抚摸着,试着让他放松下来,怕他在无意识的痛苦折磨下咬伤他自己。他的嘴唇是柔软的,近看的话,有着令人心神荡漾的美妙弧度。格雷在她的安抚下放松下来,却忽然张开嘴,轻轻地咬住了她的手指头。

他咬得并不用力,一点也不疼,有点像以前家里养的小猫咬住的感觉。可是这轻轻的一咬,却让夏伊达的心跳像停止了一样,各种各样复杂的感觉一齐涌出来。她俯下身去,看着他,却发现他根本一点意识都没有,呼吸是均匀的,仍然陷在深沉的睡眠之中。

奥克兰医师说了,格雷的腿进行登台演出实在是太勉强。因为登台的演出需要动作的完全到位,与平时的自由练习是截然不同的,更何况他还做了大量的托举动作。

格雷平时也在持续性地训练,奥克兰医师并没有阻止过他。但是,训练是可以自由调节强度的,足以对自己形成保护,只要能够忍耐疼痛,其实对受伤的右腿并没有实质性的影响,反而有利于它的缓慢复健。但是演出不一样,作为一个有操守的舞者,在舞台上必然是卸下一切的自我防护,只追求舞蹈完美度的。这样的压力会导致右腿的神经系统启动自我防护,也就是现在看到的,严重的肌肉痉挛、僵硬,以及神经紊乱。

如果再严重一些,或许会直接造成肌肉撕裂的,而格雷那条残弱不堪的右腿,已经再也经不起更多的损害了。

为了加快恢复,不得已使用了剂量不小的镇静药物,所以格雷才会一直昏昏沉沉地陷在沉睡中。

这样也好。夏伊达想着。

格雷松开了咬住的她的手指,略微侧了侧身,继续沉睡着。

夏伊达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有点微汗,大概他在沉睡中也很疼,夏伊达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恨不得由自己去代替他。

在这一瞬间有一种想法,如果废掉自己的一条腿,让他可以重新回去,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格雷醒来的时候,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房间里异常静谧,只能听到窗外的鸟叫声。

吊瓶中的液体剩了不到三分之一,还在缓缓地滴着。格雷觉得自己从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中醒来,之前似乎也醒过几次,但是几乎没有记忆,这似乎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清醒。

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几天,大概,应该是很久了。

格雷侧过头去,惊讶地发现,有一个人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一头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甚至绞缠住了他的手臂,稍稍一动,就感觉痒痒的。

而自己的枕边,放着一只软软的毛绒小绵羊。

是把她喜欢的东西拿来塞在自己旁边了吗?觉得能安慰她的东西也可以安抚自己?简直就像三岁的小孩子一样!

夏伊达歪着头,用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趴着,但是呼吸很深沉,显然睡得很香。

病床边有一张沙发椅,应该是班杰明特意为她搬过来的,但是她并没有到那上面去睡。

她的面色看上去很苍白,下眼睑有着重重的青黑色,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她大概是很累了,此刻终于坚持不住昏睡过去。

那么,这些天里,她就一直这样守在自己身边吗?

第171章 我的睡美人

格雷望着沉睡的女孩,心底涌起一股难以描述的温柔。

这几天的睡梦里,似乎是梦到了她。格雷觉得诧异,他睡觉的时候是会做梦的,但那梦境往往都十分奇幻,不会涉及什么具体的人物。但是,确实是梦到了她,那种感觉非常真切。

或许,那根本就不是梦,也或许,就是由于她的气息始终陪伴着自己的缘故。

格雷抬头看了看悬在上空的药瓶,静静地坐起来,扯下胶带,把针头从自己的静脉中拔了出来。

然后,他下了床,走了两步,感觉右腿有些木木的。

格雷在熟睡的女孩身旁站了几分钟,伸手把她的身体拉直起来。女孩软软的身体像瘫了一样,瘫在他的胸口,却一直都没有醒来。

格雷把她抱起来,轻轻地放到自己的病床上,又替她除去了脚上的鞋子。

医院的豪华单人间,不但洁净温暖,而且,病床很宽敞。

哪有这么宽的病床呢?真是可笑!

格雷看着那纤细的身体卧在病床上,只占了很小很小的空间,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坐在床边,犹豫了一阵子,又躺回床上,挤在她的身边侧卧着,用单手撑住自己的头,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

夏伊达睡得很香,她均匀地呼吸着,伸出粉红色的小舌,轻轻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格雷望着她的嘴唇,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为什么在编织上一个小小的舞段的时候,会把她想象成剧中的主角呢?而且,不知不觉地,那一段舞就编得香醇而缠绵。

那完全就不是自己的风格!

格雷·范塔西亚的编舞,几乎没有爱情主题,即使有,也是像《酒神的丰年》那样宽广而宏大的。

但是现在,他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觉得编织一部爱情主题的剧作竟然是一件顺风顺水的事,无比的酣畅淋漓。

就像在舞台上演绎过的那段《睡美人》的故事。

格雷用手轻轻地戳了戳夏伊达的额头,她咕哝了一声,身子动了动,却还是没有醒来。

格雷闭上眼睛,想象中出现了一个遥远的国度。

“喂,”他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对她说,“如果王子吻了公主的话,你猜,公主真的会醒来吗?”

女孩沉睡着,默不作声。

格雷就这样看着她,看了很长时间。然后,他克制着强烈的心跳,凝望着她的红唇,缓缓地,缓缓地俯下身去……

很久……

清晨的薄霭,在窗玻璃上结起一层漂亮的窗花,如同心里那摸不清的纹路。

实践证明,童话的结局不一定千篇一律,公主也不是一定会醒来。

不过,刚刚好。

一天后,夏伊达欢天喜地地陪着格雷出了院,把他送回家中静养。

她像一个尽职尽责的保姆一样,事无巨细地关心着格雷的饮食起居。原本她如果这样做的话,格雷会阻止她,但是现在,或许是身体虚弱的缘故,格雷居然任由她忙来忙去,也任由她不停地出入自己的卧室。

卧室,就在那个时刻之后大方地对她开放了。

格雷的房间和他的工作室一点都不一样,是简单而整洁的,东西很少,清洁起来很容易。每天,夏伊达都会分几次把他的窗子打开几分钟,让屋里充盈着新鲜的空气。这个时候,她总是用厚外套把格雷缠得严严实实,恨不得只露出一双眼睛,使他看上去像一只笨拙的木偶。

格雷·范塔西亚在这些事情上格外地配合,但实际上,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乖。

夏伊达发现,他的睡眠又一次变少了,很晚才睡,很早就起,总是倚在床上,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有时候,她甚至有些不确定,他晚上究竟睡了没有。可这是在家里,总不能半夜跑到屋里来守着人家。

问起的时候,格雷又总是笑而不语,用神情告诉她,不要担心。

格雷究竟在悄悄地做些什么,过了大约一个月,谜底终于揭晓了。

在北之国太阳部落舞团,上演了著名编舞大师格雷·范塔西亚的新作——芭蕾舞剧《睡美人》。

竟然能获得这部新作的公演权,太阳部落舞团受宠若惊,本来以为,这样一部充满唯美主义色彩的童话舞剧,一定会交给皇家芭蕾舞团呢。

不知道这位年轻的编舞大师究竟是怎么想的。

公演第一场,夏伊达也和安吉拉、罗曼·克利斯朵夫一样,拿到了最好位子的包厢的票。

感觉很激动,因为自从在北都学园临时做了老师,格雷一直都没有拿出过新的作品了。夏伊达一直担心,要是基础训练课占用了他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影响了他的创作可怎么办。

毕竟,那是他现在与舞台维系在一起的最主要的手段。

格雷和他们几个一起看,就坐在夏伊达的身边。他的脸上一直带着隐隐的笑意,显然对于自己的新作还是颇为满意的。

这部作品似乎是一气呵成的,夏伊达知道,创作出整部作品,格雷并没有花太长的时间。当它被搬到舞台上,夏伊达看得激动万分,因为这部剧看上去是那么绚丽,浪漫,每一幕都能紧紧地抓牢观众的心。

与吉尔伽美什的舞蹈一样,格雷·范塔西亚的编舞作品,同样也是舞台上不朽的珍宝!

而且,那一段也在,曾经和他在南之国的比赛场上一起跳过的那一段。

虽然经过了改变,可是那最核心的部分,最浓郁的情感都保留了下来。台上演员的精彩演绎,也把夏伊达拉回了与格雷共舞的时候,那唯一的一次,永生难忘的记忆。

夏伊达偷眼看看身边沉静的美好侧影,心中的仰慕之情难以言表。他在一个巅峰的时候折断过翅膀,却仍然能够站起来,迅速地爬上另一座巅峰。

放眼整个世界的舞坛,又有什么人可以做到这样呢?

所有人都被这部新的作品迷住了,唯独罗曼·克利斯朵夫发出了嗤声。

“这部剧,怎么婆婆妈妈的,一点都不像你!”他嘟嘟囔囔地说。

格雷也用一抹冷笑回答了他。

“人总是要变化的,有一天,你也会变的。”

罗曼·克利斯朵夫不屑地扭过头去。

最新的剧作《睡美人》再一次征服了所有观众,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许多舞蹈评论家都说,这部剧作的情感流露十分真挚,让人可以从中感受到最美好的爱情的味道。

第172章 难以启齿的问题

忙碌的时间过得总是很快,随着格雷身体的恢复,一切渐渐地走上了正轨。

不过,忙碌的程度却丝毫都没有减轻。

因为马上就要进入期末考试季了。

或许是前一段受了夏伊达不少照顾的缘故,格雷对她似乎格外的温柔,就好像忽然蜕掉了一层坚硬的外壳,让空气都变得柔软。

每天晚上,他都拿出一段时间,专门指导夏伊达的功课,无论是理论的,还是舞蹈练习上的。

格雷这样事无巨细地给她辅导功课,还是第一次。总觉得让他这样的人来做这种小事情有些大材小用了,可是他的辅导,真的是立竿见影,夏伊达在他的帮助下以每天都在变化的状态进步着。

夏伊达练习的时候,格雷常常是懒洋洋地斜靠在一张按摩椅上看着她,不时地出声告诉她哪里出了错,又适时地告诉她什么时候应该停下重来。

也有时候,他会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腰肢,帮助她定型和纠正动作,寻找正确的发力点。每每这个时候,两个人的距离会很近,他的呼吸会落在皮肤上,让人心动过速。

自从有了南之国的经历,现在的夏伊达,觉得格雷一点也不可怕,甚至是一点都不冷漠。她敢于在自己有想法的时候出言跟他争辩,也敢于直视那双太好看的眼睛。

现在,那双眼睛里似乎多了一丝对于她的纵容,那种感觉很美妙,让每天晚上的练习都变得很短很短,一点都不疲惫,反而总觉得结束得太快。

不过,无论是对于功课,还是对于在这座宅子里应该完成的本职工作,夏伊达从来没有一点偷懒的时候。

她每天很早起床,先把练功房和格雷的工作间打扫一遍,开窗换气,然后才去学校。晚上回来,她会趁格雷没有归家,清理好他的卧室,然后去看班杰明那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晚上睡觉前,她会根据格雷晚餐的情况给他送热牛奶或一点点夜宵,顺便监视他有没有准备按时睡觉。

事情并不算太多,但是做得尽心尽力,又加上繁重的课业,其实还是相当辛苦。不过,夏伊达一点都不觉得累,只是觉得,一切都太顺心了,顺心到让人有点心慌。

当然,夏伊达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有时候也不过只是事情的表面。

有些看上去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人,其实也有着自己说不出的烦恼。

格雷·范塔西亚犹豫再三,终于拨通了罗曼·克利斯朵夫的电话。

“哎哟,还记得我呀,还以为再接到你电话得三年后呢!”对面酸溜溜地说。

“你过来一趟。”

“干嘛,有什么事遮遮掩掩的?喂,格雷·范塔西亚你现在变得很奇怪你知不知道!你……”

“少废话,快点过来一趟!”

不等罗曼继续说下去,格雷就挂了电话。

不管有多少抱怨,罗曼·克利斯朵夫还是很快就到家里来找他了。

“怎么回事啊?你是不是又把腿作坏了?”

格雷冷着一张脸,把罗曼带进自己房间,还顺手锁上了房门。

“喂喂喂,你干嘛!”罗曼大叫起来,“我喜欢女人,绝不跟你搞基!”

格雷半天没有说话,好几次想开口,但是没能说出话来。憋了一会儿,一张俊俏的脸上居然红一阵白一阵的。

罗曼·克利斯朵夫安静了下来,好奇地打量着他。

“喂,不会是前一阵输液多了,把你的脑子搞坏了吧!你怎么看上去这么不正常?”

格雷一咬牙,问:“你……是不是很了解……那个!”

说着,他在胸口草草地比划了一个形状。

“什么东西!”罗曼纳闷地看着他,“有什么话你不能直说?喂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就是那个……”格雷继续比划着,“女人的……那个!”

“内.衣?!”罗曼·克利斯朵夫大惊失色。

格雷涨红着脸点了点头。

“不会吧!”罗曼跌坐在椅子里,显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直以为,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是苦行僧,是修道士,是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就算最近总因为那个忽然入住他家的小丫头有抢占自己不可替代地位的趋势而抱怨,罗曼也从没想过这种话题居然会从格雷·范塔西亚的口中提起来。

“很了解,说吧,干嘛?”罗曼·克利斯朵夫没好气地说。

又转念一想,他不由震惊地张大了眼睛。

“你,你不会是……对那小丫头下手了吧!”

话匣子一开,就是连珠炮似的。

“不是我说你,就那小丫头……你是不是没见过女人!”

“她才几岁啊你也下得了手!”

“就那付傻乎乎的模样,你说话她能听懂吗?”

“格雷·范塔西亚,你这个禽.兽!”

……

格雷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该怎么辩驳。

罗曼·克利斯朵夫吵了一阵子,见他不说话,觉得没意思,才冷静下来。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需要你帮我估量一个尺寸……”

“那小丫头的吗?”

格雷点了点头。

“干嘛不自己问她?你们到底是进展到什么程度了!”罗曼逼问。

“因为她……”格雷皱着眉头说,“大半夜跑到我房间里来,从来不穿……那个……”

事实上,她似乎就没有穿过……那个!

这件事情,其实格雷早就知道了,因为那些必要的近距离接触,让他发觉,那女孩似乎对于胸衣一点概念都没有。

也可能是她从小生活的环境,根本就不需要她束缚自己。

以前对此一点也不在意,因为别人穿成什么样,对他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可是,渐渐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于这一点,竟不知不觉地越来越介意起来。

训练的时候还好,练功服本身就是有胸垫的,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是她半夜端着牛奶杯冲进自己的卧室,居然也那个样子,让他越来越感觉难以忍受!

每天晚上,她就那么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睡裙,披散着乌黑的长发,光着脚,两截白白的小腿就像杯里的牛奶。她对于一切都毫无意识,兴冲冲地弯腰把托盘往床头一放,歪着头命令道:“快睡觉!”

她的模样像个诱人的白瓷娃娃,让人忍不住想去看她,可又不敢看,因为从那个角度看过去,透过睡裙的袖笼,真的会看到不该看的!

更加不希望,这些不该看的,被其他更不该看的人看了去!

这种感觉越来越让人窒闷,甚至有些惶惶然不知所措。格雷觉得,到了必须要正视和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第173章 来自老师的成长礼物

“好了,我明白了!”罗曼·克利斯朵夫说,“但是这种事情,是不是应该让安吉拉去比较合适?”

格雷看着他,忽然涨红了脸。

对于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罗曼感觉很无奈。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以前总企图拉着格雷在那些花花草草之中穿梭,可是从来就没有成功过,现在,看这家伙的表情,似乎是真的有点开窍了,可是自己的心里,怎么会有点空落落的失落感呢?

也许是一直自诩占据着那个距离他最近的位子吧。

可是,对于格雷·范塔西亚的要求,无论用多么尖酸刻薄的语气来挖苦,罗曼·克利斯朵夫从来没有置身事外过。

其实刚刚那句话也就是用来嘲弄他的,以格雷那薄薄的面皮,这样的事情怎么好意思跟他妹妹说!能跟自己说,估计这家伙已经算是使出洪荒之力了。

想到这里,又觉得有一点可笑,特别想好好地逗逗他,最好能逗到他发疯才好。

“把她叫进来吧。”罗曼正色说。

“干嘛?”格雷皱起了眉头。

“量尺寸啊!你肯定不知道该怎么量,这跟你们跳舞量身体比例可完全是两回事了!女孩子嘛,尺寸不合适很要命的,一定是要量那个最丰满的部位,最好是用双手握着,托起来,然后……”

说着说着,罗曼的神情就变得有点猥.琐,笑容也有些不怀好意。格雷不等他话说完,抓起手边的一本书,劈头盖脸地就丢了过去。

罗曼眼疾手快,一把把书抄在手里,结果,又迎来了第二本,第三本。

“你有完没完!”罗曼大叫起来。

“就直说,你能不能行了?”格雷冷冰冰地问。

“好吧好吧!”罗曼愤愤地把书丢到一边,“就那种身材,连看都不用看,飞机场一个!我去替你买,包在我身上!”

格雷之所以想到了他,正是因为罗曼·克利斯朵夫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要勤。对于这一点,格雷一直深感不屑,但是没想到,这一点居然还有利用的价值。

记得有一次,格雷还亲眼看到罗曼到内.衣店去给他的新女友买情人节礼物。

还曾经瞄着沙滩上的比基尼美女吹嘘,无论是什么样的尺寸,只要看一眼,保证给你说个准的,不会偏差半分!

想到让这种人来估算那家伙的尺码,格雷觉得自己好像吞了一个苍蝇。可是没办法,要是没有罗曼,他自己可完全是束手无策。

罗曼·克利斯朵夫也并不含糊,不到三天时间,就已经不约而至,宣告已经顺利完成了任务。

刚好格雷在自己的工作室里看资料,而夏伊达正在给他擦书柜。

罗曼不屑地瞅了夏伊达一眼。

原来还觉得这小姑娘长得挺可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看上去就开始有点碍眼了!

看看这小身板,细溜溜的,连曲线都不明显,而且穿得还很土。这也算得上女人吗?

罗曼一直对格雷说,女舞者的身材一点魅力都没有,女人的话,还是要那种该丰满的地方丰满,曲线毕露的,才是真正的迷人。

但是格雷十分严肃地说,曲线明显对于舞蹈是有阻碍的,对于做旋转等很多动作都非常不利,许多女性舞者是专门设法来控制自己的身材发育,力求不变成那样,才是最佳的效果。

罗曼怒其不争地骂道:“你这辈子就没见过真正的女人吧!”

结果,这个好像是对他来说意义有点不一样的小丫头片子,一样是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罗曼·克利斯朵夫早已不把夏伊达当作一位值得恭维的女性去看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在他的心里已经泯灭了性别。

“拿着!”罗曼挥手把一个纸制小提袋丢进了夏伊达的怀里。

夏伊达本能地抱住了,吃惊地抬头望着他。

手里的,是一个非常精美的纸袋,印着漂亮的花体字母,还系着粉色的蝴蝶结。

“这是……”

夏伊达可从来没想过罗曼·克利斯朵夫还会主动地与自己有友好的交流。她很尊敬,甚至是崇拜着罗曼,可罗曼对她明显是不太友好。

“这是来自老师的成长礼物!”罗曼毫不隐讳地说,“快打开看一看!”

正坐在那里看书的格雷绝没想到罗曼会有这一出,一下子连脸色都变了,刷地站起身来。

怎么可以这样呢?连他自己,都还没想好这东西应该怎么给她!

怎么可以这样当着面……

可是夏伊达已经充满惊喜地把那粉色的缎带拉开了。

还伴着罗曼看似语重心长的教诲:“妈妈没告诉你吗?如果不使用这个,身材会长歪了的!老师看不下去了,所以……”

“闭嘴!”格雷怒不可遏,差点失态地一脚把凳子踹倒。

可是夏伊达已经从那精致的纸袋里把“来自老师的成长礼物”拉出来了。

在她指间捏着的,赫然是一件黑色的蕾丝胸衣,带子是在背后交叠的设计,带着镂空,看上去异常性.感。

夏伊达顿时石化在原地。

罗曼的话匣子还是没有关上。

“成套的哦,里面还有,效果保证好……”

格雷看到那黑色蕾丝的款式,脑子里嗡的一声,感觉头都要大了一圈。他究竟是犯了怎样的失心疯,才会把事情交给了这样一个人!

罗曼·克利斯朵夫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难道认为自己想要购买的,是像他用来勾.引那些交际花们的东西一样吗?

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向淡定的编舞大师一时慌了手脚,完全不知该如何收场。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夏伊达,却发现女孩在身体石化之后,脸瞬间红得发紫,简直像一只熟透的茄子。

“谢……谢谢老师!”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把拿出来的东西避之有如蛇蝎地往袋子里一塞,抱着袋子“噌”地一下窜出去了,如同一只慌不择路的老鼠。

自那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称他“老师”,而是一直很自然地称呼他的名字“格雷”了。

现在忽然又变回了“老师”,可见她此刻果然也是心慌意乱到了极致。

毫无机会解释、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格雷颓然地落回椅子里。

“滚!”他向着一脸得意之色的罗曼·克利斯朵夫怒吼道。

第174章 你们都太虚伪了

十分钟之后,罗曼·克利斯朵夫已经蜷缩进了安吉拉·范塔西亚的房间,一脸的委屈。

“安吉拉,你给我评评理!”罗曼跨在淡粉色的小木椅上,把椅背抱在怀里,看上去像个被人欺骗了的孩子。

“你活该!”安吉拉问都没问是什么事,就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你就是向着他,从来都是一点原则都没有!”

“这可怪不得我吧!”

这两个人的对话方式也有一些奇怪,彼此都不像平常的自己。

就像罗曼和格雷之间总是变成拌嘴一样,罗曼和安吉拉之间总容易出现角色互换。

他们两个在一起说话的时候,罗曼总会不自觉地脱下那一幅花蝴蝶般的外衣,变得单纯而绵软,而安吉拉则与平时温柔的小天使截然相反,忽然变得严厉而刻薄。

这都是从安吉拉忽然长大了,懂了事开始的。

安吉拉刚刚来到范塔西亚家的时候,还不到十岁,罗曼比她大出好几岁去,已经是个超凡绝俗的美少年了。小女孩总是对于漂亮的东西心怀好感,所以安吉拉不但很黏哥哥格雷,也同样很黏罗曼·克利斯朵夫。

罗曼对安吉拉也很好,比对格雷好得多。不过在他心里,格雷是和他一起长大的朋友,是世界上最理解他音乐的人,安吉拉是格雷的妹妹,是顺手带一带的小屁孩。

就是在格雷出车祸的那一天,这个小屁孩好像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罗曼也曾经恨过她,恨她为什么不老老实实的,非要冲到马路中间去追什么小猫小狗。如果不是她,格雷根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但是他心里也清楚,这怨不得安吉拉,她还是个不能控制自己的孩子,要怪,只能怪命运太残忍。

不过小小的安吉拉,就从那一天起,性格大变,变得像个成熟的小大人。

她发誓要开始学习舞蹈,她就真的开始学了,而且,很拼命,从那往年的很多年,一天都没有间断过。

她给格雷端茶倒水,做能做的一切,性格也变得十分温柔坚忍,而且,透露着一种近乎刻板的正直。

就因为这样,后来安吉拉对于罗曼在外面总是招蜂引蝶的行为异常看不惯。

“罗曼你为什么不能认认真真地恋爱呢?”安吉拉一本正经地告诫说,“你这样每一次都是骗人家的,将来遇到一个真正心爱的好姑娘,会得不到爱情的!”

罗曼感觉这种话从这样一个洋娃娃般的小人儿口中说出来显得异常可笑,本来这种话都是父母长辈才说的。

“你知道吗,她们,也没有一个对我是认真的呢!大家都不认真,彼此逢场作戏,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安吉拉,人生苦短,美好的青春年华更短,像你这样的小孩子,根本就不懂呢!”

“罗曼·克利斯朵夫,我看不起你!”安吉拉·范塔西亚义正辞严地说。

罗曼涎着脸给她买了布玩偶,又给她买了各种好吃的零食。这种小丫头,哄一哄就好了。而且,他太了解这小姑娘,就算她狠着心说了强硬的话,她的心也比一块豆腐还要软。

说也奇怪,从那以后,罗曼的真心话除了格雷,就只对安吉拉说。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搞的,或许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可靠的树洞,也或许竟是迷恋上了每次都被她骂的感觉——人在内心的深处,总会有或多或少的受.虐倾向。

或许是罗曼的心里隐隐地知道,无论安吉拉怎么生气,无论她说的话多么尖锐和不客气,她说的话和她的情绪都永远是真的,跟外面那些妖艳的美人完全不一样。

罗曼把这两天的事细细地讲了讲,安吉拉越听脸越黑,最后竟然气得指着他的鼻子骂起来。

“你都做了些什么呀!罗曼·克利斯朵夫,你不是号称世界上最最了解格雷的人吗?你这样做,肯定是故意的吧!”

故意的吗?罗曼也不太清楚,他只是觉得自己这个判断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就不信格雷·范塔西亚在心里没YY过这种小黑蕾丝,要是没有的话,他还算是男人吗?

要是有的话,以他那性子,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还不如由自己来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这些人,都简直是太虚伪了!

“行了,求求你千万别再来添乱了!”安吉拉不耐烦地说,“剩下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吧!”

当天,安吉拉就拉着夏伊达,去了自己经常去的店。

“抱歉,伊达,是我太粗心了!”安吉拉挽着夏伊达的胳膊说,“你以前的习惯是什么样的没关系,可是现在你是一个舞者了,就必须用最科学的方法对待自己的身体才行!”

夏伊达的脸涨得通红,任由安吉拉介绍的店员摆布,仔细地量好了尺码,选购了几件白色棉制的胸衣。

想到那只被自己丢进抽屉深处避之有如蛇蝎的小纸袋,夏伊达就感觉有些手足无措。

一定是自己看上去太粗陋了,否则,他……他怎么会给自己这个!

一定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恐怕,还鄙视和讨厌自己了吧!

安吉拉见她面色神情都很不自然,心里也没底,赶忙试着解释。

“那件事……我听说了。伊达,那可绝对不是格雷的主意,那都是罗曼·克利斯朵夫搞的鬼!那人是个神经病,你千万不要理他!”

夏伊达点了点头,可是心里全被那黑色镂空的小花纹占据了,完全无力思考。

接下来的好几天,每每穿上安吉拉帮她挑选的胸衣,夏伊达就会想起这件事情,见到格雷总会下意识地绕着走。晚间去格雷屋里送牛奶,也像做了贼似的,把杯子往床头柜上一放,就嗖地跑出去了,让格雷也十分苦恼。

好在即将到来的考试的紧张感冲淡了一切,随着时间的过去,以及压力的越来越大,对格雷的指导的越来越严重的依赖,这件有些尴尬的小事也就被两人刻意地假装遗忘了。只是夏伊达收拾东西打开抽屉的时候,每每看到那自己都不太好意思碰触的小纸袋,才会一个人悄悄地面红心跳。

考试季终于到了,决定一年级新生下一步前途和命运的时刻!

第175章 初雪

这一次,与刚开学的时候不同,二班的全员都显得信心满满。

那是因为,他们的选做任务,到现在为止完成得相当顺利!

二班的选做任务在四个班里难度算是相当大的,所以在期末的综合评分中这一部分就会占优。现在,在全国性比赛中拿十个金奖的任务已经完成,其他两个属于日常任务,功课的出勤率和每天的力量训练方面,也没有什么闪失。

拜这残酷的力量训练所赐,二班全员的力量都比原来好了很多,又在无形中帮助了他们在其他方面提高了成绩。

这十个金奖并不是那么容易拿的。全班一共只有二十几个人,全部都撒出去有针对性地参赛了,有些人甚至参加了四五场之多。自从夏伊达在南之国拿下了一个金奖,全班的情绪就躁动起来,觉得连这样的吊车尾都能拿金奖,自己拿不到一个金奖实在是十分丢人。

结果,还没到期末,二班的金奖就拿到了十个。其实,并不止十个,他们的金奖拿到了十三四个之多。

接下来,就看考试成绩。

此刻的夏伊达,对于考试,已经不再存有任何畏惧。

整整一个学期课上讲解的内容,她已经用笨鸟先飞的态度,把几乎所有能用的时间都用来练习,所以掌握的差不多了。期末考试分为理论和实践两类,两类她都已经成竹在胸。

学校的期末考试与入学考试相比,气氛可就轻松多了,就跟从前所在的学校的考试没有太大的差别。理论考试,夏伊达考完感觉差不多都会,而实践部分,她的运气相当好,抽签抽了个难度不大的舞码,很轻松地就跳了下来,也没有出什么错。

过几天,就可以出成绩了。希望考得别太差,不要拖了同班同学的后腿,这就是夏伊达全部的愿望了。

不过,也有遗憾的事情,那就是期末考结束之后,格雷就不单独抽时间教她了,开始忙起自己的事情来。这学期的课程也结束了,于是每天可以看到他的机会变得很少。

不知怎的,竟然感觉有一点失落。

公布成绩的前一天,夏伊达照例是到学校去。课已经停了,但仍有不少学生选择到练功房去练习。对于他们来说,一天不练,总有种浑身难受的感觉,夏伊达现在也差不多进入了这样的行列。

走进校园,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冬季的第一场雪是猝然而至的,伴着北风的寒意,洁白而美丽。

人不多,天底渐渐地变白,显得格外辽阔。

夏伊达的家乡也下雪,但是草原上的雪常常来得迅猛而激烈,如同慷慨激昂的歌。而北之国的雪则不同,看上去是寂静而优雅的,虽然同样会厚厚地把一切全都覆盖。

心情有一些雀跃。路过小花园的时候,夏伊达的心里一动,不知为什么就走了进去。

好久没有这种稍稍放松下来的感觉了,此刻看到枝干都被包裹成了白色的花园里的树木,忽然想起,这似乎是与格雷·范塔西亚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邂逅的地方。

内心忽然有一些激荡,此前的小小波折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雪花渐渐变成了鹅毛一般,一大朵一大朵的,像剪下的羊毛,那非常一般的纯净和洁白,让内心深处只剩下那些最美好的东西。

提起最纯净的美好,夏伊达的心里想起的,竟然是在这个地方看到的格雷·范塔西亚的眼睛。他就坐在花园中间的长椅上,微微抬起双眸凝望着她,他的手里捧着的,是一本薄薄的诗集。

不知怎的,回忆里的画面似乎比真实中更美好,因为这其中渗入了时间酿造的一切。

夏伊达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笑了出来,那笑容仿佛是不受意志控制的,当她察觉的时候,笑容已经挂在脸上了。

忽然就是想要走进小花园里,去看看那个地方,看看那张长椅。这一个学期都好忙好累,发生的事情那么多,竟然没有什么时间想起这些。

心情是雀跃的,甚至有点想蹦跳起来吹一声轻轻的口哨。下雪真美,雪中的小花园也那么美。

刚刚进入花园,拨开一抹被落雪染成白色的琼枝,夏伊达的身体忽然僵住了,就像这一刻忽然才感受到了大雪的寒意。

花园中间,立着一个修长的人影。不对,是两个!

夏伊达目力很好,当然,那其中一个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他的模样她太熟悉了,不知什么时候在心里头熟悉成了这样。

而那另一个……

她看见,一个身材绝佳的漂亮女生,穿着一件把白雪都要燃烧起来的正红色长大衣,正举起双手,把一条柔软的白色围巾挂在格雷·范塔西亚的脖子上。

女生的神情是专注和近乎虔敬的,她妆容精致,肤色凝白,一头披开的长发落上了雪花,显得格外娇艳可人。夏伊达惊讶地发现那居然是蕾拉·艾维雅娜,是所有人仰视着的高高在上的女王!

女王的容颜是无可挑剔的,但她却与一般女孩子不同,她很少化妆,大多时候只着淡妆,头发永远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髻,总是一副时刻准备好去练功房的模样。只有到了舞台上,她才会忽然展露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惊人美貌,以及令人更加震惊的舞蹈才华。

说起性格,蕾拉算不上冷若冰霜,却也是出了名的不爱说话。她不喜欢主动地与人交流,或许也是因为层次高出了周围的人,所以没有什么可主动交流的。夏伊达有时觉得她的性格有点像格雷·范塔西亚,她的世界似乎也很纯净,只能容纳下舞蹈之神的存在。

但是今天,她看上去很不一样。她的眼神流露出一种百转千回的柔软,这让她的面孔镀上了一层娇艳的光芒,宛如初放的玫瑰。

高贵的女王蕾拉·艾维雅娜此刻看上去竟像一个羞涩的小女生!

可是,夏伊达觉得,她从没有像此刻这般美丽过。

蕾拉的美丽像一团燃烧的烈火,竟然灼痛了夏伊达的眼睛。夏伊达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这么美好的场景,竟然会让人心如刀割呢?

第176章 这样子,会想要独占的啊

格雷基本上是背对着,夏伊达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他没有动,也没有拒绝,由着女生把围巾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软羊绒短大衣,洁白的围巾罩在他的脖子上,让他几乎与落雪的天地融为一色。

夏伊达感觉自己的心跳忽然停止了似的,全身的血液都没了新鲜的氧气,仿佛即将窒息而亡。

怎么了?这样的感觉!

那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样子,美得像一幅画一样,怎么就会让人产生了这种难受的滋味呢?

夏伊达从来没体验过这样的心情,所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以为自己是生了什么急病,又觉得自己仿佛快死了。

她一动也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美丽的女生仰着头,对格雷说着话,脸上越来越甜蜜地绽出笑容来。

从来没有在艾维雅娜的脸上见过这样的笑容,这笑容让她显得很陌生,但是,很迷人。

真漂亮啊……

夏伊达听到自己的心在感叹着,可眼泪竟然不知不觉地滚下了两颗。

她看着艾维雅娜转过身去,跟格雷肩并着肩往花园外头走去了,两个人还间或交流一两句,看上去无比美妙。

好冷啊……

忽然感觉到有点寒冷,可是又觉得身躯有一些麻木,连头脑也跟着有一些麻木。寒风能不能令人清醒呢?夏伊达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那时格雷曾经坐过的长椅边,也没有理会椅子上是否覆上了一层雪,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这一坐,就不知道坐了有多久,也不知道坐在这里究竟想了些什么。一切都是寂静的,寂静得像死了一样。

如果不是有一把伞忽然撑开在头顶,她还不知道要坐到什么时候。

木然地抬起头来一看,居然是格雷·范塔西亚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眉头紧蹙地凝视着她。

“你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异常严厉,“为什么穿成这样坐在这里?”

穿成这样?

夏伊达看了看自己,才发现自己只穿着练功服,外面罩着绒线运动外套。她是跑步过来的,跑步的时候可不会觉得天气寒冷。本来是想用跑步当热身,到了练功房,简单活动后就可以直接投入练习的。

结果,竟然把一切都忘掉了!

奇怪,好像又不觉得冷。

格雷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一用力,把她拽了起来。

这一接触之下,他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掌心那一只纤细的小手,竟然像冰块一样又冷又硬,竟似乎整个人是冻得透透的!

难怪刚刚看见她的时候,她的嘴唇苍白里带着青色,像是服下了毒药。

出门前说是要去练功,为什么好端端地跑到这里来呢?真是莫名其妙!

一股怒火从格雷的心底油然而生。

无论如何,想家了也好,做恶梦了也好,遇上任何不顺心的事也好,怎么可以穿成这样呆坐在这里?万一冻坏了可怎么办!

可这眼见的似乎已经是冻坏了,那苍白又木然的模样印在眼里,不知怎的让人的心像针扎似的,一阵阵的刺痛。

女孩呆呆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眼神里有点空空的,还带着些委屈。

格雷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了解她的性格,就算再大的打击,也没见她变成这样过。

那种由于焦躁而生出的怒火忽然烟消云散了,他叹了口气,把手里的伞扔在地上,解下颈上的白围巾,就要往她的脖子上围。

没想到女孩一直木呆呆的眼神忽然闪了一下,从惊惶变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应。

她从格雷手中一把夺过围巾,又猛地朝他掷回去,正击中了格雷的胸口,发出狠狠的“啪”的一声。

格雷被她打懵了,围巾掉在地上,也顾不得去捡。而夏伊达猛地清醒过来,似乎被自己的举动给吓坏了,呆呆地看着格雷,不知如何是好。

我在做什么呀!夏伊达问自己。

是在生气吗?还是——伤心?

可是,生什么气,伤什么心呢?

眼前这一位,是自己生命中的贵人,是无私地帮助和关心自己的人,自己敬重、感激他还来不及,有什么资格向他要求什么?又有什么资格对他做出这种事来!

难道就是因为他待自己很好,为自己做了很多事,就是因为自己无意间知道了他的一些秘密,就自以为与众不同,自以为可以恃宠而骄了吗?

格雷……他就是这样的人,他的心其实很柔软,他对谁都是怀着善意去帮助的!

现在的他,是这里的老师,不是她夏伊达一个人的老师,而是北都学园的新生所有人的。他不是属于自己的什么人,而是属于大家的。

而他,有他自己的生活,有他自己的选择,他想怎样,自己只有仰慕和支持,只有注视着他,并祝福着……

可是祝福,为什么会让人如此难过?

格雷惊讶地看着刚刚发飙打了自己的家伙忽然间眼泪冒了出来,又试着用僵硬的手指去擦,好像非常窘迫。

到底怎么了呢,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

忽然有种感觉,只要她的脸上不要再出现这种受伤的表情,怎样都好,让他做什么都行。

格雷低下头去,开始一颗一颗地解自己的扣子。

夏伊达本能地相要抗拒,却给他不容分说地用自己的大衣裹住了。

温暖一下子席卷过来,让夏伊达的两眼一阵发黑。

那件灰色的大衣,穿在格雷身上是中短款,裹到夏伊达身上却快要及膝。柔软的羊绒轻巧而暖和,还有他身体的温度,以及他的气息。

不要这样啊!夏伊达在心里惨叫着。

太温暖,太美妙,太让人眷恋!无论怎样克制,人都是有私心的,这样子,会让人自私地想要独占呀!

克制自己的自私是痛苦的,很痛苦,痛苦到喘不过气来——这是夏伊达有生以来第一次深刻地领悟了的事。

“怎么了?”格雷用双手握紧了裹住她的大衣的领口,低下头来轻声地问。

夏伊达使劲地摇摇头,看着他,又使劲地摇了一次。

格雷摸不透她的心思,又是个不爱强迫他人的人,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捉起她冻僵了的胳膊,套进自己的大衣里,又一颗一颗地系上扣子,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围巾和伞。

这一会儿的工夫,连格雷的头发和睫毛上也积满了雪花,让他整个人像镶上了钻石。

他也不再问,只是重新撑起伞来,并且伸出一只手,非常自然地把她揽过来,靠在自己身上。

温度从他的身体传递过来,还有心跳声。

“不要练了,跟我回家了。”格雷用很小的声音说。

第177章 第一名

当天,夏伊达就发起烧来,体温高到离谱,在床上昏睡着起不来,还间或说起胡话。

这下可把安吉拉急坏了,在屋里走来走去,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格雷也十分焦躁,却又难以表露出来。

还是班杰明第一时间请了家庭医生上门,上来就打了退烧针。经过诊断,是受了严重的风寒,需要打针吃药,以及好好休养。

夏伊达从迷迷糊糊中醒来的时候,无论眼前出现的是谁,格雷也好,安吉拉也好,班杰明也好,她吐出来的永远都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好像是除了“对不起”三个字,再也不会说什么了。

“伊达到底怎么了?不是格雷你把她带回来的么?”安吉拉焦急地问。

格雷茫然地摇头,同样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会冰天雪地的一个人坐在花园里呆若木鸡。

至于那个“对不起”的意思,大家理解是她觉得自己生了病没有办法做家务,对不起请她到家里来做事的人。但夏伊达在意识恍惚之中的道歉,还有着各种各样的含义,包括自己那蓦然生发而又挥之不去的自私心。

要克制,要祝福,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心有多么的难过。夏伊达翻来复去地告诫自己。要懂得感恩,不要让给予了你善意的人为你而羞愧!

不过,不愧是草原上小兽般的存在,退烧针和药物的效果作用在她身上立竿见影。烧退了之后,才花了一天的时间,夏伊达就精神熠熠地下了床。

转身就投入了日常的工作和练习,一点异样也看不出来,就好像那天的精神异态,以及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病都不曾存在过。

格雷这几天也很忙,不经常在家里出现。有时候,夏伊达自己去练功房练习的时候,会看到他,看到他的时候,他总是和蕾拉·艾维雅娜在一起。

绝对不可以再变得怪里怪气了!夏伊达警告自己。每每看到那两个人站在一起如诗如画,她都立刻快速地扭过头去,假装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存在,并且快速地冲进练功房,用疯狂的力量训练榨干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

很累很累的时候,所有的痛苦感觉都会集中在肌肉,集中在肺脏,集中在鼻腔,在这样的时刻,脑子是不管用的,来不及思虑任何事。

这个方法很管用,屡试不爽。

就在夏伊达每天用大量的练习麻醉自己,治疗自己的“自私病”的时候,期末的总成绩公布了。

夏伊达所在的二班居然以几分之差压过了成绩一向占优的一班,取得了年级第一名!

这一点可是出了所有人的意料。本来琢磨着的一直都是保三争二,很多人还在猜测被刷下去的后一半会是谁,没想到现实回馈了他们一个大礼包——下个学期,全员还会在一起,全都升入最优秀的一班去!

激动之余,冷静下来分析一下,才终于有了一些实感,发觉夺下这个第一名,也不全是因为运气好的缘故。

这个班,虽然领到的可选任务难度大一些,可是,任务一直都进展得有条不紊,并且在规定时限到来之前就已经提前攻克了最大的难关,这都是因为有着一支坚强的领导者队伍的缘故。

班长朱利安看上去性格略偏绵软,但他却很懂得组织和策划,就是他,在班级成立的第一时间,快速了解班里每个人的特点,并且从中选择适当的帮手,组建了一支行动有力的班委队伍。

作为班委的五个人性格各异,却各有所长,有的擅长资讯收集,有的擅长组织行动,有的擅长鼓舞人心。而朱利安那柔和的性格,恰好又成了不同的人之间的粘合剂。班里没有人讨厌朱利安,即使他从来不严厉,不发脾气,也没有人对于他的指挥权存有异议——因为他不仅人好,还有年级第二名的实力摆在那里压箱底。

虽然夏伊达心里清楚,朱利安跟他表面看上去的,其实并不一样。

从那件事以后,朱理没有再出现在夏伊达的眼前过,朱利安身体里隐藏的秘密,也就渐渐地变得淡化。夏伊达觉得,其实朱理并不是个坏人,他只是非常寂寞。他在舞台上出现时,明明像绽放的烟花一样绚烂,平时,却几乎没有与这个世界产生联系的机会。

每个人,都不得不正视只属于自己的逆境。

总之,就是这些班委的有力组织,加上二班全员的不懈努力,二班的一切都稳扎稳打地进步着。班委的任务还包括了专门拿出时间来监督和管理像夏伊达这样的“落后分子”,每天的力量练习和出勤,肯定是第一个点她的名。夏伊达觉得,如果自己哪一天没到,这些人恐怕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自己拖回来上课的。

而夏伊达也终于没让他们失望,不但出勤率上风雨无阻,更是以百折不回、百毒不侵的劲头一点点消化和掌握着那些自己不懂的东西。她的努力程度达到让那些聪明的“前辈”们感叹的程度,而进步的速度也刚刚好。

在刚刚结束的期末考中,她竟然没有落到下游去,而是挂在了一个中不溜的位置。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甚至,她还令人大跌眼镜地在南之国的大赛中爆冷拿了个金奖头名!

无论这个奖是怎么拿到的,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不但为二班的最终胜利添了一分资本,更在北都学园与南明学园新生的隐性竞技中争了一口气。

所以现在,每个人走过夏伊达的身边,都会关切地问一声:“感冒好了吗?”然后再加一句:“班里的庆功宴,一定要来哦!”

夏伊达一一答应着,心里热乎乎的,觉得能在这个班里真好。

所谓的“庆功宴”,其实就是学生们聚在一起吃个饭,聊聊天,热闹热闹。时间定在晚上,地点就在学校外头一家相当朴实的小餐馆的包间。

地点无所谓的,吃什么喝什么也无所谓,一群年轻的少男少女聚在一起,怎么都能狂热起来。

天已经快黑了,校园看上去朦朦胧胧的,把高大树木的奇屈的树枝描成黑色的剪影,看上去像怪物。

二班的男孩女孩们唱着歌,结着队,活活泼泼地往校园外头走过去。

夏伊达在热闹里有点分了神,像被什么指引过一样朝四周看了下,眼神却被遥远处一抹艳丽的红色捕获了。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红衣红帽的蕾拉·艾维雅娜和格雷·范塔西亚并肩走着。他们走得相当缓慢,缓慢而优雅,如同一支流动的夜曲。

第178章 生日快乐

最近已经停课了,而且现在是晚上了,他们要去哪里呢?

夏伊达使劲摇了摇头——他们要去哪里,你管得着吗?

你是谁啊!难道他要去哪里,想做什么,还要向你汇报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看见呢!!

心里莫名地烦躁,以至于大家都到了地点,坐定了,热热闹闹地玩起来,吃起来,夏伊达还是有些走神。

都是年轻人,气氛很快就热烈起来了,话说不完,吵吵嚷嚷的,玩笑开得无边无际起来,甚至有人开始互相投掷东西和打闹。

夏伊达感觉自己也在笑,许多人在与她说话,她也与许多人说话,只是不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定下神来想一想,居然什么都记不起来。

就好像浮在云朵的表面上,又自上而下地望着那个拿着叉子,吃着水果,还嘻笑着的自己。

那是我吗?她在心里怀疑着。

云朵上的她心神是凌乱的,又有各种各样的回忆不请自到,根本无法拒绝它们的来访。她想起夜晚的练功房,格雷·范塔西亚倚在门口,安然地看着她,周围都是静静的。

她想起大音乐厅旁边的小店,里面有世界上最好吃的果冻和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的他。想起南之国的夜色和花香,又想起自己激动地失态地扑到他怀里,他张开双臂把自己抱住了。

暖暖的。

现在,他在哪里呢?他们在哪里?他们在做些什么呢?

好想就这样站起来,夺门而去,一个人奔跑在寒风里。如果命运之神眷顾的话,有没有可能……碰上他?

要么,去找他?

心里却又有一个无比清醒的声音在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夏伊达,你一定是疯了!”

旁边响起了一阵欢呼,声音无比之大,简直震耳欲聋。夏伊达茫然地看过去,却发现是朱利安被人灌了酒。

这些学生们全都不满18周岁,完全不到被允许饮酒的年龄,可这个年龄的少年总归带着几分叛逆,聚在一起的时候,又分外容易出格,就算他们平时都是些非常优秀的孩子也不例外。

朱利安被人掐着脖子灌了一杯龙舌兰,脸涨得通红,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哑着嗓子大叫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那些男孩子们看得乐不可支,摁着他不让动,又围着他哇哇乱叫。

夏伊达被他们吵得头痛欲裂,不得已借故去卫生间,一个人跑到走廊上去换换气。走廊也设了沙发,但是人们都在包厢和大厅里热闹呢,没什么人来这里。走廊的温度有一点低,刚刚好,可以让人头脑清醒。

夏伊达在走廊上徘徊了好一阵子,正打算转身回去,却忽然有个人从后面踉踉跄跄地走过来,差点一头栽在她身上。

定睛一看,居然是朱利安!

他的脸绯红一片,眼睛几乎都睁不开,迷迷糊糊的,居然是那小小的一杯酒,就把他给灌醉了!

夏伊达连忙扶住他,扶他在走廊的沙发上坐好了。朱利安一下就陷进了沙发里,闭着眼睛,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说:“放开我,放开我……”

看来,也是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吧!

她眼看着朱利安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居然不到三十秒就彻底睡了过去。

夏伊达无奈地看着他,又不敢站起来离开,就掏出手机,开始给安吉拉发消息,让她找叫两个男生出来把朱利安架回去。

正按着按键,忽然有一只手把她的手腕捉住了。夏伊达吓了一大跳,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回头一看,竟然是朱利安,斜倚在沙发上,一只手攥着她的手腕,双眼定定地看着她。

他本来比常人苍白的皮肤现在仍是绯红一片,可是那一双眼睛却是清亮亮的,一点醉意都没有。

“你是怎么回事?今天跟丢了魂似的,看上去像个怂包!”他用讥讽的语气说。

夏伊达一凛,一股寒意从后脊窜了上来。

朱利安绝对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所以,现在的她有一百个理由相信,这不是朱利安,而是朱理!

是那个曾经在剧场的后台对她蛮横地施暴,甚至企图非礼她的粗鲁的家伙!

夏伊达猛地站起来,把手使劲往回抽,朱利安身子骨看上去单薄,力气却大得很,任她怎么挣扎都挣不脱。

“你不要这样,我要喊人了!”夏伊达着急地叫着,“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吧,你也害怕的吧!”

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夏伊达曾经一度不敢与朱利安近距离相处。可是时间渐渐地久了,再也没见朱理出现过,朱利安又是那么善良可亲的性子,她也就渐渐地放松了警惕。

或许是打内心深处觉得,其实朱理也是个可怜的人。

一定是酒精的作用!她忽然醒悟——很明显,朱利安的身体对酒精完全不耐受,朱理大概就是趁着这样的机会跑了出来!

“别乱动!”朱理愤怒地低声吼着,“我出来很困难,你不知道我出来有多么困难!”

夏伊达惊讶地看着他,发现他的眼神里似乎含着一丝痛苦。

并不是出现的好时机吗?

“夏伊达,我一直以为,我们是相似的存在!但是,看看现在的你——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这样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看上去都是那么不像话!你不是这样的,你应该永远像勇士一样乘风破浪才对。你不知道,能够拥有一具自由支配的躯壳是多么幸运的事,看着你这幅鬼样子,我就恨不得出来抽你两记耳光!”

说了这么多,朱理竟然微微的气喘。

话虽然是说来骂她的,可是夏伊达竟震惊地从中听出了鼓励的意思!

原来,朱理……一直都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观察着她吗?

这些时间任何人都未察觉,甚至连距离最近的安吉拉和格雷·范塔西亚都未察觉的心情混乱,他也全都看在眼中了吗?

夏伊达望着他,心中忽然有一股热流涌过,因为在这一瞬间,发现在那低落的世界中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

“对不起……”夏伊达的眼眶有点微微的湿润,“我不一定能够一直坚强,也可能以后还会不坚强,不过,我一定会努力变坚强的,变得像你说的那样……”

朱理点了点头,表示接受她的说辞。

“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很想……任性一次!”夏伊达小声地对着这个很可能是世界上距离最远的人倾诉了自己的心里话。

朱理怔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他的脸上绽开了一丝笑意。

“生日快乐!”他微笑着祝福说。

第179章 就不能任性一次吗

话音也就是刚落下,夏伊达还没来得及道谢,只觉得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忽然一松,朱利安的身体已经跌回沙发里去了。

再看他的时候,只见他双眼紧闭,意识全无,呼吸均匀,似乎是睡得正香。

简直就好像一切都是做梦,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夏伊达凑近了,仔细地观察他的脸。

在这种状态之下,朱理在这具身体的内部,是醒着的吗?

他在那里看着自己吗?

“谢谢!”她对着不知道是不是清醒着的朱理诚挚地说。

恰好在这个时候,安吉拉搬来的救兵刚好到了。几个男生果然又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嘲笑了睡过去的朱利安一通,连拖带拽地把他弄回屋里去了。

夏伊达也跟着回去,坐在那有些虚幻的热闹里。

她想起朱理的话。

朱理说:你怎么这么怂了?

夏伊达想着,今天,真的是我的生日啊!

妈妈一早就打了电话来,全家人都觉得遗憾,今年不能在一起给她庆祝生日了,希望她能在北之国过得开开心心的。关于自己的生日,夏伊达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在这个陌生的国度,也并不想去刻意地庆祝,给别人徒然增添麻烦。

像这样,今晚能与这么多相处融洽的同学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度过,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可是,内心深处那个真实的声音对她说,我还是不满足!

今天,毕竟对她来说,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在她的家乡,每一个生日都是一个神圣的仪式,意义几乎相当于新生。

这一天的愿望也是很重要的。

我的愿望是什么呢?夏伊达问自己。

如果不刻意欺骗自己,而是诚实地面对内心的话,她发现那个答案竟然让她自己脸红。

我想见他,就今天一天也好,不要和别人在一起。

想见你!

就今天,任性一次,不可以吗?

想到朱理那带点嘲讽的眼神,夏伊达把心一横,用手机快速地打出一条消息,连思考的时间都不给自己,就使劲按下了发送键。

收件人是“G”,也就是刚刚看到过的那个人。

只写了短短的一句话:“格雷,今天是我的生日。”

发完了这一条,又一下子失去了勇气。

本来还有一条——“晚些可以去找你,和你说说话吗?”然而,却再也没有办法发出去了。

“抱歉,朱理,我果然还是不行啊!”她沮丧地想。

没想到,第一条信息发出去还不到半分钟,手机就忽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了起来。

“G:生日快乐。等我。”

夏伊达看着这一句短短的话,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实,发出去信息的那一刻,她就有一些心虚了。

算一算,这个时间,他应该正和艾维雅娜在一起吧?那么,自己这是故意的,用自己的事情,在打扰他们?

怎么想都是一件很可耻的事。

可是,自己明明就没有提出想见他,他却干脆地说:“等我。”

就是说,没有在一起吗?还是说,他要放下手里的事……

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实在是自作多情。

等他,在哪儿等呢?又没有说……

格雷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莫名其妙。

不过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过了还不到二十分钟,包厢的门就给人推开了。大家还以为是过来送食物和饮料的餐厅老板,所以还是喧哗得一塌糊涂,没想到一脸宁静地站在门口的,居然是格雷·范塔西亚。

无论有没有学生怕他,这人的身份可是老师,对于老师突然出现在学生聚会的场所,不少人怎么都会心里存着点芥蒂。

不会是管还要管到这种地方来了吧!

热闹持续到现在,已经出现了不少不守规矩的行为了,连班长朱利安,现在都还横在包厢的沙发上不省人事。对于作为教师的范塔西亚,大家已经比较了解,而且真心地敬重着,可是教室以外的范塔西亚,那可就是一个谜了。

加上那一张精致的面瘫脸,一身“生人勿近”的气质,谁知道他平素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性格?

整个包厢里,对他一点也不害怕的大概就只有夏伊达和安吉拉了。

安吉拉惊讶地叫起来:“你怎么来啦!”

夏伊达则是心慌得不行,就像偷偷干了坏事的贼。

“听说你们在开期末成功晋级的庆功会,可是你们没有请我。”范塔西亚冷着一张脸说。

期末成功晋级,那其中自然少不了每一位老师的功劳,要是没有他们的悉心教导,学生们又怎么能有所进步,最终取得好的成绩呢?

可是从来没有老师会主动掺和学生自己的这些活动,那是孩子们的事,如果不是他们主动规划好适合教师参与的活动,那么出席了只能是大家都尴尬。

所以整个班级都根本没人想过要叫老师过来,就连夏伊达也没想过这种活动是不是格雷能来参加就好了。

现在从这位老师的行动和神情看,他竟然对于没被邀请感觉很受伤,而且,他竟然毫无情商地不请自到,就这样直接推门闯了进来!

这样的突发事件让所有人都有些呆。

只有夏伊达,忽然明白了他那句“等我”的意思。

原来,他一直知道她在哪里,在做什么。难道这意味着,他一直在关注着自己吗?就连与艾维雅娜在一起的时候也不例外?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看到他的一刹那,觉得什么都好了。所有的思虑,所有的忧郁,所有的不开心,就像一把火烧过秋后的枯草,一切都燃烧得干干净净。

很开心,就是这么单纯的感觉。而且,是一种窃窃的欣喜,是那种不为人知的,带着一点隐秘的刺激和快感,还有一点甜,像忽然喝了一勺蜜。

想一想就明白了,格雷知道她在哪里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因为他自己的妹妹,现在也正坐在旁边呢!

不过,还是高兴!

想着那条信息,就当他是为自己特意来的吧!反正是生日嘛,任性一次也可以原谅。

“老师,欢迎!快请进!”终于有机灵点的班委站起来,快步迎了过去。

气氛一下子又变得缓和和热烈了,虽然没有人了解范塔西亚,可毕竟也没有人讨厌他。相反,他是大家心里头觉得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物。

实际上,他比这个班的学生根本大不了几岁,广义上说也可以算是同龄人,除了水平和阅历实在是差太多。

格雷一点也不客气,信步走了进来,走到夏伊达坐着的长条椅旁边,用眼神示意她往里挪一挪,就十分自然地挨着她坐下了。

第180章 国王游戏

场地挤,人多,所以格雷坐下来的时候,几乎是跟夏伊达紧紧地贴在一起。他身上好闻的气味若有若无地传过来,夏伊达的心里像有只小鹿在蹦似的,扑通扑通乱跳。

不过格雷倒也没刻意地去跟她说话,只是安静地挨着她坐着,整个人的气息很柔软。

学生们七手八脚地给他摆了新餐具,又弄了不少吃的放在他面前。

这些学生倒没觉得他去挨着夏伊达坐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这曾经的拖油瓶让各科老师都操碎了心。范塔西亚老师甚至沦落到在发生意外状况的比赛中亲自上台去给她当助演的地步,说起来跟她也算是不得不熟了。

这么一想,班级可选任务需要的十个金奖,其中还有范塔西亚老师的一份功劳呢。听说他在这次比赛中还不小心拉伤了腿,庆功宴没请人家参加,还真是有点说不过去。

格雷取了一杯藜麦酸奶一小口一小口地嘬着,半天也就是动了动盘子里的坚果和蔬菜沙拉。

夏伊达知道他晚上一向进食很少,连这样的场合都如此严苛,不免让人觉得他这日子过得有几分可怜。

跟他一比,夏伊达今晚吃下的东西比他多出好几倍!

“你怎么回事嘛!”坐在夏伊达旁边的安吉拉忽然冲着格雷抱怨起来,“这才买了两天的围巾啊,就弄成这样,早知道人家才不要给你买呢!”

夏伊达一看,却是安吉拉不知什么时候把他放在旁边的围巾拉了过来,用手轻轻地搓着上面一小片一小片灰黑色的污渍。

竟然是那条围巾!白色柔软的美利奴羊毛长围巾,下雪的那天夏伊达亲眼看到蕾拉·艾维雅娜给他挂在脖子上的。

她认为这是艾维雅娜送给他的礼物来着。

而且,那一天她非常失态地把这条围巾扔在了地上,那污渍,也许就是那时候染上去的吧。

“这是……你买的?”夏伊达脱口而出。

“是啊!”安吉拉抱怨,“都这么冷了,出门总是连条围巾都不戴!这是我看了一眼就喜欢上的今年的新款呢!也怪我,那天买完居然忘在教室了,跟他们打了电话,也不知道最后是托谁带出来的,估计是那时候就弄脏了吧。可是格雷,都脏了你还围着,以前没见你这么邋遢嘛!”

格雷有些困惑地看着她们,忽然眼神里闪过一丝恍然的光。于是他忽然笑了,笑得莫名其妙,不过他看上去好像很开心。

可他仍然什么都不说。

“拿来,我给你送去洗!”安吉拉抱怨着把围巾一把扯了过去。

围巾扫过夏伊达的后背,让她有些克制不住的脸红。

自己这都是在瞎想了些什么!而且,那一天,好像是格雷怕她冷,想用这条围巾裹住她,却被她本能地夺过来,粗鲁地丢了回去。

当时就是感觉,不能忍受这条围巾接触自己的身体,会像火烧、像针扎一样难受的,那是一种类似于身体“自我保护”的防御机制,让她的心里根本来不及作更多的考虑。

一直不敢思考,自己那到底是在做什么,直到现在,那条围巾忽然在心里解除了敌意,变得顺眼和可爱起来,她才明白,原来这跟围巾的来源有着重要的关系!

一直以为围巾是艾维雅娜送的不是吗?而格雷他,居然就那样开心地接受了!

竟然会觉得忍耐不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

真是可耻!

夏伊达低着头,脸上一阵一阵地发烧,为自己的举止感到羞愧。

但是此刻,心里却是愉悦的——他没有接受艾维雅娜的什么礼物,而且,他现在就坐在自己身边呢,挨得紧紧的,那么有实感!

这个没有庆祝仪式的生日,简直像被祝福了一样!

身边的人不动,也不说话,可是夏伊达的心跳却越来越快。就像为了呼应她的心跳声,周围的气氛也跟着越来越热乎了起来。

大家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聊天也基本聊够了,就开始琢磨该怎么玩,怎么整人。一帮年轻的小家伙凑在一起就是这么有活力,永远都知道该怎样给自己找乐子。

不知在谁的提议下,大家开始做起游戏来。

由于是全班聚会,不是亲密朋友之间的,场上又莫名其妙地多了个“老师”,所以那些比较过火的充满荷尔蒙的项目,什么用嘴叼着传纸巾啦,不用手从衣服里取糖豆之类的,也就没有出现。经过一番吵嚷,大伙玩起了比较传统的用来刁难人的“国王游戏”。

国王游戏,顾名思义,首先需要有一个国王,国王的命令是绝对的,被选中的人必须无条件地遵从,否则就要受到惩罚。国王通过在扑克牌里抽鬼牌的方式随机选出,而场上有多少人,就随机抽多少张牌,由“国王”随机指定其中的两张牌的持有者做一件事。当然,“国王”自己也是要留一张底牌的,这张底牌“国王”自己不准看,所以,有时候“国王”挖下一个大坑,忽然痛苦地发现是把给自给埋了的情况也很常见。

这个游戏本来是起源于东之国中的某个小岛,不过由于变化多,参与度高,场面热闹,很快就传到世界各地去了。不止是年轻的男孩女孩爱玩,有时公司职员们聚会的时候,也会边喝着酒边玩两把呢。

当然,即使是起源于东之国,夏伊达对于这类游戏也根本是一无所知。

大家挑出了二十几张牌,把花色都记下来,就开始洗牌抽牌了。牌堆递到范塔西亚那边的时候,发牌的人犹豫了一下,心想如果他拒绝的话就随便他坐在这里旁观好了,反正他来了之后还没说过一句话,又没有反对大家娱乐的意思,真心不知道他到这里来是出于什么目的。可是范塔西亚倒也没犹豫,很随意地从中抽了一张,握在了手里。

也要参加吗?大家感觉有点惊诧——也没准,这一位其实很闷骚呢!反正年龄也差别不大,他应该和那些老气横秋的教授们截然不同才对!

没有人知道,实际情况是,格雷·范塔西亚的心里,对于这个游戏,根本就连一点概念也没有!

在正应该尽兴玩乐的年纪,格雷大部分时间都躺在病床上,后来,整个世界里就除了舞蹈还是舞蹈了,他完全搞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聚在一起的时候会弄出那么多幺蛾子!

结果,第一对被抓出来的时候,格雷当时脸就绿了。

第181章 黑桃King和红桃Qeen

“国王”一脸坏笑地挑了两张牌,要求一个吻另一个一下,而且,必须是亲吻嘴唇!

格雷手里的牌是什么,他记得清清楚楚——谢天谢地!

没想到这里玩的游戏,竟然会惊悚至此!

如果真的抽到他,他可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可是,游戏的制定者可没有那么好糊弄,在游戏开始之前,可是宣布了惩罚规则的。

这些学生们制定的惩罚规则很缺德——反正大家都是跳舞的,如果谁做不到的话,就到楼下的餐厅大堂里去跳脱衣舞好了!

脱得不干净,跳得不性感,可是不行哦!

这个惩罚的项目,一样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这些家伙都是怎么回事!

有一个男生鬼哭狼嚎地拿出了自己的牌,问到底谁是自己要亲吻的对象,希望是个漂亮的女生才好。

这时候,格雷的心又悬了起来。

不会抽到了身边那一个吧!

要是真的抽中了她的话,可怎么办?就这么看着吗!

找个什么理由,带着她一起跑掉呢?

问了一圈,没人答话。“国王”战战兢兢地翻开自己的底牌,发现也不是。

“在这儿!”有人忽然大叫了一声。

原来,竟然是大家没忘了昏睡的班长,在朱利安的身上放上的那一张!

屋里轰的一声,笑的笑,尖叫的尖叫,大吵着哎呀班长,你就这样人事不知地被人占了便宜——还是被男人!

在众人的起哄声里,那个男生一脸嫌恶地凑到朱利安面前,蜻蜓点水似地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马上逃命似地蹦开了,一副要吐的模样。

格雷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下一局,他感觉如坐针毡,而身边的女孩,似乎也紧张得不行,一点体验不到游戏的乐趣。

他本来打算拒绝继续玩下去,没想到动作却慢了半拍,还没等出声表示,牌都已经给他发到面前了。

格雷只好把话吞回肚子里,开始默默地计算被抽中的机率。

这个游戏的适合人数,本来是十人左右最好,可以保持比较高的参与度。但现在是二十多个人在玩,参与的机率就明显降低了,玩一晚上一次都不被抽中的机率,算算也是挺高的。

总不会那么倒霉!

刚想到这里,就听新选出来的国王大叫了一声:“黑桃K!”

格雷眼前一黑,心想:“完了!”

然后听国王叫道:“红桃Qeen在下面,黑桃K在上面做俯卧撑三十个,每一次嘴唇距离红桃Qeen的嘴唇不得超过一厘米!”

周围的人立马起哄起来:“这也太难掌握了吧!力量控制不好的话,不是亲上,就是得下去跳脱衣舞啦!”

“就是要有难度才好玩啊!再说了,天天的力量训练是干什么使的,连三十个都控制不住吗!”

“谁啊谁啊,都是谁啊!”

格雷黑着脸把牌往桌子上一拍,打算有生以来第一次耍赖——那张黑桃K甩在桌子上,画面上严肃的King的嘴角不知怎么是勾着的,看上去像一个揶揄的笑。

“老,老师!”

没想到学生们玩得嗨了,发现抽到的是范塔西亚,竟然一点也没给他留面子,反而更激烈地喧哗起来。

“红桃Qeen!红桃Qeen!在哪儿!!”

“我还是更想看老师跳脱衣舞!”一个女生尖叫道。

这一声尖叫得到了此起彼伏的呼应,气氛似乎比任何时候都热烈。

格雷身边的夏伊达反应慢半拍,直到这时候,才轻轻地“啊”了一声。

格雷眼睛的余光瞅了一下,发现她的手里赫然捏着一张红桃Q。

竟然……是她吗?

“老师,老师,跳舞吧!我们网开一面,不下楼了,在这儿也行!”

起哄越来越过分了,还有口哨声。

格雷牙一咬,伸手把夏伊达拽了起来,拉着她走了两步,很干脆地把她放倒在了地上。

在一片尖叫声中,他姿态十分优美地一个俯身,在她的上面完成了俯卧撑准备姿势。

夏伊达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还没有进展到“要做”,还是“要逃”这一步,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对方的脸离自己那么近,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不过,眼睛里隐隐有一抹笑意。

他的身体挺拔得像一根斜斜的木板,还没见谁的斜板做得这么漂亮过。

大家没有想到格雷竟然如此干脆,这简直是平日里的面瘫男神在所有人印象里的重大突破,所以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并一下子觉得他跟大家的距离拉近了起来。有些女孩甚至有点嫉妒,要是有这个运气,抽到下面的那个人是自己就好了!

格雷吸了一口气,开始用标准的动作做起俯卧撑来。

夏伊达只觉得他的面孔忽然朝自己贴近过来,紧张得差点叫出声,但是他的动作骤然止住了,头稍稍地侧过去一点,两个人的嘴唇之间的距离不多不少刚好是一厘米,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热热的。

格雷开始做俯卧撑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圈套里还藏着一个圈套。

如果直直地垂落下去,那么不等嘴唇靠近,鼻尖就要触到一起了,根本不可能实现一厘米的预期目标。

所以不得不偏转了脸,调整了角度,于是整个姿势显得暧昧无比。

夏伊达不由得红了脸。

格雷用最快的速度,无比标准地做完了三十个俯卧撑,而且每次的距离都掌握得丝毫不差。

做到这一步,需要相当高明的力量和控制力,看到最后,围观者竟然忘了这是在游戏,也忘了起哄,只一门心思地喝起彩来。

格雷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

身下的女孩,黑色的长发凌乱地铺了一地,肢体纤细,脸颊却是一片绯红,嫩粉玫瑰似的唇瓣微微开启,黑葡萄般的眼睛里全是慌乱,就像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小羊羔。

这样的形态实在是犯规,让人全身上下都像是有火在燃烧,恨不得那双手臂支撑不住,一头跌落下去算了。

每一次的动作,都让两个人的距离如此之近,可以感觉到她皮肤的温暖,呼吸与她的交融在一起。她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芬芳,不是任何香氛的气味,而是某种天然的,原始的,引诱人犯罪的味道。

排除受伤的那一部分,格雷的肢体力量比任何人都强,区区三十个控制精准的俯卧撑,对他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他可以,也恨不得,可以一直这样做下去。

第182章 是你的,也是我的

但是他不能,这是太艰难的考验,他根本承受不起。格雷加快了速度,草草地做完了三十个俯卧撑,动作轻灵地一跃而起,又顺手扯住夏伊达的手臂,轻轻一带,把她也拽了起来。

夏伊达整个人的思维已经不在了,看上去像痴呆了一样。她是那样被动地给放倒,又乖乖地被拉扯起来,看上去像一个被他人操控的木偶。

木偶摇晃了两下,没有站稳,便轻轻地贴靠在了格雷的怀里。格雷没有什么反射性的动作,任由她在那里靠着。

这些小小的接触,只在当事人的心里引起巨大的波澜,却被一阵高过一阵的起哄和喧闹全都遮掩了。

两个成功逃过了惩罚的人坐回了座位,神思却都飞到天外去了。格雷本来在心里发着誓,以后再也不和这些家伙坐在一起玩这种无聊的东西了,可是现在,又觉得这个誓好像没发过,也来不及想万一再抽到自己可怎么办。

此刻,在慌乱的下头,竟好像开心得不得了。

好在运气没有再捉弄他一次,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混到了最后。

都不知道最后是怎么散的,也不知道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玩了些什么,大家是不是都很尽兴。

散场的时候已经是很晚了,夏伊达还是有点呆呆的。安吉拉看着她,忽然拽了拽格雷的袖子。

“格雷,你们两个先回去好吗?我不放心班长,一群臭男生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他,我想跟他们一起把班长送回去。”

格雷并没有多想,点了点头。

住处离宿舍并不远,而且这一带是非常安全的,就算是安吉拉一个人回家也没有什么问题。还有那些男生呢,这个班的男生是不会让她一个小姑娘自己走回去的。

出了餐厅的门,大伙就三五成群地四散,走着走着,就只剩了格雷和夏伊达两个人。

两个人相距十几公分,并着肩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走着,气氛有一点尴尬。

格雷想问问,刚才全是自己做了主,她都是被迫的,她会不会生气,可是这种话,又怎么都问不出口来。

女孩也红着脸,低头不语。

她根本说不清自己刚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就像是被吓住了,又像是被捕获了,被俘虏了,被征服了。

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心情,有一种被力量压倒的感觉,窒息,却又难以言喻的甜蜜。

“跟我走。”格雷忽然没头没脑地说。

他没有往回家的方向去,却带着她去往另一条巷子,一直走到一家深夜还在开放的咖啡馆。

“准备好了吗?”他问正在整理物品的店老板。

老板笑眯眯地说:“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你来呢!”

说着,他上下打量着夏伊达,又似乎向格雷投去赞许的目光,看来,他们之间也很相熟。

夏伊达知道,格雷有时候是在咖啡馆里思考甚至创作些东西的,跟着他走进这里,又似乎是距离他的生活更近了一点。

这个时间,咖啡馆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格雷带着夏伊达走到角落处的木桌椅那里,示意她坐下来。

两个人相对而坐,灯光很暗,柔和的烛光跃动着,把一切映照得如同浪漫的梦境。

头发花白的老板捧着一个精致的小蛋糕,小心翼翼地放在他们中间。

“孩子,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有一束鲜花吗?”老板拍拍格雷的肩膀。

“是吗?”格雷一脸迷惑,“那好吧。”

“要什么花呢?”

如果事先没有准备鲜花,就应该迅速地报出合适这个场景的花束的名称,如果没有把握,就应该问问女孩子喜欢什么,但是这些格雷都全无意识,他只是说:“我也不知道。”

老板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对他这个答案早有预料。

老板离开了一会儿,又折回来,捧来了一只草编小篮子,里面装的是满满的一篮子雏菊。

感谢这个美好的时代,既使外头是冰天雪地,仍然能看到缤纷的花朵盛开。

雏菊略微凌乱地簇拥在一起,花朵小小的,洁白可爱,带着若有若无的淡淡芬芳。格雷和夏伊达谁也不知道这种花到底象征着什么,只觉得它清纯且温柔,出现的刹那就驱散了心底所有的迷惑和不安。

“这是……”夏伊达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生日快乐。”格雷简单地说。

原来,这是他事先准备好的吗?当他听说今天是自己生日的时候,就为自己预订了这个漂亮的小蛋糕,并且,还勉为其难地去了那个令人头昏脑涨的聚会?

现在看来,他竟只是为了到自己身边来,陪自己度过这个夜晚吗?

眼前这个人,很不擅于表达,却是个内心异常温柔的人。

小小的蛋糕非常精美,是铺满了鲜花、莓果和奶油的裸蛋糕,一看就不是格雷本人的选择。总觉得,他可能根本就不会挑选。

大概是老板替他选的,美得极致浪漫。

还充满了卡路里!

格雷拿起刀子,有些笨拙地把蛋糕切块,迅速地破坏了蛋糕的颜值。他对于颜值这种东西一向漠不关心,就好像他根本就不懂得他自己那天使般的面孔和身材配上冷淡的气质,到底会产生多么大的诱惑力。

格雷把一块切得歪歪扭扭的蛋糕推到夏伊达面前,又给自己切了一块。

“会胖哦!”夏伊达小声说。

“我也会吃的。”格雷很认真地回答道。

这种热量的食物,对他来说根本就是禁忌,是他从来不碰的东西,更何况是这个时间!

他用小勺挖了一块蛋糕,填进嘴里,轻轻一笑,说:“好吃!”

然后,又重复了一句:“生日快乐!”

夏伊达心里快乐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自己都管不住自己的心情。她一边小口地吃着蛋糕,任那甜蜜的滋味一点点地蔓延在口腔,又一点点地弥漫到全身。

“谢谢。”她红着脸小声说。

谢谢他能来,谢谢他为自己庆祝生日,谢谢他允许自己留在身边,谢谢他给予的一切!

“其实今天也是我的生日。”格雷说。

夏伊达吃了一惊。

“你的生日是一月,安吉拉说过的!可现在还不到圣诞节!”她脱口而出。

那个日子,早就牢牢地记在心里了。

“不是那个意义上的生日,是另一种……不同的。”格雷说,“其实,五年前的今天,是我出了车祸的日子。”

第183章 有些事该开始考虑了

话题似乎一下子变得沉重了,不过格雷的语气里却根本感觉不到沉重的意思。

不需要格雷再多解释,夏伊达已经能够明白他那句话的含义。

从五年前的这一天开始,他在舞台上的前途被斩断了,但是他没有放弃过,他最终决定重生。

所以,他把这一天作为重生的起点。

关于格雷的过往,夏伊达一直是由衷地敬佩着,敬佩他的执着,敬佩他的坚忍和勇气。他选择的是少有人走的路,不对,那时候他的面前,其实根本就没有路,只有绝望!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夏伊达发现自己的心里对于他,除了深深的敬佩,更多的感觉似乎却是心疼。

心疼他的忍耐,心疼他的坚持,心疼他受的一切的苦。

尤其是现在想到,五年前的这一天,当自己在草原上与亲人们欢聚一堂,无忧无虑地庆祝生辰的时候,他却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腿骨和梦想一起破碎成无数残片,就觉得心里痛到不能承受。

“没关系,一起过。”格雷笑着说。

他的心里有一种淡淡的温暖,过去的痛苦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渐渐地疗愈着。这个日子,他从来不逃避,也不纪念。但是,想到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刚刚好她出生了,并且像礼物一样被送到了自己的身边,心中就有了一种浓浓的宿命感。

“马上就会是新的学期,你要现在就开始考虑了。”格雷提醒道。

“嗯?考虑什么?”

“到你二年级的时候,会有四大国范围内的一场青年舞蹈竞技大赛。这个比赛四年才举办一次,是公认的对于年轻舞者出道的最重要的比赛。你要开始考虑,怎么才能拿到这场比赛的入场券。”

夏伊达听说过这个比赛,因为随着期末的临近,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谈论到它。

这个四国竞技赛,不但对于个人,就是对于学校,也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它关系到四大国的各家舞蹈学院谁能坐上霸主的位子。

这场比赛,不但个人赛能捧红一批新人,团体成绩也是很重要的竞争对象。它有年龄限制,并且取得参赛资格的门槛很高,必须由赛事组委会指定的进入特定名单的团体先行选拔出来。

这个名单相当高端,能进入名单的都是世界范围内最著名的学校、舞团,能够进入名单本身,就是一种荣誉。

北都学园在其中属于地位较高的团体,不过在上一届的竞赛中也只拿到了团体第三名,第一名的桂冠被贵族感十足的西之国西枢学园摘得,而第二名,则花落东之国忽然杀出的一匹黑马——风之部族舞团。

第三名的地位已经算是不低,但本次按比例分给北都学园的参加个人赛的名额也不过只有十五个。这十五个名额,是由全校四个年级,以及毕业后少量留下来进修一年的研修生总共四百余人一起竞争的,数量少到几乎跟没有一样。

代表团体参赛的人数是规定的七人,每个团体都是一样,这七人除了参加个人赛,还要参加团体竞技,他们必定是强者中的强者。

所以,所有有进取心的学生的目标都是进入这十五人的范围之内,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能成为那前七个!

这也太难了,对于夏伊达来说,就连进入一年级新生的前十五名,不,就连进入二班的前十五名都挺困难。

“我可能不行吧……”夏伊达很实在地说。

“还没试过就说不行,这可不像你哦。”格雷淡然道,“比赛并不是考试,不是稳扎稳打的人就能在比赛中取得好成绩的。所以,你也不见得就在考虑范围之外。”

比赛没有平时分,全看现场那一刻的发挥,这丫头上了台总比平时表现得更好,这是好多次考验证明了的。

那需要一种在舞台上也能绝对投入的状态,还需要一些天赋。她有那种潜在力,她是在无意识中就能进入mirage的人,这样的材料,如果可以变得更稳定一些,在选择的过程中就不会因为那些弱点的存在而被排斥。

也就是说,并非没有希望。

但他想对她说的,其实并不是这件事情。

“可以开始准备了,参加学校选拔的舞蹈。其他人已经开始了,蕾拉·艾维雅娜,让我帮她指导一个曲目。她的练习,已经相对成熟了。”

夏伊达眼神一亮。原来……竟然是在指导参加选拔的舞蹈吗?

这个时候,居然顾不得考虑关于舞蹈的事情,只是想着——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同时,又为之前那个一度丧失控制的自己而感到羞愧。

她偷眼看看格雷,对方正小口小口地吃着蛋糕,神色如水,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于是夏伊达心里又责备自己——人家可是在替你规划将来的的事情,提出宝贵的建议呢,你怎么可以想歪了呢?

“我应该怎么办呢?”夏伊达问,“其实,我不太知道该怎样准备。”

格雷用平和的语气说:“没关系,有我。”

不知道为什么,想说的话很多,可是真正吐出来的,却永远只能是短短的几个字,剩下的,全都梗在喉里,窒在心里,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想说,我的话都是作数的。

那个时候,她紧紧地拥抱着自己,哭泣着。他觉得沮丧,因为跟她一起舞蹈的感觉如此美妙,却最终有心无力。

他的身体,已经不足以自由地托举起哪怕已经变得相当轻巧的她。这样的感觉,简直就像得知了自己无法作为一名舞者存在下去的时候同样的无力。

可是又不甘心,不甘心放开手。

所以他在她的耳边发誓,说我会把你托举得更高,用另外的一种方式。

这样的话,只有在那特殊的心神激荡的时刻才能说得出来,这会儿,是绝不可能说得出口的。

但说不出口并不代表没有记在心上。

现在的格雷,发现自己拥有了更多的武器。虽然身体不能再舞蹈了,可是那曾经千万次锤炼融化于骨骼和血肉的功力,其实从来没有离他而去,现在,他又有了把这些经验和感受用舞蹈作品的形式表达出来的新的能力。

我会用这些,把你送到你想去的地方,哪怕那个地方将来有一天我不能到达。

夏伊达无法猜到格雷心里竟想了这么多,毕竟他只说了几个字。不过那几个字给人一种十足的安定感,让人听上去安心极了。

第184章 那就让我送你一个好梦吧

两个人又聊了些选拔赛的事。格雷本来话就不多,除了聊聊舞蹈,似乎也不知说些什么才是好的。不过这样间或的沉默并不让人感觉尴尬,反而觉得很轻松。

只说自己想说的话,不需要刻意地去寻找话题,也不需要刻意地去迎合谁,如果走了神,也没关系。尤其是,他此刻就坐在自己对面,这样的感觉比什么都好。

就在这时,夏伊达的手机忽然响了。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夏伊达的手机很少响铃,响铃的感觉连她自己都有些陌生,毕竟没有多少人需要电话联络。

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号码。

“喂,夏伊达小姐吗?您现在北都学园吗,请问您在哪里?”

“啊,啊我不在,”夏伊达惊诧于这个时间竟会有完全陌生的人给自己打电话,“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给您送鲜花来的,麻烦您说个具体的位置。”

夏伊达有些不知所措,格雷把桌上的小店名片推到她的面前。

夏伊达照着名片上的地址报过去,挂了电话,心里还在纳闷着。

谁会给自己送花呢?而且,都这个时间了。

过了不大一会儿,是咖啡店老板替她抱了一大捧花来,看来是在门口代她签收了。

“姑娘,好漂亮的花哦!”老板笑眯眯地说,“这束花,现在这个季节在北之国是买不到的,所以,应该送来得很不容易呢!”

说着,老板大有深意地看了格雷一眼。

花束的颜色很美,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红,红得像一个神秘的漩涡,仿佛能把看到它的人都卷入进去。花的数量不少,但也不过火,是一个女孩子捧在手里刚刚好最迷人的尺寸。

一束华美的红玫瑰,用质地上乘的灰色纸和缎带包裹着,低调又奢华。

咖啡店老板不免暗暗地为坐在这里的男孩子着急。这个男孩子,每次来店里都是一个人,每次全副身心都沉浸在面前的几张纸上,怕是连自己手工磨制的香浓咖啡都不见得能够尝出味道。今天,他的行动轨迹终于有所变化,他居然托自己订制了一个小蛋糕!

看到他带回来的女孩子,老板的心里不由有些兴奋,所以对他们的照顾也就格外上心。可是现在看来,这么漂亮的男孩子,怎么看上去如此不开窍呢?

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吃人间的饭长大的!

送来这束玫瑰的人,不管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也不管有没有眼前这个男孩子漂亮和优秀,总之,在会讨女孩子欢心的方面,肯定是要强得多了。

至少,是热情的,大胆的,更加擅于表达和勇于表达的。

真替这漂亮的男孩子着急!

花朵散发出独特的清幽和芬芳,沁人心脾,令人陶醉。夏伊达从花束里摸出了一张卡片,上面用花体的大字写着“生日快乐”。

背面是写得很好看的小字,署名那里很醒目,写的是“你的科斯嘉”。

“是科斯嘉送来的!”夏伊达惊喜,“他明明在那么远的地方……”

格雷早就看到了,比她的反应速度还快。

那卡上写着:“伊达,十六岁生日快乐!不知道该送一点什么才好,这种花的味道很好闻,我有时嗅着它的味道,觉得很容易入眠,而且总能遇上一个好梦。伊达,那就让我送你一个好梦吧!我已经申请了结业并且通过考试了,很快就会回去,希望能够早一些在校园里看到你——你的,科斯嘉。”

格雷没有说话,心思却有些复杂起来。他对花语并不感冒,但就算是傻子也知道玫瑰象征的是什么,尽管康斯坦丁也是那么扭扭捏捏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了些味道很好闻之类的闲话。

就连这样的闲话,格雷也觉得有些诧异——这样的话,居然也说得出口!

难道除了罗曼·克利斯朵夫,别人也都是这样的吗?这些话,总觉得肉麻得让人难受,看着就烦。

当然,这些并不是格雷最关注的。萨卡洛夫说他申请结业了,马上就要回来,这是什么意思?

进入教廷学院,却不满打满算地利用好那宝贵的时间,竟要求提前结业,这样的情形,怕是在历史上也罕有。

更何况,这样做的人居然是萨卡洛夫,萨卡洛夫应该是最不会这样做的人!

格雷不知怎的心里一阵发紧,好像有什么巨大的阴影当头笼罩了过来。

“假期有什么打算?”他突然问。

这毫无征兆的话题转折让夏伊达愣了一下,从收到礼物的兴奋中跳脱了出来。

“嗯……我想,应该是多花点时间练习吧!我已经去问过了,假期学校的练功房都是开放的,可以正常使用……”

“不回家吗?”格雷问,“想家了吧。”

想家,当然想了!可是……

夏伊达的脸微微有点红了。

“我已经跟家里说好了,等一年级结束,才回去。所以,这个假期,可以用来练习……”

“为什么?时间足够的。”

“因为……”夏伊达红着脸坦白说,“我家不富裕,路费比较贵,所以,能省一点是一点。”

虽然现在在格雷家里帮忙做事,班杰明给开的薪水相当优厚,足以应付学费和平时的日常开销,可是,这绝不代表她有了可以浪费和享受的理由。

她心里很清楚,这本来就是格雷给她的照顾,为她专心练心舞蹈而铺的路。

关于这一点,她全心全意地感激着,并且是打算将来再作报答的。总有一天,会努力成为真正的舞者,会经济独立,也会有更多的资本回馈这些帮助过自己的人吧!

所以此刻,唯有努力练习,才是她的实际行动。

格雷一向不喜欢勉强他人的选择,可是他今天意外地显得相当坚持。

“快年末了,班杰明也会给你发奖励的,就让他送你机票好了。”

夏伊达发现格雷一双清亮的眸子正认真地凝视着自己,好像有什么想说的话,却又不肯说出来。

格雷心里默默地念着,想起来,想起来啊!

“真的……可以吗?”夏伊达问。

格雷点点头:“这是你应得的。”

“谢谢!”夏伊达很兴奋,这也算是一个美好的生日礼物。

因为真的很想家,想爸爸妈妈,想得快要发疯了!

格雷仍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夏伊达迟疑地问。

格雷别别扭扭地犹豫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你以前说过的……”

第185章 太阳

“嗯?”夏伊达不明白。

对他说过的话有千句万句,完全不知他所指为何物。

格雷一咬牙。

“你说过要带我……要请我去你家作客的!”

夏伊达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她确实向格雷发出过邀请,也确实是诚心诚意的邀请,可她实在没想到格雷现在居然就有这个打算,感觉有些措手不及。

“其实,我是打算等一年级结束后再邀请你,还有安吉拉一起去的。”夏伊达认真地说出了心里话,“因为那个时候是草原最美的时候,有很多的水,很多的草,很多的花,还有很多好吃的。可是现在,草原上什么都没有,而且我们那里很冷,这个时间条件是很艰苦的!”

格雷好不容易去一次,总不能在这个季节,让他去受罪吧?

格雷望着桌上的玫瑰,心里说:来不及了!

于是他就真的对她说:“没关系,因为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夏伊达疑惑。

“我要给你编一段舞,只适合你一个人的舞,用来参加下学期的选拔赛。为此,我需要去一趟你生活的地方,所以……”

嗯,这个理由很充分,格雷忽然对自己很满意。

“真的?”夏伊达惊喜得快要跳起来,“你今天给了我这么多超级棒的礼物,简直像做梦一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答谢……”

不用,格雷在心里说,要是能把那束花扔掉就更好。

然后,他对于自己产生的这个念头吃了一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

期末考结束以后,就是处理各种程序性事务,填写各种表格,开始为即将到来的下个学期做准备,时间过得好像比平时还要快。

而格雷这边,也是行动干脆利索,在提出了去东之国的建议的第二天,就已经让班杰明把两个人的机票买好了。

刚好过来的罗曼·克利斯朵夫看到了机票,吃了一惊,连想都没想地说:“我也要去!”

格雷想了想,说:“也好。”

在他的计划里,确实有罗曼·克利斯朵夫的存在。他需要罗曼专门写一段曲子,一段有东之国风情的曲子。现在,罗曼想去实地,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个家伙虽然做事不靠谱,但写曲子却是靠谱得不得了。如果他真的踏上了那一片土地,就算拦着不让他写,也拦不住他手里的笔。

安吉拉之前说了是不去的,理由是怕冷。可是现在听说罗曼也要去,就忽然也决定要跟着去。

她暗暗地咬着牙,心里气得不得了。

本来好好的一段二人之旅,就这样被罗曼·克利斯朵夫横插了一杠子。东之国她可是从来没去过,想去得不得了,可是格雷好不容易看上去那么快乐,她才忍耐着不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罗曼·克利斯朵夫也要去的话,她一定得去看住他,免得他再搞出什么破坏那两人关系的事情来。

毕竟格雷是个闷葫芦,安吉拉太了解他,急都快急死了。这样的人,可扛不住有个巧舌如簧的家伙在一旁故意捣乱。

就这样,一段四个人的共同旅行决定了下来,预定的时间是两周,这样回来之后,夏伊达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做做恢复性训练,以适应新学期更高的要求。

夏伊达兴冲冲地给妈妈打了电话,告诉了她这个好消息。妈妈也很高兴,想必会高兴得晚上睡不着觉。这几天,还不知她会在家里做些什么样的准备呢。

于是,正式放假的三天后,一行四人坐上了飞往东之国的飞机。

这是夏伊达有生以来第二次坐飞机,尽管在上次去南之国的飞机上晕得七荤八素,她还是感觉异常兴奋。

她实在是很喜欢飞机!

来北之国的时候,她是乘坐了跨国火车,摇摇晃晃一个多星期才终于到达。虽说一路上看到了许多不一样的风景,可是那个过程也确实是煎熬。

可是如果坐飞机的话,同样的路程,只要七八个小时就能到达了!也就是说,早上还坐在北都学园呢,还不到傍晚,可能就离家很近很近了,这简直像魔法一样神奇。

班杰明给每个人都订好了头等舱的座位,也提前替他们选好了座。但是几个人的座位并不是全都挨在一起,而是格雷和夏伊达在一起,罗曼和安吉拉在一起,两组的距离还颇远。

对此,班杰明不予解释,格雷自然也没有问。

他觉得这个座位选得不错。

女孩上了飞机,还是对什么都感觉好奇,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看上去很兴奋。上次她晕得一点精神都没有,可是这一次,她明显好多了。不知道为什么,格雷很喜欢她这样的表情,所以总想着怎么才能多带她去些能够让她露出这种表情的地方。

格雷让她坐到靠窗的座位去,替她系好了安全带,又调整好安全带的长度,收起她面前的小桌板。夏伊达歪着头看他做这些动作,有时候小声地问为什么。

“为了不让你被切成两半。”格雷吓唬她。他的话依旧总是简单,不过心里没说出来的那些总让他的脸上想要浮现笑意。

女孩果然趴在窗子上,一直一直往外看,看着陆地变得越来越远,山川变得像爬行的毛毛虫,而他们到了云朵的上空。

连苍鹰都飞不了这么高吧!

“一直以为我们的部族才是离太阳最近的人呢,可是现在大家都能离太阳这么近!”夏伊达感叹。

“你们是。”格雷说。

想到可以到她生活的地方,到她的族人中间去看一看,格雷也觉得有些隐隐的兴奋。他一直觉得有些好奇,因为她真的好像距离太阳很近,以至于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阳光般的温暖,充满着太阳般的能量。也许不止是距离太阳最近的人,她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发光的太阳本身。

一阵气流旋过,飞机忽然激烈地上下颠簸起来。

女孩的神情一下子慌了,缩在座椅里一动不动,距离好远都能感觉到她肌肉的紧张。

格雷拿了一条小毛毯盖在她的身上。

“很经常,不用怕。”

然而这一次的颠簸格外漫长也格外强烈,连饮品杯里的水都跟着溅出来。

还是脚踩在大地上感觉比较踏实啊!夏伊达瑟瑟发抖地想着。

她觉得有些恐惧,于是又有些头晕,不自觉地去想,如果飞机被风吹落到地面那可怎么办。

一只温热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从两个人的座椅中间伸进了她的毛毯,触到了她的指尖。

接触瞬间,不知是不是起了静电,两个人都感觉触电了似的,被“啪”地打了一下。那只伸过来的手犹豫了一下,又继续靠近了些,张开五指,把夏伊达的小手包裹在里面。

周围好像一下子安静下来,那些颠簸也不知怎的不再可怕。夏伊达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先是跳得厉害,后来又变得平缓。很长时间,那只手都没有松开,仿佛在试图保护她和给予她力量。

这样的温暖和力量,在毯子的下面,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地传递着。夏伊达闭上了眼睛,接受着自己的心跳。然而,不知不觉地,竟然进入了梦乡。

第186章 在这广漠的荒芜里

东之国的十二月,竟然一点都不亚于北之国的寒冷。按纬度来看,夏伊达的家乡要比北都学园所在的地点往南,可是这里地域广阔而空旷,到了冬季有很强烈的北风,所以对于人们的考验,甚至远远超出了北之国寒冷的都市。

下了飞机之后,到夏伊达的部族现在驻扎的地方还有相当的距离。那里交通很不便利,如果是夏伊达自己回家的话,就需要先乘坐客车,然后提前通知家里人骑马来接。

现在有了格雷和罗曼他们,事情倒是变得便利了很多。下了飞机,班杰明提前租好的车就已经准备好了,是一辆在任何地形下都能顽强前进的越野车。车由罗曼开着,车内温暖,击败了外面的寒冷和奔波的考验。

夏伊达也出过一些远门,但是从来没有哪一次,旅途像这次这么迅捷和舒适过。

而且,想到自己的飞机之旅中受到的无言的温柔照顾,夏伊达总是不知不觉地就有些脸红起来。

驾车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行驶,其实,比在飞机上还要颠簸,因为不少地方根本就没有路。好在地势还算平,不属于山脉和丘陵,所以循着夏伊达指示的方向,还可以做到一直保持前进的状态。

在这种毫无标志的地带,夏伊达的方向感却不知怎的比任何时候都强,比在城市里更加不容易迷路。或许这是多年来渗透在血液里的本能,天上的太阳,风,一草一木,都像是她的友人,会在她的耳边窃窃私语,为她指引前进的方向。

格雷觉得很神奇,在这广漠的荒芜里,连个地表参照物都很少,她居然能准确地辨别出通向家的道路,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而且,在这里,不可思议的东西有很多。

草原,他不是没有去过,甚至是去过好几次,但是,每一次都是水草丰茂的季节,可从来没有在这样的时候看过草原。

其实现在连草都没有,就是一望无际的黄土地,北风席卷,满眼无比的荒凉。

格雷忽然理解了那些草原民族的音乐,为什么好多都是开阔又悲凉的调子。

她就是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吗?夏天那么丰饶那么好,冬天却又冷又荒芜。

也没准,这才是自然的真面目,难怪她的血脉里流淌的,似乎是那种极致天然的东西。

渐渐的,远方出现了人类居住的痕迹,隐约看上去是羊群,还有星星点点的白色帐篷。

安吉拉兴奋地叫起来。

到家了!夏伊达的心仿佛一下子落了地,情绪却急切起来,恨不得立刻扑进妈妈的怀抱。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回来,本来约定好的,不足一年的话,就要克制着对家乡的思念,绝不回头呢。而且,这一次,连自己最最喜欢的人们都带来了,这是另外一重难以言喻的兴奋。

格雷的心里有些微微的忐忑,这是在任何一场旅行中都没有过的。他从来不介意环境的恶劣和艰苦,与这些相比,更加难以对付的,是和人类打交道。

更何况,即将面对的,是那女孩在世上最亲近的人,这是他头一次在意,究竟能不能够给对方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渐渐地,眼前已经开始出现人的影子,确切地说,是骑着马的小男孩的影子。

孩子穿着羊皮小袄,长靴子,骑在没有马鞍的高大马背上,竟然稳得不可思议。他像夏伊达一样,是黑发黑瞳的,小脸给强烈得日光晒得黑红,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在荒地上艰难爬行的越野车。

“安布利!”夏伊达摇下车窗,把头探出去使劲挥着手。

小男孩目力极好,看清了夏伊达,脸上笑得像是一下子绽开了花。

他也远远地挥了挥小手,调转了马头,他脚下的一只狼犬似乎能够看懂他的每一个眼神,在他调头的瞬间,就箭一般地奔跑起来,冲进了羊群。

于是男孩的马、狗和羊群,都换了一个方向,开始在前面给越野车引路。

车里的人都觉得有趣,连开车的罗曼都不自觉的有些分了神,不停地盯着在前面移动的活力四射的人和兽群。

很快,就到了那一片如白色云朵飘落于黄土地般的帐篷群。

安布利飞身下马,也不跟他们打招呼,便一头扎进帐篷堆里去了。夏伊达引着他们开到一顶大帐篷的附近,让他们把车停在羊圈边上。

格雷看了看那顶帐子,很大,厚厚实实的,想必就连冬季最寒冷的风也难以将它击穿。帐篷后面矗立着小型风车,可能是用来发电的。

他不由得有些纳闷。这些帐篷看上去差不多是一模一样的啊,他们是怎么分辨彼此的呢?

这时候,帐篷里的人已经听到汽车的引擎声,从帐子里头出来了。

是老两口,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都穿着厚皮袄,形容和善,只是皮肤较为黑黄,比都市里这个年纪的人显老。只是一打眼,格雷就从两个人的眉眼之间看出了几分那小姑娘的影子。

格雷的心里狂跳了一下——这,应该就是她的父母了吧!

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姑娘已经像小鸟一样飞起来,扑进了她妈妈的怀里。

两个人拥在一起,用谁也听不懂的话语速极快地说着,那种激动和亲密的情绪,连周围的人都免不了被感染了。女孩的父亲只是看着她们笑,很憨厚的样子,也不说什么话。

完全不一样啊!格雷想着,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情绪了呢?

母女俩终于从见面的兴奋中脱身出来,夏伊达才来得及向大家介绍:“这是我爸爸艾斯卡尔,这是我妈妈阿米娜……”

格雷琢磨着,该怎么称呼他们呢?东之国的称呼是什么样的?叔叔阿姨吗,还是大叔大婶?

他忽然发现自己到过的地方很多,跟人接触却是真的很少。

还在琢磨着,却发现夏伊达的妈妈阿米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面前了。

她的眼神里,有着一种十分热切的光,却又比所能理解得更加复杂,似乎包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慈爱。格雷被这样的眼神震撼了一下,觉得这并不像情感外露,表达直白的游牧民族的眼神。

“哪一位是格雷呢?孩子,是你吗?”阿米娜语气恳切地问。

来了两个男孩子,看上去都很出色,可是她一眼就辨认出了格雷,并且感觉自己绝对不会认错。

格雷点了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可是,下一秒,他就已经僵住了,整个人就像变成了石头一样,全身上下凝固,一动也动不了。

因为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阿米娜拥抱住了。

第187章 欢宴

格雷的身体陷入了一瞬间的僵直。

实在是没有心理准备,而且,他也完全不适应这样的肢体接触,尤其是一个来自于完全陌生的人的拥抱。

在他出生和成长的环境中,并不会这样,在他长大了之后就更不会这样。

应该说,他是有些排斥这样的身体接触的。

格雷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也就失去了来自母亲的特有的亲昵。父亲是有些刻板和严厉的,身上带着根深蒂固的贵族出身所特有的礼仪传统。所以,格雷与父亲之间的亲近交流并不是很多,安吉拉的母亲加入这个家庭之后,彼此更是一种相敬如宾的关系。

以格雷的身份和性格,可以接近他的人几乎不存在,夏伊达已经算是其中例外里的例外。

想到女孩好几次在情绪失控的时候都会毫无自知地扑到自己怀里哭,格雷这才明白,大概这也是她天生的血脉里带着的。

他们就是这么直率的人。

夏伊达的妈妈就这样拥抱着格雷,只说了一句:“孩子,你受苦了,愿鹰神保佑你,从此不要再经历人世间的苦难……”

一句朴实的话语,忽然击碎了格雷包裹于身体的坚冰似的外壳。他听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哗的一声破碎了,僵硬的肢体忽然软化,气息也跟着柔软了下来,甚至有一点点想要流泪的冲动。

这位陌生的女性,了解自己经历过的所有痛楚,并且,为自己而心痛和难过着,就像那个女孩一样。

放下了戒备,格雷才感觉自己真正体会到了这个拥抱的温度,暖暖的,只有温柔的爱,除此以外,别无其他,就仿佛他已经失去多年的母亲的怀抱。

格雷把头低了下来,心里涌动的情感使他无法将这一切用“谢谢”二字来表达。

仿佛一瞬间某种空白得到了填补,忽然获得了很多很多的东西。

这里的人,似乎与自己平时交往的人不一样。他们用一种不同的眼光来看待你,在这里,你身上的一切光环和头衔全都被过滤了,没有人在意你拥有多少财富和成就,他们透过外在的一切,只看到你这个人本身,以此为基础,来了解你,与你交流。

这让格雷感觉无比的轻松,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他也试着放纵自己的情绪,恣意地感受这个拥抱的温暖,直到阿米娜放开了他,改为牵着他的手,像牵着一个孩子一样,同时,热情地招呼大家一起进帐篷。

罗曼·克利斯朵夫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切,但是这一次,他意外的极其安静,没有做出任何打扰的举止,竟像一个沉静的普通男生。

帐篷里燃着火炉,出人意料的温暖,不像想象中那样寒冷。其实在下车的时候,几个人就发现身上穿的轻巧款羽绒根本就不够用,因为这里的风实在太大了,可以像利剑一般穿透一切。

阿米娜一边端出些小食,让大家围在火炉旁坐着休息,一边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些冬季的衣物,给他们试穿。

格雷和罗曼穿的是夏伊达爸爸艾斯卡尔的衣服,是羊皮袄和羊皮大衣,两个人都是面容白净,身材高挑,穿上牧民粗犷的服装,别有一番说不出的韵味。连阿米娜都赞叹说:“还从来没有在草原上见过这么俊的小伙子呢!”

至于换上夏伊达冬衣的安吉拉,阿米娜更是喜欢得不行,一直把她拉在身边,问这问那的。

夏伊达盘膝坐到格雷身边,悄声说:“今晚在族长那里,有欢迎你们的宴会,如果有远方来的客人,都会这样的,希望你们不会觉得困扰。如果有什么不习惯或是不喜欢的,请一定要告诉我!”

格雷摇摇头,说:“没有,我很喜欢,都很好。”

其实夏伊达一直很担心,怕家里人和族人们的热情会吓到他们。尤其是格雷,他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可能更加适应不了这样的场景。

现在格雷的反应让她渐渐放下心来,因为他的气息看上去愉快而平和——他本来也不是个言不由衷的人。

尽管格雷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晚的欢迎宴会,还是热闹到出了他的预料。

族长家里,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帐篷,应该就是用来聚会的。帐篷里燃着火堆,烧烤着肉食,来的人很多,有种全族人都凑到了一起的感觉。

如果不是冬天,恐怕这宴席就会摆在空阔的原野上了,那样的话,一定会人更多、更热闹的。

桌子是低矮的长条桌,人们几乎都是席地而坐。夏伊达怕格雷那样坐着腿会痛,所以提前跟妈妈打好招呼,给客人的座位安置了坐起来更舒适,不需要蜷着腿的地方。牧民们倒是没有什么规矩的意识,只要客人能够觉得舒心,那就怎么舒服怎么来,一切都是随意的。

桌上摆满了食物,杯碗都是西之国和北之国不常见的浓郁色彩,加上四处装饰的各色手编毛毯,全都是浓厚的异域风情。

夏伊达看了看桌上的食物,感觉有些发愁。

今天族人们为了待客,特意新宰杀了牛羊,依迎客的习俗精心烹制了食物。桌子上是大盘大盘的手抓肉,奶茶,酸奶,样样都是高热量的。现在又正值冬天,新鲜蔬菜根本没有,只有干菜与肉类烩制的浓汤,几根酸黄瓜,连水果都只有收获时就晒好的果干蜜饯了。

据夏伊达所知,这些几乎都是格雷饮食中的禁忌。

因为受伤的缘故,他不能维持正常的运动量,所以,为了保持状态,他在饮食方面比一般的舞者要求更加严苛。

她很想对格雷说一声抱歉,可是还不等她开口,妈妈却已经开始往格雷的面前夹起食物来。

自从听女儿讲述了格雷的事情,阿米娜的心里早就已经开始母爱泛滥了。她觉得这个男孩子实在是太让人心疼,简直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全都给他。

“来来,多吃一点,你看你这个孩子,怎么瘦成这样呢!”

格雷的体形确实比一般的男舞者还要略微纤细一些,这是基因的缘故,从少年时代就是这个样子。但是他的力量很好,每一块肌肉的锻炼都是充分的,天生的爆发力也强。尽管现在少有用武之地,可他还是一直努力地保持着这样的状态。

这样的肌肉线条在衣装的包裹之下是看不出来的,尤其是在一位慈爱的母亲的眼中,只能觉得这男孩瘦得一把骨头,简直要弱不经风了。

一定是受了太多的苦,才被折磨成这样的吧!

夏伊达赶忙去阻拦自己的母亲,让她不要这样勉强人家。可是话还来不及出口,却见格雷点点头应了一声,竟开始津津有味地吃起面前盘里的羊肉来。

第188章 可以为你跳舞吗

特意夹在格雷面前的,是新鲜的小羔羊肉中最肥美的那一块,带着一层薄薄的脂肪。这样的部位,现在连夏伊达都不敢吃,更不要说几乎素食的格雷。

但是夏伊达惊讶地看着格雷认真地把那块肉全都吃了下去,还端起咸味的奶茶喝了一口。

这一幕把夏伊达看得目瞪口呆。

不过她不知道,这并不是格雷出于礼貌,而是他完全自愿的。

不知怎的,对于阿米娜这位慈爱的女性的任何要求,他感觉完全无法拒绝。

很久不接触这样的肉味,这里的小羊肉与西之国的不一样,没有用许多的佐料来烩制,基本上采用了白灼的烹饪方式,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肉类最质朴的味道。这羊肉的外观看上去粗糙,也没有什么造型感,可是烹制的火候却掌握得恰到好处,几乎是入口即化,唇齿留香,让人欲罢不能。

那边人们已经热热闹闹地唱起敬酒歌来了。

歌声一起,兴奋的人就变成了罗曼·克利斯朵夫。他竖着耳朵倾听牧民们音准感人的歌曲,越听越觉得心潮澎湃,竟然忍不住站起来,加入了用大碗饮酒的行列。

格雷不喝酒,就只在席上坐着看。人们唱着歌,酒至半酣,就不知不觉地跳起舞来。

舞蹈着转到这边来的族人,总要过来拥抱一下夏伊达,每一个人都对她无比的热诚。格雷看着他们,觉得心情很愉快——原来这家伙在她生活的地方,是这么受欢迎、受宠爱的呢!

牧人们的舞蹈没有什么章法,甚至不一定成套路,但是格雷看着看着,就不由得入了迷。

他们的歌声和自己演奏的乐器有一种独特的节奏行进方式,与之前接触过的任何节奏都不一样。这里似乎每一个人都能够舞蹈,也乐于舞蹈。如果以登台的标准来看,他们完全不具备基本功,但是,每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高矮胖瘦,却都能够自如地通过肢体的舞动,完美地传达这一刻的心情。

这是许多专业训练过的舞者都做不到的,而这里每个人都能做到,是每一个人!

只能说,舞蹈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是流淌在他们血液里的东西。这里的舞蹈与生活本身是血肉相连的,所以才会让人忽略掉所有的技巧,只看到充满热情的生机与活力。

这就是格雷特意来到这里,想要寻找的东西!

正看得痴迷,只听到人们呼喊起来:“伊达宝贝,来一个哦!”

“有歌有酒的地方,怎么能没有伊达宝贝跳舞呢!”

格雷扭过头去看身边的女孩,发现夏伊达也在看着他。

在北都学园,这个女孩很害怕成为众人注视的焦点,可是现在的她似乎一点紧张的情绪都没有,相反,在众人的欢呼和哄闹声里显得十分放松。

应该是非常习惯了这样的场景,而且,这里每一个人的热情,都是真正的热情,是因为充满着爱意而燃烧着的热情。

哄闹的人声渐渐变成了越来越大的歌声,人们用歌声邀请他人起舞。

“跳舞吧,我们最美丽的姑娘,草原上会行走的花……”

在北都学园,她是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可是在这里,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

格雷望着她,内心微动。

而公主也只是开心地笑着,回望着他。她跪坐在地上,此时直起腰来,手脚并用地往前蹭了两步,靠近了他,像一只撒娇的小羔羊。

“我想……为你跳一支舞,可以吗?”女孩仰视着他,悄悄地说。

此情此景,不知为什么,夏伊达心里充满了欢欣和感慨。这样的心情无以为表,只能用血液里舞蹈的冲动来表达。

不想用在北都学园学习到的东西,而是土生土长的,与生俱来的,自小熟悉的那一切。

在夏伊达的部族里,有约定俗成的迎宾歌舞。这些歌舞只有基调的存在,却没有什么固定的套路,也就是说,不同的人唱出来和跳出来,都是截然不同的样子。但是很奇怪,无论这些歌舞的区别有多大,仍然可以一眼就让人认出来,这正是迎宾歌舞。

就算是在去北之国专门学习舞蹈之前,夏伊达就已经是整个部族中跳舞最好的了,甚至在临近部族的牧民中,都相当有名。

今天,格雷·范塔西亚居然来到了自己生活的地方,而且,就这样坐在自己的身边,简直想做梦一样。所以,夏伊达也只有一个愿望,希望能用自己最熟悉的迎宾舞蹈,而不是在北之国学到的其他什么,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哪怕这在专业舞者的眼里,技术含量很低,也谈不上什么艺术价值。

她知道格雷不会回答,他会感觉有些窘迫和不好意思。所以不等他反应,夏伊达已经格格一笑,站了起来,小鸟似地飞出去了。

这是她的家,在这里,她永远是放松且愉快的,就像鱼儿回归了大河。

格雷安静地目送着她,脸上微微地漾起一丝笑意。

回到家,她就换了服装,现在,她穿的是一袭大红色的束腰袍子,裙摆一直垂到脚踝,露出一双小巧的羊皮靴子的尖儿。她黑色的长发编成了两条麻花辫,及腰那么长,与衣服上那些独特的饰物一起活泼地跃动着。

她依然是不施粉黛,但此刻的她,在自己民族的服饰装扮下,竟比平时在舞台上显得更加娇艳,就像一朵真正盛开在原野上的红花,绽放得恣意而明媚。

弹琴和唱歌的,都是草原上的牧民,没有专业的歌手,没有专业的演奏家,嗓音是略带嘶哑的,也没有完美的音准和音高,可是那独特的节奏异常精准,从来不会偏离自己的轨道,而那歌声里的情感有着一种直击入人心深处的力量。

随着那歌声,红衣的女孩以一种从未见过的姿态,以从未见过的动作类型舞蹈起来。

那样的舞蹈,重心全然不放在动作是否完美,是否优雅,只能感觉她的双脚踏踏实实地与大地紧密地联结,还有她的人和心。她的心里,装着这片土地上所有美好的东西,而她用自己的肢体,把这美好的一切淋漓尽致地传达出来。

而此刻,舞蹈的女孩离格雷很近很近,她的眼睛只望向他,目光中没有一丝躲闪,只有可以燃尽一切的热情。她从来没有这样在他的面前跳过舞,所以此刻的她显得异常陌生,不再像那个柔柔软软的邻家女孩,却仿佛高高在上,触不可及的高贵的女王。

格雷忽然被这样的她迷住了。

第189章 孩子,你的生命太沉重了

格雷专注地看着她,不自觉的有些痴迷。

她真是一个小傻瓜!

当初,在北都学园看到她的第一天,如果她没有试着去跳那摹仿得相当拙劣的维拉·萨卡洛娃的《天空的边界》,而是就像平常这样子跳舞的话,那不知道会迷倒多少人了!

她根本就不懂,不是在舞台上精心编绘的那些才叫作舞蹈,多少最资深的编舞,都要深入人迹罕至的地区,只为把这些不为人知的美好挖掘出来。

她完全不知道在这种自然状态下的自己,究竟有多么美!

“怎么样,我们的女孩,很漂亮吧!”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格雷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这个老人,夏伊达曾经悄悄地指着给他介绍过——这是她从小就亲近的人,草原上的智者凯伊卡乌斯,就像她的亲爷爷一样。

老人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不像个“智者”,倒像是一个普通的邻家老头。

格雷没有回答,如果他真的是“智者”,那么应该也不需要他作出回答。

舞蹈的女孩看到了两个人的交流,嫣然一笑,飞旋着离开了他们的面前,加入了篝火边一众牧民的共舞。

她的加入,让一起舞蹈的人们就像熊熊的火焰里又添了一把柴,火苗呼地一下高了上去,温度也更加灼热。

“喜欢的话,为什么不笑一笑呢?”老人微笑着说。

格雷觉得自己一直是在微笑的,只是很久很久,他的情绪一直不习惯于外露,所以才会使脸上的神情都变得比一般人更加淡然,几乎看不出任何变化。

格雷觉得老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孩子,你的生命太沉重了,其实,不用那么辛苦,也可以的。”

格雷的身体震动了一下,抬起头来,有些惊讶地看着老人。

他的事情,夏伊达只在寻找草药的时候悄悄地告诉了她妈妈,这一点格雷是知道的。也就是说,眼前这个老人,与自己萍水相逢,对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却能够一眼就看出自己的生命“很沉重”吗?

夏伊达曾经对他讲述过关于这位“智者”的事,老人的名字“凯伊卡乌斯”,本来就是部落先祖的名号,而他有着普通族人所不具备的知识和智慧,在部族出现纷争的时候总能够顺利地出面调停解决。

但是在平时,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和蔼慈祥的老人,夏伊达从小就喜欢跟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坐着观看天上的飞鸟,地上的羊群。

现在看来,确实是一个神奇的人。

“我已经习惯了。”在他面前,格雷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解释什么。

“但那不是生命本来的样子。”老人说,“自然之神把生命赐予每个人,都是有不同寓义的,很多人是不懂得珍惜,但你不一样。孩子,你已经很出色了,你的生命里,有几乎任何人都无法匹敌的光彩,那是战士的光芒,是生命的坚韧和勇敢造就的。但是孩子,自然之神把生命赐予你,绝不仅仅是让你经历苦难,还希望你经历幸福,对每一个人都是一样。无论过去怎样沉重,都不应是一种负担,当你闭上眼睛的时候,应当谛听自己的心灵。”

这些话如果让外人听起来,可能会觉得深奥难懂,摸不到头脑,但对格雷来说不是。那每一句话似乎都恰好击中在灵魂的关节上,每一下都与心跳的节奏合在一起。

老人的眼睛,真的什么都看穿了,而他所希望的,却是今天的自己,能够放下身上背负的对于“不完美”的抵抗,而专注于寻找心灵的安宁和幸福。

在这个人的面前,格雷觉得自己的心不知怎的也变得坦诚——原本,就连自己的心,也不曾对自己说过实话。

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其实一直都很害怕。今天的一切,都建立在竭尽全力维持着的脆弱的平衡之上。每一天,表面上宁静如止水的格雷内心都怀有一种隐隐的忧惧,这世界,已经不给他丝毫的机会犯错,哪怕是有一天慵懒了一次,也可能会导致这根基薄弱的华丽城堡轰然倒塌。

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就会彻底沦为一个废人。

甚至连格雷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对于他来说所习惯了的“日常”,其实是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每一分每一秒,都是。

在这样的状态下,根本就不可能真正地去体会“幸福”的滋味。

格雷望着老人的眼睛,发现那眼神里包含的慈爱坚定的光,让人觉得心胸忽然开阔。

老人好像在说:“不会的,你所害怕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的,因为你就是你,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是长着翅膀的天使啊!”

格雷抬起头来,向周围看过去,他感觉意识略微有点恍惚,似乎整个世界的颜色忽然有了一些改变,似乎变得淡了一些,又好像添了一抹微微的暖意。

他看到了还在舞蹈着的夏伊达,她看上去非常快乐,裙裾飞起来,鲜红鲜红的,像一团燃烧的火。他看到安吉拉已经被夏伊达拽到围着火堆共舞的队伍里去了,专业的小舞者一下子就把动作简单的民俗舞蹈摹仿得像模像样。他看到罗曼·克利斯朵夫兴奋地坐在琴手的身边,跟他们一起唱着歌,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地打着拍子,对于递过来的酒碗来者不拒。

果然,果然还是只有自己无法顺利地融入进去呢。

格雷试着注视自己,仿佛终于看到了身体上包着的那一层透明的坚固的外壳。

来到草原的第一夜,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欢畅而难忘的,有无数个第一次,无穷无尽的新鲜感。而且,这还是格雷第一次在牧民的帐篷里过夜呢。

夏伊达家的空间有限,只有安吉拉被留下来,跟夏伊达睡在一起。格雷和罗曼都被安置到了隔壁牧民家空着的帐子里,躺在一张床上。

甚至,那根本就不是床!

由于经常要迁徙,所以大件家具一向都是避免出现的,这里的“床铺”,其实就是直接打的地铺。但是,这里用的铺的盖的,都是厚厚的羊皮、兽皮、新棉花手缝的被褥,有效地隔绝了所有寒冷和湿气的侵袭。缩在被窝里,竟然意外的舒适和温暖。

罗曼·克利斯朵夫喝得有点多,头沾上被褥就已经昏睡过去,甚至还微微地打着酐。在微弱的烛火下,罗曼那张漂亮的脸上带着一丝红晕,很放松和无忧无虑的样子,显得异常陌生。

一向不能容忍睡眠时身边有其他人存在的格雷,就这样跟散发着微微的酒味的罗曼并排躺着,奇迹般的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190章 当我们伫立于原野

预定两周的回家时间,其实是很短暂的。但是格雷惊讶地发现,夏伊达这个小丫头还真是一刻也不闲着!

并不因为好不容易才回家一次就一头扎进父母的羽翼之下,做一个被宠溺的小公主,相反,她从回家的第二天,就开始从早到晚地辛勤劳动,就好像投入了从来没有离开过的日常。

天刚刚亮,格雷从帐篷里钻出来的时候,发现夏伊达已经穿着羊皮袄,在院子里搬运干草了。对于草原上的牲畜来说,冬季是相当难熬的,每天出门的短时间放牧最多可以啃到些萎黄的草根,完全填不饱肚子。因此,牧民在春夏的时候总会围起一块草场,不让牲畜进入啃食,等到秋天,就把这部分草割下晒干,打成垛子,留待冬天的时候使用。

看到格雷,夏伊达远远地冲他摆了摆手。她显得有些笨重的羊皮袄里露出红色长袍的一角,看上去有些可爱。

除了搬草喂羊,她还烧饭,打水,整理帐篷,一切可以看得到的活,她都会拼命地去干。

难怪这家伙那么能吃苦。

格雷想去帮帮忙,却被夏伊达严辞拒绝了。他被她拖进帐篷,按在椅子上,手里给塞上了一盘甜香扑鼻的无花果干。

“你不能干这样的活,你必须好好保护你的腿!”夏伊达很较真地说。

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在她的部族里,家中只有一个子女的并不多,更何况还是一个女孩。

她一旦离家远游,家中就只剩下父母老两口,既辛劳又寂寞。再加上还要负担她高额的学费,也难怪她会内心如此不安了。

所以就连这短短的相处时光,她也恨不得能多干一点,少让父母辛苦哪怕一丝半毫。

这件事情,一直是夏伊达心上的一个疙瘩。虽然父母一直都默默地支持着她的理想,可是她有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常常会忍不住思考关于父母的事情,以至于难以成眠。

如果将来,能够如愿成为一名舞蹈演员的话,就不可能再回到草原上了,那是一定的事情。

可是,即使是努力在城市里搭建了自己的居所,父母会同意跟她一起,在城市里居住吗?

他们已经在草原上生活了一辈子,会很难适应城市里的生活,这是多少跟着子女走出草原的老人们共同的体会。

每每想到这些,夏伊达就有一些忧郁。

就在夏伊达拼命劳作,格雷望着她心生感慨的同时,罗曼·克利斯朵夫倒是一头扎进了他所着迷的世界里。

这一次的旅行收获超出预料,这个部族的民谣和乐器都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所以他连格雷都完全不放在心上了,早晨睡醒就一溜烟地跑出去,不知道扎到哪个会乐器的牧民帐子里去了。

安吉拉也只好跟着罗曼。她实在是不放心,这可是她的好朋友夏伊达的家乡,万一罗曼再不老实,在这里冒犯了那些看上去清纯可人的牧民小姑娘,那她可怎么对得起夏伊达呢?

由于安吉拉视罗曼为洪水猛兽,所以也同样顾不上和夏伊达在一起了。大多数时间,在身边沉默地陪伴着夏伊达的,就只有格雷。

“想不想骑马?”夏伊达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皮鞭,凑到格雷的耳边神神秘秘地问。

“好啊。”格雷点点头。

他明知道自己不应该骑马,但他就是不想拒绝这个提议。

格雷并没有像同样的大家族的孩子那样,从小就练习马术,所以,他对于马术差不多是一窍不通。而自从受了伤以后,这项运动由于蕴藏着巨大的摔伤并导致身体二次受损的风险,早就已经从格雷的认识中被剔除了。

“绝对,绝对不会让你摔下来哦!”夏伊达充满自信地说。

在跳舞上,她没有这样的自信,但是骑马,连同族的伙伴都少有人能比得上她。

直到上了马,格雷才明白,所谓“骑马”,并不是要他自己去试着骑。

夏伊达扶着格雷,让他踩稳马蹬,跨到马背上。格雷虽然不太会骑,但身为一名舞者,动作怎么也是轻巧且漂亮的。夏伊达称赞了一句,自己就用一个十分轻灵的姿势跳上了马,坐在了格雷的身前。

“抱紧我的腰哦!”女孩回过头来欢快地说,“我会跑得慢一点,咱们一起去放羊!”

格雷迟疑了一下,伸手轻轻地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原来是要同乘一骑,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事?

这样子,比任何时候离得都近。她毫无防备地把后背交给自己,他的胸膛几乎贴在她的后脊上,柔柔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送来少女独有的淡淡幽香。

格雷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点快。

但是马跑得很温柔,速度不太快,也并不怎么颠簸,似乎她的马术比她的舞蹈还要高端。

虽然地已经荒芜,但还是要让羊群到地里去跑一跑,翻一翻,这对格雷来说,也是一种无比新鲜的体验。

“我能编出一支好舞蹈了。”当格雷与夏伊达并肩立在原野上的时候,他信心满满地说。

“嗯!”夏伊达点点头。

对于格雷的能力,她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不过,看他现在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愉悦的光彩,夏伊达心里也感觉很愉快。

“四国竞技赛,很有可能最后会变成mirage的比拼,所以,不要失去信心,你是最有可能入选的那一类。”

夏伊达惊讶地望着他,发现他今天好像变得特别柔软,特别爱鼓励人。

“我好像已经进入不了mirage了,”夏伊达说,“上一次,就连和你一起跳,也……”

南之国那难忘的经历,与格雷唯一的一次共舞,这一生永远都不会忘。

那种感觉,无比的美妙和谐,从来没有过的内心悸动,但是那一次,两个人谁都没有进入mirage。

对于格雷来说,是正常的,因为他是助演,他必须克制着自己的能力,确保自己不能进入mirage。但夏伊达不一样,她应当是尽情发挥的,而且,她感觉自己的情感也相当饱满和深刻,但是却离mirage的状态越来越远。

格雷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微红。

“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代入角色,”他低低地说,“你没有按照我设计的舞蹈的情绪去跳。你的眼睛注视着的人,不是我饰演的角色,而是我本人,难道你没有察觉到吗?”

第191章 她的野心和他的野心

夏伊达愣了一下,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注视的……不是舞蹈中的主角——不是追寻睡美人而来的王子,而是……他本人吗?

不可否认,在登上台的那一刻,当融化于他的眸色里,当被他舞蹈的美妙征服,当用身体发肤感知了吉尔伽美什的存在,就再也不可能沉浸到角色里去了。那时的演绎,虽然痛快淋漓,虽然一气呵成,却根本不是原本练习过千百次的《睡美人》了。

那时夏伊达是凝望着格雷·范塔西亚本人而舞蹈的,他在她的眼中实在太过耀眼,根本不可能化身为其他的什么人。

竟然被他发现了,真是尴尬到死!

格雷笑了一下,巧妙地化解了这种尴尬。

“为什么选择芭蕾呢?其实,芭蕾并不是最适合你的,以前就隐约这样感觉,现在,更是这样觉得。”

北都学园的校长霍尔顿先生看到夏伊达的第一眼,就曾对格雷说,或许,芭蕾是最不适合她的选择了。

然而,她却只报了芭蕾这一个方向。

一年级还是基本功深入阶段,所有的课程都属于综合练习的范畴,可以适用于任何一个舞种。但是到了二年级,专业就要进行细分,所以,这个问题,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再思考的话,可能就来不及了。

如果她能像那天晚上那样的舞蹈,即使是纯野生的,即使那代代相传的舞段结构可能并不利于舞台的发挥,她也足够在聚光灯下颠倒众生了。

看了她在族人之中那完全放松而熟稔的舞蹈,格雷更加加深了这样的确信——她应该更适合民俗舞的表达,在那个领域,比起芭蕾,她的优势要大得多。

“是因为萨卡洛夫的缘故吗?”犹疑再三,格雷还是更加明确了自己的问题。

如果只是因为萨卡洛夫是一个芭蕾舞者,而她并没有见过除萨卡洛夫的舞蹈之外的表现形式,或者说,只是因为她的心愿是想和萨卡洛夫跳双人舞,那么,格雷就打算劝劝她。

倒不是因为妒意,或者说,不仅仅是因为那个。

格雷自己也曾经是一名芭蕾舞者,芭蕾对于他来说,是最擅长也最热爱的,如果夏伊达选择芭蕾,在他心里当然是一件好事情。可是感情归感情,理智的声音是,她应该走最适合她自己的路。

女孩露出了认真思考的神情。

“其实,这一段时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夏伊达轻轻地**着马儿光滑的皮毛,很实在地说,“大概……并不是科斯嘉的缘故。他是把我带到那里的人,我学着他的样子,跳了很久很久一点也不标准的芭蕾。可是,当我问自己,如果没有科斯嘉,或者说……如果没有你的话,我还会喜欢芭蕾吗?”

夏伊达望向了格雷,两个人的眼神交融在一起。

“我想我是真的喜欢。芭蕾和我们的舞蹈不一样,当我自己跳舞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片水,一直向四面漫开去。可是练习芭蕾的时候,好像有什么在捆缚着我,告诉我一切的过火都不够美丽。这种感觉很奇妙,我很想知道那是什么,它改变了我对于美丽的理解。”

少女说出这些话很不容易,但仍然是相当抽象。她没有办法清晰地表达那努力思索却仍然无法梳理清楚的思想,所以,干脆把意识里的画面直接抛给了格雷。

她知道如果是格雷的话,或许就能明白她的意思。而从格雷的眼神里看,他似乎竟然真的懂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后面的半年,我会尽力带着你往芭蕾的方向走。”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迷人的笑意。

她的话不是很清楚,或许,她连自己的心思都还没有完全梳理明白,但是,格雷是过来人,是世界上最懂芭蕾魅力的人之一,所以立刻就明白究竟是什么在冥冥中吸引了她。

的确,夏伊达非常适合民俗舞,她有种与生俱来的明媚与热情。民俗舞的话,会放任她把自己的特点无限制地扩张,一直达到某一个极点。

但是芭蕾不一样,芭蕾或许是世界上最冷静、最克制的舞蹈形式,它最大的魅力,就在于外在的控制与内在激情的碰撞所产生的特殊优雅和迷人。

民俗舞对她来说是契合的,而芭蕾对她来说,却是互补的。

选择契合的那一个,会轻松和顺风顺水,而选择互补的那一个,却有可能在艰难的打磨中攀上更高的峰顶。

这其实是她的野心!

第一次发现了她这巨大的野心,格雷不但没有觉得惊讶,反而感到很愉悦,觉得这样的她热气腾腾的,似乎格外迷人。

如果换了是他自己的话,一定也会这样选择的。

忽然觉得脸上凉了一下,然后变得湿漉漉的。

不知什么时候,下雪了。

草原上的雪与北之国的雪看上去不太一样,因为四周全都是空漠,所以这飘飘荡荡的巨大雪片显得无边无际,让人的心都跟着变得空旷起来。

头顶,有一只苍鹰鸣叫着掠过,也不晓得是冒着雪,还是根本就凌驾于飞雪之上的天空。

女孩忽然一把抓住了格雷的手,使劲摇了摇。

“是鹰神哦!”她兴奋地叫起来,“许愿吧,会实现的!”

说着,她放开了格雷,自己两手交握,垂下头闭上眼睛,虔诚地许起愿来。

格雷看着她,猜测着,她究竟会许了什么愿呢?参加四国竞技赛吗?成为了不起的舞者吗?

天空中,鹰神还在盘旋和翱翔着,风雪完全不会对它造成任何的阻碍。

格雷也试着在心中默默地把一个愿望念了出来。

不多会儿,夏伊达睁开眼睛,开心地一笑。

“你一定会好好的!”她对格雷说,“会什么都好的。”

格雷心里紧了一下——难道说,她许的愿,竟然与自己有关吗?

自己许的愿,也与她有关呢,只是,不能说出来罢了。

夏伊达许过愿之后,心情似乎变得格外好,完全没有察觉格雷情绪的变化。

“妈妈说,让你不要太累了,她说,你还是个孩子,不用对自己要求那么高,要放下顾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活得轻松一点!”

说着,女孩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格格地笑起来,笑得身子一颤一颤的。

妈妈说,他还是个孩子……

那么厉害,那么坚强,那么成熟的人,在妈妈眼里,也不过只是个值得疼爱的孩子,这么一想,就怎么也忍不住笑。

却听到对方叫了一声:“夏伊达。”

夏伊达止住了笑,有些惊讶——格雷很少这么郑重地叫她的名字,虽然他一向都是称呼全名,而不会介安吉拉那样亲近地叫她“伊达”。

她发现格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近了她,与她面对面地站着。他的头发和睫毛上都落满了雪花,看上去像个精灵一样。这一幕隐隐约约的似曾相识。

“让我不要这么沉重,不要禁锢自己,是吗?”他低下头来,凝望着她的眼睛。

“是啊,大家都希望,你能幸福啊!”女孩欢快地说。

格雷点点头,说了一声:“嗯。”

下一秒,他就伸臂将女孩拥进了怀里,不容自己有丝毫迟疑地,低头吻上了她柔软的嘴唇。

第192章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其实,格雷自己也不能解释,自己在这一刻是怎么鬼迷了心窍的。

但是他不能停下来,不能给自己的思维以任何一点喘息的机会。

只要有一丝丝犹豫,就很有可能失去所有的勇气。

如果真的要放下所有的顾虑,遵从自己内心的指引,那么,最想做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把她抱在怀里了。

刚刚许的愿望也是,想要把她……变成自己的!

格雷没有给自己喘息的机会,同样也没有给她。

他紧紧地抱着她,用手托住她纤细的脖颈,轻轻地,十分温柔地吻着。

夏伊达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但是,意识已经没有了,整个人都完全傻掉了。

她没能理解,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跳,跳得很大声很大声,很快很快,大概马上就要坏掉了。

格雷没有理会她的僵硬,只自顾自忘情地沉迷于她柔软而湿润的红唇。

他努力地攻克了她的防御,开始在她的唇齿间探索并不是完全未知的领地。他的动作依旧生涩,但已经不像是头一次的笨拙。这种令人迸发出狂野激情的接触使他的全身都因为激动而轻轻地颤抖,让他回想起那一次趁她熟睡偷偷吻她时那种难以形容的滋味。

那之后,可是两夜都几乎没能睡着,满脑子里全是她,甚至浅眠时的梦境里也是她。而那梦不知怎的是从未经历过的香艳和不可描述,令他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简直像个卑鄙的小人。

但是这一次又不一样,她不是在梦中,她是清醒着的,而自己竟然有这么大的勇气就这样吻了她!

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议,又带着些楚楚可怜的泪光盈盈。或许是被越来越失去理智的侵略弄痛了,她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呜咽,而这近似于呻.吟的声音却不知怎的比什么都更具有煽动性。

就只这一声,就恨不得不管不顾地将她掰开揉碎,吃下去,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让她永远在自己的占有和控制之下。

此刻,他相当放纵,把女孩抱在怀里,吻了很久,吻到她全身绵软,像抽掉了骨头一样地瘫倒在他怀里,动都动不了,才恋恋不舍地放了她。

格雷低头去看她,看到她面色潮红,一脸的惊慌失措,快要哭出来了。对于这丫头的心思,格雷并不自信,不知道她的想法是不是与自己一样,但是,毕竟没有激烈地反抗,没有推开他,没有大声哭出来。

她在怀中绵软无力的样子异常诱人,简直让人想要犯罪。

那一次,她大概是误会了艾维雅娜和自己的关系,她生气了。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对自己也有些独占欲呢?

只要她想要,那他是心甘情愿的啊!只是这样的心情,要怎么让她知道呢?

那么现在,她懂了吗?

“格雷……”夏伊达终于喘匀了,开始不知所措地轻声叫着他的名字,“你这是……做什么……”

格雷紧紧地抱着她不放手,在她耳边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这样子,还能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追求你啊,可是这要怎么说出口?

与说出这样的话相比,他决定咬咬牙,直接动手。反正很想,想极了!

夏伊达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虽然心里一直有着那些难以言喻的小小悸动,虽然觉得能够跟他在一起非常快乐,非常安心,甚至有种不愿意与他人分享这份关怀的冲动,可是,却从来,从来,没有往这样的状态想象过。

这是……恋爱吧!

格雷这算是……表白吧?

这是她目前为止唯一能够理解了的事情,而刚刚发生的一切简直把她吓坏了。

这么优秀的人,自己一直仰望的,天空中遥不可及的星星!

夏伊达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根本没有办法想明白。

恋爱这件事情,总觉得离自己很远很远,甚至没有来得及认真地憧憬过。所以,当这一切猝然而至的时候,夏伊达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对于格雷,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是恋爱的感情吗?

格雷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这连想都不用想。她是那么崇拜他,心疼他,他的一举一动她都关心,他的一颦一笑都能牵动她的心情。

这样的感觉,就是恋爱的感情吗?

可是,在她心里拥有不一样地位的人,可并不止格雷一个啊!

同样可以让她关心,牵动她情绪的人还有科斯嘉,想到科斯嘉也会觉得很快乐。还有安吉拉,还有凯,甚至她还牵挂着朱利安,以及他体内那个孤独的影子朱理。

那么这些又是什么?恋爱的感情,应该是不会牵挂着这么多人的!

她不太懂,也想不明白。

一件自己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情,是没有办法给出任何答案的,那是对对方的不负责任。而对于格雷,夏伊达要求自己对他必须百分之百的负责任。

格雷是不应该再承受任何伤害的,他应该得到最美满的幸福!这是夏伊达刚刚向鹰神许过了的愿。

所以,她现在完全不知所措,甚至忘记了自己其实一直还在他的怀里。

他的拥抱与任何人的都不一样,竟然不会引起任何的反感,反倒觉得很温暖,很安全,就像他这个人,纯净得不含有任何杂质。

而且,格雷从来不会强迫任何人作出决定,也不会试图改变他人的想法。

所以,他只是在表达,而没有指望得到任何答案。

夏伊达抬头望着他,发现他一直在注视着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

从来没有距离这样近过,甚至他的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得清清楚楚。这样近地去看他,就会发现他的面孔比想象中的还要完美,好看到让人完全不敢产生占有的欲望。雪越来越大,快要把两个人埋没了,而他那原本色调略显清冷的双眸,此刻却闪耀着从未见过的炽热的光。

那样的眼神,就好像随时都还会低头,吻过来似的。

夏伊达的心里怦怦乱跳,跳到连呼吸都困难。面对现在的他,她就是这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格雷用一只手揽着她,腾出一只手来,很轻柔很轻柔地为她拂着落满长发的雪花。

“是不是该回去了?”他用温柔的声音说,“如果雪再下得大一点,羊群会不会迷路呢?”

第193章 夜谈

夜深了,外面的大雪依然是没有停,大有一副把一切都掩埋掉的架势。

格雷和罗曼躺在同一张地铺上,谁也睡不着。格雷是因为有心事,而罗曼则是因为兴奋。

没有电灯,火光微弱的油灯在旁边忽闪着。

两个人都是贵族出身,从小过的是养尊处优的日子,从来没在生活的问题上受过委屈。但是,当下这稍微有点冷的帐子,有烟呛味的火炉,算不上洁净的被褥,完全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困扰。

确切地说,是全都顾不得了。

罗曼·克利斯朵夫闭着眼睛,轻轻地哼着一段旋律。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如果传到外面的广漠里,或许会被旅人误认为诱惑人的妖精。这段旋律也很美,悠扬里带着热情,是部族里的传统曲调转化过来的。

罗曼迷醉在自己的哼唱里,而格雷静静地听着,想事情。

“这一次,我可以写出一曲绝对出色的作品!不,不止是一曲,或许可以写出很多!”罗曼忽然张开眼睛,兴奋地说。

“嗯。”格雷有一搭无一搭地应着。

“你求求我的话,就把最好的那一曲给你!”

“嗯,求求你。”

“不如这一曲,就叫作《离太阳最近的人》!”

“嗯。”

罗曼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揪住格雷的领子,把他也拽了起来。

“你怎么回事,吃错药了?”

这种时候,正常的格雷·范塔西亚应该会语调冷漠地向他泼洒冷水,指出他话中的每一个漏洞和每一个可能存在的问题。可是今天的格雷是心不在焉的,好像连跟他拌嘴都懒得出声。

“没事。”格雷说。

“得了吧!”罗曼叫起来,“格雷·范塔西亚,咱俩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我会不知道你?说吧,你今天到底是犯了什么病?”

格雷不说话。

“让我猜一下——你不会是跟那小妞表白,被拒绝了吧!”

格雷皱起了眉头。他怎么会一下就猜出来了,真是烦人!

“这么说,是真的?”罗曼看他表情一下子就明白了,“你怎么说的?”

罗曼心里不知怎的有几分烦躁。自从看出了格雷对夏伊达的心意,罗曼就莫名地想找夏伊达的麻烦。那小丫头其实没什么问题,跟平时相处的那些富家小姐完全不一样,其实挺讨人喜欢,但是罗曼就是心烦。

就好像,一直以来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要被她不费吹灰之力地抢走了,而自己,曾经花了那么多心血和感情在那家伙身上。

F…ck!怎么好像嫁女儿的心情!我是不是变.态了?

罗曼·克利斯朵夫这样扪心自问。

不过这一刻,又本能地替格雷着急。

这家伙能有本事把表白的话逻辑清晰地说出口来?罗曼就不信了!

那小丫头一看就是个傻的,这个再说得颠三倒四,模楞两可,想想就觉得感人。

格雷不吭声。

“不是用说的?”罗曼问。

格雷还是不吭声,只是脸忽然红了。

罗曼拍了拍他的肩膀。

“根据我对她的观察,她和一般的小姑娘可不一样哦。”罗曼正色说,“她在这方面的觉悟,很可能连安吉拉那种小孩子都比不上。当然,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说她是单细胞生物的话,你的细胞最多也就是两个!”

格雷难得的没有反驳,也没有冷语相对,因为他意识到罗曼说的可能是实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终于有些无助地说。

今天,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可是显然,只是吓到了她,根本就没有换来想要的结果。

说明,在她的心里,并没有把自己放在那个最特殊的位置。

所以,事后回想起来,就有点不知所措。

“她怎么说?”罗曼问。

格雷摇了摇头,把她的反应磕磕绊绊地试着讲了出来。罗曼皱着眉头听完了,说:“还好吧,至少没给你一巴掌。”

格雷有些后怕——原来还会有这种事!

没有把自己放在那个最特殊的位置,但是,那个位置上放的,应该也不是萨卡洛夫。

或许,那个位置上还根本就没有人!

因为她并没有把他推开,至少,她的心里并不排斥和厌恶他。

“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罗曼终于决定以“友人”的身份告诫他,“像她那种单细胞生物,大概是想不明白的。这种事情,根跳舞可不一样,如果她在跳舞上永远不会退缩,那么在这种事情上,第一个选择可能就是会逃避了。”

说着,罗曼露出一副“我打交道的人多了,我见过她这样的”那种神情:“而且,她会接近你,对你好,根本就不是因为她对你有什么意思,而是因为这种傻瓜会觉得所有人都是好的,都可以亲近。不信你去看看,她对别人是不是也都一个样?”

“你是怎么,总能那么顺利的呢?”格雷听了这些话有些抑郁,问出了一个他曾经认为这辈子都不可能问罗曼的问题。

对于罗曼流水似地换女友,格雷一向看不惯。但是,不得不承认,罗曼确实很厉害,还从来没见哪个女人拒绝过他。

罗曼·克利斯朵夫冷笑了一声。

“格雷·范塔西亚,你究竟明不明白?只要你点一下头,你知道有多少女人会争先恐后地跟你走吗?这世界有时候就是这样,只有你想要的东西,是没有办法轻易获得的,甚至有时候,是拼尽全力也获得不了的!”

说着,他冲格雷挤了挤眼睛:“所以,何必那么累呢?活在当下,接受那些唾手可得的,又有什么不好呢?”

格雷摇了摇头,觉得这谈话是进行不下去了,于是重新躺下,缩回被子里,用手背挡住眼睛。

从小到大,格雷的身边从来没有缺少过示好的女孩子,还有表白的女孩子,不惜任何代价都想要靠近的女孩子。

那一切,从来没有让他有过片刻的心动,只感觉无比的麻烦。

所以,他看上去总是很冷漠,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可以让他避免很多的麻烦。

那从来都不是想要的,从这一刻,他更加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

当你拥有了很想要的什么,才真正拥有了属于人类的活生生的喜怒哀乐。

在我的字典里,曾经出现过“放弃”这个词吗?

格雷在内心的深处对自己说。

所以,无论如何,都绝不会放弃的,这一次也是一样!

只是他并不知道,在并不遥远的明天,还有更大的挑战在等待着他。

第194章 不速之客

格雷发现,从那以后,夏伊达就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之前有不少事情,她都是约了他一起做的,可是现在,她经常是跑得影都没有了,也再没有机会与她一起坐在马背上,从后面揽着她的腰。

格雷觉得有些寂寞。

寂寞和孤独,其实是艺术家的良药,很多传世之作,本来就诞生于永恒的孤独之中。格雷其实并不害怕寂寞,而且,很享受那种一人独处的时光。可是现在,这种寂寞总让人心里七上八下的,难过焦躁得很。

想要再一次捉住她,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可是又怕这样她会跑得更远。那么,即使回了北之国,又该如何轻松自然地相处呢?

格雷决定暂且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采风上面,哪怕只有一个人,也要寻访遍这里所有的舞蹈形式。他试了几天,努力地去和当地的牧民沟通,牧民们倒是热情得很,对他所有的要求来者不拒,所以居然顺利地取得了极大的收获。

无论在遇到什么样的打击和挫折的时候,舞蹈总能带来最大的慰籍。格雷感觉好了一些,心中不再那么纠结,渐渐地开始找回最初的沉静和淡定。

然而现实证明,运气不好的时候就会一直不好,就像屋漏偏逢连夜雨,又像当你在十字路口遇到了一个红灯,那么接下来就会连着遇到十个、一百个红灯。

清晨,格雷早早地起了床,准备和罗曼一起,到夏伊达那里去吃早饭。这些天,夏伊达也是装出一副开朗的样子,但她和他一样,根本就不会假装,所以看上去反倒挺别扭。每次大家一起吃完饭,夏伊达总是嗖地一下就窜去干活了,任她妈妈怎么责怪都不听,而安吉拉跟着沉迷在音乐里的罗曼到处走,有时候连饭都顾不得吃。

当然,在任何一个牧民家里,都有办法填得饱肚子。

格雷还没想好今天要去寻找些什么,是不是要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

帐篷外面,传来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这不太寻常,因为这里很少有机动车出现。牧民出门基本都是骑马,年迈的人们就坐马车或牛车,来了这么多天,还没有听到过汽车的声音。

格雷和罗曼裹好大衣,撩开帐子走到外面。

果然,不远的地方,又多了一辆绿色的越野车。车身看上去相当泥泞,想必这一路很不容易。

车门打开,从副驾驶处跳下一个人来。那个人身上裹着厚厚的长款羽绒服,头戴毛线帽,脸上一副黑色的大墨镜,穿着看上去有些笨拙,但他的动作却意外的轻盈,简直像一只负重的蝴蝶。

格雷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他怎么来了!是与她相约吗?

这简直是无法言喻的重大打击!

但是格雷心里的疑问却被另一个人先叫了出来。

不远处,直接传来了一声尖叫。

“科斯嘉,怎么会是你?你怎么来了!”

是夏伊达的声音。她也站在帐篷外面,用双手捂着嘴,脸上全是惊讶。

康斯坦丁摘下了墨镜,小跑着朝她迎了过去。

“伊达,我回来啦!”他兴奋地喊着,老远老远就能听得到。

康斯坦丁展开双臂,抱了抱夏伊达。这是牧民的迎客礼仪,夏伊达也抱了他一下,但是眼神的余光掠过了不远处站着的格雷的影子,便倏地一下缩了回去。

康斯坦丁随着她的反应,心略略地向下沉了一下。

其实,他甚至比看到夏伊达更早地看到了格雷·范塔西亚。

这个人,他曾经见过一两次,但毕竟没有合作过,所以印象已经不深了。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居然会在这个时间,与自己的生命重新产生这样的交集。

两个高挑的男人,一起从帐子里出来,他们都穿着有些滑稽的羊皮袄,看上去有些像个牧民了,然而他们太白皙,太挺拔,还有那与东之国太过格格不入的独特发色。

隐约知道,另一个应该是罗曼·克利斯朵夫,也是见过的人,但没有打过交道。就算印象不深了,谁是格雷·范塔西亚,还是一眼就看得出来。

因为那个人看上去格外的刺眼!

以前没有认真地看过他,作为外表极其出色的舞者,康斯坦丁反而对人的外表关注甚少。但是现在看来,这个人的脸长得实在太好,而且就算隔着臃肿的皮袄也能看出他的身材极佳,作为舞者的天然比例甚至还要超过自己!

哪一具身体是经过舞蹈淬炼的,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有这样先天条件的人最终竟然选择了编舞,但是,自从开始对他关注起来,就觉得哪一样都值得介意。

这时,夏伊达的妈妈和其他人也陆续地迎了过来。

“哎呀!”阿米娜惊喜地叫出来,“这难道是……维拉家的孩子?!”

康斯坦丁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转向阿米娜,和她久久地热烈地拥抱在一起。

“是科斯嘉啊,那个小娃娃!”

“长成这么漂亮的小伙子了!”

“我就说嘛,这个孩子将来一定会长得比草原上的花朵还要漂亮!”

格雷远远地看着,看着那边的气氛越来越热烈。康斯坦丁在他的双脚踏落地面的瞬间就融入了这里的世界,仿佛他本来就是这里的主人,而不是什么匆匆过客。他曾经在这里拥有过去,他的出现,比自己早十年。

如果在十年前种下一颗种子,那么今天,很自然地就会长成蓬蓬勃勃的大树了。

大家似乎都很高兴,只有安吉拉一直站在夏伊达的身边,使劲地挽着夏伊达的胳膊,整个人好像要粘在她的身上,生怕有什么东西要把她抢走了似的。

“刚刚好准备完早饭,孩子,你是赶了夜路吧,多危险啊!快叫上你的朋友,一起来吃点热的吧!”阿米娜热情地说,“这些天啊,简直像交了好运气一样,来了这么多客人,都是我们喜欢的好孩子啊!”

说着,她也没忘了朝格雷他们这边招招手,喊了一声:“孩子们,过来吃饭啦!”

康斯坦丁笑眯眯地说:“真的快要冻僵了,而且也快饿死了!”

说着,就招呼着租来的车的司机一起,跟着阿米娜钻进了帐子。

格雷听见身边的罗曼·克利斯朵夫轻轻地“嗤”了一声,好像很不屑的样子。

第195章 他的心意

客人变多了,又加上闻讯过来聊天的牧民们,帐篷里一下子变得拥挤不堪。阿米娜又向别人家借了两张长条桌,才勉强把大家都安置下来。

很自然地,男客人们被安排在一起了,于是格雷和康斯坦丁不得不坐到了一张桌上。

罗曼拍了拍格雷的肩膀,把他往一边推了推,自己横插在他和康斯坦丁中间。

“我叫罗曼·克利斯朵夫,”罗曼根本没有正儿八经自我介绍的意思,而是一边说话一边扯了一块烤饼来吃,“我们都是夏伊达的好朋友,这次跟她回家来玩的。”

他一边说,一边扫了一眼隔壁桌上和安吉拉坐在一起心慌意乱的夏伊达,心里想着:“好朋友个屁!真特么能搞事情!”

但是他自己可以让格雷·范塔西亚吃亏,他自己可以破坏格雷和夏伊达之间的关系,眼前这个外人却不行。在他眼里,康斯坦丁·萨卡洛夫不过是个小屁孩,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资格。

所以罗曼连他们是来采风的这件事情也不说,只说是来玩的,显得更亲近一些。

康斯坦丁很有礼貌地笑了笑:“两位前辈我都知道的,也在心里很尊敬。伊达经常说起你们,你们这次肯来采风,还肯帮伊达编舞编曲,我也觉得很感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

罗曼气得又在心里骂夏伊达——真是个大嘴巴!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啊,真是不巧,”罗曼用感叹的语气说,“可惜我们很快就要回去了,听说过几天天气又要不好,谁知道车还开不开得出去呢!所以我们昨天晚上还在商量着要不要提前走。”

接着又加上一句:“夏伊达也走,她还要训练。”

“是吗?”康斯坦丁微笑着说,“那到时候可不可以拜托各位带我一程?我也要回北都学园啊!”

真是好厚的脸皮啊!罗曼在心里感叹着,没想到这小小的年纪,还真挺不好对付。

他并不知道,康斯坦丁在这一刻,也差不多是用上全部的力气了。他完完全全不擅于应付这个,脸上那天使般的微笑不过是在竭力地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身边这两个人,都比康斯坦丁年长四五岁,无论怎样都是应该尊重的人。他虽然是怀着一份私心刻意来到了这里,但他从来没打算过要用任何卑鄙和低劣的手段参与到竞争中去。

来这里,也是想见一见格雷·范塔西亚。

没想到这第一个照面,相处的短短几分钟,范塔西亚一句话也没说,清冷冷的,倒让人并不觉得难以相处。反倒是旁边这一位罗曼·克利斯朵夫,似乎对自己怀有很大的敌意。

“说起来,你到这边是有什么事吗?这么大冷的天,这边的剧也接啊?”罗曼把一碗奶茶挪到康斯坦丁面前,懒洋洋地问。

“没有什么事,”康斯坦丁道了声谢,接过奶茶来,“就是刚刚从西之国回来,才知道伊达已经回家去了。我也好久没过来这边了,就想过来看一看。”

“好久了啊,听说,有十几年了?”罗曼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嘲讽,“十年都想不起来,这会儿突然就想起来了?”

康斯坦丁的脸漾起了一丝红潮——这个人,果然是刻薄得很,也敏锐得很,每一句都恨不得直击人的要害。

“我以前,没能找到地方。”康斯坦丁诚实地说。

“那今天怎么找着啦?”罗曼的语气一下子凌厉起来,“看来以前一直心不诚吧!”

康斯坦丁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深呼吸了几口,花了一些时间,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是的,是我做得不够,但是以后不会的。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还请两位前辈多多指教了。”

罗曼·克利斯朵夫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这家伙很年轻,不过十七八岁,但是,却有着许多中年人都不具备的宽阔和沉稳。他似乎很难被激怒,完全没有专属于少年天才的那种清高孤傲和暴躁,相反,他在各种刺激之下却仍然保持了优雅的姿态,甚至他的话语里都看不出什么不真诚。

康斯坦丁的反应,把罗曼衬托得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反正我的名声本来也不怎么样,罗曼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那么,前辈我就让你见识见识……

更加刻薄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罗曼的手却被格雷握住了。

“不要这样。”格雷望着罗曼,简洁地说。

你其实什么都不懂啊!罗曼心里冲格雷咆哮着,这家伙的出现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挑衅了,无论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都不能改变这样的一个事实!

他绝对,绝对是因为你在这里,才会这样张皇失措地从天而降啊!

但是格雷是个异常固执的人,从小就是,他的想法没有人能够改变,而他真正生起气来会非常可怕,这一点,没有人比罗曼更加了解。

所以罗曼一下就没了吃早点的心情,随便说了句,哎哟,是谁在吹笛子了,就愤然离席出去了。

早点是奶茶、烤饼和腌菜,甚至还有一些肉类制品,格雷依然是吃不惯,只是努力地喝着难以适应的咸味奶茶。但康斯坦丁看上去却习惯得很,仿佛那些食物早就已经是他很好的朋友。

两个人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吃饭的时候不说话,所以都是默默的,听着别人吵吵嚷嚷热闹着,倒是也不错,可以不必很尴尬。

但是,两个人食量都很小,很快,就没什么可吃的了。

康斯坦丁自己掏出手帕擦了擦嘴。

“你的事情,我知道很多,”他十分坦然地对格雷说,“伊达经常对我说起你,差不多每一天,都会说起你。也许,我这次来,就是因为听说你也在这里,所以才会想要来看一看。”

格雷抬头望着这个少年,惊讶于他的直白。

一直以来,康斯坦丁·萨卡洛夫在各种公开场合都显得大方得体,应该是个很懂得处理人际关系的人。这样的人,通常说话做事都爱留几分余地,不会向他人坦陈自己的心事。

但康斯坦丁似乎与印象中的那个样子不太一样。

“我要回北都学园了,这一段会把重心放在皇家芭蕾舞团的工作上,然后,四年级结束,我会申请北都学园的研修生,这样,我就会有资格参加来年的四国竞技赛。我会和伊达一起,成为北都学园的代表者,为着同一个目标而努力的!”

说到这里,康斯坦丁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锐利的光,忽然变得像一个拿着剑的战士。

“我喜欢伊达,或许,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他直视着格雷的眼睛,十分坚定地说。

第196章 可还存在?那曾经燃烧的你

格雷惊呆了,没想到康斯坦丁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应该是对夏伊达表白的话,他却在这里,说给自己这样一个差不多是刚见面的人听!

这在格雷看来根本是不可思议的,至少,他自己怎么想,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尤其是已经成为了潜意识里假想敌的那一个。

他本来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这会儿却端起了奶茶,一点一点地啜起来。奶茶上飘浮的炒米颗粒不知怎的变得格外大,噎得人直想咳嗽。

他好不容易,才把内心的波澜压制了下去,不让它们表现在脸上。

康斯坦丁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也是个情绪控制得很好的人。大概是长期的登台要求他在上台的那一刻必须心如止水,所以他年纪轻轻,就曾经接受过极其严酷的训练。

“我没有对她说过,却先告诉了你,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呢。”康斯坦丁微微地笑起来,“或许,是想知道你的想法吧。”

格雷想起了大雪中原野上的那一幕,少女在自己的怀里惊慌失措的表情至今还深深地印在脑海。他也努力地传达过,但并没有收获到自己想要的反应,现在康斯坦丁的突然出现更是让人心乱如麻。

确切地说,是心头火大。

这次急着要跟夏伊达回来,也是因为产生了强烈危机感的缘故。格雷不像康斯坦丁,与她有那一段久远的缘份,又有十年的时间来发酵,即使不能酿成美酒,也足以变成任何东西的催化剂。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只有这短短的邂逅,残缺的肢体,模糊的未来,以及一颗对她身上的温暖再也无法割舍的心。

格雷承认自己这一次努力想要捷足先登,是存了一些卑微的私心的。只是并没有想到,拥有一切的康斯坦丁所追求的,竟然不是有策略的你争我夺,而是决斗一样的正面交锋。

这样的表达让格雷对康斯坦丁多了一分欣赏,同时,也在那颗寂寞多年的心里激起了一股傲气。

曾几何时,有谁敢于这样直面自己,提出挑战来着?

这世界上,又有什么人是不能战胜的!

战意让格雷的血液开始燃烧。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自从人生的道路发生了转折,他收获了很多的坚韧,独独失去了这一份沸腾。

格雷蓦然惊觉,当所有的人都在攀登的时候,自己是绝不能停留在原地的。即使是一直在努力地前行,但是,真的拼尽了全部的力气吗?

直到见到萨卡洛夫本人,而不是只在他人的传言中勾勒他的形象,格雷才真正地有了“这确实是一个天才”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使他产生了巨大的威胁感,尽管坐在自己身边的年轻的天才气息沉稳柔和,看上去毫无攻击性。

像是一把从来不曾出鞘的剑,但是,任谁也不会怀疑那剑鞘中包裹的是怎样的锋锐。

极其年轻,与自己舞台生涯最巅峰的时期一样的年轻,而且,有着绝好的未来。格雷不由得产生了比较的心,拿他,与曾经那个舞上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吉尔伽美什,是燃烧的,是什么都追求极致的,可现在的格雷·范塔西亚,身上还有那种燃烧的感觉吗?

此刻,却忽地燃烧起来。

“你既然会来这里,那么我的想法,你应该很明白了。”格雷说。

发生的一切,他不愿意告诉康斯坦丁,也没什么必要,但是,面对这样一个人,内心的骄傲不容许他有任何躲闪。

康斯坦丁点了点头,似乎在说:“很好。”

“伊达她,”康斯坦丁语气平缓地说,“这几个月来和我聊过许多,从她的话里可以看得出,她是真的很喜欢跳舞。伊达她,和一般的女孩子是不一样的,或许她自己还察觉不到,但是,总有一天,她的眼中,只会留下那个站得更高的人。所以我想,我一定要努力,努力到达那个很高很高的地方——”

康斯坦丁与格雷交融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跟我比一场吧,格雷·范塔西亚前辈,你我的战场,应该在舞台上!”

格雷望着他,淡然道:“抱歉,我的腿坏了,上不了台。”

康斯坦丁给他短短的一句把豪情壮志全噎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话来。冷静许久,才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我并不知道……”

康斯坦丁从看到格雷·范塔西亚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他绝对是一个舞者,而且,绝不是一般的舞者。

他应该是属于舞台的,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选择了编舞作为最终的职业,他都应该是属于舞台的。这样的话,就会有一个平等的竞技场。

但是从来没想过,格雷·范塔西亚不选择上台,竟然是出于不可抗力。他整个人看上去明明与常人没有任何不同。

格雷从来不会主动对人说起自己身上的问题,但是对于眼前这个人,大概一切都会有些特别。因为对一个坦白的人来说,同样的坦白就意味着最大的尊重。

“当我还是一个舞蹈演员的时候,我的名字叫作吉尔伽美什。”格雷说,“但是因为意外事件,我的右腿留下了不可恢复的神经损伤,不能再坚持完整剧目的演出。”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作为舞者的生涯已经结束了,不可能与你在舞台上分出胜负。”

格雷说得很淡泊,但是这些话听在康斯坦丁的耳中,却不亚于惊雷般的震荡,令他张大了眼睛,坐在原地,久久无法回应。

就是在听到“吉尔伽美什”这个名字的时候!

隔了很久,康斯坦丁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实在是太了解你了。”他说,“我很认真地,研究过你,只是不知道,你忽然消失掉是这样的一个原因。”

康斯坦丁的脸上第一次显出了一丝沮丧。

真的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是消失掉的吉尔伽美什。吉尔伽美什是一个神话,是每一个力图追求巅峰的人都想要超越的对象,当然,康斯坦丁也不例外。

他分析了吉尔伽美什的每一个作品,认真地揣摩这个人的特点,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吉尔伽美什和自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

所以,康斯坦丁从来没有摹仿过吉尔伽美什,只是在心中暗暗地欣赏,并且渴望超越。

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吉尔伽美什居然会这么年轻!

如果从格雷·范塔西亚现在的年龄推算回去,那么就算是吉尔伽美什消失的那个时候,也最多不会超过十七八岁。

跟现在的自己是同样的年龄,但是,客观地说,现在的自己是超越不了那个时候的吉尔伽美什的,依旧达不到他那种极致的灵动,以及超高难技巧之下的稳定性。

挑战还没有开始,自己就先输了一城!

第197章 等我来把你踩在脚下

但是同时,康斯坦丁·萨卡洛夫觉得自己的身体忽然燃烧起来,又忽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煎熬。

没想到有一天,竟然可以与吉尔伽美什成为对手。但是,这样的对决又开始得太晚了,以至于错失了与他在舞台上相遇的机会。

好想打倒他!无论从哪个方面说,都有想要打倒他的理由,但是却又没有了这样的机会,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身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没有什么好办法治疗吗?”康斯坦丁闷闷地问。

格雷摇摇头。

“现在的医学如此发达,一定是有办法的,也许,只是没找到。”康斯坦丁忽然认真地说,“我会去寻找的,希望有一天可以把你治好。”

格雷望着这个少年,忽然感觉他挺有意思。

“我接受你的挑战。”格雷说,“而且,不会输给你。”

“可是你已经……”

“我依然,听得到舞蹈之神的声音。”格雷说。

就是在此刻,格雷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还能听得到舞蹈之神的声音。命运虽然斩断了他作为舞者的生涯,舞蹈之神却从没有自他的生命中离开。

或许,是一直没有放弃过追求的缘故。

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感激曾经在艰难面前选择了站起来的那个自己。

康斯坦丁没有多说什么,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格雷话里的意义。

如果注定要把一生献祭给舞蹈的神,那么战场就不一定非要在舞台上。

就在此刻,康斯坦丁以己度人,忽然对眼前这个作为舞者来说略显纤瘦和苍白的男人产生了非同一般的敬意。

果然,伊达吸引到她身边来的,并不是一般人呢。

应该说,是太不一般了!

康斯坦丁忽然露出了一抹冷冷的笑意,与他之前的表现相比,这笑容显得太过凌厉,与他的气质十分不符。

“格雷·范塔西亚,就算要踏遍全世界,我也一定会找到一种方法来治好你。在此之前,你可不要堕落,你要重新回到舞台上,然后,等着我来把你踩在脚下!”

格雷听得愣住了,愣了几秒,终于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

他很少这样笑,笑得肩膀都耸动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谢谢了。”他笑得有点喘,“你还是放下这份小孩子的天真,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好了。”

康斯坦丁倔着不说话,那种超越了年龄的气度和神彩全都不见了,看上去真的有点像个赌气的小孩子。

远远的坐在另一张桌上的夏伊达和安吉拉一直在偷偷地关注着这边,看得一愣一愣的。

康斯坦丁来了,夏伊达很开心,但是,他的到来实在太过突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以至于潜意识里出现了浓重的不安。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不对头的,而且很明显,罗曼·克利斯朵夫跟康斯坦丁之间上来就不怎么融洽。

可是,罗曼走了之后,格雷和康斯坦丁之间,看上去反倒没有什么火药味,有说有笑的,好像相当友善。

只是作为旁观者的夏伊达和安吉拉都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比罗曼在的时候,还要不对头。

气氛融洽,那只是旁人看起来,可是这两个女孩了解他们,知道他们脸上出现的每一种神情,都是反常的。

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安吉拉的心中充满了不安,她比一脸焦躁却十分茫然的夏伊达心思敏感得多,其实,从康斯坦丁的出现,她就已经预感到不妙了。

这是伊达的青梅竹马,是个绝对优秀的人,而且,他喜欢着伊达!

安吉拉断定,格雷肯定也喜欢伊达,而且是越来越离不开了。可是,对于心目中世界第一优秀的哥哥在这方面的竞争力,安吉拉却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这个康斯坦丁,看上去那么坦然和落落大方,一定比格雷更懂得如何讨女孩子欢心!

安吉拉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她决定,一步也不离开夏伊达,要把她盯得死死的,决不能让她被康斯坦丁拐跑了去!

格雷果然是个笨蛋,吃完了早饭,也不留下来跟夏伊达在一起,而是简单打了个招呼,就一头扎到祭祀那里去研究部族巫祭舞蹈了。安吉拉急得牙痒痒的,却又无计可施。

倒是康斯坦丁大大方方地留下来,在夏伊达的家里,与她和她的家人愉快地叙旧。

安吉拉像个背后灵一样紧紧地粘在夏伊达身边,咬紧牙关,决定要扮演一个世界上最亮的电灯泡。

因为康斯坦丁的突然到来,一行人忽然变得各怀心事。就这样恍恍惚惚的,在东之国两周的旅程就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回到北之国,假期还有半个多月才结束。格雷回家之后,就一头扎进工作室里不出来,还时常到图书馆里去泡着,经常人影都见不着。

罗曼是压根儿就不来了,倒是康斯坦丁,每天都跟夏伊达联系,有时还约她一起出去吃饭聊天。

看着浑浑噩噩的夏伊达,安吉拉心里又着急又不安,却又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最终,她不得已向世界上嘴最严实的人——班杰明倾倒了苦水。

班杰明不动声色地听完了安吉拉的心事,只简单地安慰她让她看开些,凡事都有命运之神的指引。但是安吉拉渐渐地发现,自从说了之后,好像夏伊达外出的时间明显减少了,连练功都不去学校,而是抽空在家里的地下练功房埋头苦干。

注意观察了一下才发现,原来班杰明近来忽然以总管的身份,给夏伊达安排了一堆十分琐碎的家务工作!

这些活都很简单,既不太花时间,也不花体力,但就只有一个问题——需要卡点去做。比如说,上午9点给她安排一个接收信息的工作,10点多接待一个来送东西的访客,11点去某处送份账单,每件事都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完成,却足以把她牢牢地捆在家里动弹不得。

这时候安吉拉才感觉真心地佩服班杰明,并且发誓以后绝对不要在任何地方得罪他!

不过,在这段时间最郁闷的人,大概要数康斯坦丁了。本来想着,终于回到北都学园了,一定要多拿出些时间来与夏伊达相处,互相更加了解一下。没想到回来之后才发现,夏伊达根本就没在学校宿舍里住,她竟然住到了格雷·范塔西亚的家里!

完全看不出,范塔西亚,那个表面看起来很简单的人,怎么竟会如此狡猾呢?

而且在联络中,一向与他无话不谈的夏伊达居然只字未提这件事,这就更加令人不安了!

第198章 出人意料的告白

其实,这件事情夏伊达是刻意没有说的,倒不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而是要提起这件事的话,势必要谈及自己家里的困难。这样的话,科斯嘉会担心的,而现在,明明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现在康斯坦丁知道了这件事,问起来,夏伊达才把这一段发生的事情,自己去打工的事,格雷给予的关心和帮助,原原本本地讲述了出来。

康斯坦丁当时就急了,甚至有些生气。

“有这样的事情,为什么,第一个不找我呢?”他情绪低落地说,“那么多年以前,你们就那么热情地照顾过我们,我还以为,我们已经像是一家人一样。”

“不是,我,我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的……”夏伊达赶忙分辩。

“那不如现在开始就住到我家来吧!我妈妈也很想你的,而且我现在也需要去学校,我每天开车送你去!”康斯坦丁兴奋地提议。

夏伊达沉默了,她的沉默令康斯坦丁脸上的笑容缓缓地消失,因为他感觉到了,这沉默根本就意味着拒绝。

她舍不得离开那个地方,舍不得离开那个人的家!

所以康斯坦丁也沉默了,虽然很难过,但是他从来不愿意强人所难。

他猜的有一些正确,但却也只对了一半。

在康斯坦丁提出这个提议的时候,夏伊达吃了一惊。这个提议带来了一种想象,想象着离开范塔西亚的住处,到康斯坦丁那里去的场景。

一下子,关于每天忙碌而充实的生活的记忆全都涌上来,与格雷的朝夕相处,他的微笑,他在练功房里的陪伴,以及有些严苛的指导。

甚至,忽然想起了近来刻意被自己的意识屏蔽掉的,在苍茫的大雪中那个突如其来的火热的吻。

脸忽然有些发烧,热辣辣的。

尽管不安,尽管彷徨,可是让她离开这些,却又觉得没有办法。

科斯嘉的所在,似乎更让人安心,但是,不知为什么,潜意识总是在呼唤着她,告诉她已经有许多东西默默地渗入了血液和生命,成为了一旦割舍就会痛苦的东西。

当然,还不止这些。

科斯嘉和维拉阿姨那里虽然让人安心,虽然他们一定会对自己很好的,可是,正因为如此,才绝不能到他们那里去。

因为在他们那里,一定会连劳动的机会都没有,自己就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依附于他人的人。

康斯坦丁并没有勉强她,甚至不再继续这个令人为难的话题。

就这样,努力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不知不觉就到了新学期的开始。

开学的第一天依旧是在大操场上集合,听训话。分班什么的早就已经是公开的信息,所以引不起新鲜感。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新生已经不再是新生,而是与这个地方产生了千丝万缕,密不可分的关联,还是让人十分感慨。

集体活动结束了,整整齐齐地穿着制服的学生们却久久在操场上没有离去,三五成群地谈论着假期的见闻,看上去相当热闹。夏伊达和安吉拉也跟几个同班的女孩凑在一起,远远地,可以看到同样穿着制服,被人们围着的康斯坦丁,以及穿着正装,已经从教师队伍中离队的格雷·范塔西亚。

这时候,只听到一声清脆却响亮的呼唤声从低年级这边响起来。

“范塔西亚老师!”

格雷本来都已经走了,听到这一声呼唤,止住了脚步,回过头来。

因为忽然听到有人叫范塔西亚这个名字,夏伊达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抓了过去。当然,她绝对不是一个人,那个女声穿透力很强,又呼唤得坚决而有力度,应该没有人会忽略她。

而且这个声音——

好像是她!

夏伊达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蕾拉·艾维雅娜的影子。她站在人群中,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双手,脸上泛着微微的红,看上去非常紧张,但是,眼神却非常坚定。

穿着制服的女神,依然是优雅美丽,只是多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清纯,显得异常迷人。

还有那双充满了倾慕和热情的眼睛。

格雷发现是她,觉得不解。他给这个女生指导过几次准备用来参赛的舞蹈,可以说,这个女孩确实非常优秀,根本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指导在放假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一向迟钝的格雷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因为他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这些东西,他也是不久以前才刚刚有所体会,才真正懂得。

“范塔西亚老师,我喜欢你!”女生忽然用颤抖却并不微弱的声音,大胆地公开宣告出来。

她甚至没有走近他,就这样远远地,声音穿透了人群,飘飘渺渺地在偌大的广场上回荡。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拉了过来,包括离格雷不远处还没有散去的部分教师。所有的人脸上都是一样的表情,都是一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格雷吃了一惊,也不由得愣住了。没想到有人会用这样的方式公开表白,更没有想到这种事情居然会与自己扯上关系。

如果换作是他,就算杀了他,他也不会这么做。

远远地站着,一脸绯红地望着他的,确实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生,而且,格雷向来对这个女生的印象不差。

因为她有天分,又足够勤奋,所有的东西,都是一点即通,教了这么多学生,这是最省力的一个。

不知怎的,眼神却不知不觉地往学生中让人最费劲儿的那一个看过去。

早就已经在人群中捕捉到她,就在她出现在这个操场上的第一分钟。

格雷看到夏伊达也在看着自己,只是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似乎是惊愕,又似乎是百感交集。

格雷收回了目光,发现与自己遥遥相对的蕾拉·艾维雅娜肩膀轻轻颤抖着,就像个无助的孩子。

这是令所有人都震惊的事情——蕾拉给人的观感,是个微微冷感又十分高傲的姑娘,加上那超凡的美貌,惊人的天赋和功力,就像高高在上的女王一样。可蕾拉平时的作风又非常低调,这种热情又高调的告白形式,差不多在学园的历史上都不曾有过。

北都学园并不禁止学生恋爱,甚至不禁止学生向老师表达倾慕之心,因为他们认为,作为一名舞者,如果缺失对于美好的追求,那么这个舞者就是不完整的。

可是眼前这样的形势真是稀有,而且,两边的主角也实在是受人关注!

渐渐地,“观众们”竟不知不觉地兴奋了起来。

第199章 唯恐天下不乱吗

这可是个大新闻啊,足够在茶余饭后谈论个一整天了!

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女神,心里居然也不是只装着舞蹈的。如果不是确定了自己的真心,谁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呢?——这实在是太大胆了啊,简直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就像是在背水一战!

这虽然让无数倾慕艾维雅娜的少男们心碎,但那原本就是天上触不到的云彩,而她表白的那个人,又强大和出色到令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被这样的女神当众表白,世界上再没有这样的待遇了吧。许多人都在想,换了是我,一定兴奋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然而,对方可是更加以高冷著称的格雷·范塔西亚。

这是第一次,人们把艾维雅娜和范塔西亚放在一起去想象。两个人都来自于西之国,都是颜值逆天的俊男靓女,更可贵的是,两个人都拥有着常人根本不能比肩的才华。

忽然感觉,这两个人竟然如此般配,如果站在一起,简直就像是画一样!

站在远处的夏伊达也被这一幕震惊了,她比任何人受到的震动都大,也更长久地无法缓过神来。

这是第二次,由于蕾拉·艾维雅娜,在心里唤起了巨大的、异样的感觉。

上一次,由于格雷深夜急匆匆地跑来给夏伊达过生日,言谈中不知不觉地消除了误会,所以夏伊达就没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也渐渐地忘记了当时内心的煎熬以及对于自己那种异样的自私的谴责。可是就在这一刻,当蕾拉用巨大的勇气令一切又重新浮出水面,夏伊达忽然再一次陷入了巨大的迷惑。

内心的感觉,与上一次是一样的呀!就仿佛那些苦楚和煎熬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怎么会这样呢?夏伊达望向格雷,发现心里竟然在渴望着——请你不要点头,不要答应啊!

是因为那一天的缘故吗?

真是可耻啊,明明都没能给他回应,明明自己的想法自己都想不清楚,却在内心的深处,竟把他当成了属于自己的吗?

蕾拉是那么优秀,是自己怎么努力都比不上的优秀,而且,她还那么美丽,她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她对格雷的情感是真挚的!

如果格雷选择了她会感觉幸福的话,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渴望他拒绝呢?

可是,心里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格雷并没有立刻反应,也可以说,这是他在这种事情面前难得的沉默。

虽然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可是自从进入北都学园的第一天起,类似的事情就已经遇上很多了,只是从来没有这样公开化而已。

有递情书的,有送礼物的,有当面表白的,每一次,格雷连脑子都没过,直接在下一秒断然拒绝。他只知道那不是自己想要的,从来没有考虑过当事人的情绪,只觉得令人不胜其烦。

然而,自从那一天,在漫天白雪里无法自抑地试着向心中的女孩传达了自己的心意,才终于理解了,处在这个位置的人,究竟怀着一颗怎样卑微而痛苦的心。

这一刻,他仿佛在蕾拉·艾维雅娜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格雷注视着蕾拉,第一次,用一种谦卑而尊重的语气表达了感谢。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决,足够蕾拉听得清楚。更远处的夏伊达也听得很清楚,周围的几乎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楚。

他说:“谢谢你,但是我不能接受,我的心里有人了。”

这是第二个重磅炸弹型的消息。

格雷·范塔西亚拒绝了蕾拉·艾维雅娜的告白,而且,公开宣布,自己已经名草有主?

北都学园新生力量中的风云人物,一个一个地爆出新闻来,这新学期的开始,也确实是够震撼。

其实,对于格雷来说,并没有什么必要在这里公开自己的私事,但他忽然觉得,似乎欠下了人家一个交待,把拒绝的理由说出来,可能是对她的一种尊重。

而且,他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只要是实话,就没有什么关系。

蕾拉·艾维雅娜听了他的话,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似乎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料。

她并没有期待对方真正有所回应,而且,作为学院里最关注格雷·范塔西亚的人之一,她对于这个答案早已经猜到了。但是,就是那么执着地想要向他传达自己的心意,因为有一种感觉,如果再迟的话,就连最后的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或许已经在内心深处断定希望没有了吧,否则,又怎么会采用这种决绝的方式?

蕾拉·艾维雅娜为了格雷·范塔西亚,可以放下全部的自尊,但蕾拉·艾维雅娜必须是轰轰烈烈的。她不要成为在无人的角落里被拒绝的那众多女孩中的一个,她要格雷·范塔西亚至少会永远记得今天,记得她。

夏伊达清楚地听到了格雷的回复,她只是怔在原地,不知道自己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只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如此清晰,一下一下的,敲打着胸腔,也敲打着耳膜。

格雷说,他心里面有人了。

这个人是谁,夏伊达本能地知道。

格雷从没有对她说过真正意义上的表白的话,但他使用了更为激烈的方式,而且,他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谁都不是傻子。

那个时候只有完全的心慌意乱,此时,却不知怎的产生了一种不为人知的喜悦,忽然放下来的心,以及强烈的罪恶感。

夏伊达无法分辨清楚,这究竟是因为自己的心中对格雷·范塔西亚产生了独占的欲望,还是因为不愿意改变刚刚拥有的这种平安静好的生活。

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情,似乎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却让她再一次在心里提出了一个问题——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没想到,事情并没有结束,转折忽然发生在这里。

蕾拉·艾维雅娜向格雷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他的意思。忽然,她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转向了夏伊达所在的方向。

她依然用那种清亮的声音说:“夏伊达,我们现在是一个班了!很快,就是四国竞技赛的预选,我要在预选赛上打败你!你,接受我的挑战吗?”

第200章 再起波澜

这一下,夏伊达可就是彻彻底底的目瞪口呆,因为她莫名其妙地,忽然就从路人甲被卷入了事件的中心。

这成为了今天的第三颗重磅炸弹。

北都学园新生中最优秀的蕾拉·艾维雅娜向一个偶尔爆点能量,但平时表现一点也不突出的普通女生公然起了正式挑战!

这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

把这前后的事情串连起来看,有人已经开始悄悄地议论了。

“听说夏伊达这个女生,和范塔西亚的老师的关系并不一般呢!”

“老师格外照顾她呢!”

“听说她跟老师的妹妹安吉拉·范塔西亚的关系也很好……”

一系列的猜测在人群之中逐渐地生成。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修罗场吗!

蕾拉·艾维雅娜和夏伊达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集,两个人的实力也几乎不在一个档次上,现在,挑战居然从强的那一方出来,这本身就是一桩奇怪的事。

虽然这是艾维雅娜把夏伊达正式当作对手的表示。

但是,这样的挑战,接受了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不是虐杀吗?

这样的想法也并不是毫无道理的,因为这个挑战的提出,本来就是蕾拉为自己心中那窒闷到无法宣泄的情绪所寻找的一个出口。

范塔西亚所说的“我心里有人了”,就算没有人知道那指的是谁,蕾拉也不会不知道的。

因为每一天,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她永远关注着范塔西亚的一举一动。

夏伊达离开了学校之后去了哪里,并没有对外公开过,但蕾拉知道,而且,为此伤心了很久。

他居然允许她住进了自己家里!

他的目光和他的心,居然会一点一点地开始倾斜到她的身上去——那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稍微有点笨拙,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显得不稳定的她。

作为一个女孩子,她的魅力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蕾拉·艾维雅娜因为范塔西亚的关系,开始对夏伊达感兴趣。

但是,时间并没有给她太多去了解的机会。

现在,自己那微弱的希望已经破灭了。

希望虽然破灭,作为一名舞者,却是在任何时候都不可以轻易低头的——舞者的战场,永远应该在舞台上!

蕾拉忽然产生了强烈的对于战斗的渴望,她把那个导致希望破灭的女孩视作自己的对手和敌人。无论这个女孩的实力究竟是什么样的,她都已经在更加重要的战场上战胜了自己,怎么可能算是实力不对等呢?

明明是自己已经先输了一场才对!

那么,至少在舞台上,必须战胜她,把她踩在脚下!

所以,蕾拉·艾维雅娜这样公开宣战,虽然有泄的意思在里面,却并不包含任何轻视夏伊达的意思——因为她是格雷·范塔西亚的选择,所以,蕾拉早就已经把夏伊达放在了一个与自己地位对等的位子上,哪怕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这样想。

她所谓的“对手”夏伊达,先是呆若木鸡,忽然之间就惊慌失惜,这样的表现,周围的观众实在是喜闻乐见。

“呵呵,她果然慌了,被蕾拉女神挑战,不慌才怪呢!”

“一点也不出意料地没风度没气质啊……”

“真不知道蕾拉女神怎么想的!”

其实,旁人议论的话,一样也是夏伊达心里的话。

怎么会是我呢?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着——我都几乎没有机会认识你啊!

本能地认识到,这个突然的转折,很可能就是因为刚刚还是剧情主角的格雷的缘故。

夏伊达慌张地望向格雷,忽然现他原本平和而显得诚恳的神情已经生了变化,变得异常冰冷,而且,眼神里全是愤怒。

好像下一秒,他就要动起来,采取什么惊天动地的行动了。

他的眼神忽然让夏伊达害怕。

夏伊达忽然意识到,每当自己处于漩涡的中心,格雷总是在第一时间向她伸出手来,哪怕这样的保护和援助会令他自己受损。上一次在南之国的登台,就是一个例子,夏伊达再也不想看到倒在医院的病床上昏睡不醒的他。

怎么会在人生的考验中,先想的不是自己去面对,不是凭自己的力量努力去解决,而是第一时间就望向了他呢?

这是一种怎样的懦弱和无能啊!只是一个挑战而已,怎么啦?自己四肢健全,有机会在这里全心全意地学习,练习,登上舞台的比试,有什么不能比的呢?

管他挑战的是谁!就算是舞蹈之神本身,就不能上台去比拼了吗?

尽上全力去拼的话,输又能怎么样呢!

而且,每次遇有战斗,她都不想输,想赢。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想赢!

她又看了一眼格雷,目光变得坚定。

我不会再把你扯进这样的乱七八糟了,既然目标是我,就决不让它去打扰到你。虽然我的力量有限,可是,我也想要保护你啊!

夏伊达决定接受蕾拉·艾维雅娜的挑战。

而且,一定要抢在格雷做出其他的反应之前!

夏伊达刚刚下了决心,正要开口,没想到有人比她反应得还快,虽然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格雷·范塔西亚。

康斯坦丁·萨卡洛夫在蕾拉出挑战的那一刻,只是愣了几秒钟,就断然冲夏伊达跑了过来。

“奔跑”这种动作,几乎不会出现在康斯坦丁在公众视野的日常生活里,他永远是从容不迫的,优雅的,阳光的。

但他此刻无论是神情还是动作,都显得特别急切,制服裁剪精良的裤子将他一双笔直的长腿衬得更显修长。

夏伊达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康斯坦丁护在身后了。

“你干什么?”康斯坦丁冲着蕾拉·艾维雅娜冰冷而凌厉地说。

对于主角的再一次忽然转换,旁观者已经无言以对,甚至有些风中凌乱。康斯坦丁回归学校本来就是一个大新闻,因为他从二年级开始,在学校露面的机会就已经变得越来越少了。

康斯坦丁·萨卡洛夫在北都学园,可是比格雷·范塔西亚和蕾拉·艾维雅娜更加受人关注的人。

这突然生的一幕,不但夏伊达傻了,蕾拉也大感意外。

但蕾拉·艾维雅娜毕竟是见过大阵仗的人。

惊讶了一瞬,她的情绪已经安定下来,十分沉着地回答:“我想干什么,刚才不是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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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无法回转的时光

蕾拉·艾维雅娜与康斯坦丁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打过交道,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对康斯坦丁是陌生的。

相反,很熟悉,康斯坦丁是她非常喜欢的舞者,是经常观察着视频,用心揣摩的对象。

尤其是,康斯坦丁非常年轻,与蕾拉几乎是同龄人,可在舞蹈上,不得不承认,还是有着相当的差距。

应该说,康斯坦丁是个真正的天才。

从来没想过,这个人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站在面前,站在一个完全对立的角度。

康斯坦丁心里憋了一股火,他很少有这么强烈的情绪,但是这一次,有种完全忍不了的感觉。

原本这个女生是向格雷·范塔西亚表白的,康斯坦丁知道格雷绝不会答应,所以也就是抱定了看戏的心态在一旁看热闹。没想到格雷·范塔西亚的那句回复带来的烦躁还没过去,就又出了这码子事。

可能是这个女生知道了范塔西亚对伊达的情感特殊吧,她居然不动声色地矛头一转,直接指向了夏伊达。

这康斯坦丁可就不干了,甚至对范塔西亚怒目而视——你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丢出来的锅,为什么要让完全无辜的夏伊达去背呢?

你怎么样都无所谓,也没有人关心,可是,绝不能让伊达因为你的缘故,而受到这样的委屈和骚扰!

康斯坦丁上前一步,正打算再说话,却忽然感觉手腕上一凉。回头一看,竟然是夏伊达用她的小手把自己的手腕抓住了。

她的手很冷,就算是现在是天最冷的时候,也不至于冷到这坚冰般的模样。康斯坦丁心里一疼,对格雷的恼怒更甚,但回头看夏伊达,却发现她的目光意外地变得宁静。

夏伊达冲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康斯坦丁怔了一下,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却听到她忽然张口,用很大很大的声音叫道:“你的挑战,我接受了!”

她不像蕾拉·艾维雅娜那么优雅和沉静,即使是大声地表达,仍然是控制力十足。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大,很清楚,中气十足,不过像是扯着脖子喊出来的。

天知道这一声用掉了她体内多少的勇气和力量!

康斯坦丁惊呆了,答应这种东西,有必要吗?明明是对方在拿你泄愤好吗?

虽然明白,任何人在面对他人公然挑战的时候,退缩都是一件没面子的事,但是这种天上掉下来的锅,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蕾拉·艾维雅娜,康斯坦丁也不是不认识。这是个相当有潜力的舞者,一直以来各方面的表现都是上佳,风评也不错,从来没有什么负面的信息。这样的人,今天就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突然陷入了彻底失控的局面。

不知道今天过后,她会不会为刚刚发生的一切感到后悔。

康斯坦丁的心情也变得十分复杂。这一刻,他对蕾拉的印象已经从路人彻底转黑,毕竟她居然这样子没头没脑地欺负了伊达。可是以己度人,又莫名地觉得她的行为可以理解,那种求之而不得的心情,带来的会是怎样的绝望呢?

毕竟是被格雷·范塔西亚给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可是夏伊达的应战,又让他心里窒闷得不行。

伊达到底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她这么做,就相当于承认了蕾拉矛头指向的位置,而蕾拉的矛头指向,显然是格雷·范塔西亚口中那个影子一般的“心上人”!

这样做的话,不就相当于是站在格雷·范塔西亚那边,为他而战,替他挡枪子吗?

康斯坦丁认真地观察过夏伊达,从他真正确认了自己心情的那一天起,就开始不可自制地在意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试着去分析和推断她的想法,她的心情。

明明有一种感觉——伊达她,根本就什么都不明白!

她的心思是一片懵懂的,她的想法比一般人都简单一些,根本就理不清“感情”这么复杂的问题。所以,在面对范塔西亚及范塔西亚带来的一切,康斯坦丁才没有感觉悲观和绝望。伊达和别的女孩不一样,她是在更广阔,更单纯的地域成长的,她的年纪还小,还有机会在她身边,等待她看明白自己的心。

面对格雷·范塔西亚,他并不是没有胜算的!

这个季节,看上去竟好像是一个挑战的季节!

可是现在,就在这里,就在这一刻,眼前的三个人,都拿出非同一般的勇气,在这里公然宣誓自己的真心,康斯坦丁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成为了“失败”的那一个!

如果在这一刻退缩了,如果在这一刻没能果断地拿出勇气来,或许就真的会被命运之神抛弃了,而接下来的事情发展,依靠自己的努力是不够的,很大程度上还得依赖命运之神的垂青和赐予。

康斯坦丁忽然转向了夏伊达,把她无意识地捏着自己手腕的小手反扣在自己的手掌中,用双手握紧了。

“伊达,我喜欢你!”

康斯坦丁的音色柔润而清亮,不卑不亢地传递进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喜欢你,这是我无数次确定之后的真正的心意。我承认,以前确实做得不够好,以至于错失了许多的机会,以至于当初的优势荡然无存,以至于反倒变成了总是迟到的那一个。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想用尽自己的全部力量,来改变这一切!

至少,绝不再让自己为此感到后悔!

夏伊达震惊地望着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是他的语音是如此清晰,一个字一个字地落入耳膜,一点都不会产生误解。

科斯嘉……

在夏伊达的心中,科斯嘉还是草原上那个永远的金发少年,晴朗,阳光,是一切美好的代名词。有他在的地方,就有安心和梦想,有他在的地方,一切都变得灿烂。

甚至是只出现在梦里,都能让梦境变得色彩斑斓。

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科斯嘉,竟然也会发生变化。

夏伊达怔怔地望着康斯坦丁,发现他的神情是如此真诚,他的目光是如此热烈。就在这一刻,康斯坦丁的模样忽然从那个八岁的美丽男孩变成了面前十八岁的英俊少年,就仿佛那永远都无法倒流和回转的时光。

这一次,再也没有喧哗响起,整个操场都宁静了。

夏伊达忽然无法承受所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猛地从康斯坦丁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来,转身撒开腿落荒而逃。

最终,她还是成为了整个事件中的第一个逃跑者。

第202章 鸵鸟

开学典礼事件之后的整整一个星期,夏伊达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浑浑噩噩地分了班,进入了新的学习环境,开始学习新的课程。然而,夏伊达并没有体验到太多学习新知的兴奋,因为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不起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机械地把每一天应付下来的。

从那之后,夏伊达这个人,就成为了全校学生关注的重点,甚至压倒了开学典礼风波中任何一个主角的风头。她这辈子都没这么出名和受关注过,只可惜,这样的关注并不是来自于舞蹈技巧的成熟和高超,而且彻头彻尾地来自于那些令人感兴趣的“八卦”。

无论走到哪里,都有许多许多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还有那些逃都逃不掉的耳语。

“就是她,叫夏伊达!”

“好讨厌,对她一生黑!居然把康斯坦丁男神抢走了!”

“看看她,平平无奇嘛,要什么没什么,据说舞也跳得一般般,男神是怎么看上她的?”

“据说是青梅竹马哦……”

“别开玩笑了,她是东之国的人哎!”

“你们都不知道,老早以前,早在她们入学考试之前,就有人说过,这个夏伊达是个绝对的心机婊!”

“这么说,那些关于她和范塔西亚老师的传言……是真的?”

“你们以为呢?根据可靠消息,她已经和范塔西亚老师在外面同居了!……而且她还有本事,连范塔西亚老师的妹妹都收买了,安吉拉·范塔西亚一直护着她,不让人问关于她的任何事情,还为她跟别人吵了架呢!”

“安吉拉·范塔西亚吗?……那么温柔的女孩子啊!”

“……真替蕾拉女神感觉不值!”

夏伊达的脑子一直都是懵懵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在不停地盘旋——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想我呢?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啊!

夏伊达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把头埋在了沙子里的鸵鸟。

康斯坦丁每天都在约她,想叫她出去单独聊聊,她都借口刚开学有点应付不过来,往后一拖再拖。回到格雷家里,她也是第一件事就一头扎进家务工作里,对于格雷能躲则躲。

她清楚地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是,她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其实那天的事情,一开始她已经努力地调整好了,决定认真地应对蕾拉·艾维雅娜的挑战,用尽全力,哪怕是最后会输也要努力地去拼一把,这是她现在能为格雷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了。但是最后康斯坦丁的行为实在太过出人意料,一下子把她的思维全部击溃了。

一个想不清楚已经很苦恼了,现在却忽然变成了两个!

夏伊达没有那种喜欢被人捧着、围绕着的心理,甚至对此有些恐惧。被这样优秀的两个男性同时追求,不,哪怕只是被其中的一个,已经是多少姑娘求之不得的梦想,可对夏伊达来说,这却是世界上最最苦恼的大难题。

这两个人对自己来说都太重要了,甚至已经像亲人一样重要。害怕犯错,害怕作出错误的决定,害怕伤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为什么,他们也没有过恋爱的经历吧,怎么就能够清晰地看明白自己的内心呢?

要是能像以前那样,就好了。

像以前那样,什么也不用想,一切都很美好,都很轻松。

也许,人类就是这样,如果感觉很美好,很幸福,就会害怕未知,也害怕改变。

就这样犹豫彷徨了一个星期之久,夏伊达终于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因为这实在不是她做事情的风格,憋得人心里难受。

总是逃避的话,同样也是对别人的伤害。

她终于鼓起勇气,接起康斯坦丁的电话,与他约在了校外的咖啡馆见面。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与科斯嘉的见面,也会变得如此尴尬。

开头,两个人都是各自搅着杯子里的咖啡,很久没有说话,也不知道究竟应该说些什么。最后,当夏伊达终于下了决心开口的时候,没想到两个人的话是同时说出来的。

康斯坦丁是轻轻地叫了一声“伊达”,而夏伊达说的却是三个字——“对不起”。

虽然说话的声音很小,可是那三个字,康斯坦丁听得清清楚楚,不觉心头一阵冰冷。

“是因为他吗?……格雷·范塔西亚?”隔了好一阵子,康斯坦丁才终于问出了口。

一切,都已成定数了吗?她毕竟住在他的家里,近水楼台先得月,也许,这些天,他们已经谈了很多吧……

没想到夏伊达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夏伊达犹豫着说,“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也许是现在的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吧……”

康斯坦丁心下稍安,看来,她果然还是没有想清楚。那就不算彻底的失败,这个“对不起”,似乎也不能算作是真正意义上的拒绝。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都决定绝不会放弃。

“伊达,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康斯坦丁诚恳地说,“都是因为我,才给你带来了这么多的困扰,但是我不能……”

迟疑片刻,他才终于说:“我必须说出来,我的想法,就是这样的,就是想告诉你……想让你知道!”

夏伊达愣了一下,不知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才是对的,却听康斯坦丁说:“好了,想不清楚就不要再想了,说出来,并不是逼你一定要给出什么答案的。现在,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吗?”

更重要的事?夏伊达望着他,康斯坦丁只是笑了笑。

“马上就要开始了,四国竞技赛的预选。”他说,“你想参加的吧,那就什么都不要考虑了,全力应对吧!我也会去参加,也许,我们还会成为队友呢!”

“你也……”夏伊达并没有预料到康斯坦丁的参与,因为凯曾经说过,毕业生是不能代表学校参加这个比赛的,除非是继续留在学校上一年的研修生。

科斯嘉好像说过的吧,他确实是打算在北都学园读一年研修生来着。

凯不会再参加四国竞技赛了,因为他现在已经是四年级,半年之后,他就已经毕业了,而且是打算直接加入舞团的,并没有继续研修的打算。

说起来的时候,凯也曾经认为,参加四国竞技赛对于已经打下牢固基础的他来说,意义其实并没有那么大,那么,比赛的意义对于康斯坦丁来说,只能更小。

以康斯坦丁现在的名气,是根本就不需要借助任何比赛来为自己增加资本的。相反,参加比赛,甚至说在这里读研修生本身,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时间上的浪费。

康斯坦丁肯参加竞赛的话,最大的受益者,其实就是北都学园本身。

“伊达,虽然很不容易,但是,一定要入选!”康斯坦丁坚定地说,“这是非常难得的机会,我会在前面等着你,相信你一定会来。而且,也不能输给任何人的,是不是?”

言下之意,指的正是那天蕾拉·艾维雅娜与她约定的战斗。

这场挑战没有赌注,只有胜负,两个人赌上的,大概就只有骄傲和荣誉。

但那已经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东西了。

第203章 两个都试试不就好了

夏伊达望着康斯坦丁,觉得他实在是太好了。

他眼神温柔,行事也十分温柔。

夏伊达心里清楚,康斯坦丁那一天公然把他自己也置于议论的风口浪尖上,也是出于一颗保护她的心。他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却从未以此向她寻求过任何的报答。

甚至,他现在鼓励她放下所有的情绪,也就是根本不要去在意他的意思。他让她把全部的心力集中到即将到来的比赛中去。

这场预选赛,虽然是校内的,通过的艰难程度可不亚于任何一场国家级赛事,更是入学考试所无法比拟的。毕竟,这个预选赛是在北都学园全校范围之内展开的。

单是一年级学生之间的全力竞争,夏伊达想从中脱颖而出都很难,更不要说加入的还有二、三年级的师兄师姐,以及研修生中的前辈了!

而最终能够入选的名额只有七个!

是的,夏伊达瞄准的目标是那最终可以参加团体赛的七个名额,而不是包括个人赛在内的十五人。

她从小就是这样的,觉得所谓目标,就应当盯住最高的那一个,无论能不能成功,无论会不会摔得很惨。退而求其次,那从来就不会是夏伊达的主动选择。

更何况,蕾拉·艾维雅娜的目标,也绝不会是十五名,她一定是要努力进入团体赛的。进不了团体赛的七人组,接受蕾拉的挑战,那就直接成了一个笑话!

这个时候,应该是没有什么时间用来分心的吧。现在,已经迷迷糊糊地浪费了一个星期,再这样下去,可就什么都变成空谈了。

但是……

心情的混乱似乎是比肉体的痛苦更加难以对付的东西,并不是只需忍耐就可以解决的。

夏伊达躲在范塔西亚宅的练功房里,一遍一遍地过基本功。重复而机械的动作通常有一种令人情绪稳定的作用,但是,今天这一招也失了效,根本无法把精神彻底地集中起来。

她甚至有些看不清镜中的自己。

做着动作的同时,她的脑海中无法抑制地闪过无数个记忆的碎片,有时是格雷的脸,有时是康斯坦丁的脸,还有他们的声音,全都交织在一起,把心思弄成一团乱麻。

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夏伊达一咬牙,停了练习,关上音响,换上衣服出了门。

冷风迎面吹过来,把夏伊达发热的头脑吹得清醒了一些。

在遇到不能解决的问题时,你是可以寻求他人帮助的,相对应的,当别人向你伸出求助之手,你也一定要竭尽全力地奉献自己的力量。这是夏伊达生活的地方人们所遵循的古训,所以长年以来,在草原上生活的人很少是自我封闭的,夏伊达也不例外。

所以她现在决定去找人商量一下。

但是这个可以商量和求助的人选,可让她那本来就不算灵光的头脑深受重创。

找谁呢?

夏伊达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是罗曼·克利斯朵夫!

罗曼不喜欢自己,这一点夏伊达就算再迟钝也能感觉得到。可是罗曼在这方面好像是经验很丰富的样子,好像经历过很多。如果是他的话,自己这样的苦恼一定是手到病除。

他一定能够帮自己分析出来,什么样的才是真正的恋爱感情,周围的人在自己的心里,都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一定不会出错的!

前提是——罗曼·克利斯朵夫得肯对自己说实话才行。

但是,罗曼讨厌科斯嘉啊,在草原的时候,两个人都几乎要撕破脸皮了。如果去问他的话,他的立场一定是站在格雷那边的。

倒不是说他站在格雷那边有什么问题,只是,夏伊达想听的是客观的、中立的真心话。

因为这个原因,安吉拉也就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了。

朱利安呢?——夏伊达根本不敢去找他,担心再出现什么未知的状况。

想一想,可以坐在一起,毫无顾忌地说说心里话的朋友,除了他们,似乎也真的没有什么人了!

忽然感觉自己混得挺失败的。

结果,当凯·伊文斯与夏伊达面对面地坐在咖啡馆最偏僻的一角时,凯的内心是崩溃的。

“是,我是保姆,我像个老妈子一样地看管着你,可我不是你妈啊!”

当凯从夏伊达颠三倒四的讲述中终于弄明白她想干嘛,简直连苦笑都苦笑不出来。

开学典礼风波,凯也在场,但是他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一点想笑。

这些年轻的小孩子啊,真特么爱冲动!

凯觉得自己好像过了那个年龄了,可是想了想,这场闹剧中的主角居然还有范塔西亚,这个人比自己年龄还大。

还有萨卡洛夫,跟自己是同班生,整个过程中,萨卡洛夫的表现显得最为愚蠢。

原本就没他什么事,非要进来掺一脚,给自己惹得一身麻烦。

看来是全都恋爱了。据说人一旦被“恋爱”这个恶魔俘获,智商就会直降为零,就连在凯的心目中神一般存在着的吉尔伽美什也未能免俗。

“可是我没人可以商量了!”女生压低了嗓门,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又焦急地吼出来。

“你到底想问我什么啊,听都听不明白。就是说,你心里到底喜欢上了谁,你打算来问我?!就是傻子也不会这样问吧,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可我真的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感情是那……那种的!我又没有过这样的体会,万一弄错了呢?”

“你当我有吗!”凯吼了出来。

已经是在北都学园的最后一个学期,马上就要毕业了,整整四年,凯的感情生活完全是一张白纸。

不只是如此,之前也没有过。自从开始练习舞蹈,他的全部精力都搁到练功房里去了,从来没有哪个女孩子有幸入过他的法眼。

与在舞蹈上的不停探索,不停挖掘,不停收获比起来,跟女孩子泡在一起,像现在这样,面对着一杯咖啡发呆,谈这种无聊的事,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想了想,这个世界上唯一让他产生过特殊感情,唯一让他充满了特殊兴趣的“他人”,似乎只有吉尔伽美什,也就是格雷·范塔西亚。

可那是个男人好吗?放在今天这种话题的背景下,这样的联想让凯感觉有一些恶心。

“不知道还不好说吗?你平时怎么练习舞蹈的?有问题,不知道去想办法解决吗?”凯没好气地说,“不知道的话,两个都试试不就得了吗?”

第204章 我们是被舞蹈之神选中的人

两个都试试不就得了吗……

凯的这句话在夏伊达的耳朵里久久地回荡,将她惊得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

在夏伊达的心里,恋爱是一件很重很重的事,是绝对不能轻易涉足的。因为恋爱,就意味着要和一个人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就像爸爸妈妈那样。

在她的意识里,恋爱和结婚,以及永远,基本都是划等号的。

所以,她才无法轻易地迈出这一步,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一清二楚,才能够作出决断。

凯见她的表情怪异,又一次觉得很崩溃。

“你不会是认为一旦开始了就无法结束吧……喂,你才几岁啊,怎么像个中世纪的老古董一样?如果在一起觉得不合适,分手就好了啊!就算是结了婚,还可以离婚呢,你知道现在的离婚率有多么高吗?”

“我不想分手,也不想离婚……”夏伊达低着头,咬着嘴唇说。

凯觉得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孩子,也是挺有意思的。原本还想逗逗她,可是看着她一本正经地愁苦的样子,又觉得有些不忍心了。

“虽然我没有谈过恋爱,可是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状态,猜想一下就能明白啊。”凯用尽洪荒之力试着分析起来,“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很开心,分开的时候会很想念,会做梦梦到他,希望见到他,希望能够天天在一起,大概就是这样的吧……你再想想,那两个人,哪一个的感觉是这样子的?”

“两个都是。”夏伊达想了想,认真地回答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止是他们两个人,安吉拉也是,爸爸妈妈也是,你也是。”

凯发现连自己都被拽进来了,感觉哭笑不得,明白这话题基本上也算是进行不下去了。

“你说的那些,应该不是爱情,而是喜欢吧,是那种广义上的喜欢……”凯干巴巴地说,“就是说,你想的那些,根本就是歪路子,所以想了也是白想。”

虽然凯感觉这个女孩实在是迟钝到有些蠢笨,但他与这女孩相处的时间算是比较多,平时也可以看到她的眼神,她的情绪变化,其实对这女孩的心思是有着自己的判断的。但是,有些事情,就算是别人看得出来也没有用,还得要当事人自己想明白才行。

尤其是对于她这种思想顽固得像一头牛的家伙来说,更是如此。

所以,他决定劝这家伙就此打住。

“好了,干脆别想了,既然你想不清楚,再想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凯说,“其实,康斯坦丁说得没什么错,现在的你,还是把精力全都放到竞技预选上吧。你不是没有希望,发挥好的话,你处在什么位置都有可能。但是,以你现在的实力,要是发挥不好,就会一败涂地的,所以,你根本不应该有时间在这里伤春悲秋。”

女孩点了点头:“我心里都明白,可就是做不到,总是不自觉地胡思乱想。我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所以才会……”

所以才会病急乱投医地来找自己,凯完全明白她这种无助的心情。

他终于完完全全地换上了一副认真的表情,认真到看上去有几分虔诚。

“我一直相信,自己是被舞蹈之神选中的人,所以,在一切艰难的面前,无论是被怎样悲观、忧愁,还是其他负面的情绪支配,我的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去跳舞。当你全心全意地沉浸在舞蹈之中的时候,就会把所有的艰难全部忘却。有时候,事情也会在这个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得以解决呢。你要不要也这样试试看呢?”

夏伊达听到他说的“被舞蹈之神选中的人”,忽然自内心深处产生了一丝震动。

这份热爱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一直持续到今天。今天,终于开始有那么一点点实感了。

或许真的是被舞蹈之神选中了也说不定,否则,又怎么会喜欢了那么久?

只要这样相信着,就是幸福的吗?

心境忽然有一些开阔了起来。格雷和科斯嘉也有着同样的信仰吧,或许他们根本没有自己意识中的那么脆弱和害怕打击。正相反,根本就没有什么打击能够战胜他们才对。

特别是像格雷那样的人……

当一件事情想不明白的时候,也许真的,努力地舞蹈就好了。在这样的努力中,或许会得到舞蹈之神的指引也说不定!

“我明白了,我会试着去努力的。”夏伊达心怀感激地对凯说。

凯点了点头,看着她这忽然变得有些兴奋的愚蠢的单细胞的样子,甚至有种伸手去摸摸她脑袋的冲动。

“有一件事……”凯犹豫了一下,还是讲了出来,“康斯坦丁来找过我,感谢过我这半年来对你的帮助,并且希望后面的半年由他来接手,负责指导你……被我拒绝了。这件事情,你有没有意见?”

问她的意见,是因为康斯坦丁的综合实力比凯要高得多,如果他愿意指导,对于一般人来说都是不能放弃的大福利。

不过凯还是自作主张地把他给拒了,这一是因为两人是同班生,比较熟悉,也不怕得罪他,二来潜意识里觉得,就算是没有经过夏伊达首肯,她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果然,夏伊达充满感激地点了点头,说:“不会,我没有意见!”

凯这样无私地帮助了自己将近半年的时间,他无论想怎样夏伊达都不会有意见,只有想要报答却用不出去的力量。现在,凯表示在学校的最后一年还愿意教她,她能有什么意见呢?

科斯嘉的好意她完全明白,但是,没有必要由他来取代凯的位置。如果有什么问题,直接去请教他不就得了?

她并不明白,凯这样做最根本的理由,其实是没有说出来的那一部分。由于这个理由会亮明立场,影响她的判断,所以凯还是决定不告诉她。

教这个女孩跳舞,帮助她进步,这可是吉尔伽美什交给他的任务,是他与吉尔伽美什联结的桥梁和纽带,而且,也是他从吉尔伽美什身上索取时需要支付的代价。所以,这个任务,是绝对不可能交托于他人的。

尤其是明白了,这女孩其实是吉尔伽美什心爱的姑娘,而康斯坦丁则是吉尔伽美什的情敌的时候。

尽管凯面对着诚心诚意信任着自己的夏伊达,一直努力使自己的站位处于中立,可是在内心的深处,他可是绝对地偏向着一方摇旗呐喊的啊!

我只能做到这里了,凯在心里对吉尔伽美什说,你是个不可思议的人,拿出你那不可思议的力量来吧!

战场,可不仅仅是在舞台上呢!

第205章 给我一点点时间

跟凯谈完话之后,夏伊达的心情倒是真的平复了下来,抱着她的小绵羊玩偶,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好觉。

好一阵子都睡不好了,总做梦,总醒,大概就是心底的那种慌乱在作祟。现在,一旦决定把它暂时地放下,就好像是一副重担忽然从肩上卸了下来,整个人都轻松了一下子。

一场安眠之后,整个人似乎重新活了过来。夏伊达打起精神,开始认真地做手边的每一件事。

拎着工具去打扫房间的时候,也不再刻意地躲着格雷,所以,两个人就直接在格雷的工作间里碰了面。

夏伊达把一杯温热的脱脂牛奶放在了他的桌边,这是他唯一喝得较多的除白开水以外的饮品,据说是为了补充比他人损耗得更快的钙质的需要。这短短的几天不曾近距离地打过照面,格雷看上去竟然憔悴了一些,目光中也不像以前那么通透和有神采。

好像在这些日子里,也受了许多煎熬的样子,只是他的性格就是这样,有什么心事就在心里闷着,不会说出来,更不会主动地想办法去排解。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觉得这世界上没有自己承受不了的痛苦吧。

这样一想,夏伊达就觉得很心疼,而且,不知为什么,对他怀有的歉疚之情格外浓烈。

就好像,这个人的疼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连着自己的知觉,无论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每当接近他,体察到他右腿的疼痛,夏伊达的心也会跟着隐隐地疼痛起来。

格雷抬起头来,望着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坐吧,”他说,“我正好要找你。”

无论是声音,还是神情,都是有温度的,看上去已经不再是印象中那个总是淡淡的格雷·范塔西亚。

但是,那神情里没有半分步步紧逼的意思,一点也不让人窘迫,反倒不自觉地放松下来,让夏伊达有些疑惑——这些日子,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刻意地躲着他呢?

“《离太阳最近的人》编好了,音乐和舞蹈,都已经完成了。”

“《离太阳最近的人》?”

“就是去你们家那些天的收获。”格雷说,“罗曼写了曲子,我编了舞。这是说好要给你的,竞技预选赛应该用得着,你可以先试试看。”

夏伊达忽然明白了,这些天,格雷总是看上去忙得不着家,原来竟是在做这个。

他在编舞,而且是在为了她编舞。

几乎要忘记了,当初格雷是为什么决定趁放假的时间跟她回家的,那个时候他就说过,要去她家那边采风,为她编制一段最最适合她的舞蹈。

他是在履行自己的承诺。

夏伊达感觉一阵暖意在心中流动,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有空吗?”格雷问,“如果有空,现在可以去练功房试一试。时间已经不多了,你最好早一点开始,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用于寻找感觉。”

他什么也没有提,没有提那天的事,没有提蕾拉的挑战,也没有提更之前的那次亲密的接触。

所有可能令夏伊达不安的东西,他全都避而不谈。

夏伊达又是感激,又是心疼,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有一些不知所措。

不知为什么,反倒是她率先打破了这种虚假的平衡。

“格雷……”夏伊达用稍微颤抖的声音呼唤了他的名字。

格雷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把目光递过来,看上去意外的有一丝紧张。

“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点点时间,我会努力把一切想清楚的。到那个时候……”

到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你,回应你所给予我的一切。

夏伊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主动地提起这件事,只是心底有一个声音在驱使着她,让她无法对面前这个人的痛苦视而不见。

她觉得自己欠他一个解释,这样的亏欠一样会伤害他。眼前这一个,是她最最不愿意伤害的人。

在他痛苦的时候,她也会跟着痛苦,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格雷稍微地放松了一些,还好,看她的神情严重得不得了,还以为会直接说出一句拒绝的话。

他现在很怕听到那句话,变得有些患得患失,神经脆弱,一点也不像他自己。

从来没有什么事情,是这么没有把握的,一切,似乎尽在自己的掌握之外,就算拼命努力也没有用。

用理性分析的话,那个强大的对手,似乎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少女出现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格雷发现,自从发现了她在自己心里特殊的地位,她的模样就每一天都在变化,变得无论什么样子都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她的出现本身就可以成为一种诱惑。

他很想伸出手去,把她的小手握在掌心,可是犹疑再三,终于还是管住了自己。

“你放心,”格雷说,“我会等你,在此之前,会控制自己,不会做出那种……让你为难的事,所以,你不要害怕。”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话逻辑上一点也不严密,无法正确地表达自己心中所想,可能会引起误会,于是又补上了一句:“如果你想要与我亲密地接触,我也不会反对,而且……很乐意接受。”

不知怎的,话虽然实在,说出来却总觉得怪怪的。格雷从来没有这样费心地试图表达过,可是很显然这表达不是很成功,因为女孩突然一下子红了脸,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应付了一下,就张惶失措逃一般地窜了出去。

格雷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挫败感之中。

他对于之前作出的“做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深刻的动摇和怀疑。

这个决定的产生,是从与罗曼·克利斯朵夫的一次谈话开始的。

这一次的东之国草原之旅令罗曼灵感爆棚,他的音乐创作是一气呵成的,比格雷编舞用的时间要少得多。

而且,他写成了整整一部宏大的交响乐!

这部音乐作品就如之前约定的,被命名为《离太阳最近的人》,并且,列入了罗曼下一场音乐会的主打计划。

罗曼对此极为兴奋,第一时间带着曲子来找格雷欣赏,照例让他当自己的第一个听众。

当然,他也十分尽心地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从音乐作品中浓缩了三分钟的精华,精心编制了一段适合编舞的乐曲。

然而,两个人听着曲子聊着天,不知怎的就吵了起来。

第206章 你一点都不懂女孩的心思

吵起来的原因,就是罗曼不知怎的提起了夏伊达。

毕竟这首曲子是格雷为了夏伊达要求他创作的,尽管这一次东之国之旅令罗曼收获颇丰,但最终还是绕不过她去。

一提起夏伊达,罗曼就有点生气。

“那个小丫头到底有什么好,要把你弄得这样神魂颠倒的,一点都不像过去的你,真是无聊死了!”

很意外,这一次,格雷竟然没有沉默或否认,他只是忽然问:“为什么我一定要像过去的我?过去的我,就一定是好的么?”

罗曼哑然,觉得这家伙已经变得不可救药,甚至与他的例行争执和对着干也开始变得无趣。

“看来你是认真了?”

格雷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罗曼惊讶于他点头时的毫不犹豫,这真的是一点都不像他。要是放在从前,这种事情,格雷一定会用一句冷冷的讥讽的话直接顶回去,并且拒绝继续谈论这样的话题。

“要不要我帮帮你的忙?”罗曼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听说那个金发的臭小子来者不善!”

罗曼对康斯坦丁的观感不佳,于是他虽然说话难听,却是彻头彻尾地站在维护格雷的立场上,对于格雷的“情敌”,自然不会留有半分客气。再者说,康斯坦丁模样长得太好,近距离看就更好,气质又温润内敛讨人喜欢,与他站在一块,罗曼身上原本耀眼得像太阳似的光辉生生给他抢走了大半,更别提让人有多么不爽了。

所以罗曼连名字都懒得称呼,只管叫他“金发的臭小子”,竟然生生忘了自己也是一头黄金丝缎般的长发。

“你帮我什么?”格雷皱起了眉头,对罗曼的话不太理解。

“还用说吗?追女孩子啊!让你去追女孩子,你会吗?”

在罗曼·克利斯朵夫的心里,格雷·范塔西亚在恋爱方面的能力基本属于残疾,如果用等级来评定的话,差不多就是全身瘫痪的那一种。

罗曼与格雷一起长大,就算是两个人的观点总也不同,相处起来磕磕绊绊的,彼此之间的羁绊却似乎比任何人都更加紧密,对于彼此之间,也从来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秘密可言。

所以,罗曼见证了格雷从小到大一路走来的历史,包括恋爱方面的历史。

他可以负责任地断言,这家伙在恋爱方面,彻彻底底地是一张白纸。

罗曼·克利斯朵夫虽然女友无数,换女友比换衣服还勤,可是,当他面对每一个正在追求的女人时,那个时刻的心都是无比狂热而且真诚的。

他能够发掘出她们身上最美的地方,并且真诚地为这种美而感动,哪怕这种美深藏在不为人知之处。

所以有时候,身边的人常常对于罗曼的审美品味强烈质疑,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些时候他的追求对象看上去总是颇为奇特。

这些短暂的爱情,对于罗曼来说就像是一种致幻的精神药品,许多充满激情和想象力的作品,就是在他的“热恋”之中即兴创作出来的。

同样的,这些丰富的经历也给予了罗曼一种能力,就是无论面对怎样的女性,都能够迅速地看穿她的喜好和弱点,知道如何准确地命中她体内最脆弱的部分。爱情的产生经常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以一种正确的方式出现了,往往就会导致所谓的爱情,但是,在罗曼看来,正确的一切,其实都是可以人为缔造的,只要你有一双可以看穿一切的眼睛。

所以,罗曼·克利斯朵夫想要得到手的女人,几乎就没有失手过。

可是格雷·范塔西亚不一样。他没有任何经验也就不说了,他的性格还大有问题。他完全不喜欢自我表达,很被动,很不擅于与“人”打交道。在他看来,大概一切非人类的存在都更有利于交流一些,所以他才会一直以来如此痴迷地沉浸在他的舞蹈世界里。罗曼曾经一度觉得,这家伙是不是打算这辈子就跟舞蹈作伴,孤独终老了。

现在看来,不是他没有凡心,而是不到时候。

格雷·范塔西亚所有的一切,随着那个傻乎乎的小丫头的出现,轰然崩塌。

虽然觉得不太甘心,觉得好像自己在范塔西亚宅至高无上的地位被人抢了,但是罗曼还是在心里对那小丫头勉强盖上了一个“审核通过”的标签。

格雷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格雷的品味,罗曼虽然嘴上骂,心里却是从来都不会质疑的。

以罗曼的眼光来看,夏伊达,这个小丫头的身上,确实有着一种很别致的美。

这是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有的感觉——不仅仅是因为她充满异域风情的黑发黑瞳,白瓷般细腻吹弹得破的皮肤,宛如东方的瓷娃娃般可爱。她的眼神与一般人不一样,注视着她的眼睛,就仿佛会陷入一口深井,窥探到她身体内部那神秘气息的一角。

她的身体里,似乎洋溢着一种与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孩都不一样的热度。虽然很热烈,却很纯粹,像是现在越来越稀有的呼吸进肺部感觉清新而安全的空气。

真的很有意思,罗曼本来想接近她,追求她一下试试,看看这种隐约的感觉到底是什么,结果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好朋友一脸愤怒地横亘在自己和她中间,宛如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就在见面的第一天,罗曼·克利斯朵夫就已经断定格雷变了,只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而已。

现在,不想承认也没办法了,没想到那小丫头这么抢手,连康斯坦丁·萨卡洛夫也要来争。好朋友陷入了战斗,这个时候不支持他,那就实在是太不地道了。

而且,罗曼也想象不出,格雷还会去求助于谁。当然,以格雷的性格,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个人的战斗,甚至会觉得罗曼的存在也很多余。

但是,以那家伙可以想见的处理方式,他绝对会一败涂地的。

从在东之国夏伊达的家中与萨卡洛夫接触的短短时间里,罗曼就已经断定,金发的臭小子虽然看上去也生涩得不行,但绝对比格雷要强一百倍!

萨卡洛夫性格比格雷更正常,更外向一点,而且,可以看得出,他生性阳光,积极向上。

这样的性格,对于夏伊达这种女孩来说,属于天然的克星。

而眼前这一个,很明显,还是打定了主意要“做自己”的,所谓“做自己”,其实就是像一个闷葫芦一样默默地关心着她,为她付出,安静地等待。

“直接下手吧。”罗曼省略了所有的废话,直奔主题地说。

“什么意思?”格雷问。

“你这样子,是根本不行的,你完全不懂女孩子的心思是什么样子的!”罗曼说。

第207章 有一天,会输吗

“是……什么样子的?”格雷感觉这个命题实在过于高深莫测。

而且他也不明白罗曼说的“直接下手”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个女孩,”罗曼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开始给他分析和解释,“是东之国的人。东之国女人你可能没有接触过,她们对于这方面看得比命还重,所以也就相对保守,说起来倒是跟你差不多。然而这不代表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心里没有憧憬,相反,她们由于格外擅于压抑自己,格外内敛,所以反而对于暴力和征服有一种骨子里的渴望。”

“暴力和征服?!”格雷大惊失色。

“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说,你最好更加主动一些,因为她很被动,就算是心里喜欢也不会表现出来的,所以如果你强迫她接受的话,效果反而比较好。就是说——就像你上次那样,你不是会吗?”

格雷想起了在大雪中那个情难自禁的吻,白皙的面上不由得飞红。

“那算什么,根本就不够!”罗曼说,“你要尽可能地与她亲近,尽可能地多些身体的接触,如果是那个……负距离的就更好!”

“负距离?”格雷刚刚一脸疑惑地念出来,忽然之间就懂了,不由得瞬间石化。

“你,你让我……”

“嗯,她可能会反抗,但是你不要管。像你这样的男人,只要和她上了床,她就一定会对你死心塌地,你不要问为什么!”

到了这一刻,格雷的脸已经红得发紫了,火烫火烫的,似乎这辈子脸都没有这么红过。

“罗曼·克利斯朵夫,你在说什么啊!你知道她才多大吗?”

格雷恨恨地想着,果然不应该跟他讨论这样的话题。

“格雷·范塔西亚,你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什么样的境地吗?如果你还是那么慢悠悠的,可没有人会在原地等着你。好,你正人君子,你能保证别人也是正人君子吗?我告诉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就是吃这一套,信不信由你!”

格雷断然说:“我做不出来!”

他明白,罗曼这么说,其实是在为了他考虑的。也或许,罗曼说得真的有道理,罗曼毕竟阅人无数,比自己更加懂得女孩子的心思。但是,那些经验,是罗曼的经验,不是他的。格雷想起夏伊达那漆黑的眼睛,清澈得像野生的小鹿一样。她是那么善良,那么绝对地信赖着自己,就算是动一下那样的念头,也感觉是罪恶的。

我做不出来,他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任何可能伤害到你一分一毫的事情我都做不出来,尽管这并不意味着我的心里不这样渴望着。

自从吻过她的那一天起,格雷就已时常在梦里与她相会。在梦里,有时会出现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场面,然而梦境是无法控制的。

但是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奢求,奢求在现实中也可以那样的拥抱她。

格雷轻轻地叹了口气,对罗曼说:“抱歉,大概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

罗曼也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怒其不争的语气说:“要是输了,可不要哭啊!”

此刻,望着夏伊达慌里慌张从自己身边逃开的背影,格雷想着:“有一天,会输吗?”

这样一想,就有种要窒息的感觉。不想输,因为有种感觉,要是输掉了她的话,将会比任何一种痛苦都来得强烈。甚至,忽然有一点想要不择手段了。

格雷努力地把心中的杂念压制下去,重新开始看自己编的舞,把它在脑海中想了又想,过了又过,企图把注意力转移开。可是,不知怎的,在头脑中跳着这段舞的人,怎么看都是她的样子,根本就逃避不开。

格雷怀疑,自己是不是开始有些不正常了。

开学后不久,学生们甚至还没有很好地适应新的班级和新的课程表,四国竞技赛预选的通知就已经下来了。

预选赛是面向一至三年级全体学生和全体研修生的,涉及面很广,所以要求学生们自己报名。由于四国竞技赛过于高端,所以并不是所有学生都会选择报名,毕竟预选赛的准备也要耗费相当大的精力,对于不少成绩中下的学生而言纯属鸡肋。

夏伊达的报名是不言而喻的事情,所以从预选赛信息发布的第一天起,她就一直在关注着了。

没想到这样一场盛大的赛事,预选赛竟然出人意料的简单。

一共就只分两场,一场是命题表演,一场是自由表演。

命题表演相当于是预赛,通过了预赛的可以进入决赛——也就是自由项目的演出,两场加起来的总分决定最终的排名。

四国竞技赛对于北都学园来说是有着重大意义的赛事,所以全校的教师都被动员了起来,为这场比赛尽心竭力地服务。这场预选赛的评审团,应该算是力度相当大的。

宣布规则的同时,还宣布了一条免试的信息——全校范围内只有一个人获得了免试资格,就是作为准研修生的康斯坦丁·萨卡洛夫。

所谓免试,指的是直接进入团体赛的七人组,也就是说,团体赛的名额,实际上只剩下了六个。

对于这一点,倒是没有任何人有什么意见,康斯坦丁的实力摆在那里,如果参加预选赛,最终反正也会是第一,这只不过是在浪费时间和资源而已。

另外还有一条出人意料的信息,就是已经被公认的评断能力超强的新导师格雷·范塔西亚,这一次被排除在评审团之外了,给他安排的,只是一些无足重轻的杂活。

对于这一点,格雷本人倒是没什么意见,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作为前一阵发生的校园风波的主角之一,格雷是有义务避嫌的,而且,这样反而能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关注自己的事情。

不过,当命题表演的题目和形式公布的时候,格雷倒是心中不自觉地涌上了一丝恼怒。

命题表演的题目出的居然是——“赫拉克勒斯与安泰”!

看着这个题目,格雷的眼前竟然不自觉地浮现出了霍尔顿那张带着一丝狡黠笑意的圆胖的脸。

竟然会为了自己的恶趣味而弄出这种题目来,也真是够了!格雷恨恨地想着。

第208章 赫拉克勒斯与安泰

“赫拉克勒斯”和“安泰俄斯”都是希腊神话中的角色,但是这两个人是对手的关系,“赫拉克勒与安泰”,在西之国的古代时期还有一尊非常著名的青铜雕塑,表现的是赫拉克勒斯战胜并杀死安泰俄斯的最后瞬间。

这尊雕塑直到今天还保存在西之国的博物馆里。

也就是说,“赫拉克勒斯与安泰”描述的其实是一场决斗!

格雷没办法不把这个题目和前些天发生的事情联系到一起,而且,忽然拍拍脑袋想出一个奇葩的主意,还敢于把这种主意在很大的事件上付诸实施,这实在是像极了霍尔顿的风格。

前些天发生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可以视为一场决斗,不仅是艾维雅娜和夏伊达之间的,还有格雷自己和康斯坦丁之间的。

如果想象一下的话,霍尔顿一定是在背后呵呵地笑着,说“哎呀呀,青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才对!”

于是就有了这样一个无厘头的题目。

题目的要求很简单——从“赫拉克勒斯与安泰”这个表述展开去,随便选择角度,即兴创作一段长三分钟的舞蹈,只要能与主题有所关联就可以。

由于报名初试的人还是很多,为了能让所有人的舞蹈都有机会更好的展现,所以初试采用视频录制的方式。只是时限规定得很短,从舞蹈编排到练习到正式的视频录制,必须在三天之内完成。三天之后,全部视频将会同时被公布到校园网络上,供所有人观看,同时,评审团将开始进行打分和筛选。

但是,除了上面这些之外,还有一个硬性的条件,就是命题舞蹈部分要求参赛者全部由自己完成,包括选曲、编舞和演绎。由于四国竞技赛的竞技方式变化多端,多次出现即兴编舞能力的测试,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要求。

学生们来自四面八方,各自的背景不同,享有的资源也不一样。如果身后有一个强大的编舞团队或者是厉害的指导者,都有可能在此类的考核中占据极大的好处,也就无法看清获选者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的真实水平。

虽然最终你是不是全部自己完成的,也并没有人在一旁监视着,你只要按时提交作品就可以了。但是,北都学园的评审团就是有这样的底气——一个人在跳舞的时候,演绎自己创作的东西和演绎他人插手过的东西,感觉是不一样的,他们就是能通过观看视频把那些“作了弊”的人抓出来。

关于这一点,多数人并不敢于拿自己的前景打赌,去挑战评审团的权威。

所以,夏伊达坐拥格雷·范塔西亚这样一个大师级的编舞在身边,也无法从他那里获取任何的帮助。

信息公布的第一时间,夏伊达就冲到了图书馆,开始以最快的速度投入了查资料的行动。

因为她一看到题目就有点急了——这题目什么意思?完全不明白!

翻阅了资料才终于搞清楚了——原来,又是神话故事。

在希腊神话中,安泰俄斯是海神波塞冬与地神该亚所生的巨人儿子,住在利比亚,力大无穷,并向每一个路过的人挑战格斗,所向无敌。当希腊最伟大的英雄赫拉克勒斯路过利比亚时知道了这件事,所以与安泰进行了决斗。他发现,只要安泰俄斯的双脚不离开地面,就可以从大地母亲那里源源不断地获得力量。于是赫拉克勒斯想出了一个办法,用他那有力的臂膀,将安泰俄斯举起在空中,使安泰的双脚不能接触地面,然后,用强壮的手臂将安泰勒死了。

居然是这样一个血腥而毫无美感的故事!

不知道别人,会怎样看待这样一个故事,又会怎样选取角度,去用舞蹈阐释这个题目呢?

有点像过去在考试中遇到的命题作文,有种古怪的感觉。

规则要求,这场考试的一切,除了拍摄视频学校会给提供专业人员之外,其他全部要由自己完成,而不能寻求他人的帮助。夏伊达是个非常规矩的人,诚实对于她来说是不容质疑的做人原则,所以她是绝不会有什么投机取巧的想法的。

这也就导致了她的第一次孤军奋战,也让她忽然间体察到,原来自己以前都是生存在一种怎样的庇护之下。

之前,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总会莫名其妙地就得到了轻松的化解,就像以前在练习舞蹈时发生的那些波折,就像自己打工的风波,就像那次去南之国的比赛。

仔细想想,之所以从未遇到更大的艰难,都是因为他——因为格雷·范塔西亚总是在自己的身边,用他的清清淡淡的语气说:“不是还有我在吗?”

他这句话,绝不只是说说而已的。

在此刻,夏伊达深刻地体会到,如果你感觉一切过得平安静好,那是有人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曾替你遮风挡雨的缘故。

“格雷,”夏伊达的心里涌上了一股干劲儿,“这一次,是我自己的战斗了,我一定会努力的,绝不能让你失望啊!”

她并不知道,当她在图书馆的一隅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的时候,急匆匆赶来的康斯坦丁·萨卡洛夫刚一进门就被人叫住了。

“站住。”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虽然声音不大,却有几分严厉。

康斯坦丁回头看了看,惊讶地发现格雷·范塔西亚坐在图书馆门口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范塔西亚的穿着与平时的习惯大不相同,竟穿了一套颜色极为低调的运动卫衣,还戴了一顶棒球帽,把帽檐压得低低的,乍一看根本认不出来是谁。

范塔西亚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自己面前的桌子,示意他坐在自己的对面。

“你干什么?”待到康斯坦丁坐定了,格雷问。

“去看看她。”康斯坦丁坦然回答。

“你这样会给她添麻烦,建议你不要去。”格雷冷漠地说,“如果你一定要去,我也是会阻止的。”

康斯坦丁沉默了数秒,并没有像一般人那样被激得怒火中烧,拍案而起,而是给了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

“说一说你的理由。”他压抑着心里的那股火,耐着性子问道。

不可能不生气,被别人指手划脚的感觉很不好,尤其是被这个自己视作“敌人”的人。

但是同时,康斯坦丁的心里又很清楚,格雷·范塔西亚是个说话很直接的人,但这个人从来不会以激怒别人为目的,他说的话,总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

而大多数时候,这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会比别人更加高远。

第209章 我没有理由输给任何人

“有规定,这一轮比赛别人不能插手。”格雷简洁地说。

康斯坦丁忍不住冷笑出来。

“我不是个傻子,”他带着一丝怒意说,“我只是去看看,不会插手的。”

“你去看她这件事本身,也会影响到她。即使你不说话,你的表情,甚至你身体发出的气息,都在传达你内心的想法。而她,是个感知力非常敏锐的人。”格雷说。

“那么说,你也没接触过她了?”康斯坦丁鄙夷地说,“她可是住在你家里!”

格雷摇了摇头。

“这三天,我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也不会让她感觉到我的存在。”

康斯坦丁愣了一下,知道这个人言必行,行必果。

但是心里又觉得别扭——既然是这样,你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远远地盯着她,究竟是几个意思?

“至于做到这一步吗?我并不想帮她什么,也不想插手她对于舞蹈的理解和设计,但是,伊达她毕竟才刚刚开始正规的舞蹈学习,有很多需要关注的禁忌,她都是不知道的。我只是想在她身边,保证她不会犯那些最基本的错误。”

“不,”格雷摇头道,“你心目中的基本禁忌,对她来说可能并不是错误。你的存在,或许反倒会因为经验的缘故扼杀她可能带来的最好的那一部分。许多创造的开端,都是不能为人所理解的。而且,你应该相信她,虽然她来学校只有不到半年,可她之前的十年,并不是在虚度光阴。”

她的十年,在广袤的草原上,用自己的方式磨砺着技巧,在自然之中理解着舞蹈的真谛。对于舞蹈的规范性学习而言,这是一大劣势,可是到了一定程度之后,这样特殊的经历反而会带给她的舞蹈一些宝贵的东西,一些其他人都不具备的东西。

没有什么样的汗水和努力会是白费的,只是可能还没有到时候。

康斯坦丁安静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道理。

“而且,我比你更了解霍尔顿。”格雷接着说,“只要她的表达中掺入了你的意识,霍尔顿就能看出来。所以,不要去害她。”

康斯坦丁叹了一口气,颓然地伏在桌子上,有一种浓浓的挫败感。

“有功夫在这里哀声叹气,不如去练习一下双人舞的基础。”格雷毫不客气地说。

康斯坦丁皱着眉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你根本没有多少双人舞的经验,这样下去,四国竞技赛就只能作为独舞选手安排。她会进入团体赛的,她需要一个合适的人成为搭档。”

说出这样的话,格雷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然而遗憾的是,这是事实。

四国竞技赛的规则很有意思,每一届都是变幻莫测,对于团体赛来说,很考验选手技巧的全面性和应变能力,北都学园的初赛要求学生必须自己编舞,就有这样的考虑。在竞技赛上,忽然要求某个项目以双人舞形式出现的情形并不少见,那么,夏伊达会需要一个合适的双人舞舞伴,这个人选,康斯坦丁显然比任何人都更加适合。

当然,这是除了自己以外!

“那你打算怎么办?”康斯坦丁趴在桌子上,歪着头问。

看样子,他是已经被对方说服了,无奈之下做出了决断。

“只要我想,进入教练团队还是很容易的。”格雷说。

这是很自然的事,他是一流的编舞,任何一个参赛团队能够把他收入麾下,比获得一个优秀的选手还要令人振奋。四国竞技赛的赛制多样,很考验教练团队的随机应变能力,有一个优秀的编舞在,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如虎添翼的事。

这样的人,连康斯坦丁也不得不佩服。

作为舞者的范塔西亚,曾经不输给任何人,就算是不能再上台了,他的手中依然拥有利器,仍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进入一流的团队,而且,他的武器似乎更有利于为她提供庇护。

“假如,我是说假如……”康斯坦丁犹豫了一阵,终于问出了口,“你的身体没有出问题的话,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我有一天能够超越你吗?”

直到今天,康斯坦丁在舞台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就,却也不敢说,能够真正地超越了巅峰时期的吉尔伽美什。

格雷·范塔西亚的年龄比康斯坦丁大四五岁的样子,理论上说,二十二三岁,对于一名舞者来说,其实仍然没有到巅峰的年龄。

但是对于一个刻苦修行的人来说,每一年的时光都不会平白度过,所以超越比自己年长的他,是一件困难的事。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这样的目标,可是他却不能再跳舞了,这件事情就算是对于康斯坦丁本人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遗憾。

如果他还能跳舞的话,现在会达到什么样的状态了呢?用正常人的思维方式,能够预估得了吗?

格雷并没有因为康斯坦丁的话而触景生情,甚至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我认为自己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他只是坦然地说道。

有足够好的天赋,有足够的勤奋和忍耐力,如果不是肢体的健全方面发生了残缺,那么,没有理由会输给任何人,即使对方是风头最劲的少年天才也不例外。

只可惜这样的比拼,似乎只能在想象中进行了。

两个人对着坐了一会儿,都感觉有一点尴尬,甚至彼此都不明白为什么竟可以这样相对而坐,并且谈一些这样的内容。作为“决斗”的双方和竞争对手,难道不应该横眉冷对,生死相搏吗?

——就像赫拉克勒斯和安泰那样。

在图书馆的最里头沉浸在神话故事中的夏伊达,可就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了。她只是把神话故事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赫拉克勒斯和安泰的影子似乎都在想象中逐渐地清晰起来。

那两个,一个是神的儿子,一个是伟大的勇士,他们的形象似乎都无比的鲜明。夏伊达很擅于在头脑中勾勒图画,有了想象再去表达,一切似乎都会变得更加容易。

应该说,当这幅画卷终于变得完满的时候,夏伊达发现,比起战胜者赫拉克勒斯,似乎安泰俄斯的存在对她来说具有更大的吸引力。

第210章 未雨绸缪

虽然安泰俄斯是一个专横跋扈的家伙,而且显然是一个悲剧角色,但是夏伊达却在他的身上找到了一丝亲切感。

原因就在于他与大地的关系,而夏伊达的双脚踏稳于地面的时候,也总是能深刻地体察到由大地传来的源源不断的能量。

这是永远穿着精致的鞋子,从未赤足在大地上奔跑过的人所永远不能体会的。

格雷曾经说过,你就是你,要做自己,从自己的心出发,不要被外物干扰。

那么,现在的自己,对于这个题目能做的都有些什么呢?

好像除了这个角度,再也找不到什么真实的体会了。从真实的体会出发得来的创造,与查阅无数资料之后生硬编织和拼合的,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哪怕它其实并不完美。

夏伊达决定试一试。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开始试着创作属于自己的舞蹈。一开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有种感觉,似乎是还没学会走路,就开始被迫奔跑了。但是,真正塌下心去做起来,却又感觉并没有那么绝望,反而在舞蹈的编创中感受到了越来越浓郁的乐趣。

围绕着自己的,还是那些熟悉的东西,每一个基本的动作,它们的组合与变化,在什么样的情景之下会产生什么样的情绪。音乐,各种美妙的音乐,究竟什么样的音乐,对于想要表达的那种情感来说才是契合的。

夏伊达在自己努力的过程中,开始感受到编舞这个世界的博大精深,也感觉到这是只有充满智慧和想象力的人才能涉足的领域。为了一个段落的完美,可能会想破脑袋也说不定,难怪格雷总是那么辛苦。

很有意思,而且,实实在在地理解了一点——为什么有一阵子了,和格雷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谈起关于编舞的一些事情。

第一学期的课程,也有舞蹈编导基础,是另一个老师上的。通过认真听课,夏伊达已经死记硬背了一些关于编舞的最基础的知识,只是还没有付诸实践过。而格雷平时谈起的,大多是课上没有的东西,关于舞蹈的感染力从哪里来,关于编舞实践中所要关注的一切禁忌,关于最实在的新手容易出现的错误。

当时夏伊达还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忽然想起说这些,但是因为他说得很实际,很有意思,也就迅速地被吸引了,并且在之后的舞蹈和想象中渐渐地领悟和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现在想来,大概……就是从他谈起四国竞技赛,让夏伊达为之做准备的那一天开始吧……

难道说,从那个时候起,格雷就已经预见到了今天,并且,开始未雨绸缪地为她做铺垫,打基础了吗?

因为今天终于开始自己筹划一个舞蹈的时候,格雷那些不经意之间的话语总会在最恰当的时机跳出来,仿佛一个熟悉的背影,远远地走在前面,无声无息地引导着她绕开所有的陷阱,走上一条安全且自由的道路。

虽说是这样,但是这个寂静无声的引导者,在夏伊达需要提交制作视频的整整三天里,连面都没有露过。

格雷让班杰明给她放了三天假,这三天里,家里的事她什么都不用管,只要专心地投注到自己的作品中就可以了。而这三天,格雷似乎一直都没有回过家,至少家里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身影,甚至连他存在过的气息都感受不到。

只要夏伊达在家的时候,一日三餐都是班杰明给她送到房间里。三餐的搭配异常精到,甚至考虑到她需要上镜,而特意添加了抑制身体水肿的食物元素和营养补充剂。

这也许是班杰明考虑细致,也许是格雷的意思,夏伊达在内心感激的同时,却也没有什么余力去多想,只是把这份好意照单全收了。时间紧迫,对于她来说就更加艰巨,所以,唯有尽自己的全力,拿出一个像样的作品,才是最重要的事。

这几天,安吉拉也闷头在自己的屋里折腾,两个人有时会在练功房里相遇,却也没有什么精力闲聊,只是互相鼓鼓劲,就继续投入紧张的舞蹈编排。不过,有一个喜欢和信赖的同伴在身边,还是让人感觉增添了很多的勇气。

夏伊达很有勇气,因为她并没有觉得一件事从来没做过就没办法去做,更没有想过拿出来会不会丢人。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和蕾拉·艾维雅娜之间还是有场决斗在的,她的心思在此刻全都放到神话中的那场决斗里面去了。

但这并不代表她不重视与蕾拉之间的战斗。

在别人看来,这场战斗实力悬殊,毫无悬念,但是在夏伊达的心里,并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

她从来就不在乎对手是谁,或者对手有多么强大,她只在乎自己有没有拼上全力,有没有一心去追求胜利。

竭尽全力的话,并不是没有希望存在,只要有希望,就值得去战斗。

在夏伊达看来,这场战斗赌上的不是荣誉,赌上的似乎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她不打算去考虑这件东西到底是什么,因为每次一想,总会莫名地心虚。但是在内心的深处,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要赢,这一场战斗,不能输,必须要赢!

当夏伊达终于赶在截止时刻的前几分钟将录好的视频提交给评审团,紧张的心情稍一松懈,整个人都感觉像是散了架。她回到住处,澡都来不及洗,就委顿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整整三天,没睡几个小时的觉,整个人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从来没有感觉过一丝倦意。但是现在,好像借来的力量全部都被收走了,整付身体变得像泥巴一样瘫软。这时候的夏伊达,就只想睡觉,再也没有什么能把她叫醒。

梦境里,隐约觉得有人在轻轻地**自己的脸颊和头发,轻轻的,软软的,很舒服,像妈妈一样,像绵羊一样,带着很多很多的温暖与爱意。好像有一道热烈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火辣辣的。有种飘缈和美好的感觉,或许是在梦里得到了舞蹈之神的注目和垂青。

我不会放弃,会一直努力的!她发着誓,伸手去捉舞蹈之神的手。

没想到竟然真的握住了,温温热热的。出人意料的,舞蹈之神的外貌,竟然在梦境中变成了格雷·范塔西亚的模样。

他微笑着望着她,轻轻地低语:“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真的……很高兴。”

是吗?夏伊达怔怔地望着他,觉得很迷惑。格雷通常不会说这样子的话,所以,这应该是舞蹈之神吧。可是,舞蹈之神怎么又会变成了他的样子呢?

迷迷糊糊地,夏伊达醒了过来,发现天已经大亮,时间接近正午,不知道这究竟是睡了多长时间。记得睡觉的时候是和衣而卧,可是现在,身上睡衣换得好好的,脸上的妆也卸得干干净净,盖着柔软的被子,所以才会睡得如此舒服。

第211章 大地

夏伊达一个骨碌坐了起来,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精神很好,看来是睡了很久,睡得也很不错。如果是穿着衣服带着妆睡,一定休息不了这么好。

但是……

她在睡衣外面披了一件毛外套,赤脚穿着拖鞋就跑了出去。

一出门,迎面就撞上了班杰明。

“醒啦?”班杰明笑容温煦,“饿不饿?给你准备好了吃的,现在送过来吗?”

看到她的模样,班杰明板起了脸。

“这个季节,不能这样子光着脚出来哦,会对身体有很大影响的!快回去把衣服换好吧。”

“我,我的衣服,是……”夏伊达磕磕绊绊地说不成句子。

“哦——”班杰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真是不好意思,昨天安吉拉小姐回来也很累了,就过来看了看你,对我说你好像没换衣服就睡熟了,所以我让她们帮你换洗了一下。”

说着,他向保洁女工那边示意了一下,表示是让那些姑娘们来帮忙换的,绝对没有什么问题。

夏伊达看着班杰明脸上那永远和煦的笑意,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原来,不是自己在梦游。

班杰明微笑着目送夏伊达回去,从来没有人能够通过表情判断班杰明说的是事实还是谎言。

班杰明想起昨天晚上,冒冒失失的姑娘其实是睡着在了沙发上的,姿势古怪,第二天怕是肯定会落枕。

是格雷少爷发现了她,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去。

姑娘的衣服,确实是女工们换的,格雷少爷完全不敢碰,班杰明甚至在格雷的脸颊上看到了难得一见的一抹绯红。

但是,格雷少爷后来在台灯的柔光里亲手一点点为她卸妆,为她洁面,为她梳头的样子,却是令班杰明这个远远观望着的永远不动声色的大男人,都感觉一颗心快要化掉了。

为什么,这个小姑娘还不理解,还不接受格雷少爷的心意呢?

三天后,所有通过了资格初审的参赛视频,全部都被上传到了校园的公开网络上。

应该说,提交的视频,比最终上传的视频,少了大约五分之一。

没有被上传的,都是过第一轮的时候没能通过资格审查的,这就是评审团在这空白的三天里所做的事情。

他们逐一筛查了提交的视频,判断他们有没有违规的嫌疑。因为规则之前是公开的,就是必须一切自己动手,不能寻求外界的帮助,那些心存侥幸企图蒙混过关的,现在看来是无一幸免。

毕竟评审团都是由本校的教师组成,而北都学园的校旨就是这样,每一名学生,都应当以最合适的方式,得到最大限度的培养,所以,在校的几百名学生,他们的特点,他们现在的程度水平,教师团队全都掌握得透彻极了。一部作品,是不是这个学生能够拿出来的,一看就能知道,不管用了多少表面形式、风格变化的掩盖都无济于事。

而且,连校长霍尔顿本人竟然也亲自参与了这三天的审查,这个人,可是被公认拥有一双最毒的眼睛。

看到这个结果,康斯坦丁不由得暗暗心惊,想起了不久之前范塔西亚跟自己之间的对话。如果范塔西亚作出这种判断的话,也许,当时自己要是固执己见陪在了她的身边,没准真的会害了她也说不定。要是那样,自己可真的要后悔死了。

可是现在,想到这些,又觉得有些不服气,憋得难受。

与康斯坦丁一样,视频放出来的第一时间,所有相关的人,包括夏伊达和安吉拉,全都挤到电脑旁边,如饥似渴地一条一条打开看了。

格雷坐在自己的工作室里,用一个放松的姿势陷在柔软的皮制椅背里,看着大尺寸电脑屏幕上被放大的女孩的舞蹈,脸上渐渐地露出了笑容。

以一个神级编舞的眼光来看,这段编舞真的很外行,但是,却相当不错!

很不错,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期很多。

第一时间,第一个看了她的“作品”,然后,才点开其他人的作品草草地浏览,最后又重新回到她的。

不出所料,这些上传的作品,在编舞方面整体生涩,破绽百出,却有着一种野生的活力。

这大概正是霍尔顿想要看到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之下,即使是视频,也可以看到舞者本人内在的那些本质的部分,甚至可以多少看到他们的天赋和潜力所具备的成色。

就比如说夏伊达,这一次,她拿出来的东西,连格雷都吃了惊。

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以这样的角度,来诠释这个主题。

夏伊达的这段舞蹈,看上去完全没有表现关于“决斗”的任何内容,舞蹈的表达中没有赫拉克勒斯,只有安泰。

当然,舞段都是单人舞,正常来说,只能选择赫拉克勒斯和安泰中的一个视角进行表达,但是其他人无论选择了哪个视角,表达的都是决战引发的或激情或悲壮的情绪。

但是她不一样,从她的动作一开始就能看得出来,她试图描述的是安泰与大地的关系!

安泰俄斯是大地女神的儿子,他的力量之源也是大地的赐予,这种密不可分的关联,由这种关联所引发的深刻的情感,关于安泰为什么要立足于土地,向周围的人不停地挑战,这一切,也许一般人是无法理解,也没有办法去探究的。

在他们眼中,安泰与迷宫中的米诺陶洛斯一样,不过都是残忍的妖魔,杀人的凶兽。

但是她却在试图去探索安泰与大地的关联,试图理解他内心的躁动与悲伤。她从来没有刻意地描绘过悲壮,可是当她把自己理解的这一切表达出来的时候,透过那充满瑕疵的编舞,一个充满悲壮的蛮荒巨人的形象居然自动地生成于脑海之中,久久地挥之不去。

而她选择的音乐,居然是她们民族自己的音乐。这样的音乐与古典神话看似差了十万八千里,演绎出来的时候,却形成了一种意外的和谐。

格雷忽然明白,她的表达是真正地来自于内心的情感,是她过往的真实情感塑造出来的。

也许,说起对于大地的情感,没有谁会比她更加浓烈了。

她,是真正的自然的子民,从出生开始,就沐浴着自然的光。对于天空,对于大地,对于呼吸的空气,对于自然界的万物,她都有着与自己这种从小生活于温室里的花草截然不同的感受。她喜欢赤足踩在泥土上,能够感觉到力量透过足底从大地深处源源不断地传来。她甚至在舞蹈的时候不喜欢穿舞鞋——格雷不知怎的想起了第一次与她见面的那个时刻,那场景恍若隔世,令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愉悦的微笑。

第212章 从她身上所学到的

那个时候的她,看上去更加慌里慌张的,像一只受惊的野生小兽。现在,她已经变化了不少,舞鞋已经穿得很好,舞台需要的各种道具逐渐用得娴熟,遇到事情也不再那么惊慌,而是身上多了一丝沉着的气质。

这种奇妙的变化反倒令格雷经常不自觉地想起过去的她来,觉得那时候的她也十分可爱。只是有些遗憾,为什么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如此漠然,未能把那些有趣的碎片更加小心地收拾在记忆里呢?

观看着这段视频,格雷又觉得有种特殊的感慨,仿佛心湖之中被不断地投下一块又一块的石头,激起层层涟漪。

——无论她的外表、她的气质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可是她这个人,其实从来都没有变过!

连安泰这样一个魔鬼的内心,你也愿意去试着理解和接纳吗?

也难怪,她会如此敏锐地第一个察觉了自己隐藏得很好的一切,如果不是这样,一切就不会开始。

对于这个开始,格雷一直感觉很庆幸,无论这之后的道路将会通向何方。

之所以会这样,就是因为她有着一颗非常真诚和善良的心,朴实到像在这水泥林立的世界里的新鲜空气般的稀罕物。

而且,观看着这段下了大力气“精心”编制的舞蹈,格雷还有一种淡淡的感动。

这一次,连自己居然都在她的编舞中学到了东西!

说起来,她的编舞瑕疵是很多的,随便截出几个八拍,格雷都能指出好几个问题来。但是,她凭着自己的想象力编织出来的舞蹈是原始而真诚的,这种真诚超越了技巧,可以直接让观众感受得到。

客观地讲,美感是缺乏的,如果是格雷来编舞的话,同样的一个主题,一定可以编得精巧至极,在美感度上无可挑剔。但是,太过工于技巧和充满匠心的设计,有时也会弱化情感表达上的强度。夏伊达的这段舞蹈,不那么好看,但是却可以让人很轻易地记住,甚至久久地在脑海中回放。

这本身就是一种成功。

而且,自己之前潜移默化之中给她灌输的编舞的知识,特别需要注意的事项,那些基本的错误,她居然一个都没有犯!

格雷觉得有种骄傲的情绪在胸中膨胀,自己从前取得的任何一个成就都未能让他感觉如此。有那么一种冲动,很想大吼一声:“这就是我的姑娘!”却又惊讶于自己居然变得无法辨识的浅薄而幼稚。

与格雷不同,夏伊达第一个看的是安吉拉的视频,感觉相当厉害,很稳定,绝对没有问题。然后,她的全部注意力就都放到了蕾拉·艾维雅娜的身上。

艾维雅娜的视频,看了第一遍,夏伊达就惊呆了。紧接着,她把视频翻来复去地循环播放,一直在看,一直在看,直到陷入了深思。

果然……差距还是满大的啊!

艾维雅娜的这段舞蹈,比自己的舞蹈成熟多了!

无论是编舞部分还是表演部分,看上去都不像是一个一年级的学生能够做出来的东西,非常规范,非常精美,是可以直接搬到舞台上去演出的水准。

而自己拿出来的作品,要放到舞台上去,大概还差得远呢。

蕾拉选择了赫拉克勒斯作为视角,这是一个非常正面的视角,舞蹈采用的也是她很少演绎的风格。她的风格,平时是非常优雅、大方、柔美的,像一位贵族的大家闺秀。但是在这段舞蹈里,她的舞蹈风格却变得非常有力度,刚猛、坚韧,宛若一位亚马逊的女战士。

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段赞美勇士的史诗。安泰是神之子,拥有神的庇护和力量,而赫拉克勒斯虽有半神的血统,生下来却是凡胎。但是,勇士对于神子的力量毫无畏惧,以自己的智慧和勇气,最终战胜了安泰。

舞蹈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夏伊达却感觉回肠荡气,好像自己的血液也跟着赫拉克勒斯而沸腾了。

眼前好像展开了古典神话中的画卷,那燃烧的斗志,永不屈服的精神,让人恨不得也穿上战铠,投身到那一场激烈的战斗中去!

这还仅仅是视频,如果是现场的话,一定会更加激动人心的!

夏伊达在有一些沮丧的同时,也对蕾拉·艾维雅娜的实力再一次生出了由衷的敬佩之心。她一定是非常非常努力的,所以她的才华才会如此全面,所做出来的一切才会这么漂亮。

确实,现在的自己还不如她,但是,这绝对不会是永远!

同时产生的,还有满满的斗志。

所有人都关心着的第一轮的成绩,在视频公示之后七天就正式揭晓了。

夏伊达的得分排在了第二十多名,这已经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虽然已经竭尽了全力,但是,毕竟是第一次的尝试,也确实亲身体会到了许多的困难。参加预选的有差不多三个年级的学生,二年级、三年级的前辈们无论在经验还是技术方面,都比夏伊达要扎实,所以,能排在二十多名,这已经属于绝对的超常发挥了。

要知道,这一次,可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她,全靠自己的瞎折腾!

这个成绩大大增强了夏伊达的信心——原来,只要努力去做,也是有可能取得比预期更好的成果的!

一年级的学生中,预选的成绩,安吉拉·范塔西亚排在了第十七名,大概因为哥哥是编舞,耳濡目染的缘故,这个成绩相当出色。朱利安·霍桑排在第十九位,蜜妮·玛哈排在第二十二,对于一年级的学生来说,这都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毕竟北都学园的学生都是一年有一年的收获,综合实力肯定还是高年级的学生更强。

不过,还有一个成绩更好的,那就是蕾拉·艾维雅娜,她的第一轮分数排在总榜第九名,是一年级学生之中唯一一个进入了前十的。

高年级的学生都在纷纷议论——难怪都说今年的新生实力不容小觑呢!

要知道,这个预选的题目,应该是一年级最薄弱的环节,他们经验欠缺,编舞的知识也没能来得及学得很透彻。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有人进入了前二十,甚至是前十,这给高年级学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本来是觉得,在四国竞技赛中获胜这样的重担,一定会落在高年级学生的肩上呢!

现在看来可是不一定,因为这些充满活力的小家伙们,最擅长的可不是编舞,他们擅长的是跳舞,也就是——下一轮!

第213章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夏伊达这个第二十几名的成绩,虽然比不上其他人,可是已经让她的心情稍稍有所放松了。

第一轮,并没有和蕾拉·艾维雅娜拉开无法企及的距离。分数相差并不大,第二轮翻盘,并不是不可能的。

而第二轮,夏伊达的手里有着一个秘密武器,那就是格雷交给她的新舞蹈——《离太阳最近的人》。

这是罗曼专门为她写的曲子,格雷专门为她编排的舞蹈。这些天等待中的闲暇时间,夏伊达已经把几分钟的舞蹈套路初步记熟在了心里,可以完整地跳下来。在这个过程中,她已经感受到了说不出的激动。

这个舞蹈,虽然是用芭蕾的风格编排的,使用的主要是芭蕾元素,但是,那每一个音符,每一个动作里面,都包含着夏伊达故乡的气息,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和亲切,就像一个久违的老朋友。

这毕竟是格雷和罗曼亲自到了夏伊达的家乡,真正用她故乡的元素,为她编织的一个美丽的梦。

没有什么比这更适合她了。如果这一轮可以发挥出色,弥补上第一轮的差距也不是不可能的。

蕾拉身边也有她自己的优秀的团队在支持和帮助着她,但是,夏伊达坚信,无论是怎样优秀的团队,也一定比不上格雷·范塔西亚加罗曼·克利斯朵夫的组合那么天才。

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所以,要更加努力,要赢!

距离最终的选拔还有两周的时间,这两个星期,是学校给参与的学生们特意留出来的,让他们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的状态。

在这两周的时间里,甚至连除了上课之外的其他自习和活动,都全部取消了,以便于大家能有更多的时间来练习。

班杰明那边,又给夏伊达放了两周的假。

这一切,都让夏伊达很不好意思。明明是来干活的,本来就已经受到了很多的照顾,可是这一段时间,又是回家又是放假,活都没干多少,工钱却照发着,让她简直无颜以对。

不过班杰明义正辞严地说,你也算是我们家的一分子,你要是能取得好成绩,也算我们家的荣誉,这里面也有我的一份功劳。所以,好好去争取,不要给我们家丢了脸!

夏伊达连连点头,心里又增加了一份压力和力量。

这些天,每天上完课,夏伊达都去学校的练功房里练习属于自己的那段舞蹈。平时,这个时间凯有空的话会过来指导她的基本功练习,但是,这关键的两个星期,凯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把这个权利转让给了自告奋勇的康斯坦丁。

所以,这些天每天下午的同一时间,康斯坦丁都会准时出现在夏伊达最后一节课的教室门口,等着她下课一起走,风雨无阻,从不缺席。

关于康斯坦丁向一年级的普通女生“夏伊达”公开表白的事情,在校园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现在,看着这位男神放下身段,每天陪她等她的样子,真不知让多少女孩子羡慕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怎么看,夏伊达这个女孩子都是平平无奇的。

以前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功底不佳,没有名气,成绩也是中游。她长得虽然清纯可人,但这个学校里的美人多了去了,随便抓一个都比她会妆扮,会穿搭,让她变成了那种混在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的角色。更何况,听说她来自东之国一个边远的小地方,家里很穷,没有良好的教养,也没有什么背景。

真不知道男神到底看上了她哪一点!

但是这一切可绝不是假的——每当那两个人并肩走在校园里,康斯坦丁眼中的那种温柔,简直可以把人融化成水,那是任何人都抵挡不了的迷人。

康斯坦丁对她的好引来了无数的羡慕嫉妒恨,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必定会成为一对了。怎么会有拒绝的理由——在身后追求康斯坦丁的女孩子多得数不清,而他竟然会主动去表白一个人,那么,怎么可能有拒绝的理由!

尽管之前关于格雷·范塔西亚和夏伊达之间也存在暧昧关系的传言同样是满天飞,而且开学典礼上的事也多多少少印证了一些这样的猜测。但是,范塔西亚毕竟一向低调,那一天也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公开什么,所以这些立刻就被康斯坦丁的高调示爱冲刷得无影无踪。

也有些女孩子试着把康斯坦丁和范塔西亚放在一起比较,觉得确实难以取舍,比来比去,大部分人认为,还是康斯坦丁好。

康斯坦丁更阳光,更温柔,身上总有种向上的力量,哪怕只是站在他的身边,都有种被阳光照到的感觉。范塔西亚虽然容貌上不比康斯坦丁逊色,但他的气质里总带着几分忧郁,不爱说话,行事又从不在意他人的心理感受。

而且康斯坦丁是舞者啊,名气上,也是康斯坦丁大得多。大家都是学习舞蹈的,就从实际出发,也是有这样一个男朋友对于将来的发展更有助力呢!

这样一想,就越发觉得那个女孩子运气好得让人眼红。

可是,那个处于众人目光焦点处的好运气女孩,却一点也没把这些当作一种好运气。认识格雷和科斯嘉是她的运气,这样的状况可就绝对不是了。

如果注定会伤一个人的心,夏伊达倒是宁可一切都退回到最初,大家一起跳舞,和和美美,无忧无虑。

然而今天的科斯嘉,真的与以往不一样了。

“伊达,从今天起,我会对你很严格哦,你可不要被我吓坏了!”康斯坦丁严肃地说。

夏伊达茫然地点头,却发现康斯坦丁所谓的“严格”,连凯的一半都比不上。

他实在是太温柔了,总是舍不得说哪怕一句重话,要是换了凯,早都把她骂得狗血喷头了。

但是,康斯坦丁虽然话说得委婉,总是怕打击到她,指出的问题,却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都尖锐,都一针见血。

应该说,是康斯坦丁不再无条件地包容和宠溺她了,他从此刻起,真正把她当成了一个需要严格雕琢的舞者来看待。

“这一次你手里的这段舞蹈水平超乎寻常的高,”康斯坦丁说,“但是你现在的技巧,还不足以把它的美完全展现出来,所以,从现在开始,必须要加油了!”

第214章 总是不甘心

说着这样的话,康斯坦丁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他看了夏伊达那刚刚记下了顺序的新舞蹈。她还没来得及对舞蹈进行打磨,但是那完整表现下来的东西,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这段舞蹈很优秀,无论是配乐还是动作设计,全都无可挑剔。甚至,这尚未能演绎得精致的舞蹈,竟然直接在康斯坦丁的心里唤起了十年前与夏伊达在草原上共同的记忆。

就是那样的感觉,仿佛能够看到那里的阳光,那里的天空,那里的草场和水。

音乐节奏很独特,是她们民族特有的节奏没有错,所以显得原汁原味。而动作的设计,巧妙地把那个部族的民俗舞蹈融合进了芭蕾的基本功里,竟然融合得毫无违和之感,既优美,又充满了草原特有的风情。

这样的舞蹈作品,在当今的舞蹈史上只出现过一部,那就是十年前维拉·萨卡洛娃创作的《天空的边界》。

然而,看着这段被命名为《离太阳最近的人》的舞蹈的雏形,康斯坦丁惊愕地感觉到,这不但不次于《天空的边界》,甚至,在许多方面都有了超越和突破!

这段舞,看上去更原始,更地道,而且,更充满情感!

康斯坦丁知道,这段舞是格雷·范塔西亚创作的,尽管很不甘心,可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编舞的确是非常出色,这个人的确不是浪得虚名。

以前,康斯坦丁并没有和范塔西亚合作过,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觉得这个人是不是太年轻而势头发展得太猛了。然而一个人的真实水平如何,他的作品本身才是最能说明问题的。

也难怪他能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把许多资深编舞的风头都盖了过去。

所以,康斯坦丁看着这样的作品,会不自觉地神游天际——如果他的腿没有受过伤,这些年,他一直留在舞台上的话,会是什么样子呢?

自己与他有四年的年龄差距,那么,哪怕是四年之后,能追得上这个时间的他吗?

忽然觉得有些七上八下的不确定。

然而,就算心里再多杂念,也必须克服和过滤掉,因为此刻的主角,可不是格雷·范塔西亚,而是夏伊达才对。

“我会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为你纠正,直到最基础的部分不存在任何瑕疵,之后,你再去考虑表达的问题。这个过程可能会很辛苦,要坚持哦!”康斯坦丁语音柔和地说。

“嗯!”夏伊达充满干劲地点了点头,恢复了一直以来的生机和活力。

康斯坦丁对她的帮助是巨大的,因为康斯坦丁是基础最牢固,动作最优雅的舞者,他的特长,刚好是夏伊达极度欠缺的,而他总是能一眼就看出夏伊达的症结在何处,并指出最为妥当的解决方案。

这也正是凯把这一段时间的指导任务交给了康斯坦丁的原因。

在收获巨大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不知不觉。夏伊达一直练习了两个多小时,都没有感觉到一丝疲惫,甚至还感觉格外的兴奋。

一直到回到住处,整个人还是兴奋的。不过,今天有些不同,夏伊达到家的时候,发现格雷正在等着她。

“来,我们聊一聊。”格雷说。

他极少提出这样的要求,确切地说,是几乎没有过。

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个喜欢用语言来表达的人。

夏伊达顺从地跟随着他,到了练功房里。果然,是打算谈关于舞蹈和预选赛的事情。

夏伊达干脆打开音响,把那段舞从头到尾地跳了一遍。其实,从把顺序记住的那个时刻起,她就是每天都在格雷面前跳一遍的,格雷见证着她每一天的每一点进步。

不过今天进步格外大,她感觉有一些骄傲。

两个多小时的刻苦练习,大约只来得及纠正和打磨了舞蹈的五分之一,不过,那已经让整个舞蹈的状态看上去焕然一新了。

格雷饶有兴致地看着,赞许地点了点头。

“果然,这是最佳的选择了。”他无奈地说。

康斯坦丁在为她修正动作,格雷是知道的,凯早就告诉他了。

虽然想到那两个人居然天天在学校的练功房里独处,心里就很烦躁,但格雷却没有办法,因为这是最佳的选择,连凯的判断都是一样的。

修正夏伊达在基础方面的问题,格雷不是不能做到,但是现在面临的是重要的竞技,这就有一个谁更合适的问题——因为现在的要求,是比平时的练习要高出许多的。

需要完美,而不是仅仅正确就可以过关的。

实在要细说的话,格雷的动作风格过于强烈和独特了,别人难以摹仿,如果用在她的身上,在这紧要的关头效果可能会适得其反。这个时候,就是需要一个教科书般精准的存在,使她能够正确地摹仿和提高,在这方面,没有谁能够撼动康斯坦丁的地位。

但是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就这样继续吧。”格雷说,“叫你来,其实是想告诉你,在把组成舞蹈的基本动作纠正完善,全都烂熟于胸之后,还是得把它们忘掉。”

“忘掉?”夏伊达惊诧。

“否则,那就不是你的舞蹈。当你能够保证动作的正确和优美之后,需要的,是把那些规则重新打碎去思考,用自己的方式,把它们变成自己的,就像——你的安泰俄斯一样。”

格雷果然是不太擅长表达,而这种感觉太过抽象,很难说得清楚。可是女孩一双大眼睛闪啊闪的,似乎是忽然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你是说,我应该把它跳得像我在草原上跳的舞吗?”

格雷的眼睛一亮,对,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那一天,她穿着装饰华丽的大红色长袍子,梳着活泼的辫子,如同欢快的小鸟一般起舞。那一天的她的美,一直一直烙在格雷的心上,挥之不去,想起来就让人心里麻酥酥的。

对于这种感觉,格雷一直觉得有些羞涩。

因为在想起她的舞蹈她的眼神的时候,格雷就总是控制不了自己地沉溺于其中,以至于晚上总会梦到她,甚至会在梦里出现一些相当亲昵的画面。

这份特殊的情感在心中发酵得越久,对于她的渴望就会变得越发强烈。

有点舍不得把她的那副面貌给别人看,有种私享的珍宝被别人发现了的感觉。但是,那却会成为她的杀手锏,她既然能够令他倾倒,自然也就可以颠倒众生!

第215章 夜色温柔至极

“格雷?”

直到夏伊达最后用手牵住他的衣袖轻轻地晃了晃,格雷才发现,自己居然说着说着走神了。

“其实,我也一直想跟你聊一件事。”女孩看上去有些紧张和不好意思。

格雷的心里一阵紧张。

“如果不是关于预选赛的事,现在就不要聊了吧。”

说出这句话来,格雷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也变得不直白且心机深沉了。

这不是对她的建议,这是自己在害怕?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的自己,居然会因为一句话,就怕了?

不得不承认,如果是谈感情的事情,格雷有些不想听,因为担心那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

他都还没有想好,如果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那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

根本就不愿意去想!

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事当前,居然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面对,完全就不像是一个经历过暴风雨洗礼的人!

“是关于预选赛的事!”夏伊达连忙解释。

格雷松了一口气,点头示意她说吧。

“你……可以主动地控制mirage的发生吧……”夏伊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学,可不可以教我……”

这件事情,每次想起来,都觉得非常神奇。

而她自己,自从北都学园的入学考试以来,就再也没能进入过mirage了,所以,说起来,当初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完全都想不明白。

后来,明明有好几次,无论是情感的丰沛度还是表达的完美度上,都超越入学考试的时候很多,可是,mirage的状态,却不知怎的似乎离她越来越远。

这一次,想要战胜蕾拉·艾维雅娜是困难重重的,而且,现在已经是处在落后的局面了。也许,mirage会成为最后一件有力的武器也说不定。

关于mirage,最应该请教的,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格雷陷入了沉默,他思考了一阵,忽然说:“不行,你还是放弃吧。”

“为什么?”夏伊达惊诧。

“我和正常人的发展道路不一样。”格雷想了想,解释说,“有些事情,不是刻意追求的,而是迫不得已。如果走的不是同一条路,刻意地摹仿我的历程,可能只会收到反效果,甚至会打乱你现在的状态。”

这个问题没有办法解释,唯有mirage,格雷能够操纵,却无法将控制的方法传递给他人。

因为这是特殊的经历,特殊的练习方式,与他的天赋、以及肉体本身结合在一起,最终形成的结果。如果这是一把武器,格雷希望能将这把武器交给她,但是没办法,这把武器只认他这一个主人。

每个人,每个有天赋的舞者,进入mirage的通路都是不一样的,勉强使用别人的方法,可能根本就找不到路,甚至会迷失。

夏伊达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虽然看上去有点失望。

“没关系的,”格雷看着她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现在的你,只要专注地做自己,其他的,都不要想。因为后面,有你需要考虑的时候!”

夏伊达想了想,觉得格雷说得有道理,有些事情,确实是欲速则不达。而且,格雷以前就说过,要是能够参加四国竞技赛的话,很可能最后会变成mirage来定胜负也说不定。

不过,还是觉得不甘心。

“我,可不可以再看一次?”她怯怯地问。

“嗯?”

“看一次,你的mirage。”

应该是曾经看到过两次,但是,在共舞的时刻,那种灵与肉交融的时刻,却并没有。看到过的格雷的mirage,都是在意外的情形之下,发生得快,结束得也突然,根本来不及细细地观赏。

可是如果是他的mirage,也许仅仅是通过观察,就能够发现些什么也说不定。

格雷无声地笑了一下,周围就在那一瞬间变暗了,仿佛夜幕忽然降临。

他的控制,果然已经到了炉火纯青,得心应手的境界!

然而夏伊达此刻却根本来不及感叹这些技巧层面的东西了,因为当她整个人彻底沉浸在格雷的mirage之中,就一下子陷入了沉醉。

这一次,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是沉静的,宁谧的,不疾不徐的,没有任何的压迫感。

从来没有机会这样地沉浸在他的mirage之中,也没有机会发觉,原来他的mirage竟然这样美。

恍惚中,仿佛看得到夜空和星星,夜空是一种深沉的,却温柔到极致的蓝,而星河,仿佛碎银洒满了湖面。

还有森林,发光的精灵,生命的气息。

一瞬间,似乎不在人间,而是被一个神话的世界包裹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夜色中感受到的不是广袤和寂寥,不是幽暗和恐惧,而是梦一般的温柔和纯净。

格雷·范塔西亚安静地立在夜色里,全身笼罩着微微的皎白的银光,仿佛天上明澈的月亮。

夜色温柔,而他淡淡的笑容也是温柔的,像个精灵一样。

夏伊达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在微微地颤栗,似乎被什么莫名的东西捕获了,又似乎在这一瞬再一次为眼前这个人所倾倒。

就像上一次在舞台上的时候。

在奇特的光影之中,格雷的皮肤仿佛是透明的,有一种无法描摹的美感。夏伊达感觉自己像中了魔法似的,不能自控地仰起头来,伸出一只手去,轻轻地**在他的脸上。

触感也与正常人的肌肤不一样,细腻而冰凉,像触在了玉石上。

在他的目光里,一切都如梦似幻。

“你可真好看……你不是人类,是假装成人类的天使吧……”夏伊达**着他的脸,话语脱口而出。

天使的嘴角又向上勾了勾,也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按住了她**着自己的那只手。

“你知道吗,”他的声音也变得飘飘渺渺,有如天籁,“维持这种状态的时候,需要情绪的彻底投入和解放,所以……”

他的另一只手揽在她的腰间,把她轻轻地一带,夏伊达便给他彻彻底底地带倒在了怀抱里。

“所以……这个状态下的我,会比任何时候都没有自制力……”

夏伊达感觉自己的身体软软的,像骨头被抽掉了一样。周围的一切都喧嚣起来,仿佛可以听到寂夜欢快的虫鸣。

他把她圈在怀里,那精致至极的面孔离得无限近,可是,因为一切都太美了,所以完全不觉得受到了侵犯,只觉得头晕目眩,心脏狂跳得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天使伸手托住了她的后颈,毫不客气地低头向那柔软的樱唇吻了下去。

第216章 宛若情窦初开的少年

夏伊达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觉得自己大概是被什么妖精迷住了。

头脑里是一片空白,眼睁睁地看着他吻过来,却完全没有抗拒的自觉。触觉是清晰的,柔软而热烈,伴着令人窒息的心跳。

对方确实是有一些失控,以至于渐渐地狂热到有一些粗鲁。夏伊达感觉有些难以承受,却又在心底最隐秘的地方惊讶地发现了一丝渴求。

似乎并没有抗拒,甚至,还有一种奇妙的感受。

那种感觉几乎要操纵着她的身体,去抱住他,向他索取更多了。

周围的夜幕似乎也变化起来,无数闪耀着辉光的精灵在身边飞行穿梭,一如幻境的主人此刻绽放的心情。

格雷吻得实在谈不上什么技巧,却足够热烈和激情,以至于恨不得将她搜刮殆尽。不知道缠绵了多久,他放开她,两个人的嘴唇依然离得很近,都是气喘不已。

他低头望着她,女孩柔软的嘴唇微微地红肿起来,而她的目光有些迷离,那迷离的模样简直让人想犯罪。

于是他再一次俯上去,又展开了新一轮的侵略和索取。

为什么,世界上有些事情,可以幸福至此?

那样的心动过速,血脉里流淌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燃烧的火焰。格雷觉得自己像一座难以自控的火山,险险处在喷发的边缘。

其实,他也没有见过自己这个形态的mirage。

mirage是天性的一分子,每个人都不一样,而展现在不同场景之下的,状态也截然不同。

今天,特意为了她的编织出来的mirage,形态让格雷自己也感觉意外——他的mirage通常是神秘而幽冷的,从来不像今天这样,如诗如画如梦幻。

这都是因为要奉献给她的缘故。

而格雷的话是真的,在这个状态下,他的情感会发生最本真的流露,以至于难以使用被称作“理性”的东西对自己的行为进行克制和束缚。

是你要看的,是你自投罗网!

随着时光的流逝,格雷发现自己内心努力闭锁着的那一部分,变得越来越热,越来越难以自控。

她并不知道,每次这样近距离地独处,究竟要有多么大的忍耐力,才能维持得了这表面的沉静,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不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真希望,永远这样抱着你,永远这样与你缠绵,永远也不放开。

真希望你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然而幸福的时间总是流逝得格外快。格雷忽然发现,mirage的幻境已经开始渐渐地浅淡下去。

这一发现让他不免有些心慌——现在她的精神有些迷乱了,所以才会如此娇柔和顺从,才会像这样软绵绵地偎倚在自己的怀抱,任由自己向她索取。可是,当一切结束的时候,当她清醒过来呢?

会被吓坏的吧?

她怀着一颗真诚的心,想要观看自己的mirage,可自己却利用mirage的幻境迷惑了她,在这里克制不住地与她亲近缠绵?

是自己打破了曾经立下的誓言,自己才是可耻的那一个!

意识到这个问题,格雷忽然一下子慌了神。

他一把将女孩抱紧了,托起她的脸颊,强迫她与自己四目相交。

“伊达,”他用尽所有的力量,用最温柔的声音呼唤她的名字,“这是一场梦。你很累了,所以做了一场梦——现在,接着睡吧!”

女孩痴痴地望着他,忽然身体摇了摇,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软绵绵地委顿下去。

竟然,真的睡熟了。

格雷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练功房里的灯光重新变得明亮,一切非自然的东西,全都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格雷情急之下,收起mirage,唤出全部的集中力,直接催眠了她。

格雷把夏伊达抱起来,抱着她回了她的卧室,放到床上,给她除掉鞋袜,又盖上一层薄被子。

望着女孩安静的睡颜,想起刚刚的一幕一幕,格雷的脸上一阵阵地发烧。

他俯下身去,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在她的耳边说:“希望对你来说,不算是一个很糟糕的梦吧……”

夏伊达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都已经是半夜了。

她猛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全身火热火热的,全都是汗。

她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夏伊达感觉那应该是在做梦,可是梦境的感觉实在过于真实,直到现在,唇上似乎还留着他的热度他的气息。

是梦吧?心里一个声音在告诉她,是梦,那的确是一个梦。

那么,自己居然做了这样一个梦?

对方是格雷,这一点夏伊达心里清清楚楚,从来没有哪个梦,能把场景中的人物看得这样清晰过,甚至可以隐隐地看清他极其白皙的皮肤之下淡青色的毛细血管和快速的血液流动。那是格雷,而她,竟然梦到自己和格雷拥抱在一起,热烈而缠绵地长吻?

连那些亲密的动作本身,他是怎样吻她的,怎样拥抱她的,他的手放置在哪里,**过哪里,每一分,每一秒,是怎样的触感,心跳是怎样的慌张狂乱,全都在记忆里,分毫不差。

应该是梦吧,因为那一点都不像格雷,而是野性得很,充满人类原始的感觉。有些害怕,但是,竟然……并不讨厌!

那种强烈的心跳,带来的是喝过了家乡的烈酒之后那瞬时的头脑空白和飘飘然,双脚仿佛踏在云雾里。

作为后遗症,一想起格雷,想起他的模样,就会心跳不已。

我怎么会做了这样的梦呢?夏伊达红着脸一头栽在枕头里,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我竟然在梦里想他,在梦里和他做这种……难以启齿的事!

在被窝里使劲搓乱了自己的头发,夏伊达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猛地坐了起来。

记得有人说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无意识的梦,有时候反映的恰恰是人内心最强烈的渴求。

那么说,心里头,其实一直是在渴望着格雷对自己做……这种事吗?

难道……是喜欢上格雷了吗?!

就在夏伊达辗转反侧的时候,她当然不会知道,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她“梦里”的那个男主角经历的煎熬更多。格雷被自己造的梦反噬,做了更多的梦。在他的梦里,有更多的难以启齿,更多的不可描述,更多的求之不得,如一个情窦初开的普通的少年那样,忐忑不安,痛并快乐着。

这一晚夏伊达睡得都不怎么好,第二天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去上了课。还好当天没有格雷的基础训练课,要是这个时候看到他,或许真的会羞愧到抬不起头来。

下了课之后,打算去练功房继续练习,没想到一出了教室,就遇上了一个怎么都意想不到的人!

第217章 我多么想养女儿啊

“维拉阿姨!”夏伊达愣了很久,终于惊喜地叫出来。

面前站着的,是一身洁白色及踝大衣,头戴白色皮草雪帽的维拉·萨卡洛娃。

她的身边,站着一脸灿烂笑意的康斯坦丁·萨卡洛夫,母子两个并肩的图景就好像一幅优美的画。

萨卡洛娃已经年逾四十,但她看上去还是那么青春美丽,笑容里依旧有少女的烂漫,跟十年前印象中的维拉阿姨几乎别无二致。

所以夏伊达一眼就认了出来。

周围早就已经远远地跓足了好多人,萨卡洛娃实在太有名了,能见上一次都是一件令人激动的事,尤其是对这些学习舞蹈的少男少女来说。而近看,她是如此雍容大方,如此美丽典雅,如此平易近人。

萨卡洛娃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被目光包围的状态,根本就不以为意。但是当她看到夏伊达的时候,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儿媳妇!”她惊喜地叫出声来,向夏伊达张开双臂。

康斯坦丁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一把扯住母亲的袖子,拽住她,低声地喝斥:“妈妈,别这样!”

维拉甩开儿子,一脸嗔怪地说:“怎么啦?我不一直都是这么叫的吗?阿米娜都没有意见,你有什么意见!”

康斯坦丁委屈地住了嘴,心里想着,你叫的可是儿媳妇,你儿子是谁,这会儿估计是忘了吧!

当然,就他个人来说,意见肯定是没有,正相反,心里还甜丝丝的,恨不得周围的观众都能听到,都给那小姑娘扣上这样一顶暧昧的帽子。

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康斯坦丁小心翼翼地看了夏伊达一眼,发现她彻底沉浸在见到母新的喜悦中去了,根本无力考虑这些多余的问题。

这姑娘的思维方式就是这样,想法一向单纯,通常只能全力地思考一件事情,很难同时兼顾太多。就思维来说,这并不是个优点,但是在康斯坦丁的眼中,这样的她却显得格外单纯可爱。

这会儿,维拉早已经拉住了夏伊达,上下左右地乱看。

“长得越来越漂亮啦,我就说,当初我的看法,是一点错都不会有的!”

夏伊达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低着头。

“阿姨,前些日子因为科斯嘉不在北之国,这些日子又在准备比赛,所以就一直没有去看您……”

“唔,没关系没关系!”维拉打断了她的话,“今天去就行啦,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啊?”夏伊达吃了一惊。

“实际上前一阵子我也一直在世界巡演呢,就是最近才终于消停下来。正好这两天有空,就让科斯嘉开车过来,打算带你回家呢!”

“可是……”

看这意思,维拉阿姨是打算带她回自己家去。来到北之国,明明见到了科斯嘉,却一直没有去看望维拉阿姨,这在夏伊达心里一直是桩心事,回家的时候妈妈阿米娜还责怪了她。去维拉阿姨家是应该的,只是,好突然,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妥。

脑海里一瞬间晃过了格雷的影子,只有短短的一瞬,竟然似乎想起了昨夜梦境中的一吻。

夏伊达吓了一跳,原来自己那种担忧又觉得不妥的心情,是因为怕格雷会难过吗?

格雷肯定会不高兴的,现在的格雷,在面对她一个人的时候,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很容易就看得透。

但是维拉根本没容她考虑,抓起她的手拖着就走。

夏伊达一边给拖得踉踉跄跄的,一边小声地说:“阿姨,阿姨,我还要练功……”

“当然练啊!”维拉爽朗地说,“科斯嘉说了,你要参加预选嘛!放心,咱家里有练功房,阿姨陪着你练!”

维拉把车钥匙扔给康斯坦丁,示意他去开车,自己直接把夏伊达拖进了车里。

夏伊达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搞的,就给带到了康斯坦丁家里了。

康斯坦丁家离学校满远的,开车差不多需要四十多分钟。一路上,维拉都牵着夏伊达的手问这问那的,夏伊达一一答着,头却是晕乎乎的。

也没来得及跟安吉拉说一声,没来得及跟班杰明请假,还有格雷……

康斯坦丁家也是很大的别墅,无论是所处的街区,还是别墅的风格,都比格雷的住处要明快很多,也温馨很多,更像个“家”的样子。

想一想,格雷住的隐没在树林里的古旧别墅,常年其实只有他一人居住,陪伴他的就只有班杰明。安吉拉的加入给那栋房子增添了一些活泼的色彩,但安吉拉到北之国也不过就是这半年来的事。

格雷真正的家,应该是在遥远的西之国,一个夏伊达从未到达过的地方。

不过,康斯坦丁的住处,看上去还真是温暖明亮,一进门,就能感觉到一股令人愉悦和放松的气息扑面而来。

维拉也不客气,只是换了家居鞋,连衣服都来不及更换,就牵着夏伊达的手蹬蹬蹬上了二楼。

“伊达宝贝,快来看看,你的房间,我都给你布置好啦!”

夏伊达惊讶地看着一个粉红色少女味道十足的大房间呈现在自己面前。

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家具都是新的,款式活泼,非常漂亮。屋里有大大的床,全套的粉红色细花床上用品,一看就非常舒适。床旁边是梳妆台,化妆品和香水排着长长的队,还有白色的大衣橱,也不知道要多少衣服才能把它填满。

在房间的各各角落,都摆着各种各样的毛绒玩偶,每一个都可爱到爆,让人产生想要抱在怀里揉搓的欲望。玩偶的数量,足以组成一个兵团。

而且,屋里摆放着鲜花,色调和谐,缤纷美丽,却味道清淡,绝不会影响睡眠。

维拉开心地指着花瓶说:“瞧瞧,这是儿子特意给你挑的,是不是品味越来越好啦!”

康斯坦丁没说话,脸又红了,似乎在口无遮拦的母亲面前,格外容易脸红似的。

所有人都说,康斯坦丁这孩子,从小就比他的实际年龄看上去要成熟懂事。所以,这样羞涩和脸红的康斯坦丁,是稀有状态,连夏伊达也没怎么见到过。

看上去真的很可爱。

“维拉阿姨,我……我不能在这里住的。”感动了一阵子,夏伊达还是几经努力说出了口。

“为什么!”维拉·萨卡洛娃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惊讶和伤心。

夏伊达一下子慌了,可还是不得不解释下去。

“我,我还有工作的,而且,也没跟雇主说一声,就……”

“伊达宝贝不要工作,你要好好练习跳舞!”维拉撅着嘴说,“不要你的雇主,搬到阿姨这里来,阿米娜也会更放心的!”

说着,她又兴奋起来。

“你不知道,我多么想养女儿啊!养女儿可以好好地打扮她,带她去各种只有女性才能去的有趣的地方!可是我只有科斯嘉呀,现在有你了,想想就好高兴啊!”

第218章 逛街

搬到这里来?

维拉阿姨的意思,是让她离开格雷家,搬到这边来吗?

夏伊达忽然感觉有些手足无措。

维拉阿姨和妈妈有旧,觉得夏伊达来到了离家千里之外的北之国,代替妈妈照顾她是应该的。维拉阿姨是个好人,开朗又热情,她说的话,肯定就是真心话。

她不但要照顾夏伊达,还打算亲自教她舞蹈。

这不管在谁看起来,夏伊达应该都是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了。

夏伊达也觉得自己很幸运,但是,关于这件事,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情愿。

想到要离开那个已经熟悉、亲切且令人放松的地方,就觉得心里空虚,很难过。

“阿姨,我还是不能……”夏伊达小声地说,并且为自己扫了维拉的兴而感到羞愧。

一直沉默的康斯坦丁看着夏伊达的表情,心里不由得有些酸涩,但还是出声劝道:“妈妈,不要勉强伊达了。”

维拉一副受伤的表情,冷静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缓和过来。

“好啦,咱们先不说这些,反正这个房间以后就是伊达宝贝的,什么时候过来住都可以。不过,咱们都已经这么多年没见面了,既然来了,总得住上三五天吧!”维拉坚持道。

这样的要求夏伊达可就不能拒绝了,于是也就答应了下来。

她先发了信息给安吉拉,告诉了她自己要在外面住几天的事,又向班杰明报告了一下。

而给格雷的,她却迟迟无法把信息发送出去。

总觉得是哪里都别扭。

反正,他们会告诉他的吧。夏伊达心一横,干脆当了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维拉把夏伊达带回家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带着她逛街买衣服,无论夏伊达怎么推辞,维拉就是一意孤行地不予理会。康斯坦丁在维拉的面前,存在感一下子被维拉的气场压下去,只能跟在大小两个女人的身后,为她们充当司机和拎包的服务生。

这一行人颜值实在是太高,走到哪里,都频频引起路人的侧目。

去逛的,都是相当高档的大商场,维拉看到漂亮的衣服,就要拉着夏伊达去试,看着穿上新衣大大变样的忐忑的小姑娘,维拉笑得比盛放的花朵还灿烂。

“有个女儿真是开心啊,女儿长得这么漂亮就更是开心得要死啦!唉,真是羡慕阿米娜啊!”

康斯坦丁站在维拉的身边,听了这些话,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露出了淡淡的愉悦的笑容。

他很少陪维拉来逛街,那需要花费很多的时间,而且他也对购买用来装饰自己的外物毫无兴趣。维拉从来不勉强他,逛街一般都是和女性朋友单独出去。但是今天,康斯坦丁觉得,原来逛逛街也是挺不错的。

看着夏伊达被维拉指挥着,把一套一套设计精良的服装穿上身。这些高档的衣服就是不一样,与她身上原本穿的那套运动服相比,简直把她包裹得判若两人。

她有着绝对曼妙的身材,这样的美,只有在穿着紧身练功服的时候才能欣赏到。但是,这些做工精良的高档服装,在制做中充满了小心机,不但完美地展露了她的身段,还由于多了一些欲盖弥彰的遮掩而令那美好的身体更显得诱人无比。

这是从来不曾见识过的她的美。

康斯坦丁不由得暗暗佩服那些服装设计师们。原来,世界上不仅仅是舞蹈,任何一门技巧到了极致,都可以变成完美的艺术了。

看着夏伊达在维拉的指挥下一件一件地换衣服,一款一款地比较个人风格,每一套似乎都能烘托出她不同的气质,不同侧面的美感。康斯坦丁偷偷看得津津有味,一点也觉不出时间的流逝。

是谁说陪女人逛街是一件无聊的事情呢?就像现在,他可以这样一直看下去,多久都没问题。

因为夏伊达执意只要选一件,不想要维拉阿姨在衣服上为自己破费,所以维拉最后直接剥夺了她自己挑选的权利,全盘替她作了主。

康斯坦丁在一旁偷眼望着,发现维拉最终挑的那几套恰恰是自己刚刚最喜欢的,她穿上之后的模样深深印在自己脑海挥之不去的,不由大为满意。母亲有时候做事是迷迷糊糊的,但是她的眼光却是绝对上佳,这一点,康斯坦丁相当有信心。

紧接着,维拉又带着夏伊达去内.衣专柜,去为她挑几套换洗用的衣物。

毕竟这次她是从学校给直接强拖过来的,什么都没有带。当然,除了衣服需要试,其他的,维拉全都给她准备好了,根本不需要她操心。

不过,这一次,红着脸的康斯坦丁却是直接被远远地拒之门外了,没让夏伊达感到一点的尴尬和不自在。

把儿子推到门外,维拉还咕咕哝哝地加了一句:“女孩子的内.衣啊,还是等你有权利亲手解开的时候,再去看吧!”

康斯坦丁本来就红的脸忽然涨得有些发紫,他迅速转过身,快速走了几大步,把那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店甩在身后。

对于母亲的口无遮拦,他早就已经习惯得很了,可是这次她的话居然在康斯坦丁的脑海里勾勒出画面来了,所以简直无法忍受。

维拉给夏伊达挑的衣服都不是性感型的,却都在清纯里带着点性感的小心机,刚好把这个年龄的少女最美的那一面呈现出来。但是,她挑选内.衣的时候,却极其看重功能性,一点也不去考虑那些花哨的外观。

“女舞者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维拉告诫说,“对于胸.部的保养也很重要。在这个年龄如果不好好注意的话,将来是会后悔的哦!”

她一边挑选,一边给她讲了许多关于女舞者应当如何保养和锻炼,保持胸.部形态的注意事项。这些话,从来没有人对夏伊达讲过,自己生活的地方风俗就是那样,妈妈也不懂这些。安吉拉年纪还小,只能讲出个大概原则,而且安吉拉的母亲也并不是舞者。格雷的母亲虽然是舞者,但格雷是男人,不需要受这样的教育,而且他对此根本就一窍不通,还要寻求罗曼·克利斯朵夫的帮助。

夏伊达不明白,自己怎么竟会在这个地点,这个场合,在满目琳琅的内.衣海洋中,想起了格雷·范塔西亚来!

以他的名义送给自己的那套黑色性感蕾丝内.衣,还在橱子最深的角落里藏着,根本就不敢去碰一下。

连看都不敢看!

夏伊达发觉自己脸在发烧,恐怕是又红了,连忙想方设法把格雷和他的黑色蕾丝赶出了脑海。

这一天收获颇丰,跟在女人们身后的康斯坦丁手里大包小裹的,像个业务极不纯熟的服务生。夏伊达心里对于他们在自己身上花费的时间和金钱过意不去之余,也荡漾着浓浓的感动和幸福。

第219章 你的启蒙老师全都是男老师吧

夏伊达怀着忐忑的心情,在康斯坦丁的家里住了下来。维拉要求康斯坦丁去给两个人请假,不让他们去学校上课。

康斯坦丁缺课是一种常态,学校对这些优秀的高年级学生缺课是根本不作任何限制的。但是夏伊达不一样,她无比珍惜在学校上课的每一天,直到现在都还没有逃过课请过假,所以这次的请假让她感觉自己是做了贼。

但是,却也觉得像是得救了,因为这两天都有格雷的课,夏伊达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在课上面对他。

干脆就这样逃走吧!

维拉揽着夏伊达的肩膀,亲热地说:“这些天,有我在家,还去上什么课嘛!你不是要参加预选赛吗,我来陪你练就好啦!”

夏伊达望向康斯坦丁,发现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忽然有一种感觉,莫非今天发生的事情,是科斯嘉特意拜托了维拉阿姨,主要目的其实是要维拉阿姨指导自己跳舞吗?

维拉阿姨是夏伊达从小就崇拜的对象,他们从草原离开以后,夏伊达是一直摹仿着维拉的舞蹈长大的。由于欠缺正确的基本功训练,她之前摹仿得相当蹩脚,现在基本功不停进步之后,再去看自己以前的摹仿,就感觉实在是愧对维拉阿姨了。

在这里住着,各方面的条件相当之好,比格雷家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一个有女主人撑场子的家,而且在格雷家里,班杰明为了让她心理不至于负疚,特意在某些方面给她降低了条件,所以在这里,夏伊达感觉舒适得简直无所适从。

什么都不让她做,三餐健康而精致,每天房间里都会更换美丽的鲜花。

不过,在这里,虽然不需要做家务劳动,夏伊达也根本没有闲着。

原因就是,维拉对于她练习舞蹈,要求是相当严格的。

日常生活中的维拉,性格直爽,有点小迷糊的可爱,但是一旦换上舞服,站在练功房里,她的气场就忽然完全变了。

变得严肃而虔诚,有一种凛然的优雅和美丽。夏伊达忽然发现,原来对她宠溺的维拉阿姨,在指导她跳舞的时候竟然是如此严格的!

原本以为格雷已经相当严格了,没想到这一位有过之而无不及。单是在练功房里,根本想象不出她是那个平时亲热地揽着自己的肩膀,呼唤着“伊达宝贝”的和蔼的维拉阿姨。

“我儿子,看来还真的是进步了。”维拉看了一遍夏伊达的完整舞蹈,语气里忍不住带了一点小骄傲,“动作是科斯嘉给你纠正的吧,从细节上看,完全是他的风格,准确度上很不错嘛!”

夏伊达点点头:“是科斯嘉帮我纠正的呢,每一天,都麻烦了他帮忙……”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如果没做好,我还要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只是这个舞……”

维拉沉思了一会儿。

“科斯嘉说,这个舞的编舞者是——格雷那孩子吧。”

忽然听到“格雷”这个名字,把夏伊达吓了一跳。

而且,“格雷那孩子”这个称呼让夏伊达感到十分意外,听上去,他们之间似乎是认识的,甚至颇为熟悉。

“那孩子的作品越来越不一般了啊,”维拉神情严肃,若有所思地说,“现在看,在编舞的领域,我是已经比不上啦,新一代的孩子们真是不得了。”

“我也好喜欢这个舞蹈呢,这是格雷和罗曼到我们家那边的时候创作出来的,跳的时候,会有种很亲切很熟悉的感觉,很愉快!”提起格雷的编舞,夏伊达的话就不自觉地多了起来。

“不简单!我是在你们那边居住过的,那孩子同样不是那里的人,却能把其中最原始最有魅力的部分捕捉得如此准确!”维拉微笑起来,“我与那孩子合作过几次,我的几个舞蹈是他编的,统统都划在最满意的舞蹈里面,那时候,他才二十岁,知道这个,真把我吓了一跳呢!”

“但是他现在进步更大了啊!伊达宝贝,这支舞非常适合你,给了你很大的发挥余地,你要去理解那孩子特意给你留出的发挥余地,而不是单纯地拘泥于动作的准确和优美。咱们是鹰神的子民,要把骨子里的东西真正跳出来哦!”维拉一边说,一边摸了摸夏伊达的头。

这番话,似乎和格雷所说的有共通之处,那就是——做自己。

又一次想起了南之国那个红头发的少年曾经说过的话:“你跳起舞来,好像一只木偶哦!”

这一次,绝不做木偶了!如果维拉阿姨和格雷都这样想的话,那么,一定能做到的!

“伊达宝贝,来,我教你一点小心机的东西!”维拉神秘地说。

“小心机?”

由于曾经被人骂作“心机婊”,所以夏伊达一直觉得“心机”不是什么好词。

“刚刚看了你的舞,有一种感觉,你总是忘记了自己是个女孩子呢!”维拉笑眯眯地说,“你的启蒙老师全是男老师?你模仿他们模仿得太投入了,连男人的气质都一块模仿进去了,要知道,女孩子,应该有女孩子的魅力才对啊!”

夏伊达听得一愣,想了想,确实是这样。

北都学园是她正式舞蹈训练的开始,从入学考试前的培训开始,她的启蒙老师就是格雷·范塔西亚,然后是凯,然后是康斯坦丁,果然是一个女老师都没有。

维拉说:“科斯嘉带得还不错,基本的技巧都掌握了,但是缺乏一点女性的柔美,那才是你需要的。所以,这几天,你就跟着我再练一遍吧!”

夏伊达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

以前都是自己看着视频,摹仿维拉阿姨的舞蹈,现在,居然能跟着本人学习技巧,这是想都没想到的事情。

夏伊达很珍惜这个机会,所以抓紧了一切时间地跟着学,跟着练,一个动作一个动作,一个八拍一个八拍地纠正和找感觉。果然,维拉阿姨的示范与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跟着她又刷新过一遍,整个舞蹈的感觉都细腻柔美了许多。

维拉·萨卡洛娃平时看上去很不拘小节,但在练功房里的时候却显得耐心十足,而且,对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有时候,康斯坦丁也会进练功房来,一边压着腿,一边微笑着看她们练习,整个练功房里被舞蹈装点得美仑美奂。

练习舞蹈的时间总是过得不知不觉,体能消耗大,晚上常常是倒头就睡。在精神的高度集中里,转眼就过去了三天。

第220章 爱情是什么

三天的时间里,夏伊达已经把舞蹈练了一遍又一遍,越练越顺畅,感觉越来越轻松自然。每一天,都处于兴奋的状态下,渐渐地信心也增强了起来。

望着镜中的自己,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是在进步的,而且是快速的进步,这样的感受别提有多么令人振奋了。

没想到,来到康斯坦丁这边,大部分的时间竟然都用在了练习舞蹈上。夏伊达完全理解了这一对母子的良苦用心,在充实之余,满心都是浓浓的感激之情。

不过,偶尔闲下来的时候,还是会有些小小的心慌。

出来三天了,她连一个电话,一个信息都没有给格雷过。

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什么才好。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又会不会生气?

“伊达,你在做什么呢?刚刚洗了头发,为什么也不吹干?会感冒的呀!”远远地传来维拉阿姨的声音。

维拉刚刚宣布了她的舞蹈训练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自己的巩固和提高了。维拉对她说了很多遍,在现有的基础上,要努力加入只有自己的民族血脉中才有的东西,但那就只能靠自己慢慢揣摩和思考了,无法一蹴而就。

所以夏伊达就干脆停止了联练习,彻彻底底地洗了个澡,洗去了全身的疲惫,头发也用香波洗过,湿淋淋的,带着淡淡的幽香。

但是她始终不太习惯用电吹风把头发吹干。

维拉拿了电吹风来,让夏伊达坐在梳妆台前,一点一点地给她吹头发。风暖暖的,似乎嗅到了妈妈的味道。

吹干了头发,维拉又拿出剪子,帮她修剪头发末端的开叉。

“这样的头发,真让人羡慕呢,在这边,黑色的直发真的好稀少啊!”维拉一边修剪一边感叹着,“一定有不少男孩子喜欢这一头长发吧!如果我是男孩子,就会喜欢呢!”

夏伊达听得脸红了起来。

“没有的维拉阿姨,我这么笨,也不会打扮……”

“伊达宝贝交了男朋友吗?是草原上的男孩子,还是学校里的呢?”

这个话题把夏伊达吓了一跳。

“没有没有!”她紧张得双手乱摇,害得维拉差点剪掉她的一绺头发。

“有什么可害羞的呢?你也长大啦,如果在这个最美好的年龄不体验一下恋爱的滋味,有许多东西,可就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一去不复返了哦!”

夏伊达沉静了下来。

维拉见她表示并没有交男友,本来想顺势推销一下自己儿子,但是从化妆台的镜子里看到她的表情,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小姑娘看上去似乎是陷入了沉思,又似乎有几分困惑。

“阿姨,”隔了好一阵子,女孩终于问出来,“到底什么是恋爱呢?”

维拉怔了一下,原来她一直在为这个问题苦恼吗?

维拉很喜欢夏伊达这个小姑娘,从她小时候就喜欢。这是相隔十年后的又一次见面,长大后的女孩,还保存了她小时候身上散发着的那种光芒,跟周围的姑娘们大不相同,很对眼缘,于是维拉对她更加喜爱了。

小时候就一直戏谑地称她为“儿媳妇”,但是这次见面,可是真正地动了这个心思了。

相处的几天里,完全可以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子,算不上多么聪明,但是,积极,上进,没什么心眼,朴素善良。

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以“太没心眼”著称的,甚至还因此吃了不少小亏。但是现在回头看过去,那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那样的性格,甚至最终让她收获了这一生最挚爱的男人。

看着今天的夏伊达,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总是希望这个孩子也能获得幸福。要是这种幸福能来自于自己的儿子,那该多好呢?

作为一个母亲,就算再迟钝,这些日子以来儿子的变化也是尽收眼底的。

对于科斯嘉来说,决定提前半年从教廷学院回来,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决定上北都学园的研修生,决定参加明年的四国竞技赛,这些对他来说都不是必须的选择。

有更好的选择,更短的捷径存在,在最热爱的舞蹈面前,放弃了最佳的路径,那就只能意味着,科斯嘉可能遇到了生命中一个极为重要的关口。

问他的时候,他却什么都不肯说。

但是有一个信息维拉已经知道了,那就是十年前的那个小姑娘,凭着自己的努力,考到北都学园来了!

这件事情,科斯嘉去学校代了一场主考官回来的时候,就激动不已地向她报告了。但由于第二天科斯嘉就飞去了西之国,而维拉那一段被世界巡演的事搞得焦头烂额,也就没来得及更多地关注那个小姑娘。

只是觉得,她能凭一己之力考上北都学园,实在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后来发现了儿子巨大的异样,就不得不猜测,这种变化会不会与这个十年前的小“儿媳妇”有关呢?

毕竟能够有能力侵入舞蹈之神殿堂的,也就只有世界上更不可抵挡的神祇——爱情之神了。

儿子毕竟是个简单的人,并不懂得如何隐藏心事。维拉看到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科斯嘉落在夏伊达身上的眼神,心里就全都明白了。

要是阿米娜家的这个小女孩,能够成为自己真正的儿媳妇,那就好了!

那样儿子真的会很幸福很幸福的。

但是,在这些天的相处之中,维拉又有些隐隐的担心——女孩望向儿子的眼神,跟儿子望向她的眼神是不太一样的。

而现在,她又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爱情究竟是什么呢?维拉已经度过了自己的前半生,依旧觉得这个问题没办法用语言来表达。

维拉放下手里的梳子和剪刀,绕到夏伊达的面前,也坐下来,牵起她的手。

“恋爱的感觉呢,大概就是这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让你的心,你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跟着他走。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一幅画,他今天穿的衣服,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好看的,他的高兴和悲伤都像连着你的心。分开不能见面的时候,总是会想象他在做什么,做事情的时候不自觉地模仿他。”维拉回顾着自己的体验,努力地表达着,“大概恋爱的感觉,就是会让你变得像个傻瓜一样吧!”

第221章 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夏伊达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竟然会和维拉阿姨坐在一起,谈论这样的话题。但是,谈起这个话题,维拉阿姨的脸上闪烁着不一样的光辉,就像是一个被幸福笼罩的少女。

“恋爱的感觉呢,就是有那么一个人,你愿意和他一直在一起。在一起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又很慢,很快是因为你不希望这样的相处会有分开的时候,很慢是因为周围的一切都不再与你有关。你会幻想与他共同生活在一起,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每一天都看到他,也不会觉得腻烦,哪怕是永远那么久,也愿意。你会希望他的眼里心里只有你,如果他的目光落在别人身上,心里就会说不出的难受,会焦虑,会暴躁,会发脾气,会哭鼻子。”

维拉轻轻地**了一下夏伊达的长发。

“我呀,在遇见科斯嘉爸爸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哦!而且,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觉得当初选择了他,做了那么多勇敢的事,真是太好了!”

“科斯嘉出生的时候,我只有二十三岁哦,正好是事业的巅峰时期。周围的人都劝我不要在这个时候生下孩子,可是,当你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会觉得那一切都不重要,哪怕是再艰难,牺牲再多都没关系。科斯嘉是生命中最好的礼物哦,你看,现在的他,有多么好呢!”

夏伊达听了维拉的话,不知怎的觉得特别感动,或许是因为这些话一听就是出自肺腑。而且,科斯嘉真的是一个天使,不仅仅是做母亲的人这样觉得,世界上谁不是这样觉得呢?

要是当初维拉阿姨作出了另外一种选择,世界上没有了科斯嘉的话,那该是多么大的遗憾呢!

连舞台都要为之哭泣吧!

“小伊达,你仔细想一想,在你的心里,有没有哪一个人,想起来的时候,是符合这样的感觉呢?”维拉笑眯眯地说。

夏伊达把维拉的话从头到尾地想了几遍,忽然之间惊呆了。

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吗?

因为她惊讶地发现,一条一条地想着,有一个人的影子,居然在心里一点一点地浮现出来。

而且,短短的几天不见,竟然在心里非常非常……想他!

想见他!

“有……”夏伊达终于十分艰难地回答了维拉的问题,“有一个人,好像想起来的话,大部分都符合的,难道……”

真的,好像是大部分都符合的……

难道,真的是……对他产生了那样的感情吗?

这样一想,不知怎的竟有一种微微的兴奋。

维拉稍稍吃了一惊,本来看小姑娘懵懵懂懂的,以为她大概根本就搞不明白这些,所以心里大概还来不及被谁填满。没想到,她经过思索,竟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维拉的心里有一种淡淡的难过,因为从小姑娘那亮闪闪的眼睛和略带羞涩的神情看,她心里现在正在想着的那个男孩子,大概不是自己的儿子了。

如果是科斯嘉的话,想必她的真心话,很难对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讲出来。

哦,科斯嘉,这可怎么办呢?

虽然在这个世界上,最最心疼的人就是自己的儿子,可是,年轻人的爱情和幸福,还是不能由自己这些大人们来干涉啊!

维拉正在纠结着儿子的事情,却听家里雇佣的服务生过来敲门,说:“太太,外面有人非常正式地请求见面呢!”

“见我?”维拉惊讶于这种没有预约的忽然登门,“是谁,报上姓名了没有?”

“是一位很优雅的年轻先生,他说他的名字叫——格雷·范塔西亚!”

“范塔西亚?”屋里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都惊讶了。

夏伊达着实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格雷竟然会跑到这里来了。

会是因为自己吗?

但是这真的不像是格雷的性格,所以才觉得格外吃惊。

同时又感觉无比的心虚。

维拉·萨卡洛娃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子。

刚刚正跟小姑娘聊着相当私密的话题,正在猜她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本来心里就有些隐隐约约的怀疑,这会儿心里琢磨着的那个名字居然就从别人口中说了出来。

维拉对于自己的儿子有着绝对的骄傲,一直都觉得儿子是世界上最好的。想一想,要是这世界上能够有哪个男孩子勉强可以和儿子相提并论的话,大概也就只有格雷·范塔西亚了。

维拉和格雷的接触比起康斯坦丁要多不少,那是源于几次作品上的合作。第一次见格雷的时候,维拉吃惊极了,因为在她眼里,这分明还是个小男孩,可是拿出的作品的成熟度,已经达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这个年纪的男孩,顶尖舞者可能会存在,顶尖的编舞却相当稀有。

男孩子长得很好看,给人的感觉是银色的,像月光一样,只是气质也像月光一样幽冷,缺乏这个年纪的少年应有的活力。

他的话很少,看上去内向且封闭,尽管对他的私人生活一点都不了解,但维拉还是本能地觉得,这个孩子身上有些什么东西让人不自觉地十分心疼。

基于这些交往带来的认识,维拉总觉得格雷·范塔西亚不像是那种会找上门来的人。

应该是很关心吧——听说小伊达当初遇到了困难的时候,就是范塔西亚收留了她。以范塔西亚的名气,现在又肯这样子替她编出极其用心的舞蹈来,小伊达在他心里面的位置,应该是不言自明的了。

维拉揽住夏伊达的肩膀,说:“走,咱们去看一看吧!”

当她们下了楼,格雷·范塔西亚已经在客厅里等待了。他没有坐下来,而是以一种谦卑的姿态站立等待。

康斯坦丁也已经在那里了,两个人似乎没什么话说,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格雷一身正装,连领带都打得整整齐齐的,比去看演出的时候都更显正式。看到维拉下楼来,他微微欠身鞠了一躬,但是直起身来的时候,目光却放在了维拉身后的夏伊达身上。

那眼神颇有一些复杂,甚至还隐隐地带着一丝受伤的感觉,让夏伊达只觉得心慌意乱。

但是,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心里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就好像悄悄地绽开了一朵花。

“萨卡洛娃大师,冒昧打扰了。”格雷彬彬有礼地开口道,“我是过来,接夏伊达回去的。”

第222章 跟我回家吧

说话倒是很像格雷的作风,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哦?为什么呀!”维拉问,“小伊达在我这里过得好着呢,我教她跳舞呢……再说,你要接她去哪儿?”

说着,维拉忽然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哎呀,格雷boy,难道小伊达说的‘雇主’就是你吗?我们家的宝贝,我宠都宠不过来,才不要让她到你那里去打工呢!”

格雷本来就讷于言辞,维拉说话又容易不着边际,所以他一时实在不知该怎么接才好。本来站在这里,就已经消耗了太多的勇气,就算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觉得面对维拉实在是让人头疼。

“我不是让她去打工的,”他努力地解释,“因为马上就要预选赛了,她需要多一些练习……”

维拉·萨卡洛娃面色一冷。

“格雷boy,我在这里教她呢,难道这你都觉得不行吗?”

维拉·萨卡洛娃现在已经是世界舞坛教母级的人物,不要说是指导夏伊达,就算是指导格雷本人,也显得绰绰有余。

她虽然说的无心,可那意思也是很明白的——难道你觉得我还不如你吗?

格雷当然不会这么想,甚至,他已经猜到了这些天维拉·萨卡洛娃把夏伊达弄到自己家中的用意。其实,这才是他勉力忍耐了三四天,才找上门来的原因。

如果不是这样,他早就站在这里了。

萨卡洛娃应该是在指导她,这可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对于她来说,会有很大的提高。但是,一支三分多钟的舞而已,就算搓烂了慢慢指点,也用不了这么久吧!

所以,今天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今天我约了作曲者过来,打算给夏伊达讲讲创作这段音乐时的想法,还有韵律和节拍的设计……她这方面稍微弱一点,所以,这样或许能够帮助她理解音乐……”格雷不得已把罗曼·克利斯朵夫扯出来当挡箭牌和替死鬼。

这倒并不是假话,因为确实约了罗曼一起吃晚饭,虽然是为了别的事。格雷当时也动过这个念头——应该让罗曼来看看她跳舞的,罗曼对于节奏的敏感度差不多到了强迫症的程度,连刷牙刷得都是有节律的,所以,舞蹈任何一处与节奏违和的地方,他全部都能够发现。

维拉·萨卡洛娃嘟起了嘴,完全不像一个长辈与小辈说话的姿态。

“格雷boy,你什么时候心里也多了这些弯弯绕啦!什么节奏不节奏的,我当年在小伊达家住了一个月是白住的吗?一听就能听出来,这曲子根本就是他们自己的节律,这样的节奏,她比你们懂好吗,还用得着你们来指点?”

格雷白皙的面颊浮上了一丝红晕。他根本就不是个擅长玩弄心计的人,对方又一点面子都不给,一点小心思被毫不留情地戳破,实在是非常尴尬。

所以格雷决定不再辩驳,也不再解释。

“我是来接她回去的,请您允许。”他的目光变得坚决起来,只把诉求又提了一遍。

“我允不允许有什么用!回不回去,到底想留在哪里,当然还是我们小伊达说了算!”

说着,维拉把目光投到了夏伊达身上。现在的维拉已经四十岁了,但看上去还是惊人的美丽,她望向夏伊达的目光如此楚楚可怜,完全就像是一名少女。

那眼神里仿佛在说:“小伊达,这些天我对你好不好啊?既然大家都很开心,你怎么舍得离开呢?”

夏伊达给她看得十分为难。维拉阿姨对自己当然是好的,而且还教了自己那么多东西,每一天的收获都那么大,每一天都兴奋得不行。可是……

同样注视着她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的眼神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总是清淡到根本看不出情绪,那双好看的眼睛似乎在充满渴望地呼唤着:“夏伊达,回来吧!”

没有更多,只有这样的呼唤,温柔的,又略带着一丝伤感。这无声的呼唤仿佛有魔力似的,撕扯着夏伊达的心,让她无法思考其他的东西。

“维拉阿姨,我……”夏伊达觉得自己的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了,“对不起,我……我还是回去……”

格雷眼神一亮,就像长时间窒息着的人忽然得到了空气似的,整个人一下子焕发了精神和活力。维拉却皱起了眉头,一脸的难过。

“真的吗?不再考虑一下吗……”她的样子开始有点像撒娇。

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维拉惊讶地抬头一看,发现竟然是康斯坦丁。

整个过程中,康斯坦丁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妈妈,”他语气平静地说,“伊达决定了的话,就不要勉强她。她太容易替别人着想,你这样说,她会很为难……”

维拉抬头仰望着自己的儿子,第一次发觉原来他已经比自己高了那么多,那平静里带着隐忍的神情,让他已经像一个成熟的男人了。

在心里,还一直把他当作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看待……

维拉的心里涌上一阵难过,忍不住握紧了儿子的手。康斯坦丁的情绪却控制得相当好,只是像平时一样,十分温和地对夏伊达说:“没关系,想回去就回去吧,不过,时间已经不多了,记得好好练习,要努力通过预选赛,我会在那里等着你的。”

夏伊达还想说什么,却被康斯坦丁阻止了。

“去吧,不需要收拾东西,你的东西,我会打理好给你送过去的。反正我也要去学校的,不是吗?”

康斯坦丁望了格雷一眼。

那眼神里并没有放弃的意思,反而是决然的不服输。

在此刻,恳求,或是阻止,都没有什么意义,只能让她为难和伤心,那是康斯坦丁不愿意看到的。

从归国的那一刻起,康斯坦丁就已经把格雷·范塔西亚当作了自己的竞争对手。尽管他心里明白,可能在归来的最初,自己就已经处于劣势了。

本来,最先认识伊达的是自己,可是,自己却没能珍惜好这份机缘。在她情窦初开的时候,自己还是成了迟到的那一个。

可是却无法认为命运偏向于格雷·范塔西亚,毕竟命运似乎对他更为残忍。

此刻,除了尽上全力去争取,已经别无他途,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总要不顾一切地努力一次。

当然,这样的努力,是以绝对不可以伤害她为基础的。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感觉,如果伊达伤心难过的话,自己似乎一天比一天更加难以忍受。

还好,现在伊达年龄还小,时间还有很长,无论发生什么事,未来都不一定会成定局。

现在,希望她能够在预选赛中获胜,那么,自己和她就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最最亲近的搭档。

那是格雷·范塔西亚没有能力做到,也没有能力阻止的。

第223章 我很想你

夏伊达来的时候就没有带什么,回去的时候也只是背了自己那个背包。

其实,这几天里,维拉给她买的东西,在房间里堆了一大堆。

康斯坦丁让她只管走,不要费心管这些,也是存了一点私心。去给她送一次东西,就能多见她一面。

夏伊达感动于他们对自己的好,却又正是因为这样,心里总有许多的不安和纠结。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不让任何人难过,才能一切都好呢?没想到,世界上有许多事,就是这样的让人为难。

格雷在前面走着,沉默不语,带着夏伊达朝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

夏伊达跟着他,望着他的背影,心情极为复杂。

想见他!刚刚和维拉阿姨谈了那么多,一条一条地想起来,脑海中出现的,竟然全都是格雷的模样。

这一刻,看到他,心里又是如此的高兴,心脏跳得厉害,像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

想见他,想跟他走,只要他想,带自己去哪里都行!

第一次,有这样的心情,让自己不像自己。

格雷带她上了车,让她坐在副驾驶位上,并且亲手给她系了安全带,发动了汽车。

这一次,他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并没有让班杰明跟随。

或许,有别人的话,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就又要动摇了。

那种哪怕不顾一切,也要把她抢回来的心情。

“你……这几天好吗?”两个人相伴无言了好久,格雷终于打破了沉默。

“嗯……好……”女孩说,“我过得很好,受到了很多的照顾,而且,这几天好像是有一些进步了。”

很显然,这些天她并没有闲着,确实是在认真地练习跳舞。

但是,她的话还是让格雷的心里觉得针扎似的。

“好几天,你连一通电话,一个信息都没有过。我……就是这么无关紧要吗?”

话说出来,格雷就觉得后悔,怎么听上去竟像个怨妇似的?他感觉简直快要受不了自己了。

但是这几天,是从未有过的煎熬,与此前经历过的任何痛苦都截然不同,是一种抓心挠肝的,完全无法自控的煎熬。

从来没想过,心里装上了一个人,是如此甜蜜又痛苦的事情。

又很奇怪,为了这种甜蜜的痛苦,却可以做什么样的事都不后悔。

这句话戳中了夏伊达的心事,这些天,她一直在为这件事情而感到不安,特别是刚刚略微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看着他难过,就愈发觉得难过。

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放在了格雷搁在换挡操作杆的手上。

“不是无关紧要……”她用很小的声音说,“很重要,特别重要……”

格雷猛地僵了一下,这意外的触觉和话语让他觉得像遭了一记重击似的,可这重击是甜蜜的重击,心都快要跟着从胸腔里跳出来。他感觉自己根本无法好好地开车了,就干脆一个刹车,找了个路边,把车停了下来。

他侧过头,用充满了热切的目光望着她,顺便把手掌翻转过来,反把那只纤细的小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掌心。

两个人的掌心都在瞬间微汗,有点热,有点潮湿。

“你……刚刚说什么?可不可以再说一遍?”格雷问。

虽然夏伊达的声音很小,可是说了些什么,格雷其实听得很清楚,只是不敢相信,又很想再听一遍,一百遍!

女孩的脸忽然红了,仿佛拼命地积蓄着勇气。

“这几天,我很想你……所以,很重要……”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小到连她自己都听不见了。

但是格雷听得很清楚,她说,她很想他!

忽然感觉世界一下子开满了鲜花,天空亮了起来,空气也变得清新。原来人类一句简单的话语,甚至是只有这么几个单词,就可以让人乐不可支,心脏无限地膨胀,就好像要爆炸了一样。

你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想你的吗?他在心里对她说,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什么都做不下去,闭上眼睛,眼前都是你的影子,可是张开眼睛的时候,你又不在。想到你和他在一起,心里头就充满了不好的想象,想象他会对你说什么,你们会在一起做什么,你又会不会被他所打动。我也很想你,想念是一种无休止的自我折磨。我很害怕,所以我现在才在这里了。

格雷被心里的千言万语噎住了,结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剩下与她交握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这一切的经历对他来说都是全新的,所以他觉得自己的行事作风早都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甚至变得有点像她。只有她,才会这样不顾一切地打上门去吧?

可是,一点也不后悔,觉得这样很好。

她话语中的意思,似乎是……在倾向着自己了!

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打赢了一场战役的将军,那么开心,那么骄傲,比此前在舞台上取得的任何成就都更觉得骄傲。因为这场战役是根本无法自控的,胜率极低。

格雷第一次有些讨厌自己的车,因为他此刻非常想把女孩拽过来,揽进自己的怀里,好好地享受一下她柔软身体的温存。此刻的她,看上去也在脸红着,心跳着,也许不会拒绝的吧?

可是两个人的身体却被驾驶位与副驾驶位之间的隔断,以及安全带束缚住了。

除了紧紧地握着那一只小手,格雷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个人就这样手牵着手静静地坐着,车里不知怎么显得很热,而且从手掌接触的肌肤,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都那么快,快到令人匪夷所思。

但是,很快乐。夏伊达发现,这样与他两手交握,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在心中悸动着,深深地,眷恋着这样的感觉。

原来真的是这样吧,见不到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是他,见了面的时候,希望就这样不要分开,哪怕是一言不发,也是开心的。如果时光就此定格,可以永远这样相伴在彼此身边,似乎在心里也不会唤起任何的抗拒。

如果想象一下,把身边这个位置换成其他任何人,似乎都不可以,没有办法取代身边的他,谁都无法取代格雷·范塔西亚!

很神奇,曾经觉得他那么高高在上,那么强大,那么遥远,可是命运的手就是如此,给她那么多机会,让她得以一点一点撕开他的外衣,窥得他那伤痕累累却异常美丽的内在世界。

作为回馈,这个曾经遥不可及的男人,现在却近在咫尺,剥下了坚硬的外壳,气息柔软,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也难怪,竟然会做了关于他的……那样的梦!

第224章 我也想尝尝

格雷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胸中的激荡,竟然像怀揣着一片无垠的大海。心里的澎湃是无尽的,可是车厢内又如此狭小,让那种难以言喻的甜蜜感觉从身体里溢出来,一下子把周围充塞得满满的。

她跟自己回来了,这已经是莫大的幸福,而她,又对自己说了那样的话!

如果可以让她的心永远都会如此,似乎此生就可以别无所求。她现在只是倾向了自己,就已经让人如此快乐了,要是真的有一天,她的心能够完完整整地全都系在自己身上,再也不会旁落,那该有多么好呢?

格雷决定,从现在开始,就要一心一意地去追求那样的结局。

身边的小姑娘忽然轻轻地“啊”了一声。

格雷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发现有一个黑发的东方人正从自己的车旁边走过去。他的肩上,扛着一件奇怪的物品,好像是一个稻草人,又好像一个射击靶子。

“靶子”的上面,插满了一串串红红的东西,很是鲜艳漂亮。

格雷没有见过那样的东西。

“怎么,认识吗?”他问夏伊达。

夏伊达有些小惊喜地说:“这是我们东之国的东西,但是草原也几乎见不到。我只见过一次,还是姐姐从城市里带回来的。那个……超级好吃啊!”

“是吃的吗?”格雷仔细地看了看,觉得果然像是吃的。从那个形状来看,好像是……山楂?

“嗯,叫作‘糖葫芦’呢!葫芦……哎,大概你也没办法理解吧……总之,就是山楂加了熬好的糖……”

“想吃吗?”格雷打断了她的话,“要是不快点的话,他可要走了哦!”

看着那双有些兴奋的漆黑的瞳子,格雷忽然微笑起来。

“等着!”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戳她的额头。

夏伊达还没有反应过来,格雷已经打开门跳下车了。透过车窗,夏伊达看到他小跑过去,追上那个人,掏出钱来买糖葫芦。

那样的姿态,让人几乎忘记了他的腿会不会痛的问题,因为此刻的格雷,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普通的大男孩。

大男孩很快就回来了,外面很冷,他一身正装,穿得又单,所以开门的时候,带进来了一股强烈的寒气。他眉眼带笑,把买来的糖葫芦往夏伊达的手里一塞,夏伊达才发现他居然买了一大把,少说有十几根。

“怎么买这么多!”夏伊达有点哭笑不得。这一点也不像他,他从来不做超出必要限度的事。

“让他们也尝尝。”格雷说。

既然你觉得好吃,那么,就想让所有的人都尝尝,安吉拉,班杰明,随便还有谁。

不等夏伊达说话,格雷已经快速地发动了车。

他把车开得飞快,五分钟之后,就到了路上的一处幽静的白桦林。林木已经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可是那林子依旧浓密,显得幽深不可测。

格雷把车开进了林间小路,停在少有人来往的深径边上。

“怎么啦?”夏伊达有一些惊诧。

格雷没有回答,只是下了车,绕到副驾驶位,打开门,解了她的安全带,又把她从车里拖了出来。

“去哪儿?”夏伊达给外面的寒风冻了一下,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结果,对方只是把她拖出了副驾驶位,又塞回了车的后座。

夏伊达愣愣地看着格雷把自己塞进后座,自己也钻进来,紧挨着她坐了,又把门关上。

“怎……怎么了?”夏伊达忽然有一点慌。

格雷把她手里的大捧糖葫芦接过来,用卖家给的纸袋子包好,只给她留了一根。

“吃糖!”格雷简洁地说。

吃糖是他的禁忌,但是他从不在意纵容她,也不在意陪着她犯规。

夏伊达接过那根糖葫芦,淡淡的酸甜味飘过来,心里也是酸酸甜甜的。身边的格雷一直在看着她,眼神里全都是温柔的宠溺。

夏伊达在他的眼神里忽然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把糖葫芦塞进嘴里,咬了一颗下来。

甜蜜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还有山楂特殊的味道,就是记忆里那个样子。

第一次吃到的时候,真是惊若天物。

现在吃起来,比那一次还要美味,因为是新鲜出炉的,而且,身边还坐了这样一个好看的男人,正在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好吃吗?”他柔声问。

夏伊达点头,又咬了一颗下来。

她把糖葫芦朝格雷递了过去,虽然觉得自己已经咬掉了两颗,这样给他吃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其他的都给格雷包起来了,现在留在外面的就只剩了这一根。

糖葫芦递过去,还没有送到格雷嘴边,格雷已经伸出手来,把她的手腕捉住了。

没有去就着她的手咬那根糖葫芦上的山楂,反倒是扯着她的手腕,顺着她的力气往自己这边一带。这出了女孩的意料,她轻轻地“唔”了一声,整个人就给他拽过去,差点跌进他的怀里。

还是车后座比较好啊!格雷想着。

夏伊达心慌意乱,觉得他的手有一点点冷,可能是刚刚出去买糖葫芦的时候受了些凉,但是,给他这样拉过去,身体贴在了他的胸口,才发现他的怀里是火热火热的,热得让人全身都烧起来。

“我也想尝尝……”格雷轻声地说。

想尝尝,为什么不吃,反而要这样子呢?

格雷的面孔离她太近了,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令人难为情的梦。在梦里,世界都被他谜一般的mirage占据,而他,就这样向她俯下身来……

夏伊达惊讶地发现格雷真的向她俯下身来,并且,伸出手臂圈住了她,禁锢了她的身体,也制住了她本能的轻轻挣扎。

还来不及思考,他的嘴唇已经贴上了她的。

触感如此真实,让人的心跳得像要坏掉了。这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是第一次,夏伊达没有感觉害怕,而是发觉了自己对他的探究欲望。

如果不再害怕的话,这样的接触,似乎没有令她感到排斥,反而会生出一阵阵的悸动。

只是因为……对方是他吧!

在剧烈的心跳中,夏伊达感觉柔软温暖侵入了自己的唇舌,有些霸道,却又令人心悸的温柔。那异样的侵略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它只是侵入进去,夺走了她口中的那颗山楂。

然后,她发觉自己就已经软绵绵地偎在他的怀里了。

第225章 蜜糖

格雷嚼着山楂,笑容满面地望着怀里的姑娘。

原来是这样的味道——山楂的外面包裹了一层糖蜜,中和了山楂原有的酸,却无限扩大了山楂那种特殊的清新的甜蜜。

美味极了!

尤其想到这颗果实是从哪里抢来的,脸上的笑意就怎么忍不住地显露出来。

夏伊达给她揽在怀里,想明白了刚刚是发生了什么事,脸一下子红透了,就像手里的那一串红彤彤的山楂。

格雷觉得人生的快乐也就莫过于此。

其实,格雷并没有很多的心机,也并没有想过用这样的方式去俘获她的芳心。他只是在女孩的情感表露之后全身的血液都兴奋和沸腾着,只想能有个机会与她稍微亲近一下,慰籍自己那颗膨胀得不堪重负的心。

所以,他把车停在了这里,想和她一起,坐得近近的,可以紧挨着,一起吃那串无比诱人的糖山楂。

没想到,看着她咀嚼第一颗山楂,那快乐的神情,那隐隐约约传过来的甜美气味,以及那咀嚼起来的诱人模样,都使他根本没有能力自控。

比起山楂的味道,他更想品尝的,是她的滋味。

她手里拿着的那一串山楂,一下子就失去了诱惑力,诱惑力大到像魔鬼的,就只有她含在口中的那一颗。

所以格雷把她的那一颗夺了过来,这样的行动其实是根本不受理智支配的。

感觉真的美妙,味道也美妙,什么都是美妙的,还有乖乖地依偎在自己怀里,不再惊慌和反抗的姑娘。

格雷忍不住低下头去,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直到此刻,他仍然不太确定,也不相信自己真的已经心愿得偿。

但是,这近在咫尺的幸福,他绝不会再放手,希望能够真正地得到它,永远地……

这是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

“好吃。”格雷舔了舔嘴角的糖渣,望着她说,“很好吃,还想要。”

夏伊达给他箍在怀里,抬头仰视着他,脸红红的。

总以为他是个矜持的人,没想到今天他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只是稍稍说出了自己的一点感受,一点心里话,就让他变得一点都不像原来的他!

离自己太近了,气息都能交融在一起,可以闻得到山楂的甜味。而他那垂下的发丝和轻轻舔舐唇角的模样诱人至极,太过好看,又让人没办法移开自己的目光,所以,也只能由着自己的心跳。

夏伊达克制着心中的横冲直撞,把山楂串举起来,想往格雷的嘴里塞,但却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一个没拿稳,手指一松,糖葫芦掉在了地上。

格雷根本没管糖葫芦,一直定定地看着她。

骗人,不是说想吃吗?一点诚意都没有。

格雷又一次把她抱过来,抱紧了,嘴唇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地呼唤着:“伊达……”

他的声音是轻哑的,有种别样的性感,而他的呼吸落在耳根,是潮热的,竟然撩拨得痒到心里去。

他是第一次用这样的方式呼唤她。

格雷感觉怀中的女孩轻轻地颤抖了一下,那本能的反应让男生的身体忽然像燃起了一簇火苗,又在瞬间以燎原之势烧遍全身。

其实,他想要抱着她,对她说一声:“我喜欢你。”

在此之前,他曾经试着用行动向她剖白过一切,表达过对她的依赖和欲望,表达过为了她什么都愿意的心情,却唯独不能好好地对她说出这句话。

格雷想起那一天,康斯坦丁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地向夏伊达表白,他把一句“我喜欢你”说得如此清晰,如此确定,如此不顾一切。格雷站在不远处成了见证者,内心如同遭了重锤猛击,半天回不过神来,觉得心里的这种难挨,竟然是连巨大的肉体痛苦都根本不能比拟的。

一直觉得这样的话很矫情,但是从康斯坦丁的口中吐出来,却一点都不感觉矫情,反而觉得很震撼。或许因为康斯坦丁原本就是个向上和磊落的人,而他对于自己的心意又如此坚定。

格雷忽然在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美少年身上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他心里清楚,就算是现在,心爱的女孩已经依偎在自己的怀里,柔柔软软的,一点也没有抗拒自己的亲昵,却仍然不能够掉以轻心。

他们都如此年轻,未来很长,而命运之神的脾性,格雷已经了解得太早了!

即使拥有了她,但是如果不能不停地变得强大,不能拥有使她幸福的能力,那仍然是十分危险的,因为康斯坦丁这个人根本就不会放弃,连他那看似平和的舞蹈中都带着一种百折不挠的气质。

就连有什么地方被康斯坦丁盖过去,格雷都已经开始不能忍受。

赫拉克勒斯与安泰的决斗,并不仅仅发生在夏伊达和蕾拉·艾维雅娜之间!

康斯坦丁比自己小四岁,这四年的饭,可不应该是白吃的!

在这个时间点上,他就应该比自己弱才对!时间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平等地流逝,那么,他就应该永远都追不上自己!

从来不试图与任何人比较的格雷·范塔西亚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心胸狭窄,争强好胜,有了许多连自己都曾经看不起的品质。

更让人沮丧的是,他拥抱着心爱的女孩,在她的耳际翻来复去地念着她的名字,那句最想说的话,却还是怎么都说不出来。

怀里的女孩忽然伸出手来,轻轻地抱住了他。

格雷抬起头来,发现那一双清亮的眸子正在注视着自己。那双眼睛里,有一些关切,有一些疼惜,又有一些忧虑。

“格雷,你怎么了?”她有些担心地问。

刚刚那一刻,对方的气息忽然全乱,就好像忽然遭遇了什么重大的打击。而她的身上,似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有了一根看不见的线,恰恰好与他的痛苦联结在一起。

格雷的身子一震。以前,她不是没有这样地拥抱过他,但那都是在意外事件发生之后,情绪激动之下的反应。但是今天,她那样温柔地拥抱了自己,不是出于本能,而是出于自愿,和一颗已经靠近了的心。

所以没有什么时刻,比现在更令人心神激荡。

格雷忘记了自己的纠结,他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女孩的面颊。她的皮肤,并没有使用什么好的保养品来滋养,但是,触手滑腻得令人心悸,那是东方姑娘特有的肌理,以及足够的青春。

“你离我这么近……”格雷喃喃地说,“我管不住我自己啊……”

第226章 我要把你抢回来

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而且格雷并不觉得自己的表达是肉麻的,他只是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当然,省略的,无法说出来的东西还是很多。

曾经对她说过,如果会让她感觉为难,就一定会克制自己的感情,绝不会去做超越规矩的事。那包括了很多,不去亲近她,不去牵她的手,再不会像在草原的大雪中那样,不容分说地抱住她,吻了她。

确实是情难自抑,然而,事后想来,就是又甜蜜,又责怪自己的鲁莽和草率。

从她的反应来看,从后来发生的事情来看,竟然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就那样夺走了她的初吻了!

而她在被自己亲吻的的时候,竟然是慌乱的,与自己并不是两情相悦的。

她一定很烦恼吧?

可我也是……第一次啊!

格雷在心里为自己辩解着。

他发誓不再吓到她,那种单方面的亲近无疑是一种侵犯。他想要先赢得她的心,然后,再把心甘情愿的她抱在怀里,这样,她就不会再困扰了。

那一定是非常美妙的吧!

但是想象归想象,现实是,他发现自己竟然在一次又一次地打破自己的誓言。

每当与她独处,每当她靠近了,都会引起剧烈的心跳。指导她练习舞蹈的时候,那些触抚,那些身体的碰撞,她专注的眼神,全部都既是甜蜜,又是折磨。

想抱她,想亲近她,想牵着她的手不放开,甚至在某些时刻会完全把持不住自己。

就像现在。

“可以吗……”格雷拥着她的手臂轻轻地颤抖着,说话的声音近乎卑微。

女孩也在颤抖着,好像非常紧张。

但是,她缓缓地,缓缓地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闭上了。

格雷在这令人欣喜若狂的默许下完全不能自持,急不可待地抱紧了她,又努力地克制着,用最温柔的动作吻上了她的嘴唇。

车窗起了一层雾气,把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在远处。而车里的世界,满满的都是甜蜜和温柔,以及独属于青春的生涩。

两个年轻的生命,第一次试着敞开自己的心扉,对于另一个可能成为生命中最重要组成部分的人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探索着。那些十分生涩的亲密接触带来的是全身心的颤栗和悸动,让彼此都坚信,就算过完这一生的时候,也绝不会忘记今天,忘记当下这个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都是面红气喘的,彼此的嘴唇都微微地肿胀,有一点点麻木。

夏伊达的脸红得不能再红,于是主动地把脸埋进了格雷的胸口,不让他看自己。格雷只觉得心花怒放,轻轻地揽着她,**她的长发,觉得像是站在了人生的巅峰。

就这样腻来腻去的,不知不觉天都黑了。还是格雷终于率先恢复了理智。

“咱们得回去了,”格雷轻轻地爱抚着夏伊达的后背,“你的时间不多,我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占用啊。”

“嗯?”

“要比赛的。”

“啊!”

夏伊达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没办法同时把两件以上的事情放在脑子里。现在满心满眼的全都是格雷,跳舞啊预选赛什么的,竟然全都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给格雷一提醒,这会儿忽然想起来,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没几天了呢!

但是对于花去了大半天的时间在这里跟格雷腻在一起的事情,竟然一丁点都没有后悔,反而觉得有些甜蜜。

原来是这样子的呀,原来……或许真的已经对他……

好久了。

想起预选赛,就难免想起了蕾拉·艾维雅娜,想起艾维雅娜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公然告白,又想起艾维雅娜把怨气撒在她的身上而对她作出的挑战。

原本这件事情在心里全是懵懵懂懂的,此刻却忽然有了强烈的实感,甚至生出了一丝愤怒——这算什么嘛!

绝对不要输给她!

要练习,从现在开始,要没日没夜地练习,她心里想的,全部都休想得逞!

夏伊达在格雷身上蹭了蹭,嘟着嘴说:“走啦,我才不要输呢!我要把你抢回来!”

格雷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姑娘在想着什么。看上去,她好像是有点……因为自己而吃醋了?

心里忽然像给谁灌下了一勺蜜,甜得要死,甜到控制不住脸上的笑容。

就像上次发现了这家伙似乎因为自己和艾维雅娜在一起而误会了,生了气,那个时候,也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开心。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说明她其实是在乎着自己。

“不用抢。”格雷揉着她的头发,开心地说。

为什么要“抢回来”呢,我根本从来没有离开过呀。我不会属于其他任何人的,但是只要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完完全全地属于你。

格雷的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是这样的想法如果用语言表达出来的话实在是太肉麻了,格雷完全做不到。

格雷是牵着夏伊达的手回到家的,只没想到一进门,就遇见了班杰明。

班杰明好像是一直在等待着他们回来。

格雷今天出门去了哪里,班杰明是知道的,所以他的心一直在悬着。他虽然话说得少,但心里一向通透,深知今天对于这位少主人来说必定是个大日子。

这位少主人一改平日的作风,直接杀出门去,班杰明理解,他这是去战斗了。

而战斗是有成败,有死伤的,班杰明担心他会铩羽而归。

就算是格雷有勇气战斗,班杰明也不愿意再看到他再遭遇任何的挫折。

所以,这猛的一下子撞见格雷竟然真的把人带回来了,甚至还牵着人家的手,班杰明喜出望外。虽然那小姑娘被人撞见,嗖地一下就把手抽了回去,但这个不得了的发现还是让班杰明在吓了一跳之余感觉十分欣喜。

还满能干的嘛!他用余光扫了格雷一眼,心里不由得称赞了一句。他迅速地转身,不再打扰他们,而是去给他们布置晚餐的餐桌。

这么晚才回来,估计会在外面冻着了。不过看这架势,就算是冻着了也会浑然不觉吧,所以,还是去给他们准备点热汤喝一下好了。

无论如何,回来了,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夏伊达本能地跳过去,想要帮班杰明的忙,却被格雷一把拉住了。

“什么也不用做,你是主人。”格雷语气坚定地说。

“可是……”

“没有可是,你只要做更重要的事情就好。”

夏伊达不同意他的说法。

“格雷,”她神情认真地对他说,“能够在这里做事情,我已经很幸运了。我能做的事情太少,这样我会不安的。”

没想到格雷的神情比她还要认真,简直像个固执的孩子。

“你的任务好像是照顾我啊,那你就只照顾我好了!”

第227章 这是我的权利

“我想多做点事呀,否则,我就会觉得自己变成一个坏人了。”夏伊达说。

就是因为在这里,班杰明每天都会给安排一定份量的工作,不太重却也不轻,足以让她看到劳动之后这个家里的改变,夏伊达才能够安心地住在了这个地方,接受了这份馈赠。如果变成不劳而获,安然地享受别人给予的关照,那会让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用的废物。

她不肯搬到维拉阿姨那里去,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因为维拉阿姨一定会像宝贝一样宠溺着她,什么都不许她做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会觉得不再是自己了。

格雷朝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于是低下头,飞快地在夏伊达的嘴唇上啄了一下。

夏伊达的脸一下子飞红了,实在想象不到,今天的事情会让他的变化这么大,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明明已经腻在一起大半天,格雷对她亲近的欲望,却似乎永远都不会知足。

“难道我给你的,还不能安心地接受吗?”

夏伊达望着他,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他没有表达出来的东西——

你这样我会难过的,我是想要好好疼你的,你不是刚刚给了我这个权利吗?

既然给了我这样的权利,就要让我享受这样的权利,就要让我跟别人不一样啊!

照顾你,让你好好的,难道不是我的责任吗?

夏伊达忽然觉得心里温暖,有一种和此前那面红心跳的时刻不一样的幸福。

她决定不再坚持,决定乖乖地听格雷的话。因为这样,好像可以让格雷感觉快乐。如果他能快乐,那比世界上的什么都好,夏伊达发现自己是那么希望他快乐。

“那,如果我听你的,你一会儿要教我跳舞,一直,一直陪着我练!”夏伊达冲他撒娇。

她惊讶地发现,格雷的眼睛亮了起来,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现在的他,好像很容易变得快乐,只是简简单单的一点小事,就可以开心起来。这让夏伊达忽然特别有存在感。

世界好像忽然变成了全新的,她在新的世界里,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探索着。至今为止,感觉还是很不错。

这才刚刚开始,就已经深深地眷恋着身边这个人了。

离预选赛没有几天了,格雷特意放下了除教学以外的所有工作,把所有能拿出来的时间,都用来陪夏伊达。

现在陪在她身边,变成了名正言顺的事情,再也不用顾忌什么,这让人很愉悦。不过在只要一进入练功房,两个人似乎就能够一下子恢复到最初的最初,眼里心里只剩下音乐和舞蹈。格雷在舞蹈方面对夏伊达依旧严格,指出的问题依然是那么直接,甚至,比原来更严格了。

夏伊达很喜欢这样的日子,以至于感觉不到时间的悄然流逝。转眼之间,预选赛第二轮的日子就已经到了。

这一轮是现场比赛,预计总共要比两整天的时间。这一轮比赛只有初赛进入前一百名的才有资格参加,所以人数已经算是骤减。比的是自选舞蹈,限时三分半,除了时间限制,再没有其他的具体要求。

不论舞种,不论表现形式,也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准备它。总之一句话,你有什么本事,现在可以尽管用出来,答案就全在上台后的那三分半舞蹈中,不管过程,只要结果。

这样的方式简单粗暴,倒是特别合夏伊达的意。让她突然增长太多的舞台经验和技巧那是不现实的,但这样规定的话,只要全力练习那一段舞就行了。死磕一件事,百折不挠,那本来就是她最擅长的。

更何况,有那么多人在背后支持和帮助着她。

这一段舞蹈里,现在已经不仅仅有她一个人的风格,还有格雷,科斯嘉,维拉阿姨,以及凯的力量。他们把自己最好的东西无私地拿出来,传递给她,变成她的一部分。

所以,在考验来临的时候,夏伊达充满了信心,甚至有点期盼着预选赛的来临。

预选赛的地点,定在北都学园校内最大的剧场。这里,一般是在最隆重的时刻才启用并上演剧目的,比如学生的毕业庆典,还有其他一些大型的庆祝活动。

这个剧场的设备之先进,舞台效果之华丽,甚至不比外面租用的正规剧场差。

预选赛的当天,观众席上也是座无虚席。

北都学园几乎所有学生都会来观看。预选赛的消息虽然是不公开的,但这也并不妨碍那些事先关注着此事的有心人特意前来。

这里面包括三大国名校的导师团,著名舞团的团长,以及其他消息灵通的人。

总之,大部分都是未来的竞争对手。

不过,聚在这里,这些老熟人之间都是一团祥和,甚至得到了北都学园的热情款待。

南明学园的校长门多萨特意过来和霍尔顿打招呼。

“好久不见了,还是那么气派!”霍尔顿校长用手帕抹着圆圆的胖脸,笑呵呵地说。

“老了,论气质,哪里比得上你当年!”门多萨说。

年轻时的霍尔顿,也是风度翩翩的英俊小生,舞坛上的扛把子。不过他在四十几岁的时候生了一场重病,使用了过多的激素类药物,才会使体型变成了这样圆圆胖胖的球状,再也看不出任何舞者的模样。

不过霍尔顿倒总是乐呵呵的,完全看不出介意的样子。

这两个人,在年轻气盛的时候,可是正儿八经的竞争对手,关系也一度相当恶劣。但是人一上了年纪,脾气就变得通达且随和,觉得年轻时的那些斤斤计较实在是愚蠢得不行。

所以现在,拥有很多共同记忆的两人,反而比一般人的关系更加近便些。

门多萨和霍尔顿握着手,脸上的笑容却忽然僵了一下。

因为他看到了正站在霍尔顿身旁的那个身材高挑,容颜出众的男孩。

男孩的发色和瞳色都很稀有,再加上那张精致的面孔,即使现在是没了妆的,应该也绝对不会认错!

是他!

门多萨想起不久前南明杯竞技舞台上那个作为助演的男舞者,那个曾经用一段三分钟的伴舞让自己的心掀起了惊涛骇浪的人。

可是舞一跳完,他就消失了,连那个一同参赛的女孩都消失了,就像一个被戳破的汽泡。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而且,是和霍尔顿在一起?

等一下,这张脸,在卸了妆之后,似乎忽然变得眼熟了!

第228章 铺路

“你是……那个编舞的……”门多萨忽然想起了从哪里见过他,不由得大吃一惊。

“格雷·范塔西亚。”格雷微欠身鞠了一躬,向这位前辈表示礼敬。

当门多萨把这个名字和想象中的吉尔伽美什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不由得目瞪口呆。

“你在北都学园?”

霍尔顿呵呵笑着打断了这位老对手。

“这是我们的人,你可别胡乱打他的主意!”

格雷对这位舞坛的资深前辈十分尊敬,态度也显得格外谦卑。

“我目前在北都学园担任舞蹈课的教师。”他认真地回答了门多萨的问题。

门多萨定了定神,便直截了当地问道:“这次的四国竞技赛,参加吗?”

格雷·范塔西亚的名头很响亮,所以这些前辈们跟他虽然见得少,却也知道他很年轻,不过二十一二岁的样子,这个年龄,根本就没有超过四国竞技赛规定的年龄上限。

且不说他和吉尔伽美什到底是什么关系,单看他在南之国那场比赛中的表现,就足以让人震惊了。

今年北之国的参赛队伍里弄到了康斯坦丁·萨卡洛夫,这件事情早就已经传开,给各大参赛队伍造成了莫大的压力。要是连这个人也加入参赛团队的话,那北都学园的战力简直是逆天了,其他队比起来还有什么意思吗?

格雷十分诚实地回答:“不会参加。”

霍尔顿白了他一眼,嫌他答得太快,本来想故作高深吓唬一下门多萨,这下又泡汤了。

“行了别问那么多了,”霍尔顿拍拍老友的肩膀,“不是来刺探军情的吗?快去好好看吧,这次选出来的,可就是你们之后的对手啦!”

说完,他扯着格雷的胳膊,迅速拉着他离开了阵地。

“老爷子,”格雷边跟着他走,边趁势向他提了出来,“我,想加入竞技赛队伍的教练团队……”

霍尔顿忽然停下了脚步。

“格雷boy,你这是说真的?”

“……我为什么要说假的?”

霍尔顿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脸上那为数不多的皱纹也全都舒展开了。

“你这小家伙,怎么开窍了?我还一直在考虑着,怎么能从你这里挖出足够多的好编舞作品呢!”

霍尔顿看上去神采飞扬。这个结果比他想象的还要好——要是格雷愿意加入教练团队,就意味着格雷的创造力可以随便榨取了,这甚至比收获一个好演员的价值都大。

北都学园里,优秀的舞者可以选出不少,像这种水平的编舞,却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

霍尔顿非常了解格雷,知道他一旦承诺了,就会为他的承诺鞠躬尽瘁。甚至,他的身上还有着一个附加值——有格雷·范塔西亚在的地方,罗曼·克利斯朵夫就会成为同盟军。

这位作曲家中的新星,也是最最被需要的那种人才。

“走,格雷boy,咱们看预选去,给你找个最好的位子!”

预选赛拉开帷幕的时候,夏伊达在等待区里远远地看见了格雷。他坐在非常靠前,非常显眼的位置上,如果从舞台往下看,一定第一眼就能够看到他鼓励的眼神。

夏伊达想到清晨格雷是怎样亲手给她化舞台妆的,就觉得身体充满了力量。

是的,感觉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身上穿的舞服非常华美,是康斯坦丁根据舞蹈的风格,特意在皇家芭蕾舞团精挑细选之后借出来的,穿在身上既美丽又轻巧。所有的好朋友们之前都已经彼此祝福过,夏伊达甚至在观众席上看到了戴着大墨镜的维拉·萨卡洛娃。

连维拉阿姨都来了吗?夏伊达感觉心里暖暖的。

今天,在这里,不仅仅是战斗的竞技场,更是一个学习的机会。要知道,获得了资格进入第二轮的,大多数都是二三年级的学生,平时能够向他们观摹学习的机会可是少之又少。

参赛者的出场顺序是电脑摇号决定的,夏伊达排在比较靠后的位置。由于比赛场地是在自己的学校里,可以提前准备好,有什么意外也可以及时补救,所以大家都很放松,没轮到的都在剧场的一角观看他人的演出。

夏伊达惊讶地发现,这一场比赛似乎比以往看过的任何一场比赛,都要更好看!

出场的许多选手,夏伊达都不认识,甚至根本就没见过,但是他们的表现却是难以言喻的优异,每个人带来的作品,一眼就能看出是精雕细琢的产物。

这就是自己的前辈们吗?

应该说,他们当中的每一个,被选中的话都可以承担起这样的重任,因为怎么看,现在场上呈现的舞蹈作品都是很优秀的。

只是不知道台下第一排坐满了的评审团成员,他们将以怎样的眼光和标准来审视这些人。

这一次的评审团人数格外多,显得格外庞大有气势。与其他时候不同,这一次,评审团的气氛有些凝重,能够轻松聊天的人少之又少,可见这一次的人员筛选标准似乎较之以往有很大差别,也给他们造成了莫大的压力。

毕竟是四年一度的,关系到学校声望的盛事!

从前,格雷、康斯坦丁进入这样的评审团都是很自然的事,他们虽然年轻,但水平和阅历都足够,洞察力甚至能够超越大部分的教师。但是这一次,他们两个都被排除在外了,全都坐在场下不同的位置做观众。

夏伊达有些不安,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那些风波和闹剧,虽然学校未再过问,想必也一定早就传到校长耳中了吧。希望不要对他们产生什么不良的影响才好。

特别是格雷,他现在的身份依旧还是北都学园的教师。

虽然格雷曾经在私下里对她说过,这一年只是完成对她的一个承诺,在这一年完成之后,他是不会再作为教师而存在的。

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然而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

比赛,终于在所有人的期待中正式开始了!

虽然一切准备完毕,但夏伊达的序号比较靠后,所以今天有可能根本就排不到,要排到第二天去了。今天她还是比较放松的,可以安心地坐在观众席好好地观摩。

今天就算轮不到她,但是,安吉拉,朱利安的序号,全都排在今天。

还有蕾拉·艾维雅娜!

第229章 第二轮决战

安吉拉的作品,夏伊达看过很多遍,都是在练习的时候。安吉拉的舞段格雷也帮忙修改过,增加了一些新颖的元素,不过,那并没有花费格雷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因为安吉拉有自己的导师团队。她学习舞蹈虽然是因为格雷而起,但她的舞蹈显然并不是格雷教的。家里的条件好,所以她从最初的最初,就师从西之国著名的舞蹈大师。

直到现在,安吉拉还是大师的得意门生。

大师的资源总是最优秀的,所以,在爱徒即将参加重要的比赛时,那边的团队总是会拿出高水平的作品来。

这么多年的时间,他们非常了解安吉拉,为她度身打造的舞蹈可以将她的特质发挥到淋漓尽致。安吉拉的成品舞夏伊达看了第一次就被迷住了,觉得舞蹈中的安吉拉实在是太可爱了,就像一个天真美丽的洋娃娃。

那种天然的纯真并不是刻意表演出来的,而是安吉拉天生清澈纯洁的气质的天然流露。舞台上有这种气质的舞者很少,所以特别容易吸引观众的视线,引起人内心的情感萌动。

今天熟悉的人中,安吉拉的序号也是排在最前面。

夏伊达一点都不替她担心,而是怀着一种欣赏的情绪,期待并观看了她的演出。安吉拉的发挥稳定,在一年级学生里是出名的,这是因为她所处的环境好,曾经见过大世面,所以,对一切都显得波澜不惊。而且,夏伊达明白,这也是因为安吉拉虽然年纪小,经历的喜怒哀乐却很多,使她形成了超越自己年龄的成熟性格。

果然,安吉拉的舞蹈没有丝毫闪失地完成了。由于化妆和服饰都非常美,所以舞台的美感可谓惊心动魄,观众席间不时发出一阵阵惊叹,让夏伊达心里也替她感觉无比骄傲。

在平日闲聊的时候,安吉拉也诉说过对于四国竞技赛的向往,她也像夏伊达一样,非常渴望拿到这场重要赛事的入场券。

但是她的表现,却从来没有一丝的焦躁和急功近利,而今天在台上,也一如既往地保持了平时的水准,显得异常平和。

一名舞者,在舞台上可以发挥出自己的全部实力,为观众带来美好的视觉享受,这才是对舞蹈之神的虔敬和奉献,是舞者全部的追求。除此以外,其他的一切,荣辱,成败,名利,都是随之而来的副产品。

所以,只要在舞台上竭尽全力就好了!

安吉拉比夏伊达还要小一岁,说起来应该是个被照顾的小妹妹。但是夏伊达从来不觉得安吉拉可以被当作一个妹妹看待,因为在安吉拉的身边,总是自己反倒成为了被照顾的那一个。而且,可以从安吉拉的身上学习到很多非常可贵的品质。

不仅仅遇到格雷是自己的幸运,遇到安吉拉也是!还有现在正在台上的朱利安。

夏伊达并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朱利安,因为他实际上并不仅仅是一个人。虽然与他体内的隐形人格朱理之间曾经发生过小小的不愉快,但是,无论对于朱理还是朱利安,夏伊达的心中都并不存有恶感。

大概是——她很喜欢朱利安,却又深切地同情着朱理,这让她反倒难以与他更加深入地交流。

所以,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默默地祈祷。

不过,她没有见过朱利安的第二轮参赛节目,大家不是在一起练习,这个节骨眼上,都是各自寻找自己的后援去了,所以今天在舞台上的一切,都让夏伊达感觉很期待。

朱利安这一次选择的舞蹈令人感觉非常新鲜。夏伊达虽然和他同班,平时一起练习,也知道他从前是学习现代舞的,将来也会选择现代舞的方向,却没有此刻这么直观地对于“现代舞”产生深刻的认识。

跟芭蕾是完全不一样的!

平时朱利安在很多方面都帮助过夏伊达,包括对她基本功的指导。朱利安甚至连芭蕾的基本功都能够完美地掌握,据他说是为了提升动作的优美度。所以,在过去的一个学期,夏伊达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与自己有什么不同。

之前看过他的一场比赛,那一场比赛的作品,似乎也不像这一次这么典型。

这一次,朱利安选择的是典型的现代舞。

在今天的舞台上,所有人拿出的,都必定是自己最熟悉、最擅长的东西!

看着台上的朱利安,夏伊达发现自己真的是孤陋寡闻。

还有这样的表现形式吗?当他开始舞蹈的时候,舞台就被他的情绪控制了。可以说,并不是动作传达了情感,而是情感本身,引导了整个舞蹈作品的表达。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其实他的动作难度是相当大的,但是在这样的舞台气氛中,却忽然让人感觉动作是怎样的都不重要了。观众的心会随着节律的起伏,被他的动作牵引着,撕扯着,感受到他想要展现出的完整的情感。

依然是一支悲伤的舞。

上一次比赛,他就选择了一段悲伤的舞蹈,能够完美展现悲伤情绪的舞者并不多,而他,似乎格外精于此道。

是朱理?

其实,从舞蹈的一开始,夏伊达就隐约间感觉到了朱理的存在。

这一次,朱利安似乎完全没有对朱理进行抵抗,而是上来就干脆地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了他。

舞台上的朱利安有那种特殊的集中力,当他专注投入的时候,很容易就会把自己逼成另外一个人。朱理是这样诞生的,他大多数时间仅仅活跃于舞台,而如果朱利安愿意的话,他可以在音乐响起的那一刻很容易地放弃对身体的支配权。

是开始……试着与朱理互相理解和配合了吗?

夏伊达被舞者的表达感染了,怀着感动的心情看完了那几分钟的表演。不知道评审会怎么看,但她觉得很完美,很出色,比以往看到的朱利安的任何舞蹈都更加令人感动。

果然今天大家的表现都很好呢!

每一个人的表演,夏伊达都看得非常用心。这其中,有完全不认识的舞者,也有一年级的学生。同级生大多不是同一个班,认识但谈不让熟悉,不过今天,每一个人都是尽力的,尽可能地表现出自己的最佳水平,把夏伊达看得激动不已。

当然,这一天最让人激动,也最让人心情复杂的时刻,莫过于最终看到了蕾拉·艾维雅娜的出场。

第230章 心潮澎湃

今天的蕾拉·艾维雅娜,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高贵和美丽,就像一个骄傲的女王。

这个日子,不止对于夏伊达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对于蕾拉来说也是一样。

就算是所有人都认为夏伊达和她根本就不处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甚至有人认为她这样属于胜之不武,但是蕾拉本人从来没有这样感觉过。

她不是一个喜欢“欺负人”的人。

夏伊达这个女孩,是曾经引起过她关注的人。在夏伊达的身上,蕾拉曾经看到过在自己的身上都未曾出现过的光芒。

蕾拉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女孩的天赋很好,她只是走的路不正确,没能很好地把天赋发挥出来。

蕾拉的周围,从很早以前开始,可以被她打内心里当作“对手”而存在的人已经变得越来越少,可是,在别人眼中并不出色的夏伊达,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被列入了“对手”的清单。

那并不是因为格雷·范塔西亚的缘故。

后来,当蕾拉在无数次注视格雷·范塔西亚并不知不觉地为之沉沦的时候,才忽然惊觉,在最想胜利的事情上,她已经输给夏伊达了。

自己能够注意到的那个不起眼的女孩的潜质,像范塔西亚这样的人自然也心知肚明。但是,蕾拉后来发现,范塔西亚似乎并不是单纯地关注了那个女孩的舞蹈天赋,他看那个女孩的眼神,与望向任何人的时候都不一样。

这些,大概也只有同样陷入了情感旋涡的少女的心,才能敏感地捕捉到。

原来,范塔西亚并不是一座冰川,不是天上的星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精怪。他也会为七情六欲而烦恼,就像一个普通的少年一样。

在发现了这一事实的时刻,虽然心中非常难过,可是却感觉,范塔西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迷人过。

格雷·范塔西亚,颜值太高,又太有才华,本来以为只可远观,远远地恋慕着就好。可是他却忽然变得活生生的,有血有肉,让人惊愕地发现,原来他也是可以属于什么人的。

他会属于那个女孩吗——夏伊达?

于是蕾拉开始关注并仔细观察夏伊达,这个来自东之国的女孩,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竟可以捕获格雷·范塔西亚这样的男人的心?

可是观察了很久,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很特别的。

如果忽略那不着调的着装品味,那个女孩长得还算漂亮,是一种东方姑娘特有的漂亮。但是漂亮的人很多,她这种不修边幅的类型完全算不上颠倒众生,甚至谈不上女性的魅力。

性格上……一言难尽,似乎很直白,头脑也比较简单,既不懂得委婉,也不懂得深沉内敛,与大家闺秀的气质相去甚远。

为什么,范塔西亚的品味竟会是这样的!

可是,在留心之后,蕾拉又发现了一些令人惊讶的事情。

夏伊达,似乎与周围的人相处很不错,几乎没有人把她视为敌人。而且,重回校园的康斯坦丁·萨卡洛夫,似乎与她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

那是另外一颗遥不可及的星星,是蕾拉一直以来视为对手并希望有一天能够超越的人,虽然康斯坦丁这种类型并不是蕾拉的菜。

蕾拉·艾维雅娜从小就是人们心目中的天之骄女,但是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她所取得的一切,并不是依靠天赋的才华,而是依靠比常人更多的练习。当然,她的天赋也是极佳的,所以如果说是靠苦练,很多人都根本不会相信。

所以随着年龄的增长,蕾拉与其他人的交流也变得越来越少。不是不愿意交流,而是无法正确地交流,一来得不到理解,二来也没有那个时间。

渐渐地,蕾拉就被人们冠以了高冷女王的称号,那也从来就不是她想要的。

但是,多年以来这样的经历,却造就了她极其坚韧而不服输的性格。无论是在什么事情上,都不愿意输给任何人,包括对于格雷·范塔西亚的争取。

然而范塔西亚比想象中的还要简单,他的心情虽不外露,却很容易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那温柔的眼神和温柔的心意。

范塔西亚和自己一样,是个认定了就绝不会轻易改变的人。

但是,还是不甘心,所以才会有了开学典礼上那大胆的一幕,仿佛只有那样,才能让自己不留下任何遗憾。

然后,舞者之间所有的较量,都应该是在舞台上!至少,在舞台上,绝不可以再输给同一个对手了,这是蕾拉努力地为自己找回心灵安宁的方式。

坐在台下的夏伊达全神贯注地望着台上的蕾拉·艾维雅娜,感觉她像一个真正的令人钦慕的公主。

她今天选择的曲目是古典芭蕾中的经典舞段,有无数世界最顶尖的舞者都曾经演绎过,留下许多个经典版本的那一种。

敢于选择这种舞蹈的人,都是对自己有着超强信心,而且勇于挑战的人。

夏伊达感觉,蕾拉·艾维雅娜仿佛是在这一刻,把自己置于一条钢索之上。要么,就取得彻底而完美的成功,要么,就干脆痛痛快快地失败。

但是艾维雅娜的眼中,根本就没有“失败”这个概念的存在。

她穿着一套纯白色的舞裙,同样是最经典的款式,但无论是配饰还是妆容,显然都花了很多的心思。蕾拉在平时的演出和竞技中,舞蹈的风格是很宽泛的,经典的,现代的,与其他舞种融合的风格,她都乐于大胆地尝试,也为观众带来了很多优秀的作品,而今天,她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古雅,都高贵,都美丽。

夏伊达被蕾拉的舞蹈迷住了。

这一段舞,由于太过经典,所以舞蹈鉴赏课中曾经被多次提及,夏伊达也就跟着在课后观看过好几个版本的视频。但是今天蕾拉的舞蹈,虽然是以经典的舞段为核心,保留了其中最精华的部分,却又进行了大量的改编,甚至比原作还要提升了一个层次的难度。

难度的提升与动作的优雅度常常是成反比的,但这个问题完全没有体现在蕾拉身上。所有的动作由她做出来都是游刃有余的,带给观众的是内心里的惊涛骇浪,在视觉上却是如此的优美舒展,无可挑剔。

这才是真正的芭蕾啊!夏伊达看得也很激动,同时,又忍不住悄悄地向格雷那边看了过去。

第231章 属于我的舞台

格雷所在的位置,夏伊达早都已经看到了。

霍尔顿校长对格雷一向是不同的,他原本可以坐在非常好的位置,但他还是选了个靠边的,离选手观摩席不远,又恰恰选在与夏伊达差不多平行的排数,这样只要想,就可以看到她。

当然,当夏伊达想看到格雷的时候,他也一直都会在。

格雷会特意选择这样的位置,让夏伊达有些意外,但是,心里却不知怎么甜丝丝的。

经常是一段舞终了,她就会忍不住侧目去看看他,看看他在做什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样悄悄地看着他也变成了一种隐秘的愉悦,觉得他的侧影可真好看,比以前所感受到的,还要好看。

机率很高地,格雷也会稍稍地侧过头来,于是两个人就会四目相对。

每当目光交融的时候,夏伊达就不会自觉地脸上发烧,连忙把目光移开,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不过蕾拉·艾维雅娜跳舞的时候,格雷似乎在专心地看着,并没有把目光移过来。

与蕾拉的约战,夏伊达完全是被动的,所以一直都没有什么实感。就只有到了这一刻,当蕾拉在台上完美地舞蹈着,而格雷在台下沉静地观赏的时候,夏伊达才忽然感觉到——原来我应承下的这场战斗,是为了你呀!

从来就不想输,但是,求胜的欲望从没有现在这样强烈过。

在今天之前,想了很多很多。不止是努力地吸收每个人教给自己的东西,还有更加深入的思考,思考格雷创作的那一段舞蹈与自己的关系,思考要如何才能真正把它变成自己的。

每一天,脑海里全都是音乐,动作,翻来复去的,连梦里都是。

到此刻为止,夏伊达已经成竹在胸,所以,才能如此气定神闲地坐在观众席上,欣赏大家的演出而不感觉任何的不安和自卑。

现在,心中不自觉地燃起了一股火焰。

很快,我也要站在这个舞台上,我会尽上自己的全力,把最好的水平跳出来,那个时候,希望你也这样聚精会神地看着我!

想要赢!

夏伊达发现,舞台,是一个让人想要不断追求胜利的地方,不断地超越他人,也不断地超越自己。这种燃烧的感觉让人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停息,就连未来,也似乎染上了一抹亮色。

音乐终了,蕾拉·艾维雅娜优雅地鞠躬谢幕,整段舞蹈,从技术上看一点瑕疵都找不到,感觉完美至极。

第一天的比赛比到黄昏,果然轮不到夏伊达抽签的号位。所以这个晚上,她到练功房里把参赛的舞蹈简单地走了几遍,又把思索过的东西全都过了一遍,早早地上床休息。

这一晚,格雷和安吉拉都没怎么过来打扰她,大概是担心破坏她心情的平静。康斯坦丁也没有打电话来,而是发来了一条信息,里面只有“加油”两个字。

真正到了竞技场上的时候,往往能够依靠的人就只剩下自己了。在这个时刻,如果登台前下的功夫少了,才是真真正正的后悔。

夏伊达睡得很不错,完全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比赛而影响了睡眠。

第二天,格雷依旧是早早地起床,在外面等着她,给她化妆。

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却又比从前多了一丝默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不需要语言,就已经能够感知格雷内心的很多想法,就像现在,他身体的温度随着触在脸上的指尖悄然传递过来,连同他的心意一起。

仿佛在说着:你只要努力去跳就很美,不要太在意那个结果。

如果不再把格雷当作一个仰视的对象,而是换了一种角度去看他的话,就会觉察到,他的内心比他可以表达出来的东西丰富得多。这一切让夏伊达忽然感觉他像一个尚未被开掘的宝藏。

夏伊达伸手轻轻地摸了下他的头发。

“放心吧,我会加油的!”她信心满满地说。

格雷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觉得这个小丫头是不是变成了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为什么自己在想什么,她都能猜得出来。

忽然觉得很开心,忍不住凑过去,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啄了一下。

女孩应该是脸红了,但是给腮红遮住了,看不出来。但是她看着自己,却忽然噗地一下笑了出来。

原来是一时忘情,不记得刚刚给她上了唇色。这快速的一点,唇膏的颜色沾了一些到自己的嘴唇上去。

于是夏伊达又拿出手帕来帮他擦,一边笑得咯咯的,把那些许的尴尬又忘到了脑后。

这些天,也不是没有和她稍微地亲近过,每一次都是他忍不住,而每一次她都很羞涩。格雷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自己忍不住,他明明是个定力那么强的人。

偏偏就只有她在面前的时候,一切都不受意志的掌控。

但是又想着她还面临着重要的考验,这段时间是绝不能更多地打扰她让她分心的,所以一切都只像这样蜻蜓点水似地点到为止,留在心里的又是甜蜜,又是折磨。

越是靠近,越是舍不得,越是觉得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夏伊达不知道眼前人的心思已经给时间酿成了这副模样,只是觉得看着他,心里暖洋洋的,看着他笑,自己也开心得很。

就这样,一切就绪,带着很多很多的祝福,整装待发。

在后台准备的时候,从来都是紧张的,唯独今天没有。或许是在这一刻来临之前下了太多功夫的缘故,对于能够站在舞台的中心,接受所有人的检阅和评价,反倒有一种强烈的欺待。

这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夏伊达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并且用心地去体验了当下的感觉——如果将来每一次,都能怀着这样的心情踏上舞台,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呢!

终于,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音乐响起来,属于自己的时刻到了!

舞台上的灯光是强烈的,打在身上,连皮肤的温度都提高了几分。眼前是一片明亮,台下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

格雷在哪里,其他人在哪里,全都看不见,但是,他们一定在那里,并且,在为自己祝福着。

站在舞台上的感觉,是那么熟悉了啊!

夏伊达一瞬间抛下了所有的杂念,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属于自己的音乐和舞蹈之中。

“咦,这个学生选取的音乐很独特呢,从来没听过这支曲子,一下子就能把人的注意力抓过去!”观众中已经有人在议论了起来。

“可能是哪个民族的音乐吧……咦,不对,这……怎么会是芭蕾?!”

第232章 my girl

当发现台上的女孩跳的竟然是芭蕾的时候,很多人都感到十分震惊。

确切地说,应该是一种融合形式的芭蕾风格作品,甚至很难对它准确地定位。但是,那确实又是芭蕾的内核,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

之前从来没见过,有人竟能把芭蕾作品融合得如此大胆!

因为这音乐似乎是某个少见的民族地区的旋律,开阔悠长之中又带着些许神秘。与之相应的,台上舞者的动作设计,也有着许多从未见过的表达方式,这些特殊的表达,与芭蕾的内核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特殊风格。

“是不是有些像……维拉·萨卡洛娃?”有人小声地惊呼出来。

不知道哪里有些神似,很像维拉·萨卡洛娃早年的作品,但是,又不一样,很不一样,似乎比萨卡洛娃的作品,更多了几分原始的感觉。

人们并不知道,此刻,维拉·萨卡洛娃本人也正坐在台下,饶有兴味地看着台上的表演。

这几天的时间,小伊达,似乎又进步了一些哦!

很显然,这些天她并没有浪费时光。她不但把自己教的那些技巧努力地吸收了,还加入了一些自己观看的时候尚未加入的东西。

是他们的部族自己的那一份精神。

维拉·萨卡洛娃作为一个外来者,当年在创作《天空的边界》的时候,虽然用技巧弥补了不足,却始终未能把草原族群那种渗入于骨骼血液的舞蹈精髓用最准确的方式传达出来。所以在看到格雷·范塔西亚创作的这段《离太阳最近的人》的时候,她就一直想,如果这舞蹈由夏伊达来跳的话,也许,可以跳出完全不一样的韵味来。

所以,维拉只是在技术层面对夏伊达的舞蹈进行了修正,而在精神内核方面,却鼓励她要做自己。

今天看来,这个女孩子真的全身心地认真思考过了,她交出了一份令人惊讶的答卷!

维拉满意地观看着,一边想,阿米娜,没想到这个小家伙的舞蹈天份如此之好。早知道,应该在那个时候,就把她带到北之国来才对,也许那样的话,她的道路就会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想到这里,维拉不由得有些懊丧。也许当年做出了不同的抉择,不仅小伊达的舞蹈之路会发生变化,就连儿子的命运也会跟着发生变化也说不定。至少,不会看到科斯嘉默默地受苦而感到心里难过了。

这些日子,科斯嘉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但他的训练量却比从前多了将近一倍,人也明显地消瘦了一圈。他的技术确实又取得了一些进步,但是,如果用看待儿子而不是看待一名舞者的目光来考量,他不快乐的话,那么技术进步再多又有什么用!

舞蹈才进行了不足一分钟,台下观众的目光已经全都被台上的舞者吸引去了。当然,有些人的目光从一开始就全都聚焦在她的身上,比如格雷·范塔西亚。

看着女孩在台上投入地舞蹈,格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这段舞是他自己编的,也看着夏伊达跳过无数次,可是今天终于坐在台下,单纯地以观众的身份来鉴赏,还是能发现许多新鲜的东西。

或许,是她每一次的表现都不一样吧,每一次,她总会进步一点点。

而在舞台上的她,和平时练习的她一向是不同的,舞台上的她,总比平时的她有着更加出色的发挥。

平时练习的时候,她会有很多的沮丧、郁闷,由失败的挫折带来的不安。可是一旦当她登上了舞台,这所有的一切都会不复存在,剩下的,就只有舞蹈中的那个世界。

她的目光似乎会放到很遥远的地方,或许,她就是在自己意念中的那个世界里跳舞的,所以才常常能够给观众带来奇迹。

格雷远远地仰望着舞台上的女孩,觉得她真是好看。他自己也觉得有些惊讶,这是第一次,在大型剧场里欣赏演出的时候完全丧失了中立的心,没有去观赏和分析舞者的技巧和表现,却被她的美丽吸引住了。

但是她真的美,她有着对于舞者来说非常出色的容颜和身材,她的妆容很美,服装很美,举手投足都很美,最美的,是她在舞台上时的那种专注的热情。

格雷相信,正在舞台上起舞的姑娘一定把自己给忘了,她的心里,一定只剩了舞蹈中的那个世界,在此刻,也许正是她的故乡。正因为那个世界里没有自己,所以,她才显得那么美,那么遥不可及,那么令人迷恋和渴望去追求。

就像在她的家乡,被穿着红色长袍的她随意的舞蹈迷住了一样。

今天的她,竟把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无比到位,这是苦练的结果,已经完全看不出她在基本功方面的欠缺。而且,今天她的动作中,不知怎的多了一份细腻的美感,比平时更柔软,更妩媚,更有女人的魅力。

格雷知道,这份迷人并不是她与生俱来的,她平时练习的时候动作有力,但略显刚猛。今天,这样的硬度竟忽然消失了,这可不是自己或者康斯坦丁能教出来的。

或许,这是萨卡洛娃给她的武器!

格雷欣喜地发现,她甚至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实现了自己为她造出来的那片“留白”!

在这段舞蹈里,格雷为她留下了发挥的空间,如果尚有余力,她可以用自己的理解来填充这段舞蹈。对于这一点,格雷并未抱有很多的期望,因为即使不需要那些,也已经足够好了。

但显然,她一直在思考着,而且,再一次把思考化为了行动力。

她使用了芭蕾的技巧,在舞蹈感觉上却完全放开了对身体的束缚和克制,把家乡那种原始质朴的舞蹈风情,原汁原味地搬到了这个舞台上!

曾经到过她家中,与她们的舞蹈打过交道的格雷,一下子就认出了那种感觉,并且觉得无比亲切。而这样的感觉与音乐和动作设计恰到好处地契合在一起,如果是从未去过东之国草原的观众看到,就会体验到前所未有的质感,以及浓得化不开的异域风情。

也许,还从来没有人把芭蕾和民俗舞蹈融合到这种程度过,这家伙做的,甚至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这是我的女孩啊!格雷的内心在愉悦地呐喊着——是我的女孩,我的梦,我的骄傲!

第233章 她进步了

格雷想的一点也没有错,在他们这些对夏伊达了解的人感到无比骄傲的同时,对她并不了解的观众感受到的,则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台上舞蹈着的姑娘,有着芭蕾舞者的优雅,却又让人想起蓝天,大地,纯净的自然,毫无城府的微笑。

这是一种完全新鲜的感受,从来就没有在舞台上看到过。

校长霍尔顿看着这个女孩,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这是那个女孩子吧!”坐在校长身边的助理轻声赞叹,“记得入学考试的时候,这个小姑娘可是很让人惊讶啊!今天的表现也很不错,只可惜……最终没有进入mirage啊!”

霍尔顿摇了摇头。

“这个小姑娘,真的是以突飞猛进的速度进步了哦!mirage已经不再是她赖以生存的杀手锏,她已经开始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有力武器了!”

一曲终了,从舞台上走下来的时候,过了很长时间,夏伊达还是觉得有些恍惚。

好像久久无法从自己营造的气氛之中走出来。

那种感觉,是欲罢不能的,觉得跳得无比畅快,就好像恍惚里回到了最熟悉的故乡,就像做了一场美妙的梦。

每一次上台,每一次全心全意地演出,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觉。那种投入的感觉无比美妙,就好像着了魔一样。

也许这就是舞台对于一名舞者的吸引吧!

夏伊达觉得心怦怦直跳,那种激动的感觉,让人可以物我两忘。

忽然觉得,也许这一辈子,都无法离开这片拥有魔力的方寸之地了。舞台虽然只是不大的一小片地方,可是它却又是没有边界的,有着无限的可能性。

当夏伊达从激动的心情中略微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格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身边了。后台很热闹,一团杂乱,没人有心情关注周围。夏伊达竟然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发了好久的呆,而格雷则不知道在这里静静地坐着等了多久。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夏伊达惊诧。

“想第一个看到你。”格雷说,“想对你说你跳得很好!”

“真的吗?”夏伊达头一次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了怀疑。

就从不久以前,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所变化开始,夏伊达就觉得他的丧失了原有的中立性,因为他再也没有以前那么刻薄和毒舌了。

竟然觉得少了些什么。难道说,这种温柔的鼓励会比不上那些令人不快的刻薄言辞吗?难道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受虐倾向吗?

“我为什么要说假话?”格雷一脸的莫名其妙。

看着他的表情,夏伊达又觉得自己想的实在是有点多。

“要不要一起走?现在。”格雷看她没有接话,就提出了一个建议。

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把握,所以对之后的表演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现在,他只觉得夏伊达绷了这么久,该累了,觉得心疼。

也有一份私心,想带了她逃跑,让她再也见不到其他人,只在自己一个人的身边。

“现在?”小姑娘一脸的诧异,“比赛还没有结束呢,后面还有不少人的表演,我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的!”

格雷点点头,不再说话了,而且,头一次对自己最最挚爱的舞蹈,生出了一丝嫉妒的心。

夏伊达惊讶地发现,自己换完衣服后,格雷还在更衣室的外面等着她。

他没有回到原来的座位去,而是跟着她回了考生的预留席,坐在她的旁边。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的座位不是在中间吗?”夏伊达压低了声音问。

格雷有校长给他留的座位,在最好的位置那一块,可以把舞台上看得清清楚楚。而考生预留席则是偏在剧场的一角,是整个剧场里最差的席位,有时候完整地看到舞台都费劲。

“不为什么,就是想坐在这儿。”格雷答了跟没答一个样。

他自己的心里也很诧异——我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格雷·范塔西亚向来是个很坦率直白的人,有时候,他的坦率甚至会有些不顾及他人的情面,而经常被周围的朋友诟病。

但是唯独在这个方面,怎么也坦率不起来。

有那么多话都是憋在心里的,想告诉她,可是每每动了想要表达的念头,脸上总像着了火似的,从来没有过的失态。

怎么都觉得那些像软绵绵像是在撒娇的话根本就说不出口,要是说出来了,就感觉自己似乎根本不像个男人!

就比如,我坐在这里是想一直跟你在一起,如果分开的话,我会忍不住偷偷地看你,而忘记了看舞台。

我坐在这里是要一直盯着你,因为整场比赛结束的时候,康斯坦丁一定会过来找你说话的,那个时候,我想在你的身边守着!

我还想要和你一起回家呢,走最远的路,走得慢慢的。

这些话,难道说得出来吗!

最后就只能变成闷闷地坐在她身边,只追求那个结果了。

但是,坐在她的身边,还是很快乐,有时候,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两轮预选结束以后,学生们一下子放松下来,最紧张的人反倒变成了学校的导师们。

因为成绩和排名都已经出来,接下来参加团体赛的七人团的组成,权力就完全在他们的手上了。

这需要经过庞大的评审团长时间的讨论,因为这支队伍的构建,在很大程度上关系到后续几年北都学园在世界舞坛上的地位。

这也就意味着,参加团体赛的七个人,并不是完全以预选赛的排名来决定的。

在确认预选赛的公正性之后,前十五名的选取,是完全按照比赛成绩来的,这算是划定了一个资格范围。

前十五名,将会取得参加明年四国竞技大赛的个人赛资格,因为如果连十五名都进不了的话,也就无需再要求更多了。

但是参加团体赛的七个人,却不见得一定是前七名。

因为团体赛是相当复杂的项目,很大程度上需要选手的配合和默契,这就需要考虑这七个人各自的特质和相互之间的契合度了。

他们必须涵盖不同的舞种,要有不一样的特质,但是,作为一支队伍的整体来看,又必须是搭配得当,全面兼顾的。

可以说,这是一个相当艰难的选择。

校长霍尔顿指着一个名字,开启了讨论。

“我提议,首先考虑一下这个选手。”

这个开头一下子就引起了一片混乱。

“这是第十四名啊!是不是差距有点太大了!”

虽说是在十五人里选拔,但从以往的经验来看,优秀的就是优秀的,十名以后得以考虑的还是相对较少。

“我也没有办法呀!”霍尔顿乐呵呵地说,“我们好像掉进一个圈套里了!”

第234章 掉入了他们的圈套

评审团的导师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校长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十四名夏伊达,整体看这一次的表现相当不错,特别是第二轮,彻底超越她平时的正常水准。这是一名发挥型的选手,在舞台上的表现往往比平时要好,这倒确实是我们需要的类型。但是,我是教过她们这一级的教师,对她比较了解——这个学生,在技巧上是有明显缺陷的。”评审团中教授过一年级课程的一名教师忍不住进行了评价。

可以说,这个评价是相当客观的。

之所以可以扩大选拔范围,从前十五名中进行选择,也是基于这一点——这些毕竟都是自己家的学生,像家人一样了解,他们的平时表现都是可以被考虑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很清楚,”霍尔顿托着腮说,“可是现在静下来想一想,好像有些人事先就挖好了坑,给她的身上多加了一重非常重要的价值,为了这一点,我想我们是不得不去妥协啊!有了这个优势,不要说她是凭着自己的力量进入了前十五名,就算是她在一百人里排到了倒数第一,我想选了她也是划算的!”

“什么作用?”霍尔顿说得太过悬乎,所以一下子吊起了人们的好奇心。

“我们现在有萨卡洛夫,萨卡洛夫是已经功成名就的成熟演员,参加四国竞技赛对他来说不是发展道路上的最佳路径。所以,我们不得不考虑,他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路径,甚至是放弃教廷学院的进修也要回来。”

“啊,难道竟然是为了那个小丫头!”有人惊呼出声。

康斯坦丁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夏伊达的公开表白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是人们茶余饭后最为津津乐道的谈资,就连最闭塞的教师,也没有不知道的了。只不过在现在这种严肃的场合,并没有人把这些八卦的事情联系在竞技选手的身上。现在这两个人的名字被霍尔顿拎了出来,被放在一起考虑,似乎这个原因竟然挺浅显的。

“那么,假设萨卡洛夫愿意加入是由于这个原因,他干嘛不在这边的结果尘埃落定之后再提出?只要他愿意加入,替掉名单中的任何人都是绝对可以接受的。他对于夏伊达这小家伙能最终入围有这么大的信心吗?”霍尔顿又抛出了一个假设。

“或许……”忽然有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他的信心在于进入前十五名,并不是进入团体赛七人的名单!”

霍尔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表示这也是他自己心中的正解。

“这是他在给我压力啊!现在我们每个人都知道,如果把这个小姑娘放到有萨卡洛夫的团队里,那么萨卡洛夫可能会被激发出数倍的实力来,我们会怎么选择呢?”

“萨卡洛夫毕竟只有一个人,而这是一场团体赛。萨卡洛夫的发挥并不是全部,一个人往往不能拯救全场。”

“萨卡洛夫跟一般人不一样,他不需要任何激励就已经足够优秀,足够碾压绝大部分舞者了。如果他参加的话,个人赛冠军几乎都不会旁落。”

“而且萨卡洛夫是个很有道德感,风评极佳的舞者。就算最后夏伊达没有入选,他也会认真履行自己的承诺的。”

一时教师之中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霍尔顿咳了一声,说:“确实是这样,也可以认为,萨卡洛夫这样做,有着‘赌一把’的意味在里头。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我们会考虑,但最终是否如他所愿,确实有一定的不确定性。所以,就在这个时候,另外一个人主动地跳了进来,一下子就把这个筹码变得很重了。”

“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范塔西亚?”

霍尔顿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格雷·范塔西亚加入了教练团队,这是不久以前才得到的消息。这是一个相当令人振奋的消息,是继萨卡洛夫加盟之后的第二支强心针。

一个顶尖的编舞对于团队赛的意义,犹胜于任何优秀的舞者。

霍尔顿在最终的名单摆在面前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格雷boy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表示了加入教练团队的意愿。

也是提前进入,把自己赌进去,就赌夏伊达可以进得了最终的这张名单。

如果说只有康斯坦丁一个,这件事情还值得掂量,可是再加上范塔西亚的话,基本就没有什么考虑的余地了。

就算这个小姑娘什么也不会,只用来充当这两个人的催化剂,也是足够值回票价的。

更何况,她也是进入了前十五名的人!

格雷boy,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有心计了呢?霍尔顿觉得很有趣。比起其他人,他对格雷的了解更多一些,所以,格雷看好并力捧的人,其实霍尔顿本身也是支持的。

哪怕这个人是格雷boy想要追求的女孩子,哪怕这个时候的格雷boy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傻乎乎的少年。

青春真好啊!霍尔顿有些开心地想着。

“就这么定了吧——夏伊达,在团体赛中给她留一个位子。对于这个小姑娘的表现,我还是抱有很大期待的!”霍尔顿校长一锤定音。

其实,不是很大的期待,是所有参赛者中最让人期待的也说不定。因为单纯看目前的结果似乎没有什么,可是把她这半年来的表现前后比较一下,就会发现她进步的速度是惊人的,会让人好奇,再给她这半年的强化训练时间,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理解了其中利害关系的评审团也全都不再有话说,自动地开始讨论其他的人选。

数日之后,最终的成绩和名单终于公布了出来。

其实,夏伊达并不是第一时间看到公布的结果的,而是先接到了康斯坦丁的报喜电话。

“太好了伊达,从此我们就一起努力了哦!我真是太高兴了,好像充满了干劲呢!”听筒里传来的康斯坦丁的声音显得很兴奋。

“发生了什么事?”夏伊达一头雾水。

“你登陆校园网看呀,成绩公布了,你进入了团体赛七人的名单呀!伊达你真是太棒了,我们找时间好好庆祝一下吧!”

夏伊达迅速地找了台电脑,打开了校园网,心在不停地怦怦乱跳。

真的,进入七人的名单了!

但是,公布的成绩……

夏伊达核对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轮的成绩相当好,排入了前七位,甚至,高出了蕾拉·艾维雅娜一些!

但是两轮的总成绩加起来,分数排在第十四名,而蕾拉排在了五位!

这是……输了?

第235章 失败也是人生必然的经历

夏伊达又把网络上公布的结果仔仔细细地核对了几遍,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进入团体赛的名单,这是一个目标,是孜孜不倦地追求的结果。现在,这个目标实现了,是不是应该欣喜若狂呢?

可是,无论如何都兴奋不起来。

很努力了,但最后还是输了……

单看分数,差得并不太多,前十五名之间,差距全都不太大,但输了就是输了。这场竞争没有什么赌注,似乎输了也不会失去什么,但是,心里的沮丧和难过却没有因此而少那么一星半点。

一种耻辱的情绪在燃烧着,把整具身体都烧得火热。一直以来运气都很好,得到了那么多人的帮助,所以经常在竞赛中取得侥幸的胜利,也就很少体验挫折的滋味。原来,失败的感觉是这样的,而且,是某种特殊意义上的失败!

“你在做什么?”

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来,实在是太近,着实把夏伊达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格雷的脸居然贴在自己的脸颊旁边。清淡的润肤霜气味直接传到鼻子里,把周围包裹成熟悉而好闻的味道。

格雷见她趴在桌子上,半天不动弹,竟然就这样从后面直接把脸贴上来,越过她看她在做什么。

倒不是刻意地去亲昵,只是觉得这样子好像路径最短。但是这些日子格雷越来越不自觉地会做出这种十分亲近的举动,肢体微微的接触,气息的融合,总让人控制不了的面红心跳。

而他似乎总是乐在其中。

只是今天,这气息的亲近反倒让人心里的沮丧更甚。

夏伊达嘟起嘴,伸手把他往旁边推了推。

格雷手里还端了杯红茶,猝不及防地被推了一把,茶水差点泼洒出来。好在拥有反应极快的肢体能力,瞬间就找回了平衡,把杯子稳稳地端住了,又安放在桌子上。

“怎么了?”他有一些诧异。

小姑娘看上去不太开心。她总是很精神,很少不开心,所以每次看到她流露出不开心的表情,格雷总是特别紧张。

夏伊达也有一些后悔,明明是自己的问题,怎么就拿他来撒气了呢?

可是自己近来好像是变化了,在格雷的身边变得实在太过放松,有点任性,有点恃宠而骄。而他,也变化了,变得对一切都宽容,让她觉得就算自己做出什么恶劣的事情他也能毫无原则地接受似的。

这真的算是一种好的变化吗?

可是被他纵容真的有一种略微带着罪恶感的快乐,是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快乐!

不过今天……

“我输了嘛!”夏伊达沮丧地趴倒在桌上,把脸埋进自己的手肘。

“有竞争就有输赢,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格雷伸手把她拖了起来,“难道还会输不起吗?”

夏伊达看到格雷脸上挂着微笑,毫不在乎地瞧着她,心里不由得又生出一丝愤懑来。

她伸手捏住了格雷的鼻子。

“讨厌!我讨厌输!而且,她对你是……那样的,可是我输给她了!”

夏伊达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不过这些话吼出来竟然意外的痛快。

而且,他的鼻子捏起来手感居然是这样的……

格雷的鼻子很好看,很挺拔,侧影格外迷人,从一开始就觉得好看,没想到今天居然可以用手去捏,而他竟一点也不生气。

这小小的异样感觉竟把窒闷的心情也驱散了几分。

格雷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的手从自己鼻子上揪开,又把她整个人从椅子上拎了起来。

“她跟我没有关系,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没有关系,只有你跟我有关系。”说着,格雷把她圈在怀里,低头瞧着她,“需要证明吗?”

夏伊达双颊飞红,现在,总是一不小心就给他撩起火来。

两个人就像一双不谙世事的小儿女样的,稍稍亲近嬉闹了一会,夏伊达沮丧的心情竟不知不觉地给治愈了大半。

“格雷,你跟我说实话!”夏伊达斜在沙发上,倚着格雷的身子,格雷伸出一只手揽着她,“我是怎么进了团体赛名单的?是不是你瞒着我做了什么?”

“没有啊。”格雷用手指缠着她的一缕黑发,绞来绞去,觉得很有趣。

“可是我总分只有第十四名嘛!”

“团体赛的选拔并不绝对看成绩的,还要看个人特质和相互之间的属性是不是能够配合。你能进入,肯定也是评审团权衡的结果。”

“是吗?”

夏伊达总是觉得有些不相信,觉得整件事情都有点怪异,但是又说不出哪里怪异来。

格雷拍了拍她的脑袋。

“现在可不是什么终点,可以说,一切现在才刚刚开始。沮丧没有什么意义,拿出你的精神来,要是觉得不甘心的话,就用接下来的半年真正超越他们,做最好的。”

夏伊达怔了一下。格雷的语气很淡然,说的话却让人觉得很有道理,很值得信服。

“格雷,我喜欢这样的你!就像刚见到你的时候那样,觉得你好厉害!”夏伊达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格雷有点沮丧地转过头来。

“现在的我不好,你不喜欢?”

“不是啦……”夏伊达感觉近来的他似乎变得格外敏感,连忙解释,“现在,你好像一下子距离变得好近,就不是那种……那种感觉了!”

不再是那种朦朦胧胧的美,而是变成了另外一种,真实的,亲近的,温柔的。

不是不好,而是一切都在变化,让人感觉很奇妙。

“其实我知道的。”格雷的手指轻轻地滑过女孩面颊触感细腻的皮肤,“这些天,很开心,说不出有多么开心,所以心里也有点慌,觉得自己不够好。”

一直以来都很努力,可是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着他,让他觉得这种程度的努力根本就不够。

太慢了,简直像是蜗牛在爬。这半年来,她的身上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么自己呢?

如果就这样下去,就会变成一个吃老本的人,无法匹配她成长的速度。而她,喜欢的是那个永远在前面的自己,有能力为她探路和指路的自己。像她这样努力又好强的姑娘,只有真正强大的人才能永远住在她的心里。

尽管她自己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

格雷的手臂用了些力气,把她圈得更紧了些,似乎生怕这小小的鸟儿从自己的臂弯中飞走了一样。

我也该好好地想一想我自己的道路了。格雷下定了决心。

第236章 七武士

格雷不太知道如何才能把女孩子哄得开心起来,于是就使用了最笨拙的一直陪着的方法。好在夏伊达是那种心大的姑娘,情绪完全谈不上纤细敏感,所以很快也就打起了精神。

两个人倚在沙发上,一起看最终的参赛者名单。

安吉拉进入了前十名,但是最终没有进入团体赛,而是只获取了参加个人赛的资格,这也是让夏伊达感觉不安的原因之一。

安吉拉明明比自己跳得好,可是这个名额却被自己占领了。自己是第十四名,却能入选团体赛,这其中的原因,真的是像格雷所说的那样吗?

身边熟悉的人,蜜妮·玛哈也进入了个人赛,而朱利安·霍桑则进入了七人的团体,将与夏伊达并肩战斗。

让人稍感安心的是,朱利安两轮的成绩也不是前六,而是第九名,可见规则也确实不是完全按照成绩来的。

夏伊达这才稳下心神仔细地去看团体赛的名单。

写在最前面最显著位置的毫无疑问是免试的康斯坦丁·萨卡洛夫。康斯坦丁的加入是学校的骄傲,对于这一点,连校方也是毫无掩饰地表达。

七个人中,认识的还有朱利安,以及毫无疑议地进入了名单的蕾拉·艾维雅娜。

看着蕾拉的名字,想起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都要和她在一起并肩战斗,夏伊达心中涌起的倒不是什么愤懑之情,而是压也压不住的斗志。

想超越她,每每看到蕾拉的名字,血就往上涌,就想超越她,不想再输一次!

算起来,这一次的名单里,一年级的学生在团体赛中贡献了三个名额,几乎占到一半,这是有些不可思议的比例了。难怪从入学伊始,学校就对这一届的新生期待甚高。

取得个人赛参赛资格的,新生比例也高到令人吃惊,给高年级的学生无形中制造了不小的压力。

不过,名单中的另外三个人,应该全是高年级的学生,夏伊达就一个都不认识了。

这三个人的名字都很别致。

伊森·帕拉迪斯,二年级学生,他的姓氏帕拉迪斯,是天堂的意思,美,而且稀有。

托特·波利斯,三年级,让人想起了古埃及象征智慧的月亮神托特。

另外一个也是三年级学生,名字叫信长,看上去是一个很典型的东方名字。

当然,这些人被选定,肯定不会是因为姓名的缘故。

夏伊达把询问的眼光投向格雷。格雷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认识。

“不过,这次七个人的选择,似乎有一点古怪的地方。”格雷若有所思地说。

“什么古怪?”

“女选手不是太少了吗?如果需要进行集体舞的组合设计,会变得非常困难,因为很难实现美感的平衡。”

这不可能是霍尔顿刻意地给他出难题,霍尔顿绝不会拿四国竞技赛开玩笑。

格雷一直相信,如果霍尔顿认为这是最佳的选择,那么就一定是最佳的选择。包括夏伊达在内,如果霍尔顿内心没有对她认可的话,就算自己和萨卡洛夫再怎么用行动来争取也没有用。

夏伊达算了算,果然,七人中的女生只有她和蕾拉·艾维雅娜两个人,剩下的全部都是男舞者,这确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对于新团队的好奇感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名单宣布后没有几天,所有人就得到了集合的指示。

学校最好的一间大型练功房从这一天起停止使用,专门开辟出来供参赛的十五名学生练习。在这里,设施一应俱全,全天开放,24小时有人值守,甚至随时供应茶点。也就是说,即使你半夜三点忽然想练功了,只要来,一切都向你开放。

团队注意事项和专供参赛选手使用的资源是事先用纸制资料册的形式发下来的,夏伊达读过之后,不由目瞪口呆。

感觉进了这个团队,好像一下子变成了了不得的人物似的!

一切都在为他们让路,整个学校都在开绿灯,看上去,在这里你甚至可以相当任性。

比如,从现在到参加完比赛为止,十五名选手在学校产生的一切费用全部免除,就餐要去特殊的餐厅,每天的饮食有专门的营养师根据需要搭配和调整。如果选手需要任何资料,只需向助理说一声,就是千山万水也能找来,送到你的手边。如果有什么想看的剧目和演出,也只要打个招呼,最好座位的票直接免费送上。

类似的优惠条件,多得数也数不清。

夏伊达从小到大几时受过这样的娇宠和优待!

看到这些条件,她不但没有沾沾自喜,反而一下子觉得压力山大。这简直是给予了王子公主般的优待,在这样的条件下,如果到时候不能达到竞技的要求,不能为北都学园增光的话,那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了?

怀着十分忐忑的心情,夏伊达来到了规定的第一次集合的地点。

来得比较早,但是集合地点已经有很多人了,确切地说,是参赛队员早就到得差不多了。

夏伊达是和安吉拉一起来的,这会儿一年级的几个人,除了蕾拉·艾维雅娜似乎不愿与他们为伍,其他人全都自动地聚成了一堆,互相交流着信息。

夏伊达是其中压力最大的一个,所以聊天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她偷眼去看其他那些不认识的参赛者,试着把他们和公布的名单上刻板的证件照片一一对应起来。

第一个找到的,就是伊森·帕拉迪斯。

因为照片上看,他的脸长得特别漂亮,有一种说不出的别致与清秀。

简直比女孩子还漂亮呢!第一次看到伊森·帕拉迪斯的照片,夏伊达的观感就是这样的。

如果不是简介那里清清楚楚地写着“性别男”,真的要以为这是个把头发剪到了很短的漂亮女生。

结果见了真人,比照片上还要令人震惊。

那张脸比照片上还漂亮,看一眼就能被吸引住,所以第一个就看到了他。他的五官精致漂亮,眼睛很大,睫毛长而浓密,眼神灵动,顾盼生姿。

他的头发很短,几乎只有贴着头皮的薄薄的一层,但是与一般人头发剪短就会像刺猬般竖起来不一样,他的头发依旧看上去软软的,毛茸茸的,有让人想抚摸一下试试的欲望。

即使头发这么短,也丝毫没有减弱他的秀气。夏伊达惊讶地发现,这位学长实在是太……小巧玲珑了,单从身材看,竟然和自己差不了多少!

第237章 下马威

夏伊达好奇地观察着伊森·帕拉迪斯,觉得他实在是太瘦了,而且,身材也比较矮,这样的身体条件,在男舞者中实属少见。

而这样的先天条件,竟然能够进入团体赛的名单,而且,夏伊达记得,这个容貌漂亮,拥有一双宝石般的绿色眼睛,名字里带着“天堂”字样的学长,从成绩看也是名正言顺的前六!

最奇怪的是,夏伊达几乎是看满了全场预选赛的,对于伊森·帕拉迪斯的出场,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这么有特点的人,又是前六名,竟没有留下一点印象?夏伊达忽然非常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另外两个人也很好辨认,因为两个人的长相都是与北之国当地人截然不同的异域风情。

托特·波利斯,是所有选手中唯一的一名棕色皮肤的,他的肤色很深,比在南之国看到的那些蜜色皮肤的性感美人肤色还深,甚至有些微微偏黑。不过他的身材英挺,轮廓明晰,深肤色反倒令他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魅力。

虽然没有通知,但很多人都是直接穿了练功服过来的。一般人都是在练功服外头罩上长款运动外套,但托特披的是一件花纹很别致的宽大长袍,充满了民族风情。

而信长,则是很典型的东方人长相,容貌清俊,一头黑色长发,与夏伊达的头发颇为肖似。他也穿着宽松的衣服,下身着裤裙,抱着手臂安然凝立,像从古代穿越过来的。

参加团体赛的七个人,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科斯嘉和蕾拉·艾维雅娜是芭蕾方向,朱利安是现代舞方向,伊森·帕拉迪斯是爵士舞方向,托特·波利斯是民俗舞方向,而信长是古典舞方向,这些,都在名单中体现的清清楚楚。

作为一个特例,只有夏伊达,介绍中没有标注任何方向,这也是让夏伊达心中惴惴不安的原因之一。

考入北都学园的时候,她是报了芭蕾方向的,也一直努力地练习着芭蕾的基本技巧。但是现在看来,评审团还不承认她是一名芭蕾舞者。

这让本来就不自信的她更加不清楚自己在这支团队中究竟能做些什么。

很快,人到得差不多了,连刚刚结束了一场演出的康斯坦丁也匆匆赶了过来。不过,康斯坦丁还没来得及跟夏伊达打招呼,场地中热烈的气氛就被鱼贯而入的一排人打断了。

“呵呵呵!boys and girls!看到你们的心情真不错啊!”拍着手迈步走过来的正是胖胖的霍尔顿校长,“我们的参赛队伍正式组成了,今天让大家过来,就是彼此认识一下。从今天起,我就是这支参赛队的总教练,所有的训练计划,都由我亲自安排,大家要加油练习哦!”

听了这句话,在场的学员都有些震惊。霍尔顿校长亲自担当总教练和领队,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刻意查阅过资料的人都知道,上一届的团队,总教练一职也并不是校长亲自担纲的。

果然对于这一次格外重视吗?

“那么,我们来认识一下教练团队!”霍尔顿乐呵呵地指了指身后。

在他的身后,十几个人整齐地站成一排。他们的肤色年龄各不相同,但清一色的身材挺拔有气质。

这里面,有北都学校的资深教授,也有外聘来的专家,每个人都在各自的领域享有盛望。

在这些人中,格雷·范塔西亚的身影赫然在列,而且,由于足够年轻,足够俊,异常引人注目。

夏伊达的目光也给他吸引了去。虽然早就知道他加入教练团队的事情,但是此刻以这种方式见到,还是觉得帅得不行。

格雷的目光刚刚好与她的交融在一起,脸上便漾起一个很浅很浅的笑。

夏伊达的脸红了红,低下头去。

“这是我们教练团队的全体成员,有技术指导团队,编舞编曲团队,科技支持团队,以后大家都会熟悉起来的。从今天开始的半年多时间,就是我们大家朝夕相处了,相信大家在这里一定能够度过一段轻松快乐的时光!”

霍尔顿本来就面目慈祥,说话的语气又总是很温和,夏伊达也就稍稍地放松了下来,好像是打从心底舒了一口气。

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校长这样说的话,那么这一段时光,应该是很值得期待呢!

“大家都已经经受住了考验,证明你们都是非常优秀的舞者,那么,多余的话也就不说了。现在,我们的技术指导团队有些特殊的练习需要带领大家做一做,帮助大家以轻松的气氛投入这个新的阶段。”

霍尔顿的脸上依然是带着笑,如同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他转过头去,目光扫过身后的教练团队,在格雷·范塔西亚的身上稍稍停了停。

格雷略微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他的目光正落在练功房一角的夏伊达身上。

“伊达小姑娘!”霍尔顿笑眯眯地冲夏伊达招手。

夏伊达发现校长在叫自己,不由得受宠若惊,连忙往前站了一步,用一双虔诚的大眼睛望着他。

“你,先出去操场跑十圈,再回来练习!”校长依然是和颜悦色地说。

夏伊达先是呆住了,反应过来才感觉莫名其妙——去操场跑十圈,这是一种体罚手段吧!

“为什么!”她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我是做错什么了吗?”

“有疑问吗?那就跑十二圈吧!”

夏伊达呆若木鸡,不知道这天上掉下的锅怎么就会直接砸在了自己身上。

完完全全不明白!

“小伊达去吧!”校长说,“其他人准备开始热身训练。”

夏伊达不知所措地看着校长,发现他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好像说的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而他身后的教练团队,除了格雷微微蹙着眉,其他人都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仿佛已经见怪不怪了。

而场内的学生,包括康斯坦丁在内,脸上都是一个大写的懵字。

康斯坦丁望着夏伊达,一脸的焦急。

夏伊达再不敢多说一句话,怕是再说点什么,这跑圈的指令就会变成十五圈、二十圈了。

累倒是不怕,夏伊达最大的特长就是体力好,能吃苦。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而且,就算跑得再快,也还是会影响训练的啊!

团体赛的特训,是她期待已久的,一直相信着,自己会在这特训中得到很大的提高。

她脱了外套,稍微伸展活动了一下肢体,迅速跑步出了门。

第238章 世界本没有那么多公平可言

用最快的速度跑完了十圈,再回到练功房的时候,夏伊达感觉自己的肺都是疼的。

大家都已经开始投入训练了,练功房里飘荡着轻柔而优美的音乐。技术指导老师们分散在各处,观察选手的动作,其他组的教练基本已经撤离,只有格雷还留在练功房后面的角落里,面色阴郁地依着把杆站着。

看到夏伊达进来,格雷的面色稍显柔和。他从地上拾起夏伊达的衣服,走过来,很自然地给她披在身上,又给她递了一块毛巾和一杯温热的电解质补充液。

“喝一点,很慢很慢地喝。”他用小小的声音说。

夏伊达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心疼的味道,情绪一下子变得软软的,连疲惫都忘掉了。

曾经那么清高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即使现在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多的表情,全身上下却都在散发着暖洋洋的气息,让人感觉温暖和陶醉。

可是当她刚刚把水杯接过来,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听到一个声音说:“伊达小姑娘,看来你还是没有跑够,再去跑四圈,再回来吧!”

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校长已经走到近前来了。

夏伊达再一次目瞪口呆。她是个实在人,刚才让她跑十二圈,她是连一步都不少地跑下来的,绝对没有偷奸耍滑,这一点,可以用人品保证。

就算是这样,依然达不到要求吗?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格雷实在是忍不住了,出声质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格雷的脸上极少出现这种直白且外露的愤怒表情,霍尔顿看上去心情很愉快。他摆了摆手,说:“格雷boy,编舞团队,这个时间是根本没有必要出现在练功场地的,建议你现在就离开,三天之内,不需要你再回到场地来!”

这是要赶他走的意思。格雷忽然意识到一开始觉察的那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可能就是真的,霍尔顿针对的其实根本就不是夏伊达,而是自己。

格雷了解霍尔顿,知道他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现在,他全部的可敬和可怕都被一张圆圆胖胖慈祥的面孔掩盖着,令人捉摸不透。

霍尔顿的眼睛,很容易看透别人的弱点,而且,他很会拿捏他们的弱点。

格雷·范塔西亚现在有了弱点,而且,这个弱点不同于其他任何的弱点,这个弱点可以让高傲的他屈膝和低头。

格雷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反抗,也不能辩驳,否则,霍尔顿就只会变本加厉地折磨她。

一身的力气不知道应该往哪儿使。居然站在这里,也无法伸手去保护她!

就在格雷气得脸色发青,却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是柔和的,却是清亮而坚定的。

是康斯坦丁的声音。

“今天的事情,我无法理解,也难以接受。如果要这样地惩戒我们的一个队员,难道不能给出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吗?”

康斯坦丁不知什么时候中止了练习,也走了过来。

他的神情有一些复杂,但同样含着明显的愠恼,显然是一直在关注着夏伊达这边的一举一动。

“哦,boy!”霍尔顿对于康斯坦丁的反应一点都没有感觉意外,“如果你这样想的话,可以和她一起去跑。她六圈,你十二圈!”

语气并不严厉,但丝毫没有转寰的余地。

康斯坦丁愣了一下,没有再说话,因为他发现夏伊达被罚的“四圈”,现在也因为自己的介入而变成了“六圈”。

自己跟着受罚倒没什么,只是连累她吃更多的苦,这可绝非康斯坦丁所愿。

几乎所有人都停止了练习,惊讶地看着这一边。

夏伊达被罚出去跑圈,除了关注着她的几个人外,大家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却也没有太多地在意。可是现在,居然连北都学园的王牌康斯坦丁也跟着被罚了,而且还是“跑十二圈”这种十分低端和蛮不讲理的体罚,这就实在让人很惊讶了。

霍尔顿校长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终于决定大发善心说上两句。

“有人可能想问为什么要让伊达小姑娘出去跑圈,我想告诉你们的是,这本来就是没有什么理由的!”

望着大家一脸惊愕的模样,霍尔顿看上去很满意。

“这是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知道,当你的脚踏进了这里,你就不再仅仅属于你自己。在这里,或许很多时候是根本没有公平可言的,你需要做的,就只有服从。在这里,没有你的自我,没有任何可以享有特殊优待的人,所有人都是一个整体,只能有整体的利益,只能有舞蹈,而不能有除此之外的任何杂质。虽然很希望你们的半年时光可以过得轻松愉悦,但实际上,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你可能会遭遇很多的艰难,可能会有很多的委屈,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请你默默地忍受,这是这个团体最基本的要求。如果感觉自己做不到,可以现在选择退出,要是中途再放弃退出的话,可能会付出很大的代价哦!”

大家听得有些后脊发凉。原来,不是夏伊达犯了什么错,而是她恰好倒霉,被抓出来当了示警的工具吗?

康斯坦丁一咬牙,抓住夏伊达的手,扯着她跑了出去。

很快,隔着玻璃就能看到两个人在操场上并排着跑圈的影子。

就在此刻,所有人才真正有种感觉,在前面等待着自己的,或许真的将是一段如同地狱般的时光。

第一天的集会只不过是简单的热身,所以并没有花特别长的时间。当霍尔顿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格雷正倚在沙发上,一脸愤懑地等着自己。

北都学园的校长室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进的,但格雷·范塔西亚是一个例外。他可以随意出入霍尔顿的办公室,已经有好几年了,这是他的特权,即使到北都学园担任了教师之后也不例外。

当然,也没少在各个方面被霍尔顿指使,给他当牛作马。

“唔,格雷boy,过来啦,怎么今天没有叫点茶来喝呢?”霍尔顿笑眯眯地问着,就好像之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霍尔顿的办公室里有他多年以来收藏的不少宝贵资料,格雷对这些一向感兴趣,所以常常在空闲的时候就会过来看。通常情况下,在他全神贯注地阅读的时候,会习惯要一杯红茶或咖啡。

格雷没理会霍尔顿这些虚的,只是单刀直入地问:“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39章 不要将她拖入盲目的泥沼

“什么怎么回事?”霍尔顿一如既往地装傻。

但这次格雷一点都没有丧失耐性,反而显得格外执着。

“如果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满意的事,你可以直接针对我来,为什么要针对她?”

就算不明示,格雷相信霍尔顿也一定明白说的是夏伊达的事。这老爷子的心里比谁都通透,就是有时候爱装糊涂,而装糊涂也不过只是他的一种恶趣味。

“咦,格雷boy你是怎么了,我怎么会是针对你呢?不是说了吗,那不是针对任何人,包括伊达小姑娘在内哦!”霍尔顿挠着头说。

格雷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霍尔顿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沉默,呵呵笑着在格雷身边坐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格雷boy,你和伊达小鬼,现在,是不是恋爱了?”

格雷完全没想到话题忽然变成了这个,吓了一跳,反应了两秒钟,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他的皮肤格外白皙,所以脸红的时候总是特别明显,更不要说现在脸变得非常红。

霍尔顿看着他,感觉很有趣。

他对这个男孩太熟悉了,不过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表情。这个模样终于让他像个普通的少年,是霍尔顿最希望看到的样子。

不过,美好归美好,美好并不是一切。

“我不是反对你们恋爱,但是,这个时候,你应该考虑一下大局,不能因为暂时的愉悦就放纵自己的行为。”

“我……没有放纵!”格雷一下子丧失了最初的那种凌厉,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

没有放纵,每天都非常非常克制。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克制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但是一直很努力,要保护她,绝不给她带来任何伤害。放纵是一个可怕的词,这个词在格雷心里是有特殊含义的。

格雷的脸红得更甚。

“格雷boy,像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曾经年经过哦!”霍尔顿笑呵呵地说,“恋爱是最让人伤神的事,因为它有一种魔力,会让你觉得除此之外,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会让绝顶聪明的你变得像个傻子。”

霍尔顿摸了摸格雷的头,就像是对待一个六岁的孩子。

“但是眼下这个时候,你要非常非常聪明,比任何时候都聪明才行。人生中的考验不仅仅在痛苦和挫折的时刻发生,有时候,最容易导致人生失败的考验是裹着糖衣的炸弹,如果你看不透它,它就会把你炸上天去,把你变得一无所有。”

格雷低头思忖了片刻,就说:“我不会因此而变得愚蠢,我从没有此刻这么清醒过,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霍尔顿摇了摇头。

“要知道,这不仅仅是关系到你,关系到北都学园的命运,甚至不仅仅是关系到萨卡洛夫和艾维雅娜那两个孩子的情绪和状态。跟你说一句实话,我对夏伊达那个小姑娘抱有很大的期待,那个小姑娘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如果培养得当,将会有不可估量的发展。你应该也有所感觉,现在,正是现在,是她在舞蹈上最关键的转折点,你如果真心希望她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把她拖入盲目的泥沼。”

“我感觉很幸福,如果她也可以感觉幸福,这难道算是泥沼吗?我们从未间断过练习……”格雷急切地争辩,甚至许多本来很难说出口的用语都轻易地脱口而出,“我会竭尽全力,去帮助她,去陪她一起进步的……”

很幸福!这就是现在的感受。这二十几年的生命从来没有过这样子的幸福,不一样,和在舞台上的幸福感截然不同。

没有办法放手,一旦获得了,就再也不能承受失去。

所以,他必须小心翼翼地守护在她的身边,绝不能让她再从自己的怀里飞走。

这怎么会是泥沼呢?他曾经发过誓,即使身体已经残缺,也要用另外一种方式,把她托举到更高的地方去。

一直是这样努力的啊,而且,她在自己的身边,不是也取得了很大的进步吗?

不是通过了竞技赛的预选,走到了今天吗?

“格雷boy,”霍尔顿忽然严肃起来,“现在伊达小姑娘是我的队员了,她就要由我来接管。你是个好孩子,但不可以太自以为是了。现在的你,带给她的破坏远比你能够给予她的要多,希望你回去好好地想一想。这支队伍里的孩子们都将是锋锐的刀,你要成为最好的磨刀石,而不是成为其中任何一个人的阻碍。只有这样的你,才有留在这里的价值。”

格雷明白,霍尔顿这个人是从来不胡乱作出判断的。

如果换了是别人,格雷很可能会对这样的言论置之不理,但是对霍尔顿,他不能够。

霍尔顿经历的风雨,见过的世面实在太多,格雷对于霍尔顿的判断有着一种超越理智之外的信服。

然而,这实在是令人很不悦!

很多年了,还没有什么人对格雷·范塔西亚的能力这样地质疑和贬损过!

他站起身来,冷冰冰地说:“我回去了!”

霍尔顿也第一次没有再还给他那招牌式的笑容,反而在身后用强硬的语气补了一句:“格雷boy,从今天开始,不要在任何训练中表现出任何的个人情感,最好在思想上也不要。不要把她变得像个不顾一切的傻瓜!而她需要的,也不是一个变得愚蠢的你,而是那个最理智,最冷静,最有判断力的你,那才是你真正的价值!”

格雷没有回头,推门出去,猛地把门带上,发出砰的一声。

就在关上门的刹那,格雷的身体一下滞住了,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在她的面前,竟然正站着一脸纠结的夏伊达。

对于格雷的忽然夺门而出,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所以就这样给撞了个正着,于是呆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格雷看她脸上的表情,心中暗叫不妙——刚刚里头发生过的事,自己和霍尔顿之间说过的话,她应该是全都听到了吧!

本来就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家伙,听了那些话,还不知要怎么样的胡思乱想!

尤其是,她是个特别害怕伤害到别人,特别害怕成为他人负担和累赘的人!

格雷一把抓住她的手,连拖带拽,拉着她快速离开了这个地方。

第240章 我不要舞蹈了

夏伊达的脑子里是懵懵的,现在像一团浆糊一样。

这第一天的练习开始得很不顺利,在完全不知道理由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被罚到操场上去跑了总共二十圈。

就算是体力好,二十圈下来,也够喝一壶的。

今天是一场初始的训练,主要目的在于“开启”,所以运动量倒不算大。但是夏伊达在跑了二十圈之后再投入训练,就真心地感觉有些撑不住了。

忽然感觉有一些委屈——自己到底是做错什么了?

康斯坦丁安慰她,说霍尔顿校长原本就是以脾气古怪著称的,只不过这些年年纪大了,又不直接管事情,才显不出来。现在队伍由他直接来带,或许那传说中的恶劣性格,就此又抬起头来也说不定。

毕竟霍尔顿亲口说了,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因为夏伊达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而是恰好选择她作为了一个靶子——要让这些天之骄子骄女们明白,他们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世界也没有太多的公平可言,在这支队伍里,就算没道理的事,也是要绝对服从的。

康斯坦丁说:“你看,我不是也一样被罚了么,所以,别放在心上,今天回去好好休息,就当没这回事吧。”

夏伊达咬着嘴唇点点头,心里却在思考着:“科斯嘉受罚是因为维护了自己,其实,依旧是被自己连累才会这样的。”

最终那个根源还是在自己身上!

夏伊达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没办法这样子憋在心里。她觉得,如果以自己的头脑无法猜透的话,直接去向校长求证一下不就好了?

也许,校长会直接告诉自己为什么也说不定!

于是,她大着胆子跑到霍尔顿的办公室来,没想到一到门口,就听到了格雷和霍尔顿在里面那段有些像是争吵的对话。

听着听着,夏伊达就呆住了。

原来,是这个样子吗?

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格雷正牵着自己的手,快速地走着。

不可以!心里有个声音在制止她。

刚刚校长给格雷下了禁止令,不让他和自己在一起。好像是,自己的存在,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包袱,不但连累了格雷,而且,还关系到其他人,也关系到整支团队的发展。

这个问题太大,让她一下子无所适从。

夏伊达止住了脚步,猛地把手从格雷的手心抽了出来。

“是因为我!”她颤抖着说,“格雷,不要这样!”

虽然并没有想清楚,可是,不想让格雷为难,不想再给他增加这样的苦恼,也不想给任何人增添任何的麻烦。

那么,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被选中,存在于这个团队之中呢?

手从格雷的手心抽了出去,但格雷并没有放开她,他把她拽过来,用力地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夏伊达吓坏了,拼命地挣扎。要是这样的状态被校长发现了,还不知道要对格雷怎么样。

但是,她的力气没有格雷大,又本能地顾忌着格雷的腿伤,不敢太过用力,挣扎了几下就给他箍得死死的,被他禁锢在怀里一动都不能动。

“冷静点,”格雷的声音听上去倒是意外的平静,“你现在抬起头看一看。”

夏伊达依言抬起头来看,才发现这是回住处的路,而且已经转入落满积雪的白桦林了,并不是在校园里面。周围异常幽静,根本就没有什么人。

原来,他是在带她回家。

情绪稍微放松了一些,夏伊达的身体才变得柔软下来,无力地依靠在格雷的怀中。

“我们这样,是错的吗……”她忽然感觉十分困惑。

格雷毫不犹豫地回答:“别管霍尔顿说的。”

“但是……”

“我不会变成那样,也不会让你变成那样。”格雷语气坚定地说。

尽管明白霍尔顿的忧虑,也思考过霍尔顿所说的“不要太过自以为是”的意思,但格雷还是决定以自己的方式去解决这个问题。

有一点,霍尔顿说得很对,她现在正处在一个很关键的时期,必须让抓住这个机遇让她变得更好,而不是精神涣散和不知所措。这很难,这意味着对于格雷来说,需要更多的理性和克制,但他想要努力地去做,即便要承受很多的苦恼。

因为不这样做的话,格雷发现自己直面的,竟然是内心巨大的恐惧。

“不要理他!”格雷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不要离开,不要向后退。”

他怕她退缩了。等待和煎熬了那么久,终于等来的幸福,怎么能不紧紧地握在掌心里?他怕她被吓住,怕再一次回到原点,只是这样想一想就觉得不能承受。

所以此刻,失态了的反而是格雷本身。

夏伊达惊讶地发现格雷跟平常任何时候都不一样,他变得话格外多,大部分都像是喃喃的自言自语。他使劲地抱着她,手臂箍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只是不停地重复着,“不要理他,不要离开我……”

夏伊达惊讶地发现了这个人此刻忽然出现的脆弱和恐惧。

格雷低着头,把脸埋在她的长发里。

“如果要我选择要舞蹈……还是要你的话,我不要舞蹈了……”

说话的语气,就像个孩子一样。

这根本就不是格雷·范塔西亚可以说出来的话。完全想象不到,他竟会说出这种话来!

这不是他的神情,不是他的语气,也不是他的表达方式。

而且,他怎么可能不要舞蹈呢?

他连在人生中最黑暗最痛苦的时刻,都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舞蹈,那是他爱得最最深沉的一切!

而他,现在却连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夏伊达的心中忽然涌上一阵暖流,连拥抱着自己的那个人的整个身躯,都变得像火焰一样炽热。不知为什么,这个男人的脆弱反而意外地有吸引力,让人想要靠近和依偎。

他为了自己,连舞蹈都不要了,那是他的血液,他的生命,是他失去双手双腿也要用心灵去拥抱的东西。可是现在,为了自己,他竟然可以放弃像生命一样重要的舞蹈。

在这世界上,竟然会有一个人,一个不曾共同成长,一个曾经完全陌生的人,把自己放在心里那么重的位置,放在比生命还要重的位置!

这是一种如此奇妙的感觉,就好像命运被施了魔法。

夏伊达忽然感觉有一种蓬勃的力量,带着幸福的甜,从心底那么自然地生发了出来。

第241章 我不会让你这样选择的

“世界上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选择的!”夏伊达忽然抓紧了格雷的衣襟,十分坚定地说。

格雷抬起头来,带着点诧异地与她四目相对。

“格雷,我永远不会让你陷入这样的选择的!”夏伊达说,“我和舞蹈不是敌人,我们都会一直在。”

格雷惊讶地望着怀中的女孩,发现她似乎一下子脱离了慌乱和不知所措,变得坚强而有力量。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她却似乎忽然成为了作为支柱的那一个。

一直觉得她与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样,所以才会对自己产生莫名的吸引力。而她的不一样,随着距离的贴近反倒发现得越来越多。

听说得太多了,许多女孩在恋爱之后就会爆发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要求自己在对方的心里必须是最重的那一部分。她们会让对方做各种各样艰难的选择题,如果答案不对,她们就会伤心欲绝地哭鼻子。

虽然现在的格雷觉得这样也不错。

如果这个女孩会对自己产生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刚刚一头扎进情感陷阱的格雷一点都不会觉得困扰,反而会感觉难以言喻的甜蜜。只要她愿意,想要怎样都行,反正她是最重的那一个。

没想到爱情真的会让人失去自我。

格雷不自觉地对她说出的,真的是自己的心里话,真的是权衡之后的真实判断,就像是一个誓言。

别的女孩孜孜追求却不一定能够得到的东西,格雷是自愿地、诚心诚意地给她。她年轻青涩,心思单纯,好不容易才向自己迈出了一步。格雷害怕,如果此刻遇到了阻碍,不能放手地追求她,守在她的身旁,也许那颗单纯的心仍会动摇也说不定。

毕竟敌人很强大,而且会永远强大下去。

确实有一种恐惧感,这种恐惧令他忽然脆弱。此刻,什么都可以放弃和失去,唯独失去她,变成了不能承受的。

但她却依旧在那里,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她珍重着他所珍重的一切,没有剥夺的心,却发誓要守护他的挚爱。

还有比这更幸运的事情吗?

“格雷,我想明白了!”夏伊达的眼神里不再有犹豫和纠结,“校长说得对,我确实太弱了,但是,如果我能一直一直很努力,努力变得更强大的话,校长就不会再为难你了。格雷,你不用担心,就照他说的做,我们一定会一起度过这个考验的!”

校长说得对,眼下最重要的,是竞技赛的事情。如果不能把更多的精力投注到比赛的准备,投注到对自己的提高,那就完全对不起学校对自己的信任了。

而且,也对不起一直默默支撑着自己的格雷,反而会让他陷入左右为难的困境。

格雷把她的话反复想了想,问:“你的意思是……我们悄悄的?”

夏伊达愣了愣——她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校长不让两个人公开亲近,那就不亲近也没什么关系,只要努力跳舞不就好了吗?

“我不太会假装,可能也忍耐不了。”格雷有些不开心地说。

夏伊达发现他脸上这种罕见的别扭的表情十分可爱,让他显得像个漂亮的孩子。

不知道格雷小的时候性格是怎样的,会不会喜欢撒娇。看着他的脸,就觉得这样的人如果撒娇的话,世界上肯定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抗得住。

格雷说的是实话。他明白小家伙说的确实是最理智的选择,可就是一点都不甘心。他一向以超越年龄的理智著称,可是此刻,那些理智都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吃了,消失得一干二净。

理智一点也不能让人愉悦!

可是他惊讶地发现,小姑娘的脸上忽然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她望着自己的脸,眼神中竟似乎充满了宠溺。那样的眼神忽然把他溺住了,觉得呼吸都不自觉地急促了起来。

女孩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来,仰头用自己的嘴唇找到了他的。

这一下,呼吸就完全没有了,只剩了柔软的嘴唇那甜蜜的触感。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地吻了他。

格雷感觉难以置信,即使一直拥抱着她,也觉得这突如其来的甜蜜攻势实在令人猝不及防。他听到身体里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血液流动得无限之快,让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

会是……真的么?

然而那柔软的触感又是那么真切,带着一丝莓果唇蜜的清新甜腻的气息,让他在接触的刹那就本能地有了回应。以前都是自己主动的,她总是被动的,甚至是被迫的。那也很美妙,只是,没想到世界上还会有这般美妙的感觉!

女孩的吻原本只是淡淡的,轻轻地,只是软软地接触了他的嘴唇。然而这接触令他不能抗拒,欲罢不能,于是他换了个姿态重新抱紧了她,像怕她逃开似地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女孩的脸红了,似乎在为自己的大胆而感到难为情。那恰到好处的绯红充满了诱惑,把这一场甜蜜的接触诱惑得热烈无比。

一直到夏伊达拽着他往家那边跑了,格雷还是觉得飘飘然如在云端。

内心所有的坚持和防线,都被她的一个吻轻易地击溃了,满脑子都只剩了她,觉得只要她喜欢,怎样都可以,什么都愿意。

如果她希望自己努力地隐藏,那么,也许可以试着去假装。

穿过了树林,熟悉的居所就在眼前。

“回到家的话,总不需要假装吧。”望着自己的居所,格雷忽然脱口而出。

夏伊达红着脸摇了摇头。

其实也不是要他怎样地假装,只是,不要让校长发现,生他的气就好了。

格雷看着她的表情,心情忽然又好了起来。

这不是要拒绝和远离自己的意思,至少,她还住在这里,住在他的身边。只要离开了排练场,就可以回归正常的属于两个人的世界。

就算时间太少也觉得可以忍耐了。

其实,能够以支撑者的身份留在她的身边,陪她一步步地实现她的心愿,这不是非常美好的事情吗?自己能不能在这个团队里留下来,能不能成为帮助和支撑她的力量,还得是霍尔顿说了算。

格雷决定屈服。就算看到霍尔顿那得意的表情,大概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第242章 累得爬不动

竞技赛的名单定下来之后,团队里的所有人,忽然就进入了一种极度忙乱的状态。

尽管有独立的训练场地,独立的教学团队,针对比赛的训练是相对封闭的,但所有参赛选手都还是在校学生,该完成的课业依旧是必须完成的。所有参赛选手每天需要先上完专业课,下课之后,才聚到训练场地去,开始下一轮更大的艰辛。

与集训相比,原本十分繁重的课业竟好像忽然成了小儿科似的。

训练的时间是下午课后一直到晚上9点,中途只有晚餐前后一个小时的休息。最初是在一起的综合训练,技术指导老师极其严格,训练强度又比较大,所以每天下来都累得快要爬不动。就这样忙忙碌碌地,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当夏伊达逐渐开始适应并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现自己好像已经有很多天没见过格雷了。

上一次与格雷谈了心,两个人决定暂且把彼此的情感隐藏起来,至少是不当着别人的面表露。为此,格雷满心的不情愿,变得有点爱撒娇,在家的时候常常会忍不住跑到她那里去,从她身上偷点糖吃。他好像变成了一个不安的孩子,如果不能抱抱他,安抚一下,他的心似乎就会默默地不安起来。

对于两个人的关系,他居然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似的。

别人怎么看,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夏伊达有些想不明白这个。

可是格雷在她的面前变化实在太大了。平日在外面,他还是那一副平淡清冷的模样,可是每每变成两个人的时候,他的气息一下子就柔软下来,再也没有初见面时的冷硬和疏离,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也不见了。他侧卧在她的床上,半撑着身子,用一双隐隐含着笑意的眼睛望着她,与她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的样子,简直就像枕边搁着的那只软软的毛绒绵羊。

这么好看的毛绒绵羊,总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可是夏伊达每次都忍住了,因为她现在有点怕格雷。一旦她主动对格雷有什么亲昵的举动,往往就会在那朵看似平静的云彩里激起一阵狂风暴雨。

本来夏伊达还会担心,格雷是那种不受束缚的性格,也许会在外面也不管不顾。但是后来她现,自己的担心基本上是多余的,因为格雷根本就没什么机会出现在训练室里,再后来,他竟然在家里也很少露面了。

有一阵子没见到他,居然有些不适应,好像心里有一点微微的落寞。但是训练实在是太辛苦了,回家之后几乎是倒头便睡,有时候干脆累得十几分钟的路都走不动,只能住在学校里。

学校给参赛的十五名学生重新安排了宿舍,直接就在属于他们的训练楼里,都是条件极好的单人间。现在学费伙食住宿费全免了,对于夏伊达来说忽然没有了经济的压力。但她并没有向班杰明提出要搬回来,甚至没敢提出请假和不要工资的事,因为她本能地感觉,要是格雷知道了,肯定又要露出那种生气难过还带点委屈的表情了。

现在已经不一样了,格雷总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都给她。夏伊达懂得感恩,也懂得“接受”这件事同样很重要。所以这个时候,就算是心下不安,也必须接受才行。

然后,拿出更多的努力,做该做的事,呈上他们所希望的结果。

这样子忙起来,根本无睱他顾,不但做家务的时间和精力变得越来越少,就连好多天没看到格雷的古怪感觉,也来不及体验了。

夏伊达没有信息去打扰他,因为她曾看到格雷专注的样子。他在专注的时候格外有魅力,会让人忍不住藏在一隅悄悄地看他,而绝不忍他被任何外物所打扰。

格雷也在努力吧?

夏伊达在练功房里压着腿,注意力却被开始练习一段成品舞的伊森·帕拉迪斯吸引过去了。

在这一段共处的时间里,就算是原本不认识的,现在也已经互相有了一个最基本的了解,只是还没有那么熟悉而已。第一次看到伊森·帕拉迪斯的舞蹈,夏伊达就觉得他的动作很特别——不,是太特别了,特别到有一些诡异。

今天看到成品舞,夏伊达才忽然明白了那种诡异的感觉是什么——这,这不是男人的舞蹈,他跳的,竟然是女角色!

难怪看视频的时候对这位学长毫无印象!难道说,当时他就是以一名女演员的身份跳的吗?

竟然还能这样吗!

伊森·帕拉迪斯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型都实在太过纤细小巧了,再加上那张雌雄莫辨的美丽面孔,如果男扮女装,确实是无可挑剔。可平时看帕拉迪斯的气质,一点都不女性化呀!

所以才会完全想象不到。

伊森·帕拉迪斯舞蹈的时候,并没有在意他人目光的意思。

他的动作非常柔美,与他一比,夏伊达的舞蹈反倒显得更加男性化。但是,他毕竟是个男性,所以在柔美的基础上,他的力量又明显比女舞者大得多,所以,动作更稳定,难度也更大。

这正是他的优势!

果然,舞者的背景是多种多样的,真是什么样的情形都有。

夏伊达偷偷地看着他,觉得他跳得相当有吸引力。而且,他的目光非常坚定,流露着自然的渴求,说明这正是他自己作出的选择。

来到北之国之后,夏伊达也是在学校里才听说,其实有很多从小选择了舞蹈的男孩子,在自己生活的环境中是很容易遭受欺凌的。

尽管世界热爱、推崇舞蹈,可同龄的孩子并不懂事。他们只觉得练习跳舞的男孩子都太过漂亮了,所以就会骂他们女里女气,并在各种场合欺负和侮辱他们。

在这个意义上,格雷和康斯坦丁出生于高贵的家族,生活的环境好,不会受到这样的影响,是一种幸运。而大多数的人,还是要经历这一关。

伊森·帕拉迪斯,比其他人更漂亮,而且,他选择了这种舞蹈方式,必然比其他人经历更多的艰辛。

否则,他目光中非同常人的坚定,是很难修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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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砍掉你的枝枝蔓蔓

夏伊达看着伊森·帕拉迪斯的舞蹈,不但没有感到任何怪异,反而觉得由衷的敬佩。

他的身体看上去是如此的纤细脆弱,但他为了留在舞蹈之神的身边,宁可以一种或许不为世人所理解的方式选择了自己的路。

为此,他一定吃了更多的苦,受了更多的非议,而且,夏伊达并不相信他没有过任何动摇。

而他的目光现在竟如此坚定。

现在,他不是成为了获选的七个人之一,得到了最高的肯定吗?

夏伊达发现,在舞蹈之神的光明翼翅之下,值得敬佩的人真的是很多啊!能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即使只是在一旁观看,也感觉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还有托特和信长,他们两个的舞蹈都是从来没有见过的类型。

共同练习基本功的时候看不出来,但由于团队首先要求继续把自己参加预选赛的舞蹈磨炼和精修,所以在练习自己舞蹈的时候,每个人的特点就一下子展露出来了。

没想到,世界上有这么多美好的东西,就单单是舞蹈这一项,就有这么多不同形态的美。

信长和夏伊达同来自东之国,但是两个人的舞蹈风格差异却极大。信长的风格非常奇特,甚至连他的舞服,都像是白色的轻纱飘飘渺渺的,没有夏伊达舞蹈的热情,却有一种纯度很高的骨感和神秘,仿佛让观者随着他的动作穿越了几千年的时光。

“认识这么多优秀的前辈,真不错!”朱利安忍不住开口赞叹,“要是能从这里的每个人身上都学到一点他们的特长,我们会不会有更大的飞跃呢?”

夏伊达心中一动——为什么不呢?

评审团在选人的时候,也是充分考虑了风格差异和配合度的。这个团队中的芭蕾有康斯坦丁和艾维雅娜,这是相当强的组合。北之国的舞蹈,最著名也最耀眼的部分就是芭蕾。单从芭蕾方面看,只有同样以优雅著称的西之国可以与之抗衡。

但舞蹈竞技赛不是芭蕾比赛,它对于舞蹈风格的要求,是兼容并蓄的。

或许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互通有无,博采众长,变得更全面也说不定!

几个性格比较温和外向的互相交流了一下,都觉得这个办法不错,连康斯坦丁都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尽管向其他人学习可能对他的意义根本就不大。在这栋训练楼里,除了老师集中指导的时间,还有不少时间是留给大家自己练习的,大家决定把自习时间留出一部分,专门用来学习别人的特长和优点。

这个令人激动的计划刚刚实施了不到两天,就被总教练霍尔顿校长给发现了。

“孩子们,你们在做什么?”校长使劲地拍了拍掌,示意正在练习的学生们停下来。

“我们……我们想互相学习一下!”

看校长的脸色似乎不太好,连平素总带着的笑容都不见了,大家不免都有些紧张,隔了半天才终于有人回答。

“哪位老师让你们这样做的?”

“我……我们自己想的……”

霍尔顿校长咳了一声,声音宏亮地说:“参加了的,统统出去跑二十圈,回来我们再谈这个问题。”

整个练功房里,除了蕾拉、帕拉迪斯、信长等三四个人,其他人全部都参与了。二十圈跑完,除了那几个人还在安静优雅地练功,剩下的人全都气喘吁吁,热气腾腾的。

“让你们出去跑一跑,是因为身体痛苦的时候,我接下来的话你们的头脑更容易记住!”霍尔顿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似乎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脸上又浮现出了笑容。

大家扶着把杆,已经连应答的话都懒得说出口。

“大家用心去思考了,这一点很好,而且,你们之间的融洽友爱,也非常可爱!但是——”霍尔顿收起了笑容,严肃地说,“从今天起,一直到竞技赛开始的这段时间,禁止你们以这样的方式互相交流。”

“为什么?”夏伊达忍不住脱口问出来。

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学习其他人的长处?

自从来到北都学园,就是因为不停地向其他人学习着,夏伊达才走上了一条正确的道路,才不停地进步着,才有了今天这个宝贵的机会。或许没有什么人,比她对这一点体会得更深了。

“如果说为什么的话……应该是为了胜利吧!”校长说。

“你们要知道,四国竞技赛即使对于北都学园来说,也是一场艰难的考验,所以,为了胜利,就不得不充分地考虑策略,而你们,也必须被适当地限制自由,作出必要的牺牲。”

大家都开始专注地倾听。

限制和牺牲,都是没有问题的,毕竟竞技赛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关键是,为什么,以及怎样限制?

“也许你们在学习中已经发现了,”霍尔顿校长说,“北都学园从来不是一个提倡走捷径的学校,我们更希望看到的,是你们稳扎稳打地一路走来。作为比赛也是一样,我们不追求更多浮夸的技巧,也不打算做任何取巧的事,对于你们的要求很简单——如果把你们每个人比作一棵树,现在,希望你们可以主动地砍除全部的侧枝,把全部力量都集中在主干上,只在自己最优势的部分拼命地向上成长!是的,我们不追求赢得漂亮,我们追求的是51%的胜利,这就是北都学园的策略!”

夏伊达愣愣地听着,渐渐地,也开始明白校长话里的意思。

就是那个51%的胜利,让她联想到了许多事情。

在草原上,有一种蛇,可以吃下比它的身体大得多的动物。它的行动并不灵敏,却是世界上最好的猎手之一。

原因就是,它一点也不贪心,而且,特别有耐性。

它生有草的保护色,会很长很长时间潜伏在固定的地点一动不动,平时就算有那些小小的鸟类在它的头上跳跃,它也不会出手捕食。呆的时间长了,它的身体甚至会长出绒草,长出苔藓来。

直到等到一个巨大的动物到了近前,进了圈套,它才会猝然发难,稳准狠地捕获这个等待已久的猎物。将大型猎物吞下肚之后,它可以有很长很长时间不需要捕猎,而仅仅是用来成长。

不要贪婪,耐心和专注有时反而会带来更大的胜利。这样一想,夏伊达不仅有些为自己不自量力的贪心而感觉惭愧了。

第244章 更大的野心

“不过,我们的练习也不会是那样全无激情的,对于大家,教练团队其实有着一个非常大的野心!”校长继续说,“我们希望在本期训练终了,你们可以全员具备进入mirage状态的能力!”

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野心。

一时间,整个练功房里是寂静无声的,大家连刚刚被罚跑了20圈带来的身体极度疲惫都忘记了。

在场的十五名参赛者,曾经有进入过mirage经历的屈指可数,加上夏伊达这种完全是误打误撞的类型,也就只有三四个而已。

而且,全都完全不能把握,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进入了mirage的。

虽然mirage在竞技中会是一柄利刃,可是对于能够在半年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感觉,大部分人其实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因为就算是在成熟的舞台上,拥有进入mirage能力的舞蹈演员数量也不过是寥若晨星。

全员进入mirage,十五个人吗?

就算是只有团体赛的七个人全员进入,那也算是一个奇迹了。

“这是后面的事情,”校长说,“现在,就努力地提高你们各自的特长,很快,你们每个人都会拥有一个专属的指导老师。而剩下的事情,就交给编舞团队吧!”

话正说着,却见格雷·范塔西亚推门走了进来。

他的手里,抱了一大摞纸张,还有光盘。

“任务完成了。”他哑着嗓子说。

“哦,格雷boy,快来快来,就等着你了!”霍尔顿的脸上忽然乐开了花,“真是说到就到,各位boys and girls,你们的新舞蹈来了!”

夏伊达这才忽然意识到,好多天几乎见不到格雷,原来,是闭关去给大家编舞了。

“新舞蹈刚刚出炉,我也没看过呀,不如大家一起来看吧。如果质量好,合用的,我们就开始练了。不过,格雷boy拿出来的东西,一般都不会太差吧!”

周围的听众都感觉有些奢侈。格雷·范塔西亚的编舞,是许多人千金都求不来的,可是在这里,他却苦哈哈的像个可怜的劳工一样,甚至被霍尔顿贬到了仅仅是“不太差”的程度。

谁不知道格雷·范塔西亚对待作品的态度呢?他拿出的每一部作品都能让人用身体发肤体会到,这真的是用心血一点点熬出来的。

夏伊达没有来得及去在意那些新作品,她首先是偷偷地望向了格雷。

他消失了好几天了,好像又瘦了一点,皮肤也显得更加苍白。他本来就瘦得很,真是让人担心得不行。

一定没有好好吃饭,更没有好好睡觉。

几天没睡了呢?

他一旦聚精会神地扑到有关舞蹈的事情上,简直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夏伊达细细打量着他,忽然发觉自己是打从心底对他心疼得不得了。

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捉住他,把他带回去,给他煲点东之国滋补用的热汤喝,逼他马上去睡觉。

格雷的新作果然每一部都精彩,所有人都在津津有味地研究和思索,格雷坐在霍尔顿的身边,不时地解释着几句什么。但是夏伊达的精神此刻却无论如何都集中不到作品上去,她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格雷的身上。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当格雷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居然真的会对精神的专注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

最后这一天的训练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当终于宣告结束休息的时候,夏伊达第一件事就是偷偷拿出手机,给格雷发信息。

“今天回家吗?”

格雷虽然已经不在训练场了,但是他回复得很快。

“G:我在学校的后门等你,现在。”

夏伊达的心怦怦乱跳。她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并没有人发现她这小小的秘密。

内心的深处,有一种隐秘的甜,就仿佛偷偷地采拮了什么不该去碰的果实。那种不为人知的刺激带来了别样的兴奋,让她恨不得插上翅膀,一下子飞到他的身边去。

他……在那里等着呢!

不过,不能表现出来,说好了的,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一切都是偷偷地,偷偷地……

夏伊达努力地让自己表现得与平时一样,十分从容地收拾好东西,背上包,与大家打了招呼,不疾不徐地走出去。

但是,走出一段距离,身边再没有熟悉的人了,她就忽然加快了脚步。

地上有积雪和碎冰,有一点点滑,就像甜蜜的小坎坷。夏伊达迈着小碎步小跑着,步速竟追不上心跳的频率。

果然,老远就看到他了。他穿了一件长大衣,围着围巾,站在那里修长而优雅。

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他,而那些目光,丝毫不在他的意识里,他只是定定地望着夏伊达走过来的方向。

就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的脸上绽出了一个愉悦的笑容。

夏伊达小跑到他面前,跑得有点快,微微的气喘。两个人对视了几秒,没有说话。

接着,格雷就转过身,与她并肩而行,就像平时一起走路回家一样。

虽然已经出了学校的后门,但来往的还有不少是在校的学生,而他们,现在毕竟都相当有名气。

夏伊达知道,这是格雷在信守对她的承诺。

单单是这样就够了,不需要更近,不需要碰触,不需要牵手,不需要言语。他在这里,心意已经能够很好地传达。

与他肩并肩地走着,走得一点也不快,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快地接近了住处。

走到格雷家的宅子,每天都要穿过那一小片浓密而优美的白桦林地。树林里的小径是曲曲折折的,如诗如画。

刚刚踏进树林的第一步,夏伊达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被人揽住了,一股大力把她拉拽了过去,紧紧地贴靠在旁边那人的身体上。

炽热的温度,即使隔着厚厚的冬衣,也灼烧得人身体发烫。

格雷把她揽过来,用单臂亲密地揽着她的肩,拥着她快步进入林地,走到一棵树下,停住了脚步。

夏伊达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按得后背贴在了树干上,接着压过来的,还有一具火热的身体,以及比身体更加火热的嘴唇。

这猝然而至的袭击太过突然,也太过猛烈了,激起剧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心跳,以及根本无法控制地轻哼出声。

格雷发现,自己在这个漂亮的女孩面前竟然毫无自制力。当然,任何一个青春年少,血气方刚的男人,看到心爱的姑娘眼神迷离地在自己压制下轻轻地呻.吟,意识里都绝不会再装得下“理智”这个词。

第245章 这难道是约会

“伊达,六天了……”格雷喑哑地在女孩耳边呢喃,“我好想你,难以忍耐……”

接着,又是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狂风暴雨。

夏伊达给他忽然爆发的热情搞得意乱情迷,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紧紧抓着他,又是如何回应他的。模糊的意识里只剩下了疯狂的心跳,飘渺的快乐,以及想要对他倾诉的——我也好想你。

是真话,真心的!

尽管那么忙,那么累,甚至都没有刻意地去联络,可是,夏伊达发现,在自己的世界里,格雷已经无处不在了。

他的微笑,他的气息,他少而又少的话语,他修长的手指,以及像这样近乎疯狂的吻。

一切,都在心里,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仿佛他不曾离开,永远在身边。

夏伊达想对他说,我也好想你,好想这样永远在一起。

但是,对方并不给她机会开口。

好不容易挣扎着呼吸了一口,却忽然被吓住了。

他把她按在树上,身体把她压得紧紧的,而现在,他一边仍在热烈地吻着她,一只手却不知什么时候伸进她的棉衣里去了。

天很冷,这只手却是火热火热的,隔着轻薄的衬衫抚摸在腰际,麻酥酥的。这只手已经是很不规矩了,然而它似乎决定更不规矩一些,竟然一路向上地攀爬过去,几乎就要进攻到那不容侵犯的禁区。

夏伊达吓得惊呼出声,声音却被对方吞噬成一串碎片。她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不停地含糊地叫着“格雷,格雷……”

格雷蓦然惊觉,怀里的女孩竟然正在发抖!

直到这时,他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放到了哪里!

完全是没有意识的,全凭本能支配的,不可控制的。

还有肉体产生的不可控制的变化,不知道会不会吓到了她。

格雷连忙停止了所有的动作,把手缩回来,又把她紧紧地拥在自己怀里。

看她的神情,要是自己再晚一点醒悟过来,她就要哭了。

格雷抱着她,忙不迭地亲吻着她的额头,抚.摸着她的长发,用紧紧的拥抱抚慰着她。

“伊达,伊达,别怕,是我不好,千万别害怕……”他在她的耳边语无伦次。

吓到她了,自己就算是忘乎所以,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别怕,伊达,我不会那样的,不会做让你害怕的事……”格雷细碎的吻落在她的额际和鬓角,声音里满是慌乱,“你还小,我知道应该怎么保护你,所以,不要,不要怕我……”

念着念着,似乎已经变成在乞求了。

夏伊达在格雷温暖的怀抱和细碎言语的抚慰下,渐渐地放松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瑟瑟发抖。

刚开始,确实是有些吓坏了。

就算是再不懂,再没经验,也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格雷在她的心里,从来都是纯净高大宛如天使,她完全想象不到,格雷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简直就像安吉拉一直鄙视着的花花公子罗曼·克利斯朵夫!

不过格雷和罗曼肯定是截然不同,他说会保护她,不会做让她害怕的事,那就不会。

夏伊达相信了他,乖乖地,软软地偎在他的怀里。格雷也终于放下心来,就这样拥着她,静静地温存了一会儿。

“好几天没见了,放纵一下好不好?”格雷在她耳边如魔鬼似地引诱着。

“放纵?”夏伊达本能地觉得这不是个好词。

格雷的脸红了红,也觉得自己用词不当。

本来这个词属于他意识中的禁词,但是那天从霍尔顿那里听了来,却下意识地就用上了。也许,是潜意识里真的有了些放纵的欲望。

不过,只是小小地放纵一下,应该没问题的吧?

“我是说,我们放松一下,出去玩。去看电影怎么样?”

“看电影!”夏伊达一下子兴奋了。

她还没有到电影院去看过电影呢!

夏伊达长到这么大,大银幕的电影只看过一次,还是有人带着设备到草原上露天放映的。虽然效果说不上好,但那已经足够让人兴奋了。

如果是在真正的电影院,一定效果更好,更让人激动吧!

而且,看电影……

那不是……约会?

这个词,还从来没有在夏伊达的脑海里出现过。而且,和格雷的约会……

悄悄地,不为人知地……

这么一想,心里的兴奋换成了另外一种,让心怦怦乱跳的那一种。

夏伊达不知道,这样的兴奋,对于格雷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些天,绷得实在是太紧了,今天,就只想与她在一起,从她身上寻求一些安慰。只是一晚而已,不会耽误她,不会像霍尔顿想的那样。

今天的练习,都已经结束了。

让步已经大到让人难以忍受,如果连这都不可以,那也活得太憋屈了!

两个人没有直接去影院,而是先回了一趟家,简单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到了约定好的时间,两个人悄悄地分别溜出家门,再次约在外面的小树林里。

训练完的时候,天早都已经黑了。这些日子,每天的训练都要持续到晚八点左右,再回到家,收拾停当,已经很晚了,只能赶个夜场。但这对于两个人来说,已经算是很大的奢侈。

虽说身体和精神都是疲惫的,可是两个人一见了面,所有的疲惫却都不知怎的全都不翼而飞了。

格雷穿了一套平时从来不穿的休闲装,黑乎乎的,与夜色融合在一起,还戴了一顶深色毛线帽。这一套衣服把他的影子拉得手长脚长,看上去有点陌生,又显出从未发现过的青春活力来。

夏伊达发现,自己是真的很喜欢他这个样子,感觉暖暖的,更加平易,更加容易亲近。

格雷发现女孩穿得也是深色,考虑了不引人注目,尤其是她穿了自己让班杰明出去给她买的衣服,这一点更让人心花怒放。

夏伊达去了一趟萨卡洛夫家,回来之后,萨卡洛夫亲自过来了一次,大包小裹地送来很多东西。不得不承认,那些东西里的服装都非常漂亮,据说是萨卡洛娃大师亲手给她挑的。

格雷在女孩的衣服饰品挑选方面完全没有经验,所以没什么自信。但是就算在这种小事方面,也忽然变得不愿意示弱,于是就拜托班杰明也去给她买了几套。

今天,她穿的是自己送的,而把别人给的东西束之高阁,单这一条,也足以让心里甜丝丝半天了。

第246章 电影

两个人在夜色的掩护下,拉低了帽檐,到达了格雷事先打探好的电影院。

格雷电影看得很多,但电影院进得很少。

依稀记得,小时候父母曾经带着去电影院,所以电影院在心里的样子是充满了汽球和糖果的,就像儿童乐园一样。

后来,练舞的时间都不够,哪里还有心思去电影院!

开始大量地看电影,其实是卧在病榻上,并且决定了选择编舞这条道路之后。

作为灵感的来源,不仅仅是舞剧,其他的一切剧种,还有电影,都是重要的组成部分。

格雷很少把电影当作故事来看,有时候,看完一部电影,他甚至不知道电影讲的是什么。他的精力,全都放在那些分镜头和效果设计的部分,一边想象着该要如何才能把它们收集进自己头脑中的素材库。

为此,家里购置了相当好的放映设备,只要想看,就可以把任何一部电影翻来覆去地回放,甚至只看其中的少许片段。

在格雷的心里,“电影”,应该是和“约会”距离很遥远的名词。

但是让他思考“约会”应该做些什么,这个命题却令绝顶聪明的头脑一筹莫展。

好像被人们提及最多的项目,还是“看电影”呢!

所以这个计划,在前两天就想好了,当他还一个人把自己禁闭在小黑屋里埋头苦干的时候。

选了最好的电影院,购票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还有“情侣包厢”这种东西。尽管没见过也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样,还是红着脸订了这个。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好,无论在哪里,也无论做什么。

格雷发现快乐似乎变得非常简单,这种简单的快乐带来的幸福感,却是难以言喻的。

两个人又是忐忑,又是兴奋,悄悄地摸进了电影院,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座位。

原来是那种宽大舒适的沙发,有很高很高的隔离,可以把旁边的一切都隔离在外面,世界仿佛只剩下陷在沙发里的两个人,以及前面的大屏幕。

电影院是这个样子啊!人类可真是聪明有创造力!

格雷心里赞叹着,对这个环境满意极了。他伸手把姑娘揽过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女孩稍稍僵了一下,却没有反抗,顺从地偎了过来,令格雷心花怒放。

舒适的沙发,肩并肩地陷在靠背里,紧紧依偎的两人,四周全是黑暗,鼻端都是她身上特有的少女的甜香,简直美妙至极!

难怪情侣们会如此推崇电影院!

这种美妙的黑暗,也许,过一会儿,等她不那么紧张了,还可以更加亲近一点,更加……

然而,美好的想象画面还没有来得及持续得太长,就被开始播映的影片打断了。

格雷这才发现,虽然买了票,选好了时间和座位,他却连放映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片名和内容全都被他忽略了,根本就没有放在考虑范围之内。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只要在一起,看什么片子都没关系的吧!

没想到,一上来的音效,就把格雷的美好幻想震了个粉碎。

效果极好的音响里,传出了巨大的,刺耳的,恐怖的声效,这样的声音对于天天沉浸在优美音乐中的舞者来说简直是变相的肉刑。

紧接着,眼前的大银幕,哗啦当头泼下一桶血,不停地往下淌着。随着鲜血的蔓延,音响中又传出了阴森的桀桀怪笑。

格雷感觉怀中女孩刚刚放松下来的身体忽然又紧张了起来,而且,把自己的衣服抓得很紧。

浪漫的情调一扫而空。

格雷简直哭笑不得,万事俱备,没想到自己买的这张票,居然是一部恐怖片!

难怪进来的时候,发现情侣包厢几乎都是空着的!

果然是细节决定成败,这件事令格雷懊恼无比。理想中的状态,应该是有美妙的音乐,浪漫的故事情节,以及足以让人分神去做点小动作的缓慢节奏才对吧……

其实,也只有格雷这种白纸才会把这一点当作“细节”吧,如果是罗曼·克利斯朵夫在的话,一定又要怒其不争地骂他了。这分明是应该最优先考虑的问题好吗?!

恐怖片的拍摄水平相当高,情节紧凑,悬念迭起,除了淋漓的血浆,更有压迫心理的精神恐惧。格雷完全不知道,这部片是目前票房的佼佼者,看了是会让人做恶梦的。

他基本是不看恐怖片的,现在第一次不是在分析镜头和手法,而是被情节捕捉进去,竟也看得心跳加速。夏伊达更不用说了,看得瑟瑟发抖,与格雷交握的掌心里全是冷汗,有时还被吓得一头扎进格雷怀里,鸵鸟似地闭上眼睛。

这是格雷感觉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情了。

结果,两个人相依相偎,精神紧张,聚精会神地看完了这部影片,结束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

这天晚上回家已经是深夜了,两个人都睡得很少,夏伊达由于一直偎在格雷身边,有种安全感,所以也并没有做恶梦。第二天,夏伊达如期神采奕奕地去上课练习,而格雷,则是又一次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夏伊达一直很担心他的身体,可是格雷原本看上去有些憔悴,却在两个人短短时间的相处之后迅速地焕发出活力,就仿佛她才是世界上最好的良药。

这样的依赖让夏伊达感觉好像飘上了天。她恨不得天天在身旁监视着,要他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可毕竟不可能做得到,所以只剩下了最终的千叮咛万嘱咐。

“萨卡洛夫,今天是怎么回事?生病了吗?”耳中忽然传来霍尔顿校长有些严厉的声音,打断了夏伊达的思绪。

是在说科斯嘉吗?

科斯嘉生病了吗?夏伊达一愣。因为昨夜的事情,确实有一些心不在焉,竟然完全没有注意科斯嘉的异样。

康斯坦丁停下了正在练习的动作,低下头,说:“对不起,我没有生病,只是状态不好。我马上就会设法调整。”

状态不好吗?

夏伊达发现校长的神情非常严肃,好像还有点生气。其实,霍尔顿是几乎从不称呼康斯坦丁的姓氏“萨卡洛夫”的,除非是很正式的场合,或者像现在。

大概是科斯嘉的状态真的很不好,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常,才会让霍尔顿校长产生了这样的不满。

“你不要再练了,没有意义。今天回去好好想一想吧。”校长严厉地说。

康斯坦丁点了点头,转身去收拾东西。临出门之前,他回头望了夏伊达一眼,发现她正在看着自己,便忽然把目光移开,快步离开了练功房。

第247章 心如刀割

科斯嘉是怎么了呢?

康斯坦丁很少有状态不稳定的时候,他从来都是以状态稳定著称的,他甚至在舞台上都极少出现失误。

而且,他的情绪掌控力,在同龄人中是出类拔萃的,还没听说过什么意外的事件可以影响他在舞蹈上的发挥。

如果是霍尔顿都这样子说了,那么,情况应该是相当严重了。

夏伊达想来想去,怎么都觉得不放心。好不容易盼到练习完毕,她连忙拿出手机,给康斯坦丁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了好久,对方才终于接起来,低低地、轻轻地说了一声:“喂……”

“科斯嘉,你病了吗?”夏伊达急切地问。

康斯坦丁半天没有吭声。他很少在电话中这样,于是夏伊达更担心了。

“你怎么了?你现在在哪里?不要吓我啊!”她的声音愈发焦虑了起来。

“伊达……”安静了半天的康斯坦丁终于说话了,“我在学校门口……”

到底是怎么了?真的很反常啊!

从康斯坦丁离开教室,到训练结束,这中间怎么也有一个多小时了。而在这一个多小时里,他不但没有回家,反而依旧徘徊在学校门口?

外面多么冷啊!

“科斯嘉,你在哪个门,我去找你,现在就去找你!”夏伊达斩钉截铁地说。

康斯坦丁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我在后门……”

夏伊达二话没说,背上包就往外跑。

天已经全黑了,她跑到后门附近,找了半天,才终于在偏僻一隅的长椅上看到了康斯坦丁。

在微弱的路灯灯光下面,康斯坦丁用大围巾裹着自己,整个人似乎缩小了,显得格外脆弱。

夏伊达走过去,先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并不发烧,这才放下心来,在他的身边坐了。

康斯坦丁的身子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就又恢复了那种如同雕塑一般的凝固状态。

“怎么了?可以说给我听吗……”夏伊达小心翼翼地问。

这一点都不像平时的科斯嘉,平时的他,仿佛全身上下都浴满了阳光,可是现在的他,就如同凋零于风中的一片枯叶。

康斯坦丁默不作声,低着头,似乎犹豫了许久,才终于转过头来,望向了夏伊达。

“我做不到,无论如何都无法集中起精神……”他嗓音嘶哑地说。

“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康斯坦丁打断了,似乎是不快速地说出来,就会失去勇气似的。

“伊达,你是不是和他……和他……在交往了?”

夏伊达吓了一跳,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不可能指的是别人,一定说的是格雷。

“从那一天开始,从他把你从我家里带走开始,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平静,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保持一颗平和的心。可是,直到昨天,我才明白,之所以还能保持平和的心,是因为我的心里还存了幻想和希望的缘故……”

“昨天……”

“对不起伊达,昨天,我跟踪了你……”

夏伊达呆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康斯坦丁会这样做。

如果康斯坦丁真的是跟踪了她的话,那他应该是看到了……自己跟格雷在一起。

只是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些什么……

说出这些话,康斯坦丁的心里也是非常痛苦的,只是,那痛苦差不多已经到达了极致,再多些少些,似乎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昨天,好多天不出现的格雷·范塔西亚忽然出现了,带来了新的作品。他应该是闭关编舞去了,所以这些天一切才会如此平静。

但是当他出现的时候,康斯坦丁发现,夏伊达的目光始终是在悄悄地追逐着他的。两个人之间并没有很多目光的默契交流,但却让人忽然极度不安,因为女孩的眼神跟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她看他的目光里,有着一种被压抑着的热切。

被那样的目光包裹着一定非常非常幸福,康斯坦丁羡慕着那样的目光,可那样的目光从未落在过自己身上。

夏伊达望着康斯坦丁的时候,目光里从来没有躲闪,总是充满了落落大方的……友爱。

康斯坦丁知道,夏伊达对自己一直是充满好感的,可是那种情感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情感就仿佛共生的亲人,却不是心心相印的情侣。

现在,那种令人不安的眼神……终于出现了。

在自己不知道且充满纠结和疑虑的日子里,还是发生了一些什么吗,发生了一些足以改变一切的事情?

所以,当训练完毕,夏伊达收拾好东西回去的时候,康斯坦丁鬼使神差地远远跟着,尾随了她。

这几天,为了练习方便,她有时是住在学校宿舍的。可是今天,她选择回去。

她走得并不快,也没有急切的样子,或许,是自己多虑了吧?

可是,当康斯坦丁远远地看到站在校门外,微笑等待着的范塔西亚,心里还是仿佛插进了一把锐利的刀子。

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人,肩并肩慢慢地朝远处走去。

他们约好的,他在这里等她……

明明知道,不应该再继续看下去了,可是,管不住自己。康斯坦丁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几乎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也许,只是一起回家呢?

毕竟她住在他家里,给他家打工,领他家的工资。范塔西亚好几天未归了,一起走回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抱着这样的一线希望,康斯坦丁跟随着他们走到了树林。就在他们的身影没入树林的一瞬间,他看到范塔西亚伸出手臂,把女孩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那个动作做得实在太自然,显然并不是第一次!

康斯坦丁的身体忽然僵直在那里,感觉冬天的寒风冷得刺骨。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跟随下去了,于人于己,都不应该再跟随下去了,然而,头脑里一片空白,身体根本就不听使唤。

康斯坦丁缓步走入了林间,天色已黑暗,只有月光洒在林中,把一切照得朦朦胧胧。

脚步有些踉跄,深深浅浅,踩断了数根枯枝,发出轻轻的“咔咔”声。然而,远远看到的两人,心中似乎已经再无外物,对这样的声音早就已经充耳不闻。

康斯坦丁看到范塔西亚把女孩抵在树上,深深地埋下头去。女孩丝毫没有反抗,反而在他的亲近之下渐渐有了回应,拥抱了他,与他紧紧地交缠在一起。

第248章 低落于尘埃之中

康斯坦丁的心一下子沉入了深寒,仿佛瞬间被冰封起来,再也没有办法融化。

他曾经想象过各种各样的情况,也设想过这最坏的。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也是她的选择,是因为自己不够好。康斯坦丁希望夏伊达能够感到幸福,快乐,他希望自己能够越来越强大,可以给她幸福和快乐。但是,如果她不想要,那又能怎样呢?

要尊重她的选择啊。即使是这样,也要守护她啊!

可那毕竟都是想象,并不是亲眼所见。

真正的亲眼见到,才知道那不是人类一颗脆弱的心所能够承受的。

康斯坦丁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就像一个醉酒的人,头脑里一片空白,连怎么回的家都不知道了。到了家中,他连衣服都懒得换,像瘫痪了一般倒在床上,彻夜难眠。

所以,才会有了今天彻底的失常。

这一天,一直在内心深处责怪着自己。康斯坦丁不停地对自己说,我是一名舞者,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以影响舞蹈中的表达,哪怕是练习中的也不可以!

然而,根本就做不到!

康斯坦丁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登台,也从很小的时候就以心理素质稳定为人称道。他克服过很多的困难,无论遇到任何的打击、不快和悲伤,都从未影响过他在舞台上的发挥。

在舞蹈中的康斯坦丁,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

但是今天,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克制内心的混乱,无论如何都无法保持状态。

这样的失态,一下子就被敏锐的霍尔顿校长发现了。

康斯坦丁无话可说,果断选择了退却。再练下去毫无意义,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尽快稳定自己这混乱不堪的心绪。

可是出了门,被冷风吹着,却还是无论如何都清醒不了。

回不了家,徘徊良久,还是迈不开腿。就在这个时候,接到了夏伊达的电话,最终与她并肩坐在了这里。

现在,康斯坦丁很后悔自己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问她是不是跟范塔西亚在交往?这是想要什么,想看她点头说是吗?

又不是没有看见!

这一整天,都是失态。果然现在也是方寸大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夏伊达被这个问题问得哑口无言,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才好。

霍尔顿校长告诫了格雷,禁止他在竞技赛结束之前把个人感情公开表现出来,夏伊达当时是在门外听到了的。校长的话语之中,除了考虑格雷和夏伊达两个人的发展之外,也提到了他们的感情现在已经不是两个人的事,还可能影响到康斯坦丁和艾维雅娜这两根队伍的顶梁柱。

夏伊达于是劝住了格雷,不让他那不擅伪装的直白心事暴露出来。她倒没有想太多,不是出于计策,而是出于直觉。

自从了解自己心事之后,对于格雷的依恋,居然不知不觉地与日俱增。夏伊达知道,迟早有一天,是要面对科斯嘉的——科斯嘉曾经如此真挚地剖白过他的内心,自己对格雷的情感,是一定会伤害到他的。

但是这颗心,只能许给一个人,只能回应一个人,完完全全地,给予和接纳。

最初,她确实是希望能够瞒住所有人的,这样,就不必很快地直面这种令人伤心的局面。

可如果他知道了,如果科斯嘉他已经知道了的话,夏伊达也绝不打算对他说谎话,哪怕这会触怒霍尔顿校长也不例外。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科斯嘉都是绝对不可以用谎言来欺骗的。

“科斯嘉,”夏伊达转向了康斯坦丁,声音变得意外的坚定,“抱歉,我……已经喜欢上格雷了,所以……我在和格雷交往……”

康斯坦丁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答案,一颗心早就已经被这个答案蹂.躏得千疮百孔。可是,当这个答案真正从心爱的姑娘口中吐出来,还是如同一柄太过锋利的刀,直直地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他如同石塑般地坐了半天,才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地说:“伊达,我明白了。”

这一段有如静止的时间,这如同洪水般铺天盖地包围过来的悲伤,简直令人窒息得无法呼吸。夏伊达坐在康斯坦丁的身边,对于这一切感同身受,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

原来,这件事情,竟会让科斯嘉悲伤至此……

但是,如果换了格雷,那悲伤的程度就会轻一点吗?

时光流逝,在与格雷相处的过程中,夏伊达已经用身体发肤,感受到了他的情深义重。

世界上有些事情,是真的没有两全之法的,如果是这样,或许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诚实。

夏伊达搜刮着自己脑海中那贫瘠的词汇,想要说出些什么来安慰康斯坦丁,但是刚一张口,就忽然被他伸手捂住了。

“别说,伊达,别说……”

在朦胧的夜色中,康斯坦丁面色苍白,那一头阳光般的金发,碧海般的瞳眸,似乎都在瞬间失去了原本那充满活力的色泽。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

再这样下去,她会跟着自己一起痛苦难过的,自己承受的这一切,又怎么可以转嫁到她的身上?

在康斯坦丁的心里,夏伊达是不应该露出悲伤的表情的。她永远是草原上那朵明媚的花,她值得受到呵护,应当永远明媚和美丽下去。

“伊达,不要怪我……”康斯坦丁伸出手指轻轻地抚着夏伊达的面颊。她的脸是冰凉的,但触手如此细腻,令人心动。

这还是第一次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喜欢她这么久了,从来都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与她稍稍亲近。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太美好,美好到带来更多求之不得的伤悲。

“伊达,什么也不要说。无论你心里怎么想,也无论你爱谁,我都在这里,守着你……”

夏伊达吓了一跳,这可是她完全负担不起的答案。

“科斯嘉,不能这样,你……”

“不要说,不要拒绝我……”康斯坦丁的语气几乎化为了哀求,“我对你的情感,完全是我自己情愿,与你没有关系,不会打扰你,也不会向你要求什么。只求你不要剥夺我的这一权利,给我一点勇气,让我能够支撑下去……”

说罢,他不等夏伊达回复,就忽然起身,说了一声“我走了”,转身迈步快速地逃离于黑暗里。

第249章 你的导师就在这里

康斯坦丁已经离开了很久,夏伊达仍坐在那里,神情呆呆的。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突然到令她有些手足无措。

仔细想来,这件事情不能说是她的错,更不能说是格雷的错。康斯坦丁谁也没有责怪,可这仍然让夏伊达的心里难过不已。

科斯嘉看上去是那么伤心,在记忆里,他从来没有露出如此伤心的表情。

不想看到他伤心的样子,可是却又无能为力。

如果能为现在的他做些什么,即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可是,心里又清楚,唯一能够消除他悲伤的事情,却是自己做不到的……

正在心思纷乱之际,忽然有一双手,从身后轻轻地拥住了她。那双手的手指白皙而修长,一眼就可以辨认出他的主人。

“你怎么会在这儿……”

格雷一大早就消失了,还以为他又进入了新一轮的“闭关”,没想到此刻他居然会突然出现。

“你……看见了?”

既然出现在这里,也许,刚刚发生的事情,全都看见,也全都听见了吧。

格雷把头低垂下来,面颊贴近了她的脸,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夏伊达难过地说。

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也并不打算持有暧.昧不明的态度。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消解另一个人的痛苦。

格雷就这样抱着她,最终只吐出了两个字:“谢谢……”

刚刚的心情,是无比复杂的。今天偶然间看到康斯坦丁,瞬间就发现了他的状态不对。那种状态,格雷觉得很熟悉,就是在不久以前体验过的,那种有可能失去的忧惧和悲伤。

只是康斯坦丁的悲伤似乎更强烈一些,让自己这个受到感染的人都不自觉地为之痛苦。

格雷觉得情况有些怪异,于是刻意留心了练功房里的动向。他发现了康斯坦丁的早退,也发现了夏伊达在一通电话之后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训练馆。

心揪了起来,于是选择了悄悄地跟着她。

她一定是去找康斯坦丁了,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解释。尽管现在她已经决定投入自己的怀抱,可是康斯坦丁永远是她心中的天使和太阳,她对康斯坦丁的牵挂永远都不会消失。

不是不相信她对自己的情感,可是她这样焦急万分地去安慰另外一个男人,还是让格雷的心里产生了强烈的不适。

她自己都不懂过去和回忆的力量,而康斯坦丁又是那么优秀,那种脆弱的样子对于女人来说太有杀伤力,也许她的心情真的会动摇和变化也说不定!

格雷怀着一颗忧惧的心,躲藏在不远的地方,见证了刚刚发生过的一切。

可是,她是如此光明磊落,她那一句“我喜欢上格雷了”,简直是天底下最妙的灵药,可以瞬间打散内心一切的负面情绪。

格雷不由得暗自惭愧——竟然,怀疑了她对自己的情感,竟然那样地恐惧着,真的是当不起此刻内心的甘甜。

格雷绕过来,在她的身边坐下,把她拥进怀里。

她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也一样不知道。

因为现在,她承受着很大的痛苦,可是自己没有办法为她减轻这样的痛苦。

这样的痛苦,是因为对自己的情感而衍生的。

两个人在夜色里相依相偎,沉默久久。

格雷的心里头,在情感涌动的同时,还暗暗地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成为配得上她那句话的人。

第二天,康斯坦丁没有失踪,没有异状,而是按时出现在训练场地,沉默地投入了训练。

他除了面色有一些不好,其他的再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的样子。

在训练的过程中,再没有出现任何的发挥失常,只是看上去变得十分沉默。

夏伊达不敢去打扰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和祝福着。

好在这一天的任务很繁重,一下子就占据了全部的精力,而且,新的项目把团体赛的七个人全部都分开了。

因为今天,七个人的专属导师全部到位了。

专属导师们,并不都是北都学园的老师,确切地说,大部分都不是。

他们都是学校花了大力气,从各地特意聘请过来的。由于接洽过程复杂曲折,有的导师甚至根本不是北之国人,还要从国外赶来,所以直到今天,才真正到位。

但是这些人,都是学校针对选手的舞蹈风格和个性特征,特意选定的,目的就在于把选手的特长无限地扩大。

这正是最初,霍尔顿校长所说的,本届团体赛的策略,就是放弃全面,专攻特长,最后再通过相互配合,获取最后的胜利。

这一届的参赛选手比上一届要强,尤其是新生,质量相当好。但是,学校的导师团讨论后一致认为,在实力越强的时候,就越是不可掉以轻心,只有格外谨慎,才能取得更好的成绩。

毕竟这一届的优秀不仅仅是北之国的,听说其他三大国也是一样。

所以,才有了这争取51%胜利的策略。

51%的胜利,虽然赢得谈不上漂亮,却实实在在的也是胜利。

夏伊达看到其他人都被自己的导师带到一边去做最初的交流了,却迟迟见不到自己的新导师出场,感觉非常奇怪。直到最后,六名导师都已介绍完毕,只剩下夏伊达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像被抛弃了似的,十分尴尬。

半天,她在终于忍不住开口问站在身旁的霍尔顿:“校长,难道我没有导师吗……”

霍尔顿校长看了她一眼,问:“伊达小鬼,你觉得你的特长是什么呢?”

夏伊达忽然想起,公布成绩的时候,别人的介绍中都有关于方向的描述,唯独她的,什么都没有。

“我想跳芭蕾……”夏伊达小声说,“难道不行吗?”

校长呵呵笑起来:“伊达小鬼,之所以没有书写你的方向,是因为还看不清你的方向。你愿意,做这支队伍里的一个变数吗?”

夏伊达不解地望着校长。

“你愿意付出更多的努力,更多的汗水,练就只属于自己的与众不同的风格吗?”霍尔顿问。

这一点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夏伊达十分坚定地说:“我愿意!”

“那么,你的导师就在这里。”霍尔顿的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第250章 筋疲力竭

夏伊达疑惑地向四面观看,却没有发现其他人在场。

“伊达小鬼,你在看什么呢?”霍尔顿校长的声音唤回了夏伊达的注意力。

她忽然反应了过来。

“难道说……”她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就是这个‘难道说’哦!”校长哈哈大笑起来,“不过,我可是非常严格的,不要偷偷地哭鼻子哦!”

就在这一刻,夏伊达就快要激动得哭鼻子了。

本来以为,霍尔顿校长是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的呢。

集训开始有一段时间了,除了刚上来就被校长罚出去跑圈之外,再也没得到过任何一点点的关注,更不要说是表扬和肯定了。

一直都处在一种不可自控的迷茫和心虚之中,每天都在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才能有更大的提高。她怎么也没想到,霍尔顿校长竟然愿意亲自担任她的指导老师。

这可真是天降的意外之喜!

“我……我一定会努力的!”夏伊达激动得有些结巴起来,“请校长尽管责罚我!”

只要能获得更多的进步,吃苦受累,甚至是被惩罚,什么都没有关系,什么都不怕!

霍尔顿一改之前的严厉,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

“光有蛮力是没用的,你要努力地思考,以及……接受最最严酷的练习计划吧!”

霍尔顿校长说到做到,第一天的练习下来,就把夏伊达练到趴在床上不能动弹。

观察了一下,似乎别人都在练技术,而她,却好像在强化体能似的。

所有的练习,都是比别人加量的,完全不考虑她身体的承受能力。也或许说,是认为她的身体有着野兽一般的承受力,根本就不会超标。

尽管夏伊达的恢复能力超群,可这是真的好累啊,以至于精神上无法在教学楼里呆下去,如果在宿舍里住着可能会精神崩溃。好不容易走回了格雷的住处,拖着痛到不行的身体冲了个热水澡,就瘫软在床上再也不能动弹了。

好像没有谁,是像自己这么狼狈的。

头晕乎乎的,隐约觉得有谁轻手轻脚地进了自己的房间,撑开眼皮一看,居然是格雷。

他应该是把自己锁起来在工作才对!

“你怎么来了?”夏伊达说出来的话都是有气无力的。

格雷轻轻地嘘了一声,说:“别惊动其他人了,我悄悄回来的,一会儿还要回去,免得还要多说话麻烦。”

夏伊达勉力想要爬起来,格雷上前两步,坐在她的床边,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格雷一手揽着她,一手把一杯橙汁递到她的唇边。清新的橙子味传过来,酸酸甜甜的,十分好闻。

“我吃不下,也喝不下……”夏伊达声音虚弱地说。

“你的训练量太大,不摄入足够的养分,不足以支撑身体的自动修复。”格雷的样子,仿佛恢复了最初相识时那令人着迷的理性,“很慢很慢地,喝下去,就算忍耐着,也要喝完。”

“真的很难受,真的喝不下啊……”夏伊达知道自己并不是在撒娇,而是身体真的虚弱到了排斥一切的程度。

格雷望着她,把杯子送到自己唇边,小小地抿了一口,又凑近了她,问:“不然,我一点点喂你?”

这可不是在逗她,要是她喝不下去,就算要用强制的手段,也要让她喝。

这是他特意赶回来的主要目的之一。还有,给班杰明留了信息,告诉他这些天应该注意的饮食方面的事项。

最初的一周,大概是她最难熬的时间。

夏伊达的脸瞬间变得绯红,突如其来的热血上涌令整个人似乎都稍稍精神了一些。

格雷的脸离得很近,弧线优美的唇上散发着浓郁的橙子香。他的表情居然是认真的,这里又没有其他的工具,谁都能看出他的意思究竟是想怎么喂。

“我自己来……”夏伊达红着脸,声音小小地说。

花了很长时间,才把一杯橙汁喝到了底。格雷又详细地给她讲了讲这些天饮食的注意事项,以及一定要吃下多少特定的食物才能保持能量的平衡。

看来,她完全就没有概念,要是由着身体的感觉,几天就能把她练废掉,送进医院去。格雷不由暗暗地埋怨起霍尔顿来——明知道她不懂这些,却依旧是不管不顾,很显然,是又一次不声不响地把格雷当了枪。

知道他绝不会坐视不理,知道他会把一切关于夏伊达的事情都安排得很好,所以,干脆就当起了甩手掌柜——这可真的是很霍尔顿的作风。

“老爷子就是这个样子的,”格雷动作轻柔地把女孩放平在床上,又轻轻地帮她理了理长发,“但是如果能坚持下去,会从他的身上学到很多。”

提到这个话题,夏伊达就有一些兴奋起来。仅仅是第一天的训练,就已经隐隐约约地有所体会了。

有很多东西是新鲜的,甚至,在校正着自己对于一些问题的认识。

“我知道的,我很期待着明天的训练呢!”夏伊达兴冲冲地说。

就算是累成了这样,还是这么兴奋,完全是这家伙的作风呢!格雷藏不住自己的微笑,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那,快睡吧,陪你睡着了,我再走。”

格雷把灯关了,只留下皎洁的月色。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无比和谐,将他映照得像个美丽的精灵。

夏伊达陶醉在这美妙的画面里,又觉得有人用刚刚好的力道轻轻地揉捏着她酸痛无比的四肢的肌肉。那人的手指也像有魔力似的,对于哪块肌肉会产生怎样的酸痛感了解得一清二楚,它的拿捏,令身体舒服到飘飘然。

在这样的抚慰之下,夏伊达迅速地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夏伊达是被闹钟闹醒的,张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屋里只有自己一人,被子软绵绵的,盖得好好的,非常舒适。

夏伊达动了动自己的手脚,虽然还是痛,但已经没有那种不堪重负的感觉,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不知道格雷昨晚是什么时候走的,甚至连他的存在都显得不太真实,仿佛一场美妙的梦境。

以前,总是自己为疲惫的他按摩放松,减轻他的痛苦,可是这一次,居然倒了过来,没想到,感觉竟然是如此幸福的!

有他在,还有什么难关是不能攻克的呢?

夏伊达一骨碌下了床,恢复了原有的生气勃勃,准备迎接新一天更加艰巨的挑战。

第251章 不进则退

有很多天,格雷·范塔西亚都在暗中观察着康斯坦丁·萨卡洛夫。

格雷可以去练功房的时间很少,但是对他来说,观察一个人的状态如何,即使是很少的时间也已经足够。

他很担心康斯坦丁会继续颓废下去。

如果康斯坦丁状态下滑,夏伊达知道了必定会非常自责,会认为那全都是她的错。

这件事情,明明不能怪她,可她偏偏就是这样的性格,完全不能耐受他人的伤痛。

可是观察了数日,格雷有些惊讶地发现,康斯坦丁的状态非常没有下滑,而且,似乎是在进步着!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呢?

现在的康斯坦丁,看上去没有从前那么阳光,变得有一些沉默。学校为他特聘的导师是一位芭蕾界的老前辈,舞蹈风格刚好与维拉·萨卡洛娃是互补型的,能够给康斯坦丁不少有价值的帮助。康斯坦丁似乎很珍惜这个机会,大部分时间,都在不知疲倦地练习着。

格雷惊讶地发现,他的进步速度竟然是跳跃型的,达到了惊人的程度。

回顾自己从前练习舞蹈的时候,就算是在最巅峰的状态下,也从来没有达到这样的进步速度过。

康斯坦丁已经站在一个相当高的平台之上,按理说,在这样的高度,进步速度是势必要减缓的。在这样的高度上却出现了冲刺型的进步速度,连格雷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家伙的潜力和稳定性,还真的是不容小觑呢!

格雷在有空的时候就会过来,在门口或窗口看一看。场内都在全力地练习,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过来的目的,除了看一眼夏伊达,获取一点内心的慰藉,再就是看看康斯坦丁的状态了。

仅仅是间隔一到两天,再看到康斯坦丁的时候,他都会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变得更强大一些。

他本来就是这个练功房里最优秀的一个,却仍然能成为所有人中最勤奋、进步最快的一个。

这样的康斯坦丁,不但没有让格雷感觉担心,反而让他产生了一种隐隐的恐惧。

没有想到,经受了痛苦打击的康斯坦丁,不但没有自暴自弃,反而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格雷想起在草原上的时候,康斯坦丁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十分狂妄地说:“你一定要重返舞台,等着我来把你踩在脚下!”又想起自己在他的挑衅面前,对他说:“我没有理由输给任何人。”

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

这些年以来,身边的人,包括夏伊达在内,都给了格雷无数充满同情和钦佩的目光。他们都认为,他是世界上最最坚强的人,做到了常人所不能做到的。

可是此刻想一想,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的唯一出路罢了。

格雷并没有满足于现状的意思,但是看现在康斯坦丁的状态,他忽然有了深重的危机感。

世界永远是在飞速变化的,果然是只有全力地奔跑,才能勉强停留在原地吧?

对于格雷来说,这一发现是一个极大的刺激,他迅速转身离开了练功场地,又把自己锁进了专属于自己的工作间里。

格雷消失了整整两周的时间,是真正的消失,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不过,在这两周里,夏伊达依旧拥有一个小小的特权。

格雷会在晚间她刚好要入睡以前,发来一条信息,对她道一声晚安。

他的信息一般都不长,最长的一条也就不过是:“抱歉,不能在最初艰难的时候陪在你的身边。”

夏伊达明白,他说的,应该就是在霍尔顿校长亲自当了她的专属教练之后那“最初的艰难”吧。

确实是相当艰难,练习量大到难以置信,而限定时间必须攻克的技巧,难度也变得越来越大。霍尔顿给她制订的训练方案,似乎就是要逼着她一口吃成个胖子。

有时候真的觉得支撑不下去,甚至在深夜一个人的时候累到哭出来。这还是夏伊达第一次因为辛苦和劳累而忍不住哭出来,就算是她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坚持,这也几乎要超出她的忍耐范围了。

实际上,这样的要求,早就已经超出正常人类的肉体承受限度了。

有时候,训练完之后,整个人都是僵直的,肌肉甚至会丧失知觉。就算是这样的时刻,霍尔顿也每一天都没有放过她,依然要强迫她继续多做三十分钟的放松运动。

那哪里是放松,简直像是在上刑。

之后,还会从队员之中随便叫出一个来,让他们用脚把夏伊达的身体从上到下地踩踏一遍。

每次被脚踩在身上,用力地摇晃着,夏伊达都忍不住痛得想哭。铺在身下的垫子在这几天里,就被她的指甲抓出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窟窿。

康斯坦丁也被捉来做过几次这种事,他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可那一双海蓝色的眼瞳里隐忍的全是强烈的心疼。他蹲下身来跪在地上,想用手去按,却被霍尔顿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这不是你自作聪明的时候,你以为舒服对于她有意义吗?你那点力气,能管什么用!”

康斯坦丁的脚踩在她僵硬的后背上,用力地打散她的肌肉。比起手指抠进垫子的女孩肉体的疼痛,他的心疼得更甚。

加油!他看着她,心里默默地祈祷着。没有一个舞者是不承受疼痛的,这样的痛楚,我也曾经经历。校长说得对,有些东西,无法替你去痛苦,只能看着你痛苦,尽管这样会使我心中的痛楚更甚!

忽然加大训练强度的最初两周,是最最难熬的时刻。把这一段挺过去,等到肌体经历过数次毁坏和重建,变得更加强韧的时候,就会好得多。

所有这一切,格雷又怎么会不知道。

在这样的时刻,他很想陪伴和守护在她的身边,照顾她,让她依偎在自己的怀里委屈地哭泣和发泄,帮助她轻松一些地度过这段难挨的时光。可是他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咬着牙放下这一切。

一来时不我待。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不能过多地花在这样的你侬我侬,只能权衡选择做什么样的事对她来说更有意义。二来这是她必须经历的战斗,如果获得了过多的安慰,就会产生依赖,变得软弱,也许会更加支撑不下去也说不定。这于己于她,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第252章 让我们来做点愉快的事情吧

当格雷再次出现在训练场地的时候,是带着新一轮的作品来的。

这一次的作品已经不仅仅是独舞,而是包括了双人舞、三人舞和群舞在内的将近十段新作。

参赛舞蹈作品的创作与平时的舞剧创作有所不同,它们不是大部头的,一般需要把时长控制在三分钟上下,都比较短。但这并不意味着创作容易,它需要编舞者花费更多的心血,来考虑如何能够在有限的时长之内,把舞者最优秀的一面尽可能多地展现出来。

这一次,不仅带来了作品,还带来了归属格雷的助理团队拍摄的样片视频。助理团队是学生中的志愿者组成的,招募的时候志愿者人数简直挤爆了面试间,所以挑出来的人都是相当优秀的。他们的任务,除了平时在需要的时候做一些协助工作,很重要的一项就是把新作品初步地演绎出来,作为样片播放,让大家有个直观的认识。

他们的水平肯定不如这些选手们优秀,但是练熟一段三分钟左右的舞蹈,并把它完整流畅地演绎出来还是绝无问题的。有了样片,对于舞蹈的认识会更加直观,不需要再阅读动作设计文本后费力在脑海中拼命地想象。

所以,这一次他带来的舞蹈更加让人着迷!

“格雷boy,难道……你把前几届所有的竞技赛项目全看了吗?”霍尔顿一边看着样片,一边若有所思地问。

格雷只是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我就知道,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啊!”霍尔顿赞许地夸奖道。

如果说其他人看不出来的话,霍尔顿也绝不会看不出格雷在这其中所下的不为人知的功夫。

霍尔顿在这一批新的编舞作品中,看到了明显的关于竞技赛偏好的针对性。

格雷是创作舞台剧为主的编舞者,此前对于编创参赛作品一向是没有什么兴趣的。或许他创作参赛作品,还真是从来到北都学园并且担当了教师才开始的。

所以,四国竞技赛他会去看,但那绝不会是他花时间和心血去研究的主要对象。

现在看来,这些日子,他居然在短短的时间里,强制性地补上了这一课。不知道,这究竟又意味着他的多少个不眠之夜。

这个孩子,竟突然这样子拼命了起来!

霍尔顿知道,格雷承诺过的事情,是一定会尽心竭力地去完成的,但是从今天他交出来的东西看,这已经超出了“尽心竭力”的范畴,他竟然似乎是在打算突破自我了。

这些日子,这支队伍里好几个人的表现,都简直令人刮目相看。

首先是萨卡洛夫,忽然出现了可以称得上是“反常”的高速技术增长。然后是夏伊达,在霍尔顿开始亲自指导她之后,竟然坚韧地撑过了所有最为困难的关卡。

夏伊达这个孩子,不算特别聪明,但是天赋的条件相当不错,而且很卖力。霍尔顿看出了她在身体承受力方面的非同凡响,所以决定以此为核心,拼命地给她加码,让她发生质的跃迁。

这是一条最艰苦的路,正常人都难以坚持。霍尔顿在制订训练计划的时候是赌了一把,赌这个小姑娘的坚韧程度,以及对于舞蹈的热爱。现在,半个月过去,她的状态从彻底的谷地开始缓慢地回升,霍尔顿明白,自己这一次算是赌对了。

现在,令人惊喜的部分又加上了格雷·范塔西亚。

霍尔顿校长开始真心地为自己的团队而感到骄傲了。

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呢,就从发现了格雷boy的心事开始。

这三个孩子全都涉足其中,但是现在看来,他们非但没有让情感对自己形成牵绊,反倒从中获得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年轻真好啊!霍尔顿看着他们,心里这样想着。

此时的夏伊达,也安静地坐在台下,仰视着正在简单讲解每一个舞段创作构想的格雷·范塔西亚。

看到他的时候,自己身体的疲惫和疼痛,全都不记得了。这些天,在自己最痛苦的时候,格雷一直都没有在身边,关于这件事情,夏伊达从来都没有介意过,更加不会认为这是格雷的错。

她只是有些担忧和心疼地望着他,因为今天看到的他比两周之前显得憔悴多了,甚至连皮肤,都失去了那种隐隐散发着光泽的光彩。

这些天,他的辛劳绝不会次于自己。可是,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样子下去,他受得了吗?

视频展示完毕,各位专属导师聚在一起商议,大概是在确定舞段的选用以及哪个作品由谁去演绎更合适。夏伊达看到,霍尔顿也与格雷进行了一段短暂的交谈,然后,霍尔顿就拍了拍手掌示意让大家安静。

各位,我们今天暂且停止练习,来做一点让大家感觉愉快的事情吧!

听到“愉快”二字,所有训练场中的人都是一震。这些天,他们已经充分体验到了,这位总教练如果说“愉快”的话,那很可能将会遭遇恶梦一般的经历。

不知道今天,究竟又要有些什么花样呢?

当大家都在战战兢兢的时候,只听校长又说:“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增加一项练习——你们一直都在期待着的——关于mirage的体验!”

这一下,所有人全都忘记了刚刚的关于“恶梦”的想象,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记得集合的最初,校长就曾经说过,期待着至少是团体赛的七人全员进入mirage。大家对于这个目标,渐渐地开始只当作是一句鼓励的口号了,毕竟mirage状态不是说有就能有的,就连当今舞坛最优秀的演员们,能进入mirage态的也不过是寥若晨星。

在舞台上呈现一部优秀的作品,只要有足够的技巧和情感表达,就已经完全可以实现,对于观众来说,也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奇妙体验,就算是同一个有能力进入mirage的舞者,也不是每一次都可以做到的。

莫非现在,教练团队是认真考虑了这个计划的?

霍尔顿校长神情认真地拍了拍身边的格雷·范塔西亚的肩膀,说:“这一次,我们与其他的任何团队都不一样,我们是有秘密武器的!”

第253章 梦境还是真实

格雷话都没有说一句,所有的人忽然感觉室内的光线一暗,偌大的空间似乎一下子陷入了虚幻的境界。

星空与夜色的幻象,如此真实,且触手可及。

只有夏伊达一下就看出来,这是格雷·范塔西亚的mirage!

其他人很快也就意识到了mirage的存在,不由得呆若木鸡,当然,mirage是从何而来,是通过直觉判断的,非常容易。

但是,除了夏伊达,格雷·范塔西亚的mirage还没有任何人看到过。

唯一知情且能够想象这一场景存在的,就只有康斯坦丁。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其实是吉尔伽美什,吉尔伽美什的mirage被称作“暗夜森林”,而且,吉尔伽美什是唯一一个可以自主控制mirage的存在。

只是没想到,他的mirage居然在非舞蹈的时候,也能自如地出现!

朱利安·霍桑沉浸在mirage之中,微微地皱起了眉头。记忆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mirage,可是,又不知怎的感觉无比熟悉,又无比危险。

“相信每一个人都感觉到mirage的存在了吧!”霍尔顿的声音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此刻,希望你们集中精神,用你们的身体发肤去感受,如果可以的话,去解剖这样的感受,感知和了解,是做到的第一步!”

夏伊达恍然大悟,原来,就在格雷站在那里的时候,关于mirage的训练就已经开始了。

她也曾经本能地想过,如果能够有机会专注地体验一个人的mirage,就有可能从中寻获开启这扇大门的钥匙。

所以,上一次,她向格雷要求,想看一次他的mirage。

格雷就算不言不语,对于她的要求,却从来都是有求必应。

他的mirage是那么美,甚至与今天都是截然不同的。那神秘的夜色,浪漫得就像一支小夜曲。

他在那夜曲之中……

夏伊达忽然一惊——那不是自己做的梦吗?!

怎么记忆却如此真实,就仿佛那个前因是确确实实存在着的一般。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脸像火在烧一样,原来,当她发觉自己被格雷的mirage包裹了的时候,脸就不自觉地红了,就像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发生了某种神秘的混乱,怎么都解释不清楚。

她忍不住偷眼望向格雷,却发现身体似乎散发着幽月光辉的男子的目光也落在她的身上。他双眸含着隐隐的笑意,似乎有许多东西尽在不言中。

夏伊达连忙警告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呢?这样的机会如此难得,却要用来胡思乱想这些不存在的事情吗?

格雷维持这样的状态,是非常消耗精神力的。他耗竭心血带来的机会,怎么可以容许自己这样挥霍呢?

关于这一点,夏伊达发现她就是知道,却忘记了是从哪里了解和听来的。事情简直是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她还是迅速地收敛了杂念,让自己聚精会神地沉浸入了格雷的mirage之中。

这种状态大约保持了十几分钟,对于台上的舞者来说,通常出现超过一分钟的mirage就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夏伊达第一次误打误撞地进入了这种状态,不过只保持了十几秒的时间。

所以,这种不需要舞蹈引导的mirage实在是令人震惊,在场的所有人,几乎全部立刻折服于这种强悍之下,对于这位不爱言语又似乎身负秘密的编舞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甚至有少数人已经开始充满震惊地把他与那个传说中的“暗夜王子”联想在了一起。

当暗夜的mirage终于消散的时候,大家还沉浸在惊愕之中不能自拔。

“看来,这难得一见的mirage,你们根本就没有认真体验嘛!”霍尔顿有些嗔怪地说,“不过你们是幸运的,从今天起,范塔西亚老师会帮助你们开启练习mirage的方法,这项工作,没有任何人是比他更合适的!”

结果,这一天队员们根本无心训练,大多数都找机会就凑在一起议论纷纷。蕾拉·艾维雅娜和康斯坦丁投在格雷身上的目光显得愈发复杂。

今天仅仅是一个开始,并没有训练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因为范塔西亚似乎显得有些疲惫。也难怪,他可不仅仅是做着这一项工作,他还刚刚拿出了好多部质量相当之高的新作品。

疲惫是必然的。

夏伊达望着他显得颇为憔悴的形容,心里担忧得不行。毕竟两个星期没见了,而不露面的时间就意味着他的殚精竭虑和废寝忘食。

就在失踪了两个星期之后的今天,格雷·范塔西亚终于回家了。

确切地说,是夏伊达把他硬拽回去的。

在后面的分散练习时间,夏伊达实在忍不住,找了一个霍尔顿不注意的时机,悄悄冲到格雷身边,对他小声地说了一句:“今天回去,好吗?”

她来不及等到格雷的回答,因为霍尔顿的眼神似乎已经扫过来了,她只好用最快的速度,飞快地逃开。

不知道格雷会不会回应她这担忧的心情,因为她不敢去看,霍尔顿要是发现了,又要对格雷不客气了,就算格雷为这个团队作出了如此巨大的贡献也不例外。

他们两个人之间太相熟了,他们的相处方式似乎原本就是那样的。

不知道霍尔顿是不是发觉了什么,接下来给夏伊达布置的练习任务似乎比前两天还要繁重。

好不容易咬着牙坚持完了,夏伊达拖着疲惫的身躯,急匆匆地往回赶。想到也许回去就能看到他,就觉得那些生不如死的劳累似乎也没有什么了。

没想到,还没有走出校门,就已经看到了格雷的背影。

他站在必经的道路上,等着她,如同月下一株挺拔的树。

看到她,他微微地笑起来,温和而恬淡,令人不自觉地心跳。

“你还是回来啦?”夏伊达小声地说。

格雷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牵着她慢慢地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你说让我回来的。”他说,“如果这是你的希望,我就会回来。”

怎么可以让你失望呢?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不让你失望吗?

夏伊达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向了他,努力把他拽得弯低下腰来,把另一只手伸向他的额头。

果然,火热火热的,热得吓人!

就在靠近他的刹那,夏伊达已经发现了不对。他虽然还是那么好看,但他的身体散发出来的,是一种过度疲惫的透支的气息。他的面色是如此苍白,看上去像个毫无血色的幽灵。

“你发烧了,自己都不知道吗?”夏伊达生气地冲他吼起来,“你不是说过舞者必须爱惜自己的身体吗?你自己这又是在做什么!”

第254章 只要你陪着我

与格雷的初次邂逅,他说,如果舞鞋不合适,会把脚扭伤的。

后来的日子,当自己的行为有可能会损伤到自己身体的时候,总是会受到他毫不留情的责难。

虽然那个时候的他高冷又毒舌,但他那些话,却都是真心的,真心到让人细细想来十分感动。

尤其是知道了他艰难的经历之后。

可是现在,那个懂得珍惜舞者身体的格雷·范塔西亚到哪里去了?

夏伊达想起他曾经说过的“我不要舞台了”,就不由得怒火中烧。

她也顾不得周围是否还有人,是否会有人注意到他们,只管伸手一把抄住他的手腕,握紧了,拖着就往回走。

“你给我回家,明天给我请假,只准睡觉,不准工作一分一秒!如果明天还不能退烧,后天也一样,哪儿也别想去!我会告诉班杰明,他会死死盯着你的!”

话说得很大声,态度恶狠狠的,听上去很生气。格雷给她说得头脑懵,一脸惊愕地由着她拖着往前走。

虽说是被拖着走,虽说小姑娘看上去是气鼓鼓的,可她走路的度却一点也不快,很细心地顾及了格雷腿部的承受力。格雷现了这一点,又细细地琢磨着她的话,不由得越想心里越甜,到最后忍不住微微地笑起来。

这些天确实是极大程度地对身体进行了透支,但在人的一生中,总有一些牺牲,是必要的牺牲。跃迁的机会不是时刻都有,当机会来临的时候,如果无法坚持,很可能就会与它失之交臂。

并不是不理性的选择。

可是她生气了,是因为心疼自己而生气的,这让格雷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的甜。以前,所有的苦楚不都是一个人默默地承担吗?可是现在有了一个人,一个无比珍重和心爱的人,竟会这样地为自己受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苦而难过心疼。

原来生活还可以是这样的吗?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给她怎么摆布,心里都是甜的。格雷开心地给她拖回了家,被要求换好睡衣,乖乖地上床躺下,捂上了厚厚的被子。

女孩没说什么就出去了,格雷觉得有点累,但又不甘心就这样睡去,因为睡着了,就看不到她了。

以她的训练强度,今天也应该是相当疲惫的。可她一头沉浸在他的事情里,竟然似乎把什么都忘掉了,看上去精力旺盛无比。

就像最初见到她时的那个样子。

不到半个小时,夏伊达又折了回来,双手捧来一碗色泽奇特的热汤水。

看上去有点像格雷平时最爱喝的红茶,可是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辛辣味。

格雷坐起来,接过她手里捧的碗。

她离开的时间有些长,以至于心里微微地有点慌,担心她不再出现了。他甚至在想,要不要亲自起来看看,看她在做什么,看她睡了没有,可是又觉得这样的心理和行为,全都像个三岁的小孩子。

看到她推门进来的时候,有种心花怒放的感觉。完全不想管她端给自己的是什么,只要是她给的,就算是毒药,他也愿意喝下去。

“我问了班杰明,他说你生病的时候很多药是不能吃的,与你的身体状况冲突,所以,给你煮了一碗红糖姜水,趁热喝下去,看看会不会管点用。”夏伊达在他床边坐下来,语气已经变得和缓。

在煮姜汤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反省,并为刚刚的态度不好而后悔了。

格雷不是那种做事不顾后果的人,反而自己是那种人才对。自己居然因为这个原因去责骂他,真是太可笑了。

如果还有其他的选择,格雷一定不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而且,他这么拼命,其中很大程度上肯定是为了自己,难道连这一点都想象不到吗?

竟还在这里咄咄逼人,给他那本就在烧的身体雪上加霜。

好在,即使是现在,格雷的眼神里仍含着微微的笑意,那么真实,似乎一点也没有生气。

“红糖……姜?”格雷有些疑惑地问出来。

西之国和北之国都没有这样的喝法,只有东之国才有。甚至,这里根本就没有红糖,就算有,也是工业方法提炼的。

夏伊达的红糖是上次回家时从家带来的,用东之国古法在甘蔗里萃取,带着浓郁的甘蔗香,而且没有化学物残留。带这个的原因她可就没办法跟格雷坦白了,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有姨妈痛的毛病吧?

在东之国,红糖是一种好东西,不但营养价值高,还有着许多药效。就像格雷现在这样的烧,在不能使用药物的情况下,红糖姜汤就是一种相当不错的选择。

夏伊达给他解释了一下,只说这是东之国的民间土法子。自从用了夏伊达的药膏,格雷看上去似乎对东之国的土方有了些迷信,所以二话不说就喝了下去。

居然挺好喝。

热乎乎的,甜甜的,恰到好处的辛辣使一股暖流从上灌到下,一如她刚刚作的小脾气。

夏伊达把碗接过来,放在床头柜上,扶着他躺下,又给他掖好被角。

格雷侧卧着,望着她,笑着,看上去像只猫儿一样。

夏伊达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刚刚是太着急了,就是……根本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才好。”

格雷望着她,说:“别的全都不想要,想要……陪着我”

“嗯?”

“要你陪着我……”

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快听不见。

夏伊达脸红了红,也很小声地说:“我不会走嘛,我要看着你,直到你睡着为止……可是,你也要乖嘛,明天也要这样好好休息哦!”

格雷点了点头,觉得像这样被当作三岁孩子看待一点也不可耻,反而开心得不得了。

“累不累?”格雷不知什么时已经捉住了她的手指头,轻轻地玩弄着,“这些天,很辛苦吧。可是,我都没能陪在你身边,会不会怪我?”

夏伊达使劲地摇了摇头。

“那些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你也知道的,不是吗?”

格雷微微一笑。真的很像她的回答。

“记得有一天,曾经对你说过,我不要舞蹈了。后来我仔细想过,觉得很后悔。伊达,如果我真的不要舞蹈了,你有一天会不爱我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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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我不会忽略你的每一个希望

夏伊达一下子急了,打开他的手,叫了起来:“你胡说!”

格雷又执拗地把她的手握回来,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夏伊达看着他的神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一下子红透了。

他说:“你会不爱我了。”

而自己恼怒地答了一句:“你胡说!”

这言下之意……

难怪他竟然笑得这么暧昧!

夏伊达想甩掉他的手,可是怎么都甩不开,于是红着脸骂了一句:“格雷·范塔西亚,你好讨厌!”

格雷脸上的笑意更盛,觉得真是开心,连身体的难受都体会不到了。

倒不是故意说了那样的话引她掉进套里,格雷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本事。他是实实在在出于本心地说了一句真心话,却没想到最后变成了这样的效果。

那原本是自己总也对她说不出的话。

实在是让人愉悦,是意外的,甜蜜的,沉溺不愿自拔的滋味。

夏伊达别扭了一会儿,但心里也是甜的,又怕用力大了伤到虚弱的他,于是很快也就安静了下来。

“你这几天在做什么,怎么会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夏伊达问他。

“编舞啊,不是我该做的事么,时间不多了,也不一定每一个作品都合适的,还要试,所以最好趁早。”

“那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啊!以后再这样的话,我……宁可编舞团队里没有你!”夏伊达愤愤地说。

是真的为他担着心,他本来身体就不好,现在又操劳过度的话,万一身体的状况加重了那可怎么办?

他又是个一做起与舞蹈相关的事就会物我两忘的人。

以前,对于格雷的这种状态,夏伊达只是牵挂和尊敬着,可是现在,全都变成了心疼和恐惧,甚至觉得自己会不惜阻拦他做他想做的事情。

人的心,真的是会不停地变化呢。

格雷听了她的话,心下感动,于是靠在枕头上,牵着她的手,整个人也变得坦诚。

“其实这些天,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一直在思考我自己与mirage的关系,以及究竟有没有一种可以为所有人接受的训练方法。现在,有了一些初步的构想,可以让你们来试一试了。希望能够有所帮助,但是,这毕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状态,最终谁能够取得突破,恐怕还要看每个人的悟性和原本的潜在力。”

“真的?”夏伊达惊喜,两眼闪闪发亮。

一直想学,一直找不到门路,甚至是毫无头绪。现在,世界上与mirage的联结最强烈的人愿意来传授练习的方法,这简直是太令人兴奋了!

这将会成为竞技赛,乃至以后的进步和发展中一件有力的武器。

“太好了!”夏伊达快要兴奋地跳起来,“你怎么会……想到要做这些呢?”

格雷有些诧异地望着她。

“不是你让我教你的吗?你说想要学,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没有办法教你,也怕对你产生负面的影响。但是……你……我不会不去想的啊!”

你想要的,我怎么会不放在心上呢?

只是又一次没好意思说出口。

格雷纠结于这些有点肉麻的言辞,却没有发现女孩的神情和身体似乎都有点僵硬。

隔了好一阵,女孩终于试探着说出了一句:“这些事……我以为我是在做梦……”

格雷愣了数秒,脸忽然唰地一下红透了,从来没有过的红,像蕃茄一样。

忘了,忘了,忘了!

因为她问,所以就自然而然地答了出来,竟然出现了这样的疏忽!

疏忽了后来发生的事情,以及他曾经用尽全部的力量,暗示她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弄清楚她的心意,而自己,却在那样的状况之下忍不住吻了她!

现在,可如何是好……

已经错过一次,总不能再撒谎骗她。

格雷红着脸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可是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夏伊达愣了片刻,脸也忽然一下红了,红得比格雷还要厉害。

什么嘛!

那一次,你不知道人家纠结了多久,还以为是……做了那种梦!

好几天,夏伊达都在为这场“梦”而深觉羞涩和可耻,还以为她居然在梦里渴望着格雷的亲近。没想到这一切根本就是真的!

坏人不是自己,坏人是他!坏人是格雷·范塔西亚!

虽然他现在涨红着脸,呈现出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可爱,让人的心里不自觉地软软的。

“格雷·范塔西亚!”夏伊达忍不住叫着跳上了床,跪在床边上,开始用两只手捶打他的胸膛,“你怎么这样!你怎么这么坏,坏透了!”

格雷慌乱地抵挡着她的攻击,一边口不择言地道着歉。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错了!我在这里,随便你怎么处置,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说着说着,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然而他所做的那个,该怎么还?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等格雷分辩,女孩的粉拳又雨点般地落了下来,虽然打得一点都不疼。

格雷一边象征性地抵挡,一边想着,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被打居然也是一种享受呢……

折腾了几分钟,格雷觉得再往下解释恐怕又尴尬又困难,于是迫不得已地轻呼出声。

“伊达,伊达,我的头好晕……”

夏伊达怔住了,发现和他厮打了这一会儿,自己人都快骑到他身上去了。格雷躺在床上盖着白色的被子,微微有些气喘,脸红红的,也分不出是燥的还是正在发烧。

有一些虚弱,神情有一些羞涩,发丝凌乱,唇角却挂着微笑。居然就连这样子狼狈的他,也是迷人的。

他生病了呀,自己是来照顾病人的,这是在做什么啊……

夏伊达连忙从床上爬下来,一迭声地说着“对不起”,又把刚刚气恼的原因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累了好多天,累病了,在发烧呢,自己怎么竟能对他这样!

格雷发现这一招竟然管用,于是干脆闭上眼睛,更加厉害地哼哼起来。这是他这辈子都没干过的事,自己也觉得十分夸张。然而那傻丫头竟浑然不觉,直急得全身冒汗,不停地温柔地安慰着,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和头发。

她的小手触在皮肤上真的舒服,皮肤是火热的,使她的小手显得有点微凉。格雷偷眼看她,见她一脸的焦急,全是为了自己,心里就说不出有多么的愉悦,整具身体都放松下来,轻飘飘的。

一直牵着她的小手不放开,不知不觉地,居然进入了梦乡。

第256章 是呼吸的缘故吗

格雷已经很久没有睡得如此放松和香甜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而夏伊达和安吉拉,早都已经到学校上课去了。

在自己的床头放着早餐,是很少吃到的很清淡的那种,只有在东之国风味的餐馆中才偶而可以见到。格雷认出来,那是粥,还有散发着清新气息的凉拌小菜。

本来生着病是没有什么胃口的,可是那清爽的气味很合身体的感觉,竟忽然觉得有些想吃了起来。

这可不是班杰明准备食物的风格。

格雷隐隐地猜到了什么,心情被喜悦占据了,就像射入窗子的明亮的阳光。

餐盘的旁边,果然放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是我亲手做的,要吃哦~”

就是这么简单地写着,下面画着一个笑眯眯的小姑娘的头像。

画得不怎么样,一点也不像她,但就是让人忍不住地嘴角上扬。

格雷下了床,活动了一下四肢,感觉热度已经退了,身体很轻松。看来,小丫头用的那些古怪的招数,在自己身上还真是管用呢!

洗漱完毕,神清气爽。格雷把用保温桶装着的粥盛到碗里,和着小菜小口小口地吃着,越来越开心,觉得世界上再没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心情相当好,于是决定彻底地“乖”一次,听她的话,由着她摆布。

他给霍尔顿打了电话,请了病假,安静地回到床上,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进入了彻底的休整状态。

当晚,夏伊达训练完回家的时候,发现格雷穿着厚厚的大衣,在树林的入口处等着她。

“你怎么跑出来了?要是再受寒怎么办!”

夏伊达一边快步跑向他,一边责怪着。

这焦急的斥责也让格雷的心里快乐起来。

“今天睡了一天,觉得精神不错,就出来透透气,顺便……接你回家。”

她跑到面前的时候,格雷很自然地伸出手来,牵住了她的,与她手牵着手一起往回走。

交握的手心传递着彼此的体温,夏伊达发现他的体温果然已经没有那么高了,才终于放下心来。

这一整天,都在担心着,牵挂着,怕他又去忙碌,怕他又不顾及他的身体。这种牵挂有时会令她分神,以至于还受了霍尔顿的罚。

现在,听格雷说他果然乖乖地睡了一天,就一下子安心了,觉得就算是受了罚,也值得了。

“累吗?”格雷声音温柔地问。

夏伊达摇了摇头。

“没有那么累,我想,我可能是开始适应啦!”

是真的有这种感觉。霍尔顿担任了专属教练之后,对她实在是严厉得可以,训练强度也是前所未有的大。但是,现在过去了两个多星期,训练量并没有减少,但最初的那种死去活来的累却真真实实地一天比一天地减轻。

大概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最难挨的其实就是最初那一段。大多数选择了放弃的人,都是因为没能挺过那最初的痛苦。但是,如果坚持了下去,总是能等到柳暗花明的那一刻,而自己,则会因为那一段痛苦的坚持而跃上一个新的台阶。

就像现在,经过了一天的训练,非但不会倒下,还可以做不少的事情。

“明天我就回去,帮你们开始mirage的训练。如果你不太累的话,我们可以先开始一点。”

这是要给她“开小灶”的意思。

“可是你的身体……”

夏伊达当然开心,也清楚,他之所以那么用心地花费时间精力去研究,其实是为了自己。但是,这可是昨天还在发着烧的虚弱的人。

“我没事了,已经被你治好了。”格雷侧过脸望着她,“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不如,欠下我点什么?”

“什么?”

“就是……能让我开心的事。”说到这的时候,格雷的脸不由得红了红。

不过天黑,夏伊达根本看不清楚。

“好啊!”她痛快地答应着,“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嘛!”

格雷不说话,只牵着她回了家。

怎么说得出来呢,就是……“你让我抱一抱,亲近一会儿”……

看着那丫头清亮亮的兴奋的眼睛,就觉得自己的心思真是差劲。

两个人回来,也不多说别的,直接就去了练功房。

肩并肩地坐下来,格雷自然地揽着她的肩,把她揽到自己的怀里靠着,一边给她讲。

至少,这种程度的亲近,在家里的话,可以算作是自己小小的特权吧。

看上去,她也并不排斥,乖乖的,柔柔软软的,让人的一颗心都快要融化了。

一点也看不出是那个出门跑二十圈也不会叫苦叫累的风一样的女孩子。

安静地呆了一会儿,两个人的呼吸不自觉地调和在一起,变成了同样的节律。

“瞧,你已经进入了我的世界。”格雷温柔地望着她,微笑着说。

夏伊达有一些惊讶,却发现周围的灯光似乎有一些黯淡下来。

似乎是……即将进入他的mirage。

忽然想起了什么,夏伊达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格雷,你先等等!不许这样……突然地给我做示范!”

格雷愣了一下,灯光闪烁了几次,忽然又恢复了正常。

“怎么?”

夏伊达的脸忽然红了,挣开了他的怀抱。

“你……你是不是又要欺负我,骗我说我在做梦?”

格雷一愕,这才想起来上次的事。

一定是她把那句话放在了心上——自己曾经告诉过她,在mirage状态下,由于需要情绪的彻底集中和释放,所以会变得毫无自制力。

确实如此。

这一次,格雷是真心想给她做示范的,并没有打算进入mirage的完全态,但是小家伙却怕了自己。

格雷轻笑起来,伸手刮了她的鼻子一下。

“上次是我不好,我发誓,再也不用那样的方式……”

再也不骗你说是做梦了,但是克制不住的话,也没有办法,你原谅我好不好?

夏伊达听不到他心里说的那些,红着脸点了点头。

“刚刚有没有发现,你是怎么被我控制了的?”格雷问她。

夏伊达的注意力终于被这个问题吸引了过去,变得全神贯注。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惊叫起来:“是呼吸吗?”

格雷笑着点了点头。

“我思考了很久,也做了一些实验,终于想明白了,其实mirage在某种程度上,或许与催眠术是有共通之处的。只不过当你在舞蹈的过程中,是很难分心去考虑这些的,所以它比催眠术的难度还要大得多,必须让它成为本能的一部分。”

夏伊达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在刚刚那一瞬的体验中,好像也凭身体的感觉抓住了一丝可以理解的东西。

第257章 mirage的真相

夏伊达发现,刚刚忽然被格雷mirage的影子所覆盖,就是因为自己的呼吸不知不觉地被他的呼吸节律所覆盖。

就是说,要想办法,去让别人的呼吸追随自己的呼吸,继而引导他们的潜意识追随自己的情绪,是这样的道理吗?

可是在舞蹈之中,身体在大幅度地运动着,呼吸很难做到平稳不乱,而且,也确实难以分神去有意地对观众的呼吸和情绪进行引导和控制。

而且,剧场是那么大,观众距离舞者那么远……

这样一想,反而被吓住了,觉得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都不知道自己前面有两次误打误撞地进入了mirage是怎么做到的。

难怪没有人能够在舞台上真正地控制它!

而格雷,在他年仅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做到了这一点!

夏伊达仰慕地看着身边的男人,简直快要流下了口水。

格雷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忍不住轻笑出声。

“不要着急,从最简单的做起。每个人迫使对方进行呼吸追随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我因为当时在舞台上不得不戴面具,所以我的方式是特定的肢体律动和眼神。但是你会自由得多,你可以以自己的方式,尝试让别人的呼吸与你调和的简单第一步。整个mirage的训练过程,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方法,是最重要的。”

“那,然后呢?”夏伊达兴奋起来。

格雷觉得她这种一谈及舞蹈就兴奋莫名的状态非常可爱,于是就重新把她揽回来,继续讲下去。

“当呼吸调和之后,要设法对他们的意识进行引导和深化,这依然需要你去发掘自己的引导方式。当这种引导潜移默化地到达一定程度的时候,你就要对他们忽然下达一个仿佛有魔法的指令,就像一个仪式一样,他们就会忽然沉浸进去!”

“太抽象了……”夏伊达哭丧着脸叫起来。

“如果很简单,很轻而易举,那不是人人都可以进入mirage?就算我努力地把自己的经验总结出来,你们也不一定做得到呢。”

“那我应该用什么样的方法,下什么样的指令呢?”

格雷戳了她的脑壳一下。

“自己动脑子,自己实验去吧,这个别人可代替不了!”

“那你呢?”

“我……可以做到这样已经很久了,而且,这大概还与一个人的天赋有关系。现在的我,已经可以用不同的方式,不同的指令达到这个目的了。”

“好厉害……”夏伊达由衷地赞叹。

怎么这么厉害!而这么厉害的人,现在居然就这样坐在身边,像个普通的大男孩一样,与自己相依相偎,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不要着急,这件事情可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我们一起,慢慢练,慢慢找。”格雷十分温柔地说,“这对其他人来说,是更加困难的任务,所以,不要怕,你比他们有天赋,我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

格雷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一起在练功房里,你对我说了一句‘你睡吧’,结果我就睡着了,隔了好长时间才醒。”

夏伊达认真地想了一阵子,才想起来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那时候她和格雷才刚刚认识,她还没有考入北都学园。

那个时候,他还是高高在上的神。

“那一次,我真的很意外。”格雷说,“虽然那天我确实有些累了,但我绝对不会在练功房那种地方睡着的,所以,那只能是你造成的。”

夏伊达惊讶地望着他,这些话,他从来没对自己说过。

原来,那么久以前的记忆,对于渺小的自己的记忆,他竟然全都记在心上。

这么一想,心里不由自主地甜了起来。

但是,怎么会出现那样的情况呢?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夏伊达说。

“我知道你那时是毫无意识的,而那时的你,对于mirage根本是一无所知。所以,我想那只能是某种天赋。你可以认真回忆一下,把所有的细节收拾在一起思考,想想那究竟是因为什么。”

夏伊达仔仔细细地回想着,回想着那一天格雷清淡而疲惫的样子,那一天他忍耐着身体的疲惫和疼痛给予自己的指导,想到那一天自己内心产生的感激和心疼。

“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啊,我也没有想暗示你,或者想强迫你,只是诚心诚意地想让你能够好好休息一下,不要这么累……”

格雷轻轻地爱抚了一下她的长发,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不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慢慢去寻找吧。也许‘诚心诚意’,就是你强大的武器呢……”

一定是非常强大的武器,因为她眼中的真诚,可以轻而易举地征服一个人,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甚至日复一日地沉溺,不能自拔。

这个世界过于复杂了,所以那种纯粹的真,显得非常稀有,是只热爱艺术却不擅于处理复杂人际关系的边缘人最容易被吸引的特质。

能拥有这样的珍宝真是太好了,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去做,多么辛苦都没有关系。

所以,接下来的许多天,格雷一边协助着霍尔顿把这些体会到的东西讲解传递给每一个参赛者,包括团体赛和个人赛的选手,一边在每个夜晚快要睡觉之前在自家的练功房里给夏伊达开开小灶,正好也可以和她单独相处一会儿。

单独的相处,即使全都是在练功,也是快乐的,是整整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格雷·范塔西亚对于mirage的理解和思考令学员们感觉震惊,然而这些日子,他们都已经陆续得知了范塔西亚就是吉尔伽美什这个事实,所以,即使震惊,对于这个人思考得出的结论也不得不产生一种近乎迷信的信服——毕竟吉尔伽美什是公认的当今唯一能够自主控制mirage的人。

而且这些日子,范塔西亚每一天都在他们面前展示不同的mirage场景,让他们在自己的mirage之中寻找感觉。再也没有什么是比事实更加具有说服力的了。

每个人都从他的研究中受到了启发,开始寻找属于自己的可以引导他人的呼吸和意识与自己调和的方法,并且,寻找可以让人瞬间沉浸入自己创造的世界的那个特殊的“令咒”。

在这栋属于四国竞技赛的备战楼里,从此产生了一个全新的项目,那就是参赛选手之间随时随地会出人意料地拿其他人做实验,看看究竟能不能形成mirage,又能不能让别人陷入自己的mirage。

第258章 刺眼

与预计中一样,第一个取得突破性进展的,是康斯坦丁·萨卡洛夫。

他原本就有进入mirage的能力,只不过无法自如地控制,只有在状态特别好的时候,才能够不经意地进入。但是最近,他变得格外沉默,技术水平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这同样也表现在对于mirage的突然顿悟。

他是在格雷毫无保留地讲解过经验之后,很快就在练习中有两三次短暂地进入了mirage。

康斯坦丁还从来没有在练习中进入过mirage,以前全部的经历,都是在舞台上,唯一的一次例外就是和夏伊达初次重逢在北都学园的时候。

那一次,他的mirage格外美,甚至突破了原有的静态背景,出现了动态的天鹅。

现在,又是他,以最快的度,实现了几次mirage的短暂爆。

能够在练习时做到这一点,说明他对于刻意的控制已经有了初步的领悟。

夏伊达现格雷花了很多的时间坐在旁边观看康斯坦丁的练习,有时还会过去神情认真地与他交谈。康斯坦丁看上去有些别扭,但是,他始终没有拒绝过格雷的交流。

每一次格雷与他谈完,康斯坦丁似乎总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再次出现一个小小的飞跃。

这样的现总让夏伊达非常感慨。

一直都很担心康斯坦丁,虽然他最近看上去进步神,但这种度的进步本来就是不正常的事情,尤其对于他这个水平的舞者来说。

夏伊达一直担心他身上的那根弦绷得太紧,总有一天会绷断了。

也担心自己,以及不时出现在他眼前的格雷,都会对他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

但是现在看来,用那样的眼光来看待康斯坦丁,真的是小觑了他的承受力和胸襟。

康斯坦丁的目光中一直隐忍着痛苦,却仍能克制住全部负面的情绪,以开放的胸襟接受格雷·范塔西亚的帮助。无论在什么样的状态下,他都仍能进行理智的判断,并以一颗感恩之心,对他人的善意予以接受,哪怕这善意是来自于自己的敌人。

这样的行为方式,让人无法想象这只是一名十八岁的少年。

康斯坦丁的心里清楚,格雷·范塔西亚对自己伸出这样的援助之手,也是隐忍着不悦的。范塔西亚不喜欢自己,但他是个十分理智的人,知道目前唯一可能突破和需要协助的人是谁。而范塔西亚,不得不承认,他拿出来的东西确实是殚精竭虑地用上了真心。

这样的人,就算是敌人,也值得尊敬。

当康斯坦丁如天空和大海一般碧蓝的mirage数次短暂地笼罩了整个练功房,所有人的心中都同时燃起了一股斗志。

尽管康斯坦丁是个天才,尽管一直以来他都走在前面,但在这个练功房里的,又有哪一个是弱者,又有哪一个是愿意服输的呢?

最经常拿夏伊达来做实验的是安吉拉,她经常搞一些背后的袭击,看能不能在夏伊达不注意的时候把她的呼吸节律控制住。不过安吉拉至今还没有成功过,每次实验失败,都会忍不住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哇哇叫,看上去可爱极了。

有时候,朱利安竟然也会拿夏伊达来练习,可就算夏伊达主动去配合也没有用,这让朱利安感觉相当沮丧。

时间还短,连夏伊达自己,都丝毫没有找到那个属于自己的方法。不过这一次,霍尔顿校长一反常态,告诉他们不要着急,剩下的时间都可以用来慢慢体会,而且,这是要努力完成,却不是要必须完成的大目标。

每一天,仍然是以练习技巧和指定的成品舞为主,又渐渐地加入了双人、三人、群舞的训练。这对于夏伊达来说是一个惊喜,因为她没有被分类打标签,除了与康斯坦丁合练了一支双人舞之外,还有幸与托特·波利斯合作了一支民俗舞。

舞码一看就是格雷编的,因为舞蹈中大量使用了夏伊达家乡的元素。她自己家乡的民俗舞与托特的民俗舞融合在一起,在视觉冲突之中又显现出十分奇特的和谐。

当然,最好的体验还是与康斯坦丁的合作。

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与康斯坦丁共舞。

康斯坦丁是一个独舞演员,但他自从面对镜头,吐露出希望尝试双人舞的心声之后,就已经开始为这一天做准备了。到现在,他已经可以直接上手,根本看不出是一名缺少双人舞表演经验的“门外汉”。

对于一切技巧,他都把控得毫无瑕疵,而他的肢体力量和稳定性,更是让人放心到可以把命都交给他。不过,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与康斯坦丁合作的最大的好,在于他内心天然具有的那种极致的温柔。

他会去追求动作的完美度,但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舞伴。他与舞伴之间不仅仅是合作的关系,很大程度上,他会不经意地去呵护自己的舞伴,让她不会承担任何的风险和困难。

尽管配得上康斯坦丁的唯美度是天下最难的挑战之一,但与他共舞,却永远是轻松而愉悦的,甚至连心理上的压力,都会被他那自然的温柔笑容所消减。

真正强大的人,往往是温和、宽广且没有攻击性的,康斯坦丁的存在就是一个最好的示例。以前没有机会这样地朝夕相处,现在,所有相处过的人对于康斯坦丁的认识,都不约而同地升华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康斯坦丁很珍惜与夏伊达的共舞,他显得很愉快,并没有做过任何让夏伊达为难的事,甚至连那样的话也不会说。他只是在扮演“舞伴”这个角色的短暂时光中,与她在一起,谈舞蹈的事,谈动作的磨合,谈提高的方法。夏伊达感觉,从他的身上再一次学到了很多。

在四国竞技赛上,几乎不可能用到这些已经编排和练习成熟的舞蹈,所有的练习,不过是一种磨合与彼此熟悉。但准备好的编舞中的元素,在完美练习之后也可能被分解开来应用于比赛,所以这些练习的阶段,谁也不敢有半点的马虎。

夏伊达在入学考试的第一轮,由康斯坦丁做示范者进行舞段摹仿的时候,就曾经与康斯坦丁一同进入过mirage。现在,终于有了机会跳真正的双人舞,在舞蹈的过程中,就渐渐地开始抓住了一丝感觉。

偶尔,在舞蹈时,周围的人会感受到空气中出现一丝莹莹的绿意。

是她开始有所领悟了——不时路过练功房并特意来看她一眼的格雷心里想着。

但是,这草原的生机勃勃的色彩,头一次让格雷觉得怎么如此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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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心动的频率

睡前,夏伊达去格雷的房间给他送牛奶。

格雷正倚在沙发上看书,已经穿上了长睡衣,台灯的光把他的影子映得朦胧而柔软。

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的时候,心怦怦乱跳了很久很久。

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只觉得好看,淡淡的温柔。

夏伊达照例是把牛奶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在他的身边坐下来,与他安静地相伴片刻。

只要他在家的时候,就算是晚上还一起做了别的,这点小小的温存也像个仪式似的,从来不会省略。

但是格雷没有像平时那样,伸出手臂把她揽在怀中,或是在她的额头上充满温柔地吻上一下。

他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很累。

夏伊达想给他讲点新鲜的,让他开心开心。

“你知道吗?今天,伊森·帕拉迪斯好像也快要进入mirage了,虽然非常非常的不明显。”

“嗯……”格雷把书扔在一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你知道吗,特别不可思议,帕拉迪斯……他的mirage很可能是粉红色的耶,真是好浪漫!没想到那么漂亮的颜色,会被一个男孩子给抢走了……”

提到mirage,格雷终于忍耐不住地烦躁起来。

“你也快了,不是吗?”他干巴巴地说,语气听上去生硬而不自然。

夏伊达愣了一下。

“你……看见啦?”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只是一点点,差不多可以忽略的,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你呢……”

这时候,她才发现,格雷眉头微蹙,好像是有点不高兴。

夏伊达往格雷身边凑了凑,两个人的身体挨在一块儿,可以感觉到格雷的睡衣软软的,以及他身上传过来好闻的味道。

“你怎么啦?”夏伊达用肩膀轻轻地顶了他一下。

格雷半天没说话,可是书又放下得太早,没办法假装看书。

“我每天都陪你练了的……”

“嗯,所以才会有了一点进步呀!”

格雷每天在练功房里要带着所有人找感觉,无法太多地关照她。但只要回家,他就会给夏伊达开一点点小灶,特意陪她练习一会儿。

对于这一点,夏伊达一直很开心,觉得是自己的秘密武器。

每天一点点,虽然一直也没找到感觉,可是她相信,这些练习都不是白做的。只要坚持,量变就会引起质变,就像今天这样,已经摸到了那感觉精灵的一点小小的尾巴。

“所以……跟我练的时候没感觉,跟他跳双人舞的时候,就一下子找到感觉了吗?”

夏伊达吓了一跳,发现格雷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眼神中闪烁着冷冽的光。

很久,没有看到过他如此不温柔的眼神了。

他生气了!

可是这个生气的原因……

他话中的“他”肯定没有第二个人。今天跟自己一起练习双人舞的,就是科斯嘉,再也没有其他人。

可是,她之所以找到了一点mirage的感觉,可不是因为科斯嘉的缘故啊!

就是积累到那里了,开始慢慢地发生反应,就像种子经过了长时间的覆土,在足够的水分和温度下终于决定破土而出一样。

然而,格雷这是……在吃醋吗?

这是头一次,在格雷看上去有些生气的时候,夏伊达一点也没有害怕,反而感觉很有意思,甚至心里有点甜丝丝的。

想想刚认识的时候,只要这个人板起脸来,说几句重话,她就会吓得瑟瑟发抖,可是现在,当他板起脸来的时候,却显得意外的孩子气。

他竟然有这样的一面呢,这个样子,应该是从来不会在其他任何人面前显现的——真的是好可爱!

夏伊达跳上沙发,跪在软软的垫子上,用一只胳膊勒住格雷的脖子。

“你干嘛?”格雷有些气鼓鼓地问,可是身体却没动,舍不得反抗。

夏伊达把另一只手伸出来,五指分开,手背在他眼前晃啊晃的。

“你瞧!”

白嫩的小手,是经常握在掌心的。那小手的触感很美好,细细的,软软的,让人的心会像奶糖一样地融化。

不仅仅是触感,她的手天生就很漂亮。

格雷的手也很漂亮,但她的手漂亮得完全不一样,没有那看上去坚韧有力的骨节,动作起来柔软得像飘摇的水草。

“原来这就是女孩子的手吗?”格雷曾经在心里面悄悄地感叹。

一开始,她的手没有这么好看,因为劳动得多了,又不懂得爱惜,所以粗糙得很。现在,她渐渐开始有了一名舞者的自觉,开始保护自己的手足和身体的皮肤,很快就变得嫩嫩白白,充满了诱惑力。

最让格雷心里愉快的是,她特别喜欢自己常用的那一款润肤霜!

似乎曾经无意中扔给她一管的,那个时候还没有那么在意,所以差一点都把这件事情忘掉了。可是后来有一天发现她……竟然像对待宝贝似的收藏着用完的挤得皱皱巴巴的包装皮!

她像做了坏事被发现的小偷似的,红着脸支支吾吾地招认了心里的一些小秘密,说是……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格雷没有办法形容听了这些话之后心里的感受,觉得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天底下各种愉悦的感觉,竟然能在这短时间内就变着法儿地找上他,真让人快乐得心慌意乱。

那些磕磕绊绊的美妙话语,少女红透的脸颊,就像伊甸园里引诱人犯罪的苹果。要是能抵御得了这种诱惑,那就不是人类,违悖人性了。

那一天,格雷把她抱在怀里,实实在在地亲近了一番,直到自己差一点再次变成恶魔,才恋恋不舍地放开,落荒而逃。

后来,就是送她润肤霜,手霜,足霜,面膜,同一个牌子,堆成小小的山。其实,在此之前,格雷根本就连自己最爱用的润肤霜是什么牌子都不清楚,只是觉得味道好,效果好,就毫无意识地拿来用,一直用,从来没想过要换。

但是现在,不但知道了品牌,每天自用的时候也很开心,只想着用自己的味道包裹她,占领她,让她变得和自己一样。

不过现在眼前这只手,似乎跟平时哪里有些不一样似的。

白皙的小手在眼前晃啊晃的,似乎比以前多了一丝妖娆,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女身上多的那一丝性感的诱惑。

又忽然觉得,这只狡猾的小手,摇动的频率有那么一点点说不出的古怪。

“红色的……指甲油?”

“答——对了!”少女轻轻地笑起来。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一点点遥远。格雷心里一惊,蓦然发现,自己的呼吸,不知什么时候,竟变成了与她相同的频率!

第260章 血肉相连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格雷惊讶地发现,自己亲自教给她的第一条规则,她居然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拿我当实验品吗?

“你不是说,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没感觉吗?”女孩露出了狡猾的笑容,根本不像平时的她,“可是我想明白了,天底下只有对付你,是最最容易的事情!”

格雷望着她,发现那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正含着笑望着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深邃。

还没有反应过来,姑娘已经凑到很近。她的脸忽然红了,但是,还是不屈不挠地靠过去,轻轻地,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格雷一下子被这甜蜜的攻击搞得晕头转向,所有那些不快的小心思全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可是这一回是不一样的,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周围,似乎被一抹淡淡的绿意包围了。

很浅很淡,不用心去体察甚至有些难以觉知。然而它确实在那里,带着满满的清爽和温柔。

是她的mirage无疑!虽然还很不成熟。

“怎么会……”

这是头一次,她的行动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格雷甚至没能理解她是怎么做到的。

姑娘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因为你变脆弱了嘛,丧失了防御能力,所以被我牵着鼻子走!”

“这个红色的指甲油也是吗?”

“因为,我看到帕拉迪斯的尝试,怀疑他是利用了手腕上带着的一排金环——很显眼。或许我们需要引人注目的东西,这样,可以让人不知不觉地目光跟着它去动!今天我就是用这个试的呢,在小范围内,好像真的管用。”

“那个发动的令咒……”

“没有想出来呢!不过,对你的话……”

说着,姑娘的脸不知不觉地更红了。

对他的话,只要轻轻的一个吻,就能让他丧失本能的抵抗力,很容易就会受到暗示。

格雷听着,嘴角不自觉微微地上扬。

“你这样是犯规的啊——要是其他人呢?我可不能容忍你用这样的手段!”

“不会的啦,所以才说,只有对付你最容易嘛!我还在想呀……”

话音未落,却发现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幽暗而静谧,自己反陷进了对方的mirage里。

他甚至根本就没有动,完全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样的方法发动的。

夏伊达造出的mirage还没有消失,与格雷的暗夜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变化,仿佛回到了夜色中宽广的草原。

夏伊达的心一下子澎湃起来,他就这样一下子,拉着她回到了深爱着的故乡。

“你的绿色很美……”格雷的眼睛仿佛宝石一般迷人,“但是,绝不许再对别人,使出这样的小伎俩!”

“说了,不会的,只对你……”给他的美色迷惑,夏伊达的声音也变得低下来,缓缓的。

“可我还是在想,应该怎么罚你……”

二人目光交融,在幽暗而迷人的胜景中渐渐变得炽热。

姑娘这一次没有躲闪,而是轻轻地,低哑地吐出一个字:“嗯……”

两个人很自然地相拥,就仿佛相拥于月下无际的原野。在迷人的一切里,两个人忘记了所有,只全心全意地亲吻着对方,难舍难分地缠绵了很久。

能够加入北都学园七人团队的,就算相处久了感觉跟常人也没有什么区别,然而这其中的每一个,其实都是出类拔萃的天赋者。

mirage效果的初步体现果然也是从这七个人开始的。

格雷被夏伊达抚慰了之后,放下心来,更加用心地投入了mirage的研究。他的想法甚至变得有些孩子气——必须找到更好,更简洁的方法,最好让每一个人都能轻易理解,因为她这样希望着,如果做到了,她就会给他奖赏。

这并不是因为她有心计,正相反,从她那里得到的奖赏全都来自于她兴奋时的自然表达。那些奖赏也是小小的,但就是诱人到不能自拔,甚至为了一个小跳着扑上来的拥抱,就能努力到三天三夜不睡觉似的。

格雷也觉得自己的心思好像变幼稚了,变得像她一样笨。可是,心理上却是乐此不疲的,并没有觉得变幼稚了有什么不好。

反正也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的。

就这样,日子过得很快,每个人都在一点一点地成长进步。虽然mirage的控制仍然谈不上成功,但是练功房里越来越多地忽然呈现出各种色彩,还是让人的心里充满了希望。

都是些骄傲的人,但他们现在看待格雷·范塔西亚的眼光都有了些许的改变。

除了那些原本就对他熟悉的,其他人,从最初的傲慢甚至敌视,渐渐地变得尊重甚至敬畏。除了那些堪称优异的编舞作品,任何一个人都能明白,如果没有格雷·范塔西亚的存在,那么自己抵达与mirage的交集,很可能还有着异常遥远的距离。

至于夏伊达,就感觉自己是非常幸运了。

熬过了最初的艰难,她忽然一下子适应了霍尔顿校长的严苛,并且在技术上出现了日新月异的飞速提升。

真正用肉体的痛苦沉浸进去,在长时间、大量的练习中,她逐渐发觉,不愧是校长啊!

霍尔顿对于舞蹈理解的深度和广度,是连格雷都根本无法比拟的。格雷已经是相当广博,相当有领悟力和天赋,又跨界修行,在舞蹈方面,格雷一直是夏伊达的神。可是,格雷毕竟年轻,而霍尔顿拥有的对于舞蹈的理解,则是天赋、修行加上时间赐予的见识和经验一并铸就的。

霍尔顿没有给夏伊达设定专攻的方向,这是与其他人的要求都不一样的地方。与之相反,他饶有兴味地让她去尝试很多新的东西,就好像在拿她做实验一样。

夏伊达也很喜欢这种感觉,渐渐地,每天见识的东西都是新鲜的,令人兴奋的。她总是痴迷地一头扎进去,全身心地去体验和学习,每一天都有新的令人激动的收获。

有种隐隐的感觉,霍尔顿希望她能够变成另外一种利器,作为团体中的一个变数而存在。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些对夏伊达忽略及鄙视的眼神和语言全都消失了。她以自己的努力,成为了团体中不亚于他人的存在。

这是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

当然,这与格雷想法设法抽出时间来的陪伴和指引也是分不开的。

渐渐地,两个人暂且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并没有特别的如胶似漆,经常是各自为战,却无比地珍视那短暂相处的时光,并感觉彼此开始血肉相连,难以割舍。

第261章 无偿的打工者

根据训练的制度,除了每周一至五的课后到晚上的时间,周六是更加疲惫和辛苦的日子。周六没有课,要集训整整一天,训练量可就比上课大多了。周日放假一天,给大家休息和补充体能,休息好了,周一继续新一轮的受虐。

不过这个周六有点特殊,提前了两天就通知可以放假不训练,因为要组织参赛队员去看小剧场表演。

之前,也有过许多相当好的舞台演出,但都是事先通知时间,由队员自己决定去不去看。如果去的话,也是领了票之后自行前往,看完了,就要迅速回来继续投入训练。

什么了不得的演出,要停训集体去看呢?

“明天,你去吗?”饭桌上,夏伊达悄悄地问格雷。

“去不了,明天霍尔顿给我安排了任务。”格雷说,淡淡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遗憾。

“伊达,我们明天一起去!”安吉拉开心地说。

“什么好事情,我能不能一起去?”坐在旁边的罗曼·克利斯朵夫插嘴道。

周五的傍晚,一家人难得地聚在一起吃饭。这完全得益于明天的停训。教练团队商量了一下,感觉反正停训,不如干脆让队员休息的更彻底一些,于是就连周五的晚上也停训了。

这样坐在一起,不赶时间,不着急地吃上一顿饭的机会,似乎很久很久都没有了。

北之国的冬季很长,但也终于过去,现在已经是真正的春天。范塔西亚宅四周环绕的树木都已呈现出蓬勃的生机,鸟儿欢快到连黄昏都不放弃最后的鸣唱。

班杰明也很开心,特意用最应季的食物烹饪了整整一桌诱人的美食,开了最好的酒,让他们好好地放松一番。

在这样的一个时机,这些自幼受着严格教育的贵族子女,也一改往昔餐桌上的优雅,似乎完全放弃了礼仪。

相反,他们在吃东西时相谈甚欢,就连格雷都不例外。

罗曼·克利斯朵夫是满口抱怨地来给格雷送新曲子的。这些日子,他感觉无聊得很,因为格雷的行踪神出鬼没,经常根本联系不上。而现在,连好脾气的安吉拉都专注练习,没工夫搭理他了。

除了这令人恼火的寂寞,还要被格雷剥削和压榨,为他打工。

今天过来送东西,意外地发现所有人竟然都在,宅邸难得地恢复了原有的“温馨”——其实原来也谈不上什么温馨,可是至少人总是在的。

所以,他硬是留下来,非要一起吃晚饭不可。

“我们参赛队组织的观摩,你来做什么呀!”安吉拉不屑地说,“你又不跳舞,而且明天去看的也不是舞蹈演出。”

“那是什么?”夏伊达惊讶。

“你连这个都没听说呀!”安吉拉格格地笑起来,“虽然校长没有直说,可是,他们打听出来说是给咱们包了催眠大师表演的小剧场呢!是不是呀,格雷?”

格雷笑而不语,意思里就是默认。

催眠术的……表演?

夏伊达忽然意识到,这项活动很可能根本就是格雷一手安排的,目的是为了强化大家对于mirage的理解。

因为,他曾经亲口说过,mirage和催眠术,在有些方面确实颇有共通之处。

心里一下子有些雀跃,对于明天的观摩,也变得更加期待了起来。

“催眠术怎么了,催眠术我就不能去看吗?”罗曼一下子赌起气来,尽管他其实对于催眠术根本就没有什么兴趣。

他从小就有些叛逆和桀骜不驯,别人不让他做的,他往往就非要尝试一下不可。

这也是他从小就不太讨人喜欢,尽管才华横溢却总是饱受争议的原因之一。

在格雷家里,罗曼对于自己的本性更是从来不加以掩饰。

“你又不是参赛选手,我们是包场的!”安吉拉叫起来,“外人一律不得入内!”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丫头片子!”罗曼立即还以颜色,“你最近练的几支舞,新曲是谁写的啊?我熬夜熬得皮肤都不好了,从你们这破学校一分钱都拿不到,天底下有这么可笑的事情吗!看个催眠表演,他们求我还求不来呢,我看看明天谁敢拦着我!”

这一点,罗曼说得倒是实话。由于格雷的关系,罗曼经常是顺手就被拉来当了苦力,他尽管嘴上骂骂咧咧的,活可是从来没少干。北都学园的教练团队,直至校长本人,对他都是相当感激和客气的。

“我不管,明天格雷不去,我要去给你这小丫头片子当家长!”罗曼盯着安吉拉,一脸得意地说。

“讨厌!”安吉拉的小脸涨得红扑扑的。

“去吧,没人拦着你。”格雷放下餐叉,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一脸淡定地说。

“?”

对于格雷的态度,罗曼·克利斯朵夫感觉十分意外。

正常情况下,罗曼的想法和要求,格雷都是第一时间先给怼回去的。但是今天很奇怪,他不但没有反对,还支持了这一任性的想法。

“不会是……有陷阱吧……”罗曼忽然变得小心起来。

格雷不屑地嗤笑一声:“爱去不去!”

“好!明天我就来接你,安吉拉!”罗曼摆出一付“谁怕谁”的架势,又用下巴指了指夏伊达,“还有你,也凑和捎上。”

格雷不动声色,但罗曼·克利斯朵夫的性格他是了解的,所以,这其实是他从背后悄悄地推了罗曼一把。

这一次,在内心的深处,格雷是希望罗曼能去的。

这一次的小剧场表演,本来是他花了不少心思调研和筹备的,准备了不少对于mirage的理解有可能有助益的东西。但是这两天霍尔顿那里确实有件急事,要想搞定非格雷不可,所以,明天也就十分遗憾地不能参加了。

不能参加是小事,对这些学员,对夏伊达本身,都不会产生什么影响。但是,还是希望能在她身边的,哪怕是远远地看着也可以。

毕竟催眠术和mirage都是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东西,沉浸进去,人的心神容易不稳。明天,自己不在,康斯坦丁可是在的。

绝没有不信任夏伊达的意思,可是,让康斯坦丁和她相处,无论如何,心里都是不舒坦的,这一点,本来就是陷入热恋中的傻男人不可自拔的愚蠢。

如果罗曼·克利斯朵夫在的话,反倒好。虽然罗曼对夏伊达一点也不感兴趣,可他同样把夏伊达看成了范塔西亚宅的私有物件,只要康斯坦丁对夏伊达示好,他就一定会忍不住出言相讥。

这样一想,内心深处就有些自感卑劣的安心和愉悦。

第262章 幻影剧团

第二天,两个女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轻松愉快地上了罗曼的车,怀着期待的心情去了剧场。

夏伊达难得妆扮,给安吉拉拽着化了妆,又穿上了一套非常合身的小套装,在格雷的眼中竟比外头的春色还明媚。他心里又是喜欢,又是不安,简直有点不想把她放出门去了。

但是,格雷·范塔西亚还不至于幼稚到这种程度。

他也期待着,今天,她能有更多属于自己的收获。

北都学园联系的,是北之都最好的先锋小剧场。场地不大,也不处于市中心,周围很安静,环境很美好。

夏伊达从来没有来过。

这边并不繁华,先锋小剧场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经营问题。但是,每当这里有什么公演的时候,周围就会忽然冒出很多人,都是绝非顺路,而是特意慕名前来,真正印证了那句老话——酒香不怕巷子深。

“这附近有一家超级好吃的餐厅,女孩子都喜欢的,一般没品味的人可发现不了!”罗曼·克利斯朵夫一边熟练地找地方停车,一边一脸得意地说,“昨天晚上我就订了位,要不是我在那里是高级VIP客户,提前一天可根本订不上呢!等看完了,我带你们去吃。”

罗曼根本就不是北之国人,但他在北之国居住的这几年,早已经把都城的每一个街区都了解得透彻无比,与格雷完全不一样。格雷出门总是直奔目的地,连看风景都是。当格雷心中有了一个目标,眼神连旁落都不会。

所以,如果问格雷,这座他已经生活了五年的城市有哪些剧场,哪些图书馆,哪些最好的风景,他可以说得出来,但是如果问他这里有哪些商城,哪些餐馆,哪些娱乐设置,他就有可能像个初来乍到的异乡人一样一脸懵逼。

出门的时候,还是有罗曼·克利斯朵夫作陪最为舒适——什么都不需要想,什么都不需要管,他会一切为你打理妥帖,一路上还有风趣却绝不低俗的言谈与你解闷。

而且,他的回眸一笑,一头淡金色长发沐着朝阳,让他像个晨曦中的优雅天使,而不像生活在凡间的人类。

如果是新认识的姑娘,可能这一路就已经被罗曼迷住了,但是安吉拉显然不吃他这一套。

“高级VIP啊,好厉害呢,还不知道是带了多少姑娘来这里吃过饭,你以为我们会希罕吗?”

“小丫头片子,说话怎么越来越难听了!我可是选了半天才选定这家,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夏伊达倒是不觉得罗曼带好多姑娘吃过的餐厅自己有什么忌讳的,相反,她对于罗曼都赞不绝口的餐厅真心颇有几分好奇。不过安吉拉看上去不喜欢,安吉拉不喜欢的,她也就不想去了。

只是有些奇怪。安吉拉是个那么温柔的小姑娘,对谁都好,就像个小天使一样,唯独对罗曼,完全不一样,仿佛罗曼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敌人。

而且,这种对立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就在入住范塔西亚宅的半年里,就能明显地感觉到,安吉拉对罗曼更差了。

他们明明是一起长大的呀。

罗曼·克利斯朵夫不喜欢夏伊达,但是夏伊达却很喜欢罗曼,罗曼对她说什么难听的话她都不在乎。

因为真的是被他的音乐俘获了。

一开始也觉得这样的人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脾气坏,毒舌,还乱交女朋友。但是,从第一次听到罗曼的音乐,就感受到了巨大的惊讶。

一个人,创作的音乐可以美成这样,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似乎忽然变得根本就不重要。

自从跟着听过罗曼的一场音乐会,夏伊达就成了罗曼的忠实粉丝,只要能空出时间,他的音乐会绝对是每场必到,比被迫前往的格雷和安吉拉去得都勤。

因为真是太喜欢了!

罗曼·克利斯朵夫的音乐中,有种与他本人的外在看上去截然不同的纯粹。如果单凭音乐来判断一个人的话,根本无法在脑海中勾勒出作者真实的样子。

罗曼虽然有些敌视夏伊达,从来不为她那些发自真心的赞美所动,但后来却总是臭着一张脸,给她弄来每场音乐会的门票,为她留下最好的座位。

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呢!

所以夏伊达看着罗曼和安吉拉拌着嘴,推推搡搡地在前面走,也觉得特别有趣,连心情都好了起来。

很快,所有的人就都到了。

令人惊奇的是,小剧场里根本就没有装饰,不像一般演出时那么隆重,显得意外的平实。

就好像今天根本就没有打算表演一样。

一位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四五十岁的绅士,十分和颜悦色地从后台上来,走到离这些“观众”很近的地方。

“各位先生小姐早安,”他优雅地鞠了一躬,打了招呼,“能够与北都学园最天才的舞者们在这里相见,是我们的荣幸!”

学生们连忙鞠躬还礼,都没想到表演者会如此近距离地出来打招呼,就像平时聊天一样。

“我是幻影剧团的团长穆萨,”绅士说,“如各位所见,今天并没有打算以我们平时表演的方式接待大家,而是打算与大家近距离地交流。这是与你们学校的一位范塔西亚先生进行过深入沟通之后的结果,他可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我们花了很多心思想把他挖过来,但是未能成功!”

说着,穆萨扫视了一下台下的众人,摊了摊手。

“今天没能在这里看到他,很遗憾,本想借今天的机会继续劝说他呢!”

听了这些话,好几个人忍不住笑出声。

格雷·范塔西亚的mirage控制能力,已经被幻影剧团的各位催眠师认定为催眠术的天赋了吗?

夏伊达想象着格雷改行上台表演催眠术的样子,觉得有意思极了——今天要是他能回家的话,非要好好逗逗他不可!

天才嘛,就算不是跳舞,也在哪里都是天才!

“诸位,今天,我们剧团的全体成员破一下例,为你们近距离地奉上每个人的拿手好戏!这可是我们拿来吃饭的不传之秘,但是,范塔西亚先生之前的沟通确实打动了我们,我们愿意为你们这些未来的栋梁作出牺牲!”

穆萨向后退了一步,伸出一只手。

“现在,请容许我向大家介绍一下幻影剧团的成员们!”

隔了三秒,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

穆萨回过头去。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声音久久地回荡在小剧场的空气里。

穆萨的身体停滞了几秒,突然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第263章 危机

台下的女生们发出一阵尖叫,男生们纷纷上前,把女生护在身后。

夏伊达只觉得手一紧,是被康斯坦丁抓住了。他在第一时间把夏伊达拉到自己身边,用身体保护着她。

所有人都产生了一个疑问——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难道说……我们现在已经被催眠了?”有人带着几分迟疑地提出来。

大家这才想起来,这是一场催眠术的表演,而且,是学校特意联系的催眠体验,应该是非常与众不同的。

可是,不应该用这么惊悚的方式吧!难道今天,是让大家来体验一部恐怖片吗?

“啊!血,血!”忽然有女生尖叫起来。

定睛一看,穆萨团长倒地的身下,开始缓缓地渗出一小片血泊。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问一起过来的两名助教。

今天,由于是轻松的观摩,所以教师都没有过来,来的只是两个助教,都很年轻,只管事务性的工作,所以同样也是一脸的茫然的。

罗曼·克利斯朵夫一改往日的模样,显得十分严肃。他轻轻地拍了拍身边的安吉拉的头,低声在耳边嘱咐了一句:“不要害怕,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冷静。有我在,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说完,他把安吉拉向后推了推,自己则轻轻一跃,跳上了小舞台。

现在在台下的,是一群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大多都还未成年。罗曼太了解格雷,就算这场表演将会设计得多么出人意表,也不至于让这群小家伙看这种东西。

更何况,格雷那小子看得比命还重的丫头也在这里面,他自己又不在,不可能拿这些来吓唬那丫头。眼前这一幕,就连他一个大男人,看了都会留下心理阴影。

所以,这绝对不正常!

来的是一群毛孩子,唯一年长些的,也就是罗曼自己了。

格雷·范塔西亚,你这是在搞什么!罗曼心里忿忿地想着。可是,他认为自己是代格雷来的,所以此刻,也就不得不替格雷担起这份照应小鬼们的责任。

他在穆萨身边蹲下来,用手指探了探鼻息,呼吸非常微弱。

定睛一看,在穆萨的腹部,有一处汩汩地渗出血来,已经渗透了西装。

罗曼把穆萨的西装解开,赫然发现在他腹部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弹孔!

罗曼努力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并且,转过头去,尽力以镇定的语气对台下的学生们说:“不要慌乱,现在,分散开,尽快从各个出口离开这个地方,快!”

台下出现了一阵慌乱,但那只是像一阵风吹过了原野。这一群人,虽然都是些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心理素质却都是经历过千锤百炼的,比一般的成人还要好。

这样的慌乱甚至没有影响他们的判断力。

既然蹲在台上的罗曼·克利斯朵夫作出了这样的指示,就意味着,现在已经是非正常状态,而且,存在着现实的危险!

刚刚那一声,如果不是幻觉的话,那实在很像是……枪声!

康斯坦丁伸出手臂,把夏伊达紧紧地揽在怀中。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他对她次数屈指可数的拥抱。现在心里头,只想着怎样才能保护她平安无事地离开这里。

所有人都迅速地观察好了撤离的通路,准备立刻行动。只有安吉拉快速地跳上了舞台,拉住了罗曼·克利斯朵夫。

罗曼没想到她会冲过来,不由有些急了,低低地喝斥了一声:“你过来干什么,还不快走!”

他已经断定,倒在台上的人身上是真实的枪伤,而枪手,一定还在这附近。如果枪手的目的就是这位团长倒还好说,如果还有其他的目的,那么,在场的所有人,都有生命危险。

在这个节骨眼上,安吉拉不跑,反倒凑过来,这不是找死吗?

“一起走!”安吉拉十分坚定地说。

罗曼惊讶地看着这个小女孩,发现她的神情中没有平时的娇纵和对自己赤.裸裸的厌弃,而是坚决的,沉稳的,就像当年幼小的她含着眼泪,扯着自己的衣襟说“我要像格雷一样学跳舞”的时候一样。

“别再废话了,快滚!”罗曼忍不住吼起来。

安吉拉·范塔西亚,必须第一个离开这个鬼地方,她必须是安全的,而自己,在这种时刻不得不为他们殿后。

如果格雷·范塔西亚在这里,他也一定会这样做,现在,自己代理的,刚好是格雷的那个位置。

忽然,舞台的幕布后面传来清脆的拍掌的声音。

似乎是在鼓掌,一下一下的,非常清晰,敲击着人的耳膜。

“真是感人啊!”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今天的观众,看上去似乎不太一般呢!”

罗曼的心往下一沉,暗道一声:“糟了!”

幕布掀开,走出来几个人,穿着迷彩服,戴了黑色的头套,全副武装,就像特种部队的战士。

这显然不可能是幻影剧团的催眠师们。

至于那些擅长催眠术的大师以及剧场工作人员都到哪里去了,那可就不知道了。能够看到的,就只有中枪倒在台上,奄奄一息的穆萨团长。

出来的几个人,为首的那一个身材特别高大,手里端着一支微型冲锋枪。别人都是戴着黑色头套,只露出一双眼睛,只有他,是扎了一条红色的面巾,遮住半边脸,显得有些诡异。

这应该就是刚刚击掌和说话的人——这些人中的头领。

头领向旁边的人示意了一下,就有两个人跨出几步,把穆萨的身体拉起来,往后台拖过去,地上拉开了一条长长的血道子。

台下的所有人,谁都还没有来得及逃离,现在也都凝滞在原地,不敢移动。

这些人的手里,可都有枪呢!如果硬要跑的话,恐怕谁都没有办法活着出去。

“看来,你们都很聪明。”头领发话了,“没想到今天剧场里的观众这么少,也没想到是一群这么聪明的孩子,这真是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啊!”

不知为什么,这个人的语气听上去仿佛很兴奋。

“很抱歉各位,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我的人质了,如果你们一切都乖乖地配合,或许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不过,你们的运气如何,还是要看我们与有关方面交涉的结果,你们现在,还是原地坐下来,好好地祈祷吧!”

第264章 作为人质的罗曼·克利斯朵夫

人质?!

虽然已经有了很不好的心理预期,可还是有一种受到惊吓的感觉。

因为“人质”这个词,总是跟“绑架”、“勒索”、“流血”、“撕票”等一系列糟糕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本来大家还抱着一丝幻想,希望这是今天演出的一部分,但是看着台上的罗曼·克利斯朵夫的神情,这一丝幻想也彻底破灭了。

大概,这是遇到了人生中的一次重大的危机!

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称得上经历丰富,见识过大场面,但那都是关于艺术和美的,这种危险的局面却从来没有应对过。

没有经验,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才是对的。

头领的目光扫过下面,发现这一群看上去像是学生的少男少女虽然个个神色紧张,甚至有些发抖,却仍旧是比一般人冷静得多。

因为就算恐惧,竟没有一个人出现失态的表现,甚至没有人尖叫和哭泣起来。

今天的行动,调查了剧团的时间表,调查了所有团员,所有工作人员,但是观众是些什么人,确实没有调查过。

开始行动之后,才发现,今天的观众似乎异常的少,与幻影剧团平时的爆满状态截然不同。这一点令他们有些郁闷,因为“人质”这种东西,总是越多越有威力。

罗曼见头领有些分神,连忙对安吉拉连连使眼色,让她趁着他们不注意悄悄溜回人群中去。但就是这一个眼神,就被那红巾头领抓了个正着。

头领发出一声冷笑。

“想做什么?不是告诉你们,谁也不要动吗?所以,你们两个,就留在台上吧,等待的时间漫长而无趣,我们需要找一些乐子!”

罗曼暗暗心惊——这些家伙,不是一般人,是经历过严格训练的,他们的观察力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

“你们是什么人,到底有什么目的?”罗曼控制住情绪,十分冷静地问。

“反正这些都是公开的,告诉你们并也没有什么关系。”那人说起话来倒并不显得十分凶恶,“就是借你们的生命安全,为我们换出一个人来。”

“罪犯吗?”

“以你们的眼光来看,可以这么说吧。”

“那为什么非要选这个地方?这里小众,偏僻,人也少,万一政府对你们的要求置之不理呢?”

头领哼哼地笑起来。

“你以为他们能抓到我们的要人是这么容易的吗?让我们损失同伴的,就是这一群人,特别是——幻影剧团的穆萨!”

罗曼忽然理解了他的意思。今天袭击这个地方,不仅仅是要挟持在场的观众做人质,还另有一重“报仇”的性质在。他们要换回的那个人,似乎是就被穆萨抓进去的!

原来这群催眠大师,不仅作为“艺术家”而存在,必要的时候,还会与政府和警方、军方联合,参与一些隐秘的行动,对付那些常人不能对付的罪犯。

通常情况下,这样的参与都会是保密的,而且会通过种种手段掩饰参与者的身份。但是,在对手特别强大的情况下,危险仍然无处不在。

就比如说,今天这些人对于幻影剧团的赤.裸裸的报复。

现在,穆萨腹部中枪,被拖到后台,生死未卜。但是从他失血的量来看,如果不能得到及时的救治,性命不保也是迟早的事。

“我们的命都不值钱,”罗曼说,“你要是聪明的话,最好还是保住穆萨团长的性命,或许谈条件的时候还能多一点筹码。”

“嗯,是啊。”头领说,“刚开始看到剧场里只有这么少的人,我的心里还凉了一下子呢,但是看到你,可就不一样了。”

罗曼皱起了眉头。

“罗曼·克利斯朵夫,你这张脸实在是太显眼了,有你在,还愁他们不考虑吗?”

罗曼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你们这些大老粗,竟然听音乐吗?”

“哪儿的话!你的曲子我可也是用来解过闷的。”

“那不胜荣幸,”罗曼说,“反正也暴露了,藏也没意思。论身价的话,后面那一群催眠师,再加上我,也就差不多了吧。下面这些,都是我们歌剧团打杂的小毛孩子,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不如把他们放了,也好积点德,免得死后下地狱。”

头领盯着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摇了摇。

“我比你想象中的更了解你,罗曼·克利斯朵夫。”头领说,“听说你是个虚伪的花花公子,满口谎话连篇,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但是你要知道,说谎也是要看清对象的,随便信口开河可是要惹来杀身之祸的。”

正说话间,后面又过来了一个持枪的蒙面人,语速很快地说:“对于放不放人,还没有回复,只告诉我们说,剧场里的未成年人,都是北都学园最好的舞蹈新星,希望我们尊重艺术,不要伤害他们,马上把他们释放。”

头领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罗曼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不长脑子的人这么多!

难道,是想要用艺术来感化这些凶残的歹徒吗?

如果这些人都能感化得了,那世界上早就没有犯罪了!

这相当于把这一群小家伙全都推进了火坑,一个都别想跑!

幻影剧团的催眠师一个都没有出现,想必,是被这些人使用了非常规的手段,最大的可能是直接使他们失去了意识。这些人的同伙是被催眠师捕获的,所以他们现在最忌讳的,应该就是催眠师们。

剧场工作人员不能指望,他们没有什么反抗能力,只能在持枪歹徒的胁迫下对他们言听计从。

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身份,被抓住的那一个又有着怎样的危险性,政府最终会不会答应来解救他们——毕竟现在被劫持在先锋剧场的人数并不算多。

在代价特别巨大的情况下,牺牲人质,也并不是没有先例的。

暂时,谁也依靠不了,不知道应该如何自保,如何才能保证身后这群小家伙的平安。

罗曼·克利斯朵夫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会有这样子的想法呢?自己不明不白地卷入了这样的事件,竟然在这种时候会考虑起这帮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小屁孩的安危来。

我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来不及想太多,因为忽然听到了身后的安吉拉发出一声尖叫。

罗曼心里一惊,转头看时,却是那头领上前一步,伸手掐住安吉拉纤细的脖颈,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第265章 那强烈的恐惧

“安吉拉!”台下的夏伊达大叫一声,就要不顾一切地往台上冲。

康斯坦丁一把将她拽住了,死死地扣着她不让她动弹。

台上的头领把手里的微冲随便扔给身后的一人,拔出一支手枪,抵在了安吉拉的太阳穴上。

“下面的小姑娘,你还是老实一点比较好。你们要是乱动的话,我的手指难保不会发抖,手不稳的话,枪可是会走火的。”

夏伊达吓得僵住了,从来没有想过,安吉拉会像现在这样被人用枪指着头,就像砧板上的鱼肉那样。

这些人的样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他们的目的不能实现的话,安吉拉或许真的会死的!

“死”这个概念离她太过遥远,以至于一直都没有想象过,也没有什么心理准备。但是安吉拉是夏伊达来到北之国之后遇到的最重要的人之一,安吉拉有危险的话,她是绝不能坐视不理的。

“请,请不要这样!”夏伊达鼓起勇气叫出来,“她年龄小,你们不要这样对待她。请用我把她换下来,我会好好配合,好好听话的!”

康斯坦丁心里大急,但又没有办法,只好一拧身,把夏伊达的身体完完全全地包裹在自己身后。

不了解这些人的来历,也不清楚他们的作风是怎样的。这种人,通常是暴虐且乖戾的,对于公然挑战的“出头鸟”,他们是有可能直接开枪的。

所以他第一时间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夏伊达。

“啧啧,真是感人!”头领赞叹道,“你们这些小孩子果然不一般,是因为不懂事吗?但是,不好意思,请你最好还是闭嘴,我对你不感兴趣。如果再做多余的事,说多余的话,你和我手里这个小丫头,都不会被放过。这样说,够清楚吗?”

表义很清楚,夏伊达不敢再多说一句话,生怕会给安吉拉带来危险,心里却是焦急得如同火焰在焚烧一般。

“克利斯朵夫先生,”头领转向舞台上蹲着的罗曼,“看样子,这位小姑娘对你不错哟,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吗?”

罗曼缓缓站起身来,说:“如果是针对我的,那可真是不好意思,我跟她一点都不熟。你也说了,我可是个女人缘不错的人,这家伙,大概也是那些追在身后的女人之一吧?可惜是个小毛孩子,我没兴趣,女人,还是像女人的比较好。”

说着,他向那头领递了个“同是男人你懂的”眼神。然而这一招似乎不太管用,那身姿高大挺拔宛如高塔的男人根本不为所动。

“原来是这样么。反正现在也需要等待回音,时间会过得比较无聊,不如我一枪崩了她。人质嘛,总是要死几个见点血,才会有效果的。就把这小丫头尸体的照片……”

“慢着!”罗曼终于有些变了脸色,焦急地叫出来,“从你刚刚说的话,你是针对我的吧。既然针对我,为什么抓着这些无关的人不放手!”

“哦?果然是很关心嘛。”头领终于松开了掐着安吉拉脖子的手,安吉拉瘦小的身体委顿在地上,大口地呼吸着,不停地咳嗽。

罗曼想要上前扶她,但头领的手枪依然不偏不倚地抵在她的太阳穴上,让罗曼不敢轻举妄动。

“你是个音乐家?”

“既然你知道我是谁,又这样地针对着我,这些事情,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罗曼的心底生出一股火来。

他也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危机,第一次有人在他的面前掏出一条枪来,指着对他来说无比熟悉的人。绝不是内心毫无恐惧,罗曼·克利斯朵夫不是那种正直的英雄。但是此刻,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的恐惧——应该说,是焦急和不安压倒了心中那种恐惧的感觉。

应该怎么办呢?这个人拿枪指着的,是安吉拉,是安吉拉·范塔西亚呀!

安吉拉是格雷的妹妹,所以在罗曼的心里,也一直是妹妹,是小孩子,是需要照顾的人,是他希望幸福和开心的人。

此刻,安吉拉·范塔西亚跌坐在地上,白皙漂亮的面孔毫无血色,亚麻色蜷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如同一个苍白而脆弱的瓷娃娃。

可是她的眼神向罗曼望过来,那眼神是无比坚定的,仿佛在说:“罗曼,不要再说下去了,我没关系的,不要再激怒他……”

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孩子的眼神,罗曼惊讶地发觉,她似乎就在这一瞬间长成了一个成熟而美丽的少女。

也许,安吉拉·范塔西亚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只是心里一直不愿意承认而已。

罗曼想起一同经历过的点点滴滴。

他曾经恨过她,因为她,导致了自己的挚友从此走上了一条无比艰难和坎坷的道路。但是他也见证了她的蜕变,她的早熟,以及她以怎样一种顽强的态度努力地生活着。

渐渐地,这个很小的小女孩,用自己的行动,改变着罗曼对于她的看法。

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子,格雷没有怪过她,格雷希望她获得幸福,而罗曼,也一样希望她能够获得幸福。

罗曼不认为自己是个很好的人,他对不起很多人,特别是对不起很多对他付出过一颗真心的女性。他欣赏女性的美,却不能想象长期地与一个人相处而不感觉厌倦。与那种厌倦以及灵感的枯竭相比,他宁可做一个无情的小人。

但是安吉拉·范塔西亚,从来不在那些女人的行列里。

一直以为,她只是个孩子,根本就无法以一个女人的标准来衡量她。然而今天,在这样的危难关头,罗曼忽然发现,原来事情可能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看着这个柔弱纤细的少女在施暴者黑洞洞的枪口下颤抖,头脑里一股脑涌上的,全都是这么多年以来对于她的记忆。她的成长,她的娇嗔,她的小脾气,以及她的坚强。

平时的她,在自己面前是那么的牙尖嘴利,可是在现在这样的时刻,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坚强的小女生,却在努力地守护着自己。

可她委顿在地上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朵脆弱的花,一碰就会碎裂飘散。人类是如此脆弱,只要小小的一颗子弹,多年的时光凝结成的美好生命,自此就将不复存在。

罗曼的脑海中浮现出对于安吉拉·范塔西亚死亡场景的想象。安吉拉要是死了的话,那可怎么办?

他忽然发现,对于这一点的恐惧,似乎大过了内心全部其他的感情流动。

第266章 艰难的选择

安吉拉·范塔西亚,是世界上唯一可以安全倾诉的避风港。

罗曼·克利斯朵夫与格雷·范塔西亚一起长大,无论口头是否承认,都是生命融合于一处的密不可分的挚友。他们从彼此身上吸取养分和能力,并在巨大的脆弱面前给予对方生存的支撑。

这两个人在各自领域能够取得巨大的成就,与这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亲密关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这一点,他们从不承认,却在内心深处确信着,并相信此生都注定无法离分。

但是,灵魂上共生的二人,在那些琐屑的生活事务上,在那些私有领地的烦恼中,反倒比普通人更加没有交流的余地。

说出来,总是觉得很假,而且,在除了艺术以外的其他事情上,两个人的观点往往都是相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罗曼各种各样的事情,更愿意倾诉给安吉拉·范塔西亚。

已经忘记了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缘起,是她主动要听的吗?可是,为什么她每一次都那么坏脾气和毒舌呢?为什么她的坏脾气和毒舌又跟她哥哥不一样,并不让人感觉受到了鄙视和侵犯呢?

总之,安吉拉·范塔西亚就像一个避风港,无论她的态度是怎样的,仍能让人本能地感觉到,在她的身边,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她不会害你,也没有私心,她是真心真意地希望你过得好。

忽然发现,已经习惯了有这家伙在不远处的日子。如果回过头的时候不能看到她,心就会像破裂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放开她!哪怕你们的良心还存在一点点,也不应该去伤害一个年龄这么小的小姑娘!”罗曼愤怒地说,“既然你认识我,有问题想问我,或者,单纯地是想针对或者凌辱我,都不要把别人牵涉进来!”

头领低头看了看自己枪下的猎物。

“可是看上去,她倒不像是什么‘别人’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

头领想了想,忽然问:“罗曼·克利斯朵夫,你是个音乐家,你有多么爱音乐呢?”

罗曼怔住了——这,算是什么问题?

一个彻头彻尾的歹徒,拿枪指着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却要……和他谈音乐吗?

心中忽然燃起了一阵强烈的怒火。

他怒视着那个人,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讲下去。

很显然,那个人对于自己有一种莫名的敌视,不知道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反正回答什么,应该都是错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明白他究竟是在想些什么,最重要的是保证安吉拉的安全。

“像你这样的人,从小一定生活在非常优裕的环境中,一生顺风顺水,做自己想做的事,顺理成章地攀登上事业的高峰吧?像你这样的人,都没有面临过艰难的选择,真的可以称得上是热爱音乐吗?”

整个小剧场里一片静默,只有那个人说话的声音在空荡里回响着。

“音乐什么的,我也曾经很喜欢啊,罗曼·克利斯朵夫,你的音乐,还曾经在无穷无尽的战斗和血腥之中,陪伴我挨过好多个漫长的黑夜呢。但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就注定不会有梦想,所以,你的梦想又究竟有多少份量呢?”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密封的透明瓶子,里面装满了深红色的液体。

“实话跟你说,这是我特意准备好,折磨人质给政府那些人渣看的东西。这只瓶子里,装的是酸性物合成的毒药,具有腐蚀性。今天,既然克利斯朵夫你在这里,计划就改变了。现在,我把一个选择交给你。”

他单手把瓶塞拨开来,一股刺鼻的气味迅速地向四周弥漫。

“你把这瓶东西喝下去,喝下去的话,从此你的声带一定是不能工作了,你将不能再上台演唱,也有可能,消化道同时会遭受重创,从此身体不能支撑你作为一名音乐家存在的梦想。如果你把它喝下去,就放了这个女孩子,如果你选择不喝,那么我就一枪打死她,把处决她的视频传送给政府的那群人渣。”

说着,头领把手枪在安吉拉的太阳穴上用力顶了一下。

安吉拉张大了眼睛,把惊恐的眼神投向了罗曼·克利斯朵夫。

怎么可以这样!夏伊达听得又惊又怒,几乎就要喊了出来,她想要冲上台去,抱住安吉拉,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她,但却被康斯坦丁的手臂死死地箍住了。康斯坦丁甚至用手掩住了她的口鼻,让她连哼都哼不出来。

在这种时刻,夏伊达才绝望地发现,原来男女之间的力量差,是这样不可逾越的鸿沟。

康斯坦丁同样也是心急如焚,但是比起夏伊达,他毕竟冷静得多,也没有夏伊达与安吉拉那么近便的关系,处理起事情也就更加理智。

他心里清楚,这个时候,无论是谁冲出来,都只能是增加一个悲剧,根本就于事无补,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上面那个人是个怪人,但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他想要做的事,根本就没有人可以改变。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种场景之下,最先说话的竟然是成为了待宰的羔羊的安吉拉。

小女生的整副身躯都在颤抖,显然是怕到了极点。她的声音也在颤抖,但是,说出的却是令人意想不到的话。

不是“救救我”,不是“放过我”,她只是颤抖着对罗曼说了一句:“罗曼,为了我,不要听他的,不要喝!”

所有人都被这个小女生说出的话惊呆了,连那个用枪指着她的人眼神中都有一丝动容。

说出这句话,安吉拉反倒比一开始变得平静了许多。

“罗曼,我不想再看到格雷那样的事情发生了。我已经害了格雷,如果你也在我面前变成那样,我反正也会没有勇气生存下去的。不要听他的,不要管我!”

罗曼·克利斯朵夫站在不远的地方,俯视着安吉拉,两个人的眼神交融在一起。

他忽然感觉这个小女孩格外美丽,格外令人心疼。

他想起曾经有许多个悲伤的夜晚,还很小很小的她趴在自己的大腿上,啜泣着说:“罗曼,我是不是一个总带来坏事情的妖怪呢?如果不是这样,格雷怎么会……”

因为格雷的事情,她直到今天都仍然在不停地责怪着她自己。

她现在已经足够美丽,像一朵纯白的雪花。将来有一天,她会成长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怎么能让如此美丽的她,凋谢在这个不应该凋谢的年龄呢?

第267章 我最爱的罗曼·克利斯朵夫

罗曼·克利斯朵夫冲安吉拉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

就在这一刹那,仿佛不再畏惧什么了,觉得自己不像是自己,又仿佛觉得生而无憾。

“傻孩子,说什么呢?”他用十分轻松的语气对安吉拉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命重要呢?既然说到格雷,这么多年,你也看到了,那家伙不是过得不错嘛!有他在那里当先行者,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难道那家伙能做到的事,我就做不到吗?”

“这些年你也看到了格雷有多么痛苦不是吗?!”安吉拉忽然尖叫起来,“罗曼·克利斯朵夫,你也是个天才,让一个天才放弃他最爱的东西,是世界上最最痛苦的事,或许比死掉还要痛苦,难道看了格雷你还不明白吗?”

她的声音很尖锐,有些声嘶力竭,就仿佛在这一刻把许多年来埋藏在心底的痛苦和歉疚全都吼了出来。

“只是声音而已,安吉拉,贝多芬在创作的后期耳朵也是听不见的,但他的作品同样美妙至极。夺去我的声音,我还有双手,夺去我的双手,我还有头脑在。只要不死,你最爱的罗曼·克利斯朵夫哥哥就永远是一个天才!”

罗曼的声音轻松悦耳,仿佛说着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这一点,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然而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居然真的就想这样做一个英雄。

哪怕英雄的一生,注定要经历地狱,但那是之后的事,不在此刻的考虑范畴之内。

安吉拉的泪水夺眶而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叫出来:“是的,我最爱的罗曼·克利斯朵夫永远是一个天才,我不要你受到任何伤害!如果今天你把它喝下去,就算他不杀死我,我也不活了!”

罗曼愕然地望着她,发现她的用语并不是“最爱的罗曼·克利斯朵夫哥哥”,而是“我最爱的罗曼·克利斯朵夫”。

这其中的意思是截然不同的。

而少女也已经忘掉了恐惧,忘掉了一切,眼睛里只剩了热切的光芒。

读了她此刻的眼神,就会立即明了她的一切心事,这个小丫头,平时也真的很会掩饰自己呢。

惊讶之余,一种奇特的情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一直以来,对这家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这是最好的朋友的妹妹,曾经恨过,也曾经同情过。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躲在妈妈背后的小孩子,他看着她长大,直到有一天突然发现,她已经长成了一位美少女。

而且,已经是情窦初开的美妙年华。

从来没有在想象中亲近过她吗?不是的。罗曼很懂得欣赏女人的美,像这样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独特存在,对于男人来说其实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就忽然在她身上发现了那种隐秘的小小的性感了。

但是,罗曼没有纵容自己继续沉浸下去。

这是格雷的妹妹,与自己的妹妹是一样的,是绝对不可以去染指的人。再说,她实在太纯洁了,纯洁到自己根本就配不上。

罗曼·克利斯朵夫一直是以穿梭于花丛之中,可以轻易地捕获女人的芳心而自傲的,可是此刻,他却忽然为自己这样的生活方式而感到空虚和羞愧。

其实,一直以来都很空虚。

就算身边的女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换,每一个都能带来些许新鲜感,但是,每一次,从最初的最初,罗曼·克利斯朵夫就明白,那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要的。

今天,看着少女含泪的双眸,罗曼·克利斯朵夫忽然觉得,即使以后再也没有其他女人,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这是什么诡异的发展呀!罗曼暗暗地自嘲,我的审美品味是不是被格雷给传染坏了!这,能算得上是女人吗?

罗曼·克利斯朵夫上前一步,十分从容地从那歹徒的头领手中接过了那瓶红色的酸,凑近鼻子前闻了闻,皱起了眉头。

“恐怕是难以下咽呢……”他用嘲讽的眼神看向那始作俑者。

安吉拉发出一声尖叫,开始使出全身的力气扭打、抓咬那个男人,根本就不在意还有一把手枪顶在自己的脑袋上。她甚至希望此刻那个男人可以一枪打死自己,这样罗曼·克利斯朵夫就不用去做那种疯狂的事了。

台上正在激烈地挣扎,台下的夏伊达已经从手足无措的状态中渐渐地挣脱了出来。

当她被康斯坦丁紧紧地按在怀中不能动弹,并且反抗到没有了力气的时候,头脑却意外地忽然变得清明。

经历了许多事情,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在定下神来之后迅速地进入状态,开始思考关于“应该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况”。

现在,没有其他任何人可以依靠,能够靠得上的,就只有剧场里这区区十几个手无寸铁只会跳舞的年轻学生。

从那些歹徒之间不时交流的情况看,满足他们的要求还是牺牲人质,是一个相当困难的选择。

也许他们想要救的那个人,真的非常非常危险。

最后的结果,也许还是会选择来救他们的,但那不可能很快,而且,剧场规模很小,出入口也少,都给他们把守住了,盲目的逃跑就是自寻死路。

最重要的是,安吉拉,安吉拉和罗曼,他们肯定是等不到救援前来了!

对歹徒来说,要紧的是手中要有人质,他们一点也不看中个别人质的死活。而且,他们显然是那么残忍的人,居然提出了那种丧心病狂的选择方案。

怎么办,怎么办,应该怎么办?!

夏伊达的头脑里一团混乱,她急得眼泪都流出来,恨自己为什么长了一副如此不灵光的头脑。但是,在这样的时刻,却一直有一些声音在跳出来警示她,对她说,急有什么用呢?你只能用自己现在拥有的,去努力解决眼前的每一个问题。

这样的话,有很多人对她说过,都是应用在舞蹈练习和竞赛中的。格雷说过,凯说过,霍尔顿校长说过,甚至连不知是朱利安还是朱理的人也曾经对她说过。练习了这么长时间之后,朱利安的变化很大,夏伊达有时会怀疑跟自己说话的并不是朱利安本人,而是更加经常地跑出来的朱理。

这些在此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拥有的东西,除了跳舞,还有其他的吗?身边的这一群同学、战友,除了跳舞,他们还有其他的吗?

第268章 唯一的武器

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有鹰神保佑,一道灵感的白光忽然划过了夏伊达的脑海。

如果他们想用来交换的那个人如此厉害,他是怎么沦为了阶下囚的呢?

是幻影剧团的团长帮助警方抓获了他!

武器只有一个——催眠术。

而自己,今天不正是来学习催眠术的吗?身边这一群人虽然并不会催眠术,但是,却全都进行过mirage的训练!

格雷说过,mirage,其实与催眠术在某些方面有着共通之处!

夏伊达清楚地记得,格雷曾经使用疑似mirage的手段,控制并击败了对意图她施暴的朱理。格雷的mirage已经达到了疑似催眠术的效果,他能让自己相信发生过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并且,不自觉地睡过去。

所以,或许能行!

虽然练习得还不够好,虽然根本就不能自如地控制mirage的收发,但是,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武器了。

只能拼命一试!

思考让人冷静,夏伊达稍稍地冷静了下来,身体也变得放松。她伸手牵住了康斯坦丁的衣袖,轻轻地摇了摇。

“科斯嘉……”她用小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呼唤他。

康斯坦丁立刻就回应了她的呼唤,无论他的精神被什么所吸引,为什么而紧张,总会有很大的一部分放在夏伊达的身上。

即使是天塌下来,即使是世界末日来临,在康斯坦丁的意识中,最重要的事情仍然是要保护她。

注意力全部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竟一直把她抱得那么紧。伊达毕竟是个女孩子,骨骼纤细,也不知道这样究竟弄疼了她没有。

“科斯嘉……”女孩的眼神注视着台上,努力不显出任何异常,一边小声地说,“我们试一试吧,mirage……”

康斯坦丁怔了一下,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想法和意图。

这很危险,面对一群持枪的凶残暴徒,任何异动都可能招至杀身之祸,更何况,在场的所有人在mirage的方面都还是半吊子,就算是其中实力最强的他也不例外。

如果是格雷·范塔西亚,或许还能成为一支奇兵。可是今天范塔西亚偏偏不在,在场的这些人就算全员一起尝试,都不见得会取得什么良好的结果。

可是除此之外,也确实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本来在这种情况下,是应该先考虑等一等的,在场的是北都学园全体的王牌,北之国未来的舞坛新星,再加上国宝级的音乐家罗曼·克利斯朵夫在场,政府应该不至于丝毫不考虑他们的安危。但问题是,眼前的情况紧迫,安吉拉和罗曼的生命危在旦夕,他们根本就等不到救援来到了。

这两个人对于夏伊达来说很重要,康斯坦丁心里很清楚。如果这个姑娘想清楚了要做一件事,那么就算前头是千难万险,她也一定会去做的。

她是个决定了就不会动摇的人!

如果她决定了,那么康斯坦丁就会陪着她,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在她的身边。

最坏的状况,可能会死在一起吧……康斯坦丁心中冒出不祥的念头。但是想到这些日子心中的悲苦,想到此刻拥她在怀中所感受到的温暖和幸福,嗅着她身体散发出的淡淡馨香,忽然觉得死在一起或许也不是什么很坏的选择。

康斯坦丁没有放手,继续用一只手臂圈着夏伊达,另一只手却高高地举起来,轻轻地晃了晃。

“你们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本来人质的数量就少,为什么不替自己多留一点资本和筹码?不要伤害他们,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好好配合的!”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贴着康斯坦丁的脖子飞了过去,那纤长白皙宛若天鹅的脖颈立即淌下一抹鲜红的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夏伊达吓了一跳,本能地紧紧抱住了康斯坦丁的腰,试图用身体去遮挡他,怕他受到伤害。

她完全明白,康斯坦丁之所以这样做,都是因为配合她的希望。

康斯坦丁是这里面最强的一个,但是无论如何,要想让mirage对那些人产生作用,至少需要先让他们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来。

他这是在试图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少年,不要做多余的事,像你这样的人,还是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才对。”头领目光冷冽地望向了康斯坦丁。

见到的第一眼,他就看出了这个少年绝非常人。

他对于舞蹈并不熟悉,也不感兴趣,不了解康斯坦丁的名气。但是他知道,世界上但凡极致的东西必有不凡之处,就如这个少年太过出众的容貌。

而且,他的气质里,也藏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沉稳。

尽管与自己没有什么关联,但却会本能地感觉,伤害到他的话,似乎有那么点可惜。

但是,与那名少年四目相交的时候,忽然觉得眼睛好像出了点问题,仿佛周围的空气染上了一丝淡淡的蓝。

是因为这少年瞳色的关系吗?

少年的眼睛非常漂亮,不仅在于完美的形状,长而浓密的睫毛,更在于那双眼睛的颜色是湛蓝的,如宝石,如天空,如大海。

这双眼睛,竟然能把周围的颜色都染蓝了吗?

头领揉了揉眼睛,那种色泽的改变似乎又不见了。

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头,可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头。

头领聚敛一下心神,决定不被这些无关的人物所打扰。

他再次把枪抵在安吉拉的后脑,并且,将子弹上了膛。

“罗曼·克利斯朵夫,给你三秒钟,快做出自己的决定吧!”

“不好!”康斯坦丁悄声对夏伊达说,“没能成功……”

在头领的注意力被康斯坦丁吸引过来的时候,不仅是康斯坦丁作了尝试,连夏伊达也试了。但是,实践证明,越是着急,越难以成功,更何况他们的修炼本来就没到火候。

上面已经开始倒数:“三——二……”

罗曼握紧了手中的红色瓶子。

“不要——”安吉拉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她已经泪流满面,眼神里全是绝望。

罗曼·克利斯朵夫望了她一眼,露出了一个安慰的微笑。

紧接着,仿佛不想让自己思索和犹豫般地,一仰头,就把那瓶赤红色的液体全部倾倒进了口中。

第269章 扭曲的空间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滞了,所有的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这个动作。

尽管明白,他也许会这样选择的,但是此刻,看着他竟然真的把那瓶可怕的东西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还是觉得一切都像假的一样。

罗曼·克利斯朵夫的身体忽然僵直了,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毫无血色。他用手猛地扼住自己的脖颈,身体前倾,颓然跪倒在地上,原本俊秀无伦的面孔因为极度的痛苦而变得扭曲。

那个曾经装盛过罪恶毒药的瓶子“当”地一声跌落在地上,又弹起来,连续地在地上弹跳了好几次。

那声音放得很缓很缓,在每个人的心底激起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波澜。

安吉拉忽然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这一次,她再也不在乎是不是还有一支枪抵在自己的头上,是不是还有无数条枪正在指着自己。她抓住头领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咬脱了他的控制,奔向倒地的罗曼·克利斯朵夫。

如果开枪的话,那就开枪吧!

现在,安吉拉·范塔西亚的心中已经没有了对死亡的恐惧,她所有的恐惧,已经全部都来自于蜷缩成一团痛苦挣扎着的罗曼·克利斯朵夫。

所有的人心中都是凉的——如果那一瓶真的是强酸的话,那可不仅仅是刚刚他们所说的“毁掉声带”那么简单。强酸喝下去,会一路毁坏它所接触到的一切——食道、胃,其他器官。现在一切是封闭的,缺乏必要的救援,多拖一会儿,罗曼·克利斯朵夫是会死的!

这一点,难道他不知道吗?

没有人会这样认为。

罗曼·克利斯朵夫已经是一名见识广博的成年男性,对于这其中的全部危险,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是在知道的情况下,仍然这样选择的。

完全,完全不像平时那个玩世不恭且异常浮夸的公子哥儿呢!

安吉拉挣脱了控制,跪在罗曼面前,抱住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救他了!他喝了,他真的喝下去了,可是在这里,连能够缓解他痛苦的方法都没有!

或许,他就会这样无比痛苦地……直到死去……

这样一想,就恨不得现在死掉的是自己。

罗曼·克利斯朵夫用一只手扼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安吉拉的手腕。他向她不停地摇着头,像是要说什么,但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歹徒头领露出的一双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诡异的笑,但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不仅仅是他,在场所有的持枪人,都同时遭遇了不可思议的状况。

他们都以为是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异状,以至于产生了幻觉。

因为眼前的空间,忽然扭曲了!

举目四望,忽然看不到周围的其他人,只剩下大团大团的色彩,泼洒着,扭曲着,旋转着,犹如精神失常的画家的泼墨。

那色彩交织混杂在一起,极其怪异,红、黄、绿、蓝、紫,说不清那究竟融合出了多少种颜色。颜色的融合是令人不舒适的,充满了敌意,仿佛就是以让人精神崩溃为最终目的。

陷入其中的人试图活动自己的肢体,却惊讶地发现,肉体似乎突然不再回应头脑的支配。

不能动弹,而且,头痛欲裂!

有些承受能力差的,手臂已经无法承受端着的枪的重量,于是枪弹哗啦一声散了一地,人也蹲在地上,抱住了头。

头领感觉十分惊讶,因为他发现,出现这种异状的,居然不止是自己一个人。整个先锋剧场,似乎已经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占据和控制了!

他比其他人经历的风霜更多,耐受力也就更强。在这样的状况下,他仍能隐约体察到身边同伴的异样,并且,看到那些所谓的“人质”的影子。

这些“人质”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这种神秘力量的影响!

正相反,注视他们的时间越长,身体体验到的痛苦感觉就越强烈!

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样的怪异力量,不会正是产生自这一群小毛孩子吧!

这种感觉,很像是……催眠术?

尽管这些家伙今天肯定是来看催眠术表演的,应该对催眠术感兴趣,但是,这只是一群十几岁的小孩,而且,他们的身份确定,他们不是催眠师,他们是舞蹈演员!

一群学跳舞的孩子,与催眠术根本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这时,只听砰砰砰几声枪响,身边的几个人纷纷中弹倒地。

外头,已经有全副武装的特警向剧场里冲了。

他们果然早已在外面部置完毕,并且,一直在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现在,发现了里面忽然出现的异状,而且,这些劫持者似乎忽然丧失了对人质的控制,训练有素的他们立刻抓住时机,冲了进来。

虽然,谁也没能弄明白,里面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

“这是……成功了吗?”

直到从天而降的特警都已经把剧场内的歹徒尽数按倒在地上了,夏伊达才反应过来,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出口。

“嗯,成功了,而且……”康斯坦丁也感觉震惊,震惊的程度不次于她。

刚刚,那席卷了整个先锋剧场的扭曲色泽的风暴,正是mirage造成的,而且,不是一个人或两个人的mirage,而是一场mirage集合体的大爆发!

康斯坦丁感觉得很清楚,就在那个时刻,在危机的逼迫之下,忽然成功进入了mirage状态的,竟然达到了七八个人之多!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康斯坦丁自己。

所有人的mirage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怪异的控制力。或许,由于所有人的情绪、目的相近,所以,它们在不同之中,又由于目标的一致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和谐。而对于敌人来说,也就变成了一种近乎致命的攻击。

在场的都是些非常敏感的人,从康斯坦丁和夏伊达作第一次尝试的时候开始,就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了,并且,以各自的方式进行了配合。

只是没想到,效果居然会如此出色!

现在,每一个人都处于一种目瞪口呆的状态,无法相信刚刚自己居然做到了一件这么久以来都根本做不到的事。

看来,人的潜力一旦激发出来,那就是无穷的。

不过,现在根本就不是为这小小的胜利而欣喜的时候。夏伊达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拔腿朝台上蜷缩着的两人冲了过去。

第270章 简直是难以理解

“罗曼!安吉拉!”

康斯坦丁也跟着夏伊达跳了上去,很快,剩下的其他人也都焦急地围了过来。

当注意力集中到这边的时候,心中就只剩下了绝望。

“快,请救援来啊,医生!”已经有人冲去与特警队交涉了。

“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到!”

然而,对于一个吞下了一瓶强酸的人,即使能够及时治疗,最多也就是保住一条命而已。

罗曼·克利斯朵夫的天才之路,已经被毁灭了。

“罗曼,罗曼,我收回我说的话!”安吉拉抱着罗曼,早已泣不成声,“你只要活着就好,你要坚强一些,坚强地活下去!从今往后,我永远永远陪着你,照顾你!你要相信,只要活着,就一定还有幸福的机会……”

夏伊达的眼泪也流了出来,她望着安吉拉,觉得这个小小的女孩身上背负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把格雷的不幸归咎于自己。而今天,罗曼是为了她这样做的,她从今往后又将背负什么?

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在她的心里,罗曼·克利斯朵夫是不一样的,是有着特殊意义的人。

夏伊达决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要好好地守在安吉拉的身边,看好她,绝对不能让她出现任何的意外和危险。

这是作为好朋友的责任,同时,也是为了格雷,以及现在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的罗曼·克利斯朵夫。

夏伊达一脸敬重地望着罗曼,在夏伊达的眼里,此刻的罗曼,简直就像是一个英雄。

罗曼·克利斯朵夫忽然动了。他抬起头来,伸出一只手,擦了擦安吉拉脸上的泪水。

安吉拉吓了一跳,发现他依然是满身的汗水,脸上的表情极度痛苦。

但他努力地支撑着,张开口,居然说出了一句话来!

他的声音非常嘶哑,难听到不像人的声音,但是,那毕竟是说话了——一个喝下强酸烧坏了声带的人,应该是绝对说不出话来的。

在所有人的诧异中,罗曼·克利斯朵夫勉力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句:“不是……那个,是……辣椒……”

辣椒?!

一时间整个空间的气息都凝滞了。

辣椒水?!

持枪劫持人质的凶残歹徒,随身居然会带着这种东西?而且,以那样的方式逼罗曼把它喝下去,这到底是图些什么?

测试人性吗?

简直是难以理解!

不过,这倒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实在太过巨大,以至于大家都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是特制的超浓缩辣椒水,肯定也会瞬间对于声带和消化道造成严重的破坏,但绝不至于那么严重,抓紧治疗,是完全可以恢复的!

难怪罗曼竟然是那么一副涕泪纵横,面容扭曲的模样!如果是酸性物,大概不是这样的反应吧!

安吉拉似乎忽然之间不知所措,愣了几秒,“哇”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那放声的痛哭里,似乎有安心,有如释重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哭成这样,可就是根本控制不了。

一直以来,她都太坚强,太成熟了,承担得太多,以至于此刻忽然崩溃,回归了她原本真正的年龄,让人无法自控地心生怜惜。

在强烈的痛苦之中,罗曼·克利斯朵夫的心也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觉得自己的世界仿佛在什么地方也不知不觉地改变了。他很想伸出手去摸摸安吉拉的长发,为她擦去泪水,甚至把她抱在怀里,但是身体的痛苦令他无法动弹,也不愿意让安吉拉正视如此难看的自己。

两名特警取来了简易单架,迅速地把罗曼放倒在了单架上。罗曼的身子还是痛苦地蜷缩着,金色的长发凌乱而粘腻地打了绺,完全看不出是那个高大英挺的美男子。

“急救车马上就到,我们先把人抬出去!”

剧场里面,大量的特警在捆绑敌人、搜索和善后,罗曼和其他人也在警方的保护下,迅速地撤到了外面。

当外面的太阳光照到身上,每个人都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仿佛重获新生。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阳光了呢!

夏伊达抬起手腕,在额顶搭起凉棚,抵挡着因为长时间处于黑暗环境而显得格外刺眼的阳光。

这时候,她听到有个声音在急切地呼唤着:“伊达——夏伊达!”

是世界上最最熟悉的声音,可是,那么嘶哑,那么急切,甚至充满了痛苦。

他从来没有这样地呼唤过自己。

是格雷的声音!

夏伊达急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发现了令人惊讶的一幕。

格雷·范塔西亚被三个人拧着手足,像罪犯一样按在旁边的一棵树上。即使是这样,他仍然在不停地挣扎,几名特警按着他,神情上看都显得很吃力。

好大的力气!

这个年轻男人实在是很清瘦,生得又漂亮,怎么看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的模样。可是,没想到这样的人居然力量极大,一个训练有素的特警根本控制不了他,最后上了三个,才勉强把他按在树上,阻止了他的行动。

因为这个人,从赶到的第一时间就打算往剧场里面冲!

警方已经侦察好了,先锋剧场的每一个出入口,都有敌方在把守着,贸然地冲过去无异于送死。里面已经有将近二十个人质了,绝不能再有平民无端地进去,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可是这个人似乎陷入了疯狂的状态,完全丧失了理智,仿佛就是打算不要自己的性命,也要冲进去。

这样的眼神,久经战场的许多人都是见过的。在这个剧场的人质里面,一定有对他来说比生命都重要的人。

此刻,看到从剧场里走出来的少女,他终于停止了挣扎,整副身躯忽然之间变得绵软无力。

“格雷!”夏伊达惊叫了一声,也顾不了其他,直直地冲着他跑了过去。

他的身体,怎能经得了这样的粗暴?

刚刚那一刻,夏伊达清楚地看到了他挣扎的动作幅度有多么大,用上了多少力气。这样子,他的右腿该痛成什么样呢?

他的皮肤渗出汗水,看上去有些狼狈。此刻,他已经不再动作,定定地看着夏伊达,眼神里全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原来你就在外面,你一定担心坏了吧!

第271章 近乎疯狂

“他……他不是坏人,是我们学校的……自己人!”夏伊达慌忙向那几个人解释。

“我们知道,但是他的情绪太不稳定……”

“不会了,现在不会了,请放开他吧!”夏伊达信誓旦旦地保证。

几个特警慢慢地放松了力气,又缓缓地放开了手。

靠在树上的男人,果然一动也没有动。

夏伊达走近了,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轻轻地叫了一声:“格雷!”

格雷伏在树上,垂下眼睑,身体仿佛虚脱无力了一般。

周围都是乱糟糟的,人声嘈杂,全体集训的同伴都在,而且,霍尔顿校长和学校的许多重要人员都赶来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夏伊达并不敢离他太近。

“格雷,你怎么这么傻?痛了吧?”她小声地问。

罗曼那边的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所以放下了一颗心。现在,让人担心的反而变成格雷了。

“我没事哦,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夏伊达像人偶似地在他面前伸了伸手脚,又转了一圈。

说话的尾音还没有吐清楚,人已经被格雷紧紧地抱住了。

夏伊达吓了一跳,半天才反应过来,在他的怀里轻轻地挣扎着。

“格雷,格雷,他们都在呢!校长也在呢!”

校长说过了,禁止格雷表露对她的情感。然而现在,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每一个相关的人都在,他这样做,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麻烦来。

可是怎么都挣不开,格雷·范塔西亚似乎已经彻底失态了,陷入了完全不管不顾的局面。

“我……很害怕……”男人在她的耳边用颤抖的声音说,“刚刚曾经想着,我是不是要失去你了,这样一想,就觉得快要发疯了!你在里面面对着危险,我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里竟带了一丝抽噎的尾音。

夏伊达惊讶地望着他,发现这个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坚强的男人的眼眶里,竟然盈着泪水。

他的心跳得实在太快,而且节律错乱。他的右腿很痛,靠近了就能清楚地感觉到,而他自己竟仿佛浑然不觉。

看着一个人牵挂担心自己竟到了这种地步,夏伊达的心中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安慰他,言语就被一个猝然袭来的吻堵住了。

异常突然,异常疯狂,完全像个疯子一样!

夏伊达被这突然的袭击吓坏了。

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

然而,那个吻是如此狂热,如此不顾一切,让对方心中的一切爱意和因爱而生的恐惧,彻彻底底地传递过来,一下子就淹没了她。

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理智就已经被征服了。

在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情感流动的冲击下,什么外物都没有了,世界里就只剩了他一个人。他的表达是如此直白,直抵灵魂的深处,可以清晰地窥见他内心的一切。

不能割舍,不能分离,关于可能失去的想象吓坏了他,使他脆弱到极致,使一个原本理智坚强到顶点的人崩溃到一塌糊涂。

这种毫不掩饰地传达过来的脆弱和恐惧令女孩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幸福和温柔。这是一种无比强烈的爱意,足以排除一切,足以支撑天长地久。

夏伊达不再顾忌任何外物地抱住了他,接纳他全部的狂热,任凭他索取。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够安抚此刻他不安的魂灵,怎样都可以,面对什么样的后果都可以。

只要是与他在一起。

这种癫狂的局面维持了很长时间,直到旁边的不知道谁,忽然缓缓地鼓起掌来。

接着又有几个人跟着,让掌声响成了一小片。

这时,两个人才像从梦中被唤醒一般,恋恋不舍地分开来,目光茫然地望向四周。

环绕着他们的,居然有不少的观众!

罗曼被送往医院了,安吉拉也跟去了。康斯坦丁不知所踪,大概是无法承受这一幕所带来的刺激。不过,蕾拉·艾维雅娜倒是没有离开,当然也没有鼓掌,而是站在远处,面色阴沉地观看着这脱离轨道的一切。

就算是之前有过传言,但在此之前,绝大多数人都认定了夏伊达会幸运地与康斯坦丁成为一对的。范塔西亚毕竟是教师,而且此前也没有表现出对夏伊达特别的关心。

至少在人前没有。

与康斯坦丁相比,范塔西亚更冷感,更内向,有种生人勿近的气质,与他此刻表达出的不受理智管控的情感完全格格不入。

现在的他,看上去居然近乎疯狂和偏执,用局外人的眼光来看,在不可思议之余,内心竟然生出一种隐隐的感动。

想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如果是换个角度看,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在里面,而自己在外面什么也做不了,大概也会焦急担忧到内心崩溃吧。

这是崩溃状态的格雷·范塔西亚第一次出现在外人的面前。

两个人被掌声惊醒了,这才终于明白自己陷入了怎样的境地。夏伊达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儿。

刚刚也是不顾一切了,眼里心里只剩下了格雷一个人。可是现在,当内心波澜的狂潮退去,重新回到现实的时候,这个状态,可就实在是太让人窘迫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与格雷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深,也越来越难以割舍。可是,两个人还是严守着约定,在学校里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

这一下,可算是什么都暴露了,而且,暴露得也太严重了,这种私密的亲近……

夏伊达无助地望向格雷,却发现他根本没有为外物所动,只是目光如水,温柔地望着她,实在太过温柔,太过深情,仿佛不是在注视着一个人,而是世界上什么最最贵重的宝物。

他的脸一点也没有红,没有任何难为情和窘迫的意思,反倒那么坦然,那么理所应当。

平时的格雷,其实是很爱脸红的,因为他的皮肤非常白,脸稍稍染上一层红晕就会特别明显。他其实面皮很薄,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都会经常地脸红,只不过那样的神情不会在外人之前表露罢了。

但是今天,他完全没有。

他稍微环视了一下四周,似乎刚刚弄清楚了自己目前的境地。他低头望向脸上红得发烧的女孩,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接着,他在结束了疯狂的状态恢复了理智之后,仍然轻轻地捧起她的脸,重新吻了下去。

第272章 恍若隔世

夏伊达被这个重新袭来的热吻弄懵了,在他的怀抱中任由他索取,完全无力反抗。

很窘,很羞涩,可是,又很骄傲,很幸福。

既然已经如此,这大概是他正式的宣示和对于阻碍的挑战。

就像一个直面过绝症和死亡的人,忽然获得了新生,而对于最重要的东西产生的最为强烈的渴求。

一吻之后,夏伊达把脸藏在他的怀中,不敢去看周围的任何人,决定把所有的为难都扔给他不管。

而格雷·范塔西亚则没有任何难为情的意思,他甚至直接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不远处的校长霍尔顿。

霍尔顿咳了一声,扭过头去,假装这一幕没发生过。

能怎么办呢?

而且,刚刚里面发生的一切,作为校长,他在观察站的第一线全都看到了。实在没想到,这些学生居然在危急的时刻,以那样的方式,爆发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潜能!

参加团体赛的七个人,在那一刻,在同心全力对抗敌人的时刻,无论是此前成功过或是没有成功过的,居然全部或多或少地贡献出了自己的mirage!

那种mirage的集合状态,简直是见所未见,在世界的历史上都不曾有过,对于霍尔顿来说,甚至都有种眼界大开的感觉。

特别是那个女孩——夏伊达。

有种清晰的感觉,mirage爆发的开端,就是从她开始的。

她是导火索,而萨卡洛夫,则是爆发点!

实在是太优秀了,优秀到让人无法对他们苛求。

所以,此刻,自己给陷入爱河的两个孩子划出的界限,他也就决定睁一眼闭一眼了。反正现在可以相信,这些小家伙们还是积极的,向上的,有分寸的。

或许世界,已经不属于自己这种思想固化的老人家啦!

格雷把夏伊达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心跳渐渐地,渐渐地平缓下来。

“暂时把所有的事情都忘掉吧,我们去医院看罗曼。”格雷声音柔柔地在她耳边说。

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声音一天比一天变得温柔,但是,没有像今天这样温柔过。

似乎是把她当作了最为脆弱而贵重的宝物,就连声音重一些也会碎掉似的。

夏伊达把脸藏在他的怀里不敢抬头,不敢去看周围任何人的眼光。

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小声地说:“格雷,其实我没有那么害怕,所以,不用担心我……”

她知道,格雷的一切小心翼翼,都是因为心疼着她受到的伤害的缘故。

格雷已经知道了里面发生的事情,也知道罗曼·克利斯朵夫最终并无大碍,所以,在清醒过来之后,还是选择了先好好地抚慰她。

只知道是格雷揽着她的肩,带着她离开了现场的,整个过程中夏伊达都低着头,步履匆匆,极力避免与任何人发生目光的接触。与警方交接,办理手续,签名,约定询问和做笔录的时时,全部都是由格雷代劳的,直到坐到格雷的车上了,还是觉得有些如在梦中。

格雷是自己开车来的,而且显然这一路并不是很顺利。

车前方有明显的撞击痕迹,甚至有些瘪了下去,应该是在开来的路上发生了些什么,看上去还是挺严重的。

想象一下,如果换作是自己,而格雷遭遇了危险,也一定会急得高速飙车,不顾一切吧?

没有伤到他,这已经是万幸了。

格雷沉默地开着车,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其实,是沉浸在很强烈很强烈的后怕之中了。这样的情绪还不知会困扰多久,也不知道会不会最终化成一个个可怕的梦,真是很让人担心。

冷静下来之后,就有力气思索了关于罗曼的事,安吉拉的事,对他们愈发地挂念起来。

好在并没有生命危险,否则,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由于在现场初查确定了没有生命危险,所以罗曼并不是就近入院诊治的,而是特意回了自己平时最常去的医院。

这家医院是与罗曼所在的公司签了约的,像罗曼这样的贵族音乐家,在这里绝对是VIP客户。这家医院甚至会专门为他储备最适合他血浆,以备不时之需。

当格雷和夏伊达赶到医院的时候,最基础的检验都做完了,罗曼已经被安置在最好的病房里,旁边的架子上吊着好几瓶液体。他所在公司的主要上司和他的经纪人、相关工作人员全来了,几乎要塞满了医院的走廊。

几个小妹在抹眼泪,其他人则是在焦急地询问医生关于罗曼的身体情况和治疗方案。在确定了他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大家的注意力就迅速地转移到罗曼作为音乐家的前途的问题上了。

格雷看着这副场景,心里有些淡淡的感慨。

之前发生危机的时候,格雷在外面,被制住了冲不进去,只能被动地了解着里面发生的一切,尤其在罗曼为救安吉拉选择喝下了那瓶东西的时候,他的心脏就像被撕裂了一样。

因为他很清楚,罗曼会这样做的。罗曼在格雷的心里,其实就是会这样做的人,无论罗曼平时呈现在人前的,究竟是一副什么样子。

可是那些毁灭前途和未来的想法,还是会令格雷联想到过去的自己。

他很想冲进去,对罗曼说,不要紧,只要活着,我们就永远有可以做的事。你看我,就因为一直坚持着活下去,一直硬撑着,结果命运就这样回馈了我比什么都宝贵的东西!

好在罗曼的运气似乎还不错,不但没有生命危险,只要治疗得当,应该连声带也不会造成永久性的损害,留下什么后遗症。

平时非常清静的医院的走廊里挤得满满的,都是些关心和害怕失去作为音乐家的罗曼·克利斯朵夫的人。格雷不由自嘲地笑了一下——当年的吉尔伽美什被送进医院,得知自己的前途已经彻底断送的时候,为此而感到遗憾和痛苦的就只有罗曼和安吉拉两个人而已。

冷清到不能再冷清了!

身边的姑娘一直与他手牵着手,此刻,她的小手忽然握得紧了一些,就好像感觉到了他在想什么。

格雷惊讶地发现,此刻再度想起这些事的时候,竟仿佛恍若隔世,再也没有原来想起来的时候那种疼痛了。

是因为……她的缘故吗?

而曾经关心自己,为自己彻夜难眠的两个人,两个在这世界上无比重要的人,现在也全都在眼前的病房里。

格雷感觉深深的后怕,又真诚地感谢上天。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切,差一点就在今天全部都失去了!

完全不能去想象那样的后果。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恐怕绝对没有再一次站起来的力量了。

第273章 古怪的心绪

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可以看到罗曼·克利斯朵夫安静地躺在床上,输着液,脸上已经没有之前的那种扭曲和痛苦,只是还有些惨白。

他并没有睡着,睁着眼睛,神情很安祥,甚至唇角还噙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他的笑容与以往那种迷人的微笑截然不同,显得真实而淡泊,让他看上去判若两人。

反倒是安吉拉,坐在病床边上,还在抽泣着。她看上去比罗曼还要狼狈和难看,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

罗曼伸出没有扎着针的那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凌乱的快要结成团的长发,就那样淡淡地微笑着。

世界上最会说漂亮话,最懂得如何哄女孩子开心的男人,暂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不过,他这蜕去一切浮华的简简单单的动作,似乎反倒可以给人的心灵带去更多的抚慰。

格雷和夏伊达手牵着手站在门外,忽然感觉里面的气氛有些微妙。

如果放在以前,这两个人都不会懂,但是现在,两个人手牵着手,时刻感受着对方的存在和因此带来的甜蜜,就像忽然开了窍似的,心也一下子变得敏感起来。

两个人在门口站着,不约而同地迟迟没有推门进去。

“格雷……我总觉得……”

夏伊达想说说自己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却又觉得说不好,表述不出来。

格雷点了点头,说:“嗯。”

“我觉得罗曼前辈,其实很好……我在那里,我都看见了的。”

有一种感觉——安吉拉是不是喜欢着罗曼·克利斯朵夫呢?

跟那种很熟稔的人之间的喜欢不一样,跟自己与格雷之间的那种喜欢却很像。

有时候,这样的心情,连当事人自己都没有办法体察,需要一个契机,甚至是像今天这种非常极端的情况,才会自然而然地浮上水面。

罗曼·克利斯朵夫平时很招摇,显得有些轻佻,那兄妹两个对他的这一点都曾表现出不齿。

可是今天罗曼的所做所为,真的把夏伊达感动到了。

现在还不确定,但是,如果有一天发现安吉拉真的是喜欢上了罗曼的话,她一定要站在安吉拉的身后支持,哪怕是格雷对此表示反对也不例外。

格雷侧过脸来微微一笑,说:“我不会那样的呀,要是反对,估计也是我父亲会。”

夏伊达并没有开口问格雷什么,可是,他却清楚地感觉到了她想要表达的东西。

而且,这好像是格雷第一次在日常的对话中提到他的父亲。

这才想起来,格雷的父亲是著名的音乐家,而罗曼·克利斯朵夫是格雷父亲的学生,所以他们才会如此亲近。

关于格雷的家人,说起来,夏伊达还是有一些好奇的。

在格雷家住了少说也有大半年了,格雷的家人从来没有过来,他也没有回过家。而且,也不见他们经常地电话联系,大概联系的时候,总是很私人的。

倒是安吉拉,经常和她妈妈煲电话粥。

今天看,格雷即使提到他的父亲,也是直接尊称为“父亲”,显得礼敬而生疏。

不像夏伊达,都是叫“爸爸妈妈”的,一段时间不见就想得不行,总是忍不住想打电话听到妈妈的声音。

这可不是舞者的通病,因为康斯坦丁和维拉阿姨之间就不是这样的,他们之间才像是一对正常的母子。

这一切,让夏伊达对于格雷的家人充满了好奇,同时,又有一些害怕。

不过,格雷在这里,稳若泰山。看着他,又会觉得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两个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去外面走走,等到一切稳定了再过来。

反正,时间还有很长。

之后的一段时间,安吉拉拿出所有能拿出来的时间,甚至训练都请了几次假,一直在医院里照顾罗曼。

罗曼也是西之国人,与格雷一样,在北之国孑然一身。确定了并无大碍,只是需要时间恢复之后,他也就没打算把这件事情告知家人,让他们大老远跑来或是平白担心。不过在这里,也照样有很多人来照顾他,公司里最近便的人,还有格雷家的班杰明。

在班杰明的心里,罗曼·克利斯朵夫从一开始就是范塔西亚宅的一分子。

护理工作和饮食各方面,都根本不需要担心,而病人心灵的慰藉,就全都交给了安吉拉。

每一天,都有很多姑娘送来鲜花,点心,礼物,要来看望这位万人迷的王子,安吉拉全部都给黑着脸赶了出去,有时甚至气得歇斯底里地大嚷起来。

后来,她气鼓鼓地吩咐班杰明,如果她不在,就由班杰明安排人,负责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挡下来。

“这样,可能不妥吧……”班杰明有些犹豫地说,“事情关系到罗曼少爷的交友和影响度,最好还是由他本人,或者公司的人决定。”

安吉拉听了这话,就感觉气不打一处来。

“不要听他的,别管他,就按我说的做!”她不管不顾地说。

其实,安吉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按理说,罗曼救了她,那个时候的绝望、心碎、各种各样的情感,至今依旧是记忆犹新。应该是对罗曼充满感激的吧?应该变得对他言听计从才对。可是没有,她发现这些情绪交织在心底忽然变了质,变成了一种其他的什么东西,让她总是做出让自己都讨厌自己的事情来。

“罗曼·克利斯朵夫,我把你那些相好的送来的东西全都扔出去了,你是不是很生气啊?”安吉拉戳着他的脑门,用刻薄的语气说,“但是你的品味可真差啊,那些女的个个抹得像妖怪一样,说话也粗俗,她们还骂我是‘小婊子’!送的那都是什么破东西,病房里放花,你会喘不上气的!送点心……你现在这模样,吃得了吗?这是来看你还是害你呀!”

连珠炮似的责问让安吉拉自己都有些吃惊,她可从来没这么说过话。可是心里头有股怨气,不吐不快,烦得要死。唔,是不是关心他的身体健康,才会这样的呢?

罗曼坐在床上,倚着软绵绵的大靠垫,脸上浮现出几乎难以觉察的笑容。

他还是几乎不能说话,因为说话的声音太难听,所以也就从不开口。他伸出手来,把安吉拉戳着自己额头的手抓住,稍微地撇了撇嘴,露出不太高兴的样子。

第274章 是你的新欢吗

“哼!果然说到你心里去了!”安吉拉看他的神情,忽然又生起气来,把他的手打掉。

想了想,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很讨厌。

罗曼是病人,自己可是来照顾他的!

“这些天你乖乖地休息,不要去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安吉拉耐着性子说,“等到你彻底好了,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我再也不管你啦!不过这些天,你还是要听我的。”

至少,这些天里管好他,是为了他好,为了他能快一些恢复健康。

不过,还是火大!

罗曼看着她的表情,觉得实在是有意思。

他和格雷那样的笨蛋完全不一样,女人在想什么,他可是太懂了,就算眼前这个还算不上真正的女人,只是个无知的少女也不例外。

她在乎自己,很在乎,比她想象的更加在乎。

这已经超越了正常的朋友或是兄妹的情感,与罗曼经常陷进去的那些炽热的感情,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但是又不一样,随之伴生的,并不是肉欲或是其他的什么,而是一种温暖的眷恋,就像是臂膀或港湾,令人不舍得与之分离。

并且愿意为之放弃很多生活中的乐趣。

想要宠她,把她捧在手心里,除了这一点,现在什么都不想要。那些曾经让人心动的娇艳女子的模样忽然都在记忆里变得俗不可耐,越看越可爱的就只有眼前这个气鼓鼓的娇小的她。

这时候,病房的门嘭地一声被推开了,冲进来一个身材高挑,浓妆艳抹的俏丽女子,怀里抱着一束红艳艳的玫瑰花。

她的身后,跟着手忙脚乱的罗曼的经纪人。

“莎莉小姐,克利斯朵夫先生的身体状况,暂时还不能见客人……”

很显然,这位莎莉小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外面安排了两重阻拦都没能成功地拦下她。

安吉拉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个近来有些小火的电影明星,不久前也曾经与罗曼传出过绯闻。

只是罗曼的绯闻实在太多了,根本没人把他的绯闻当作一回事。

现在看来,这个好像是真的!

安吉拉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就觉得心里像给刀子捅了似的,一阵疼得不得了。

“罗,你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严重,听说你连话都不能说了,我真是好心疼啊!”影星表情十分夸张地叫着。

“真不要脸!”安吉拉在心里暗暗地咒骂。

但是刚刚和罗曼生了气,罗曼显然不高兴放下他的这些花花草草,所以安吉拉也耐着性子,坐在罗曼的床边没有动,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呀,这位小姑娘长得好漂亮呀,罗,是你的妹妹吗?”

女明星显然没有把安吉拉划在假想敌的行列里,毕竟安吉拉看上去年纪不大,罗曼一向以喜欢成熟性感的女人著称,从没听说他有什么萝莉养成的爱好。

罗曼的绯闻女友里,从来没有一个年龄小的,甚至不少女人比他的年龄都大出一截子去。

罗曼·克利斯朵夫望着她,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接着,他忽然揽住安吉拉的腰,把她拖进了自己的怀里,低下头去,用十分熟练的动作在她的嘴唇上亲了两下。

安吉拉当时就僵住了,震惊得像被雷劈了一样。罗曼一看她这个表情肯定要露馅儿,就用力把她的头朝自己怀里一按,直接把她的脸藏在了自己的胸口。

安吉拉没有挣扎,太震惊了,根本就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这……算什么?

她算是罗曼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也不是没亲过,但那都是罗曼像对待小妹妹般地吻一下脸颊或额头。像今天这样的,确实从来没有过。

尤其是,这发生在那一次的危机之后,那件事情让少女柔软的心变得格外敏感。

那一天,直面死亡和艰难的抉择,安吉拉·范塔西亚忽然之间窥透了自己从来不愿意正视的内心。

——罗曼·克利斯朵夫,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心里的位置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但是,那样的心绪,无法倾诉,甚至不能有一点点表露在外。她害怕,一旦露出什么端倪,与罗曼之间,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自己这样的女孩,比他小那么多,身材干瘦,完全不符合他喜好的标准。

一旦暴露,就只有自取其辱,甚至造成他的刻意躲避和远离。

毕竟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不是吗?

罗曼的女朋友,安吉拉见过很多,个个前凸后翘,高挑性感。不过短短的热情消退之后,罗曼总是很残忍的,抛下她们避而不见,不知粉碎过多少女人的心。

安吉拉觉得,还是自己这样比较好,作为不起眼的“朋友家的小妹妹”存在,反倒可以相处得天长地久。

一边却又觉得纳闷,为什么像这样子的人渣,反倒会不知不觉地吸引着全部的目光?

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吗?

对于“好看”这一点,安吉拉天生具有免疫力,毕竟自家的哥哥一点也不比他差。

因为他太会哄人开心了吗?

记忆里,与罗曼在一起的时候,就算再有磕磕绊绊,也从没有扫兴而归过。他异常善于发现生活中的美好和小情趣,懂的实在太多,又有一种仿佛天然的对于女性的呵护和温柔。

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需求什么,根本连一句话都不需要说出口,他就会给你递到手边,会牵着你的手,带你去。

每一片记忆,都灿烂而精彩,完美无缺。

难怪那么多女孩子为他死心塌地,死去活来。

但那并不是全部。最最经常留恋和睡梦中梦见的,是他有时跟自己聊天时会露出来的那种表情——略微忧郁的,质朴的,真实的。

罗曼·克利斯朵夫也有很多烦恼,也有很多搞不定的事情,甚至对于自己的人生,他也有着很多的迷惑。他跟格雷不一样,格雷坚定和成熟到令人心碎,但罗曼,有时候真的很像个孩子。

那种人前绝不会表现出来的忧郁和孩子气——或许就是这种古怪的东西,不知为什么却击中了少女的心扉。

“天那!罗,你在做什么?难道,这么小的姑娘,会是你新的情.人吗?”小明星夸张地尖叫起来。

第275章 攻占我的城池

那尖声的质问非常刺耳,安吉拉听得心里发慌,不知道该怎样应对才好。

她稍稍地抬起一点头来,偷偷去看罗曼。罗曼倒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当然也绝没有要她去承担和解释的意思。

罗曼把安吉拉抱在怀里,冲女明星点了点头,表示承认她的质问。

他点头点得理直气壮,没有一丝心虚的意思,而且,也相当绝情,一如传说中的罗曼·克利斯朵夫臭名昭著的作派。

反正他每一次分手的时候,都是这样让人心碎的。

莎莉怔了一阵子,忽然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罗曼·克利斯朵夫,你这个骗子,禽.兽!”

罗曼不动声色,微笑地望着她,仿佛在说:我就是骗子,禽.兽,好了,骂够就可以走了。

那样的神情淡漠而疏离,没有任何情感,也没有任何商量和回旋的余地。女明星呆呆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丧失了最初的那种戾气,一下子变得脆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晕开了黑色的眼线和睫毛膏。

“罗曼·克利斯朵夫,我恨你!”女人哭叫着,把手中的那束玫瑰劈头盖脸地扔了过来。

罗曼用手臂挡了一下,把花打落到地上,艳红的花瓣散开来,铺了一地。

莎莉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经纪人似乎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了,摇了摇头,无奈地跟了出去,随手关上了病房的门。

等到周围全静下来了,罗曼才把安吉拉从自己的怀里释放出来,怜爱地拍拍她的脑袋。

安吉拉的眼圈忽然红了,握起拳来,使劲捶打了罗曼两下。

“你讨厌!现在分手都拿我当工具使了!你那是做什么,谁给你的这样的胆子?!我可是……”

她一边打他,一边使劲地用袖子蹭着自己的嘴唇。

回过神来才想明白,或许这对于罗曼来说根本无所谓,根本不值一提,可是对她来说可完全不一样!那可是……从没有任何男人触碰过的地方!

又是羞臊,又是难为情,又是生气。

罗曼甩掉女人的情景,并不是没有在她眼前上演过,可是这次,不但给他顺手当了枪,还不明不白地丢掉了很宝贵的东西。

虽然只是那蜻蜓点水的浮光掠影,但那也是绝对不可原谅的!

罗曼看着她,眼睛里含着笑。

不能说话有一点好处,就是可以把自己留在他人印象中的“花言巧语”外衣剥下去。

尽管有信心,几句话就能把这小丫头打动,把她哄得好好的,但是,不那样做似乎也很好。

罗曼一用力,就把正在生气的小姑娘捉到了自己的病床上。

认真起来就会发现,她的身体真的娇小,玲珑有致,别有一种惹人爱怜的娇媚。

而且,在自己手臂的禁锢下奋力地挣扎着,像一只小小的鸟,让人不由得生出征服的欲望。

安吉拉发现,原来这家伙的力气这么大,被他圈住了,连动都动不了。

而且,他看过来的眼神,跟以前一点都不一样,再也不像那个玩世不恭的大哥哥,而是另外的一种——带有特殊含义的,炽热的。

共同经历过的一切,足以把两个人用另外的一种方式关联起来,催生奇妙的情感变化。

罗曼·克利斯朵夫可不像他的好朋友格雷·范塔西亚那么青涩,他有足够大的胆量,足够细腻的心思,以及对女人足够的理解。

包括怀中这个青涩到不行的小丫头。

他知道自己即将夺走的是什么,也知道那对于她来说有多么宝贵,但是,他也知道,除去表面全部的羞怯和抗拒,她的内心是想要的!

并且希望给予的那个人是自己!

如果是这样的话,有什么不可以呢?

所以,反抗吧,不会管你的反抗的!格雷·范塔西亚的错误就在这里,他总是把女人的欲拒还迎当作拒绝,并且,为之苦恼、沮丧,错失良机,人为地把情路变得无比曲折。

罗曼翻了个身,猛地把安吉拉压在自己的床上,无比理直气壮地吻上她柔润的红唇,开始了肆无忌惮的采撷。

安吉拉开始是给吓坏了,拼命想推开他,但他高大的身躯压过来像一座山似的,根本就纹丝不动。然而,并没有太久,意识就离开了她,浓浓包裹过来的熟悉的男子气息,以及那无比陌生却挑战着每一根神经的敏感的触觉,支配了她的整具身体。

罗曼吻得颇带有攻击性,但极其富有技巧,还有一双手的爱抚,很快就让身下的那张白纸绵软得像一滩春水。

一个什么都没经历过的清纯小姑娘,哪里抵挡得了这些!

许久,当罗曼终于放开她的时候,她呆呆地僵直了一会儿,忽然之间泪流满面。

罗曼并不在意她哭泣,早就知道她肯定会哭的。无论她是什么样的心情和表情,他就是一直看着她,用手臂禁锢着她,不容许她逃脱。

早就对格雷说过,这样的女孩子,如果确信她心里有你,那么,太多的顾忌和温柔是没有用的。她需要的是经历,你给了她经历,她就会产生自己的判断。

如果一个男人婆婆妈妈地不发动攻击,那么猜来猜去,就不知道要拖到哪辈子去了。

怀里的是一个小天使,小天使在枪口之下流着泪用嘶哑的声音喊出的那一句“我最爱的罗曼·克利斯朵夫”,已经深深地镌刻于心底,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这些天,罗曼躺在病床上,忍耐着不小的痛苦,也经历了只属于自己的心灵拷问。

一向随波逐流,追求新鲜和刺激,然而灵魂深处存在破损和空洞的自己,真的可以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安定下来,不改初衷吗?

这个太过纯洁的女孩,懂得她自己选择了什么吗?她能够真正地接纳曾经如此放荡不羁,做过无数荒唐事,名声恶劣的自己吗?

此刻获得她的芳心并不难,一段时间内的刻骨缠绵,死去活来也并不难,但是这个选择会伴随着更多更多的考验,在那漫长的道路上,真的能够经受得起吗?

一旦作出决定,就意味着一种生活方式的终结以及某种伤筋动骨的转变,像自己这样的人,真的做得到,真的受得了吗?

毕竟眼前这一个,是他唯一不愿意伤害一丝半毫的人。

但是,犹豫良久,罗曼还是打算迈出这艰难的一步,并且,承担因这个选择而带来的全部后果。

第276章 我们试一试吧

安吉拉一直在哭,哭得梨花带雨,虚弱无力。随-梦- . lā罗曼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撑在她的身体上面,不时地俯下身,吻吻她的脸颊,吻去她的泪水。

咸咸的,却真实而动人。

一直等待着,等她累了,把眼泪哭干了,只剩下间或的抽噎。

罗曼俯到她的耳边,用非常难听的声音说:“安吉拉,我们试一试……”

全心全意地试一次,这已经是他能作出的最认真,最大限度的承诺了。

毕竟未来漫长,不能预知的变化良多。罗曼·克利斯朵夫从不承诺一生一世,因为他与格雷不一样,他并不相信永恒,也不认为人生可以用来勉强和委屈求全。如果有一天,可爱的鸟儿想要从自己怀里飞走的话,纵然伤心难过,他依旧会祝福。

就如他最爱的普希金的诗歌:

“我曾经那样真诚

那样温柔的爱过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

另一个人爱你,也会像我一样……”

安吉拉稍稍地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哑着嗓子说:“可是我接受不了那样,接受不了你同时有几个女朋友,接受不了你跟她们一个个地调.情,又一个个地分手!”

人就是这样的矛盾,一边为罗曼的才华、洒脱和温情心动,一边又羡慕着格雷和伊达那样坚贞不渝的爱情。

如果说以前没有置喙的权利,可是如果身份转变了的话,那么,罗曼的性格给一个女孩子带来的,往往会是最浪漫的美酒,里面却加了致命的嫉妒的毒药。

罗曼轻轻地吻了吻她,指着散了一地的玫瑰,说:“最后一次。”

言语非常困难,不过就算话说得简洁,表意却很明白。

这是最后一次,与其他的女人断绝关系了。

既然选择的是你,就意味着给你你想要的,意味着有你的时候,不会再有其他人。作为对“美”极其敏感的艺术家,放弃对这种美的追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既然从此把你作为恋人来呵护,这就是必要的付出和应尽的责任。

毕竟为了你,连生命和未来都愿意交付出去,不是已经用行动证明过了吗?

安吉拉沉默良久,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而且,脸一点一点地变红了起来。

内心其实已经接受了他,现在,只是下了一个决心而已。

当心安定下来,就不自觉地开始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了。

简直是太突然,太猝不及防,可是又太甜蜜,太让人留恋了。这个男人就是这么狡猾的,他懂得如何让人心动,以及如何让人难以割舍。

罗曼看她的表情,就看懂了她的心事,觉得这样羞涩的她真是可爱极了。

不知为何,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和甜蜜,以及一种令人安心的淡淡的幸福。

不是狂热的,涨潮般的,而是像宁静的大海,一眼望不到边。

罗曼在她的身边侧卧下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她的脸颊,她线条优美的侧颈和后背。

格雷,我收回我说过的话……他在心里暗暗地想着,原来女舞者的身体,线条是这么流畅紧致的……

虽然还小,可是已经能够畅想出她成长后的样子……

罗曼摇摇头,把这些本能的胡思乱想赶出自己的脑海。

他凑过去,轻轻地吻了吻少女绯红的脸颊,在她耳边悄悄地说:“别告诉老师,好不好……”

想到自己那严肃无比的老师,也就是安吉拉的父亲——约瑟夫·范塔西亚先生,罗曼的脑袋就有点大。

不可否认,老师是音乐界宗师级的人物,而且,也确实擅于传道、授业、解惑。

约瑟夫·范塔西亚的音乐风格,是非常庄严,高贵,典雅的,他创作的每一个乐段,都会严谨到不存在任何瑕疵。听他的音乐,心灵会受到荡涤,如同沐浴神恩。

人们都很奇怪,范塔西亚大师的关门弟子罗曼·克利斯朵夫,怎么会形成与大师截然相反的风格。

虽然罗曼的风格,似乎更为年轻一代喜爱和接受。

这说明,大师对于弟子的风格塑造,是相当宽容的,但这并不代表罗曼不怕他。

正相反,罗曼很怕他,怕极了!

老师是非常优雅的人,从来不会说任何一句粗鲁的话,但是那种特殊的严肃,那种不怒自威的姿态,罗曼从小就承受不了。

可以说,罗曼天不怕地不怕,这位老师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令他大气都不敢出的人。

现在,居然把老师的女儿搞到了手……

甚至,老师的女儿还未成年,而自己的名声那么差……

老师对于罗曼的管教,基本仅限于专业方面,关于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私生活,基本是不管不问的。但是,这可不代表老师会认可他的生活方式,特别是得知事情涉及到自己爱女的时候!

所以,被老师知道的话,就死定了!

安吉拉先是吃惊地望着他,后来,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红着脸点了点头。

什么嘛,这种事情,谁会特意去跟父母汇报呢!

不过,总有一天,要面对这个问题的——怎么能够让父母在这么了解罗曼的情况下还能接纳得了他,这可真是个大问题。

如果罗曼像格雷一样正派,不就一切都好说了吗?

毕竟是刚刚捅破了那一层纸,两个人的相处就变得有些粘腻和恋恋不舍。粘乎了好一阵子,直到安吉拉实在是应该回去了,两个人才一百个不情愿地分开。

刚一出门,安吉拉就发现,格雷和夏伊达两个人正站在不远处的走廊里,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一定是知道了吧,否则,怎么会在这里站着,而不敲门进去呢?

想到刚刚发生的一切,安吉拉的脸又忽然变得像熟透的柿子。她草草地招手打了个招呼,就逃跑一般地往外走。

夏伊达发现她的眼睛有点肿,好像是哭过了,一下子担心起来,追着安吉拉就跑出去了。

格雷望着两个走远了的小女生,轻轻地摇了摇头,推开了罗曼病房的门。

罗曼正安静地在病床上坐着,看到格雷过来,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微微地笑了笑。

这笑容对于罗曼·克利斯朵夫来说显得太过平淡了,让格雷感觉很不适应。

刚刚和夏伊达一起在外面站了很久了,过来的时候,听罗曼的经纪人讲了他把绯闻女友从病房里赶出去的事,就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另外一个层级。

尽管曾经对夏伊达说过他不会反对的,可是,事关安吉拉,作兄长的,就不能不严肃对待这件事情了。

第277章 爱是一种克制

格雷拉过一张椅子,在罗曼的床边坐下来,拿起一把锋利的刀子,开始缓慢地削一只苹果。

苹果,好像是罗曼·克利斯朵夫目前唯一被允许吃一点的水果。

格雷的手依然是异乎寻常的漂亮,甚至比罗曼弹惯了钢琴的手指还要好看,但是今天,他格外缓慢地把玩着水果刀的姿态显得威慑感十足。

肯定是故意的!

罗曼根本没理他,这么多年了,谁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是我妹妹!”格雷一个词一个词地吐出口。

罗曼白了他一眼,表示——这我还不知道么?真是废话!

要放在从前,格雷说一句,罗曼能怼回去十句,怼得他一脸怒容,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可是现在嗓子坏了,不能说话,实在是憋屈得很。

“我妹妹,不能是你那些玩物和收集品中的一个!”

罗曼知道格雷来,肯定是一本正经地谈这件事。他一点也不担心格雷这边会造成阻碍,格雷这个人,生气了没准会揍自己一顿,但是破坏他和安吉拉的恋情,格雷不会这么做。

这个人自己正一头栽在恋情里不能自拔,正是恨不得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的好时光。

不过看着格雷一脸严肃的模样,罗曼一肚子的认真反而忽然化成了乌有,满脑子只剩了捉弄他的念头。

但是说话不方便,很讨厌,于是罗曼从旁边扯过一叠纸笺,开始在上面草草地写画。

这几天与安吉拉交谈的时候,有时也用这样的方法。有时候,若有若无的调.情落在白纸黑字上,效果更佳。

他用龙飞凤舞的笔迹写着:“我会好好待她,让她快乐的,你放心就好!”

“安吉拉想要的不是你那些浅薄的快乐,她不能被那样对待!”格雷皱着眉说,“而且她怎么哭了?”

安吉拉和格雷虽然没有血缘,但却是一起成长的,在生命中留下了重要的印记,也是格雷一直珍惜的妹妹。他了解安吉拉,安吉拉心思纯洁,一定也渴望着一心一意的真正的爱情,就像自己和伊达一样。

罗曼·克利斯朵夫本质上虽然不坏,可在这方面,一点都不能让人放心。

罗曼写得更快,字迹也更加潦草。

“谁说她不要快乐?哭泣不一定只代表着悲伤,在快乐的巅峰,好多人也流泪呢?你不要快乐吗?你把那个小鬼搞到手的时候没快乐到想哭吗?让我猜猜,你头一次在她身上发泄的时候,肯定是哭了吧……”

格雷越看脸色越黑,这个龌龊的男人,居然把自己想得和他一样禽.兽!

又想起他私下里给自己出的那些馊主意,什么女人喜欢被强迫啦,什么霸王硬上弓啦,什么负距离的接触啦,还有他买的那充满***意味的黑色蕾丝内.衣,火就噌地一下上来了。

还没等罗曼写完,就听当的一声,正写着的花体文字上结结实实地戳上了一把水果刀,刀尖没入木质的桌面,果汁四溅。

格雷的声音像压抑着杀戮欲望的凶兽。

“罗曼·克利斯朵夫,你把我妹妹怎么了?我妹妹才十五岁!”

罗曼发现自己成功地把格雷惹毛了,不知怎的就感觉很开心。而且,格雷的愤怒的责问竟让他想象到了把安吉拉那娇小而纯洁的身体拥抱在怀里尽情爱抚的情景,不由得有些面红心跳。

他可不像格雷,许多事连想都不敢想。不能那么做,还不能想一想吗?

想一想,就感觉异常美妙,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都已经是采撷到手中的果实了,居然要守着她慢慢长大,可真够艰难的。

没想到有一天放荡的罗曼·克利斯朵夫居然也要做这样的事!

不过眼前的乐趣,不享受一下实在是太亏了,格雷总是一副扑克脸,露出这么焦急愤怒的表情,可是实属难得。

罗曼把纸从格雷的水果刀底下扯出来,继续写道:

“懂不懂人生而自由了?要是安自己想要的话,我当然要带她一起探索人体的奥秘,寻找世界上最美好的愉悦啦……”

“你!”格雷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把掐住罗曼的脖子,把他按倒在床上。

“你敢这么做的话,我宰了你!”

这个畜牲,在外面已经不知道伤透了多少女人的心。格雷看不惯,但那是罗曼自己的事,格雷觉得自己无权干预。可是现在,事关安吉拉,如果他对安吉拉还是这样的态度,做兄长的可就无法忍受了。

看他写的东西,前后矛盾,暧昧不明,也不知道那些禽.兽的事他真的做了没有。可是刚刚安吉拉哭过了,这让格雷实在是担心得不得了。

太想狠狠地揍他一顿了,尽管这里是医院!

罗曼看着格雷的表情,实在是开心,忍不住无声地大笑起来。

这家伙,那么生气,掐着自己的脖子,手上的力道却没有。这家伙的力气大极了,从小罗曼就很清楚,如果那双手用力的话,自己的脖子都要断了。

看着格雷掐着自己,想要动手又顾忌自己的伤下不了手的纠结模样,罗曼觉得这实在是太有趣了。

反正也没有任何威胁,罗曼反倒反客为主,伸手勾住格雷的脖子,借力坐了起来,又把他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掰开,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样,喜怒哀乐真一点会要你命吗?痛不痛快?”罗曼潦草地写道。

格雷怔了一下,才突然明白这小子刚刚完全是针对自己的,是在拿自己开涮!

经历了紧张,愤怒,行动之后的一系列心情起伏,这会儿放下心来,竟然还真的觉得有一点点痛快的感觉。

这个浑蛋!

看来是一直以来,对他实在太宽容了!

格雷刚想骂他,却忽然发现罗曼脸上的那种狡黠的坏笑消失了,他的神情变得认真。

“我曾经为了享乐而放纵,但是今天,我愿意为了爱而克制。”罗曼的字迹也变得认真,“如果她能接受和原谅的话。”

格雷稍微放松下来,吁了一口气,重新坐下来,沉默良久。

虽然罗曼是那样的人,可是,在安吉拉的问题上,如果他这样说了,格雷发现自己是愿意相信他的。

“为了爱而克制”究竟意味着什么,又究竟代表着怎样的忍耐和痛苦,格雷自己已经深有体会。而这样的痛苦放在恣意惯了的罗曼·克利斯朵夫身上,还不知道会扩大多少倍。

“你好自为之,可别被我发现什么不干不净的!”格雷闷声说,“否则的话,我可不会对你客气的!”

第278章 嗜睡

当一切走上正轨的时候,时间就过得飞快。有时候,一天的时光眨眼就过去了,匆匆到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经过了漫长而饱满的匆匆之后,当大家停下脚步,望向镜子里的自己,就会发现镜中的人连自己都会有些不认识了。

至少,夏伊达就是这样感觉的。

时间呈加速度的状态度过,一转眼已是盛夏。半年不知不觉地过去,在心里想得麻木的四国竞技大赛,已经近在眼前了。

简直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训练的节奏稍微地放缓了,减轻训练量之后,每天都变得出人意料的轻松,竟然让人体验到了很久没有体验过的舒爽和愉悦。

甚至能有时间偷偷地跑出去约会!

北之国的盛夏一点也不炎热,与夏伊达家乡的盛夏不同,没有那种强烈的紫外线,也没有离太阳很近的感觉。相反,天高云淡,微微的风拂过茂盛的绿色植物,带来舒爽的凉意。

不知从哪儿听的,如果找到四片叶子的三叶草,就能获得最大的幸运,于是两个人就趁休息的时间,开车去郊野的草地里去找。

郊外没有什么人,非常寂静,许多异常美丽的野花,都只是独自灿烂地开放又独自凋谢,遗憾地没有人欣赏。两个人找得累了,于是在草地上坐了,打开野餐篮,开始享用自带的午餐。

食物是班杰明准备的,两个人都没有时间做这些,也并不擅长。格雷基本没有下厨的能力,夏伊达虽然会烧饭,但对于北之国的食材束手无策,而且,她的烹调风格实在是粗犷,与这浪漫的野餐活动根本格格不入。

幸亏两个人都没有那种必须“亲手给心上人做便当”的偏执想法,才有了野餐篮里精致到让人心跳加速的美好食物。

格雷伸出手去,把女孩因为吃得开心而抹到脸颊上去的牛油果酱抹下来,又用随身带着的手帕去仔细地帮她擦。

不知不觉,这样亲昵且充满怜爱的小动作,已经成为了每天生活中的日常,一点也不觉得窘迫,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而且,就算再多,也不会感觉到一点点厌倦。

正相反,对彼此的依恋和渴望,反而与日俱增。

“这个真的是好好吃啊!”夏伊达举着一块司康,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似的眼睛闪闪发亮,“你吃一点嘛,没关系的嘛!”

说着,举着司康就往格雷的嘴里塞。

格雷就着她的手小小地咬了一口,笑了起来。

这是他从小就吃的食物,其实哪有那么好吃,大惊小怪的。

她每天的消耗量大,稍微多吃一点是没问题的。所以格雷把司康接过来,用小刀细细地涂上了凝脂奶油,又喂到她的嘴里。

“西之国的吃法。”他淡淡地笑着说。

女孩往他的身上一靠,陶醉地眯起眼睛。

“好吃!”

格雷知道,她很爱吃乳制品,在她家乡的时候,吃到的乳制品也很多。不过,她们的乳制品和西之国的不一样,差异还是满大的。

就像她,与自己身边的人全都不同一样。

格雷伸开一条手臂环住她,让她在自己身上靠得结实,又把手里的那一小块司康一点点地往她的嘴里喂。

女孩很乖巧,而且看上去很开心。

她黑亮的直发瀑布般地顺着他的手臂流淌,有种痒痒的感觉。今天,她只穿了一条长长的白色棉制长裙,全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比起刚刚认识的时候,她长高了一些,也变得更漂亮了。两情相悦这么久了,每次与她在一起,内心还是会有种别样的悸动。

记忆很深刻的那一天,差点失去她的那一天,两个人算是彻底公开了恋情。可是,相处的机会似乎并没有随之变多,相反,随着练习的逐渐紧张,能够闲下来腻在一起,不谈舞蹈,只顾及彼此的时间,竟然变得空前的少。

也就是现在,大赛在即,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难得的放松休闲时光,两个人才能像这样悠闲而快乐地相处吧?

“找不到四片叶子的三叶草啊!”夏伊达嘟着嘴抱怨起来,“想一想也是,要是有四片叶子,怎么还会叫‘三叶草’嘛!”

果然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想许什么愿呢?”格雷笑眯眯地问。

“不行,这个不能告诉你!”

“不是竞技赛得个第一名吗?”

“才不是!”

“唔,那换我来许这个愿好不好?”

格雷说着话,顺势一歪身子,躺倒在她的腿上。

风吹过来,树叶和青草都在飒飒作响。

夏伊达轻轻地抚摸着格雷的头发,软软的,而他脸上的肤质极佳,弹性十足,摸上去手感甚至有些粘腻。

她的抚摸总是温柔而舒服,格雷缓缓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美妙的一切。

夏伊达还想与他说话,却发现他竟然又一次睡着了!

这是他第几次忽然在自己的怀里睡着了呢?

夏伊达看看他的脸,发现他的皮肤十分苍白,几乎没有这个年龄的男人应有的红润气色。

实在是太白了,有那么一瞬甚至把夏伊达吓住了,忽然产生了一种幻觉,觉得这样的面色简直不像是活人,而是僵尸或吸血鬼什么的。

她赶紧把这些不吉的念头赶出脑海,可是,却又忍不住俯下身,去听他的呼吸声。

呼吸是均匀的,应该是陷入了沉眠。

他的呼吸还在!

夏伊达把手放到格雷的胸口处,胸口是温热的,微微地起伏着,可以隐约感受到心跳。

“我这是在做什么呀……”夏伊达有些惊愕地自问。

可是,一向精力充沛著称的格雷,可以几天几夜不睡觉仍旧精神奕奕的格雷,近来忽然会莫名其妙地败给睡魔,特别是与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

格雷的睡姿一向赏心悦目,甚至让人会产生趁他睡着吻一吻他的坏念头。可是,不知为什么,总是有些隐隐的感觉,觉得很不好,甚至有点害怕。

夏伊达第一次忍不住使劲地摇晃,把格雷晃醒了,就好像在担心着他永远都不会醒来了一样。

格雷张开眼睛,轻轻地哼了一声。

“怎么,我又睡着了吗……”他有些不解地问道。

近来,倒没有感觉其他异样,只是有些嗜睡,有时候那种困倦的感觉会不受自己的控制。

怎么能在这难得的约会的良辰美景中不争气地睡着了呢?格雷有些懊恼地责备着自己。

第279章 只要有你就够了

夏伊达依旧是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像爱抚着一个困倦的孩子。

整整半年了,或许格雷是这支为竞技赛筹备和冲刺着的队伍中最为辛苦的一个。

他不但负责训练队员的mirage意识,还需要不停地针对每个队员的特点出产新的作品,不但劳力,而且劳心。

对于这一切,他从来都是尽心尽力地做到极致,对于团队的每个成员都一视同仁,甚至无论是心存爱意的,还是心存芥蒂的。在舞蹈的问题上,他是绝对理性的,就如同夏伊达初初遇见的那个他。

夏伊达一直觉得那样的格雷·范塔西亚很有魅力。

每天他穿着宽松却根本掩盖不了身体优美线条的便装在练功房里穿梭,几乎没有表情地与一个个参赛队员交流的时候,那精致的侧颜和后背挺拔的线条不知为什么格外的诱人,让人很想从后面抱住他。

那样的他,与现在这个躺在腿上的神情柔软的他完全不一样,各有各的美好。

只是,如此的付出,他应该是很累很累了,让生活在他身边的夏伊达非常心疼,又担心得不得了。

人们只会惊讶,格雷·范塔西亚就像一部灵感从来不会枯竭的机器,而且拿出的作品竟然一部比一部水平高超,就仿佛这短短的时间内获得了神启,取得了突飞猛进的提高。

只有夏伊达知道,他是怎样在每天的训练之余又挑灯夜读,一遍又一遍地观看各种录像,不停地充实自己的。

除了这些之外的全部时间,他都给了夏伊达,这才造就了夏伊达今天的模样。

——一个任何人都无法轻视的更好的自己。

就这样一天一天地度过,夏伊达变得越来越漂亮,越来越引人注目,技术越来越成熟。现在的她,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之前那个基本功充满瑕疵的生手,相反的,她现在是女舞者中力量和平衡感最好的人,她的力量感甚至可以与男性舞者媲美。

这给了她更多的可能,更广阔的挑战空间,以及舞蹈中更高的难度系数。

可是格雷却在帮助她进步的过程中日益苍白,就仿佛把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一点点注入了她的身体。

夏伊达曾经把这样的想法告诉过格雷,引得格雷轻轻地笑起来。

“本来就都是属于你的,所以,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夏伊达望着此刻躺在自己腿上,微微眯着眼睛的格雷,心里想着——我不希望你这样,我想要你好好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宁可把自己的生命全部给你!

当然了,身上发生了脱胎换骨般变化的绝不止夏伊达一个人,整个团队的成员都是一样,这让校长霍尔顿十分满意,甚至难得的在公开场合表达了对于即将到来的四国竞技赛的信心。

或许是因祸得福,参加团体赛的七个人,自从先锋剧场的那件事之后,就忽然在mirage的领悟方面发生了质的飞跃,也就是说,全员具备了进入mirage的能力。

其实,在那一天进入了mirage的并不止他们七个,还有少数参加个人赛的队员,所以,现在仅是这一支队伍中,具备进入mirage可能性的人已经超过了十个。

如此集中的mirage态爆发,这放在任何一段历史中都是不可思议的事。

除了机缘之外,这也要归功于格雷直到今天仍在持续着的指导和经验分享。

历史上,也没有任何一名舞者,是用这样的方式竭尽全力地去传达和分享关于自己招牌技能的经验。

因为这一点,格雷·范塔西亚得到了所有人最高的敬意,这其中包括霍尔顿校长和一直视他为对手及敌人的康斯坦丁。

如果说夏伊达取得了脱胎换骨般的进步,那么,康斯坦丁在他基础上所取得的进步,则可以称之为恐怖了。

他原来就已经是实力相当强劲的舞蹈新星,在舞坛上是一种令人喜爱和期待的甜美形象。可是现在,他摇身一变,在舞台上的表现忽然令风头正劲的所有成熟的明星舞者都感受到了威胁!

那样的技术水平,似乎,已经不能把他当作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来看待了,而是一个以难以赶超的气势飞速成熟的,将来很可能碾压一切对手的超级巨星。

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的话,未来迟早全部是他的!

没有人知道,这样高速的技术进步伴随的是多少汗水,以及怎样无法摆脱的剧烈心痛。

没想到有一天心痛竟然也能成为成长的动力。

在训练场地的时候,康斯坦丁的神情看上去永远是平和的。每一天,都可以在这里看到心爱的女孩,每一天,都有很多的时间与她在一起,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甜蜜,又是怎样的痛苦。

但是,毕竟,在这段时间里,康斯坦丁与夏伊达成为了所有人中最默契的一对搭档,他们两个的双人舞,比任何一对的表达都更加有感染力。

这一切,正如半年前康斯坦丁自己在电视台的镜头前表达的期待和决心一样。

所有人都是信心满满,甚至已经在期待着比赛的来临。每个人都看过历届四国竞技赛的影像资料了,知道每一届的项目都大不相同,但是,非常有趣。想象一下,如果能够有幸亲身参与,那一定会是终生难忘的经历。

“格雷,我们回去吧。”夏伊达轻声说。

“嗯?四叶草还没有找到呢……”

夏伊达俯下身去,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没想到,对方并不满足这样的浅尝辄止,伸手勾住了她的脖子,让她无法抬起头来,不得不将这个吻变得深入而绵长。

这样的接触,也已经从令人心脏狂乱跳动的兴奋剂,变成了生活中温柔和甜美的一部分,只是,即使到了今天,也从来没有感觉到半分失色。

“其实,能不能找得到本来就是无所谓的。”女孩柔滑的发丝因为俯身而全都倾泻到了格雷的脸上和脖颈上,“其实,只要有你就足够了……”

格雷轻轻地笑起来,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贴着,与她尽情地享受这难得的好时光。

毕竟挑战将至,每个人都需要全神贯注地披上铠甲,这样轻松愉悦的时光是一种绝对的奢侈。

不出所料的,第二天,全员就收到了一个极其重大的新消息。

第280章 你成长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还是上课时间,所有的参赛选手都同时接到了到训练楼集合的信息。

“什么事,这么着急?”同在一个班的夏伊达、安吉拉和朱利安简单讨论了一下,仍然觉得不解。

没想到,着急让他们过来,是需要填写详细的个人信息。

表格有一大叠,每个人都填得满头大汗。大家一边填,霍尔顿校长一边在前面讲着:

“竞技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昨天,教练团队已经去参加了赛前说明,并且,代表大家抽了签……”

为什么这么早就抽签?按理说,现在应该还没到那一步才对。参赛的队伍那么多,最先进行的,难道不应该是第一轮的初选淘汰吗?

大家已经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

“如你们所见,这次的赛制与以往有所不同。昨天讲解的内容是说,本届竞技赛共分两轮,每一轮几场还没有确定。但是,我们现在要面临的是初赛第一轮——淘汰竞技。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第一轮比赛分了四个大区赛场进行,这也就意味着,所有的参赛队伍都有更充分的展示机会。抽签的结果显示,我们的团体赛初赛地点定在了西之国!”

西之国?四个大区,指的是位于不同的四个大国吗?

这可真是大手笔!

竞技赛的顺序是先团体赛后个人赛,团体赛的第一轮,由于参赛队伍较多,所以历届都是直接上激烈而残暴的手段,使第一轮比赛变得像古罗马的斗兽场。

不过这一次,似乎他们改变了策略,打算换一种方式,更好地与这些情绪激动的少男少女做做游戏。

就是说,要去西之国了吗?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夏伊达的第一感觉竟然有些小小的激动。

这种激动并不是来自于竞技赛本身。

西之国——那是格雷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夏伊达已经知道了许多关于格雷幼年和少年时的事,或许很多是不幸的事,但它们却全都是格雷的一部分。这些事情全部都发生在西之国,而从来没有去过西之国的夏伊达,连想要想象一下都没有办法实现。

这简直是一种太大的遗憾。

没有想到,在心里悄悄地向往了很久很久的西之国之行,居然因为四国竞技赛的关系而即将实现了。

当天晚上,夏伊达表现得有点兴奋,以至于回到家之后,在练功房里一遍一遍地跳成品舞,临睡前去格雷房间送牛奶的时候还两眼闪闪发亮。

“怎么,今天好像一点也不困嘛。”格雷放下手里的书,侧过头来看着她。

“因为,因为要去西之国了啊!”

“嗯?去西之国有什么不同吗?为什么这么兴奋?”

夏伊达撅起了小嘴。

“因为那是你成长的地方啊!我真的,真的很想亲眼去看一看啊!”

格雷愕然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忽然明白了她今天一直那么开心,上蹿下跳的原因——

原来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自己!

或许是一个人总不可能完美,在这方面,格雷一直比别人要迟钝得多。

还好,姑娘直白地表达出来了,否则,肯定怎么也猜不着,也许就会错过很多美好的东西。

格雷想起冬天的时候,自己决定跟去东之国她的家乡时的心情。在把机票拿到手中的时候,内心也是充满了期待的,心脏甚至在看着机票的时候怦怦乱跳。

那时候也是在想着,是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水和土,才养育出了这样让人着迷的女孩子呢?

关于她的一切,都想要了解,特别是此前的许多年,自己不曾参与过的一切。

听她的讲述,与自己实地看到的,还是有很大的不同。作为拥有一颗艺术家心灵的人,真正踏上了那片土地,在毡房原野中的各处想象她幼小的身影,那种心潮澎湃的感觉是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

还有那落雪的一天,那永生难忘的记忆。

直到今天,格雷都在感谢自己那个时候的勇气。如果没有勇敢地迈出那一步,也许,就没有此刻这简直让人消化不良的幸福。

她竟然说,她的期待与自己当时的心情是一样的!

格雷感觉自己的心有一点融化,脸竟不自觉地红了。

他牵住夏伊达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捏了又捏。

“我……可能做不了一个好向导,但是,还是会努力带你去各处逛一逛的。这一次,罗曼也会陪安吉拉过去的,他什么都知道……”

哪怕是在自己生长的地方,格雷对那些好吃好玩的东西也知之甚少。这一点让他有些沮丧,觉得自己没办法做个各格的东道主,会让她失望。

“不要!”女孩摇了摇头,也有点红了脸,“我只想去看看,那些对你来说重要的地方!”

想去看看你的学校,你练功的地方,你曾经登上的舞台,你喜欢的书店……你常去的一切,你喜欢的一切——那才是对于西之国最最期待的东西。

就好像,通过自己的眼睛所见,填补了他的生命在自己生命中空白的那一部分。

格雷内心感动,用十分温柔的声音说:“好啊,我带你去。还有我家。”

“家?!”夏伊达吓了一跳。

这是她还完全没有考虑的问题,忽然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只是一门心思地想着,那可是西之国,是格雷生活的地方,可以看到许多对于格雷来说很熟悉的景物。她甚至还没有考虑比赛地点离格雷家远不远,究竟有多少时间可以出去看一看,而格雷的家——根本还没有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过。

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对于格雷的家有一种恐惧,所以不自觉地把对于它的想象屏蔽掉了。

格雷已经离开那个家很多年了,至少在夏伊达住到他身边的日子里,并没有见过他的家人来探望,甚至没有听到过一通电话。格雷也没有特意回过家。

尤其是现在,罗曼·克利斯朵夫忽然变成了安吉拉的护花使者,出入格雷家更加频繁。可以看出,罗曼一听到格雷父亲的名讳就会不自觉地打个哆嗦,然后奋力地岔开话题。

所以,迟早将会发生的与格雷的家人见面的时刻,夏伊达竟然不太敢去想象。

第281章 令人紧张不堪的旅程

结果,满心的期待变成了满心的忐忑,不知不觉就到了出发的日子。

由于太紧张了,夏伊达甚至一反常态,开始列清单,做计划,把需要做的准备一条一条地在纸上勾画掉。

这样细致的事情,她可是从来没有做过的,就连在舞蹈研习需要突破的时候都没有。

为了这个,甚至特意去了一趟美发店,把头发仔仔细细地修剪了一下。其实参赛团队里就有美发师,自己做的发型在每一次上台之前都会被重新修整,但是,还是紧张,紧张到不做些什么就全身不自在。

“格雷,我该带些什么礼物呢?你的……家人,他们喜欢什么呢?”

夏伊达感觉自己在问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

“礼物?不用啊。”格雷感觉这也太见外了。

“那怎么可以,不太好吧!”

第一次登门拜访,怎么也应该带些见面礼才对。可是,对方是身份很高的门第,带什么礼物都不会被放在眼里的,实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如果说送与他们身份相称的贵重礼物的话,又没有钱,这一点,夏伊达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我去你们家的时候,也没有带礼物啊。”格雷这才发现,当时自己连这样的意识都根本没有过。

“你带了,带了不少北之国的土特产,分给了好多人呢!”

“那不是我,那是罗曼买的呀!”

“而且,连我能够回家的机票,其实都是你送的呀,对我的家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这样一想,不免更加沮丧。格雷给予了自己那么多,可自己什么都为他做不了。

格雷认真考虑了一下,还是说:“真的不用,相信我。”

这一次,夏伊达是真的不相信他。

就算格雷·范塔西亚在心里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也不例外。

因为格雷在其他任何方面都很完美,唯独在人情世故方面……感觉还是不要听从他的建议比较好。

尽管夏伊达自己在这方面也算得上是一个白痴。

从小到大,她没有任何去迎合他人,讨他人欢心的意识,也没有这样的能力。可是,如果一个人对自己来说意义深远,那么,就算一个再简单的人也会不自觉地考虑得复杂起来。

那可是格雷的父母,是他当下在这个世界上最最亲近的人!

看来格雷这边是不会有什么建设性意见了,夏伊达不得不找了个机会,私下向罗曼·克利斯朵夫打听。

自从和安吉拉的关系发生了某种质的突变,罗曼居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行事作风规矩了很多。从那件事发生至今,几个月过去了,罗曼·克利斯朵夫居然没有再传出什么奇怪的绯闻来,这让许多人都感觉有些匪夷所思。

不过跟安吉拉天天在一起训练的夏伊达心里清楚,罗曼·克利斯朵夫并不是装装样子的,至少直到目前为止都不是。

由于之前的行为不太检点,所以拥有了安吉拉这个可爱的小女友之后,罗曼总是抽出一切可以抽出的时间到她眼前来报到,不能来的时候,电话和短信也格外多,就好像生怕她产生任何的误会,立志把一切误会扼杀在摇篮中一样。

所以安吉拉这些日子里过得确实是非常开心,因为罗曼的嘴实在太甜了。夏伊达听到过几次,是罗曼当着她的面对安吉拉说的,简直让她目瞪口呆。

那样的话,把格雷杀掉七遍他也绝对说不出口!

但是,谁说说出来的话就不真诚呢?至少,那些话从罗曼嘴里说出来,也不知是语气还是措辞的缘故,显得异常真挚,就连夏伊达这个旁观者,都感觉心里甜得不行,更何况是当事人本身了!

要是格雷也会这样的甜言蜜语呢?

夏伊达想象了一下,不知怎的打了个冷战——会甜言蜜语的格雷,那还是格雷吗?

还是这样闷声不吭的格雷比较正常。

不过,罗曼·克利斯朵夫永远是某些尴尬场面的大救星。而且,因为安吉拉的关系,罗曼现在对夏伊达也不那么冷淡了。确切地说,是他的心思都花在了安吉拉身上,根本没工夫再跟安吉拉那毫无情调的哥哥斗来斗去,更不要说去厌烦不值一提的夏伊达了。

“礼物?哟,你居然有这种意识?”罗曼看着夏伊达,一脸的戏谑。

“我承认我很笨啦,可以给点有用的建议吗?”夏伊达一脸郁闷。

罗曼想了想,竟说了与格雷相同的话。

“还是算了吧……”

“算了?”

“因为他们什么都不需要啊!你再怎么挑选,也挑不出能让他们‘喜欢’的东西吧。”

“那……他……有什么爱好吗?”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格雷的父亲,罗曼的老师,约瑟夫·范塔西亚先生。

“爱好?”罗曼冷笑了一声,“除了音符之外,那位先生没有任何爱好了。——不,千万不要打乐器的主意,他拥有的都是最好的——”

“乐器?乐器的话,我既不懂,也没钱买啊!”夏伊达苦着脸说。

“所以,还不如什么都不带。他们不会介意的。”

“可是……”

夏伊达想了一会儿,还是用一双乞求的眼睛看着罗曼。

罗曼给她看得没办法,叹了口气,说:“你还是不要这样紧张吧,就随着你的心情,觉得什么合适就随便带点什么好了。”

结果,费了半天劲,还是什么有价值的都没有得到。

夏伊达一咬牙,干脆就像罗曼说的那样,全凭自己的第六感准备了两件礼物。

直到西之国之旅正式开始了,夏伊达还是处于一种极度紧张的状态里。对于首次拜访格雷家的紧张甚至超越了对竞技赛本身的紧张,这确实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

当飞机降落在西之国的土地,夏伊达依然有些恍惚的感觉。

不能相信这是大家经过了充分的准备之后,终于踏上了对于北都学园来说无比重要的征途。

划分为四个大区的第一轮预赛,是团体赛的内容,不过,所有参赛队伍的个人赛选手也都会随队前往,一是为了观摩学习,二是在团队有需要的时候,随时都可以作为协助力量而存在。

所以,每一支参赛队伍看上去都很庞大,其中还包括了教练团队,技术支持团队中的精英。由于安吉拉随队前往,罗曼也申请了个顾问的身份跟着一起去,这一点绝不会有任何人反对,相反,这可是校方求之不得的事情。

直到踏上西之国的土地,夏伊达才终于有了一些实感——这里,正是身边重要的人们——格雷、安吉拉和罗曼的故乡!

第282章 自我嫌恶

西之国的都城,跟想象中有一样,也有不一样。

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座古老的城市,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是旧的,很多看上去甚至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但是这里又有着现代的气息,一切现代社会应当拥有的东西,全都巧妙地融合在了古老的城市原有的版图之中。

北之国的古建筑同样非常有名,但相对于西之国来说,北之国的建筑更加注重艺术感,而站在西之国的街道上,更多感受到的却是一种奇妙的时间流逝。

如果说北之国像一位出尘的艺术家,那么西之国则更像一位经历过尘世跌宕起伏的气质优雅的贵族绅士。

“格雷的身上,果然有西之国的气质呢!”走在西之国的街道上,夏伊达不自觉地这样想着。

大赛的集合地点刚好定在西之国的都城,格雷家也正好就在这里。由于抽到签的选手来自不同的四大国,有的队伍需要经过长途跋涉才能到达指定地点,所以组委会在正式比赛前的一周就已经为大家安排好了住宿的地方。

大部分队伍都是会提前来的,因为要提前适应西之国的气候和环境,把参赛选手的身体调整到最佳的状态。北之国与西之国夏天的环境相差并不太大,所以北都学园的队伍只提前了三四天过来,感觉应该是足够了。

这提前的几天,团队没有安排特别的训练计划。都已经是非常成熟的选手了,如果需要的话,完全可以自行安排练习。这些天给队员们的任务,主要是以休息和调整身体状态为主。

所以几个人坐下来一番计划,发现可以有两天的时间空出来,回格雷家去拜访一下。

两天的时间!甚至按照计划,还需要在格雷家里住两个晚上!

这令原本就紧张的夏伊达更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怎么,看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吗?”格雷担心地问。

“得了吧,就她那牛一样的体格,还会不舒服吗?还不是被你给吓的!”罗曼挖苦起人来还是那么的无情。

“吓的?我到底做什么了?”格雷一脸的纳闷。

“没有没有,我没有不舒服,也没有害怕!”夏伊达连忙解释道。

虽然很紧张,但是能够来到西之国,并且能够有幸到格雷家里去拜访,其实这是向往已久的事情,怎么能够因为自己的紧张而破坏了大家的心情呢?

想一想,自己还真是没出息!

在世界性的盛大舞蹈比赛面前都没有被吓住,反而被这样的日常事件吓住了,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呢!

“如果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为什么不说给我听呢?”只剩了两个人的时候,格雷私下里问她。

“没有什么为难的,只是有些紧张。想到要去的,是你从小生活过的地方,心跳就忽然变得有点快,我也控制不了呀!”夏伊达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格雷愣了一下,忽然微微地笑起来,伸出一只手,充满怜爱地揉了揉她的长发。

结果来到西之国的第一天,由于换了环境,又加上心里过于紧张,一向不受睡眠问题困扰的夏伊达终于还是失眠了。

越是告诉自己,要放平心态,调整好自己,就越是做不到。

与自己家不一样,自己的家人都是些普通而热情的牧民,对于任何陌生人都会张开双臂,热情地欢迎和款待。可是听说格雷家是贵族,想象一下就觉得应该是那种气质优雅,规矩特别多的类型,那是她所接触不到的世界,所以总在担心会不会无意之中就做错了什么。

正因为太在意,太想留下一个好的印象了,所以才会紧张吧。

天不亮,夏依达已经坐在宾馆的镜子前面,认真地给自己化妆了。

没有睡好,那一对大大的熊猫眼,需要厚厚的遮瑕膏才能遮得住。在这个时刻,对于自己学习的是舞蹈,因而学习了专业的化妆技术,夏伊达的心里充满了感激。

化好妆,把特意为这一天而准备好的裙子穿在身上,在镜子前照来照去,仍然觉得忐忑和不满意。

居然会在镜子前面忸怩作态,这可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我这样行吗?合适吗?”终于等到吃早饭的时间,夏伊达悄悄地问安吉拉。

安吉拉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问的竟然是妆扮的问题。

“很漂亮啊,怎么了?伊达,你今天为什么怪怪的?”

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安吉拉知道夏伊达一向对她自己的外表就没怎么关注过。

“我……”夏伊达也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嫌恶之中。

“哈!难道你真的是在紧张吗?”

昨天罗曼说了,安吉拉还感觉不太相信,因为从来没见夏伊达因为什么事情而紧张过,至少从来没有表现的这么明显。

今天看起来,这是真的在紧张!

安吉拉想了一下,认真地说:“伊达,你没有必要那么紧张,做自己就可以的,以后了解了就会明白。”

夏依达点了点头,可心里还是在想着——提到那个地方的时候,为什么格雷看上去那么冷淡,为什么罗曼又那么害怕呢?

该来的还是要来,到了约定好的时间,一行四人还是准时站在了范塔西亚宅邸的门前。

这座宅院的规模……又进一步加深了夏伊达的紧张感!

本来以为格雷在北之国的住处就已经太大太豪华了,没想到这里已经不是一栋楼的规模,这里居然是占地面积极大的一座庄园!

这样的地方,根本就没在现实中见过,只有电影里才有!

走过绿树掩映的小径,穿过修剪精致的繁花,感觉走了很久,终于走到了主宅的所在。

格雷摇了一下门铃,应门的是一位身着黑色燕尾服,头发花白但身材挺拔的老先生。老先生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全身上下也带着一股非常熟悉的一丝不苟的气质。

甚至,他的容貌看上去也颇为眼熟,就仿佛在他乡遇上了故知。

“卢克叔!”

那几个人都纷纷打招呼,对这位老者十分尊敬。

老先生却是不折不扣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微笑着说:“各位少爷小姐,欢迎回家!”

说着,他转向了夏伊达。

“这位是夏伊达小姐吧,请稍候,这里有您的物品,我去给您拿来。”

第283章 初见

此刻,夏伊达已经猜出了眼前这位气质优雅的老先生的身份——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像了!

一直觉得格雷家的班杰明即使在非常熟悉了之后依然保持着彬彬有礼的言谈举止,是一件古怪而有意思的事。但是今天一见才明白,原来他的父亲原本就是这样的。果然像他说的一样——这是家族传统!

眼前这一位,一定就是班杰明·艾尔芬斯通的父亲,格雷的父亲最信任的人,这座庄园的管家——卢克·艾尔芬斯通先生了。

“卢克……叔!”夏伊达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怯怯地叫了一声。

卢克没有很刻意地去打量她,只是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有种感觉,他那双有着并不锐利眼神的眼睛,很容易把人一下看透。

甚至比班杰明看上去,都更加智慧,更加稳重,更加靠得住!

还以为班杰明已经是个很令人叹为观止的存在了呢。

说起来,夏伊达和卢克先生之间,还有着一个小小的秘密。

不一会儿,卢克先生就抱着两个漂亮的盒子回来了,并且把盒子交到格雷的手上。

“这是什么?”格雷有些纳闷。

“这是夏伊达小姐的物品,”卢克微笑着着,“格雷少爷总不能让一位淑女抱着这样大的盒子,那是有失风范的。”

“你的?是什么?”格雷回过头来,带着点惊讶,眼神中又含着笑意地问夏伊达。

“其实是……礼物……”夏伊达很没有底气地回答道。

果然还是准备了礼物吗?格雷忍不住轻轻地笑起来,并且开始十分好奇地猜测这两个盒子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

好奇心这种东西,对于格雷来说,确实是不常有。

两个盒子包装得非常精美,看上去又素雅得体,透露着一种极简却高贵的气息,一看就不是夏伊达的手笔。

夏伊达对于这两个盒子的包装也感觉十分惊艳,已经很难想象出,这其实是自己寄过来的东西了。

实际上,这么做,还是班杰明给出的主意。

夏伊达随意发挥,选定的这两件礼物,是打电话托妈妈从家乡那边加急寄过来的。去问班杰明地址的时候,班杰明推算了一下,认为寄到北之国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他想出了这样一个主意,让夏伊达把东西直接寄到自己的父亲——卢克·艾尔芬斯通那里。

这样的话,一切就会很从容了。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不但东西准时寄到了,卢克先生还给它们设计了精美的包装。本来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样却一下子显得高大上起来,让夏伊达自己都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

“卢克叔,非常感谢!”夏伊达向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

卢克也欠身还礼,语气温和地说:“应该的。”

终于,在这个因为班杰明的关系而显得熟悉又亲切的人身上,夏伊达找到了一丝安慰,有些放松了下来。

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嘛!

“那么,快请进吧,先生和夫人都在等着呢!”卢克微笑着说。

夏伊达跟在格雷的身后,随着卢克进入了客厅。客厅大得不可思议,这么多人进去了,仍然是显得空空荡荡的。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神情严肃,不苟言笑,但是气质非常优雅的中老年男人。

他大概有近五十岁了,但是身材保持得很好,如果从背后看去,一定会误认为他非常年轻。尽管脸上已经刻上了皱纹,但这位绅士的容颜非常端庄,年轻的时候一定相当迷人。

夏伊达一下就判断出,这一定是格雷的父亲约瑟夫·范塔西亚先生了。

因为这位先生的发色和瞳色,与格雷是一模一样的!

格雷的发色和瞳色都非常稀有,是让夏伊达从一开始就十分着迷的颜色。后来关系变得亲近,可以近距离欣赏和观察他,更是越看越觉得迷人。

原来,是遗传自父亲的。

不过,格雷和他的父亲,长得倒是并不怎么像。

约瑟夫先生的外形非常端庄,给人一种很正派的令人尊敬的感觉,而格雷,则像冰雪雕成的一般,眉眼身形里都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灵动。

所以,格雷的模样,或许像母亲更多一些也说不定。

很遗憾,格雷的母亲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与世长辞了,没有机会一睹她的芳容。想象一下,那一定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性吧?

在约瑟夫先生的身后,站着一位气质十分温柔的女性。她看上去比约瑟夫年轻不少,一头亚麻色的长发仔细地盘起来,穿着很朴素。她的眼神第一个落到了安吉拉的身上,眉眼间淡淡地含着笑。所以,这应该就是安吉拉的母亲了吧。

与普通的父母子女见面的时候不同,这一家人之间,没有尖叫,没有拥抱,甚至连兴奋的情绪都没有,根本不像分别了至少快一年的样子。大家只是互相点了点头,然后就各自到沙发上去坐下了。

跟夏伊达家实在是太不一样了,所以夏伊达感觉有些不习惯,那种别扭的紧张感忽然之间就回来了。

落座之后,整个客厅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范塔西亚先生好像不太喜欢说话,夫人温柔地微笑着,却也跟着不说话,格雷也闷声不吭。

罗曼·克利斯朵夫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老师,有一阵子不见了,您身体可好吗?前一阵子,我从北之国寄了些营养品过来,是一位医生朋友给推荐的……”

约瑟夫·范塔西亚先生终于开口了,直接打断了罗曼的话。

“罗曼,你最近的两场音乐会我都听过了,这算什么?你的心思,是不是根本就不在音乐上了?”

约瑟夫先生的声音非常好听,浑厚而饱满,比格雷的声音好听,甚至比罗曼的声音还要好听。然而,他的语气是严厉的,是一种质问,有种压倒一切的气势,让人不自觉地心生畏惧。

罗曼立马闭了嘴,任由自己的老师数落,那一付天生的伶牙俐齿似乎忽然不翼而飞了似的。

夏伊达也给那气势慑住了,一下子就理解了为什么罗曼一直那么怕他。

似乎是个很严厉的人呢!

格雷仿佛觉察了她的不安,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

放在从前,格雷的安慰一向都是最有效的良药,可是,今天居然好像不太管用。而且,这个动作成功地引起了约瑟夫先生的注意。

于是他那锐利的目光就向夏伊达直直地扫了过来。

第284章 不合时宜的礼物

随着他的目光扫过,夏依达的身体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于是格雷的手指握下去,把她的手抓得更紧。

“你就是夏伊达吗?”范塔西亚先生开口问道。

夏伊达的身体像弹簧一样噌地一下蹦了起来,站得直挺挺的,完全是一种紧张的条件反射。

她的反应甚至把牵着她的手的格雷吓了一大跳。

“我……我是!”夏伊达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抖。

她紧张地站着,等待着范塔西亚先生提出来的下一个问题。但是周围尴尬地安静了许久,竟然似乎没有下文了。

夏伊达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时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这一下,就连罗曼·克利斯朵夫也不敢站出来救场了,而打破沉默尴尬的任务,夏伊达可从来没指望过格雷能承担得起来。

本来说话就是格雷所最不擅长的。

夏伊达咬了咬牙,决定展开自救行动。

她弯腰抱起了放在身边的那两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子。

“冒昧打扰了,也不知道应该带点什么礼物才合适,这是我们家乡的一点土特产,希望您们能够喜欢。”夏伊达小心地关注着自己的措辞,生怕说错了些什么。

范塔西亚先生皱了皱眉头。

“没有必要。”他冷淡地说。

这一次,格雷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站了起来,从夏伊达的手里接过了两个礼物盒子。

“都带来了!”格雷把目光投向夏伊达,“哪个是给他的?”

气氛怪异,夏伊达感觉自己都快要哭出来了。人家不是连看都没看就表示拒绝了吗?不过既然格雷在问,她还是用手指了指那个长条形的包装。

格雷按照夏伊达的指示,把长形包装的盒子递给了自己的父亲,又把方形包装的盒子送到继母的手上。

安吉拉的母亲安娜·范塔西亚女士看上去倒是个很温柔的人,她站起来,接过了盒子,并且十分有礼貌的向夏伊达道了谢。

接下来就是拆礼物的包装,这一下倒是成功地缓和了气氛。本来夏伊达还担心,他们会不会把盒子扔到一边就算了,但是现在看起来,收到礼物之后,要当面打开包装,似乎是一种必须遵循的礼仪。而对于礼仪,这个家族的人似乎从来不会马虎。

约瑟夫·范塔西亚先生神情惊诧地从盒子里取出了一根造型古怪的黄色木棍。

这是一根精美的木雕。木棍的粗细,一只手握起来刚刚好,而在木棍粗重的那一端,雕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老人头像,头和胡须都根根分明,惟妙惟肖。

木棍大概有五六十厘米长,握在手里,像一根短短的权杖。

“这是用我们家乡那边的一种特殊的木料制作的,放在手里经常把玩的话,会变得非常光滑……嗯……其实它是用来捶背的……”

夏伊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解释的是什么。

其实当初选择这件东西当做礼物,就是因为考虑到范塔西亚先生是一位音乐家,要创作就难免久坐,时间长了恐怕会容易腰酸背疼。

夏伊达记得,自己家里也有这样的一根木杖,由于使用了很久,木质已经变得油滑温润。那个时候夏伊达还小,每天爸爸放牧归来,夏伊达总要用这根木杖为他捶打一下疲惫的腰腿。每一次,爸爸总是显得很愉快,并且总是不停地说着:“真是好舒服呀!”

所以不知不觉的,也就挑选了这个。

范塔西亚先生看上去有些迷惑,不过他似乎并没有纠结于此,而是点了点头,把那根木杖随手扔在了旁边的茶几上。

倒是坐在另一边的安吉拉的母亲赞叹了一句:“好美的披肩呀!”

披肩,就是夏伊达挑选的另外一件礼物了。

然而当她看到披肩的花色的时候,自己都差一点晕了过去。

确实是上好的羊毛,手工织成的披肩,做工非常精致,一看就是当地最好、价格最贵的那一种。然而这些都是拜托妈妈挑选的,在今天之前,夏伊达自己也没有见过。

妈妈挑选的花色是当地最为典型和最受牧民喜爱的配色,是深红和深绿的搭配,披肩上绽放着满满的硕大而色泽浓郁的花朵。

就民族风情来说是足够了,可它与范塔西亚夫人的气质完全不搭,应该说,是完全戴不出门去的东西!

虽然范塔西亚夫人很善良地称赞了这条披肩美丽,夏依达仍然是感觉窘得要死。

夏伊达想破了脑袋才想出来的这两件礼物,一件用途无法被理解,一件花色不合适,果然又是一次惨痛的失败经历。

还好,管家卢克·艾尔芬斯通先生及时地来请大家去餐厅就餐了,打破了这种奇妙的尴尬。

当然,吃饭时的气氛也没有变得轻松多少,反而更加令人不安。

因为这一家人的教养都太好了,坐在餐桌前的时候,几乎是不说话的。

平时格雷和安吉拉吃饭的时候也确实很少说话,但和夏伊达相处的时候就不太一样。平时训练任务紧张,相处的机会本来就不多,所以能够坐在一起安安稳稳的吃顿饭也很难得,那个时候往往就会不自觉地有说不完的话了。

但是很显然,范塔西亚先生是个很严肃而较真的人,与他在一起,所有的人都不敢说话,就连最活跃的罗曼·克利斯朵夫也是一声不吭地埋头用餐。

夏伊达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拿叉子吃着饭。她的心里很忐忑,本来有些用不习惯刀叉,现在更是害怕在礼仪方面出现什么失误。

毕竟每个人面前的刀叉长长短短的摆了一大排,简直让人无所适从。

格雷看出了她的手足无措,干脆把她的盘子拉到自己面前,替她把盘里的食物切成了小块,又递给她合适的叉子。

这一举动令夏伊达更加不安,因为她现范塔西亚先生冷冷的目光又扫过了自己的身上。

结果一顿丰盛的正餐,夏伊达几乎没有吃下什么,勉强吃下的几口也是味同嚼蜡。总算是熬到了用餐结束,夏伊达刚刚松了一口气,却现范塔西亚先生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张口说话了。

“夏伊达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到书房单独谈一谈吧。”

他的脸上丝毫没有笑容,神情非常严肃,夏伊达的脑子一下就死机了,根本无力思考,只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算了!”格雷抓起夏伊达的手,态度坚决地拒绝了自己的父亲,“我们现在要出去一下,想聊天什么的,回头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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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每个人都不一定是他看上去的样子

范塔西亚先生皱起了眉头。

“只有这么短的时间回家,还要出门去吗?”

夏伊达没听格雷说过有出门的计划,所以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慌张地看向了格雷,却现格雷的目光中有一丝丝的惊讶,似乎感觉这并不像是自己父亲的台词。

不过那惊讶只是稍纵即逝的,他依然是平静地回答道:“不会出去太久,很快就会回来。”

“正好,我也该回趟家了,一起走吧。”罗曼·克利斯朵夫的气息里带着些如释重负的意味。

安吉拉倒是没有太多的表示,毕竟她和罗曼的关系,在家里也根本就不敢公开。

头一次离家半年多了,见到母亲,自然有说不完的话,所以她现在根本顾不得其他。

很快,夏伊达就跟在格雷的身后,走在了西之国的街道上。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虽然迷惑,夏伊达倒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我也不知西之国究竟有什么能够让你喜欢的地方,”格雷说,“我带你去我熟悉的地方看一看吧。虽然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也不知道是否还跟以前一样。”

“现在吗?你好不容易回家的。”

“但是你看上去有些不自在。”

夏伊达愣了一下,忽然又是感动,又是惭愧。格雷不爱说话,却并不代表他是个粗心的人。刚刚在家中,自己的一举一动,一定全都落在他的眼中了吧?

怎么可以因为自己,占用他们父子难得的团聚时间呢?

再说,也只是有些不适应而已,范塔西亚先生,其实什么也没有做啊!

“格雷,我们回去吧!”夏伊达的心情变得明亮起来,“我也很想回去,跟你……父亲交流一下的,我觉得一定会很愉快的……”

虽然并不是那么自信,不过忽然觉得,有格雷在这里,无论生什么也都没有关系了。

格雷微微地笑了起来,并且点了点头。

“会的。”他十分愉悦地说,“不过现在,不妨稍稍换一下心情。咱们的时间毕竟有限,我也不确定还有没有机会再带你出来。”

夏伊达想了想,也是的,规划了两天时间回格雷家,之后差不多就要归队了。对于格雷曾经度过了少年时代的那些地方,夏伊达其实还是很期待看到的。

那个时候,除了自己熟知的罗曼,还有谁在他身边,与他同行呢?那个时候的他,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也许,走过了那些地方,就可以稍稍想象得出来。

而实践证明,许多充满回忆的地方与他一起走过,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幸福。

格雷的话并不多,只是走过一个地方,就简单地说说这是哪里,自己曾经在这里做过什么。这其中,有他的学校,有他曾经隶属的舞团,也有他曾经每天练舞,以及最经常登台演出的地方。

在那里,“吉尔伽美什”的表演,曾经一票难求。

格雷已经很久没有到过这些地方了,他自从黯然离开了西之国,就不愿意再回到这些地方来。

但是今天,牵着女孩的手,却意外地现,在重新目睹那些曾经记载了自己辉煌和丧失的地点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伤感。因为身边的她,眼睛里总是盈着泪水,让人心里暖暖的。

今天刚好没有演出,大剧场里是空空的。多年以前格雷现的隐秘通路依然存在着,可以不惊动任何人地顺利潜入。

两个人肩并肩地坐在空荡荡的后台。

夏伊达的脑海中全都是关于吉尔伽美什的想象,仿佛可以看到他当年尚且瘦小的身影在各个角落出现。那时候的他,充满了蓬勃的力量,是最出色,最有潜力的舞蹈新星。

现在,他已经不能再跳舞了,而自己,却在他的引导下变成了自己都不能想象的样子,就仿佛把属于他的舞台和全部的力量都传递给了自己。

“想想过去的事情,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格雷难得地表达了自己的情绪,“一直没能以自己的样子登上过舞台,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完全不能接受舞蹈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了。”

说着,格雷侧过脸来,望着夏伊达:“他并不是个坏人,如果相处久了,或许你就会明白。不过,要是觉得不自在,并不需要刻意迎合他,他不会在意的。”

夏伊达明白,这个“他”,指的一定是格雷的父亲,也就是约瑟夫·范塔西亚先生了。

走了半个下午,在这些充满回忆的地方,夏伊达的心情已经逐渐地生了变化,不再那么紧张,也可以更清晰地思考许多问题了。

就在这里,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约瑟夫·范塔西亚先生,他真的是一个严肃到缺乏感情的人吗?

一个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在失去格雷母亲的时候,因为情绪崩溃而长时间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呢?

在与格雷近距离接触的日子里,总觉得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似乎相较于普通的父子更加疏离和冷淡一些。他们的联络并不多,见面之后的交流也比较少,显得有些反常。夏伊达甚至曾经怀疑,由于父亲曾禁止格雷跳舞,也或许格雷时至今日仍然心存芥蒂也未可知。

但是格雷并不是那样的人,至少夏伊达所了解的格雷并不是。

如果父子之间不够情深,格雷会抛弃了作为一名舞者的荣光,在最锐利、最明亮的年龄从来不曾以真实的面目示人吗?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巨大的束缚和牺牲。对于一名舞者来说,放弃了展露自己的面部,就相当于自我扼杀了用于表达的利器,对于舞蹈的探索之路而言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格雷如此地热爱着舞蹈,这样的禁锢和损失对他而言一定是巨大的折磨,因为本来完全有机会更好,更强大。

然而他依旧义无反顾,就算他那时年龄还很小,甚至连精神上都孤立无援也不例外。

所以,他一定是深深地爱着自己的父亲的。

就像了解了之后知道格雷并非看上去那样冷漠一样,或许,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并不是外表上看起来的那个样子。

尽管夏伊达很享受与格雷分享过去的时光,特别是心里清楚,这样的分享对于格雷而言必定是稀有的,而使一切都显得弥足珍贵,但她还是拉着格雷早早地回了家。

她更不希望,这难得的父子团聚会因为格雷考虑自己的感受而遭到任何的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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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晨光

两个人回到范塔西亚宅邸的时候,约瑟夫·范塔西亚先生正襟危坐于会客厅的沙发上。

看到格雷和夏伊达一起回来了,他站起身来,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你们都累了吧,去休息吧。”然后就起身出了会客厅,不知道去哪里了。

夏伊达心里生出了一丝隐隐的疑问——难道,是一直在这里等着吗?

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当天,一切都很顺利。安吉拉和母亲一起来过夏伊达的房间,悉心地询问有什么不适应和需要。晚餐依旧是静静的,不过似乎已经没有最初的忐忑了。

重要的是,格雷一直在身边,像一株气息沉稳的树,可以给人很多的力量。

这里,与自己家里实在太不一样了,但是,不一样,不见得就不好。当天晚上,夏伊达睡在特意为自己准备的房间里,思考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这个房间实在是太舒适了,陈设用具什么的,一点也不华丽,但是品质高到丧心病狂的程度,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一住进来就会明白,准备这个房间的人一定是用了很多很多的心思。

夏伊达猜测,或许这是卢克先生亲自整理和布置的,但是,卢克先生是这座庄园的管家,为客人准备什么样的客房,自然还是要看这座庄园真正的主人的意思。

沐浴完毕,盖上柔软的丝棉凉被,陷在云朵般的枕头里,感觉舒服极了。如果这真的是一个令人不愉悦的家庭,那么,此刻的舒心就不会如此绝对地存在着。

今后,或许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来慢慢地了解他们吧?想到这里,白天所感受到的紧张不知为什么全都不见了。在柔软的床和适宜温度的催眠下,夏伊达很快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由于睡得不错,第二天,夏伊达起得很早。她看了看窗外,发现天色才刚刚开始发亮,大家想必还在休息,于是决定一个人到外面的小花园里去走一走,散散步。

没想到刚刚穿过客厅,就遇到了端着一只大茶盘的卢克先生。

尽管现在是夏天,而且是人影都不见一个的清晨,卢克先生却早已经把一套黑色的西装穿得整整齐齐,甚至还一丝不苟地打着领带。看到夏伊达,他露出了一个让人立刻联想到班杰明的温煦的笑容。

“夏伊达小姐,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夏伊达连忙点头:“睡得好极了,房间很舒服,真是太感谢了!”

这可不是礼貌的客套话,而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卢克先生依然是微笑着说:“那真是太好了,我还担心,这样的环境,恐怕夏伊达小姐你会不习惯。”

望着那双与班杰明几乎一模一样,却多了几分深沉和慈爱的眼睛,夏伊达想,恐怕是班杰明事先也对他说了一些什么吧。

比如,自己的性格,自己的喜好……这一对父子,真是细腻妥帖得令人叹为观止。

“这么早,卢克先生要去哪儿?”夏伊达好奇地问。

“并不早了,至少对于范塔西亚先生来说。”卢克呵呵地笑起来,“范塔西亚先生的创作灵感大都产生于清晨,所以他起床是非常早的,现在,恐怕他的主要创作工作都已经完成了,所以,我去给他送一点红茶,他清晨是习惯喝一杯红茶的。”

“这么早,就已经完成了吗?”

夏伊达望着外头刚蒙蒙亮的天色,想象着范塔西亚先生这得起得多么早。

卢克先生和蔼地望着她,微笑道:“小姐,我还有一些别的事情要处理,你愿意代替我去送红茶吗?”

夏伊达吓了一跳,想到范塔西亚先生那严肃的表情,不免有些心慌。

但是,昨天与格雷一起出门去,感觉已经想通了很多事情,而且,有机会近距离地与范塔西亚先生接触,不是正好可以实现进一步了解他的愿望吗?

其实,想到约瑟夫·范塔西亚先生的时候,想起来的并不仅仅是他那严肃的神情,还有他那微微泛着蓝灰色光泽的发色和眼睛。除了发色比格雷略微浅淡一些,两个人看上去真正是一般无二。

还有那喜爱红茶的习惯,两个人也很像,一下子就让人觉得亲切起来。

那,可是格雷的父亲啊!

“我愿意去!”一想到格雷,夏伊达的心就不自觉地柔软了起来。

卢克先生把托盘交到了夏伊达的手上,又用简洁的言语描述了范塔西亚先生工作间的位置。

他看上去对于夏伊达的记忆力和方向感很有信心,想必也是从儿子班杰明那里获得的信息。

夏伊达的方向感确实很好,几乎从来不会迷路,寻找特定地点也总是非常准确,都是从小在草原上放牧练出来的本领。

这个特质尽管不太可爱,但却很实用。

根据卢克的描述,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范塔西亚先生的工作间。整个楼层都没有什么人,非常安静,只有那一间屋子亮着灯,灯光在晨曦中已经显得有些黯淡。

夏伊达站在门口,可以清楚地看到范塔西亚先生的身影。

她的脚步很轻,并没有惊扰到范塔西亚先生,所以,范塔西亚先生依旧沉浸在他正专心致志地研究的事物当中。

夏伊达捧着茶盘,呆在了门口。

约瑟夫·范塔西亚先生此刻并没有在工作,他正手持一件物品,上下打量,来回比划,那种笨拙的姿态有些颠覆他在人心中留下的严肃优雅的印象。

正是这件物品让夏伊达呆住了。

范塔西亚先生手中拿着的,正是夏伊达头一天赠送的礼物——那根敲背用的木雕短棍子。

从这个角度看起来,这根木棍与气度优雅的范塔西亚先生确实是相当的不般配,甚至显得有些滑稽可笑。夏伊达不由得对自己挑选的“礼物”汗颜了起来。

可是,范塔西亚先生昨天不是冷淡地把它扔到一旁了吗?还以为它自那一刻起就要被束之高阁了呢。

没想到在这无人的清晨,范塔西亚先生竟然一个人在这里“实践”木棍的用法。

夏伊达看到他尝试着,用笨拙的姿势将木棍伸到身后去,试着敲打自己的后背,实在忍不住,噗地一下轻轻地笑了出来。

第287章 父与子

范塔西亚先生吃了一惊,手中的木棒差点跌落到地上。他回过头,惊讶地看着笑声传来的地方。

夏伊达也被自己吓了一跳,手一哆嗦,差点把红茶打翻在地。

好在反应快,平衡感超强,她迅速一个小滑步,又把已经倾斜的茶盘稳稳地掌握在了自己的控制之下。

两个人面面相觑,有几分尴尬地对视了数秒,范塔西亚先生冲她点了点头,说了一声:“请进。”

夏伊达走进工作间,小心翼翼地把托盘放在桌子上。虽然刚刚的笑声颇有一点失态,可是此刻站在范塔西亚先生的面前,却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感觉非常紧张,一点也不像昨天那个样子。

或许是刚刚范塔西亚先生用木棒捶背的那略微滑稽的一幕实在让人的印象太深刻了吧。

范塔西亚先生也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这份“奇葩”的礼物放了下来,说:“还没太弄明白,到底应该怎么用。”

夏伊达闻言,从桌上拿起了木棒,请范塔西亚先生坐下来,自己绕到他的身后,开始十分富有技巧地敲打他的背部。

范塔西亚先生此刻并不是西装革履的正装模样,而是穿着不束缚身体的柔软家居服,想必这样,更容易在创作的过程中捕捉到灵感。他戴着一副眼镜,头发也没有打理,略微有一点蓬乱,使他整个人的线条变得十分柔和。

木棒刚刚敲击到后背的时候,他的身体有一瞬的紧张,好像整个后脊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不过,随着木棒有节奏地轻轻敲击,他的气息也一点点地放松,直到最后变成了平常的样子。

或许,西之国的人根本就没有这样子捶背的习惯,甚至可能根本没有按摩的习惯,因为第一次接触到格雷的腿,格雷似乎也曾经有一瞬出现过这样的紧绷。

人类对于陌生的东西,总会有本能的抵触和警戒。但是,夏伊达相信,人的心意是可以传递的,究竟是怀有敌意还是充满善意,对方自然可以通过身体感受得到。

而且,对于自己的技术,夏伊达还是相当自信的——毕竟从小就开始每天给疲惫的爸爸捶背了!

捶了一会儿,夏伊达探过头来,有点忐忑地问:“力度可以吗?”

范塔西亚先生似乎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状况,迟疑了片刻,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说:“感觉……嗯,不错,似乎放松了很多。”

对于用一根棍子敲打自己后背这样的事情,范塔西亚先生刚开始感觉很不可思议——这样的事情,有些莫名其妙,又很不符合绅士风范。但是,这是格雷带回来的小姑娘送的礼物,他还是决定悄悄地试一试。

格雷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但是还从来没有对任何女孩子产生过任何兴趣。

这样的问题,约瑟夫·范塔西亚先生觉得自己根本没法开口去问,而且,他觉得就算是问了,也不可能从儿子口中得到任何答案。

儿子是个极其早熟,而且特别有主见的人。

自己已经日渐老去,可是,自己的生命,在某种程度上说竟然是年少的儿子用巨大的牺牲来拯救的。

当他醒悟的时候,发现已经欠下了儿子太多太多,再加上某些意外的发生,使一切都变成了覆水难收的局面。

那一刻,约瑟夫·范塔西亚曾经每一天都祈求神灵,希望能够献出自己的生命,来换回格雷失去的一切。而且,每一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无法控制自己地一个人流着泪,向早已身在天国的爱妻玛莲娜·范塔西亚忏悔。

变成了这个样子,有一天我也去往天国的话,又有什么资格面对你呢?

但是这一次,范塔西亚先生没有像玛莲娜意外去世的时候那样崩溃,他也在历炼中变得坚强了,而且,他决定用自己剩余的生命,保护这个儿子,并且给他很多很多的爱。

可是要如何,才能给他很多很多的爱呢?

约瑟夫·范塔西亚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格雷坚强得不可思议,而且,所有的一切,他都一个人搞定了,从不向任何人请求任何援助。他一个人沉默地忍受世界上最剧烈的肉体痛楚和心灵煎熬,而且,沉默地战胜了它们,又沉默地在重新选择的道路上努力前行。

这甚至让约瑟夫觉得站在他身后的自己很多余。对于格雷·范塔西亚来说,似乎任何鼓励和安慰的话语都毫无意义,只能徒然占用他变得极其宝贵的时间。约瑟夫本来就不擅长这些,所以干脆选择了沉默地注视,甚至不愿意去打扰他,令他分心。

格雷的任何选择,约瑟夫都不干涉,包括格雷选择了离开西之国,在北之国治疗和发展,一去就是五年。

五年里,除了开始的治疗和康复阶段,父子二人见面的机会都不太多。约瑟夫从来没有对这样的事情表过态,只是默默地让卢克把班杰明也送到了北之国,帮助格雷打理繁琐的杂事,选择和购买宅院,断绝他的后顾之忧。

格雷的性格,在某种程度上遗传了自己,十分不擅于表达,父子二人在一起的时候,沉默甚至比交流还要多。可是约瑟夫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关系,一个父亲,爱自己的儿子是应该的,儿子不需要了解这些。

可是,偏偏有一种很深刻的感觉——格雷虽然从未表达过什么,却总觉得,自己全部的心意,他都知道似的。

作为父亲,有很多不能说出来的事,也有一些像普通的父母那样的希望和担心。所以这一次,当格雷打电话说要带女孩子回家看一看,在平静地应答之后,约瑟夫的心里很激动,有些翻江倒海。

无论这个女孩是什么样都没有关系,只要格雷喜欢——希望她也能喜欢西之国,喜欢这个有自己存在的格雷的家。

可是,怎么才能让她喜欢呢?

约瑟夫·范塔西亚又一次惶惶然不知所措。

展现出热情的话,那可并不是自己擅长的,万一显得很刻意,吓坏了她呢?

格雷好不容易才决定带女孩子回家的!

特意打听了一下,班杰明那边汇报说,这个女孩,竟然是格雷主动去追求的!作为父亲,约瑟夫非常理解,这对儿子来说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而且见了面,约瑟夫发现,自己对这个小姑娘的印象也好极了——她虽然很认真地妆扮了自己,看上去很漂亮,但还是与平时见的那些小姑娘不一样,认真里透出来的,是一种骨子里遮也遮不住的直率与天真。

第288章 请允许我为你演奏一曲吧

各种复杂的心思交织在一起,最终,约瑟夫·范塔西亚先生的反应就是——乖乖地坐在那里,任由小姑娘摆布,一言不发。

按理说,这会儿的场面是有一些尴尬的,范塔西亚先生像一块木头似的,在夏伊达的敲击下没有半点反应。可是这一次,夏伊达却没有感觉太多的忐忑和不安,因为两个人的距离足够近,近到可以轻易地感知对方渐渐变得放松而稳定的呼吸。

没有什么,是比身体本能的反应更加诚实的了。

夏伊达渐渐地放下心来,坚定地相信,自己之前的猜想,一定是正确的。

眼前这个人,可是格雷的父亲,他一定深深地爱着格雷,他也是自己应当努力去热爱和尊敬的人。

之前的那些胡思乱想全都不见了,眼前只剩下了一个褪去了所有光环和坚硬外壳的普通的老人家。

约瑟夫·范塔西亚先生舒展了一下筋骨,发现由于长时间伏案思索和书写造成的脊背疼痛确实像被魔法庇护了一般显著地减轻了下去。他端详着小姑娘手里那根除了形状奇特再无其他异状的木棍,觉得东之国真的像传说中一样神秘和传奇。

可惜自己并不太了解东之国。范塔西亚先生创作的风格是完全植根于西之国本土的,在他生长和熟悉的文化沃土中深深地向下扎根。东之国的采风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实在太少了。

甚至回想起来,多数是很久很久以前陪玛莲娜一起去的。玛莲娜在的时候,去哪里都如同天堂,玛莲娜不在了之后,就不是太喜欢出去游历。

看来,以后也应该出去走走了,比如去那个自己丝毫都不了解的国度看看……

眼前的女孩,身上不知为什么隐隐地带着一种沃野的气息,让人的心也不自觉地开阔起来。

“喜欢音乐吗?”

夏伊达被这突如其来的打破沉寂的语言吓了一跳,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范塔西亚先生在问自己话。

如此近距离地在寂静中交流,才发现,范塔西亚先生的声音是如此好听,低低的,醇厚而自然,好像悠扬的大提琴。

格雷的声音也很好听,但那是一种烙进心底的好听,是因为觉得他是天下第一好的那种好听。格雷并没有刻意地练过声,他经历的所有淬炼全部在肢体语言上头,所以无声的格雷甚至是更美的。范塔西亚先生的声音和格雷不一样,那是一种很纯粹的美好,这一点,大概要克服了内心的恐惧和偏见才能感受得到。

“喜……喜欢!”夏伊达有些慌张地开口答道。

这倒绝不是为了取悦对方,夏伊达是真的喜欢音乐。音乐是舞者最好的朋友之一,哪个真正的舞者会不喜欢音乐呢?

“可以允许我为你献上一曲吗?”

夏伊达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提议,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点了点头。

范塔西亚先生站起来,走到一旁,从琳琅满目的乐器中选择了小提琴。尽管不是刻意,但他的举止及用词都是优雅的,有一种很绅士的对于女性的本能的尊重,令夏伊达感觉十分钦慕。

“是我今天刚刚写的一段曲子,或许,你可以帮忙品评一下?”

夏伊达不太会说客套话——“品评”什么的,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那样的鉴赏力。但是范塔西亚先生创作的曲子,她非常期待去聆听和欣赏,是从各种意义上来说的向往。

好在两个人都是不喜欢那些客套言辞的人,范塔西亚先生根本不需要她像一位贵族小姐一样,举止优雅地说出得体的回复,就开始了自己的演奏。

那演奏也并不正式,只是用乐器把旋律简单地倾吐出来,就像一个舞者身着便服随意地起舞。但如果舞者的身体里有美妙的灵魂,即使随意地舞动,也能产生巨大的吸引力。

范塔西亚先生的小提琴,就有这样的魔力,如同那时初秋,在学校的花园里遇到格雷·范塔西亚,他坐在长椅上用手臂随意地比划出的几个动作。

夏伊达一下子被美妙的旋律俘获了,那旋律听上去单纯而干净,却一点都不简单,认真地聆听起来,那里面似乎蕴含着许多许多。甚至,那旋律还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虽然不能引发故乡的意象,却有着与故乡非常相似的内核在——广阔的,质朴的,有阳光和绿色植物的气息。

原本以为,罗曼·克利斯朵夫的曲子已经是巅峰级的美妙,没想到这个清晨听到的简简单单的演奏,居然有着更为强烈的震撼力。要知道,这只有小提琴演奏的旋律与罗曼创作的多种乐器排演成熟的曲子在精致程度上是根本不能比的,然而这旋律的层次和内涵,竟一点都不比听到过的任何一支曲子差!

夏伊达忽然有些领悟到了,究竟什么,才是大师级的实力。

对于他来说,“形式”甚至都已经不再重要,每一个音符,都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们是生命交互融合的挚友,彼此了解,彼此信赖,彼此托付,才会籍由他的手,不停地传递出如同上帝之声的美妙旋律。

什么时候,舞蹈之神也可以给予我这样的托付呢?

而且,这是什么样的旋律啊……

就像看着格雷的舞蹈,就仿佛看透一颗水晶般纯净的心一样,这旋律里,也无可避免地包含着关于创作者的一切。

约瑟夫·范塔西亚先生本人看上去是严肃甚至有些冷漠的,可这旋律却是宽广的,充满温柔的爱意与关切,如同倾泻于大地的灿烂阳光。

或许这种爱意是沉默不语的,但它却主动地试图靠近你,试图给你温暖,而并不企求这样的给予会获得任何的回报。

这个人,与眼睛看上去的,真的不一样啊!

一曲终了,夏伊达的脑海里还一直回荡着那优美的旋律,余音久久不绝。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范塔西亚先生手持小提琴和琴弓,有几分不知所措地注视着她,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出现了这样的反应。

“谢谢你……喜欢。”良久,他才终于说出了一句。

应该是喜欢的吧……这个样子——

任何一个倾心于音乐的人都能明白,这个样子,是真正地用了心去聆听。

“应该说谢谢的是我……真的好听,真的好……”夏伊达自觉有些失态,连忙用手背去抹脸上的泪水,“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家,想起了许多很熟悉的东西……”

第289章 继承者

约瑟夫·范塔西亚先生吃了一惊,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女孩。女孩长得很可爱,但看上去很质朴,也从来没有专门学习过音乐,这样的她,对于音乐的感受能力却有些让人惊讶。

约瑟夫并没有告诉过女孩,这段旋律,就是在昨天与女孩初次见面之后,从她身上获取了灵感而完成的新作——也就是刚刚坐在这间屋子里,谱写完成的那一部分。

这一段曲子完成得很顺利,当头脑中浮现出女孩的形象以及她给人带来的印象和感觉,旋律就自然地在心中如泉水般地荡漾流淌。这段旋律是奇妙的,似乎超越了自己所在的疆域,仅凭直觉和想象就去往了从未抵达的远方。似乎应该用一种弦乐器来演奏它,但小提琴并不是乐器中的首选——应该有什么,是可以更宽厚,更悠远的,那才是真正属于她的音律。

可是作为大师的约瑟夫也并不知道那仅存在于想象中的乐器是什么,或许,那乐器仅属于她的世界。自己的手边,退而求其次的也只有小提琴了。

尽管是这样,女孩仍然从这乐曲中听出了旋律与她自身的关联,甚至认为这旋律可以让她想起自己的故乡——还有什么比这更高的褒奖吗?

约瑟夫·范塔西亚先生忽然感到很开心,虽然这样的开心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和表情来传达才是好的。

“你在跳舞的时候,遇到过与旋律和节奏契合的困难吗?”范塔西亚先生忽然问道。

话题的转换有些缺乏铺垫,夏伊达听得愣了一下。不过她本来也是个不需要铺垫的人,所以立刻就跟上了这奇特的节奏。

“如果是我熟悉的节奏,就没有问题,可是音乐的类型太丰富了,有太多都是我没见过的,音乐课学得也不是太好,所以……”

问题当然有,而且还不小,这么久以来,她都在用拼命下苦功的方法来弥补。

拿到一段新的音乐,科斯嘉总是听过一遍就能准确无误地用动作表达,而她,需要把音乐拿回去一百遍、几百遍地听,直到每一个音符都能准确无误地哼唱。

格雷对音乐的把握更是厉害,本来还以为是长时间的编舞带来的技能,现在看来,人家原本就是音乐世家啊!

果然还是自己的底子太过浅薄了!

“我观察过格雷的舞蹈,”范塔西亚先生说,“对于舞者的身体律动与音律的结合有了一些想法,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和你谈一谈这个问题。”

“感兴趣!”夏伊达一下子兴奋起来。这可是以一个音乐家的视角来谈论对于舞蹈的认识,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宝贵经验。对于一个即将参加大赛的人来说,任何一点新的经验都可能成为突破口和杀手锏。

而且……

“原来,您也曾经指导过格雷的舞蹈啊!”夏伊达心中的想法忍不住脱口而出。难怪格雷的舞蹈那么独特,除了有作为天才舞者的母亲的教导,还有作为音乐家的父亲吧。

没想到这一次,范塔西亚先生那一直平静如止水的神情中却染上了一丝悲伤。

“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许久,他才有些沉重地说出了这一句。

就在此刻,夏伊达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格雷曾经讲过,在母亲去逝之后,为了父亲,他曾经一度表面上放弃了舞蹈的,也就是说,他的舞蹈修习,完全是在父亲不知情的状态下进行的。

而父亲了解他的时候,已经是在他发生了车祸,不能再登台舞蹈之后了。

所以,范塔西亚先生是根本没有机会用自己音乐上的高超造诣帮助格雷提高舞蹈技能的。

他只可能是在格雷被迫放弃舞者的身份之后,一遍又一遍地观看格雷曾经的演出,惊叹于这个少年在小小的年纪就为世界舞坛留下的宝贵财富,同时流下悲伤而悔恨的泪水。

如果自己没有这么脆弱,就不必让这个孩子一个人承受那么多,也许还能把自己的经验也分享给他,让他变得更出色。即使那一天惨痛的车祸依然在命运中无法避免,至少也会有更多的美好和灿烂。

但是世界上本来就是没有“如果”的。

夏伊达自悔失言,悔恨自己的头脑简单,说话竟然全不经过思考。范塔西亚先生在观看格雷的舞蹈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连自己知道格雷就是吉尔伽美什的时候,想起在视频中看到的吉尔伽美什那惊人的舞蹈,都会感觉心如刀割,更何况观看的那个人是他的父亲呢?

所谓父母,应该是世上最最爱他的人。父母之爱,与恋人之爱、友人之情全都不一样,那是一种不应该拿来与任何事物作比较的爱,而面对自己儿子的悲剧,没有谁会比父母更加痛彻心扉了。

“对不起……”夏伊达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眼泪几乎又要在眼眶里打转了。

“没关系。”范塔西亚先生似乎浅浅地笑了笑,“我们的时间很有限,也许,还是应该先说说跳舞的事。”

说到跳舞的事,因为又涉及音乐,聊起来两个人倒是快速地沉浸了进去,很快就到了物我两忘的境地。中间,卢克先生过来打算叫他们去用早餐,但是站在门口的时候,看到夏伊达正在随着范塔西亚先生钢琴的节奏起舞,小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于是就没有打扰他们。两个人完全不记得吃早餐这件事,等到初步交流完毕,都已经过去了三四个小时。

夏伊达最后收回动作,不自觉地感叹了一句:“真是太棒了!”

完全是不可思议的感受,比以往的任何一次课程,任何一次努力吸收到的关于音律和节奏的知识都多!

应该说,这种进步是在境界上的,很可能带领她再突破一个瓶颈——没有什么是比这种感觉更令人兴奋的了。

夏伊达用自己的身体感受到了,范塔西亚先生是如何怀着爱意,用一颗音乐家的心去细致地揣摩了舞者的身体和灵魂。

本来这一切都应该是属于格雷的,可是今天,她竟然在这里,机缘巧合地成为了这一切的继承者。

第290章 他并不是一个薄情的人

如果不是马上就要去参赛,真想有多一些的时间,有更多的机会,向眼前这位令人尊敬的前辈多多请教,相信,一定会有很多的收获。

这个世界果然是很奇妙的,如果你不以一种怀疑的态度面对它,收获反倒往往是满满的惊喜和感动。

而且,与范塔西亚先生的相处,居然有一种别样的轻松,因为对他,根本不需要绞尽脑汁地去想究竟应该怎样地去感谢,怎样去把话说得漂亮。范塔西亚先生本人就不擅于这些,更不需要这些。

学习完了,怀着兴奋的心情,只要简单地说一句“谢谢”就足够了,他完全能够理解和体会你心中那涌动的真情和谢意,尽管他的回应也不过就是冲你点点头。

仔细想想,居然与刚刚相遇时的格雷一个样子!

这样一想,心中不由得又泛起了淡淡的愉悦和温柔,真想马上见到格雷,对他说说这令人激动的一切。

一直到离开了范塔西亚先生的工作室,夏伊达还处于一种高度的亢奋状态之中,甚至在走廊上行走时都有些忘我地哼唱着刚刚听到的旋律,脚步一边轻巧地跳跃着,去踩踏旋律的节奏。就在这时,却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轻轻地呼唤了一声:“夏伊达小姐!”

是一个女声,并不高亢,听上去十分温柔。由于很少被人称为“夏伊达小姐”,夏伊达感觉很不适应且有些惶恐。

她立刻收了动作,规规矩矩地立住了,回头看时,却发现是安吉拉的母亲——安娜·范塔西亚夫人正立在不远处微笑地望着她,气质优雅,端庄娴静。

夏伊达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不由对自己刚刚的忘乎所以感觉十分窘迫。

然而安娜夫人一点都没有不满和责怪的意思,她看上去是如此和蔼可亲。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夏伊达对她的印象就很好——当然,她是安吉拉的母亲嘛,安吉拉是那么可爱!

安娜夫人款款地走近了,语音温柔地说:“听卢克讲,你一直在约瑟夫那里听音乐,都这么晚了,想必一定饿了。我那边准备好了一些茶点,想请你过来用一些,也是聊聊天,不知可不可以呢?”

肚子饿了这件事,夏伊达完全没有感觉到,确切地说,是没有任何注意力可以分给这样的事情了。此刻被人一提醒,肚子居然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让她不由微微地脸红。

就算不是因为肚子饿了,安吉拉的母亲的邀约,本来也是绝对不会拒绝的。

安娜在前面引路,带着夏伊达直接来到了自己的居室。

房间很大,甚至有私人的小会客厅,十分精致的茶点就放置在这里,连食器都很精致,让人看了就很有食欲。小会客厅的布置素雅温馨,看上去像是家庭成员坐在一起聊天喝茶的地方,或者,是只有非常亲近的客人才能被请到这里。

有了这样的想象,夏伊达甚至感觉有些受宠若惊了。

不过安娜·范塔西亚夫人并没有让小姑娘在这方面感到局促,她用与她的气质十分不符的开门见山的方式微笑着说:“你能到家里来作客真是太好了,我们所有人都很高兴,都为格雷感到高兴。”

夏伊达听得愣了一下,忽然之间就红了脸。

看来,是真的被当作对格雷意义特殊的人来看待了呢,也不知道格雷回来之前是怎么跟家人说的……

夏伊达低着头,默默地把安娜递过来的各种点心往嘴里塞,以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以免脸越来越红。安娜看着她,忍不住浅浅地微笑起来,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点心每一种都做得精致,而且口味上佳。夏伊达在学校的时候就曾听同班生议论过,说西之国的人,特别是西之国都城的人严肃刻板,连做出来的食物都种类贫乏,粗糙难吃,看来,这一点并不适用于西之国的范塔西亚宅邸。

美味的食物,微微的饥饿感,加上充足的糖分和巧克力带来的多巴胺,使夏伊达的心情迅速稳定了下来,并且,记起了作为参赛选手的自己是没有权利吃下更多甜食的,所以自觉地放下了点心,开始转为喝茶。

香气浓郁的红茶又使头脑渐渐变得冷静而清晰。

安娜夫人适时地用和颜悦色的语调,与她话起家常来。

聊了许多关于北之国的环境,学校的生活,以及格雷住所的情况,话题都很轻松,令人愉悦。夏伊达本来就对她怀有亲切感,此刻整个人更是放松了下来。看得出,安娜夫人同样很关心安吉拉在北之国这头半年的生活,所以夏伊达特意多说了些关于安吉拉的事情,并且真心实意地表达了对安吉拉的感激和赞美之情。

这令两个人聊得更加热络与投机,话题也变得广起来,不知怎的就聊到了约瑟夫·范塔西亚先生身上。

“伊达,”安娜对夏伊达的称呼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近便起来,“你不要怪约瑟夫,他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并不是冷淡和不近人情。其实,他是很喜欢你的,他只是不太擅于表达。”

夏伊达连忙点了点头。自己观察和感受到的东西被别人说了出来,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和肯定,那种感觉很奇妙,而且,更加深化了她对范塔西亚先生的敬重和喜爱。

“今天早上,范塔西亚先生指导了我关于音乐节律的内容,对舞蹈的帮助很大!”她连忙说。

安娜微笑起来,说:“知道的时候,我也吃了一惊呢,这可并不像他平时的作风。所以——就像安吉拉说的,伊达你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小姑娘呢!”

说着,安娜起身,打开旁边的一个柜子,抱了一大叠东西出来,放在夏伊达的面前。

“这是什么?”夏伊达看着那一大堆各种各样的纸张文件,感觉十分诧异。

“是证明。”安娜说,“是这些年来约瑟夫收集的东西,里面有可以收集到的关于格雷那孩子的一切信息。如果你知道过去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一定会认为约瑟夫对那孩子有些薄情吧,但他并不是个薄情的人,恰恰相反,他一直生活得十分痛苦。”

说着,安娜把桌上的物品向夏伊达那边推了推:“我想着,这些东西,或许你也会想要看一看吧,所以就自作主张地……”

夏伊达这才看清,原来那一堆东西,有杂志,有新闻剪报,有包装上影印着吉尔伽美什覆着面具的剪影的录影带,甚至还有像册和更多想象不到的珍贵资料。

透过那些物品,似乎可以看得到格雷·范塔西亚那一波三折的过去和命运。

第291章 我不曾了解的珍贵的他

“谢谢,我想看,可以拿回去慢慢看吗?”夏伊达小声问道。

东西很多,她不想在这里草草观看,更重要的是,怕在这里看的话,眼泪会忍不住掉下来。

“当然可以,一会儿我会叫人帮你送过去。”安娜和颜悦色地说,“还有……”

“嗯?”夏伊达见她欲言又止,感到有些疑惑。

“本来,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不是我们应该干预和多嘴的,但是,关于格雷,我还是想请求你,无论今后的路上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不要轻言放弃。这对你来说或许是不情之请,但是作为长辈,真的不希望那孩子再经历任何风雨和挫折了。那孩子从小就实在是太懂事了,从来不给任何人添麻烦。我是多么希望他能够来‘麻烦’我一次,让我也能尽一份心力,只可惜从来没有过。玛莲娜夫人去逝之后,约瑟夫的心已经跟着死过一回,格雷这边又给了他太大的打击,如果再出现什么事情,我担心他也会承受不住的。”

说着说着,安娜夫人原本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神情中带上了一丝黯然。

夏伊达听着她说“年轻人的事”,本来以为她要说到亲生的女儿安吉拉,没想到她想要叮嘱的,竟然还是格雷的事情。这一番对话不由得让夏伊达的心情变得颇为复杂。

与一个人面对面地交流,感受是不一样的。对方的喜怒哀乐,藏在心底的秘密,都会化为一种若有若无的气息,只要足够用心,就可以捕捉得到。

从第一眼看到安娜·范塔西亚夫人,夏伊达就有一种感觉,觉得她那温柔的笑容之下,隐藏着一种淡淡的悲伤。

直到此刻,听了她发自肺腑的话语,了解到她一直在真正地关心着格雷,同时却也明白,她在这个家庭中,时至今日,都依然生活在一位亡者永远不可替代的阴影之下。

那个人就是格雷的生母玛莲娜·范塔西亚。

对于安娜,格雷给予了十足的尊敬。安娜进入这个家庭的时候,格雷年纪还小,但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承认了她的地位,关心和爱护她带来的妹妹安吉拉,甚至为了安吉拉不惜牺牲自己,才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然而,这并不代表格雷对她是亲近的。

格雷尊重着她,却不会像对待真正的母亲一样向她吐露心声。如非必要,他绝少提及她,甚至绝少想到她。她并不在他世界的核心地带里面拥有一席之地。

更为悲哀的是,似乎在约瑟夫·范塔西亚先生的世界里,她也至今未能真正走进他的心中。

在范塔西亚先生对待她的态度中,可以感受到充分的尊重与相敬如宾,但是总感觉少了一些什么。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要是格雷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只是想象一下夏伊达就感觉有些抓狂。

不过,要是那样的话,自己和格雷就根本就不会走到今天了吧?这是在想什么呢,格雷是格雷,格雷可不是其他的任何人!

所以,或许是意味着,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遇到只属于自己的考验吧?

在这个屋檐下,范塔西亚先生,安娜夫人,还有格雷,都有着自己的挣扎和战斗,这样想一下,夏伊达不由得有些心慌了起来。

或许是一直以来,自己的人生过得太过顺遂了吧?

“伯……伯母,”夏伊达忽然不知该如何称呼安娜才是好的,于是大着胆子叫得近便了些,“您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加油,我都不会……不会离开他的!”

这些话说出口有些艰难,因为在说出口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想起格雷的模样,也就会不自觉地脸红得发烫。

两个人虽然是很自然地越来越亲近,却还从来没有认真地谈及过“永远”,尽管对于这一点,两个人的内心都是默认的,且不容改变。

安娜点了点头,说:“谢谢你,那今后就拜托了!”

夏伊达忽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大着胆子对安娜说了一句:“伯母,你也加油,只要一直努力,就一定会幸福的!”

安娜愣了一下,忽然理解了她的意思,轻轻地笑了起来。

“是因为我提到了玛莲娜夫人吗?真是个敏感的小姑娘——但是,我没有不幸福哦,相反,我比许多人都幸福得多了。”

她充满怜爱地抚摸了一下夏伊达的头发。

“现在,毕竟是我生活在这里,不是吗?‘在一起’已经是最大的幸福,许多不幸的人,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能拥有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夏伊达回味着安娜的话,久久地沉浸在一种别样的情绪之中,以至于格雷敲了门又打开门进来,她都丝毫没有察觉。

格雷进来的时候,夏伊达正在翻看桌上摊开了的一堆东西。

这正是她从安娜夫人那里搬过来的范塔西亚先生这些年收集的关于格雷的信息。原本以为,自已已经在很大程度上了解了格雷,可是现在看来,她对他的了解,依旧只是个大概而已。

那些收集的物品中,有大量的吉尔伽美什演出时的海报和新闻报道。数量很多,夏伊达甚至怀疑是不是每一场公演的相关信息都在这里了。那些海报上的舞者虽然总是戴着各种款式的华美假面,但是今天的夏伊达,已经能从身形和独一无二的姿态一眼就辨识出,那正是她所熟识的格雷·范塔西亚了。

海报上定格的张扬恣意的姿态使那柔韧有力的躯体显得如此美好,夏伊达轻轻地抚摸着纸面上的他,感到一阵阵的心酸。

还有那些报道,都是小心翼翼地从过期的报纸上剪下来,并且认真地拼贴在精致的本子里的,只是扫过标题就知道,那里头都是一边倒的赞美之辞。倒不是收集者怀有偏心,当年吉尔伽美什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的时候,真的是很少有负面评价的。

按理说,风格如此特立独行的舞者,评价通常都会是褒贬不一,但吉尔伽美什是一个特例——大概他的实力实在是超出同时代的舞者太多,是一株彻底“秀于林”的参天乔木,根本不能为任何的阵风所撼动。

听说当年吉尔伽美什的演出场场爆满,一票难求,这些海报之类的周边,更是抢都抢不到的珍贵藏品。如果这一切的收集是从吉尔伽美什消失之后才开始的话,那收集者可真是不计成本,投注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

还有相册,里面有吉尔伽美什剧照的部分,也有格雷幼年和少年时代的珍贵影像。夏伊达翻来覆去地看着,那里面她所不曾见过的青涩的格雷让她舍不得把照片放下。

不过,真正震撼了夏伊达心灵的还绝不止这些,当格雷走进房间的时候,发现女孩正伏在案前,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眼泪呢。

第292章 睡在我的床上,却还说我离你很远?

“怎么了?”格雷连忙上前两步,伸出双臂,从后面轻轻地环住了女孩娇小的身体。

她可不是个爱哭的姑娘,所以,她的眼泪每一次都会令他的心脏不自觉地收紧,仿佛有什么灼热的东西烙在了心上。

女孩的身子轻轻地一颤,一声轻轻的抽泣噎在了喉咙里。她没有听到格雷进来,所以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是他,又忽然感觉有些窘迫。

夏伊达手忙脚乱地擦拭自己的眼泪,意识到一些什么,又赶紧掩盖自己正在翻看的东西。

“怎么?怕我看到?”格雷的双手在她的胸前扣住,制止了她的动作,声音却格外的温柔,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

“不是!”夏伊达分辩着,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

“我已经看到了,所以,没关系……”格雷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换作一只手臂箍着她,另一只手去抹她脸上的泪,“哭什么,不就是手术记录?”

桌上摆着的,正是当年格雷的住院治疗记录,里面详细地记载了他的伤情,经历了哪些治疗,每一次治疗之后都有些什么样的反应。关于患者反应的记载仅是肉体上的——治疗的效果,好转或恶化,患者清醒过多长时间,用了什么剂量的药,就像所有病历一样,对于患者的痛楚烈度,心情如何都只字不提。可是,就是这一板一眼只关注现实的记录,却让夏伊达仿佛潜入了格雷的肉体,把他当初经历过的一切又重新经历了一遍。

夏伊达一度感觉看不下去,与这个相比,格雷给她讲述的东西实在是太轻描淡写了。想想那样的轻描淡写都能刺得人痛彻心扉,这样的记录,在翻看的每一秒手指和心都是颤抖的。

格雷从来没提过,原来他经历过那么多次手术,也从来没提过,在这些手术的过程中他一度是在死亡线上挣扎着的。

格雷的手指触在脸上,稍稍带着些与季节不相称的冰凉。夏伊达一把抓住那只手,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你这个骗子!”

可是,怎么能说他是骗子呢?他明明一句谎话也没说过。

“你怎么了?”格雷见她脸上的神情变了一下,泪水忽然更加大颗地掉落,心里不免有些慌。夏伊达算是个简单的女孩子,可就算是简单的女孩子,他有时候也完全猜不透人家的心思。

所以他干脆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推到一边去,皱着眉头说:“谁让你看这些的,一点意义都没有!”

无论如何,总归是这些东西惹的吧?桌上堆的东西都很陌生,那并不是格雷收集的,他自己也从来没见过。这丫头,到底是从哪里弄了这些来?

女孩抽泣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感觉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办法和你分担……”

嗯,与其说在恼他,不如说在怨恨自己吧?

都没有努力地去很深入地了解他,没有像范塔西亚先生那么努力地去了解过他。

曾经在心里发过誓,希望变得更强大,希望可以保护他,不让他再受到任何伤害,希望可以让他感觉幸福。可是,如果都根本不了解他的话,这一切又从何谈起呢?

格雷把夏伊达拖起来,拖到床边并肩坐了,让她远离书桌上那些令人触景生情的物品。

“你怎么不了解我了?关于我的事情,你知道的明明比任何人都多。”格雷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都什么时候了,还胡思乱想的。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想想比赛的事。”

女孩抹着眼泪嘟起了嘴。

“可是我不喜欢你把不好的事情都藏在心里,或者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什么都自己去承担。伯父伯母说了,你什么事都不告诉他们,他们恨不得你多‘麻烦’他们一些,可是你从来都不!我不想要你和我也是这样,不想要你离我这么远!我想……和你共同感受,共同承担,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格雷安静地听着她说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了,又被泪水泡得断断续续,可是听在他的耳中,还是如此动听,让整个人,整颗心都变得软软的。

果然所有的泪水都是为了自己而流的。

格雷很喜欢她这个样子,心里的想法,会努力地试着表达出来,而不会掩藏起来让他去猜。如果要猜的话,他十分不擅长,一定没有办法对症下药,解除她的不快。但是这样子有的放矢的话,就会容易得多。

而且,她的想法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很朴实,可是却总能打动他的心,让他有种被无形的手捕获的感觉。

“小傻瓜,”他忍不住伸手拥她入怀,“睡在我的床上,用的都是我的东西,还说我离你远,还说没有共同的感受……”

“诶?”夏伊达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你的床?”

“你昨晚住的这个地方,原本是我的卧室,看不出来吗?”

“你的……”

夏伊达的思路忽然被打断了,脑子一下断了片儿,甚至连抹眼泪都忘记了。

自己睡了一夜的,是格雷的卧室?还真是……完全没想到,也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这家伙,也没有提一句啊!

看不出来,是因为这个房间没有太多的个人色彩,完全可以把它混同于一间客房。这里一切都是素色的,非常干净简洁,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就像一个清淡到没有任何冗余语言的人,从这一点看,倒是像他。

多年以前的他,也是如此吗?

看不出来还有一个原因——在北之国,夏伊达曾负责整理格雷的卧室和工作间,他所处的地点,特别是工作的环境,并不是这样的风格,倒是干净,却不整齐,经常是书籍资料扔得到处都是,所以这么整洁的房间才不容易跟他联系起来。离开家的这五年,或许截然不同的生活也在不停地改变着他吧。

毕竟从一个“演绎者”硬生生地被掰成了“创造者”。

仔细看的话,这个房间里还是有很多的书籍,只不过都整齐地摆在书柜里,夏伊达也没有仔细地去看是什么,还有抽屉、柜子什么的,更是没有去打开。

就算这是格雷的家,也不能随便乱动啊,这是她潜意识里的想法,于是,完美地失去了一次当“侦探”的机会。

“老师,这也算是考试吗?为什么都没有提前告诉我!”反应过来,夏伊达忽然有点羞恼了起来。

这一声“老师”叫得格雷意外了一下,眸色微微幽深。自从他幸运地将这个姑娘圈在了自己身边,她就不再那样称呼自己,因为这原本就不是他的角色,格雷也从未把自己当作她的“老师”看待过。可是现在,看着她因为小小的赌气而绯红的脸颊,一双漂亮的眼睛如同漆黑的葡萄一般,就不知怎的感觉这一声看似普通的呼唤有些不正常的诡异,就好像带着些禁忌的刺激和诱惑。

第293章 也许,我的表达是不是太少了

格雷发现自己好像一直不知不觉地在变化着,而且这种变化,有着加速度的趋势。

从一开始的万事不关己,到开始在意越来越多的事情,从内心的波澜不惊,到喜怒哀乐逐渐被放大,甚至容易失控。

在她的身边,格外地容易失控,哪怕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微不足道的原因。

听她半是气恼半是玩笑地叫他一声“老师”,竟然真的生出了一种想要“教导”的心,恨不得自己什么都懂得,什么都拥有,她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想看着她满足地依偎在自己怀抱里,心里眼里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甚至还想要更多。

永远这样子。

可是自己并没有那么好,永远也不一定有那么远。

格雷忽然有一些害怕了起来。他很少觉得恐惧,甚至一度觉得生死都并不那么重要。然而现在,内心一种隐隐的不安被逐渐地放大,他忽然开始担心那个所有人都不能战胜的敌人。

世界上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实现,不是坚强就可以避免。

“什么考试,我会有那样的意思吗?”格雷让自己沉浸到与她的对话中去,那是一种可以让人忘却一切烦恼的甜蜜,哪怕她看上去有些气鼓鼓的也不例外。

“你是不是想看我能不能猜得出来?你知道我笨,肯定不会发现的,你就在这里看热闹!”夏伊达嘟着嘴说。

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早说呢?如果早知道的话,就可以好好地看看他少年时曾经生活的地方啦。这里明明有他读过的书,用过的书桌,或许还有他曾经盖过、带着他身体气息的被子。甚至……昨天自己可能还盖过了。

这样一想,脸居然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又觉得遗憾得不行。

看着女孩的注意力一下子又全都集中到了这里,虽然眼角还闪着泪花,但至少已经不再为那些陈年的旧事伤心难过了,格雷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怎么会,我只是觉得,这间屋子窗外的景色是最好的,所以,想让你看到。”他用手轻轻地捏了捏女孩的鼻子,“看来,连这一点都没有注意过吧。”

确实没有注意到,不过夏伊达忽然被他的微笑迷住了,于是脱口说出来:“你还是笑起来好看,你以后多笑一些吧!”

希望你能多开心一些,也希望能多一些开心的事。

“嗯?难道我总是板着脸吗?”

“嗯……你一般都是这样说的——”夏伊达学着他原本那清冷的表情,“你说得不对,不要想这些没用的事,说这些没用的话!”

格雷又被她逗得笑起来,说:“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刻板可怕的吗?”

“嗯……倒不是刻板可怕,就是……你笑起来比较好看。”

窗外的景色确实很好,位置高,宽阔明亮,整座庄园的景致几乎一览无余,而且正对着一片花园,现在正是绿树繁茂的季节,也有不少花在热烈地开着,足以点燃每个人的心情。

“格雷,”夏伊达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我觉得,范塔西亚先生,他真的很爱你。”

出乎意料的,格雷很干脆地点头,说:“嗯,我知道。”

夏伊达愣了一下,以为他没听清自己的话,于是又说:“我看的那些资料,都是他悄悄收集的,他关注着你的一切,或许只是他不晓得该如何说出来让你知道。你看,连你的房间,都是这栋宅子里最美好的地方……”

“嗯,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吗?”夏伊达忽然有些急切了,“那你怎么总是那么冷淡的?你不知道,范塔西亚先生很用心地观察过你的全部舞蹈,还用他总结出来的经验指导了我,今天的收获,简直是不可思议……”

“哦?这我倒是不知道,”格雷笑着说,“他都没有指导过我,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嫉妒你?”

夏伊达听了格雷的话才忽然有些后悔,想起也许那些经验即使是传递给格雷也是没有用的,因为他现在已经不能登上舞台了,那只是徒然增加他的痛苦。

格雷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你放心,你说的那些,我都清楚,我和父亲之间并没有隔阂。尤其是当我受伤以后,每天就是无休止地躺在床上,才真正有时间思考,明白自己其实一直生活在爱里。或许这也是支撑着我一直走到现在的原因之一吧。”

格雷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些话,听上去有些多愁善感,完全不是他的风格,所以不是原本的他可以说出口的话。然而在这个女孩的面前,仿佛什么话坦白地说出来都变得很自然,她就用那一双充满情感的眼睛望着你,仿佛可以理解一切,接受一切,并因为你而欢喜和悲伤。

也许她是对的,格雷心里想着,有些事情不是大家心里都清楚就是最好的,有时候看似多余的表达,说出来似乎会收获截然不同的效果。比如,她在心里很重要,事实就是这样的,可是如果说出来,她就会很高兴。

也许,对身边其他人的表达是不是太少了?

夏伊达轻轻地靠在格雷的肩膀上,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

“格雷,你一直在这里,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女孩忽然没头没脑地说。

“嗯,怎么了?”格雷觉得她今天的心思似乎有些变幻莫测。

“格雷,你说,假如你喜欢的人心里一直有个永远也忘不掉的别人,那你会怎么办?”

格雷的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被什么猛烈地撞击了一回,面色也不自觉地黑了下来。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一时有些理解不了。

我喜欢的人就是你,这你心里都一清二楚,那么,你是说你的心里有个永远也忘不掉的别人吗?

绝顶聪明的男子的头脑在此刻忽然当机。

格雷一把握紧了她的手,沉着脸问:“告诉我,那个人,他是谁?”

难道是萨卡洛夫吗?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发现萨卡洛夫很重要?

永远忘不掉的别人,那需要相识已久,萨卡洛夫倒是很符合这一点。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格雷握着的手捏得更紧,以至于不自觉地捏疼了她。

夏伊达忍不住轻轻地“啊”了一声,与疼痛相比,她整个人都被弄懵了,有点不明白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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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个地说两句(起点的作者的话和内容相关书城根本看不见)——作者酱还在坐月子,时间不能自控,我命不由我,所以只能佛系更新了。故事已到尾部,不会坑的,就是可能更新会比较慢,请大家包涵。

如果有书荒的,顺便无耻地广告下自己的老书。《国医馆水月录》是我最喜欢的一本,而且是免费的,如果有耐心往后读,相信你不会失望。《解剖学》和《末世》我分别花了很大的心血在刑侦和世界观设定,但我所有的女频书都致力于he向的言情,这才是真正的主线。这三本都略烧脑,不像《芭蕾》那么单纯,也有无CP菌们诟病我浪费设定,但我就是愿意一掷千万个脑洞只为让男女主在一个特别的世界里生死相许(来咬我啊)~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无聊斋志异》是两本书间隙的练笔之作,还是别看了,因为真的很无聊。

第294章 这世上没有人能够代替你

“我……你……我是不是又说话辞不达意啦?”夏伊达有些语无伦次地说。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说,你心里有个忘不掉的别人。”格雷的声音变得闷闷的。

夏伊达吓了一跳,原来刚才那句话,听上去是这样的意思吗?

“没有没有!”她连忙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说自己,我是说假如!”

说到这里,她又觉得有些奇怪,这根本就不像格雷·范塔西亚的智商。仔细想想,刚才明明说得很清楚,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理解不了。

那时候,看着窗外的景致,感受着格雷在身边的气息,觉得无比美好和安定。不知为什么,安娜·范塔西亚夫人的样子忽然浮现在眼前,于是那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很显然,安娜夫人是深爱着范塔西亚先生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范塔西亚先生的心中,永远无法取代的依然是格雷的母亲。

夏伊达虽然为格雷的母亲玛莲娜夫人感到幸福,同时却也为安娜夫人感到惋惜。毕竟她也是那么好的人。

现在仔细想想,这个问题似乎根本就不应该和格雷讨论,这不是会平白唤起他难过的记忆吗?

好在格雷此刻并没有深究,他只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也许是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对于夏伊达的问题,格雷总是会仔细思考,并且给出答案。

“我应该会很难过吧,”他犹豫着说,“但是如果你还是愿意与我在一起的话,我也会觉得很幸福,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那么……”夏伊达忽然产生了想要问一个问题的想法,虽然这个问题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幼稚,“假如,要是我因为某种原因没办法回到你身边了,你会一直把我记在心里吗?”

假设是没有意义的,夏伊达心里很清楚。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或许神经再粗大的女孩子也是女孩子,总期望能从恋人的口中听到些甜蜜的话语——毕竟那种话从格雷口中主动讲出来实在是太不容易。

格雷倒是并没有感觉她矫情,不过这一次她的问题似乎根本不用思考就能回答。

“会的,会一直记得。不只是一直记得,而且,没有人能代替你。”他十分认真地回答道。

虽然渴望听到这样的答案,可是也没想到真正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心里居然能够甜蜜到这样的程度。夏伊达在此刻忽然真正有了一种生而为女孩子的感觉,而且这种突然其来的性别感带来了强烈的快乐。

她往格雷的身上使劲地偎了偎。

“我也是,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你,永远都是,一辈子都是!”

格雷拥着她,心里如同灌了蜜一般的同时,却忽然不知怎的展开了一丝阴霾。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许久许久,才终于说出了一句:“伊达,不要这样傻,如果我不在了,你还是要幸福。能让你幸福的人并不止我一个,不要因此闭锁自己的心。”

夏伊达越听越不对味,简直是甜蜜都不过三秒!

她猛地从他怀里挣出来,一把把他推开。

“你在说什么?什么叫你‘不在了’?!”

“不是说假如吗?”

“那,你刚刚对我说的,没有人能替代我什么的,都是假的吗?”

“当然不是……”格雷微微地低下头去,“在我的心里,没有人能替代你,但是,不希望在你的心里,没有人能替代我。我会这样做,但是,你不可以……”

夏伊达被他气笑了,说:“你不是头脑最清楚的吗?今天说的话怎么又愚蠢又没有逻辑?”

格雷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索,只是说:“当然我也很不甘心这样,但是如果我死去了,不能再保护你了,就希望有另一个人能带给你幸福。”

夏伊达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一把扯住他的衣服,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什么死呀活的,好讨厌,不准说这样的话!”

“不是说……假如吗?”

“我可以说,你不行,就是不准你这样说!”

夏伊达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蛮不讲理了,这明明是在两套标准嘛!

但是,不知怎的,这句话格雷说出来就是不行,他的话带给她一种强烈的不安。命运对待他颇为刻薄,这使得他的形象有时显得有些飘忽,就像镜中花,水中月一样,有那么一点不真实,仿佛轻轻碰触就会碎裂,一不小心就会随风飘散。

如果这世界上没有他在——夏伊达忽然发现,似乎已经不能想象这样的世界了。

“我说的是……”

格雷看上去想要辩解,但夏伊达不容他再说话了,直接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你说这样的话,我一点点都不感动!要是你离开了,我也一直等着你,你一天不回来,我就等你一天,一辈子不回来,我就等你一辈子!”女孩恨恨地说,“所以不要指望把我塞给什么别的人!”

格雷心里百转千回,不知怎么变得复杂,又忽然多了些勇气,觉得自己的命运终归还是要属于战斗的。

怎么甘心呢,如果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不能陪伴如此可爱的她?

即使只是想象一下,她的身边站着别人,而她像刚刚那样把脸埋入别人的胸膛,心中的痛楚和妒火便难以承受。

她年龄还小,经历也不丰富,咬着牙说出这种关于“一辈子”的话,其实并不知有几分的确定性。但是,这样子的她就是可爱极了,这样子信誓旦旦的承诺让人太快乐,总觉得她口中的永远也就是永远了。

“至少,我还拥有过这个“永远”吧。”

格雷脑海中不知怎的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觉得这一闪而逝的想法颇为不吉,然而最近不太对劲的感觉似乎越来越多,也捕捉不到这些异样的直觉究竟是什么。

“好啦,我们可不可以不说这个啦!”女孩眼睛亮起来,完全忘记了这个话题其实是她自己挑起来的,“早上跟范塔西亚先生学的东西,还有一些没完全掌握,你教教我呀!”

夏伊达企图转移话题,不过,忽然想到眼前这个除了是自己的心上人,还是世界上最最出色的老师,就一下子兴奋起来了。

学到关于舞蹈的新知识总是那么令人激动不已,恨不得立刻就把它们完全消化,完全据为己有。

格雷用双臂轻轻地环住她,在耳边问:“你叫他什么?”

“嗯?谁?”

“他,我父亲。”

“范塔西亚先生……”

这才从格雷的语气中意识到,是不是叫得太见外了,格雷好像不喜欢。

“嗯……伯父……这样行吗?”

格雷轻轻地笑起来。

“希望能够听到你叫父亲的那一天早些到来。”

夏伊达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红柿子。格雷微笑着任由她把脸埋在自己的怀里说讨厌,说格雷·范塔西亚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格雷却不觉得这是一句情话。这是一句真心话,所以说出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确切地说,这更像是对于令人心慌的未来的一句充满诚挚的祈祷。

第295章 我和你一起练一会儿

之后时间就流逝得格外迅速。夏伊达和格雷、安吉拉提前了两天返回集合地,但这两天都不知怎么一下子就过去了。

每天都做了些适应性训练以保持身体的状态,但是针对性的训练就无从做起。大多数人处于半休息的状态,但身心都有一种微微压抑着的兴奋,因为既令人紧张,又令人期待的大赛终于迫在眉睫。

有些忐忑,可又迫切地想要在这场洗礼中检阅一下努力的成果,认清当下的自己所处的位置。

当然,也有一些人是特殊的,比如康斯坦丁·萨卡洛夫。

在他的神情举止里,看不出任何的紧张,也看不出任何的兴奋。他原本就有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这样的沉稳成熟在这段时光里与日俱增。

他比自己的同龄人见识过的多太多了,虽然四国竞技赛是没有参加过的新鲜经历,但任何的大阵仗都已经不足以压倒他的气势。

晚间,当选手们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休息、思考和猜测第一轮比赛可能采用的形式的时候,康斯坦丁独自在练功房里,漫不经心地一遍一遍地做着最简单的动作。

“这个时候,没必要做这些了吧。”一个声音从门口传过来。

康斯坦丁把高且稳健地控在头顶的长腿缓缓地收回地面,头也不回地问:“这个时间到这里来,又有何贵干?”

声音平和,但是缺乏情感,与原本总是洋溢着温暖光芒的少年似乎大为不同了。

“我是来找你的,和你一起练一会儿。”

康斯坦丁这才转过身来,微蹙着长眉注视着立在门口的格雷·范塔西亚。

“我有些不明白。”沉默了一阵,康斯坦丁说。

格雷·范塔西亚穿着一身利落的练功服,安静地站在门口,宛如沉静的秋天。

这是康斯坦丁第一次看到范塔西亚穿舞服的样子。见过的,是他穿正装,或是穿便装的姿态,都十分优雅,然而,他穿舞服的样子也很好看,但是,却显得有一些刺眼。

格雷·范塔西亚是极其适合舞服的,舞服严密地贴合着他的身体,把他身体的线条漂亮地勾勒出来——一副天生舞者的完美躯壳——与传说之中别无二致。

看着这样的格雷·范塔西亚,那些好不容易使用毅力来淡化的思绪——关于心爱的少女,关于这个人与自己是注定要放在天平上衡量的,忽然全都翻涌上来。

然而康斯坦丁并没有责怪范塔西亚在这重要的大战前夕突然出现,甚至对自己造成了刺激。他只是默默地望过去,知道必然能获得想要的答案。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个人是相当理性且优秀的,这个人的出现,绝不会抱着那种无聊的目的。

“一起练习一会儿,或许对彼此都有好处。”格雷说。

康斯坦丁没有再多说话,练功房里随意地无序播放着旋律舒缓的经典音乐,两个人就像平时练功那样,对着镜子各练各的。

都没有去练什么难度大的动作,更没有互相比较和炫耀的意思,两个人都只是在随意地练习着一些最简单的基本动作,神态也都很轻松,看上去倒更像是在放松。

刚刚好练功房附近已经没有人了,如果有其他人经过的话,一定会立刻发现这间屋子里的两个人所做的“放松运动”绝没有那么简单。当事人并不在意,但他们动作的美感是惊人的,足以直抵人的灵魂。

而且,这看似互不相干的练习,两个人通过巨大的镜子用眼神余光的交流,使他们的动作在意识的某个层面里交织在一起,互相探究,互相融合。

极高层次的舞者,仅仅是通过感觉,就能够从他人的舞蹈中有所收获,如果对方是有意想要提供信息,那么感觉就会变得更加强烈。

这是夏伊达的程度根本不能达到的层次,所以格雷并不能以这样的形式对她进行引导。确切地说,就是北都学园这支优秀的团队,都几乎无人能够达到这样的程度,除了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在看似随意地起舞的时候,知觉里却是翻江倒海的惊讶。在格雷·范塔西亚的肢体舞动所传递来的信息中,竟有着比想象中还要多的令他迷惑的成分。在那些古怪的感觉中,他忽然窥见了突破这一次长时间困住自己的瓶颈的可能性。

康斯坦丁在备战的时间里,为了逃避情绪的困扰而埋头苦修,在技术方面进展太快,以至于过早地遭遇了对于成熟舞者来说最难以突破的重大瓶颈。

能否突破这个瓶颈对于舞者而言是非常关键的,决定着将来的上限会不会被封堵,是舞者舞台生涯中的一次“渡劫”。虽然康斯坦丁家里有他的母亲——萨卡洛娃大师亲自帮助,但遗憾的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每个人的瓶颈都是不一样的,没有经验可以用来复制。

然而,在格雷·范塔西亚的舞蹈中,康斯坦丁隐隐捕捉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需求。那是无法用言语去表达的,只能用肉体本身去感受。

难道,这世界上会有一个人,与我的瓶颈是一模一样的吗?

康斯坦丁的震惊亦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他……早已突破了吗?

在看出康斯坦丁遭遇瓶颈的时候,母亲曾经宽慰他,让他不要焦躁,按照自己的步调慢慢前行,因为这个瓶颈对于他来说,来得确实太早了些。但是,格雷·范塔西亚不能再登台的时候,比现在的自己还要年轻!

情绪里,又带上了抑制不住的不甘和气恼。

想要更深入地探究一下,然而康斯坦丁先行停止了动作。

格雷也跟着停了下来。

“怎么?”格雷投过一个询问的眼神。

“别勉强了,你气息都不稳了。”

格雷愣了一下,随即便无奈地笑了笑。

“没有办法,现在的我,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每次舞蹈的时候,都伴着剧烈的痛楚,犹如行走在刀锋。五年了,时光不停地流逝,痛楚却有增无减,近来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让这本能自如把控的普通训练动作都有些无法控制。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康斯坦丁挑眉问道。

“我的想法,大概你已经很清楚了,为什么还要问?”格雷淡淡地说。

问题不是想做什么,而是你到底接不接受,如此而已。

第296章 比赛开始了

格雷·范塔西亚的想法,康斯坦丁确实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很显然,他是看透了困扰着自己的瓶颈,并且,在今天主动伸出了援助之手。

在舞者生涯的这个重大隘口,可能出现的有效助力并不多见,而康斯坦丁感觉到,格雷·范塔西亚的援助之手对于自己来说,竟极有可能成为最为契合的帮助。

这真是一件讽刺的事情。

“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并不欠我什么,我也不需要你的补偿,更不需要你的同情。”康斯坦丁冷淡地说,“而且,我自己一定会突破。”

“我知道,”格雷说,“但是,这并不是歉意或补偿。”

至于是什么,他却没有说出来。

“那,为什么是这个时间?”康斯坦丁冷笑了起来,“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吧?”

瓶颈早就已经出现了,如果是真正有诚意的话,大可早在之前练习的时候伸出援手,为什么偏偏选择这种紧张的时刻?

“抱歉,”格雷说,“这……大概是我的自私吧。”

确实如此。格雷早就已经看出康斯坦丁遇到的所有问题,而且,在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打算帮助他。

格雷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很理性的人,然而他发现,在悄悄地注视着康斯坦丁的时候,他似乎无法真正地理性起来。看着康斯坦丁在舞蹈方面的飞速成长,心里竟会不自觉地产生各种令人惊讶的负面甚至是黑暗的情绪,比如嫉妒,不屑,甚至诅咒。

尤其是发现,这家伙对于自己的女孩根本就没有死心,依旧在暗中伺机而动的时候。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在舞台上碾压他,看看他那个时候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

这些黑暗的思想以及无法在舞台上一决高下的现实,带来的常常只是一种令人极其不快的沮丧。

本来以为,两个人永远只会是竞争者的关系,永远都像水与火一般不能相容,但是现在,因为某种内心的焦虑,想法却忽然产生了改变。

如果可能的话,必须让他变得更强,无论自己的选择将会带来什么,都绝对不应该后悔。

康斯坦丁遇到的瓶颈,以舞者正常的发展来说,就算是在格雷现在的年龄,也不见得能够出现。然而,格雷·范塔西亚和康斯坦丁·萨卡洛夫都不能以一般人的标准来衡量。

对于格雷来说的重大瓶颈刚好出现在他十七岁的那一年,也就是在那一年,他的腿受了伤。

“你……是什么时候突破的?”康斯坦丁有些不甘地问。

“我并没有来得及突破,”格雷坦然回答道,“但是现在,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真正的突破发生于在绝望中挣扎之后,仍然努力地希望能够重回舞台的时候。

那段时间,所有的思维都集中在对于舞蹈的向往和思考上,换了各种不同的角度去想象,忽然发现了许多此前根本无法解开的谜题的答案。

然而,身体却再也无法跟上意识的速度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格雷说,“我的瓶颈和你不一样,但是我能看到困住你的是什么。因为我曾经像一个死去的人,像一个幽灵一样在完全不一样的位置注视过舞台,所以,我能看清一些当局者看不清的东西。”

格雷·范塔西亚是一个天才,而当一个天才拥有非正常的经历、尤其是痛苦经历的时候,不知是幸或不幸,这常常能碰撞出一些非同寻常的神迹。

康斯坦丁安静地思考了几分钟,又像是在平息内心深处起伏的波澜。

“那么,请多指教。”他最终以十分平静的声音说,“虽然很不情愿,但如果你肯出手的话,对我来说应该是最有效的帮助吧。十分感谢。”

康斯坦丁一张俊美的面孔是肃然的,又带着几分倔强,神情里清清楚楚地写着:“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我没有理由拒绝你的好意,如果连这都不敢接受,那么我就是个懦夫!”

有时候,接受比拒绝还要更加不容易。有时候,接受需要更加开阔的胸襟。

康斯坦丁的反应在格雷的意料之内,可这过于优秀的反应又令格雷生出复杂的心绪,也说不出是嫉妒还是什么。

越过这个门槛,康斯坦丁将变得异常优秀,所以,这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或许,两个人需要花不少时间共同研究和相处,对于彼此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两个人都有着足够的克制和忍耐。

这些,都是夏伊达根本不知道的事情,格雷从未对她说起,康斯坦丁也不会对她说这些。如果知道的话,或许她天生敏锐的直觉就会告诉她,这其中有些什么是不对的。但是现在她的注意力不在那里,她把心态调整得不错,十分轻松地迎来了战斗的打响。

不过这一次的比赛,似乎与以往更加不同了。

来到西之国之前,所有参赛选手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听教练团队讲解以往比赛的相关信息,包括历年来比赛的形式、比赛命题和评判标准等等。四国竞技赛已经举办了很多届,但是每一届的比法都不一样,命题有些像北都学园的入学考试那样天马行空。不过看了历年录像就会感觉,与它一比,北都学园的考试简直太温柔了,四国竞技赛才是真正的毫无章法可循!

不过就算是这样,每一届仍然有不在少数的舞者表现优异,仍然有不少极其出色的作品出现,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烈火见真金”吧!

同时,观看完这些资料就能明白,为什么从四国竞技赛中脱颖而出的年轻舞者总能迅速地在世界舞坛飞速窜红,因为这个考验着实是不一般。

果然,团队赛正式开始的前一天,所有参赛者都接到了一条奇怪的指令——第一场比赛的地点设在希金斯山区,每支队伍只有参赛的七名选手可以出现在比赛区域,教练团队和辅助人员一律不得跟随。

这个通知让整个营地都炸开了锅——这又是一个从未出现过的比赛形式,让所有试图押宝的人的想象全都落了空。

希金斯山区是西之国都城南部的一片山地,而且是未开发地带,属于自然保护区,没有旅游点,也没有任何设施,更不会有舞台。想象不出,到那里去要怎么开展竞技赛。

而且,教练团队不让跟随是头一次出现的要求。组委会向来对于各参赛队对命题的应对能力持蔑视态度,所以各队爱请多少人作参谋打下手都无所谓,反正也没多大作用。但是这一次,好像要求参赛者必须独立解决,不知道是有什么样的考虑。

不过夏伊达的心里丝毫没有在意这些。初一听到这个消息,她想着的只是——哎呀,没办法和格雷在一起了!

第297章 明天,是很让人激动的

“不紧张吗?”在餐厅吃饭的时候,格雷问夏伊达。

“紧张!”夏伊达注视着对方俊美的面孔,“她们都在看你呢,我紧张得不行!”

格雷有些纳闷地环视四周,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看什么?”

“嘿,被你发现的话,就不叫偷看了!”女孩嘟着嘴,又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补了一句,“我又不是没有偷看过……”

又不是没有偷看过你!

你长得那么好看,举手投足都让人想尖叫,就算是还没有别的想法的时候,也忍不住会去偷看你的。

可是后来回想时才发现,那个时候,真的是没有“别的想法”吗?如果真的没有,怎么会藏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心,在人群中捕捉他的身影呢?

所以周围这些女孩子……

这两天,格雷不知为什么似乎跟科斯嘉走得很近,两个人经常一起出现。夏伊达看到这样的场景不免有些心慌,但两个人的相处看上去平安无事的样子。

也问了格雷,格雷很随意地说是备战练习上的事情,她才放了心。

但是让人郁闷的就变成了别的事。

那两个人实在是非常耀眼,走到哪里,哪里都有恨不得用眼神把他们生吞活剥的追随者。

进入了这个参赛圈的都是最具实力的年轻舞者,所以俊男美女比比皆是,似乎容貌在这里本没有了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但是构成吸引力的除了容貌,还有气质,这两个人不但容貌近乎完美,气质更是各有各的出类拔萃。更何况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简直不去注意都不可能。

“是萨卡洛夫啊,本人简直是太帅了,比视频上看还要帅一百倍!”

“我好像更喜欢另外那个呀,简直是禁欲系男神,真让人欲罢不能!”

“我都打听清楚啦,你猜那是谁?……是格雷·范塔西亚!”

“那位……编舞的……名人?这么年轻这么帅?”

“刚知道我也吓了一跳呢!不过,看这架式,好男人都有……男朋友了?”

“说什么呢!我才不信,我要拿出行动来!”

“什么行动呀,你不觉得作为舞者你有点太胖了吗?今天少吃一顿粮,明天范塔西亚上你床……”

……

简直是噪音,夏伊达根本不想听,可它们四处出现,自动地钻进耳朵,让人不胜其烦,有时候,真恨不得拿格雷来出气。

可是一看到他的时候,又总是觉得好看成这样,谁舍得呢?

格雷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鼻子。

“这个时候了,瞎想什么呢!对于明天的事情,难道都没有点什么想法吗?”

“比赛吗?”夏伊达硬生生地收回了思绪,“到山里去能干嘛,连他们那么聪明的都想不出,我还是不要浪费脑细胞了。咦,难道你猜出来了?不对啊,你要是猜出来了,肯定大家早都知道了。”

格雷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看来,还不算笨嘛,而且,似乎状态也不错。”

“现在神经兮兮的不也无济于事吗?”夏伊达乐呵呵地说,“到底是什么,干脆明天知道了再说。”

格雷点了点头:“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明天测试的内容应当非常倚重思考,否则,不会把我们全都排除在外。不让我们跟随,相当于剥除了你们的外接头脑——如何解决问题,就只能全凭你们自己的设计和判断。”

“有点像……赫拉克勒斯与安泰?”夏伊达若有所思。

“那一次,你表现得并不差,应该说,还超出了我的预期。”格雷微笑着说,“这一次,也应该这样——无论题目有多么匪夷所思,只要记住两点——这是一场舞蹈比赛,还有,相信你的直觉。”

夏伊达望着他,忽然发现,这么久了,竟然是极少极少离开他的保护,独立去处理事情。无论是学习,还是考试,比赛,都有他在身后给予如同雪中送炭般的帮助,把她从困顿的泥沼中一次又一次地解救出来。

不过,如果不能独立,只在他的荫庇之下行动,那么,那些变得强大,将来保护他之类的愿望,不就变成大话和一纸空谈了吗?

所以,明天,是很让人激动的!

吃完晚餐,两个人把餐盘处理好,格雷很自然地牵住了夏伊达的手。

夏伊达的脑子顿时一时有点懵。

尽管两个人的关系现在学校里的人差不多全知道了,可是他们在公共场合依旧不会有什么亲昵的举动。一来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拿来秀的,不秀也照样甜到心里去,二来练习超级紧张,也真是没时间。

可是这里,不但是公共场所,而且,在场的可不止是熟悉的人呢。

夏伊达连忙停住脚步,把手往外抽,一边说:“格雷,那么多人呢,都在看着呢!”

自己倒是没什么关系,可是格雷算是公众人物,尤其最近曝光率高起来,人气随着他的露面而日益高涨。要是让别人看到两个人牵着手,麻烦总归是会惹来不少。

手一抽,却没有抽出去,对方把手握得更紧了。

“不是讨厌别人看我吗?这样就不看了。”

“可是……”

“如果‘可是’,就抱着你回去。”

夏伊达给他坚决的语气搞得晕头转向,偷眼看看四周,总觉得那些视线根本没有减少,反而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一道道剜得火辣辣的。

不知为什么,没觉得心慌,反倒有种暗暗的甜蜜。

“走就走嘛,”她朝格雷的身边靠了靠,“你怎么变得像罗曼似的。”

“我不是他。”格雷说,“我无论做什么,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罗曼·克利斯朵夫在房间里打了两个喷嚏:“拜托,我已经不是这样的啦……”)

第二天,所有的参赛者坐上组委会统一安排的车辆出发的时候,格雷远远地站在人群里面目送。夏伊达坐的是窗边的位子,扒在玻璃上,笑嘻嘻地挥着手看着他的身影被距离拉得越来越小。

“睡得不错?”

一个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回头一看,是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很自然地坐到了她旁边的坐位,神色如常。

但实际上,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自然地说过话了。

“嗯……嗯,睡得很好。”夏伊达略有些不知所措。

“看上去很精神,不错。”康斯坦丁微笑起来,他的笑依旧像是四月的晴天,“一会儿到了山区,一直跟我在一起好吗?万一遇到危险,我们好一起处理。”

其实就是“万一遇到危险,我来保护你”的意思,但那不是康斯坦丁的视角。在他的心里,保护她只是自己单方面的心愿和行动,可是伊达没有那么弱小,她很强大,说“保护”她是对她的轻视和不尊重。

“这不是比赛吗,怎么会有危险呢?”这个话题显然引发了她的好奇心,并有效地化解了尴尬,“难道山里有危险的野兽?”

康斯坦丁的神情严肃起来。

“伊达,不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样单纯。不管情不情愿,有时你信仰的美,也会被人扭曲成杀人的刀。”

第298章 舞蹈比赛怎么可能比这个

“这是……什么意思?”夏伊达不解。

“没什么,”康斯坦丁笑着摇了摇头,“毕竟是小概率事件,不了解反而更好。那片山地不属于成熟的开发地带,总之小心些比较好。”

夏伊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今天是比赛开始的日子,所有的芥蒂、尴尬都应当全部放下,北都学园的七个人,就是一同出征的战士,所以与科斯嘉在一起,本来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只要科斯嘉不觉得为难就好。

康斯坦丁并没有显出任何不自然的样子,所以夏伊达也就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即将到来的比赛上。

车队驶入南部山区,随着路径的深入,周围变得越来越幽静神秘。

除了这条狭窄且有些陈旧的山路,山区的环境再看不出人工的痕迹。夏季的温暖给山林覆以浓稠的绿色,耳中听到的,是鸟叫虫鸣和山泉的淙淙声。

依然看不出,这与舞蹈竞技赛有任何的关系。

终于,车辆行驶到一片相对宽阔的谷地,一辆接一辆地停了下来。

夏伊达发现聚集在现场的不止参赛选手,还有许多统一着装,提着箱包,扛着摄录装备的其他人。

这究竟是要做什么呢?夏伊达好奇地四处观察,就在这时,人群中间的一处小高地上有个中年男子拿着扩音器开始讲话了。

“如大家所见,四国竞技赛就从这一刻进入正式的第一轮初赛。现在我来公布竞赛规则!”

原来是竞赛的组织者!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知道他接下来的话语至关重要,将会决定着不少团组的去留。

“第一轮比赛的竞赛区域,就是希金斯山地的整个范围之内,竞赛内容如下。”中年男子咳嗽了一下,清了一下喉咙,“在希金斯山区,居住着一种特殊的鸟类,俗名叫作梦幻鸟,你们的任务就是找到这种鸟并且捕获一只。任务时限是三天,三天期限届满,完成任务的就可以进入下一轮比赛。”

规则一宣布,选手之中一片哗然。

什么?代表世界最高水平的四国竞技赛的项目,竟然是让一群舞者去……抓鸟?!

这难道是在考察生存能力和自理能力吗?

要知道,这些优秀的舞者中有一部分人把全部的精力和热爱全都放在了舞蹈上,以至于对其他事情根本毫无兴趣,甚至连日常生活都需要他人的照顾。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对于舞台的贡献。

“至于后勤,大家可以不用担心。每个队伍都会配备五名随行人员,他们平时不会与你们接触和交流,但是当你们需要食物、装备、医疗和安保的时候,他们会及时地给你们提供支持。当然,你们竞赛的全过程也会被实时监控和录像,这也是安全和竞技公平的需要,请大家理解。”

夏伊达这才明白,那些统一着装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虽然所有人心里都充满了疑惑,但并没有人站出来质疑组织者,甚至私下里都没有人说出什么质疑的话。毕竟四国竞技赛的口碑在那里,竞技规则的设定,不可能是毫无用意的。

“现在,给各队发放书面的竞赛规则,以及‘梦幻鸟’的照片,请各队队长过来领取。之后,就可以自由行动了。”

有教练团队在的情况下,参赛选手中的所谓“队长”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更多的是象征意义上的,所以北都学园的队长指定的是名气最大的康斯坦丁,这个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但是现在教练团队被禁止跟随,康斯坦丁把材料拿回来之后,组织队员开会讨论,就感觉有点头痛。

他虽然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但是几乎不会把这份聪明用在舞蹈之外的地方,现在如果需要他来牵头管事,他也感觉相当为难。

毕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而这又是一场重要的淘汰赛。

康斯坦丁努力地磨砺舞蹈技术,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团队中一把最为锋利的刀。但是如果不跳舞的话,他有些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还是不要原地讨论了吧。”朱利安提醒道,“这个时候,是不是与其他团队稍微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无论这场比赛的意图是什么,看上去,如何实现目的都需要靠头脑去分析和勘破。

这就不能让其他组了解己方想到的东西了。

果然,其他参赛队也都没有选择留在原地,而是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向不同的方向转移。北都学园的队伍也转移到了一处没有人的地带,他们发现,跟着一起过来的果然还有五个身着统一服装的陌生人。

大概就是刚刚主办方提到的辅助者和监督者吧。这五个人刻意地与队员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显然无意参与他们的任何判断和决定。

“简直不可思议!”专攻民俗舞的托特·波利斯抱怨起来,“一场舞蹈竞技赛,怎么可能是让人去抓鸟,而且是在这样的深山中!早知道就不带这么多东西了,表演服很重的啊!”

出行之前,学校针对每个人的特质,为他们度身定做了好几套适用性很强的表演服,甚至可以应对不同性质的即兴表演。夏伊达拿到表演服的时候兴奋得差点睡不着觉,因为这是第一次拿到真正属于自己的表演服,而且服装居然这样漂亮!

芭蕾方向的表演服无论多么华丽,总归还是比较轻的,但托特民俗舞的表演服就不一样,披金戴银,配饰一大堆,确实非常非常重,背着爬山简直是一个噩梦,更何况还要三天。

“我没带表演服,我帮你背一点!”夏伊达兴奋地说。

从宣布比赛开始的那一刻,她就一直处于一种亢奋状态之中了,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还没来得及思考关于比赛本身的事情。

“没带……表演服?”

团队一共就七人,六个人的目光都向她扫射过来。

连平时与夏伊达关系很好的朱利安都忍不住苦笑着说:“拜托,我们可是来参加舞蹈比赛的,如果这一场是比跳舞,你打算……穿着什么上台去?”

“啊?你们都带了吗?”夏伊达这才注意到其他人带的包都比较大,只有她是轻装上阵的,“可是……没有通知我们要带啊……”

队友中不止一个人露出了绝望的眼神,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到底行不行了,有个你这样的队友,北都学园的参赛之旅还真是前途未卜……

第299章 兵分七路

参加比赛需要带哪些东西,教练团队根本就没有提醒过,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能全怪夏伊达。这是教练团队的疏忽——他们默认参赛队员都是经验丰富的老鸟,忽视了这次的团队中混入了夏伊达这样的不稳定因素。

不知为什么,连格雷都没有提醒过她,反而只是带着一丝温暖的微笑告诉她随意挥就好。

所以,才会最终出现了这样的局面。

夏伊达吐了吐舌头——想一想,自己确实是太马虎大意了。还好不是跳舞,影响不到什么,下次可千万要想仔细了。

朱利安看了他们一眼,忽然冲不远处那几个人招了招手。

“我们有一些不必要的行李物品,请问可以帮忙处理一下吗?”

一个穿制服的人走过来,说:“可以的,请把不需要的物品交给我们,比赛结束后,我们会为你们送回团队中。”

其他人这才想起来,原来还有这样的一支后勤部队在。

看起来,他们果然不会主动地提供帮助,如果朱利安没有向他们请求,大概整支队伍就要像现在这样负重走上三天。

这也是考验头脑的一部分吗?

“抓紧整理吧,不是必需品的,全部不要随身携带,这场比赛,后续很可能还需要体力。”朱利安对团队成员说,“食物也不要带,我相信,像食物、饮品这样的东西,他们一定会向我们提供的。”

夏伊达有些崇拜地看着指挥若定的朱利安,觉得他跟平时不太一样,甚至说,与刚刚都不太一样。

对于这样的提议,所有人都没有意见,于是开始快地整理自己携带的物品。朱利安特意走到康斯坦丁面前,说:“萨卡洛夫前辈,这里本不应该由我来指手划脚的,希望你不要介意。”

说得很客气,但他的神情和语气中却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傲气,不要说心思细密的康斯坦丁,就连对人情事故并不敏感的夏伊达也能感觉得出来。

毕竟,康斯坦丁的身份才是真正的队长,而朱利安刚才的行为,似乎在暗示着康斯坦丁这个队长的指挥能力不行一样。

不过对此,康斯坦丁如意料中的一样毫无愠色地一笑置之。

“没关系,”康斯坦丁十分坦然地说,“作为组织者,你比我更合适。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争取胜利,而胜利的条件之一,就是让最合适的人做最合适的事。”

夏伊达听着,心里十分轻松愉快,感觉在这样的一个团队里真的是太好了。凭心而论,北都学院的团队从组成之始就是让人愉快的,有一种永远向上的精神和实质上的团结一心,尽管平时每个人的个性看上去都很突出鲜明。

就拿艾维雅娜来说,她与夏伊达之间应该是有很深的芥蒂的,而且一直到现在,她都从来不主动跟夏伊达说话。但是在需要配合的时候,艾维雅娜从来没有让这份私心影响过合作,甚至还会在夏伊达出现问题和失误的时候冷着脸给她提醒。

然而,有一点之前一直有些异样的感觉,就在此刻终于彻底清晰明了。

现在站在面前说话的人,根本就不是朱利安,而是朱理无疑,因为朱利安是根本不会用那种傲然的语气说话的。

他们两个,现在竟然已经可以自由地交换控制身体的权力了吗?

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与朱利安交谈的时候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难道说,那时候朱理就已经开始出现了吗?并且,以朱利安的身份与自己说着话,看着毫无知觉的自己暗暗地偷笑?

夏伊达朝朱利安望过去,刚好他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身上。两个人目光交汇,朱利安忽然露出了一丝略带着些狡黠的笑容。

他知道了,他知道她看出来了!

真是个敏锐的家伙!

朱理向她点点头,又去忙别的事情了。他的眼神跟朱利安完全不一样,有一种甚至有些自大的绝对自信,仿佛在说:“别担心,我在呢。”

不知为什么,这样的眼神竟然像是一颗定心丸一般,让夏伊达的情绪忽然安定了下来,开始把注意力全都放到竞赛的要求上去。

“刚刚,我已经查过了关于这种‘梦幻鸟’的信息,现网上的资料简直少得可怜,不过,它们生活在希金斯山地这一点却是肯定的。其他的——它的习性、它的喜好这些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的信息,就什么都没有了。”接过了组织权的朱利安继续说下去——

“而且,还有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这种鸟,是根本无法被活着捕获的。”

“什么意思?!”在场的其他队员听了这个都吃了一惊。

“有些鸟类,不能容忍被捕获这种事情生,一旦被抓,就会以绝食等各种方式自杀。而梦幻鸟就是其中非常极端的一种,一旦使用暴力将它们捕获,它们就会立刻心肺破裂死亡,在我们手上都不会活过三秒。”

参赛选手们个个瞋目结舌,半天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就是说,让我们来,是为了消灭这种鸟类吗?”许久,才有人喃喃地问出口。

“这是不可能的,”朱利安说,“这种鸟类是最高级别的稀有保护动物,杀伤它们在这里是被认定为犯罪的,组委会不可能是让我们去犯罪。我相信,如果捕捉的方法不当,威胁到这种鸟的生命,那些跟着我们的人就会出面阻止,并且取消我们的参赛资格。”

“那该怎么抓呢?”

这个问题,大家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无解。

“在此之前,还是先考虑怎么才能找到这种鸟吧。”一向沉默的蕾拉·艾维雅娜终于开口,“要是连找都找不到,还谈什么抓不抓!”

确实如此,希金斯山区地域广大,如果这种鸟类是一种稀有品种,或许找到它这一点的挑战性一点也不比抓住它更低。

商量了一阵子,没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最终大家决定边行动边思考解决之道,而为了提高找到的机率,大家决定兵分七路,向着眼前神秘的山林起挑战。

这就意味着每个人都需要单独行动,并且,以自己的方法试着去寻找目标。大家约好了现目标之后的联络方式,就各自收拾物品准备出了。

康斯坦丁看着兴冲冲地整理背包的夏伊达,欲言又止。他环视苍莽的群山,心中生出难以抑制的担忧。她一定是第一次一个人在这样的山区活动吧,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呢?

他很想提出与她一起去找,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够。现在,重要的比赛已经开始了,一切属于个人的利益和情绪都必须放到集体的利益之后。如果结队而行,就会减小搜索面积,降低现目标的可能性。

身为北都学园参赛团队的队长,肩上的责任不允许他这样做。

所以,能做的也只是走到女孩的身边,用略带着压抑和焦虑的声音说了句:“伊达,保护好自己,无论何时何地,自己的安全是第一位的,答应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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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树上的少年

夏伊达完全不假思索地答应道:“放心吧,不会有危险的!”

这一刻,她的心里只剩下了关于比赛的事情,广阔的山地看上去神秘且富有奇幻色彩,根本没有任何危险的气息。

需要去寻找的那种鸟,一定非常神奇,否则,它又怎么能够成为四国竞技赛所列明的目标呢?

如果可以找到它的话,就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了——这可真让人兴奋!

直到只剩了她一个人深入山林之中,那种令血液沸腾的兴奋感觉还没有消散下去。

夏伊达看了看人手一份的“梦幻鸟”的照片,在脑海中描摹着它的样子。

照片上的鸟类,非常平淡无奇。从它停在树枝上的样子来看,它的体型很小,羽色是灰的,没有花纹装饰,一点也不漂亮,更加谈不上“梦幻”,完全想不通这样的称号究竟是哪里来的。

热血沸腾地在山岭间攀爬着,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树木。夏伊达的视力和敏锐度都好,可以看到林木深处有许多鸟类,每一处宛转的鸣叫声,仔细观察的话都能够找得到源头,但是,全都不是她想要寻找的那一种鸟。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就算是再好的体能,也开始出现些许的倦怠。

同时也会产生一丝怀疑——就这样子找下去的话,会有任何的结果吗?

也许,有些事情,不是单凭一腔热血就可以做到的。

由于是分散行动,所以每个人的身上都安装了定位装置,也带了呼叫装置,如果有所发现,早就会发起呼叫了。

现在,呼叫装置静悄悄的,很显然,队友那里也是一无所获。

山里的景色十分优美,但是此刻夏伊达已经无心观赏。一条小溪从山顶淙淙而下,夏伊达停下脚步,蹲在溪水边,用水洗了一把脸,洗掉了额上的汗滴,又捧起水来,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溪水有一种说不出的甘甜,冰凉凉的,一直渗透到心里去,把那股初初升起的烦躁又一下子给压了下去。

分开时,其他人都随身带了小瓶的饮用水,只有夏伊达没有。其他人都非常谨慎,竭力避免任何可能导致生病或身体状态不佳因素,但夏伊达从小就生长在不一样的环境中,这些对她来说并不能造成威胁。

甚至,一切自然的元素对于她都可能成为力量的源泉。

清甜的水喝下肚去,整具身体忽然冷静了下来,一些思绪也开始自然而然地生成在脑海中。

在北之国的都市呆了太久,日日夜夜困在练功房里,对于自然界的一切竟然开始感到有些陌生。现在,在石头上坐下来,心也变得宁静,周围的一切才渐渐在感觉中变得清晰。

包裹着身体的,有树的气息,青草的气息,风的流动,温暖的阳光。它们在之前的岁月里一直是自己的好朋友,这些朋友,不应该离开,事实上,也从来没有离开过。

无论东之国与西之国之间是否相隔了千山万水,但太阳还是那一轮太阳,风还是一样的风。只要身处自然之中,用心地去聆听它们的声音,心就会变得无限广阔,知觉也会变得格外敏锐。

夏伊达忽然一惊——这不是自己最擅长的吗——感知周围的一切。

如果用心去感知,仿佛可以看得到、听得到常人觉察不到的东西。世间万物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气场,如果敞开心灵去体察,就会在风里、空气里捕捉到它们的气息,甚至连人类都不例外。

每个人身上的气息都是不一样的,当初,认真地感知了格雷·范塔西亚身上的气息之后,不就被他折服,甚至是……迷住了吗?

一个人,可能有真真假假的表情,可能吐出诚挚或不诚挚的甜言蜜语,但是,那究竟是不是真心,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是不会说谎的。

想到格雷,就仿佛看到他好看的眉眼和几乎只给她一个人的淡淡的微笑,心里头是暖洋洋的,身上一下子又有了力量。

集中精神,用上全部的心——为什么不能用这样的方法来寻找林间的“梦幻鸟”呢?曾经,在很小的时候,夏伊达就已经能通过捕捉风中的气息在草原上寻找走失的牛羊了。

夏伊达重新站起身来,背上小背包,开始缓慢地在山间攀爬行走。比起最初的热切,现在的她显得异常从容不迫。她不再关注其他,而是把全部的精神力都集中到山林间的生命体身上去。

渐渐地,各种各样或强烈或微弱的气息在知觉中被缓慢放大,变得十分清晰。可以分辨出——在树上飞快游走的松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猴子,各种各样的鸟类……

有效果!夏伊达微微地兴奋了起来。仔细捕捉每一丝令人在意的气息,就仿佛可以从中判断出释放出它们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虽然没有见过“梦幻鸟”,但它绝对会是与众不同的。山林里的生命虽多,可是,非常独特、非常引人注目的也并不多见。所以,只要去努力地寻找那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就好了。

这个办法果然是有用的,甚至,在山风里,夏伊达的信心越来越坚定——就这样寻找下去,或早或晚,一定能够找得到那种奇特的小鸟——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看看手上的腕表,从组织者宣布比赛开始到现在,也不过几个小时而已。还有时间,充分利用这些时间,一定能够做得到!

这样想着,血液中那种刚刚平息下去的兴奋的火焰又一点点燃烧了起来,以至于一种特殊的气息进入了她觉知范围时的感觉太过突然,把她吓了一大跳。

然而,这并不是鸟类的气息!

夏伊达猛地抬头,目光在不远处的大树浓密的枝叶间捕捉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居然这么近!

对方与她目光相交,原来,他也一直在聚精汇神地观察她!

夏伊达终于看清楚了,在大树的枝叶间,高高在上地坐着一位黑衣的少年。少年年龄不大,与她差不多的年纪,容貌清秀,肤色微黑,身材清瘦却有力量,像一只攀爬在树梢的黑色豹子。

少年明白自己被发现了,先是一愣,接着便忽然唇角一勾,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第301章 事实上,是我有求于你

“嗨!”男生主动挥了挥手,向她打招呼,笑的时候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嗨……”夏伊达也挥了挥手,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会坐在树上。

山林之中,一切都是寂静的,它的广大使人类的踪迹降低到几乎为零。此刻,这个少年的忽然出现,确实把夏伊达吓了一跳,恍惚里还以为他是生长在山林里的某种特殊生命体。

“你也是来参加比赛的吗?”少年问。

夏伊达的神思这才被拽回了现实,意识到,原来现在是在比赛之中,大山里散满了正在寻找“梦幻鸟”的参赛者。

如果是参赛者的话,应该是竞争对手吧!

对于“竞争对手”这种身份的人,初次参加如此大规模竞技赛的夏伊达毫无经验,完全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与他相处才是对的,所以一时间有些慌了神。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实话实说:“是。”

少年看着她的神情,噗地一下笑出声来。

“为了四国竞技赛,希金斯山地已经封山了,所以,能遇到的人,肯定是参赛者的。”他面上带着笑,却没有戏谑的样子,反倒显得直白和真诚,“认识一下好了,我叫阿米亚,北之国边境猎人舞团的参赛者。”

“北之国!”夏伊达脱口而出。

“嗯?怎么,你也是北之国的吗?”

被阿米亚坦诚直率的眼神注视,夏伊达忽然觉得自己怎么这样小肚鸡肠了。

对于一个真诚的人,怎么可以不用真诚的心与之相处呢?

“我也来自北之国,北都学园的选手,我叫夏伊达。”她也自我介绍道。

“真巧!”阿米亚看上去很开心,“看你的模样还以为是东之国的选手呢!”

说着,他的语气迟疑了一下,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你不像北之国人,很特别……也很漂亮……”

听了这变得有点低低的话语,夏伊达也不由得红了脸——这种被刚刚见面的男生面带羞涩地赞美的场面,她确实经历得不多。

“我……我是东之国人,但是,但是在北之国学跳舞……”她不自觉地变得有点结巴。

果然,还是不擅于应对这样的场面。

夏伊达看了一眼阿米亚,他的容貌与康斯坦丁那样的北之国典型人种看上去颇有不同,头发和眼睛都是深色的,肤色也偏黑,倒更像东之国的某些少数民族。

不过,北之国也有很多民族,特别是在边境地区,他不是说,他隶属于“边境舞团”吗?

这个男生的容貌和坦诚的气质,忽然令夏伊达想起了自己的族人,一种亲切的感觉油然而生。

男生依然坐在树枝上,没有移动。

“夏伊达,你也在寻找梦幻鸟吧,我们两个,可不可以一起呢?”

“一起?”夏伊达吓了一大跳,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怎么可以呢?现在不是在比赛吗?我们……可是竞争对手啊!”

阿米亚叹了口气。

“我知道,但是我不会占你的便宜,我有其他人没有的优势,因为我见过这种鸟,知道它的习性,也知道它更可能栖息在什么地方,可以帮你把搜索范围缩减到原来的五分之一。”

夏伊达听得目瞪口呆。希金斯山区这么大,三天时间,加上精神力的衰减,能搜索多大面积还不确定,这样的信息,那不是雪中送炭吗?

可是,夏伊达不是一个喜欢占别人便宜的人,尤其是这样的合作,会让她有一种莫名的“背叛”和“作弊”的感觉。

“我觉得……我不需要——嗯……其实是,不能接受!”她说,“因为我什么也没有,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用来交换这么珍贵的情报。而且,我们两个要是一起找,我们的团队怎么办?”

阿米亚脸上的微笑渐渐地黯淡下去,像明媚的烛火一点点地熄灭。

“事实上,是我有求于你……”男生声音低低地说。

他在树上调整了一下坐姿,把自己的右腿伸出来。夏伊达被忽然看到的画面惊到了,“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男孩右腿的裤脚已经卷了上去,小腿上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清晰可见。那是一条很新的伤口,新到还在不停地往外流血。

“如你所见,我刚刚发现这一片有些异常,爬上树来观察的时候,把自己弄伤了。”他平静地说。

其实,在野外受伤、流血,对生长在自然环境中的夏伊达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但是,看到眼前的少年右腿上狰狞的伤口,她的头脑中却是“嗡”的一声,险些让她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优秀的少年舞者,受伤的右腿,鲜血,疼痛,这所有一切全都是今天的夏伊达无法承受的元素。

甚至眼泪一下子从眼眶中涌了出来,一颗一颗地沿着脸颊掉落。

阿米亚接下来的话被噎回到喉咙里,他惊讶地看着忽然哭泣的少女,有些不知所措。

“对不起……”半天,他才开口,“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夏伊达摇了摇头,抹了一把眼泪,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把背包从身上解下来,扔在地上,深吸一口气,手脚利落地爬上了树。

这一下,阿米亚看得目瞪口呆。

“我还以为,跳舞的小姑娘是不会爬树的……”

夏伊达破涕为笑:“嗯,不应该爬树,但是,现在也是没有办法——来,把手给我。”

此刻,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的却是格雷板着的面孔。他最讨厌舞者拿自己的身体去冒险,如果看到她爬树,一定会板起脸来训斥她几句。

嗯——现在的格雷,就算冷着脸训人的时候,眼神也是温柔的——想起格雷的模样,夏伊达的脸不自觉地红了红。

要分开三天呢,才一天不到,就不自觉地想他了。

不过,格雷并不知道她爬树技术高超,他们都认为草原上树很少。但是少,并不代表没有。

爬树是夏伊达小时候最热衷的娱乐项目。她爬起树来就像猴子一样敏捷,现在的她也已经变得异常小心,不会让自己毛手毛脚地从树上跌落。

“你是来……帮我下去的?”阿米亚大吃一惊。

“是啊,抓住我的手。相信我,我的力量足够,不会让你跌落。”女孩一脸肯定地说。

沉默了数秒,阿米亚的脸上渐渐地又挂上了微笑。

“傻瓜!”他的脸几不可察地红了一下,“没有那么严重的。”

说着,他姿态轻盈地在枝桠间腾挪了几下,轻巧地一跃,像一只鸟儿般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第302章 联手

夏伊达“啊”地惊叫一声,也跟着从树上轻灵地爬下,蹲到阿米亚的身边观察他的伤口:“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呢,这么严重的伤口!

女孩的心中生出一股愤怒,忍不住大声斥责道:“你怎么能这样!你不是一名舞者吗?舞者最重要的,就是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你连这一点都不明白吗!”

话说出口,夏伊达也是一愣——这不是格雷的台词吗?

不但是追随着他的脚步,就连一言一行,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越来越像他。

不过,此刻的这一句,也完完全全是夏伊达的心里话。

这么多人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要是能把这条宝贵的右腿给格雷的话,那他今天早已创造出不知什么样的奇迹了。

阿米亚给她超级大的声音吓住了,眼睛里渐渐泛起柔和的光芒。

“这里,就算原来有梦幻鸟藏身,也给你吓走了。”他的语音听上去十分温和。

“没有!”夏伊达没好气地说,“这附近没有!”

“哦?你知道?”

“嗯,感觉得出来。”

阿米亚沉默了片刻,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打开自己的背包,拿出了药品和绷带。

“抱歉,是我错了,你说得很对。”他语气诚恳地对夏伊达说,“那么,能麻烦你帮我包扎一下吗,我对这个不太在行。”

听到对方认错,夏伊达的态度一下子软了下来,伸手从他那里接过了绷带和药品。

处理伤口,她倒是十分在行,只是应急处理的话,与给牛羊处理伤口差别不太大。

夏伊达利落地给阿米亚上药包扎,一边唠唠叨叨地告诉他要小心,要防止感染,还是快些找到你的同伴,再联络组委会的后勤保障人员来给治疗一下吧……

阿米亚开头是托着腮,笑咪咪地瞧着一脸认真的女孩,仿佛狰狞的伤口完全不会带来任何疼痛,可是听到最后,他忽然一把拽住了她。

“不要!”男生有些焦急地说。

“不要……什么?”夏伊达抬起头来,一脸茫然。

“不要找后勤人员!”

“为什么!”

每个参赛者的身上,都有一部特殊的呼叫装置,不但可以用来和队友联络,也可以随时呼叫后勤,取得资源和支持,就算是全员分散也不例外。

“因为……”阿米亚的语气有些迟疑,“因为我在舞团里的地位有些特殊,这也是我希望与你合作——应该说,是向你请求帮助的原因。”

“什么叫……特殊?”夏伊达完全不能理解他所说的话。

男生望着她,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事情,对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说出来,还真是丢脸呢!”

阿米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坚定了一下决心。

“如果你在这种时刻首先想到的是队友和同伴,那说明你很幸运,与你并肩作战的,都是一些关心你的人。但是,也有些人,是必须孤军奋战的,甚至,不得不去请求一个陌生人的帮助。”

“因为种族的原因,我在团队里是受排挤的,所以,我是不可能获得队友帮助的,甚至,我是连受伤这种错误都不能犯的,否则,就会影响到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这个参赛的机会。”男生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苦涩,“我是真心地喜欢跳舞,这样的机会来之不易,我不想失去它。”

夏伊达呆呆地听着,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事。

“就是说,不能让队友知道你受伤吗……”

男生点了点头。

“为了这次比赛,我确实付出了很多,不想失去后面的机会。所以,你可以帮助我吗?”

夏伊达心里十分难过,她无法看到热爱舞蹈的人在道路上受到各种各样的阻碍和磨折,而无法尽情地用自己的心去拥抱舞蹈的神祗。

但是,今天这件事情却不能如此简单地对待,因为不仅仅事关自己。

“但是,我们是在比赛中啊。如果我们一起寻找,真的找到了的话,那怎么办?”

阿米亚赞许地笑了笑。

“你放心,在寻找的过程中,我会向你提供各种各样的信息,作为你帮助我的报答。我给你的,不会比你为我提供的帮助少。如果真的找到了,我们各自通知自己的队伍。这种鸟的捕获是比找到它更大的难题,所以,到时候我们可以公平竞争。”

停顿了片刻,他又说:“其实,对我个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为团队找到目标这件事,但我目前的身体状况,很多复杂的地形恐怕无法亲自查探了。”

夏伊达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这样似乎很公平。阿米亚说,比起找到,这种鸟的捕获难度更大,这是她已经知道的信息,阿米亚并没有在骗人。

到时候,两队各自拿出自己的本领捕捉就是了,更何况,找到的也不一定只有一只。

两个人合作,或许比一个人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要好得多,更何况同时还能帮到受伤的阿米亚的话,那就太好了。

想到这里,夏伊达点头说:“好。”

事实证明,阿米亚的出现确实为她的寻找计划带来了重大的转机。

随着探索的深入,夏伊达对于自己的感知能力越来越自信。她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也没准,这场竞技赛考察的,就是这个能力也说不定。

自己舞蹈之路上遇到的每一位导师,无论是维拉阿姨、霍尔顿校长,还是格雷、科斯嘉、凯,这些或远或近地走在自己前头的先行者,没有一个不强调对外物感知的意义的。

舞蹈是一种艺术,而艺术来源于自然与生活。特别是无所不能的伟大自然,它是艺术灵感最根源的孵化者。

所以,格雷在为她停留之前,从来都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落脚太长的时间,就像吹过原野的风儿,踏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他的大多数优秀的作品都来源于自然的馈赠,他也曾说过,一名优秀的舞者,是要在每时每刻,都保持着对外界一切最敏锐的洞察。

人心是世上最难以洞察的东西,但是自然,并没有那么复杂。

对于夏伊达来说,最大的困难是希金斯山区实在太大,运气不好的话,有可能整整三天都无法踏入梦幻鸟栖息的地域。但是现在,阿米亚的出现恰恰解决了这个问题。

第303章 我,还是见识太少了啊

阿米亚的承诺并不是一纸空谈,他调出了希金斯山地的地图,圈出了几个区域,圈定的部分就包括了目前他们驻足的这片地区。

夏伊达立刻就对阿米亚的话更多了几分信心,因为踏进这片地区的时候,她的感觉也确实是一下子就增强了。

不知是磁场有所不同还是怎的,这一带的茂密山林之中仿佛有什么在隐隐低语,向她发出召唤。

夏伊达追随着自己的感觉,集中了精神在丛林间缓慢地探索,很快就物我两忘,甚至不记得身后还有一名陌生男性的追随。阿米亚拄着一根林间捡来的树枝当作拐杖,微跛着脚跟在女孩的身后,凝望她背影的眸色渐渐黑暗下去。

就这样两个人一起在山间寻找,夏伊达不时地逼迫阿米亚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寻寻觅觅,几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就在第一波倦意袭来的时刻,夏伊达忽然有了一个新的发现。

那是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觉,觉得就在不远处,有一种特别的力量在吸引着她,让人产生了强烈的探究欲。追随着那种感觉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忽然间就在不远处一株大树的枝桠间发现了一直在寻找的目标!

虽然从来没见过,但是可以肯定,一定就是它!

确切地说,是“它们”!

竟然如期待中的最佳结果一般,发现的“梦幻鸟”竟然不只一只,而是小小的一群!

没想到,这种独特而稀有的鸟类竟然是群居的生物!

“我们……是找到了吧……”夏伊达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向阿米亚求证。

虽然这不自觉的言辞是充满不确定的,可不知怎的,夏伊达的内心此刻却是充满了确信。这种强烈的感觉,不在于眼前的鸟儿与照片上别无二致的灰土土的外貌,而在于它们身上一眼就可以看出的奇特。

在夏伊达发现了它们的同时,它们就已经发现了夏伊达,此刻,一群鸟儿忽然都停止了并不算十分悦耳的鸣唱,安静下来,似乎全都在聚精会神地凝视她。

跟一般的鸟类不同,它们在受到意外打扰的时候,没有任何惊恐的反应,甚至没有一只鸟儿从面前飞走。

“你们好!”夏伊达压抑着变得强烈而迅速的心跳,默默地跟它们打了招呼,“请你们不要走,如果可以的话,跟我回去一下好吗?”

鸟儿们没有什么行动,依旧是好奇地注视着她。

“退后一些,不要打扰它们。”阿米亚说,“在不惊扰它们的情况下联络自己的队友吧。”

夏伊达听从了他的建议,与他一起,蹑手蹑脚地退到了离目标有一定距离的空地里。她的心仍控制不住地扑通扑通乱跳,背包里的呼叫装置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发来过任何信息。

也就是说,自己是第一个发现目标的吗?

这个想法让她很兴奋——如果当了那么久的拖油瓶终于第一个为团队作出了贡献的话……

“阿米亚,”她蹲在地上伸手到包里去掏呼叫器,“快点呼叫队友吧,他们也一定没有找到吧?希望他们这一次能对你刮目相看,对你好一些!”

此刻,她的心里对阿米亚充满了感激。虽然鸟是她最终找到的,但眼下这片区域却是阿米亚替她划定的。如果不是有阿米亚在,或许她根本就不会到这一带来。

但是,回答她的并不是阿米亚的声音,而是一双冰冷的手。

是一双很不友好的手,从后颈绕过来,结结实实地扼住了她的脖子,捂住了她的嘴巴。

“监视器呢?”一个低沉且毫无感情的陌生声音从脑后传过来。

夏伊达使劲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对方的力气似乎比她还要大得多。这时她才张开眼睛看清了周围,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已经不止是阿米亚一个了,还多出了好几个陌生的男子。

她看到阿米亚迟疑了一下,缓缓地抬起手来,手上拿着的是一只每个参赛者手腕上都带着的监视器。

这样的监视器有自动摄录功能,会记录下参赛者的行动,作为评判的资料留存。现在,显示监视器正常运行的绿色光点已经熄灭,显然是早已被人关停了。

夏伊达低头去看,发现自己的手腕上空空如也。

是她的监视器!

这只监视器什么时候到了阿米亚的手上,她根本就不知道。按理说,戴在手腕上的有扣环的东西是很难被摘下的,可是它是怎么被摘下的,几时被摘下的,夏伊达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停止了挣扎,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望向阿米亚。阿米亚的眼神与她交会了一下,又迅速移开,神情冷漠地把监视器扔到地上,踏上一只脚碾了几下,把它碾碎了。

“真是出色!”身后的男子发出刺耳的笑声,“不愧是边境猎人最敏锐,最有欺骗性,也最会说谎的人!”

最会说谎,指的是阿米亚吗?刚刚的一切,全都是假的吗?

阿米亚脸上那春风般的笑容早就消失不见,现在的他,看上去冷得像一块寒冰。

“拿医疗箱来,我的伤口需要缝针。”他冷冷地说。

“果然对自己够狠,为了达到目的,还真对自己下得了手!”同伙的声音也说不清到底是赞赏还是讽刺。

阿米亚却是一言不发,接过医疗箱,拆开夏伊达给打好的绷带,在伤口旁边注射了麻醉剂,又开始娴熟地给自己缝合伤口。

原来,并不是队友待他不好,而是他原本就是这“恶”的一部分!

夏伊达感觉自己像给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似的,从头到脚冷了个透彻。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面对着这些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夏伊达也不再作无谓的抗争,以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身体损伤。她的心里始终牢记着格雷说过的话——一名舞者,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如果不能保护好自己的身体,那就是你的失败。

用东之国的俗话来说,叫作“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一动不动,安静地看着他们缴获了她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了手机、呼叫器等一切可以用于联络的物品,并一件一件地关闭,收走。

如果这片山地已经封闭了,这里可以遇到的人类都是参赛者的话,那么这一群参赛者,显然并没有打算用正常的方式投入竞争。

临别时康斯坦丁那略带着忧思的声音似乎回荡在耳边——伊达,不是世上所有的人,都像你这样单纯。

我,还是见识得太少了啊!女孩在心里对自己说。

第304章 你不过是朵温室里的花

“谁也没想到,你把宝押在这个小丫头身上,竟然大有收获。”身后那个人说,“你怎么知道这家伙能行?”

阿米亚心不在焉,似乎并不太想回答他的问话,然而,身后那个人显然是这一群人之中的领头者,令他不得不开口回复。

“她的感知能力与普通人不一样,在我的掌握范围内,只有她一个人是单纯凭‘感觉’去寻找的。如果能力足够好,这应该是发现目标的最快方式。”

“哦?比你的感知力还好吗?”

“我的能力不足以在限定时间内发现目标。”阿米亚不耐烦地说。

有人上来用绳子把夏伊达的双手绑在了身后,那名男子松开了扼着她脖子的手,手指顺便在她的唇上缓缓地划过,像一条通体冰冷的蛇的游走,惹得她寒毛都竖了起来。

“不要乱喊乱叫哦!”男子笑眯眯地,轻轻地“嘘”了一声。

夏伊达这才看清了这个粗暴地控制了自己的男子的真面目。

他虽然声音有些低哑,人却长得并不粗犷,相反,可以算是相当清秀。

男子有二十几岁,身材修长,发色是偏金色的亚麻棕。比起阿米亚,他看上去更像是北之国的人种,但是皮肤很白,实在太白,甚至看上去有一些病态。

他的脸上挂着笑容,是那种很开心的笑,本来就生得一双狭长的笑眼,此刻更是眯得只有一条缝。如果没有刚刚的那一切,一定会认为他是一个亲切的好人。

然而现在,夏伊达在他的笑容中感受到的,只有冰冷的寒意。

从这个人的身材、姿态、敏捷度来看,一定也是一名相当不错的舞者。可是,一名舞者,竟然不专注于舞台,反倒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简直是不可想象!

今天发生的事情,简直颠覆了夏伊达对于舞者的认知。

“如果,我喊人呢?”夏伊达说,“希金斯山区一定充满了监视装置。如果我的声音足够大的话,组委会的人也会来。你们这样的行为是违规的!”

“唔……”男子轻轻地哼笑了一声,“那么,你可以试一试。”

夏伊达还没有开口应答,却被不远处席地而坐的阿米亚冷冷地插了话。

“他可以控制你的精神,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嗯?”领头男子将目光投向了阿米亚,脸上的笑容仍保持着,身上的气息却愈发显得冰冷。

夏伊达有些意外地发现,在这种状况之下,她的内心竟然十分冷静,没有丝毫从前那种鲁莽行事的冲动。或许是之前那起命悬一线的人质绑架事件给了她历炼,也或许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和见闻的增长,她本来就在一点点变得成熟。

她开始在头脑中思考当前的局势,分析如何应对当前的状况,以及战胜他们的可能性。

按理说,损坏了监控和呼叫装置,他们是应该同时封住她的嘴,不让她喊叫的。但是他们没有,这也就意味着,这一点对于他们构不成威胁。

所以夏伊达也就没有冒然行动,她担心那样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果然,阿米亚立刻就告诉了她危险存在的方式。

阿米亚,是唯一让夏伊达感觉有些疑惑的人。

从相遇到现在的整个过程,可以说就是一个骗局——是阿米亚为了借助她的力量找到梦幻鸟而刻意设下的骗局。为了让这个骗局顺利地进展下去,他不惜使出苦肉计,不轻不重地弄伤了自己的腿。

所以,这个人不但心术不正,而且心机很深。可是,刚刚那句话听上去虽然像是一句威胁,可实际上,不是正好暴露了对方的底牌吗?这样子的话,就算她想拼一把,也会有所顾忌,不会鲁莽地行动了。

所谓“精神控制”,夏伊达倒是不陌生。那么,他靠什么来控制?mirage吗?

如果是mirage的话,她是不怕的。北都学园的mirage不会输给任何人,否则的话,就是丢了吉尔伽美什的脸!

想到这些,她的心里踏实了一些,决定静观其变,设法寻找机会,利用他们这种由于傲慢而带来的大意,挣脱他们的控制。

要做到这一点,第一步就是要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更加麻痹大意起来。

“其实,你们早就在了吧。”夏伊达问。

“当然。”边境猎人的头领回答道,“既然把宝押在了你的身上,就要坚信这条路的正确才行。你,倒是没有让我们失望。”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这样子参与竞争已经没有公平可言了,即使是赢了,对你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吗?你们过得了心上的那道坎儿吗?”

头领听得愣了一下,随即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小姑娘,你果然也是朵生长在温室里的花儿。你知道吗,这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人生而不平等,要是我们也像你这么幼稚的话,边境猎人舞团非但不能像现在这样发展壮大,恐怕我们中的许多人连生存下去都是一种奢侈!”

“不对!”夏伊达脱口说出来,“我见过许多经历了艰难困苦的人,有些人,经历的命运带来的考验是非常残酷的。世界确实不公平,但是,有许多人,即使再艰难,也绝不会背离自己的初心,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哦?那你今天或许就要上一课了。不过,上完这一课,或许你也就没什么机会去改变你内心幼稚的想法了……”

“阿明,这种人,不值得我们花时间,让她滚就好了!”

头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阿米亚的话打断了。

被称作“阿明”的男人把目光投到阿米亚身上,后者看上去很冷漠,正在漫不经心地整理腿上的绷带。

阿明忽然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又笑得弯弯的,看上去很开心,但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越发冰冷了。

“阿米亚,这,实在是太不像你了!”

说着,他忽然转向了夏伊达,在她的面前清脆地打了个响指。

“可爱的幼稚鬼,站起来,一直向前走吧。前面,看见那道悬崖了吗?一直走下去,你会找到你该有的归宿。”

随着那一记响指的声音,夏伊达忽然感觉一阵眩晕,身体不知不觉地随着指令站了起来,停驻了片刻,就开始迈开步子,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她听见阿米亚的声音在身后变得有些急促:“她能有什么威胁?她手里又没有证据,就算指证我们,也没有什么意义。这里毕竟是赛场,在这里杀人的话,还不是会被查个鸡飞狗跳吗?”

第305章 被她支配的恐惧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阿明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哪一次是被发现了的?我们为什么叫作‘边境猎人’?因为我们都是流亡者,而猎人,只有靠猎杀才能生存下去!在这样的山区设置比赛项目原本就是一个错误,受伤、甚至失足坠崖,都是可能发生的意外,这笔帐,应该记在组委会的头上!”

阿米亚沉默了,就在夏伊达认为他赞同了阿明的观点的时候,却感觉自己被人一把拽住了。

身体还在自动地向前挣扎,但抓住了她手臂的那只手是有力的,有效地阻止了她不自觉的行动。

“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了。”这一次,阿米亚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坚定。

阿明也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听得出,他几乎不会染上感情色彩的声音也带上了一抹愠怒。

“你忘记了,在你性命都没有保障的时候是谁把你捡回来的吗?你忘记了那些卑微低贱,食不裹腹的卖艺的日子吗?你忘记了今天的好日子是我们践踏着什么才能获得的吗?这世界对不起我们,如果你的心变得懦弱,这世界对你的压迫只会变本加厉!”

阿米亚的声音变得低低的,甚至有点像是在自语:“我,只是很羡慕她——我,是真的很想好好地做一个舞者啊……”

夏伊达虽然背对着看不到阿明的脸,但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这一次他是真的暴怒了。

“舞蹈算什么?那只是我们被迫训练的用来替他人赚钱的手段,也只是今天我们赖以生存的幌子!阿米亚,你是鬼迷心窍了吗?还是说,被这个刚刚见了一次面的小丫头蛊惑了?边境猎人的队伍里不需要动摇的人,你已经成为队伍的危险因素了。既然,你执意要维护这个小丫头,那你就和她一起去吧!”

夏伊达感觉阿米亚不再说话了。他的手仍然抓着她的手臂,但脚步已经和她一起挪动了起来。

这个边境猎人舞团的团长,竟然想要用这种方式夺取她的性命,这件事情,直到现在夏伊达都有些不能相信。

他竟然会想要杀人!

而且,是使用长年练习舞蹈体悟到的能力来杀人!

现在,他不但要杀自己,甚至连自己的同伴都要杀!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这甚至不是第一次!

无数个念头交织在脑海,把夏伊达打击得晕头转向。她想起康斯坦丁说过的一句话——不管情不情愿,有时你信仰的美,也会被人扭曲成杀人的刀。

果然,不是所有人,都是怀着一颗充满虔诚的心去舞蹈的!

阿米亚在反抗的那一刻,就已经预见了现在的结果。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反抗,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拼上所有去维护这个正一步步走向灭亡的萍水相逢的小女生。但是,在事情发生的时刻,他却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不知为什么感觉非如此不可。

是因为她用那纤细的身躯拼命给予自己的保护和照顾吗?是因为她为自己流下的眼泪吗?是因为她强迫自己休息时那故作强硬的语气吗?还是只为那敏捷地攀爬上树,来到自己身边的惊鸿一瞥?

这些,都是有温度的,是他的生命中极其匮乏的东西。

似乎就是因为这样,可是,又不完全是。

这个女孩的存在,就仿佛一簇小小的火苗,落到心间,忽然点燃了心里在厚厚的积尘之下掩埋着的,总是不安和躁动着的火种。

他终于能够用嘶哑的声音吼出了一句:“我是真的想跳舞啊!”

这样做是不是会后悔,他不知道。但是眼前这个用短短的时间就在体内催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的女孩子,他不能看着她就这样一步步走向危险。

要是能像她一样,生活在阳光底下就好了——

也许,那真的是值得用一切去交换的吧……

可是,就在这时候,阿米亚忽然感觉手中握着的那条纤细的手臂动了一下,轻松地挣脱了他的掌握,一只小手伸过来,反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种不由自己大脑控制的身体移动的节奏忽然被打乱了,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而且,令人极其惊诧的是,当眼睛重新可以清晰地视物,阿米亚忽然发现,周围的景致似乎发生了一种说不出的莫测的变化。

天地间仿佛被一种充满生机的绿意笼罩了,使本来就茂盛的夏天的树木显得青翠欲滴。鸟叫、蝉鸣,一切生命体发出的声音都似乎更加有力,就连空气里,似乎都充满了生命的新鲜力量。

从近前到目光所及的边际,似乎都被这种奇幻的绿色铺满了,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领域。阿米亚可以清晰地感觉出,这种特殊的状态来自于身边握着自己手腕的女孩,她是这片领域的绝对控制者。

身体和精神在这一领域中都得到了释放,那种压制着自己向前走的力量被荡涤一空,自由的感觉重新回归——仿佛只要在这梦幻般的绿意中,自由就会永远存在。

是她吗?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

“我,是不怕你的!”女孩用并不洪亮,但是非常坚定的声音说。

边境猎人的首领发现,自己一直引以为自豪的技能,在这个看上去十分柔弱的年轻女孩身上,竟然失去了作用。这么多年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相反,自己的身体反倒似乎被她支配了——只要这铺天盖地的绿野幻象存在,她似乎就能随时向自己发号施令一般。

甚至,反过来命令他们全部都走向断魂的绝壁,也是有可能的。

一股凉意涌起在心头,阿明的直觉告诉他,如果这个女孩这样做,凭他的力量,甚至有可能毫无抵抗的余地!

这个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明的能力,是在无尽的炼狱中磨炼形成的。自从认识到了自己身上的可能性,他才带领着这一群曾经一起经历苦难的兄弟姐妹,组成了边境猎人舞团。是的,无论愿不愿意,他们擅长的就只有跳舞,但是从前惨痛的经历告诉他们,舞蹈,不仅仅就是供人观赏的而已,它还可以成为更多。

可以成为一个幌子,用以光明正大地为自己攫取更多的利益,变得强大,过再也不受任何人欺压和支配的生活。

所以他们的名字叫作“边境猎人”,他们是被流放者,也是不择手段夺取利益的嗜血的猎手。

很久以来,都是处于施压者的地位了,此刻被一个看上去并无威胁的对象忽然压制住了,这使每一个人的心里,都产生了巨大的动摇和恐慌。

但是,那个小女孩,只是镇慑住了场面,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似乎并没有对他们加害的意思。

第306章 但是我也想赌一把

平时,已经很努力了,所以,在这个时刻,一定要用得出来!

这是夏伊达刚刚在心里反复祈祷的事情。

身体被控制了,但是,这个控制的方式无比熟悉,所以,也知道挣脱的方式。

这其实是一场精神力的较量。

边境猎人的mirage很显然是野生的,控制的方式粗暴而有力,但是,缺乏技巧性,不能和格雷言传身教的东西相比。

所以,她的身体虽然被控制了,意识却是清醒的,足够清醒,可以沉下心来寻找最佳的发动时机。

这些人并没有跟着她的意思,而是想就这样,欣赏她一步步地走远,走向悬崖绝壁。所以,最好是走到远离他们的地方,再设法摆脱他们,迅速地逃离,去寻找救助。

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时候,阿米亚居然伸手援助了她。

阿米亚的援手把他自己陷入了危机,夏伊达就不能坐视不理了。她担心以自己对于mirage的掌控,还没有绝对的把握在最好的时机把两个人都拉得回来。如果失败的话,那可就是生命的危险了。

于是她当机立断,立刻行动,才会出现了刚刚的那一幕。

“你控制不了我的!”夏伊达掷地有声地说,“你们这样做是会遭天谴的,所以,还是去自首吧,把你们做过的错事说出来,接受惩罚,然后,坦坦荡荡地做人!”

阿明咬着嘴唇望着她,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

“虽然很惊讶,但是我承认,你的实力比我强。所以,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他伸手从包里掏出了布条和绳索,扔到夏伊达的脚下。

“来,你需要把我绑起来,再蒙上我的眼睛,这样,我才会彻底被拔除牙齿,不再有威胁。”

夏伊达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提议,迟疑了一下,阿明发出了一声挑衅的嗤笑。

“怎么,难道我还能把你怎样?我们是一样的人,我现在对你的能力很清楚了,你要是认真的话,我们全都没有反抗的余地,不是吗?”

看来是把他们吓住了。夏伊达想着,心里也有一些打鼓。他们可不知道,除了吉尔伽美什,还会有谁的mirage在非舞蹈状态下是稳定的呢?目前这个样子,不过是运气很好罢了。

所以,趁着自己的弱点还没有暴露,对这个最有威胁的人进一步地控制也并不是坏的选择。

夏伊达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布条和绳索,保持着充分的警觉,向阿明一步步地靠过去。

这个提议是对方作出的,或许是有诈。但是,想来想去,在自己的不稳定状态暴露之前,凭借目前的威慑力赌上一把,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只要,密切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不被他反过来压制住就好了。

夏伊达对于自己意识的敏锐度和肢体的敏捷度都很有自信,经过半年多极其刻苦的训练,这样的自信甚至更上一层楼。

毕竟越是艰苦的练习,越是能促使人发现最真实的自己,认清自己的优势和缺点。

阿明一动都没有动,没有丝毫会猝然发难的意思。但是,在不远处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闷哼。

夏伊达猛地停下,转过头去,却发现身后的阿米亚被他的两个同伴控制住了,其中一个还往他的脖子上架了一把尖刀。

“你们要做什么!”夏伊达脱口叫了出来。

注意力全都在阿明身上,全神贯注地警惕着他是不是要针对自己,完全没有想到,原来他们此刻的目标竟然是自己人。

“我刚才说过了,”阿明的脸上显出一种狞厉的神色,“我已经看出来,我的力量比不过你。但是我也想赌一把,赌你会在乎这小子的性命!”

夏伊达定定地愣在原地,心神被扰乱的瞬间,四周的绿意如崩碎的水晶,忽然溃散。

她一时想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们竟然会对自己的同伴下手,甚至把尖刀架上了同伴的脖子。

大家,不都是舞者吗?我们不是来参加舞蹈竞技赛的吗?为什么此刻竟会出现这种你死我活的场面?

但是,这并不是恐吓,这应该是真的——他们,大概真的会对阿米亚下手的——刚才,不是还打算让自己和阿米亚一起坠下悬崖的吗?

他们真的会杀人的,真的做得出来!

望着对面又一次把眼睛笑得弯弯的男人,夏伊达明白,这个人已经看透了——如果集中全力的话,她或许可以阻止阿明的精神控制攻击,或者阻止那两个人对阿米亚下手,但是,她没有能力同时把这些全都做到。

如果放下阿米亚不管,自己逃走的话,对她来说并不困难。但是,阿明说了,他赌她不会对阿米亚的安危置之不理。

这一次,他赌对了。

女孩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凝滞,紧接着,那种蕴含在体内的能量流动忽然放松了下来,失去了那种强大的压迫感。

她听见阿米亚的声音变得急切:“你在做什么!你走,滚!我和他们是一伙的,之前都是骗你利用你的,这你都看不出来吗?”

而边境猎人的首领仰天长笑一声。

“不要动,如果你有什么不该有的动作,那小子马上就会没命了!”

夏伊达果然不敢有什么动作,而心里却是焦急万分。这一瞬间,脑海中生出了无数个念头,却搜索不到一个可以解决燃眉之急的方法。

应该怎么办呢?

阿米亚虽然骗过她,利用过她,是敌人的一分子,可阿米亚在她危险的时候却又挺身而出,不顾安危地试图保护过他。

对于这样的阿米亚,她是无法置之不理的。

那些人真的能做得出来,哪怕是夺取他人的生命!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她自己的安全就可以不顾,因为她现在不仅仅是属于她自己的,还被另一个不在现场的人牵挂着。如果有什么闪失,格雷一定会非常痛苦的。

格雷不可以再承受任何痛苦了——这是夏伊达心中的第一个信条。

“抱歉,我会努力的。可是如果真的找不到两全的办法,我不得不首先保护自己的安全。”她在心里默默地对阿米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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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暴风里的天鹅

不过,唯有坐以待毙是不可能的!

无论如何,夏伊达还是决定试一试,首先努力阻止他们对阿米亚的致命伤害。如果这样的尝试会导致自己无法抵御阿明的精神攻击,那也可以先凭意志力硬扛下来,再寻找机会反击。

四国竞技赛是准备已久,也期待已久的重要比赛,作为团体赛成员的一分子,确实应该一事当前,先为自己的团队打算。但是现在遇到的,显然已经不是比赛的正常状态,没有什么比人的生命更重要。

在确保自己生命安全的前提下努力抗争,也有可能会陷入危险,会受伤,会与比赛无缘,但此刻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人类在做事情的时候,最终不能与自己的信念背道而驰。

北都学园的每一个队友都非常优秀,能够进入七人的团体组不过是一种幸运。除了团体组的成员,教练团队对于每一名个人赛参赛者的要求都是一样高的,也就是说,哪怕在团体组成员中的某人出现意外情形,个人赛的选手也可以立刻顶上。

所以,即使没有我,北都学园也没有问题的——夏伊达在心里对自己说。

然而,就在她决意全力一搏的时候,形势又发生了突如其来的变化。

她的心忽然不自觉地快速跳动了起来,就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仿佛海上低掠的海燕嗅到了暴风将致的气息。

紧接着,她感觉心脏怦地狂跳了一下,然后好像窒住了,失去了跳动的力气。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似乎直接作用于她的精神,狂暴且不可抗拒,让她的肢体无力,膝盖酸软,几乎就要跪倒在地上。

周围是“扑通扑通”的几声,透过由于眩晕而变得模糊的视线,夏伊达惊讶地发现,除了她自己,其他的人竟然是真的全都跪下了。

她之所以能够勉力支撑没有跪倒,全都是因为对于危机略有预感,而且本能地稍微加了一些防御的缘故。

周围的空气忽然变得压抑,连天光都暗了下来。一种偏近黑暗的墨蓝色笼罩了一切,如乌云遮住了太阳,把葱茏的山林都变得仿佛山雨欲来。

这是一种巨大的无差别攻击的力量,迫使周围的一切都心悸和臣服。在那不寻常的气场中,包含着一种谁都可以觉察得出的狂野怒气。

夏伊达看清了不远处站着的修长的身影,不由轻轻地“啊”了一声。

没有见过他的mirage变成这样的形态,而且,这个状态……好像有些糟糕了……

康斯坦丁·萨卡洛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很近的地方。他的出现是悄无声息的,但此刻,他整个人似乎被巨大的怒火所支配,他的mirage——世上最优雅的“天鹅城堡”也变得面目全非。

原本那可以作用于人类意识的最伟大的画家都调和不出的璀璨的蓝,现在变成了浓得化不开的阴天,挟着能量巨大的雷暴,充满了攻击性。

“你们对她做什么了?”

依然是那优美的声线,但语气里却透着刺骨的寒意,让人身上寒毛直竖。

“不管你们是谁,如果想伤害她的话,我不介意让你们万劫不复!”

“科斯嘉!”夏伊达抵抗着那强烈的压迫感,哑着嗓子叫了出来。

“萨卡洛夫……吗?”边境猎人的首领也失声叫出了他的名字。

同为北之国的国民,康斯坦丁·萨卡洛夫的名字对于边境猎人舞团的任何一名成员来说都绝不陌生。虽然熟知,但却并不认为彼此之间会产生实质意义上的交集。

毕竟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萨卡洛夫过于天才,年纪轻轻就地位太高,是无法触及的存在,就算从攫取利益的层面来说也没有任何价值。

无论看到过的,还是听说过的,萨卡洛夫给人的印象都是高贵优雅的翩翩公子,与眼前这个俊美但气息暴虐的男人完全无法联系在一起。

但是萨卡洛夫的海报无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是铺天盖地的,那张脸绝对不可能看错。

天使般的面孔,身上的气息却如同恶魔一般狂暴。他口中吐出的是狠戾的语言,没有人怀疑他做到这一点的能力以及决心。

阿明在经历了漫长的痛苦之后,无意间获得了一种可以直接作用于他人精神的能力。直到过去了很久,他才知道这竟然是舞蹈的衍生物,人们称之为mirage。

真是可笑,他甚至是憎恨舞蹈的,可他憎恨的东西却给予了他人生中最大的资本。

阿明决定绝不把这样的能力应用于舞台,给那些无聊的人们当作玩物和谈资。

即使是这样,这种能力也随着经验的积累而变得越来越强大。

它给了他自信,给了他追求自由和更好生活的钥匙,给了他报复的一把刀。

他用这样的能力,不着痕迹地报复曾对他们施虐和压迫过的人们,用这样的能力排除异己,披荆斩棘,应该说,没有这样的能力,就没有边境猎人舞团的诞生,也没有他们的今天。

但是也就在今天,看着眼前这一对无比年轻的少男少女,他才明白什么叫作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毫无疑问,他们和自己的路数是一样的,但是,却和自己完全不是同一个层级。原来,mirage还可以是这样的形态吗?

许久以来,阿明的mirage在进步,但是进步得并不快速,甚至越来越缓慢,有走向停滞的趋势。

然而在这两个人的身上,他们的可能性看不到顶点。

这,就是所谓的“纯粹”与“不纯粹”的区别吗?

“科斯嘉,不要这样,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事!”女孩恢复了正常,对少年大声呼唤起来。

但一身狂暴气息的少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边境猎人舞团,我听说过你们。”康斯坦丁用由于愤怒而略微颤抖的声音说,“许多跟你们接触过的人都受到过莫名其妙的伤害,我猜到了就是这个样子。可是今天,你们竟然敢伤害她!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夏伊达目瞪口呆地看着康斯坦丁脸上那从未出现过的表情,渐渐地由惊诧变成了心急如焚。

他,也要用mirage去战斗吗?

是的,他们曾并肩战斗过,但那是迫不得已的情况。如果可以的话,mirage应该是只属于舞台的。

舞台上的mirage,才应该是科斯嘉的mirage,那无比洁净的心灵和双手,不应该在这里染上污垢与尘埃。

如果是为了自己,那就更加不能够了!

第308章 波澜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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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斯嘉一直都是那么单纯而善良,从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一个对于舞蹈有着极致追求和热爱的人,他的心灵没有空余去被不美好的东西填充。

尽管他在生气的时候忽然变得如此强势,可是今天,如果他在这里伤害了这些人,哪怕这些人并不是好人,这一笔,也必将成为他无瑕心灵上终生抹不去的阴影。..

自己已经伤害过这么好的他,绝不能让他再因为自己受到更多的伤害和困扰了。

她向前走了几步,走向看上去有些陌生的少年。但康斯坦丁发现她的接近,忽然断喝一声:“站住,不要再靠近我了!”

夏伊达吓了一跳,立住了脚步,惊讶地望着康斯坦丁。只听他急切地说:“我好像有一点无法控制,不要靠近我,可能会受伤的!”

夏伊达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稍微思考一下,就明白他所说的绝对不假。

刚刚最初感受到的精神攻击,是一种无差别的攻击,如果不是她提前觉察,本能地进行了防御,现在早就已经像其他人一样跪在地上了。

科斯嘉是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如果他能够控制得住他的力量的话。

如果说刚刚心里只是焦虑和担心,那么现在就忽然变成恐惧了。

任何一种失控都可能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更何况是精神力量的失控。当初大家在进行训练的时候,格雷对于每个人的每一丝超限度行为都进行了严防死守,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出现。

格雷说过,以前也曾经有舞者出现过irage失控的状态,后果是非常严重的,导致了一个天才的舞者陷入疯癫,从此断送了舞蹈的前途。不过,irage失控几乎都是由于滥用造成的,所以夏伊达才没有特别在意这些。

在她的心里,从来没有想过还要用它去做什么别的事情,所以并不认为会出现滥用的状况。

所以现在应该怎么办?万一科斯嘉出事了怎么办?

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可以发生!

夏伊达想到了格雷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染上别样的温度之前,曾经是宛如深不见底的潭水,那下面藏着的,是无法磨灭的无尽哀愁。

即使是得到了一些疗愈,不再如此孤独之后的现在,那种哀愁也依然存在,在触碰他的时候,夏伊达依然可以清晰地感觉得到。

那是天才折断羽翼之后的悲伤,生命中的一部分,就仿佛自此死去,如同曾被雷击中的半焦的古木。

在拥抱他的时候,欢娱与幸福总是不完满的,总是不自觉地感到心疼,为他那逝去的美好的一部分。

这样的状态,绝对不能再发生在另一个天才的身上。

夏伊达相信,如果此刻在现场的是格雷,他也会为了康斯坦丁而奋不顾身的。

所以,一定会得到原谅的吧……

夏伊达对于自己的决心带来的后果没有预知,也没有把握,所以只得使劲地摇摇头,让自己不去考虑这些。

“科斯嘉,你听我说!”她忽然在将至的风暴中挺直了背脊,声音也变得清晰而坚定,“现在,我会试着用irage和你融合,你要努力配合我,否则,受伤的就不是你,而是我了!”

夏伊达虽然并不知道解决目前的困境究竟用什么样的方法才是对的,但是,直觉告诉她,解铃还需系铃人。

能够救得了科斯嘉的,只有科斯嘉自己。

而她能做的,只有站到前面,成为第一个受攻击的“靶子”。

只有这样,科斯嘉才会为了保护她,用尽全部的精神力去克制已经失控的能量,最终原封不动地把它们收回去。

虽然是利用了科斯嘉对自己的好,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伊达,退后,不许你这样!”康斯坦丁的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惊慌失措,“你会受伤的!而且,我不会甘心……”

他向着那群人怒目而视。

只要看到他们,情绪就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一种报复的**燃烧于胸腔,使他头一次深切地产生了对于施虐和攻击的渴望。

他们竟然敢伤害她!

如果不是悄悄地选择了与她相近的方向,如果不是敏锐地感知了她的irage曾异常出现,如果不是焦急地呼叫她而发现她的呼叫装置已经失灵,如果跑得不够快,如果再来晚一些……

想到有可能失去她,有可能再也看不到她的笑颜,康斯坦丁就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恐惧,以及相伴而生的滔天的怒火。

“科斯嘉,他们比我们差得远,已经没有威胁了!”夏伊达硬着头皮打着包票,“我说到做到,你要控制好,可不要伤到我哦!”

“住手!”康斯坦丁的声音听上去已经是在嘶吼了。

舞蹈之神啊,如果你可以听得到,就请保佑我们吧!夏伊达一咬牙,迈开脚步就朝康斯坦丁走了过去。

愿我的血肉之躯足够强韧,愿我的绵薄之力可以保护他的平安……

正当夏伊达集中了全部的精神力,打算对康斯坦丁展开援护的时候,忽然之间,平地又生波澜。

只听砰的一声,野蛮而粗暴,在夏伊达错愕的目光里,康斯坦丁已经忽然倒在地上了。席卷一切的墨蓝色忽然炸裂在空气里,天光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甚至让人意识里也似乎听到了实际并不存在的玻璃粉碎的声音。

确切地说,康斯坦丁不是自己倒下的,而是被人按倒的。他有些狼狈地俯卧在地上,有一个仿佛平地生出来般的陌生的男人蹲在他的身旁,一手捏着他的后颈,一手扳着他的手臂,把他牢牢地摁在地上。

那个男人看上去三四十岁年纪,头发乱蓬蓬的,一脸胡子茬儿。此刻,他的嘴里甚至还叼着一根烟,以至于咕咕哝哝吐出的字句完全听不清楚。

可是在这样的时刻,夏伊达哪里还顾得上他在说什么!

在看清楚了状况之后,她无法控制自己地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冲着那个男人就扑了上去。

第309章 你们这群井底之蛙

男人发出“啊”的一声大叫,嘴里叼着的烟卷“啪哒”一下掉在地上,溅出一路橙红的火花。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忽然像发了疯似的,猛地窜过来,趴倒在地上,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臂。

观察了他们很久了,这小姑娘一直表现得比较沉着冷静,她甚至拥有控场的能力,所以怎么也没防备她会来这一招。

这一次,她看上去一点冷静的样子都没有了,以至于战略、战术、自己的能力什么的,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的眼睛看上去都是红的,眼神涣散,但是恶狠狠的,活像一只发疯了的小狗。

这一口咬得相当狠,而且咬住了就不松口,鲜血当时就淌了下来。

“哎哟哟,小姑娘,你怎么这样!”男人苦着脸叫起来,“快松口,好疼啊!”

夏伊达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听到他说话,也不管他说的是什么,只管牙又咬得狠了狠,却连血的咸腥味都觉不得。

这是什么样的紧要关头啊,不论他是谁,这样子猛地打碎了科斯嘉的mirage,那不是把科斯嘉往死路上推吗?

科斯嘉竟然给这个人鲁莽而野蛮地按倒在地上,而且,是一动也不动了。他怎么样了?是出了危险吗?

肯定是很危险了,至于是怎么样的危险,受到的损伤到了什么程度,她不敢想,也无力去想,头脑里只剩了一个念头——这个人,必须付出代价!

这样的心态让她丧失理智,不管不顾地扑上去,用最最原始的方式向对方展开了攻击,心里头燃烧的,是巨大的悲痛和熊熊的怒火。

仿佛在此刻,隐约理解了康斯坦丁的心情,那种可以令人走向失控的疯癫。

男人又是“哎哟”了一声,大概是没了办法,身上的气息忽然凌厉了起来。

夏伊达只顾狠狠地咬着,猛地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刹那间什么意识都没有了。整个身子都麻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没有那个男人,没有科斯嘉,只剩了白茫茫的一片,像是忽然给太强烈的日光晃瞎了眼。

连怎么回事都搞不清楚。就这样……结束了吗?

但是,想象中的继续攻击却没有到来。

夏伊达躺在地上,身体木木的,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眼睛渐渐地可以视物。她看见康斯坦丁与她并排躺在很近的地方,眼神十分茫然,似乎也是刚刚清醒的样子。

“科斯嘉?”她哑着嗓子急切地呼唤他,“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康斯坦丁的目光终于成功地聚焦回她的身上。他伸出一只手,缓慢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又把手放到了额头上。

“好像……没什么事……”康斯坦丁看上去有些迷惑,“除了有些头痛,其他的,感觉不到什么……”

夏伊达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有所松动。康斯坦丁的情况算不上严重,这一点,还是能看出来的。

但是同时又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会遭受了袭击反而成功躲避了危险呢?这是一种幸运和巧合吗?

“行了,你们两个,给我老实一点!其他人也是,统统不许动,否则,后果就等着自负吧!”陌生男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夏伊达转过头,看到男子正在一脸不耐烦地清洗和处理自己咬在他身上的那处伤口,手臂上的撕裂创还在往外渗血,看上去十分触目惊心。

由于这个人一出场就显示了相当不同凡响的力量,所以在场的人果然全都不敢轻举妄动。周围甚至都静了下来,再度可以听清远处的鸟鸣。

“你们这些小鬼还真是麻烦!”男子抱怨道,“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要自己瞎胡闹,这种事情交给我们不就行了?”

“你到底是谁?”夏伊达问了出来。

“还能是谁,组委会的巡视者啊。”男子苦着脸说。

“啊?”夏伊达大吃一惊。其他人倒是反应没有这么强烈,像是提前猜到了这个答案。

“可是,我的摄录装置、呼叫装置……全被他们弄坏了呀!”

原本以为,现在完全处在了组委会监控的盲区,所以根本就没有考虑过,组委会居然还会有人来救援。

很显然,边境猎人舞团也并没有考虑到这样的情况,毕竟在地域广阔,地形复杂的山林地带,想把每一个角落都监控到,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制定的才都是违规的竞技策略,行动上也是为所欲为。

“小子们,第一次参加四国竞技赛吧?不要用你们那些井底之蛙的见识来揣测这个世界,你们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不过,这一次你们的行为实在是很严重,如果还是个男人,该承担的后果,就堂堂正正地承担起来吧!”男子神情严肃了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阿米亚此刻反而冷静了下来,甚至显得有些如释重负。

“什么时候?就在你弄伤自己腿的时候呗!”

听了这个回答,在场的人反而是有些惊呆了。

“也就是说,整个过程,你都在监控着我们吗?刚刚几次都有人快没命了,这些你都不管吗!”

男子伸出手,神情无奈地挠了挠那一头乱蓬蓬的短发。

“我有什么办法?组委会的指示是,不到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不能被你们觉察存在,除非超越了必要限度,产生实质危险的时候,才能出来解决。”

“我们刚刚都快走下悬崖了。”阿米亚冷笑了一声。

“唔……”男子不屑地说,“结果不是没下去吗?这个小丫头不错,不会让你下去的。再说了,要是你们真的要下去了,那时候再救你们也不迟啊。”

男子指了指还全身无力地躺在地上的康斯坦丁,“这才叫实质危险,你们自己是搞不定的。”

“那抱歉了。”康斯坦丁哑着嗓子回了一句,但语气里并没有多少感激的意思,反而带着掩不住的不甘心。

“你到底把他怎么了?”夏伊达此刻倒是管不了他究竟是谁,秉持着一些什么样的原则。她只关心一件事,就是康斯坦丁到底怎么样了,会不会有危险,又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虽然康斯坦丁此刻意识清醒,表达清楚,看上去也不像是情况很严重的样子。

“你这个小丫头!”男子又抱怨起来,“怎么样了?你问问他自己好了!我是在救他,可不是在害他的!”

第310章 你们的面子还真是大

“伊达,”康斯坦丁用手撑着地,努力地支起了身子,“我没事了,他说的,不是假的。”

“这么说,是……”

“是在遏制我的失控,而且,几乎没有对我造成伤害。”

康斯坦丁的神情已经平静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冲动,而是恢复了原本的温柔平和。

夏伊达觉得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原本以为是凶险至极,甚至可能要赌上生命去阻止的状况,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眼中似乎根本不值一提。

“这是怎么做到的?你……也是舞者吗?”夏伊达百思不得其解。

他应该很了解mirage,所以才能做到即使用那么粗暴的手段遏制康斯坦丁的失控,也可以丝毫不伤到他。可是这个完全可以称得上“大叔”的中年男人,那过于健硕的身材,完全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怎么看都没办法跟“舞者”这样的身份联系到一起。

“舞者?开玩笑啊!我像吗?”大叔说,“我是西之国特遣署的警官!今天在希金斯山区,有许多我们的人。跟你说,特遣署的人连密集地出现在同一座城市的机率都不是很高,这个什么舞蹈赛的面子还真是大!”

西之国特遣署是什么,夏伊达没有听说过,但康斯坦丁却是知道。每个国家都有一支最高级别的特警队伍,用以处理或明或暗的各种最凶险的状况,对于西之国来说,这支队伍就叫作“特遣署”。

难怪了,康斯坦丁心下了然,如果是这样的话,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因为特遣署的人个个都是怪物,给他一个机会,甚至有可能轻松地铲平一座城。

本来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太可能和这样的人物发生交集呢。

不过康斯坦丁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大叔已经抢在前头,对他展开了苦口婆心的“思想教育”。如果不是他刚刚亮明了身份,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啰里八嗦婆婆妈妈的家伙竟是本应酷毙的特遣署的人。

“我说小子,你做什么不好,非要想不开!你这样继续下去,没准下半辈子就废了。知道你是想泡妞,年轻就是好,可是你要是变成个傻子,或者干脆挂了,那还泡个什么鬼?要是不想跳舞了,我看你天赋也不错,还不如努努力到特遣署来,以你这资质,还真有可能……”

“谢了!”康斯坦丁给他戳得心里难受,十分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表示自己不想再听下去了。他一向教养良好,而且面前这个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是这恩人实在太不讨喜,竟然让他连感激的心都生不出来。

根深蒂固的优秀家教让康斯坦丁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可不知怎的就是忍不住。

刚好夏伊达追着问:“那你怎么知道,这样可以救他呢?你确定他会没事,之后也会没事吗?”这才让那一点尴尬都给带了过去。

康斯坦丁见她别的什么都不顾,只关心自己的情况,心里不由得一暖。看着她焦急的神情,有些干裂的嘴唇,和一头变得凌乱的长发,不知怎的觉得如此美好。又一想这美好竟不是自己的,只能在这短短一瞬独占这份温暖,那些长久以来努力压抑到心底的黯然神伤又不听话地翻腾了起来。

“我怎么知道?”男人转向了夏伊达,并且撸起袖子,露出了还带着血的齿痕,“我怎么知道的当然不能告诉你了,这可是我们的底牌!可以告诉你的就是,他没事,现在就能活蹦乱跳。有我们在,这山里安全得很,放心抓鸟去吧!倒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地瞎咬人,下次可别这么干了,哪里像个女孩子!”

夏伊达这才想起来,刚刚她那么使劲地咬了人家,这伤口看上去颇为狰狞,想必是很疼的。

而对方还在咕咕哝哝地说着:“这人咬伤的比狗咬可厉害多了,回去还得打个狂犬疫苗……”

夏伊达一下子红了脸,连声道起歉来,也不知到底该如何才好。

不过那大叔做起事来倒是雷厉风行,不再跟他们计较这些,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很快就像演电影似的来了一架直升机,把边境猎人舞团的人都带走了。

临上飞机之前,阿米亚转过头来看了夏伊达一眼,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还是沉默地登上了飞机。

大叔搂住康斯坦丁的肩膀,使劲拍了两下子,拍得他几乎一个趔趄。

“小子,看得出来,你们的前途大有可为。不过,听说抽到西之国赛区的参赛队伍是抽了一支下下签,第一场的难度就是魔鬼级别的,你们可要加把劲了!”

直升机的螺旋桨带起巨大的气流,挟着轰鸣声渐渐升空,飞向远方,这一带的林间,重新回归了寂静。

康斯坦丁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夏伊达的手,而她竟然没有察觉。

“伊达……”他觉得掌心的温度让人有些羞涩,又有些惭愧,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想要保护她,可是不但没能保护她,反而给她惹来了不少麻烦。刚才,她甚至想要作出牺牲来保护自己。

自己反而成了被她保护的那个人。

这一次,夏伊达竟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的情绪,反而用力一捏他的手,“嘘”了一声。

“科斯嘉,它们,还在啊!”她用有些兴奋的声音,悄悄地说。

“它们?什么?”

“梦幻鸟啊!发生了这么多事,出了那么大动静,它们竟然没有飞走呢!”

看到康斯坦丁茫然的神情,夏伊达这才想起来,自己光顾兴奋了,科斯嘉应该是根本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情的。

刚刚科斯嘉生气的时候,不自觉生成的mirage带来了非常危险的压迫感,周围的许多小动物都惊惶失措地逃跑了,可是现在,夏伊达发现那一小群梦幻鸟的气息还在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

甚至……她隐隐察觉了一些令人更加激动的事。

“梦幻鸟?”康斯坦丁吃了一惊,“在这里吗?”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问:“刚刚他们对你不利,就是因为这个吗?”

夏伊达待要回答,却在这时感觉到了康斯坦丁因为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情而骤然捏紧了的手指,这才发现原来两个人正两手交握,十指相扣。

她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抽了抽指尖。康斯坦丁也是本能地一下捏紧了她的手指,像是这指尖的逃跑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恐慌。

捉住了,又忽然觉得不妥,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她的表情。迟疑了片刻,康斯坦丁主动松开了手。

“这样的话,我们去看看吧。”不等她解释,他已经主动岔开了话题。

第311章 世界上最任性的评委

两个人把脚步放得轻轻的,穿过树林的密枝,回到之前那个地方。这一次,他们没有暴露形迹,而是选择隐藏在树丛之中。

果然,那一群鸟还是安静地停在原来的地方,也不鸣叫,只是小巧的头部不停地歪一歪,扭一扭,仿佛在好奇地观察和捕捉周围的一切。

“是它们,我很确定!”夏伊达说。

如果说此前的感觉是八九不离十,那么经历了刚刚发生的事情之后,那种感觉就是百分之百的确定了。

它们实在太特别了,竞赛要求寻找的目标,必定就是如此特别的东西。

康斯坦丁定下神观察了一会儿,也感觉神奇。比起组委会发放的图片,他更相信夏伊达的直觉。

“联系其他人吧。”他说,“我们就在这里盯着。”

住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揉了揉夏伊达的头发。

在女孩有些错愕的目光中,康斯坦丁微笑着说了一句:“伊达,你很棒!我们叫他们来。”

语气是温柔自然的,就像他一直以来的那个样子。

还没等夏伊达反应过来,康斯坦丁已经取出自己的呼叫器,开始小声地联络团队成员了。注意力一转移,那些微妙的尴尬也就忽然不存在了。

由于团队成员之间有定位,所以其他人很快就过来了。康斯坦丁简单地把情况讲了下,大家都感觉有些后怕,又忽然觉得第一个发现目标的是夏伊达,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她与其他人在各方面都略有不同,不是一个原生的舞者。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她越来越像个专业舞者了,但身上的一些别人没有的东西依然存在着。

有时候,在她的身上可以嗅到蛮荒的气息,蓬勃而警觉,像一只野生的小动物。

一种小动物发现另一种小动物,倒似乎挺自然的。

“没错,肯定是!”朱利安手里拿着图片,比对了半天,压低了嗓门说。

“但是现在,怎么抓?”

发现只是第一步,捕获,才是真正的难题。

听夏伊达的描述,这种鸟似乎不太怕人,甚至连很大的动静都不会把它们惊飞。但是,根据查到的资料,这种鸟是不能强行捕捉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它们就会宁可“自杀”,也不落到你的手里。

强行捕捉的事情恐怕也不可能发生,根据刚刚夏伊达他们遇到的情况看,希金斯山区虽大,但不知怎的全都在组委会的严密监控之中。甚至可以想象,现在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不会是私密的。

只要做出可能危及梦幻鸟生命的行为,组委会的人绝对马上就会从天而降,用某种你可能根本想象不到的手段出来阻止。没有人对于这一点抱有疑问。

“那个……我有些想法,不知道对不对。”夏伊达迟疑着说。

“有想法就说啊,现在连头绪都没有,谁还会在乎你说得对不对?”

发话的是朱利安,夏伊达一听就知道这是朱理。此刻这种毫不客气的口吻不知怎的反倒让人的心神安定了下来。

“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跳支舞给它们看看……”女孩的声音有些断续,仿佛也觉得自己说得挺可笑的。

东之国有句古话,叫作“对牛弹琴”。给鸟跳舞,听上去也差不了多少。

“呵……”朱理干笑了一下,“确实挺有创意的。你刚才受了惊吓,现在还是好好休息一会儿。它们是鸟,又不是评委。要是跳舞能抓鸟,这么大的新闻早就在网上大红大紫了!”

“它们是鸟,不是评委”这句话听在康斯坦丁的耳中,不知怎的却令他心里一动。

“伊达,没关系的,说说你的想法,你怎么会想到要给……鸟跳舞的?”康斯坦丁柔声问她。

“因为……”夏伊达迟疑着说,“这是一场舞蹈比赛啊!”

其实此刻,浮现在夏伊达心头的是清晨分别之前,格雷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他说,这一次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但是你一定没问题的。你要记住两点,第一,这是一场舞蹈比赛,第二,遇到事情的时候,要相信你的直觉。

一路走来,直觉给了她很大的帮助,帮她找到突破口,帮她躲避危险,努力向前。现在,直觉告诉她,也许这种鸟儿是喜欢舞蹈的呢!

“其实是……”夏伊达也顾不上大家诧异的目光了,努力地解释下去,“刚才,这里出现过我的mirage,科……康斯坦丁前辈的mirage,连狐狸和兔子都吓跑了,但它们没有。而且,它们好像对mirage还有所感应,很有兴趣的样子……”

“伊达你……”这一次,康斯坦丁确实感觉非常吃惊,“在刚刚那么危险的情况下,还能对它们进行感知和监控吗?”

“不不不,”夏伊达连忙解释,“不是主动去监控的,而是不自觉地感觉得到——周围的那些生物,它们的气息变化,它们离我的远近,全都不是我故意去感知的。而梦幻鸟,它们的存在感最强烈——我甚至能感觉到它们的好奇心!”

还真的把它们当成了人来感觉呀!康斯坦丁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他自小对于外物敏感,善于捕捉世间万物的美,但是夏伊达这种与自然生灵的共鸣,他是做不到的。

也许是从出生就生活在最纯粹的大自然之中吧。

在刚才的危机时刻,两个人是携手共度的,康斯坦丁对于她提及的那些生物的变化没有丝毫的感觉,而她,竟在全力应对敌人和危险的时候,还能不自觉地感知了这么多。

意外之余,康斯坦丁又觉得有些开心,因为仿佛看到十分光明的前程在她的面前展开,一直向前,看不到尽头。

至少,在这条路上,一起努力地往前走吧!

“我觉得,我们应该试试看,试一试,又有什么损失呢?”康斯坦丁语气坚定地说,“如果,它真的是我们的评委呢?”

如果它真的是“评委”,而不是捕猎对象的话,那才真正像是四国竞技赛的风格呢!

康斯坦丁想起特遣署的男人临走之前甩下的一句话——听说抽到西之国赛区的选手是抽了下下签,第一场比赛的难度就是魔鬼级别的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说得通了。或许这种鸟类确实喜爱美好的东西,能够合它们口味的舞蹈或许很难出现,所以不为大众所知也很正常。

这么说起来,不为大众所知的信息竟然可以被组委会掌握,可见组委会确实是高深莫测。

他们为参赛队伍找来的,或许是世界上最苛刻最任性的“评委”了!

第312章 他的世界

当团队的七个人站在梦幻鸟的面前时,感觉都有些呆。

一开始还是轻轻的,小心翼翼的,不敢弄出什么样的声响。后来,看到那些鸟果然一点受惊吓和飞走的意思都没有,这才渐渐地放下了心。

果然,和其他的鸟类是不一样的呢。

灰色的小鸟高高地站在树枝上,居高临下,整齐地排成一串串的,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们。

“真的要跳吗?”团队中有人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好像有点可笑。

“我愿意试试,就是不知道,它们喜不喜欢芭蕾啊……”康斯坦丁说。

他颇为认真的语气不知戳到了谁的萌点,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倒是……怎么跳呢……不知道跳什么,还有音乐什么的……”

“音乐……我们倒是有,”朱利安说,“手机都带着嘛,里面怎么也存了的。放哪一首好呢?”

反正是抱着一种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大家最后从比赛备选曲目中选择了一首罗曼作曲的赞美大自然的曲子。那支曲子不在夏伊达的排练范围之内,但她很喜欢,非常的舒缓广阔,像夏日流淌的河。

倒是刚好契合现在的季节和景色。

七个人决定一起跳。

毕竟也是试试,又不是上台表演,一个个来,难免拘谨和相互比较。

音乐响起的时候,大家还感觉有些尴尬,望着那些鸟类,觉得这是不是在搞笑。但是他们发现,夏伊达已经毫不在乎地第一个跳起来了。

根本就不是芭蕾,也不是她自己民族的舞蹈,而是好像把学习过的各种元素杂糅在一起,随心所欲地胡乱跳了起来。这支曲子她没有排练过,所以只能现场凭感觉即兴发挥。现在看来,她的发挥似乎与以前也已经不一样了,既不是不管不顾的粗放,也不是教科书般的精准。

渐渐地,她自己似乎已经陶醉在音乐中了。

康斯坦丁望着她,唇角隐隐勾起一抹微笑。只要跳起舞来,她就是沉溺的,不再在意外在的一切和他人的目光,整个人似乎变成一个小小的发光体。此刻她的舞蹈没有按照章法和套路来,却很动人,有一种令人不能抗拒的热情。

那种热情是对于这个世界的反馈,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有着强烈的表达欲,诉说着这个世界是多么美好,让人观看着,都有种幸福的感觉——觉得能够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真是太好了。

如果我是一只鸟儿,不,哪怕是别的什么,一只小兽,一片叶子,也会心甘情愿地飞到你的身边,停留在你的肩膀上吧?

康斯坦丁凝望着舞蹈中的女孩,心胸忽然变得开阔,觉得此刻的幸福似乎与拥有与否已经关系不大。血液快速地流淌起来,一种渴望在心脏里跃动,冲击着胸腔,让他的肢体也开始不自觉地渴求着舞蹈了。

那毕竟是心底最深刻的热爱,与生命相伴而生,此生此世,无法割舍,不可离弃。真正全情投入舞蹈的时候,仿佛躯壳已经不存在了,灵魂挣脱了所有的限制,变得无比自由。他看到心爱的女孩向自己伸手过来,于是微微一笑,轻轻地握住了。

身体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起舞,在舞蹈的世界里,除了当下,什么都不重要。在这个世界里,他们会永远在一起,走向更多的光明和美好。

可以跳舞真是太好了,康斯坦丁想着,即使是折断我的双臂,折断我的双腿,取走我的眼睛和知觉,只要心脏还在跳动,就根本无法停止对它的追求吧……

所以,格雷·范塔西亚,你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不过是非如此不可,别无选择而已吧。

受这两个人的感召,团队的其他人彼此对视了一下,也不自觉地笑了出来,那种尴尬的感觉不知什么时候一扫而空了。他们放下了心理上的障碍,随着音乐的旋律和节奏,也用各自理解的方式舞动了起来。

说起来,这种在同一种节奏下各显神通,用各自不同的风格诠释同一段音乐的情形,甚至在训练的过程中也并不经常出现。每个人看似随心所欲地舞动,但即兴舞蹈往往更能反映出一个人真正的风格和内心,所以场面一点也不显得凌乱,反而异常的和谐。

夏伊达投入地舞蹈着,或许是之前受到的各种刺激太过强烈,感觉自己进入了一种不曾有过的状态,仿佛看到了许多世界上并不存在的幻景,意识中的世界变得无比广阔而自由。这是一场重要的比赛,如果这第一关失败了的话,就是要打道回府的,可是此刻,她竟然不再感觉有任何的压力。

只要能跳舞,就是很幸福的事情了,没有什么比此刻更加渴望表达。

跳着跳着,比赛,梦幻鸟,外界的一切似乎都不复存在了,夏伊达觉得自己好像是踏进了另一个世界里,那边是形容不出的美妙。那个世界的美妙让每一滴血液都在澎湃,肢体的动作也像不由自己控制一般,变得轻盈且毫无困难。

隐约里似乎看见康斯坦丁,他看上去是发着光的,美得像个天使一样。两个人牵起手,快乐地舞蹈了一段,感觉像长着翅膀在空气里飞翔。

有那么一瞬夏伊达甚至还想到了,科斯嘉,就在此刻,我是不是窥见了你的世界呢?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觉得你拥有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是我到达不到,也理解不了的。可是今天,我似乎终于踏了一步进来,才发现原来这里如此美丽,让人心甘情愿地为之奉上自己的一切!

罗曼的这支曲子很长,他们播放的是未剪辑过的那一版,所以不知道到底持续了多长时间。一曲终了,大家竟都有些意犹未尽,久久无法从自己的舞蹈中走出来。

当夏伊达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康斯坦丁正站在她的面前,微笑地望着她。

他的笑容如阳光一般温煦,使他看上去无比迷人。在他的肩头,站着一只小小的鸟儿,不时跳跃和翕动着翅膀,看上去很开心。

“啊——”夏伊达忍不住惊叫出声。

它们真的……飞过来了!现在,那只象征着认可的灰色小鸟,正站立在科斯嘉的肩膀上,并且吐出宛转的音符,是与之前听到的完全不一样的鸣叫声。

还没有来得及说更多的话,就觉得头顶一阵麻痒,一串优美的音符从头顶泻落下来,好像翡翠珠子叮叮咚咚地掉在玉盘里。

看见她吓了一跳的样子,康斯坦丁的神情更加明媚,轻笑着说:“这都没发现么,在你的头顶呢!”

第313章 他都知道了

梦幻鸟在他们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在大家的记忆里留下了从未听到过的优美叫声,才振翅飞走。在它们飞起来的同时,那一小群鸟儿全都与它们一起,发出快乐的鸣叫声,一起飞向高空,去往目光的尽头。

“只有两个人……得到了它们的承认吗?”有人颇为沮丧地出声。

这才发现,原来,在舞蹈的过程中吸引了梦幻鸟飞来的,只有夏伊达和康斯坦丁两个人而已。

“可是它们飞走了啊,还是没能留住它们呀!”夏伊达想了一会儿,忽然惊觉。

任务的要求是“捕获”,可是现在,身边连根鸟毛都没有了,这怎么样也算不上“捕获”吧?而且,发生的这一切,谁又能证明?在场的七个人,就算是亲眼所见,也是绝对的利害关系人,证言效力可高不到哪里去。

“夏伊达,你猜得对,这个,竟然还真是通关的方法呢!”朱利安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你怎么知道——”

朱利安扬起了手机。

“通关的信息都收到了,从时间看,甚至在我们播放的音乐结束之前。也就是说,当第一只鸟落在第一个人的身上,我们的团队就通过考核了。”

第一只鸟究竟落在了谁的身上,在场的七个人谁也不知道,连夏伊达和康斯坦丁本人都不知情,因为每一个人,在那个时刻都沉浸到自己的舞蹈中去了。

也就是说,这一场考核,每个团队只要有一人过关,就可以过关了吧!

整个第一场比赛,最初加入团队时最不被看好的夏伊达,竟然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到此刻,团队里竟然没有人对此感觉到意外。毕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在大家的心中已经变成一个可以带来惊喜的角色了。

如果没有她,北都学园也并不是没有通关的可能,但是,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迅速和顺利。她的敏锐直觉,为团队节省下了宝贵的体能,为迎接下一场复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在接到考核通过的通知之后不久,就有直升机出现在林地的上空,把七个人接到了希金斯山区外面的一处营地。大概是通过的队伍才会被带到这里来,所以营地暂时还没有很多人。

大概这一次通过的速度真的是很快了,竞赛给的是三天时间,而现在,连一天都不到,甚至,连天都还没有黑。

营地虽然是临时搭建的,却有非常舒适的休息区,可以沐浴、就餐甚至按摩。夏伊达吃了一点果蔬沙拉,喝了点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感觉所有的疲倦一扫而空。

走出浴室的时候,夏伊达穿了一套营地提供的花浴衣,光着脚穿着拖鞋,露出小巧的足踝。她乌黑的长发潮漉漉地披在身后,面颊由于温热水气的蒸腾而显得有些潮红。

由于整个身体都变得软绵绵的,很舒服,所以她眯起眼睛,像只小猫般地伸了个懒腰,却听到身后有人似乎很不好意思似地压抑着轻轻咳了一声。

“那个……”

夏伊达吓了一跳,一回头,发现阿米亚站在身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身体当即产生了反应,迅速地向后跳跃了一大步,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行动完了意识才反应过来,于是,两个人面对着面,彼此都有些尴尬。

阿米亚摊开了手掌,似乎是在向她表示自己对她而言并无威胁。

“你……怎么会在这里?”夏伊达问。

尽管他骗过她,可他也曾经在危险的时候赌上生命去救她,所以,这样的反应,大概会伤了他的心。虽说有理由生气,但还是不想平白地去伤害他。

阿米亚笑了笑,说:“你放心,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严密的监管之下了,绝不会、也不可能对你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现在,只是在这里履行一些例行程序——如你所想,我们要去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起责任来了。”

夏伊达点了点头:“加油,相信你很快就会回来的。”

如果真的认识到了曾经的错误,而且真心感到后悔,想必不需要太久就可以回归,并且重新开始吧?

“在这里见到你,说明你们已经成功了。我很少为别人感到高兴,但是现在,不知怎的真的为你感到了开心。”阿米亚说,“能再次见到你也很开心,因为还没来得及好好地向你说一声谢谢。”

“谢谢?”

“就是因为你,我才终于明白了内心深处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也会努力,希望不要太久之后可以回来,那时候,我还是想要好好地跳舞。”

听到他说想要好好地跳舞,夏伊达不知怎的也感觉很开心。

“嗯,你一定没问题的!”她开心地说。

阿米亚望着她,脸微微地红了红。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回来的话,可以……可以再来找你吗……”

话说得断断续续,带着少年独有的羞涩,声音听上去略带着一丝喑哑,又似乎压抑着内心的无限渴望。

“找……我?”夏伊达一时没弄明白,只是觉得气氛似乎突然变得有点怪,连她都不自觉地有些脸红了起来。

“不行。”从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果断地替她作出了回绝。

“格雷!”女孩听到这个声音,眼睛里忽然迸发出灿烂的光泽,使她整个人忽然显得神彩飞扬。

是格雷的声音呀,就算是看不见,也一下子就能听出来。格雷竟然来了吗?心情一下子被点亮了,所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氛围情绪全都一下子被扫出了意识关注的范畴,只剩下完完全全的喜悦。

格雷·范塔西亚穿着裁剪得体的衬衫和长裤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上去像一座冰山。

虽然腿会有些不适,但毫无疑问,格雷穿正装是最好看的。穿着正装的格雷,应该是以教练团队成员的身份来到这里的。

而没有什么表情,才是格雷·范塔西亚最招牌的表情。

很久没有看到他这样的表情了,至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格雷几乎不会再露出这样的表情,所以,他现在大概是很生气。

“你是——”阿米亚的神情也冷了下来,恢复了原本的阴郁。

格雷向前走了一步,牵起夏伊达的手,把她护在了自己身后。

“我都知道了。”他冷冷地说。

第314章 你怎么不担心我

阿米亚打量着这个从天而降般的体态修长的男生,而对方也在冷冷地望着他。

眼神似乎颇为不善。

不过……

他看到了女孩看到这个人的时候眼睛里忽然迸发出的光彩,她亲昵地称他为“格雷”。

而这个叫作“格雷”的家伙现在的姿态,颇有些示威和宣示主权的意思。

原来,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吗?

阿米亚仔细地看了看眼前的男子,确实,很令人赞叹——论长相,居然不输给已经名气很大的国民男神萨卡洛夫。

萨卡洛夫对这女孩的关切,似乎已经不用说,全是写在脸上,写在行动里的。

阿米亚觉得,这个女孩,是值得的。

可是女孩子,大概都会喜欢长成这样的男孩子吧?就像眼前这个一样。老天,总归是不公平的。

阿米亚的心里燃起了一股独属于少年的不甘心又不服输的火焰。

“走了。”他冷笑了一声,对这个叫格雷的家伙说,“不过行与不行,你说了不算,我也并没有问你。”

说着,他转身打算离去,却听到后面有个甜甜的声音叫了一声:“阿米亚!”

回过头来,看到夏伊达还隐在那个人的身后,却挽着那人的手臂露出头来,笑眯眯地冲他挥了挥手。

“加油!等你回来的时候,一起跳舞吧!”

一起跳舞吧……

看着她甜美的笑容,心情忽然轻松了起来。是的,最希望的,不是成为一名真正的舞者,成为一名纯粹的舞者吗?而且,也下了决心的。

阿米亚露出了微笑,朝她挥了挥手,转身走向自己新的命运,没有再回头。

之后,格雷半天没有说话,夏伊达等了一阵子,就有点着急起来。

“你怎么了嘛,我们都过关了,也不表扬我一下!”

“嗯,本来就应该过关的,不然,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可我还是想要你夸我一下嘛,你不是说,你都知道了吗?那肯定也知道我们是怎么赢的吧!”夏伊达有些得意地说。

格雷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嗯”了一声,说:“你很棒,其实,你本来就是这样的。”

“那你怎么不高兴?我有什么做得不好吗?”

格雷说:“你没有不好,我也没有不高兴。”

夏伊达正处在赢了比赛的亢奋状态里,不知怎的竟然觉得这一丝隐隐约约的别扭让人无法忍受,也等不及它慢慢地消解。

她一把拽住格雷的手,拉着他就走。

格雷一脸惊讶地给她拉扯着,一直拉到了营地外面的密林之中。

这算是爬了小小的一段坡,站在树丛里,可以俯瞰到下头热热闹闹的营地。

“腿……疼吗?”

格雷的额头上渗出一层薄薄的汗,但是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她对待他,已经不再那么小心翼翼的,也知道,他的内心最渴望的是正常的生活,为此,就算忍耐一些痛苦也没有关系。

格雷还没有反应过来,女孩的身体已经忽然滑入了他的怀里。

她很少这么主动,而且,之前随着比赛的越来越近,可以肆无忌惮地亲昵的时光也确实不多。

格雷感觉到她的双臂紧紧地箍住了自己的腰,脸在胸口蹭来蹭去,整个人还有点潮湿,散发出好闻的洗发水的味道。

那种特殊的潮热和香气让心怦怦乱跳起来,之前那点因为别的男人对姑娘的觊觎引发的不快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

“格雷,你不在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没有你在身边,一刻都不行呢!”

这可不是一句企图让他开心的情话,夏伊达的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所以就说了出来。

在比赛的过程中,在一个人孤军奋战的时刻,就是由于对格雷的想象,才能变得坚强,才能清醒地思考,才能最终支撑了下来。

如果世界上没有他在,这个世界,真的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女孩甜糯的语音让格雷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他从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对世界上的某些东西完全无可奈何。理智与毅力可以战胜许多困难,甚至可以战胜命运本身,却唯独在面对她的时候,没有任何办法。

对未知的不安,那些独自清醒时的思考,对自私和占有之心的谴责,统统丧失了它们的防御属性,意识在此刻是飘飘渺渺的,告诉他只要一息尚存,或许根本就没有办法放开拥抱着她的这双手。

于是他抱紧了她,托起她的脸颊,朝那由于刚刚沐浴而显得丰润潮湿的嘴唇狠狠地吻下去。

女孩颤抖了一下,抱着腰肢的双手猛然收得更紧,隔了一小会儿,才又慢慢地放松下来。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毕竟是这样主动地抱住了他,只没想到他会忽然变得如此热烈,热烈到仿佛夜空的烟花忽然炸开了。

下面的营地变得越来越热闹,天色渐暗,营地中间燃起了篝火。谁也不知道,在不远处的密林深处,还有着如此的旖旎缠绵。

不知什么时候起,两个人都坐在了地上,格雷倚着高大的树木,夏伊达倚着格雷的肩膀。

这个时候,白天的疲惫忽然全找了上来,让人有些精疲力尽。

夏伊达扯着格雷的袖子,看着他整整齐齐的正装弄得脏且凌乱,不由轻轻地笑出声来。

“你说……你都知道了?”

“嗯。”

“我们进山之后发生的一切,都知道了?”

格雷点了点头。

“其实,组委会是有监控方法的,教练团队的代表可以看到你们的具体表现。”说着,格雷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地笑了一声。

“而我,作为教练团队的成员不是很合格,我只关注了你一个。”

夏伊达听得心里一甜,忍不住在他的肩头蹭了蹭。

但是,心里的那个疑问还是一直都在。

“那,你怎么不担心我?”

记得上一次在剧院遇险的时候,格雷的情绪几乎是崩溃的,而且那种崩溃的后遗症持续了许多天。在那段日子里,格雷经常毫无理由地一把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里,也不说话,只是心跳得快得吓人。

夏伊达明白,那是对于失去的恐惧,换了自己,也是一样。

可是这一次,同样是遭遇了很多危险,格雷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担心了呢?仅仅是因为组委会表示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吗?这一点,换了自己可不行,就算是有人打着包票,也一定还是担心得要死。

“嗯,我不担心。”格雷抚摸着她的长发,说,“因为你已经变得不需要我担心了,即使没有我在,即使没有任何人在,你都一定会战胜一切的,我是这样相信着,并且为你骄傲。”

第315章 下一场,就看我的了

格雷所说的,是一句信任的话语,是对夏伊达的肯定,本来应该给予她极大的信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听在耳中,却总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是太敏感,太容易多想了吗?

或许是热恋中的少女,实在听不得“即使没有我”这样的表述,所以夏伊达立刻换了个话题,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也不知下一场比赛是什么呢!”夏伊达感觉自己说话的时候,都变得有些尬起来。

然而格雷笑了一下,似乎并没有觉得气氛有什么尴尬的。

“下一场的内容,在营地里公布了,只要是通过的队伍都能看到。一会儿我带你去看。”

“真的……公布了?”夏伊达的好奇心一下子燃了起来。

格雷点了点头,十分自信地说:“不会再让你孤军奋战了,下一场,看我的好了。”

真正到了准备下一场比赛的时刻,夏伊达才终于明白了格雷当时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第二场复试的题目,与第一场有异曲同工之妙,依然是十分奇葩。

这一场的比赛地点,是西之国的东部边境,是四个大国接壤,却意外地毫不发达的地方。

因为这片区域的地理环境非常特殊,生长着大片的几乎无法通行的热带雨林。

所以,在这里生活着数个与外界来往很不密切的部落,有的甚至几乎与世隔绝,过着类似于原始人的生活。

这其中的一个最为原始的部族,就被组委会选为了第二轮比赛的“评委”。

不同的是,这一次的竞技要求是公开的,教练团队也可以全员参与,说白了就是让大家尽全力比拼的意思。

而这一次的比拼,就显得相当残酷了,因为只能留下三支团队,作为西部赛区的出线者,去参加最终的总决赛。

这一轮的竞赛规则是,三天后刚好是那个部落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部落中的所有人都会聚在一起进行庆祝。而参赛团队需要自行在部落庆典地区搭建舞台,并进行自由表演,在庆典结束之前吸引观众人数最多的三支团队将会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稍微了解一下信息就可以知道,这个部落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们的语言与外面完全不通,而且族人的信仰和性格都比较怪异,几乎不存在沟通的可能性,也就没有劝服和拉票的余地。

唯一的途径,就是通过自己的舞台和舞蹈,博得他们的喜爱。

看上去,和上一场有些相像,但是夏伊达十分自信地认为,这一场显然更容易,原因是——现在他们有格雷了。

格雷虽然不会上场跳舞,但他对于北都学园而言所代表着的战略价值,一点都不比任何一名上场的队员小。

格雷说:“下一场,就看我的了。”

他只要这样说,就必定能做到,这是他一直以来用行动证明了的。

第一场比赛与复赛的间隔时间为三天,但是,北都学园的准备时间却有五天,这是对于第一场通关速度的附加奖励。

任何一支队伍,只要获得了通关资格,被带到营地之后就会立刻知道下一场的要求,准备工作也就立刻开始了。如果第一场比赛花足了三天才通过,那么准备第二场的时间就只剩下三天,北都学园只花了一天就通关了,所以他们就多出了宝贵的两天时间用来准备下一场。

这一点,几乎应该完全归功于夏伊达,所有人对此都没有异议。在当晚的团队复盘会议上,连一向对夏伊达很冷淡的蕾拉·艾维雅娜都破天荒地跟大家一起为她鼓了掌,弄得她还挺不好意思的。

第一场比赛结束的当晚,全体队员被要求加强休息,尽快恢复体能。由于比赛尚未完全结束,所以通过者只能留在营地,暂时还不能到别的地方去。

夏伊达早早躺下,闭眼就睡着了,一觉醒来,看看表,夜已经很深。她爬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去找洗手间,却看到格雷的房间里面灯还亮着。

虽然是临时搭建的简易房屋,但设施却很好,灯也很明亮。不过,在这深林中的寂静长夜,人们都沉沉睡去,这盏灯就显得格外刺眼。

夏伊达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敢再靠近,也不敢出声,怕惊扰到那扇门里面的正在专注思考的他。

如果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就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找回状态,也许,他房间内的灯本来就打算彻夜不熄了,打扰到他的话,只能让这样的辛苦雪上加霜。

每个人都赞叹格雷·范塔西亚的天才,但是,真正走得很近了就会知道,所谓的“天才”,更大程度上是对自己足够狠。

格雷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太久,自从加入北都学园的教练团队之后,情况更是雪上加霜,这让夏伊达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却又无法出言劝他。

对于格雷来说,这令他呕心沥血的一切,同时却又是他极为重要的精神支柱。夏伊达明白,格雷·范塔西亚为舞蹈而生,当他为舞蹈而奉献的时候,是不能够被打扰和阻止的,无论他是为了谁而这样做都不例外。

只有这样,才能守护他完整的灵魂。

夏伊达很想就这样站在门的另一端,默默地陪伴他度过这漫漫的长夜。但是,她驻足了一会儿,终于没有这样做。

如果格雷在战斗的话,最好的陪伴方式,应该是与他并肩战斗,绝不辜负他此刻的付出。

夏伊达明白,格雷现在正在为他们运筹帷幄,而自己此刻应该做的,就是立刻回去睡觉,补足体力,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会有很饱满的精神,用自己的身体完美地展现他所描绘的美妙蓝图。

果然,格雷关于下一轮比赛的应对策略,第二天一早就拿了出来,又在全员会上简洁而精确地进行了讲解和阐释。

原本这个设计是要全员讨论的,但格雷的策略制定得过于精致,每个环节都有足够的论据支持,舞蹈编排方面的设计听上去又让人热血沸腾,所以霍尔顿校长当时就直接拍了板,让大家依照这个迅速准备起来。

参赛选手们的情绪也很饱满,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跃跃欲试了。唯独康斯坦丁拿着方案,面无表情地一言不发。

如果说,这个方案有什么令人疑惑之处的话,那就是,它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专门做出来为难康斯坦丁的。

第316章 也许,一条路越走越窄是不行的呢

“非这样不可吗?”康斯坦丁没有在全员会议上质疑格雷,而是选择了会后。

虽然内心深处对于格雷·范塔西亚始终抱有一种对立和排斥的情绪,但康斯坦丁还不至于让情绪冲昏自己的头脑。面对这个人,他还是能够作出理智的判断。

不管是否情愿,这个人是团队的支柱之一,只有让队友对这个人充分信任,甚至达到迷信的程度,才能充分发挥这个人的利用价值。

所以,不能够在大家都在场的时候质疑这个人的任何判断。

康斯坦丁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反感的是这个人,然而对于他的判断,质疑归质疑,内心深处却似乎并没有推翻的意图。

莫非在潜意识里,竟然是信任着他的?

这个念头让康斯坦丁很不舒服,神情也不自觉地冰冷了下来。

“非这样不可。”格雷·范塔西亚的回答倒是很淡然,“否则,你就是团队中最大的一块绊脚石。还是,你自愿退出这一场,在旁边当个观众?”

康斯坦丁哼了一声,因为那种假设是不可能的,那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耻辱。

“我自始至终,只专精芭蕾。”康斯坦丁说。

格雷·范塔西亚的计划里,是让他放弃芭蕾,从民俗舞和现代舞中选择一种。

团队里有三个人是芭蕾方向,除了康斯坦丁,还有夏伊达和艾维雅娜。那两个人也被要求放弃芭蕾,但是,这一点对于她们两个来说构不成威胁。

对于夏伊达来说,民俗舞比芭蕾更加熟悉,而蕾拉·艾维雅娜也有很好的现代舞基础,甚至还曾经尝试将现代舞的特质融合进芭蕾的舞码之中。

唯独康斯坦丁,是最为纯粹的,生于芭蕾世家,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芭蕾的精修之中。

格雷望着他,也冷笑了一下。

“也许,这是组委会在告诉你,一条路越走越窄是不行的呢。”

康斯坦丁沉默不语。这个问题,在之前接受范塔西亚的帮助,攻克自己遇到的瓶颈的时候,已经隐隐约约地开始思考了。

只认准一点,努力做到最精,这绝不是错误的方向。但是,如果再不去拓宽视域,再不增强体验,就无法更进一步地认识人类身体的可能性,再遇到下一个瓶颈的时候,就不一定能够如此侥幸地突破了。

虽然不甘心,但这一点,格雷·范塔西亚比自己要强。

他一定曾经充满好奇,如饥似渴地汲取过其他舞种的养分,康斯坦丁甚至可以想象出他在那个时候的表情。吉尔伽美什也是芭蕾专精,但他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动作就已经在标准化之上有了自己的灵魂。

如果他当初不曾广泛地涉猎,现在的格雷·范塔西亚就不可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创造能力,因为他现在的身体,已经丧失了完美体验的可能性。

“我试试。”康斯坦丁一脸倔强地说。

“不只是试试,你就算拼尽全力,也不见得能成功。你那些太过阳春白雪的表达方式,我们的‘上帝’恐怕不会买账呢。”格雷的语气里,甚至罕见地染上了一丝幸灾乐祸。

康斯坦丁也明白,芭蕾在这场比赛之中确实不占优势,这是知道了竞赛规则之后就想到了的。这一轮跟上一轮不一样,对方不是鸟类,而是人,是人,就有着丰富的感情,所以,只有情感充沛的东西才能打动他们。

而罕有的原始部族的人们,或许他们喜欢的表达更天然,更纯朴,更热烈,这一切,都与芭蕾的精致、克制、专注于技巧恰好背道而驰。

可是如果没有芭蕾的话——康斯坦丁发现,自己好像忽然失去了全部的武器。

但是,怎么可以在那个人的面前低头,被他看了笑话呢?

以团长的身份来到西之国的霍尔顿校长欣慰地发现,有他的格雷boy在,好像需要操心的事情一下子变少了。

自己能够想到的,格雷boy都想到了,除了缜密的部分,创造性的部分更是超出预期。霍尔顿乐呵呵地看着这个年轻的男孩子恣意地挥发着他的才华。

这个男孩子,甚至可以毫不费力地把另一个心高气傲的年轻天才不眠不休地困在练功房里,像一名新手一样夜以继日地加紧练习。

“格雷boy,”在偷偷观看康斯坦丁练习的时候,霍尔顿拍着格雷的肩膀笑眯眯地说,“每一名舞者,心中大概都有一个最希望获得他肯定的对象呢。格雷boy的心里有这样的人吗?”

格雷想了想,没说有,也没说没有,只说:“我已经算不上一名舞者了。”

霍尔顿瞧着他,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不过看他的眼睛,那深深的瞳色里似乎染上了时间的印痕,仿佛一下子拉到了很久远的过去。所以霍尔顿猜想,那个人,应该是他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故去的母亲玛莲娜·范塔西亚。

那是一个连霍尔顿本人,都怀着一种近乎虔敬的心情去缅怀的故人,所以他没有继续把话题放在格雷的身上,而是转向了康斯坦丁。

“也许,萨卡洛夫心里的那个人,是格雷boy你呢。”霍尔顿乐呵呵地说。

格雷怔了一下,远远地望着练功房里那个柔韧和优美到不可思议的剪影,忽然几不可察地笑了笑。

“认可,应该是不得不认可吧。但是,我永远不会被他超越,那是不能允许的事情。”

霍尔顿看着格雷,发现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从未见过的近乎孩子气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呀,”老人家用有些怜爱的语气说,“不可以再像现在这样拼了。伊达小鬼的家乡那边有句话,叫作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你是一根蜡烛,难道不可以燃得浅一点,燃得久一点吗?”

格雷笑了笑,没有说话。

与康斯坦丁相反,这一次,夏伊达的竞技准备,进行得异常顺利。

听了教练团队的讲解,又快速掌握了格雷提供的新舞码。应该说,这一场对于她来说超出了训练时准备的范畴,但是新的舞码是非常适合她的民俗舞,练得顺风顺水,甚至可以说相当愉快。

不过,康斯坦丁却意外地变得神出鬼没,第一轮结束之后的两天,夏伊达就几乎没有见到过他。

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马上就要离开希金斯山区的时候,在一个想不到的地方,以一种非常意外的姿态。

第317章 伊达,我在想着你

夏伊达看到康斯坦丁的时候,他正坐在离营地有一段距离的林间瀑布边上,水声、鸟鸣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把眼前所见衬托成一幅唯美的画。

只是画中的少年与平时完全不一样,夏伊达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这不是属于康斯坦丁的高贵优雅的油画,更像一幅大开大阖的泼墨,充满狂放的气息。

康斯坦丁身上衣服穿得很少,赤着上身,下着一条宽大的短裤,光着脚,皮肤被盛夏的阳光晒得泛红。之所以有些认不出来,除了风格变化太大,还有他的脸上用不知什么涂了青黑色一条条的纹路,像个原始部落的战士。

如果不是皮肤还是过于白皙,以及那一头金发的颜色过于纯正灿烂,简直就要以为他是个从电影里走出来的原始人了。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沐浴着阳光与风,仿佛正在与绿色的群山融为一体。

当夏伊达走得稍稍近了一些,康斯坦丁像有所感应一般,缓缓地张开眼睛,在发现她的刹那,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夏伊达感觉他身上的气息似乎发生了什么微妙的变化,不再像之前那么沉重,而是在这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时候。

“你怎么来了?”康斯坦丁微笑着问。

夏伊达从来没见过他的这个样子,他总是文雅的,衣装总是整齐、洁净而得体,即使是记忆里的幼年时代,他也没有穿得这样少过。他的身体是完美且迷人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在他的气息笼罩之下,竟然不会产生任何的羞涩和尴尬,因为他的身上感受到的,是一种很特别的向上的力量。

他刚刚沉浸入的,是一个奇妙的世界,那似乎对他来说十分重要,在他的身边,夏伊达甚至感受到了喜悦。

“我是练累了,随便来走走的。”夏伊达回答说,“科斯嘉,你在做什么?”

康斯坦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目光放得很长,只说:“伊达,我在想着你。”

夏伊达有些惊讶地望着他,却听他说:“我在想我们小的时候,那时候你并不会跳舞,可是当你和我一起跳起来的时候,你的身上总是发着光。我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会这样呢?直到十年后我再回到那里,看到长大以后的跳着舞的你,你仍然发着光,而且那光芒更加灿烂,我才明白,这正是我的身上缺少的东西。”

“伊达,”康斯坦丁用十分热烈的目光望着她,却又用非常坚定的语气说,“这是他向我发起的挑战,也是我自己必须面对的挑战,我不能输,也不会输。我从来不曾背叛自然之神,而你,永远是我心中最光明的力量。”

夏伊达听着他的话,心里感动,又觉得感慨。格雷也曾隐约地提起,康斯坦丁的舞蹈技巧性太强,过于专注技巧的结果,就是会不自觉地变成贵族精英的舞蹈,最终只囿于那个小小的圈子,而把自己困死成一条玻璃缸中的游鱼。

格雷绝不是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态说这些的,尽管格雷私下里在夏伊达提起康斯坦丁的时候常常会阴沉着生闷气,可他是个把公私分得很清楚的人。

尤其是在舞蹈的问题上,他不会怀有任何的私心。

他在试图用自己的方法,让科斯嘉跨越到更高、更远,跨越到连他自己也到达不了的地方去。

忽然改变自身风格的挑战是巨大的,特别是只有这短短数天准备时间的情况下。但是科斯嘉说他能做到,就一定能做得到!

本来只是努力地训练,跃跃欲试地迎接挑战。可是此刻,夏伊达忽然对于下一场比赛有了强烈的实感,对于胜利有了坚定的信心。

于是,真正到了比赛开始的那天,反而觉得恍恍惚惚的并不真实。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舞台搭建,布景,服装道具的准备。在格雷的规划下,一切堪称完美,每个人也对属于自己的舞蹈部分充满信心。

来的时候,汽车经过了许多从未见过的风景,远远地,可以看到大片茂盛而神秘的热带雨林。空气也潮热而湿润,让心脏有些膨胀感,兴奋而有力地跳动着。

赢了这一场,就可以进入最终的那一场总决赛了,那一直在心里描摹着、向往着的最高水平的战斗!

一定会赢的!

格雷没有跟着来,而是来了教练团队的其他人。清晨走得早,没有来得及和格雷道别,也没来得及问他到哪里去了。但是,他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否则,绝不会到现在都没有什么消息。

到达比赛地点需要很长的车程,夏伊达捏紧了手中的手机。原本以为,格雷再怎样也会打个电话,或者发个信息告诉她自己做什么去了,但是到现在为止,不知已经反复查看了多少遍,收件箱里依旧是空空如也。

去做什么了?忙到这种程度吗,这么久,连发个信息的一分钟都空不出来?

这样一想,心里确实堵得慌,闷闷的有些不快。但是,她照例是没有主动打电话或者发送信息去打扰格雷。

既然无法传来消息,那么一定有他的理由吧。夏伊达对格雷有着绝对的信任,只是,对于今天他又一次没能陪伴自己参加比赛感觉有些遗憾。

应该说,心里还相当的委屈。

眼看就到了比赛开始的时间,各队的舞台都已经漂漂亮亮地搭建起来了,不少身着庆典服装的部落族人已经开始好奇地观看,用古怪的语言互相交谈着。听说,组委会已经与他们的族长进行了沟通,才能成功地进入这片区域搭建舞台而不被敌视和驱赶。但是,与他们是怎样沟通的呢?组委会果然还是神通广大。

这些部落的族人看上去真的像电影里那样穿着草裙,头戴花冠或羽毛饰品,身体赤.裸的部分绘着各种纹饰图腾。夏伊达第一眼看到他们,就没有生出恐惧和戒心,因为在这些人的眼睛里,她似乎看到了对于自然的虔诚的崇拜。

这一点,让夏伊达感觉非常亲切,因为他们,似乎和自己的族人是一样的呢。

我会努力跳的,希望我的舞蹈他们能够喜欢。夏伊达心里想着。

那是格雷就在这几天之内新创作并精修过的舞蹈,夏伊达非常喜欢,练习的时候看着镜中的自己,都感觉处处都是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除了这一段,之前排练过的部分舞蹈也被充满心机地编排在一起,大家齐心合力,拿出一台精彩的表演不在话下。

要是格雷也能在台下看就好了。

夏伊达望了一眼教练团队所在的方向,那里依旧没有格雷的身影。她想起格雷之前说过的话——即使没有我,你也一定没有问题的!

我会没有问题的!夏伊达想着——但是不能没有你!我会做得很好,然后,等着你回来。你曾经说过,以后,每一次演出成功,你都会陪我一起庆祝的!

第318章 好像有些什么是不对的

格雷究竟去哪儿了呢?就连演出开始的时候,夏伊达还不由自主地这样想着。

每一个人都很努力,而且,每一个人都发挥出了超高的水准。

虽然你的战斗在战斗开始之前就已经结束了,但是格雷,你一手设计的这一切,为什么不自己来看一看呢?

北都学园的舞台前面,被吸引来的“观众”越来越多了。在后台准备间隙偷偷地观看,就会欣喜且激动地发现自己这边的人数优势正在渐渐地扩大。

夏伊达觉得那是必然的,因为北都学园的这一台表演,放弃了所有华丽的技巧,彻底地选择了一条“走心”的道路。

最令所有人吃惊的就是康斯坦丁了,谁也没有想到,在这短短的数日时间里,他竟然能够把风格的转变做到这样的程度。

当时,康斯坦丁在民俗舞和现代舞当中选择了对他来说难度更大的民俗舞。民俗舞与带有康斯坦丁自身色彩的芭蕾,完全是下里巴人和阳春白雪之间的巨大区别,但是今天,在舞台上,康斯坦丁的身上,居然做到了连一点芭蕾的味道都没有!

不仅仅是动作的准确到位,那对于康斯坦丁来说称不上挑战。以他的功底,仅仅达到形似的标准,世界上的任何舞种于他来说都没有难度。此刻他的舞蹈里舍弃的,还有那天鹅一般优雅高贵的气质,那种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骄傲,这使他的动作没有了一丝端着的架子,而是彻彻底底服从于内心热情的表达。

康斯坦丁穿的是托特的表演服,特意把一头耀眼的金发用头巾遮了起来,看上去质朴而热烈。如果不知道他是一名芭蕾舞者,一定会以为他就是一个跳民俗舞的小伙子,甚至会以为他是来自边境的某个少数民族。

如果那些喜爱康斯坦丁舞蹈的“粉丝”们看到了他现在的样子,估计会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

而他在舞蹈上的表现,连一直专攻民俗舞的托特都拍案叫绝,甚至感觉有一些沮丧。这个家伙果然是个天才,竟然说做就做到了,而且,连最专业的民俗舞者都挑剔不出毛病来,还真是让人生气!

眼见得在康斯坦丁表演的时候,观众的数量忽然快速地增长,夏伊达的心情也跟着激动起来。科斯嘉从来都是可以创造奇迹的,今天也不例外,只要有他在,北都学园就是不可能失败的!

在康斯坦丁的感染下,夏伊达发挥得也格外好。当她站在舞台上的时候,看到的是台下一双双含着喜悦的眼睛。恍惚间,仿佛觉得自己是回到了故乡,在辽阔的天地间舞蹈,对自己说,我是真的喜欢舞蹈,只要可以跳舞,就会是快乐的!

虽然现在,与科斯嘉之间还有很大的差距,但是,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和他一样,是真心地热爱脚下的舞台。希望有一天,可以像科斯嘉那样,成为一支团队,一个舞团中最值得信赖的支柱,让人感觉只要有她在,舞蹈就会不朽!

在舞蹈中,前方的道路忽然显得无比光明。

夏伊达甚至都不知道这一轮比赛究竟是怎么通过的。

后来,就没有再关注哪边的团队吸引了更多的观众,也没有再关注北都学园的观众究竟有多少。她感觉自己沉入了一种不能抑制的狂喜,心中涌动着强烈的表现欲,只想要把最美好的东西双手捧着奉献出来。

当她从情绪的亢奋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抱在一起,欢呼着、跳跃着庆祝胜利了。

北都学园的舞台吸引了部落族人的大半人数,以较大的优势拔得第二轮竞技赛的头筹!

夏伊达也十分兴奋,与他们一起欢呼着庆贺。康斯坦丁此刻倒是不再像舞蹈时的热情,在大家发自真心的溢美之辞浸泡下倒显得有几分羞涩。但是,从他的神情看,这场比赛的胜利确实给他带来了很大的愉悦,毕竟对于他来说,这一次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渐渐地,胜利带来的激动消退下去,夏伊达在欢笑着的同时,忽然感觉是不是有什么不太对。

想了好久,才忽然想明白——为什么在这个胜利的时刻,安吉拉没有像以往那样扑过来抱住她呢?

上一场比赛结束,回到主营地的时候,安吉拉早早地就等在那里,一脸的激动了。看到夏伊达的时候,她猛地冲过来抱住了,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挂在她身上,又是笑又是跳,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每一次取得小小的成功和进步,安吉拉都是第一时间为她欢呼起来的那个人,所以,此刻夏伊达的心里才会觉得空落落的,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头。环视四周,个人赛的参赛者全都在,他们不是没有来,没有来的居然只有安吉拉!

格雷没有来,安吉拉也没有来……这到底是为什么?

夏伊达的心里忽然有一点慌了。

她连忙跑到后勤处,手忙脚乱地翻到了自己的包。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的时候,手都在颤抖了,几乎要拿不住东西。

好不容易,才正确地拨出了格雷的号码。

是接通的声音,一声,两声……

时间持续得越长,夏伊达的心跳得越快,直到最后听筒里传来对面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她才慌乱地挂了电话。

马上又拨打了安吉拉的手机,也是一样,没有任何回音。

夏伊达从后勤跑出来,有些不知所措,却在这时,看到校长霍尔顿离开了庆祝胜利的队伍,步履匆匆地往外面走去。

似乎并不正常,以往,每次取得胜利,霍尔顿一定会和大家一起庆祝,会一起吃饭,一起热闹哄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他的年轻时代。

但是此刻,霍尔顿脸上的表情与刚刚得知胜利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似乎刚才的笑容其实都是伪装,似乎现在这种凝重的气息,才象征着他真实的心情。看得出,他的心情一点都不好。

他要走了,再不问,就来不及了!

夏伊达一咬牙,拔腿追了过去,决定不管他的心情多么不好,也不得不打扰他了。

“校长!”她语气急促地开口门见山,“您知道……格雷去哪里了吗?”

霍尔顿停下了脚步,看到是她,忽然怔了一下,脸上竟然破天荒地出现了一丝慌乱。

他就这样停滞了片刻,像是在思考,又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伊达小鬼,”他终于缓慢地开口说道,“这件事情,你还是应该知道。格雷boy,现在在医院里。昨天夜里教练团队确认今天比赛最终方案的时候,格雷boy忽然晕倒了。”

第319章 他如烟花般绚烂

夏伊达听了这句话,一下子懵了,半天没能明白什么意思。

晕倒了?

在医院?

格雷怎么会晕倒了被送去医院呢?他是那么强大的一个人!

但是,这又不由得人不信——因为这是霍尔顿校长说的,是德高望重的霍尔顿校长说的话!校长的语气,可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且,这种事,怎么可能拿来开玩笑呢?

那么说,格雷是……病了?

这倒是忽然印证了之前发生的一切——格雷突如其来的消失,信息的断绝,安吉拉的失踪,以及心里那一团越膨胀越大的恐惧。

夏伊达一直不愿意直面这样的恐惧,与格雷相处的时间越长,那些相伴的时光甜美的汁水越丰盈,她就越不愿意去理会直觉中的阴暗。

格雷不仅仅强大,他还很脆弱。

他的强大是精神上的,但他其实有着比任何人都更加脆弱的躯体。

夏伊达想起那场永生难忘的比赛,两个人共同跳的第一支舞,短短的几分钟,就令无数人为之倾倒,可那之后,格雷一样是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很长时间。

其实,他一直都在勉强着自己。可是,却又不能劝说,因为只有这样勉强着自己,似乎才是他生命的意义。

夏伊达那种隐隐约约的恐惧就是来源于此。尽管格雷无所不能,可他总像一张拉得太满的弓。夏伊达的族人自古骑射游猎,族群中恰好就流传着一句话——拉得太满的弓总会折断,绷得太紧的弦不能长久。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那是他的生命,他的血液,他永远不可被剥夺的一切!

“格雷……他的情况严重吗……”夏伊达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仿佛并不是自己的喉咙中发出的。

霍尔顿犹豫了一下,仍然决定实话实说。

“情况,似乎不太乐观,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具体的,要见到奥克兰才能知道。伊达小鬼,你跟我一起去吧。”

夏伊达点了点头,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再也不敢深入地问下去,只管跟在霍尔顿身后木木地走着。

情况不乐观,他说,情况不乐观……

格雷究竟怎么了?是腿上的伤又恶化了吗?

万一……会失去一条腿吗?

他……接受得了吗?

他该多么痛苦啊!

夏伊达心乱如麻,眼眶里的泪水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掉下来。她告诉自己,此刻不能落泪,见到格雷之后也不可以。格雷现在很可能正面临着生命中的又一个重大难关,在这种时候,要成为格雷的力量,而不是他的拖累!

可是命运,为什么不公平至此呢?格雷是如此努力,如此坚强,他从来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为什么命运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把痛苦加诸于他的身上?这样,还有天理吗?

夏伊达从来没有想到,来到医院之后,竟然发现格雷的情况比她想象中的那些,还要严重得多。

格雷静静地躺在病榻之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周围也全都是白色,白色的被单,白色的帘幕,白衣的人,所有的一切,都让人感觉十分不吉。

外面,远远地,可以看到安吉拉在拼命克制着自己,但仍然是忍不住地小声啜泣着。罗曼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脸上是从未见过的难以形容的表情。

夏伊达忽然有些害怕,不敢再看下去。

她木然地跟在霍尔顿校长的身后,走进了主治医师萨米·奥克兰先生的办公室。

霍尔顿还没有开口,奥克兰医生竟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质问道:“你到底让他做了什么?不是告诉过你们,这孩子的身体根本不能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吗?”

声音里除了愤怒,还有巨大的悲伤。那种悲伤如同一股洪流,轰然冲进夏伊达的心里,把她最后的一点坚强冲得七零八落。

霍尔顿的身上也透着一股绝望的气息,沉默了好一阵子,他才说:“奥克兰,你知道,那个孩子,就是这样的。如果阻止他,只会让他感觉剩下的时间并不是在活着。”

奥克兰也沉默了,仿佛知道他说得对,但还是感觉难以接受。

将近六年的时间,见证了这个少年的许许多多。几十次的手术,少年身上那巨大的痛苦和创伤,他的坚韧,他那竭尽全力的燃烧。这么久了,萨米·奥克兰与格雷·范塔西亚之间,早就已经超越了医生和病人的关系,而是多了一种牢固的情感上的羁绊,就好像后天生成的亲情一般。

一直祈祷着,这样的一天不要到来。可是那个少年,宁可生命像焰火一般短暂地光辉灿烂,也不愿放弃梦想,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苟活。

所以,他知道,这个日子是迟早会来的。

尽管有着医师的职业素养,但这还是超出了情感上的接受范围。

“格雷他,到底怎么了……”

忽然有个纤细的颤抖的声音弱弱地响了起来。

沉默的两位长辈转过头来,这才记起办公室里还有她。此刻,女孩用双手掩着嘴,可是整个人都在颤抖,眼泪已经像开闸的洪水一般,无声地倾泻而下。

奥克兰望向霍尔顿,霍尔顿望向夏伊达,最终,霍尔顿还是冲奥克兰点了点头。

奥克兰医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向前走了两步,轻轻地拍了拍夏伊达的肩膀。

“小姑娘,真的都想知道,是么?”

小姑娘的溢满泪水眼睛里满是慌乱,但最终还是咬着牙点头。

奥克兰觉得她十分可怜。

早就已经看出来了,她是格雷珍视的人,从上一次格雷住院的时候就看出来了。那个时候,还真心地为格雷高兴过——命运予他的馈赠,毕竟是太少了。

但是,两个人的感情越好,此刻就显得越是残酷。

如果可以的话,奥克兰医师希望这些话不必由自己说出来。可是,她有权力知道真相,因为这或许关系到她的未来。

奥克兰医师拎了一把椅子过来,示意她先坐下。

女孩像木偶一样地任人摆布,跌坐在椅子当中,精修过的上着漂亮甲油的指甲在腿侧抠进木质的椅子里。

“格雷他……”奥克兰医师的声音变得十分沙哑,“右腿骨骼出现了癌变,现在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程度……”

第320章 求求你再多陪我些日子好吗

格雷醒过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是夏伊达带着微笑的脸。

她的手里还拿着一块温热的湿毛巾。

“你醒啦!”她的语气一如平常的日子,“你出了好多汗,我正担心着呢!”

格雷吃力地坐起来,倚着枕头,安静地望着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找回自己的记忆。

“我,是不是错过你的比赛了?”他问出了第一句话。

“嗯。不过,你猜猜看,成绩怎么样?”夏伊达的脸上写着得意。

格雷给她的表情逗得笑了起来。

“这个不需要猜,你们是最好的。”

男生眉目安详,眼神温柔,是最好看最干净的模样,让人恍惚觉得时光静好。

夏伊达给他的笑容晃得晕眩了一下,忽然觉得像吞了一把最锋锐的刀,五脏六腑都碎裂成齑粉般的疼痛。

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心神。

“所以,我每一次演出成功,你都要和我一起庆祝哦!”

格雷伸出手来,把她的小手握住。夏伊达吓了一跳,连忙把手往外抽,却给他紧紧地握牢了,抽不动。

这个时候,是绝不能被他碰触的啊!

就算多么努力,身体却伪装不了,那只手一直在颤抖。夏伊达把手藏在袖子里,长长的指甲深深地抠进掌心里去。

手掌被温热包围了,皮肤传来的是他的体温。那区区三十几度的体温不知怎的却像世界上最滚烫的熔岩,一下子把花了很久很久才建成的坚冰堡垒融解得不成样子。

夏伊达紧紧地咬着牙,可面部已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眼泪不掉下来?

格雷向她敞开了怀抱。

夏伊达甚至不知道是如何被他拥入怀中的,只听到她的世界里最温柔,最美妙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句:“不用忍着,想哭就哭吧。”眼泪就此再也无法抑止,她在他怀中痛哭出声。

格雷拥抱着她,低头轻吻她的长发,轻声地说:“傻孩子,你不需要这样,我都已经知道了。”

夏伊达只是哭,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了很久很久,该怎样才能微笑着面对他,该怎样才能不给他本就晦暗的情绪增添更多的苦闷,该怎样才能更好地陪伴他,让他觉得哪怕好一点点。可是现在,格雷把她抱在怀里,瞬间就摧毁了她所有伪装起来的坚强。

反而让格雷,成为了安慰她的那一个。

之前,奥克兰医师说,虽然格雷被送到医院之后一直没有醒来,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对自己的情况一无所知。

正相反,早在六年前,当他第一次把性命交到萨米·奥克兰的手中,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我当时对他说过,这条腿,最好的办法就是截肢,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可以平安地度过这一生。但是,如果选择保留这条右腿,那么,除了将会永远与疼痛相伴,今后这条腿将有50%的可能发生癌变,危及生命。这个机率,不取决于你我,只取决于命运。”奥克兰对夏伊达说。

“但是,他是我的病人之中唯一的一个没有丝毫犹豫就做出了选择的人。他一直都知道这一天有可能会来,也知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面临的是什么。所以,对于能够向他隐瞒病情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格雷……”夏伊达紧紧地抱着他,哭泣着,“求求你,求求你多陪我些日子吧……”

格雷神色平静,低头望着她。

许多事情,在无意识的梦境中早已清晰明了,也已经把一切想得很清楚。这一刻,虽然也是心如刀割,但疼痛对于他来说,实在太过日常,所以那并不能搅扰他的冷静。

抱歉,我的爱,是我对不起你,从一开始,就对不起你。所以,这一次,我不能再做出错误的选择了。

但是这些话,不能对她说出来。

从一开始,就知道或许有这样的一天,知道自己的生命很有可能会非常短暂。但是,意外地遇到她了,她让这世界有了如此美丽的色彩,让这世界看上去就像个奇迹。格雷甚至不太明白自己是如何被她这样强烈地吸引,以至于觉得自己的身上也可能出现了奇迹。

既然命运让我遇到了她,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命运已经决定垂爱于我了呢?

所以,也许那一天就不会到来,我,也将与她一起,平安地度过幸福的一生?

爱情是一剂令人盲目自信的麻醉药,也或许,就是无论如何都想为内心那种根本无法克制的冲动找到一个借口而已。

所以,从一开始追求你,就是基于我的自私啊!

明明知道会这样,却还是拼命地追求你,把你从优秀的男孩手里抢夺过来,最后,这样伤你的心。

她哭着说:“格雷,求求你再多陪我些日子。”

她是什么意思,格雷心里非常清楚。

奥克兰在六年前就对他说过,如果真的会走到这一天,那么,摆在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第一条,任由它快速地发展,享受属于自己的大约三个月的生命。第二条,立刻对右腿进行截肢并跟进治疗,这样生命可以尽可能地延长。如果精心护理,一直卧床休养,最长可能活到十年。

所以,他的女孩正在哭着请求他选择第二条路。

格雷感觉心里很疼。如果可以让她不哭,如果她的心愿能够得到满足,他其实是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的,区区一条腿又算得了什么。

但是此刻,却偏偏是最不可以软弱的时候。

这一刻,比以往经历过的任何一次挑战和磨难都更痛苦,更令人难过。

事已至此,不能再用自己的一己私欲,去更深刻地破坏她的人生。

格雷低下头,轻轻地亲吻女孩头顶的秀发。女孩在怀里哭泣着,如同一只绝望的羔羊。

“抱歉,伊达。”他轻声说,“我是一名舞者,至少在心里永远是。所以,我是不能接受残缺着离开这个世界的。不能满足你的心愿,真的很抱歉,但是,请你理解我的心。”

怀中的女孩僵了一下,忽然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下子哭得昏天黑地。

格雷的手指攥成拳,骨节捏得格格作响,心脏的疼痛甚至使那条已经被宣告死亡的右腿都丧失了痛觉。

格雷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第321章 他的赎罪

“好了我的宝贝,不哭了,打起精神来。我还要去看你的比赛呢。你要跳得很好,让我开心一下。”格雷让自己微笑着说。

他发现,这是他第一次称她为“宝贝”,可是,很轻松就说出来了,自自然然地,一点都没有感到尴尬。

有哪一分哪一秒,她不是心里的宝贝呢?

格雷忽然后悔没有早些这样亲昵地待她。

许多事情,都还没有来得及。

但是他的宝贝忽然猛地推开他,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你不要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好不好!我都要失去你了,你竟然让我打起精神来!我怎么打起精神来?!”

吼完,她忽然又怔住了,重新一头扎进他怀里,重新痛哭失声,一边恍恍惚惚地只重复着三个字:“对不起……”

怎么可以吼他呢,怎么可以呢,怎么可以对他这样呢……

我的格雷,现在最痛苦的人,应该是你吧……

夏伊达感觉不知所措,似乎怎么做都是错的,似乎完全没有办法期待什么,似乎看到自己的未来也从这一刻起变成了灰色。

如果失去了你,大概未来就会变成只有一种颜色吧……

格雷拥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我的宝贝,”他在她耳边温柔地说,“你永远不会失去我,这颗心永远是属于你的。要知道,失去的爱依然是爱,只不过我们不能再这样相见。可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只要你还允许我留在你的心里。你知道吗?许多年了,我的母亲也一直在我的身边,我感觉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想到她的时候,仍然会感到幸福。”

夏伊达抽泣着,并不相信他说的话。

“没有你,我永远不会幸福了……”

“不会的,相信我,不会的。”格雷说,“不是希望我开心起来吗?刚刚不是还装作那么坚强吗?那么,你要知道怎样才能让我开心啊。”

“嗯,怎样……”

格雷沉静了片刻,轻声吟诵起来——

“我甚至希望我们是蝴蝶

只在夏日中活三天

有你陪伴的三天

比独活五十年更开心。”

夏伊达抹了一把眼泪,抽泣着说:“这根本就不像你说的话!”

格雷呵呵笑起来,说:“不是我,是济慈。但是,我也是这样想的,有你陪伴的短暂岁月,比什么都更加重要。所以,我们一起去看你比赛,然后,我们一起去有趣的地方,美丽的地方。不过,只要你肯和我在一起,哪里都会是美丽的。”

夏伊达想了片刻,说:“你度过了幸福的三天,我却要独活五十年。”

格雷望着她,听着这句类似于“誓言”的话语,感觉幸福,又感觉心如刀割。这时,却有白衣的护士敲门进来,责怪夏伊达情绪激动影响病人休养,不由分说地将她连拖带拽扯了出去。

格雷目送着她被带到门外,看到安吉拉站在门口,两个女孩忽然抱头哭成一团。罗曼·克利斯朵夫从门缝里一闪身进来,把她们两个连同令人狂躁的哭声全都关在了外面。

当然,罗曼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你怎么回事?傻么!”他直楞楞地说,“没有正常人是不怕死的,十年,可以做很多事情。”

夏伊达走进这个病房的时候,是拼命做过心理建设的。当时,那个小丫头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会情绪失控,而且,一定能劝他好好地配合治疗。

可是现在呢?夏伊达哭成那个样子被人从病房里拖出来,不用想就是这臭小子又犯浑了。

罗曼·克利斯朵夫从来没有如此坚定地想要与夏伊达站成一条阵线过。

刚刚听到关于格雷的消息时,震惊、悲伤、愤怒、不可置信,各种强烈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急火攻心,眼前也是一阵眩晕。但是,他是个男人,不能像女人一样感情用事,更何况自己的小女友哭得差点没昏死过去,让他不得不尽力死撑。

现在,无比杂乱的心绪里,已经是愤怒占了上风。

格雷脸上的笑容随着女孩身影的消失而早已消失,此刻,他的脸上只剩下沉静。

“我以为,你应该会懂。”格雷说。

失去一条腿,还要跟进治疗,身体会变得异常虚弱,恐怕只能卧床休养。格雷发现,想到这些的时候,他的伤悲并不是关于与舞蹈渐行渐远,而是关于她,全都是关于她。

那样的日子,甚至不需要动脑子就可以想象,所以令他在作出决定的时候竟然没有丝毫的犹豫。

也或许,这个决定早在很久以前就作出了。

能怎样呢?她会每一天笑着陪伴在他的身边,从清晨到日落。醒来的时候,一定会看到她的笑靥,她会端来好喝的汤,好吃的点心,她会给他讲述外面发生的有趣的事。天气晴好,他身体也好的时候,她会推着他的轮椅,一起在外面晒晒太阳。她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他的生命会延续不短的时间,也许真的可以到十年那么多。

十年,确实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比如,她一定会逼着他与她结婚,甚至希望能够为他生下子女。状态好的时候,他也许还能编编舞,而她,也会在时间允许的时候练练跳舞,并且,跳舞给他看。

疾病依旧缓慢地蚕食他的身躯,到最后,应该是很甜蜜地过完短暂的一生,并且温暖地消逝。她会永远记得他,她的名字会冠以他的姓氏,他的灵魂会镌刻进她的灵魂里。

对于格雷而言,他认为这可以称之为完美无缺的余生,可以称之为自己的不朽。

但是,她呢?

那样的时间分配,根本不足以让她再成为一名真正的舞者。她会义无反顾地放弃她的热爱,她的天赋,告别职业舞者的舞台。

她会每天在他面前甜美地笑着,却害怕一个人,害怕黑,会在一个人的时候偷偷地哭泣,恐惧着分别的日子,每天深夜在梦魇里惊醒。

十年,足以耗尽她最美的青春。即使十年后她需要重新起航,也已经错过了成为舞者的时机,并且,因为灵魂的过度契合而丧失爱的能力。

她不能再跳舞了,也更难接受另一个人,也许,那会使她孤独地老去。

就像她所说的——我还要独活五十年。

我的爱,这个决定,就是想予你时间的解药,不让你独活五十年而已。

这,才是格雷·范塔西亚对你的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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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在银色的月光下

“我TM不懂!”罗曼一句话给他怼了回去,连脏字都飙了出来,“格雷·范塔西亚,你是不是又在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在做圣徒?”

这个时候,作为朋友,本来是应该安慰病人的,但是罗曼觉得,格雷·范塔西亚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就算是下一秒就要死也不例外。再说,能安慰得了他的人,也根本就不是自己。

罗曼·克利斯朵夫之于他,应该是一棍子把他敲醒的存在。

如果现在手上有棍子的话,也确实很想狠狠地敲在他的脑袋上。

“你是不是以为这样就是在对她好?”罗曼见格雷不说话,于是便步步紧逼,“她是那种需要你拯救的人吗?你凭什么认为,你硬塞给她的,就是她想要的?”

“我还能怎样?”格雷难得的有些怒了,语气在愤怒之下却显得更加平静,如暴风将至的海面。

“你根本就不懂东之国的女人,她们的理想就是从一而终,对于她们而言,殉情可不是神话里才有的事。你要是死了,那家伙会自杀也说不定!你知道,一个人要是真的想死,那可是拦也拦不住的!”

罗曼本来以为这是最充分的理由了,足以把他吓住,没想到格雷听了这个反而笑了。

“伊达不会的。”格雷的声音在提到她名字的时候不自觉地变得温柔,“她还有舞蹈,舞蹈会让她好好活着。而只要活着,时间的力量是不可抗拒的。”

每次想到她的时候,心就会变得柔软。说出这样的话语,就会不可避免地想象着很多年以后她在舞台上熠熠生辉的样子,想象着会有另外一个温暖的怀抱给予她避风的港湾,让她露出幸福的笑容。想到这里的时候,明明认为那样很好,可心脏却疼得厉害,甚至希望自己在天上也最好不要看到这一幕。

“格雷·范塔西亚,”罗曼被他的执拗气得不行,“你别说这些漂亮话!你就想一想,要是把你们两个的位子换一换,那会怎么样呢!”

格雷的眼神里忽然掠过了一丝茫然。

这个问题,也曾在一瞬在他的脑海出现过,但是他没有允许自己去想。

如果去深入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有可能使人产生动摇,影响自己作出正确的判断。像现在这样,就会有希望,否则,就连希望都没有。

格雷冷笑了一下,不去理会罗曼的话。

“格雷·范塔西亚,那么,不为了别的,为了老子,可以吗!老子和你认识二十年了,难道在你心里连这点分量都没有?”罗曼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吼出来。

格雷没想到罗曼忽然说这个,罗曼几乎没有正面表达过对于这份友情的感觉,这使他有些愕然。

“你死了,老子再也写不出曲子来了!”

罗曼·克利斯朵夫惊讶地发现,眼泪居然不知什么时候滴落下来了。

真是太TM丢人了!

从小到大,就没有让格雷·范塔西亚看到过自己的眼泪。

格雷怔了几秒,忽然神色柔和地笑了,那是从来没对罗曼露出过的温柔笑容,正如罗曼从未落下过的泪水。

他伸开双臂,拥抱了这个一起成长到今天的亲如手足的人。

“不会写不出来的。”格雷笑着说,“如果什么时候想起我了,就为我写一首曲子,亲自演奏给我听吧。认识你,我很开心。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难怪死亡会被称作永恒,在死亡面前,似乎一切情感的流露都会变得自然和理所应当,不再有一丝一毫的尴尬。格雷忽然觉得就这样,也不错。

但是,努力保持着平静的心湖还是总被那个特别的存在激起一层一层的涟漪,尤其,那个特别的姑娘也从来都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夏伊达竟然是第一个彻底冷静下来的人。

由于四国竞技赛的总决赛定在东之国举行,所以,距离决赛还有半个月的休整期。在医院里呆了三天,格雷在文件上签字,决定放弃治疗,暂时回家里休养。他甚至为自己预定好了决赛时段飞往东之国的机票,打算依约去看夏伊达的比赛。

不再后续治疗的话,缓解疼痛的药物可以随意使用,倒使格雷的状态看上去比平时还要好。萨米·奥克兰医师是为了格雷特意从北之国赶来的,现在没有什么必要继续留下来。他叹着气向家属们交代了各种注意事项,并且告诉他们,如果能让格雷改变主意的话,最好是尽快,越快越好。有时候晚一天,可能就连延续生命的机会都失去了。

夏伊达一边听着,一边漠然地点着头,也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夏伊达与格雷一起,回他家里去住。

她并没有再试图劝说格雷改变主意,只是陪着他,对他说,如果真的是你的决定的话,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尊重和支持你。

她的模样显得意外的坚定,好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在内心的深处找到了一根使她坚强起来的支柱。格雷没弄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只是这样的状态,却不知怎的比伤心哭泣更加让人担心。

夏伊达买好了与格雷同一天的机票去东之国。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霍尔顿已经不会在比赛的问题上要求她什么,甚至,北都学园放弃这场比赛都是无所谓的事情。毕竟,比赛不过是比赛,在生命面前并不那么重要。

不过夏伊达还是表示会努力参赛,只不过会晚一点到场。之前的训练已经很充分,并不需要临阵磨枪,所以,如果可能的话,她想要尽可能多地留在格雷身边。

比赛也是,格雷说要去看的,所以会尽上全力。

只要他开心就好。

夜深了,格雷躺在床上,因为腿痛而无法入睡,于是起来拿止痛药吃。

天空挂着的是满月,非常明亮,用冷冷的光辉把一切镀成了特别的银蓝。格雷和着水把药吞下去,想起当年的自己也是最喜欢这样的月亮,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的mirage才变成了静谧的暗夜。

在这样的月光下,总让人觉得似乎会有奇幻的梦境发生。

门“呀”地一声打开了,声音小小的,如同一颗小心翼翼跳动着的心。

格雷转过头去,发现穿着一条长长的碎花浴衣的夏伊达站在门口,神色复杂,眼神却十分坚定。

“怎么了,这个时候过来……”

门“咔嗒”一声锁上了,细碎的脚步快速地冲到了面前。格雷震惊地看着丝绸的浴衣从她肩上滑落,在地上跌成小小的一簇,而那浴衣的下面,少女光洁的胴体竟几乎不着寸缕!

第323章 我的女王

视觉的刺激太过强烈,格雷整个人凝滞在那里动弹不得。

少女的身体,除了月光,就只穿了一套内.衣裤,勉强遮住了最后的一丝春光。

说实话,这一套穿了,真的还不如不穿。

因为那是一套极尽性感的纯黑蕾丝质地的内.衣,把柔软完美的身体线条点缀得令人根本无法抗拒。

少女的面孔犹如天使,美貌中带着天真和青涩,而那一丝充满心机的布料,却给那纯真里平添了魔鬼般的诱惑,就仿佛那种该死的性感就是骨子里本来就有的,正在霸道地萌芽,就连最心如止水的人在这样的画面前也难免生出占有的欲望。

更何况,格雷在她的面前,从来就不曾心如止水过。

格雷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来,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心跳得让人憋闷,肉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叫嚣着,思维力在缺氧的环境里一步步走向窒息。

少女在与他对视的这几秒里却忽然破了功,一下子慌了,小小的声音有些语无伦次。

“我……”

“这,这是你送给我的,你还记得吗?那个……‘来自老师的成长礼物’……”

“你送给我的只有这个,我想带着一件什么东西当作幸运物的……不要笑我,我只找到了这个……所以,带着来到比赛地点了……”

“尺寸……真的很合适……”

“好……看吗……”

像是为了打破尴尬,可是,女孩可看不到格雷身体里的惊涛骇浪,只觉得更尴尬了,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她咬了咬牙,告诉自己不行——你的想法,你的心愿,难道就不记得了吗?

怎么可以刚开始就变懦弱了呢?

她忽然往前一窜,一头扎进了格雷的怀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住了他。

“格雷,抱我吧……”

少女的声音像是在梦呓,但是听在格雷的耳朵里却变得震撼灵魂。夏日的睡衣是丝质的,很薄,薄得连体温都格挡不住分毫。火热又柔软的美妙触感一下子充满了胸膛,格雷感觉心跳得太厉害,那样的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口腔里蹦出去。

无法不抱住她,那不是自己的意志所能控制的。

格雷的掌心落在她的后心和腰肢,一手抚到的是胸衣后头小巧的钩子,另一手却落在腰上,纤细纤细的,连肌肉的线条都是细的,那么软,那么滑。

就在肉体接触的刹那,一股如同熔岩般滚烫的热流快速地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自上而下,把欲望膨胀到无边无际。

格雷的身体僵直了一瞬,忽然揽着她的腰猛地转身,把她整个人抵在后面的墙上,炽热的呼吸与她交融。他把她抵得紧紧的,低头狠狠地吻了下去。

怀里的人儿没有丝毫的犹豫,主动得令人心惊,就好像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此刻只要不顾一切地狂欢。

一个吻狂热得昏天黑地,战场从墙面移到桌面,又不知什么时候倒在床上。格雷张开眼睛,被月亮的冷光晃得昏眩了一下,多多少少恢复了一丝神智,才发现自己竟然仰面躺在床上,睡衣的带子大敞着,露出大半截身体。女孩骑在他的身上,俯视着他,长发丝丝缕缕垂落在身上。

在月光下,她的面孔增添了一丝从未见过的冷艳,美得惊人,而那双眼睛里忽然多了一抹让人心疼的成熟,以及那种万物无可动摇的坚定,使她看上去像个高高在上的女王。

格雷在此刻忽然感觉如此爱她,爱意的涌动,从来没有如此疯狂地强烈。原本以为已经爱到了极致,可是没想到还可以再多,也许,永远都可以再多,永远没有止境。

忽然感觉到强烈的异样,原来是少女俯下身来,嘴唇若即若离地贴在了耳边,而她纤细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伸进了凌乱不堪的睡衣里头,轻轻地握住了早已忍耐到疼痛的欲望。

这刺激太过强烈,让人控制不住地轻呼出声。

细细的声音在耳边说:“别拒绝我,我有好好地预习过,会让你喜欢我……你想要这样的,是不是?每一次,我都感觉得到,你的……”

格雷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像临刑者最后的挣扎。

为什么,完全没有办法抵抗你,一切都没有用,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你面前土崩瓦解。

“伊达,住手,不要这样……”声音全哑在嗓子里,与其说是阻止,吐出的话语听上去却更像呻.吟。

少女没有回答,却伸出舌头在耳根轻轻地舔舐起来,手也十分生涩地开始乱动乱摸,把亲自点燃的一把火轻而易举地烧成燎原之势。

“我不能……你还……”

“我还小?……可是你等不到了,你不肯等我,你要死了,我们都等不到了……”

说着,她忽然开始疯狂地吻他,恶狠狠地,连啃带咬,细细密密的痛觉反倒让身体里的火焰越烧越旺。

我不能,你应该是属于未来的——

这是格雷在彻底沦陷之前一直告诫自己的话。

接下来,他感觉自己无法自控地回应着少女狂热的吻,直到忽然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

夏伊达忽然停了下来,唇角淌下一丝殷红的血,似乎是咬伤了她自己。

随着血的流下,两行眼泪也流了下来。

“你,为什么会忽然痛成这样……”

你呀,永远这么敏锐,什么都瞒不过你,你就是这样一头撞进了我的心海呀……

透过模糊的泪眼,夏伊达看到格雷的手指紧紧地捏在自己右腿最严重的患处,外力的作用带来了太过强烈的疼痛,此刻,唯有疼痛,才是拯救你我的良药。

下一秒,格雷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忽然晕了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天还黑着,仍有月光照进来。腿没有那么痛了,有一丝沁凉的沉重,似乎是谁给敷上了止痛药。

身边传来淡淡的温热和很轻的呼吸声。

夏伊达就躺在身边,闭着眼睛,浴衣已经穿好了,看上去像个毫无生气的瓷娃娃。

格雷觉得心疼,又怕把她弄醒,却听她闭着眼睛说了一声:“你醒了?我没有睡着。”

女孩睁开眼睛,倔强地看着他。

“以后我们每天都在一起,晚上睡觉也在一起。”

格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那不行,不要这样折磨我,我会吃不消的。”

“忍不了就别忍,反正明天我还会来,而且也不会再给你机会伤害自己。”她用强硬却又委屈的口气说,“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反正我这一辈子只会有你,你也只来得及有我了,为什么你却要让我们连真正地属于彼此都没有过?”

第324章 神啊救救我吧

格雷听了这话,隐隐地觉得哪里是不对的。

他一直固执地相信,她毕竟年少,经历得还太少,时光总能在她身上产生更好的疗愈作用,让她的创伤渐渐平复。

但是此刻的她太过平静了,她说出的是语义十分激烈的句子,可是她的脸上就连激动的表情都没有,反倒像是在撒娇和话家常。

那样的眼神,真的像是一眼把未来看到了头的眼神,那种眼神让格雷忽然有些害怕了起来。

要是我……真的错了呢?

格雷伸手把夏伊达揽在怀里,女孩的身体软软的,很柔顺,太过彻底的顺从令她显得毫无生机。

夏伊达也伸手揽住了格雷的腰,整个人贴在他的身上,尽情地感受着他的温热。

这样的时间不多了。

痛苦太过巨大,以至于让人麻木。

“或许你说得对……”夏伊达用细细的声音,像是在说给他,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即使你不在,我也没有失去你,你一直会在我身边,在我心里,对吗?”

格雷点了点头。

“我想了很久,也算是想通了。”夏伊达说,“我有两件很重要的事,是要花一辈子去完成的,一件是爱你,一件是舞蹈。如果你不在了,那我就只剩了舞蹈。我会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跳舞,跳一辈子。你说好要一直陪我的,所以你要好好看着,我会越过你这座高山,看到你也不曾看到的地方,我会替你完成你的心愿。我也不会让你寂寞,我每天都会想你,跟你说话,你可不许烦。”

格雷听得心惊,因为发现她说话的样子认真到近乎偏执,而且,她骨子里真的固执,很有自己的主意。如果她真的这样想的话,那所有的努力和牺牲,不就全都白费了吗?

可是,没有办法否认,听了她说的这些话,心里是真的甜,甜到整个人都快要飘起来,觉得此生再无遗憾。这时候,不知怎的又想起刚才那个大胆的她,太过甜美诱人,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竟然在把她推向另外的什么人带给她的所谓幸福。

光是想想就嫉妒得要死!原来人在嫉妒的时候,真的是会想要发疯的。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渴望你,不知道多想与你相伴哪怕再多一秒。为此,我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然而……

格雷压抑住内心情绪的奔涌,把自己的想法重新过了一遍,还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没有错。

夏伊达忽然伸出自己的手,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看。

“这么久了,说起来你连件像样的礼物都没送过我,我过来参赛,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带了……‘那个’,你说你是不是有点不合格?”

格雷听到她又提起了“那个”,连忙把她的手握在掌心,说:“是我的不好,你想要什么?”

想起“那个”,万一她再来一轮轰炸的话,自己恐怕根本就招架不了,立马就得缴械投降。

那实在是反人性,要是她坚持,做她的手下败将是迟早的事。

不过女孩的思维却是直直的,并没有发散到别的地方去,她甚至一直僵着自己的手指。

“要戒指。”她毫不犹豫,也没有一点客气的意思,“你去买,一对的那种,要好看的。一只你带走,另一只,我一辈子戴着。”

她甚至冲他晃了晃左手的无名指:“这根手指,永远留给你。”

这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她把格雷弄得呆若木鸡了。

她要的根本就不是礼物,她要的是婚戒!

当然想要给她,只要她点头,他愿意给她最美丽的戒指,跪在地上吻她的每一根手指。

如果不是现在这种状况的话……

可是现在,这却是他唯一不能留给她的东西,这东西会毁了一切的。

过于巨大的幸福感与过于巨大的痛苦交织在一起,令格雷感觉一阵眩晕。

他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笑了笑,说:“你专心比赛,等你比完赛,我和你一起出去逛逛……”

夏伊达的脸忽然凑近了他,两个人的气息都几乎交织在一起。

“你不是这样的。”她说,“你没有说‘好的’,也没有说一个肯定的字,你在骗我,你在拖延。”

格雷怔住——不是这样的?这句话,应该送给你吧!

你才不是这样的,你原来是多么单纯的一个姑娘,无忧无虑的,也不必费心劳力地去思考太多沉重的东西。可是现在,你变得如此敏感,连话里头藏的一点点小心机都瞒不过你。这颗心,该是被勉强到怎样的疲惫了呢?

其实也可以假装答应的,可是,面对着她的时候,就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吐出谎言令她失望。

虽然,失望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算了,你不需要回答。”夏伊达说,“睡吧,休息好了,天亮我们就去。我自己挑,你可以说喜欢或不喜欢,但是不许逃跑。就算你逃跑了,我也会打电话给班杰明,让他刷你的卡付钱。”

“而且,你要亲手给我戴上。明天晚上,我还会来。”

说完,也不给格雷说话的机会,夏伊达闭上眼睛,自顾自地睡了。

格雷茫然地保持着拥抱她的姿势,只听到浅浅的呼吸,也不知她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不知是怎样的绝望才能把一个单纯的少女逼得像个霸道的悍匪,想到这些,格雷就感觉心疼得动都不舍得动一下。

可是这该死的甜蜜,这该死的甜蜜是怎么回事?还有这该死的不能抗拒的温柔!

格雷很想去吻她,克制着自己冲动的那种努力简直让人欲哭无泪。他的心里一万次想要放弃,想要从了她所有希望的,想要任由她摆布,想要沉溺,想要溺亡,想要忘乎所以。

原来意志力可以如此薄弱——他心里清楚,这个吻如果落下去了,所有的一切都将轰然倒塌,从此她就是命运的主宰,是她自甘与他一起万劫不复。

格雷望向窗外,希望天光快些大白,好让光明来拯救他们。可是她说,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她还会来。

她会更加不像她自己,她会再使出什么更加妖魔化的手段,格雷根本就想象不出,只知道那只会比此刻更难以抵挡。

在她这样的攻势之下,恐怕连三天,不,恐怕就连明晚都撑不过去!

天那,我该怎么办?格雷绝望地想着。万能的神,你已经置我于穷途末路,难道此刻,还是不能拯救我吗?

格雷没有想到,站出来拯救他于水火的,并不是万能的神,而是另一个血肉真实的人类。

第325章 这是对我来说最好的选择

格雷头一次如此心乱如麻地迎来了曙光的降临。眼下这一刻,佳人在怀,正是曾经梦寐以求过的,可是现在,却只觉得苦涩难言。

就在他挖空心思地考虑该如何化解马上就要面临的“买戒指”这一劫的时候,忽然接到了管家卢克先生打到房间里的电话。

格雷听着电话,本来就不曾舒展的眉头不自觉地锁得更紧。

卢克是通报他说,康斯坦丁·萨卡洛夫先生正式登门拜访,问他要不要见一见。

格雷说见,挂了电话,开始思考。

这一阵子无暇他顾,倒是没有注意,康斯坦丁这么长时间了一直没有出现过。

康斯坦丁那么关心夏伊达,一定知道这是她最脆弱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应该没有理由销声匿迹。所以,这件事情多少是有些反常的。

如果康斯坦丁对她不过如此的话,那倒是真让格雷不放心起来了。

现在,康斯坦丁来了,虽然对于格雷来说,与他的相处实在谈不上愉快,但是,这是必须见的人,他不会毫无缘由地贸然来访。

如果仅仅是单纯的看望,那他早就来了。

格雷认真地梳洗了,换了衣服,难得地再三照了镜子,才看了看仍在床上沉睡的夏伊达,轻轻地带上门出去。

康斯坦丁已经坐在客厅里等了不短的时间,看见格雷扶着楼梯的把手慢慢地走下来,他站起身。格雷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也曾这样单枪匹马地杀到他家里去,抢走了自己的女孩,忽然觉得一切恍若隔世。

“怎么?”坐定了,格雷也不客套,只简洁地问。

康斯坦丁还没开口,只听台阶那边传来急促的呼唤声:“格雷,格雷!”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回头看的时候,只见夏伊达还穿着浴袍,头发凌乱地光着脚丫子从楼梯上“噔噔噔”地跑下来,一脸的焦急和惊慌。

康斯坦丁的神色无法控制地黯了一下,眉宇间是锁不住的复杂动摇。

不过,他还是尽快稳住了心神,站起来,冲她挥了挥手。

“伊达,不要着急,是我来了。”

“科斯嘉?”

夏伊达立定了,看清楚是康斯坦丁,又看到格雷确确实实坐在一旁,没有消失,这才安下心来。

刚才一睁眼,忽然发现身边空空荡荡,格雷早已不见踪影。她的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恐惧笼罩。只要他一刻不在视线范围之内,她就会害怕,总觉得不好了,他不在了,我要失去他了……

所以才会有现在这狼狈的一幕。

康斯坦丁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对她说:“伊达,来坐吧,你在的话,倒是正好。”

夏伊达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挨着格雷坐下来,伸手抓住他的一只手,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

康斯坦丁把视线转向格雷,很干脆地单刀直入。

“我这次来,是有一个信息想给你。”

格雷点头,“嗯”了一声。

“你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吧,关于总有一天我会找到最好的医生,治好你的腿……”康斯坦丁叹了一口气,“但是你给我的时间太少了,我无法实现对你的承诺。”

格雷笑了笑,说:“没关系,这是意外,不是你食言。”

康斯坦丁接着说:“我不是说说而已的,从那天开始,我真的在找,寻找各种信息,利用各种关系,一直在找。”

格雷敛了笑容,望着他,有些动容。

这是格雷没想到的事,原本以为,那是在辽阔的草原上,两个人不尴不尬的见面催生出的少年的傲气,说说也就算了的。没想到这个华丽却毫不浮夸的少年,却一直在为这句宣言而默默地努力着。

康斯坦丁接着说:“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因为它们的成功率大都太低了,极大可能危及你的生命。但是在目前的状况下,我觉得,成功率倒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重要的是可能性,你觉得呢?”

格雷的眼睛里有一丝光芒闪过,他点了点头。

“所以我跟那个机构联系了,这些天还自己过去拜访了一趟,今天才能把一个正式的信息提供给你。”康斯坦丁认真地说,“是北之国军方的秘密科研机构,他们在做关于人类神经体系复原的实验。我过去之后了解到,与你类似的情况,以前有过治愈的先例。”

“治愈?”夏伊达先于格雷的反应叫了起来,“科斯嘉,你说的,是‘军事科研机构’,那就是说,他们的目的并不是给人治病,而是……”

“你说得没错。”康斯坦丁说,“不是去治病,而是去当……科研实验品。”

夏伊达骤然捏紧了格雷的手。这样的概念,放在格雷身上,她一下子根本接受不了。

康斯坦丁接着说:“既然是实验,就意味着风险很大。那是不成熟,也没有经过充分临床检测的药物和治疗方法,可能很危险,也可能很痛苦。我把你的资料和目前的状况带过去了,对方经过分析,算出了一个成功率大约在25%。”

“25%,指的是存活,还是……”格雷有些不太相信心中的那个揣测。

“是存活率。”康斯坦丁回答,“但是,如果在那里存活下来,极大可能意味着复健,也就是说,你的右腿有可能会恢复正常的功能!”

夏伊达头一次感觉,格雷那与她交握着的手指有些微微的颤抖。

当然,那颤抖的程度及不上夏伊达内心颤抖的十一。

25%?这个存活率,也太低了吧!

但是……

“你这两天好好考虑一下,但是要快,因为那边说过,每拖一天,存活率就会受到一点影响。而且,由于是秘密机构,所以那边的条件是比较苛刻的——一旦你进入,将会因为保密协议的关系,不能与外界有任何接触和联络,直到治愈……或是死亡。”

说完了,康斯坦丁起身,打算告辞,给他们留下些空间考虑和商量,却听得格雷说了一句:“我不需要考虑,我去。”

夏伊达没有说话。这个答案,就是她心中猜测的那个答案。她知道,格雷一定会这样选择。

他根本就没有选择。

但是此刻,格雷·范塔西亚的眼中却闪耀着以前从未见过的光辉。

他不太方便起身,却还是勉力站起,伸出手与康斯坦丁握了握。

“谢谢,”他诚恳地说,“这是对我来说最好的可能性。后面还有很多要拜托你,凡事,不必顾及我。”

这句话,夏伊达并没有听明白,但康斯坦丁明白了。

这一去,就会如同石沉大海,不知几时能归来,甚至更大的可能是根本不会回来。他是在恳请康斯坦丁照顾好夏伊达,不必顾忌他是否还活着,如果想追求的话,只管放心大胆地去追求。

如果她有一天把心托付给你,那么,即使我能够回来,也绝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

康斯坦丁淡淡地笑了,说:“有些事,不用你说我也会做,这不是你管得了的。另外,你不必觉得在这些事情上欠我什么,你欠我的,其实不过是一个对手而已。”

格雷·范塔西亚,你记得我在东之国那美丽的草原上对你说过的话吗?有一天,你必须重新登上舞台,那个时候,我一定会把你踩在脚下!

所以,不要让我的誓言落空,无论多么艰难,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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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the east end girl

人类,有时候会在不特定的场景下出现一些很没有边际的思维,跟眼前的一切仿佛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这样的意识跳入脑海,却好像是霸道的,不容抗拒的。

时间和思念,本来就都是不可捉摸的东西。

就好像此刻,夏伊达在其极匆忙的情况下接过旁边的人递过来的手帕,对着镜子小心地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脑子里不知怎的想到的却是——秋天到了呵……

第一次见到你,也是在一个秋天呢。

“伊达,再坚持一会儿,观众实在太热情了……”

夏伊达把小镜子“啪”地一声合上,开朗地笑了。

“才36次而已,离舞蹈史上的最高记录89次还差得好远好远!”

编导也笑了,拍拍她的肩膀。

这姑娘,永远是把眼光放在最高的地方,永远跟最顶尖的天才去较劲。这通常来说会让人觉得狂妄,但放在她身上,就不会让人这么想。

因为那不是出自顶尖者的互相轻慢,她是把最好的当成踏实追赶和超越的目标,她的全身上下都燃烧着一种让人澎湃的狂热。

四国竞技赛出来的金奖苗子,这么好相处和讨喜的真的不多,而她当初拒绝了皇家芭蕾舞团的力邀,义无返顾地加入了各方面都稍逊一筹的太阳部落舞团,更是让人想不明白。

这个原因,直到今天夏伊达自己都没提过。

不过现在,她已经是太阳部落舞团无可争议的最为闪亮的台柱子了。

今天的演出大获成功,外头观众还在起立并绵绵不绝地鼓掌,需要她第36次返场谢幕。

夏伊达吸了一口气,轻盈地闪回到聚光灯下。昨晚不知为什么休息得不好,无论如何都难以入睡,所以今天体力说不上好,不过演出获得巨大成功是显然易见的事。

她的每一场演出,都比前一场更稳定,更出色,始终维持节节攀升的态势。这种态势竟然长达四年之久,就算在最专业的舞台上也并不多见。

夏伊达明媚地笑着,鞠了一个躬,跳了几个节拍,又鞠了个躬。台下是一阵一阵沸腾的掌声。

忽然,掌声和欢呼声变成了尖叫,观众席的一隅似乎出现了很不正常的情绪爆炸。

夏伊达朝骚乱的方向看过去,却看到有个人微笑着,轻巧地从人潮的拥挤中避开,用手撑了一下,姿态美妙地跳上了舞台。

这时候,不只是那一隅,台下的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那个人,一瞬间台下被尖叫声充满了。

引起这场骚乱的肇事者倒是对台下不管不问,目光全都集中在夏伊达的身上。他十分绅士地鞠了个躬,把一大束红艳艳的玫瑰塞到她的怀中。两个人在台上拥抱,他以左右左的顺序亲吻了她的面颊三次,然后,两个人相视而笑。

“祝贺你,很棒!”金发的美男子笑着说。

“谢谢,科斯嘉。”

下面好多人在一齐喊着“萨卡洛夫,萨卡洛夫”,康斯坦丁·萨卡洛夫扭过头去,笑着朝下面挥了挥手。

接着,他的俊颜稍稍地躲到了玫瑰花的后面,用别人都听不见的声音说:“晚上,请你吃饭?”

夏伊达的笑容稍稍淡了一下,用十分温柔的语气说:“抱歉科斯嘉,我的身体确实有点不舒服。”

康斯坦丁也不勉强她,只牵着她的手,与她一起姿态优雅地向观众致意,挥手,微笑。

太阳部落舞团的团长事先也不知道康斯坦丁·萨卡洛夫来看演出,不过他对这样的事情当然不会反对。皇家芭蕾舞团的首席来给太阳部落舞团的首席祝贺——当然这绝不是第一次,而是第不知多少次——最终的受益者总是太阳部落舞团本身。

这两个人之间一直是有绯闻的,但当事人本人从来不曾回应。

谁都不会忘记,在四年前的四国竞技赛上,萨卡洛夫和当时还是无名新人的夏伊达共舞的一支双人芭蕾,征服了所有观众,直到现在还被奉为经典之作。也正是这支舞,为北都学园最终夺下团体金奖奠定了基础。

萨卡洛夫曾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表达对夏伊达的极度欣赏及合作的心愿,他的姿态放得极低,低到让人感觉不可思议,以至于认识不认识的都对这个叫夏伊达的女舞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巨大的怀疑。而夏伊达没有被不幸地“捧杀”,她凭一己之力撑起来了,并在这一记可称得上是“双刃剑”的托举之下上升得更高。

所有人都认为两个人会成为双人舞的搭档,那将是相当完美的,然而事实证明并没有。夏伊达甚至没有进入萨卡洛夫所在的皇家芭蕾舞团,发展至今日,两个人都成为了各自舞团的独舞首席。

有人说,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特殊的情趣。

如果认真地去探究四年前的四国竞技赛,就可以发现,夏伊达——这个来自世界最东的女孩——是一名十分特殊的舞者。

当时四国竞技赛的决赛在东之国举行,决赛的结果是北都学园拿了团体金奖,萨卡洛夫拿了个人金奖和最佳男舞者。夏伊达没有拿到最佳女舞者,但她在赛后的名气却比最佳女舞者大得多得多。

原因是在最后一场个人独舞中,这个叫夏伊达的姑娘在舞蹈演绎中出现了mirage爆发,这场爆发是史上没有过的,在场的观众,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被她的mirage压迫到失态地放声痛哭。

她跳了一支非常悲伤的舞,一曲舞罢,人人感觉肝肠寸断,情绪好几天都没办法平复。

而她自己,在最后一个动作收尾之后,直接晕倒在舞台上。

当天的评分中,有好几位评委当场给她投了反对票,认为她的身上,有着巨大的潜在危险。好在夏伊达在后来数年间的演出中都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她的那一段,也就渐渐地成为了传说。

终于谢幕结束,康斯坦丁也回去了,夏伊达在后台摘下有些沉重的头饰,把头发披散开来。

今天,真的是有点累了。不过,今天又是前进了一步的一天。

舞台助理端过来了黄瓜汁。

夏伊达想要伸手去拿,却忽然感觉一阵若有若无的风吹过,吹向某个深不见底的孔洞。

她的身体猛地滞住了,紧接着掠过一阵不可抑制的颤栗。

她忽然把手里的所有东西往地上一摔,冲着后台的深处大喊了一声:“格雷·范塔西亚!”人像兔子一样嗖地就朝后台窜了出去。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了一秒,随即痛苦且无奈地抚额——

God!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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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那些他人不曾说过的事

太阳部落舞团的现任首席独舞夏伊达什么都好,唯独有一点,她似乎患有轻度的妄想症。

经常,毫无征兆地,她总觉得有人在某个隐秘的地方看着她。

那个人似乎无处不在,在树叶的阴影里,在门缝的罅隙里,在水里,在任何一个根本无法容纳下一个人类的地方。她经常会倏地站地来,直直地盯着某处,像草原上忽然发现了猎物的豹子。

有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口中大喊着“格雷·范塔西亚”这个名字,朝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猛追,一直追到路的尽头,再把所有能覆盖住视线的东西扒得乱七八糟。这样的发作无关乎时间地点,无关乎当着什么人的面。太阳部落舞团的首席,穿着精致晚宴装的美人,曾经在众目睽睽之下,恸哭着把两只巨大的垃圾桶翻了个底朝天。

每次都是一无所获,之后,她会情绪失控地哭很长时间,接着消沉好一阵子。

“格雷·范塔西亚”这个名字当然并不陌生,这个名字与太阳部落舞团还颇有渊源。舞团曾有幸演绎过几次这个人的作品,每一次都是大获成功。但是,几年前,范塔西亚突然失踪了,就像更久以前的神秘舞者吉尔伽美什一样。当然,与他关系亲近的几个人可能知道他的行踪,但当事人对此都讳莫如深。

从夏伊达首席平时的反应看,她与范塔西亚之间,或许有着很深刻的关联,但是她自己从来没讲过,别人也不敢问。

“准备好吧,先让她静一静,之后我们就去哄……”

舞团的人对于夏伊达的这种状况已经有些习以为常,并没有像最初那样慌乱。现在,对付这样的局面,他们已经摸索出了一套成熟的经验,可以帮助她更快地恢复过来。

也是个可怜的姑娘啊——许多人心里这样想着。

夏伊达奔跑着,把后台的更衣室、储藏间,所有房间的门一扇一扇粗鲁地推开,以至于吓到了不少人,但她本人对此浑然不觉。

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格雷,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是怪我连给你送行都没有去吗?

那时候,格雷没有赶上去东之国,看她参加四国竞技赛的决赛,因为他第二天就走了,去了康斯坦丁指给他的那个不知道在哪儿的地方,自此一去不还。

而夏伊达,背着格雷买了头一天晚上去往东之国的机票,残忍地不告而别。

说不告而别也不确切,她给格雷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去准备比赛了,等着你回来。”

就像明天他并不是要走向生存率不到25%的未知,而是像每个平凡的日子里一样,出去做什么平凡的事。

她不希望自己与格雷之间存在任何关于告别的仪式,就让一切都是未完成态,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没有说再见,也没有说爱你。他必须亲自来把这一切画上句号,如果他不回来,让这一切连个说法都没有,那算什么事!

连上帝都会看不下去的。

但是现在,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么慢,那么慢的流逝,夏伊达渐渐地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明明可以再多抱他一次的。太久了,她感觉自己在思念中即将干涸,哪怕是多一次拥抱,多一个吻的记忆,也能成为一丝让人笑着流下泪来的新鲜空气。

格雷·范塔西亚,你真的是无处不在。

夏伊达承认,自己总是在杯弓蛇影,一有风吹草动,就感觉是格雷在那里。可是每一次,她都还是拼了命地去找,企图把他的影子抓在手心里。她不能允许有什么意外的原因阻挠他们的重逢,至少自己这方面,必须不遗余力。

格雷有时候会自以为是地做一些所谓“对她好”的事,有时夏伊达也在想,要是治疗不是很成功,出现了什么会给她添麻烦的残障,没准格雷都会刻意躲着她,不出来跟她见面。所以,只要他在,她就必须把他捉住,不让他偷偷地溜走。

至于格雷可能已经死了这样的想法,她根本从来就没有过。

当初康斯坦丁曾与那个神秘的机构交涉过,希望如果格雷医治无效死亡的话,能够及时让他们知道,这似乎也是格雷本人的心愿。但是对方拒绝了这个要求,只承诺在各方面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早地把死亡讯息通知到家属。

这就意味着,很可能他们在几十年后,才会收到一份关于其实现在格雷就已经不在人世的通知书。不过夏伊达并不在乎这些,因为在她的意识里,这种情况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康斯坦丁登门拜访的那天,也就是她与格雷相处的最后一天,格雷看上去是很快乐的。他对康斯坦丁表达了诚挚的谢意,感谢他让自己重新成为一名战士。

格雷·范塔西亚从不畏惧战斗,他最不愿意面对的是束手无策地等待缓慢的死亡。而当他战斗的时候,他就不会失败。

夏伊达大声地叫着范塔西亚的名字,一直找到了建筑最里头的那间更衣室。

这间更衣室,是专门给舞团首席使用的。虽然是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剧场进行客场演出,但舞团首席的更衣室同样安排得舒适豪华。

夏伊达在更衣室的门前立住了,静默了片刻,伸手握住了门把手。

心跳忽然快了起来,与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每一次,夏伊达总是疑心自己看到了格雷的影子,但是这一次,她感觉自己闻到了格雷身上的气味。

她其实是循着气味一路找过来的。

现在,那个气味的源头,就在这扇门的里边。

夏伊达一咬牙,咔地一声把门打开,推门走了进去,又顺手把门带上了。

随着眼前所见,她的心忽然跳得像擂鼓一样,因为远远的,在窗户旁边,背对着她,真的立着一个瘦削的男人的影子。

那个人显然是躲避着她的一路追逐逃到了这里来的,可是此刻,他似乎已经没有了躲避的意思,他只是犹豫着,似乎不知该不该转过来面对她。

夏伊达突然冲过去,从后头一把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男人颤抖了一下,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把她的身影罩在他的影子里。他低下头,刚好看到她紧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左手的无名指上,一枚银色的钻戒闪烁着浅浅的光。

他那非常好看的冰蓝色瞳仁里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疼痛,但他很快就望向了她的眼睛,露出了一个非常温柔的微笑。

“Hi,伊达,好久不见。”他的声音似乎用尽了全世界所有的温柔。

第328章 我曾千万次想象你我的重逢

夏伊达曾经在脑海里描摹过一千次一万次,再见到格雷·范塔西亚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个场景,他会说什么,而她又会说什么。但是这一刻,她发现所有的排练都是无效的。他微笑地望着她,仿佛话了一句家常,而她的声音噎在喉咙里,半句话都讲不出来。

慢慢地,泪滴在眼眶中凝聚成形状。

他原来就瘦,现在比从前更瘦了,这甚至使他的面部线条缺少了原本的柔和,变得更加清晰和冷峻。他的眼神也与以前不一样,那双眼睛里,似乎深藏了更多复杂饱满和不可预知。

夏伊达此刻才对于时光的流逝有了切肤之感,想想执手相望的两人之间,竟然横亘着四年多互不相知的时光,这使对方变得有那么些许的陌生。夏伊达仰头望着这个看上去更加成熟的男人,才意识到,他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

而自己,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横冲直撞的十七岁的小姑娘。

可是他身上的气味却一点都没有变,以至于被他的气息包围的时候,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夏伊达放开了他的手腕,沿着手臂一直抚摸上去,到脖颈,到他的脸颊,头发,又回到脖颈,用双手用力地勾住了。

他一直乖乖的,由着她摸,直到被她的双臂箍得躬下腰来。

夏伊达踮起脚尖,毫不犹豫地就着他的姿势吻上了他的嘴唇。

格雷的身体猛的一僵,但他也几乎没有片刻的犹疑,就对她突然爆发的热情给予了加倍热烈的回应。

夏伊达给他紧握在怀里,那过于热烈的索取使她几乎透不过气。对于这样的吻,她已经不再熟悉,这绵长的热吻中似乎包含着很多很多无法言说的情感,又像是对于太长时间求而不得的纵情发泄。

无论那是什么,那正是我想要的!夏伊达在投入中晕头转向地想着,他爱我,隔了这么久,他对我的爱没有减少一丝一毫!

他的爱依然狂热而炽烈,这不需要他用任何言语去表达,全都已经被这个长长的拥吻交代得明明白白。

最后,还是夏伊达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这一室的狂乱旖旎。

她掏出手机,想关机扔出去,可是看到联络人的名字,是舞台助理打来的,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男人目光如水地望着她,她依旧是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仿佛怕稍一松懈他就会突然消失不见似的。

夏伊达把电话接起来,克制着未能平复的喘息,低低地问了一句:“喂,怎么?”

助理听她并没有在哭,虽然嗓音低哑,语调里却有几分轻快的意思,也有点出乎意料。不过还是立刻说:“那帮无良记者又来了,我们在挡着,如果有可能,想办法从后门先离开剧场,我们再设法派车送你。”

夏伊达想了想,说:“不用了,我自己走。”就挂了电话。

“有车吗?”她问格雷。

格雷点了点头。

“跟我走,去我那里。”

夏伊达拽着他,从后门出去,一路走得很快。走了一会儿,忽地停下了,张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他。

其实至今,仍然觉得像是在做梦。

先是只关注了他这个人,被“真的是他”这样的狂喜击晕了,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这样拉着他逃跑,他一样是走得好好的。

也不知是被喜悦麻醉了神经还是怎的,她甚至没有感觉到他的疼痛。

不远处似乎小小地骚动起来了,格雷把她护在怀里,带她到了自己租的车子的停泊处。

整整一路上,他沉默不语,而她侧着脸看着他,怎么也看不够。

忽然,就噗嗤一声笑了。

他的嘴唇上,还染着绯色的唇膏,昭示着不久前那场激战的痕迹。

很快,就到了夏伊达下榻的酒店,两人拣了没人的路,一直进了她的房间。

从房门在身后闭上的那一刻起,两个人就再度唇舌交缠在一起,跌跌撞撞地,从门口到沙发,从沙发到床上。

当夏伊达给他按倒在床上的时候,忽然格格地笑了。

“我还化着舞台妆,穿着舞裙,现在,有没有变成了大花脸?”

格雷也笑了,握住她的腰把她抱起来,又在她唇角吻了一下。

“没有,美极了。”

“我想先去洗个澡。”

格雷滞了一下,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浴室里响起哗哗的水声,格雷望着紧闭的浴室的门,猜想着她是不是正在对着镜子认真地卸着妆,然后步入花洒的下面。

想象到这里,格雷不敢再想象下去了。

太迷人!这么多个无法相见的日子,你变得太迷人,迷人到我那日复一日的思念中想象力都不能及。每一天想像着你的样子辗转难眠,可是连梦里的你的样子都抵不上你现在的十一!

要是能把你捉走,藏起来,独占你的全部就好了。

想到这里,格雷的心里抽痛了一下。

他的想法,浴室里的女孩却是一无所知。她洗得非常快,几分钟之后,她就草草地擦干头发,从浴室里快步出来。

看到他的那一瞬,她的神情才放松下来,仿佛又一次求证了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的头发湿漉漉地披着,身上只有一件白色的棉质浴袍,整个人已经素面朝天。格雷的心跳得厉害——卸了妆的她,依然是那么好看,就是记忆中那个熟悉的样子。

但是,她跟以前不一样了,不再是个小姑娘,而是添了一分恰到好处的女人的韵味,撩拨着身体里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她款款地走近了,他坐在沙发上,她就着这样的姿态跨坐上去,坐在他的大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吻他。

这看上去过于理所当然的举动令格雷的心跳得如同擂鼓,他拼命地压抑着自己,吻得温柔而克制。但是,她就像无论如何都不会满足似的,怎么也不肯放开他,终于令他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他喘息着,把她扳过来,声音喑哑地在她耳边问:“他不来么?”

夏伊达愣了一下——“他?……谁?”

当她发现格雷正神色痛苦地瞟过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忽然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格雷·范塔西亚,你不会以为我跟别人结婚了吧!”

“这就是你今天躲着我的原因吗?”

“……”

她忽然跪直了身体,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自上而下地俯视他,脸上露出狡黠又任性的笑容。

“格雷·范塔西亚,你都认定我跟别人结婚了,为什么还跟我……那样?”

第329章 在你面前我根本章就没有原则

怀中的小女人对于自己道德方面的评判格雷完全置之不理,他反手一扣,把她拖回来,又拧身把她压在沙发上。

身体的热度交缠在一起,但什么都热不过男人眼里炽热的光。

“那就是……没有吗?”

此刻他不关心别的,只关心着这一桩。这个突然飞来的答案让他猝不及防,却让他听到意识里自己快要乐晕过去的声音。

“没有。格雷·范塔西亚,我说了要等你一辈子的,难道我说话这么没有份量吗?”

“那么,是……我的?”

你是我的?

依旧完全……属于我?

这让人如何自持!

夏伊达轻轻地啄了他的唇一下,说:“别傻了,你还希望我属于谁?”

“可是那个……”

“戒指吗?”夏伊达噗地笑了,“那天走得匆忙,说好的买戒指也没买成。后来,我就自己去挑了,让班杰明刷了你的卡——这件事记得我跟你说过呀!”

的确是说过,可毕竟当时买戒指的计划泡汤了,还是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格雷觉得自己的心软糯得像要化了,他甚至能想象出他的女孩拼命忍耐着流泪的冲动,眼神倔强地在柜台上精心挑选戒指的样子。这样的想象让他心疼,却又在这一刻觉得自己经历的一切残酷考验都是值得的。

“嗯,其实,是对戒哦!另一只,在我住处的抽屉里。放了太久了,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取……”

女孩还在兴致勃勃地讲着,却被再也忍耐不住的男人以吻封住了嘴。

这一次,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激动,他的热情,他的欣喜若狂。

夏伊达紧紧地拥抱着他,被他的攻势压迫得喘息不已,心里却是软软的,又快乐,又心疼,一直默念着:“格雷,你这个大傻瓜……”

好不容易稍微冷静下来,夏伊达躺在格雷怀里,用指尖轻轻地勾勒他脸颊的形状。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嗯?”

“你都那么想了,为什么,还和我如此……亲热?以前的你,可绝对不会这样呢。”

夏伊达可不会忘记,这个男人当初是怎么拼了命地把她往外推的。

格雷轻轻地咳了一声,似乎想要掩饰某种尴尬,但说话的语气却没有一丝犹疑,听上去果断而坚定。

“我想过了,这一切取决于你。你希望我离开,我就不再出现在你眼前,只永远默默地看着你。可是如果你想要我在你身边,我愿意做你的秘密情人,不为人所知,也不破坏你的幸福……”

夏伊达被他这惊世骇俗的言论惊呆了,这简直一点都不像她所认识的格雷·范塔西亚。

因为他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在自己吻他的时候给予了那样热情的回应吗?那样高洁的人,竟然做好了背负一辈子寂寞和骂名的准备,而心理上的重负,嫉妒的折磨,这一切必定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夏伊达抱住他,轻轻地骂了一句:“笨蛋,笨死了……你的原则都跑到哪里去了!”

格雷把头埋在她的胸口,话语里竟生平第一次有了一些撒娇的意味。

“在你面前,我是根本就没有原则的……”

两个人又腻歪了一会儿,夏伊达终于相信了他是真的出现在眼前了,而格雷也终于相信了她时至今日依然是属于自己的。

这一天,该是怎样的让人心花怒放!

夏伊达轻轻地抚摸着格雷的右腿,听他简单地讲述这些年的经历。格雷把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讲得十分简略,但夏伊达仍在那无比简略的描述中感觉到强烈的心疼。

虽然一直坚信,她的战士一定会凯旋归来,可是,战斗的残酷总让人难以承受。

“还疼吗?”

“还有一点。不过,会越来越好的。”

“这一次,是真的回到我身边了吧?”

“还不完全。”

听了这句话,夏伊达“噌”地坐直了身子,像一只警觉的瞪羚。

“不完全,什么意思?难道,你还要走?”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明天就必须回去。”

实在是太过思念,所以格雷在解密的第一天,就决定到她的身边来看看。但是,全部程序还没有走完,明早必需乘飞机赶回去,否则,真正回归的时间只能拖得更长。

不过这一刻,格雷觉得这一趟实在是来得太值了。

搜索到她在这座城市演出,特意赶过来,把舞剧从头看到尾,难以抑制的心潮澎湃。可是,当他看到康斯坦丁跳上舞台,与她热情地拥抱,又看清了她手指上那只细细的戒指,心就仿佛一下子坠入了冰窟。

为什么会如此痛苦呢?明明这就是当初那个生死未卜的自己心中真实的希望。

希望她幸福,哪怕幸福并不来自于自己。

可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比这些年来承受的不堪回首的肉体疼痛,还要令人难耐。

那一刻有多痛苦,这一刻就有多幸福。也许这些年那么多次支撑着他从生死线上爬回来的就是她的一句话——

她说,格雷,我会等你一辈子!

夏伊达却是安静了,有一阵子没说话。格雷把她拥在怀里,问怎么了,却听她说:“格雷,我害怕。”

“我没办法承受再一次的分离了……”

“如果现在还不能回来,那,还要多久?”

原来是担心他再一次一去不返。格雷捏了捏她的鼻子,说:“别怕,大约还有一个多月,我就能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

她使劲咬着嘴唇,说:“还是怕。”

格雷感觉有些心疼,她已经真真切切地怕了分离,这些年的等待,不仅折磨着他,她也丝毫不比他轻松。

格雷努力地思考着,究竟如何才能让她安心,毕竟这一次,是真的可以回来,好好地陪她,好好地爱她。可是姑娘却忽然像藤蔓一般绕上了他的身体,在耳边用很低很低,却十分认真的语气说:“格雷,我们做吧。”

忽然传入耳中的赤.裸的话语,使格雷觉得自己像被雷劈到了似的,整个人都麻了。实在是太突然——绝不是不渴望,也不是没想象过,只是今天,他还完全不曾有过这样的奢望和准备。

格雷怔怔地望着怀中美妙的人儿,看着缓缓泛起的娇羞的红霞使她的面容如花朵般绽放。他忽然意识到在自己不曾了解的时光中,她已经悄悄地成长,蜕变,从一个青涩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充满魅力,让人无法抵挡的小小女人。

沉默在空气中凝滞了数秒,格雷忽地起身,把心爱的女孩横抱起来,急不可耐地快走几步,一展臂将她粗鲁地扔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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