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众魅图 - xp1024.com
《百鬼众魅图》


第一章 槐树下的木箱

已入深秋,本就没有什么生气的村子愈发显得寂寥。

村子位于湘省西部一处山沟中,交通不便使得本就绝少有外人踏足,加上近年来村中年轻人纷纷出走打工或者搬到镇上。

几十户的村庄只剩下十余个实在走不动的老人留守。

这会儿就有几个老人坐在晒谷场上晒着将要下山的太阳,抽着自制土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家常。

“今天我看到村东口齐老头家的小娃娃回来。”

“我也看到了。那娃娃也二十多岁了吧,身体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瘦弱,怕是招呼不动农活。”

“嘿,还干啥子农活哟。自从齐老头家儿子离家出走后,他就带着这小孙子搬到镇上去,到现在也有十多年了吧。听我家小子说,他们在镇上开了家丧葬用品店,还偶尔接些法事道场的活儿,不管怎么着也过得比我们这儿强。”

“今天没见到齐老头回来,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说起来,他也算是有真本事的人,我还惦记着去了后让他来给我度桥呢。”

“是呀,当年村子里谁家遇到点小灾小病的都是去他那里讨主意。你别说,他那符水虽然难喝得要死,但还真有些用。”

“可惜自从他儿媳难产死掉以后,他就只做阴事道场不管病灾了。就这样,儿子还天天跟他闹别扭,后来干脆跑掉了。”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

就在村里老头们在回忆过往、感慨人生时,齐家老宅里正做着一场阴事科仪。

屋内正中摆放着一几木案,案边各置旗幡,案上规规矩矩摆放着神位、供品、表文、香炉和一个青花瓷坛。

齐子桓一脸肃穆地站在案前,头戴玄冠,身着法服,脚穿靴履,手持拂尘。

随着他手中拂尘一扬,脚下踏罡步斗,口中朗朗念到:“上金桥,乐平康,一步一步莫慌张。阴阳相隔不想见,手捧灵牌泪汪汪。桥头一个土地公,白发苍苍喜颜容。引领亡灵来拜恳,无惊无恐过桥东。引领亡灵过桥南,耳听桥下水潺潺。礼念天尊波浪止,举步如登度人船。亡魂自南转至西,居然现出上天梯。倘若圣真施恻隐,何难不把罪愆解……”

其实齐子桓并不相信这些。

即使他高中毕业后就没再继续学业,他还是相信人是从猴子变来的,相信人的死亡不过是由于疾病或者其它意外造成的身体机能停止运转。

什么斋醮科仪,什么符箓丹鼎,都只是一种心理寄托罢了。

说穿了,都是骗人骗钱的把戏。

齐子桓就挺擅长这类把戏,因为他还指着这把戏吃饭。自幼就跟随爷爷到处做阴事道场,起初只能搬桌布置打杂,长大后渐渐也学了些套路,可以身披法服承担一些科仪程序了。

后来镇上开始强制推行文明殡葬,不允许在街道上私自设棚,所有流程全由殡仪馆一站式搞定,请法师做道场的人也越来越少,爷孙俩才一合计在镇医院附近开了殡葬用品的小店。

虽然近年来因为少用而显得生疏了些,但齐子桓仍然一丝不苟地完成着发奏、开位、度亡、给碟等每一个环节。

因为案上青花瓷坛里,装的是爷爷的骨灰。

齐子桓自小就没有母亲,等长到差不多开始记事时父亲也在某一天离开家再也没有回来,是他爷爷一把屎一把尿把他给拉扯大的。

他还记得,在这山区老宅里,爷爷每晚在他床前讲的那些关于妖魔鬼怪的睡前故事,以及搬去市区后,爷爷每天接送他上学那辆破自行车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响声。

半年前,身体一向健朗的爷爷在给客人介绍新款纸质iphone6 plus时,突然捂着肚子倒在地上,送去医院后被确诊为胃癌晚期。

经过半年的痛苦治疗,爷爷大概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人生尽头,将齐子桓叫到床前,细细交代:“小子桓,爷爷除了你再没有亲人了,朋友就一个经常下棋的老黄头,他也在去年先走了。我孤家寡人一个,你不要给我办什么后事,咱听政府的,死了直接拉去火化,骨灰就埋在山里老宅院子里那棵槐树下吧,树下正西方位就行。我记得,那棵槐树还是你爸爸小时候种下的。”

爷爷,我听您的,不办后事,就只有小子桓给您做个道场,给您送行。齐子桓在心中对爷爷说道。

……

等到齐子桓送神撤坛,完成整个流程后,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6点,窗外的公鸡开始陆续打鸣,天空也蒙蒙泛白。

齐子桓有些恍惚地走出老宅,在村口的井中打了瓢井水往脸上一泼,冰冷刺骨的感觉让他清醒了不少。

再又折返家中,从蛛网横亘的杂物堆中翻出把生锈的铁锹,来到院中槐树下,分辨了下方位,开始挖坑。

刚往下挖出一指的高度,齐子桓就感觉铁锹碰到了什么东西,仔细挖开发现是一口铁皮包边的木箱,上面挂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

齐子桓这才醒悟,为什么爷爷特地指定要将骨灰埋在槐树下正西位置,不是因为这里风水好,而是要将这口箱子留给自己的孙子。

不过这时他无暇开箱,只是将箱子放到一旁不管。再回屋小心地捧着骨灰坛过来,放入土坑中,不用铁锹而是跪在一旁用双手一捧土一捧土地慢慢填埋。

按照爷爷的意思,填平后没有做成圆形坟包,只是寻了些石块垒了个三角形坟头,也无墓碑铭文,也无香烛花圈,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将一个老人的一生,埋在了槐树下。

做好这些,齐子桓跪伏三叩,又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瓶老白干和两只酒杯,就这么跪坐在坟前,自己喝一杯,一杯倒给爷爷喝,一边喝,一边流泪。

愁酒最醉人。待一瓶酒喝完,齐子桓再也扛不住酒意和几天来的疲惫,带着满脸泪痕土渍,直接躺在地上醉了过去。

日出东方,崭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第二章 这店,牛逼!

“子桓,我妈妈的病仍时好时坏,不过总体来说还算稳定,希望齐爷爷也能慢慢好起来,你要有信心。还有,我已经和刘新波订婚了,等我毕业就结婚。他对我挺好的,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

齐子桓盯着电脑屏幕上的qq留言,如遭雷击。

没有招牌的小店由于门口狭窄,根本透不进几丝阳光,显得格外的阴冷渗人。昏黄的灯光下,凌乱的摆放着一些香烛纸钱、花圈挽联。

齐子桓坐在店里最深处,目光呆滞地看着一台满是灰尘的破旧电脑,和周遭的纸人纸马一般毫无生气。

葬了爷爷后,他带着那口箱子从山中老宅回到镇上。心中悲痛的他本想打开电脑跟在省城读书的小惠留个言说说话,结果却先收到了对方的留言。

她订婚了。

齐家爷俩在镇上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唯独和店子斜对面的黄记布庄交往颇深。

布庄的老黄头是齐子桓爷爷的棋友,两个臭棋篓子无事时经常在店门口支个小桌子就战到天黑。

而老黄头的外孙女小惠,自从齐子桓搬来镇上就一直是他的玩伴和同学。

梳着牛角小辫的可爱女孩蹦蹦跳跳走在前头,猛地一回头,一招手,招呼刚离开山区的小子桓快点跟上去学校。

小学、初中、高中,这一跟就是十二年。

后来齐子桓高考失利,成绩只够上三本,不愿去混个没用文凭的他选择回店里帮年迈的爷爷照顾生意。

小惠则成绩优秀,考入了省城的一所大学,这个已经出落得标标致致小妮子每到寒暑假依然一天不差地回到小镇,说是帮母亲卖布,其实大都赖在齐子桓店里帮忙做些新奇的纸扎——iPhone带充电器套装就是她的主意。

书上说的两小无猜,大抵就是这样吧。齐子桓不止一次地想过。

许是这两年流年不利,从没有雾霾一说的小镇也开始日日阴霾。一年多前,小惠外公老黄头心肌梗塞猝死在家中,后来齐子桓爷爷查出胃癌晚期,紧接着离异后一直辛苦操持的小惠妈妈也因病住院。

还在镇医院时,齐子桓每次去医院药房给爷爷拿药都会去看望小惠妈妈。

眼见着一个身子骨颇为结实的中年女人因为某种疾病,变得日渐消瘦,脑袋也变得有时清楚有时糊涂。

小惠休学几个月在医院里照顾母亲,那些日子里,俩人各有各的亲人需要照顾,偶尔见了面也是感慨些人生无常。

镇医院始终无法确诊小惠妈妈的具体病因,后来小惠一个毕了业的大学学长听说了此事,通过家中在省城医院的关系,将小惠妈妈转入了省城医院治疗,还帮忙垫付了许多治疗费用。

直到前阵子齐子桓爷爷病情加重,故去后火化,回乡埋葬。细细算来,齐子桓已经一个多月没和小惠联系过了。

联系了,又能怎样。

……

在齐子桓二十多年简单到无聊的生活中,爷爷就像老宅院中那棵大槐树,始终挺立在他身后,为他遮风挡雨。

而街对面的小惠则像阳光,跳跃着洒在他身旁,暖洋洋的,不经意间就让整个世界都充满生机。

现在大树倒了,阳光隐了。

齐子桓感觉自己突然迷失在了一片灰蒙蒙的雾霾中间,没有方向,也没有力气,就这么有一步没一步的慢慢走着,出不去,也不怎么渴望出去。

他没有回复小惠的qq留言,甚至连电脑都没有再碰过。成天躲在店子里间的小居室中,躺在床上度过大部分时日,要么睡觉,要么就是发着呆等睡觉,实在饿了渴了了,才起身就着自来水和堆在床头的过期面包让自己不会死掉。

这么行尸走肉般过了半个多月,店子连同居室都已经欠费断电了,正光着脚要去抹黑喝水的齐子桓不小心踢到了床边的木箱子。

右脚趾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捂着脚倒在了床上,眼泪不由自主的往下流,嘴张得很大却没有声音,只剩下粗重的喘气声。

这么无声的哭了半晌,突然他放开了右脚,双手抱着枕头,将头揉进枕头里,开始嚎啕大哭。

真正的嚎啕大哭,声音在逼仄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巨大,像是消失了半个多月的力气重新回到了身上,再经过胸腔的挤压,从嗓子里猛然迸发出来。

哭了不知道多久,齐子桓终于哭累了,嚎啕声成了抽泣声,再渐渐没了声响。

……

店门重新打开,齐子桓眯着哭肿了的眼睛适应了会外头的光线,转身进屋用冷水抹了把脸,又把那口木箱子挪到靠近门口光线较好的地方。

他想通了,日子该过的还得过,爷爷也好,小惠也好,都不会愿意他活成这半个月来半人不鬼的样子。

先看看爷爷留下的箱子里有什么东西,然后再去交清电费,重新开店营业,努力挣钱攒钱,争取一年内还清爷爷病重时他向四周邻舍借来的各项债务。

齐子桓本就是个细致内敛的性子,一旦清醒过来,立刻给自己做了个一年规划。

至于小惠,那也只能祝福了吧。他知道,再怎么努力挣钱,短期内他也不可能担负得起省城医院的治疗费用。

用个螺丝刀撬开已经锈坏的铁锁,他打开了木箱。箱子里东西不多,一尊袖珍木塔,一柄发黑木剑,一本纸质册子,外加一张写了几行字的宣纸。

他认出宣纸上是爷爷的字迹,只见上面写道:“昭日宝塔,出之可镇魔降妖。塔上三镜,一曰日曜,可明真伪;一曰昆仑,可乱阴阳;一曰昊天,可定生死。”

貌似很厉害啊!他赶紧拿起那尊袖珍木塔细致研究,只见塔成六角形楼阁状,比成人手掌略高,共七层,塔顶有琉璃宝瓶,宝瓶周围均匀镶嵌三面指甲盖大的铜镜。铜镜混沌一片,别说明真伪、乱阴阳、定生死,连人影都照不清楚。

如果有人这时走进店来,一定会刷新三观。只见齐子桓右手托着宝塔,脚踏七星罡步,口中念念有词:“玲珑宝塔……不,昭日宝塔,变大,大……”

什么嫩模扫码,什么卖肉营销,都弱爆了好伐。这店用cos托塔李天王来卖香烛纸钱。

这店,牛逼!

第三章 希望最近白事多

齐子桓兀自玩了一会,连自己都觉得画风不对了,这才讪讪放下宝塔。

理所应当的,宝塔没给这个中二病患者面子,没有出现任何反应。

拿起宣纸接着往下看:“桃木剑,柄长七寸五分,身长二尺二寸五分,脊厚三分四厘,宽一寸二分。取自百年桃树东南枝,五木之精,制御百鬼。”

木剑无鞘,木色暗红发黑,隐有光泽。剑身简单古朴,一侧刻有神荼二字,另一侧刻郁垒二字,皆为小篆字体,除此再无其它花纹。

齐子桓为了跟随爷爷作(pian)法(qian),从小受到道家典籍的良好熏陶,自然知道神荼、郁垒的典故。

神荼、郁垒是古时家家户户供奉的门神,也就是秦叔宝和尉迟恭的前辈,最早的记载于山海经。

传说中东海里有座风景秀丽的度朔山,又名桃都山。

山上有一棵蟠曲三千里的大桃树,树顶有一只金鸡,日出报晓。这棵桃树的东北一端,有一根拱形的枝干,树梢一直弯下来,挨到地面,就像一扇天然的大门。

朔山住着各种妖魔鬼怪,要出门就得经过这扇鬼门。每当清晨金鸡啼叫的时候,夜晚出去游荡的鬼魂就必须赶回鬼域。

在鬼域的大门两边站着两个神人,名叫神荼、郁垒。如果鬼魂在夜间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神荼、郁垒就会立将它们捉住,用绳子捆起来,送去喂虎,因而所有的鬼魂都畏惧神荼、郁垒。

最初的说法神荼、郁垒为兄弟二人,后来汉朝、魏晋时期,道家又相传神荼、郁垒实为一神。

例如,晋朝名医葛洪的《枕中书》有云:“元都大真王言蔡郁垒为东方鬼帝。”

啧啧,从普通门神一下子晋升到五方鬼帝之一,官位比十殿阎王还高。

总之,民间逐渐流传开用降鬼大仙神荼、郁垒和桃木驱邪、避灾的风习。大家用桃木刻成神荼、郁垒的模样,或在桃木板上刻上神荼、郁垒的名字,挂在自家门口,用以避邪防害,这种桃木板就被称做“桃符”。

齐子桓脑袋里迅速过了一遍各类道家传说,又看着手中的古朴桃木剑,突然就抑郁了。

道理我都懂,可怎么御百女……哦不对,怎么御百鬼啊喂!总不能半夜里扛到的公墓去舞剑吧,要不要放首最炫民族风助兴啊?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轩辕神剑,驱妖伏魔。去!”

木剑纹丝不动,cos燕赤霞失败。

……

玩累了的齐子桓才想起看看剩下的那本册子是什么,心里默念:“这货是说明书,这货是说明书,这货是说明书。”

当然不是说明书。

书册为蓝色麻纸封皮,左侧书签用颜体写就“百鬼众魅图”五个大字。内里纸质白润如玉,细腻、柔软、匀密,富有绵韧性,该是宣纸中少见的“六吉棉连”。

翻开扉页,首先是一篇总则:“人常能清静其心,则道自来居,道自来居,则神明存身,神明存身,则不亡也。愚者不知,劳其行,苦其心,役其志,躁其神,而道愈远,而神愈悲。存想之道,表里虚寂……”

总则之后,还有详细的存想功法。大体来说和其它道家书籍差不多,都是些静心入定的法门。唯独比较特殊的是,这功法将入静后遇到的邪妄统称为百鬼众魅,详细分为妖、精、鬼、怪、邪、魔、外道,遇之则进入心魔境,需将鬼魅收入图册才能脱出。不断历练心魔境,可淬炼神魂、稳定道心,图收百鬼即为圆满。

正所谓,人之假造为妖,物之性灵为精,人魂不散为鬼。天地乖气,忽有非常为怪,神灵不正为邪,人心癫迷为魔,偏向异端为外道。

如何治之也有针对的法门:妖则去其人,精则灭其物,鬼则散其气,怪则和其真,邪则诛其灵,魔则正其心,外道则道德化之。

齐子桓半懂不懂地看得晕乎,又翻出爷爷手书的注释:“百鬼众魅图,按其功法存想入静,即入心魔界,收鬼渡人方可脱离。图收百鬼,持之可下地府上灵山。”

哟!这是要成仙的节奏啊!

他可算是明白了,爷爷给自己留下的是一套抓鬼的全副装备,有攻击法宝——桃木剑,有辅助法宝——昭日塔,有修炼功法——百鬼众魅图。

凭着这些东西,他就可以直闯心魔境,斩妖除魔,捉鬼驱邪,最后上天入地,得道成仙。

齐子桓撇了撇嘴,又将这些物件悉数放回木箱,塞到床下。

这些东西当个cosplay的道具倒还不错,真去抓鬼修仙,开玩笑!他想象了一会自己左塔右剑,皮带里别本图册,与贞子大战三百回合的样子,觉得特别荒唐。浑然忘记了刚刚cos李靖和燕赤霞的二逼模样。

如果这些不是爷爷的遗物,早被他拿去隔壁当铺换伙食费了。

……

齐子桓揣着最后一点钱,出门去交了电费,在街头吃了碗光头米粉,又买回一堆廉价面包。

回屋后,打开嗡嗡乱响的破旧电脑,轻车熟路地登上一个盗版电影网站,挑了部叫《小丑回魂》的最新恐怖电影,然后就坐在电脑前边扎纸人边看电影。

齐子桓的扎纸手艺是镇上出了名的好,小惠以前总笑他姓错了姓,如果姓张的话,怕也能在殡葬届混个朗朗上口的名号“纸人张”——纸人齐实在是有些难听。

那时他和小惠两人总坐在一堆竹篾和白纸中间,一个天马行空想点子,一个运指如飞抓落实,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晃了晃脑袋,甩掉某些回忆。

抬眼正看到电影里大雨磅礴,一个外国萌小孩蹲在下水道口朝里张望,没想到下水道里出现一个小丑,用小孩丢失的纸船引诱他越靠越近。

当小孩伸出手试图抓住纸船时,一张裂到头顶的大嘴,带着满口参差嶙峋的尖牙,一口撕断了他的胳膊。

嘶,齐子桓吸了口凉气。

明天得开门做生意了,可是有好久没吃肉了。

希望最近白事多。

第四章 演歌

罗小惠关闭手机屏幕,那个留言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复,让她心中隐隐抽痛。

她和未婚夫刘新波来医院给母亲送汤,趁着伺候母亲喝完出来洗碗的间隙,才抽空拿出手机看一眼,仍然毫无动静。

她一直没有给他打电话,之前是太忙,忙着照顾母亲办理转院,之后是不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自从几个月前母亲生病以来,罗小惠就一直处于一种不知所措的状态。

她怎么也想不通,一向精神矍铄的母亲为什么会在一次外出进货回来就逐渐开始觉得精力不济、极易疲劳。

最开始还以为只是年纪大了外加干活累着了,她劝服母亲狠下心来买了好些保健品补补身子,结果仍然不见好转。直到有天突然倒地昏迷,辗转县医院、省医院做了各种各样的检查,仍然查不出病因,再看着妈妈那张消瘦得颧骨都已突出的脸,她才真切地体会到妈妈可能再也不好起来了。

她是感谢刘新波的。

虽然不知道对已经成为自己未婚夫的人总是抱有感激心态是否正常,但确实多亏了这个在她迷茫无助时拉了她一把的男人,她的母亲才能没费什么周折地就从县医院转到了省里最好的中心医院治疗。

更何况那些刘新波在她陪在母亲病床边时默默去缴纳的费用,以及现在请来的这个手脚利索的全陪护工,都不是还在上学的她能够负担得起的。

所以在几天前,母亲病情总算有了稳定下来迹象的时候,刘新波突然在医院门口拿出戒指,跪地求婚,她在犹豫三天后,终于答应了这个从大一算起追求了她三年的男人。

刘新波对我对我妈妈都很好,在大学时也没听说过和其他女孩有过什么传闻,现在毕业了工作也稳定,他父母对我家没有什么偏见……

她在心中逐项逐项地列举男人的优点,觉得自己应该知足了。

但还是忍不住有时在男人看不到的时候,悄悄地查下QQ留言。

……

回到病房,小惠倚在病床前和母亲说了会体己话,刘新波在一旁很安静地陪着。

只听见两下轻轻的敲门声,门口闪进来一个萝莉样的女孩。女孩齐刘海,长直发,五官精致,穿着一身黑色连衣裙,偏又皮肤非常白皙,一副柔弱乖巧的模样。

房里的人都认识这个叫做欧阳筱筱女孩。

她就住在隔壁病房,之前遇到车祸导致了头部受创,虽然没见她有什么家人看望但费用倒是一次性预交得很足,所以手术后医院也没刻意赶她,一直在留院观察中。

“阿姨好,小惠姐姐好,刘哥哥好。”欧阳筱筱连着三次15度的鞠躬,跟每个人打了招呼。

“笑笑来了啊,妈妈刚才还在说你昨天唱歌了,嗓音非常好呢。”小惠微笑地回应到。她挺喜欢这个经常来母亲病房串门聊天的女孩,因为女孩爱笑,所以大家对女孩的称呼也成了笑笑。

“那是阿姨夸张啦。不过我以前在日本时学过演歌,还在学园祭上表演过呢。”

“你以前在日本读书吗?”

“嗯。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爸爸妈妈去了日本,前阵子才回国。没想到一回国就碰到车祸啦。”笑笑一点也没有觉得倒霉的意思,眼睛弯弯的,脸上满是笑意。

小惠母亲有些心疼地说:“那你的爸爸妈妈呢,他们还在日本吗?知道你车祸住院了,他们应该非常着急吧?”

“才没有呢,我爸爸妈妈酷爱旅游,从我成年后就经常抛下我出门。去年又到一个很偏僻的国家旅游去了,平常跟我几个月才联系一次的。”笑笑吐了吐舌头,很平常地说道:“所以我住院这事他们一点也不知道,再说我这不也没事么。”

额……也只有这么心大的父母才会教出这么心大的女儿吧。小惠默默想。

“小惠,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再晚要赶不上了。”刘新波起身开始收拾保温桶等东西,趁着背身的时候,悄悄盯了一眼笑笑黑裙下修长匀称的小腿。

“好。”罗小惠答应一声,然后对母亲说道,“妈,新波的二叔从上海回来了,他们家今晚家庭聚餐。他妈妈特地交代我一定要和新波一起过去认认人。”

“行,你们去吧,我也感觉有些累了。我再和笑笑聊会天就休息了。”

“好,妈你要注意多休息啊。”

罗小惠也站起身来,想想又对笑笑说道:“笑笑你离开时记得把阿姨喊过来,她应该是到609病房找她老乡串门去了。”

“知道了,小惠姐姐你就放心把。”

……

待到二人出门后,一老一少两个病号就广场舞神曲和日本民歌的特色与异同展开了深入交流。

聊到酣处,笑笑又开嗓唱起了演歌。

演歌作为日本传统民歌的一种,发源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最初是民权斗士们用来代替街头演说的歌曲,所以又称“演说の歌”。后来逐渐演变为吟唱内心情感的形式,多出现“海、酒、泪、雨、雪、北国、别离”等字眼。

演歌只有五音,曲式比较齐整,旋律变化不多但更为平和,有一种自然美感。

低吟浅唱里本该有的哀怨之情被少女柔柔的嗓音演绎得更加空灵轻悄,听着听着,本就有些倦意的小惠母亲慢慢睡了过去。

随着熟睡的人发出轻轻鼾声,病房内歌声却曲调一转,轻柔的嗓音逐渐变得更加低沉,甚至带着点砂砾的粗糙感觉,更像是古老仪式上的歌谣。

小惠母亲依然眼睛紧闭,眼皮下有快速的眼动,嘴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全身肌肉紧绷,就像用了很大力气但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无法动弹,只有双脚在不安的搅动。

笑笑依然眼睛弯弯,面带笑意,一手抚上小惠母亲的胸膛,感受着身躯内压抑不安的那种悸动,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凭空就抓出一把短刃。

没有实体的短刃长度类似切腹用的肋差,白光组成的刀体中洒出点点蓝色星光。

黑发无风自起,少女双手握刀,高高举起,又对着病床上女人的心口,狠狠插下。

第五章 山村老尸的世界

吱呀一声。

房门推开,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女人走了进来。

“哎呀,笑笑,你还在啊。”医院金牌护工胡阿姨看了看病床上睡着的雇主,小声说道。

她对看到静静站在病床边的少女没有什么诧异,毕竟刚才在走廊上就听到了病房里的歌声。

“胡阿姨,我正准备去找你呢,我得吃饭去了。”笑笑对着护工浅鞠一躬,说道,“黄阿姨刚刚睡着,她的状态还是不太好。”

病床上的人双眼紧闭,眉头皱起,口中时不时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呓语,双手肌肉间歇性紧张,偶尔会用力的抓着床单,像是在抗拒着什么。

护工扭头看了看房门处,表情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对笑笑说道:“笑笑,阿姨劝你一句,你没事时还是少来这间病房。”

少女睁着大大的眼睛,有些疑惑的问道:“为什么呢?”

“其实像黄姐这样的情况,按我们乡下的说法,这是中了邪。”

“中邪?”

“你们这些城里的年轻人不懂的。在乡下,有人走夜路走得偏僻了些,回家后有时就会像黄姐这样,高烧不退,神志不清,迷迷糊糊也不认识人了。”护工煞有介事的说道,“这种事啊,求医问药都是没有用的,只能找法师或者神婆。”

“你说让我少来,但你怎么不怕呢?”

“我上个星期不是请假了吗,我就是特地回老家找我们那的神婆求了一道护身符,她可灵了。”护工神神秘秘的打开荷包,拿出一个香包展示了一会,又接着说,“再说了,像黄姐这样清醒时能够自理,人也挺好,糊涂时也只用多观察,发作得厉害了才需要喊医生。这样的活儿,总比给老头儿端屎擦尿要好些吧。”

无非就是些丁香、雄黄、艾叶末,哪只鬼这么弱会怕这些。

笑笑隔得远远的一嗅,就知道被护工当做宝贝藏起来的护身符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呀,被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背后发凉了呢。麻烦你好好照顾下黄阿姨吧,她真是挺可怜的。”

临出门前,少女回头望了一眼病床上的可怜人,脸上满是同情和担忧,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就在几分钟前,她还拿着不知哪掏出来的光刃,狠狠刺着人家的胸膛。

……

鹿山镇,殡仪用品店。

小店明显仔细收拾了一番,花圈纸人都整齐地码放在墙头,一溜儿柜台也擦拭得锃亮。

齐子桓并不是个非常勤快的人,他只是太闲了。

小店关张半年而又重新开门,几天了一个客人都没有。他成天只能扎扎纸人,看看恐怖电影度日,近期的新片看完了,就开始回味《阴阳路》系列跟《人皮灯笼》这种老片儿。

看恐怖片的爱好还是跟着小惠养成的。这丫头有时会在店子无事跑来他的里屋小床上,熟练地关灯关门拉窗帘,然后打开一部恐怖片,缩在他身边捂着耳朵随时准备尖叫。

这会儿,齐子桓正在半躺半坐靠在这张小床上,手中把玩着木剑小塔,心里却想着册子上的存想功法。

从小立志为四个现代化建设添砖加瓦的小红领巾齐子桓同志,终究开始研究起家学传承了。

还是那句话,都是闲的。

这几天无事时他也尝试过,发现百鬼众魅图中记载的功法至少有个好处,就是不论环境,不限姿势,甚至都不需要清心。

一般来说,无论是道家的存想还是佛家的观想,首要一点就是得静心入定。只有抛去了所有杂念,甚至都不存在抛去这个念头,才能细致入微地观察自己内部以及周边世界的各种真相。

百鬼众魅图所谓的存想则截然相反,放任各种念头肆虐,就好比刻意放纵一股狂风,掀起一阵巨浪,然后再在风中竖根旗杆,在浪中立根木桩,岿然不动,千锤百炼,最后成为巍巍城墙或者千里堤坝。

当然,这都是理论上的。

具体到实际操作中,齐子桓到现在为止得到的都是失败的经验。

第一次,他充分尊重传统,由打坐入定开始,结果却以小腿抽筋而告终。

第二次,他学着借鉴影视作品和武侠小说中的经验,试图躺着练功,由梦入道。结果躺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想着都是小惠。

像少年心上人这种存在,从来都是心魔界最后关卡的大boss,失恋少年理所应当的,败了。

第三次,肚子饿了,败。

第四次,隔壁店主来关心探望,败。

今天看上去也没有客人,再试一次吧。

只见齐子桓舒适地倚在床上,闭上眼睛,让自己进入一种松静自然的状态。然后开始观呼吸,先用鼻子吸气,吸气保持平缓、绵长,同时留意这一口气息如何经过自己的器官,感受它的流动。再用嘴巴呼气,同样也是均匀、舒缓,不用力,留意这一口气如何经过自己的下肢回返到腹腔、胸腔、喉腔、口腔等各腔体的器官。

如此往复,数十息后。

他睡着了。

……

等齐子桓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这是一间有十来张办公桌的大办公室,而他的桌上摆放着电话、笔筒、一些散乱的稿件和报纸。周围的人,包括他自己都是穿着复古,颇有上个世纪的风格。甚至就连办公室里最漂亮的美女,也是吊带加围巾的土气造型。

“拆开它,快拆开它。”办公室好些人都围在美女的桌前,大声催促她拆开手中的大信封。

一个领导模样的帅气男子从里间办公室走了出来,站在人群外围,看着大家起哄。

这场景怎么感觉似曾相识似的。齐子桓疑惑地想着。

突然,他感觉有股凉气从背后升起。

手足迅速冰凉,头皮开始阵阵发麻。

因为他瞟到了桌上报纸的一篇新闻——《古村男子离奇暴毙》,以及一张五官扭曲双手抽搐的死者照片。

他知道了自己来到的是一个什么世界。

山村老尸楚人美的世界!

第六章 女金刚都得沦陷

录像带中当然没有贞子爬出来,只是一个并不好笑的恶作剧。

吃瓜群众表示非常无聊,纷纷散去。美女Cissy也在男友喷火的眼神中赶去赴好友毛老师的饭局。

而我们的苦逼青年齐子桓同志呆滞在桌前,此时正处于一种“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是谁?”的玄妙状态。

他大概已经明白,在他坚(chi)持(bao)不(cheng)懈(de)努力下,终于成功进入了存想出来的心魔境,按照百鬼众魅图的说法,接下来应该必须斩妖除魔,把此间鬼魅灭除干净才能脱离。

道理都懂,问题是,为毛第一次就是山村老尸啊!啊!啊!

在中华民族的璀璨文明中,无数小说话本和影视作品塑造了众多女鬼形象,温柔懵懂,冷艳痴缠,各有各的风情。但若说起怨鬼索命,山村老尸楚人美必定能够入榜前三甲。她的袅袅唱腔,她的无瞳美妆,还有她独家原创的洗澡水杀人大法,都给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被广大网友集体奉为童年阴影。

甚至在电影上映将近二十年后,知乎里一个“为什么《山村老尸》第一部看完后让人觉得那么恐怖?”的问题下,最高票的回答竟然是“每翻一个回答都好刺激,好怕有答主贴图片”。

楚人美的江湖地位可想而知。

齐子桓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刚出生在新手村的弱鸡,还没找村长拿到木剑麻衣等新手装备呢,就碰到了系统BUG,身旁“Duang~”一下刷出来个精英BOSS。

等等,装备!自己不是有家传法宝嘛,齐子桓这才想起检查身上,果然发现裤子后口袋中插着那本图册。翻开图册细细察看,别的没有什么不同,就是存想功法之后又多出了两页,上面分别用毛笔歪歪扭扭地画着一柄剑和一座塔。

哇靠,修真黑科技啊!

且不去管那清奇的画风,单论这空间收纳功能还是挺犀利的。记得在仙侠小说中,空间法宝至少也得是一个门派中嫡系大弟子才能拥有吧。

能存还得能取才行。

齐子桓颠颠避开办公室人群,跑到厕所关起门来研究了半晌,总算是弄懂了取宝流程。

其实挺简单的,只要手持图册,在心中轻唤一声“剑来”,再虚空一抓,立刻桃木剑在手。昭日塔也是一样。

虽然摆弄半天也没有摸索出什么法术技能,但好歹新手装备是有了。

搞定装备问题,接下来最要紧的就是制定抓鬼计划。

齐子桓继续把自己关在厕所隔间里,忍着隔壁传来的臭味,仔细回忆梳理了一遍《山村老尸》的电影情节,然后给自己定了几条规则。

第一点,千万不能喝自来水。

《山村老尸》整个故事的基础设定就是因为施工单位乱拆乱建,致使几十年前被封印的楚人美尸首流落水潭,随着手镯封印的脱落,生前生后所积累的巨大怨气利用现代四通八达的水利系统流向周围村镇,导致了许多无辜群众枉死。

按照电影里的说法,如果不小心喝到了美姨的洗澡水,她就会出现在你的身旁,先是可能从背后温柔的抱着你,让你感受到她的温度。

然后再搭着你的肩,拱到你的面前,与你脸贴脸眼对眼,零距离亲密接触。

再之后嘛,当然就是共度良宵了……呸呸,共赴黄泉了。

齐子桓打了个寒战,下定决心,只要还呆在这个世界一刻,他就只喝瓶装矿泉水。

第二点,不能作死,要紧跟主角步伐。

人家之所以能够作为电影的主角,当然是有充分理由的。第一男主小明天赋异禀,天生的阴阳眼,可以不喝洗澡水就见鬼,而且性格勇敢坚毅,为了救女朋友,一个人就敢闯鬼村下黑潭。

第二男主戏剧学院毛老师,理论丰富,思维缜密,及其善于推理。可以说,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都是由他抽丝剥茧,一点一点推理出来的。更何况他心中有大爱,最后竟然还用爱的力量感化了楚人美。

第一人类女主Cissy,也就是小明的姐姐和毛老师的暗恋对象,她……嗯……长得漂亮吧。

这三个主角贯穿了整部电影,后两者还因为感动了美姨,活到了片尾字幕。且不说如果不跟着他们,估计连村子地方都找不到,光就保命而言,也让齐子桓决定必须坚定不移的跟着主角混。

第三点,如果遇见美姨,不要怕她,要爱她。

美姨是没有物理攻击能力的,她杀人用的是典型的精神攻击。也就是让人喝水后产生幻觉,在幻觉中自己把自己弄死,效果类似嗑药过度。而且从头至尾,她的本体也没有出现过。

鉴于这种情况,齐子桓估计三宝之一的木剑肯定是不能用了的,找不到美姨的本体,他总不能拿着这木剑去真捅那些因水致幻的人吧。不说灭不灭得了所沾染的怨气,万一捅死了人算谁的啊!

而昭日宝塔和百鬼众魅图这两个宝贝,理论上应该是可以防御可以收鬼的,但他至今都不知道该怎么用。

所以,目前唯一被证实可行的办法。就是看到美姨出现不要害怕,一旦害怕了,你就会被她控制着自杀。除了不害怕,还得真心实意的去爱她。必须得时刻记得,她现在所有的怨气其实都缘于她生前的深情,只不过被负心背叛,心中郁结,这才形成反社会人格,走上了极端的道路。

其实古往今来,这种深情女人最终魔化的例子并不罕见,李莫愁,裘千尺,灭绝师太,都是这样。

这是种病,得治。

说起来要治这病也轻松,无非就是择一精壮男子作药引子,专挑面容俊俏、结实健壮、持久有效的那种。然后择机靠近她、拥抱她、温暖她,让她真切的感受到来自整个世界的善意。最后,在她耳边说,爱她永不变。

啧啧,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别说女鬼了,女金刚都得沦陷!

第七章 越痒越搔越痒

香港,兰桂坊。

齐子桓正坐在一家酒吧吧台上,低着头慢慢地喝着扎啤。偶尔迅速一抬眼,悄悄瞟一下不远处的一人一鬼。

话说他为了尽快打入主角们的小圈子,凭着对电影的模糊印象,在兰桂坊连续找了五家酒吧,才找到这里。

小明女朋友Annie正是这家酒吧的女招待,按电影进度,小明待会就会来找她。

Annie扎着马尾,五官精致,右脸颧骨处有一颗细痣,是一个挺可爱的女孩。只是现在她面色有些苍白,精神也不佳,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当然会状态不好,因为美姨此刻正默默地现在她身后。她转身,美姨也跟着转。这一人一鬼就像形影不离的双生子,只不过她自己并不知道而已。

美姨微微垂着头,大部分面孔都被那又黑又长又直的秀发遮住,只在头发的缝隙间露出两只没有瞳孔的眼睛。

死死地盯着齐子桓。

齐子桓感觉自己就像被一条沙漠中的响尾蛇盯住了,那蛇正嘶嘶吐着红信子,随时准备扑上来。

他浑身冰冷,一动不敢动,只能以一种僵硬的动作喝着酒,胸口有种要吐血的冲动。

从刚才一进门起,他就感觉屁股一热,不,是图册一热,再一抬头,他就看到了这一抹蓝色。

根据传统,中国女鬼一般不是身着白纱,就是身穿红衣。

唯独咱家美姨不落俗套,她作为粤剧名伶,死后变鬼也坚持吊嗓子,到哪都穿着生前最喜欢的蓝色戏服。

关于为什么能见鬼的问题,齐子桓落座后就偷偷在桌下检查了图册,发现温热感来自于画着木塔的那一页,画中塔顶的三面镜子之一还隐隐有光芒发出。

镜名日曜,可明真伪。

至少目前发现能当阴阳眼用。

瞟一眼,美姨在盯着他。又瞟一眼,美姨还在盯着他。再瞟一眼,美姨不仅盯着他,还冲他露齿一笑,展示着一口焦黄尖利的牙齿。

齐子桓快崩溃了,无比羡慕被鬼贴身跟着而不自知的Annie。

……

经过反复观察,他总算确认了美姨似乎是有所忌惮,除了死死地盯着他,并没有想要靠近的意图。于是他强忍着恐惧,抬头又叫了一杯啤酒,按计划和Annie搭讪道:“靓女,你的气色可不怎么好啊。”

“前阵子感冒了,刚出院。”Annie没有什么心机,随口回答着。

“依我看啊,这不是病。”

“为什么?”Annie有些诧异,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男人,确认自己并不认识他。

齐子桓又看了眼跟着Annie来到近处的美姨,咬咬牙接着说道:“我见你印堂发黑,目光无神,唇裂舌焦,元神涣散,最近可能是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胡说八道!”Annie斥道,但声音有一些慌张。

“那我问你,你最近是不是时常觉得很冷,而且还有时会做噩梦?”齐子桓可劲儿地忽悠。

“……是的。”Annie这会儿有点被吓到了,眼前这个男人说的都对。

“能和我说说,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Annie正要回答,突然小明走了进来。

“Annie,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可以上班了,只是还有些感冒。”说这话时Annie看了一眼齐子桓,心里在想自己真的只是感冒么。

小明的阴阳眼似乎很有局限,暂时还没看到美姨,接着问:“最近还做噩梦吗?”

“这两天没有了。”

正说着话,一个穿着厚外套的年轻姑娘走了过来。

“Annie,咦,小明你也来了啊。”新来的姑娘和大家都认识。

小明打着招呼:“Biggie,你看上去心情不错嘛。”

“那是当然,我中了大奖!去夏威夷的来回机票哦!”Biggie兴奋地说道。

……

据说快死的人运气都会不错。

齐子桓在一旁听着他们聊天,在心里默默吐槽。

按他的计划,今天任务主要是找到小明一拨人,然后稍微装装高人套个近乎,为以后寻找美姨打下基础。

万万没想到的是,日曜宝镜竟然自行启动,导致了他直面boss,被两个美姨夹在中间欲仙欲死……

为什么是两个美姨?

因为好运妹纸Biggie也被怨气缠身了,所以她身后也有个美姨,此刻正温柔地环抱着她的细腰,如影随形。在她站着和大家聊天时,美姨还会将头枕着她肩膀,头一歪脸一侧,默默注视着旁边的齐子桓。

被两对只有眼白的死人眼睛从不同角度观察,齐子桓只想掏出手机在知乎上发个问题:“被楚人美的影分身视奸是一种什么体验?”

估计肯定会有热心网友帮助计算自己的心理阴影面积吧。

可惜这年代只有大哥大。

那边几人聊天到一段落,Biggie似乎感觉有些冷意,拢了拢身上的外套,起身去洗手间。

突然,小明瞳孔骤然收缩,嘴巴无意识地张开,一脸惊恐地看着Biggie的背后。

他也看见了,蓝衣女鬼正亦步亦趋地跟在Biggie身后进了洗手间。

“蓝色的?”一个声音将小明从惊恐懵逼状态拉了回来。

他扭头一看,说话的是一个坐在旁边喝啤酒的陌生男子。

“什么蓝色的?”小明还没有回过神来,大脑完全无法思考。

“你看到的那东西。”

小明总算明白陌生男人说的是什么了,激动问道:“你也能看到?”

“你说呢?我说你小声点。两个男人在说蓝色什么的,很像是在讨论舞池姑娘的小裤裤颜色。”

“你为什么能看到?你是跟我一样是阴阳眼还是也闻过尸油?”

“尸油?”

“是呀,我和毛老师讨论过。哦,毛老师是我姐姐的朋友,他对阴阳方面有过研究。”小明解释道,“他说我们之所以会看到这些东西,可能是在玩通灵游戏时吸入了蜡烛里燃烧的尸油。”

“也许吧。”齐子桓对尸油的推论不置可否,现在他们还没了解到楚人美的故事,当然不能马上抛出问题出在水里的结论。

“其实我是你姐姐同事,我叫齐子桓,听说了你们的事,挺感兴趣的。”齐子桓接着忽悠,“我小时候在道观里生活过两年,对这些也有些研究。像我现在就擦了牛眼泪,所以能看到那些东西。”

“那为什么你和我看到的都是蓝衣的,而他们都说看到的是红衣女鬼?”小明问道。

“确实是蓝衣,而且还不止你看到的那一只!还有……”

齐子桓正要抬手指出Annie身后的那个美姨,突然发现美姨不见了!

背后似乎有风,带着阵阵冷意渗入他的后背。这毛骨悚然的感觉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头顶又传来一些痒痒的感觉。

然后他脖子僵硬的,一点一点的,抬起头来看。

楚人美正站在他身后,脖子伸在他头顶,俯视着他!

惨白的脸离他只有二十公分。

长发还随着阵阵阴风飘动,撩着他抬起的脸。

咦~就像一首歌唱的。

越慌越想越慌,越痒越搔越痒……

第八章 社会我美姐

时间凝固了。

从小明的角度,他只看到齐子桓话说到一半,突然以一种僵硬的姿势,慢慢的,一点一点的仰起头。

然后他的身后就出现了一只蓝衣女鬼,低头俯视着他。

两张脸都快挨在一起,相距不过二十公分。

人纹丝不动,鬼也稳得一批,两个家伙就这么凝视了半晌。

接着,女鬼惨白的面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腐烂,眼部烂成了两个黑黝黝的洞,左脸也烂出了一个皮肉翻起的裂口,眼洞和裂口里头都有肉蛆扭动着钻出来。

嘴巴微微张开,一股散发着恶臭的粘稠液体自嘴角流下,还拖出一条丝线。

丝线慢慢地往下延伸,最终在小明无比紧(qi)张(dai)的注视下,滴到了齐子桓的额头上。

pia~蛆虫们也挣脱了出皮肉的束缚,一个接一个地掉落在齐子桓的脸上。

依然不动!

果然是高人,小明真心敬佩。

只见高人齐子桓保持上身静止,一只手伸到屁股底下,掏呀掏的,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古书,反手拿在背后,慢慢向身后鬼影印去。

当古书眼看快要碰到女鬼身体时,女鬼似乎有一丝颤抖,然后凭空消失了。

再看齐子桓,他仍然坐在椅子上,除了呼吸有点重,别无异样。

蛆虫和不明液体也不见了。

“你把她灭了?”小明小心翼翼的问道。

灭个屁呀,老子被吓得动也不敢动,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拿百鬼众魅图试试,也不过是破了她的幻觉,这会儿她不还是跟在你女朋友身后嘛。

齐子桓沉默不语,一脸严肃,在心中大骂道。

他狠狠搓了搓脸,但觉得脸上仍是黏糊糊的,像是有东西在爬着。

认真回想下刚才的事情,他大致上理清了现在的状况。

无论是因为他没有喝沾染怨气的水,还是因为忌惮他的百鬼众魅图,总之楚人美现在是无法控制他的,也没办法让他自杀。美姨能做的,就是像刚才那样,吓唬他,恶心他。

而他虽然身怀法宝,但一来他不会用,二来看到的美姨都是一丝丝怨气幻化出来的模样,根本不是她的本体。所以,勉强可以驱逐,但是无法消灭。

至于原计划中的爱她,在经历过面对面的深情凝视以及蛆虫口水的洗礼后,齐子桓坚定不移地放弃了这部分计划。

还是得尽快找到她的本体才行。

要找本体,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旁边闪烁着主角光环的小明同志。在原电影中,那么大的一个水潭,结果他下水潜泳一圈就找到平安镯封印,再潜泳一圈又找到了美姨的本体。虽然最后封印失败,反被扑杀,但仍不愧为“人形搜鬼犬”的称号。

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语气沉稳地对小明说道:“这只鬼怨气太盛,怕是不好对付。刚才你看到的只是她一部分怨气所化,我用尽全身法力,才和她斗得个旗鼓相当。若不是我自小有修行在身,这便被她害了。”

“这么厉害?!那怎么办呢?我女朋友Annie她们可都被她缠上了!”

“你先别急,先把之前发生了什么好好说说,我们一起想办法。”齐子桓一步步引导。

小明不想吓到自己的女朋友,和Annie以及从洗手间回来的Biggie打了声招呼,就拉着齐子桓就出门。

齐子桓也乐意逃开美姨的灼灼目光,于是俩人来到另一家店,听小明慢慢讲起之前发生的事。

事情发生在几天前,他从小认识的好友Rubbish邀请了几个朋友到他家,其中,就有他的女朋友Annie,女友闺蜜Biggie,和Biggie的男朋友大B。

玩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Rubbish提议大家一起玩通灵游戏。大家必须依次划破手指,滴血入水盆再喝上一口,然后手拉手召唤鬼魂。

小明由于从小有阴阳眼,对这些东西比较忌讳,心里抵触所以没有参加。

其余四人不听劝阻玩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Rubbish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尸油掺入了蜡烛里,大家都说见鬼了。

据说他们见到的鬼是穿红色衣服,而小明见到的则是蓝衣,黑发,看不清面目。

后来游戏中断,Rubbish在上洗手间时发出一声惊叫,大家跑去洗手间,都产生了Rubbish溺死在浴缸里的幻觉,而这时真正的Rubbish一脸惊恐扭曲的死在了客厅里。

包括小明姐姐的报刊都纷纷报道了这条消息,尸检结果为心脏骤停。

再后来,Annie,Biggie,大B陆续生病,其中大B貌似病得最严重,现在正卧床在家。

小明之前还半信半疑,现在倒是基本肯定他们是遇鬼了,因为他在医院探望Annie时以及刚刚在酒吧都见到了鬼。

这是什么破阴阳眼,敢情只能看到美姨故意让你看到的东西吗?你那些朋友一人身上一只美姨的影分身你不知道吗?

齐子桓心里疯狂吐槽道。

“这么说来,一定是有一些什么原因导致你们集体遇鬼,另外,据我观察,你的身上并没有沾染怨气。所以我个人觉得,并不是尸油的缘故,如果是尸油,你当时也在房间里吸入了蜡烛燃烧的气体,你必定也会怨鬼缠身。”齐子桓绞尽脑汁地希望将小明注意力从尸油上挪开,理性分析道,“你还是得仔细想一下,有什么是他们是碰了,而你没有碰过的。”

“其它的好像没什么特别的。难道是因为他们真的通过通灵游戏召唤出了厉鬼?而我没有参加游戏,所以没有被鬼盯上?”小明只是一个普通青年,不二逼,不文艺,一时间脑洞开不了那么大。

“我总觉得不是,以后慢慢回忆吧。还有你说大B现在病得最重,我估计那女鬼要害的下一个人就是他,我们赶快过去看看,不管能不能斗赢,总不能见死不救。”

齐子桓暂时放弃加快剧情的企图,尝试着看能不能救下一两个人,以后直面美姨本体时说不定也是个助力。

小明一听慌了,连忙带着他心目中的高人齐子桓赶去大B家。

……

咚!

一声闷响,就像热水瓶内胆爆裂的那种声音。

齐子桓险些被楼上坠下的人给砸到。

他正在一脸苦逼地看着路上蔓延开来的鲜血,再抬头看看楼顶,一抹蓝色一晃而无。

真是社会我美姐,鬼丑路子野!

第九章 鼓掌

齐子桓从小在白事大棚中晃悠,死人见得并不少,但就这么啪一下死在自己眼前的,还是头一回遇到。

那声沉闷压抑的触地声响,摔得变形的面孔,汩汩流出的鲜血,一切都那么真实。

他第一次真切的感觉到,如果死在了这里,哪怕这只是自己存想出来的心魔境,也极可能造成现实的自己跟着死去。

这不是游戏,没有回档,不能活着脱离,就只能永远葬在这里。

小明手足无措地蹲在旁边,楼道里冲出状若疯魔的大B母亲,远处有路人在拨打急救电话。

“大B死了,他死了!我们怎么办?怎么办啊?”小明沉浸在哀痛和恐惧中,已经语无伦次。

怎么办?

等!

……

报社。

离大B坠楼已经过去两天,小明被齐子桓安排去守着女朋友Annie外加每天探望一次Biggie。

不得不说,小明虽然头脑简单,但执行力真的很强。在原本的电影中,毛老师就是一直身居幕后,指挥着小明四处冲锋陷阵。

现在遇到了心目中的高人齐子桓,小明更是指哪打哪,坚决做一个不想当将军的好兵。

齐子桓自己则买遍了街头能买到的八卦杂志报刊,然后一头扎进了报社资料档案库。

这会儿他刚灰头土脸从档案库里钻出来,伏在桌上整理一些新闻剪报,耳朵留意着主编办公室里的动静。

主编室里传出一男一女的声音,可能说得有些激动了,声音大到在外面认真听也能听得清楚。

“已经死了两个人了,我很怕小明也会出事。”这是Cissy的声音,还好大家都知道她和主编Jack已经订婚了,对于她和Jack关着门在一起也没什么好奇。

Jack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轻描淡写地说道:“巧合而已啦,你别那么敏感。香港每天都要死人,这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他们都是那天一起玩通灵游戏的。”

“现在这些年轻人,成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尽玩些这种鬼东西。”Jack撇了撇嘴,他对现在的社会风气深恶痛绝。

“我知道小明有些不上进,但我只有这一个弟弟,我不希望他出事!”Cissy焦急道。

“不希望他出事,那你就更应该好好管管你弟弟,他成天和那一帮人在一起,鬼知道在干些什么。”Jack语气生硬地说道,“尸检结果出来没有?死的那两个人有没有嗑药?有没有喝酒?”

他有些郁闷,本来只想和未婚妻商量一下晚上去哪吃饭,结果她开口闭口都是她那个倒霉弟弟。

Cissy在警局的关系还没有把大B的尸检报告弄出来,她被这么一问有些哑口无言。

Jack看到未婚妻表情有些松动,进一步劝说道:“你也别太紧张了,我敢肯定你弟弟这事一定和药物有关。现在的年轻人啊,太不知深浅了,什么药都乱吃。”

“小明虽然不上进,但是还不至于太乱来的。关于嗑药这事我问过他,他指天发誓说没有,我相信他。”Cissy还是觉得事情不寻常。

“别再说了,就算你说服了我这世界上有鬼又能怎样?鬼在哪儿?你找一只出来让我看看!”Jack大声说道。

好!就让你看看!

齐子桓拿起整理好的文件夹,径直走到主编室门口敲门。

“进来!”Jack感到很烦躁,未婚妻这越说越僵,这时还有谁不开眼的要进来。

“主编,Cissy姐。”齐子桓不卑不亢地先打了声招呼,然后将手上的文件夹递向Jack。

“这是我根据最近发生的一系列蹊跷死亡事件所搜集到的资料,我建议我们可以做一个深度专题报道。”

Jack拿过文件夹,敷衍地随手翻着,不耐烦道:“最近哪有什么蹊跷死亡事件?你先说说情况吧。”

“好,我先说说情况。最先让我留意上的,是我们报刊刊登的古村男子离奇死亡事件和屯门大厦坠楼事件。”这时齐子桓看了Cissy一眼,接着说,“我偶然在酒吧中遇到了Cissy姐的弟弟小明,从他那里听说了几个年轻人玩通灵游戏后相继死亡的故事。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新闻线索,大有潜力可挖,于是着手搜集这些日子市面上其他家的报刊杂志,还翻阅了我们报社的历史资料存档。最终发现,事情远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

“到底是怎么回事?”Cissy听到与小明有关,情绪又激动起来,催着齐子桓赶紧往下说。

“我发现,除了我们报道的两起死亡事件,这几日其他报刊杂志还报道了另外三起死亡。有便利店员工,有办公室女郎,还有一个是黑社会中层干部,全部都是自杀。”齐子桓指了指Jack手里的文件夹,示意相关报道都在里头,然后继续说,“一共五起离奇死亡,身份又各不相同,我是通过警察局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查出,他们只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他们都来自相邻的两个村子。”

“然后,我又在报社的历史资料馆里找到了他们那块地方的地方志。根据地方史志的记载,这个地方以前有个村子叫黄山村,差不多一百年前发生了一桩惨案。三天之内,整个村子死了六十六口人,相当于当时村子的三分之二人口,几乎灭村。我相信最近五起离奇命案,很可能与以前的灭村惨案有关,请批准让我继续进行深入调查,做一个专题报道。”

啪啪啪……

Jack丢开文件夹,突然鼓起掌来。

“故事很精彩!可惜不过是捕风捉影,胡猜臆想。”Jack一脸不屑,说道,“还有一点是你不知道的,我和那个叫Rubbish的住在同一条村里。按你的说法,我现在应该也被怨鬼缠身,快要死了。”

“是的,你已经被怨鬼缠身,快要死了。”齐子桓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一点也没有在开玩笑的样子。

Jack被这赤裸裸的诅咒气得浑身发抖,大声吼道:“你给我滚出去!你妈才遇鬼了呢!”

齐子桓也不回嘴,默默的拿起桌上的文件夹走了出去。

“Cissy,你不要听他胡说,他那是想专题想疯了。”Jack看到未婚妻还在为刚才听到的故事震惊着,赶紧劝道,“好啦,别想啦。等我去上个洗手间,然后我们一起吃饭去。”

他起身走向洗手间。

如果他肯回头,就会看到有个蓝衣女鬼带着三个穿着村民衣服的男鬼,站成一排。

学着他的模样,在为故事鼓掌。

动作整齐,毫无声响。

第十章 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都是些什么破事!”Jack一边嘀咕,一边气急败坏地冲进洗手间。

吱~

脚下一滑,他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差点摔倒。

再一看,卫生间里充满了重重的水汽,地面湿滑,墙上和洗手台上都凝出了水珠,镜子则是一片雾蒙蒙的,只能照出个模糊人影。

洗手台前有个老头佝偻着身子在洗脸,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动作极慢。

Jack并没有太注意,而是在心里骂着大厦物业。

明天一定得去投诉物业,肯定是清洁工把水洒在这里就不管了,搞得到处都是湿的。

他嘘嘘完,转身走到老头旁边洗手。

余光往边上一瞟,发现老头腰弯得很低,头几乎要整个埋进洗手池里,却毫不在意自来水在脸颊旁流下溅起,干瘦的双手也没有接水,而是拢在嘴边,指头伸进嘴巴里抠挖着什么。

水草,一缕墨绿发黑的水草,带着恶臭从嘴里扯出来。

越扯越长,已经扯出了半米左右,一坨黑黝黝的盘结堆积在洗手池中,但似乎仍未扯到尽头。

Jack感觉自己胃里翻江倒海,喉部也传来异物划过的不适感。

他不敢呕吐,甚至不敢再看。

因为除了那诡异的水草,刚刚他还看到了老头的脸,整个脸部呈现出一种不知在水里泡过多少天的浮肿,额头上、脸颊上、嘴唇上到处都有泛白的皮肉翻开。

鬼!

他竭力抑制自己想要尖叫逃跑的冲动,不敢动弹,只好也装作洗脸的样子,悄悄的将脸低到洗手盆里。再也不敢往旁边看一眼。

时间在这种时候总是显得格外漫长,也不知过了多久,Jack隐约感觉老头总算缓慢直起身子,然后好像伸手在镜子上干着什么。

又过了半晌,才转身走了出去。

Jack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长舒一口气,发现自己额头鬓角已经渗出冷汗,赶紧用水真正地洗了把脸。

待他直起身,看到镜子,彻底吓得软到在地。

镜子上的雾气中间有一行字。

“我知道,你看到我了。”

……

齐子桓看着Jack从洗手间里出来时脸色灰败、失魂落魄的样子,嘴角浮出了一丝快意的笑容。

他这几天四处搜集相关资料,一来主要是为了以专题报道的名义名正言顺地揭开部分真相,推动大家去探索黄山村,二来也顺便想恶心一下Jack。

在原电影中,这家伙就是一个搅屎棍,各种泼冷水、拖后腿,从头搅和到尾,虽然被美姨贴身吓唬了好几次,但竟然还神奇的活到了最后。

按说这个时候他已经在家喝过了沾有怨气的水了,不过时间不长,还没有到厉鬼显形的地步。

于是齐子桓故意将资料用个很大的文件夹装着,再放入一本同样是旧书的地方史志,百鬼众魅图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递到他手里。

齐子桓自忖目前还没修炼出任何法力。

既然他可以用百鬼众魅图当阴阳眼用,那么Jack自然也可以。

简直是神助攻!齐子桓给自己点了个赞。

只见Jack神不思属地和Cissy说了几句话,就推说有些不舒服取消了饭局,匆匆离去。

其实,Cissy也无心出去吃饭,她一直还惦记着刚才听说的那个百年前的故事。

她想了想,还是快步向齐子桓走来。

等她走到近前,还没开口,齐子桓桌上的电话响了。

是小明打过来的,只听见他在电话里焦急的说道:“齐大师,你那边的事情忙完没有?Annie现在状态非常不好,经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唱着粤剧,她以前可是从来不听粤剧的。而且她总说,每天都看到楼下有个年轻女人在送一个男人上车,天天如此。到今天女人也跟着上车了,临上车前还抬头望了楼上一眼,她觉得那是Biggie。”

齐子桓心里一清二楚,这是Biggie快要出事的节奏。

但他不能剧透,只能故意问道:“你确定那不是Biggie?”

“绝对不是!Biggie家可是住在屯门,怎么会天天来这楼下送人上车。更何况我按你的要求,每天去看望了一次Biggie。她的状态也很不好,他妈妈还请了个法师,在家里贴满了符咒。”

“如果是这样,很有可能Biggie那边有危险了。”齐子桓看了眼杵在一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Cissy,然后说道,“告诉我她家的地址,正好你姐姐也在这里,我和你姐姐现在就赶过去,我们在那汇合。”

小明赶紧把地址报过来。

“你记得把我前天让你准备的撬棍带上,我们可能要撬锁了。”齐子桓也不解释,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

香港,屯门,Biggie家中。

房间没有开灯,只有窗户附近才有些许光线,整个屋子显得阴森森的。

Biggie坐在床边,面无表情的在编织一条麻绳,口中还轻声吟唱着一首童谣。

“摇枝桨,摇橹曳。

蛋家婆,想食面。

无膏无油淡咪咪……

无膏无油淡咪咪……”

歌声旋律很平,无高无低,干巴巴更像是呢喃而出的咒语,在房间里回荡着。

“Biggie,我炖了燕窝,你出来吃吧。”她母亲在客厅里喊到。

她听话的站起身走出房间,手中还拿着编好的麻绳。

麻绳一头拖在地上,在黑暗中,像蛇一样。

“燕窝放在桌上,你自己盛着喝,小心别烫着了。”她妈妈听到动静,接着嘱咐道。

可Biggie没有走向餐桌,反而慢慢走到母亲的身后,面色突然狰狞起来,抬手就把麻绳往母亲颈部勒去。

她妈妈毫无防备,死命挣扎,可怎么也挣脱不开绳子的束缚。

太阳穴血管暴起,面色开始胀红发紫,嘴巴拼命张开到最大,却呼吸不到任何一点空气。

Biggie越勒越紧,脸上露出神经质的笑容。

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房门被一脚踢开。

接着,她背上和头上分别被一轻一重两个东西砸中,然后手臂一痛。

扭头一看,上次在酒吧里见过一次的年轻人,正拿着柄木剑戳她手臂。

同时,他嘴里还呜哩哇啦地乱喊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急急如律令,英叔附身!”

第十一章 末将在!

但凡看过八十、九十年代僵尸片的人,只要说起桃木剑,必定首先想起的就是英叔。

英叔,林正英,人又常称其为九叔。

他一字眉、冷幽默、好面子,经常身着太极袍、头戴八卦巾,手执桃木剑。每每剑尖一挑,单脚一跺,禹步结印,出手便是最正宗的抓鬼范儿。

不管是多么凶厉吓人的鬼、灵、精、怪、千年僵尸王、西方吸血鬼,只要是英叔背着他的桃木剑一出场,大家马上就心安放松了。

一个字,稳!

再看我们的少年英侠齐子桓,灵慧果决,带领大家寻到厉鬼藏身之地。

正遇见厉鬼行凶,只见他临危不惧,冷静发出两枚暗器——百鬼众魅图和昭日小塔,分取厉鬼头部背部两处要害。

又趁暗器吸引厉鬼注意力的契机,一个滑步,欺进厉鬼侧后,手执神荼郁垒桃木剑,舞得虎虎生风,如果有懂行的人在场,应该能看出他使的是失传已久的“乱披风”杖法。

戳、刺、砍、劈、挑、撩、扫!简直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

丢人现眼!

手中胡挥乱砍,嘴里还叽里呱啦的。别说英叔,从东方红广场找来个舞剑的大妈都能秒了他。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一套连环攻势下来,确实让猝不及防的Biggie松了手,在后头紧步跟上的小明和Cissy将她母亲救了出来。

可怜的大婶不停咳嗽,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自幼乖巧的女儿怎么莫名就发了疯,竟然还想致自己于死地。

或许桃木剑真的被门神二将加持过,在扫中Biggie身体时虽然没有造成明显伤害,却也让她有刻意躲避的动作。

“小法师,你何苦与我为难。”Biggie一边移动着躲避桃木剑,一边用阴测测的身音说道,“别看你身怀异宝,但我知道你毫无法力,根本使用不了。上回在那嘈杂酒肆,我是怨气化形没有实体,奈何不了你。今天我已经完全控制了这个女孩的身体,你以为你还能逃得过么?”

齐子桓乱舞一通,极耗体力,只能喘着气断续说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哪怕是把木剑,我也…能捅死你,你信…不信?”

“你不敢的。你只管真的刺过来,看死的是我还是她。”

齐子桓确实不敢真的发力捅过去,别看他攻势很盛,其实始终只敢往Biggie的胳膊、大腿上招呼。

可他嘴巴却不服气,呛声道:“你…听说过百…百鬼众魅图吗?专收厉…鬼的。你若识趣就…放开这个女孩,赶紧滚…回水潭去。”

“水潭?”Biggie露出了一丝疑惑神色,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狂怒咆哮,“我说你怎么平白无故就查到了黄山村的事,敢情你是个知情人。说!你是村子里谁的后人!”

齐子桓心知说错话了,但看见Biggie不顾桃木剑的触碰悍然向他扑来,他也没时间解释,只能就地一滚躲了开去。

Biggie却是彻底狂暴了,从旁边餐桌拿起一把水果刀,反手一握,直直刺下。

我命休矣!

齐子桓眼睁睁看着闪着寒光的锋刃刺到近前,可他除了将头偏了几厘米,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砰!

一直在旁边照顾大婶的小明眼见形势不对,情急之下一个飞跃将Biggie撞开。

他正将Biggie持刀的右手反剪到她头上,然后死死地将她压在身下。

但没想到Biggie这会儿的力气比正常人大了许多,眼看着根本压制不了多久。

齐子桓连忙翻身而起,拿起木剑对准Biggie脑袋,想刺又不敢刺。

“麻绳!用麻绳将她捆住!”Cissy身在局外,头脑更加清醒,大声提醒道。

齐子桓这才从杀人要判多少年的迷思中醒悟过来,当即捡起麻绳,加入战团。

虽然在美姨的控制下激发了身体的部分潜能,但终究这还是一个娇小女子的身体。

齐子桓终于与小明合力将Biggie捆得个结结实实。

“你们都得死!特别是你,小法师,你的祖辈逃过一劫,现在轮到你来偿命!”Biggie说完头一歪,昏迷过去。

原来是美姨看到事无可为,撂了句狠话,走了。

……

晚上,茶楼。

齐子桓一边喝着铁观音一边回想起上午的遭遇战,心有余悸。

美姨走后,他们和Biggie母亲一起商量出的办法,就是将Biggie送去了精神病院,告知医生她患有最危险的狂躁症,已经伤害了家人,结合她神志不清的症状,成功让医院为她穿上了束缚衣。

后来他们又赶去了Annie家,花了半天的时间才劝说Annie父母的同意,也将她送入了精神病院,只不过先是留院观察,还没有拘束而已。

这就算是将身边最危险两个人暂时救了下来。

现在和他同桌而坐的分别是小明、Cissy以及第一次见面的毛老师。

毛老师现在还很年轻,既没有古惑仔里的坤哥那么嚣张,也没有无间道里倪永孝那股子阴狠劲儿。

他剃着小平头,戴着小眼镜,穿着中式上衣,一本正经地坐在那,用余光偷看Cissy。

说好听点叫书生气质,说直白点就是弱逼一个。

看来这也指望不上啊,能有些用的也就是小明了。

齐子桓在心里感慨着。

由于他说错话,引发了美姨的滔天巨恨,他已经完全不期望能跟着原始剧情一样用爱情力量感动美姨了。

“如果说齐先生搜集的资料来源真实的话,那我们之前关于尸油的推测就是错误的了。”毛老师听完小明和Cissy讲述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后,作出了总结发言。

齐子桓默默撇嘴,有他这个了解整个故事的人在,现在根本不缺军师。

缺的是打手!

毛老师并没有读心术,仍然一步步分析道:“重点应该是在黄山村。弄清楚了黄山村百年前惨案的真相,就能弄清楚最近的离奇死亡事件为什么会发生。”

军师分析完局势,接下来就应该是众将出列,分发兵符,领命出战了。

齐子桓无所事事,脑袋里自己YY出一幕古装大戏。

军师发毛手抚长髯,一身大喝:“先锋将小明何在?”

只见后排走出一位魁梧将军,玄盔玄甲,煞是威武,单膝跪地道:“末将在!”

军师绕过桌案,走到近前,将兵符一递,道:“我等性命皆交予你手,你且去那黄山村好生打探。”

只听小明气吐丹田,大声应诺:“得令!”

啧啧,太有画面感了。

然后齐子桓就被毛老师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齐先生,听说你自幼修习道家正统,又身怀异宝,眼通阴阳,还请你去黄山村一趟,搞清楚事情始末如何?”

第十二章 快跑!阿甘,快跑!

齐子桓终究还是没有一个人独闯黄山村,而是带上了忠犬力MAX的小明同志。

倒不是因为害怕,被美姨一惊一乍地折腾了几回,他对见鬼这事倒是看开了。

鬼嘛,见着见着就习惯了。

他也没对小明太多解释,只说需要取些材料做个试验,得有人帮忙扛东西。

然后他就扔给小明一个硕大的登山包。

从头顶到膝盖的那种。

据说世界上最顶尖的旅行家都是用这样包包,各种收纳之后能把全部家当塞进去。

小明没什么家当,背着个空包,跟在齐子桓身后。

“齐大师,上回你跟女鬼说的水潭是什么意思?”

“哦,我不知道你每次看到蓝衣女鬼是什么样子,我看到几次她都是湿答答的。”齐子桓瞎话张嘴就来,“看她衣着整齐,不像是洗澡时猝死,所以我怀疑她是溺死鬼。”

“那为什么要是水潭?不能溺死在海里么?”

“你还是得多读书,没事看看地方史志嘛。黄山村以及最近出事的村子都不临海,附近除了一个黑水潭也没啥其它水源。我随口一说,就是想诈一诈她。”

“那你说女鬼为什么会有那么大反应?”

“这女鬼能短时间内影响这么多人,说明她怨气极重,在她身上肯定是发生过什么天大的冤情。我们这次来黄山村就是看能不能搞清楚原因。”

“哦哦。”小明头脑简单,对齐子桓的说辞全盘接受。

过了片刻,小明又问:“还有,为什么……”

“你有完没完!你是新版十万个为什么吗!我告诉你,说话是很耗元气的,你说多了话待会鬼上身,我可不会救你!”

“最后一个问题。我真的很好奇!”

“说吧。”

“你让我背这么大一个包,不是让我背尸体吧?”

齐子桓被小明的想象力震惊了,饶有趣味地逗他:“装尸体一般都是用行李箱的,带轮子的那种。而且以我的经验,如果想把尸体放进行李箱中,你首先得趁热,也就是刚死的时候处理,否则等尸体僵硬了就没办法了。然后,你还需要把尸体的四肢关节全部敲碎,这样才能把手脚反折过来叠好。”

小明停下脚步,瞪大眼睛看着齐子桓。

“好啦,开玩笑啦。”齐子桓嘴角一翘,说道,“你放心,让你来背的绝对是好东西。”

……

黄山村位于山脚下,本来有着几十户人家,可早已荒废多年,许多院落房门都已垮塌,只剩下残垣断壁与杂草为伴。

没有飞鸟,没有昆虫,整个村子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寂静。

甚至连风都没有一丝,树木杂草毫无生气地耸拉着。

俩人小心翼翼往村中走去,齐子桓早早的从图册里取出了桃木剑,又将昭日塔递给小明。

小明看着袖珍古朴的小木塔,问道:“大师,这个宝贝该怎么用?”

“钱塘关李靖知道么?”

“那是谁?”

“托塔李天王!你西游记没看过啊?”

“哦哦,知道,知道。”

“待会碰到鬼你就学他那样,托着塔,站出气势来。放心,这塔辟邪的。”

俩人说话间,来到了位于村中心的祠堂门口。

齐子桓用剑尖捅开朱红木门,从小明背后取下大背包,嘱咐他守着门口,然后才一步一挪地慢慢走了进去。

黄山村本就是个小村子,因此祠堂并不大。

整个祠堂就只有一间大堂,中间摆着一长条桌案,上面供奉了许多牌位,满是蛛网和灰尘。

可能有些是年久遗失或者被后人移走了,一排排的牌位中有很多空缺,大致还剩下二十余个。

而正中间第一个,就是“卜门楚氏人美之灵位”。

都说人丑多作怪,你都叫人美了,还出来作怪干嘛。

齐子桓靠着吐槽分散注意力,因为他周围出现了很多大叔大婶。

死去的大叔大婶。

尽管他有些习惯见鬼了,但这么多毫无生气的面孔一起转过来齐刷刷看着他,还是很有视觉冲击力的。

他将桃木剑横在身前,小心避开各位乡亲,慢慢走向桌案。

边走边打开背包口,待快要走到时,只见他突然加快速度往桌前一扑,侧着身子,一手飞快的将桌案上牌位扫进背包,另一手胡乱舞着木剑。

众鬼沸腾。

原本一副苦相的鬼魂们,随着牌位被拿,全都变得狰狞凶恶,从四周扑了过来。

桃木剑扫中这些没有实体的鬼魂,会灼烧出阵阵青烟,被伤到的鬼魂也会发出凄厉的叫声。可即便如此,众鬼仍然完全不顾痛苦,只进不退,疯狂地用利爪、用尖牙攻击齐子桓。

不过,尖牙利齿在触碰到齐子桓时都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没有实体,就没有接触。

前几日从美姨那里总结出来的这条经验,正是他敢来偷牌位的最大依仗。

即便如此,他还是发现被鬼魂穿过的部位每次都会感觉到一阵刺骨的阴冷,与此同时,他的精神在以极快的速度消耗着。

这才没多久,他就感觉到异常疲惫、困倦,甚至开始有点儿恍惚。

几乎快要昏迷时,他终于拿完最后一个牌位,然后转身大吼一声,举起桃木剑朝门口方向猛劈三下,将这个方向劈出了一个短暂的空缺。

抱着背包,猛蹿出门。

这个时候,小明正托着木塔,昂首挺胸、腰背笔直的站在门口。

一个五孔流血的年轻男鬼贴在他面前,冲他呲牙咧嘴。

小明倒是记得嘱咐,任凭自己吓得脑门冷汗不停往下流,仍然岿然不动。

接着他就听到祠堂内一声大吼,齐子桓狂奔而出,身后跟着一大群厉鬼。

他正被眼前壮观景象震撼着,就见齐子桓将背包往他怀里一塞,顺手拿走木塔,冲他大喊:“走!”

然后,所有的鬼,都特么冲他扑了过来。

小明瞬间奔溃了,连懵逼的时间都没有,转身就是跑。

齐子桓终于松了口气,虚弱地靠着墙慢慢坐下来。

他看着绝尘而去的身影,以及那背后的一群老少男女各种鬼,不禁感动得眼眶湿润。

他必须得为这不屈的生命喝彩!

“快跑!阿甘,快跑!”

第十三章 妥妥就是NPC

等齐子桓在村外两里处找到小明时,他的样子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只见他瘫软在地上,背包丢在一旁,衣着凌乱,面色委顿,不停急促喘气,小腿肚子还不由自主地抽搐,眼睛茫然看着天空,眼珠动也不动,一副听天由命爱咋咋地的模样。

“你还好吧?”齐子桓一边拿起背包检查,一边没心没肺地问道。

“好多死人……好多鬼……太恐怖了!”小明话都说不囫囵了。

“所以呢?你被鬼鼓掌了?”

“鼓掌?什么意思?”

“为爱鼓掌啊,啪啪啪的嘛。”

没有接受过网络流行语毒害的纯洁青年小明,花了很久才明白过来。

“你……”他感觉自己一口残血郁结在胸口,顿时受了严重内伤。

“谁让你一副看破生死的样子。”齐子桓毫无内疚,催促道,“人没事就好,那些鬼都困在村里出不来的。你休息够了就赶快起来,我们还有事。”

“等等,你先说清楚在祠堂时都干了什么?包里是什么东西?”小明刚才一直只顾逃命,也没有检查过背包。

“好东西。”齐子桓坏笑着说,“我拿了二十多个厉鬼的牌位。”

噗……

小明二次重伤。

“行了,别躺这里演内伤戏了,这里又没有会脱衣疗伤的小姐姐。赶紧起来背好包,我们还得去找毛老师。”

“毛老师也来了?”

“也来了,应该就在附近,今天他可是最关键的人!”

……

关键人物毛老师这会儿正在一家小店吃云吞。

当齐子桓在出发前来拜访他,并给他指派任务时,其实一开始他是拒绝的。

他可没有小明那么好忽悠,齐子桓支支吾吾语焉不详,说是让他来村子附近接应他们,但又根本没商量具体地点,也没安排他做什么事情。就希望他呆在村子旁边,等他们探索完成再来与他汇合。

太可疑了,有种阴谋的感觉。

直到后来齐子桓跟他讨论了两个多小时斯坦尼拉夫斯基的表演理论,并盛赞他写的书学术成就可与《演员的自我修养》相媲美后,他才勉强答应下来。

这个小齐虽然神神秘秘的,但眼光确实不错!

他边吃着云吞,边给齐子桓贴上了一个“虽然天赋普通但对艺术有热忱可以在闲暇时候适当培养的年轻人”的标签。

云吞还没有吃完,那俩人就风尘仆仆找来了这里。

“毛老师!村里好多死人,好多鬼!”小明一坐下来就开始咋呼,“那些鬼一直追着我跑,好恐怖!”

齐子桓则坐在对面左顾右盼,好像在找人。

“很多鬼?”毛老师眉头皱起,有些想不明白。

这时胖胖的店主走了过来,问:“两位喝点什么?”

“可乐。”小明说。

“维他奶,谢谢。”齐子桓早就想尝尝这种在香港长久不衰的神奇饮品了。

毛老师一把拉住店主,问道:“老兄,不好意思。我想问下后面那条村还有没有人住?”

“没人住,都丢空几十年了。”店主答道。

坐在角落里一个毫无存在感的老伯可能是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自己突然对着桌上的水杯嘀咕道:“那条村好邪的。”

BINGO!齐子桓在心里打了一个响指。

老伯接着说:“三天之内,死了六十六口人,还是全靠一个小孩……”

“小孩?”小明听得入神,不禁疑惑打断道。

“他的名字叫李强。楚人美最疼爱的就是他。全靠一个平安镯,平平安安到现在。”老伯说话没什么逻辑,但又好像句句是重点。

“楚人美?平安镯?”毛老师和小明面面相觑。

店主正端来饮料,劝说道:“别听他胡说,他就是个疯子。整天在说些什么李强和楚人美,但附近根本没人认识这两个名字。”

“楚人美?我好像见过。”齐子桓吸着维他奶,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说道,“对了,我在黄山村祠堂里看到一些牌位,其中正中间第一个就是卜门楚氏人美之灵位。”

这时大家再一回头,发现老伯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齐子桓简直忍不住想要起身鼓掌了。

像老伯这种从一个毫无存在感的路人,突然非要和主角对话,然后言简意赅地提供了一些关键信息,推动剧情向前发展的人物。

这是什么人?

妥妥就是NPC呀!

当年齐子桓看电影时,就觉得仿佛从老伯头上看到了一个大大的惊叹号。当主角之一毛老师与其对话后,系统就会“叮”的一声,提示你获得了新任务——“寻找失落的小强”。

他之所以要费尽心思的将毛老师请过来,目的就是为了触发这段剧情。

试想,如果只有他齐子桓的话,别说这周围村子那么多小店,让他上哪儿去找神秘老伯。

就算他也能吃碗云吞就碰上吧,可人家会搭理他吗?

没那主角命!

齐子桓正顾影自怜着,那头毛老师又开始分析总结了。

“综合现在我们所掌握的信息,应该可以合理推测,那个楚人美就是你们所见到的蓝衣女鬼。也不知为何,几十年前她突然暴起杀人,几乎灭村。而当时阻止她继续杀下去的关键,应该就是一个叫李强的小孩和那个平安镯。”

“那我们要怎么找这个李强?”小明问道。

齐子桓发现,小明真是一个优秀的捧哏,领导开会时最喜欢的那种。

“我有朋友在警察局做事,我可以让他帮忙查查,不过可能需要几天时间。”毛老师没有浪费小明递来的梯子,抓住机会展示自己的人脉。

齐子桓插嘴道:“那这样吧。毛老师,就麻烦你找朋友尽快找出这个叫李强的人,搞明白楚人美身上发生了什么。”

毛老师爽快答应道:“行!找到后我通知你们,到时一起去问他。”

“小明,你先将背包放到我住处。然后这几天你就去精神病院守着Annie和Biggie,别让她们再出事了。”

“好的。”

毛老师有些好奇,不禁问了句:“那你这几天干什么去?”

“我么?”齐子桓吸完最后一口维他奶,站起身来,神情难得的有些坚定。

“我要开坛做法,渡亡魂!”

第十四章 炼狱的故事

李伯每天都要从村西头的井边走回家里。

他不想回家,所以走得很慢,但又停步不得,只能边走边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例如回想一下刚路过的残壁是当年谁家的房舍。

他感觉自己这些年忘性越来越大了,已经记不得自己究竟死了多少年。

他甚至觉得再过些时候,连怎么死的他都会忘记。

当然,如果真能忘记那冰冷刺骨的井水灌入口鼻的感觉,或者能忘记那双在水底瞧着他窒息的红色眼睛,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也经常做些积德的好事,至少是在还活着的时候。

即使后来成了鬼,他也没有害过人。

所以他才想不通,为什么死后每日要都在炼狱中煎熬,无法脱离,永无止尽。

……

李伯回到了家中,冲着在灶台前忙碌的年轻女人喊了声:“妈,我回来了。”

“野小子,你又跑哪里疯耍去了,还知道回来啊!”年轻女人头也没回,大声斥道,“赶紧来吃饭!”

是红薯叶面条汤。

他心里默说一句,可嘴里还是问道:“中午吃什么?”

“今天吃红薯叶面条汤。”

母亲麻利地收拾好锅灶,端来两碗面条和两个大馒头,母子俩就在堂屋小桌子上呼哧呼哧地各吃各的面条。

馒头是给爸爸的。

李伯眼睛偷偷看着放在竹篮里的大馒头,觉得这雪白面食简直是世界上最有吸引力的东西,让他不自主地将手伸了过去。

就在脏兮兮的手指要抓住馒头时,一双筷子敲来。

“收回你的脏爪子,馒头是给你爸爸的。你吃完赶紧去田里给他送去。”

“哦。”李伯老实地扒拉着最后一点面条。

母亲吃得慢些,看着面前这瘦弱小子连嘴角一点汤渍都小心舔个干净,她又默默地将自己剩下的半碗推了过去。

李伯不客气地端起来就吃。

他们要来了。

李伯被面碗遮住的眼睛莫名奇妙的有些发红。

房门被踹开,不大的院子里忽然涌进几个年轻男人,一下显得异常拥挤。

人群分开,村里最有声望的老人走了进来,他的父亲跟在后面,面色阴沉发黑。

母亲被这些人惊到了,她手忙脚乱地跑到院里,先对老人请了个安,再跑到丈夫身旁小声问着什么事。

父亲看了母亲片刻,也不说话,举手就是狠狠一个巴掌。

“啪!”

清脆的声响像是激活了院中众人。

男人们开始围了上来,手扬欲打,脚抬欲踢,同时嘴里都歇斯底里地嚷着骂着。

李伯这辈子也从没听过这么多花样的诅咒,虽然他才刚到读书的年纪。

对这光天化日下的暴行,作为村长的老人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他只是拄着拐杖在人群外不停叹气,说着人心不古、三纲五常之类的话。

馒头要脏了。

李伯害怕地躲在大堂一角,作为小孩子他无法理解面前的场景。

母亲被自己的丈夫从院中踹进屋来,跌跌撞撞地掀翻了饭桌,面碗摔得粉碎,雪白馒头在灰尘中翻滚着。

随着已经无法自己行走的母亲被人群拖了出去,院中又重归寂静。

……

不要去祠堂!

李伯在心里喊着。

然后他跟随村里匆匆赶来的其他人一起到了祠堂门口。

祠堂挤满了人,身高只到大人腰间的李伯站在外面,根本看不到里头的情况。

他只知道里头很吵,像是一些人在争执着什么。周围人群也全是嗡嗡嗡的议论声,偶尔有些不守妇道、奸夫**、不知廉耻的词语传进李伯耳朵里。

他并不懂这些词语是什么意思。

隐约中,他好像听到了母亲的声音,虽然那声音已经彻底嘶哑。

“王二说过,只要一次……他就让我家小子当他家孩子的伴读……李家村那间私塾……”

“我没有钱置办卜老师的拜师礼啊,没有钱啊……”

“聪明的……我知道,他是聪明的……”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李伯惦着脚听着,似乎只要惦着脚高一点就能更清楚地听到母亲的声音。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周围人人皱着眉头、抿紧嘴唇,像是在思考着一个重大的决定。

“浸猪笼!”一个声音高喊。

“浸猪笼!浸猪笼!浸猪笼!”更多的声音喊起来,喊声中透着一股子狂热。

……

已经入夜,男人们打着火把,全村人走成一条长长的队伍,沿着小路往村外的黑水潭走去。

母亲在队伍前端,长发散乱,走得踉跄,旁边有两个健妇时不时地搀扶一把。

父亲则跟在村长的身后,身形有些佝偻。

来到潭边后,有人扛来一个竹篾做的猪笼,村长亲自检查了一番,点了点头。

母亲死死地望着父亲,父亲也不看她,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众人有些等得不耐烦了,大声催促着,人群里有几个年轻后生往前走了几步,随时准备动手帮忙。

他不会帮你说话的。

李伯远远地站在人群里,不敢走得太近。

母亲终究没有等到父亲哪怕看她一眼。

她拖着受伤的腿脚,自己钻进了竹笼。

立刻有人上前用麻绳封住了猪笼的开口处,又有人抬着木头将猪笼吊起,挪到谭中放下。

潭水慢慢浸过母亲的小腿、大腿、腰部。

李伯知道这季节晚上的潭水有多冷。

前些天,卜万书那小子晚上将他喊出来,两人偷偷下水潭游泳,结果冻的差点没有再上来。

卜万书虽然自幼读书,但胆子一向都比他大。

被潭水慢慢淹没的母亲似乎并不觉得冷,她只是默默地看着父亲的方向。

一直到潭水没过她的头顶,黑发在水中漂散开来,她才在水中挣扎了一下。

也就一下,然后就没了动静。

……

李伯跟着人群回到家中,过了不久,父亲也回来了。

父亲一句话也不跟他说,自己坐在桌边喝酒,一口接一口的。

许是喝得醉了,父亲抄起板凳就向李伯打来。李伯被打倒在地,就趴伏在地上,任凭板凳不停落在背上,也不哭叫,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了。

直到打得累了,父亲才扔下板凳,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李伯捡起地上的馒头,一口口慢慢吃着。

咀嚼中,他越来越高,越来越老。

又得离开家,走回井边了。

在临走时,他好像听到睡着的父亲说了句话。

“不守妇道的女人,都该死。”

第十五章 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

又是一天。

李伯抬头看了看天空,仍然是一如既往的阴沉,灰墨色的浓云挤压在一起,像是冷硬的铁块,随时会要坠下来。

他抬脚往家中走去,母亲这时应该蒸好了馒头,正在做红薯叶面条汤了。

但今天有些不同。

当李伯路过村里祠堂时,看见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低头站在祠堂门口的小路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自从他死后,都多少年了,除了日复一日的痛苦经历,每天所能见到的就只有卜家媳妇。

她每夜在井边等他。

当然不会是人约黄昏后,只是等着将他推入冰冷的井水,然后贴心地为他盖上井盖。

每天如此。

今天难得遇到这么个年轻人,虽然看上去衣着古怪,并不是本村人。可李伯还是很愿意停下来等他先走,希望顺道儿还能说上几句话。

但年轻人并不说话,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一眼李伯,只是在李伯停步后,信手从路边柳树上折下一条柳枝,转身就走。

手扬起,挥下,柳枝在空中抽出啪的一声脆响。

天空不见了,村子不见了,甚至年轻人也不见了,李伯感觉整个天地间就只有那一条柳枝,带着新发的嫩芽,时不时扬起挥下。

“啪!”

李伯浑浑噩噩地跟了上去。

隐约中,他知道这不是回家的路,不过他不能抗拒,也不想去抗拒。

只要不再承受那一天,哪怕立刻灰飞烟灭他都愿意。

……

不知走了多久,柳条挥舞的声音消失了。

李伯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房间里,房中摆着法坛,燃着香烛,列着旗幡,木案上放着黄纸、红笔、黑墨和桃木剑。

但更为打眼的是,一张桌上整齐摆着三排灵牌,他自己的也在其中。

将他领来的年轻人和他在村中见到的并不一样,不再着装古怪,而是一身法袍玄冠,正持着柳条,绕案做法。

就像是根本没出过这房间的样子。

“天地日月星,吾召游世魂。柳鞭一攝至,追精立現形。不問神與鬼,選甚妖與精。诸魂聞吾召,火急見真形……”

随着年轻人脚踏罡步,口诵咒言,一个个鬼魂走进屋内,与李伯一同垂手站成一排。

慢慢的,年轻人脸颊逐渐泛起异样的红潮,额头上渗出汗水,动作间也有了些迟滞,显得很是吃力。

陆陆续续进来了九个,就再也没有鬼魂进来。

年轻人见状放下柳条,大口喘了几口气,拿起朱砂笔画了一张符,再在香烛上点燃,快烧完时往一碗清水中一按。

嗤!

清水诡异的没有变得浑浊。

只见他拿起桃木剑和水碗,含一大口符水,对着剑一喷,符水迅速渗入剑体,没有留下一丝水渍。

“吾是洞中太一君,头戴七星步四灵。手執木剑震上立,历巽巡离直至坤。兑戶遊行至乾亥,遥望天门谒帝君。坎子恒山顶上过,直下艮宫开鬼门。敢有不順吾道者,驱來剑下化為尘。急急如律令。”

念完这段,他突然平举桃木剑,以剑身向众鬼方向大力抽来,同时伴随着一声大喝:“一打醒神!”

众鬼皆是一抖。

李伯只感觉巨大的疼痛袭来,魂魄仿佛在桃木剑一抽之下将要打散了一般。

然后就是记忆。

那些被忘却的记忆,一幕幕被重新拾起,萦绕眼前。

一个男孩呱呱坠地,年轻的母亲轻轻抚着婴孩的脸庞,父亲在一旁咧嘴大笑……

男孩用最心爱的铁头蟋蟀,换得玩伴卜万书每日教他念书……

男孩在母亲面前大声背诵千字文,母亲并听不出对错,只是笑得格外开心……

男孩跟着母亲一起向卜家先生磕头,被驱逐门外……

男孩在夜里吃着满是灰尘的馒头,听喝醉的父亲在床上咒骂……

男孩长成了青年,葬了喝醉后摔下山坡的父亲……

男青年家第一次有媒婆上门,挥舞着锄头将其赶走……

男人年过不惑,赶集途中在山神庙捡回一个男婴,取名李强……

儿时玩伴的幺弟娶媳妇,男人带着养子去吃酒,小媳妇唱了一曲粤剧,养子说要学唱戏……

村中祠堂议事,村长公布卜家媳妇的丑事,问到已被称为李伯的男人意见,男人嗫嚅数次,终道“该死”……

男人夜里惊醒,恍惚中看见母亲站在井边欲跳,伸手去拉却跌入井中,成了世间亡魂……

……

“二打归魂!”

年轻人举起桃木剑又是一抽,豆大的汗珠不停滴落,拿剑的右手也开始颤抖。

沉浸在记忆中的李伯,随着魂魄被抽得一痛,再听见年轻人一声暴喝,顿时如暮鼓晨钟,振聋发聩。

记忆还在那里,生前死后,每一丝细节,每一刻人生。

只是现在再看,如同隔了层琉璃,即真实可触又如梦似幻,所有欢喜、仇恨、快乐、悲伤,都逐渐从记忆中剥离,消散。

再看那些事,还是那些事,只是不会再怒再苦再恨再悲。

年轻人见众鬼都已平静下来,咬了咬牙,颤巍巍举起桃木剑,不再向众鬼打去,而是从上至下竖着一劈。

“三打鬼门开!”

一团白光凭空出现在屋内,说是光团却没有一点温度,相反还从中流出丝丝寒意。

李伯无惊无喜,看着这无法瞧见对面的鬼门,迈脚就走了进去。

其余鬼魂也一个接一个的走入鬼门。

……

齐子桓感觉身体被掏空了。

他根本没想到这场法事对精气神的消耗如此之大,每召唤一个鬼魂,他都感觉自己分出了一部分神魂去作接引。

而后来的三打之法,更是每一下都要了他半条命去。

他坐在地上喘了半天,才起身开始收拾残局。

二十多个灵牌被一个个投入火盆,很快就被大火烧成焦炭。

开始烧美姨的灵牌时,房间里突然回响起女人唱戏的声音。

……

郎在欢心处,妾在肠断时,

委屈心情有月知,

相逢不易分离易,

弃妇如今悔恨迟,

君忆否当日凤凰欣比趣,

又记否续负恩情过别枝。

……

歌腔幽怨凄凉,渗人的很。

齐子桓侧头仔细聆听着,手中还开始跟着节奏打拍子。

一曲终了,齐子桓才对着烧了一半的美姨牌位笑了一笑。

“我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第十六章 单身限制了想象

齐子桓深深觉得毛老师选错了职业,不该当戏剧老师的,而应该入仕途,当领导。

他的做事风格就是,逢事必开会,开会必总结。从电影里到这会儿都是这样。

这不,齐子桓和小明、毛老师、Cissy、Jack几人正坐在一个咖啡馆里开中期碰头会。

黄山村之行后,齐子桓又是筹备张罗,又是开坛做法,完事再狠睡了两天,足足有一个星期没有露面。

还好之前已有过交待,所以小明和毛老师也没有去打扰他,而是四处查找线索。

这时大家细细一说,齐子桓才发现最近事情还真有了一些新的进展

先是毛老师的警察朋友提供了一份十七人的名单,上面列出了目前香港注册年龄七十岁以上名叫李强的全部人员。

于是毛老师带着小明按名单顺序挨个探访,一直找到第七个,才总算找到了正主。

这个叫李强的老人年近百岁,精神倒还好,就是对陌生人格外警惕。

毛老师出示了戏剧学院的工作证,宣称在做个专题采访,他们才被老人迎进屋来,可惜小明年轻气盛,沉不住气,刚聊几句就张口问到老人和楚人美是什么关系。

老人一听好哇,你们敢来打听我美姨的秘辛,立马就怒了,把两人赶出屋子。

也亏得小明够执着,坚持蹲守在老人屋外,第二天发现老人上山祭拜,他又跟了上去。

在他带着哭腔述说了自己好友Rubbish和大B的惨死,以及自己和女友一直处在恐惧之中后,才从老人嘴中听来了一个关于楚人美的故事。

……

他叫她美姨,她在村中所有子侄辈中也最宠爱这个叫小强的孩子。

美姨人长得漂亮,平时爱唱粤剧,声音也很好听,甚至还去城里拍过文明戏。

村里的孩子们在没事时都喜欢围着美姨,跟着她学唱戏。在这之中,小强唱得并不是最好的,但美姨总是会花时间单独帮他纠正发音。

有一天小强问起美姨文明戏的事时,美姨嘱咐他不要告诉任何人,还送给他一只平安镯。

“无论小强有什么要求,美姨都会答应你。”她如是说。

漂亮的美姨一直都很招人喜欢,直到有个晚上,村里的闲汉小三儿跟村长一起在一间空屋里,撞破了美姨和隔壁村田七的奸情。

美姨被绑了起来,奸夫田七被赶出村外。

村长气急败坏地质问美姨为何要做这无耻之事。美姨一声不吭,反倒是她的丈夫,村里唯一的老师卜万田,跪地为她求情,深信她只是一时失足而已。

美姨大为感动,在只剩下她夫妻二人时,美姨才说出真相。

原来卜万田早已因为吸鸦片而负债累累,美姨此举,是为了卖身为夫还债。

即便如此,美姨还是嘱卜万田不要和任何人说吸食鸦片的事,就当她是真和田七通奸,这样才不会毁了卜家的清誉。

美姨相信,这晚被无意撞破,只是她的命不好。

可惜美姨一片深情并没有换来好结果。在村中祠堂经过大家讨论,大多数人都认为,应当采取私刑,以维护村子的风气与名声。

村里的人活活用木棒石块打死了美姨,再草席一卷,就这么把她丢在了后山荒坟里。

……

事情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

仍是那晚,小强在村外树林里听到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中,奸夫田七是卜万田请来的,抓奸的闲汉小三儿也是卜万田派来的。

俩人一个辱了美姨的身子,一个活活砸死了美姨,事后竟然还从丈夫那儿得了一大笔报酬。

卜万田费尽心思地演了这么一出大戏,原因竟是他结识了广州第一钱庄的女儿,他奢望着只要恢复单身,就可以娶了这位小姐,平白得到万贯家财。

但他不能休妻,因为美姨并没犯七出之条。他也不愿离婚,害怕影响他在那位小姐心中清高的形象。

所以,书香世代的卜万田想出了这么一个曲折恶毒、近乎完美的计划。

这计划唯一的破绽,就是被藏在树丛中的小强听到了,这也是卜万田的报应。

小强来到后山荒坟,将听来的故事一一说给了已是面目全非的美姨尸体。

接下来,便是美姨一怒,全村缟素。

小三儿被卜万田劈死,卜万田被活活吓死,其余村里众人各有各的死法,三天之内一共死了六十六口人。

杀得连小强也怕了,准备离开村子时,他去为美姨的尸首戴上了那只平安镯,提出不要再杀人的要求,这才让美姨停手。

……

平安无事近百年,现在美姨突然又出来杀人,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听完故事的小明央求老人为自己带路,一同去后山寻找美姨尸首。

俩人一路寻找,却是找到了一片工地,由于机场迁址,后山坟地被征地修建一座发射站。

坟墓全部被迁走。可怜美姨当年只是一卷草席裹着,连个土坟也没有,这一施工,尸首便落入了旁边的水潭。

小明这边在忙乎,毛老师也没有闲着。

他去了第一个死者Rubbish的家中。

还是他心思缜密,仔细搜索之下,发现了一张欠费停水通知单。

原来,在小明他们玩通灵游戏的那一天,Rubbish的家就已经停水了。

可是据小明他们称,他们玩游戏时明明接了一大盆水,还滴血入盆各喝了一口。

顺着线头往下查,所有的死者以及现在见鬼的那些人,所居住的村子都是用水潭作为水源的。

真相大白了。

因为征地施工,美姨尸首流落水潭,期间平安镯脱落,积怨百年的美姨不再受到诺言的束缚,怨气入水,到处杀人。

……

啧!

齐子桓恨不得喝彩一声。

从进入这个世界开始,他一直拥有着一种信息不对称带来的优越感。

他嫌弃小明有肌无脑,嫌弃毛老师只知说不会做。

可就是这俩人,为了各自的女神,查鬼屋寻鬼尸,仅仅几天时间就把一个百年真相完整地拼了出来。

如果这是一部罪案片,现在杀人动机、杀人手法、杀人工具都已经齐活,马上可以逮捕抓人了。

他自认要是不带上帝视角,在这种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几天内想将前因后果查得如此清楚,他肯定是做不到的。

齐子桓看了看自己右手的茧。

嗯,肯定是单身限制了我的想象!

第十七章 找我干嘛?

众人听完这个离奇又悲哀的故事,都有点唏嘘,一时间无人说话。

本来以为这厉鬼行凶,造成无辜枉死已经够险恶了。

可在听了我们卜万田卜老师的所作所为之后,还是被震惊了。

人性之恶,似乎永远都没有极限。

过了一会,Jack才首先打破沉默:“这个故事很不错,建议你们可以给电影公司写个剧本,再请吴镇宇、黎姿来演一演,说不定就成名了。”

小明急了,抢着说道:“Rubbish和大B真的死了,Annie和Biggie也还在医院里,我们所遇到的女鬼跟李强所说的美姨完全一致。连Annie最近突然唱起的粤剧都是楚人美最喜欢那出《卖肉养孤儿》。”

“你口口声声说有鬼。谁知道是不是你们那帮小年轻为了掩饰嗑药酗酒而找的理由。”

“Jack,别这么说话。你不也见鬼了么。”Cissy见男友这么说自己的弟弟,忍不住开口道。

“那都是天天听你们说有鬼有鬼,搞得我也产生了幻觉!”所谓死鸭子嘴硬,说的就是Jack这种人。

“没错!就是幻觉!”毛老师横插一杠,一本正经的说道,“到目前为止,死亡事件都没有外力介入,导致死亡的恰恰就是他们自己的幻觉。”

Jack一听就郁闷了,愤怒道:“按你这么说,我马上就要死了是吧!”

毛老师作为老师,有种文人特有的焉坏。

他依然不急不躁,慢慢补刀道:“我没那么说。我的意思是,下一个死的可能是你,也可能是Annie或者Biggie。”

“发毛!”Jack气急败坏喊着,“你要记住,你只是个戏剧老师,并不是捉鬼天师!”

“我当然不是呀,不过我们这不是有个会作法的齐先生嘛。”毛老师又开始转移矛盾。

齐子桓正在一旁用白纸折纸人玩儿,闻言头也不抬,淡然地耸耸肩,表示不掺和他们这些破事。

Jack总算明白斗嘴是斗不过了,转头又对小明说道:“小明,我已经安排好让你去加拿大了。省得你成天和一帮不知道什么人鬼混。”

Cissy一听也劝道:“是啊,小明,不管是否真的有鬼,先出去避避也好。”

“我的那些朋友到底有什么不好?不过是年轻爱玩了些,人都不坏的。”小明摇了摇头,拒绝道,“我不走,Annie现在情况越来越差,我必须得留下来帮忙。”

“Annie她们现在怎么样了?”齐子桓手中不停,突然想起来问一声被他弄到精神病院的两个姑娘。

其实也不能怪他,他作为一个穿越者,始终和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有着一层隔阂,根本建立不起多深的情感联系。

所以对他来说,能从美姨手底下救下一个是一个,救不了也没所谓。

“Annie前天从药房偷了许多药,躲在房间往嘴里狂灌药片,还好巡房的护士发现及时,立刻安排了洗胃才没事。现在她也被诊断为重度患者,穿上拘束衣了。”小明说到女友就心情低落,闷闷的说,“Biggie更可怜,她咬了主治医生一口,所以被限制探视,还安排了许多额外的治疗项目。”

“小明,我和Jack都是为你好,你还是先去国外吧。如果楚人美那事是真的,其实你也什么都做不了的。”Cissy只担心弟弟的安危,一个劲劝道。

“是啊,小明,就听你姐姐的一次。发毛不过就是个教群众演员的扑街老师,这个姓齐更加离谱,刚入职我们报社就敢旷工一个星期,我正要辞退他的。就算有鬼,他们能有什么本事捉鬼啊,你可别跟着他们瞎疯。”

Jack的技能树中一定是点满了群嘲技能,因为无论好话孬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特别讨人嫌。

毛老师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不过他看了眼一脸焦急的Cissy,并没争执。

齐子桓则没有这么好说话,他将折好的纸人放在桌上,抬头冲Jack笑了笑。

“主编,哦,还是喊你Jack吧。不劳你费心,我已经将辞职信让人带去报社了,明天应该就会放在你桌上。”

“哼!”

“另外,能不能捉鬼我没有把握。”齐子桓停顿一会,然后才坏笑着说道,“但让你见鬼嘛,我还是能够做到的。”

“是你搞的鬼!”Jack想起上次和齐子桓谈过之后,他第一次见鬼的事。

齐子桓声音懒懒地说:“搞鬼我可不敢,鬼一直在你身上,我只是让你瞧见而已。”

“装神弄鬼!你有本事,现在找只鬼来给我见见!”

“好,如你所愿。”

Jack没想到齐子桓答应得如此爽快,再看对方脸上一副戏谑的神色,他反而有些慌了,急忙转头四下查看,还好没发现什么异常。

“哪呢?你找来的鬼在哪……”他正要大肆嘲笑齐子桓一番,突然停嘴。

只见齐子桓将折好的小纸人立在桌上,右手凌空虚画了一道符,再伸指往纸人头上轻轻一点。

纸人活了!

这纸人有头有身,有手有脚,手上甚至还拿了一柄小纸剑,除了因为折纸所限没有面目外,端的是栩栩如生。

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下,纸人缓缓扭了扭头,又小心翼翼地抡抡胳膊、屈屈腿脚,像是在适应这个身体一般。

终于抬脚往前迈一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又接着迈出第二步、第三步,纸人就这么摇摇摆摆绕着个小圈子走了起来。

很快就走得稳了,接着开始小跑,期间还时而来个跳跃,有种说不出的雀跃。

围观的几人心中都升起一种奇特的感觉。

你说要召鬼,鬼不见来,结果弄出这么一个活泼好动的小玩意儿是肿么回事!

明明是件挺诡异的事儿,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觉得萌萌哒!

齐子桓第一次尝试这小道术,也没想到纸人是属猫的,还特么自带卖萌属性,一时觉得脸上挂不住,清咳一声,抬手敲了敲桌子。

纸人这才停住,抬起没有五官的脸环顾一周,最终锁定在Jack的方向。

纸人明明没有眼睛,Jack却有种被盯住的感觉。

“这玩意冲着我干嘛?齐子桓!别以为你玩个魔术就能吓到我!”Jack叫道,同时伸手往纸人拍去。

就在手掌如山岳般压下的瞬间,纸人侧步一滑,再往上一蹿,竟然跳到了手背上。它也不作停留,沿着手臂就往Jack身上狂奔。

还没等Jack反应过来,纸人已从他肩头翻过,一手吊在后颈衣领上,另一手拿纸剑往他颈椎脊突处用力一刺。

坐在Jack身旁的小明分明见到在刺中的那一刻,Jack体内涌出一缕黑气,集中到纸剑刺中的部位。

然后,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阴森的女人声音。

“找我干嘛?”

第十八章 请你吃大宝剑

随着美姨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场众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压力最大的是Jack。

在那诡异纸人从他肩头翻过去后,他就感觉后颈有一点刺痛,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然后就是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背后袭来。他现在大致猜到了背后是什么,但死活不敢回头,整个身体就那么不尴不尬的僵着。

小明与Jack并排而坐,他眼睁睁的看着美姨嗖的一下冒了出来,先是往后一倒,下意识尽量让上半身离女鬼远一点,同时又有些犹豫,挺想做些什么的,神色颇为复杂。

齐子桓则捧着一杯咖啡,双眼微阖,坐在那不知在想些什么。

至于毛老师和Cissy,他俩虽然没喝过水看不到美姨,但感受到骤然降低的温度,以及其他人的表情,自然也了解目前的状况。

不过反正看不到鬼,干脆乖乖缩在一旁装不存在。

死人不动,活人也不动。

纸人却动了起来。

只见小纸人垂下纸剑,放开Jack的衣领,双腿顺势在Jack背后一蹬,笔直就往美姨方向掠去,速度居然还不慢。

在空中,它动作颇为潇洒的一个转身,剑随身转,划出一道弧线,从下而上斜劈出去。

姿势倒是很足,不过也许是它实在太小了,让人感觉不到威胁。

美姨纹丝不动,侧着头就这么看着它一剑劈到自己腰侧,然后又一边飘然下落一边快速舞剑,从她腰部一直划到脚面。

一时间总共出了十几剑,每一剑劈中的其实并不是实体,每次碰到美姨的蓝袍都是直接穿过,再带出几丝黑烟。

黑烟散逸出来,也飘不远,翻卷一阵然后又聚拢着钻回美姨身上,再也不见踪影。

纸人灵智未开,并不知何为气馁,落地后脚步不停,连续后撤数十步,终于与美姨拉开了一米距离。

他稍停一会儿,就像是喘了一口气,然后便抬手就把自己的头撕了下来。

将本是头颅的纸片展开,当做符纸,未持剑的手对着虚划几下,又剑尖一挑一刺,将纸片洞穿在剑上。

挽个剑花,剑上纸片竟然无火自燃,同样材质的纸人纸剑却丝毫不受影响。随着纸片瞬间烧为灰烬,纸剑开始放出淡淡的金光。

没有头颅的小纸人,举起纸剑,腿下蓄力,又开始向美姨冲刺。

嗬!众人注意力也被吸引了,只觉场面熟悉,顿时就想喊道,哎哎,这个我认识也!

如果再给这小纸人一匹马,真分分钟就是走错片场的节奏。

无头骑士嘛!

美姨终于不再无动于衷,她看着纸人手上泛着微光的纸剑,似乎能感觉到这个大招将对她带来一些实打实的伤害。尽管并不会很严重,但毕竟是个麻烦。

于是她后退两步,水袖一拂,一股阴风自袖底卷出,吹向纸人。

无头纸人逆风而行,开始还能顶着风缓慢走几步,到得后来就只能拄着剑全力抵抗。

不过终究它只是一张纸,重量太轻,抵挡片刻后,还是连人带剑被卷了出去。

啪一下甩在墙上,再缓缓落下,没了动静。

齐子桓感受一丝神魂回归体内,对于纸人同志的壮烈牺牲,他倒是并没有什么可惜。

……

前些日子,他在面对过美姨附身的Biggie后,深感无力,一直在想着对策。

一来二去的瞎想着,还真让他琢磨出一条可行的路。

他不是从爷爷那里学来了阴事做法么,以前只用来忽悠客户,但现在这世界真有厉鬼,说不准会有效果。

然后便是黄山村盗宝,他带着小明偷回二十多个牌位,回头置齐一应器具,闷着脑袋关上门,咔咔就是干。

没想到,这一干还真成了。

那么多牌位总共也只有九个游魂寄身其中,其余也不知是投了胎还是散了魂,总之没有踪影。

还好也只有九个,真是冥(zou)冥(gou)天(shi)意(yun),这个数量刚刚好让齐子桓耗尽心力才渡化成功,要是多来几个,估计他自己首先就挂了。

超度游魂的成果最终被百鬼众鬼图给认可了,不仅他的神魂壮大了些许,图中还凭空多出了几页纸,让他颇得了一些好处。

控制纸人所用的小傀儡术就是图中记载的一个小道术。

练起来也不难,齐子桓目前的神魂强度刚好能够使用。只需要配合一些简单的符咒,将施术者的一丝神魂灌入带有阴气的载体之中,载体就能活过来,甚至还具有一定的智商和法力,能够执行简单的命令。施术者神魂越强大凝炼,载体材质越特殊,制出的傀儡威能越大。

接引游魂时,齐子桓每次分出的神魂都是以束为单位的,那感觉就像心里突然空出一块,难受得要命。

这会儿制个纸片傀儡只要分出一丝,很轻松嘛。

当然,威力也都看到了,乏善可陈。

没了纸人的骚扰,美姨总算开口道:“小法师,你不老老实实躲起来,竟然还敢来招惹我?”

“今天可不是我找你。”齐子桓很没义气的往Jack一指,说道,“是这位大哥听了你的江湖传说,对你神往已久,想约你出来见见。”

Jack心里就像哔了个狗,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招惹齐子桓这个神经病了。

美姨也不理他,接着说:“我的那些玩物,是被你放跑了?”

“人有人道,鬼有鬼途。人挂了就得过鬼门下阴府,该投胎的投胎,该过油锅的过油锅。”齐子桓也不惧她,坦然说道,“总在世间游荡也不是个事儿。”

“我身负如此大的冤仇,若让他们如此轻松去投胎再世,我心气难平!”

“都快百年了,你折磨得也够了。你将他们拘在村中,让他们天天都得重复一生中最痛苦的一天,心中清明但什么也无法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说实话,你这玩法比地狱还狠。”

“做了恶事,就得承担恶果。”

“且不去说你丈夫卜万田,试问这世间有几人又是天生恶人,无非是受到首恶挑拨,或遵从所谓的规矩,人云亦云随波逐流罢了。”齐子桓动了怒气,质问着,“人性本自私,众生皆愚昧,谁又能对旁人真有骨子里的友善,他们愚昧冷漠不假,而你更是!”

“我是愚昧,受了那卜万田欺骗蒙蔽,可这些村民不问真相,仅凭名声二字就将我活活打死,这难道不是恶么?”

“设局者卜万田,动手者小三儿,我没见过他们的游魂,估计被你拘在别的地方。但其它村民,渡魂时我见过他们每一个的人生,确实是当不得恶人的评价。恶的是卜万田和小三儿,恶的是那个时代的规矩。”

齐子桓越说越激动:“至于你,你心气难平就滥杀无辜,你难道就不恶?你这百年后再杀的第一个人叫做Rubbish,翻译过来就是垃圾。为什么一个人要叫自己垃圾?因为他从小没有父亲,母亲靠捡垃圾把他养大,他为了不忘母恩才取这么个名字,现在老母亲还在养老院中等他去探望。这样的年轻人,就因为喝了一口水,不明不白死了。你敢说你不恶?”

美姨沉默良久,幽幽叹了口气才说道:“你这是要渡化我吗?”

“渡化?呵呵呵!”齐子桓怒极反笑,一跃而起,再伸手一招,握住桃木剑带着破风声当头劈下。

“我只想请你吃大宝剑!”

第十九章 你不是这里的人

自美姨出现以来,Jack就一直僵在那里当乖宝宝,本想着这么一动不动等到女鬼离去。谁能想到他左侧的齐子桓跟美姨正好好聊着天呢,突然抽风来了火气,一言不和就拔剑冲了过来。

只见齐子桓身未至剑先到,桃木剑险险擦过他左边脸颊,直劈向他身后的美姨。

还没等他对脸边擦过的劲风感到心有余悸呢,又感觉背后的空气以极快的速度鼓荡、旋转,刹那间形成了一小股带着刺骨阴寒的龙卷风,就在他脑袋后面迎上了桃木剑。

一实一虚两股力量无声碰到一起,让他后脑的头皮都阵阵刺痛。

拜托!你们人鬼打架,为什么非要隔着我?我只是个香港富二代,又不是陕西肉夹馍!

“哈!”

齐子桓一击不下也不后撤,反而扎马挺腰稳住身形,吐气大吼一声。

持剑的手开始频率极高的抖动,这种抖动沿着剑身传到剑尖处,呈现出带着某种奇怪节奏的震颤。

震颤幅度越来越小,频率却越来越高,在这诡异的韵律中,剑身处的刻字隐隐有乌光闪现。

神荼!郁垒!

本来与阴气胶着的桃木剑顿时像获得了力量一般,毫无阻滞地划开风卷,顺势往前一递,直接刺穿了美姨的腹部。

美姨并没有实体,仅是由附在Jack体内的一股怨气幻化而成。

被一剑刺穿后,只听她痛苦的尖叫一声,身体由实转虚,最终变成一团黑气,翻卷着就要回到Jack体内。

“还想跑!”齐子桓嘴中大喝,一边迅速欺近,手中木剑一甩消失,转眼又变出一尊袖珍木塔托在手心。

“收!”

木塔祭出,似乎有种无形的巨大吸力,美姨那团黑气还没来得及进入Jack身体,就被一丝不留的吸入塔中。

齐子桓这才放松下来,收起昭日宝塔,转身拍了拍Jack的肩膀,向众人说道:“好了,收工了。”

Jack又不敢转头,哪知道身后的情况,被齐子桓突然一拍,差点没吓出毛病。直到听到齐子桓“收工”二字,他才算完整地吐出一口气来。

他转身用力拽住齐子桓的手,哭丧着脸求道:“齐大师,刚才是我嘴贱,我相信了!以后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了!你可千万别和我计较啊!”

齐子桓皱了皱眉头,将被拽得生疼的手抽出来,这才说道:“你别喊了,先等我坐下来喘口气再说。”

说完有些疲惫的坐下,发现大家都还未完全清醒。

小明正露出一副崇敬表情看着他。他虽然一直挺相信齐大师的,可之前也只觉得对方是个略懂阴阳的普通人。看过几次他变魔术一般变出木剑木塔,但并没看出有多大用处。

谁曾想,齐大师原来战斗力这么彪悍,说不定之前是在藏拙,观察大家的心性呢。

就在小明胡思乱想的时候,毛老师和Cissy这一对蒙逼二人组也醒了过来。

他们见不着鬼,只能看到齐子桓与空气激战的画面,不过看现在这样子,貌似是赢了。

Cissy立刻靠向弟弟和男友那边,轻声询问经过。

毛老师则深深地看了齐子桓一眼,起身迎向听到动静走来的侍者,拿出工作证并道歉着,表示他们正在排练即将上演的话剧,保证不会再大声喧哗。

“齐大师,我到底怎么样了?你救救我啊!”还是Jack忍不住,继续开口哀求。

齐子桓看他着急的样子,也没兴趣再出言讽刺,叹了口气说道:“唉,刚才我收走的就是你身上的怨气,至于你身上还有没有,我真的无法确定。”

“那我该怎么办啊?齐大师,你帮我想想办法吧!”Jack一听还有可能没除干净,更慌了。

其他几人也各有记挂的人,都认真听着。

“怨气若一直藏在人体内,我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你也看到了,我能伤害到鬼,主要还是靠着一把桃木剑,我总不能现在捅你一剑吧。”

见Jack又要哀嚎,齐子桓立马接着说:“你别急,我给你几个建议。”

“你说,你说,我一定听。”

“第一,千万不要再喝你家的自来水了,最好连家都不要回,你那村子离水潭太近了。”

“好,这个没问题。”

“第二,建议你自己主动去医院,装个精神病穿上拘束衣,这样最安全。若实在不愿意,那最好还是想办法把自己束缚起来,否则什么时候跳楼了都不知道。戒毒你会么?把自己绑起来,找个信得过的人喂你吃饭喝水。”

Cissy见男友听到去精神病院就一脸难色,主动说道:“Jack,你把手绑起来,我一直陪着你就是。”

毛老师在一旁听着,默默取下眼镜开始擦镜片。

“第三,我最近就会去黑水潭。如果我找到了楚人美的尸首,并成功消灭了她,那皆大欢喜。”齐子桓沉声道,“如果我这一去就杳无音讯,那证明我失败了,大家各安天命吧。你可以出国,试试看在距离很远的情况下,楚人美是否还能影响到你。”

“我跟你去黑水潭。”小明立刻表态。

Jack可以出国,甚至可以带Cissy和他出国,但Annie和Biggie肯定是只能留在香港的。与其这样,还不如跟着齐子桓博一把。

Cissy听到弟弟的话马上就急了,在桌下扯着弟弟的衣服,示意他不要去黑水潭找楚人美。

小明已经下定了决心,根本不理会姐姐的小动作。

齐子桓早已猜到以小明的性格,一定会跟着去,而且他的计划中本就有小明的一部分。因此爽快答应道:“好,事不宜迟,我们明日就出发。”

此事议定,大家各怀心事地散了。

临走前,毛老师走到齐子桓身边,脸上没什么表情,小声说道:“我想跟你聊聊,单独的。”

齐子桓有些奇怪,毛老师从刚才起就一直很沉默,看不出在想些什么,于是跟着他来到咖啡馆后巷。

毛老师也不说话,找了个垃圾桶站定,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磕出一根点上。

齐子桓回绝了递过来的香烟,安静地站在旁边,等毛老师先开口。

谁知道,待毛老师慢慢抽完整支香烟,开口第一句话就让齐子桓悚然一惊。

“你不是这里的人!”

第二十章 请让他活下来

“你不是这里的人!”毛老师在垃圾桶的铁皮边缘摁灭烟头,抬头盯住齐子桓。

齐子桓被这突然一句话惊到了,感觉心里最隐晦的秘密被窥探到,立即冒出杀人灭口的想法。

不过很快他就甩了甩头。

知道了又如何,自己又不会长久呆在这里。

毛老师再掏出根烟来,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但肯定不是香港人。”

原来是这样,齐子桓放松下来,说道:“我可以给你看证件。”

齐子桓在这世界有个身份,证件齐全。

毛老师摇了摇头示意不用,接着说:“这不重要。我并不是说你的说话行为不像是香港人,重点是你没有感情。至少,对我们这些人没有感情。”

“我和你们相识不久,感情自然不会深。”

“不是深不深的问题,而是我能感觉出,你看待我们,就像是看待一个工具,一个数据,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齐子桓再次吃惊,抿着嘴,并不回话。

毛老师也没打算听齐子桓的说法,自顾自地说:“我从Cissy和小明那里打听过你的来历,没人知道你之前是什么人,干过什么,直到楚人美事件一开始,你才突然冒了出来。”

“这只是巧合,我之前一直在……”

“这不是巧合,你出现后就刻意接近Annie和小明,然后始终在积极引导、推动我们去接触真相。而你,似乎一直都知道的比我们更多。”

“没错,我确实知道的比你们更多。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害你们。”

“嗯,我曾经想过也许你才是幕后黑手。所以自从见到你开始,我就一直捧你,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想干什么。”

“然后呢?”

“后来,你确实救下了Biggie,楚人美的挟怨杀人也与你没什么关系。”

齐子桓皱了皱眉,说道:“也许,这世上要多几个像我这样见义勇为的好人,你才不会感到奇怪。”

太阳西斜,后巷逐渐被阴影笼罩,阴影中只看见毛老师的烟头在一明一灭。

“你可不是好人。”

“我不是好人?可你刚才还说过,我救下了Biggie,帮助你们了解了事情真相,甚至还准备去黑水潭找楚人美拼命。”

他依然没有弄清楚毛老师找他单独谈话的目的,只能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

“这些我都承认,但你仍然不是个好人。”毛老师边说边吐出最后一口烟圈,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碾灭,“我听说过,你在第一次见到小明时就怀疑大B会出事,然后你们赶过去已经迟了。”

“的确是这样的。”

“你仅凭Annie疯疯癫癫时说过的一句痴语,就带着他们去闯Biggie家的们,而且还提前准备了撬门的工具。”

“嗯,也没错。”

“你们去后还真遇上厉鬼行凶,搏斗间你口误说了‘水潭’二字,引起了楚人美极大的反应。但是当时我们都还没有查出有关水潭的线索。”

“是的,当时谁都不清楚。”

“可你清楚,事实证明你那时并不是口误。”毛老师上身微微倾向齐子桓,声音低沉却带着攻击性,说道:“后来你说要闭关渡鬼,你却忘了提醒小明不要喝那边的水。”

齐子桓终于明白毛老师今天情绪异常的根源,他伸手要了支烟,并不熟练地点燃。

“我没有忘记,我是故意不提醒他的。”

“故意的?”

“是的,故意的。”齐子桓干脆地说出他没有经历,但却知道的电影情节,“我知道,他和那个叫李强的老人在寻找楚人美尸首的路上,肯定会喝下路边溪水。”

“也就是说,你早知道了大B会死,Biggie会出事,水源有问题。但是你却不提醒我们,只是等事情发生了才顺手救一下,救不到也就算了?”

“对。”

毛老师听到这一声肯定的回答,全身肌肉骤然绷紧,拳头关节处的皮肤因用力而泛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齐子桓,像是随时都要扑上来。

事已至此,齐子桓也不再解释,默默抽着烟。

两人僵持着,时间好像只过了几分钟,又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唉。”随着一声叹息,毛老师整个人松懈下来,有些颓丧地靠在了墙上,摸出一根烟点上。

“你知道么,我早就已经戒烟了。”毛老师垂着头,仿佛在跟自己说话。

齐子桓安静地听着。

“我和Cissy认识六年了。在第二年时,她说过不喜欢我抽烟的样子,所以我戒了。”

“从见到她第一眼起,我就喜欢她,一直喜欢,虽然她只把我当朋友。”

“明年她就要和Jack结婚,Jack是嘴贱了点,但其实对Cissy不错。他俩能在一起也挺好的。”

“我戒烟将近五年,直到昨晚,我躺在床上想着和小明一起拼出的整个事件,总觉得有地方想不通。所以,我才下楼买了这包烟。”

“我想了一夜,最后发现这个想不通的地方,就是你。”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到底目的是什么。但你要做的事,肯定与楚人美有关,也与我们有关。”

“你是个有真本事的人,那些变戏法一样的木剑木塔原来真能捉鬼。我虽然怪你,但我打不过你,而且这件事情想要终结,也许最终只能靠你。”

“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去黑水潭,我得要陪着Cissy,虽然她看上去明白,但其实并不清楚现在的Jack到底有多危险。”

“我守着Cissy,又劝不动小明,只能让小明跟着你去赴险。”

“我并不知道你故意不提醒小明,由着他喝了潭水的真正原因。但就当我求求你,如果不是全军覆没的局面,请保小明一条命。”

“请让他活下来!”

毛老师慢慢的说完,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烟头弹入阴影中,转身离去。

齐子桓仍然站在阴影中,心里五味杂陈。

他现在的感觉就像在玩RPG游戏时,突然一个NPC拉着你谈了很久人生。

谈人生也就罢了,偏偏这个NPC还和你一样,也有个喜欢的女孩即将嫁人,也有亲人朋友的安危需要牵挂,说得还那么的伤感惆怅掏心窝子。

这让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世界的人们也是鲜活的,也是有温度的。

这不是个游戏。

第二十一章 去吧!皮卡丘!

九十年代初的香港尚未经济衰退,城市急速扩张,四处大拆大建,正是最繁华的时代。

山中深处的黑水潭像是与世隔绝,根本感受不到外面的变迁,百年来仍是一般模样。

水潭呈一片浑浊的墨绿色,除了溪流汇入之处有些涟漪,再无其它动静。没有鱼鳖翻滚,没有鸟雀飞过,甚至连四周杂乱的野草里也听不见一声虫鸣。

没有哪怕一点活物的气息。

齐子桓与小明此刻正站在潭边,商讨着接下来的计划。

“小明,呆会你不要下去了。你就站在水边,为我压阵。”齐子桓说道。

正如毛老师所猜的那样,他处心积虑引导众人查清真相,最终带着小明一起前来水潭,确实是没有什么好心。

倒也不是故意要害人,他只是一直以玩家心态,潜意识里把小明当成了一个游戏里的宝宝。玩过游戏的都知道,遇敌先让宝宝上,红蓝优先自己喝,万一宝宝挂了,的确会心疼一阵,但并不影响继续游戏。

他原计划中希望小明仍按电影里一样,至少先将掉落的平安镯找到,再一同下水,由他掠阵,遣小明去为尸首戴上平安镯。

平安镯代表着美姨对李强的承诺,如果还能产生足够的约束力,就根本不需要再跟美姨正面硬刚了。

别看齐子桓经历过百鬼众魅图的神魂强化,什么纸人木剑宝塔用得6到飞起,但捉鬼又不是搞直播,还是得看实力的。

齐子桓自认实力提高得相当有限。

李伯他们九个鬼魂本就受到美姨近百年的拘制折磨,早已弱得快要消散,虽然渡亡成功,也只被百鬼众魅图判定为最弱一级——游魂。

只有收得越强的鬼魅,神魂强化效果才能越大,昭日塔和桃木剑的威能才能完全使出。

说白了,齐子桓现在不过是瞎打乱撞完成了第一次转职,刚刚换下新手布衣而已,归根结底还是弱鸡一个。

但昨天毛老师的一番话,还是让他对小明等人产生了内疚心理,所以临时改变计划,劝说小明不要下水。

“没事,齐大师,我上次来找楚人美尸首的路上就已经喝过潭水了。如果今天不能彻底解决这事,我以后也难以幸免。”小明在仔细观察潭水,果断拒绝了齐子桓的好意。

“对不起,我之前忘记提醒你不要喝水了。”

小明闻言,扭过头对齐子桓灿烂一笑,说道:“我相信你一定能打败楚人美,那样不就没关系啦。”

齐子桓看着他笑着露出的大白牙,心想这家伙还是这么傻乎乎的,但又有些感动,仍然劝道:“此去凶险万分,一不留神就回不来了,你还是不要下去。我刚才在附近找了根树藤,又长又结实,呆会我将树藤拴在腰上,你拿着另一头就在这岸上守着,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就拉我上来。”

“不用劝了,齐大师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最喜欢玩水,姐姐每次带我去海边都小心翼翼地守在我附近,生怕我出事。但她一直不知道,其实我水性比她要好很多。”小明依然笑着说道,“后来长大了,我成天浑浑噩噩也没见干出什么正事来,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总为我操心。”

“是呀,Cissy虽然总是骂你,其实她一直最担心的就是你,所以你不要下水。”

“Jack已经喝了水,姐姐呆在他身边随时都有危险。为了姐姐,为了Annie,我这次必须得做些什么!何况刚才我说啦,我水性很好的,如果你在水里有点什么事,我只有在你身边才来得及救你。”小明笑眯眯地说完,继续扭头看潭水。

话已至此,齐子桓也不再劝了,直接说道:“那好吧,我俩一起下水,先保持一定距离展开搜索,一来要找平安镯,二来也要找楚人美的尸首。我们都将树藤系在腰上,如果谁找到了或者憋不住气了,就边扯树藤让另一个人知道,边往上游,出水面再说情况。”

……

游过野泳的人应该都能体会,一池水如果不够清澈,那在水下给人带来的恐惧感是极大的。

黑水潭里就是这样,齐子桓刚往下一米左右,就发现能见度开始急剧降低,基本只能看出去一臂左右的距离。

前后左右都是一团浓重凝炼的漆黑,齐子桓感觉自己仿佛处在一个巨大的空间之中,但除了自己身体以外的地方全是未知的,看不见,也感觉不到,根本不知道藏着什么。

也许藏了一条巨蟒,也许藏了上千条水蛭,也许什么也没有。

就是因为未知,才会恐惧。

齐子桓开始时还小心翼翼缓缓下潜,可四周水温变得极低,冰冷刺骨,耳朵也逐渐因为水压的缘故开始疼痛。

终于咬了咬牙,加快速度向水底潜去。

摸到潭底了,他必须得将脸凑到离地很近才能看清一小块区域,眯着眼睛仔细一看,除了水草,还是水草。

一股子绝望油然而生。

这么大一个潭底,看又看不远,一寸寸地摸过去,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结果啊。

暂时还能憋得住气,他索性扒拉着水草,慢慢往前挪。

突然,一张脸忽然从前方黑暗中冒了出来。

哪怕齐子桓在陆地上已经见鬼不惊了,但在这本来就压迫感巨大的黑暗水里,被这人脸一吓,也差点儿三魂出窍。

再一看,那人还伸出一只手到脸前,竖着食指往水面上指了指。

齐子桓这才缓过神来,视野内那人脸五官逐渐清晰,竟是小明这小子。

两人浮出水面,齐子桓猛吸了一大口气就要开骂,只听小明兴奋的声音先传了过来。

“齐大师,你来看看,这个是不是我们要找的平安镯啊?”

他举起一只手在那挥舞,手中赫然拿着一个式样古朴的银镯。

齐子桓赶紧游过去,接过来一看,只见银镯小指宽度,有开口,上面镂刻着竹叶花纹,通体氧化发黑。

“竹报平安,应该就是这个镯子没错。”

齐子桓说完抬头,正看到小明露在水面上傻笑的脸,心中一点愧疚感顿时烟消云散。

只听他大喊一声:“接下来找尸首。去吧!皮卡丘!”

第二十二章 挨个捅过去

还是树藤连腰,分开寻找。

其实齐子桓对依靠自己找到楚人美尸首完全不抱希望。刚才就那么一会儿功夫,他才找到两株水草,人家小明就把平安镯捞上来了。

这特么才是主角啊,自带光环的。

也还好小明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没有被自己劝说留在岸上,否则估计他这会儿只能唱一首还没问世的歌表达心声了——《凉凉》。

但似乎这次没那么好运。

两人分头行动,总共上来换过三次气,都还没有找到。潭水又实在太冷,两人商量着再下去一趟,找不到就回岸上歇会再说。

齐子桓一个猛子扎下去,熟练地往下一潜,随便找了处水草,继续往前摸去。

什么也没有发现。

突然他感觉腰间一紧,树藤另一头传来了一点拉力。

难道那边已经发现了美姨?

齐子桓连忙转身,一路沿着树藤往那边游过去。

首先从黑暗中出现的是一双腿,正在奋力踢蹬。然后又看到了身上被条条缕缕的水草交错缠住的小明。

小明嘴里不断吐出气泡,身体挣扎扭动,水底淤泥被搅动起来,整个人都被一片浑浊包围起来。

齐子桓赶紧游上前,手脚忙乱地帮他拉扯水草,可水草非常滑溜,根本无法着力。试了几次,好不容易找准位置,手腕一翻把水草往手掌中卷了几卷,总算能够使力一拉,却因水草韧性十足,拉扯不断,反而感觉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被提了起来。

然后一张脸浮现在小明脖子后面。

这张脸长发散乱,双眼紧闭,面色青灰,眉骨、鼻骨、下巴多处骨折,造成五官扭曲歪斜,再加上外伤形成的肿胀,根本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齐子桓心中一震,刚刚他拉扯水草时提起的重物,就是一直裹在水草中的美姨尸体。

这么多年了,美姨的尸体完全没有腐烂化骨的迹象,浸泡在水中也没有变得浮肿,还是完整保持着当年被殴打致死时的模样。

就在他观察美姨的同时,美姨睁开双眼,用没有瞳孔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他感觉眼前一黑,身体开始不停往下坠落。

……

等齐子桓回过神来,已经身处在一个小山包上,身旁躺着昏迷不行的小明。

他蹲下摇醒小明,这个可怜人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不停咳嗽,试图将呛进胃里的水都给咳出来,却干咳半天什么也没有。

时间已是晚上,天上的月亮在散发出朦胧的冷光。就着月光四下打量,山包上凌乱的堆着一些坟茔,有几个新坟前还摆着花圈纸人。

这里显然地处偏僻,荒凉得连山间小径都已经长满了杂草,不远处有几棵枯树,树上有不知名的鸟在凄厉叫唤。

“为什么会有鸟?”齐子桓低声嘀咕着。

正思索着,小明突然猛推他一把,指着小径方向惊恐的喊道:“齐大师,你快看,那些是人是鬼?”

只见七八个穿着旧时村民衣服的人,每个人左手提着蜡烛灯笼,右手搭在前人的肩膀上,都低着头,成一纵队慢慢走来。

什么智商,这样子能是活人么?你当公司里搞拓展训练啊。

齐子桓扭头不屑地白了小明一眼,结果发现小明脸色煞白,冷汗大滴大滴地流下,像是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东西。

他再往来人方向仔细一瞅,这才看清队伍里末端有两个人抬起了头,正冲着他们的方向咧嘴一笑。

一个是小明,一个是他自己。

嘶!

这就尴尬了,这究竟是代表我们死了?还是我们死了?还是我们死了?

就在两人恍神间,一对青白色的胳膊伸了过来,留着黑长指甲的手狠狠掐住了齐子桓的脖子。

齐子桓只感觉呼吸困难,太阳穴突突直跳,慌乱中连忙祭出桃木剑不断砍向身后的胳膊。不过由于姿势别扭,无法发力,桃木剑砍劈的力道并不大。而身后的胳膊又格外皮肤坚硬,每砍一下都只能留下一道白痕,皮都破不了。

快要窒息的齐子桓看到小明还戳在那里发愣,又急又怒,嘶哑着喉咙勉强说道:“平安……镯……戴上……快点……”

小明这才反应过来,在身上几个口袋里摸来摸去,这么摸了半晌,然后一脸哭丧的表情望着齐子桓。

丢了……

齐子桓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当然,前提是他没被美姨掐死的话。

背后的手越掐越紧,齐子桓直感觉意识越来越恍惚,手上也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挥剑。

快要失去意识前,他突然瞥见了旁边新坟前摆着的纸人纸马,于是挣出最后一丝力气,咬破舌尖,任由鲜血的腥味充满口腔。

再将血水往前一喷,收剑抬手,在血雾中快速虚划符篆。同时左手伸出,中指、无名指屈入掌中,手结三清印,再屈指一弹,血雾有一部分立刻激射而出,射向纸人。

血滴沾上纸人,一隐而没。

纸人活了过来,翻身而起,一摇一晃冲来这边。

小明也急忙跑来,奋力掰着美姨掐在齐子桓脖子上的手。

总算有了一丝松动,齐子桓一边抓紧机会呼吸,一边控制纸人绕到身后,对着美姨大腿一把抱住。

为什么抱大腿?

你见过一人高的纸人么?

一般都是半人高的好伐。

纸人紧紧抱住大腿,突然开始无火自燃,诡异的绿火从纸人脚底开始烧起,火焰一下子就蹿了上来。

纸人很快烧尽,绿火像是有粘性,继续附在美姨身上幽幽燃烧。

美姨终于松了手,不断拍打身上火焰,却怎么也无法熄灭。

齐子桓抚着脖子,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小明垂着手,看着火中美姨,不知在想些什么。

随着身上的火势越来越旺,美姨开始发出尖利的惨叫,但声音竟然是男声。

再一看,黑长直的秀发变成三七分头,蓝色戏服变成了麻布短褂,没有瞳孔的丑脸变成了口歪眼斜的丑脸。

绿火渐弱,一个齐子桓没见过的男人或者说男鬼,生生被烧成了焦炭,没了声息。

齐子桓休息了片刻,面色铁青地站起,大步迎向列队走来的村民。

召剑入手,挨个捅过去。

第二十三章 李大爷和你大爷

这些提着灯笼排排站的村民没有一点反抗,毫无声息的被齐子桓一个接一个捅倒在地。

也不见鲜血流出,个个肤色死灰,显然都是早已死去多时。

当只剩下小明和自己模样的那两个,齐子桓只犹豫了片刻,仍是桃木剑往前一递,直接刺穿腹部。

倒地后,面容变化成两个不认识的男人。

“齐大师,你刚才没事吧?”小明走过来问道,脸上写满了自责。

“放心,一时还死不了。”

齐子桓没空理他,提剑站在那里,眉头紧蹙,盯着一地横七竖八的村民尸体发呆。

小明并没释怀,还是继续解释道:“对不起,我差点害了你。平安镯……可能是我当时被水草缠住后,拼命挣扎弄掉了。”

“真的没关系,刚才那不是真的楚人美,就算有平安镯也没用。”

“虽说如此,我们好不容易找到平安镯,结果丢了,如果待会楚人美真出现了怎么办。”

“我记得你当时好像是放在裤子后口袋了,那里确实容易弄丢。”齐子桓总算不观察尸体了,转过身来对着小明说。

小明一脸恍然,说道:“对,好像是放在裤子后口袋了,我太大意了,对不起。”

“先不说这些。”齐子桓摆了摆手,边理顺思绪边慢慢说道,“我认为我们在水底找到的确实是楚人美的尸首,就是你身后水草里的那具。”

“嗯,我进来这里之前也看到了。齐大师,你觉得我们现在在哪里?”

“说不好,但如果让我猜,我觉得这里可能是楚人美的怨念制造出来的一个空间,专门用来囚禁、折磨她最仇恨的人的鬼魂。所以,刚才攻击我的,以及这地上躺着的应该都是当年直接参与了作恶的人。”齐子桓想了想,又说道,“当时我们在黄山村也看到一些村民的鬼魂,其中有九个已经被我超度。以我那时所见,那些都是被蒙蔽的人,所以只被困在村里而不是拘来这里。”

小明被这段话绕得有些晕,犹犹豫豫地问道:“那……我们看到的自己,还有刚才看到的楚人美,被你消灭后都变成了另外的样子,这是为什么呢?”

“幻觉,楚人美最大的能力就是制造幻觉。”齐子桓语气越来越肯定,“Rubbish和大B都是死于幻觉,其它死者也是如此。她在附身Biggie时我们就曾经对抗过,她那时虽然能够攻击到实体,但其实也只是将所附身的对象提升一些力量速度而已,并不是对付不了。所以,她还是要靠幻觉先迷惑猎物,再伺机攻击。”

“齐大师你能够看破她制造的幻觉呀,你之前就比我的阴阳眼看到的更多。”

“以前都只遇上她一缕怨气幻化的假象,那时我是能看破的。”齐子桓叹了口气,有些无力的说,“而这是她本体制造的空间,怨念最集中最强大的所在之处,在这个空间里她可以随心所欲的变成任何人,或者将任何拘在这里的鬼魂变成她的模样。我法力有限,在这里什么也看不透。”

“我们岂不是只能永远困死在这里了?”

“你先别着急,如果仅把我们困在这里就可以杀死我们,那为何还要控制刚才那个男鬼化为她的模样来攻击我?”

“是哦,我都没有想过,是为什么呢?”

齐子桓终于体会到毛老师喜欢和小明一起总结分析的原因了,小明真是个优秀的捧哏。

他接着冷静分析道:“因为这个空间有破绽,只要我们找出了那个破绽就可以脱离这里,甚至转败为胜。她害怕我们找到这个破绽,所以很快她还会再来尝试杀了我们的。”

“你找到破绽了?”小明一脸期待。

“还没有……”

……

两人正在分(ge)析(zhong)现(xia)状(cai),突然就听见空荡荡的荒山中响起唱戏的声音。

“又记否续负恩情过别枝,

又情否旧爱已无身宿处,

又念否有娘无父一孤儿,

妻君呀!

你又可知否我久病成痨疾,

不久会为你伤心死!

……”

“这是《卖肉养孤儿》!真的楚人美来了!”小明前阵子在女友Annie神志不清时经常听她唱这个段子,所以一下就听出来了。

齐子桓则摇了摇头,说道:“声音不太像,这唱腔功底也有许多问题,不像是楚人美。我们先看看再说。”

开玩笑,美姨可是粤剧名伶,唱曲儿能是这水平么!

果然不是楚人美。

山道上走来的是一个提着竹篮的小孩,竹篮上覆着白布,看不见里头装着什么。他边走边唱着曲儿,很快来到了齐子桓他们身旁。

小孩突然看见路上站着两个陌生人,脚边还有一地尸体,登时被吓得坐在地上,手中竹篮也被打翻了,是些香烛纸钱。

只听他颤抖着问道:“这是你们杀的人?”

齐子桓盯着小孩,试探着回答道:“不是我们杀的,这些人早就死了。”

小孩又壮着胆子看了看地上尸体,认出都是村里长辈,大声叫到:“这是王二叔!这是李大伯!不对啊,他们早就死了啊,美姨杀了他们。”

“你说的美姨是楚人美?”齐子桓听到小孩口称美姨,心中大概有了计较。

“对,美姨的娘家姓是姓楚。”小孩并没有戒备,只是答完又开始自言自语道,“但不该是美姨啊,我明明都把她重新葬了的,她应该要安息了。为什么又要把大家给挖出来放在这里?”

小明总觉得这小孩有些面熟,开口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大晚上的跑来这荒郊野岭干嘛?”

“我叫小强,我是来给美姨烧纸的,好让她在那头过得舒坦点,不要再记挂这边受的委屈。”

“小强?”小明突然想到,那个叫李强的老人小时候不就总被楚人美喊做小强么,顿时脱口而出:“李大爷!”

“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了啊,干嘛突然骂人!”

小明还没反应过来,仍然说道:“我没骂人啊,我就问你,你是李大爷?”

“……我是你大爷!”

第二十四章 不应该有鸟!

“我是说,李大爷你死了?”小明心中震惊的是李强竟然死了,对语言梗毫无察觉。

“你大爷才死了!”小强愤怒了。

齐子桓实在受不了两个相差近百岁的香港人在那lei过来nei过去,出言打断道:“小强,你刚才说你把美姨葬了?”

小强这才放弃和那个莫名其妙的怪叔叔对骂,回答道:“是啊,美姨被他们打死后,连个坟也没有,就用草席卷着丢在这里。后来她觉得冤屈,变成厉鬼杀了村里好多人,我也害怕,出去投奔亲戚了。直到前些天我才回来,看着美姨曝尸荒野挺可怜的,于是就挖了个坟把她葬了。”

怪不得齐子桓四处找了很久也没见着美姨的尸首,原来小强死后的鬼魂不知为何回到了童年时代,好心把他的美姨给葬了。

“你能告诉我们,你把美姨葬哪了吗?”

“可以啊,你们跟我来吧。”小强捡起掉落的纸钱香烛,领头走去。

齐子桓正要跟上,小明突然凑过来,小声说道:“齐大师,我们得小心一点,说不定这个李强就是楚人美变的。”

“嗯,当心无大错。”

“这样吧,待会有什么事先让我去做,你在后面多留心。只要你没被那女鬼偷袭,总能救下我的。”

齐子桓看了看小明脸上坚定的表情,点头答应道:“好,你放心,只要我无事,一定护得你周全。”

两人快步跟上,听到小强边走边介绍:“呐,这个就是王二叔的坟,那边是李大伯的,我回来后还来给他们买了纸人纸马呢,只是那天忘记带火柴了。唉,也不知为什么美姨要把他们都挖出来。”

还好你没带火柴,否则也要帮我挖个坟了。齐子桓心下庆幸道。

几人边说边走,很快到了地方。

“美姨就在这里。”小强指着面前一个浅浅的坟头说道。

齐子桓蹲下身子,仔细看了半晌,伸手将小强揽住,对小明说道:“挖!”

小明愣了一愣,然后给了齐子桓一个“你小心怀里小孩”的眼神,转身去附近找了一圈,拿回一片瓦片过来开始挖。

“你们干什么!快住手!不要动美姨的坟!”小强大声喊着,试图冲上去阻止,但始终无法挣脱出齐子桓的怀抱。

虽然瓦片挖土并不称手,但这里土质松软,而且一个小孩挖的坑能深到哪去,在小明的卖力挖掘下,很快便挖出了一只手来。

手掌皮肤细腻,手指修长,留着长长的黑色指甲,很显然是个女人的手。

“齐大师,这真是楚人美……啊!”小明正扬起脑袋和齐子桓说着情况,突然感觉脚踝一阵剧痛。

低头只见青白色的手掌死死正抓着他的脚踝,力气极大,指甲深深掐进了他的肉里。

同时,旁边的土壤开始翻动,埋在地里的尸体正试图破土而出。

他一边奋力抽脚,一边望向齐子桓的方向,正欲呼救,但见那边也是异变突生。

齐子桓感觉怀里的瘦弱小孩突然变得丰腴饱满,再一看,哪还是什么小孩,怀中之人已变成一个黑长直的素颜美女。

是够素颜的,不要说美瞳了,连该有的黑瞳都没有。

楚人美用她那独特的嗓音,幽幽说道:“你这么抱着我,可还舒服?”

齐子桓闻言一笑,道:“舒服还是舒服的,可就是怕消受不起。”

说完想把怀中女人往外一推,却被她一扭身子反抱住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逆推?

他胡思乱想间看到美姨嘴巴张大到极限,嘴里一口尖利锋锐的黑黄牙齿,直向他颈部动脉咬去。

只听“喀”的一声,美姨的尖牙还没有咬中齐子桓的脖子,就被塞进了一个木塔。

木塔中隐隐有光华漏出,每一次光芒流转拂过,都带来了巨大的灼烧感,仿佛是一股岩浆时不时喷出溅下。

美姨张嘴欲吐,却被齐子桓用力捏住了脸颊,一柄桃木剑无声自来,直接划过女鬼颈部。

身子缓缓委顿倒地,一颗大好头颅还拿在齐子桓手上。

果不其然,又变化了成另一个陌生的死人头。

“齐大师,救我!”

齐子桓还没能过一下提着头颅茫然四顾的魔头瘾,就听见小明着急的声音。

确实该着急,又是一个美姨,上身已从他脚边的浅坟中出来,正坐在那里死死抱着小明的腿部。

还是那招,张嘴就是咬。

噫!

齐子桓捂住眼睛,这个咬去的位置太奇怪了。

“快救我!”

小明一边抵住女鬼的头,一边瞋目咧呲咬牙切齿,刚才你特么的和女鬼在那又抱又啃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装纯洁!

“来了,来了。”

只见齐子桓一晃手,塔已不见,变成一面古旧的六方铜镜,就这么左镜右剑地走了过来。

小明用尽全力抵住,女鬼的头还是越逼越近,眼看就要撕咬下他一大块肉来,突然他感觉胸中一痛,一截剑尖正从胸前穿出。

扭头一看,齐子桓正笑咪咪地看着他,右手握着那把穿过他胸膛的桃木剑。

“为……为什么?”

齐子桓抽出木剑,顺势往下一劈,半坐在土里的美姨一声惨叫,变成了又一个死鬼。

当然,仍然不是美姨。

“行了,别给自己加戏了,导演喊cut了。”

抬起手,冲着小明的腹部,果断又是一剑刺入。

“还不现形?你没见怎么扎都不出血么?”

又对着胸膛一剑,这次不再拔出,而是后撤两步,对这木剑虚画符咒。

“难道我学得不像?”再说话时小明已变成了美姨。

这回是真的美姨了。

“实话实说,你演得真的很像,特别是连小明的捧哏神技都模仿得入骨三分。”

“那你为何还要杀我?”

美姨试图拔出木剑,可她只要稍稍触碰到木剑,都让她的伤口疼入魂魄。

“最开始只是怀疑,小明并没有将平安镯放进口袋,而是将开口掰大了些戴在他的手腕上。更何况,我知道这是幻境,幻境中的一切都值得怀疑。”

“我刚才就想问,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能看破这个空间是个幻境。”

“很简单。”

齐子桓邪魅一笑。

“因为你不应该有鸟!”

第二十五章 百年的结局

“鸟?”美姨茫然了,根本不知道齐子桓什么意思。

齐子桓符咒画完,看见剑身上的神荼郁垒四个刻字已有乌光,总算松了口气。

“我从进入这里开始,就一直有个疑问,那就是为什么这里有鸟?”他垂下手,耐心说道,“黄山村里无鸟无虫,黑水潭边也是同样的情况,只要你的怨气较重的地方都没有任何活物。而这个荒野坟山明显跟你有关,凭什么就能有鸟!”

“这是的确是我的疏忽。”

“没错。这个山包就是你当年被弃尸的地方,当时天上有月,树上有鸟,而你将这一切完整地复制进了你的怨念空间。”

“所以,你其实已经找到了破绽?”

齐子桓慢慢走到美姨面前,干脆地说道:“是的,我骗了你,我一直都知道这个破绽就是你。我虽然读书少,但也知道幻境类似于阵法,必定会有一个阵眼。而这个鬼地方是由你怨气所化,那阵眼当然就是怨气最集中的地方——你的本体。你只有将本体也带了进来,才能维持这么庞大、真实的幻境空间。”

美姨兀自不甘心地问:“就算你推理出了我的本体也在这儿,但为什么你仅仅是怀疑,就真敢往小明身上招呼?你就不怕万一这是真的小明么?”

“都说了,我骗了你啦。”齐子桓感觉有些好笑。

美姨其实很是有些单纯,连变成鬼了都能被齐子桓数次忽悠,生前更是死心塌地相信丈夫,这才会被设计害死。

不过也正是这种单纯性格转化而成的执着,使她成为了索命厉鬼。

“你知道的,我身上有一个昭日宝塔。这塔呢,上有三面铜镜,其一名为日耀,可明真伪。我最初见到你,那时还神魂弱小,身怀宝物而不能用,这镜子只能被我当作阴阳眼来用,仅能看透最简单的幻觉。”齐子桓继续解释,“而后来,我去祠堂偷灵牌,本想试下能不能开坛做法渡化掉你,将事情快些了结。谁曾想误打误撞渡化了九个被你困在黄山村的鬼魂,我另有法宝反哺自身,使神魂凝炼强化,现在已经能使出这日耀宝镜的真正威能——破妄。”

“想当初,我年方二八就嫁入卜家,一心只为孝顺公婆伺候丈夫,哪想他卜万田书香世代却生得蛇蝎心肠,连环毒计让我声名尽丧,活活被打死。请问,我死后难不成还要进他家祠堂,当他卜家的鬼?”

“唉,你也是个可怜人,只是仇恨遮眼,让你看不清自己。”叹了口气,齐子桓一手攀上剑柄,另一手将铜镜举在美姨面前。

美姨盯着这面铜镜,镜面朦胧,却从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

没有黑直长发,没有无瞳双眼,没有尖利牙齿,不丑陋,也不漂亮。

就是最真实的模样,一具骷髅而已。

“就是这样?”美姨怔怔地问。

“就是这样。爱也好,恨也罢,道尽百年皆是哀,无非是红粉骷髅,白骨皮肉。”

美姨不再说话,似乎忘了胸中还插了一把木剑,呆呆的看着铜镜,齐子桓举镜站在面前,也不打扰。

别说含冤百年的女鬼,就是我们凡世间,又有几人能真的看清自己?

过了许久,齐子桓才开口问道:“我始终想不通一点,已经过了近百年,你为何要出来枉杀无辜?仅是因为尸首流落水潭?”

“我当年怨气化鬼,能三天内屠戮黄山村六十六口人,小法师,你觉得若是当初遇上我,真能如此简单打败我?”

美姨终将视线从铜镜移开,抬头望天,长叹道:“百年来,我将那些恶人拘来此处,日夜折磨,但这空间也在不停消耗我的魂力。眼看不要多久,这里就要烟消云散,我是不甘心啊!”

“所以你就怨气入水,杀人噬魂?”

“我宁愿承受万千罪业,也要将卜万田拉着陪我一同受罪千年。”美姨声音越来越低,说道,“我不甘心啊……不甘心……”

“那李强呢,你最宠爱的孩子,他真的也被你杀了?”

“是啊,我杀了他,就是为了带他来这。他童年经历巨变,成年后也受此影响颇深,一直没朋友,没亲人,孤苦一生。现在他将行就木,与其在小屋里独自悲惨离世,还不如被我带来这里,返璞归真,永远过着小孩的日子。”

“你说是为他考虑,可你想过他是否愿意?”

“众生皆痴迷,哪能看得通透。”

齐子桓握着剑柄缓缓转动,有些可怜地看着眼前虚弱的女鬼,说道:“最痴的一直都是你,你以为你用这个幻境空间拘束了恶人,其实唯一困住的是你自己。”

随着木剑转动,伤口不断逸出丝丝黑气,美姨垂着头,长发将面目遮住,全身控制不住地抖动,显然承受了很大的痛苦。

“把这一切结束吧,好么?”

说完,齐子桓手上用力,将桃木剑一拔而出,伤口撕裂,更多的黑气互相纠结挤压,疯狂涌出。

天空传来阵阵轰响,星月骤然隐去,地面开始龟裂,树木倒塌,鸟兽奔散。

“美姨!”远处跑来一个小孩,正是真正的小强。

小强跑来一把抱住跪在地上的美姨,小手想去捂住散逸黑气的巨大伤口,但总是徒劳无功。

“小强,美姨对不起你,不该带你来这里。你跟这个叔叔走吧,他能带你去一个很美的地方。”

美姨哀求的眼神看着齐子桓,她在求他渡化小强的鬼魂。

“我不要!美姨,我要和你留在一起,我没有亲人了,美姨你就是对我最亲的人。”小强哭着拒绝。

“小强,你要乖乖的听话,走吧。美姨快不行了,留在这里你也会消散的。”

“美姨,我不会走的。以前我就是害怕了,逃跑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这么久。美姨,我对不起你,这次我再也不走了。”

整个空间崩塌得越来越快,齐子桓在脱离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紧紧抱在一起的一大一小两个鬼魂。

……

齐子桓费力的将小明拖到岸上,探一下鼻息,确认了还有气儿。

再扭头看着潭水,寂静无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也许,几年后,这潭里也将有鱼有虾。

可能还有小孩来捉王八。

那样,真好。

第二十六章 开家捉鬼学校

齐子桓惫懒地半趴在柜台上看着面前的百鬼众魅图发呆。

回到现实已有三天了,他每天都是无精打采的。

这种状态很奇怪,因为在搞定楚人美之后他的神魂强度又有所提升,现在甚至可以说是耳聪目明,精力充沛,晚上躺床上很久都睡不着,第二天起来仍然活力十足。

这种疲惫主要还是精神上的。

本来以为就是进个副本打打怪,游戏剧情啥的就当是个背景故事,跟他关系不大。

可哪想到那十多天相处下来,楚人美也好,小明也罢,甚至是毛老师,这些人人鬼鬼都是那么真实,有血有肉,无论为敌为友都给齐子桓带来了极大触动。

按老话说,这叫入戏太深,出不来了。

人没精神,店子也没生意,三天里拢共就卖出一捆纸钱两束纸花,利润刚够三天面包钱。

无所事事的齐子桓只能啃着面包,偶尔研究下那本神秘的百鬼众魅图。

百鬼众魅图又有了些不同,以前只有薄薄数页纸,现在却已有了一定的厚度。无中生有出来的书页中除了几张写着道法符咒外,剩下的都是画像。

还是那清奇的画风,每页用毛笔寥寥几笔勾勒出个人形,歪歪扭扭的,有些连面目都很模糊,只能连猜带蒙地认出大概是李伯那些被渡化或者灭杀的鬼魂,页面左边都是楷体竖写“游魂”二字,右下角则分别是“五十之一”、“五十之二”……直到“五十之十九”。

最后一页也是画像,只是画得更为精致了些,长发垂腰、戏袍水袖,一个楚人美的形象跃然纸上。页面左边先是“厉鬼”,再下头还写着“楚人美”的名字,右下角一样也是数字——“三十之一”。

好嘛,不愧美姨又创造怨念空间又远距离杀人的,这上了图册后不仅有高清画像,竟然还带署名的。

经过我们只有高中学历的齐子桓同学翻来倒去的研究,对于百鬼众魅图的运行机制,总算有了个能够合理解释的猜想。

只要齐子桓每次渡化或者消灭一个鬼魅,图册就会收录其画像,然后反哺他的神魂,使神魂凝炼壮大,同时图册也会给予一些他正好能够使用的道法符咒之类的好处。

而鬼魅强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形成质变,直接纳入更高一个等级的范畴中,其中游魂最弱,厉鬼次之,其它还有什么划分现在还不得而知。

总之,收录的鬼魅越强大,得到的好处也就更多。

比如现在,齐子桓总共掌握的道法符咒就有清心咒、金光神咒、小腾挪术、小傀儡术、五雷掌法和镇魔剑招,其中小傀儡术和镇魔剑招都是收录了李伯他们九个游魂后就学会了的,其它则是收录了厉鬼级别的楚人美后方才出现。

清心咒,默念即可使用,可清心定神、去烦止恶,对咒言、符箓、斋醮都有加成的功效。

金光神咒,口诵咒言,手捏指决,便可金光罩体、诛邪不侵,对鬼气妖气以及物理攻击都有一定的防御能力。

小腾挪术,简单的初级遁法,主要为大幅提升身体的灵活性,神魂强大后则可以在小范围内实现瞬间挪移。

小傀儡术,挪魂入阴物,可为傀儡,神魂越强,傀儡威力越大。这是齐子桓较早学会的道法,已经能够熟练运用。

五雷掌法,辅以昭日塔使用,以咒言符箓驱金木水火土五行之雷,据说威力最大可破天裂地。

镇魔剑招,辅以桃木剑使用,借东方鬼帝神荼郁垒之力,破邪斩妖,主要对鬼物有所加成,也是威力随着神魂力量而增强的。

齐子桓整理完目前所会的各种术法,心中既有些小雀跃又有些小惆怅。

雀跃的是,目前他也基本有了一整套攻击、防御、遁法、召唤的技能,从此就将走向收鬼捉妖的天师之路。

惆怅的是,像五雷掌法、镇魔剑招这种一听就很厉害很唬人的招数,他现在能发挥出来的力量怕是只有万一。而且小傀儡术、小腾挪术也都是成长技能,现在仍是弱小得很。

还有一点最让齐子桓愁眉苦脸的就是,现在生产资料有了,问题怎样才能转化为生产力,进而变成真钞实币的资本呢?

还等着喝酒吃肉买房娶媳妇呢!

……

像齐子桓这样的新时代小青年,都有个好习惯。

那就是想不通,问度娘!

这会儿齐子桓就在那台破旧台式电脑上搜索着关键词“捉鬼,挣钱”,马上呼啦啦出来一大堆搜索结果,排除掉网游帖子和某点的扑街灵异小说之后,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让人脑洞大开的办法。

比如有个博文说:“玄天掌心雷!玄门密传,用于降妖除魔、灭邪卫道、治病救人。该法以人体内五行沟通天地自然外五行,借助内外合力,对他人、非类、化生之存在进行五行打击,破坏五行运转,阻断及破坏内外能量的交换与吸收分解,从而达到镇压、炁灭、驱使、降咒、治病等目的。此雷法简单易学,学员当天即可掌握要领,结缘此法者可与堂主联系。本堂微信XXXXXX。”

啧啧,真是个好点子啊。

早就听说现在有一些所谓的学校,将楚人美时代的三从四德、三纲五常拿出来修修改改,换成现代词句,就能开办“女德班”,还偏偏花钱从者甚众,堂堂课都是满座。

试想一下,跑去郊区租个院子,挂一块牌子,也不说是教捉鬼的,就叫某某文道学院,专收一些网瘾叛逆少年,失恋自杀少女。白天在教室里讲道德经,晚上拉去公墓实习捉鬼,周末还能带团兼职周边的白事道场。

既是救病治人普渡众生,又能传承国学弘扬传统宗教,最关键的是说不定他齐子桓就能从此当上CEO,迎娶百富美,走上人生巅峰,想想就有点小激动呢!

连广告词都想好了。

集名师,会集百家精华;共奋斗,铸就捉鬼人才!

第二十七章 胸口碎大石

齐子桓自己乐呵了一阵,很快便把开捉鬼学校这事给丢开了。

为什么?

没钱呗!租房、招生、打广告、走关系,哪样不需要花钱。

说实话,如果真有这本钱,齐子桓一定会先去街口吃碗炒码粉,双码加蛋的。

然后注册一个店铺公众号,请两个蜂腰秀腿的比基尼女郎,胸前贴上二维码,走到街上来回溜达。

又或者把店子重新装修一下,每天在店里开个直播,日常介绍白事道场的流程忌讳,偶尔晚上来个荒山探秘。

就这么个引流法,不信干不倒镇上最大的竞争对手——殡仪馆门口那家关系户。

唉,也就想想而已。

穷逼齐子桓还是只能啃着面包上上网,在一个叫做“非正常事件研究中心”的论坛里看帖子。

这个论坛是他偶然找到的,看着还挺有意思。论坛公告开篇明义,直戳戳地写着:“根据国家有关政策及法律法规,建国后不许成精。因此本论坛只允许研究、讨论各类非正常事件,严禁说鬼谈妖,望周知。”

噗嗤。

齐子桓一看就乐了,且不说哪条国家政策法律法规写明了建国后不许成精,而且你以为换个马甲没人查水表了么,天真!

论坛下面有着非正常档案馆、非正常影像馆、民俗文化、玄学命理、奇闻趣事等多个版块,每个板块下面还有一些细分的子版块。整个论坛注册用户只有一万多人,但当天发帖量和回帖量都相当可观,这证明用户活跃度很高。光凭这点就比许多半死不活的小论坛强上不少。

齐子桓注册了个账号,结果发现自己只有浏览一些新手版块的权限,其余诸如档案馆、影像馆、民间奇术、求助专区这种最感兴趣的版块都需要论坛认证会员才能进入。

再回头仔细阅读置顶的新手需知,发现认证途径也挺奇葩。

一般论坛都是水水经验就可以提升会员级别,RMB玩家充值后更是直接给VIP。但这个论坛别具一格,新手需知中的认证流程是,先由其他认证会员推荐,并在一个叫做“委员会议事厅”的版块中上传详细证明资料(原则上必须影音资料,特殊情况下只有文字材料的,则需要两个以上认证会员签名后提供扫描件),经过研究中心委员会审核后方可进行认证。

这研究中心委员会是个什么鬼?

既然想看的内容看不了,齐子桓就只能在几个新手版块随意溜达,也还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内容。

比如民俗文化版块,天南地北各种民间习俗、人情风貌都有人介绍、讨论,大家也没理会论坛公告,无论鬼妖精怪都是有啥说啥,虽然大多比较含糊混乱或者有许多明显错误,但也不乏一些详实深入的帖子。

齐子桓就找到个详细介绍东北农村习俗的帖子,帖子重点描述了“狐黄白柳灰”五大家仙的来历、各自能力和忌讳等,以及据说是楼主亲身经历的一些怪事儿。他津津有味地看了半个小时,一点也不觉得腻味,完全把这些轶事当作故事会看。

看完这个帖子,他又转去灌水聊天区瞎逛。也许这里是未认证会员最集中的地方,风格比其他版块可逗比多了,满屏都是各种天马行空的瞎扯淡。

像有个帖子,楼主发贴说:“各位大师能不能给个杀掉狐仙的办法。虽然是我的亲人先对不起它,但它竟敢折磨我的亲人,如果方法真的能弄死它,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限我本人,不能包括家人。急!在线等!”

就这么个让人无语的帖子,下面竟然全是一本正经的回复。

“大家不要帮他,这个人不是什么善类,明明就是自己家人先对不起别人,不赔礼道歉就算了,还要杀人家。真的是太过分,一看就知道对动物一点爱心都没有。”

“狐仙都是在上面有编制的,打了小的还有老的,杀了老的还有成仙的,他们伤害你的亲人但是没有其他过激行为说明事情还有转机,争取和平解决。”

“我,转世罗汉,打钱!”

“楼上神棍,鉴定完毕,大家当心被他匡了钱财害了性命!”

……

此外还有许多类似“人死后的真正秘密(冒死公布,不回勿看)”、“是否能和恶魔做交易,很需要!”之类的帖子。

齐子桓就当笑话看,慢慢翻着,突然眼睛一亮。有一个题目为“无奈求助”的帖子,字里行间透着些诚恳,与其它那些水贴完全不同。

楼主大致描述了情况,因为家中有人重病,神智时清时混,医院反复检查都查不出病因,据猜测可能是中邪或者鬼附身了。而楼主一家几辈都居住在省城,没有渠道认识这方面的高人,经介绍来到这个论坛,但因为没有认证只能在聊天区发帖求助。希望有能力的朋友能够来省城帮忙看看问题所在或者帮助解决,事后有厚酬。

齐子桓突然想起了小惠的母亲,情况也类似,现在不知在省城医院治疗得怎么样了。

那就去一趟省城吧,他现在也有了些手段,如果真是鬼附身的话,帮忙解决后可是有厚酬的,何况还能顺便去看望一下小惠的母亲。

说不定,也能见着小惠。

想到这些,齐子桓立刻用QQ添加那个楼主留下的号码。对方用的是一个企鹅头像,没有签名,看不出性别。

没过多久,对方显示通过验证,可以聊天了。

“你好,我在论坛看到了你的发帖,也许能够帮上忙。但必须先到现场,了解具体情况后才能确定。”

对方秒回一大段话,应该是事先准备好的标准回答,然后复制粘贴的。

“你好,事关家人健康,请先按以下条件一一回复,证明确有帮忙能力后再进行详谈,若通过验证并有所帮助者,报酬绝对优厚。

第一,请首先简要介绍自己,包括且不限于职业、能力、过往成功经验等。

第二,请就已描述的症状提供合理诊断,并根据诊断推论可能还会有的其它症状。

第三,如已满足前两个要求,请申请视频通话,用即时视频来证明自己高于普通人的能力。

不按要求回复者立即拉黑,请见谅!”

这番话说得冷冰冰的,有种提前就将人拒之门外的感觉,让齐子桓感觉非常不舒服。不过他为了优厚报酬以及去看看小惠的念想,还是决定按要求试试。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要怎么视频证明他齐大师是大师呢?

表演金光附体然后胸口碎大石么?

第二十八章 让他们PK去

齐子桓斟酌了一会,决定采取不卑不亢、适当装逼的应试策略。

“第一,本人职业法师,常年处理阴事事宜,对符篆、科仪、驱邪皆有涉猎。曾有多次渡化亡魂、灭除恶灵的经验,详情后述。

第二,根据你贴里描述的症状,你的家人极有可能就是鬼附身,也有人称之为生理磁场紊乱。除了神智不清以外,受害人一般会迅速消瘦,同时伴随呓语、梦魇、浑身抽搐等症状。

第三,可以证明,但你必须补偿我的损失。”

其实齐子桓也不知道鬼附身具体会是什么情况,症状描述索性按照小惠母亲那样来写。

对面沉默了一会,回道:“如果要你证明,你有什么损失?”

有戏!没有拉黑,没有骂人,第一印象关过了。

“我有一个神符纸马,经过长时间的香烛喂养,后又被我作法附魂,此马现在一旦激活,便能生食阴魂,很是厉害。不过现在我这没有阴魂,就算有你也看不到,所以就让你见识一下死物变活,纸马奔腾的场景。而这神符纸马只能使用一次,用完就算废了。”

“那你想要什么赔偿?”

“看你家中不幸,只需补偿我成本就行,588元。当然,你可以看过我的证明后再付。”

齐子桓打完字,回头看着堆在墙边的一叠纸马笑了笑,这些纸马个个纯手工制作,带上色每个大概耗时20分钟,纸张竹篾成本共计3元,已经半年多没有卖出去了。

他倒不是非要忽悠这点钱,主要还是测试下对方的诚意和经济实力。毕竟镇上到省城还得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他可不想颠颠跑去办完事却没钱拿。

如果对方是个骗子,看完戏法就拉黑,他也没什么大损失。

结果对方虽然语气不佳,冷冷的没点人情味儿,但涉及到钱方面却是干脆利落,很快回了一个字:“好。”

齐子桓长吐一口气,开始着手准备。

先从纸马堆中挑出一个卖相好的,端正放在电脑前,再从柜台底下翻出了好久没用过的摄像头,测试了一下,小心翼翼将自己整个人躲在镜头之外。

申请视频聊天,通过后对方不出意料的是块黑屏。

齐子桓先是故意没有动静,让对方只能看到镜头中孤零零立着的半人高纸马。过了一会觉得气氛足了,才一只手入镜,隔空虚划,嘴里念叨着自己随口编的低沉咒语。最后拿出桃木剑,挽个剑花,剑尖往马头上轻轻一点。

纸马抬头,甩了甩脖子上并不存在的鬃毛,然后人立而起,像是在发出一阵没有声音的长嘶。齐子桓食指朝下,画一个圆圈再往电脑对面的墙上一指,纸马立刻转身朝后悠悠走去,即将撞墙之时,前蹄一抬,违反重力原则地一踏而上,就这么垂直在墙壁上闲适走着。

从后墙走到天花板,又到放着电脑这面墙,再一个腾跃从电脑顶跨过,落回地面。

虽然呆在原地,蹄子还在不安分地踢踏,头垂到地面左右嗅着。

齐子桓很满意,就看这灵动的状态,就和那些魔术挪物完全不同,他相信对方能看出区别。

又是木剑一点,纸马再无生气,因重心不稳侧倒在地。

对面沉默了足足五分钟,然后才发来句话以及QQ转账来的600元。

“请下周一来省城中心医院,恭候大驾。联系电话XXXXXXXXX,其它情况见面再详谈。”

齐子桓心里咯噔一下。

也是中心医院?

……

刘新波最近很烦闷。

因为他未来岳母娘最近病情又有所恶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长期卧床导致身体更加虚弱,连带着他的未婚妻小惠也是成天愁眉苦脸、郁郁寡欢。

他觉得自己是真心喜欢小惠的。

两年多前,他作为迎接新生的志愿者第一次见到这个活泼爱笑的女孩时,就感觉砰然心动,从一伙蠢蠢欲动的男生中间奋勇杀出,成功抢过小惠的行李箱。

后来,小惠加入了他所在的话剧社团,他便有了更多看到她的时候。

看她在话剧舞台上一本正经的扮演一颗桃树。看她被学姐欺负后,独自坐在角落哭泣。看她第一次拿到奖学金后雀跃的样子。

他开始找由头请她吃饭,时而给她帮些小忙,俩人聊课业、聊话剧,逐渐话题越来越多,成了朋友。

可他知道,小惠的心一直不在他这。

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已经等了她两年,现在他大学毕业,有了份不错的工作,家中又条件优渥。他只想赶紧将这个女孩带回家,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

所以他一听说小惠母亲病重,马上就动身到那偏远小镇去探望,之后还通过家中关系将她母亲转院来省城医院。

细致关怀,耐心呵护,最终在女孩最迷茫最脆弱的时候单膝一跪,将订婚戒指戴在了女孩手上。

他喜欢她,他得到了她,但他依然很烦闷。

虽然之前小惠就一直不肯让他突破最后一道防线,但好歹还能亲亲摸摸饮鸩止渴。现在未来岳母娘病情恶化,她根本连迎逢他的心思都没了,每次刚刚抱会儿就要将他推开。

刘新波也算是为这事操了心的,医院几次专家会诊都得不出肯定的结论,他终于开始相信护工多次提到关于中邪的说法。但他家世代居省城,又没有相应的渠道,只能去从隔壁病房笑笑那里听来的论坛碰碰运气。

想到笑笑,他脑海里就浮现出那对纤细、白皙、匀称的足踝,真好看。

也不知是运气不错还是民间真的藏龙卧虎,帖子发出两天就有十数人加他QQ,经过他缜密筛选,总共邀请了两人来医院试试。

一个是略微有些干瘦的僧人,看上去宝相庄严,说话也是处处禅机。僧人与他视频交流了两个小时,整个过程中一直有种醍醐灌顶恍然开悟的感觉,最后僧人要演示能力时,他突然觉得有些亵渎,便挥手免去了。

另一个人就诡异了,全程没见到模样,就见一只手虚画两下,一匹纸马竟然就活过来了,还墙上、天花板上满屋子的溜达,想想就透着一股邪气。

不过也不管是正是邪,反正两边都约在了周一,谁真有用就给谁钱。

让他们PK去。

第二十九章 佛系要钱

省城,中心医院。

罗小惠看着病床上的母亲难受的样子,心疼得都快要掉泪了。

她的母亲黄雯此时双眼紧闭,发白的嘴唇紧紧抿着,全身抖如筛糠,明显已经失去了意识。最近一段时间,她每天都会如此发病几次,而且每次持续时间越来越长。

今天病房里人很多。

除了她的未婚夫刘新波、护工胡阿姨和天天来窜门的笑笑以外,还有一个僧人和一个护士。

僧人年逾中年,身形略显干瘦,精神却很矍铄,双目炯炯,耳垂厚实,身着明黄袈裟,看上去很有得道高僧的范儿。

他就是刘新波请来的大师。

额,之一。

刘新波之前并未和小惠商量驱邪的事,直到前两天才随口说起请了两个高人来,这让小惠很不情愿。

她不希望让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来对母亲做些神神道道的事儿。

如果非要做法驱邪,她其实更愿意去求齐子桓他爷爷,毕竟以前就经常听说齐爷爷年轻时可是老家那边有名的法师。

不过自从她订婚,便与齐子桓断了联系,也不知他爷爷如今病情如何。再加上胡阿姨和笑笑在一边帮腔劝说,最后还是同意让刘新波请来的人试一试。

年轻小护士则是今天的值班护士,被医院派驻在这里专事监督。

医院有明文规定,原本是禁止这些迷信活动的。但刘新波家里人脉广、背景深,很快就走通了院长的门路,在保证不大声喧哗的基础上,才同意他们悄悄办事。只不过必须得留一个护士在场,一来如果病人出现突发症状可以及时喊停并通知医生,二来也是担心家属或其他人违反医嘱给病人乱喂些符丹灵药。

刘新波给未来岳母娘安排的病房当然是单人套间,带独立卫生间的那种。此刻把房门一关,倒也与人无扰。

僧人就住在省城郊外,来得自然比齐子桓要快些。又正好遇上黄榕发病的时间,于是跟雇主刘新波以及病人女儿罗小惠匆匆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就挥退众人,准备开始了。

大家齐刷刷地往后一退,围在外圈,虽然心态各有不同,但此时都无一例外地紧张盯着场中情况。

一身JK制服装扮的笑笑还悄然掏出了手机,对着场中录像。

只见僧人并不着急,施施然从床头拿起一个干净的瓷碗走去卫生间里,先是净手、漱口,再又接了半碗清水走出来。

到病床对面,从随身带来的包袱中取出一个小巧香炉和三炷短香放在地上,又把清水放在旁边,直接双腿一团便席地而坐。

焚香,端坐,然后手捻佛珠,开始口诵佛经。

“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啰诃帝,三藐三菩陀写。南无萨怛他,佛陀俱胝瑟尼钐……”

在场的人只有护工胡阿姨听出来这是《愣言咒》,僧人念诵时并不求快,一字一字发音清晰可辨,很快她也跟着心中默念起来。

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僧人才全部念完,三注短香刚好也燃到尽处。

端着水碗来到罗小惠跟前,先施一礼,然后道:“你的母亲确实不知在何处招惹了邪灵,现在邪灵经我念佛感化,已有离去之意。你去将这碗清水给你母亲喝下,应该就再无大碍。”

小惠听得半信半疑,再看病床上的母亲也没有明显的好转,端过水后便没马上动作,而是扭头看着旁边的小护士。

被这征求意见的眼神一望,小护士顿时就慌了。

这和尚怎么不按套路来啊!

你说现在搞封建迷信的骗子哪个最后不是拿出一颗祖传丹药,不要1998,不要998,只要298!298元你买了不吃亏,298元你买了不上当……

不都应该是这样式儿的吗!你说你现在弄半碗清水,最多是没烧开的生水,这能算是领导交待的不准乱吃东西么?

还是刘新波果断,也不去管心中在天人交战的护士小姐,从小惠手上接过水碗就走到床边。

“妈,我喂你喝点水啊。”

黄雯毫无反应。

刘新波扶起她的上半身,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喂进嘴里,由于她仍在不自控地抖动,半碗水大概又洒出一半。

刘新波回头看了看僧人,僧人微微颔首,表示没有关系。

笑笑这时已经收起了手机,眼睛似笑非笑地眯着,一会儿看看僧人,一会儿看看水碗,若有所思。

刘新波为黄雯盖好被子,走回到未婚妻身边,小声安抚着。

僧人见场内尴尬,主动开口道:“一切皆有因果,如今罗居士所遇邪事,也是自己的因缘所致。小僧奉劝各位一句,大家以后还是应该经常忏悔、修行,每日可以取些清水大米去僻静处招鬼施食,广结善缘,积累福德。”

众人本都不屑,可突然听到胡阿姨大声喊道:“快看,快看黄姐!真的好了!”

像是印证僧人的话语,黄雯的情况开始迅速好转,身体不再抖动,神情也逐渐放松,眼看就平静了下来。

要知道,黄雯平常一旦病情发作,时间可不止这半个来小时,而且每次也是慢慢消减,不会像现在这样突然一下就好了。

神了!

罗小惠喜极而泣,冲到床边摸着母亲的额头,确认了温度已经恢复正常,不像发作时那么高热。

护工胡阿姨则是热情巴巴地看着僧人,估计在琢磨着怎么才能讨要一个护身符来。

笑笑眉头轻皱,很有些出乎意料的样子。

刘新波还记得正事,走到僧人面前先施一礼,问道:“刚才多有怠慢,还没有请教大师法号?”

僧人波澜不惊,淡淡回道:“小僧法号智明。”

“智明大师这次为我家的事真是辛苦了,请问我们要供奉多少香烛比较合适?”

“多也行,少也行,一切随缘。”

嗬!

刘新波最讨厌这样的佛系要钱了!给少了显得自己小气,给多了又吃亏。

他想了片刻,心中大致有了个数目,正准备开口接着谈。

突然,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

一个年轻男子推开房门,探出半个身子往里头张望。

“请问一下,黄雯黄女士是住这个病房么?”

第三十章 我有纸马一匹

探身进来的齐子桓一下子愣住了。

他从前台护士那里查询到小惠母亲的病房,想着在联系那个神秘QQ之前先过来探望一下。

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房里竟然挤了这么多人,而且人员结构相当古怪。

有护工和护士很正常,但为什么会有个日系制服萝莉和一个光头和尚!

在确认了病床上黄雯和站在一旁的小惠后,他才敢推开门,背着个大包走进来。

“子桓……你怎么来了?”小惠本在为母亲的好转高兴着,没成想一抬头就见到失去联系一个多月的齐子桓出现了。

“啊,我是过来省城办点事儿,顺便来看望一下阿姨的。”齐子桓有些回避小惠直视的目光,一边将手中的包放在病房矮柜上,一边有些慌乱地说道,“我给阿姨带了些家里那边的土产,纯天然的,吃了对身体好。对了,还有半斤你最喜欢吃的姜糖。”

一袋接一袋地往外掏东西,很快就将桌面铺满了。

小惠看着用油纸包着的姜糖有些发呆。

小时候,每每路过卖手工姜糖的摊子,她都要买上一块,然后用牙一嗑,将嗑下来的一小块顺手递给跟在她后面的齐子桓。

“喏,小子桓你也尝尝吧。我告诉你喔,这姜糖可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

小惠看到了未婚夫皱起的眉头,将回忆甩开,带点客气地说道:“不用带东西来的,你能来看看就好了。妈妈她最近都吃不下什么东西。”

齐子桓收拾完土特产,重新背上背包往病床走来,走到床尾处时犹豫了一下,最终就停在那儿问道:“黄阿姨最近还好么?”

“时好时坏的,这几天还……”

小惠话还没说完,刘新波就快步走到她身边,将右手搭在她肩膀上,抢着说道:“妈最近一段时间病情有些加重,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刚刚智明大师已经将问题的根源清除了。”

“妈?”齐子桓有些发懵。

小惠眼神有些黯然,解释道:“这是我的未婚夫刘新波,我跟你说过的。”

“哦哦,你好,我叫齐子桓,是小惠她们家的邻居。”齐子桓上前两步,伸手握去。

刘新波轻轻握了一下,放开手说道:“我知道的,小惠以前经常提到你,感谢你来探望。”

不知是不是错觉,齐子桓感觉刘新波将“以前”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好久没联系,齐爷爷还好吗?你还好吗?”小惠将身体稍微离未婚夫远了点,开口问道。

“爷爷他已经去了,半个月前的事了。”

“啊,齐爷爷他……”小惠突闻噩耗也是吃了一惊,想安慰齐子桓却不知怎么开口。

……

很有路人自觉的小护士正躲在人群最后头,心中感慨着人生如戏。

原本看到黄雯发病难受的样子,还有些心生恻隐。后来又见高僧做法,竟然一碗水就给治好了,她是由衷为病人高兴。

哪曾想,随着一个不认识的陌生男子敲门进来,场中立刻开始风云变幻,暗流涌动。

这时候突然很想嗑瓜子是怎么回事?

……

齐子桓不想多说关于他爷爷的事,转头看着刘新波问道:“你刚才说,黄阿姨的病已经好了?”

刘新波的目光也寸步不让,回答道:“是的,妈是不小心沾染到了脏东西,这不是疾病,所以医院怎么检查也没有结果。”

“那你就去找人来驱邪?”

“嗯,若不是我请来了这位法力高强的智明大师,只怕情况会越来越恶化。”

齐子桓这下明白了,为什么神秘QQ描述的症状和小惠母亲如此一致。

他转过身,深深看了智明和尚一眼,也不施礼,直接开口问道:“这位大师,请问黄阿姨具体是怎么回事?”

“阿弥陀佛,黄居士之前是邪灵入体,经过我念佛感化,现在邪灵已经离去了。”

“不好意思,我想问问大师你是怎么感化的?”齐子桓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咄咄逼问。

“那个,我这里录了像,可以给你看看。”

在旁边一直很安静的笑笑非常突兀地插嘴,眼睛笑得弯弯的。

“行了!”在刘新波眼中,齐子桓自进门的那刻起就在搞事情,当下不耐烦地说道,“妈虽然好了,但还需要好好休息。那个小齐,谢谢你来探望。这样吧,你还是先去办事,等妈出院了你再来家坐坐。”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齐子桓不能走,因为他刚才悄悄用破妄之术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黄雯虽然貌似平静入睡,但脸上总是有一片隐约模糊的阴影,偶尔阴影还会凝聚成型,变成另一张脸。

一个男人的脸。

齐子桓看了看刘新波,又看了看这满屋子的人,沉吟片刻后说道:“小惠,我能单独跟你说件事吗?”

他并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落刘新波的面子,尽量不让小惠和刘新波之间因为他产生什么嫌隙。

“不行!你还有什么事就现在说吧?”刘新波本就对齐子桓耿耿于怀,听到他还想找未婚妻私聊,马上语气恶劣地回绝道。

“我没有恶意的,就和小惠说几句话就好了。”

刘新波手按住小惠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了不行!”

齐子桓看到小惠眼神躲闪,并没有出声的意思,叹了口气说:“小惠,你听我说,黄阿姨确实是鬼附身没错,但现在脏东西还没有真的离开。”

笑笑眼睛一亮,好奇地上下打量着齐子桓。

“胡说八道!刚才智明大师施法后,妈很快就好了,这是大家全都看到了的。”刘新波彻底愤怒了,只想把齐子桓丢出去才好。

护工胡阿姨和小护士都纷纷附和,证明自己确实亲眼所见。

智明大师并未开口辩驳,仍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高人风范。

齐子桓努力解释:“刚才怎么回事我不清楚,但就现在,我还能看到有个鬼魂附在黄阿姨体内。小惠,你要相信我,我不会骗你。”

小惠犹豫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轻轻拍了拍刘新波按在她肩上的手,冷冷说道:“够了,齐子桓,你就是一个卖花圈的,还真当自己有大本事了?我妈妈确实已经好了,而且我已经是新波的未婚妻,你再怎么闹也没有意义了……你还是回去吧。”

看着小惠一副不愿再看他的模样,齐子桓如遭雷击。

别人不相信他无所谓,为什么小惠也不相信他!

他仿佛看到那个梳着牛角辫的可爱女孩不再回头,不再冲他招手,越走越远,他在后头拼命追着,却怎么也赶不上了……

他低下头,默默地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刘新波疑惑地看着自己正好响起的手机,想想还是接通了。

“喂,请问哪位?”

齐子桓将手机放在耳边。

“我有纸马一匹,你要不要看?”

第三十一章 三年起步,最高死!

情况变化实在太快了。

智明和尚脸上仍是一副闲适淡然的模样,心中却疯狂哔哔哔。

他自幼出家,本是真有些佛学功底的,可惜性格散漫,受不了那些清规戒律,于是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师兄弟一起来这省城郊区承包了间寺庙。白天里卖香解签忽悠香客,晚上喝酒吃肉打打麻将,香火不好不坏,过得倒也还滋润。

最近他可能是水星逆行,打牌输多赢少,口袋里总是紧巴巴的。

恰巧遇上刘新波发帖求助,也亏得智明嘴皮利索,又生得一副大师范的皮囊,三下两下就拿下了这单生意,连事先准备好的手插油锅戏码都没用上。

他干这驱邪的买卖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自然有自己的门道。不管是真生病还是真遇鬼,总之能立竿见影收到效果,然后麻溜收钱走人,出门把手机卡一扔,以后再有什么问题可就是钱财离柜概不负责了。

本来还在庆幸这回遇上了个好雇主,既不缺钱,又年轻好面子,所以他报价时故意不肯说个实数,想来对方怎么都不会给得少了。

谁知正在这谈价收钱的关键时刻,闯进来一个年轻男人,先是来了通情感纠葛,然后又直接质疑驱邪结果。

有鬼?有鬼你特么怎么不去抓啊!

……

“是你?”刘新波放下手机,有些惊疑不定地问道。

“是我,你说家中有人中邪,需要帮助,所以我来了。”

“可你不是来看望病人的吗?”

“我又不知那个神秘QQ就是你,总不能提着一大包土特产去驱邪吧。”齐子桓现在反倒是平静下来,没什么情绪起伏地说道,“本想着先来探望一下黄阿姨,再去联系你。现在好了,两件事可以一起办了。”

刘新波顿时想起了那纸马无声长嘶、踏墙而走的诡异画面,一时踌躇着没有开口。

倒是小惠因为没见过齐子桓操纵纸马的视频,又觉得自己对齐子桓的底细一清二楚,认定他仍是旧情不忘在这借机挑事儿。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不让未婚夫心生芥蒂,至于对齐子桓的伤害,唉,以后再找机会说声对不起吧。

想到这里,她出言讽刺道:“齐子桓,你够了啊!我还不知道么,从小你自己就不信这些的,别以为从你爷爷那学了些江湖手段就可以来骗我们家新波。我妈妈已经治好了,不需要你在这妖言惑众,装神弄鬼!”

齐子桓站在床尾,既没有被戳穿底细的慌张,也没有不被信任的愤怒,就这么毫无情绪地听着。

哀莫大于心死。

刘新波经小惠这么一提醒,才越想越觉得齐子桓是个骗子,又有了底气怼道:“姓齐的,我不管你那时是玩什么魔术。就算是我把你请来的,现在智明大师也已经把事情解决,有智明大师在这里坐镇,就不劳你费心了!请回吧!”

“呵呵,解决了么?就凭这个和尚?”齐子桓对小惠的讽刺不予反驳,但不代表刘新波也可以跳出来聒噪。

智明和尚眼见无端端又牵连到自己身上,再也淡然不下去了,开口劝道:“齐居士,小僧此次过来只是为了帮忙,你大可不必动怒。一念嗔心,则制造九十二种业障,还希望居士能放下执着……”

殊不知,今天这些人中,齐子桓最看不爽的就是这个和尚,如果不是他用了不知什么方法,让黄雯明明鬼魂缠身却一脸平静,现在哪会有这么多事端。

听到这个和尚开始喋喋不休,齐子桓马上打断道:“嗔心?只许你佛门金刚怒目,就由不得我发脾气了么?你呆会拿钱走人,留下黄阿姨在这里仍受折磨,到时怎么办!”

“齐子桓!智明大师是得道高僧,刚才他出手驱邪我们大家可是都看到了的!而你口口声声说仍有鬼魂作乱,你怎么证明!”刘新波也是真怒了,大声喊道。

“证明?好!”齐子桓也懒得看他,转头看着小惠冷冷说道,“罗小惠,你要记住,我之所以留在这里,是看到黄阿姨实在可怜,与你无关。请你以后不要再自作多情了,省得你的未婚夫总觉得头上有片草原。”

说完不等几人反应,抬手一翻,昭日小塔托在手中,塔顶日耀宝镜射出一片金光,瞬间就将整个房间照得通亮。

金光中,大家都看见病床上黄雯虽然在平静入睡,但身体内确确实实有团缠绕扭曲的阴影。她的脸上也有阴影不停变幻,有时散开露出黄雯真容,有时聚拢凝成一个男人面庞。

众人包括智明和尚都被眼前这诡异非常的情景吓呆了,口张着却不知言语。

只有笑笑例外。

她又开始偷偷摸摸拿出手机,准备录像,突然就见到那个托着小塔的男人朝她走了过来。

刚才看上去明明很普通的一个男子,在这金光的照耀下竟然有一种奇怪的魅力,像一个托着太阳的神砥。

齐子桓走到笑笑面前,轻声问道:“请问,能将你的领巾借我一下吗?”

笑笑一愣,才想到今天穿的JK制服是搭配着领巾的,取下递过去,却被齐子桓顺手将小塔交到她手上。

小塔虽然金光四射,可一点温度也没有。笑笑有些疑惑地捧着塔,看着齐子桓双手翻飞,很快便将领巾折成了一个小布鹤。

凌空画符,对着鹤嘴一点。

布鹤展翅腾跃,直直飞向病床方向,对着黄雯脸部印堂、人中、承浆几处穴位连啄几下。

阴影像是有些吃痛,一声闷吼声,黑影翻滚着凝出一只大手,伸出黄雯体外向布鹤抓来。

布鹤早有准备,掉头振翅,一下子飞到远处。

黑手一抓无功,缩了回去,一个男人形状的黑色影子从黄雯身体内拔身而起,直奔向布鹤的方向。

齐子桓等的就是黑影离身的片刻,他从笑笑那拿回昭日塔,手捏指决,口诵咒语,然后向小塔一拍。

只见塔顶琉璃瓶中射出一道金紫色的雷电,速度极快地向黑影游去。

黑影本来感到惊惧,想要躲闪,却已来不及了,被这一道小小金紫雷电生生钻进体内。

布鹤又飞了过来,好奇地看着黑影。

黑影呆立不动,片刻后,身体开始处处龟裂,破裂处又游出无数道更小的金紫色,像是许多的小蛇在撒着欢地乱爬。

黑影终于支撑不住,彻底消散,逸出的几丝黑气又被昭日塔一并吸收。

金光敛,木塔收,病房内回归到正常的样子。

齐子桓环视一周,再不说话,背着包转身就走。

笑笑只犹豫了片刻,就丢下一句“记得检查水碗,可能下了药!”,追着齐子桓而去。

俩人一前一后地快步出了医院,再不去管身后什么“中年护工识破骗局,力擒骗子扭送派出所”的狗屁倒灶事儿。

“喂,你等等我!”

“怎么了,还有事?”

“你刚才撩我干嘛?”

齐子桓吓了一跳,转身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个萝莉般的漂亮姑娘。

拜托!看你这年龄成谜的模样,我敢撩你么!

一不小心就得进去啊!

三年起步,最高死!

第三十二章 陪我买包包

齐子桓并不讨厌笑笑,这么一个漂亮爱笑的小姑娘很少有人会真心讨厌,更何况在刚才那一屋子人中,也只有笑笑对他抱有些许善意。

只是他总觉得这小姑娘那双笑得弯弯的眼睛中透着一些诡谲,让他本能地想要远离。

不过他终究没有甩脱这个小尾巴,因为笑笑说了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提议——请他吃饭。

他确实饿了。

店子重新开张后几乎就没挣到钱,就算从刘新波那里忽悠来了600块,也都在买土特产和路费中几乎用尽,现在口袋除了买回程票的钱就身无分文了。

本来都计划好了,好不容易遇上个看把戏都能豪掷几百的大款,此番过来,如果真能解决问题自然报酬优厚,就算解决不了,怎么着也可以得些食宿路费吧。

哪成想,好端端的一笔大生意突然就变成了刚才那局面呢。

“你真有19岁?”齐子桓口齿含混地问道。

两人正在店里边吃火锅边聊。

确切来说,是他在吃火锅,笑笑拿着筷子戳在对面,光聊不吃。

“是的,上个月刚满19岁,我虽然面相显小,其实都已经是早稻田大学的学生了。”笑笑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狼吞虎咽的男人,细细说道,“我叫欧阳筱筱,你可以叫我笑笑。我父母是有名的旅行家,一多半时间都在国外不知哪处呆着。我也遗传了这个爱好,所以上了一年大学后就办了休学,想回国四处走走看看。但运气不好,刚回国内就遇上车祸,于是一直就呆在医院里喽。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你已经说得比相亲都详细了好伐!

齐子桓脑袋一抽,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会游泳吗?”

“我游泳很棒,身体健康不难产,家里有钱房产证不用写我名。”笑笑一脸玩味的笑容,故意停顿一下,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而且……我不打老公哦。”

噗!

齐子桓一口金针菇喷了出来,还好转头及时才没有造成大事故。

一旦遇上老司机,像齐子桓这种弱鸡就是送人头妥妥的。当下他也不敢再开口了,埋头擦桌老实装狗。

笑笑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继续逗他说:“哎呀,其实我刚才说的都是假的,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不想!”齐子桓学乖了,坚决不接茬。

“那我们来聊聊你?”

“不聊!”

“啊,对了,我想起今天上午的药还没吃,我得回医院吃药去了。”

“别别,你尽管问,问什么我都答。”

开玩笑,小姑娘开始点单时无比豪迈,这时若让她跑单了,齐子桓不得在这刷半月的盘子啊。

笑笑这才坐回座位,笑眯眯地看了他一会,开口问道:“诶,我问你啊,你跟小惠姐姐是什么关系啊?”

“邻居关系,她家店子开在我家斜对面,她的外公和我爷爷经常一起下棋。”齐子桓避重就轻地答道。

“哦……我悄悄跟你说哦,那个刘新波可不是什么好人,我每次去黄阿姨那里窜门时,他都要盯着我的小腿看。”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呀。”

“我就是想说,小惠姐姐长得挺漂亮的,但看人眼光真的有问题。上一个喜欢撩萝莉,现在这个又是个闷骚/防和谐/色鬼。”笑笑一本正经地总结道。

齐子桓张着嘴反应了好一会,才想明白“上一个”指的是他,立马急了:“喂喂喂,我哪有撩萝莉啊!再说什么叫做上一个,我哪个都不算好吧!”

“没事,我不嫌弃的。我觉得你拿着小塔向我走来的样子还挺帅的。”

齐子桓感觉自己又被KO,弱弱地解释:“那会儿一下子找不到纸张来做傀儡,无奈之下才找你借的领巾,这事真还要谢谢你。”

“那个小鹤是傀儡吗?就是没有独立意志的那种咯?”聊到此处,笑笑认真了些。

齐子桓自觉不可能斗得过这个恶魔般的女孩,再加上也不认为自己身负什么千古秘辛,索性不再反抗,坦然说道:“是傀儡没错,里头灌输了我的一丝神魂,所以任我操纵。不过我能感觉到,它是有一定的自我意识的,具体原理我也不太清楚。”

“除了这个傀儡术和那个放雷的招数,你还会些什么?”

“一些静心、防御的小道术而已,再就还会使使桃木剑。都是对付鬼邪的招数,真要换成个流氓地痞什么的,那我估计也只能跑。”

“嗯。”笑笑侧着头,想了一会儿,才突然说道,“你跟我去澳门吧。”

什么鬼?怎么又冒出澳门来了?

笑笑的思维实在太过跳脱,虽然两人只相差两岁,可齐子桓觉得跟她聊天特别费劲。

“我为什么要去澳门啊?”

“因为澳门是男人的天堂啊,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白天赌赌钱,晚上还可以去酒吧光明正大的看大腿舞,你难道不想去么?”

“想去……不是!等等!我为什么要跟你去澳门啊?”

“很简单,因为你没钱,否则也不至于被人一顿火锅就套出了所有的家底。”

“除了你也不会有人来套我家底了……先不说这个,你先说说钱的事。”既然涉及到钱,如今有上顿没下顿的齐子桓还是愿意先听听。

“我先问你,刘新波是怎么找到你的?”

“是通过一个叫做‘非正常事件研究中心’的论坛联系上的。”

“那个论坛要怎样才能成为认证会员呢?”

“有个很奇葩的规定,说什么需要其他认证会员推荐,然后还得上传证明资料到论坛上,最好是影音资料……对了,你当时就给和尚录了像,还想录我!”

齐子桓本来并不是这么迟钝的人,但之前在笑笑这里连受暴击,脑子有些发蒙,根本没去细想。

“BINGO!你总算猜到了。”笑笑看见他终于恍然,埋怨道,“我就是那个论坛的认证会员,有推荐新人的权限。可惜你非让我端着木塔,害得我没有录像,否则这会儿你的资料已经在审核中了。”

“我一直好奇,那个论坛认证后又能怎样?”

“成了认证会员就能接任务啦,可以挣钱的。”

“所以去澳门是去做一个任务?有报酬的那种?”

“对。”

齐子桓有些动心了,他目前也只有这点神神道道的本事,如何将这本事变现是一直困扰着他的大问题,赶紧问道:“能说说什么任务吗?有危险吗?”

“任务很简单。那就是……”笑笑说一半就停住,又开始盯着他,眼睛弯弯的。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好小白脸,陪我买包包。”

第三十三章 澳门任务

澳门,新华大旅店。

笑笑此时正坐在二楼阳台,怀里抱着一只黑猫,将穿着碎花夹板拖鞋的秀气脚丫搭在阳台栏杆上,只用木椅后腿着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

她一边撸着猫,一边看着楼下的福隆新街。随着日渐西沉,整条老街开始变得安静,长石板路和两侧的葡式风格建筑都沐浴在昏黄的灯光下,才开始真正散发出历史中的澳门风味。

据说这里曾经是一条青楼街,在晚清民国时期,甚至是整个澳门最繁华的红灯区。

而坐落在这条街上的新华大旅店建于1873年,已经有100多年的历史,期间翻修数次,却仍保留着传统的建筑风格。

别看它名字大气,但其实非常破旧、狭小、苍凉,房间里只有两张火车卧铺般狭窄的小床、一个床头小桌、一个小储物柜、一个洗手池和一面快要看不见人的镜子,临街小窗上贴着“窗坏,请不要开”的字条。没有空调、没有电视,洗手间每层楼共用,每个房间只用绿漆木板隔开,甚至顶部还是想通的。

不过也许正因为这份复古、衰败的感觉,《伊莎贝拉》、《2046》、《蝴蝶》等电影,才都不约而同选了这里作为取景地。

这是澳门最有历史的旅店之一,同时也是澳门最便宜的旅店之一,是无数文艺青年和滥赌鬼首选的落脚地方。

笑笑纤长的手指轻轻抚弄着黑猫的耳后,黑猫在慵懒地打着哈欠。

房间毫无隔音可言,门外传来柜台处的阿公与人交谈的声音,然后脚步声接近,一个寸头纹身的大汉推门进了房间。

笑笑见到来人没有惊讶,而是保持着她一贯的礼貌,起身鞠躬,脆声道:“David?先生,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没想到黑猫小姐这么年轻啊,住在这种地方真是委屈你了。”

David和黑猫都是论坛里的注册名,他们并不知道各自的真实身份,据传只有委员会那里有一份每个认证用户的详细资料。

“没关系的,暂住而已。”

“我还真没想到黑猫小姐会亲自接手这么个小任务。”

David虽然长得一副帮派成员的模样,但其实以前也是齐子桓这一挂的,他那个从后背延伸到颈部的纹身就是某个巫教流派的图腾。不过随着年纪渐长,又在澳门娶了妻生了子,近几年已经不接任务,转而在某个赌厅主手下当个叠码仔小头目,偶尔帮论坛来人搜集一些澳门方面的任务信息。

黑猫比他的会员资历要浅得多,但他听说过有关黑猫的传闻。

三年前委员会决定拓展东亚和东南亚业务,派往日本地区的负责人只推荐了一个华裔女孩,而这个华裔女孩在随后的半年间连做三个难度极大的任务,个个完成得干净利落,让她在论坛里名声鹊起。

没想到笑笑却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任务我现在做不了,我是帮别人接的。”

“做不了?”David眼中流露出狐疑,暗暗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

“哈哈,出车祸啦。我前阵子车祸受伤一直在住院,现在一点也动用不了能力哦。”笑笑也眯着眼盯着David。

出车祸?David所听说的那个黑猫能力极为可怖,什么车可以撞得到她,除非……她不是真的“黑猫”。

David正在犹豫,忽然见到小姑娘手中那只黑色短毛猫懒散地抬起了头,看了他一眼,一阵恐惧感笼罩了他的全身。

他倒也果断,立刻态度端正地说道:“这些就不是我该打听的事了,还是先讲讲这次的任务吧。”

“听说是有人养小鬼?”

“是的,之前的一个月内澳门连续发生两起命案,都是肚子被不规则地挖开,几乎所有内脏以及全身大部分血液都离奇消失。后来有苦主找到论坛里的一个会员求助,委员会决定作为任务发布,我才开始调查相关信息。”

“以前没有过类似的命案吗?”

“像现场这么凶残的案件,在澳门是很难瞒住媒体的,基本可以肯定只是从一个月前才开始。经过调查发现,两名受害者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属于同一个叠码仔的猪仔,在内地有各自的产业,一年前才被人拉来的。他们很快欠下了大额债务,接着就是内地产业转移变卖,最终身死澳门。”

笑笑皱了皱眉头,疑惑道:“只有一年?按说像这种猪仔应该要养得更久才对,而且一个以前没赌过的人很难会在短时间内变得赌家产、赌性命啊。”

David没想到这个日籍华裔小女孩也懂里头的弯弯绕绕,点了点头道:“没错,一般来说,总得有个循序渐进慢慢沦陷的过程。但这两人很奇怪,除了第一次试水以外,从第二次开始就是和叠码仔赌台底,所以很快就把家中产业一个接一个地输掉了。”

赌台底的意思是,当赌客输急了时就会试图用一种更惨烈的方法来扳本。在正规的百家乐台面上还是一赔一,但在台底下,赌客和叠码仔还可以不顾赌场规定,私自把赔率定为一拖三、一拖五甚至是一拖十。例如,如果赌客选了一拖三,在桌子上下注1000万赢了,除了赌场赔给他1000万以外,叠码仔还得赔他3000万。

初来澳门的内地豪商通常也是某个行业的精英,绝不可能一开始就这么往死里玩的,一般都得经过很长时间的培养关系、逐步引导。而真到了赌台底的阶段,都是这个赌徒已经无可救药了。

“那你给我订这个旅店的意思是?”

“根据现在的线索来看,我估计第三个受害者极有可能就住你隔壁,他也已经几乎输光了自己家产,这次是从亲戚那里骗了些钱,偷渡来的。当然,他现在肯定正在某个小赌场内,不洗白是不会回来的。”David言语间有些感慨,也许是想到了自己的某位客人,叠码仔和客人之间因为长期来往,经常会有很微妙情感联系,并不是那么单纯地是猪仔和屠户的关系。

“如果按之前两个案子的规律,他这时已经输无可输,那是到了献出血肉的时候了吗?”

“应该是的,所以得抓紧了。这次如果错过了,下次还能有线索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请问你的朋友什么时候才会到?”

“他呀?他可能还没决定来不来吧。”

第三十四章 一人一猫一鬼

夜半三更。

笑笑坐在小床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怀里仍然抱着那只黑猫,嘴里轻声哼着一首日本民间小调。

房间没有开灯,窗外的天空也没有月亮,房内所有的一切都隐没在一团漆黑之中,只有黑猫的那一双竖瞳眸子如两个小灯笼般悬在半空中。

隔壁的住客刚刚已经回房,因为房间隔板上方是相通的,所有的动静都毫无阻滞地传了过来。笑笑微阖着眼,默默听着隔壁捧水洗脸,悉悉索索地脱衣服,然后是坐到破旧小床上的咯吱一响,整个过程中时不时会响起一声压抑的叹气声。

听声音应该是个中年男子。很明显,他好不容易从亲戚那骗来的一点钱又贡献给某个小赌场的庄家了。

笑笑一边享受地挠着黑猫的脖子,一边在想到底有什么方法能够在短短一年之内,就会让一个某行业内的佼佼者变成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整个事情肯定不仅仅是养鬼吃人这么简单。

隔壁男人可能已经在赌场里连续奋战了太长时间,沾床便睡着了,身体疲惫造成的呼噜声极富节奏感,在整层楼中都尤为突出。

如同一曲正在演奏的交响乐中突然掺入了一个杂音,隔壁的呼噜间隙响起了一声闷哼。

还真是来了。笑笑心说。

右手将黑猫后颈一提,直接对着相邻隔壁的隔板上甩了过去。

黑猫也不叫唤,在空中一个灵巧的转身,前爪指甲扣住木板,再一使力,直接就从隔板上方的空隙钻了过去。

笑笑这才施施然起身,还顺便整理了一下裙摆,无声无息地走向隔壁房间。

整个二楼的房间都是同样的布局,摆设简陋得可以一目了然房间内的情况。

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正头朝里地侧躺在床上,床边没见到任何行李,只有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干瘪的钱包和一块不知真伪的劳力士手表。

男人貌似还在沉睡,可右手正以一个反剪的姿势别扭地曲在背后,肘弯的位置有处很深的牙印,红色鲜血从伤口中不停淌出,然后再滴答、滴答地滴在地上。

喝血的是一个头大身小、青面黑瞳的小鬼,这会儿正与黑猫在房中间对峙着,时不时还会伸出一条手掌长的舌头,从脸颊到下巴一卷而过,仿佛在将嘴边沾着的鲜血舔干净。

黑猫张着嘴,露出尖利獠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同时弓着身子,全身短毛竖起,?尾巴竖起并尾尖用力震动,尖端处隐约有将要裂成两股的样子。

“又又,不要!你在旁边守着就行了。”笑笑低声喝道。

黑猫闻言犹豫了一下,这才垂下尾巴,转身跃到漱口池上,蹲坐着俯视整个房间。

大头青面小鬼眼见黑猫脱离战团,也稍微放松了戒备。在它看来,那只短毛黑猫的威胁要远大于门口的这个漂亮萝莉。

只见它瘦弱短小的前肢往地上一按,骤然向床上男人扑去。

笑笑这时已经从背后虚空抓出一把白芒短刃,探身下劈,刃体中洒出点点蓝色星光,截住了小鬼扑跃的路线。

谁知小鬼中途颈部一甩,硕大的脑袋竟带动整个身体朝笑笑腹部撞来。

右手握着的短刃已经劈下,笑笑只能微微侧身,同时左手成掌,从腹侧拍出。

啪!

小鬼脑门被手掌正正拍中,落下后四肢着地趴伏于地,如野兽般龇着嘴巴,嘴角流下墨绿色的口水。

刚才小鬼撞来的速度极快,笑笑虽然将其拍落,可仍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使得她皱起了眉头,右手中光刃都有闪烁的迹象。

她不敢犹豫,单膝半跪,将光刃往地面一插。

随着光刃没入地面,房间内六处早已刻好的印记同时亮起微光,一个囊括了房间中间大部分面积的六边形图案凭空出现。

小鬼直觉感到危险,立即再次扑向低头跪地的笑笑,可当身体刚刚触及法阵图案的一条边时,就如同雷击般抽搐着落回阵内。

它烦躁不安地移动着,反复冲撞,不断尝试逃离法阵范围,但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洗漱池上的黑猫尾巴再次竖起,只是尾尖不再震动,黄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阵内已近癫狂的小鬼。

笑笑充耳不闻阵内的动静,全身心地维持着阵法运转,只是随着小鬼一次次地撞击,额头渐渐有汗水渗出,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小鬼似有所感,更加卖力地冲撞,完全不顾自己所受的伤害。

哪怕笑笑咬牙坚持,屋内的六边形光芒还是越来越弱了。

就在光芒彻底消散的那一刹那,觅机多时的小鬼立刻跃起,直往窗户方向射去。

而笑笑一声闷哼,将插入地面的光刃猛然拔出,顺势往右前方一撩,切下了小鬼的一只右脚。

小鬼也知道这是最后的逃跑机会,虽然右腿剧痛,仍去势不改,掠出窗外。

笑笑抬手阻止了正欲跳窗追去的黑猫,虚弱地坐在地上喘息。

“我们若是不放它走,又怎么能查出幕后的人呢?这大头小鬼只不过是一个工具,作恶的还是人。”

“喵。”

“我还以为自己多少已经恢复了一些,没想到一动灵力还是……唉,你恢复的快些,可我总担心你会把它给直接吃了……”

“喵。”

“算啦,这事我们不再出手了,剩下的部分还是等那个小子来办吧,这毕竟是帮他接的任务。”

“喵。”

“又又,我觉得他还是有点小帅的,你觉得呢?”

“喵喵喵喵喵!”

“好啦好啦,你别激动,你眼光最高行了吧。”

“喵。”

床上男人应该是被小鬼使了手段,房间里发生这么多事,他仍然节奏感十足地打着呼噜。笑笑休息完也没理他,带着黑猫回到自己的房间。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难免有些动静,还是把很多旅客都给吵醒了。

于是,有人起身上厕所,有人低声咒骂,还有情侣干脆趁着醒了悄悄来上一发。

一人一猫窝在床上,煞有趣味地听着。

“又又,我问你个问题。”

“喵。”

“你做猫这么久了,叫过spring没有啊?”

第三十五章 需要大保健么?

齐子桓此时正坐在发财车上,颇为新鲜地看着澳门街景。

澳门是名副其实的“弹丸之地”,齐子桓甚至觉得比他老家小镇也大不了多少,路边最多的就是金店、当铺和钟表行。

发财车就是各大赌场酒店的摆渡车,集中停放在拱北口岸外大广场上。游客一出关就可以根据指示牌的指引登车,免费送达到相应的酒店。也正因为完全免费,无数的旅游攻略才会强烈推崇“蹭车”这种澳门独有的交通方式,游客只要先查清楚要去的景点在哪家酒店附近,坐发财车到酒店后再步行前往即可。

齐子桓的手机内有一个文档,里头就总结归纳了上述一段话。

好吧,作为第一次出境的乡镇青年,他在老家办理港澳通行证的期间做了大量的功课,甚至还专门在手机中做了笔记。

源头仍是在笑笑同志身上,他对这个天生萝莉脸的漂亮女孩虽然并没有太多警惕心理,但是对她跳脱的思维还是心有余悸,自己做好笔记至少走不丢不是。

上回吃火锅后,他费了好半天劲才从笑笑口中问出了这次澳门任务的大概情况。据说是有人养小鬼害人,目前已经致死两人,死亡现场极其可怖,其中一个受害者的家属搭上了一个认证会员的线,最终花了相当大的代价才让论坛委员会发布任务。

任务报酬不详,不过笑笑倒是很爽快地给了他一万块的所谓预付款,然后就宣称要先赴澳门打探情况,留下个电话号码消失不见了。

发财车摇摇晃晃将近半个小时候,才到达了目的地葡京酒店。

前台登记后进了房间。房间设施略微陈旧,不过保险柜、冰箱、按摩浴缸等都很齐全,冰箱内的饮料也是免费任饮的。

齐子桓拿出一厅啤酒,坐在床上边喝边想接下来该干点什么。

来之前的电话里,笑笑只交待了已在这帮他订好了房间,让他自己入住后先自由行动,等她忙完了再来找他。

果然不靠谱。

一厅啤酒刚喝完,齐子桓还在犹豫是否试试按摩浴缸的效果,就听见门铃“叮咚”一声。

猫眼望出去,门外不是笑笑,而是一个寸头纹身大汉。

“谁?”

“是齐生吗?我叫David,也是论坛会员,就是我帮你订的房间。”

任务来了,齐子桓边想边开门。

门锁刚一打开,整个房门就被一脚踹开,接着便是一个钵大的拳头直接打在齐子桓胸口。

齐子桓措不及防被打退两步,哪怕他神魂凝炼之后对身体有所回馈,身体素质较之普通人算是很好了,但这大力的一拳也让他胸口剧痛,呼吸不畅。

第二拳紧跟着砸了过来。

齐子桓不敢怠慢,使出小腾挪术,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堪堪闪过拳头,同时左手除食指外其它四个手指指尖微向内弯,手捏日君决的同时快速念咒。

一道金光笼下,覆盖了齐子桓全身,光芒中隐隐可见有位金甲神将的身影。

David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当下再欺身向前半步,第三拳带着罡风又冲齐子桓砸来。

咚!

齐子桓这次选择了硬扛,身上金光虽然被打得暗了一瞬,但身体却纹丝不动立在原地。

“好!我倒要看看你能接几拳!”David打得兴起,双拳如风就是一通猛击。

金光神咒毕竟防妖邪为主,纯物力防御实在有限得很,眼见金光就越来越黯淡,即将消散。

不过齐子桓已趁着这段空隙祭出了昭日小塔,辅以五雷掌法,一束金紫雷电小蛇一般从袭来的拳头游上手臂。

David只感觉右半身完全麻痹,当下也不敢托大,肩胛后背的肌肉猛然绷紧,背后的一大片纹身像是活了过来,如一头洪荒巨兽直扑向金紫小蛇。

金紫小蛇被一口吞下,巨兽仿佛还打了个饱嗝,才慢悠悠回到后背,恢复成纹身的模样。

David甩了甩右边胳膊,觉得还是有些麻麻的,这时又见齐子桓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桃木剑,正在对剑画符。

变魔术么!还没完没了!

他赶紧喊道:“停!停!我们都停手!”

齐子桓斜瞥他一眼,也不回话,仍自顾自地在虚空中画完符箓。

“等等,我只是想试一下你的深浅,没有恶意的。”David双手一摊,表示不再攻击。

“为什么?”齐子桓仍执剑在手,没有放松的意思。

“你是黑猫小姐指定的任务人选,但却不是认证会员,我有些好奇被她看中的人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所以才出手试探。”

“黑猫小姐?”

“就是让你来这的那个女孩,我只知道她在论坛里的注册名叫做‘黑猫’。”

齐子桓点点头,接着又问:“那你现在试探过了,我有什么特别吗?”

“特别会变戏法……嘿嘿,虽然每样都不是很强,不过你花样真还挺多的。”David耸耸肩,在他看来齐子桓确实算不得强者。

齐子桓一向有自知之明,听到这评价后也不郁闷,而是趁机打听道:“那你试探过那个黑猫小姐没有?她怎么样?”

“她么?有些奇怪,现在好像很弱的样子,但是却又让我感到危险。”David想起了萝莉怀中黑猫那诡异的眼神,没什么隐瞒地说道,“所以我没有出手试探她,我不敢。”

“好吧,还有一个问题,你来这总不是就为了和我打一架吧?”

“那不是,打架只是顺便。黑猫小姐让我给你拿些港币过来,这样在澳门方便一些。”David说到一半,干咳几声,才带着一种想笑的语气接着说,“她交待的原话是:你自己先去赌场玩一玩,输光了就回屋等着,晚上再带你去看大腿舞哦。”

“……”

齐子桓拿了港币,送走了David,放松下来后才觉得身上被打到的部位酸酸胀胀的。

放了一浴缸热水,脱了衣服刚要好好泡个澡,又听见房间电话铃响。

他拿起电话,没好气地问:“喂,谁呀?”

只听对面传来脆生生的萝莉声音。

“您好先生,请问需要大保健么?”

第三十六章 她在等他

在澳门,赌场并不叫赌场,而是叫做娱乐场。

据说这样文雅一点。

葡京酒店就曾经是澳门最大最有名气的娱乐场。经过赌王何老爷子数十年的垄断经营,葡京酒店知名度堪比大三巴等景点,是澳门最著名的地标之一。

后来进入新世纪,澳门政府将赌权放开,美国资本进澳淘金,永利、美高梅、威尼斯人等集购物、饮食、娱乐为一体的综合性酒店纷纷开业,特别是威尼斯人成为如今旅行团带队的必游项目。

眼见江湖地位即将不保,何老爷子大手一挥,在葡京酒店马路对面又建了栋气势恢宏的新葡京酒店。

2007年新葡京落成。嗬!又成了地标。

齐子桓这时就站在罗理基博士大马路边,仰望着金光灿灿的新葡京大楼。

刚才挂了笑笑的电话后,他总算是舒舒坦坦地享受了一回按摩浴缸,直泡得皮肤发红才懒懒下楼,去茶餐厅吃了碗鲜虾云吞面。

这会儿他已经吃饱休息好,自觉精气神已经养至巅峰,正准备去实现自己人生的一个小目标。

比方说先赢它一个亿。

讲道理,但凡是看过发哥电影的男同胞,谁还能没个风衣大背头、翡翠玉扳指的赌神梦。

虽然目标挺豪气,可齐子桓还是只敢怂怂地从路边上天桥,再从天桥直接进二楼。

正门走不得啊。新葡京既是是赌王何老爷子的杰作,又是本地风水文化的结晶,楼里大大小小的风水局随处皆是。

比如大楼的外形,官方给出的说法是一颗金蛋上长出一朵莲花,实则狗屁,任谁看都像一把巨剑插在网状球形鸟笼上。

这鸟笼叫做“百鸟入巢归雀笼”,寓意易进不易出。尤其是晚上灯火通明的时候,每一个入场的赌客,都成了这金碧辉煌鸟笼里的笼中鸟。

鸟笼上方的巨剑,侧面看剑身有许多流线,更像是无数把利剑从四面八方刺下来,这便是风水里有名的“万箭穿心诛杀阵”。

还不怕?

正门似虎如狮,这喊“狮虎双煞阵”。大堂天花板水晶吊灯都是一个个蝙蝠造型,这叫“蝠鼠吊金线”。每个赌桌的上方都一个爪型的设计,称之为“天罗伞”。再加上新葡京一年到头几乎每天都在进行内部装修,不是修修厕所就是修修楼梯,原因也是在粤语中“装修”的谐音为“庄收”之意。

所谓一命二运三风水,齐子桓且不管自己命、运如何,至少风水上就不敢去和新葡京硬扛,走个侧门能躲一点是一点。

进得场内,齐子桓很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内里装潢自不用说,数层楼超大面积的赌厅那叫一个奢华气派,数百张赌桌前更大多都是人头攒动,再加上电子博彩区不停响起的叮咚声,显得热闹非凡。

他也不急,在赌桌间缓缓游走,东看看西瞧瞧,发现大厅内所有赌台都有个注码限制,最低也要两百港币起步。

这么逛了许久,才在一个骰宝台上停下试试,可惜他买大庄家就开小,他买小庄家就买大,连输三把不敢再玩。

仔细回想下自己做的笔记,貌似只有百家乐是相对而言最公平的游戏,庄家和闲家各发两张或三张牌,相加后拿点数的个位数比大小,大者赢,平局就不赢不赔。

他回忆了一会规则,这才又寻了个百家乐的台子,先是站旁边看了很久的电子屏幕,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四连庄的路子,才小心翼翼地跟着其他人买了个庄。

随着一阵欢呼,庄家九点胜。

他拿着荷官赔来的注码,平注再次跟上,如此反复,一直到九连庄后才出了一把闲。

赢了钱,胆子自然就大了起来,齐子桓索性拉开椅子坐在最后一个空位上,又要了杯水,决定就在这里慢慢玩。

台上其他人都是动作娴熟相当专业,看牌时往往双手压着,先慢慢翻开一条边,再转个方向翻一个角,同时嘴里有节奏喊着“吹吹吹”、“顶顶顶”或者“电视机”,如果身后有观众,往往也会一起紧张地跟着喊,那场景简直和老港片中一模一样。

偶尔轮到齐子桓看牌时,他也学不出别人的姿势,每每就是简单地翻开,让周围看客大翻白眼,觉得平白少了许多紧张感觉。

兴许真是新手运气好,齐子桓的下注赢多输少,有次还买中了闲家对子,一次赢了11倍的筹码。众人见他鸿运当头,纷纷都跟着他下注,看牌也优先让他来,如同众星拱月,更是让他志得意满。

直到口袋里手机震动,离开赌桌接通电话,他整个人还在亢奋状态中。

“呵呵,你的声音听上去赢了不少?”电话那头当然是笑笑。

“是啊,我就换了两千港币的筹码,现在应该有一万多了吧。”齐子桓得意地说道。

“天黑了,我也到了葡京,要不先去吃饭?”

“呃,我手风正顺,还想再玩玩,要不你进来等等我?呆会我请你吃。”

赢了不舍得下桌,输了不甘心下桌,这是天下赌徒的通病。

笑笑也不恼,话锋一转问道:“你所学的术法中,有没有清心静气的办法?”

“有啊,我会清心咒。”

“使出来,然后再看看周围。”笑笑语气仍是淡淡的,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意思。

话说到这份上,齐子桓也知道自己状态不对了,当下默念一阵清心咒,心神思绪慢慢平静下来。

再看赌桌上,无论是赢钱输钱,几乎个个都是眉尾散乱、眼睛无神、面泛红潮、表情扭曲,犹如恶鬼一般。

再想到刚才自己也是如此模样,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最初只不过想来见见世面随意玩玩,也在心里给自己订立了输两千或赢两千就走人的规矩,可他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就陷了进去,若不经笑笑提醒仍不自知。

赶紧将筹码换成现金,走了出去。

新葡京门外,大楼灯光霓虹变幻,广场游人如织,有人驻足拍照,有人匆匆行过。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一眼就看见马路对面的女孩。

刚才高低起伏的情绪霎时平静。

他知道,她在等他。

第三十七章 我帮你

在齐子桓眼中,笑笑是神秘而跳脱的,如同随风而来的精灵,一旋身,一轻笑,随时又会消失不见。

他之所以愿意在几乎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赶来澳门,一来确实囊中羞涩非常缺钱,二来经过小惠那糟心事后也想出门散散心,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他怒怼智明和尚时,只有这个可(he)爱(fa)女(luo)孩(li)愿意冲他一笑,这是他那天唯一感受到的善意。

从那时起,他就对笑笑挺有好感。

暂时还无关爱情,就是愿意与之亲近的那种好感。

他也尝试打听过笑笑的真实身份以及能力,既然她能通过论坛认证,看上去还接过不少任务,按说是有能力帮小惠母亲解决问题的,为何还要怂恿刘新波去论坛发帖求助?

这个疑问却被笑笑以父母小时候得乞丐馈赠《如来神掌》秘笈,神功大成却遭遇车祸,受伤后只能帮黄雯镇压无法彻底驱除的说法搪塞了过去。

如来神掌……

我小时候是在山里长大,可不代表我弱智好么!齐子桓心中无语。

不过如果那本《如来神掌》是黄色封皮,标价九块九的话,好像他也有一本。

经过此役,齐子桓宣告彻底认输,并领悟了一个道理——但凡笑笑说的话,都只能听一半。

比如刚刚笑笑将他从赌场里揪出来,说是要带他出来吃饭,结果完全不是他所想象那样的正餐,而是拉着他直奔氹仔岛的官也街。

官也街全长只有115米,但却是澳门最知名的美食汇聚地。一到这里,笑笑就像是放飞了自我,誓将有限的肚子投入到无限的美食中去,拖着齐子桓将莫义记的榴莲雪糕、大利来的猪扒包、必达士的木糠蛋糕、诚昌饭店的水蟹粥挨个试了一遍。

直到齐子桓抚着肚子告饶,她还意犹未尽地买了份牛杂,拿根竹签边走边吃。

“等你吃饱了,我们该去找那个养小鬼的人了吧?”齐子桓记挂着任务,提醒道,“我可是记得港澳通行证一次只能呆七天的。”

“唔,放心,我已经查到线索了,不过还要再等等更具体的消息。”笑笑咬着牛杂,口齿不清地说道。

“那我们现在去干嘛?”

“换个地方再吃呗。”

吃即是正义!

饕餮二人组坐上出租车,又去到了澳门另一个离岛——路环岛。

来到澳门的游客必须做的LIST里面一定有一项是“吃蛋哒”。澳门的蛋挞有两种,普通蛋挞和葡式蛋挞,两者的区别在于是否添加焦糖以及味道浓郁程度,真正闻名于世让游客慕名而来的正是葡式蛋挞。

在路环一条名为“十月初五”的路旁,有一家外墙有些斑驳,店内却很整洁的安德鲁饼店,卖的就是最正宗的葡式蛋挞。

这家的蛋挞甜而不腻、香滑柔软,还会在挞面的焦糖上洒上肉桂,使人更觉香口。连已号称已经吃饱了的齐子桓都忍不住又吃了好几个。

吃完蛋挞,两人在路环的海边慢悠悠散着步。

海风带着咸味拂来,笑笑索性取下束马尾的橡皮筋,任凭头发在风中飘扬。

改变发型后,她的神情也变得更为沉静,少了些许之前不安分的模样,竟然一下子显得成熟了好几岁。

齐子桓的脸颊被发尾扫到,酥酥痒痒的,却不想避开。

“齐子桓,你知道刚才那家蛋挞店的故事么?”

“我在网上看到过,听说是一个叫安德鲁的英国人被派驻到澳门管理酒店,后来遇上了一个叫做玛嘉烈的澳门女孩,两个人结婚后共同开了这一家店子。没想到的是,安德鲁选址此处是因为喜欢路环岛的悠闲简单,可玛嘉烈却不甘于这样的生活,最终分道扬镳。离婚后玛嘉烈不仅在海对面的商业中心开了家玛嘉烈饼店,还将蛋挞的配方改良后卖给了肯德基,这才有了我们常吃的肯德基葡式蛋挞。”

“是呀,玛嘉烈将蛋挞配方多次改良,奶香更加浓郁,外皮更加酥脆,可安德鲁蛋挞的味道始终没有变过。这么多年,安德鲁直到去世前一直守着他的路环,玛嘉烈则执着着整个世界,两个人隔着一座澳凼大桥,生活在澳门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里,但又各自安好。”

“各有各的执着吧,这种事情,往往分不出对错来。”

听到“执着”二字,笑笑的步伐明显有丝停顿,沉默了一会才轻轻说道:“嗯,安德鲁和玛嘉烈各有执着,甚至连我们所见的那些赌徒、怨鬼也都有自己的执着。齐子桓,你的执着是什么?”

齐子桓从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有些迷茫地回答道:“我的世界很小的,以前只有我和爷爷,后来我以为还会有小惠……现在嘛,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到底该为什么而活了。”

“你的父母呢?”

“我母亲因生我时难产而死,父亲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家而去,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你有想过去找你的父亲吗?”

“小时候经常想,但现在早就不想了。笑笑,你呢?你有什么执着?”

齐子桓随口一问,本以为又会得到个插科打诨的敷衍答案,没想到笑笑抬起头看着远处的海面,很认真地回答了他。

“从记事起,就有个人经常告诉我,说我是特殊的,让我必须利用我的能力斩妖除邪,荡尽人间一切魑魅魍魉。”笑笑沉浸在回忆中,慢慢说道,“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这就是我活着的目的。”

“然后呢?”

“后来我才发现,这其实只是那个人自己的执着。为了这个执念,他可以牺牲我,牺牲很多其他人,甚至牺牲他自己。我总算醒了过来,所以我逃了,逃到这里。”

“他很强?”

“很强。”

“你别逃了,我帮你。”

笑笑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其实连她巅峰时期一招都接不下的男人,愣了片刻,才眼睛弯弯地笑了起来。

“好啊,你帮我。”

第三十八章 铃儿响叮当

澳门,银沙贵宾厅。

这里只有六张百家乐的赌桌,零零散散有十来个客人正在玩着。

与赌场大厅的喧嚣热闹不同,这些赌客们看上去只想安安静静地放松一下,尽管他们每一次随手下注都是十几万几十万的筹码,可无论输赢都激不起他们欢呼或者哀叹。

至少,不会表现出来。

连同站在身后观战或者休息的叠码仔也都面无波澜,无声无息地把玩着手中的泥码。

只有一个客人有些不同,他眼睛满是红丝,脑门泛着一层锃亮的油光,剪裁得体的衬衫上端两粒扣子被扯开,露出了领口上一圈黑渍。

每一次下注,他都要犹豫很久,好像面前那些筹码个个都重若千钧。

老刀坐在侧后方沙发上,各缺一根小指的双手把玩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眼神冰冷的看着这个客人。

他正在和这个客人赌台底,一拖五的倍率。客人的每一次下注,都会让他盈利或者损失一百多万。当然,具体数目自然有旁边的马仔用手机时刻记录,并不需要他全程盯着。

从昨晚一直到现在,这个倒霉的家伙大概又输给他两千三百万了吧。

其实并不是倒霉。老刀轻轻冷哼一声,抬眼瞄了下客人的颈后。

只有他能看到,一个身上到处有淤血痕迹的婴童小鬼正坐在客人脖子上,两支短小的胳膊环抱着客人脑袋,小手正好覆在了客人的眼睛上。

鬼遮眼!

小鬼似乎能感受到老刀的目光,扭头朝向他的方向,无声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本意是讨好,可婴童小鬼的两只眼睛被针线密密地缝住,这诡异的模样使得笑容变得无比瘆人。

还是无法习惯啊。

老刀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画面驱逐出脑海,然后起身对马仔交代了几句,走了出去。

当老刀还被人叫做小刀的时候,他也曾经是个赌徒。

输光了能输的一切,还被高利贷切掉了两根手指,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留在了澳门做叠码仔。之后的十多年,日子过得也没见有多大起色,只因为他性格刻薄、脾气暴躁,每次辛苦拉来的客人还没赚得多少就被其他更会伺候人的同行挖走。

命运的转折是在一年前,他遇上了一个人,说像他这种阴日阴时出生的命格,最适合养小鬼。起初他并不相信,可灵魂深处的赌徒心态还是让他决定为了富贵赌上一把。

尸体是那人帮他寻来的,一个是天生畸形被遗弃后冻死野外的男童,一个是被后母活生生虐待致死的女童。

两具夭折小童的尸体,两种炼法。

男童是开膛破肚,取出左边第三根肋骨,每日画符焚化,用符水浸骨,七七四十九日后方才炼成活尸。可用肋骨命其做事,不过每隔一段时日还需要血肉喂养。

女童则是用蜡烛烧烤尸体的下巴,直到尸体被火灼得皮开肉绽,露出脂肪层,再让脂肪层遇热而溶解成尸油滴到预先准备好的小棺木之中,将女童魂魄拘在了此处。

炼成之后,他便常令女童魂魄对客人进行鬼遮眼,能使人心智混乱,在赌局中丧失理智。而男童活尸则被他遣去暗杀仇家,起初还谨慎得做成意外的假象,可是后来活尸越来越渴望新鲜的血肉,他也就随它去啃食那些已经利用完的猪仔。

……

以后这澳门地界里,别人也要尊称我一声刀爷了。

老刀一边得意地想着,一边回到了家中。

这是一个带花园的二层小楼,是他最近刚从某个破产跑路的商人手上买来的。

他进门后并不开灯,而是从门旁矮柜上拿起一个烛台,点燃拇指粗细的蜡烛,托着往二楼走去。

烛光昏黄闪烁,将老刀的影子扭曲地印在墙上。

穿过二楼走廊,他径直走到最后一间紧闭的房间,再掏出一把钥匙,开门而入。

房间什么家具也没有,除了摆放在地上的一口没有封口的棺材。

棺材里躺着个只穿了薄纱的女人,眼睛紧闭,双眉时不时皱起,仿佛在经历什么痛苦。

在女人小腿一侧,赫然躺着之前被笑笑遇上的那个大头青面小鬼,似乎已经睡着,嘴角还留有血渍。

血液来自于棺材里的女人,薄纱遮掩不住的白皙大腿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而绷带未及之处有一个新的牙印,尚未凝固的伤口还有鲜血在缓缓流出。

老刀将烛台靠近,仔细观察小鬼被斩断的右脚部位,这才几天时间,那里竟然又长出了一团惨白颜色的肉芽。

再过些时日,应该就能长出新的右脚来了。

老刀颇为欣慰,转身出去,不多久拿了一个医药箱进来。

将烛台放在棺材一角,他先用棉签沾了酒精小心涂抹着女人大腿伤处。女人肌肉无意识地抽搐,但并未睁眼。

老刀包扎好绷带后并未起身,而是让手指停留在绷带旁的肌肤上,犹豫了一下慢慢开始轻抚画圈。

指尖传来的滑腻又富有弹性的触感让他心跳加速、喉咙干渴,脸上闪现贪婪的神色,一咬牙,右手就要撩开薄纱向里探去。

就在这时,楼下花园里响起一阵怪异的声音。

“叮叮咚~叮叮咚~叮叮咚叮咚~”

铃儿响叮当!

久经沙场的老刀当场蒙逼。

mmp啊,前天才刚立秋,离圣诞节还有好几个月,谁在我家院子里放圣诞协奏曲?而且还是单弦伴奏曲,这难道是摩托罗拉时期的手机炫铃么?

大头小鬼也被这声音惊醒,一个翻身跃出棺材,三肢伏地,龇出一口獠牙。

一人一鬼正要下楼查看情况,就听见下面说话声穿来。

先是一个明显压低了的男声,气恼地说道:“喂……我不要临街商铺,我没兴趣,我买不起!”

然后是一个脆脆的女声说道:“哟,没想到你这个土鳖还知道开通国际漫游啊,我还以为是你的手机闹铃响了呢。”

“嘘,小点声,我们还不一定被发现了。话说你执行任务时为什么还要带只宠物来啊?吸猫对战斗力有加成么?”

又是一阵打斗之声,同时还伴随着男人疼痛的闷哼。

过了片刻,才听到胜利者得意的声音。

“喵!”

第三十九章 大乱斗

老刀也是老江湖了,听到楼下动静后立刻蹲下,摸索着打开位于棺材底部的一个暗格。

暗格中放着一把锋利匕首、一小节刻着符文的人骨和一个袖珍的黑木棺材。

他抄出匕首和人骨,迅速吹灭蜡烛,回到房门旁边矮身半蹲着,保持随时能够出击的姿势。

大头小鬼的反应有些奇怪,在听到楼下那声猫叫后就没有了之前的凶狠,而是想回身逃进棺材。

老刀握着肋骨强制命令,才让小鬼不情不愿地攀门而上,用剩余三肢的尖锐指甲抠入墙中,倒吊在门顶上方。

屏息静气,各方就绪,就等来人进门后施展雷霆一击。

可惜天不遂人愿,总有些奇葩就是不爱走寻常路。

老刀只听见楼下隐约有念咒般的嘀咕声,接着就看见敞开的窗户闪进一道黑影,落地无声,也看不清身形,只有两只金黄竖瞳如鬼火般浮在离地不高的半空中,表明来者不是个人而是某种动物。

房内的黑暗似乎对它来说并不成问题,那双金黄眸子在门顶小鬼和门旁老刀身上来回打量。

老刀分明从对方眼神中读出了一丝赞叹。

他老脸一红,讪讪直起身来向前两步,将匕首横在身前戒备。

随着楼下嘀咕声消失,窗外的漆黑中发出些朦胧亮光。

接着出现一只手搭上窗沿,一撑一跃,一个年轻男人用类似跑酷的姿势跳进房内。男人站稳后双手一展,塔、剑立刻在手,再加上他浑身发着微微金光,看上去就像一个左塔右剑的金甲神人,威势无双。

只是他脸侧有一道新鲜的猫爪抓痕,显得有些狼狈。

老刀目光闪烁,沉声问道:“是你将我养的小鬼斩伤的?”

“不是他,是我。”

一个声音从老刀身后传来,他急忙侧身贴住墙壁,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竟有一个娇小萝莉悄没声息地来到了门口。

……

来人自然是齐子桓、笑笑和黑猫又又。

在上次战斗中,笑笑就在斩断小鬼右脚的时候将灵力印记打入了其体内,只不过她现在灵力微弱,这印记必须在一定距离之内才能被感知到。

于是在后来的这几天里,David被迫领养了那只眼神让他极不舒服的黑猫。

David四处打探消息,寻找养鬼之人可能的藏身地点,然后再由黑猫近距离进行确认,这样逐一排查了好几处地方,最终才在齐子桓与笑笑海边漫步的时候找到这个二层小楼。

两人一猫原本计划是偷偷潜入、一举拿下。可哪会想到,原本除了笑笑来电以外,几天都不会响一次的齐子桓手机竟然接到了个推销临街商铺的电话。

……

“你们继续,不用管我。”笑笑边说边掏出手机对着房内,摆明一副吃瓜群众的姿态。

黑猫也穿过房间,慢慢踱到笑笑脚下坐着,开始仔细地舔爪子上的毛。

老刀见状更加犹疑,继续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与我为难?”

“你不安安心心做好叠码仔这份有前途的工作,非要豢养小鬼,谋财害命,也不怕有报应么?我们正是受苦主的委托来除掉你这个祸害的。”齐子桓朗声答到。

老刀捏紧了手中人骨,说道:“他们自己利欲蒙心,本就陷入了赌博深渊,倾家荡产、妻离子散都是迟早的事,我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过程而已,何错之有。”

“你使了法子乱人心智,夺人家产还不罢休,非要纵容小鬼食人血肉,竟敢说自己没错?你如果识相就立即自除小鬼,然后去警局自首,这样我们还可以留你条活路。”也不知是不是一旁有人录像的缘故,齐子桓此刻说话难得的伟光正。

老刀沉吟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我的小鬼上次就不是你们的对手,我认栽。不过话说清楚,小鬼我可以不留,但也请你们放我一马,不要让我都这年龄了还去吃牢饭。”

齐子桓正要给自己加戏,力争做到兵不血刃、以德服人。

突然,棺材里传出“嘤咛”一声。

一个长相清秀的女人从棺材中坐起,眼神迷茫地看了看房内众人。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仅穿了一件没什么遮掩效果的薄纱,赶忙用手臂捂住关键部位,羞恼地垂下头,一团红晕从耳根延伸到脖子。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个柔弱女人吸引住时,变故骤生。

刚才已经悄悄挪动到天花板上的大头小鬼一跃而下,跳到齐子桓后背上,张开嘴巴对着他颈部动脉一口咬下。

对面老刀也是一个错步,闪着寒光的匕首阴险地向齐子桓腰侧扎去。

齐子桓早有防备,刚才虽然看美女看得失神,倒也不至于慌乱。

只见他颈后金光一盛,硬生生让大头小鬼的尖齿利牙无功而返。然后持剑的右手手腕一扭,用掌缘朝昭日小塔轻轻一磕,塔顶琉璃瓶游出的金紫雷电直奔老刀。桃木剑再顺势往背后一插,就要将小鬼捅个对穿。

老刀在养小鬼之前不过只有些流氓斗殴的经验,哪能预估到齐子桓还有这般诡异手段,一下不察被金紫雷电游到身上,顿时全身麻痹呆立当场。

小鬼则敏锐得多,剑锋未至就已经放开齐子桓后背,落地后三肢并用,竟跑得飞快。

齐子桓的小腾挪术更注重的是敏捷和弹跳,主要用途还是在狭窄范围内的腾挪闪避,对速度加成其实不多,一时间他竟追那小鬼不上。

现在房间内的情况简直混乱得一塌糊涂。

一个少了只脚的大头小鬼在满屋子乱窜。

齐子桓拿着剑在后头气喘吁吁地追着,每次路过老刀身边时还不忘补一道雷电。

老刀在房间正中央当雕像,每每刚能动弹,就被换个姿势麻痹住。

棺材里的薄纱美女还在兀自低头娇羞,同时也在偷偷抬眼观察其他人。

笑笑眼睛弯弯,乐得全身都一抽一抽的,连正在录像的手机也在抖动。

黑猫打了个哈欠,懒得看,睡觉。

第四十章 一览众山小

老刀心里苦啊。

本以为自己一辈子就是个辛苦劳碌命,结果命运变幻让他得遇贵人,短短一年内就积累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财富。穷人骤富,滋生出更大的欲望和野心,他计划着过几年也去承包个赌厅,养数十个马仔,好好体味下一方霸主的滋味。

没成想,他刚迈出个人的一小步,整个人类还没跟着迈步呢,就遇上了齐子桓他们三个奇葩。

先是好端端的凶恶小鬼被斩成了三腿蛤蟆,然后又被人打上门来,变着花样让他定格不说,还有个小妞在一旁录像。

这是欺负人呐!老刀眼角噙着屈辱的泪花,在心中呐喊。

……

齐子桓心里也苦。

想当初连杀人近百的楚人美都被他灭了,这会儿遇上个比吉娃娃大不了多少的小鬼,本觉得怎么着也应该是一剑功成的事吧。

哪知这小鬼练的是盗贼号,少只脚还速度贼快,害得他剑刺不到、雷劈不到,满屋子陪鬼乱窜。

有心做个傀儡当帮手,可小纸人小纸鹤什么的诱敌还行,正面对抗估计也是被一爪子拍飞的下场。

想到这,他又恨恨地看了一眼趴在笑笑脚边趴着养神的黑猫。

你刚才不是挺能么,还挠我脸!现在睡什么觉!

倒是你行你上啊!

……

小鬼心里也……

好吧,没人知道它心里苦不苦。

……

打破僵局的是棺材美女。

她看到房间里局势混乱,本想着趁机偷偷溜走,可刚起身迈出棺材就牵扯到了大腿伤口。绷带被新血染红,她也腿脚一软,身子倾斜就要往旁边倒下。

还好齐子桓正巧经过,持剑的长臂一揽就将她扶住。

手感软糯,体香清新,哪怕在如此紧张时刻,齐子桓仍觉得心神一荡。

老刀那儿没有及时补上雷电,被他抓住机会拖着麻痹的身子挪到角落,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用匕首在自己掌心割出一道很深的口子。

将那小截肋骨握在伤手之中,用血液浸透符文。

大头小鬼鄹然停住,全身颤抖,待转身过来时双眼已是一片血红,口中涎液流成一条丝线,再无开始那懂得害怕懂得逃跑的神智,只剩得满脸癫狂。

用力一跃,直扑向齐子桓。

齐子桓持剑右手正揽着棺材美女,本来应该无法做出有效攻击动作。可他右手手掌突然张开,桃木剑凭空消失,而拿着木塔的左手连甩两下。

塔收,剑出。

一个侧身,将怀中美女让到后方,左手木剑往前一递,直接刺入了小鬼腹部。

小鬼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并没有因此停顿,而是借着余势继续前扑。

桃木剑的剑尖已从它背后穿出,伤口像是被木剑灼烧着,不断发出滋滋的声响。

饶是如此,小鬼仍坚定不移地扑倒了剑柄位置,张开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大口对着齐子桓左手腕猛地咬下。

齐子桓全力催动金光神咒也抵不过小鬼状若疯狂的撕咬,虽然抵消了大部分力道,保住骨头未伤,可还是被咬破了皮肉。

他忍着疼痛,扭动木剑把小鬼腹部伤口搅得稀烂,再用力一甩,将已是强弩之末的小鬼甩了出去。

小鬼摔到墙上,落地不再动弹。

只见手腕一个深深的牙印,伤口开始肿胀,流出的血液由红变黑。

他也不敢拖延,又唤出昭日塔,将伤口中残留的尸气全部吸去,直看到血色恢复正常才稍感安心。

待会还是得去医院打针疫苗啊,看那小鬼口水流一地的模样,保不齐就是狂犬病。

齐子桓一边想一边恶狠狠地盯着在一旁失魂落魄的老刀。

老刀只不过是个澳门叠码仔,又不是地下拳市里打黑拳的,他最大的倚仗就是这个大头小鬼。如今小鬼彻底丧失战斗力,他也再兴不起反抗的念头了。

“完了,全完了……”老刀背靠着墙,颓然坐到地上,嘴里含混不清呢喃着。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激动地对齐子桓说:“我有钱!只要你们放过我,我楼下保险箱里的钱你们全拿去就是!”

齐子桓看了看没什么表示的笑笑,才冷冷说道:“你这钱牵扯了多少因果,我们可不敢拿。”

齐子桓虽然命里五行缺钱,但自小有爷爷教导,做人的基本原则还是懂的。

无论是以前做白事道场努力忽悠来的钱,还是如今跟着笑笑完成任务得到的钱,至少都还是与人各取所需、等价交换所得。

而老刀的这种满是鲜血的钞票,就像欲望之花,诱人是诱人,但却沾不得。

“钱就是钱,哪有什么因果,我都给你们。求求你们,放我一马!”老刀濒临奔溃,哭丧着脸哀求道。

“你先去把小鬼彻底毁了,至于你怎么办……待会再说吧。”齐子桓不知以往的任务是怎么处置老刀这样的人,想着等下再和笑笑商量看是否让其自首。

“好,好,我这就去办。”

老刀以为有一线生机,自觉将匕首扔在地上,握着肋骨走到小鬼身边,将小鬼翻了个身,就要用肋骨尖锐的一端对着它眉心刺入。

小鬼突然睁开眼睛,躲开肋骨,一口咬在老刀右手,将剩下的四根手指全部齐根咬断。

粗粗嚼了两下,手指就被囫囵吞进肚中。

老刀刚发出一声惨叫,还没来得及逃跑,脖子又被狠狠咬住,再一撕扯,连筋带肉咬下好大一块来。

鲜血汩汩涌出,老刀倒地抽搐,显然没救了。

齐子桓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给惊到了,愣了半晌,才沉着脸走过去,对着仍在噬主的小鬼头颅连刺几下。

一大一小两具尸体叠在一起,皆是血肉模糊,从此再也不论主仆,不分彼此。

看着地上的血水还在扩散,齐子桓沉默不语。

“那个,刚才真是谢谢你了,你的手还好么?”

身后一个柔柔的声音将齐子桓从压抑情绪中拉了出来。

他转身正要回话,却看到那薄纱下若隐若现的巍然挺立。

啧啧!

造化钟神秀,一览众山小!

第四十一章 做猫的,说话要算话!

棺材美女感受到齐子桓火辣辣的目光,羞赧垂首,但并没有再抬手遮掩。

当然,也遮不住。

其实不怪齐子桓失态。他生于山里,长在小镇,本以为这辈子就是跟青梅竹马地邻居妹纸相敬白头,对女人的印象一直还停留在羊角小辫的阶段。

后来理想破灭,接触稍多的异性又是笑笑这个合法萝莉,说她古灵精怪也好,说她神秘可爱也罢,总之女人味方面还是差了一丢丢。

在这种情况下,突然见到如此宏伟壮观的景象,多看一眼……几眼也不是怪事吧。

“你的手还在流血呢,这儿有医药箱,要不然我先帮你包扎一下?”棺材美女低着头不敢看他,轻声问道。

齐子桓这才回过神,赶忙答道:“我没事,伤口不深,就是怕有狂犬病,也不知道在澳门打疫苗应该去哪。”

说完他有些心虚地看往笑笑的方向,却发现一直呆在门口的一人一猫已不知踪影。

难道嫌房内尸体太恶心,跑出去吐了?

“那也不能一直让伤口流血啊,还是包扎一下吧。”美女像是下定了决心,主动拿了医药箱走到跟前,感激地说道,“我刚才看到小鬼扑来,真以为自己就要被咬死了,还好你反应及时将我拖开,才救得我一命,谢谢你。”

美女捧起齐子桓受伤的左手,凑近了仔细观察着伤口。

齐子桓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息,暖暖的,痒痒的,有些无措地说道:“你不用谢我,那小鬼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只是你那时正好在我怀……正好离我很近,我只是自救罢了。对了,你为何会躺在这儿的棺材里?”

“我叫做林雪儿,在赌场里做公关工作。一个星期前有天下班很晚了,老刀主动说开车送我回家,我就答应了。因为他们这些叠码仔经常带客人来我工作的赌厅玩,平时总是照面,其实也算挺熟的。”林雪儿头也没抬,一边专心处理伤口一边解释道,“可没想到上车后没多久我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就已经躺在这个棺材里,全身乏力,头疼欲裂。”

“也就是说,这一个星期你都被囚禁在这个棺材里头?”

“那倒没有,我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没有意识,但每天总会醒来几次,他会扶着我下楼吃些东西,等我恢复了些力气还放我去卫生间。不过,每次都有小鬼在一旁跟着,我不敢逃跑,结束后又会被逼着回到棺材。也不知为什么,只要躺在这个棺材里我就会很快睡着。”

“那他把你关在这的目的是……”齐子桓说到一半就住了口。

把这么一个美女囚禁在家,难免不让人想入非非,只不过棺材就有些重口了。

林雪儿刚给齐子桓包扎完毕,知道对方想问什么,故意使了点劲一捏伤口。然后才抬头白了他一眼后说道:“老刀这个人我知道,他一心想出人头地,心中只有金钱和权势。这段时间里,他虽然偶尔看我的眼神有些发直,但应该没有那种事发生,我……我有几次醒来后都仔细感觉了一下身体状况。”

“这个……也能感觉?”齐子桓好奇宝宝一般想到就问,随即便发现这问题像是在调戏对方。

按说他平常并没这么轻佻,这会儿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心猿意马的。

林雪儿再次脸红,娇嗔道:“总之就是没有身体不适啦。”

“那是抓你来是为什么呢?”

“血罐,他就是把我当成了一个血罐。”说到这里,林雪儿露出既恨又惧的神情。

“血罐?”

“是的,我第一次醒来的时候,那小鬼就趴在我腿上吸血,当时它那断脚的伤口还是新的。后来我几次观察,才确认它的伤口不仅很快愈合了,还逐渐长出一团肉芽,好像再这么下去就会长出一只新的脚来。而我在这的作用就是隔两天让它吸一次血,作为养料。”

还有这种操作?齐子桓闻言看了看林雪儿薄纱下的大腿。

几处绷带遮住了伤口,各有或暗红或鲜红的血渍,应该是不同日子分别咬伤的。

而且,好长,好白。

“咳咳,既然小鬼已经被灭,老刀也得到了报应,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我还得去找我的同伴。”

“你看我这样子能出门么?”也不知有意无意,林雪儿似乎在引齐子桓再去看她。

齐子桓可不敢再看,随口说道:“要不然你先穿着老刀的衣服吧,先回家去再说。”

说完他就捂脸,什么馊主意!

从老刀那一片狼藉的尸体上扒衣服下来么?都泡在血水里多久了!

他急忙接着说:“或者你去隔壁房间找找,这是老刀的家,应该能找到干净衣服的。”

“我害怕。”林雪儿又贴近了一些,有些犹豫地拉住了齐子桓的袖子,弱弱地问道,“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找?”

齐子桓只觉得随着对方靠近,一股清新香气钻入鼻翼,不禁心神荡漾。再看到林雪儿一脸委屈哀求的模样,更不忍拒绝,只得任她牵着袖子,一同去其它房间寻找衣物。

谁也没看到,身后血泊里被刺得不成人形的小鬼尸体正在缓慢蠕动,往老刀尸体的伤口里钻去。

……

澳门,主教山。

笑笑和黑猫正在散步下山,人在前,猫在后。

“喵。”黑猫似乎不太想离去,冲着笑笑叫唤一声。

“该拍的都拍到了,不走还赖着干嘛,没见那女人就差投怀送抱了么。”笑笑头也不回,兀自踢着石子慢慢走。

“喵,喵喵。”

“我知道啊,但就算危险也是他该历的劫,能不能全身而退就看他的本事喽。再说了,我一直很好奇,据罗小惠说他之前不过是个卖纸钱的,短时间内从哪学的法术呢?”

“喵!”

“好了,别争了,我们说好了这次不出手的。做猫的,说话要算话!”

笑笑抬起头,天上只有寥寥几颗星星。

他说过要帮我,真的可以期待么?

第四十二章 十年磨一剑

David正在喝着一碗热腾腾的水蟹粥。

粥铺就在自家楼下,24小时营业,每天深夜他收工回家之前都会在来这里喝上一碗。

这家的粥煮得糯糯的,螃蟹也很新鲜,蟹黄的颗粒在粥里散开,蟹油混着米香,闻着就已经香气扑鼻。经过火候极佳地煲煮,螃蟹肉的味道已经融入每一口的粥里,再辅以姜丝和葱花,那鲜甜味道让他每次连碗都想舔个干净。

做叠码仔的营生,成日不是逢迎客户就是奔波收数,也只有深夜喝粥的这片刻时间,才能让他感到放松和闲适。

不过今天David苦着张脸,虽然仍在例行喝粥,但一点也没尝出味道来。

因为桌对面有只黑猫正在边舔着牛奶边看着他。

这只黑猫每次都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尤其是前阵子为了追查小鬼的藏身之处,被迫和这只黑猫共处的那段时间,他总觉得黑猫有意无意就盯着他颈后露出的纹身,似乎非常馋涎。

天地良心,那纹身可是他所属的巫教流派**奉的图腾——传说中一个六足八眼类似蜘蛛的怪物,他用秘法可以勉强召唤,但过后都必须献祭一个活人供其吞食。

好凶残的好伐!

笑笑看见黑猫面前的小碟里空了,拿着纯牛奶又给添了一点,才慢条斯理地对David说道:“录像相信你已经看过,老刀这事就算完了,回头善后的事情可就交给你了。”

当初确定了目标是老刀后,笑笑就和David达成了约定。由她和齐子桓负责完成任务,搞定老刀就第一时间告知David,好让他抢在别人之前接收老刀的留下的客人。而David的任务则是负责为可能发生的命案善后。

David抱怨道:“唉,现场搞得那么血腥,很麻烦啊。”

“都是他养的小鬼反噬,跟我们无关。再说了,这回你捞得可不少吧。”

“嘿嘿,我这几天已经在派人跟老刀那些客户私下接触,这回确定老刀已经死了,再摆到明面上来接收,也不算坏了规矩。”David想到收获便心情好了些,笑着说道,“而且我听说,老刀将之前那几个猪仔搜刮得非常干净,可得了不少好东西,其中就有套完整的清朝盔甲,很值钱。”

“嗯,听说还有些现金,能找到都是你的。”笑笑逗着黑猫,兴趣缺缺地说道,“还有个事要问一下,我没有推荐过认证会员,你看这段录像够了么?”

“通过认证是没什么问题的,可你那朋友有些弱啊,怕是大部分任务都无法独立承接。对了,他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David一直都感到奇怪,论坛传言很强大的黑猫小姐怎么会如此重视齐子桓这样的菜鸟。

“我刚才说的是老刀这事完了,可没说任务已经完成了哦。”

“你是说,背后还有人?”

“对,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他一个人就能够解决?”

“不知道,说不定就牡丹花下死了。不过我相信像他这种资深宅男,对付个女巫女妖什么的应该没问题。”

“什么意思?”

David也感觉自己跟不上女孩的思维,这事跟宅男与否有什么关系?

笑笑眼睛又开始弯了起来。

“不都说十年磨一剑,出鞘必惊人么。”

……

齐子桓在参观文物。

林雪儿这时正在隔壁换衣服,他为了避嫌就出来四处溜达。

这间房应该是老刀用来存放战利品,几排架子上稀稀落落摆着一些字画瓷器,而正中间放着一副黄色盔甲。

盔甲表面是厚实的棉布,配有许多铆钉一样的黄铜扣子,肩上装有护肩,护肩下有护腋,翻开内里还能看到密嵌着的铁甲叶片,旁边放着插着樱枪的盔帽以及战靴。

对比齐子桓偶尔看过的辫子戏,大概能猜到这是清朝的盔甲式样,多半是真的,因为盔甲不仅阴气重,当他将手覆在上面时甚至还能隐约感觉到某种不屈的战意。

“你看这样行么?那些裤子实在太肥大了,我完全穿不了。”林雪儿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

他转过身来,看见林雪儿穿了件老刀的白色T恤,并不合身。领口松垮在一侧肩部,露出弧线优美的锁骨,下摆垂到了膝盖上方十多公分的地方,由于过于宽松,被林雪儿在一端打了个结,变成类似窄裙的形状,正好凸显出腰下的翘挺。依然没有穿鞋,脚踝纤细而柔美,十颗雪白趾珠上涂着殷红色。

“喂,看什么呐?我问你这样穿出去行不行?”林雪儿见齐子桓不答话,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继续问道。

这一抬手,却正好从短袖口漏出了一线波澜壮阔的景色。

齐子桓只觉得有一股热劲从腹下升起,逐步蔓延到全身,酥酥的,麻麻的,让他喉咙干涉,口舌生津。

再看她的面庞,蛾眉凤目,朱唇皓齿,再加上脸颊脖颈蔓延开来的那一丝红晕,更觉娇俏可人。

“别这样看着我好吗,我害怕。”林雪儿声音轻颤,柔柔弱弱的。

齐子桓仍不说话,眼睛直勾勾看着她,突然大步向前一步。

林雪儿像个受惊的小兔,下意识地就要转身逃掉,但咬着嘴唇挣扎了一会后,终究也没有动作。

只见她低着头,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低声说道:“别在这里……去我家好么?”

齐子桓已走到近前,她似乎都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你在等什么?”齐子桓终于开口了。

“等你……”林雪儿声音中也有了一丝旖旎。

“我是问,你在等什么?”齐子桓重复着同样一个问题。

林雪儿总算察觉了异样,抬起头来看着对方。

齐子桓已是眼神清明,面容凝重,在没有刚才色授魂与的样子。

“我不明白……”林雪儿美目中朦上了一层水雾,模样很是委屈幽怨。

“不明白?”齐子桓并未被女子的可怜样子打动,依旧声音冰冷。

“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们回家好么?”林雪儿还在哀求。

齐子桓笑了,说道:“呵呵呵,那我来问你。骑在我脖子上的这是什么鬼东西?”

墙上镜子中,一个眼睛被缝住的鬼童,正坐在他颈后,调皮地捂住他的双眼。

第四十三章 黄金圣衣,附身!

小娃娃,骑高马。

齐子桓这时还真有种新手奶爸带萌娃的即视感。

“鬼遮眼,可以乱人心智,催生欲望,即使断崖在前也敢一脚踏下。”齐子桓也不急着驱逐鬼童,而是盯着林雪儿慢慢说道,“老刀就是利用这个能力来让人短短时间内输光家产的吧?怪不得我们总是觉得事情有些关键点想不明白,原来是有一实一虚两个小鬼在作祟。”

林雪儿不再娇羞作态,坦然说道:“他本就是将那些客人当猪仔养着,养小鬼不过是为了刮肉剔骨,吃得更干净些罢了。”

“但是老刀明明已经身死,这小童为何会听从你的命令?”

“就那个废物,在澳门厮混了一辈子还在底层打着滚儿,你以为是谁教他的养鬼之法?”林雪儿明显看不上老刀,语气中带着不屑。

“所以你才以血饲鬼,是因为有秘法能够取得更直接的控制权?”

“你猜得没错,可怜老刀还真以为我是与他合作,甘愿用血肉神魂帮他饲养两只小鬼,以换取那一点点分成。”林雪儿一一解惑,然后才反问道,“有一点我不明白,你刚才明明有反应,为何会突然清醒?”

齐子桓召来桃木剑,气定神闲地虚画符箓,随口解释说:“其实在你对血腥场景见怪不怪,反而纠结于衣物时就已经有所怀疑,不过直到我确实入了魔障、起了反应,才真的确定你与小鬼有关。”

“赌性色心,应该是每个男人心中都有的欲望,无论埋藏多深。为何单单你会对自己的欲念如此警惕?”

“警惕?不不不,我是个正常男人,有欲望很正常。”齐子桓看着剑身小字发出的乌光,仍不急不躁与林雪儿闲聊,“你的失误在于你并不了解我。”

“什么意思?”

“我欣赏大的,但真正喜欢的是微……你懂的。”

林雪儿瞪着眼睛怔了好久,才想明白对方的意思,顿时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巍峨,黯然失语。

齐子桓双手驻剑,再次问道:“我不着急是因为一旦堪破,鬼遮眼并无实际杀伤力。但你也不着急,在这与我闲话了半天,到底是在等什么?”

林雪儿这才抬起头,狡黠一笑道:“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了。”

齐子桓看着女人眼里透出的得意,忽然有种不安的预感,暗骂自己过于托大,非要浪费时间弄清事情原委干嘛。

同时手上动作不停,木剑往后一扬,贴着自己头皮扫过。

这才发现,颈后小鬼不知何时已经遁走。

还没等他顿足后悔,就听到“咚”的一声巨响,整栋小楼都随之震动,木架上的一些瓷器不稳掉落,摔得一地碎渣。

咚!

又是一声,齐子桓左侧的墙壁嗖嗖落着墙灰,凭空出现了几道裂痕。

咚!

一个拳头砸墙而出。

齐子桓目瞪口呆看着那个沾满灰白粉末的拳头慢慢缩了回去,只留下墙上一个钵大的孔洞。

这是什么鬼?一拳超人么?

他急忙唤出昭日塔,口中诵咒不断,金光再次临身。

这短短时间内,墙上又是几拳穿出,打得破洞逐渐扩大。从孔中看去,对面竟然好像是浑身鲜血的老刀。

那个疑似老刀的人先是后撤两步,蓄力几秒后再猛然前冲,便生生从破洞处撞了过来。

这出场方式实在太过拉风,以至于齐子桓顾不得其它,先射出一道金紫雷电,才敢定神认真打量来人。

确实是老刀,只见他黑瞳转赤,五官扭曲狰狞,满脸尽是癫狂神色,再无一丝理智。更加诡异的是,他脖子被撕咬开的伤口部位硬生生地接着那大头小鬼的头颅,相接处肌肉虬曲交错,竟似已生长融合在了一起。

看上去,就像一个天生畸形的双头怪物。

金紫雷电转瞬及至,怪物任由雷电入体,毫无异样。四只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齐子桓,两个脑袋齐齐发出一声嘶吼,双臂一展就向他扑了过来。

齐子桓一击无功,也没慌乱,施展开小腾挪术,一边堪堪避过扑击,一边回身递剑,用桃木剑将怪物腰侧刺了个对穿。

手腕一拧,将伤口搅得更大,方才拔出。

怪物有些吃痛,怒吼两声,转身用手指齐断的右手掌大力拍来。那腰侧伤口并无鲜血流出,翻出的死灰色皮肉一阵阵蠕动,仿佛不多久又能长好。

这就无解了。齐子桓不停躲闪腾挪,好有几次都是险险避过,极偶尔才能回劈一剑,但砍出的伤口对怪物行动的影响往往十分有限,而且还在不断愈合着。

“你不是总在问我在等什么吗?这就是答案!”林雪儿在房间角落里看戏,心情舒畅地大声说道。

“你当我为什么帮助老刀?不是为了那两个小鬼,那种程度的小鬼我随时都能得到,我想要的其实就是老刀。”

“像老刀这种阴日阴时出生的人,本身就是养鬼之术的绝佳材料。我先用养鬼之术引他上钩,待两只小鬼成熟再强令噬主,男鬼夺其身躯,女鬼吞其魂魄,最终就能成为你眼前这样的怪物。”

“虽然样子丑了点,但力大无穷,刀枪不伤,这才是我该养的鬼!”

林雪儿从齐子桓出现开始就一直在观察他,确认了他来来回回只有那么几招,在怪物不知疲惫的进攻下绝无翻盘的可能,因此开始肆无忌惮、放飞自我。

叨逼叨的神经病!齐子桓心中暗骂,可他闪避怪物的攻击已是极为吃力,根本无暇还嘴。

砰!

齐子桓毕竟体力下滑,脚下一个迟钝,便被怪物断掌扫到。

怪物力量实在太大,金光神咒带来的防御加持也无法完全抵消这股力道,他只觉得胸前剧痛,整个人飞出几米开外,摔在了陈列着清朝盔甲的木架上,将木架撞断成几截。

余光扫到一旁的古董盔甲,他登时眼睛一亮,立刻快速熟练地画符,手指往盔甲、盔帽、战靴上连点三下。

然后缓缓起身,摆出一个无比中二的姿势。

大喊一声:“黄金圣衣,附身!”

第四十四章 再见,小红帽

“你以为你是圣斗士么?还黄金圣衣呢……哈哈哈哈。”林雪儿在一旁夸张大笑道。

也许是刚才被齐子桓不知哪句话刺激到了,她观战情绪莫名高亢,原本娇柔美女的人设早已崩塌。

可接下来见到的诡异一幕,让她笑声戛然而止。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套明黄盔甲还真就悉悉索索地动了起来。

先是肘部支地,翻身而坐,再双袖一撑,便像是被人穿着一样挺立在那里。然后下摆微屈,跳到齐子桓头顶后缓缓飘落,半空中竟然还微调了几次角度,最终完美地套在了齐子桓身上。

盔帽则简单干脆,轻磕地面,直接飞到齐子桓头上戴正。

最后是两只战靴,它们踢踏踢踏大步走到正前,却在齐子桓抬脚欲穿时一个蹦跶往旁边挪开。直到齐子桓醒悟过来,踢掉脚上的耐迪牌运动鞋,才成功穿上。

还挺合身的,如果再拿张弓、骑匹马,直接可以去横店演辫子戏了。

林雪儿也有些紧张,眯着眼睛等待甲胄加身的齐子桓能发挥出什么样的套装效果。

毫无动静。

披甲戴盔后的齐子桓呆立原地,连双头怪物一拳带着劲风袭来也不闪不避,任其打在胸口,被砸得跌撞后退两步。

又是一拳,再退两步。

这是在干嘛?燃烧小宇宙么?林雪儿满头问号。

……

盔甲前主人是满清镶黄旗的牛录额真,虽然职级不高,却以勇猛善战而闻名军中,每场大战他必身先士卒,带着手下三百军士冲杀阵前,最后在一次攻城登墙时被围攻而死。

他死后虽然魂销魄散,可那强烈战意却残存在了盔甲之中,经年累月,竟让盔甲养出了一丝灵性。

齐子桓甲衣临身的那一刹那,只感觉一股残缺而又生猛的意念直冲大脑,然后身周场景变幻,再不见双头怪物和林雪儿。

他抖动着缰绳,马鞭挥下,胯下褐马吃痛,展开四蹄奋力前奔。一箭距离转瞬即至,他毫不减速撞入敌阵,侧头闪开刺来的长枪,手中虎牙刀连舞,直劈向最近的一个敌人,坚硬骨头只阻滞了刀锋一瞬,对方整条胳膊便离身跌落,滚烫的鲜血泼在他的脸上。

他在山坡雪地里屏息静气,眼睛微眯,瞳孔紧缩,死死盯住山下的敌军。手指悄然搭上羽箭,胳膊处青筋暴起,弓弦已被拉至最满。随着不远处军令传来,他手指一松,利箭带着破空之音弹射飞出,箭头闪着寒光,倏然没入一个正在抬头饮水的士兵颈侧。

他咬着云梯刀,将整个身子尽可能的躲在楯车的盾墙之后,与另外两名士兵一起推车疾奔。空中有无数箭矢射来,遮云蔽日一般,钉在包着牛皮的盾墙上发出“咄咄”的声响。身旁有楯车被巨石砸毁,或者有人腿部中箭倒地哀嚎,但他还是在凭着掩护冲到了城墙之下。已有先到者搭起了云梯,墙头不断落下石块和热油,他红着眼睛持刀冲上。

齐子桓在一个又一个的肃杀战场中战斗。

他浑身浴血,他重伤踽行。

他杀人,他被人杀。

最后,一切又重归了寂静。

……

砰!

齐子桓又跌退两步,身上黯淡的金光闪烁一下终是灭了,后背贴靠着墙壁,已是退无可退。

他蓦然抬头,揉揉胸口痛处,嘴角浮出一丝轻蔑的笑容,歪着头看着林雪儿道:“还好你这宝宝智商不高,否则拳拳打脸,我就算不死也会很难看的。”

林雪儿被他说得郁闷。

要知道她本计划是要晚些时日才让小鬼噬主夺魂,如今因为齐子桓他们的介入,老刀还没有熬到融合之时就已经先挂了,魂魄离散残缺,直接导致这怪物一副痴傻愚钝模样,这点从它有门不走,硬要破墙而入就可看出来。

“少说这些废话!你以为穿上龙袍就是太子了?你那把木剑根本无法伤它,现在又没了护身法咒,只剩这件破棉袍能顶什么用?我倒要好好看看,你是如何被一拳一拳打死。“林雪儿心里恨极,歇斯底里地叫喊。

齐子桓不以为意,淡淡说道:“哦?一拳一拳打死?这个方法挺好。”

只见他面色一凝,眼神突然锐利,挥手收起桃木剑,抬头竖项,沉肩松胯,双腿微曲呈半蹲状,两手虚握置于胸前。

正宗的满族布库起手势。

明明身影略显单薄,可经过这么简简单单一站,却有种熊风虎威之势。

双头怪物分不清状况,依旧举拳直扑。

齐子桓上身往右一拧,一个滑步让开,双手顺势扣住怪物衣襟,脚下轻巧一勾,借着它自己扑来的力道,双臂抡着就将两个脑袋向墙上贯去。

怪物被撞得头晕目眩,还未清醒又被齐子桓抱腿一拖,面朝下扑倒在地,然后双手反剪背后,用膝盖死死压住,无论如何挣扎也动弹不得。

齐子桓跪压在它身上,一拳,一拳,一拳,重重砸下。

直到怪物双头头骨全都扭曲变形,方才停下,回头看了看已是呆滞无神的林雪儿,笑着轻问:“你看,是这样的吗?”

……

齐子桓拉开卷闸门,眯着眼看了会外头的阳光,继续开店营业。

从澳门回来已经一个月了,他又回到从前那无所事事的日子,有几次想再进心魔界抓鬼玩儿,可隔壁店铺刚被转让,重新装修吵个不停,几次存想入定都失败了。

一个月前,他将那怪物生生用拳头砸死之后,就眼睁睁看到林雪儿迅速衰老,不一会儿便从妙龄女郎变为了皓首苍颜,连举手求饶都是颤颤巍巍。

秘法反噬,这也是她的报应。

至于笑笑,他在小楼遍寻不到,打电话也始终是关机状态。直到他过关入境时才接到一条短信。

“听说任务完成得不错,报酬在你通过认证后由委员会发放。我有事先走了,以后有缘再见。”

他手指在手机屏幕停顿半晌,终究没有回信,而是在心里轻声道别。

再见,小红帽。

第四十五章 这么客气干嘛

齐子桓正在和小学同学阿肥一起吃饭。

感谢义务教育的普及,这年头别说捉鬼天师了,连鬼都有小学同学。

阿肥人如其名,是一个开朗快活、脸色红润的胖子,最喜欢挺着个大肚子四处吃喝,吃得高兴了就是一头虚汗。

小学时阿肥一直是齐子桓同桌,也是除了罗小惠以外少数几个跟他常有往来的同学之一。之前爷爷生病,他还向阿肥借了五千块钱,今天就是特地请客外加还钱的。

“这么说,小惠要嫁给她那学长是真事咯?”阿肥用纸巾擦了擦汗,肥肉中两只小眼闪着八卦的光芒。

齐子桓经过澳门的一番折腾,对这事倒也放下了,颇有些风轻云淡地说道:“嗯,我见过她未婚夫,家里条件好,人也算大方,还能主动为小惠母亲的病考虑一些事情,足以见得他对小惠是上了心的。虽然他不待见我,可我觉得小惠嫁他挺好的。”

“哟,你这是真看开了啊,不错不错。我以为你要会伤心得闭门半年不见客呢,毕竟你当她的小尾巴当了那么多年。”

“只是两家比较近,从小和她关系好罢了,其实也没真谈恋爱。不说她了,你最近怎么样?”

“我可惨了,被我老爸逼着学做生意,结果首先被扔在仓库里。那一件件饮料贼重了,天天要上货下货的,半个月下来我都累瘦了好多斤。”阿肥家里是附近一片区域的某饮料代理商,从小家境殷实。

“你且放宽心,我刚见你走路时都还是duang、duang的,绝对没瘦。”

“那就好,否则白养了这么多年。对了,我最近还养了条狗。”

“我知道啊,你家仓库看门的那只土狗嘛,天天出去追着母狗乱跑。”

“土狗你妹,老子新买了条金毛,金毛你懂么,据说是最温驯的大型犬。”

“你有那闲钱养狗干嘛,养我啊!”齐子桓对阿肥的新爱好嗤之以鼻。

要知道,这偏远小镇上养狗的不少,但大多都是看家护院用的,能像省城人一样买个狗崽当祖宗伺候的很少。

“你呀,就是太宅了。”阿肥用粗短的手指虚点一下齐子桓,唾沫横飞地教育道,“没事还是得多出来走动,多了解些时事。别说买狗了,咱班上李雷那小子还买了对兔子,把家里弄得臭死了,为这事韩梅梅天天跟他吵架。”

齐子桓听着有些蒙逼,问道:“这是为什么?”

“按说你应该才是最清楚的啊。我问你,你知道你家隔壁新开了一个店子么?”阿肥往前探身,有些神秘地低声说道。

“好像是家宠物医院吧,前阵子天天装修吵个不停,已经开张了?”

“嘿嘿,那家店有个很漂亮的萌妹纸,可萌可萌的那种。所以,镇上的适龄青年里掀起了一阵养宠物的风潮,就算泡不到能有个借口过去养养眼也好嘛。跟你说,我从买回来起就没给狗洗过澡,正准备明天过去除虱子。”

“……”

齐子桓被阿肥一番话勾起了兴趣,回家的路上特地站在隔壁新店门口瞄了半晌。

宠物医院分里外两间,外间临街采光很好,货架上摆放着一些宠物食品和器具,墙上贴着一些可爱小猫小狗的照片。

没有见到传说中可萌可萌的漂亮妹纸,可能是正在里间给某个奇怪动物做治疗。

回到自己的小店,打开电脑,登录非正常事件研究中心的论坛,发现收到了两条站内短信。

“您好,经过认证会员‘黑猫’和‘David’的推荐,您的相关资料已被委员会审核并通过,请前往以下地址完成个人基本信息填写,HTTP://XXXXX.XXXXXXXXX.XXXX。非正常研究中心欢迎您的加入!”

“尊敬的认证会员您好,经视频资料确认,您被确定为论坛189号任务的主要执行人,任务薪酬将根据您填写的个人信息予以发放。由于该任务评级为简单级,本次薪酬只包含现金酬劳,谢谢您的支持!”

咦,本次只有现金?怎么有种如果完成难度更高任务能奖励神器的赶脚。

齐子桓立刻回复一条站短,先表示感谢,再详细询问了一些关于任务和酬劳种类的问题。

石沉大海,根本没人再搭理他,简直比某点灵异频道的责编还要高冷。

无奈只得先去完成了银行账号等信息填写,然后进论坛慢慢翻找。结果酬劳相关情况没有找到,却在求助专区找到了一些正在发布的任务。

根据规则,每一条任务都需要由认证会员提出,经论坛相关人员进行初步核实后,委员会才会定级发布,直到被确定完成才会撤销。

任务不多,大都注明了地点等详细信息,只有两条被标注为“极难”的任务描述得相当模糊。

任务编号62:参加地狱电影院的恐怖出演,按照剧本要求扮演好你的角色,攒足赎死卷并顺利脱离。

任务编号128:收听恐怖广播,并且,活下来……

不明觉厉!

挨个往下浏览,齐子桓发现其它任务不是距离太远就是根本没有把握完成。

打铁还须自身硬,今晚就进心魔界。齐子桓下定决心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何况他还答应了笑笑要帮她解决麻烦的。

想到就去做是齐子桓仅有的几个优点之一,既然决定今晚存想入定去捉鬼,现在就立刻开始了准备工作。

嗯,他去买了一对虎皮鹦鹉。

就是圆头弯嘴,腹羽黄绿,颈背有褐色横纹,天桥下三十元一对送笼子的那种。

都说大战之前如果欣赏一下美丽风景,绝对能够放松身心、提高战力,本着这个目的,他举着鸟笼走进了隔壁的宠物医院。

“你好,有人吗?”外间依旧无人,齐子桓边逗鸟儿边冲里屋问道,“我的这对鹦鹉几天都不肯吃东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能麻烦给看看吗?”

只见里间走出一只黑猫,懒懒地也不看他,兀自蹿上货架趴着。

跟着走出来一个穿着白褂的萝莉,眼睛笑得弯弯的。

“哎呀,你说你这么客气干嘛,来就来了,还给又又带什么吃的呀!”

第四十六章 神符

齐子桓傻眼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传说中可萌可萌的漂亮妹纸竟然是笑笑。

“你不是说有事去了,有缘再见么?”齐子桓看了看正冲着鹦鹉龇牙的黑猫,扶额问道。

笑笑倒是一本正经地回答:“是呀,我也是才知道你就在隔壁卖纸钱,我俩真是挺有缘分。对了,你挺会挑地方的啊,这街面看上去人流量不大,但我才刚开张就顾客盈门的,不错不错。”

有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齐子桓当然不敢怼笑笑,他自知若论斗嘴眼前这个腹黑萝莉绝对能碾压他。事实是,如果不是仗着词汇量多一点,他估计连那只猫都吵不过。

这天没法聊了。他索性鸟笼也不要,转身回到开门关门一个样的自家小店。

感觉人生悲凉如斯。

……

深夜,齐子桓靠坐在小床上,翻阅着那本百鬼众魅图。

百鬼众魅图又多出了好几页。一个是附身小惠母亲企图夺舍的悲催男鬼,列属游魂。另一个是被林雪儿人鬼双拼弄来出的弗兰肯斯坦,列属厉鬼。

没有出现什么新技能,只是神魂凝练后强度略有增强,勉强够上了昭日宝塔上昆仑镜的使用标准。

不过,看书中含糊惊悚的使用方法,齐子桓觉得自己应该这辈子都不会用到。

一阵倦意袭来,他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刚才一口气恶补了四部《开心鬼》系列电影,还真有些困了。

他已发下宏愿,以后非喜剧类的恐怖片不看!

有上次的成功经验,他总算弄明白了他这门祖传功法,睡意才是关键。于是立刻将百鬼众魅图塞到枕头下,调整睡姿,均匀呼吸,心中默念原创咒语。

“无量天尊且听真,重事三遍不多问。我要进开心鬼世界,我要进开心鬼世界,我要进开心鬼世界……”

还未等无量天尊降旨恩准,就已经微鼾响起。

……

没多久,房内一声轻微的响动,一只黑猫从卫生间里开着的窗户缝隙钻了进来。

黑猫来到床前,观察了一阵,确认齐子桓已经睡熟,才行路无声地跑到门口。盯着卷闸门旁边的侧门门锁,竖瞳中金光一闪,轻轻叫唤一声。

妖风骤起,门锁自开。

仍是短裙打扮的笑笑闪身而进,回身关好门,冲黑猫点了点头,一人一猫就在屋内展开了秘密搜索。

齐子桓这儿除了白事物品,其它家当并不多,很快就搜索完毕。

“不对呀,除了纸人纸马做工精巧一些以外,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啊。又又,你闻到了灵力的味道没?”

“喵。”黑猫的小脑袋微侧,示意齐子桓的方向。

“在他身上?我刚才也大概翻过了,除了钱包钥匙,好像也没有别的东西。”笑笑皱着秀气的眉头,疑惑道,“难不成是空间法术?对,他几次用的木剑、木塔都是变戏法一般可放可收。如果是这样,那我们真别想找到什么线索。”

她走到床前蹲下,凑近了凝视着齐子桓的脸,喃喃自语道:“你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何委员会会直接针对你发布线下任务?”

又看了好一会,她面色一正,仿佛下定了决心,转头冲黑猫小声说道:“我最近又恢复了一些,应该能够支撑着进入他的潜意识。又又,我想去看看,你帮我护法吧。”

黑猫闻言跃上床头木架上,对笑笑又是摇爪又是摆头,一副焦急的神色。

进入另一个人的潜意识相当于进入了别人的领域,若对方察觉而且稍有手段,很容易就能让笑笑再也回不来。

“没关系的,且不说这个菜鸟不一定留得住我,哪怕是在他的潜意识里。”笑笑语气坚决,但眼睛中却流露出笑意,说道,“再说,他说过要帮我的,我相信他。”

黑猫眼见无法改变笑笑的决定,也不再勉强,长尾一竖,摆出一副警戒的姿态。

笑笑双手合十,再张开时已附上蓝色光晕,一手按在自己胸口,一手虚抚齐子桓额头。

过得片刻,她脸上血色尽数褪去,显出一种不正常的苍白,突然身体像力气被抽走一般,软倒在床侧昏迷过去。

……

笑笑迷茫地看着周围。

这是一个生活社区,每户都是两层小楼,庭院之间用一米高的围墙隔开,大都种了些黑松、香樟、青竹等绿植,门前道路不宽但干净整洁,只有阳光下树叶的斑驳光影。

在日本长大的笑笑自然感到无比熟悉。

问题是,齐子桓不是山里生镇上长吗?从没有去过日本的他,潜意识里怎么会是这么一副场景?

不管了,先找到人吧。

笑笑四下一看,就发现齐子桓正偷偷摸摸猫着腰在不远处一个庭院围墙上画着什么。

还没等她蹑手蹑脚地走近,就被正好扭头赶蚊子的齐子桓给发现了。只见他如同见了鬼一般,抄起脚边的油漆桶就泼了过来,然后手忙脚乱又是塔又是剑地摆着架势。

“喂,齐子桓!你什么意思!”还好笑笑有练过,险险避开泼来的红漆,大声质问道。

齐子桓并不答话,而是用木塔上方的铜镜对着她照了又照,大喝道:“照妖镜在此,孽鬼现形!”

“……”笑笑彻底失语。

“咦?为什么不灵了?”齐子桓摆弄了半天,才抬头问道,“难道你真是笑笑?”

笑笑含着怒气反问:“否则你以为是谁?”

“不对啊,这是我的心魔境,你不应该是伽椰子变的么?”

“什么心魔境?伽椰子又是谁?”

“额……心魔境这个很难解释。至于伽椰子嘛,你在日本没看过《咒怨》吗?”

“听说过,但我很忙的,哪有空看电影。”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哦,我今晚不忙了,所以用了些手段进入你的梦境,看你是否在YY我?”

“我……YY你?”齐子桓脑子又有些跟不上,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笑笑脖颈以下。

笑笑太阳穴青筋暴起,瞬间进入狂化状态,愤怒吼道:“我为国家省布料怎么了?这是现在的潮流,你懂么?!”

齐子桓头上三条黑线,连忙安抚道:“我不是这意思,我也喜欢……不是,我是说咱先不讨论这个了,赶紧办完事出去吧,否则要在这鬼地方困很久的。”

笑笑怒气未平,没好气地问道:“刚才就见你鬼鬼祟祟的,你到底在干什么坏事。”

“我最近领悟了一道神符,威力大到顷刻间就能楼崩地裂,正画着呢。”

“神符?”

笑笑走近一看。

围墙上歪歪扭扭用红漆写着一个汉字,还在字外画了个圆圈。

拆!

第四十七章 为了爱与和平

齐子桓又想起了很多年以前,当时已是恐怖片老司机的罗小惠忽悠他看《咒怨》时的对话。

“什么是咒怨?”

“‘咒怨’就指的是含怨而死的人所下的诅咒,人因为枉死后由内心的愤怒产生的一股强烈怨气,会在死者身前居住的地方经久不散,形成一种邪恶的带有诅咒的黑暗力量,在死者生前的居所积聚冲天怨气,凡触碰者必死。”

“没人能破?”

“几乎没人能破。”

“几乎?”

“传说在我们华夏有一个叫做布鲁弗莱的学院,那里每一个毕业生都身怀绝技,轻易就能破解咒怨。”

“那为什么不请他们去帮忙?”

“因为他们正和老对手——纽伊斯特学院,相争天下第一学院的名头。一场世纪大战即将拉开帷幕,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场战争之上。没有人会在这时分散精力去管一个东边岛国的凶宅。”

“那你说的伽椰子又是谁?”

“伽椰子是一切的根源,是她带来了最初的咒怨。但其实,在一层层恐怖之下,她也只是一个孤独、脆弱的女人,从小与一只黑猫为伴,从未听过一句‘我想和伽椰子小朋友一组做游戏’的话语,独存于世不知自己人生的意义。她疯狂暗恋同班同学多年无果,婚后又被丈夫虐杀致死,她恨没有接受她的同学小林,她恨杀了她黑猫的丈夫佐伯,她恨这个没有任何美好和温暖的世界。”

“所有人其实都是伽椰子杀的?”

“是,也不是。虽然每一个死者在临死前看到的几乎都是伽椰子和她史诗级宝宝俊雄,但其实每个被咒怨害死的人,又会产生新咒怨,将恐怖死亡不断蔓延,诅咒每一个凶宅来客……”

“所以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恨?不断循环的恨?”

“虽然这部电影想告诉我们,在人类所有的情感当中,恨才是唯一能够根本的、长时间的强烈影响人类的情感。但我相信,只要我们心中有阳光,就一定能从这部电影中看到爱与和平。”

“我……还是不看了。”

“明天的姜糖分你一半。”

“那好吧。”

就这样,为了爱与和平,小子桓观看了这部电影。

之后的一个月,他再也不敢独自上厕所。

……

铃木达也的心情很郁闷。

前段时间他刚收购了一处不动产。是一幢东京近郊带庭院的小楼,那里地方安静,环境优美,离车站不远,交通很方便,更主要的是价格便宜。

唯一的问题是,据说之前在那住过的两家人不是失踪就是死亡,唯一还健在的上一户男主人村上崇也被诊断为精神衰弱,正在医院治疗。

达也倒也不是一个只认钱的奸商,为了未来买家的安全着想,他还是特地请来了从小就会通灵的妹妹响子看看房子。

结果响子一进房子就觉得呆在屋里很不舒服,匆匆离去之前留下了一瓶清酒,告诫达也务必让每一个买家都尝上一口,如果谁觉得味道古怪难以下咽,那一定不能将房子卖给他。

有了这个甄别手段后,房子摆牌出售,很快便有一对姓北田的夫妻表示出购买的意愿。

达也和他们相约在明天看房,今天本想来提前打扫一下卫生。可竟然发现庭院围墙上被不知哪个缺德鬼用红漆乱画了一通。

这时,他正用抹布使劲地擦洗,可怎么也擦不干净。

“呀,这个涂鸦挺别致的嘛。”背后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达也转过身愤愤地回答道:“也不知是谁家的小鬼顽皮,挺漂亮的一处院子,被油漆画成这样,明天可还有买家来看房呢”

“哦?你就是这的房主吗?”年轻男人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我正在这边四处看房子,觉得这一栋小楼不错,又没有名牌,我还想着应该是待售的房屋吧,正好就遇见房主你了。”

达也也听到年轻男人也是潜在客户,立刻来了精神,微鞠一躬,客气的问道:“请问你是自住还是投资呢?”

“我自己住呢。我是一个作家,最近连载的小说遇到了不顺,原来那房子又太吵了,就想在郊区找个安静的住处。”

“那你可真挑对了,这个房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安静,要不我先带你进去看看?”

齐子桓抬头看了看仍在翻滚的黑气,和达也走了进去。

“这里是玄关……这里是厨房……从这楼梯上去,二楼还有几个房间……这是主卧室,你看,打开窗户外面就是树木,环境绝对不错。”

齐子桓站在伽椰子被虐杀的房间里,听达也侃侃而谈。窗外阳光洒在脸上,却没什么暖意。

他饶有兴致的左摸摸、右看看,还顺手打开了那种放被褥的日式壁橱。

壁橱不进光线,黑幽幽的。

忽然,他看到上方的格子中慢慢倒垂下一张女人的脸,面色惨白,头发凌乱,眼中布满血丝,满是恨意。

女人凝视着齐子桓,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张着,喉咙里发出喀喀喀喀的诡异声响,一只同样惨白无色但却涂着红色指甲的手伸了过来。

啪!

齐子桓合上壁橱,连手带鬼一并关在了里面。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达也略带期盼地问道。

“挺好的,我喜欢这里。这样吧,我今天先交一些定金,你给我十天时间,我将东京闹市区的房子处理掉后就付全款。”

“这个可以……不过,你先等等。”

达也突然想起了什么,跑到玄关处拿回一瓶清酒。

“不瞒你说,这个房子之前有人死过,不过我已经请了高僧做法,现在应该没有关系了。为了保险起见,还请你喝一口清酒,如果你觉得味道实在古怪,那可能不适合住在这里。”

齐子桓当然知道所谓的高僧做法就是他妹妹响子来这房子晃悠了一圈,不过,看到达也脸上泛着的黑气,他也懒得说破,拿起酒瓶猛灌了一口。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

达也顿时心中一紧,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喝得难受?”

齐子桓又咳嗽又干呕,好一会才顺过气来,这才鄙夷道:“特么的,日本酒真难喝!”

第四十八章 齐子桓与鬼的日常

《伽椰子日记》

7月6日

今天,坐在前面的小林回过头问:“对不起,川又同学,可以借我一根自动铅笔笔芯吗?”因为太过突然,让我吓一大跳,惊慌失措的只是点点头。

7月18日

今天小林在学校食堂吃了c套餐。而我则坐在离不太远的座位,也吃着相同的东西。跟小林一样,在炸猪排淋上酱油而不是调味料。

8月24日

在他常去的书店等待,如所预料的,小林跟北野一起来了。我也如往常一样,买了许多本小林翻阅过的书。

……

有人说,下雨天,巧克力和音乐最配。

也有人说,大冬天,恐怖片和棉被更配。

裹着棉被看恐怖片,虽被吓得瑟瑟发抖但又有一定的安全感,这才是看恐怖片的最佳状态。

直到后来出现一部叫《咒怨》的系列电影,导演焉儿坏,直接打破了日常生活细节给大家带来的安全感。

伽椰子能从任何地方爬出来,柜子里,凳子下,甚至从你的被子里钻出来与你四目相对。

这种不可捉摸的出现方式,让很多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齐子桓当年就被吓惨了,不过没多久他就开始兴致勃勃地搜集自己最惧怕的几个女鬼,在脑袋中幻想出一幕幕关公战秦琼的戏码。

比如,楚人美、伽椰子、贞子、富江这四个磨人的小妖精如果互相战斗,谁能独占鳌头?

首先的问题是,这四大美女召唤条件各有不同,楚人美得喝她的洗澡水,伽椰子得睡她的房子,贞子得看她的小电影,富江则要将她分尸。

如何把她们凑到一块儿,这本身就是个技术活。

齐子桓经过反复推算,觉得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让富江坐在伽椰子的家里一边喝洗澡水一边看小电影,三鬼齐出,将其分尸。

富江天生魅惑,男女都能勾引,看上去犀利但其实并没有卵用,最弱应该无异议,只是她的无限分身有些麻烦。

楚人美歌声迷人,怨气入体后能使人致幻而亡,对普通人威力尚可,对付其他几个女鬼嘛,呵呵呵。

贞子精神力超强,又有自愈能力,意念杀人防不胜防,战力可观。

四鬼中最强王者当属伽椰子小姐姐,且不论她既能精神攻击又能实体攻击,最关键在于她的能量不是恒定的,而是每杀一个闯入者,就会形成新的咒怨混入其中,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具体体现就是,咒怨杀人时,偶尔也会出现其他死鬼,但大多时候还是以母体伽椰子的形象出现。

简而言之,这房中的世界是伽椰子的,也是其他死鬼的,但终究还是伽椰子的。

……

齐子桓被自己的烧脑推理绕得有些晕,晃了晃脑袋,继续做午饭。

他自小独立,厨艺其实蛮不错的。他先用料理机将番茄和豌豆打碎,再加白蘑菇提鲜,小火慢熬汤底,期间加一点点黑胡椒、鸡精和盐,等到番茄汤变得粘稠,加入乌冬面大火收汁,三分钟后出锅装盘。

这碗热腾腾的乌冬面蕃茄味道很浓,豌豆和白蘑菇又中和了番茄的酸味,香味扑鼻,闻着就能让鬼食指大动。

齐子桓头一次发现食指大动原来不是形容词,而是动词。

因为他旁边站着的短发校服女孩正屈动着手指向面碗抓去。

“这是我的午饭!”齐子桓用筷子敲掉伸来的手,不悦地说道,“平常也不见你,每次我吃饭你就出现,就算分给你点,你能吃么?”

他端着面坐到桌前,开始对着面汤吹气,女孩也跟了过来,将脸凑近了看着他吃。这张脸满脸血污,没有下巴,没有舌头,自上颚到咽喉整个儿就是一个空洞,里头血肉模糊,还垂下几条残肉在颚下晃晃荡荡。

齐子桓有些嫌弃地用筷子戳着女孩的额头,将越靠越近的脸顶开,用纸巾擦了擦筷子,才继续吃了起来。

女孩眨眨眼,裸露的气管发出“喝喝”的气流声,仿佛在说,你吃,我就看看不说话。

也是个可怜鬼。

女孩叫村上柑菜,是上一个遇害家庭中的女儿,在警方的记录中被定性为失踪,因为警方在学校里搜寻数日也只找到了她朋友扭曲破裂的尸体和一个下巴——她的下巴。

实际上,没有下巴的她已变成咒怨的一部分,回到房子中将她的母亲也拖入了深渊。

这就是咒怨的真谛,每个人都不明不白地死亡,再又饱含着恨意要让周围每一个人也体会一遍自己遭遇。

将面汤都喝得一滴不剩后,齐子桓摸着肚子舒坦地打了个饱嗝。

突然听到桌下传来一声猫叫,低头一看,一个全身惨白只穿内裤的小男孩正抱膝蹲在他脚边,睁着大眼睛萌萌地望着他。

同时颈侧伸来两只涂着红指甲的手,温柔地抚上了他的脸颊。

一旁的柑菜目光变得凶狠,仅剩的上面一排牙齿闪出寒光。

“又来……刚吃饱饭就运动不健康啊。”

齐子桓哀嚎一声,身子右倾就地一滚,再站起来时已是金甲临身。

塔剑齐出,木剑舞得密不透风,伴随着金紫雷电,直将三鬼打得灰飞烟灭。

一缕缕黑气渗入地板、墙壁、天花板,消失不见。

原地喘了会气,他才开始收拾洗碗。

洗手池上又蹲着那个内裤小鬼,好奇地看着,还指了指碗上没刷干净的地方。

齐子桓很无奈,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循环出现,有时人鬼互不干涉,有时又拼命致对方于死地。他什么招数都用尽了,甚至还买了些纸张竹篾,做了四个一米多高的傀儡纸人来助阵,可这房子就是咒怨本身,打散了又出现,出现后又被打散,生生不息。

伽椰子拿齐子桓也没什么办法。他身负破妄之术,神魂又比较凝炼,精神攻击基本无效,唯一能尝试的就是不停地偷袭。可他在几次一时不备差点儿被掐死之后,现在是干什么都不敢放松警惕,连睡觉也要用纸人站岗。

以上,就是齐子桓与鬼的日常。

第四十九章 别怕,他叫俊雄

《伽椰子日记》

8月30日

绿川真奈美那个女人,绝对不能原谅,她怎么可以对我的小林伸出魔爪!

9月15日

今天,小林跟绿川真奈美走在一起。这个事实让我感到焦躁不安,好象就要发疯了一般,一整天什么事都没办法做。

9月27日

今天小林坐在校园角落的长椅上,跟绿川真奈美两个人吃着便当。那是用可爱便当盒装得满满的特制爱心便当。贱货!绿川真奈美那个女人,俨然自己是小林老婆的模样,还做什么便当,真让人火大。

10月9日

在班级联谊的中途,在我去厕所的时候,小林跟绿川真奈美就提前离开了。他们去哪里了呢?我迫切地想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于是我也从联谊会偷溜出去,在街道上面四处寻找,但最后还是找不到那两人。

……

铃木响子刚忙完一天的工作,正在赶去和朋友佐藤见面,包中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来电显示为铃木不动产,应该是哥哥达也,响子接通了电话。

“响子,你还记得上次去看的那幢房子吧?”达也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愉悦。

“啊,我记得。”响子拢了拢上衣,又想起了在那房中感受到的阴冷,那一丝丝潮湿的寒意完全无视衣物的阻挡,直往人骨头里钻去。

“那房子已经卖出去了,对方是个寻找僻静地方找灵感的作家,看了房子后连价格都没有谈,直接就买下了。”

“你就卖了?你有没有让对方先喝口清酒?”响子非常意外,离她去看房子至今也没有几天。

“你放心,按照你的吩咐,我是让他先喝了清酒的。”

“结果如何?”

“结果他猛烈咳嗽,还有干呕,我当时可真是吓坏了。”达也似乎也有些后怕,不过很快话锋一转道,“但那是因为这个作家是中国人啦,不习惯喝清酒罢了,他后来还絮叨了很久说什么远不如二锅头好喝,应该是他家乡的一种酒吧。总之,他毫无异样,这样我也放心了。”

“你确定他没有什么不良反应?”那房子中的诡异感觉留给响子太深的映像,所以她仍不放心地追问道。

“确定啦,他很快就付了全款,并且连房子里的所有家具杂物一并接纳,现在好像都已经搬进去了。”达也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交待说,“对了,我早上出门时信之好像不太舒服,但我今天实在太忙了,可能要加班到凌晨。你晚上有空就去我家中看看信之吧,拜托了。”

铃木信之是哥哥的儿子,离婚后就一直由哥哥一个人抚养。响子没什么犹豫的,干脆地回答:“好,我现在要去见一个朋友,晚一点我会过去一趟给信之做些吃的。”

响子今天与好友佐藤见面其实也是为了房子的事。

她从小就能隐约感受到阴物的存在,可从来也没有过那么强烈的感觉。当时她只感到阵阵冷意袭来,心脏扑通扑通的快跳,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汗毛直竖。

回到家中很久,那种心悸的感觉才慢慢消失,这让她非常不安,所以拜托了人脉很广的佐藤帮忙查找那幢房子以前的资料。

很快便到达约定的公园,响子看见了拿着个大号黄色信封的佐藤。

“你让我查的这个房子真的很邪门。”佐藤表情很严肃,说完将信封递了过来。

响子坐在公园长椅上,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里面是一些老旧的剪报。

《扑所迷离的灭门惨案》,响子看到第一篇新闻标题,以及标题下方的黑白照片,心中一颤。

照片上正是哥哥卖出的那幢房子。

“前日,警方接到报案说小学教师小林俊介无故缺勤,疑似失踪。警方前往小林先生家中,发现其妻子真奈美女士倒在血泊当中,真奈美女士怀有身孕,腹中胎儿被活活掏出。而真奈美女士身边遗留下来的厚刃菜刀应为凶器,上面有居住死者家附近的佐伯刚雄的指纹。

至于小林先生则死在嫌犯佐伯的住家玄关,另外在二楼天花板上面发现嫌犯佐伯的妻子伽椰子女士的尸体,伽椰子女士的死因判断为出血性休克,但小林先生的死因目前尚未理清。

经过进一步调查,行凶嫌犯佐伯刚雄死在自家楼下电话亭中,死因是遭到不明人士刺杀,具体情况还在调查。

据悉,小林先生是嫌犯佐伯的长子佐伯俊雄的班级导师,小林先生与妻子真奈美女士及嫌犯佐伯的妻子伽椰子三人,都是大学时代同班同学,小林先生跟伽椰子女士之间并无特别的关系。警方初步判断为嫌犯佐伯因为感情纠葛失去理智而杀人。嫌疑犯佐伯与伽椰子女士的儿子俊雄目前不知去向,警方正尽全力搜寻当中。”

另外还有几条新闻。

《中学校园发现女中学生残缺尸体》——前日傍晚,在学校校园偏远处,发现一具扭曲残缺的尸体,已被证实是女中学生吉田久代。同时被发现的还有另一人的下颚组织,警方初步怀疑该人体组织为另一名学生村上柑菜的,该女生在家中留下“因为轮到我负责喂饲,所以我要去喂兔子”这句话后,至今行踪不明。

《丧子母亲自宅死亡之谜》——村上柑菜失踪之后,其哥哥村上志强也随即失踪,五天后他们的母亲村上典子在家中离奇死亡。村上典子没有明显外伤,死因是突发性心脏病。

最后是一条新报道,前几日村上家男主人村上崇先生,突然在治疗的医院失踪了。

……

看完所有的剪报,一桩桩诡异的死亡、失踪案件让响子整个人处于一种震惊呆滞的状态中,连佐藤留下一句“你一定要小心”后匆匆离去也没有留意。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风一吹过凉飕飕的。

必须得先去警告房屋买家。响子觉得自己之前的清酒测试太过天真,能杀害这么多人的阴物根本不是这么简单就可以避开的。

她急忙赶到那幢房子处,按响门铃,一个年轻男子走出来开门。

“你好,我是……”响子刚准备说明来意就被对方打断。

齐子桓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活人,特别热情地说道:“你是铃木达也的妹妹对吧,你哥哥提到过你,不急不急,先进来再说。”

说完也不等回话,转身就进了屋子。

响子虽然不情愿,但事关人命,也只好跟了进去。

走进玄关,男人已脱了鞋去倒茶,她顺着对方的身影看去,瞳孔骤然放大。

只见擦得很干净的地板上,残留着一排打赤脚的小脚印。小脚印一直跟着男人后面,就像是以汗湿的手去触摸玻璃表面时留下的手印一般,离她近些的小脚印还在慢慢地变淡,不多久就消失不见。

男人似乎察觉到响子的惊恐,转身一笑。

“别怕,他叫俊雄。”

第五十章 你就要死了

《伽椰子日记》

4月3日

昨天终于拿到小林公寓的大门钥匙了,因为它刚好掉到小林所坐的椅子下,钥匙上面吊着米奇的钥匙环。

4月18日

今天用那把捡到的钥匙,第一次潜入小林的家。小林家比想象中还要干净,墙壁上有很漂亮的版画,屋内角落则放有观叶盆栽,桌上摆了好几张小林跟绿川真奈美的合照。我查看了衣橱的抽屉,结果里面除小林的衣物外,还夹杂着女生的内衣裤,衣橱里也吊着女人的洋装、裙子跟衬衫。一定是绿川真奈美的衣服没错。我怒火中烧,将桌上的照片跟绿川真奈美的几件内衣裤一并带走烧掉了。

4月20日

今天也潜入小林的家。第一次睡小林的床,感受着被小林的气味所包围,我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幸福。沉浸于如此幸福之中,因此不小心耽搁了时间,直至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才醒过来。我慌张的躲进床底下,幸运的是,只有小林一个人,所以整个晚上我一直待在床底下陪着他睡觉。

5月1日

如往常一样,我躲在小林家的床底下,可今天小林跟绿川真奈美竟一起回来,还好没被发现。我听着床垫弹簧发出吱吱的声音,一个晚上竟然有三次,绿川真奈美这个贱货!

……

在发现这次的心魔境之旅势必会成为一次消耗战后,齐子桓也想过搬到外面躲个清静。可经过数次尝试,最终却发现以他目前的手段并不足以消除自己体内的诅咒。

这和楚人美的怨气入体完全不同,楚人美的招数类似于他的傀儡术,也是分出一丝本体的力量附在某人身上,只需要引出并消灭这一小撮力量,就自然失效了。

而咒怨则是在人们进入房子的那一刻起,就将无解的诅咒直接钉入魂魄,相当于作了个标靶印记,本身并不伤人。但无论你逃到哪里,这个印记都会像制导系统一般引来房子中恐怖能量的精确打击。

所以,哪怕他出门左拐找了家主题酒店想好好洗个澡,洗着洗着就会发现多了只手在帮他揉头发。

逛个街更是有小俊雄时刻跟着,亦步亦趋,如影随形。

后来他也想通了,与其在街头像神经病一样与空气战斗,还不如老老实实住回到宅子中与伽椰子他们相爱相杀。

与鬼同居这么久,今天难得来客,齐子桓稍微殷勤些是能够理解的。

“我是达也的妹妹,名字叫做铃木响子。今天有急事冒昧来访,还请见谅。”响子跪坐在茶桌前,看上去仍然惊魂未定,有些磕磕巴巴地说道。

齐子桓递给她一杯玉露茶,心情愉快地说道:“不妨的,我叫齐子桓,是个华夏人,目前呆在东京写作。你先喝口茶歇歇吧,这个茶叶挺贵的,可我也不懂的泡,别介意哈。”

他以前都是用大瓷缸子泡村里自种的土茶叶喝,那瓷缸上还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红字。

“齐先生,请问刚才那是什么……东西?”虽然现在地上已毫无痕迹,但响子总想着那排诡异的小脚印,没忍住问道。

“啊,那是俊雄。”齐子桓探身从旁边矮柜上拿下几张纸,微笑着说道,“他是个爱画画的小朋友,大概是想和他父亲一样成为一个插画家吧。你看看,这些都是他的作品,我觉得还不错。”

齐子桓的表现就仿佛是一个对自己孩子感到骄傲的父亲。

俊雄?响子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但一时没有想起来。接过画翻着,前几张都是用蜡笔画的一些黑猫,画得歪歪扭扭的,笔触粗糙稚嫩。

最后一张画的是两个人。男人好像是个秃头,身材高大,旁边的女人则显得娇小,黑长发,白洋装,右下角写作“佐伯”两个字。

响子猛地抬头,她知道俊雄的名字为什么熟悉了。佐伯俊雄,就是那个父母被杀,至今仍然失踪的孩子!

“齐先生,这房子虽然是我哥哥卖给你的,但这里真的很危险,请你还是尽快搬家的好。”响子毕竟心地善良,也不顾是否会造成合同纠纷,真心实意劝道,“这是我刚刚才查到一些资料,请你务必看看。”

没想到齐子桓根本不接信封,摆手说道:“不用看了,里头说的是这幢房子之前的一些命案是吧?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了?”响子有些迷糊。

“你刚才不也见到俊雄了么?”

“我只看到一排小孩的脚印,其它的没见到。”

“哦,没关系,你以后会见到的。”齐子桓看到响子印堂上浓重的黑气,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俊雄是个挺乖巧的好孩子,可惜他的父母啊,唉,都不是东西。”

趁着响子在发呆,他上楼拿下一个笔记本来。

“所有的事情,这上面都有记载。”齐子桓将咖啡色的笔记本放在桌上,手指点了点封面。

在这本因长期使用而显得有点肮脏的本子里,写满了像是小孩的拙劣字迹。除了文字外,还有一些画得很差的插图,以及剪贴的相片散布各处。

开头一部分写的是一个年轻女孩爱慕班上男同学的点点滴滴。中间间或还贴着好几张身材瘦高的年轻男生照片,每一张照片旁另贴着一个长头发,长相有些阴沉的女生照片,看上去如同做成合影一般。

这个两人大概就是报道中的小林俊介和佐伯伽椰子吧。

直到这里,这本笔记还可以看作是一个女孩内心萌动的自白,虽然行为有些变态。

可再翻下去,后面的叙述像是从字里行间都流淌出粘稠的、咸腥的鲜血,无限的恐怖和阴暗冲击着响子的大脑,她感觉自己全身血液都凝住不流了,浑身颤动,满是突然而来的寒噤。

她抬起头,嘴张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坐在对面的齐子桓正在举着右手抚摸旁边的空气,高度正好是一个六七岁小孩的身高位置。

他转过头来,依然微笑着说。

“没错,你就要死了。也许,这次我也会死。”

第五十一章 都叫做雷锋

《伽椰子日记》

3月12日(九年后)

今天参加俊雄学校的开学典礼,我见到了小林!为何偏偏他就是俊雄的老师呢!老天到底要我怎么做?我应该怎么做?我的脑袋现在一片混乱。

3月14日(九年后)

俊雄今天回家说他今天画的父亲母亲得到了小林老师的夸奖。画中的我穿着白色洋装。可小林不知道,我这么多年只穿白色衣服都是因为他啊!就是因为他曾经回头对我说过,川又小姐很适合白色衣服呢。

3月28日(九年后)

小林小林小林小林小林小林小林

……

铃木信之正在家看晚间电视剧,房间没有开灯,只有屏幕散出的光线在时明时暗。

他从小就是个听话内向的小孩,比起和一帮朋友疯癫吵闹,他更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干自己的事情。

他总是一个人,但并不感到无聊。

因为他能够看见各种“东西”存在。每天在电梯里蹲着的小孩,晴天里却一身湿透坐上公交车的妇女,满身是血在马路中间来回走动的老人,超市置物柜里的头颅……

他最初以为能看到这些“东西”是大家都有的能力,听说姑姑响子也是从小这样。

直到有一天他告诉同桌每天正午时候教室窗外都会坠下一个穿着花格裙子的女孩,同桌坚持不信,而且从此很少与他说话了。不仅如此,还总是跟其他几个同学窃窃私语,眼睛时不时瞄向他的方向。

这之后,他决定再也不将看到的“东西”告诉给任何人。

半年前信之的父母离婚,父亲带着他搬来了这个公寓楼的D栋205号,又恰逢国家经济形势不好,父亲时常会加班到很晚,几乎每晚他都是这样一个人在黑暗中看着电视。

从住进这里第一天起,他就觉得这个公寓中有“东西”存在。可奇怪的是,这次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隐晦察觉到那“东西”有着一种充满怨恨和极度邪恶的意愿。

电视机中的画面突然开始一阵扭曲,然后变成了黑白雪花点。

怎么回事?坏了么?信之在榻榻米上跪爬过去,拿出他多年来修理电视机的经验,对着后盖啪啪啪就是三掌。

好像好了,屏幕里出现一些画面,不过没有声音。

信之脸凑在屏幕前,一动不动地盯着。

画面里是一个格局和205一模一样的公寓,一个身材高挑的孕妇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抚摸自己将要临盆的大肚子,这时可能是听见了门铃声,她匆匆挂了电话走去开门。

来者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秃头男子,他和女主人在玄关说了几句话后,突然回身将大门关上并扣上锁链,踩着鞋就往屋里走来。

女主人后退并大喊着什么。

男人从包里拿出一把厚刃菜刀,充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看着女主人的大肚子,散发着油光的脸上露出扭曲而诡异的笑容。

他越走越近,女主人伸手试图推开,可他高大的身躯纹丝不动,依然慢慢举起手中的菜刀。

女主人极为惊恐,回过头往里面房间逃去。男人在她刚刚转身的时候,就从背后伸手一把抓住她的长发,用尽全力往后一拉,将她背部朝下摔在了地上。

女主人无声地嚎叫着,似乎在拼命哀求。男人却毫不理会,一把抓住女人头发,用其后脑敲着地板,一下,一下,一下……直到女人昏厥过去。

男人看着地上已经丧失意识的女主人,狞笑着掀开她身上肥大的孕妇上衣,将肚子露出,一刀划下。

……

信之看着这无比血腥的画面,脸色铁青,眼神里的神采逐渐消失,由呆滞变成了彻底的空洞,仿佛内里原本的灵魂已经不见,只剩下个会呼吸的人偶。

屏幕里,男人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手中不再动弹的胎儿。然后,慢慢的转过身,被喷得满是鲜血的脸朝向了屏幕外的信之,露出牙齿笑了笑。

……

齐子桓陪着魂不守舍的响子一起,正在急急赶往信之家中。

他当然知道响子、达也和信之的结局——全部死翘翘,甚至响子还连累自己在乡下的父母。

不过经过楚人美那次与毛老师的一番恳谈后,他已经开始将心魔境世界里的角色视为和自己一样有血有肉的人,本着这样的认知,他觉得还是能救一个尽量救一个。

可咒怨的世界没有主线,所有的受害者分散开来,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都有可能见到伽椰子小姐姐。所以他才会趁此机会对响子和盘托出,先把她吓住,再争取说服她带着达也与信之一起住进凶宅。

反正在哪都会见鬼,还不如卷着铺盖住进鬼家里去。

“这么说,剪报上所有的死亡和失踪,都是被这个伽椰子留下的诅咒所害?”响子虽然亲眼看到了能够相互映证的剪报资料和伽椰子日记本,还是对这个恐怖的事实感到不可置信。

齐子桓耐心解释道:“没错,他们不明不白死去,一样也产生了新的恨意,被永远地困在那栋房子里,成为咒怨的一部分。”

“你能看见他们?”

“你以后也会看见的,不过那时也是索命之时,谁也逃不过。”

“可你已经住了好些天了,为何还安然无事?”

“我在华夏学了些驱邪的法门,类似你们这的阴阳师。只不过整个房子都是咒怨的力量,我无法彻底根除。”

“如果把房子烧掉呢?”响子脑洞一开,想出个貌似可行的办法。

齐子桓想起了以前跳着看完的美版《咒怨》,里头好像就有直接烧房子的情节,叹口气说道:“没用的,没了房子的束缚,这股庞大的怨气反而会向四周扩张,将更多的人卷入其中。”

“那怎么办?”

“我刚才说了,我稍微有些驱邪的能力。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就去劝服你哥哥达也,带上信之一起住进那个房子,我也许能够护得你们暂时无事。”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响子疑惑地看着齐子桓。

齐子桓突然面色一正,缓缓说道。

“在我的故乡,像我这样的人,都叫做雷锋。”

第五十二章 做个好梦

《伽椰子日记》

5月9日

今天,发现这本笔记的刚雄把我杀了。他像发疯似的愤怒,大声质问俊雄是不是我和小林的孽种。呵呵,我是愿意的,可惜俊雄真是他的儿子啊。

他将我从楼梯上踢下去,把我绑在床脚,再三的侮辱、殴打、踹踢后,以水果刀把我全身划得血肉模糊后杀死,再把我的尸体放入装垃圾的塑料袋,丢在壁橱上方的阁楼里。

俊雄回家了,被他父亲的狂态吓到,躲在了壁橱之中,而刚雄竟然用胶带将整个壁橱封住!我在阁楼里呼唤俊雄,他穿过壁橱上方的活动层板爬到我身边。

我的儿子要永远跟我在一起。

5月12日

在我被杀害后的第三天,刚雄抱着复仇的执念前往小林跟绿川真奈美共同居住的住宅区。在他们居住的D栋205号室,刚雄用厚刃菜刀把绿川真奈美给杀了之后,划开绿川真奈美的肚子,强行取出里面胎儿活活掐死了。

不得不说,刚熊这件事做得真是爽快啊!

这时小林正在我家查看俊雄的情况,我想让小林陪在我身边,他害怕,怎么也不愿意,所以我把他杀了。然后,再用杀死我的那把刀,将楼下电话亭中拿着死胎的刚雄给杀了。

……

神尾什造和饭冢景吾正在驱车赶去报警人登记的地点。

“D栋502号,这个地址怎么会觉得有些印象?”年逾四十的神尾手肘倚在车窗上,单手扶额,眼睛看着窗外霓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正在开车的饭冢。

“是因为我们查过的村上一家的案子啦,那时我们发现村上家居住的房子还发生过别的命案,还特地调取了卷宗的。”饭冢毕竟年轻些,很果断地回答道,“结果没想到那案子那么血腥,佐伯一家、小林一家全部灭绝,这D栋502号就是当初小林夫妇的住宅。”

神尾一拍脑门,深有感慨地说道:“啊,是这么回事。我们的案子到现在也没什么结果,除了村上典子和吉田久代的尸体以及疑似村上柑菜的下巴外,其它人都一无所踪。加上之前的佐伯家和小林家,都已经离奇死亡了这么多人啊。”

“前辈,失踪并不意味着死亡,我们已经发布了失踪人口布告,说不定哪天就能找着当事人了。只要有一个人出现,案子自然会有进展。”

神尾撇了撇嘴,他的搭档还是太年轻了,根本不知道东京每年会有多少人失踪,更不知道失踪人口寻回的比例只有4.87%。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报警地点。大门敞着,走进玄关可以看见客厅榻榻米上一个年轻女子正搂着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旁边还站着一个略瘦的男人。旁边电视机是开着的,屏幕上只有黑白雪花,没有声音。

女子一脸焦急,轻轻晃动并拍打着怀里男孩的脸颊,大声喊着“信之、信之”。

这应该就是男孩的名字。

男孩全身瘫软,眼睛倒是睁开的,只是眼神直愣愣盯着电视屏幕,整个人显得没有一丝生气。

神尾和饭冢对视一眼,饭冢心领神会地开始绕过厅中几人,慢慢查看其余的房间。

“咳咳。”神尾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是你们报警的吗?”

“没有?什么报警?”响子抬起头来,一片茫然。

齐子桓则戳在旁边,若有所思地看着神尾,心中疑惑为何这两个突然出现的警官也面有黑气。

“那个,警官,是我报的警。”门口探出一个欧巴桑的脑袋,小眼睛像扫描仪一般扫过房间内每一处细节,就差直接在脸上写出八卦两字。

“你报警说D栋502号有不正常的声响,请具体描述一下。”神尾拿出小本和笔,准备做记录。

“是这样的,从几天前开始,我就经常听见隔壁有小孩的哭声,是那种特别小的婴儿的声音。今晚早些时候还有痛苦的哀嚎声,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还有其它情况吗?”

“我从猫眼偷偷观察过,这两天出入的人员倒是只有铃木先生和这个叫信之的孩子,没有明显不对劲。”欧巴桑倒是无所顾忌,直接坦白自己偷窥的癖好。

这时饭冢已经大致查看完房间,并没有发现什么,于是走回来检查响子怀里的信之。

“体温正常,心跳正常,呼吸平稳,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对外界刺激无反应,建议立即送去医院作进一步的检查。”

神尾听过饭冢的检查结果,点了点头,又朝着响子和齐子桓继续询问道:“你们和这个孩子是什么关系?这个孩子又发生了什么事故?”

响子今天接收的信息量实在太大,自己都还没有理顺,根本不知从何讲起。

齐子桓见状主动回答:“你好,我是这男孩父亲的生意伙伴,这位女士是他的姑姑,我们也是刚来不久。”

说到这,他看了门口的欧巴桑一眼。

“啊,对对,他们俩是刚到不久,我看到了。这个女士以前也是常来的,应该是亲戚没错。”欧巴桑领悟力很强。

齐子桓接着说:“我们到了后敲门无人应,才用备用钥匙开门,进来后就发现信之已经是这样了,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现在已经通知正在加班的父亲赶回来了。”

神尾简略写完记录,和饭冢交头接耳说了几句,对几人下了结论:“嗯,根据现场调查的情况看,暂时没有什么异常,先将这个男孩送医吧。我们会去医院听取检查结果,到时再看有无继续侦查的必要。”

响子沉吟了一会,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对齐子桓说:“齐先生,谢谢你的好意。可信之现在这个样子,我只能等哥哥到了后先去医院检查一下,以后怎么办到时再商量吧。”

“嗯,好的。”齐子桓干脆答应,不过突然又问了句,“对了,铃木小姐,刚才那个房子的资料袋能给我吗?”

响子没多问,将信封递给他。

只见齐子桓边从中掏出剪报,挑了一张,递给门口仍在张望的欧巴桑。

“刚才真是谢谢您了,也祝您晚上能做个好梦。”

第五十三章 咚咚咚,敲门声。

《伽椰子日记》

7月26日

今天,这个叫村上的业务员带着他一家人搬进我的房子。他们冒冒失失的闯进我成长的家,一副这里是属于他们的模样,将家里我精心布置的一些细节改得面目全非。还把在我出生之前就种在庭院里的柿子树,以及底下埋葬着“小黑”的樱花树都给砍掉了。

7月30日

村上家的这些人,竟然敢把我在小学的时候所做的花坛给拆毁了,还将我在中学时候种植的蓝莓树整株拔起。

8月4日

村上一家是我的敌人!这些家伙成天一副幸福美满的样子,看得我异常恶心。就是因为有这些独占幸福的人,幸福才不会眷顾到我!

……

神尾精神萎靡地走进医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他家住得远,这几日又值晚班,索性就在警察局的单身宿舍凑合几晚。

可能是最近身体太过疲劳了,以至于产生幻听还是什么原因,他睡觉时总是觉得听到了“咚……咚……咚……”的敲门声,声音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反复回响,空洞得有些渗人。

但真去开门,永远没人。

这声音吵得他两天都没有睡得舒坦了。

还有饭冢这小子也不知怎么了,已经两天没来上班,电话总是无人接听,去隔壁宿舍敲门也没人。

不过前阵子听那小子说在老家谈了个女朋友,近期要来东京看他,也许这两天是偷懒陪女人去了。

要不了多久,他也会从隔壁的单身宿舍搬走了吧。

神尾一边想着一边打听到了铃木信之的病房。

推门而入,病房里除了铃木信之和他的姑姑,还有一个看上去很衰气的中年男子,正一脸忧愁地坐在病床边。

病房里无人说话,只有偶尔谁发出一声叹息,气氛十分压抑。

信之靠坐在床上,对神尾开门进来的声音毫无反应,低垂着头,不短的黑发刚好遮住眼睛,手里抱着一个看上去很旧的布娃娃,臂弯轻晃,嘴里还低声哼着一些轻柔的调子。

他本就是个长相秀气的男孩,再加上这样的动作,看上去真像是一个在哄宝宝睡觉的女性一般。

“信之还好么?医生说了是什么情况没有?”神尾越看越觉得怪异,于是开口打破沉默。

中年男子看清了神尾出示的警官证件,快步走来鞠了一躬,客气地说道:“警官你好,我是信之的父亲铃木达也,那天晚上我正好在加班,劳您费心了!”

响子也起身打着招呼:“神尾警官辛苦了,饭冢警官没有来么?”

“啊,饭冢他这两天请假了。真看不出来,信之这么大了还喜欢玩布娃娃啊?”神尾收起了证件,来到病床前仔细观察信之,可他仍自顾自抱着娃娃,并不抬头。

“唉,也不知道怎么了,从那晚开始就一直对外界的动静毫无反应,叫他也不会答应。”达也跟了过来,唉声叹气地说道,“而且不知他从哪里找来了这个布娃娃,整天整天抱着不松手,他小时候明明不喜欢玩这些的。”

“做过检查了吧?医院的结论呢?”

“全部都检查了一遍,医生说身体指标一切正常,很可能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造成大脑暂时屏蔽了外界的信息。”

“那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呢?”

“医生也无法确定。”

神尾拿着小本记录,也不知是否错觉,他刚才看到信之手上的布娃娃眼睛动了一下,像是瞄了他一眼。

“那晚信之独自在家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有谁知道么?”

“我当时在公司做事,因为最近都很忙,所以信之经常晚上一个人在家,他也挺习惯的。”达也认真地回答着,“我也回家检查过,除了电视机坏了,其它没有发现什么不同的地方。”

响子也努力回忆了一番,说道:“当时我和齐先生到达的时候,齐先生就是上次您见到的那个年轻人,信之是倒在电视机前面的,看上去应该是和平常一样在看电视。不过当时电视已经是雪花屏幕了。”

“对了,这个齐先生不是日本人吧?他住在哪里呢?”

“他是华夏人,听说近些年一直在东京写作。他刚买下了我们公司的一处房产,就在东京近郊,具体地址是这里。”达也顺手用一张苹果的包装纸,将地址写给了神尾。

神尾拿过地址一看,顿时愣住了。

又是那处前几日才和饭冢讨论过的邪门房子。

……

神尾回到了局里,头脑里一直在想着房子的事。

佐伯家、小林家、村上家到现在的铃木信之,这些不正常的事件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呢?

他想和饭冢一起再商量一下,看对这个房子是否有必要进行深入侦查。

想到这,他干脆起身朝局里宿舍楼走去。

都脱岗两天多了,这小子也该回来了吧。

“饭冢!饭冢你在不在?”神尾大声拍着门,依然无人应答。

他站在门口,摸出一支香烟点上,对饭冢的杳无音讯感到有些气愤。无论去哪也应该跟搭档说一声,这是最基本的常识!

拨打饭冢的手机,仍然是无人接听状态。

正要挂断电话时,他突然觉得好像哪里有手机铃声在响着,声音很微弱,但毫无疑问就在附近。

竖着耳朵仔细分辨着声音的方位,他的视线跟着缓慢移动,最终停留在饭冢宿舍的门口。

再打了一个电话,确定了铃声来自门内。

手机在宿舍里?

那饭冢人在哪?

神尾心中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他立刻跑到后勤科,从管理宿舍的同事手上取到了饭冢的宿舍钥匙。

“饭冢!我是神尾,你再不说话,我就要开门进来了!”

神尾大喊一声,然后用钥匙打开门锁。

这间屋子在背阳处,此时又没有开灯,显得特别阴暗。

神尾眯着眼睛适应了一阵。待他看清屋内情况时,这个一辈子见过不少尸体的老警察登时被吓得后脊冰凉、头皮发麻。

他知道自己每晚听到的敲门声是什么了!

第五十四章 我们同居吧

《伽椰子日记》

8月5日

这个叫村上崇的丈夫很啰嗦,又喜欢发号施令,真的是个讨厌的家伙。今天早上他还跟妻子村上典子说“换咖啡豆了吗?不行啊,我一定要喝蓝山咖啡,跟你说过很多遍了”,过会又说“我不是说过荷包蛋要半熟的吗”,尽是些毫无道理的话。这种男人只能让我想起刚雄,真是让我烦躁!

8月7日

我才不会第一个杀掉村上崇,像他这种人必须留到最后一个死才有趣。

今天,我先杀了村上家的长女柑莱和她的朋友吉田久代。柑菜这个女孩跟以前对我使坏的饭阪惠美非常像,所以,我特地将她的下颚活生生取了下来。看着没有下巴的女孩在地上痉挛了许久,像是濒临死亡的蛇一样,那个样子真是有意思。

……

咚……咚……咚……

这敲门一样的声音如同直接敲在了神尾的太阳穴上,让他头疼欲裂,心脏狂跳,仿佛只要一张嘴心脏就会蹦出来。

宿舍里的横梁上垂下一根麻绳,末端结了个绳圈。此时,饭冢的头正套在这个绳圈之中,整张脸都因为压闭了颈静!脉而变得青紫色,眼睛凸出,舌头吊在外面,裤腿上有已经干涸的失禁的污渍。

他的脚边站着一个全身惨白,只穿了内裤的小男孩,大概6、7岁大小,兴致勃勃地将饭冢的腿向前方推去,等尸体落回来后又再推一下,就像在游乐场玩秋千游戏一般。

饭冢在阴暗中荡来荡去,脚上半个月前才新买的厚底皮鞋总是会撞上最近的一面木墙。

墙的那头,是神尾的宿舍。

咚……咚……咚……

这就是神尾两天来听到的声音。

突然,小男孩住了手,转过身来看着神尾,任凭饭冢的尸体在身后轻轻摇摆。

那眼神,像是一个小孩看见了新的玩具,立刻就将旧玩具丢到角落。

小男孩张开没有血色的嘴唇,发出一声尖锐高亢的不是人类的声音。

“喵——”

神尾被极度的恐惧笼罩,全身肌肉僵硬,同时感觉下腹一阵尿意。

他试图迈开颤抖的双腿转身跑掉。

可才刚刚转过头,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色洋装、腹部一滩血迹的女人站在他身后,充满血丝的双眼与他近在咫尺地对视着。

涂着红色指甲油的纤细双手伸来,轻轻一推,神尾跌进房内。

砰!

门关上了,外面依旧阳光刺眼。

……

深夜,医院。

铃木达也看了看病床上已经抱着布娃娃睡熟的信之,心中感觉一阵疲惫。

医院是有陪护的,可信之这诡异的症状至今未能有个明确的医学结论,他和妹妹响子都不放心再让信之独自待着,所以两人轮流在医院陪护。

响子应该快到了,呆会回家后还要赶紧连夜整理明天必须交给客户的资料。

达也一边考虑生意上的头疼事一边通过空无一人的走廊往尽头洗手间走去。

这时,有种与他的皮鞋完全不同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是谁?

他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当然,并没有看见任何人。

继续往前走,身后就像配合着他的脚步声一样,又是一阵踏踏踏的声音。他迅速回头再看一次,还是没有人。

达也苦笑一下,看来自己最近神经太过紧绷,也该休息休息了,明天的客户还是让手下业务员去应付吧。

进了洗手间,小便池依然挂着“已坏勿用”的标示牌,他走到最后一个隔间。

刚关上隔间门,又是那个踏踏踏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慢慢靠近,然后走进他旁边的隔间里面。

达也莫名的紧张,有些犹豫地弯下腰从隔间下面的缝隙看看隔壁。

隔壁是一双穿着球鞋的男人的脚,从脚的大小可以猜出男人身材一定很高大。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来电显示为信之。

“喂,信之,有什么事吗?我在洗手间里,马上就过来。”达也焦急地问道。

“嗬嗬嗬嗬嗬……”

电话里传来的不是信之的声音,而是一个低沉的嗓音,像是用喉咙深处发出的怪异笑声。

“喂?信之!信之!”达也大声喊着。

电话里没有回答,依然只有笑声。

达也挂掉电话,迅速系好皮带,只想立刻回到病房。

“嗬嗬嗬嗬嗬……”

旁边的隔间传来和电话里一模一样的笑声,慢慢移动,停在了他这间的门口。

达也脑袋嗡的一下,一段记忆被强行放置了进来,某个其他男人的记忆。

他低着头仔细“回忆”着,胸腔里慢慢出现了一股烈烈燃烧的怒火。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会忘记呢?

……

响子正在乘电梯去信之病房所在的11层。

医院的电梯有些老旧,电梯门上有一掌宽的玻璃窗户,可以看见外面。

信之现在查不出原因,医生也建议回家静养观察,那是否应该听从齐先生的建议搬去那栋恐怖的房子呢?

这个神秘的齐先生又是什么人?

响子低头想着这些事情,没有注意到电梯门外闪过的画面。

每层楼,都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秃头男子,抱着个血糊糊的婴儿站在电梯门口。

响子出了电梯,发现哥哥达也正在走廊远处走来。

她走到病房门口,等着达也过来,却发现他步伐拖沓,眼神发直,嘴角还会偶尔不自觉地抽搐。

走到近处,还能听到他喃喃自语的声音。

“那个女人……一直瞒着我……她敢欺骗我……那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

响子悚然一惊,冲上前去摇晃着达也的肩膀,大声喊道:“哥哥,你在说什么呀!你醒一醒!”

被这么一阵摇晃,达也的眼神逐渐清明。响子能感觉到,这是哥哥回来了。

“响子你来了啊,站在外面干什么,我们进去吧。”达也完全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招呼着妹妹进病房。

响子忧虑的看着走进门去的哥哥背影,咬着嘴唇思考了一会,才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齐先生么?我们同居吧。”

第五十五章 龙生九子

《伽椰子日记》

8月10日

在我小的时候,每次大家一见到我就停止交谈、停止嘻笑,当我一接近,他们就会立刻转过身去背对着我,随即匆忙离去。是的,从孩提时代开始就没有人愿意待在我身旁。

我总是孤单一人。总是如此。

所以我杀了村上家长男强志的同时,还顺便把强志可爱的女朋友田村瑞穗杀了。谁让他们每天成双入对出现在我面前。

8月12日

今天,村上典子死了,整个村上家只剩下村上崇一个人,不过他也吓疯了。

每次都是我去杀人太无聊了,所以我找了个新的乐趣,我控制没有下巴的村上柑菜将她的母亲杀死。

女儿杀了最爱她的母亲,多么有意思。

的确该死!我的父母从小就对我没有任何关心,就连名字也是从他们正听着的伽椰琴弹奏时随手取的。

……

在一个新警官再次来医院查看情况,并且带来了饭冢警官上吊自杀和神尾警官心脏麻痹死亡的消息后,铃木达也总算下定决心与妹妹一起带着达也搬进自己刚卖出不久的那栋房子。

齐子桓最近有些忙,但还是热情了欢迎了铃木一家,将一楼空置的两间卧室让与了他们,达也与信之住一间,响子住一间。

响子的房间正对院子,窗外看出去,院中文竹正绿,被暖暖的阳光洒在青嫩的新叶上,显得格外有生机。

房子里却是截然相反,潮湿阴冷不说,四处还透着一股诡谲压抑的气息。

她的目光落在了窗户边的一枚古旧铜钱上,这是中国古代的制式铜币,上面的纹路都残留着新鲜的血渍。她知道这是谁的血,因为齐子桓在小心布置这些铜钱时,右手掌缠着以前并没有的绷带。

仅这些中国古币就很难找吧,听齐子桓说他这是去古物市场淘了好几天才买到的真货。

不过这些铜钱确实有些效用,入住以后,响子也能看见伽椰子、俊雄以及其他几个形容恐怖的鬼魂,但只要她听齐子桓的吩咐老实呆在被铜钱环绕的房间之内,那些鬼魂就只会远远地看着她,不会靠近。

还有每晚守在两间房内的纸扎人。

当时齐子桓将两个纸扎人拿来后,响子还以为这些没有面孔、手拿纸剑的纸人只是齐子桓用来做法的道具,没想到经过齐子桓手指一点,那纸人就像传说中阴阳师的式神一样活了过来。

她房间的这个还比较正经,平时戳在墙边一动不动,只有在她靠近观察时才会转头朝向她的方向。

隔壁达也房间那个纸人就活泼多了,没事喜欢蹲着或者坐在地上,昨天还跟着大家学会了一些日本礼仪,见人就想尝试。每当响子进门,它就会一窜而起,来一个标准的30度鞠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特有礼貌的感觉。

如果纸人界有颁奖典礼,道德风尚奖妥妥就是它的。

正胡思乱想着,敲门声响起,门外站着的是达也。

“我今天还是要去一趟事务所,有个客户非常关键,我对业务员他们不放心。”达也眼眶深陷,带着深深的眼袋,面露愧疚地说道。

响子一愣,轻声劝说:“哥,这时出门真的很危险。齐先生说过,让我们尽量不要离开铜钱保护的房间。”

达也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响子看着已是心力憔悴的哥哥,无奈答应道:“好吧,你快去快回。信之这边我会照顾的。”

达也松了口气,转身匆匆离去。

响子小心地跨过自己房间门口的铜钱,直接推开隔壁的房门。房间里光线很差,因为信之最近越来越怕阳光,总是将窗帘拉得紧紧的。

现在是白天,齐子桓又正在家中,纸人自然是不在的。只有信之坐在房间中央榻榻米上一边晃着娃娃一边哼着歌,眼中发出温柔、慈祥的光芒。

她将房间凌乱的被褥收拾好,又给信之端来一杯清水和几块点心,才忧心忡忡地退了出去。

齐子桓今天难得没有出门,正坐在餐厅椅子上拿着一个皮球把玩,桌上放着一个做了一半的纸扎人。

响子犹豫了一会,也走向餐厅。

只见齐子桓将皮球在手中颠了两下,然后往地上一扔,直滚向进门处的楼梯方向。

皮球咕噜咕噜滚着,快经过楼梯时,从楼梯后看不见的位置突然伸出一双惨白惨白的小手,将皮球抱住,过了片刻又扔了回来。

一人一鬼就这么玩了几个来回。

响子已经在餐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喝,这才开口询问:“齐先生今天没有出门吗?”

“啊,能买的都买到了,还有些东西听说关西才能找到,我准备过两天再去碰碰运气。”齐子桓不再接住滚来的皮球,坐正回答。

“找这些东西是为了除鬼吗?”

“算是吧,现在这个用铜钱布下的守阳阵只是我小时候从家中书里看来的,不一定能支撑多久。”齐子桓皱起的眉间也有一丝疲惫,没什么底气地说道,“这个阵法主要作用还是制造天罡阳盛的气象,让天生相克的怨气不愿意轻易跨入,其实并没有多少杀伤力,这点从信之状态没有好转就能看出。所以,还是得试着解决问题啊。”

“你有办法了?”响子有些期盼地问道。

“待我备齐东西,先试试看能不能度化信之身上那部分咒怨吧,那应该是绿川真奈美。如果成功就代表可以将屋中咒怨分化除之,慢慢就能根除了。”

响子双手握拳,大声鼓励道:“我相信能够拥有式神的齐先生一定会成功的。”

“我解释过了,那些纸人不是式神。”齐子桓看着对方典型的日剧加油,并没有感到元气满满,只觉得中二无比。

“那为什么能动?”

“因为每个都有我的一丝神魂,可以任我操控。”

“可每一个好像都有不同性格啊,而且都不像齐先生。”

“所谓龙生九子,各不成龙,各有所好。性格不同也正常吧。”

“最后一个问题。”

“问吧。”

“我房间那只纸人也有你的神魂,那每次我换衣服,你看得见吗?”

“……”

第五十六章 齐天大圣的圈圈

《伽椰子日记》

6月8日(十年后)

很久以前,当俊雄、刚雄和我都还活着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曾经到家附近的公园去。

那是个温暖的秋天午后。

那一天,我们带着俊雄在玩秋千,先是刚雄用力帮俊雄推着背部,让他荡得很高,虽然他紧张地死死握住铁链,但还是非常开心的大笑。后来,俊雄安排我们轮流坐在秋千上面,由他来推。刚雄又高又重,可俊雄丝毫不在意地努力推着。

俊雄很喜欢这样的游戏。

所以,我杀了那个叫饭冢的警察后,就让俊雄在那玩荡秋千的游戏。

6月10日(十年后)

那个华夏男人还霸占着我的家,真烦人啊。他应该是除妖师的一类的人,总是有些奇怪招数让我无法靠近。当然,他也拿我无可奈何。

今天,我把另一个叫神尾的警察也杀了,接下来是铃木一家人。

我要让这个华夏男人身边所有人全部死光!

……

“你能看到我换衣服吗?”

这问题突如其来,吓得齐子桓浑身一激灵。

当然能看到,虽然他并没有去刻意察看过,但毕竟是自身的一丝神魂,五感相连。

“当然不能!那纸人里只有一丝丝神魂,与我的本体五感不通,我只能简单地命令。”齐子桓只愣了片刻而已,迅速回复。

“真的?”

“真的!”

开玩笑,齐子桓虽然是没什么经验的初哥,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是。

就像他的小学同学李雷,在正式恋爱三年零两个月的那天被韩梅梅娇问晚上去干嘛,老实孩子李雷回答说:“今晚约了阿肥撸啊撸,争取排位上白金!”

一顿暴锤,李雷卒。

还有前几天,他在路边听到身旁一个女孩问男友晚上去看《前任》吗,耿直男友诧异地说道:“可是我的前任在首都啊!”

一顿暴锤,陌生男子卒。

所以,但凡女人跟你聊着聊着突然蹦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一定不能等闲视之,必须做到胆大心细从容镇定,回答要干脆果断不犹豫,合情合意不合理。

其实啊,女人也不是真逼你戒游戏戒足球,无非当时那一刻要些甜蜜话罢了。

齐子桓侥幸过关,不敢在这话题上停留,主动询问道:“达也又出门去了?他真就这么忙?”

“哥哥……他说今天今天的客户非常重要。”响子观察着齐子桓的脸色,担心对方生气。

几天相处下来,响子是真心感激齐子桓的,甚至还有些依赖的心理。毕竟看他的本事,在这房子内自保是没有问题的,这些天所做的许多功夫都是为了铃木一家人。

“钱是赚不完的,他一旦出门,如果发生什么我真的无能为力。说句难听话你别介意,说不定哪次就回不来了。”

响子咬了咬嘴唇,缓缓说道:“齐先生,你年轻,有本事,理当是衣食无忧的。”

我上个月还在啃过期面包好伐。齐子桓撇撇嘴,就想要怼回去。

“不过就算有吃苦的时候,也只是一张嘴巴的事,努努力扛一扛也就过来。”响子像是心有所感,还未等齐子桓开口就堵了回去,“我和哥哥从小是在乡下长大的,父母经常要忙着农活,总是由哥哥带着我,给我喂饭,哄我睡觉。”

齐子桓想起了他的爷爷,父亲离家出走,完全是爷爷将他拉扯长大。

响子自顾自接着说:“后来哥哥来到东京工作了,半年后他将我也接了过来。‘响子要在大城市里读书’哥哥是这么说的。为了养活我们两个,还有房租和我的学费,他每天都要打三份工,每天回家后坐下就能睡着。”

“之后我上了大学,可以拿奖学金,也能自己打工挣伙食费。哥哥总算也能轻松了一阵子,可是没多久他就遇上了嫂子……那个女人。”

“他们很快就结婚了,然后又有了信之。那个女人热衷于购买各种名牌衣服和化妆品,每天就知道打扮得花枝招展出门逛街。家中琐事,包括喂养信之,很大一部分都是哥哥承担了下来。”

“几个月前,哥哥发现那个女人私下办了许多张信用卡,并且全部都透支花光,一个本来还算不错的家庭突然变得负债累累。离婚,房子被银行拍卖还债,哥哥独自带着信之租住在你去过的那个小公寓。”

“齐先生,我哥哥总是外出,枉费你的一片好心,还请你原谅。”响子双手扶腿,深鞠一躬,额头磕到桌面才抬起头来,眼角已有泪花,“他并不是贪婪,只是肩上的担子实在太重。现在经济形势非常不好,如果他不出门努力,就算安全渡过了这次危险,他和信之也将没有任何生活依靠。”

“他只不过是一个父亲。”

齐子桓默默地听着。

父亲,这个词语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只有些模糊的印象。记忆里,父亲是喜欢看书的,在山中老房的昏黄灯光下,父亲总是坐在桌边翻阅一些老旧的书籍,在他哭闹时还会拿起桌上的白纸折成一个纸皮青蛙给他做玩具。

父亲折的纸皮青蛙很帅,虽然父亲总是不愿意跟随爷爷做纸人纸马等白事物品。

齐子桓陷入回忆之中。也许,这次若能成功出去,自己可以去试着寻找父亲,当面问一问他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值得抛下儿子再也不回家。

“齐先生?”响子看到自己絮絮叨叨一番话后,齐子桓就一直沉默不语,心下有些忐忑。

“不好意思,我想起了自己的一些事。这样吧,明天我就去关西几天,争取早点备齐东西,至于能不能成功就看天命了。”齐子桓决定提早动身,想想还是强调道,“等达也今晚回来,你好好劝劝他,这几天我不在时无论如何不要出门了,你们都尽量呆在铜钱阵的范围之类。”

“知道了,我们一定好好的等你回来。”

响子态度坚决地作了保证。

可是,齐天大圣画了个圈圈,唐僧依然被妖怪抓走了。

人呐,永远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是在立flag。

第五十七章 懂礼貌会鞠躬的纸人

《伽椰子日记》

6月13日

那个华夏男人让铃木一家也住进了我的房子,他这完全是作茧自缚。从他们进门起我就知道,铃木家的长子信之身体里正住着绿川真奈美,而铃木达也这个倒霉模样的男人也被刚雄盯上了。真奈美,刚雄,这两个我最恨的人,尽管现在死后也算是我的力量的一部分,可他们残存的独立意志竟然还敢试图染指我的猎物,我会让他们再体会一次死亡的滋味。

至于铃木响子,她高挑匀称的身材只能让我想起绿川真奈美这个贱货。我曾经无数次地羡慕、憎恶、诅咒她那美好的身材。

所以,对于响子我倒是有个很好的主意。

一定很有趣。

……

响子刚洗完澡,用浴巾将身上水珠仔细擦干,穿上成套的内衣,走到洗漱池上的镜子前。用手抹了抹镜子上的水雾,登时一个面颊丰润、皓齿青蛾的年轻脸庞出现在镜子里。

再过一两年,自己也该结婚了吧,再拖下去可就老了。响子手指按了按脸颊的肌肤,充满弹性。

她莫名想起了齐子桓来,他今天已经赶赴关西,临行前还反复交待纸人只能防范伽椰子实体化后的攻击,精神或者说灵魂上的侵蚀还是得呆在铜钱环绕的房间里才能避免。

这个男人尽管有些神秘,但却能给人一种自然而然的可靠感觉,就像以前的哥哥一样。

哥哥如今……响子眼中黯然。

昨晚哥哥回来时又是上次在医院出现的那种状态,步伐迟缓,脸上挂着扭曲邪恶的笑容,低声喃喃说着什么死精症、要报仇等含混不清的话。响子连喊了他三声,他才醒了过来。

今早齐子桓出门前,响子本来想告诉他在医院时和昨晚看到情况,可踌躇再三,还是没有说出口。

是怕他改变主意,将她们一家赶出这个最凶厉的鬼宅么?

还是怕他发现自己已经隐瞒了这么长时间,而被嫌弃呢?

响子想不明白。

也不仅仅是哥哥达也的问题,就连她,也有事瞒着齐子桓。

镜中,精致脸庞下是弧线极佳地锁骨和酥脂滑腻的饱满,可就在饱满之间有一处极不协调的地方——一块将近手掌大小的暗红色印记。

这块印记是前几天出现的,不痛不痒,最初还是指甲盖大小,颜色也是极淡的粉红。短短几天功夫,就已经变大变深了许多。

更加诡异的是,如果仔细观察就能看到,这印记上已经能够分辨出隐约是眉眼鼻子一样的痕迹。

这是一张脸,一张女人的脸。

响子低头用手用力搓着身上的印记,心中希望只是块没洗干净的污渍。忽然,她觉得卫生间里灯光暗了许多,逼仄的空间里响起了喀喀喀喀喀的诡异声音,同时还有什么东西在触碰着她的后颈。

下意识抬头,只见天花板上砖片的缝隙中涌出了许多黏湿的黑发,不断伸长、蔓延,连顶上的日光灯管都被攀爬包裹,遮住了一大半。

当头发爬到她的正上方时,不再向前,而是竖直垂下,直到触碰到她的身体。

头发还在不停生长,几乎就是一刹那,就像毒蛇一般缠上了响子的脖子、脸庞和双臂。

天花板上并没有破洞,可就在头发长出的地方,却慢慢出现了一个倒着的女人头部。

是伽椰子!

面色青白、双目充血的伽椰子像是将头伸出水面一般,逐渐探出头来,接着是脖子,上半身……

她张着嘴,喉咙深处发出鬼魅般声音,整个上半身倒吊在天花板上,向已被头发困住的响子伸出苍白的手。

伽椰子的手穿过如犹如蛛网一样密布的头发,准确地掐住了响子纤细的脖子,用力往上一提。

响子只觉得脖颈剧痛传来,双脚被拉离了地面。她在空中双手挥舞,拼命挣扎,将洗漱台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身体里的力气也正在一点点地消失。

砰!

门被撞开,两个一米多高的纸人高举纸剑先后冲了进来,一个迎向伽椰子,一个则削砍着响子周围的头发。

纸剑散发出淡淡的金光,每挥一下都能斩断一撮头发,劈中伽椰子时虽无法造成可见的伤痕,但也能让劈中的部位应激性地一颤。伽椰子愤怒了,她放开响子,双手不顾伤害牢牢抓住一把纸剑,头发加倍地疯狂生长,直将一个纸人卷在空中,朝各个方向用力撕扯,眼看就要扭断撕碎。

另一个纸人趁机唰唰几下,将响子身上缠着的头发全部斩断,再大步向前,试图解救在空中无法动弹的同伴。

响子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只觉得心胆欲裂,立刻捂着脖子,连滚带爬逃出卫生间,踉踉跄跄就往房间跑去。

“响子,怎么回事,你没事吧?”达也听到动静,又见守着屋内的纸人一窜而出,知道是出事了,也跑出房间。

“伽……伽椰子来了……好多头发……”响子惊吓过度,语无伦次地说道。

达也一手扶住妹妹,一手轻拍其后背,过了好一会才将响子安抚得平静了稍许,不过她全身仍然在不由控制地抖动。

达也扶着响子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然后才说:“你赶紧穿上衣服,然后就过来我们房间,今晚我们三人最好呆在一起。”

响子这才想起自己只穿了内衣,虽然是一起长大的哥哥,但以这样的形象跑出来还是让她脸上一红。

她急忙找出一套白色衣服穿上,又扫视了一眼房内。

不知为何,明明只少了一个站岗的纸人,可整个房间立时就显得无比空荡,没有一点安全感。

卷着被褥来到达也的房间。信之仍然是一副痴傻的模样,仿佛无论外界有多大的动静都与他没有关系,他的世界里只有怀中的布偶娃娃。

无人说话,也无人睡觉,响子和达也就那么呆坐着,直到卫生间方向再无任何动静,整个房子重归寂静。

那个懂礼貌会鞠躬的纸人再也没有回来。

第五十八章 请透过手指缝隙去看

《伽椰子日记》

6月17日

游戏开始了。

……

“醒过来,你给我醒过来!”

响子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大吼,然后是头发被猛力拉扯带来的剧痛,睁开眼来,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觉得全身上下处处是钻心的刺痛,脑袋也是晕眩昏沉,口中充满了咸热的血的味道。

她想站起来,却发现双手被反绑在后腰,绳子又死死地拴在了床脚。

白色连衣裙被拉扯到到大腿根部,双腿膝盖布满道道擦伤,左脚脚踝因骨折而扭曲成近乎直角,胸腹部的衣服已完全被鲜血染透。

响子拼命挣扎,带动身后的床铺在吱吱地晃动。

“谁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孩子?告诉我,你这个下贱的女人。”眼前的秃头男人咆哮着,五官都因为愤怒而变形。

“什么……什么孩子?”响子害怕地身体往后缩,可退无可退。

一个硕大的拳头砸向响子的右眼眼眶,她仿佛听到了自己骨裂的脆响,后脑撞在床柱上,口中喷出血沫。

“你以为装傻就可以了吗!你自己做的事你不清楚吗?”

又是一拳重重地砸到腹部,剧痛让响子身体弓着,五脏六腑都在痉挛抽搐,胃部的液体冲上喉咙,与口中鲜血混合着。

“你看看!你还不要脸地写下来!你这个贱货!”男人从床上拿来一个咖啡色的笔记本,几乎要戳到我的脸上。

刚雄,小林,俊雄……我是伽椰子?

响子恐惧地大喊:“我不是!我不是伽椰子!事情跟我无关!”

刚雄丝毫不理会她的申辩,啪,一个耳光打得响子左耳嗡嗡地响。

“我真的不是……”

又是一耳光,直接打断了响子的喊叫。

刚雄停了手,从地上捡起一把折叠刀,将冰冷的刀刃贴在响子的脸上,缓缓地移动。

“你还是不肯说么?”刚雄满是油腻光泽的脸上挤出一丝狞笑。

“不要……求求你,不要……”响子已经绝望,呜咽着哀求道。

刀刃挥下,血滴飞溅。

……

“不要!”

响子醒了过来,愣愣地过了好一会才确认刚才只是个梦,她仍然在达也和信之的房间,白色衣裳已被冷汗湿透,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昨晚在卫生间里差点殒命,让她根本不敢睡觉,直到天蒙蒙亮起,才困倦袭来和衣睡着了。

现在房间里空无一人。哥哥和信之呢?

自从入住这里以来,信之就一直抱着娃娃坐着不动,几乎就从不离开房间,除非必须要上卫生间时才会起身,连水和食物都是达也和响子送到他身边的。

响子立刻跑到自己房间,没有人。卫生间,也没有人。

她心中一紧,突然想起达也前些天偶尔出现的诡异状态,经过刚才的噩梦,她知道那分明就是刚雄的神情。

在刚雄疯狂的头脑里,坚信儿子不是亲生的!

响子越想越慌,从抽屉中找出一把水果刀紧紧握着,大声喊着达也和信之的名字。

有脚步声从楼梯出传来,听上去像是两个人,有人飞快朝楼上跑去,然后一个更沉的脚步声在慢慢爬楼。

事关家人安危,响子也一时间忘却了恐惧,急忙赶去了楼梯口。

绕过楼梯转角,响子看到楼梯上背对着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手中拿着一把折叠刀。

不是达也,而是佐伯刚雄。

在刚雄面向的二楼走廊中,信之的身影一闪而过,跑入了尽头的卧室。

刚雄似乎注意力全在信之身上,仍然步伐缓慢地往信之躲进的卧室走去,没有察觉到光着脚的响子来到他的身后。

响子看着刚雄头发稀疏的后脑勺,想起刚才梦中痛苦和屈辱,小心翼翼地轻轻靠近,手中的水果刀在微微颤抖。

刚雄停住了脚步,像是察觉到什么,想要转身,就在这一刹那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插进了他的后心。

和当年伽椰子杀死他的位置分毫不差。

刚雄身体静止了片刻,才双腿一屈,软倒在地,鲜血汹涌而出,在地板上积成一片水洼。

响子大口喘着气,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双手抖得几乎拿不住刀。

过了好一会,她才绕过尸体和鲜血,走去尽头卧室。

“信之!”

房间里还是没有人,窗户也是关着的,打开壁橱,仍然空无一物。

这时壁橱上方发出了响动。

“信之!是你吗?”

没有回答。

响子摸索着打开壁橱上方的活动层板,上头有个黑暗的空间。

她费力地爬了上去,就着入口的一些光亮,适应了好一会才勉强看清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个三角形的阁楼空间,中间有几根柱子支撑着屋顶,最高的地方也只有一米来高,基本只能爬行前进。

“信之!”

依然没有应答,不过她好像看到前方第三根柱子后面好像有个人形的东西,但光线过于微弱,无法确定是不是信之。

她还是拿着水果刀,慢慢往前爬着,越来越近。那本靠在柱子上的东西却突然往旁边倒下,横亘在她的正前方。

那是一个半透明的大塑料袋,袋口处露出一个女人头颅,这个头颅眼眶肿胀,下颚变形,额头和脸颊都有长长的滴着鲜血的伤口。

响子看到这恐怖的头颅,才想起阁楼正是伽椰子被虐杀后抛尸的地方。

阁楼实在太狭窄,根本无法转身,她只能倒退着往后爬去。

伽椰子猛然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张大嘴巴。

喀喀喀喀喀……

伽椰子像个爬行动物一样,全身紧裹着塑料袋,一扭一扭向前蠕动,速度比响子别扭的后退还要快些。

惨白纤细的手伸向响子。

“别过来!别过来!”响子因为极度恐惧而声音变调了。

就在伽椰子抓住响子的左手,将脸凑了过来之时,响子举起了右手的水果刀,不停地插下。

塑料袋被越积越多的血液染得通红。

伽椰子原本怨恨、邪恶的脸,逐渐变成了哀求、乞怜,最后又变成了失望的哀伤。

终于不再动弹了。

响子往后再退两步,伸手抹掉脸上被喷到的黏糊糊的血液。

突然,她的手顿住了,手指缝隙间的眼睛瞬间呆滞。

她看到了信之。

第五十九章 皮肤上,有脸在笑

世界上许多国家和地区都有着自己志怪传说,而其中必不可少的,就是见鬼的方法。

华夏大多数地区流传的是用青牛眼泪擦眼,或者用香灰入眼。

粤语地区则是室内打伞抑或弯腰从胯下倒看身后。

北欧人信奉奥丁,向来崇尚简单粗暴,所以他们传说中是直接换上死者的眼角膜。

诸如此类,五花八门。

而日本文化里,有一个简单有效老少咸宜的见鬼方法,那就是用手掌捂住脸,从指头缝隙里往外看出去。

啧啧,所以说地方小嘛,就这方法还是都市传说,跟着谁没用过似的。

在华夏大地,天天都有许多人身体力行地实践着。往往先拉上窗帘关上灯,再用这种手势往自己电脑里一瞧,十有八九都能见到鬼,见完了还可以去豆瓣顺手给鬼打个分。

总之,见鬼只是俗称,其实根本上还是利用某种不科学的原理使人眼能够看破幻障,直观本质。

鬼不想让你看到,你非要擦个牛眼泪去看,然后就啊呀呀好恐怖。

这就是见鬼了。

可如果是鬼想让你看到别的东西呢?

这时你捂着眼睛从指头缝瞧出去,当然就是看破幻象,看见真实了。

……

铃木响子现在就是这样,视线从手指缝隙穿过,面前原本应该是塑料袋包裹着的伽椰子,变成了已经没有气息的信之。

将双手拿远,躺着的人又变成了躺在血泊中的伽椰子。

如此反复几次,地上的人不停变幻。

响子心中无比混乱,惊恐、愧疚、怯懦、愤怒,各种情绪纷至沓来,搅得她昏昏沉沉。

所以,她逃了。

爬下阁楼,跳出橱柜,又跌跌撞撞跑到走廊。

这里还有一具尸体,佐伯刚雄。

响子看着自己沾满粘稠腥臭血液的双手,数次试图举起,又害怕地放下。

她害怕会应验心中那个猜测。

最终还是选择放弃,她踮着脚紧贴着墙,小心翼翼从墙边走了过去。

她不敢再沾上一滴地上鲜血,因为她不知道这血到底是谁的。

绕过尸体,她开始拔足狂奔,跑下楼躲进自己的房间,将全身缩进被子里,双手扯住不留一点缝隙。

她表情呆滞,眼睛里竟有了一丝死灰之色,全身连带着被子都在不停抖动。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内心挣扎了许久,嘴唇被自己牙齿咬得几乎渗血,才下定决心一般站起身来。

走到卫生间,一地大大小小的纸屑和断了的竹蔑条。

她将自己身上满是血污的白色衣服脱下,只穿着内衣站在镜子正前。

果然,印记比昨天更大了,其中的五官痕迹已是十分清晰。

这张和伽椰子一模一样,长在响子胸前的脸突然睁开了双眼。

响子透过镜子看着她,她也透过镜子看着响子,甚至还戏谑地眨了眨眼睛。

她看着响子在发疯般搓着印记,将周围的白皙皮肤都搓得泛红了,可印记没有变淡一丝一毫。这张脸开心地笑了起来。

待到响子喘着气停手,伽椰子的脸才对镜子做了个口型,无声地说道。

响子分辨了一会,认出伽椰子在说:信之。

……

“姑姑,你要干什么?我是信之啊!”

长相秀气乖巧的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神智,布偶娃娃被丢在了一旁。他被逼得背靠着阁楼里第三根柱子,双腿不停在木头地板上踢动,似乎想继续往后挪。

响子拿着刀,四肢伏地,像一头吐着舌头的科莫多巨蜥,缓缓爬行,向猎物靠近。

“你醒醒啊,姑姑!”男孩还在做最后的努力,试图唤醒眼前这个最喜欢做蛋包饭给他吃的姑姑。

水果刀闪着寒光刺下,一下,一下,一下。

男孩无力地倒地,口里冒出血沫,却还在用微弱的声音说着。

“我是信之啊……”

……

镜子里伽椰子的脸越笑越欢乐,看着已是眼角泛泪的响子,又做了一个口型:达也。

“信之,别跑去那里,我们要留在房里才安全。”

达也追着突然跑掉的信之上了二楼。

他听到后面也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妹妹响子站在楼梯中间的转角处。

“响子,这里危险,你先回房间等着,我就去把信之找回来。”达也说完转过身,继续往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突然,一小截尖利的刀锋从自己左胸穿出,胸前的衣服被鲜血慢慢渗透。

……

响子凄怆流涕。

如兄如父照顾了她许多年的达也,从婴儿时候就被她看着长大的信之,这两个最亲的人就这么带着疑惑和不甘,死在了自己手上。

胸前的脸已收起了笑容,但嘴角仍然挂着得意,嘴唇微动,竟又做出第三次口型。

饭冢。

值了晚班正在补眠的饭冢听到宿舍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门外站着的是前两天见过的铃木响子。

“铃木小姐,请问你有什么事吗?你是怎么找到我宿舍这儿的?”

响子低着头并不看他,头发遮住了眼睛,轻声说道:“我有些关于那幢房子的情况想告诉饭冢警官,我先去了警察局里,是你的同事告诉我宿舍位置的。”

“啊,你说的是现在齐先生住的那个房子吧?请进来慢慢说。”饭冢将响子让进了宿舍,示意响子先坐在屋子内唯一一把椅子上等等,他去泡一杯热茶。

他正弯腰在床头矮柜里翻找着茶叶,完全没有注意后面那个女人从包里拿出一根麻绳,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身后。

……

“啊——”

响子再也控制不住,一声悲怆的嘶吼后开始嚎啕大哭。

胸前的伽椰子歪了歪脸,饶有兴致地静静看着。

嚎啕变成抽泣,响子终于停了下来,她抬起头,在镜中与伽椰子四目相对。

看了很久,直到响子脸上所有的情绪都褪去,只剩下心死的麻木。

她倏然转身,步伐坚定地走到厨房,从案台上抽出一把切肉的菜刀,低头找准印记的位置,一刀挖下。

几声压抑着疼痛的闷哼。

一块带着血肉的皮肤被丢在了地上。

皮肤上,有脸在笑。

第六十章 伽椰子,我们来做游戏吧

齐子桓推门而入,将一个硕大的行李箱放在一旁,坐在玄关处一边脱鞋一边思考着度鬼的具体步骤。

“回来了啊?”身后传来女人温柔的声音。

他下意识回答道:“嗯,回来了。这次运气不错,东西都基本买齐……”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女人的声音带着沙哑和沉缓,不如响子的声音那么干脆透亮。

这房子里住着的只有响子一个女人,如果不是她,那是?

齐子桓猛然转身,站在他身后的正是白衣白裙的伽椰子,惨白的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

也怪不得齐子桓没有第一时间听出来,因为他入住这么久,都没听伽椰子真正开口说过话。平时,要么一言不发就开打,要么她就是沉默的站在一旁,最多用喉咙发出阵喀喀喀的声音。

“你心情很好?”齐子桓这时留意到房子里毫无声响,空气中还有着血腥气息,心中一沉。

“我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游戏。”伽椰子竟然俏皮地皱了皱鼻子,笑着说道,“可惜,不经玩。”

齐子桓脸色一变,绕过她向屋内奔去。

响子坐在餐桌前,整个上半身伏在桌上,上身只穿了内衣,向前无力垂着的双手沾满了凝固发黑的血液。

“响子,响子!”齐子桓轻轻推着她的肩膀,低声喊着。

没有反应。

手中传来冰凉僵硬的触感,齐子桓小心翼翼地托着肩膀将她扶正。发现响子双目紧闭,口唇微张,胸前正中间是一块鲜血淋漓的手掌大小的伤口,看上去像是被挖掉了整块血肉,曾经大量的出血将腹部、裤子全部染红,地上还有尚未干透的血洼。下腹、压在桌上手臂都已经出现大片紫红色的斑块。

桌上有一张被鲜血浸透的纸,上面有一段潦草的留言。

“齐先生,记得在你出门前的那晚,我曾在这张桌上保证过,我们一家都会好好的等着你回来,等你与恶鬼战斗后开始新的生活。

对不起,我食言了。

哥哥和信之是被我杀的。伽椰子从我身体里长出来,她迷惑我,让我走出你的保护,成为了杀害亲人的凶手。

现在我身上的伽椰子已经被我挖掉,我宁愿流血死去也不要和她共存一个身体。

不知道死去后的我会不会也被困在这个邪恶的房子里,成为害人咒怨的一部分。

所以,齐先生,我求求你快点离开吧,我不想变成被操纵的鬼魂,每时每刻都试图杀掉你。

你已经尽力,一切都是我的错。”

齐子桓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坐在这张桌前双手握拳,对他喊着加油的年轻姑娘。

他两只手紧紧捏着遗言,指头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

“有趣吗?楼上还有两个,要不要也去看看?”

伽椰子可能从死掉以后就一直都是随心所欲,霸道惯了,没想到这次竟然遇上齐子桓这么一个赶不走弄不死的人物,心中郁结压抑了许久。

现在看到齐子桓悲伤、愤怒的表情,顿时感到心中无比畅快,连带着画风都变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直接杀了他们,而要让响子来承担这一切!”齐子桓看着眼前的伽椰子,双目赤红。

“我从小就没人肯跟我玩游戏,我就这么孤独地长大,孤独地死去。我憎恨这个世界,憎恨所有可以轻易得到幸福的那些人。”伽椰子絮絮叨叨地说着,“没错,我本来可以很简单的杀掉他们,可是,谁让铃木一家那么和睦,而且铃木响子又让我想起了绿川真奈美那个女人。”

齐子桓不再因为愤怒而抖动,整个人处于一种奇怪的平静当中,有些漠然地问道:“很好玩么?”

“铃木响子在发现自己杀了哥哥和侄子之后,看我的眼神充满了不甘和仇恨,和我当年几乎完全相同。所以,真的很好玩啊。”

齐子桓安静地拉开响子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和离去前那晚的位置一模一样。

他将血色的纸张放在桌上,仔细地将褶皱慢慢抚平,头也不抬地说:“伽椰子,你知道为什么其他小朋友不愿意跟你玩么?知道为什么小林根本不会留意到你的存在么?”

伽椰子被齐子桓奇怪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随口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丑啊。”齐子桓手指缓慢但娴熟地折着响子留下的那张纸,淡淡地说道:“其实,长得丑并不是你的错,但期待有人跟你做游戏,期待有人会爱上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字字诛心。

平心而论,伽椰子生前虽然不是个大美女,但也绝说不上丑陋,可这会儿齐子桓怒极反静,根本不在乎用最恶毒的话来膈应对方。

“不是的……不是的!你说谎!”伽椰子果然笑容敛去,开始有暴走的迹象。

齐子桓已折出了血色的纸鹤,再次插刀说:“人生就是这样,有欢笑也有泪水。只不过一部分人主要负责欢笑,另外一部分人主要负责泪水。而你,就是负责泪水的那一部分。”

伽椰子不再回话,伸出涂着红指甲的手就向齐子桓掐去。

“伽椰子,我们来做游戏吧。”

这句整个童年都梦想着听见的话语,让伽椰子伸出的手停住,她不知道齐子桓是什么意思。

“什么游戏?”

齐子桓手指一点,血色纸鹤歪了歪脖子,像是在努力回忆着眼前的人,然后才一个展翅飞到他的肩膀上,将小小的鹤头往他脖子上轻蹭着。

“这里到处充斥着死亡的味道。在这里,我们当然是玩死亡的游戏。”齐子桓手掌轻柔地摩挲着肩上纸鹤。

“这个房子就是我的咒怨,在这里头悲惨死去的每一个人也都成为了我力量的一部分,在这里,你根本杀不了我的!”伽椰子相信他只是虚张声势,故意问道,“要不,让我先杀了你?”

齐子桓并不看她,仍然与纸鹤逗弄玩耍。

过了一会,才随意地说道。

“好啊,就先让你杀了我。”

第六十一章 我买几个橘子去

“好啊,就先让你杀了我。”齐子桓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看上去一丁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

这镇定的态度一时间让伽椰子也有些发懵。

齐子桓将藏在他头发里的纸鹤拎出来,扔回到肩膀。

也不知折这血色纸鹤的那短短时间内他究竟想通了什么问题,现在好似已经完全放松,继续调侃着伽椰子道:“你呀,就是生活圈子太窄了,一个人常年不接触社会,只会变得越来越关注自己的一点小事,负面情绪就越容易变得强烈,深陷其中。”

“不是我不去接触外界,是这个世界在排斥我。”伽椰子并不觉得对方说的先死是真话,目前应该还是双方都无可奈何的局面。

“所以你在这房里肆意杀人就有理了?反正别人来都来了是吧?你人都死了是吧?派个俊雄出来,孩子还小是吧?你为什么不再过个年呢?”齐子桓连珠炮一样连吐几个问号。

伽椰子隐约知道对方在讽刺她,可无奈根本get不到这段话的点。

“所以人的器量就像个容器,有人大,有人小,容器越小就越容易让仇恨满溢。”齐子桓觉得正被纸鹤轻啄的耳朵有些痒,侧了下头接着说,“而你的器量呢,就像个夜壶,小恭一次就满了。”

“说得轻巧,那是因为你没有受过我身上这样折磨。”

齐子桓撇撇嘴,不屑地说道:“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要残酷许多,有些孩子连一块糖果都没有吃过就已经死去,还有些人一辈子都不明白衣服不仅是用来保暖的。你呢?只是因为没人陪你玩耍,就自己作死,后来的折磨多少有些咎由自取。”

伽椰子没有撕比经验,她的人生哲理向来是撸起袖子就是干,这会儿被齐子桓说得莫名的烦躁,想反驳却不知怎么开口。

“好了,说了这么多,该去死了。”齐子桓见到伽椰子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也觉得有些无趣,站起身来朝玄关走去。

想了想还是扭头交待了一句:“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小纸鹤腾空而起,悠悠地飞在他身后。

伽椰子虽然被齐子桓突如其来的骚闪了下腰,可她还是觉得无论齐子桓接下来要干什么,都不能让他得逞才好。

当下伸出惨白纤细的手,往前抓去。

血色纸鹤似乎早有防备,待身后刚有动静,便在空中一个急旋,尖利小嘴直往伽椰子右眼啄去。

伽椰子回爪,手臂一抡,就想把纸鹤拍落。

可纸鹤甚是滑溜,达到阻挡的目的后立即振翅斜飞,停在不远处的空中盯着伽椰子。

齐子桓已经走到玄关,将行李箱放倒在地,拉开拉链后埋头翻找什么。

旗幡、香烛、玄冠等物件悉数被随手丢在一旁,最终在箱子角落里找到了所需要的东西。

这是一叠已经制作完成的小纸人,不再持剑,而是做出了朴刀的造型,每一个胸前都嵌着一枚浸了阳血的铜钱,就像古时的护心镜一样。

齐子桓左手拿着一叠纸人,右手一甩唤出昭日宝塔,转身直面伽椰子。

伽椰子戒备地站定,她见识过那尊木塔的威力,配合手势后塔顶琉璃小瓶能放出雷电,连发几道就可以把她打得消散。

“不是说玩游戏,让我先杀了你吗?”伽椰子问道。

“捉迷藏还需要先闭眼数数呢,我们玩谁死谁活的游戏当然要做点准备工作啦。”齐子桓一一检视着小纸人们,确定没有了问题才开始默念咒语。

喀喀喀喀喀……

伽椰子张嘴发出诡异地声响。天花板、墙壁、地板都开始冒出一股股的黑气,翻滚着到她身边凝聚成形。

俊雄、刚雄、村上柑菜、神尾警官……一个个凶宅房客陆续出现,将齐子桓死死围住。

齐子桓也不慌乱,将手中纸人往地上一掷,八个小纸人抽刀在手,分散开来,在齐子桓身边分别站在坎、离、兑、震、巽、乾、坤、艮八个方位。

佐伯刚雄最先忍不住,一声低沉的嘶吼,熊一般的魁梧身躯合身扑上,手中折叠刀朝齐子桓腹部捅去。

地上八个小纸片人反应迅速,从各个方位开始移动,路线各有交叉却丝毫不乱,其中四个纸人踏上同伴的交叠的双手,一个借力腾空而起。四个纸人腾起的高度丝毫不差,身形互有交错,整齐划一地抽刀而劈,形成合击。

地面四人或急冲或飞掠,分取脚踝膝盖等关键部位。

佐伯刚雄身材高大,转身回避都显得更加迟钝,一下八处刀锋全部命中。

仅一招,就劈得刚雄散成黑烟,又遁入房子四壁。

空中的小纸人落下,各归其位。

齐子桓无惊无喜,仍然按部就班地布置着。先将昭日宝塔摆放阵内正中,又将桃木剑召出放在阵眼上。纸鹤飞来,落在塔旁

凌空虚画符咒,神荼郁垒四字乌光泛起,隐隐有线条连接纸人所在的八个方位,纸人手中刀也跟着亮起了乌光。

伽椰子带着村上柑菜和俊雄也往齐子桓处攻来。

八个纸人再次抽身阻挡,步伐暗合八卦,进退有据,以快刀迎敌,分进合击。

再加上桃木剑带来的驱邪乌光,每一次劈中刺中,都会给伽椰子他们带来不小的伤害。

“实体攻击是无用的,这阵法是我从道家典籍中学来的,虚实相生,正反互用,故名‘正反四象阵’。本来需要八个实力相当的刀客才能摆出,现在八个纸人也能凑合使用。”齐子桓手上不停,往塔顶昆仑境上一抹,原本模糊黯淡的镜面变得清晰可鉴。

俊雄和村上柑菜也被身形打散。

伽椰子则退让两步,她身上已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伤口处有黑烟散逸。

“直接神魂攻击吧,我不做抵抗。”齐子桓坐在阵中,神情淡然,就像一个身处法场而不惧的义士。

伽椰子目光闪烁,片刻后才下定决心。

她的身体逐渐变成黑色的阴影,兴许是房子在不断提供着补充,阴影越来越大,越来越长。

阴影往齐子桓方向淹去,将齐子桓整个笼罩其中。

过了一会,阴影缓慢回缩又逐渐凝成伽椰子的形象。

她沉吟不语。

阵中,齐子桓已侧倒在地,没了呼吸。

第六十二章 死过一回的男人

齐子桓以前也没死过,经验还是不足。

他从来也没想到原来神魂被剥离肉体时会是这么的疼。

当咒怨的阴影笼罩过来时,他只感觉灵魂深处一阵撕裂的疼痛,就像被生生撕下一块皮肉,只是程度更是百倍。

当疼痛逐步褪去,就只剩下了黑暗和空洞。

在凝重得犹如实质的黑暗中,没有方向,没有感知,残缺,空荡,虚无。

他能看到不知距离的某处有一个光的世界,与他所处的黑暗之间有一层薄膜,相互隔开。

那是生者的世界,那里有面色死灰的他的尸体,有守在木塔边昂首戒备的血色纸鹤,有阁楼角落里正在蛛网里垂死挣扎的飞蛾,有院子中抽出新芽随风轻摆的绿竹。

是的,他能够“看”到房子范围内的一切。

他不仅仅再是齐子桓,同时也是村上柑菜,是绿川真奈美,是佐伯刚雄,是川又伽椰子……

他已经是咒怨的一部分。

一股强烈的恨意如潮水般扑来,他感受了一次次死亡,下颚被强行撕下,肚子被利刃剖开,颈脖被麻绳勒到窒息,自己挖下胸间的一块血肉……

每一次的伤害,那猛烈的恐怖与恐怖,都让他更加嫉妒、仇视、憎恨那个生者的世界。

不单单是怨恨伽椰子和刚雄,还对更多的人仇恨、厌恶……小学时给他取外号的同学,中学时无视他存在的女老师,在店里讲价未遂口吐污言的顾客,从小抛下他转身离去的父亲,病房里冷言讽刺的罗小惠……还有超市里微笑收银的女孩,在餐厅烛光下深情相视的情侣,太阳下看着孩子玩耍的父亲,学校门口散学涌出的学生……

无论认识或者不认识,他憎恨除自己以外的,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

血色纸鹤头歪着,凝视着房间某个空处,仿佛感受到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了一丝挣扎和躁动。

它焦急地扑腾蹦跳,仰头高鸣却发不出声音。

直到看到木塔顶部昆仑镜,它想起了齐子桓在临死之前特地将这面镜子擦了擦,镜子现在清楚明亮,可映出的并不是这个房间,而像是某个未知的空间。

它扇动翅膀,悬浮在半空,拼命用尖利小嘴啄击着镜面。

镜面没有一点划伤,也毫无动静。

它悬停一阵,掉头朝后,直到了八个纸人把守的阵法边缘,才转身疾冲,如导弹般射向昆仑镜。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空气里仿佛有无形的波浪随着声音的扩散而传开。

血色的纸鹤坠落摔在地上,纸做的脖颈和一边翅膀已经完全折断,扭曲着垂下。

砰!

齐子桓在黑暗中没有听觉,但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个声音,神魂中一丝清明回归,像是在仇恨的狂暴风浪中伸手抓住了一根浮木。

他突然想起了,在那边世界还有一丝神魂在忍痛哀鸣,等着他回去。

他不是伽椰子或者其它人,他就是他,他只是他——一个玩着店铺经营单机游戏的小镇青年齐子桓。

他要回去,就必须要找出这些恨意的源头。

杀了伽椰子。

若有懂得道法的人碰巧在附近,就会看到房子中的黑气在不安的翻卷,似乎内部正在撕扯搅动。

……

伽椰子看着居酒屋中喧闹热情的场景,默默地喝着面前的浓茶。

这是她进入大学后第一次全班联谊聚会,虽然并没有想过要和哪个同学拉近关系,可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所以还是出席了。

伽椰子从来不喝酒,不过这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人举杯走到她身边对她说:“伽椰子,我们来喝一杯吧。”

自幼儿园开始,无论身在多么热闹的环境中,她永远是孤独的那一个人,没有人跟她玩,一次也没有。

陪伴在她身边的只有一只名叫“小黑”的猫。

联谊会已经接近尾声,许多人已经喝醉,突然冲出门去呕吐得七荤八素。伽椰子因为喝了一晚上的浓茶,肚子涨涨的,也起身去上洗手间。

刚从洗手间出来,就看见一个班上的男生蹲在门口的过道上,应该是刚在厕所吐过,嘴巴附近还有洗漱过的水渍。

他好像叫做小林俊介。

伽椰子看他蹲在那里,很难受的样子,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冲动,驱使她走到男生面前,默默地将口袋里的手帕递了过去。

小林抬起头,有些害羞地笑了笑,用酒后充血的眼睛看着她,小声说道:“谢谢你,川又小姐。”

伽椰子呆住了。

小林他怎么会记得我的名字,明明才开学一周而已。

“川又小姐,你穿白色衣服很好看。”小林用干净的手帕擦着嘴,可能觉得有些尴尬,抬头又唤出了伽椰子的名字。

伽椰子的心跳开始加速,她感觉自己就在这一刹那,已经爱上了眼前这个叫小林的男生。

直到他起身走回屋内,伽椰子还呆在过道,仔细体会着心中从未有过的情感,不想再回到嘈杂的人群中。

突然,转角有个男人走来,有些瘦,她并不认识。

男人走伽椰子面前停住,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说道:“爱上他了?”

男人的声音像是有种魔力,直接将她心中最隐晦的秘密说了出来,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伽椰子很慌,可嘴里却不由自主地回答:“嗯,我喜欢他。”

“你知道爱情是什么样的么?”男人声音很空洞,莫名其妙地说着。

伽椰子有些迷茫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一个人突然感受到一股热流涌来,让人整颗心都暖烘烘的,脸颊发热,头晕目眩。这就叫爱情。”男人感慨道,突然话锋一转,“可是有些人啊,心里已经埋藏了太多的怨恨,虽然还在跳动,但再也热乎不起来,永远是冰凉的。”

伽椰子看见男人的右手举起,手掌竟然变成了黑色的阴影。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要回去了。”她害怕得往后退。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以为你陷入爱情了。”男人的右手阴影深深插入了她的左胸,“但其实,你不配。”

伽椰子绝望地看出他掏出了一颗暗红色的还在跳动的心脏,她的心脏。

男人笑了,将心脏伸到她面前。

“你看嘛,果然是凉的。”

第六十三章 我做头发去了

小镇,殡葬用品店,齐子桓躺在床上发着呆。

白露刚过,正是凉风起、寒蝉鸣的时节,不过今天外头阳光正好,从小小的窗户洒进来,能看到光线中有灰尘和飞絮在飘飘扬扬。

齐子桓伸出手掌,放到床头光线底下,缓缓握拳,旋又张开,就像是个闲来无事的孩童,想将阳光抓住一般。

这便是真实么?还是这也不过是谁人的心魔境?

他的心仍在那个世界里。握拳加油一脸阳光的响子,眉目疲惫仍咬牙坚持的达也,甚至是内向独立的信之,与他们短暂的同居生活中,虽然日常接触不多,但同桌吃饭、排队洗澡等一些琐碎的生活细节也让他稍微体会到了一点家的感觉。

后来这个家没了,他才会一怒之下自闯死境,从内部消灭了仇恨的根源伽椰子,让盘踞房子好多年的咒怨渐渐消散。

虽然他一直知道自己有昆仑镜能够乱阴阳,其实从没想过要把自己弄死来试验一把。

因为图册上虽说持有者即使目陷虫出仍可死而复生,但使用方法描述得实在太过惊悚了。

一句话:唯死而已。

所以他哪怕盛怒之下,仍然记得在生者世界留下了一丝神魂,附在血色纸鹤身上以防万一。后来也确实是纸鹤拼死一撞,才让他没有在仇恨巨浪中彻底迷失。

他是活了过来,可响子他们的亡魂却脱离束缚,随风飘散。

这也是为什么作为胜利者,心里却没有一丝大吉大利今晚吃鸡的爽快感,反而一脸惫懒模样。

恍了许久的神,他才爬起身来,没精打采地出门吃早餐。

离进入心魔境时刚好过去一夜,上次闯入山村老尸世界也是如此,就像正常睡个觉一般,搬砖撩妹啥事也不耽误,神魂还平白又壮大了几分。

只是个中凶险,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吃了碗米粉,晃晃悠悠回到店铺,打开破旧电脑,依然到那个神秘论坛看看。

先去影像馆里翻了翻,大多是一些摄像头记录的鬼压床之类不知真伪的视频,看得索然无味。再又去民间奇术的板块试图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经过几次实验,他发现小时候从爷爷的古籍中看来的一些阵法还真就有些用处,可惜当初年纪太小,没有看全,再加上时间已久,能记住的没几个了。

倒是这次除鬼成功,还是有些收获。

此次百鬼众魅图再添一厉鬼,新增的那一页竟然不是伽椰子,而是如墨水泼洒一般黑乎乎的一坨,左边写着“咒怨”二字,右下角则是“三十之三”。

至于收获则是一篇身法——云游步法,专门用于赶路的,虽然做不到话本里的日行一千、夜行八百,但使用后至少两脚生风,轻松自在,爬山、赶路一整天都不会太过疲惫。

如果这时再让他遇到澳门那大头小鬼,也不至于再追着满屋子跑了。

正想着,外头卷闸门传来“咣咣咣”的敲门声。

拉开卷闸门,只见阿肥满头大汗站在外面,后面竟然跟着笑笑和那只黑猫。

“齐子桓你干嘛呢,大上午的不开门,不做生意啦?”阿肥不客气地进门自己找椅子坐下,大声嚷嚷着。

齐子桓只得把笑笑也迎进门来,至于那只黑猫,早就窜上柜台开始趴着睡觉。

“我这店子就像玩单机游戏,成天就我一个人,开不开门关系不大。”齐子桓口气平淡地自我吐槽。

“喂喂,你这态度可不行啊,同是一条街上,你看看隔壁笑笑那宠物医院,忙得不得了。”

齐子桓没什么开玩笑的心情,也懒得回话,不过好奇地看了眼笑笑。

笑笑眼睛弯弯的,仿佛知道齐子桓在好奇什么,主动说道:“刚才斐哥带着阿黄来我那里看病,聊着聊着就说到你了,没想到你和斐哥还是小学同学,所以就一起过来看望看望你喽。”

不是花了大价钱买的什么金毛吗,怎么还叫“阿黄”这么个土狗名儿。

齐子桓心中鄙视着阿肥的取名能力,但嘴里却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你小子上次还装不知道,原来你早就和笑笑这么个水灵姑娘认识了啊!”阿肥兴致颇高地张罗着,“对了,笑笑初来这边,我俩作为地主总得带人家逛逛周边的山山水水吧。刚才我和笑笑已经初步商量过了,准备后天出发去玉屏山,玩两天再回来,怎么样?”

“不去。”齐子桓干脆拒绝,依然没什么情绪波动。

嗬,这一下连阿肥都察觉出齐子桓状态有些不对了,狐疑地看了眼笑笑。

笑笑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昨天人还挺正常的啊,今天怎么无论对谁都有种很疏离的感觉。

阿肥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突然跟着顿悟了一般,拍着大腿嚷道:“我知道了!你小子啊,虽然小惠要嫁人,你注孤身是没跑了,可也不能撸太多……咳咳,不能不节制啊。”

好嘛,分析半天得到个齐子桓正处于贤者状态的结论。

不过笑笑倒是眼前一亮,接着话茬道:“斐哥说得对,虽然你还年轻,可还是要注意身体啊。你如果真有需要,可以晚上来隔壁找我玩嘛。”

噗!

阿肥在一旁目瞪口呆。

玩什么?怎么玩?

齐子桓这时也绷不住了,不得不开口:“你们误会了,我只是这几天睡眠质量比较差,精神不佳,过两天就好了。至于笑笑,呵呵,我可不敢夜里找你玩。”

“没事的,晚上又又都关在笼子里的,不用怕。”

黑猫掉个头,尾巴朝着这几个不正常的人类,继续睡觉。

齐子桓怂了,原本堪破生死的心境骤然坍塌,硬生生被笑笑拉回了现实世界。

入戏太深的毛病,就这么治好了。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接话,就见笑笑起身提着黑猫的后颈肉,边走出门边说:“好啦好啦,你们继续聊吧,我做头发去了。”

齐子桓和阿肥四目相对,各自蒙逼。

为何这时会有种想敬个酒的冲动?

第六十四章 远道而来的猪仔

七月二十,岁煞南,宜斋醮、开市,忌嫁娶、安葬。

黄历还是有些道理的,像齐子桓这门口罗雀的小店今天还真就开张了。

顾客是一个中年男人,三十多岁,头发油腻,眼睛里布满红丝,瞳孔散乱,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睡眠不够的样子。

“你好,请问需要点什么?”齐子桓精神一振,迎上去问道。

“啊,有纸钱么?给我来点。”

男人刚张嘴就一股味道飘来,也不知多久没洗漱了,齐子桓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纸钱有的,就是不知你要哪一种?这是天地通用银行的,面额从壹佰万到壹佰亿都有。”齐子桓指着柜台中花花绿绿的钞票,一一介绍道,“还有这种冥通银行的,除了是阎王爷的头像外,其余完全仿真,都是壹佰面值,连水印都有。”

男人犹犹豫豫不知选择,皱眉问道:“一般都是烧哪种啊?”

咦,不懂行的?这就好办了。

“请问你是烧给祖先亲人的还是佛祖仙神?”

“都不是……是家里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别人给我出主意说在楼下烧些纸钱,看能不能送走。”男人像想到了什么,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是这样啊,那这纸钱就很重要了!”齐子桓也不顾对方的口臭了,凑近去诚恳地劝说,“跟你透句实话吧,你别看着花花绿绿的钞票好看,其实这些在下面不值钱,跟越南盾似的。真正的硬通货还是这种特制的黄草纸,虽然贵点,但好用!”

说完一弯腰,从柜台下拿出几刀烧纸,又在柜台上拍了几下将灰尘抖去。

“我跟你说哈,你买回去铺开,拿一张一百元的真钱压在纸上,就把这一百元当是个戳子,由右至左,由上至下,一排一排的盖上去。这样的烧纸才有份量,那些鬼揣在兜里才有面子。”齐子桓口若悬河,真有些行家的架势,“一刀烧纸可以分成七八份,分别以对角线折两次,这样烧起来既不费事又能保证烧干净。另外,烧纸前在要烧的地面画个圈,注意不要把自己圈到里面,西南角留个缺口,方便收钱的鬼魂进来拿钱。”

男人听得入神,点着头一一记住,然后有些感激地说:“好,就买这种,还有什么注意事项么,老板你都跟我说说。”

“一般来说,再烧一对纸人纸马才显得客气。不过我看你不是在墓地烧,太大的不方便,我这里正好有袖珍款,是省内手艺最好的老师傅手工制成的,特别精致,就是贵了些……”

巴拉巴拉巴拉,齐子桓一通瞎忽悠,硬是说得主宾尽欢,钱货两讫。

最后他还热情地说了句:“对了,我对各类斋醮法事也很熟练的,你若烧完纸钱没什么效果,可以试试找我去开坛做法。”

“再说,再说。”男人可能看到齐子桓太年轻,没搭这个话茬,提着一大袋子东西匆匆离去。

齐子桓看着男人微弓的背影,抑制住跟上去瞧瞧的想法。

像这种家宅不宁的事情,大都还是心理作用,跟鬼邪无关。

以前阿肥住的那个小区就发生过一件持续了一年多的怪事。

最开始是有户人家夜深人静时总听到异响,但怎么检查也搞不清原因,最后实在受不了了便以很低的价格卖掉。后来一对年轻夫妇搬了进来,仍然同样的异响,吓得两口子完全不敢怀孕,生怕怀上鬼胎,扛了半年又以亏损百分之二十的价格出手。最后接手的是一个老师,教物理的,坚信这世界上没有用物理解释不了的客观现象,哪怕有也能用数学搞定。所以他在仔细观察一个月后,请人将厕所下水道全部敲掉,最后发现了一条大鲶鱼。

原来,不知哪户人家买了鲶鱼养在厕所,还没吃就被它蹦到下水道里,卡着动不了,生生用下水道里的水活来下来,每晚用大尾巴扑腾水管壁。

真相大白,闹鬼传说不攻自破,待物理老师再卖房时,加上本来房市的涨幅,已是当初三倍多的价格了。

所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千万不要在厕所养鲶鱼……啊,不对,是要相信科学。

……

就在齐子桓舔着手指乐呵呵数钱时,在省城高铁站也有人接了笔大生意。

省城高铁站一如既往的拥挤繁忙,出发的、到达的、接人的、拉客的,各色人流穿梭如织,一片熙熙攘攘。

出站口走出两个拖着行李的旅客。

一个二十出头的模样,穿着破洞牛仔裤和一件印有“我爱中华”四个草书大字的白色T恤,只背了个帆布背包,带着耳机,脑袋跟着节拍晃动。

另一个则四十来岁,一身黑色西装,虽然刚经历了长途旅行,但头发和衣褶仍旧一丝不苟,拖着一个大行李箱,手中还拿了把折叠纸扇。

总之,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俩人根据TAXI字样的指示牌找到出租车乘坐点,瞬间石化。

好家伙,都说日本拥挤,可跟这里比起来,真可谓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一个大棚子,里头被护栏隔成一条条通道,让人可以弯曲着排出条长队。一条边大约有三十米长,按照目前看来,这条队伍最少弯曲了八次,让人一眼瞧去就觉得生无可恋。

“两位要不要坐出租车?不用排队的。”一个形容有些猥琐的男人凑了上来。

中年旅客又看了眼根本不挪动的队伍,用带着日语腔的中文问道:“你是出租车司机?”

“是,我的车就在停车场那边,两位这是要去哪里啊?”

“哦,省城中心医院。”

打表大约21元。拉客司机心中快速盘算了一下。

“中心医院啊,那可有点远。这样吧,你们给150块钱马上出发,怎么样?”

中年旅客转头征询同伴的意见:“竹村君,你觉得呢?”

等了半晌,才发现年轻人摇头晃脑听着歌,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

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才对拉客司机说道:“好吧,就150元,请即刻出发。”

“好嘞,这边走。”

拉客司机带着他们七拐八转,来到停车场角落里的一辆和出租车同样颜色的破旧车辆旁。

看这车到处掉漆生锈的样子,也不知使用多少年了,不过还好有牌照,应该还没到报废期限。

中年旅客心中稍感安慰。

嗯,纯洁的外国友人不知道还有套牌这种东西。

叫做竹村的年轻人反正没任何意见,和中年人一起上了车。

启动,出发,刚开出一千米左右,在一处高铁站附近的路边,车子就停了下来。

“诶,你们等等啊,我再拉两个客人。”司机说完就下车了,熟练地将车门车窗锁死。

只见司机在路边张望了半天,兴许是没有见到从高铁站拖着行李走出来的人,又悻悻地跑到前头另一辆停着的车子旁,透过车窗和对方司机商量着什么。

不一会,司机回来,打开后备箱提着两个日本人的行李就往另一辆车走去。

“你们坐那辆车吧,还是150块钱,放心,不宰你们!”

在日本京都被周边黑道都奉为上宾的石本隆司和竹村秀喜,就这么被人当猪仔转卖了。

第六十五章 言灵与名字与咒

小镇东边二里外,祝圣山。

祝圣山不高,主峰也只有900多米,步行1个多小时就能达到山顶观景台。山顶有一截残断的古长城,还能俯瞰小镇全景,也属于当地政府主推的景点之一。

可惜小镇游人稀少,平时大多是些本地人在爬山锻炼。

这会儿正有五人一猫六道身影在蜿蜒小径上缓缓走着。

齐子桓最终还是没有拗过笑笑和阿肥的联手,在他们又将李雷和韩梅梅约来之后,终于答应一同来附近的祝圣山透透气儿。

山路其实建设得不错,都是由石块拼成,高差几乎一致,外侧有栏杆扶手,让人走起来并不费劲。

齐子桓听着鸟语虫鸣,视野随着已近山腰而愈发开阔,再加上带着草木气息的空气,确实有些心旷神怡。

一时间兴致勃发,脚下使出刚学会的云游步法。视线落于身前两米的地面,头稍抬,腰间命门后顶,身体微前倾,双手自然摆动。再以神魂觉知自己的身体,感受与周围空气之间的摩擦,慢慢产生一种自己融于空气之中的感觉,如在风中穿行,风又从身上穿过。

一直落后他两步的笑笑,只觉得身前的齐子桓突然步履轻巧,越行越快,微微一愣,脚下步频也跟着加快,仍旧是两步的距离,稳稳紧跟其后。

就连不爱搭理人的黑猫,也诧异地看了一眼齐子桓,还是是懒懒地踱步,但也不见它落后半分。

三条身影很快消失在其他几人视线里,颇有些绝尘而去的意思。

“诶,他们怎么走得那么快啊?要不,我们也加快点步子?”李雷稍有些喘,憨憨地问着并肩而行的女朋友。

韩梅梅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脑子能不能多长几条回路?这时候跟上去不是招人嫌么!我们不着急,慢慢爬,再说还要等等阿肥呢。”

阿肥这时正在后头十几阶下,扶着栏杆一步一挪,张着大嘴连喘气都不够用,根本就无力回话。

齐子桓和笑笑不多时到达了观景台,正有两个婆婆在亭中坐着,面前各放一个竹篓,一个卖水和饮料,一个卖凉薯。

齐子桓想想买了两瓶矿泉水和两个凉薯,分一半给了笑笑。没想到从来都是神秘莫测的笑笑拿着凉薯观察半天,开口问了一句:“这是红薯么?能生吃?”

在一旁的两个婆婆不禁莞尔,齐子桓也笑了起来,将手上的凉薯从蒂部轻松拨开,去掉残留的根须,再用拨好的凉薯跟笑笑手上那个换了过来。

“这是凉薯,很脆很甜的,放心吃。”

“嗯。”笑笑也不矫情,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睛弯弯的。

吃完凉薯,又给黑猫喂了几瓶盖的水喝,俩人继续往上爬。

继续往上一百多阶台阶,眼前出现了一截残缺的古长城,这便是祝圣山真正的峰顶。

黑猫一下窜到了最边缘处的垛子上,前方就是悬崖,远处是整个古镇的全貌,加上阳光洒下,很有点睥睨四方的王者风范。

“嘿,那只猫在COS狮子王么?”齐子桓找了个垛口坐下,感受着清风拂面,一脸坏笑地调侃道。

笑笑看着黑猫的背影,挺认真地说:“你别笑它,又又以前也是一方强者,是有自己山头的。”

“还有山头?那不是很有权力,生予死夺的那种?”齐子桓一脸憧憬地幻想出一个山大王的形象。

“你是看网络小说看多了,哪来的那么多杀伐果断的套路!”笑笑驳斥道,“你知道权力真正的体现是怎样的么?”

“是怎样的?”

“就是你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但周围人都笑了。”

平淡如水的一句话,可齐子桓细细一琢磨,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看来自己果然宅多了,人情世故很欠缺啊。

趁着今天笑笑似乎心情不错,寻机问道:“笑笑,你曾经提过的那个人就是你的麻烦么?”

笑笑看着远方,小舌舔了舔嘴唇,仿佛还在回味凉薯香甜的味道,答非所问地说:“你知道么?在日本有一种原始的本土信仰,相信语言是具备生命力和感召力的,能够主宰人们的幸与不幸,所以古时日本人也称自己的国家为‘言灵之幸国’。”

言灵?这个我知道也!齐子桓很想举手显摆,他也是追过《龙族》直至断更的铁粉。

笑笑没理他,继续说:“古代的阴阳师还说过,世界上最短的咒就是‘名’。”

“名?”

“是的,正如你叫齐子桓,这便是你的名。”

“名字就名字,何来咒言?”

“所谓咒,其实就是一种束缚。”

“你的意思是,我们,甚至万物都被自己的名束缚着?”

齐子桓大概有些明白了,其实华夏传说中也有类似的说法。

《轩辕本纪》就有记载:“帝巡狩,东至海,登桓山,于海滨得白泽神兽,能言,达于万物之情,因何天下神鬼之事,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万物一千五百二十种,白泽能言之,帝令以图写之,以示天下。”

意思是说,很久以前人们不知道各种鬼怪的名字,只能被随意屠戮。直到黄帝在海边遇到了神兽白泽,白泽给黄帝讲了一千五百二十种鬼怪的名字和来历,于是黄帝以图画之,并告示天下,才使得人们能知晓鬼怪名字,能寻找它们的弱点。

“万物是不是都这样我不知道,但我确确实实是被我的日本姓氏束缚着。”笑笑顿了下,才转过头来看着齐子桓道,“而且,我知道,你也在被你的名束缚着。”

齐子桓很想多问些笑笑日本姓氏的问题,可马上被后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我被束缚着?”

“嗯,你知道为什么会遇上我么?”

“因为你车祸住院,住在黄阿姨隔壁。”齐子桓心里很清楚笑笑这句话只是个借口,但他还是开玩笑般说了出来。

虽然他一直知道对方有许多事情瞒着他,回家后还能在隔壁见到也显得非常刻意,但他还是感觉得出笑笑并没有恶意。且不说David提过的黑猫小姐的名头,就连那只黑毛又又偶尔流露出的气场,都让齐子桓相信对方如果愿意,要杀他简直不要太容易。

既然没有恶意,就当是个小秘密吧,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是因为我之前接到了论坛委员会的一个线下任务,让我帮助、引导一个人,让他成为论坛会员,并在一段时间内尽可能协助他提高实力。”

“那人就是我?”齐子桓眉头皱了起来。

“任务对象只给了一个名字,严格来说我找到任何叫齐子桓的人都算完成任务。”笑笑坦然说道,“所以我说,你也被你的名字束缚着。”

第六十六章 黑猫警长

齐子桓和笑笑站在祝圣山顶,看着山下小镇纵横交错的古巷,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齐子桓才打破沉默道:“所以,你是隶属论坛的人?”

“不是的,我跟论坛并没有隶属关系,我是日本一个阴阳师家族的养女,自小被当作巫女培养,也学了些阴阳术。后来论坛扩张东亚和东南亚业务,我经人介绍成为了认证会员,期间自己接过几项任务,完成后也从委员会手中得到了一些好处。简而言之,类似雇佣兵关系吧。”笑笑既然决定摊开了说,就不急不躁地慢慢解释。

“那你现在接受的任务就是在我附近监视我?”

“之前,委员会直接电话联系上我,问我愿不愿意接受一个线下任务。任务内容刚才说过了,主要是引导你成为论坛会员,顺便酌情帮助你提升实力,并没有要求提供你的任何信息。”笑笑说到这里,用探究的眼神看了眼齐子桓,才淡淡说道,“我和家族闹翻了,希望从委员会手上获取一些关于日本那边的情报,再加上也对能让委员会专门下达任务的对象很感兴趣,这才接受了这个任务。至于搬来你家隔壁嘛,纯粹是我个人的好奇啦。”

“论坛和委员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人知道委员会到底有多少人,是什么人。只知道大约十年前,委员会建立了这个论坛,利用发布任务和给予报酬的方式,聚集了一些奇人异士,其中道士、和尚最多,近些年也有了些阴阳师、降头师和巫教人士加入。”

“这些人都是为了钱?”

“当然不是啦,你完成的那个只是个小任务,所以报酬只有现金。可大多数任务都是得到的认证积分,你有了积分之后,就能向委员会索取你想要的东西,可以是情报、可以是某些非常特殊的施法材料、也可以是直接要求庇护或者复仇,委员会认为能够提供的,将会告知你应该拿多少积分去换取。”

“如此神通广大?”

“嗯,因为许多人确实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所以这个论坛才会越来越庞大。”

齐子桓有些想不明白,疑惑问道:“那所有的规则都是委员会拟定的,大家怎么会乐于接受?”

“这个论坛就像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来。”笑笑话说一半停顿住。

“城里的人想出去?”

“不,城里的人真会玩。”

“……”

笑笑看到齐子桓一脸无语的表情,眼睛又弯了起来,说:“哈哈,开玩笑啦。你不以为然是因为你没有遇见过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有一天,你很想得到某个你得不到的东西,恰恰委员会又能提供,你也会拼命做任务换积分的。”

“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你不也有秘密么?”

齐子桓想起了自己的百鬼众魅图,这是他安生立命的最大依仗,自然要深深隐藏住。

“那今天为何舍得告诉我这些了?”

笑笑突然将脸凑近过来,认真地说道:“因为你为我剥的凉薯,真的很甜。”

齐子桓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面庞,正不知所措时,突然听到后面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

“喂喂喂,你俩太不仗义了吧!把我留在后头不管,自己跑来山上玩亲亲。”

只见阿肥刚爬上古长城,正驻着膝盖大口喘气。

笑笑跳下垛口,伸手将黑猫召来抱在怀里,又恢复了天真无邪的小萝莉模样。

“斐哥,你不是说要和子桓一起带我去爬玉屏山么?听说那里要高得多哦。”

“以后,以后去。让我休息一个星期先。”阿肥忙不迭拖延道。

齐子桓也走了过来,往台阶下一看,发现再无他人,赶紧问道:“李雷和韩梅梅呢?他们没和你一起走?”

阿肥一头雾水,有些纳闷地说:“他们没来?不对呀,他俩明明一直走在我前面啊,我中间休息了几次,还以为他们早就上来了呢。”

这就奇怪了。

“我们还是下去找找吧,他俩别是进山林子里迷路了。”齐子桓边说边要下山。

“又下山?你们倒是让我喘喘啊!”阿肥感觉自己小腿肚无法控制地颤抖。

笑笑抱着黑猫跟上齐子桓,走了几步又回头对阿肥笑了笑,说道:“斐哥,你慢慢休息,过半小时我们还没上来,你就先下山等着吧。”

……

李雷和韩梅梅正在山林间穿行。

刚才韩梅梅在山道上看见一只毛茸茸的小松鼠,瞬间便被萌到了,就在准备掏出袋装花生喂食的时候,小东西一窜进了树林。

韩梅梅没多想,跟着跑了过去,李雷只得也紧紧跟上。

没成想,小松鼠一晃无踪,俩人却在林子里迷了路。

四周全是高矮不一的树木草丛,乍一看上去没有任何区别,两个人凭着模糊的印象,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却怎么也找不着山路了。

走了不知多久,李雷突然停下来,手指着前方一颗松树,惊恐地喊道:“我们来过这里。”

松树本并不出奇,不过树下有三个石块按以大到小的顺序依次垒着。

这是刚才韩梅梅察觉不对后,留下的记号。

这说明他们一直在转圈。

鬼打墙!

俩人脑袋里同时冒出了这么一个词语,顿时后背感觉凉飕飕的,再看四周只觉得树荫蔽日,到处都是阴森恐怖。

“我们打电话求救吧。”

韩梅梅掏出手机,一格信号也没有,怎么拨打都无法呼出。

俩人彻底慌了,不停回忆以前当轶闻看过的鬼打墙的有关知识,挨个尝试网上传播的各种方法。

于是俩人集中精神,睁大眼睛,走几步吐一口口水,遇见棵大树就让李雷去尿上几滴,还故意脱离好走的路线拐了几个急弯。

就这么又走了一截,还是走回到垒着石块的松树旁。

“喵!”

一声突兀的猫叫,在森冷的林子里尤其显得诡异。

一只全身漆黑、瞳孔金黄的猫从前方缓缓走来,就像是一个带来不祥与厄运的使者。

韩梅梅难得露出小女生的模样,缩在李雷怀里瑟瑟发抖。李雷也是面色苍白,但还是坚持着站得笔直。

他们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树丛后看不见的地方传出一个熟悉的男声。

“喂,黑猫警长,你慢点。我们来抓野战的,又不是去缉毒!”

第六十七章 你们这有没有凶宅?

几个年轻人的秋季郊游就这么愉快地结束了。

是夜,李雷和韩梅梅惊魂未定,循着土方用艾叶水洗澡,试图驱走邪气。

阿肥则在家里呜呼哀哉地用红花油在小腿上猛揉。

笑笑抱着黑猫坐在齐子桓店里,讨论白天遇到的事情。

“确定是鬼打墙?”齐子桓心不在焉地制作纸马。

上回一口气卖出纸人纸马各两对,现在得赶紧补货。

“听他们的描述应该没错,而且又又也说有不正常的气息,直到它叫了一声才褪去。”

“可我用术法察看了一圈,没见有什么动静啊,难道那邪物溜得这么快?”

笑笑轻抚着黑猫的颈部,耐心解释说:“不一定就在附近,有时候是邪物在此地逗留时间较长,残留下的气息中又正好有迷幻的作用,虽然已经离开了,可不小心沾染上的人也会陷入幻境。”

“哦,这样啊。那不知去哪的话,就管不了了。”齐子桓结束这个话题,突然又来了句,“笑笑,你这几天有事么?”

笑笑诧异地看着难得主动的齐子桓,轻笑道:“你总算想约我了么?有诚意的话,我可以为你腾出时间来哦。”

齐子桓根本不搭理她的调侃,直接说道:“是这样,我想去看看房子,可我没什么经验,想着多个人也多双眼睛把关嘛。”

嗯,小镇青年齐子桓昨天收到了人生中最大的一笔款项,任务报酬五十万元。他接到银行短信,揉着眼睛反复确认了金额之后,整个人都如在梦中。

不过回头冷静一想,一个家中有产业的行业精英,哪怕在澳门赌光了身家最后客死异乡,可他的亲友想筹笔钱为他复仇,也不至于拿不出小小的几十百把万来。

总之是自己劳动所得,劳动最光荣,齐子桓心安理得接受了。

接下来的问题便是,用这五十万元来干嘛?

放银行显然不行,通货膨胀可比利息涨得快多了。

自我投资,提升自己?齐子桓貌似现在也没见到哪里有捉鬼提升培训班。

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进行不动产投资——买房。

不是江湖传言,年轻时不买房,将来也会被丈母娘逼着买更贵的房么。

他所处的小镇毗邻省西部旅游区,房价虽然没有大城市那种突飞猛进的气势,但这些年随着大环境影响还是上涨了不少,听说现在均价大约在2500左右。算起来如果买个一百平米的房子,房款加上手续费和装修款,五十万应该还能有些结余。

笑笑听到齐子桓说要去看房,眼睛登时一亮,很有兴趣地说道:“好啊好啊,你不错嘛,这么年轻就要买房了。我抽出半个月时间陪你去看。”

“看个房子不用那么久吧?”齐子桓也不懂,弱弱地问。

“总得顺路玩一下嘛,你到底想去哪买房啊?羊城?渝城?钱塘?还是首都?”笑笑满脸期待。

齐子桓这才明白笑笑的意思,将喉头鲜血默默咽下,有气无力地说:“……我是想买个四合院,可哪有钱嘛,就在镇上买呢。”

“切,你一个大男人不想着出去闯荡,还真就准备窝在这里了啊。”

“是啊,我本来就是小镇人,真没打算离开的。”齐子桓倒是心下坦然地说道。

他自小跟着爷爷在镇上长大,原本的理想最多也不过是追着小惠去她所在的城市安家落户,现在这些不用考虑了,便还真没有出去闯荡的想法。其实,原本澳门之行还是有些让他心动的,想着这样接些任务四处走走看看顺便杀妖除魔的日子也挺好,可这会儿知道了论坛委员会对他有所图谋,也死了心不愿意再去接任何论坛任务。

至于笑笑,反正他目前还只是把她当作一个谈得来的朋友,并没有任何关于未来的幻想。

……

第二天上午,齐子桓和笑笑就来到个房产中介的店子。

刚进店门,就有个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小姑娘招呼他们坐下,转身端来两杯茶水,还顺手递过来一张名片——尹小梦。

“早上好,请问两位是想租房还是买房呢?”尹小梦笑吟吟地问道。

齐子桓喝了口茶水,开口回答:“我们想看看房子,合适的话就考虑买下来。”

听到是买房,尹小梦又热情了几分:“那先生您可来对了,镇上几家房产中介,就属我们店房源最多。请问先生您对房子有什么要求?”

“额,一百平左右吧。具体还是要看现场。”

“那对楼层、户型、地段或者容积率有没有要求呢?”尹小梦很专业详细询问。

齐子桓一脸懵逼,他对这些东西根本没考虑过。转头看了看笑笑,笑笑也是耸耸肩,表示完全没有概念。

这两人,一个是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经济条件,一个是像置业这种小事根本不需要操心,都是毫无经验。

尹小梦看出两人并不懂行,也不急着推销,而是颇有耐心地一点点解释,最后还会附上她的专业意见。

什么最好选择中间楼层啦,要坐北朝南啦,不能开门见灶啦,要考虑将来小孩的学区啦,等等等等。

这么一通灌输下来,齐子桓终于大概有了些了解。再和尹小梦细细沟通,却发现按照他和笑笑圈定的购房条件,原来的预算只能买在很偏僻的地段或者是年限很久的老房。

据说是就这半年时间,房价又往上提了一提。

正为左右为难着,在一旁趴着的黑猫又又看不下去了,“喵”的叫了一声。

笑笑听到猫叫后,脸上浮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凑到齐子桓耳边低语了几句。

齐子桓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才犹犹豫豫地问道:“那个,符合我们那些条件的房源中,有没有那种不干净的房子啊?”

尹小梦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拍着胸脯保证道:“先生您放心,我们经手的房子保证都是彻底到扫了卫生的,绝对干净,您去现场看看就知道了。”

齐子桓扶额,不好意思地解释。

“我是问,你们这有没有凶宅?”

第六十八章 咦,天花板好白也!

人们经常都会执着于眼前事物,而忽略了其它可能性,这才有了旁观者清的说法。

就像齐子桓和笑笑,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灌输了一脑子的容积率、绿化率、朝向、户型、地段等等概念,然后心心念念的就都是这些条框数据了。

反倒是一旁的黑猫想得简单直接。

姓齐的你现在差不多也算是个职业捉鬼人了,虽然水平不咋地,但对付个凶宅邪屋里的扰民小鬼应该问题不大吧,实在搞不定还可以搬救兵啊,不是还有千里迢迢跟着你过来的笑笑么。

或者够大方的话,奉献上几盘北海道出产的顶级黑鲔鱼干,我黑猫王者又又大人也能为你勉为其难出手一次。

这复杂的心理活动最后浓缩成一声“喵”,再由笑笑转述给齐子桓,最后从齐子桓嘴里纠结问出。

“你们这有没有凶宅?”

其他客人对凶宅都是避之不及,尹小梦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要求,当下被问呆了。

过了好一会,才从脑袋里找到符合条件的房子。

“有两个房子,那个……不太干净,都是周围已经传开来的,房主也着急出售,所以价位相对比较低一些。”她狐疑地打量着齐子桓,像是想仔细分辨对方究竟是否有诚意。

还真有凶宅!

齐子桓心中一喜,进一步问道:“两套都符合我们刚才那些条件么?”

“有一套位置比较偏,面积也较大,有180平,怕是不符合您的要求。”尹小梦很快镇定下来,依旧很专业地讲解,“另一套九十多个平方,地段也在镇中心附近,是这两天才出来的房源,房主刚刚搬走,东西都还没收拾的。”

“后面这个房子,房主想要什么价位?”

“周边同等条件的房子至少要3000-3500每平,可这套房子只要2000每平,据我所知比两年前房主购入时还低。”

笑笑感到有些奇怪,突然插嘴问道:“当时没有闹鬼传闻么?”

“一直没有什么不对的,据说有异状大概是半个月前才开始。当然,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你们到时可以和房主先沟通一下。”

“嗯嗯,挺好,就这个房子,今天能去看么?”齐子桓有些心动了,期待地问道。

说实话,听了黑猫贡献的这个金点子后,若不是他没钱,否则真想连另一套大房子也一并购入。买下后先把恶鬼除掉,再便宜些出租,只要有人稳定地住了半年,闹鬼的传言应该也会消弭了,到时再租再卖,怎么看都是稳赚的生意。

“今天可以去看的,房主留了片钥匙在我们这里,不过房子内确实还没有收拾,东西比较乱。”

齐子桓兴致高昂,当下大手一挥道:“没关系,我们就先看下房子。”

……

房子位于镇中心附近,离主街道不到两百米的距离,是一个独立的封闭小区,属于生活方便但却不吵闹的那种。

“这小区是以前某公家单位的集资房,房龄为8年,总共五层楼高,我们这个房子在三楼,楼层还是不错的。”尹小梦在前头带路,一边介绍道。

小区环境还行,绿植草坪都看得出有专人打理,卫生也较为干净。

进了房间,尹小梦大约是才拿到的房源,自己也没细看过,一时间介绍不出什么内容,便由得齐子桓和笑笑自由参观。

房间是两室一厅的格局,有一个生活阳台,客厅不算太大,但房间和厨房的面积不错。再加上是楼梯房,南北通透,通风采光都非常好,现在白日里每一个房间都显得亮堂堂的。

屋前屋后都是与这栋楼格局一样的五层高楼房,距离比较适中,不会显得过于压抑。

房主本来的装修虽然简约但也没有什么特别讨人嫌的细节,正好连装修都可以省下来了。

“房主交代过了,这里的大部分家具家电他都不要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这也算是拎包入住。”尹小梦察言观色,觉得客户对这个房子还是比较认可,赶紧趁热打铁说道,“这些家具家电都还比较新,房主主要是觉得不知道怪事是具体出在哪里,所以才不敢带走。而您既然不怕,买下来其实很划算。”

对于房子本身,齐子桓是挺满意的,连房带装修、家具估摸着二十万出头就能拿下,这已经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了。

唯一的问题是,齐子桓用日曜镜细细察看了一圈,没在这房里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说好的凶宅呢?凶在哪里?

齐子桓感觉拿不准,抹身就去另一间房找笑笑,想让传说中的黑猫小姐给掌掌眼。

来到隔壁房间,只见笑笑表情严肃,正盯着墙上的一副向日葵油画看,嘴中还念念有词。黑猫则百无聊赖地趴在书桌上,偶尔抬眼看一眼貌似魔怔了的主人,眼露不屑。

难道是这幅画有问题?

齐子桓羞赧万分,心想刚才检查时定是马虎大意,漏过了这里。

破妄之术一瞧,没有画妖,没有花妖,没有躲在画后阴影的狡猾小鬼,就是普普通通一副装饰油画,还是印刷版的那种廉价货。

专业问题还是得咨询专业人士。

齐子桓端正态度走到笑笑身边,刚开口准备诚心请教:“笑笑,这幅画……”

“这幅画撤掉!”笑笑看也不看他,非常干脆地甩下一句话又走到窗边。

齐子桓没头没尾地得了这么一句命令,愣了半天。

笑笑站在那继续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念念有词。

齐子桓这回学乖了,蹑手蹑脚地走到笑笑身后,竖着耳朵仔细分辨笑笑在说些什么。

这不听还好,一听就只觉得后脊发凉、脑门冒汗。

只听她碎碎念叨着。

“嗯,那画太丑了,得换一副。梳妆台也不能要,跟简约风的装修不搭。这窗帘颜色也是醉了,赶明儿换成淡黄色小碎花的……”

待她把整个房间都重新规划了一遍后,才猛然抬头,像是幡然醒悟过来一般,大声喊了一声。

“不对啊!我又不住这,我给以后的狐狸精操心个什么劲啊!”

愤愤然转过身来。

身后的两人一猫唰唰唰,全部抬头看天花板。

咦,你们看,天花板好白也。

第六十九章 万一想吃活的

回过神来的笑笑小脸红了片刻,立刻昂首挺胸……嗯,昂首挺背、目光上扬,恢复成一副高冷小萝莉的模样。

蹬着轻巧小步走到门口,一招手喊了声:“又又,我们走啦,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

“诶,这房子怎么样,你也给点一件意见啊。”

齐子桓知道她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女孩子看到新房一下子布置欲爆棚,将自己代入女主人角色,规划了半天却发现自己不是那个身份,脸上挂不住而已。

可没想到她还真就生气了,说走就走。

“挺好的挺干净的,就是太小了。”笑笑头也不回,抱着黑猫开门而去。

干净显然是指她也没发现什么邪物。

尹小梦开始觉得这两人貌似兄妹,可这一会又觉得像是情侣吵嘴,因此也不敢随意接话,小心翼翼地问道:“齐先生,您看这个房子怎么样?”

“我目前觉得挺好的。这样吧,你先联系下房主,就最近约个时间让我和他见个面,了解了解所谓的闹鬼是怎么回事再谈吧。”齐子桓急着去追笑笑,留下一句话也要离开。

房子该看的都看过了,唯独只有看不出哪有鬼这个事让他心存疑虑。

“啊,好的,我今天就联系房主……那个,齐先生,你等等我,我也要走。”尹小梦一刻也不敢在这凶宅多呆,抱着资料也小跑着跟了出去。

……

两天后,房主回信说同意见面详谈。

等齐子桓晃晃悠悠走到房产中介的店面,临窗的沙发上已经坐了两个人在等候。

一个自然是尹小梦,她一边起身迎着齐子桓坐下,一边介绍道:“这位就是房主,他特地从市里赶回来的,希望如果与您谈好了就立即办理过户手续。”

另一个中年男人也站起身,一脸惊讶地伸手过来,说了句:“小老板?”

还真是见过的,这不就是来店里买纸钱被齐子桓狠宰一刀的倒霉鬼么。

可能是搬离凶灾后心态放松的缘故,男人一身休闲服,头发重新修剪过,胡子也刮得很干净,除了气色依旧有些晦暗外,看上去比上次可清爽多了。

“你好你好。”齐子桓伸手浅握了一下,各自归坐,“真没想到,这是你的房子啊。怎么?上次烧了纸还是没有效果吗?”

“唉,别提了。小老板,我完全按照你当时说的注意事项,将那些纸钱纸人都烧了,甚至还在大门挂了杨柳枝,请了个八卦镜回来。可这些全都没用,依旧成天闹鬼,我实在是受不了了。”男人苦笑着说道。

齐子桓上身往前探了探,一脸诚恳地说:“跟你透句实诚话,我看了好久的房子,还真就最中意你那套。能详细说说闹鬼是怎么回事么?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唉,说句良心话,我那房子确实不错,户型周正,位置也很好。若不是我前些日子又烧纸又折杨柳枝,折腾得附近几乎全知道我家有脏东西了,我也不会这么低价出手。至于闹鬼嘛,大概是从大半个月前开始的。”

原来男人两年前买到这个房子后,一直独居此处,从来都是相安无事。直到约摸二十天前,晚上九点多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不知房中何处传来某种动物的叫声,如呻吟,如啜泣,如嘶吼,如尖鸣,就好像深夜无人时听到野猫叫春的声音一样,只是这种不知何来不知何物的凄厉叫声,要更加诡异和恐怖得多。

声音持续了二十多分钟才逐渐停歇,他检查四处并无异常,本以为是劳累造成的幻听,可没成想,第二天还是差不多的时候,这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又出现了。

之后的日子里,几乎每三天就会有两天听到这种声音,时间大概在八点到十二点之间,持续时间则时长时短不定,与此同时还有更多其它的怪事发生。

比如房间门会无风自开,灯光忽然闪烁,地板上出现莫名水渍,墙上的钟突然掉下来,等等等等。

如果说这些还多少可以自我安慰为是意外事件的话,可后来的一件事终于让他彻底崩溃了。

那天并没有怪声出现,时间还是每天晚上的那个时候,他经过厨房门口时,分明听到里头有一个老年人的声音说着好饿好饿,当时把他吓得就夺门而逃。

第二天白天,他才在朋友的陪同下回房看了看,发现冰箱门敞开着,里头的生熟食物全部被扫在地上,整个厨房一片狼藉。更奇怪的是,头晚的那个声音喊着好饿,但食物并没有被吃过的痕迹。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不敢回去住了,收拾了些行李跑到市里头我弟弟家暂住着。”男人仔仔细细地说完,有些紧张地看着齐子桓,生怕把这潜在的买家吓跑了。

齐子桓感受到男人的灼灼目光,微笑着宽慰他:“没关系,你知道我是开殡葬用品店的,以前还跟我爷爷经常在附近做白事道场,下葬、迁坟什么的都经常去。我找人算过,都说我八字命硬,一般的脏东西都骚扰不到我。”

在一旁听故事听得心惊胆战的尹小梦看到齐子桓脸色自然,还自称不惧鬼怪,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毕竟若真能做成这一单生意,她也能分得不少提成。

“不过话虽这么说,我还是想先在晚上去房子里看看情况,等我确认了能够接受,我们就立即办手续,如何?”

中年男人一听这话,一张苦脸又拉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说道:“不怕你笑话,白天让我陪你去还行,晚上我是真不敢。还是让中介公司陪你去看房吧。”

在一旁的尹小梦瞬间陷入石化状态,按合同约定她确实是必须全程陪着,因为房主将钥匙放在他们手中,那中介公司就必须得在房子卖出之前对里头的财物负责。

可房主你一个大男人都怂了,干嘛还要把我这么个弱女子往坑里推啊。

万一……

万一那个饿鬼是想吃活的呢?

第七十章 鬼赶集

小镇,宠物医院。

“你真不去瞧瞧?听房主说得好像很有意思,你说那声音和那鬼怪是哪来的呢?”齐子桓逗弄着寄放在这里的虎皮鹦鹉,一边劝说笑笑。

笑笑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干脆利落地回绝:“不去,不感兴趣。你赶紧搬走吧,顺便把这两只鸟也带上,省得又又看到总流口水。”

“喵!”

黑猫王者又又大人擦了擦嘴角,对这一说法表示强烈抗议。

“你就真不好奇么?明明白天很干净的房子,连残留的阴气都没有,不像是有鬼魂长待过的地方。”

“不好奇。喂,你别挡着路,我要营业了。”

笑笑推开齐子桓,瞬间变脸,萌萌的朝门口说:“哇,这个小东西真可爱呢。”

齐子桓这才看到一个黄毛青年正走进门来,手里拿着个透明箱子。

箱子里头装着个黑毛大蜘蛛。

……

齐子桓讪讪吃了晚饭,赶到房子所在的小区,一脸纠结的尹小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你到得挺早嘛,辛苦辛苦啊。”齐子桓笑着打招呼。

“齐先生你可来了,我们上去吧。”尹小梦抬头看了眼还有些亮光的天空,脸上像是直接写着趁天还没全黑赶紧完事走人吧。

齐子桓没心没肺地说道:“不急不急,房主不是说最早也要八点才开始么,时间还早呢。”

“齐先生,如果真有……那种东西,你是有办法的对吧?”尹小梦感觉全部的希望就寄托在这个敢夸口买凶宅的年轻人身上了。

“啊,有办法的,你放心吧。”

“我能问问,你准备怎么对付……那东西?”

“碰上了,就赶紧跑呗。”齐子桓一脸坏笑。

两人扯着闲话上了楼,可能是因为有些紧张,尹小梦掏摸半天也没从包里找到钥匙。

哒哒哒。

楼下传来高跟鞋上楼的脚步声。

很快楼梯转角处出现一个浑身散发着成熟魅力的女人。

女人五官精致,妆容干净,一头黑色秀发简单扎成马尾,修身款白衬衣外搭精致剪裁的休闲小西装,恰到好处的勾勒出一截杨柳细腰,双腿修长笔直,黑色高跟鞋简单大方,雪白皓腕上戴着条细细的手链。

女人见到楼道有人也是一愣,用狐疑地眼神打量着齐子桓和尹小梦,一边慢慢走到对面的门口。

尹小梦知道这是邻居,开口解释道:“你好,我是中介公司的,今天带客户来看房子,这一户的房主想把这个房卖了。”

漂亮邻居这才释然,“哦”了一声。

齐子桓追问一句:“据说这家有些不干净,请问你家平时有什么奇怪动静没有?”

“我听说过这事,不过我觉得就是楼下有野猫叫春而已,有可能是这家男人太过敏感了。”漂亮邻居轻描淡写地说着,走进自己家中。

这倒是很有可能。

开门进屋,齐子桓又里外察看了一圈,没有异常。

回头看到尹小梦正全身紧绷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保持着随时准备逃走的姿态。

他不禁哑然失笑,顺手打开了电视,拉着尹小梦在客厅沙发坐下,两人看起了一部正在播出的抗战剧。

齐子桓觉得这剧挺靠谱的,没有传统抗日神剧那种力大无穷、飞天遁地的鬼扯桥段,而是主张应该通过大力发展民科,持续技术革新,用科学的力量打鬼子。

里头那些小发明,什么包子雷、夜壶雷,看着就很高科技。

看了没一会,电视机突然一下黑屏了,接着听见洗手间传来咔嚓嚓的响动声,吓得身边尹小梦跟着一抖。

“没事,先去看看。”齐子桓说完起身,就要过去,尹小梦不敢独自留在客厅,紧紧跟上。

厕所的镜子裂了,大大小小地分成了十多块。

齐子桓正皱着眉头看着,尹小梦从他肩膀后探出半个脑袋也瞧了一眼。

这一眼差点没把她当场吓晕过去。

镜子虽然裂开了,但仍然能用。此时,她和齐子桓的脸就映在镜子里,只是被裂痕分割出不同部位。

可每一个镜片中的脸都完全不同,有些皮肤褶皱,有些青面獠牙,有些血迹斑斑,这些部位拼拼凑凑,活活拼出了两个站在镜前的丑陋怪物。

“啊!!!!”

伴随着尖叫声,尹小梦撒腿就跑出屋外。

齐子桓按了按耳朵,缓缓被刺痛的耳膜,这才祭出日曜宝镜四处游走。

镜子里,一对长发遮眼的女鬼姐妹在深情凝视着他。

厨房里,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太太在喊着“好饿”翻箱倒柜。

客厅中,一个全身烧焦了的小鬼正在拍打着电视机。

阳台上,一个全身泥泞的男人吊在晾衣杆上,晃晃悠悠。

……

挨个数来,整个房子里竟然一下冒出十二只猛鬼,并且五花八门,品类繁多。

七月半,鬼门开么?

算算时间也不对啊,何况持续了大半个月,这些鬼总不能跟半夜溜出学校去上网的大学生一样,是从阴间翻墙出来的吧。

不过看他们忙忙碌碌各玩各的,倒也没有害人的意思,无非就是闹腾出的动静有些瘆人罢了。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让这些鬼定时出现,不过既然找到了这些鬼,自然就有了解决办法。

只见齐子桓心态放松后戏精附身,双手一抱拳,环绕一周才朗声说道:“各位,今天小弟我准备不足,暂且休憩。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江湖再见!”

“好……好饿啊。”

齐子桓出了门,在小区外广场找到了正坐在花坛边瑟瑟发抖的尹小梦。

“怎么?在这听红歌辟邪呢?”齐子桓走到尹小梦身旁,看着广场中群魔乱舞的大妈们。

尹小梦瞪大眼睛看着齐子桓,语带关心问道:“齐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去约约房主,明天咱们就去办过户手续。”

“你已经把那东西解决了?”

“没有,我跟他们谈了谈,让他们玩一会就散了。”

“啊?他们?难道有很多?”

“你听说过万鬼来朝么?”

“不明白……”

“就是鬼赶集!”

第七十一章 明日搬家住新宅

托凶宅的福,无论是倒霉前房主还是中介尹小梦在办理过户的过程中都显得额外积极,很快就把手续办妥了。

前房主又花了两天的时间,将房内的个人物品收拾搬走,结清水电燃气费用,家具家电按照约定几乎全部留给齐子桓。

虽然房产证还没下来,但齐子桓已经能真切感觉到这世界上从此有了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接连几天他都乐颠颠地逛着镇上仅有的几家家居用品店,买了些床上用品、小型家具以及淡黄色有小碎花的窗帘。

啧啧,如今咱也是有房的男人了,以后再娶个媳妇生俩娃,那日子还不美滋滋的。

没出息的齐子桓望着天空做着梦,全然忘记了去世的爷爷对他成为一代捉鬼天师的殷切希望。

额,好像爷爷也没这么说过。

搬家之前还有一件事情亟待解决,那就是鬼赶集的问题。

齐子桓上次见到众鬼聚会,虽不知是什么原因导致,但毕竟那些鬼魂并没有害人性命,倒霉房主经历了大半个月也就落了个睡眠不足的后果而已。所以,真要变身塔剑奇侠,将那些鬼魂打得魂飞魄散,他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不能打杀,那就只能度化。当个黑导游引他们去孟婆那喝喝鸡汤,回头从百鬼众魅图那里收点提成,也不算亏待了他们,至少不比去雪乡遭罪。

所需的一应物品,自家店里都是现成的,只等挑个黄道吉日开坛做法了。

……

晚上八点,各家各户都开始看肥皂剧的时间。

此时谁也不会注意到,齐子桓房子的对面四楼,有间房没有开灯,漆黑一片中却有烟头在忽明忽灭。

陈景龙正撅着屁股趴在窗前,仔细从手里的高倍率望远镜中瞅着什么。

“诶,师傅师傅,你来看看这个。”他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地嚷嚷道。

在黑暗中默默吃着泡面的韩泰压着声音斥道:“你小声点儿!干我们这行是见不得光的。怎么了?目标拉开窗帘了?”

说完他放下面碗,拿起沙发上的单反相机走了过来。

这两人设备很专业,单反相机不仅是全幅的还挂着长焦镜头,就是俗称打鸟镜头的那种。

“额,不是,那小妞还是将家里捂得严严实实的。”陈景龙小声说道,“我是喊你来看看她家隔壁,就是之前流传闹鬼的那户。”

两鬓已有些斑白的韩泰举起了相机,仔细调整焦距,很快看到了对面的景象。

目标对象家中开着灯,但厚厚的窗帘隔绝了外头一切窥探的视线。

虽然看不到,但韩泰知道屋里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情,他做所谓的私家侦探已经将近二十年,这类事情见得太多了。

按照徒弟的示意再往旁边那家一瞧。

嗬,这是在干嘛呢?

只见那家客厅内摆着香烛法坛,列置旗幡,一个年纪看上去不大的男人身穿法袍玄冠,手持一把桃木剑正在绕坛做法,嘴皮翻飞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这家人特地请了个天师驱邪?”韩泰这么些年小三捉过不少,捉鬼还是头一回见,不禁也有些好奇。

“应该不是的,这个年轻人我见过,之前白天来过几回,好像每次拆个窗帘、搬个梳妆台什么的,看上去像是新房主在收拾屋子。”

“捉鬼这种事也能撸起袖子自己干?现在的年轻人挺生猛啊。”

陈景龙兴致挺高,凑过来给韩泰递了支烟,问道:“师父,你说闹鬼那事是真的么?我们在这蹲的十天里也没发现那间房有啥问题啊。”

“这种事,我没见过,但也不敢说肯定没有。”韩泰拿过烟点上,边回忆边说,“几年前有个同行在贵省接了一单活。是一位年轻姑娘发来的委托,委托同行去跟踪她的父亲,寻找他找小三的证据。听说在过程中被目标发现了,目标愤怒异常,最终却只剪下了那同行的一撮头发。”

“然后怎样了?”陈景龙催促道。

“后来同行回到湘省,没两天就猝死家中。至今也没人知道,他的死跟那撮头发有没有关系。”

陈景龙心中一咯噔,再看对面神神道道的齐子桓,越发觉得森冷。

“男的出来了!”韩泰低喊一声,手中相机快门按个不停。

陈景龙也连忙将望远镜对准楼道处,齐子桓对面的房门打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门口,像是在和屋内的人告别。

说着说着头往前倾,上半身探入房内。

应该是啵了一个。陈景龙心想。

男人转身下楼,脚步有些虚浮,走到楼下后还扭头看了眼三楼。

三楼窗帘已经拉开,一个漂亮窈窕的女人穿着粉色睡袍冲楼下挥着手。

“唉,今天又白蹲了。”陈景龙一阵郁闷,犹豫着向师父建议道,“师父,要不然明天我们进去给她家装点东西?”

韩泰也放下了相机镜头,沉吟片刻,缓缓点头道:“好,已经十天了,就冒冒险吧。”

他们都没看到,对面的女人重新拉上窗帘之前,瞟了眼他们的方向。

……

齐子桓完全不知道周围发生的这些事情。

今天他依然来得较早,继续看了会上次那部抗战剧,才等到众鬼出现。而且,在鬼出现后不久,他正在布置法坛的时候,也听到了前房主所描述的那种叫声。

那声音并不大,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时而嘶哑时而尖利,在房里来回飘荡,让人完全无法分辨究竟是从哪个方向传出。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对不是野猫叫!

持续了大约五分多钟,声音彻底隐去。

后来度鬼时,他认真观察了每一个鬼魂,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是哪只鬼能发出那种声音。

他总不能拿根木棍对鬼说:“来,张嘴,啊~~~~~~”

又不是特么在体检。

不过不管怎样,现在总算是全部度化成功,将十二猛鬼全部送去他们该去的地方,可以开始撤坛收拾打扫卫生了。

明日搬家住新宅。

第七十二章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

在国内,私家侦探这个行业并不合法,甚至九一年公安部还下发了一个红头文件,严禁任何单位和个人开办各种形式的私家侦探所性质的民间机构。但随着国民大众法制意识的普遍提高,更多的人倾向于选择用诉讼的途径来解决民事纠纷,而打官司其实就是打证据,这使得社会上又有着大量的民事侦查需求。

在这种行业背景下,韩泰一直打着信息咨讯公司的旗号,私下里干着私家侦探的活儿,这一干就是将近二十年。

入行多年,韩泰其实已大致摸清了法律的界限,尽可能地只在公众场合利用民用设备进行偷拍,拍出来的照片和香港狗仔发给杂志社的那种类似,大家都不耻但谁也不能说这违法。

入室安装监视设备这种事情,他已经很久没有干过了,因为这不但触犯法律,所取得证据还因为侵犯隐私权很难被法庭采纳。

可这次案子不同,雇主是一个自己娘家也有不少产业的富婆,不仅出手大方,给的委托费相当高,还明确了表示采集的证据只是用来约束老公,并不用于走诉讼离婚的程序。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洞庭湖的老麻雀终于为了咫尺之前的那一口美味食物,决定铤而走险一回。

“师父,隔壁那个装神弄鬼的小子出门了。我们现在就去么?”陈景龙放下望远镜,扭头问着韩泰。

他们经过十天的观察,早已经摸清了目标人物的行动规律。那姑娘一般清早穿身运动服出门,要到傍晚才会回家,每天如此。

韩泰猛抽了两口烟,扔在地板上踩灭,从牙齿缝里绷出一个字:“走!”

……

除了一些铺盖杂物,齐子桓的其它私人物品实在不多,因此也没喊人帮忙,就从阿肥家仓库那里借了辆运货的小面包车,自个儿楼上楼下跑了两趟,装好窗帘换了幅装饰画,再里里外外大致收拾打扫了一番,这就算乔迁完成了。

接下来还剩最后一个步骤——新房开火,按地方习俗,头一天入住新房是一定要做一桌大菜的。

于是齐子桓晃晃悠悠出门,问了问小区外广场晒着太阳的老太太,按照指示的方向找到一个小型菜市场。

逛了一圈,手中多了个塑料袋,里头装着一个西红柿两个鸡蛋。

反正只有他一个人吃,番茄炒蛋既红火又圆满,是大菜没毛病。

提着菜慢悠悠往回走,本着熟悉地形的目的还特地穿了几条小巷,最终绕了半圈从小区偏门进来。

走到楼下时,发现一个年轻壮实的平头小伙正站在他们单元门口打着电话。

小伙子看到有人过来,有些紧张地举着手机往旁边走去,边走边用很大声音说着:“喂?你说那个股票啊,撤了撤了!我说你赶紧撤了!留着那破股票亏死你信不信……”

齐子桓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看到手机屏幕是一个初音的屏保。

打电话是装的?

齐子桓心中疑惑,稍稍加快步伐上楼。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从楼上走下来,路过他时还轻轻点了下头,就像邻居打招呼一般,然后才匆匆离去。

他回到家门口,看着对面有些老旧的防盗门,若有所思。

仔细一回想,刚才听到的那声关门声很可能隔壁这家的声音,难道是那个漂亮姑娘的亲人朋友?

可楼下的年轻人形迹可疑,疑似在为人放风,看上去又像是团伙作案。

齐子桓想了半天没个结果,晃了晃脑袋后开门进屋。

无凭无据的,现在就算是报警也说不清楚,只能等美女邻居回家后,再提醒她仔细检查检查屋里财物了。

……

侦探二人组回到对面四楼,一关上门韩泰就低声责骂道:“怎么回事!走到楼下了你才示警,我这把老骨头差点没被你坑死!”

陈景龙赶紧哈腰上前给师父点了支烟,有些委屈地说:“我一直盯着小区大门的方向,可没看见他啊,等发现时他已经来到我背后了。”

“你是不是傻啊?他肯定是走的小区侧门回来。亏得你跟了我快一年了!我也不要你眼观六路,但望风望风,必须得更机灵些,下次要注意了!”韩泰想着自己一辈子没有行差踏错,快退休了却差点晚节不保,一肚子火气。

“知道了!下次一定不再犯错!”陈景龙立正敬礼做保证,转而又笑嘻嘻没正形地凑过来问,“师父,那你东西到底放好没有?”

“嗯,客厅两个,卧室一个,厨房一个。”韩泰拿出手机,调出专用的APP,开始远程调试设备。

陈景龙从师一年还没干过入室偷拍的事儿,当下疑惑不解地问道:“师父,为什么要在厨房装一个啊?难道你也喜欢看斗鱼上的美女下厨直播?”

“斗鱼是什么东西?我告诉你,这小三啊,一般想要抓紧男人往往就靠两点。”韩泰调出了监视器画面,一切正常,放下心来耐心教育徒弟,“除了抓住最重要的关键点外,还必须得抓住男人的胃,所以能做小三的通常都厨艺不错。你想,一个男人在外应酬疲惫,偶尔来了这处藏娇金屋,每次一进门就能喝上碗浓浓的参汤,这感觉是不是很让人留恋?”

“这个道理我明白,喝参汤有助于解乏提神提高生活质量嘛。不过到底为什么要在厨房里安装监视器啊,安在卫生间难道不好些?”

“你还是太年轻了。卫生间洗澡时有水雾,什么都拍不到,不洗澡的画面……拍了也没用。”韩泰说着说着却双眼微阖,像是在回味很多年前的记忆,“而且,你如果曾经看过围裙下的风景,就懂了。”

所以说老司机就是老司机,随意一甩方向盘,就将陈景龙这样的小年轻震得一愣一愣的,感觉自己的人生又开启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有句名言怎么说的来着?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可以到处苟且……

第七十三章 好闻的男人

齐子桓慢慢在家中拾掇,等了一天也没听到对门邻居回来,眼看着天擦黑了,想想得要去给阿肥还车,这才换衣出门。

结果刚一出门,就正好遇见女邻居上楼,两人站在楼道四目相对。

女邻居今天一身运动装扮,马尾用根红色缎带随意系在脑后,外套敞着,紧身运动背心勾勒出动人的曲线,露出了盈盈一握地细腰和精致的肚脐。脸上的表情有些冷漠,被长睫毛盖着的黑色双眼流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你好,我叫齐子桓,前几天我们见过的。我今天刚搬来你家对面,以后还请多多关照。”齐子桓是懂礼貌的好青年,没将视线在对方身材上过多停留,很客气地打着招呼。

“哦哦,你好,我叫顾雨琴。”

女邻居皱着眉头,带着疑惑和戒备观察着齐子桓,语气不咸不淡。

“是这样,我今天上午买菜回来,在二楼时好像听到你家的铁门有动静,然后又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下楼来。”齐子桓感觉到对方的防备姿态,赶紧切入正题,“如果那不是你家人,那你最好还是赶紧回家清点一下财物,如果真是盗窃就报警。”

顾雨琴听完没什么惊讶,不置可否地说道:“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客气,我先走了。”齐子桓赶紧结束尬聊,往楼下走去。

两人擦身而过时,顾雨琴像是突然想起来,问了句:“对了,以前听说你家闹鬼,前一个户主被吓得够呛,现在没有了么?”

“哈哈哈,这世上哪有鬼呢,反正我是不信的。推荐你看看央视的《走近科学》节目,看完你就会发现一切灵异事件都能解释。”齐子桓打着哈哈,不敢说他家之前天天众鬼开会。

“哦,那我有空看看。”顾雨琴随口答应,脸上若有所思。

……

齐子桓和阿肥在仓库附近烧烤摊上撸着串。

阿肥一手握着瓶啤酒,一手拿起两串牛油,从右到左干净利落地一抹,就只剩下两根空铁签了。

“你小子,虽说被小惠狠心蹬了,可我怎么觉得你倒是开始转运了呢。闷声不响就买了套房子,你哪弄的钱啊?”阿肥边嚼着牛油边含混不清地说着。

齐子桓也吃得满头大汗,用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忽悠道:“我不是前阵子去了趟澳门嘛,是我爷爷以前一个朋友现在住在澳门,他介绍了个活给我,从诵经到下葬全套套餐。”

“就这能挣一套房子?”阿肥眼睛瞪得溜圆。

“嘿,你还别不信,那边物价水平多高啊,这又是一家的大事,还真就让我挣回了一套房子。”

阿肥啧啧感叹道:“这我得卖多少瓶饮料才能赚出来……而且不说这房子,你最近桃花也不少啊!小店旁边搬来个可爱萝莉,还是合法的,现在新房隔壁又住了个美艳御姐。你说你咋不上天呢?”

“别提了,笑笑最近也不知生什么气,反正不理人。新邻居漂亮是漂亮,可看到我就像防贼似的,你说我长得有这么寒碜?”

阿肥认真端详了一会,咬牙切齿地说道:“有!”

又趁机啃了几串脆骨,阿肥有些神秘地说道:“对了,你还记得上次我们爬山,李雷他俩遇到鬼打墙的事吧?”

“嗯,记得,怎么了?”

“听说镇上这些天去爬山锻炼的人,有好几个也遇上了。不过没什么危险,都是困了两三个小时就莫名其妙地走出来了。”

山中有妖怪出没?

齐子桓低头喝了半杯啤酒,头脑里想把最近遇到的怪事串联起来,却总是不得要领。

……

酒足饭饱回家睡觉。

齐子桓刚走到楼下,就听到楼上传来“砰”的一声开门声。

“你走!赶快走!以后再也不要来了!”这是顾雨琴带着哭腔的声音。

然后是噔噔噔脚步声,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面色阴沉地快步下楼离开。

齐子桓走到三楼,看见顾雨琴家的门开着,这个漂亮姑娘正蹲在自家门口哭得梨花带雨。

什么情况?

他一时间不知该进该退,停在半截僵硬了半天,想想只得先咳嗽两声,再准备上楼。

听到动静的顾玉琴抬起头来,看到齐子桓后神情有些惊慌,下意识就想转身逃进门内。可犹豫了一会,却站起身来说道:“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她的泪水还没收住,泪眼婆娑的,身上穿着套小熊造型的睡衣,完全没有前两次看到的高冷范儿,显得格外柔弱可怜。

“没有没有,你这是和男朋友吵架了?”齐子桓站在自家门口,关心地问道。

“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多亏了你今天的提醒,我回家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了几个这东西。”

顾雨琴说完伸出手掌,手里是一个黑色的小型仪器。

“这是摄像头?”

“是的,我总共找出了三个,客厅两个,卧室一个。”

“他们在你家装这东西是为了?”

“捉小三!我就是那个小三!”顾雨琴说着说着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滴,“他一直瞒着我,他说他没有结婚,只是平常工作很忙。我什么都相信他!我什么都给了他!可直到今天我发现这些偷拍的东西后,他才承认他是结了婚的,这些东西应该是他的老婆派人来安装取证的。”

齐子桓见她声音越来越大,赶紧劝说道:“你先别激动,这次你认清了这个渣男的真面目也是好事,至少以后不会再被他欺骗了……”

又轻言安抚了一阵,顾雨琴的情绪才逐渐平稳下来。

“今天真的谢谢你了。”顾雨琴脸上微红,低着头小声跟齐子桓说道,“你快回去休息吧,我也进屋了。”

“嗯,你别想太多了,去洗个澡早点睡吧。”齐子桓最后安慰了一句,开门回家。

顾雨琴还在门口发了阵呆,才转身进屋。

脸上再没有刚才悲痛欲绝的模样,反而脸颊上红晕慢慢蔓延开来,眼神有些迷离。

“好像真的没有阴阳眼,只是因为胆子大不怕鬼么?”她低声呢喃着。

“不过,他真好闻啊”

上架感言

自11月开书以来,不知不觉已写了十五万字了。

前前后后两个月的时间,真的挺慢的,可青蛙确实已经尽力了。

青蛙有本职工作,并且还挺忙,越是到年底越是天天加班,回到家打开电脑就是写,一般到2点来钟才睡觉,第二天早上七点又得起床上班。

这日子,谁过谁知道。

其实最开始青蛙开书时想得很简单,每天两千字摸摸鱼,有事就请假几天,完全就是为了玩儿。

可后来编辑重视,推荐不断,大家也对本书给予了极大的支持和期望。从有了第一条评论、第一张推荐票、第一次打赏开始,青蛙就把写这本书当成一个正事来做了,因为,大家让我真的很感动。

原本以为还能拼一拼更好的推荐位,大家也能免费再看一段时间。可今天接到编辑临时通知,没有更好的推荐了,明天中午必须强行上架。

这算是扑街了,不过我文里……嘿嘿,看过的朋友都懂的!咱也不亏了!

总之,对于扑街的青蛙来说,每一个订阅都至关重要,首订数据直接关系到编辑还能不能再给这本书一个机会。

首订日至少三章起,也许能更多……

还请大家一定支持一下!

还有,月票也给青蛙看看呗,都不知长什么样子能吃不能吃的。

青蛙拜谢!

第七十四章 青椒炒猪耳

顾雨琴刚经历过欺骗、羞辱和背叛,这时正独自坐在沙发上,哼着小曲儿涂指甲油。

对面楼房四楼,韩泰和陈景龙在将各类专业设备打包装箱。

刚才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顾雨琴将客厅、卧室的偷拍设备逐一找出拆下,然后雇主的丈夫匆匆赶来,两人爆发争吵,最后雇主丈夫独自离去。至于丈夫回家后是冲着老婆拍桌子还是跪主板,那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这笔很有油水的生意已经彻底凉了,比没有推荐强行上架还要凉。

“师父,对不起,如果不是上次我望风时疏忽大意,估计那小妞也不会发现。”陈景龙自忖办砸了差事,一脸沮丧地说,“肯定就是隔壁装神弄鬼的小子察觉了不对,提醒了那个小妞。”

“对,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我明年可能就要退休了,你以后也是要独自挑大梁的,一定要记住喽,干我们这行,安全永远是第一位。”

任务失败,师父韩泰心里也十分郁闷,但仍然敲黑板、划重点,给徒弟强调着安全的重要性。

收拾完器材,陈景龙开始打扫屋内满地的烟头、水瓶和泡面盒子,韩泰则坐在沙发上抽烟。

他们无心再去观察对面的情况,所以没人看到顾雨琴披了件外套,手上拿了个东西,穿着拖鞋就下了楼。

“景龙,你明天去联系一下房东,就说父母病重要回老家伺候,尽量说得可怜一些,争取要回半个月的房租。”韩泰仔细交待道。

为了租到这个视角合适的房子,他们可是预付了高于市场价将近一倍的月租,才让只愿意半年起租的房东松口答应。现在任务报酬最多只能拿到一点点劳务费,自然能省一些是一些。

“知道了,放心吧。对了师父,那个在厨房还没被发现的设备怎么办?一个那玩意也挺贵的吧。”

“不怎么办,就扔着不管了,这是正常的任务损耗。还是那句话,安全至上。”

陈景龙一想起顾雨琴那性感的身材就有些燥热,可惜地说道:“唉,要是留下的是在卧室就好了,或者干脆装在卫生间里,至少任务失败了也能过过眼瘾。”

韩泰瞪了瞪不成器的徒弟,突然听见门外传来“啪”的一声响动。

两人常年在阴暗中行走,警觉性都很高,当下对望一眼,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却再没听到其它动静。

陈景龙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对着猫眼瞧了瞧,冲韩泰摇摇头。

“应该是楼上的住户路过时点了根烟,听上去像是打火机的声音。”陈景龙捡起扫帚接着扫地,自顾自分析道。

韩泰皱着眉头。他总觉得似乎闻到了一种奇异的香味,若有若无的,可仔细一分辨又好象没有。

可能是老了,时有错觉。他晃了晃头,习惯性又摸出支烟点上。

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将移动过的家具全部复位后,陈景龙一屁股坐到韩泰身旁,厚着脸皮问道:“师父,你那个远程监控APP的账号密码能给我么?”

“你要来干什么?”韩泰正在闭目养神。

“我不就想着反正也不回收了,偶尔可以看看那个小妞嘛。”陈景龙笑得一脸猥琐,“万一,真出现了师父你说过的那种围裙下的风景呢?”

韩泰对于徒弟的不务正业感到无奈,不过他也曾经年轻过,倒也能理解这种血气方刚的需求。

告知了账号密码,陈景龙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登录。

韩泰在一旁歪头一起看着。

顾雨琴已经回到了家中,兴许是折腾了一晚上有些饿了,正在厨房里准备做些吃食。

只见她从水槽中拿出一碗正在冲水化冻的不明肉类,pia地一下甩在砧板上,抽出一把菜刀开始切着。

那肉本身就是一小块一小块的,被顾雨琴纤细的手指一个个捻起,再细细切成条状,就像要做猪耳朵一样。

猪耳朵?

耳朵?

韩泰突然一惊,凑近了仔细看,那砧板上分明就是一堆人的耳朵!

顾雨琴摇头晃脑在哼着歌儿,顺手从还没切的人耳堆中拿起一块就放入嘴里,忽然抬头看了眼位于抽油烟机角落里的摄像头方向。

隔着小小的手机屏幕,顾雨琴盯着韩泰,嘴里在不停咀嚼,眼角还挂着笑意。

好像在告诉韩泰,这东西真好吃,鸡肉味嘎嘣脆。

韩泰只觉得一阵恶心,胃汁上涌,头皮阵阵发麻。

“诶,师父你看,这小妞虽然胸不大,但屁股真的很翘啊,啧啧啧。”陈景龙两眼放光,一脸猪哥相。

他看不到人耳?看不到那女人诡异的笑容?

窗户无风自开,屋内的温度急遽降低,头上电灯一阵闪烁,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韩泰整颗心脏都被巨大的恐惧填满,他伸手拽着旁边的徒弟就想立刻离开。

一拉,拉不动。

转头看去,他看见陈景龙身后站着一个无头的身影,脖颈断处残留着血管筋肉,粗糙不齐。一只皮肤粗粝的大手死死按住陈景龙左肩,另一手则提着一个头发蓬乱的男人头颅,轻放在陈景龙右肩。

嘿嘿嘿。

陈景龙捧着手机傻笑。

嘿嘿嘿。

和他脸贴着脸的头颅也在傻笑。

韩泰吓得猛然站起,连着后退几步,又感觉身后撞上了什么东西。

是一个身高只到他胸膛的小女孩,身材纤细,穿着纯白的芭蕾舞裙,正背对他站着。

女孩踮起脚尖,一手提裙,一手上扬,以标准的芭蕾舞姿缓缓旋身。

转过来的小脸上没有眉眼鼻耳,只有一张嘴。

一张利齿交错,占满整张面部的嘴。

韩泰彻底崩溃,再也无暇顾及还坐在沙发上傻笑的徒弟,跌跌撞撞就自个逃出门去。

他跑得太急,没有留意到门口角落里多出了个铁盘,中间点着盘香,香烟袅袅。

顾雨琴做好了宵夜,装盘端到餐厅,还兴致颇高地倒了杯红酒。

杯中酒水鲜红欲滴。

盘里,不过是一份最普通的青椒炒猪耳。

第七十五章 原来是个写鬼的

孔子有曰,人配衣裳马配鞍,狗配铃铛跑得欢。

那齐子桓作为新时代小镇青年,首先需要配置当然就是房子。

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就经常和对面黄老头边下棋边念叨,说要多攒些钱买套小房子,以后给子桓和小惠做新房用。

现在齐子桓虽然把女主人弄丢了,可毕竟还是达成了买房成就,并借此一举闯入了小学同学张小花未来夫婿潜力榜的前五十名,成为本月度最大黑马。

买房置业这么大的事儿,齐子桓觉得于情于理都应该和爷爷汇报一下。

反正店中依然没有生意,他索性关门几天,回了趟山区老家。

……

在老宅后院烧了些纸钱,又陪着爷爷絮絮叨叨说了会话。

齐子桓回忆起几个月前从这挖出木箱的那天,那也是他人生命运转折的开始。

本以为纸人纸马开坛做法都是些骗钱混饭的伎俩,没成想才一年不到,这些已经成为了他谋生保命的手段。

东西既然是爷爷留下的,爷爷是否也曾练习过百鬼众魅图的功法?

可如果爷爷明知人鬼妖魔并存于世,干嘛还要在他初中数学物理两科不及格时,生生按着他打断了一条戒尺呢。

想到这,齐子桓就觉得自己非常委屈。

那父亲呢?总在昏黄灯光下安静看书的父亲是否也接触过这些?

虽然父亲很小就离他而去,但不可否认的是,每当齐子桓偶尔想起父亲模糊的身影,都会有种要立刻出发去寻找的冲动。

血脉的传承从来都是深值入骨,无法磨灭。

所以齐子桓去了村西口二爷爷家。

二爷爷比齐子桓爷爷小了几岁,好像俩人还是堂兄弟。在齐子桓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二爷爷就经常突然从背后抓住他的腋下,一个晃荡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让他骑着高马耀武扬威地满村子溜达。

现在二爷爷老了,两个儿子都常年在外打工,老伴前年去世先走,只留下老人独自守着空宅。

二爷爷看到齐子桓很高兴,欢喜的将他迎进家来,拿了些瓜子花生招待,嘴里不住问着齐子桓在镇上的近况。

唠了一会儿家常,齐子桓才开口问道:“二爷爷,当年村里就您跟我家来往最多,我想问下,当初我父亲究竟为什么要离开?”

“你父亲?”二爷爷闻言一愣,皱起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仔细回忆着,“具体情况你爷爷不肯说,谁也不清楚。其实你父亲从小和你一样,也是跟着你爷爷后面四处帮忙,当年无论谁家有些小病小灾的都会去你家求些符水,每次你父亲就在一旁打下手。”

“啊?我从有印象开始,就没见过父亲碰过爷爷那些家什,后面是发生了什么吗?”齐子桓非常惊讶,二爷爷所说的与记忆中的父亲形象根本无法重合。

“你父亲的转变是从你出生开始的,那时你母亲临盆却突然难产,刚生下你不久就扛不住去世了。也不知为什么,你父亲为此和你爷爷大吵了一架。此后你父亲就越来越沉默寡言,成天只是翻书,而你爷爷也从那天开始只做阴事道场不再画符治病了。”

“那您知道我父亲离家之后去哪了么?”

“你父亲抑郁数年,后来突然离去,村里就再没人见过他了。”说起往事,二爷爷也有些唏嘘,不过话又一转,“但是有一次我去找你爷爷说些闲话,你爷爷那天心情很好,一定非得拉着我喝了半宿,在半醉不醉之间曾经透了句关于你爸爸的事。”

“什么事?”

“好像是你父亲寄了封信回家,信中说了那时他正在鄂中地区做生意。不过我也喝多了,只有这么个大概的印象,事后再问你爷爷,他就再也不承认了。”

齐子桓沉默半晌,记住了“鄂中”两字,才又问道:“二爷爷,你说我爷爷当年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是真本事么?”

“这个谁也说不好,以前的人都迷信,大家若不是破家重病的话,哪怕不找你爷爷求符水也会去邻村找神婆的。但据我看来,确实有些效果的。”二爷爷剥着花生米,慢慢说着,“但你爷爷胆子是出了名的大,有阵子附近几个村都有祖坟被掘的事,我们村也担心,最后还是你爷爷自告奋勇,在那坟山上搭了个棚子,守了整整一个月的夜。”

……

齐子桓最终在二爷爷家睡了一晚,第二天才回到镇上。

爷爷是练过功法的,这点应该没错,而且各种手段应该比自己现在要丰富得多。可母亲的难产死亡和父亲的抑郁离开是否与此有关?

齐子桓胡思乱想了好几天,才决定把这些问题先放在一边,如果以后有可能找到父亲再让他亲口解释。

小镇的生活节奏很慢,年轻人们一旦寻了个有口饱饭的营生也不会太过拼搏,老人小孩更是成天成天坐在家门口晒着太阳。

齐子桓也是如此,平日每天按时开店,偶尔去寻着阿肥或者李雷他们小聚一下,再就是隔三岔五跑到隔壁看笑笑治疗动物。

去得多了,倒也看出了些门道。

小镇真正养宠物的人不多,大部分是单身男青年们在笑笑刚来时跟风胡乱买来的,往往事先在家饿上两天,然后就抱着精神难免有些萎靡的可怜动物来此求医问药。

笑笑的治疗方法也是简单粗暴,眼睛一瞟心里有了谱,便喂了些维生素片,再指示黑猫又又再旁边一瞪眼,保管无论什么动物都立刻精神抖擞就想往门外窜去。

偶尔有真生病的,笑笑就会小手轻按在动物身上,手掌间散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灵力波动,过了片刻,也大都能治好。

对于齐子桓,笑笑又恢复到以前腹黑神秘的模样,时不时以撩他取乐,只是不愿意再去他家做客了。

至于美女邻居顾雨琴,自从上次事件之后对齐子桓的态度便亲切了许多,有时在楼道遇上也会主动聊上几句。据她所说,她是个在网上写灵异的写手,习惯了在晚上工作,白天则喜欢到附近爬爬山跑跑步。

怪不得敢住在凶宅隔壁。齐子桓心中恍然。

原来是个写鬼的。

第七十六章 你能帮我揉揉脚么?

天色已黑,齐子桓关了店门,循例和笑笑一起在街边吃了份煲仔饭,又厚着脸皮跑她店里跟黑猫比了一阵瞪眼游戏,才慢慢悠悠地往回走着。

刚进小区,一辆红色宝马车从背后快速驶来,沿途按着喇叭却完全不减速,险险从齐子桓身边擦过。

“什么素质!”齐子桓有些恼怒,却看到宝马车一个转弯停在了他家楼下。

只见车上下来一个三十来岁衣冠楚楚的男人,下车后从车头绕到副驾驶那侧,打开门就伸手往坐在里头的女人肩上揽去。

这女人好像是顾雨琴?

顾雨琴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垂着头,没扎马尾,一身黑色的连衣裙,配着一款造型简单的搭扣腰带,穿着黑丝的小腿修长纤细,脚上蹬着一双六公分高的红色高跟鞋。

她似乎有些不太清醒,眼睛微红,口中呢喃着什么,看上去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男人一手从她脑后探过,揽住她左肩,另一手捏住她的胳膊,将她扶出车子,嘴里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雨琴,到家了,我送你上去吧。”

顾雨琴下车后似乎清醒了两分,扭动着身子抗拒往男人身上靠去,一边说道:“谢谢你送我,我可以自己上楼。”

“你都醉成这样了,怎么自己上楼,还是我扶你上去。”男人手臂加力,试图将顾雨琴彻底揽入怀中,“雨琴你知道么,当初你和乐泉在一起时,我就喜欢你。”

“真不用你送了,你也是结了婚的人,还请放尊重些。”顾雨琴双手支着男人的胸膛,试图离得更远一些,也许是害怕影响不好,只敢小声哀求道。

齐子桓这时已走到旁边,刚才也基本看清楚了状况,立刻上前一步大声说道:“这位先生,顾雨琴说了不用你送,还请你放开她。”

顾雨琴循声望来,发现是来人齐子桓后,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对男人说道:“这个是我的邻居,有他送我上去就可以了,你赶紧回去吧,你老婆还在家等着呢。谢谢你送我回来。”

男人深深地看了眼面前这个年轻人。齐子桓身体虽然偏瘦,可百鬼众魅图凝炼过的神魂反哺肉身,也让他逐渐有了些流畅的肌肉线条。

男人斟酌片刻,终于手上松劲,顾雨琴趁机脱出,躲到齐子桓背后。

“谢谢你送她回来,到这就可以了,我陪她上去就是。”齐子桓直视男人双眼,微笑着说道。

他在澳门时跟肌肉猛男David都正面刚过,若要对付一个开始发福的中年人毫无压力。

男人倒也干脆,转身上车就走。

没有装逼打脸,也不用扮猪吃虎,其实真实的世界里大多数争执都是如此收场。

齐子桓转身看到顾雨琴脚步还有些不稳,于是虚扶着她的手臂,慢慢往楼上走去。

两人都有些尴尬,谁也没有主动说话。

走到半截,顾雨琴突然脚下踩空,“哎呀”一声,整个身子朝齐子桓倒来。

齐子桓赶紧扶住,只感觉触手处松软柔滑,鼻翼间传来淡淡的香水味道,让他不由得心神一荡。

“谢谢你。”顾雨琴低着头,用几乎不闻的声音说道。

顾雨琴可能崴到了脚,一瘸一拐的被齐子桓搀回了家中。

齐子桓扶她在沙发上坐下,又去厨房找水壶,端了杯热水递给她。

“喝杯热水早点睡觉吧。”齐子桓看着衣衫有些凌乱,慵懒半倚在沙发上的女人,心中感概果然酒后的女人最具风情。

“谢谢你了,今天要不是你在,我可能就被欺负了。”顾雨琴捧着水杯轻吹着热气,再次感谢。

齐子桓却皱了皱眉头,责怪道:“你怎么又和这样的已婚男人搅在一起,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么?”

这话有些重了,顾雨琴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委屈地说着:“真不是我招惹的,你要相信我。今天乐泉……就是骗了我的那个男人,他老婆打电话来骂我,我挂了她又换号打来,骂了很久很难听。我心里难受,所以就去了一家酒吧喝酒,本来已经喝得有些醉了,准备叫车回来,没想到碰上了刚才那个人,非要送我。”

“你们之前认识?”

“以前吃过几次饭,勉强算是朋友,我也没想到他会对我有图谋。”顾雨琴睁着大眼睛定定看着齐子桓,眼中露出一丝哀求。

齐子桓心知错怪了她,轻声说道:“好啦,我也是担心你,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是个男人都会有想法的。”

“你也会么?”顾雨琴脸颊绯红,眼波流转,言语中带着魅惑。

咦~山路急弯。直吓得新手司机齐子桓差点跳车。

“没有没有,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他手忙脚乱站起身来就要出门。

背后又传来顾雨琴弱弱的声音。

“你还能帮我个忙么?”

齐子桓只得转身问道:“帮什么忙?”

“我的脚好像崴了。”顾雨琴坐直身子,双腿交叠,侧身俯下在鞋帮处一抹,脚尖再一挑,就将红色高跟鞋就“啪嗒”一下甩在了地上。

她揉着秀气的黑丝小脚,片刻后才抬头请求道:“你能帮我从洗手间的壁柜里拿下红花油么?”

“好,没问题。”齐子桓转身走去洗手间。

齐子桓在洗漱台的壁柜里翻找着红花油,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总是飘向一旁的洗衣机。

因为洗衣机上放着一个篮子,里头放了几件脱下待洗的脏衣服,其中最上方就是一套黑色的内衣。胸围有着蕾丝花边和缕纹,小裤裤更是只有三角形的一片小布外加三根细绳。

这能遮住么?

他费了好大劲才将视线挪开,摇头甩掉脑中的粉红幻想,连忙找到红花油走了出去。

顾雨琴已将受伤脚上的丝袜脱下,五个玲珑玉趾均匀涂着红色指甲油,原本匀称骨感的脚踝确实有些肿胀。

她伸手接过红花油,盯着自己的脚踝看了半晌,才不好意思地问道:“我很少受伤,不知道该怎么涂抹,你懂不懂这个啊?”

齐子桓已经有些脑门冒汗、口干舌燥。

就看见顾雨琴将白皙的长腿往茶几上一搭。

“你能帮我揉揉脚么?”

第七十七章 两个饭局

齐子桓看着眼前的晶莹玉足,心中顿时冒出了一个小天使和一个小恶魔正在激烈交战。

两个小人势均力敌,你来我往。不知过了多久,小天使才终于寻到了一丝空隙,趁机将小恶魔打倒在地。

齐子桓长舒一口气,对顾雨琴淡淡说道:“好,我帮你。”

恩,小天使刚才告诉他,乐于助人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

他先去找了条干净毛巾,又从冰箱里拿了些冰块。面对着顾雨琴坐在茶几上,将伤足小心地放在自己大腿上,再将毛巾用冰水浸湿,轻搭在肿胀处。

“轻微崴脚的时候,可在伤后用冷水或冷毛巾外敷并抬高患肢,这样能让血管收缩,起到消肿、镇痛的作用。”齐子桓故作镇静地说道。

由于刚才的移动,顾雨琴本就不长的裙摆已经滑到大腿根部,露出一片耀眼雪白和有着黑色蕾丝边的丝袜吊带。齐子桓眼睛不知该放于何处,只得垂着眼装狗。

顾雨琴答应道:“知道啦,冰水外敷,再把脚抬高对吧。”

“嗯,不过如果扭伤超过24小时就不同了,那时应该改用热敷,促进血液循环,有利于伤处淤血和渗出液的吸收。”

“你懂得真多。”顾雨琴声音滑腻,轻笑着撩拨,“而且又帅,让人感觉很可靠呢。”

齐子桓根本不敢搭腔,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把毛巾取下,倒了一些红花油在手掌中心,覆在脚踝伤处轻轻揉搓。

顾雨琴的小脚长得很好看,脚心窄弓,玉趾纤圆,红色指甲油恰到好处点缀其上。此时握入手中,齐子桓才真真体会到什么叫做掌上细看才半搦,端正纤柔如玉削。

“其实涂红花油也没什么诀窍,无非就是顺时针或逆时针反复揉搓,直到皮肤发红、发热为止。”齐子桓手上不停,强行用说话转移注意力。

顾雨琴目光灼灼,朱唇轻启:“你说,我该怎么谢谢你才好呢?”

“不用了,我没做什么,你自己以后小心点就是了。”齐子桓左支右绌,招架得很是辛苦,手中力道一下没把握住。

“嗯~~疼~~”顾雨琴口中呼痛。

“对不起,手重了些。”齐子桓连忙道歉,默默将屁股往后挪了一点,才将手中伤脚轻轻放到茶几上,随手拿来一个靠枕垫着,“已经差不多了,你多休息少走动就好了。”

说完咳嗽两声,趁机咽下不断分泌的唾液。

顾雨琴一手支着头,慵懒地斜靠着,用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说:“这样吧,下周我请你吃饭,我亲自下厨,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好吧,下周再说。”话说到这份上,齐子桓也不好拒绝,只能答应道,“那什么,你早些睡吧,我先回去了啊。”

落荒而逃。

顾雨琴将脚收回,轻抚刚才被男人揉搓到发烫的部位,嘴角笑意越来越浓。

“到时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忍住不吃么。”

……

齐子桓回家立刻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咕咚咕咚全部灌下,大喘几口才感觉心跳逐渐恢复了正常。

他不过是个玩了二十多年单机游戏的小处男,面对顾雨琴这么一个成熟得可以捏出水来的美艳女人,要说没有动心就是自欺欺人了。

刚才好几次,他按摩着的右手都差点不安份地往上移去。

他很清楚,她也是愿意的。

但就在行将爆发刹那,他却莫名其妙地想到了笑笑。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和笑笑认识不久,甚至她身上还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可偏偏就在他即将沦陷的时候,那双笑得弯弯犹如月牙的眼睛就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平时也有思考过,究竟自己对笑笑抱有怎样一种情感。

说喜欢吧,也没到时时想念的地步。

说只是朋友吧,好像她开朗的性格,萌萌的萝莉小脸儿,甚至她小巧精致的微……咳咳,都挺让齐子桓动心的。

说白了,齐子桓的纠结纯粹是因为他是一个小土鳖。

没听过歌么?恋人未满嘛!

他心神不宁地看了会电视,终于还是拿起手机,给笑笑打了个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齐子桓你刚回家又想我啦?”笑笑不羁的声音传来,还是熟悉的调侃。

但不知为何,齐子桓总觉得她语气里有些疲惫,像是心中有事的样子。

“额,我在想,我搬家这么久了也没有请你吃过饭的。你明天要不要来我新家吃饭啊?我来下厨。”齐子桓尝试着开口邀请道。

“好啊。”对面意外地果断答应下来。

“这就答应了?我还以为你还是不肯来我这房子呢。”

“给你个机会嘛,你不好好把握住当心以后后悔哦。”

齐子桓越听越觉得不对,开口问道:“笑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笑笑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我可能就要走了。”

齐子桓一惊,追问着:“要走?走到哪里去?”

“先去省城吧,然后再去哪里就不知道了,但应该不会回来这里了。”笑笑的声音也有了些低落。

“为什么突然决定要离开?是你家族那边有什么情况?”

“嗯,我收到论坛委员会提供的情报,日本那边这次来了两个人……来抓我回去的。据说已经到了省城,迟早会找来这里的,这次我应该还能处理,不过下次再来人就不一定了。”

“什么样的人?我和你一起对付他们啊。”齐子桓有些焦急。

“呵呵呵,小子桓,你呀,现在还是太弱了。”笑笑又在笑着,也不知眼睛是否还是弯弯的,“不过你可是说过要帮我的,加油吧,我等你。”

齐子桓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呐呐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走?”

“本来决定了明天就走的,可你要请我吃饭,我就勉为其难为你多留一天喽。对了,又又说她要吃鱼哦。”

“好,明天我做大餐。”

齐子桓挂了电话,从柜子里翻出前房主遗留下来的几包香烟,走到阳台上默默点燃。

一弯新月挂在空中,夜风挺凉。

第七十八章 祝圣山上有风景

齐子桓这天难得的没有开店,而是拿着一份菜单,大清早就颠颠跑去菜市场采购食材。

菜单是昨晚就列好了,土豆炖排骨、酥炸茄盒、黑胡椒牛柳……还有给又又准备的香菇豆腐鲫鱼汤。

以前爷爷经常外出做法事,有时会将还是孩子的齐子桓留在家中,所以他早早就练就了一身小孩颠大勺的本领,只是后来爷爷去世,自己因为独居懒得开火罢了。

买毕,提着一大袋鼓鼓囊囊的食材回家,却在二三楼楼道里遇上了个曾经见过的人。

私家侦探韩泰,前阵子潜入顾雨琴家安装偷拍设备,下楼时正好与齐子桓擦肩而过。

齐子桓心中警觉,停下脚步仔细打量,发现眼前的男人比之前看到的像是老了十岁,头发乱糟糟的,脸颊油腻凹陷,嘴角生疮,印堂发黑,正蹲在楼道转角处拿着个烟头猛吸。

地上还有三四个踩息了的烟头,看来他等在这的时间不短了。

韩泰听到有人上楼,刚起身想让路,看到是齐子桓后突然眼睛一亮:“是你!你是住在顾小姐对面房子的先生吧?”

“你是谁?”齐子桓将未拿东西的左手屈在背后,五指微张,保证可以随时唤出昭日小塔,这才反问道。

“我们上次在楼道碰过面的,我相信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了。”韩泰并不掩饰身份,苦笑着道,“我叫做韩泰,是个私家侦探,之前受雇主所托来调查过顾小姐。”

“顾雨琴不是已经和那男人分手了么,你们还想来干什么?”齐子桓望了眼楼上,担心与韩泰搭档的年轻人又在图谋不轨。

韩泰久经社会,看到齐子桓的目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刻解释说:“顾小姐不在家,楼上也没人。那个委托已经结束了,我今天并不是为任务而来。”

“那是为什么?”齐子桓并未轻信,依然盯着对方。

“我……我今天是来求顾小姐原谅的。”

“原谅?”

“是的,上次我和徒弟无知,潜入了顾小姐家中安装偷拍设备,冒犯了她。之后就怪事频出,整日得不到安宁,我还好点,我那徒弟可……总之,我今天就是想等顾小姐回来,求她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已经两鬓泛白的韩泰一副彻底认怂的模样,看上去受了不少打击。

顾雨琴?高抬贵手?

齐子桓听得满脑袋问号,有点好奇地接着问:“具体什么情况?说说吧。”

“那个……”韩泰扫了一眼上下楼梯,有些谨慎地说,“有些事情不方便在这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行么?”

齐子桓沉吟片刻,觉得自己有剑有塔,身体素质应该也能碾压对方,只要保持戒备也不怕他生事,这才开口说:“我待会还有事,没空出去,你来我家把话说清楚吧。”

说完领着韩泰进了家门。

韩泰进门换鞋后就一直在四处打量,试探问道:“你这房子之前一直传说闹鬼,是真的么?”

齐子桓给韩泰端来杯白水,顺势挡住他窥探的目光,说:“都建国多少年了,哪有什么鬼,都是谣言。”

“肯定不是谣言,我之前见过你开坛做法。”韩泰走到沙发前坐下,捧着水杯说道。

齐子桓心中猛然一惊,表情严肃地一字一句问着:“你见过我做法?在哪见的?”

“别激动,不是特地针对你的,而是当时我和我徒弟接受了委托,在对面楼房租了个房子,监视了顾小姐一段时间,碰巧看到了你入住时的动静。”韩泰赶紧解释着。

齐子桓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韩泰却像遇到了希望一样,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真的能除鬼?”

嗬,连称呼都变成您了。

“你多心了,我是开殡葬用品店的,那些法事什么的都是混饭吃的本事,祖上规定遇到入宅迁坟这种大事都得来上一出。不是因为闹鬼,何况也没有鬼嘛。”齐子桓淡淡说道。

“有鬼!”

齐子桓觉得对方简直有些不可理喻,不耐烦地说道:“什么鬼不鬼的,哪有?”

“顾雨琴就是!”韩泰斩钉截铁地说道。

“顾雨琴?”

“是的,就是她。”韩泰仰头一口气将整杯水喝完,才缓缓说出原委。

之前他和陈景龙入室安装偷拍设备,却被齐子桓撞破,导致任务失败,正要收拾东西离开时,却在对面楼房见鬼了。

严格来说,是韩泰见鬼了,而陈景龙从那晚开始就被勾了魂儿。

韩泰当时惊慌失措,抛下徒弟独自逃跑,跑回车上正在后悔愧疚时,却见陈景龙也下楼来了。当时觉得他眼神有些呆滞,也只当他也是遇鬼吓坏了,并没有深究。没成想,陈景龙回家后成天就是捧着手机嘿嘿傻笑,而屏幕里大多数时候就只有顾雨琴家厨房的画面,空空荡荡根本没人。

几天后,他开始每天上午神神秘秘地外出,直到晚上才一身草屑泥泞地回家。

韩泰观察了几天,觉得不对劲,于是偷偷在徒弟的外衣口袋里安装了一个微型摄像头。

“那你看到了什么?”齐子桓也觉得故事离奇,俯身从茶几抽屉里掏摸出一袋瓜子,边拆边问道。

“那天我徒弟出门后,我就打开手机客户端远程观察,发现他直接去了镇外的祝圣山。”

“又是祝圣山?”

“是的,他爬到半山腰处,就从山道拐进了山林,好像有指示一般熟练地从林子里穿过,最后来到了树丛后面的一块草地上。”韩泰说到这里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恐怖的画面。

齐子桓捻起瓜子熟练地一磕一吐,催促道:“然后怎么了?”

“我看到了树丛后有一个黑肤红发、骨瘦嶙峋的恶鬼正蹲在不远处生吃一只野兔,它边扯出兔子内脏嚼食,边转头看向我徒弟,沾满鲜血碎肉的大嘴还咧开一笑。然后它抛下兔子朝我徒弟走来,五官歪斜狰狞,胸前垂如布袋。”

“然后你徒弟就被吃了?”

“没有,然后摄像头和衣服一起被扔在了地上,后来又被裤子遮住大半,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当天傍晚,他还是一样回来,问他什么都是懵懵的不说话。”

齐子桓只觉得三观被震撼了。

这难道是?

人鬼野战祝圣山?

第七十九章 你的那个谁

齐子桓自得了百鬼众魅图以来,诛过中日厉鬼,杀过澳门怪物,更遑论度化灭除游魂数十只,连在那诡异的论坛里都有了一个名为“上古”的代号。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

现在对他而言,一般的鬼怪根本不足为惧,外加上听并没有出人命,更是心态放松,完全当个奇闻轶事来听。

而且还是特别猎奇的那种,听听韩泰都是怎么描述的,黑肤红发,骨瘦嶙峋,五官狰狞,胸如布袋……

啧啧,齐子桓不禁想问,韩泰的这个徒弟到底哪来的勇气,梁静茹给的么?

这场面,蒲松龄都不敢写。

“咳咳,这些会被和谐的情节就不赘述了吧。”齐子桓假咳两声,继续问道,“最核心的问题是,你是怎么确定顾雨琴有问题的?”

韩泰面色一窘,有些呐呐地道:“先生您有所不知,当初我一共放了四个偷拍设备,后来经您提醒,顾姐一共找出来三个。”

“还有一个漏网的?你们挺会玩啊。”齐子桓轻哼一声,不屑道。

“不是,还有一个是在厨房的抽油烟机上,一般人很难留意的。”

“放厨房能偷拍到什么?”

“额,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见鬼也好,我徒弟失心疯也好,都是因为打开了监控app,看到了顾雨琴。”

“你看到她对镜梳妆,脱下人皮了?”

“您的那是画皮,串戏了……我不知道我和徒弟两人看到的画面是否一致,总之我看到的是顾雨琴在吃人耳,一堆的人耳,当消化片一样的吃。边嚼着还边透过屏幕盯着我看,仿佛在告诉我,我们都跑不掉了。”

齐子桓看到韩泰得满头大汗的模样不似作伪,皱眉想了一会才问:“你再见鬼的情景。”

韩泰又将被无头身子提着的头颅和只有嘴巴的芭蕾舞女孩详细描述给齐子桓听。

怎么感觉有些像我家之前的众鬼集会?只不过换了一拨鬼而已。

齐子桓心中疑惑,更仔细地问道:“你见鬼前后,除了监控中的顾雨琴以外,还有什么其它奇怪的地方没有?”

“有,我闻到一种香味,就是用来静心的那种盘香味道,若有若无的。香味中好像还带有一丝甜味的感觉。”韩泰努力回忆着,不敢错过一丝细节,“先生,您如果有办法,求您帮帮我们,我们这也是一份为了养家糊口的工作,并不是要为非作歹。”

“我可没有这能力啊,要不你请我去做个法事图个心安?给你八折优惠。”齐子桓其实兴趣浓厚,但不想当着韩泰的面表露出来。

韩泰心中苦极,从裤兜里掏出一包香烟,却发现茶几上连烟灰缸也没有,才讪讪收起,坐在那里一个劲地叹气。

齐子桓也觉得有些不忍,安慰道:“顾雨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在这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何况如果真如你所,顾雨琴不是鬼就是养鬼的,那她如果想弄死你们,你俩早就凉了。现在既然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先再观望几天吧。”

“先生,真没有办法么?我倒无所谓,就怕我徒弟天天如此……”韩泰腆着脸做最后的哀求。

“那个,他还年轻,应该扛得住的。”齐子桓没心没肺地着。

将愁成苦瓜脸的韩泰送走,齐子桓又坐在沙发上独自想了好一会,直到眼睛瞟到墙上的时钟,才觉得后背冷汗直冒。

完了,没时间做饭了。

……

已经开始秋凉,可笑笑依旧是制服短裙泡泡袜,整个人显得特别有活力。

她坐在桌旁,正看着一桌子用环保打包盒装着的各色菜式,眼睛弯出一个不明意义的弧度,既不动筷子也不话。

一旁的黑猫更是直接,看也不看摆在它面前的一大盆剁椒鱼头,径直跳下桌子,窜到沙发上睡觉。

齐子桓头都快垂到饭桌上了,昨晚立的flag啊,生生被打脸。

“来来来,吃饭,楼下大厨做的,比我做的味道好多了。”作为主人家,齐子桓只得卖力招呼。

笑笑只是笑,又又连喵一声都不肯。

气氛谜之尴尬。

无奈之下,齐子桓只能将刚从韩泰那里听来的故事当段子讲给笑笑听。

笑笑还真有些感兴趣,夹了一块四季豆细细吃着,一边问道:“他们在对面楼房,也和你一样,见到了不止一只鬼?”

“是啊,应该是什么东西刻意引来的。比如我家,当时我们白天察看都没有发现脏东西,结果一到晚上了就跟梁山排座次一样,齐聚一堂。”齐子桓看到笑笑终于肯吃了,轻轻松了一口气。

“见鬼的时候闻到盘香味,还带点甜甜的感觉?”

“对,韩泰这种职业,对事物的观察应该比别人要细致得多,既然他这么清晰的描述出来,应该不会错。”齐子桓逮着剁椒鱼头猛吃,楼下饭店只有这一道鱼做的菜,结果又又根本不领情。

“引鬼香。”

“什么?”

只见笑笑摇头晃脑地念了一段口诀:“劳心劳力未见功,引鬼七香接阴魂,自来怨鬼投资助,完结心事运亨通。这段话的就是引鬼香,据是用尸油、未经人事的女孩血液、麝香、花梨木粉末制成。有些农村地区就用这个来引鬼改运。”

“真能改运?”齐子桓没有听过引鬼香,好奇问道。

“这口诀还有下半段。可惜十人九不通,冤魂跟上薄命身,家财常兴命会败,最终尸骨荒坟中。所以,哪有改运那么好的事儿,不过这香能引鬼来倒是真的,而且带有一丝甜味正是此香的特征。”

“听上去很有可能,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很干净的房子突然会出现一堆鬼魂。不过,你之前不是一直在日本吗,为什么对国内农村的习俗这么了解?”

笑笑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不了解,这是前两天在论坛里看到的帖子的。”

噗。

齐子桓竟无言以对。

“好了,民俗课就上到这里。”笑笑老师用筷子敲了敲盘子。

“下面,你的那个顾雨琴是怎么回事?”

第八十章 又又大人饿了

“下面说说,你的那个顾雨琴是怎么回事。”

笑笑眼睛弯弯,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木筷,一下一下敲击着盘子。

“当,当,当……”

这富有节奏感的敲击声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每一下都像是直接敲在了齐子桓的心脏上。

黑猫又又不知什么时候也离开沙发,窜上饭桌,黄色竖瞳炯炯地看着齐子桓。

“什么叫做我的顾雨琴,我和她之间没关系,就只是邻居而已。”齐子桓极力申辩着。

“哦?”笑笑对齐子桓的辩解不置可否,咄咄紧逼道,“原来有这么一个颠倒众生的美艳邻居,怪不得搬了新家后都不让我上门的。”

齐子桓喉头一甜,内伤了。

是我不让你来么?邀请你多少回了,你都因为乱生气就是不肯再来。

当然,实话是打死不能说的,他只得弱弱道:“不敢不敢,小小陋宅随时欢迎笑笑大人莅临指导。”

“喵!”

齐子桓牙都要咬碎了,补充道:“还有又又大人。”

“好吧,这点不追究了。”笑笑看着齐子桓一脸窘相,也不忍再逗他,“按你所说,你和这顾雨琴也遇到过好几回了,如果真是她有问题,你为何一直没有发现?”

“不知道你们日本阴阳道是怎么样的,反正我可没有阴阳眼之类的天赋神通。我能看破幻觉全靠一面……照妖镜,这镜子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看到过的。问题在于,我不能在日常生活中遇到个人就照照吧。”齐子桓深感委屈,闷闷说道。

这话说得没毛病,除了通缉犯、神经病或者曹孟德,没谁会在没有可疑迹象的情况下随意怀疑身边所有人。

哪怕是武林高手也不会在路边随手买了个馍,就站在街头用银针插插插吧。

“你搬家前在这房里遇鬼时,就没有闻到引鬼香的味道?”

齐子桓仔细回想半天,确定道:“真没有闻到什么香味。如果非说有什么不同的,就是第二次我开坛做法时,也听见了前房主所说那种动物叫声,很微弱,分不清来源方向。”

“哦?你也听见了?具体说说。”

“那叫声不好描述,类似于野猫叫春吧,但更加变幻和复杂,有时尖利有时嘶吼的。按我和前房主的经验,都是只有晚上出现。”

“你住进来以后就没有听到过了?”笑笑像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

“嗯,住进来以后没有见过鬼,也没有再听到那种怪声。”

“好,我们先来假设是你的顾雨琴有问题,那这个女人在你入住前后有什么变化么?”

“其它情况我不清楚,明确知道的就是在我搬家那天韩泰两师徒潜入她家安装偷拍设备,然后当晚她就和以前的男人分手了。”

“所以她伤心欲绝,你就趁虚而入?”女人拷问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没有的事,我和她就在楼道聊了两句,我连她的门都没进。”

“那什么时候进的门?”

“那是后来……后来也没进!”齐子桓惊得一头汗,差一点点就进坑了。

至于昨晚的香艳,永埋心底!

“好啦好啦,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笑笑说完偏过头去看着又又,没头没脑地问了声,“是不是?”

“喵!”

齐子桓高中毕业,不通外语,听不懂一人一猫间的复杂对话,只能开口请教:“什么意思?”

“啊,又又是说,你听到的那声音应该是雌性在极度兴奋状态下发出的无意识声音。”笑笑一脸坏笑着说道,“简称,叫船。”

你是广东人么?还叫船?

不过齐子桓秒懂了她的意思,有些期期艾艾地求教道:“是这种声音么?我怎么看到日本科教片里的叫法不同呢?”

“所以我刚才说得是雌性,而不是女人。”

齐子桓之前是一直把顾雨琴当普通人看待,现在既然已经有了怀疑,就很容易接受鬼怪的设定,所以并不惊讶。

他顺着思路,试图把整个事情串联起来:“对,这样是说得通的。前房主和我听到的声音都是那男人晚上来了后发出的,有时男人不来就没有声音,之后分手也同样没有了。再进一步猜测,顾雨琴不是人,但又需要男人的阳气或者其它什么,所以她才吓跑了韩泰而勾引了更加年轻壮实的陈景龙,天天相约祝圣山上玩野战。”

“没错,而且若她不是鬼而是妖精怪物,那很可能以前的巢穴就在山上,所以她总是去爬山。这也是为什么李雷他们会遇到鬼打墙的原因,他们无意间沾染到了这鬼怪残留在山间的气息。”笑笑不甘示弱,补充完善道。

齐子桓和笑笑俩人一唱一和,脑洞大开,就像拼图一样拼出了整个真相。

现在拼图还差一块。

“还有最后一个疑点,如果你说的引鬼香是真的,那用来对付得罪了她的韩泰师徒可以理解。总是骚扰前房主和我是怎么回事?更何况有时那个男人没来也放鬼。”

“也许她喜欢围观?”笑笑显露出老司机本色。

“正经点!”齐子桓轻喝一声,不过说完他就后悔了,这种语气……他怕被笑笑打死。

可没想到笑笑还真就听话的哦了一声,认真说出心中的猜测:“你不了解女人,除了极少数有特别嗜好的以外,大多数还是对自己的这种声音感到害羞的,谁愿意让隔壁邻居天天听床呀。所以每天引鬼来吓走你们,争取让隔壁成为无人居住的闹鬼凶宅。而且闹鬼的说法传播开来,哪怕楼上楼下偶尔也能听到她的声音,也只会怀疑是有鬼作祟。”

齐子桓皱着眉头细细一想,觉得这个解释很合理,于是说:“好,那我晚上等她回来后好好观察一下,如果真是如此还得想个办法解决才好。”

“你不必手软,像这种山精鬼怪,十有八九以前经常吃人,只是后来遇到什么机缘通了人性,才开始试图融入人类社会而已。”笑笑知道齐子桓心中想法,帮他解开心结。

“喵!”平时向来沉默高冷的黑猫,今天破天荒地第三次发言。

“它又说什么?”齐子桓很自觉地找翻译。

“她说你这鱼头太辣,所以她饿了。”

第八十一章 你变坏了哦

祝圣山,山腰林间。

一声高亢的声音突兀响起,透彻山林,惹得鸟兽四处奔逃。

这里已是人迹罕至的林间深处,四周环绕着茂密繁盛的灌木丛,中间有一块略微平整的草地。

此时草地中央有两个身影。一个留着平头、身材壮实的年轻男人仰躺在地上,衣服随意地丢在一边,而他的身上正跨坐着一个皮肤黝黑,瘦若枯骨的怪物。

只见那怪物双手扶着男人的胸部,上身绷直,脖颈往后仰到极限,乱蓬蓬的红发垂在脑后,口中还发出刚才那叫声的颤颤尾音。

过得半晌,它全身痉挛般的抖动才逐渐停歇,头部从后仰变成低垂,大口喘着气,任由咧开的大嘴里的墨绿色唾液啪嗒滴下。

它身下的男人满头满脸的草屑、泥块,胸腹部到处都是墨绿色的黏稠水渍,脸上表情迷乱,仿佛还处在潮头浪尖落下不来。

怪物略带不满地看着男人逐日凹陷的脸颊,心中想起了齐子桓身上的味道,开始莫名期待下周约定的那个饭局。

它从有自我意识开始,就一直生活在山中。

初始浑浑噩噩什么也不懂,成天只知捉些野兽来生食,后来意识日渐清明,才懂得将食物分出种类口感。

兔子的内脏是最好吃的,獐子肉也不错,人肉则和松鼠肉一样,酸!

它当年在山中也见到过人类,这些人一见到它就会大呼小叫,有人叫它罗刹鬼,有人叫它山魈,也有人就称它为怪物。

它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但从那时起,它总算明白了自己想成为什么。

只有人类,才能随意地给其它物种归类划品、指定名称。

它,想成为人。

又不知过了多久,它开始懂得用幻化之术变成人形,在经历了几次在山下世界的磕磕碰碰之后,它很快便熟悉了人类的社会规则。

在那里,颜值即正义。

所以它化名顾雨琴——一个成熟美艳的网络写手,刚开始还只是模仿有些女人的行为,去酒吧被男人搭讪后带回家过夜。后来却发现男人的阳气于它简直就是大补之物,这才放肆开来,勾搭上了一个有妇之夫,还给自己在镇上租了套房子,准备过着长久稳定的生活。

晚上在床上吸吸阳气,白天回山中吃吃零食。

这便是它梦想的幸福生活。

唯一的不足便是它每每在办事时,就会不能自控地发出非人的声音。身下的男人还可以用幻境迷惑,可如果被周边邻居长久听到,总是一个隐患。

所以它制香引鬼,吓走邻居。这制香的法子也是从以前吃掉的一个法师随身带着的书上学来的。

再后来,就是那个好闻的男人,和过几天的那个饭局了。

到时究竟是谁吃掉谁呢?

谁吃谁,都好。

怪物胡思乱想着,心中又是一阵激荡,身体开始发热,又欲摇晃。

忽然,它鼻翼微动,停下仔细一嗅,像是发现了什么情况,立刻翻身而下,蜷缩在一旁。

……

齐子桓刚绕过草丛,就看了一副香艳的场景。

陈景龙赤身裸体躺在草地上,动也不动,只有那高高的耸立代表他仍然活着。

顾雨琴双手抱膝,蜷缩在一旁,正在埋头抽泣,身上衣服凌乱,香肩和大腿都露在外面。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婆娑泪眼,看清来人后马上站起身跑了过来。

还没等齐子桓开口拒绝,就已经香软入怀了。

“这是怎么了?”齐子桓轻拍她的背部,柔声问着。

顾雨琴没有回答,又趴在齐子桓右肩上哭了半晌,才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刚才在爬山锻炼,没想到遇上了鬼打墙,走了好久也走不出去,没想到碰到你了。”

“我……我……”顾雨琴还在抽咽,“我被人欺负了。”

齐子桓声音变得有些愤怒:“怎么回事?是躺在那边的男人欺负你了?”

“他就是上次被你撞见的私家侦探,上次他们安装在我家的摄像头还剩一个没有被发现。”顾雨琴将齐子桓抱得紧紧的,浑身在害怕地战抖,“今早他联系我,说手里有我没穿衣服的视频,然后要挟我带钱来这里赎回去。可没想到,他不仅仅要钱,还要……还要我。”

齐子桓右手在她背后上下轻抚,轻声安慰着:“不要怕,我来了。你告诉我,他到底把你怎么样了?”

“他太强壮了,我根本跑不掉。他将我摁在地上,撕扯我的衣服,最后我是趁他自己脱衣服时,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砸了他的头,将他砸晕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齐子桓的右手越来越往上移。

顾雨琴抬头盯着齐子桓的眼睛,脸颊浮出一片红晕,娇媚地说:“那个男人没有得逞,我不脏。”

说完又羞怯的将头埋在了齐子桓颈窝处。

齐子桓的手指从她的背部划到肩部,又慢慢地沿着秀气的锁骨划到脖子,低声说道:“放心吧,没有人觉得你脏呢。你赶紧把衣服整理一下吧,你这样我可什么都看见了。”

顾雨琴眼神迷蒙,如同呓语一般说:“你看吧,我不介意的,你想看更多都可以。”

“真的什么都能给我看么?”齐子桓的手指已经划到了她的下巴,轻轻托起。

顾雨琴被托得精致面庞微微仰起,红唇轻吐:“你要什么都行。”

“我也不想要什么。”齐子桓的声音依旧温柔,“我只想看看你现原形的样子,你可是说过让我看的。”

“什么?”顾雨琴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想看看你的原形。”齐子桓突然一下用力掐住她的脖子,语气变得冰冷。

“你干什……么,放……开我……”顾雨琴感受到这只手上传来的巨大力道,根本无法挣脱。

齐子桓不再说话,手上不断加劲,表情严肃地看着眼前的漂亮女子一点点变成了形容丑陋的怪物模样。

怪物还在挣扎,绿色口水流了他一手都是。

真恶心啊。

他偏了偏头,向旁边问道:“你确定要吃这货?”

“喵!”

树丛后走出来一只黑猫,神态傲娇。

笑笑跟着黑猫后面,也即将绕过树丛出现。

齐子桓突然想起什么,立马将手中怪物往又又方向一扔,小跑过去拉着笑笑就要离开。

“齐子桓,你干什么?我还没看到怎么回事呢!”

“那里有裸男。”

“那我更要看了,你放手!”

“不准看,以后想看,我让你看。”

“……”

沉默良久,才再次传来笑笑的声音。

“齐子桓,你变坏了哦。”

第八十二章 神秘功法

祝圣山,两道身影正并肩下行。。。品書網

俩人间或说几句话,大多数时候却是无言。

许是秋意渐浓,笑笑下意识往齐子桓身边靠了靠。两人的胳膊随着行走的幅度,偶尔轻轻触碰,旋又分开。

“你说又又要吃那怪物,真不是玩笑话?”齐子桓打破沉默。

“放心吧,有又又在,保证现场过后没有半点的痕迹。”笑笑半真半假地戏谑道,“只是过程你别看了,怕你胃不好。”

“又又究竟是什么?”

“是一只会讲卫生的黑猫而已啦,不需要铲屎官的那种。”

齐子桓只是没话找话,并不是真的关心怪物和又又,兜兜转转一圈才问到心所想:“你,真的要走?”

“嗯。”笑笑轻声说,“呆会走了。”

“能不走么?我虽然现在有些弱,但我会努力变强,以后一定能帮到你的。”齐子桓作着最后的尝试。

“子桓,你知道么?”笑笑抬头远眺,看着远处小小的镇子,“你一直让我看不明白,你的成长速度实在太快。但因为同样的原因,我也一直对你很失望。”

齐子桓头一次听到笑笑这么说,无奈问道:“因为我钟情小镇,‘胸’无大志?”

“是的,你不断在变强,可你偏偏愿意在小地方守着没有顾客的小店,为买了套小小的房子而满心喜悦。”笑笑语气平静,淡淡地说着,“我从小衣食无忧,有人告诉我,生命所有的意义是不断变强,不停战斗,直到‘荡’平世间一切魑魅魍魉,其它任何事都不值得分心。我一直相信这一点,甚至后来我逃离了家族,可心底仍然觉得那个人说的没错。”

齐子桓沉默着,安静听着‘女’孩说话。

“不过,自从我因为好,跟着你来到这个小镇,每天开个小店,懒懒散散的过了段时日,我发现能够体会到你的想法了。原来人生并不需要有多么重要的目标,平平淡淡地宅在家,看看电视逗逗猫,真的很好。”

“那留下吧。”

“不行的,那个人对自己的信念极为执着,为了他的目标,可以不惜一切毁了所有人的生活。”

“这次来国内的是什么样的人?”

笑笑突然噗嗤一笑,说道:“这次啊,是两个很有趣的人呢。没事的。”

山路不长,很快到达了山脚。黑猫又又也不知什么时候跟了来,默默走在笑笑的身边。

没有什么用力的告别,无非是一人走,一人留。

……

两天后,齐子桓家。

韩泰有些拘谨地坐在沙发,捧着水杯傻傻地看着正在拨‘弄’手机屏幕的齐子桓。

当初他和徒弟二人不慎惹恼了顾雨琴,导致遇鬼失魂,前天午他特地赶来讨饶,谁知正好遇见齐子桓,想起曾经看过其开坛做法,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故事说与齐子桓听。

没想到的是,当天下午接到齐子桓的电话,让他过去祝圣山领走徒弟。等他匆匆赶到,看到陈景龙赤身‘裸’体呆滞躺在地,周围再无别人。

回来后睡了一天一夜,陈景龙恢复了神智,问他这些天的记忆,他只记得好像日日与顾雨琴颠鸾倒凤,其它都是模模糊糊记不清了。

至于顾雨琴,韩泰没敢深查,只是大概知道这‘女’人从那天起消失不见,警局方面是无论失踪还是凶杀都没人报案。

这一系列诡异事件早已超出了他的想象能力,所以这会儿真不由得他不紧张。

过了片刻,齐子桓才放下手机,笑着说道:“不好意思啊,我的青蛙出去旅行去了,我在看他寄回来的明信片。”

韩泰年纪颇大,完全听不懂齐子桓在说什么,当下只能干笑两声说道:“呵呵,您忙您忙,我今天是特地过来道谢的,突兀‘门’打搅您了。”

“不用跟我道谢,我次是爬山锻炼时不小心走到了林里‘迷’了路,无意发现你的徒弟。哈哈,看他赤身‘裸’体又神志不清的样子,我也不敢随意搬动,这才告知你一声呢。”齐子桓漫不经心地随口瞎扯。

韩泰察言观‘色’,知道对方不想将事情挑明,也顺着说道:“那也得谢谢您啊,如果不是您碰巧遇见,我那徒弟说不定被山里野兽啃了呢。”

“你徒弟还好吧?脑袋醒过来没有?”

“还好,现在已经正常了,一切都只当做了场梦。”韩泰抿了抿嘴,还是没有压抑住心的好,问道,“哦,也不知对面的顾小姐去哪了,没出什么事吧?”

“兴许搬家了,我也没见到。”

“那……我晚应该不会再梦见鬼了吧?”韩泰试探着问道。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齐子桓跐溜地喝着茶,笑‘吟’‘吟’地说:“回跟你说了,你要相信国家,这世是没有鬼的。即便有,也会被拿去喂猫。”

喂猫怎么回事不懂,但没鬼了这一点得到了肯定,韩泰只觉得长舒一口气。

他站起身来,从衣内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摆在茶几,口告辞道:“打扰您这么长时间了,真不好意思,我这先回去了。”

齐子桓探身拿起信封,掂了掂,又往韩泰面前一递。

韩泰刚要拒绝,听齐子桓说道:“韩师傅,我也不是非要推辞,而是还想拜托你一件事情,这个当是委托费了。”

“啊,您说您说。”韩泰不敢推脱。

齐子桓想让韩泰帮忙打听打听父亲的下落,所以将父亲的一些基本情况以及以前曾在鄂地区做过生意的消息一一提供给他。

“韩师傅,我父亲离家出走已经很多年了,说实话我自己对能找到他也没报什么希望。只是凑巧你是干这一行的,方方面面都有些人脉,试着帮我查一查,万一发现了什么线索告诉我一下,查不到也没关系。”

韩泰听到是寻人,这事不需要冒风险,他常干的‘偷’拍跟踪那些可安全多了,果断应承下来,告辞离去。

齐子桓将茶杯收拾收拾,施施然来到阳台,深呼吸几次便开始练习一套神秘功法。

他已决定,白天锤练身体,晚凝炼神魂,争取早日获取能帮助到笑笑的实力。

只见他举手投足间有种特的韵律感,口还念叨着咒语。

“第一节,伸展运动。一、二、三、四……”

第八十三章 寂静岭

齐子桓懒洋洋地坐在一张硕大的老板椅上,一手拿着杯加冰威士忌,一手熟练地转着铅笔,双脚翘在宽大厚实的办公桌上,皮鞋锃亮。

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有着占满一整面墙的书柜,上头整齐码放着各种心理学著作和研究材料,另外两面则挂着一些学历、获奖证书以及几幅不明意义的抽象画作。

切,什么现代科学,感觉和天桥下算命的一个样嘛。进门先观察你的行为举止,语言上有技巧地套取你的各种信息,然后再让你看看抽象画,无论你看出什么都可以按照得到的信息给你说一通专业术语,一直忽悠到你心甘情愿付钱为止。

齐子桓撇了撇嘴,心里默默鄙视着。

他那晚存想入定,再次醒来时就发现自己有了个美国华裔心理医生的身份。最初还有些惶恐,怕扮演不好这个角色露了马脚,可经过两次尝试,发现只要背熟几个自己也不懂的专业术语,再配合一些街头巷尾里看相算命的常用招数,那些神经粗大的美国人就一个个都被他忽悠得石乐志。

他心情愉快地站起来,整理一下身上剪裁得体的昂贵西装,从一旁柜子里拿出一套室内高尔夫的套装,铺好球洞,边浅酌威士忌边乐呵呵地胡乱推杆。

工作顺心,生活优渥,能在异国他乡过成这样,哎,这就很舒服了。

咚咚,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

“进来。”齐子桓应道。

一个金发碧眼、穿着职业套装的高挑女子捧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俯身轻轻放在齐子桓的办公桌上,身材曲线近乎完美。

“齐先生,您今天预约的最后一个病人已经到了,这是病人的资料。”美女秘书简洁说道。

齐子桓一改刚才独处时的懒散,特别干练职业地微笑一下,点头说道:“知道了,你让她五分钟后进来吧。”

等到秘书踩着高跟鞋出了门去,齐子桓才收拾一下高尔夫用品,拿起桌上资料做着功课。

资料上写着病人是根据本市另一个心理医生推荐转过来,今天第一次来齐子桓这里就诊。病人叫做莎伦,是个八岁大的小女孩,病情为梦游症,轻度妄想,已根据医嘱服用过一些安定药物,效果不明显。

女孩应该为收养的孤儿,因为监护人一栏中填写的是养母罗丝。

齐子桓盯着病人资料,手中铅笔越转越快,眉头也开始皱成川字。

看过恐怖片那么多,这百鬼众魅图怎么就专挑一些高难度,难道就不能进入《惊魂夜》这种电影么?也让他去精神病院找星爷喝个茶呀。

齐子桓心中郁闷,又听到两声敲门声,随后秘书将一对母女引了进来。

母亲一头金色短发,五官姣好,身材匀称,就是脸上有着掩不住的焦急和不安。

而女孩是棕色带些自然卷的长发,穿着校服,眼睛灵动,一进门先对齐子桓浅浅微笑,然后才开始好奇地四处打量,透着一股比真实年龄略显成熟的乖巧。

齐子桓起身绕过书桌,招呼她们坐在特制的舒适沙发上,自己则坐在对面。

先是常规地寒暄两句,再是确认基本信息,询问过往药史。

“莎伦,根据理查德医生的记录,你有梦游和轻度妄想的病征,能给我具体说说么?”齐子桓声音很稳定,能够给予他人一种安全感,这对引导病人描述病情很有帮助。

莎伦看了看在一旁的母亲,得到点头鼓励后,才很有条理的说着:“我在几年前开始有了梦游症状,有几次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在房子的另一个地方而不是床上。最开始就是无意识的梦游,并没有伴随幻觉出现。”

齐子桓点点头,在小本子上瞎写了几个汉字。他虽然有些记不清电影的一些细节了,但还是大概知道所有的故事,这些病情分析真心价值不大。

“能描述一下是什么样的幻觉么?”

“多数时候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不停生长的铁丝网,还有一个灰蒙蒙的从没见过的小镇。”莎伦首次流露出一些不安,看来这些画面对于她来说是不舒服的回忆。

齐子桓转头看向她的母亲罗丝,询问道:“平时你们有没有注意帮助莎伦克服焦虑紧张情绪,尽量在睡前保持放松?”

“都有的,平时经常带莎伦去户外活动,每次睡前也都会陪着她说故事或者唱歌的,直到她睡熟才会离开。”罗丝一脸疲惫,她确实尽力了。

“我看到之前的记录提到,莎伦已经开始根据医生指导服用口服丙咪嗪,再加上你们帮助她保持良好心情,这些都是治疗梦游的传统疗法。虽然可能暂时见效较慢,可你们为什么这时选择换医生?”

“因为莎伦最近已经表现得有些危险了……不是说具有攻击性,而是她自己有危险。就像四天前,我和丈夫半夜发现莎伦不见后到处寻找,最后我在一个离家挺远的悬崖边找到了她,如果不是我及时拉住,她可能就跳下去了。”罗丝现在说起来还心有余悸,“换医生诊治其实是理查德医生建议的,他觉得在现在的情况下,等待传统疗法生效有一定的风险,而据说齐医生你很擅长用比较偏锋的方式治疗,而且成功案例也不少。”

“原来是这样啊。”齐子桓在本子上唰唰写着,自己跟自己在玩成语接龙,但口中不停,转头问小女孩道,“莎伦,你为什么会去悬崖边?你是看到了什么吗?”

“我当时只觉得有个声音在呼唤我,喊我回家,我跟着声音一路走去,最后在悬崖下面的湖水中看到了火焰。”

“水中的火焰?”齐子桓的成语接龙被“状元及第”难住了,皱眉苦想着。

“是的,我在水里看到了一个小镇充满了大火和铁丝,中间有个房屋中还有个小女孩,她向我伸出手来,告诉我跟她走就可以回家。所以我往前走去,直到妈妈把我拉住,我才醒来发现原来差点跌入悬崖。”

齐子桓猛然醒悟,在本子写下“蒂花之秀”四个大字,这才满意地问道:“那你知道一直呼唤你回家的那个小镇在哪么?”

莎伦点点头,有些害怕地说出了地名。

“寂静岭。”

第八十四章 前方的恐怖

“寂静岭。”

齐子桓听到小女孩莎伦有些颤抖地说出这个地名,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心情一阵灰暗。

他对电影剧情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晰,除了无比拉风的三角铁头男和身材爆炸的护士小姐姐们,记得最深的就是寂静岭中的三个世界。

有着明媚阳光和鲜艳色彩的是现实世界,也就是齐子桓他们现在所处的世界,罗斯与莎伦这对可怜的母女从此地出发,却再也不能回来。

还有阴沉死寂,空中永远飘扬着灰烬的表世界,由最终boss阿蕾莎开辟出来,作为囚禁作恶者的牢笼。

以及黑暗血腥,充满烈火、铁锈和各种怪物的里世界,这是阿蕾莎被极端仇恨扭曲后的内心投影。

三个世界各自独立,界限分明,但又相互桥接,进出的大门就控制在阿蕾莎的手中。

这是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没人有能够得到救赎。

齐子桓心中轻轻叹息一声,用尽量和蔼的声音对着莎伦说道:“你真的很棒,描述得非常清楚。现在你先去外面和门口那个姐姐玩一会好么?我需要和你的妈妈谈一谈。”

女孩听话的点头。齐子桓唤来自己的女秘书,让其带着莎伦出了门。

齐子桓这才转头向罗斯问道:“这个叫做寂静岭的小镇你们是否去过?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完全是幻想的产物?”

“这个小镇是真实的,但是我们一家从来没有去过。”罗斯看着女儿离去的门口,眼中充满了焦虑,“自从听莎伦提到这个地名,我就用谷歌搜索过了。在一个叫美国鬼镇网的网站上有关于这个地方的记载。据资料显示,这个寂静岭曾经的经济命脉是当地一个煤矿,可在1974年的一天,突然煤矿起火,整个镇子都被烧着了。大部分的人不是被当场烧死就是失踪,只有少数人逃了出来。”

“那是将近三十年前了啊。现在这个地方现状如何呢?”

“听说当地仍有地火在燃烧,整个小镇早已经废弃,无人踏足。”罗斯很明显已经对寂静岭进行了详细地调查,接着补充道,“这个寂静岭位于西佛吉尼亚州,而我向收养处的工作人员打听过,他们告诉我,莎伦在被领养之前也来自那个州。”

“你是在怀疑莎伦小时候到过寂静岭?”

“嗯,否则无法解释她梦里看到的一切。”

按照齐子桓自定的心理治疗流程,现在信息搜集阶段基本完毕,接下来应该是要进入忽悠环节。

从他进入这个角色起,这种事情已经干过好几回,每次都是乐滋滋的,可现在他却明显有些犹豫。

如果说阿蕾莎控制了进入寂静岭世界的大门,那莎伦就是打开大门的钥匙。齐子桓需要她,否则他将永远也找不到入口。

但这意味着他将要亲手推动母女俩一步步走进那邪恶的深渊,除此别无他法。

齐子桓装作整理手中的病症资料,走到办公桌前将病历档案和笔记本翻来翻去,好一会才咬了咬牙,下定决心。

转过身来已是一副亲切的微笑,他很职业地说着:“罗斯女士,按照现有情况来看,理查德医生对莎伦的诊断分析没错。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梦游并不是一种严重的疾病,据日本学者的实验数据表明,梦游症患者大约占了总人口的1%-6%,如果将偶尔梦游的人也算上,这个数字将更大。”

罗斯心中稍安,迫不及待地问道:“齐医生,你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法么?”

“研究表明,大脑的活动包括“兴奋”和“抑制”两个过程。人在睡眠时,大脑皮质的细胞通常都处于抑制状态之中,倘若这时有一组或几组支配运动的神经细胞仍然处于兴奋状态,就会产生梦游。一般来说,只要让患者放松心情,配合一定的药物治疗,症状将会得到很大的缓解。”

齐子桓很溜地说着,这是他刚刚临时背下来的几句话。

“可是这些我们都尝试过了,莎伦的情况还是越来越严重。”

“别急,刚才听过你和莎伦的描述后,我怀疑莎伦以前是在寂静岭经历过什么事情,那段回忆被她选择性遗忘,可在心底还是产生了焦虑、恐惧等情绪,阻止她真正的放松。”

“那怎么办才好?”

“我最近正在研究一种刺激性疗法,具体到莎伦的个案上,就是带着莎伦回到寂静岭这个地方,释放出她心底埋藏的记忆和情绪,再辅以正确的疏导,就可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齐子桓强忍着心中愧疚,进一步地诱导。

罗斯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焦急地问着:“会不会有危险?如果到时她情绪失控怎么办?”

“如果隐藏的情绪爆发出来,必定十分激烈,必须当时就立即疏导,否则反而会对她的心理造成更深的伤害。”齐子桓尽量往严重了说。

罗斯果然备受打击,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被扑灭,黯然起身,带着小莎伦走了。

齐子桓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对始终没有记住名字的秘书交待道:“请将我这几天所有的预约全部解除,对外就说我得了急症正在养病,除了刚才那个病人家中来电,其余电话也一律由你负责处理。”

两天后,正在对着抽象画掷飞镖的齐子桓终于等到了计划中的电话。

“齐医生,如果请你出诊几天,费用需要多少钱?”罗斯的语气很坚定。

齐子桓淡淡地说道:“罗斯女士,我并不需要任何费用。因为我最近在写一本有关儿童心理障碍的专业书,我觉得莎伦的这个案例很具有典型性。如果你同意让我全程观察、记录,并最终作为病例写入我的书中,我将免费为莎伦提供后续心理治疗。”

“啊,这样么?”本以为会听到很大一个数字的罗斯有些懵懵的,但还是凭直觉赶紧答应了下来,“我同意。”

时间约定在明天出发。

罗斯并不知道,前方到底有着怎样的恐怖。

第八十五章 美国神仙玩得溜

汽车在罗斯的操控下平稳而又快速地行驶,齐子桓挺有兴趣地看着车窗外典型的美国郊区风景,一幢幢带院子的二层小楼,经过细致打理的草坪,偶尔有尖顶教堂和硕大榕树,一切都显得干净,整洁,井然有序。

岂不知我们要审判天使么?岂不知教徒要审判世界么?——《圣经.哥林多前书》

在一个圣经形状的雕像上,齐子桓看到这么一句话,心中喟叹不已。

审判真可谓是人类史上永恒的主题。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社会属性,要分工合作,要抱团取暖,于是在共处的过程中,各式各类的宗教、法律、道德树立起一个个或模糊或明确的标准,然后把审判作为最基础最核心的手段,将败者打入地狱、关进牢笼、踏入泥潭。

甚至到了如今的网络时代,自媒体说句话都掷地有声,更是慢慢演变为人人都是审判者。

也不知某些人有没有想过,也许哪天自己也会站在被审席上,那里又会是怎样的孤独和寒冷。

从来都没有什么感同身受,针没扎在身上永远也不会知道有多痛。

齐子桓扭过头,看着蜷在后座上睡着的小女孩,不知她梦到了什么,眉头微微蹙起,眼睫毛在不安地颤动。

我绝不会让你受到那些自以为正义的恶人的审判的,我保证。

齐子桓在心中暗暗立誓。

……

已入夜,汽车驶入公路旁的加油站。

罗斯交待莎伦不要乱跑,便下车去加油站小超市买些水和吃食,顺便问路。而齐子桓则负责加油。

一个骑着摩托车的短发女警停在汽车旁边,她先是观察了一下独自留在车内的小女孩,又看了眼正在投币式加油枪旁琢磨怎么操作的齐子桓和刚刚步入超市的罗斯。

小女孩棕色头发,两个成年人一个是金发,一个明显是亚裔。

女警心中警惕,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敲了敲车窗。

车窗摇下两指宽度就停住,车内莎伦一脸茫然。

“小朋友,你一个人留在车里么?”女警轻声询问,典型的无话找话套近乎。

莎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半晌才说了句:“妈妈说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女警剩下的问题立时被噎在喉中,只能讪讪地说:“你妈妈说的是对的。”

这时齐子桓总算弄懂了怎么操作,提着加油枪走了回来。

“晚上好,警官。请问有什么事么?”齐子桓心知肚明女警的心思,主动打着招呼。

女警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他,一本正经地询问:“你是车内小女孩的什么人?”

“我是小女孩的心理医生,也是她的朋友,她的母亲正在超市里。”齐子桓开始加油,尽量诚恳地说道。

“你是心理医生?”

也不怪女警心中警惕不减反增,心理医生这个职业最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必须值得陌生人信任。而一般美国人眼中的亚裔,也许在金融、科研或厨师等领域是可靠的,却很难接受自己的隐私向其坦白。

“对,我是个心理医生。”齐子桓很委屈,这个身份又不是自己选的,只得闷闷又补充了句,“我有证的。”

几声铃铛声传来,超市门开了,罗斯提着一袋东西边走过来边讲着电话,声音有些激动。

“你为什么停掉我的信用卡?”

“不,药物治疗没有用,情况在越变越严重,我一定要去试试。”

“是的,我看了网站的介绍,我知道那里的情况。”

“莎伦也来自西弗吉尼亚,这其中必定有着某种联系。不要说了,就这样吧,再见。”

挂掉电话,罗斯有些疑惑地看着站在车边不走的女警,又看了看齐子桓。

齐子桓耸耸肩,表示无可奈何。

“你好,女士。没有什么问题吧?”女警指的是激动讲电话的事。

“嗯,没事的,谢谢。”罗斯不愿意多谈,快步走向驾驶座,并眼神示意已经加完油的齐子桓也赶紧上车。

女警锲而不舍地问着:“能问下你们的目的地么?”

“查理斯顿。”罗斯随口说出了西弗吉尼亚州首府,关上门发动汽车。

女警看着扬长而去的沃尔沃,抄下了车牌号码,跨上摩托跟了上去。

“刚才是我的丈夫,他并不同意你的疗法,所以我是私下带着莎伦来的。”罗斯一边开车一边解释道,“刚刚发现,他将我的信用卡停了,我身上现金不多,之后可能要麻烦你……回家后我一定马上还给你。”

“没问题的。”齐子桓心不在焉地说着,他知道再往前开,金钱就是无用之物了。

“刚才那个女警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她过来问了两个问题,我都如实回答了。希望她不要再出现。”齐子桓由衷说道。

整个电影中,唯一无辜惨死的人,就是这个女警。

罗斯看了眼后视镜,看到莎伦因为夜深又开始昏昏欲睡,便轻声说道:“对了,齐医生,我刚才检查行李时,看到莎伦以前的画中夹了几张没见过的画,都是些黑暗扭曲的房子,这会是她梦游中画的么?”

“不用过于担心,小孩子的想象力不像我们有着各种桎梏,天马行空什么都有可能画出来。”齐子桓耐心解释着,“我以前也认识一个小男孩,他总喜欢画一些诡异的黑猫,但他仍然是一个乖孩子。”

“那就好。”罗斯长舒一口气。

道路前方出现一块指示牌,上面标明寂静岭须向左转。

按照路牌刚一转弯,突然后头响起了“滴污~滴污~滴污~”的警笛声,女警的摩托车打双闪就要追上。

莎伦也被警笛声吵得清醒过来。

“大家都系好安全带!”

罗斯猛踩油门,加速离去。

一辆汽车和一辆摩托车在无人的公路上高速追逐。

不知开了多久,道路尽头出现了一个铁丝网做的大门,紧紧锁着。

距离越来越近,罗斯看了看后方仍然紧追不舍的女警,一咬牙直直撞了上去。

砰!

……

头晕目眩。

齐子桓再次醒来时,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破口大骂。

什么狗屁美国车,这样撞都不弹安全气囊的!差评!

再看了看窗外漫天飘扬着灰烬的壮观景象,不由得惊叹。

“我们那只有雷公电母龙王下雨,还是美国神仙溜,没事做就玩头皮屑!”

第八十六章 你们这杀人要坐牢不?

齐子桓推了推趴在方向盘上兀自昏迷的罗斯,没有反应。又扭头看了眼已经空无一人的后座,除了小女孩莎伦消失不见,其余物品仍在原处。

他开门下车。外头已是白天,天空就像国内的首都一样,一整片儿全是阴霾雾气,灰沉沉地让人感觉分外压抑。远处隐约可见小镇边缘的建筑物,可是能见度太低,看不分明。

前方十多米的路边还有一块路牌,上面写着“寂静岭欢迎你”。

嗯,这也很首都。齐子桓感觉此时的画面简直是自带BGM,一段优美旋律从画外响起。

空中漫天飞舞着白色片状物,犹如雪花一般,飘飘扬扬落在地上,变成薄薄一层地毯铺了开去。

齐子桓看着眼前毫无生气的落败景象,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种奇特的美感,伸出手来接住一片“雪花”,两个手指一搓立刻消散,只留下指尖一小块黑色污渍。

灰烬,空中全都是大火燃烧后扬起的灰烬。

“莎伦!莎伦你在哪儿?”

身后传来罗斯焦急的喊叫声。

她已经醒来,发现后座的女儿不见了,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

“齐医生,你看到莎伦了吗?”她手忙脚乱地下了车,四处张望寻找。

齐子桓转过身来,轻声安慰道:“我也是刚刚清醒,醒来后就没有看见莎伦。你先别急,小孩子走不远的,我们一起寻找就是。”

齐子桓很清楚,阿蕾莎不会让莎伦出事,她需要莎伦。

“莎伦!莎伦!”

齐子桓的话并不能缓解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心中的焦虑,罗斯依旧冲着各个方向大喊,并快步向小镇方向走去。

小镇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人或者动物活动的迹象,四周建筑物空空荡荡,废弃的汽车随意停放,几盏路灯孤零零地戳在路旁。

突然,远方雾气中有一道小女孩的身影正在奔跑。

“莎伦!”

身影在前方路口忽然左转,消失不见。

罗斯和齐子桓追到路口,发现左转是一个下行的甬道,长长楼梯尽头是一片黑暗。

“先等等……”齐子桓还未来得及制止,罗斯就急匆匆抬步往下走去。

刚走了一小截,一阵声音极大的防空警报声突兀响起,单调反复的声音在整个小镇中回荡,像是在督促早已不存在的居民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警报声骤然停住,天黑了。

不是傍晚落日的那种缓慢天黑,而是像关灯一样,啪一下,就再无任何一丝光亮。

罗斯从兜里掏出一个ZIPPO打火机打燃,小小的火苗好歹照亮了前方数米的距离。

甬道两旁的墙壁突变,不再是粘附着灰烬的砖面,而是覆盖了一层斑驳的凹凸不平的红褐色,既像是铁锈,又像是凝固后的浓稠血液。

罗斯被这诡异的场景吓呆了一会,但对女儿的担心还是胜过了心中的恐惧,同齐子桓一起慢慢往下走去。

走到楼梯尽头,底下是一个类似地下广场的空间,前方有铁丝网拦住去路,一旁的墙上挂着正在转动的风扇,黑暗中还有铿锵作响的金属撞击声。

铁丝网对面有个小女孩身影往前跑去。

“莎伦!等等!”

罗斯拼命摇晃铁丝网,根本无法通过。

沿着铁丝网往前走,火光照耀的边缘有一些坨状物体堆在地上,仿佛是被烧得没了形状的肉块。

“嘀嗒,嘀嗒……”

前方传来水滴的声音。

走到近处,将火光凑过去,两人看到地上一摊血肉模糊,肠子、胃……各种内脏胡乱堆着,同时还不停有鲜血滴下。

视线上移,一个穿着防护服带着防毒面具的人被固定成十字架的模样,挂在铁丝网上。腹部到胸部被完全剖开,内脏鲜血就是从这个巨大空洞中流到地上。

这个人竟然还没死,嘴巴里发出喝喝的呼吸声,透过面具眼部的塑料孔,能看到他睁到极致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眼前的罗斯。

罗斯看着这血腥场面,只觉得刚才被爱女之心暂时压制的恐惧疯狂涌来,攫住她的心脏就是一揪,冷汗齐冒,四肢发软,连呼吸都暂时停顿。

刚想转身靠近一些跟在她身后的齐子桓,她又看到从黑暗中爬出一个人形怪物。

怪物的身躯大概孩童大小,全身上下都像是一块没有燃尽的黑色焦炭,还处于半燃烧状态,裂开的皮肤下透出火红,已烧得分不清面目,口中发出极度痛苦地嘶叫。

怪物四肢爬行,以并不缓慢的速度朝罗斯和齐子桓爬来。

一个,两个,三个……

黑暗中不断涌出这样的焦炭怪物,尖利的嘶叫声嘈杂起伏。

所有方向都有怪物出现,无路可逃。

罗斯拼命拍打着铁丝网,口中狂喊救命,徒劳地期望能有人出现解救他们。

齐子桓像是吓得呆住,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就在怪物行将扑上的刹那,罗斯紧绷的神经再也无法支撑,果断使出了最后的手段——昏迷了过去。

齐子桓有些无语地看着怪物纷纷绕开昏倒在地的罗斯,转而向他扑来。

“你们是熊瞎子么?装死也行?”齐子桓倒也不惧,手中唤出桃木剑,一边颇为轻松写意地四下劈砍,一边不停吐槽,“要不要这么欺负人?地上现成的不吃,非来找我,我又不是个砍柴的……”

怪物看着丑陋恐怖,其实已被烧得脆生生的。桃木剑每一下劈砍,都能将一个怪物生生劈开,火星四溅,露出里面还在燃烧的部分。

真别说,确实像砍柴。

没多久,齐子桓周围再没有能动的怪物了,焦炭残肢迅速烧尽,化为飞灰。

齐子桓拍了拍头发上衣服上落满的灰烬,在罗斯身边席地坐下,与挂在铁丝网上COS圣像的面具人大眼瞪着小眼。

“喝喝喝。”面具人努力从喉管里发出声音。

“你是想让我帮你,把你杀了么?”齐子桓努力翻译着。

“喝。”面具人眼珠动了一下。

“可我是华夏人也,第一次来美国,不知道……”齐子桓睁着无辜大眼,话说一半停顿住。

“……你们这杀人要坐牢不?”

第八十七章 要不要袭警?

罗斯睁开眼睛,恍了一会神,骤然想起昏迷前怪物环绕的恐怖画面。

“怪物!”

她手脚并用往后爬着,直到后背靠上铁丝网方才停下。双眼警惕地四处张望,可除了在一旁席地而坐的齐子桓外,并未看到任何焦炭怪物的身影。

楼梯处有光亮,还有如雪般的灰烬飞扬而进。

“我们没事?”罗斯逐渐平静,狐疑地问正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齐子桓。

齐子桓耸耸肩,也露出一副迷茫的表情,说道:“我和你一样昏迷了过去,等我醒来后就只看见我们俩,而且外头已经天亮了。”

罗斯仔细看了眼楼梯附近的一片灰色砖墙,有些不自信地问道:“我之前在天黑后看到的那些生锈的墙、烧焦的怪物都是真实的吧?还是我做了个梦?”

“嗯,我们都是看到了一样的东西,不可能是幻觉。不信你可以问下你头上的那位仁兄。”齐子桓指着仍然挂在铁丝网上的面具男。

罗斯扭头,发现面具男的尸体就在她的斜上方,脑袋无力地垂在一侧,胸腹部以及地上一片狼藉,鲜血不再滴下,怕是早已经流干了。

被虐杀的面具人是真的,怪物自然也是真的。

“我们必须赶紧找到莎伦,然后立即去报警求救。”强忍着恶心反胃的感觉,她迅速起身,拉着齐子桓一同出去。

外头仍然是阴天,大雾,寂静无声。

没有目标,没有方向,罗斯很果断地挑了条路,笔直往前走着,齐子桓无可无不可地跟在后面。

道路在出了镇子后就断了,前方出现一个巨大的悬崖。

罗斯和齐子桓趴在崖壁上,小心翼翼地探头往下看,雾气弥漫中只能见到下方十几米,再深就看不到了。

“寂静岭的入口,由黑暗力量所掌控。一旦进到这里的人,就再也别想出去。”

他们背后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

来人是一个流浪汉模样的女人。佝偻着腰背,一身胡乱叠加的衣物邋遢破烂,灰白色头发因太久没洗而纠结成一缕缕。意外的是,她面孔虽然肮脏,可并不苍老。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又是谁?”罗斯在镇上第一次见到其他人,大声询问道。

女人定定地看着他们,口中喃喃说:“这里是寂静岭……寂静岭,你们完了,你们都要死了。”

罗斯听了一会才听清楚,脸色微变。

齐子桓则饶有趣味地继续研究断崖,并不理会这个女人。

“我正在寻找我的女儿,她在这附近走丢了。请问你有看见过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女孩么?”在罗斯心中找女儿是最重要的事情,出不出得去,会不会死,都得容后再说。

“我们都失去了孩子,自那天起,生命就是黯淡无光。”女人显然有过同样的经历,听到罗斯的话后,便开始混乱地回忆起来,“是他们!就是他们欺骗了我。罪恶和仇恨潜藏在他们心里,披着正义的外皮,所以他们将我的孩子束缚起来,虐待她、折磨她。”

罗斯听着她的遭遇也有些难受,同情地问道:“你真可怜,那你的女儿现在呢?”

“阿蕾莎,我的女儿叫做阿蕾莎。”女人并不回答,只是反复强调着女儿的名字。

也许,她怕自己哪天也会忘记。

“我的女儿叫莎伦,这是她的照片。”罗斯把脖子上项链吊坠打开,将里头的小幅照片展示给那个女人,“她有梦游症,所以她随时有可能遇到危险,如果你见到她了,请让她不要再随处乱跑,就在原地等着我。”

女人凑近过来,仔细端详了吊坠里的照片,突然情绪激动,手舞足蹈地大叫:“这是我的女儿!这是我的阿蕾莎!”

说完伸手欲抢。

“胡说,这是我的女儿莎伦,你这个疯子快放手!”罗斯当然不肯,死死抓住项链,试图将那个女人已经抓住吊坠的手扳开。

两个女人互相抢夺,争执不下。

齐子桓总算看够了断崖,拍拍手站起身来,走到两个女人身边时,轻描淡写地往纠缠处一拍,四只本在角力的手就被拍落。

“一张照片而已,抢什么抢。你俩该找女儿的找女儿,该捡破烂的去捡破烂,都散了吧。”

他淡淡说着,脚步不停往镇上走去。

罗斯一怔,也赶紧快步跟上,不再和疯女人纠缠。

小镇不大,两人又转了一会,就将几条主干道全部走完,并没有发现小女孩的踪影。

罗斯心沉到底,低落地说着:“实在不行就只能先报警了,我的手机丢在了车里,齐医生你能用手机帮我报警么?”

“啊,我的手机早就已经没电了,现在开机都开不了。”

这里又不能打电话,留着电干嘛?玩青蛙旅行么?

齐子桓心中默默想着。

折往小镇入口方向,没走多久就回到车边。

罗斯上车从驾驶座底下找到手机,焦急地拨打着911,却始终无法接通。

这时她眼睛瞟到了散乱在后座的莎伦的画作。

“齐医生,你看这个。”罗斯喊着在车外的齐子桓,“这个学校我们刚才好像有经过,你看是不是?”

黑暗画风的建筑物上用红色的彩笔写着SCHOOL,建筑造型和路过的那个学校一模一样。

“没错,我们刚才路过了这里。”

“如果真是这样,那说不定莎伦记忆里的地方就是这里,我们马上出发去那里找她!”罗斯在迷茫中有了目标,立时精神一振。

“别急,我们再看看其它的画,只要是这种画风的建筑物都有可能。”齐子桓劝说道。

确实还有其它的建筑,有的貌似饭店,有的貌似教堂,无一例外都用蜡笔涂成黑色。

就在两人专心致志翻看小女孩的画作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

“不许动,你们两个都是!”

说话的是跟着他们闯进寂静岭世界的那个女警,脸上戴着墨镜,表情冰冷,正在一米开外举着手枪对着他们。

齐子桓举起手来,缓慢转身。

心里不断纠结。

到底要不要袭警呢?

第八十八章 另一个寂静岭

寂静岭外,加油站。

克里斯从小超市货架上随手拿了一些水和食品,走到收银台前准备结账。

收银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叔,挺着很美式的大肚腩,手脚麻利,将商品一一扫描。

“谢谢惠顾,一共15美元70美分。”

“不用找了。”克里斯递过去20美元,并不急着去拿台上的东西,“我想打听个事,我妻子昨晚应该带着女儿从这里经过,不知你看到过没有?哦,我妻子看上去三十多岁,是金色短发。”

“不好意思,昨晚是我女儿值班,我并不在这里。”大叔双手摊开,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克里斯犹豫了下,又不甘心地问道:“她是要去一个叫做寂静岭的小镇,请问去这个地方该怎么走?”

“无路可走。”大叔望了克里斯一眼,有些诧异,“将近三十年前,因为煤矿起火,整个小镇都被关闭了,据说直至现在地下都还有余火在燃烧,政府将路封了后,已经很多年没人去那里了。”

“我必须得找到我的妻子和女儿,麻烦你告诉我该从哪个岔路口拐弯就行。”

大叔看着克里斯哀求的模样,叹了口气,还是将方向指了给他。

“你千万要小心,听说只要呼吸几口那里的煤烟,就可能要了你的命。”大叔最后强调着。

……

天上下着大雨,硕大的雨滴啪啪啪地砸在前窗玻璃上,又被不断摇摆的雨刮器扫开。

克里斯手握方向盘,始终将车速保持在路段限速的上限,心中无比焦急。

他和妻子罗斯一直都想要孩子,可多年来始终未孕,几年前他俩终于下定决心到政府的收养处办理手续,领养回来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并给她取名叫莎伦。

莎伦自小就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乖巧,伶俐,逗人喜爱。

随着年纪渐长,莎伦开始出现梦游的现象,最初还是在房子的范围内,偶尔会半夜走出房间,在浴缸里或者书房地板上睡到天明。

克里斯夫妇一直带她进行心理辅导,并接受传统的药物治疗,可效果始终不够明显。

最近一段时间莎伦病情开始恶化,甚至发展到会在梦游时独自走到离家很远的悬崖边。

妻子罗斯因此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每晚都不敢睡熟,时时留意莎伦房间的动静,白日里也因睡眠不足显得烦躁不安。她逐渐对传统疗法失去了信心,一直在寻求更加激进的治疗方法,争取从根源上将女儿治愈。

所以,这次罗斯才会瞒着他,带着莎伦私自出行。

克里斯将妻子的信用卡暂停,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将没带多少现金的罗斯逼回家来。

可是一夜过去,妻女仍不见踪影。

他着急了,所以他追了过来。

……

按照加油站超市大叔的指引,克里斯一路顺利的来到了寂静岭镇外的铁门处。

铁门扭曲地半开着,明显被人用汽车撞坏,现场有几名警官正在勘验。

一个披着雨衣同时打着雨伞的中年警官站在路中间,举手示意克里斯立刻停车。

克里斯将汽车停靠路边,摇下半截车窗,冲着正在走来的中年警官问道:“警官,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人撞坏了封路的铁门。”中年警官将雨伞夹在肩膀和脸颊之间,掏出小笔记本,按例询问道,“先生,这条路是封闭的,请问你为什么会来这?”

“我的妻子带着女儿要去寂静岭,我是来寻找她们的。”

“你的妻子?那么请问她是开着一辆什么型号的汽车。”

克里斯如实将车辆特征和车牌号告诉了警官。

只见警官走开几步,用对讲机和别人沟通着什么。

“先生,经过核实,你妻子的车已经在不远处找到了。根据车辆损坏程度和铁门的撞击模拟结果来看,初步推断是你妻子驾车撞坏了封路的铁门。”

克里斯丝毫不关心铁门痛不痛,满脑子都是妻女撞车的事情,声音颤抖着问道:“她们……她们怎么样了?”

“找到现场时车内已无人,而且根据勘查,暂时没有发现有人员受伤的迹象。”中年警官进一步解释着,“我需要登记一下你和你妻女的姓名。”

“我叫克里斯.席尔瓦,我的妻子叫做罗斯.席尔瓦,女儿的名字叫做莎伦,她是我们领养的。”克里斯听到无人受伤,长舒一口气。

中年警官做好记录,犹豫了一会才将小笔记本收起,附身在车窗前说:“克里斯,你不必太过于担心。我有名手下,按照昨晚的记录,她应该一直跟在你妻子的车后。虽然现在联系不上,但按照我对她的了解,如果你的妻女真去了寂静岭,她也一定会去的。”

“有警察一直跟在我妻子的车后……这是为什么?”克里斯疑惑不解。

“这是因为以前的一个案子,使她对要去寂静岭的人特别留意。”中年警官回答得语焉不详,又话锋一转道,“克里斯,本来我也计划要去寂静岭寻找那名失踪的手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克里斯不住点头,催促道:“那我们马上就出发吧,越早过去越有可能找到她们。”

……

一辆警车慢慢驶入了空无一人的寂静岭小镇。

“这是我父亲以前的店子。”路过一个挂着理发店招牌的门面时,中年警官突然开口说道。

克里斯诧异道:“你是这个小镇的人?”

“是的,当年那场大火烧死了很多人,同时也有不少人失踪了,至于剩下来的一小部分居民也都搬走了。”中年警官言语中充满了唏嘘。

克里斯陪着叹了口气,并没有接话。

车里的两人各怀心事,一时沉默无言,分别观察着所经过每一条路,试图找出最新的人类活动的痕迹。

什么也没找到。

外头雨已经停了,街道上还是湿漉漉的,落日的余晖从云层中透了出来,洒落在道路两旁空荡荡的建筑物上,更显寂寥。

没有阴霾雾气,没有漫天灰烬。

这是另一个寂静岭。

第八十九章 华夏人都会点功夫

“车内的人现在慢慢走出来,动作慢一点……全部背朝着我,将两手置于车顶,双脚趴开。”女警举着手枪,硬梆梆地命令着。

齐子桓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照做。

“警官,我的女儿不见了,我需要你的帮助。”罗斯一边开门下车,一边情绪激动地说着。

女警扫视一眼车内,发现再无他人,语气更加冰冷地问道:“小女孩哪去了?”

“求求你,我的女儿有梦游症,她现在十分危险。”罗斯也将双手撑在了车门上,仍扭过头哀求道。

“如果你们真的关心她,昨天晚上就不会撒谎说要去查理斯顿,然后疯狂踩油门加速逃跑了。”女警简单地在两人身上搜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明显的违禁品。

罗斯努力解释着:“我因为听说这里已经被封闭了,当时怕你阻止我们进入寂静岭,才一时情急之下没按指示靠边停车。”

女警并不理会,从腰间拿出手铐就要将两人铐住。

“警官,这位女士真的是小女孩的母亲,虽然不是亲生的,但也是合法领养的关系。她脖子上的吊坠中有女儿的照片可以证明。”齐子桓依然手搭在车上,并未回头,声音缓慢而稳定。

女警拿着手铐的手停住,罗斯趁机小心翼翼的转过身将颈上吊坠打开。

齐子桓继续说道:“我也确实是心理医生,口袋中有我的名片,等出去后你上网可以进行核实。莎伦,也就是那个小女孩,她是我的病人,患有梦游症,在我们受到撞击昏迷之时消失不见了,现在情况很危险。”

“如果莎伦生病了,你们为什么还要带着她来这个废弃的小镇?”女警面色有些缓和,但并未放下手枪。

“因为她在梦游状态下,总是会出现关于寂静岭这个地方的幻觉,我们怀疑她在领养前曾经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齐子桓也转过身来,动作缓慢,尽量表现出没有攻击性,“这是她的心理障碍,所以我建议她的母亲带着莎伦一同来到这,争取在这里找到根源,进行更有针对性的心理疏导。”

“你们就不怕来了这里后,病情会更加严重?”

罗斯面露悲戚,插嘴说道:“我将所有的传统疗法都试过了,也一直按照医嘱进行药物治疗,可是莎伦的情况还是越来越严重……我怕哪一天她会出现意外,所以才和齐医生来这里试一试。”

“不用太担心了,我现在通知总部增援人手,然后就跟你们一起寻找。”女警已经基本相信了两人的话语,语气柔和地安慰道。

她通过肩上对讲机呼叫总部。

罗斯也重新拿起手机打电话给丈夫。

沙沙沙,沙沙沙。

对面,永远只有无意义的嘈杂。

齐子桓看着两个犹在梦中不自知的女人,心中轻叹一声,仰面看天。有煤灰落在脸上,他仿佛能感觉到不知何处的地底深处,仍有火焰在熊熊燃烧,炙烤着这个罪恶之地。

这里的一切正如《圣约翰启示录》对地狱的描述:“它是一个永久的火湖,它的空气来自祸害的煤炭,光来自闪烁的火焰。夜晚一片漆黑,被诅咒之人的处所毒蛇横行。他们的希望是绝望。啊,永生之死!无生之生!啊,无尽的痛苦!”

这里是寂静岭。

这里是地狱。

……

三个人回到镇上,往莎伦画中的学校走去。

“西比尔,这个镇子早已废弃,你是哪里的警察?”罗斯问着女警,她们已经互通了姓名。

“我是附近另一个镇子的。”

西比尔随口回答着,她看到路边有个废弃的理发店,破碎的玻璃门里是一片黑暗。

“既然如此,那为何你会对前往寂静岭的人这么警觉?要知道,当时我们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可疑之处。”罗斯一直不理解为何西比尔从一开始就对他们充满了警惕。

西比尔怔住,过了半晌才含糊地说道:“因为……我曾经亲眼看见过罪恶的发生,却没有来得及阻止。”

“我在来之前搜索过本地相关的新闻,其中一条是两年前的。”齐子桓突然开口,缓缓说道,“两年前有个恶徒来到了这里,将他在途中诱拐的小男孩,扔进了一个矿井的通风口,男孩被找到时早已死亡。这个案子你参与了调查?”

西比尔震惊地看着齐子桓,这个男人很少说话,可每次开口都能直指人心。

她嚅嗫着说道:“我没有参与调查,我是曾经在他进镇子之前因为他和别人的小冲突盘问过他,我当时看到了那个在后座熟睡的小男孩,可我并未在意,结果却……这之后,我发誓再也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你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可你总是有一种要去完成缺憾的倾向,这只会让你一直陷在固定模式里无法自拔——怀疑每一个带着孩子路过的人。”齐子桓在看电影时就挺喜欢女警西尔比这个角色,打心底希望她这次能够逃脱悲剧的命运。

“你可以尝试一下‘空椅子’疗法,面对面放两把椅子,自己先坐在其中一张上,扮演一个子人格,用尽一切理由去责怪自己。然后再换坐到对面,用另一个子人格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辩护……”齐子桓还在十分入戏地扮演心理医生,突然看见远方雾气中蹒跚走来一个身影,“大家小心,有东西来了。”

众人望去,发现前方有一个人形怪物,浑身的皮肤像是橡胶紧身衣一样紧紧裹住它的头脸和上身,没有上肢,没有五官,胸腹有一条长长的裂痕。

“该死的,这是什么怪物?”西比尔挥手示意齐子桓和罗斯退后,自己举枪警戒。

怪物仿佛一个长着腿脚的肉团,一摇一摆,踩着内八字慢慢走近,一路还从裂缝中洒下一些黑色的液体。

西比尔不确定这东西到底算不算人,只得厉喝道:“不许动,再靠近我就开枪了!”

怪物在几米外站住,胸前裂缝骤然张开,一股黑色粘稠的不明液体向西比尔方向射来。

就在西比尔即将被喷得满头满脸的刹那,齐子桓横跨一步将她推开,再又贴着水柱往前掠去。

几米的距离转瞬即至,他一个旋步绕到怪物身后,对着膝盖弯处就是一脚,趁着怪物跌跪在地,双手扣住头颅两侧一扭。

怪物颈椎脆断,萎顿在地。

齐子桓嫌弃地将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才对两个目瞪口呆的女人展颜一笑。

“那什么,我是华夏人。你们知道的,华夏人都会点功夫。”

第九十章 阿蕾莎

“恶必害死恶人;恨恶义人的,必被定罪。”——

齐子桓看着学校办公楼大门门楣上的这一行刻字,若有所思。

他与罗斯、西比尔三人一路寻找到学校,途中除了遇见一个诡异的“紧身衣”怪物,再无其它发现。

这个学校占地颇大,办公楼和教学楼独立分开,中间隔着一片草地,按以前应该是一个环境舒适宜人的美丽校园。可惜现在荒废已久,杂草丛生,带有宗教造型的两栋建筑也是斑驳残旧,反倒显得有些压抑瘆人。

楼中没电,办公室里还有窗户透进的光亮,可走廊上几乎漆黑一片。所幸西比尔装备齐全,立刻从腰带上掏出一个警用手电,否则仅靠罗斯手中的zippo打火机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三人沿着走廊慢慢前行,发现学校里各个角落都有圣经的铭文或者宗教画像。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西比尔将手电光束扫过去,只见一个女孩的身影在走廊尽头一晃而过,消失在转角处。

“莎伦!”

罗斯激动大喊,拔腿就追。

西比尔怕她有危险,也在身后紧紧跟着。

齐子桓则扭头看了看身后大门口的方向,那里也闪动着手电的光束,还隐约有鸟啼声传来。

他踌躇了一下,似乎回想起这些人的最终命运,无声地笑了笑,往前朝两个女人追去。

……

克里斯和中年警官兰道夫也在镇里左转右转,来到了学校。

兰道夫将脸上的口罩调整了一下,将其捂得更严实些,看着黄昏阳光下的学校大门很有些感慨地道:“我时候也是在这个学校读的书,那时,这里还有很多学生和老师。”

“对了,你刚才那家理发店是你父亲开的,那你父亲现在呢?”克里斯也带着口罩,话瓮声瓮气的。

“他当年就死了。”

“死于1974年11月的那一场煤矿大火?”

兰道夫看着楼梯转角处玻璃窗上的十字架,低声道:“是的,那次死了很多人。也许,他们是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克里斯觉得这个古怪镇似乎埋藏了许多秘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兰道夫领着克里斯一个个办公室搜寻,不愿再多往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紧找回你的妻女和我的手下,这地方空气中有煤烟,多呆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

罗斯跟着前方若有若无的脚步声跑出了办公楼,外头是供学生们自由活动的草坪,一眼看去并没有人。

“你确定刚才是你的女儿莎伦么?”西比尔问道,她和齐子桓也跟了上来。

罗斯仔细回忆刚才就看到一瞬间的身影,回答道:“身型、头发都一样,应该是莎伦没错,就是衣服好像换了。不过莎伦有时梦游会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如果从哪找了件衣服换上也有可能。”

“她可能跑到那边的教学楼去了,我们过去看看吧。”西比尔领头走去。

教学楼一楼两侧都是教室,能容纳三、四十张单人课桌,窗户上有百叶,外头的光亮被切割成一条条光影。

一间间教室查看过去,齐子桓发现每个教室的墙上都挂着几幅挂画,而最打眼的位置总是一副刻有“god”字样的画作,画面内容类似教会里常见的耶稣像,但却是一个白衣斗篷的女性向坐着的四人伸出双手,像是在感召教徒,背景中有圣光与白鸽。

以齐子桓粗浅的天主教知识,只能判断出这画中人绝非圣母玛利亚,究竟画的是谁无从得知。

不过,既然写明了god,却画着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这看着就很邪教啊。

“你们来看这里。”西比尔在一张课桌前喊着。

教室里的课桌全都是蒙着厚厚一层灰尘,唯有西比尔面前这张桌子上的灰尘中有两个手印,手印部位很清晰很干净,明显是刚印上去不久。

手印将灰尘抹去了,露出的桌面刻着“女巫”一词,刻痕粗糙,像是孩子用削铅笔的刀完成的作品。

“肯定是莎伦留下的印记。”看着这明显比成人要的手印,罗斯激动道。

“为什么是这张课桌?这里难道有什么吗?”

西比尔不愧是警察出身,思维缜密,将抽屉打开一翻找,还真找出一个有着女孩稚嫩字迹的笔记本。

笔记本大部分是学校课程的内容、抄写的圣经段落和一些涂鸦,唯独有一页以日记的形式记录了课桌主人在学校里的遭遇。

因为她是母亲未婚先孕所生,从就没有父亲。在这个全镇都信奉教义的地方,她一直都被同龄人排挤、嘲笑、欺辱。班上的同学会在她的课桌上刻着女巫的单词,会用书本砸向她的脑袋,会将她的书包里所有的东西倒进马桶,会所有人一起拍击着桌子大喊“烧死女巫”……女孩无力反抗,甚至她都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只能默默忍受着这一切……

齐子桓心中喟叹,果然幸福的人各有各的幸福,而可怜之人往往总是类似。

无论古今中外,都有这种被偏见所折磨的例子,楚人美如此,这女孩也如此。

只不过,楚人美的故事中,大部分村民只是愚昧和盲从,并非主观作恶。而寂静岭的故事里,这些镇民已是狂热、极端,主动以他人的鲜血来显示自己审判的权力。

……

克里斯和兰道夫在办公楼中一无所获,也来到了教学楼中。

看着熟悉的教室,兰道夫只觉得遥远的回忆涌进脑海,他甚至能想起时候坐在哪个位置,而他默默喜欢的那个姑娘又坐在哪里。

边走边回忆,路过一个教室时,他突然停住,脚步有些犹疑地慢慢走到一张课桌前。

课桌上蒙着厚厚一层灰尘。

他伸手抹去,露出桌面上刻着的“女巫”一词。

再翻开抽屉,一个旧得发黄的笔记本置于其中,封面上写着笔记本主人的名字。

阿蕾莎。

第九十一章 三角铁头!

寂静岭,学校。

齐子桓三人正在教学楼二楼尽头的一间厕所里。

刚才就在他们研究阿蕾莎的笔记本时,忽然听到一阵脚步从门外跑过,罗斯和西比尔理所当然又是一阵激动狂追,最后来到此处。

齐子桓也只能无奈跟着。

小女孩,你很皮也。

厕所有一个洗手池和五个隔间,绿色墙砖多处脱落,窗户上的玻璃早已不见,从外面洋洋洒洒飘进一些灰烬。

“莎伦,我知道你就在这里。出来吧,我是妈妈。”罗斯冲着隔间喊着。

西比尔趴在地上,从隔板下方的缝隙看去,然后站起身来对罗斯摇了摇头,表示没有看到脚。

一个个隔间陆续推开,除了脏兮兮的马桶再无他物。

还剩下最后一个隔间,罗斯站在门口,温柔地说着:“莎伦,不要害怕,是妈妈来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妈妈都会保护你的。”

里头没有任何声音。

轻轻推开门,罗斯被隔间里的场景吓得惊叫一声,连连后退两步。

齐子桓和西比尔凑上前一看。

嗬,里头摆放着一个造型别致,充满后现代风格的人体艺术标本。

只见一具干尸双手被铁丝吊在两边隔板顶端,身体悬空,眼睛部位也被铁丝网粗暴蒙住,头颅被拉扯得后仰,整个下肢向后扭曲成环,双脚从背后弯来,又踩至自己的头顶。衣服破碎得只剩几条,上面挂着个名牌,写有“柯林斯”的名字。

背后的墙上用黑色炭笔重复写着一个词语——你敢?!

西比尔毕竟是警察,各类尸体见过不少,心理素质比罗斯强多了。在一开始的震惊过后,立刻开始细细勘察现场。

“死者已经死亡很多年了,看这铁丝网入肉很深的伤痕,是由用力挣扎造成,应该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被人捆绑扭曲成这个形态的。”西比尔冷静地分析着,忽然发现尸体张大的嘴中有什么东西,“这是什么?”

西比尔大着胆子将手指伸进尸体嘴里扣摸半天,才掏出一张写着字的蓝色纸条。

“寂静岭大饭店?”西比尔念着纸条上的字迹。

罗斯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犹豫着说:“我记得好像莎伦的画里有这个饭店,齐医生,你还记得么?”

齐子桓这时正在门口张望着走廊,闻言随口答道:“好像是有的。小心些,有人上来了。”

走廊另一侧的楼梯处光束摇动,不一会走上来三个穿着防护服带着防毒面具的人,看身形应该都是男人,每个人手中提着生锈的铁棍,走在最后的还提溜着一个金属鸟笼,里头有黄色的小鸟在扑腾。

来人照着手电四处打量,很快发现了厕所里的人,在原地貌似商量了几句,就大步向他们奔来。

铁棍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西比尔站到门口,将齐子桓她他们护在身后,举枪警告:“我是警察!请你们立刻站住,否则我要开枪了。”

面具人见到黑洞洞的枪口,终于停步。

“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西比尔履行职责盘问道。

对方并不说话,只有面具气管里发出喝喝的声音。

齐子桓听到这个声音就想起了第一次天黑时遇上的那个悲催面具男。那晚齐子桓一直坐在旁边,陪着他聊天,看着他滴血,直到他两个小时后鲜血流尽才咽气。

双方都不敢动,紧张对峙,为头的面具人手中铁棍在轻轻顿地,西比尔持枪的手也有了些颤抖。

突然,笼中的小鸟开始疯狂地啼叫。

三名面具人像是收到了恐怖的信号,再也不顾齐子桓他们,张皇失措地转身逃去。

窗外天空骤暗,里世界毫无预兆地来临了。

厕所墙壁渗出红色的鲜血,墙砖像纸一样脱落,露出锈迹斑斑,布满尖刺的铁丝网。

最后一个隔间发出“嘶嘶”的声响。

一只干涸龟裂的青白胳膊伸出,啪地拍在地上,再用力一撑,那具依然保持着无敌风火轮造型的干尸爬了出来。

他仍是铁丝蒙眼,不断吞吐着舌头,小腹及以下在地上摩擦,动作异常迟缓,就这么磨磨唧唧、磨磨鸡鸡地往前爬行。手掌接触的地面蔓延出血管一样痕迹,向四周扩散。

齐子桓看得眼角不停抽搐。乖乖,这该有多疼啊,怪不得人家爬得这么辛苦。

西比尔则完全欣赏不了这名曰痛苦的艺术,走上前对着怪物啪啪就是两枪。

干尸的血肉都早已干涸,中枪后丝毫不受影响,依旧猥琐地吐着舌头,一边爬一边将红褐色的污秽痕迹传染至整个厕所四壁。

罗斯最先恐慌逃跑,齐子桓则还想津津有味地观看一会,就被西比尔拽出门外。

走廊前方也发生了异变。

三个面具人还未来得及跑到楼梯口,就遇上了从楼下如潮水般涌来的黑色甲虫。

每一只甲虫都有半个拳头大小,口器锋利,甲壳锃亮,至少有上千只,在地面、墙壁甚至天花板上疯狂爬行,瞬间就淹没了他们。

面具人们还在做着垂死挣扎,拼命挥舞着铁棍,或者不停拍打着已爬满全身的甲虫。

徒劳无功。

其中两个面具人首先被咬破了厚厚胶质的防护服,甲虫不断从破口处涌入,噬咬抢食着新鲜的血肉。这两人跌倒在地,不住翻滚扭动,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在走廊间回荡。

悉悉索索的虫群忽然从中分开,就像是摩西分海一般,露出一条干净的通道。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正在拾阶而上。

他戴着一个沉甸甸的生锈铁盔,铁盔后面的底边极短,而前面的底边比较长,整个头部看上去就是一个锋锐的三角形椎体。上身赤裸,露出硬实发达的肌肉,单手提着一把将近一人高的巨大砍刀,下半身穿着类似屠夫的围裙,拖曳在地。

随着他缓缓前行,一股巨大的让人窒息的压迫感传递开来,甲虫互相挤压,争相逃窜,就连齐子桓身后的干尸都嘶嘶的想逃回隔间。

三角铁头!整部寂静岭电影中人气最高的怪物。

齐子桓两眼放光,看着三角铁头走到最后一个活着的面具人前方,举刀,挥下,干脆利落地将面具人自颈侧到腰部切成两半,内脏血肉洒落一地。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气贯长虹,直把齐子桓看得心潮澎拜。

他将已然呆滞的两个女人推入走廊一侧的教室,并反手将门带上。

“这怪物太厉害了,你们把门锁好,等我去引开他后再出来。”

待他转过身,已是金甲临身。

左手,昭日小塔。

右手,桃木宝剑。

第九十二章 你丫竟然用回城!

齐子桓站定,与三角铁头隔廊相望,黑压压的虫潮如大浪扑来。

虽然视为对手,可齐子桓仍然对三角铁头这不矫情,不耍帅,沉默寡言的人设赞叹不已。

那拉风至极的三角头盔,低调奢华。

那遒劲有力的裸露肌肉,性感逼人

流行时尚的苏格兰围裙,成熟中又带着点妩媚。

长柄菜刀拖地,更是散发出龙傲天一般的冲天霸气。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惊艳绝伦!

齐子桓进入寂静岭的世界这么长时间,一直都跟在罗斯和西比尔屁股后忙忙碌碌,东奔西跑。

造成这现象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他一直没太弄清楚寂静岭三个世界的具体关系——当年看电影时他在忙着和小惠打打闹闹。因为现实世界、表世界和里世界三者之间不停切换,所以他生怕陷入到哪个世界里再也出不来了,只敢跟着主角后面老实装狗。

现在经过不断观察,又亲身体会了两次天黑,心里总算大概有了谱。

现实世界不用说了,在那里寂静岭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废弃小镇,了不起再有些煤气,神秘感方面别说51区,连切尔诺贝利都不如。

表世界和里世界看上去截然不同,一个灰蒙蒙,一个黑漆漆。但实际上就是一个世界的白天与黑夜罢了,完全由阿蕾莎的仇恨力量创造出来,将1974年小镇起火时那些失踪的人们全都囚禁于此,可视为现实世界的平行空间,但与现实世界又有接口。

至于黑灰间歇着不停转换,完全可以用经典马克思主义理论来解释——一切事物都是曲线发展的。阿蕾莎的仇恨力量并非神力,既然没有永恒之光自然就是有盈有亏,当力量潮汐曲线进入上升期,突破某个临界点,就进入了怪物纵横的里世界,当曲线进入下沉期,就进入了相对平静的表世界。

一旦打破了之前误以为的复杂“三元论”,将表世界和里世界合二为一后,齐子桓发现自己面临的问题要简单多了。

无非就是用怨念创造了一个独立空间嘛,这一招楚人美和伽椰子谁没玩过?了不起多了些内心情绪投影出来的怪物而已。

没创意,差评!

念头通畅后的齐子桓终于决定出手了。

他随意从手臂上抖下一个正在噬咬金甲的黑色甲虫,用脚踩着慢慢用力,整个虫子被踩得爆开,绿色汁液横流。

“明明是推粪球的屎壳郎,非要说是圣甲虫,还特么当成太阳神来崇拜,那些埃及人也是够奇葩的。”

他嘴里习惯性吐槽,抬头看向已经开始拖着沉重步伐缓缓走来的三角铁头,充满挑衅地笑了笑。

身上金光一盛,攀附在他身躯的甲虫被滋滋灼烧,纷纷掉落。

右手执剑画符,掌缘向木塔连拍,一条条金紫小蛇不断向四周射去,从一个甲虫游到另一个甲虫身上,每一条雷电消耗殆尽前都消灭了几十只甲虫。

齐子桓身周骤然一空,只剩下地上铺着的厚厚虫尸。

踩着虫尸,大步向三角铁头迎去。

还有两三米距离时,三角铁头的大刀就已经带着呼啸的破空声当头劈下。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

哪怕齐子桓有门神加持的桃木剑,也万不敢硬接这势大力沉的一刀。

一个滑步闪开,在大刀将地面劈开一条裂缝的瞬间,轻声跃至刀背,足尖一点,整个人就向三角铁头掠去。

手臂绷直,与手中木剑呈一条笔直的线,没有任何虚招,直刺三角铁盔下方的边缘。

咽喉,对于任何一个人形生物来说,都是绝对的要害,伤之即死。

三角铁头根本来不及收刀回防,只见他脖子乃至锁骨部位肌肉翻滚,生生在咽喉处鼓出一个肉瘤。

这是服用了多少类胆固醇啊……齐子桓郁闷地发现剑尖刺入肌肉瘤仅仅一小截,就再不能进,甚至还被夹住,连拔出都颇费了一些力气。

啪!

三角铁头空着的左手大力挥来,像打苍蝇一样,生生将齐子桓拍飞到墙上。

未待喘气,大刀又是横扫,因为刀的长度实在太长,刀尖一路划着墙壁,可力道速度却丝毫未减,转眼间就要将齐子桓头颅削下。

齐子桓只觉得寒气逼人,全身汗毛竖起,当下缩头就地一滚,毫无形象地滚到三角铁头脚下。

桃木剑阴狠地一撩。

后脚跟腱!我刺不死你就破你平衡!

这么大一个块头,一旦倒地,那还不是任我摩擦……哼哼哼哼……

还没yy完,桃木剑已经削到,可只留下道浅浅白痕,双脚依然纹丝不动。

翻身而起,躲开抓来的巨掌,齐子桓利用小腾挪术和云游步法带来的敏捷、速度加成不断绕着三角铁头游走,时不时左刺一下,右砍一剑,金紫雷电也放过数次,但始终未见其功。

这怪物一身横练十三太保,下盘又稳得惊人,一柄长刀舞得虎虎生风,这特么该怎么破?

三角铁头虽然一举一动力道十足,但难免动作有些迟缓,而齐子桓又像泥鳅一般溜滑,按说也应该是拿他无可奈何才是。

可耐不住人家有帮手啊,学名蜣螂的黑色甲虫前赴后继奋不顾身,附在齐子桓身上,飞至他的眼前,甚至堆在他的脚下,一切就为了给他的动作造成哪怕一点点障碍。

就是这种障碍累积得多了,齐子桓又被拍飞过两次,还有一回险险地削掉了一小撮头发。

再这样下去,迟早被劈成两爿。

齐子桓跃至稍远的地方,弓着身子,不断喘气。

三角铁头仍然不知疲倦地提刀走来。

齐子桓眼神一凝,往右斜跨,引得长刀劈到再闪避左冲,直接扑倒三角铁头怀里。

桃木剑自下而上插入铁盔和脖颈的结合处,遇肉瘤而不深。

壮硕的手臂将齐子桓箍在怀中,勒得他骨头发酸,头晕目眩。

他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出,木剑乌光愈浓,又生生挺进分毫。

就是这分毫让头盔和肉瘤间有了条缝隙。

木塔轻拍持剑的右手,一丝拇指粗细的雷电钻入缝隙。

三角铁头揽住他的手臂力道渐松,再缓慢无力地垂下。

齐子桓抽回木剑,趁着对方麻痹状态,对准心脏就要刺入。

这次再无肉瘤阻挡。

突然,周围墙壁灰白墙皮开始逆向生长,掩住原本红褐色的血痕和铁丝。

窗外飘进轻扬“雪花”。

天亮了,表世界降临。

再一低头看,剑下的三角铁头和满地虫尸都消失不见。

空荡荡的走廊沉寂片刻,然后暴起一声愤怒的咆哮。

“你丫耍赖!竟然用回城卷轴!”

第九十三章 错觉的叹息声

西比尔在教室门后紧张地听着门外的动静,双手握枪,一刻也不敢放松。

她在进入寂静岭的时候因为摩托车失控,撞击力度比罗斯和齐子桓要大得多,因此昏迷时间过长,错过了第一次怪物横行的里世界时间。

刚才一路行来,虽说遇上了诡异的“紧身衣”怪物,可齐子桓过于风轻云淡地处理方式,让她对这个世界的恐怖感受并不深刻。

在真正的黑暗中,警徽和枪毫无作用。

直到进入学校,看到那扭曲成环的干尸复活,看到铺满四壁吞噬一切的虫潮,乃至那个三角铁头一刀将人劈成两半,这才让她真真切切有了灵魂都在战栗的害怕感觉。

“外面怎么样了?齐医生不会有事吧?”罗斯在旁边手足无措地问道。

“走廊传来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打斗,齐医生可能没有逃出去。”

罗斯听后愈发紧张,愧疚地说道:“齐医生是为了帮助莎伦才来的这里……唉,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也别自责了,事到如今就希望他的华夏功夫真有那么神奇吧。”西比尔劝慰道。

虽然两人都看到了三角铁头和齐子桓身材悬殊,可毕竟有李小龙蹂躏黑人壮汉的事例在前,心中仍还是抱了一丝希望。

这时,黑暗中有光亮起。

不是西比尔手上的警用手电,而是教室里的一张课桌位置出现了类似舞台聚光灯一样的效果。

光线里的主角是个披头散发的小女孩,她低着头,用蜡笔在一张画纸上疯狂涂抹。

“莎伦!”西比尔看清了小女孩的五官,转头向罗斯问道,“她是莎伦吧?”

“不是的,她不是莎伦。”虽然除了发型不同,小女孩和自己女儿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可罗斯还是看了一眼就予以否认。

一个母亲,绝对不会认错自己的孩子,哪怕并不是亲生。

小女孩手下的画逐渐成型,正是莎伦遗留在车上的那种黑暗画风。

罗斯突然想起了与疯女人的争执,大声叫到:“阿蕾莎,你是阿蕾莎!”

阿蕾莎闻言抬头,露齿一笑,笑容后面隐隐让人觉得有些邪魅。

“欢迎来到寂静岭,罗斯。”

“是你将我们引来的?也是你让莎伦出现的幻觉?”罗斯看到和莎伦一样的画作,顿时就明白了让她们陷入此地的始作俑者就是这个女孩。

“是的,这是我的寂静岭,你们都是被我邀请进来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答案会逐渐揭晓,一切隐藏在黑暗中罪恶都终究会曝露在烈日之下。”阿蕾莎声音嘶哑,缓缓说着,“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跟随我的指引,亲手找出真相。”

阿蕾莎将手中的画递了过来。

画中是一个颇具古典气息的建筑物,招牌上写着“寂静岭大饭店”。

罗斯和西比尔对望一眼,正欲开口再问,突然听到走廊上传来一声怒吼。

是听不懂的华夏语。

窗外骤明,教室恢复都原本的模样,小女孩已消失不见。

敲门声响起,齐子桓低落无力的声音传来。

“开门吧,我们快走。”

西比尔把门栓打开,关心地问道:“齐医生,你没事吧?”

“我受伤了,得赶紧去找护士小姐姐。”

“这鬼地方连人都没有,你到底哪里受伤了,我来帮你包扎吧。”西比尔上下打量着齐子桓,没有发现明显外伤。

齐子桓看了眼男性化造型的西比尔,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受了严重的内伤,你帮不了我的。而且我能感觉到,这里不仅有护士,还是好凶的那种。”

……

克里斯和兰道尔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寻找,除了布满灰尘的凌乱课桌椅,再无其它发现。

“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我妻子就在附近。”克里斯突然停下,向四周仔细查看。

他们正在教学楼的二楼尽头最后一间教室。

罗斯此刻所在的教室。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想尽快找到我的同事。西比尔虽然是女的,但却是我手下最能干的一位警官。”

“我真的觉得仿佛闻到了花果香味……是菲拉格慕的闪耀光采!这是我妻子最常用的香水!。”克里斯一边激动说道一边取下口罩,四处嗅着。

兰道尔急了,赶紧上前伸手将克里斯的口罩重新捂住。

“你疯了!这里的空气中全部都是煤烟,多吸几口你会死的!”

克里斯还在挣扎着说:“我真的闻到了,你相信我,真的!”

“你戴好口罩,我们分头寻找,如果她还在这里一定能找到的。”

兰道尔的话让克里斯冷静了下来。

随后两人将整个教学楼搜寻了遍,连每个储物柜都没有放过。

一无所获。

“不可能,不可能……我刚才明明闻到了……”克里斯颓丧地靠在墙上,喃喃自语。

兰道尔也有些垂头丧气,试探着问:“也许是她来过这里,又离开了?”

“这种香水很清淡的,再加上罗斯用量极少,只有她就在身边时才能闻到,一旦离开片刻香味就消散了。”克里斯目光呆滞地看着兰道尔,闷声解释着。

“这个小镇就这么大,我们刚才把最有可能的几个地方全部找过了。”兰道尔看着窗外光线越来越暗,劝说道,“现在天快黑了,整个镇子都没有电力,我们必须得先出去。你放心,西比尔如果跟你的妻女在一起,一定会保护她们的。”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你先回家去,我会在寂静岭外的入口处留下人手24小时等候,一旦她们出来我立刻通知你。”

兰道尔说完领头朝教学楼外走去。

克里斯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

……

克里斯和罗斯同时跨出学校大门。

一个站在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下,一个站在如大雪般漫天灰烬中。

两个人都抬起了头,凝视着眼前这个地狱般的小镇,直到前方的同伴呼喊,才匆匆跟上。

好像听到有人在叹息。

可能是错觉吧。

他/她想。

第九十四章 请开始你的表演

空寂的街道,几棵枝桠横生的大树矗立在路旁,树叶早已掉光,光秃秃的树枝上停留着两只乌鸦,偶尔叫唤一声。

寂静岭大饭店位于镇中心的十字路口,红漆外墙加上一些富有古典气息的装饰,让整栋大楼造型显得古老又经典。

“据说寂静岭大饭店是当年美国黄金时代修建的,占地很大,客房数量非常多。但到了后来,因为寂静岭仅是一个以煤矿为支柱产业的工业小镇,旅游业并不发达,这家酒店亏损相当严重。本以为会拆除,可没想到寂静岭的居民投票让小镇的委员会买下,交由当地教会打理,每年都由居民自愿捐助补贴才得以一直维持。”

西比尔是隔壁镇的警察,对寂静岭的一些情况还是比较了解,所以向齐子桓他们介绍道。

“他们留下这么大一栋酒店做什么用?打造地标么?”齐子桓嘴角扯出一个鄙视的笑容,想起了若干年前小县城里的建筑纷纷仿白宫、仿首都城楼的风气。

“好像是用作当地教会的信徒聚会场所,这个小镇过去就以虔诚著称,几乎人人都是信徒。”西比尔一本正经地回答着,“不过可惜的是,当年那场大火也波及了这座酒店,里头大部分设施都被烧毁。”

三人边说边走到近处,听到酒店里分别传来“打死你!”和“救命!”的女人声音。

西比尔熟练地掏枪在手,示意其它两人小心跟着,然后才谨慎地推开了酒店大门。

酒店大堂已经坍塌了一半,瓦砾中有两个女人正在对峙,一个是曾经和罗斯争执过的疯女人,也就是阿蕾莎的母亲,另一方则是个年轻女人,穿着比疯女人略好,但依然有些破烂和肮脏。

年轻女人不停捡起地上的石块,向疯女人丢来,而疯女人一边狼狈躲避石块的攻击,一边嘴中念念不休。

“信仰是我们的掘墓人,将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疯女人说道。

“滚!”年轻女人愤怒喊道,手中又丢出一块石头。

石块砸中疯女人的左腿,可她恍若未觉,继续说道:“你这个扔出第一块石头的人,是没有牧羊人的羔羊,是没有羊群的牧羊人,罪恶将你困于此地!”

中毒很深啊。

齐子桓在门口就停了步,不愿上前。他在现实生活中并不排斥各类宗教,但如果遇见了过于狂热的宗教信徒往往还是选择避之则吉。

比如这个疯女人,刚刚还在说信仰会带来灾难,可哪怕现在在诅咒在骂人仍然引经据典,句句来自于《圣经》。

也许,正是这种自我矛盾让她变得疯癫。

“住手,别砸了!”西比尔试图解决两个人之间的纷争。

年轻女人置若罔闻,砸出更多的石块,厉喝道:“你胡说!你造谣!”

疯女人连续被砸中几下,疼痛让她也顾不上继续诅咒,终于一瘸一拐地跑掉了。

“你冷静些,你叫什么名字?”西比尔收起手枪,走过来问道。

年轻女人无力蹲下,喘着粗气回答:“我叫安娜。”

“安娜……刚才那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攻击那个女人?”

“她是个丢失了信仰的人,必须要驱逐。”

“我见过她,她究竟是谁?”罗斯也凑了过来。

“达利亚是被赶出来的。神已经将她遗弃,可连黑暗也不肯容纳她,所以她成天游荡拾荒,说一些疯话。”安娜也是一样,开口必称神。

西比尔看了看残破的四周,问道:“你一个人来这里干什么?”

“我的母亲需要食物,我违反规定偷偷溜出来,就是想冒险找些罐头。”说到母亲,安娜的语气终于有了些人情味。

“也就是说,这镇上还有其他人?”西比尔疑惑问道,按警方记录这里应该完全是空城才对。

“是的,克里斯贝拉一直保护着我们,带领我们在教堂里避难。只要我们虔诚祷告,再邪恶的力量也无法侵蚀神圣之地。”

罗斯等西比尔问完,有些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我的女儿不见了,她一个人在这镇上很危险,你有看到过她吗?”

“她有信仰吗?如果有,那就能活下来。如果没有……”安娜话说一半不再继续说,用手抚开地上的灰尘,露出了地板上漆刻的十字架。

“她只是个小女孩!”罗斯觉得这些人简直不可理喻。

安娜并不理她,轻轻摩挲着地面上的符号,自顾自地说:“这是我们的祖先刻下的,镇上每一个古老的建筑都有,是我们团结和信仰的标志。”

这种像鸵鸟一样,随时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本事让罗斯和西比尔面面相觑。

她们都没有发现,一直在远处随意晃悠的齐子桓不见了。

……

寂静岭大饭店,111房间。

齐子桓推开门,发现这个房间明显被大火烧过,四处都是一片焦黑狼藉。其中一个应该是原来的里间房门位置,垂下一副两米高的布制画像,画中有一个女巫正在火焰中炙烤,四周还有情绪亢奋观看行刑的围观者。

破开画像,走进里间。一个头发散乱、穿着蓝色旧式校服的小女孩正背对着齐子桓蹲在角落。

“你在等我吗?阿蕾莎。”齐子桓微笑着问道。

阿蕾莎转过身来,愤怒地叫道:“怎么会是你?!”

“不是你留下的线索么?将这幅画放在前台111号房间钥匙的格子里。”齐子桓将卷在手中的画展开,依旧是黑暗画风。

阿蕾莎沉默不语,眼睛死死盯着齐子桓。

“哦,你是在等罗斯对吧?不好意思啊,会错意了。”齐子桓脸上挂着笑意,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阿蕾莎阴沉着脸,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但就算你有些东方的神秘本事,可这里终究是我的世界。所以,你想干什么?”

“和你谈笔交易,放心,绝对双赢。”

“哈哈哈哈,你知道这间房里发生过什么吗?”阿蕾莎的笑声尖利,很有些瘆人。

“我知道啊。当年那场大火……你没得选,现在则有选择的机会,要好好把握住。”

齐子桓开始发挥他心理医生(江湖骗子)的专业优势,卖力忽悠着。

“你为什么会知道?!”阿蕾莎本来想用当年的惨剧来表明自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可真没想到还未开始讲故事,对方就知道结局了。

“我在华夏时,大家都叫我布衣神相,算卦看相无一不精……嗯,你们这叫做灵媒。”齐子桓表情突然严肃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地说,“我能知过去,能见未来。所以你的那些事对我而言,真不是秘密。如果你肯跟我谈谈交易,我免费为你算算未来,怎么样?”

阿蕾莎有些惊疑不定,头一次对自己的主场优势产生了怀疑。

她沉默良久,方才平举双手,用空洞的声音说着:“看着我。”

齐子桓心中叹气,知道谈判不成,只好恨恨道:“请开始你的表演。”

阿蕾莎不懂吐槽,举起的手臂无火自燃,火苗迅速窜大摇曳,甚至想要舔舐几米外的齐子桓。

火焰骤息,小女孩已不见踪影。

第九十五章 老赖患者阿蕾莎

寂静岭大饭店。

半塌的大堂可以看见小块天空,这时正有黑色乌鸦飞过,发出嘎嘎嘎的刺耳叫声。

安娜摩挲地面宗教标志的手突然顿住,猛然惊醒一般侧耳聆听着,确认远方确实传来了防空警报声。

“我们快走!到教堂去,黑暗又要来临了。”她嘶喊着爬起身来,就要向外冲去。

寂静岭的黑夜意味着怪物、血腥和无序的暴力。

西比尔和罗斯也陡然紧张了起来。

可罗斯还是将安娜一把拽住,焦急地说道:“我们等一会,齐医生不见了,我们找到他再一起去。”

说完她转头对着楼梯大声呼喊齐子桓的名字。

“不行!马上就要天黑了,这之前我们如果不赶到教堂,都会死的!”安娜拼命想要挣扎离开,叫得声嘶力竭。

罗斯和西比尔又喊了几声。

空荡荡的楼梯处,依然无人回应。

“要不然我们先跟安娜过去吧,那里还有一些生活在这里的人,说不定你的女儿已经被找到了。”西比尔紧紧握着手枪,有些犹豫地对罗斯说道,“至于齐医生,他会华夏功夫,应该可以自保的。”

罗斯想到女儿,才将抓住安娜的手放开。

三人朝教堂的方向逃去,一路上两边的建筑物中偶尔也会跑出些人来,没人说话,所有人都是汇集在一起埋头就是跑。

西比尔发现出现的人都和她们在学校见过的一样,穿戴着全套面具和防护服,一组至少两人以上,像安娜这样既无防护又单独一人的根本没有。

教堂就在眼前,尖顶上立起一个大大的十字架,十字架底部是一圈正在轰鸣着警报声的高音喇叭。

疯女人达利亚正在教堂正门的阶梯上对乱跑的人群兀自演讲:“停步吧!你们不是在躲避灾难,而是在逃避内心的恐惧。”

没人理会她,所有人的匆匆从她身边跑过,也有人路过时故意撞得她踉跄。

达利亚并不灰心,正欲再度慷慨激昂发表宣言,突然在汹涌而来的人流中看到了西比尔和罗斯。

她挤上前去,死死扯着西比尔的衣袖,劝说道:“不要和他们一起同流合污,他们是骗子!他们是受诅咒的人!”

西比尔没空跟她拉扯,一甩胳膊不耐烦地说道:“放手!我们得要进去。”

“不,他们是一群披着羊皮的狼,在自取灭亡,还要拖你陪葬。”达利亚仍不放手,苦苦规劝。

“胡说八道!”安娜听到达利亚的话语,忍不住停下脚步驳斥道。

可能觉得自己的话不够有力度,说完又低头在地上寻找石头。

罗斯也跟了上来,揪住达利亚问着:“我见过你的女儿阿蕾莎,她已经死了对不对?她为什么要把我们带来这里?”

就在几人站在教堂门外纠缠时,天空骤黑,地面开始变成红褐色,弥漫出血痕和锈渍。

“她要来了。”达利亚在黑暗中喃喃自语,“烈火无法带来清洁,只会越烧越黑,恶魔会随着仇恨一同苏醒……”

西比尔打开手电筒,准备招呼罗斯和安娜快些躲进教堂。

电筒光束扫到安娜时,在场的所有人心脏都突然漏跳一拍,呼吸死死屏住。

只见安娜举起好不容易寻来的石块,正要向达利亚丢去,而她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

来自地狱的煞神,三角铁头。

他依然不言不语,干脆果断地握住安娜瘦弱的脖颈,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

安娜本就是个营养不良的小女人,这时被两米多高的三角铁头提在半空中,尽管拼了命地挣扎,但就像是被死死捏住的鸡崽,徒劳无力。

远处还有皮肤裂开、露出火光的焦炭怪物不断围来。路过呆立在台阶下方的达利亚时却纷纷绕开。

西比尔和罗斯手足并用往阶梯上爬去,还有几个面具人也是如此,教堂的大门暂时还留了一丝缝隙,里面透出暖暖的烛光。

不远处的三角铁头把长刀往楼梯上用力插下,砖石崩裂,锋利的刀刃入石至少三十公分。

他单手将安娜高高举起,另一手抓住她的衣服,猛然一扯,所有衣物顿时被大力撕碎,安娜年轻的身体赤条条地暴露在空中,不住地颤抖。

“不要!求求你,不要!”女孩无助的哭喊在黑暗中回荡。

最后几个人都陆续侧身挤进了教堂的大门,罗斯在踏入之前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三角铁头对安娜虽然有些肮脏但依旧凹凸挺翘的身体毫无兴趣,刚才撕扯衣服的巨掌再次抓来,揪住女孩胸前的皮肤,用力回拉。

安娜本来紧致的皮肤在这拉扯之下变得完全绷住,巨大的疼痛使她发出透彻天际的惨叫。

唰!

纸张撕开的声音。

脆弱的皮肤再也支撑不住,被三角铁头完整撕开。

安娜除了头颅保持着健全,全身上下都只剩下血糊糊的筋肉,鲜血泼洒一地。

她犹未断气,冒着血沫的嘴中还发出阵阵呻吟,浑身各处暗红色的肌肉受到冷风刺激,在无意识抽搐。

三角铁头没有丝毫的情绪,就像扔条死狗一般随手将安娜丢在一旁,然后将淌着血液的人皮向教堂大门掷来。

最后一个人刚才已经闪身进来,大门立刻紧闭。

啪。

门上传来轻轻的声响。

这声音不大,却让门内透过缝隙看到过程的人们皆是一抖。

门内门外,寂静无声。

……

齐子桓很可惜地没有近距离观赏这极富视觉冲击的一幕。

他此时正默默走在一条黑黢黢的走廊中。

这是寂静岭医院的地下一层,不进光,没有电,还好齐子桓自带一身装逼金甲,跟个萤火虫似的慢慢往前走。

他原本计划在酒店里和阿蕾莎谈笔交易,结果对方完全不鸟他,一个五行遁术——火遁,就消失无踪。无奈之下,他只好亲身来到阿蕾莎的肉身所在之处,也就是这家医院地下最偏僻的那个病房。

没错,阿蕾莎的肉体并没有死亡,而是仍在住院治疗,不但没有医保,还一占病房就是三十年。

按我们的话说,就是老赖。

第九十六章 护士小姐姐

齐子桓哼着小曲,在黑暗中慢慢走着,每到一个转弯处,就对着自己将要行进的方向用石块在墙上画上一个箭头。

这并不是闲的,他其实挺着急要赶到教堂去,那帮极端的宗教分子一旦确认罗斯和西比尔与阿蕾莎有所关联,可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

毕竟在那帮人心中,无论做什么都可以打着神的名义。

可是,齐子桓现在迷路了。

寂静岭所有的建筑物都有一个万恶资本主义的典型特征,那就是占地特别大。

学校如是,饭店如是,医院依旧如是,也不知一个挖煤的小镇需要这么多间教室和病房来干什么。

齐子桓在医院一楼前台曾经看过地形图,也还能够根据电影的记忆来确认阿蕾莎所在的病房,可那错综复杂的路线,着实让他背得头晕目眩。

他若短时记忆能力好,也不至于仅混个高中文凭就在家卖纸钱了。

下到负一层时,最开始的几个路线节点尚还记得,可当连拐两个弯后,他就再也分不清方向了。

不停转悠,不停遇上自己画的歪歪扭扭箭头,对上三角铁头都没怂的他心中油然生出一股绝望。

就在他在某个转角继续画着符号时,突然听到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一阵凌乱密集的脚步声。

他身上的金光神咒只能照亮身周大约三米多的范围,更远的黑暗中究竟有什么存在他也无法看到。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愉快地笑了起来,因为他知道是谁来了。

走进光线中的是一群约十多个穿着护士服装的女人,脸上没有五官,整个是一块充满褶皱、伤痕和粘液的肉团,但脖子以下都是正常的身体。

也不知是谁设计的制服,低胸,短裙,小巧玲珑的护士帽,完全就是情趣套装淘宝款。再加上每一个护士姐姐都身材爆棚,低胸装箍出的完美圆弧,盈盈可握的纤腰,充满弹性的翘臀,短裙下露出的修长秀腿,可以说只要将脸遮住,完全就是让人血脉喷张的尤物。

护士姐姐们走路时每个关节都不自然地扭曲着,动作与动作之间像是少了润滑油的齿轮一样,总有些咔咔咔的顿挫感,极不流畅。

传说中的“痉挛芭蕾”。

齐子桓视线朝下,直勾勾地看来看去,直到几个恶心的肉团脸已凑到他面前,他才连连不舍地撤掉身上金甲。

金光敛去,走廊又恢复了一片黑暗,所有的脚步声顿时消失。

护士姐姐只有光感和触感,只要无光,又不去触碰,她们就会像雕塑一样不会动弹。

那么问题来了,齐子桓现在正在地下一层,处于完全没有光线的环境,那他怎么摸黑又能不碰到护士们,而从拥挤在一团的她们之间穿过呢?

电影里都是骗人的!

在黑暗中说了句MMP,齐子桓只得再次使出金光神咒,同时唤出昭日宝塔。

光才亮起,刚才就已经贴近的几个护士立刻扑了上来,有着尖长指甲的手在齐子桓身上扣来抓去。

这画面就像演唱会上的歌手正在激昂演唱,他身旁有几个舞者环绕住他,不停将手在他身上摸来抚去。

其实护士姐姐就是造型独特,战斗力其实相当低弱,连个能咬人的嘴巴都没有,惨兮兮的全凭指甲挠人,自然是破不了齐子桓的防。

齐子桓手掌连拍木塔,射出道道雷电,将近处的几个护士一一麻痹住。

他现在神魂经过几次加强,发出几道小小的雷电并会造成很大的消耗,因此他就一边放电,一边从发麻不动的护士中挤了过去。

整个过程就是一个感受,软!

“你们也算是寂静岭中难得的无辜受害者,我就不把你们打得消散了,希望此间事了你们能重新投胎个好人家。”齐子桓自语间突然想起了什么,苦笑道,“就是不知道美国这边有没有投胎制度的……”

走到走廊尽头,将唯一一扇门推开,被亮堂堂的灯管刺到,齐子桓适应了好一会才看清楚房间里的场景。

房间中间的病床上躺着一个成人体型的伤者,像木乃伊一样全身缠满了绷带,缝隙中裸露出来的皮肤是红色的烧伤景象。她正打着点滴,身上固定了一些医疗仪器的探测头。

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头发散乱,面色苍白的小女孩,正是与莎伦长得一模一样的阿蕾莎。

病床边的仪器前还有个红衣护士,正背对着齐子桓在低头忙碌。

“怎么又是你?”小女孩阿蕾莎声音中有些愤怒。

不受人待见的齐子桓摸了摸鼻子说道:“其实我和你一样,希望快一些解决问题罢了。”

“我在等人,恕不接待。”阿蕾莎定定看着有些咳嗽的病人。

“你在等罗斯是吧?你放心,她不会来了。”齐子桓笃定地说道,“准确来说,我不会让她来的。”

“哦?你能做得到?”阿蕾莎终于看向齐子桓方向,笑着问道。

齐子桓神色一凝,突然异常敏捷地往旁边横移一步。

两簇铁丝从地面钻出,那是他本来双脚站立的地方。

“不要试探了,你也好,你的怪物们也好,都不够消灭我的。”齐子桓淡淡说着,语气充满了自信,“连三角铁头也奈何不了我,他应该是你手中最强的怪物了吧。”

阿蕾莎表情逐渐严肃,否认道:“并不是。这个世界里还有……”

“得了吧,我记得跟你说过,我在东方的名号叫做布衣神相。也就是说我扔片王八壳子就能算出我想知道的一切。”齐子桓又一个滑步,躲开天花板上突然刺来的铁丝。

“那你说说你都知道什么?”

“寂静岭世界里所有的怪物,之所以造型各种奇葩,都是因为来自于你内心情绪的投影。比如说紧身衣,它代表了你被束缚时的恐惧感受,又比如说焦炭怪和柯林斯,都是来源于你以牙还牙的报复心。而最重要的三角铁头,则是来源于你希望惩治恶人,维护正义的心理,当然这种正义只是你个人的正义。但不管怎么说,承担起你维护正义理想的三角铁头绝对是你手中最厉害的怪物,没有之一。”

“有些道理,不过你还没说,如果我和三角头一起攻击你呢?”

齐子桓骤然警觉。

前方和左右两边地上,分别长出铁丝,疾刺而来。

后方,有大刀破风之声。

第九十七章 看见了恶魔

莎伦躲在一间废弃的房间里,房内家具散乱,满是灰尘。

她只记得妈妈开着车,还载着让人感觉挺可靠的那个齐医生,要带她到一个在梦中见过的地方,就是为了治好她的病。

她知道自己是有病的,经常在夜里睡觉的时候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所以她很乖巧地并不多言,完全听从妈妈的安排。

记忆最后的画面就是那天晚上警笛响起,整个车子随后发生了猛烈的碰撞,然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蜷缩着躺在一个路边理发店的沙发上,四周黑乎乎的,没有灯没有人。后来又在街上迷迷糊糊游荡了很久,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整个镇子像是空的,除了天上飘下的灰烬,只剩下一片死寂。

黑夜降临后,她看到远处的黑暗中有一些影影绰绰在朝她靠近。她害怕,于是钻进旁边的建筑物里,随便找间空房子躲了起来。

这一躲就到现在。

厨房里还有些一看就过期了的果肉罐头,虽然每瓶里的水分都蒸发得只剩最后一点,但好歹让她支撑了下来。

茫然无助的小女孩每天都会从窗子观察外头,偶尔会见到没有手臂的怪物蹒跚行进,或者是带着狰狞面具的人匆匆路过。

她没有看见妈妈或者齐医生,不知道他们在哪,是否还在找她。

咚……咚……

门外的楼道传来脚步声,上到她所在的这层楼后停住,过了一会往对面的屋子走去。

她爬到床下,捂住嘴巴瑟瑟发抖。

房间的门锁是坏的,门根本关不严实,也正因此她当初才能溜得进来。

对面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可能是无果,不止一人的杂乱脚步又朝这边走来。

两个人,穿着胶鞋胶衣,走到厨房翻找一通。

厨房还有打开了但没有吃完的果肉罐头!

莎伦这时突然想起。

晚了。

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已经从她背后抓来。

……

教堂内部装潢精致,只是台上并无一般教堂都有的耶稣像,而是挂着一副数米高的焚烧女巫的画像,画像前有个类似祭坛的圆形台面,中间的地面画着一个硕大的十字架。整个空间很高,天花板和四周墙上都有庄严肃穆的宗教彩绘,给身处其中的人们一种神在注视着的压迫感。

“女巫!赶她们出去!”人群聚集在门口,将罗斯和西比尔团团围住。

烛光摇曳之下,每个人脸上都有浓重的阴影,显得格外凶恶。

其中一个老年女子最为激动,冲在人群最前端,苍白枯瘦的手指差点要指到罗斯的脸上,大声厉喝道:“她们都是邪恶的女巫!我们不能让她们进入这最神圣的避难之所!”

“我们只是迷路了。”罗斯无力地辩白。

老年女人并不听她辩解,冲上来将她向门口推搡。身后的人群又开始喧嚣:“赶走她们!赶走她们!”

啪!啪!

西比尔朝天上连开两枪,天花板有细碎的石块掉下来。

人群终于安静了,齐齐离远两步,但是并不散开。

“你们在干什么?现在是祈祷的时间。”

一个穿着修身紫色长袍的女人从人群后方走来,所行之处,众人皆让路。

她大约四十多岁,举手投足间透着一丝威严,头发精致盘起,脸上甚至还有些淡妆,与其他人脏兮兮的模样截然不同。

刚才蹦跶得最欢的老年女人凑上前去,微弓着腰控诉道:“克里斯贝拉,你来了就好!这两个外乡人引诱了我的安娜,将她送到了恶魔的手中。这两个外乡人就是女巫!”

“埃莉诺,你一定要记住。是安娜没有依照我们的教规行事,她没有防护,一个人偷偷外出,擅自闯入了恶魔的领地。”克里斯贝拉将埃莉诺揽在怀中,轻拍她的后背安抚道,“安娜的结局是因为她没有遵从神的旨意,与这两个外乡人无关。”

简单一席话,竟说得老女人埋头哭泣,似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克里斯贝拉远远地注视着外乡人,片刻后转身对人群说道:“一会儿再来决定如何安排她们,现在,是祈祷的时间。”

话音刚落,大家就纷纷褪去了刚才的激动,一脸平和地各自坐在长条木椅上,低着头静静等待。

克里斯贝拉带领四名穿着相对整洁的教民来到祭坛上,她站中间,其余各站一方,低头拱手开始祷告。

“……我看见他们,从他们面前天地都逃避,再无家可回。我又看见死了的人,无论大小,照他们所行的受审判。若有人名字没记在生命册上,他就被扔在火湖里……”

罗斯并不是教徒,她看着眼前齐齐低声朗诵的人们并没有什么感觉,只在庆幸至少暂时没人来找她们的麻烦。

可一旁的西比尔却听得呆住,喃喃自语说:“这不是原文……不,这祷词每一句话都来自于圣经,可却是他们拼凑而成的……他们,他们这是要篡改圣经?”

她出生在隔壁小镇,从小也对天主教义耳濡目染,受了不少熏陶,因此立刻听出了祷词的诡异之处,心中震动无比。

竟然敢歪曲原意,自行篡改圣经,这些人的胆子到底有多大啊?!

过了不知多久,诵吟声息,祷告完毕。众人再又低头沉思一会,才重新起身围拢过来。

克里斯贝拉分开人群款款走来,脸上还带着让人亲近的微笑。

罗斯一无所觉,当下走前两步,大声解释道:“我们是因为迷路才来了这个小镇,而且我的女儿走失了,我们一直在镇上找她。在路上遇见了安娜,才知道教堂可以躲避黑暗里的怪物,所以我们才会出现在这里。”

“我相信你,孩子。安娜的事情与你们无关。”克里斯贝拉轻轻点头,然后转对西比尔说道,“他们刚才只是被黑暗中的恶魔吓住了,对你们并无恶意。所以,这位警官,你是不是可以放下手枪了呢?”

西比尔看着她那仿佛带着圣光的面庞,下意识将手枪收入枪套。

直到动作做完,她才猛然醒悟,再抬头看向已经柔声与罗斯说着话的克里斯贝拉。

恍惚中,她觉得自己看到了恶魔。

第九十八章 九个高手

铁丝如枪,角度阴狠,速度极快。

长刀更是势大力沉,如劈山岳。

前后左右所有的角度都被封死,齐子桓似乎已经避无可避。

自进入阿蕾莎的病房起,他就一直有所防备,只是完全没想三角铁头这么大的身型竟然没有一丝动静就来到了后背。

惧倒不是惧,只不过稍稍有些狼狈罢了。

只见他朝左侧虚晃半步,引偏了刀锋,再在几条锋锐铁丝即将刺到的刹那,往后急撤,似是要朝三角铁头怀里倒去。

三角铁头已经伸出肌肉遒劲的左臂,一把就向齐子桓脖子捏去。

齐子桓中途急刹,后脚为轴一个旋身,贴着三角铁头转了过去。

再次躲开疾速追来的铁丝,脚下足尖连点,拉开了与敌人的距离。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八个小纸人,口中嘀咕念咒,同时往地上一掷。

依然是八名纸刀客,只不过这次是用的阿蕾莎的画作,那些画本来就被黑色蜡笔疯狂涂抹,凝聚了许多阿蕾莎的恨意怨气。所以这次的小纸人个个通体发黑,脸上虽没有五官但却散发出阵阵肃杀之意,就连手中纸刀都不断散逸出丝丝缕缕的黑色烟气。

小傀儡术,载体阴气愈盛则傀儡愈强。

八个纸人或疾跑或腾跃,转眼就在三角铁头周围站定。

三角铁头抬腿便要一脚踏下,八个小纸人按照八卦流转,从各个角度同时抽刀劈出,或跟腱或腿弯或趾尖或踝骨,生生将阵中巨人打得踉跄一步。

三角铁头重新站稳也不再尝试,而是驻刀在地,兀自高冷。八名纸刀客也持刀静默,八风不动。

这才是高手风范。齐子桓心中羡慕不已,总觉得自己每次像猴子一样跳来跳去有损形象。

他右手一抖,凭空拿出桃木剑,左手往剑上一抹,举步往阿蕾莎走去。

没有了三角铁头的袭扰,齐子桓也从容得多了,大部分刺来的铁丝都用桃木剑挡去,偶尔才会突然侧移,让开来自脚底的攻击。

“星云锁链不够看啊,你还是得升级成星云风暴才行。”齐子桓宅男一个,偶尔也看些老日漫,圣斗士星矢更是翻得烂熟。

阿蕾莎不解其意,眼睁睁看着对方化解所有攻击,一步步走到跟前。

齐子桓微眯着眼,手中木剑抵在阿蕾莎的咽喉处,看到小女孩阴沉的眼神中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惧意。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么?”齐子桓淡淡说道。

阿蕾莎死死盯着他,口中却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你为什么不这时杀了我?如果我死了,这个寂静岭的世界就会消散,你和罗斯她们也可以回到真实的世界了。”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反正我只要杀了你,马上就可以抽身而去。可问题是,留下的罗斯她们怎么办?”

从第一次进入山村老尸世界起,关于到底该如何看待心魔境世界的问题就一直困扰着齐子桓。

他在实力足够时,当然可以一路硬刚,直接跳过所有剧情,直奔BOSS老窝打穿关底。

可是,如果因为他的肆意妄为,给这个世界的人们造成伤害,算谁的?

小明、响子乃至现在的罗斯,齐子桓觉得他们和自己没什么不同,泪是咸的,血也是温的。要让齐子桓仅仅为了效率就泯灭人性去进行所谓的杀伐果断,他还真做不到。

至少,在有得选择的情况下,他做不到。

说白了,他始终是个小镇宅男,当不得大枭雄。

“什么意思?”阿蕾莎并没有理解罗斯和莎伦回家后还会有什么危险。

齐子桓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囚禁在这个世界的那帮邪教教徒,他们早已尚失善恶的标准,该杀!可如果我现在杀了你,他们一样会重返真实世界,然后一如三十年前,成为这个世界的恶性肿瘤,甚至会不断扩大。”

“你主要还是怕他们发现莎伦和我的关系,他们被我囚禁了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怨气会让他们不断去追杀罗斯和莎伦,无论这对母女逃到哪里都不会罢休,对不对?”阿蕾莎逐渐明白了齐子桓的用意,神情开始放松。

“是的,三十年前的事情早已湮没,只要他们从你的寂静岭中脱离,出去后连警方也拿他们没有办法。”齐子桓无奈地说着,“然后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抓住莎伦,罗斯自然也难以幸免。何况,这种披着天主教外衣的邪教组织往往很能吸纳教徒,如果放任他们继续壮大,将会有更多的人像你一样的受害。”

说到自己所受的伤害,阿蕾莎顿时咬牙切齿道:“他们打着神意的幌子,就将诸般折磨施加于我,我定要他们十倍偿还!”

“唉,我知道你的过去,你也是个可怜人。”齐子桓平静地看着阿蕾莎,缓缓说道,“所以你有理由去开展你的复仇。而我,却缺乏这样一个理由进行一场屠杀。”

几十个活生生的人,目前唯一确凿的犯罪事实就是将阿蕾莎害成了病床上的模样。齐子桓如果仅凭一例重伤就大开杀戒,定会成魔。

可如果放任他们以后继续作恶,更不可取。

“这么说,你会帮助我实现多年以来的愿望?帮我进入教堂,让我举办一场盛大的血腥洗礼?”

“对,你不再需要罗斯,我完全可以帮你达成这个目标。”

阿蕾莎突然笑了一下,说道:“这就是你给予我的条件么,确实很诱人啊!那么,你的要求是什么呢?”

“你创造了这个地狱般的寂静岭,囚禁了那些恶人,同样也困住了你自己。所以我的要求是当你完成复仇后,由我亲手来帮你解脱,让这个痛苦地世界就此消散。”齐子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莎伦的生活恢复平静。”

这是个怪异的交易,我帮你杀人,然后再杀掉你。

可正在谈判的双方都没有特别的情绪,好像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一般。

“好!我答应你!”阿蕾莎爽快应道。

双掌相触,交易达成。

没有香槟礼炮,只有不远处的一高八矮九个高手依然沉默。

第九十九章 有人敲门要开门!

克里斯贝拉带着罗斯来到教堂后方的办公区域,一同跟随过来的还有西比尔和几个穿着稍微干净一些的教徒。

西比尔打心底不愿和这些篡改圣经的教众扯上关系,低声劝过罗斯好几次。可罗斯一心只为寻找女儿,她觉得如果能够说服克里斯贝拉,发动教众在镇中寻找,这将是她找回女儿的最好机会。

“先说说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吧。”克里斯贝拉走到堆满宗教典籍和文件的办公桌前,转身靠坐在桌边。

罗斯迫不及待地说道:“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到了这儿,只记得发生了一场车祸。现在我的女儿在镇上走丢了,你们能帮帮找到她么?”

她暂时隐瞒了女儿生病的情况。

克里斯贝拉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罗斯,突然问道:“你有信仰么?”

“……我爱我的女儿。”罗斯有些懵,犹豫了下并没有正面回答。

“我没问你这个,我是问你到底有没有信仰。”

罗斯被质问得有了些怒意,硬梆梆地回道:“我是否有信仰,凭什么要由你来决断?”

西比尔的右手悄悄上移一些,保持随时能拔枪的姿势。

“就凭昔日的灵魂还未安息,而信仰从未让我们失望。”克里斯贝拉并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反而骄傲地说道,“是信仰让地狱的黑暗无法蔓延。”

周围几个教徒纷纷点头,一副就是如此的表情。

“如果你们的信仰如此神通,那就用它来帮我找到女儿。”

“只有恶魔知道她在哪。”

罗斯虽然平时有些怯弱,可事关女儿时从来都是干脆果敢。她不假思索地问道:“请告诉我,到哪里才能找到恶魔?你们不敢去,我去!”

“没有人能从黑暗的中心、恶魔的藏身之所逃离。”克里斯贝拉淡淡说着,“可你如果要去面对恶魔,我可以带你到达黑暗的门口。”

“你不能出去,外面仍有危险!”几个教徒纷纷劝阻。

克里斯贝拉注视着一脸坚定的罗斯,抬起手来让周围恢复安静,微笑着说道:“外乡人,也许你的信仰能够保护你,也许不能,我只能祝你好运。”

说完便去安排手下拿来几套防护服和防毒面具。

西比尔趁机凑到罗斯身边,小声劝道:“这个女人没安好心的,她是想让我们葬身在黑暗中,这样既解决了麻烦,又不会脏了她的手。”

“莎伦虽是收养的,但我仍然是她的母亲。从我第一眼看见她时,我就已经这样认定了。”罗斯转过头,眼睛没有一丝的彷徨,“只要能有一线希望,我就要死死抓住,可你不必跟着我去犯险。”

“每一个母亲,都是孩子眼中的上帝,莎伦能有你这样的母亲,是她的幸运。”西比尔叹息一声,“你放心,我会帮助你的,我们一起去。”

被钦点的几名教徒正在费力地穿着防护服,这时门外又走来一人,附在克里斯贝拉的轻声说了句什么。

一直冷静自信的克里斯贝拉脸色突变,匆匆和来人走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她才回来,看着已经整装待发的队伍,像是刚刚想起了什么,关心地问着罗斯:“你身上有没有女儿的照片?留在这里,万一有人找到了也方便辨识。”

“有,这个就是我女儿莎伦。”罗斯不疑有他,取下项链将里头的相片展示出来。

克里斯贝拉凝视良久,突然笑了。

……

罗斯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得后脑剧痛,脖子上粘粘糊糊,应该是流血了。

随着意识的恢复,她发现自己被捆绑在一个木质楼梯上,楼梯又被高高竖起,使她悬在距离地面将近六米的空中。

底下是教堂的祭坛,堆满了木柴,祭坛对面同样有个楼梯,上头绑着鼻青脸肿的西比尔。

她想起在被重物击打后脑而昏迷之前,看到西比尔正与偷袭的两名教徒搏斗。

教堂里人声鼎沸,每个人都显得格外情绪激动,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得唾沫横飞。

“安静!”克里斯贝拉被簇拥在人群中间,威严地举手示意。

嘈杂声渐渐隐去,大家全都看着克里斯贝拉,一个个脸上莫名有些亢奋。

“今天,我们这来了两个外乡人,她们说是迷路来到的这里。”克里斯贝拉高声说道,“可是在目明之人面前,真相无比清晰。她们来这的目的,是为了传播黑暗!”

人群分开,两个教徒从后部的办公区走上前来,手中抓着仍在挣扎的小女孩。

“莎伦!莎伦!”罗斯一瞬间就认出了女儿,撕心裂肺地叫着。

小女孩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寻找到了罗斯的身影,带着哭腔喊道:“妈妈!救救我!”

“莎伦,你看着妈妈,别怕,妈妈一会就来救你!”罗斯眼睛充血,完全不顾身在空中,拼命挣扎。

等教徒将女孩带到面前,克里斯贝拉环顾四周,朗声说道:“这个女孩,就是恶魔生下的孽种。两个外乡人将她带来,就是为了让黑暗的力量渗透进我们的神圣之所。”

“不,她是我的莎伦,她是无辜的!”罗斯在空中徒劳呼喊,并无一人理会她。

克里斯贝拉继续说道:“又一次,我们为了恢复清白聚到了一起,让我们烧死这巫女,征服邪恶!”

所有人已癫狂,跟着喊道:“烧死这孽种,战胜邪恶!”

“不!你们不能这样,她还是个孩子!”西比尔试图唤醒这些丧失理智的人们,“你们特妈的是怎么回事?谁都不许碰她!”

罗斯的嘴唇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用力扭动着身体,可绳索没有丝毫松动。

克里斯贝拉看了一眼竖立在祭坛两旁的外乡人,冷冷说道:“助纣为虐者,也要接受审判之火的净化!”

“你们都疯了,疯了!”西比尔仍然做着努力,冲人群大喊,“你们为什么听她的?她是个疯子!”

人群沉寂了刹那,然后爆发出更大的声音。

“烧死女巫!烧死她们!”

克里斯贝拉从旁人手中接过火把,缓缓走到祭坛边缘。

烈火,将重新燃起。

“咚咚咚。”

教堂大门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门口处。

“咚咚咚。”

克里斯贝拉手举火把,用眼神示意靠近门口的教徒去观察情况。

“咚!”

厚重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齐子桓走了进来,先环视一周,然后才跺脚拍头,抖去身上落满的灰絮。

片刻后抬起头来,一脸埋怨地说道。

“真没礼貌!有人敲门不知道开门么?”

第一百章 忘了的,都给我想起来

“真没礼貌啊!”刚把人家大门踹了的齐子桓埋怨着。

一屋子教徒看着这个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年轻男人,一时间竟无人说话,集体蒙逼。

三十年来,他们早就习惯了以那扇厚重大门为界,门外是恶魔的领域,门内是神圣的居所。

从来都没想过会有人擅闯圣地,更何况是以这么野蛮粗暴的形式。

噼啪!

克里斯贝拉手中的火把已丢入祭坛中的柴堆中,火焰里传出湿木爆裂的声音。

“你是什么人?”克里斯贝拉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齐子桓。

“齐医生,这些人是疯子,求求你救救我的莎伦,然后快跑吧!求求你了!”罗斯在高处大喊,她对自己安危早已不顾。

齐子桓抬头看了一眼,对罗斯轻轻点头示意安心,然后才一脸轻松地对克里斯贝拉说:“我姓齐,是一名心理医生,这是我的名片。”

说完从裤兜里拿出一张名片,双指捏住一甩,飞至了克里斯贝拉旁边不远处。

立刻有教徒捡起递来,克里斯贝拉拿过一看。

嗬!

只见名片上没有头衔、没有电话、没有地址,只在中间用花体字印着一个“MR.QI”。

逼格好高!

齐子桓看着对方不住变幻的表情,得意至极。他早就想装这个逼了,可是作为一个卖纸钱的小老板,别说名片了,哪怕印叠白事八折的优惠券都没人要。

悬在空中的罗斯和西比尔对望一眼,完全无法理解这个懂得东方功夫的心理医生在搞什么名堂。

洞开的大门处有个女人在探头张望,正是阿蕾莎的生母达利亚。

“齐医生,你为什么要闯入我们的教堂?”克里斯贝拉很快恢复了冷静,一边询问着一边暗示教徒将闯入者围住。

“我来,当然是为了出诊的。”齐子桓无视渐渐围拢的人群,又在口袋里掏摸着什么,“比如像你啊,眼小、鼻尖、唇薄、颧高,天生一副刻薄相,再加上极端的自大,排斥一切,认为自己掌握了真理。在心理学上就是将事实曲解而逐渐形成妄想,又在妄想影响下与周围环境之间的冲突增加,从而进一步强化妄想内容,属于典型的偏执型精神障碍。”

克里斯贝拉再深的城府也被这话气到了,含着怒意说道:“你是在说我有病?”

“不不不,你别误会。”齐子桓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纸鹤,细细将翅膀展开,然后才抬头环视一圈说道,“我没有针对谁,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有病!”

人群暴怒,几个靠得近的教徒已经伸手抓来,誓要将这个大言不惭的异教徒与女巫一起净化。

没想到齐子桓凭空拿出把古色古香的木剑,绕身一拨,就将几只胳膊荡了开去。同时一道金光笼下,光芒中一位金甲神将的身影与齐子桓渐渐重合。

这类似神迹的场景让一干教众脚下踌躇,暂时不敢靠近。

齐子桓将手中纸鹤往天上一扬,纸鹤振着黑翅悠悠飞去,在祭坛上空盘旋了两圈,忽然一头扎下,从容不迫地落到了火焰中心。

“抓住他!他是恶魔的仆人,我们必须立刻将他净化!”克里斯贝拉大声催促着。她虽然看不懂这个神秘东方人在干什么,但肯定没有好事。

众人又要逼近,突然听到“啊”的一声惨叫,被制住的小女孩方向一片混乱,嘈杂不堪。

原来是疯女人达利亚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在金光临身的齐子桓身上,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跑到抓着小女孩的中年教徒身边,眼睛溜溜一转就张嘴咬下。中年教徒手上吃痛,下意识便将莎伦放开,抬手查看着伤口。

达利亚趁机将莎伦抢入怀中,紧紧抱住,埋头就往门口逃去。

周围赶来几名教徒,对着她拳脚相加,争抢着女孩。

达利亚状若疯虎,完全不顾及落在身上的拳头,只是一味死死护住莎伦,对着试图拉扯女孩的手又挠又咬。

罗斯看见女儿落入了争斗的漩涡,心焦如焚地喊道:“齐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的莎伦!”

“我的!这是我的女儿!”达利亚疯狂叫嚷,也不知是冲着身周愤怒地教徒还是冲着半空中的罗斯说道。

“够了!达利亚,这个女孩是恶魔孕育出来的罪恶!”克里斯贝拉见到局面再次失控,声音都变得分外尖利,“我一眼就看透了她黑暗的本质,一如当年我看透了你怀的孽种。”

达利亚多年拾荒度日,其实身体早已虚弱无力,几个来回后可怜的小莎伦就被再次夺走。

她瘫坐在地,向克里斯贝拉的方向喃喃说道:“求求你放过她!姐姐,她是无辜的,求求你放她一条生路。”

“达利亚,我的妹妹,当年就是你的软弱才让镇上这些虔诚的信徒受到了非人的折磨。而这一次,活该让你目睹我们对孽种的审判。”克里斯贝拉口称姐妹,可语气冰冷,毫无亲情。

“齐医生!你救救莎伦吧,齐医生!”罗斯声音已经嘶哑。

齐子桓眼睛定定地看着克里斯贝拉身后的火焰,手中桃木剑像长着眼睛的鞭子一般随意挥舞,每一下都用剑脊将扑来之人抽得踉跄跌回。

“我以前看过一本书,里头有句话我总是理解不透。书上说,所谓自由就是可以说二加二等于四的自由,只要承认这一点,其余一切就迎刃而解。”齐子桓收敛了从一进门开始就挂着的坏笑,表情严肃地说道,“我总是无法想象,要怎样一个扭曲的社会才能对众所周知的道理视而不见,而用极权下的暴力将所有人洗脑,从而建立一个二加二等于五的世界。”

火焰越烧越旺,噼啪作响,可奇怪的是所有人都感觉教堂里的温度正在逐渐降低,让人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

齐子桓仍在啪啪啪地抽人,口中不停:“直到见到你们,我才知道,原来一群人在一个神经病的带领下,真的能够愚昧如斯。”

火焰中心,纸鹤燃烧之处,冒出了一团黑火。

“你们自己做过什么,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逼数?”

黑火肆虐,瞬间就将整个火堆染成了如墨的黑色。众人惊恐地看着祭坛,就连克里斯贝拉也忍不住扭头。

“还是你们已经对当年的真相进行了选择性遗忘?像鸵鸟一样撅着屁股,埋头扎在你们那狗屁邪教信仰里头?”

冰冷的黑火如真似幻,迅速蔓延。

每个人身上都沾染了黑火,不住拍打,可是拍不息,却也没有灼烧的疼痛。

齐子桓的声音振聋发聩。

“忘了的,都给我想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 火,真的很烫

噼啪。

除了黑色火焰燃烧时带来的爆裂声,整个教堂一片死寂。

所有的人在被虚幻的黑火撩到身上后,只觉得头疼欲裂,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被强行塞入脑中,就像一盘录像带录着录着,突然就多出了一段焦黄的陈旧的画面。

这段回忆阴暗、痛苦、带着烧焦的臭味,偏偏又与自己真实的回忆相互印证,连欺骗自己出现了幻觉都无法做到。

齐子桓绕过一个个眼神呆滞、站立不动的教徒,慢慢走到莎伦的身边,蹲下身将她揽入怀抱。

身上金色的光芒如同液体一般,缓缓流淌到小女孩身上,轻柔地覆上一层。

莎伦眼睛恢复了清明,下意识地惊恐挣扎,等看清面前的是一脸和蔼模样的齐医生时,不自觉地放松了心防,疲惫地将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齐子桓轻拍小女孩的背部,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沐浴在金光之中,互相依偎。

……

教室里有许多同学,可伏在课桌上的阿蕾莎却觉得分外孤独。

“她没有爸爸,一定是她妈妈和外面的野男人生下来的。”

“我妈妈每天出门都要告诫我,不要跟她一起玩。”

“她就是个巫女,你看她长得那副可爱模样,以后也是要勾引男人的。”

她没有抬头去看,但她知道周围有许多人正在转身肆无忌惮地盯着她,与旁边的同学讨论着她的身世、她的模样……她的一切。

每天都是如此。这些刻薄的污秽的话语在她耳边萦绕,每天都是如此。

手指触摸到桌面上的凹凸,那是上个星期坐在她前排的格伦用小刀刻下的词语——巫女。那时的格伦狞笑着,就当着她的面,一笔一划刻下了这歪歪扭扭的字迹。她不敢反抗,生怕哪怕说出一个“不”字,那闪着寒光的削笔刀就会划到她的身上。

“烧死这个女巫!烧死她!”

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一边拍着桌子一边喊道。

“烧死这个女巫!烧死她!”

教室里所有的孩子都疯狂地拍打课桌,跟着叫喊。

阿蕾莎被吓得抬起头来,看着周围一个个扭曲的面庞,茫然而无助。

她逃了,像个丧家之犬,连回头吠上一声的勇气都没有。

她躲进了女厕所里,现在是上课时间,只有这里才能逃离人群。

女厕最后一格隔间处有名清洁工正拿着墩布打扫卫生。他头发油腻,胡子拉碴,听到阿蕾莎的脚步声后就转过身来,冲她一笑,露出两排发黄的牙齿。

清洁工并没有班上同学那么充满愤怒,可阿蕾莎觉得他的笑容更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阿蕾莎对吧?我听说过你。”清洁工微笑着,眼睛不断瞟向她校裙下的白嫩小腿,一步一步缓缓走来。

阿蕾莎害怕地后退,直到靠上墙上冰冷的瓷砖。

清洁工的身材是她的两倍有余,就像一只野熊一样摇摇摆摆地靠近。在她被野熊揽住的瞬间,她看见那脏兮兮工作服上有一块名牌——柯林斯。

力竭的叫喊,撕裂的疼痛,胃里不断翻涌的恶心……

阿蕾莎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泪水早已流干。

她捡起被扔在一旁的内裤,疯狂地擦拭着地上肮脏的血迹,仿佛只要将这血迹擦去,就可以抹掉发生过的一切……

隔间门被打开,她的母亲泛着泪花的脸出现在眼前,默默将她合身抱起。

妈妈也在痛苦。

不,谁也也无法感受到我的痛苦!哪怕是深爱着自己的妈妈。

校长办公室里,阿蕾莎的姑姑正在和母亲说着话,语气极不耐烦。

自打她记事开始,她就一直害怕自己的姑姑,因为姑姑看待她的眼神永远都是冷漠厌恶,和旁人一样。

“……连学校里的孩子们都知道,你的女儿是个孽种,她的话不可信任,我的学校里绝不会出现这种肮脏的事情。”姑姑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来,冲着母亲说道。

“克里斯贝拉,求求你听听阿蕾莎说的……”

还未等妹妹将话说完,克里斯贝拉就粗暴地打断道:“达利亚,你为什么至今仍不肯说出孩子父亲的名字?”

这句话就像句咒语,每次从姑姑嘴里说出,都会让母亲放弃一切抵抗,软弱地沉默不语。

“你给大家带来了罪恶。”姑姑逼近身前,接着说道,“我们要集合镇上所有的信徒,对阿蕾莎进行审判,以清洗这不洁之事。”

阿蕾莎害怕地躲在母亲的身后,死死拽着母亲的上衣后摆。

姑姑伸手抚着母亲的长发,语气柔和了些许:“亲爱的妹妹,你总是太过于软弱。你要相信我们,达利亚,相信信仰的力量,我们一定会恢复清白的。”

一周后的某个晚上,阿蕾莎被母亲带到了镇上最大的饭店。

她听说过这里,在几乎已无游客的如今,这个饭店已经成为教众聚会和进行仪式的地方。

不断有车辆前来,一个个带着黑色面纱的教徒步入酒店,表情肃穆。

阿蕾莎跟着母亲和姑姑来到了111房间门口。姑姑突然转身,拦住了就要进入房间的母亲。

“你可以走了,达利亚。”姑姑的面纱遮住了眼睛,看不清楚表情,“你可以放心,我们要斗的不是罪人,而是罪恶本身。”

阿蕾莎本能地想躲到妈妈身边,可以姑姑旁边的教徒伸手将她死死拽住,用力拖进了房间。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看见母亲摘下自己的面纱,一脸无措。

房间很大,四周是圆形的阶梯,教徒们整齐地站在阶梯上,秩序井然。

房间中间架了个火盆,燃烧着熊熊火焰。房顶中间吊下一根绳索,正捆绑着瘦弱的阿蕾莎。

“今天我们又一次地聚集到一起,面对生死存亡的战斗。”姑姑站在火盆边,抬头看着正在被炙烤着的小女孩,朗声说道,“我们将用神圣的力量,净化这不洁的罪恶。”

周围的人们纷纷跟着姑姑念诵。

“赞美上帝赐给我们清明。”

“赞美清白之人所作的牺牲。”

“赞美我们的信仰,以及团结。”

绳索被砍断。

火,真的很烫。

第一百零二章 恶魔,也有恶魔的正义

火焰舔舐着进入其中的一切,衣服、头发和皮肤……

小女孩在火盆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犹自痛苦地扭动、嚎叫,火星四溅。

四周阶梯上肃穆站立着的教徒,对响彻房间的惨叫置若罔闻,一个个都是狂热地盯着火盆,口中随着克里斯贝拉一起背诵圣经选段。

房间大门在砰砰作响,走廊上有个隐约听见房内声音的母亲正在焦急地拍门。

无人理会她,大家正在进行着这神圣的仪式。

封闭的房间很怪异地拂过一阵阴风,烛光摇曳。

也许是垂危的阿蕾莎聚起了最后一丝力气,用力翻滚。位于房间中央的火盆突然侧翻,里头正在燃烧的柴火连同不成人形的女孩全都倾泻而出。

火焰撩上了昂贵精致的地毯,撩上了用作阶梯的木台,撩上了厚重沉暗的窗帘,很快将整个房间都变成了火海。

人群挤榨,这些带着黑色面纱的教徒都抛下了刚才的严肃与骄傲,呼喊着、拥挤着、慌乱着往外逃去。

只有一个人逆着人潮奋力往里挤。

一个母亲。

“阿蕾莎!阿蕾莎你在哪里?”达利亚在不断涌来的人流中寻找女儿娇小的身影,一无所获。

直到她看到洒落一地的柴火旁,那一具分不清面目、生死不知的焦黑躯体。

她瞬间崩溃了,双腿一软半跌在地,就要手脚并用地穿过人群向女儿爬去。

“抓住她,把她架走。”克里斯贝拉匆匆路过自己妹妹身边时,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还是吩咐跟来的教徒将她强行拉走。

达利亚用尽一切力量挣扎、反抗,可这时的反抗已经迟了。

所有人都顾命狂奔,生怕被身后的火焰追上。唯有一个年轻男孩留在最后,挣扎片刻后无畏地走入房间中央,不顾烧灼的疼痛,将阿蕾莎拦腰抱起。

他是镇上理发店老板的小儿子,从小就立志当名惩恶扬善的联邦警察。也许正是这个男孩心中一点小小的理想,才让他没有完全被所谓的信仰洗脑。

阿蕾莎被送入了医院,全身上下几乎无一块好肉,即使抢救还算及时保住了性命,也只能终日靠着呼吸机和流食存活。

由于呼吸道和食道也被严重灼伤,她每吸入一口空气,每喝下一滴清水,都如刀割针刺一般,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这种无时无刻都存在的疼痛和仇恨,足以将任何一个正常人逼疯,哪怕是一个原本乖巧、懦弱的小女孩。

她无法动弹,每日只能盯着天花板上那盏昏黄的顶灯,心中的黑暗日益增长,最后竟然脱离出来成为了实体。

永远保持着小女孩面目的黑暗面守候在病床边,日日夜夜对阿蕾莎诉说着镇民们曾经施加给她的屈辱与痛苦,诱惑她借助恶魔的力量进行复仇。

直至有一天,病床上的阿蕾莎颤颤巍巍举起了手掌,与自己的黑暗面击掌为誓。一只手掌血肉模糊,一只手掌苍白中透着黑气,在相互触碰的瞬间,红褐色的铁丝与血痕蔓延了整个房间。

一个古老的契约达成,来自于地狱的力量降临人间,将整个寂静岭烈火焚城。

镇上一部分人被当场烧死,被已经心理扭曲的阿蕾莎改造成黑夜里的各种怪物。一部分教徒凭借盲目狂热的信仰,在克里斯贝拉的带领下龟缩在教堂,苟延残喘。

只有极少数一些人,因为没有作恶方才成功逃离出去。

三十年来,阿蕾莎折磨玩弄着被她囚禁在寂静岭的灵魂,同时也折磨着自己。病床上的本体已长到成人的体型,当年的复仇也没能让她的呼吸变得不再疼痛,她决定将心中最后一丝善良凝聚起来,通过创造生命的方式逃离这个自己建造的囚笼。

莎伦诞生了。

这个婴儿从出生起就是注定是善良、阳光,充满了正能量。

阿蕾莎和黑暗面联手将小莎伦送出这个世界,让她在西弗吉尼亚州立孤儿院呆到了几岁,才被克里斯和罗斯夫妇领养。

而现在,黑暗面越来越频繁地召唤着莎伦,诱骗她和养母罗斯前来。

因为她还缺少一片敲开教堂大门的钥匙。

……

教堂里众人从记忆中苏醒,被刻意遗忘的真相重新浮上脑海。可是,仍然只有小部分人面露愧色,大多数人则是恐惧和愤怒。

达利亚瘫坐在地,掩面哭号,原本还在殴打她的教徒现在也无暇管她。

半空中的罗斯总算明白女儿莎伦噩梦的来源,心中也是一阵刺痛。

祭坛上黑色的火焰不再扩张,反而朝中心收缩,汇聚,最终逐渐凝成了两个身影。

一个头发凌乱、面色苍白的小女孩模样,一如当年被烧之前的阿蕾莎。

一个被捆缚在竖直的病床上,浑身缠满绷带,只有露出的眼睛漠然地看着坛下众人,没有一丝情绪。

“恶魔……你是恶魔……”克里斯贝拉指着小孩模样的阿蕾莎,声音颤抖。

“我是恶魔?是的,我就是恶魔。”黑暗面似笑非笑地说着,“可你还能有什么办法?再次烧死我么?利用这些愚昧之人对末日的恐惧,控制他们的头脑,然后烧死你所惧怕的,烧光不受你控制的。”

齐子桓并不理会这场辩论,牵着莎伦的小手来到祭坛旁边,将楼梯上的罗斯解救下来。

罗斯紧紧抱住了女儿,用手捂住她的耳朵,不愿她再多听到一些关于阿蕾莎的故事。

“我们是为了维护信仰,那孩子本就是不洁的存在!”克里斯贝拉大声否认,引来了周围教徒的低声附和。

“许多年前,你们为了体现你们自以为是的审判权力,极尽所能地丑化、抹黑一个无辜的灵魂。”黑暗面语气冰冷,“可是,其实你们一直是徘徊在地狱的门口,孤立无助,因为上帝并不在那。你们的信仰将给你们带来灭顶之灾。”

“我们对你的审判是神的旨意,是正义的。”

“哈哈哈,正义么?正义也分很多种的。”

黑暗面双手高举,身后的病床向四面八方生长出无数条铁丝。

“恶魔,也有恶魔的正义!”

第一百零三章 我愿意去死

从古自今,正义有很多种,法律上的正义,道德上的正义,神学里的正义,萝莉即正义……

当然,大多数观点还是认为正义就是判断是非,实现公平。

简单来说,就是人家拿小拳拳锤了你的胸口,你嘤嘤嘤地把他按在地上摩擦摩擦,这就是正义。

所以,恶魔也有恶魔的正义。

阿蕾莎站在圆形祭坛中央,高举双手,背后的铁架病床缓缓升至半空,无数的铁丝带着尖刺和锈斑不断生长、蔓延,如同传说中美杜莎的蛇发。

教堂里人群沸腾,狼奔豕突,哭声、喊声、咒骂声,此起彼伏。有人跌倒,复又被后来人踩踏,过了片刻便没了动静。也有人并不逃跑,而是双膝跪在冰冷的地上,垂头祷告。

克里斯贝拉虽然和众人一样面露惊慌,可多年的领袖经验让她能更清楚地判断出形势。在这永远飘扬着灰烬的寂静岭中,有信仰之力做屏障的教堂是唯一的安全之所。

逃?还能逃去哪儿?

她双手紧握,不断念诵着祷词,期盼有神迹出现。

可就如阿蕾莎所说,上帝并不在这里。

几条铁丝纠结成两股,如闪电般迅猛袭来,缠绕着克里斯贝拉的两只手腕,再往两旁一分,生生将她整个人凌空拉起,扯出了一个受难圣像的姿势。

“万能的主啊,请你帮助我保持灵魂的纯净!”克里斯贝拉感受着双手传来的巨大力道,手臂加肩膀绷得笔直,她抬头看向天花板上的壁画,大声哀求。

一道粗糙、肮脏的贴片从地上突出,飞速延伸,从克里斯贝拉两腿间刺入,将她胸腔以下搅得稀烂。

鲜血如暴雨般哗哗往下泼洒,偶尔有内脏跌落。

阿蕾莎的黑暗面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克里斯贝拉的正下方,沐浴在鲜血和碎肉之中,翩翩起舞。

有人说,杀人与交响乐是极配的,其实不然。

你拿个板砖朝人头上啪啪几下,BGM配一首《勃兰登堡协奏曲》显然很不合适,最适宜的应该是《最炫民族风》。

但凡能用交响乐做背景的杀人场面,无一不是狂热中不失冷静,自信中不失细节。

用一个字形容就是,华丽。

阿蕾莎的黑暗面在鲜血中舞动,空中铁丝交错纵横,四处是哭号与惨叫,真像是在演奏一曲激昂奋进的G大调。

有人在奔跑中被铁丝拖住脖颈,晃晃悠悠挂在空中,赤红了面目。

有人相互拥抱畏缩在角落,被身后墙壁长出的铁丝贯穿了两颗头颅。

有人试图攻击在跳舞的阿蕾莎,伸手未及,手掌却被钉死在地面,然后是脚掌,肘部,膝盖……所有的关节。

所有的门窗都被密密麻麻的铁丝封锁,无人能够逃脱。任你地位崇高、信仰虔诚,这会儿都是猫爪下的小鼠,除了逃窜还是只能逃窜。

血中的身影越舞越快,曲目的高潮就要来临。

唰!

空中爆开了一蓬血雾,克里斯贝拉整个身体被撕裂成两半,像破麻袋一般掉落至两边。

阿蕾莎的黑暗面抬头仰面,闭着眼睛细细体会蒙蒙血雨轻落脸颊的感觉,猩红的舌头时不时探出,将掉在嘴角的碎肉卷入口中。

惨叫声逐渐消停,教堂中除了齐子桓几人和达利亚以外,再无活物。

达利亚瘫坐在地上,四周是弥漫的浓稠血液。她目光呆滞,喃喃自语着:“阿蕾莎,你都干了些什么?你都干了些什么?”

铁丝慢慢收缩,铁制病床也落回地面,病床上被医用束腹带捆住的阿蕾莎看着面前的狼藉,眼神异常平静,无喜无悲。

齐子桓刚才已经将西比尔一同救下,正与罗斯母女站在一起。

“我将你带了进来,让你完成了这场华丽的复仇,你可有满足?”齐子桓提着桃木剑,悠悠走来。

阿蕾莎的黑暗面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肉,谑笑着说道:“三十年来,我日日夜夜等待的就是这一刻,现在心愿已经达成,你可以执行你的条件了。”

“我没有问你。你不过是一道阴影,一旦没有了本体,你也只能跟着消失。”齐子桓冷冰冰地怼了一句,转头朝向病床上的全身疤痕的阿蕾莎,轻声问道,“我问你,你愿意去死么?”

染着血渍的绷带间,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齐子桓。

良久,眼珠自上而下摆动了一次。

我愿意去死。

齐子桓举起木剑,剑尖对准阿蕾莎的心口。

阿蕾莎的黑暗面站在血泊中,并没有什么动作,貌似真如她所说,完成了复仇的夙愿后便再无它想,已经坦然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阿蕾莎!阿蕾莎……我的女儿……”

达利亚看到齐子桓的动作,突然暴喝一声,可似乎也不知是不是应该要阻止,犹豫中声音越来越小。

剑尖入肉,准确地插入了肋骨间的缝隙。

那双圆睁了三十年的眼睛终于闭上。

没有什么地动山摇、土崩石裂,只是教堂中的血痕和锈迹越来越淡,窗外跳进了一缕阳光。

站在教堂中央,承受了阿蕾莎一切负能量的小女孩逐渐变得虚无,化成一朵在风中摇曳的黑火,随时将息。

阳光在不停扩张,整个教堂变得愈发明亮。

阳光下,除了有些许灰尘,桌椅地面都整洁如新,没有尸体,没有鲜血,没有罪恶。

罗斯看到教堂恢复了原状,才将一直紧紧捂住莎伦双眼和双耳的手放了开去。

莎伦迷茫地看着四周,感觉自己又曾经经历了一场梦游。

黑火扑闪一下,灭了。

“没事了,宝贝,我们回家去了,爸爸还在家中等着我们。”罗斯弯腰摸着女儿的头发,柔声说道。“齐医生已经将你的病治好了,以后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突然,莎伦的领间骤然飞出一只白色纸鹤,疾冲到她的面前,一个甩头用力啄下。

虚空中有一丝扭曲,一团很小的黑火凭空出现。

齐子桓走到近前,手中已无木剑,像小时候拿着小网捕蜻蜓一般,用玲珑木塔对着黑火轻轻罩下。

顺手又将白色纸鹤凌空摘下,平平展开,正是莎伦正常时候画下的画。

画中,有笑眯眯的太阳,有绿油油的大树,有在树下微笑着的母亲和自己。

罗斯牵着莎伦的小手,往门外走去。

齐子桓和西比尔也对视一眼,缓缓跟上。

“为什么?她为什么不杀了我?”蓬头垢面的疯女人达利亚大声问着。

西比尔回过头,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轻声回答道:“因为你是她的母亲。”

“在孩子的眼中,母亲就是上帝。”

第一百零四章 贪玩蓝月好玩吗?

近年来,湘省一直大力开发文化产业,效果显著,各类综艺节目和自产电视剧火爆全国,一并带动了省城娱乐文化的蓬勃发展。

这所谓的娱乐文化,有一部分就体现在了夜生活的节奏上。正所谓洗脚宵夜小龙虾,泡吧开房啪啪啪。

入乡随俗,哪怕已经夜深,石本隆司仍然根据塞进门缝的精美名片,给包小姐打了个电话。

不多时,门铃声响起。

石本隆司打开门,来人是个年轻姑娘,化了浓妆,隐约看得出原本五官一般,不过身材倒是爆炸,在紧身包臀连衣裙的体现下,凹凸有致。

“你不是名片上的人。”石本隆司的中文带着一种别扭的腔调。

女人一听还是外国友人,眼睛一亮,娇笑着说道:“真是本人呢,不过那照片是经过美图的。美图秀秀,你听得懂么?”

说完身体微微前倾,很恰当的突出了重点。

石本隆司目光下移,表情严肃地认真观察了一下那沉甸甸的重点,确认了这里倒是真的,犹豫了一下便将女人迎进屋来。

他本是个认真古板的性子,关门转身后也不寒暄,立刻开始脱衣服准备办事。只见他每脱下一件,就要立即仔细折好,叠在一旁的沙发上。

女人站在床边发了条短信,然后慢慢将裙子滑下,看着眼前这个完全不看她的外国人,心中感觉跟过山车似的时上时下。

一开始是慌张,因为不适应这种冷漠的态度。

可当看到石本隆司一身匀称有力的肌肉后,心里又有了些热烘烘的期待。

最后等男人将最后一丝布条除下,嗯,在赵传的歌声中默默叹了口气。

洗澡,关灯。

大概三分钟后,一声高亢的声音响彻房间,汗都没出的两人完成了生命大和谐。

女人爬到床尾攀上石本隆司的后背,小舌轻舔他的耳廓,呵着气说道:“你真的好厉害啊,我都要死了。”

石本隆司并不回答,默默地将香烟抽完,起身掏出钱包抽出几张掷在床上。

“你可以走了。”他冷冷说道。

女人一怔后又贴了上来,眼波流转着说道:“不要再来一次么?还可以有很多花样的。”

“不需要了,你走吧。”

女人一看对方彻底贤者了,也不强求,只是柔柔地问:“那我能在这里冲个澡么?身上黏黏的不舒服。”

“你自便吧。”石本隆司走到一旁打开了电视。

抗战剧、卖假药、抗战剧、卖八星八箭、抗战剧……

石本隆司将电视频道来回换了两圈,差点没把遥控器砸了。

门铃又响,正好女人洗完澡围着浴巾走了出来,顺手便把房门打开。

两个男人带着怒气冲进来,一把将女人拽住,其中一个黄毛朝石本隆司恶狠狠地喊道:“你特么的敢玩我的女朋友,你是嫌活得太长了吗?”

另一个男人跨步上来就要推搡,石本隆司一晃身让过,皱着眉头问道:“她是你的女朋友?”

“废话,你们两个跑来这开房,玩得倒是开心,特么的让我以后出去面子往哪搁?!”黄毛作势要打女人,女人惨叫着跑开。

“你们想怎么样?”石本隆司早已看出这几人就是一伙来搞事的。

他刚来华夏时虽然被黑车坑过,但那只是水土不服,并不代表他傻。事实上,在日本能当上阴阳师的人都是精英阶层,受着当地各方势力款待。

“要么卸条胳膊让我出出气,要么嘛,你就花钱消灾,你自己选吧。”黄毛也是第一次干这勾当,沉不住气。

石本隆司还是一成不变的扑克脸,淡淡问道:“光卸条胳膊怕是不够吧?”

“哟,你还来劲了嘿,按这意思你还要多赔点东西?”黄毛是脑子真不太好使,没听出对方的意思。

旁边的女人虽然察觉了不对,可也没往深处多想。

“拿命吧,三条命。”石本隆司看了眼黄毛他们进来就反手锁上的房门。

黄毛再蠢也听懂了,怒火中烧地骂着:“你还在这耍横是不是?你知道这里是谁的地头……阿嚏!”

还没等他喷完,就觉得房间内不知哪里来的寒气,温度陡然降低。

脸颊上有冰凉的触感。

房间,下雪了。

背后传来呜呜声,就是野兽用喉咙发出来的那种声音。

……

这世界上又少了三个渣滓,这点让石本隆司心情很是愉悦。

房间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的痕迹,不过他还是决定待会就换个护照重开一家酒店,因为并不确定华夏警方是不是跟日本警视厅一样软弱无力。

想着先要去找到搭档竹村秀喜,他的脸又板了起来。

这次任务从始至终都充满了不顺,先是被黑车宰客,又碰上负责提供线索的本地组织效率低下,现在连想放松休闲一下都遇上了传说中的仙人跳。可最让他无法忍受的还是这次任务给安排的搭档竹村秀喜。

这个年轻人张扬、放肆,毫无责任心可言,自打来了后成天一点事不管,除了睡觉就在楼下网吧里泡着,美其名曰上网寻找目标的踪迹,实际上就是在沉迷游戏。

现在的日本经济逐渐在走下坡路,就是被这些不务正业的年轻人拖累的。石本隆司恨恨地想着。

他电梯下楼,出门很快到了附近的一家网吧。

华夏的网吧和日本有很大不同,没有精致的环境和多元化的服务,就是一排排屏幕在房间里戳着,四处充斥着一股由烟味、泡面味、脚臭味混合而成的味道。

他很快在一个卡座找到了正在游戏里奋战竹村秀喜,用日语将刚才之事大概说了一遍。

没想到竹村秀喜只是撇了撇嘴,吊儿郎当地说着:“石本前辈,那麻烦你先去重新开间酒店吧,电话告诉我地址就行,等我待会玩累了再去找你。”

石本隆司咬牙切齿地看着对方丢下句话,然后就没礼貌地盯着屏幕重新打开游戏。

什么贪玩蓝月,这种游戏有些有我们的鬼作系列好玩吗?

他俩都没有发现,网吧脏兮兮的窗台上,有只黑猫在盯着他们。

第一百零五章 恨不生同时

秋末冬初,随着黄叶飘落,又到了妈妈喊你穿秋裤的季节。

经历了数次心魔境穿越,齐子桓总算勉强可以做到在情绪上抽身自如,不再跟个演技派似的阴郁颓丧出不来戏。

从寂静岭世界出来后,他本想着趁着热乎再来一发,干脆连续捉鬼一个月,直接把自己练成金钟罩铁布衫,再杀上日本帮笑笑把麻烦解决掉。

可数次尝试无果,才终于无奈总结出百鬼众魅图的功法该是有些隐形条件的,总之刚出心魔境后无法在短时间内依靠存想再次进入。

其实细细一想,这也符合正理,这功法直接入心魔境捉鬼练魂,本就十分邪性,每次就只耗费一夜,如果还没有冷却时间怕是要直接逆天了。再说,那些修仙里不都说了,提升实力后不稳固境界,绝逼就是一个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的下场。

因此,齐子桓又开始过上了开店宅家的无聊生活。

隔壁的宠物医院日日闭门,不过倒也没有转让出去,还给小镇上的单身适龄青年们留了个念想。

看着街上有潮流小店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布置圣诞装饰,成日形单影只的齐子桓心中也难免有些寂寥。人之常情的,又跟阿肥等一些过去同学多了些来往。

这会儿,闲来无事的阿肥就坐在齐子桓店里打屁聊天。

“齐子桓,你给我透个底儿,这笑笑妹子以后还会回来我们这不?”阿肥坐在柜台后面,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没个正形。

齐子桓手上忙活着做纸扎人,头也不抬回答道:“这是你第三次问了,我都说了,她只告诉我家中有事要回去一趟,以后来不来的,没说!”

他手边已经堆积了不少纸人,各种尺寸都有,大的依旧以竹篾为骨,小的则就是简单折纸,尽量做到能够随取随用。

“唉,这宠物医院一关门,镇上又会要多出不少放生的外来物种了哦。”

齐子桓看了眼在鸟笼里蹦跶的虎皮鹦鹉,毫无愧色地说道:“谁让你们见色起意,非要买那些奇奇怪怪的宠物回来,真是白白造孽。”

“不说了,我买的那条金毛也被我爸安排上岗了,现在天天和之前那条土狗在仓库门口抢骨头。”阿肥大声笑道,脸上肥肉肉一颠一颠的,“对了,说起骨头,你还记得街尾那家熟食店么?”

“知道,那家店还算干净,我有时也会去买。”

齐子桓记得阿肥说的这家店是一对夫妻开的,三十好几的老板整天呆在厨房里忙活,招呼客人的活都是他老婆在堂里张罗。店里熟食味道其实一般,但胜在用料实诚,环境也较为卫生,从没听说过有谁吃了闹肚子的事情,所以总有客人偶尔光顾,一直不温不火的。

“嘿,你不知道吧,那家店最近一两个月推出的无骨鸡爪销量很高,那骨头剔得可叫一个干净,光卖相首先就让人看着舒坦,口感、味道也很好,和那店中以前的熟食感觉不一样。”阿肥果然是吃货出身,边描述边就吞咽着口水。

齐子桓伸着懒腰站起身来,走到角落给鹦鹉添了些清水,可有可无地说道:“真有这么好吃?那改天我也去试试。”

“你试过了保准还想吃,听说这无骨鸡爪是老板娘亲自做的,还就只做这一道菜,其它的仍是男老板负责。”阿肥眼咕噜一转,嘿嘿一笑道,“老板娘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也真耐看,够白!”

齐子桓去过几回,自然知道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也是那家小店得以维持的原因之一。

不过虽然清楚,他仍然讥讽着阿肥道:“你说你这长得个脑满肠肥的,天天尽想些什么东西,不是吃就是色。”

阿肥也不以为意,摇头晃脑地胡诌道:“孔老夫子不是说过么,唯有美女与美食不可辜负。”

……

齐子桓傍晚关门后,记起白日里阿肥提到熟食小店,便绕了些路想去买些传说中贼好吃的鸡爪带回家。

由于已是晚饭时间,小店满满当当地挤了不少顾客,仅有的几张桌子全部坐满,还有几人坐在门口的塑料板凳上等待打包。齐子桓扫了一眼桌面,竟然每一桌都点了无骨鸡爪。

好奇心更甚,他于是也点了一份,老老实实坐在门口等着。

不得不说,老板娘确实挺好看的,眉眼精致,鼻梁高挺,穿着简单式样的薄毛衣和牛仔裤,落落大方的同时又将饱满与挺翘都展现无遗。更难得的是她的皮肤,白皙细腻得犹如少女一般,一点儿也不像已经满了三十的女人。

她手法熟练地将熟食打包或者端盘上菜,时不时走到厨房门口冲里头喊声菜名。不管走到哪,堂里堂外总有几道目光在偷偷地跟随着她。

这其中就有齐子桓一个。

反正孔老夫子都有过教诲,看看美女不妨事的。

齐子桓的视线角度正对着通往厨房门口的那条过道,本在欣赏老板娘摇曳多姿的背影,却无意中发现过道旁有背对着门口的男人有时会在老板娘路过时将手悄悄往桌外移出一些,而老板娘也会适时地往桌边靠拢一点点。

手背与挺翘相触,轻轻滑过,隐秘而刺激。

其实两人的动作幅度都非常小,一般人很难会注意到,除非向齐子桓这样角度刚好又一直厚颜无耻地不断瞟去。

一旦注意到,就能发现更多的端倪。

比如老板娘每次从厨房门口往回走时,总是偷偷看向那桌一眼,脸颊有丝若有若无的红晕。

门口等待打包的顾客逐渐减少,店内那个玩着默契游戏的男人也终于吃完,站起身来结账要走。

一直吃瓜看戏的齐子桓一下愣住。

男人竟然是他和阿肥的同学,今年刚刚医专毕业考下了医师助理证,靠家中关系到了镇医院实习,目前正在复习准备考医师资格证。

因为他和阿肥关系不错,所以齐子桓跟他也会有时一块吃饭,就连齐子桓今年的体检都是让他帮忙插队的。

重点是,他和齐子桓同龄,那和老板娘的年纪差距就着实大了些。

啧啧。

恨不生同时,老牛吃嫩草。

第一百零六章 无骨鸡爪

这名同学叫做左锐泽,在小学和初中时本是个学霸型的人物,后来却逐渐颓废,最后只考取了一个医学专科。

听说这个生猛学霸堕落的原因也是因为爱情。当时环境相对单纯,齐子桓他们初二时大部分男生仍是对情爱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的,相对而言对足球篮球拳皇98更感兴趣一些,可左锐泽童鞋却相对早熟,直接爱上了一名刚刚毕业分配到学校的数学女老师。

为了能够更多获取到心上人的注意,他也下了狠劲,连续几次大考数学成绩都是全年级第一,然后数学奥赛也在省里拿到了一等奖。

有个这么优秀的学生,女老师自然也是欣慰不已,于是会经常为他开小灶,希望他能够在数学竞赛中拿到全国的荣誉。

就是这种毫无戒心地时常独处,让那时其实也还稚嫩的左锐泽产生了错觉,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表白了,还试图亲吻女老师。

结果当然不可能是口水拉丝,双宿双飞。

女老师当时也是个年轻女孩,遇到这事立刻当成了莫大的侮辱,第二天就气急败坏地报告学校,于是叫家长,写检查,弄得全校皆知。

左锐泽受此打击很是消沉了一阵,虽然之后走出了阴影,学习方面却再也没有多少动力了。

近年来,齐子桓跟他偶有来往,没觉得他有同学圈中传言的那么偏执,反而感觉他低调沉稳,日常举止的分寸把握得很好,属于可以做朋友的类型。

这会看见他穿着一身搭配得当的休闲装,带着无框眼镜,身材高瘦,倒也称得上是仪表堂堂了。

左锐泽赖在柜台上墨迹半天才付了钱,转身往门口走来。

走了几步,却发现齐子桓坐在门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啊,齐子桓,你也来吃饭啊。”左锐泽抢着打招呼,眼神显得有些慌乱。

齐子桓站起身来,笑着说道:“我今天听阿肥说这里的无骨鸡爪很好吃,所以过来买一份打包,晚上在家看电视时可以吃。”

“这里的无骨鸡爪确实非常好吃,基本上来的客人是必点这个。”左锐泽推了推眼镜,顺着话说道。

忽然,他敏锐地发现齐子桓的目光悄悄在他身上和他身后的老板娘身上流转。

齐子桓知道了!

也没有什么犹豫,他立刻开口说道:“我好久没见你了,反正这里也没位置,干脆我们换个地方一起吃饭?”

“你不是刚吃完么?再说我还要等鸡爪呢,改天吧。”齐子桓并不想多事,婉拒对方的邀请。

“别啊,你可是成天不露面的,我俩自从上次体检之后就没见过了吧?”

左锐泽也是一个心机boy,特意点出体检之事,暗示齐子桓还欠他一个小人情。

话已至此,齐子桓只得答应:“那好吧,等我鸡爪打包好了我们换个地方,鸡爪应该也快了。”

……

一家小餐厅内,左锐泽点了几个家常菜,自己也不吃,自斟自饮地喝着啤酒。

齐子桓则是真饿了,一边和左锐泽有一句每一句地尬聊着,一边毫不耽误地扒着菜。

一瓶啤酒喝完,左锐泽招呼服务员再拿一瓶,才转头对齐子桓问道:“你都看到了?”

齐子桓也不装傻,坦然说道:“嗯,我看到了。”

左锐泽叹了口气,等服务员将啤酒拿来了,用牙齿咬开瓶盖,又开始闷头喝酒。

“我知道她是有老公的,但是我真忍不住。”左锐泽声音很低,也不知是说给齐子桓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齐子桓终于放缓了吃饭的速度,抬头问道:“你们这样子多久了?”

“该有一个多月了吧。”

“那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啊?”齐子桓将茶杯中剩余的茶水泼掉,伸手把酒瓶拿来,给自己也倒了杯酒。

“你知道么,她老公每隔几天就要去市里进货的。”左锐泽也不回避,直接说道,“每次一去就是大半天……”

这就不言而喻了,该发生的显然都发生了。

齐子桓举杯与左锐泽轻碰一下,问道:“你这究竟是图啥呢?别说人家有家庭,就是这年纪差距,你爸妈也打死不会同意啊。”

“真没什么太多的想法,当时去店里吃过几次饭,聊过几次后,就是感觉喜欢。”左锐泽声音有些低落。

“那她呢?她也是认真喜欢你的?”

“她?她其实过得一点都不好。”左锐泽突然抬起头,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她那个废物老公,生意全靠她抛头颅脸来维持,结果还对她不好!”

齐子桓身处局外,冷静分析道:“这是她说的吧?不一定可信的……所有婚内出轨的人都宣称自己婚姻不幸福。”

“你不懂,我看到了。”

“看到了?”齐子桓有些摸不着头脑。

“额,我跟她赤诚相对的时候,我看见了她满背都是鞭打的印迹,一条条全都是青紫的。”左锐泽将酒瓶里剩余的一小半啤酒仰头喝下。

“家暴?”

“是的,除了鞭痕,有时还有用拳头殴打的伤痕。如果不是怕左右邻舍和顾客看到起疑,肯定脸上也会打。”

唉。齐子桓长叹口气,这种情感纠葛很难武断地说出个是非对错,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劝。

接下来又是长时间的尴尬,直到齐子桓暗示了不会将今天这事予以扩散传播,左锐泽才放下心来。

他倒不怕什么,但老板娘可是有老公的人,这种事情被传出去终究会惹来麻烦。

……

和左锐泽吃完晚饭回到家中,齐子桓立刻打开外卖盒挑了个鸡爪出来。

这鸡爪乍一看和正常的完全没有不同,但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在两边侧面各有一个切口,切口很薄而且位置很讲究,正正好可以将内里的骨头全部除尽,再将切口合上,看上去就和没有去骨的一个样。

难怪阿肥如此推崇,光这卖相确实就比那些被去骨工人啃得稀烂的所谓无骨鸡爪要好到哪里去了。

能将个个鸡爪去骨得这么完美,肯定是一个很会用刀的人。

齐子桓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能把鸡爪切成这样,那如果

切在人身上呢?

第一百零七章 虎皮鹦鹉A和B

小镇,小店,又是没有客人的一天。

齐子桓坐在一个矮竹板凳上,一本正经地看着地上躺着的小纸人。

这个小纸人与之前那些略有不同,体积很小,约摸只有成年男子半个手掌的高度,腿、臂的关节以及腰部都做了繁复的特殊处理,像是真有骨骼的节点一般。虽然仍无面目,但拟人程度已经相当高了。

齐子桓难得认真地低声念咒,手指灵活变幻,掐出一个个手诀,无论时间上还是复杂程度上都比他在山村老尸里第一次施展小傀儡术还要麻烦。

念完咒语,他修长的手指往小纸人胸膛一按,眉间皱起,仿佛有些痛楚。

过了片刻,齐子桓吱呀一声往竹凳后背一靠,懒懒的不愿动弹。

小纸人翻身而起,扭扭脖子晃晃腰适应了一会,接着又开始展臂压腿,一丝不苟完成了整套的热身动作。

齐子桓眼睛发亮,饶有兴趣地盯着它。

小纸人转向柜台,弓腰半蹲,突然一个加速冲了过去,临近柜台时膝盖猛然发力往斜上方一跃,腾空势头刚到柜台边椅子的高度,眼看就要回落,却被它单手捞住了椅子边缘,双腿一屈一蹬,又接着往柜台上面掠去。

无声无息的,以一个终结者T-800的姿势落在了台面。

小纸人兴致勃勃在柜台上踱步,时而去搬弄台面上的圆珠笔,时而跑到边缘处探头往下看着。

参观完了,直接向下一跳,轻飘飘地回到地面。

落地后也不肯停歇,奔至洗手间里,在水管、洗手台、毛巾架上腾跃几次,终于攀上了墙壁上方不大的窗口,张开双臂,以一个非常中二的飞翔姿势跌了下去。

殡葬用品小店的后面是一个城中村,数次传来拆迁流言却迟迟未见动静,以至于许多人耐不住性子搬去了别处,住户越来越少。

洗手间窗户底下本是城中村里居民开拓的一小块菜地,以前会种些辣椒、白菜,如今也彻底无人打理了,

齐子桓双眼紧闭,一只手放在大腿上,有节奏地轻轻拍着。

啧啧,这路真难走,到处都是野草。

小纸人在比它还高的杂草中穿行,时不时还要避开土块间的野狗粪便和楼上扔下来的万千子孙。

走出荒废菜地,爬上一截半人高的木头栅栏,站在圆木顶端,面朝远方负手而立,一副高人姿态。

齐子桓闭眼喃喃念叨。

“这视野还是不行,太矮了,下次干脆爬到房顶上去看日出……诶,那只脏兮兮的野狗要干嘛?不要再走过来了啊,我超凶的!”

野狗看着这个闯入自己领地的小东西,流着口水呲着牙就扑了上来。

小纸人往前方飘落,落地后撒腿就跑,两条小短腿抡得快要飞起,速度竟然不慢。

野狗在后头呜呜直追。

绕着几处空空的屋舍一追一逃,差不多到了离齐子桓的小店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小纸人忽然往前一扑再不动弹。

野狗疑惑地慢慢上前,先是嗅嗅,再用前爪拨弄两下,才郁闷的掉头离开。

店内,齐子桓深吸一口气,睁开了双眼。

从寂静岭归来后,他还是略有收获,不仅神魂一如既往得到了些许强化,图中的小傀儡术还增加了一段新的咒语。

以前制作的大小傀儡只能由他下达模糊的指令,具体落地执行还是傀儡体内不知哪来的独立意识进行操作,虽然至今没出过岔子,但傀儡们的性格不一也使得风险几率大大增加。

现在能够使用的小傀儡术加强版,是完全由他分出的神魂控制,不但真正做到如指臂使,而且最重要的是还能用来侦查敌情。

想起当初响子曾经问他,戳在房中的纸人能够看到她换衣服么。

齐子桓那时矢口否认,但其实真相是,能,也不能。

也就是说,之前那一丝神魂存在傀儡体内只作发布命令所用,功能类似对讲机,没命令时就处于休眠状态。齐子桓除非特意去查看,否则并不会自动地得到那边的信息。

何况,真真只有一丝神魂,得到的信息也是残缺不全。好比你能知道有人在脱衣服,大概是34C,有一块胎记,可这些跳跃的信息并不会在你脑海里形成一副完整的画面。

现在则是硬生生分出一坨神魂直接塞到傀儡里,傀儡身周所有的环境信息,只要是人类五感能够解析的,都能够准确实时传达过来。

简直就是个360度无死角的地面侦查机。

所以齐子桓为了今天的试验,还花了不少功夫制作了这么一个小巧的纸人,就是为了更加灵活更加便携。

齐子桓颇为满足地伸个懒腰,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喝,顺便给虎皮鹦鹉喂食换水清粑粑。

“欢~~迎~~”齐子桓冲着鸟笼慢慢蹦出两字,拖长了尾音。

他上网查过,虎皮鹦鹉是能够学舌的,所以现在每天都花一点时间进行训练。

“嘎嘎。”虎皮鹦鹉A扑腾着翅膀回答。

“欢~~迎~~”再次尝试。

“嘎嘎。”虎皮鹦鹉B歪着脖子回答。

“你们这两只蠢货。”齐子桓耐心用尽,郁闷说道。

“蠢货!”“蠢货!”虎皮鹦鹉A和B齐声呼唤着主人。

一人两鸟就这样来来往往地吵了半小时的架,无论齐子桓如何口吐莲花妙语连珠,反正两只鹦鹉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一句“蠢货”怼所有。

齐子桓只觉得口干舌燥,正准备鸣金收兵去喝口水,就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传来。

转过身来,看到左锐泽步履犹豫地走进店来,面上隐有忧色。

“你这店挺冷清的啊。”左锐泽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开口寒暄道。

齐子桓倒是大方,自黑着说道:“这种生意就是这样的,哪天真有顾客盈门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齐子桓,我认识的人里就你知道我的那个事……”左锐泽说话吞吞吐吐,好半天才问出口,“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

齐子桓张着嘴还在想该怎么措辞,却被在一旁安静了半天的虎皮鹦鹉A寻机开口。

“蠢货!”

第一百零八章 断章狗

也许背负了秘密的人都会有种渴望宣泄的冲动。

在那次被齐子桓无意中瞧见他和老板娘之间的暧昧小动作后,左锐泽不仅没有因此回避齐子桓,反而总是有意无意地加强了联系。

一开始还要叫上阿肥一起,后来慢慢两人也就直接碰头了。

齐子桓对左锐泽并无恶感,没有觉得他像同学圈里传闻的那样偏执,倒是看上去稳重踏实,是个能做朋友的人。

当然,他的爱情观还是有些奇葩的。哪怕年龄不是差距,可对于勾搭有妇之夫这一点,齐子桓心里仍然觉得不妥。

不过,也许这就是爱情的模样,迄今没有经历过恋爱的小萌新齐子桓不敢擅作评判。

“你知道我的那个事后,是怎么看我的?”平时会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左锐泽今天头发有些散乱,眼睛也有血丝。

齐子桓将捣乱的鹦鹉提到里屋,走回来想了一会,才开口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觉得你和那个老板娘之间还是不应该有瓜葛,毕竟人家是有丈夫的。哪怕她是个被家暴的可怜人,但那也不应该是你乘虚而入的理由。”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啊,一点都不圆滑。”左锐泽苦笑着说,“没错,我是不应该和她有什么故事,其实我现在也有些后悔了。”

“那就趁着没有闹出更大的事故出来,快刀斩乱麻,及时抽身吧。”

左锐泽目光有些失焦,沉默了一会才叹口气说:“唉,问题是现在不是我想抽身就能办到的了。”

“是不能,还是不想?”齐子桓觉得对方仍然有些死不悔改。

左锐泽却没有正面回答,顾左右而言他道:“我家有个叔公,年纪很大了,逢年过节还偶有来往。他也是你们那边的,好像离你们村就只有十里。有一回他跟我聊起了你爷爷,说你爷爷曾经是那附近几个村里最有名气的神汉,当年许多家庭遇到事情,都少不得去你家上门讨碗符水。这是真的么?”

“额,这种事情我也听说过,是谣传啦。我家干的营生你也清楚,给人做白事科仪是有的,卖些纸人纸马也是有的,但若说真能做法治病,我还至于守着这个小店过日子么?”

齐子桓矢口否认,爷爷的事情连他自己也是道听途说,知之不详。

“你家真没有这样传承?我那叔公可是说那时的一户人家,家中有人中了邪,成日迷迷糊糊疑似鬼上身,最后还是找了你爷爷给弄好的,说得是有名有姓,不像作伪。如果你也有这种本事就求求你别瞒我了,我有事找你帮忙。”左锐泽上身前倾,靠得齐子桓近了些,眼睛露出一丝哀求。

左锐泽今天整个人都显得奇奇怪怪,从进门起就一直东拉西扯,很明显该是遇上了解决不了的麻烦事,心乱了。这会儿细细打量,齐子桓发现对方印堂似乎有些发黑。

“左锐泽,你也是读了这么多年书的人,学历比我高,而且还是医生,怎么会迷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齐子桓也严肃了起来,皱着眉头问道,“你究竟是遇上了什么事情,若是相信我就直接说吧,至不济我也能帮你分析分析。”

左锐泽抿着略微有些薄的嘴唇,犹豫了半晌,才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我觉得小七她有问题。”

柯小七是老板娘的名字,这点左锐泽早就在偶尔说到时告诉了齐子桓。

“什么意思?”

“我怀疑她在吃人。”左锐泽抬头直视齐子桓的双眼,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也就是说,她不是杀人犯就是鬼。相较而言,我更觉得她是鬼。”

“啊?”

齐子桓本来正在喝水,听到这句话硬是愣在当场,温开水从唇边溢出,洒了一身。

他手忙脚乱地起身找纸巾,半天才回过神来问:“女鬼吃人?你亲眼看到过?”

“没有。”

“那你瞎说什么……”

左锐泽还没等齐子桓把话说完,就抢过话头说:“你别急,我先给你讲讲我和她之间的故事。”

……

原来,左锐泽自从去上了医专,他那对都是医生的父母就一边给他在镇医院提前谋求岗位,一边早早地给他买了一套房子。

这房子,离柯小七的熟食店不远。

从医专毕业后,左锐泽在镇医院实习的同时,还在积极筹备考取医师资格证。为了图个清静,所以独自搬来新房子。

和齐子桓一样,独居男人不管会不会做饭,都很少愿意开火的。于是一来二去,就成了熟食店的常客。

有一天晚上,正下着瓢泼大雨,店里空荡荡的,除了左锐泽外一个客人也没有。

矮矮胖胖,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的男老板那天也不在,据柯小七说是去了市里进货,可雨太大所以晚上不往回走了。

柯小七亲自在厨房为左锐泽做好菜,一步一摇地端出来,顺势坐在了对面。

左锐泽本也不是没经历过女人,可这时却被她在近处瞧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对面的那双大眼睛就如黑夜里一泓泉水,深邃、神秘,随着夜风一吹,便是荡漾撩人。

女人也注意到了他的窘迫,轻声一笑说道:“诶,对了,你要不要试下我们新出的无骨鸡爪,卤得很到位的,应该比我家店里其它熟食好吃一些。”

“好啊,那就来一点。”左锐泽呐呐应着。

柯小七起身去拿,那挺翘饱满的两片臀瓣摇曳轻摆,直看得左锐泽口舌干涩。

试了试鸡爪,发现还真是卖相清爽,入口又有嚼劲,味道相当不错。

“你老公手艺进步很大啊,怎么其它东西味道还是以前一样?”

柯小七挺开心,掩嘴娇笑道:“这个是我做的啦,我也只负责做鸡爪,其它我不管。”

……

“就是这个雨夜,就是这有些尴尬地聊了几句家常,我就如灌了迷魂汤一样,晚上满脑子想的都是她。”

左锐泽说到这里忽然停下,端起茶杯慢慢喝水,一点也不管着急的听众。

老话说,就是断章狗。

第一百零九章 我还是个孩子

从开口讲故事起,左锐泽本来憋着的一股子情绪好像有了道宣泄的口子,随着慢慢讲述,他也逐渐放松下来。这会儿竟然还悠闲地喝了几口水,喘了会气,才接着说了下去。

自从那天开始,左锐泽就几乎天天去熟食店里吃饭,每次都会点上一份无骨鸡爪,边吃着边幻想那双白皙柔嫩的手是如何处理这些粗糙的食材。而柯小七呢,也会经常跟他说上几句闲话。

偶尔眼神相触,或者靠近时被发丝扫到,都能让左锐泽心猿意马,只觉得那眼波流转间有着莫大的魅惑,让他越陷越深。

去得多了,自然还是会有些独处的机会。

一次加班回来,又是雨夜,看见熟食店还没有关门,左锐泽没怎么犹豫就跨门而入。

柯小七一个人垂着头坐在一张桌子前,看得出心情很低落。她听到声音后抬起头来,发现是左锐泽,低声说了句:“你来了啊。”

片刻后才记得问道:“你想吃点什么?”

左锐泽看着她眼圈发红,忽然有些心疼,可无措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简单的报了两个菜名。

她做了菜出来,又端来一份无骨鸡爪,却多拿了一双筷子和两瓶啤酒,默默坐在对面。

“你这是怎么了?”左锐泽看着正在起开瓶盖倒酒的女人,小心翼翼问道。

柯小七闻言抬头,轻轻笑了笑,可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没什么,就是心情不好。我也跟着吃点,你介意么?”

“啊,没关系,我一个人吃着正无聊呢。”左锐泽哪会拒绝,忙不迭答应道。

一个不愿多言,一个不知怎么开口,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吃着,偶尔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时间在这时额外难熬,过了不知多久,左锐泽只觉得对面已许久没有动筷子了,才愕然望去。只见柯小七清秀的脸上流下两道泪痕,肩膀微微抽动。

他迟疑了一下,又问了一次:“怎么了?”

女人并不回答,只是哭得更厉害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女人身旁想要给些安慰,伸出的手却定在女人背后,始终没有真正落下。

柯小七真是伤心了,抽泣声越来越大,许是害怕邻居听见,突然转身环抱住左锐泽的腰,将头埋在他肚子上肆意哭嚎。

左锐泽也不说话,一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

许久之后,柯小七才逐渐平静下来,只是间或有些呜咽。

左锐泽低下头,温柔地第三次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柯小七抬起哭得梨花带雨的秀颜,红肿的眼睛凝视着左锐泽,半晌后松开一只抱着腰的手,抓住自己一边衣领猛然一扯。

一片雪白圆润的肩膀露了出来,可靠后背的位置有几道青紫色淤痕,触目惊心。

“这是?”他感觉自己心脏被用力一揪,异常疼痛。

“我男人打的,他是个变态。”柯小七显得很坦然,仍然定定仰望着左锐泽。

左锐泽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手指颤颤巍巍地沿着伤痕轻轻抚过。

他感觉到在碰到肌肤的瞬间,对方也是轻轻一颤。

手指尖传来的滑腻触感,加上视野内娟秀的面庞,精致的锁骨,以及嵌在雪白肌肤上的青紫鞭痕,这些都让左锐泽感到头脑发懵,像是有股电流在沿着脊柱往上蔓延,酥酥麻麻地散遍全身,小腹下一团火热,某个部位发生了不合时宜的变化。

柯小七此时还保持着几乎紧贴他肚子的姿势,这处变化毫无阻挡地直接碰到了她的脖颈和下巴。

左锐泽窘得只想自杀,连忙臀部后撅,想要挣脱退后两步。

没想到,柯小七经过最初的惊诧,竟然又是双手环来,将男人紧紧抱住。

甚至脸还往下埋得更深了一些。

左锐泽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都后颈上整片的红晕。

哗啷!

店铺卷闸门被用力拉下,紧闭的门内传来碗筷被扫落在地的声音。

……

“咳咳,你一言不合就开车,这样不太好吧。”齐子桓明明听得津津有味,偏要故作正经地说道,“你要知道,我还是个孩子。”

正在边讲述边回味的左锐泽被他这句话噎住了,半天才骂道:“你能不能先把口水擦擦再装纯!”

“好了好了,不是吃人么?不是有鬼么?怎么听了半天除了天雷碰地火就没听出什么怪事来啊?”

“嗯,我接着说吧。那次算是捅破一层窗户纸,我和她之间虽然没有说过我爱你这种话,但真还有了些心连心的感觉,只要她老公出门,我们总会偷偷见上一面。有时在我家,有时在她家,有时也在店里……”

“喂喂喂,你这还是在开车好伐!”

左锐泽这次没有理会他,有些正经地说着:“她很喜欢看我,每次我脱了衣服,她都要兴致勃勃地瞧上半天,还会用手轻轻拂过我每一寸身体。这当然是好事,我刚才说过她的眼睛就像一泓神秘的深泉吧?被这充满邪魅的眼神扫过时,我会觉得格外的兴奋……直到有一次,我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齐子桓也严肃了起来,不再打岔。

“有一回在她家,事了后我说肚子饿了,她很贴心地帮我下了碗面。然后又念叨着鸡爪快卖完了,就去到厨房处理鸡爪,我也捧着面碗跟了进去。她倒是没避讳我,从地上大袋子里拿出许多完整待处理的鸡爪,然后又从橱柜中翻出了一个卷起的老旧皮子。”

“皮子在案台上缓缓展开,里头竟然缝了许多皮制小口袋,插着一排细细的小刀,有些类似外科手术刀,但全是一样的制式。每把刀的刀柄都挺长的,刀刃锋利晃眼,除了开刃处通体都是黑色,让人感觉透心的冰冷。你知道我是学医的,按说锋利的刀见过不少,可这一排简单的小刀却让我有些胆寒。”

“柯小七当着我的面挑出一把小刀,开始熟练地给鸡爪去骨。不大的鸡爪被她在边侧轻划两下,然后刀尖伸进去一挑一把拉,几根骨头就被完整的剔出来了,整个过程一分钟都不要。她一边处理着,一边转过头来跟我谈笑,压根不需要看上一眼,那双看似柔嫩的小手稳得惊人。”

“我勉强跟她话着家常,一股寒气却从我背后伸起,凉飕飕地窜到后颈,整个头皮都有些发麻。我们在医学院里经常也要解剖些动物,我知道要想下刀完全贴顺着骨骼到底有多难,这可需要大量的实践和观察,观察肌肉骨骼的位置和走向。”

“一个想法不由控制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虽然看上去荒唐,但怎么也挥之不去。”

“她一直在观察我!”

第一百一十章 能不能是头酗酒的猪?

“所以,你只是看到人家剔鸡爪而已,这是不是有些……神经过敏了?”齐子桓表情颇为丰富,像是本来给自己泡了碗热腾腾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刚要揭盖才发现时康帅傅。

左锐泽虽然有些恐惧,但仍然止不住地赞叹道:“你不是学医的,不知道她手执小刀翻飞剔骨时,那手究竟稳到了什么程度,甚至我们学校有些年轻教师都远不如她。就算天赋异禀,那也至少要经过数年的专业训练才行。况且,当时她还一直转头跟我说话,只是偶尔余光瞟一眼手中的鸡爪,却每一刀的长度、力度几乎分毫不差。”

齐子桓虽然没有眼见,但听对方这么一说,大致心里有了个概念。

江湖传说,曾经有个患有羊癫疯的跛子,光练拔刀的动作就练了十八年,才练得一手快、准、狠的绝世刀法,一如江湖举世皆惊。

当然,现代社会早已没有了刀客,最需要用刀技巧的就是外科医生了,其中的佼佼者被赞誉为能在“刀尖上起舞”。

一个外科医生的用刀功底究竟需要多少时间才能练就出来,齐子桓不知道。反正一个医学生经历了漫长的学历过程后,仍然不可能短时间内就能上手术台的。

无他,医院怕你手不稳切错了器官。

“也许她也学过医呢,只不过是后来嫁了人就没有从事医生这个行业。”齐子桓仍然在提出一种可能性。

“我们在一起坦诚相见时不仅仅是干柴烈火,也会有说些体己话的时候。她说过自己的过去,农村出身,排行老七所以叫这个名字,初中毕业就没读书了,后来遇上了现在丈夫,开了这个熟食小店。通过我听到她偶尔和家人打电话,外加上平时一些行为语言上的小细节,这个身世应该是真的。”

“那会不会她家中和你一样,有医科家学的传承?”

“不可能,你也知道我的生活其实挺单一的,和她聊天是提到我自己时,我就会不由自主说出一些在学校上课或者在医院中遇到的一些事,难免涉及到医学方面的知识。她每次都是微笑着聆听,但我很清楚,她听不懂也没丝毫兴趣。”

“好吧……这确实有些奇怪。”齐子桓一下子也想不出合理解释,只能接着问道,“但你总不能仅凭这点就说人家是鬼吧?”

“你知道么,当时我心里就像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迅速发芽、成长,最后遮天蔽日。我当时真的害怕了,面也没吃完,找了个借口就离开她家。可是,一到了晚上我还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她的身体,想她的温柔,连带她打量我的目光,虽然觉得毛骨悚然,却让我有种异样的亢奋和疯狂。”

“所以,你还是去找她了,是吧?”

“恩,第二天我仍然去她店里吃饭,一切都像以前一样。我这些天感觉自己都已经分裂,一方面和你说的一样,怀疑自己神经过敏,一方面又不可抑制的感觉到深深害怕,但不管我自己怎么胡思乱想,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我离不开她。只要是不能见到她的时候,我就会抓心挠肺,不停想她。”

齐子桓皱着眉头默默沉思,左锐泽的这种说法如果没有夸张太甚,那么能把一个成年男子迷成这样,还真有可能与野狐幽鬼有关。

已在祝圣山上化为猫粮的顾雨琴就有这样的本事。

不过现在依据不够充分,因此齐子桓再问道:“这些毕竟都是你的主观感受,臆想成分居多,其它方面还有什么异常吗?”

“有,她家**有一个神龛,每次回家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先去上香,虔诚无比。这倒不奇怪,湘省西部许多家中都有拜神的习惯,可那神龛供奉的不是常见的佛像神仙,而是一个怒目圆睁的青面神像,袒胸露乳,倒提一把鬼头大刀,非常邪性。”

“这种神像倒是从未听说过。”

“总之,我和她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直到前天。”

“前天?”齐子桓想起前天还和左锐泽一起吃了晚饭,那时他就有些忧心忡忡,但他只说是复习医师考试有些不太顺利。

“前天和你吃完饭后,我想起了她提到过丈夫要回老家参加亲戚的白事,所以鬼使神差之下又去了她家。仍然是一番云雨,过后说了会话她就睡着了。我觉得肚子有些饿,跑到厨房翻着冰箱,想找些食材给自己弄些吃的。他们家进货回来的食材大多放在另外一个冰柜里,冰箱里只有一些熟食卤菜,还有晚餐留下的剩菜。但其中放着一盘内脏,新鲜的,装在精致盘子中,颇为打眼。”

“人家做熟食生意的,冰箱里放盘内脏有什么奇怪?”齐子桓完全无法理解。

左锐泽并不理他,自顾自说着:“是肝脏,长度大概二十多公分,宽十多公分,右侧肝叶略大,这形态大小都是和我在学校接触到的人类肝脏样本一样。更重要是,这个肝脏形态有些失常,肝包膜表面欠光滑,并有局部纤维化现象,是典型的肝硬化。”

“会不会是你认错了?只是一头得了肝硬化的猪?”

“肝硬化有许多成因,但我进行了细细观察,这个肝脏硬化的原因只可能是一个——酒精肝。”

额,这就没辙了。总不能硬说是一头喜欢酗酒的猪吧。

齐子桓咂咂嘴,默默地想。

“后来小七她也醒来了,走过来钻进我的怀里,撒娇似的说这盘肝脏质量不好,等她以后买个更新鲜的再做给我吃。”左锐泽取下眼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可她不知道,在她过来之前,我就在肝脏后面看不见的地方取了一点点组织。”

“然后你就回医院做了检测吧,到底怎么样?”

左锐泽抬起头来,镜片有些反光,看不清藏在后面的眼睛。

“男性,中度酒精肝,取肝时或在生前,或在死亡两小时内。”

第一百一十一章 招财猫

饶是齐子桓现在也算是见过了风浪,可听到这犹如美剧一般离奇诡异的故事时,也有些被惊得呆住。

“真是人肝?”他问。

“真是人肝。”左锐泽表情僵硬,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只是个医学专科毕业生,也许判断会出现失误。但机器不会说谎,测出来的成分有些是人类独有的。”

齐子桓之前的生活一如其他人,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看见听见的一切都能用科学道理来解释,就像《走进科学》那样特别简单实在。

后来从爷爷那继承修真,咳咳,捉鬼全套装备,整个世界立刻变得阴风阵阵,走哪都是鬼鬼鬼。

但这次不一样,听了半天也不知到底是妖鬼作祟,还是变态杀人,所以齐子桓一时间也没什么靠谱的主意。

“那你……是不是应该去报警?”

左锐泽情绪逐渐稳定,又恢复了理智冷静的本性,摇头说道:“不行,你也知道我们小镇就一个派出所,今天早上正好是他们单位体检,我负责彩超,边检查边和他们聊过,几人都说最近很清闲,就等着再熬一个多月过年放假了。这说明根本没有报案,而柯小七家中极可能也并没有尸体。仅仅一盘肝脏,就算等到警察来敲门时临时扔到下水道都能处理掉,最多调查两日就会无果结案。”

“也对,如果真是这样匆匆报案,那你就危险了。”齐子桓点头认同,心想这左锐泽不愧是干医生的,考虑问题时井井有条。

“我到现在还记得她拱在我怀里说的那句话:‘这盘肝脏不好,你若喜欢吃,赶明儿我去买个更新鲜的做给你吃。’”左锐泽自嘲地笑笑,“如果我真的一时昏了头,将这事到处乱捅,说不定那盘更新鲜的肝脏就会是我的肝了。”

“心智迷乱、怪异神龛、不可思议的刀法、一盘新鲜的人类肝脏……就是这些让你怀疑柯小七是食人恶鬼?”

“嗯,我也不确定,只是猜测更有可能是鬼物。总之整件事情都充满了诡异,我不想再这么胆战心惊地继续下去了,这两天我都没有出现在她的店里,但我还是会无法遏制地越来越想她。所以,我才来找你碰碰运气,看你家中有没有能够解决此事的办法。”

“这个是真的不好意思,从小到大你也知道,我虽然学习成绩不怎么好,但每次的作文写到理想,我都是立志当个民间科学家的。爷爷去了后,就留给我这么一个没什么生意的小店面,除此再无其它东西。”齐子桓摊开双手,表示真是有心无力,“你这事我建议至少先躲开一阵,实在不行就离开这里,万万不要再和柯小七见面了。”

“好吧,我再坚持一阵,爸妈给我弄的镇医院指标也花了很大力气……实在不行我就走吧。”左锐泽看到求助没戏,无奈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齐子桓感觉有些内疚,于是出着主意道:“你平时多看些新闻联播,看看世界各地的喜大普奔和水深火热,这样可以让你增添一些幸胡感,少些胡思乱想。”

左锐泽摇头失笑,快走到门口时还是有些不甘心地回头问了句:“我听阿肥说你买了套房子,之前是凶宅,那你是怎么处理的?”

齐子桓一愣,不知对方是有意去查的还真是阿肥随口说的。

“哪有什么凶宅的事,野猫叫春而已啦。有空你去我家坐坐就知道了,保管干净敞亮。”他笑着邀请道。

左锐泽失望地走了。

齐子桓站在门口若有所思,良久才抹身进屋,接着训练虎皮鹦鹉。

……

第二日午后,齐子桓正在竹凳上昏昏欲睡。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还是熟悉的铃儿响叮当,不过在这时节显得挺应景的。

齐子桓伸手从柜台上摸索到手机,有气无力地接通电话。

“喂?”

“齐先生吗?我是韩泰呀,是打扰到您休息了么?”对面传来洞庭湖老麻雀的声音,周围环境有些嘈杂。

也许是有了父亲行踪的线索?

齐子桓顿时清醒了一些,连忙说道:“没有没有,怎么样,你那边一切都还顺利么?”

“都还好,谢谢关心。是这样的,我在这里通过以前的一个同行关系查了查您父亲的情况,以前他确实和别人合伙在鄂中地区做过生意,最开始做得还挺不错,很是赚了些钱,应该就是这个时间段给您的爷爷寄了封家书。”

“那后来怎么样了?人可还在鄂中?”齐子桓语气有些急迫。

“后来他和别人一起搭伙,从这边一个村委会手上拿了块一万多平的地准备盖个小厂房。当时听说地基都打好了,可是后来政策突变又不让盖了,关系也走不通,就这么天天扯皮折腾了一年多,他心灰意冷之下,将自己的份额廉价转给别人,独自离开了鄂中。我找到当年与他搭伙的人,只知道他离开后去了深市。我现在就正准备再去深市碰碰运气,所以打个电话回来跟您汇报一些进度。”

“你可真是辛苦了,这事不急的,慢慢来就好。还有钱够用么?你在外办事,该打点的就打点,不够了就跟我说,没关系的。”齐子桓连声道谢。

“够的够的,上次您给的委托费现在还有一多半呢。那就先这样啊,等我到了深市有什么情况再跟您汇报。”对面说完正准备挂断电话。

齐子桓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问了一句:“对了,韩师傅,你那个徒弟陈景龙还干这一行么?”

“啊?我那徒弟也跟了我挺长时间,基本差不多练出师了,让他放弃再谋他事还是有些可惜的,所以现在还是在做这个,只不过接案子比以前小心谨慎些。”对面明显有些意外,不过依然一五一十的回答。

“那这样吧,你待会将陈景龙的电话给我发来,我也许有事会要委托他。你放心,绝对不会违法犯罪,安全方面我也会保证。”

“看您这话说得,给您办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一会就发来,先挂了啊。”

挂断电话,齐子桓拿着手机有些发呆。

父亲前半辈子几乎就是个纯粹的山民,人近中年了这才颠颠跑出去做生意,竟然还可以做得不错,甚至都跟人合伙倒腾地皮了,哪怕最后因为当地关系没有理顺而被坑了一把,可毕竟还是算得上卓有成效。

这个事实让齐子桓倍受打击。

一个日本长大的小萝莉倒腾点生意能挣到钱,一个种地都不太懂的山民倒腾点生意也能挣钱,唯独自己踏踏实实守着个家传小店,却天天门可罗雀。

要不然去请尊财神回来拜拜?

嗯,正好对面精品店圣诞打折,招财猫只要四十块……

第一百一十二章 懂冷知识的宅男

时近圣诞,北方早开始集体供暖,可在这湿冷入骨的湘省西部,已有了些夜风凉、枕上霜的感觉。

天中残月高悬,街上行人渐少,正是个搞事情的好时候。

齐子桓今天关门比平日晚上不少,快到就要打烊时才来到熟食店,简简单单要了个小菜和无骨鸡爪,坐着慢慢吃着。

听了左锐泽说的故事,他可不敢再点除了鸡爪外的其它荤菜,生怕一不小心吐出块指甲。

老板娘柯小七坐在柜台后埋头算账,安静中只听见计算器被如飞的手指按得啪啪作响。她穿着高领毛衣,外套搭在椅背上,勾勒出美好的曲线。

因为准备关门,所以被熟客称为老刘的男老板在给齐子桓端上饭菜后,也难得地钻出了厨房,在店内拖地打扫、归置桌椅。

老刘是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皮肤较为黝黑,面上永远挂着腼腆的笑容,逢人也说不上几句话来,总是沉默寡言。

齐子桓看着面前的无骨鸡爪有些走神。这鸡爪个个质地饱满,色泽金黄,光卖相就足以令人垂涎三尺。吃起来筋道浓郁,醇香入骨,Q爽有嚼劲。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看似普通的鸡爪背后能牵扯出一个女鬼媚人,杀人取肝的故事。

就像怎么也猜不到这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老刘会是个字母圈人士。

当然,女鬼媚人这个可能性目前已经被他彻底排除。刚才他边吃着小菜边用日曜宝镜细细打量了一番,无论是狐媚入骨的柯小七还是神秘难见的老刘,都与鬼魅妖邪无关。

至于人心黑白,那就有待进一步观察了。

随意将饭菜扒上几口,便结账走人。

出门左转走出五十米,又推门进了街对面的另一家沙县小吃店。

沙县小吃的好处在于,哪都有,关门晚。

也正因此,才被广大网友誉为“一首忠诚的赞歌”,在暗流涌动中与兰州拉面捉对厮杀。

齐子桓要了碗馄饨,慢慢吹着热气,并不着急吃,桌子的视角正好能看到窗外不远处的熟食店。

哗啷!

约莫二十分钟后,对面传来合上卷闸门的声音,老刘和柯小七缩着肩膀走在昏黄的路灯下,正从齐子桓面前路过。

喝完最后一口汤水,齐子桓将馄饨钱留在桌上,抹身出门。

老刘人矮腿短可步频较快,噔噔噔地往前疾走,柯小七始终落后他一个身位,在后紧紧跟着。两口子也无交流,看上去并不亲密。他们谁也没发现,后方有个身影总是从一块阴影滑到另一快阴影中,远远跟在后面。

齐子桓跟到了一个较新的小区里,在楼间的小花园中找了个石凳坐下,看着楼道声控灯一路点亮,到四楼为止。

随后,四楼右侧的房间亮起了灯光。

齐子桓在黑暗中轻轻一笑,从上衣口袋翻出一个小纸人,念咒捏诀,再往纸人头顶一按。

只见小纸人生气毕现,轻盈落在地上,瞬间游出花坛,消失在楼道里。

好在这天连蚊子也冻得不出门了,齐子桓干脆就安坐石凳上,优哉游哉地闭目养神。

片刻后,他突然一怔,摇头苦笑,纸人从三四楼间的窗户爬出,跟个蜘蛛侠一样半跃半攀的朝目标家窗户爬去。

忘记了,这年头都是防盗门,连条塞传单的门缝都没有。

在窗外观察一阵,确认无人后才一跳而下,贴着墙根慢慢挪动。

啪!

客厅传来了动静,声音清脆、利落。

“七……”一个声若蚊蝇的女声在数数,声音幽怨婉转。

啪!

“八……”

小纸人已经快步滑到客厅沙发的一角,穿过沙发与茶几只见的空隙能看到在餐桌旁的老刘夫妻。

这一看,差点没让在花坛里躲着的齐子桓惊叫出声来。

只见柯小七上身伏在餐桌上,牛仔裤褪至脚踝,侧脸压在桌面,后脑朝着客厅方向,手和手臂向前伸着,保持背部挺直。

老刘拿着一小捆藤条,站在桌旁,眼神再无在店中的怯懦,而是冰冷威严。脚边放着一个敞开的大行李箱。

他伸出手,轻敲女人腿弯,严厉傲慢地问道:“刚才有没有跟你说过,脚跟不能落地?”

“有,主人说过……”柯小七声音颤抖着回答,脚尖悄悄踮起,那两瓣雪白的挺翘立时被抬高了几分,更显诱人。

“你自己说,犯了错误需要接受什么惩罚?”老刘手中藤条沿着绷紧的皮肤轻轻划动,划过之处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齐子桓看不到柯小七的面部表情,但能想象到她这会儿一定是屈辱地咬着嘴唇。

沉默片刻,听到她低声说道:“求主人再赏二十鞭,一共五十鞭。”

“嗬,你倒挺会玩啊,停不下来么?”老刘漠然说道,“今天我累了,没兴趣打你那么多下,换一丈红吧。”

传说中的一丈红起源于后宫中惩罚犯错的嫔妃宫人工具,打在人身不比藤条、鞭子刺痛,而且皮外最多就是红肿,非常严重才会发紫发青,但那种闷疼不仅当时难忍,即使过后表皮恢复,内伤还会让人坐不下板凳。

真真的肉疼。

别问齐子桓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只能说每个大龄宅男都懂些奇怪的冷知识。

也不知是煎熬还是享受的半个小时后,老刘总算鸣金收兵往沙发走来,小纸人早已机警地躲到了电视机柜后。

柯小七站在餐桌前不敢擅动,待老刘坐在沙发上喘气片刻后,冲她招了招手,她才磨蹭着过来。

他们家沙发前有块厚厚的地毯,柯小七很习惯地坐在地上,将头靠在老刘腿上。

老刘轻抚着她的长发,动作温柔,嘴里语气也软化了许多,说道:“小七你最近挺乖的,不过这两天可能还要辛苦你一下,把刀磨好,等我回来后就开工。”

“又要来了?我们能不能罢手算了?每次看到那活生生的……我真的下不去刀。”柯小七声音都变调了,比刚才被鞭笞时还要抖得厉害。

“不要再说了!你乖一些,再干几单,以后我们就有钱过好日子了。”老刘把她的头往一旁推开,进去卫生间洗澡。

柯小七伏在沙发上,目光呆滞。

第一百一十三章 麻袋里究竟是谁?

齐子桓在楼下黑暗中又坐了许久,直到屋中两人昏昏睡去,小纸人才从窗户上出现。

收好已不动弹的纸人,齐子桓起身踱步回家,脑袋中仔细想着今晚所看到的事情。

首先左锐泽至少有一点没夸张,那就是老刘确实是个有特殊嗜好的老司机,而且手法还挺娴熟。

然后就是柯小七除了受到虐待以外,明显还受到老刘的胁迫,不情愿地参与到了某种不法的事情中。

听他们对话那意思,再加上左锐泽所说的人肝,极有可能是杀人害命,取器官卖钱。

只可惜一切都是猜测而已,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报警的证据。两口子在含含糊糊说了两句后,就是闲话一些店中生意的事,再没有提及那单神秘的生意。

想到这里,齐子桓抬头看了看如墨的夜色,决定明天早上给陈景龙打个电话。

……

陈景龙清早接到齐子桓的电话之后,用最快的速度梳洗完毕赶到了殡葬用品小店。

“大清早的把你喊来,真是不好意思。吃过早饭没?我这里多买了几根油条,别客气。”齐子桓两只手指捏了根油条,正吃得满嘴是油,吃得两口还哧溜哧溜地喝口豆浆。

陈景龙生得人高马大的,在齐子桓面前却显得拘谨极了。

不仅他师父韩泰再三告诫万万不能惹怒这个小店主,就凭他从师父嘴里侧面了解到的失忆期间一些事情,已足以让他对此人感到敬畏。

看着桌上油条确实买了自己的份,这才拿起一根,就着白开水,小口吃着。

“我师父给我打过电话了,说您有可能需要我做些事,所以我将最近几天的安排全部腾空,就等您发话呢。”陈景龙讨好地说道。

齐子桓想了想该怎么措辞,才开口说道:“是这样的,我一个朋友无意中发现这里有人可能在干贩卖人体器官的勾当,所以想让你帮着查查。”

“咝~~~”陈景龙倒吸一口凉气,倒卖器官往往牵涉人命,这可是刀刃上跳舞的活,若被知晓有人暗中窥探,一定是毫不留情的灭口。

说白了,事太大,有些扛不住。

陈景龙小心翼翼地说:“齐先生,这种人命的事儿,是不是报警处理比较好些?”

“现在整个事情都是全凭猜测,也有可能只是个误会而已。完全没有任何证据,你平白跑去报警,且不说警方信不信,就算肯来调查也是几乎不会有结果的。”齐子桓擦拭着手指上的油,淡淡说道,“而我的那个朋友与其中某人牵扯颇深,一旦报警惊动了他们,头一个就会怀疑到我朋友身上,那更危险。”

陈景龙见话说到这份上,咬咬牙说:“那行吧,您就直接吩咐我该怎么做。”

“别这么大义凌然的,又不是让你去就义。”齐子桓瞧着对方有趣,微笑着安抚道,“只不过还是让你和顾雨琴那会一样,在对面去租套房子,监视这段时间那户人家的动静。不要靠近,不要擅自接触,一切以安全为上。所有费用由我来出,加上你的委托费回头一并结算。”

“好,这个没问题。不过齐先生,我如果发现了一些情况,比如真像您说的在进行贩卖器官的勾当,我是应该……”

“一旦发现确凿证据,马上报警,事后再告诉我。如果有些其它异动,或者你觉得自己安全受到了威胁,就立刻通知我。”齐子桓单手一挥,定下了行动基调,接着把详细地址告诉了他。

“知道了,那我这就回去收拾装备,然后去那想办法找地方监视,实在租不到合适的房子我就窝在楼顶上,您尽管放心好了。”陈景龙也挺干脆,直接领命而去。

……

齐子桓吃过午饭小憩了一会,看着依然没有客人的小店,起身关门。

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和左锐泽好好谈谈,劝其先离开这里躲上一段时间,否则他难免会顾不周全。

电话里说不清楚,这事得见面聊。

齐子桓来到镇医院,直接上二楼彩超室寻找左锐泽,左锐泽现在正在这个科室实习。

彩超室内只有一个年纪更大的男医生在电脑前看着股票行情,没有病人。

“医生你好,请问一下左锐泽今天在不在?”齐子桓探着身子客气问道。

男医生本来聚精会神地看着曲线,一听到人声立刻手忙脚乱切换到一个电子病历上。

“你问小左啊?今天本来应该他当班的,结果也不知去哪了,打电话没人接。”医生听清楚是找左锐泽的,口气不太好。

“知道了,谢谢你啊。”

齐子桓退出门来,皱着眉头拿出手机拨打左锐泽的电话。

果然无人接听。

一股不详的预感升至心头。

他一边从匆匆走出医院,一边打了个电话给阿肥,要来了左锐泽父母的号码。

打电话过去询问,他的父母也毫不知情,只当他今天还在正常上班。

齐子桓的心越来越沉。

他没有去过左锐泽的新房子,但左锐泽之前聊天时有告诉过他地址。一路寻去,路过熟食小店时,发现卷闸门关得严实,上头挂着个手写的牌子——“店主家中有事,今日不营业”。

咚咚咚!

齐子桓在左锐泽家门口敲了许久的门,里头毫无动静。

这时电话响起,是陈景龙打来的。

“齐先生,我刚到这里,还在跟房东谈着租房子的事情,就从窗户里看到你说的那对夫妻急急忙忙的开车走了,下楼时两人抬了一个大麻袋放进了后备箱,那东西很重,看得出抬得非常吃力。”

齐子桓有些急切地问道:“看得出麻袋里头是什么吗?”

“不知道,不过从大小和轮廓来看,有可能是人,但我无法确定。”

“你能不能开车远远跟上?看他们到了什么地方,然后将地址报给我。”

“现在已经追不上了,他们一下楼立刻就开车走了,而我还在跟房东谈着话,根本来不及跟上。”陈景龙为事情没办好有些歉疚。

齐子桓知道事发太过突然,并不苛责,说道:“那算了吧,你继续守在那里,看他们什么时候还会回来,同时尽量利用关系查查他们除了店子还有哪里能去,麻烦你了。”

挂了电话,齐子桓怎么也想不通。

明明昨晚还没有左锐泽暴露了的征兆,怎么今天这么快就出事了?

麻袋里,究竟是谁?

第一百一十四章 拥有一片草原的男人

齐子桓在店子里踱来踱去,脸上凝重的表情让总是聒噪的虎皮鹦鹉都感觉到了压抑,老老实实在笼里玩着亲嘴不出声儿。

他感到有些无力,自从得到百鬼众魅图以来,别看他在心魔境顺风顺水所向披靡,其实一直都是开启着上帝视角,开挂闯关。

在现实中遇到过两次灵异事件,都是有古灵精怪的笑笑在一旁提点帮衬。

而这回遇上的这件事,初以为是妖鬼作怪,后来又疑似人为犯罪,迄今为止线头众多,却偏偏互相缠绕,各自矛盾,无一处线索可以落到实处,能引出切实的证据。

按法律上的说法,就是只有传来证据、间接证据。

左锐泽的故事到底有多少真实?那个柯小七明明是个是人非妖,怎么可能将一个人迷到连极度恐惧都无法阻止的地步。

究竟有没有杀人事件?目前只有左锐泽所说的经过检测的人肝和齐子桓那晚听来的只言片语,至今并没有人亲眼见过两口子杀人。

柯小七的刀法到底是否真有那么神奇?如是真的,一个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女人凭什么比外科医生还会用刀。

麻袋里究竟装的是什么?是倒霉催的左锐泽还是一只用来练刀的酗酒的猪?

“砰砰。”

小店安静无声,齐子桓仿佛都听见了自己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

左锐泽,这个本来只存在于小学毕业纪念册上的名字,因为近期频繁往来,竟也在齐子桓心中占住了不轻的分量。

与以前冷静旁观事件发展的心态不同,现在一头栽进山中,只感觉云山雾绕,迷茫无助。

也怪左锐泽自己在感情方面没个准心,每每都要碰得头破血流,以前数学老师如是,现在美艳老板娘依旧如是。

可能,还不止头破血流那么简单。

齐子桓犹豫了会,给阿肥去了个电话。

“齐子桓,你小子大白天的找我干嘛?这阴冷阴冷的天,我跟你说,你要晚上请我吃饭……嘿嘿,我还是愿意的。”对面传来阿肥连珠炮似的声音,张嘴就是吃的。

“蠢货!蠢货!”

虎皮鹦鹉沉默了好久,就等这次机会,刷存在感一般赶紧插嘴道。

齐子桓随手拿块抹布蒙在鸟笼上,爽快地答应道:“行啊,你如果忙完了就出来吧,我请你去那家熟食店吃无骨鸡爪。”

“咦?你是真觉得我推荐的鸡爪味道不错,还是跟左锐泽那家伙一样,看上了那家的老板娘了?”

阿肥也知道?齐子桓有些惊讶,他以为自己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齐子桓语带威胁地说:“二十分钟后见,过时不候。”

“嘿,小样……这就来!”阿肥在那头得瑟地笑着,让人能想象出他那脸上肥肉颤动的表情。

齐子桓关店出门,想想还是回头拿了两个备好的小纸人塞在口袋里。

秋风凉飕飕的,刮起几片落叶,整个街道显得颇为萧索。

……

齐子桓第二次来到熟食店门口,趁着阿肥还未到,右手往口袋里一掏,像无意中掉落的废纸一般,一个小纸人飘然落地。

也不张扬,随着秋风自然起落,几下之后便来到了卷闸门前,再贴着地面的缝隙滑了进去。

阿肥迈着小碎步小跑着过来。

“额,这就怪了,我来了好多次从没见到这家店关门过,顶天了就年三十的休息半天。”阿肥指着门口告示牌说道。

“哦?从来没有关门过?”

齐子桓一边细细查看店内的情况,一边狐疑问道。

“我印象是没有,但凡是正常营业时间来,就都是开门的。不信你可以问问左锐泽,这家伙成天守着这一家吃饭。”

店铺不大,打扫得干干净净,桌椅归置整齐,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诶,对了,你刚才说左锐泽看上了这里的老板娘?不应该吧,我看年龄差得挺远的。”齐子桓开始往外套话。

“你最近不是和他走得挺近么,连他常来这吃饭都不知道啊?再说了,让你成天吃一个味道你受得了么?保准就是冲着老板娘来的。”

“他一直都是这样……喜欢姐弟恋么?”齐子桓蹲下身系鞋带,悄悄将风吹到脚边的一张纸捡了起来,揣进口袋。

阿肥果断摇头,说道:“这倒没有,其实他在专科里谈了两个女朋友,都是挺可爱的萌妹子,放假还带回来让我给瞧见过。对这老板娘应该只是欣赏欣赏吧,毕竟人家可是有老公的。”

看来阿肥并不知道左锐泽插足的事,不过这左锐泽恋爱观很正常又是怎么鬼?

“喂喂,想什么呐,这家店关门了,你倒是再挑一家啊,说好你请客啊。”阿肥依然如故,念念不忘就是吃。

两人扯些闲谈,一路行到柯小七家附近的串串店,冒着热气锅中煮着各式各样的食物,在冷天里显得尤为诱人。

“阿肥,再问问你,你说左锐泽算是个痴情种么?”齐子桓慢慢挑选着锅里的竹签,问道。

阿肥正一手两串猪肺吃得不亦乐乎,闻言翻了个白眼:“他痴情?嘿嘿嘿。”

“怎么,难道不是么?我听说他当年为了那个数学老师,可是闹得灰头土脸的。”齐子桓开始觉得自己以前对左锐泽的判断有些武断。

“其实他人还不错,聪明又没什么傲气。但可能是因为之前受伤太深,感情上一直都表现得挺冷血的,两任女朋友都是在感情渐淡之后被他毫不犹豫地甩了。”阿肥又瞄上了锅里的萝卜了,一拿就是好几串。

齐子桓也不再多言,开始了抢萝卜大战。

吃完后送走阿肥,齐子桓默默转向了柯小七家的方向。

按他昨晚听到的对话,这两口子如果真牵涉到贩卖器官的案件,应该也不止一次两次了,而且每次柯小七都只负责执刀部分,其余全由老刘完成,这样才不会影响到正常开门营业。

那么,今天的异常关门就意味着出了大事,极有可能真与左锐泽的失踪有关。

难道老刘终于发现,自己是个拥有一片草原的男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 矮矮胖胖和瘦瘦高高

小纸人熟门熟路地攀上四楼,从没有亮灯的卫生间窗口翻进去。

齐子桓站在树下仰头望了一会儿,便施施然走进了对面的楼房。

这会儿晚饭刚过,正是小区广场红歌嘹亮、群魔乱舞的时候,小区往来人员众多,再加上夜风甚凉,不适宜继续守着花坛石凳装纳凉。

谁知道周围有没有警觉高热情足的朝阳群众,万一有人报个妖妖灵说看见有贼蹲点怎么办。

咚咚。

轻轻敲了两下门,片刻后房门打开,探出陈景龙的半个平头脑袋。

“齐先生,您来了啊,请进请进。”他赶忙将齐子桓让进屋中,由于之前已经通过电话,所以陈景龙并不吃惊。

不得不说,韩泰将徒弟教导得不错。任务交待下来才短短半天时间而已,陈景龙已经不知用什么方法租下一套位置很好的房子。

房子在柯小七家对面五楼,刚好正对着四楼窗口,可以瞧见一间卧室和大半个客厅。

陈景龙手中还拿着高倍望远镜,殷勤地汇报着:“自从您说的那对夫妻下午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家中的窗帘也是紧闭的,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嗯,无妨的,你辛苦了。对了,如果通过你的关系去查他们的位置,有没有可能实现?”齐子桓一边安抚一边忍不住追问道。

“我找了师父的一个前战友,他是官家人。”出于职业习惯,陈景龙对情报来源说得有些含糊,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时间才接着说道,“这人已经答应试着用手机信号来定位,但是他们想要查这个也有些难度,大概还要过一会才有回信。”

齐子桓之前听别人说过,现在通过警方查个身份证信息很简单,随便找个配有警务通的民警朋友就能搞定。但是想要通过手机信号查询实时位置,就需要调取通信运营商的资料了,内部审批程序也非常麻烦,并不是随便一个小角色就能查到的。

这师徒为了自己的事也算是尽心尽力了,以后还得想办法给些补偿才行。

齐子桓心里暗想。

“费心了,你忙你的去吧,我有些累了,就坐这休息一会儿。”

说完,齐子桓从窗户边纸箱中抽出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便靠在沙发上,眼睛微闭、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一般。

陈景龙也不敢打扰,蹑手蹑脚拿起手机和望远镜,想了想再掏出一盒泡面,跑到隔壁卧室继续蹲守。

……

柯小七家中无人,小纸人也就不再躲躲藏藏,大摇大摆地四处乱晃。

先是检查了卫生间和厨房,并无异样。再至客厅,昨晚本来干净整洁的地面已是一片狼藉。

电视机屏幕破损,茶几断腿歪斜,上头的瓜果杂物洒落一地。餐厅那边则是有两张餐椅摔倒在地,柯小七昨晚趴着的那张餐桌边缘多了几处被刀砍划的痕迹,桌面上有一道红黑色血印,桌下的地面则是一滩不算太大的半干血渍。

很明显,这已经不再是夫妻之间的闺房游戏了,而是在房中曾经发生过搏斗,有人因此受伤,但按出血量来看应该性命无虞。

接着又挨个查看了几间卧室,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有挂在床头的照片上,这对颜值相差颇大的夫妻在甜蜜地笑着。

最后巡视了一遍,再无其它情况。小纸人默默跃到厨房的水槽上,双手用力扳下水龙头到大约一半的程度,让自来水哗哗流淌又不至于积水溢出。

它站在槽边,刹那间无火自燃,片片纸灰落入水槽,随着漩涡消失不见。

……

齐子桓睁开双眼,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对面黑漆漆的房间发呆。

隔壁传来陈景龙闷闷地声音,似乎正在和其他人讲着电话。

过了一会,陈景龙凑上前来说道:“那边有消息了,说老刘和你提供的那个手机号最后一次通话分别是中午和上午,也就是被我看见离开之前。”

“那没什么用,柯小七的电话呢?”

“她的通话记录,最近一次是半小时前,位置在镇外,大概在祝圣山脚下,范围锁定在一公里内。我正在通过另一个关系调取夫妻俩有关的房产记录,看能不能直接锁定具体地点。”

“好,如果能够与这个范围重合就最好,实在不行我就摸过去看看。那里都是农居,比较分散,一公里范围内也不会有太多的住户。”

“齐先生,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有些演技,到时我跟您一起过去,帮您敲门探探路。”陈景龙态度恭敬,主动请缨道。

“那倒不用,这一切如果是误会还好,要真有事可是要出人命的。”齐子桓挥手拒绝,认真说道,“还是麻烦你继续在这观察一段时间,万一那个地址找不到人,还是得靠这边出线索的。”

“好的,您放心,我饮用水和口粮都备足了,在这里守上一个星期都不用出门的。”陈景龙拍着胸脯做保证。

忽然,空荡的房间里铃声大作,两个人的手机同时响起。

齐子桓的来电是个陌生号码,接通后是一个有些耳熟的女人声音。

“你好,请问齐子桓么?”

声音幽软甜糯,带有一点外地口音。

齐子桓猛然想起,这是熟食店老板娘,柯小七。

“你好,我是的,请问你是哪位?”齐子桓不知对方用意,不动声色地回答。

“我是左锐泽的……朋友,他出了点事,现在昏迷不醒了,能麻烦你过来帮帮忙么?”对面确定了齐子桓的身份后,语速陡然加快,仿佛有些急切,“我是翻找他的通话记录和短信记录,看到你们最近经常联系,所以才冒昧找到你帮忙。”

“他出什么事了?”

“嗯……算是情感纠葛,你能过来么?”女人语气中有了些哀求的意味。

齐子桓沉吟了片刻才说道:“好,我这就过去,你告诉我地址。”

女人报了一个地址,正在刚才陈景龙查出的范围之内。

齐子桓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他受伤了么?需不需要我带个简易医疗箱过去?”

“不用,他没有外伤,只是昏迷了而已。”

挂断电话,陈景龙也正好和电话那头说完。

“齐先生,我查到了,老刘有个以前有个姑姑住在那里,前年已经去世了,也没有子女可以继承,就一直空置在那里。”

地址果然和柯小七说的一模一样。

齐子桓皱着眉头问道:“你说看着两口子离开,你确认了那一男一女就是老刘和柯小七?”

“啊?您之前给过我柯小七的照片,所以她我是不会认错的……至于另一个男的嘛,带着一顶棒球帽看不清面目,但因为和柯小七一起出来,所以我就下意识认为是你说的老刘了。”陈景龙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错误,有些忐忑的问道,“您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吗?”

齐子桓摸了摸额头,再问道:“那个男人身材是怎样的?可是矮矮胖胖?”

“不是啊,是有些瘦瘦高高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全都是血

齐子桓有个同学是修电脑的。对,他的同学干什么的都有。

先别觉得不可理喻,每一个人如果肯翻出毕业照好好回忆下,就会发现原来自己一样也有各行各业三教九流的小学同学。

总之,这个修电脑的同学跟他讲过一个故事。

有天,一个约摸有七十来岁的老奶奶来这同学店里修笔记本。修好后,她又随口问了句,说家里有个台式机跑游戏有些卡,如果换个显卡会不会好点。

这个同学很诧异,就详细问了问预算多少以及要跑什么游戏,是纸牌、斗地主还是QQ麻将?

“不,我喜欢玩刺客。”老奶奶一本正经地说道。

“刺客信条?”

“对,我在孙子的游戏主机上玩过,我很喜欢里面威尼斯的风景。”

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和杀人。”

那同学说完后,当时在场的人们都把这事当一个笑话来听。

可现在齐子桓却突然想起了这个纯真可爱的老奶奶。

她也许一辈子连一只鸡也没杀过,但她仍然会在虚拟的刺杀中得到愉悦感。

这是一个很好笑的事情,可也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

你走在街上,行色匆匆的外卖骑手,每天卖烟给你小卖部老板,和你点头示意的小区保安……他们每个人在各自扮演的社会角色之下,到底都有一些怎样或奇葩或阴暗的欲望?

也许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

湘省西部人口本就不稠密,这个偏远小镇一旦走出主城区的范围更是显得荒凉无比。

地址位置是祝圣山脚下的一个村落,说是村落,其实也就十几户农居零散分布着。

齐子桓拿了个陈景龙塞给他的手电筒,在小道上从这头慢慢找到那头,房屋都是差不多的格局,寻了许久才找到地方。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农家平房,大概百来平米的样子,外墙连粉刷都没有,光秃秃露出红砖与灰色水泥。墙上纠缠了一些杂乱的电线,一直连接到十几米外的昏黄路灯上。

扣扣。

屋门还是木头的,敲门声在空旷的田间显得格外大声。

门拉开一条缝,里头有个女人的身影打量了齐子桓一会,才彻底开门让他进来。

进门是一个不大的堂屋,简单摆着一个饭桌和几个木凳,角落里有一个矮几,上头放着最多只有二十寸的电视机。堂屋两侧各有扇门,应该是卧室之类的房间,可现在都紧紧关着。

屋内的女人确实是柯小七,仍然穿着昨天那件高领毛衣,面色苍白憔悴,散乱在额前的头发已经汗湿,贴在脸颊上,眼神里有些仓皇和迷茫。

她感觉到了齐子桓注视的目光,伸手将头发拨到耳后。

齐子桓看到她的手指上有些淡淡地像是没擦干净的血渍。

“你就是齐子桓吧?我好像见过你,应该是来我家店里吃过饭的。”柯小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和齐子桓寒暄道。

齐子桓懒得废话,直截了当问道:“对,我是。你说左锐泽昏迷不醒了,他人在哪里?”

听到情人的名字,柯小七眼睛一黯,默默带着齐子桓来到右手边的房间。

跟着进屋前,齐子桓身后悄然飘落了一个小纸人。

房间很小,除了个破烂衣柜和一张小木床外别无它物。左锐泽正仰面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胸前略微有些起伏,呼吸较为迟缓。

齐子桓走上前去细细检查,发现他脸部手部等可见的部位都没有明显伤痕,上衣倒是有处破口,应该是拉扯中搞坏的。

“他为什么会昏迷?”齐子桓转过身来,审视着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的女人。

女人稍微纠结了片刻,才回答道:“是麻药。”

“麻药?一般能弄到的麻药不是只能局部身体尚失痛感,意识还是清醒的么?”齐子桓狐疑地质问。

“是全麻的药剂,直接推入静脉的那种。我男人……嗯,姓刘的从市里找关系弄来了一点放在家里,平时用来……麻狗的。”柯小七说话吞吞吐吐。

“剂量方面呢?会造成多大的身体损伤?”

“这点放心,对他身体损害不大的,只是刚醒来时头脑会有些不太清醒。”柯小七连忙解释着,同时有些心疼地看了床上的左锐泽一眼。

“现在怎么让他醒来?”

“弄不醒,一般都会要昏睡好几个小时,现在只能坐在这里等他的药效过去。”

齐子桓不懂医药,也分不清对方说的是否为实话,不过看到左锐泽呼吸平稳,倒也不太像有大事的样子。

“那就只剩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了,他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唉……”柯小七轻轻叹了好大一口气,不答反问道,“齐子桓,你应该知道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吧?”

齐子桓皱着眉头看着她,抿着嘴并不答话。

“你应该是知道的。”柯小七低垂着眼脸,轻轻说着,“他之前有跟我提到过,说他和我之间一些小动作被小学同学看到了,他顺势就坦白了。我刚才翻看了他的通话记录和短信内容,猜到了这个同学一定就是你,所以才会喊你过来帮忙。”

“你还没说,你们为什么要对他用麻药。”齐子桓再次问道。

“不,我没有……是姓刘的,他也不知多久以前就已经发现了我和锐泽之间的事情,却一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直到昨天晚上,他趁我睡着,用我的手机发短信给锐泽,说有急事要见他,与他约在了今天上午在我家碰面。我是一直到锐泽上门,才知道这些的。”

“然后呢?”

“锐泽今天上午按时来了,姓刘的想要教训他一顿,结果两人打做了一团。我也慌了,去帮忙时失手用菜刀捅伤了姓刘的……我和锐泽害怕,就先将姓刘的带到了这里。可没想到是,姓刘的口袋里随身带了一管带针筒的麻药,趁着不备插入了锐泽的静脉中……”

齐子桓静静听着,脸上毫无表情。

小纸人已经平贴着地面,从门缝中滑入了另一个房间。

待它在门内站起身来,已是一身半红半白。

屋内,全都是血。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最后,我赌赢了

小纸人站在血泊中看着眼前的景象。

如果不是亲身进来,谁也想不到破旧农宅中会藏着这样一个房间。屋内重新粉刷过,白色墙壁干净无灰,房间正中间摆放着一个可以活动的病床,四周靠墙全是不锈钢制的架子,上面整齐放着托盘、镊子、毛巾、医药箱等一干物品。顶灯非常亮,甚至都有些晃眼。

简直就是一个经过改造的简陋手术室。

当然,在这种带菌环境下进行手术,病人感染的几率怕是要成几何倍数增加。

可能对于使用这间房的人来说,感染不感染什么的,关系并不大。

反正只需要切开,不需要缝合,本来就是会死的。

现在活动病床上的人就已经死了,不仅死了,还死得很惨。

这个“人”的整个头皮和脸皮都已经被生生剥下,露出的有着红黑纹理的肌肉和筋脉,两个眼眶中只剩下黝黑的空洞。腹腔及胸腔已被完全切开,翻起的皮肉被夹在两侧,里面内脏多有缺失。右手齐腕砍断,连腹下男人的证明也只留下一片狼藉的伤疤。

旁边的托盘中,眼珠、心、肝、肾、手掌以及那个东西,被细心摆成一排,间距相等,像是正在展出的标本。

血仍未干,在病床蓝色床单的褶皱中汇聚成溪,不停滴下。

地上,已是半个房间的血泊。

靠近门口处随意丢着一双浸血的女鞋,该是柯小七刚才出房间时换下的。

……

在另一个房间中的齐子桓目光显得有些呆滞,恍惚了好一会,才强制压下心中的震惊。

那边已经死透了,这边还在昏迷,这局面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姑且先听听柯小七是怎么个说法。

齐子桓直到现在都对整个这事表示看不明白。

他面上不动声色,接着问道:“那你和左锐泽之间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玩玩而已吗?”

柯小七听到这话后突然抬头,定定看着齐子桓,口中念叨:“不会的,他不会这么说的……齐子桓,这话是他跟你说的么?”

“没有,只是我瞎猜而已,毕竟你俩年纪差距那么大。”齐子桓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大,也没有再刺激她。

柯小七松了口气,开始慢慢说起自己和左锐泽之间的故事。

她出生在农村,初中毕业之后就没有再继续读书,而是自己出来打工或者做些摆摊的小生意。十九岁那年遇上了刚刚在其他地方做起了熟食生意的老刘,相对成熟一些的老刘处处照顾她,加上看上去十分老实腼腆,让她觉得说不定也是个可靠的归处。随后,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给了身子,再顺理成章的结了婚。

没成想,婚后的只维持了头两年的温馨,随着柯小七肚子总是大不起来,老刘的性情开始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或者说,本性不再压抑。

他虐待她,殴打她,想尽一切花样来羞辱折磨。在人前,她是个风韵犹存的漂亮老板娘,在人后,却是个连与丈夫并肩而坐的权利都没有的奴隶。

她性子软,根本鼓不起勇气去反抗欺压自己许多年的老刘。她本以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直到遇到了左锐泽。

左锐泽年轻、帅气,浑身透着股书卷气息,却同时有着跟年龄不相符的稳重。

开始也并不在意,从未想过这样的男人会与自己有什么瓜葛。

可左锐泽经常来吃,有意无意地眼神总是停留在她的脸上,似乎并不怕她察觉。然后便是找机会与她搭话,她也有话必回,并不排斥。

两人越来越熟络,谁也没说,但又隐约都在等待瓜熟蒂落的那天。

直到一天雨夜,老刘外出进货,夜里她一人守着空荡荡的店子。

左锐泽走了进来,没有打伞,浑身淋得透湿,裤脚流下的雨水使他每走一步都留下一摊水洼。

他就这么一步一个脚印地大步走来,眼神锐利发亮。

柯小七被盯得有些害怕,想转身拿条毛巾让他擦擦,却被扳住了肩膀。

“我要你。”左锐泽盯着她的眼睛,口中热气喷到了她的脸上,并不难闻。

柯小七双肩被捏得生疼,心中却没有丝毫反抗的念头,身子逐渐发软。

“我要你。”左锐泽再说一遍。

也不等回答,上身前倾,略薄的嘴唇带着冰凉的雨水,已经吻上她的脖颈。

柯小七彻底败下阵来,闭着眼睛投入了对方的怀抱,嘴中不知是呻吟还是回答,轻轻哼出一声:“嗯。”

这之后,两个人寻找一切机会见面,仿佛有永远用不完的激情。

在柯小七眼里,左锐泽在要她的时候是十分霸道的,总是不容置疑。而在其余时候,又是特别的温柔与贴心。这种双重气质让她完全沦陷,将整个身心一丝都不保留地交给了对方。

她爱他,只要他需要,她可以为他做一切事情。

……

齐子桓目瞪口呆。

他总算能够体会到只有口供不能定罪这一条法律原则的意义所在了,这特么简直就是现代社会的秩序基石!

就一件雨夜中完成生命大和谐的破事,都能演绎出一个矛盾丛生的罗生门,更何况那些杀人纵火的刑案呢。

想归想,话还是要套的。

“你真的很会用刀?”齐子桓冷不丁抛出了这个疑问。

“呵,这个事他也跟你说了啊?没错,我的刀法很好,好到能杀人的那种。”柯小七抬起头来,颇有些深意地看了齐子桓一眼,淡淡地说着,“那个姓刘的,自从知道我很会用刀以后,有时会胁迫我……做一些坏事,这也是他控制我的最大凭仗。我本来已经彻底死心,但锐泽的出现让我觉得人生又有了一线阳光。所以,我决定赌一赌。”

“赌?”齐子桓想起了那盘突兀放在冰箱里的肝脏。

“没错,我觉得必须要赌一次!赌赢了,我将用尽所有的力量去反抗那个姓刘的,和真正爱我的锐泽在一起。赌输了,我也甘愿付出代价,至少不用再受姓刘的折磨。”

柯小七脸上绽放出幸福的光芒,笑靥如花。

“最后,我赌赢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此生能否试一试?

“最后,我赌赢了。”

柯小七的这句话说得很清淡,可眉角之间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浓浓的幸福感。

她缓缓走到床边坐下,身子前倾轻轻摩挲着左锐泽颇有棱角的面庞,凝视片刻才坐正,双手仍然紧紧握住他放于身侧的手掌。

“其实,如果仔细想想,我是很傻的……我为了验证这份感情的纯度,为了让给自己一些力量去反抗那个姓刘的,当时故意将一个攸关生死的秘密展示给锐泽。如果,他那时不够怜惜我的话,这个秘密会让我以及许多人身陷囹圄,即使我是被迫的。”柯小七捧起左锐泽的右手,轻轻吻了一下。

如果真是这样,那盘人类的肝脏就是故意放置在冰箱中,等着左锐泽去发现的。哪怕左锐泽没有因为肚子饿自己去翻冰箱,也会被柯小七找理由让他看到。

齐子桓一半心神放在另一个房间,他控制小纸人小心避开地上的血泊,沿着墙边的不锈钢架子,跳跃到病床上,细细研究那一具不再完整的尸体。

尸体身高将近一米七,有些胖,加上身体和手臂上的黝黑肤色,哪怕现在脸皮已被整块剥离,仍可基本断定死者就是老刘。

也只有老刘,才值得柯小七这么下力气的切割出这么多花样。

这不仅仅是杀人了,而是一个女人对十多年来所受折磨和羞辱的复仇。

纸人倒不嫌脏,在血肉模糊的身体上攀爬挪动,从各个角度观察着。可以看出,柯小七下刀确实十分利落,无论是剥皮还是切割器官,伤口都是平滑整齐,丝毫没有破坏其它部位。

透过没有心脏的胸腔缝隙,可以看到有一段脊椎已被切断。

另一边的齐子桓偷偷吸了口凉气。

这段脊椎的位置很微妙,既能保证老刘几乎全身瘫痪不能动弹,又不会像破坏颈椎一样造成呼吸系统的破坏。

简而言之,就是老刘在整个过程中都是活着的,眼睁睁地看着那黑炳银刃的小刀一次次切在自己身上,直到最后失血而死。

“那一次,锐泽以为我是睡着的,但怎么可能,我一直在装睡,紧张地等待揭晓答案的那一刻。终于,锐泽看到了我的秘密,他经过最初的震惊和恐惧之后,并没有如我预想的那样偷偷逃走甚至立刻拿出手机报警。他呆立了很久,最后还是转过身来,慢慢地向我走来,将我揽在怀里。我跟他都是全身冰冷,不住颤抖……可是我们还是紧紧相拥在一起。”

柯小七温柔地述说着,将齐子桓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

“咳咳。”齐子桓假咳两声,打断了柯小七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回忆,“可是你还是没说,你为什么会用刀用得这么好。”

柯小七话说至此,似乎也无心隐瞒,轻轻说道:“在以前,有一些职业是赚死人钱的行当,又称捞阴门的。不知你是否听说过,其中最有名的有四个职业,市井称为‘四阴门’。”

“我知道,老话中有这么一句顺口溜‘刽子手的刀,墙上挂;仵作的眼睛,看得见;扎纸匠的手艺,活又现;二皮匠的针线,走皮面’。这就是‘四阴门’,对不对?”齐子桓很顺畅地接上话头。

柯小七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眼睛一转想起了什么,释然道:“对对,你当然知道。是我忘记了,锐泽曾经告诉过我,你是做殡葬生意的,而且扎纸人的手艺也很好。”

她顿了一下,才接着说:“而我祖上也是四阴门之一。”

刀,神秘神龛,诡异的提刀神像……

“你祖辈是干侩子手这行的?”齐子桓顿时反应过来了。

“没错,从我太爷爷开始往上数,家中辈辈都有人做侩子手。其实侩子手是个精细活,你想想看,里三圈外三圈的被人围着观看,上头还坐着监斩的官员,跪在地上的人犯也不一定就老实安静,你这一刀下去若有丝毫的偏差,只砍断了一半,徒让人犯受苦遭了罪孽不说,你也会轻则被人唾骂,重则被官府治罪。”

“所以,你家的家传手艺很厉害?”

柯小七昂着头,很是骄傲的说:“直到我太爷爷,我家人一直都是当地最有名的侩子手,只有非常重要的犯人才会被请去出手。”

“不是,道理我都懂,可侩子手通常用的都是鬼头大刀,分量极沉,和你这擅用手术刀一般的小刀有何关联?”齐子桓仍是不解。

柯小七嘴角浮出一个微笑,继续说:“我说过,我家的手艺是当地最好的。普通的侩子手,熟练之后一口烈酒喷在刀上,一刀下去身首分离并不是难事。而我家先人,可是能够接凌迟的红差,这已不是简简单单让人去死那么简单,而是……”

“而是让人生死不能。”

“没错,凌迟也分了档次,一般人也只能做‘十六刀’或者‘三十二刀’,通常是从胸口开始,再是二头肌,手筋,足筋,大腿,膝盖……最后枭首。”柯小七带着恶趣味地一个个列数下刀部位,每说道一处,便看向齐子桓的此处。

齐子桓第一次面对普通人而被对方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

“这些其实都是小术,凌迟中最高的境界就是‘鱼鳞剐’。将人犯衣服剥净,用渔网紧紧勒在身上,使他的皮肉块块凸现于网眼之外,刽子手再拿一柄极薄极利之刀,细细脔割,至死方休。在整个过程中,人犯虽然皮肉殆尽,但呼吸尚存,甚至骨架之间心脏仍会微微跳动。”

“你学的就是这种?”

“据说明朝末年的大宦官刘瑾被生生切了三天,一共3357刀,最后才咽气死去。我太爷爷没有这种水平,但一千多刀还是没有问题的。”柯小七的眼睛越说越亮,“而我,估计能够让人承受七百刀而不死吧。”

她舔了舔鲜红的嘴唇。

“只可惜,这辈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可以让我试上一次。”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你骗我杀我,是为何?

都说欧洲中世纪黑暗年代的刑罚残酷,可是与拥有五千年璀璨文明的华夏比起来,欧洲那些刑罚简直粗鄙简陋,完全不够看。

在华夏,墨、劓、剕、宫、车裂、烹煮各种肉刑花样层出不穷,并且一不小心还造就了一些诸如孙膑、司马迁、郑和这样的牛叉人物。

而在各种肉刑中,名气最大除了宫刑,恐怕就非凌迟莫属了。

其实,名声的来源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大海对面的一帮没见过世面的艺术家。

凌迟一词来源于契丹语,始于五代,定法于辽,宋代成为常刑,一直沿用到清末改法才予以废止。可没成想,当时已被废止的“凌迟”因为侵华的法国士兵所拍摄的照片被印刷出版,震惊了许多人。甚至有不少作家和艺术家声称自己的灵感就来自于此,从这时起,凌迟一词才真正开始声名大噪。

齐子桓听着安坐于床边的漂亮女人小声讲述,仿佛能够听见吵闹嘈杂的人群间那一声声随着小刀飞舞而响起的嘶哑厉嚎,久违的冷汗开始从后背冒出。

与阿蕾莎在教堂中铁锈与鲜血的狂欢不同,凌迟这个词语本身就意味着冰凉的锋刃,意味着冷静的情绪,意味着漫长无涯的痛苦。

“对了,你丈夫呢?你不是说老刘被你和左锐泽不小心刺伤,然后带到这里来了吗,你准备如何处置他?”齐子桓明知故问。

一提到老刘,柯小七立刻变了脸色,眉眼间充满了愤怒和嫌恶。

“姓刘的不再是我的丈夫了,从锐泽知道秘密后,抱紧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一辈子都只是他的人。”柯小七非常认真地说道,“他就在另一个房间里,我带你去看看吧。”

小纸人索性跳到房间中央,就地往血泊中一躺,让鲜红的血液浸透全身,毫不打眼。

柯小七并未立刻起身,而是俯下身去,在左锐泽抿紧的薄嘴唇上轻轻啄了一口,这才转身带路。

走到堂屋的另一间房门口,她让开身来,伸手指着说:“老刘就在里头,我不想再见他,你自己进去吧。”

齐子桓深深看了她一眼,默默地上前推开了房门。

扑面而来的是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味,房中几乎到处是血,病床上的残肢断肉在亮得刺眼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但凡是个正常人,乍一看到这样地狱般的场景,肯定会要受到极大的惊吓和刺激,立刻尖叫逃开或者就地呕吐。

哪怕是如同齐子桓这样,因为受过某种锻炼而神志坚定者,也至少会动摇心神,怔上几秒。

可是,几秒的恍神时间,足够发生许多事情了。

比如被一把快刀切断颈动脉。

齐子桓的身后就有这么一把快刀。锋刃如冰,刀身如墨,被几只如玉般晶莹细长的手指轻巧捏着,向他颈后划来。

悄无声息,连一丝风都未带起。

快如闪电,眨眼间便要触及到齐子桓肌肤。

这么快的刀,这么准的刀,几乎没有人能够避开。

除非这个人早已看过了眼前的血腥,连那几秒钟的恍神都没有。

只见齐子桓的头突然往前一倾,动作无比迅捷地躲开寒刃,脚下错步,腰间诡异地一扭,就已经成了面朝柯小七的姿势。

甚至脚跟还堪堪停留在血泊的边缘,没有弄脏一点鞋子。

只是后颈仍有一丝鲜血渗出,很浅,但终究是破了口子受了伤。

哪怕他一直在暗暗提防,可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把刀竟然能快到如此地步。

柯小七不可思议地看着小刀上挂着的一滴鲜血,口中呐呐道:“怎么会……你怎么会完全没有惊讶……”

她的脚步开始张皇,往后撤步。

齐子桓一步踏前,行进间全身已是淡淡的金色,伸出手就朝她抓去。

柯小七后撤的右脚还未踏实地面,突然变成了轻点,不退反进,手中小刀又往齐子桓的手腕划去。

小刀的方向是手筋的位置,分毫不差。

齐子桓仗着金甲临身,只是简单地侧过手腕避开了手筋,仍然去势不减往柯小七抓去。

刀光碰到了金甲,只有一丝不可见的迟滞,便又接着划下。

鲜血溅起,深深的伤口几乎及骨。

齐子桓捂着右手退开,皱着眉头看着柯小七手中的刀。

刚才的一心两用让还是让他没有定神仔细思考,虽然始终提防不减,可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这才导致了连续的判断失误。

俗话说,刀杀过百,便是大凶。柯小七家祖祖辈辈都是刽子手,如果这套小刀真是从家里一直传下来的,并且沾染了许多凌迟人犯的鲜血,那早已成了大凶大邪的煞器。放在家中不但可以镇宅辟邪,若被学道学法之人拿去,更是可以炼成不可多得的法器,上斩鬼怪,下斩阴魂。

齐子桓的金光神咒扛阴物鬼魂的攻击的确有效,但是遇到物理攻击本就防御力一般,更何况是这种煞器,仅仅消弭了些许力道,便被破开。

他再不敢托大,身上金光不减,未受伤的手中唤出昭日宝塔,一边左右腾挪,全力避开再次袭来的刀锋。

柯小七明显也练过一点体术,但并不高深,无非就是脚步身法灵活了一些。

最可怕的还是她手中的刀。

手稳,刀快。

齐子桓小腾挪术完全使出,只躲不攻,倒也没了初时的狼狈。

伤手带着鲜血往木塔上一拍,金紫雷电游出,直接钻入柯小七体内。

柯小七被电得不能自已,呆立当场。

齐子桓再不客气,横蛮将柯小七手中小刀抢下扔到角落,再将她用膝盖紧紧压在地上,双手没有一点迟疑的将她从头到脚囫囵摸了一遍。

这倒与占便宜无关,而是生怕她再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把小刀。

确认了她身上再没有其它利器,这才抽出柯小七的皮带将她双手死死捆住。

齐子桓席地坐在一旁,紧握手肘下端,待伤口渐渐不再哗哗流血后,柯小七也已从麻痹中恢复。

“我从进门起就一直有个疑问。你说你杀夫也好,私奔也好,都有理由。”

齐子桓歪着脑袋看着地上已尚失斗志的女人,冷冷问道。

“可你骗我杀我,是为何?”

第一百二十章 身怀重宝

“你骗我杀我,可是为何?”

齐子桓很郁闷,自己一不是阻碍二没有插足,平平淡淡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哪怕放在古代,也没听说西门庆和潘金莲为了私通而将隔壁卖年糕的杀了啊。

如果要说自己是杀人案件的知情人,必须得灭口,这个说法也说不太通。

刚才柯小七明明不知齐子桓已经知道人肝之事,而是自己毫无遮掩地嘚吧嘚,大肆讲述自己参与了某种很严重的犯罪活动。这就意味着,这份杀心在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柯小七侧躺在冰冷的地上,双手后绑,膝盖蜷起,双眼无神呆滞,一副生无可恋不再开口的模样。

齐子桓有些烦躁了,虽说貌似是自己按捺不住好奇心,再加上对朋友的关心担忧,而主动掺和到这破事当中,可为什么现在又有一种从一开始就被算计的感觉。

仿佛背后一直都有一只隐藏的手,操控着局面的发展,一步步将他引至此处。

为什么?

“你已经见识到我的本事了,可你不知道的是,我所学的道法当中,有一招叫做搜魂。”齐子桓影帝附体,开口即是冷血无情,“人有三魂七魄,刚死之际,如果用搜魂之术攫在原地,根本无法过鬼门投胎再世,甚至连想灰飞烟灭都不行。只能在万千痛苦中承受折磨,直到施术之人获取其所有的记忆。”

齐子桓俯下身,近距离盯着女人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可是这手段过于阴毒,有违天和,我一直是尽量避免使用。你觉得呢?”

柯小七也毫不避让,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齐子桓,过了片刻后却扑哧一笑道:“哈哈哈,我发现你演技真的还不错也。若不是我知道魂魄一旦离体就只剩下浑浑噩噩的本能,只有个别特别强烈的执念才会残存,真是几乎就让你骗了过去。”

啊?

这可不是齐子桓预估的反应……

而且,知道魂魄离体后的情况是怎么回事?这方面的知识,连野路子出道的齐子桓都只是朦朦胧胧有些猜测,无法完全肯定。

“好啦,别演了,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没想到你竟然不是普通人,这确实是我自作孽不可活,接下来的结局不是被你杀了就是被你报警抓了,老刘的尸体就在隔壁,我是怎么也跑不了的。”柯小七经过这么一下,反而放松了下来。

齐子桓也不再忽悠,点头说道:“嗯,不管怎样,你是根本跑不了的。”

“行了,没必要再威胁我了,我告诉你就是。”柯小七语气中带着笑意,开始侃侃而谈,“刚才给你说过,我的祖传手艺被那个姓刘的知道之后,他便动了心思。他年轻时在外头混过,结实了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其中就有几个狠人,干的是掉脑袋的买卖。而姓刘的花了不少心思,搭上了一条贩卖器官的线。”

齐子桓轻轻点头,安静听着。

“在整个贩卖人体器官的流程中,所有人各有分工,有人负责诱捕,有人负责运输,有人专门负责找买家。所有这些环节之中,最需要技术含量的,唯有取器官的这一环。这个团伙中,动刀的原本是一个老医生,由于年纪大了,执意想要退休,这才让姓刘的摸上门去,推荐由我来接手。”

“我当时不过是一个唯唯诺诺屈服在丈夫淫威之下的怯弱女人,懵懵懂懂被他带到另一个城市,在一个改造过的简易手术室里观摩那位老医生的手术。”柯小七笑意收敛,满脸是深深的恨意,“我以前只杀过鸡而已,当看到那大滩的血水混合着浑浊的脂肪淌下,以及还在抽搐的人体组织时,我当场就吐了……可姓刘的和另一个男人,强行把我架着,逼着我看完整个过程,一个动作也不许遗漏。”

“最后,那个手术台上男人犹未死去,仍在发出痛苦地呻吟……他们将手术刀交到我的手上,强迫我来结束他的生命。”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渐渐也就麻木了。你知道么?其实做这种手术真的很容易,只要你下刀够快够稳,能够找准器官的位置,就足够了。”

“因为根本不需要缝合,不需要抢救。所以我每次第一刀都会先切断这人的脊椎,让他完全瘫痪,比麻药更加管用。”

齐子桓听着她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就因嫁错了男人,而慢慢转变为杀人都已成了习惯的恶魔,心中也难免唏嘘。

“你不敢告发老刘,是因为每次动手的都是你,他只是负责转运而已,对吧?”齐子桓轻声问道。

柯小七声音陡然大了起来,激动地说道:“对,我不敢反抗,但无一刻不想着逃开他!锐泽的出现让我看到了希望,特别是我将一部分人体组织暴露在他面前,并且暗示了我所犯下的罪恶时,他仍没有丝毫嫌弃我,反而对我更加怜惜、疼爱。我想跟他走,但我是一个结了婚的老女人,又没有文化,我怎么敢就这样一无所有的走入他的家中?!我唯一能够争取来的,就是挣一大笔钱,至少能够为我俩以后的日子减少些负担。”

“但你除了做这个不咸不淡的小生意,就只有一门手艺……”齐子桓慢慢明白了。

“是的,我只有这门手艺,这些小刀是我能够堂堂正正走在锐泽身边的唯一凭仗……我之前听姓刘的说过,他从另一个渠道得知有一个有钱人家急需换肾,可一时配型不到。所以我偷偷跑到锐泽的医院去与他幽会,然后从他负责收取的体检血液中偷了一点回来去别处配型,其中就有你的。”

镇医院很小,医生就那么多,左锐泽作为年轻的实习医生几乎每个科室都要呆上一段时间,顺便还要做各种打杂跑腿的活儿。也正是因此,当时齐子桓等同学去体检时,都是让他负责张罗,抽血都是直接插队找他抽的。

“所以,我的肾很值钱?”齐子桓颇有些意外地问道,原来他一直身怀重宝不自知。

柯小七笑了。

“嗯,你的肾非常值钱。”

第一百二十一章 血色的纸人

按现在的话说,社会的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

嗯,所以才有了这么些卖肾换苹果的荒唐事儿。

当然,经过近几年的严厉打击和舆论宣传,大家基本已经不再干这种伤害身体的傻事了,转而变成以颜值论高低,用裸照换贷款。

不过,前几年的卖肾风潮也正说明了器官贩卖这个潜在阴暗角落里的市场究竟有多么庞大。

“我来理理,你看对不对啊。”齐子桓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愤怒,如朋友聊天一般心平气和地说着,“你多年一直被丈夫老刘欺辱,生活看不见光明,结果却遇上了天使一般的左锐泽,于是决定效仿敢爱敢恨的奇女子金莲同志,杀夫奔爱。但是又觉得有些自卑,所以想最后干票大的,将我的肾卖给那个出了大价钱的患者。对不对?”

“对,基本就是这样。”柯小七看他讲得轻松有趣,仿佛浑不在意自己想杀他之事,感觉有些怪怪的。

“按说,老刘和你做这事情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挣得钱都哪去了?”

“他从没将我当作平等的对象,几乎所有事情都捂得严严实实不让我知道。而且以他的个性,那些钱也肯定不在他的名下,所以我并没指望能从他那里找出多少钱来。”

“既然老刘什么都不告诉你,那你怎么能够得到他的客户资源,从而顺利将我的肾脏卖出?”

柯小七叹了口气说:“这次并不是他往常的线路,而是有人通过某些关系直接找上了他,他其实也一直在犹豫,既舍不得这笔大生意又怕有风险,在纠结的时候一次酒后说给了我听。他手机里就有联系方式,我相信对方因为是自己需要,只要有合适的器官,并不会在乎是谁卖的。”

“那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齐子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柯小七问道,“我的好同学,左锐泽,他到底参与了多少?”

“锐泽?他从没有参与任何事啊,对你起歹意完全是我个人所为。至于今天上午的冲突则是意外,我和锐泽都没有想到,这事早已被姓刘的察觉了。按照我原来的计划,本还要过阵子才会杀了姓刘的,绝不会牵扯到锐泽分毫。”

齐子桓面无表情地看着柯小七娟秀的面容。

这个女人被人伤过,被人爱过,可无论在哪段感情中她都习惯性地放弃了自我,只知一味跟着男人的步伐,而不去管会被带到何处。

这是何等的悲哀。

突然,屋内一直安静的左锐泽哼唧一声,该是已经醒了过来。

齐子桓再次调整皮带,将柯小七的手脚捆得动弹不得,又从桌上拿起一块抹布将她的嘴紧紧塞住,这才转身进了屋去。

“你醒来了么?先别乱动,缓缓再说。”齐子桓走到床边,制止正在笨拙起身的左锐泽。

左锐泽重新躺好,目光浑浊,全身无力,嘴巴里发出些无意义的话语。

“好了,好了,你先休息一会,别急着说话……”

齐子桓帮他捏了捏手臂和小腿,他听说被麻醉醒来后,肌肉力量通常还需要一定的刺激才能慢慢正常。

过了好一会,左锐泽的眼神才开始恢复清明,也已经认出了在一旁的齐子桓,立刻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昏迷之前的事情,现在还记得多少?”

“额……我和小七的丈夫发生争执,过程中他被小七不慎捅伤,小七说先把他弄来这里再做打算,然后我就不记得了……”左锐泽皱着眉头,回忆得有些吃力。

齐子桓开始拍打他身上的肌肉,随口说道:“然后你就被老刘用麻醉药迷昏了过去。”

“啊,对的,我想起来了,他拿出一个针管向我扎来,之后我就失去了意识!”左锐泽突然开始激动,又想要挣扎着起来,“小七呢,老刘那个畜生把小七怎么了?”

“别闹腾!小七没事,正在外屋休息呢,至于老刘……他,已经被制服了。”齐子桓看到左锐泽东摇西晃,明显平衡感还没有恢复正常,只能强行压住他的肩膀,摁在床上。

“呼,那就好。”左锐泽听到柯小七没有大碍,放松了下来。

齐子桓依然帮他按摩肌肉,沉吟片刻,开口问道:“你今天为什么会突然跑去柯小七的家里?我不是告诫过你,你就算不离开这里,至少暂时也别再见面吗。”

“对不起……昨晚我收到小七的短信,她的语气焦急,说有要事和我说。我犹豫了整整一晚上,最后还是心软了。结果一去才发现,这短信都是老刘发的,就是为了将我骗去……”

嗯,这点倒是对上了。

齐子桓压低声音,接着问道:“你不是说怀疑柯小七是厉鬼么?怎么,现在不怕了?”

“唉,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总算是想明白了。”左锐泽长叹一口气,有些落寞的说,“其实,小七暗示我她曾经被胁迫参与过一些恶性的犯罪活动时,我就开始害怕和犹豫了。这种既恐惧又良心不安的情绪一直折磨着我,胡思乱想导致睡眠不足,使我的思绪出现了混乱,潜意识里想把这些归为恶鬼作祟。但现在我已经想清楚了,我爱她,想和她在一起,不管她之前干过什么,那都不是她有意为之的。”

也还说得通,虽然不像柯小七所说的立即接受了她,但感情这东西本就含糊,双方看待同一件事却看出完全不同的事实,这种情况也时有发生。

“那你为什么将我体检时抽的血拿去配型?”齐子桓的声音突然又急又快,趁着左锐泽没有完全清醒时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可左锐泽只有一片迷茫地神色,疑惑道:“配型?什么配型?”

齐子桓认真观察了一会左锐泽的表情,才淡淡说道:“没事,我记错了。”

堂屋传来“哐当”一声。

“那是小七么?齐子桓,麻烦你扶我过去看看她好么?我已经能走路了。”左锐泽一脸关切地看着房门口。

齐子桓无奈,将他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扶他起床,嘴里还在劝道:“你别太激动,柯小七的事太大了,我正准备报警……”

搭在齐子桓肩膀上的那只手悄无声息地从袖口滑出一只针筒,锋利的针管刺入齐子桓颈部。

左锐泽看着萎顿在床边的齐子桓,冷冷一笑。

“还没来得及报警么?没关系,待会我来报。”

说完,他举步出门。

可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裤腿后方不知什么时候贴了一个小小的纸片人。

血色的纸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要的,是他的魂

齐子桓确实是昏厥了。

百鬼众魅图对他的数次强化,主要是作用于神魂,即使连带着身体素质提高了一些,可最多也就比常人要好一些,了不起达到职业拳击手的强度而已。

而麻醉药则是通过药物作用产生的一种中枢神经和周围神经系统的可逆性功能抑制,进而达到松弛肌肉、消除疼痛的效果。

说白了,齐子桓正处于一种神识清明却又动弹不得的状态,简称植物人。

还好他之前一直觉得整个事件总有些迷雾氤氲,疑点不少,因此暗暗藏匿了一个小纸人以作防备。

现在,他就通过小纸人观察着堂屋里的情况。

左锐泽还未完全恢复,步履虚浮地来到堂屋,先没有理会被捆得严实却还在地上挣扎的柯小七,而是径直走到了另一个房间门口,谨慎地确认老刘的情况。

屋内地狱般的惨烈场景,让一贯冷静理智的他也感到震怖,张着嘴呆在当场。

“呜呜呜。”柯小七侧躺在地,一脸深情地望着左锐泽,喉咙里发出些提醒的声音。

左锐泽眉头轻皱,似是有些不耐烦,可待他转过身面对柯小七时又已变成和风如玉。

他走到近前,慢慢蹲下身子,将柯小七口中抹布取出,柔声说道:“小七,你真的把他杀了?”

“锐泽,他?”柯小七先不答话,而是眼睛转向齐子桓所在的房间,警惕地问道。

左锐泽轻声一笑,说道:“放心好了,他被麻醉了,没有几个小时甭想醒来,现在这房里唯一能动弹的就是我们俩人。”

“嗯,那就好,还是你足够警醒,在自己身上留了一个麻醉针筒作为后招,否则我刚才一击不中,一切就完了。”柯小七看着左锐泽隔一小会就要调整蹲着的姿势,关切地问道,“锐泽,你没事吧?”

“没事的,你放心,我给自己注射的剂量是绝对安全的,只是现在刚刚恢复,还有些不适应罢了。”

“那就好,对了,你可要给那个姓齐的多注射一些,他……他,可不是一般人。”柯小七想起刚才齐子桓随手召来的金光、雷电和木塔,仍然心有余悸。

“给他用的和老刘是一样的剂量,就算是头牛现在也得睡着。”左锐泽右手覆在柯小七的脸颊上,轻轻摩挲,“你刚才和他说了什么?”

柯小七一副幸福满足的模样,轻声道:“放心,我见他很有些手段,还是担心会出现什么意外,所以在告诉他的故事里,无论是虐杀姓刘的还是想要夺取他的肾脏,所有这一切都是由我谋划下手,你是被无辜卷入的,毫不知情。如果,我出现了什么意外,也绝不会牵连到你。”

左锐泽双手撑在地上,俯身低头寻到柯小七的红唇,轻轻吻住。

良久,双唇分开,柯小七已是眼波荡漾,面若桃花。

男人的头颅并未离开,带着暖暖的鼻息一路吻到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轻语:“我本来就是无辜的,什么也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做下的,不是么?”

柯小七只觉得酥麻难耐,全身如水般似要化去,喃喃跟着念道:“嗯,你什么也不知道,一切都是我干的,与你无关。”

一口轻咬,一声嘤咛。

“我刚才见你手上仍有血渍,你在……在对付老刘时,忘记戴手术用的橡胶手套了么?”

柯小七翻了个撩人的白眼,娇嗔道:“还不是你,在我家时就和你说过让你拿着,也不知你在想些什么,偏偏忘记了。”

“对不起,脏了你的手……”左锐泽埋头在雪白的颈窝中,闷声说道。

“傻瓜,我怎会怪你。这么多年来,我最大的奢望不过是逃开老刘的控制,哪怕只是暂时的喘口气都好。可是你的出现给了我勇气,让我能够手刃这个禽兽……你知道么,锐泽,当我捧出他的心脏时,我全身都在颤抖……我是高兴啊。相比起来,弄脏些手算什么。”

左锐泽抬起头,看向角落里静静躺着的黑柄小刀,问道:“你就是用这把刀,把他给切成那副模样?”

“嗯,就是那把刀。”柯小七循着左锐泽的视线看去。

“好吧,该干正事了。”

左锐泽邪邪一笑,右手伸进了柯小七的毛衣里,沿着细滑的肌肤逐寸逐寸地上移。

感受着这只手带来的冰凉触感,柯小七却觉得浑身已经滚烫。特别是在老刘残躯碎肉的旁边,更加有种异样的刺激感。

她口中呢喃着:“锐泽,将我放开。”

“不,他能这样,我也要这样。”左锐泽语气不容置疑。

“嗯,你想怎样,我都给你。”

手指攀爬,滑过柔软之处,戏谑地一拧,可就在女人战栗间,未作停留,继续摸上了挂在女人脖子上,垂在饱满之间的一个东西。

用力一扯,拽断了绳索上的活结。

这是一个小葫芦,半指来长,用红绳系着,前端开口处被切开,做成了塞子。

“锐泽?”柯小七面泛红潮,被左锐泽这粗暴的动作打断了情绪,疑惑地看着他。

左锐泽细细把玩着葫芦,手臂松开,毫不怜惜地将柯小七重新摔在地上。

“你做得很好,小七,该休息了。”他冷冷说道。

柯小七完全无法理解左锐泽这突然的变化,委屈说道:“我做错什么了么?锐泽,你告诉我……对了,你先放开我,我去把那个姓齐的肾给取了,等我们把钱拿到手,以后就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了。”

左锐泽定定看着在地上越来越不安无助地可怜女人,声音里不带有一丝感情:“你和老刘干的这些事,真的很脏,你偏偏还要告诉我,恶心我,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肮脏的贱货。”

“可是……可是……不是你说齐子桓的肾很值钱,要我将他骗来的么?”柯小七泪眼婆娑,声音越来越弱。

“呵呵呵,我要的可不是他的肾。”

左锐泽举起葫芦轻轻摇晃。

“我要的,是他的魂。”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想让你陪着我

“你只要他的魂?那你为何要大费周章让我将他骗来?”柯小七心中不安,声音也开始抖动。

左锐泽漠然地看着女人,理所当然道:“很简单,我不愿与他的死亡牵连上任何的关系。杀他的可是你,用你这把刚杀过老刘的刀。”

他走到角落,小心地展开一张纸巾,包住刀柄捏起。

小刀通身墨黑,只有刀刃闪着寒光。

“那你今天故意捅伤了姓刘的,也就是为了有借口让我来这里,借我的手杀了他?”

“对啊,整个事情该结束了,老刘既然已经知道了我和你的关系,那么就该死。”

“而且,必须死在我手上,对吧?”柯小七的眼神已经开始黯淡无光。

“那是当然,你以那么残忍的手法先杀了丈夫,再接着杀了来救我的同学齐子桓,刀上只有你的指纹。”左锐泽有些得意,侃侃说着,“而我,一直都是被老刘麻醉了处于昏迷状态,这只要经过简单的抽血化验就可以得到证实。我从来都是干净的,手上不会沾有一丝血渍,不像你。”

我是干净的……

不像你……

这几个字反复撞击着柯小七的心脏。

她之前杀人,是受到老刘的胁迫,内心里总是有丝理由可以安慰自己。

唯独今天,她为了左锐泽,不但已经杀了自己的丈夫,还真真切切准备再杀掉另一个陌生人。

可当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换来的却是一句,我是干净的,不像你……

“锐泽,你准备把我怎么办?”柯小七侧躺地上,泣不成声。

“你么?你活得那么累,是应该好好睡上一觉了。”左锐泽从口袋中掏出了一瓶药片,又起身去饮水机边倒了一大杯水,口中同时还在柔声说道,“你要乖乖的,这样才是个好女人。”

左锐泽用力捏住了柯小七的下颚,将她的嘴巴强制张开,一整瓶药片直接往嘴里倾倒,再迅速将一大杯水粗暴灌入。最后一手箍住脑后,一手强按嘴巴,死死捂住。

柯小七喉管被药片卡着,不停咳嗽,可因被捂住而无法吐出,反而是不断有药片被吞下。

过了许久,左锐泽才放开了手,只剩寥寥几颗药片掉落而出。

柯小七无力软倒在地,目光呆滞,口水无意识地流淌到地板上。

左锐泽看了看手上沾着的唾液,嫌恶往女人的毛衣上擦了又擦,直到觉得没那么恶心后才站起身来,拿着小刀和葫芦往齐子桓的房间走去。

“锐泽……”

柯小七微弱的声音传来,整个人依然被蜷缩捆绑着,动也不动。

左锐泽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下转头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没有,这个世界上的女人都是一般模样,自私、傲慢、毫不顾忌他人的感受。你说,你们这个样子,凭什么让我去爱?”片刻间,左锐泽表情从狰狞转为了温柔,摩挲着小葫芦说道,“只有她,她才是完美的,才值得我真正去爱!”

“她?你说的是你养的那个小鬼?”

“呵呵呵,她可不是我养的小鬼,我也不知她究竟是什么。不过无所谓,自从她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了她,我们日日厮守、夜夜缠绵。”左锐泽眼神迷离,轻轻说道。

“那……那我呢?你既然不爱我,为何又要煞费苦心地接近我?”

“因为她需要食用刚刚去世的人的生魂,而且老幼者不食,病弱者不食,我在医院无法给她弄到年轻健壮的猝死者。”左锐泽总算看了一眼心如死灰的柯小七,“而你,你和老刘干的那些肮脏的勾当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早被她发现了。我靠近你,不过是为了给她准备食物,这些日子,你也确实每次杀了人都会将生魂收入葫芦,干得挺不错的。”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为了齐子桓,你还会继续骗我下去?”柯小七声音已经完全嘶哑。

左锐泽皱着眉头说道:“我也不知齐子桓为何如此重要,但她的意思好像有了齐子桓的生魂后,就可以助她突破某个境界,我猜测也许是齐子桓这种敢住凶宅懂些道法的人神魂格外强大一些吧。事前我还特意试探过他,这个无耻小人跟我说得风轻云淡,好像他真是普通人一般。”

齐子桓心里五味杂陈,尽管之前有过怀疑,可怎么也无法想象左锐泽竟然将所有人都当成了棋子,全部被他操控着步步前行。

他所说的故事,竟是将与柯小七与家中女鬼相处的各种细节结合起来,并不是虚构而成,因此演绎得相当真实。

可是,哪怕他现在还在口口声声说着深爱的那个女鬼,怕也并不是全心的付出。那天在殡葬用品的小店中,他反复探求克制女鬼的办法,应该就是为了以后的某时,用来对付她的。

“锐泽,我冷……求求你,看在我为你做过这么多事的份上,你再陪我几分钟,我想你你看着我走……”柯小七眼睛已经开始失焦,口中如呓语般哀求。

左锐泽被她说得烦躁,大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用脚尖将柯小七的身体翻成正脸朝上,恶狠狠地说道:“你该死就安安静静地去死,左一个锐泽右一个锐泽,喊着好玩么?”

“我早就想死了,在和姓刘的一起时,就经常想着去死。”柯小七仰望男人,“我只是想你陪着我……”

声音陡然变成厉喝:“一起死!”

柯小七翻身而起,双手抱住正踩着自己胸膛的小腿,恶狠狠地咬下,一甩头,腿肚子上一块碎肉撕下。

左锐泽哀嚎着摔倒在地,手中小刀乱舞。

柯小七完全不顾伤害,任由小刀刺入肩膀,俯身爬到他的面前,一张血淋淋的嘴巴再次咬下。

颈侧血管连着筋肉扯开,鲜血喷溅,白墙上绽出一朵血色的花朵。

一口,一口,一口。

左锐泽半个脖子都被咬掉,瞪着眼睛兀自抽搐。

柯小七也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伏在他的怀里,静静睡去。

原本柯小七躺着的位置,只剩下被整齐切断的皮带。

和一个持着血刀的小纸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个人的除夕夜

夜深了,气温骤降,加上屋内空荡,一阵阵入骨的寒意笼上人心。

窗外,有未知小虫在鸣泣。

齐子桓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被白炽灯照耀得惨白的天花板,脑海里各种思绪纠缠澎湃,最后也只化成了一声浅浅的叹息。

这世上,最毒不过人心。

齐子桓最近一年来总是和各种鬼物打交道,总觉得世界中充斥了各种极端、疯狂的情绪,也正因此,他开始比以前更加珍惜与身边人的交流。阿肥、笑笑以及许多年未曾来往的左锐泽,他喜欢与这些人的相处,哪怕只是喝瓶啤酒撸个串串,都能让他心态平和安逸。

人生本就如此,忙碌时加班熬夜写材料,闲暇时晒晒太阳打打球,过年了放个鞭炮抢个红包,就是在这些一点一滴平淡、乏味、真实的生活碎片中,一晃白头。

可是,哪怕是那些鬼物妖邪其实也都是为了自己的某种执着,我恨,我爱,所以我杀。就像人皆称剧毒的蛇蚁蜈蚣,不过是种根植于灵魂中的本能罢了。

而人心之毒,却在于善变,在于无常,祸害他人往往并不需要深仇大恨,可以为了一句口角,可以为了一点钱财,甚至可以仅仅为了好玩而已。

贪财黑心的老刘,无主盲从的柯小七,冷血算计的左锐泽,他们都已经在这寒夜中逐渐冰冷,可屋外的黑暗中呢?

究竟还有多少人在心中谋划着他人的生命。

……

市公共安全局。

齐子桓走出大门,适应了一会外头刺眼的阳光,长呼了一口气。

他是来这录口供的,作为一个目击者和受害者的身份。

那晚等到他恢复了身体知觉,就独自出门回了镇上,同时报警告知了血案的地址。屋内有太多他的痕迹,还经过搏斗留下了血液,要想装作不在现场是绝无可能。可是他也不能立即跟警方回去调查,否则左锐泽的家中那只媚人女鬼一旦逃窜,随便往那座山里一钻,就再难寻获了。

所以他先从左锐泽身上取了钥匙,直接奔赴他家。女鬼并不难对付,不过是只在祝圣山上晃悠的野鬼,时间久了稍微能使一些媚术而已。至于那只能装生魂的小葫芦法宝,竟然还是来自于精怪顾雨琴杀掉的那个道士,她趁顾雨琴游戏人间时,从人家山中老巢偷取而来。

有了葫芦,便有了更大的野心,初下山时还只是费劲心思偶尔勾引个外地游客噬魂索命,直到某天在山脚老屋窥见老刘夫妻见不得的勾当,这才有了利用犯罪来犯罪的计划。

后来寻觅很久,才找到表明冷静内心偏执的左锐泽,天雷地火地勾搭到了一起。

接下来,便是齐子桓亲身经历的故事了。

他花了没多大功夫便将女鬼打得消散,在下半夜时又回到了已是一片滴污警笛声的农屋现场,只说是从昏迷中醒来后看到屋内血污残肉特别害怕,吓得赶紧跑掉了。

根据他提供的线索,警方顺利摸到老刘身后的器官贩卖组织。因为牵扯太大,市公共安全局为此成立专案组专向侦破,他作为重要知情人又被转移到市里。

不过还好他近期行踪明确,又有陈景龙可以证明他只是听说老同学可能被卷入了大案,因救人心切才会出现在现场。

体内血液中检测出来的麻醉药剂成分也能够侧面证明他至少在当晚昏迷了好几个小时。

今天已是第三天,警方觉得从他这里找不出更多线索,便嘱咐了一句不要出省,让他自行回家。

齐子桓钻进了门口一辆捷达,等候多时的陈景龙立刻发动汽车。

陈景龙在知道齐先生一去那个地址立马折腾出一片地狱血海的景象后,愈发不敢在他面前随意开口说话,只敢眼睛盯着前方道路,闷头开着车。

倒是齐子桓觉得车内气氛过于沉闷,于是随意问道:“我记得你们师徒俩之前开的是辆面包车啊?”

“啊,做我们这一行的,必须得多准备几个身份,搭配有全套行头和人物背景资料,这车子嘛当然也得配合不同身份来。像师父平时常用的就有一辆面包车一辆奥迪和这辆捷达,有时我们还会骑电动车出任务,都不一定的。”陈景龙不敢怠慢,详细解释着。

“这就叫狡兔三窟吧?”齐子桓把玩着小巧的葫芦,里头残留的生魂早已被他用昭日塔收掉。

“嘿嘿,应该说小心无大错吧,师父常说安全是最重要的。”陈景龙笑着说道,完全无视汽车响起未系安全带的警报声。

齐子桓又想起了左锐泽,他小心谨慎地将所有的人都算计了一遍,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事后他仍是干干净净的,手上不沾任何血渍。如果不是齐子桓多了份疑虑留下一个保命用的小纸人,怕还真会让他得逞了。

甚至如果当时自己一时口松给了他一些镇鬼的器物,恐怕他以后连自家中恶鬼都会一并给算计了。

想到此处,齐子桓觉得有些疲乏,头靠在车窗玻璃上,静静地看着窗外。

过了许久,陈景龙才小意问道:“齐先生,你现在想去哪里?”

“回家吧,还是家里好些。”

……

开店,关店,吃外卖,看抗日神剧……

齐子桓又开始了一成不变的宅家生活,偶尔与阿肥见面,话题中也都颇有默契地有意避开了左锐泽,仿佛生活中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么一个天天吃着无骨鸡爪的朋友。

独自过完圣诞节,独自过完情人节,电视里胖胖的贾玲一口气爬上了十楼,屋外鞭炮齐鸣、烟花璀璨。

除了他以外,好像全华夏的人都在倒计时,准备聆听新年的钟声响起。

齐子桓吃着阿肥送来的自家包的饺子,破天荒地拿出瓶老白干,一杯自己浅酌,一杯孝敬爷爷。

酒是辛辣的,入口如火烧,却不知为何喝下去后全身反而渐凉。后来饮得醉了,便倒头栽在沙发上。

酣睡中,梦见了笑笑。

第一百二十五章 讲卫生与谁是凶手

齐子桓望着地上木偶发呆。

木偶大概半米来高,梳着大背头,瞪着大眼睛,下颚可以上下活动,脖子上系着红色领结,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西装,整个看上去就是一个不伦不类的成熟小孩。跟小时候偷穿爷爷军大衣和旧皮鞋,站在镜子前得瑟的小子桓一样。

齐子桓一直无法理解西方世界里为什么会对这种高度拟人的玩偶情有独钟,每次只要随手拿来一个放在黑暗角落,就可以生生营造出恐怖片的即视感。

就不能给孩子多买几个福娃么?丑是丑了一点,但据说集齐五个有一定几率能召唤终极玩偶猴赛雷。

齐子桓正身处一栋平层的房子中,典型的美式结构,面积大,房间多,还带一个有花有草的前坪草地。现在屋门口拉起了警戒的黄线,屋内挤满了人,到处都是议论嘈杂之声,但偏偏又各司其职,有人拍照,有人勘验,穿插走动间显得井井有条。

大家都穿着警方统一发放的夹克,左胸别着警徽,只有几个应该是警探或者更高级别的大佬有资格穿着风衣便装围在尸体身边细细观察。

齐子桓的搭档或者说前辈爱德华就是变装大佬……呸,便装大佬之一,他仿佛对新分配给自己做搭档的亚裔年轻菜鸟非常不屑,自警局起就对齐子桓爱答不理,到了现场更是自行其是,完全没有要教导新人的意图。

齐子桓也无所谓,自己随意地在房间里到处逛逛,然后便被地上诡异的木偶吸引了注意力。

他看着木偶那活灵活现的眼神,顿时明白了自己身处的世界。这部电影应该是电锯惊魂的原班人马精心打造的,并由近年来炙手可热的华裔导演亲自执导的《死寂》。

电影讲的是一个会制作木偶又懂得腹语的木偶师玛莉.萧惨死后利用木偶杀人的故事。

地上这个木偶,正是玛莉.萧的得意作品。

齐子桓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发现木偶做得确实颇为精致,比如眼珠是可以转动的,全身各处的关节可以任意弯曲,下巴也能够自由开合……这些细节都使得这个木偶更加拟人,也更加可怖。

翻过身来,木偶的颈后还用英文花体镌刻着它的名字——比利。

齐子桓拿起木偶,走到客厅。客厅茶几上正摆放着一个黑色小棺材模样的木盒子,内衬是红色的绸布,大小正好可以将比利放置其中。棺材盒子一旁扔着撕开的包装纸,纸上写着这个房屋的地址,但填写寄件人地址的地方却是空白的。

唉,所以说美国人神经大条一点没错。

在华夏,如果有人收到一个棺材里头放了个诡异小人,绝对是立刻有多远就扔多远,说不得还会请个钟馗像回家来镇宅消灾。

齐子桓用小刀将棺材盖子上的红色绸布切开,露出了其后的图案。

这是一副二十世纪中期的那种海报,两个简单的人物画像分置两边,一个是木偶比利,另一个是有着皱纹的中年妇女,海报中间是带有设计感的简易宣传语——敬请期待,玛莉.萧和比利在瑞文斯菲尔的演出。

齐子桓正准备将木偶身上衣服全部拨开,好好学习一下西方民间艺术家的傀儡技艺,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周围人群纷纷侧身躲避。

是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女警,据说是第一次出现场任务,本来承担着现场拍照取证的职责,现在却捂着嘴巴从卧室里踉跄跑出,奔到后院吐个不休。

其他众人相视一笑,见怪不怪的又开始各忙各事。

“那个谁,亚裔小子,你进来帮着拍照。”卧室里传出爱德华的破锣嗓音。

齐子桓撇撇嘴,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小心避开卧室门口地板上的大滩血迹,进门后入眼就是一张双人大床,房屋女主人的尸体就被摆放在床中央,背后用好几个靠枕垫着,让她上身靠坐,睁大的双眼瞪着房门,正好注视着进来的每一个人。

女人金色短发,面容姣好,身穿丝质睡衣,下颚骨应该是脱臼了,下巴几乎已经垂到了胸部,张开的大口中血肉模糊,舌头消失不见。

床边有一张白色床单,中间晕开一团红色血迹,按受害人丈夫的说法,这个床单本来是盖在尸体上面的。

齐子桓拿起相机,以各种角度啪啪拍照。

当镜头拉近到尸体嘴部时,他能看到舌头断处极为粗糙,像是被人活活拔下。

……

回到警局,齐子桓埋头在办公桌的破电脑上整理拍摄的照片,按照证据归档原则一一编号打印。

不远处是爱德华的桌子,他正在和一个身材高挑的女法医讨论尸体的情况。

“尸体初步检查结果怎么样?”爱德华一边吃着小面包一边口齿含糊地问道。

女法医默默拂去被喷到自己衣服上的面包渣,说道:“初步判断是舌头被大力拉断,造成失血过多死亡。但其中有一点很奇怪。”

“哦?哪里奇怪?”爱德华总算将头偏了偏,仍然在大口吃着。

“受害者身上没有任何的抵抗伤痕,按说被活活拔下舌头所产生的剧痛,应该会让人拼命挣扎才对。至少如果有人试图将我的脸变成这万圣节灯笼一样,我肯定会极力反抗的。”

爱德华停住了咀嚼,想了一会觉得确实无法解释,才接着问道:“会不会是嗑药了?你们检查的血液含量是什么结果?”

“初步检查结果显示没有药物作用,但是想要得到最终化验结果还需要四十八小时。”女法医摇头说道。

“她的丈夫呢?也查了么?”

“嗯,我们对他抽了血,初步化验结果和受害人一样。”女法医顿了一下,才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过我觉得,也只有嗑药过量的人才会以这么疯狂的手段杀死自己的妻子。”

女法医说完离开,爱德华沉吟片刻后走到齐子桓身边。

“你叫齐对吧?今天表现得不错,至少没吐出来,现在跟着我一起去和那个丈夫聊聊。”爱德华拍了拍齐子桓肩膀,表示认可。

齐子桓起身跟上,顺手抽出一张抽纸,狠狠擦着肩膀上的面包渣和油渍。

心里吐槽道,你若肯讲点卫生,我就告诉你谁是凶手。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她没有舌头

也许美国政府也开始开始节能减排,审讯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百叶窗的缝隙透过些许光线,使得整个房间显得暗戳戳。

阴暗中,一个金发男人规矩坐在审讯桌后。他双肘撑着桌面,手掌捂着眼睛,肩膀佝偻,偶有抽动,虽然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但仍可感觉到他正处在巨大的悲痛中。

爱德华进门后看了金发男人一眼,转身脱下风衣挂在墙上,才施施然扯出椅子坐在男人对面。

等到齐子桓跟进来关好门后,爱德华才循例问道:“姓名?”

“杰米,杰米.阿尔森。”金发男人默默揉了揉眼睛,闷闷回答。

“与受害人的关系是什么?”

“她是我的妻子,我们结婚四年了。”

“啊,夫妻。平时感情怎么样?”

“感情非常好,最近我们正在考虑要个孩子。我昨晚加班回家时,还在路边给她买了只玫瑰。”

“你知道你的错误在哪吗?”也许是有齐子桓这个菜鸟在场,爱德华刚刚问了两句常规问题,就开始卖弄技巧。

杰米并没有太大反应,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那朵玫瑰花!你的错误就是昨晚回家时买了一朵玫瑰花。”爱德华曲起手指敲敲桌面,语气笃定,“如果一个结婚了四年的丈夫,在非纪念日给他妻子买了朵玫瑰花,而恰好当天妻子又不幸遇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杰米明白了过来,犀利地反问道:“你是说玫瑰花是个掩饰的借口……可是我为什么需要借口。”

“因为按照目前的线索,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你妻子的人。”

“就凭这些,你们就认为我杀了我的妻子?”杰米声音高了几分,显得有些愤怒。

爱德华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撇了撇嘴,表示确实再没有其它的嫌疑人。

其实这也不怪爱德华先入为主。

按照FBI公布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在全美近十年发生的已破获的谋杀案中,第一报案人被最终查实为凶手的比例为24.78%,而如果是第一报案人与受害者为夫妻关系,那这位丈夫或者妻子为凶手的比例将提升至44.43%。

警方办案本就应该大胆猜测、小心求证,审讯中用一些咄咄逼人的小套路非常正常。

当然,还有另一个套路。

审讯如唱戏,有一个唱红脸的,就得配一个唱白脸的。

见到谈话有些僵了,红脸齐子桓立刻补位,劝解道:“不不不,我们并没有认为一定是你杀了自己的妻子。但是按照程序,至少我们得先排除掉你的嫌疑,对吧?”

“嗯,我觉得你们可以仔细查查昨天白天寄来的那个包裹。”杰米的语气也有些和缓,提出了自己的怀疑。

“你是说那个口技表演用的木偶?”

“对,那个木偶装在棺材盒子里,直接放在了我家门口。等我发现时,已经找不到究竟是谁送来的,包裹上也没有寄件人地址。”

爱德华歪着脑袋,突然插嘴讽刺道:“你的神秘玩具这会儿也在证物组好好待着呢,你放心,它跑不了的。”

“你们不懂,你们不懂。”杰米垂下头,神情有些恍惚,“在我出生的那个小镇,所有的人都相信,口技木偶是会带来死亡的。我和艾米丽说过,让她把那个木偶扔掉,可她就是玩心太重……”

“我从警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在谋杀案中逮捕过木偶。”爱德华关于神秘木偶的说法嗤之以鼻,“但是我可逮捕过好几个丈夫。”

“好了,除了这个突然寄来的木偶有些异常以外,你再接着说说当晚发生的情况。”齐子见俩人不停歪楼,出言制止道。

“昨天白天我们收到了这个装着玩偶的包裹,艾米丽没有听我的话将它扔掉,而是当成了一个有趣的小玩具留在了家中。后来我工作上有事,临时出门加班,回家时为了表示歉疚所以给她买了一支她最喜欢的红玫瑰。”随着讲述昨晚的故事,杰米脸上开始流露出浓浓的悲伤。

齐子桓老实做着记录的工作,爱德华则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用小指掏着耳朵。

“我回了家后,发现家中没有开灯,整个屋子一片黑暗,呼喊艾米丽也没有回应。可炉子上还烧着开水,呜呜直叫,若我晚回来一点就有可能将整个屋子都烧掉。这时我已经开始有了疑惑。艾米丽从来不是这么粗心大意的人,哪怕是突然有事出门也不应该忘掉关火。”杰米眼睛瞳孔骤缩,显然回忆到了恐怖的画面,“就在我准备挨个房间寻在艾米丽时,突然听见了她的声音。”

“确实是她的声音,她笑着说‘杰米,你来找我啊’……这本来只是一句游戏般的话语,但声音在屋中四处回荡,根本无法分清是从哪个房间发出来的,显得格外的毛骨悚然。”

杰米停顿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我大声问她在哪里,她时而说‘我在这里’,时而又发出一串单调的笑声,声音依然忽远忽近。就像决心要在黑暗中捉迷藏一般,就是不肯透露自己的位置。”

“我挨个房间寻找,衣柜里,沙发后,窗帘的角落,都是空无一人,直到走到了卧室门口……那里的地板湿滑,我差一点摔倒,定下神来一看才发现全是血迹,新鲜的,还有些温热的血……”

“于是我慌了,打开卧室房门,床上铺着白色的床单,中间有晕开的血渍。”杰米已经开始哽咽,“掀开床单,艾米丽就在床上,张着嘴巴,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被吓坏了,连着后退了几步,却踩着地上的什么东西跌倒在地。是那个木偶!它的头冲着我的方向,一直在笑!它一直在笑!”

齐子桓绕到桌后,轻拍着情绪有些失控的杰米肩膀。

“不,那个木偶可没什么蹊跷的。”爱德华自信已经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冷冷说道,“你知道么?真正蹊跷的是,你说你的妻子一直在跟你说话。”

“可是,她没有舌头。”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口技是一门语言艺术

“她没有舌头。”

这句话彻底刺激到了杰米本来就濒临崩溃的神经,心爱的妻子舌头被残忍拔掉,这凄惨的死状却被人用冷冰冰的语气描述出来,这使他怒火中烧。

他抬起头大声吼道:“那你想怎么样?逮捕我吗?来啊,你如果有证据,现在就逮捕我吧。”

爱德华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表情里看到哪怕一丝胆怯或者闪烁,可看了半晌却只能失望地挥挥手,郁闷说道:“暂时还不会,你现在可以自由离去,只是不能离开本市,一旦我们觉得有必要再次询问你,你必须保证随时赶到警局。”

杰米愤愤起身准备离去,而爱德华则走到挂在门口旁边的镜子前掏出一个电动剃须刀,优哉游哉刮起了胡子。

齐子桓心中忍不住大骂,真是不怕神一般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敢情爱德华这装逼无限地问了半天,结果什么有用的线索也没有问出来。

他只好又将杰米按回座椅上,耐心引导着问道:“先等一会,我还有几个问题,希望你再配合一下。”

“哼。”杰米仍有不忿,不过看在齐子桓之前一直比较和善的份上,还是坐了下来。

“你刚才说过,在你出生的小镇上,大家都相信口技木偶有种会带来死亡的神秘力量?”

杰米皱着眉头回答:“是的,在我小时候,镇子里流传着一首童谣,我母亲有时也会念给我听,就是告诫小孩要小心操纵木偶的人。”

爱德华停止了刮胡子,转过身来认真听着,手中的刮胡刀还在嗡嗡作响。

“你说的这个小镇在哪里?”齐子桓接着问道。

“瑞文斯菲尔。”

齐子桓装模作样地翻了会笔记本,从中间抽出一张刚刚就打印好的照片,反手举在自己头侧,示意身后的爱德华来看。

爱德华向前两步,俯下身仔细看了眼照片,又和齐子桓悄声耳语了几句,这才坐回了桌边,不过没有再开口说话。

齐子桓将照片放在桌上,用一只手指推到杰米的面前,轻声问道:“就是这个上面的瑞文斯菲尔么?”

照片正是棺材盖板上被红绸布遮住的老式海报——敬请期待,玛莉.萧和比利在瑞文斯菲尔的演出。

“对,就是这里。你这个照片是哪里来的?”杰米情绪激动了起来。

“就在你家的那个棺材盒子中,被绸布遮住了,你再仔细看看,这个木偶是不是就是寄到你家的那个?”

“是的,一模一样,它叫比利?”

“对,它叫比利。我检查过,它脖子后面还刻着名字。”

不知为何,齐子桓在说出“比利”的名字时,心中浮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眼前闪过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摔跤画面,耳边同时响起了奇奇怪怪的声音。

为什么会摔跤?

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我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东西?

嗯,此时的他从探讨案情中突然当机,整个人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哲学迷思中。

爱德华等了半天,却发现自己的年轻搭档呆滞当场没了下文,只能接着问道:“那这个玛莉.萧呢?你认识么?”

“玛莉.萧……这个名字很眼熟,应该在哪里见过。”杰米双手用力搓脸,努力回想着。

突然他双手停滞在半空中,口中喃喃念道:“我想起来了,玛莉.萧……小心来自玛莉.萧的凝视;她没有孩子,只有玩偶;如果你看到她,不要尖叫;否则她会扯开你的嘴巴撕掉你的舌头……”

瑞文斯菲尔镇上所流传的诡异童谣,被杰米低沉的嗓音缓缓念出,带着寒意钻进了听者的耳朵。

照片里,女人正斜着眼睛,凝视着你。

……

“呸,真难喝。”

齐子桓一边喝着警局办公室里的公共咖啡,一边在破电脑里翻看很久以前的警局档案。

电脑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些案件梗概,都是几十年前的案件,因此每个案子只有寥寥数语进行了简单描述,其余更详细的资料就只能去到当地警察局的档案库里翻故纸堆了。

这些案子牵涉到三十多个受害人,时间大致从1940年到1950年间,所有的描述异常一致,舌头被大力拔出,失血致死,案件结果那里统一写着“未结案件”的字样。

齐子桓有上帝视角,当然知道这些人都是死在口技木偶师玛莉.萧的凝视中。

玛莉.萧最大的本事就是制作木偶和腹语学舌,恰恰她自己也正因此被杀。

其实,腹语说白了就是口技的一种。作为一门语言艺术,讲究说、学、逗、唱……不对,是讲究腹部用力,用喉咙巧妙发声,嘴唇不动而给手中玩偶配音。

而口技这种艺术表现形式按说应该是深受老百姓喜欢的。像齐子桓的初中语文课本中就有一篇《口技》的课文,他至今都能背诵里头的精彩段落——“妇人惊觉欠身,摇其夫语猥亵事,初不甚应,妇摇之不止,则二人语渐染,床又从中嘎嘎,既而儿醒,大啼。”

啧啧,多么惟妙惟肖,多么喜闻乐见。

可偏偏这种艺术传到了西方后,由于演出时通常搭配了形容恐怖的各色木偶,却逐渐成为人们恐惧的对象。

齐子桓喟叹着民间艺术的失传,开始打印所查到的案件梗概。

他的搭档爱德华两天前在问询杰米时,虽然对恐怖童谣与犯罪现场的相似性表现出一定的兴趣,但心中仍将丈夫列为第一嫌疑人,坚持暂时只分析已有的证据,一边等待最终化验结果。

而齐子桓作为一个没有独立执法权的初级警员,如果擅自跑到瑞文斯菲尔去私自探查,很容易引起玛莉.萧的怀疑。

她可是拥有上百个木偶的女鬼,一旦疯狂失控,操纵木偶到处杀人,那才是真正的地狱降临。

齐子桓拿着打印出来的资料走到爱德华桌前,诚恳说道:“这是我查到的类似案件,虽然年代距离现在有些久远,但都是发生在瑞文斯菲尔。”

“嗯,化验结果出来了,无论是受害人还是杰米,血液都是干干净净的。”爱德华放下吃了一半的热狗,用沾满油渍的手指翻看着案件梗概,“既然没有其它线索,我们明天就去这个小镇碰碰运气吧。”

“我同时关注了杰米的行踪,他并没有留在市内,而是回到镇上给妻子下葬。”齐子桓知道他还是心心念念怀疑着丈夫,于是透露口风催促道。

“哦?他跑了?”爱德华咧开油乎乎的嘴巴笑了笑。

“那我们现在出发,去看看他到底准备埋些什么。”

第一百二十八章 她又来了

瑞文斯菲尔地处偏僻,通往镇上的公路就没见着几辆来往车辆。

齐子桓看着路边孤独矗立的告示牌,上面本是绿树如茵的小镇宣传照早就已经蒙尘残缺,只有小镇的标语依然热情如火——欢迎来到瑞文斯菲尔,一个宁静的家园。

爱德华正在一边用电动剃须刀剃着胡须,一边稳稳开车。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爱德华并没有开警车,而是用的自己的破旧私车,车里头到处是面包渣、汉堡包装纸和喝完的饮料杯。

后视镜上挂着一个黑绳吊着的木头小人,随着车行的颠簸在不停晃荡。这小人白面红唇,脚踏金靴,身上穿着颜色繁复、缀有细小亮片的宽大华服,头戴如同佛塔一般的尖顶帽子,是典型的东南亚那边的工艺品。

这极富异域风情的木头小人与车里脏乱的环境形成明显对比。

“这个小玩意挺有意思的,哪来的?”齐子桓好奇问道。

爱德华看了一眼后视镜,淡淡说道:“这是我和妻子去柬埔寨旅游时买的,据说可以辟邪消灾,我妻子很喜欢,就买来挂在了车上。”

“原来你已经结婚了?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工作狂。”齐子桓有些讶异,他完全不记得电影中是否有提及爱德华的妻子,只是觉得爱德华成天吃些垃圾食品,胡子也不剃就出门的生活做派完全符合一个美国独居男人的形象。

“应该说是前妻,四年前离婚了。”爱德华的语调有些奇怪,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没多久她就嫁给了一个律师。”

齐子桓没想到随口一句话却牵出了这样的狗血故事,有些尴尬地说道:“对不起提起这些……”

爱德华没有理他,自顾自闷头开车。

过了一会,他突然又再开口:“去年,我深夜值班时接到有人报警,声称自己的妻子从楼梯上摔下去不省人事,等到了现场后,却发现女人已经死亡,只有个醉醺醺的丈夫守在一旁。后来经过检查,受害人头部有明显的钝器击打伤痕,双手手腕和眼眶也有陈旧伤。”

“这个受害人就是?”齐子桓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接话。

“对,受害人就是我的前妻,她那个成天西装革履的律师丈夫因为喝醉后的一些口角,用棒球棒猛敲她的头部。而且很显然,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齐子桓现在明白了爱德华为何会对杰米有超出常规的怀疑。

车内一时沉默无话,爱德华抿着嘴继续开车,齐子桓则在征得对方同意后取下了木头小人,轻轻握在手中摩挲着,仿佛在聆听它诉说自己的故事。

在一片黑暗的车后备箱中,也有一对眼珠在随着车辆晃动缓缓转动,只是动作有些僵硬和死板。

眼珠之下,是一个永恒不变的微笑。

……

车辆很快到达了瑞文斯菲尔镇上,两边窗外呈现出一片凄凉的街景。

紧闭生锈的店门,屋外晾晒的破烂被单,坐在街角废弃沙发上看报纸的流浪汉,一路行来,映入眼帘的都是这种毫无生机可言的颓败景象。

“哪怕发生过一些恐怖的命案,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了,这个小镇怎么还是没有恢复生气?”爱德华打量着街道,皱着眉头问道。

齐子桓轻声说道:“也许人们不仅仅害怕已经发生过的血腥,而是担心血腥还会再度降临。”

“你的意思,是那一首童谣?玛莉.萧的凝视?”

“我也不知道,但在华夏有句老话,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意思是说,对于一些不能解释的神秘现象,我们要保持尊敬。”齐子桓希望爱德华早些警醒,一旦与玛莉.萧翻脸开战也能有所防备。

“我没去过华夏,我是德州人。我们那里的信条是,没有什么事是一颗子弹解决不了的。”爱德华一脸无所谓地说道,“如果真有,那就用两颗子弹。”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一座庄园的门口。

庄园看得出很有些年头了,铁门缠满了绿色的藤蔓,两侧门柱上有长着翅膀的尖嘴怪物雕像,也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而磨损严重。

铁门与远处的大宅隔着一片占地很广的草地,只是草地平日应该是缺乏维护,生长得有些参差不齐。

在汽车喇叭声中,很快有个仆人模样的老年男人走到门前,隔着铁门问道:“请问你们是谁?来阿尔森家中有什么事情?”

爱德华走下车,将警徽展示给对方。

“我们有事需要询问杰米.阿尔森,麻烦开门让我们进去。”

“你们要找少爷啊,那可真不巧,他上午来了一阵就离开了,听说是去操办妻子下葬的事宜了,现在应该还在上帝之家那里。”老仆颤颤巍巍地拄着扫帚,缓缓说道。

“那我们需要和杰米的父亲。”爱德华翻了翻手中的案卷资料,“艾诺德.阿尔森谈一谈。”

“不好意思,主人半年前因为中风而几乎全身瘫痪,身体非常虚弱。太太有交待过,除非是接受了邀请的客人,否则一律不见。”老仆虽然看上去也是年老孱弱,但思维非常清晰,“或者,你如果有法院传票也行。”

这话说得有理有节,爱德华竟无言以对。

齐子桓倒是知道庄园主人除了杰米以外谁都不见的真正原因,也不强求,拉着爱德华往镇上的上帝之家行去。

所谓的上帝之家,其实也就是一个私人开办的专门负责殡葬业务的小公司。经营者叫做亨利,祖祖辈辈都是镇上唯一干这行的人,所以通常都是提供棺材售卖、遗体化妆、下葬仪式一条龙服务。

亨利这会儿正在跟杰米瞎忽悠道:“你来看看这口棺材,全部由楠木制成,结实耐用,式样又大方得体,内衬全是真皮,保证亡者躺在里面能感觉柔软舒适……”

门外走廊上,一个面容憔悴的老女人坐在木头摇椅上,正在喂食怀里的乌鸦。

口中喃喃自语。

“她又来了,她又来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端坐的全家福

瑞文斯菲尔,上帝之家。

老亨利自孩提时候起就跟随父亲经营着这一家殡葬服务公司,在几十年前,由于镇上许多家庭诡异地全家死去,生意也曾很是红火了一阵。可那样的黄金时代一去不复返了,随着人口不断流失,小镇日渐萧条,有时一年才有一两单生意。

半年不开张,一旦开张自然要吃半年。

糊口艰难,年老体衰的亨利在生活中早已学会了油滑和逐利。

他正在缓慢翻开一本宣传图册,指着上面的墓碑式样给杰米一一作着介绍:“我们这的墓碑式样、种类都是非常齐全的,字体可以任选,亡者照片及墓志铭都可以根据你的意愿进行添加。”

杰米目光在最贵的几款上面来回纠结,一时无法决定,他决心给亡妻一个最好的葬礼,希望每个细节都能做得最好。

“对了,你的妻子走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亨利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问道。

“什么意思?”杰米没有反应过来。

亨利仔细斟酌着措辞,委婉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有些人是撞车而亡,有些人是吞枪自杀……类似像这种情况,如果想让亡者在遗体告别仪式上保持着庄严的形象,那就需要花费额外的费用。”

“嗯,有一些地方还需要你费心化妆,费用不成问题。”杰米听懂了,当即表态道。

“请问遗体什么时候能够运来?这样我才好给你报价。”

“我已经委托了专门的运输公司帮我去警局认领尸体,再算上运来的时间,应该就这两天就要到了。我待会给他们打电话,直接运到你这个地址吧。”

“没问题,随时运来我随时可以开始化妆,保证……”

亨利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警局说尸体已经被领走了,估计现在正在路上,晚上就能运到。”爱德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这里,正在门口展示区细致地观察着一口棺材,“另外,我可听说了,这镇上从来都只有你家经营的这一个殡葬服务公司,所以我认为你不应该在化妆环节加钱了。”

“爱德华警官,你竟然跟着我?”杰米一看到爱德华就有了些怒意。

爱德华晃悠悠走到两人面前,对杰米说道:“我记得跟你说过,未经我的允许,你不能离开当地。”

“我是为了给妻子下葬!”杰米跨前一步,拳头捏得紧紧的。

亨利可不希望在自己摆满昂贵棺材的展示区内发生斗殴事件,立刻拦在两人中间,岔开话题道:“这位警官,我想你误会了,我这可不是因为没有竞争才坐地起价,而是根据遗体情况的不同,化妆工作量也是不同的。”

“不不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艾米丽虽然遗容有些小小的瑕疵,但对于你来说应该很熟练,不需要花费太多功夫。”爱德华微笑着看着亨利,从口袋里拿出了几张老照片,“因为这种化妆,你和你的父亲应该处理过不少……哦,我想起来了,是处理过35个。”

照片都是黑白的,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泛黄发旧,都是爱德华和齐子桓在来的路上去本地警局翻出的旧案档案。

每张照片中都是全家福,男女老少被摆成一排,面朝镜头端坐着。

所有人的嘴都张到极致,没有舌头。

……

齐子桓没有进去,一直靠在车头上吃着甜甜圈,边看着在门口走廊上喂乌鸦的女人。

虽然上帝之家门口没有挂着“同行勿进”的小牌子,但他也没有什么兴趣去考察国外同行的经营特点。

根本就不是一个体制内的东西,这里可没有叫做殡仪馆的庞然大物压在头上。

等他吃完,拍了拍手,才磨磨蹭蹭走了过去。

“老乡,能不能讨口水喝?”齐子桓和蔼可亲地问道。

老女人目光呆滞,并不理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将几颗米粒喂到乌鸦嘴边。

乌鸦纹丝不动,细看之下竟是一个做得栩栩如生的木偶。

齐子桓撇撇嘴,心说抗日神剧里万能的搭讪套路在美帝这边果然不适用,于是换了个口吻说道:“额,也不是我渴,而是我车上的一个朋友,你也许也认识,他的名字叫做比利。”

这个名字明显刺激到了这个女人,她猛然抬头,惊慌地叫到:“是比利么?她果然来了,她又来了……好多人会死……好多人……”

“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她又出现了?”齐子桓目光一凝,严肃地问道。

他当年在看电影时就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玛莉.萧在沉寂那么多年后,会突然回归。

女人思维混乱,口中发出呓语一般的声音:“我们制造了恶魔,我们埋葬了恶魔,我们挖出了恶魔……恶魔杀我们,一切都是我们的错。”

“挖出了恶魔?是谁挖出来的?”齐子桓抓住重点,咄咄逼问。

可是女人却无法正常沟通,一味地自说自话。

“要闭嘴,要闭嘴……不懂得闭嘴的人都会失去舌头……”

齐子桓叹了口气,无奈地准备起身回到车上。

女人突然扯住他的袖口,一脸紧张地警告道:“要把比利埋了,一定要把比利埋在它的墓里。”

“埋了么?可是我没有铁锹呀。”齐子桓又笑了起来。

“我家有铁锹,就在后院的杂物间里,亨利前些天还用过……你一定要把它埋了。”

“好,我明天就去把比利埋了。希望你家的铁锹不会太干净,到时被我弄脏了,我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女人得到齐子桓的保证,这才恢复呆滞,低头喂乌鸦。

齐子桓也伸手摸了摸乌鸦,发现羽毛竟然都还是真的,不禁赞叹道:“你这个木偶好逼真啊,也有名字么?”

“玛丽安,它叫玛丽安。”女人的声音有些得意,像个小女孩在介绍自己最喜欢的玩具。

可齐子桓明明记得,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是亨利的妻子。

她的名字,就叫做玛丽安。

第一百三十章 你的嘴唇在动

小心来自玛莉.萧的凝视;

她没有孩子,只有玩偶;

如果你看到她,不要尖叫;

否则她会扯开你的嘴巴,撕掉你的舌头。

随着爱德华手中的老照片一张张地展示出来,杰米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小时候母亲沙哑着嗓子念出的这个童谣。

“玛莉.萧……杰米,你的妻子就是这样离世的?”亨利看着照片中熟悉的面孔,声音颤抖地问道。

照片中的每一个人他都曾经近距离看到过,就在隔壁工作间的操作台上,他的父亲一边给他们化着妆,一边给还在读书的小亨利讲解着给亡者化妆的每个步骤。

“是的,我的艾米丽也……也和他们一样。”杰米眼睛中流露出巨大的悲痛,但仍然死死盯着那些照片,眉头紧皱。“艾米丽明明不是这个镇上的人,为什么也会受到这个诅咒的残害?”

亨利目光闪烁,迟疑着说道:“因为她嫁给了你,她现在的名字叫做艾米丽.阿尔森。”

“因为嫁给了我?这事跟阿尔森家族有什么关系?”杰米追问道。

“我可不相信诅咒,现在这个案子虽然与五十年前的多起谋杀案有惊人的相似,但无非就是模仿作案罢了,并且凶手还异想天开的想把一切推给那首吓唬小孩的童谣。”爱德华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眯着眼睛说道,“杰米,你别想再跑掉,你仍旧是我的第一嫌疑人。但是,寄木偶之人也很可疑,这人很明显非常熟悉这个破旧小镇的过去。亨利,这些玛莉.萧的那些木偶现在是由谁保管?”

杰米轻哼了一声,不愿搭理他。

“玛莉.萧的所有木偶,在她死后都根据她的遗嘱一起埋葬了,一共一百零一个。”亨利老实回答道。

“埋了?埋在哪里?”

“就在小镇墓园的旁边。由于当年玛莉.萧的死亡让镇上有些人觉得不安,所以大家在墓园旁边特地开辟了一块空地,专门用来葬她和她的那些娃娃。”

爱德华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刚刮干净的下巴,疑惑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这个镇上的所有人都害怕玛莉.萧和她的木偶?”

杰米也有此疑惑,目光灼灼地盯着亨利。

亨利无奈,深呼吸了几次后,才缓缓说起:“在我这个年纪,有些记忆早就已经模糊不清了,但仍有些事情,你永远也无法忘记。”

在很多年前,老亨利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镇男孩,除了上课和跟着父亲打理家中生意以外,最大的心愿就是去镇外的大剧院看一次节目。

那时还是经济繁荣时期,整个国家都在大兴大建,镇上的居民也集资新建了一座占地很大的剧院,就坐落在镇外失落湖的对岸,需要乘坐木船才能达到。

大剧院有着精致的水晶吊灯、舒适的折叠座椅以及能同时容纳上千人的宽阔大厅,富丽堂皇得在整个郡里都有了些名气的。剧院偶尔会有路过的马戏团和歌舞剧团的表演,但真正最有吸引力的节目,还是常驻在镇上的口技艺人玛莉.萧及她的木偶们。

亨利在过十岁生日那一天,他的父亲总算答应带他去大剧院看一次节目。而那一天,演出内容正好就是玛莉.萧的木偶剧。

灯光熄灭,大幕缓缓拉开,唯有聚光灯将舞台上照得有些惨白。亨利坐在窃窃私语的人群中,有些紧张地等待节目的开始。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拖着一口木箱子从台后缓缓走出,她穿着黑色长裙,裙摆拖在地上,脸上化着浓妆,银色长发梳出了一个高高发髻,和海报上的画像有八分相像,正是本场的主角玛莉.萧。

玛莉.萧在台中站定,环视一圈,浅浅鞠躬,嘴唇只是微动,可声音通过扩音装置后却很清晰。

“欢迎大家的到来,下面由我和比利共同来表演一出木偶剧,希望大家喜欢。”

说完将拖箱子的铁链一抽,木箱顿时侧翻,盖子砰的一声打了开来。

里头只有红色绸布,没有比利。

“比利,你在哪里?”玛莉.萧像丢了孩子一般焦急地询问。

所有的观众都被这意想不到的开局吸引了注意力,私语声渐歇,有人开始东张西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玛莉.萧伸长脖子到处观望,口中呼喊:“比利,你快出来,不要再躲了,大家都等着看节目呢。”

“你找不到我的,妈妈。”一个男孩的声音从观众席的中间发出来。

玛莉.萧咧开了鲜红的嘴唇,笑着说道:“我知道你躲在哪儿了!”

“那你说说看,我在哪里?”

玛莉.萧抬起了右手,枯瘦的手指指向了亨利的位置。

“你,这位小绅士,请你检查一下你的座位底下。”玛莉.萧指示道。

亨利被几百人注视着,有些惶恐地弯下腰来,果然看到了一脸微笑的比利正好躺在他的脚后。

他抱起了木偶,在众人如雷的掌声中走到舞台前方,交给了台上的玛莉.萧。

玛莉.萧将比利拿在了右手,微笑着说道:“我认识你,你叫做亨利对吧?你是个好孩子。”

“谢谢你,亨利。”这是比利的声音在道谢。

亨利有些得意地回到座位,表演正式开始。

“比利,你为什么要逃跑?”玛莉.萧面对着木偶,质问道。

“因为装着我的那个木箱里灰尘实在是太多了,让我想……”木偶比利下颚不断开合,摇头晃脑地说道。

“想怎么样?”

“我想……”

“你说清楚,想干嘛?”

“我想……阿嚏!”

小比利全身一颤,打了个异常逼真的喷嚏声,甚至还抬手抹了下鼻子。

这段表演又得到了满堂喝彩,大家乐呵呵地看着玛莉.萧一副拿顽皮小孩没有办法的无奈模样。

可是,哪怕再受欢迎的表演,总也有不喜欢的观众。

欢笑的人群之中,就有个小孩满脸冷漠不屑,大声喊道。

“骗子,我看到你的嘴唇在动!”

第一百三十一章 曾经拥挤的大宅

“骗子!我看到你的嘴唇在动。”

小孩略带炫耀的声音在充满欢笑的大堂中显得突兀无比。

所有人都循着声音看着他。

可能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的目光,小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有些慌乱,又隐隐有丝得意。

他年纪太小,还不懂得什么叫做人艰不拆,也不懂得砸人饭碗如扒人祖坟的道理。他兴许是以为其他人都受了蒙蔽,只有自己看破了真相,于是按捺不住想要揭破骗局,拨乱反正。

其实,谁也不会比谁聪明。

很多时候,别人只是甘于捧场、图个乐呵而已。

舞台上,玛莉.萧表情已经开始渐渐僵硬,手中的木偶比利也不再灵动。

“谁说的?”玛莉.萧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说话小孩身上一扫而过,转头看向比利时又恢复了微笑,“你是怎么想的,比利?小麦克觉得你不是个真人。”

比利沉默了一会,突然昂起头来,有些傲慢地说道:“怎么可能?我这么好的台词,这么会说话,怎么可能是你给我的?”

“别跟他计较了吧,比利,他不过是个鲁莽的小孩子。”玛莉.萧俯身凑到比利耳边,像是在低声劝慰。

比利却晃着脑袋,言语越来越激动地说道:“那可不行,我一定得和他较量一下。妈妈你别再说了,喊他上台来吧。”

这一段即兴发挥活灵活现,又让台下响起了一片掌声。

玛莉.萧和比利鞠躬致谢,然后齐齐盯着那个叫麦克的小孩,冷声道:“现在,谁是木偶?”

这天晚上的演出虽然发生了这一出小插曲,但玛莉.萧仿佛使出全身解数,让表演愈加出彩,让观众满意而归。

可几周后,那个叫做麦克的男孩失踪了。

瑞文斯菲尔是一个小镇,从东头走到西头也就一个钟头的事情,这么大点的地方被男孩的家人寻了个遍,却始终没有找到。只有几个路人模糊回忆起,好像男孩最后出现的那天,是朝着失落湖走去。

大家想起了那晚演出时发生的冲突,再结合玛莉.萧平时离群索居,坚持在剧场里只和木偶呆在一起的诡异生活,所有的人都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她身上。

男孩家人带领着其他镇民将她粗暴抓来,可不管怎么询问,她都坚称不知男孩的下落。

大家愤怒了,觉得男孩一定已经惨遭毒手,于是可怜的玛莉.萧各种酷刑加身,被强迫着不停尖叫,最后生生拔去了舌头,流血至死。

在她临死前,她提出了自己的遗嘱,希望能将自己的遗体制作成木偶的模样,和她一百零一个木偶娃娃一同下葬。

镇上总有一些人觉得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如此对待她有些过分,但摄于男孩家族的势力,并不敢多言,只是默默将玛莉.萧运到了上帝之家,拜托亨利的父亲帮她完成遗愿。

……

“所以,玛莉.萧是经过你父亲化妆后,再由你们下葬的?”爱德华震惊于这个法外之地所发生过的私刑,警局之中完全没有档案记载。

“对,我父亲在操作间里忙碌了两天,完全不让我在旁边观看。可你知道,小孩总是好奇的,所以当年我晚上偷偷地溜了进去,想看看父亲是怎样将一个遗体制作成木偶的。”亨利说得有些疲惫,喘了口气才接着说道,“我那时太矮,只能搬来个小板凳踩着往棺材里看。玛莉.萧一身黑衣躺在棺材里,双手交叠腹上,与生前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同,除了……”

“除了什么?”杰米催促道。

“除了她的眼皮被胶水完全黏贴在最上方,导致双眼凸出,直愣愣瞪着前方。还有下颚,沿着嘴角被切开两条伤痕,看上去与木偶一模一样。我被吓坏了,本能想要往后退,一下没踩稳将板凳连棺材一起掀翻在地。玛莉.萧也倒在了地上,就侧躺在我的面前。”

亨利的声音有些颤抖,扶着崭新棺材的手也开始哆嗦。

“我看见玛莉.萧的眼睛转动了一下,随后她撑起身子爬了起来,动作十分僵硬。她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露出了木偶一般的微笑。我吓得往后爬着,张开嘴就要尖叫,她却俯下身来,用冰冷的手将我嘴巴捂住。再后来,就是我的父亲进来了,打开顶灯,棺材和玛莉.萧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一如之前都是我的幻觉。”

“我们将玛莉.萧和她的木偶全都下葬了。”

“过了没有多久,参与过虐杀玛莉.萧的居民们,开始一家一家的惨死,连当时并不在场的老弱妇孺也没有放过……所有的人,都是被拔去了舌头,失血死亡后再被整齐摆放在自己家中,犹如正在拍摄全家福一般。”

亨利手指着爱德华拿出来的那些照片,心有余悸地说道:“当年警察也侦查了许久,可始终未能破案,反而血案一个接一个不停地发生。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镇上就流传起了那首童谣。”

“可是我问你这和艾米丽有什么关系时,你说因为她嫁给了我,这是什么意思?”杰米最关心的仍然是妻子去世的原因。

亨利瞥了年轻人一眼,轻声说道:“这个事,你应该回家问你的父亲。”

“我一回到镇上就先回了趟家,我父亲都已经中风瘫痪,但跟我说话还是像以前一样敷衍命令,问他什么都不肯说出实话来。甚至家中还多了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继母,我可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家中。”杰米一脸烦躁,愤愤说道。

他和父亲的关系从来都很恶劣,因此才会多年生活在外,几乎从不回家。

亨利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开始,你家就只有你的父母和你,对吧?”

“是的,后来我的母亲自杀,我就离开了。”

“可是你家房子很大,是全镇最大的宅子。”

“对,确实比较大。”

“其实在我小时候,那里还有些拥挤,曾经住着十几位阿尔森。”亨利苦笑着说道,“而他们都死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她是否也恨

夜晚,镇上汽车旅馆。

杰米躺在狭窄坚硬的小床上,从口袋里掏出钱包,轻轻抚摸着钱包中妻子的照片,双眼情不自禁又开始泛出泪花。

照片中的艾米丽在柔和的阳光下灿烂笑着,脖子上戴着一条漂亮的铂金项链。

杰米还记得这张照片是在他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时拍下的,他那天故意装作忘记了这个日子,清晨就急急忙忙赶着出门。等他中午回家,艾米丽正在厨房中搅着鸡蛋,虽然如常转头和他打着招呼,但看得出心情有些低落。

杰米放下公文包,悄摸着来到妻子身后,轻轻环住细腰,头凑近贴在金色短发边,先夸张地嗅了一下,才轻声说道:“宝贝,结婚纪念日快乐。”

“你没忘记啊,你是个坏蛋!”艾米丽本来闷闷的表情一下绽放出光彩,放下手中物什转过身来,却被举在面前闪闪发光的饰物晃到了眼睛。

这是一条精致闪亮的铂金项链,坠子是心形,上面缀有一颗不是很大但很通透的黄钻。

艾米丽还记得,三个月前他俩逛街时,她无意中在橱窗中看到过这条项链,当时喜欢得在窗外欣赏了很久,可觉得太贵,也没真的动过要买的心思。

接下来当然就是双唇相触,围裙轻解的戏码,只有炉上的开水壶在呜呜直叫。

阳光隐去,小旅馆仍然阴冷潮湿,窗外不远处是一大块可口可乐广告牌,红色霓虹照进窗户,将床上孤独的男人也映得通红。

杰米觉得现在自己仍然能够回忆起那两片柔软红唇的触感,可是现在这两片迷人的嘴唇却根本无法合拢了。

翻来覆去的思念着亡妻,他直到了后半夜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仿佛看到窗户上薄如白纱的窗帘被夜风掀起,窗外霓虹中出现了一个阴影。

没有眼皮的大眼,一成不变的笑容,惨白脸颊上涂抹着的红晕。

是比利。

比利坐在窗框上,双手规矩置于膝盖处,双腿自然垂下,很安静地样子。

但眼珠却不是很安分,正在有些机械地缓慢转动,好像在仔细打量着这个房间。

外头偶尔传来路过车辆的引擎声音,除此之外,一面静谧。

只有比利,和他四目相对。

在木偶诡异的注视下,杰米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四肢无法动弹,张开嘴巴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赶快醒来,赶快从梦中醒来。

他一个激灵,猛然翻身而起,坐在床上大口喘着气。

再看向窗户那里,除了风吹飘荡的窗帘,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屋外,齐子桓正轻手轻脚地朝停车场走去,手中拿住比利的一只脚,倒提着木偶晃来晃去。

“嘿,我说你还来劲了是吧,大半夜的不在车里睡觉四处乱跑。吓着别人了怎么办?”齐子桓将比利提到面前,瞪着它教训道。

比利当然没有回嘴,一动不动地毫无生气,就像个正常的木偶一般。

“得亏我们就住在隔壁,爱德华那家伙又鼾声如雷,吵得我睡不着觉,出来透口气才发现你溜过来了。”齐子桓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你说你这样一个关键证物,都标了号的,证物十七懂么,你就是证物十七,这要弄丢了怎么办?想害我刚上岗就下岗啊!”

走到停车场,找到爱德华那辆有几处划痕的旧车,打开后备箱又犹豫了一下。

“不行,还是怕你跑了。”齐子桓边说着边很随意地用食指往木偶颈后刻着名字的部位一按。

片刻后拿开手指,刻痕依旧。

“额,忘记了,没有练大力金刚指,抹不去……拿笔改改算了。”

他又去前座手套箱里摸了只圆珠笔出来,用力在比利字样上划了几条横杠,然后又在下方歪歪扭扭地写出两个中文字——十七。

做完这些,将木偶甩进后备箱中,就悠悠然往杰米的隔壁房间走去。

后备箱中,木偶坐了起来,转头打量着眼前的黑暗。

……

滴滴!

上帝之家门外响起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将正在二楼卧室里睡觉的亨利和玛丽安吵醒。

亨利裹着睡袍慢慢下楼,几句交涉后确认了这是运输公司的车子,刚刚将从警局领取的艾米丽遗体运来。

几名工人小心翼翼地将裹尸袋提到操作台,拿出文件让亨利签收,然后就匆匆离去。

亨利神色复杂地看着台上黑色的袋子,深吸一口气,将裹尸袋的拉链缓缓拉开。

果不其然,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女人张开的大嘴中血液早已被清洗干净,现在就像一个深邃的黑洞,莫名吸引着亨利的目光。

亨利仿佛在那黑洞里,看到一个苍老的女人在微笑,笑容中的下颚有两道黑色的切痕。

“她来了,她来了!”惊恐的声音在亨利身后响起。

他转过身,看到玛丽安正倚在操作间门框上,抱着乌鸦木偶,全身如筛子般抖动。

“别怕,没事的,再过一段时间,这一切就会结束的。”亨利走过去抱住妻子,抚着她凌乱的头发,低声安慰道。

玛丽安抬起头,直视亨利的双眼,颤抖着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把它挖出来?”

“没关系的,所有的鲜血,都会被再次埋葬。”亨利没有正面回答。

“就因为生意不好么?我们可以搬家的!我们可以离开这个地方!”玛丽安越来越激动。

“生意?你错了,我们并不缺钱。”亨利表情严肃了起来,看着玛丽安说道,“你近些年状况越来越不好,很多时候头脑迷糊得连我也不认得了,你这个样子让我真的很心痛。”

玛丽安低下头,不安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不,这不是你的错!你是一个善良温柔地女人,根本不应该得到这样的下场!所以我才恨,我恨玛莉.萧,我恨阿尔森。”一丝丝疯狂和狰狞爬上了亨利满是皱纹的脸上,“每次看到你疯病发作,都要让我心中的恨意多上一分。我一定要让他们互相残杀,直到一方灭绝才算罢休。”

操作台上,冰冷的女人长大嘴巴。

她,是否也恨?

第一百三十三章 挖木偶坟的家伙

“慈悲的天父,今日我们在此,要为艾米丽.阿尔森姊妹献上祷告,他已经走完了世上的路程,被主接去。我们深信,由于主耶稣基督救赎的大功,凡一切相信主,接受主,照主真道而行的人,他的灵魂必蒙主救赎,在天家得享安息……”

在牧师的祷告中,艾米丽一袭黑衣安静地躺在棺材中,双手交叠,身上放置着几支带着露水的白玫瑰。

不得不说,亨利化妆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艾米丽原本惊恐圆睁的眼睛已经阖上,张大的嘴巴也已经恢复如初,仿佛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过,只是在深秋的午后突然有了些困倦,就这么睡着了过去。

周围零零散散地站着十来个人,都着黑衣或者黑裙,表情肃穆。

杰米的身后站着一位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女人,身材纤瘦高挑,虽然黑纱笼面但仍能看出有着一副精致冷艳的面容。

这个女人叫做埃拉,是杰米的继母,也是他父亲所娶的第三任妻子,他前几天回到家中才第一次见到。

由于他父亲在新婚不久后就中风瘫痪,所以只能由妻子代为出席葬礼。

……

“求安慰人心的主,安慰我们,更安慰他的家属,使他们内心的力量刚强起来,更好的奔前面的路程。这都是靠着我主耶稣基督的名而求。阿们。”

爱德华在不远处的另一片小墓园里,驻着铲子静静聆听牧师的祷词,跟着一起低声念诵。

嗯,虽然他抽烟、喝酒、邋遢、武断,但他仍是个好基督徒。

其实镇上还是有一些好心人,在玛莉.萧死去后没有草席一卷扔到乱葬岗上,而是在镇上公共墓地旁边开辟了一块新的土地,专门用来埋葬她和她的娃娃,两个墓园用一排高高的针叶树木隔开。

爱德华打量着眼前树立着的密密麻麻的墓碑,其中最大一块上写着“玛莉萧,1879-1941”,其余都刻着诺米、小绒球之类的木偶名字。找寻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了小比利的墓地,也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反正撸起袖子就是干。

也许是因为葬的木偶,当年并没有埋多深,爱德华才挖开了半米不到铲子就碰到了棺木。

棺木也是小小的,上面有个黄铜铭牌,刻着比利的名字。

揭开棺盖,果然是空无一物。

爱德华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沉默地看了半晌后,又开始挖起了旁边的坟墓。

诺米,空的。

小绒球,空的。

小丑杰克,空的。

玛莉.萧,空的。

爱德华总共动手挖开了十三个木偶,以及玛莉.萧的坟墓,全部只有棺木,尸身和木偶都已不翼而飞。

就在他坐在石阶上喘气时,旁边的葬礼已经举行完毕,参加的众人在来到杰米身边低声劝慰几句后便陆续离开。

一身黑衣的老亨利站在两个墓园交界处,半个身子靠着老树,眼睛定定望着被爱德华挖出的十余个大大小小的坑洞,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啊,明明只有比利……怎么会都没了……”

……

继母埃拉留在了最后,等其余人都走光了,才款款来到杰米的身旁。

“你的父亲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来参加葬礼。他让我向你表达歉意。”埃拉的声音很好听,可惜音调没有多大起伏。

杰米还是不太适应当这个年轻女孩的继子,偏头回避着她的目光,轻声说道:“没关系,反正艾米丽并不认识他。”

杰米很多年都没有回家过了,包括结婚时也只是通知了一声,并未邀请自己的父亲参加。

“听说你住在汽车旅馆里?其实没必要的,我们随时可以为你收拾出一个房间出来,你应该回家多住几天。”

“不必了,等过几天我查清楚艾米丽的死和这个镇子究竟有无关系后,我就会离开这里。”杰米环视了一圈绿草如茵的墓地,“下次再来,估计就是参加我那个父亲的葬礼了吧。”

“杰米!”埃拉声音抬高了一些,可脸上的表情仍是淡然,“他毕竟是你的父亲,现在虽然中风瘫痪了,但是总的来说身体各项指标还是平稳正常的。”

杰米终于抬头,直视着埃拉的双眼,慢慢说道:“埃拉,相信我,如果他能够比你先死绝对是件好事。”

“他其实已经变了许多,不再像你印象中那样了。”埃拉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孤独寂寞的瘫痪老人。”

“你入住那幢冷冰冰的大宅子后,有没有留意到一楼到二楼之间的楼梯旁,挂着几幅画像?”

“嗯,每一幅都画着你的父亲艾诺德。”埃拉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和他结婚后,他还特地找来了画匠,为我俩也画了一副,现在正挂在那一排的最后。”

“不知你认真看过没有,第一副画上,我父亲和一个小孩分别站在椅子的两旁。”

“那个小孩应该就是你吧?杰米。”

“对,那个站在椅子旁微笑的男孩就是我,而那个空椅子上,原本坐着我的母亲。”杰米苦笑着,缓缓说道,“我的母亲一直在那幅画中,直到他将我母亲逼得自杀!”

“那第二幅画中?”

“第二幅画中,我已经长大了一点,坐在长条沙发的一头,本来没有表情的,是画匠擅自给我画上了微笑。而沙发的另一头,则坐着他的第二任妻子……当然,现在的画里也是只剩下了空着半边沙发。”

埃拉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杰米加重了语气,道:“所以我才说,他如果死掉将会是一件好事。这样,就不会再有人请画匠来将你涂掉了。”

“好吧……请你节哀,我先回去了。”埃拉准备告别离去。

杰米犹豫了下又交待一句:“麻烦你回家后告诉我父亲一声,呆会我会回去找他的,我有些事情必须找他问清楚。”

“你现在不和我一起回么?”埃拉停住脚步问道。

杰米扭头望了眼树木另一头的小墓园,爱德华还坐在那抽烟喘气。

“我现在嫌疑在身,必须要等等那个挖木偶坟的家伙。”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用数,整整一百个

就在爱德华正在卖力掘坟的时候,他的年轻菜鸟搭档正在赶往失落湖的路上。

关于今天为何不能一起行动,齐子桓的解释是他身为一个华夏人,有些传统禁忌必须遵守,像在东方习俗里就有冲六的说法,即若亲友中有与下葬之人相差六岁者,则需要回避,否则将带来不吉之事。

当然,其实只需要在沉棺下葬的那一刻转身回避就行了,齐子桓将这个禁忌夸张了些,说的是根本不能出现在葬礼附近。

现代社会有一个好处,就是只要不是被各国政府认定的邪教,宗教自由的思想还是基本普及了,真是有信仰中不可回避的习俗,一般都能够得到尊重。

于是乎,齐子桓就很嗨皮的逃了班,带着以前的小比利、现在的小十七一起来镇外的湖泊郊游。

失落湖是一个扁长的葫芦形状,周长很长,但中间的狭窄位置,湖两岸也就几十米的距离,隔水可以将对面看得一清二楚。也许是瑞文斯菲尔日渐萧条的缘故,本地人纷纷搬离,外地游客也几乎没有,使得本来宁静漂亮的失落湖周围杂草丛生、垃圾遍地,湖水也呈现出一片死寂。

齐子桓拎着小十七站在湖边,蹲下身子探手试了试水温,然后懒懒散散地沿着湖岸慢慢走着。

开玩笑,他又不是冬泳爱好者,对于这种天气泅渡过湖毫无兴趣。

几十年前兴建的大剧院就在湖对岸,原本的富丽堂皇,现在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

走了几百米,齐子桓在一片疯长的草木中找到了一个小渡口,上面还拴着两条掉了漆的木船,正在湖面上轻轻晃荡,看上去还能使用。

齐子桓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一人一木偶很快就来到了失落湖的对岸。

进了阴森如地狱入口一般的剧院大门后,眼前是一个宽阔的演出大厅,玛莉.萧和其他许多艺人就是在这里收获着掌声和惊叹。只不过现在华丽的水晶灯已经掉落破碎,一排排整齐的座椅间也长出了许多藤蔓与枯树,舞台上堆放着各种破烂的家具和戏服,曾经的辉煌与热闹都早已随风飘逝。

齐子桓小心翼翼地避开满地的杂物,循着舞台后方的通道找到了一个通往二楼的楼梯。

二楼是一个个的小房间,虽然残破凌乱,但还是看得出有些是化妆室,有些是演员休息室。

齐子桓一间间慢慢寻去,终于在走廊临近尽头的位置发现了玛莉.萧曾经居住的房间。由于玛莉.萧是常驻艺人,而且节目精彩受人欢迎,因此生前得到的待遇其实还是不错的。

房间里有一张古典大床,旁边是穿衣镜、壁柜和摇椅,在房间另一侧则是一张实木书桌,旁边占满半面墙的书柜上还有些破旧的书籍和手稿,被蜘蛛网层层覆盖着。房间窗户玻璃几乎全部剥落,透着湖面吹来的冷风,几束光线也跟着溜了进来。

齐子桓留意到书柜上摆放了一个乌鸦木偶,拂去蛛网和灰尘后几乎与疯女人玛丽安成天抱在怀里的一模一样,乌鸦的肚皮上甚至还刻着同样的名字——玛丽安。

摇椅上还有个女孩玩偶,穿着白色有花边的婴儿服,如同真人一般端坐着。齐子桓顺手拿起研究,发现它和比利的结构不同,除了眼睛和下颚,全身各处关节都是不能活动的,并且身后还露出一根不长的绳子。

齐子桓用力一拉。

“妈妈。”

木偶机械的声音突兀响起,在空荡的房间里飘荡着,大大的眼睛还跟着声音一起眨了一下。

不知是拿起木偶失了平衡,或是声音震动的缘故,木头摇椅也在吱呀吱呀地来回摇晃。

“应该叫爸爸。”齐子桓有些失笑地吐槽了一句,将娃娃放下。

继续翻找,终于在床下拖出来一口死沉死沉的大皮箱子。

打开来,全是各式各样的草稿,每一张的右下角还写着名字,应该是玛莉.萧那一百零一个木偶的设计图纸。

箱子的最底层放着一个笔记本,齐子桓细细翻看,嘴里不断啧啧称奇。

里头不是具体某个娃娃的图纸,而全部是手绘的木偶结构图,按照类别不同,分为成人、小孩和动物,同时又有手持木偶、拉线木偶、摆设木偶等等各类区分,每一个结构分解中都含有横切面、纵切面的透视图。

甚至还有真人的肌肉、骨骼比例图解,细节画得非常丰满。

不由得齐子桓不惊叹,这个笔记本简直可以说就是一本制作传统木偶的教科书,只要拿回去照着做,保准能够成为有资格开门收徒的木偶大师。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手写着玛莉.萧给自己定下的一个小目标——制造一个完美的木偶。

齐子桓认真拜读了一遍之后,毫无廉耻地将笔记本揣进了口袋。

虽然他现在还是个扎纸人的,可保不齐以后心血来潮请回一尊鲁班像转职木匠了呢,到那时这个笔记本就是第一本技能书啊。

就在他专心学习时,放在桌上的小十七突然发出一阵抖动,眼珠胡乱转着圈儿,四肢关节扭曲乱甩,敲得桌面上灰尘四起。

“在现代社会,一个手艺人固守门庭思维是不对的,广纳英才传播传统精粹才是正道。”齐子桓坏坏地笑着,低声说道,“这才刚拿了你的书而已,你就按捺不住了么?”

说完,手掌往小十七身上一按,木偶立刻停止了乱动,重新恢复成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齐子桓又皱着眉头呆立了一会,像是在脑海中搜寻着某个记忆。然后才提起木偶,优哉游哉地下了楼去。

在一楼舞台后方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条只能单人通过的狭窄通道。

穿过后是一间很大的黑暗密室,没有任何光线,伸手不见五指。

齐子桓拿出挂在腰间的警用手电,看到地上全是各式各样的残缺或者半成品木偶。

密室的一面墙上,被红色幕布遮住。

大幕掀起,在灰尘飘洒中,是一整面墙的木偶。

不用数,整整一百个。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又忘记了,人家是木偶

人为什么会对自己的玩偶感到恐惧?

日本机器人学者森昌弘曾经提出了一个恐怖谷理论,随着类人物体的拟人程度增加,人类对它的好感度亦随之改变。这些类人物体的仿真度越高,人们越有好感,但当超过一个临界点时,这种好感度会突然降低,越像人越会激起反感恐惧,直至谷底。

所以,玩具厂商批量生产的各类玩具中,都是尽量带有拟人化特征,但同时又将表情、身材比例等尽量夸张化,力争达到顾客好感的顶点而不是过犹不及。

但玛莉.萧制作木偶则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努力做到更加像人。

像人,却不是人,才会格外让人心悸。

齐子桓现在就站在一整面墙壁的木偶面前,每一个木偶都被装透明的塑料盒中,一个紧挨着一个,整整齐齐,密密麻麻。

他打着手电筒逐一欣赏,这些木偶们造型各异,有男有女,有黑有白,各自目视前方,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带着一样的微笑。

正中间的盒子中是空的,下方有黑色的铭牌,上面写着“比利”二字。

木偶墙的尽头,有个被红布盖住的椅子,可以看出人形的轮廓,安安静静的,就像是刚被送入洞房的少女,正在紧张等待酒醉夫君的到来。

齐子桓走到面前,伸手轻轻掀起了她的红盖头,终于看到了红布下的那张盛世美颜。

坐在椅子上的是一个木偶,同时也是一具干尸,红棕色头发,眼皮被彻底割掉,碧眼圆睁,嘴巴也被固定成一个微笑的弧度,皮肤早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水分,干涸发黑,皱皱巴巴的。

这就是那个在剧场中肆意叫喊的小男孩,他现在穿着礼服正装,端坐椅子上,永生永世和这些他所讨厌的木偶作伴。

所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看演出时不要大声喧哗。

突然,男孩干尸的眼珠朝左边的方向移动。

墙上所有的木偶,同时齐齐向左边看去。

“吱呀、吱呀……”

左边传来一阵木头摇椅前后摆动的声音。

手电筒照去,一个红发小丑造型的木偶正躺靠在破烂的摇椅上,双手搭着扶手,悠闲地晃荡着。

“玛莉.萧?”齐子桓作势掏出了手枪,摆出一个标准的CS持枪姿势。

他自从穿越到这里成为了警察身份后,就一直希望能够摆个POSE装个逼,哪怕他连手枪保险怎么开都不会。

小丑木偶说话前很套路的先发出了一阵冗长的笑声。

唯一奇怪的是,这笑声粗犷沙哑,明显是男人声音。

“你很聪明,东方人,你好像知道不少事情,比你应该知道的要多。”说话的声音是个秀气的女孩声。

“诶,你这精分声线很有特色嘛。”齐子桓插科打诨了一句,才收起手枪,将十七端在手上,“你是说它吧?嗯,它不喜欢比利这个名字,太GAY,所以我给它换了个名字叫做十七。”

“你是怎么阻止我进入它体内的?它可是我亲手制作的木偶。”玛莉.萧的声音又换了,尖利音高,像是个有些年纪的女人。

“跟你说你也不懂,再说了,你干嘛总是想进入人家体内,它还是个孩子。”齐子桓翻了个白眼,指着那具干尸木偶说道,“这就是那个喊破皇帝新衣的男孩?”

“对,这就是那个没有教养的孩子。”

“熊孩子的确可恶,可是你就不能把他的作业本悄悄烧了?非要弄成现在这副模样?”齐子桓质问道。

“哈哈哈,你们都认为是我杀的?不错,的确是我杀的,只不过那是在我死了以后。”玛莉.萧声音变幻得越发频繁,时而凄厉,时而软糯。

齐子桓有些意外,再问道:“嗯?难道之前的失踪与你无关?”

“什么失踪,不过是这个被惯坏的小鬼又一次的恶作剧罢了!他心血来潮离家出走,看着家人四处寻找却怡然自得。而我,正在精心准备着下一场的演出,就被突然闯进来的镇民们横蛮捉去,他们逼问我孩子的行踪,可我又哪里知道!然后,我被残酷折磨,被生生拔掉了舌头。”

齐子桓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情况,一时无言。

“没有人听我的辩解,他们只需要听到我痛苦地尖叫。所以,我和我的木偶,一家家地闯入他们家中,告诉他们,只要能忍住不尖叫,我就不杀他们……呵呵呵,可是没有人能不恐惧,没有人能不尖叫。”小丑木偶摇头晃脑,得意地说着,“至于这个男孩,我找到并杀了他,试图用他的身体制作成最完美的木偶。可惜你也看到了,尸体摆放的时间长了就会腐烂发臭,最后变成这样一具让人恶心的干尸。”

“所以说,你最初只是个一心希望提高制作木偶手艺的艺术家。”齐子桓有些唏嘘,心中感叹果然但凡厉鬼必有冤屈,“后来含冤惨死,才矢志报复对吧……卧槽!”

齐子桓被故事吸引,一时忘记了面对的是个屠家灭族的疯鬼,就在他还在总结发言时,只感觉脑后一阵厉风袭来,险险偏头躲过,一只长着尖利指甲的干尸爪子贴着脸边戳了过来。

一击不中,那干尸手腕一扭,又横向抓来。

本来安坐在摇椅上的小丑木偶也猛然跃起,如鹰隼般凌空扑来。

啪啪啪……

墙壁上所有的木偶都像癫狂了一般,频率极高地摇晃着脑袋,双手拼命拍击着塑料面板。

就在干尸的利爪马上要在齐子桓脸上戳出五个血窟窿的时候,齐子桓脑袋突然后甩,腰身和下盘不动,整个上身以不可思议地角度朝后折去。

同时左手将十七抛出,正好迎向空中扑来的小丑木偶。

右手一挥,剑来。

待干尸爪子再次扑空,他再度起身,同时脚步一错一旋,转身后就是一剑劈下。

桃木剑并不锋利,无法达到切割的效果,可这次含怒下劈齐子桓几乎使出了全身力量,直接将干尸的头骨敲得咔嚓碎裂,连带着颈骨也错位了,脑袋无力地耸拉在胸前。

干尸一呆,伸出爪子再次戳来。

又忘记了,人家是木偶。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你的声音,归我了

干尸合身扑来,被敲得凹陷的脑袋还垂在胸前晃晃荡荡。

齐子桓暗骂一声,撤步躲开,又是一剑由下自上斜刺而出,直插心脏,堪称快、准、狠三味全得。

不过,然并卵。

齐子桓无奈了,脚步不停,一边躲避干尸的攻击,一边隐隐带着干尸朝木偶墙走去。

墙上的百名木偶仍然疯狂拍击着塑料板面,有些盒子已经开始出现裂痕,眼看里头的木偶就要破门而出。

摇椅附近,十七和小丑木偶还在你来我往地互换拳脚,不过十七的动作已经没有一般木偶的迟滞和机械感觉,经常是眼珠一转,一个虚招将小丑骗来,再寻机对着某处关节就是狠狠一拳。

玛莉.萧当年制作木偶时花了不少的心血,其中许多木偶的关节处都用了钢制铆钉加固。因此虽然经过多次击打,目前小丑也只有左肩关节被破坏,其它部位最多动作稍微有了些迟缓而已。何况它并没有自我意识,完全不懂得什么叫做畏惧和退却,哪怕少了只手,可攻击的凶猛程度却丝毫未变。

齐子桓已经把男孩干尸引至了木偶墙附近,在这个过程中,他总算将干尸的双臂骨头全部敲碎,现在干尸两支胳膊一个头颅全部耸拉着,基本尚失了攻击性。

喘了口气,齐子桓好整以暇地躲开继续走来的干尸,绕到身后朝后腰就是一脚踹出,将他踢到木偶墙上。

同时右手桃木剑急舞,在虚空中一划一曲一挑,画出了一个符箓。

口中低声吟诵:“拜请观世音菩萨亲降临,一极二化三真火,火力朱此物多生,火德神君朱夏埔,此甫邪魔不正神,乾元亨利贞,太极顺旨行,吾奉菩萨亲勒令,神兵火急如律令!”

当最后一个字念完,剑尖处突然冒出了一朵近乎发白的火苗,火苗摇曳轻摆,仿佛一阵微风吹来就会熄灭。

可就是这朵摇摇欲坠的小火苗儿,却让男孩干尸贴着墙面不敢再次扑来,反而转身就想逃跑,墙上的百个木偶也不再敲击,陆续开始僵直不动。

当然,它们只是木偶而已,其实还是体内玛莉.萧的一丝怨魂感受到了威胁,下意识想要逃离。

齐子桓可不再等待,剑尖一抖,白色火苗就跳到了男孩干尸的身上。

黯然将息的小小火苗刚触到干尸的皮肤就迅速蔓延,刹那间窜起三丈来高,成了熊熊大火之势。

火中身影踉跄,跌靠在了木偶墙上,白色火焰像是遇了干柴一般,不到片刻的功夫又覆盖了整个墙面。

齐子桓收起了桃木剑,静静看着眼前的大火,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热度。

待干尸和木偶烧成焦炭,再又成了灰烬,火势迅速收敛,消失无影。

“还是火化了好,不占地方。”齐子桓不再理会,转身朝十七那边走去。

小十七也刚刚结束了战斗。

小丑木偶所有的关节全部被破坏,现在残破地躺在地上,不再动弹。

齐子桓弯腰伸出手来,小十七一跃而上,然后沿着手臂跑到他的肩上,屁股左右挪挪,调整了下位置后端正坐好。

从背影看去,真如父子一般。

……

亨利回到了家中,扶着在走廊上发呆的玛丽安进餐厅坐下后,便开始在厨房准备两人的午饭。

这么多年来,随着玛丽安的疯病越来越严重,家中大小事务也就基本上全落在了亨利身上。他倒是无悔,从孩童时期开始,他就一直喜欢这个恬静善良的小女孩,即使玛丽安后来受了刺激,精神状态时好时坏,他仍然义无反顾地娶了她。

他只是心疼妻子,当年还懵懂年幼时,就见了那地狱般的血腥。

亨利一边黯然回忆着,一边将处理着锅里的土豆泥,忽然却听见厨房窗户传来咄咄咄的敲击声。

一只黑色乌鸦,正站在窗户外,用尖锐的嘴不断啄着窗户。

乌鸦羽毛沾了灰尘,有些肮脏黯淡,眼睛是灰色无瞳,动作略有僵硬。

这是木偶!

亨利反应了过来。

这只乌鸦和玛丽安成天抱在怀里的那只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他刚才扶妻子进屋时也看到乌鸦被抱进了屋内,几乎要以为这就是玛丽安那只。

不是妻子的,那就只能是那个人的了。

玛莉.萧!

乌鸦已经啄破了窗户,也不怕锋利的玻璃边缘,直接钻了进来。

亨利恐惧地往后退着,直到靠着冰箱,才停下不住发抖。

乌鸦歪了歪头,张嘴说道:“你好,亨利。”

亨利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双眼瞪得大大的,不敢出声。

“你以前是个挺有礼貌的小孩,所以我从来没有来找过你,可这次为什么要把比利挖出来?”乌鸦继续说着人话。

亨利猛吸几口气,让自己稍许平静了点儿,才松开嘴巴,颤声答道:“杰米多年一直在外面不曾归家,我以为……我以为你是不知道他的行踪,所以想帮你一把。我想阿尔森家族的人,你一定是不愿意放过的。”

“那我还应该谢谢你咯?”乌鸦在橱柜和水龙头上跳上跳下,“我只不过是一直在制作一件艺术品,还没来得及去找出门在外小阿尔森而已,结果你倒是先行一步。”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计划,我真的只是想帮忙……”亨利努力保持自己音调不出现太大的波动,“可是,你为什么不是杀了杰米,却杀了他的妻子?”

“呵呵呵,你以为流落在外的阿尔森,就只有杰米一个人么?”乌鸦反问道

亨利想到了一个残酷的可能性,说道:“你是说,他妻子已经有了?”

“是的,刚刚怀上,哈哈哈哈哈。”乌鸦发出一阵魔性的笑声,“这事就算了,不过,你为什么要把当年的事情告诉那些警察和杰米?”

“他们上门盘问,我也是没办法……”

还没有说完,就被乌鸦打断了话语。

“你忘记我的规矩了么?”

亨利转身欲逃,却发现一身黑裙面色惨白的玛莉.萧就站在他的身旁。

玛莉.萧制成木偶式样的下颚上下开合着,发出阴恻恻的声音。

“所有不肯安静的人,由我来让他安静。”

亨利看着近在咫尺的恐怖面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发出了巨大的尖叫。

玛莉.萧伸出枯瘦的双手,一手撑住亨利大张的嘴巴,一手探进去拽出了舌头。

捏住舌根,用力一拔,鲜血如泉水般汩汩涌出。

亨利颓然倒地,只剩下喉咙里发出的哼哼声。

失去意识前,他看到玛莉.萧嘴中伸出一条斑驳的长舌,自己的断舌也被拼接了上去。

“你的声音,归我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肯定还要搞事情

瑞文斯菲尔,公共墓地。

墓园中一片宁静,前来参加葬礼的人们都已离开,大家纷纷将自己从肃穆的情绪中拔出,开始考虑回家之后该修水管了或是午饭该吃些什么。

只有杰米还蹲在崭新的墓碑前,手掌轻抚地面上带着清晨露珠的青草,目光呆滞黯然。

天上两只雀儿飞过,再往上,也不知有没有天国。

“我们说好了的,今年准备要个孩子,如果男孩就叫吉姆,如果女孩就叫凯特……其实女儿最好,你更希望要个女儿……凯特.阿尔森,也挺好听的。”杰米低着头,小声跟妻子说着话儿,“不,不要姓阿尔森,就跟着你的娘家姓好了,叫凯特.格林。嗯,她一定会是个世上最可爱的小宝宝……我这次听你的,我们将婴儿房刷成粉色,再画上几朵白云、几颗星星和一座大城堡。对不起,我竟然为了想刷成绿色而跟你吵架,对不起……”

杰米已经是跪坐的姿势,双掌突然揪住了几棵青草,紧紧攥成拳头,掌指关节因用力过猛而失去了血色。

头发垂下,遮住了眼睛,只能看见晶莹的水珠滴落草地。

“艾米丽,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不管有人害了你还是那个玛莉.萧,应该都是冲着阿尔森这个姓氏去的。目标应该是我啊……你如果不是嫁给了我,也不会遭此噩运。”

爱德华已经缓过气来,扛着铁锹走到杰米身后几米外就停住,不吃甜甜圈不刮胡子,难得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沉浸在悲伤中的年轻男人。

他伸手入口袋,拿出一个带着怪怪风情的柬埔寨人偶,细细摩挲着。

那一次旅行,他和妻子走在人潮熙攘的异国集市里,妻子挽着他的手,与带着竹编斗笠的摊主连比带划还价半天,才兴高采烈地买下了这个人偶。

她说,这个人偶代表了平安的愿望,他必须一辈子带在身边。

可现在,她的一辈子,已经结束了。

这个人偶一直被爱德华挂在车内后视镜上,这也是但凡远途出差他一律不肯开警车的原因。来路上,人偶被齐子桓好奇取下,之后到了汽车旅馆才想起还给他,被他顺手揣入了口袋。

一跪一站的两个男人,各自沉默,各自思念。

不知过了多久,杰米抹了抹眼睛,站起身来,沙哑着问道:“你说白天我必须跟你一起行动,那你现在准备去哪里?”

“我想先去一趟老亨利的上帝之家,昨天还有些事情没问清楚。”亨利看着年轻男人布满血丝的眼睛,口气不再如以往一般冷漠。

杰米皱了皱眉头,说道:“是不是想问这事与阿尔森家族的关系?那天亨利就言语含糊,不肯明说,我估计现在去问依然是这样。我准备再回家一趟,直接问我的父亲,他应该是最清楚的。”

“嗯,我到时跟你一起去你家。不过还是得先去上帝之家,你还记得昨天亨利说的那个执行私刑的故事么?”

“当然记得。”

“昨天回到旅馆后,我和我的搭档又出门走访了许多镇民,所有人的口供异常一致,就是几十年前确实有一位叫做玛莉.萧的口技木偶表演者,可是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失踪和私刑的案件,玛莉.萧是自己心脏病发作,猝死在剧院的房间里。因为她的表演深受大家的喜欢,所以镇上的一些人才出资将她和她的玩偶一起下葬了。”爱德华摸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掏出一根点上。

杰米有些意外,狐疑地问道:“那镇上流传多年的童谣呢?那首童谣和亨利的故事几乎完全契合。”

“童谣?看到玛莉.萧不要尖叫?”爱德华瞥了杰米一眼,喷出一个小小的烟圈,“迄今为止,我只从你和亨利的口中听到了这个童谣,所有镇民都表示并没有这样的童谣流传。”

“所以你的意思是,谁试图将思路往灵异事件上去联系,谁就有很大嫌疑,比如我和亨利?”杰米毕竟年轻气盛,对每次的嫌疑加身都感觉特别郁闷。

“也许吧。”爱德华不置可否,一扬铲子指着另一边墓地,“另外,我刚才挖了十多个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

“那个墓地里的玛莉.萧以及那些玩偶,全部被人挖出来了。按说如果只为了给你妻子的案子蒙上一层神秘色彩,仅仅比利加上传说就足够了。”爱德华嘴角一扯笑了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无论是谁,他肯定还要搞事情!”

……

玛丽安浑浑噩噩地坐在餐桌前。

许久后,神智才如雨后的阳光,一束接一束地刺破了密布的阴云,让整个天地重回清明。

她晃了晃脑袋,确认乌鸦玩偶还在自己怀中,然后才开始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在餐厅,餐桌上已经摆好了自己和亨利的两副餐具,桌上花瓶里换了新嫩的花朵,厨房的方向传来一些响动。

应该是亨利正在厨房忙活着俩人的午餐。

玛丽安心中一阵愧疚,她年轻时疯病还只是偶尔发作,那时都是让亨利去全心忙于工作,由自己来打理家中事务。

可也许是当年的刺激太大,这病吃过药,看过心理医生,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依旧日愈严重。到得近些年,她每日里一大半的时间都在迷糊状态,全靠亨利悉心照顾。

想到这,她将凌乱的头发用手往耳后梳了梳,站起身来朝厨房走去。

要趁着现在头脑清醒,好好跟丈夫说几句话儿。

“亨利,亲爱的,你在做什么吃的呢?”玛丽安带着幸福的笑容,边走边对厨房里喊道。

没有回答,连原本悉悉索索的声响都突然停顿了下来。

她心中一慌,加快步子奔向厨房。

亨利坐在厨房中间的椅子上,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双唇抿紧,很难得地穿了个围裙,只是带子好像捆得有些紧,让围裙的上沿紧紧箍住了喉部,连脖子带上身全部遮住了。

“亨利,你还好吧?”玛丽安声音有些颤抖。

亨利抬起手摇了摇,表示没事。

可是,地上为什么会有血?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完美的木偶

“亨利,这地上的血是?”

玛丽安不敢再靠近,后背抵着墙壁,心中隐约知道了什么。

亨利又摇了摇手,动作幅度和刚才一样,嘴唇轻微开合:“没事,有一只乌鸦闯进来了,我处理了一下,待会就收拾好。”

确实是亨利的声音,只是有些嘶哑。

“乌鸦?”玛丽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乌鸦木偶。

亨利双手放在膝盖上,动也不动地说道:“对哦,肚皮上还写了名字,跟你一样叫做玛丽安,好像是两只一对的。”

咚!

乌鸦木偶掉在地板上。

玛丽安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睛里全是惊恐。

亨利的头颅像突然失去了支撑的力道一般,歪倒在左边肩膀处。

他身后突然探出一个女人脑袋,满头打理精致的银发,脸上厚重的扑粉也掩盖不了各处伤痕,下颚有木偶一般的两条黑线。

玛莉.萧!

“玛丽安,好久不见,你现在也已经老了啊。”玛莉.萧露出了令人悚然的笑容,继续用亨利的声音说道,“你不喊姑妈么?长大了反而变得没礼貌了呀。”

“姑……姑妈……你把亨利怎么了?”玛丽安的眼泪泉涌般流出,颤抖着问道。

“嗯,这才乖嘛。”玛莉.萧站起身来,双手按在亨利的肩膀上,“他呀,话太多,想法太多了,所以我就让他永远安静了。”

“他……的声音被你拿走了?”

“是呀,不能浪费嘛。而且,不止他的声音。”玛莉.萧慢慢走近蜷缩在角落不敢动弹的玛丽安,“你知道的,我一直想做出完美的木偶,可惜真的很难,所以难免需要一些现成的零件。”

完美的木偶……现成的零件……

玛丽安听到这句耳熟的话语,直感觉眼前一黑,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

……

那时玛丽安还是个小女孩儿,父母因为意外双双离世,年幼的她只能跟着姑妈玛莉.萧四处演出。直到她们来到这个叫做瑞文斯菲尔的小镇,这里刚刚修葺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剧院,加上姑妈的演出大受好评,她们就暂且常驻在这里。

她是个羞怯内向的性子,除了每天去隔壁姑妈房间学习一些制作木偶的知识,就是窝在自己小小的隔间里看书、发呆。再加上姑妈玛莉.萧也不是什么热情的性格,每日演出后也就是在房间里埋头钻研,她俩就这样过上了一段深居简出的平静日子。

姑妈说,制作人形木偶是最难的,所以小玛丽安都是先从制作动物木偶开始练习。

有一天,玛丽安正在自己隔间里做着一对乌鸦木偶,这是她第一次得到姑妈表扬的作品,因此她还很开心的在两个乌鸦木偶的肚皮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待她去姑妈房间想拿些工具时,却看到一个穿着棕发男孩正在姑妈房间门口鬼鬼祟祟地试图开门。

姑妈外出采购了,一时半会还不会回来。

她冲着男孩质问道:“你在干什么?”

男孩看见她,一愣后便恢复了镇静,很斯文地说道:“你好,我叫麦克.阿尔森,我一直很喜欢玛莉.萧的演出,所以希望来参观一下她的木偶们,我听说她收藏了很多。”

确实会偶尔有人来参观木偶,姑妈因为剧院经理的命令,每次也会在一旁耐心介绍。

而且眼前的男孩穿着干净整洁,说话彬彬有礼,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玛丽安生怕一旦怠慢了他会给姑妈带来麻烦,犹豫了一会便怯怯说道:“木偶不在这间房,你跟我来,我来给你作介绍吧。”

到了舞台后方的木偶展示厅,玛丽安一一介绍木偶的种类和特点,而麦克则被一整面墙的木偶给彻底震撼住了。

玛丽安有些得意,随口说出自己也正在学做木偶。结果麦克不依不饶地非要去看她的作品。

她那时不过是个小女孩儿,难免也有些炫耀的情绪,半推半就间就将麦克带来了自己的居住的隔间。

两个刚刚制作完成乌鸦确实有种活灵活现的感觉,让麦克很是一通夸奖。

玛丽安几年来一直和姑妈奔来走去,很少能有机会与同龄的伙伴一起玩耍,这会儿听着麦克说起各种她未曾见过的新鲜事儿,感觉很有趣。

就在两人聊天间,她听见隔壁房间有开门的动静,知道是姑妈回来,正准备去向她介绍麦克时,突然一大群人吵吵嚷嚷地冲进了隔壁房间。

隔壁人声鼎沸,玛丽安根本听不清楚在吵些什么,而一直斯文冷静的麦克似乎从中听到某人的声音,小脸瞬间苍白,连忙拽住准备出门的玛丽安,还将小隔间的门牢牢关严。

“我受不了家里的压抑氛围,长辈们成天就是让我学这学那,根本不考虑我的感受。我其实只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儿,就好像你能够制作木偶一样。所以,我逃家了,现在已经两天了,而那些人就是来抓我回去的。”麦克轻声解释着,脸上写满了担忧,“不用担心,他们应该是镇上其它地方都逐一找过了,来玛莉.萧找不到我,过会儿就会离开的。”

玛丽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觉得对方也是个可怜孩子,所以也没坚持开门出去。

过了一会,人群真的走了,麦克也长呼口气,告辞而去。

姑妈也不在,她翻出一块面包,一直等到晚上,剧院经理才匆匆跑来告诉她一个消息。

剧院经理称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玛莉.萧确认已经死了,如果小女孩愿意打杂帮工,还可以继续住在这个小隔间。

玛丽安感觉天塌了,她无处可去,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十来天,突然听到隔壁房间又有了动静。

她紧张地推开房门,入眼便是标志性的银发与黑袍,确实是姑妈回来了。

玛莉.萧转过身来,脸上是遮不住的伤疤,下颚成了木偶的模样,微笑着对她说道:“玛丽安,快过来这边看看,姑妈正在做一个新的木偶。”

桌上,麦克眼皮已被割掉,胸腹被彻底打开清理。

“要制作一个完美的木偶很难,所以得用些现成的零件……”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还有一个阿尔森

玛丽安躲在操作间的角落里,双手环抱,瑟瑟发抖,泪水划过她已经有不少皱纹的脸颊,打湿了衣服前襟。

刚才她恍恍惚惚中从过去的记忆中回到现实,仍感觉自己手上有粘稠的感觉,仿佛帮着从姑妈手上接过了一团血肉模糊的内脏。

对,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不仅全程观看了一个木偶的制成,甚至还被迫帮忙。

所以当看到自己几十年来唯一的依靠亨利也被当作现成的零件,用来制作木偶时,玛丽安彻底崩溃了。

她放开捂住的嘴巴,用全身力气大声哭嚎,宣泄自己的悲伤与绝望。

谁也想不到,这个苍老病弱的身躯里,竟然可以迸发出这么响亮的声音。

亨利死了,她也不想活。

可是玛莉.萧近在咫尺地看着她,眼神平静,只是微笑。

过了许久,哭嚎声音渐小。

放开一切的勇敢没有得逞,趁着气衰力竭,恐惧开始又如蚁附般爬满了全身。

玛莉.萧不会杀她,她却不敢再呆在亨利的尸体旁边,后退转身,怯懦地逃开。转身的瞬间,她看到亨利的右手再次举起,冲她挥了挥手。

……

爱德华在路边的小店买了两个甜甜圈,还好心地分给了杰米一个。

杰米默默接过,拿在手中并不想吃。

俩人很快来到上帝之家,爱德华按响了门铃。

过了很久,亨利才穿着睡袍,颤颤巍巍地过来开门,见到俩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惊讶,直接让进了棺材展示厅旁的会客室里。

爱德华将最后一口甜甜圈塞入空中,边吮着手指边说道:“亨利,我们这次过来就简单再问两个问题,不会耽搁你太久。”

“我今天可能是吹了凉风,回家后感觉有些不舒服,所以刚才小憩了一会。”亨利嘶哑着嗓子解释刚才半天不开门的原因,很配合地说道,“你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

“嗯,你昨天说的关于玛莉.萧的故事,怎么说呢,很震撼。可是我后来又走访了镇上其他人,他们却坚称玛莉.萧是自然死亡的,这是为什么呢?”爱德华看上去仍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是却在暗自留意亨利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亨利耸了耸肩,很理所当然地说道:“你去问他们,当然只能得到这样的一个结果。因为除了那首童谣,镇上还流传着玛莉.萧的另外一句话。”

“什么话?”

“那些想让我安静的人们,那些不愿意安静的人们,我会让他们永远安静。”亨利的声音无高无低,仿佛只是不带感情的转述。

杰米皱着眉头插嘴道:“也就是说,她不仅要杀光当年参与迫害她的那些人,还要连随意讨论她的人们也一并杀掉?”

“对,这话也不知道是谁先传出来的,总之还在镇上生活的人,个个都深信不疑。所以,你去问他们,自然不会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那你呢?你为什么就敢说出玛莉.萧的故事,就不怕诅咒灵验么?”爱德华反问道。

他对亨利的观察一无所获,亨利的表情从始至终就没有什么变化。

“因为我家是属于对玛莉.萧抱有善意的那一部分人,玛莉.萧的遗嘱就是我父亲亲手帮其完成的,下葬的时候也有帮忙。另外,我的妻子你们见过,虽然有时迷迷糊糊,但她也是我敢于说出真相的原因。”

不得不说,玛莉.萧对亨利的心理把握得非常准,这两点理由确实就是他敢说敢做的最大依仗。

只是他忘记了,真的勇士,还得要敢于面对淋漓的鲜血。

“你的妻子?她和玛莉.萧是什么关系?”爱德华狐疑问道。

“她是玛莉.萧的远房亲戚,从小跟着玛莉.萧四处演出,最后来了这个镇上常驻。当年的事情发生时,她还是个孩子,在姑妈惨死后又看到姑妈的怨气制造出一系列血腥,精神受了刺激,从此留下了疯病的隐疾。”亨利淡淡地说道,“在灭门惨案接连发生之后,剧院也因为这些事情而被迫关门,可怜的玛丽安无处可去,就被我父亲接回了家中。长大后,我和她便成了婚。”

“你妻子现在在哪里?我们能询问她么?”

亨利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她刚才疯病又犯了,现在根本无法正常交流,你们问了也是白问。”

爱德华眼睛放光,伸手将杰米手中一直没吃的甜甜圈拿过来咬了一口,嘟嚷着说道:“没关系,我就随便问两句。”

亨利带着两人来到操作间里,找到了像流浪狗一般缩在墙角的玛丽安。

“玛丽安,这位爱德华警官想问你些事情,你尽量配合一下。”亨利俯下身去,在玛丽安头边柔声说道。

说完后,像是无意中轻哼了一声,轻轻软软的,和女人的娇哼一般。

爱德华并未留意,蹲下身子问道:“玛丽安,我听说你和玛莉.萧是亲戚关系,你能说说当年看到的事情经过吗?”

玛丽安将头埋进臂弯,呓语般念叨:“都死了……全都死了……”

“别怕,现在你是安全的。”爱德华低声劝慰,“我就想知道,当年你姑妈以及后来的那些案子中,是否还有其它关联人物仍然在世?”

可怜的女人不停抖动,根本不予回应。

等了半晌,爱德华也只得无奈起身,转头定定看着亨利,缓慢问道:“最后一个问题,木偶墓园中的所有木偶,以及玛莉.萧的尸首无故失踪,你知道谁最有可能这么做么?”

“你应该去趟阿尔森的大宅。”亨利的眼睛毫不避让,坦然说道,“镇上所有参与的人中,玛莉.萧最憎恨的,就是姓氏为阿尔森的人。”

“为什么?”杰米着急问道。

亨利并不想回答,扬扬手说:“你回去问下你那位德高望重的父亲吧,你就会知道阿尔森这个姓氏为何总是散发出挥不去的血腥味。”

墙角的玛丽安听到了阿尔森这个词语,突然抬起头,双眼失焦地胡语着。

“还有一个阿尔森……还有一个……快结束了……”

第一百四十章 你是她的新木偶

通常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

说的就是指长期不间断地照顾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是个正常人都会感觉到疲倦、劳累和痛苦,这和善良与否、孝顺与否都没有关系,纯粹就是一个人负担太重时自然会产生的负面情绪。

当然,并不意味着真会撒手不管,但郁闷、抱怨、乱发脾气等情况还是会时有发生。

亲生子女尚且如此,何况是年纪相差极大的续弦之妻?

可埃拉现在却面带温柔的微笑,一手扶着杰米的父亲艾诺德的背部,一手拿着汤勺,耐心、细致地给他一口一口慢慢喂汤。

爱德华小口喝着汤,眼睛一刻不离餐桌对面的艾诺德和埃拉。

阿尔森家宅中的餐厅很大,一头有古典的壁炉,长条餐桌上铺着质地很好的桌布,所有餐具、烛台都是漂亮的银器。之前在门口与爱德华说话的老仆现在穿着整齐,随侍在一旁。

杰米和他的父亲长得有七分相像,只不过艾诺德更加富贵气派,一头银发梳理的一丝不苟,身上服装、领结、口袋巾更是修身合体,每一处细节都完美无缺。兴许是病久后脸上血色不足,显得有些苍白,脸部肌肉也因为中风的原因比较僵硬,说话、吃饭都是没有什么表情。

“请问一下,你和阿尔森先生是怎样认识的呢?”爱德华受到大家斯文用餐的影响,连之前呼呼喝汤的坏习惯都改掉了,客客气气地问道。

“我和艾诺德是去年在一次浪漫的旅途中相识的,之后我为他的成熟稳重和温柔体贴所倾倒,在一段时间相处后,没多久就结婚了。可惜结婚后才大约半年,他就病倒了。”埃拉问答着,眼角闪过了一丝幸福的神色。

从进门起,就一言不发闷头吃饭的杰米抬头讽刺道:“哼!那可能是他病得太快了,还没来得及露出真面目。”

艾诺德并没有说话,抿着嘴看了儿子一眼,没有什么悲喜。

“唉,杰米。我不知道你父亲以前的样子,但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艾诺德已经改变了太多,这点我没有骗你,你为何不试着再次了解他呢?”埃拉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对他们父子的恩怨无可奈何,“我们本来都在商量着要个孩子,可就在那时艾诺德中风瘫痪了,由于年纪已大,平日身体也不是很好,所以复健的效果微乎其微,现在只有左手和左脚能够稍微动下。”

说完了接着舀起一口浓汤,撅着红唇小嘴吹了吹,才往艾诺德嘴中喂去。

爱德华生怕杰米因为气盛,把话题都给说僵了,赶忙抢着开口道:“是这样的,埃拉女士,我现在正在调查艾米丽,也就是杰米妻子的命案,发现这宗案件和几十年前瑞文斯菲尔镇上的一系列命案有着关联,因此想向阿尔森先生询问一些问题,请问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够承受么?”

杰米撇了撇嘴,不再多言,开始拿过餐盘和面前的牛排较劲。

埃拉这回没有再代为回答,而是询问的眼神看了艾诺德一眼。

艾诺德轻咳两声,停顿片刻才说道:“没关系的,我现在只是比较容易疲劳,所以很少开口罢了。但舌头其实还是在的。”

埃拉轻轻拍着艾诺德的后背,对他并不好笑的俏皮话翻了个娇俏的白眼。

“我们就像问问,当年阿尔森家和玛莉.萧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让亨利说得好像她恨不得我们全家死绝一样。”杰米实在受不了爱德华突然开始装斯文的风格,直截了当地插嘴问道。

爱德华见杰米已经问出口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认真地等着回答。

艾诺德沉默了一会,才哑着嗓子问道:“亨利告诉你们的?他说了什么?”

“该说的都说了,玛莉.萧死亡的真相,那首童谣的由来,镇上曾经发生的那些惨事……”杰米对他的父亲,从来没有什么好口气。

艾诺德并不隐瞒,当即承认道:“这些……都是真的,不过我那时还是个孩子,并没有亲眼目睹,而当年那些参与的人们全部都死了。”

爱德华目光一凝,这些事情他始终是半信半疑,没想到从艾诺德这里貌似可以得到交叉印证。

他趁机问道:“那阿尔森和玛莉.萧之间是什么事情?”

“亨利既然跟你们说了玛莉.萧是怎么死的,那他一定说了原因吧,因为镇上居民怀疑她杀害了一个失踪的男孩。”

“对,据说这个男孩曾经在表演时得罪过她,后来就失踪了。”

艾诺德缓缓转头,对着杰米淡淡地说道:“这个失踪的男孩,就是你的二叔,麦克.阿尔森。所以,当时带队去捉住玛莉.萧的,正是我们阿尔森家族。”

“你是说,玛莉.萧先杀害了我叔叔?然后我们家对她执行了私刑?”杰米之前就隐隐有了猜测,这一会并不吃惊。

“不,我们家的人将玛莉萧残忍杀死没错,可是当年的小麦克却并不是因为玛莉.萧而失踪的。”艾诺德说着说着又开始咳嗽,而埃拉右手一直在他背后轻抚缓解,“至少在玛莉.萧死之前,麦克是没事的,因为他发现惹了大祸后,当晚就溜回家里。”

爱德华和杰米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竟是这样一种情况。

艾诺德接着说:“他只是调皮,离家出走出去玩了两天,可正因为前一周才和玛莉.萧有过矛盾,大家才将矛头对准了她。更何况,当时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个笔记本,上面画着详细的人体解剖图,并注明了这将是完美的木偶。种种可疑之处,造成了她最后的惨死。”

“可是,自我记事开始,就从来没有听说还有个叔叔。”杰米疑惑道。

“不止你的叔叔麦克,当年阿尔森家族可是人丁兴旺,加上众多仆人,这个宅子住得满满当当。但后来都和镇上其他参与人员一样,在玛莉.萧的报复之下,舌头被拔掉,流血至死。到得最后,这个宅子就只剩下我了,仆人也因为害怕纷纷离去,就只有理查德坚持留下。”

理查德就是在一旁随侍的老仆,杰米闻言向他点了点头。

“玛莉.萧是个木偶师,她最喜欢操纵人们的那种感觉,所以才会立下规矩只有尖叫者才会受死。因为在她的玩弄下,没人能忍住尖叫。”艾诺德停下来轻喘几口气,才最后说了句。

“我的儿子,你一定要小心。因为她既然出现了,又没有杀你,可能因为你是她的新木偶。”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是说过,不要尖叫么?

“咳咳,玛莉.萧的传说我听得够多了。麻烦大家配合一下,我再问一个和案件有关的问题。”爱德华见到话题越偏越远,咳嗽两声吸引众人注意力后,方才朗声说道。

艾诺德和埃拉两人始终沉静如水,保持良好的礼仪。杰米听到这话后,也低下头不再言语。

爱德华用餐巾抹了抹嘴,站起身来眺望着墓园方向,过了一会才问道:“艾米丽的案件现场有个名叫比利的木偶,我相信这点早就不是秘密了,而我今天检查过木偶墓地,不仅比利,所有的木偶连同玛莉.萧的尸首一起被人掘出,你们能不能说说谁最有可能干这种事情?”

“木偶被掘出?出现在杰米的家中?”艾诺德望了儿子一眼,很明显杰米并没有告诉他这件事,“如果真是人为的话,那一定是亨利。”

爱德华赫然转身,走前两步,盯着艾诺德问道:“为什么是亨利?他有什么目的?”

“我不知你们是否知道,他的妻子玛丽安就是玛莉.萧的远亲。”埃拉帮着将艾诺德的轮椅稍微转向,让其正对着不远处的爱德华,“而刚才所说的麦克.阿尔森,在玛莉.萧被捉走时,正躲在玛丽安的房间里。也就是说,就是因为她自己帮助私藏了男孩,才导致了姑妈的冤死,接着造成了一系列的血腥,从此落下了疯病。”

“所以,亨利因为心疼妻子,而一直痛恨你们阿尔森家族?”爱德华总结道。

“可以说,整个镇上,只有他才会疯狂到利用玛莉.萧来完成报复。而我们家族,恰恰是最担心玛莉.萧出现的。”

爱德华右手摸着下巴上刚长出的胡渣,来回踱步。

之前他其实已经初步探查过亨利近期的行踪,许多人证实他每天都在正常营业,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疑点,不过现在仍然在等待另一份与其有关的鉴定报告结果。

也许,应该更深入地调取他信用卡记录和驾照记录?

正在他毫无头绪地乱想时,一阵电话铃声从餐厅外传来。

老仆理查德默默走了出去,片刻后回来在杰米身边俯身说道:“少爷,是你的电话。对方说是上帝之家的亨利。”

杰米有些诧异,可还是起身去接电话。

爱德华本想跟上,想了想又有些迟疑地停住不动。

“杰米,我是亨利,你父亲现在没有在你身边吧?”对面确实传来亨利的声音,有些急促。

“对,我现在在客厅走廊,你有什么事吗?”

“你听我说,你家庄园大门往西两百米有一处缺口,我现在正从这里过来你家的大宅……你趁现在你父亲没在,赶快拉着那个警察逃出来,我在门口接应你们!”亨利那边传来树叶的响动,应该是正在打着电话钻灌木丛。

不过这个转折对于杰米来说实在太过突然了,他疑惑地问道。

“你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逃?”

“我简单说下,玛丽安虽然疯癫呓语,但其实她说的话从来都是有意义的,只不过太过碎片化,无法跟人正常对话而已。你还记得玛丽安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么?还有最后一个阿尔森,最后一个!这肯定是她从重新出现的玛莉.萧那里得到的信息!”

“什么意思?”

“我刚刚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除了你以外,其它阿尔森都已经死了。”亨利声音越来越急迫,“你的父亲,已经死了!你如果看见他,那一定是木偶!”

杰米拿着话筒目瞪口呆。

“不要浪费时间了,我就要到了,你赶紧逃跑吧……”

电话挂断了。

杰米走回餐厅,先看了一眼仍然表情麻木的父亲,再走到窗前望去。

可以看到亨利已经穿过了缺口,拿了一把铁锹,从围墙处向大宅门口跑来。

他身后还有抱着乌鸦的玛丽安刚刚从缺口的灌木丛中露头出来。虽然比较远但还是可以看出她一脸焦急,张着嘴好像在大声呼唤着亨利。

又是电话铃声,这回是爱德华的手机响了,他瞟了一眼来电显示,走到一旁捂着手机接通了电话。

仅犹豫了片刻,杰米便转身大步走到父亲面前,微微俯身对埃拉说道:“能不能麻烦你回避一下,我有些话要跟我父亲说说。”

“你就这么说吧,埃拉留在这里是为了时刻照顾我。”艾诺德一口否决了让妻子离开的提议。

埃拉则耸耸肩,无声地笑了笑。

杰米定定地看着眼前两人,咬了咬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握住了父亲的右手。

接触到的肌肤冰凉、僵硬。

他迅速找到脉搏的大概位置,仔细感受了几秒钟,猛然抬起头来。

艾诺德依然没有任何表情,继母埃拉似笑非笑。

没有脉搏!

杰米吓得连连后撤几步,转身就冲刚刚挂断电话的爱德华大喊:“走!我们赶快走!亨利在门口接应我们!”

说完就踉踉跄跄向门口跑去,在跑出餐厅时还不忘回头再次提醒正在蒙逼的警察。

“是玛莉.萧,赶快跑!”

爱德华被这个变故弄得迷迷糊糊的,反应了足足两秒才想起刚才对方说了亨利在接应。

“杰米!回来!亨利是凶手!”爱德华冲着杰米疯狂的背影喊着。

刚刚他接到的电话就是警局打来,告诉他犯罪现场的包装纸上的手写地址与亨利签收尸体的字迹对比已经鉴定完毕,虽然两者间有一定的故意变化,但鉴定结果仍然认定是同一个人。

杰米已经快跑到大门口了,对爱德华的呼唤置若罔闻。

爱德华叹口气,正要跟着过去,突然听见哐啷一声。

一直体贴坐在艾诺德身边的埃拉站起身来,依然微笑着。

艾诺德像失去所有力气一般,向右歪倒在地,背上露出一个从胸腔到腹腔的大洞,洞中有根木棍竖直插入头部,一个装着汤水的金属小盆从洞里滚出来,鲜浓的汤汁洒了一地。

爱德华瞳孔骤然收缩,想起了埃拉整个过程中一直放在艾诺德身后的那只手。

杰米的父亲早已是个干尸制作的木偶,刚才所有的对话都是由一旁的埃拉用腹语完成。

甚至从嘴中喂进去的汤水,都顺势流到了体腔空洞里放着的金属小盆中。

玛莉.萧!

爱德华在电光火石间想清楚了这些细节,全身汗毛立刻竖起。

他害怕得转身想逃,却不小心撞到了一直在身后的老仆理查德身上。

他撞到一个洞里。

理查德的衣服之下,是空荡荡的一个大洞,和艾诺德几乎一样,不过是从前面挖开。

又是木偶!

爱德华的情绪在极度的恐惧之下彻底崩溃,张嘴大声尖叫着。

大门处,杰米已经手忙脚乱地拧开了房门。

看到门外拿着铁锹的亨利,他长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亨利的下颚像是断了线一般,猛然掉落,直接垂在了颈部。

他张大的嘴巴就在杰米的眼前。

在这个黑窟窿里,杰米看到被拔掉舌头剩下的烂肉。

偏偏这具张大嘴巴的亨利身体,仍然从腹部或是哪儿发出了亨利说话的声音。

“你妻子肚子里的那个,是倒数第二个阿尔森。”

杰米只感觉头部血液上涌,整个人情绪完全失控。

大声地尖叫。

第一百四十二章 微笑的十七

窈窕的继母听到两个男人绝望的尖叫声,脸上露出了愉悦的微笑。

没错,她是艾诺德的第三任妻子埃拉,同时也是伟大的木偶艺术家玛莉.萧。

玛莉.萧觉得自己自称伟大没有任何的自夸成分。

在她刚死之初,还满心怨气执着于用最血腥的手段对待那些让自己蒙冤受难的恶人。可现如今,她早就脱离了这种低级趣味,进而提升到对艺术境界的追求上面。

她的毕生夙愿就是制作出完美的木偶。

以前肉体凡胎,拘泥于世间的法律道德不敢妄动,而现在反正已经是索命怨魂,更是可以放手施为。

所以她不停杀人,拿新鲜的尸体做着试验,初期还只能制作麦克那种会腐烂的干尸木偶,后来慢慢游刃有余,变着花样地制作了艾诺德这种古典手持木偶、老仆人和亨利这种在操纵下能自由行动恍若真人的木偶,甚至都开始玩起了恶魔的艺术——操弄人心。

杰米与爱德华看上去似乎是在按自己的意识逐渐深入,找寻线索查办案件,可其实身后一直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利用各种真真假假的信息,牢牢控制着他们的每一个行动。

不过也是两个会呼吸的木偶罢了。

直到最终玩够了,才让他们在恐惧中奔逃,然后告诉他们一个更加恐怖的事实。

门内门外,都不是人。

玛莉.萧愉快地抬手划过自己的脸颊,手指所触到年轻紧绷的皮肤质感让她更加得意。不得不说,她的作品中,最接近完美木偶的就是这具美妙的身体。

一年多前,埃拉与艾诺德在欧洲相识,他们一起徜徉在巴塞罗那的暖暖阳光下,一起在街头艺人的敲击声中扭动弗拉门戈的舞步,最后两人肩并着肩坐在罗马的西班牙广场台阶上,吃着同一份香草味冰淇淋。

在年轻的埃拉眼中,艾诺德高雅、成熟,却又不乏热情与活力,回国仅仅一个月后,他们就在另一次相约旅行的路上,在一个小教堂中宣誓结婚了。

婚后,已经叫做埃拉.阿尔森的年轻女人带着对未来的美好幻想,跟随丈夫一起回到了这座偏僻的大宅中。

也就在归家的那一天,艾诺德就因为她随意进入了他的书房,第一次动手打了她。

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往往就会再有许多次。

手杖、铜瓶、猎枪托、高尔夫球杆、厚脊硬皮书……艾诺德从不拘泥于形式,利用手边能顺手拿起的一切东西,不厌其烦的让自己第三任漂亮妻子变得伤痕累累。

埃拉也逃过,她甚至发现了庄园西边围墙的那个缺口,可每一次,她都会被拿着猎枪的理查德拽住长发,像拖条野狗一样,拖回到已经卷起袖口的丈夫面前。

直到埃拉发现自己怀孕了,一个新的生命正在自己肚里发芽、成长,这种美妙的感觉让她放下了所有的尊严。

她跪在艾诺德面前,用额头抵在他锃亮的手工皮鞋上,祈求着他的慈悲。

艾诺德也很高兴,摸着她的头说,再也不会对她动手了。

一周后,怀孕仅仅八周的埃拉被丈夫一记暴虐的耳光打下了楼梯台阶,身下是一地的鲜血。

在镇上医院经过简单调理的埃拉在几天后被理查德接回了家中,原本灵动闪耀的眼眸从此只剩下死寂。

她每日都在心中大声呼唤着地狱里的恶魔,甘愿用自己的灵魂做筹码,换取对丈夫以及阿尔森家族的诅咒。

可能是没烧香的缘故,地狱里的恶魔一直不在服务区。

也幸好并不是所有的恶魔都呆在地狱,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一只黑色的乌鸦飞进了她的房间。

两双毫无生气的眼睛仅仅相触几秒,她们就已各自明白。

确认过眼神,遇上了对的人。

从此以后,她叫埃拉,也叫玛莉.萧。

……

一脸呆滞的老仆理查德已经紧紧箍住了爱德华,虽然他因为胸腹的大洞体重下降有些严重,但没有痛觉神经的干扰可以让他不顾肌肉和骨骼的损伤,爆发出比生前更大的力量。

爱德华已经闭住了嘴巴,用力扭动挣扎,额头上的青筋高高鼓起。

埃拉从餐桌的另一头款款走来,路过时从桌上拾起一把银质餐刀,轻轻划过自己秀气的手指。

切牛排的餐刀而已,并不十分锋利,在没怎么用力的情况下并不能划开皮肤。

不过,钝刀子割肉,岂不更加有意思?

门口处,老亨利已经双手高高举起了铁锹,仍然保持着张着大嘴的姿势,就要狠狠敲下。

杰米还在震惊于妻子有了孩子这个事实中,泪眼婆娑,不闪不避。

就在铁锹敲下的瞬间,突然,从背后出来了一只黑色的乌鸦,在这关键时刻也敢不尝试尸体木偶有没有缩手反应,而是迅捷无比地捕捉到在空中握着铁锹柄部的双手,直截了当用力撞去。

铁锹被这横向力道荡了开去,擦着杰米的肩膀砸在门框上。

亨利一手朝乌鸦挥去,另一手单提铁锹改为横砍。

乌鸦绕过驱赶的手掌,再次撞上握着铁锹的手。

而且杰米也在这连番变故中回过神来,向后疾撤,拉远了与亨利的距离。

房内,埃拉本来不紧不慢地脚步忽然加快。

因为她看到爱德华的口袋里突然蹦出一个穿着花花绿绿宽大衣服的白面小人,在爱德华身上几个纵跃就跳到了他的肩头,再顺着紧挨着的理查德的领口滑下。

理查德只顾着死死箍住爱德华,完全没有理会这个小人的猥琐举动。

他也许忘记了,自己所有上身组织基本被淘空,只剩下完整的骨架作为支撑。

忽然之间,理查德腰部位置突然往右边一折,整个人呈现出非人的扭曲姿势,爱德华也被拖着一并带倒在地。

只听到理查德体腔内又是几声闷响,然后他脑袋、双手纷纷失去了力道,垂顿在地。

爱德华机灵一滚,躲过埃拉直插而下的银刃。

庄园的大门口,一个身影踹开了铁门,步上了草坪。

身影的肩头,还有个微笑的十七。

第一百四十三章 这才刚刚开始

空中的阴云逐渐飘散,从稀薄的云层后透出了几束金色的阳光,让整个世界都明亮了一些。

齐子桓在草地上慢慢走着,他刚才带着十七一路从镇外失落湖赶来,总算将将赶到。也得亏他早做了安排,一次在车内取下柬埔寨人偶时,一次在伸手抚摸玛丽安怀中乌鸦时,都暗暗掐诀,将其制成了傀儡。

果然在关键时刻起了大用。

在路过站在大宅外十几米处呆立的玛丽安时,齐子桓偏头看了看这个更加憔悴恍惚的老女人,轻轻叹了一声。

玛丽安完全没有注意身旁路过的齐子桓,一脸焦急地看着大宅门口,口中叨叨念道:“求求你,把亨利还给我,求求你了……”

亨利几次三番地被乌鸦木偶破坏了自己的必杀技,索性专心用铁锹拍着乌鸦,看上去就像半夜被扰得失眠的人拿着蝇拍打蚊子一般。

乌鸦只是一味扑腾着翅膀躲避,也不飞远,待得他移动脚步想去追吉米时再飞下来骚扰。

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这只乌鸦深得游击战之精髓。

齐子桓走到了门口附近,看着一人一鸟两个木偶仍然你来我往打得热闹,嘴角一扯笑了笑,然后将右手臂往前伸出。

十七意会,沿着右手臂一路小跑,到得手掌时双膝微曲,发力一跃,在半空中调整好姿势,小拳头对准亨利的右侧肩胛骨狠狠锤下。

亨利新死,肌肉还没有干涸萎缩,起到了一定的阻挡作用,使得这一拳只是打得骨头轻裂,并未尚失行动能力。

小十七落地先是一滚,躲开拍下的铁锹,再翻身而起,疾冲过亨利胯下,骤停反跳,一拳又砸上了膝盖窝处。

砰!

这个位置受袭已经与疼痛无关了,纯粹就是机械反应使得亨利单膝跪下。

十七趁机攀着他的腰带上衣,来到右侧肩膀,对着刚才同样的位置,连砸三拳。

终于骨碎,亨利的右臂无力耸拉,再不能动。

乌鸦木偶好像很懂得分析局势,一看这儿再也不需要帮忙了,便优哉游哉飞到了玛丽安的怀中,挺享受地接受她的抚摸。

十七如法炮制,用了几分钟终于将亨利四肢关节尽碎,使其瘫倒在地无法动弹。

齐子桓右手一晃,桃木剑来,同时暗地使出日曜宝镜,静静守在一旁。

片刻后,已是无用的亨利躯体中悄然散逸出一丝黑气,离体后就要往房内遁去。

木剑一挥,烟消云散。

齐子桓抬脚进入这座宽敞但是压抑得大宅。

餐厅门口,柬埔寨小木人滋滋不倦地将老仆理查德的脊柱拆成了好多小段,才钻出衣服,站在干尸身上,开始缓慢舞动一种不知名的舞蹈。

爱德华已经退到餐桌的另一侧,举枪瞄准着埃拉,手臂还是有些颤抖。

埃拉,或者说是玛莉.萧站直了身体,恢复了娴静典雅的姿态,看也不看一旁黑洞洞的枪口,而是皱着眉头看着正步步走来的齐子桓。

“你到底是什么人?”玛莉.萧皱着眉头地厉声问道。

“我么?告诉你也无妨,我来自神秘的东方一个叫做砂隐村的地方,在那个地方有些人就是世代为木偶师。”齐子桓手持桃木剑,边走边说,“以前,村里的木偶师和你一样,只是单纯打造金属或者木头所制的木偶,直到后来出现了一个叫做赤砂之蝎的厉害人物,开始用其它强者的尸体制成木偶。但他的目的是让木偶能够继承生前的能力,这就比你这些呆滞品要境界高出许多。”

玛莉.萧凝神听着,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木偶技艺竟然在一个东方村落里只是下九流的水准。

齐子桓走到近前站定,扬手朝紧张的爱德华示意了一下,提示他先不要轻举妄动,然后才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不服气,你最得意的作品无非是你现在的这具身体,但我想问你一句,这具身体真的就是属于你的么?”

玛莉.萧愣住了,当初她和埃拉达成的协议是由埃拉彻底放开心神,让她能够自由操控这具活着的身体来帮助其进行复仇。

也就是说,其实这个埃拉的身体里仍然存在两个未能融合的灵魂。

玛莉.萧不敢反悔吞噬埃拉的灵魂,因为一旦如此,这具身体也会跟着死去,和其他干尸木偶一无二般。

“这个小人是你的木偶?”玛莉.萧手指着还在理查德身上慢慢舞动的柬埔寨小人,“还有比利,也被你控制了?”

齐子桓摇头说道:“控制?不不不,我和你们的理念都不同,我认为木偶的材质并不关键,重点在于灵魂。”

他抬起头,一脸严肃,瞎忽悠道。

“只要有了灵魂,死物也是活的。”

“没有灵魂么?”玛莉.萧反复咀嚼着齐子桓的话,特别是看着他蹲下身子,伸出手掌端起快步跑来的白面人偶后,更加觉得感触良多。

“对的,灵魂是关键,一个再强悍的木偶,你若不能给它以灵魂,它就永远是个死物。”齐子桓喋喋不休地进行着强调,“顺便说一句,你刚才操控这几具尸体可不算给了他们灵魂,那不过是你的一丝残魂充作拉线,来进行僵硬控制罢了。若你真正的灵魂寄居其中,必定会要灵活、强悍很多。”

玛莉.萧蹙眉,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可是我已经有了这具身体,而且是鲜活的,我以为这就是完美的木偶……”

“不,这是个累赘,别说我出手了,就是你旁边的警探连开几枪,这具身体就成了尸体。还是个柔弱女人的尸体,连刚才那几个都比不上。”

这时候,刚才一直不知所踪的十七从楼上一跃而下,正好被齐子桓接住,再次放在肩上坐好。

齐子桓看了看归来的十七,又看了眼表情阴晴不定的玛莉.萧,放松说道:“好了,跟你废话得差不多了,现在杀了你这最后一具身体,这事情就算结束了吧。”

玛莉.萧突然像是想通了一般,抬头邪邪一笑,道:“这就结束了?不,才刚刚开始。”

齐子桓一脸愕然。

但眼中却隐约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第一百四十四章 玛莉.萧归来

“这才刚刚开始。”玛莉.萧邪邪一笑,身体突然失去了力道,萎顿在地。

站在一旁的杰米和颤抖持枪的爱德华皆是一脸茫然。

对于他俩而言,整个事情简直诡谲莫测。

正按部就班的查着命案呢,“Duang”的一下,一直在和自己交谈的几个人刹那间齐齐成了木偶,整个宅子阴风阵阵,里里外外都不是人。

于是恐惧,于是尖叫,以为在劫难逃,怎么看都注定是英年早逝的结局。结果风云变化,突然出现了小人和乌鸦两个木偶,二话不说直接刚上玛莉.萧控制的干尸木偶,更是在紧急时刻走进来那位姓齐的菜鸟小警察。

此刻的他已经画风迥然,摇身一变成了东方神秘木偶师,手上握着古朴木剑、肩上坐着傀儡十七,端的是拉风至极。

接着,两个木偶师便开始了一段诡异的对话,什么真.木偶奥义,什么死尸活人灵魂的,听得是晕晕乎乎、似懂非懂,只知道小齐警官貌似是技高一筹。

现在竟然生生将有了新鲜身体的玛莉.萧说晕了过去。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杰米也不敢靠近让人捉摸不透的齐子桓,反而快步走向一直视自己为头号凶嫌的爱德华警官,两人视线一碰,满满都是懵懂无助,无声的苦笑间,恩仇尽泯。

“没事了,她走了,走了……我等下就带你回家……”

门口玛丽安已经伏在亨利扭曲的尸体上,嚎啕大哭。

与她同名的乌鸦木偶落在旁边的地上,连蹦两步到她膝盖附近,将小圆头在她裙子上轻轻蹭着,仿佛很人性化在默默安慰。

齐子桓没有理会软倒在地的埃拉身体,而是仰起头,皱着眉头盯着楼上。

肩上的十七和手中的柬埔寨小人偶互相好奇打量。

好嘛,本来就像是个单身父亲,现在又成了二胎家庭。

被门口玛丽安的悲怆哭声刺激着,杰米又想起了他还未见过这个世界的孩子,嘶哑着嗓子问道:“玛莉.萧她说……她说我的妻子怀了孩子,她会不会是在骗我?”

齐子桓也没有去看他,仍然仰着脑袋,轻声说道:“她当时只把你们视为手掌下的玩物,随时都可以覆掌摁死,所以她没理由骗你。唉,请节哀吧。”

倒是爱德华垂下了枪口,有些犹豫地说道:“我以为你是知道的,就没有再去刻意强调。在警方的尸检报告中,艾米丽体内有尚未完全成型的胎儿,估计大约2个月左右,还看不出男孩女孩……”

话还没有说完,杰米已经靠着墙慢慢断下,手捂着脸痛哭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爱德华僵在原地,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劝慰,最终也只能轻拍两下杰米的肩膀。

他见齐子桓仿佛注意力全在二楼,只好自己小心翼翼地挪到埃拉身边,持着手枪缓慢蹲下,准备检查她的脉搏。

还没等他碰到女人的手腕,突然昏迷中的埃拉一皱眉一轻哼,渐渐醒了过来。

爱德华吓得往后一撤,又将枪口对准了她。

埃拉翻身坐起,初时神色还有点儿恍惚,四处打量着,一直到看清楚分别倒在餐厅两侧的艾诺德和理查德后,才像想起了什么,双手拢着膝盖将整个身体拼命缩成一团。

“埃拉……不,玛莉.萧,将这些人残忍杀害并制成了木偶,是不是你干的?”也许是齐子桓就在一旁,心神稳定许多,爱德华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厉声问道。

“是。”埃拉眼神呆滞,声音空洞。

“那杰米的妻子艾米丽,是不是也是你杀害的?”

埃拉踌躇了一下,黯然道:“……是。”

“我现在要逮捕你,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爱德华伸手到腰间摸着手铐,嘴中宣告着对方的权利。

“你再考虑一下吧,她现在是彻彻底底的埃拉,也是一个失去孩子的可怜女人。”齐子桓防备了半天,也没见楼上有什么动静,于是转过身慢慢踱步过来。

爱德华又懵逼了,狐疑问道:“她是埃拉?可你刚才与她对话时,那话里话外不是都对着玛莉.萧说的么?”

齐子桓从口袋里掏掏摸摸,拿出一只皱巴巴的千纸鹤,展开翅膀,轻轻放在埃拉的手上。

“不要弄丢了,它可以稍微阻挡恶魔的侵袭,只要能挡住一瞬,我就有把握不再让她占据你的身体。”

然后,他转头对爱德华说道:“刚才确实是玛莉.萧,可她在我的言语诱骗之下,现在已经离开了这具身体,因此眼前的这位仅仅是埃拉。而这些血腥之事,应该说有一部份是玛莉.萧控制这具身体犯下,至少艾诺德的死亡应该是的。可埃拉究竟需要为此负责吗,我也不好说。”

埃拉闻言伸出了雪白的双手,低声道:“对,艾诺德和理查德,就是由这双手亲自杀掉的,我脑子里还有当时的记忆。我认罪,并且接受任何结果。”

爱德华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清楚这种情况到底要怎么处理,只好先将埃拉双手铐住,准备待会再作打算。

埃拉非常配合,被铐住后反而像是松了口气,突然她想起了什么,急急说道:“齐警官,我看得出你有些神秘的能力,也不知你刚才为什么要诱使她离开我的身体,但是我想你应该是犯了一个错误。她自己的尸体就在楼上房间,并且在这段时间花了很大一笔钱来进行了改造,现在她如果回到了那具身体,才叫做真的恐怖。你如果有方法消灭她,应该趁她还在我身体里的时候进行。”

齐子桓深深看了她一眼,浅笑一下,道:“这些我都知道的,我只是觉得你也是个可怜人,不应该为她做陪葬。现在她来便来,了不起就是战一场。”

砰!

一声巨响在身后客厅传来。

透过门洞可以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苍白女人从二楼跃下,巨大的重量和冲击力将客厅地板砸出了两个浅坑。

玛莉.萧归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前赴后继的木偶们

刚才自进门后,齐子桓立刻派机灵的小十七满宅子查探,就是担心玛莉.萧除了几具尸体木偶外,在这段时间还制作了其它木偶。

十七虽然腿短,但连蹦带跳的其实相当灵活,不一会就查遍了整个宅子,并在二楼卧室中发现了玛莉.萧的尸体。

一身黑衣的玛莉.萧双手交叠,闭目躺在床上,连有身影靠近都没有任何反应,看上去正处于无人控制的状态。

齐子桓本想先对这具尸身的关节等处造成些破坏,可万万没想到,十七威力十足的几拳下去,不仅尸体丝毫无损,反倒是十七的拳头都有了些裂缝。

再仔细摸索了一通,才发现这老女人将全身骨骼都换成了金属,看这架势估计还是什么挺厉害的合金。

MMP,这算是金刚狼还是终结者啊!

但是尽管这样,但齐子桓仍然不愿意以杀死埃拉为代价毁灭玛莉.萧——他实在是没什么手段能将一个灵魂从身体内逼出来。

所以他絮絮叨叨从火影讲到了灵魂,就是为了忽悠玛莉.萧主动离开埃拉的身体。

现在,玛莉.萧纵身跃下二楼,在无双的威势中重新出现在大家眼前。

爱德华这次没有任何犹豫,举枪瞄准后连扣扳机,枪法倒也不赖,啪啪啪连续三枪命中,分取额头和心脏。

玛莉.萧只是被子弹的冲击力震得往后退了三步,然后伸手将嵌在额头上的子弹抠出,随手丢到一旁。

她面露僵硬的微笑,缓缓走来,嘴唇不动地用腹语说道:“自从我得到了埃拉的身体后,帮她完成手刃丈夫的愿望,阿尔森家世代积攒下来的财富就尽归我所有了。呵呵呵,那是挺大一笔钱财,可是我又不需要吃喝,也没兴趣玩乐,一辈子就只对木偶感兴趣。我想了好久,才想出了这个用途。”

爱德华又开几枪,将弹夹中所有子弹全部消耗完,也只是阻了她几步而已。

“我找到了目前全国最有名的几家专门研究高端义肢的公司,以极高的价格向他们分别订制了身上各个部位的精钢骨骼……不得不说,现在的科技水平发展极快,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很多失去手臂的人都只能装上一个木头的假手。可现在,不仅所有关节全部仿真,灵活自如,甚至还可以用信号感应来辅助动作……当然,那信号肯定不如我亲自操纵来得顺畅,所以我的要求就是一点,一定要用最坚固的合金。”

玛莉.萧也不再理会身上密布的弹孔,伸手在眼前屈伸两次,得意地看了一会,突然握拳打在餐厅的门框上。

墙灰水泥嗖嗖往下掉这,一个硕大的洞出现在墙上。

齐子桓表情无比认真,现在已是金甲在身,左塔右剑装备齐全。

口中低声向爱德华交待,让他赶紧带着埃拉和杰米躲去一旁,待会寻机就赶快逃跑。

十七、柬埔寨人偶已跳到了地上,分站在齐子桓左右,静待迎敌。

玛莉.萧的身后,黑色灰眼的乌鸦也已飞来,在不远处盘旋飞着。

这是真正的木偶大战。

“神秘的东方人,我不得不承认你给木偶灌输灵魂的方法水平极高,这几个小东西还真是各有性格,并不仅仅是木头做的死物。”玛莉.萧额头中心有个弹孔,看上去就像二郎神一样,“其实我以前四处流浪演出,也认识一些古怪的东方艺人,从他们那里,我学到了一句东方的谚语。”

“什么谚语?”齐子桓往桃木剑上一抹,神荼郁垒的刻字上冒出如墨的黑气。

“一力降十会!”

玛莉.萧说完后突然发力疾跑,每一步踏下都让地板一震。

跑到近处,直接就是一拳砸下,带着呼啸的破风之声顷刻便到齐子桓面前。

齐子桓看这威势也不敢硬接,挨实了就算不骨折也会被打得金甲消散。

偏头,侧身,抢前一步扑入怀中,靠着对方重心贴身一旋,以一个漂亮的篮球转身过人姿势,转到了玛莉.萧的身后。

他也不回头,手腕一翻,桃木剑反手从肋下刺出,剑尖像长了眼睛一般直接刺中了腰椎缝隙。

破皮,入肉,遇上了坚硬的精钢后便往一旁滑了开去。

一剑无功,赶紧抽出前扑,躲开了玛莉.萧的回身一肘。

她这身体,连脊椎都是精钢,而且严丝合缝,不像单纯的人体骨骼有缝隙可供突破。

齐子桓还好两种初级遁法使用熟练,在玛莉.萧的疯狂攻击下,倒也次次能够险险避过。

只见他连奔几步拉远距离,持剑手掌轻按昭日宝塔,并不马上收回,一丝丝雷电在塔尖汇集,聚丝成团。

玛莉.萧又是合身扑来,齐子桓敏捷一闪,手掌离塔数分,再又迅猛拍下,一个约莫十公分直径的雷电奔向玛莉.萧的头部,直接入体不见。

嗯,这是齐子桓没事琢磨出来的新招式,他还为此想了两个招式名称,一直没有拿定主意。

俩名字,中二的叫螺旋丸,科学的叫球形闪电。

可惜这个大招放在玛莉.萧这死人木偶身上完全白瞎了,她的大脑早就干枯成了核桃模样,你再怎么放电刺激也没用。

齐子桓眉头紧紧拧着,骂了句粗话再次跳开,围着餐桌绕着圈圈。

玛莉.萧倒是深得东方谚语的精髓,也不傻追,直接将长条实木餐桌举起,往齐子桓的方向一抡。

齐子桓无奈滚地,毫无形象地躲了过去。

不过距离确实趁机拉远了一些,齐子桓站定,开始举剑画符,念诵咒语。

刚才一直跟在一旁的十七跳到黑裙上拼命往下扒拉,柬埔寨人偶则几个纵跃伏在了玛莉.萧的头顶,开始拽着那如雪的银发,黑色乌鸦也扑腾而下,直往眼珠啄去。

玛莉.萧已是尸体,几个傀儡这般胡闹般的搞法其实对她造成不了什么实际阻碍。

可哪怕变成了怨魂,她仍然是个女怨魂,没有哪个女的愿意光屁股秃头瞎眼去战斗。

啪!

柬埔寨小人被摔在了墙上,身首分离。

踏!

十七被掷在了地上,身躯被一脚踩碎。

乌鸦一击即撤,可也被巴掌的指尖扇到一点,几根羽毛飘扬落下,再拉升飞起时身形已有些摇晃。

一切,都只是为了争取出片刻的时间。

第一百四十六章 豆浆油条最实在

几个小傀儡皆是木头身躯,遇上被改造过的玛莉.萧,简直就是匹诺曹遇上了终结者,根本就破不了人家的防。

它们随着齐子桓的战局辗转,一直潜伏在旁,窥到这个关键时机后才一同扑上。

当然,如同螳臂当车,仅仅片刻就被碾压而过。

不过也正是争来的这片刻,使齐子桓画完了符箓,念完了咒语,剑尖处一闪,凭空生长出一朵白色的火焰之花。

火苗无风摇曳。

玛莉.萧除掉了烦人的跳蚤,暴怒前扑,右拳后屈蓄力,眼看就要将齐子桓砸出个血洞。

齐子桓表情肃然,手腕轻震,火花挑起,慢悠悠地飞悬在空中,正好撞上疾奔而来的玛莉.萧。

微弱的火焰触及黑色衣服,极有爆炸力地轰然炸开,瞬间就在胸前燃起一片大火。

玛莉.萧也被这诡异的火焰震慑住了,当下再顾不得攻击齐子桓,双手在身上胡乱拍打试图熄灭火焰。

于是,双手也沾上了甩之不掉的烈火。

齐子桓眼中无悲无喜,静静看着她就地躺下,不断来回滚动。

火焰很快吞噬了衣服,消融了筋肉,只剩下银色的合金骨架在火焰中狰狞。

额,又变身,终结者成了恶灵骑士。

玛莉.萧终于反应过来,放弃熄灭这泛白火焰的打算,重新站起身朝齐子桓走来。

可是已经晚了,手指、脚趾最先融化,等到她走至近前,一半的手臂都成了液态的金属,啪嗒啪嗒滴在地上,将地毯消溶出一个个坑洞。

哐!

小腿骨也被熔断,她再次跌倒在地。

这火焰虽然并不炽热,甚至都没有温度,却是相当专一,房内的地毯、桌椅一律不撩,一心一意地将玛莉.萧彻底融化。

火焰渐熄,只余地上一滩逐渐凝固的银色金属。

齐子桓手握木塔,置于金属之上,原本想要挣扎散逸的一丝丝黑气,根本无法抗拒塔底传出的莫大吸力,汇聚成线,渐次吸入塔中。

无一遗漏,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叫做玛莉.萧的木偶师。

齐子桓有些发呆,片刻后才收起塔剑,身上金光也慢慢隐去。

他走到不远处,俯身拾起了十七的残破身躯,又捡起柬埔寨人偶,走出了房门。

黑色乌鸦已经飞回玛丽安的怀中,收翅缩身,再次成为不会动弹的木偶。

玛丽安已经收敛了哭声,只是仍然能跪在亨利身旁,用干瘦的右手轻轻将他耳边的银发归拢整齐。

门外草坪上,爱德华已经解开了埃拉的手铐,和杰米一起紧张地盯着宅子的大门。

一身探员警服的齐子桓从门口出现,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齐子桓缓缓走来,有些歉疚地将摔成两半的柬埔寨人偶递了过去,说:“对不起,已经摔坏了。”

“没关系,我会想办法修补好,永远带着身边。”爱德华小心接过,颇有感触地看了一会,才收进口袋说道,“我妻子……前妻说得对,它能够保平安。”

“还有这个,这是证物十七,也被弄坏了。”

爱德华双手捧过,很套路很社会地回答:“嗯,证物室里证物堆积,一年下来总会有一两样被无意损坏的证物,而且这个并不是破案的关键,不会在调查报告中作任何的强调。”

“她,你准备怎么办?”齐子桓眼睛瞟了一眼在不远处与杰米小声说话的埃拉。

“这个啊,埃拉这些天一直都在陪着自己继子杰米在操办婚事,根本不知道家中的情况,现在回家后才发现已是一片狼藉,这一点杰米可以证明。”爱德华又拿出了他随身携带的剃须刀,嗡嗡嗡的开始剃胡子,“至于早已死亡的艾诺德和理查德,她有重大嫌疑,不过好像并没有什么直接证据可以证明是她杀人,因此……估计这个案子和多年前那些一样吧,又将扔入未结案件的那一堆中。”

“嗯,对了,我呆会将警徽和配枪给你,我决定辞职了。”齐子桓对两个木偶和埃拉的去向有所了解后,终于可以安心回家了。

爱德华也没什么表情,边刮着胡子边转身走向杰米和埃拉。

走出几步,手扬起,向身后挥了挥。

……

齐子桓醒来,外头已是天光大亮,窗外鸟鸣不断。

起身呆坐了一会,又从枕下翻出了那本百鬼众魅图。

跟往常一样,厉鬼那一部分再添一页,寥寥几笔白描却将玛莉.萧的半身头像惟妙惟肖地画了出来,特别是那阴鸷的微笑,与她木偶时的模样异常神似。

左下角依然有姓名,右下角则是“三十之五”。

继续翻着,书页和进去前一样,这次没有任何的奖励。

不过想想也对,百鬼众魅图每一次的奖励几乎都是与神魂提升的强度挂钩,使齐子桓每次堪堪能用,但是除了第一次山村老尸奖励比较多一点以外,后面则是可有可无地给上一点。

这就和网游升级一个道理了,山村老尸中他既收了游魂又灭了厉鬼,相当于连升了两大等级,当然是好处多多盆满钵满。

但是接下来数次,都是在现有的等级内攒着经验,偶尔有些小好处,偶尔没有,这也正常。

简而言之,要想继续拿好处提升自己的实力,就只有两条路。

要么冲量,一次性灭了好几个厉鬼。

要么提质,索性进个更危险的心魔境,直接开启厉鬼之后的下一个等级。

当然,最大的问题还是无法自由控制进入哪种心魔境。

否则如果能够选择进入林中小屋,按照那个世界的设定,几乎西方全部的怪物魔鬼齐聚一堂,哪怕大多是丧尸或是杀人狂这样的弱逼,可总有些如养鬼吃人中的钉子头这种至少厉鬼级的boss,如果能够合理计划、分割击破,一次性灭掉十来个厉鬼不成问题。

当然,最后还是要完成献祭,否则身在地底的上古魔神重现世间,按齐子桓现在的水准是一定搞不定的。

不过,这也都是瞎想。

齐子桓苦笑晃头,穿衣出门。

大清早的,还是豆浆油条最实在。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这就是默契

在湘省,人们早餐最常见的选择是米粉,厚薄宽窄都恰到好处的米粉配上一勺香喷喷的炒码,色香味都让还有些没睡醒的人们胃口大开。

可是齐子桓却更喜欢在清晨走到不远处的一条巷子深处,在一个有着和蔼老板的简陋路边摊坐下,慢腾腾的将油条撕扯成小条,泡进一碗热腾腾的新鲜豆浆中。

于他来说,最好吃食物排行榜上永远有两项,蘸过豆浆的油条和蘸过油条的豆浆。

早餐吃得舒坦了,齐子桓直感觉整个人都精力充沛、元气满满。

就这状态,今天至少能扎十个纸人出来。

走到店门口,难得的有两个人蹲在卷闸门外的马路牙子上等着开门,年轻的身形肥胖,年纪大些的正沉着脸抽烟。

齐子桓一瞅来人,笑着说道:“嘿,阿肥你大清早的不去你家仓库搬货么?跑我这来光顾生意啊?”

“你小子终于来了,对喽,今天哥来照顾你的生意,而且还是大生意。”阿肥费力地站起身,还挺讲究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皱痕。

齐子桓闻言并不欣喜,反而面色一僵。

要知道,做他这买卖的,除了清明忌日卖点纸钱,但凡有了大生意,都意味客户家中没遇到什么好事。

“怎么了?”齐子桓小心翼翼地问道,仔细观察着阿肥的脸色。

阿肥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有些神秘地说着:“你先开门,我们进去再说。”

齐子桓拿出钥匙开锁,“哗啦”一下将卷闸门拉开。

几人进了店,阿肥稍微一让,抬手介绍跟着进来的中年男人道:“齐子桓,这是我亲大舅,家中有事需要买不少的纸扎用品。我可是拍胸脯保证过,附近几个镇上,要说扎纸人手艺最好的就是你了。所以,你价格上也看着办,怎么着也得多给优惠啊。”

阿肥开口叫嚷嚷地要着折扣,眼睛却骨碌一转,紧接着又眨上两眨。

齐子桓跟他相识多年,一看就明白这货的意思了。

意思是,该宰就宰,甚至不妨下刀更狠些。

早就听说阿肥的母亲婚前是隔壁镇的,家中几个兄弟都做生意,钱挣了不少,可一个个非常抠门,直接导致阿肥小时候都不爱去那边拜年。

别人家说给孩子个小红包往往都是客气客气,那边的几个舅妈口中称的小红包,就真只有五块钱。

心领神会的齐子桓面色一肃,沉着声音问道:“你好,我这的纸扎用品绝对制作精细,款式也是最新颖最潮流的。先请问一下,你家中是做白事么?”

中年男人穿着普通,看上去并没有一个有钱人的模样,可手腕间露出一部分的手表看上去是帝舵的游骑兵。这款表齐子桓在澳门葡京时就有看到,当时很喜欢,但过两万的售价让他只能望而却步。

男人并没有马上答话,而是在店内先转了转,着重看了会靠在墙上的纸人纸马。

不得不说,自从发现纸人纸马能当做傀儡使用以后,齐子桓不断改进,不仅大小款式丰富了很多,连四肢面目的细节也更加精致。

男人应该是比较满意,转身后淡淡说着:“嗯,你家的纸扎还算过得去,如果价格合适的话,我准备定制一些。”

“有阿肥在,价格好说。请问是需要哪些东西,纸人纸马、男仆女婢还是房屋电器?哦,对了,手机、平板和笔记本电脑我这也有的。”齐子桓一一罗列通常白事所需的东西。

“你搞错了,我家不是做白事。”

“啊?”齐子桓有些蒙逼。

男人预估到了这个反应,压低声音开始解释:“对,我家是做喜事。你刚才说的男仆女婢、房屋电器以及手机电脑都可以来一些,可重点还是纸扎花轿、红烛、衣服还有首饰等等,所以才需要找个手艺好的师傅定制。”

齐子桓目瞪口呆,他家是做白事道场起家的,当然知道对方的意思。只不过那些都是听爷爷说的段子,他怎么也没想到都已经是网络信息时代了,这会儿还有这种事儿真实存在。

“你家这是准备给儿子操办?”齐子桓隐晦问道。

中年人一听这话就知道齐子桓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而且并没有立刻拒绝,表情也放松和气了一些,说道:“是啊,是我那个可怜的幺儿,才二十出头就急病去了,他妈又是最疼他的……唉,我们为人父母,总想着给孩子多做些什么。”

“啊,理解理解,父母也是一片苦心。”齐子桓望了眼在旁边吊儿郎当正自己泡茶喝的阿肥,露出一副了然的样子,“跟你说句实话,这事儿我只听说过没办过,具体要些什么东西还请你一一告知,我一定按照要求尽快完成。只是因为是非标准产品,费时费力,这个费用嘛,难免比常规的纸人纸马要贵上一点。”

“你放心,费用的问题好说,只是一定要做得精细点……你明白的,办喜事儿,太粗糙了不好看。”男人并不像阿肥之前抱怨所说的那么抠门,并未怎么犹豫,很爽快的答应道,“物件嘛,我也咨询过有经验的人,至少要有皮、棉、夹、单衣服各一件,锦匣两对,内装耳环、镯子、戒指及簪子之类的首饰,绣被一床……”

男人对此早有准备,详细地报数,齐子桓赶紧拿出圆珠笔和小本子,认真记下。

“然后这些纸人纸马、手机电脑什么的我看着也不错,你每样也给我拿上一些,就按其他人家较好的档次配置就可以了。”男人一挥手,又往清单里添了一些东西。

齐子桓全部记下,抬头问道:“好嘞,请问你大概多久需要?”

“我赶得急,虽然现在是冬天,可也拖不得太久了。所以麻烦你尽量快一些,我最迟三天后必须要了。”

“这么着急啊,那我加班加点帮你先做,但是时间上真的无法保证……”齐子桓皱着眉头,很为难地说道。

男人却急了,打断他的话,抢着说道:“拜托小师傅了,在价格上加些钱都行。”

“你看你这话说得……行吧,我拼了命都会完成。我跟阿肥关系这么好,价格好说,好说。”齐子桓目的得逞,当即就拍胸脯保证道,“这些我以前也没做过,我先大概计算一下,呆会再把报价告诉阿肥,你若同意我立刻开始准备,行么?”

“好,就这样。”男人明显松了口气。

齐子桓送他们离开,在出门的时候,他才不动神色地与阿肥视线一碰。

这就是默契。

第一百四十八章 恐怖的阿肥

齐子桓送走客人,回到柜台,看着刚才草草记下的清单,撑着下巴开始沉思。

这中年男人家中操办的可不是一般的白事,而是老话说的阴婚,又称冥婚。

这阴婚在汉朝以前就有了,说白了其实就是为死去的人找配偶。

在古代,有的年轻男女在定婚后,未等迎娶过门就因故双亡。老人们认为,如果不替他们完婚,他们的鬼魂就会作怪,使家宅不安。因此,一定要为他们举行一个阴婚仪式,最后将他们埋在一起,成为夫妻,并骨合葬。

这本来也算是亲人对故去的人一种情感寄托。

但到得后来,由于有些民间堪舆师大力鼓吹说一家若出现了孤坟,定会影响风水,给家宅后代的繁荣昌盛造成莫大的阻碍。所以,逐渐发展成了但凡是有能力承担的富户或贵族,只要家族中有年轻未婚的人去世,就会为他或她寻访一个也已经死亡的适龄对象,下聘娶亲,操办一场阴婚仪式。

其实这种形式在各朝各代都曾予禁止,例如《周礼》有云:“禁迁葬与嫁殇者。”

可是这种风气还是屡禁不绝。

比如三国时期,一代枭雄曹操就干过这事。

据说当时曹操最喜爱的儿子是曹冲。没错,就是动画片里的小神童,用船称象的那个。这个曹冲非常不幸,仅仅十三岁便少年早夭,于是曹操便下聘,将已死的甄小姐配做曹冲的妻子,把他们合葬在一起。

还有近代最有名的光头老蒋,他的弟弟未及成年就不幸病故。蒋家上下悲痛,于是寻了一个早殇的王姓女童,媒者就墓备酒果,祭以合婚。

在现代,华夏早就不允许民间操办这种活动,过去还偶有听说,近些年倒是挺少见了。

有道是,墙内开花墙外香。阴婚这种仪式传到了日本、韩国,如今倒是风风火火,东京的各个殡葬公司就纷纷推出阴婚项目,为顾客去世后提供一条龙的“合葬”服务。一年不到,购买该类服务的人就超过千人,甚至还有些人成立“合葬研讨会”,大家聚集一起定期座谈,畅谈身后事。

齐子桓发呆半晌,才晃了晃脑袋,开始仔细研究到底要在这单生意中刮出多少油水才合适。

算了一会,心理大致有了个谱,又重新在电脑中做出一份完整的列表,一一标注好分项报价和总价,正准备上网发到阿肥的邮箱。

这时候,阿肥却去而复返,一个人回到了齐子桓的店里。

“咦,你怎么又回来了?我还准备给你发个报价表去,然后电话通知你呢。”齐子桓也不起身招呼,口中疑惑道。

阿肥心情很好,自己找了张凳子坐下后,笑呵呵地说道:“今天我老爸难得给我放假了,就是让我陪着这个大舅多跑几家殡葬用品店,我一想就直接来你这呗。嘿,结果还真是没多久就谈定了,我那舅舅也赶着回去安排其它事情,准备四天后下葬了。”

“怎么就走了?这价格还没谈拢呢。”齐子桓皱着眉头说道。

阿肥拖着凳子挪到电脑旁,伸手就去拿鼠标。

“我先给你把把关啊。”

“你看得懂么?这一项项成本是多少,需要做多久你根本都不清楚,又不像你家的饮料,还有个官方指导价的。”齐子桓对阿肥从来没什么好话,按惯例吐槽道。

没成想阿肥把清单往下一拖,直接瞟了眼总价,然后肥手一挥,相当大气地说道:“不用看得太细,总之就是在这个基础上,所有东西再提高百分之二十就对了。”

齐子桓眉头越皱越紧,有些迟疑地说:“这不太好吧?之前的报价已经有很大的水分了。”

“要论做生意,你还是要跟我学着点。”阿肥得意地瞥了一眼他,谆谆教诲道,“你这啊,不像我家卖饮料是流水买卖,你难得有笔大点的生意,一定要抓住机会,狠捞几个月的利润回来。”

“我说肥少东家,这狠捞的对象可是你亲戚啊。纸扎本来成本就很低,我已经开出高价了,再往上我觉得有点过分了。”齐子桓哭笑不得。

“这里头有些事情你不懂。”

齐子桓一听,这其中还有隐情,赶紧问道:“具体怎么说?”

阿肥往空荡荡的门外看了一眼,将大脑袋凑到他跟前,神神秘秘地说道:“我那舅舅没有细说,但你也知道,这种事有时来路不一定干净。当然,我也不知详情,没个准儿。”

齐子桓眼睛眯了起来。

阴婚这种很有仪式感的迷信活动,其实或多或少一直在农村地区存在着,但要说真正开始销声匿迹还是因为前几年的一些新闻报道。

当时连续有媒体曝光,为了满足阴婚所需的尸源,许多人为了几万块钱甘愿铤而走险,有掘墓盗尸,也有火炉工假装火葬结果藏尸卖钱的,甚至还有为此杀人的。

桩桩案件触目惊心,有关部门也反应迅速,在全国范围内对阴婚活动开展了严厉打击。

“你是不知道,在来你这之前,我那大舅在他们镇上几家殡葬用品店都问过,可大都觉得接定制订单很麻烦或者怕惹上事儿,坚决不肯接这生意。只有一家想挣这钱,让他们简单试做了几样,做得却非常劣质。”阿肥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这个去世的表弟已经放在冰棺里好些天了,每天都要花上不少的费用,听说三天后女方也会运到,总不能再租个冰棺摆在那里吧。我舅舅也是急了,据说还跑了几处其它镇上的店子,都没找到合适的。”

“所以在这火急火燎的情况下,就被你忽悠到我这里来了?”齐子桓捋顺这些事情,放松了下来。

可能来历不明那事本就是阿肥乱想的,再说他只是卖纸扎,又不具体操办,谁找麻烦也找不到这来。

“而且,你的手艺我是绝对放心的。所以说,你要价时步子还可以迈得更开点,胆子还可以再大点。放心,他家有钱得很。”阿肥盯着齐子桓,阴恻恻地笑了笑。

“谁让他过年只给我五块钱红包!”

嘶,恐怖的阿肥。

第一百四十九章 老地方,接货

齐子桓无奈地笑了笑,对阿肥说道:“行行行,你的亲戚你做主。那就按你的意思,我先把所有报价全部上调百分之二十,然后你再打电话跟你那个舅舅沟通吧。”

阿肥坐在竹凳上,嘿嘿嘿的直笑。脸上抖动的肥肉间,仿佛每个褶子都藏着阴险。

齐子桓很快便将报价表重新调整完毕,递给阿肥。

阿肥清了清嗓子,顿时换了一种焦急的情绪,掏出手机拨打电话道:“喂,大舅。我同学这里刚刚核实了一下工作量,如果要保证质量的话,在三天内根本完不成的。除非……请人,嗯,听说至少要请两个临时工搭手帮忙。”

对方那边应该是斟酌了一阵,阿肥默默听着。

“嗯嗯,请人没问题是吧……那这费用难免就会要高一些,你看成不?”

说完阿肥将新的总价报了过去,还象征性的捡些细项念了几个。

对方也没有听完,应该是矢口答应了。

“好嘞,大舅,那我就让我那同学现在赶紧着手开始了,一定在规定时间内保证完成,到时我问我爸要车,亲自给你把东西拉过去,省得你再来回跑了。你那有什么事也尽管招呼,我能帮手的一定帮忙。”

挂了电话,阿肥对齐子桓做了一个完全O几把K的手势,眉开眼笑地说:“搞定,你可以开始干活啦。我这会儿先走了,后天再来拿货,反正到时我妈也肯定会要过去的。”

“知道了,完事了再请你吃大餐啊。”齐子桓心情也挺愉快。

……

送走阿肥,齐子桓也没急着动手,拿着笔记小本就窝在自己那台破电脑旁开始上网。

各类服装、全套首饰、花轿绣被……

虽然客户要求的东西和齐子桓平常所制作的大有不同,但动起手来做个大概的形状还是没有问题。

他毕竟以前被小惠的奇思妙想熏陶过,他家卖的纸扎手机从来都是一整个套装,随机附赠耳机、充电器、存储卡,甚至还带手机膜的,就是不知底下有没有贴膜小哥。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也没结过婚,像首饰、绣被之类的该画上些什么图案他一概不知。

是龙凤还是鸳鸯?

或者是小白和大勋?

不过还好有马老板的剁手网,从衣服开始,皮、棉、夹、单各个搜出一件式样还不错,挑一张卖家秀保存下来,花轿绣被则是直接百度,翻了一圈,也有了参考图片。

看到结婚首饰,更是五花八门、眼花缭乱,齐子桓看得头晕脑胀,也不确定自己这宅男的品味到底是否合适,想想便采取了一个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看销量和评论。

按照销量多且买家秀多的原则,将耳环、手镯、戒指、项链的款式给一一选定。

还剩最后一样,发簪。

这也是阴婚从古礼的缘故。其实现在结婚首饰的三金或者五金中早已没有包含发簪了,大多时候都只能在古装剧才能看到发簪点缀出的精致效果。

古时发簪又称笄,有固发、美发之俗。东方女子本来就天生具有些独特的婉约恬静的气质,一根发簪,斜插入鬓,更似灼灼桃花,美得别有一番味道。

齐子桓本性上来说还是个传统的人,对簪子的欣赏远胜于其它首饰,所以这会儿挑选也格外认真些。

翻了很多,最终看到一款黑檀木的发簪,整个形状呈一个弧度舒适的曲线,打磨得细腻滑润,簪尾是流云造型,点缀红色深邃的石榴石,再配上两条流苏,垂下晶莹珠玉,特别有古典美感。

齐子桓细细打量,脑袋中却不由自主想起了笑笑的黑直长发,若能松松挽起,插上这枚别致的发簪,上有垂珠,步则摇曳。

当然,还得换下短裙,穿上一身中国风的长裙。

搭配上她那本来就精致秀气的五官,那该多美啊。

齐子桓痴痴想了会儿,手中鼠标不由自主地挪到了购买的按键上,下单,支付,待清醒过来时已经一气呵成。

罢了,买了就买了吧。

就是不知她会随手扔给又又当玩具不……

齐子桓摇摇头,将刚才下载参考图片全部拷进U盘,出门准备吃个午饭,再顺便找个打印社将这些全部打印出来。

吃完饭,拿着打印出来一叠图片,又走到镇上集市买了些竹篾条和厚纸张。

回到店中,将卷闸门拉上,把外套脱在一旁,又寻了个矮凳坐下。然后,将所有材料铺开面前,静心构思了一会,才真正开始动手制作。

不得不说,齐子桓在纸扎方面果然家学渊博、天赋惊人,这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在面对杂乱的纸张竹篾时却有了种高手风范。

只见他双手灵活翻飞,十指带着韵律一般处理着材料,不到一会的功夫,一个纸质的珠匣半成品就已经成型,只待上色。

此时的齐子桓像是进入某种境界,神情极为专注,手上动作像吃了炫迈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匣中很快被各种首饰填满,一个个极为精巧,接着又是各式衣物,绣被。

齐子桓这才停下,伸了个懒腰,看看时间已是深夜。

晃悠悠的回到家中,给自己煮了碗香喷喷的面。嗯,还是康师傅红烧牛肉味的。

看了会抗日神剧歇了歇饭气,上床一沾上枕头立马睡着了,倒不是疲累,而是那种精神很放松的入眠。

事实证明,他真心喜欢着纸扎这门手艺,这一会的大生意,又让他找到了以前初学练习的感觉,看着一个个精致的小玩意儿从自己手上诞生,特别有满足感。

在纸扎的世界里,没有冲天怨气,没有复仇索命,没有扭曲憎恶,只有纸、竹、笔、墨。

第二天,早早起床,依然豆浆油条。

来到店中继续开工,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做出了一个1:1实物大小的纸轿。

接下来就是画上图案然后上色。

齐子桓画工说不上很好,但对着参考图片逐一细绘,最终出来的效果倒也不错。

再将存货中的纸人纸马、房屋电器什么的清出一些,与喜事用品一并归拢。

齐子桓清点一遍,确定没有遗漏后,掏出手机给阿肥打了个电话。

特别社会地来了一句:“老地方,接货。”

第一百五十章 还是古人脑洞大

虽然齐子桓提前完成了整个订单,可是阿肥直到第三天上午,才开着家中那台破旧面包车前来提货。

他自进门就一个劲地抱怨道:“喂,齐子桓,你平常就这么做生意的么?要真是客户,你提前这么多时间交货,之前谈价时说的那些困难都是放屁啊。”

“少叨逼叨,就因为是你我才这么提前打电话的,让你早点把东西搬走,否则堆在店里影响我生意。”齐子桓笑呵呵地怼了回去。

只见小店地上铺着废旧报纸,订单物品整整齐齐地码在了正中,本就不宽敞的面积确实被占去了不少。

特别是那个花轿,即使齐子桓没有丧心病狂地真做出个八抬大轿出来,可是能坐进去一个人的大小也特别占空间。

阿肥围着这些东西转了两圈,又打开纸制珠匣,将里头首饰挨个把玩了一遍。

他口中发出啧啧惊叹声,难得地表扬了一句:“你这个手艺,我怎么感觉比以前又精进了不少啊。以前还只是比较精细,现在可真称得上是栩栩如生了。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偷去路边的粉红小店修炼了啊,然后就突然感觉浑身一震,打通了自己堵塞多年的重要筋脉?”

齐子桓见他越说越污,立刻挥手打断,说:“清单上东西全都在这了,我还真是加班加点赶出的活儿,这点不蒙你。所以还是麻烦你在那边事情办完后,帮着催你舅舅来我这结下账。”

“嘿嘿,你放心,我若早知你是这种产品质量,价格再要得高些就好了。”阿肥摇头晃脑的,脸上写满不甘心三个大字,“结账这事交给我,反正我呆会就陪着我妈一起过去农村老家了,一直呆到明天办完这事才回。你那钱我去收,保证一分不少。”

两人说定,便将纸扎物品一一搬到车上,这时阿肥再次见识了齐子桓大涨的手艺。

那顶轿子面包车里可放不下,原本阿肥打算用绳子固定在车顶,到时车速放低一些,慢慢开回去。

可齐子桓听了后哑然一笑,一手扶住轿顶,另一手在中间抬手位置轻轻一按,整个轿子就折叠了起来,只剩下并不厚的一层竹、纸。

双手提着轿顶再又一提,将整个轿子拉起后,探手进轿内将两块竹片啪啪一搭,又是稳稳当当了。

其设计之精巧,跟一般的婴儿折叠推车比都不遑多让。

阿肥一通大赞,同时可惜着一般的白事不需要轿子,否则仅此一项产品就能带动齐子桓的小店生意红火起来。

……

送走了阿肥,齐子桓又开始了一成不变的宅男生活。

开店关店,跑小超市关注今天打折的是猪肉还是鸡蛋,一个人买菜,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洗碗……

每到这时,齐子桓就想起了网上所流传的一张国际孤独指数排行列表。

在齐子桓看来,那都是一些不居家的小年轻随手编出来的,根本作不得准。

真正的孤独,并不是什么一个人去旅行,一个人去西餐厅吃饭。而是只有一个人,却要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像一个家庭一样。

不是打打游戏,看看电影,刷刷直播,而是真真切切的面对着柴米油盐酱醋茶。麻烦不少,负担不少,但却少了饭桌上的拌嘴,少了床头的打架,床尾的和。

这种日子过得长了,整个人都会觉得压抑无比,特别希望能有个人能填充进自己生活的空虚。

……

又过了两日,阿肥风尘仆仆地来到店里。啪的一下,将一小叠红彤彤的钞票甩在柜台上。

齐子桓也不惊讶,慢悠悠地一张一张细细数着,时不时还故意将某张票子举起,对着门外的阳光眯着眼睛仔细瞧。

“嘿,我辛辛苦苦给你拉来生意,还帮你送货,帮你收款,敢情最后你还不信任你肥哥是吧。”阿肥看不惯齐子桓的作态,挺不乐意地叫喊道。

齐子桓也不答话,慢慢数完,收进了口袋,这才起身给阿肥倒了杯茶水。

“辛苦了,这一回确实多亏了你,过两天请你吃饭啊。我见着我家附近又开了个老北京涮羊肉,也不知正宗不正宗,正好带你去试试。”齐子桓乐呵呵地说道,“怎么样,头一回参加这种婚礼,有没有涨涨姿势啊?”

阿肥一听提到这茬,顿时将刚才的郁闷抛到九霄云外,兴致盎然地说:“你别说,以前参加过婚礼,也经历过白事,但这种红、白两事混杂交错的事儿还真是第一次遇见,虽然有些怪异,但整体感觉还是挺有意思的。”

然后阿肥便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这场奇特的喜事。

也许阿肥之前的猜测是真有其事,总之女方那边很可疑的只有一个中年妇女在场。所有的定礼和嫁妆都陈列在偏屋中,一半是真的衣物、首饰,另一半则是委托齐子桓做的那些纸活。另外还配有喜饼、喜果若干,皆是实物。

到了时辰,便有家族青壮抬着一顶纸轿子,由单鼓、单号、单唢呐吹奏前引,绕着村子走上一周。再回到空地上搭着的大棚,门前亮轿,宴请亲友。

轿子中其实只有新娘照片一张,外加大红纸花一朵,下缀缎带,上书“新娘”字样。

新郎的照片与牌位则在棚内,前设矮桌,摆着苹果、龙凤喜饼若干盘,同样有大红花、缎带,上书“新郎”字样。

女方那边唯一的中年女人将新娘照片也摆上供桌,与“新郎”并列,再用红头绳将两幅照片拴起来,寓意月老牵红线。

接着端上合杯酒、长寿面,供在照片之前。双方家人互相道喜,这就算结婚仪式完成。

然后招呼宾客吃酒,吃完后才接着走白事流程。

按照之前找阴阳先生算过的时辰,将两具棺枢抬至已经挖好的墓坑前,往坑内泼出一桶清水,扔下去两个苹果。男女双方分别沉棺,进行“夫妻”并骨合葬。

葬罢,还得在墓前陈设酒果,举行合婚祭,男、女双方亲人边哭边道“大喜”。

这之后,男、女两方便可以当做亲家来往了。

齐子桓听完,觉得新奇之余,便只有一个深刻的感触。

还是古人脑洞大。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这世上真有鬼么?

“啧啧,还真的要敲锣打鼓、大摆筵席么?我一直以为就是双方家人在场,烧点纸钱,默默埋在一起就好了。”齐子桓听完整个流程,觉得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

阿肥颇为得意,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那当然,先进行的还是喜事流程,大致上该有什么环节,一个都没缺。唯独只有送入洞房变成沉棺下葬了。”

“那女方,也是你们那个村的?”

“不是的,听说是隔壁市下面哪个村的,具体不清楚。对方也就来了一个人作代表,说是姑姑,但除了必须进行的流程外,一直很少说话。”

齐子桓无语道:“那很有可能真按你说的那样,女方来历不明的。办完事了你舅舅家有没有安排人每天巡视墓地啊?”

“啊?什么意思,干嘛要巡视?”阿肥无法理解。

“前些年的新闻不是说过么,那段时间有些地方的阴婚盛行,导致有一个村里连续被偷挖了20多个新坟。结果呢,那个村同样有人买女尸办阴婚,办完仪式下葬后,还天天派青壮巡视,生怕自己买回的儿媳妇又被别人给挖了去。”

“哈哈哈,还有这样的操作啊?给这家人的机智打CALL!”阿肥笑得前俯后仰,“那倒没有,我们那边村里没有听说过发生挖坟的事儿。”

齐子桓也笑了笑,说道:“嗯,我做的那些纸扎物件,你舅家看着还满意不?”

“非常好,当时来的好些宾客都在问这是哪个师傅的手艺,我估计你这店以后可能会多些其它镇的生意哦。”

“那就好,不过如果你舅舅家这次不是特例,而是代表阴婚又开始盛行的话,我想以后还是要立个规矩,我这店只接正常的白事活儿,不接阴婚的单。”

齐子桓在便宜买了凶宅之后,手上还余下了不少的现金,他又没什么花钱的爱好,因此日子过得并不差钱。

这种阴婚如果真的重新盛行,难免有时会遇到通过不法途径购买来的女尸,比如这次就极有可能如此,而且这些情况偏偏又很难提前去甄别。

所以,虽然齐子桓并没有什么错误,但还是怕掺和太多有损阴德。

阿肥也明白齐子桓心中所想,并不再劝,转移话题道:“行,你以后怎样我不管,不过这次的事你也没什么好想的,本就跟你没有关系。你还是思考下啥时候请我吃涮羊肉吧,现在想想我都流口水了。”

“下个星期吧,到时我打电话约你,我这次折腾这些喜事纸扎觉得挺好玩的,也有了些新的想法,想要花几天时间琢磨琢磨,争取做出一批新产品来。”

……

自从得到百鬼众魅图以来,平日里齐子桓就只是按部就班地作了些纸人纸马,倒是这次的生意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手艺确实提升了不少。

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神魂凝练后专注度更加提升,而且由于神魂又反馈肉身,使得双手更加灵活敏捷的缘故。

再加上当时淘宝上逛了一圈,他脑袋里当时就冒出了一个崭新的思路。

以后争取做个性纸扎,做高端纸扎,销售渠道也不再局限于这个小小的门面,而是开家淘宝店,将殡葬用品电子商务化。

既然能做出花轿,那就能做出特拉斯来,小件物品中既然可以做出各类首饰,那做一些化妆品、手表也一定不在话下。

脑洞有多大,路就有多宽。

也不怕别家同行抄袭,齐师傅出品的东西,这水准这境界可是抄不来的。

齐子桓有个优点,想到就去做,哪怕失败了也不后悔,怎么说也都收获了经验嘛。

他首先去注册了一个淘宝店,进行实名认证后找了个看起来靠谱的专营网店装修的店子,交给人家做出装修方案。

与此同时,线下的工作也没耽搁。先是跑了两趟集市将材料采购齐备,自己关着门琢磨了许久,然后再将天马行空的各种创意分别做出了一个样品。

接着又去找李雷借了个单反相机,从家中翻出两盏破台灯,学着网上的布光方式做出一个简陋无比的静物台,将每样商品从各个角度一一摆拍照相。

做完这些准备工作后,正好网店装修也完成了,主色调为白色,带些黑色的肃穆条纹,与殡葬用品的特点较为契合,看上去整体感觉不错。

接着就是最繁琐的环节,将每样商品的照片挨个上传,做好详细描述,设置搜索关键词,填写店铺信息等等。

终于店铺正式开始上线运营,名字还挺文艺腔的。

叫做,齐师傅的纸扎小铺

齐子桓也不懂什么叫做主动引流,当然他也没什么营销渠道,所以开店成功后就暂时把它扔在了一旁,还美滋滋地想着第一笔订单啥时候能来。

……

忙忙碌碌过后,距离上次和阿肥结账后已经过了十天,齐子桓这才想起还欠他一顿涮羊肉的。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按说阿肥早就该打电话来半真半假的抱怨了,对待大餐他一向都比较认真。可一直到现在,却始终没有接到他的电话。

齐子桓拿出手机拨了过去。

“喂,齐子桓啊,什么事?”对面的声音不像往常一般咋咋呼呼,有种没有精神的感觉。

“阿肥,你正在有事么?我就是想起还欠你一顿饭的,本想今天兑现,不过你要有事就改天吧。”齐子桓不确定地问道。

那头沉默了一会才说道:“也没什么事情,该吃还是得吃的,我们去哪?”

“还是我上次和你说过的那家老北京涮羊肉呗,我们先去试一次看味道如何,怎么样?”

“行,我知道那地儿,到时六点半直接在店里碰头吧。”

挂了电话,齐子桓略微担忧了一会阿肥与以往不同的状态,快到傍晚时便早些关了店门,先坐到店内等待阿肥。

阿肥踩着点到来,待点单的服务员走远后,开口就是一句让齐子桓不知回答的话语。

“齐子桓,你说这世上真有鬼么?”

第一百五十二章 挑阴眼

“你说这世上真有鬼么?”

阿肥完全忽略了眼前冒着热气的铜皮涮锅,一副认真脸地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齐子桓猝不及防。

怎么回答?难道说自己经常做梦灭鬼,然后在现实里不仅远赴澳门除过恶鬼,还在自己家隔壁给祝圣山精揉过脚么?

那可不行,要知道他从小到大的人设就是讲科学、爱科学、学科学、用科学的好孩纸。

“额,应该是没有吧。我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是家里遇着什么事了么?”齐子桓试探着问道。

阿肥并没有回答,而是追问道:“你以前跟着你爷爷做过那么多场白事道场,难道就没有遇见过什么不正常的事儿?”

“没有,以前死人我也见过不少,都没什么奇怪之处。我一直觉得我爷爷那套就是个混口饭吃的把式,和其它工作没有什么不同。”这个倒是实话,在得到百鬼众魅图之前,齐子桓一直是这么一个想法,而且确实以前也没觉得这世上有什么鬼怪之事。

“哦。”阿肥闷闷的住了嘴。

齐子桓见涮锅就要烧开了,还是先拖着他去调了味碟,回桌后夹了好些羊肉卷丢入锅中。

阿肥慢腾腾地夹着煮好的羊肉,没有一丝平日饕餮的模样。

场面有些沉闷,齐子桓一边招呼着阿肥多吃些一边再次开口问道:“虽然我自己不太信这些,但以前也听爷爷讲过一些不知真假的故事。你到底碰到什么事情了,如果方便可以跟我说说。”

阿肥抬起头,视线越过涮锅落在齐子桓脸上,默默看了一会,才犹犹豫豫地说道:“唉,也罢,其实我家出于种种考虑,是严禁我出去说这事的,不过跟你说说应该没事。”

“嗯,边吃边说。”齐子桓又往锅里下了些小菜和豆腐。

“你还记得我大舅吧,就是上次跟你订制纸扎物品的那个。”

“记得,他家不是刚办完喜事么?又怎么了?”

阿肥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他眼睛瞎了……而且身体也在几天时间越来越虚弱,目前正在市医院里住院,到现在也没查出是什么问题。”

“啊?上回见到不是还挺精神的么,这才多久啊。”齐子桓吃了一惊。

“是啊,眼睛是前几天失明的,然后身体突然一下就垮了,吃什么吐什么,医院查出的各项指标也在快速下降。现在我妈都急死了,天天在家里唉声叹气的,连带着我和我爸也挺压抑的。”

“会不会是什么急性疾病。”齐子桓将锅里煮熟的羊肉捞到自己和阿肥的碗中,再煮一会该要老了。

“进医院就做了一堆的检查,钱是花了不少,可至今还未确诊。”阿肥搅着自己味碟中的芝麻酱,“听老家那边的亲戚说,极有可能是遇了鬼,光靠医院治疗是没有用的。不过,按现在的情况来看,要不了几天,他家可能刚办完喜事又要办白事了。”

阿肥第二次提到鬼这个字眼,让齐子桓眼睛一眯。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具有灵异版的柯南体质,人家名侦探是走哪哪死人,而齐子桓则是走哪哪有不肯死的死人。

细数一下,自从他能够见鬼开始,身周确实一直不停地出现鬼魂精怪什么的。

不过如果可以换一个角度看待这个现象,兴许是周围四处一直都存在这么多灵异事件,只不过他以前不相信也不关心,哪怕听到了也不过是淡淡笑一笑,然后嗤之以鼻,从不会往心里去。

一叶障目。

现在遮眼的树叶飘落,自己有能力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世界,这才发现了这些事情而已。

就比如你每天和隔壁老王打着招呼,可你又怎么知道他不会是能够瞬移的鬼魂灵体,能够瞬间传输到你的衣柜中?

还有每天给你送来食物的快递小哥,有没有可能在你盯着他手上美食流着口水的同时,他也舔了舔尖利的牙齿,盯着你吞了口馋嘴的唾液?

对,永远都不会知道,因为你没有看破阴阳的能力。

所以只好告诉自己,不怕的,世上充满爱,再不济还有床头的泰迪熊保护我。

“可能医院只是暂时还没有查出病因,这又能跟遇鬼扯上什么关系?”齐子桓皱着眉头问道。

“我那个舅舅只是眼瞎了,又没哑巴。”阿肥撇了撇嘴,轻声说道,“遇鬼的事当然是他自己说的。”

齐子桓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说道:“他说他遇见鬼了?然后鬼将他给害成了这样?”

“确切来说,他不是遇见鬼了,而是梦见鬼了。”

“梦?”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梦里除鬼的齐子桓狐疑问道。

“对,就是在办完阴……办完那件事后,我舅舅过了几天有天晚上睡觉做了一个梦。”阿肥彻底放下了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他梦到自己在一个荒山野岭里走着,四周皆是坟茔,正害怕着,突然不远处有几个脸色惨白的人抬着花轿走来,一边走还一边朝天空中撒着纸钱。待走到近前,轿子帘布掀开,里头坐着一个穿着新娘服装,带着红盖头的女人,胸前还带着一朵大红花,红花下有缎带,上书新娘二字。”

“也许是办事那天受了惊,这些天总想着,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齐子桓尽力解释道。

铜皮涮锅中的汤水在咕噜咕噜冒泡,里头有泛白的羊肉卷在不断翻滚。

阿肥并没有搭腔,而是接着说道:“那个女人盖住了头,看不到面目,但那身打扮很明显就是我舅舅的小儿媳妇。她慢慢踏出轿子,一双小脚上穿着大红底色的绣花鞋,左右鞋面上分别绣着一对漂亮的鸳鸯。怪就怪在这对鸳鸯上,虽然绣得极好,但是却没有绣上鸳鸯的眼睛,在原本的眼睛部位各插着一根绣花的银针。接着,盖头下传来女人的冰冷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地问我舅舅,愿意帮她绣完这鸳鸯的眼睛么。”

齐子桓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想起这绣眼的来由了。

挑阴眼!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以我一剑荡涤之

在华夏人的普遍认知中,眼睛确实是身体上最具有灵性的一个部位,无论是画龙还是舞狮,最后那一下点睛之笔,都是至关重要的。

在传统的习俗中,在某些极端情况下,就有这么一种无眼鸳鸯的绣鞋。

一般来说,这都是给受到人为灾祸而无辜惨死的人穿的,因为这种人往往死不瞑目、怨气很重,所以要借物压制。男的是一根绣着虎头的腰带,女的则是鸳鸯绣鞋,穿戴时都是针插其上,皆不绣眼。

只有到快下葬之前,才会由自家长者亲手绣上,喻意为借眼看路,让其顺顺利利过鬼门,投新胎。

但是若绣眼之人不是至亲,传言说眼睛就会因此瞎掉,因为将自己的眼睛补给了亡者。

不绣眼睛也不行,死者找不到路徘徊不去,会更加祸害生人,烧多少高香都没有用。

所以在古时,如果某个死者已没有了至亲,有时会有附近的道人为了不造成祸乱,自愿挑阴眼,牺牲自己的眼睛,然后得到当地村民的尊重,被供养一辈子。

这种老旧的习俗其实现在很少听说了,齐子桓也就小时候听爷爷提过一嘴,并未亲见。

阿肥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舅舅说当时他在梦里只感觉阵阵发凉,可手足根本无法动弹,随着那女人的再三催促,真就听话地拿起一只绣鞋,补了起来。据说那针线根本像是不由他控制一般,三下两下极为熟练地就绣出了一对非常有神的眼睛。要知道,我那舅舅一辈子都没有做过针线活儿,正常情况下怕是怎么下针都不知道。”

齐子桓也无心再吃羊肉,任由涮锅中的汤汁越煮越少。

“绣完一只鞋,那女人就拿起穿上,缓缓走了。没多久,我舅舅醒来,突然发现自己看不到东西,甚至连光线都无法感知。家人赶忙送去医院,直到现在也查不出原因。”阿肥在热气腾腾的店里还下意识拢了拢衣服,仿佛自己也说得有些害怕,“后来身体越来越虚弱,他才在病床上说出这个梦来。所以,村里其他人才都说这是遭了鬼了。”

齐子桓抿了一口店里赠送的大麦茶,沉吟片刻,才问道:“阿肥,我也不是八卦打听,不过你家那娶来的女尸,就是什么来路,你现在清楚了吗?”

“嗯,我舅舅出了这事之后,特别是那个诡异的梦传开了,我那舅妈才跟我母亲说出了真相。”阿肥无奈说道,“这女孩的尸体确实是买来的,价钱还挺高,十万块钱。不过那卖尸体的人送来就走了,现在打电话都是停机状态,怕是早就换了号码不知在哪了,想去打听清楚女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都做不到。”

“不是说,在办喜事的当时,女方有个据称是姑姑的中年妇女在场么?”

“唉,那是我舅舅家找的外乡人,形式上走个过场而已,根本就和那女孩无关。”阿肥叹了好大一口气。

齐子桓沉默了一会,有些迟疑地开口说道:“你什么时候会去看你舅舅?如果方便的话,我跟你一起去看望一下吧。”

非亲非故的,这个同去的请求有些生硬。

可是齐子桓觉得阿肥舅舅这家人虽然是为了举办阴婚购买了女尸,但毕竟罪不至死,还是想着去看看是否能帮得上忙。

当然,爷爷又没教过他怎么制符水,靠着百鬼众魅图修练出来的这半吊子水准,只会杀鬼不会救人,很难说派得上什么大用场。

所以当下也不敢提及去救人,只能到时尽力而为。

阿肥倒没有想太多,见到哥们愿意主动陪他同去,还是很利索地答应道:“嗯,我妈妈正在帮忙找关系联系一个大医院的专家,这两天一直留在市里头没回来,我明天就要去给她送些衣物,你如果有空,就跟我一起去吧。”

话至此,两人都刻意转换话题,闲扯一些其它琐事。不过心情影响食欲,许多菜品还没有下锅,便买单走人。

第二天,齐子桓也没有去开店,而是坐在家里等着阿肥的电话,随时准备出门。

没曾想阿肥的电话一接通,并不是说出发的事情,而是用低落的声音说着:“齐子桓,你今天不用跟我去医院了,我舅舅今天凌晨突然恶化,天没亮就走了。”

虽然有着五元红包的深仇,可毕竟是常有来往的亲戚,听得出阿肥现在还是真有些悲痛的。

“怎么这么快?昨天听你说起,也只是比较虚弱,没到这地步吧。”齐子桓也被这突然的消息震得有些发懵。

“昨晚都还是好好的,甚至医生都说暂时平稳下来了,还劝我舅妈回家休息一晚,就留我大表哥在那守夜。”阿肥嘶哑着嗓子描述着,“结果到了后半夜,我舅舅突然开始剧烈抖动,不停咳嗽,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眼一般……同时还在大叫着,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不认识?还是梦见了儿媳妇么?”齐子桓疑惑道。

按昨天阿肥说的,那个儿媳妇送来便是尸体,确实也无人认识。

“谁也不知道,我舅舅那会儿就已经快不行了,等护士急匆匆喊来医生,他已经咳出了好多血来,把我大表哥吓坏了。后来推入急救室抢救了一会,还不到一个小时,医生就出来宣布已经死亡,让亲属回家准备后事。”

“那你现在是就要过去?”

“嗯,我还是得过去给我母亲送衣物,然后陪着她回老家那边,顺便看看能帮上什么忙。唉,这人啊,也太特么脆弱了,好端端说走就走了。”阿肥成年后还没怎么经历过熟悉的人过世,开始感慨人生无常。

齐子桓想了想,说道:“阿肥,有个事虽然不太合适,但我还是想你帮个忙。”

“什么事?说吧。”

“你能不能建议一下,这白事道场给我来做。”齐子桓有些脸红,感觉像是都这时候了还在拉生意。

阿肥答应下来,挂了电话。

白事道场不过是借口,齐子桓真正想做的,还是确认一下是否怨鬼出世。

若真是,那少不得要挺身而出。

以我一剑荡涤之。

第一百五十四章 还有一只绣花鞋

人们都说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就是指通过抑制需求和交易来减少某些违法犯罪行为。

这是一种美好愿景。

不得不承认,许多本身就是良善的人,在看到这句话后更是恻隐之心泛起,主动拒绝一些行为。

但是,在一片风清气正之下,更多的只是将没有买卖变换为没有公开买卖而已。

阳光下的阴影,往往更加黑暗。

阴婚便是如此。各朝各代都禁止过,前些年更是有关部门重拳出击,地毯式的狠狠清理了一遍。

可是这风气在打击过后,要不了几年又开始逐渐抬头,偷尸者、买尸者各取所需,在偏僻地区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齐子桓挂了阿肥的电话,默默发呆半晌,心中很是有些唏嘘。

这种事情,凭他一人根本无法遏制,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度化亡魂。

过了两日,阿肥电话来说是已经向舅舅家建议让齐子桓来负责白事道场之事,并强调了他就是上回接单订制纸扎的师傅,因此并未遇上什么阻力就让舅妈答应了下来

由于老家在山村里,阿肥索性开车来接他。

路途不远,四十分钟就到了隔壁镇上,再往山里走上将近一个钟头,就到了地头。

村内空地上已搭起白事大棚,棚内摆着灵柩,是一口黑漆杉木棺材,棺材头里画着一个圆寿字,两旁花圈挽联一应俱全。有不少人穿着丧服在忙碌穿梭,细细看去,每个人的脸上除了正常的悲戚,都还隐隐有丝忧色。似乎阿肥大舅的过世太过于突然和诡异,把大家都给吓着了。

齐子桓跟随阿肥走到棚内,先和在帮忙招呼来客的阿肥母亲打了声招呼,就去灵前磕头。

阿肥舅舅家的下一代是三兄弟,之前早亡后再办喜事的是小儿子,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应该就是现在磕头回礼的两个年轻男人。

另一个跪着的家属是大约五十岁出头的妇女,一身缟素,肤色黝黑,可能悲伤到有些麻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眼前地面,也不望吊唁之人,愣愣地跟着磕头。

阿肥走到她身后,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女人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眼齐子桓。兴许是惊讶齐子桓的年轻,呆了一会才轻轻点头。

“好了,你可以开工了。”阿肥走过来说道,“已经定了时辰,明早出殡。”

齐子桓应是,又去阿肥的面包车里换齐全身装束,带着一干器物到大棚对面开设经坛,开始焚香做法诵经。

白事道场隔一段时间可以休息一会,齐子桓从小熟稔,倒也没觉得特别疲累。

第二天与出殡队伍一起,颂咒行至下葬处,才算整个法事完成。

垂手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亲友烧纸送别,沉棺落葬。

待所有事毕,他才默默地四处溜达,很快在不远处找到了阿肥表哥和买来的媳妇合葬之墓。

拜了一拜以示尊重,齐子桓悄悄开启日曜宝境,皱着眉头仔细搜寻。

奇怪的是,崭新的坟茔安安静静地矗立眼前,野草还未生出,墓前还有新烧的纸钱灰烬,怎么看都没有一丝怨鬼出没的痕迹。

难道梦境只是病人的臆想,一切不过是因为某种很难排查的突发疾病而已?

其实这种时间巧合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毕竟连狗吠闹鬼的传闻都有可能是电线漏电而已。

齐子桓讪讪走回大棚,跟随出殡的一些人已经离去,穿着丧服的亲族正在处理后续事宜,阿肥的两个大表哥正在劝说一宿没睡的母亲回屋休息一会。

在人群中找到阿肥,约定好下午依然坐他的车回家,齐子桓便开始收拾东西,往阿肥车上搬去。

主家中午在自家院子里开了席,所有帮忙的亲友都三三两两的坐着,或饮酒攀谈聊着亡者,或一言不发默默吃饭。

突然,里屋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女人的尖叫,几个关系最近的亲戚赶紧冲进屋子查看情况,院中其他人止住了话头,皆是面面相觑。

“是我舅妈的声音,这是怎么了?”阿肥并没有起身,只是眼睛盯着屋门口,疑惑地说道。

齐子桓心里一突,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随着有人出来,低声告知身边人屋内的情况,这消息不断传开,大家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阿肥舅妈昨晚一直未睡,今天出殡落葬之后回屋小憩,因为太困乏就真的睡了过去。

睡着了,就开始做梦。

和她死去的丈夫一模一样的梦。

荒山上,坟地间,一个纸扎的花轿晃晃荡荡地被抬至面前,轿子帘幕掀开,戴着盖头穿着嫁衣的女人抬脚走出。

脚上还是绣着鸳鸯的绣花鞋。

只有一只鞋的鸳鸯有眼。

女人站在阿肥舅妈面前,红色的裙子藏住了双脚,只见她缓缓侧身蹲下,从裙下拿出一只没有绣鸳鸯眼睛的红鞋,伸手递过来。

手指苍白,没有任何血色,指甲却是发乌。

“你能帮我把它的眼睛绣上么?”

山上有阴风拂过,阿肥舅妈觉得有种渗骨的寒意,可偏偏那红色盖头在风中静静垂着,纹丝不动。

阿肥的舅妈很想说不,可嘴巴张开,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帮帮忙,耽搁不了很久的。”

“不会没关系,我可以教你怎么绣。”

“就剩最后一只绣花鞋了……”

一声声催促,让阿肥舅妈不由自主地结果鞋子,捏住插在其上的银针就要开始绣着。

这时,一听到啪的一声。

在堂屋里帮忙端菜的一个小辈脚下绊住了矮凳,不慎将一个硕大的汤碗摔碎。

正是这个突兀的声响将阿肥舅妈从梦里惊醒过来,当下也不顾浑身被冷汗浸得湿透,张嘴便是恐惧的尖叫。

众人沉寂了一会,仿佛正在消化这个悚然的消息,四处都开始传来悉悉索索的低声讨论声。

“走,我们进去看看。”齐子桓起身,扯起目瞪口呆的阿肥往屋内走去。

阿肥舅妈坐在椅子上,被亲友团团围住。

透过人群缝隙,齐子桓看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

确实有鬼。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还是瞎忽悠好使

堂屋里一群老少娘们围成一圈,七嘴八舌乱糟糟的,或互相议论,或劝慰宽心,或瞎出主意。

阿肥的舅妈坐在人群中间,面色苍白,额角的头发还因为刚才的冷汗而贴在脸上。

丈夫刚死,连白事大棚都还没有撤掉,自己就接着遇到这一模一样的诡异事儿,任谁都会崩溃。

几个叽叽喳喳火热议论的妇女突然见到了门口附近的齐子桓,低声跟身边其他人交谈几句,仿佛确认了什么后,便有一名代表冲齐子桓招手道:“诶,师傅师傅,你过来看看啊,这到底是不是中了邪啊?”

齐子桓这才想起这趟过来的身份可是个做白事道场的法师,被这么点名一叫,颇为无语地摸了摸鼻子走了过去。

众人让开一个缺口,待他走近又把他给围在圈内。

身旁一片嘈杂声。

“这个是做道场的法师么?怎么这么年轻?不会是骗子吧……”

“别瞎说,听说上回那些精致的纸扎就是这个师傅亲手制作的。人家可是有家学传承的,自小就学了不少本事!”

“诶,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要我说啊,就是鬼上身……”

“保不齐也可能是什么时候得罪了某些动物,我听说好多都有灵性的,像狐狸、黄鼠狼什么的……”

齐子桓摇了摇头,环顾四周朗声说道:“还麻烦大家散开一些,不管怎么回事,这么多人围着总是空气污浊,不利于恢复的。”

守在母亲身旁的两个儿子一听这话,立刻起身,软言劝说围观者散去。

大家悻悻离开屋子,有几个还很不甘心地在屋门口晃悠,留意着屋内的动静。

阿肥的大表哥大约三十岁左右,为人处事也比较沉稳,看到众人散去,才低声问道:“师傅,你能看出什么来吗?或者有什么办法?”

语气客客气气,可也没多少敬意,毕竟齐子桓年纪摆在那里,现在又换下了行头一身休闲装束,确实不像个有法力的高人。

“嗯,我想先向……阿姨了解下情况。”齐子桓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阿肥的辈分喊了声阿姨。

阿肥舅妈还在目光涣散,全身不自主地哆嗦,死死抓着二儿子的手不放开。

“阿姨,我是阿肥的同学,你家之前的喜事纸扎也是我做的,所以你可以放心,我不是那种坑钱的骗子。”齐子桓先拉关系,降低对方的戒心,“我就想问问,你刚才睡着梦到的场景,据说和你丈夫之前的梦一模一样?”

“啊,对,纸轿子、红绣鞋、没有眼睛的鸳鸯、插在鞋上的针线……和我老伴说的一个样子,我这回全看到了。”阿肥舅妈在儿子陪伴下,颤声说着。

齐子桓不动声色,继续问道:“那你是否能够确定这个梦中所见到的就是你那个儿媳妇?”

“她盖着红盖头,自始自终没有露出脸来,身形倒是差不多……不过,我也不敢太确定。”阿肥舅妈上身不由自主地往后缩着,很害怕地叫到,“不过肯定是她作怪!肯定是的!”

齐子桓眉头轻皱,声音还是柔和,说道:“其实阿肥大致跟我说过一点,我就想再问问,这个儿媳妇,你们真的不知道来历吗?”

阿肥舅妈拼命摇头,说不出话来。

在一旁的大儿子先是瞪了一眼跟在齐子桓旁边的阿肥,转头无奈说道:“既然你大概知道了,我们也不瞒你。这个女尸是当时通过另一个村子的熟人做中介买来的,卖家在办事的头一天晚上才匆匆将尸体送来,我们当时交易时也就通过棺材开了一条缝隙确认了是个没有腐烂的女性尸体,并没有细问就付了钱,毕竟这种买卖也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儿。那些人拿着钱就走了,之后我父亲眼睛出问题,再去找已经联系不上了。”

“那个中介呢?”齐子桓问道。

“那个中介只是负责牵线,具体情况他也不知,而且现在他也联系不上那头。”大儿子摊了摊手,“所以我们对这姑娘的来历底细也是一概不知,想不通她为何一定要缠着我家。”

二儿子性格比较冲,有些说话不经大脑地喊着:“师傅,你有什么办法没有,赶紧做法把她灭了!害了我父亲还想害我母亲!”

齐子桓没理他,而是轻声问着阿肥舅妈,道:“我有一点很好奇,这没有眼睛的鸳鸯绣花鞋,是你们给穿上的还是之前就有?”

“鞋?不对,那个鞋子没有,根本没有人给她穿上这种鞋子……”阿肥舅妈情绪仍然很不稳定,说话声音忽小忽大。

额,这么确定没有穿这双鞋子么?

齐子桓沉吟片刻,觉得还有些地方没有想通。

“师傅,你到底能不能除鬼?或者你介绍一个大师啊,只要能管用,费用不会少的。”二儿子仍然在咋咋呼呼。

大儿子也面色严肃,目光灼灼地盯着齐子桓。

齐子桓咳嗽两下,清了清嗓子后说道:“你们父亲当时是什么个情况,我因为没有见过,不敢乱说。但是你母亲现在这样,我个人觉得应该是因为听了之前你父亲描述的梦,受了惊,再加上这几天劳累过度所致。也就是有些轻微的幻觉,程度并不严重,可以休息两天观察一下情况。”

这话说服力不强,二儿子低声嘟嚷道:“不可能,肯定是鬼……”

“是这样的,我可以现场制作符水一碗,这是我祖传的功夫。如果真是鬼怪作祟,这符水能保家宅平安,如果只是普通的受惊,这符水也有静神定魂的功效。”齐子桓瞎忽悠道,“你们放心,符水我可以先喝一口,保证至少喝不坏人……另外,我也不额外收费用,就权当给阿肥帮忙了。”

这话说得诚恳,两个儿子见他并不是为了骗钱,又想着最多没什么效果,喝些纸灰确实也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当下应允下来。

没办法,对待迷信大众,有时候还是瞎忽悠好使。

第一百五十六章 挖坑不填真汉子

齐子桓借故返回面包车内一趟,将法衣玄冠套在身上,翻出毛笔和符纸,然后又去了趟村口的小卖部。

额,来小卖部是为了买红墨水。

他可不敢用朱砂,朱砂主要成分为硫化汞,喝下怕中毒。

准备完毕,慢悠悠往阿肥舅舅家走去,到得一个无人角落,手中一晃,已是倒提一把桃木剑。

两个儿子按照交待已经将母亲扶至里屋,并把包括阿肥在内的一切闲杂人等都驱赶了出去。

齐子桓将一张窄桌搬到房间正中,上面燃着香烛,摆放一碗墨汁、一碗清水以及符纸和毛笔。

只见他脚踏罡步,手舞木剑,绕案念诵道:“开通天庭,使人长生。三魂七魄,回神返婴。灭鬼除魔,来至千灵。上升太上,与日合并。三魂居左,七魄守右。静听神命,亦察不祥。邪魔速去,身命安康。急急如律令。”

念完正好行至桌前,深吸一口气,拿起毛笔一气呵成,再将画好的符纸在香烛上点燃,待快烧完时便往清水中一按。

嗤!

清水变浊,其中飘着纸灰。

齐子桓端着水碗,一仰头喝下小半碗,抹了抹嘴说道:“符水已成,你们看到了,喝不坏人的。请尽快服侍你们母亲喝下,应该很快便会有效果。”

两个儿子不疑有他,结果水碗就凑到母亲身边,低声劝着母亲赶紧喝下。

齐子桓也走近几步,佯作在观察情况。其实趁着三人注意力全放在那碗鬼用都没有的符水上时,非常隐蔽地拿出昭日塔,将塔底对着阿肥舅妈。

一丝肉眼不可见的黑气慢慢飘逸出体,被吸进了塔底。

手往后一背,塔收。

这时阿肥舅妈已经喝完了脏脏的符水,喘了口气,竟真觉得精神好了两分。

当下态度尊敬了不少,点头致谢,并嘱咐两个儿子一定要给人家相应的报酬。

齐子桓是坚决不受,只收了原本就谈好了的道场法事的费用,口称都是给阿肥家帮些小忙。

阿肥在外头百无聊赖地吃着花生米,突然看到自己两个性格迥然的表哥都热络围在齐子桓身边,一同走出屋来,顿时有些目瞪口呆。

齐子桓又交待了一些清扫屋舍、门挂桃枝等注意事项,这才甩开了两人。

既然白事已毕,舅妈的突发异状貌似也得到了较好的解决,阿肥还是决定先和齐子桓回家中一趟。而他的母亲还要在这帮忙收尾,会在娘家再住上几天。

车开到隔壁镇上时,齐子桓借口要在这里买些新产品所需的材料,便在这下了车。并请阿肥帮忙先将车里的杂物拖回饮料仓库存放,等他忙完回去再抽空去取。

与阿肥分开后,齐子桓在镇上找了辆车,谈好价格又朝刚离开的村庄行去。

在村口下了车,在田间穿梭绕到刚才下葬的小山包下,从另一侧爬山而上。

山上已无人,齐子桓很快来到了办理阴婚的两口子墓前,再次认认真真四下查看一圈,依然没有任何的出现怨鬼的迹象。

齐子桓找了块大石头,吹了口气便径直坐下,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心中总觉得有哪一块的拼图尚未找到,导致整个事情串联不起来。

按说,在这样的时间点上,又是梦中那样的场景,只可能是这墓中的儿媳妇变成怨鬼索命。

但是,这样怨鬼出世按说多少会有些痕迹,可自己三番两次的检查,皆是一无所获,这又是为何?

山中寂静,除了风吹树叶的声音便只有鸟虫鸣叫。

齐子桓这一坐就到天黑。

农村里睡得相对早些,等待村里大半灯光熄灭之后,齐子桓才站起身来,在黑暗中慢慢走去。

齐子桓跟个踩点的小贼一般,悄悄摸摸绕房一周,在两个方向各扔下一片小纸人儿,自己则站得远些,将身形隐藏在远处的小树林中。

夜里寒意浸骨,还好齐子桓现在身体素质超出常人,将衣服裹紧一些,倒也不会觉得过于难受。

村里的灯光全灭了。

所有人都沉沉睡去,做着各种光怪陆离的梦。

齐子桓一直微阖的双眼突然张开,嘴角泛出一丝笑意,轻声自语道:“总算来了。”

夜风吹过,一张人形纸片随风飘扬,落到了房屋的墙角,毫不起眼。

不知何时,已经有个穿着红色嫁衣、戴着红色盖头的女鬼出现在离房屋不远的小路上。

盖头静静垂下,不曾掀起。

或许,她根本不用看路。

她一路走来,身体却没有走路时的正常摆动,红色的裙裾离地数分,无论怎么细看,并不曾看到有裙下双脚。

两个小纸人接着风势一飘一落,无声无息地朝着女鬼身后两个方向飘去。

齐子桓也准备走出小树林,堵到女鬼的正前方。

一旦到位,便是三方合围的局面,齐子桓自信哪怕女鬼是用飘的,即使速度很快也绝对插翅难逃。

可就在女鬼即将入彀的当口,她突然警觉地停住,戴着盖头的脑袋左右转动,仿佛在隔着红布打量着空中的纸人。

忽然,她骤然加速,并不是朝前方,也不转身,就这么以极快的速度倒飞远走。

齐子桓暗骂一声,急忙现身,脚下使出云游步法,似将自己融入风中,疾奔追去。

一逃一追,又再次来到村里修坟的山包下。

女鬼红衣一晃,没入山林,消失不见。

齐子桓有些郁闷地冲上山,还是先去了阿肥表哥的墓前,没有动静,这才镇静下来,在山中林间仔细搜寻。

农村的这种私坟往往没有规划,分布散乱,经常隔着一颗大树或者一丛杂草,对面又是一座墓。可偏偏视线所限,不走过去根本发现不了。

齐子桓连续检查了五座坟墓,兜兜转转又转回来,才在阿肥表哥的幕后草丛里发现一座旧坟。

也是合葬墓。

看墓碑上的时间,下葬已有十多年了,而且早就无人清理,导致四周杂草乱生。

“出来吧,我看到你了。”齐子桓朗声说道。

毫无动静。

“还不出来,我要掘墓了啊。”齐子桓又语带威胁。

依然没有反应。

齐子桓有些怒了,道:“那你别怪我让你曝尸荒野,告诉你,我可是个挖坑不填真汉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 剑刺,剑停

“出来吧。”

齐子桓负手站立坟前,身上流转着淡淡金光,看上去很有些威风。

四周一片沉寂,无人答话。

“你非要继续躲着,那就别怪我寻来锄头铁锹把你给挖出来。”齐子桓看着眼前坟里有若实质的黑气,出言威胁道。

“唉~~~”

一声长长叹息,声音虽然清冷,但听得出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黑气升腾,在坟墓上方翻滚变幻,过了一会,才逐渐凝成一个人形。

红嫁衣、红盖头,正是去阿肥舅舅家作怪的那个女鬼。

齐子桓皱了皱眉头,问道:“你不是斐家买来的儿媳妇?”

“不是,我已经死了十多年了。”红衣女鬼并不遮掩,果断承认道。

齐子桓就说为何之前始终觉得阿肥舅舅和舅妈的梦有些想不通的地方,因为如果这无眼的鸳鸯绣鞋并未穿在他们买来的女尸脚上,又何来在梦中被胁迫挑阴眼之事。

只不过他们刚刚给小儿子办完阴婚,看见嫁衣盖头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自己的儿媳妇含怨作乱,完全没考虑过还会有别的女鬼的可能。

“既然你不是尸首被买来成就阴婚的,又为何要以这新娘的造型出现?”齐子桓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女鬼沉默了一会。

“不是他家的儿媳妇,就不能是被买来的么?”女鬼声线依旧没有起伏,但音量骤然抬高,像是在表达着愤怒的情绪,“请问,你觉得为什么这个村子的其他人能够对阴婚之事不感到惊奇,而是正常的吃吃喝喝权当看戏?”

确实,哪怕是齐子桓这种从小和白事打交道的人都对阴婚感到诧异,阿肥的述说中,这村子敲锣打鼓又是抬轿绕村又是大摆宴席的,大家却并没有觉得奇怪。

红衣女鬼哼了一声,说道:“因为他们见怪不怪了。”

“这村子以前也有过阴婚之事?”齐子桓猜测道。

“当然,在我之前不知,在我之后一直都有……最开始还是寻访附近的贫苦人家,正式下定礼娶回来的,可后来有经济条件的就都是直接买了……我也是,死后被他们这些畜生买来,强行与坟里这个男人合葬一起。”

“听你这话,还有不少?就这一个村子还能总有早亡的年轻人么?”齐子桓有点不太敢相信。

“那是因为他们祖上的规矩,连十岁未到的男童死去都要配个大致同龄的女尸办场阴婚。总之,我变成鬼以后,基本隔上一两年就会见到一次,近几年才有所消停……直到你说的斐家才又重归传统。”

“嗯,怪不得你一身这样的装束。可你脚上的无眼鸳鸯绣鞋又是为何?按说你至亲之人不在,买你回来的人家不应该自找麻烦给你穿上这种鞋子啊。”

“我家是邻省,当年我高中毕业后一直在工厂做工,一次加班至深夜,走夜路回家时遇上两个未成年的小孩抢劫,我仅迟疑了片刻,就被慌了神的他们连捅了两刀,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女鬼的声音无高无低,只是说到这里时格外缓慢,“我的父母怕我含怨徘徊,不能投胎,所以给我绣了这双无眼的鸳鸯鞋。”

“他们难道不知,必须在下葬前有人将眼睛绣上,这才能够保你识路么?”齐子桓有些可怜这女鬼,想着呆会还是做场法事将她度化。

“当然知道。可是,我没能等到下葬。”

“偷尸的难道不是都掘墓盗尸么?你没有下葬是怎么回事?”

“因为他们刚接一笔生意,临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尸体,就打上了我的主意。由于有一刀是捅在了我的颈侧,皮肉翻起,我的父母觉得这样下葬不好看,就寻到当时镇上的二皮匠帮忙缝补。谁知这个二皮匠经常给那些盗尸的人提供尸源信息,那阵子又因为赌博欠了高利贷一大笔钱,因此在那些人的劝说下,直接将我运走卖掉……我估计他也跑了,不会再回去。就这样,我的父母连给自己女儿挑阴眼的机会都没有。”

齐子桓颇有些感慨地说道:“然后买了你的这家人当然不会管你的鞋子,办过阴婚这场就合葬完事,对吧?”

“对,其实我虽然含怨变鬼,但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状态,根本就想不起生前身后这么许多事来,只知在这荒山整夜游荡。直到现在挑了阴眼,才回想起一切。原来没有眼睛的鸳鸯不是指的眼瞎,而是心盲。”

“我想看看你的鞋。”齐子桓试探着说道。

他虽然听说过挑阴眼的传说,可毕竟没见过实物,难免有些好奇。

女鬼沉默了一会,然后才淡淡吐出一个字:“好。”

说完,她侧身微俯,伸出苍白的右手就欲撩起裙摆。

齐子桓也俯下身子,好奇地往她裙下地面望去。

突然,异变骤生。

两只沾满泥土的骨手从土中伸出,紧紧拽住了齐子桓的脚踝。

同时眼前一黑,一片红色盖头从上方罩下,一落到头上就紧紧贴住齐子桓的头脸,将他的眼睛遮了个严实。

头顶上直感觉阵阵阴冷,有轻微的呼啸破风声,该是什么东西正在袭来。

齐子桓一声怒喝,脑袋迅速一侧躲开来袭,同时手中召来桃木剑,凭着感觉朝紧抓他双脚的两只骨手削去。

桃木剑对阴邪之物攻击力还是不错,当下就唰唰两下将骨手削断。

上方的袭击却没有完全躲开,被一只指甲发乌的利爪抓到了肩膀上,齐子桓硬用金光神咒扛了下来,只被刮出几道破皮的伤口。

齐子桓没有理会肩上的疼痛,赶忙往侧后方一跃,将和女鬼之间的距离拉远。

在空中时,手腕一翻,剑尖朝上向自己脸上挑来,毫厘不差地贴着脸颊将红色盖头掀了开去。

刚一落地,他又猛然前扑

红衣女鬼不知何时已经飘来他身后,黑色利爪只抓后心。

齐子桓这会也不再大意,索性桃木剑环身一旋,确保女鬼无法趁机近身,这才有些狼狈的踉跄停住。

他转过身来,剑指前方,恼怒地说道:“本想助你投胎,结果你非要落个飞灰的结局,那就怪不得我了。”

一剑直刺。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害斐家么?”

剑停。

第一百五十八章 该死的是谁!

风也停了。

刹那间,一人一鬼便从极动变为极静。

齐子桓长臂一展,剑尖离女鬼咽喉只差分毫,堪堪停住。

剑尖之上是一张娟秀的面庞,眉似柳叶,眼如水杏,唯有右眼窝处是一个幽幽的黑洞,看着瘆人。

“说。”齐子桓刚才因为一时不察,颇是狼狈了一下,此时肚子里一团火气,咬牙切齿从嘴里蹦出一个字。

倒不是他托大,而实在是一面倒的局。

眼前这女鬼浑浑噩噩游荡了十多年,不久前才刚刚恢复神智记忆,最多只是速度快了一些,实力却是尔尔。

刚才齐子桓即使未能侧头躲开,不过也是头脸被挠出几道可疑的挠痕,回去后遭阿肥耻笑罢了,打起官司来连轻伤都不算。

至于土中的白骨,不出意外便是她那强行婚配的死鬼老公,尸骨被她的鬼气浸染十多年,虽不得相应的法术,也能简单操控一会。

所以,别说与杀人无算的鬼界名宿楚人美、伽椰子相提并论,真打起来怕是连正牌山精顾雨琴都不如。

此时两个小纸人早已在坟侧就位,无论她往哪个方向逃遁,都会被阻上一刻,然后就是灰飞烟灭的结局。

红衣女鬼的话确实也恰恰好搔到他的痒处。

看村中众人的反应,皆是惊诧错愕,这表示往年村中并未出现过类似情况。

为何迷糊十数年的女鬼会在这时找斐家挑针眼?

或者说,斐家除了买了女尸作儿媳,还发生了什么事儿?

女鬼倒也镇定,根本不去看悬在喉间的桃木剑,凝视了齐子桓一会儿,不答反问:“你和斐家是什么关系?为何会多次在他们家坟前察看?”

“没什么关系,逮你出来不过是为民除害。”齐子桓不愿多说,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快说,为什么独独要害斐家?”

“呵呵呵,我独害他家?若不是他家作恶,我至今也不过是山间一缕游魂,时间过得久了就自然消散了。”取下红盖头后的女鬼声音也不再那么清冷,先是冷笑了一阵方才说话。

“他家作恶?你是说除了买尸……”

女鬼未待齐子桓把话说完,就兀自说道:“我尸骨在此,从来都离不远去,至多就是游去村中晃晃。不过当时神智混沌,看到、听到了一切,却无法理解。直到有一天,我在村中一口杉木棺材里体会到了一股深深的恐惧和绝望,谁也没想到,这种浓烈的情绪竟然激起了我的共鸣。就像空中突然落下的一道闪电,将厚厚的遮住记忆的云层劈开了一瞬,也就这一瞬间,让我想起了一些片段,拥有了一定的本能。”

齐子桓皱起了眉头,静静听着。

“在我死去的那个夜晚,我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看着自己鲜血涌出,在地上蔓延开来……那时,我心中的恐惧和绝望,和棺材内的情绪一模一样。”女鬼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着于己无关的话,“近乎本能的,我潜入了棺材,却发现棺材内一片狼藉,一个女人正不停咳嗽,同时嘴中不断呛出呕吐物来。”

“她还活着?”齐子桓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女鬼抬眼看着齐子桓,貌似在观察他脸上的表情是否作伪,道:“还活着,虽然不知吃了什么毒物,虚弱无力得很,但真真切切的还是个活人。我那时只是本能,并不晓事……我看着她不顾脸侧脖颈满满的呕吐物,睁大眼睛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于是她呼喊、她拍打、她用指甲挠着棺材内壁……”

齐子桓握剑的手指悄然加力,问道:“这些声响就没有惊动其他人么?”

“有,最先惊到了她那所谓的岳父,不过他也不确定是否听错,便又将他的老婆喊醒分辨。”

“他们做了什么?”

“其实这时棺盖并未钉上,只不过这斐家家境富裕,棺材用料扎实,棺盖较为厚重而已。可是棺中女人根本虚弱无力,根本挪不动棺盖。”女鬼语气也逐渐变得有些哀伤,“那两个老畜生,确认动静来自棺内后,两人战战兢兢地将棺木推开一丝,正好与棺中女人六目相对。那老太婆直接吓得跌坐地上,而老头则仅仅犹豫了一小会儿,便回身从屋内拿出一个小小的方形枕头。”

齐子桓本以为最多是充耳不闻、听之任之,万万没想到那个看上去极为普通的男人竟真敢亲自动手,惊愕问道:“他把那女人杀了?”

“对,他将那个正死死扣住棺盖的女人的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掰开,甚至因为女人绝望中的力气变大,还生生掰断了两根。然后,他唤过他老婆,耳语了几句,一人突然将棺盖的缝隙推开更大,另一人则双手拿着枕头死死捂下。直到那女人不再动弹,才慌乱盖上棺材,连夜将七枚长钉钉好,甚至连那个沾满呕吐物的枕头都留在棺内。”

听到这里,齐子桓也无言了。

“我一直在棺内,只有我知道女人这会儿还未死透,只不过是鼻骨骨折,窒息昏迷了过去。”女鬼一刻未停,冷冷的接着说下去,“她尚失了意识,但依旧有着极其微弱的呼吸,直到第二天白日里宾客盈门,才在一片嘈杂道喜声中,孤独的死去。”

“所以你从那时起,就决定帮这可怜的女子,杀斐家夫妻报仇?”齐子桓低声问道。

女鬼却缓缓摇头,说道:“不,我那时仍然神识不清,并不能完全理解我所听所见的这些事情。只是本能地去感受这棺内女人的所有心情,她绝望,她痛恨,她想要复仇……我想要复仇,我当时大概是把自己当成了她罢……可是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复仇,一直在他家懵懂无措、游游荡荡,过了些天才无意中在斐家男人睡觉时侵入了他的梦境。”

“在梦里,我让他帮忙挑了一只鸳鸯的阴眼。”女鬼抬起头,完好的左眸闪着寒光。“这时我才知道。”

“我是谁。”

“那棺材中的女人是谁。”

“该死的是谁!”

第一百五十九章 等着吧

“该死的是谁!”

女鬼的语调波澜不惊,清清淡淡地说出了这句话。

可在齐子桓听来心中却五味陈杂。

确实,只要有人掺和的事,无论大小就总是会有各种版本。例如男友心情不好了,也许女孩已经默默脑补了出一整出虐心韩剧,结果对男友来说,只不过昨晚意大利队输球了而已。

究其原因,还是立场不同、角度不同,所有人都希望说出最符合自己利益的版本。

经过多次接触,齐子桓觉得在大体上,往往只有一种极端情绪的鬼魂反而更加可信,因为在他们眼中,除了恨,就是更加恨。

反正都已经是鬼了,也没什么利益可争取了。

当然,这也是相对而言,也不是说鬼的话就能全信,比如色鬼说我就蹭蹭不进去……咳咳,算了,鬼也可能撒谎这事,还是参见《罗生门》吧。

“你如何证明?别告诉我大半夜的听了你一席话,就想让我挖人家坟来看枕头啊!”齐子桓依旧表情凝重。

女鬼却有些惊讶,唯有的一只眼睛定定望着齐子桓。

“你相信我的话?不再打杀我了?”女鬼有些不可置信。

“如果你能证明你说的这些事,你也不过是代入那个棺中女人的情感,替她所受的苦难复仇,并不是胡乱作恶。若真是这样,我为嘛要杀你?”齐子桓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你是人,我是鬼,你们这些有法力的人不都讲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么……还有什么有鬼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你死了这么多年了,哪来的段子!”齐子桓无语了,皱眉催促道,“你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证明吧,我要看到证据。”

红衣女鬼想了一想,才迟疑地说道:“如果你能放我去与那斐家女人对质,就一清二楚了。”

“不行,如果你只是撒谎,想趁机下黑手怎么办?”齐子桓果断拒绝。

“我只需要穿着嫁衣、披着盖头现身就行,可以隔得远远的并不靠近,她只要能够错认我为她害死的女子回来复仇,就一定会露出马脚。”女鬼继续恳求。

齐子桓思索了一会,仍然觉得不是很放心,缓缓摇头。

女鬼也无奈了,一人一鬼僵在坟前。

突然,女鬼的独眼一亮,有些戏谑地说:“我还有个主意,就不知你肯不肯了。”

“说吧,我先听听。”齐子桓还未意识到危机。

“你看,这事只有我俩知道,我去你不放心,估计以你的性格,在未确认之前,也不会轻易告诉别人。”女鬼自刚才放松下来后越来越有人味了,此时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你自己去。”

“我自己去有什么用?”齐子桓傻愣愣的还没有反应过来。

女鬼只好耐心解释道:“我也是红盖头遮面,她所认得的无非就是一身嫁衣和红盖头罢了。一身衣服的事,你明天白天去去镇上,总能解决吧。”

齐子桓目瞪口呆。

“你……你是想让我女装?”

女鬼摊了摊手,道:“你不信任我,又不愿意掘人家坟,只能委屈自己亲自上了。”

齐子桓现在开始郁闷百鬼众魅图为什么不给点幻术之类的招数了,搞得现在这种情况,自己到底是应该女装呢?还是女装呢?还是女装呢?

愁了半天,嘴唇都快咬破了,才恨恨说一句:“好,我去试探。”

说完收起长剑,让小纸人们继续保持警戒,走出几步,从附近地上捡起一张白天下葬队伍时洒过来的纸钱。

他就是卖这个的,所以也不忌讳,拿在手中三下两下便折出了一只黄色的纸鹤。

手指一按,纸鹤展翅飞起。

“你跟我一起去,这期间你就呆在纸鹤里。”齐子桓手指着在头顶上盘旋的纸鹤,“我警告你,你只能在里头老实呆着,不要妄想逃遁或者夺取纸鹤的控制权,这是我的傀儡,只要你有一丝的异动我立刻就能知道。到时,我也不管你到底是善鬼恶鬼了,立杀无赦。”

女鬼好奇地看着头顶,不在意地说道:“放心吧,只要在这纸鹤里能看到你到时的模样,我绝对不乱动。”

齐子桓的眼角在抽搐。

女鬼身形一旋又变成黑气,没有犹豫,径直钻入纸鹤。

齐子桓转身就走,纸鹤悠悠跟在身后。

……

阿肥的舅妈受过白天的惊吓,虽然喝了那位小师傅的驱邪符水后感觉不再昏沉,但还是对睡觉这事产生了不可磨灭的恐惧。

夜已深,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想起了那个带着一身恶臭的儿媳妇,一会又想起了自己离奇去世的丈夫,脑袋迷迷糊糊的,就是无法睡着。

咚咚。

轻轻两下声响,像是有人在敲着窗户。

她翻身而起,望向窗外,整个人都怔住了。

今夜无月,窗外的光线并不好,可隐约还是能看清有一个戴着红色盖头的人头正在窗外。

窗外的人稍微转头,正朝她的方向。

趁着她还在睡意迷糊发懵状态,一个清冷的声音透墙传来:“你最好捂住嘴,否则我先拔了你的舌头。”

正要张嘴大叫的阿肥舅妈赶紧双手将嘴捂住,整个人缩到墙边。

“你们为何要那样对我?”女人的声音问道。

阿肥舅妈将捂嘴的双手稍微放开,不敢太大声音,带着哭腔哀求道:“我们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我天天在后悔……那时,我们是害怕啊,一时慌了神才做下了错事。”

“你们用枕头捂我,以为我死了,可我却还生生在那黑洞洞的盒子里活了许久。那种感觉你知道么?”

“真的对不起,我们真的不是故意害你的,对不起!求求你了,别杀我,我给你风光大葬,或者给你父母寄钱……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吧,求求你了!”阿肥的舅妈下了床来,跪在地上不停朝窗户磕头。

她磕了许久,直到脑门全是鲜血才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窗外。

窗外身影已不见。

屋外小路上,齐子桓随手将头上的红色T恤搭在路旁树枝上,得意地看了纸鹤一眼。

“你……好吧,这样也行。”刚才那清冷的声音这时正从纸鹤里发出来。

“哼哼,幸好我在路边晾衣杆上看到红色T恤猛然惊醒,才没有被你忽悠得去穿女装。”齐子桓差点成就了自己的黑历史,现在还有些后怕,“嗯,你说的故事基本可信了,而且你刚才也老实,只负责说话而没有其它妄动。”

“你打算拿她怎么办?”纸鹤问道。

“你放心,不会放过的,只不过不能由着你去杀人。”齐子桓想起刚才阿肥舅妈仍无太多悔意,面色一黯。

沉默了一会,他才说道。

“等着吧。”

第一百六十章 一抹红色嫁衣

黔省玉县是紧邻湘省西部的一个少数民族自治县,人口不算多,四周皆山区。

在玉县的一个老旧小区里,阿龙站在窗边,看了眼外头零散亮着的灯光,伸手打开窗户,感受着有些寒凉的夜风吹在脸上。

他将敞开的前襟扣拢,安静地深呼吸。他喜欢夜风中带着的新鲜气息,闻着有种自由的味道。

牢狱七年半,虽然每天都能在劳作的时间从监区走到工厂区干活,外加还有些放风的时候,可情绪心境不同,连同那里头的空气,他都觉得压抑得可怕。

“龙哥,你给我说说监狱里头是啥样呗。我就只进过看守所三次,对监狱里头特别好奇。”

一个略带尖锐的男声从阿龙身后传来,透着傻气的话语让他默默撇了撇嘴,他知道,他的室友兼暂时的搭档小三又要开始日常唠叨了。

小三才不到二十岁,留着一头油油的长发,戴着耳钉,身形有些矮瘦,右上臂纹着一个难看的鬼面。他给自己起了个“三爷”的诨号,成日都在梦想有天这名号能响彻黔省道上,可惜大家都只叫他小三。

小三放下哑铃,卷起衬衣抹了抹额头的汗,试图跟正在窗边深沉的阿龙攀谈。

“监狱么?其实和看守所差不多,甚至比看守所还正规一些,只是做所有的事情都要讲里头的规矩,讲看守的规矩,讲牢头的规矩……”阿龙尽量说得乏味,希望早些结束这段对话。

小三却打开了话匣子,涛涛不绝地说着:“诶,龙哥,其实我挺矛盾的,一直都想去牢里看看,好些小瘪三原本就是个跑腿的,从牢里出来后都声名亮了一截……但是呢,我又不想被抓,感觉那样挺没面子的。”

再干几票,我一定要去找点别的营生,不能再跟这人瞎混在一起了,混久了智商会下降的……

阿龙郁闷想着,口中却敷衍说道:“吃饱撑的谁愿意进去啊,就像你呆过看守所,难道你觉得呆里头感觉很舒服么?”

没想到这句话却莫名戳中了小三的兴奋点。

“龙哥,你这话就不对了。你看我啊,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不可能打工的。做生意又不会做,就是偷东西才能维持的了生活这样子,每次进看守所都感觉像回家一样,在看守所里的感觉比家里感觉好多了!里面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里面的!”小三笑得很开心,完全没有一丝玩笑的样子。

阿龙一口气噎住胸口,半天才吐出来。沉默一会后他才斟酌地说道:“小三啊,龙哥比你多混过几年社会,有件事想和你说说。”

“嘿,龙哥,你有啥话就直说。”

“我们干的这可是掘人坟的事儿,按老话说是有伤阴德的,所以在最近尽量多接几单,做一段时间挣够钱了就收手干别的买卖,可千万不能往长了做……”

“我知道,你之前就说过这话,我这不是让我堂哥到处拉生意么。”小三话没听完就大大咧咧地打断道。

阿龙挺无奈,掘坟盗尸、买卖尸首这事有一条完整的线,各个环节分工明确,有人专门提供信息,有人到处走动找客源,也有动手刨坟的。而小三的堂哥就是负责给他们拉客源的人,附近各乡各镇都有关系,谁家可能需要配阴婚了,他就能立刻上门游说、谈价。

这也正是阿龙只要还干这行就甩不开小三的原因。

“不是,我是想说,虽然我们短时间内需要尽量多做几笔买卖,早些收山。可是还是得以安全为重,时间太赶太急的生意以后就不要接了,你看上次,手忙脚乱的差点出了大错。”阿龙苦心劝道。

没想到小三脸却有些垮下来了,说道:“龙哥,我本来挺佩服你的,听说你以前扎刀子都是眼睛也不眨一下,现在怎么坐了几年牢出来胆子变得忒小了啊。上次那单怎么了?说好了找坟该是你的事儿,结果你掉链子。我去弄了个智障女人将这事了了,你还要教训我是吧?人是我带回来的,药是我灌进去的,你啥也没干就平白分钱,还想咋地?”

“不是,小三,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像上次那单,又要求时间短,又要皮相没腐烂的,这让我一时去哪找啊……而那个智障女人,不是买家后来还打电话给你堂哥了么,说当时人根本没死透,差点就出事了。”

“我可是第一次给别人喂安眠药,出些差错难免的。除开洒出来的那些,至少喂进去半瓶多,后来没多久那女人就没了声响,我觉着怎么都该死了吧,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吗。”小三瘫坐在沙发上,将脚搁在茶几上一颠一颠,对阿龙的话毫不在意,“再说了,不是最后没出事么。啧啧,我也没想到那两个农民还真下得去手,就是事后电话里哭爹喊娘的,忒怂了些。”

等到出事就晚了。

这句话阿龙没有再说出口,郁郁地回到卧室想看会书,可客厅电视声音太大,吵得人不得安宁。

也许自己真是年纪大了,胆子小了……现在手上已经存了二十多万,干脆过些天再干一票,凑够三十万就走人,自己寻个地方开个小店,还是安安稳稳过日子好些。

阿龙靠在床上胡思乱想,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些疲累,过了没多久就和衣睡着了。

半夜里缓缓醒来,听到客厅电视还是大声卖着所谓的名牌内衣,他皱了皱眉头,起身出去想给自己倒杯水喝。

小三倒在沙发上已经睡着,阿龙径直去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回卧室时想了想还是觉得要把电视关了。

遥控器在小三手上。

阿龙凑近想拿,突然发现小三的手指冰凉,紧闭着眼睛的脸上更是没了什么血色。

他心中升起了恐惧,颤抖地将其翻过身来。

小三后背心脏处有几个类似手指戳出的血洞,被遮住的沙发上浸染了浓浓的血迹。

阿龙吓得连忙后退,碰到茶几后摔倒在地,正好面向敞开的窗户。

五楼高的窗外,是一抹红色嫁衣。

第一百六十一章 普通人和普通鬼

窗外夜色如墨,这一抹鲜红显得分外打眼。

女鬼的身影飘在窗外,穿着嫁衣,没有红盖头,娟秀的脸上少了一只眼睛,而换做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洞。

阿龙跌坐在地,双手撑地,手忙脚乱地想往后爬。

哐!

他刚爬了几步就撞上饭桌,放在桌边的一盘苹果被撞得滚落一地。

红衣女鬼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轻飘飘地一晃,就从窗外进得屋内。

红色的裙摆拖地,也看不见裙下的是否有脚。

阿龙大颗的汗珠自额头滚下,张嘴刚喊了一声,却看见女鬼食指竖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

习惯了遵从规矩的阿龙立即闭嘴,只是仍遏制不住心脏的狂跳。

女鬼见他听话,也没有再靠近,而是将伸在嘴边的手掌完全张开,盯着手指上还在湿润的鲜血。

小三的鲜血。

女鬼左眼微眯,伸出同样鲜红的舌头,细细将每根手指上的血液舔个干净,每舔完一根还会停顿一下,仿佛在咂嘴品味。

阿龙看着女人缓慢地动作,觉得呼吸异常困难,却连张嘴大喘气都不敢。

女鬼的手指终于恢复了青白的肤色,只有指甲是乌黑的。

她缓缓地侧身蹲下,似乎伸手想去拿地上的大苹果,却在临要拿到时,除了拇指外的四根指头如利刃般猛戳进去。

噗嗤一声,汁水四溢。

刚才,她就是这样戳进了小三的心脏吧?

女鬼走了过来,蹲下凑近,那张恐怖的脸离阿龙不过三十公分距离。

她将手上插着的苹果缓缓取下,放入阿龙的怀中,顺手将苹果汁水擦在了阿龙的衣服上。

阿龙头不敢瞎动,视线下瞟,看着大红苹果上面的指洞,开始不禁想象当那几只修长青白的手指插入自己心脏时,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你……你……你是谁?”阿龙实在受不了女鬼沉默的凝视,颤抖着开口问道。

女鬼又盯了他一会,才清冷地说道:“你说呢?”

阿龙真的感觉自己不认识这个女子,但是也无法完全确定,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至少不会是前些天那个被他们活卖的智障女子。

智障女子是在天桥下露宿,被小三用些吃食诱骗回来的。在灌药后,以为她已经死了的两人还给她简单抹了个脸。

她可没有眼前这个独眼女鬼长得清秀。

“我不知道……”阿龙看到女鬼的左眼里闪出寒光,立刻改口道,“不不不,我想起来了!是我们对不起你,偷了你的尸体给别人配阴婚……我们不是人,对不起!我去将你的尸体安葬回原处行么?你也不想自己流落在外对吧,求求你,让我弥补行么!”

阿龙果断求饶。在他想来,如果不是智障女子怨气成鬼,那就必定是最近做下的那些掘坟盗尸的事了。只是几个月一共做了十多次,他实在记不得这红衣女鬼是哪个。

反正乱碰吧。

“哼。”女人并不多言,而是冷哼一声。

这声冷哼听在阿龙的耳里,像是一个极重的秤砣,重重砸在了他的心脏上。若不是女鬼的脸就在眼前,他差点立刻跪下磕头。

他颤颤巍巍地说着:“我知道……我知道我们都是畜生,因为你死了不少时日都已经非常腐烂……啊,不是,是稍微有些面色不好了,导致买家拒收后,我们还拿你的尸体撒气。对不起!我们是畜生!我一定想办法弥补!求求你了!”

“你自己说吧,你们都对我干了什么?我倒要看看,你自己干的事,是不是都忘了!”女鬼声音无高无低,可是却透着森森寒意。

阿龙老实忏悔道:“我们不是人啊!明明是自己偷了被好生安葬的你的尸体,买家不肯要之后,还丧心病狂地把你的尸体用车拉到无人的山上,用石头砸得稀碎……还一人对着尿了一泡,这才觉得泄愤,扔进山谷。我们做的这真不是人事!求求你,我明天就去山谷将你捡齐,好生安葬,给我个机会吧!”

女鬼也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情,听完后愈发觉得愤怒,手指缓缓抬起就想戳下。

阿龙已经彻底崩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那哭着,完全没注意窗外竟然飞进来一只黄色的纸鹤。

纸鹤速度很快,扇了一下翅膀就到了阿龙的脑后,悬停在空中,看着脸色不住变幻的女鬼。

女鬼的手指也顿在空中,纠结了许久方才颓然放下,她赌气似的再也不看纸鹤。

“你既然知道自己做过的恶事,那就该明白,我现在没杀你不是因为杀不了。”女鬼侧头,看了一眼沙发上小三的尸体,“而是我想看看一个人到底能痛苦、绝望到什么地步……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她又凑近了些,轻声说:“你可能有时看不见我,但你要知道,我一直都在的。”

阿龙被这阴恻恻的话吓得不停哆嗦,嘶哑着哭喊道:“我求求你,我作恶多端,可我手上真的没有害过人命……你让我干什么都行,你至少给我一个机会啊!”

“你没有害过人命,但你却眼睁睁看着你的同伙杀人。哼,你现在就去那个智障女的合葬墓,将她挖出来,好好看看你们和斐家的几个畜生是怎样害死她的。”

女鬼说完便站起身来,也不转身,直接朝后飘走。

出窗的刹那,她对着还呆坐在地上的阿龙说道:“我说过,现在。”

阿龙这才醒过神来,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抓着车钥匙就往外奔去。

齐子桓在小区两栋楼房之间的黑暗处,默默看着匆匆奔出楼道跑去开车的阿龙。

他的身旁一阵阴风,红衣女鬼已出现在一旁。

“我说过,要留这个活口。”齐子桓语气冰冷,很不满意。

纸鹤也悠悠飞来,落在齐子桓肩上休憩。

“可是……”女鬼并不服气,还想说着什么。

齐子桓一挥手,将她打断,严肃说道:“几个人的离奇死亡,不过最后就是被扔进了陈案旧案的故纸堆中。我们留下完整的一条线,再给官方一个介入的契机,一举破获了整个犯罪集团的同时,这些被盗尸被残杀的受害者才会被媒体关注到……有了舆论,才有可能再次进行全国范围内的整顿。”

齐子桓仰头叹了口气。

“不管整顿清扫究竟能够管用几年,至少在这一段时间内,就因此减少了不少受害的家庭。”他说着说着,声音也没有刚才的冷冽,反而有些无力和疲惫,“我们的力量其实非常微弱,所以,我们应该要揭开而不是帮着掩埋。”

“我啊,只是个普通人,你也不过是个普通鬼。可是既然遇上了,总得做些什么……”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三次死亡

红衣女鬼沉默不语。

她听明白了齐子桓的话,不得不说,确实很有道理。

一桩恩怨,一门深仇,放在个案上看当然是血溅当场、提颅长啸来得爽快。

可当阳光被阴影蚕食,某种邪恶一旦成为普遍存在的社会现象时,一个人的力量又能改变得了多少。

破坏社会秩序的事,还是得由秩序出手。

这一点不难达成共识,至少齐子桓和红衣独眼的女鬼,都算是正义守序阵营。

女鬼轻叹一声,不再争辩,身体化为一股黑烟,钻入齐子桓肩头的纸鹤。

齐子桓伸手将纸鹤摘下,慢慢走出小区。

小区外,正有一辆临时花了高价租来的破旧捷达正在等着。

……

几小时前,在经过女鬼与阿肥舅妈的隔窗对质,齐子桓确认了这已是恶性杀人事件后,本意是天明就去报警的。

可这时,女鬼却说出她当时误打误撞听到了中介之人的地址。

原来,斐家两口子在一时慌张中闷杀了棺中女人后,看着再无动静的杉木棺材,却越想越觉得害怕。也不顾夜深,掏出手机就打电话给中介质问为何棺中还是活人。

所谓的中介就是小三的堂哥,也是社会上混了多年的人物,在经过初时的震惊后,对着电话便是一通怒骂,告诉阿肥舅舅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也不比谁干净,与其追究责任还不如抹把脸赶紧把仪式办了,早些埋掉早些了了这桩祸患。

挂了电话,斐家两口子还惶恐不安商量了许久,想想也并无他法,这才依言埋掉了事。

后来不久,女鬼入梦,阿肥舅舅迷迷糊糊挑了阴眼,醒来后眼瞎。

人呐,总是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他也没觉得是自己做的恶事来了报应,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埋怨是中介不靠谱,害他致现在的境地。

他以前就认识这个中介,知道其地址,因此数次对着老伴叫嚣,以后一定要去邻省玉县的某地找那中介算账。

女鬼神智刚刚清明,也不懂得什么法术,只知自己若没有阴物依托根本离不得尸身太远,所以她也没对那地址太过在意。

可齐子桓听完这些,却眼睛一亮。

也不耽搁,带着纸鹤便施展开云游步法,如风般往镇上赶去。

半路拦了一辆给各村小店送货正要回镇的捷达,在预付了一笔高额车费之后,才包车前往玉县。

先去了中介的住所,这个正在与姘头的奋战的家伙被突然出现的女鬼吓得肝胆欲裂、功能丧失,一五一十将与小三、阿龙合谋盗尸买卖之事全盘托出。

之后一人一鬼又循路来到阿龙他们这个出租屋内,这才发生了刚才的事儿。

……

县级公路上,一辆五菱神车正在一路狂飙。

平日里拖着尸体都谈笑风生的阿龙,这时两只眼睛内血丝密布,脸上神情有些扭曲癫狂,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更是因为过于用力,毫无血色。

女鬼离去时说的现在,究竟是给了他多少时间?

他不知道。

于是他只能猛踩油门,丝毫不敢放松。

三个小时不到,车便驶进村里。阿龙将车子随意停在山下,从车后备箱拿出平常掘坟盗墓常用的铁锹,抹身上山。

他并不清楚坟头所在,只能一个墓碑一个墓碑的挨个察看。

这么摸遍了半座山头,才终于找到了斐家的合葬墓。

也顾不得歇息,操起铁锹就开始挖。

因为下葬还没有太久,坟上泥土还有些松软,一锹铲下,便是一捧土被铲到一边。

很快便挖到了棺材。

又将棺材四周挖开,遇上不好使力的地方,阿龙甚至跳下坑里用手刨。

天已蒙蒙发亮,远处村里传来了几声鸡鸣。

阿龙精疲力竭地坐在坑边,头脸衣服上全部是黑色的泥土。他哆嗦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来,但打火机可能是没有气了,不管怎样都打不着火来。

他气急败坏地将打火机朝前方砸去,正好砸在棺材上。打火机四分五裂。

棺材上,正飘着那个红衣女鬼。

这回看见了她不曾着地的双脚。

脚上是一双绣花鞋,一只鸳鸯有眼,一只鸳鸯无眼。

阿龙刚刚松懈下来的心脏又猛然抽紧,嘴中叼着的香烟掉落。

“怎么?没有想到天亮了还能见到我么?”红衣女鬼面无表情,独眼盯着阿龙。

“不……不……不是……”阿龙已经连话都说不囫囵。

“其实我没死的时候,也以为鬼是不能见光的。”女鬼淡淡地说着,“可是当你死后啊,会发现原来以前很多认知都是错误的。你若也死一回,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阿龙没有那么多探索精神,赶紧跪地磕头,哀求道:“我已经照做了,一点时间没有耽搁,刚刚才挖出来……求求你别杀我!”

女鬼沉默看着他,半晌后才缓缓说道:“现在你打开棺材,看看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阿龙四肢并用,赶紧爬起跳进坑中,双手扶住棺盖边缘用力前推。

棺盖一寸一寸打开,一股扑鼻的恶臭涌出。

棺内的女人双眼紧闭,鼻骨塌陷,嘴巴大张,身体四肢都因僵硬成一个扭曲的姿势,脸上、身上以及棺材里全是干涸呕吐物的污渍。她的头侧有一个方形小枕,枕头上也有一块脏兮兮的印迹。

棺材内部全是指甲的抠出的痕迹,女人十片指甲几乎全部翻开,露出里头已经泛白的血肉。有三个指头向后扭着,应该是被阿肥舅舅生生掰断的。

“这个女人虽然智力有所缺陷,可她拾荒露宿,与人无尤。却被你们骗来,强行灌下一瓶安眠药。”红衣女鬼声音冰冷,“这,是第一次死。”

“她在棺中昏迷呕吐,吐出了一部分药物,醒来后却发现自己被困在这狭小的棺材中。她哭喊,她拍打,指甲都被扣到翻开,却被闻声赶来的斐家两人用枕头活活闷住。”

“这,是第二次死。”

“她鼻骨骨折,但仍然在这棺中静静地呼吸,直到外头贺喜之声四起,她才真正咽气。”

“这,是第三次死。”

第一百六十三章 来了一个姐姐

人的一生往往总有尖峰平谷,每每遇到低潮时,大家都会四处抱怨。

我新买的衬衫今天就在公交车上被一个熊孩子扯坏了……

我刚租的房子,房东还占用了一个房间堆放他的杂物,不让使用……

我昨晚相亲的对象抠门到极致,竟然只请我吃了八块钱的麻辣烫……

诸如此类,林林总总。

这种事情若是短时间内连续遇上三件,人们往往就会觉得自己悲惨到了极致,简直生无可恋。

可是,有没有想过,这世上还会有人连面包都没吃过就生生饿死,有人只是出门工作就被战场上流弹杀死。

甚至,平白被人塞到逼仄黑暗的棺材中,不停地,不停地被人一次又一次杀害。

三次。

连着死去三次,又会是怎样一种绝望。

坟前。

红衣女鬼缓缓述说,声线毫无起伏。

阿龙看着棺材内的斑驳抓痕,整个人像是放了气一般,所有精气神都被一抽而空,颓然跪地。

他终于不再狡辩自己未曾沾血,将一切的罪责都怪在无脑的小三身上。

小三是凶手,斐家两口子是凶手,他是凶手,在农村地区四处游走的卖尸者是凶手,敲锣打鼓配阴婚的买尸者是凶手……

谁也不比谁干净。

……

山下的面包车旁,齐子桓蹲在路边,难得抽着一支从包车司机那里讨来的烟。

他面沉如水,直感觉有只大手在揪着心脏,使劲扭着。

通过女鬼身边的纸鹤,他已经看到了一切。

人知鬼恐怖,鬼晓人心毒。

只是人心到底能够毒到什么地步,真的无法想象。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铃声响起。

他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阿肥来电,犹豫了很久才接通。

“喂,齐子桓,你在家睡觉吧?不好意思这么早就吵醒你,我这是真有急事。”阿肥的声音传来,难得地表示了歉意。

齐子桓沙哑着喉咙,有气无力地说道:“怎么了?”

“是这样,我那个舅妈昨晚好像又遇鬼了。唉,我也不知是真的假的,总之现在那边一片混乱,她不顾家人的反对,一定要请到附近最有名气的几个神婆法师去她家做法。而且也给我打电话了,指明了无论如何要请你过去,花多大的代价都行。”听得出,阿肥也觉得这事挺无稽的。

“不用了。”齐子桓不欲多言,简短拒绝道。

电话那头的阿肥却急了,大声说道:“别啊,齐子桓,你就当帮我这个忙。我那舅妈真是哭着求我,好歹是一家人,我也就先答应了说肯定会将你带去。你现在是在家吧?我马上出门去接你,求你了哥们,就简简单单跑上一趟,不用费多大事的……我估计她那也就是丈夫刚死,悲痛之下产生了幻觉而已。”

远处传来警笛声。

齐子桓丢掉烟头,站起身来,拿着电话往村中走去。

“阿肥,我昨天要买的东西今天才能到货,所以我就在隔壁镇上住下了,并不在家。这样吧,我上午办完事给你打电话,如果你舅妈那里下午还需要,我直接从这里过去就是了,你看行不行?”

“没问题,谢谢了啊。你放心,他们家现在还在到处请别的法师,到时别人能拿多少,一定也给你多少,绝对不让你白跑一趟。”阿肥听着齐子桓答应下来,立时就心情愉悦了起来,“回头我请客,镇上随便哪家店,你挑就是。”

“嗯,下午再说吧。”

齐子桓默默挂了电话。

他已经到了村中的某处空宅旁,远远看着山下两辆警车飞驰到山下,几人检查面包车,几人分散开往山上围去。

下午么?

不用到下午,呆会就不会再需要做法了。

……

第二天,齐子桓才回到家中,倒了杯白水一口喝下,才将自己陷入沙发中,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

多留了一天,是为了度化红衣女鬼,送她过鬼门去投胎。

人有人道,鬼有鬼途,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

官方来人在山上坟前当场抓获了盗尸贩子阿龙,又从他嘴**出了斐家人和小三的堂哥。

可以预见的是,在之后持续的审问中,还会有更多的参与者被一一供出。

猎网撒开,一个都跑不了。

也许不用多久,就会有媒体报道这次的案件,开始还只是一条内容恐怖猎奇的新闻,随后有更多媒体跟上,不断挖掘出近几年全国各地的类似案件,最后形成汹汹舆论,官方开始再一次清理整顿。

如果真能这样,那就好了。

齐子桓默默想着,疲惫睡着了去。

……

一夜无梦。

清早起来,豆浆油条,然后溜达去开店。

刚走到店门口,他突然脚步顿住。

旁边闭门已久的宠物医院卷闸门拉开,外间无人,内间亮着灯光。

齐子桓莫名有些激动,转身抬脚便要走过去。

行至一半突然顿住,又回来自己的店子,打开门进去,从电脑桌的柜子里翻出一个狭长的小木匣。

前不久刚快递送来的发簪。

他将木匣放进口袋,整了整上衣,才装作气定神闲地模样,缓缓朝隔壁走去。

只要别送给又又当玩具就好。齐子桓的理想很简单。

走到外间,清了清嗓子唤道:“笑笑,你就回来了?”

无人答应。

他有些疑惑,走向里间。

没想到正好有人出来,在门口正好撞个满怀。

好大,好软……

这不是笑笑。

齐子桓抬眼细瞧,眼前是一个看上去挺成熟的女人,化着淡妆,穿着职业套装,身材凹凸有致,一双大长腿笔直戳着,鞋跟虽然只有五厘米,但整个人感觉比齐子桓都要高上几分。

“你是谁?在这干什么?”齐子桓后退两步,警觉地问道。

女人并没有马上答话,而是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过了一会才突然唤道:“齐子桓。”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齐子桓皱着眉头,“你到底是谁!”

“你的名字当然是笑笑告诉我的啊,她说你就在隔壁,对不对?”女人说话不紧不慢的。

“笑笑告诉你的?那你是?”

女人似笑非笑。

“我啊,是她的姐姐。”

第一百六十四章 简单的结局

“姐姐?”齐子桓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自认识笑笑以来,从来没有听说过她还有个姐姐。

女人并不在意他的戒备,侧身在货架上拿下一袋猫粮,仔细检查后面的生产日期。

“她难道从来没有说起过我么?”女人的声音很好听,将慵懒和娇媚两种味道混合在了一起,“她可是经常向我提起你呢,小子桓这啊小子桓那啊,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

齐子桓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种鬼话虽然动听,但明显就是忽悠人的。

以他对笑笑的了解,若真有动情的一天,绝壁是将齐子桓摁在墙上,来一个高难度一字马壁咚。

嘿嘿,如果那一天她还是按照习惯穿的短裙就好了。齐子桓思绪越飘越远。

“喂,你就这么不加掩饰地盯着我猛看,合适么?”女人翻了个白眼埋怨道,更像是撒娇而不是生气。

齐子桓这才发现自己在胡思乱想时,目光却一直很没礼貌地停留在人家的重要部位。

嗯,目测至少36D。

他挠挠头,尴尬地挪开视线后问道:“你若真是她姐姐,那你可知她现在在哪?”

“她啊,在省城一战之后,就潇洒的一转身,四处旅游去了。”女人仍然在检视着货架上的宠物食品,头也不抬说道。

战斗?

能说出这个词,那证明这女人真和笑笑关系匪浅。

齐子桓有些紧张地问道:“她已经和对方碰上了?到底怎么样,她没有受伤吧?”

“嘿嘿,你挺关心笑笑的嘛。”女人抬眼戏谑一笑,“想知道就来帮忙做事,检查每一样宠物食品、药品的有效期,还有半年以上的放一堆,快过期或者已经过期的放一堆。”

齐子桓这倒没什么意见,撸起袖子帮忙干。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特别是这个高挑女子每次要拿上层货架上的商品时,轻巧地一踮脚,全身曲线展露无疑,即使齐子桓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也觉得特别养眼。

很快便将所有的药品、食品按照女人的要求分作两堆,其余一些宠物玩具和工具则另放一堆。

“那个,请问……”齐子桓刚刚开口就被打断。

“什么这个那个的,我叫孙灵,你可以喊我灵姐姐。”

齐子桓总觉得喊灵姐姐有装正太卖萌的嫌疑,张嘴几次都没有喊出口,最后弱弱地说道:“孙姐,你现在能说说笑笑的情况了吧。”

“嗯,这店里断电断水了,你将这些没过期的和那些玩具、工具全部抱去你店里吧。”孙灵也没太在意称呼问题,张罗指挥道,“等我过去你那喝口水,再跟你细说。”

说完,她转身便往隔壁去,齐子桓连忙抱着一部分商品跟上。

刚刚清理出来的东西杂七杂八还不少,齐子桓搬了三趟才全部搬完。

孙灵却似乎很熟悉地提着烧水壶去角落里的饮用水桶接满,插上电源烧水的同时打开放壶的矮柜,从几个茶叶罐中挑出了最好的那罐。

待烧开后,她给自己泡了杯茶,寻了把椅子坐下。

“要喝自己去泡啊。”孙灵一副自己才是这店主人的模样。

齐子桓轻笑一声,摇摇头,挺感兴趣地看她撅嘴吹着热气。

孙灵慢慢悠悠地喝了几口之后,才放下茶杯说道:“你知道笑笑的家族情况么?”

“大概知道一点,听说是日本一个很有实力的家族。”

“对,笑笑是被收养的,但从小就被当作天才来培养,家族中的许多资源都是优先向她倾斜。”孙灵的笑意渐渐敛去,认真说道,“可是,这种培养并不是无私的。具体情况我其实也并不清楚,总之是这个家族需要利用笑笑去完成一个仪式,笑笑在发现之后,逃跑了。”

“所以跑回了国内?”

“是的,然后遇上了你,开了这个宠物医院。不过,那个日本家族并未放弃,而是派出了两个高手来捉她回去。”

“高手?笑笑不是说得很轻松么?”

“其中一个是她的老师,一直负责教授她灵力应用方面的课程,自己本身也是个很厉害的阴阳师,拥有八个实力很强的式神。”

“听上去这一个已经很难对付了,那另一个是什么人?”

“你知道么?这个老师在教授灵力应用的时候,经常会带着还是小女孩时的笑笑去一间手术室,逼迫她解剖各类妖怪,用特殊的方法观察灵力在体内的流转,并着手进行改造。到了最后,解剖的对象换成了……人,活生生的人。”孙灵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顾自缓缓说着。

“解剖活人?”齐子桓有些觉得不可思议。

“那个家族势力极大,暗中收罗了一批孤儿,从小被作为死士培养,同时也是各种实验的材料。”孙灵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其中有些人在实验中活了下来,实力超越常人,但更多的,只是成了一些零散的尸体。”

“那这次来的另外一个人,就是这种经过实验改造后的死士?”

“不错。他还是小男孩时,就体腔被全部打开,实验者不停用灵力幻化的手术刀或者灵火灼烧等各种方式刺激他身上的灵力节点,甚至为了效果还特意加强了他的神经感觉,所有的痛苦,都被放大了数倍……他无法昏迷,就这样睁着眼,承受了三天……”

“他一定恨极了这个家族以及对他进行实验的人。”

“他恨这个家族也没有用,他无法反抗……而实验者,就是笑笑。”

齐子桓上身猛地前倾,认真地盯着孙灵,紧张问道:“一个曾是老师的阴阳师,一个恨极了她的死士,笑笑真的安全脱身了?”

“嗯,在湖边打了一架,笑笑赢了。”孙灵又捧起水杯,风轻云淡地抛出这么个简单结局。

“不是,就这么简单?那两人不是很强么?”

“笑笑也很强啊,只是没有怎么在你面前表现过而已。再说了,她身边还有一只特别厉害的黑猫。”

齐子桓彻底无语了。

“又又!”他唤道。

孙灵静静喝水,毫不理会。

“黑猫王者又又大人!”

孙灵终于抬头,笑得眼睛弯弯的,像她的主人一样。

第一百六十五章 笼中捉雀!

“呵呵呵呵呵。”

化名为孙灵的又又用如玉般的修长手指遮住小嘴,笑得无比愉快,随着肩膀的晃动,某处也颠簸不停,让人眼晕。

“小子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我的?”

齐子桓好不容易才挪开视线,也跟着笑着说道:“我在看到你时就觉得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但直到你进了我的店子才基本确定,不说你对所有东西摆放的位置都一清二楚,就连那茶叶也是挑出我每次给笑笑泡的好茶。”

“嘿嘿,我就知道,你给笑笑的一定是好东西。”

“而且我的茶叶盒和茶叶并不是匹配的,你拿的那盒如果只看盒子,并不会让人觉得是好茶叶。所以嘛,我就瞟了一眼你的本相咯。”齐子桓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啧啧,没想到你还有偷窥的癖好。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又又知道齐子桓眼通阴阳,并不在意。

齐子桓双手一摊,撇嘴说道:“什么也没看出,一团黑墨……你应该是用了什么遮蔽法术吧。”

“姐姐我手段多着呢。不过既然没看出来,你怎么就能真的确定?”

“因为你是猫时,看到的也是一团黑墨。”

齐子桓在确认了眼前的御姐真的是又又后,心情放松了不少。她能回来调戏自己,证明笑笑真的没什么大麻烦。

“好了,过来帮忙。”又又站起来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走到那一堆商品前。

齐子桓跟了过来,疑惑问道:“刚才就想问,你清理这些到底要干嘛。”

“来,你先一一拍照,然后按标价的百分之七十挂到闲鱼上去。”又又指挥着,说道,“我要和笑笑一起去云游四海了,两个弱女子的,只能靠卖家业攒些盘缠了。”

齐子桓没有理会她的玩笑,轻声问:“她真的不回来?”

“嗯,真的。”又又也难得认真了一些,不再调侃,“对了,小子桓,哪有打印店,麻烦你再去帮我打印一张告示。”

“好,什么内容?”

“旺铺转让,联系人写你就好,回头我将合同以及授权委托书交给你。你谈好价就帮我们处理了吧。”

齐子桓愣了一会,这才沉默地捡起商品,用手机拍照,动作机械麻木。

过了很久,他摸了摸口袋。

“又又,我这有个东西,请帮我交给她。”

……

出租屋。

笑笑看着木匣中的黑檀木发簪,用手指沿着流云般的曲线细细摩挲,脸上表情无悲无喜。

又又以类似葛优瘫的姿势窝在沙发上,抱着一大包烧烤味薯片咔嚓咔嚓地吃着,可由于一双美腿长得逆天,偏偏还坐出了一种别样的风情。

“你今天难道真的就乖乖地呆在房间里,没有偷溜出去看他一眼?”又又斜了眼在一旁沉默无语地笑笑,没心没肺地八卦着。

“人呐,当断则断,就不能给自己留着太多的念想……这也是为什么我让你回来将店面、货品处理掉的原因。若不如此,哪天你在外头走得累了,就总还会挂念着这里有个安静地小窝。”笑笑沉静如水,淡淡说道,“有了念想,迟早就会深根发芽,到了那时,你就再也不想往前继续走了。”

“我们就这样逃一辈子?”

“不说一辈子,至少现在是不能不逃了。”笑笑话说一半,突然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才缓过劲,“你也看到了,这次我们在信息上占了极大的优势,然后又是我们挑选的战场,本以为怎么都能轻松过关……可谁知,大家主已经完成了百鬼献祭,生生将石本隆司和竹村秀喜的实力提高了一大截。那么其他人呢,你想想看,如果这次来的是实力增进后北田……”

又又也放下了薯片,有些感慨地说道:“这次确实很悬,若不是……唉,虽然我吃了石本隆司的那些式神,实力基本恢复,可你却再次受伤。”

“嗯,我现在差不多就是个普通女人,连饮料瓶都拧不开的那种。”笑笑苦笑,自嘲地说道,“其实,我们这次本就应该是要葬身洋湖的……”

她抬起头,想起了洋湖边的一战。

洋湖是省城旁的一个湿地湖泊,湖边尽是大片芦苇与各种滩涂植物,白天里是个散步拍照的好去处,可夜深后却显得神秘鬼魅。

月下,战斗已近尾声,芦苇丛生生被剃出了一片空地,四处是坑洼,还有冰霜和烈火肆虐过的痕迹。

笑笑站在一端,手持一把由灵力幻化的长弓,黑色长发随着夜风舞动。

只见她微微喘了口气,有些颤抖地手指将弓弦拉如满月,骤然松弦,一只蓝色的灵力羽箭破风而出。

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石本隆司也有些狼狈,右臂的衣服全部被撕碎,红色的鲜血还在不停滴落。

他全神投入控制在不远处和猫又缠斗着的一只乌鸦和一头巨犬,手里仍然捏着已经只剩下骨架的折扇,对刹那便至的灵箭一点也不在意。

就在灵箭及身的瞬间,他身旁空无一人的空间突然散出一阵波动,一柄红色的短刃凭空出现,接着是握着刀柄的手腕,腕间有处蜘蛛般的狰狞疤痕。

短刃消无声息却又速度极快地斩下,将灵箭凌空击碎,散为了一小蓬蓝色的细碎星光。

石本隆司余光看到突然出现,与自己并肩而立的年轻身影,嘴角扯出了一丝微笑。

还是这样的吊儿郎当,不过,好像也还可靠的样子。

自战斗开始,他就操纵着八个式神全力攻击着远没有恢复到巅峰状态的小姐和猫又,而竹村秀喜则神出鬼没地四处破坏小姐事先布下的重重阵法,同时在他遇险之时还会突然闪现帮其阻挡,好让他能够全力控制式神。

现在他的式神只剩下两个能战斗,不过小姐和猫又也已经是强弩之末,随时都会不支倒下。

而竹村秀喜刚给他了一个眼神,意思是所有的结界与阵法已经失效,现在需要在意的就是防止目标逃跑。

笼中捉雀!

第一百六十六章 刀名蝴蝶

芦苇丛中的空地上,三人相隔二十余米,中间沟壑处处。

不远处,猫又呲着利齿,尾巴直竖,尾尖分为不停抖动的两簇,身上毛发不再柔顺,好几处都有焦黑的疤痕,胡须上还挂着冰霜。

它一边躲开巨犬的扑击,一边留意着主战场上的局势,黄色竖瞳透着焦急,可疲倦的身躯怎么也突破不了眼前一犬一鸦的封锁。

“小姐,你最多再能拉开两次灵弓,然后就只能彻底倒地,任人宰割了。如果你现在投降,跟我们回去,还能保持一点尊严。”同样一身血污的石本隆司潇洒地打开折扇,却尴尬发现画着名画的扇面早已破碎,只剩下木头骨架。

笑笑咬着嘴唇,长弓垂下,尽力压制着右手不由控制的颤抖,狠狠说道:“战斗如下棋,打嘴仗是没用的,只要我还站着,你就得接着落子收官。”

长村秀喜根本就没有看向笑笑,兀自在石本隆司身边盯着远处的芦苇发呆,好像现在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

石本隆司最初时也并不信任他,每次遇险其实都保留着自己逃遁的手段。可在战斗中逐渐发现,他虽然是个烂泥般的年轻人,却在关键时刻没一次让人失望。

至少是个合格的战斗伙伴。

“小姐你好像忘记了,在你学艺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你灵力控制与应用方面的老师。你现在的灵力状况,我几乎一眼就能看透,瞒不了的。”石本隆司不慌不忙地说道,“你毕竟是家主的养女,我也不想闹到过于不堪的局面,还请你这就投子认负吧。”

笑笑并没有理会他,而是转过头,神色复杂地看了一会长村秀喜,轻声说道:“你领悟了‘寸’?我以为……还需要好些年的时间你才能掌握‘寸’。”

长村秀喜置若罔闻,又开始仰头研究天上的星象。

“不用打感情牌了,不可否认,家族里许多人都对小姐你有着很深的感情。”石本隆司慢慢将弄乱的衬衣拉平,将下摆仔细掖到裤子里,“我相信在与你战斗时,有些人会临阵倒戈,但这其中一定不包括长村君。”

笑笑眼神开始黯然,她想起了自己还是小女孩的时候。

那时她还不够高,只能踩在矮凳上才能在手术台上作业。

长村秀喜也是个小男孩,由于伙食经常被别的孤儿抢夺,因此呈现出一副营养不良的瘦弱模样。

他躺在冰冷的台子上,全身所有的关窍都已被送他过来的家仆封住,连眨眼都无法做到。

一双眼睛无神地盯着顶上的手术灯,透着一股死灰色。

笑笑至今都记得他的眼神,没有一丝生气。她有些害怕和胆怯,但仍然在身后石本隆司的冰冷目光下,抬起小手,凝聚出一柄手术刀模样的灵刃,深吸一口气,划开了他的胸膛。

灵刃一边切割一边灼烧,同时又在进行着治疗,刀刃所到之处,皮肤肌肉都立刻绽开,同时被高温烧焦,让血液不会流出。

划过之后,烧伤又被治疗得七八分,不会变得焦黑难看。

这是石本隆司专研出来的小技巧,及其适合在活体上实验所用,可是对于实验体被反复伤害又治疗时所承受的痛苦,就没有顾及了。

“你说的对,如果我是他,也巴不得将我千刀万剐。”笑笑凌乱的头发垂在额前,遮住了眼睛,“不过他为何会跟你一起出任务?”

“今时不同往日,家主举行百鬼献祭,开恩让家族中挑选出来的十二个人参加仪式。比如像我,自身灵力厚度与式神的强度皆有提升。不过,若论得到好处最多,除了本就是高端战力的北田以外,接下来就是长村君了。”石本隆司感觉小姐的心防正在瓦解,更加得意地说着,“长村君在仪式中吸收了大量的魂力,不仅自身灵力强度提升不少,还领悟了‘寸’……从此他的刀可以破开空间的束缚,能够在视线所及的任何地方斩下。”

“按父亲的一贯做法,他现在已经不是死士了吧。”

“对,长村君不再是没有自由没有生命权的死士,地位已经和我平齐,是家主最为倚重的家臣。”石本隆司不以为意地说道,“再说我和他之间虽然理念不同,但从来都没有什么大的矛盾……毕竟,当年折磨了他三天三夜的,是小姐你啊。”

笑笑无言,无论是否迫于家族和石本隆司的压力,对那瘦弱身躯下刀的,确实是自己没错。

“快天亮了,让我们早点结束这一切吧。”石本隆司从不知何处掏出一张符咒,就要施法拿住小姐。

突然,一直在一旁神游的长村秀喜伸手拦住了他,然后默默向前一步。

石本隆司皱了皱眉头,想了片刻还是收起了符咒。

也罢,既然这小子要亲手拿住小姐,就让他出手吧。反正只要不伤及性命,纵使有些损伤也可以推说是他手无轻重,与己无关。

石本隆司垂手而立,决定在一旁安然看戏。

长村秀喜抬起头,目光终于聚焦在笑笑身上。

“你还记得我们初见的场景么?”

笑笑默默点头。

两人初见,就是在实验室里,共处了三天。

长村秀喜邪邪一笑,又拿起一直提在手上的红色短刃,另一只手轻抚刀身。

“百鬼献祭之后,家主把这刀给了我,还说这柄刀是你以前用过的。”

笑笑喉咙有些嘶哑,轻声说道:“对,它的名字叫蝴蝶。”

“用你的刀做这件事,好像会很有意思。”长村秀喜笑容越来越大,好像真找到了一个特别好玩的乐子。

忽然,他凭空消失了。

石本隆司饶有趣味地看着笑笑的周围,和自己赌着长村秀喜的刀会从哪个方位出现。

正前方。

名叫蝴蝶的红色短刃从正前方出现。

简简单单往前一递,看上去并不十分锋利的刀刃就插入了心脏的位置。

轻巧得如切入一块豆腐一般,连心脏被划破的石本隆司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直到一束血液顺着血槽流向刀柄,再又划过刀身,滴落在地。

一滴,一滴。

许多年前,一个女孩玉琢般的脸庞上,也曾划下两行温热的眼泪,滴在一个男孩被打开的胸膛里。

滴在那虽然跳动却已冰冷的心脏上。

也是,

一滴,一滴。

第一百六十七章 某人穿汉服很好看

红刃抽出,带出一蓬红色血雨。

石本隆司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的血洞,嘴巴张开,却半晌无言。

这个严谨古板,在灵力实验理论方面卓有建树的探索者,拥有八个强力式神,甚至被京都地区黑帮捧为“八神”的老牌阴阳师,终于在华夏一个小湖边颓然倒下。

他最后两个式神突然失去控制,懵然无神了一刻,刚想逃窜便被本就是大妖的猫又撕得粉碎,妖魂也被一口吃下。

竹村秀喜提着刀,静静地看着地上尸体,眼神冰冷。

过了一会他才转过身来,朝笑笑走去。

刀身仍在滴血,洒了一路。

还是肥大宽松的白色T恤,还是放浪不羁的破洞牛仔裤,可此时的他就像一个煞神,步伐缓慢而沉重,每踏下一步都给人窒息的感觉。

笑笑并没有惊讶于刚才的反转,甚至都没有多看从得意到凉凉的石本隆司,而是将目光一直放在眼前缓缓行来的年轻身影身上。

竹村秀喜走到笑笑面前,站定,沉默了一会,突然将上身T恤撩开。

他已不再瘦弱,身上肌肉匀称有形,随时可以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可就在这健美的肌肉上,却竖着一条巨大的疤痕,自颈部到腹部,歪歪扭扭的,如一只大蜈蚣。

黑猫又又已经回到笑笑脚旁,四肢伏地,弓着身子,满眼的戒备。

笑笑睫毛轻颤,虽然想偏头躲开,可终究还是将目光停在了那条蜈蚣上。

竹村秀喜看了看神色复杂的笑笑,又看了看随时准备攻击的黑猫,忽然开心地笑了。

笑容很干净、很认真,没有了杀气,也没有之前的傻气。

“小姐。”竹村秀喜微笑着,轻声唤道,“你要再刺我一刀。”

笑笑抬起头来,定定看着他。

竹村秀喜右手轻划自己的左胸,在心脏边缘的位置用手指横切一下,然后将手中的蝴蝶短刃倒递过来。

“就在这里,用蝴蝶就往这里刺入。”竹村秀喜眼睛笑得眯起,口气却是无比的认真。

笑笑明白他的意思,两个人出任务,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若无一点事情,傻子都会怀疑。

何况自己的养父不仅不是个傻子,还是个家族中公认的最近几代里最智慧最有能力的家主。

“这里紧贴着心脏,只要我的手有丝毫的颤抖,你就会死掉。”笑笑没有接刀,而是轻声劝道。

“若不是真的差点死去,是无法取信家主的。”竹村秀喜坚定地回答,“而且我相信小姐,在许多年前,你虽然哭泣害怕,但你执刀的手依然稳定,否则我可活不到现在。”

“不一样的,那时你是……”笑笑嗔嚅数次,终究无法说出对方当年只是个实验品。

竹村秀喜手中的刀柄又递前一寸,淡淡说道:“无妨的,当初我们并不相识,我还只是个瘦弱无力连饭都争不过别人的废物。可小姐却为了我这个废物而掉泪,就在那一刻,我心中已默默起誓。”

“我,竹村秀喜,这一生都是小姐的死士,与家族无关。”

“所以,如果能死在小姐的刀下,我无怨无悔……如果这次能侥幸不死,我养伤后会回家族复命,潜伏在那里,直到小姐再次需要的时候。”

竹村秀喜盯着笑笑,态度谦恭,但是无比执拗。

刀刃冰寒,刺入了滚烫的胸膛。

笑笑仿佛感觉到了刀身上传来的心跳。

竹村秀喜扶着刀柄跌坐在地上,艰难的拿出手机,轻喘了两下,才拨通了一个电话。

“任务失败,石本死了,我受伤了,过来善后。”

笑笑想上前看看伤口,却被他挥手拦住。

“你们走吧,当地接头的势力就要来了……”竹村秀喜声音很弱,“小姐,你还得隐藏得更好些,这次失败了,下次来的可能就是北田龙一。”

……

“下次来的是北田龙一,我俩以前若在巅峰状态或还可以与他一战,可现在他经过百鬼献祭不知已强了多少,而我伤势再次加重,完全恢复遥遥无期……”笑笑捻起发簪,细细看着,“你说我们若不走,加个齐子桓又有何用。”

“唉,好吧。”又又起身拿了张纸,将吃完薯片的手擦擦干净,走过来帮笑笑盘头发,“不过我总觉得,你这次要回来不仅是想卖了店子,断了念想,还是想最后看看某人吧?”

“没有。”笑笑不再多说,安安静静任由又又在她头上折腾。

长发松松挽起,发簪斜插入鬓,随着转头的动作,流苏轻摆,珠玉摇曳。

又又退后一步,点点头道:“好看,真没想到那个宅男品味还不错。”

笑笑照着镜子,各个角度看了半晌,才笑着说道:“我决定啦,明天去买些改良版的汉服。”

镜中的人,眼睛弯弯,一脸幸福模样。

……

齐子桓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才将宠物医院中的那些商品一一拍照,按照又又的要求注册了一个闲鱼账号,全部七折挂出去卖。

旺铺转让的告示也已经打印好,贴在了隔壁门口。

可接下来的几日,却再也没有等到又又到来,之前的电话也始终无法接通。

不会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齐子桓无论在做纸扎或是在刷恐怖片时,总是有些心神不宁,不由自主地想着笑笑她们的情况。

直到一周后,一个陌生来电打了过来。

“小子桓,我们跑路了哦!店铺转让和卖那些东西的钱先寄在你那里,可不准贪了啊,以后没钱了还会问你要的!”电话那头传来又又调侃的声音。

齐子桓精神一振,赶紧问道:“笑笑她……你们还好吧?”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开始亡命天涯了,哈哈哈哈。”又又说话永远没谱儿,“对了,小子桓,我这次见你好像又有了一点点提升哦,加油!按你的进度,大概再锻炼个五十年就能帮助我们不再逃跑了。”

“额,好吧,我加油……”齐子桓无奈答道,“我说,你俩倒是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啊,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好及时联系。”

“不用了,有事我们会找你的。”又又拒绝得无比干脆。

“唉……”

就在挂断之前,又又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偷偷告诉你哦,某人穿汉服很好看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双瞳

齐子桓静静躺在床上,双眼闭着,呼吸轻松且绵长,一呼一吸间,像是与天地间某种奇妙的气场波动相契合,暗含一种独特的节奏感。

只见他身上光华流转,淡淡白光经由五行经络汇聚丹田,只待他再次睁眼,定是神功大成。

嗯,以上都是做梦。

当然,现在的齐子桓也可以说就在梦里。

……

“你给我的小雨点滋润我心窝,我给你的小微风吹开你花朵……”

一阵撕心裂肺,可让鬼神辟易的歌声在齐子桓耳边震耳欲聋的响起。

他迷茫地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乱糟糟的大办公室,每张桌子上都堆满了厚厚的凌乱的文件,可却没有人在做事。

有抽烟的,有扯淡的,有看报纸的……

最夸张地还是一侧门口附近,有两个人在拿着话筒对着一台大约只有十七寸的小电视唱着KTV。

小小的屏幕上是一个穿着连体泳衣的女人正在蓝天碧海间挥扬着丝巾,一副无比惬意的表情,屏幕下方有歌词字幕。

好吧,那个年代MTV大多是这个风格。

办公室里清一色都是男人,全是穿着便装,而且几乎每个人脖子上都挂了一根粗粗的金项链。

齐子桓难得鄙视了一下其他人的品味,坏坏地想着如果这些人都去泡澡,到底会有几根项链能漂浮在水面。

周围说国语的、说台语的都有,桌上的案卷也是繁体写就,综合这些元素来看,齐子桓现在应该是在八、九十年代的台北警局。

他对这环境隐约有些印象,可暂时还没有想起来,估计是哪部以前看过的偏门电影。

就在他仔细观察环境时,门外突然进来一个穿淡黄T恤、一头汗水的家伙,找到正在激情演唱的人身边,喊了声“组长”,然后附耳过去说了几句。

组长穿着无袖紧身T恤,手臂肌肉发达,看上去颇有些硬汉的模样。他听完汇报后面色一沉,将手上话筒随手递给跟他合唱的马脸警察,抬脚就要跟报告的人一起出门。

临到门口,他停下想了几秒,才冲办公室里喊道:“那个,小齐,你跟我过来去见见嫌疑人。”

办公室里无人答应。

直到所有人看向齐子桓,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就是小齐。

特么的,这次身份又是菜鸟警察么?就不能再给次有美艳秘书的心理医生?

他胡乱想着,赶紧诶了一声,小跑到已经皱起眉头的组长身后。

“国锋,你把情况简单再说一遍,让小齐赶紧适应环境。”组长步伐大且快,领头上楼,交代完便毫不避讳地骂骂咧咧道,“靠,什么大学生,来了半个月了,鸟事不会做。”

被唤作国锋的警察紧紧跟在组长身后,歪着头说道:“有两个不长眼的家伙,搞上了高等法院陈法官的女儿……”

说着说着,几人便到了审讯室。说是审讯室,其实也就是一间黑屋子,一盏吊灯,一张铁桌上放着一本厚厚的电话簿,两边放着几把椅子,什么单向玻璃、监视系统一概没得。

两个混混模样的家伙戴着手铐坐在一旁,其中一个剃着光头,正吊儿郎当地将一条腿踩在凳子上,毫不在意地回答着桌对面警察的问话。

一看就是几进宫的老油条。

组长带队进屋,挥手让正在做笔录的警察停下,下颚冲齐子桓摆了摆,示意由他去审。

齐子桓情况都没来得及搞清楚,正一脸蒙逼着,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说道:“你们俩重新说说事情经过……”

“直接问重点!”脾气暴烈的组长不耐烦地说。

齐子桓拿起桌上的案卷快速翻了翻,里头有一个年轻女人的验伤报告,被殴打得鼻青脸肿。

“你们和这个陈晓婷有没有发生过关系?”齐子桓端着张脸,接着问。

光头旁边的小卷毛轻佻说道:“有啊,不过是她引诱我们的啊。”

“她引诱你们?她有毛病啊……”

齐子桓话还没说完,组长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操起电话簿对着卷毛的脸直接拍下。

卷毛凳子后翻,被拍倒在地。

组长将电话簿按在他面部,哐哐哐又是几记重拳砸下。可能觉得不过瘾,又扔开破烂的电话簿,直接用脚踹着。

国锋和做笔录的警察赶紧将组长拉开。

这时卷毛已经口鼻流血,倒在地上不住呻吟。一旁的光头被吓得站起,畏畏缩缩地看着受伤的同伴。

组长挣脱两人的拉扯,开始检查自己身上,发现T恤沾了血液后又是一句粗口,同时很自然地交待道:“把他拉去医务室,就说是撞墙自杀未遂。”

国锋苦笑着,将那个倒霉的卷毛拖走了。

组长这时才斜瞥一眼正站着发愣的光头。

光头被这阴狠冷冽的目光看得一个哆嗦,连忙老实坐回凳子上,端端正正。

“是不是强迫的?”组长将案卷中女人验伤的照片摊开在光头面前,几乎要抵住他的鼻子。

“最开始是自愿一起玩儿,后来她中途反悔了……”光头低着头,说出了真相。

“那就是强迫。”组长将案卷扔回桌上,让之前的警察继续做笔录。

出门路过齐子桓时,他还特地不屑地哼了一声,骂道:“这特么才叫审讯,什么几把大学生。”

齐子桓彻底无语,默默出门。

正值夏天,台北也是极热,特别是刚才闷在审讯室里,立马就是一头的汗水。

他想洗把脸去,四处乱找,终于在一楼的尽头找到了一个很大的洗手间,里头是学校里那种一长排洗手池,然后有许多水龙头的那种格局。

现在正有两人在那用水。

一人正是组长,他赤裸上身,拼命搓洗着自己的无袖T恤,口中不断骂骂咧咧。

另一人则苦着张脸,沉默不语,手中拿着牙刷和漱口杯,应该是刚刚刷完牙。

“黄火土,你说你成天不回家,在你那几把办公室,下你那几把象棋。你想干嘛?啊?修仙啊?”组长一如既往,每逢说话必有粗口。

黄火土没有搭腔,而是默默从组长手中接过T恤,挤了一点牙膏,用自己的牙刷轻轻刷着血渍。

“沾了血,可以用牙膏。”黄火土轻声说道。

组长没有再开口,静静看着。

齐子桓看着这对CP,终于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双瞳!

第一百六十九章 淹死在办公室的人

双瞳。

顾名思义,就是指一个人的眼睛中有两个瞳孔,一般表现为瞳仁中部的上下粘连,宛如一个横卧的“8”字。

有着双瞳的人又被唤作重瞳子。现代医学将这种现象称之为先天性瞳神畸形,临床上经常误诊成白内障。

但在古代的相术中,这种一目双眸却通常被视为异相、吉相,象征着富贵和吉祥,往往是帝王的象征。

号称如果抛开民间传说和志怪,在历史上正式有记载的重瞳子只有四人,全都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人物。

其中有天雨粟、鬼夜哭的造字圣人仓颉,有三皇五帝的最后一位——舜帝,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项羽,以及错生皇家的一代词帝、南唐后主李煜。

是不是很厉害?

基本都是历史课本上有插图的那种大人物。

但其实如果细看他们的结局,除了仓颉因为年代太过久远,死因不可考之外,其它几人却都是命运多舛。

项羽横刀自刎,李煜国破身亡,这在整个华夏历史上都是出了名的悲剧。而舜帝也有顽父劣弟,在巡视民间时恶疾而终的死因也有各种说法,很是可疑。

是福是祸,往往世事难料。

当然,齐子桓这次进入的心魔境与争霸帝位无关,而是将双瞳的吉相具象为了修仙。讲的是双瞳子能双眸善识,可以从茫茫人海中挑出人魈,从而炼丹惩之,得道成仙。

换句话说,这片中并没有鬼。

齐子桓要对付的,是“仙”。

……

台北中央大厦十七楼,太丰集团总部。

这是一个占据半个大平层的办公室,整个空间密布着格子桌,几乎张张堆满了各类文件。

衣冠楚楚的白领们在各自忙碌穿梭,本来他们都算得上精英阶层,太丰集团总部的工作无论是逼格还是待遇都相当不错。

原本也该是如此,在酷暑天不用出门奔波,吹着冷气看看文件,说不出有多惬意。

可今天董事长有些奇怪,没事就出来溜达,半个小时来了这大办公区两趟,并没有关注大家手中的活计,而是在走廊上来来回回走着,时不时还诡异地打个哆嗦。

最后,他一挥手,脸色苍白地下令将所有中央空调全部关闭。

所有人蒙逼了,这种盛夏时节人们的欲念往往极少,脑袋里就两样东西——空调和西瓜。

现在将空调停了,仅仅不到半小时,屋内每个人都已经满头大汗,面色不虞,恨不得立刻扯开领带、解开衬衫,在层层热浪中放飞自我。

这一切都因为多半在小办公室内偷偷吹冷气的抠门老板。

他竟然还说,他冷。

啊呸!

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在心中唾弃着。

……

廖振富是真的冷。

虽然窗外是一片刺眼的阳光,甚至还能看到高温造成的空气折射扭曲,他也询问过好几个下属,都表示这天实在是不能再热了。

可他还是感觉到深深的寒意从四周袭来,正在侵蚀自己的皮肤,僵化自己的肌肉,冻结自己的血液……

他裹着毯子搓着手,在办公室里不停走动,试图通过运动让自己暖和起来,然而这么走了许久,并没有什么卵用。

仿佛都能看到自己哈出的白气。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西伯利亚的冰原上裸奔,不,更像是在冰面上凿开一个洞,跳到冰冷刺骨的水中游泳。

一向在商场上以理智霸道著称的廖振富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压力太大,精神上出了些毛病。

回头得找个知名心理医生好好看看。

他的思维都开始僵硬,慢慢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浑身颤抖地拨打了秘书的内线电话。

“给我倒杯咖啡,要滚烫的!”

说完,靠坐在自己舒适的皮椅上,又将毛毯裹紧了些。

也许,喝杯热饮就好了。

……

组长李博文带着刑事组封锁了现场。

齐子桓和那个叫做阿生的马脸警察一起在询问秘书,他还拿着个小本做着记录。

年轻的秘书明显被吓到了,眼神慌张,脸上厚厚的粉底在汗水的冲刷下已经形成了一条条沟壑。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廖振富死亡的?”齐子桓认真问道。

“大约四十分钟前,他打内线电话让我给他泡一杯咖啡,等我泡好端给他时就发现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阿生不停拎着自己上衣领口猛扇,也不管询问流程,抢着问道:“这么热的天,你们怎么都不开空调啊?坏了吗?”

“是董事长说冷,我给他拿了毛毯披上还是不行,没多久他就下令关掉所有空调。”秘书赶紧解释说。

齐子桓问:“冷?”

“对,他之前的两个小时一直在抱怨好冷,所以那杯咖啡他还特地强调了,要滚烫的。”

阿生却没心思问这些事情,不耐烦说道:“好了好了,现在你们老板也死了,赶紧去把空调开开吧。这种天怎么受得了。”

秘书有些犹豫,看到齐子桓默默点头后才起身出去。

齐子桓也合上本子,不着痕迹地走到大堂走廊附近,随手扯过一个职员,有一句没一句地慢慢问着。

这时,一身白褂的女法医已经结束了现场勘探,将李博文拉到走廊角落低声说话。

“怎么样,死者的初步勘验结果如何?这家伙是怎么死的?”李博文不停抹着额头上的汗水,语气有些烦躁。

之前就有报道,说廖振富指示下属工厂将汞废料倒入基隆河,造成了严重的环境污染。

女法医皱着眉头说道:“组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有些难以置信。”

“赶紧说,我在刑事组呆了这么多年,什么死法没见过。”

“我怀疑这个廖振富是被淹死的。”女法医的语速很快,有种专业领域不容置疑的味道,“而且还是在冰水中淹死的。”

“淹死?”李博文惊讶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论。

“对,淹死。死者的鼻腔粘膜都已经结冰了。”女法医再次强调。

李博文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问:“那这里不是第一现场?”

“这里现场很完整,而且所有员工也能证明死者一直没有出去过。”女法医没有明说,但结论很明显。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黄火土拿着一个文件夹匆匆赶来,却被几个警察拦住。

“你来干嘛?这是命案,跟你无关,你以为自己还是刑事组的吗?”国锋推搡着黄火土,语气很不好地说道。

周围的几个警察也怒视着他,不让他进来半步。

黄火土低着头并不想争执,试图绕过几人,可始终被阻拦着。

他这才有了些挣扎,开口说道。

“这里有我的案件。”

第一百七十章 黑色微菌

“这里有我的案件。”

黄火土挣扎着,大喊了一声。

可也仅仅是这么一声,他可能觉得自己声音太大,便又底气不足地沉默了下来。

众人对他推推搡搡,他也只是低着头,努力抵住不再后退,不敢更多地反抗。

混乱中,文件夹掉落下来,纸片飞扬,散落一地。

这看上去就是一个懦弱、胆怯的男人。

可是你若是不认识他,又怎知他背负着什么。

齐子桓在旁边默默看着,突然想起了在《东邪西毒》中,由同一个人饰演的东邪黄药师。

大漠,黄沙飞扬。

有人送给黄药师一坛叫做“醉生梦死”的酒,喝了之后,可以叫人忘掉以前做过的任何事。

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

齐子桓相信,若是黄火土现在能有一坛“醉生梦死”,也定会毫不犹豫地仰头喝下。

李博文看着被其他警察阻拦咒骂的黄火土,皱了皱眉,准备过去调解。结果他还没迈步,就看见在一旁的菜鸟小齐朝那边走去。

这个分配来的大学生一直都没有融入刑事组的氛围,平时也没有什么存在感,这时为何要过去瞎凑热闹?

这样也好。

如果他是去给同僚帮忙,那证明开始有了融入集体的主观能动性。

如果他是去帮着黄火土反抗其他警察,也至少还是有些血性。

但如果他只是想讲讲道理,以德服人……

那就是个煞笔。

不过无论如何,至少都能得出一个是继续培养还是丢去别组的结论。

李博文眯着眼睛思考,停住观望。

门口的人群还在闹腾,没人在意年轻的菜鸟走了过来。

齐子桓走到附近,弯腰拾起一张黄火土掉落的文件,煞有介事地看了几眼,嘴角浮出了一丝微笑。

随后他又将地上散落的纸张一张一张慢慢捡起。

“你在干什么?”陈国锋终于注意到了齐子桓奇怪的行为,转头问道。

几个警察,连同黄火土在内,都停了手,疑惑地看着他。

齐子桓边捡文件边抬起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他有案子啊。”

“他!你认识他么?啊?”陈国锋很不尊重地指着黄火土,冲齐子桓叫嚷道,“他早就不是刑事组的了,这案子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姓齐的你特么少多管闲事,要不然把你也踢到外事组去!”

黄火土眼角抽搐一下,仍然抿嘴无言,任由陈国锋的手指在面前戳着。

“是外事组的。”齐子桓将地上的纸张全部捡起,轻轻掸着灰尘。

有几个眼尖的警察已经瞥到了齐子桓手中文件上的字体,迟疑中,推搡黄火土的手渐渐放下。

但陈国锋并没有反应过来,以为齐子桓是在跟他顶嘴,愤怒骂道:“你脑子不好啊?想去外事组今天回去就打报告啊,明天就可以滚去跟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搭档了!有毛病,还什么几把大学生。”

“我是说,他确实有外事组的案子。”齐子桓微笑走近,语气不咸不淡。

走到跟前,他从手中抽出一张文件,竖在陈国锋的眼前。

纸上密密麻麻,全是英文。

陈国锋这才明白黄火土确实是来办他自己的案子的,而且正好也在这个公司。

正当他在犹豫该怎么下台时,又听见齐子桓恍然大悟的声音传来:“哦,不好意思,忘记你看不懂英文。”

说完,唰的一下将纸张收回,齐子桓转身走向黄火土,口中还在低声嘀咕,可偏偏声音又不够低,恰恰好能让在场几人听得清楚。

“什么几把文盲。”

赤裸裸的打脸啊。

陈国锋气急,他虽然不能用英语流利对话,但是一些简单的阅读还是做得到的。只不过他因为旧怨,刚才一见到黄火土就失去了理智,完全没想到竟然真的巧合到外事组也有案子在这里。

他的脸涨得通红,捏着拳头就想冲上去给这个姓齐的菜鸟一些教训,被身周几个自知理亏的警察赶紧拉住。

黄博文也走了过来,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正在递还文件的齐子桓,开口说道:“你们几个还拦着火土干嘛?人家也是来办案的。”

几人讪讪分开,给黄火土让出了一条道路。

黄火土依然低着头,缓缓接过齐子桓手中的文件,没有说话。

办公室另一头正有一个菲籍职工在悄悄注视着这边的骚动,当看见黄火土朝自己走来后,赶紧弯腰缩到桌下,装作在矮柜中找资料的样子。

黄火土拍了拍他的背,然后面无表情地问道:“艾斯宾.皮诺沙?”

“我是。”菲律宾人无奈应道。

“我必须逮捕你,你已经违反了台北以及菲律宾劳工局的相关规定。”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那人还在装疯卖傻。

黄火土换成流利的英语,将刚才话重复了一遍,说完干净利落地直接扭住菲律宾人的手臂,将其押走。

一干刑事组的警察看着他的背影,面面相觑。

“都在看什么!不要干活啊?成天就特么搞事情。”李博文大声呵斥,将众人赶开。

然后又瞅了眼早就开始装模作样询问另一个女职员的齐子桓。

这个大学生,有点意思。

……

当然,更有意思的还是那个在自己办公室淹死的死者。

李博文在法医室向短发女法医询问着正式检查报告,一旁是已经解剖完毕有待缝合的尸体。

齐子桓很意外地也被带了进来,正无聊地瞧着尸体敞开的胸腔。

“死者的表皮以及真皮组织都已经结冰了。”女法医走到一旁操作着某个仪器,“所以结论不变,还是疑似溺亡,而且是在冰水中淹死的。”

李博文伸手戳了戳死者的皮肤,问道:“怎么可能,那他的肺部也有积水?”

“一滴水也没有。”女法医指着吊在天花板上的电视机屏幕,屏幕里是大脑组织的特写,“你们来看看这个,这是死者的脑视丘,人的中枢神经。注意看中间的那一小块黑渍。”

李博文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才犹豫说道:“这看上去像是发霉了呀。”

“对,就是微菌。而且死者鼻腔中也有,这是从他鼻腔中刮下来的。”

女法医递过来一个小塑料证物袋,里头有些黑色微尘。

“这玩意是什么东西?”李博文拿过小袋,举起对着灯光看着。

“不知道,我们这绝对检验不出,技术差太远了。”

齐子桓凑了过来,他当然知道这黑色微菌是什么东西。

这是现代高科技与传统炼丹糅杂一起制作出来的产物,可以让人疯狂分泌多巴胺,在高潮迭起中悄然死去,同时可以引发各种幻觉。

说白了,就是毒品。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五楼右侧,灯亮了

关于仅仅幻觉本身是否能造成相应死亡现象,一直众说纷纭。

赞成者往往只有一个例证,就是波兰一位叫做诺尔格兰的心理学博士,于1981年曾做过的一个试验。

当时波兰有个杀人犯叫费多加夫,长得跟个北极熊似的,双臂有四象不过之勇。波兰警方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将他捉拿归案,并判处死刑。正好这时诺尔格兰在进行相关的心理学研究,在向当局提交试验申请后,最终被准许在费多加夫身上进行不造成直接身体伤害的科学试验。

试验前,诺尔格兰就很不厚道地告诉费多加夫说要在他身上进行一项会导致死亡的试验,可试验方法却遮遮掩掩不愿多说。

话说这费多加夫也是一方豪强,杀过人、见过血的,当下表示你尽管放马过来,我若皱下眉头便不姓费。

试验开始后,费多加夫被推进了一个只有三平方的试验室,除了一张窄窄的手术床外就只剩一辆不锈钢的工具车,上头放着手术刀和一个玻璃接血槽。整个空间显得无比的逼仄和压抑。

他很快被蒙住了眼睛,手脚都被牢牢固定在床上。就在他动弹不得的时候,只听那博士大喝一声“时辰已到,试验开始!”,然后他就感觉手腕被冰凉金属抹过,有些痛楚,想来应该是被手术刀割开了静脉。

血不停滴落,开始还有些哗啦啦的密集声音,三分钟之后就变成嘀嗒嘀嗒的缓慢声响,一直过了五分钟左右,滴血声开始断断续续,像是已经几近流尽了。费多加夫开始恐惧,感觉心脏的跳动正在逐渐变缓,呼吸越来越微弱,身体越来越冷,最后心脏终于停止了跳动。

在后来的论文中,诺尔格兰博士宣称静脉的一刀是刀背划的,而血液的声音则是滴水声冒充的,可是试验对象却死于失血过多导致的器官衰竭,即使他一滴血都没有少。

国内也有类似的故事,大致内容是一个冷库工人,某一天加班把东西搬到冷库,不小心把自己反锁起来,但同事们都下班了,各种呼救无果。第二天早上,同事发现他被冻死了,但是昨天冷库的制冷其实已经坏了。

其实这两个故事都带有一些都市传说的味道,做不得准。而且在现代社会,估计也没有那个疯子敢去重复这样的人体试验。

实验观测数据的缺乏,导致纯粹幻觉能造成相应死亡方式的理论很难被普遍采信。

可现在偏偏有个集团董事长淹死在了自己位于十七楼的办公室中,而且还是用冰水淹死的。

这到底是黑色微菌造成的幻觉导致的死亡,还是那位“仙”的手段?

齐子桓想到这里,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四周,旁边除了组长、法医就只有尸体,其余物品各安其位,用日耀宝镜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所谓的“仙”,到底是什么?

在这个世界里,他又能做些什么?

……

黄火土坐在自己杂乱的小办公室中,窝在桌边跟自己下着象棋。棋盘是塑料的,空心隔层中安有小灯泡,棋盘上的纵横节点都有红色或蓝色的微光亮起。

彩色灯光映在他憔悴的脸上,还是那一副永远恹恹的模样。

门口传来一声咳嗽声。

一个三十多岁的黑裙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站在门口。

女人短发肤白,五官精致,只是脸上有丝抹不去的疲惫之意。

小女孩约莫7、8岁大小,一双大眼睛可萌可萌,可惜也是阴郁,没有小孩子该有的活力。

黄火土看到来人后慌忙起身,却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将椅子带倒了。

哐当!

椅子着地发出的巨响让小女孩猛然一惊,连忙害怕地躲在母亲身后。

黄火土看在眼中,闪过一丝心痛,走过去俯下身轻抚女孩头顶,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温柔说道:“美美不怕,只是凳子倒了而已。”

小女孩闭嘴不言,瞪着眼睛看着他,并无多少亲近的感觉。

女人轻轻叹了口气,轻声说道:“美美乖,先去走廊椅子上写会作业,妈妈跟爸爸说会话就来找你。”

美美依言走到斜对面的长条椅旁,将作业本贴在走廊的玻璃窗上,跪在椅子上慢慢写着。

黄火土愣愣看了女儿瘦瘦的身影一会,转身进屋后脸又拉下好长。

“我不是说过,不要带美美来这里么!”他压低声音,闷闷地抱怨道。

女人眼神一黯,并不接话,默默开始捡起简易床铺上还有桌旁的脏衣服,坐在床头细细叠着。

气氛沉闷了一会,女人终于开口:“火土,你好久没有回家了。”

女人的声音温润软糯,像奶茶一样。

黄火土坐在桌前假装看卷宗,铁青着脸,也不知在生谁的气。

女人仍然自顾自说道:“美美他们学校要约谈家长,我每次都请假,这会真请不了了。你去一次吧?”

黄火土仍然默不作声。

“这些衣服我拿回家洗,过两天你回家拿些干净衣服过来吧。”

黄火土这才转头,斟酌了一下,慢慢说道:“君怡,我想过了,以后美美还是跟你吧。她跟你在一起要正常一些。”

君怡叠衣服的手顿住,眼中逐渐爬出一丝怨恨,咬着牙说道:“你非要逼我么?”

说完拿着脏衣服冲出门去。

黄火土双手捂脸,撑在桌上,听到走廊上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

台北市,信义区。

已是深夜,外加天上下着小雨,路上行人稀少。

一个撑着黑伞的女人正在路上快步走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让翘挺的臀部不停摇曳,哒哒哒的脚步声在不宽的马路上回响。

她身后十余米的地方,有一个穿着黑色兜帽衫的男子也在前行,他打着伞,面孔基本掩在了兜帽的阴影中。

忒不专业,若是有心人一看,立马就知道这是个尾随者。

女人并未察觉,前方朝右一转就进了一栋公寓楼。

尾随者并没跟进去,而是闪身躲入对面小巷的阴影处,抬头看着女人所在的公寓楼。

五楼右侧,灯亮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已经晚了

丘妙芳今天的心情一点也不好,就像屋外的天气一样,阴阴沉沉。

所以她辗转了两个酒吧,直到和一个年轻文艺的小鲜肉调情半晚后,才略感放松,姗姗回家。

她已经有些微醺,进了家门径直点燃一支从尼泊尔带回来的香薰蜡烛,从包里掏出一份今天的报纸,倚在沙发上细细读着。

报纸社会版有一条占了三分之一版面的新闻——《立委夫人河东狮吼,女子丘妙芳被控妨害家庭罪》,还配有一张她走出法院时的抓拍照片。

照片里她戴着墨镜,狼狈不堪。

丘妙芳看着新闻里的种种描述,心头火起,愤愤扔开报纸。拿起手机拨打着闺蜜的电话,同时走去卫生间打开了浴缸的水龙头,伸手试了下水温,然后给浴缸放水。

“阿丽,是我妙芳啊。你看了今天的报纸没?唉,我这次可被那个老女人害惨了,又被私家侦探跟踪拍照,又被这泼妇告上了法庭……这什么鬼妨害家庭罪,全世界就我们这还有了!那些法学家天天在电视里吵来吵去,也没看到修订刑法,真把这罪名给取消掉。”

女人走回客厅,半躺在沙发上,活动着穿了一天高跟鞋的双脚。

楼下,那个神神秘秘的尾随者依然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从口袋拿出一个制作精巧的小纸鹤,低声嘀咕了几句咒语,手指点在鹤头。

甩手一扬,纸鹤腾空飞起。

活过来的纸鹤在空中盘旋了一小圈,便飞到五楼右侧,从半敞着的窗户钻了进去。

“开庭还好啦,那个女人只有几张我跟老张在街上搂抱的照片,以及几条模棱两可的短信,构不成关键证据……嗯,我告诉你哈,现在这些老男人们偷腥都是很小心的,我开始还觉得好笑,哪里需要这么谨慎哦,现在才知道原来真的很有必要……哈哈,你以后要是钓到了金主,自己也得注意点,别一不小心把自己给栽进去了。”

丘妙芳一边在电话里传授着当情妇的经验,一边走进房间拿出几件干净衣物,然后对着穿衣镜慢慢脱下连衣短裙。

镜子中的女人虽然不是很年轻了,但保养得当,皮肤仍然白皙滑腻,身材更是喷火诱人。

一只纸鹤停在了客厅中正在呼呼吹风的冷气机上,微微伏倒,默默注视着房间里的动静。

咳咳,以及已经全裸了的丘妙芳。

丘妙芳一无所觉,仍然谈性正浓地打着电话:“阿丽啊,你别看我这两天狼狈了些,可跟着老张的这两年我可没少得好处,所以根本不亏……名声?名声有什么用处,还是要钱来着实在,就像我今晚在酒吧撩了一个小帅哥,他神魂颠倒地就想让我跟他回家……哈哈哈,怎么可能,这种只有脸蛋没有钱的小子,撩一撩就好了,还想在我这吃白食啊?哈哈……”

她瞄了眼时间,又去卫生间看了看浴缸里的水。

水快满了。

“好啦,我先泡个澡放松一下,你以后如果想通了就告诉我,我一定帮你介绍个大方的金主……行啦,知道你犹犹豫豫的,再想想嘛,我先泡澡了,拜。”

丘妙芳挂掉电话,关掉热水,往浴缸中滴了些精油,这才走进浴缸,缓缓将自己沉入水里。

在温暖的水中,每个毛孔仿佛都舒畅地张开了,白日里的压力和疲惫都在慢慢消逝。

就在她独自享受时,齐子桓在楼下却分外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五楼的窗户,余光还在留意楼道里的动静。

突然,冷气机上的纸鹤急窜而出,凌空迎向飞速射来的一颗钢丸。

两个小东西在空中无声相撞,纸鹤在快被冲击力撕碎的瞬间闪过一丝黑气,用不断加固的身躯阻拦着钢丸的突破。

终于,在钢丸射爆纸鹤的头部、身体后,还是未能突破它向后裹起的双翅,顶着这团稀烂的纸团继续前进,直到打在冷风机上。

本来可以穿过冷风机的出风口缝隙射入内部的钢丸,由于纸鹤的阻挡,只能打得啪的一声,跌到地上。

纸鹤已经完成了任务,楼下的齐子桓也跨前两步,将头探出小巷,认真观察着马路上的一切细节。

没有人。

五楼的窗户、阳台一直在齐子桓的视线中,没有人攀墙出入。

公寓楼无人进出,楼道也没有任何动静。

甚至连马路上,这会儿也没人经过。

没有人,没有“仙”,只有淅淅沥沥的连绵夜雨。

纸鹤已经彻底阵亡,因此齐子桓没有看到客厅地板上的钢丸忽然滚动了一截,像是有风吹过。

十分钟后,躺在浴缸中闭目养神的丘妙芳睁开了眼睛,她疑惑地抹了抹额头,全是汗水。

水温在诡异地变高,客厅方向的门口传来了阵阵热浪。

她皱着眉头,站起身来,随手裹住一条浴巾,走到客厅一看,却整个人愣住了。

火,到处都是火。

沙发上、窗帘上、地毯上,还有她从欧洲买回来的好些漂亮面具,全部都淹没在一片炙热逼人的火海之中。

着火点实在太多,火势又旺,根本无法挽救了。

她转身就要逃进卫生间里,却被从地毯上悄悄烧来的火焰撩上了身上大红色的浴巾。

瞬间吞噬。

她感觉到自己卷曲黑亮的头发正在成为焦枯的灰烬,富有弹性的皮肤被灼成了焦炭,皮下脂肪甚至还在滋滋地冒油。

只能痛苦地打着滚儿,刚刚张嘴痛呼,火焰就沿着食道和呼吸道一路奔袭,席卷了她的内脏。

于是,连惨叫都变得嘶哑而衰弱。

楼下的齐子桓观察许久,无果。摇摇头正准备离开,就在刚刚迈步的时候,他听到了楼上隐约传来的哀嚎。

他侧耳分辨了一会,脸色立变。

纸鹤不是已经成功阻止了钢丸进入冷气机了么?既然没有进入冷气机,那黑色微菌是怎么挥发出来弥散到整个房间的?

他第一反应是捂着口鼻冲上楼去看看,可踌躇了一会,还是转身离去。

这会儿进去,如果随便留下一些痕迹,就真成了自己尾随杀人了。

再说,现在也晚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齐天大圣的齐

在天蒙蒙亮的时候,齐子桓又一次来到了丘妙芳的家中。

房间内的一切摆设都和昨晚纸鹤阵亡前观察到的一模一样,沙发、窗帘、地毯完好无损,甚至连那份报纸都仍然随意地被丢弃在沙发上。

丘妙芳全身赤裸躺在客厅通往卫生间的门口,身体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扭曲姿势,全身皮肤干裂发灰,头发干燥枯黄。

座机电话掉落在她附近,话筒都没有挂好。

女法医正戴着橡胶手套,蹲在她身边仔细勘验。

房间里其它警察有人忙碌干活,有人嚼着早饭,还有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两注香,点燃后对着房子四周严肃拜着。

“这几天的案子真是邪门了,我估计啊,肯定是有什么脏东西在搞鬼……”

“是哦,哪天得去妈祖庙里拜拜,你去不去?”

两个警察在抽着烟闲谈。

齐子桓走到冷风机旁,拿出一个塑料证据袋,蹲下身子用袖子捏住钢丸放进袋子,并趁人不备将破碎的纸鹤塞进了口袋。

这时,刑事组组长李博文才匆匆赶来。

他进屋没有管那些做杂七杂八事情的人,快速扫了一眼屋内的情况,便寻着陈国锋询问道:“死者是谁?”

“名字叫丘妙芳,职业嘛,是立法院张立委的情妇。”陈国锋指了指沙发上的报纸,摊开朝上的正是丘妙芳的那篇新闻。

李博文拿起报纸浏览一遍,皱着眉头问道:“那是谁报的案?”

“她自己呗。”

“她自己?什么意思?”

“昨晚深夜,应该说今早凌晨了,她自己拨打火警电话,声称家里着火了,火势凶猛。”陈国锋撇着嘴,吊儿郎当地说道,“结果消防队一来,哪有什么火灾,屁都没有。不过破门而入后还是发现了她的尸体。”

李博文疑惑更深,走到尸体旁边蹲下,对着正在忙碌的女法医问道:“什么情况?怎么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别笑我,很快你也会面色难看了。”女法医抬头瞥了李博文一眼,指着尸体说道,“你来看看她的手,这种特殊的蜷曲方式,一般都是严重脱水所致。再看她的皮肤状况和身体姿态,都是在高温中被烧死的尸体的典型特征。”

“这是不是第一现场?”

“和之前廖振富的案子一样,种种迹象表明,死后并没有挪动的。”女法医很肯定地答道。

李博文怔怔地看着女人的尸体,心中将自己词汇库中所有的粗口都爆了一遍。

最后,千言万语汇聚成一个字。

MMP。

……

台北市警察局。

分管刑事组的副局长正坐在自己厚重办公桌后看着报告,眉头越皱越深,脸上的肥肉也开始有了些抽搐。

女法医坐在他对面,颇有兴趣地观察着他的神情。

李博文则拿了个烟灰缸站在窗边抽烟,定定看着窗外发呆。

啪!

副局长将两份报告用力掷在桌上,手指戳着质问道:“疑为溺毙?疑为高温造成脱水致死?你在现场看到了水和火吗?”

“根据尸体的状况,以及各类检测数据,这是这两个案子最有可能的死因。”女法医面对领导的愤怒不为所动,冷静说道。

副局长又望向窗边的李博文,大声嚷道:“还有你!什么叫疑为他杀!啊?”

“这是根据尸检报告来的,尸检报告死因不改,我这调查报告也没法改。”李博文也不怵,淡定地抽着烟答道,“而且,我觉得这两个案子有关联。”

副局长气极,来回指着他俩的手指都有些抖动,郁闷说道:“你们俩这是想给我找个多大的麻烦?一个是太丰集团董事长,最近因为汞废料造成环境污染的事件天天上报纸。另一个也不简单,立法院张立委的情妇,正在跟原配打官司中,也是媒体眼中的目标。一旦公布是他杀,我根本就别想出警察局的门,肯定天天被记者堵着!”

女法医扣着自己的指甲,李博文吐出了一个完美的烟圈,无人答腔。

副局长无奈地看着手下最有能力的两个家伙,口气软了许多,甚至带了点哀求的意思。

“你俩先把报告拿回去。啊,再好好仔细的检查一下死者心脏,现在每天都有许多人因为种种原因心脏骤停,心脏麻痹、自然死亡,对吧?也不是每一个都有确定疾病的。”

听着副局长的暗示,女法医和李博文对视了一眼,终究还是将各自的报告拿了回去。

……

学校,教职工办公室。

黄火土带着美美坐在一侧的沙发上。美美头发散乱,脸上一副疏离淡漠的表情。

另一侧沙发上则是班主任老师,身边还有两个男孩。

“黄先生,我前几天约谈你们家长,你可能太忙了今天才过来。正好,今天又有个事情,两件事情一起说吧。”班主任老师一副扑克脸,不是很高兴地说道。

黄火土大概猜到了原因,默默不语,一手轻怕美美的后背,希望女儿能够放松一些。

“这位是苏照彬。”班主任手指着左边男孩说道,男孩的眉角还有未干的血渍,“今天中午午睡时,这个苏照彬顽皮,用剪刀剪下了一小撮美美的头发,然后美美就将他眼睛抓破了。”

她又指了指右边的男孩,说道:“这是黄诚峰,上个星期你女儿刚和他打了一架。黄先生,仅这个学期,美美跟人打架的事情就发生了好多次了。”

黄火土还未开口,班主任又接着说道。

“黄先生,不好意思,我想冒昧问一下,你和你的妻子有没有考虑过让美美去就读特殊学校?”

黄火土一改平时的温吞,硬梆梆地回答道:“我的女儿只是不愿开口说话,不是一个哑巴!”

“好吧,我也只是为美美考虑而已。”班主任挪开目光,嘟嚷了一句。

黄火土带着女儿从学校出来,又去了市立医院,君怡交待过今天要给美美再开些药。

医院人多,父女俩在院子里等待叫号的时候,黄火土索性拿出一张报纸,中间剪开一个洞套在了美美的脖子上,然后用钥匙串上的小剪刀帮她修齐头发。

美美虽然面无表情,但也还乖巧不动。

“黄警官,这么巧啊!这是你的女儿么?长得真可爱啊。”

一个并不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黄火土抬头,发现来人是上次在太丰集团帮他说话的那个年轻菜鸟警察。

“哦哦,你好,这是我的女儿。对了,还没请教过你的姓名呢,上次谢谢你了。”毕竟帮过自己,黄火土也不好太冷,客气寒暄道。

“我姓齐。”齐子桓微微一笑,然后他又冲呆望着他的美美眨了眨眼。

“齐天大圣的齐。”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不说话的美美

齐天大圣的齐。

齐子桓说完这句充满中二气质的话后,还冲美美眨了眨眼,然后跟个猴子似的龇嘴一笑。

他不过是想逗笑这个一直阴郁的小女孩。

当然,失败了。

美美定定看了他一会,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安静看着前方。

“小齐,你今天来医院是?”黄火土手上不停,仍然在给女儿剪着头发。

齐子桓挠挠后脑勺,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证物袋,里头装着那个丘妙芳家的小钢丸。

“哦,我在丘妙芳家中的地板上发现了这个钢丸,里头也有和两个死者鼻腔中一样的黑色微菌。虽然据说这个东西台北检测不出成分,已经将样品送去美国检测了,但我还是想来这里试试。”齐子桓又开启忽悠模式,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里的院长是我父亲的熟人,我拜托他提取一丁点微菌组织,看能不能送去台北研究所去检测一下。”

严格来说,这种私自带出证物是违规的。不过对于现在台北警察作风而言,这真是太微不足道的一点破事了。

连从来都是刚正不阿的黄火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奇怪问道:“都已经送去美国的CSI了,你还多此一举干嘛?”

“我也是试一试嘛,不管哪边先有结果,能早一点是一点。”齐子桓将声音压低,缓缓说道,“我总觉得还会有这类的案子继续出现……对了,黄警官,你是前辈了,有没有见过这种诡异的案件啊?”

黄火土正好剪到美美右侧太阳穴附近的头发,头发撩起可以看见一线斜着向上、不生头发的印记。

他眼神一黯,赶紧将头发放下,轻轻捋顺。

齐子桓也很知趣地不再多嘴。

这时,侧门走出一个护士,大声喊道:“黄美美的家长在不在?”

黄火土连忙答应一声,迈脚就要前去,想了想又转身说道:“小齐,我去医生那开些美美的药,能不能耽搁你一会在这里陪陪她?”

“好的,没问题。”齐子桓拍着胸脯答应。

黄火土去后,美美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默默将自己套着的报纸取下,拍了拍自己肩头和后颈的碎头发。

“那什么,吃糖么?”齐子桓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来,这是他刚刚顺手从医院前台的引导处拿的。

美美瞥了他一眼,然后目视前方。

“要不我给你说个笑话吧?从前啊,森林里有一只小白兔……”

美美瞥了他一眼,然后目视前方。

“我以前住的房子里啊,也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朋友,他也不喜欢说话,就喜欢学猫叫,学得可像了……”齐子桓又开始说起和小俊雄的往事。

这回,美美连瞥都懒得瞥他了。

齐子桓搓着手在她身旁坐下,心中打击甚大。

他再一次地觉悟,女人的心不是他能懂的,无论年龄。

在他看来,这世上千古谜题就只有两个,一个是女人变幻莫测的内心世界,另一个则是为什么中学时体育老师总是有事。

以前好不容易熬到了体育课,就会有个数学/英语/物理老师走来说,你们体育老师有事去了,这节课改上数学/英语/物理课。

齐子桓坐在美美与医院门口之间,跟她一起发着呆。

他其实哪有什么院长之类的熟人,今天来不过是想悄悄溜进医院的标本室,看看存放在这里的双瞳子的死胎标本。

原片没有交待清楚,不过齐子桓始终怀疑这个胎儿就是上一世修仙道人,转世后直接在娘胎里就修炼完毕,脱离了凡胎。但由于另一个双瞳子尚未练成,仍在积极努力的在人世间搞事情,于是这“仙”也徘徊于此,伺机帮忙。

就像那晚在丘妙芳家中,窗外门外并无人影,钢丸却无声无息地突然出现,就像是被看不见的一只手弹射而出的一般。而且在被纸鹤奋力阻挡后,未能进入冷气机中,却在齐子桓放松之后,仍然无风自动,将钢丸里的黑色微菌散发到空气中。

齐子桓就是怀疑这案子至少有一部分不是人做的,所以才会根据电影的提示来到这医院里寻找“仙”的本体,看能不能如那些厉鬼一般,找到了他们的本体就相当于掌握了他们的弱点。

在标本室的一排骨头架子中,齐子桓找到了装在玻璃罐子中的死胎标本,确实是眼带双瞳没错,可拿着日曜镜横看竖看,这胎儿没有任何的异常,就是泡在福尔马林中一个死物而已。

想想也是,既然成“仙”,便是舍弃了肉身,自然不会像鬼魂一般受到自己尸体的桎梏。

就当他垂头丧气走出医院时,正好看见黄火土正在医院院子里给女儿剪头发。

想起电影里美美会因为好奇走进医院和死胎的双瞳对视,进而每晚噩梦,于是他主动打招呼,好在黄火土去找医生的时候,陪着美美不让她乱走。

只是一大一小此时沉默发呆,气氛有些谜之尴尬。

……

“黄美美的药还在坚持按时吃么?”一个戴着眼镜有些秃顶的医生例行询问道。

黄火土愣了一下,说:“应该有吧。”

“什么叫应该,你自己的女儿你不清楚么?”

“我最近比较忙……回家得少,都是她妈妈在照顾。”黄火土有些内疚,吞吞吐吐说道。

“唉,你女儿上次受伤后,脑部的几次检查都没有发现问题,到还现在不说话应该是心理创伤的原因。”医生叹了口气,诚恳劝道,“吃药只是一个辅助手段,重要的是你们要给她尽量创造一个和谐稳定的家庭环境,帮助她逐步从阴影中走出来。”

“好,好。”黄火土低声诺道。

可是他不敢回家。

每次见到君怡和美美时,他仿佛就会看到自己的小舅子持枪挟持美美的画面。

“爸爸!妈妈!”美美吓得大声哭喊,脖子却被她舅舅死死箍住。

痛不欲生的君怡,死死拉住自己的李博文,大声劝说的同事……

他身周乱糟糟的。

然后,枪响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修仙案也

第三桩命案。

齐子桓一脸疲惫地看着眼前狼藉的场景,若有所思。

年近六十的神父穿着丝绸睡衣,靠坐在他三米宽的大床上,眼睛睁着,已没了呼吸。

他的胸前纽扣敞着,露着的肚子被竖着剖开,大半肠子被他自己的一个手拽了出来,另一个手却拿着锋利的裁纸刀。

床上放着一个水盆,里头血水模糊,泛着白沫。

房间里恶臭弥漫,苍蝇乱舞。

“组长,他是北区大教堂的主持神父,名叫劳伦佐,不过这只是他明面上的身份。”马脸阿生拿着小本向李博文汇报刚查到的死者身份,“实际上他是一个很有影响力的人物,据说我们军方从美国买的每一颗子弹都要经过他的手,而且有传言他也参与了附近一些国家地区的军火走私活动。”

李博文一听就郁闷了,皱眉骂道:“干,怎么每次死的都是这种麻烦家伙!”

“嗯,美国方面很重视这个案件,领事馆的人呆会就会去局里了解情况,刚才副局长打电话来了,一个让你这边尽快拿出个调查意见,另一个是也让外事组参与进来,负责对外交涉。”阿生看着组长阴沉的模样,硬着头皮讲完。

李博文走到女法医身边,问道:“怎么样,什么情况?”

“死亡时间大概是凌晨三点左右,应该是他自己将腹部剖开,然后拽出了自己的肠子,放在水里清洗后,还试图塞回去。”女法医用一支笔伸入床上那盆血水中,挑起了一截粘粘糊糊的东西,“你看,这是肠外脂肪,是在水中洗过肠子后遗留下来的。”

“全部是他自己干的?”

“嗯,从现场痕迹来看没有别人在场,而且他床头还备有了针线,我怀疑他原本的目的是想将肠子洗过之后塞回去,再把自己腹部缝起来的。”女法医继续说着匪夷所思的推测。

李博文这下才有些动容,顺着思路说着:“但是才完成了一半,就因为失血过多死去了,所以变成现在这狼藉模样,对吧?”

“对,应该是这样没错。”

“不过,他为什么还想要缝起来呢?”李博文仍有疑惑。

女法医早就知道有此一问,当即招招手,说道:“你来看看这里。”

说完,她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拇指往劳伦佐腹部伤口的一侧轻轻抹了一下。

鲜血被抹开,底下的皮肤上却仍然有红色的印记。

不是鲜血,而是墨水,画在皮肤上的红色墨水。

李博文发现异常,将头凑近仔细瞧着。

鲜血的红色与墨水的红色并不完全一样,这会儿认真分辨,还是可以看出鲜血覆盖下是一个什么图案。

半张符箓!

伤口两侧各是半张,一旦缝合一起,便是一张完整的符。

齐子桓站在一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他知道下一个死者会是这个军火走私大佬的神父,一连几晚都守候在这附近。

原本电影中是有别人来剖开缝好劳伦佐的,那样的现场相对干干净净,所有人一进卧室就能看到他胸前的符咒。

他守着的目的就是想抓人,力争在正面与“仙”对钢时能尽可能地多了解些信息。

可也许是上次的纸鹤打草惊蛇了,出于谨慎的原因双瞳子没有派人过来,而是变成完全由劳伦佐自己操作,最后还因为失血过多而搞得现场又是肠子又是血泊的。

如果不是女法医细心,发现了符咒,说不定尸检时用水一冲,连血带符一并洗得不见了。

虽然狼狈,昨晚劳伦佐却死得悄无声息。在教堂外守着的齐子桓完全没听到动静。

李博文研究了半天,也看不懂这符箓的意思,转头问着女法医道:“你说,这次能不能就定性为自杀?毕竟按你说的,所有的行为都是劳伦佐自己干的,虽然变态了一点,但并没有凶手的存在。”

女法医看了看脸上隐有期待的李博文,明白他是想尽量给美国方面一个最简单的交待。可她无奈地笑了笑,用医用棉签往劳伦佐的鼻腔内部轻轻擦了擦,举到他面前。

“不是我不想简单结案,而是有这个东西在,这就代表一定有别人参与了。”

棉签上是一些黑色微菌,跟前两起案子一模一样。

李博文死心了,嘴中咕哝着:“还特么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

黄火土被呼机吵醒,迷迷糊糊地睁眼一看,是一个简要地址。

应该是有案子了。以前他还在刑事组的时候,李博文就是每次用这种极简的地址发到他的呼机上,就算通知到他了。

他翻身起来,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腰酸背痛。

昨天他把美美送回家来,想起了医生的嘱咐,犹豫了下还是决定睡在了家中。

当然,他仍然不愿跟妻子多言,独自在硬木沙发上睡了一宿,而君怡则带着美美睡在卧室。

简单的洗漱一下,他蹑手蹑脚走到了卧室门口。

君怡和美美仍然在熟睡,两个母女即使在梦里都还是皱着眉头,完全没有放松舒展的意识,看得黄火土又是一阵心疼。

悄悄在美美的头上轻吻一下,他转身走了出去。

正要出门前,他看到桌上放着一个大信封,封面上印有一个律师事务所的名字。

他瞟了眼卧室方向,将信封打开。

离婚协议书。

他愣了很久,才拿着文件出了门去。

到了地址所在的教堂,李博文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黄火土下车后先寻了个垃圾桶将信封丢掉,才迎向李博文问道:“怎么回事,我已经不是刑事组了,为什么还喊我来?”

“死者是这的神父劳伦佐,美国方面的大人物,这期间少不了要跟那些美国佬扯皮打交道。”李博文将黄火土往卧室引去,边介绍着情况,“整个局里就属你的英文最罩,所以副局长点名让你也参加调查,特别是与美国佬的交涉都交给你了。”

李博文说完又把正在跟教堂助祭做笔录的齐子桓叫了过来。

“这是我们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小齐,英文应该还不错,暂时调给你做搭档了。”

黄火土对齐子桓印象挺好,浅笑点头算打了个招呼。

李博文突然又补充了一句:“对了,美国FBI会来个资深探员,也归你们接待了。”

齐子桓几人没注意时,默默摇头。

这是修仙案也,别说FBI,你请个美国队长来也不顶用啊。

第一百七十六章 新闻发布会

台北警察局。

一个大厅中熙熙攘攘坐满了人,黄皮肤、白皮肤的都有,脖子上都挂着写有媒体名字的牌子。座位与座位间的走道上还挤着许多穿着马甲的摄影记者,各自手中的长枪短炮全部对准了主席台。

主席台上主位坐着头发泛白、双目有些浑浊的台北警察局局长,几位副职分座左右。

看着台下的人头攒动,局长也有些发慌,侧身靠向分管刑事组的副局长问道:“现在到底有没有进展?美国人那边催得很凶啊。”

“正在查,很难,所以我才会申请向美国借个人来参与侦破,就是为了到时堵他们嘴的。”副局长一直想以自然死亡结案,可劳伦佐的案子一出,在多方的注视与压力下,他也不得不另想他辙。

局长眼睛闪过一丝精明,低声道:“你这个主意不错。但是得让手下人注意点,这个FBI探员就是个幌子,别让他深入太多,万一折腾出什么来大家都不好看。”

“这个晓得的。”

得到了保证后,局长坐直,对在一旁维持秩序的办公室主任点了点头。

办公室主任连忙对着媒体双手下压,示意安静后宣布新闻发布会正式开始。

“各位媒体朋友大家好。今天召开这个新闻发布会主要是通报一下大家所关注的劳伦佐神父命案的进展情况。”局长凑近了面前的一把话筒,清了清喉咙后慢慢说道,“这个案子发生以后,本局高度重视,抽调经验丰富的刑事探员成立了专案小组。经过两天的初步调查,我们有理由怀疑本案与太丰集团董事长的命案,以及女子丘妙芳的命案,三者之间有一定的关联。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连环杀人案!

台下的媒体记者们一片哗然。

混媒体的个个都有自己的渠道门路,不说做到耳听八方,但一些重点事件的即时动态还是需要时刻掌握的。

可根据他们之前在警局内的消息,另外两起命案不是初步调查结果为自然死亡么?

这台北多少年没有出过连环杀人案了!

想到这些,记者们纷纷亢奋起来,都想抢着提问,有些性急的还站起来将手举得老高。

局长眉头微蹙,可面上依然带着微笑,耐心等嘈杂声音平息了一些,才接着说道:“鉴于本案之前已经引发了许多不实传言,严重造成了社会人心的不安。台北警方秉持理性办案的原则,透过美国在台协会的帮助,美国FBI已经答应指派一名在连环凶杀案方面经验丰富的资深探员来台协助破案。”

这个消息仅限警局一小部分人知道,还未广泛传开,因此又引起了台下的一阵躁动。

人群后方,周博文正在捏着一条肉脯在津津有味地嚼着,低声跟身旁的齐子桓说道:“这次让你和火土一起陪同这个新来的美国佬,你心里一定要有些分寸。案件一些基本情况肯定是要透给他的,但是不该让他碰的东西,不能碰。”

“好,我知道。”齐子桓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随口答应道。

那个看似浑浑噩噩,但其实很精明的局长也被媒体的热情逼得有些冒汗了。

“你别不当回事,这可是那位交待的。”李博文轻摆下巴,动作幅度很小地指向了台上的副局长,“火土这人啊,有时有些轴,虽然他是前辈,可你也不能全听他的……”

话说一半顿住,齐子桓转头发现是黄火土正在匆匆走来。

李博文悄悄朝齐子桓眨眨眼,然后对黄火土开着玩笑:“火土,记得今晚八点去台北机场接那个美国佬哈,可不能像现在这会一样迟到了。接到后带人家吃些东西,然后再送去酒店……”

场中已经进行到记者提问环节,一个被办公室主任点到的女记者站起来,语速很快地问道:“请问这个案子是否如传闻所说有政治力量的介入?还有就是这位FBI探员在台办案是否存在司法管辖权的问题?”

这个问题很犀利,不过台上几位警局高层应该早就有了预案。

分管刑事的副局长凑近了话筒,冷静说道:“各位媒体朋友,这个问题我来解释一下,这位FBI探员在台并没有配枪、逮捕以及审讯的权力,仅仅是利用他所带来的丰富经验,给我们办案提供相应的技术支持,所以不存在妨碍司法调查权的情况。”

“请问,民间传言受害人的尸体上被人画符,是不是有人做法害人?”一个男记者还未等到点名就大声抢问。

副局长有些郁闷,但感受到台下的灼灼目光,知道这个问题肯定无法回避,抿了抿嘴还是解释道:“这是无稽之谈,根本没有这种事情,还请大家不信谣、不传谣。而且这次我们邀请了美国专家过来协助侦破,也正是希望以科学的方式,来突破目前胶着的案情。”

……

饭后,天刚擦黑,天上下着不小的雨。

“小齐,上次在医院谢谢你帮我照看美美哈,她是个乖孩子,就是那事之后……心理上受了些创伤,不肯开口说话。”黄火土开着他的破车,主动和坐在副驾驶位的齐子桓搭话。

齐子桓知道“那事”是指的他小舅子挟持美美的事情,这事就在警局发生,并不是秘密。

“你客气了,美美挺逗人喜欢的,你离开后她也没乱动,一直安静等你回来。”

黄火土叹了口气,说道:“唉,医生说要想让她尽快恢复,就必须得给她一个稳定的家庭环境,所以我决定还是搬回家住好些……成天睡在办公室里也让你们笑话了……”

“确实如此,在一个孩子的成长过程中,父亲的角色是不可缺失的。更何况是美美这种情况。”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现在先顺路去一趟我家,我将美美的药先送过去,那天在医院正好有种药没了,今天新闻发布会那时我就是去拿药了。”

黄火土可能是下定决心回归家庭,身上那种丧丧的感觉淡了一些。

直到开到家门口的巷子中,前方有辆奔驰拦住了路。

车上两个人在很高兴地交谈着什么。

主驾驶是一个年轻男人,副驾驶是君怡。

第一百七十七章 美国来人

黄火土看着前方豪车中有说有笑的俩人,脸上表情渐渐僵硬了起来,手上握着方向盘的手也在紧紧用力。

齐子桓见势不对,轻咳一声说道:“快到时间了,我们是不是先去接人比较好?”

黄火土充耳不闻,眼睛盯着前面快要冒出火来了。

忽然,他一言不发就开门下车,可这车太旧了,前门锁有些问题,用力扳了几下才开开。

齐子桓扶额无语,看着黄火土在雨中缓慢走向前车。

可刚刚走到一半,突然前车副驾驶开了门,君怡撑开伞走了下来,还转头冲车里说了声谢谢。

黄火土顿住脚步,愣了两秒后突然又转身回来。

车门打不开,黄火土用力拉扯两下无果,气急败坏地对车门连踢几脚,然后再一拳用力砸向了车门玻璃。

听到声响的君怡愣愣看着丈夫从窗户破洞中伸手进去扯了两下,终于开门上车。

开奔驰的男人也注意到了后方的动静,正看着那辆破车往后快速倒车,要想一路倒出小巷。

“神经病吧!”年轻男人笑着骂道。

君怡冷冷地横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他是我的丈夫。”

不再多言,转身进门。

……

凯文莱特很郁闷。

上头指派他来亚洲协助调查,结果一下飞机就被这边的媒体包围了。

好不容易在机场保安的帮助下摆脱了媒体,却发现没人来接他。

根据之前的电话联系,这边应该是安排了一个叫做黄火土的警官以及一个刚毕业的警察来接他。

为了了解临时搭档的情况,他在美国时就找人查过这个黄火土,结果却查出了一个故事。

原来黄火土最初是在刑事组,能力还不错,手上破过好几个大案子,可惜就是为人太过迂执,在一年前的警员贪腐案件中公开出庭作证,指认自己的刑事组同事曾经收受过贿赂为他人办事。

而这个同事,同时还是他的小舅子,他女儿的舅舅。

后来在一次庭审之后,这个贪腐警员从法警的监视下逃脱,跑到警察局中挟持了正好来看爸爸的美美。

结局听说是小女孩受伤,贪腐警员饮弹而亡。

这之后,黄火土一直被警局同事视为反骨仔,就连从刑事组调离到外事组后,也没人愿意跟他搭档,一直只能郁郁地混着日子。

他正想着,忽然看见一个右手流血的男人大步向自己走来,手上还夹着一块白板。另一个年轻人快步跟在后头,一脸无奈。

男人走到他跟前,仍然一副苦大仇深的悲催样子,也不说话,将白板横在他的面前。

白板上写着凯文莱特这个名字的英文拼写。

“凯文莱特先生吧?我们是来接你的,不好意思有急事耽搁了……”匆匆赶来的年轻人赶紧客气招呼着。

黄火土看到凯文莱特点头确认,立马转身又是大步朝机场大门外走去。

“额……车在外面,我们先走吧。”齐子桓只能伸手,请凯文莱特跟上。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苦笑。

……

雨天行车视线并不好,雨刮器不停在吱吱摆动。

可车速却很快。

体型高大凯文莱特坐在副驾驶上,感受着从玻璃破口涌进来的冷风和雨沫,又瞟了眼黄火土指关节全部红肿的右手,默默转头看着窗外。

齐子桓坐在后座也不说话。

车内气氛凝重得快要结冰了。

“要不要听音乐?”黄火土依然铁青着脸,突然蹦出了一句话。

凯文莱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好啊。正好了解一下你们这的音乐……”

黄火土并没有理会他在说什么,伸手拧开了收音。

可能是他常听的台,里头悠悠放出一首,嗯,戏曲。

听着电台里高低婉转咿咿呀呀的曲声,凯文莱特闭上了嘴巴,又开始望向窗外发呆。

齐子桓觉得有些好笑,想了想还是尽着接待义务,开口询问道:“凯文先生,听说你在美国是连环杀人案方面的专家,做过很多相关研究,做人物侧写也是一绝,是不是?”

“嗯,我经常给各地州县警察讲课,内容就是连环杀人案的相关特征和人物侧写方面的知识。”

老外就是耿直,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一点不会谦虚。

“那以你的经验来看,人物侧写到底对破案来说,帮助有多大?”齐子桓俯身向前,认真问道。

他以前就经常从各类美国电影电视中听到过人物侧写的牛逼,因此一直都很好奇电影中是否有夸大。

“大部分时候都是很有用的,我们FBI从三十多年前就开始了人物侧写技术的研究,通过总结犯罪模式,并搜集了大量的恶性犯罪数据,最终利用这项技术帮助了许多本来已经进入死胡同的案件找到了真凶。”凯文莱特不卑不亢,像讲课一般回答着。

“嗯,现在我们台北据说也派出一些精英警察去美国接受你们的培训,就是想把这些先进技术带回来。”

凯文莱特顿了一下,话锋一转说道:“若论连环杀手的数量,美国一直是全球第一的。所以我们实践经验最多,但在实践中,我们发现人物侧写并不是始终适用的。”

“哦?怎么说?”齐子桓当好捧哏,恰到好处的问道。

连黄火土都不经意地测了测头,留意听着。

“其实联邦调查局是不愿意承认我们也会失手的,不过我从不避讳,因为失败有助于学习。”凯文莱特坦然说着,“1994年,有九具男孩的尸体被陆续在圣路易斯郊外发现,都是男童。被发现时尸体都是面部朝下,死因为勒毙。没有外伤、没有挣扎、没有性侵犯的痕迹,所有男孩都经历过逃家辍学。”

“我做了侧写分析,认为凶手是‘街头狩猎者’类型,白人男子、独身、失业、不适应社会、性压抑,可是当凶手自首时,我们发现……”凯文莱特自嘲地笑了笑,“只有白人男子这一项是符合的,其余完全相反。侧写理论在该案中完全失败。”

“哈哈,总有规则之外的例外……”

齐子桓正想客气回应,结果一个急刹车带来的踉跄让他将后半句吞了回去。

黄火土冲着车外的招牌扬了扬头,示意凯文莱特到了。

路边一个小门上挂着块布满灰尘的招牌。

麒麟大酒店。

第一百七十八章 菜鸟与前辈

台北警察局会议室,案情碰头会。

“在三名死者的脑部和鼻腔里都发现了特殊的霉菌,同时在女子丘妙芳的房间地板上也发现了沾有同样霉菌的钢丸。钢丸上挖有非常小的小孔,初步判断应该是有人将霉菌填入小孔中再置于死者房间,让霉菌散发到空气中,最终吸入死者的体内。”李博文穿着无袖紧身T恤,叼着根烟在会议桌旁来回走动,嘴里漫不经心讲着现有的案情。

黄火土眼睛布满血丝,打了个大大哈欠,将刚才李博文的话原封不动地翻译给凯文莱特。

齐子桓没有什么发言权,坐在一旁发呆。

早上是他开警车去接的凯文莱特,待他们到了警局时,黄火土还蜷缩在办公室里的那张小床上睡觉,连脚都伸不直。

他记得昨天黄火土还有了些活力,在车上说着要搬回家睡,给女儿创造一个稳定的家庭环境。

凯文莱特皱着眉头看着案卷中的现场照片,喝了一口咖啡,抬头问道:“除了丘妙芳家,其它两处现场,尤其是劳伦佐的现场是否发现了这种人为制作的带有霉菌的钢丸?”

黄火土依然无精打采地翻译。

“弟兄们都来来回回搜过了,没有。”

说话的是陈国锋,他双手抱在脑后,二郎腿一翘一翘的,嘴里也是叼着根烟。

凯文莱特默默看了眼在会议室中聊天抽烟的几个刑事组警官,接着问道:“那现在是否已经查实这种黑色霉菌与三名死者的死亡有确切关系?”

“还没有,说实话我们连这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有没有毒也无法确定。现在台湾的技术查不出来,还在等美国方面的检测报告。”李博文回答完便接着往下说,“现在三个命案都没有发现明显的杀人动机,被害人的关系圈排查也没有发现交叉点,这说明三人应该互不相识。而在第三名死者劳伦佐身上被他自己画了一个道符图案。”

坐在一侧的阿生将尸检时整理出来的道符特写照片递了过来。

齐子桓在一旁瞄了一眼,发现伤口缝合后整个图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是却符头、符符脚齐全,相当完整。

符头有三勾,意指为三清符,下方有敕令。可到了符胆的部分,齐子桓却不认识了。

“这个道符我们向道教协会查询过,他们也没见过这种符箓,不过肯定是和道教有关就是了。”阿生做着解释。

凯文莱特侧头听完黄火土的翻译,开口说道:“你们不应该去找宗教协会,他们是事务性管理机构,办事人员通常自己对相关宗教知识并没有太多的了解。这种事情,应该去咨讯宗教学或者历史学的资深教授。”

会议桌上有人摁灭烟头,又掏出烟来散了一圈,叽叽喳喳的各自聊天,并没有人关心这个美国佬以及翻译黄火土在说些什么。

“大家听我说。”凯文莱特看见一片嘈杂,用手敲了敲桌面,等将大家注意力吸引过来后才开口说道,“有没有人知道这三名死者为什么会被挑上?我认为应该将调查的重点放在凶手挑选被害人的模式上面,一旦找到了模式整个案件都将取得重大突破。”

“其它的都是浪费时间!”他最后总结道。

最后这句话彻底惹毛了在场的众人,他们几个都是一二十年的老刑警了,结果却被一个初来乍到美国佬教训,都感觉面子上挂不住。

有人冷笑着说:“刚才不是说过没有明显动机吗,这三个人的生活又没有共同点……”

“这些废话不是警校教科书上写的东西吗?我们大老远请他来就是讲这些废话?”阿生对着李博文冷冷说道。

陈国锋脾气最暴躁,将手中案卷往桌上一拍,吼道:“现在到底谁特么管事?什么几把FBI,草!”

凯文莱特转头看了看黄火土,用眼神询问他这些人在说些什么。

黄火土低着头,沉默了半晌后才用附耳过去用英语告知:“他们说很感谢你的意见,以后一定会考虑这些建议的。”

会议室中仍然沸沸扬扬,吵作一团。

“三人之间有联系。”

一个不大却很清晰的声音响起。

大家面面相觑,反应了一会才发现是那个姓齐的大学生在说话。

“什么意思?你特么如果讲不出一个道理来……”陈国锋上次就被齐子桓当众怼过,恨意颇深,于是骂骂咧咧道。

李博文却眯着眼睛看了齐子桓一会,冷声制止:“国锋,少特么讲废话,让小齐说完。”

这下,连黄火土和凯文莱特都在疑惑地看着这个存在感并不强的年轻人。

齐子桓站起身来,走到李博文的后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剪报。

同时朗声说道:“我研究过这三个受害者,他们身处不同的社会阶层,生活环境和熟人圈子也完全不同。不过,我却留意到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近期刚刚上过报纸。”

说完他举起一张剪报,加粗的标题写的是“太丰总裁强令倾倒毒物,搬运外劳不愿出庭作证”。

展示片刻后,又拿出一张——“军购弊案,美籍神父疑有牵连”。

还有第三张,就是丘妙芳被立委夫人起诉妨害家庭的那篇报道。

“这三个人都是在死前一周左右出现了负面新闻,并且登上了报纸。”齐子桓说完将剪报轻轻放在李博文面前桌上。

陈国锋怒火还未平息,不屑说道:“知道这个有毛用,每天这么多人上报纸,为什么就挑选了他们三个?”

齐子桓当然知道答案,可这会儿说不得。

老话怎么说的?

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三步成先烈。

不过齐子桓也不恼,慢慢走到陈国锋身后,悠悠说道:“你们说没有关联,我就给了你们关联,现在又问我挑选的标准……你以后手上有案子了,就来我这菜鸟这里卜一卦好不好?”

说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咬字很深地蹦出两个字。

“前辈!”

第一百七十九章 我知道了,别杀我

还是老戏码。

陈国锋瞠目怒视,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动武,然后被旁人拉住。

齐子桓依然懒得看他,优哉游哉坐回了自己角落上的位子。

李博文叼着烟、歪着头,默默看着这个数次刷新他印象的大学生,心中生出了一些感慨。

他觉得这个年轻人简直就是当年自己和黄火土的综合体。

当初他和黄火土警校毕业,入了台北警察局当菜鸟警察。两个人那时都年轻,有干劲有能力,各自都做得不错,很快便从同期新人中冒头,前后脚调入了刑事组,开始参与大案侦破。

可他们两人性格上有一点非常不同,黄火土是一个特别有原则的人,为人方正不苟有傲气,一切都严格按照规矩办事,所以尽管能力出众,可还是始终未能融入周边的环境,处处受到限制甚至打压。而李博文则更加灵活,只要没有突破自己的最终底线,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随波逐流,并且很能寻机表现自己,所以才慢慢得到上司的赏识,成为了刑事组组长。

而小齐这个年轻人,最开始看上去就是一个不通世事的普通菜鸟,和黄火土一样不屑于融入环境。可最近偶尔的几次主动行为,说话、办事都透着一股狡黠劲儿,在占住了道理的时候却不妄动,总是在最合适的时机出头,给予敌手最大打击的同时,也获取其他人最大的关注。

比如,他以后再发言时,李博文就会愿意听上一听的。

李博文想了一会,向众人挥挥手,说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去搜集最近两周市面上所有的报纸,分析凶手挑选受害人的模式,如果凶手还准备继续犯案,我希望我们能提前锁定下一个受害人。”

凯文莱特看到大家收拾文件要走,着急地站起身来说道:“等等,我申请去命案现场看看。”

“没必要,现场的调查报告以及照片全在这里,你就呆在这里慢慢看好了。”李博文对这个FBI可没什么好感,瞥了他一眼后用台语调侃道,“哟,还特么好大一只哦。”

凯文莱特一米九的身高,在一群黑瘦不高的台北人中,确实看上去比较突兀。

众人闻言哄笑。

“我一定要去。你们查的那些,不行。”凯文莱特在得知对方拒绝后,仍然坚持。

李博文停下出门的脚步,一步步走到凯文莱特面前,尽管差了一个头的身高,但他浑身散发出一股狠厉的气质,气势上比熊一样的美国人丝毫不弱。

两个男人互相瞪视,感觉就像有桶火药虽然都会被点燃。

“我同意凯文莱特,觉得有必要再去一次。”

又是角落里传来的淡淡声音。

又是齐子桓。

李博文慢慢转过头看着他,这次的眼神不再和善。

齐子桓不为所动,不卑不亢地慢慢说道:“上次丘妙芳家中发现的钢丸,一定在其他现场还有,只是未能发现而已。我仔细回忆过,有了大致的猜测,不过还是得去现场再行确认。”

李博文阴沉着脸沉吟片刻,对黄火土说道:“你带他们去,不过,这件事情我不知情!”

言下之意,上头如果生气了,你去扛。

黄火土无奈,可也只能低声对凯文莱特说道:“他同意你去现场了。”

凯文莱特是个耿直性子,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对峙,很诚恳地开口道谢。

“谢谢你妈!”

嗯,这是他来之前学的唯一一句中文,不过多用了一个语气词而已。

正在离开的李博文他们纷纷站住,可看到老外脸上微笑的表情不似作伪,也大概明白了他只是语法错误,面面相觑后摇着脑袋走了。

凯文莱特发现对方表情不对,疑惑地问着跟着站起来的黄火土和齐子桓两人。

“我刚才说的是谢谢的意思吧?这是我在美国时学的。”

齐子桓微笑着,也很诚恳地说道:“一点没错,你说得非常标准了。”

……

黄火土的汽车后视镜上挂着一个红色的平安符,随着路上的颠簸晃晃荡荡。

“这也是道教的东西吧?”凯文莱特指着平安符问道。

“对。”黄火土还是一副丧丧的样子,“我能给你提一个建议吗?”

“当然可以。”

“你以后应该少说话,因为你是个外国人,如果你不想惹麻烦的话。”黄火土边说边从后视镜中看着后座的齐子桓,仿佛这个告诫同样也是跟他这个菜鸟说的。

“谢谢,我以后会考虑的。”凯文莱特将车窗摇下,点了支烟,“不过我恨讶异你会说这样的话,我觉得你并不是这么谨小慎微的人,这不是你的风格。”

“什么意思?”黄火土问道。

凯文莱特将他随身携带的手提箱放到膝盖上打开,从内侧口袋里拿出一张报纸。

报纸向上的一面是一篇一年前的新闻——《黄火土警官举发台北警界黑幕》。

黄火土一把抢过报纸,皱眉问:“你们摸我的底?”

“我必须了解我的搭档。你已经证实了自己为人正直,齐子桓则是干干净净的新人,这就是美国在台协会推荐由你俩来协助我的原因,他们并不是那么相信台北警方。”

“他们搞错了,我们和别的警察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很后悔当年的幼稚行为。”黄火土眼睛有些发红,甩手将报纸扔出窗外。

他想起了第一次开庭结束,被媒体记者包围着的小舅子看到了刚刚走出法庭的他,隔着走廊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我草你黄火土!你晚上睡得着觉吗!你算什么亲戚!”

记者一窝蜂涌来,瞬间就将无措的他淹没了……

“嘿!!!”

凯文莱特恐慌的叫声将黄火土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前方是一辆运着钢筋的卡车,正停住等着红灯,一根根长长的钢筋戳在车后。

吱~~~~~

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声,车子在最后关头堪堪刹住,一排钢筋几乎就要碰到前窗玻璃了。

黄火土猛按喇叭,嘴里还在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我是不得已被卷入这个案子中的,我可不想再给自己多些麻烦。”

凯文莱特一头冷汗,喘了半天的气。

“我知道了,别杀我。”

第一百八十章 出发,去解符

“这钢丸是从哪里找到的?”

凯文莱特的看着齐子桓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中钢丸,好奇问道。

齐子桓朝墙上冷气机一努嘴,说道:“藏在那里面,所以之前检查现场的那些兄弟才没有找到。”

“那是什么东西?”

“空调啊,台北人都喊冷气机,这不还是你们美国人发明的么?”齐子桓无语地解释。

话说很久以前并没有空调这种东西。

所以一到盛夏时节,世间有灵性之物便纷纷觉得酷暑难耐、业火焚身,无奈之下只能自行摸索出一套降温办法——心静自然凉,于是年年打坐静修,有些特别怕热的慢慢便修炼成了精。

而到了近代,美国有家专门印刷八卦小报的印刷厂因为湿热天气导致油墨总是不干,而委托另一家锻冶公司制作一种可以调节空气温度、湿度的设备。

世界上第一台空调由此问世,从此以后便再无精怪。

而且这个故事还告诉我们一个道理。

那就是,八卦果然是推动人类社会发展的源动力。

“丘妙芳家发现的钢丸你们已经做过了检测,发现上头钻有极其精密的小孔,内里填充黑色微菌。”习惯用美式中央空调的凯文莱特虽然不认识这种老款冷气机,但不影响他常年分析罪案的脑袋快速整合线索信息,“这边也在冷气机中发现了同样的钢丸,那就说明凶手是采取某种发射装置,有可能是改装空气枪,将钢丸射入冷气机的出风口中,让这种微菌随风散发出来,被受害者吸入脑内。”

“恩,是的。”齐子桓将钢丸收入证物袋中,敷衍答道。

凯文莱特却越说越兴奋,接着说道:“所以我们接下来的侦破方向应该是两方面,一个是等待美国方面关于微菌的检测报告,证明是否有毒。另一个是排查三个命案现场当天是否有可疑人员出没,因为不说这两处现场,廖振富的办公室可有17楼高,凶手必须要进得室内才能发射这个钢丸。”

“咳咳,凯文先生。我提醒你一下,你是个美国人,而黄警官是外事组的探员,我呢,虽然在刑事组,但还是个实习警察。按规定我们是无法决定台北警局的侦破方向的,也没有权力安排人手进行排查。”

齐子桓泼完冷水,自己也在心中微叹,如果按照一个正常的谋杀案来说,凯文莱特的思路无疑是正确的。

可具体在这个案子中,哪有什么持枪凶手。

他连续在两个命案现场蹲守整夜,可以保证现场就没有活人出入,甚至连一丝鬼影都没有。

唯一有可能出手犯事的,就是那个“仙”。

齐子桓感觉特别郁闷,因为这回进的心魔境与以往有很大的不同。

以前进入的世界中无论存在怎样凶恶的邪灵恶鬼,至少总还是有束缚或者说桎梏的。比如楚人美有其尸骨,咒怨困在她的房子里,玛莉.萧无法脱离她的木偶,寂静岭中的阿蕾莎更是本体还重伤存活着。

也就是说,不管这些电影中的主角们最后是否搞定了这些恶鬼,但至少还是摸索出一条可行的道路。所以齐子桓凭着上帝视角可以从容制定计划,谈谈判、装装逼,按部就班地进行他的除鬼大业。

那种感觉,大致就是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吧。

而双瞳呢,讲的是一对双胞胎各有双瞳,从上一世就开始修仙问道,结果功败垂成、转世投胎。也不知用了什么法门,这一世打娘胎中就开始修炼,其中一个出生之日就修成正果、脱离凡胎,成仙了。另一个则功力不足,活到了现在,可能是自觉已经到了大圆满境界,便纠集了两名上一世的信徒,开始出世搞风搞雨。

还未成仙的凡人好对付,没有什么神通,搞事情还需要借助高精密度钢丸和混搭丹药——黑色微菌。

主要身后那位“仙”。

按原片的描述,黄火土女儿被他小舅子挟持后,本来生无可恋的小舅子是决定先杀了小女孩,再行自杀的。结果枪口几乎顶在小女孩太阳穴上开枪,子弹却划过女孩的头部,直接拐弯射死了小舅子。

这一段没有给出明确的解释,但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是那位“仙”为了帮助胞妹,引黄火土入局而埋下的种子。

这么一个没鬼的世界,捉鬼大师齐子桓进来后的感觉是懵逼的。

因为那个“仙”神出鬼没,又事涉黄火土和黄美美的性命,他也不敢冲动冒进,本想利用丘妙芳和劳伦佐两个案子,窥出一点儿门道,却连对方的影踪都没有看到。

以什么形式存在,有何种神通,怎样才能制止……

一无所知。

就在齐子桓拧着眉头心绪混乱之时,信仰科学的凯文莱特也郁闷着嘀咕道:“以现有的线索而言,去排查现场来往人员状况是最好的切入点,你们应该直接向上级报告,力促此事。”

一直站在一旁的黄火土和齐子桓相视苦笑。

这外国哥们心中也忒没有一点逼数了。

让FBI少插手的指令就是上级的意思,否则真给他查出些什么,还因此破了案,可让台北警方的脸往哪搁哦。

“凯文先生,你说的这些我回局里立刻就去汇报。至于现在,我们不是还有那道符箓图案没有解开么,我觉得我们三人可以先去把这个查清楚。”黄火土脑筋不慢,转着弯儿将凯文莱特的注意力引开。

凯文莱特立时想到了那个充满神秘东方色彩的图案,很感兴趣地说道:“嗯,这个图案既然郑重其事出现在命案现场,一定有其意义,所以我才无法理解台北警方仅象征性地询问了宗教事务组织便作罢了。这种东西,必须得找学者专家才行。”

“你说得对,我已经联系上了整个台北最有名的民俗学家,他答应我们随时可以去登门请教。”黄火土赶紧说道。

三人意见终于一致,还是开着那辆漏风的破车往大学行去。

出发,去解符。

第一百八十二章 传说的尿性

南港中央研究院。

黄火土并没有夸大,他所联系的盛祖昌院士确实是台北地区社会人类学和民俗学方面最富盛名的专家,本身也在台大担任博士导师。

盛祖昌一头银丝,穿着白色纯麻的立领衬衫,带着金边眼镜,一看就很有斯文儒雅的学者气质。

办公室内全部都是实木家具,书桌上的笔墨纸砚,矮几上的茶盘茶壶,墙上的书画,各处细节都是精心挑选布置过的,显得格外精致典雅。再加上其身后的一整面墙的书柜,现代工具书和古式典籍各占一半,更彰显了主人的渊博。

“盛老师,这个符箓是在一宗命案现场发现的,道教协会说他们没有见过,还麻烦你看看,看是否能知道它的含义。”黄火土微躬着腰,颇为尊敬地将劳伦佐肚子上的道符特写照片递了过去。

盛祖昌拿出放大镜仔细瞧着,一时并不言语。

凯文莱特和齐子桓则在办公室内四处打量。

齐子桓在欣赏墙上的字画,其中一面墙上挂着五条手工织画,分别是寒冰、火坑等五个地狱的场景,都是些凶声恶煞般的鬼吏拿住鬼魂,施加相应的惩罚。

而凯文莱特则站着一个真人模型前方,皱眉研究模型上标注的经脉穴位。

“怪不得他们说没见过,这个符箓之前确实没有记载。”盛祖昌缓缓起身,走到一旁的抽屉中翻出了一本资料。“几年前,在交趾一带挖出了一座叫做真仙观的道观,观中发现了一篇石刻文字和一些法器、符箓。你看这就是当时出土的照片。”

黄火土接过资料翻阅,里头有座满是泥泞的道观照片,还有一些石刻文字的拓印版。

“你是说,死者身上画的这个符咒,和在这座真仙观里发现的一样?”

“对,目前我所了解的,这个符箓只在这座道观里看过,其它古籍道藏未见记载。”

黄火土沉吟一下,接着问道:“那这个道符的意思是什么呢?”

“勾牒。”盛祖昌的手指轻点桌面,嘴里清晰吐出两个字来。

“勾牒?”

齐子桓已经走到了桌旁,顺口答道:“勾牒就是阴曹地府的传票。老话都说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这个勾牒就是阎王爷给你发来的催命符。”

“对,就是这个意思,小伙子你挺有研究呵。”盛祖昌抚掌笑了起来。

齐子桓淡淡微笑,低头谦虚道:“我爷爷对各类道家典籍也有一点点研究,我小时候无聊了会去翻爷爷书柜里的书,所以也了解了一些。”

“不错不错,现在的年轻人很多都看不上这些传统的东西,更愿意去学习金融学或者厚黑学之类的。”

黄火土好奇地看了一眼齐子桓,接着将资料翻到一面密密麻麻的古文拓印,向盛祖昌问道:“盛老师,那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

“根据考据,这上面记载的应该是真仙观道士炼丹修仙的传承法门。可是里面夹杂着太多的密语,一时间根本别想解开。”盛祖昌又转身从书柜里拿来一张纸,上面内容和石刻拓印类似,只是文字都是翻译出来的繁体字,“这是将里头每个古文翻译出来的现代版本,不过也没用,怎么连起来都读不通。”

“那这些符号是什么呢?”黄火土依然指着拓印,上头除了古文还有些奇怪的符号,由一些线条连接的圆圈组成。

盛祖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头考较齐子桓道:“小伙子你认识这个么?”

“看上去像河图洛书的一部分?”齐子桓装模作样看了一会,才用不确定的语气答道。

“不错!就是河图洛书中的片段。”盛祖昌很满意,进而补充道,“华夏的道家一直相信这套体系可以测算过去未来,同时这也是道家的宇宙观。比如像围棋、象棋、麻将这些小道,都是从这图里演化出来的。”

黄火土听得迷迷瞪瞪,好像自己的疑问都得到了答案,可对案件来说还是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谢谢盛老师帮我们解惑,等我去将这些资料复印一份,然后我们就先走了。”

黄火土说完走出门,准备去隔壁办公室借复印机。

凯文莱特反正没有翻译也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索性还是自顾自地到处看着新鲜。

“盛老师,我还有个疑问想请教一下。”齐子桓走到桌前,摆出一副认真的模样,“你墙上这五幅织画,是有什么由来么?”

“啊,那是传说中的五狱,也就是寒冰狱、火坑狱、抽肠狱、挖心狱和拔舌狱,据说在人世间犯下罪恶的人,死后就会被判往这五狱服刑,受到无尽的折磨。”盛祖昌挺喜欢面前这个好学的年轻人,给他详细讲解着,“这是一个道家小流派的主张,并不是很常见。”

“我还想问问,如果有人模拟这五狱的惩罚,找些恶人杀了,那他能够得到什么呢?”

“模拟五狱?你是说你们的案子就是?”

“对,我们现在的案子就是分别为冻死、烧死和剖腹抽肠而死。”

盛祖昌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然后疑惑说道,“难道是有人想成仙?”

“什么意思?”

“就是刚才说的那个道教流派,他们主张的就是修道之人经过这五狱的历练,就可以修道成仙了。不过要如何经历这五重地狱,一般人却是无法想象的。”盛祖昌端起茶杯慢慢喝了口水,“我曾经看到过某种说法,说香港到处供奉的黄大仙是指的宋代的黄裳。而这个黄裳在得道成仙之前,曾经杀过五个人魈,将他们打入地狱,自己升华。”

“何谓人魈?”

“人魈就是指犯了罪恶,不人不鬼的人。如果你们案子中的凶手真是根据这个传说来做的,那他挑选的受害者一定也是道德上有亏欠的人。”

“那如何辨别人魈。”

“据说黄裳除了能够画符炼丹,还有目有双瞳,能够日观千里、夜窥鬼神。”

“那只需要看上一眼?”

“只需一眼。”

第一百八十二章 传说的尿性

先不说人魈们道德上的亏欠是否该死的问题。

单从黄裳双瞳辨人魈这个选择手段上来看,齐子桓觉得他们死得还是有些冤的。

你说你本来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突然就被一个道士盯上了,从人堆里提出来剜心抽肠。

原因还只有一个。

只因为在人群之中多看了你一眼。

冤不冤?

“我再问问,你们这个案子中有没有牵涉到什么丹药之类的东西?”盛祖昌有着学者惯有的毛病,一提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就滔滔不绝,精神不知道有多好。

齐子桓想了想,含糊答道:“有一种微菌粉末,还没有测出成分,也不知道具体作用。”

“这就对了!”盛祖昌一拍桌子,激动说道,“这位仁兄可不简单,他一定是大病一场,然后炼成了这种丹药。嗯,你说的这种微菌我想定是他炼出的丹药无疑。”

“为什么一定要大病?”

“在这个经历五狱后成仙的说法中,大病是成仙的要件,说的是人在大病中才能大觉大悟。”

黄火土这时已经拿着石刻文字拓本的复印件回来了,站在一旁听着一老一少谈着传说,虽然有些没头没尾听不太懂,但也一直耐心的没有打断。

直到这时,他见齐子桓拧着眉头在那发呆,这才插嘴问道:“盛老师,恕我冒昧问一句,你相信成仙这一回事吗?”

盛祖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洒然一笑,说道:“我如果说相信,你一定会马上质疑我的学术研究。不过,你如果是问我该相信道家的神仙还是相信有外星人。”

黄火土静静听着。

“我一定不会选外星人。”盛祖昌说这话时,满是皱纹的脸上竟流露出了一丝狡黠。

齐子桓没有听到老先生玩的语言游戏,而是皱眉一直在想自己事。

《双瞳》这部电影也是很多年前的老片了,当年看到时他也和其它电影一样,关注于故事剧情的起承转合,对于片中细节并记不得太清了。

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这片里有“仙”无鬼。

所以他始终都觉得束手束脚,迷茫无措。

这会儿与盛祖昌院士谈过之后,听完整个修仙细节,他才感到隐隐有些地方不对。

比如黄裳。

黄裳这人是真实存在的,在南宋时期也是官至礼部尚书,不仅是个出色的政治家、思想家,还精通天文、地理和制图。

古代但凡这种人才,要说他同样精通道家典藏是很有可能,但关于他修道成仙的事却从无记载。

而刚刚盛祖昌提到的黄大仙,也确实在香港甚至粤省都有祠堂庙宇供奉,可绝不是指的黄裳。

黄大仙的原型是晋代的黄初平,浙省金华人,由于相传在赤松山上修炼得道,因此又被称为赤松仙人。

但他也没什么目有双瞳,捉人魈入五狱的故事,

关于他最有名的典故是“叱石成羊”。

据说当年他一头扎进赤松山,一修炼就是四十年。他的哥哥黄初起一直都在寻找他,后来在街市上找道士卜卦,道士告诉黄初起说:“赤松山有一个放羊的小孩,姓黄名初平,你去看看是你的弟弟不是?”。

后来果然找到,兄弟相见后哥哥问弟弟道:“羊在哪里?”黄初平指着白色的石头说:“就在那儿”,并喊:“羊起来”。

于是白石头都站起来变成山羊,有数万头。

广州的黄大仙祠至今还挂着这么一副对联——叱羊传晋代,骑鹤到南天。

齐子桓想了许久,才斟酌着问道:“盛老师,关于你刚才说的黄裳的故事,我怎么记得黄大仙是指的黄初平而不是黄裳呢?”

“你说得没错!”盛祖昌一点也不恼,反而很高兴地说道,“几乎所有的说法中黄大仙都是晋代的黄初平。但唯一那个道家小流派的说法有些不一样,当然,他们也不是否认黄初平就是黄大仙。而是说黄大仙每隔八百年就要降世投胎,轮回一次。”

“额,那意思是,黄大仙在晋代成仙,八百年后又投胎成为黄裳,经过历练,再次升仙?”齐子桓掰着指头数了半天,好像晋代离宋代差不多也是隔着八百年。

“对,当然这只是传说,在正式的史料或者道家典藏中都没有相关的记载。”盛祖昌很坦然地说道,“因为你们提到了命案中也有五狱修仙,所以我才将这传说告诉你们听,因为这传说无论是否真实,毕竟是凶手犯案的依据。”

“那五狱历练和双瞳捉人魈呢?”

“也都是传说,没有正式记载。”

传说。

齐子桓仔细咀嚼着这两个字。

他当然知道大部分的传说是个什么尿性。

以前齐子桓有个同学老家在北方,每年寒假都要随父亲回老家去过年。而他每次开学后都要给大家说一个老家的传说。

他家附近的澡堂每年冬天都要消失一个人。

北方人都习惯泡大澡堂子,澡堂里有专门存放衣物的格子,一般大家洗完了就会穿走或者拿走,最多留下一双布满破洞的臭袜子。

可有一次,打扫卫生的大爷发现有个格子中的衣物很多天都无人领取,从内衣裤到毛衣外套,甚至鞋袜,一整套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

可是衣服的主人却消失不见了。

事情有些奇怪,但过了两个月也被人逐渐淡忘,直到第二年冬天,又有一整套完整的衣服鞋袜。

第三年、第四年……年年如此。

传说开始盛行,什么澡堂有鬼找替身之类的,甚至连鬼的生前是怎么被失手淹死的细节都清清楚楚。

这个传说挺吸引人的,所以每次开学,大家首先就会围到那个同学旁边,询问今年是否又有人消失。

从初中到高中。

直到第五个年头,“凶手”才被抓住。

原来是一个在外地打工的家伙,每年回家过年都会置齐一身崭新的行头,然后进家门之前会去这个澡堂泡澡换身衣服,而打工时穿的旧衣服就扔这不要了。

嗯,这就是传说。

绝大部分都是假的。

齐子桓脑袋中仿佛突然劈过一道闪电。

假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不像仙人像什么

当人们执着于眼前的某个事物,往往会忽略事物背后的真相。

正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但其实只要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立刻就会觉得豁然开朗。

传说可能是假的。

双瞳识人魈、大病修成仙的套路也可能是假的。

修仙既是假,修成的自然也是假仙。

齐子桓仔细咂摸了半天,又重新理了理思路。

在以前某个年代,有对双胞胎自打出生起就目有双瞳,她们自觉这种奇人奇貌一定是有着莫大的机缘,说不定自己姐妹还背负着某种神秘的天命。

比如刘皇叔双臂过膝。

比如孔夫子七窍朝天。

于是俩人毅然入山投身修道事业,一边寻寻觅觅,四处找着自己的机缘。

直到某一天,也不知从哪听来了黄裳双瞳斩人魈的民间传说,突然感觉一阵幸福扑面而来。

双瞳子——杀人——生病——成仙,既速成又特别有仪式感,这根本就是私人定制的成仙套餐嘛。

于是将一些道家的修炼方法和这传说的东西拼拼凑凑,自创出了一套五狱试炼修仙大法,准备一人挑出五名恶人,挨个杀过去。

姐姐可能是上辈子杀完了,而妹妹还得在这一世继续努力。

然而,这对修仙姐妹虽是双瞳,但根本没有在人群中一眼识别人魈的本事,所以只能与时俱进,用更加现代化的方式选择人魈——看报纸。

简直Lo逼!

所有人都知道,媒体的片面之言根本不可全信。仅凭这报上的方块文章,就匆匆断定一些人的生死,简直不负责任到了极点。

当然,她们本就不是出于悲悯之心清理世间浑浊,纯粹就是走走过场,随便杀几个人,快点完成仪式飞升成仙而已。

可想而知,这种基本属于重度妄想症患者想出的法子,修出的怎么会是真仙。

按齐子桓的推测,那个出生之日就脱离凡胎的姐姐,极大可能是成了所谓的鬼仙。

《钟吕传道集》有云:“修持之人,不悟大道,而欲速成,形如槁木,心若紫灰,神识内守,一志不散,定中出阴神,乃清灵之鬼,非纯阳之仙,以其一志阴灵不散,故曰鬼仙,虽曰仙,其实鬼也。”

鬼仙修炼非是正统,这种偏门传承中经常有偏门之术,这也是两姐妹为什么在投胎中能保留上一世记忆的原因。

其实鬼仙这种东西也不少见,连西方魔法体系中都有类似的手段。像污妖王这种……哦,不对,那是费叔叔的昵称。

像巫妖王这种生物,不就是魔法师将自己转化为骷髅,然后继续修炼,以期最终成为霸气侧漏的骨傲天吗。

想通了这些事情,齐子桓顿时感觉轻松多了。

是鬼就不怕,打得过!

现在就只需要去把鬼给找出来就行了。

……

黑暗、潮湿、冷寂,还有腹部袭来的灼烧般的疼痛。

谢亚理躺在棺材大小的逼仄空间里,浑身发烫,经常整日整日昏沉,但偶尔清醒的时候,这些负面的感觉就会如潮水一样扑来,瞬间将她淹没、吞噬。

唯一让她咬牙坚持下来的,就是成仙的梦想。

不,不是梦,是理想,因为姐姐已经成功了。

自己应该也快了吧?

想到这,她抬手敲了敲旁边的石壁。

咚咚。

石壁后头有一截中空,直接连接到地面上的一个方形小孔,只需要很轻的敲击,就能在空洞里发出挺大的声响。

“师尊,有什么吩咐?”一个低沉的男声通过空洞传到耳边。

谢亚理微微吸了口气,让冷风拂过红肿的喉咙,这才感觉稍微舒服了一点。

“第四名人魈还需要多久?”她的声音嘶哑而微弱。

“我们在近期的报纸上找到一名不孝之人。他嗜赌如命、冷漠暴戾,三十多岁了却从没有干过一份正经的工作,成日喝酒、赌博,一输光了就回家向年迈的父母要钱,父母不给就动手砸家具,甚至还曾经将他父亲打至骨折住院。”

谢亚理在地下冷哼一声,说道:“哼!该杀。”

“不仅如此,前些时候因为他多次逼问、索要老两口最后的棺材本,并扬言要烧屋。两个老人终于不堪重负,买了很多老鼠药掺在肉里吃下,一起死了。直到这时,才有媒体曝光出来。”地面上的男人缓缓说道,“我们观察了这个人魈几天,发现他毫无悔意,心中挂念的还是父母至死未说出在哪的遗产。”

“可做好计划了?”

“已经安排了信徒混到他身边,这几日一直在劝说他通过观落阴的方法去查清楚遗产的下落。至于进行观落阴,自然是我们真仙观最好。那边刚传来消息,这人魈已经心动,约好明日来观中做法。”

“嗯,你们这次做得不错,能引到观中来自然最好,在外头动手毕竟有着诸多不便。”谢亚理的声音放松了些,“我姐姐已是仙人,俗世因果还是尽量少沾为好。”

男人沉默了一会,才低声说道:“之前确实动静有些大了,台北警方召开了新闻发布会,正式将三个命案并案侦破,并且还从美国请来了什么专研连环杀人案的FBI探员。我怕……”

“累了你们了……这是我的成仙之路,姐姐不能动手直接杀掉人,只能提供些许帮助。而我又是病入膏肓,所以只能炼制丹药后交由你们去实施。”谢亚理打断了男人的担心,幽幽一叹,劝慰道,“本来也许可以徐徐图之,可我脑中瘤体越来越大,如果半年内无法脱离病体,只怕我又要进入下一个轮回……你放心,只要我功德圆满,一定全力助你们早日飞升。”

地面上噗通一声。

男人双膝跪下,额头贴着冰凉的石板,口中恭敬说道:“徒儿不敢,自从师尊唤醒了我上世的记忆,我就立誓此生依旧随伺师尊左右,安心修道,绝无妄念。”

“只要你们潜心修炼,迟早可登大道,我和你们师伯就是最好的明证。”谢亚理声音渐渐微弱,像是说了一会儿的话就耗光了力气,“你去准备吧,明天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是,师尊。”男人应诺一声,脚步声渐去。

谢亚理在黑暗中轻轻喘气,歇了好一阵才从晕眩的状态中缓过劲来。她觉得有些口渴,右手在头边摸索了半天才摸到那个装着清水的不锈钢饭盆。

确认好饭盆的位置,她咬了咬牙,将身子侧起,同时脖子伸长往饭盆处够着。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让她腹部加剧疼痛,冷汗直流。

终于有口水喝了。

谢亚理无力端盆,只能伸过头去,不停舔着。

不像仙人,像狗。

第一百八十四章 剜心狱

阴天,有小雨。

陈两旺撑着黑伞站在中央大厦楼下,仰头看着这几十层楼高的建筑物,心中有些觉得不可思议。

他今天来此是为了观落阴。

观落阴是指由法师作法引导当事人灵魂出窍,与去世亲人进行沟通的一种道教仪式。

举办观落阴需要依照仪轨建立一特定的神坛,法师在一旁唱念咒语、演奏法器,当事人蒙眼安坐在板凳上,等有所感应后再由法师引导行路,以带领其下地府、会亲人。路上若有危险也全凭法师催动护法神明加持过关。

整个台北地区,可以观落阴的地方至少有一百多处,但这并不意味着随便去哪都行。因为大部分的观落阴都是失败的,成功率高低完全由主持法师的法力、经验决定。

按那个小刘的说法,真仙观的法师修行高深,他们主持的观落阴是台北成功率最高的。

听到真仙观这个名字,他本还以为是在附近的哪座山中,可直到昨天真的决定下来,小刘才告诉他这个地址。

台北中央大厦。

听说这里在商业写字楼中租金算中等偏上,里头大多是一些互联网或者房地产公司,谁能想到这楼里三十三层竟然会藏有一座道观?

陈两旺半信半疑,想了一会还是摇摇头,收伞进门。

不管怎样,既然人已经来了,总得上楼看看。

到了三十三楼,电梯门开,仍然只是一个正常的公司前台,只不过前台小姐净面素颜,穿着一身米色麻衣而已。

另外还有一个黄服道士立在一旁,应该是专职接引的。

将伞递给前台,道士按了按电子门旁的按钮,电子门向两侧缓缓滑动。

映入眼帘的真是一座道观。

陈两旺被震慑到了,只见大理石的地板平滑如镜,两侧列有各色石雕,中间门口立着一个青铜龙耳香炉,青烟渺渺。

几阶石阶之上,便是道观的大门,上树“真仙观”的牌匾,往内可看到恢宏的大殿。

整个道观木架为骨干,墙壁用砖砌,屋顶用瓦盖,雕栏玉砌、飞檐翘角,加上鸱吻、脊饰,显得格外的古朴和精致。

而且如果细细观察,可以发现道观中的每一根梁柱、每一片砖瓦都有着岁月的痕迹,甚至有些地方还有风化的残缺,与山中那些古旧的道观别无二致。

“本观原址在交趾地区,后来由于地震导致的泥石流,整个道观被虚土掩埋,直到近些年才重新出土。本观的两个大法师法力高深,在沟通阴阳时感悟到自己前世就是在这真仙观修道,于是倾尽家财,用重金将出土道观的每一片瓦片、每一块木头尽数买回,在这大厦中重新搭建。这也可以看出两个大法师修道的决心。”接引道士侃侃而谈,语气中难免流露出一丝骄傲。

就是那种除了我真仙观,其它道观都是渣渣的自豪感。

像陈两旺这样一心向钱看的人,偏偏就吃这一套,立刻觉得这个道观每一砖一瓦都价值斐然,显得无比的高大上。

只看这真仙观不接游客,不需香火,一眼看去除了几名洒扫的道士并无他人,显得十分清静,完全就是大隐隐于市的修行胜地。

那这观中的法师,不用说,也一定是隐世高人。

陈两旺咂咂嘴,默默跟着接引道士的身后,来到大殿。

大殿供奉着元始、灵宝、道德三位天尊,燃着香烛,供有瓜果。

应该是有人通报,陈两旺走入大殿后,自殿后呼啦啦走出将近二十多个人。

陈两旺以前也经常去道观、庙宇祈求赌博的运势,一看这些人的穿着,就大概知道了他们应该是分为三个层次。

最普通的是驻观居士,也就是信徒,大约十来人。居士都着式样简单的麻衣布鞋,男的一身黑色,女的则和前台一样为米色。

第二等是正式的道士,穿着明黄色对襟道服,只有五个人。

众人簇拥的中间,则是两名身着华丽法衣的法师,一赭一紫,应该就是斥巨资建道观的两位大法师。

“陈居士,你可是要观落阴?”紫袍法师上前一步,淡淡问道。

陈两旺将脸皱起,强行挤出一抹悲伤,语带哭腔地答道:“我父母双亲于前些日子不幸逝世,这些天来我成天思念,夜不能寐。今天想求法师引路,下去再见我父母一面,再和他们说上几句话,看他们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这也算我这个做儿子的最后一点孝心了。”

“一片孝心,天地可鉴。陈居士你的观落阴仪轨就由我和师兄亲自主持,你看如何?”

陈两旺当然巴不得如此,只是眼睛一转,试探着问道:“大法师亲自出手,那当然好!只是不知这费用该如何算?”

“无所谓的,全凭居士心意了。你也看得出,我们真仙观平日并不收受外人的香火。”紫袍法师大袖一挥,豁达说道。

不差钱,这就更好了!

陈两旺差点控制不住大笑起来,连忙抿着嘴装出一副受教的模样,轻轻点头。

早有人搬来一张木椅放在陈两旺身后,赭袍法师走上前来,轻摁他的肩膀,将他引入座位,然后开口交待道:“陈居士,等下仪轨开始后,还请你不要慌张,放松心神,感受身周的变化,一旦有了感应,我们自会为你引路。”

“知道了。”陈两旺示意已经准备好了。

立即有居士拿出黑布,将其眼睛蒙住。几名黄服道士引着众人顺时针绕圈行走,嘴中齐声颂咒。

赭袍法师双手置于陈两旺面前,双手用力一拍,一些黑色粉末被气流掀到陈两旺口鼻之处,再随着呼吸被吸入。

“四四六,大。”

陈两旺此时完全忘记了道观、忘记了父母、忘记了遗产,他只觉得自己置身在一个富丽堂皇的赌场之中,崭新的赌桌上放着一个黑色骰钟。

他拢过一堆已经不知道数目的筹码,只知道自己已经连赢十把了。

高高低低的筹码又被随意地推到“大”上。

“三六六,大。”

随着荷官的唱诺,陈两旺只觉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连赢十一把了。

十二把……

十三把……

……

连赢十七把后,他看着面前占满小半张桌子的筹码堆,停顿了一会。

再赢一次,就收手。

筹码被推上前去。

骰钟里传出骰子滚动的凌乱声响,他布满血丝的两眼死死地盯住骰钟。

声音停了,黑色盖子即将揭开。

陈两旺紧张着、激动着,只觉得血液翻腾,自己的心跳都已完全停止了一般。

他的心脏确实停止了跳动。

因为这颗有些发黑的心脏正被一只手握住,从他后背的剖口中扯出。

血流一地。

剜心狱。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不是变态

台北警察局,视频会议室。

工作人员正在调试视频通话设备,由分管刑事的副局长带队,警局一干相关人等皆正襟端坐在对面。

在这手机刚刚开始问世的年代,这个视频会议室算是比较领先的了。

半年前台北政务改革,要求各单位精简会议数量,简化审批流程,大力推行无纸化办公。台北警察局首当其冲,花了大价钱购置了一套视频设备,可时至今日,除了安装时试用过几次,之后再也没有开启过。

开玩笑,视频会议怎么给领导鼓掌,怎么让上级感觉到自己满腔的干劲与斗志。

所以啊,改革这种事,步子迈得太大就容易虾扯蛋。

今天听闻难得要连线美国时,与本案但凡搭得上一点边的人都想过来凑凑热闹,感受一下科技带来的新体验。

还好大家还是记得连线的目的,让凯文莱特、李博文和黄火土等主要承办人员坐在了第一排。

只见电视大屏幕上画面一闪,对面出现了三个穿着衬衫的美国人。

坐在中间的是FBI探员,也是其美国与驻台协会联系的负责人。他明显被台北这方黑压压的一片人吓了一跳,简单介绍完自己和另外两名迈阿密CSI研究员身份后就停顿下来,等待台北这边的意思。

可这边虽然人多,包括副局长在内英语都不好,一时间无人开口。

李博文为人机敏,看见冷场后赶紧往副局长方向瞟了一眼,然后俯身对黄火土说:“让美国佬赶紧开始吧,都等着听案子呢。”

黄火土这才反应过来,提示对方先介绍一下微菌的检测结果。

“贵方送来的样品,我们经过检测后也有许多无法确定的地方,现在先从确定的部分讲起吧。”对面负责人看着手中的资料,慢慢说道,“首先,被害人脑中的这种黑色成分并不仅仅是微菌,而是某种真菌与昆虫的混合物,我们姑且称之为虫生真菌。”

他说到这,抬手示意自己身后的工作人员,将画面切换为显微镜下的特写照片。

屏幕上出现了一些放大后的黄色虫体,没有眼睛,有着肥大的腹部和四对肢体,浑身长满绒毛,看上去就像一些科幻电影中的外星怪物。

“这个品种我们从未见过,只能判定为尘螨的一种,而真菌就附在尘螨的身上。”

凯文莱特皱着眉头,沉声问道:“你是说就是这些螨虫带着真菌进入了受害者的脑中?”

对方负责人肯定地答复:“对,经过试验,这种尘螨会自觉寻找温暖的动物身体做宿主,特别是在有冷气的密闭空间内。这也是为什么凶手会将钢丸射入冷气机中,这做法简直就是天才。尘螨随着冷风散播出来,然后由鼻腔进入人体,最后在温暖的脑部着床,受害人不会有任何感觉。”

“那具体的死因是否能够确定?”黄火土插嘴问道。

对面一名研究人员接过话筒解释道:“死因很难说,不过我们在试验过程中发现,只要经过这种虫生真菌入侵过的动物,短时间内在它们的血液中就能验出高浓度的血清素和多巴胺。”

“多巴胺?”

“多巴胺是一种动物脑内分泌物,主要负责大脑的情欲、感觉,将兴奋及开心的信息传递,也与上瘾有关。简单来说,和吗啡的作用差不多。”

“高到什么程度?有没有毒性?”凯文莱特接着问道。

“一般来说是没有毒性的,相反,多巴胺通常还有益于人体。”研究员对检测数据也有些疑虑,迟疑地说道,“不过,按我们的测试,这种虫生真菌可以让动物体内的多巴胺浓度达到正常值的5000倍。这样的高浓度,如果是在人身上就相当于吸食了一吨重的可卡因或者连续高潮四十年。”

后排众人听到这段话的翻译后一阵哗然,各种调笑和议论。

“这样子死掉还真过瘾啊。”李博文也低声感叹了一句。

凯文莱特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问道:“你是说多巴胺让受害者觉得自己被冰水淹死或者被烈火烧死?”

“我只能说,就像毒品对大脑的作用,有可能产生幻觉。”负责人重新接过话头,摇摇头说道。

“那为何他们的幻觉各不一样,而且很有指向性?”黄火土想起了盛祖昌院士提起的五个地狱,“难道凶手可以控制他们的幻觉?”

美方的三人相视苦笑一下,说道:“这个问题我们也没有结论,这已经超出了我们的研究范畴。”

……

就在大家在连线美国的时候,齐子桓正在桌前埋头翻阅文件。他手中是厚厚一叠刚刚调取出来的台北地区所有商业写字楼的租赁资料。

开会本来是通知了他的。

可在局办统计过座位和人数后,又告知他只是个实习警察,没资格参加这种高规格跨国会议。

他倒是没有异议,而趁着独自一人时开始凭借对电影的隐约印象寻找真仙观的具体地址。

过了很久才找到,中央大厦,三十三楼,租赁方是林道生和黄一峰。

警局的资料中,他们都是麻省理工学院的机械专业博士,回台北后创建了一家高精仪器公司,在挣了不少钱后却又作价二十亿将公司卖掉,在中央大厦租了一整层楼,之后再无动静。

齐子桓放下档案资料,站起身来晃晃脖子扭扭腰,想了想便往黄火土的办公室走去。

他得去跟新搭档们请一天事假才行。

齐子桓慢慢溜达过去,却发现黄火土办公室临走廊的窗户上趴着一个小女孩在写着作业。

“哈,美美,你在写哪科作业啊?”齐子桓仿佛忘记了上次在医院的碰壁,又热情地女孩打着招呼。

扎着双马尾小辫的女孩抬头看了这个怪叔叔一眼,没有理他。

齐子桓站在窗户的走廊一侧,俯身微笑说道:“叔叔给你变个魔术可好?”

美美仍然低头写着作业。

齐子桓也不泄气,伸手至美美的脑袋后侧,正准备大喊一声“变”!

突然,他觉得有杀气临身,连忙转身。

一个黑裙女人正站在他后方,目光里闪烁着警惕。

齐子桓慌了,赶紧解释道。

“啊,嫂子,我不是变态。”

第一百八十六章 少阳太阴

齐子桓觉得有滴冷汗正在自己后颈流下。

他的左手还伸在小女孩的脸侧,看上去就像欲图不轨一般。

“你是嫂子吧?我是黄警官的搭档,姓齐,上次在医院还带过美美一阵的,刚想给她变个魔术来着。呵呵。”齐子桓僵硬地抽回手,完全尬聊。

君怡听到他是黄火土的同事,想想这确实是在警察局内,才放松了表情。

“啊,你好你好,最近火土没怎么回家,所以我还不知道他换了搭档,不好意思哈。”

齐子桓挠挠后脑,说道:“嗯,也是临时的,我是刑事组这边的,最近有个案子在和黄警官一起接待美国FBI的探员。”

“火土他性格有些孤僻,小齐你多担待他一些。”君怡保持着微笑,只是脸上还有丝疲惫,“来,进来坐吧。”

她手中拿了双皮鞋,边缘有点湿润,应该是刚才拿到洗手池刷洗过。

齐子桓跟着进去,随手拿起黄火土放在桌上的资料。正是上次在盛祖昌院士那里拿回来的石刻拓本复印件。

“美美挺乖的哦,我两次见到她,她都很听话的不乱跑乱闹。”齐子桓没话找话。

君怡坐在小床边收拣着四处乱扔的脏衣服,闻言叹了口气:“她确实很乖,可惜就是这个病……”

“我听说是心理方面的?”

“嗯,小齐你也是局里人,还是刑事组的,一定早就听说了一年前那次的事情。”君怡面色黯然,但语气倒是坦然,“那次的意外之后,美美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话了……不仅是美美,就连火土他也总是不愿意回家,成天睡在办公室里。”

“黄警官可能最近比较忙。”齐子桓随口说着,将一张文字和一张符号的复印本抽出,放在了黄火土的象棋盘上。

象棋盘还是亮着彩光,光线将两张纸透过,让纸张上的痕迹重合起来。

君怡沉默了一会,才缓缓说着:“唉,其实我知道,他是在自责,可是我并没有怪过他。我弟弟,是确实犯了错……”

“嫂子,其实那晚下雨天我就在车上,在回家的路上,黄警官还跟我说他要搬回家住,说是稳定的家庭环境有利于美美的恢复。”齐子桓试着帮黄火土说话。

君怡一愣,想起了那晚的误会。

那天车上只是个正好顺路送她的同事而已。

不过这话不好跟齐子桓说,君怡只好转开话题道:“还好美美听话,虽然不愿意开口说话,但是也不像以前那样爱玩了,每天都在很努力的学习,学习成绩一下子提高了很多。”

“那她在学校一定经常受老师表扬咯。”齐子桓顺着话题说道。

“也没有,她成绩是提升了许多,但因为不说话的缘故,总是会有些小孩欺负她。所以学校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约谈家长,说她又在学校和人打架了。”君怡的声音又低落了下来,“说来也怪,她以前性子很软的,现在却一点不肯吃亏。我看见那些坏男孩们每次伤得都比她重。”

齐子桓刚要答话,就看见散了会的黄火土和凯文莱特走了进来。

他赶紧起身,拉着凯文莱特到走廊去,让夫妻俩自己聊一会儿。

凯文莱特也很喜欢小孩,蹲在窗边跟美美说着极其蹩脚的中文,试图将小女孩逗笑。

当然,结果和齐子桓一样,也只收获了小女孩漠然的一瞥。

屋内隐约传来两人相互置气的声音,还是在说着离婚之类的事情。

没多久,君怡走出办公室,挤出一丝笑容对齐子桓说道:“过两天来我们家吃饭吧,我的厨艺还是不错的。”

也不等齐子桓回答,她又用英文向凯文莱特发出了邀请,美国人倒是爽快答应了。

待君怡走后,齐子桓才和凯文莱特一起进了办公室。

“黄警官,我一个叔叔病重,我明天要去看望他,需要请一天假。”齐子桓说出了早就想好的说辞。

黄火土根本没理他,眼睛死死地盯着象棋盘上的拓本复印件。

因为棋盘上的光线,一张纸上的圆圈符号正好套上另一张纸上的几个字,中间又用线条连接。

他魔怔了一般看了半晌,突然抓起复印件就向外头跑去。

跑出几米,才突然想起回头说道:“小齐,你去喊上博文,然后带着凯文一起去会议室集合。”

齐子桓应了一声,低声和凯文莱特解释了几句便去刑事组找李博文。

等几人都到了会议室,只见黄火土正在将复印件放在投影仪上摆弄着。

关上灯,两张纸上的内容被投影到墙上。

“我想我找到凶手行凶的规律了。”黄火土突然宣布了一个重大进展。

李博文眯着眼睛看着投影,沉声说道:“你具体说说。”

黄火土手指着被符号圈出的几个文字,说道:“你们看这几个字,第一个是富,指的是廖振富。第二个妙字应该就是丘妙芳。”

“正好是前两个受害者。”李博文喃喃说道。

“对,第三个字是景,这个比较玄。只能说劳伦佐是基督教神父,而基督教在刚刚传入华夏的时候,被称之为景教。第四个字是旺,则极有可能会是下一个受害者。”

他每一句话都是中文说完,又用英语重复一遍。

凯文莱特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就是根据这个来寻找目标?”

“或者可以说,凶手是在试图实现这个石刻的预言。”黄火土思路很清晰,“别急,这里还有两张符号的复印件。”

说完,他将印着符号的那张纸又分别换了另外两张,印有文字的纸则依然压在底下。

第二张圈出的几个字是“不信鬼神者”。

第三章圈出的则是“少阳太阴”。

李博文点了支烟,表情凝重地问道:“不信鬼神者还比较好解释,这个少阳太阴是什么意思?”

“在天干地支图中,少阳太阴这两种气是代表五月到七月,也代表火和土。”齐子桓站在会议室后方的黑暗中,淡淡说道。

李博文连忙转头看向黄火土。

黄火土正蹲在投影机前,机器里发出的白光打在脸上。

一片煞白。

第一百八十七章 当一周的道士

真仙观,后院居室。

林道生正在潜心修炼。

他端坐床上,双足跏趺,脊直,肩张,五心朝天,双目微阖。

还有一处也朝着天。

床上还有一位女弟子,相貌只是平平,可胜在乖巧。只见她从床另一头爬行而来,垂首轻吞,任凭黑直柔顺的长发如瀑般倾泻在林一峰的腿上。

林道生细细体会着温润,深吸口气,放开始终谨守的心神,仅守住灵台一丝清明,让自己像在海浪中起伏荡漾。

他想起了上一世总是冷面凶厉,这一世却变成柔弱病娇的师父。

每次在她腹部搜集那所谓的丹药时,他都要用犹如实质的目光狠狠扫视着那一寸寸白皙的肌肤。

就是尺寸小了些。

正所谓,小荷才露尖尖角,荷包蛋上立两枣。

各种yy的画面在林道生眼前闪过,师父、女弟子、成了仙的师伯……

海浪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高。

在他盘起的脚上,连脚趾都已不由自主地绷直。

突然,他脑中像是有个气球爆裂开来,憋在气球中的气体喷薄而出。

几下颤抖后,世间又恢复了宁静。

林道生睁眼,用淡然不争目光打量着四周,宛若贤者。

咚咚。

敲门声响起。

林道生拍了拍已经娇俏抬头的女弟子,站起身来先将道服整理好,才走去开门。

门外是他的师兄黄一峰,显然对他所干之事心知肚明,皱眉轻声说道:“师弟,这大白天的,你还是稍微注意点为好,师父飞升在即了,警方那边又在严查。这种时候,可千万不能出现上回一样要去报警举报你的破事。”

“知道了,知道了。”林道生不耐烦地应付着,“上回不也及时处理掉了么,让她吸食丹药直接爽死,再往基隆河里一扔,神不知鬼不觉的……对了,你来找我是何事?”

黄一峰不近女色,无法理解林道生的执着,摇了摇头说道:“外头来了一个年轻人,说是要观落阴。”

“他怎么找上门来的,自从开始着手准备师父飞升之事后,我们就停止了一切对外的联系了啊?”

“说是昨天那个死鬼陈两旺大力推荐的,以那个烂赌鬼的性情,到处乱说倒是很有可能。”

林道生觉得有些头疼,说道:“就让阿宁他们去打发了不行么?”

“这年轻人口气很大,说得自己家里在台北手眼通天,一定要由观中大法师亲自主持,也不知真假。”黄一峰叹了口气,话里也有些犹豫,“阿宁的意思是我们先去接待一下,试探一下真假,如果真是富贵人家,将他拉入我们之中也有好处。”

林道生沉吟一会,也表示同意。

其实他俩人留美回来,创办了一家高精仪器的公司,挣了不少的钱财。

所以当一个小女孩出现,说是他们前世的师父时,他们其实是很抵触的。哪怕是被她用了手段,强加了一些所谓上一世的记忆片段在脑中,他们也并不愿意再次鞍前马后,成为女孩的跟班。

直到她说功法已经完善,只要按照一定得步骤修炼,定能成仙。与此同时,还有那神秘的仙人师伯展示了一些诡异的手段,林道生和黄一峰这才答应了下来。

想想也是,挣钱只是这一世的富贵,只有永生,才能慢慢享受所有的一切。

何况他们有头脑,有技术,帮助师父培养出了高科技的丹药,辅以仙人师伯的从旁协助,杀几个人魈再也不是难事。

不过,真仙观现在几乎与世隔绝,没有收入,日常开销却并不见少,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

如果真能有个富贵人家子弟甘愿献财,也是个好事。

……

请假看望叔叔的齐子桓正在真仙观大殿中四处打量,即使心中早有准备,可也还是觉得颇有些震撼。

殿内香烛燃起,轻烟袅袅,上到三清神像,下到蒲团烛台,皆是古物,让整个道观很有些岁月沉淀的厚实感。

可偏偏殿外就是一整面墙的落地窗,最先进的钢化玻璃,三十三楼的高度足以俯瞰到很远的地方,目光所及之处车水马龙、高楼林立。

这种古代与现代的极端冲突并不会让人感到无所适从,反而会觉得牛气冲天。

“这位居士,请问你是想举行观落阴么?”

齐子桓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到两位穿着法服的道士,一个赭袍戴着眼镜,一个紫袍留着长髯。

“啊,对,我听说你们这观落阴成功率很高,想来试一试。”齐子桓下颚微抬,说话态度有些明显的傲气。

“本观最近并不对外……”戴着眼镜的林道生右手执礼,客气说道。

“行了行了,不就是费用吗,只要你们能够确保成功,多少钱开个价就是。”齐子桓皱着眉头,大手一挥打断对方,咧嘴说道,“不过我也有要求,必须你们观中高功亲自主持,别拿一些半桶水的小道士来打发我!”

“不是,居士你听我说,我们现在真的……”

“好了啦,如果不是旺仔那个烂赌鬼把你们吹得那么厉害,我还懒得来呢。上回我去高雄那边一个神婆那里进行观落阴,她折腾了半天也没有成功,气得我直接打电话给立法院的一个叔叔,找人把她那里举报了。听说是诈骗审查吧,关了很久不说,还罚了她一大笔钱。”齐子桓张口就是瞎话,“我也没别的,就是希望能真的见到该见的人,问到该问的话,你们如果有能力做到,费用也好,还想要其它好处也好,都可以谈。”

留着长胡子的黄一峰与林道生对视一眼,上前一步,犹豫着问道:“居士,你是想下去见到哪位亲人?”

“某个长辈,具体是谁你就别管了。”齐子桓依旧与其横蛮。

林道生眼镜后头的小眼咕噜一转,然后认真说道:“居士,我们师兄弟就是本观的高功法师,由我们主持的观落阴至今还未失败过。”

“但是。”黄一峰瞬间领会了师弟的意思,配合接着说道,“我们需要居士你在我们观里住上一周左右的时间,随我们进行一些日常的基础修炼,沉心静气,唯有这样才能保证仪轨不会因为居士你的心浮气躁而功亏一篑。”

“一周么?”齐子桓微微一笑。

“好,我就在这当一周的道士。”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可能杀人了

齐子桓也领到了一身居士服,这衣服看上去式样简单朴素,可是纯麻质地透气清凉,穿在身上感觉还不错。

黄一峰和林道生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们刚才见齐子桓一副休闲打扮,看不出底蕴,却又偏偏口气吞天,觉得短时间内无法试探出更多的背景。于是两人通过眼神交流,极其默契地提出了让他留在此地静修一周的方案。

他若不肯留便罢,反正刚才的接待全在大殿,也不怕他看出什么隐秘来。

他若愿意留下,那就有一周的时间慢慢探出他的底细。反正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观里多的是手段可以对付,也不怕他蹦跶。

对于齐子桓来说,这个邀请同样是正中下怀。

他今天过来,目的无非有二。

第一当然是来找鬼的。

这观里众人,包括藏匿其间的双瞳子谢亚理都是做着修仙梦的普通人而已,最多只是有些炼体之术,身体强健了些,外加上一些丹药、小道法的旁门手段,根本不足为惧。

如果他们有大神通,也不至于杀几个人还闹成了全城皆知的连环杀人案了。

所以唯一的大boss就是谢亚理的姐姐——那位将自己练成鬼的“仙”。

只是原片中她从始至终都未出现,齐子桓两次蹲守受害人附近也没有发现,这才没了办法,只能直接上门来寻。

而齐子桓第二个目的,则是要阻止电影中出现的大屠杀。

提起《双瞳》这部电影,有人说案情诡谲猎奇,有人说宗教隐喻繁复,也有人说展现了湾湾地区的市井百态,可如果要让观者说出全片印象最深刻的场景,无一例外都会说是真仙观大屠杀。

按照本来的故事线,警方根据线索查上门来,十一名持枪警员面对二十余名教徒竟然被屠戮殆尽,仅仅活下了组长李博文一人。那些飞洒的鲜血、掉落的断肢以及教徒们脸上冷静到极致的表情,都让人心生胆寒。

这五分钟的屠杀片段,在时隔十多年后,还有人拿去和《王牌特工》中的教堂杀戮作对比,其震撼程度可见一斑。

齐子桓既然已经来了这个世界,就绝不会再让这幕重现。

正因为这两点原因,齐子桓在黄一峰他们提出要留在这里修习一周时,欣然答应。

当然,一周是不可能一周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一周的。

……

就在齐子桓入道观玩无间道的时候,黄火土和凯文莱特正在驱车奔赴案件现场。

连环杀人案中第四起案子,尸体出现了。

李博文早在现场勘查完毕,正在路口抽着烟,一看见黄火土的破车就迎了过去。

“死者名叫陈两旺,也是近期上过报纸的人物,据说是因为好赌成性逼死了父母。”李博文将报纸剪报递了过去,“按你们昨天分析的那个什么鬼符号来看,这极有可能就是第四个字,‘旺’字。”

黄火土接过剪报,仔细读着。

凯文莱特则打量了一会周围情况,这是一条小巷,双向单车道,路旁有些小超市和槟榔铺子,还有一个老旧的居民区。

疑惑地问道:“这里虽然不是闹市区,但周围也有店铺居民,凶手敢在这里公开杀人?”

李博文听完黄火土的翻译,领头向警戒区走去,一边侧脸说道:“这回不一样,这里不是命案现场,应该只是凶手准备抛尸途经此地。”

现场有两辆车,一辆黑色轿车堵在前方路中,后头是一辆后车门敞开的面包车,几名警察正在埋头检查。

走近后,可以看到面包车的后部放着一个用黑色塑料袋包裹起来的物体,其中一端露出了一双褐色登山鞋,明显是具尸体。

两辆车旁的路上,还有一截有纹身的断臂,也正在被拍照取证。

不远处,有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子情绪激动地接受一名女警的询问。

“那女的是旁边槟榔店的槟榔西施,据她所说前面那辆轿车的车主停车买槟榔,对她有些意思,一直在向她要着电话,她也想多做些生意,就和车主磨叽了很久。然后这辆面包车因为被堵住,不停地摁喇叭催促。”李博文指着那个年轻女人向两人介绍案情,“轿车车主可能是有些来头,开门下车骂骂咧咧地走到面包车前拍打人家的挡风玻璃,结果面包车上下来两个光头大汉,二话不说就拿刀将他的右手砍断了。”

黄火土瞧了瞧地上的断手,问道:“那这么说,这是个意外事件?”

凯文莱特没得翻译也听不懂,自己走到面包车后观察尸体。

“对,双方都是火爆脾气,轿车车主在被担架抬走时还被搜出了自制手枪,应该也是道上有名号的。可惜他碰上了的对手实在太硬了,还没等用枪呢就被砍断了手。后来槟榔西施尖叫了起来,那两个光头就跑了。”

“还有其它目击者没有?”

“当时事情发生太快了,只有槟榔西施看清两个光头的脸,其他人都是听到尖叫后才凑上来的。”李博文将烟头扔掉,摊手说道,“不过这回至少不像之前毫无线索了,我呆会就让组里弟兄把槟榔西施带回去,争取画出人像发布全境通缉令。”

凯文莱特已经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塑料袋的缝隙间夹出了一道黄色的符纸,并举在空中向这边的黄火土示意。

黄火土冲他点点头,口中继续问道:“这个名叫陈两旺的死者之前的行踪查出来了没有?”

“嗯,已经打电话联系了他的亲人,都说他这些天一直在念叨着要去观落阴,准备下去见见父母,然后人就失踪了。”李博文确实能力不错,短短时间内将一些重点问题都查了个大概。

“知道去哪里观落阴么?”

“这就没人知道了。现在问题是,光台北地区能够观落阴的地方就有两百多个,这要怎么查啊?”

黄火土正要答话,忽然腰间的呼机响了。

他借着李博文的手机打过去,只听见里头传来齐子桓的声音。

“黄警官,我可能杀人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把真仙牵出来遛遛

鲜血沿着古剑缓缓流下,一滴滴落入地上的血泊中。

齐子桓看着黄一峰不动的尸体,并没有什么愧疚和自责,只是有些郁闷。

计划不是这样的。

他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地找到鬼,灭了鬼,顺手拨个报警电话,然后悠悠闲闲地等着回到现实去吃早饭。

所以在两小时钱,他换上居士服后也没停歇,口称要参观古迹,就开始在观中闲逛起来。

黄一峰和林道生挣过大钱、修过假仙,将诺大一个出土道观生生搬来了台北的市中心,也不可能是两个傻子,不至于心大得放任一个陌生人在自己老窝中随处乱跑,所以特意安排了一男一女两个弟子寸步不离、随行其后,监视的同时顺便也作些讲解的工作。

齐子桓也不着急,时而询问石龟背上的碑文意义,时而仔细瞧着殿柱上的对联,对两位导游虽然说不上呼来喝去,言语中却客气透着疏离,倒也符合他公子哥的人设。

几处大殿,没有动静。

伙房经堂,也没发现古怪。

男女厕所……嗯,至少男厕所一切正常。

齐子桓迈着八爷步,一路观摩缓行,暗地里用日耀镜仔细搜索,始终未能发现鬼仙的踪迹。

他又不动声色地去三清殿上找了个蒲团坐下,也不讲究姿势,只说要练呼吸功,让人不要打搅。

观中本来就人不多,偶尔有人从殿中穿行而过,也只是好奇地瞄他一眼,然后又恢复冷漠去做自己的事情。

只有那一对男女弟子肩负使命,不敢离开,只得戳在不远处静静陪着。

谁也没注意,在齐子桓刚去过的厕所隔间,有两个小纸人一闪而出,分头行事。

每一间居室挨个查看,除了有间房内正有两个女子在把玩一件学名叫双头龙的古董之外,其余依旧毫无异常。

不多久,整个真仙观几乎全部查遍,唯独库房中有人专职把守无法细查。

经过小纸人在门口的探查,发现库房面积很大,四周靠墙堆着些米油和纯净水之类的杂物,数量并不太多,中间空出了很大一块地方。

就在房间正中,竖着两块竖长椭圆形的石碑,旁边有桌椅,一个黄袍道士正端坐着翻看经书。

齐子桓心中清楚,谢亚理正这此处,就是不知她的姐姐是否也在。

他闭眼思考了一会,还是觉得藏身此处的可能性极大,于是懒洋洋地站起身来,略显嫌弃地拂了拂衣服,便往殿后走去。

两名弟子连忙跟上,看着这年轻人迷迷瞪瞪地四处乱走,路过库房时却停下了脚步,转身敲起门来。

观中库房连他们这些初级弟子都严禁进入,男弟子赶紧上前制止道:“齐居士,这是本观的库房,都是堆放的一些杂物,并没有什么可参观的。”

“啊,我就是想进去仓库看看你们这还有什么衣服没有嘛。这身麻衣不舒服!”齐子桓有些无理取闹地说着,抬手又敲了两下。

“齐居士,这库房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还请自重。”男弟子的态度强硬了起来。

“好了啦……”

齐子桓打着哈哈,还没有说完,突然门开了。

“你是谁?”门只开了一条缝,里头一个道士看见来人并不认识,冷冷问道。

女弟子害怕责罚,赶紧抢着开口道:“这位齐居士是黄法师和林法师邀请留在观中静修的。他刚才在四处参观,不清楚观中规矩所以才误敲了门,我们这就离开。”

“这地方不是你们该来的,速速离去。”道士面无表情,就要关门。

一只鞋抵进了门缝,门关不上。

齐子桓浅浅一笑,小声说道:“我真的想进去看看。”

说话间,只见他右手一扬,拿出一尊小巧木塔,左手飞速朝塔身连拍三下。

三束雷电分袭门内门外。

那个道士和两名弟子哪里见过这等手段,眼睁睁看着金紫色的雷光游入自己的身体后消失不见,接着便是两眼一黑,软倒在地。

齐子桓将正处于麻痹状态的三人搬进库房,扔在墙角,一边拍着手一边走到中间石碑处。

两块石碑皆是一人来高,一块上头刻着密密麻麻的古文,一块上头刻着圆圈和线条组成的杂乱符号。

正是黄火土从盛祖昌院士那里复印回来的内容。

石碑压着的地砖上有几个圆形小洞,往下看去只见黑暗,应该是空心的。

齐子桓皱了皱眉,虽然地砖被石碑压住,一下子无法揭开,可这么近的距离,地下并没有自己所寻找的东西,这一点还是清清楚楚可以肯定的。

可能是空心的地板回声较大,谢亚理听到了走近的脚步声,等待半晌却无人说话,于是开口问道:“是哪位弟子?有什么事情?”

“仙”不在真仙观中,这就有些棘手了。

只好再下饵料,待鱼上钩。

“听说你们真仙观的修炼之法,能成真仙?”齐子桓语气冰冷。

谢亚理在地下的黑暗中,无法看到地面上的情况,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被惊了一跳。

“你是到底是谁?”她大声喝道,反倒激起了自己的一阵咳嗽。

“齐子桓。”

“齐子桓?”谢亚理不爱看灵异,表示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你是怎么进来的?我观中弟子呢?”

“哼!”齐子桓重重地哼了一声,“我齐子桓一生行事,又何须向他人解释!”

谢亚理被这句强行装逼噎住,不过也估计到在上头轮值的弟子一定已被这男人解决了。

她的脑瘤近半年来生长极快,使得她几乎已经成为喂食擦洗都需要他人协助的废人。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好让自己前世的两名徒弟察觉异状、及时赶来。

她和姐姐修道两世,虽然都是四处弄来的一些零碎修行之法,可至少还是给弟子们留下了炼体之术以及一些致幻丹药。

她相信,这人不可能无声无息解决掉所有的人。

“你可是也对修道成仙感兴趣?”谢亚理缓缓说道,“我真仙观有教无类,只要你诚心向道,可以入我观中,随我修行。”

“真能成仙?”

“我观中已出过真仙,只要你肯静心潜修,以后就会知道了。”

“一个伟人说过,修仙这种事,要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齐子桓一本正经地说着。

“所以啊,我觉得还是先把真仙牵出来遛遛比较好。”

第一百九十章 对不起,我是警察

“还是把真仙牵出来遛遛比较好。”

身处地下的谢亚理听到这句话,沉默了下来。

这个神秘的男人能够潜入道观库房,并没有揭开石板就能确定自己的存在,明显知道很多隐秘。

她本以为是观中哪位弟子在外失言,透露了真仙观的一些信息,导致有人觊觎升仙之道,因此来她这里或哀求或威胁,最终目的仍是为了修炼之法而已。

可现在看来,这个男人根本就是对真仙不屑一顾。

无论是因为无知还是无畏,都要比自己预想的情况更加麻烦。

“你……既然不相信道家的千年传承,那又为何来我观中生事?”

谢亚理自然能与姐姐取得联系,可是姐姐的宿主正在它处,单凭“仙人”的魂魄状态又离不得太远,等姐姐赶来救场还不如指望黄一峰和林道生他们尽快发现端倪。

“不不不,我是相信你的。”齐子桓懒散蹲着,摇头晃脑地对着地板说话,“可我是一名理科生啊,理科生你懂么,那是能用三角函数算胸围的存在啊!所以说,我愿意相信你,可我总得了解到足够的信息才能推演出一个完整的结论,否则我会憋得质壁分离的。”

“我们真仙观的传承始于宋代,当时的大贤黄裳目生双瞳,能在人群之中识别人魈,而后……”谢亚理试图尽量将对话拖得时间长些,于是开始从宋代讲起。

“停停停,历史我们就不说了哈,我听到年代就头疼。这样吧,就从你们凭什么判定人魈开始说吧。”

“你是来查案的?”

“也许。”齐子桓不怕对方翻脸,相反他还希望谢亚理能够赶紧将她姐姐召唤过来,好让他早点通关。

“我不敢评判,也没有评判过。但是在黄裳黄大仙看来,人魈都是一些道德沦丧、非人非鬼的恶者。”谢亚理很有技巧地回答着,“世间众人本来就浑浑噩噩、蝇营狗苟,或为情欲困,或为金钱困,活得毫无价值。更何况是其中恶者,为了一点点小小的欲望就搅得这世上尘土飞扬、浑浊不堪,黄大仙此举正是为了涤荡丛弊,胥与更始。也因为他的做法暗合天道,所以才能得道成仙。”

……

就在齐子桓与谢亚理一个为了钓大鱼一个为了等救兵而互相瞎扯之时,真仙观悄然落锁,二十余名弟子在黄一峰和林道生的带领下悄声聚集到库房门口。

原来刚才出门处理陈两旺尸体的两个光头回来,向黄一峰和林道生汇报了他们路遇麻烦,最终伤人弃尸的过程。

黄一峰脾气暴躁,气得当场就想拿剑劈死两人。

林道生赶紧扯住师兄,安排帐房支一笔钱给这两个光头弟子出海跑路。同时嘱咐另外的弟子去把今天刚出现的齐子桓请出观外,若不肯走则迅速控制起来。

车辆、尸体全都丢弃在市区,现场还有人见过两个光头的模样,很难说警方会不会顺藤摸瓜查到此处。

除了观里的核心人员,其它人一律要根据情况驱散或者灭口才安全。

林道生揉着眉头,死命压抑自己心中的烦躁。

不多时,两名光头匆匆离去,那名去寻齐子桓的弟子却跑来报告说库房木门大敞,能斜斜看到值守道士与两名监视齐子桓的弟子倒在墙边,身体没有动静,生死不知。

这弟子也还机敏,立刻停步不再上前,而是蹑手蹑脚退回来叫人。

……

库房门口。

林道生和黄一峰对视一眼,领头冲进房去。

其余弟子全部跟上,除了两个略懂医术的赶去查看墙边刚刚好悠然转醒的三人,其余人等一起将齐子桓团团围住。

黄一峰和林道生袖中各自滑出一柄古剑,剑身呈褐色,毫无光泽,看上去非铜非铁,也不知是什么质地。

“齐居士,我们好心让你在观中静修,可你打伤本观弟子,擅闯库房重地,可是为何?”林道生将眼镜扶了扶,厉声喝到。

“没有伤没有伤,你看那不还是好好的嘛。”齐子桓指了指门口附近已经活动自如的三人,“再说了,我又不是来偷库房的,只是过来找小姐姐聊个天而已。”

林道生眼神闪烁,没想到齐子桓已经知道了地下的谢亚理。

“他应该是来查案的。”地板上的空洞传来女人的声音。

齐子桓顿时戏精附体。

只见他低着头,复又抬起,复杂的眼神里在一刹那间闪过孤独、坚定、痛苦和自我怀疑,一字一顿地说道:“对不起,我是警察。”

林道生没看过无间道,无法体会齐子桓的演技究竟有多少层次。他堆起一脸的笑容,说道:“原来是警官同志,误会误会,我们还以为是家中进贼了呢。”

他作势收剑,以表示确实是误会一场。

齐子桓也在微笑地看着他,突然一偏头一转身,让过了身后袭来的一个拳头,然后趁拳头滑过身侧时顺势刁住对方手腕,轻轻往前一带,再在对方失控前冲之时脚下一勾。

啪!

偷袭者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齐子桓上前一步,一脚踏下。

所有人都听见了小腿骨折的声音。

也不知真仙观用了什么传销模式,这些弟子们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冷漠表情,没有丝毫惧意。各个方向又有几人抢上前来,有人拳打,有人脚踹,有人直接附身试图抱腰。

黄一峰和林道生也手持古剑扑了上来,剑剑都往齐子桓的要害招呼,毫不忌讳。

想起原片中这些人屠杀警察的场景,齐子桓也并不留情,金甲临身后根本不理会砸在身上的拳脚,只是稍微躲避一下黄一峰和林道生手中古剑。

无论男女,他但凡撂倒一人,就上前跺上一脚。

地上抱腿哀嚎的人越来越多。

侧身避过林道生从左边刺来的一剑,一手拿住对方握住剑柄的手,一手钳着对方肘部,下压的同时一个膝撞。

小臂骨折,古剑易主。

这时他的余光看到黄一峰右手探入宽袖,抓了一爪不知什么东西,就欲向齐子桓扬来。

饶是齐子桓胆大,这时也被吓了一跳。

连续高潮四十年,这种享受他可受不起。

刚从林道生手中夺来的古剑急速递出,在黄一峰右手刚刚回缩还未完成扔出动作之时,就将他的手掌刺穿。

古剑锋利。

毫无阻力地穿过手掌,又刺入胸膛。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信鬼神者

李博文今天的心情就像哔了只狗,而且还是不停地哔。

你们想想,人家陪着老婆,呆在家,吃着午饭还唱着歌,突然就说来案子了。

而且还是轰动全台北的连环大案。

好吧,查案就查案,毕竟也是刑事组长的份内事,而且好歹这会儿有了些新的线索。

于是他又开始幻想下周的新闻头条——《辣手神探勇破惊天大案》。

接受采访时要先感谢领导、感谢FBI、感谢MTV、感谢CCTV……

正给发言打着腹稿呢,又是一个电话来了。

什么?自己的手下疑似杀人了?!

什么?中央大厦三十三楼有座道观?!

什么?除了被剑捅了的,地上还躺着二十多个伤者?!

什么?这一地的人就特么是连环杀人案的凶嫌?!

哔哔哔哔……

……

古朴大气的楼中道观现在人来人往,嘈杂不堪,根本没人有空来好好欣赏一下这处古迹。

刑事组警员们按照齐子桓提示的位置找出几柄长短不一的沾血古刃之后,对道观开始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最终搜出皮鞭铃铛双头龙等各式凶器若干。

医护人员更忙,他们开始只带了两个担架,结果进门后就懵逼了,赶紧临时再调车辆,然后一趟趟地不停运送伤者。

齐子桓被李博文、黄火土两人围住,凯文莱特则被他们支使去研究石碑上的文字和符号。

“小齐,你是我刑事组的人,有什么情况我希望你一定要让我知道……能护着,我会尽量护着。”李博文认真地说道,他还是不太相信齐子桓在电话里所说的破了连环杀人案。

现场见了血就不会是小事,黄火土也跟着劝道:“对,你不是说去探望叔叔去了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唉,你先把所有的细节告诉博文,到时报告怎么写再说。”

齐子桓摊摊手,说道:“黄警官,我承认昨天的请假理由是随口编的。其实是我八十多岁的奶奶前几日梦到了我去世的爷爷托梦,所以才嘱咐我寻个地方观落阴,下去找爷爷问问清楚有什么事情。只是我觉得自己身为警务人员不应该迷信这些,所以才没说实话。”

“好,那你来这里观落阴,又怎么弄成了现在这样?”

“他们说让我留下静修一周,才能保证成功率,所以我领了这身衣服暂住下来。”齐子桓抖了抖身上的麻衣,半真半假说道,“后来,我四处闲逛间偶然发现了藏在供桌下面的那些长剑短刃,上面沾着血,我开始心中起疑,并有意识地留意观中异常。”

“嗯,那些兵器已经被拿回局里化验了,还不一定是人血。”

“对,所以我也只是怀疑,并没有就联系你们。直到我发现库房的石碑下有人居住,偷听他们的谈话,好像是在地下炼制丹药。”

“盛院士说的炼丹?在地下?”黄火土疑惑道。

“对,总之地下肯定有人没错,而且根据我偷听的内容,也是一伙的。”

齐子桓反复强调谢亚理的嫌疑,否则一旦被挖出,这么一个柔弱的绝症女人,很容易被忽略成无辜者。

李博文最关心的还是手下伤人事件,追问道:“怎么起的冲突?”

“我打晕了库房看守,对与地下的女人质问了几句,基本肯定这个道观与连环杀人案有关。正准备跟你们联系时,就被这些教徒围攻了,其中领头两人持有武器,我无奈之下只能出手制服他们。”

这时阿生走过来低声跟李博文汇报黄一峰的检查情况。

他没被刺中要害,只是失血有些多,但应该不回有性命之忧。

李博文明显松了口气,转过头对齐子桓斥道:“少几把扯淡,二十来人围攻你,还有武器,你没配枪就能打得这一地伤残?”

“我小时候练过咏春。”齐子桓一副认真脸。

李博文盯了齐子桓半晌,又和黄火土对视一眼,才不置可否说道:“这事你回去好好写份报告。我们先去看看你说的地下的女人。”

齐子桓描述的过程偶然太多,李博文和黄火土都清楚其中必有蹊跷。不过只要能把这连环杀人案给破了,这些小问题都没必要追究。

几名探员合力将两块大石碑推到一旁,扣住地砖上的孔洞,掀开。

齐子桓没有说谎,一个面色、嘴唇都毫无血色的女人躺在只有两米来长的狭窄空间中,双眼紧闭,像是已经昏厥了过去。

她除了内衣就只着了一身白纱,腹部位置有一团红褐色的血迹,有几只苍蝇在血迹上乱飞。

凯文莱特蹲下身子,轻轻掀开血迹部位的衣襟,肚脐上方是一块巴掌大的伤口,整块皮肤都被掀掉了,血淋淋的伤口上有一层黑色霉菌。

炉鼎,丹药。

医护人员做了初步检查,确定只是昏厥后抬上了担架运走。

“她是参与者!还请交待兄弟们在医院守着她,一定得上手铐!”齐子桓再三强调,生怕警方掉以轻心。

李博文见他表情非常认真,想了想还是交待了阿生安排人员去医院轮值。

案件至此不能说完全破案了,但至少已经取得了重大进展。

在场众人的心情都要轻松了不少,除了齐子桓。

对于他来说,事情还没有结束。

鬼究竟在哪儿?

……

楼下的记者早已闻风而来,一看到几名主办人员走出大楼,便如苍蝇般围了过去。

其中三分之一是外媒,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同为外国人的凯文莱特。

凯文莱特顶着面前的长短话筒前行,脚下差点被不知哪家媒体乱扯的电线绊倒,恼怒地说道:“这个案子我没有做什么,主要是靠齐警官侦破的。”

也不知该夸他不抢功好,还是骂他转移祸水好,总之本来跟在后面悠闲踱步的齐子桓被嗡地一下簇拥了起来。

“齐警官,听说这个案子的凶手杀人是为了修仙,是不是这样?”

齐子桓本来闷头走着不想回答,刚迈出两步突然想起一事,于是站定,对着一堆的镜头露出了微笑。

“那他显然没有成功。”齐子桓调侃一句,然后肃颜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但是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没有的事!”

“之前不是有传言说,参与办案的警官都看到灵异现象?”一个话筒又伸到他嘴边。

“我们台北警方,以及来协助我们侦破的FBI探员,永远谨持一个办案理念,那就是科学办案。”齐子桓直直盯着正前方的镜头,像是在对某人说话。“什么鬼啊,仙啊,统统都是不存在的!杀人的永远都是人!”

不信鬼神者!

第一百九十二章 小朋友都喜欢画画

第一百九十一章

经过检测,从真仙观搜出的那些长剑短刃中,其中一柄上面的血迹与第四名死者陈两旺相符。

谢亚理腹部上用血肉培养的霉菌,也正是几名死者鼻腔与脑部中出现的那种虫生真菌。

虽然黄一峰重伤昏迷,林道生坚持保持沉默,但那些断手断脚的教徒们却在台北警方的温柔审讯下陆续有人开口,对他们协助配合培养真菌,搜集目标人物信息,甚至直接参与杀害陈两旺的事实供认不讳。

根据口供,警方还在现场进一步发现了一些尚未填充真菌的高精度钢丸。

至于前三个密室杀人案究竟是如何实施的,目前获取的这些口供中尚无人知情,但是对于所有案子的都是由黄一峰和林道生具体指挥的这点倒是异常一致。

案件至此可以说是基本告破了。

分管刑事的副局长喜笑颜开地来刑事组勉励了大家一通,然后拉着李博文到他的办公室,难得大方泡了一壶好茶,开始商量再次召开新闻发布会的事情。

至于齐子桓几人,一个是老外,一个是叛徒,还有一个是新手,毫无例外都属于有事得做事、有功没你份的那种。

都行,可以,没关系。

三名佛系探员也没什么情绪,驱车来到黄火土家聚餐,算是抱团取暖。

君怡早早就开始准备,三人进门时已有了几个凉菜上桌。她热情地和凯文莱特、齐子桓打过招呼,再与丈夫尴尬点头示意后便又回厨房开始忙碌。

美美还是乖巧地在一旁小桌上写着作业,完全不理来客。

黄火土招呼客人坐下,用筷子夹了粒花生米扔入嘴里嚼着,开始闲谈:“小齐,你说那个谢亚理真是幕后指使之一?”

“我偷听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也曾假装身份直接和她说过话。”齐子桓也吃着卤菜,轻松回答道,“据我的分析,严格来说,她是黄一峰和林道生的师父,这些人杀人的动机就是为了斩杀人魈,助她成仙。”

“真的很难想象那么柔弱的一个小姑娘会是幕后凶手。我去医院看过了,她现在还没醒来,医院的报告上说她在小时候就查出了脑瘤,瘤体压迫脑下垂体和交叉视神经,扩及两侧额叶,判定无法开刀。”黄火土言语中有些唏嘘,“最近一年,脑瘤从原来的良性转为恶性,而且生长扩张速度很快,据说正常情况下也活不了多久了。”

凯文莱特瞧着桌上的一小碟辣椒酱,用筷子沾了一点放入嘴中抿着,好奇问道:“他们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仙存在?竟然会为了这个理由杀人。”

“这世上确实是有一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齐子桓依然惦记着谢亚理姐姐的藏匿之处,淡淡说道。

“可是你们都是警察,应该相信科学。”凯文莱特似乎挺喜欢吃辣椒酱,不停沾着尝尝,“而且齐子桓你在采访时不是很坚定地予以否认了么?”

齐子桓撇撇嘴说道:“我那是应付媒体,当不得真。”

黄火土也插嘴问道:“凯文,难道你入行这么多年里,从来没有遇到一些奇怪的根本无法用正常理论解释的案子么?”

凯文莱特刚想反驳,突然又忆起一事,闭嘴不言。

他想起了之前曾对黄火土、齐子桓讲述过的那个侧写失败的案件,案中的被害者都是被勒毙,按说死前应该很痛苦,会有强烈挣扎反抗。可事实是所有的小男孩不仅没有挣扎,每个人还面带一种诡异的微笑,好像死亡时正处于一种相当幸福的状态。

根据反复检测,死者的体内没有任何药物作用。

这也是一个至今仍在困扰凯文莱特的谜。

“还在聊案子呢?不说这些了,吃饭吃饭,都试试我的手艺。”君怡一边将菜端上桌来,一边招呼美美过来,“美美来,先吃饭,呆会再写作业。”

晚餐很丰盛。有西式的沙拉、烤鸡,也有几盘中式的家常炒菜,还有一锅香气腾腾的玉米排骨汤,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黄火土拿了一瓶白酒和几个小酒盅,分倒几杯。

“我们三人身份从属各不相同,但能够一起共事这么些天也是缘分。今天既是我们自己一个小小的庆功宴,也是给凯文送别,他明天就要坐飞机回国了。”黄火土举杯,说了一句祝酒词。

所有人举杯相碰,连美美都象征性地扬了扬手中的牛奶。

黄火土继续添酒,齐子桓推说酒精过敏,不肯再喝。

“凯文,你为什么不多留几天?你这几天一直在办案,还没在台湾好好玩过的吧。”君怡微笑着问道。“这样你对我们这儿的全部印象,就只有一宗命案了”

黄火土也跟凯文莱特单独碰了一杯,接口说道:“对,其实台北很单调的,台湾最好的风光全在东部海岸,比如有个叫苏澳的小渔港……”

君怡很自然地说道:“火土就是出生在苏澳,那里真的很漂亮。”

黄火土抬眼看了眼妻子,眼神复杂。

“我在美国最近还有个巡回讲课的任务,恐怕不能多呆。”凯文莱特也许是觉得白酒很不错,自觉又倒了杯酒,“这样吧,等我圣诞节的假期我再过来,到时你俩一起带我四处逛逛怎么样?”

“好,你放心,圣诞节的时候,台湾比美国暖和多了。”黄火土果断应完,却突然想起离婚事宜。

果然,君怡低头默默吃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肯喝酒的齐子桓一直坐在一旁默默吃着,间或对美美挤眉弄眼,想逗她开心些。

可惜小女孩始终面无表情,不为外物所动。

他这时也看出桌上有些尴尬,开口解围道:“嫂子,美美才上几年级啊,作业有这么多吗?我好像每次见到她,她都在写作业。”

小女孩可能是不爱听别人谈论她,自己端着饭碗走去厨房。

“其实她现在做的有些是自己买来的课外辅导题了。我跟她说过,学习勤奋固然是好事,但也不用这么拼命的。唉,可惜她除了写作业,就是坐床上发呆。”说到女儿,君怡叹了口气。

“也许可以尝试让她培养一些其它的爱好啊,比如画画……”

齐子桓话还没说完就被君怡打断了。

君怡看着在厨房踮着脚盛饭的黄美美,轻声说道:“提起画画,你知道么?她在那个事之前非常喜欢画画。但那之后,却再也没见她画过画了。”

齐子桓嘴中的咀嚼突然停顿了一下。

在他的印象中,好像小朋友都是喜欢画画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酒至微醺

花开半朵,酒至微醺。

抛开齐子桓心中的一点小心思不说,桌上众人吃得那是宾主尽欢。

黄火土看到凯文莱特偶尔会去沾着桌上的辣碟吃菜,好奇问道:“凯文,你也喜欢吃辣么?”

“我是德州人,所以特别爱吃辣,也特别能吃辣。”凯文莱特有些骄傲地说道。

黄火土闻言立即起身,从餐桌后的矮柜里翻出一罐江记辣椒酱,仅仅打开后散发出来的辣味就让人头顶冒汗。

他殷勤拿了个干净勺子,往凯文莱特碗中舀了一大勺。

“你又不早说,来,试试这个吧,看看合不合口味。这是台湾的朝天椒,虽然听说没有你们美国那个什么死神辣椒辣度高,但也是这边能买到的相对较辣的品种了。”

说完又开始敬酒、扯谈,完全没有注意到刚试了一口的凯文莱特开始四处找纸巾擦汗。

凯文莱特一边苦着脸应付黄火土的聊天,一边默默将碗里的辣椒拨到角落。

君怡看到德州友人的窘相,一下没忍住,噗哧笑了出来。

至少在这一刻,一直盘踞在她脸上的那丝疲惫终于不见,只剩下明艳。

黄火土坐在对面,看得呆了。

美美已经吃完离桌,悄无声息地回到她的小桌子前写着作业。

齐子桓没饮酒,再吃了一会儿便也放下碗筷,慢慢踱步到小女孩身边。

“只要做好功课就有了学生的模样,这是对的。可小朋友也有其它的乐趣嘛,你可以尝试着接触接触。”齐子桓似乎话里有话。

美美停笔,抬头,漠然地看着他。

齐子桓与她对视,半晌后,突然神秘一笑说道:“上次叔叔说过要给你变魔术,还没有实现承诺的。来,现在给你变一个,变得好要鼓掌哦。”

说完齐子桓像上回一样,将手伸到小女孩的一侧耳朵附近,轻声喊了一句“变”。

手缓缓收回,手掌上已经托着了一个小巧玲珑的木塔,很是精致。

美美看着木塔,在一瞬间好像睫毛轻颤了一下,又毫无兴趣地低下头开始写作业。

齐子桓看着塔顶的模糊铜镜,微笑了起来,手往背后一藏,再拿出来时空无一物。

他已经看到了想看到的东西。

其实他上次就听君怡说过,美美出意外之前后,不仅是不再开口说话的问题,还有突然开始爱好学习、性格变得强硬好斗等等变化。

但那时他并未留心。

直到今天,听说她连一直最喜欢的画画也丧失了兴趣。这些种种变化加在一起,他才觉得不对了起来。

他认识寂静岭中爱画画的小莎伦,她在梦魇缠身之后依然热爱着画画,只是画风变得诡异。

他还认识咒怨中爱画画的小俊雄,他在惨死变鬼之后依然热爱着画画,只是画风变得诡异。

所以嘛,只听说过画风突变,由田园风转哥特风的,从没见过突然从学渣到学霸的。

这又不是穿越。

接下来美美不再理他,他也没什么动作,自顾自地坐在一旁给自己泡了壶功夫茶,美滋滋地喝着。

一瓶酒见底,黄火土和凯文莱特也离桌来到齐子桓身旁,接过递来的茶杯,各自一副酒足饭饱的模样。

君怡起身收拾着碗筷,她今天也喝了一些,脸颊、脖颈的白皙皮肤开始泛出红润。

“凯文,要不然今晚别回酒店了,留在我这再喝点儿。小齐,你单身一人反正也无事,晚点走,再陪我们两个老家伙聊一会。”黄火土口中说着挽留的话,眼睛却溜到正在进出厨房的妻子身上。

也不知是破了案高兴,还是喝了酒精神,总之他今天不再给人以丧丧的感觉。

“不啦,今天这白酒真香真醇,就是度数有些高,我现在已经开始犯晕了。”凯文莱特的眼神确实有些迷离,但是多年办案的敏锐感觉仍然让他发现了黄火土的注意力所在,“反正齐警官几乎没有喝酒,他可以送我回去的。我们说好了,下次我圣诞节假期过来玩,你可不能不招待啊。”

齐子桓连忙应着,保证将凯文莱特安全送到。

黄火土见状,也不再强留,将两人送至楼下。

……

至于接下来黄火土怎样做好一个丈夫该做的,这事就不再多说。

凯文莱特不太适应白酒的后劲,上车后摇晃了一会便倒在后座呼呼大睡。

齐子桓开着车,脸上看不出忧喜。

他没有开去酒店,而是带着凯文莱特往台北市立医院开去。

富、妙、景、旺,不信鬼神者。

下一个目标,就是这不信鬼神者。

原本齐子桓在媒体面前苦心营造了一副唯物主义者的形象,就是为了开嘲讽拉怪。可由于没有尽早发现美美的问题,刚才在饭桌上当着美美的面又和凯文莱特说了几句神鬼的问题。

于是这不信鬼神者的头衔还是落在了美国人的头上。在原片中,他就是中了真菌的毒,自己拔舌而死。

所以在解决问题之前,他只好和凯文莱特形影不离。

同时他也相信,在第五个“人魈”被杀之前,黄火土暂时不会有事。

黄火土是成仙的最后一个要件而已。

谢亚理的病房是个双人间,她被安排在靠里头的床位,床位四周用挂帘与外头隔开。这时她已经醒来,木然地盯着天花板发呆,左手打着点滴,右手被拷在病床上。

靠外的床位躺着轮值的警员,正在翻开杂志打着瞌睡。

“嘿,师兄。”齐子桓将死沉死沉的凯文莱特丢在病房里的座位里,摇醒轮值警员轻轻说道,“李组长说让我来锻炼一下,这几天晚上都由我来值班守着,白天再给你们重新排班。现在你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轮值警员睁眼看到是齐子桓,他也知道这案子差不多就是这个菜鸟警察破的,再加上看守目标就是个病入膏肓的女人,本就是个无聊的任务,因此也并不怀疑,交待几句后就回家去了。

齐子桓掩上病房的门,替歪在椅子上打着呼噜的凯文莱特带上医用口罩,一撩帘子走到谢亚理的床前。

“我原以为只是个少阳太阴的预言而已,可现在看来又不太像,因为你们姐妹真在这黄火土身上花了太多精力了。”齐子桓盯着谢亚理的眼睛,冷冷问道,“为什么?”

第一百九十四章 仙道?鬼道!

病房中,齐子桓和面色苍白的谢亚理,一站一躺,冷冷对望。

谢亚理只有左眼有双瞳,当她直瞪瞪看着人时,会显得有些诡异。

帘外是凯文莱特如雷般的鼾声。

过了很久,谢亚理才轻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说过了,我是个警察。”

“你当然是警察,就是你再三强调要将我铐起来监控的。不过,我是在问你警察之后的那个身份。”谢亚理有些不屑地偏偏头,“你相信鬼怪神仙,但又不敬畏鬼怪神仙,而且好像知道得很多的样子,所以你究竟是谁?”

“我真的无足轻重,你们如果只是安心修你们的道,其实一辈子都不会遇见我。”齐子桓一边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一边缓缓说道,“可惜你们却非要这么极端。”

“这个医院我很熟悉,我小时候第一次晕厥,被查出脑瘤的存在就是在这里。”

谢亚理貌似有些疲倦,闭上了眼睛,口中仍然轻声叙述。

“也许是我的眼睛太有特点,当时医生就认了出来。他告诉我其实我就出生在这家医院,当时我母亲独自一人来此待产,结果大出血,母亲难产死了,我还有个双胞胎姐姐也当场死亡。”谢亚理的眼角滑过一滴泪水,“我在孤儿院长大,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世。”

“你的姐姐现在还在医院的标本室里。”齐子桓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怜悯。

谢亚理听到这话,有些诧异地睁开眼看了看他,说道:“你果然早就知道了我有个姐姐!我当时也去看过,那里存放的只是她抛弃的肉身,就在我和她的双瞳对视的那一刻起,我看到了她……是的,她一直都在我的身边,等待这个机会唤醒了我所有的记忆……关于前世的记忆。”

“你认为她已经成仙了,所以你也要努力成仙?”

“没错,我那时才知道,我苦难的人生和这病弱的身体都只不过是一场历练,一切都是为了飞升成仙做的准备。为了这个目标,我和姐姐已经奋斗了两世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黄火土对于你们究竟是什么?你们从一年前就开始接近他,甚至帮助他的女儿从枪下逃生,然后你的那个姐姐又一直藏匿在小女孩的身体里,恐怕也是为了近距离观察他、控制他。”齐子桓皱着眉头,再次问道,“对比起你们随便在近期报纸上挑个有负面新闻、又名字和那预言凑得上的所谓人魈杀掉,你们对黄火土这种费尽心思的做法可有些奇怪啊。”

“少阳太阴,黄火土。你不觉得很玄妙么?”谢亚理虚弱地笑了一下。

“所谓预言,往往都是模糊,如果不去限制解释的规则,那么人们往往可以找出无数种巧合来证明预言的正确。比如石碑上的‘景’字,你们杀个神父是‘景’,杀个名字带景字的也行。同理,如果仅仅是少阳太阴的原因,我相信哪怕没有黄火土,你们一定也会想出另外的解释方法来找其他人对应上。”

“你真的很聪明,姐姐说过,我们的母亲也是少阳太阴之人……不过黄火土不一样,他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他也是助我成仙的关键。遇到他,是我的幸运。”谢亚理笑容绽放得更盛,有些神经质的感觉,“你想想,其实我上一世也不叫亚理。”

上一世?

双瞳子黄裳……

黄初起,黄大仙……

黄火土……

我擦,这俩神经病!

齐子桓终于明白这俩姐妹的逻辑了。

一切还是来源于黄裳双瞳斩人魈,然后得道成仙的民间传说。

按传说,黄大仙八百年一转世,宋代的黄裳正是晋朝黄初起的转世。

宋代再往后推八百年,差不多就是现在。

好吧,这俩姐妹误打误撞自创邪功,需要先杀五个人魈再由少阳太阴之人亲手帮她们结束生命,坚信这之后便能得道成仙。

然后她们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黄火土这个人,名字对得上石碑预言,又正好是八百年后姓黄的。

于是……

那个永远苦苦的丧丧的,现在说不准还在家中睡服妻子不要离婚的黄火土,就被她们认定是黄大仙的再次转世!

这脑洞,比金庸还大。

毕竟金老爷子也不过让黄裳写了本《九阴真经》而已。

齐子桓决定跳过黄火土这个话题,因为跟神经病掰扯她是否有病绝对不是个好主意。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们这样子胡乱杀人,不过是将自己变成了鬼而已。”齐子桓直视谢亚理的双瞳,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谢亚理闻言不忿,声音抬高说:“我们没有杀人,我们杀的都是人魈,他们罪大恶极、不人不鬼!黄裳当年也是这样经过了历练,最终成仙。”

“黄裳是否成仙,是否真有双瞳,是否真的能够找出最恶之人,这些我不清楚,也不与你争辩。”齐子桓淡淡说着,“但我知道一点,就是你们的双瞳只不过是一种生理特征而已。你们杀的那些所谓人魈,都是看报纸找来的。”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们确实有罪……”

“真的罪已至死?你真的清楚他们的人生?我是一个警察,前阵子我稍微做了些调查,比如丘妙芳,你们见到报纸上说她纵欲无度、毁人家庭。可你们又是否知道她乡下老家中还有个中风瘫痪的老母和一个有遗传性心脏病的弟弟。她确实行路不正,可她作为一个没什么文化、没什么体力的女人,用自己的青春和身体去换取亲人的治疗和保姆费用,难道这个错误就真的大到要被活活烧死?”

齐子桓的一段话字字诛心,谢亚理紧紧抿着没有血色的嘴唇,不再言语。

“这世上不信鬼神者不知凡几,却同样被你们口口声声称为人魈。不信鬼神就该杀,请问你哪个神仙告诉你的?你还敢说你们修的不是鬼道!”齐子桓严厉地轻声喝道。

谢亚理心神动摇,看着齐子桓嗔嚅数次。

突然她却脸色一变。

“晚了,姐姐来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鬼在哪里?

台北夏天炎热,为了让病人有个良好的休养环境,医院病房中当然也要开着冷气。

其实就在谢亚理的那句提醒还未说出口时,齐子桓已经面色一凛,冷气机旁静悄悄地飞起了两只纸鹤。

空无一人的门口凭空出现了一颗钢丸,闪着金属的寒光高速射来,线路的终点正是冷气机的出风口。

纸鹤振翅,齐齐撞向钢丸。

有了上次的经验,一只纸鹤阻挡起来仍有些危险,这回齐子桓早早的备了两只。

没想到的是,门口再次出现了一颗钢丸,以更快的速度朝着几乎同一线路,直追前一颗而去。

就在第一颗钢丸就要撞上迎面扑来的两只纸鹤时,第二颗钢丸已经撞到了它的后部,一个极其细微的角度偏差,使得第一颗钢丸改变了些许路线,堪堪掠过纸鹤的翅膀,正好嵌入出风口的一侧边缘。

这一手玩得巧妙,放在古代这叫唐门秘技,放在现代这叫台球走位。

齐子桓脸色一变,立刻用左手袖子捂住口鼻,掀帘出去。

在一边迅速观察四周的同时,一边快速走到仍在酣睡的凯文莱特面前,抬起右手,啪啪就是两巴掌将其打醒。

“凶手又来了,这里有真菌,快走。”

说完强行扯着正戴着口罩发懵的美国人往走廊走去。

身后,谢亚理弱弱地声音响起。

“对不起。”

走到空无一人的走廊,顺手将门关上。

那个“仙”仍然杳无踪迹。

“齐,怎么回事?”凯文莱特大致明白了有危险,但对于自己为何在医院仍是一头雾水。

齐子桓举手制止了他继续询问,皱着眉头带着他走到了走廊尽头的护士站。

要了几个口罩后,戴上口罩的齐子桓突然亮出警官证,向值班护士问道:“麻烦你帮我打电话问一问急救室和住院部,是否有个叫做黄美美的小朋友入院。”

年轻的护士依言照办,片刻后挂了电话说道:“确实有个黄美美的小朋友突然昏厥送入医院,不过已经醒来了,初步检查没有什么异常。现在正在一楼急救部的观察室内。”

齐子桓也不迟疑,拉着凯文莱特就往急救部奔去。

观察室内,黄美美正靠坐在病床上,还有个医生正在床边低声询问着情况。君怡坐在病床另一侧,双手握住女儿的小手,一脸焦急。

黄火土也站在床尾听着医生说话,看到齐子桓和凯文莱特突然出现后很是惊讶,刚准备开口就见齐子桓一个箭步冲至床边,根本没有打招呼的打算。

齐子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原本盘踞在小女孩体内的黑气已经消失不见。

难道?

是黄火土?

齐子桓骤然转身,死盯着黄火土看了一眼,才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黄火土看着神神道道的齐子桓,又望向凯文莱特。美国人只是摊手耸肩,表示真心不知这家伙抽了什么风。

“你这是怎么了?”黄火土问道。

“我送凯文莱特回家的路上,突然想起有些问题要问问这个谢亚理,所以顺路先来医院看看。”齐子桓漫不经心地编着理由,大脑仍在高速运转,“结果正在我与谢亚理说话时,我看到有一颗钢丸射入了冷风机,所以拉着凯文莱特逃了出来。”

“那凶手呢?”

“出来就没有看到了。”

黄火土疑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齐子桓一时没有好借口,只能又用起了万能的偶然,说道:“我们在护士站要口罩时,恰好听到护士说起有个小姑娘昏厥入院,听上去和美美很像。我担心凶手就是冲着我们几个主办人员来的,所以才急匆匆跑来查看,还好你们这里没事。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你们也都带上口罩吧。”

黄火土半信半疑,不过还是向医生要了几个口罩,让妻女和自己全都戴上。

“齐,病房里现在只有谢亚理一个人,凶手有可能会灭口的。”凯文莱特听完黄火土的转述,着急地提醒道。

黄火土一听更急,抢着问道:“不是有个值守警员吗?他怎么了?”

齐子桓有些尴尬地回答:“那个师兄看上去很累,我就让他先走了,本来说好今夜由我来值守。”

黄火土无语,也不知眼前这个年轻警察的莽撞之举究竟是救了那个值守警察一命还是害得重要嫌疑人被灭口。

他走到病床边,向医生问了些情况,又对君怡轻声交待了几句。

“都戴上双层口罩,跟我回那间病房看看情况。”他看了眼正去医生办公室报警的君怡,转头对齐子桓和凯文莱特说道。

齐子桓没有异议,抬腿跟上。

对于他来说,最好也在今晚找到那个“仙”,将问题彻底解决。

再次回到谢亚理所在的病房。

房门紧闭,门后毫无声响。

黄火土拔出腰间的手枪,感觉自己手心正在冒汗。

齐子桓也摒住呼吸,垂下的双手虚握,随时准备应对开门后的突发状况。

吱呀……

门开了,病房靠里的病床依然被帘子遮住,看不到情况,其余地方没有人影。

几人正准备进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你们在干嘛?”

来人竟然是李博文,他快步走来,大声问道。

“博文,你怎么来的这么快?”黄火土觉得今晚状况着实有些混乱。

李博文瞪了齐子桓一眼,说道:“我听说有人假传我的命令,把值班的兄弟支开了,所以我特地来看看。火土,你怎么拿着枪?”

“小齐说还有一个凶手,这个房间里到处都是真菌。博文你没戴口罩,最好站远一些,我们先进去看看。”黄火土简单说道。

“还有凶手?他们还要接着杀人成仙?”李博文走到离门口一米多的距离站定,伸手拨开枪套,准备拔枪。

“也许是灭口……”

齐子桓刚准备按正常思维解释一句,忽然顿住。

为什么李博文第一反应不是灭口?

他骇然转身。

只见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和一抹狞笑。

第一百九十六章 最后两个步骤

交趾,清安山。

一条小溪从山间蜿蜒而下,清澈的溪水轻快地滑过大大小小的卵石,偶尔溅起的水珠中都带有山中特有的清凉。

此时正有一双白嫩的小脚浸在溪中,如纤纤玉笋,不着罗袜。

谢静仪小口吃着点心,手中举着一个精致的小面人在欣赏把玩。

她今天偷偷溜下山去,在镇上的集市流连了半日,直到午后才匆匆往山中回来。行至半山,有些疲累的她却又没有抵住溪水的诱惑,一时兴起决定濯足小憩一会儿再继续赶路。

真仙观中森严的规矩,师父、师伯脸上永远冷漠的表情,都让才十余岁的她感到有些乏味,甚至有些压抑。

“静仪!”

背后传来一声轻喝声。

谢静仪连忙慌张地将面人藏到身侧,一口咽下嘴中正在咀嚼的点心,这才转过身来低头应道。

“姐姐,你怎么来了?”

来人叫做谢静娴,和谢静仪眉目之间有八分相像,但却身着深褐坤道服装,面色严厉。

“我还不是来找你么!你以为今天师父、师伯离山办事就可以肆意妄为了吗?”谢静娴冷声说道。

谢静仪苦着张脸说道:“我好久没下山了,今天本想就去半日,哪想到镇上集市又有了许多新鲜玩意,一没注意便忘记了时辰。对了,我还买了好吃的点心,想着给你带几块回来尝尝。不过,我刚才没忍住又偷吃了一块。”

女孩拿起放在手边的点心,献宝似地捧向姐姐。

谢静娴看着被蓝布裹着的某种小酥饼,脸色柔和了一点,叹了口气说道:“你呀,怎么总是静不下心来呢,这样下去你如何得道成仙……这个点心我不吃,你留着慢慢吃吧。”

“可是我真的不喜欢修道嘛,也没想过成仙的……”谢静仪声音微若蚊呐。

谢静娴无言地看着自己的胞胎妹妹。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妹妹心性跳脱,一直向往山下的生活,远不如自己道心坚定,这偷溜下山玩耍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回都是她帮着遮掩。

她沉默了半晌,才低声劝道:“静仪,我知道你不喜欢。可是我俩无父无母,小时候受过多少饥冷欺凌,才遇上真仙观的师父、师伯愿意收留我们……而且我们生成这副模样,你真以为这世间会有男子愿意娶我们么?”

目带双瞳的谢静仪闻言睫毛轻抖,面色一黯。

因为她们姐妹天生异象,从小就被同龄小孩丢着石块泥巴,口口声声称呼她们为怪物。

就连那些村中长者,也都嫌弃漠视着她俩,认为她们这是煞星下凡,接触多了便会给旁人带来厄运。

谢静娴看着妹妹低落的模样,也心中难受,但还是接着说道:“我们姐妹双生一体,从来都是互相依靠互相照顾,可如果你还是这般惰怠偷懒,以后哪天我真的羽化登仙,独留你一人在这世上,你就不孤独吗?”

“知道了,姐姐。我回去一定摒除杂念,安心修道。”

谢静仪呐呐地应着,站起身来将手中蓝布一抖,几块点心便跌落溪中,引来了一条鱼儿啄食。

身形瘦弱的两个小女孩静静离去,只留下溪边大石块上有个小巧的面人,也不知在哭,还是在笑。

……

“姐姐,不要啊!我不成仙了!”

病房内侧的帘子中传来谢亚理焦急的呼声。

齐子桓看着不远处那黑洞洞的枪口,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后颈寒毛全部竖起。

他这会儿正在进门处的门框内,前面贴着黄火土,后面则紧跟着凯文莱特,过于狭窄的空间使他根本没有多少可以躲避的余地。

而且,他也不知已经被鬼附身的李博文的反应速度到底提升到多快。

不敢赌!

所以他只能强行压制住用小腾挪术躲开的冲动,老老实实站定,目光直视李博文。

经过谢亚理没头没尾的一嗓子,黄火土和凯文莱特也向后看去,跟着呆立不动。

“博文,你干什么!把枪放下!”黄火土大声喊道。

凯文莱特可能面对枪口的经验更加丰富,并没有太过慌张,而是很熟练地缓慢举起手来。

李博文的脸上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持枪右手纹丝不动,口中指挥道:“都把武器仍在地上,踢到我这里来。”

真正有配枪权的只有黄火土,他犹豫了一下,依言照做。

李博文保持着枪口朝前,慢慢蹲下捡起黄火土踢来的手枪,然后复又站直,变成双手各执一把枪了。

“黄火土和美国人,你们两个进去病房,齐子桓往外走两步,跟我一起留在走廊上。”他冷冷下着命令,“动作都慢一点,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几人无奈,只能按照指令行事。

李博文的枪口一直跟着他们,现在右手枪口对着病房内的黄火土和凯文莱特,左手枪口则呈四十五度角对着走廊上不远处的齐子桓。

他的目光一直死死钉在齐子桓的身上,看得出他是将这个年轻警察视为最大的威胁。

“黄火土,你脱下口罩,告诉美国人也一样。”

“博文,你到底发什么疯?这病房内有真菌,脱下口罩我们会死的!”黄火土还在试图唤醒眼前这个曾经搭档多年的同僚。

“你错了,这个房门多次开关,房间中的真菌含量还不一定有多少。所以,你们脱下口罩不一定会死。”李博文看都不去看房内,在留意着齐子桓的同时冷声说道,“但我可以肯定,你们如果不脱下口罩,就一定会死。”

齐子桓眯着眼睛看着李博文,脑中急速运转。

目前的情况应该是鬼仙仍想借此机会助妹妹成仙,因此一次性将“不信鬼神者”和“少阳太阴”都给弄到布满真菌的房间里去。

原片里,“不信鬼神者”凯文莱特就是吸入了真菌自己拔舌而死,而“少阳太阴”则在真菌造成的幻觉中开枪杀死了谢亚理,助其脱离肉体。

这是成仙的最后两个步骤!

至于齐子桓,她不愿冒险扰乱仪式,留着过会儿再杀就好。

口罩已经取下,黄火土和凯文莱特不敢动弹,只能死命地憋住呼吸。

直到面色赤红,颈部血管突起。

呼——

最终,还是喘气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为了一个理由去死,为了一个理由而活

“姐姐,不要杀人了……咳咳咳,也许他们并不是人魈……”

帘后的谢亚理身体虚弱,大声说话引起了一阵咳嗽。

黄火土和凯文莱特在实在忍不住之后大口喘了几下,然后又马上屏住呼吸,争取尽量少吸入一些这看不到的真菌。

不过,他们的眼神已经开始有些涣散。

齐子桓无视黑洞洞的枪口,开口劝道:“停手吧,现在还能够回头,你难道真想让谢亚理变成和你一般模样?”

“为什么不行?我已成仙,从此脱离凡胎,永生不灭!静仪就是因为心志不坚才拖至今生仍未圆满,我一定不能让她再浪费这次的机会。”李博文激动说道,称呼中仍然喊着谢亚理上一世的名字。

齐子桓在不停想着办法,口中也在继续劝说:“脱离凡胎你是做到了,永生不灭嘛也许也可以达到,可是你认为这就是仙?”

“当然是,上一个双瞳子黄裳就是这样修成了黄大仙的!”

“且不说黄裳的传说是否真实,但黄大仙能够点石成金、叱石成羊,施丹布药、活人无数,这才能够被香火供奉至今。”齐子桓眼睛瞟到病房内两人再次喘气,更加着急了,“这些你能够做到么?不行!”

李博文抿着嘴唇不言语,他体内的谢静娴确实没有这些法力。

齐子桓趁热打铁,语速极快地说道:“据我推测,你无非就是在这世间徘徊游荡的一缕游魂,别说什么神仙手段了,甚至在灵体状态下都会不断削弱、无法持久,所以你才要总是借体修养。这种永生不灭,有什么意义?”

李博文呆住,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猜得八九不离十。

“我不是杀不了你,我只是想尽量避免伤害无辜。”齐子桓盯着李博文的眼睛,“你不要逼我,收手吧!”

李博文难得地出现了一丝迷茫,沉默几秒后才大声说道:“不!那是我的妹妹,我们双生一体,一定要一直在一起!”

黄火土他们还在坚持屏息,可是明显已经开始乏力,一个靠着墙慢慢滑至地上,一个双手撑着外侧病床缓缓坐下。

齐子桓咬咬牙,正准备趁对方有些分神的机会,全力施展小腾挪术逃出枪口的路线。

只要能成功避开第一枪,他就能招剑入手,剿灭对方。

不过那时可就顾不得轻重,被附身的李博文难免受到伤害。

就在他马上要动作的时候,突然病房里又传来声音。

“齐警官,杀了我!杀了我一切就结束了!”

谢亚理的声音急迫但是坚定。

李博文也不再淡定,慌张喊道:“你胡说什么!”

黄火土和凯文莱特已经开始翻起了白眼,怕是再有一刻便会彻底失去抵抗意识。

齐子桓眼睛里掠过一抹哀伤。

病房中最初被用来抵挡钢丸却没有被击中的两只纸鹤再次飞起,从床帘上端疾刺而下。

一只取头顶正中的百会穴,一只直刺眉梢末端的太阳穴。

都是人体死穴,只要大力击中其中一处,便是死亡。

李博文突然毫无征兆地委顿在地,昏迷不醒。

齐子桓跟着一个箭步冲入病房,来不及将两个成年男子逐一搬出,只能左手抓住墙边的一张椅子,大力往靠院子的窗户掷去。

框!

当!

椅子砸碎了窗户玻璃,又跌倒楼下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今晚夜风较大,一阵风将床帘吹得不断飘动。

黄火土和凯文莱特正好到了极限,再也坚持不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同时还伴随着咳嗽和干呕。

与此同时,齐子桓右手一晃,唤出桃木剑,左手熟练地往剑身一抹,剑身刻字泛出了乌光。

大步向前,一把将床帘掀开。

纸鹤刚才都已啄到了目标穴位,可就在触及肌肤的一刹那,一股滑润的力量将冲力卸往一旁,两只纸鹤都变成了擦过穴位,撞到了床上。

和一年前黄美美的中枪情形一模一样。

谢静娴为了救妹妹,此时正在她的体内。

齐子桓左手再抖,又拿出木塔,右手掌沿轻按数秒,半个拳头大小的金紫雷电球如同射门一般,生生砸入了谢亚理的体内。

日耀镜开启,齐子桓能看到谢亚理体内的黑气被雷电炸得淡薄了数分,舒卷着就想逃离体外。

剑身旋转,成了反手握剑,剑尖垂直向下。

齐子桓稍作犹豫后避开了心脏,咬牙,大喝,朝着那本就因为培养真菌而血肉模糊的腹部用力插下。

剑尖势如破竹般穿体而过。

剑身乌光骤然大盛,但凡触及到的黑气便被滋滋炙烤,消弭于无形。

一颗晶莹的眼泪从谢亚理的眼角滑下,她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姐姐,别怕。”

乌光渐敛,黑气已经彻底消散。

“我也不怕,要勇敢。”谢亚理看着齐子桓,像是已经极其疲乏,眼睛慢慢合上。

齐子桓默然地看着这个瘦弱的姑娘。

她为人两世都被姐姐嫌弃心志不坚,却在最后关头无比坚决地求死。

宁愿去死,也不愿再杀人,也不愿成为在世上游荡不灭的鬼。

刚才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可真正从李博文持枪要挟黄火土他们进房开始算起,也才不过几分钟而已。

这时整个医院的医生、护士、保安才反应了过来,走廊上传来许多凌乱的脚步声。

李博文昏迷、黄火土昏迷、凯文莱特昏迷,后两者还同时伴随着呓语、抽搐和呕吐。

谢亚理意外的暂时还未死亡,但也处于深度昏迷的状态。

一张张活动病床被推出了病房,送去了急救室。

君怡带着黄美美也赶了过来,正好看见黄火土躺在病床上,被两名护士往电梯口推去。

“火土!你怎么了!火土,醒醒啊!”君怡扯着女儿跟在病床边,焦急地大喊

沉默一年的黄美美也终于开声,嚎啕大哭中喊着:“爸爸!”

“爸爸!”

齐子桓站在走廊上,看着远去的病床。

他知道,就为了这声女儿的呼唤,哪怕黄火土的魂魄已经飘到了天边都一定会再回来。

人呐,有时会为了一个理由去死。

有时也会为了一个理由而活。

第一百九十八章 墓碑

黄火土最后究竟有没有醒来。

谢亚理是求仁得仁,就此长眠。或是会被抢救过来,继续孤身与脑瘤挣命。

这些齐子桓都不知道,就在众人被推过走廊的那一刻,他也离开了那个世界。

再次睁眼已是天明,阴霾天气,窗外有小区里的狗吠。

他静静躺在床上,听着床头闹钟的秒针在哒哒响着,并没有起床的意思。

就这么不知发呆了多久,才从枕下抽出百鬼众魅图,轻轻翻开。

不出意料,按照图册的归类,双瞳子谢静娴不过是个游魂而已,连厉鬼都算不上。

但对于齐子桓来说,这个世界却让他有种力不从心的疲惫感,远比与楚人美、阿雷莎这些知名厉鬼的战斗要累上很多。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在心魔境中有着上帝视角,仗着知道整个故事的始末便偷懒耍滑。

提前知道了人家的弱点或者漏洞,才有针对性地制定计划,这种对金手指的依赖性使得自我思考的能力降到了最低。

所以一旦出现双瞳这种原剧情模糊不透彻,或者原剧解释有误导倾向的心魔境世界,便会出现疲于应付的被动局面,甚至走入歧途。

这让他想起了《阅微草堂笔记》里的一则故事。

说是有一个书生在荒郊野外遇到了一个婀娜美女,看着煞是撩人。

他也是个读过书的人,没多想便知道自己定是见鬼了。

本想跟女鬼说声:谢谢,我们不约。

可是又一转念,记起书上说女鬼无非也就春宵一度吸吸阳气而已,自己身体强健,一夜下来问题不会太大,最多回头买点人参补补。

于是一人一鬼确认过眼神,也不开房,携手便去了女鬼的家中。

谁知女鬼一到家便显出原形,乃是一个虬髯大汉,揽住书生就一起共读了一本雪中悍刀行。

书生在疼痛的教训中,才明白自己遇上的是一个断袖男鬼,专门幻化成美女模样四处勾人欢好。

尽信书不如无书。

齐子桓这回就像这书生一样,自以为对事情发展规律了如指掌,反倒误入歧途。

他心中暗自警醒自己,这百鬼众魅图诡谲莫测,以后还不知会把他扔入什么样的世界。

以后当以此为鉴,眼要破妄,心更要破妄。

这么胡思乱想了半天,突然一阵手机铃音突兀响起。

探身拿来一看,是韩泰的来电。

齐子桓这才记起这个去深市帮他寻找父亲下落的私家侦探。

这是,找到了?

齐子桓没来由的有些紧张,深呼吸一口,才用力按下了接听键:“喂,韩师傅。”

“齐先生,您好,对不起这么早打扰您休息了。”对面韩泰的声音有些低沉。

“没关系,我已经起来了,你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是这样的,上回我根据线索来了深市查访,本来以为过程会很艰难,因为毕竟那个年代的身份信息不像现在这样全部联网了。”韩泰说得很慢,像是在斟酌着用词,“结果没想到,仅仅查了些工商方面的信息,就得到了很多关于您父亲的消息。”

“他又开了一家公司?”

齐子桓这倒不意外,按照上次韩泰的反馈,父亲本来在鄂省就是生意做得不错,只是后来因为地方保护主义的原因失败了,之后换个地方试图东山再起也很正常。

“不是一家,是很多家,仅由他作为法定代表人的就有八家之多。我在这个基础上接着往下查,发现还有许多被他实际控制的公司。”

“啊?”齐子桓这就始料未及了。

“而且这里头还有些情况,我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要告诉您知道。”韩泰的语气犹犹豫豫,“您父亲的这些公司各行各业都有,有物流公司、有咨询公司、有财务公司,但其中这其中有三分之二左右都是皮包公司,实际的业务其实有些不太合法。”

齐子桓愣住了,他清楚韩泰这么小心措辞地说出“不太合法”,那实际情况一定程度会要更深。

“具体是做什么?”他追问道。

“什么都有,最开始应该是倒手一些水货电器,后来摊子越铺越大,逐步开始涉及民间借贷,最后听说还组织过类似传销的组织。”

齐子桓彻底无语。

好嘛,涉嫌走私、高利贷、传销,还真是什么暴利干什么,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刑法。

窝在山中那么多年,一出山就搞大事情,这算是把自己当孔明还是姜尚啊?

不过他始终有些不敢相信,深入问着:“你说的这些有没有过得硬的依据?”

“当时有几个案子牵涉到他,不过都因为证据不足,只是录了口供或者配合提交了一些资料就没事了。”韩泰耐心解释道,“我找这边的警方查了案卷,其实大量证言和间接证据都是明确指向了您的父亲,以我的经验来看,警方的调查结论其实没错,只是缺少了直接证据而已。”

“有没有可能只是被人推出来顶缸的?”

“这么说吧,我查过官方资料后,也通过这边朋友找了些混社会的老鬼打听了一下,当年的道上,真有您父亲这么一号人物。虽然他为人低调,并不经常抛头露面,但知道他的人也还不少。”

“……”这下实锤了,齐子桓只能呐呐问道,“那他后来呢?按你的语气,应该没有被抓起来吧……”

“传言当时他有个知情很多手下,因为酒后捅死了人而被捕……也许是猜到那个家伙肯定会供出许多事情来换取减刑,刚过了两天,您父亲还没等警方梳理清楚,就消失了。”

“消失?什么意思?”

“官方说法叫做人口失踪,他的身份证再也没有使用的记录。道上的传言是过海跑路了,有人宣称在越南看到过他。”韩泰突然话锋一转,“但是,我今天清早接到一个陌生来电,说知道我所查之人的消息,让我到一个地点来。”

“接着说。”齐子桓有些不好预感。

“我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点,并没有人出现。但是……”

韩泰停顿了一下。

“但是,我现在面前有个墓碑,上面写着您父亲的名字。”

第一百九十九章 零售转批发!

挂了电话,齐子桓有些发呆。

在电话里,他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反应,只是交待韩泰尽最大可能继续查清父亲在最后一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些话没有明说,但在社会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韩泰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如果跑路,查清去哪。

如果死亡,查清原因。

老侦探忠人之事,下阶段的查访重点本也是这么计划打算的,今天不过是阶段性汇报而已。因此并无推脱,领命而去。

齐子桓起了床来,踱步到阳台窗前,眼睛漫无目的看着小区门口急匆匆赶去上班的年轻人和提着菜篮在路旁寒暄的老人们,任凭清晨略带冷意的空气钻入敞开的睡衣领口。

按照现有的线索,大致可以理出他的父亲在离家出走后的行为路线。

先是去了鄂省,与人一起做实业,那时还算是规规矩矩做生意,结果在挣了不少的钱后却因为当地人甚至有关部门的不规矩,导致投资失败,口袋重又洗白。

然后孤身一人去了深市,利用深市改革开放、经济活跃的契机,开始涉足灰色产业。也许是先从当时相当猖獗的水货生意开始,逐步累积了资本和人脉后,利用一些注册公司的幌子,变成了什么挣钱就干什么。

除了好像没有听说涉及暴力犯罪以外,感觉就没什么事是那个在家中总是闷头看书的中年男人不敢做的。

这么一理顺之后,这些行为的目的也就昭然若揭了。

为了钱!

很明显,他的父亲希望在短时间内挣很多很多的钱,因此在规矩做生意失败之后,悍然冒着身陷囫囵的风险开始干些不合法的买卖。

问题是,父亲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齐子桓眉头紧紧皱起。

在他仅有的一些模糊印象里,父亲并不是一个有着太多欲望或者野心的人,甚至都说不上勤劳,大多数时候只是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衣服坐在昏黄的灯下看书写笔记。

离家出走的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往家中寄过一分钱,否则也不至于让齐子桓四处借债去为爷爷支付治疗费用。

齐子桓晃了晃脑袋,总感觉韩泰查出的这个人和他记忆中的父亲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也正是因为这种感觉,让他在听到墓碑上的名字后只是稍微一愣,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出现。

出门,吃了个早饭,来到店里打量着冷冷清清的店面和越积越多的各式纸扎。

他觉得自己也得想办法挣钱了。

韩泰一直为了自己这事在外奔波查访,不说出差食宿,估计仅四处托关系应该就花了不少的费用。虽然这个老侦探为了还上次的人情,从不开口提费用的事情,但待此间事了,总还是不能亏待了他的。

现在店中生意一直不见起色,尽管前不久在阿肥拉来的大生意上狠狠赚了一笔,手上澳门任务的佣金也还剩余了一些,但这些毕竟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不是个长久的进项。

按照正常的营业收入来算,每月开店的利润甚至还不足以支付店铺与住房的开销。

也就是入不敷出。

店铺经营不佳,政府又大兴火葬,白事道场的活计越来越少。齐子桓悲哀地发现,自己现在除了杀鬼方面有些心得,其它根本没什么挣钱的手段。

就算回到山里去充当个神汉也都还少了些中医的底子,毕竟来求事的人大多数也只是身体不适,不一定就真与鬼有关。

能用除鬼本事挣钱的就是去那个论坛接任务,他又心中有疙瘩,不到万不得已不愿再去登录那个论坛。

这就尴尬了。

虽然他从小热爱科学、抵制迷信,但并不妨碍他一直有个除妖降魔的玄幻梦。

毕竟是男人嘛,谁没有在合上《西游记》的连环画后闭上幻想过自己遇上一个美艳勾魂的女妖精。

冷言轻喝一声:妖精莫跑,吃俺一棒。

嗯……然后就与妖精大战个三百回合。

现在的齐子桓可以说初步具备了这样的手段,那么问题来了,东方的妖精鬼魅都有个特点。

就是特别有理想。

譬如幻化为人过一段波澜壮阔的人生啊,或者潜心修道以期位列仙班啊。

都是一些脱离了低级趣味,有着崇高理想的存在。

说好听点叫不沾黄白俗物,说直白点就是——没钱!

不像人家西方的骑士和除妖师,搞定一个鬼怪能得到的报酬就实在多了。

要是杀个千年吸血鬼,得到的艺术品收藏估计直接可以成为拍卖行的VIP客户。

要是能屠个恶龙更不用说,山洞里的金币最少也能去首都买个四合院吧。

唉!

齐子桓哀叹一声,给自己泡了杯茶,然后兴致阑珊的打开了电脑。

哒哒哒哒。

刚刚进入桌面,默认开机启动的旺旺就开始不停响着。

齐子桓愣了几秒,这才想起之前一时心血来潮建立的淘宝小店。

有生意?!

他精神一振,赶紧打开弹窗。

一共三个人发来消息。

其中两人只说了句“掌柜的,在么?”,估计是想咨询问题,可没有得到即时回复后就没有再说话了。

那阵哒哒声主要是来自于一个ID是串数字的客人。

虽然一样没有得到回复,可他还是锲而不舍地陆续发来了十多条留言。

“掌柜的,在不在?”

“你家的纸扎用品有点意思啊,实物是否也像你挂的图片一样精致?”

“能不能视频让我看看实物?”

“掌柜的?你一般什么时候在线?”

“我已经下单了,每样各买了一个,看看实物效果先,请你上线后尽快安排发货,谢谢!”

“对了,我还想问问,如果有订制需求,你那里能不能按照一些特殊要求提供订制服务?”

……

齐子桓仔细看完这人的每一条留言,又上淘宝后台确认了对方的订单。

果然是每样买一个,地址是寄到粤省省会。

来了个大客户,齐子桓心里大致有了个谱。对方现在应该还在考察阶段,自己的纸扎用品如果能得到对方的认可,说不定将能有一条稳定的出货渠道。

以后零售转批发!

第两百章 我们把它挖开吧

高铁,湘省省城至深市。

齐子桓坐在靠窗的座位,右手撑着脸颊,正在静静地看着窗外。

车厢尽头的滚动屏上显示现在列车时速高达三百公里,可由于高铁的窗户都是经过特殊的缓速处理,因此两旁景物闪过的速度并不快,让人感觉与普通列车没什么明显的差异。

南方多山区丘陵,窗外基本都是一个又一个起起伏伏的小山包,其间有农田屋舍,有黄狗撒欢,有水牛干活。

邻座的男人可能是肚子饿了,从包里掏摸出一盒方便面,想了一会,起身朝餐车走去。

前阵子一个视频在网上发酵,引发了一场关于高铁上是否能吃泡面的大讨论。

双方都有些道理。

可齐子桓在看到这个话题之后,脑海里却无限循环着一个声音。

“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开水泡面火腿肠,收脚抬腿让一让!”

这让齐子桓想起了小时候唯一一次坐火车的经历。

他生长在湘省西部山区,那里从来就交通不便,大家出远门基本都是靠汽车在盘山公路上转呀转的,等将你转到晕车欲吐,却发现刚刚才过了一座山而已。

那年五岁多,他还记得那时是自己的外公过世,父亲带着他去赣省参加葬礼。

当时还是绿皮火车,车厢过道、厕所都塞满了人,甚至连一些座位底下都被人用报纸简单一铺,一钻进去当成了卧铺。父亲抱着小子桓坐在靠窗的位子,旁边是一个穿着不合身西服的大叔正在滔滔不绝讲述着自己走南闯北的各地见闻,隔壁的座位则是一伙人在打牌,不停呼喝。

最深刻的印象还是味道……嗯,混合着汗臭、脚臭、鸡蛋味、泡面味的一种独特味道。

总之整个旅程单调、乏味,被各种嘈杂声音和怪异味道笼罩。小子桓在最初的新鲜劲消退之后,很快生出了一种烦躁感。

父亲并未呵斥不肯安分坐着、不停扭动的小子桓,反而微笑地说道。

“我们来数牛吧。”

灰黑色的是水牛,黄褐色的是黄牛,两父子一人数一种牛,约定每个小时比一比谁数出的更多。

于是,两人就这么一直眼巴巴的盯着窗外,口中喃喃数数。

真是一个超级无聊的游戏。

齐子桓默默回忆着。

可当年他数的水牛连赢两次后的雀跃心情,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窗外仍有水牛,但那个微笑着陪他一起数牛的中年男人已经不在了。

父亲确实死了。

这是韩泰传回来的最新消息。

上次的通话过后,齐子桓忙着给那个大客户精挑细选后发去了货品,客户收到后表示非常满意,已经在和他商量以后批量进货的打算以及价格问题。

就在这时韩泰打来电话,说已经找到他父亲以前的某个手下,确认了他父亲急病身亡的事。

齐子桓挂了电话,默默地坐车去往省城,买了一张去深市的车票。

……

在一家茶社的包间里,被韩泰接来的齐子桓见到了那个以前诨号叫做“包三”或者“老包”的父亲手下。

老包看上去并不像混社会的,约莫四十来岁,一身合体的休闲西装,带着眼镜,头发收拾得一丝不苟,一副公司高管的形象。

“你是齐爷的儿子?确实有些相像。”老包仔细打量着齐子桓。

齐子桓挺意外父亲被人称为齐爷,愣了一下才不卑不亢说道:“包叔,听说你以前和我父亲接触很多。我父亲在我小时候就离开了家,你能跟我说说他这些年的事情么?”

虽然已经从韩泰的汇报中知道了大概,但他还是想听知情人详细说说。

“嗯,我们当年都不知道齐爷原来还有个儿子,就擅自做主给齐爷挑了个地方下葬了。土葬的,所以没选公墓。”老包言语中有些感概,“我是从齐爷开始倒卖水货电器时就跟着他干了……齐爷有魄力有手腕,仅仅几年时间就将生意越做越大,黑的白的都有,其中有许多部分我也不是很清楚。当时具体负责不同事宜的有四个人,我、指头、疯狼和小黑,再加上一个管钱的老孔,我们几人基本就是齐爷手下最受信任的班底。”

“听说当时是因为疯狼酒后捅人被捕,才造成我父亲的变故?”

“嗯,都是这么传言,但事实并非如此。”老包推了推眼镜,缓缓说道,“其实在此之前齐爷已经病倒了,医院当时并没有查出具体病因。但我们都猜测,是因为老孔失踪的事。”

齐子桓给对方和韩泰各斟了一杯茶,仔细听着。

“齐爷的生意都很挣钱,同样也有许多风险,所以后期已经很少抛头露面了,生意上的走账基本上是由老孔负责处理。可是有一天,老孔突然消失,再去查时,发现他在半年前就开始偷偷做假账并且转移部分资金,而他消失前两天则更加疯狂,毫不遮掩直接将各项生意的流动资金抽走……据我们估计,他至少卷走了齐爷生意三分之二的钱。”

“他后来被找到没有?”

“没有,之后再也没人见过他。出了老孔这个事后,也不知是不是气急攻心,齐爷没多久就病倒了,疯狼也是因为此事而酗酒,酒后犯事被捕。齐爷身体垮得很快,临终前吩咐我们几人将剩下的钱均分,然后各走各路。”老包迟疑了一下,抬眼看着齐子桓认真说道,“我们谁也不知道你的存在,否则……”

齐子桓摆摆手,淡淡说道:“那些钱是你们挣的,我不要。这次我也只是想来看看父亲下葬的地方,并不是过来讨钱的。”

老包闻言也是心中一松,这些年他靠着那些钱做本钱,通过打拼也已经成功洗白,有了自己的生意。虽说心底对齐爷还抱有些感激,但也并不愿意突然出现一人来要瓜分自己的财产。

随后齐子桓又细细打听了一些父亲得病的详细情况,才和韩泰一起告辞离去。

……

深市郊区,一处坟前。

齐子桓看着长满杂草的坟茔和刻着父亲名字的墓碑。

静默许久。

突然开口对站在不远处的韩泰说道。

“我们把它挖开吧。”

第二百零一章 看人喜当爹

“我们把它挖出来吧。”

齐子桓淡淡的说出这句话,脸上没有什么悲喜的表情。

这还是不相信啊。

也难怪,按照传说中齐爷的手腕,整个故事听下来怎么都像是在玩一手金蝉脱壳的把戏。

韩泰张了张嘴,虽然始终觉得不是很好,但感觉到齐子桓坚决的态度,也就没有拒绝。

没有工具,时间也不合适。两人回到韩泰租来的车上,回到市区买了两把铁锹,吃了晚饭,直到一轮新月升起才又回到墓前。

齐子桓不再说话,直接一锹铲下。

韩泰赶紧跟着挖了起来。

随着两旁的土堆越来越高,在两人的合力下,没用多久就挖到了棺木。

小心沿着棺木四周再挖下几寸,用铁锹插入棺盖的缝隙,用力撬开。

没有什么衣冠冢,没有什么金蝉脱壳。

棺材里确实是一具男性的尸体,看上去生前的身高应该与齐子桓接近,血肉都已腐烂干枯,只余下黑褐色的枯骨。

按照老包的说法,齐爷已经去世八年,遗体确实也该是这样一副模样。

齐子桓蹲在棺边,抿着嘴呆滞看着棺中的尸骨。

韩泰默默拄着铁锹站在一旁,也不去打扰。

过了很久,齐子桓才从口袋里拿出几张餐巾纸,仔细地层层铺在一旁地上。然后小心地俯身探入棺中,用小刀从臂骨上刮下了一些黑褐色的组织,又从头骨附近捡出了几根尚未腐烂的头发丝。

他将这些东西包起,轻手轻脚地放入上衣内口袋,再招呼韩泰帮手重新将棺木盖好,接着又将土堆回填。

“虽然我对父亲的印象不深,但记忆里他身上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身体特征。”

办完事回程,坐在副驾驶位子一直望着窗外沉默的齐子桓突然开口,低声解释道。

那具尸体虽然血肉全无,但骨架看上去也没有明显缺失。

韩泰斟酌了一下,慢慢劝说道:“齐先生,恕我老韩多句嘴,这个故事看上去有蹊跷不错,但很多时候人的一生就是这样,没来由的一场病,任你之前意气风发、波澜壮阔,都逃不过死之一字。”

“嗯,我知道的。”齐子桓没有反驳,“我只是这么多年没有得到过他的消息,短短时间听到他在山外混得风生水起,却又悄无声息地急病故去,总觉得有些不真实。所以,我也只是想得到一个最明确的结果,断了自己多年来的一个念想。”

韩泰闭起了嘴巴,他又不是个心理学家,劝慰的话点到即止就行,说多了反遭人厌烦。

“韩师傅,深市这边我不熟悉,还要麻烦你打听一下这里做DNA鉴定可以去哪里。我们再多留几天,拿到结果再回去吧。”齐子桓言语中有些歉疚之意。

韩泰并无异议,爽快答应:“好,没问题。”

……

韩泰并未将这次的任务当作一个挣钱的生意,因此之前为了省钱一直住在便宜的连锁酒店中。

现在齐子桓也来了深市,虽然没有对住宿方面提出过什么要求,但韩泰总觉得让高人住在之前的廉价地方极不合适。

所以两人驱车来到了一个四星级酒店,韩泰让齐子桓在休息区先等上一会,自己去前台办理入住手续。

也不知是旅途劳顿还是心情沉重,齐子桓难得地露出了疲惫的神色,向韩泰要了支烟静静坐在沙发上抽着。

休息区是一组皮质沙发半围绕着一个大理石的茶几。

齐子桓独自占了一个单人沙发,而一旁的长条沙发上还有两人。

一个是三十来岁穿着深色夹克的男人,一个是最多不过二十岁的年轻女人,两人似乎发生了一些争执,说话声音稍微大了一些,正好能让齐子桓听得清楚。

“小玲,别耍性子了,我知道早就答应了你去香港购物。可我这真是生意上临时有事,必须要去沪市一趟,最多三天就回,你乖乖在这酒店等我。”男人略显发福的脸上有些无奈,耐心劝着。

年轻女人一边对着小巧的化妆镜补妆,一边腻着声耍赖道:“老爸,你说这次去香港我都等了多久了。好不容易你有空了吧,你非不肯直接去,要先在深市呆上两天,我也没跟你闹对不对。可现在你还要走,我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地位嘛。”

一个二十岁的姑娘喊三十岁的男人叫老爸……

嗯,看来是干的。

“你当然是最重要的。”男人也肉麻地腻歪道,“这回真是那边的工程出了些问题,我刚刚把我的房间退了,待会就要去赶深夜的航班。你乖乖等我回来我们就去香港,我陪你买个够。”

“好嘛,你自己路上小心点儿。”女人倒也懂得分寸,收起化妆镜,挽住男人胳膊,柔软地蹭了蹭。

男人抬眼看了看在前台附近的酒店大堂经理,指着女人身边的包包说道:“你说你非买个这小狗回来干什么,酒店里不准带宠物入住的,而且等我们去香港过海关时,更加不允许带活物。”

无意中听到对话的齐子桓无语了,瞟了眼那个拉链只拉到一半的LV包,仔细看果然能看到里头有毛茸茸的东西在扭动。

“哎呀,老爸,这小东西看上去多可爱啊,我今天一下没忍住就买了嘛。而且正好你要离开好几天,你也知道我又怕黑,晚上就让这个小东西陪着我睡觉嘛。”女人声音越发嗲了起来,“它很听话不乱叫的,我保证不让酒店发现。等我们要去香港时,再把它放生就是了嘛。”

“唉,好了好了,你喜欢就好行了吧。我倒不是怕被发现,主要是你现在怀孕了,有报道说宠物身上的细菌以及毛发等等这些东西,对孕期里宝宝成长非常不好。”

“那都是谣传啦,你看国外的家庭,都是宝宝和宠物共同成长的……”

这对男女又甜蜜了半天,女人才帮男人拖起行李箱,送他出门乘车。

韩泰正好办理完入住手续回来,看着齐子桓好像不如开始那么深沉,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一个正在出门的男人背影,好奇问道:“在看什么呢?”

“哈哈,看人喜当爹。”

第二百零二章 这事得问你妈

当然,喜当爹什么的只是齐子桓一个恶趣味的猜想。

说不定人家是两情相悦、挚爱一生呢。

收回目光,齐子桓拿着随身的行李袋跟着韩泰上楼。

他们的房间都是在17楼,两间大床房,韩泰是走廊尽头的一间,齐子桓则在他的斜对面。

各自回房,齐子桓先去放水洗了个澡。

自接到韩泰的电话起,他就开始一路奔波,到达深市之后也是见老包、挖坟地忙个不停。

慢慢将一身风尘洗去,披着浴巾坐在床边,这才终于是静了下来。

DNA鉴定只是他最后的倔强,其实从看到棺中尸骨开始,齐子桓心中已经接受了父亲逝世这个事实。

这个事实让他的情绪很复杂。

有些悲伤,但又不是那么强烈。

更像是一件挂怀许久的事情总算有了一个结局。

心中无端就空落落出一块位置。

空得有些难受……

他发了一会呆,起身准备给自己烧壶开水,可突然想起网上流传的一个说法,赶紧停手,转而拧开了酒店赠送的矿泉水。

据说千万不要使用酒店的烧水壶,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上一个客户是用它来煮过袜子还是内裤。

……

第二天上午。

齐子桓正在酒店自助餐厅吃着早饭,并为早餐里既没有油条豆浆又没有湘省米粉而郁闷着。

韩泰顶着一对黑眼圈打着哈欠走了进来,随手拿了一杯牛奶和两片面包就坐在了齐子桓对面。

“齐先生,昨晚我跟本地的朋友打听过了,这边有许多家鉴定机构都能完成DNA鉴定的。”韩泰有些恹恹地吃着面包,一边尽职汇报道,“今天早上我也挨个在网上查询了一遍,按照找到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咨询。”

“怎么样?我们这种情况能做么?”齐子桓有些紧张地问道。

毕竟他手中持有的不是新鲜血液或者毛发,而是八年前的尸骨遗留下来的人体组织,按说真正的法医肯定是能够进行鉴定比对的,可民间机构能不能进行这样的鉴定就不一定了。

韩泰缓缓说道:“正规途径怕是不行,我打电话问了一圈,基本上都是说时间太久的样本无法进行鉴定,或者要求提供双方的身份证件,如果没有证件则需要提供法院或者警方的文书。”

“那怎么办?还可以想想其它办法么?”

“您先别急,我发现这个情况后,马上去托了一个朋友找关系,现在已经答复说有一家能做了。就是费用比正常的价格要高一些,时间上也要至少半个月时间。”韩泰不愧是老江湖,将事情事情办得滴水不漏。

齐子桓这才放下心来,说道:“嗯,费用无所谓,时间也可以等。韩师傅你如果有事可以先回去,这段时间已经麻烦你很多了。”

“我孤家寡人一个,没关系的。”韩泰好像胃口不佳,将吃了一半的面包放下,小口喝着牛奶,“那这样的话,我们待会就去那家机构,还要从您身上采集一些样本才行。”

“好,一会吃完就去。”齐子桓想想又好奇问道,“韩师傅你这是怎么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昨晚去体验深市的夜生活去了么?”

“哪有那精力。唉,也不知是我幻听还是怎么,昨天上半夜我总觉得房间里有动静,可四处检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后来下半夜终于没声响了,我反倒瞌睡走了,睡不着了。”韩泰苦着脸说道。

齐子桓现在已经有了自己是灵异版柯南的觉悟,听到异常赶紧追问道:“有动静?你具体说说是什么情况。”

“就是总觉得有东西在敲墙,闷闷的,声音不是很大。我仔细分辨了一会,绝对不是敲门的声音,而是敲墙的那种沉闷声响。”

“会不会是隔壁房间在办事。”

嗯,厚重的床铺敲着墙,这种事情在酒店真是司空见惯。

“我第一反应就是这样,直到后来我才觉得不对头。”韩泰摇头说道:“因为我突然想起来,传来声音的墙壁是靠尽头的那堵墙。我本来就是住在这层楼的最后一间房,我还特地跑到走廊的窗户探出头看过,那面墙就是酒店外墙,外面也没见着有什么东西。”

“是有节奏的还是?”齐子桓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头绪。

“不算有节奏,咚咚咚的间隔不定,有时过了好久才冒出一声。”韩泰喝完牛奶,拿纸巾擦了擦嘴,“具体响了多久我也无法确定,因为开始一直开着电视,并没有留意,直到要睡觉时才发现。”

“后来就没了?”

“大概一直到两点多钟吧,突然就没了声音。今早醒来后我也特别留意了,再也没有听到了。哦,对了,我在这个中间还隐约听到了两声狗叫,所以我才怀疑是不是昨天那段时间出现幻听了。毕竟我们住在酒店17楼,怎么也听不到楼下的狗叫吧。”

“额……听到狗叫这个是有可能的。我昨天看到一个小姑娘偷偷带了只狗住在这酒店里,也许她也住在我们那一层。”齐子桓憋着笑说道,“这样吧,我们待会先去把DNA鉴定这事给办了,回来后我帮你看看房间。”

韩泰虽然对齐子桓的底细不是很清楚,但对他在某个方面的权威还是不敢质疑的,当下立刻感激道:“那太谢谢了,齐先生您如果看了说没问题,我也能住得更踏实些。”

……

吃完早饭,两人驱车来到一家司法鉴定所。

韩泰的朋友也是委托别人过来,等了好一会才姗姗出现。

那人带着齐子桓进去交钱、填表、照相,然后有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拿着棉签往齐子桓口腔上壁轻轻一抹,整个流程便已完成。

“回去等着吧,会有电话通知你们过来拿结果,到时就知道你儿子是谁的了。”那个朋友的朋友平日里说顺了嘴,最后交代一句就要离开。

“不对,我要查的是,那个样品究竟是不是我父亲……”齐子桓有些无语。

那人也没停步,向后挥了挥手,走了。

隐约还能听到一句嘀咕声。

“这种事,问你妈不就知道了。”

第二百零三章 可不就是用来放尸体的么!

酒店闹鬼,美国为盛。

比如美国科罗拉多州就有一家斯坦利旅馆常年闹鬼。后来一个叫做史蒂芬.金的男人不信邪,非要住进去,然后望着旅馆里幽长且空荡荡的走廊,觉得贼鸡儿恐怖了,转身回到自己住的217房间,奋笔写出一本叫做《闪灵》的。

还有一家叫做新月旅馆的,上世纪30年代曾是一所癌症医院,医生护士们不以治病救人为目的,而是在院长的带领下在病患身上做各种变态实验。于是现在的许多旅客们都声称曾见到鬼魂护士们推着尸体从走廊中穿过。甚至维基百科上还有对这些鬼魂的具体描述,包括医生埃里斯、白衣老妇以及一个飘过花园落在阳台上的女人等8个人。

如果说这些传说的盛行,是因为美国人民不肯坚持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没有新时代美国特色资本主义思想这种行动指南。

那在国内许许多多的恐怖故事里,酒店旅馆也同样是被提及最多的场景之一。

为什么?

还是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舒适区,比如自己的家里、单位、学校或者楼下能够赊账的小卖部。

只有呆在这个范围里人才会觉得最安全,心情最放松,能最大程度预见将会发生的事情。大多数人都不会愿意整天提心吊胆去面对一个未知的未来。

而一旦迈出了熟悉的圈子,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见到一些陌生的人,不同的气候、饮食和语言环境都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紧张焦虑感。

这时人是不安的,所以就很容易对身边的异状特别敏感,甚至产生一些恐怖的幻想。

当然,在如今流行的成功学中,心理舒适区又变成了一种桎梏。

无数鸡汤文鼓吹人们要踏出心理舒适区的,要不断的磨练和超越自己,要挑战困难,在苦境中成长。

然后pia的一下给你来张蓝天下的雄鹰图,上面还有一句文案:每天叫醒我的不是闹钟,是梦想!

有木有!

写这些鸡汤的段子手就没有想过,如果哪天叫醒他的是酒店墙壁诡异的咚咚声呢?

齐子桓这时就在韩泰的房间里检查着异响的来源。

只见他进门后先是环视一周,然后聚精会神地盯着韩泰指出的那堵酒店外墙看啊,看啊。

那堵墙并没什么特别之处,贴着墙纸,挂了个电视机,旁边还有梳妆台和壁灯。

在韩泰的眼中,高人齐子桓这会儿一定是在运用诡谲莫测的手段探查房间里的能量波动,如果一旦找到了某种人体无法感知的特定频率,那就一定是找着鬼了。

可惜齐子桓的高人形象仅仅维持了一会儿,就开始皱着眉头检查电视机的线路、窗户的摇晃程度以及水管在下水过程中有无异常等等。

韩泰悄悄翻了个白眼。

这些地方昨晚他就全部检查过了……

不出所料,齐子桓折腾了一会后向他摊了摊手,说道:“我没有发现什么情况,继续住着应该没问题。”

韩泰赶紧打着哈哈,连声说着辛苦了,并表示一定是自己年纪大了,出现了幻听。

两人正说话间,敞开的房门处突然窜进来一只毛绒绒的小奶狗。

“呐,你的诡异狗叫声来了。”齐子桓憋着笑说道。

韩泰一脸懵逼,怎么也想不到一家四星级酒店里怎么会有狗。

“小十二,你别乱跑,那不是你爸爸的房间了!”齐子桓在酒店大堂曾经看到过的那个年轻女人边喊着边追了进来。

好嘛,那个喜当爹的家伙又成了小狗的爸爸,他们这两人一狗的关系可真够乱的……

齐子桓这才认真打量了一眼女孩。

她其实眉眼很清秀,只是脸上的妆很浓,过犹不及,反倒显得有些庸俗。

“对不起啊,之前我男朋友住在这个房间,刚才一不留神这小家伙就跑这里来了。”年轻女人看到房间里站着两个陌生男人,先解释了一句才对小狗唤道,“十二,快跟妈妈回去。”

小狗对呼唤声置若罔闻,跑到墙边一个劲地汪汪叫着。

“没关系的,这小狗很可爱啊。”韩泰常年混社会,客客气气答道。

刚说完,他才意识到小狗叫嚷的方向正是昨晚有异响的那堵墙。

齐子桓显然也发现了,正摸着下巴杵在一旁想着什么。

女人走过去俯身抱起小狗,装模做样地轻轻打了两下。

“让你调皮!让你乱跑!”刚教训完又开始温柔地揉着小狗的头,“你是闻到你爸爸的味道了吧?他现在可不在这里了哦。”

味道!

齐子桓和韩泰猛然惊醒,默默对视一眼。

心不在焉地将女人与狗送出门,等门锁落定,韩泰便一个箭步冲到墙边,拼命闻着。

“好像没有什么味道啊。”韩泰只闻到了正常的墙胶的味道。

齐子桓并不答话,而是将整个侧脸贴在墙上,一边仔细听着动静一边细细嗅着。

隔一会换个地方,继续如此。

直到在电视机的上方,他才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

一种类似死老鼠的臭味。

味道很淡很淡,若不是他的身体经过神魂凝炼的反哺,略微加强了五感敏锐度,怕也会忽略过去。

他将手指曲起,用指节在头边的墙上敲了敲。

咚咚。

这处墙体是空心的。

韩泰见状也来帮忙,两个人将整面墙都逐寸逐寸敲了一遍。

大部分地方都是实心,唯有电视机所在的位置为空心,大约一米多宽。

韩泰这时才开口问道:“齐先生,您是发现了什么吗?”

“这个空心的墙体间有臭味。”齐子桓指着那处墙壁说道。

韩泰再次上去闻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我怎么没有闻到?是什么样的臭味?”

“像是死老鼠的味道。”齐子桓沉吟了一会,又补充了一句,“也有可能是尸体。”

“尸体?”

房间内又沉默了下来。

齐子桓和韩泰的动作异常一致,都是双手抱胸,静静地站在电视机前,皱着眉头死盯着墙壁。

一米来宽的空心夹层。

可不就像是用来放尸体的么!

第二百零四章 墙里的女人

黑暗,一丝光都没有。

田茜缓缓醒来,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狭窄逼仄的环境中。

头只要往前伸出一点就会碰到墙壁,双臂两侧也有粗砺的砖石将她紧紧夹住,前后左右的压迫使她整个身躯只有很小一点的活动空间。

更何况,她全身上下都被一块布还是什么东西紧紧裹住,只有鼻孔处挖了个洞,让她能够呼吸。

应该是保鲜用的塑料薄膜,努力挣扎的双手所得到的触感告诉她。

难道是做噩梦了?

她对自己怎么会处于这样一种境地毫无记忆。

一股莫名的恐慌从心底滋生,蔓延,爬至全身。

她开始大口大口喘气。

却被吸入鼻腔肺部的恶臭给狠狠呛到,虚弱地咳嗽起来。

死老鼠的味道。

或者说,很多死老鼠的味道。

她甚至可以想象,只有那种开始生蛆、腐烂、流着脓水的烂肉才能散发出这种地狱般的臭气。

虽然恶臭熏人,可她必须呼吸。

甚至因为在这比棺材还小的空间里的空气无比微薄,她还得小心翼翼地放缓呼吸节奏,尽量轻柔、绵长地吸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只记得自己前一刻还在与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激情缠绵。

对,不认识,只因为这个男人付了一千五百块的包夜费用,自己一晚上就都属于他了。

当然,只限于23:00至7:00。

田茜还记得那个男人是个不错的客户,穿着讲究、干净,虽然略有些发福,但脸型方正、体态结实,看得出年轻时应该有着不错的身体底子。

更重要的是给钱干脆,她刚一进门就收到了十五张红票,并承诺明早再给她两百的路费。

啧啧,男人的这种大方劲儿让她难得地使出了浑身解数,卖力迎合,就是希望能给他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争取慢慢发展为熟客。

这也是因为年纪大了。

年轻时的田茜皮肤细腻如水,身材火爆,走的全都是高端路线,四千一夜不还价儿,偶尔还能接到一个平面模特的工作。那时她租住的都是高级公寓,一去商场都是直奔奢侈品的柜台,几万块钱的包包买起来手都不抖。

对于意气风发的年轻女孩来说,要什么熟客?做这行又不是谈感情,大把的预约排队等着呢。

后来由于长时间的作息不规律又暴饮暴食,田茜那水润的肌肤逐渐失去应有的光泽,身材也开始走样臃肿了起来。再加上被捧得习惯了,懒惰、脾气大等评价让她的口碑越来越差,随着年纪的增大,生意却是愈发清冷。

待她醒悟,开始降低价格、做好服务,也只能从更年轻的姑娘们手中捡些残羹冷炙。

这也是为什么她对今晚的客人特别青眼有加的缘故。

等等。

还是今晚么?

自己醒来之前,已经过去了多久的时间?

是那个男人把自己给弄成这样的?

为什么?

黑暗的空间里没有任何声音。

心跳声也没有。

难道不是应该心跳加速,如战鼓般擂动耳膜吗?

为什么会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

恐惧如蚂蚁一般,在田茜的全身上下爬来爬去,惹得她一身寒毛竖起——如果她还有寒毛的话。

就这样在恶臭与黑暗里不知呆了多久。

意识模糊的她才隐隐听到一声关门的响声。

声音很微弱,让她不敢肯定是否真实,只能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努力分辨着。

片刻后,她面前的墙壁传来一阵阵轻轻的震颤,随着震颤一起来的是电视节目的声音。

这回比关门声可清楚多了,甚至可以听出来是一档她没有看过的电视剧。

怎么会有这么陌生的电视剧?

要知道,田茜生意不好又没有朋友,成天最多的时候就是抱着零食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所以现在所有电视台热播的剧,她就算没在追也很熟悉。

当然,电视剧不是关键。

她想喊,可那块缠住她全身的塑料薄膜同样紧紧裹住了她的嘴巴。

别说喊叫,连张嘴都无法做到。

手脚也是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完全被束缚住,怎么挣扎都没有用。

她只能努力将头贴在身后的墙壁上,然后利用极其有限的空间向前砸去,几乎是刚刚发力,额头就磕上了脸正前方的墙壁上。

咚。

声音太小了,与电视剧里的说话声音比起来简直有若蚊呐。

她努力扭动着身子,尽量调整出后壁到前壁之间的一个斜线角度。

咚。

这回声音大了一些,但是除了电视开始进广告了,墙外依然毫无动静。

咚。

声音不可能再大了,田茜只能用自己的头颅不停地撞击,试图使墙外的人在电视节目的间隙中听到这个响声。

咚。

撞击的力道不大,按说不至于对头骨有什么损伤,只是田茜可以清晰感觉到前壁上有粗糙的砖石凸起。

每一下都像是将这个坚硬的凸起砸入自己的脑袋。

咚。

有些奇怪的是,并不会疼。

咚。

咚。

咚。

……

田茜锲而不舍地向前砸着脑袋。她感觉自己越来越空虚,不是身体上的疲劳,而是那种灵魂的虚弱。

希望也随着一声声撞击声慢慢逝去。

突然,前壁的震颤停止了,外头电视声音骤灭。

又是一片寂静。

田茜仅仅发愣了一瞬,立刻开始高频率地撞击。

这是最后的机会!

外头的人关了电视,她必须在这人离开房间之前吸引到他的注意力。

她发了疯一般拼命撞着,一下又一下。

墙外依然没有任何的回应。

看电视的人已经离开这个房间了么?

或者这就是把自己捆紧封在这里的人?

咚。

撞击缓慢了下来。

希望跌落在地,碎了。

取而代之的是地上长出一株名叫绝望的植物,迅速生长,舞动着一条条藤蔓将她勒紧,碾碎,窒息。

对了,为什么这密闭空间中的空气还是如此地恶臭与稀薄,和最开始的时候一模一样。

为什么她醒来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因为缺氧而感到窒息?

咚。

外面的人,不管你是谁,求求你救救我。

放我出去。

咚……

第二百零五章 酒店完蛋了!

“一个人通常是有多宽?”

“不到一米吧。”

“那这个墙壁中间的空心夹层岂不是正好可以藏下一个人?”

“如果有人笔直站着,空间应该刚刚好。”

“可是有死老鼠的味道。”

“我没有闻到。”

“我闻到了,我的鼻子很好。”

“如果你的鼻子真有你说的那么好,那里头就是个死人。”

“还是个放了很久,已经发臭了的死人。”

“可死人是不是就不会呼吸了?”

“不会。”

“也不会因为憋闷而用手捶墙?”

“也不会。”

“那就奇怪了,这墙里头若真是一具开始腐烂的尸体,我听到的诡异声响又是从何而来?”

……

齐子桓和韩泰雕塑一般叉手站在那看了半天,虽然这墙上并没有长出花来,但他俩的心里却滋生出了一个猜测。

尸变!

有鬼!

齐子恒皱着眉头,再次将耳朵贴到了墙壁上,神情严肃而专注。

这次他闭着眼,静静感受着墙内的动静。

没有声响,也没有什么灵力的波动。

他不免有些失望。

自从笑笑和又又亡命江湖后,他就隐隐有些焦虑。这次进去双瞳的心魔境又一无所获,其实已经有些着急了。

如果真能在这里顺手除个鬼,也算是提高了一点进步的效率。

韩泰一直有些紧张地看着齐子桓的表情,大约知道他仍无所获。犹豫了一会,索性转身去了柜子旁边,将自己的行李箱拉了出来,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手工钻头。

至于一个私家侦探的随身行李里为什么会有手工钻头这种奇怪的东西,这就不得而知了。

“真想知道里面是什么的话,就来搭把手。”韩泰说着就上前搬弄电视机下的矮柜,里头还放着小冰箱,重量挺沉的。

齐子恒本来还想出声阻止,转念一想哪怕真有个孤魂野鬼,现在的自己怎么都能顾着韩泰的周全,于是上前一起搬开那柜子。

“呆会再拿柜子一遮住,鬼才知道我们在这墙上钻了个眼。”韩泰笑着蹲下身子,用钻头抵住墙壁,熟练地旋转起来。

墙中有空心,不厚。很快便钻通了一个小眼,一股难闻的味道慢慢飘散出来,不一会就弥漫到整个房间。

这臭味有些熟悉,仿佛而且不久前还闻到过。

齐爷的棺材里,就是这种味道。

韩泰拿出手机,开启闪光灯常亮模式,凑在小孔前往里头瞧去。

“有东西反光,好像是塑料膜之类的东西。”

说完他让到一旁,手机递给齐子桓。

齐子桓蹲下,眯着眼睛仔细看着。

还是没有发现什么。

“要不要再钻几个孔?”韩泰扬了扬手工钻头问道。

齐子桓沉吟了片刻,说道:“算了,这里毕竟是酒店,还是让酒店的人出面吧。”

“好。”韩泰应着,和齐子桓一起将电视机柜挪回原位。

然后他从床边的柜子上扯了两张纸巾,将钻头擦干净,重新放回了行李箱,这才拨通了酒店的客服电话。

“喂,是前台吗,我是1701的住客,你这房间里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好大的一股臭味,让人怎么住啊,赶紧派几个人过来看一下。”电话里韩泰的语气略带了些怒意。

“1701房间么?好的,客人您先别急,我们马上派人过来查看。”前台女孩的声音温柔如水。

这让原本想说些狠话的韩泰都不好意思开口了,只能催促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酒店的效率挺高,挂完电话没几分钟,就有人过来敲房门了。

韩泰将门打开,一个三十多岁穿着西装的男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先生您好,听说这个房间里出现了异味,我特意带人过来看看。”西装男人浅浅弯腰,态度恭敬的说道。

韩泰果然社会,很演技派地做出一副蛮横的模样,大声嚷道:“进来吧,你们自己闻闻!这屋里的臭味实在是太重了,这让人怎么住?啊?你们自己说吧!”

“您先别急,我们先检查一下。”经理一边陪着笑脸,一边轻轻嗅了嗅鼻子,果然有股难闻的异味窜了出来。

他又进屋环视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

“也许是通风管道的问题,您稍等,我就叫人来检查。”

对一脸怒意的韩泰说完,西装男人便通过对讲机呼叫后勤部门。

很快有维修工模样的人过来,仔细检查了中央空调的出风口,确认那里不是臭味来源之后,又反复检查了下水管道。

理所当然,这些地方都正常。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酒店就这样子的环境么?”韩泰又开始戏精附体,大声抱怨道。

齐子桓则坐在床边,悠闲自得地在手机上打着小游戏。

“实在不好意思,先生,您看给您换个房间好么?保证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西装男人有些无奈地建议道,“这个房间我们一定会彻查的。”

“诶,我说你们……”

韩泰还想多说些什么,却被齐子恒轻咳一声给制止了。

“好,还是换间房间吧,这里确实住不得人。”齐子桓站起身来,有意无意地走到电视机附近,顺手敲了敲墙,“对了,在你们来之前,其实我们就仔细检查过气味来源了,好像就在这堵墙里。”

咚咚。

墙壁空心,敲击的声音显得沉闷有回响。

韩泰也接口说道:“对,而且我们发现这块墙壁有空心夹层。也不知你们酒店怎么建的!这可是承重墙!”

说完便开始收拾衣服行李,边骂骂咧咧地边随着西装男人换到了斜对面的另一个房间。

就在齐子桓房间隔壁。

送他们进房后,西装男人又立刻回到了1701房,凑到电视机前头仔细嗅着。

难道是电视机柜后面有死老鼠?

他招呼修理工过来和他一起搬开了电视机柜。死老鼠没见着,却发现了那个小孔。

一丝丝臭气就从孔中散逸而出。

他脸色骤变,和之前齐子桓一样,用手指逐寸逐寸地敲击着墙面。

一米来宽。

他也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酒店完蛋了!

第二百零六章 墨菲定律

墨菲定律第一条:任何事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刘盛辉最初接到前台的内线电话时,其实很不高兴。

客人投诉?房间有异味?

这种事情不是应该通知那个楼层的清洁员就好了么?

多半都是客人的借题发挥、无理取闹而已。

不过他毕竟也是从基层做到副主管位子的,在听了前台姑娘说客人态度很蛮横之后,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

无非就是道个歉,多大点事。

墨菲定律第二条:所有的事都会比你预计的时间长。

刘盛辉就站在刚才齐子桓站着的位子,死死盯着眼前这面墙。

并没有迟疑太久,他果断决定打电话向部门主管报告。

墙体内部散发出来的腐臭,这种事情早已超出了他的权限或者能力,还是及早将问题扔给上级,自己赶紧脱身为妙。

可是汇报之后很久,最终的处理意见仍没有回复过来。

也许,在层层汇报的过程中,每个听闻的人都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墨菲定律第三条:会出错的事总会出错。

在经过很长时间的讨论之后,酒店管理层的答复终于来了。

老板们要求刘盛辉组织一些人立刻将这堵墙凿开,当然只能限于夹层部分,不能破坏承重墙体。

刘盛辉没有学过建筑学,也不懂得墙体受力的各种复杂计算方式。

因此他试图采取他认为最稳妥的方式,指挥着几个拿着凿子和大锤的保安,让他们从夹层中线靠地板的部位开始凿起。

万一真是死老鼠呢,靠近地板处的小洞就能将它掏出来,然后就可以封上收工了。

他没想到的是,他所指着的部位墙后,是一个古旧的瓷坛。

墨菲定律第四条: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大锤挥舞,保安们开始砰砰砰地凿墙。

刘盛辉站在一旁,心中在默默祈祷。

一定不要是尸体,一定不要是尸体……

一锤下去,凿子突然被砸进去很多。

墙凿通了。

同时还有一声脆响,像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刘盛辉凑近了看了看,黑不隆冬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于是他指挥一个保安带上白手套伸进去摸摸。

“把那只死老鼠掏出来。”刘盛辉这么说道。

保安趴在地上,小心将手伸了进去,疑惑地摸了半天,突然连滚带爬地往后逃。

“脚!有一双脚!”

……

警车很快就呼啸着到达酒店,封锁了现场。

墙壁的空心夹层被警方全部敲开。

更加浓重难闻的臭味,铺天盖地的涌了出来,如同细小的黑蛇,不管不顾的往人的鼻子里钻,带着窒息般的压抑。

里头的东西也终于暴露在灯光之下。

那是一个被塑料膜层层包裹住的女人,只有鼻孔的部位开了个洞。

当然,这已经不能算作是人了,只能说是一具腐烂破败的尸体,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女尸脸上的肉早已腐烂发黑,一双眼睛只留下幽幽的黑洞,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紧缚在她身上的塑料薄膜里头到处都有已经干枯的暗黄污渍,看上去是之前腐烂过程中流出的脓水。

尸体的周围和塑料薄膜中撒满了不知名的白色粉末。

夹层空间的地面上,也就是女尸双脚的前方,还有一些瓷坛的碎片,碎片的中间有一个黑褐色的稻草小人以及一张破烂的符纸。

整个楼层都变得热热闹闹、忙忙碌碌。

警方有人在勘验拍照,有人在做着笔录。

这么大的动静,当然也惊动了楼层里的其他客人,许多人纷纷走出自己的房间跑到走廊上看热闹。

尽管酒店派专人拦截,努力劝离,可酒店死人了的消息还是很快在围观者中间传播开来。

有些人心惊胆战,退房离去。

也有些人瞪着一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伸长了脖子在警戒线外好奇张望。

齐子桓和韩泰就混在人群之中。

刘盛辉正在接受一个中年警察的询问,远远地就能看得出他情绪不太稳定,手舞足蹈的,让做着记录的警察频频皱眉。

过了一会,只见他手一扬就指了指齐子桓他们的方向。

中年警察缓缓走了过来,将两人请到一旁,开口问道:“我是区刑警队的,有些事情想询问你们,还请你们配合一下。”

警戒线内,也无需亮证件什么的了。

“好的,我们一定配合。”韩泰态度端正,干脆应道。

“听说你们两个之前住在1701房间。”

“哈哈,这可是大床房。”韩泰笑得很爽朗,一副无所隐瞒的模样,“所以只有我住在1701,我这个小老弟住在斜对面。”

中年警察低头写着笔记,继续问道:“嗯。听说是你们先发现的异常,然后向酒店进行投诉?”

“是的,我们就是觉得太臭了,让酒店过来处理了半天也没好,这才换了房间。对了,听说死了人?”

“具体说说情况吧。”中年警察根本不接腔。

韩泰清了清嗓子,慢慢讲起了他和齐子桓首先发现臭味,然后自行在房间里进行了检查,基本确认气味来源在那堵墙内后,这才向酒店方面的投诉的经过。

他说得很详细,基本没有让警察有什么补充的追问。

当然,什么夜间的异响,还有墙上钻孔这些小事都被他选择性遗忘了。

“谢谢两位的配合,还麻烦出示一下身份证件,我这里进行一个登记。”中年警察觉得问得差不多了,“以后要是你们再想起了什么细节,还请跟我们联系。”

“一定一定,你们市局的老刘我也很熟的,知道你们辛苦,我们绝对配合。”韩泰跑惯江湖,说话处事都恰到好处。

这时,1701的隔壁房门打开,那个年轻姑娘依然顶着一副浓妆,提着LV的包包,踩着细长高跟鞋走了过来。

“咦,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啊?”女人明显在状况之外。

“你好,我们正在办案,还请你先退到那边的警戒线以外。”中年警察客气劝离。

那具尸体明显死亡了很长时间,询问现在的客人没什么意义,如果韩泰他们不是发现异常的人,也不会受到询问。

“诶?这间房怎么了嘛?”女人嗲着声音打探。

齐子桓站在一旁都能感觉到她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

中年警察当然不会理睬,只是客气但是不容置疑地让她离开。

女人郁闷了,嘀嘀咕咕地转身走了。

路过身边时,齐子桓正好听到她低着头悄声对手里的LV包说着话。

“十二啊,你看你爸爸每次最喜欢住的房间出事了,以后终于可以换家酒店住了,是不是很好啊?”

第二百零七章 我又不是名侦探

“你爸爸最喜欢住的那间房间出事了,以后我们就可以换个酒店喽。”

也许是想跟女人分享喜悦,一直不怎么叫唤的小奶狗竟然汪了一声,像是在懂事地说“好”。

刘盛辉刚做完简单的笔录,正垂头丧气地在走廊上溜达,既想早点逃离这藏着恶臭尸体的恐怖房间,又觉得自己管辖之内除了这等事情还是在这盯着比较好。

就在他各种情绪纠结、堵塞,憋在嗓子眼不吐不快的时候,突然他听到了这声狗叫。

循声望去,那名年轻的女客人手中包包还有不正常的鼓动,明显是有活物在里头。

“这位客人,你先等下。”他一边大声说着,一边快步赶了上去。

年轻女人诧异地回头,疑惑问道:“你是在喊我么?”

“对。”刘盛辉已经大步来到女人面前,脸上再无常年挂着的微笑,严肃地问道,“能不能请问一下你的包里有什么吗?”

“不行,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有毛病。”女人心里清楚对方的意思,有些慌张地摆了摆手,踩着细高跟鞋继续往前走。

刘盛辉觉得自己今天已经够糟心的了,在这会儿占住理的情况下,情绪一下子就宣泄而出,厉声教训道:“对不起,小姐。我们这是四星级酒店,按规定不允许带宠物进来的。”

“哪有宠物……”

年轻女人还欲辩白,包里又发出了一阵呜咽声。

所谓人赃并获就是如此。

女人尴尬了一会,觉得还是不能弱了气势,也大声喊道:“那又怎么样?一条小奶狗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按照规定,如果你执意如此,我们酒店只能请你离开。因为宠物会影响到我们的其他客人。”刘盛辉铁青着脸,寸步不让地说道。

“凭什么!这狗是我男朋友的,他离开几天我帮他保管而已。我总不能把别人的东西丢了吧!”

“男朋友的狗?”

“对啊,他之前就住在1701房间,昨天刚刚退房离开,过两天就回来。”女人看到走廊上许多围观群众都在看着她,情绪一激动又开始送人头,“你们自己去查查!我男朋友一年要来你们这住好多次,每次都喜欢住1701房,也是你们的老客户了。”

这一声嚷嚷,刘盛辉还没答话,却把中年警察给招来了。

“你刚才说你男朋友经常住在这间房?”警察拿着小本子开始询问。

“对,他很迷信,说这酒店就这间房风水好,昨天他还住在这呢。结果他刚走就出事了,真晦气。”女人倒是坦然,如实说着,“那房间到底是怎么了?这么多警察……难道死人了?”

“那你们住在里面就没有什么奇怪的发现吗?”中年警察没有搭理她的问题,一边记着小本本一边继续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是我男朋友单独住的,我住在隔壁,反正没听他说过有什么异常。”

中年警察抬头看了女人一眼,奇怪地问道:“你们是情侣,为什么还要开两间房?”

“嘿,我又没犯法,干嘛像审犯人一样审我?”女人脸颊有些泛红,想想还是低声答道,“是因为我怀孕了,我男朋友说怕忍不住,所以才开两间房的,这个理由行不行?”

“行行。”中年警察也是过来人,会心一笑,“还麻烦你登记一下你和你男朋友的信息。”

女人配合着在小本上写下了名字和电话,然后冲刘盛辉不耐烦的冷哼了一声,扭着腰就要走。

“小姐,你的宠物真的不能带进房间。”刘盛辉被警方询问一打断,也不再有之前的气势。

“都说了,狗是我男朋友的,我无权处置。你们有狠就把我房间的东西扔出去,我看你们敢!”

女人头也不回,这么硬邦邦丢下一句,只留下刘盛辉在身后咬牙切齿。

……

出了大事,酒店上上下下也在高度运转之中。

有人专门负责配合警方侦查,有人四处去打点闻风而来的媒体记者,也有人负责安置17楼的客人。

想要退房的一律以快捷通道办理,还愿意继续住的则升级房间,重新安排到其它楼层。

齐子桓和韩泰就换了一间二十层的套房,两个独立的卧室与卫生间,还带一个共用的客厅。客厅桌上摆了一个大果盘,冰箱里也塞满了各种免费赠送的酒水饮料,权当是封口费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觉得这事除了有未能证明来源的异响之外,怎么看都是一件普通的刑事案件。

“也许是酒店外墙有裂缝,导致夹层漏风,夜风在那个狭窄的空间里鼓荡,于是造成了这个声音。”韩泰脑洞大开,有条有理地分析道。

齐子桓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韩师傅,没有想到你还挺有求真思维啊。”

“真的,虽然齐先生您见过的怪事比较多,但有时也确实只是巧合而已。”韩泰掏出手机,找到一条微博递给齐子桓,“您看看这个,是去年清明节时候流传的微博。”

齐子桓接过手机,慢慢翻阅看着。

微博说的是在去年清明期间,有位夏先生一大早去祭拜安葬在公墓的伯父伯母。伯父伯母的墓离园中大路较远,加上早上陵园里非常安静。他刚准备摆放祭品,就听到附近墓丛中传来很轻微的说话声,过了一会又变成呜咽声,好像一个人在哭。

他抬头看了看周围,除了墓还是墓,连个人影都没有。

于是他吓得汗毛直竖,连忙离开墓地,回家斟酌了许久,最终拨打了当地报纸的电话。

然后……

他就得到了“好市民新闻线索奖励”100元整。

老套路,记者们又是实地查访,又是请教专家,折腾了一圈,终于在墓地管理员那里得到了答案。

原来这种讲话声、哭声都是太阳能音箱发出来的。

现在有一些逝者的亲属会买一种莲花台造型的小音箱,放置在墓边可以时刻自行充电,然后反复播放录好的经文,以此来超度亡灵。

一般来说经文声是很清晰的,可是如果遇上连续阴雨天气,就会和任何没电的喇叭一样,变成微弱含混的杂音。

嗯,没毛病,放在走近科学可以拍成两集。

齐子桓将手机还给韩泰,心态也放松了下来。

确实经过他几次查探,都没有感觉到有鬼的存在。

既然只是个杀人藏尸案,就没他什么事情了。

虽然都是以爷爷的名义,现在也慢慢开始自带走哪哪死人的神秘BUFF,但他也终究不过是个捉鬼的而已。

又不是金田一……

更不是名侦探柯南……

第二百零八章 落叶归根

树高千尺,落叶归根。

齐子桓还记得以前有本书说过,这个世界上的人大致分为两类。

游牧民族是马,向往的从来都是天高地阔,肆意驰骋。

农耕民族则是树,讲究的是扎根故地,只要这地里还能有哪怕一丝水分,都宁愿枝叶枯黄、苦苦支撑,也不愿拔根而起、背井离乡。

这种理念根植于血液,哪怕是临危前交待身后事,也必然不忘说上一句“把我带回家,葬于某某某处”。

就如齐子桓的家乡湘省西部,就有一个极其有名的民间传说。

赶尸。

赶尸又称移灵,属苗族蛊术,是楚巫文化的一部分,亦说与茅山术祝由科有关,发源于古辰州沅陵、泸溪、辰溪、溆浦四县。还在清朝时,当地就广为流传湘西“赶尸人”的传闻,即赶尸人利用“秘术”,将客死异乡的人的尸体带回家乡,让他们入土为安。

这等事情齐子桓其实也没有亲眼见过,但无论传说如何邪性神秘,归根结底为的还是俩字——归家。

家之所在,我之所在,虽死亦然。

齐子桓现在就正在考虑这事。

离藏尸时间发现后已经过去了两天,也距DNA鉴定结果出来的时间越来越近,齐子桓难免地生出一些紧张的情绪。

他想起了之前挖坟的事情,如果里面埋的真是自己的父亲,那是不是应该把尸骨迁回湘省老家?

若任凭他埋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逢年过节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

不说就成了孤魂野鬼,只是也太凄凉了一些。

可是问题在于,父亲并没有遗命,自己为了验证身份又才刚掘过一次坟,要是再大张旗鼓地迁坟,会不会过于影响先人的安宁,反倒事与愿违?

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当初爷爷去世时,也只是按照老人家的意愿埋在了老宅后院的老槐树下,连一个正经墓地也没有。如果把父亲的尸骨迁回,又葬在哪里合适。

正纠结着,听到套房外头的客厅有开门的声音。

他晃了晃脑袋,将父亲迁坟一事暂且抛在了脑后,出去客厅与刚从警察局回来的韩泰碰头。

原来这两日反正也闲来无事,韩泰便有事没事跑去他警方的朋友那里去喝茶晃悠,顺便打探一些消息。

“齐先生,这个酒店可有些邪门了哦。”韩泰进门后一边换拖鞋一边有些神秘地说道,“说句实话,要不是您也在这里,我估计我肯定是立马搬走了。”

看他那样子,应该是今天在局里套出了些干货。

“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齐子恒的好奇心也被勾起,笑着询问道。

“墙中那女尸的身份现在还没有确定,而且重点是根本不像我们猜测的刚死不久,她已经死了近三年了,那时正好是这酒店建成的时候。”

齐子桓疑惑问道:“已经三年?这跟你之前打听来的腐烂程度对不上啊。”

“凶手在包裹尸体的塑料薄膜中还有那个夹层空间里放了许多特制的防腐药物和干燥剂,导致尸体腐败速度大大降低。为了查出死亡时间,法医费了好一番功夫。而那个防腐药物的具体成分到现在还没有彻底分析出来。”韩泰有些啧啧感慨。

“那就不是临时起意了,看来是有预谋的。”

“不只有预谋,凶手跟那女的之间的仇恨估计还挺深,因为女尸被封入墙中的时候应该还活着,是被人生生困在那个狭窄黑暗的夹层中,最终在绝望中死去。”

“当时还活着?这个是怎么查出来的?”齐子恒有些诧异。

“法医报告上只说了疑似,不过既然这么写了那基本就是事实了。”韩泰当私家侦探这么多年,听闻过的命案也不在少数,但这个案子里的死法还是让他有些唏嘘,“首先受害人是窒息而亡,但是颈部、口鼻部位都没有相应的伤痕,可以排除是外力使其窒息。其次在她残留的呼吸道和肺部组织中发现了一些砖石灰尘以及刚才所说的防腐药物,据推测是在生前吸入的。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女尸在进入墙体的时候还是活着的。”

齐子桓沉默了,他又想起了上次阴婚事件中遇到的那个女鬼,同样也是被活生生封闭在棺材这么个狭小空间里,求生的本能让她的指甲在扣着棺材壁时全部脱落。

这个女尸甚至更惨,按照韩泰昨天听来的细节,她全身上下都被塑料薄膜紧紧裹住,只余鼻孔露在外面呼吸。

黑暗,憋闷,全身完全无法动弹,连挣扎与喊叫都无法做到。

这又是一种怎样的恐惧。

“能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那凶手与这女人也不知有着怎样的深仇。”韩泰点了支烟,看着飘散无常的烟雾,低声感叹道。

“既然警方初步判定了是在酒店建设期间这个时间点上,应该有嫌疑对象了吧?”

韩泰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正在查,当时中标的建筑公司负责人、酒店还有装修公司的相关人员都已经被喊去配合调查了。可是这个建筑公司后头的背景很深,经常中标,然后又将工程分解后再分包出去。据说这个酒店的工程被分包给了近十个公司或者施工队,有些还进行了再次转包,装修工程与此类似。所以其中牵涉到的人实在太多,有些工人早就离开本地了,因此一时半会很难在这一条线上取得突破。”

在前些年里,招投标中这种违法转包、分包的情况相当普遍,从上至下养肥了许多张贪婪的嘴。当初的社会风气就是这样,也是国情,无解的。

“这么说来,那个养狗女人的男朋友倒是无关了,看来他真是觉得那间房风水好而已,没想到却是每次和墙中女尸共度良宵。”

齐子桓之前一直猜测该案是否与那男子有关,但既然是还未建成时的案件,那基本可以排除了。

没想到韩泰皱着脸苦笑了一下。

“说到养狗的女人……她现在疑似失踪了。”

第二百零九章 诡异的监控视频

养狗的女人失踪了?

什么鬼?

这消息与墙壁藏尸案之间跳跃性实在有些太大,以至于齐子桓一时间有些发懵,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韩泰微笑着看着他,想起刚才自己在警方那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这样的表情。

“是这样的,这个女人叫龚玲。两天前在走廊时,我们不是都见到她和酒店那个主管吵架了么。那个主管估计是回头想着任由龚玲带着小狗入住客房,这事如果以后被人捅到管理层后就会算是自己的失职。所以他那天晚一些的时候就去1703房找龚玲,试着劝她自己主动退房。”

齐子桓听了一半插嘴问道:“等等,整个17层不是都被酒店清空了么?原来的客人应该不是退房了就是和我们一样,被安排换了房间呀。”

“嗯,其他人都是如此,除了龚玲。她那天争执后径直离开了,酒店方面还没来得及找她换房。据那个叫刘盛辉的酒店主管交待,他想着干脆去劝她退房算了,最多免了她最近几天的房费。”韩泰解释道。

“然后呢?那女人不肯?”

“不是,当时刘盛辉按门铃没人开门,他以为还没回来,于是隔几小时后又去了一次,仍然没人。”韩泰一支烟吸完,又拿出一支,烟头对烟头地点燃,“第二天也是如此,直到打扫卫生的服务员开门进去,向他汇报房间里的行李箱敞在桌上,手机插着充电,衣服甚至钱包都在房间里。”

齐子桓撇撇嘴,说道:“也许只是出去玩了吧。”

“对,刘盛辉当时也是这么想,第二天还是隔几小时去一趟,结果依旧。然后再过了一天,也就是今天上午,打扫卫生的阿姨声称房间内所有的东西位置都没变过,手机不停在响着铃声,可以见得龚玲一直没有回房。”

“手机、钱包全部没有带在身上,然后两天没有回房?”齐子桓也咂摸出一丝不对。

“是呀,你说现在这些人,让他们半天没有手机钱包在外头晃悠,不能自拍不能刷朋友圈也没钱买买买的,谁忍得住?”韩泰调侃了一句,接着说道,“所以刘盛辉也觉得太异常了,赶紧去监控室查关于龚玲出入的录像,这一查就发现了问题。”

“难道她一直没有出去?”

“按照大堂的监控视频来看,确实如此。发生争执的那一天,她是出过酒店的,可刚过了两个小时左右就回来了,这时应该是回房间了,所以钱包和充电器都在。然后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据说她又出现在电梯的监控里,并且独自在电梯里作出了一系列诡异的动作。而这次出了电梯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酒店的监控中,也没有经过大堂出去。”

“那她还能去哪?难道另外开了一间房?”

“酒店核查过,确定没有。”韩泰耸了耸肩,“最关键的是,龚玲无论进电梯还是出电梯,都不是她应该所在的17层,并且那段电梯里的视频据说实在太诡异了,每一个看过的人都会生出事情相当严重的感觉,所以刘盛辉根本不敢耽搁,硬着头皮又报了一次警。”

刘盛辉作为酒店的中层管理人员,肯定是希望酒店永远不要出现能招惹到警察的事情。

所以能够逼得他在短短几天时间内第二次报警,这视频的诡异一定给了他相当大的压力。

“这么厉害的么?你看过那个视频了?”齐子桓皱着眉头问道。

“没有看过,刚才我说的都是用一餐晚饭从我警方朋友那里掏出来的细节,据说今天下午时刑警队又派人来这找人了,暂时还没有发现龚玲的踪迹。说实话,我也对那视频感到好奇。”

一段诡异的监控视频,一个凭空消失的女人,外加上之前藏匿三年的女尸,不得不说齐子桓的好奇心被撩拨了出来。

“那视频,能弄出来看看么?”

韩泰想了想,点点头说:“应该问题不大,我试试吧。”

……

第二天的午饭后,韩泰手机收到一条信息。

正是他警方的关系发来的视频。

两个人回到套间,凑在一起对着手机研究了起来。

这是一个电梯上方的监控,角度斜向下,可以看到电梯内部以及电梯门外的一小块区域。

视频的时长总共五分钟多点,像素并不怎么清晰,透着朦朦胧胧,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看起来极为的不舒服。

厚重的电梯大门缓缓打开。

龚玲穿着红色的上衣,踩着酒店里配的白色拖鞋走进了电梯,神色和动作都很正常,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小狗这回没有用LV包包掩饰,直接就抱在她的怀里。

只见她躬下身,像个调皮的熊孩子一样按下了电梯中间一排好几个按钮。

电梯门却静静敞着,根本关不上。

龚玲好像感受到了什么不对劲,放下了小狗,走到了电梯门口,试探性的往外面看了几眼。

应该是没有看到什么东西,于是低着头回到了电梯内。

突然,龚玲的脚步顿了一下,隔着屏幕齐子恒都能感受到她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直,似乎突然有了什么感应。

她迅速转身,将身体紧紧的贴住墙壁,一动不动的站着。

小狗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住,退到另一个角落,有些瑟瑟发抖。

大约20秒后,她又重新将头伸出电梯外查看,复又返回,这个动作重复了好几遍,看起来极为奇怪。

而在此期间电梯门一直处于打开状态,从未试图关闭。

只是这一次的她双手抱头,又将多个楼层的按钮按了一遍。

电梯没有任何反应。

小狗在她脚下不停乱窜,焦躁不安。

紧接着,隐约可以看到她表情变得惊恐了起来,慌乱跑出电梯,挥舞着双手似乎在跟画面外的某人说着话,而后便消失在了楼道里。

十秒过去之后,她又重新冲进了电梯,躲避什么东西的追赶一样,手脚不自然乱动着,将身体缩成一团,使劲的往墙壁上贴。

双手不停在半空中抓挠,嘴巴张得老大,像是呼救,又像是喘气。

而电梯里自始至终都没有其他人出现。

终于,她提起小狗。

用力摔下。

第二百一十章 电梯来了

这酒店怕是药丸!

齐子桓心中升起这么一个想法。

视频里,那只白色毛绒绒的小奶狗被状若疯魔的龚玲高高举起,再用力掷下。

画面无声,听不见呜咽。

小狗四肢挣扎,扑腾几下刚站起,又被举起,掷下。

如此三次。

可怜的小家伙躺在电梯冰冷的地上抽搐了两下,再也不动了。

龚玲低着脑袋,对着地上的小狗凝视了半晌,竟似有些畏缩、害怕,小心翼翼地提起它的一只后腿,走了出去。

电梯门正常合上。

这时视频的进度条到达了最后,戛然而止。

齐子桓和韩泰对视一眼,都明白了这视频如果流出到网上去,将会激起多大的风浪了。

不不不,不是酒店藏尸,更不是什么还未定案的失踪事件。

这种事情对于天天有大新闻的网友们来说,最多是啧啧感叹两下,然后在新闻后面回帖一个“诡异”二字。

之后该吃鸡的吃鸡,该催更的催更。

对吧,热度还不如人家王公子随便发条怼人的微博,连事后破没破案都不会有人再去关心。

这个视频中真正的恐怖之处,在于它将会触及到华夏一个神秘组织的敏感神经。

他们有组织、有资金、有行动纲领,一旦出动必定带起滔天的节奏,在各大网站屠榜一周。

毕竟除了他们,谁也不敢在高速公路上截停车辆不是?

如果让他们知道了有个小奶狗被这么生生虐杀致死,失踪未卜的龚玲自不必说,如果还活着也会被他们咒死了。而且恐怕连酒店也无法避免,最保守的估计,都会天天有人在酒店门口堵门闹事。

为什么会让小狗进入到处是人的高危区域?

宠物不准入内的规定形同虚设!

又凭什么连个无辜的小生命都保护不好?

安保措施有巨大漏洞!

然后打出一条白底黑字的条幅——“小狗一路走好!愿天堂没有酒店!”

这不是危言耸听,前不久湘省省城还有只金毛发狂,当街咬伤四人,被没有配枪的民警持棍扑杀之后,隔日便有一些人去路边摆鲜花点蜡烛,摆上网上随便下载打印出来的其它金毛照片,用以祭奠亡魂。

后来更发展到人肉民警,诅咒威胁其家人。首都方面军有组织地围堵湘省驻京办……

还记得被“爱狗人士”所支配的恐惧么?

惹不起!

不寒而栗地想了一阵,两人的话题又兜转回视频本身。

“说实话,我那朋友说有段奇怪的视频,我初以为应该是龚玲与人争执之类的录像,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韩泰在看第二遍的时候,神情有些复杂地说道。

齐子桓还盯着画面细细看着,口中猜测道:“确实奇怪,监控视频中从头至尾都只出现了龚玲一个人,她又做出了大量的没有意义的动作,只是不知在走廊上,画面拍不到的地方是否有第二个人存在?如果有,这才能解释她为何会反复按下许多楼层,因为怕被知道自己住在哪个楼层……”

“嗯,这是一个可能性,但还有许多不合常理的地方。比如这个电梯门,始终连试图关闭的动作都没有,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敞在那里,直到她提着小狗走出去,却又正常了。”韩泰指着手机屏幕说道,“还有她穿着酒店的拖鞋,这代表她并没有外出酒店的打算,但为何会出现的楼层是14楼而不是自己住的17楼,一般人在酒店中哪怕要下三层也会使用电梯而不会去使用楼梯吧。”

“她是去14楼某间房找人的?”

“整个14楼的房间,酒店配合警方已经全部排查过了,没有跟龚玲有关的人。”韩泰摇了摇头说道。

“那警方对于视频里龚玲的动作有什么结论没有?”

“目前讨论出来的两个猜测,第一是精神状态出现了问题,这个我觉得不像,就在这录像几个小时前我们还见到她和刘盛辉争执,虽然这女人说话不太经过脑子,但也不像有病的样子。”

“嗯,能八卦能吵架,确实挺正常。”齐子桓想起了那天的情景,有些失笑。

“第二个猜测就是吸毒了,产生了幻觉。不过我个人不是很同意这点。”

“为什么?”

“齐先生您可能没见过一个人吸毒后的模样,我以前有时偷拍目标时,遇上过几次开那种混乱趴体的,就是女人、毒品什么都有的那种。”老司机韩泰开始科普,“说实话,龚玲的一些表现确实有些像吸毒后的行为,那种迷迷糊糊神神颠颠的,但问题是你仔细看她刚刚进到电梯的时候。”

韩泰又将进度条拖到最开始,重头播放。

“你看,无论是她走进电梯的步伐还是最初的表情动作,都是比较自然的,也并不激烈。这之后,你看这里,这像是突然受到刺激,然后动作的幅度和频率逐渐加大……很明显是受到某种威胁后才作出自卫动作,以至于最后产生摔狗的暴力行为。比起说是吸毒,我更愿意相信她是见到了某种东西……”

韩泰说完,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齐子桓。

故意点出是某种东西而不是某个人,齐子桓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这和齐子桓的猜测不谋而合。

“如果真是你猜的那种情况,她最后突然对小狗产生暴力,可能是觉得那东西进了小狗的体内?”

“对,只有这样才可以解释得通。”韩泰点了点头。

齐子桓沉吟了一下,对他说道:“你先在房间里休息吧,我出去看看那部电梯。”

韩泰耸耸肩,表示没有异议。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他的专业就是去打探消息,解决神秘事件还是需要高人出马。

齐子桓走出们,楼道里空旷旷的,厚重的地毯吸掉了脚步声,更显寂静。

他很快来到了电梯间,按了下行的按钮。

叮咚。

一部电梯来了,是2号电梯。

齐子桓并没有进去,而是探身进去随便按了一个楼层后然后又撤出来。

待2号电梯启动,他又按了下行按钮。

叮咚。

这次是监控视频显示的3号电梯。

门开了。

第二百零一十一章 有香味的客人

电梯门开了。

里头铺着大理石地板,四周金属厢体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齐子桓走进电梯,先环视打量了一番,才默默按下了中间一排的几个楼层按钮。

十二至十八楼,这是龚玲进电梯后做出的第一个奇怪行为。

电梯门正常关闭,启动下行。

自十八楼起,电梯逐楼停止,门开,门关,一切都没有异状。

齐子桓默默站在电梯中间,每次门开时都要稍微换一个位置,然后打量一下外面,他想对电梯内向外看的视角做一个基本的了解。

电梯从十二楼直接下行到一楼,他刚刚开始重复刚才按电梯的动作,才从十二楼按到了十四楼时,就走进来一个穿着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孩。

她长得并不是很漂亮,身材娇柔,脖子上挂着个死重死重的单反相机,一看就是游客。

齐子桓将悬在按钮面板上的手尴尬收回,默默退到角落。

女孩伸手准备按楼层,突然发现面板上已经有三个楼层亮灯了。她转身看了眼正在抬头看天花板的齐子桓,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明显犹豫了几秒,才按了个八楼。

酒店电梯很稳很快,但上行八楼的时间对电梯里的两人来说有些格外的漫长。

一个是糗的,一个是怕的。

电梯一到八楼,女孩还未等电梯门彻底打开,就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由于动作幅度太大,单反相机还在电梯门上“砰”地磕了一下。

齐子桓看到女孩出了电梯后猛走几步就开始回头张望他是否尾随,只得苦笑一下。

可以猜到,这女孩一定不是住在八楼,也不知她还要再爬几层。

被女孩这么一打岔,齐子桓也没心思再检查看上去无比正常的电梯,等到了十四楼后便出去了。

这家酒店和其它许许多多酒店一样,一楼前台二楼餐厅三楼KTV,四楼是神秘的男士SPA会所,再往上则是清一色的客房。

十四楼与其它楼层别无二致,红色的地毯,一扇扇客房门,两旁还有些难看的挂画。

齐子桓晃了晃头,不再乘电梯上楼,而是走向了楼梯间。

楼梯间不再富丽堂皇,简简单单的水泥楼梯,一盏昏黄的顶灯,每层楼有常亮的消防逃生指示牌。

一路无事,走到十七楼,齐子桓心血来潮想去再看一看藏尸的那个房间。

警方已经勘查完毕,空荡荡的楼层尽头只有一条警戒线。

齐子桓低头俯身,从警戒线下方钻入,刚一进1701房就发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有人刚在这焚香!

房间空无一人,地上全是碎砖和墙灰,那个藏尸三年的墙壁夹层空空地敞着,空气中臭味已经淡了不少,但更加浓厚的是一种燃香的味道。

齐子桓鼻翼抽动,细细嗅着。

他自个就是卖白事用品的,对市面上常见的燃香都很熟悉,但这种香味却有些陌生。

应该是特制的,香味浓郁,明显是刚刚离去不久。

一个刚刚被发现女尸的客房,连警方的警戒线都还没有撤除,会是什么人在此燃香?

……

除了在1701房发现有人燃香的事情之外,齐子桓再无其它发现。

回房和韩泰商量了一会,两人都觉得很有可能还是酒店某个迷信的工作人员偷偷去焚香,以求脏东西远离自己。

出门吃饭,回来时却发现酒店大堂发生了一点骚乱。

貌似有客人在前台大声争吵,来来往往的人们纷纷停步扭头看着热闹。

齐子桓本来没打算驻足,可一瞥之下发现闹事的人影有些眼熟。

是龚玲的男朋友,他身边并没有行李箱,估计是重新入住后死活联系不上小女友,后来警方与之联系,才发现失踪之事。

“为什么不能让我看监控?我都打听到了,小玲在失踪前有异常情况。”男人本来声音就比较浑厚,激动之下更是声音巨大。

酒店前台两个漂亮的小姑娘在人群的围观下显得不知所措。

一旁衰衰模样的刘盛辉苦笑着回答道:“周先生,这个监控我们已经全部提交给警方了,你如果有疑问可以向警方……”

“放屁!”

刘盛辉还未说完就被男人的怒吼声打断。

他也是倒了血霉,作为龚玲失踪前最后一个与其争执过的人,刚刚才从警局录完口供回来,想着来调戏一下前台的小姑娘,结果就遇上了沪市归来的周剑波。

周剑波脖子上的青筋都条条暴起,虽然人至中年有些轻微发福,但魁梧的身材还是很有威势。

“我就不信你们酒店没有备份!这特么都什么年代了,又不是还用录像带的!”

“这些监控录像都是酒店的保密资料,其中也涉及到我们酒店其它客人的隐私,按照规定是不能够擅自调取的。除非你能够出具警方或者法院的调查函,否则我们有权拒绝。”刘盛辉这几天流年不利,被怼得习惯了,不过他职责所在,无奈之下拿规定说事。

“我不管你们什么规定,我女朋友在酒店住得好好的,你们却告诉我她的人失踪了,还不让我看监控。是不是因为你们的安全措施有很大的漏洞,所以才这么遮遮掩掩的!”周剑波冷笑着说道。

周围的其它客人闻言开始悉悉索索、交头接耳。

虽然酒店在墙壁藏尸案后努力封锁消息,但还是有之前住在17层的客人将这个劲爆的消息传播了出来。

先是墙壁藏尸,现在又有人无故失踪……

两相结合,一股诡异邪门的气息弥漫开来。

有被吓到的客人表示无论酒店的安全措施有没有问题,都要赶紧退房搬走。

总之,这锅酒店是背定了。

刘盛辉欲哭无泪地看着人群中已经有人拿起手机偷偷摄像,哀声劝道:“周先生,我们先去办公室坐下谈,好不好?”

“少来这套!我告诉你,你们酒店现在就给我个答复,到底让不让我看录像!”周剑波见到对方态度变软,更加有恃无恐了。

刘盛辉别无他法,只能苦着脸用前台座机给上头领导进行汇报。

捂着话筒说了一会,这才抬头向周剑波客客气气说道:“周先生,我这就带你去查看监控,并且你这几天如果需要,我们可以给你安排个房间,费用全免。”

说完便前头引路,带着周剑波往监控室走去。

一场闹剧以酒店方完败收场。

看热闹的众人纷纷散去,齐子桓也和韩泰边调侃着这事边乘电梯回房间。

谁也没有听到那两个前台小姑娘在交头接耳地嘀咕。

“这个客人好凶哦!吓死我了!”

“是啊!刘主管也拿他没办法呢!”

“不过这客人身上有种怪怪的香味呢……”

第二百一十二章 最悲惨的一刻

啪!

周剑波点燃一根和天下,猛吸一口,烟头处的火光以看得见的速度燃到了整支烟的三分之一处。

然后他便被自己呛了一口,开始遽然咳嗽,脸上胀得通红。

他身上永远带着香烟,可大多数时候只是用来应酬,自己只有在偶尔烦闷时会点上一根。

抽烟太伤肺活量了,年轻时候是不允许,后来年纪大跑社会了,也倒是并没有成瘾。

他又抽了两口,把烟头狠狠摁灭,惯性地拿起手机,拨打龚玲的电话。

当然是关机。

她的手机这时应该还在警方那里。

周剑波在沪市的事情还未办完,之所以这时候赶回来就是因为接到了警方的电话。

深市警方在简单询问了几句他和龚玲之间的关系之后,便告诉他龚玲目前疑似失踪的的消息,然后交待了一句如果有了龚玲的下落请及时告诉警方后,就很生硬地挂掉了电话。

周剑波知道对方态度不好是为什么。

警方应该这会儿只是想联系家属,按照手机通讯录上的“老爸”直接拨打了过来,哪成想接电话的却是失踪人员的男朋友,那个通讯录上的名称不过是个情侣间的昵称。

警方不懂,这叫情调。

周剑波猛灌了一口矿泉水,默默想着。

他近些年运势不错,摊子越铺越大,手里的钱也是越来越多,什么嫩模、白领、大学生,更是平均以两个月换一个的频率享受着。

直到遇见了龚玲。

说实话,他还是有些喜欢这个还未大学毕业的女主播的。除了稍微有一些因为年纪和阅历不足所导致的娇气,总得来说还算是乖巧、可人,更是有许多小情调、小手段,使得两人之间永远有一种新鲜的感觉。

当然,最主要的是她怀孕了。

周剑波自从前年查出患有死精症后,一直就对繁育后代持有一种佛系随缘的超然态度。这会儿得知自己真的能当上爸爸,并且通过DNA检测确实是真的后,虽然面上仍然淡然,可心中却真真有了龚玲的一块地位。

他要娶她!

就在这时,龚玲失踪了。

所以他才会火急火燎地赶回来,本想直接按照老习惯去警方那上下打点,以求加大侦查力度尽快将人找到。

可还未找人搭上警方的线,他就发现自己常住的1701房已经被警戒线封住,整个十七层被全部清空。

花了一百块钱,才从酒店清洁工那确认了另一个消息。

酒店的1701房墙壁被破开,挖出了一具形容恐怖的陈年女尸。

这下子他可不敢主动去警局了,本来是慌张欲逃,可冷静下来后细细一想。

三年前他还在打拼阶段,在业内分量不够,在打通关系接到这个酒店其中三层楼的装修装饰分包工程后,还是打着他老舅的名号签的合同。

而他老舅在去年已经车祸过世,下葬入土了。

警方若真查到这,线索势必也要中断一阵。

再说了,他分包的范围也没有包含十七楼……

那时还是另一支队伍的两个泥工师傅喝了某瓶可疑饮料后连续呕吐因病请假,导致那个工头来向他借人……

这么在心中合计了一番,周剑波咬咬牙,决定还给自己三天时间停留在这里,争取找到龚玲。

他脱衣上床,手中轻抚挂在胸前的一块鬼面古玉,一边回想着今天通过向酒店施压看到的监控录像,莫名有些心悸。

是那个女人干的么?

……

走廊,空无一人。

灯光好像也电压不足,有些昏暗。

虽然因为地毯的缘故没有脚步声,可随着周剑波走路时的摆动,走廊上还是悉悉索索地回响起了衣服摩擦声。

为什么回声这么大?

而且还有些冷?

哐!

突然旁边传来一声的门响。

想着自己心思的周剑波被这突兀的响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停下脚步。

“老爸?”

是龚玲略带惊喜的声音。

定睛望去,那间房门开了条缝,正是龚玲探头对外望着。

周剑波快步上前,大声问道:“小玲,你怎么在这?”

“嘘,小声点儿,赶快进来再说。”龚玲将房门打开一些,把周剑波让进来。

周剑波进门后警觉地瞄了眼房内,确认没有其它人后才问道:“小玲,你还好么?孩子呢?”

“老爸,我好想你!”龚玲关上门后便扑入周剑波的怀中,蹭了半天才喃喃说道,“我和孩子都没事,就是这些天害怕。”

“到底发生了什么?”周剑波轻轻拍着女孩的背,边安抚边问道。

“有个女人……一个很恐怖的女人,全身都烂掉了……她说要找你报仇,要先挖出我们的孩子……”龚玲将头埋在周剑波胸前,有些抽咽。

周剑波并没有很意外,皱着眉头说道:“果然是她!不怕,我来了,就带你走。”

“要多等一会,晚上正是那女人活动的时候,我们明早天亮再走。”龚玲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周剑波,“那个女人说是你把她杀了的,还埋在了酒店的墙壁中,是不是这样啊?”

周剑波瞬间身体有些僵硬,片刻后才扶着龚玲在床边坐下,自己摸出一根烟点上。

龚玲将脚上拖鞋踢掉,双手抱膝坐在床上,搭在膝盖上的小脸可怜巴巴地对着周剑波,弱弱问道:“老爸,你为什么杀她啊?”

周剑波闷闷地将一根烟抽完,将女孩涂着红色指甲油的秀气小脚拿在手中把玩,突然开口说了些不相干的话。

“小玲,你别看我现在有些发福了,可我年轻时曾经是一个运动员,单人皮划艇项目。”周剑波眼睛闪过一些复杂的神色,像是有些缅怀,又像是有些悲痛,“在以前那个时候,这个项目还挺冷门的,练的人不多。而我从小平衡感就很好,当时的肌肉力量也还可以,苦练之下,也有了些成绩。”

龚玲从没听男朋友说过这段过去,睁着大眼睛静静地听着。

周剑波停顿了一下。

“你知道,一个运动员最悲惨的一刻是什么?”

第二百一十三章 真正的原因

“你知道,一个运动员最悲惨的一刻是什么?”

龚玲听到这句话有些发懵,同时被轻抚的小脚上传来阵阵酥麻感,于是有些嗲嗲地哼道:“我怎么知道嘛,老爸你就告诉我嘛。”

“我近些年有时会在网上看到别人的讨论,关于一个运动员最悲惨的时刻,有人说是华夏好朋友马修.埃蒙斯在两届奥运会上的最后一枪,也有人说是罗伯特.巴乔在波特兰瑰碗球场罚失点球的那一刻,甚至还有人说是刘翔单脚跳回起跑线弃赛的那一刻。”周剑波没有理会女孩的娇哼,而是表情严肃地缓缓说着,“其实他们哪里悲惨了?一个个早已经功成名就,甚至因为一个缺憾而被人永远铭记,在很久以后还在不断地被人提起、传诵。”

龚玲知道现在不是撒娇的时候,轻声附和着问道:“那怎样才是悲惨?”

“小玲你知道么?以前我拿过省运会第一,拿过全运会第二,代表国家出征过亚锦赛,也取得了第四的成绩。那时我还年轻,教练说我还有潜力……”周剑波视线虽然朝着客房电视机的方向,却没有焦距,像是在看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本来可以走上奥运会赛场的,全国人民都会看到我奋力划桨的样子……可是我现在不过是个包工头,成天递烟送礼,就为了从别人手指缝中漏下一碗饭吃。”

“你现在也很厉害啦……”龚玲凑过来,挽住他的手安慰道。

“不,你不会懂的。那种眼中别无它物,只需要死死盯住终点,拼尽全力去争取去拼搏,那才是我最好的状态……可惜我那时年少轻狂,出了点成绩之后便开始结交一些狐朋狗友。皮划艇队当时只是个小项目,管理不严,在国内奥运选拔赛前两天,我听别人的怂恿,晚上偷偷溜出去泡吧。就在那晚,我遇见了她。”

“那个全身烂掉的恐怖女人?”

“对,就是她。当时她很漂亮,一出现便能吸引周围无数男人目光的那种。我请她喝酒,与她调笑,晚上顺其自然地一起去了她的公寓。她是个妖精一样的女人,哪怕是我身体素质最好的时候,被她折腾一晚也只能困顿不堪地昏昏睡去。”周剑波将龚玲揽在怀里,无意识地抱得很紧,“第二天醒来,她已经贴心地给我熬了碗清汤,说是让我补补身子。我不疑有他,一口喝完便回去了队里。直到奥运选拔赛的那一天,我被查出尿检呈阳性。”

“啊!”龚玲惊呼一声,“那碗汤……”

“嗯,就是那碗汤。我事后梳理了一下整个事情,发现从头至尾就是个局,应该是我一个竞争对手干的……可那又有什么用,我不仅取消了去奥运会的资格,还被队里开除,连一个普普通通的运动员都做不成了。”周剑波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所以我说网上那些悲情时刻都是放屁!一个运动员最悲惨的,不是区区输了一场比赛,而是连他最喜欢的运动都从事不了!”

龚玲有些心疼地将周剑波的手捧起来,贴在自己柔软的脸颊上。

“还好我家境不错,被开除后也不至于沦落街头。我跟着做装修的老舅一起做事,几年下来,慢慢手下也攒出了一支队伍,开始四处走动打点,有时能接到些活干。直到三年前,我从一家建筑公司拿到了这个酒店三层楼的装修分包工程,那时应该算是我真正事业上升的起点。”

“那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怎么又找到了那个女人?”

“天意,肯定是天意。我那时并不是很有钱,闲着无事便经常在QQ上找些自己揽活的廉价楼凤,有一天点开了一个QQ的相册后,我愣住了。”周剑波并不避讳自己的过往,“虽然她胖了一些,也老了一些,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哈哈,你能想象得到么,以前女神一样的她那时已经沦落到一次只值六百块了。”

龚玲当然无法想象,她在做主播时,至少要打赏了五千块以上的粉丝才能得到她的私人微信号。

再然后的价格,就是具体面谈了。

“我不过是答应给她一千五百块钱包夜,她立刻就颠颠地赶来,就像条哈巴狗一样,哈哈哈哈。”周剑波有些神经质地笑着,“不得不说,这女人服务起来还是很卖力的,她早就不记得我的模样,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大客户,拼命的讨好。所以,我最后享受了她一次,然后……把她迷晕了。”

龚玲纤瘦有肉的身子缩在周剑波怀中,听到这颤抖了一下,怕是也想到了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那时计划了好些天,准备得很齐备。先是将她背来这个还在施工的酒店,用塑料薄膜将她全身都紧紧裹住,让她除了呼吸,不能动弹不能喊叫,然后连夜砌了一层空心夹层,将她固定在里头……直到这时,她还未醒来。”周剑波冷冷说着,脸上表情越来越狰狞,“我就是要让她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受着无尽的折磨,然后在绝望中死去,甚至我还弄来了许多干燥剂和特制的防腐剂,就是让她腐烂得慢些再慢些,不要让恶臭在还未竣工验收时就暴露出来。”

“可是那个女人说过,你折磨了她三年,这是怎么回事?”

“小玲,你不是常问我为何每次来深圳都要住在这家酒店的1701房间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就是为了不断折磨她、玩弄她。我当初高价从一个高人手中求得了两样物件,其中有一个瓷坛,可以将刚死之人的魂魄封入其中,滋养着不让其消散,而通过特殊的方法又能让这个魂魄短暂放出,回到原来的身体……这原本是某种制作僵尸傀儡的方法,可我却设计出了这套酷刑。每隔一段时间我便会来将她的魂魄放出,让她继续在那具无法动弹的身体中体验临死前的绝望。”

周剑波将整个故事讲完,似是有些累了,垂着头喃喃说道。

“我恨她,我恨我自己……我恨呐!”

龚玲也不再说话,心疼地捧起男人的头,用红润的嘴唇覆上了男人的额头、眼角、脸颊……

唇是暖的,带着柔软的触感,先是轻柔,而后却越来越激烈,同时还伴随着些许喘息……

周剑波也动情了,抱住对方,手下不停摩挲。

女孩一路亲吻,最后噙住了他的耳垂,轻舔一番,才吐气如兰地轻语了一句。

“这便是你害我的原因么?”

第二百一十四章 愿赌服输

“这便是你害我的原因么?”

待周剑波想明白这句话的真实意思后,瞬间寒毛全部竖直,冷汗从后颈滑下。

他猛然推开怀中的女人。

女人哪还是之前娇艳欲滴的诱人模样,已经变成了一具黑褐色的骨架,上面贴着一些不知是皮还是肉的干枯组织,两个眼窝黑黝黝的,正望着他。

周剑波吓得手脚并用爬下床来,也不敢转身背对着女尸,只能一边紧张地盯着她,一边小心往门边挪去。

女尸并没有急着阻止,而是张开没有嘴唇遮挡的两排牙齿,桀桀笑了起来:“周剑波,我自从逃出来后,一直没有想通你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我俩之间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这回才总算是清楚了。”

“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被开除……”

“我以前只是收钱办事,并不了解你的情况。刚才听你说了之后,觉得自己还真是有些冤了。”女尸索性靠坐在床头,若能忽略她可怖的形象,姿态完全就是个慵懒的女人,“你当时就算去了奥运会又能怎样?恐怕连决赛圈都进不了吧,过了几年退役回省也就当个教练而已。再看看你现在,包嫩模,玩主播……我真不知你的怨气从何而来。”

周剑波不知该如何反驳,他心心念念都是自己那时被这女人害得丢了理想,可从没想过如果不是这样一个人生转折,他也无法过得现在这么潇洒。

他脚下不停,仍在缓缓后退,转移着话题喊道:“少废话,你到底把小玲怎么了?”

“哟,还惦记着呢?你放心,你的姘头和孩子现在都还活着,说不定就在外头呢。”女尸悠然说道,完全一副任其离去的样子。

周剑波背部已经靠上了房门,他将右手背在身后,摸索着房门把手。

咚咚!

突然,身后的房门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周剑波一惊,又远离房门一步,不尴不尬地呆在原地不知该何去何从。

“老爸!你在里面吗?开开门,我是小玲啊!”

门外传来的是龚玲的呼喊声,声音里充满了焦急。

周剑波看着房门,又看了眼床上安然半躺的女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

“你看,我说了她和孩子就在外面吧,你怎么还不带着她逃跑呢?”女尸的声音中透出一丝戏谑的味道。

“老爸!老爸你没事吧?我见到那个女尸把你骗进房间了,你赶快开门逃啊!”

龚玲在外头用巴掌拍着门,节奏急促。

周剑波的目光不停在房门和女尸身上来回循梭,短短片刻的时间,头发竟然已经湿透。

“你相信是她吗?”女鬼说道。

“老爸,你要相信我啊!”龚玲喊道。

“开门吧。”女鬼说。

“开门吧。”龚玲说。

周剑波不停哆嗦,牙齿用力咬了咬毫无血色的嘴唇,突然转身打开了房门。

门外是龚玲。

她打着赤脚,长发凌乱地遮住面目,腹部衣服上有一团红褐色的血迹。

龚玲抬起头,阴恻恻地说道:“孩子我帮你拿出来看过了,是男孩。”

“哈哈哈哈哈……”

房内,房外,同时发出一阵快意的笑声。

……

周剑波感到一股失重感,抽搐一下,醒了过来。

他赶紧坐起,全身都是粘粘糊糊的冷汗。

原来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像国产恐怖片一样,最后竟是个梦!

写了两章的内容竟然是个梦……

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周剑波呆坐在床上,手里紧紧拽着胸前的古玉吊坠,喘了很久,才让心跳逐渐恢复到正常的频率。

他下了床来,穿上拖鞋到洗手间开始洗澡。

水流哗哗流淌在身上,温热的感觉很明显有着宁神放松的作用,他一边洗去身上的晦气,一边开始认真思考。

刚才那真是梦么?

若是梦,可为何所有的细节都是那么真实。

他甚至现在还能回忆起女尸现身之前耳垂被轻舔的感觉,还有变身后的腐臭气息。

可若不是梦,难道这女尸只是为了吓唬自己一下?

他又摸了摸三年来时刻不离身的玉佩。

周剑波当时下定了决心杀人复仇后,以祖辈的一个人情和高额现金去一个高人那里求得了两样东西。

一个就是瓷坛,配合特殊的燃香和咒语,可以实现收魂、养魂、放魂的作用,本是作培育僵尸之用,在必要时可以放魂归体提升僵尸的实力,却被周剑波用来让田茜不断返魂重温临时前的一刻。

另一样东西就是他戴在胸前的鬼面古玉,具体功效不明,只知能保鬼魂邪灵伤害不了佩戴之人。

也许正是这玉佩救了他的命。

周剑波披着浴袍坐在房间单人沙发上,眉头紧紧皱着,闷闷地连抽了三支香烟。

直到第三支香烟燃到过滤嘴,手指一烫,他才重重叹了口气。

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站起身来穿衣服收拾行李,默默开门离去。

下楼退房时还遇见了在前台附近溜达的刘盛辉。

这个倒霉催的酒店主管看见他后一愣,再瞥到他手边的行李箱,突然就热情洋溢地笑了起来。

“周先生,你是要退房么?”

“嗯。”周剑波不想多说话,鼻腔中哼出一声算作回答。

刘盛辉更加开心了,带着一种送瘟神的喜庆心情说道:“好的,你将房卡留在这里就可以了。你在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开销都算我们酒店的,之前你付的押金我们也会如数返还到你当时刷的那张银行卡上。”

周剑波没空跟他闲扯,闻言将房卡递了过去,面无表情地转身出了大门。

就在他拖着行李箱正在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楼上正有两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他。

不,两双眼睛的说法不准确。

因为其中有一个人只有眼窝,没有眼珠。

“你看到结果了吧,他走了。只找酒店看了眼录像,连寻找的尝试都没有,就抛下了你和孩子走掉了。”

龚玲面色苍白,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看着楼下的身影。

一双没有血肉的骨手扶上了她的双肩。

“愿赌服输,之前说好的赌注,我要拿走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凉凉

龚玲坐在地上,由于有厚厚地毯的缘故,并不冰凉。

至少没有她的心凉。

她轻轻摸着自己微凸的肚子,看着眼前长长的走廊,面沉如水。

这条走廊没有窗户,分不出日夜,只有隔几米一盏的日光顶灯,亮度很高,看久了会让人晕晕沉沉。

走廊的两旁有一扇扇房门,安静地关着。

龚玲试图打开过几扇。每扇门的后面都是砖石,只留下一米来宽的狭窄空间,正好够一个人站在其中。

她不知道自己被困在这里已经几天。

也不知道还要在这呆上多久。

也许,一辈子?

龚玲其实是个简单的人。

还记得那一天,她和那个酒店主管吵完架后,出门吃完饭再顺手买了一个古奇的贝壳包,心情便又重新明媚了起来。

回到房间,她坐在床上边哼着歌边往脚上涂着指甲油,在身边撒欢的小奶狗忽然一僵,然后跃下床铺,对着房门疯狂地吼叫。

龚玲有些疑惑,走过去看了看门上的猫眼。

门外空无一人。

小狗仍在毫不消停地狂吼。

她犹豫了一会,轻轻打开门,探头看了看外面。

还是没有人,勘验现场的警察们都已撤离,只留下隔壁被封住的1701房间。

她好奇地过去往里头看了一眼。

除了砸破的墙壁和地上狼藉的砖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时,一直跟在她脚边的小狗像是在警戒着什么,呲着牙齿,喉咙里发出呜呜声响。

突然,小狗一个旋身,撒腿就往走廊的另一端跑去。

“十二,别乱跑!回来!”龚玲不想因为小狗的事再跟酒店扯皮,穿着拖鞋就追了过去。

也许是刚才警方勘查的缘故,消防通道的防火门被装着灭火器的红色铁皮箱子拦住,无法合上。

小狗转弯,跑进了楼梯间。

龚玲气急败坏地跟上。

转眼到了十四楼,有些气喘的龚玲才终于逮到了这个调皮的家伙。

抱着小狗边教训着边往电梯口走去。

电梯附近已经站着一个长发女人,垂着头,看上去正在等电梯。

女人穿着有些暴露,紧身的长裙裹出了一条漂亮的曲线,黑丝细腿踏着一双红色的高跟鞋。

一看就不是正经货色。

龚玲默默冲她的身影翻了个白眼。

那女人像是有所觉一般,微微转头,长发间露出的眼睛看了龚玲一眼。

眼中都是寒意。

龚玲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加快步伐走上前按了上楼按钮。

这时才发现,那女人站在电梯前,并没有按键。

“你要去几楼?”女人的声音从侧方飘来。

真是飘来的,那声音幽幽的,没点生气。

龚玲莫名有些害怕,甚至都因为不愿和她的眼神对视,不敢转头再去看她,更不敢答话。

叮咚。

升上来的电梯帮龚玲解了围。

她暗自深呼吸一下,故作镇静地抱着小奶狗进了电梯。

还好,女人没有跟过来,甚至因为角度问题,都已经看不到她。

为了避免让这个诡异的女人知道自己的楼层,龚玲还故意连按了中间一排的好几个按钮。

电梯门静静敞着,根本关不上。

难道是那个女人一直在按住上楼的按钮?

龚玲放下小狗,探身出去看了看。

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了!

龚玲低着头回到电梯,耳边却悄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要去几楼?”

一股寒意攀上龚玲的后背,突如其来的恐惧让她迅速转身、后退,将身体紧紧贴在电梯的内侧。

还是什么也没有。

她紧张地盯着电梯门外。

没人出现。

电梯门也毫无动静。

这么僵持了半分钟左右,龚玲才再次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伸头查看。

反复几次。

根本没人按电梯的上行或者下行按钮,可电梯门就是始终保持着打开状态,从未试图关闭。

她双手抱头,狠狠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然后又将几个楼层的按钮按了一遍。

“你要去几楼?”

那个幽幽荡荡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龚玲有些崩溃了,她冲出电梯,挥舞着双手大喊:“谁在这里搞鬼!你给我出来!”

当然,没人理她。

“你要去几楼?”

“你要去几楼?”

“你要去几楼?”

声音不断响起,一遍又一遍,萦绕着龚玲的耳边不肯离去。

龚玲冲回电梯,将身体缩成一团,使劲地往电梯内壁靠着。

双手不停在半空中慌乱地抓挠,口中喃喃说道。

“你是谁!别缠着我!求求你了,别缠着我……”

可电梯里除了她和小奶狗再无其它活物。

小奶狗……

她的眼睛往地上瞄去。

那只毛绒绒的小狗定定站在电梯中央,眼睛里蒙上了一层白内障一般的灰色,正仰着头直愣愣地盯着龚玲。

小狗的嘴巴一张一合。

“你要去几楼?”

龚玲惊叫一声,举起小狗,狠狠摔下。

……

龚玲坐在地上静静地回忆着那天的场景。

从她走出那辆无法运行的电梯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刚刚困在这走廊之中时,她还处于一种激动和心悸的状态,可随着每一扇门的打开,随着时间在这永恒不变的走廊中悄然流逝。

此时的她只剩下麻木。

罪魁祸首早就现身来见过她了。

是一具全身腐烂殆尽的女尸。

女尸告诉她,把她困在这只是为了了结与周剑波之间的仇恨。

甚至,女尸还和她打了赌,说不会超过三天,周剑波一定会弃她而去,根本不会来试图救她。

她不相信。

周剑波也许并没有那么爱她,可自己肚中的孩子却是周剑波一生中最大的心愿。

他不会放弃寻找的。

她坚信如此,所以才和女尸打了个赌。

接受赌注的女尸走到尽头的一个房间,推开门,里头竟是一个正常的房间。

有窗户,也有电视。

电视打开后是酒店各处的监控视频。

一个孕妇,一个女尸,就这样沉默地看着所发生的一切。

男人回来。

男人在大堂与酒店方争吵。

男人看完监控录像后回到房间。

最后,男人拖着行李箱出门。

头也不回地走了。

龚玲走出房间,坐在走廊的地上。

由于有厚厚地毯的缘故,并不冰凉。

第二百一十六章 血漫开,像一朵花

龚玲出现了。

这个消息让刚从弘法寺烧香回来的刘盛辉喜出望外。

在送走瘟神周剑波之后仅仅一日,14楼的清洁工就报告称在走廊见到了穿着拖鞋的龚玲。

真是佛祖显灵!

刘盛辉急匆匆赶到十四楼,当亲眼见到龚玲时,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

龚玲看上去全身完好无损,就是目光有些呆滞,衣服也因穿了几天显得皱巴巴的。

“龚小姐,你没事吧?这几天你去哪了?我们酒店担心你的安危,都已经报警了。”刘盛辉迎上前去,殷勤地问道。

龚玲有些恍惚,待刘盛辉重复了一遍问题,才呐呐回答道:“啊,我这几天走错了房间,住在17楼另外一间房里,而且因为生病了,连睡了几天没有出门。现在还有些迷糊,下意识中胡乱走到了这层楼来。”

……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刘盛辉笑容有些僵硬,在他看来这纯粹就是这个喜欢无理取闹的女孩故意乱说的借口。

17楼在给客人全部退房、换房之后,曾经彻底地清理过一遍,哪有看到这女孩住在里头。

看这眼睛无法聚焦的模样,再加上之前的监控录像,八成是她躲到哪里好好吸嗨了几天。

不过管它的,只要人出现了,没有缺胳膊少腿的,至少酒店就没有客人无故失踪的过错了。

刘盛辉迅速调整了心态,重新恢复热情,对龚玲说给她已经换了个高级套房,等会儿就会有服务员将她的物品全部送过去。

龚玲没有欣喜也没有异议,从鼻腔里冒出一声“嗯”,姑且算是同意。

“对了,周先生之前回来酒店找过你,现在已经走了。你看是不是赶紧跟他联系一下,免得他着急不是。”刘盛辉趁热打铁说了周剑波走了的消息,心中祈祷龚玲也赶紧去找她的情夫,别再在酒店折腾了。

龚玲跟在刘盛辉的身后,闻言脚步一顿,缓缓说道:“我手机没在身上,而且我想睡觉了。你先带我去房间,然后帮我打个电话通知一下他吧,让他过来接我。”

“好的,知道了。”刘盛辉无奈,只能先将龚玲引到位于20楼的套房里。

砰!

龚玲进了房间直接关门,完全没有再搭理刘盛辉的意思。

回到办公室后,刘盛辉在通知周剑波之前,先打了个电话给警察局要求销案。

警方人员在大致询问了经过之后,表示将派两个警察过来确认一下龚玲的身份,如果无误再进行销案。

第二个电话打给了周剑波。

周剑波在电话里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说了句“知道了”就把电话挂断。

没礼貌!

刘盛辉撇了撇嘴,低声骂着。

不过他很快将这一点小小的不爽抛开,趁着好心情下楼去调戏前台的小姑娘。

……

龚玲当然没有睡觉。

即使她感到非常疲惫,但仍然毫无睡意。

再说,门铃也总是响起。

前两拨分别是来给她搬行李和送果盘的服务员。

没多久,却是两个年轻小警察上门来确认情况。

她将之前的说法再说一遍。

警察也不过是来走个过场,打量了她一圈,确认女孩并不像遭受过暴力,于是将她漏洞百出的借口简单记下,核实完证件便匆匆离开。

再过了一会,手机铃声响起,却是还未离开深市的周剑波打过来的。

他会来接她,可是不愿意上楼,而是会在酒店外的马路上等她。

龚玲挂断电话,拿着手机沉思了一会,才进了淋浴间开始洗澡。

一个小时候,换了一身新衣服的龚玲走出了酒店,出现在周剑波的视野内。

除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看上去和失踪前并没有什么变化。

“小玲,你还好吧?孩子还好吧?”周剑波迎上前去,虚扶着龚玲的手臂,并没有靠得很近。

龚玲微微垂着头,轻声道:“嗯,还好。”

周剑波可能觉得在马路上不好细说,便没有继续深问,抬手栏下一辆出租车,直往人民医院而去。

“剑波,为什么要去医院?”龚玲没有像以前一样喊“老爸”。

周剑波笑了笑,说道:“当然要先去给你检查一下身体嘛,你是不知道我这几天有多担心……而且,也顺便看看孩子还好不好。”

龚玲乖巧的应了一声,便安静地看着车窗外,再不说话。

去了医院,周剑波倒也懂分寸,并没有要求去做B超之类的孕妇检查。而是针对龚玲的身体做了一些常规检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抽血结果要明天才能来取。

回到周剑波现在所住的酒店之后,他嘴里的话明显比刚接到龚玲时要多一些。

因为心情放松了。

他在听到龚玲重新出现的消息时,总是想起那个真真假假的噩梦,觉得虽然自己有块能够防鬼的古玉,但还是带龚玲去检查一番靠得住些。

至少可以用医学证明眼前的龚玲还是个活人。

“剑波,你不问问我这几天去哪了么?”龚玲主动开口提起这事。

周剑波笑得暖暖的,温柔说道:“没事,你先缓缓,以后再慢慢说。”

“我被她捉去了。”龚玲并没有说“她”是谁。

“她?”

“她说你知道的,你杀了她,还把她关在墙中,整整折磨了三年……”

周剑波表情僵住,过了一会,才慢慢问道:“她把你怎么样了?”

“没什么,她说那是她和你之间的恩怨,她捉我走只是为了引你过来。”龚玲身子开始蜷缩起来,似是有些微微颤抖,“还好你没有来。她过了几天,便坚持不住,彻底消散了。”

周剑波将女人揽在怀里,轻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当时觉得如果真遇上她也是只能把我自己给搭进去,反而救不了你,所以才去找高人求助了……现在她彻底没了,以后就好了。”

“她消散之前,告诉我孩子是男孩。”

“真的?没想到这女鬼还能看透人身啊。”周剑波音量提高了一些,“明天再去医院看看血检的结果,希望孩子的指标都正常。”

说完,明显有些兴奋的周剑波抬起女孩的脸蛋,狠狠亲了一下。

龚玲从男人怀里抬起头来,喃喃说道:“剑波,我想要。”

周剑波看着她面若桃花,也有些心动。

怀孕已经四个月了,医生说过只要动作小心些,完全可以同房。

蜡烛吹熄……

嗯,这年代没有蜡烛,是灯灭了。

房间中只剩下重重的喘息声。

黑暗里,女人翻身在上。

从一旁的包包摸出一柄匕首。

对着身下赤裸的胸膛狠狠刺下。

血漫开,像一朵花。

第二百一十七章 催眠

龚玲被捕了。

几乎可以说是她自己自首的。

她用匕首一次次插下,身下的男人最初还有抽搐,之后就很快没了动静。

可龚玲仍然面无表情,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麻木感觉,连刺了十多下才停下手来。

她跨身下床,手里提着还在滴血的匕首,歪头细细看着床上狼藉的场景,就像一个艺术家在欣赏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

周剑波胸前的伤口杂乱无章,那翻开的肌肉组织就像一朵花蕊。

而四周那喷溅而出的浓稠鲜血,则像一片片泼墨写意的花瓣。

这是一朵妖娆鬼魅的血之花。

龚玲看了一会,将匕首端正地摆在床头柜上,走进淋浴间打开热水,很仔细地将自己脸上、手上沾满的鲜血慢慢洗净,甚至连指甲缝也悉心清理干净。

洗完澡,她又开始化妆。

底妆、眼妆、腮红、修容、口红……每一个步骤都不急不慢,没有一丝马虎与将就。

一个多小时后,她总算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又从行李箱中翻出一条漂亮的波西米亚长裙穿上。

在镜前检查了两遍,确定没有丝毫瑕疵,这才敞开了房门,顺手摁亮了“即刻打扫”的标志灯。

没多久,一个面带疲惫的清洁工走了进来。

可马上她又尖叫着冲出,“死人了”的叫喊声在走廊中回荡。

警方来的时候,龚玲正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微笑着看着周剑波,轻抚着自己的肚子。

尸体、凶器、犯罪嫌疑人一应俱全,房间里还有大量的细节线索,警方没有耗费多少功夫就基本查清了案情。

唯独只有龚玲的口供不是很完美,她除了被问到是否杀人时会“嗯”上一声,其余的作案细节一律缄口不言。

而就在那天,因为清洁工的大嗓门,这个凶杀现场被很多酒店的客人亲眼目睹到了,当时有些胆子大的就站在房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头望着,甚至掏出手机偷偷摄像。

龚玲只是静静地看着周剑波,并未阻止。

当天,这个有图有真相的详实消息如病毒般开始在深市的论坛、贴吧、微信朋友圈里疯狂传开。

第二天,有些新闻网站将照片打上马赛克后,将这个消息作为推送新闻进行了再次宣传。

更多的猛料被挖出来。

女孩曾是小有名气的女主播……

男人是闷声发财的包工头……

女孩曾经多次打胎……

男人包养过好几个嫩模……

女人杀人前刚在另一个酒店因失踪而被立案调查……

这个事件慢慢从一个血腥诡异的凶杀案逐步变为了全民的吐槽狂欢。

人们都说,一个死得好,一个杀得妙。

没人想去知道究竟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也不需要知道。

……

齐子桓与韩泰也看到了这条新闻。

特别是从微信群中看到别人发来的无码照片后,齐子桓一下子就认出了龚玲。

龚玲失踪几天后又出现了?

重新出现后就去杀了男朋友,自己孩子的父亲?

齐子桓脑子里又浮现出那段诡异的电梯视频。

他向韩泰了要了支烟,皱着眉头默默抽完,突然起身告诉韩泰自己要闭关,至少一天一夜不会出卧室房门,让其不要打扰。

韩泰当然不会有异议。

齐子桓进了卧室,将房门反锁,拿信笺纸折出一个小纸人来,将其唤活。

又从衣柜里拿出酒店赠送的塑料袋,套在自己头上,再拿着充电器的线将袋口紧紧束缚在自己的颈部。

他盘腿坐在床上,屏住呼吸,将线反复绕上几圈后收到最紧,打上一个死结。

随着一阵扑腾、抽搐,齐子桓歪着身子倒下,凉了。

就像内涵段子一样。

……

十四楼,曾经困着龚玲的那条走廊。

齐子桓慢慢前行,脚下没有一点声响。

并不是因为地毯厚实吸音,而是因为没有重量。

走到尽头,他随手推开了身边的一扇房门。

女尸靠坐在床头,不再是女尸模样,一身裹身长裙勾勒出有些丰韧的身材,大波浪的长发垂在一侧。

她桃花眼一扫刚刚进门的齐子桓,狐媚地笑着说道:“先生,要不要玩?600一次,1500包夜。”

“贵了。”

齐子桓没有丝毫客气地走到沙发上坐下。

“你可以试试嘛,保准你觉得这钱花得值。”女人侧躺着身子,身姿妖娆,胸前露出一片耀眼的雪白。

齐子桓语气淡淡地回答:“可是你身上有点臭,我这人最闻不得这味道了。”

女人脸色骤变,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可转眼又雨过天晴,愉快地笑了起来。

“我记得你,你明明活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和我一样,也变成一个死鬼了?”

“没办法,找不到你,急得自杀了。”

“呵呵呵,你就这么想见我?”女人掩着嘴轻笑,仍然媚眼如丝。

“是呀,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好奇心太盛。”齐子桓摸了摸鼻子,自嘲说道,“一件事情没遇上便罢,真发生在我身边,我就总想去搞清楚前因后果,否则心里跟有只小猫在挠一般。”

“没想到你还是个挺有趣的死鬼。反正这里无日无夜,闲着也是闲着,你想知道什么?”

这两个鬼真就像在火车硬座上碰上的同路人,很随意地唠嗑了起来。

“那个男人就不说了,我估计你就是被他害了埋在墙中。可为何我几次在墙壁那里查看,都没有发现你的踪影?”

“他可不仅杀了我,还用一个瓷坛把我的魂魄拘起,每隔一段时间便做法放我魂魄归体,让我再次体验被密闭在那逼仄空间里的绝望。”

齐子桓点点头,瓷坛将魂魄锁住,没有一丝散逸,怪不得不仅日耀镜看不到,凭他半吊子的灵力感应也察觉不出。

“那这个男人在酒店时,你为何不直接杀了他,反而将他放走,再利用那女孩做这事?”齐子桓接着问道。

女人玉手撑着头部,懒懒说道:“姓周的有一块古玉,我近身不得。”

“那你附身在女孩身上,就能靠近了?”

“我没有附身,也没有控制,完完全全是她自己杀的。”

“你总是做了什么,否则人家干嘛要凭白无故把自己饭票给撕了。”

女人勾起嘴角,轻声吐出两个字。

“催眠。”

第二百一十八章 最后的时刻

提到催眠,有很多人第一反应就想起了《催眠大师》,对吧?

片中不仅有徐峥的光头和莫文蔚的大长腿,还有许多场景是心理医生随手一个响指、墙上随意摇摆的一个钟摆,就能肆意操控别人的心智,从而使被催眠者陷入某些记忆或者幻觉之中。

在自己无意识的时候,做一些自己也不知道的事。

这正是一提起催眠就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之处。

其实吧,催眠远没有那么神秘,更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催眠说白了不过就是通过暗示,诱导被催眠的人自身的潜意识去做出某种行为。

在日常生活中,几乎每个人都有被催眠过的经历。

别不信,举个例子。

送礼要送……

农夫山泉……

得了灰指甲,一个……

是不是脱口而出?

什么,还不信?

来来来,咱们朗诵一下以下三句话。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

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嘿咦嘿一二丫!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如果一句都没有唱出来,算我输!

所以说嘛,催眠并不是什么特别神秘的事情,虽然说专业的心理医生有一些技巧可以让人更快或者更深地接受催眠,但是催眠的发生与人们的意愿密不可分。

“不愿意接受催眠的人是无法被催眠的。”齐子桓在寂静岭中当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那时临时性翻了一些心理学书籍,其中就包括催眠的篇章,“那女孩和那个男人之间的感情姑且不论,可一张好端端的长期饭票,怎么肯能会舍得撕去。”

女人并没有什么掩饰,很自然地说道:“你知道吗,一开始将她困在这个我制造的空间中时,我并没有伤害她,而是跟我们现在一样,仅仅就是聊聊天。我跟她说了我的一生,以及最后怎么死去,而她也在最初的防备过后,跟我聊了许多她的事情。”

齐子桓静静地听着,不再说话。

“她是个很简单的女人,一辈子就是爱慕虚荣,就想要一些能让别人羡慕嫉妒的奢侈品。”女人说到这,摇了摇头,像是有些感叹,“其实我以前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那时能活得更通透一些,那我也不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的。”

“不仅仅是你们,男人们不也是一样,口中虽然吐槽,可如果真有机会,谁又不希望成为赵日天呢。”

齐子桓有些感慨。

确实该感慨,像他这样连灵魂出窍都不会,捉个鬼还要自杀的lo逼主角真的少见。

“确实都一样,这女孩为了过上所谓的高品质生活,以前跟过好些个男人,也曾经打过三次胎。现在和姓周的在一起后,又怀了孕。去检查时医生告诉她,她的子宫内壁已经非常薄了,如果这个孩子还出了什么意外,以后就再也怀不上了。”女人不知是否想起了自己,声音有些低落,“所幸的是,这个姓周的因为被查出死精症,本来已经对有个自己的孩子绝望了,所以在验证了女孩肚里确实是他的血脉后,立刻表态要和她结婚。”

“这么说来,这个孩子对于这两人来说,都是最后的机会了。”

“是的,而且我还看出来,这女孩虽然私生活混乱,为人骄傲跋扈,但也许因为这一次是最后的机会了,还是经常流露出对肚中孩子有着深深的感情。”

“你利用了这一点?”

“对,我利用了这一点。”女人没有什么得意的表情,反而有些萧索的意味,“我在聊天中不停向她灌输姓周的不仅对她没有感情,对她肚里的孩子也是随时可以抛弃。在这个永恒不变的走廊里,单调的环境更容易让人接受暗示。她的信心被我不断动摇,最后为了自我证明,和我打了一个赌,就赌姓周的会不会付出最大努力来寻找她和孩子。”

“我有在酒店大堂见到过他,他表现出来的样子还是很在乎女孩的。”

“的确有过。可惜,虽然我不能近身,但还是能够用些手段让他做了个梦……一个梦,就将身怀古玉的他给生生吓跑了。这一逃跑,女孩所有的坚持便全部崩塌了。”

“然后你还给了她最大的打击,对吧?”齐子桓眉头紧紧皱起。

“嗯,我拿到了赌注……她肚里的孩子……她一无所有了,在我之前不断地暗示下,她这时已经将最大的原因归咎于姓周的男人。”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在喃喃自语,“之后的事情你也应该想到了,我放她出去,她找到男人,并且杀了他。”

“可你毁了这个女孩。”齐子桓面无表情,语气冰冷。

“是啊,姓周的毁了我,我为了复仇也毁了这个女孩,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去……若不是那块古玉,我也不想这样的,唉。”

齐子桓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凝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说道:“现在话说完了,你准备好上路了么?”

女人也坐直了,仰头看着齐子桓说道:“我在刚刚逃离那堵墙壁之时,真的很希望自己就此灰飞烟灭,再也不用想起在墙中的感受。可是,在我这空间呆得久了,觉得倒也没那么无聊,偶尔还可以请个人进来聊聊天,就像我们刚才一样。”

齐子桓不再接话,伸手就往女人近在咫尺的脖颈握去。

女人一晃躲过,娇笑着,朝空处挥了挥手。

齐子桓只觉得眼前的景物一阵扭曲,片刻后自己已经处在一片黑暗之中,前后左右都有墙壁。

他身上被东西牢牢裹住,包括他的嘴巴,使得他无法动弹,无法喊叫。

那女人是想让齐子桓也感受一下她临死前的绝望。

这是她的空间,她才是能送人上路的那个人。

砰!

就像韩泰所描述过的异响一样,空荡荡的走廊响起了墙壁内的碰撞声。

砰!

声音更大了。

砰!

一个脑袋从墙壁内砸出……

齐子桓将撑爆的塑料薄膜扔开,有些狼狈地从已经被砸得更大的墙洞中出来。

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眼睛里燃起怒火。

他捏着拳头,转身对着一扇房门就是用力砸下。

砰!

齐子桓前行一步,对着墙壁又是一拳。

一步,一拳。

很快,半数的房门和墙壁都已经狼藉不堪。

走廊上恒定亮度的灯光开始变得时有明灭,甚至连整个走廊所有的景象都会有时闪烁一下。

齐子桓无喜无悲,走一路,砸一路。

他经过许多次凝炼强化的神魂,如果连一个刚刚成型的小鬼的空间都无法强行破除,还谈什么帮笑笑抵抗家族。

终于来到最后一扇房门前。

门却开了。

女人站在门口,还是刚才的装扮,只是很明显妆容重新补过,又更加精细了一些,头发也盘出了一个好看的模样。

和龚玲一样。

在最后的时刻,她只想自己美一点。

第二百一十九章 飞鸟集

房间没有开灯,黑黝黝的。

如果酒店主管刘盛辉愿意从他孜孜不倦的撩妹游戏中抽身来这里一趟,并且能够绕过在客厅自愿为齐子桓护法的韩泰,他一定会得到一个大大的惊喜。

在黑暗中只有一具头上套着塑料袋的冰冷尸体歪斜着躺在床上,旁边摆放着一尊木塔和一只精致的小纸人。

时间安静地流淌,整个房间都处于一种死寂的状态。

突然,木塔顶上的一方铜镜似是有光华射出,模模糊糊,朦朦胧胧。

小纸人也仿佛得到什么感应,一跃而起,轻跳几步就来到尸体的头部附近。

抽出纸刀,一划而下。

虽然这纸刀看上去柔软无刃,却毫不费力地破开了印有酒店LOGO的厚塑料袋。

第二刀又出,直接撩向尸体颈部的充电器线。

复又收势,刀锋堪堪停留在线的前端。

开玩笑,重新买根充电器线的钱都够吃碗盖码饭了。

不能断。

小纸人收刀退开。

尸体开始动弹,伴随着的是剧烈咳嗽和塑料袋的哗哗作响。

齐子桓一坐而起,原本苍白冰凉的脸庞瞬间便被憋得通红,他手忙脚乱地解开死结,猛扯下塑料袋扔到一旁,大口大口地喘气。

脖子有些难受,伸手去摸甚至都能摸到一圈深深的勒印。

过了良久他才慢慢恢复,呼吸也逐渐平缓下来。

随手收起木塔,把小纸人揣入口袋,又将衣领竖成立领,才缓缓开门走了出去。

在客厅沙发上和衣而睡的韩泰听到房里剧烈的咳嗽声有些担心,已经垂手站在卧室门旁,只等齐子桓一声叫唤便要马上冲进房间。

只是房间内只听到咳嗽,并未呼喊,他才谨遵齐子桓的嘱托,没有擅自闯入。

这下见到齐子桓出来,立刻上前关心道:“齐先生,你没事吧?”

做侦探久了,眼睛难免毒辣,韩泰说话间一直在瞟着齐子桓的立领装束。

齐子桓斟酌了一下,挑着将周剑波、龚玲、田茜三人之间的故事叙述了一遍,至于自己如何得知仍是避而不谈。

韩泰也有些感慨,原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陈年命案,没想到还扯出了这么多背后的故事。

齐子桓说完便开始端着茶杯,静静喝茶。

他想起刚才看到已经知道自己结局的田茜轻轻闭上眼睛,尽管那一刹那心头也闪过了一丝不忍,但还是一拳砸下。

魂飞魄散。

“齐先生,我们上次拜托做DNA鉴定的那个朋友,在你闭关期间打电话过来了。”

韩泰的声音将齐子桓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怎么了?现在还没有半个月吧?”齐子桓有些担心对方现在突然说无法检测。

韩泰笑着说道:“他说想着我们外地人在这里等得着急,便帮我们加快了一些流程,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随时可以去拿。当然,他是反复强调困难和自己所做的工作,无非也是想再要些好处。”

“哈哈,那无妨,我们在这多呆几天,食宿费用都是挺大一笔开销了。好处你斟酌着给了就是,结果到底怎样?”齐子桓又开始有些莫名紧张。

“他只说去拿了鉴定书便知,不肯告诉我。”

想想也是……如果告诉他们结果了,有可能就会直接走人,这人还向谁要好处去。

“就明天吧。”齐子桓定了个时间。

……

“根据DNA的PCR扩增和荧光毛细管电泳分析,FR8476982-1号检材和FR8476982-2号检材符合孟德尔遗传规律,此项鉴定的结果支持被鉴定人齐家栋是被鉴定人齐子桓的生物学父亲。检测结果只对本次样品负责。”

齐子桓拿着鉴定报告,看着最后一页的结论,呆立半晌。

韩泰在一旁与办事人寒暄,塞过去一个信封后又闲扯了几句,边抬脚走向这边。

“齐先生,结果怎么样?”

齐子桓将鉴定报告卷成一个圆筒拿在手上,抬头苦笑说道:“那个坟里的,确实是我父亲没错。”

“还请节哀。”韩泰低声说道。

齐子桓垂下头说道:“没事,他这一生也算是闯过世界、经过风浪了,我想他也应该没什么遗憾了吧。”

就算有,这个遗憾也肯定不会是家中的小儿。

“那,咱们还准备迁坟么?”

之前齐子桓就和韩泰商量过这事儿。

“算了,不去折腾他的尸骨了。就让他在这里吧,我有空时会来看他的。”齐子桓犹豫了一下,下定了决心。

两人再次驱车去了那位于郊区的坟墓。

齐子桓没让韩泰下车,自己动手将杂草除去,烧了些纸钱,放了束鲜花,算是将坟墓打扫了一遍。

最后他像每次祭奠爷爷时那样,也倒了两杯酒。一杯洒在坟前,一杯举起,却发现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喝干。

至此,这里的事情全部完结,两人买了次日的回程票,打道回府。

回家路上,齐子桓让韩泰报一下此次的价格,应允回家便马上付清。

可韩泰却坚决不说,只道之前的预付款刚刚好用完。

齐子桓有一些哭笑不得,且不说那所谓的预付款就是当初韩泰自己的钱,仅凭韩泰在外奔波数月,那点费用也决计是不够的。

可他不要,也不能强塞。

齐子桓沉吟许久,才开口缓缓说道:“这样吧,齐师傅,你坚决不肯收钱我也不勉强了。不过呢,你也好、你徒弟也好,每次我有事都尽心尽力地在帮忙,这点我是非常感激的。正好我家有一套祖上传下来的修身炼体之法,不说能有多大用处,但在锻炼身体、提升身体灵活性等方面还是有些效果的。你看要不然我回家抄上一份,你过两天去我店子里拿一下?”

这事齐子桓之前就考虑过,虽说自己以前算是顺手救过韩泰徒弟,可人家始终任劳任怨、鞍前马后,总得给人家一点好处。

各类道法不便传授,再说他们也没那个魂力。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从小腾挪术和云游步法当中提炼一些普通人也能锻炼、使用的内容,糅合汇集一下当作家传功法赠予给这两师徒。

功法名字嘛,都是轻功类的……

想起有位艺名叫周迅、真名叫鲁树人的贤者曾经说过:“我要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

干脆就叫《飞鸟集》。

第二百二十章 北田龙一

云南,双廊。

双廊不过是一个小镇,但其东连鸡足山,西临洱海,地理位置优越。号称是门迎碧波洱海,远眺苍山十九峰,自古便有“大理风光在苍洱,苍洱风光在双廊”的美誉。

再加上近年来一些名人纷纷来此定居,使得小镇旅游产业发展迅速,一跃成为云南自助游的热门地点。

不过,尽管白日里游人如织,晚上的洱海还是显得宁静非常。

此时已是深夜,喧嚣渐灭,偶有虫鸣。天上明月高悬,再又映在洱海的粼粼波光间,在水烟朦胧中更显神秘。

双廊镇外不远,一处湖边,有一棵树向水斜生,树干弯曲得贴近水面,形状很是奇特。

有两个女人正悠然坐在树弯之处,远远看去就像坐在水上一般。

其中一个素裙长发,曲线婀娜,浑身散发着成熟的韵味,手中拿根竹制钓竿,正在月下夜钓。

另一个则一身古风汉服,头发简单盘起,插着一根精致的长簪,面容上隐有稚气。她脱去鞋袜,一双雪白嫩足浸入湖水中,时不时还调皮地撩着水花。

“笑笑,你这样闹腾,我下次钓鱼不再带你来了。”成熟女人转头装出责怪的模样,可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笑笑脚下踢得更欢,头也不抬地说道:“我说又又姐,你是来钓鱼的么?就拿根竹竿缠根线,连鱼钩都没有。”

“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是一种境界。你年纪太小不懂的。”

“那是没你年纪大,你这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笑笑撇了撇嘴。

又又掩住红唇,轻笑着说:“我这正是熟透了的年纪,你小姑娘家家不懂的,连你家齐小子看到姐姐我,都挪不开眼睛呢。”

“什么我家的,我跟他可没关系。”笑笑有些发窘,停下嬉戏,“行啦,真的来钓些鱼儿吧。”

说完,她从汉服上缝制的唯一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黑瓶,揭开瓶盖后一股腐烂的臭气散播开来。

笑笑却仿佛没闻到一般,若无其事往湖里滴上一滴,再盖好收起。

黑色如墨的液体滴入湖中立即漂散。

又又仍在钓鱼。

笑笑不再戏水,安安静静地坐着发呆,也不知是在想着谁。

湖水堪堪淹过足踝。

突然,一只长满稀疏毛发的手从水下伸了出来,握住笑笑的小腿往下一拉。

这一拉力气极大,连大腿粗细的树干都被拉下去几分,但笑笑仍然安坐在树上,只是眉头轻皱,娇俏的小脸写满了思念被打断后的不爽。

右手朝水面一划,一支泛着淡蓝星光的小箭骤然射出,直接没入水中怪物的身体。

怪物的毛手滑落,尸体缓缓沉入湖底。

可这时四周水纹处处荡漾,近些的地方能直接看到水下有黑影快速游过。

不知数量,但肯定不少就是。

水猴子!

一种形似猿猴的水生怪物,通常身高体型与孩童相近,浑身长满毛发,常在水中潜伏,伺机袭击下水的人类。水猴子的力气比人类大好几倍,逮着落水的人将其拖入水底,用淤泥敷满被害人的七窍,致其窒息死亡。

喜食尸体,平常也食鱼虾。

水面已有白浪翻出,黑影渐密,刚才笑笑滴入湖里的那一滴尸油竟一下子吸引了数十只水猴子前来。

笑笑对湖水失了趣味,打着哈欠爬起来,沿着弯弯曲曲的树干走到岸边。

又又却像是宅女看见了零食,两眼放光,手中竹竿不断挥舞,细细的鱼线一次又一次插入水里。

每一次,都精准无比地缠上一只水猴子。

再一扬起,往岸边抡去,那可怜的小怪物就被砸晕在地上。

水猴子身上都有腥味,笑笑一脸嫌弃地走远两步,又开始背着手看月亮。

扔上岸水猴子越来越多,横七竖八地堆在地上。

忽然,又又脸色一变,脚下横向一个胯步,下一步已在岸上。

这时失去主人的鱼竿才跌落水中,在湖面上慢慢漂着。

笑笑也转过身来,眼睛定定看着远处浓浓的黑暗。

过了许久,才有一个穿着和服木屐的男人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男人留着短发,背部有些佝偻,体型消瘦,甚至脸颊都有些凹陷,不大的眼睛更是黯淡无神。

就是这一个看上去孱弱无力地男人,让面对几十只水猴子仍如游戏的两个女人如临大敌。

因为他是北田龙一。

北田龙一远远站住,无视正在蓄势待发的又又,从腰间解下一只酒壶,仰头灌了一口后,才抹抹嘴说道:“好像打扰你们吃宵夜了,真是不好意思。”

“那不过是又又的零食,她什么时候吃都可以,也许在打架后吃得更香。”又又伸手入怀,拿出一柄短刃。

刀名蝴蝶。

北田龙一全身松松垮垮的,又小口地泯了一口,问道:“哦?为什么要打架?”

“你难道不是来抓我的么?”笑笑声音冰冷。

“啊,是的!但我没准备跟你们打架的。”北条龙一晃了晃脑袋,“我今晚过来只是打声招呼,没有带刀。这样吧,三天后,还是这时,还是在这里,我们再见一面。”

“那我为何不现在趁你没刀时动手?”笑笑右腿后撤半步,重心下沉,作拔刀势。

又又已化为黑猫,尾巴直竖,尾尖轻颤。

北田龙一有些失笑,竟毫不在意地转身背对着她俩,又缓缓走入黑暗。

“还是年轻人有激情啊。我说了,不想打架。三天后只是想让你看看我的刀……我相信你看过之后,会跟我走的。”

身影走远,笑笑才收起刀来。

又又跃上她的肩头。

轻抚着黑猫脖颈,转身再看湖中映月,却是一片破碎的光影。

……

此时,齐子桓也在某处思念着笑笑。

之所以说是某处,就是他也不知这个郭北镇是个什么地方。

也不知自己是在什么朝代。

反正街面上人来人往挺热闹的,而他还有个小小的门面,此时还能撑着脑袋坐在柜台前打瞌睡。

整整一天了,一个客人都没有。

其实也怪不得别人。

谁让他又是卖纸钱的。

第二百二十一章 今晚夜宿兰若寺

郭北县是一个挺繁华的地方,也不知是不是近期适逢集会,反正街面上是商贾云集,百货杂陈。除了各式各样的商铺摊位之外,还有许多杂耍艺人在表演迎大旗、翻九楼、迎抬阁、演大戏等节目。

各家各户都热热闹闹的,除了齐子桓的店子。不过他也习惯,自己安心在店铺里闲坐,偶尔扎些纸人。

有些大只,用来摆店铺售卖。有些小巧,放在怀里有备无患。

说起来,他莫名其妙继承的这个店铺还真是什么都卖,除了常见的纸钱纸人,竟然还有符咒和经书。

当然这些齐子桓都仔细检查过,都是很常见的物什,没有什么大法力。

另外也许是七月十五将近,挂在店外做招牌的主打产品竟然是一些旗幡和灯笼,上面都写着盂兰会三个大字。

这也是齐子桓来此一天多时间里唯一卖出去的东西。

盂兰会又称盂兰盆会,是农历七月十五那天佛教徒为了追荐祖先举行的盛典。后来宋朝儒释道三教合流,将节日名称成道教的中元节。由于相传这一天会鬼门关大开,也有许多地方俗称“鬼节”或者“七月半”。

按西游记里的说法,每次到盂兰盆会这一天,佛祖往往会广邀朋友圈,一起共享盛会。比如有一次的盂兰盆会上,佛祖老人家讲经完毕,突然来了个即兴发言,定下了取经大计,并安排观音菩萨去寻找合适的取经人。

当然,领导人开会的事情跟齐子桓这种小屁民关系不大。

他只是关心一件事情——既然快要七月半了,那这地方究竟会不会有鬼,鬼多不多。

此时外头大雨刚过,街上行人又纷纷出来走动。看路人们的穿着打扮,非常有香港老电影的质感,就是一时半会没想起是哪一部而已。

正百无聊赖地发呆时,突然听到店门口传来“砰”的一声。

伸头望去,一个全身淋湿的白净书生被两个长得凶神恶煞的捕快拦下。

其中一人将书生强行摁在齐子桓摆在门口展示符咒黄表纸的门板上,另一人则拿出一叠通缉公告一张张对比着。

齐子桓这两天倒是常见这事,新进城的路人只要被这几名捕快发现哪怕有一丝相似,都会被当作通缉要犯带走。

至于要花费多少消灾就不知道了。

也许实在无一相似,两个捕快在骂了一声后将书生推开。

书生一个踉跄,往前连跌几步,差点撞上齐子桓的柜台上。

等他一脸愤愤地抬起头来,齐子桓刚好看到他的正脸。

只见他脸部骨架既柔和又立体,完全符合三高四低的面相要求,加上中性化的五官线条,让人只想感叹。

好一个绝世倾城的美男子!

在这一刹那,齐子桓心中又惊又喜,已经明白自己身处哪部电影。

倩女幽魂!

而且还特么是第一部!

喜的是这回总算能近距离见到自童年开始一直喜欢的男神和女神了。

惊的是,这次怎么打?

以前进的副本遇到的不过是一些怨气成鬼之事,严格来说,放在古代的志怪中随便来个有些本事的游方道士或者和尚都能搞得定。

这次呢?小怪不算,将要直面的大boss就有两个。

一个千年槐树精……

千年老妖怪,基本上跟许仙媳妇儿一个水准了,不说也能水漫金山,发起飙来灭个小镇没什么问题吧……

还有隔壁山头的黑山老妖,更是一个有资格开洞府盘踞一方的存在。

可以想想西游记中那些能开洞府的各种大王们,常常逼得齐天大圣都要去找神仙接法宝搬救兵。

而齐子桓呢,现在估计也就比小钻风略强一点,了不起相当于奔波儿灞和灞波儿奔的联手水平。

别说山大王,随便来个碧水金睛兽都能把他吞了。

再看看队友。

嗯,有一个盛世美颜、心中有爱的白面书生。

还有一个盛世美颜、心中有爱的漂亮女鬼。

再外加一个刚刚退役隐居、远还没有修炼到巅峰的老捕头。

虽然原片里的BOSS因缘巧合最终被这几个歪瓜干掉,但按照《百鬼众魅图》的修炼方式,这心魔境是他齐子桓的历练场,也应是由齐子桓来亲手了结其间鬼怪。

一股绝望感油然而生……

背着一个方正竹制大书箱的宁采臣并不知道就在刚才这一刻里,这个纸钱店老板心中闪过了无数的念头,只觉得对方始终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很有些瘆人。

他口中连声道歉,退出店铺就要离去。

“哥哥……额,这位兄台,请留步。”齐子桓连忙从店子里追出。

他想干什么!

宁采臣想起刚才这老板诡异的眼神,心中哀鸣,转身勉强笑道:“老板,有什么事么?”

齐子桓却绕到他背后,伸手摘着刚才被湿衣服沾上的黄表纸,口中说道:“哈哈,虽然不值几个钱,但好歹是我的货品,可不能让你这么带走了。”

宁采臣看到他手上的黄表纸,原本朱砂写的符咒都因沾湿而模糊了,当下歉疚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按说应该给你赔偿,可是我现在身无分文……这样吧,我是去前头那个酒家收账的,等我收了帐后再来赔你。”

“无妨,区区小事,无须挂怀。”齐子桓微笑着说道,“我们以后还会有缘再见的。”

有缘?

宁采臣又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朝前头的运来酒家走去。

背上是刚才符纸掉色,印在袍上的整整齐齐九处符文。

齐子桓也回到店中,揣上闲着无事做好的十几个小纸人,收拾收拾后关了店门,直往城外北边慢慢走去。

行至半路,已是金乌西坠,残云染血。

天色渐暗,穿过一片阴森的树林之后,终于见到一个有石板铺地的前坪,两旁有怒目金刚的石像,雾气中还能看到不远处是一间废弃寺庙轮廓。

阴风刮过,将庙前那块有些残破的石碑前杂草吹开,露出碑上三个大字。

兰若寺。

今晚夜宿兰若寺。

第二百二十二章 有缘人

兰若寺不大。

齐子桓拾阶而上,进得大殿才发现连佛像都已不知所踪,除了一些破烂损坏的木案木几,其余家具物什一律没有。

整个寺庙分为三层,大殿、偏殿皆在第二层。楼上还有层阁楼,可能以前是做藏经阁的用途,楼下则是储物住宿的楼层,现在别说经书、床铺,连上下楼的楼梯都已断掉,只能靠木梯从破洞处爬上爬下。

全屋木制,因年久失修的缘故,到处踩着都是嘎吱作响。

也得亏常年有鬼出没,整个寺庙范围都阴气颇重,否则估计早就被一把野火烧得干净了。

齐子桓推开糊纸稀烂、四处漏风的窗户,欣赏了一下寺外的风景。在幽幽的月光下,野树林中那一棵棵枝桠歪斜、形状怪异的树木随着夜风哗哗作响,林子深处还偶尔传出阵阵狼嚎。

嗯,这个环境很天然,很环保,很可持续发展。

目前齐子桓是比较放松的,因为按照原片的说法,这会儿千年树妖姥姥还是个很有原则的妖怪,虽然涉嫌钓鱼执法,但毕竟始终坚持只杀贪图女色、动了邪念的所谓“坏人”。

坏你妹!

那些被杀的过路书生往往都正值青葱年纪,估计许多人连右手都没有用过。你说啪一下面前出现一个拥有逆天颜值的美女,酥胸微露,赤足撩人,吐气如兰地说些情话儿,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怎么可能忍受得住。

能忍住的那不叫高尚,那叫不举……

齐子桓苦笑一下,决定先将这个即将住上些时日的寺庙打扫一番。

四处逛逛,终于寻来一个木梯,又找到一个天花板上的破洞,将木梯搭好,用手按了按觉得还算是牢固,才蹬蹬几步跨了上去。

阁楼一片黑暗,弥漫着一股潮湿腐臭的味道。

齐子桓懒得返身下去拿蜡烛,索性浑身一震,金甲临身,自己发光照明。

金光才一亮起,齐子桓就差点被惊得跌了下去。

一具腐坏的干尸,瞪着黑洞洞的眼窝子,正在他面前不到十公分的地方。

几乎就是鼻尖对鼻尖了。

他倒不是害怕,只是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事物,本能反应地被惊到而已。

干尸没有嘴唇的嘴巴上下张合,喷出一股腥腐气味,往前爬着就要朝齐子桓咬来。

齐子桓伸手一抖,唤出桃木剑,干净利落地将干尸脑袋捅了个对穿。

抽出木剑,爬上阁楼,金光照亮的范围还有好几个干尸正在以一种缓慢、干涩的动作爬起来。

这些干尸生前就是那些路人书生,因被姥姥吸完了全身阳气而死,再加上兰若寺里阴气很重,被生生困在这里成为了没有神智的阴湿鬼。

齐子桓喟叹一声,信步走去,沿路挥剑,很快便将阁楼清理干净。

楼下一层也如法炮制。

就在他刚刚将兰若寺上下鬼魅洗涤一空之时,寺外野林中突然传来一阵金属交击的声音。

大戏来了。

齐子桓连忙出门,也不走远,就坐在门口石阶上撑着下巴等着。

不多久,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从林中窜出,到得寺前坪地里又开始纠缠互斗起来。

其中一人浓眉倒竖、面相威武,头上扎着发髻,身着破旧宽袍,还留着一脸很有逼格的络腮胡子。

这应该就是那位名震关东广西二十六省的辣手判官燕赤霞。

另一个人则是一身轻甲,头戴布巾。

他是夏侯……额,一个龙套。

夏侯的剑法凌厉狠毒,常常从出其不意的地方出剑,角度刁钻至极,而且几乎放弃了守势,凭借着配套的飘忽步伐,一直试图用潮水般攻势淹没对手。

燕赤霞则是大开大合,口中时不时念叨一些梵语,每一招速度并不很快,但招招抢占先机,一柄大剑堂堂正正地落到对方必躲之处。

两人一奇一正,剑法都非常厉害,打得那叫一个铿锵作响,难解难分,整个前坪寒光四射,剑痕累累。

齐子桓在心中默默叫好,他自《百鬼众魅图》得来的剑招只是重在利用魂力发挥出桃木剑的辟邪功效,对招式并不讲究。

说白了,就是让你遇上鬼魅就一剑劈去,杀得了就杀了。

杀不了么……就被杀了呗。

这会儿看到两个武林高手的对决,虽说光看看也学不来什么,但毕竟货真价实、精彩绝伦,比现实世界里的4D电影还好看。

当然,心中还是有些遗憾。

为什么这个世界就没有亲切的大妈推着小推车来卖瓜子花生呢?

打了许久之后,两人才骤然分开,持剑对立。

燕赤霞呼吸还算均匀悠长。

夏侯左肩出现了一条血淋淋的伤口,呼吸已有些急促。不过输人不输阵,他将破袖扯掉,任凭伤口流血,脸上仍是一副凌厉的神色。

“夏侯兄,你和我足足打了七年,你也足足输了七年,不过你倒是真有耐性,我避到哪,你就追到哪。”燕赤霞说话间脸上露出一副蛋疼的表情。

夏侯则懒得闲叙,很武痴地说道:“燕赤霞,想不到你在兰若寺呆了半个月,把你的剑磨得更锋利了。”

“不是我进步了,而是你浪费了青春,野心太大,不求上进。为了天下第一剑的虚名,锋芒太露,居心不正。”燕赤霞义正言辞地说教道,“你用招身形不定,燥火太大,出剑快而不准。若是再不修身养性,就算给你赢了也不过是侥幸。”

夏侯平日习惯只用剑说话,本就不善言辞。

这回剑比不过人家,话也被堵得死死的,有些气急地说道:“燕赤霞,我是来和你比武的,不是来听你讲道理的,你……”

话还没有说完,林子里又奔出一人,闷头闷脑闯入两大高手对峙的中心。

正是抱着书箱的宁采臣。

他刚才林中遇狼,慌乱中四处乱跑,恰好跑来此处,谁曾想刚刚站定就发现两边各有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剑对着自己,立刻吓得完全不敢动弹。

夏侯看到气氛被这闯入的书生打乱,冷哼一声,腾跃而去。

燕赤霞收剑,瞪了一眼一直在石阶上看热闹的齐子桓,也走了。

齐子桓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后,冲着坪里还在惊魂未定的宁采臣摇手招呼。

“这位兄台,我们果真是有缘人啊!”

第二百二十三章 聂小倩登场

有缘人……

宁采臣刚刚停住的冷汗又开始淌下。

不过他毕竟是读书人,有礼貌,所以还是尴尬地笑笑回应:“老板,你为何也在这里?”

“兄台你有所不知,我家虽然世代商贾,但我却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手艺人,对手艺到达极致的追求从未停止。”齐子桓热情地引着宁采臣进了寺庙,口中滔滔不绝,“所以我每年盂兰盆会的前后都会来这兰若寺住上一阵,就是为了感悟和体验,以期做出更好的作品。毕竟,方圆百里之内,只有这里是出了名的闹鬼圣地嘛。”

宁采臣面色一僵,环视四周,仿佛也感觉到这破败寺庙里到处弥漫着一种森冷气息。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赶紧正色道。

其实孔夫子也是相信鬼神之说的,他只是主张要敬鬼神而远之,不得胡乱八卦鬼神之事。

齐子桓笑了笑,说道:“是我妄议了,妄议了。

“不过老板你刚说的是哪方面的手艺啊?非要来此顿悟却是为何?”宁采臣按耐不住好奇心,出言问道。

“哦,还没自我介绍的,我叫张子恒,别人都叫我纸人张。所谓的手艺嘛,就是扎纸人儿,末流小道而已。”

不得不说,齐子桓对纸人张这么个江湖名号是有执念的,就像有些人非给自己取名“血手人屠”一样。

宁采臣正挑了一个房间角落在收拾,听到这话后心中无语。

这年头,连个扎纸人的都这么有上进心了吗?

还顿悟……

不过出于礼节,还是与齐子桓互通了姓名,客气了两句。

哪曾想,齐子桓还真就顺杆爬,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纸人递给他看。

“呐,这就是拙作,这两天刚做出来的一个小玩意。”

宁采臣接过来一看,这小纸人虽然没有面目,但体态逼真,四肢关节更是灵活至极。

不由得诚心赞叹道:“果然是行行出状元,张兄,你这手艺堪比鲁班了。”

“愧不敢当,你若喜欢这小纸人就赠予你了。”齐子桓脸上有些得意,“不过说起鲁班,我对木偶也颇有心得,赶明儿我也再做一个出来给你瞧瞧。”

宁采臣虽然觉得收个纸人当礼物有些奇怪,但实在觉得这小东西做得精巧,想了想还是放进了自己的书箱。

野林荒寺,烛光摇曳,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叙之中,两个男人也开始熟稔起来。

宁采臣开始叙说他为了凑够明年上京赶考的盘缠,而接了个收账的活计,今日却因路遇大雨将所有账目打湿模糊了,现在欠债的商家不肯认帐,正苦恼着。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宁兄,其实有时为了正义的结果,我们可以采取一些非常手段。比如,你能不能重做一本账目……”齐子桓心中盘算着时间,随口出了个馊主意。

宁采臣也不是一个迂腐之人,听后眼睛一亮,当下就翻出笔墨准备开工。

齐子桓见他专心制伪,也不打扰,找个托辞出得寺来,直往野林西边的溪水而去。

他要去见另一个盛世美颜。

……

山溪冷冽。

夏侯在溪边燃起一堆篝火,草草吃了一些干粮,正在处置左臂的伤口。

伤口颇深,肌肉组织往外翻起,鲜血已经染红了整条臂膀。

他自幼父母双亡,从一个小门派中学剑出来,这么多年一直痴迷剑道,不断苦练,终于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剑法。

七年前,他自山中出江湖,一人一剑连败十五位成名剑客,从此名声大噪。

后来他一时兴起,诛杀了盘踞棋盘山上的一伙山贼,与当时受命查案的捕头燕赤霞相遇,一场比斗之后以微弱差距败下阵来。

此后,无论燕赤霞身在何处,夏侯每年都要找到他再斗上一场。

打了七年,输了七年。

今年亦如是。

夏侯心中倒也没有太多沮丧,反而是沉下心来琢磨着刚才一战的种种得失。

最后他也不得不承认,燕赤霞在放下庙堂江湖的种种羁绊之后,一柄煌煌大剑使出来却更是圆融贯通了。

就在他皱眉沉思时,突然听到溪水中传来哗哗的声音。

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正在溪水中洗澡。虽没有除去衣物,但沾湿的衣裳紧贴身上,将上身那曼妙的曲线展露无遗。

女子将头埋入水中,片刻后再又扬起,三千青丝甩出一蓬晶莹的水滴。

夏侯终于看清了这女子的面目。

倾国倾城!

夏侯再多看得两眼,只觉得自胸中起窜出一团火热,流转全身,蠢蠢欲动。

两人距离不远,他这里又燃着篝火,打眼得很。这女子敢在深夜当着他的面洗澡,想来也不是什么良家。

再加上他本就是个没有什么道德束缚的人,行事说话都是秉持本心,亦正亦邪。

所以他轻功掠起,在女人的惊呼声中将她揽入怀中,再又掠回岸上。

篝火在噼啪作响,身下的女人只有稍许的惊慌,更多则是眼波流转、欲拒还迎。

也许是刚洗了冷水澡的缘故,女人身上冰凉,没有一丝暖意。

可这冰冷也抵挡不住夏侯的心中火热。看着她衣衫凌乱下露出的雪白肌肤,夏侯再也按捺不住,埋头就吻了下去。

一声婉转莺啼般的娇哼。

女人也似动了情,紧紧抱住夏侯,一双匀称的小腿盘上了他的腰间。

晶莹剔透的赤足上戴着一串铃铛,叮铃作响。

夏侯恍若不觉,只是如饥似渴地舔舐着女人脖颈上的水珠。

密林中阴风大作,吹得落叶漫天扬起。

一条小臂粗细的干枯藤蔓像巨蛇一般贴着地面从林中窜出。

女人面色一肃,将夏侯用力推开,再一滚一跃,消失不见。

夏侯这时才发现异常,准备探身从放在不远的行囊处拔剑御敌,可那藤蔓速度极快,眼看便要袭到他的面前。

来不及了。

忽然,地上又冒出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腾跃,两柄纸刀便斩上藤蔓。

刚才谁也没有注意。

一地的枯黄落叶之下,竟然还埋着两个救兵。

两个小纸人儿。

第二百二十四章 让你去干掉黑山老妖好不好?

藤蔓坚硬如铁,纸刀斩下只能入木半分。

两个小纸人倒也不知气馁,任凭自身挂在藤蔓之上,另一只小手迅捷画符。

只是刹那,便无火自燃,变成两团巨大的火球。

藤蔓似是被烧得疼痛,如鞭子般连甩几下,同时往地上狠狠砸去,好不容易才将火焰扑灭,只留下两处焦黑。

趁着这个间隙,夏侯已经拔剑在手,脸上慌乱隐去,冷静地一边往后退,一边从某个刁钻的角度出剑刺向藤蔓。

四指宽的长剑与藤蔓交击,竟然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除了刚才被小纸人烧得枯焦的部位,夏侯无论刺中其余何处,都只能留下浅浅的痕迹。

反而藤蔓力道巨大,每一次抽击都能直接将利剑荡开,震得夏侯手腕发麻。

场中的局势慢慢向藤蔓倾斜。

夏侯大多数时候只能靠着轻功步伐腾挪躲避,时不时还会被抽得气息不畅,只有极偶尔的时候才能抓准时机劈到焦黑之处,给藤蔓造成些许伤害。

可这藤蔓实乃触手系实力人物——千年槐树精姥姥的一条树枝,既粗又硬,按照夏侯这般的砍法,要想砍断怕是自己早已死上几回了。

不一会,夏侯又被抽中左臂,刚刚止血的伤口再次迸裂,鲜血如注,他的动作也因此迟滞了几分。

窝在一旁草丛里观战的齐子桓正准备站起身来加入战局。

忽然,另一侧的山壁上传来一声长啸。

燕赤霞张开双臂,如大鸟一般扑击而下,身上脏兮兮的宽袍和脸上的络腮胡子迎风吹散,威势十足。

夏侯撇了撇嘴,仿佛对燕赤霞这种人未到声先至的装逼做法很是不屑,但毕竟还是知道现在不是讽刺的时候,于是抿着嘴巴只是埋头出剑。

燕赤霞的加入极大缓解了刚才危机处处的局面。

这两人相爱相杀整整七年,虽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毕竟还是打出了感情打出了默契。

这会儿一人刁钻灵动,一人气势刚猛,配合得非常完美。

又斗得片刻,藤蔓始终未见其功,难免有些急躁,每一次抽击都更加势大力沉。

夏侯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引得藤蔓再次抽中左臂,一旁早已蓄势的燕赤霞双手持剑过顶,在口诵梵文咒语中当头劈下,正好斩到本就已经残缺不堪的焦黑部位。

大剑劈下之时貌似有一丝金光闪耀。

藤蔓被干脆切断,切下的部分在地上扭来甩去了一会,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最后化为了灰飞。

野树林中传来一声闷吼,剩下的藤蔓迅速回缩,一入密林便消失不见。

燕赤霞也有些气喘,拄着剑在原地警戒。

夏侯则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左手不仅血迹斑斑,整个骨头都已断了,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形状。

他面色有些苍白,但并没有更多其它的情绪,甚至也不去管那只断臂,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树林。

风停树静,树林里除了虫鸣、蛙叫和偶尔的狼嚎,再无其它动静。

溪边两人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夏侯冷着脸问道。

燕赤霞看了看他那不知断为多少截的左臂,轻叹一声说道:“我之前就听说这兰若寺经常有女鬼勾人,吸人阳气,所以才来此地修炼,顺便看能否除妖卫道。可它们好像不欲与我争斗,每次都是还未等我到来就消失不见,这一回也是我第一次正面对上。”

“它们?还有不少?”夏侯眉头紧皱。

“对,这在附近妖精鬼魅可以说不知凡几,而把它们聚拢来的则是一只千年槐树精……我估计,刚才我们所打的那一条藤蔓,就是这个老妖怪的一条树枝而已。”

夏侯面沉如水,再不多言。

他现在左臂断得彻底,以后别说持剑,恐怕连端碗提物都会有些困难。虽然他的剑法是右手为主,但少了一只手可不是简简单单实力打个七折那么简单。

基本可以说,以后他再也不用来找燕赤霞比剑了。

现在听说刚才苦苦战斗的还只是那老妖怪的一支树枝,自己更是复仇无望。

当下便有些心灰意冷。

“你也别急,江湖上还是有许多名医的,你这手未必就不能……”燕赤霞心情也有些黯然,低声劝说道。

夏侯还未待他说完,便不耐烦地打断道:“这种鬼话毋须多说,我以后绝不会弃剑,少了一只手便有一只手的剑法。大胡子,且让你逍遥几年,等我练成定会再来找你。”

“你啊……”燕赤霞苦笑连连。

夏侯不再理他,而是对着空处朗声喊道:“刚才是哪位高人出手相助,还请现身一见。”

咳咳。

齐子桓装模做样地假咳两声,从草丛里站起身来,缓缓向两人走去。

他这次赶来,一是为了看一看记忆中的女神,二是为了窥一窥记忆中的女神洗澡,第三才是试一试姥姥的实力究竟如何。

后两个理由,都是最好不露面为宜,所以他才会全程撅着屁股躲在草丛中。

“这位恩……这位兄弟,刚才可是你操控纸人救下我一命?”夏侯本来想口称恩公,可见到齐子桓面相太嫩,实在是喊不出口。

齐子桓随意一拱手,淡淡说道:“言重了,适逢其会而已。”

燕赤霞不由得深深看了这刚出现的年轻人一眼。

他刚才也发现只有焦黑之处才能给藤蔓带来最大的伤害,但一直以为那是夏侯之前拼命的结果,没成想却是眼前年轻人的手段。

“这位兄弟,你说话不要和这个大胡子一般客套虚假。救了我一命就是救了我一命,没什么好自谦的。”夏侯最不喜欢欠人人情,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夏侯的脑袋虽说不会太值钱,但是江湖上也是有几笔悬赏的……既然如此,你说一个要求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帮你完成。”

这回轮到齐子桓苦笑了。

这夏侯口气也忒大了……

他当自己是阿拉丁神灯还是七龙珠里的神龙?怎么不一次给三个愿望?

让你去干掉黑山老妖好不好?

第二百二十五章 少年,我见你骨骼惊奇……

齐子桓感觉浑身不自在。

因为这会儿正有一个轩昂大汉期期艾艾地等着他许愿,一旁还有一个络腮胡子大叔在旁观。

天上恰到好处地滑过一道流星。

这是要闹哪样啊!

他在这个世界要了银子也无用,最大的心愿无非就是一个。

除鬼杀妖,回家睡觉。

定了定神,他语气诚恳地说道:“夏侯大侠,我真是刚刚好路过,本来怕撞破你的好事才准备悄悄离开,哪知才没多久的工夫,又冒出个树妖……我家世代扎纸人的,对纸人之道也有些家学,这才正好帮了你的忙。你若真过意不去,何不帮助燕大侠一起铲除这兰若寺周围的妖物,还当地百姓一个清明。”

“不要叫我大侠!只有这个大胡子才喜欢这些虚名!我心中只有剑,从来都对什么除魔卫道、匡扶正义的破事不感兴趣,何况现在我被断一臂,其实已经是个废人,再呆在这里也只能成为大胡子的拖累。”夏侯句句离不开燕赤霞,“对了,小兄弟,我和大胡子刚才比剑时你就在一旁看得无比专注,你会使剑么?”

“会上一点,但和你们两位比起来,那简直就像劈柴的把式。而且刚才只是被两位精彩绝伦的比斗所吸引,并不是有意窥视,还请见谅。”齐子桓耸了耸肩说道。

燕赤霞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右手在把玩着自己的胡子。

夏侯一副豁然开朗的表情,像是下了什么决定,果断说道:“既然你也是使剑之人,我这有本自创的剑谱你且拿去,学不学就看你自己的心意了。另外,我还这此处耽搁一日,你有什么疑问尽可以开口提问,我定当知无不言。”

说完,他拿出一本小册子,封皮上没有名字,里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剑招要诀,甚至还画了一些草图。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夏侯虽然不如燕赤霞一样懂得术法,但单论剑法也仅比燕赤霞差上一线而已。在倩女幽魂这个低武高魔的世界里,已经是一等一的武功了。

何况,再怎么说也是一项不用耗费点数的技能嘛。

不要白不要。

在这样的考虑之下,齐子桓半推半就地接了过来。

燕赤霞在一旁看了半晌,这时才突然想起问道:“小兄弟,你既是自兰若寺来的,那可曾看见之前那个傻乎乎的白面书生何处去了?”

“你说宁兄弟啊?他此时正在兰若寺里歇脚。”齐子桓就着篝火的光亮细细读着剑谱,随口回答道。

“不好!这妖物在我们这里无功而返,还受了些小伤,肯定会想再找个活人吸食阳气的。”燕赤霞浮现出焦急的神色,“那个书生危矣!我得赶紧过去劝他离开。”

说完挥挥衣袖,当是和夏侯告别,然后一跃窜上石壁,走了。

齐子桓心中暗自翻了个白眼。

算算时辰,这时的宁采臣应该正是和聂小倩初识,刚刚开始培养感情的时候。你一个面相凶恶的大胡子骤然出现,当然是被视为反派,用来当作促进感情升华的催化剂。

说到小倩,要说齐子桓对她从没有动过心那是自欺欺人。

她生前出生官宦世家,本就知书达礼、才艺过人,生得极美却又很会撩人,只不过是身世流离,先被剪径盗匪所害,再又被姥姥控制,这才沦为了帮凶。

她的美艳不要说在鬼片里比较,就是放在整个华语电影中,那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而且万幸的是,姥姥派她勾人仅仅为了钓鱼执法而已,只要男人动了色心小倩就会就势闪开,换由触手系姥姥接手。

所以许多人总是误会宁采臣终结了她的超神,实则不然,这个狗屎运的书生可是真真拿到了一血。

尽管如此,齐子桓对小倩总的来说还是止于欣赏,更多的妄念却是没有。

一来,和笑笑接触时间久了,这个每每将自己笑得眼睛弯弯的女孩在他心中的份量越来越重,渐渐已容不下他人了。

二来,夏侯的剑谱虽然字难看了些,可确实精妙非常,齐子桓细细翻阅下来,实在罢不了手。

夏侯的剑的尺寸介乎单手剑和双手剑之间,看似和齐子桓轻飘飘的小木剑完全不搭边儿。可那只是因为他天生臂力过人,所创下的剑招还是走灵动飘忽的路子,更讲究与身法的相互配合,力图从每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出剑,让人防不胜防。

而齐子桓在身法方面早就将小腾挪术和云游步法用得无比纯熟,甚至都能挑挑拣拣自己弄出一本《飞鸟集》来,所以以他的理解能力,短时间内消化掉夏侯的独门身法绰绰有余。

剑招有些困难,没有武术底子的齐子桓总觉得有些地方比较晦涩迟滞,很难融会贯通。

齐子桓从剑谱上挪开目光,看了看正在用刚削好的木板固定断臂的夏侯。

沉吟片刻,站起身去不远处寻了根长度重量接近桃木剑的树枝,回到篝火旁边舞起剑来。

剑走,身随,撩动的微风轻煽着火苗。

夏侯用牙齿和完好的那只手缠好绷带,本来有些疲惫欲睡,可看到齐子桓舞剑后,却又被吸引住了,静静地在一旁观看。

齐子桓有时一鼓作气舞上很久,有时又停下抚额沉思。

这么断断续续的,一舞就是半夜。

夏侯初时还经常会不屑摇头,可越到后来摇头越少,反而脸上有了些异样的神采。

他本以为就算将剑谱交给这个年轻人,对其也不会有多大用处,因为这个剑谱单看剑招只是威力平平,但如果配合独门身法之后,威力却要大增。

而身法这个东西,用后世的瑜伽做类比,你若不是长期锻炼为身体柔韧度、灵活性打下了基础,很多动作你只能看得懂却做不出。

可就是这个年轻人,一开始还只是单纯的模仿,但很快就能领会动作衔接之间的真意,竟然在原本身法的基础上还加以了些许改动。

现在再看他舞剑,如飞鸟,如游鱼,如清风,动静快慢间,自有章法。

果然是一个骨骼惊奇,天赋异禀的好少年!

第二百二十六章 生物课本上的姥姥

齐子桓没有休息。

从繁星满天到东方泛白再到烈日当空,他一直就简简单单拿根树枝,舞剑,琢磨,琢磨后再舞剑。

夏侯也没有休息。

他以前都觉得自己天赋过人,能从一个小门派的粗糙剑法中,不断体悟、改进,最终练成一套属于自己的剑法,拾剑下山。

一入江湖天下惊。

所以他才有争夺天下第一剑的信心。

他一直认为,每每跟燕赤霞比斗的惜败一招,不过是那个大胡子占了会术法的便宜,使得剑势更盛,力道更沉,而非自己真不如他。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是在坐井观天。

眼前这个年轻人,在昨夜刚开始时动作还有些笨拙,可眼看着他不停琢磨和改进,堪堪才半日的时间就已经练得像模像样,至少掌握了五分要领。

甚至有些地方,他的改动还给夏侯带来了崭新的思路,如果回去后细细研究,想必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齐子桓终于歇了。

他走回到早已熄灭的篝火旁,很随意地向夏侯伸手。

夏侯也不以为意,递过去一块干粮和一壶烈酒。

齐子桓就着烈酒慢慢将干粮吃完,方才开口说道:“谢谢。”

也不知是谢谢这难吃至极的干粮还是那本剑谱。

“练会了?”夏侯难得没有扑克脸,笑得有些玩味。

“没有,前辈的剑法高深精妙,岂是我这短短半日能够学会的,许多地方还是不够通达。”

夏侯拿回酒壶,猛灌了一口,才又说道:“那我怎么觉得你上蹿下跳的,不仅会了,还加了许多自己的东西呢。”

“我练剑半日,有些感悟不知是否正确,还请前辈指教。”齐子桓转身面向夏侯,正色道。

“但说无妨。”

“这个剑法与身法相辅相成,自意外之处出剑,一旦出剑又利用身体的旋转与冲势,将力道瞬间爆发出来,追求的是一往无回、一击必杀。”

夏侯闻后也面容一肃,颇有些路遇知音的宽慰。

“正是此理!难得与你如此投缘,你说说这剑法中还有哪些理解不透之处,我来给你详说。”

于是,齐子桓开始躬身请教,夏侯也耐心教导,说到某些不好形容的地方,还会拿起树枝亲自演示一番。

慢慢的,不解之处越来越少,请教变成了探讨,齐子桓也不敝帚自珍,将自己的身法中一些特殊的技巧拿出来与夏侯分享。

琴瑟和鸣,伯牙子期。

直到明月再次高悬,干粮没了,酒也早已喝干,两人才结束了讨论。

“齐兄,今日一叙,夏某受益匪浅,此次回去定当日夜苦练。待我练成,还望与齐兄你再次把手论剑啊。”夏侯毕竟受了伤势,又一直没睡,精神已经有些疲乏。

齐子桓这才想起对方的伤臂,歉疚道:“是我唐突,一直求教以至于耽搁你的伤势,今日就歇了吧。”

说完,他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其实他也并不是什么武学天才,只是这个剑法以身法为基础,正好适合他使用。

加上对方几乎是掰碎了揉烂了的详细讲解,现在可以说已经初步掌握了,以后只是不断熟练的过程。

与夏侯别过,齐子桓走入野林,准备往兰若寺走去。

这林中,月光自树叶与枝桠间洒下,落成一地碎片,近处有草丛悉索,远处隐有狼嚎。

总之就是一个阴森的环境。

突然,齐子桓听到不远处有人吟诗。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齐子桓隔着树丛望去,正是宁采臣自郭北县的方向走来。

他一手提了三个灯笼,另一手拿了根老粗的擀面杖,嘴中吟诗几句还要停下嘀咕着“今晚好像没有狼”之类的话语。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正当他逐渐放松了警惕,诗句也吟诵得更加抑扬顿挫之时,忽然就在近处传来一声狼嚎。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啊!啊!啊!”

听到狼嚎的宁采臣将擀面杖和灯笼一扔,尖叫着以超出自身极限的速度狂奔而去。

齐子桓看着他身后扬起的枯叶和灰尘,不禁感慨人类的求生欲总能让人做出惊人的反应。

就像有一回韩梅梅不知从哪本杂志看来一个说法,说是要测试男人的感情,就盯着他看十秒钟。

如果男人吻上来,那才是真的爱你。

于是她盯着李雷。

刚刚看了五秒,李雷就颤巍巍将手中的章鱼小丸子递了过来。

求生的本能!

齐子桓把自己逗乐了,抬头看了看对面的树上,正看到一抹白纱飘然而去。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嗯,那声狼嚎不过是人家小两口之间的小情趣。

自己果然还是默默偷窥比较好。

回到兰若寺,没见着宁采臣的身影。

齐子桓找了一处稍微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将心神放在了那个早就从书箱默默藏进了宁采臣袍底的小纸人身上。

宁采臣正站在林间一处来历不明的房屋。

他是来与小倩告别的。

昨晚得到了齐子桓的提醒,他重新手写了一本账本,并且以在闹鬼的兰若寺独自过夜的名声震住酒家老板,成功要回了债务。

任务完成,他就要走了,可想起昨夜见到的小倩,忍不住还是跑来说声再见。

谁曾想刚一敲开门,小倩就将他拉入房中,迫不及待地将他塞入了澡盆。

衣服还没脱啊喂!

宅宅的书生心中在呐喊。

小纸人早就跳到地上,安安静静地躲在房间的角落。

一股妖风袭来,房门自开。

首先进来的是一个仅比聂小倩逊色半分的漂亮女鬼,以及随侍她身旁的两名侍女。

“姐姐,姥姥来了哦。”女鬼进门后掩嘴娇笑,满是幸灾乐祸的感觉。

聂小倩还没来得及迎上前去,门口就窜进一股黑气。

一只留着长指甲的干枯手掌抓住了小倩的长发,一拉一掷,就将其摔在地上。

“贱人!你昨晚是不是与人合谋,让那男人设下重重埋伏,害我平白受了些伤。”黑气凝聚显形,变成一个穿着繁复长裙的老妇形象。

她的声音忽男忽女,变幻不断。

这很科学,她本是槐树成精。而槐树花是雄蕊和雌蕊兼具的。

用生物课本上的话说,就是雌雄同株。

第二百二十七章 道道道

雌雄莫辨的姥姥一脸怒意,厉声质问着。

“姥姥,没有啊。那个大胡子你也知道,这半个月来一直在此处隐居,昨晚想必是适逢其会。”小倩浑身颤抖,仿佛已经预见到自己将要面临着什么。

“休要狡辩!你勾搭外人,与我作对,怕是忘记了我的手段。”

姥姥恨恨说完,手一扬,一根藤条长鞭出现在手中。

啪!

长鞭抽下,小倩后背的纱衣破裂,露出的雪白肌肤上出现一条渗血的痕迹。

啪!

无论小倩在地上如何痛苦翻滚,长鞭总是如影随形地跟上。

鞭笞、娇哼、遮掩不住的肌肤、洒下的斑斑血迹……

满屋春色。

不对,是如地狱般残酷的景象。

姥姥终于发泄够了,随手将长鞭扔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伏在地上仍在抖动的小倩。

那名容貌年轻的女鬼一脸得意地欣赏着小倩的惨状,突然鼻翼抽动,仿佛闻到什么味道。

她疑惑地望向房间另一端的浴桶,举步就要走去。

“行了,你要记住这次的教训。赶紧去给我再找个活人,我要吸吸阳气补补身体。”姥姥命令着,口气缓和了一些,转头又向那个年轻女鬼说道,“小青,你去给你姐姐治伤。”

小青只能停步,依言走到小倩身旁蹲下,不情不愿地凝聚鬼气,让小倩身上伤痕逐渐消失。

姥姥其实也没有真的怀疑小倩,无非是受了伤,所以借题发挥而已。不过她的长鞭可是专门用来奴役众鬼的,一鞭下去直接入魂,所以小倩现在还是无比虚弱,只能轻声答是。

待到小倩勉强站起身来,喜怒无常的姥姥早已换上了一副笑脸,颇为满意地看着她露出的身材,击掌说道:“果然不愧是我的干女儿,怪不得黑山老爷能看上你。”

小倩一惊,差点再次跌倒在地,不敢置信地说道:“黑山老爷?”

“对!我已经将你许配给黑山老爷了,三日后你就过门,嫁到枉死城去。”

“姥姥不要啊,小倩想继续服侍姥姥……”小倩带着哭腔,苦苦哀求。

姥姥不耐烦地挥挥衣袖,不悦道:“不要再说了!你要知道,这是你的福气,那个黑山老妖虽然行动不便,但实力非常强悍,真发起怒来我们几个加起来都不是对手。”

说完不管眼角泛泪的小倩,指示小青将出嫁的衣服拿来。

红色的嫁衣华美至极,可小倩捧在手上却觉得无比的沉重。

她也发现了总想去浴桶处检查的小青,索性便捧着嫁衣来到浴桶前更衣,将浴桶旁的帘子拉上,隔绝了小青的视线。

衣衫轻解,缓缓滑下。

在水下憋不住的宁采臣恰巧探出水面,大口无声地喘气。

然后便看到眼前的一幕……

那真是……

脸莲红,眉柳黛,幼燕浴东吴。

山连山,鱼比目,腰柔一手束。

轻解珠纽罗带舞,异香开满屋。

暖玉如雪寻下望,石榴吐红袖。

四目相对……

聂小倩呆住了。

宁采臣呆住了。

在兰若寺的齐子桓也呆住了。

帘外的小青又闻到了一丝活人味道,走近过来想从帘上往里看。

小倩急忙将嫁衣一展,宽大的裙摆凌空扬起,遮住了整个浴桶。

她另一手赶紧将还愣着的宁采臣摁回水下。

披上嫁衣,款款走出帘幕,明艳得让姥姥都眼睛放光,连连点头。

“姥姥,你放心吧,我一定再去为你寻个男人,让你补补身体。”小倩柔顺地说道,“不过,还请先让我沐浴,舒缓一下刚才的伤处。”

姥姥对她的乖巧懂事很满意,招手让小青扶着出去,一边还在喃喃说道:“小青啊,你以后也要像你姐姐这么懂事,姥姥还得指望着你呢。”

“放心吧姥姥……”

待几人走远,小倩赶紧回到浴桶前,将浑身湿透的宁采臣扶起。

宁采臣站在浴桶中,看到眼前双颊通红的女子,又想起刚才的风景,不由得心神一荡。

小倩也猜到他在想什么,有些嗔怪地翻了一个白眼。

可在这粉色的氛围下,连这个白眼都显得特别百转千回。

咳咳。

宁采臣清清干涩的嗓子,开口问道:“你姥姥为什么……”

还没说完,嘴唇就被两根玉指封上。

小倩一边用眼神示意他暂且不要说话,一边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

突然她脸色一变。

又将宁采臣摁入水下,再匆忙脱去衣物,赤裸地踏进浴桶。

门开了,却是小青送走姥姥后,又独自返回,想要察看聂小倩房内活人味道的来源。

她以前在姥姥麾下一直是稳坐头牌,那些新收的游魂野鬼都要听从她的指令。

可谓一鬼之下,百鬼之上。

但自从聂小倩来了后,她在姥姥心中地位就一直被压下一头,甚至要被迫开口喊声姐姐。

这口气一直憋在胸口,今天好不容易发现些异常,她当然想找出些更确实的证据。

不过屋内无人,只有聂小倩在桶中沐浴。

“嗬,是小青啊。”聂小倩也不看她,出言讽道,“你这么着急干什么,等我三日后出嫁,这个屋子便是你的了。”

宁采臣刚才还没来得及吸口气就被突然按下,现在感觉憋闷得慌,直想出水透气。

可任他如何挣扎,小倩都用弹性十足的大腿将他脑袋死死夹住。

这触感……

这窒息感……

唉,想必这就是痛并快乐着吧。

小青被说得郁闷,但也不好发作,只能娇笑着从地上假装捡起一个发簪。

“姐姐说笑了,我只是遗漏了一个发簪,这就离去。”

说完转身,面色阴沉地走了出去,临走还用力将门摔上。

小倩听到她走远,这才放开宁采臣,让他露出水面。

宁采臣拼命咳嗽,满脸胀得通红。

也不知是憋的,还是羞的。

……

且不说那边浓得化不开的尴尬,这边厢的齐子桓也是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他赶紧收回注意力,不再关注那一人一鬼的风月事,但无奈道心被破,在这枯寺中始终坐立难安,无法静心。

只好大半夜的跑去林子里散步……

不过走得一会儿,发现这大半夜的也不止他一人睡不着。

林中深处,传来一阵嘶哑但又特别有韵味的歌声。

“道道道……”

第二百二十八章 法师、游侠、书生、鬼。

“道可道,非常道,

天道地道人道剑道,

黑道白道黄道赤道……”

歌声没有太多的旋律,与其说是歌声,不如说是吟诵。

不过那声音却是嘶哑、浑厚、沧桑,给人一种阅尽世间繁华的悲凉感觉。

齐子桓不由自主地被歌声吸引,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在林间的一片空地,四周各有几尊色彩脱落的金刚天王塑像,或持伞、或举琴、或握剑,皆是怒目圆睁,瞪着空地中央那道舞剑的身影。

舞剑的当然是刚从捕头转职为游侠的燕赤霞。

只见他一边张嘴大唱道道道,一边将大剑舞得凌冽生风,时而骤如闪电,点剑而起,时而力劈山岳,落叶纷崩。

“鬼道神道**阳道。啊,呸呸呸呸呸,胡说八道!”

歌声越发不羁,剑势也随之而变

燕赤霞面色如霜,唇角一丝冷笑,踏着节奏挥洒纵横,剑气暴涨如虹,破云贯日,剑招大开大阖,如怒浪卷霜雪,迅猛激烈。

最后凌空而起,足尖轻踏金刚塑像,脚不沾地旋场一周,长剑在空中划开一道亮眼圆弧,继而收势,轻轻落地,无声无息。

落叶飘扬,他一脸的络腮胡子也在荡漾。

“唏!我自求我道!”

歌停,剑停。

星云漫天,枯叶落地,四方的金刚依旧怒目,一切都仿佛又归于了起点。

就像那人生……

在一旁欣赏半天的齐子桓不禁鼓起掌来。

燕赤霞早已发现了他,也不意外,横瞥他一眼后突然身形疾动。

手中大剑带着破风之声当头劈来。

齐子桓苦笑一下,只能一个滑步避开,右手一震,唤出桃木剑。

虽然知道燕赤霞没有使用他剑匣之中那柄能当飞剑使的破魔宝剑,但就是他常用的这柄大剑也是寒光闪闪,看上去锋利无比。

爷爷传下的桃木剑经过历次战斗,已经证明了也是非常坚硬之物。

但不管怎么说,拿木头对利刃,齐子桓还是不敢。

还好无论是他自己的小腾挪术,还是夏侯的剑法,躲避这虎虎生风剑势倒也不算太难。

偶尔还能抓到契机刺出一剑,或刺腕,或点喉,甚至有一回还恰到好处地刺中了大剑剑身的七分之处,用力之巧,妙至毫巅。

“好!”

燕赤霞大赞一声,收剑抚髯,心情显得非常畅快。

齐子桓之所以能够游刃有余,其实也是燕赤霞没有过于使力的缘故。否则以他现在基本是剑道的第一人的水平,也不至于还能让个卖纸钱的走上这么多个来回。

“燕大侠月下独自舞剑,果然好兴致啊!希望小子我没有打扰到你。”齐子桓收回木剑,微笑颔首说道。

“不错不错,想不到短短一日之间,你竟能将夏侯的剑法领悟到这个地步,可谓天纵奇才。”燕赤霞将大剑往地上一插,寻了块石头坐着,“我见你的身法,还胜上夏侯一筹,以前也是练武之人?”

齐子桓也找了个大树根,毫不在意地坐下,缓缓说道:“我家几代人都是做白事道场的,对阴阳鬼怪之术也传下些门道,不能说练武,只能说学了一些杂学。”

燕赤霞上下打量着齐子桓,仿佛在找那把桃木剑的踪影,好奇问道:“刚才看你那把木剑,看似普普通通,但我能感觉出其中蕴含了不小的威势,仿佛对邪物有天然的压制作用,不知对否?”

“对,我的家学中正有一些道法专克邪物,其中就可以利用神魂之力激发桃木剑的威能,诛邪杀妖。”齐子桓脸上浮出一丝无奈之色,“不过可惜我的神魂还不够强大,这桃木剑中的力量还未能发挥十之一二。”

燕赤霞是齐子桓无论如何都要拉拢的一个盟友,而且以后斗姥姥杀黑山老妖都要跟他并肩作战的,所以这会儿能让双方更互相了解一些,倒是无妨。

“你且使来试试。”燕赤霞丝毫没有客气地一挥手。

齐子桓也不婆妈,站起身来,再次唤出桃木剑,口中默诵咒语,左手两指往剑身一抹,神荼郁垒的刻字部位闪露微光。

他神魂不断催动,往前方空出连劈三下,其间乌光又盛了几分。

燕赤霞皱眉凝视,沉吟片刻后说道:“我也有一法,用咒语配合剑势,对邪物的作用与你这招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我那办法更加暴烈,一剑之中的爆发出来的力量非常强,可损耗也大,不能持久。”

说完他起身,从随身剑匣中拿出一柄古剑。

“般若波罗蜜……”口中连吐梵文。

一剑劈下,金光闪耀,威势无双。

齐子桓自刚才起就一直努力感受燕赤霞身周的魂力波动,闭目细细体会了一阵,才开口问了其中一个关窍。

燕赤霞倒也豁达,随口讲了些自己使用这招的心得体会。

他以前为官,虽然名震江湖,但一直觉得受困于人情世故,现在好不容易放下担子隐居山野,自然是怎么随心随性就怎么来。

夏侯教得,我难道教不得?

何况,他和齐子桓的这招都是通过咒语和自身魂力的催动,激发宝剑的力量,尽管从咒语上看一个是佛系一个是道系,但原理上还真是相近。

嗯,许多人一直认为燕赤霞是个道士,其实是错的,他严格来说只能算是个游侠,佛家的金刚经也好,道家的符咒也好,一直是哪个有用就用哪个。

两人一个虚心求教,一个耐心讲解,相谈倒也甚欢。

齐子桓数次尝试,最后终于成功,一剑使出乌光骤盛,威力提升了至少三倍不止。

“燕大侠,多谢赐教。”齐子桓接连两晚收获颇丰,哪怕没睡也精神还好,“对了,有一事我想和你商量商量。你知道我能使纸人之术吧?”

“嗯。”燕赤霞那天虽未亲见,但也听到夏侯说是纸人救了他一命。

“你劝说那个叫宁采臣的书生没成功,他今晚又来了这林子,不过不是去兰若寺,而是直接去了一个女鬼的居处。”齐子桓开始分享情报。

他计划中的下一步,就是结成统一战线。

法师、游侠、书生、鬼。

第二百二十九章 我要回去!

“我吓唬他半天,他还敢来?”

燕赤霞眼睛一瞪,有些像平日供奉的钟馗模样。

“干柴烈火,郎情妾意,岂是你一个大胡子跑去吓几句就能打住的。”齐子桓摊了摊手,淡淡说道。

“那是女鬼啊!”燕赤霞在此地已经隐居半月,虽然没有和妖鬼正面刚上,但也大致摸清了一些情况,“它们勾引路过男子,只要男子色心一起,就会被那千年树妖吸光阳气,成为阴湿鬼。我最初是以为它们真的不枉杀无辜,所以也没有很费心去找它们麻烦,但现在看来,什么不杀无辜就是一个幌子而已。”

齐子桓装模做样地表态:“燕大侠,你若要诛邪杀妖,一定算上我一份。”

“那千年树妖实力强大,你会很危险的。”

“匡扶正义,灭除妖邪,男儿当如是!”齐子桓一脸的正义凛然。

燕赤霞老怀大慰,摸着胡子笑道:“好好好!你我二人携手除妖!”

“嗯,不过话说回来,宁采臣去鬼窟时被我遇上,我偷偷控制了一个小纸人跟在他的身后,发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那书生被杀了?”

“这倒没有。”齐子桓斟酌着用语,“先说第一个发现,与宁采臣相好的这个女鬼叫做小倩,好像是真的对这个白净书生有些情意,连那千年树妖来到房中,她都下意识将宁采臣藏匿起来,甘冒魂飞魄散的风险也要护着他。”

“这倒是个怪事。”燕赤霞皱着眉头说道,“哪有人鬼之间真能生出真情来的?”

孤陋寡闻!

人鬼情未了看过没有?

齐子桓赶紧趁热打铁说道:“这个叫小倩的女鬼我建议再观察观察,如果她确实本性善良,只是为千年树妖所迫行事,倒也可恕。”

“嗯,就这么办。你刚才说过这是第一个发现,还有其它发现呢?”

“再一个就是这千年树妖要和一个叫做黑山老妖的妖怪结盟了,代价就是将小倩嫁过门去,时间就在三天以后。”

“黑山老妖?”燕赤霞吃了一惊,“这下棘手了。”

“这个妖怪到底什么来头?”

燕赤霞叹口气,缓缓解释道:“别看它名字叫做老妖,其实它并不是妖,而是个千年鬼物。相传他在阴间的枉死城中有极大的势力,手下鬼兵过万,还有四大鬼将,个个实力不俗。”

嘶,齐子桓倒吸一口凉气。

原片中未能交待清楚,不过一个鬼物能在枉死城中拥兵过万是个什么概念?

枉死城,即不是寿终正寝,而是由于自杀、灾害、战乱、意外、谋杀、被害等,含冤而死之人的鬼魂在阴间所居之处。

根据地狱奇书《玉历宝钞》的描述,枉死城乃是地藏王菩萨为受无妄之灾而死的鬼魂所创造的城市,位于地狱丰都大帝殿的右侧,毗邻奈何桥、血盆苦界,主管是十殿阎罗中的第六殿阎罗王卞城王。

看看,阎罗王亲自管理,地藏王菩萨还会每隔一段时间来此讲经超度枉死的鬼魂。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拥兵自重、称霸一方,那无非只有两个可能性。

要么实力超群,让阎罗和菩萨都有所忌惮。

要么是上头有人,这个……谁都懂……

若真是第一种情况,那齐子桓根本别想了,打完姥姥后试试看能出去么。

不能出去就直接敲GG。

若是第二种情况……

变数会有很多,根本无法估量。

燕赤霞看到齐子桓脸色骤变,连忙宽慰道:“其实黑山老妖非特殊情况不会进入阳世,也没听说过它有过祸害人间的事情。主要的祸害还是这个千年树妖,只要我们这三天内将它和它的党羽剪出,也算是为周边居民造福了。”

“只能先如此,后面再见步行步了。”齐子桓恹恹地回道。

“齐兄弟你有纸人之术,又提出那个小倩也许生性良善,那就由你再观察把握吧。我们明晚来此碰头,到时再合计出一个章法来。”

“好。明晚再说。”

待齐子桓回到兰若寺,已是下半夜。

宁采臣也已经回来,正在地上草席辗转翻覆,看上去就是失眠了。

他是因为失恋。

刚才在小倩的居所,虽然因为姥姥的到来而危机四伏,但他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他只知道和小倩已经是坦诚相见、你侬我侬过了,正准备担起男人的责任,哪想到却被小倩一番冷言讽刺,称他是为了她家家财而蓄意接近。

这一番话很套路很好用,在电视剧中一般直接就能将对方气走。

甚至若是韩剧,都可以直接得出女主癌症了的结论。

当然,小倩得不了癌症,一切只是为了让宁采臣远离是非。

而宁采臣不懂套路,被气得够呛,到现在都夜不能寐。

齐子桓也是心事重重,懒得开腔搭理书生那点破事,兀自睡下。

……

第二日上午,当宁采臣顶着两个大眼袋迷糊醒来时,齐子桓已经不见。

他心灰意冷地收拾收拾自己简单的行囊,将收来的银子小心放入怀中,准备打道回府。

穿过野林,再次路过郭北县。

街面上人来人往,嘈杂鼎沸,刚从荒寺里过来的宁采臣有种重新回到人间的感觉。

有些人认出了他,交头接耳中传递着那个在闹鬼寺庙住了几晚的书生竟然还活着的消息。

宁采臣对周围的指指点点置若罔闻,只是垂着头默默地往前行去。

走近低矮的城门时,他突然瞟见了城门口布告栏中贴着的悬赏通告。

通告胶还未干,显然是刚刚贴上,其中一份用十分鬼畜的笔触画着一个络腮胡子的头像。

宁采臣愣住,脑海里瞬间想起来第一次夜宿兰若寺时遇见的高手打斗。

更加厉害的那个岂不就是一脸络腮胡子?

他欲走近详看,通告却被贪财的捕快揭下,准备再凭着这个随意捉人。

也不知宁采臣哪来的勇气,快步走近,一把抢过通告,以极快的速度读着上面的内容。

“柳一刀,抚州人士,胡须茂盛,脸有刀疤,为人凶恶残忍,犯女干杀案七起……”

还没看完,宁采臣就被捕快一把推开,手中通告抢走,还被踹了两脚。

他坐在地上,恍然未觉。

小倩……有危险……

不能让她出事!

我要回去!

第二百三十章 我是来送贺礼的

就在宁采臣焦急回赶时,齐子桓正在林中某处干着活。

“香香的口味,你吃过没?辣辣的感觉,你尝过没?真正的烤面筋,可带劲啦!让你吃到真正的实惠!”

只见他坐在一个枯树桩上,一边哼着一首奇怪的歌谣,一边拿着把早晨从集市上买来的锋利小刀,仔细削着一小段木头。

看上去还真像是个为晚上的烧烤摊削木签的。

如果不是身边已经凌乱摆放了好几个没有面目的木头人偶的话。

手中木头通体发黑,在除去枯皮之后却有油光浮现,纹路细密,显得韧性极佳。

这是齐子桓精心从林中挑出的百年老树中的一部分。

他之前几次穿越野林都是夜晚,没有留意,今早回县城准备从店中取些材料制作纸人时,却偶然发现了一个情况。

这林子因为紧邻兰若寺,正好是姥姥的势力范围,受妖气鬼气侵染已久,许多老树都是阴气极重,再过个百年可能就能成妖化形了。

当然,百年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只说现在,齐子桓的小傀儡术本就是载体阴气越重,威力越高。以前只是纸人取材容易、携带方便,所以他更多使用纸人纸鹤,现在这放眼望去到处是上好的材料,又何必再用最不结实的纸质傀儡。

更何况,他上次在《死寂》中虽然没能带出玛莉.萧的木偶制作手册,但翻阅了几次,许多细节还是记得的。

他能够神魂操控,其实只需要用上玛莉.萧的关节技巧,使傀儡更加动作灵活就足够了。

至于像不像人,他可懒得理会,甚至为了省事,连五官面目都留白了。

齐子桓手上小刀上下飞舞,很快便分别制作出木偶的头颅、身躯和四肢,再用余料慢慢雕出一些细小关节部件。

拿砂纸草草打磨一番,组装起来,便是一个无脸木偶出炉。

尺寸不大,大约比当初的小比利还要小上一半。

随手将木偶放到一旁,粗粗一数,除去第一个试水作制作失败以外,目前已有七个成品摆在脚边。

齐子桓看看逐渐西斜的日头,起身做了一套广播体操,也不多歇,一坐下又开始埋头制作。

……

宁采臣是典型的书生体质,脚力不佳。

一路紧赶慢赶,当他终于到了野林中小倩的居所时,已是天黑。

还没来得及呼喊,就见到一抹白色身影飘然而至。

小倩看见书生满头大汗的再次出现,眼里即有欣喜又有担忧。

“小倩,那个……”

宁采臣话还没说完,就被葱葱玉指捂住嘴巴。

“别在这里说话,你先跟我来。”小倩凑到他耳边,低声却不容置疑地说道。

拉着他的手又走了一会,两人来到一处风亭水榭,亭周有纱帐,亭内有蒲团、卧榻和一把古琴。

亭上牌匾刻着“云中居”三个大字。

“这是我闲着无事时来抚琴休憩的地方,姥姥一般不会来此,所以比较安全一些。”小倩放开男人的手,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但仍然有些嗔怒道,“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过从此以后不再相见么!”

宁采臣隐隐有些心痛,还好记得正事,快速说着:“我本来是真要走了,可在县城中看到了一个通缉告示,发现有个长着络腮胡子的杀人犯正在兰若寺停留,我昨天都还见过他,他专门……唉,他专杀女人的!我怕你危险,特地赶回来带你先离开此地再说。”

小倩脸上愤愤之色早已褪下,美目涟涟地看着书生,轻声问道:“你就是担心我才回来的?”

“嗯,我也想见你。”宁采臣直视着近在咫尺的娇艳脸庞。

如自语般说:“很想。”

小倩眼睛像迷上了一层水雾,含辞未吐,气若幽兰。

嘴唇轻轻碰上,却久久也未见分离。

一夜风华半生醉。

这人人鬼鬼的风月事,就此按下不表。

古时没香烟,事后只得温存。

风吹帐起,两人在卧榻上嬉笑打闹,浓情蜜意。

宁采臣捉住小倩的晶莹剔透的玉足,把玩之余又见到足踝上戴着的黄铜铃铛。

“你这铃铛倒是精致。”

说完还未待小倩阻止,便取下轻摇。

清脆的铃声在夜空中荡得远去。

小倩脸色骤变,翻身而起,还用力将宁采臣拉了起来。

“这铃铛是呼唤姥姥的!”小倩一脸紧张神色,“你快些走吧!”

宁采臣懵逼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拔鸟无情么?

小倩见他还在呆滞,又焦急催促道:“实话告诉你,我不是人,你快走吧!”

“不,我如果就这样走了,那我才不是人!”宁采臣瞬间入戏,而且还是琼瑶戏,“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负起男人的责任来的。”

小倩紧张地看着远处的黑暗,无心与他再辩论究竟谁不是人的问题,长袖一挥就将他送入林中。

等宁采臣再寻来时,她已不见踪影。

……

林中空地,金刚环绕,齐子桓正在编着瞎话向燕赤霞描述小倩这个女鬼是多么善良与无辜。

燕赤霞静静听着,倒也没什么所谓。

一个小小的女鬼而已,只要不是有明显的恶迹,放了也就放了。

谅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一阵阴风拂来,吹得四周树木哗哗作响。

“又有妖物作祟,不过好像只是个小的。齐兄弟你先在此稍待,我去去就来。”

燕赤霞行动干脆,丢下一句话便腾跃而去。

齐子桓站在原地想了想,也举步向林中深处走去。

……

宁采臣沮丧地走在林中。

两天,两次失恋,任谁也受不了。

突然,他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青衣女子的背影,梳着和小倩一样的发髻。

“小倩!你到底怎么了?”他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快步上前。

女子正要转头。

天上忽然传来一阵厉喝:“妖孽,你休要伤人!”

一柄大剑凌空斩下。

……

林中小屋,小倩正在有些慌乱地坐在烛前,等待姥姥的随时到来。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她有些纳闷,上前开门,却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门口。

“你是何人?”小倩这会儿可没有心情给姥姥准备宵夜。

“听说你两日后便要过门成亲了?”

男人抬头,和气地笑着。

“我是来送贺礼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先打二十杀威棒

聂小倩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人,犹疑不绝。

这个男人身着一身青色布衣,看不出身份职业,身形略瘦,长相说不得有多大特点,属于还过得去却不会太打眼的普通人。

可就这么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男人,却微笑着说出了只有周边妖鬼才知道的消息。

男人依旧笑着,满不在乎地伸手入怀。

小倩皱眉紧盯着他的动作,纱袖中的手五指微曲,随时准备一有不对劲便抢先攻击。

谁曾想男人掏摸半天,拿出的却是两个小纸人儿。

“你那个小姐妹正在林子里勾搭你男人,大胡子古道热肠,跑去捉奸去了。”男人毫不在意小倩的紧张神色,淡淡说道,“按说姥姥注意力应该被那边吸引,暂时不会过来,但还是注意点儿好些。”

说完他便将手中纸人抛在地上。

两个纸人尚在空中就开始转体寻找平衡,轻轻巧巧落地后立刻向两个方向遁去,将野林来此的两条道路各守一处。

小倩上次勾引夏侯后,曾躲在远处的树上偷看过,在夏侯和燕赤霞联手击退姥姥之前,正是有两个小纸人突然出现,不仅阻止了姥姥对夏侯的致命一击,还给那坚硬的藤蔓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这小纸人就是由这个男人操控的?他还有什么手段?

他为何会知道小青、姥姥和宁采臣的事情?

小倩感觉有些背后发凉。

鬼知道一个鬼怎么会背后发凉的……

总之她正心思急转,不停揣测对方的实力。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的。相反,正如我所说,我是来送礼的。”齐子桓将双手摊开,表示诚意。

小倩犹豫了一下,将齐子桓让入了屋内,但仍然全神戒备。

待齐子桓自行找了个椅子坐下,她才实在忍不住问道:“你刚才说小青找到了宁采臣?他……他不会有事吧?”

“大胡子早就过去了,定当无事,否则我也不会有闲心来找你聊天啊。”齐子桓显得胸有成竹,“毕竟宁兄也是我的有缘人,我怎么都不会见死不救的。”

果断的语气也让小倩心中稍安,她清楚半月来一直逗留此处的燕赤霞远比她厉害得多。

“那公子所谓的送贺礼,不知是何意?”

齐子桓正在趁此机会近距离打量她的绝世美颜,还好眼中倒是仍然清明。

“你的性命和自由,这个礼大不大?”

小倩正在帮齐子桓斟茶,听到这句话后手立刻一抖,洒出半碗去。

她仅愣了半刻就恢复正常,笑吟吟地说道:“公子说笑了。”

“那黑山老妖在阴间势力颇大,你一旦嫁入枉死城,定当永世为奴,再也没有转世投胎的机会,你真就甘心?”齐子桓接过茶碗,一边慢悠悠喝着一边说道。

“我生是可怜人,死了也不过是个可怜鬼,姥姥捏着我的命脉,我不得不从,又何来的方法。”

小倩脸色黯然,幽然欲泣。

“问题不大,不要慌。”齐子桓的声音稳定而自信,“不就是你的骨灰在那个千年树妖手上么……一个树妖而已,我和大胡子联手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真的?”小倩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

“骗你作甚。所以我们的目标是?”

小倩傻傻望着他,不知怎么回答。

“咳咳,目标是黑山老妖。我有个计划,你且附耳过来……”

……

就在齐子桓与聂小倩在屋中密谋之时,林中另一处已经有人要疯了。

刚才宁采臣以为遇上了小倩,正要上前说话,便见到杀人犯柳一刀从天而降,一柄大剑劈向那青衣女子。

“不要啊!”

他刚来得及呼喊了一句,就被一阵罡风拂开,就地打了几个滚儿。

等他狼狈爬起,只见柳一刀和青衣女子已是战作一团。

柳一刀一脸络腮胡子迎风乱扬,手中大剑每一下都是势大力沉,再配合他打得兴起时的神经质大笑,怎么看怎么狰狞邪恶。

青衣女子没有武器,双手弯曲成爪,仅凭肉身对敌。衣衫飘扬,仍然看不清面目。

“小倩,你快跑!”

宁采臣在一旁干着急,完全帮不上忙。

实力差距还是有些大,斗得几个来回,那柳一刀就寻到空隙,一刀横斩,将青衣女子的头颅削下。

头颅在空中飞扬,经过一个完美的弧线,落入了宁采臣的怀里。

啊啊啊啊啊!人头!

宁采臣既伤心绝望又害怕至极,整个人都快崩溃了,拿着小倩的人头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诶,不是小倩?

他这才看清女人的面目,虽然也是艳丽漂亮,但绝不是他的小倩。

太好了,不是小倩就好……

他长舒了一口气。

不对!

人头!啊啊啊啊啊!是人头!

“杀人啦!杀人啦!”宁采臣这才反应过来,将手中人头往天上一抛,狂奔而去。

他没看见,身后那女人的无头尸身又站了起来……

燕赤霞还没来得及解释,就看见这白面书生一瞬间脸色数变,最终一溜烟跑不见了。

他只得苦笑,顺便咬破右手手指,在左手手心画了个血符,对着摇摇晃晃仍要扑来的无头尸体就是一掌印去。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随着暴喝一声,一束火雷自掌心劈向无头女尸,将它炸得如烟花般灿烂。

……

郭北县城。

现在已是深夜,除了打更人在走街串巷地吆喝,街上再无闲人。

宁采臣一脸慌张跑到郭北县衙时,已上气不接下气。

不过他也没有停歇,举起衙门门口的大鼓槌,对着鸣冤鼓就是一顿猛敲。

又过了很久,朱色大门才缓缓打开。

宁采臣拖着酸痛的双腿走进去,两边的衙役一边顿着木棒一边有气无力地齐道“威武”。

案前坐着的县官还在匆忙整理身上官袍,头顶官帽歪歪带着。

“大人,小人发现了通缉犯柳一刀的踪迹,还亲眼见到他刚才又杀一人!请速速派人捉拿!”宁采臣跪在堂中,大声喊道。

“柳一刀?那是谁?”县官打了个哈欠。

“来人!先打二十杀威棒!”

第二百三十二章 燕赤霞和柳一刀

虽然书籍电影中县太爷出场最多的场景就是断案判刑,但其实古时县衙远不仅只有断案职能,而是包括吏、户、礼、兵、刑、工,几乎啥都要管。

正因为事务繁多,于是立下规矩,只要是想鸣冤告状的,先打一顿杀威棒再陈述案情,这样一来那些无理取闹或者想要诬告的人得先考虑考虑自己挨这一顿棒到底值不值。

两旁衙役深夜被宁采臣的鸣冤鼓声吵醒,一肚子起床气无处发泄,这时听到老爷发话,立刻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大汉走出,手持着红黑各半的水火棒就要打下。

“慢着!”宁采臣急得大呼,同时站起身来,“学生是秀才出身,刚才只想大人快速派人捉拿人犯,因此才略去这节。”

按例秀才在县官一级可免跪免刑,不过如果遇上再高级的官员则不可免。

县官看着堂下这男子白白净净,确实像个读书人模样,只得按照规矩分别询问了他的家乡身份功名等信息,嘱咐主簿一一记下。

好不容易走完流程,这才不耐烦地问道:“刚才你所说的柳一刀究竟是何人?”

“柳一刀乃是通缉要犯,今日我还在城门布告栏看见了他的海捕文书,哪成想今晚亲眼见到他再次残杀了一名青衣女子。”宁采臣眼见时间不断消耗,心中无奈之下也不再急迫,慢慢叙述着过程。

县官眼神示意一旁的师爷核实通缉一事,口中问道:“杀人过程如何?”

“一剑斩首!”

嘶!

果然好凶恶!

县官倒吸一口凉气,正在为自己治下发生恶性案件而头疼时,师爷附耳而上。

两人嘀咕了一会,县官才肃颜坐正,一块惊堂木用力拍下。

“大胆!竟然敢戏弄本官!那柳一刀明明已于昨日捉拿归案,又何来的斩首案件!”

宁采臣这才有些慌乱,不过想了想还是坚定说道:“我亲眼所见,定是捕快抓错人了。”

县官心想以本县捕快的尿性,也常有错抓之事,因此也不敢太过肯定,只派人先将牢中的柳一刀带上堂来,当面对质。

正等待时,又有一人经过通报后进入堂中,正是一路追来的燕赤霞。

宁采臣扭头一看,吓得蹬蹬后退。

“大人,他就是柳一刀!就是那个杀人犯!”

县官也有些畏缩,连忙挥手让众人先将来人拿下。几个衙役刚要上前,却被燕赤霞怒目圆瞪扫一周,身上的煞气生生逼得众人不敢近身。

一旁的师爷一直皱眉苦思,突然眼睛一亮,急急走到堂下,说道:“你们干嘛?都退下!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铁手判官燕捕头!”

燕赤霞看了一眼师爷,并不记得,口中淡淡说道:“我已除去官职,现在就是一名山野布衣而已。”

别人隐居都是采菊东篱下,你隐居就是刀光血影?

师爷看着燕赤霞背后又是大剑又是剑匣的,苦笑着摇摇头,回到县官身边小声报告。

“原来是燕捕头!本官也是久仰大名!”县官大致明白了燕赤霞的来历,“不过刚才这名宁秀才指认你杀人,可有其事?”

“没有。”燕赤霞言简意赅,傲娇地不多解释。

不过他还是转头对宁采臣说道:“宁兄弟,我刚才没有杀人。”

“我明明亲眼所见,那头颅还跌入我怀中。你没杀人?难道你杀的是鬼啊!”

燕赤霞理直气壮地说:“正是!”

这个理由霸道!

堂中一时无人说话。

“朗朗乾坤,哪来那么多鬼怪邪魔!你不过是借着兰若寺闹鬼的名头,遮掩你所行之恶事罢了。”

随着声音响起,又是一人自门口走进,这回却未见门人通传,也不知他是如何进入。

“张兄!”宁采臣看到纸人张也与自己同一立场,很是欣慰。

“齐兄弟,你何出此言?”燕赤霞一时有些发怔。

“我姓张,乃是这条街西头纸钱店铺的东家,人送外号‘纸人张’,这堂中许多人都认识我。”齐子桓对着燕赤霞冷冷说道。

县官听得头大,一时也忘记追究齐子桓如何进来的,沉声问道:“你刚才所说可有凭据?”

“我亲眼所见,这个大胡子对一青衣女子意图不轨,女子不从后便被他枭首,当时这个书生也是在场的。”齐子桓朗声说道,“我当时躲在树丛中,看见他又将女子的尸体背走,不知藏于何处。”

宁采臣在一旁连连点头。

燕赤霞虽然面貌粗犷,可毕竟做过捕头,心思还是较为活络。所以这会儿被齐子桓血口诬告也没有立刻跳脚,而是沉着脸皱眉不言。

“这位可是当年名震二十六省的燕捕头,柳一刀是杀人嫌犯,岂能相提并论……”师爷开口驳斥道。

“他是燕赤霞没错,但也可以是柳一刀。”齐子桓不为所动,淡淡说道,“只要核对一下时间,便可知柳一刀所犯案件都是在燕赤霞辞官之后。”

燕赤霞辞官已有两年,云游四方之后才来到兰若寺隐居,而柳一刀乃新晋嫌犯,时间上很容易对得上号。

“可柳一刀面上有疤……”师爷还在试图辩驳。

“你若预谋杀人,会露出真面目么?燕赤霞江湖行走多年,有些小手段粘贴一条伤疤并非难事。”

齐子桓说得条理清晰,一时间师爷也无话可说。

“燕某一生行事无愧于心!”燕赤霞再也忍不住了,话中含着怒意地说道。

“是否无愧于心没人管你,但是若有枉法之事,在这堂上可是依例处置的。”

“我从未枉法……”

齐子桓不待他说完,便挥手打断道:“话不要说得太满,我且问你,你可曾认识一个叫夏侯的江湖剑客?”

“认识。”

“你们最开始认识时,他是否杀了许多人?”

“是,可那些都是作恶多端的山贼,死有余辜。”燕赤霞眼睛眯了起来。

“该不该死应当过堂审问,你可曾带他归案?”

“没有。”

“那你是武功没他高,逮他不住么?”

“不是。”

“既如此,你还说你未曾枉法?”

齐子桓步步紧逼,欺负燕赤霞不屑撒谎,引导出这么一个结论。

就在堂中气氛紧张之时,突然门口有人来报。

“报告大人,人犯柳一刀带到!”

县官长舒一口气,大喊:“快带进来!”

只要牢中柳一刀是真的,就可以安稳退堂睡觉了。

两名衙役拖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犯人上来。

面白无须。

第二百三十三章 想不明白的人,想不明白的事

柳一刀无论是谁,至少应该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

眼前被拖上来扔在地上的人犯虽然衣服肮脏破烂,可脸像刚洗过一般,白净无须,左眼角至嘴角有一道刀疤。

有人又拿来通缉布告上的画像,放在一起做着比对。

画像上的柳一刀一脸络腮胡子,也有刀疤,但和眼前这人疤痕位置还是有些出入。

齐子桓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感谢这个没有监控没有视频的时代。

这画像乃是目击者将犯人特征告知画师,再依据画师水平高低画出的通缉画像,经常会出现一些细节偏差的情况。

至于这柳一刀的络腮胡嘛,刚刚被他潜入牢中给刮了个干净,两个看守的兵丁也被顺手敲晕,放在一张有酒有菜的桌旁,看上去就是喝醉了一般。

至少在今晚,是不会有人跳出来证明柳一刀就是柳一刀了。

县官和师爷都凑到近前,细细观察了半晌,才摇头叹气地回到案前。

心中大骂手下贪婪,胡子都没有都能弄来骗奖金?

“燕捕……燕赤霞,现在有金华县秀才宁采臣和纸钱铺老板张子桓指认你杀人,并有理由怀疑你是通缉人犯柳一刀,你可有什么话说?”县官苦着脸问道。

古时断案通常证据不会很多,口供占有很重的分量。

燕赤霞张嘴欲驳,可想起刚才一张嘴就被齐子桓堵得死死地,犹豫了下简单说道:“我没有杀人。”

“那你可愿意暂时留在县牢,待本县仔细调查之后,再做定论?”县官刚才听师爷说过燕赤霞武功超群,生怕把他逼急了当场发疯,只能好言问道,“你且放心,只要能够找到证据洗清你的嫌疑,到时本官一定斟茶道歉。”

“好,还是那句话,我问心无愧。”燕赤霞为人正派,不愿意顶着嫌犯的名头逃走。

县官明显轻松了一些,甚至有些微笑地说道:“好好好!来人啊,将燕赤霞带去牢中,可不上镣铐,记得给他换些新的稻草。”

两名衙役将地上的柳一刀拖走,另有两人上前,客客气气地请燕赤霞移步县牢。

燕赤霞没有抗拒,沉默地跟着去了,临走时深深望了齐子桓一眼。

刚刚义正言辞把他送入囚牢的齐子桓却对他神秘地眨眨眼。

皮!

退堂出来,宁采臣对将如此恶人缉拿归案还有些兴奋,拉着齐子桓说道:“还好张兄言词犀利,将那柳一刀说得哑口无言,否则今晚他定会再次逃脱。”

“他若想走,刚才那些人留他不住的。”齐子桓淡淡说道。

“是啊,这个恶人确实武功高强,我亲眼见到他三两下就将那个看上去身手也还不错的女子杀了。”宁采臣想起枭首那幕场景,有些心有余悸,“可恨这恶人,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杀人,杀的是鬼!”

“他说得没错。”

“对吧,张兄你也觉得我没错吧……等等,你说他没错?”

齐子桓似笑非笑地看着书生,说道:“嗯,他说的没错,他杀的那个女人,的确是鬼。”

“怎么可能!当时那个女子的脑袋都飞到我手中了!”宁采臣着急了。

“那你好好想想,那个脑袋,为何没有血?”

宁采臣整个呆住,缓缓举起双手,放在眼前细细瞧着。

双手干干净净,并无血渍。

一个刚死之人,还是被枭首的,她的头颅怎么会连一丝血迹都没有?

“这……这……是真的有鬼?”宁采臣有些语无伦次。

齐子桓声音波澜不惊,再爆一个猛料道:“对,不仅燕赤霞杀的女人是鬼,你那个小倩也是。”

“不可能……”

宁采臣只觉得脑袋又是嗡的一声,晕晕乎乎根本无法接受。

齐子桓却不管他,继续说道:“你且回忆一下,哪怕你们共赴云雨之时,她可曾出过汗?身体可曾有过一丝的暖意?”

宁采臣冷汗滴下,手足颤抖。

当时他心神荡漾、全情投入,只记得小倩娇羞的模样,根本没有注意这些细节。

现在回头想起,还真是如齐子桓所说,无论两人如何火热,她好像都没有温度。

“她是鬼……她要害我么?”

齐子桓轻笑一下,说道:“她要害你早就害了,放心吧,她是真对有情的。”

宁采臣苦着张脸,心乱如麻,一下子根本想不明白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

“不要着急,我建议你去我的店里暂住几日,将你与她的感情好好想清楚、弄明白,若还是想见她,过几日我再将她带来。而且这几日我和你的小倩,甚至包括被你诬陷入狱的燕赤霞,都还有要事要做,你就老实呆在这里,不要出去乱跑给我们拖后腿,知道么?”

说话间,他俩已经到了一个店铺门口,齐子桓停步一边开着门,一边唠唠叨叨地交待着。

完全忘记了他刚才在县衙血口喷人的事实。

宁采臣已经没有了主意,呆滞地任凭齐子桓安排了个房间。

齐子桓安排完毕,复又出门,遁入黑暗之中。

……

不仅是宁采臣想不明白,燕赤霞也是。

他此时正在县牢。

屁股下的稻草是新换过的,角落里用来便溺的木桶也倒了干净,至少没有前一个牢友留下的纪念品。

尽管如此,整个牢中还是充满了恶心的臭气,左右的隔间还有脏兮兮的犯人缩在地上痛苦呻吟。

小腿粗细的木柱之外正有四个兵丁围着一张桌子在吃着花生聊天。

这是他进来之后新换来的几人,明显是县官还是对他的武力有所提防。

他在心中嗤笑了一声。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燕赤霞只要想走,区区几根木柱、几个兵丁就能拦住?

不是不能,只是不愿!

他行得正立得住,一定要留在此处,等待外头在调查之后还自己一个清白之身。

正在燕赤霞坐在稻草上自我崇拜之时,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县牢的厚实木门竟被生生踹开。

四个兵丁慌乱起身,摸索着放在一边的兵器。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蒙面男子。

“柳兄,你受苦了!我这就救你出去!”

第二百三十四章 血色的木偶

天还没有亮时,郭北县城里已是一片繁忙。

捕快、衙役、兵丁在匆匆来往,有人执着兵器巡逻,有人翻身骑马急驰而去,也有人拿着墨渍未干的布告贴在城门旁的布告栏上。

通过街坊们交头接耳的议论,许多人已经知道了昨夜里县牢被匪人攻破,强行劫走了杀人犯柳一刀的消息。

据说这个柳一刀之前还是个名气很大的捕头,结果背地里却是个杀人无算的贼人。

而且听说还是专门祸害女子的。

这个消息如瘟疫般迅速蔓延,越传越夸张,没多久大半个县城的人都在盛传之前兰若寺的失踪事件正是这个大胡子捕头所为。

……

当天上午,姥姥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此时她正在兰若寺后山的地下老巢之中,地上正是那可以遮蔽一方的大槐树本体。

她安坐在由盘虬根茎形成的宝座上,一脸严肃地听着潜伏在郭北县城的小鬼的汇报。

许多人总认为但凡妖、鬼、邪、魔就是躲在山中不问世事,其实不然。

只要它们不是隐居修炼,就必然与人类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同时也和人类中的强者与弱者分别构成了食物链的关系。

举个例,比如贝爷走到了哪里,那方的鬼怪一定是会有渠道得到消息,早早藏匿。

毕竟谁也不愿意变成鸡肉味嘎嘣脆。

言归正传,姥姥得到燕赤霞化名柳一刀杀人害命,而后又越狱逃亡的消息之后,很是畅快地大笑了三声,习惯性地喊了声小青,才又想起这个能干的干女儿已是灰飞烟灭。

她顿时心头火起,将手中茶杯砸得粉碎。

作为一个盘踞一方的老妖怪,她虽然与其它大妖相比因为木系妖术不以攻击见长的原因而讨不得多少好处,但毕竟千年的底蕴摆在那里,任谁也不敢小觑。

之所以势力一直只能堪堪维持在兰若寺周边几里,还要与黑山老妖结盟来抵御其它妖鬼势力的蚕食,主要是因为姥姥手下虽然有百余幽鬼野妖,但都实力孱弱,不堪重用。

好不容易挑选出小倩、小青两名干女儿,授以采阳之术,希望她们经过百十年的努力后能够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结果一个被那贼人柳一刀害了鬼命。

另一个则冥顽不灵,虽然天生狐媚,但始终不肯自己修炼采阳之术,索性被她卖与了黑山老妖。

“小倩!”姥姥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大声唤道。

有小妖进来,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地回报:“姥姥,小倩姐姐昨夜没有回府,现在不知何处。”

除了姥姥,这些小妖小鬼,甚至包括小倩,都因为实力问题无法在阳光下行走,白天就只能躲在地下无法活动。

姥姥气急,手一扬,虚空中出现一条藤鞭直抽向地上的小妖。

抽了三鞭方才停手,那小妖已现出了地鼠的原形,吱吱痛呼着。

“传我命令,今晚入夜后所有妖鬼全部出去,给我去找到那个逃犯藏在何处。我现在就亲自去将小倩那贱人抓回来!”

话刚说完,姥姥突然脸色一变,冷哼一声就消失不见。

地面上,一个大胡子正一脸诡笑,双手捧着手中大剑,对着面前大槐树的干枯树干就是唰唰几剑刻下。

刻了一会,还像不满意一般摇摇头,划上几个圆圈,再一剑剑地慢慢刻着。

突然,一条树枝迅猛抽来。

燕赤霞侧身一跃,从容不迫地让了开去,身法竟然好像比前些天又高明了几分。

“燕赤霞!你在干什么!”槐树不停震动,发出一声怒吼。

燕赤霞脚步不停,一边躲避着几条树枝与藤蔓的攻击,一边大笑着回答道:“你这老树忒小气了,我就是看着你树干粗壮,想刻字留言嘛,现在还没有刻完就被你打断了。还有,现在燕赤霞这名字我不用了,以后叫我柳一刀。”

只见树干上歪歪斜斜刻着一行字燕赤(画圈涂改)柳一刀到此一。

“柳一刀!你刚来此地时,我就与你好言协商过,我们各行各道,井水不犯河水,你当时将装正义硬是不肯。”槐树枝桠乱摇,树叶不停掉落,“结果我未犯你,你却三番四次欺上门来,不仅将我女儿害了,还敢来我这挑衅!”

毕竟是在树下,数条藤蔓从几个方向同时袭来,燕赤霞一个不察还是被卷入空中。

不过他也不急不躁,口诵金刚经,背后一直未曾打开的剑匣自动开启。

一柄金色古剑飞天而起,再又急速坠下。

藤蔓如纸片般被切开。

燕赤霞反手接剑,又是几刀逼退四周的树枝,用金色古剑抵在槐树树干之上。

“行啦,一切还是要实力说话。现在很明显,你杀不了我。”燕赤霞依然轻松自如,“而我呢,也知道你修炼千年,地下根部早就不知蔓延到何处,哪怕给你的树干本体破坏了,最多也是重伤于你,想彻底消灭却是不能。”

本来不断舞动的树枝藤蔓全部停顿下来,姥姥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问道:“你想怎么样?”

“谈谈。”

“就是谈谈?”

“就是谈谈!”

……

就在那一个逃犯一个老妖在貌似商讨着什么不可告人的PY交易之时,林中的另一处地方也有两人正在密谈。

兰若寺一层的某处房间,所有窗户紧闭,漏风漏光的地方甚至用木板草草盯上,只有一支红烛带来些摇曳的光。

烛旁,齐子桓正在拿着小刀细细雕刻着一个人偶。

聂小倩则坐在他身边,将头放在膝盖上,眼神定定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齐子桓停下手中活计,将人偶举到嘴边,轻轻一吹。

木屑纷飞,人偶的模样显出了全貌。

嗯,关节等处还是应用了玛莉.萧的技术,而且重点是木偶前凸后翘、曲线婀娜,显然是一个女性。

更难得的是,齐子桓这回雕刻了五官,若是细细打量,与小倩竟有六、七分相似。

“好了,来吧。”

齐子桓将木偶举在面前仔细打量,仿佛很是满意。

聂小倩消失。

木偶动了。

一只木质小手插入了齐子桓颈部左侧的动脉附近。

紧握,拉扯。

鲜血如泉,将精致的小木偶洗成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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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二十个消失的木偶

兰若寺。

烛光摇曳,齐子桓的尸体倒在一旁,颈侧还在不停地汩汩流血,四肢胸腹偶尔不自觉地抽搐。

红色的小木偶站在尸体旁边,深深地凝视着这个被自己亲手杀掉的男人。

“你确定这个身子以后还能用?”木偶突然开口说话,声音非常悦耳动听。

地上的死人显然无法回答。

房间里窗户密闭,连风声都没有,只有聂小倩自己的声音在回荡。

“若不是你再三坚持,我还真下不去这手。”木偶里的聂小倩再一次发出感慨。

这次有了回应。

不远处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在烛光未及的黑暗中又站起了一个木偶,有些摇晃地走了过来。

“就是我自己下不去这手,这才让你来嘛。”

这个木偶也有五官,声音却是齐子桓的。

聂小倩指着地上尸体问道:“你真有把握?”

“放心吧,我不会拿自己开玩笑的。”齐子桓正在抡着木偶的手臂,努力适应着新身体,“我这秘术试过好几回了,能确定只要灵魂归体,身躯上的致命损伤就会愈合,具体原理我也不知……反正上回我施术时是将自己勒毙的,一不小心用力过大连喉骨都骨折了,可回魂后还是立刻恢复。”

哪怕聂小倩已经当鬼十余载,听到这事也有些目瞪口呆。

她沉默片刻,有些幽幽地问道:“宁公子,还好么?”

无论是女人还是女鬼,对她的第一个男人总是无法忘怀。

“我已将他安顿在郭北县城中,那里阳气旺盛,又没有哪个鬼魅妖邪敢逆天屠城,至少安全还是能够保障的。只要此间事了,你还来得及在投胎之前与他见上一面。”齐子桓也知她的心思,出言宽慰道。

“我们真的还能回来?”

“风险很大,但这是唯一的机会,小青已经被彻底打散成灰,那个千年树妖现在一心要与黑山老妖结盟,必定会对你的骨灰更加留意,除非彻底消灭她,否则……”

是永世为奴,还是抓住机会拼命一搏,这是齐子桓给她的选择。

“嗯,小倩照办就是。”聂小倩的声音依旧软糯,语气中却含着莫大的坚定。

齐子桓轻声说道:“其实机会还是很大的,只要你告诉我的故事是真的。”

……

其实在聂小倩与齐子桓的第一次碰面时,齐子桓当时并没有什么定计,只是准备先说些空话,将聂小倩拉入正义守序阵营,再几人坐下慢慢商量计划,徐徐图之。

毕竟当时按他的分析,那黑山老妖不是实力堪比阎王,就是上头有很深的关系,无论哪种都很难对敌。

可那时聂小倩因为情窦初开,被一番能重获自由的空话说得心动,从而吐露出一个关键的情报。

原来黑山老妖所在之处虽名为枉死城,却并非地藏王菩萨所开辟的那个阴间城池,而是位于阳间与阴间之间。

在几百年前,当时旧朝崩离而新朝未立,江山动荡,各路诸侯纷纷起兵,于大乱之中逐鹿天下。

而如今的郭北县附近有座城池名为淹城,守城将领为前朝功勋家族的长子,性格虽然孤僻倔强,但忠义之心却无比坚定。而且他用兵沉稳老道,以善守闻名,因此当时好几股势力先后兴兵攻城,皆被打退。

后来有一将军攻城略地,渐渐成势,又因淹城地理位置实在关键,在数次派人招降无果之后,索性以十倍的大军不计损伤地碾压过来。

整整打了三个月,淹城军民在守城将领的鼓舞下几乎全民皆兵,日夜守城防备、修复城墙。

可人还是越打越少,城中的粮食也早就被消耗个干净。

每天都要烧毁大量根本来不及掩埋的尸体。

瘟疫依旧开始蔓延。

城中许多人都被饥饿和疾病消耗掉最后一点斗志,推选出来的军民代表跪在守城将领的府邸前,恳求他以怜悯之心打开一扇城门,至少放一部分自愿的人出去逃难或者归降。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这是守城将领隔着厚重的府门传出的唯一一句话。

又抵抗了半月,城墙处处残破,剩余的守军几乎人人带伤。

城中还活着的人们几乎都是骨瘦嶙峋,眼睛里再无一丝生气。

能吃的都吃了。

连未染病的尸体,都被烹饪、分食。

大势已去,城破在即。

守城将领终于在一个攻城方暂时休兵的深夜里,带着自己最核心的部队先将其余部队的兵械缴了,再命令用最后的火油在城中四处放火。

若有抵抗,杀无赦。

他和四名最忠诚的手下则亲自守住几个城门,任凭人群哭号,坚决不开城门。

那夜风大,火焰很快映透了半个天空。

整个淹城中,侥幸没有在之前战斗中战亡的万余名军民,包括守城将领自己,全部烧死在城中。

一个人一颗粮都没有留给敌人。

这就是,他要的“忠义”。

也许是确实意志坚定、心思果决,守城将领哪怕死后仍为鬼雄,裹挟着这万余名被无辜烧死的鬼魂滞留此地,并建城取名“枉死城”。

从此不属阳世,亦不入阴间。

他自号黑山老妖,将鬼魂困在城内日夜练兵,就为有朝一日攻回人世,推翻“伪朝”统治。

……

“这些都是姥姥以前在分析周边局势时告诉我和小青的,姥姥她手下没有得力助手,一心想培养我俩,所以应该不会有假。”

“嗯,如果真是这样,那比我之前的预想还是要有机会得多。”齐子桓轻轻说道,“无论如何,我们总要试上一试。”

说完,他一扬手,房间的角落里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一个个木偶坐起,走来,列队。

一共十八个,皆是无面。

“走吧。”他没有再转头看聂小倩,轻吐两字后,首先抬脚走入了黑暗。

十八个无面木偶也整整齐齐地列队前行。

聂小倩垂首,声若蚊呐地呢喃了一句。

“是啊,总要试上一试。”

她抬头,大步跟上。

二十个木偶,消失在了房间。

第二百三十六章 新娘到了

四月初二,煞东,北方危月燕,凶。

郭北县城还未从柳一刀越狱逃亡的影响中走出,人们开始传出这个前捕头现逃犯其实是个修炼之人,只不过修的是鬼道,要用人骨筑京观,并通过某种邪恶的仪式吸收阴气入体,将自己练成不人不鬼却又分外强大。

甚至还有闲人信誓旦旦声称自己曾在兰若寺附近林中看见过一个由头骨叠成的骨塔,每个头骨之上都有五个黑黝黝的指洞,想必定是那柳一刀所为。

城中人心惶惶,城外的一些鬼魅之处却是喜气洋洋。

因为今天是千年树妖姥姥嫁女的日子。

话说姥姥那天与如今的当红恶人柳一刀密谈良久,终于达成了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约定共治兰若寺周边区域,精壮男人归姥姥,漂亮女人归柳一刀。

相应的,柳一刀不再无休止地骚扰姥姥的势力,并在其它势力蚕食入侵时提供适当的帮助。

而姥姥则以此次嫁女为契机,将柳一刀引荐给黑山老妖,让他能在百年之后得到枉死城的庇护,免去入阴间抽肠剜心的下场。

谈判结束后,柳一刀洒然离去,姥姥却发现小倩不见了。

林中居处、水榭风亭、兰若寺,各处可能藏匿的地方全部寻遍,始终感受不到一丝她那独特的幽幽鬼气。

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眼见和黑山老妖约定的婚期在即,姥姥气得用藤鞭连连抽散了七八只小鬼小妖,正在犹豫是否将她的骨灰毁去,让这个逃跑的贱人魂飞魄散之时,小倩却回来了。

在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回来的。

任凭姥姥如何逼问她的去处,她都始终只说是贪恋人间繁华,去周遭县城逛了几处新鲜,更详细的行踪却闭口不言。

她是个鬼,当然是在鬼扯。

不过姥姥也不再花时间过多盘问,只是亲自盯住她,防范她再度逃跑。

反正过不了多久她就是枉死城中的鬼,相信那个疯狂裹挟十万冤魂的黑山老妖有的是办法收拾她。

今天便是日子。

……

残阳渐隐,黑暗再一次笼罩了大地。

兰若寺周围的野林夜雾弥漫,有一支奇怪的队伍正穿梭其间。

队伍并不提灯,为头的是一个形貌魁梧、虎背熊腰的鬼将,身后带领着一队面无血色的鬼卒,全都未拿兵器,而是敲锣打鼓吹唢呐,还有人一路挥洒纸钱,看上去很是热闹。

唯一诡异的是,整个队伍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不仅仅是这队人马身体没有重量,触地无声,甚至连那些锣鼓唢呐都没有发出声响。

队伍中间是一个八抬大轿,四周并无厢壁,而是用红色的薄纱略作遮拦。夜风拂过,红纱扬起,隐约可以看见轿里的人儿。

小倩此时正端坐轿中,未披盖头,全身凤冠霞帔,宽大裙幅逶迤身后,优雅华贵。墨玉般的青丝,在一名小鬼侍女的服侍下简单地绾个飞仙髻,几枚饱满圆润的珍珠随意点缀发间,让乌云般的秀发更显柔亮润泽。

她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有些木然地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间路窄,队伍走入一条偏道,却再也没从另一头出来。

……

燕赤霞望了望窗外的月色,小心将窗户闭好,贴上数张符咒,深深看了一眼地上血渍中那具僵硬的尸体,轻叹一声,这才走出兰若寺外。

来到后山槐树下,姥姥已经现形出来,在侍女的虚扶下等着他。

“柳一刀,你来迟了,我女儿已被接亲的队伍接去枉死城,我们再不过去,怕是要错过黑山老妖的筵席。”姥姥有些不耐烦,冷冷说道。

燕赤霞咧嘴笑笑,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急什么,我不是和你说过,我只能破开阴阳之间的壁障三炷香的时间,若去得早了,怕是还未开始我就得回来喽。”

“哼,今天枉死城办喜事,难得开了入口,一旦过得今日,就算我也难以入城,引荐你的事情更无可能。”

“行了行了,我不过是给自己百年后谋个处身之地,老树妖你这次帮了我,我以后定会报答。”燕赤霞笑得无比诚恳。

“那这就走吧,你且跟上。”姥姥身上妖气骤盛,一股灰烟裹住她和两名侍女,消失不见。

燕赤霞笑容收敛,目光中闪过一丝坚定。

一拍剑匣,金色古剑在剑诀指挥下凌空劈下,将他面前的空处隐隐劈出一条难以察觉的透明波纹。

狠狠咬了咬牙,投身而入。

……

枉死城中没有府邸,只在正中心建有一处高台。

平日里,黑山老妖就在高台上俯瞰台下广场。甚至他连床榻都不置,只要无事时,就是坐在那黑色巨石削成的宝座上,监督万名鬼卒操练军阵。

此时当然没有练兵,黑石座旁边又加摆了一张稍微小巧一些的石座,再在前方布置了长条方桌和人皮软椅,摆放佳肴美酒,静候宾客到来。

黑山老妖生前就性格孤僻,不善与人来往,但那时好歹还有些俗务需要打理。现在死后,他感觉自己就是完全脱离了人情的桎梏,一心只想练兵百年,反攻人世,从来不屑与其它妖鬼势力有任何接触。

这次的娶妾也并不是他贪图美色,只不过是那个千年树妖声称从某个路过道士的尸体上寻到一个穿梭阴阳界的秘法,可以在每月特定的时间搬运少量鬼卒进入阳世。

她还能事先备好地下洞府以做藏兵之用。

如此一来,只要经过逐年累月的搬运,他就能带着大军再次驰骋疆场。

娶妾不过是个搭头,一个象征双方正式结盟的形式。

也正因此,今晚的筵席除了姥姥那边来人,他再无其他宾客。

不对,还有一个。

一个正坐在桌边慢慢饮酒的木偶。

黑山老妖眯着眼看了这个神秘木偶半天,怎么也想不明白由阴泉酿造的醇酒被他饮到何处去了。

台下有一纵队伍自远处行来,红色的轿子在这死气沉沉的城里尤其打眼。

有鬼卒上前通报。

新娘到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那就留下吧

没有任何仪式。

当小倩坐上了高台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是这枉死城里的女主人。当然,她连哪怕一个鬼卒都指挥不了。

虽然作为一个新娘子按说应该端庄大方,但她仍然不自主地缩了缩肩膀。

她感觉很冷。

好像自从死后,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知觉。

黑山老妖就坐在她的身旁。

很意外的,这个鬼王并不丑陋,相反还有些英挺俊俏的感觉。三十多岁的样貌,五官立体,眼睛深邃,身材结实但不算魁梧,一身贴身黑甲更是很好地突出了他的英气。

只是眉头永远紧皱,眉间形成了消弭不掉的川形皱纹。

再就是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森森寒意,在经过数百年的鬼域生活后愈发明显,现在连他那些最得力的鬼将离得稍微近些,都会感到一种来自魂魄深处的不适。

这对新婚的鬼物并没有任何交流,黑山老妖将身子侧在石座一边的扶手上,撑着下颌,远眺着远方的黑暗。

齐子桓也不说话,自顾自地用短小的胳膊举着大酒杯喝着酒。

过得片刻,又有鬼卒上前通报,在黑山老妖“嗯”了一声之后,姥姥与燕赤霞被引上了高台。

姥姥笑得灿烂,一脸的褶子沟壑纵横。

“黑山老爷,恭喜恭喜啊,小倩可是方圆百里最美艳的人物,又被我悉心教导了这么多年……”

场面话还未说完,就被不耐烦的黑山老妖扬手打断。

“换个称呼,你可以叫我将军。”他的声音有种金属交割的质感,很刺耳。

姥姥之前和他打过两次交道,知道这个鬼王从来都是走的高冷霸气路线,因此也不以为意,在鬼卒的引导下落座。

桌上盘碟密布,花样倒是不少,都是些爆炒耳尖、红油人手、心肺养生汤等等佳肴,甚至每人面前还端上了一碗人脑羹。

嗯,怪不得齐子桓只喝酒。

黑山老妖并不张罗招呼,自己首先拿起了筷子,算是示意正式开席了。

聂小倩默默呆立,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倒也没人管她。

姥姥一边细细吃着,一边打量着正在喝酒的木偶。

“这位是?”姥姥试探着问道。

齐子桓终于放下酒杯,用雕刻出来的永恒笑脸对着姥姥,自我介绍道:“我叫鬼娃张,是黑山将军的一个朋友,我的洞府虽在远方,但也曾听过姥姥的威名,久仰久仰啊。”

“久仰久仰。”姥姥虚着眼睛,感受到这个木偶的魂魄相当凝练,应该实力不俗,只是疑惑为何从未听说过鬼娃张这样一个冷僻的名号。

殊不知这个拗口名字完全是齐子桓取名肌无力地缘故。也幸好他是个男的,否则怕不是直接就叫鬼娃花子了。

姥姥回忆半晌才确认从未听过这个鬼物,只得绕开话题向黑山老妖介绍一下燕赤霞。

“黑山将军,这位是柳一刀,现在阳寿未尽,尚在人间。他之前是个捕头,与我本有罅隙,可近来才发现原来也是凭着本心做事的同道中人,因此我们已经结为盟友,互为支持。”姥姥边说边捧着个人头,用长指甲挑出眼珠吃掉,“今日我家小倩与将军喜结良缘,柳一刀正是我请来一同观礼的,同时也想向将军你引荐引荐。”

黑山老妖在默默饮羹,闻言抬起头瞧了会这个满脸络腮胡的家伙,问道:“既然阳寿未尽,又怎么来得此处?”

“哈哈哈。”燕赤霞先是豪迈大笑,才朗声答道,“柳某人若是没些手段,又岂敢来将军这里讨份差使。”

“你想来我这?”

“不错,我行事向来肆意从心,人间礼法什么的从来不去顾及。这么想来,以后死了定会落个抽肠剜心的下场,所以想来将军这里容身,不知可否?”燕赤霞端起酒杯一口干掉。

姥姥也按照约定,在一旁帮腔道:“柳兄是个爽快人,本领也甚是高强,比我还要略高一筹。将军以后是要做大事的,若得柳兄相助,岂不是如虎添翼?”

“好。”黑山老妖废话不多,干脆说道,“你若死后愿来我这枉死城,我让你当五将之一。”

“黑山将军麾下四将都是生前就是随他出生入死的大将,个个勇猛非常,是这枉死城中地位仅次于黑山将军的人物。柳兄,以后还请多多照拂啊。”姥姥声音忽男忽女,假惺惺地说道,“对了,今天还有几位怎么没见着了。”

这枉死城向来封闭,姥姥前两次前来都看到四将不是在台上跟在黑山老妖身后,就是在台下练兵,可今天却只有一位沉默地站在其身后,毫无存在感。

黑山老妖淡淡说道:“他们带了一些儿郎出去操练了,光在家中操练不够。”

“黑山大哥筹备充分,以后保准大事可期啊!”又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木偶突然说话,“你这枉死城清静自在,看得连我都想来投奔了。”

“你可以不走。”黑山老妖一张永恒不变的扑克脸,认真说道。

“哈哈哈哈哈。”

齐子桓一阵干笑,赶紧又捧起酒杯兀自喝酒,不再搭话。

这场筵席气氛谜之尴尬,作为主家的黑山老妖很少说话,开口也是言简意赅、直入主题,一点也不用客套寒暄来铺垫。

齐子桓在刚才插话被噎之后也开始淡化存在感,与聂小倩一起装隐身。

只有姥姥时不时地扯些闲话,要么恭维黑山老妖,要么拿话去捧燕赤霞。

燕赤霞面上粗豪,心思却灵活,偶尔接话倒也恰到好处。

很快,两柱香时间过去。

燕赤霞起身,对桌上众人一抱拳,说道:“柳某人法力不够,脱离阳世无法长久,就先行一步,诸位慢吃。”

刚准备抽身离去,却听席间传来一声“且慢”。

只听姥姥阴阳怪气地说道:“柳兄,既然黑山将军这么赏识你,我看你也没必要贪恋红尘,干脆今天就留在枉死城中,成为五将之一,你看如何?”

燕赤霞惊疑不定,眼睛看向主位的黑山老妖。

黑山老妖手中筷子轻点桌面,沉吟片刻才开口。

“那就留下吧。”

第二百三十八章 木偶大军

“那就留下来吧。”

黑山老妖左手肘撑在桌上,将脸靠在掌中,就这么歪着头吐出了这句话。

燕赤霞脸色阴沉,环视四周。

他身旁的姥姥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仿佛真是在诚心诚意地出一个好主意。

身为木偶的齐子桓停下饮酒,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木刻的五官还是那一个固定不变的僵硬笑容,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小倩反正垂着眼睛,好像已经隔绝了外界的纷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反倒是黑山老妖身后一直站立着的那名鬼将不见了。

燕赤霞觉得身后有鬼气袭来,想必这鬼将在黑山老妖发话之时就已过来堵住自己的后路。

他咬紧牙关,右手迅猛后探,用力拍上了身后一直背负的剑匣。

一柄金色古剑飞天而起,再被他顺手抄在手中。

姥姥眼中一抹寒光闪过,她被燕赤霞多次欺辱,自己最疼爱的干女儿小青也被其干掉,怎么可能诚心与他冰释前嫌、结盟共存。她不过是趁此机会稳住这个游侠,再来枉死城中与黑山老妖商议着将燕赤霞骗来,化为鬼将留做日后先锋之用。

其实,这枉死城中的鬼将哪有什么权力,与鬼卒一般,年复一年就是为了黑山老妖飘渺的理想而操练军阵,行尸走肉而已。只不过被黑山老妖的实力死死压制,纵有异心也无法抵抗。

见燕赤霞还欲反抗,姥姥身上妖气骤盛,宽大繁复的长裙之中伸出几条还带着黏液的藤蔓,有的似鞭抽去,有的如蛇缠来。

身后的鬼将也手执一柄巨斧,带着呼啸之声狠狠劈下。

燕赤霞怒喝一声,手中古剑环绕身周抡上一圈,抛弃了任何花巧的简单招式反而爆出了无以伦比的威势。

藤蔓被纷纷逼退,古剑最后斩上了身后巨斧,一声金鸣交击的巨响,那看上去就极重的巨斧也被生生荡开。

他不敢久战,趁着这时的空隙口中念诵起梵文咒语,古剑闪着金光朝前方空出劈下。

一道若隐若现的波纹出现在前方,这是可以穿梭于阴阳两界的裂缝。

下劈的剑势还未停下,燕赤霞就已经双膝微屈,就要往前一跃,逃回阳世。

姥姥有些焦急,几条藤蔓急卷而出,试图将燕赤霞死死拖住。

可是她忘了,燕赤霞短短几日工夫,身法不知为何又有了明显的提高。这时他身形猛蹿而起,那几条阻拦的藤蔓眼看就要落空。

就在这时,黑山老妖扬了扬手。

在场的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一股磅礴的鬼气压下,空中的波纹裂缝慢慢合拢,最终消失不见。

燕赤霞扑了个空,单脚抵住桌沿才止住了冲势。

他的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须髯戟张,张嘴发出一声闷吼。

不过他久经战斗,虽然劣势,但远还未到放弃的时候,仍然举起古剑,作势要再劈出一条通道。

姥姥哪里肯再次给他机会,一条并不太粗、尖头如刺的藤蔓迅疾戳向燕赤霞的咽喉。

若他还要坚持打开通道,那喉咙就会多出一个血洞。

那名鬼将也踏前一步,在姥姥右后侧的方位,一柄巨斧再次砸下。

燕赤霞口中梵文咒语不断,长剑却突然止住,一个旋身让开了袭来的藤蔓,长剑就着惯性横削向姥姥的方向。

姥姥刚欲躲避,身后侧的那柄巨斧也诡异一折,直劈自己将要避往之处。

“你们!”

姥姥又急又怒,匆忙间几条藤蔓纠结成股,挡在自己面前。

古剑削至,可这藤蔓上头的黏液腻滑,成功卸掉一半力道,只被削断两条而已。

巨斧在身侧劈空,将高台的石块地面砸出龟裂的纹路。

姥姥一边急急后撤,一边左支右绌地抵抗着燕赤霞和鬼将的联手攻击。

“黑山老妖!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愤怒的大吼。

黑山老妖依然用手支着脑袋,冷冷看着这边,并不答话。

反倒是坐在一旁的木偶淡淡说道:“你既然能把柳一刀给卖了,我们当然也能卖了你,这世间许多事可不就是这样,怨不得旁人的。”

“你究竟是谁!”

姥姥的藤蔓本就相当坚硬,一旦纠结成束,古剑和巨斧往往也只能砍断一两根,无法彻底突破防御。

“一个有野心的鬼。”木偶个子不高,索性跳到了桌上说话,“只不过,我恰好看上了你的地盘而已。”

姥姥仍不甘心,对着始终无动于衷的黑山老妖喊道:“将军,你难道不想反攻阳世了么?只有我才有能让你运送鬼卒的方法啊!”

黑山老妖深深地看了一眼被逼得节节后退的姥姥,终于开腔说话了。

“你认为,我手下那三个鬼将是到哪里练兵去了?”

姥姥还欲再问,突然她感到一股来自灵魂的震动。

脸色瞬间惨白。

兰若寺!

大槐树!

有人在攻击她的本体!

……

兰若寺的后山上,一个无面木偶正拿着一柄与自己体型毫不相符的大锤,用力捶打着面前的硕大槐树。

他力道极大,几乎有开山之力,每一下锤击都让这棵需要十人合抱的巨大槐树猛烈震动,树叶细枝更是哗哗掉落。

另有一个提刀木偶和一个持弓的木偶,各带一队无面人偶在林中追杀四处逃窜的姥姥手下的小妖小鬼。

没过多久,林中各种兽叫鸟啼渐渐歇止,只剩一个孤独的木偶仍在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大树。

……

“为什么?为什么!”

姥姥脚步渐缓,藤蔓舞动的速度也没有最开始那么迅捷。

“很简单,你能给的,我也能给。而你给不了的,我还能给。对于黑山将军而言,选择谁这个问题一点也不难。”桌上的木偶摊了摊手,缓缓说道,“将军无非就是想回到阳世,可是他手下兵卒实力太弱无法穿梭,而他和四名鬼将虽然能够自由通过,可在阳世也会被压制住不少力量。”

“而我提供了一个比你更好的方法,就是我现在这样的木偶身躯。”木偶活动了一下手脚和腰脖,显示出身躯的灵活性,“只要给我提供原材料,我能制作出成千上万个这样的木偶,而且我向将军展示过,只要这些鬼卒鬼将栖身在这个木偶身躯中,就能去得阳世而不被削弱力量。”

“那现在就是三个鬼将以木偶的形式出现在阳世,拿我的势力练兵?”姥姥气得脸上厚厚的扑粉都嗖嗖直掉。

“你想多了,哪里是练兵,就是剿灭而已。原因很简单,将军和我需要大量的木偶材料,你可以猜猜这种带有阴气的木材哪里最多?”

姥姥已经怒到无言。

“你还可以再猜猜。”

木偶一字一顿地问道。

“又有哪种木材,才适合做将军的身躯?”

第二百三十九章 姥姥之死

木偶需要沾染了阴气的材料。

姥姥是千年槐树妖,若能取其树心加工成木偶身躯,这才配得上称霸一方的黑山老妖使用。

她现在只觉得越来越虚弱。

虽然她是木系妖怪,从来都是以恢复能力而著称,可燕赤霞和鬼将的一剑一斧皆是大开大合,力势极猛,她衍生出来的无数藤蔓不断被消耗着。

更何况,在阳世里还有个无面木偶跟月亮上的吴刚似的,在不知疲惫地用巨锤一下一下击打着她的本体。

“你!所以你就和燕赤霞勾搭在一起,到黑山老鬼这里来把我卖了?”姥姥心知这神秘木偶说的若是实话,那黑山老妖的态度定然不会再有转变,索性开始直呼老鬼。

“呵呵呵呵,究竟有多少人想将你扒皮抽筋,你心里就没点逼数么?”木偶轻笑,然后又用一种愉快的声音说道,“我和柳一刀熟识,不过都是初来乍到的新面孔,你觉得,我们是怎么联系上黑山将军的?”

枉死城从来都是封闭自守,连周边势力派人来联系通谊都进不得门来,更何况两个无门无派的新面孔。

姥姥眼睛瞟到一身华丽嫁衣的小倩,刚刚始终垂首的她也正好抬起头来,毫不避让地与姥姥对视。

“你敢叛我?”姥姥心中升起一股众叛亲离的悲凉感觉。

一向乖巧听命的小倩现在却表情坚定,点头说道:“当然是我,只有将军即将过门的小妾,将来这高台上的女主人,才有可能敲开枉死城的城门,不是么?你一直逼问我前两日的行踪,现在你知道答案了。”

“可你的骨灰……”

“不错,你以前拿住我的命门,随时可以让我灰飞烟灭。可你现在差不多已经是一堆整整齐齐、任人取用的木材而已。”小倩多年来的怨气现在全部化为了言语中的冰冷,“将军答应过我,就算搜遍你地下府邸的每一个角落,都会把我的骨灰带回到枉死城中。”

姥姥不再说话,眼睛从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充满恨意又夹杂着绝望。

她突然张口,一条藤蔓自嘴中生出,疾若闪电一般射向那持斧鬼将。

鬼将刚刚劈出一斧,还来不及回撤,只能腾出一手凌空回抓。

藤蔓已袭到他眼前,前端突刺距离眼球也不过几公分的距离,却堪堪被抓住,不能再前进一分。

姥姥挥手,更多的藤蔓层层叠叠在身前,硬扛燕赤霞的砍削,这边用力将口中藤蔓回收。

鬼将当然不会让她得逞,往回用力,紧紧拽住。

哪曾想,姥姥回收的力道突然一松,藤蔓的前端如绽开的花朵一般分裂开来。

里头竟还有一根更细的透明藤蔓。

鬼将本就在回扯,这筷子粗细的藤蔓就势插入了鬼将的眉心。

透明的部分不断涌动,肉眼就能看见一股股黑色鬼气被吸入姥姥体内。

结实壮硕的鬼将慢慢委顿、倒地,不一会成了枯骨。

姥姥将口中藤蔓收回,用猩红的长舌舔了舔嘴唇。

不要都以为她只能采补阳气,阴气于她无用。

翻开生物课本,雌雄同株了解一下。

刚刚稍微进补的姥姥妖气骤盛,藤蔓乱舞,生生将燕赤霞逼退几步。

同时身周弥漫出一阵灰烟,很快就要裹住全身。

她想逃!

身为木偶的齐子桓仍然背着手站在桌上,没有出手的意思。

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他只是个太监,当然不能急皇上的事儿。

一直安静坐在那里装逼的黑山老妖终于动了。

只见他身形一晃就原地消失,再次出现已是姥姥面前。

右手凭空一抓,一柄黑色长枪握在了手中,再向姥姥的心口轻轻递了过去。

长枪速度并不快,看上去也没有多大的力道,无声无息的。

就是这样的一枪,偏偏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浮现出同一种感觉。

我避不开!

姥姥也没有避开。

长枪刺入了她那繁复的长裙,却被坚硬无匹的木头阻挡了去势,枪头没入后就再无寸进。

原来姥姥眼见无法躲避,索性化为了一棵巨大的槐树,现在还在高台上不断生长,看上去遮天蔽日。

黑山老妖长枪抽出,树干上的破洞流出一些恶心的黏液,还未淌出太多便凝固在伤口处,应该是有加快愈合的作用。

槐树粗大的根茎将高台上的石块地面都压出了裂纹,一根树枝卷着狂风向黑山老妖直直抽来。

同时几根藤蔓卷向了燕赤霞、聂小倩和桌上的木偶。

黑山老妖手中长枪一滑,单手握住前端,以枪做棍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反抽向袭来的树枝。

“啪!”

大腿粗细的树枝,折了。

他手中不停,双手交错一握,棍又变回了枪,再次刺出。

这次,枪头上萦绕了一团凝炼的黑气。

就在刺中的刹那,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带来的巨大震动甚至让几条偷袭众人的藤蔓都荡到了空处。

树干上,被炸出一个一米深的坑洞。

巨树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枝条藤蔓胡乱挥舞,树干却在瑟瑟颤抖。

黑山老妖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伸出筷子夹菜一般,轻轻巧巧地再次递出长枪。

“砰!”

气流卷起,吹得小倩青丝乱扬。

齐子桓和燕赤霞已经来到她身边,三人一起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屠杀。

“砰!”

“砰!”

“砰!”

……

需要十人牵手才能环抱住的粗大树干,被这么一下一下不讲道理的爆炸炸得一片狼藉。

绿色的汁液不断喷溅、流淌。

“砰!”

只剩三分之一粗细的断口终于支撑不住庞大的树冠,整个槐树轰然倒地。

高台上砖石破裂,竟也被巨树砸得有了些不稳。

树叶迅速变得灰黑,树枝树干也迅速萎缩,一团团妖气不再凝聚,漫无目的地散逸。

活了千年的姥姥,死了。

黑山老妖手中黑色长枪已然不见,他沉默着看了一会后才转身走来齐子桓的面前。

“你的木偶很好用,那些鬼将鬼卒已经将兰若寺附近清理干净了。”黑山老妖无悲无喜,仿佛根本就没有出手过一般。

齐子桓点点头,干脆说道:“那我立即回去取那槐树树心,否则一个时辰枯死之后,就再也没有效用了。”

“你把身体让出来,我和你们一起去。”

黑山老妖的语气不容置疑,齐子桓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于是,鬼娃张又变成了鬼魂张。

第二百四十章 千百年来,就等的这一刻。

一片死寂。

一队十八个无面木偶在一棵巨大的槐树下整齐列队,安安静静原地等待。

空中无来由的开始扭曲,出现一条透明的波纹,当先跨出来一个背着剑匣的大胡子,然后是一个半米多高的精致木偶,最后则是一男一女两个鬼魂。

姥姥是千年老妖,盘踞兰若寺一块有几百年了,手下收拢小妖小鬼成百上千,也害死过不知多少路人书生。

这么一个妖物,哪怕是黑山老妖亲自出手,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彻底扑杀。

黑山老妖的思维逻辑很简单,既然花了时间精力,就一定要有所回报。

对于突然冒出来的一个神秘木偶、一个用佛经古剑的游侠和一个弑主的女鬼,黑山老妖始终心有提防、无法信任。虽说现在有三名鬼将带着的一小队鬼卒在阳世,可仍无法确保这几人不会拿了槐树心后远遁。

毕竟刚才与姥姥对战时,很明显那个大胡子是有所保留的,而神秘木偶更是稳得一批,连姥姥逃跑在即时也没有丝毫要出手的意思。

如此一来,他们若真藏了一些手段,甚至再有几个同伙,就算是要强行驱逐鬼将鬼卒,占据姥姥的地盘呆下来也有可能的。到时没有木偶身躯,光凭黑山老妖返回阳世后被压制的实力,能否再对付得了他们还犹未可知。

倒不如趁热打铁,自己暂用这个木偶身躯亲自来阳世与三鬼将会和,当场监督。

“动手吧。”黑山老妖挥了挥短小的木偶胳膊,对齐子桓的鬼魂指挥道。

齐子桓恢复了本来的模样,走到黑山老妖面前,不卑不亢地说道:“还请将军出手,将巨树剖开。另外,我还需要一具木偶身体,才好操弄小刀,给将军做出一具完美的身躯。”

他之前带去枉死城的木偶已经全部送给了黑山老妖。

黑山老妖沉吟片刻,伸出手对身后笔直站着的木偶队伍随意一抓,一个鬼卒魂魄从木偶身体里脱离而出,飞到了黑山老妖的手中。

一握拳,爆了。

其它木偶依然纹丝不动,恍若未见。

“就用这个。”黑山老妖指了指倒在地上的那个无主木偶。

齐子桓也不废话,飞身而入。

“这棵槐树先取最核心的部位,那里阴气最盛。我算过,足够制作一具真人大小的木偶出来。”齐子桓走到树前,大致比划着说道,“这棵树很快会枯死,争取在此之前,再取三段较为核心的部分,以供三位鬼将所用。”

黑山老妖依言照办,用鬼气凝结出来的利刃将槐树切开分割。

齐子桓取过树心,先是凝神静气,摸着纹路感受了一会,然后才开始削切雕刻。

众鬼只见他手中小刀上下翻飞,宛若蝶舞,不一会一个个真人大小的四肢、躯干逐渐成型。

再是一些他们看不懂的小型零件,想来是用来连接肢体的关节部位。

最后是头颅。

齐子桓的速度慢了下来,整个人完全投入,细细雕琢。

五官样貌渐渐成型,和黑山老妖生前的模样竟有七分相似。

接下来便是逐一打磨。

黑山老妖盯着地上的木偶零件,想到也许要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带着大军再战沙场,冰凉已久的灵魂也开始有了些火热。

应该说是激情。

生前的屈辱与悲哀,死后数百年的孤寂,都只为了再临人间的这一刻。

一万怨魂,一条心!

所有部件全部完成,齐子桓看上去不过是轻轻松松地将这些残肢碎片一拼一凑,一尊栩栩如生的真人木偶就出现大家在面前。

木偶通体黝黑发亮,木纹清晰自然,脸上难得没有雕刻出微笑,而是一个抿嘴皱眉的严肃表情。

黑山老妖非常满意,化为一束黑雾投身而入,原来的临时身躯毫无征兆地倒地。

新的木偶呆立片刻,缓缓抬臂,五指间有如实质的鬼气不断流窜,最后凝聚成一支黑色长枪。

长枪陡然刺出,疾如风,势如龙。

自他站立处起,一条几十米的沟壑延伸开去,路线上的树木全部断裂倾倒。

长枪平举,他指着远方那看不见的都城。

“千年功业,自此刻起,自此处起。”

小队木偶在三名鬼将的带领下来到他身后,握紧兵刃的手全部都在微微颤抖。

仿佛也在为将来的宏图伟业激动不已。

燕赤霞伸手入怀,掏出一本古书,齐子桓默契接过,走上前几步。

“预祝将军马到功成!我这里还有份贺礼献上,希望能给将军的大业有所助力。”齐子桓微微躬身。

“哦?你且说说。”

黑山老妖瞥了一眼只到自己膝盖的小木偶,以及他手中那本古籍。

“这本图册是我偶然所得,上面不仅有功法道术,最重要的是后面的部分。”齐子桓捧着古书凑上前去,一手轻轻翻开,“这图册后面搜集了许多厉鬼大妖的资料,不仅每一个都闻所未闻,有些甚至还是异邦的……”

齐子桓缓缓翻页,楚人美、阿蕾莎、玛莉.萧逐一出现。

黑山老妖开始还有些不在意,可当齐子桓翻开那些异域厉鬼的图画时,他能感到图中蕴含着一股股和常见的鬼妖之气完全不同的怨气。

纯粹,而且不弱。

齐子桓停止翻书,再递前几分,恭敬说道:“这图在我手中也是明珠暗投,我想以将军之能,只要能按图索骥将这些奇特的厉鬼收入麾下,一定能如虎添翼……”

黑山老妖心动了,俯身去接木偶手中的古籍。

就在这时,一柄桃木剑突然出现,瞬间乌光骤盛,往前突刺。

荆轲刺秦,图穷匕见。

套路虽老,但仍是个好套路。

黑山老妖来不及躲避,只得用一只木制大手握住剑锋,生生阻住了剑势。

手中黑气和剑上的乌光不断纠缠抗衡。

他一声暴喝,就要挺直腰背,拿枪将这小木偶捅个对穿,却感觉背后也有剑风袭来。

那个大胡子口中诵咒,一柄古剑金光大放,自他脑后凌空劈下。

身后!

怎么会在身后?

他身后应该还有三员大将和一队鬼卒,不可能悄无声息就被消灭!

他没有看见,身后的锤、刀、弓都已举起,蓄势待发。

对着他们的主人。

对着将他们活活烧死的魔王。

对着将他们囚禁死城,让他们变成行尸走肉的畜牲。

千百年来,就等的这一刻。

第二百四十一章 五折强者!

皇甫翰仰望着前方的背影,双手缓缓提起重锤,沉默不语。

他自小便性格敦厚、力气过人,刚十余岁就以力能扛鼎而闻名乡里。后来参军,虽然指挥能力乏善可陈,但每次攻城略地之时,他总会一言不发举起巨锤当先冲去。

巨锤沉重,再加上他魁梧的身材和身上披着的重甲,使得每踏下一步便会在那些染着血的土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脚印的方向永远冲着敌阵,从无例外。

巨锤挥下,有时砸着敌人,有时砸着战马,甚至有时砸向一些小城池不厚的城门,触之便是破碎。

就这样,他步步升迁,最后竟然坐上了亲兵队长的位置。

皇甫翰跟着他的将军,从来都是令行禁止,甚至让他去放火烧营、坚守城门,他也去做了。

那天,他的锤下砸死了三个抗命的士兵,但仍然阻不住更多的军民涌向城门。

他们跪地哀求、哭号,用饿到无力的身躯去冲击着他带领的亲兵防线。

这是第一次,他的锤和脚印是向着自己的阵营。

也是第一次,他开始怀疑自己跟随的这个背影。

后来的千百年,他和其它的鬼将鬼卒一样,不能在阳世为人,也不能入阴间投胎,困在那死气沉沉的四方城中,为了将军的理想,日夜练兵。

从此他没有了名字,没有了自我,他只是一名持锤的鬼将而已。

万分之一。

巨锤终于对着背影砸下。

他想,哪怕魂飞魄散了也好,也许那样还会有人记得,他叫皇甫翰。

……

黑山老妖已是怒极。

那个神秘木偶和大胡子倒也罢了,他早就有所提防。没想到的是,从生前就一直跟随自己的鬼将与鬼卒竟然在这时候反了。

为什么要反!

马上就是建功立业的时刻了!

他虽然想不明白,但仍然一声怒吼站直身子,体内鬼气骤然外放,浓稠细密地铺在自己木偶身躯上,如铁甲一般。

右手一挥,齐子桓连同桃木剑被黑山老妖甩出,直砸向不远处的树木。

同时左手一握,拿出黑色长枪环绕腰间用力一抡,将身后鬼将和鬼卒逼得退去。

燕赤霞的凌空一剑结结实实劈在他的背上,金色的佛光不断侵蚀他身上鬼气,让他的灵魂都觉得灼烧和炙热。

刚刚制好的木偶身躯,已添了一条疤痕。

枪尖无声无息自肋下刺出。

燕赤霞拼命扭转自己的肢体,堪堪躲过。

还好前几日从齐子桓那里得了些身法的心得,否则仅这一下怕是不死也会重伤。

黑山老妖转过身来,虽然木偶的脸上表情永恒不变,但跟随他千百年的鬼卒鬼将们还是觉得有一双冒火的眼睛在死死盯着他们。

“为什么!”

长枪撕碎了三名鬼卒,连着无面木偶的身躯和内里的灵魂。

“为什么!”

枪杆横握,磕飞了袭来的刀与锤,再又旋转刺出,在张弓待射的瞬间洞穿了那名持弓鬼将。

“为什么!”

剩下的鬼卒被枪势搅得稀碎,持刀的鬼将身首异处。

皇甫翰失去了一只胳膊,单手将锤驻在地上,自死后起第一次开口说话。

“因为,我叫皇甫翰,拿刀的叫林松,拿弓的叫……”

长枪没入他的头颅,简单得像插入一个西瓜。

“我管你们叫什么!我只问,为什么叛我!”

黑山老妖依旧想不明白,仰天怒吼。

齐子桓和燕赤霞又尝试着攻到近处,可黑色长枪舞得极密,始终无法近得黑山老妖的身去,反而只能依靠灵活的腾挪不断躲避,可以说是险象环生。

满地狼藉之间,有几个小小的纸片人悄悄靠近。

它们实在是太弱了,身上只有微弱的一点气息,材质也是最普通的纸张而已。弱到黑山老妖都不屑于专门转身将它们消灭,干脆放任他们走近,再一脚一脚踩死便好。

纸片人们就这么慢慢接近,真就一个个被黑山老妖在舞着长枪的同时顺势踩死碾碎。

只有一个纸人抓住同伴阵亡制造的机会,一跃而起,攀上了黑山老妖的后腰。

燕赤霞带着佛光的全力一剑都只能劈出一条不深的伤痕,这一个小纸片人又能做些什么。

黑山老妖不屑地哼了一声,手中枪势再猛几分,誓要将那个装神弄鬼的神秘木偶先杀掉再说。

小纸人在黑山老妖这崭新身躯的后腰摸索两下,像是总算找到了目标。

轻轻的,一个拨弄。

飞舞的长枪戛然而止,黑山老妖像是所有关节全部卡壳了一般僵直在那,由于重心不稳侧倒在地。

整个身躯,只有头颅能转动。

这当然是齐子桓搞的鬼,面对黑山老妖这样的超级BOSS,他可不敢在木偶身躯中留下神魂印记之类的东西,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利用物理手段玩些花样。

这是在玛莉.萧的木偶术上改良的,其实很简单,在后腰一个不打眼的位置做了一个牵扯所有关节的小机关。

不去动它,灵活自如,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只要开启这个开关,这具木偶就会像被插入铅笔的齿轮一样,完全卡死。

齐子桓算准了无论姥姥是死是逃,这个一心要带着大军反攻阳世的黑山老妖定会不放心他们几人,肯定要跟着过来。

既然来了,就一定会试验一下新的身躯。

黑山老妖以为,这里还有他的三名鬼将和一队鬼卒。

殊不知经过齐子桓在枉死城中逗留两日的观察,行险在这些鬼卒鬼将木偶身躯上留下了的微弱印记,并在他们进入阳世那一刻起,释放了一个信息。

槐树下,动手。

没有一个鬼卒鬼将举报这个信息,这让一直在默默计算跑路步骤的齐子桓松了口气。

当然,在黑山老妖的心里,这些鬼卒鬼将是追随是反叛仅仅只能影响一下他的心情而已。

对实力的影响?

他是黑山老妖!

他才是实力!

齐子桓和燕赤霞喘着气靠拢到倒下的木偶身边,静静等待。

一股黑气急窜而出,在空中凝成黑山老妖生前的模样。

黑山老妖看到对面的大胡子笑了……

这才惊醒自己一直忽略了什么……

他现在没了身体,就像超市门口张贴的那些今日特卖信息。

黑山老妖,五折!

第二百四十二章 谁人不醉?

黑山老妖从僵直不动的木偶身躯脱离出来,一股黑气在半空中渐渐凝成了人形。

鬼气外露,卷起地上枯叶狂舞,气势更加滔天。

看上去霸气,可有苦自知。

黑山老妖直感觉这天地间一股宏大、澎湃、不容抗拒的力量生生压了下来,将他的实力压制到只有到一半左右。

这就是规则的力量?

谁也弄不清楚,死扑街们的从来都想象不出大神的生活。

总之,现在已算是齐子桓苦心经营出来的最好局面了,一个好端端的一方霸主被他骗来,既众叛亲离,现在还打了五折。

黑山老妖已经无心恋战,手上黑气凌空一点,就要撕破屏障回到自己的枉死城去。

齐子桓哪肯放他走,对一旁的燕赤霞就是一声大喝:“金刚经!”

燕赤霞也反应迅速,伸手入怀又掏出一本古籍。

这是他早年混迹江湖偶然得到的一本金刚经,书籍的年代久远已不可考,由于他的剑法要配合梵文咒语,因此一直带在身上,也没多大用处。

只有齐子桓知道,这本经书专克鬼物,原片中的几个人能越级打BOSS几乎全靠的这本金刚经。

只见燕赤霞合身扑上。

一手持经,一手拿剑,口中念诵咒语,一脸大胡子迎风飘扬,形象倒是威猛。

黑山老妖本能地感到危险,停下破空之举,一边小心躲避频频印来的经书,一边唤出长枪与燕赤霞战作一团。

齐子桓也挺起桃木剑加入战团。

聂小倩远远站着,手中捧着刚才早已去地下洞府找回的骨灰坛,一脸焦急地看着场内乱斗。

四散而出的鬼气、佛气让她心惊胆战。

但奇怪的是,最让她惧怕的却是大槐树附近地上摆着的那本古籍。

齐子桓木偶之身,没有口袋,刚才开打之后只得将百鬼众魅图先抛在一边,这会儿图册被风一吹,沙沙翻开的书页看在聂小倩的眼中,就好像一个黑暗无底的监牢,本能地想要逃离。

黑山老妖果然实力强横非常,即使现在只有一半的实力,在燕赤霞和齐子桓的夹攻之下仍然能够不落下风。

黑色长枪点中桃木剑,黑气与乌光猛然撞击、炸裂,齐子桓持剑右手剧抖着跌落地面。

他挣扎着站起,看着不远处上下纷飞的两道身影,咬牙唤出昭日宝塔。

收回桃木剑,右手用力拍向塔顶处,然后紧贴其上。

全身魂力不断输出,源源不断地灌往塔中。

塔尖跳出一丝电光,一闪即逝。

然后更多的电光开始噼啪闪现。

齐子桓若不是木偶身躯,此时一定是咬牙切齿、冷汗直流。

终于,木偶身躯无力跪倒,塔尖处出现了一个只有鸡蛋大小的雷球,不断变幻着代表着金木水火土的五种色彩。

雷球看上去慢慢悠悠,其实还未等眨眼,已经没入了黑山老妖的身体。

黑山老妖再一次僵直,浑身黑气翻滚,时不时有雷光现出。

但即使让齐子桓身体被掏空的全属性雷球,也只是让黑山老妖停滞了片刻。

雷光入体后被黑气不断围剿、损耗,最后消灭。

黑色长枪再次举起……

可就是这停滞的片刻,燕赤霞抛弃了所有招式,直接扑入黑山老妖怀中。

金刚经已经印上他的胸膛。

无声无息地贴在那里……

黑山老妖哀嚎一声,浑身抽搐,被金刚经不断灼烧的胸口周围不停有头颅冒出。

这些头颅时大时小、时隐时现,全是痛苦可怖的表情。

这都是被黑山老妖生前死后害死的怨魂,同时也是他强大力量的来源。

燕赤霞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将自己最后的法力倾灌而出,古剑金光大盛,插入黑山老妖的心口。

黑山老妖四肢无力垂下。

那些被黑山老妖吸收的怨魂再也束缚不住,如潮水般涌出。

皆是无身头颅。

它们无意识地低吼着,扑向一切能做食物的东西,包括已经脱力的燕赤霞和齐子桓,还有远处的聂小倩。

完了。

齐子桓心中满是绝望,没想到自己机关算尽,还是要葬身在这鬼潮噬咬之下。

夜风轻拂。

地上的百鬼众魅图又翻开了一页。

空白的一页。

也没有什么五毛特效,巨响、光芒、这气那气,什么都没有。

只是空中突然有了股吸力,所有的怨魂就这么排着队儿,被吸入了书中。

怨魂多,队伍长,时间久到连齐子桓和燕赤霞都稍微恢复可以站起了。

三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等着。

空中的黑山老妖逸出了最后一个怨魂,黑色的魂体由浓变淡,散了。

一切都结束了。

千百年的野心与伟业,最后也不过是薄薄一张纸上的模糊画像。

黑山老妖,黑山老妖……

他可还曾记得自己的名字?

……

兰若寺中,齐子桓缓缓醒来,脖子上的狰狞伤口果然愈合不见,连血气都回补了过来,现在整个人都面色红润、精神焕发。

燕赤霞靠坐在脏兮兮的墙边,拿着酒壶大口猛灌,一脸唏嘘模样。

聂小倩则跪坐一旁,眼前端正摆放着自己的骨灰坛,俊俏的脸庞浮出了几丝纠结。

“那宁采臣此时正在我县城里的店中,你若还想再见他一面,趁此时天未亮还能赶得及。”齐子桓摊了摊手,淡淡说道。

“自我寻回骨灰那一刻起就有感觉,我马上要去隔壁县投胎了……”聂小倩轻咬嘴唇,眉头紧皱,“我和宁公子这一别,便是永远……”

齐子桓见她这可怜模样,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我这有纸人之术,你俩若真是想好了要一生一世,我可以给你做个纸人作栖身之处,让他纳入怀中,每夜可便可现身想见……”

“可毕竟是人鬼殊途,这样子……我岂不是要害他一辈子也跟着我见不得光……”聂小倩低头垂首,声若蚊呐。

“也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嗝……”

墙边的大胡子打了个酒嗝。

他冲两人哈哈一笑,道:“见谅,见谅,我醉了。”

是啊,谁人不醉?

人鬼痴恋的小倩与宁采臣,醉不醉?

满心执念的黑山老妖,醉不醉?

生生死死梦梦醒醒的齐子桓,醉不醉?

只是醉了,

还愿意醒么?

第二百四十三章 努力变强吧,我们都是……

齐子桓醒来了,没有什么惊喜和意外,窗外依旧是熟悉的鸡鸣、狗叫。

至于最后小倩是否去县城和宁采臣见了一面,他也不知。

总之爱情这事,本就复杂,难说什么对错。

齐子桓躺在自己的床上,想着不知在何处流浪的笑笑,心湖也是涟漪处处。

不过哪怕是流浪,以那个小姑娘的性子,再加上御姐力十足的黑猫又又,想必无论在哪都能将自己的生活过得精致吧。

翻开百鬼众魅图,画着厉鬼的那个部分没有任何变化,反而是后头再添两页。

一页画着巨大的槐树,树干上隐有人脸。

姥姥,妖王,十八之一。

另一页则是个披着贴身轻甲的中年将领,一杆长枪横握,目眺远方。

黑山老妖,妖王,十八之二。

齐子桓得到百鬼众魅图时间不短了,逐渐也琢磨出一些规律,知道这是在倩女幽魂世界中越级打怪后,总算开启了一个新的图集类别。

所谓妖王,倒也不限于妖,只是一种大致上的力量层次。

大概来说,有资格能占山为王的鬼魅妖邪都算吧。

笑笑好像说过又又以前也是一个山大王,如果把她收了,那不也是……

额,齐子桓刚想到这就打了一个寒战。

又又……

谁将谁收了都不一定……

再回头翻看前面,齐子桓被这次的收获给惊到了。

纸上赫然出现的是九字真言中的临字诀和兵字诀。

啧啧,不得了,这九字真言是个什么级别的东西?

九字真言又名六甲密祝,在日本密宗里还称奥义九字,最初乃是华夏道家和兵家使用的秘术咒语。九字分别为“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源自东晋葛洪的《抱朴子?内篇卷十七?登涉》,书云:“祝曰:‘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常当视之,无所不辟’。”

意思是说,常念这九个字,就可以辟除一切邪恶。

不过现在的影视剧或者动画片中常见的九字真言又有些不同。

那是因为这九字真言传入日本后,混入真言密教之一部,并被误抄为“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而成为日本修验道之山伏所重视的咒法。因其与密教相融,亦被传为佛家九字真言。

那些忍者们施展忍术时口诵九字奥义,一般还要手结不动明王印或者大金刚轮印等等,这些手印就是佛家的。

按照百鬼众魅图上的记载,这临字诀和兵字诀一个能坚守心神不动摇,一个能瞬间爆发出迅疾的速度,也不需要结手印,而是体内魂力按某种规律运转,最后汇聚至胸腹,自口中吐出真言便可。

齐子桓细细看完,真觉得捡到宝了,刚刚翻身而起正要尝试,就听见一阵铃儿响叮当的曲子响起。

一个陌生来电。

“喂?”齐子桓接通电话。

对面无声,但仔细听去仿佛有阵若有若无的呼吸之声。

也许是骚扰电话?

可不知为何,齐子桓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

“请问哪位?”齐子桓声音有些低沉,停顿很久后还是试探问道,“笑笑还是又又?”

对面终于开腔了,一个沙哑的女声轻声说道:“齐子桓。”

“又又?发生什么事了?”齐子桓听出了对方的声音,心陡然一沉。

又又再次沉默了许久,然后才说道:“笑笑被抓回日本了。”

越不想什么事情发生,往往就越会发生什么。

这不仅是墨菲定律,这就是人生。

“你们……不是远远避开了么?”齐子桓有些恍惚。

“也许是家族猜到了我们之前为何会有信息优势,这次,他们也是通过论坛购买了我们的藏匿位置。”

又是那个神秘莫测、神通广大的论坛!

“来了多少人?你俩联手都逃不掉么?”

“一个人。”

“只有一个?”齐子桓想起了之前听说过,笑笑家族中有个很厉害的角色。

“嗯,北田龙一来了,他不需要帮手。”

又又的声音幽幽的,像是远在天边。

“究竟发生了什么?”

又又轻轻一叹,缓缓说起了和齐子桓分开之后的故事。

她和笑笑自离开齐子桓这里后,一直保持运动的状态,坚持在同一个地方不呆超过一周时间。

那时她们躲到了云南,在洱海岸边,终于被北田龙一找上门来了。

北田龙一之前就是家族里除家主以外的第一战力,虽然笑笑是家中公认的天才,如果她一直留在家中,以她的资质也许再过几年就能超过北田龙一。

可惜地是,笑笑逃了,来到华夏遇上了一个县城小青年,还开了一家宠物医院。

而北田龙一经过百鬼献祭的加持强化,实力又再有增进。

他的武器是把刀,名字很土很田园,叫做“蛙鸣”。

意思是只要长刀出鞘,就会像池塘边的蛙鸣一般,延绵不绝,无休无止。

直至你在蛙鸣中入睡。

而入睡,往往就意味着长眠。

就这么一个人,这么一把刀,独自来华夏找上了笑笑和又又。

她们知道,只要被找到了,就逃不了了。

甚至北田龙一说,只要她们看一眼他的刀,就会跟他回去。

她们看了他的刀。

不仅仅是延绵的刀势,现在北田龙一的刀更让人有种错觉,仿佛身周四方处处都有刀影,可仔细看去,又处处不在。

才是真正的蛙鸣。

当然,以笑笑和又又的倔强和刚毅,当然不可能真的看过刀后就束手就擒。

当然,这反抗终究还是一个失败的结局。

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

笑笑垂下她的蝴蝶短刃,对北田龙一说,我跟你走,至于又又,就让她留在华夏吧。

看上去孱弱无力的和服男子耸了耸肩。

他对一只猫去哪找食并没有兴趣。

……

“所以,笑笑跟他走了。”

齐子桓感觉整个脑袋嗡嗡一片,急切地问道:“又又你在哪里?我们一起去日本找她!”

“齐子桓。”又又的声音很低很低,前所未有的软弱和无力,“你不够强,我也不够强,没用的……我们现在去了也没用的……”

“那怎么办?”齐子桓大声问道。

也不知是在问又又,还是在问自己。

“我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你这个消息,所以才给你打了个电话。”

又又再一次叹了口气。

“努力变强吧,我们都是……”

第二百四十四章 战术目标和战略目标

夜,无风。

滇省西南部某地。

这里属山区,山高水险,人口密度低,又临近越国边境,因此常年都有一些走私、偷渡、抢劫等违法犯罪活动发生。

传说中很划算的越国新娘有一些就是从这里穿过的。

非法活动一多,私底下各种见不得光、肮脏龌龊的勾当也就多了起来。

其中就包括死人。

什么死亡原因都有,总之人一死掉,便往这荒无人烟的山沟密林里一扔,勤快些的捡些树叶泥沙浅浅掩埋,偷懒的则直接曝尸喂了野兽。

这些尸体都是非正常死亡,怨气积结于密密地山林之中,常年累月的积攒下来,难免就会生些邪秽之物。

此时,几棵歪斜的树上突然有鸟儿飞窜,灌木丛中也有些蛇蚁在奔逃。

《动物世界》告诉我们,一般遇上这种事情,如果不是马上要发生地震,那就一定是有这些虫兽的天敌即将出现。

地面上,厚厚的腐烂枯叶突然有些耸动,一只干枯发黑的右手伸了出来。

在月光的照耀下,这只腐烂的手上竟布满了细密的白色毛发。

紧接着是同样有着乌墨色指甲、指如曲钩的左手,然后是一个目赤如丹砂、利齿露唇外的可怖头颅。

血腥气开始弥漫,泥土翻腾间一个白毛僵尸翻身坐起,一边抖擞着身上的枯叶泥沙,一边略微有些迷茫地扫视四周。

虫蚁野兽早已远遁。

但是饿啊……

好饿!

白毛僵尸顿时有了人生目标,双掌猛然击地,整个下半身拔土而出。

四肢伏地,一个飞扑,三两下便爬到一棵大树上,竟然就这么在树冠之间纵跃前去,速度极快。

这样纵跃了几百米,到得一处悬崖附近,突然身体一折就扑往地面。

一只出来觅食不及反应的竹鼠被尖利的五指戳穿,不多的血液沿着掌缘往下流淌。

白毛僵尸伸出同样乌黑干枯的舌头,将鲜血仔细舔净,再就着伤口将肥硕竹鼠的鲜血吸干。

扔掉竹鼠尸体,它突然被远方的一些光亮吸引住了。

那是悬崖下方的一处村庄,荧荧灯光比天上的星光还要扎眼。

白毛僵尸在一个至阴的养尸地突变而生,虽然看上去懵懵懂懂,但其实已经有了些记忆和智力。

这会儿它便歪着脑袋,仿佛想起上次醒来时曾去过那个有灯光的地方。

那里不仅有鸡舍牛棚,让这些家禽牲畜无处可逃,任其食用。

更重要的是,那里还有人。

人血,才是味道最好的!

它有些兴奋地伏下身子,准备直接就从这十几米高的悬崖跳下。

突然又停住。

背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地声响,像是有节奏极快的脚步踩踏在厚厚的枯叶上一般。

一柄桃木剑泛着乌光自它背后袭来,直接劈到它右侧颈肩的部位。

它有些吃痛,往一旁闪开,再又转身,龇着利齿流着哈喇面向来敌。

来人一身国产户外装扮,手提一柄桃木剑,站在不远处正有些发呆。

齐子桓确实讶异,都说桃木剑专克僵尸,他原本以为能够轻松拿下,谁知这僵尸如铜皮铁骨,一剑劈下竟将他持剑的右手都震得生疼。

再看那白毛僵尸,眼睛赤红赤红地趴伏在地,就像一头精神抖擞的斗犬,哪有受伤的模样。

齐子桓唤出昭日塔,依旧右手一磕,对着僵尸就射出一道金紫雷电。

这僵尸倒也警觉,在雷电刚发未至之际就扑到一旁的树上,让雷电射到空处,再在树干上一个借力反弹,利爪带着破风之声扫向齐子桓。

齐子桓生怕有毒,不敢硬抗,脚步连踩几下便旋身闪开,顺势还往自己身上补了个金甲神咒。

双方的敏捷属性都点得极高,只见树上树下两道身影不住翻飞往来,时而纠缠一处,时而一追一逃,就是无法一口气拿下对方。

远处传来枪响,透过密林还能看到几束光线在摇摆明灭。

齐子桓知道这是有村民趁着夜里出来偷猎鸟禽,看着前方不远处又伏地对峙的白毛僵尸,心里不禁有些发急。

他索性顿住脚步,催着身上金甲再盛几分,站立不动。

白毛僵尸本能地感到危险,一个纵跃上前,利爪朝着心口直直插来。

齐子桓一手剑柄一手剑身,横剑架住,却防不住另一只利爪从旁扫来。

金甲阻挡了大部分力道,但还是五条爪印,浅浅入肉。

他突然张口大喝。

“兵!”

僵尸一击得手早已向侧后方腾挪,试图再次拉开距离。

齐子桓这时索性不急了,口中轻诵咒语,用燕赤霞教来的方法将大量魂力灌注剑中。

乌光大盛。

桃木剑轻轻递出。

无声无息地追上僵尸,如破瓜一般刺入那丑陋的头颅。

手腕翻动,连肉带骨搅个稀碎,才缓缓抽剑。

白毛僵尸颓然倒地,不再动弹。

齐子桓赶紧再次拿出木塔,将伤口的尸气一一吸收干净,然后才驻着木剑开始喘气歇息。兵字诀和燕赤霞的剑法同时使用,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是个不小的负担。

过了一会,他才拿出手机给地上的僵尸换着角度拍了几张照片,登录那个神秘论坛上传图片,点击了申请完成任务的验证。

这些做完,他又开始浏览任务清单,斟酌下一个去处。

在上次又又告诉他笑笑被抓回日本后,他关着门想了很久。确实如又又所说,他现在不够强大,去了也救不出笑笑。

那怎样才能变强?

一方面不断进入心魔境历练,一方面回到现实生活中也不能浪费,干脆从论坛接任务,尽快提高自己的实战能力。

而且又又在上回挂了电话之后,再一次的失联。

他若想找到又又,唯一能想到的途径,也只能靠这论坛积分去购买又又的位置信息。

至于一直以来对论坛的抵触,他也重新分析考虑了一遍。

首先,论坛在他得到百鬼众魅图之后,立刻就发布任务让笑笑协助他成长,这个时机掌握得简直恰到好处。

要知道,当时的齐子桓还是一脑袋浆糊,根本没搞清楚百鬼众魅图的真正价值,也还没完全接受自己世界观的颠覆性改变……按这个思路想下去,这极有可能意味着爷爷的遗产本来就不是个秘密,甚至有人比齐子桓更加了解。

其次,按照这个论坛组织逐步展现出来的强大与神秘,别说是对当时弱鸡得不行的齐子桓杀人夺宝,就算是现在想要除掉他,估计他也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

不过还好的是,这个论坛组织迄今为止都没有真正出来干涉齐子桓的生活,甚至还通过笑笑承接的那个任务流露出了些许善意。

这么分析了一通之后,齐子桓给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定下了战术目标和战略目标。

战术目标是,尽快通过实战提升自己,同时尽快找到又又。

战略目标是,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杀入日本救笑笑。

第二百四十五章 从哪下嘴好呢?

就在齐子桓四处做任务,攒着积分去买又又的消息时,他并不知道,其实又又就在滇省。

滇省有湖名抚仙,据说是华夏水质最好的深水型湖泊。不过让它闻名的可不是水质,而是各种诡异的传说。

比如许多人信誓旦旦说若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站在附近的山上,便可以看到湖下有座古城的形状。

而这个传说在2005年被一支水下考古队证实了。

与历史上古滇王朝建筑风格、图腾雕刻都完全不同的水下古城,让这个本来就诡异莫测的湖泊更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一只黑猫此时正伏在湖边大石上,懒懒地晒着太阳。

偶尔睁眼瞅上一眼旁边的大树。

这树造型奇特,树干往湖中倾斜,枝桠、树叶都不多,每一根树枝尽头却都挂着一个由层层叶片包裹住的果实,沉甸甸地垂在湖面之上。

这种树叫做雁壸藤,自古鲜有记载,一来是因为数量极其稀少,都生在人迹罕至的水边,另一个原因则是它的果实成熟周期实在太长了,看不到果实脱落时的异相,人们会很容易将它当成一棵普通的其它树木。

雁壸藤不开花,每次结果的间隔大约需要八十年左右。

这棵湖边的雁壸藤是黑猫偶然发现,再一推算这批果实成熟的周期,大概就在最近几日。她心中盘算一番,便留了下来守在一旁。

两日后的正午,怪树方向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黑猫立刻警觉地立起,一双竖瞳死死盯着树上的十余颗果实。

其中一个果子的最外层叶片飘落,落在湖面上轻漂荡漾。

越来越多的果实开始剥落叶壳。

最开始是外层厚实坚硬的大叶片,逐渐脱落到内里,叶片越来越小、越来越嫩。

直至叶片全部剥离,果实中间掉落出一团毛绒绒的东西。

落入水中,羽毛轻抖,竟成了一只小小的野雁模样。

黑猫舔舔嘴唇,并不急着下手。

这是树雁,由树中生出,入水而活。这说不清是植物还是动物的小东西天生便带有一种独特的诱人味道,是一些产生了灵性的异兽最喜欢的食物。

随着更多的树雁跌在水中边浮游着边适应着身体,湖面突然不知从何处涌来了一阵波浪。

黑猫紧张盯着湖面,四爪抓地,后背弓起,保持着蓄势待发的姿势。

噗通。

最后一只树雁也掉入湖中,湖中已是暗流汹涌。

黑猫一声长啸,从站立的石块到湖边十数米的距离竟然无端端产生一股吸力,连同树雁、落叶和些许湖水一股脑地卷上岸来。

岸上早有网兜铺开,一待十余只树雁噼啪入网,黑猫衔住网绳就开始往林中急窜。

水面掀起**,一个头上有银色斑痕的硕大蛇头猛然立起。

简单辨明方向后,数十米长、脚盆粗细的蛇身带起漫天水珠翻腾到岸上,无比横蛮地朝黑猫追去。

一路上的树木灌丛被蛇身一碰,倒的倒,断的断。

黑猫速度迅疾,但毕竟拖着一个扑腾着树雁的网兜,慢慢便被巨蟒追得近了。

一追一逃间,进入了一块林中空地。

巨蟒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的景物有了些许变化,那黑猫和树雁的身影竟然消失不见。

它生出一种被调戏的愤怒,昂首细细感受了一会四周,突然张嘴对着某个方位就是一喷。

一股强劲的水柱砸向那处。

又又从笑笑那学来的简单阵法被轻松击破,那网兜又出现在前方,正有树雁在挣扎着逃离。

黑猫自巨蟒身下跃起,两只闪着寒光的利爪抓向巨蟒的腹部。

白色腹部鳞片断裂飞迸,竟然出现了两道与黑猫小爪完全不成正比的巨大伤痕。

可惜蛇身太大,入肉并不深。

巨蛇吃痛,庞大的身躯往下猛拍,生生将地面砸出了一个土坑,灰尘扬起间,黑猫早就一闪跑开。

黑猫刚刚跃到一棵树上,还未站稳,长长的蛇尾便卷着狂风抽来。

赶紧一跃,堪堪逃离,身后的大树已被扫得飞出好远。

四周鸟兽奔逃,生怕被这两个身材差距极大的怪物之间的打斗波及。

黑猫敏捷,不断寻到空隙给巨蟒增添一个个看上去触目惊心但实则无法致命的伤口,甚至有回还从震颤的两条尾巴间发出一道隐蔽地风刃,将巨蟒的左眼球打到爆裂。

而巨蟒早已忘记了追寻食物的初衷,狂怒之下或舞动着长尾或张着巨嘴,一定要让这只可恶的黑猫粉身碎骨。

实际上,刚才有次慢了一瞬,黑猫被蛇尾的尖端稍微扫中一点,那巨大力道已经让黑猫的动作开始有些迟滞了。

“啪!”

豁出去的黑猫在冒险攻击巨蟒右眼时被大力甩出,重重撞在一棵大树上。

巨蟒浑身浴血,右眼旁边留下了一个狰狞的伤痕,正扭动着身躯爬来。

就差一点,差一点点就全瞎了……

黑猫瘫在地上,有些可惜地想着。

她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一般,一时半会还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巨大蛇口张开,就要咬下。

就在这时,不远的林中传来一声急促、沉厚的喝声。

“兵!”

一个身影带着团乌光以难以想象的高速奔来,接近巨蛇时突然腾空而起,插入了巨蟒头下的腹部。

双手持剑,一路滑下,巨大的伤口喷射而出大量的蛇血与内脏。

巨蟒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那突然出现的身影浑身满是粘稠血液和内脏残渣,有些气息不匀地喘着气儿,慢慢走到树下。

黑猫早已化为了人身,正坐在地上,背靠着大树,一脸微笑。

“你来啦?”

“我来了。”

“你好像变强了不少。”

“还不够。”

又又突然有些神经质地发出了一阵大笑,胸前起起伏伏非常晃眼。

齐子桓正在从背包里掏出一块毛巾抹脸,被这笑声吓了一跳,有些费解地看着她。

只见又又站起身来,将脸凑到近前,就在齐子桓脸红欲躲之时,突然伸出柔软的舌头将他鼻梁上挂着的一小块内脏碎片挑入口中吞下。

齐子桓一脸惊恐,往后跳开。

“哈哈哈,小子桓,姐姐我很想吃了你呢。”又又舔了舔舌头。

嗯,黑猫又又最大的天赋技能就是吞噬,能通过吃掉其它强悍的妖鬼怪物,来少量提升自己的实力,特别在受伤恢复时尤为有效。

不过要吃齐子桓嘛……

从哪下嘴好呢?

第二百四十六章 大唐长安

齐子桓是迷茫的。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在和又又开始四处奔忙着刷怪物刷任务的同时,还抽空在燃着篝火的山洞里睡了个觉。

嗯,当然不是和又又睡觉。

又又独自出去给他俩接下来的日子找食物做干粮去了。

总之他在摇曳的火光中眼一闭,再一睁,便又在了古代。

他倒也习惯,出门溜达了一圈,发现正身处一个非常繁华富庶的大型都城之内,而差点在晚上被巡逻士兵追捕归案的经历告诉他,这里严格实行着里坊制和宵禁制。

繁华、人口密集、外国佬不少,再加上晚上不准走街串巷的规定,种种证据都指向了一个事实——他正身处大唐时期的长安城中。

这是齐子桓四处闲逛时给自己布置的推理练习,以备哪天将有个叫做元芳的官员来请自己出山破案。

大唐长安,这时候是整个世界最繁华的经济文化中心,也是华夏人引以为豪的一段历史,所以后世以此为背景的电影不知凡几,这让齐子桓对自己的使命无比迷茫。

当然也问了人,街坊说现在是贞元二十一年,先帝德宗刚刚于正月驾崩,现在是太子李诵继位,年号暂时未改。

顺便还交头接耳地附赠了一个其实早已传遍长安城的八卦消息。

之前的太子、现在的皇上在继位前夕就已经中风,现在半身偏瘫,口不能言,根本无法上朝理政,估计要不了多久又要传位了。

齐子桓听完街坊的介绍后一头晕晕乎乎的,他读书时学过历史,但说实话对于整个唐朝来说,就只对前期的一些皇帝有些印象,比如杀了兄弟的唐太宗李世民,比如杀了儿子的唯一女皇帝武则天,又比如杀了武则天女儿的唐玄宗……

基本来说整个唐朝就像一个完整的抛物线,前半段大都是名帝贤相,李家运势步步高升,直至唐玄宗时期到达了顶点。

开元盛世听过吧?

这就是唐玄宗励精图治、兢兢业业干皇帝二十九年打造出来的鼎盛时期。

然后唐玄宗干了件事儿。

他在当了二十九年明君之后,可能觉得有些无聊了,于是脑袋一抽把年号给改了。

将开元改成了天宝。

至此之后,唐玄宗就像叶璇一样,仿佛被人下了降头,怎么昏聩无能怎么来,宠信贵妃,任用奸相,允许胡人担当节度使。

很快,他自己玩完了,整个大唐也从此走向了衰败。

在唐王朝的后期,皇帝那不是一个个的,而是一堆堆的。

所以齐子桓在听了现在的年号之后,唯一能确认的就是元芳已经看不了了,除此之外依然毫无头绪。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给自己找事儿做。

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小官的子嗣,不过父母皆亡,只在长安城中给他留下了一个二进的小宅和少许家财。

而他自己则是已经进士上榜,只不过是明经科的,而不是进士科的,含金量不是很高,目前正在守选,按照惯例一般要等上个三五七年才会有空缺。

换句话说,他这时候就是个无业游民,社会的不稳定因素,只可惜家中没有多少余财能让他去败。

堂堂七尺男儿,没有钱,那就挣钱!

所以他来此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房契拿去典当了。

这时的长安房价虚高不下,也算是换了不少的银钱。

然后他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去西市喝上一碗滋味复杂的煎茶,吃了午饭后,便开始一天中最正经的大事。

逛窑子!

好不容易来了个后世纽约一样的大都市,不抓紧体会一下这里的文化娱乐生活岂不亏得慌。

再说了,他经过缜密的分析,觉得自己无论是进了哪个世界,既然是以长安为背景的,那这电影中几乎必有红灯区的片段。

说不准自己哪天喝酒听曲时,就能在隔壁桌撞上主角,触发一段狗血剧情呢。

所以他天天雷打不动,坚持从下午开始就在唐朝最富盛名的红灯区平康坊晃悠,在坊东中曲、南曲的各家伎院轮流光顾过去。

其间还会干些文抄公的妙事儿,也从平康坊往外传出了一个才子的名头。

唯独可惜的是,这平康坊里的头牌姑娘往往发型时尚、衣着鲜艳、妆饰华美,可就是这个长相嘛……实在都只当得上一个“姿色平平”的评价。

后来和其它才子们混熟后才知道,这会儿的唐人追捧名伎往往并不看重相貌,而是更重才艺。

琴棋书画?唱歌跳舞?

那都是基本功!

用来评级的才艺最关键的是两项,一项是席纠,另一项是作诗。

作诗自不必说,这席纠则指的是大家喝酒行酒令之时,这个酒令做得好不好,需不需要罚酒三杯,就得由一个裁判员来判断,这个裁判员就叫做席纠。

诶,这就很有难度了,客人的一个酒令行得好不好,出错犯规了又错在何处,都得说得有理有据、巧妙风趣。

在这种情况之下,齐子桓满心遗憾地每天与名伎们喝酒吟诗,倒还算是守身如玉。

这样十数日过去,他的“诗作”都开始四处传播了,但还是一直没有碰到开着主角光环的人物。

时间长了,他也有些懈怠,想着干脆不去平康坊报道,休假一天往西市去逛逛。

长安城四方周正,一般来说东边住的都是些达官显贵,东市也是较为高端的商业聚集区,齐子桓常去的平康坊就在东市旁边。

而都城西边居住的都是平民,西市也就更加亲民、热闹,除了各类摊铺还有许多杂耍玩意儿,甚至胡人与其它外国人也在此常见。

齐子桓一路看着新鲜,到得西市一处桥头,突然发现人群聚集在一排扎成方格的竹架前方。

“吃瓜喽!吃瓜喽!”竹架旁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正在吆喝,“一瓜解不了众渴,且看我来多种几棵。”

说完,他右手平伸,向观众展示了手中的一把瓜籽,然后弯腰在事先铲好的一条浅浅土沟中依次洒下,再用脚将泥土稍稍填平。

取一壶,将壶中水浇过土沟。

“发芽啦!长大啦!”

这人对着地上作着手势,口中如命令般呼喊。

地上真的开始发芽,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出瓜藤,爬上竹架。

“开花啦!结瓜啦!”

花开,瓜熟。

众人一片叫好,连齐子桓都凑着热闹跟着起哄鼓掌。

唯独身旁一个和尚,对着一位穿着讲究的男人轻轻说道。

“这是幻术。”

第二百四十七章 外来的和尚会跳舞

幻术,自古有之。

不说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这种志怪书籍,就连拳拳到肉、刀刀见血的《水浒传》都曾提到过:“偶游崆峒山,遇异人传授幻术,能呼风唤雨,驾雾腾云。”

其实直至现在也有不少传人。

低端的手插油锅,高端的运气伤人。

甚至在你还流着鼻涕的时候,就将整个世界交给了你:你是朝阳,你是花朵,你是接班人……

齐子桓身负破妄明镜,自然不怕一些遮人眼目的把戏,可是否又真能看透那种能迷惑众生、望生忘死的幻术呢?

比如爱情。

比如接班。

话说回来,这人的种瓜之术倒是简单,齐子桓也懒得非要窥破,完全就是跟着众人一起图个乐呵。

在听到身旁明显带着倭国口音的和尚出言点破之后,齐子桓的眼睛突然像夜里的萤火虫一样,亮了。

他总算明白自己在哪个世界了,也知道身边这一个和尚和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是谁了。

空海和白居易。

白居易自不用说,仅仅名头前缀就可以写一个自然段,逼得当年的小接班人们语文课背完《卖炭翁》后还要在历史课上背他倡导的新乐府运动。

至于空海和尚,他作为遣唐使来大唐求学,拜在惠果大师门下,并在长安学习密教,回国后创立佛教真言宗,在11区历史上的地位非常之高,甚至和唐僧一样属于超级大IP。

这里说的真言宗就是传说中的东密,也就是把齐子桓所学的九字真言抄错误传的那个流派。

卖艺人刚才听到了和尚的点破之语,在众人涌上参观的时候,抱着一个切开一小半的水灵西瓜就走到空海和白居易跟前。

“这位大师,要不要吃瓜?”

“没有带钱。”空海淡淡微笑着。

“瓜要钱,幻术不要钱。你既然看透了,当然不敢收你的钱。”

卖艺人倒也豁达,直言自己就是幻术。

“那些瓜里只有一个是真的吧?”

空海这时还未学成佛法,还不懂人艰不拆的道理。

“嘘!”卖艺人竖起一根指头,左右瞟了一眼才说道,“听你的口音是倭国人吧?既然有缘,这瓜就送给你了。”

说完,热情地将西瓜塞入空海的怀中,豪爽大笑着转身而去。

齐子桓看着空海抱着西瓜与白居易缓步离开西市,嘴角扯出一丝微笑。

他知道呆会这个西瓜会在白居易的惊呼声中变成一个咸腥的鱼头,而就在空海以为自己早已看透之时,才发现鱼头不见,西瓜还是西瓜。

真真假假,说不清的。

齐子桓再看桥头,围观群众在靠近竹架准备摘瓜验证之时,忽然眼前一晃,竹架依然是空空荡荡,那些熟透的西瓜全部消失不见。

又是一阵叫好,有阔绰者往场中掷些银钱,算作给卖艺人的打赏。

众人散去,卖艺人开始收拾东西,将竹架一一解开,捆成一捆。

齐子桓缓缓走近,笑着说道:“先生真是好本事啊。”

“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的。”卖艺人抬头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口中连连谦虚道,“也就用来博大家一乐,公子看得可还高兴?”

齐子桓从腰间钱袋掏出一点碎银递过去,诚恳说道:“不仅看得高兴,还很希望再和先生多聊聊这幻术,想在晚上宴请先生,不知可否赏脸?”

卖艺人停下手中活计,站直了看着齐子桓,仿佛在揣测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男人的真实意图。

半晌后,他突然咧嘴一笑,问道:“有酒喝吗?”

“有。”

“有肉吃吗?”

“不仅有肉,还有女人。”齐子桓冲卖艺人眨了眨眼,给出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哈哈,好。在哪?”

“傍晚,胡玉楼。”

……

齐子桓早早来到胡玉楼前,看着雕栏画栋、富丽堂皇的华丽建筑,以及走廊间穿梭嬉笑的莺莺燕燕,不禁感慨之前十多天真是浪费了人生。

这也怪不得他,谁知道说大唐的电影那么多,他进的世界竟然是《妖猫传》。

这电影虽然背景设在大唐长安,可基本就是讲的外国人的故事。

看看里头的人设,空海和尚是倭人,安禄山是胡人,杨玉环是一半胡人血统的混血儿……

甚至就连成妖作祟的那只黑猫眼睛都是黄铜色的……嗯,是一只孟买猫。

既然导演喜欢拍胡姬,自然去平康坊这种传统红灯区是遇不着主角们的,因为整个长安最能展现异域风情的地方就是西市。

胡玉楼正在西市附近,与平康坊的优雅内敛不同,这里红墙碧瓦、曲声明快,加上一些穿着明显更为开放的美伎与胡姬,直让人想流连其中,醉生梦死。

齐子桓随着殷勤的老鸨上楼,装作无意地问道:“听说白乐天白大人今日也在此处?他在哪个宴厅,小姐儿能否为我带个路?”

“这……白大人是大才子,素来喜欢清净,这样去打扰不太好吧……”一脸厚重脂粉的老鸨面露难色。

清净个屁,这时候白居易应该带着空海在欣赏一名叫做玉莲的胡姬跳舞才对,身周满屋子都是下班后的金吾卫。

他们正在查皇上中邪驾崩的案件,这时已经查到了有只行踪可疑的黑猫当时潜入了皇宫。而坊间传闻金吾卫首领陈云谯家中出现能口吐人言的黑猫,因此他们跟踪到此,顺便蹭蹭人家点的歌舞表演。

“我叫齐子桓,素来也喜欢写些小诗,特别仰慕白大人,还希望小姐儿行个方便。”齐子桓手上已经握着些碎银塞了过去。

“哎呀,原来是作出‘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齐公子,失礼失礼。”老鸨捏了捏手中碎银的份量,顿时笑颜如花,“想必白大人也乐于结交齐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你且稍等片刻。”

老鸨招手唤来一个龟公,低声问清楚白居易在哪个宴厅后,便扭着粗腰为齐子桓引路过去。

齐子桓一拍额头,像是刚想起一般说道:“对了,我还有个江湖朋友要来,他会报我的名讳,届时还请小姐儿将他引来寻我。”

“一定,一定。”

说话间,两人来到一处大厅门前。

门开,只见空海正与一名皮肤白皙的漂亮胡姬伴随着靡靡之音共同起舞。

齐子桓啧啧感叹。

外来的和尚会不会念经他不清楚。

但至少会跳舞。

第二百四十八章 胡旋舞

空海兴致盎然地与胡姬共舞片刻,便微笑着抽身出来,与一旁的白居易站到一处,不再喧宾夺主。

场中众人大多是陈云樵的手下金吾卫,此时都已微醺半醉、美人入怀,看着这新入厅的和尚与胡姬配合得好,倒也不以为意,反而口哨、掌声四起,纷纷叫好。

只见这胡姬两脚足尖交叉、左手叉腰、右手擎起,扬起金色宽摆长裙,连连旋转,带着华丽头饰撞击轻碰而成叮叮咚咚的悦耳声音,翩翩回到宴厅的中央。

她所跳的正是赫赫有名的胡旋舞。

胡旋舞是通过丝绸之路传来的西域舞蹈,在隋唐时期大为流行。这种舞蹈节拍鲜明、奔腾欢快,多旋转蹬踏,故名胡旋。伴奏音乐以打击乐为主,与它快速的节奏、刚劲的风格相适应。

尤其是在唐玄宗李隆基在位之时,由于他对胡旋舞的偏爱,导致长安人人都学旋转,学胡舞成了一时的风尚。

而当时跳得最好的俩人,也都成了唐玄宗的宠幸之人。

其一自不用说,当然是那个以丰韧而闻名的女人——杨玉环,据说当她跳起胡旋舞时,唐玄宗曾看得高兴而接过鼓棰,忘乎所以的为贵妃击鼓,竟把羯鼓都击破了。

另一人嘛,则是一个更胖的男人——安禄山。据《旧唐书·安禄山传》记载,安禄山晚年时“益肥壮,腹垂过膝,重三百三十斤,每行以肩膊左右抬挽其身,方能移步”,但即使肥成了这样,仍然“至玄宗前,作胡旋舞疾如风焉”。

所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跳舞是不能减肥的。

胡姬舞得极美,众人皆是心旷神怡。

齐子桓有意无意地往白居易和空海站立的地方靠拢了去。

只见白居易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场中,口中轻喃:“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好诗!白大人果然大才!”齐子桓静静等到白居易吟到中途卡壳了,才出言大赞道。

白居易本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被这突然的赞赏吓了一跳,转头问道:“这位兄台是?”

齐子桓也不怯场,朗声通了姓名,料想这些时日在长安诗歌圈中打下的名气应该也传入了白居易的耳中。

白居易果然听过,热情招呼他一起找了处席位坐下,并为空海作了介绍。

空海和尚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是淡然的微笑。

酒宴渐进高潮,几名喝得兴奋了的金吾卫也站起身来,七扭八扭地与胡姬共舞,然后又被自己的陪席美伎一脸嗔怪地给拉了回去。

一名汉人美女手中端着酒杯走了进来,路过之处的美伎都尊敬喊一声“丽香姐”,然后眼睛嗖嗖地望向陈云樵处。

胡玉楼里谁都知道,这丽香是陈云樵的老相好,只要是他来,从来都是丽香作陪的。

唯独今天,可能是想体验一下异域风情,陈云樵没有着人通知丽香,而是点了这名叫玉莲的胡姬。

“你来了也不说一声,害得人家还在房里满心期盼……”丽香款款落座,将酒杯置于案上,很娇媚地翻了个白眼。

陈云樵斜着眼睛睥她,笑了两声说道:“忘了,哈哈,忘了。”

丽香眼角闪过一丝落寞,但转眼便恢复如常,柔若无骨般倚在一旁,用如玉的修长手指拿着糕点送入陈云樵口中。

陈云樵不再看她,眼睛跟着场中的玉莲,手中轻打节拍。

齐子桓这边在寒暄过后也不再闲谈,大家的注意力各有所指。

白居易一脸忘情地死死盯着玉莲翻飞旋转的金色裙摆,想必是正在创作那首流传千年的《胡旋女》。

空海和尚则依然挂着谜之微笑,兴致勃勃地看着刚进来不久的丽香,以及她端进来的那杯酒。

齐子桓频频回头望向门口,仿佛在等人。

“这是西域来的美酒,葡萄所酿,你尝尝。”丽香举起酒杯,递到陈云樵唇边。

陈云樵看了眼杯中通红剔透的美酒,略一迟疑便伸手接过。

转身冲着刚刚舞毕的玉莲说道:“来,喝酒。”

然后又挥挥手,大喊一声“赏”!

立刻有跟班掏出银钱撒向空中,金吾卫和美伎们大笑着捡拾,乱作一团。

玉莲是新人,虽然被丽香瞪得有些发怵,但还是听话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一副乖巧模样。

陈云樵刚要将她搂过抚弄,突然有风穿堂而过,屋内的许多烛台同时一暗,复又亮起。

宴厅尽头的屏风有画,此时画中山石崩裂、海水拍岸,竟然像是活了过来。

除了齐子桓和空海和尚,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屏风后有猫经过,影子映在其上。

白居易终于将注意力拉回到查案上面,低声说道:“是那只猫!”

“陈云樵,你的钱花完了么?”猫影坐立,用一种男中音说道。

场中众人一愣,旋即想起了近日坊间流传的陈云樵家有会说话的黑猫给他送钱,所以他最近出手阔绰,动不动就撒钱打赏。

有与陈云樵相熟的副职笑侃着说道:“陈云樵,你家小猫又来给你送钱喽!”

满堂爆笑。

陈云樵脸上有些挂不住,缓缓起身,阴阳怪气地对着屏风后的影子说道:“今天来的,是个人都有赏,但对一只畜生,我赏什么呢?”

他弯腰从一旁案几上拿起一条煎鱼丢了过去。

“就赏你一条鱼吧。”

煎鱼砸上屏风后落下,猫影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我只吃眼珠,你知道的。”

陈云樵之前并未见过这只黑猫,但听妻子春琴说过喂这猫吃鱼时,只有鱼眼珠被吃掉,留下两个血窟窿,甚是吓人。

屏风后,黑猫阴恻恻地说道:“吃谁的好呢?”

烛灭。

屋内有案几倾倒声、有盘碟破碎声、有呼喝喊叫声……

还有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直伺候在旁的小厮赶紧点燃红烛。

光影摇曳,有一红衣金吾卫在场中起舞。

跳得并不好,跌跌撞撞兜兜转转的。

更多的蜡烛亮起。

他一个旋身,终于摔倒。

这时大家才终于看清他的面庞。

两个窟窿。

两行红泪。

二百四十九章 你中过术么?

黑猫还在肆虐。

一道黑色身影出现在顶上烛台、屏风附近、案几之下,又如闪电般在人群间穿梭。纷纷拔刀呼喝的金吾卫们或颈侧喷血或胸骨折断,躺倒哀嚎一地。

陈云樵脸侧也有三条血印,看上去正是被这黑猫所挠。

他乃世袭官职,其实从未赴过沙场,现在见到满屋子的鲜血和伤者已是惊惶至极,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就往家中奔去。

“明晚,我再去你家找你。”

黑色的身影留下这么句话,不知何时也消失不见。

齐子桓眉头紧皱,他本以为这妖猫在胡玉楼大闹一场,正是好机会可以捉住了事,可没想到他还是远远低估了妖猫的幻术。

以前他也接触过靠幻觉杀人的,比如美姨。

可美姨还是得通过潭水传播,先附身在人体,才能进一步影响你的感知。

对于使用了破妄之术的齐子桓来说就很容易分辨了,那些被美姨附身的人们个个都是印堂发黑,怨气萦绕,光肉眼看上去都是一种丧丧的感觉。

而刚才他自进门开始,就一直留意厅中情况,发现众人都是干干净净,并没有被邪气入侵的迹象。

甚至就连后面进来的丽香,都只有手中端来的那杯酒中有些许蛊虫带来的邪气,而她本人则没有什么异常。

直到妖猫出现前夕,也就是烛火明灭的那一刻,场中突然出现了一丝妖气,就只有一丝,而且迅速隐去,并没有扩散。

之后便是屏风画面变活,黑猫口吐人言的场景。

与目瞪口呆的大家不同,在这个时候齐子桓是相当无语的。他暗暗用了日耀镜观察,发现屏风后面连猫毛都没有!

仿佛身处电影院里,周围所有人都沉浸在曲折的剧情和精彩的画面中,而齐子桓由于取下了3D眼镜,一片模糊,啥也看不清。

就这么尴尬盯着空处片刻,就见到蜡烛一黑,一个惊慌起身的金吾卫生生用手指戳瞎了自己的双眼。

没有附身、也没有外力,自己无端端将两个眼珠抠了出来,嚼碎,咽下。

其余人也是如此,互相攻击、冲撞,人仰马翻。

唯一真正是被黑猫袭击的,只有陈云樵脸上的那几道血印。

在齐子桓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一个角落突然窜出一道黑影,擦着陈云樵掠过,然后如风一般消失在门外,根本追之不及。

齐子桓眉头越皱越深,感觉上这黑猫的幻术跟被夸张后的催眠类似,那抹突然出现的黑气就像钟摆或者响指,只不过是一个指令,就让受术自己接受了一些信息,并通过催动放大例如恐惧等情绪,让他们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再如丽香,应该就是心中的嫉恨之心被放大,才说不清是主动还是被动地端来那一杯蛊酒。

而黑猫本体,压根就不需要出现在场。

“这……这……”白居易不过是六品起居郎,还刚因不肯粉饰皇上的死因而被罢官,此时见到一地呻吟的金吾卫,口中呐呐得说不出句整话。

齐子桓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默默打量身边的空海。

空海脸上的微笑总算收敛不见,但也没有多少惊慌。

“听说大师是倭国出了名的除妖师,今晚这黑猫伤人之事,不知大师怎么看?”齐子桓身子倾向空海,低声试探道。

白居易闻言也灼灼看向和尚。

空海表情依旧淡淡的,说道:“都是幻术,真真假假罢了。”

“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齐子桓不依不饶,拿着话继续问道。

“人眼所见的黑猫是假,伤人是假。”空海也不着恼,有问必答,“可人心之中嫉妒是真,恐惧是真。”

白居易听得有些晕乎,嘴巴张合数次才呐呐问道:“那这黑猫该如何捉拿?”

“它现在的目标很明显就是陈云樵,只有先弄清楚它所图为何,才能找到对付它的办法。”

空海说得含含糊糊,只是语气笃定,倒也让白居易心安了一些。

“黑猫约定了明晚会去陈云樵府中,到时同去瞧瞧便知。不过,再此之前还有一事。”齐子桓右手食指指了指不远处被打翻在地的一个酒杯,“我刚才见大师几次看向丽香端进来的这杯西域美酒,想必不是馋那味道,不知是发现了什么问题么?”

空海终于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反问道:“看来齐公子可不仅仅是诗才出众啊……不知齐公子觉得那杯酒中有何物?”

“蛊。”齐子桓眼睛眯了起来,吐出一个字。

“蛊?那玉莲她?”白居易看人家跳舞半天,这会儿总算记得关心一下。

“我自小顽劣,不爱研读四书五经,反而喜欢一些杂学,诗词歌舞也好,巫蛊志怪也罢,都稍微有些涉猎。如果我没看错,那酒里头应该下了蛊虫。”齐子桓的瞎话是张嘴就来,“不过我看得出,却解不了,还需要大师出手才行。”

话至此,也由不得空海再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能答应下来。

白居易当下也没有张扬,只是唤来老鸨说还未尽兴,要换个房间再饮一席,并点名让玉莲作陪。

他是胡玉楼的常客,虽然此时乱糟糟的一片,但老鸨掂了掂塞过来的银子,还是将他们带到一个偏僻的小厅。

玉莲随后也来到房间,精神尚有一些恍惚。

空海简单解释了几句就挥退奏乐伶人,只留下两名婢女在旁,接着取来笔墨,撩起玉莲的裙摆就在她白皙小腿上抄写起《般若心经》。

玉莲还未能接受自己中蛊的事实,只是她不过是伎院里的胡姬,哪怕就真是轻薄也不能反抗的。

当小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空海才用针尖刺破玉莲大脚趾,拿起一块早已让人取来的生肉接住滴下的鲜血。

鲜血入肉,立刻变成条条黑色蛆虫,不停扭动。

“这种蛊虫若不去除,几日后患者就会全身溃烂,然后内脏全被吃空,凄惨而亡。”空海将手中布满恶心蛊虫的肉块仍入炭火中,面向众人解释道,“所以只能用佛经将其逼到一处,再以生肉诱出。”

玉莲这才感到后怕,连连道谢。

空海摆摆手,不再多言,转身往外走去。

路过齐子桓时,顿了一顿。

“齐公子,你中过术么?”

第二百五十章 不是幻术,是人心。

“齐公子,你中过术吗?”

空海和尚低声说完这句话,也不停留,施施然走出门去。

齐子桓还在原地诧异。

中过术吗?

指的是刚才妖猫作祟的场景?

可那时只有他和空海保持清明,对此两个人各自心中都很清楚,自己也说过对杂学有所涉猎,并未刻意掩饰。

如若不是,所指的又是什么?

齐子桓从原片开始就对空海和尚这个角色有些疑虑,一直想不明白他明明看透了很多东西,但却很少出手干涉,从来都是默默跟着白居易当着一个旁观者的角色。

所以刚才才会有些咄咄逼人的试探之举。

结果空海职业式的微笑背后究竟想些什么还没有试探得出来,自己反倒被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得心思摇摆。

齐子桓摇摇头,告诫自己想不通就暂时不要去想,余光却看到白居易走了过来。

“齐兄所等之人还没有来?”白居易经历今晚的种种事情,脸上也有了些疲意。

刚刚在席间齐子桓也说过今晚是约了人来此宴饮,“恰巧”遇见了白居易和空海而已。

齐子桓摊摊手,有些无奈地说道:“我几次问老鸨,都说没来……想必今晚就不会来了吧……”

在原片中,玩弄种瓜把戏的卖艺人有着多重身份的,也是一个神神秘秘的可疑人物。齐子桓随手落子,邀约他前来看猫,谁知对方根本就是不理。

“今晚伤人的这只黑猫还与另一案件有关,我虽因其中一些缘由而辞官不干,但还是想弄清楚真相。”白居易一边拿捏着分寸,一边缓缓说道,“我见齐兄对幻术和蛊术都有所研究,明夜不妨和我们一起去陈云樵的家中,争取将那黑猫拿下。”

“好,我也很好奇这妖猫是何方妖孽,明晚同去便是。”

……

第二日。

夜空阴霾,无星无月。

陈府里外还有许多人轻轻走动,一副紧张戒备的神色。

门口、院落都有家丁站岗、巡逻,两人一队,交接无隙。这些人说是家丁,其实都是从边军退下来的老兵,上过战场见过血的,虽然不一定站得笔直,但偶尔瞥过院中暗处的眼神却是狠厉非常。

至于陈云樵所居住的两层楼的主宅,现在每层靠楼梯侧的房间皆是香烟淼淼,各有一个黄袍道士在诵经做法。这是他白日里高价从城郊白云观请来的高功。

这样的防备,按说就是来一队强贼盗匪都未必能短时间攻下。

可陈云樵躺在卧榻上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总想起昨晚匆忙回家后看到自己院落池塘中的一片猩红。

那些名贵锦鲤全部肚皮翻白,漂满了整个池塘。

每一条,都被吃了眼睛。

他有些后悔了,前些日子回到家中听妻子说起黑猫之事,只是一味贪婪按黑猫指示挖出来的银钱,对黑猫的诡异和神秘并未放在心上。

终归只是个畜生而已。

当时的他想得如此简单。

谁曾想到,今日却被一个畜生欺上门来。

他恨恨翻身坐起,又想起傍晚时不请自来的那三个人,愈发烦躁了。

白居易是两榜进士,也曾入朝为官,本身还顶着当世大诗人的诺大名头。而那个倭国和尚乃新任遣唐使,也是能够面见圣上的人物。

这两人外加一个看起来面生的年轻人,口口声声是来查黑猫案,可又没有官府文书,这让陈云樵心中认定对方是来看热闹的。

不过就算心中不悦,也不好真的就此轰了出去,只能安排客房,由得他们住下。

此时讨人嫌三人组也没呆在客房,而是闲逛到院落池塘边寻得一个雅致的小亭坐下。齐子桓陪着白居易闲话一些诗词之事,空海和尚静坐一旁,饶有趣味地欣赏着院中假山、花木。

夜入三更,还是没事发生。

白居易已是哈欠连天,就连那些站岗执勤的家丁也难免有了些懈怠。

就在此时,一阵夜风骤起。

远处门边传来厉喝之声,三人急忙起身望去。

在白居易看来,此时正有一只黑猫从一个家丁肩头跃到另一个家丁身上,然后两人便脖颈喷血,软软倒地。

在齐子桓看来,则是两个家丁突然抽出兵刃,同时往对方颈部大动脉抹了过去。

在空海看来……

谁知道这个和尚看到了什么!

主宅一楼的走廊同样传来惨叫,接着是一楼道士所在房间……

齐子桓完全忽略那些杂乱叫声,偏着头细细感受四周的气息。

突然面色一凝,身形疾动。

“我去抓猫,空海大师你帮忙救人,他们都是中了幻术……”

说完便以极快的速度奔至大宅楼下,几个轻巧的攀爬借力就翻上了二层走廊,再往陈云樵的卧室冲去。

空海和白居易互看一眼,也只能依言而去。

惨叫声、呼喝声、兵器碰撞之声在陈府四处响起。

可真正的黑猫却在齐子桓前方,一窜溜进了陈云樵未关紧的房门。

齐子桓这会儿也顾不得礼数,直接推门而入。

只见春琴双目无神,呆滞坐在床榻之上,连衣服歪斜而露出了大片春光都一无所觉。

陈云樵跌坐在地上,手指着春琴头顶,浑身颤抖。

那只黑猫此时正趴在春琴的头上,探身向下,尖利的爪子分毫不差地按在女人颈部血管之上。

“陈云樵,她是你最爱的女人,现在生死攸关,你救还是不救?”黑猫话是对陈云樵说的,金黄色的双眼却盯着谨慎站在门边不再靠近的齐子桓。

陈云樵脸色数变,在反复挣扎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踉跄着爬起来。

然后义无反顾地,逃了。

就在他夺门而去的瞬间,春琴像是恢复了神智,带着哭腔大喊道:“官人!官人救我!”

陈云樵的脚步丝毫没有停顿,噔噔噔跑得越来越远,一边跑还一边大叫:“来人呐!来人呐!”

春琴绝望之下也不再呼喊,裸露的肩膀一耸一耸,兀自抽噎。

房内沉默片刻,黑猫才沉声说道。

“你也看到了,这不是幻术,是人心。”

第二百五十一章 长恨歌

“这不是幻术,是人心呐。”

黑猫利爪依然保持在随时可以取人性命的位置,齐子桓依然谨慎站立不敢妄动,倒是春琴抽泣渐止,又恢复到呆滞无神的状态。

黑猫的声音低沉,没有多少嘲讽的意味,反倒还有些深入骨髓的哀伤感觉。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本也是世间常态……既然如此,你又何不放了这个可怜的女人。”齐子桓脸上也有戚戚之色。

“那你又为何不退出门去?”

“你先放。”

“还是你先退。”

“好。”齐子桓意外的答应。

说完他就转身,真朝门外走去。

黑猫还有些错愕。

突然身后一股寒意袭来。

一个小巧的纸人正从它身后窗台跃起,一柄纸刀曜着乌光,直直劈下。

它来不及扭头看清来敌,一个闪身避过,利爪在春琴雪白脖颈留下几道血印。

春琴像个木偶一样倾倒在地。

齐子桓也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身,丝毫不停滞地飞速奔来。

奔至半途,原本空着的右手已经拿出一柄桃木剑来。

黑猫也不做抵抗的尝试,化作一股黑烟,绕过刚刚落地的小纸人,遁往窗外。

齐子桓赶到窗前,瞥了一眼并无大碍的春琴,伸手将纸人拿在手中。

“兵!”

身形速度再提一倍,追了出去。

……

空海和白居易一路上楼,路过的家丁、小婢或者道士有中了幻术后自残或者互相攻击的,被空海和尚食指与中指并拢后轻轻一点,往往就恢复了清明,茫然四顾。

只是还是有些救之不及的,在幻象中凄然死去。

刚走到二层楼梯口,突然一个人影没头没脑的奔来,险些将二人撞下楼梯去。

好不容易拦住,定睛一看却是陈云樵。

这时他哪还有平日里拿腔拿调的金吾卫首领做派,一身绸制睡袍敞开,赤脚无鞋,发髻披散凌乱,脸上满是惶惶之色。

“来人呐!来人呐!”他还在兀自大叫。

白居易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空海,和尚只是摇头,表示陈云樵并未中幻术,纯粹是自己恐惧害怕而已。

“陈大人!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白居易摇晃着陈云樵问道。

此时原本四处响起的惨叫之声已经安静下来,那些中术之人不是死去就是还在中幻方醒时的恍惚状态。

因此短时间内根本无人响应陈云樵的号召前来护主。

“黑猫……黑猫又来了!到处杀人,还挟持了春琴!”陈云樵被晃得终于有了几分清醒,刚仓皇解释了几句,又对着空海跪下,“空海大师……你是有名的除妖师,求求你,救救我家春琴吧!”

空海双手合十,冷静说道:“你先别慌,待我们去看看再说。”

说完,空海当先迈步,朝着卧室方向走去,白居易看了眼陈云樵,摇头追上。

陈云樵畏畏缩缩地犹豫了一会,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卧室里空无一人,门窗都是大敞,夜风穿堂而过,将床上的纱帐吹得飘飘扬扬。

“春琴呢?还有那个姓齐的呢?”陈云樵不敢进屋,伸个脑袋探头看着。

屋顶传来一声异响,像是瓦片被踩碎的声音。

三人奔出来,趴在走廊扶手往屋顶上看去。

春琴已经整理好衣衫,正站在屋脊上。

她本就保养得宜,皮肤细腻白皙,妆容雍容华贵,再加上阴云不知何时挪开,淡淡的月光洒在身上,更显出一种幽艳之美。

“春琴!你干嘛?快下来!”陈云樵看这时人多,胆气大了些,重新变成一个关爱妻子的好丈夫。

春琴并未看他,只是被陈云樵这么一喊,她的动作猛然变快,就在屋顶上旋转起来。

一道巴掌宽的屋脊两旁是向下延伸的瓦片屋顶,她的赤足不时会踩歪,踏到瓦片之上,咔嚓踩裂的同时,也将足心割出一道道伤口。

可她还是没有停下,就在屋顶上,在月光下,跳起舞来。

胡旋舞。

没有乐声伴奏,她便朱唇轻启,缓缓吟诗。

“云想……衣裳……花想容……”

白居易听到这句李白的著名诗句,再看月下起舞的身影,竟是呆住。

“下来吧,春琴……”陈云樵声音已经嘶哑,在寂静夜空中显得格外凄厉。

春琴停下,幽幽看向自己的丈夫,眼神中不断闪过眷恋、憎恨、哀伤、失望……各种情绪。

终于抬起染血的裸足,缓缓走到尽头。

一跃而下。

陈云樵所有的精气神仿佛也被这一跃抽空,扶着栏杆颓然坐下,口中只是反复念叨“春琴,春琴……”

空海有些唏嘘,主动开口对白居易解释道:“这女子先前的舞蹈或是被黑猫蛊惑,可看向陈云樵的最后一眼时,幻术已解。”

“并未中术?那……”

“嗯,是她自己要跳的。”空海声音很轻。

“可这是……为什么啊?”

“这不是幻术,是人心。”齐子桓竟又从那空无一人的卧室里走出,面沉如水,“黑猫说的。”

人心变幻,岂不比幻术更加可怖?

幻术可破,可谁又能真正勘破人心?

白居易听到齐子桓的声音,转过身来问道:“齐公子是否拿住了那只黑猫?”

“没有,它一进入附近的树林,便陡然散去,消弭在风中。”齐子桓摇了摇头。

“云想衣裳花想容,还有那胡旋舞……”空海依然抬头看着已无人的屋顶,“这黑猫借春琴跳的这舞,吟的这诗,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诗句是诗仙李白的作品,吟诵的是玄宗时期的杨贵妃——杨玉环。”白居易淡淡说着,“而这胡旋舞正是杨玉环最擅长的舞蹈,可惜……她只跳给玄宗看。”

“杨玉环?”空海只觉得这个名字依稀听过,但并不熟悉。

“嗯,当时是大唐最好的时期,玄宗拥有整个天下,可他只宠杨玉环一人……虽然后来马嵬驿兵变,杨玉环被生生逼死,但玄宗回宫后也哭瞎了双眼……那是真正的爱情。”

齐子桓插嘴问道:“听说白大人正在创作的长诗,正是描述的玄宗与贵妃的爱情故事?”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白居易幽幽吟道,“这诗名就叫做……”

“长恨歌。”

第二百五十二章 死变活,活变死

陈云樵疯了。

这是两天后传出的消息。

许多人都或多或少地听说了现在长安城中有一只妖猫作怪,在一队金吾卫的围剿之下还连伤数人,甚至连金吾卫的首领陈云樵也被生生逼得家破人亡。

而皇宫深处,还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只妖猫与先皇驾崩一事牵连很深,甚至有人怀疑以前的太子、现在的皇上突然中风瘫痪也是这只妖猫搞的鬼。

但皇家事总是不能公开宣扬的,因此迄今明面上也只有一个大诗人带着一个外国和尚在追查妖猫案,至于私底下究竟有多少暗流在涌动就不得而知。

唯一看得见的,就是青龙寺的僧人和白云观的道士更多地出现在街上了。

……

白居易也有些疯了。

空海和尚想知道李白的诗背后的故事,于是白居易不顾自己已经不再是记录皇上每日举动的六品起居郎,竟偷偷带着他潜入了天子藏书楼。

这里有历年起居郎手写记录的文稿,这些也是将来编史最重要的一个依据。

白居易踏上滑动的轨梯,相当熟悉地在满壁书册中找到天宝十五年的那本记录,然后手舞足蹈地给空海讲述当年李白作诗的场景。

那是在天宝十五年春天,安史之乱尚未发生,大唐在玄宗治理下达到了最鼎盛的时期。

玄宗后宫佳丽三千,可他却将三千宠爱全放在杨贵妃一人身上。

在她生日那天,玄宗于花萼相辉楼为她举办生日宴,在太液池内注酒七千斤,在楼外种了牡丹十万株,万方来朝,宾客如云。

这场极尽奢华的宴会就叫做极乐之宴。

席间,玄宗命诗人李白为贵妃写一首诗。一辈子恃才傲物,笔下宁写苍生不写权贵的李白在见到杨玉环真容之后,写下了那首闻名天下的《清平调》,起首一句便是云想衣裳花想容……

“玄宗宠爱杨玉环,他甚至愿意拿一朝盛世去换取这个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白居易双臂挥舞着走来走去,状若癫狂,“多少次午夜梦回,我幻想着自己生活在玄宗的时代,我也走进了花萼相辉楼,我也看见了她……”

声音越来越低,这个诗才名声不逊于李白的前起居郎扶着书架,双眼看着前方却没有焦距,竟是痴了。

“李白一生写过多少首诗?”空海出言询问道。

白居易这才回过魂来,缓缓说道:“李白是诗仙,他写过的诗多得数不过来。”

“那黑猫假借春琴之口吟唱的,为何偏偏是这首《清平调》?”

白居易只是一味地畅游在自己幻想出来的那一场极乐之宴,根本没从这个角度考虑问题,此时只能懵懵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它故意说给人听的。”空海嘴角泛出淡淡微笑,看着白居易。

“说给谁听?”

“你,白居易,白乐天。”

“我?”白居易依旧懵逼。

“对,想必它是知道你在写长诗赞誉玄宗与杨玉环之间的爱情。为此,它有话要跟你说。”

“说什么?”

“不知道,所以我们要去和它谈谈。”

“去哪找它谈?”

“这不是重点,它是妖猫,既然它有话要对你说,自然就会找上你。唯一要注意的是,我们最近得撇开那个叫齐子桓的人。”

“这又是为何?”

“那人有着莫测的本领,但仿佛对探究真相毫无兴趣,他只想除妖。”

白居易手中书册卷成柱状,隔空点了点空海,说道:“可你才是最有名的除妖师。”

“可是我还有另一个身份,我是新任遣唐使,我所担负的使命是更多地了解大唐,了解你们这儿的方方面面,学其精华再带回国内传播。”

“所以你对三十年前的历史真相更感兴趣,也正因如此,你才会在陈云樵家中事了后,说这几日要与我去拜见各部大人,特地将齐子桓支开?”

“对,我想如果有那人在场,妖猫很可能不敢现身,我们也就无从了解它本想告诉你的秘密。”空海和尚微笑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白居易将手中书册抚平,放回原处,才转头问道:“也就是说,我带你偷溜进天子藏书楼,甚至将那年的记录拿给你看了,你仍然不相信上面的记载?”

“你也是起居郎,你自然知道,记录上不一定就是真实的。”

白居易无言以对,他就是因为不肯将德宗皇帝的离奇死亡轻描淡写地记录成风邪入体,所以才被罢官免职。

片刻后,他才凝视着和尚,一字一句说道:“空海,你中术了。”

“为何这么说?”空海并无惊诧。

“你罔顾摆在面前的证据,非要去听那妖猫之言,这不是中术是什么?”

“幻术也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要用幻术去影响他人,必须建立在受术人有了某种真实情感的基础上,幻术不过将其放大而已,因此幻术中必有真实。”空海双掌合十,认真说道,“而反过来说,许多看上去的真事儿,有时也只是人为的一场幻术。”

白居易张嘴就欲反驳,可张合数次,最终只是喃喃。

“究竟什么是幻术?”

……

“究竟什么是幻术?”

齐子桓坐在西市一处桥头的柳树下,看着正在收拾竹架的卖艺人,笑着问道。

卖艺人瞥了他一眼,尽量客气地回答道:“幻术就是你刚才见到的那样,看上去是满架子的西瓜,可瓜其实不是瓜。”

“所以,卖艺人也不一定是卖艺人?”齐子桓这话有些无理取闹。

“哈哈哈。”卖艺人先是爽朗一笑,然后拍拍肚子说道,“我也希望自己不是这么每日奔波也挣不到几个零散钱的卖艺人,可惜啊,我时常咕咕叫的肚子总是提醒我,我还就是。”

“那晚请你去饮宴,你又不去。”

“我后来想了想,我连一身干净的衣裳都没有,去了只能给公子丢人……所以还是决定不去啦。”

齐子桓不依不饶地揪住这个话题,说道:“你不是会幻术么,变出一身衣服就是了。”

“我这幻术没有公子想得那么厉害,就算变出一身衣裳也维持不了多久的。”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能将死人变活呢……”齐子桓一脸懵懂,异想天开地说着。

“呃……这个自然是不能的。”

齐子桓笑容越来越盛,眼睛都弯成两条缝。

“那,能将活人变死么?”

第二百五十三章 在很久很久以前……

卖艺人与神神叨叨的齐子桓聊了一会,便扛上竹架告辞而去,说是今日的酒钱已经赚回来了。

齐子桓倒也没有死乞白赖的非要跟上,依然独自坐在柳树下,看着穿城而过的河水和往来如织的行人,倒也闲适。

在这闲晃了半日,也与卖艺人掰扯了一阵,自然是没问出什么重要信息来。

这才正常。

且不说这人背后藏着的隐秘身份,哪怕就是一个行走江湖混饭吃的卖艺人,也应当早就练就了一身见人说话的太极功夫,哪会这么容易被人套出话来。

齐子桓这两日每天来看他表演种瓜,得空了偶尔侃上几句,也是因为黑猫不出现,无事可做罢了。

总不能再去伎院做些文抄公的勾当吧。

再说了,如今盛唐刚过,整个唐朝最好的那一拨诗人几乎已经全部出来了,只说诗不说词的话,齐子桓其实也拿不出什么能震惊四座的作品来。

这么静坐了一会,齐子桓拍了拍身上灰尘,施施然往每日固定生活轨迹的另一处——城东的青龙寺走去。

看看把戏,逛逛寺庙,这就是齐子桓的闲汉生活。

青龙寺的僧人和后世的禅宗和尚不一样,修行乃是密宗,也称唐密。寺中住持惠果大师师承不空三藏,是如今的国师,据说有大能。倭国遣唐使空海入唐其中有个重要目的,就是想拜在惠果门下,学习密宗佛法。

当然,按时间线来说,不用多久他就达成了心愿,最后学成归国,创建真言宗,形成了东密一派。

除了流往日本的传承,还有唐太宗时期文成公主远嫁藏省,也将许多密宗典籍带入了藏省,再结合后来的莲花生大士带来的印度佛法以及藏省本土信仰,逐渐形成藏密体系。

反倒是这时候极为鼎盛的唐密,过不了多少年就由于唐武宗灭佛运动,基本在中土之地断了传承。

可能由于猫妖作祟的缘故,来这敬香礼佛的香客格外多些,再加上一些慕名而来的游人,青龙寺里可谓人头攒动、香火鼎盛。齐子桓在人群中间随意走走逛逛,遇到些禁止通行的地方也没有强来,很守规矩的回头就走。

以他一个小小明经科进士的身份,无官无职,自然是见不到当朝国师惠果大师的。

他也不是很在意,而是将抵押宅邸换来的银钱中拿出小一半来捐了功德,不多久便有知客僧人过来表示感谢并请入客房喝茶。

此时煎茶之法刚刚流传,寺庙里是最先能喝到较为正宗的茶水的,不像食肆酒铺中还会添加八角、丁香、油、盐甚至肉丁等各种奇怪的东西。

齐子桓慢慢喝着茶,装作无意聊起妖猫作祟之事,那作陪的僧人说青龙寺其实那晚也派了几名厉害的和尚去了陈府帮忙,只是陈云樵素来喜道厌佛,几句嘲讽之后就将他们赶了出去,所以对于后来府中的惨事他们也是无能为力的。

只是在此之后,青龙寺还是每日派了一些人上街,一方面为一些信众讲解佛法,安定民心,另一方面也在留意妖猫踪迹,只是暂无所得而已。

齐子桓轻轻点头,算是将之前的疑虑稍稍解开。

他看电影时有总是在想,为何作为国师坐镇的大寺庙,在妖猫为祸长安时竟然无动于衷呢。

这时看来,怕是和尚上街的镜头做不出什么惊天特效,都被导演删减去了。

齐子桓本还想再试探问问惠果大师的情况,突然面色一动,像在用脑电波跟别人通讯一般,发呆片刻后就放下茶碗匆匆离去。

……

陈府。

白居易和空海和尚也在饮茶。

空海挂着那副永远的微笑,端着茶碗先闻其香,然后才放至唇边细细品尝。

白居易坐在一旁看空海喝茶,一脸便秘模样。

从他的角度看来,他们现在简直就身居一个蜘蛛洞府一般的地方。仅两日没见,陈府已经是布满了藤蔓和灰尘,肮脏的圆桌上摆放着三个茶碗,里头全是蛛网和树枝,甚至还有一只黑色蜘蛛在慢慢爬行。

可空海偏偏就像没有看见一般,面不改色地端起茶碗就喝。

白居易眼睁睁看着蜘蛛趁机爬入嘴中,甚至还有四只脚露在嘴巴外头,不停屈伸。

然后咕噜一声,被空海咽了下去。

“来,请用茶。”陈云樵坐在桌子对面,很客气地向白居易招呼道。

白居易这时也大概想到了自己所见皆为幻术,只是看着面前的茶碗还是面部抽搐地挤出几个字:“呃……我不渴。”

陈云樵哈哈大笑,一点都没有刚刚丧妻的样子。

空海也用长袖遮嘴,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笑得片刻,陈云樵才开口问道:“白居易,你的长恨歌写完了么?”

白居易面色一肃,并不答话。

“我早就说过,它一定知道你在写长恨歌。”空海也敛住了笑声,又开始自顾自地品茶。

“我不仅知道你在写长恨歌,我还知道你早已写完了,只不过一直不满意而已。”陈云樵悠哉地将右脚踏上长椅,继续说道:“这也难怪,你写的都是假的嘛。”

“你胡说!”白居易有了些怒意。

“别恼……别说你的长恨歌,就连李白写给贵妃的诗,不也是假的么。”

白居易更怒,拍案而起,喝道:“你说我便罢了,竟敢说李白的诗也是假的!”

殊不知,正是李白那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才激起了他对玄宗朝这段往事的兴趣,开始还只是羡慕那段美妙爱情,直到自己呕心沥血开始创作长诗,可以说整个人都已经陷了进去。

“李白写诗之时根本没有见过贵妃娘娘,他只是根据高力士的请求,写了一首美人的诗罢了。”陈云樵摊了摊手,“直到李白写完诗,将笔扔进酒池子,才真正见到了娘娘。不过这诗娘娘倒是很喜欢。”

“你为何会知道当时的事情,你究竟是谁?”空海问道。

“因为我当时就在场,在那极乐之宴上。”陈云樵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地上却是一条猫的影子,“我是玄宗皇帝的御猫,他本要和我相伴终身,可仅仅一场兵祸他就抛弃了我,还命人将我活埋,还好我命大逃了出来。”

“这就是你祸害宫廷的原因?”空海双手拢在袖中,也站起身来,“那陈云樵呢?你和他又结了什么仇?”

“下手埋我的就是他的父亲。”

白居易皱着眉头问道:“为何时隔这么多年,你才出来复仇?”

“当年我虽然已有怨气,不过受困于黑猫的身体,闯入皇宫也只能将玄宗的眼睛抓瞎……呵,你们还都说他是为贵妃之死哭瞎的。”陈云樵转过身,表情清清淡淡的,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后来我潜入陈府,本想找陈玄礼寻仇,可误食了他下了毒药的生鱼,我便死在了这房中床下。也许苍天见我可怜,容我一丝怨魂不散,经过这些年的积攒,这时才可以重新化为黑猫,让那些恶人的后嗣付出代价……从此,我也只吃眼珠了。”

“那你为何总是提到杨玉环?你究竟想告诉我们什么?”

“杨玉环……她的命运,不就和我一样么……”

话至此,陈云樵突然歪倒,再无动静。

白居易身后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咳咳,两位这么有闲心,又来陈府喝茶么?”

随着齐子桓的缓步踏入,原本纠结蔓延的藤蔓与灰尘全部不见,屋外暖暖的阳光照进屋来,屋内的布局摆设还是和两天前别无二致。

桌上,是三碗散逸着清香的茶水。

齐子桓瞅了一眼晕倒在地的陈云樵,然后开始四处打量房间。

“别找了,它早就离开了。”空海知道齐子桓在找什么,微笑着说道。

“你看见它了?”齐子桓眯着眼看着空海。

“并没有,我们接到陈云樵的邀约而来,应该是从一进门开始就中了术。”

“你不是能看破么?”

“唉,它很厉害的。”空海摇摇头,有些失落地说道,“它的幻术不止一层,我进来后也以为自己看破了,可直到看到地上的影子,我才发现自己仍在更深一层的幻术之中。而它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走了……我和白大人自以为在与它对话,怕也是它在施术时就留下给我们的讯息。”

白居易这时正在窗边试图挪动一张厚重的木床,可任他龇牙咧嘴,木床就是纹丝不动。

齐子桓和空海相视苦笑,走上前帮忙。

床挪开了,床下有一张干枯的猫皮。

“果真是有……它惨死这里,所以来复仇的……”白居易神情有些恍惚。

齐子桓用两根手指小心捏着猫皮的尾巴将它提起,一脸嫌弃的样子。

“行了行了,这就是只死猫而已,要真是黑猫化妖,它能这么将自己的尸骨给你?都说了这妖怪懂幻术,怎么它说什么你都信呐!”

齐子桓被手中猫皮散发出来的臭味熏到,手一扬就将猫皮扔出窗外,顺便开口教训着白居易。

白居易本以为两位高人在场,应该要搞个什么仪式来超度这黑猫尸体,没想到就这么随意地被齐子桓像丢垃圾一样丢了,口中还在喃喃念叨:“可它说它是当年的御猫……它说极乐之宴都是假的……”

“它是什么猫我不管,但御猫绝对不长这样。”齐子桓将刚才提猫尸的手指在床单上使劲擦着。

这下连空海和尚都来了兴趣,靠过来说道:“哦?愿闻其详。”

齐子桓瞄了一眼空海,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给他普及一下华夏传统文化,这也算是文化输出了。

他站直身来,背对夕阳,让整张脸都沉在阴影之中,用一种难得的严肃声音说道。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地方叫做开封府……”

第二百五十四章 真的死了啊

白居易和空海和尚本来是很认真的在听齐子桓说关于御猫的事情的,可当他从一个额头有月牙的黑面男人讲到锦毛鼠的时候,很明显就是在故意说些奇怪的故事了。

白居易本来被妖猫的一通说法扰乱了心神,现在被齐子桓一搅和,好像也没那么纠结了,反而是在揉着额头考虑怎么样才能礼貌又坚决地打断正讲得兴起的齐子桓。

“打赏,嘿嘿,通通打赏!”

昏迷在地的陈云樵醒了,一骨碌坐起来后又开始说些疯话。

陈云樵家三代金吾卫,他作为一个合格的纨绔子弟,平日里也干过不少欺压良善、贪墨不法的事情,因此传出他得了疯病的消息后,除了少数与他利益相关的人,大部分人也就是往地上吐一口唾沫,恶狠狠地说个“该”字。

陈云樵见眼前几个身影都不搭理他,伸手入怀,一只空手好像抓了一大把铜钱一般,再往天上潇洒一挥。

“赏了!你们都有。”

说完站起身来,倨傲地环视一周,扭头而去。

被这么一打岔,三个人相视苦笑,至于齐子桓的三侠五义当然也讲不下去了。

“齐兄,请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的?”白居易总算问出了心中疑惑。

齐子桓总不好说早就在陈府藏了两个小纸人,一旦发现有奇怪的动静就能第一时间收到情报,只得故作神秘地说道:“刚巧路过,顺便进来看看陈大人的情况。谁知恰好妖猫来过,只是还是迟了一些。”

“齐公子是有大本事的人啊。”空海轻轻说道。

齐子桓打着哈哈,大义凌然地说道:“我之前说过,我学问不好,自小就喜欢各种杂学,儿时跟个道士学了些小手段,可平日里也没什么用,现在妖猫害人,我倒是是很想为民除害的。空海大师,你呢?”

“其实我是假的。”

空海嘴角的微笑别有意味。

“啊?”白居易吓了一跳,“你不是和尚?”

“我只是个小沙门,真正厉害的除妖师是我的师父,只是他已经圆寂了,我为了完成他的临终遗愿,替他来大唐学习无上密。”空海摊摊手,一副坦然的样子,“所以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本事,不仅除妖不行,连青龙寺的惠果大师都不愿意见我一面。”

“那你为何会接受我的推举,承担查案职责?”

“因为我也很好奇,开始好奇猫妖想干什么,后来好奇这猫妖说的三十年前的故事,真相到底是什么?”

这话说到白居易心坎上了。

他为了写出长恨歌,曾经夜夜无眠,就为苦求一个句子,甚至一个字。可以说,他已经将自己完全代入到三十年前那场盛宴、那段爱情之中。

现在,有只猫跟他说,这些都是假的。

让他如何甘心。

“扯淡!干净利落的将妖猫除了才是重点。”

听到齐子桓这句干脆的鄙视,空海皱起了眉头。

“齐公子难道不觉得如果能够还原一段历史真相,也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么?”

齐子桓斜眼看他,面露不屑。

倭国,还原历史真相?

你咋不去还原自己的呢?说不定最后发现都是思密达的……

“历史,从来都没有什么绝对的真相,当你看遍对历史上同一个人同一件事的所有记载,得到的也不过一个罗生门。”

“什么是罗生门?”空海疑惑道。

“当你知道什么是罗生门了,你也就找到你的无上密了。”

齐子桓心魔境闯得多了,装神弄鬼玩玄乎的本事一点儿都不比那些道士和尚差。

看到一直神神秘秘的空海皱眉苦思,他只觉得心情无比舒畅。

白居易见两人说得有些火气,打着圆场道:“不必再争了,两位于我来说都是能看破幻象的高人,无论是寻找真相还是除掉妖邪,我们都得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

最终三个身份不同、目的不同的人还是达成了一致,组成了一支临时小队,先按妖猫的暗示查清三十年前的事情,再引妖猫除之。

关于杨玉环的故事,最惹人争议的就是她的死亡真相。

正史上说的是唐玄宗迫于兵变的压力,钦赐白绫,由大太监高力士在佛堂勒死了她。

然后其它说法就多了。

杜甫、杜牧、温庭筠都有诗作暗示杨贵妃死于乱军之中。

刘禹锡说她吞金而亡。

倭国人……说她逃命去了倭国,血脉传承到后世还出了个叫山口白惠的明星。

本着先抓重点,查死因的原则,几人在白居易的带路下,找到了据说三十年前也在马嵬驿的一个宫女。

齐子桓偷偷走在队伍的后面。

他这次做足了准备,自接近那个宫女所居住的小院子起,就开启了日耀宝镜,并且一路洒下小纸人儿。这是为了让那个睚眦必报的妖猫来找宫女复仇时,能用这些小纸人将其阻上片刻。

只需要片刻,以他现在的实力,一剑劈散妖猫应该问题不大。

可是理想从来都是丰满的,而现实往往骨感。

院门敞着,白居易高声呼喊了一声,等了一会无人应答之后,三人还是举步走了进去。

屋内窗户紧闭,不进阳光。

晦暗的角落里摆着一台织机,一头白发的老人背对着房门,正坐在织机前。

一动不动。

永远也不会动了。

齐子桓眼角在抽搐。

他看到织机上的纺线穿过房梁、窗棂,再如蛛网般从各个角度伸出,死死缠住了老宫女的脖颈。

各方的拉力均衡,便将她固定成现在这样坐立不动的姿势。

白居易和她说着话儿,说了两句之后还将声音拔高了几分。

仿佛是老人家耳背……

空海和尚也在一旁偶尔附和。

齐子桓跟着两人走到近前,看到她凸出的眼球和紫颜色的脸色。

嘴角有污渍,痕迹一直延伸到身上的衣服。

应该是死前挣扎时流下的白沫。

白居易时而聆听,时而询问,最后大声道谢,鞠躬。

空海和尚也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三人告辞,走出阴暗的屋子。

白居易在低声感慨。

“贵妃是真的死了啊,连那条白绫都是这嬷嬷亲手缝制的。”

齐子桓觉得阳光刺眼,眯着眼睛。

“真的死了啊。”

第二百五十五章 另一段爱情

“她是真的死了。”

阳光很刺眼,看上去让人恍惚。

“嗯,这个嬷嬷是当年在场的宫女中唯一还活着的了,她虽然没有看见高力士勒死杨玉环的过程,但她依命缝制了白绫,最后收殓尸体时她也帮了手的。”

白居易本身是起居郎,专职负责记录皇帝言行起居,一直觉得以起居注为基础写就的史书是一种很严肃的东西。这时从宫女中得知,至少杨玉环的死亡和史书记载一致,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齐子桓轻轻说道:“我是说,那个宫女,真的死了。”

“嗯,没错……等等,你说宫女?”白居易突然反应了过来。

空海也皱着眉头,半晌后试探着问:“幻术?”

齐子桓默默点头。

白居易当先回头往屋子跑去,空海一拂袖袍也跟了上去。

齐子桓没有转身,一路慢慢前行,时不时俯身从路边草丛里拣出一个小纸人。

初来大唐,他不知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信心十足。

到得发现了是妖猫传之后,已经变得心态非常放松了。

这妖猫好像除了幻术,也没多大的能耐,至少比起姥姥之辈是差了远去。

只要寻到踪迹,一剑杀了便是。

可几次相遇,到了刚才进门看见早已被勒死的宫女,他突然心里涌现出一种无力感。

之前在胡玉楼和陈府那一夜好歹还看到了黑猫的身影,只是准备不足被它逃了出去。可再后来的两次,他已经连黑猫的面都见不到了,像是有一只幕后之手提前就布置好了一切,非带着他们兜兜转转,一个片段一个片段地去还原三十年前的历史。

难道真像电影中那么简单,等啰啰嗦嗦地将三十年前的事情说完,黑猫就突然悟了,吐出一口鲜血后自挂东南枝?

就这么结束?

齐子桓难道什么都不用干,就等着出字幕散场回家?

不管怎么样,这种找不到敌人的感觉,让他一拳一拳打到空处,心里生出一种空落落的难受感觉。

甚至还不如对黑山老妖那样硬桥硬马互殴到吐血来得爽快。

脚步声响起,只见白居易又铁青着脸快步奔出,一口气跑到前方不远的河堤才停下,接着用拳头砸了下一旁的柳树。

齐子桓和空海和尚无言跟上。

白居易暴喝一声:“它到底想干什么!”

这种杀了人,还用幻术来玩弄人的感觉,搁谁身上都不好受。

“它不现身,就是还要我们继续查下去……”空海说道。

“查?怎么查!”

空海低头想了会,问道:“当年在马嵬驿的,还有谁活着么?”

“三十年了,都死了……”白居易双目无神,口中喃喃念出一个个名字,“玄宗皇帝、杨贵妃、高力士、陈玉樵他爹陈玄礼、晁衡……”

“晁衡是谁?”

“他也是你们倭国人,历代遣唐使中官位最高的一个。”

“阿部仲麻吕先生?他当时也在马嵬驿?”

“对,就是他。不过他很早以前就去世了。”

“他在长安城有府邸么?家中可还有人?”

“有,就在城东,家中还有个小妾尚在。”

“阿部仲麻吕先生是我国的骄傲,我想去他府上拜访一下。”

齐子桓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看着空海和尚这么一个神转折,便将下一步行动目标定为了祭奠老乡。

不过说起阿部仲麻吕,这倒是华夏历史上一个很出名的外国友人。

他是倭国人,天资聪敏,自幼勤奋好学,尤其酷爱汉文学,恰逢当时倭国在大化革新之后,学习唐朝先进文化的热情高涨,于是他在十九岁那年作为遣唐使来到了长安。

来到梦想之地后,他取了个汉名叫晁衡,就学于国子监太学,毕业后正儿八经参加了科举考试,并一举考中进士。之后从九品的左春坊司经局校书做起,历仕玄宗、肃宗、代宗三代皇帝,官至客卿,荣达公爵。

当时他也是文化圈的人,与李白、王维、储光羲等大诗人都相交莫逆,甚至在他唯一一次试图回国却遭遇海难时,李白以为他挂了,还特地写了一首《哭晁卿衡》。

不过他当然没死,而是在海上漂啊漂,一路漂到了东南亚,自大概现在越南的位置上岸,又颠颠回到了长安,然后嘛,就堪堪赶上了安史之乱和杨玉环之死,之后直至终老都未曾回国。

……

三人来到了阿部仲麻吕府邸。

齐子桓有些感慨,这白居易不光诗才出众,导游技能更是满级。

不过没多久,这个感慨便变成了空海和尚不仅佛法高深,更是中老年妇女之友。

阿部仲麻吕的小妾现在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妇,她以前乃是唐女,不过和阿部一起生活了一辈子,现在也养成了穿和服说日语的习惯,乍一看到同是倭国来唐的空海和尚,还颇有些老乡见老乡的亲切感。

只见空海用日语与其对话,三言两语之后便取得了信任,并得到了阿部仲麻吕生前的日记。

阿部仲麻吕的墓就在府邸院落中,空海收起了常见的微笑,认认真真地完成了祭奠。

老妇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过往,然后一脸平静地说了句话。

“先生这一生,最爱的并不是我。”

……

“晁衡爱的究竟是谁?”

离开阿部府上,白居易体内的八卦之魂再也压抑不住,迫不及待地问道。

那本日记是日文写就,只有空海看得懂。

此时三人正坐在一家临河酒楼的包间,已经翻看了两页日记的空海看着楼下随风飞散的柳絮,轻声自语道:“又是春天了啊。”

一直沉默的齐子桓突然用一种字正腔圆的浑厚嗓音说道:“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大草原又到了动物……嗯,撒欢的季节。”

莫名其妙话将空海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白乐天,你的长恨歌讲的是玄宗帝与杨贵妃的爱情。”

他翻到日记的第一页,手指轻轻点了点。

“这里,讲的是另一段爱情故事。”

第二百五十六章 日记

“我本是个无情的人,可我却疯狂地爱上了皇帝的女人。”

这是晁衡日记开篇的第一句话。

空海和尚秀气的手指偶尔翻动纸张,声音不大,清清淡淡的,可述说的内容却深深地吸引着白居易和齐子桓。

楼下小摊的叫卖声、酒楼小二的迎客声、隔壁桌子的高谈阔论声……周边一切嘈杂与喧嚣都被隔绝在外,思绪随着空海的声音飘飘荡荡,回到了天宝十五年春天。

晁衡是个倭国人,但年少来唐,考取进士,至天宝年间也已是玄宗的近臣。

他当然看过贵妃娘娘。

她站在玄宗身侧,目含春水,脸如凝脂,身着红色牡丹烟罗软纱,一袭华贵红裙拖曳在地。

“这是晁衡,自倭国来,但却是我大唐的肱骨之臣。”玄宗右手洒然一挥,介绍道。

贵妃抬头凝视,微微一笑。

这一笑,万花羞落。

从这一刻起,晁衡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有着一半胡人血统的女人。

这份感情在心中发芽、壮大,横冲直撞。

直到玄宗在花萼相辉楼设宴,庆祝贵妃生日。

晁衡抱着莫大的决心前来赴宴,他要在这一天当着贵妃的面,亲口说出这份感情。

哪怕被赐死。

楼外万株牡丹齐放,楼内万方宾客齐集,诗仙李白提笔写诗,将军安禄山持刀旋舞,天下最厉害的幻术师黄鹤随手变幻出猛虎与蔷薇,他的两位徒弟变成白鹤鹤舞九天,池中九千斤美酒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光是闻一闻就让人迷醉。

但只有当贵妃出场时,才让在场的人们深深感觉到,这才是盛唐气象。

晁衡跟着众人一起大声为贵妃贺寿,献上他从倭国带来的最好的玛瑙,退回人群,眼睛却一刻不离贵妃的身影。

酒宴过半,晁衡在楼外的沉香亭找到了贵妃。

玄宗也在。

晁衡犹豫了,却听玄宗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知道你是为了贵妃而来。”

他走到贵妃身边,很自然的,将她伸手揽入怀中。

“但你要知道,贵妃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是一个人。”

他又扳过贵妃的双肩,轻柔说道:“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玄宗和贵妃走了,并没有杀晁衡。

晁衡站在亭中,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他必死的决心在皇帝的仁慈和轻蔑面前,一败涂地。

……

极乐之宴结束后十天,安禄山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兵造反。

安禄山说,他一定要得到杨玉环。

唐玄宗因此逃了,带着杨贵妃自延秋门逃了。

但他忘记了,只有在九里皇城之中,他才是至尊,他才能凌驾于一切之上。

这一逃,他的权威与骄傲,也就被弃在了长安。

行至马嵬驿,当时的金吾卫首领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带兵哗变,砍杀了奸相杨国忠。

内侍监高力士捧着盛有杨国忠人头的木盘进入玄宗所在的驿站,跪地大呼:“将士们说杨国忠谋反,已被诛,现在都在请求陛下能够割爱,把杨贵妃处死,以慰军心。”

玄宗气得全身发抖,险些站立不稳。

驿站内一片沉默。

此时,幻术师黄鹤站了出来,声称有尸解大法,只要银针插入某个穴位,就能让人气息脉搏全无,陷入假死的状态,任谁检查都无法察觉。

待将来事态安定之后,只要开棺取针,就能迎回娘娘。

当着众人的面,还用大徒弟丹龙作了试验。

“不能活埋娘娘!”

说出这句话的是黄鹤的小徒弟白龙。

看到这个少年的眼神,晁衡就知道他和自己一样,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理会少年的话,甚至就连晁衡也觉得,除非能让贵妃东渡倭国逃难,否则这尸解大法就是唯一的解决途径。

而之前贵妃已经拒绝了逃难的建议。

最后的时刻里,玄宗对贵妃倾诉自己的无奈与痛苦,保证之后一定将她完完好好地迎回皇宫。

贵妃静静地听着,剪下自己一缕青丝,封入香囊赠与了玄宗。

“见到香囊,陛下就如见到了臣妾。”

说完,贵妃随黄鹤进入佛堂,由他施术后,果然脉象全无,成为了一具美丽的“尸体”。

玄宗默默地看着贵妃,又命高力士持白绫,在她脖子上勒出痕迹。

外头军士哗变,如果不交出贵妃,怕是就要立刻攻入驿站。

但玄宗是大唐的皇帝,他如果因为受到威胁就亲手交出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那他仅剩的一点威望也将全部泯灭。

没有威望的皇帝,只有被推翻一途。

因此,当陈玄礼进入驿站检查被勒死的贵妃尸体时,玄宗正在一旁用手臂粗的棍棒殴打高力士。

“谁让你擅作主张!贵妃是朕最心爱的女人!你怎么能够……”玄宗状若疯魔,用尽全身力气不断挥击木棒。

高力士在地上翻滚躲避,高声哀求:“陛下,没有其它办法了啊!这时必须当机立断啊!陛下!”

陈玄礼确认了贵妃已死,脱去甲胄,向玄宗叩头谢罪。

玄宗这才丢下棍棒,一脚踢开打滚哀嚎的高力士,对陈玄礼好言安抚,命他出去整顿部队,准备继续出发。

晁衡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天下最厉害的幻术大师不是黄鹤。

是皇帝。

……

“玄宗决定将贵妃封入石棺,葬入古人的墓葬中。

所有知情的人都被陆续处死,我应该也快了……

陪伴贵妃的只有玄宗的那只御猫。

如果有谁能够看到我的日记,请记住,需要穿过一片有水的树林,才能找到墓葬的入口。”

日记翻到了最后一页,空海轻声念完。

“可是阿部仲麻吕没死。”齐子桓食指轻敲薄瓷茶杯。

“因为后来没多久玄宗就不是皇帝了……太子李亨自行宣布即位,是为唐肃宗,并尊玄宗为太上皇。”白居易双目无神,口中呐呐问道,“按这日记中的说法,这尸解大法就是个骗局,根本不能让杨玉环醒来。”

“还有什么方法,能让杨玉环带着爱意和希望,安静地死去。不过我想这只是玄宗的一厢情愿。”空海表情仍是风轻云淡,只是目光中好像也隐有泪花,“杨玉环,她应该是知道的。”

白居易猛然摇头,说道:“不对,若杨玉环知道,为何还要在临去之时赠予玄宗那一缕青丝。难道她还爱他吗?”

“这也许就是杨玉环所相信的爱情,看到玄宗所面对的困境,她决定帮助玄宗一起完成这个骗局。”

“我的诗该烧了……”白居易自言自语着,跌撞离去。

空海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齐子桓,轻声说:“我想去看看杨玉环的墓地,我想知道她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说完,也站起身来,缓缓走了。

只有齐子桓还坐在桌前,片刻后,又呢喃出开始那个问题。

“可是阿部仲麻吕没死……”

第二百五十七章 真是惨啊!

白居易和空海和尚终究还是出发了,去寻找阿部日记中提到的那一片有水的树林,以及树林深处的古墓葬。

杨贵妃后来究竟怎么样了?

三十年前的公案现在只剩这最后一块拼图。

他们并没有通知齐子桓。

空海说,他们不是去抓猫,只是去寻找真相而已。

齐子桓虽然在白居易居所附近藏了个纸人作监视用,但直到他俩出了城门,犹豫了一会的齐子桓还是没有跟上去。

他刚才又去青龙寺捐了一大笔功德,与僧人饮茶聊天半日。现在正坐在西市桥头,口中衔着一根细细的柳条,一边自娱自乐哼着小曲儿,一边等人。

过了没多久,卖艺人扛着折叠的竹架慢慢走来。

他瞅了一眼齐子桓,也不招呼,反而叹了口气。

齐子桓眼睛眯了起来,笑着说道:“我好像每次都给了你赏钱。”

“对,每次都还不少。”

“那你为何好像很不愿意看到我的样子。”

“因为总能看破我的幻术。”

“唔,有点道理。”

也是,对着一个根本不会被你蒙蔽的观众变魔术,就和与一个知道你底牌的对手玩牌一样。

最没有意思了。

“而且你很啰嗦。”卖艺人将桥头空地上的几颗石子踢开,将竹架顿在地上。

齐子桓想给个笑哭的表情。

“喂,看了你这么多回戏法,你叫什么名字啊?”

“严融。”

很普通的名字。

“哦,那你认识黄鹤么?”

“黄鹤是谁?”

“江南皮革厂老板。”

“不认识。”

“哦。”齐子桓撑着下巴,嘴里柳条一翘一翘的。

严融根本懒得看他,低着头解开绳索,将竹架逐一展开。

“别折腾了,今天的酒钱我包了,你给我变个别的戏法呗。”

严融停下手,疑惑问道:“你想看什么?死人变活什么的,我可变不了啊。”

“变只猫出来看看。”

“那你要说话算话。”严融缓缓转身,当面对齐子桓时,他已从宽大的袖子中捧出一直猫来。

“额……我说你一个跑江湖的汉子,变一个这么萌的小猫干嘛啊?”

他手上正抱着一只纯白色的波斯猫,看上去才两三个月大,就像一团可爱的小绒球一般。

“我见有富家小姐抱过这样的猫,好像是叫波斯猫来着,就想这种名贵的猫你一定喜欢。”

“不喜欢……你给我变只黑猫吧,就街头常见的那种,只是鼻子塌一点,身子长一点,眼睛是黄瞳。”

“这就是只黑猫啊。”

严融将手中小猫轻轻一抛,它在矫捷落地之时已经变成了一只黄瞳黑猫。

齐子桓歪着头,盯着在空地上溜达的黑猫半晌,突然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严融,你提供上门服务的么?”

……

白居易和空海和尚正在一片针叶林中穿梭。

林中有片水洼,刚刚过膝的高度。他们在水中费力地淌着,长袍基本都已经湿透。

这样走到尽头,一个庞大的石筑墓葬出现在眼前,古朴、沧桑,巨大的石块上爬满了藤蔓。

正前方有一个入口,石门敞开。

“怎么会是开的?之前有人来过?”白居易皱眉问道。

他拿出一个之前准备好的灯笼,用火折子点燃,领头走进了黑漆漆的甬道。

也许是因为门没关,也许是因为还有别的通风口,总之甬道中除了有些树叶草木腐烂的味道,空气倒并不让人感到憋闷。

走了大约十来米,两人进入了真正的墓室。

中间摆放着一口石棺,棺身上雕刻着祥云图案,四周墙壁则绘满了仕女壁画,只是因为风化的原因显得斑驳、残缺。

“有人动过石棺。”空海俯下身,指着棺盖和棺身的结合处,“下葬一个贵妃,不可能粗心到上下都没有对齐。”

两人连忙将厚重的棺盖推开一些。

棺材中,空无一物。

“也许我们都错了!尸解大法是真的,玄宗真的来这里迎回了贵妃。”白居易有些兴奋,高声大呼道。

空海却不理他,很干脆地翻入了棺材,睡了进去。

“你帮我把棺盖合上。”空海手中拿着一个灯芯躺在棺材里,淡淡说着。

“啊?”白居易有些懵。

“快点,我想知道贵妃在里头的感觉。”

白居易只能依言照办。

可仅仅才过了片刻,就听到石棺中传来砰砰的声响,空海在里头大声敲击着棺盖。

棺盖再次打开,头脸身上全是灰尘的空海一边咳嗽一边逃离出来。

“怎么了?”

空海抿着嘴巴,眼睛里抑制不住地闪出泪光,双手在不停颤抖。

他并没有回答,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棺盖完全推开。

咣!

沉重的棺盖翻过来掉在地上,土灰掀起,过了好久才慢慢消散。

棺盖里侧的那一面,上面有着一道道褐色的印迹。

“那是什么?”

空海沉默了很久,才沉声说道:“血,贵妃的手指抓出的血痕。”

“你是说……她没死?”白居易也反应了过来,“她试图从里头打开棺盖,可是怎么用力也打不开,直至十个手指全部磨得血肉模糊?”

“对,妖猫说过,活埋。”

活埋。

这两字像是砸在了白居易的心上,把他从地面砸入冰湖,全身只感觉冰冷刺骨。

一个人在石棺中醒来,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丁点声音,求生的欲望让她拼命地扣着棺盖,试图挪动哪怕一点点。

可这石棺,太重了……

“你猜对了,空海,娘娘知道这是一个死亡骗局,她心甘情愿地配合玄宗一起完成这一出戏……”

一只黑猫从甬道中走了进来,一跃跳上石棺。

“你是黄鹤的徒弟白龙?”白居易试探着猜测道。

根据阿部仲麻吕的日记,当时身负幻术,又对杨贵妃情根深种的就只有那个叫做白龙的少年。

黑猫没有理他,一边在狭窄的棺壁上方踱步,一边冲着空海继续说道:“可是娘娘却不知道自己会醒来,也不知道醒来后要等多久才会死去。”

空海本来有些发红的双眼现在直直盯着黑猫,一言不发。

“贵妃呢?她还活着吗?”白居易问道。

黑猫瞥了一眼空海,沉声说道:“白龙爱着娘娘,事后和丹龙一起回到这个墓地,打开石棺后发现双手满是鲜血的贵妃,虽然容颜依旧,但是没有了气息。白龙将娘娘带走,用一处冰床让她永远不腐,自己则化身妖猫为娘娘的冤屈复仇。对吧,空海?”

一直风轻云淡喜欢微笑的空海皱起眉头,轻声问道:“白龙为何会变成了猫身?”

“也许是因为丹龙告诉他,玄宗早已知道所谓的尸解大法不过是门闭气功夫,一两日自然就会醒来……丹龙看不过这些人的骗局,偷偷在娘娘最后的酒里下了蛊毒,好让她静静死去。只是没曾想蛊毒还未发作,娘娘就已经醒来,最后活活闷死……”

空海偏过头,接着黑猫的话往下说道:“白龙听后气极,与丹龙决裂,为了不让蛊毒损害贵妃的身体,自己用嘴吸出了所有蛊虫,因此毒发,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移魂黑猫……从此,便成为了妖猫。”

白居易看着眼前的一人一猫凭空说出了一个诡异的故事,目瞪口呆。

一个声音从入口处响起。

“真是惨啊!”

第二百五十八章 你到底是谁!

“真是惨啊!”

齐子桓背着双手,缓缓走了进来。

他走到跌落在地的棺盖前,蹲下,用手指抚摸着那一道道褐色的印迹。

“真惨……”虽然说着这话,但他的声线很平,仿佛并没有多少感触。

突然他手腕一翻,一尊小巧的木塔拿在手上,塔顶有一面指甲盖大的铜镜发出淡淡的金光。

金光洒在棺盖上,触及之处,印迹全部消失,只余下依旧粗糙不平的石面。

白居易惊得差点跳起来,指着棺盖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理会他,空海与齐子桓对视着,黑猫则在石棺上用爪子挠自己的耳朵。

“空海大师,这黑猫刚才说的故事,对还是不对?”齐子桓站起身,微笑着问道。

空海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你为何懂得幻术?”

“我不懂,是我一个朋友略懂这样的把戏。”齐子桓横移半步,将身后的甬道让了出来。

甬道的黑暗中,还站着一个人影,随着他走进光亮处,白居易和空海才发现原来是那个用幻术种瓜的卖艺人。

齐子桓指着卖艺人,暧昧地笑着说道:“我介绍一下,我这个朋友叫严融,街头卖艺为生,虽然挣得不多但由于把戏玩得好,因此也成功攻破了他家隔壁翠花的心防。所以啊,他每天摆了一会摊子便会急匆匆往回赶,连我请他吃花酒也不来,就是因为正和这个美娇娘打得火热。”

“你怎么知道!”严融也吓了一跳。

“我虽然不会幻术,但我也会一些其它小把戏的。放心好了,没人会嘲笑你的,而且这样你在妖猫案中的嫌疑已经彻底洗清,也是好事嘛。”齐子桓拍拍严融的肩膀,以示宽心。

严融眼睛转了几转,觉得自己和翠花之间也不是什么秘事,因此不再纠结,伸出手召唤黑猫过来。

黑猫跃入他怀里,又变成了一只雪白的小绒球。

好吧,严融始终认为只有这样的猫才是高档货。

经过这一阵的插科打诨,一直在理清思路的白居易终于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空海,脚下移步走到了齐子桓一侧。

空海恢复了淡淡的表情,微笑着问道:“你为什么会怀疑是我?”

“我之前就一直纳闷,为何这黑猫在前两次遁走之后,就可以每次堪堪在我来到之前消失不见。为什么它的时机可以把握得这么准确?”

“也许,它一直监视着你的动向。”

“只有在我身边的人,才是最了解我的行踪的。”齐子桓摊了摊手,“当然,真正让我怀疑的是阿部仲麻吕的日记本。这日记是他以为自己必死才写下的,可他之后并没有死,还活了好多年。”

“这件事情岂不是早已经说过了,因为没多久玄宗就被迫退位了,不再掌有生杀大权了。”

“是啊,那么问题来了……他既然没死,怎么能够不把这个日记本烧掉?不仅自己保存了一辈子,还没在死前留下一句嘱咐,任由遗孀随随便便就将日记送给一个刚见过没多久的人。”齐子桓撇撇嘴,慢慢地说道,“要知道,那里头记录全都是宫廷秘辛,只要不小心传了出去,会有很多人都要掉脑袋的,至于阿部仲麻吕,估计会要抄家灭族。所以,这本日记不可能是真的。”

“嗯,很有道理。可阿部先生为什么要写本假日记?”

“因为这日记不是他的,而是你写的。你之所以能够三言两语套套老乡关系,就拿到了这本日记,只不过是你事先将这假日记本交与了阿部先生的遗孀,说服她配合着你演了这一出戏。”

无论齐子桓说什么,空海的笑容都永恒不变。

“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就是妖猫。”齐子桓看着空海,一字一顿说道。“你不仅要杀人,你还有个很重要的目的。”

“我的诗……长恨歌……”白居易呆立一旁,喃喃说道。

“对,你除了杀人,还想扭转后人对那段历史的看法。白乐天是当朝最有名的诗人,他呕心沥血创作的长诗很可能流传千古,你就是想改他的诗!”

“如果真如你所说,妖猫乃是我所变幻,那我为何不老老实实骗白乐天改诗,非要杀人?可能现在长安一时半会没有高人能抓到我,但大唐昌盛,山林野地里的能人异士想必数不胜数,总有人会奔赴长安将我拿下。我何苦要杀那么多人,甚至还杀了皇上,掀起这么大风波,这不是明显找死么?”

“对啊,你找死。”齐子桓指着地上空白的棺盖,“就像你给杨玉环安排了死法一样,你早就给自己安排好了死法。”

“哦?”

“只要把我甩开,在天真烂漫的白乐天面前做上一出好戏应该很容易吧。比如,什么时候让所谓的妖猫白龙与丹龙碰个头。哦,丹龙的形象说不定可以直接用这位严融的样子嘛,反正白居易也看过他的种瓜戏法。然后丹龙点破娘娘已经死了三十年的真相,让妖猫白龙顿悟娘娘是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台词说得煽情一些,最终让妖猫白龙放下执着,吐上一口血,直接随娘娘而去就行了。”齐子桓指着听得入神的白居易,“然后我们负责查案的白居易白大人上报朝廷,说妖猫已经吐血而亡,于是结案了。”

空海在这一刻终于笑容有了些僵硬,不过很快他就调整了过来,鼓掌说道:“齐公子这方法可是真好!我若真是妖猫,怕也最多不过想出这样的主意。只可惜……”

“嗯?”齐子桓用鼻腔哼了一声。

“只可惜,我没有任何理由成为妖猫。”空海抬眼,笑得很明媚,“你忘了么?我是新任遣唐使,是一个来学佛的沙门,虽然我佛法不精,可毕竟在本国也是小有名气,只要从长安城中随便找几个倭人来问问,就可听到我随师父潜心学佛的事迹。请问,我有什么理由去杀人杀皇帝,去尝试更改三十年前的历史?”

齐子桓并不焦急,还试图笑得比空海更灿烂,只不过笑出来却有些贱贱的。

“我记得你好像到达长安之后,说过好几次你来时的船只遇到风暴破碎,然后你落入海里的故事。”

“没错,我凭借一块木板漂流了一天一夜才漂到了岸上,和我一起获救的还有一个母亲,她抱着孩子,可比我要镇静许多。”

“然后你来唐后首先去的就是青龙寺,想拜到惠果大师门下学习无上密,但青龙寺并不愿意收你。对不对?”

“是的。”

“你知道么?我散尽家财捐功德,与青龙寺所有知客僧都打听过,每个人都说从来没有一个倭国和尚去寺里求佛。”

空海不再言语。

“无论如何,一个倭国和尚在大唐总是很打眼的,若所有的僧人都说没有这事,那便真是没有了。所以,你根本不是那个挺有名气的空海大师。你可能是与空海同乘一船,并在船只遇难时偶然得到了他的官方文书,于是在获救后便以遣唐使空海和尚的身份行事。”

齐子桓盯着面前这一直在微笑的人,声音陡然拔高。

“所以,你到底是谁!”

第二百五十九章 你还敢变魔术?

“所以,你到底是谁?”

齐子桓盯着面前这个一直微笑的光头男人,冷冷问出这句话。

“空海和尚”愣了一下,还在努力寻找着齐子桓推敲中的漏洞,说道:“可你自己说过,在胡玉楼和春琴坠楼的那一夜里,你都见到了妖猫的真身,而那时我明明在你身侧。”

“哈哈哈,没错,你在,妖猫也在。”

齐子桓大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人,往石棺盖上随意一扔。

小纸人凌空变活,旋转着身子调整出一个缓冲角度,最后以终结者的拉风姿势落在了石板上。

在一旁事不关己撸着猫的严融看得眼睛一亮,撒手将波斯猫抛过去。

小猫努力龇着嘴,超凶地扑来。

小纸人也配合,转身就跑,像是真的怕了它。

“你看,我虽然不会变猫,但我也会一些小戏法嘛。”齐子桓看着不远处一追一逃的两个小家伙,愉快地笑道,“其实那时我就很奇怪,以速度见长的鬼怪我以前也见过,可这样消失得毫无痕迹的还是头一次碰上。后来从陈府追出,看到进入树林后的妖猫蓬出一阵轻烟,迅速消散,我就大概猜到了。”

“猜到了什么?”

“那妖猫根本不是主魂,只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消散的分身而已。”

齐子桓右手一扬,那边已经骑在猫身上成为一个骄傲骑士的小纸人突然倒头栽下,再无动静。

小猫用前爪小心碰碰地上的纸片,有些幸灾乐祸地喵了一声。

“只是就算是分身,在遇上我两回之后,你还是决定谨慎一些,不仅怂恿白乐天避开我去查案,妖猫之身再也不出现在我面前,只是一味地留下布下幻阵,用幻术给白乐天上演一个个杨贵妃的悲惨故事。”

“可是……”

白居易站在一旁,看着“空海”和齐子桓两人的嘴唇还在上下翻飞,不停争辩和驳斥,声音却好像越来越遥远。

他双手握拳,捏得很紧,身体在隐隐发抖。

几年前,他读着李白的《清平调》,为“云想衣裳花想容”的贵妃仙姿而着迷,在翻阅查询了诸多宫廷资料和坊间传说之后,深深陷入了玄宗皇帝和杨贵妃的爱情之中。

一人开疆拓土,打造出一朝盛世,可心里却只惦记着给心爱的女人送去她最喜欢的荔枝。

一人倾国倾城,回眸一笑百媚生,但为了她的皇帝、她的男人,心甘情愿地赴死黄泉。

白居易夜不能寐,为了能将这份爱情描述出万一而倾尽心血。

他相信,这是世间极致的爱情。

诗成了。

这时却来了只猫,又来了个倭国和尚。

他与倭国和尚一起追查妖猫作祟案,所查出来的,竟然是三十年前另一段真相。

玄宗为了自己的皇帝威严,怯懦得连区区骂名都不敢背负,一方面串通黄鹤欺骗贵妃,一方面又告谕将士贵妃已被高力士擅自谋害。

杨玉环看破骗局,仍然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坦然赴死,被封入石棺却中途醒来,带着迟来的悔恨和密闭的恐惧在这狭窄空间中挣扎,最终只留下棺盖上道道褐色的印迹。

这是怎样一种悲哀?

他简直要哭了。

为傻傻的贵妃而哭……

可还没哭出来,又来人了,又有一个新的故事。

没有妖猫,没有三十年前的真相……

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个倭国和尚表演的幻术。

甚至他都不一定是那个自称的倭国和尚。

白居易和他一路查案,带着他走遍了长安,请他喝最好喝的米酒,甚至还给他看了自己《长恨歌》的手稿。

到头来,却是白居易被利用差点改动诗歌,生造出一个虚假的真相。

他甚至筹备好了更多的幻术,让妖猫在白居易眼前死去,使这个案件轻轻结案。

“为什么……”白居易喃喃道。

声音微若蚊呐,周围的几人都没有留意。

“空海”已经不再言语,阖着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话至此,“空海”是妖猫基本已无疑义,齐子桓也没有再去咄咄逼人。

“为什么,为什么……”

几人这时才听到白居易的声音。

“为什么!”

白居易双目赤红,暴喝一声。

他大步走到“空海”的身前,举拳打下。

白居易是个文人,哪怕他已是愤怒发狂,但这一拳力道其实也并不大。

可就是这么一拳,就将“空海”砸碎了。

是真的碎了。

“空海”就像一个精致的瓷器,在这一拳之下,头上出现条条纹路,不断蔓延,龟裂,最后哗的一下碎了一地。

碎片在掉落过程中就开始变得透明,逐渐消失。

齐子桓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大把的纸人、纸鹤,扬天一洒,便在墓室中布下了天罗地网。

严融也受了齐子桓的叮嘱,开始凝神施术。

只见墓室四周空间变幻,一阵扭曲之后,各个方向出现了十多条甬道。

一模一样的甬道。

“喵!”

一声凄厉至极的猫叫自石棺中响起。

棺里突然窜出一只如老虎般身形的黑色巨猫,皮毛油光放亮,肌肉遒劲有力,带着威猛无匹的气势直扑向齐子桓。

齐子桓也不躲避,将白居易护在身后,口中轻诵咒语,身上金光泛起,手中桃木剑自下而上斜刺而出,迎向那硕大的猫头。

巨兽在半空中却突然不见,又变回那只小巧灵活的妖猫,略微一侧身,避开桃木剑后伸出利爪,就要撕碎齐子桓颈侧血管。

迎上锋锐利爪的,却是一丝金紫色的雷电。

妖猫一声惨叫,动作骤然僵硬,直愣愣飞过齐子桓头边,往他身后墙上撞去。

僵直的身体刚刚撞上墙壁,嘭,变成无数鸟雀蝴蝶、虫蛇地鼠开始四散奔逃。

四周的纸人、纸鹤迅疾如风,从各个方向扑来,刀劈,啄击,将一个个幻象击破。

齐子桓皱着眉头凝视着四周。

突然,身后有手伸来,掐上了他的脖子。

右臂屈肘,向背后之人的腹部猛击一下,然后转身单手反捏住对方的喉咙。

背后是白居易,他的脸已憋得通红,呼吸困难。

齐子桓站立不动,身上魂力按照某个规律不停运转。

就在白居易快要昏厥之时,他突然大喝一声。

“临!”

这个字有若实质一般,砸在墓室这个封闭的空间中,连空气都在嗡嗡作响。

一股黑气从白居易身上生生震出。

齐子桓扬起手掌,像打一只烦人的小虫,直接将黑气拍落在地。

黑猫躺在地上,受伤颇重,一时间再也无力反抗。

齐子桓走近,蹲下,露出了和“空海”一样的淡淡微笑。

“没有董顷,你还敢变魔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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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这便是爱情

“没有董顷,你还敢变魔术?”

这句话当然只是齐子桓的一个小小恶趣味而已。

想当年那个火得一塌糊涂的台湾魔术师,在2014年春晚之后,表演了一个他人生最巅峰的魔术大变活人。

嗯,直接把自己从春晚上变没了,再也没能回去。

而且之后好像也没怎么见过他出来变魔术了。

所以嘛,董顷才是魔术的关键。

妖猫根本听不懂齐子桓的话,只是在那不停喘气,有些奄奄一息的样子。

“你究竟是谁!你想干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

看这一连三个感叹号,就知道肯定是天真烂漫的白居易在气急败坏地质问。

他是个老实人,可老实人就活该被欺负么?

妖猫并不说话。

“不肯开口?”齐子桓指了指在一旁气得发抖的白居易,“被你这么一折腾,人家好好一个大诗人,现在世界观都快崩塌了,若往后写不出诗来,你负责么?”

妖猫可能自知难以幸免,终于开口:“白乐天的诗才确实极好,哪怕遇上了三十年前的李白,也不遑多让。”

“你认识李白?”

“见过。”

“来吧,说出你的故事。”齐子桓眼睛眯了起来。

“你不是很能猜么?我苦心计划的一切全被你猜出了大概,甚至连我之后的脱身之计你都说得八九不离十……”黑猫有些想不通地摇摇头,“既然如此,你何不再猜猜我是谁?”

“如果非要我猜,你真是那只御猫。”

妖猫瞥了齐子桓一眼,淡淡问道:“你说我的故事是假的,那我就算是那只御猫,又有什么理由来做这一切?”

“不不不,我没说你的故事全部是假的。”齐子桓缓缓摇头,摸着下巴说道,“应该只有一部分是假的而已。比如……”

齐子桓拉长了语气,不仅白居易和妖猫都在聚精会神地等着他后面的话,连在旁边研究小纸人的严融也来了兴趣,凑了过来。

“比如,杨贵妃没死。嗯,我是说当年没死,现在应该是已经死了,所以你才突然跑来杀人作乱。”

妖猫没什么反应,只是说:“继续。”

“那我乱说了啊,故事前面玄宗皇帝在马嵬驿受到士兵哗变的逼迫,和黄鹤一起用尸解大法来欺骗贵妃应该是真的。这样才能让她气息全无,以此来安抚将士,而不是当场被推翻帝位。”齐子桓右手有节奏地拍着膝盖,“也许是他和黄鹤密谋之时,被你这只黑猫听见了,你知道他一开始就没有回来开启墓地的打算,那样你这只陪葬的小猫也是一个被遗弃待死的结局,所以你才埋下了怨恨。”

“那你这说法不还是回到了我的故事上面,之后丹龙、白龙来墓地开棺,只是你猜贵妃未死而已。”

“不不不,哪有那么玄乎,我甚至怀疑这两个少年都是你凭空编出来的人物,什么在人群之中我看了你一眼,我就愿意为你化为妖猫,守候一生……你当这是在写言情话本么?”

妖猫沉默了,不知是不是被齐子桓戳中了真相。

齐子桓接着说道:“最有可能的是,阿部仲麻吕来墓地开棺,救出了贵妃,并且安排船只,偷偷将贵妃送去了倭国。而你,这只陪葬的小猫,也跟着一起去了。你和贵妃身在异国,互相为伴,所以你才会懂得日语,也因此才会和空海同乘一条来大唐的船只,并在海难中得到了他的文书,获得了一个明面上的身份。”

“可它若是御猫,不是死在陈府的床下么?那具猫尸还是被你扔掉的啊。怎么会在倭国?”白居易插言问道。

齐子桓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说:“你去长安城看看,多少野猫就长这样啊……它就不能是发现了床下有具猫尸,顺口编的么。”

妖猫倒是坦诚认了,说道:“我和贵妃确实去了倭国,在一个叫山口县的地方隐居……有一日我贪玩上山,遇见了一只也是黑猫模样的大妖,它看着吓得瘫软在地的我,也许是心情好,又见我也是黑猫模样,随手渡了一丝妖气过来。自那时起,我灵智渐开,甚至还领悟了幻术之道。”

“唔,老爷爷金手指……”

齐子桓心中感慨,一切都是套路啊。

妖猫没有理会这个不知所云的家伙,仍然沉浸在回忆中:“我也不知那个大妖叫什么名字,只记得它有两条尾巴……”

“额……”齐子桓愣了半晌,才接着问道,“我有个疑惑,你的幻术我明明可以看透,但为何你化身空海时,我并没有察觉到一丝的妖气。”

“你知道么?在倭国,许多妖怪也能修炼佛法的,甚至有些还佛法高深。我也一样,用佛家心法遮掩了妖气,并不是幻术。”

“唉,你自己老实在山中修炼便罢,非要来人世作乱干嘛?”

妖猫眼睛里的神采越来越黯淡,低声说道:“其实贵妃一直活得很平静,直到去年才终老而去。我本也只是想回到故土看看,途中偶然得到了空海大师的文书,而在长安听到街头巷尾提及贵妃时,全部口称她祸乱朝纲,穷奢极欲。再又想起口是心非将她与我遗弃在这墓里的玄宗皇帝,才一时念起化猫杀人……至于白乐天,我听说他在创作长诗,便想借着这篇传世之作,让后人看清楚玄宗的真面目。”

“唉。”白居易幽幽叹气,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齐子桓静静地看着黑猫。

“你准备好了么?”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无论真假虚幻,这八个字都是硬道理。

妖猫点了点头。

……

“齐兄,听说最近长安城里又来了一个倭国和尚,自称空海。”

“真来了么?我还以为真言宗从此要消失了。”

“真言宗又是什么?“

“没什么……”

“齐兄,这一切真的都是假的么?玄宗之情,贵妃之死……”

“其实历史嘛,哪有什么绝对的真实,你从某个角度去看,你相信了,那便是真实。”

“什么意思?”

“比如黑猫的故事中,你认为阿部仲麻吕为何能随意进入一朝贵妃的墓穴,将杨贵妃开棺救走?”

“对啊,大唐未亡,按说这样的墓穴必定有兵丁把守。”

“还有,阿部仲麻吕为何要来救她?若说是爱情,可之后那么多年,阿部为何从来没想过要回国与杨玉环厮守?反而在长安终老一生?”

“所以说,阿部回来救人有可能是玄宗皇帝默许的?”

“甚至有可能是玄宗皇帝委托的,黑猫只是听其言,并不能知其心……不过,到底真相是什么,谁知道呢。”

“唉,这便是爱情么?”

“嗯,真真假假,扑朔迷离……这便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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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你慢点儿吃

大漠深处,正午。

空气仿佛已经被一层层热浪煮沸了,四周的景物都在扭曲、流动。

三匹骆驼用绳串着,在庞大、连绵的沙丘之上踽踽而行。

骆驼是双峰驼,前两匹各坐着一男一女,最后一匹驮着不算多的行李。

当然,男女之别在这漫天黄沙之中其实已经很难看出来了,为了不让火辣炙热的阳光直晒在皮肤上,有胆子进入这沙漠腹地的人,基本都是一身裹得严严实实,头巾遮面,只露出眼睛。

之所以能分辨,还是因为第一匹马上的人影胸前实在壮观,轻夹驼身的一双腿又过于修长美妙了一些。

骑在中间骆驼上的齐子桓扫了一眼四周,所见之处全是漫漫黄沙,没有仙人掌,没有沙漠蜥蜴,仿佛除了他们三驼两人,这天地间再无一丝生命的迹象。

真实的大漠给齐子桓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方面广袤、大气、无边无际,另一方面又寂静、憋闷、死气沉沉。

“又又,我们的水不多了……”

齐子桓的意思是,我们怎么还没找到,你的感觉真的准么,我们要不要先回去补充点资源再作尝试……

可是水真的不多了,干裂的嘴唇和疼痛的喉咙让他尽量使用潜台词外加心灵感应。

也不知又又听得懂不……

又又转过头不屑地打量了他一眼,鼻腔里传来一声轻哼,表示懒得搭理。

她毕竟是妖,气色上倒是一如往昔,并没有齐子桓这么凄惨的变化。

继续沉默,又前进了很久,四周根本看不出和一个小时前有什么不同。

齐子桓实在耐不住无聊,再次开口问道:“又又,你说上杉谦信究竟是不是女的?”

“不知道。”前头的人影头也不回,闷闷答道。

“你没见过?我倒是觉得他应该是男的,可能还长得挺帅……”

齐子桓还在嘟囔,又又猛然转头,直勾勾盯着他。

又又打量了他一会,翘起一侧嘴角,笑着说道:“小子桓,我发现你这个月总是换着花样地问我一些奇怪问题,你究竟是想问什么?直说!”

“额……我就是想问问,你究竟活了多久?”

问的是活了多久,而不是年纪多大,这个问法本身就很有意思。

“干嘛?你旁敲侧击了一个月,就是想探听姐姐的年龄?”

“好奇嘛,要不你就告诉我呗。”

“哼哼,十八岁。”

“我信你才怪……”

话还没说完,又又突然望向一个方向,双腿轻轻一磕,座下的骆驼就停步不动。

齐子桓也跟着停下,皱眉看过去,手上已经拿出了桃木剑,另一手熟练抄起挂在驼峰一侧的两个大水壶,斜背在身上。

骆驼开始不安地踏步,头颅乱甩,仿佛想挣脱拽在主人手上的绳索,逃离某种危险。

一个尖锐的叫声突然响起,有些像金属摩擦的那种声音,让人心中发慌、难受。

离小型驼队十余米开外的沙地突然爆裂,一个巨大的身影破沙而出,以迅速猛烈的姿态冲向天空。

这身影有些像蚯蚓,灰褐色的身躯上是一环一环的,只是太过庞大,至少好几米宽,几十米长,等到稍细一些的尾部也脱离地面后,在齐子桓和又又看来已经是遮天蔽日。

这就是他们一直要找的妖化沙虫。

齐子桓是在论坛接到这个任务的,不过只得到了一个相当模糊的定位,反倒是靠着又又敏锐的感觉一路追踪到这。

沙虫已经跃到了顶点,接着头部一扭,整个身躯折往向下,冲着齐子桓他们猛冲下来。

刚落一半,沙虫已经张开了跟身躯横切面一样大的巨嘴,嘴中不仅最外侧有一圈密密麻麻的尖利牙齿,甚至口腔内部还有一圈圈倒刺正在蠕动着竖起来。

尼玛,这么大嘴巴,是要吞食天地么!

齐子桓心中暗骂,双腿一蹬已经从骆驼上跳开,不待双脚落地便再次一点,一瞬间疾冲到七八米外。

落地同时转身,左手食指、中指往桃木剑上一抹,口中诵咒,金光笼罩全身。

又又也反应迅速,跃往另外一侧。

只见她双手交错捏诀,原本所在的地面突然由黄沙变成了黑色的坚硬土地。

沙虫的巨嘴刹那便至,将骆驼、行李连同大量黑土一同吞下,没有半点迟滞地直接扎入了地面。

齐子桓没想到之前商量好的计划根本无法阻止这沙虫半刻,急忙举剑回冲,可等他木剑劈到之时,沙虫已经整个没入了地下。

他无奈地看看又又,对方也只能耸耸肩回应。

一股危险的直觉升起,他横掠出去,还没等完全脱离这块区域,地面就喷薄而出一束黄沙,像喷泉一样,激射到二十多米的高度。

他的后背被沙泉的边缘喷中,犹如重锤击背,让他重重摔出好远。

金甲破碎,后背火辣辣地疼,想是应该一片狼藉了。

一股股沙泉接连喷出,路过又又,然后越来越远。

又又倒是变成黑猫模样,敏捷躲开。

远处能看到沙地隆起,沙虫在砂下速度极快地穿行,一个甩头急转,直直又向两人冲来。

齐子桓已经咬牙站起,口中暴喝:“者!”

一种玄妙感贯通全身,甚至有每块肌肉都能操控自如的感觉。后背伤势依旧,可伤势对行动的影响完全消除。

“第二套方案!”黑猫对齐子桓大喊,奔至他斜后方。

“兵!”

剑花轻挽,速度竟又快了几分。

沙虫已经到了前方十几的地方,突然头部探出,然后整个身子斜飞而出,仿佛一列超大的火车直接撞来。

“斗!”

体内战意磅礴,剑上乌光骤盛。

右脚往右侧横迈,仅一步就跨出数米距离。

沙虫贴着齐子桓掠过,带起的沙粒打在他身上脸上,好几处地方也被打得渗血。

齐子桓用燕赤霞的剑法,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将木剑刺出。

木剑直接没入沙虫体内,只露出剑柄。

齐子桓屈膝躬身,双手死死抵住剑柄,但沙虫毕竟速度太快、力量太大,刚刚横拉出几米的伤口,他就连人带剑被甩了出去。

黑猫一躲开沙虫的扑击,就开始扭头狂奔,方向和沙虫方向一致。

在沙虫头部向下就要再次钻入沙里时,黑猫骤然跃起,钻入刚刚闪过它身边的那处几米长的大伤口。

齐子桓从沙堆中爬起,眼睛四处观察,全身都保持着警惕。

过了一会,就在他开始为又又担心时,左侧突然传来震动,沙虫冲天跃起。

可它在半空中疯狂扭动了两下,便有些僵硬地摔了下来。

齐子桓小心地靠近。

巨大的沙虫不再动弹,那处伤口流出透明的粘液。

过了片刻,黑猫才钻了出来,满身毛发都是黏糊糊的。

“齐子桓,水。”黑猫走近,眼睛盯着齐子桓斜背着的两个水壶。

“又又,水真的不多了……”

“水。”黑猫不耐烦地重复道。

齐子桓不再勉强,拿过一个大水壶,打开盖子,小心地往黑猫头上淋去。

直至一壶水淋完,黑猫将毛发上的水珠一抖,才神清气爽地迈着小步子往沙虫的尸体走去。

齐子桓很自觉地转过身,席地坐下,将空水壶高举,争取再滴几滴入口。

“又又,记得将这家伙体内最里侧的那一小部分倒刺留下交任务!”齐子桓不回头,直接大声喊道,“还有,你省着点,争取留点给下一餐,我们可没骆驼了,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出去。”

若这时有人经过,就会看见一只小巧的黑猫正在很愉快地啃着一条好大好大的蚯蚓。

旁边还有个背对着它坐着的人在喊。

“诶,我说,你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

第二百六十二章 高铁上的安全锤怎么用

一,二,弗莱迪来找你。

三,四,门窗都要关紧。

五,六,紧握十字架。

七,八,熬夜到天明。

九,十,永不能入睡。

这是榆树街的孩子们之间所流传的一童谣。

听说以前有孩子在睡梦中死去,一股令人战栗的恐惧在小镇上弥漫开来。

每当夜幕降临,孩子们搂紧自己的泰迪熊,缩到小床的一角,瑟瑟抖,双目圆睁,根本不敢入睡。

不过,正因为还是孩子,通常根本无法抵御住瞌睡的力量。总是坚持了半夜,便歪歪睡去。

谁也不知道,今晚弗莱迪将出现在谁的梦中……

……

当然,这是以前的事了。

最近榆树街的孩子们很热衷于睡觉这个事。

因为也许是上帝听到了孩子们的祷告,出手帮助了他们。

近期每当他们睡着之后,就好像看电影一般,能在梦中看到一段级英雄殴打弗莱迪的剧情。

夜夜不同。

有时是一个穿着红披风的内裤外穿男举起一辆大卡车飞至半空,将弗莱迪砸如土中。

有时是一个浑身钢铁胸前光的酷炫机器人,举起右手出激光射线,把弗莱迪烫成烤鸡。

甚至还有一个全身毛茂盛的男人,双拳一握,骨节之处就伸出了四根利刃,一下便将弗莱迪的弱逼牛排刀全部削断。

总之非常猎奇、非常精彩。

而且最贴心的就是,小镇上每个孩子都是看到同样的画面。所以他们白天在学校时不再闲聊动画片,而是在疯狂讨论究竟是昨晚的蜘蛛侠厉害还是前天的绿巨人更强,间或无比期待地猜测今晚将会出场一个怎样的角色。

流水的级英雄,铁打的弗莱迪……

虽然每晚都会出现,可已经没人再害怕他了,甚至他的人设都因为每天变着花样被虐而逐渐转为了惨萌惨萌的形象。

……

齐子桓陷在一个很舒服的单人沙里,右手提了一瓶啤酒,正在愉快地看着一场美式足球比赛。

他并不懂橄榄球的规则,但见到那些壮汉不停奔跑、碰撞,解说员时不时激动地大喊,热热闹闹的倒也还有趣。

脚边有一些黑色卡纸扎成的小猫,有些在懒懒趴着,有些则活泼得四窜不停。

这是新产品,特地做成小猫模样,就是用来四处传播齐子桓从卖艺人那学来的幻术。

一只小纸猫负责一家的孩子,只需偷偷溜到窗前,随手施上一术便好。

这幻术远不如妖猫所使出的那么出神入化,只要稍有灵力的人就能轻易看破,不过对付普通人倒是问题不大。

剩下的,就是每天编出一个级英雄蹂躏弗莱迪的剧情了,这反而是个辛苦活,既不能过于血腥暴力,又不能深夜开车,还得有创意、有爽点,让齐子桓头都白了不少。

电视里貌似某一方球队又得分了,齐子桓也凑热闹地灌了一口啤酒,突然,客厅通往玄关的过道传来一阵金属划墙的声音。

“弗莱迪?”

齐子桓瞳孔放大,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黑暗的走道中走出一个人影。

这人戴一顶棕黑色礼帽,穿一件红绿横条纹的圣诞毛衣,右手是用五把牛排刀做成的一只剪刀手,还有着极度营养不良的嶙峋体型和一张严重烧伤面目全非的脸。

弗莱迪看着齐子桓,邪邪一笑:“年纪稍微大了些,不过也将就吧……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我难道是在做梦?”齐子桓猛地站了起来,手中将啤酒瓶倒提着,却犹豫着没有上前。

“每个人做梦时,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的。”

弗莱迪伸出猩红的舌头,沿着食指上的牛排刀慢慢舔着。

“上帝啊!”齐子桓干脆将啤酒瓶扔掉,慌慌张张地用双手交叉,做出一副十字架的样子。

“哈哈哈,我,就是上帝!”

“弗莱迪,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子……”

“就是你在玩些把戏,让那些孩子都不怕我了吧?你是不是觉得我只杀孩子,所以自己就是安全的?”

弗莱迪慢慢走来,五根锋利的尖刀在不停交错摆动。

“不是,你听我说……”

“你们东方人总是很神秘的样子,可你以为只要我没有恐惧可以食用,力量就会衰弱到任你宰割吗?”弗莱迪将利刃伸到齐子桓面前,并不急着插下,“你太天真了,我现在力量确实没有那么强大,但我是杀不死的!我的力量来源于与三大梦魇恶魔签订的契约……”

弗莱迪喋喋不休的还没说完,突然面前的东方人以一种普通人根本达不到的度捏住他右手腕,用力一扯,再一记猛烈的膝撞,直让他腹部痉挛剧痛。

“嘴皮子快是不是?”

一个肘击敲在他的后脑。

“不让人说话是不是?”

抓住他的右手猛插地面,利刃插入木地板,直至沒柄。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在乎你的力量会不会衰弱,我做那些事只是想让你视我为敌人,进入我的梦里。”齐子桓用脚死死踩着弗莱迪插入地面的右手,轻声说道,“你哪怕力量强些有什么关系……盗梦空间看过没?知道什么叫做我的梦境我做主么?”

“我会撕碎你,你杀不了我的……”弗莱迪屈辱地俯趴在地上,口中愤愤立誓。

齐子桓微笑,突然右脚后抬,蓄力,对着弗莱迪固定在地上的胳膊就是一脚抽射。

手臂扭曲。

“你太天真了……”齐子桓恢复了平静,右脚前踏,正好踩在弗莱迪胳膊的折断之处,“就算没去过东方也请多看几本书,六阶强者了解一下,傲天良辰了解一下……跟几个小恶魔签了份合同就出来装逼?还天天挂在嘴里,弱鸡!学学人家陈北玄,一辈子做事都是从来不解释的。”

弗莱迪身心受到重创,只能不停喃喃道:“你杀不死我的,杀不死的……”

“真的么?”

齐子桓笑得灿烂,接着伸出右手,打了一个响指,说道:“醒来!”

整间屋子一黑。

再次亮起时,弗莱迪惊恐地现虽然还是同样的房子,可地上并没有那一地的纸猫,本来放着比赛的电视机此时是关着的,窗外还传来过路酒鬼的歌声。

他身上也没有受伤的痕迹,倚着门框好像刚刚走近客厅。

这不是梦,是现实!

背对着他的单人沙上站起一个人,肩头站着一只纸鹤。

难道就是这个纸鹤啄击将东方男人唤醒的?

还顺带把自己也拖入了现实中来?

弗莱迪本能地想扑上去,可忽然想起刚才梦中这男人说的那些奇怪的话,虽然不明白男人在说什么,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还是逃吧!

弗莱迪刚刚转身欲跑,一截木头做的剑尖就出现在自己胸前。

自后背穿来。

力量在迅流失,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了他。

哪怕他死过许多次,也从来没有体会过此刻的这种感觉。

“你是不是以为反正死了也不过是去地狱里休个假,等世间再次有人想起你时,你就能重返人间?”

“怎么会……”弗莱迪开始体会到他手下猎物曾经的感受。

“对了,刚才漏了最重要的一点。”齐子桓用力将木剑抽出。

“魂飞魄散了解一下。”

弗莱迪再无气息,颓然倒地。

齐子桓收起桃木剑,刚准备哼个小曲儿高兴一下。

整个屋子又是一黑。

……

“喂,醒醒啦,口水流我身上啦!”

齐子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努力清醒了好一会才现自己正在高铁上,靠着又又的肩膀睡着了。

而又又那巍巍壮观的胸前,此时正有一块污渍……

高铁上的安全锤怎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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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仪式

西塘,华灯初上。

这时正是小镇最热闹的时候,南南北北的游人在小桥流水间穿梭往来,或逛小店,或赏夜景,或拿着手机查询艳遇指数最高的酒吧。

大老远跑来这江南水乡,谁也不愿意在房间里浪费了这大好时光。

一家临水的二层客栈,齐子桓和又又正在窗边的榻榻米上边看着喧闹的街景,边喝着一壶清茶闲聊。

齐子桓表情淡淡的,整个人的气质较之以前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更沧桑了些,也更坚毅了些。

此时他斜倚窗框,裸露的上身有几道纵横的伤疤,左侧肋下到右侧肩头还缠着一圈圈厚厚的绷带,隐有血迹渗出。

距笑笑被捉去日本已过去三个月了,齐子桓与又又大部分时候都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或者大漠草原中行走、战斗,偶尔要将任务物品提交到某个奇怪的地方,才会顺便在城市中稍作逗留以及补给。

论坛依旧神秘,这一回便是要让他们将任务获取的苗疆一处洞穴中孩儿蛊中的头骨放在西塘一家卖风笛的店内,不用说话,拿个黑塑料袋包裹着随手扔在角落就成。

上次妖化沙虫的一捆倒刺,还要求齐子桓在任意城市用顺丰到付邮寄到首都某个地址。

那时恰逢开大会,齐子桓非常疑这种可疑的包裹难道不会被查处么……

可任务所得的积分还是很快到账了。

积分的用处很多,可以换钱,可以买命,还可以兑换一些修炼功法和各种实用的道、佛、巫、蛊等招式。

齐子桓甚至曾经咨询过站内客服,直接询问要将笑笑救回华夏需要多少积分。

没想到,就这么一个连相关背景信息都没有说清楚的咨询,仅仅过了五分钟就有了一个正式的回复。

只不过数字太大了而已。

按他和又又这样努力的进度,也至少还要五十年……

还好他也不觉亏,索性把这论坛任务当作情报来源,从中得到藏匿在华夏各处的鬼怪异兽的信息,为百鬼众魅图不断添加一张张书页,同时自己的神魂、肉体也不断提升、凝炼。

这样看来,这积分倒是附带的收获了。

又又慵懒地半躺着,精致的面庞上看不到一丝风尘和疲惫。

她端起古香古色的茶杯抿了一口,又斜睨了一眼齐子桓,突然说道:“小子桓,你不是人!”

正在竭力控制自己的眼睛,尽量不瞟向眼前雪白美腿的齐子桓听到这话像是被呛到了一般,猛烈咳嗽。

“咳咳咳,又又,那什么,这个是欣赏……嗯,单纯的欣赏。”

“噗。”又又没想到这个面对可怖鬼怪都嘻皮笑脸的年轻男子,竟然因为她一句话变得面红耳赤,“我不是说这个啦,姐姐生得就是这么好看,让你看两眼也没什么……”

“额,那你什么意思。”齐子桓疑惑了。

“哪有你提升这么迅速的,这三个月来,我亲眼见到你几乎每一场战斗下来都或多或少变得更强了,甚至还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些厉害的招数。你自己说,你是妖怪么?”

“哦,你说的是这回事啊。”齐子桓听到并不是追究偷看大腿的事儿,长舒一口气,“我小时候遇到一个乞丐,他说我天庭饱满、骨骼清奇,乃是百年不遇的修道奇才……”

“所以他卖给你一本秘籍,叫做如来神掌。”又又似笑非笑地插嘴说道。

“emmm,如来神掌也是有的,只是我现在的水准还使不出来……总之,他收我为徒,传我功法,还教给我许多厉害的道法,只不过这些道法必须到一定境界才使得出来。”

齐子桓在心魔境里每次都要忽悠人,瞎话基本上是张嘴就来。

又又笑意更浓,眼睛眯成弯弯月牙形状,和笑笑有一些像。

“哈哈,你之前二十年就没练出什么来?一直到现在才打通了任督二脉,所以突飞猛进?”

“嗯,这个理由很合理……不是,我是说事实就是这样,你猜对了。”齐子桓很无赖地摊摊手。

“你真皮。”又又几乎要笑得捧腹,掩嘴说道,“其实之前笑笑和我都有对你的手段产生过好奇啦,甚至还有一次小小试探过……不过呢,也仅止于好奇而已,对于笑笑也好,我也好,我们都是有自己要走的道路,自己的修炼之道尚且顾不过来,只要确定了你是友非敌,谁还去管你练的是如来神掌还是六脉神剑。再说了,那时的小子桓可是有些弱哦,哈哈哈。”

齐子桓挠了挠后脑勺。

他也知道哪怕是现在,又又若是认真与他对敌,胜负都还难说。放在刚刚和她俩认识的时候,若她们想要碾死自己,不比摁死一只蹦跶的蚂蚱更加费劲。

说白了,需要秘籍的都是刚刚起步的弱者,往往并没什么能力杀人夺宝,反而那些真正的强者,早已是各有各执着,各入各的道,若是为敌,杀了你便是,哪有闲工夫去干觊觎他人功法的事情。

比如北田龙一这种由剑入道的人,你哪怕告诉他有一个青蛙那里有本水系魔法宝典,你觉得北田龙一会感兴趣么?

又又停顿了一下,眼睛看向窗外的粼粼波光,轻声说:“不过嘛,你现在已经有些厉害了哦。无论你是怎么练的,如果还能保持这样的进展,也许我们再过半年真的能到日本试一试……”

“笑笑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有事?”说到这里,齐子桓也收敛了笑容。

“我跟随笑笑才不过几年时间,并不受她那个家族的制约,即便是住在那里,也是和笑笑一起独门独户地住在。所以我对那个家族的了解并不深,只是大概知道这一任家主野心颇大,一直想将日本大半妖鬼封入结界,以此留下一个千古威名。而笑笑作为这个家族从小培养的巫女中最纯净强大的一人,便是这个镇压仪式的关键,只是具体会怎样做我也不是很清楚。”

齐子桓深深皱眉,按照从古至今的例子来看,这种要搞大事情的人通常都会搞砸。

“那这个仪式已经完成了?”

“按说应该还没有,这个家族的力量虽然在日本已是极强,但想拿出足够实力来进行这么庞大的仪式,也还是不够的……哪怕他们借用外力,总也要需要时间来磨合筹备。”

“有这样的外力?”

“至少日本境内是没有的……而且这股外力必须有相当强大的实力,而且还愿意借出高手来换取利益……”

又又说着说着突然停住。

齐子桓也猛然抬头与她对视。

“论坛……”

第二百六十四章 第8个人

日本,京都。

在这个连日本人自己都开始摒弃和服文化的时代,日本和所有经济发达国家一样,原本随处可见的传统韵味正在悄然又迅速地不断流逝。

在高楼林立之旁,有一处古朴日式庄园格外打眼。

门前的铭牌是幸德井。庄园没有金碧辉煌的奢靡,也没有花花绿绿的装饰,所有木材皆为原木色,黛瓦白墙。这是典型的日本传统审美风格,刚健质朴,所追求的是幽、玄、静、寂的禅意。

唯一显示庄园豪华的只有一个“大”字。

庄园占地极大,面积达到6万多平方米,各类建筑、房间达到160多个,起居室、茶室、佛堂、剑道厅、客厅、厨房等一应俱全。整座庄园的主体建筑呈回字型,在这个回字上面,又延伸出不少附属建筑,所有建筑都被游廊连接,不受风雨阻碍。

此时,正有个约莫五十岁左右的西装男子站在庄园的大客厅前,负手眺望着眼前的庭院。

客厅二十六扇推拉门打开后全都巧妙地收纳在左侧,没有门扇阻碍视线,恰好能将庭院的美景一览无余。庭院是回游式的,中间有池塘,池周有小路,以一百余块庭院石和凉亭、小桥、石灯笼等小建筑隔开,以达到移步换景的效果。此时庭院中几棵老树红叶似火,煞是好看。

木屐轻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一个穿着传统和服的男人走到客厅前与西服男并立。他面相威严,一看就是常年身居上位养成的气质,细看去可以观察到眼角的皱纹,年纪倒是和西服男差不多大。

“我们家族虽然名气远不如土御门家,可过去的几任老家主在美学方面还是很有研究的,这个庭院四季之景皆有不同,算是勉强达到了道远禅师所说的‘春花秋月夏杜鹃,冬雪融融溢清寒’,李先生以后若有空闲,可常来小住。”

“河田家主谦虚了,土御门家族不过是靠着先祖安倍睛明的诺大名声霸占了阴阳寮的权势,可到了明治维新之后也还是落了个名存实亡的下场。只有你们幸德井家,才是真正有底蕴的大家族啊。”李先生转过身,不卑不亢地赞赏着,“此次利用杀生石松动、妖王玉藻前即将出世的传闻,吸引日本过半数妖鬼前来,再一举封印,此等壮举,岂是一般家族能够做到的?”

幸德井河田微微颔首,眼睛却没有多少兴奋和狂热,反而闪过一抹淡淡的悲色。

“这个封印仪式所耗甚大,家族已是倾尽全力仍然无法满足,所幸有贵组织的支持方可完成。”

封印日本超过半数的妖鬼,这项异想天开的仪式需要八个实力强大又能精确控制魂力的高手同时出手,幸德井家虽然多年来不断培养,加上半年前用百鬼献祭强行拔高了一些族人、家臣的实力,至今也只能凑齐五个符合条件的人选。

剩下三人则是从华夏某个神秘论坛组织中借来的,付出自然不少。

“平等交换而已,不用在意。顺便请问一下,这些人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他们被封印仪式几乎吸光了魂力,所以才会如此虚弱,而且他们在接下来的三年中,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补充加固一次封印,每次都会再次耗光自己,也就是说,三年内这些人几乎无法再与他人作战。”

李先生点了点头,关于这一点在交易之初就已经计算在内,现在不过是确认而已。

“那接下来的三年里,每次都还是我带队过来,贵家族如果再有什么其它需求,欢迎随时找我。”

幸德井河田微笑着,并不答话,心中却暗暗警惕。

封印仪式不仅仅一次性损失了五位高手,而且在整个过程中,为了阻止那些试图逃窜的众多妖鬼,家族的中下层实力也受到了一定的损伤。

这个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能力的华夏人一下就看透幸德井家接下来的日子将是近几十年来最虚弱的时刻。

不过他并不懂。

只要这个家族还有北田龙一和河田自己。

两个人,足够了。

……

纽约机场。

齐子桓站在候机厅的落地玻璃之前,看着一架飞机正在跑道上逐渐加速,准备拉升。

“……我看见飞机从跑道上起飞,然后机舱开始震动,所有的氧气面罩都弹了下来,我从窗口望去,能看到左边脱落,紧接着飞机爆炸……我看得清清楚楚,就像真的一样……”一个穿着休闲外套的短金发男孩正在齐子桓身旁不远处激动地向同伴解释着什么。

年长带队的女老师看着不停挥手述说的男孩,皱着眉头劝道:“艾利克斯,不要激动!”

“去尼玛的爆炸!就因为艾利克斯见鬼的恶梦,我们所有人都要延迟半天去巴黎。”一个肌肉发达的褐发男孩听不下去了,大声咒骂着。

齐子桓对身周的嘈杂充耳不闻,专心地看着窗外的天空,仿佛在等待什么。

飞机脱离了地面,起飞了。

“卡特!你想死就自己去死,你个混蛋!”听到卡特的怒骂,本来就情绪失控的艾利克斯也口中咒骂,冲上去将卡特推到在地,然后两人扭打在一起。

机场的警卫立刻赶来,将两人拖住、分开。

“我一定要让你赔偿!”卡特虽然被警卫扭住了胳膊,但还在奋力叫嚣。

“可惜你没留在飞机上!”艾利克斯也不示弱。

飞机在空中爬升。

齐子桓默默后退了几步。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远处空中传来,爆炸带来的声波直接将齐子桓面前的钢化玻璃全部震成碎片。

那架刚刚起飞的飞机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球,将整个夜空照得通红透亮,机身碎片在空中散开、跌落。

287名乘客与机组人员全部罹难。

活下来的,只有8个人。

警报声、尖叫声、奔跑声……机场中一片混乱。

反而是原本应该呆在那架飞机之上的几人都是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空中的火球,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我……我……”

艾利克斯已经挣脱了同样目瞪口呆的警卫,呆坐在地上,语无伦次地说着。

齐子桓微微叹了口气,转身朝这几人走来,看到艾利克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

你什么你,你是不一样的烟火么?

吐槽归吐槽,当齐子桓来到艾利克斯几人面前时,也已经是一脸震惊的样子。

因为他就是第8个人。

第二百六十五章 死神是谁

看着夜空绽放出来的红色火光,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

大家毫无例外地都张大嘴巴,脸上一副呆滞模样,心中被生命如此脆弱的恐怖感和劫后余生的庆幸纠结、充斥。

有反应较快的,已经面带惊悚望向了艾利克斯。

无论是否像卡特那样直白表现出来,其实刚才从飞机中下来的几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埋怨的,若不是艾利克斯一个莫名奇妙的恶梦以及随后的大闹机舱,他们这时本应坐在飞机上翻着杂志,飞往巴黎。

然后,就会在这场爆炸中烧成焦炭。

这样一个诡异的逻辑关系在心中逐步浮现,所带来的是一种比“我要死了”更加令人心悸的感觉。

机场的应急体系在高度运转,很快有更多的警卫出现在这一区域,严肃地将他们一行8人请进了休息室里,理由是协助调查。

没人说话,每个人都蜷缩或者瘫软在椅子上,只有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艾利克斯。

自己的恶梦在眼前成真,这让艾利克斯本就承担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此时被众人怪异地盯着,当下便情绪有些失控地喊道:“都看着我干嘛?”

那名叫做柳顿的女老师没有看他,低着头像是自语般问道:“还有人生还吗?”

“我怎么知道!”艾利克斯声音骤然抬高。

“咳咳。”坐在一旁的齐子桓清了清嗓子,突然开口,“我想我需要说一声谢谢,你叫艾利克斯对吧,若不是你的提醒,只怕我这时已经死了。”

大家纷纷看向这个毫无存在感的东方人,这时才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几个都是同一个学校的学生和老师,因为艾利克斯的闹事才被赶下了飞机,而这个东方人却是自己默默地跟着下了飞机。

“嘿,你为什么要下来?”急性子的卡特问出了大家的疑问。

齐子桓脸上还带有悲戚之色,缓缓说道:“我虽然是个纽约商人,但我祖上却是华夏人。在华夏,我们有时会相信一些神秘的力量,比如,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如果出现了某种不详的预兆,往往会宁可放弃也不愿意去冒险。”

“你说的是阴阳占卜?”女老师柳顿知识面较广,这时反而为齐子桓的话提供了一个可信的注解。

“对,正是这样。”齐子桓慢慢环视众人,诚恳说道,“所以我在听到艾利克斯说飞机会要爆炸之后,心中也感到不安,才会跟随你们一起下了飞机……艾利克斯,我得说,谢谢你的提醒,这救了我一命。”

这一番话让心神不宁的艾利克斯平静了一些。他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说道:“不用客气,我……嗯,我只是做了个梦,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科学解释的。很明显,你有一种神奇的能力,这很强大,也很危险……”

齐子桓开启神棍模式,一通模糊不清的话加上他极具东方特征的面庞,让他在众人心中的形象顿时蒙上了一层神秘感。

这个东方人,好像不简单。

初步留下一个高人印象之后,齐子桓便闭口不言,留下空间给大家去自行想象。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打量了一眼房间情况后说道:“大家好,我是运输管理局的工作人员。你们的家人现在都已经接到了通知,目前正在赶来,现在有没有人需要见医生或者牧师的?”

大家互相看看,都摇了摇头。

“飞机是怎么回事?上面的人呢?”柳顿问道。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用官方口径回答道:“爆炸的原因未明,救援队已经抵达现场,并开始海上搜索……”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跟在后面的另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打断:“打扰一下,我叫温纳,这位是希瑞克。”

温纳和希瑞克上前两步,如鹰隼般的犀利目光扫视着房间里的人。

“我们是联邦调查局的。”温纳接着说道,“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不过我还是需要问你们几个问题。我相信,你们所提供的信息,不管对救援还是调查都会很有帮助。”

见到没有人异议,两名联邦探员向机场方面要了一个小办公室作为隔离询问室,将8个乘客挨个叫去问话。

第一个接受询问的当然是艾利克斯。

他在起飞前就状若疯狂地叫喊着飞机要爆炸了,并试图让乘客跟他一起下机。

在现在飞机爆炸最终原因尚未确定的时候,无论怎么看他都是最有嫌疑的一个人。

其它人都有些紧张地呆坐着等待,休息室内一片安静。

齐子桓也皱起了眉头,手指轻敲着膝盖,脑袋不停梳理、归纳着关于这个世界的各种信息。

死神来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进入到这样一个心魔境。

按照电影的说法,这里根本没有鬼怪,一切都是死神在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死亡名单。

由于这个艾利克斯能预见死亡,造成了这飞机上的7名乘客(不算齐子桓)该死时未死,于是活下来的每个人都成了现实世界的BUG,被杀毒程序一样的死神按照名单顺序制造出一系列意外事件,挨个抹杀。

阎王叫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当然,在齐子桓看来,不管这背后的力量是什么,叫做死神都难免有些夸大了。

哪有死神会去费尽心力去制造一个个事故现场,就为杀几个凡人的。

别说像阎王爷那样拿个小本子将你名字打个叉叉就定人生死的能力,至少也应该是有一些规则力量吧。

至于规则力量……复联3中灭霸的响指了解一下……

先排除掉普通人中的连环杀手与真正的神祗,那么最大的可能干这事的就只有三种可能。

第一是类似牛头马面这种基层鬼差。

关于这个猜测,由于齐子桓并不了解地下的事儿,也无从分析。

第二就是有异能的人类搞事情。

齐子桓自己也算是有些奇怪能力的人,严格来说制造几场意外不在话下,只不过还是需要利用小纸人等媒介,做不到如此不留痕迹。

最后还是回到齐子桓的本行——鬼怪作祟。

且不说能呼风唤雨的黑山老妖之流,就比如以没有物理攻击力而著称的楚人美,她在凝聚怨气后稍微挪动一些小物件还是能够做到的。只要耐得下性子去计划,完全可以模拟出电影中死亡现场。

当然,能有这本事的鬼怪妖魔,一般没有闲工夫干这事。

直接从电视机里爬出来,把你吓死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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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小保姆齐子桓

一股压抑、沉闷的气氛笼罩在机场休息室中。

每个人都是双眼呆滞,表情木然,偶尔会粗重、烦躁地叹口气。

过了许久艾利克斯才回到这里,什么也没说,兀自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一处缺口发呆。

一个个轮流被叫去询问,时间有长有短,待轮到齐子桓时,他已是最后一个。

作为临时询问室的办公室不大,不知是否出于给被询问人心理压力的原因,办公室里除了桌上略微对着门口处的台灯,其余光源都被关闭,正好使得坐在桌后温纳与希瑞克藏在阴影之中。

“你是叫齐子桓?坐下吧。”温纳一边松了松领带,一边扬手让齐子桓就坐。

希瑞克俯身到桌前,在一个小笔记本上作着记录。

“麻烦说一下你的身份信息,以及搭乘这架飞机的目的。”阴影中的语气很公式化。

“我是美籍华裔,住在纽约市布鲁克林……”齐子桓从怀里掏出证件,缓慢而清晰地回答着,“我这次是要去巴黎出差,调研当地的市场情况。”

希瑞克仔细检查了齐子桓的证件,侧着脑袋向温纳轻轻点头。

“据机场地勤人员说,你当时检票通过,并且已经登上了飞机,对不对?”

“是这样的。”

“那你为何会再次下飞机?”

齐子桓觉得阴影中温纳的脸虽然因为光线问题模糊不清,但目光却格外犀利。

“因为我是华裔,在我们东方,对一些神秘现象总是会抱有敬意。”齐子桓搬出早已准备好的那一套,“如果一个事情有一些不详的预兆,我们很多时候会宁愿放弃……而且,我这次去巴黎并不是急事,晚半天时间并无大碍。”

“你在飞机上时有没有看到什么不对劲的事情或者人?”

“只有那个叫艾利克斯的男孩突然大嚷飞机要出事,我见他表情十分认真,心里对这趟航班也有了些担忧,所以犹豫了一会便跟着他们这些学生、老师一起下了飞机。”齐子桓皱着眉头装作努力回忆的样子,“至于其它人,我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常,大部分人都是嘲笑和不信而已。”

“所以你只是因为一个男孩的一句话,就在并没有什么实际迹象的情况下主动离开了航班?”

温纳将椅背往后翘去,一只手伸到灯光下,修剪齐整的指甲轻轻敲着桌子。

齐子桓探身向前,轻轻笑了笑,说道:“应该说艾利克斯那句话让我有些不好的感觉……嗯,就是感觉,如果你去过拉斯维加斯,就应该知道有时强行忽视自己心中的感觉,往往会输得很惨。”

温纳的手指顿了一瞬。

虽然这个东方人话里并没有什么矛盾,但他主动离开飞机的行为还是相当可疑。

当然,这次只是初步询问,进一步的调查方向还是要等待运输管理局那边检查失事原因的初步结果。

“那还麻烦你仔细回忆一下,将从检票开始一直到下飞机后的所有过程讲述一遍。”

面对这个例行公事的问题,齐子桓开始偶有停顿地详细描述一些细节。

温纳偶尔会就一些地方提问,但大多数时候只是默默听着。

希瑞克则是低着头,在本子上不知写些什么。

不过这只是从两个联邦探员角度看到的画面。

真实情况是齐子桓这会儿已经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悠悠闲闲地走到办公桌的另一头,拿起摆在温纳面前的资料夹细细翻阅。

里头大多是他们从机场方面得到的航班时刻表、机组及乘客名单等等。直至翻到最后几页,才找到离开飞机这八个人的系统档案。

齐子桓从怀里掏出一本支票簿,将其余七人的地址电话全部抄下,又将文件夹归位,这才施施然坐回椅子发呆。

温纳和希瑞克这时还在仔细听着幻术里的齐子桓讲故事。

还好这不是真正的警方询问室,否则有了监控设备就不好操作了。

又过了一阵,温纳才站起身来,右手客气伸来。

“齐先生,暂时就到这里了,麻烦你还是回到休息室等候进一步通知。”

“好的。”齐子桓看上去一脸疲倦地站起身,和他轻轻握手,走了出去。

温纳与希瑞克低声交谈了几句,突然余光瞟见桌上的文件夹。

为什么好像觉得位置稍微有些偏移?

……

齐子桓回到了休息室时,等了很久的几人已经开始讨论飞机事故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恐怖分子放的炸弹?”一个叫托德的男孩问道。

齐子桓多看了他两眼,想起他和艾利克斯关系很好,也算是因为担心艾利克斯而主动下机的,不过在电影中却是第一个死者。

“哪有还没提要求就先把自己炸死的恐怖分子。”卡特是表演型人格,任什么话题都要参与进去。

“我觉得很可能还是机械故障……”

柳顿老师轻轻说道,说完瞟了一眼艾利克斯。

艾利克斯在事故后一直都处于一种敏感状态,感觉到又有异样的眼神立马就如同炸毛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我只是做了一个梦,那梦太真实了,所以我才会喊大家下飞机……至于为什么,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放轻松,小伙子,没有人责怪你什么。”齐子桓走过去拍了拍艾利克斯的肩膀,出言安慰道,“就像我之前所说的,这个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的神秘领域是目前无法解释的。”

他的声音平和稳定,很能让听众不由自主产生一种信任感。

众人渐渐停止了小圈子的私语,认真地听他从东方阴阳玄学说到女人的第六感,中间还夹杂着几个犹如亲见的诡异案例。

“……总之,我们首先应该庆幸,由于艾利克斯这个恶梦,让我们活了下来。”齐子桓见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于是开始带节奏,“其次,我觉得我们还要保持警醒。这次的事故我们该死而未死,事情真的就会这么结束么?当然,我是希望再也不要发生什么变故了的。可是在东方还有这么一句话,‘阎王索命,不留五更’。”

“什么意思?”柳顿老师问道。

“意思就是,如果我们注定要死,那么一定……”齐子桓顿了一顿,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

最后才轻叹一声,吐出四个字:“逃不过的。”

众人这才觉得森森寒意沿着自己的脊柱爬上后脑,全身寒毛炸起。

“胡说八道!”卡特大声喊道,只是声音已经有些变形了。

齐子桓摊摊手,苦笑了一下:“当然可能是胡说八道,我也希望不会这样……只不过,我觉得保持一定的警醒总是没有坏处的,不是么?”

有几人已经开始下意识点头。

“接着假设,如果我们真的已经注定要死,怎么办?”齐子桓抛出一个问题。

“你不是说逃不过么?”

说话的是克莱尔,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也是原片的女主。

“本来应该是的,可是我们现在有艾利克斯,他带我们逃过了一劫。如果还有下次,唯一的希望可能也在他身上……”齐子桓转过身,郑重其事地对艾利克斯说道,“待会我会将我的地址和电话都给你,希望你再有类似的预兆时,无论是什么,都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好的。”艾利克斯看着齐子桓严肃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地答应了下来。

就在众人皱着眉头试图理清思绪的时候,有工作人员进来通知大家可以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回去了,但按照联邦调查局的要求,大家还是不能离开纽约市,要随时配合以后可能的调查。

接着一些担忧、焦急的家人涌了进来,各自找到自己的亲人抱在一起说话。

齐子桓孤零零站在一旁,隐秘地吐出一口气。

刚才他一直在把大家的思路往灵异上面带,看上去是突出了艾利克斯的能力,其实已经隐隐树立起自己一副神秘高人的形象,并且也算是打入了他们这个同学、老师的小圈子。

有了这层铺垫,以后一旦发生相关事件,他只要拉着艾利克斯一起,出现在其他人面前时也不会显得过于突兀。

毕竟这“死神”目前还无处可寻,甚至因为齐子桓这第八个人的介入,“死神”出现的时间和意外发生的方式是否还与原片一致都尚未可知。

所以在齐子桓冥思苦想很久之后只想出了一个计划。

当保姆。

第二百六十七章 死神的第一次出手

“……昨天晚上九点二十五分的180航班在起飞后不就发生爆炸。纽约机场传回消息,目前仍未发现生还者,海岸警卫队和海军搜救队现在正在全力搜救当中……当局认为本次的飞机失事搜救难度巨大,已登机乘客和机组人员恐怕全部遇难,这其中包括纽约东南部亚伯拉罕山高中的四十名学生及教师,他们正集体前往巴黎旅游。”

回到家中已经一天的艾利克斯根本无法入眠,瘫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搜救船只正在打捞水面上漂浮的尸体,一阵混合着恐惧、悲哀、庆幸、愧疚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落。

“报道称,其中几名乘客在起飞前一刻幸运地下了飞机。国家运输安全管理局和联邦调查局已经赶赴现场,开始对事件进行调查……”

窗外一声巨大的雷鸣,压过了电视机中絮叨的解说声。

艾利克斯被雷声吓了一跳,转头看了看敞开一条缝的窗户,一边抽泣着一边走去关窗。

又是一条巨大的闪电划过天际。明暗间,连窗外街道旁的树木都显得格外狰狞。

大雨磅礴,除了几盏昏黄的路灯,路上杳无人烟。

可不知怎么,艾利克斯看着空荡荡的窗外,突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好像有一双藏匿在黑暗中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他赶紧拉上窗帘。

被监视的感觉仍未消失。

这眼睛无处不在,看着自己的一切。

……

每个人都会有这种感觉被暗处的眼睛盯上的时刻。

毕竟你永远不知道在看上去波澜不惊的生活之中,究竟藏有多少神秘的力量。

比如自古就有的东、西厂和锦衣卫。

又比如近代的克格勃和摩萨德。

当然,还有更厉害的朝阳群众。

你根本无法猜到,在监视着你的到底上街角倒垃圾的大妈还是巷口下象棋的老头……

或者都是……

其实艾利克斯的感觉很正确,因为无论那个神秘的“死神”是否在监视着他,但至少齐子桓确实是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齐子桓这时哼着小曲,微阖着双眼,一心多用地干着监视兼保姆的活儿。

在仔细研究了每个幸存者的地址之后,他很高兴地发现由于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是同一个学校的师生,因此全部住在同一个学区里,相互之间只相隔了几个街道。

所以他在这个学区内租上一套房子,再仗着自己魂力近期强大了许多,同时派出许多小纸人,让他们潜入每一个幸存者家中驻守。

虽然不知道这些小纸人是否有能力去阻止那一些看上去意外的死亡,但至少也要先试试看能不能捕捉到“死神”在布置现场时的踪迹。

……

距离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学校组织的追悼会也在一周前结束,曾经朝夕相处的同学、老师如今都深埋在六尺之下。

在这段时间,艾利克斯常常失眠,虽然类似飞机上的噩梦再也没有发生,但那种被凝视的感觉却总是挥之不去。

时值夏天,闷热的天气连一丝风都没有。

房间中的电风扇呼呼急转,可艾利克斯仍然觉得有些燥热。他草草翻阅着最近买来的关于飞机结构的书籍、杂志,脑袋里却在胡思乱想着其它的东西。

那个东方人所说的生死注定,会是真的么?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死神的存在?

我所做的噩梦究竟是幻觉还是一种真实的预知?

“砰!”

一声闷响。

被惊到的艾利克斯扭头看向窗外,发现一只撞上玻璃的猫头鹰正睁着溜圆的大眼打量着他。

“该死的!”艾利克斯气急败坏将手中杂志丢向窗户。

杂志被窗边的电风扇卷入,几张页面被搅得稀碎,再又吹得满屋乱飞。

其中一块碎片飞到艾利克斯面前,慢慢落到他的大腿上。

他将碎片缓缓翻开,只见碎片正好将一个长长的单词截断。

只剩下“托德”。

“托德?”他先是愣了片刻,突然大惊失色地跳了起来。

冲到客厅,不顾正在看电视的父母投来的诧异眼光,慌乱用座机拨打着那个东方人留下的手机号码。

“喂,齐先生吗?我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敏感了,但我觉得托德会出事。”

他用手捂住话筒低声说着,不想让父母再为他而担心。

“地址。”对面就只吐出两个字。

他迅速说出托德家地址。

“好,知道了。”

还没等他问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办,对面就简洁利落地说完挂掉了电话。

为什么电话里有呼呼的风声?

艾利克斯也顾不上多想,匆匆对父母说了句去同学家拿作业,便冲出门骑上自行车,飞快朝着托德家的方向而去。

……

托德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肚子上搁着一碗薯片,沙发旁的地上还放着一罐喝了一半的啤酒。

他的父母今晚出去应酬,之前就交待过要很晚才回,要求他自己按时睡觉。

他本就性情开朗,经过半个多月的平复,虽然偶尔还是会因为想起事故而低落,但总体而言算是逐步恢复到了正常的生活。

电视里的节目很无聊,托德一边咔嚓咔嚓吃着薯片,一边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挨个换台。

屏幕上的画面跳跃得很快,突然闷热的客厅中好像有一阵风吹过。

他心中一动,往后又回退了两个频道。

这是一档电视购物节目,正在卖的商品是弹力塑形内衣。

托德平日里对这种节目兴趣并不大,可今天不知为何,心血来潮地盯着屏幕,目不转睛看了很久。

丰胸、纤腰、提臀、性感……

滔滔不绝的推销语只有几个零碎词语听进了托德的耳朵,伴随着画面大片雪白、丰腴的肌肤,他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

再过得片刻,托德起身将电视关掉,快步走向楼上的房间。

从衣柜下翻出一个装着各种儿时玩具的木盒,焦急地到床边直接将里头所有的东西倾倒而出。

恐龙、小兵人、遥控汽车还有水彩笔散落得床上、地上到处都是。

木盒的底部是一块活动木板,掀开后里头赫然放着一本托德珍藏许久的PLAYBOY。

腰带解开,裤子刚滑落到大腿,托德就坐在床边迫不及待开始一项经典的手上运动。

世界变得模糊。

盯着杂志的托德觉得自己开始飘了起来。

越来越高……

客厅中,被捏得稍微有些凹陷的啤酒易拉罐突然复位,发出“铛”地一声脆响。

托德正在攀越巅峰,还未到顶,忽然听到楼下动静。

父母回来了?

冷汗唰地流下,他迅速将杂志放回木盒,将活动木板盖上后就下床往衣柜跑去。

刚迈步,正好踩着散落地上的水彩笔,脚下一滑,偏偏两脚间的裤子限制了另一只腿的动作,无法在半空中调整平衡。

整个人朝后方摔去。

后方是床头柜。

托德的太阳穴,恰恰好对准了床头柜坚硬的直角。

就在即将撞上的瞬间,托德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打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让他的脑袋微微后仰了几分。

“哐!”

托德重重摔倒,侧脸狠狠砸在床头柜的长边之上。

……

“托德!你在家吗?开开门!我是艾利克斯,托德,开门!”

艾利克斯用拳头用力敲着托德家的房门,旁边站着神游物外的齐子桓。

方才他刚到附近,就见到这个神秘的东方人已经站在托德家门口的马路上,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托德家的房子。

据说在接到他的电话后,齐子桓就往这边赶来了,因为正好住在附近,所以来得比他还快。

“砰砰砰!”

过了好几分钟还没有人来开门,艾利克斯有些急了,拍门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齐先生,你带了手机吧?要不然我们打电话给他父母问问……”

话还没说完,房门开了。

右脸颊高高肿起的托德正一脸疑惑地看着门口两人。

楼上小纸人在无声、迅捷地检查每一个房间。

一无所获。

一瓶阔落引发的惨案

昨晚青蛙按照最近的作息,九点多加班回家,十点上床小睡到11点40。。起床后准备开始修仙码字,临时特别想喝阔落了。。下楼买之,再上楼时发现电梯停了。。绕到大门口看到赫然一张通知。。0点到6点电梯检修停止运行。。wtf!青蛙住21楼,就带一个手机一片钥匙出门,连能去开房的身份证、驾照都没有。。爬上21楼,快挂了。。今晚请假!要死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以后买阔落要带身份证!

《百鬼众魅图》一瓶阔落引发的惨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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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撒豆成兵

齐子桓并不是等到艾力克斯通知才赶来的。

他在每个幸存者的家中都藏了两个小纸人,当然,这并不能完全护得他们周全。比如若是有人出门玩耍,在一些人多眼杂的地方,一个犹如活物的小纸人很多时候并不适宜出现。

不过防范也分轻重。

在所有人中,他最提防的只有两人,一个是自己,另一个就是托德。

因为他自己是变数,谁也不知道“死神”会不会先将他抹杀了再慢慢玩弄剩下的人。

至于托德,按原来的剧本本就是第一个死亡的倒霉鬼。

死神规则之一——顺序。

原片中的死神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对于在灾难中逃脱的那些幸存者是严格按照原本灾难中的死亡顺序来杀的。

嘿,杀个人,还挺有原则。

所以在齐子桓的重点关注之下,死神这次出现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当时客厅中有一抹黑雾如夜风拂过一般,甫一出现就非常迅速地消散无踪。

他立刻动身往这边赶来,跑至半路,这才接到艾力克斯的示警电话。

“艾力克斯?”托德一侧脸颊肿起,口齿不是很清楚地问道。

同时他疑惑地看着站在艾力克斯身后的齐子桓,不知道自己的好友为何会在大晚上与这个神秘东方人一起出现。

艾力克斯看到托德至少还安然无恙地活着,长舒了一口气说道:“托德,你没事吧?脸上这是怎么回事?”

“额……刚才不小心摔了一下,问题不大。”托德当然不好说自己刚才正在寻求人生的升华,赶紧岔开话题问道,“你……你们怎么会突然来了?”

“托德,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今晚又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又做梦了?难道你……你梦见我?”托德对艾力克斯并不怀疑,要说他弄错了是可能的,但不至于专门编些瞎话来骗自己。

“不不不,这次不像上次那么明确,只是隐隐之中觉得很不安,有种要出事的感觉,然后一本杂志的书页被我房间的电风扇绞碎了,漫天碎片中只有一片飘到我的面前。”艾力克斯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截出托德名字的纸片,“这实在是太过巧合,太过诡异了,简直就是预示着什么。所以我打了个电话给齐先生,然后马上赶来了你家。刚才敲好久的门都没人应,我还有些被吓到了……”

托德接过那张小碎片,上面自己的名字像漩涡一般牢牢吸住了他的目光,一阵战栗感自下而上蚁附而来。

再看向满头大汗的艾力克斯,惊疑的同时又有了些感动,赶紧侧身让开,招呼道:“我爸妈要很晚才回,先进来慢慢说吧。”

“咳咳,今晚还有一个人。”一直默不作声的齐子桓突然开腔。

本来已经迈步往里走的艾力克斯愣住,托德也一脸迷茫。

“那个姑娘,是叫克莱尔吧?”

齐子桓指着街旁一棵大树说道。

仔细一看,确实有个身影正在大树的阴影下。

“克莱尔!”艾力克斯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孩稍微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走了过来。

四人进屋,坐定,除了齐子桓以外,其余几人一时间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气氛谜之沉默。

齐子桓倒是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顺手拿了一片薯片吃。

还是艾利克斯先开口:“克莱尔,你为什么会来托德家?”

女孩一直低着头,听到艾利克斯的疑问,仿佛经过了一些挣扎后突然抬起头来,上身略向前倾,眼睛毫不避让地直直盯着他。

艾利克斯被这突如其来的果敢架势有些吓到了。

这是要表白么?

真的表白了,我是答应呢?还是答应呢?还是挣扎一下再答应呢?

克莱尔下定了决心,也不再犹豫,直接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啊?”

“艾利克斯,我和你在中学同学四年其实从未说过话。可是偏偏你在飞机上预感到危险时,我也有了你同样的感觉。”

艾利克斯张大了嘴巴,呐呐问道:“你也预见到了?”

“不,并没有。我只是感觉到一股寒意渗透全身,恐慌、焦急、不可思议等等感觉堵在胸口,几乎让我窒息。”

“我就是这样……”

“对,所以我并没有看到你在梦中见到的那一切,但你梦醒之后的惶恐与害怕,我感同身受……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跟着你们一起下了飞机,因为我知道,你不是在骗人。”

咔嚓,咔嚓。

齐子桓觉得薯片味道挺好,有些根本就停不下来。

艾利克斯和托德瞪大眼睛看着克莱尔。

克莱尔接着说道:“今天也是如此,我本来在家中看着电影,可心中毫无来由地一阵悸动,等回过神来时已经一身的冷汗。然后我给你家打了个电话,你爸爸说你来托德家取作业了。我越来越心神不宁,想着干脆来这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额,我没什么事,就是刚才一下子没注意,摔倒了右脸,哈哈……”托德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过真的谢谢你们了,大晚上的还过来关心我。”

“别这么说,我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现在看到你没事,我总算是放心了……看样子一切都是我们自己多疑。”艾利克斯拍了拍托德肩膀,自嘲地笑着说道。

克莱尔也腼腆地笑了笑。

就在大家一片其乐融融、皆大欢喜的时候,齐子桓终于停下了吃薯片,拍了拍手上的残渣。

“你也好,这位女同学也好,并没有多疑。”齐子桓很没形象地逐个吮吸着几个手指头,“托德刚才真的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什么意思?”艾利克斯笑容僵住,转过头大声问道。

齐子桓没有理他,而是看着托德,用一种平和的声音问道:“托德,你现在仔细回想回想。你刚才在房间里跌倒的那一下,若是没有额头上受到的那一个力道,你会摔在哪里?”

托德刚才摔倒后还没等醒过伸来就听见艾利克斯在楼下拍门,穿上裤子匆匆忙忙的开门,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时间仔细回忆刚才的事情。

经过齐子桓这么一提醒,他房间床头柜的形状立刻跃然眼前。

坚硬的直角……

原本是太阳穴的方位……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骤然抓住,捏紧,让他呼吸困难。

就像齐子桓说的,若没有什么东西正好打在他额头上面,让他稍微后仰了几分,这时他可能就是被抬上担架抢救的结果了。

“你……你怎么知道?”他指着齐子桓,手指不住颤抖。

“华夏可不仅仅只有功夫,还有一些很厉害的人,他们创造了一些很厉害的招数。”齐子桓伸手入怀掏摸着什么,脸上的笑容有些神秘和诡异,“这些厉害的招数就叫做——道。”

“而其中,有一个法门,讲究的是能够召唤天兵为我所用。”

齐子桓伸开拳头,掌心中躺着几个做工精致的小纸人。

“我能力不够,无法达到那些高人的水准,但也摸到了一些门槛。”

他将纸人扬天一洒。

“这招就叫做……”

纸人凌空变活,纷纷翻身腾跃,安然落在地上。

“撒豆成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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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死神规则之二

这回的几个小纸人出奇一致,都是属猫的。

落到地上后,也没有翻个跟斗、舞下刀剑什么的,就只是简简单单站在那里,或者自己寻个地方撑着脑袋坐着,没有五官的面目上虽然看不到表情,但一副不愿意鸟你们的高傲气质还是准确无误地传达给在场几人。

三名外国友人哪里见过这场面,哪怕是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术也不能这么扔在你面前,由着你360度去观察、检验吧。

再说这几个小纸人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气势,本就完全震慑住了这几个土鳖。

齐子桓出于尽可能多观察几次“死神”的目的,为了将这几个幸存者牢牢绑在自己身边,无奈只能展现些高人的手段。

他懒散地靠在沙发上,脸上一副淡淡的装逼笑容,其实心中却默默叹了口气。

一直潜伏在托德家中的那个小纸人现在已经将屋内所有房间都搜索了一遍,确认除了最开始客厅出现的那一抹黑雾,之后就再也没有“死神”的踪影。

只能慢慢来了。

托德震惊的眼神不停在地上的纸人和齐子桓身上转换,过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问道:“这个……齐先生,你刚才说的我摔跤之事,是因为……你救了我么?”

“没错。”齐子桓直截了当地承认了下来,“我在接到艾利克斯的电话之后,就担心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在以最快速度赶来你家之后,因为并不能确定情况,不好擅自破门而入,只能先让一个小纸人进屋来观察动静。还希望你不要见怪。”

说完他翻开手掌,平伸在前。

一个小纸人从二楼一跃而下,稳稳站在了他的掌心。

“额……不会不会……”托德赶紧摇头表态。

“没想到,就是这位同志,刚刚上楼就见到你……咳咳,有危险了,所以在最后关头跑去蹬了你的额头一下,否则死神就真的得逞了。”

对于托德而言,所有事情都对上了,不由得他不相信。

“齐先生,真的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

齐子桓摆摆手,打断他的道谢,然后慢慢起身走过去将几个小纸人全部收起来,再对几人说道:“现在的问题是,以后怎么办?”

托德一脸茫然,克莱尔皱着眉头,只有艾利克斯小心翼翼地问道:“齐先生,你说死神真的在看着我们,然后想将我们一个个杀掉纠错吗?”

“嗯,我猜测是这样的。其实目前看来只有你和克莱尔能够感应到死神给出的预兆,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尽量保持紧密联系,找出规律,看能否解决问题。”

“这次死神失手了,还会再来么?我应该怎么办啊?”托德问道。

“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不过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在你房中放一个小纸人,以后你无论去哪最好也带着它一起去,这样才能最大可能地保护你。”齐子桓见托德点头,又开始努力引导着几人的思路,“我想,死神下一次出手,也许是托德,也可能会是他名单上的下一个人。”

齐子桓心中当然清楚,如果“死神”的原则性仍然和电影中一样强的话,那么托德这里就会是暂时跳过了。

死神规则之二——只要出过一次手,就算目标没死也会被暂时跳过,严格按照死亡名单接着往下走。

艾利克斯追问着:“我们怎么知道死神以什么顺序来杀人?”

“尽量找出规律吧,比如艾利克斯你最好仔细回忆飞机失事的那个梦境,将各种细节反复重放,看是否有迹可循。”齐子桓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这是我们乘坐的那个航班的标准座位图,我今天心血来潮去网上找来的,不过你们那些师生是怎么安排的座位我没有留意,你们可以先将我们这些人的位置逐一标上去,然后交给艾利克斯做参考。”

几人现在已经完全信服,三言两语就在齐子桓拿出的那张空白座位图上将7个同学和老师的位置标出。

可是他们谁也不记得齐子桓坐在哪里。

齐子桓伸手轻轻点了点最后排靠边的位子。

艾利克斯在托德和克莱尔殷切的目光下根本无法冷静回忆,几人商量了一会,只能约定明早再碰头,今晚由艾利克斯回家后再认真回想。

几人各怀心思地散去,至于回家后是否能够安心入眠就很难说了。

第二天一早,精神抖擞的齐子桓在一家露天咖啡桌前看到黑眼圈一个比一个深的几人。

“齐先生,我昨晚回去,按照你的建议回想了每一个细节。”艾利克斯将已经用红笔画出许多连线的座位图平铺在桌上,“我想我找到规律了。”

几个脑袋凑到一起,认真听着他的结论。

艾利克斯吐了口浊气,沉声说道:“我在梦里首先是感觉到飞机的摇晃,然后从舷窗看到一个机翼着火爆炸,接着便是那一侧的机舱被炸破,有些人从破口掉落出去,后来火焰开始弥漫,很快便将整个机舱覆盖,我们都被活活烧死了。”

托德和克莱尔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悚和后怕。

“我记得是左侧机翼掉落,爆炸也是来自于左边。”艾利克斯手指在座位图上缓慢移动,从一个人的位置滑动到另一个人的位置,“我们中间,托德和泰莉是坐在最左侧的。在我的梦里,左边炸破之后,托德便飞出了机舱,而泰莉因为手上抓了一下旁边的座位,多支撑了两秒钟,但是也同样飞了出去。再然后,便是柳顿老师,她是我们中第一个被火焰烧到的……”

他麻木地描述着那场可怕的梦境,将每个人的死法逐一说出。

第一个死的就是托德,这和死神顺序相当一致……

“等等,你还没说齐先生是怎么死的。”克莱尔突然想起刚才艾利克斯只说了七个人。

“我不知道,我的梦只到我被烧死就惊醒了。按照位置上来看,齐先生应该排在我们之后吧。”

“那下一个便是泰莉?”

泰莉就是那个暴脾气卡特的女朋友。

“对,如果真是这样的顺序,下一个如果不是再在托德身上来上一次,那应该就是泰莉。”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先打电话给她,提醒她小心吧。当然,最好是劝她过来和我们呆在一起,有齐先生在,会要安全不少。”

艾利克斯他们三人商量完毕,便走到吧台借电话给泰莉家里打电话。

齐子桓静静地喝着咖啡。

他知道下一个是泰莉。

他甚至还知道这个姑娘此刻并不在家,而是在一个小纸人无法近身保护的地方。

只能希望“死神”也有拖延症。

第二百七十章 白色的花

泰莉在洗澡?

不存在的!

作为一本有节操的书,不能总写女孩子洗澡对吧。

克莱尔在咖啡馆吧台打电话到她家,却被其母亲告知今天一早她和一个叫做艾米的邻居出门逛街去了。

具体去了哪里却不清楚。

这会儿是九十年代,手机的使用刚刚开始流行,还没有全民持有,一般只有像齐子桓这样的商务人士才会拿着个诺基亚或者摩托罗拉四处装逼。

艾利克斯试着联系卡特,看他是否知道泰莉的去向。

没想到刚刚说了几句,电话那边就传来一阵咆哮。

“艾利克斯,够了!你还在搞些装神弄鬼的玩意干嘛,想让我们都感谢你吗?想让我们都乖乖听你的话吗?”卡特的吐词不清,仿佛有些醉意,“我告诉你,没有可能!我们都会活得好好的,不用你管!”

艾利克斯将话筒拿远一点,躲开那震耳欲聋的嚷嚷声,抬头看了下天色。

这才大上午,卡特已经把自己喝成这样了……

其实他们几个幸存者虽然避开灾难活了下来,可毕竟几年来自己最熟悉的朋友、同学、同事全部逝去,这份沉重始终压抑在他们的心头,每个人都不好过。

卡特开始养成了酗酒的习惯,柳顿老师心灰意冷正准备辞职搬家,而另一个叫做比奇的同学则将艾利克斯视为了未卜先知的灵媒,经常有事无事打个电话来问些未来之事。

艾力克斯轻叹口气,尽量耐心地将刚发现的死神杀人规律解释给卡特听,可最终还是在对方没有理智的叫喊声中挂掉了电话。

三个年轻人垂头丧气回到座位,也没什么主意,但又不敢离开齐子桓太远,只得沉闷地坐在那里喝着咖啡。

齐子桓面上安之若素,心中却一直留意着泰莉那边的情况。

泰莉离他们并不远。

……

艾米不是亚伯拉罕山中学的,但一样也震惊于这次事故的可怕,同时看着自己的邻居兼好友成天愁眉不展的样子,便一直想帮泰莉走出这一段阴霾。

听说她那个帅气的男友现在也是成天喝酒,泰莉几次去找他,都因为好心劝说而不欢而散。

今天好说歹说,总算是拖着泰莉出来逛街了,艾米在看见商场中的真冰场后,一时心血来潮,又怂恿着她一起换上了冰鞋。

泰莉心里清楚艾米的心思,也很感激。

她现在倚在一边的金属围栏上,看着艾米在冰上轻快地飞驰,偶尔的转身如华尔兹一般优美,周围萦绕的是众人欢快的声音,就算有人跌倒也是哈哈一乐,这轻松的气氛让她心情也明媚了一些。

过去的事总归要过去的,不是么?

她抿了抿嘴,将散落的几丝头发撩到耳后,迈步进入了冰场。

泰莉的滑冰技术很好,简单的左右一次摆动便迅速适应了冰面,如灵活的燕子一般,一下子就赶上了艾米,然后又超过了她。

一个漂亮的旋身,泰莉略微俯身,快速而稳健地向后滑行。

她冲着艾米招手,欢快地笑着。

今天冰场人不是很多,零零散散约摸有十来个人,可毫无疑问,泰莉是全场绝对的明星。

她就像一个精灵,白色的连衣裙随着梦幻般的舞步轻轻飘扬,冰刀轻盈划过,坚硬的冰面上只留下浅浅的白痕。

谁也没有注意,在她前方十多米的转弯处,有一个女孩滑过时,手链不小心脱落,掉在地上。

旁边又另外一对情侣,正在相互搀扶着学习,摇摇摆摆将要摔倒。

这个世界的运转从来都是神秘莫测,好像一台老虎机,每一刻都有各种可能性在不停地跳动。

只等一只看不见的手,过来拍下。

也许,泰莉滑过小情侣的身边,那对情侣会恰好踉跄跌倒,让她只能稍微调整路线避开。

也许,这次的避让会使她正正好遇上那条掉在地上的手链。

有没有可能,手链会卡在她的冰刀上,一个意外的急刹让她往前跌去。

如果角度刚好,说不定她那修长、白皙的脖颈就会因为这一次的撞击折断。

会死么?

齐子桓不知道,他也不敢去赌。

“啊!”

一声惨叫在空旷的场地中回荡。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无论在做什么,现在都下意识地停下,看向发出叫声的方向。

泰莉也在减速,熟练地停在护栏前。

不远处的情侣倒是不负众望地摔倒了。

冰场旁边有个小小的咖啡店,一些商场逛累了的人们有时会在这买上一杯热乎乎的拿铁,一边喝着一边欣赏着冰场里的表演。

这时有个中年女顾客不停对着右手吹起,像是被烫了一下。地上则是洒落的咖啡。

站在旁边的服务员一脸通红,不断鞠躬道歉。

他也不知为何,刚才端着一杯热咖啡过来时,手肘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刚刚冲好的咖啡全部淋在了客人的手上。

虽然这温度想来不至于真造成什么严重伤势,但客人凄厉的叫声和现在已经开始发红的皮肤,意味着他至少会有一周的薪水将被扣掉。

而咖啡店门口的招牌旁,一个小纸人正躲在阴影处。

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泰莉和也在观望的艾米相视一笑,再次转身回到了冰场。

裙摆再次起舞,像一朵白色的花。

……

齐子桓睁开眼,长舒一口气,端起面前已经凉透的咖啡一口灌下。

三个年轻人刚才见他似乎在闭目沉思,也没有打扰,而是继续商量如何尽快找到泰莉的方法。

最终还是同为女生的克莱尔出马,辗转打了好几个电话,才从一个艾米与泰莉的共同闺蜜那里打听到了她们今天的购物计划。

现在三人看到齐子桓回过神来,索性拉着齐子桓一起拦了辆出租车往那个商场奔去。

……

在另一条街道上,卡特驾驶着一辆黑色轿车,也在赶去泰莉所在的商场。

他刚才虽然在电话中表示毫不相信,可在挂了电话后,心中却总是有些晃晃荡荡的不踏实。

犹豫了半晌,还是狠狠一跺脚,开车出门。

先把泰莉接回来吧。

我们一起应该就安全了。

他这么想着。

只是面色微红,呼吸间还有酒精的气息。

第二百七十一章 死亡精灵

出租车上。

几人有些隐晦地讨论着接下来该如何提醒柳顿老师等剩下的几个人。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齐子桓闭目养神的时候,他们的同学泰莉已经在鬼门关打了个转。

齐子桓并没有放松,按照原片中“死神”的规则,只有在它的计划真正实施了之后,才会跳到下一个名单。

而刚才,由于小纸人制造出的一点咖啡烫人小意外,使得泰莉在摔倒之前就已经停止了下来。

这究竟是算作“死神”计划失败了还是根本没有实行,齐子桓也没有把握。

宽阔的真冰场人太少,视线中又全是单一的颜色,小纸人根本无法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接近泰莉,只能躲在场外店铺里远远地观察着动静。

泰莉似乎已经在冰场驰骋中释放掉了这些天来的压抑,她与艾米嬉笑着,不停地加速、旋转,弯弯的眼角都充满了快乐。

真冰场位于商场四楼,上方有三层楼高的空间,再往上就是商场的楼顶,此时正有维修人员在修理一些大大小小、颜色鲜艳的玩偶。

让每个来商场的小朋友一抬头,都能看到自己最喜欢的卡通人物。不得不说,这个策略让商场的人气又提升了不少。

这些玩偶主体是特殊的纸质材料,看上去是木头所制一样,实际上则是重量极轻,甚至若不是侧下方还有几根拉线,都无法将它们固定成自然垂下的模样。

商场使用这种昂贵的材料主要也是为了安全着想,每一个玩偶的拉线都定期更换,以此保证不会出现意外情况。

可是,造成意外的往往是人。

修理工查理刚刚接到通知,说一个中型玩偶的侧边拉线似乎有些松弛,导致只要有一丝风吹过,这个玩偶就会晃晃悠悠。

虽然并没有什么实际危险,可商场不希望让顾客有种不安全的错觉。

查理是老员工了,熟练地翻出工具扣在腰带上,再来到楼顶钢架上,系好安全绳,走向需要维修的那个玩偶。

所有的工具都是用绳子拴在腰间卡扣上,这样哪怕手中一滑,也只会被腰带拉住,悬在空中。

可查理刚才却没有注意,拴着螺丝刀的那根绳子在腰间卡扣的一端已经磨损严重,只剩下很细的一点布料连接着。

只需要稍微用力地一拉,就会断掉。

泰莉玩得尽兴,在场中滑出一个巨大的8字。

不停从查理的正下方一掠而过。

查理哼着歌,很快调整好拉绳,然后拿着螺丝刀开始拧紧连接处的螺丝。

商场中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冷风。

泰莉正从场边向中心处滑来。

查理莫名奇妙有阵心悸,脚步微移,却右脚一滑。

双手下意识挥舞,螺丝刀的连接绳被拽断。

查理眼看就要跌下钢架。

小纸人也没有注意到上空的情况。

当然,就算注意到,也做不了什么。

这时。

“泰莉!”

场边有人大声喊着。

泰莉急刹,转身,看到自己的男友卡特表情奇怪地站在场边。

上空的查理总算稳住了身形,重新站好,正有些后怕地看着手上已经脱离卡扣的螺丝刀。

刚才如果自己跌落,他是会被安全绳拉住,可这螺丝刀……

“卡特,你怎么来了?”泰莉一个加速滑到卡特面前。

“额……”卡特张开嘴,却没说出什么原因。

他在挂了电话之后,借着酒劲一冲动就赶了过来,现在认真回想,也不好说就是真信了艾利克斯的话。

“嗯,我想你了,今天去我家好吗?”

卡特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

泰莉先是心中一喜,可再又看到他脸上的酒意时,眉头还是皱了起来。

“你又在喝酒?现在还是上午……”

卡特看着正在过来的艾米脸上不善的面色,脑中还在不停回想起艾利克斯关于死神的谬论,心神混乱间也没有平常时那么强势和霸道,挠挠头有些服软地说道:“至少今天我不再喝酒了,以后也少喝一些,好么?我真的有些想你,我们回去一起看一部电影,怎么样?”

泰莉和卡特以往相处,一直都是做一个千依百顺的小女人,最近的冷战也是因为她在为卡特的身体而担心。这时听到卡特温柔的话语,刚刚鼓起来的脾气一下子就泄了。

“好,你等等我。”

说完,她滑到艾米的身边,低声解释和道歉,过了好一会才转头对男友嫣然一笑,滑去出口处换鞋。

泰莉的笑容让卡特也平静了一些,只是在一旁艾米瞪过来的目光让他有点儿尴尬。

……

就在齐子桓他们刚刚过了一个拥堵路段,就快要达到商场的时候,卡特已经驾车带着泰莉驶出了商场的车库。

卡特酒意未消,一个急转弯便插入了马路的车流。

“你待会想看什么电影?”卡特侧头问着泰莉。

“看什么都好。”泰莉甜甜地笑着,右手轻抚着卡特健壮结实的胳膊,“自从那件可怕的事故之后,我们很久没有这样相处了。”

原本播放着蓝调歌曲的车载收音机突然自动转台,变成了一首激烈嘈杂的摇滚歌曲。

澳大利亚重金属摇滚乐队AC/DC的《Highay To Hell》。

《地狱公路》。

卡特皱着眉头拧着收音机,试图换回原来的频道。

“啊!”

泰莉一声惊叫。

前方的汽车可能由于车窗大敞的缘故,一张纽约市地图被风吹了出来。

正好蒙在了卡特这辆车的挡风玻璃上。

卡特也是一惊,一脚急刹车踩下。

后面的车辆速度很快,根本避之不及,只稍微打了点方向便撞向了卡特车子的左侧车尾灯。

猛烈的撞击将卡特车子向右前方推去,最后甚至打横在了隔壁车道。

泰莉的额头磕在前挡风玻璃上,正在发晕时就听到一阵剧烈、刺耳的刹车声。

近在耳边。

在行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一辆大型货车刹车不及,直接将卡特车子的副驾驶座撞得凹陷下去。

血不停渗出。

车骨扭曲的副驾上,白裙洒开,仍然像是一朵花。

只是被慢慢染成了红色。

死亡如一个滑着冰刀的精灵,轻盈地来到车前,只是一顿,便又轻盈地离去。

无声无息。

第二百七十二章 起风了

艾利克斯几人刚从出租车上下来,就恰恰好目睹了车祸这一幕。

他们站在马路边,看着不远处许多人正在呼喝奔走的车祸现场。

卡特的车右前车头被撞得损毁严重,尤其是副驾驶的位置整个凹陷了下去。

有血在不停渗出,沿着已经无法打开的扭曲车门的缝隙,不停滴下。

如果说之前的飞机事故由于太突然、太不可思议,还让人有种隔着玻璃的不真实感,那么这次眼睁睁看着泰莉出事,则是让几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死亡的存在。

死亡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头顶,随风轻摆,随时都会落下。

开车的卡特被路人扶出来,坐在人行道的台阶上,看上去除了额头有些擦伤外并无大碍。

只是整个人呆滞坐在那里,眼神直勾勾的,有些吓人。

发生得太快了。

虽然刚才大家匆匆忙忙赶过来寻找泰莉,可更多地还是在考虑如何劝说她相信这个离奇的说法。

谁也没想到,“死神”昨夜才袭击的托德,今天就再次光临。

“泰莉……她……怎么这么快?”托德已经语无伦次。

艾利克斯眼中泛起一点泪花,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刚才在出租车上看向窗外,突然心中有些不适的感觉掠过,那一瞬间仿佛窗户外闪过了一辆大货车……可再等我认真看时,发现并没有什么货车。”

“这是预兆!”克莱尔惊呼。

“可我当时并没有注意……我,我以为只是眼睛花了一下,根本没有想明白货车的真实意义。”艾利克斯悔恨地说道。

“别想太多了,有时候,你就算想明白了,也无力去阻止的。”齐子桓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我们,都只能尽力而为。”

齐子桓嘴里虽然说着简单直接的道理,可心中同样也升起了一种无力感。

他的小纸人在冰场时两次感觉到周围的空间有“死神”来过,后来寻机钻进了泰莉的包包后,在卡特的车上又感受到了一次。

可是仍然是一闪而过,还未等靠近就已经消散无踪。

整整三次,齐子桓明白有事会要发生,可除了第一次发现了苗头并制造出一起小意外来成功阻止之外,后面两次都因为“死神”的安排距离太远或者太过突然,等察觉到意外如何之后就已经无法抗拒了。

卡特的突然到来打乱了死神的第二次计划,但依然没能逃过第三次。

“这么说来,我们之前推导出来的死亡顺序应该是正确的,而且同时还确定了死神的一项规则。”

最先冷静下来的是克莱尔,她皱着眉头快速疏离了整个过程,出言提醒道。

“确定了什么?”艾利克斯正在心乱如麻。

“就是一个假想,如昨晚的托德,死神出手之后即使没有成功,也暂时会继续按照死亡名单往下走。”

托德喃喃说道:“我,泰莉,柳顿老师,卡特……前两个已经验证了这个顺序名单,可是等每个人都轮完了一遍呢?死神是就会放弃杀死我们,还是会再重头来杀我?”

大家默默地看着他。

按照目前“死神”所展现出来的执着和那防不胜防的手段,会放过他们的可能性确实很小。

最大的可能,就是大家殚精竭虑逃过了这一轮的追杀,死亡的阴影又会再次降临。

不死,不休。

“自从飞机事故以来,半个月后死神才找上了托德,可仅仅过了一晚,泰莉就……”齐子桓缓缓说道,“这证明死神的杀人节奏至少在目前我们还无法预测,每一刻都有可能发生新的事故。”

众人皆是浑身一冷,迷茫地打量着四周。

虽说推测出了死亡顺序,可谁知“死神”会不会抽风,下一秒就出现在自己身边?

最终几人的目光还是落回到齐子桓身上,隐隐有种已经视他为主心骨的感觉。

艾利克斯问道:“齐先生,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尽可能的集中到一起,至于对家里交待的理由你们各自先想想……而且对剩下几人的劝说工作要尽量快一些。”齐子桓停顿一会,直接开始分工安排,“如果死亡名单的推论没错,现在最危险的是柳顿,我们几人都相对安全一点。这样吧,我们分头行动,托德你留在这里陪卡特处理事故的后续程序,我和克莱尔一起去找柳顿,而艾利克斯就去劝说那个叫比奇的男孩。”

齐子桓急于将几人凑到一起,一方面是觉得既然来了这个世界,能救下一个是一个,但更重要的是他迄今为止都没有和“死神”正面遇上,仅仅通过小纸人就想抓住“死神”几乎不太可能。

他虽然口口声声说着死亡名单,可对于自己究竟在不在名单之上并无把握。

严格来说,他对于这个世界很可能就是一个跳出三界、不在五行的存在。

万一等“死神”将其他人杀完了就匿去,他找谁说理去?

……

柳顿作为一个老师,在这种组织学生出国旅游的事情上,是负有安全责任的。

如今整个班级的绝大部分学生都在半个月前那一场事故中丧生,虽说因为是意外所以学校暂时并没有追究,可自责与愧疚还是天天将她折磨得无法入眠。

人们在无法承受的压力之下,往往第一反应就是逃离。

柳顿也是,她已经打包好家中的细软,等过两天办完学校的辞职交接手续之后就准备彻底离开这个地方。

可就在此时,她的学生克莱尔带着那个同样从飞机事故中幸存下来的东方男人敲响了她的家门。

她耐心地听完克莱尔的解释,并对泰莉死亡的消息表示了震惊。

“克莱尔,我虽然一直对东方文化抱有好奇,也通过一些书籍资料了解过一些。可是若因此就将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归结于神秘事件,这是不正确的。”柳顿站在老师的立场对克莱尔劝说了一句,又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齐先生,对不起,我并没有对你们的信仰和文化有什么偏见。”

“我理解的。”

齐子桓并不在意,微笑回答。

他的心神一直在留意四周的动静。

“可是柳顿老师,艾利克斯和我的预感已经在托德和泰莉身上应验了,按照艾利克斯梦中我们原本的死亡顺序,下一个就是你啊……”克莱尔焦急地说道。

“这次的飞机失事全国震惊,我们作为这个灾难的幸存者,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一些心理方面的问题。不瞒你说,老师的心中也过不去这道坎,整晚整晚的失眠……至于你和艾利克斯,应该是陷入太深,思维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混乱,导致你们自以为能够通灵。相信老师,这时候你们应该勇敢地去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其实学校已经在这个方面作了安排。”

不得不说,柳顿的这番话有一定道理,而且是真心为自己的学生考虑。若齐子桓不是每次都看到了那一抹诡异的黑雾,说不定也就信了。

克莱尔又劝说了几句,还是无法改变柳顿的想法,只能无奈地看向齐子桓求助。

一直比较沉默的齐子桓摊摊手,主动说道:“克莱尔,既然柳顿老师并不相信,我看我们还是告辞吧。”

“可是……”

“没什么可是,柳顿老师有一点说得很对,无论是不是真有死神,你们几个年轻人之后要积极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确实是正确的。”

柳顿看了眼这个看上去即有礼貌又通情达理的东方男人,原本心中隐隐的防备倒是消除了几分。

克莱尔最后的劝说无果,垂头丧气和齐子桓一起起身告辞。

柳顿坚持送他们出门。

走在柳顿门前的草坪上,齐子桓突然眼睛眯了起来。

起风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下一个人

天空放晴,万里无云。

夏日的阳光毒,晒得到的地方亮得刺眼,晒不到的阴影里却是黑洞洞的。

不过,有时哪怕是青天白日,一样有人会无辜丧命。

比如古希腊剧作家埃斯库罗斯,有一天他正在路上散步,却不幸被老鹰丢下的一只乌龟砸到头,倒地死亡。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只本来注定命归鹰口的小龟最终还是得以生还。

在近代也有一个英国约克郡的妇女,走在草地上却突然被上空飞机上掉下来的一截冻尿戳死。

传说中天降横祸,大抵就是这样了。

柳顿也遇到了。

她作为主人,在送克莱尔和齐子桓到路边时,却被路边树上的一只鸟儿袭击——一泡热乎乎的稀鸟粪不偏不倚落在她的头上。

当然,鸟粪除了脏了些,并不伤人。

“嘿!”

她郁闷地大喊一声,一只手中悬在头发上,也不知该不该抓下去。

树上的几只鸟雀被喊声吓到,四散飞离。

其中一只大概眼神不好,直直撞上了邻居家的窗户。

邻居家的小女儿听到响动,将窗户打开一半,疑惑地往外张望。

窗户玻璃折射出一阵明晃晃的光线,恰好晃过马路。

马路上,有一辆路过的清洁车,速度不慢,因事迟到的司机正在急着赶去自己负责的辖区开工。

突如其来的刺眼光线让司机睁不开眼睛,下意识举起右手遮住眼睛。

“砰!”

庞大的清洁车在拐弯处撞上一个消防栓,车头只是略微的凹陷,可红色的消防栓却被撞击得凌空飞起。

水柱冲天而起,四周漂散的水雾中甚至氲出了一道彩虹。

消防栓直直往柳顿头上砸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惊得呆住,甚至连惊呼声都还未来得及喊出口。

除了齐子桓。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只见他双膝微曲,骤然发力,一个纵跃便跨过两米的距离,双掌刚刚好拍在就要砸到人的消防栓上。

沉重的消防栓偏移了路线,擦着柳顿的身子飞过,在她身后的草坪中翻滚几下,砸出一个个不小的坑洞。

女人们的尖叫声这时才响起,震耳欲聋。

“柳顿老师,你……你没事吧?”克莱尔上前扶住柳顿的胳膊问道。

惊慌失措的清洁车司机和一脸震惊的邻居家女儿也正在奔来。

柳顿的眼神有些失焦,好一会才想起扭头,看了看差点将自己砸成肉饼的消防栓,又看了看负手站在旁边淡淡微笑的齐子桓,最终却将视线停留在不远处的彩虹上头。

生生死死的,大家在平日里也总是会提到。

可只有当你真正与死亡擦身而过时,才会真正意识到这其中的冰冷与无情。

“齐先生,我跟你们走。”

……

齐子桓几人又回到了车祸现场附近。

泰莉的遗体已经被蒙上白布运走,卡特和托德据说正在附近的警车上配合调查,路上有人正在指挥着托运车将卡特的车子吊起。

艾利克斯也来了,身后跟着一脸忧色的比奇。

比奇并不关心其他人,一边走一边冲着他心目中的灵媒艾力克斯叨叨问道:“我是怎么死的?你看得到么?求求你告诉我……”

“跟你说三遍了,我没有看到!目前这些都还只是我们的推测,如果正确的话,下一个也不是你,而是柳……”艾力克斯这时才看到站在一旁的柳顿,立马打住话头,“额……柳顿老师你来了啊。”

“没关系,你们的推测是对的,我刚才差点死了。”柳顿苦笑一下,“如果不是齐先生在场的话。”

克莱尔马上走上前,低声向艾力克斯他们描述刚才发生的事情。

比奇认真听着,眼睛不断瞟向齐子桓,目光灼灼,好像已经把心中的灵媒从神秘的艾力克斯换成了神秘的齐子桓。

“接下来该怎么办?”

柳顿毕竟年纪大一些,一旦接受了这不可思议的事实,虽然还是惊慌,但已经能够正常思考。

“先将大家聚在一起吧,看能不能以你这个老师的名义,找个理由给他们家中分别打电话,就说参加什么学校活动就好。这些天尽量住在危险因素少一些的地方,并且呆在我的周围,先将安全问题保障了,再慢慢寻求解决方案吧。”

“我有个朋友倒是在郊外有个小木屋,除了正常的水电,连燃气都没有,我可以借来暂住。只是如果时间久了,这些学生家里难以交待。”

“只能尽力了。”

齐子桓摊了摊手,语气有些无奈。

他刚才亲眼见到了那一抹黑雾,可还没等他出手,这边的柳顿已经遇险。

攻击一抹明显并非本体的“死神”力量和救人之间,齐子桓并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只是接下来该如何带着一帮幸存者去解决这个“死神”的问题,他现在还没有头绪。

正在他们说话间,托德带着两个人走了过来。

温纳和希瑞克,那两个FBI探员。

“大家好,我们又见面了。”温纳扶了扶眼镜,冲几人说道,“我们刚刚和你们的同学卡特以及托德聊过,他们说了一件非常让人难以置信地事情。所以呢,现在想请大家去附近的警局配合一下调查。不用担心,只是一个常规的例行询问而已。”

众人齐齐一愣,目光又齐刷刷地望向了齐子桓。

温纳和希瑞克隐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我们一定配合调查。”齐子桓干脆答应了下来,转头又说道,“柳顿老师,麻烦你组织一下学生们,让大家一定统一行动。”

柳顿点点头,带着大家分坐几辆警车来到了最近的警局。

温纳向警局借了一个讯问室,便开始将休息室的年轻人们一个个唤过去问话。

这时卡特和托德也加入了进来。

卡特在受到了泰莉死在眼前的打击后,不再质疑“死神”的存在,只是整个人都变得更加颓丧,进了休息室后就一直目光呆滞地瘫坐在椅子上。

他已经听说柳顿老师逃过一劫的事。

下一个,就是他。

第二百七十四章 催眠?催眠。

“姓名。”

“齐子桓。”

“住址。”

“纽约市……”

一模一样的开场问话。

这当然不仅是简单的重复,里头自然蕴含了些审讯心理学方面的道理。

温纳双手扶住脑后,椅子往后翘着,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始终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

两个FBI探员中,他相对强势许多,每次首先开口问话或者发号施令的都是他。相比之下,低着头俯在桌上作着记录的希瑞克就有一些温温吞吞。

齐子桓也不急,缓慢但是认真地回答着每一个无聊的问题。

“齐先生,听说你在飞机事故之后,就一直没有管过自己的生意,反而跑到亚伯拉罕山中学附近租了一个房子,而且还和那次事故的其他幸存者时有往来?”

“是的,那次事故实在是太可怕了,我觉得我们几个幸存者应该团结起来,互帮互助,共同克服心理上的障碍。就像其它那些互助会一样,大家分享伤痛和经验,在倾诉的过程中疗伤。”齐子桓淡淡说道,语气沉稳,活脱脱一个戒赌吧和戒色吧的双重上岸大佬。

“可为什么我听说,你们相信这些事情都是‘死神’的杰作,还推测出一个死亡顺序名单。”

温纳的眼睛发亮,就像一个在用爪子玩弄老鼠的猫。

“这是因为亚历克斯的梦,以及他之后又出现的一些预感,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还真的就一一应验了。在东方,有许多人都相信生死有命,一切都是注定好的。说不定,这次的飞机事故也是如此。”

“所以你们相信‘死神’已经找上了托德,但被成功避开,然后又害死了泰莉?”

“也许吧。”齐子桓不置可否。

“下一个呢?柳顿,哦,对了,我们刚知道了柳顿也遇上了突发事故,但被你神奇的华夏功夫救了下来。所以,再下一个是卡特?”

“有可能。”

温纳对齐子桓的滑溜有些惊讶,哪怕明知那几个学生和老师都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但这个东方人似乎仍然不打算留下一些实锤的口供。

他哪里知道齐子桓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对美国警方的不信任,虽然这个年代还没有出现911事件,美国对外国移民还没有过于警惕,但他毕竟是个华裔,鬼知道这两个FBI探员会在私下里将自己定性成什么样的可疑形象。

根据影视剧里得来的经验,这时候最好就是什么都不承认,回答含含糊糊地留下余地。

反正自己身后也没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不是么。

“那你们这些人下一步准备干什么?”

“还是一样,团结互助,抱团取暖。”齐子桓说得一本正经。

“希瑞克,那个老师刚才是怎么说的来着?”

希瑞克慢腾腾翻开记录本前两页,沙哑着声音说道:“中学老师柳顿说,齐子桓提议大家聚集在一起共同生活一段时间,她建议可以去一个朋友的郊外木屋居住。”

温纳拍了下巴掌,装作恍然一般说道:“哦,一伙人离群索居,共同居住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一起信奉着一个奇怪的信仰,这个故事的开头好像有些熟悉啊。齐先生,你听说过这样的故事吗?”

齐子桓隐隐知道了对方怀疑的方向,闭了嘴,不再答话。

“对了,现在报道好像还没有公开,不过我们已经拿到了正式的鉴定报告。那架飞机是由于机械故障而酿成的悲剧。”

温纳看到齐子桓不说话,倒是自顾自说了起来。

“还有泰莉的死亡,经过现场调查和周围的目击证言,证实了确实属于意外事件。”

“至于柳顿老师家门口的事情,现在警局的同事正在询问肇事司机和她家的邻居。不过,我相信一定也是意外对吧,齐先生?”

齐子桓定定看着对方,片刻后笑了笑,说道:“既然都是意外,并非人为,那你们在这询问我的意义何在呢?”

“哈哈哈,我们先得要向你说声抱歉呢。”温纳站起身来,身后椅子被推得哐啷作响,“毕竟我们在最开始的时候还怀疑飞机事故是恐怖活动或者犯罪分子所为,而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你和艾力克斯。”

“哦,那现在呢?”

“现在嘛……”温纳走到齐子桓的身后,双手虚按住他的肩膀,“现在我们听说你以艾力克斯的梦境做为基础,用一个死神名单的理论将所有的意外事件都完美的串联在了一起,让那些幸存者们都对你信任有加。”

“不说托德,我确实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下了柳顿老师,不是么?”

“对对对,华夏功夫。”温纳俯下身,在齐子桓耳边说道:“所以,我们接下来就要谈谈你的那些小手段了。”

他绕回座位坐下,刚才有说有笑的表情变成了严肃冷漠。

“听说你向他们宣传自己救下了托德,还当面展示了一个纸人变活的……嗯,魔术?总之他们几个人说起来都是眉飞色舞的,就像见到了神迹一般。”

你说是魔术就是魔术吧。齐子桓耸耸肩,没有反驳。

“再加上这次柳顿家门口露出的华夏功夫,齐先生,你会的手段不少嘛。”温纳探身向前,一个字一个字问道,“也许,你还懂得催眠?”

“催眠?”齐子桓这下是真的有些讶异,不知道温纳这个脑洞从何而来。

“你最开始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催眠了艾力克斯,让他以为自己做梦了,从而号召一些人愿意相信神秘学的人下飞机。我相信,你本来是想好了借口的,比如因为你们一些人下了飞机,所以改变了因果让飞机没有爆炸之类……可是阴差阳错,这架飞机却真的爆炸了,这简直给了你一个完美的机会。你一方面向大家灌输死神的故事,一方面又继续催眠艾力克斯,用他那所谓的预兆将几件意外事件结合到一起。然后带着这些人离群索居,不断强化你灌输的信仰,逐步将这些人演变成你最初的信众……”

“噗嗤……哈哈,不好意思没有忍住,你继续说。”齐子桓低头忍笑。

他刚才就猜到温纳是将他怀疑为邪教头目了,可还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能够用一个催眠将这些事情串起来,自圆其说。

“我们之所以怀疑到催眠上面,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你催眠了艾力克斯。”温纳不为所动,并不在意齐子桓的嬉笑。

“哦?”齐子桓也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温纳。

“因为你还催眠了我和希瑞克,就在飞机场的询问室里。”

齐子桓眼睛眯了起来。

第二百七十五章 简单粗暴的死法

“你还催眠了我和希瑞克。”

温纳看着齐子桓的眼睛,慢慢说道。

齐子桓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在反反复复思索之前有哪个环节露出了马脚。

没道理啊。

自妖猫传中学来的幻术虽说用不到妖猫那种信手拈来、炉火纯青的地步,但若只是对付普通人应该还是绰绰有余。

连希瑞克都停笔抬头,等着齐子桓的回答。

“警官,别吓唬我了。我没事也会看些心理学的书籍,你知道现代催眠理论中的核心理论是什么吗?”齐子桓双肩松弛,双手很自然地摊开,淡淡说道,“那就是‘催眠暗示并非不可抵抗的’,妄想一个响指就能控制他人,这种事情只能存在于影视剧中。”

齐子桓当然不会承认,思来想去,很大可能只是温纳在诈他。

温纳也并不气馁,反而眼睛更亮了,语速很快地说道:“齐先生,你知道么?当地警方虽然对泰莉的死因作出了意外事故的判断,可我们FBI还是有权进行进一步调查的。其他人当然可以马上离开,但也许,我是说也许啊,需要你这位懂得‘神秘巫法’的人继续协助调查,可能还需要在这里多呆一天?”

“如果有必要,我们还可以写份报告,那么你就需要在这多呆两天。”希瑞克面无表情地配合着说。

“啊,是的,最多可以两天的。当然啦,最后我们肯定会查明泰莉死于意外,到时也会感谢齐先生你的大力协助。只不过这两天时间嘛,已经足够我们的人去挨个提醒这些学生们的家长了,我想家长们也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信仰什么奇怪的宗教,不是么?”

温纳又开始往后翘着椅子,微笑着,对着齐子桓一副吃定你了样子。

齐子桓有些无奈地笑笑,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关于这一套邪教啊催眠啊的脑洞是怎么来的。毕竟,我刚才并没有听到你们有任何一丁点的证据。”

“我们这不是正在寻找证据嘛,或者齐先生你可以更配合我们一些?”

“我知道的都说完了。”齐子桓阖上双眼,不准备再多说。

话已至此,再多说就成杠精了。

两名FBI探员也不急,各自打量着天花板和笔记本。

没过多久齐子桓突然脸色一变,眉头深深皱起。

温纳和希瑞克对视一眼,以为这东方男人的心防终于有所松动,正准备开口继续询问时,询问室外面已是各种奔跑声、呼喝声,闹哄哄的一片。

仿佛还有女人的尖叫声。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一个年轻警察开了一条门缝探头张望,面上有惊慌的神色。

温纳起身走过去,在门外向小警察问明了情况,然后一脸严肃地走了回来。

先俯身在希瑞克耳边低语了几句,接着转头对齐子桓说道:“齐先生,你可以走了。”

齐子桓深深看了一眼两位明显有些失措的探员,默不作声地低头走了出去。

希瑞克看着齐子桓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分给温纳一支,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才沉声说道:“怎么会这么巧?”

只有两人在场时,温纳一贯给人的强势感觉倒是消失不见,长叹口气说道:“唉,警局现在也是一片混乱了。卡特就在休息室里被吊扇砸死,虽说是意外,但警局难免要背上一些责任。在这个时候,他们是坚决不同意我们再滞留这些幸存者们,毕竟我们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证据。”

“怎么会这样死了?”希瑞克仿佛没听到温纳的话,自顾自仍在重复那个问题。

“鬼知道!说不定还是这个齐子桓搞的鬼,你刚才也看到了,他一直懒得跟我们辩驳,唯独在我提到催眠的时候,他难得的用一通理论来努力证明自己,这种态度的转变很有可能就是因为心虚了!”

希瑞克轻轻捏着眉头,说道:“可是他刚才一直就在我们面前,这个卡特的死跟他无关。”

“希瑞克,上次我说面前的文件夹好像被移动过,还是你提醒我说我们可能被催眠了的。刚才用话去诈他,他的表情和反应也确实可疑。”温纳将抽了一半的香烟扔在地上,用皮鞋用力碾灭,“这一回你为什么反而相信他没有再用催眠之术?”

“因为这回有监控。”希瑞克有些不耐烦地指了指房间一个角落里的监视器。

确实,这回是借的警局的询问室,为了防止刑讯逼供,监控设施现在已经必备设施了。

“那……那难道真是什么‘死神’干的?对了,按他们推测出的什么死亡名单,柳顿之后应该是谁了?”温纳有些焦躁地抓着头发。

希瑞克并没有去翻记录本,拿出第二支烟,用烟屁股直接续上,很肯定地说:“下一个就是卡特了。”

“真的是死神?”

“死神么?”希瑞克眯着眼睛说道,“温纳,你去和警局沟通一下,要及时掌握这些幸存者在离开这里之后去了哪里。特别是这个叫齐子桓的东方人,派人盯着,只要他做出一点违法或者可疑的事情,哪怕就是闯了个红灯,都让他们立刻抓回来。”

他大口吞吐着烟圈,整个人很快都弥漫在烟雾里,指挥温纳办事时的语气自然而然。

温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答应一声就走出门去。

……

卡特死了。

据说他在警察局的休息室里一直瘫坐在椅子上,很长时间都没怎么动弹,唯独这次起身去房间角落的饮水机倒水喝时,刚走到房间中央,头顶上正在旋转的老式吊扇就因为年久失修掉落下来,正好砸在他的后脑。

当时他被砸倒在地后还重新站了起来,有些迷茫地晃了晃脑袋就继续迈步,看上去并无大碍的样子,可谁知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再次摔倒。

这次就真的没能再站起来了。

休息室已经被封闭,齐子桓在走廊上听着一脸惊恐的几人零零散散地说完,就陷入了更加迷惑的状态。

名单上,下一个人是卡特没错。

可是这次的死法为何这么简单粗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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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约法三章

卡特死得太蹊跷了。

虽然他的确是“死神”的名单上下一个目标,而且齐子桓放在艾利克斯身上的小纸人也确实在卡特死前的一刹那看到了一股黑雾突兀浮现,旋即又消散,可他的死法仍然很不“死神”。

要知道《死神来了》系列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死神”每次都会用许多意外的小细节堆砌出一场大事故,而且整个过程中,还会通过一些手段给出各种各样的暗示。

这就会给观众一个错觉,好像只要片中的人物能够及时察觉这些暗示并加以躲避,就能逃开死亡一般。整个片子就在这种焦急、紧张的气氛中进行下去,也因此广受好评。

可其实一切都是假象,哪怕如艾利克斯这样能直接感应到预兆的人,也一样逃离不掉设定好的死亡结局。

只是先后早晚的问题罢了。

每个人在“死神”面前都像砧板上的活鱼,不停蹦跶,可终究逃不开被分尸、被炖烂、被食用的结局,甚至还有可能因为表现不好而被嫌弃。

刺多,肉老,不好吃!

但是,也正因为人类只是被“死神”玩弄的对象,所以死神反而不急,慢慢地制定一个很精巧的计划,然后推倒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兴致盎然地看着一环扣一环地接力,开出一朵鲜血之花。

而这次的卡特呢?

哐一下,从天花板上掉下来一个吊扇,直愣愣的就这么砸死了。

精巧呢?

美感呢?

猎奇呢?

简单!粗暴!毫无想象力!

齐子桓也为此反复询问了艾利克斯,无论这个年轻人如何绞尽脑汁地回想,都始终记不起自己曾有过什么预兆。

难道是自己干预得太多,导致“死神”的行事方法发生了大幅度改变?

齐子桓摇摇脑袋,决定暂且放下这个疑惑,先专注于安排眼前的事情。毕竟逝者已逝,剩下的这些人还指望着他能够充当好保护神的角色。

他们一伙人已经从警局出来,再次被鲜血和死亡震慑住的众人齐齐望向齐子桓。

毕竟在他们看来,如果不是这两个FBI在搞事情,非要把齐子桓扣在询问室问了太长时间,那卡特的这次的意外说不定还有得救。

刚才在休息室里,齐子桓在柳顿家门口那掌劈消防栓的光辉事迹就一直被大家拿出来反复讨论,再加上之前显露出来的小纸人把戏,齐子桓的神秘高人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齐子桓也不扭捏,直接安排让几名学生赶紧回家找借口拿衣服行李,约定过几个小时一同出发去郊外木屋。

而柳顿老师一来要负责以老师名义打电话给家长,以配合大家各自想出的借口,二来还得去超市采买一些必要的食物和生活用品。

齐子桓则陪着比奇一起回家。

从昨晚的托德遇袭开始,到现在为止已经发生了四起“死神”袭击事件,其中两起成功。

这么频繁的攻击让齐子桓也不敢再大意。

比奇哭丧着脸,一路都在拉着齐子桓询问自己究竟会怎么死掉,后来见齐子桓不理他,就开始低着头忧心忡忡地自己幻想出各种各样的死法。

倒是因为低着头不看路,有两次都差点掉到沟里摔死……

不过等到了家后,他倒也干脆,拿出一个行李袋胡乱塞了几件衣服和内衣裤,再用小纸条写上一句出门旅游一段时间的留言就算收拾完毕了。

在他看来,要是死不了回来再慢慢跟父母解释,要是死了……

唉,那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到达约定的地点,大家陆续不断地过来,等到柳顿老师开着装满补给的汽车过来之后,所有人就都到齐了。

没有人缺席。

因为没有人敢缺席。

柳顿的车再加上一辆租来的汽车,几人分乘两辆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那个郊外的木屋。

将行李搬进屋子,分工合作略作打扫之后,齐子桓便将大家召集到客厅里。

“咳咳,大家既然来了这里,那应该就会在这屋子里共处一段时间。现在都先停下手中的事情,听我说上几句。”

大家靠拢过来,瞪着眼睛看着齐子桓,等待他说话。

“首先我先告诉大家,FBI今天将我们喊去问话,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们担心我们是在进行某种邪教活动。”

之前几人都只是普通询问,温纳并未向对齐子桓那样又施压又诈话的,因此一听到“邪教”二字,大家就开始悉悉索索交头接耳起来。

“我们只是自保而已。”柳顿皱眉说道。

齐子桓双手下压,继续说:“没错,在此我先声明一点,我们对‘死神’的推测是目前最合理的一个猜想,但对于‘死神’每个宗教都有自己的解释,因此大家可以各自按照自己的信仰祈祷,也请不要干涉别人的祈祷方式。”

这个要求很合理,当然没有人反对。

“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只不过从小学了一点点功夫和道术,所以在有意外发生之时能够稍微有些抵抗的能力,但这并不能完全保证大家以及我自己的安全,这一点希望大家能够清醒地认识到。”齐子桓严肃地说道,“那么既然我们为了团结互助一起来到这里,有几点要求或者说注意事项还是希望大家共同遵守,以免对其它人的安全造成影响。我先说,如果有些不完善的地方也欢迎大家来补充。”

“第一,就是来去自由,每个人的生命由自己把握,如果哪天有人觉得在这里也不安全,或者突然觉得这个‘死神’的说法不值得相信了,完全可以随时离去,其他人可以劝说,但是不得阻拦。只是请注意,一旦脱离了我的附近,再遇上意外我就无法帮忙了。”

“第二,这里没有马路,没有煤气……许多现代化的东西都没有,在生活不是很方便的同时,也相对减少了一些隐患。当然,这也许只是心理安慰,但是至少对我们而言,如果艾利克斯产生了某种预兆,我们需要提防的东西还是要比城市中少一些。因此,我希望大家在平时的生活中尽量小心谨慎,主动避开一些危险的活动,也不要往林子深处去……”

“第三,我说过,我有些小手段,虽然能力不强,但也不希望仅仅坐在这里坐以待毙。说白了,我不可能一辈子住在这里的!所以我会偶尔外出,尝试去寻找解决这个‘死神’问题的办法……提前说好,我要外出时,无论轮着名单上的谁,我都会留下两个纸人做防备,但万一还是发生了意外,那也只能认倒霉……”

“以上,便是我们的约法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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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人固有一死……

自齐子桓约法三章之后,这一伙人就这么在一个郊外偏僻的小木屋里过起了同居生活。

因为几人都或多或少地近距离感受过发生在眼前的死亡瞬间,所以虽然木屋的卧室有好几间,但也没人敢单独睡一间房。

柳顿和克莱尔两个女性睡在同一间卧室里,其他男人则索性将铺盖搬到客厅,直接全部挤在一个厅内。

齐子桓正按他所说的,每天都出去小半天时间,只留下两个纸人守在木屋中。

柳顿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他去做什么,但齐子桓含混地将话题引开后,其他人也就知趣地不再打听,每天都安分守己地坐在屋内,心惊胆战等他回来。

结果一连三天都相安无事。

之前抽风似的在二十四小时内连干四票的“死神”仿佛休假了,这三天再也没有来过。

它不来,齐子桓只好去找。

在整个《死神来了》的系列电影中,除了从不露面的“死神”和一个个被收割的所谓幸存者们,还有一个特别奇怪的存在——一个非裔敛尸人。

他每一部都会出现,和电影主角们说一些怪怪的话,看上去对“死神”的规则相当了解,但感觉又不太像是和“死神”站在同一立场。

观众们众说纷纭。

有人说他就是“死神”。

也有人说他成功躲过了99次“死神”的追击,从此荣升为候补“死神”。

对于他的真实身份,齐子桓也拿不准,只是在正面阻挡过“死神”意外后仍无法破局的情况下,只能将这个非裔大叔视为现在唯一的突破口。

齐子桓这几天出门首先去了一趟警局,确认两名FBI探员已经离去之后,利用幻术将自己行踪藏匿,偷偷使用警局的电脑查询了整个纽约市从事敛尸人职业的人员名单。

至于如何使用警用系统,他在死寂的世界中早就摸索会了。

美国土葬还是比较盛行,墓地大大小小的夹杂在居民区和商业区里面。但在深埋六尺之前,那些守灵、悼念和下葬等仪式一般分为宗教形式和世俗形式,所以类似我们殡仪馆这种在下葬前存放死者遗体的地方也分两种,一种是教堂兼营的,一种是去宗教化的殡葬公司。

两种地方都有敛尸人,一般负责遗体保存、化妆、整理着装等工作。

整个纽约市正式以敛尸人为职业的一共208人,先排除掉白人和女人,再以大概的年龄范围进行筛查,最后还剩下一份14人的名单。

先查了泰莉和卡特所在那一家殡葬公司,无果。

然后又开始以每天查两处的速度,首先从教堂兼营的停尸房查起。

原因是齐子桓隐约记得这个非裔大叔出现过的下葬场景中貌似是宗教形式的仪式。

……

这会儿齐子桓正站在一个教堂面前,手中拿着一张写满地址的纸张。

教堂不大,可五彩斑斓的窗户、绘着圣经故事的房顶和正中树立着的耶稣受难像,让每一个走进教堂的人都能产生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也许是并非礼拜日的缘故,教堂虽然开门了,但里头空荡荡的并没有人。

齐子桓快速穿过大厅,对听到脚步声赶来的神父随手施了一个小小的幻术,然后绕过办公区域,来到了教堂后院。

院中的一角有一栋方方正正的灰色小楼,从某个角度看上去,就像棺材一样。

待齐子桓刚刚走近,银色的大门突然开了。

里头没开灯,光线有些暗。

齐子桓愣了片刻,随即哂笑一下,眯着眼睛走了进去。

屋内开着空调,温度很低,随便哈口气都会变成浓浓的雾气。房间正中摆着一个移动病床,上面有具蒙着白布的尸体。

一个非裔大叔站在尸体旁边,正淡淡地看着齐子桓微笑。

就是电影中那位。

“你来了啊?”非裔大叔的语气就像对待一个突然上门的好友。

齐子桓一步步走近,问道:“你在等我?”

“也没有刻意等你,不过我知道你在找我。”

“哦?”齐子桓眉毛一扬,“那你知道我找你干什么吗?”

“你有问题要问我。”大叔很随意地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对齐子桓的目的了如指掌。

齐子桓也笑得更盛,说道:“那你能回答我么?”

“来,你先看这里。”大叔将面前的白布掀开到尸体的腹部处。

病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子,虽然毫无血色,但面上的胡须鬓角修剪精致,上身的肌肉线条也很匀称有力,一看生前就至少是一个衣食无忧、注重形象地中产阶级。

“这是谁?”齐子桓问道。

“一个律师,在纽约的某个大律所工作,刚刚拿下了一个标的很大的案子,正处于事业上升期。他如果没死,说不定已经开始计划退休后去哪个海边定居,可能还会买一艘船。”大叔拿起他的右手,又从半空中放手。

那只右手软塌塌地跌落,像是没有骨头一般。

“他是摔死的,从十八楼掉下来,很幸运地没有脸部着地,这也算给我减轻了不少的工作量,只是他全身骨头基本都摔断了。”大叔戳了戳尸体的肋骨处,手指按压形成的凹陷好半天都没有恢复,“你知道么?他的死因很奇葩……前天有一些进行社会实践的学生去他所在的律所参观,带队讲解的他一时心血来潮想演示一下办公室里的落地玻璃是如何的坚固,于是合身往钢化玻璃上撞去……”

啧啧,这就猎奇了,齐子桓听得有些目瞪口呆。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出现这样的意外,要知道,他的行程表已经排得满满当当,要想约他见面至少要排到一周之后了。可惜,想约他的是‘死神’,而‘死神’一般不愿意等太久。”

“所以,那块钢化玻璃刚好出现问题,从而造成意外,也是因为‘死神’的安排?”齐子桓问道。

“这看上去是一场意外,好像运气稍微好一点就能避免。可实际上哪有什么意外,每个人无论如何死掉,都是注定的。哪怕有些人逃过了一时,也终究逃不过自己的命运。”黑色大叔似笑非笑地说着,“对于死亡,每个人都是一样。”

好吧,宿命论……

齐子桓撇了撇嘴巴。

宿命论的世界观太过悲观,他从来都不喜欢。

“大叔,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嗯?”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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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力量与规则

“……用之所趋异也。“

齐子桓表情异常严肃,用中文一字一顿地念完。

其实不怪他严肃,主要是太久没背诵,回忆起来挺费劲的罢了。

黑人大叔目光闪动,完全不解其意,半晌后才缓缓问道:“什么意思?”

“意思是,人嘛,当然是逃脱不了一死,但是还是可以自己选择死得有没有意义。”

“这都是错觉,每个人的死亡早就有了安排,到了时限的人所需要做的,不过就是按部就班地躺上我面前这张停尸床。”大叔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冰冷的不锈钢床沿,表情深情得像是在触摸自己的情人,“这儿虽然有些冷,不过我想他们也不会在乎了。”

“你很懂?”

“只不过是看得多了。”

“说到注定,‘死神’貌似也有失手的时候啊,偶尔也会让人逃了。”齐子桓抬杠。

“那不过是‘死神’的游戏罢了。你知道,总是干一件重复的工作,很容易让人精神衰弱的。”

大叔从旁边的化妆箱中拿出一个粉刷,在中年律师的两颊轻轻扫着。

颜色有些重。

齐子桓看着律师原本刚毅有型的面孔上出现两团喜庆的腮红,眼角有些抽搐,问道:“没人能够逃脱?”

“没人能够。”

“哦,好吧。”齐子桓竟然转身就走。

黑人大叔也愣了一下,才高声说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语速很快,像是要在齐子桓走出门前赶着将台词念完。

齐子桓听到这句话却停下脚步,扭过头又多问了一句:“我一直很好奇,所谓的‘死神’到底是什么?”

大叔端正面色,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死神’是负责严格执行人世间生死规则的……”

齐子桓根本没有认真听,在大叔的话还没说完时就将其打断道:“神仙?”

大叔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

“妖怪?”

还是摇头。

“谢谢。”

齐子桓很干脆地扭回头,继续往外走。

原本准备了很长台词的大叔被憋坏了,盯着齐子桓背影的眼睛有些怨毒。

从阴暗的房间走到室外,阳光有些刺眼,齐子桓稍微停顿眯眼,努力适应着光线。

停尸房二楼的窗户像是被毒辣的阳光晒到干裂,咔嚓一声,裂缝不断蔓延成为蛛网。

终于破碎。

最大的一块玻璃直直掉落,眼看就要插到齐子桓的头顶。

齐子桓像是没有察觉,并不躲避。

可身上却是一闪,金甲临身。

经过齐子桓几个月来与又又不停地做任务,其间还加上数次心魔境的历练,如今的金甲已经有若实质,金光耀眼堪比这夏日的阳光。

玻璃刚刚触及金光,便被震得粉碎。

齐子桓再次转身,手中已经祭出桃木剑来。

“就忍不住了么?”

大叔没有理会齐子桓的讽刺,反问道:“你果然有些压箱底的本事,而且还早有提防,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在我背古文的时候。”齐子桓微笑着回答,“华夏语言博大精深,句子太深奥我一下子翻译不出来。可你当时的表情却流露出一些戒备……想必你以为我是在念着某种咒语吧。你若只是个普通的敛尸人,那么戒备我干什么?”

“其实你并不在死亡名单上,但你却仗着自己有些能力,几次三番地破坏‘死神’的游戏。这是不可能被允许的,所以只能将你抹杀。”大叔也安然站着不动,无视金甲木剑的齐子桓正在逼近。

“呵,我发现你很喜欢用第三人称啊,主语只用‘死神’是为了显得更加厉害么?”齐子桓双指一抹剑身,木剑泛起乌光,“那些人们若真是时辰到了,你来拘魂倒也没错。可你口口声声还要玩些游戏,将这些人置于将死不死的境况下反复玩弄,这难道符合天地规则?”

“你脚下有些蚂蚁,顺手拿块小石子压住它,看看它挣扎的模样,再一把碾死。这种时候,你觉得需要和蚂蚁讲规则么?”

“蚂蚁么?好吧。”

齐子桓只是简单地迈出一步,可这一步却直接跨过了他与大叔之间的两米多距离,手中木剑轻巧往前一递,便刺入了大叔的腹部。

大叔低头看了一眼被齐子桓紧握的剑柄,微笑着说道:“刚才都告诉你了,‘死神’不是神,也不是魔,而是掌握规则、执行规则的一种特殊存在。”

话音刚落,整个屋子突然摇摇晃晃起来。

地震了。

沉重的活动停尸床开始滑动、加速,撞向齐子桓的腰侧。

齐子桓抽回木剑,后撤一步让开停尸床。

顶上龟裂的天花板掉落一大块砖石。

刚刚拍碎,角落里饮水机又倾倒在地,纯净水桶里的水哗哗外流,在地上迅速蔓延出一摊水渍。

饮水机在倒下时破裂,露出其中一根裸露的电线。

齐子桓不断避开地上的水渍。

天花板的砖石越掉越多,越来越大,唯一的出口被堵死。

一直维持着停尸房低温的好几台空调同时爆炸。

火光一窜而起,撩上窗帘,点着房屋的木梁。

……

过了许久大火才大致熄灭,原本两层楼高的停尸房现在已经彻底垮塌,只留下被烧得黑乎乎的残垣。

一个身影从还在冒着烟的瓦砾堆中爬起,全身上下都已经烧得面目全非。

身影握拳,焦黑的皮肉生出新嫩黝黑的肌肤。

连一身黑色西装都恢复如初。

拳头伸到面前,缓缓张开成爪。

“再强的力量在死神面前都没用,因为死神代表规则。”黑人大叔嘴角扯出一丝自得的微笑,喃喃自语道。

还没等笑完,笑容就僵在脸上。

他看见一丝丝黑气从瓦砾中渗出,在他面前逐渐凝成了一个人形。

那个东方人!

“你想多了,就凭你这最基层的小吏,哪可能掌握得了规则……在东方,你这种岗位一般都是找些牛头马面来做,亏得你把自己当个角色,还敢假公济私玩游戏。”齐子桓没了金甲和木剑,负手而立。

“你还没死?”

“死了,被你炸死了。我说你一直是这么简单粗暴么?‘死神’的艺术感都去哪了?”

大叔面若寒霜,冷冷说道:“我不喜欢拖泥带水,对待蚂蚁从来都是直接碾死。”

他的手一挥,残垣中一小束尚在摇曳的火焰突然冲天而起,瞬间便将齐子桓吞没。

“你刚才说,再强的力量在你面前也没用……”齐子桓从火焰中走出,鬼魂状态的他毫发无损。

“我觉得,你怕不是对力量有什么误解。”

一拳砸下。

第二百七十九章 梦醒?

夏日午后,头顶上的白日像是要一鼓作气将所有的热量散发出来,四处的空气中涌动着一股让人窒息的热浪。

焦黑的瓦砾还在冒烟,几处明火在噼啪作响地燃烧,火势倒是越来越弱。

远处的教堂响起了呼喊声,可貌似通往后院的门锁有些损坏,一时间将听到爆炸声赶来的神父和信众阻挡在教堂之中。

两道人影站在残垣之中。

平日里见惯了生死的敛尸人看见齐子桓身影一闪就已到了面前,本还有些不屑,可当那没有一丝拳风的拳头无声无息砸来,却让他突然感到有些心悸。

操控着死亡的自己,也会死么?

下一刻,他便像被一头暴躁犀牛撞到一般,整个身体被砸飞数米,跌到一片滚烫的碎石中。

肋骨断了几根,尖利的断骨戳破了内脏,大量的内出血灌往腹腔。

肉体上的伤害微不足道,对于他来说举手间便能恢复。

可他还是张嘴大口喘着气,一滴滴的冷汗不断淌下,脸上扭曲的表情写满了恐惧。

这一拳,已经将他活了百年的灵魂打到虚弱不堪的地步。

也许,再来一拳,他便会真的会魂飞魄散。

原本握在手中揉捏玩弄的死亡,原来如此可怖!

齐子桓缓缓拾步踏前。

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为什么?”

“什么?制造死亡,收获生命?这是死神的职责……”

倒地不起的黑人大叔低声回答,绝望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

“砰!”

残垣中掩埋的一台不知什么仪器再次爆炸,碎石乱飞中有一根钢条疾速射来,直插向齐子桓的心脏。

齐子桓歪了歪头,就在钢条临身的瞬间,他的上半身发生一阵扭曲,由实变虚。

钢条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直穿而过,插到远处的草地上。

“为什么?”齐子桓看都没看那根钢条,凝视着躺在地上喘息的黑人,再次问道。

“你真的死了!可你为什么还是清醒的?这不对!哪怕是一时徘徊不去的亡魂,也应该在迷茫懵懂间逐渐消弱,直至消失……”黑人大叔有些歇斯底里地喊着,“哪有什么为什么!这是规则!我说了,这都是规则!”

齐子桓蹲下身,声音无悲无喜。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玩弄那些注定要死的人,非要给他们一些虚假的希望。”

“不是我……”大叔高声喊出三个字,仿佛还要辩驳,可当触及到齐子桓冷冽的眼神时,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喃喃承认道,“因为……因为无聊,他们反正要死,不如将他们临死前的挣扎用来游戏。”

齐子桓默然。

半晌后,他突然轻叹一声,右手伸出,一朵妖冶的白色火焰凭空出现在他的掌心。

很难说他现在的状态与生前比哪个最强。

经过几个月来百鬼众魅图的不断强化,除了肉体力量不断强化,小傀儡术、小腾挪术以及各种道法、剑法也都有了极大的提升,如果这时再让他进入倩女幽魂的世界,不说必胜黑山老妖,至少是能够正面对抗了。

不过在死神来了的世界,貌似并不以力量为强弱。

正如黑人大叔所说,他这种所谓‘死神’不是神也不是鬼,而是更类似于执行世界规则的最基层人员。

他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实力,甚至灵魂力量也仅比普通人略强一点,连个小妖厉鬼都不如,所以齐子桓刚开始时其实无法肯定他的身份。

可他毕竟是类似东方传说中的鬼差一般的存在,能力是能够改变一丢丢世间事物的运行规律。

但这一丢丢的改变正如海洋边某只蝴蝶的翅膀,有时候,只是轻轻一扇,便能不断累积,最后形成掀天的风暴。

刚才的爆炸和大火,齐子桓并不是真的完全无法躲避,拼着受伤破房而出还是问题不大。

可从一块破碎的玻璃,到一整栋房屋的爆炸,如果不让这狂妄的‘死神’得手,鬼知道他还干得出什么事。

说不定下一次就是一场更大规模的事故,也许,会有人陪葬。

索性死了。

脱离肉体的桎梏,齐子桓的已经凝练得非常厚重的灵魂可以以最直接的方法释放出自己最大的力量。

有时是一拳。

有时则是一朵摇曳将息的小火苗。

“你不能杀我……我还担负着‘死神’的职责,会混乱的……”大叔哀嚎。

深入骨髓的恐惧从尾椎骨开始,逐寸逐寸地爬遍全身。

正如他之前戏耍的那些人。

“你想多了,你没了,自然有人接替。这世上的人,该生则生,该死则死,一切都不会改变。”齐子桓面无表情,手掌下翻,火焰跌落在大叔的眉间,“这,才是真正的规则。”

白火骤盛,骤熄。

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便烧尽了,皮囊与灵魂都是。

齐子桓慢慢起身,随着在他之前租下的房屋里一抹金光流转,他的身躯也慢慢变得透明。

死者消失,生者归来。

瓦砾中一阵响动,衣着残破的齐子桓拨开压在身上的碎石,爬了起来。

他看上去很是狼狈,头发、身上全是碎石渣,脸上还有一道道的黑灰,不过皮肤完整,倒是连一丁点的伤痕都看不到。

教堂的后门总算被破开,一群人呼喊着奔来,有神父、信众,也有抬着担架的医务人员以及消防人员。

温纳也来了。

“齐子桓,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温纳指挥着一部分警察搜寻、勘查现场,然后带着另外几名警察走到齐子桓面前。

齐子桓知道自上次询问之后,警方和FBI就一直在监视着自己。今天看到自己走进教堂,然后便发生了如此规模的爆炸和火灾,若不被视为头号嫌疑犯才叫奇怪。

不过无所谓了,和又又接的新任务在越国,路途遥远,醒来后差不多就该动身了。

齐子桓没有反抗,伸出手戴上手铐,被两名警察钳住双臂往外走去。

一切都结束了。

……

“砰!”

一声沉闷地枪声响彻林间,无数惊鸟飞起。

灌木很密,遮挡了视线,枪手并没有看到就在几百米外的小片空地上。

有一栋小木屋。

第二百八十章 抗法

纽约,全世界最堵的城市之一。

哪怕警车闪着红光,“滴污滴污”地鸣着警笛,也一样被死死堵在路上。

不是其他人不让路,而是一眼望不尽的车流实在是让无可让。

齐子桓坐在后排,两旁各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警察贴身而坐。

哪怕他从戴上手铐到跟随上车都没有一丝一毫抗拒执法的迹象,可两名年轻警察依然充满警惕微微向中间侧身,伸出结实有力的双手,一手虚握他的手臂,一手扶着腰侧后的腰带。

这是警察手册上的标准姿势,只要犯罪分子有任何异动,可以保证立刻制住他的双臂和后腰,将他死死按在警车前后排之间的不锈钢栏杆上。

看样子在温纳的心目中,已经将齐子桓从邪教头目拔高到了恐怖分子的高度。

齐子桓没有太多不适,安安静静地老实挤在警察中间,饶有兴趣地透过不锈钢护栏看着前车车尾。

前车可能是个东方迷,车屁股上竟然贴着一个中文车贴——明黄色的楷体“忍”字。

结合喇叭声四起却纹丝不动的堵车流,这个忍字倒是显得别有趣味,也不知究竟是告诫自己的格言还是专门贴给后车看的。

副驾驶座位上的温纳正在通过手机听取现场勘查的即时情况。

温纳在之前的调查中就了解了齐子桓有着华夏功夫和一些神秘的东方把戏,因此哪怕给他戴上了手铐也丝毫不敢放松,立刻亲自带着几个警察将他往警局转移——在温纳看来,只有把这家伙关进警局拘留室才能放心。

现场人员除了立刻开展爆炸原因的调查,还有一项优先任务就是先要将一名叫做雷米的非裔敛尸人给挖掘出来。根据神父的介绍,教堂后院发生爆炸的那栋房子是停尸房,平时都是这名敛尸人负责打理,而且按惯例在事故发生时间他应该是正在屋子里工作。

爆炸发生后,也有信众从教堂的窗户中看到瓦砾中曾经站着两个身影。

可是,刚刚现场的勘查警员打来电话,声称在废墟中挖掘出了一具全身多处骨折的男性尸体,虽然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可根据骨骼特征初步判断为高加索人种,尽管还需要做进一步的身份甄别,但应该不是那名叫做雷米的黑人。

碎石下除了这具尸体再也没有其他人,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

“雷米在哪里?”温纳看到回警局的路漫漫无期,索性扭过身子朝向后座,先行审问一番。

齐子桓瞥了温纳一眼,淡淡反问道:“谁是雷米?”

“就是那栋停尸房中的敛尸人。”温纳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应该就是来教堂找他的吧,神父说并没有看见你在教堂的大厅逗留。说吧,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你在说谁,我去了停尸房就没有看到人,不过倒是看到了一具被白布蒙着的尸体。”齐子桓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心中有些纳闷为何还没有脱离这个世界。

“还想狡辩么?有信众从窗户中看到爆炸后还有两个人出现在现场,并爆发了肢体冲突。根据目击者的描述,那个冲上去用拳头打人的,跟你很像。而另一人是穿着西装的黑人,应该就是雷米。”

“哦,口供……据我所知,口供属于间接证据,在只有口供时是无法作为认定事实的依据的。”齐子桓轻轻耸肩,这么个细微的动作却引来了身旁警察的警觉,手臂上的手掌钳得更紧了,“更何况,有些狂信徒经常会说些呓语,有时还会声称自己看到耶稣了……”

温纳黑框眼镜后头射出锐利的目光,将话题方向一转,问道:“那你来这里干嘛?为你的东方邪教招收新的信徒?还是寻找祭品?”

齐子桓有些失笑。

在他看来,温纳虽然想象力惊人,但思维方式还是无法脱离那种血淋淋的美国式邪教。

献祭活人?多么邪恶啊!

还是为女教徒开光比较和谐、稳定、可持续发展。

“还是像我之前所说,我们几个幸存者认为我们已经上了‘死神’的名单,正在试图自救。当然,我觉得也需要做好身后事的安排,所以这几天一直在考察哪家殡葬馆的化妆技术最好,可没想到今天不但没找到负责人,还遇上了这莫名其妙的爆炸。”齐子桓天高地远地瞎扯。

“齐子桓,你不要以为还可以蒙混过关!仅就这次的爆炸案以及雷米的失踪案你就有重大嫌疑……”

温纳的询问被齐子桓一直插科打诨,也来了火气,大声呵斥着。

齐子桓本来还安之若素地并没有当一回事,可突然面色一肃,眉头深深皱起。

后来干脆闭上了眼睛,嘴巴抿得很紧。

温纳越发气急,继续说道:“我们查过,你的生意完全已经荒废,利用这次飞机事故,将这些幸存者们纠集到一起,并且已经完全成为了他们中的首领……而且你以前从来都只是一个普通的生意人,这时突然展现出一些奇怪的本事,华夏功夫、催眠术,还有什么小纸人的戏法,听说你可以不在现场,隔着很远就能操控小纸人?你说你搞了这么多事情,却没有企图,谁会信!”

齐子桓突然睁眼,眼睛里竟然有些血丝。

“我能隔着很远操控纸人?谁告诉你的?”

温纳见他终于愿意开口,有些得意地说道:“我搭档早就查清楚了,你还想抵赖?”

“你搭档?对了,今天怎么没有看见希瑞克探员?”齐子桓问得很慢,声音低沉。

“他今天生病请假了。”温纳还在继续自以为的心理攻势,“不要扯远了,齐子桓,你以为你遮掩得很好么?第一次在机场的询问室里,你离开后我就发现了文件夹位置有异,本来还没有往你身上多想……幸好希瑞克提醒,才联想到你懂得催眠术,后来一诈就……”

“希瑞克么?”

齐子桓低下头,口中喃喃地自语道。

温纳总算察觉到不对劲。

可还没有做出反应,就见到齐子桓双手忽然张开。

警用手铐中间的链条被扯断了。

轻巧得像假的。

第二百八十一章 死神也会死

《爱乐之城》说,遇上堵车,就该跳舞。

这当然只是电影。

对于纽约人民来说,堵车不过是每日必经的事项。

年纪大点的人会熟练打开《纽约时报》的财经版开始阅读。

而那些年轻姑娘则不断变幻着角度自拍,然后选出一张照片用来自东方的强大软件进行漫长和细致地P图,最后将自己美美的大头照发在自己的非死不可上。

“又碰上堵车了,好气哦!”

然后底下开始一水的“好美”、“漂亮”的评论。

谁也不会真的在意这场堵车,毕竟天天如此,无聊、乏味,却让人习惯得没有脾气。

不过,今天随着一个个文字描述、图片视频的迅速传播,这次堵车中的某件事情立刻成了新的网络热点。

一小部分正在堵车中的人们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打开自己的社交帐号,开始自豪地宣布“我也在场……”,然后开始言之灼灼的坚持自己看见了超人/外星人/未来战士。

据目击者称,车流中一辆警车突然传出一声爆响,然后便见到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壮汉警察飞出车外,直接撞上另外一条车道的等候车辆。

然后便是一个年轻的东方男子跨下警车,仅仅停顿了一秒钟左右,似乎已经分辨清楚方向的男子便纵身一跃跳上警车,再一个跨步,身影就到了两米外的另一辆车顶。

说得简单,但其实这人速度极快,甚至大部分路人还没有来得及举起手机摄像便已经连跳过五辆汽车,消失在路旁的转角处。

直到那些倒霉的车主钻出车子查看,才发现每一辆被踩过的车顶都因为瞬间承受的力量巨大而凹陷出一个个深坑。

拥挤在路面上啧啧称奇的人群中,气急败坏的温纳正在不停拨打着电话。

虽然已经通过警方调度台要求附近的巡警对齐子桓进行拦截,但通过刚才齐子桓在一个呼吸间便徒手扯开手铐、踹开车门、同时打晕了两名贴身压制住他的壮硕警察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再加上遁走时的变态速度,几乎可以断定那些临时拼凑的零星拦截根本留不下他。

木屋,他一定是朝着木屋而去!

温纳盯着齐子桓消失的方向,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恰好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来电号码正是依照命令守在木屋附近监视的警员。

赶紧接通电话,在听到对面有些语无伦次地诉说之后,温纳的脸色逐渐从震惊转为了惨白。

他总算知道齐子桓为何会突然暴起袭警然后狂奔而去了。

真的有‘死神’!

……

温纳的老搭档希瑞克当然没有生病。

FBI探员的工作不过是近十来年的一个兼职。

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不是人,反正从有意识开始,他就一直是个‘死神’。他负责这片区域已经有了三百年,一直一丝不苟地处理着名单上的死亡。

生死由命,这是天地间最基本的规则。

他没有任何感情,因此也从来都理解不了那些人们在临时前的眷恋与绝望,以及死后亲属的哀伤与哭泣。

还好他做的差使也不需要任何的感情。

就是将一个个名字从名单上划去,一切都简简单单,清清楚楚。

当然,在大约干了一百年后,他也学会了给自己找点乐趣。

不违规,不离谱。

不过是在收割生命时多花些心思来设计一些小细节,就像独自趴在地板上小心翼翼地立着多米诺骨牌一样,待所有的骨牌都已经摆好,再深吸一口气,摒住呼吸,轻轻推下。

骨牌接连倒塌,一个设计精巧的图案就出现在眼前。

虽然他没有感情,不懂得什么叫满足与快乐,但灵魂深处就是有种冲动驱使自己下一次还这么干。

这也是习惯。

他知道这世上的‘死神’还有很多,都是各自负责自己的一片区域,互不干涉,也基本从无往来。

直到一百年前,与他相邻的区域更换了一个‘死神’。

一个黑人。

最初他并不喜欢这个新人,觉得这家伙好像和人类一样具备着感情的能力,以致于性格太热情,行事也过于跳脱。

一点儿也不像干他们这一行的。

最重要的是,这个新人的手法实在是太过粗糙,简单、粗暴到了极点。

能一下解决名单上的人,这新人就绝对懒得用第二下。

毫无艺术感!

可是,尽管自己最初几次都没有搭理这个新人传达过来的善意,可当其跨界窜门的次数多了,慢慢他也像那些堵车的民众一般,对于有这么一个邻居的事实习惯成了自然。

后来,邻居说无聊,想打一个赌。

他并不知道无聊的具体含义,同时也觉得拿自己的职责来打赌不是很妥当,可鬼使神差的,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每当有一次名单上同时出现许多人名时,一般来说他就会制造一个大型灾难一次性解决问题。

可现在按照赌约,邻居会在这些人当中随机挑选一个人,让这人出现灾难的预兆,然后再带领其中一部分人逃离这次的灾难。

接下来,便是追杀。

他会按照逃脱的人名逐一进行收割,而邻居这时也依然会不断给出各种暗示,帮助这些幸存者第二次躲过死亡。

等幸存者名单再一次轮过一遍,这时还能有几人活下来,就是赌约的结果了。

活下来几个人,他就要给邻居负责的区域代班几日,若是无一人存活,则由邻居帮他代班一个月。

虽然这赌注的价值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黑人邻居每次还是为多活下来一个人而欢呼雀跃。

当然,这些所谓再次活下来的人,此时已失去了任何存在的意义了,往往会被他和黑人邻居联手抹去。

尽管因为赌约延迟了一些时日,但是他和邻居最终还是将这些人应得的死亡还给了他们,对与他们的职责来说也只能算是有点儿小小的瑕疵,算不得违规。

几十年了,他虽没有从中得到所谓的乐趣,可还是习惯了和邻居这样打赌。

毕竟,这样子能给他多几次机会,去试验一些更加精巧漂亮、富有想象力的死亡方式。

而这一次,依然是一如既往地从航空灾难中随机放走了几名幸存者,却因为一个神秘东方男人的出现,而遇到了一些小麻烦。

嗯,已经不能说是小麻烦了。

这东方人展现出来的神秘手段竟然能够数次正面抵抗他设计的死亡之局,极大提升了收割这些幸存者的难度。

黑人邻居说,遇上这样的麻烦,就不应该再去玩弄什么多米诺的游戏。

应该以绝对的规则力量,直接碾压。

于是,邻居中途插手,用其一贯简单粗暴的手法收割了名单中卡特。

三日后,正在准备再次出手的他突然感觉到一个匪夷所思的事实。

邻居死了……

‘死神’也会死……

第二百八十二章 变故

‘死神’也会死。

这个事实彻底颠覆了希瑞克三百年以来的认知。

他知道有些‘死神’会突然消失,然后又会有人接替上,他是这样,黑人邻居也是这样。

可那都是因为‘死神’自己作死违规,被更高层的力量或者说规则抹杀了而已。

这一回,竟然是普通人类所为。

希瑞克并不知道详情,可是同为‘死神’之间的微妙联系却让他明明白白感觉到,就在刚才,那个喜欢打赌的黑人彻底消亡了。

而按照FBI和警局反馈的信息,那个叫做齐子桓的东方人近三天一直在探查各处的停尸房,并且有意无意对入殓师们展现出极大的兴趣,今天偏偏就去到了邻居所在那个教堂。

要说邻居的消亡与这东方人无关,谁也不信。

虽然希瑞克没有感情,也不懂得恐惧和悲戚,但同类的死还是让他决定尽快解决这次的名单。

亲自前来木屋附近,花些功夫制造一次大的事故,让所有幸存者一次性抹除。

然后抛弃掉用了十年的FBI探员身份,换个身份、职业,重新泯然众人。

这是他的计划,也是他的直觉。

至于那个不知何处冒出来的东方人?

那家伙本来就不在名单之上,不再去招惹他就好。

此时他就站在森林中,离小木屋不远,而右侧的灌木丛后有个拿着猎枪的狩猎爱好者。

希瑞克只是心念一动,便有只羽毛绚丽的野鸡从灌木中钻出,正正好与猎人狭路相逢。

野鸡腾空而起,低飞逃跑,猎人快速举枪射击。

一滴汗水划过瞄准的眼睛,猎人下意识眨了眨眼。

这一枪击空,子弹穿过灌木丛,直接奔向了木屋,无比精准地射到固定在屋檐下方的电线。

一阵火花之后,电线立断,垂在门口的地上。

地上全是落叶。

……

木屋中所有人都在坐在客厅中,除了起身喝水或者上洗手间,尽量避免一切不必要的行为。

这是他们几日来齐子桓出门后养成了习惯。

他们正在闲聊,突然听到屋外的林子里传来“砰”的一声枪响。

所有人都如惊弓之鸟一般一跃而起,可真站起身来了却发现不知该怎么办。

“比奇、托德,我们拿些武器守住窗户和门,克莱尔和柳顿老师都趴在墙角躲好。记得要尽量远离屋顶上的吊灯和四周的电线、家具。”

反应最快的是艾力克斯,因为他最先接受‘死神’名单的事实,这些天一直在脑袋中不断想象可能发生的情况,并且还大致做出来了一些预案。

所以虽然今天毫无预兆,可他依然是最清醒的人。

此时众人都茫然无措,听到他的安排下意识就照做。

柳顿和克莱尔两个女人依言趴在沙发后的墙角地面,紧张地看着屋门。

比奇拿出从家中父母卧室里偷出的手枪,小心翼翼躲在窗户下。

艾力克斯则俯身爬行到另一个客厅角落,拿起早就被大家准备在那里的一把匕首和一根棒球棒。

再爬回到门边,顺手将棒球棒递给在木门另一侧墙边瑟瑟发抖的托德。

所有人都摒住呼吸,仔细聆听屋外的动静。

……

在木屋外另一侧不远处的帐篷中。

两名负责监视的警察听到林中的枪声也被惊了一跳。

不过总算是经过训练的,他们很快便弓着身子分别窜向了两个方向。

一个年纪大、经验足的警察一边用无线电低声快速地报告这个突发事件,一边尽量隐蔽地在灌木中穿行,朝枪声的方向而去。

另一个年轻的警察则奔向了木屋。

毕竟那里一直都是他们监视的重点,按照上级透露的意思,是让他们观察木屋里是否有邪教活动的存在。

都邪教了,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

……

野鸡被枪声吓到,斜斜落在地上,钻进了灌木。

猎人俯下身,眯着眼睛寻找着野鸡的踪迹。

野鸡四处奔走躲藏,可灌木丛里腾挪的空间实在太小,根本无法跑远。

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豁出去了的野鸡还是决定扑腾着翅膀飞起来,力图越过灌木丛,彻底逃离猎人的枪口。

猎人立刻捕捉到第二次机会,黑洞洞的枪口微移,停顿半刻,就要射下这个即将飞走的猎物。

好巧不巧,一棵松子跌落,打在了他托枪的左手。

“砰!”

还是一枪击空。

命大的野鸡终于飞过了屏障,只留下几根漂亮的羽毛在缓缓飘下。

“妈惹法克!”

气急败坏地猎人朝空气挥舞着拳头,结果因为太过激动被自己呛到。

面红耳赤地咳嗽半天,终于逐渐平息,侧脸吐出一口咳出的浓痰。

正好吐在了悄无声息举着手枪钻出灌木的老警察脸上……

……

木屋里。

几个人各自躲避,但是过了一会,好像除了那次枪响再也没听到什么声音。

难道只是远处有猎人打猎?

比奇按照之前父亲教过的方法打开手枪保险栓,一点点地将脑袋伸到窗户处,想要观察外界的情况。

大家也无比紧张地看着他。

他缓缓探出眼睛,飞快地左右望了一圈,有些松了口气地向大家通报情况。

“外面没有人,可能是……”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声枪响。

比奇的脑袋像是被巨力击中,整个脖颈突然后折,再带动着身躯往屋内倒下。

右眼眶出现一个深深的血洞。

不知哪里射来的子弹恰巧射爆了他露在窗户处的眼球,贯通入脑。

当场毙命。

尸体如麻袋般倒地,执枪的手跌落地上时还跳了一下。

没有保险的手枪被击发,射中了托德的小腿。

托德疼痛入骨,倒地狂嚎,手中的棒球棒滚落在地上。

剩下的几人被这个意外震得愣住,不过思绪还是很快便被托德凄厉的喊声拉回了现实。

艾力克斯马上挪过去,用没拿匕首的那只手掐住托德的伤口上方,试图减缓流血速度。

柳顿和克莱尔也赶上前来帮忙。

克莱尔冲在前方。

走在后头的柳顿没有留意地上的棒球棒,一脚踩上,滑倒,双手失控地在克莱尔后背一推。

克莱尔被推得踉跄,往前一扑,摔到了托德和艾力克斯身上。

托德的伤腿再受重压,倒抽几口凉气,痛嚎声又提高了几度。

手忙脚乱的艾力克斯试图将克莱尔扶起,可对方却毫无动静,一点力也不使。

将她翻过身来,胸前已是一片鲜红。

有刀口。

在心脏处。

艾力克斯不敢相信地看着手上染血的匕首。

甚至他的手上、袖子上,都全是温热、浓稠的鲜血。

就在他以及所有人都被系列变故刺激得思维停滞之时。

“哐!”

一声巨响。

房门被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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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死神的乐章

希瑞克闭着眼睛,微微仰头,轻轻呼吸着森林中清新自然的空气。

他右手微抬。

原本静谧的森林突然开始响起枪声、咒骂声和隐隐传来的痛呼声。

右手再一横切。

微风中隐隐飘来火药味和血腥味。

他脑海中仿佛有曲激昂起伏的交响乐,右手凌空挥舞,像轻轻握着一根看不见的指挥棒。

这是一段死神的乐章。

这是一首送葬曲。

能听到的人,都将要死去。

随着木屋的房门被撞开,随着门口的落叶终于被点燃,这一曲交响乐也逐渐到了高潮。

右手高高举起。

再次落下时,便是终结。

……

森林中第二声枪响之时,年轻警察已经到了木屋旁边。

紧接着,屋内也传来了枪响。

还有痛苦的嚎叫。

年轻警察记起里头都是些年轻的学生,还有两名女性,警徽带给他的勇气让他毫不犹豫地冲到屋前,紧握手枪,合身就往木门撞去。

他太过激动,完全没有注意垂在地上的电线。以至于他的左脚踏上了电线,带动线头滑到了门框下方包裹的金属片上。

微弱的火花溅落,不断跌到干燥的落叶上。

一个郊外木屋的门锁当然并不结实,年轻力壮的警察仅仅一下就把门撞开。

屋内一片混乱。

左边窗户下仰躺着一个年轻男孩,右眼眶已经被子弹击出一个深洞。

靠近门口的地方几个年轻人聚集在一起,其中一个瘦弱男孩小腿中枪正在痛嚎,另一个女孩侧倒在地,胸前一摊鲜血。

而匕首,则拿在那名叫做艾力克斯的男孩手上。

年轻警察还在震惊中,刚刚举起手枪,还没来得及喊出“不许动”的警告,就看见一双布满血丝的赤红双眼,和挥舞而来的匕首上的寒光。

他害怕了,右手食指重重扣在了扳机上。

……

托德和柳顿老师已经避过事故后的第一次死亡。

不算出门在外的齐子桓,躲在木屋里的几人按照名单,接下来便是比奇、克莱尔和艾力克斯。

现在比奇死了。

克莱尔也死了。

艾力克斯看着手中鲜红的匕首,内疚到了极点,也恐惧到了极点。

下一个就是自己。

为什么没有预兆!

他心中大喊,胸口填塞满被命运抛弃的失重感。

这时身后的木门被突然撞开。

他浑身一颤,扭过头的同时,手中匕首就已经下意识地挥舞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警服的警察,双手握着手枪,枪口正对着自己。

已经迟了。

他挥舞匕首的动作虽然因为距离的问题,其实并不能伤害到年轻警察,可看那个警察的表情,仿佛在被屋内血腥景象惊住的同时,也被自己挥舞的匕首激起了应激反应。

会开枪的!

艾力克斯绝望的目光中还看到在警察身旁迅速燃起的火焰。

也许自己死后,柳顿老师和托德也逃不过吧。

死神来了……

……

有时,一场盛大的演奏会也有可能会出现一些意外的杂音。

就在年轻警察扣动扳机的刹那,一个小纸人凌空跃起,在电光火石之间踢向了警察的手臂。

枪响。

木屋的墙上多了一个弹孔。

艾力克斯手中匕首跌落,子弹从他脸旁险险掠过,带出的灼热气流刮得他脸颊生疼。

年轻警察被纸人踢得往右边踉跄几步,衣服被火焰撩上,赶紧不停拍打。

这一动作也让屋内的柳顿老师和艾力克斯从呆滞状态清醒过来,立刻寻找毛毯和水罐,一同来灭火。

小纸人抽出纸刀,掠到屋外,将将站在火焰边缘处,对外一下又有一下地横扫挥刀。

刀锋泛起乌光,每一次都会卷起一些刀风,将地上的枯叶一层层地往外掀走。

十数下后,一个地面上的防火隔离带已经形成。

警察、艾力克斯和柳顿只需要集中力量扑灭木屋外墙上被撩起的火焰,还好刚刚燃起,火势不盛,在几人的努力之下终于彻底扑灭。

……

希瑞克皱起了眉头。

他是一个喜欢精密计划的人,最不愿意遇上的就是意外事件。

一块多米诺骨牌被卡住,之后的骨牌就不会再倒下。

除非,再伸出手,推一下。

老警察已经将猎人铐住,一边不停用袖子擦脸一边押着猎人朝木屋方向走去。

一头野猪从左边窜出,遇见两个人类也是愣了一下。

老警察机警果断地开枪射击。

慌忙间没有完全击中,受到擦伤的野猪朝另一个方向狂奔。

待野猪冲出前方的灌木,却发现有更多的人类就在前方。

发狂的野猪不再躲避,举起尖利的獠牙,沉重身躯像一辆加速的轿车直直冲向刚刚救完火的艾力克斯。

没有人能反应过来。

除了一个不是人的纸人。

螳臂当车。

……

另一端,一直没有曝光的第二枚纸人突然出现在希瑞克面前,飞身一跃,手中纸刀直直劈向希瑞克。

狂风骤起,将纸人吹得偏离,然后又骤息。

纸人撞上一棵树干前,双腿一蹬,便又射向‘死神’。

再起风。

希瑞克看着不停尝试的小纸人,直觉告诉他那小小纸刀上的乌光会对他造成真正的伤害。

就在他考虑是否掀起一阵更猛烈的小型龙卷风来将纸人撕碎时,突然看到森林的一个方向正不断有枝叶、灰尘飞起。

就像一个什么东西正以比刚才的野猪狂暴数倍的速度和蛮力狂奔而来。

转瞬及至。

一只手探出面前的灌木,捏住他的脑袋横移数米,狠狠贯在一侧的树上。

碗口粗的树木应声而折。

天摇地动,地震了。

四周的树木离奇地全部往他们的方向倒下,狠狠砸在来人的身上。

齐子桓身上金光万丈,生生以身躯扛住了砸下的树木。

一柄桃木剑凭空出现,直直捅进了希瑞克的腹部。

抽出,再捅。

“为什么!”齐子桓厉声问道。

他全身衣物几乎都已经成了布条,哪怕身着金甲,可一棵棵树木的砸下仍然震得他浑身颤抖。

可是他的右手依旧稳定、机械,一下一下,反复将木剑抽出,刺入。

希瑞克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这一下一下间不断虚弱。

“因为他们都是名单上的人,注定要死。”

希瑞克并不觉得自己错了,规则便是规则。

齐子桓有些发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他,抽出桃木剑,横在他的喉间。

“你和那个黑人已经放过了他们!这是你们的选择,既然你们主动放弃了收割他们的生命,那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玩弄他们。”

“必须有人死,这是规则。”希瑞克声音还是沙哑着,没有什么情绪。

“你们造成的错误,就应该你们来承担责任。如果要有人死,那也应该是你们去代替。”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齐子桓手中的木剑已是乌光大盛,并不锋利的剑刃却如同切豆腐一般切入了希瑞克的脖颈。

头颅掉落,被齐子桓一脚踢开。

无头的尸体倒在一棵树旁。

就像乐章休止符。

第二百八十四章 樱花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樱花盛开的时节。

幸德井河田站在院落里的樱花树旁,静静地看着一朵花瓣上的晶莹露珠将要滴下。

他突然伸出手,让露珠滴在他的手腕。水滴晕开,有些冰凉。

隐约间,手腕有些疼痛。他仿佛记起,在许多年前,他的手腕上曾经有个伤口。

多少年前来着?

记不清了。

一个人的一生就像水中的石头,命运的流水在身边哗哗流淌,带来一些人,又带走一些人,也不知是缘是孽。

但总有些时候,石头上会平添一些伤痕,也许过了很久又再被磨平。

可那印迹真的就消失了么?

还是刻骨铭心?

河田翻过手腕,微微张开手掌,再又猛然合拢。

可什么也没有抓住。

……

“河田家主好雅兴啊。”李先生那爽朗的声音从河田身后传来,“你们幸德井家与我们组织里最有实力的八名高手正在后面努力加固封印,可作为家主的你却在这里赏樱,会不会太清闲了一些?”

“明日有雨,这樱花,该要落了。”河田没有回头,双手收到身后,看着樱花淡淡说道。

李先生走到他身边,同样背负着双手,微笑说道:“我的意思是,如此美景,应该邀我一起观赏嘛。我可也是闲人一个。”

“这封印每过一段时间就需要再次加固,如此往复需要三年的时光。这期间,还劳烦李先生经常奔波了。”

“河田家主客气了,你们这个庄园处处是景致,步步有惊喜,实在让我流连忘返啊。”李先生说话滴水不漏,“何况能亲眼见到封印日本大半妖鬼这样的盛事,我可是深感荣幸的。对了,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请教河田家主。”

“但说无妨。”

“据说这次的封印还有日本三大妖王之一的玉藻前,不知是真的么?”

河田沉默了片刻,深深再看一眼樱花,便转身回到一旁的走廊上。

“对,是真的。三大妖王中酒吞童子早已授首,化身为大天狗的崇德天皇也因为得到后世的供奉与祭祀,怨气消弭,泯然天地。现今尚存的最厉害的妖物就是这个玉藻前了。”他对着跟着来到走廊坐下的李先生说道。

有侍女端来茶盘、小炉之物,安静地呆在一旁烧水泡茶。

“这个玉藻前真是九尾狐?”

“嗯,就是那个祸国殃民、残害生灵的九尾狐,说起来,她还是从你们华夏东渡过来的。最开始也是在你们华夏为祸天下,好端端一个商朝就是因她而亡,对吧?”

“这种事,也只是听过故事而已。”李先生接过茶杯,细心品茶,一边笑着说道。

“总之,她所化身的妲己在华夏被驱逐、追杀,辗转之中逃到了印度避难,却仍然死性不改,化身摩揭陀国都城中一个美艳女人,被当时的斑太子招入宫中,封为王妃并赐名华阳天,之后自然又是纵情声色、不理朝政,致使摩揭陀国民生凋敝,最终亡国。”

“那又为何会来了日本?”

“九尾狐回到了华夏,却发现偌大的天下却处处流传着她的恶名,几乎无处可去。于是在唐朝时,跟随我国当时的遣唐使吉备真备来到了日本,依仗她的美貌,再次从献入宫廷的女官中脱颖而出,深受鸟羽上皇的宠爱,赐名为玉藻前。后来鸟羽上皇重病不起,召来阴阳师安倍泰亲进行察看,玉藻前才被迫显露了原型。鸟羽上皇大怒,派三浦义纯率军讨伐,激战两日两夜,落败的九尾狐最终化为杀生石,又被一代高僧原翁新昭打成碎石,这才消弭了祸患。”

“可她并没有真正消亡,对么?”

“是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九尾妖狐藏匿碎石之中,虽然失了一魂两魄,成了一个没有记忆的懵懂小狐狸,但却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恶念……幸德井家族的前任家主,我的父亲,就是被她所杀。所以我接任家主之后,一直在培养家臣,不断搜集杀生石碎片,就是为了将她封印。”

河田放下茶汤,再次望向院落的樱花,有风吹来,花瓣零落飘散。

他脸上并没有多少大功告成的喜色,反而有种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感。

李先生喝茶赏花,淡淡问道:“河田家主真的相信那些妖狐传说?”

“为何这么说?”河田端着茶汤的动作有一丝迟滞。

“世人皆说商纣王帝辛残暴不仁,在迎接妲己,也就是九尾妖狐入宫之后更是成日酒池肉林、迫害忠良,直接导致了商朝的灭亡。可现在的历史考据中,越来越多的学者认为帝辛是一位雄才大略的皇帝,他经营东南,把东夷和中原统一起来,是促进了历史发展的。只是在伐夷之战后国力消耗甚大,所得俘虏又多,被周王乘虚而入,俘虏倒戈,这才亡了国。”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所学不精啊。”河田默然片刻,最终还是轻声说道,“不过我的父亲,还有许多族人确实是死在妖狐之手。”

“若非如此,河田家主怕也不会耗费几十年的心血来完成这个壮举吧。”李先生抚掌夸道,“甚至连家族中最有潜力的巫女都投身封印之中……要知道,在我们论坛中至今还流传着突然崛起又突然隐去的‘黑猫小姐’的事迹。”

听到李先生提起笑笑,一直都没有太多表情的河田眼中闪过一抹哀痛。

“我的女儿,和我一样,从小便有大愿……这次的封印,功在千秋啊……”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声音有些飘渺,仿佛清风一拂便会没了痕迹。

“说到‘黑猫小姐’,我想起这大半年来论坛里突然鹊起的另一个年轻人,正是当年由‘黑猫小姐’引荐加入的。”

“哦,那个叫齐子桓的年轻人?”河田听过一些汇报,对齐子桓印象虽然不是很深,但终归还是记得名字。

“是的,你们家族将‘黑猫小姐’接回来后,他和那个留在华夏的猫妖就开始疯狂做任务,而且完成速度越来越快,难度越来越高,现在已经是个了不得的小家伙了呢。”李先生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

“哦?能有多了不起?”河田并不是很在意那个年轻的华夏人,只是顺口问了一句。

“你们为了这次封印请来三大高手,花了不少论坛积分吧?”

“对,三年来的积累。”河田点头应是。

这个神秘论坛三年多前开始拓展日本业务,河田在初步了解到这个论坛的恐怖实力之后就倾斜了相当大一部分的家族力量在论坛任务上,花了不少人力物力才攒下了能请来三个高手的积分。

“那个年轻人呀……”李先生脸上笑意愈浓。

“他半年以来的积分,大概已经能够换取一个高手的三年时光了吧。”

河田目光一冷。

手中茶杯,碎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想听故事么?

一片浑浑噩噩的世界。

有光,但不亮,白惨惨的不知从哪里渗出,照出了同样灰色的天地。

天上是滚滚的灰云,永远压在头顶。

地上是灰泥,踩上去的触感软软的,就像踩在一堆腐败的肠子上面。

可见之处没有任何的植物,没有鸟虫,偶尔有一条血色小溪横亘面前,也只有永远单调的哗哗声。

在这种地方待得久了会发疯的。

不仅仅是人,妖鬼亦如是。

这时便有两只妖物正在互斗,一个鹰嘴鹿角全身绿毛,一个是头如斗大的婴孩模样,唯一的共通点就是都有着庞大、丑陋的身躯和尖利的獠牙。

他们看上去都是活了上百年的妖物,可这时仿佛早已忘记自己掌握的各种能力和法术,红着双眼,完全凭借嗜血的本能在撕扯啃咬。

一地淋漓血液。

也许再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分出胜负,然后赢家将败者生食、吞噬,在对方的妖力冲击下开始进一步的变异,往更加庞大、丑陋的方向发展下去。

一双赤足踏上距离他们战斗场不远处的土地。

这是一双不染纤尘的双足,十指晶莹秀气,足踝匀称骨感。

再往上看,飘扬的白色裙摆下露出一截曲线柔滑的小腿。

这足这腿的主人是一个干净漂亮的女人,面上带着一抹羞怯、柔弱的笑容,很是惹人怜惜。

唯独眼角一颗淡淡的黑痣,平添了几分妩媚。

她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属于这一方灰色世界,可当她从远处款款走来,真正踏着这灰泥之上,却又不显突兀。

待她走近,两个已是浑身伤痕的妖物突然同时放下战斗,比女人庞大数倍的身体匍匐在地上,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女人并不看他们,走向远处。

直至那白色的身影消失不见,两个妖物才小心翼翼地起身,花了好一会儿的工夫散去了刚才笼罩全身的惧意。

互望一眼,嘶吼一声,再又战到一起。

……

在这灰色的世界某一处,还有一座庄园。

庄园内亭台楼阁、花果树木一应俱全,就像曾经过大师之手细细雕琢,每一处地方都有着一些别有风味的景致。

只是,花不会谢,叶不会黄,细致打理着庄园内一切的妖鬼侍女们永远都不会说话。

这个庄园,甚至这个世界中,唯一还有些鲜活意思的只有两人。

白裙女人和笑笑。

两人正在庭前弈棋。

笑笑执黑,左手扶住右手的和服宽袖,青葱般的双指轻轻夹起一颗黑色棋子,放置在棋盘上的星位。

动作并不焦躁,脸上也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处处展露出令人无可指摘的礼仪风貌。

只不过若是齐子桓或者又又在场,就能发现她虽然在甜甜地微笑,但眼睛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弯曲。

白子大飞挂角,给双方都留了许多余地,并不逼迫。

“妹妹在这里呆得久了,怕是不会习惯吧。”女人轻轻说道,“除了你我,外头尽是些失了神智的妖鬼,就算有些实力强大的能够保留灵台清明,也撑不了多久就会渐渐扭曲……毕竟,多少天也许还能坚持,可接下去可能还有多少年、多少百年……”

笑笑并不抬头,手中黑子远远拆边,自己经营着一地的小地盘。

“还好,偶尔出去逛逛倒也还是能遇上些有趣的东西。前些时候,我看到一只没有脚的鸟,我就想啊,它们岂不是一生下来就要不停地飞,飞累了也只能睡在风里,一辈子只能着陆一次,那就是死亡的时候。”笑笑轻笑一声,“姐姐,你觉得你比起这种鸟儿,会不会活得更好?”

女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声音毫无烟火气,可手中白子却当头镇下,说道:“若是能遇见个心爱的人,这鸟儿也能在那人怀中休憩,并不见得就一定差了。妹妹,你可有心上人?”

“有。”笑笑回答得并无迟疑,黑子贴靠而上,黑白两色终于纠缠一起。

“呵呵,可惜看不到了。跟姐姐说说,那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呀,有些傻傻的,不过还是挺优秀的。”

年纪轻轻就买了房子,还有个自己做主的小门面,可不是一个优秀的男孩么。

笑笑抬起头,眼睛第一次弯曲了起来。

“真好啊。”女人的语气中仿佛有些憧憬和羡慕,“你说,真的过了许久以后,他还会等你么?”

白棋连扳,强硬无匹。

“不会的啦,他傻傻的,一定会娶一个贤惠能干的老婆,生两个漂亮粉嫩的娃娃。”笑笑落子切断白棋,双方近身厮杀,“等儿女长大一些,他就会一手牵着一个,大清早地带孩子去楼下街角吃豆浆油条,然后还要吹嘘他们老爸当年乃是威震附近州县的纸扎圣手。”

“纸扎?他是做白事生意的?”女人自华夏而来,对传统民俗并不陌生。

“嗯,他还有个外号,叫‘纸人张’。虽然他其实姓齐,但他还是觉得‘纸人张’更威风一些。”

“‘纸人齐’……嗯,确实叫‘纸人张’更好听一些。”

黑白两色在棋盘一角开始蔓延,两条大龙互相纠结角力。

“嗯嗯,所以说他挺优秀的啦。”笑笑抿了一口侍女端来的麦茶,停顿片刻后转了话题,“姐姐呢?你以前有什么故事?”

“你应当听过的,我是九尾妖狐啊。自出生起就祸乱世间,荼毒生灵,几个强盛无双的国家都因我而亡……我的事迹传遍天下,这也算厉害了吧,哈哈哈……”女人白衣遮嘴,轻声浅笑。

笑笑并没跟着笑,而是认真凝视着棋盘,淡淡说道:“我不相信。”

“哦?为什么?”女人的脸上有一刹那露出些诧异,可很快恢复,继续在盘中追杀对方大龙。

“因为姐姐若想亡一国,不需要做那些许多……更何况,亡国对姐姐又有何益?不过又是另一个男人站上顶端,继续把持天下罢了。”

笑笑的黑子久久停在空中,最终带着不甘缓缓落下。

盘上的黑龙已被逼至绝境,只要白棋在关键之处轻轻一点,一切便结束了。

女人却白袖一拂,棋子叮咚落了一地。

她抬起头,看着笑笑。

“想听故事么?”

第二百八十六章 漫天飞灰(四千字)

很久很久以前,在这世界上的一个角落里,诞生了一只白狐。

它是天地所生,尽管懵懂、无知,可还是喜欢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这世界有风、有树、有害羞的乌龟和吵闹的鸣虫。

还有穿着奇怪却漂亮衣服的人。

它曾在草丛里看到路过的人放声高歌、谈笑无忌,也看过雕花的窗前有女子对镜梳妆。

以后我也要变为人,她这么想着。

过了不知多久,长出两条尾巴的她终于如愿以偿。

她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女人,很漂亮的女人,肤如凝脂、杏脸桃腮,笑起来还有两颗可爱的小犬牙。

来到山下的县城,她开始学习人类的一切,学习吃、学习睡、学习在书堂边朗诵、学习与卖甘薯的小贩讨价还价。

她很聪慧,不过十年便学会了能学到的所有东西。

除了爱与恨。

这个东西好像人人都会,但却没人教她。

于是有一次,她一边摇着糖葫芦一边在心中立誓。

我要用接下来的十年学会怎么去爱,再用十年学会恨是何物……

我们天真的小狐狸并不知道,这两样东西,有时只是一瞬间便学会了。

她四处闲逛,遇上了一个叫做帝辛的男人。

他爱上了她,带她回到王宫,给她最漂亮的衣服和最好吃的食物,每日朝堂之后哪怕再累,也要拥着她说些体己话儿。

原来这便是爱,狐狸觉得自己也爱上了这个男人,每日都想和他在一起,却又为他操劳国事后的疲惫感到心疼。

可谁让帝辛是王,管理着许多诸侯和更多的子民。

后来,帝辛出征,大获全胜,在他披着有些残破的盔甲出现在她面前,正待相拥之时,却有一个消息传来。

他手下最得力的诸侯王,反了!

不断的征战让帝辛越来越憔悴,与狐狸想见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叛军杀入都城,帝辛引火烧了自己的寝宫。

火光中,狐狸哭泣着哀求他跟她一起远走。

我是王。

他说。

他死了,狐狸的心中像是缺了一块,那块空洞中很快便有名叫仇恨的种子在滋生。

无论走到何处,都听见有人在咒骂死去的帝辛与自己,编排着一个个根本没有发生过的故事,狐狸也想过掀起滔天的洪水,将这些原本是帝辛的子民淹没。

她已经长出四条尾巴,她已能够勉强做到这些。

可是叛军派来的一个老术士找到了狐狸,将她打得重伤。

也许因为她是天地所生,哪怕身体寂灭,神魂飘渺,也会重新变成一只失了记忆的小狐狸,重回天真与懵懂。

直到几千年以后,她才知道,这是一个诅咒。

印度、日本,她辗转了数地,没有记忆的狐狸又遇上了几次爱情。

她只是很努力地去爱着。

可每次都会留下一个让人唾弃的传说,黯然离去。

哪怕她的尾巴已经长出了八条,可是她还是一次次地被人围剿,重伤,重归混沌。

……

(小狐狸)

平成十八年,五月二十日,晴。

我被阴阳师追杀,拼死一搏后,我重伤,变回了原型。我躲在一棵樱花树下,默默的疗伤。也是在那一年,我遇到了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小男孩初见我时显得很害怕,但是他很善良。

他会给我饼干吃,可是我那时伤很重,根本吃不了任何东西。

他看到我受伤,他抱着我想去看医生,可是他不知道我一个女孩子怎么能随便让他抱。

我恼怒的咬了他。后来我躲在树上,看到了他的父亲,那人竟然是阴阳师大家主,我以为我死定了。可是那个小男孩却拉着他父亲走了。

我第一次感觉人类也是可以信任的。

……

五月份,东京的樱花开得正盛,忙碌的人们难得有空闲的一天。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相识的亦或初见的人们聚在一起赏着花,聊着天。

微风拂过,吹落片片花瓣,花瓣落在少女的发髻上,装点着这如花美眷。

一胖乎乎的小男孩在樱花树林中玩闹奔跑,玩累了,便坐在一颗樱花树旁,用小手轻轻扒拉着落在的花瓣。

突然他听到身后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奇地走到树干的另一边,他看到树下有一团白色的东西。

这团白色的东西似乎感觉到了他,猛然间一个抖动。

一只狐狸。

他下意识的后退,有些害怕。

白色小狐狸抬起头,看着小男孩。

它的眼睛真好看,亮闪闪的,似乎还带着泪水。

小男孩终于鼓起勇气,俯下身,轻声问道:“小狐狸,你为什么不回家?你是找不到家了吗?”

小狐狸当然不会回答他的话。

他又从口袋里拿出饼干,小心翼翼的递给小狐狸。

“你是饿了吗?这个给你吃”

小狐狸轻轻嗅了嗅饼干,然后晃了晃毛绒绒的尾巴。

他看到它的腿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已经染红了腿上的绒毛。

小狐狸舔了舔自己的伤口,随后转身一瘸一拐的想要离开。

小男孩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疼。

他跑到小狐狸身旁,一把抱住它,焦急地喊道:“你不能走!你伤的很重,要去看医生!妈妈说受伤了要看医生,要不然会死的!!”

小狐狸被他抱在怀里,突然间变得很狂躁,它奋力挣扎,想要脱离。

他一边轻声保证一定不会伤害它,一边用力抱住不让它跑。

小狐狸挣脱不开,于是张开嘴,狠狠咬下。

小男孩手上吃痛,手一松,小狐狸掉在地上,随后小狐狸纵身一跳,跳上了一棵樱花树。一阵沙沙声后,小狐狸没了身影。

也不知道是因为看见小狐狸跑了,还是手上的伤口疼,小男孩咧嘴大哭,带着哭腔喊着:“我讨厌你,讨厌你!”

小男孩并不知道,小狐狸其实就在树上看着他。

……

(小男孩)

平成二十八年,五月二十日,天气晴。

如十年前一样,东京开满樱花。

我不知道幼时与你的相遇是缘是孽?幼时的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情,我只是感觉你可爱,柔软,好想永远抱在怀里。

还记得我想抱你时,你狠狠咬了我一口,这一口很疼,却也咬在了我心里。

再见时你已亭亭玉立,我一眼就认出了你,手上的伤口见到你时隐隐作痛,我知道就是你。

几年来,我俩聊天、欢笑、携手走遍了日本。

如今我一定要紧紧拥抱你,哪怕你在咬我,我也不会松手。

……

“小九,别跑呀!我错了还不行吗?”

名叫小九的狐妖在前头跑着,河田在后头追着,两人都是一脸笑意。

一对年轻男女在樱花树下奔跑,如同一副意境优美的画作一般。

赏花的人们微笑着看着这对男女,有些老人眼神中透着追思与羡慕。

他们年轻时也如同这对男女一般,有过打闹,有过温情。

几载寒霜过,当年一同玩闹的人早已不在身旁,说好生死相依的两人,一方已经失约先走。

每个人的人生路,微观上纵横交错,宏观上却并行。

也许同路并行一段,可终究还是要自己走着自己的道路。

“小九,别跑了,我道歉!我不就是说你晒黑了一些么……”河田追上小九,脸上的无奈表情下藏着狡黠。

“哼,你还说。”小九嗔道。

“嘿嘿,小九,你看这是哪里。”

河田使出对付女孩的绝招——转移注意力。

小九有些疑惑,打量了四周一会,才感到有些熟悉。

“这里是……”

“对,这里是你十年前咬过我的地方。”河田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很暖。

小九默默低头,拉过河田的右手,轻抚那道早已不见得咬痕。

“对不起。”

“现在有时下雨天还会疼。”

“嗯……我以前下口是有些重。”

“这样吧,你让我也咬一口,我们就算扯平了。”

“啊?”

不待小狐狸反应过来,河田的手指就已经触碰到她的脸上。

手指间传来的温度热乎乎的。

她眨巴眼睛看着河田,眉眼如画,晶莹的双眸带着泪光,显得楚楚可怜。

两人的唇渐渐触碰到一起。

长吻过后,河田神色凝重的看着小九,他这幅样子把小九吓了一跳,小九刚想问他怎么了?

只听河田浑厚的声音响起“小九,我要娶你。”

“可是,我是狐狸……况且你还是阴阳师后代……”

河田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不在乎,我只知道你是我爱的人。我只想问,那你愿意么?”

这句话让靠在他怀中小九俏脸一红,声音细如飞蚊。

“嗯。”

……

自从土御门家族名存实亡之后,整个日本唯一还保留着身后底蕴的阴阳师家族就是幸德井家。

地位稳固了,难免就会膨胀,人皆是如此。

这代的幸德井家主开始试图捕捉那些最厉害的妖物,再用祖上传下来的百鬼献祭之法将妖力转化为魂力,灌输给有潜力的族人和家臣。

这种方法虽然凶险,但只要能熬过来,实力必定会有极大的增长。

可在一次捕猎时,家主和一对精锐人马都再也没有回来。

在家主的独子河田正式接任之前,幸德井家的权柄暂时由几名长老把控。

此时辈分最长的大长老正在静室里打坐,他已年迈,脸上皱纹纵横,但是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仿佛可以透过人心一般。

“什么事?”大长老突然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话。

一道蒙面的身影由虚变实,单膝跪在地上,恭敬说道:“大长老,害了家主的妖物已经追踪到了。”

大长老沉默片刻,然后挥了挥手,说道:“你自行去家族里挑选些好手,务必保证万无一失。”

“是!”

“三日后便是新任家主的接任仪式,河田是近几十年来我们幸德井家中最耀眼的天才,为了不耽误他的修炼,我连他父亲死亡的真相都没有告诉他,只说是出海时遇上了天灾。如今他即将担负起振兴家族的重任,是时候让他知道了。我只给你三天时间,在仪式开始前,我要看见那妖物的头颅!”

“是!”身影恭敬行了一个礼,随后又凭空消失了。

……

小九看着窗外的小雨,心情有些低落。

河田已经好多天没来见她了,上一次临走时他只说最近要忙一件大事,等忙完后就能娶她了。

对于嫁人这事,小九也是充满了忐忑。

她从还是一只小狐狸时,便有一些阴阳师总是会找到她,试图把她抓住或者杀掉。

虽然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明明没有害过任何人,难道身为妖怪就一定该死吗?

她开始痛恨自己是妖,也痛恨阴阳师……

河田也是阴阳师家族的,好像以后还会变成首领,他会变么?

小九的心乱如麻,思绪开始混乱,以至于太阳穴突突直跳。

仿佛有一些陌生的记忆正在试图破壳而出。

乱了。

她不记得自己杀过人,可为何身旁会有这么多尸体?

她的手上,裙上,是谁的鲜血?

她面色苍白,斗大的冷汗不停滴下,浑身不住战抖。

一个个片段从脑袋里冒出来。

她分不出真假,可下意识地有些慌张,想将这些记忆塞回深处。

窗外传来一些细微的响动,可她只觉得头疼欲裂,根本没有任何的反应。

窗户碎裂。

一道道刀光劈来……

……

幸德井家新任家主继位。

四处都是热闹的人潮,仿佛整个京都来为他庆祝。

河田今天穿着一袭武士衣袍,腰间挂着一把样式古朴的武士刀,刀名“妖火”。

刀不出名,但是却锋利。

河田神情肃穆,对着灵堂中的祖先牌位恭敬的跪拜。

音调奇特的乐曲响起,随着乐曲河田也一同高声唱喝。

“为什么?”

乐曲声中,一个微弱但很熟悉的女声响起。

河田诧异地看向屋顶。

那里站着小九,一身白裙被鲜血染得通红。

“为什么你继位……便要杀我?”

小九抬起头,河田最爱的那对双眸已然血红一片。

河田有些不知所措,正准备开口问清楚。

“就是这个妖狐杀了你的父亲,这是血债啊!”大长老的暴喝在耳边响起。

“为家主报仇!”

近近远远地地方陆续传来这样的呼喊。

已经有人执刀扑上屋顶。

鲜血,越来越多的鲜血洒下……

“等等!”河田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无力。

他这时并没有几十年后的铁腕与霸道,没人听他的话。

“为什么?”

人越死越多,小九跃下屋顶,自广场中从一片鲜血和火光中缓缓走来。

“小九,你先住手!听我说……”河田高声喊道,“所有人都住手!”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家中他最敬重的大长老爷爷操纵着几个最强的式神攻向小九。

“为什么?”

小九眼睛一片死色,毫无波澜。

随手一挥,烈焰从大长老的体内窜起,几个式神瘫软倒地。

“我让你住手!”河田抽出妖火长刀,合身扑上。

长刀毫无阻碍地刺进小九的心脏。

小九举起手掌,并没有挥下,只是痴痴地看着他。

一行清泪流下,晶莹剔透,不沾任何的血腥。

“我当年咬了你一口,你如今刺了我一刀,从此我们两清。”

一地尸体中,河田抱着小九,看着她的身体慢慢变冷变脆。

风拂过。

只剩漫天飞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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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真实

故事很长。

还好在这灰色世界中永远看不到月升日落,时间仿佛停滞,让身在其中的人察觉不到流速。

没有昨天与明天,只能用前些时候、晚些时候来表达这样的概念。

也许,所谓过些时候,便是千年。

笑笑和九尾坐在庭前,身旁的侍女默默地将冷却的茶汤倒掉,再又烧着热水,泡着新茶。

“姐姐你在那次死后,又再次在混沌中重生,到了现在既然恢复了往世的记忆,那实力也应该恢复了吧。”笑笑双手撑在身体两边,略微仰头,看着远处卷动的灰云。

“嗯,长出八条尾巴了。”

九尾妖狐以尾巴数量为力量的标志,八条尾巴已是几千年来她实力的巅峰。

“那为何我父亲……嗯,幸德井河田还能够封印你?哪怕幸德井家族在他手上确实不断强大,可遇上了姐姐你,恐怕也只是徒劳吧。”

“我自愿的……甚至,连这个封印之术都是我教给他的。”

这答案完全出乎笑笑的意料,她诧异地扭过头看着九尾。

九尾只是微笑,表情风轻云淡。

这么凝视了一会,笑笑终究忍不住,轻声问道:“为什么?”

“河田,他是一个很执着的人。”九尾这时再提到这个名字,语气已是毫无波澜,“虽然是他的家族先来捉我杀我,可我杀了他的父亲,最后还杀了他许多族人,这终究是事实。之后我重生,长大,还没有想起过去的事情时便又遇见了他。他那时已入中年,看见我时只不过犹豫了一瞬,便要举刀杀我。”

九尾停顿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哪怕当时我的力量还未彻底复苏,他仍然打不过我……就在我要挥掌杀他的那一瞬,心底突然有种哀伤的感觉,虽然不明白具体原因,可我还是停手了,任由重伤的他离去……一年后,养好伤的他又来了……之后的每一年他都会来,每次都带着两把刀。”

“两把刀?”笑笑只知道养父有一把名为“妖火”的长刀。

“对,两把。一把是长刀妖火,用来杀我的,另一把则是短刃肋差,他说要是哪天能够杀了我,他便切腹随我而去。他也许记性不好,忘记了我死不了的,哈哈哈……”

九尾大声笑着,笑声在如画片般的院落中回荡,很空洞。

“可他终究杀不了你。”

“对,他杀不了我,在第三次重伤他之后,我也想起了以往所有的事情……我感觉很倦,我告诉他有种封印的方法,很难,可总比杀死我更简单一些。”

“我是被收养的,自我小时候起,河田就一直在有针对性地培养灵力掌控方面的高手,包括我。”笑笑喝了口茶,有点儿苦,“他一直告诉我,作为守护日本的阴阳师家族的家主,他毕生的理想就是能将日本逐渐失去节制的妖鬼们封印起来,还人间一个清净安宁。”

九尾将笑笑的一只手握住,有些内疚的说道:“这个封印之术消耗甚大,大到需要一个纯净强大的灵魂来作为封印本身……是我害了你。”

“没有啦,毕竟他实现了大半,不是么?”笑笑没有抽回手,笑得很洒然,“日本阴阳道式微,外头那些妖鬼确实已经开始肆虐人间,甚至有些聪慧的还披着人皮进入了政坛,若不加以遏制,祸患无穷。现在将这些妖鬼困在这里,哪怕它们再强大,也伤害不了别人。它们甚至连已经没有任何力量的我都伤害不了。”

庄园外的灰土之中处处充斥着血腥和暴力。

可九尾和笑笑偶尔出门,却没有妖鬼会上前攻击。

一个是力量上的绝对压制,另一个则是这方世界的封印本身,这些妖鬼只要身处这世界中,就无法伤她分毫。

“可是,若单纯的为了人间清明,还是有其他办法的……”九尾轻叹一声。

“这里挺好的,而且这里还有姐姐你陪着我。”

笑笑站起身来,伸手到脑后将一根发簪抽出,一头青丝垂下。

握着发簪的手轻轻摩挲。

“姐姐,这院落里的花木总是一成不变?”

确实,以九尾的能力,将这些虚幻的风景变成花开花谢、草木枯荣,并不需要耗费多大的力气。

“本就是虚幻,又何苦自欺欺人。”

“那为何不干脆撤掉这些虚幻?”

九尾也盈盈起身,与笑笑并肩而立。

风吹来,两人的长发都在轻扬飞舞。

作为整个日本最强大的妖怪,她沉默了半晌,最后像是喃喃自语:“因为我还没有强大到敢于面对数千年的真实。”

……

真正敢说自己不够坚强面对真实的人,往往都看到过真实。

有些人,则是自以为能看透。

大阪街头,一个年轻人正在匆匆走过。

他提着半新的公文包,一身中规中矩的西装,连领带都是毫无特色的深蓝条纹,头发却有一点点凌乱。

一看就是初入社会,努力向上攀爬却有些不得其门的年轻人。

年轻人注意力全在前方,根本没有留意到身后十米左右正有一个染着黄发戴着耳钉的男人尾随其后。

尾随者盯着年轻人的背影,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难得一见的阴属性体质啊,吃起来一定味道很好。

他这么想着,脚下步伐又加快了几分,与前方年轻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半年前传言妖王出世,会将京都变成人间地狱,许多藏匿山野或市井里的妖鬼纷纷现身赶去,想要在乱世中分一杯羹,却反而被幸德井家使诈封印。

众多有实力的妖鬼被封印,造成的结果就是资源重新分配。

现在这个尾随者作为一个活了数百年的老鬼,也趁机抢占了大阪的一块区域,划作自己的狩猎范围。

而前方的年轻人则是他今天的猎物。

正当他如猎豹一般就要露出獠牙扑上前去时,路边突然斜插过来一个曲线婀娜的女子,很自来熟地挽上了年轻人的胳膊。

看着年轻人有些窘迫地缩着胳膊,努力回避那巨大尺寸不断地摩擦,老鬼咧嘴笑了起来。

出卖自己的女人和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暧昧拉扯,这景象在日本街头并不少见。

通常的结果还是年轻人抵挡不住送上门来的诱惑,被拉扯进旅馆,花掉自己半个月的工资。

当然,事实并没有这么简单。

久经世故的老鬼一眼就看透那个散发着成熟魅力的女人其实是个妖怪。

不过应该刚化人形,小妖而已。

老鬼依然放松,他并不介意在正餐之前多吃一块甜点。

快步上前,他已经可以听清年轻人和女人之间的对话。

“多少钱啊?”

“560日元。”

“那多少时间呢?”

“一个半小时。”

这么便宜?

老鬼多瞟了一眼女人漂亮的侧颜。

这个小妖还是在人间历练不够啊,根本不懂市场行情。

老鬼伸手抓向年轻人的肩膀,在半空中时指甲已经变得乌黑尖利。

抓上的一瞬间,并不像想象中一样破肉入骨,年轻人仿佛只是微微一偏肩膀,老鬼的利爪就滑了开去。

看上去好像只是老鬼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而已。

年轻人回头,笑容可掬。

“怎么?兄弟你也想了解大阪到京都的新干线怎么坐?”

第二百八十八章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吃多了呢,肚子都圆鼓鼓的了。”又又摸着自己平坦纤瘦的腹部,装模作样地抱怨道,“一个老鬼有多少卡路里呀,唉,以后还是改吃素算了。”

齐子桓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作路人状。

“小子桓,你来摸摸,看我肚子是不是又胖了。”

又又见齐子桓不理她,便一脸坏笑地试图捉住齐子桓的右手。

齐子桓倒是反应迅速,整个人如弹簧一般一弹而起,抓住车厢吊环向前走出几步。

他动作过于突然,生生把站在附近的两个马尾短裙的女学生给吓了一跳,还以为遇到电车痴汉,立马有些惶恐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齐子桓一愣,旋即苦笑了一下。

他和又又刚刚交了除鬼的任务,现在正在前往京都的新干线上。

车厢内人不算太多,除了座位满了,走道里就三三两两站了几个人。

对于没有见到高峰期那种需要专人推着背往内塞人的盛况,齐子桓心中还有些小小的遗憾。

一阵香气传来,齐子桓扭头,看到始作俑者又又也跟着站起身,抓着他旁边的吊环随着列车行进摇摇摆摆。

她是面向齐子桓的,由于上身不停晃动,与齐子桓的距离也是忽远忽近。

就像一首歌唱的那样。

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

“咳咳。”齐子桓假装咳嗽,不动声色离远了几分,“又又,我们发布的申请已经提交了,刚刚收到论坛的站内短信,说委员会审核通过,代表论坛已经接下了这个任务。”

“我们的积分够了?”又又随口问道,这些挣积分的事情一直都是齐子桓在操心,她只负责貌美如花。

“做完大阪这个任务后,我们的积分刚刚凑够委员会对这个申请审定的积分数额。不过,又又你说我们大半年的努力,就换了这么一个不知效果如何的帮助,真的值么?”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记得以前笑笑提到过,如果你有足够的积分,就一定能换到你想要的东西。”

说到正事,又又总算认真了一些。

“论坛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齐子桓皱眉问道。

论坛为何会对他莫名关注?这个疑问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当时爷爷刚刚去世,他虽然从山村老尸的世界开始修炼百鬼众魅图,可在现实生活中还并没有展露过能力。

可这个神秘论坛却发布任务让笑笑来帮他成长,推荐他加入会员。

为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以前我和笑笑一直都在日本,第一次接触到这个论坛时是几年前他们拓展亚洲区的海外业务。笑笑那时心气高,加入论坛后很快完成了几个高难度的任务,可没多久她和我就逃离家族,阴差阳错接下了带你入会的任务。之后再和这论坛发生联系,就是这半年来与你一起攒积分了。”又又难得正经,上身不再摇晃,“在我有限的几次接触中,能感觉到这个论坛背后的组织非常神秘和强大,让我们看到的只不过是露出水面上的一座小小冰山,水底下潜着的那才是能让人战栗的部分。”

“让人战栗么?”

“对,总之不会干净。隐藏得这么深,实力却这么强的一个组织,他们维持运转的资金从何而来?有些任务所要求的特殊物品又流到哪去?委员会凭什么有那么多的资源供大家换取,从而用积分兑换的模式将这么多高手绑在了论坛的马车上?”

齐子桓细细琢磨,觉得还真有些细思极恐。

仅说委员会手上那包罗万象仿佛无穷无尽的资源,绝不可能是别人自愿捐赠的,恐怕这其中少不了许多肮脏血腥的事情。

论坛上公开发布的只是一些明面上的任务。应该还有更多的任务是以某种隐秘地方式进行发布,正如笑笑接到的关于他的任务,就是委员会直接电话发布。

那些,才是不干净的部分。

……

京都。

河田家主与李先生并肩从后院一栋传统日式小楼中走出。

杀生石就在这里,八名高手日夜不歇地巩固封印已经三天。

与李先生热情告别后的河田面色一肃,走进了主宅中的一个小房间。

房间内,一身和服的北田龙一正在用一块干净雪白的绸布仔细擦拭着他的蛙鸣长刀。

他的神情无比专注,仿佛这是整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就连河田进屋都没有抬头看上一眼。

“这几天辛苦你了,这次的事情就快要结束了,等这几个华夏人离开后,你也就不需要再一直窝在这里提防他们了。”河田的语气非常客气,并不像对待一般家臣的态度。

这里是主宅与后院小楼直线距离最近的房间,在有必要时,只需破开后院那一侧的薄墙便能以最快速度赶去小楼。

北田龙一已经在这个房间里呆了三天,除了偶尔如厕,连吃喝都是侍女送入房内。

“你很担心这些人有别的企图?”北田龙一将长刀托在面前,眯着眼观察还有哪里需要擦拭。

“对。”河田直言不讳,“这个论坛实力太强了,而且没有人确切知道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不知道,我只在这个组织中看到了权力。”

“权力?”

“是啊,无论在论坛背后操控一切的是个什么人,他都是一个极有权力的人。他所拥有的庞大资源,只拿出其中某一些,就已经让超过半数的亚洲高手努力地为其做任务,如果某一天拿出更多呢?更何况,这个组织一定有自己直属的恐怖力量。”

“那你为何还要和这个论坛达成交易?”

“因为我花了几十年时间才堪堪培养出五个符合封印仪式要求的高手,我年纪大了,以后还有多少时间?为了将那妖狐彻底封印,我宁愿冒一次险。”

河田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眼神里却充满了坚定。

……

灰色的世界中。

笑笑与日渐熟悉的九尾聊着外头的世界。

笑笑提到了那个论坛。

“姐姐,你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呢?”

第二百八十九章 敌袭

“姐姐,这个论坛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我近十年深居山野,唯一偶有接触的人类就是每年来杀我的河田……我对这个论坛并不了解,但听你的描述,我只想到了一个词。”

“什么词?”

“执着。”

“执着?”

“对,按你所说,这个组织能够间接调用的力量已经是无比强大,委员会手中握有的资源更如同巨龙的财富,金光灿灿得让人眼热,甚至可以说如果想颠覆一个小国家,都不是什么难事。可偏偏这个组织却没有表露出什么野心,连一个具体的目标都没有,只是松散地将这些身负神通地高手聚拢到一起。为什么?”

“嗯……因为创建者真正的目标暂时还很难达到?”

“没错,甚至有可能根本无法达到。”

“以这样一个组织的实力都无法达成的目标,该是多么逆天?”

“不知道,但是创建者能为了这么一个虚无缥缈地目标,在短短十几年的时间打造出如此神秘而强大组织,无论他想干什么,都必定无比的执着。”

笑笑沉默了,半晌后才深有感触地叹道:“如此说来,这也是一个痴人。”

九尾看着天上的灰云,想起了千年来的自己,想起了每年来刺杀自己一次的河田。

“谁又不是痴人?”

……

京都。

幸德井家族的庄园仿佛一点也没有受到现代城市中那浮躁喧嚣的氛围影响,依然保持着自己老派、沉稳的气质。

从大门到主宅还有几百米的距离,除了一条双向单行车道,两旁皆是参天大树和郁郁葱葱的灌木。

平日里来客并不多,屋前这块区域通常只有一两个家仆在打扫或者修剪。

这当然都是假象。

仅仅这短短的几百米距离,树上、灌木丛中、地下,各类暗哨和机关已经不下十处,分布的位置更是讲究,确保无一处死角。

而且一旦有敌袭,只需要半分钟的反应时间,幸德井家豢养地那些孤儿与家臣就能从主宅正面的几个房间内列阵杀出。

在去年完成震惊整个日本的封印事件之后,河田家主又将庄园的防御等级提升了一倍。

家族中除家主之外的最强者北田龙一都从他自己的山间小宅中搬出,常驻在了庄园里面。

日本地区的一些大人物或者大妖都清楚,无论是厉鬼恶妖还是世俗里的小型军队,谁要说能够正面攻破幸德井家族的防御,那几乎可以说是做梦。

可也只是几乎,天下之大,总有不信邪的。

在这春雨绵绵的一天,一群形象各异的人从各个方向走来,聚集在幸德井庄园门口。

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人西装革履皮鞋锃亮,有人穿着背心花裤衩人字拖,甚至还有一个人拖着行李箱,看上去刚从机场赶来。

只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都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黑色绸布的伞面,若从天空中俯视,仿佛一滴滴突兀的墨汁。

幸德井家早有一个阴阳师现身而出,试图与这些人交涉。

没人理他。

过了一会,大约是人到齐了,大家同一时间将伞收起,不去管天上总不停歇的小雨。

有些奇怪的是,大部分人身上都仍然干燥清爽,一丁点也没有淋湿。

沉默中,一个壮汉跨前两步,上半身的肌肉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开始鼓胀,双臂上粗大的血管几乎要爆裂。

破风声起,一拳砸向有着精致雕花的铁制大门。

守门的两名仆人抽出短刃扑上,前来交涉的阴阳师口诵咒语,一妖两兽共三个式神也掠向壮汉。

大门是家族的脸面,如果眼睁睁被人砸了,就算将这些打着黑伞的怪人全部扑杀,他们几人也难辞其咎。

可还没等他们攻击到砸门的壮汉,门外的人群中也有人动了。

有人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潇洒一挥手,一只赤犬便不知从何处窜出,钻过铁门的缝隙,带着腥臭的利爪和獠牙逼得一个仆人只能停步与其缠斗。

也有人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稻草人,翻着白眼抽风了一阵,然后肮脏乌黑的长指甲狠狠掐住稻草人的头部。

另一名仆人突然软到在地,双手按住脑袋不断在地上打滚,喉咙里发出阵阵痛苦的低吼。

一条长鞭,一个风刃,一个头大身小的苍白小鬼迎上了阴阳师的三个式神。

“轰!”

厚重的铁门被壮汉生生砸开。

五十三个怪人将黑伞放在脚边,然后没有阵型、松松散散地走进庄园。

鸟雀虫鼠早就逃遁一空,无法拔根逃跑的草木便遭了殃,枝叶被风吹火烧,原本的绿意盎然很快便成了焦黑残落。

道术、阵法、鬼魅、式神,还有淬炼肉体的古武和忍者……

各式各样的招式与法术在争相绽放,在这古老庄园中构成了一副光怪陆离的诡异画面。

相比之下,现代科技倒是最弱的存在了。

几名实力低微的仆人拿出了自动步枪,还没打出两颗子弹就被一线黑火燃成了焦炭。

幸德井家在几十年前的妖狐作乱时,家中长老辈的高手几乎被屠戮一空,之后家主虽然大力发展家族实力,也培养出一些实力强悍的家臣,可这次的封印一下子便占用了五名强者,使得家族中高端战力明显比较匮乏。

现在虽然庄园中的防卫力量人数更多,平时也演练过一些合击的技法,可是与入侵者整体实力还是有着较大的差距,基本处于被击溃收割的状态。

只有一些被着重培养的天资卓越者能在混乱局面中偶尔击杀一两个入侵者。

局势还是在渐渐向入侵者这边倾斜,他们面无表情地步步进逼,当头者已经来到了主宅门前。

正当一名苗疆巫蛊传人和一个南洋降头师抢上台阶就要攻入主宅时,却突然停下脚步。

不是他们不想前进。

只不过没有头颅的身体无法前进而已。

画面像是停滞了几秒,无头的身躯才缓缓倒下。

两颗切口整齐的头颅自空中落下,滚出数米。

一个穿着和服的消瘦男人自宅中走出,腰背有些佝偻,长刀斜系在腰间。

人群中有人瞳孔骤缩。

有人认识这把刀。

刀名蛙鸣。

第二百九十章 麻烦让让,我找人。

北田龙一自宅中的阴影处走出,穿着木屐和服,有些松松垮垮地站在台阶上,毫无气势可言。

战斗并未停止。

可是入侵者们乃至各种各样的鬼魅、妖兽都很有默契地不再前进,专心致志地对付主道两旁的幸德井家族的人。

战斗的中心向两边分开,将一条延伸至大门的道路空了出来。

此时的门口已经站着两个人,同样撑着黑伞。

北田龙一眯着眼睛看过去,其中一个他认识,正是之前跟着笑笑的那只猫妖。

另外还有一个年轻男子,像是日本普通的下班族,一身正装,西装脱下后被两个指头勾在肩头,白色衬衫解开了最上面的两粒扣子,领带胡乱扯开,歪斜地套在脖子上。

齐子桓来了。

他答应过笑笑的。

齐子桓收起雨伞,和其他人一样,端正地放在门口,然后提步与又又一起走了进来。

路不长,他们走得也并不快。

走到一半时,又又已经化为一只黑猫,身上有可见的黑色妖气缭绕。

齐子桓也拿出一柄木剑,双指一抹,乌光骤盛。

之后每向前走一步,这一人一猫的气势就要往上猛涨一截。

走到台阶下时,已是气焰冲天。

“麻烦让让,我找人。”齐子桓将肩上的西服随意丢开,嘴角噙着微笑,理所当然地说道。

没有人敢这么跟北田龙一说话。

谁都知道,如果北田龙一想拦住哪个人,那么这个人就一定过不去。

不,曾经有一个不是人的人,他没拦住……

很多年前,有一个漂亮的女人,也是来了这个庄园,也是要找人……

她只是轻轻挥了挥手,正值壮年的北田龙一就像被一辆货车正面撞上,砸在了几米外的墙上。

当时他无力地瘫在地上,看着那个女人的背影。

后来,她找到要找的人,更生气了,再挥手时,家族中最强的几名长老就被燃成了灰烬。

从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做派的北田龙一面色逐渐凝重。

他没有理会齐子桓的话,而是慢慢抽出了“蛙鸣”。

刀刃如雪,这岂不是更明确的回答?

齐子桓和又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坚决。

黑猫长尾高竖,尾尖急颤,颤动中恍若出现了两条尾巴的虚影,一柄柄黑色的风刃就如同子弹一般射向北田龙一的要害。

刚刚发完风刃,黑猫也嘶吼一声,以迅捷无比的速度合身扑上。

齐子桓则是未持剑的左手连续两次抖动,一座玲珑木塔刚现即收,一条手臂粗细的五色雷光轰向北田龙一。

四周的打斗声都不由得缓了一缓,其中有庄园的防御被逐渐瓦解的原因,而更多的,仍是双方都在不由自主地留意着主宅门口的动静。

主战场的成败,同样也间接决定着这场入侵是否还要继续。

北田龙一动了。

刀光四起,蛙鸣一片。

他的刀太快,以至于就像是四面八方碾压过来,连绵不绝。

比春雨还密集,看不见破绽。

几道风刃被当中切断,散为微风。

刀光快速地搅动,又旋转着将这几束微风拢起,挑向了游龙般的五色雷光。

一股快速形成的龙卷风将雷光吞没,一时间风势如虎,雷声阵阵,然后又渐渐隐没,再无痕迹。

长刀再一斜挑,与黑猫的利爪相击,发出刺耳的金属声。

又又跌在台阶下,右爪有些已经不自然。

“兵!”

“斗!”

两声暴喝,齐子桓身影掠到半空中,手中桃木剑高举头顶,当头劈下。

口中以极快的速度念诵着咒语,在下坠的速度达到最高时,桃木剑上的乌光也盛到了极致。

源自一代侠客燕赤霞的剑法,完全抛却了闪避和回护,讲究的就是气势如虹、以力破巧。

北田龙一面沉如水,将长刀横在头上。

一柄钢刀一柄木剑,悄无声息地碰撞到一起。

这是在场的众人第一次看清北田龙一的刀势,这一瞬间长刀停滞在空中,再一下沉,眼看就要崩解之时,北田龙一的左手探出,抵住刀背。

再度维持了均势。

齐子桓落回地面,木剑突然抽回。

同时脚下侧滑,旋身,步伐和身影开始忽前忽后,灵动飘渺。

手中木剑或挑或刺,每每从几乎不可能的地方和角度袭来,让人根本捉摸不定。

夏侯的剑法,以身法胜,以诡谲胜。

又又一声厉嚎,身形涨大了一倍,如小一号的猎豹一般,再次扑来。

她不再后退,利爪尖牙凶猛而疯狂地攻击着,更试图用很快便伤痕累累的身躯捕捉到北田龙一的刀势。

若能用身躯再阻住“蛙鸣”一刹那,也许齐子桓就能得手。

猫有九命,她活了千年,现在还余五条。

哪怕这一“死”,又需要百年才能重登巅峰。

踏踏踏……

木屐踏在主宅台阶上方的青石板上,发出一阵有节奏的声音。

北田龙一就在这奇特的节奏中进退回转,手中刀光越舞越密。

虽然将齐子桓和又又的一波波进攻数次逼退,可他的额头终究还是不断渗出了汗珠,一身和服也开始凌乱不堪。

只是又又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鲜血淌下,混合着台阶上地雨水,渗进了石缝。

更多的幸德井家族力量赶来,他们被北田龙一的刀势拦住,穿不过正门,便从旁边的房间破窗而出,加入战局。

当然,也越来越多的人失去战力,倒地不起。

四十三名实力强劲的入侵者现在还剩下将近三十人,依旧如两堵厚墙牢牢将来人堵在了路旁,不让他们去打扰齐子桓与北田龙一的战斗。

偶有遗漏的,刚刚大着胆子接近两人一猫的战团,便很快鲜血淋漓地飞出。

都看不清楚是被谁所伤。

一丝隐秘的雷光从地上爬过,钻入北田龙一沾湿了的木屐。

蛙鸣的舞动缓了一分。

就是这一分的空隙,齐子桓的木剑和又又的利爪已经抢入北田龙一的身前。

但这空隙也仅仅只有一分。

北田龙一手腕轻微一转,长刀原本的弧形路线突然折断,以一种不符合惯性定律的运动轨迹横切身前。

木剑险险及身之时就被荡开。

又又的利爪已经破开和服,给北田龙一留下两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她正要斜掠退开。

只是刀锋比她更快。

寒光耀眼……

齐子桓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这时他刚刚收势,哪怕又又用身躯迟滞了刀势,也无法形成必杀的配合。

眼看长刀将至,就要将黑猫一劈两爿。

一柄红色的短刃凭空出现,挡在了长刀与又又之间。

接着是一个握着刀柄的手腕,腕上有狰狞的疤痕。

蜘蛛一样的疤痕。

第二百九十一章 这就叫做讲究

一柄红色短刃自虚空中出现。

跟着自虚空中走出的是一个穿着宽大T恤、满头乱发的年轻人。

“竹村秀喜?”

北田龙一横切被挡,眼看着黑猫掠到了齐子桓身边,索性将刀势收回,冷冷地看着来人手上的短刃。

刀名蝴蝶。

这刀曾是笑笑的佩刀,后来她与又又逃离日本时未带在身上,河田家主便将其赐予了百鬼献祭后实力大有提升的竹村秀喜。

之后,竹村秀喜与老成持重的石本隆司一起去华夏捉拿笑笑,却反招扑杀,石本隆司身死当场,竹村秀喜的“蝴蝶”被笑笑所夺,重伤濒危,在华夏修养了好一段时间才返回日本。

这时笑笑已被北田龙一带回,“蝴蝶”便又回到家族的陈列室。

“北田前辈。”竹村秀喜依然不羁地笑着,可面对北田龙一时还是微微鞠了一躬。

他一直挺尊敬北田龙一的。

北田龙一一生只喜欢刀,没事时就会佝偻着身子坐在山中小宅院中擦拭“蛙鸣”,若有后辈到访,很多时候他也不吝与人对练两招。

“你能杀了我?”北田龙一眼睛微眯,嘴角扯出一条浅浅的幅度,仿佛在想着,若眼前的年轻人真能杀得了他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还不行哦。”竹村秀喜挺无赖地耸耸肩,“还要等你再老一些,十年?嗯,十年后可能可以吧。”

“哈哈哈,那你现在离开,我等你十年。”北田龙一爽朗地笑道。

“唉,我也很想十年后再与前辈切磋啊。”竹村秀喜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又指了指台阶下的齐子桓说道,“可是虽然我并不认识这个男人,但我知道小姐一定在等他。既然他都敢来,我就不能让小姐等得太久。”

他歪着头,仔细上下打量了齐子桓一番,又摇摇头说道:“啧,还没有我好看……”

“可你还杀不了我。”北田龙一收起了笑容,“所以,我会杀了你。”

“啊,这种事,没关系的。”竹村秀喜惫懒地说道,“喂,那个黑猫,我俩一起来试试?你冲在前,嗯……我给你打掩护。”

让人家一个女妖家家的冲锋在前,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好听。

可又又还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果断说道:“好!我主攻,你掩护。”

竹村秀喜又扭头冲齐子桓扬扬眉:“那个谁,不要想着我们三人联手一起击败北田前辈,我们也许可以击败他,但是需要时间。这次的封印马上就要结束了,你要快,只有这时闯过去才有一丝破坏的可能……不过家主正守在一旁,所以,我估计你也只能试试……”

齐子桓沉默不语,点了点头。

“那好……黑猫,上吧。”

竹村秀喜话音刚落,整个人凭空消失。

又又也挥舞着利爪扑上。

“兵!”

“者!”

同一时间,齐子桓暴喝两声,代表着速度和自愈能力的两股真言力量在体内迅速流转。

红色短刃在北田龙一的身后出现,悄无声息地往他后腰递出。

黑猫的利爪带着破风声抓向他的前胸,同时尾尖两道隐秘的风刃在这种距离突然发出,直射双肩。

北田龙一身子没动。

手中的刀却动了。

听过夏日池塘里的蛙鸣么?

吵吵嚷嚷的充斥在你耳边,可若要你说具体在哪里,却又好像到处都有。

就如同现在,竹村秀喜、又又的攻击几乎同时被长刀格挡,两道分袭双肩的风刃也被切断。

齐子桓已经腾身而起,以极限的速度从北田龙一身边掠过。

竹村秀喜和又又没有任何的退避。

短刃、利爪被格开?

那就用整个身躯往北田龙一的怀中与后背撞去。

寒光暴起,血珠四溅。

齐子桓终于还是朝后院疾速遁去,一路上留下了几个浅浅的红色脚印。

又又撞在道路一旁的灌木上,又跌落在泥里,原本漂亮顺滑的皮毛现在被血水和雨水纠成了一绺一绺的难看模样,左前爪彻底骨折,胸腹间还有着一道深深的伤口。

竹村秀喜消失,又在不远处闪现,原本持剑的右臂不自然地下垂,右肩处是一个被洞穿的血窟窿。

北田龙一凝视着齐子桓远去的身影,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追去。

他手中的刀虽然依然稳定,可身上同样有几处深可见骨的伤痕。

有人拿命来拼,自然也会有拼命的回报。

他转过身,看着眼前的一人一猫,轻轻叹了口气。

……

庄园依山而建,说是后院,其实是更大一片林子。

林密且深,有自山上泉水引下的溪流。

溪边有处古朴屋宅。

传说中的杀生石并不大,不过一米见方,此时放置在大厅的正中,地上画着繁复的符阵。

阵有八角,八名高手各居一处,全部凝神打坐,为封印完成这一次最后的加固。

符阵外围站着河田家主、李先生和一名刚刚通报完情况的家仆。

“外头是你们的人?”河田皱着眉头,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睛盯着李先生。

身居高位数十年,何况本身便是家族中第一高手,气势一旦不加抑制地放出,那有若实质的压力让垂手在侧的家仆立刻噗通跪倒在地,面色惨白一片。

李先生虽然一直让人觉得毫无力量,可在河田这压迫性极强的气势中却仍然面不改色,反而一团和气地笑了笑,坦诚说道:“是的,我们论坛今天组织了四十三名各地高手,其中有直属人员,也有通过任务招募来的外围会员。”

“为什么要来犯我幸德井家?这是在欺我们现在没人?”河田又逼上前一步,低吼道。

“河田家主想多了,自从我们论坛展开海外业务以来,你们幸德井家就一直是我们日本地区最大的合作伙伴。”李先生摊了摊手,“这一次的封印仪式,我们双方也合作得很愉快。”

“那外头是怎么回事?”

“有人发布任务,我们经过审核通过了而已。请放心,这次的任务只是帮助他突入贵家族的庄园并负责阻挡普通的防御力量,虽然最开始起冲突时难免会见血,但慢慢稳定下来并达到了阻拦的目的后,论坛来人会有留手的,贵家族伤亡不会太大。”

“好!好!好!好一个伤亡不会太大!”河田气极反笑,“你们就是这么做生意的?为了那个姓齐的小角色,就放弃与幸德井家的合作?”

李先生沉默几秒,抬起头,毫不避让地盯着河田的眼睛,笑容里流露出一种莫名的自信。

“我们敞开门做生意的,就不能去挑生意的大小,进门皆是客……更何况,这个年轻人赚积分的速度可不比你们幸德井家慢上多少。”

“接了你们的任务,我和三个高手都在这里,帮你们成功封印住了那九尾妖狐……对于这点,我想就连河田家主你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对吧。”

“而我们既然接了人家的任务,自然也要保证他能够不受干扰地走到主宅,至于他能不能走到这里嘛,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信誉啊,做生意最基本的就是信誉。人家拿得出这么多积分,我们就要给人家干这么多活儿,一分也不能少喽。”

“只有这样,让别的人看到了,才会竖起大拇指对你夸上那么一夸。”

“在华夏,这就叫做讲究!”

第二百九十二章 河田和齐子桓

不远处已经传来呼喝和打斗的声音。

幸德井家族大部分的力量早已被调去了大门处,此时的后院只有一些零散的阻拦。

连北田龙一的封锁都已经被突破,后院这点儿力量当然不可能拦住齐子桓前进的步伐。

河田听到打斗声音离宅屋越来越近,眼神仿佛冒火一般,恶狠狠地盯着依然镇静自若的李先生。

他和服中的手掌用力握拳,再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后才彻底放弃出手拿下李先生的打算。

倒不是忌惮。

虽然对方实力不明,始终放松的模样显得神秘莫测,可河田仍然有信心将对方制住。

他是幸德井家几代中最出色的天才,十年前他的力量就已经超过当初身死的大长老,除了面对九尾,他不怵任何人。

可是,一旦对李先生动手,那就相当于与论坛彻底撕破了脸皮,不说今后的合作,就连这一次封印加固仪式可能都要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他真心爱过当年那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

可他也恨着这只杀了他父亲、屠了他族人的九尾妖狐。

几十年来,他年岁渐长,实力愈强,用铁血手腕带领着家族不断扩张、发展,可是心中一旦想起那天怀中飘散而起的漫天飞灰,仍然是一片迷雾。

看不透,想不明。

这么多年他早就知道了当初是父亲带领着族人先要杀她,却因为实力不济而身死。

也听说了九尾乃天地所生,虽死而不灭,仍然会从懵懂中再次长成他记忆中的模样。

可那又如何?

哪怕是自己家族犯错在先,他就能放下仇怨再次与她携手相拥?

杀父屠族的仇恨,不是小孩子玩闹中咬出的那口牙印……

抹不去的……

后来再相遇,他想,若能再杀她一次,自己便自尽随她去了。

或者,被她杀掉也好。

结果却是,他杀不了她,她不愿杀他。

一人一妖在命运的漩涡中无助翻滚、不知方向,最后在迷迷糊糊中达成了一个默契。

他用极大的代价将她封印,于是他报了仇,她弃了世。

花了几十年的时间,用了几乎整个家族的资源,甚至连自己亲自培养教导出来的养女都赔了进去,才有了眼前这一块其貌不扬地灰色石头。

他不能在这时候放弃!

李先生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笑眯眯的眼睛中闪过一丝促狭,看起来分外刺眼。

河田冷着脸转过身,朝向门口的方向。

一个年轻人缓缓走来。

他的白色衬衫已经凌乱不堪,染了半身血色,腰侧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脸上也有一些焦黑,右边眉毛甚至都烧掉了一半。

河田看到他这狼狈模样,冷笑一声,本想开口嘲弄齐子桓是一只不自量力的丧家之犬。

可还未开口,齐子桓已经站定,昂起头来,目光平视着庄园的主人。

不卑不亢,眼睛很亮。

河田嘴角抽搐了一下,终于没有出言嘲笑。

他在对方眼睛中看到自己从来都没有的坚定。

“齐先生来了啊,这位是河田家主,是幸德井家族或者说现在日本阴阳道的第一高手。”李先生真的很像一个讲究的生意人,上前半步,尽心为自己的两位雇主做着介绍,“河田家主,这位齐先生是……嗯,是你女儿在华夏时的邻居。”

李先生虽然热情洋溢,可没有人搭理他。

一老一少目光相触,豪不避让。

“我是来找人的,麻烦让让。”齐子桓还是那句话。

“笑笑为了她的大志愿而献身,现在已经不在了。”

“那是你的大志愿,并不是她的。”

“好,就算是我的志愿……”河田也不做辩解,霸道无匹地说道,“可她是我幸德井家的人,哪怕一时被人所惑,心中迷茫,也理应为涤荡世间污秽做出牺牲。”

“为何你不牺牲?”

河田不屑地哼了一声,挥了挥和服的宽袖:“若我牺牲能够实现这一目标,我并不介意。”

他或许迷茫,但从无畏惧。

齐子桓眼睛眯了起来,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也就是说,你作为一家之主,全日本最厉害的那什么道,却因为能力不够,所以只能牺牲自己女儿?”

此言诛心。

怒极的河田抽出了长刀‘妖火’,厉喝:“她已经不在了!”

“我想试试。”

齐子桓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下一刻,双膝只是微微弯曲,再绷直的过程却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

由静到动,齐子桓的身形因为速度太快而留下了一路残影。

桃木剑泛着乌光,毫无花假地直刺。

最简单的招数,一旦有了速度的加成,也有一种摧枯拉朽的凶猛气势。

“就只有这样么?”

河田并不慌张,甚至还好整以暇地鄙视了一句。

只见他全身和服突然鼓胀,身周的空气混乱窜动,手腕一抬,驻地的长刀突然弹起。

迈步,突刺。

一剑一刀,使的却是同样的招式。

“妖火”更长,疾速冲来的齐子桓简直像是对着刀尖扑上。

就在他即将变成糖葫芦的时候,身体在高速中突然一顿一转,如篮球中过人动作一般转身的同时,收剑,俯身,趴地,双掌一托,犹如猎豹,直冲屋内。

他看见了大厅中那块灰色的石头。

笑笑就在那里。

但他也看见一截刀锋出现在眼前。

是从自己胸腔穿出来的。

可能速度太快,刀刃如雪,连滴血珠都没有沾上。

石头就在眼前,他却停了下来,慢慢萎顿在地。

长刀抽出,这时才带出一蓬温热的鲜血。

河田从怀里拿出一块绢布,开始擦拭长刀。

虽然冒犯家族的年轻人已经伏诛,可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说实话,如果真的可以,他是真心愿意牺牲自己去封印九尾,而成全这一对小儿女的爱情。

可惜的是,这个年轻人没有说错,他能力不够。

“李先生,请立即停止大门处的闹剧,呆会封印加固仪式结束后,还请你们立即离开这里。”河田冷漠地说道。

“没有问题。”李先生依然和气,轻轻挥了挥手。

论坛派来帮助封印的三名高手突然加大魂力的输出力度,生生比其他五人的输出高出了一倍。

不均匀的魂力输出造成了杀生石产生瞬间的动荡。

好在本来这些人就已经在三天来的仪式中几乎淘空了魂力,这种骤然发力根本无法持久,仅仅一个呼吸的时间又重归平稳。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八人依然默默地完成仪式。

河田转身怒视着李先生,他刚才分明看见一抹黑影在动荡的刹那没入了杀生石,消失不见。

李先生还是那副笑容。

“忘记告诉河田家主了,这个齐先生为突入贵家族花了一大半的积分,还剩一小半是用来购买进入封印的方法。”

“你!”河田大吼。

“开门做生意嘛,得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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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她,找到了来找她的他

这是一个灰色的世界。

鬼魂状态的齐子桓沉默地看着这个世界,压在头顶的灰云在翻滚卷动,脚下则是软塌塌的灰泥,单调乏味的空间里除了远处有一条血红色的溪流,再没有别的颜色。

没有植被、没有鸟兽、没有鸣虫,遥远的地平线上依稀只有几个黑点在移动。

他不知道笑笑在哪里。

哪怕是那个神通广大的论坛组织,也只能在他花了足够代价后帮他找到进入封印的路,对里头的世界也是一无所知。

这本来就不是生者能来的地方。

齐子桓感受了一下自己明明是鬼但却有血有肉的身躯,不解地摇摇头,随意挑了个方向,迈步走去。

此处没有日升日落,他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之后,终于听到一声低吼。

就是动物在遇到威胁后,从喉咙深处发出的那种低吼声。

在他不远处有一个裸着大半身体的女鬼,四肢着地伏在灰泥中,全身重心略往后移,赤红的双眼狠狠盯着齐子桓。

旁边有一具体长超过两米的野兽尸体,尸体上到处是深可见骨的伤痕,伤口都是一片狼藉,明显是撕咬造成。野兽整体上有些像狼,却有两颗头颅,其中一个脑袋已经血肉模糊,头盖骨掀开至一旁,黄黄红红一堆脑组织和碎肉洒得到处都是。

透过凌乱散在额前的肮脏长发,可以看见女鬼口鼻的位置血红一片,纤细的双手同样有着血污。

“我只是来找人的,马上便会离开,也不会与你争食。”齐子桓缓慢地摊开双手,努力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回答他的是两声更带有警告意味的嘶吼。

齐子桓眼睛眯了起来。

虽然女鬼上半身几乎全裸,皮肤上满是血污和灰泥,可从她腰间垂下的一些残破衣物上的蕾丝花边来看,按说她之前应该也是一个懂得打扮的女鬼。

通常来说,这类女鬼甚至比人类还通人性,精通魅惑或者法术之类的手段。

可女鬼这会儿却好似已经完全没有神智,只剩下嗜血、暴力的本能。

看眼前的景象,不难推测在不久前这女鬼和双头狼怪狭路相逢,一番血腥无脑的肉搏之后,胜利者开始吞食失败者的大脑。

齐子桓小心翼翼地后撤。

他是来寻人的,并不愿意这诡异的世界里与这些妖鬼发生太多无谓的战斗。

当然,这不过是一厢情愿。

女鬼突然身体下沉,再以迅猛的势头一扑而上,脏兮兮的爪子抓往齐子桓的心脏。

齐子桓停下后退的脚步,反而往前斜冲几步,一个侧身闪过利爪之后伸手擒住了女鬼的手腕。

手上用力,将女鬼身体往后一抡,另一手再成掌竖砍,那条手臂便已彻底骨折废去。

女鬼却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迅捷转身投入齐子桓怀中,喷着腥气地利嘴就往他颈侧咬去。

齐子桓后撤半步,对着女鬼脑袋连击三拳,再一脚将她踹出几米开外。

女鬼一臂废掉,颈椎也被粉碎,头颅无力拖拉在身侧,可哪怕这样,她仍然用一只手拼命扒拉着地面,想要站起再次扑来。

根本没有保命或者逃跑的意识。

只有吃,和被吃。

齐子桓面色阴沉,走上前,彻底结束了女鬼的生命。

看着脚下说不清是魂体还是肉体的残破身躯,他突然自心底涌起了一股想要伏地啃食的冲动。

这种意愿无比汹涌,不断冲刷着他的理智,甚至让他眼睛逐渐开始布满血丝,嘴角也无意识地流下了口水。

“临!”

他暴喝一声,一股清风拂过全身,嗜血的渴望顿时被压了下去。

齐子桓不敢停留,快步离去。

他能感觉到,那股欲望还在蠢蠢欲动。

远处看不见的地方,又传来一声尖啸。

……

笑笑在这个世界发生莫名震动之时,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股淡淡的哀伤自尾椎骨起,如丝般蔓延生长,最后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越缠越紧,近乎窒息。

身旁的九尾也愣了片刻,却只是低头轻摇,什么也不肯说。

笑笑看着九尾讳如莫深的表情,无来由地感到害怕,这股子害怕又驱使她走出那如世外桃源一般的虚幻庄园,去寻找原因。

她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任何能力的,只能依靠双腿不停地走着。

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

等她找到齐子桓时,他正蹲在灰泥中啃食一个肉山一样的怪物尸体。

怪物身上长着几个婴孩模样的小小头颅。

此时怪物虽然死掉,可那几个头颅还在哇哇哭泣。

真就好像刚刚尿床了的小孩一般。

齐子桓用肮脏得看不清肤色的双手攀上肉山,赤红的双眼凝视了一个婴孩头颅几秒钟,然后一口咬下。

咔嚓、咔嚓。

笑笑站在远处,看着齐子桓双手双脚上的指甲都是尖利无比,赤裸的背部歪斜地长出两个肉瘤,肉瘤上还隐约有一只尚未睁开眼睛。

她站了许久,看着他一口口将肉山吃成残破的碎片。

他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笑笑的手心因为过于用力而被自己的指甲戳破,几滴鲜血滴落在灰泥中。

齐子桓这时才嗅着鼻子,疑惑地回头看向她的方向。

他盯着她脚下混合着新鲜血液的泥土,生着燎泡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迟疑和迷惑。

这是封印体对这个世界中地妖鬼造成天然的压制。

在这里,笑笑没有能力杀谁,可谁也没有能力杀她。

她,保护不了他。

九尾的庄园之外,是没有风的。

笑笑任凭长发垂落在脸前,让人看不清面目。

不知过了多久,她转身,离去。

背后传来有人奔来的响动声。

还有他喉咙里发出的,嘶哑的,混沌的吼叫。

她低着头,浑身颤抖着。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阻止自己转身再看一眼这个为自己而来的男人。

她不敢看。

她知道,那个男人现在一定是如野兽般奔到她刚才站立的位置。

将头埋在这软塌塌,如内脏一般的灰色泥土里。

舔着那几滴新鲜的血。

她的血。

第二百九十四章 还好么?

笑笑回来了。

九尾独自坐在院中,神色复杂地看着步履蹒跚的女孩。

她的身周花开花谢、叶绿又黄,草木不断枯荣更替,反复不休。

自从笑笑离去寻人,这院落里的风景就呈现出这样一种诡异的状态。

正如九尾的心境。

世间关于她的传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恶毒,可谁又知道数千年间,她有半数的时间都处于懵懂无邪的状态,在命运的指引下遭遇了爱情,再又眼睁睁看着命运将这份爱情毁灭。

身后的尾巴数量渐多,可她却愈发迷茫。

就和眼前这个垂着头走来的女孩一样。

笑笑身上汉服多了些风尘和污渍,浑身还有些颤抖,双拳紧紧握着,经常笑得弯弯的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这个世界的灰色,没有丝毫生气。

九尾第一次见到这个公主模样的女孩时,就知道女孩外表虽是软萌萝莉,内心却是倔强坚定。

事实也确实如此,哪怕和九尾一起关在着永不见天日的牢笼世界,笑笑也从来没有过怨天尤人。

可就是这么一个倔强的女孩,在蹒跚走近之后,却毫不迟疑地跪在了九尾的面前。

笑笑将额头抵住地面,静静地跪着。

她相信九尾一定明白她乞求什么。

“唉……”九尾长长叹了口气,语气中有些怜悯,“我救不了他的。”

笑笑猛然抬头,眼睛牢牢盯着九尾的表情,像是在分辨真假,再又喃喃说道:“可……可这是你的封印世界……”

“我确实说过这个封印之术是我教给河田的,但并不是由我所创。”九尾上前一步,伸手将笑笑托起身来,“当时我隐居山林,除了每年来杀我一次的河田,再也见不到其他人类。可是有一天,一个男人找到了我,他说他知道我的故事,也知道我的心愿——不想再踏进人类社会一步。”

“这个封印之术是那个男人给的?”

“对,他确实知道我心中所想,而且我尝试过,杀不掉他……于是我们聊了很久,最后,他给了我一个封印之术。他说,这个封印其实是个蛊。”

“蛊?”

“嗯,所有收入封印之中的妖鬼都会逐渐尚失意识,只余本能。杀戮、吞食、变异,最后只能留下一个最强大的存在。可哪怕已是这个世界最强,却也逃不出去,只能在孤独中承受永世的煎熬……因为所有的活物都被他杀了。”

笑笑想起了齐子桓眼睛里的血丝和嘴角滴落的口水,还有那野兽般的低吼。

“可是你却没有这样!”笑笑声音骤然提高。

“是啊,我没有成为丧失意识的怪物,而且这个世界也并不像那个男人说的那样孤独,因为还有你这个封印体……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只能靠猜。”

“你猜出了什么?”

“也许,那个男人也不是创造封印之术的人,对封印里的世界也只知道一部分而已……他没有想到,这世界弱肉强食的规则并不是绝对的,在你实力强到一定地步时,便可以突破规则,甚至为所欲为。”

九尾轻轻抬手,院落里的四季变幻立刻停下,一切又恢复成之前的静止模样。

“他还不够强……”

“是啊,他还不够强。如果猜测正确的话,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什么选择?”

“一个是我现在出手,将他带来,可他永远都只是一个没有理智只剩本能的怪物。另一个选择就是不去帮他,如果他能活到最后,战斗和吞噬带来的力量也许能让他突破规则,成为我这样的存在。”

“可是……他可能会死。”笑笑连眼睑上的睫毛都在轻颤。

“你只能赌。”

九尾不再言语,默默看着心中在不停挣扎的笑笑。

过了许久,笑笑终于抬头,走到平静的小湖前,对着湖面将有些凌乱的头发散开,再细细盘好。

小心地插上那只漂亮的流云发簪。

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去。

九尾闭上眼,心中喟叹一声。

傻孩子,我当然不会让他死去的,因为这是我在换取封印之术时对那个姓李的男人所作的承诺。

那个男人,其实知道这个封印世界中所有的规则。

……

在这灰色的世界中,所有的妖鬼都是独来独往的。

因为一旦相遇,便是战斗和吞噬。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世界中的某个角落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二人组。

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始终跟着一个越来越像怪物的男人,看着他用最原始的方式战斗,然后再看着他将对方吃掉。

她从不说话,也不会因为血腥和恶心挪开视线。

就这么一路跟着。

看着。

……

外头的世界中,幸德井家族封印国内大半妖鬼的壮举已在某些上层的圈子中传播开来,声势大振,不仅彻底坐实了日本阴阳道第一家族地位置,还不断将家族力量渗透进日本的政界和商界。

可以预见的是,家族将在河田家主的带领下进入新的一个飞跃时期。

原本家族中对耗费无数资源来进行封印的反对声音也彻底消失。

所有人都摩拳擦掌,满心期待新时代的到来。

没人注意到,自从上次的入侵事件之后,一贯霸道铁腕的河田脸上却总是隐隐闪过一丝疲惫。

……

京都街头,一家宠物医院悄然开张。

这家店装修简单,店主是一个热爱在店内沙发上葛优瘫的美艳御姐和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穿着长袖的吊儿郎当的男人。

遇上抱着宠物上门的客户,有时两人还会互相推让,看上去并不靠谱。

可不知为何,京都宠物市场里的小猫小狗和虎皮鹦鹉却总是脱销。

……

幸德井家族庄园附近的一处宅邸。

李先生走进一家密室。

密室正中摆放着一张活动病床,上面躺着一具好像不会腐烂的尸体。

尸体旁有本古书,某一页中的小塔塔尖正在泛着淡淡的金光。

这书偶尔还会莫名其妙地多出一页,画着一些造型奇怪的妖鬼。

……

小镇。

阿肥路过一家大门紧闭的殡葬用品店,抿着厚厚的嘴唇站在马路牙子上看了一会,再瞄了一眼同样关着门的隔壁。

他有些郁闷地摇摇头。

齐子桓这家伙,也不知还好么?

第二百九十五章 他

在这一片灰霾的死寂之地,只有鲜红的血肉方显得真实。

一条水桶粗细巨蟒尸体横亘在灰泥中,额上的独角已被掰断,蛇腹拉开了数米长的血口,流出两个还未消化的人形胃容物。

尸体旁边站着一人一兽。

“人”是一个萝莉模样的女孩,挽着发髻,穿着汉服,身上虽然没有血污,可在野外常年累月的奔波也让她的衣服四处破烂褶皱,脏成了灰色。

只是肌肤和青丝仿佛沾染不了泥尘,依旧白皙与黑亮。

女孩旁边有一头“兽”,四肢伏地就已经超过了两米,前肢似人手,皮肉是深褐色地角质结构,干涸、龟裂,像是两条石头做的手臂,后肢则像狼腿,覆盖着坚硬如刺的灰毛。

背后隆起一个肉瘤,生着一只没有眼白的恶魔独眼。

头颅的大小与普通人类一般,跟庞大的身躯完全不成正比。

半边脸如鬼面,肌肉扭曲,嘴角扯到了赤红色的尖耳旁边,根本遮不住参差的利齿。

只有剩下的半张脸,血污之中隐约还看得出五官轮廓,证明这“兽”曾经是个人类。

“兽”站在巨蟒的尸体边,口水不停从没有嘴唇的鬼脸一侧滴下。

可它还是缓慢地转过头,看着笑笑的方向。

“我……控制不……不……不能……”

“兽”含糊不清地说着人话,半边人脸上的眼睛布满血丝,看得出挣扎与悲哀。

在不断的战斗与吞噬中,属于齐子桓的意识和记忆有稍许的恢复,可也仅仅是稍许而已。

它不愿去吃这狼藉的尸体。

但他控制不了。

笑笑沉默了片刻,一步步走到尸体旁蹲下。

连汉服袖子也没有挽起,直接将两支柔嫩洁白的小臂伸入了巨蟒的伤口里,

掏摸了一会,才双手捧出一颗足球大小的蛇胆。

她将蛇胆端到“兽”的面前,完全不在乎手臂上的血污与粘液。

“不……”齐子桓龇着嘴抗拒道。

“乖,把它吃了。”笑笑凝视着齐子桓,柔柔的声音像是在喂家养的小兔吃菜叶一般,“要吃干净,这样你才会继续强大,强大到你能够完全恢复。”

女孩捧着内脏努力前伸,几乎已经送到了“兽”的嘴边。

齐子桓喉间发出嘶吼,嘴巴裂得几乎有整个脑袋那么大,长长的舌头一卷,便将蛇胆吞入口中。

腥臭的气味扑面喷向笑笑。

可笑笑一无所觉,站在“兽”的身旁,看着它转身俯头开始大吃起来,反而有些欣慰地笑了笑。

这灰色世界里的妖鬼越来越强,也越来越少。

这一条巨蟒是她和齐子桓走了很久很久才遇上的。

不过齐子桓已经能够认出她来了,这从他的眼神中就能看出。

应该不需要多少了吧。

也许,再战斗十次?

……

幸德井家族,后院。

李先生看着论坛所属的三位高手脚步虚浮得被搀扶而出,转过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河田,又是一脸和气的笑容。

“恭喜河田家主,这耗时三年的封印终于圆满,贵国妖鬼为之一清,这可是莫大的功德啊。”

河田目视前方,伸手做出一个请李先生走前面的手势,冷冷回道:“李先生夸张了。”

“封印经过这样之后,真就无可撼动了么?哪怕里头关着的是九尾妖狐?”

“无论九尾有多强,身处封印之中,就绝无可能再破封而出。”

“那就好,那就好!这次的任务完成了,以后还请河田家主多多支持论坛在日本地区的业务啊,接任务、发任务都好……”李先生仿佛完全忘记了一年多前的入侵事件,滔滔不绝地谈着生意。

河田斜眼瞥了李先生一眼。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摸清楚这个永远以商人形象出现的李先生究竟实力如何。

一年多前,齐子桓发布任务,纠集一帮人入侵幸德井家,确实如李先生所说,来人在稳定局势后一直保持克制,家族除了最开始有些死伤,总体而言损失并没有太大。

在齐子桓身死之后,这一场闹剧一般的入侵便草草收场。

而河田自己因为齐子桓决绝的姿态而引起了对养女的怀念,继而想起和九尾之间的孽缘,颇有些心灰意冷,索性便由着李先生将齐子桓的尸体带走。

甚至连与北田龙一久战不败的竹村秀喜和又又两人,也顺手放过。

可是即便家族没有和这个神秘的论坛组织翻脸开战,也绝不可能再有什么往来。

“贵组织和幸德井家的生意,不会有下次了。”河田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一直将李先生送到门口,看到对方背影彻底消失才转身进屋。

李先生并未走远,在几条巷子中穿行,走进了位于附近的密室。

观察了一会躺在病床上的尸体,才拿起尸体头侧的古书。

一页页翻着。

游魂和厉鬼早已达到了上限之数。

而刚刚出现的一条巨蟒画像,角落里也写着“妖王,十八之十八”。

百鬼众魅图。

只余两页。

……

笑笑的嘴唇有些干枯开裂。

在这个世界里她是个封印体,并不需要饮水进食,可沉静的表情之下那有若火燎的焦急心情仍然具象在了她形象上。

这里没有时间岁月,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

可距离上次吞噬巨蟒之后,她跟着齐子桓在这灰色的世界不停行走,就再也没有遇见任何的妖物。

一种不安的预感自心头升起。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庄园。

九尾正站在门口,静静看着一人一兽缓缓走来。

直到双方相距十米,“兽”才停下,上半身重心压低,全身肌肉绷紧,随时准备扑上。

它不是感觉不到对面女人深如大海般的力量,但体内仍不可抑制地涌出战斗和嗜血的欲望。

吃掉对方,或者被对方吃掉。

笑笑走到了双方的中间,皱着眉头看九尾。

“不要再走了。”九尾的声音有些低沉。

笑笑似已察觉了什么,垂下头,口中仍然喃喃:“不,就快了,他就快完全恢复了。”

“已经没有了。”九尾叹了口气,“这个世界里,现在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不可能的……还有,一定还有。”笑笑恍若未觉。

“能吃的,都吃光了,就是这样了……”

“不!我不相信!”笑笑仰天厉喝,“不!”

也许高声呼喊将仅有的力气消耗掉了,她很快低下头,带着哭腔反复念着:“我不能相信,不会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不会的……”

“他来找我,他是来找我的啊!”

自看到齐子桓起就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流下。

“他有房的,还有个小门面……他本来会娶个漂亮的媳妇,生两个胖乎乎的娃娃……”

女孩慢慢蹲下,将头埋在双臂之间,本就小巧的身躯缩成了一团。

“他会一手牵一个,带着孩子去街角的早餐摊子吃豆浆油条……然后再去开店,宰几个来买纸钱的肥羊,或者做几个新款的纸扎……”

“他的纸扎真的做的很好……很漂亮的……”

“他不该来的……不该来的……”

笑笑抬起头,滑过脸庞的泪水竟是粉色。

泪中带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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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任务申请驳回局(大结局)

“他不该来的……不该来的……”

灰色的世界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这悲怆的哭嚎。

“兽”早已解除了攻击的姿势,慢慢挪到女孩身边,想要凑近安慰可又不敢。

怕自己满身的血腥污了女孩。

笑笑却突然起身,冲到“兽”的面前。

拳头不断砸在它的身上。

“你为什么要来?好端端的来干什么……你看看现在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很丑的知道么?你这样子会没人要的……”

笑笑说着这种话,手指却颤颤巍巍地伸到“兽”的人脸一侧,轻轻抚上了它的脸颊。

“笑……笑笑……”人脸艰难地吐出女孩的名字。

笑笑的手指抖得更加剧烈。

九尾静静站在一旁,有些不忍地将头偏过,轻轻说道:“可惜我一旦身死就会化为飞灰,然后又慢慢凝聚成一只没有记忆的小狐狸,就算他杀了我,也无法靠进食提升力量……若不是如此,我其实不介意再死一次的。”

笑笑没有转身,依然深深地凝视着齐子桓,哀戚的声音传来:“姐姐,子桓变成这样,都是因为这个世界的规则?”

“对,这是个蛊,无论你是妖是鬼,只要在这个世界中就会被嗜血的本能所主宰。就连我一样受到这样的影响,只是我能够用力量压制住这种影响而已。”

“如果打开封印,脱离这个世界,是不是就会恢复?到时他无论做鬼也好,投胎也好,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永生永世困在这里当一个怪物。”

“也许吧。”九尾看着女孩的背影,叹了口气,“可是我进来后就能够感觉到,哪怕是我豁出命去,也无法掀开头顶的乌云。或许外头的世界中有人能够破坏封印,但在河田的视线中,谁又能够做到呢?”

这封印在内部完全无法击破,这本就是九尾与姓李的男人达成交换的基础。

她承诺如果有原本不是妖鬼的人魂进入其中,则保住这个魂魄不被其它妖鬼吞噬。

得到的,是一个让她连反悔余地都没有的自我放逐之地。

只是她没有想到,在封印被完全加固的当晚,真有人试图破坏封印。

……

三年来数次做客,李先生总是一团和气地笑着谈生意,谁也没注意他每次进入庄园后都会洒下两个小小的纸人。

纸人总是在角落中默默观察,甚至大部分时候都是完全不动,只有李先生每次离开时才会寻机带走。

只是今天他似乎忘记将纸人收回了。

直到月上中天,在庄园附近密室中盘腿打坐的李先生才突然睁眼。

杀生石附近的一道墙缝中,缓缓挪出了一个小巧的纸人。

几名看守的人都在屋外。

纸人无声地走到厅中刻着符阵的地板上,寻找到某一个节点后,抽出纸刀开始小心翼翼在原本的痕迹上努力地划着,试图将原本的笔画轻微改道。

过了好一会才完成,纸人立刻开始寻找下一处节点。

只要按照顺序改动一百零八处,封印便会打开一处裂缝。

虽然裂缝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但已经足够接出齐子桓。待裂缝关闭,以后这个封印便再也无人能打开,这样倒也不算违反了与九尾的契约。

李先生确实是个讲究人。

……

“只要进入这个世界的妖鬼,哪怕力量再大也无法冲开封印么?”笑笑喃喃自语。

“兽”在一旁,时而安静,时而狂躁,可不管怎样,它都小心保持着与女孩的距离。

既不愿靠得太近,又舍不得远离。

“命运总是弄人,笑笑,有时我们得认。”九尾轻声说道。

九尾在数千年的生命里也抗争过,可总是陷入同一个循环。

所以她认了。

“封印么……”

笑笑突然看向天上滚动灰云。

“我不就是封印么?”

她骤然转头,双手捧着“兽”的脑袋,狠狠吻下。

半边鬼面无唇,尖锐参差的利齿将笑笑的嘴唇刺破。

鲜血沿着嘴角流下。

她不在乎。

用力地吻着,似乎要将这个充满腥臭气和血腥味的吻持续到天荒。

可这灰色的世界,天会荒么?

过了很久,笑笑才放开“兽”。

摘下发簪,披散着头发,转身朝着九尾有些歉疚地说道:“对不起,姐姐。”

九尾这才惊醒她要干什么,大声喊着。

“笑笑,不要!”

已经迟了。

女孩将发簪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一股坚决的死志随着发簪地搅动弥漫而出。

心脏的破口被笑笑不断搅大,鲜血如泉水般狂涌而出。

“笑……笑笑……”

“兽”痛苦地呻吟着,伸出长着石肤的前肢揽住无力歪倒的女孩。

没有弥留的告别。

女孩闭上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头顶的灰云更加汹涌地翻腾,天空隐有雷声响起。

九尾看着天空,茫然呆立。

她以为自己也曾抗争过……

可她又何曾有过这样的果决?

她不过是只鸵鸟,害怕了,便寻块放逐的沙地,将头深埋。

一道闪电从云层中刺出。

天,破了。

有金光洒下,笼罩了“兽”与九尾。

对“兽”而言,金光如同灼热的岩浆,它在金光中不停翻滚,嘶吼。

它的体内正在进行规则的战争。

缓慢苏醒的齐子桓的意识,虚弱地爬起,扑向了同样属于自己的嗜血欲望。

犹如将一整个灵魂割裂成带伤的两半,再让它们互相厮杀。

颤抖中,“兽”的皮肤、血肉在迅速枯萎,剥落。

每落下一块,都让它发出痛苦的嚎叫。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从一地剥落的血肉中走出。

赤身走到九尾的面前。

他已经虚弱得仿佛连手都抬不起来。

但他还是艰难地扯出了一个微笑,很客气地说道。

“我想救她,所以……”

“我能杀了你么?”

……

小纸人在孜孜不倦地修改着符阵节点,刚刚寻到第八十九处时,就听到大厅中央的杀生石发出一声微弱的脆响。

一丝灰色的气息散逸而出。

没错,灰色的气息。

属于寂灭,属于蛮荒,属于绝望的那种灰色。

密室中的李先生骇然起身。

病床上的尸体依然安静,只是头侧古书无风而动,书页哗哗地翻着。

停留的一页上画着一头鬼面怪兽。

欲魔,一之一。

……

河田正在房间内独自饮酒。

独饮最是醉人。

他却毫无醉意,只是感觉越喝越冷。

三年的封印,不,应该说几十年来追求的封印终于在今天彻底完成。

按说应该庆祝。

可他觉得自己心脏空缺了大半,而这个空洞,多少酒水都填不满。

喝到第二壶时,他突然身形一动,掠向后院的方向。

连有些可疑的小纸人都没有理会,河田直愣愣地看着看上去没什么变化的杀生石。

感受到那灰色的气息,他明白,封印已经破裂了。

封印的核心,就是他的女儿。

那个十多年前,坐在他膝头,缠着他讲故事的女孩。

……

“我能杀了你么?”

九尾看着眼前虚弱的男人。

不要说是活了数千年的九尾妖狐,就是现在让他杀一只鸡,估计他都能功败垂成。

“好。”九尾却这样回答。

她没有问男人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已经逝去的笑笑。

她只是简单地招了招手,院内树上的一片绿叶便飞入了她的掌心。

绿叶变得坚硬、锋利,边缘闪着寒光。

将叶子交到男人的手上,轻轻握着他的手,慢慢举到自己颈侧。

深深割下。

妖体能自愈,血流不久便又愈合。

再割。

再割……

九尾狐,一之一。

……

齐子桓有昭日小塔,可明真伪、乱阴阳、定生死。

百鬼齐集,昊天镜出。

笑笑从沉睡中醒来,发现自己的左手还被养父紧紧握住。

封印之后,笑笑失了魂魄的躯体就一直被河田好好地放置在了她小时候的房间。

房间里有她最喜欢的布偶、书籍,窗上挂着一个微笑的晴天娃娃。

每天都有侍女来房间打扫,给笑笑擦身。

河田从不来这个房间。

虽然他总跟自己说,女儿没死,只是和他一样,在为了家族而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但他从不来这个房间。

可就在刚才感觉到封印破裂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其实自己是在害怕。

害怕面对自己害了女儿的真相。

他想来忏悔。

却看见女儿醒了过来。

……

“你是谁?”

“我姓李。”

“好吧,李先生。我还是要问,你是谁?”

“我是一个老妖怪。”

“可我看不出来。”

“嗯,我有秘法,不但没有妖气逸出,连日曜镜都看不透。”

“你知道日曜镜?”

“是的,我见过你爷爷用过,也见过你父亲用过。”

“我的爷爷和父亲?他们也?”

“对,他们都修炼过百鬼众魅图,你的爷爷资质一般,连一个妖王都没有搜集到就再无寸进,所以心灰意冷,后来遇到了我也没有搏杀之心,反倒是慢慢成了好友。但其实,我比他以为的更厉害,他若一开始想杀我,早就会被我杀掉。”

“那我的父亲呢?他不是在深市去世了么?”

“那份DNA报告是我做的,所以你才会在街边收到这份报告。”

“那我父亲没死?”

“死了。”

“……”

“你的父亲天资卓越,而你爷爷因为自己无法更进一步,便从小希望你父亲能够完成自己的理想,将百鬼众魅图修炼圆满。为了这个目标,他让我将偶得的封印之术与九尾妖狐做了笔交易,换取让你父亲在封印中修炼的机会。”

“可我父亲没有用上?”

“是啊,一方面河田动作太慢,另一方面你父亲也离家出走了。”

“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何离家?”

“当时你母亲难产而亡,你爷爷劝你父亲亲自为其渡桥,送她投胎。而你父亲不愿意,他总觉得只要用纸人傀儡让妻子的残魂暂居,待他修炼圆满,便能用昊天镜将她复活。你爷爷在这时才感觉到,百鬼众魅图带来的执念已经影响了齐家两代人,苦劝你父亲未果,却因争吵导致你父亲一怒出走。”

“他拼命挣钱,就是要搜集资源提升实力,争取修炼圆满,救回我的母亲?可后来呢?”

“你父亲先在短短几年时间赚取了巨额的财富,然后用这笔钱建立了论坛组织,不断揽获各种资源和功法,当然,这其中其实少不了许多肮脏的手段。至于我,是你爷爷在第一次收到你父亲的信笺之后,求我前来帮助你的父亲的。”

“可你说他死了,怎么死的?”

“他刚将妖王集齐,还差两鬼,就发现你母亲的残魂因为时间太久,彻底消散了。在同一天,你父亲自裁,随你母亲而去。当时,我正在去看望你病重的爷爷。”

“……还有一个问题。”

“问吧。”

“爷爷既然一直没有告诉我这些事情,为何会在临终前指引我找到百鬼众魅图。”

“他没有。那是我埋在槐树下的,因为他在病床前跟我说过,死后想埋在老宅的槐树下。”

“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的爷爷觉得这书是个祸端,可我却认为刀伤人只因人有伤人意,与刀无关。我观察过你,觉得你生性散漫,不像是会陷入执念的性子,你们齐家祖传的百鬼众魅图不该就此埋没。”

“生性散漫……这算是夸奖?”

“是。”

“那你就用论坛的力量将我生生推到了现在实力?”

“嗯,严格来说这是你的论坛了。”

“不是有个什么委员会么?”

“你就是委员会。”

“……”

……

小镇。

殡葬用品店重新开门营业。

前来探访的阿肥很惊讶齐子桓怎么还有钱请得起一个员工。

虽然这个员工穿着长袖带着耳机,摇头晃脑看上去很不靠谱的样子……

不过这点儿疑惑很快便被隔壁宠物医院也开张的消息冲散了。

阿肥以与体重极不相符的速度回家牵出一条金毛,屁颠屁颠就去找笑笑的表姐看病。

表姐胸前那蔚为壮观的景象,啧啧,别说给狗打针,给他打针他都乐意。

齐子桓此时与笑笑正坐在店铺里间的小床上,用那台破电脑看着恐怖片。

偶尔,呃,那个耳鬓厮磨上下其手一番……

“叮咚。”

是论坛消息的提示音。

是一条提交委员会待审消息,齐子桓点开查看。

“会员纸皮青蛙2018年6月12日发布任务,任务内容为由于所写太快完本而被读者追杀,现在已知迫害手段已有下蛊、下降头、扎小人以及各类暴力胁迫,该会员申请发布贴身保护任务,是否通过请批复。”

笑笑将脑袋凑过来,下巴搁在齐子桓的肩膀上,眼睛弯弯地笑着说道:“哈哈哈,还有这种倒霉催的作者啊……不过河田说要去找狐狸而失踪,幸德井家族现在群龙无首,导致日本区资源格局重新划分,这时候不该将力量用来给人当保镖吧?”

齐子桓一乐,点点头后在回复框中敲下几个字。

“任务申请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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