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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诱惑》


我想听见的是转账已经完成

我知道自己前方的道路。我知道自己未来的理想。这就是我最初接受这份工作的原因……同样也是四年以后,我依然可以忍受那些客户的原因。还有他们的需求。还有他们的大捆钞票。绝大多数时候,他们只希望保持低调,实际上这是银行的专长。其他情形下,他们需要一点点……私人接触。我的电话铃响了,我开始讨人欢喜了。“您好,我是卡卢索。”我答道,“能为您效劳吗?”

“你那该死的老板跑哪儿去了!?”南方电锯一般的声音涌入我的耳朵。

“请……请问?”

“别废话,卡卢索!我要我的钱!”

直到对方说出“钱”这个字的时候,我才辨别出他的口音。泰纳,纽约城的豪华摩天大楼的最大开发商,泰纳家族事务所的主要创始人。在高级净值个体的世界里,家族事务所是你可以企及的最高的地位了。洛克菲勒(美国石油大王)。罗希尔(国际投资银行总裁)。盖茨(微软公司总裁)。索罗斯(国际著名投资家)。一旦被雇请,家族事务所就会管理所有的顾问、所有的律师,以及经营家族资产的银行家。付费给专业人员,从而使每一个美分最大化。你不再与家族对话了——你与事务所对话。因此,如果家族的头头直接打电话给我……我会被拔掉几颗牙的。

“汇票还没寄过去吗,泰纳先生?”

“你说对了,真该死,还没寄过来,蠢驴!你究竟打算怎样搞定那件事啊?你的老板对我许诺说,汇票会在两点钟之前送到这儿来的!两点钟!”他尖声喊叫着。

“很抱歉,先生,不过亨利先生正在——”

“我可不管他在哪儿,《福布斯》的那个家伙给我的期限就是今天。我当初把那个期限交给你的老板,现在我把那个期限交给你!难道我们还需要讨论吗!?”

我口干舌燥。每年,《福布斯》的富豪排行榜都会评出美国最有钱的400个人。去年,泰纳的排名是403.他不满意了。所以今年,他下定决心要使自己提高一个层次。至少超过三个人。对我来说,糟糕的是,妨碍他的仅仅是转到他个人账户上的四千万美元,而我们显然还没有发放这些钱。

“请别挂断,先生,我……”

“你胆敢让我——”

我按下暂停键,开始求雨了。快速拨打电话分机之后,我期待听见斯卡拉的声音,后者是亨利的秘书。而我听到的仅仅是语音留言。她正与老板一起共度休息时光。我挂断电话,重新拨号。这次,我直接转到一级备战等级——亨利的手机。第一声铃响,无人应答。第二声亦是如此。到第三声铃响时,我所能做的仅仅是注视着话机上闪烁的红灯。泰纳依然等待着。

滴答一声,我按下了继续键,然后一把抓住我的手机。

“我正等待亨利先生回电话。”我解释道。

“小子,要是你再把我搁在这儿……”

无论他说什么,我都没去听。相反,我的指尖在手机上快速移动着,匆忙地拨打亨利的呼机。一听见嘟嘟声,我就输入了电话分机,添加号码“1822”。万分紧急:911的两倍。

“……我可不管你的各种道歉之类的借口,我想听见的是转账已经完成了!”

“我明白,先生。”

“不,小子。你不明白。”

快点啊,我祈求着,凝视着我的手机。滴答!

“你们的最后一笔转账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他咆哮道。

“实际上,我们在三点钟正式停止营业……”我墙上的时钟显示为三点过一刻。

“不过我们有时候延长到四点钟。”没等他反应,我补充道,“那么,账号是多少,应该转到哪一家银行?”

他迅速告知了详细资料,我草草地记在附近的记事贴上。最后,他补充道,“卡卢索,是吧?那是你的名字吧?”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温和起来。

“是……是的,先生。”

发誓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好的,卡卢索先生。我需要知道的都知道啦。”随着那句话,他挂断了电话。我看了看我的悄然无声的手机。依然无人应答。

三分钟之后,我已经给我可以找到的每一位股东打了电话。没有人应答。这是一个一亿二千五百万美元的账户。我脱掉外套,扯开领带,快速地扫描我们的客户名录卡片,我找到了大学俱乐部的号码——那里是股东们的避难所。开始拨号的时候,我发誓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您已经接通了大学俱乐部。”电话那端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嗨,我找亨利——”

“如果您想接通俱乐部接线员,或者接通客房,请按零。”录音继续着。

我敲击零键,传来了另一个计算机化的声音。“所有的接线员都处于忙碌状态——请继续等待。”我抓起我的手机,疯狂地拨号,寻找权威人士。白瑞福……伯恩斯坦……会计科的玛丽——不在,不在,不在。

我讨厌临近圣诞节的星期五。见鬼,大家都去哪儿了?

我的耳边,计算机化的女声重复着:“所有的接线员都处于忙碌状态——请继续等待。”

我很想敲击应急按钮,然后打电话给谢普,后者负责银行的安全,可是……不能……那个过于坚持己见的家伙……没有正确的签名,他永远不会让我侥幸成功的。所以,如果我找不到拥有转账权力的人,我至少需要找到某个内勤人员,他能够——

我找到了。

我的弟弟。

我把电话听筒放到一只耳朵旁边,把手机放到另一只耳朵旁边,然后闭上眼睛,倾听着他的电话铃响。一声……两声……

“我是查理。”他答道。

“你还在这儿!?”

“没有——我一小时前就离开了。”他平淡地说,“你虚构出来的。”

我没有理睬这个玩笑:“你还记得会计科的玛丽把她的用户名和密码放在哪儿吗?”

“我想是的……怎么啦?”

“别走开!我马上下来。”

电话键盘上,我的手指如闪电一般飞舞着,将线路转移至我的手机——避免接通大学俱乐部,以防万一。

冲出我的办公室,我向右急转弯,沿着昏暗的桃花心木镶边走廊,直奔位于尽头的私人电梯。我不在乎自己是否只是为了客户才这样做。我在警铃按钮上方的键盘上输入了亨利的六位密码,梯门缓缓地滑开了。保安科的谢普也不喜欢那样的。

迈进电梯内的瞬间,我转过身子,用力地按下关门按钮。上个星期,我在一本商务书中读到,电梯的关门按钮几乎总是断开的——它们出现在那里,仅仅是为了让那些焦急的人们感到它们处于控制之中。手指穿梭在我的暗褐色头发里,我擦拭着前额上渗满的汗珠,我还是按下了这颗按钮。接着我又按了一次。前往三层。

“好,好,好。”查理大声说道,伴随着他那永远孩子气的露齿一笑,他的目光从一堆文件中抬起来。他压低下巴,透过那幅老式的角质架眼镜窥视着我。他好多年前就开始戴眼镜了——还在它们流行之前就有了这一习惯。这一习惯同样适用于他的白色衬衫和皱褶的休闲裤。两者都是我的衣橱中用旧的衣服,但不知何故,它们套在他那瘦削的身体上,看起来完美无缺。城市流行款式,决不刻板规矩。“看看是谁在访问贫民窟!”他欢呼着,“嗨,你的‘我不再是无产阶级成员’徽章在哪儿?”

我顾不上这一打击。它是我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不得不适应的。六个月,准确地说——自从我为他在这家银行找到一份工作。他需要钱,而我和妈妈需要帮助支付那些账单。假如只有汽油、电费、房租,我们会过得很好。然而我们在医院的账单——对于查理来说,那始终是秘密的。这就是他起初接受这份工作的惟一原因。尽管我知道,他把这份工作看作是创作音乐时的一种配合方式,但是对于他来说,上来见我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在楼上的一间私人办公室里,拥有一张胡桃木桌和一把皮椅;而他在楼下的隔间里,四周是米黄色的丽光板。

“什么事啊?”看见我揉着眼睛,他问道,“荧光灯让你不舒服啦?如果你愿意,我上楼把你的台灯拿来吧——或许我应该把你的袖珍波斯地毯拿下来——我知道,公共的地毯是多么地伤害你啊——”

“你就不能闭一会儿嘴么!”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道,突然关心起来,“是妈妈?”

这会是一个通往财富的时刻

每当他看见我心烦的时候,他的第一个问题总是如此——特别是上个月收债人恐吓他以后,“不,不是妈妈……”

“别那样了!你差点让我呕吐!”

“对不起……我只是……我快没时间了。我们的一个客户……亨利应该搞定的一笔转账,而刚才那个傻瓜把这件事交给我了,因为转账还没有成功。”

查理把他那笨重的黑鞋抬到他的办公桌上,然后翘起椅子,从桌子的角落处抓起一瓶黄色的“陪乐多”玩具罐。他把罐子举到鼻子下面,啪的一声打开盖子,像孩子一样夸张地嗅着,然后笑了一声。那是典型的高声调的、小弟弟的笑声。

“你怎么会觉得这好笑?”我迫切地询问。

“那就是你所担忧的?某个家伙没有得到他的用于玩乐的钱?告诉他等到下周一。”

“你怎么不告诉他呢——他的名字是泰纳。”

查理的椅子落到了地板上。“你不是开玩笑吧?”他问道,“多少?”

我没有回答。

“快说啊,卡卢索,我不会小题大做的。”

我依然保持沉默。

“听着,要是你不想告诉我,那你下来干什么?”

那一点是无可辩驳的。我的回答是一句耳语:“四千万美元。”

“四千万!?”他叫喊起来,“你是不是在唱歌啊!?”

“你说过你不会小题大做的!”

“卡卢索,这可不是把一颗花生截为四瓣之类的事情。当你谈及八位数时……即使对泰纳来说,那也没有什么改变——而那个家伙已经拥有了一半的商业中心——”

“查理!”我大叫着。

他的话语骤然停止——他已经知道我心中的压迫感了。

“我真的可以利用你的帮助。”我补充道,观察着他的反应。

对于其他任何人来说,这会是一个通往财富的时刻——某种弱点的坦白,这种弱点常常会颠倒胡桃木桌和米黄色丽光板之间的等级。老实说,我大概让这一时刻接近了。

弟弟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需要我做什么。”他说道。

我坐在查理的椅子上,输入了亨利的用户名和密码。我或许没有蹲坐在图腾柱的顶端,但我依然是一名助手,最年轻的助手——而且是直接指派给亨利的惟一的助手。在一个只有十二名股东的地方,仅凭那一点就让我有足够的施展空间了。和我一样,亨利长大的时候,他的口袋里没有钱夹。但是有合适的工作,加上合适的老板,将他引领到合适的商学院,并以此使他可以通过私人电梯稳步攀升。如今他打算回报恩惠了。正如我第一天上班时他教导我的,简单的规划才是最有效的。我帮助他,他帮助我。就像查理,我们都有自己摆脱债务的方法。

我蜷缩在椅子上,等候电脑进入状态。我身后,查理侧身坐在扶手上,倚靠着我的后背和肩头,以保持平衡。我的头转过去的时候,我看见了电脑显示屏上我们扭曲的影像。倘若飞快一瞟,屏幕中的我们看起来像孩子一样。然而这个时候,泰纳的公司账户照亮了屏幕——其他的一切都消失了。

查理的眼睛直盯着余额:$126,023,164.27.“单点一份花生酱三明治!我的余额太低了,以至于我吃饭时不再点苏打点心了,这个家伙还认为他有抱怨的权利呢?”

很难争辩——即使对于我们这样的银行来说,那也是巨额的兑换了。当然,说“格林-格林”只不过是一家银行,就如同说爱因斯坦“仅仅擅长数学”一样。

“格林-格林”被认为是一家“私营银行”。我们的主要服务有:隐私——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不占据任何人的资金的原因。事实上,论及客户,不是他们选择我们,而是我们选择他们。而且就像绝大多数银行一样,我们要求最低存款。差别在于,我们的最低存款是两百万美元。而那只不过是给你开户而已。如果你拥有五百万,我们会说“那不错——良好的开端”。如果是一千五百万,那就说“我们愿意谈一谈”。如果是七千五百万或者更多,我们会给私人喷气机加油,会说“马上过来见你,泰纳先生,先生,是的,先生”。

“我知道了。”我指着屏幕说道,“亨利甚至没有把它编入系统。他一定是完全忘记整个事情了。”我使用亨利的另一个密码,快速地输入了第一部分请求。

“你确信这样使用他的密码合适吗?”

“别担心——没事的。”

“或许我们应该打电话给保安科,谢普可以——”

“我不打算叫谢普来!”我强调着,明白那样做的后果。

亨利的密码使得我畅行无阻

查理摇了摇头,转头看着屏幕。在当前活动一栏的下方,他发现了三笔支票支出——全都支给“凯莉”。

“我打赌那是他的情妇。”他说道。

“为什么?”我问道,“就因为她有一个像凯莉那样的名字?”

“你最好相信吧,眼前的沃森兄弟。詹尼(jenni)、坎迪(candi)、布兰迪(brandi)——如同通往花花公子官邸的家族通行证——亮出字母‘i’,于是你就有权进入了。”

“第一,你错了。第二,毫不夸张地说,那是我听说过的最愚蠢的事情了。第三……”

“爸爸的第一任女友的名字是什么?让我想一想……是不是……兰迪(randi)?”猛地抽身,我把椅子推到后面,把查理从扶手上挤了下去,然后气冲冲地离开了他的小隔间。

“难道你不想听听她的喜好和憎恶吗?”他在我身后大声叫唤着。

前进在走廊之中,我全神贯注于我的手机,仍旧聆听着大学俱乐部的录音欢迎辞。恼羞成怒,我挂断了,然后重新开始。这一次,我居然听见了人的声音。

“大学俱乐部——我能为您效劳吗?”

“我找亨利——他正在你们的一间会议室里开会。”

“请别挂断,先生,我会……”

“别把我转接过去!我希望现在就找到他。”

“我只是接线员,先生——我最多只能将您转接到那儿。”

传来一声滴答,然后是另一种声音:“您已经接通了大学俱乐部的会议中心——请继续等待。”

我把电话抓得更紧了,沿着走廊快速前进着,然后在一扇没有标记的金属门前停下了脚步。鸟笼,银行上下这样称呼它,是位于最底层的少数几间私人办公室之一,也是我们的全部资金转账系统的大本营。现金、支票、电汇——全都起源于此。

自然地,门把手上方有一个打孔密码锁。亨利的密码使得我畅行无阻。“常务董事”跑到了每个角落。

在我身后十步远的地方,查理进入了六人办公室。这个长方形的房间沿着第四层的后壁延伸,但是室内,它与小隔间一模一样:荧光灯、组合写字台、灰色地毯。惟一的区别是装饰着每张办公桌的普通尺寸的算术计算机。会计科版本的“陪乐多”。

“你为什么总是要那样发脾气呢?”查理追问道。

“我们能不能别在这儿谈论这件事情?”

“告诉我,你为什么——”

“因为我在这儿工作!”我高声说道,一边转过身去,“而且你在这儿工作——而且我们的私人生活应该保留在家里!那样行吧?”他的手中握着一支钢笔和他的小小的记事本。

“别忙着把这个写下来,”我警告说,“我不需要这个出现在你的歌里。”

查理盯着地板,想知道那句话是否值得争辩。“满足你的所有需要。”他说道,一边放下了记事本。对于他的艺术,他从不争论。

“谢谢你。”我表示了诚意,向办公室的纵深前进。但是正当我接近玛丽的柜台时,我听见自己身后传来刷刷的书写声。

“你在干什么呀?”

“很抱歉。”他笑着,在他的记事本上潦草地记下几个最后的单词,“好的,我完成了。”

“你刚才写了些什么?”我迫切地问道。

“没什么,不过是——”

“你刚才写了些什么!?”

等候最终的批准

他举起了记事本。“我不需要这个出现在你的歌里。”他说道,“那个唱片标题有多棒?”

我没有做出反应,再次转头看着玛丽的办公桌:“你就不能把她的密码指给我吗?”

他漫步到这个房间里最为整洁、最有条理的办公桌的前面,愚弄地拂过玛丽的座位,滑到她的椅子里,伸手去拿那三个摆放在她电脑旁边的塑料相框。照片上是一个手捧着橄榄球的十二岁男孩,一个身穿棒球服的九岁男孩,以及一个拿着足球、摆着姿势的六岁女孩。查理的手径直伸向那个拿着橄榄球的相框,然后把它整个颠倒过来。相框的支架下方是她的用户名和密码:marydamski——3bug5e.查理摇晃着脑袋,微笑着。“第一胎生的孩子——始终是最喜欢的。”

“你怎么会……”

“她或许是数字的王后,但是她憎恨电脑。有一天我过来的时候,她请求我帮她找一个好的藏密地点,于是我告诉她试试这些相片。”

典型的查理。每个人的好朋友。

我打开玛丽的电脑,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下午三点三十七分。仅仅剩下二十五分钟了。我利用她的密码,直奔资金支出栏目。玛丽的屏幕上出现了泰纳的转账队列——等候最终的批准。我输入泰纳的银行密码,还有他给我的账号。

“请求的金额?”输入这个数字简直令人伤心:$40,000,000.00.

“那可是一大堆红薯。”查理说道。

我抬头望着墙上的时钟: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只剩下十五分钟了。

我的身后,查理又在他的记事本上匆匆记下了什么东西。那是他的咒语:控制世界,吃蒲公英。我把光标移向发送按钮。几乎完成了。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查理叫唤道。没等我回答,他补充说,“倘若这件事情完全是一场骗局,那会有多棒啊?”

“什么?”

“整件事情……电话呼叫,大声叫嚷……”他大笑起来,将脑中的想法倾泻而出,“所有的混乱突然造访,你怎么知道那是真正的泰纳?”

我的身体变得僵硬了:“再说一遍?”

“我的意思是,那个家伙拥有一个家族事务所——你怎么连他的说话声音都听得出来呢?”

一股寒意席卷了我的颈背上的头发,我放开鼠标,试图忽略那股寒意的存在。我转身面对着我的弟弟。他早已停止书写了。

脱离现实的偏执多疑的疯子

“你想说什么啊?你认为那是假的?”

“我不知道——可是你想一想那有多么容易吧!某个家伙打电话过来,威胁说自己需要四千万美元,然后给你一个账号,并说‘快将它搞定’。”

我重新凝视着那十一位账号,它们闪烁在我对面的屏幕上。“不。”我坚持认为,“那不可能。”

“不可能?那就像他们每年发表的小说一样——反面角色起初自称为举世无双的英雄……”

“这可不是一本愚蠢的书!”我大声说道,“它是我的生命!”

“它是我们俩的生命。”他补充道,“而我只想说的是,在你点击那个按钮的同时,这笔款可能直接流向巴哈马群岛的某家银行了。”

我的目光锁定在账号的光辉中。我越是看它,它燃烧得越亮。

“而且,要是那笔钱款消失的话,你明白谁会遭受打击……”

他很小心地说出了那句话。我们俩都明白,“格林-格林”并非一家普通的银行。城市银行、美洲银行——它们是没有个性的大公司。不是这里。在这里,我们依然是一种紧密控制着的合伙关系。对于我们的客户来说,这种关系保持让我们免除政府的一些审计条件,让我们维持着低姿态,让我们的名字不出现在报纸上,让我们可以挑选我们想要的客户。就像我说过的:不是你在格林银行开设一个账户。而是我们开设一个账户给你。

作为回报,股东们可以在一个小得难以置信的房檐下管理一笔相当数量的财富。更重要的是——我凝视着泰纳的四千万美元转账——每位股东对这家银行的所有财产都是亲自负责的。在上次统计中,我们掌控的金额是一百三十亿美元。以百亿为单位,除以十二位股东。

忘记泰纳吧——我现在能够关心的是亨利。我的老板。如果我失去了这家银行的最大的一个客户,他会把解雇通知塞进我的喉咙里的。“我现在告诉你,这一切绝不可能是骗局。”我坚持己见,“上星期,我无意中听到亨利谈论过这笔转账。我的意思是,泰纳不可能无事生非地打电话过来。”

“除非,当然,亨利介入其中……”

“你是不是该住口了?你的话现在听起来好像……好像……”

“好像某个人明白自己正在谈论的话题?”

“不是,好像一个脱离现实的偏执多疑的疯子。”

“我会让你知道,我被疯子这个词冒犯了。还有脱离这个词。”

“或许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应该打一个电话给他。”

“不算坏主意。”查理表示同意。

墙上的时钟显示我只有四分钟时间了。一个电话可能导致的最坏情形是什么样的?

我快速浏览客户目录,寻找泰纳的住宅电话号码。目录中列出的只有他的家族事务所。有时候,隐私是令人讨厌的。没有其他的选择了,我拨打这个号码,然后看了看时钟。三分半钟。

“泰纳家族事务所。”一个女人接了电话。

“我是格林-格林银行的卡卢索——我需要与泰纳先生谈话。是紧急情况。”

“什么样的紧急情况?”她打断了我的话。我几乎能听见嘲笑的语气。

“一笔四千万美元的账目。”

对方停顿了片刻:“请稍等。”

“他们能找到他吗?”查理问道。

我没有理睬他的问题,回头点击电汇菜单,然后将光标放在发送按钮上面。查理背靠在扶手上,焦虑地抓着我肩上的衬衣。

“妈妈需要一双新的打眼锥……”他低声说道。

三十秒后,我听见那位秘书回到电话旁边了:“很抱歉,卡卢索先生——他的办公线路没有应答。”

“他有手机吗?”

“先生,我不确信你是否明白……”

“实际上,我相当明白。你的名字是什么,这样我就可以告诉泰纳先生我正在与谁谈话?”

再次地,停顿了片刻,“请稍等。”

时间正在流逝,我们只剩下一分十秒了。我知道这家银行与联邦调查局是同步的,可是你只能这么紧凑地逃避这些事情啊。

“你打算怎么办?”查理问道。

“我们会搞定它的。”我告诉他。

五十秒。

我每天出卖自己给那个男人

我的目光集中于标记着发送的数字按钮。屏幕的最上方,我早已读过显示着“$40,000,000.00”的那一行,可是此刻,那就是我看见的一切了。我把电话置于免提状态,腾出我的双手。我感觉到查理的手在我的肩头,抓得更紧了。

三十秒。

“该死,这个女人跑哪儿去了?”

我握着鼠标的手颤抖得厉害,它晃动着屏幕上的光标。我们没有机会了。

“就这样了。”查理说道,“该做出决定了。”

他那句话是对的。问题是……我……我不能。为了寻求帮助,我扭过头去,看着我的弟弟。他没有说一个字,但我听见了全部。他知道我们从哪里来。他知道我已经在这里消磨了四年时光了。对我们所有人来说,这份工作是我们离开急诊室的出路。剩余二十秒的时候,他非常轻微地点了点头。

那就是我所需要的一切了——仅仅是一个去吃蒲公英的信号。我回头看着屏幕。按下按钮吧,我吩咐自己。可是正当我要这么做的时候,我的全身变得僵硬了。我的胃部凹陷了,整个世界开始变得模糊。

“赶快啊!”查理大声喊道。

他的话在耳边回响,却不起作用。我们只剩下最后几秒钟了。

“卡卢索,快按下那个该死的按钮!”

他还说了别的什么,不过我能感觉到的只是我的衬衫后面猛烈地拉扯。查理把我拽到一旁,他自己的身体前倾了。我看着他的手飞速地伸下来,紧握的拳头用力地敲击着鼠标。屏幕上,发送图标闪烁着变暗了,接着又恢复了原状。三秒钟后,出现了一个矩形框:

状态:正在处理中。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

状态:已核准。

查理现在意识到我们正在看的是什么了。我也一样。

状态:已支付。

就那样了。一切都发送了。一封四千万美元的电子邮件。

我们俩看着免提电话,等候回复。我们听到的只是令人痛苦的沉默。我的嘴巴张开了。查理终于放开了我的衬衫。我们的胸口以相同的节奏起伏着……却是由于决然不同的原因。搏斗,然后逃跑。我转身对着我的亲兄弟……我的弟弟……但他一句话也没说。然后,电话中传来了细碎的响声。人的声音。

“卡卢索,”泰纳带着他那南方口音嘟哝着,这种口音此刻就像眼睛里的闪电一样不会被弄错,“如果这不是确认电话,你最好向天堂祈祷吧。”

“是……是的,先生。”我说道,勉强地报以微笑,“是确认。”

“很好。再见。”砰的一声,谈话结束了。

我转过身去,可是太迟了。我的弟弟已经消失了。

冲出“鸟笼”后,我四处寻找查理——但总是如此,他太快了。在他的小隔间里,我扒着他的隔墙的上沿,探着身子,窥视着内部。他双脚举到桌子上,在一个螺旋形的绿色活页簿上涂写着,嘴里含着笔帽,全神贯注地思考着。

“于是泰纳高兴啦?”他问道,没有转过身来。

“是啊,他激动得发抖了。他使劲地感谢我——反复再三,一遍又一遍。最后,我大概说的是,‘不,你不必把我的名字添加到福布斯概评中——让你成为前四百强就是我所需要的全部感谢了。’”

“那太好了。”查理说道,终于把他的脸转了过来,“我很高兴这件事情解决了。”

我很反感他那样。“继续,”我乞求着,“就说说这件事吧。”

他的双脚坠落到地板上。他把笔记本抛到办公桌上。笔记本正好落在“陪乐多”罐子的旁边,罐子离他的绿色士兵玩具只有几英寸远,玩具正好在他电脑显示器上黑白相间的贴纸的下方,贴纸上写着:“我每天出卖自己给那个男人!”

“听着,我对那样的冷漠感到难过。”我告诉他。

“别把它放在心上,哥——每个人身上都会发生的。”

天啊,具有那种性格。“那么你不对我失望了?”

“失望?那是你,傻小子,不是我。”

“我明白……只是……你总是嘲笑我变得软弱……”

“噢,你的确很软弱——这一切的上流社会,这一切的接触交际——你是一个完全合格的婴儿屁股。”

“查理……”

“但不是一个柔软的婴儿屁股——而是一个坚硬无比的婴儿屁股——就像一个相扑婴儿之类的。”

面对这一嘲弄,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它远远没有三个月前的那个笑话好笑,那时他试图整天用海盗的语气说话(他这样做了),不过它会有效果的。

“今天晚上过来怎么样,让我用一顿饭表达我的谢意?”

查理犹豫了一下,仔细打量着我:“除非我们乘坐一辆私人轿车。”

“你还不住口吗?你知道,银行会为我们今晚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的。”

他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你变了,老兄——我再也不认识你了……”

“好,好,忘掉轿车吧。计程车怎么样?”

“地铁如何?”

“我会为计程车买单。”

“那不过是辆计程车。”

这家伙的行为始终是捉摸不定

十分钟后,我们在我的办公室里停留了片刻,然后来到第七层,等候电梯。

“思索着他们会给你一枚奖章?”查理说道。

“因为什么?”我问道,“因为我尽到了自己的职责?”

“尽到你自己的职责?哦,你现在说起话来像是附近的那些英雄们,他们把许多小猫从燃烧的大楼中拖了出来。面对现实,超人——你刚才把这个地方从四千万美元的梦魇中拯救了出来——而且两者都不是好东西。”

“是啊,哦,仅仅帮了我一个小忙,降低了一点广告费用而已。即使它是出于好的动机,我们依然盗用了他人的密码。”

“所以?”

“所以你明白它们与这儿附近的保安——”

没等我说完,电梯铃响了,梯门滑开。此时此刻,我希望里边是空的,可是事与愿违,一个身宽体胖的人斜靠在后壁上,胸膛可与橄榄球员相比。谢普——银行保安科的副科长。穿着只能在本地的高个男装专卖店才买得到的衬衫和领带,谢普懂得怎样收缩自己的肩膀,从而使他那年近四十的身体看起来尽量年轻而强壮。为了他的工作——保护我们的一百三十亿——他不得不这么做。即使他的指尖上拥有达到艺术级别的最新技术,仍然没有一丝诸如畏惧之类的威慑作用——这就是为什么,当我们步入电梯的时候,我决定结束我们关于泰纳的谈论的原因。的确,提到谢普,除非一些短暂的闲聊,银行里没有人真正与他说过话。

“谢普!”查理一看见他就喊道,“我那可爱的滥用暴力的人还好吧?”谢普伸出手来,查理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指,仿佛它们是钢琴键一般。

“你知道他们在麦迪逊广场花园发起了什么活动吗?”谢普如拳师一样笨拙地露齿而笑,言语间有一丝布鲁克林的口音,不管他曾经到过哪里,他们将他训练出了这样的口音。“他们找到了一个想在大学男队打球的姑娘。”

“好啊——就应该那样。我们什么时候看她打球?”查理问道。

“两个星期之内会有一场练习赛……”

查理咧嘴一笑:“你开车,我买票。”

“练习赛是免费的。”

“很好,我会付钱给你的。”查理说道。察觉到我的沉默,他示意我走进电梯,“谢普,你见过我的哥哥吗,卡卢索?”

我们相互诚恳地点头致意。“很高兴见到你。”我们同时说道。

“谢普去过麦迪逊。”查理骄傲地提及我们在布鲁克林中学的老对手。

“这么说你们也去过羊头湾了?”谢普问道。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然而他说话的语调——让人感觉像是审问。

我点头,转身按下了关门按钮。然后我又按了一次。终于,梯门缓缓地关上了。

“其他所有人都走了,你们两个家伙在这儿做什么?”他问道,“什么有趣的事?”

“没有,”我脱口而出,“与平时一样。”

查理向我投来一束恼怒的目光。“谢普以前在联邦经济情报局工作,你知道吗?”他问道。

“那太好了。”我说道,我的目光聚焦于警铃的上方,此处张贴着五排菜单。这家银行拥有自己的专用厨师以招待造访的客户。这是让人铭记在心的最简单的方法。今天他们提供了羊排和迷迭香调味饭之类的开胃菜。我猜测是一位两千万到两千五百万的客户。只有当你超过一千五百万时,羊排才会出来。

电梯在第五层慢了下来,谢普用肘顶住后壁,向前移动。“我到了。”他大声宣布,一边走向梯门。“周末愉快。”

“你也一样。”查理喊道。在梯门关上之前,我们俩没说一句话。“你哪儿不对劲啦?”查理以言辞向我进攻,“你何时变成一个这么讨人嫌的家伙了?”

“讨人嫌的家伙?你才变成那样,奶奶?”

“我是认真的——他是一个友好的家伙——你不必那样远离他。”

“你打算让我说什么呢,查理?这个家伙的行为始终是捉摸不定,而且显得多疑。然后突然间,你走了进来,于是他就成了阳光先生。”

“懂了,你就是错在这里了。他一直是阳光先生——实际上,他是水果风味的彩虹——可是你太忙于追逐亨利、泰纳以及所有其他的大人物了,你忘记了小人物也懂得怎样谈话的。”

“我让你别再那样……”

“你上次与计程车司机谈话是什么时候,卡卢索?我现在谈论的不是说‘第五十三街和莱克斯大道’——我现在谈论的是一次完全合格的交谈:”你过得怎样?你什么时候出发的?你见过有人在后座上跳舞吗?‘“

“所以那就是你所想的?那么我是一个势利的知识分子了?”

认识你是我的荣幸

“成为一个势利的知识分子,你还不够聪明——不过你算是有文化的。”梯门滑开了,查理快速走进大厅。大厅里挤满了一排排华丽的古式拉盖书桌,正好增添了适宜的古钱气氛。当客户们走进来,蜂房里塞满了嗡嗡作响的银行职员的时候,他们看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它了——更确切地说,除非我们试图接近某个大客户,在这种情形下,我们会引领他们绕过私人通道,引领他们直接经过查尔斯厨师,以及他的“仅仅为了我们的利益”、“噢,你应该支付给我们百万美元”的厨房。查理途经厨房的门口。我就在他身后。“不要放在心上,”他大声说道。“我依然喜欢你……即使谢普不喜欢。”

我们接近了侧面的出口,在厚重的金属门的键盘上输入了我们的密码。喀哒一声门开了,将我们引入一间狭小的前厅,其远端有一扇旋转门。在行业内部,我们称它为陷阱。在我们身后的金属门关闭之前,旋转门是不会开启的。如果出现了问题,两扇门都会关闭,于是你就被捉住了。

漫不经心地,查理关上了他身后的金属门,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咝咝声。钛门闩砰的一声闭合了。这一步骤完成之后,正前方传来了响亮的铿锵声。旋转门的磁锁滑开了。在房间的两端,两台摄像机隐蔽得如此之巧妙,我们甚至不知道它们在何处。

“快点啊。”查理说道,一边向前冲锋。我们穿过旋转门,将自己扔进了黑雪线条的派克大街。我们身后,银行柔和的砖墙渐渐地黯淡了,消退为不显眼的低矮的背景——这就是你求助于一家私营银行的真正原因。如同瑞士银行的美国版本,我们在那里保守你的秘密。基于同样的原因,正门外面的惟一标志是一块有意被忽略的黄铜匾,上面写着“格林-格林,不动产。1870.”虽然绝大多数人不曾听说过私营银行,它们其实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接近。每天路过的是那些卑微而朴素的办公室职员。这幢没有标记的建筑,距离自动取款机不远,人们总是在那里纳闷:“那里头到底是什么啊?”那是我们。就在每个人的眼前。我们只不过善于保持沉默罢了。

如此说来,那值得额外的报酬吗?我们是这样询问客户的:您最近在邮件里提供过信用卡吗?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意味着有人把你出卖了。最大的可能,是你的银行,后者采集你的个人信息,然后在你的后背上画一个靶心。从你的余额,到你的家庭住址,到你的社会保障号码,全部展现在整个世界的面前。然后交易。不必说,富人们不希望如此。

跨过一些新近铲起来的积雪,查理直接前往街道。招一下手,我们找了一辆计程车,汽油踏板将我们送到市中心。弟弟的一个眼色示意我询问计程车司机:“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相当好。”计程车司机说道,“你自己过得怎样?”

“还不错,”我说道,我的目光追踪着车窗外的昏暗的天空。一个小时之前,我接触了四千万美元。现在,我坐在破旧的计程车的后座上。当我们到达布鲁克林大桥的时候,我扭头凝望着后窗。整座城市——伴随着它那炽热的灯火和高耸的空中轮廓线——所有的景色镶嵌在计程车的后窗中。渐行渐远,景色变得越来越小。等我们到家的时候,它完全消失了。

最后,计程车停在一座1920年代的褐砂石房屋的前面,这座房子正好位于布鲁克林高地的外围。从理论上说,它是简陋的红钩区的一部分,但是它仍然属于布鲁克林区的地盘。当然了,门前的台阶上有一两块砖头疏松了,或者不见了,我的地下室公寓的窗户上的铁栏杆有裂缝而且被腐蚀了,房前的走道上仍然有一层光滑的没有铲掉的冰。尽管如此,邻近区域的便宜房租使得我可以自食其力,我很高兴拜访自己的住宅。仅凭那一点就让我平静下来——更确切地说,直到我看见是谁正在我前面的台阶上等着我。

噢,上帝啊。现在可不行啊。

我们的目光锁定了,我知道自己有麻烦了。

察觉到我的神色,查理追随着我的目光。“噢,呀,”他压低嗓音说道,“认识你是我的荣幸。”

卡卢索——我仅仅是挑逗而已

“喂!付费!”我喊道,一边把我的钱包扔给查理,然后踹开了计程车的车门。他摸索出二十块钱,告诉计程车司机不用找零了,然后,他的屁股从座位弹起。他绝不会遗漏这一步骤的。

滑过冰面,我已经处于道歉的状态了:“曼宁,太对不起了——我完全忘记了!”

“忘记什么?”她问道,竭力使她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愉快。

“我们的晚餐……邀请你老远到这儿……”

“别担心——它早已准备好了。”她说话的时候,我注意到她那长长的褐色头发吹直了。

“不许退票。”查理耳语道,在我身后表现得很无辜。

“我有我自己的钥匙,还记得吧?”曼宁问道。她绕到我旁边,可是我仍然困惑。

“你去哪儿?”

“苏打点心。你们全都出去了。”

“曼宁,为什么你不让我……”

“轻松一点——我马上回来。”她转身离开我,而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查理。

“用什么混合,咸肉?”他伸开了双臂,准备拥抱。她没有配合他。

“你好,查理。”

她试图绕过他,不过他截断了她的去路。“那么,公司会计的生活如何?”他问道。

“还不错。”

“那么你们的客户呢?”

“他们还不错。”

“那么你的家人——他们过得怎样?”

“还不错。”她微笑着,使尽浑身解数进行防御。不是一种生气的微笑;不是一种厌倦的微笑;甚至不是一种恼怒的“离我的脸远一点,你这个超级小蚊虫”式的微笑。仅仅是一种愉快的、宁静的曼宁式的微笑。

“你觉得香草作为冰淇淋调料怎么样?”查理问道,扬起了调皮的眉毛。

“查理,”我提醒道。

“什么事?”他转身对着曼宁,补充道,“这么说来,你不介意我闯入你们的晚餐啦?”

她看了看我,然后回头看着查理。“或许我不打扰你们俩会好一些。”

“别傻了,”我插嘴说道。

“没事的,”她补充道,挥一挥手,示意我不必担心。她绝不是满腹牢骚的那种女孩。“你们俩应该有一些在一起的时间。卡卢索,我待会打电话给你。”

赶在我们阻止她之前,她走上了街段。查理的眼睛注视着她的“比恩”帆布靴子。“我的上帝啊——整个女生联谊会穿的都是那种。”他窃窃私语。我掐住他后背上的皮肤,拧了一下。这并没有使他闭上嘴巴。曼宁远去的时候,她的米色驼毛外套在身后散开了。“就像达斯。维德(《星球大战》中的黑武士)——只是让人厌烦。”查理补充道。

他知道她听不见他说的话,那样只会弄得更糟。

“为了看见她摔个仰面朝天,我情愿付出我的左脑。”他说道。她沿着街道消失了。“没有这样的运气。再见,宝贝。”

我瞪了查理一眼:“你为什么总是要那样取笑她呢?”

“对不起——只是她太容易被取笑了。”

我转过身,朝门口疾步走去。

“怎么啦?”他问道。

我叫嚷着,没有面对他,就像爸爸一样:“你或许是个手淫狂,你知道吗?”

他思索了一秒钟:“我猜我或许是吧。”

再一次地,我不愿面对他。他知道自己的玩笑开得太过分了。“别这样,卡卢索——我仅仅是挑逗而已,”他说道,追随我沿着歪歪斜斜的砖块楼梯前进,“我这样说只是因为我暗恋她了。”

我把钥匙插进门孔里,假装他不在那儿。那个状态持续了大约两秒钟。“你为什么这样讨厌她呢?”

“我不讨厌她,我只是……我讨厌她的一切特征。她的一切:长靴、恬静的微笑、没有能力表达接近于某种观点的任何意见……那不是我所——应该不是你自己所需要的那种人。”

“真的吗?”

“我可是认真的。”他说道。我处理着第三个插销。“与这个极其狭小的地下室公寓是同一个道理。我是说,没有冒犯你的意思,这样如同服用了蓝色药丸,然后在一个梦魇中醒来,就像早期的二十几集的都市情景喜剧一样。”

“其实你只是不喜欢布鲁克林高地。”

“你并没有居住在布鲁克林高地。”他强调,“你居住在红钩区。懂吗?红——钩——区。”

我推开门时,查理跟着我进入了公寓。

“噢,魔术笔,描绘我的印象吧。”他说道,一边漫步走进屋内,“看看谁被装点得像王子一样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遗漏了那种隐秘的痕迹

“别在我面前假装谦虚了,范思哲。起初你搬进来的时候,有一张从商业友好协会弄来的二手的褪色的床垫,有你从我们以前的卧室偷出来的衣柜,还有我和妈妈从凯马特超市买回来作为乔迁新居贺礼的桌椅。如今,我看看床上有些什么东西?冒牌的卡尔文-克莱因床罩?还有衣柜上的一层马撒-斯图尔特仿古裂纹涂料,还有一张桌子,铺着一块仿制的拉尔夫-劳雷桌布,而这块桌布显然是为两张桌子定做的。别以为我遗漏了那种隐秘的痕迹。尽管我欣赏你的努力,但是正如装饰毛巾的存在一样,哥哥——所有的一切都是表面症状,隐藏着一个深层次的问题。”

他自言自语地重复着最后几个字:“隐藏着一个深层次的问题。”他在厨房里停下了脚步,掏出他的记事本,草草地写下这几个字。“对于某些人来说,生活是一次预演。”他补充。他的脑袋来回晃动着,整理着一段快速的旋律。当他变得这样的时候,往往会持续几分钟,所以我对他听之任之。他的手突然在记事本上停了下来,接着又开始涂写了。钢笔在纸页上狂暴地刮擦着。他翻页的时候,我发现了一张小巧而精美的素描,画中有一个人俯身靠在窗帘的面前。他完成写作了——此刻他正在绘画。

就查理而言,它自然是第一件事情,而且如果他愿意,他或许是个难以置信的艺术家。太难以置信了,事实上,以至于纽约视觉艺术学院宁愿忽略他那具有众多污点的中学记录,并提供他一份全额的学院奖学金。大学两年期间,他们试图指引他进入商业领域,诸如广告和插图。“这是一种优雅的生活,”他们告诉他。可是一看见职业和艺术的会聚,查理就退出了,并结束了他在布鲁克林学院学习音乐的最后两年生活。我一连两天冲他吼叫。他告诉我,除了给一瓶清洁剂设计一个新的商标之外,生活还有更多内容。

房间的对面,我听见他漫步于公寓的其他地方,深深地吸着气。“嗯嗯嗯……闻起来像卡卢索,”他大声宣布,“空气清新剂和流浪汉的气味。”

“快从我的浴室出来。”我在自己的床上叫唤着,已经打开了我的公文包,打算浏览一些文书。

“你从来不停工吗?”查理问道,“现在是周末——放松一些。”

“我需要做完这个。”我回视了一眼。

“听着,关于那个香草的笑话,我很抱歉……”

“我需要做完这个。”我强调了一遍。

他熟悉那种语气。沉默渐渐地渗入房间,他在床脚上蜷缩着。

两分钟后,达到了消除噪音的目的。“有时我讨厌有钱人。”我终于喃喃诉说了。

“不,你不讨厌。”他取笑道,“你喜欢他们。你始终喜欢他们。钱越多,越欢乐。”

“我是认真的。”我说道,“这就像,一旦他们得到一些钞票——嘭!——他们对于现实的理解就变化了。我说的是,你看看这个家伙……”我抽出了文件堆里的第一页纸,朝他那边扔过去,“这个白痴把三百万美元放错了地方达五年之久。整整五年时间他忘记了这笔钱!但是如果我们告诉他,我们正打算把它从他身边拿走——等到这个时候,他才会清醒过来,希望重新得到它。”

他读着一封署名为“达克沃斯”的信函——“感谢您的来信……提醒您注意,我已经在如下的纽约银行中开设了一个新的账户……请将我的现金余额转到那里。”——然而对于查理来说,它却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电报请求罢了。“我不懂。”

我在他的眼前挥舞着那张纸片。“那是一个废弃的账户。”觉察到他迷惑不解,我补充道,“根据纽约州法律,如果一位顾客连续五年没有使用一个账户,其存款将移交给州政府。”

“那没有任何意义——谁会抛弃他们自己的钞票呢?”

“大部分是死人。”我说道,“这个国家的每家银行都会发生这种事情——如果某人死去,或者病重,有时他们会忘记将他们的账户告诉给家人。这笔资金就这样多年搁置于此——而且如果这个账户上没有任何活动,它最终会被标记为闲置的状态。”

“这么说来,第五年之后,我们就把那笔钱交送给政府?”

“那就是我现在处理的一部分。接近四年半的时候,我们被要求发送一封提醒信函,信中写着‘您的账户将被移交给州政府’。那时,任何依然在世的人通常都会回复,这样对我们更为有利,因为钱依然保存在银行里。”

“那么你的职责就是如此了?与死人打交道?老兄,我还以为自己的客户服务很糟糕呢。”

“不要笑——这些人中有一些依然健在。他们只是忘了自己把钞票放置在哪儿了。”

“你的意思是,就像这儿的三百万美元的达克沃斯先生。”

“噢,好家伙,”我说道,“惟一糟糕的是,他想把它转到别处去。”

六月十二日的死亡记录

低下头,查理重读了一遍传真信上的颗粒状的字体。他的手指划过模糊不清的签名。然后,他的目光投向纸页的最上方。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眼球。我循着他的手指望去。传真开头的电话号码。他表现的神色就像他闻到了下水道里的污物一样。

“你什么时候拿到这封信的?”查理问道。

“今天的某个时候,怎么?”

“那么这笔钱什么时候被移交给州政府?”

“星期一——我认为他通过传真发送它的原因就在于此。”

“是啊。”查理点了点头,虽然我知道他几乎没有听。他的脸颊完全发红了。我们开始了。

“有什么不对劲儿吗?”我问道。

“你看这儿,”他说道,指着信件开头回复的传真号码,“你不觉得这个号码看起来比较熟悉吗?”

我夺过纸片,凑近观察它:“自从出生以来,我不曾见过这个号码。怎么?你认得它?”

“你可以说……”

“查理,别绕弯了——告诉我,是什么——”

“是银行拐角附近的金考快印店。”

我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紧张的笑容。“你在说些什么啊?”

“我告诉你——银行不允许我们因为个人私事而使用传真——所以如果弗兰克林或者罗伊斯需要发送给我散页乐谱,他们会直接发送到金考快印店——直接去往那个号码。”

我低头看信。“为什么一个百万富翁自己买得起一万台传真机,而且能够直接走进银行,偏偏从拐角处的一家复印店给我们发送传真呢?”

查理过于激动地对我咧嘴一笑:“或许我们对付的不是一个百万富翁。”

“你说什么?你觉得达克沃斯并没有发送这封信?”

“你告诉我——你最近和他说过话吗?”

“我们不必去——”我中断了自己的话,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所在。“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寄一封信给他的最后的已知的地址,并且寄一封信给他的家属,”我开口了,“但是为保险起见,有一个地方很晚才关门……”我从床上坐起,喀哒一声按下免提电话,并开始拨号。

“你在给谁打电话呀?”

我们最初听见的是一段录音:“欢迎拨打社会保——”

我根本没听,按着电话上的1键,接着是0键,接着是2键。我以前曾经拨打过这里。扬声器中充斥着背景音乐。

“甲壳虫乐队——《随它去吧》。”查理指出。

“嘘,安静一点。”我发出嘘声。

“感谢您拨打社会保障热线,”终于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可以为您效劳吗?”

“你好,我是卡卢索,从纽约的格林-格林银行打来的。”我用那种极其甜美的声音说着,我知道这样会倒查理的胃口的。那是我为客户服务代表积攒的语气——而且不管查理如何鄙视它,在内心深处,他知道它管用。“我很想知道你是否可以帮助我们解决困难,”我继续说道,“我们正在办理一份借款申请,我们希望核实一下申请者的社会保障号码。”

“你们有没有路由号码?”女人问道。

我把银行的九位标识符给了她。一旦他们得到那个东西,我们就得到了全部的私人信息。法律就是如此。愿上帝保佑美国。

我等候着安全检查,没法安静地坐着不动,我的手指摆弄着我灰绿色的羊毛围巾的线缝。不久它就松开了。

“那么你们想要核对的号码是?”女人问道。

朗读着废弃账户的打印项目,我将达克沃斯的社会保障号码给了她:“它在马蒂或者达克沃斯的名下。”

一秒钟过去了。然后又是一秒。“你刚才是不是说,这是关于一份借款申请?”女人迷惑不解地问道。

“是啊,”我不安地说,“怎么了?”

“因为根据我们这儿的存档,我有一份六月十二日的死亡记录。”

“我不明白。”

“我只是将显示的记录告诉给你,先生。如果您正在寻找达克沃斯,他六个月前就去世了。”

一项技艺精湛的犯罪

我挂上电话,和查理一起俯身凝视着传真:“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我也不相信,”查理哼哼道,“此刻的《x档案》作何解释?”

“这可不是一个玩笑,”我强调,“无论是谁发送的这个——他们几乎顺手拿走三百万美元。”

“你说什么?”

“你仔细想一想,这真的是一项技艺精湛的犯罪。冒充一个死人,索求他的钱,而一旦账户被恢复,你就停止业务,并且溜之大吉了。达克沃斯不大可能会控诉的。”

“可是政府呢?”查理问道,“他们不会注意到他们的资金失踪吗?”

“他们不知道。”我说道,一边挥动着废弃账户的持有人的名单,“我们给他们发送一份打印文件,其中没有被恢复的一切。他们无偿得到一些钞票就很高兴了。”

查理慌张地从床上跳起来,我可以看见他的轮盘正在旋转。当你吃蒲公英的时候,每一件事情都是激动的旅行。“你认为是谁干的?”他脱口而出。

“难住我了——不过肯定是银行内的某个人。”

此刻,他的眼睛张大了:“你认为?”

“我们寄出最终的提醒信函的时候,还有谁会知晓呢?不必提及的事实是,它们从拐角处的一家金考快印店传真出来……”

查理有节奏地点着头:“那么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们一直等到星期一,然后我们告发这个冒牌货。”

查理不再点头了:“你确定么?”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确定么?我们还会做点别的什么?将它纳为己有?”

“我不是说那个,可是……”查理的脸再一次激动得发红了,“拥有三百万美元,那将会是多么爽啊?我的意思是,那就像……就像——”

“就像拥有金钱。”我打断道。

“而且不止是钱——我们现在谈论的是三百万美元。”

查理猛地跳起来,加快了说话的速度:“你给我那样一笔钞票,我就会……我会给自己买一套白色西装,举起一杯红酒,说这样的话,‘我正宴请一位老朋友……’”

“我不会。”我说道,一边摇着我的脑袋,“我会偿清医院的债务,处理那些账单,然后取出每个美分并进行投资。”

“噢,别这样,守财奴——你出了什么毛病啦?你得有一些疯狂的浪费……成为十足的艾尔维斯……那你会买什么呢?”

“那么我必须买点什么吗?”我思考了一会儿,“我会买一副毛毯,可以铺满整个地板……”

“铺满整个地板的毛毯?那就是你能想到的最好的?”

“为了我的软式飞艇!”我大声说道,“一艘软式飞艇,我们会用锁链把它系在院子里。”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查理大声地笑了起来。游戏正在进行。他眯着眼睛,接受了挑战:“我会买一个马戏团。”

“我会买太阳马戏团(cirquedusoleil)。”

“我会买太阳马戏团,并且将它更名为‘专有马戏团(cirquedusole)’。这将会是一次占用三个圆形场地的豪华而盛大的演出。”

我挤出一丝微笑,拒绝投降:“我会给我的浴室装上铺着毛皮的马桶座圈——质量真正上乘的那种——感觉就像你正在一只昂贵的啮齿动物的正上方大便一样。”

“那些是甜蜜的,”查理表示赞同,“但是还比不上我的镀金的意大利面食!”

“覆盖着钻石的蒙代尔面包。”

“点缀着蓝宝石的蓝莓松糕。”

“塞满了排骨的龙虾……或者塞满了龙虾的排骨!甚至要么两者皆有!”我大声说道。

查理点点头:“我会为自己购买因特网——以及所有的色情网站。”

“不错,非常有味道。”

“我尽力。”

“我知道你会尽力的——所以我会给你买奥兰多。”

“我们谈论的是托尼。奥兰多,还是佛罗里达州?”查理问道。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两者皆是。”

“两者皆是?”查理笑起来,终于被感动了。

“现在暂停!就算到这儿!”我大声喊道。他已经很久没有首先投降过了。尽管如此,我会忍受。对付一位专家,在他自己设定的游戏中,你不是每天都会取得胜利的。

“你看,既然那就是我正在谈论的东西,”他最后说道,“为什么我们要在银行里沮丧地度过另一天时间呢,如果我们能够使自己获得软式飞艇,还有因特网,还有龙虾?”

“你太对了,查理,”我极力用英国口音说道,“而且最棒的是,没有人会知道这笔钱消失了。”

查理停了下来:“他们不会知道,是吗?”

我前言不搭后语了:“你在说些什么啊?”

又一个未解决的卷宗

“真的那么不切实际吗,卡卢索?”他问道,现在他的语气变得严肃了,“我的意思是,实际上是谁会失去那笔钱?户主已经死了……它即将被别人窃取……而如果政府得到了它……噢,他们会真正将这笔资金投入到慈善用途?”

就像那样,我端坐起来:“查理,我讨厌这一天你即将爆出第十七个白日梦,可你正在谈论的是违法的。大声地念出来……违-违-违-法-法-法。”

他瞪了我一眼,自从我们上次关于妈妈的争论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种目光了。狗娘养的。他不是在开玩笑。

“你自己说过,卡卢索——它是完美的犯罪——”

“那并不意味着它是正义的!”

“别对我说正义——有钱人……大公司……他们整天窃取政府的资金,而没人说半个不字——可是不用窃取这个词,我们仅仅称它们为法律漏洞和企业福利。”

典型的梦想家。

“算了,查理,你知道这个世界不是完美的……”

“我并非要求完美——可是你知道为富人们准备的免税代码有多少优惠吗?或者为一个大公司准备的,如果它能够供养一名优秀的说客?诸如泰纳之类的人申请他们的1040ez表格的时候,他们几乎不会支付一美元的所得税。可是妈妈——每年很少挣到两万八千块——她所拥有的一半直接交给了山姆大叔。”

“那不是真实的;我让银行的规划者们——”

“别对我说他们正在为她节省几个美元,卡卢索。那不会有什么区别。抵押单据、信用卡以及爸爸去世时推给我们的其他一切——难道你清楚那会花多长时间才能偿清吗?而且那甚至还不包括我们欠医院的债务。到如今是多少了?八万?八万两千?”

“八万一千四百五十美元,”我详细地说明,“但是正因为你对医院感到内疚,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

“不是关于内疚——而是关于八万美元,卡卢索!你究竟有没有意识到那是多少钱?而且每次我们回去找医生的时候,它依然在增长!”

“我有一个计划——”

“噢,是啊,你的伟大的拥有五十个步骤的计划!它会又变得怎样呢?亨利和这家银行会把你送进商学院,后者会将你送上成功的阶梯,后者将会使我们的债务全部消失?诸如此类的事情涵盖了这个计划吗?因为我讨厌砸碎你的梦想,卡卢索,可是你已经在那儿呆了四年,而妈妈依然呼吸着医院的气味。我们很少引起别人的注意——这是我们解放她的机会。想一想那会使她的生命延长多少年!她再也不必是二等公民了……”

“她并非二等公民。”

“她是,卡卢索。而且我们也是,”查理坚持道,“现在,如果那些话毁灭了你那极其荒唐的自我形象,我表示遗憾,不过该是找到一条道路让她摆脱债务的时候了。对每个人一次崭新的开始都是值得的——尤其是妈妈。”

这些话语离开查理嘴唇的时候,我感到它们撕扯着我的腹部。他全然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照顾妈妈一直是最优先考虑的事情。对于我们两人都是如此。当然,那并不意味着我必须跟着他跌下悬崖。

“我没必要成为一个贼。”

“谁说了关于贼的任何事情啦?”查理质疑道,“盗贼从人们的手中窃取财物。这笔钱并不属于任何人。达克沃斯已经死了——你尝试过联系他的家人——他已经变成虚无了。我们将获得的一切只是一些永远都不会失去的资金。而且即使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儿,我们可以归咎于将那封信传真给我们的人啊。我的意思是,他不大可能处于有利的位置来告发我们。”

“噢,好吧,列宁,倘若我们完成了重新分配财富的事业,我们就会在路途中进行这次表演,然后以逃亡的方式度过余生。那样无疑是帮助妈妈的最好方法——就那样遗弃她,然后——”

“我们并不需要遗弃谁,”他坚持道,“我们将要做的事情完全就是这个家伙正在做的事情——先将这笔钱转移出去,然后直到我们知道它是安全的,我们再去接触它。七年之后,联邦调查局结束了调查。”

“谁说的?”

“我在《村声》杂志中读到了这样的文章——”

“《村声》杂志?”

“没有虚度——所需要的全部时间是七年——然后我们就成为了又一个未解决的卷宗。调查结束了。”

“那时我们怎么办?归隐到海滩,开一间酒吧,然后为我们的余生书写多愁善感的短歌?”

“那比浪费另外四年拍公司的马屁而且无处可去强多了。”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他知道自己越界了:“你明白商学院是最好的出路,而且你明白我大学毕业后不能直接去那儿,”我强调道,用一根指头推搡着他的脸,“你得先工作几年。”

“很好。几年——那是两年。你用完了四年。”

挖出这个答案的惟一方法

深深地吸一口气,我尝试着咽下它:“查理,我正在申请这个国家的顶级学院。哈佛、宾西法尼亚、芝加哥、哥伦比亚。那是我想去的地方——其他所有事情都居于其次,并且帮助不了任何人,包括妈妈。”

“那么由谁来决定那个,你还是亨利?”

“那个指的是什么?”

“你放弃了多少机会,因为亨利在你的脑中灌输了他的关于商学院的雄伟计划?你拒绝了多少家公司的聘请?你与我同样清楚——你在数年之前就应该离开这家银行了。相反的,始终是一封接一封的商学院的拒信。那么你认为今年会有任何的不同吗?稍微放宽一下你的视野吧。我的意思是,那就像与曼宁约会一样——的确,你描绘了一幅美好的图画,但仅此而已——一幅美好的图画,卡卢索——一幅你认为事物应该如何的西尔斯肖像画。你是我所认识的最有才华、最有活力的一个人。不要再畏惧生活了。”

“那么别再评论我了!”我勃然大怒。

“我不是在评论你……”

“不,你不过是怂恿我去盗窃三百万美元——那将解决我的一切问题!”

“我并不是说它是每次祈祷的答案,但它是我们挖出这个答案的惟一方法。”

“懂了,你的错误就在于此!”我大声说道,“你或许陶醉于看管档案室里的小纸片,但我的目光集中在更大的东西上面。对于这件事情,信任我吧,查理——我一旦完成商学院的学业,妈妈就永远不会看见另一份账单了。你可以尽情地嘲弄和取笑——当然,这一途径是安全的,而且它或许是简单的——但是就目前来说,重要的只是它可以产生效果。而到了获取薪水的时候,那三百万美元将会变得像是布鲁克林公共汽车的费用一样。”

“那么它所涉及的一切就是如此了,是不是?好吧,让我来告诉你一些事情吧,兄弟——你或许认为你自己差不多是直接飞往首脑会议的私人喷气机,但从河流这一边的我看来,你正在做的一切只是维持在航线上,如同你过去讨厌的低劣的无人驾驶飞机的剩余航程。一架无人驾驶飞机,就像爸爸一样。”

我直想抽打他的脸,可是我以前这么干过。我不需要另一次互殴。“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咆哮着。

“是吗?你以为自己是这家银行的顶级助手,而且即使你通过搜索纽约大学校友杂志,独自地为亨利增添了超过一千二百万美元的新账户价值,而且即使公司里的几乎每个同事进入了你所申请的那四所商学院,难道有可能连续两年被拒绝吗?”

“够了!”

“哎呀,触人痛处了!你自己早已思索过了,是不是?”

“闭嘴,查理!”

“我并不是说亨利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策划的,但是你知道吗,雇用一个新人并且训练他与自己思考得完全一样,对他来说那是多么辛苦啊?你必须找到合适的小孩……最好是没有背景的穷小子……”

“我说过了,闭嘴!”

“……给他许诺一份将会拴住他几年的工作,这样他能够偿清他的债务……”

“查理,我对上帝发誓……”

“……然后保持欺骗他,直到这个穷傻子真正意识到自己和自己的整个家庭一事无成……”

“闭嘴!”我大声吼叫着,向前冲过去。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的双手径直扑向他的衬衫衣领。

查理总是更好的运动员,他敏捷地避过我的手,向后退到了厨房。在餐桌上,他发现了一份来自哥伦比亚的商学院目录,以及一个表面印着“申请”字样的文件夹。

“这些是……”

“别碰它们!”

我的话没有起到任何效果。他径直伸向文件。但是正当他将它翻开的时候,一个信函大小的蓝白相间的信封落到了地板上。背面有一个签名,正好位于封缄之处。亨利。

信封上的签名是所有的四所学校都要求的——用来确认我不会打开它。的确,里面的打印纸张是任何商学院申请的最重要部分——老板的推荐信。

拆开它就能查明真相

“好的,谁想扮演侦探?”查理吟咏着,一边挥舞着信封,举过他的头顶,信封滑过地下室的低矮的天花板。

“把它放回来!”我命令道。

“噢,别这样,卡卢索,已经四年了——如果亨利打算把你锁在地牢里,至少用这种办法,你就会获知真相了。”

“我已经知道了真相!”我叫嚷着,向前扑过去,伸手去拿信封。再一次地,查理闪避了,迅速地躲过了我的进攻。

站在床的后边,查理不再在我面前摇晃它了。只有这一次,他是认真的。“你知道有些事情是古怪的,卡卢索——我能从你的眼中发现它。这个家伙侵占了你生命中的四年时光。建立在以后发薪的承诺之上的四年的枷锁。如果他在信中指责你——忽略所有的商学院将其存入档案的事实——他已经毁灭了全盘计划。你的出路——怎样偿还妈妈的债务——你所指望的一切。而且即使你认为自己能够重新开始,你知道转换到一份新的工作而没有推荐信是多么的艰难吗?并非理想的情形来支付医院的账单和妈妈的抵押贷款,现在是吗?所以我们为什么不把这个恶棍撕开,然后……”

“松手!”我勃然大怒。我奋力向他冲去,以防他躲避。然而他没有蹲到下面,而是轻快地向后蹦到了我的床上,像一个七岁大的小孩反弹起来。“女女女士们和和和先先先生们,世世世界重量级冠军!”他吟咏着最后的部分,然后模仿着人群狂热的欢呼。我们小时候,我会在这里俯冲到他的脚下。有时我会抓到他,有时抓不到——不过最终,四年的年龄差别会逮住他。

“离开我的床!”我喊道,“你会爆开一根弹簧的!”

就在此时,查理停了下来。他依旧在床上,但是已经结束了跳跃:“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爱你,卡卢索——但那最后一句话——那恰恰是问题所在。”

他走到床垫的边缘,用一个平滑的移动,仰面落下,从床上反弹,然后弹跳到地上。不论多么冒险,不论多么野蛮——总是一次完美的着陆。

“卡卢索,我并不在乎钱,”他说道,一边在我的胸前拍打着信封,“但如果你不尽快开始进行一些改变的话,你会变成那个家伙的——他活到了自己的四十三岁生日——憎恨自己的生活。”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对这一评论无动于衷:“至少我和妈妈将不会居住在布鲁克林了。”

他的肩膀垂了下来,他向后退了几步。我不在意。

“出去。”我补充道。

起初,他只是站在原地。

“你听见我的话了,查理——出去。”

他不停地摇头,终于走向门口。起初较慢,后来较快。他转身的时候,我发誓他的脸上有一丝笑容。房门在他的身后砰地关上,我透过猫眼看去。咚,咚,咚——查理在台阶上跳跃着。

“拆开它就能查明真相!”他在外面大声说道。就这样,他离开了。

不是偷窃这笔钱的事情

查理离开十分钟后,我坐在厨房的餐桌旁边,低头凝视着信封。在我身后,冰箱发出嗡嗡的声音。暖气管传来丁当声。茶壶里的水正开始煮沸。我告诉自己,这是因为我处于等候一些速溶咖啡的心情,但是我下意识中并不想立刻去买它。

我所谈论的可能并不是偷窃这笔钱的事情。只是关于我的老板。了解他的想法是重要的。

外面,一辆辆汽车飕飕而过,撞击着褐砂石房屋前面的碗状的坑洼。透过窗顶,我看见了轿车的黑色轮胎。那是我从地下室中获得的惟一景色。风景不断变化着。

水渐渐沸腾了——唱着高调的音符,在没有装饰的厨房中疯狂地尖叫着。不超过一分钟,却感觉这尖锐的喊叫像是持续了一年。或者两年,或者四年。

餐桌的对面,我认出了康尼岛医院寄来的最新的一份账单:$81,450.当你错过一次保险支付来篡改你的其余账单时,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它是妈妈的生活中的又一个二十年。二十年的忧虑,二十年的困境,除非我能让她摆脱。

我的目光直视着那个蓝白相间的信封。无论信中是什么……无论他写了什么……我需要知道。为了我们所有人。

我握住信封,身体非常迅速地从座位上抽出,以至于椅子撞倒在了地板上。在我察觉之前,我正站在茶壶的面前,注视着一缕缕蒸汽在空气中漂移。拇指轻快地一弹,我打开了茶壶的喷嘴。哨声停止了,柱状的蒸汽变得越发浓厚了。

我的手中,信封正颤抖着。亨利的签名,正如一贯的完美,发生着杂乱无章的运动。我屏住呼吸,努力使它保持稳定。我必须做的一切就是将它放到蒸汽之中。可是正当我要这样做的时候,我的身体变僵了。我的心脏不停地下坠,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那就像电汇时所发生的……可是这次……不。这次不行。

我把信封握得更紧了,我告诉自己这与查理没有任何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然后,在一个短暂的瞬间,我抓住信封的底部,将密封的一端下降到蒸汽之中,并向上帝祈祷这样会管用,就像电影中一样。

几乎同时,信封由于冷凝的水蒸气而起皱了。首先处理边角,我将信封的边缘伸向茶壶。蒸汽温暖着我的双手,但当我将它拿得太近时,它炙烤着我的指尖。我尽可能的小心,将我的手指滑进信封的边缘,撬开极小的间隙。让信封充满蒸汽,我使拇指更加深入,并尝试着慢慢打开封口。似乎它快要裂开了……不过正当我打算放弃的时候……胶水让路了。由此处开始,我剥开它,如同扯开一块“邦迪”创可贴的背面。

我扔掉信封,猛地抽出那两页信函。我的双眼开始浏览,寻找着专门用语,可是那就像打开一份大学录取通知书一样——我几乎不能阅读。放松一点,卡卢索。从最上方开始。

亲爱的米利根院长。私人化的。不错。我代表卡卢索写信给您,他正作为秋季报考者申请贵院的mba项目……废话,废话,废话……卡卢索过去四年的监督人……废话之后还是废话……遗憾地表示……遗憾地表示?……我不能公道地推荐卡卢索作为贵院的报考者……尽管那样让我痛苦……缺乏职业水准……成熟程度的问题……为他自己着想,会从另一年的职业工作经验中获得帮助……

我几乎不能站立。我的双手紧紧地掐住信函,将其两侧咀嚼为小块的碎片。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而且某个地方……越过那些坑洼……跨过大桥……我发誓自己听见某个人在大笑,而且另一个人说道:“我告诉过你是这样的。”

我迅速地转过身,冲到衣橱边,扯出我的外套。倘若查理乘坐公共汽车,我依然可以追上他。紧握着这封信,我裹上外套,用力拉开房门,然后——

“所以?”查理问道,坐在我的大门口的台阶上,“胡威尔小镇有什么消息?”

我发出尖叫声,然后顿了下来,一言不发。我的头耷拉下来。信函在我的手掌中压皱了。

查理立即读懂了我的心情:“我很抱歉,卡卢索。”

我点点头,心情激愤。“你先前是认真的吗?”我问他。

“你指的是——”

“是的。”我打断了他的话,想象着全部的账单都支付后的妈妈的脸色。“是那个。”

他的头歪向一侧,眼睛渐渐眯缝起来:“你在说些什么啊,卡卢索?”

“别再戏弄了,查理。如果你仍然考虑它——”我打断了自己的话。在我的脑中,我正完成彻底的转变。依然有很多要去做……可是现在……我给他的只是两个字:“我干。”

关于最初的盗贼的身份?

“那么我们现在怎么办?”星期一清晨,查理关上我办公室的门的时候问道。

“就像我们谈过的。”我说道,从公文包中抽出周末的文书,然后倾倒在我的办公桌上。我正以我的典型的狂乱步调移动着,从办公桌奔到档案柜,再回奔到办公桌,不过今天……

“你的脚步中有一些活力,”查理裁决道,突然变得兴奋了,“而且不止是你往常持续的那种‘踏车上的仓鼠’的状态。”

“你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噢,是啊,我确实如此。”他仔细地注视着我,全神贯注于每一个动作,“手臂来回摇摆……双肩挺起……即使隔着衣服——是啊,兄弟。让自由飞翔吧。”

我抓住星期五晚上的传真,把它滑到我的电脑前面。今天中午时分,这些废弃的账户必须要移交给政府,或者归还给它们的所有者。那样给了我们三小时来偷窃三千万美元。正当我打算开始的时候,我的指关节发出了啪啪的爆裂声。

“不要犹豫。”查理提示道。

他担心我会说服自己脱离此事。我最后一次使指关节发出爆裂声,然后开始临摹达克沃斯的传真。

“现在你在做什么?”查理问道。

“我们的神秘人物所做的同样的事情——下一封认领这笔钱的假信。不过这一封会把钞票放入为我们准备的账户中。”

查理点了点头,咧嘴一笑。“你知道,昨晚是满月,”他指出,“我打赌,他们起初夺取它的原因就在于此。”

“求你能不能不把所有讨厌的东西放到我的头顶上?”

“不要嘲笑月亮,”查理警告道,“你可以尽情沉浸在一切的左脑逻辑中,但是当初我的那份电话销售的工作,经常接受用户的投诉,我们在夜间百分之七十多的电话都是在月圆时分接到的。不要取笑——那就是所有的疯狂翩翩起舞的时候。”他变得沉默了,但是他几乎不能安静地坐着。“有没有什么新的想法,关于最初的盗贼的身份?”

“实际上,那会是我的下一步……”拾起电话,我读着达克沃斯传真上的号码,然后开始拨号。甚至没等查理提问,我就将电话置于免提状态,这样他能够听见。

“目录帮助,”一个计算机化的女人声音说道,“哪一座城市?”

“曼哈顿。”我说道。

“哪一个条目?”

我读着传真:“米兰国家银行。”那个盗贼想将这笔钱转向此处。

“为什么你……”

“嘘嘘。”我说道,一边拨打着新号码。

查理摇着他的脑袋,显然很开心。他已经习惯了作为小弟弟。

“米兰国家银行,”一个女人的声音应答道,“能为您效劳吗?”

“你好,”我说道,恢复了我的客户服务语调,“我的名字是达克沃斯,我想确认一次即将进行的电汇的详细资料。”

“我会尽全力的——您的账号是多少,先生?”

我再次直接从信中读着它,甚至还额外地插入了达克沃斯的社会保障号码。“名字是达克沃斯。”我补充道。

她把号码输入计算机的时候,我们听见了一阵平静的喀哒声。“您今天需要什么帮助,达克沃斯先生?”

查理向前倚靠在我的办公桌上。“询问她的名字。”他耳语。

“对不起,你叫什么名字?”我补充道。这与泰纳对我使用的是同样的花招——询问他们的名字,于是他们突然间有责任了。

“姗蒂。”她立即回答。

“好的,姗蒂,我只是想确认……”

“……即将进来的转账的电报说明,”她表现得有点过于热心了,“我这儿就有,先生。这笔转账将来自纽约城的格林-格林银行,然后,接受之后,我们会按照您的指示把它发送到tpm有限公司在伦敦银行的账户,账号是b2178692792.”

作为更快的写手,查理尽可能快速地草草记下这个号码。在tpm有限公司的旁边,我抓起了他的钢笔,开始书写了,“假公司。聪明。”“好极了。谢谢,姗蒂……”

“还有别的什么我能为您效劳吗,达克沃斯先生?”

我期待查理的参与,他越发凑近扬声器了。他压低了声音,极力扮演我的角色,他补充道,“事实上,在我与你通话的时候……我还没有得到我的最后几个账目——请你能不能检查一下,看看你们是否把我的地址写正确了?”

嗬,这个小伙子不错。

“让我看一看。”姗蒂说道。

得到这个,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我九岁的时候,有一次生病发烧一百零三度,查理为我准备了花生酱和蛋黄酱三明治,他说那样会让我感觉好一些。它让我呕吐遍地。今天,查理的声音依旧甜美。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浅浅的傻笑。所有这些年月里,我曾以为他想努力地给予帮助。现在,我怀疑他是不是过于冷酷了。

“好的,我觉得我发现问题了。”姗蒂打断道,“您希望我们将它发送到哪个地址?”

迷惑不解,查理踌躇不定。

“你们接受了不止一个吗?”我插话进来。

“哦,在纽约有一个。405号……”

“……阿姆斯特丹大街,2b公寓。”我表示同意,阅读着信中的地址。

“我还有另一个迈阿密的……”

查理抛给我一份报事贴,而我伸手寻找一支钢笔。要得到这个,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第十街1004号,迈阿密海滨,佛罗里达州,33139.”她宣布。

出于本能,查理写下了城市、州名和邮政编码。我写下了街道地址。这是我们记忆电话号码的惯常方法:我记前一半;他记后一半。“我的生活故事。”他常常这样说。

“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将它更改为纽约的那个地址。”姗蒂解释道。

“不,不,留着它。只要我知道去哪儿寻找——”

我的办公室传来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我猛地回过头去,正好及时看见房门打开。“家里有人吗?”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查理抓住信函。我抓住电话听筒,关掉了扬声器。“好的,再次感谢您的帮助。”喀哒一声,我挂断了。

“嗨-嗨,谢普。”查理吟咏着,向保安科主任装出高兴的神色。

“一切还好吧?”谢普问道,朝我们走了过来。

“是啊。”查理说道。

“绝对地。”我补充道。

“怎么可能不对劲儿呢?”

最后一句是查理说的,这句话一离开他的嘴唇,他就严厉自责了。

“你今天需要我帮什么忙吗,谢普?”我问道。

“实际上,我正希望帮助你。”谢普脱口而出。变得妥善应付了。

“再说一遍?”我问道。

“我只是想和你谈谈你给泰纳的那笔转账……”

伴随着瞬间的恐惧,查理的肩膀垂了下来。他不善于对质。

“那是一笔完全合法的转账。”我表示异议。

“听着,”谢普打断了我的话,“让我也说两句。”发现自己获得了我们的注意,他补充道,“我已经和亨利谈过话了——你拥有不顾后果的勇气来承担责任,他感到很激动。泰纳很愉快,一切都很好。但在办公桌的我这一侧看来……喔,我不喜欢看到四千万美元变成零……尤其是当你使用别人的密码的时候。”

他怎么会知道我们——

“你认为他们雇请我是因为我的长相?”谢普嘲笑着问道,“照料着处于危险之中一百三十亿,我们拥有最好的安全措施。”

“好吧,倘若你需要什么设备支持,我有一个相当不错的自行车锁。”查理补充道,努力保持轻松的气氛。

谢普马上转身面向他:“噢,伙计,你会喜欢它吗,查理——我只有这一个选择——你听说过‘调查员’软件吗?”

查理摇了摇头。他放弃玩笑了。

“它可以让你进行按键监控。”谢普补充道,他的全部注意力此刻集中在我的身上,“这就意味着,当你坐在你的电脑旁边的时候,我能够看见你键入的每个单词。电子邮件、字母、密码……在你敲击键盘的瞬间,它就会从我的屏幕上冒出来。”

“你保证那是合法的吗?”我问道。

“你说笑话吧?这就像当今的标准议题——埃克森美孚、三角洲航空,甚至那些意欲窥探她们的丈夫在聊天室的言行的泼妇——他们全都使用这个软件。我的意思是,你认为银行为什么将我们的全部的计算机放在同一个网络中——于是你就能发送内部电子邮件?‘老大哥’(少年管教所)并非即将到来——他已在这儿好多年了。”

我瞥了查理一眼,他正十分专注地凝视着电脑屏幕。噢,呀,那封假信……

我们知道你搞的什么鬼

“真是令人惊奇。”谢普继续说道,“你能够命令它,就像警报器一样——所以如果有人使用玛丽的密码,而且安全系统显示她此刻不在大楼里……它会突然出现在你的屏幕上,并且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着,我很抱歉自己不得不那样做……”

“所以会出现布鲁克林的口音,”谢普露齿而笑,“怎么,只有当你紧张的时候它才会冒出来?当你忘记掩饰它的时候是不是如此呢?”

“不,只是……设身处地,我当时不知道怎样……”

“不要担心。”谢普以老邻居的口吻说道,“正如我说过的,亨利没有给予擅自占用的权力。论及侦探行动,他并不在意我能否看见有人键入玛丽的名字,或者他的名字……”谢普的目光越过了我的肩膀,他的语速减慢了,“……或者,甚至我能发现有人正使用公司的一台电脑撰写一封虚假信件。”

查理迅速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突然之间,我不再是惟一戴着呆滞面具的人了。

“我要告诉你,当年我在情报局的时候,他们从不那样干。”谢普继续说道,朝我们走了几步,卷起了他的衬衫袖口。他抓搔着前臂——起先是右边,然后是左边——我第一次看见它们是多么的结实。“如今……使用电脑……你可以让它们通告你任何事情……”他补充道,那位老邻居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四千万美元的转账给泰纳……或者三百万美元的转账给达克沃斯……”

狗娘养的。

我全身瘫痪了。我不能动弹了。

“结束了,孩子。我们知道你搞的什么鬼。”

查理从他的座位上蹦了出来,注入了些微的笑声在他的话中:“停,停,停,谢普——容易靠近警棍——你不认为我们——”

谢普从他身旁冲过来,用一根手指直指我的脸:“你以为我是瞎子吗,卡卢索!?”我低着头,没有回答。“我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孩子,你是不是真的认为我那么白痴?从你发送第一封传真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直到你原形毕露,仅仅是时间问题而已。”

“第一封传真?”查理脱口而出,“金考快印店的那封?你认为那是我们?”他把一只手放到谢普的肩头,希望换取一两秒钟的时间,“我向你发誓,兄弟——我们绝没有发送那封——事实上……事实上,我们今天早上插手的时候……我们……我们正试图亲自抓住这个贼……是不是啊,卡卢索?我们当时做的是与你相同的事情!”

我的面色像鬼魂一样惨白,我只是呆坐在那儿。查理确信我已经麻木了。他向我这边投来愤怒的目光。该死的,卡卢索……用心啊。求你了。

查理扭头面对谢普,放纵地笑着:“我向你发誓,谢普。我们当时试图亲自追踪这个贼——”

“砰,砰……有人吗?”一阵刺耳的声音喊道,与此同时,我的办公室的房门转开了。谢普迅速地转过身去,发现了声音的源头——那个大肚子的、却依然穿戴得完美无瑕的中年人,现在正接近我的办公桌——昆西,公司的财务主任。他身后是老板本人——亨利。

我投去一丝假装的微笑,但是下方,我的脚趾挖掘着地毯。

“看看是谁呀——那个四千万美元的家伙!”亨利向我这边吟唱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听说泰纳正在他的遗嘱中为你保留一席之地呢。”说这些话的同时,他用手抹过他那几乎光秃的头顶——这是他的运动姿态中的永恒状态。尽管拥有一副魁梧的六尺三寸的身躯,亨利仍然像一只以人类形式存在的蜂鸟……拍打翅膀、拍打翅膀、拍打翅膀,整天如此。我一般认为它是一种不可抑制的精力。查理常常说它是痔疮。它们总是暴露于肛门附近。

“那么猜一猜我们带谁来见你了?”亨利问道。他走到一边,显露了一个胆小温顺的、海龟脸型的年轻人,后者身穿一套相当昂贵的意大利西装,打扮得十分整洁。他与我们年龄相仿,看起来比较面熟,可是我……

“肯尼?”查理不假思索地说。

肯尼,我在纽约大学一年级时的室友。令人讨厌的长岛的富家子弟。好些年没有见过他了——不过仅仅那套西装就告诉我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个白痴。

“很长时间了,嘿?”肯尼问道。他等待回答,可是我和查理都注视着谢普。

“我还以为你们需要一些时间来简单地介绍一下呢。”亨利说道,听起来似乎他正安排我们约会。

“老朋友,诸如此类的……”昆西补充道。

查理竖起脑袋,明白发生什么事了。通常,昆西厌恶每一个人。如同绝大多数的首席财务官,他所关心的仅仅是金钱。可是今天……今天,我们全是一家人了。如果亨利和昆西亲自带着肯尼四处走动……他肯定是在面试一份工作。

成为一个着迷于权力的傻瓜?

没等别人插进话来,亨利循着我们的目光盯着谢普。“你在这儿干什么?”亨利问道,听起来愉快而惊讶,“还在训斥泰纳的事情?”

“是啊,”谢普冷淡地说道,“全是关于泰纳。”

“噢,为什么你不留待以后再说呢?”亨利补充道,“让这些孩子单独相处一段时间吧。”

“实际上,这个更加重要。”谢普抗争着。

“或许你还没有明白,”昆西插嘴说道,“我们希望这些孩子单独呆一会。”恰好在此时,对抗结束了。首席财务官的级别高于保安主任。

“再次感谢你这么做,”亨利对我说道。他的身体前倾,凑近耳语:“那么忍忍吧,卡卢索——帮助我们得到肯尼——这是一个完美的方式来圆满地完成你的商学院申请。”

我和查理静静地坐在原地,而谢普勉强地跟随亨利和昆西走向门外。他们即将离开的时候,谢普转过身来,抛给查理一束标枪式的愤怒的目光,刺穿了他的心脏。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然而这件事已经毫无疑问了。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延长痛苦。

“那么我看起来还不错吧,或者我看起来还不错吧?”他们一离开,肯尼就问道。

查理依然处于惊愕之中。

“你在这儿干什么?”我不假思索地问道。

“很高兴见到你,”肯尼说道,在办公桌前面找了一个座位,“你对你的客人们总是这样热情吗?”

“是啊……不是……对不起——只是有些日子里。”我结结巴巴地说。我努力保持冷静——尽管很显然,我做不到。

肯尼说了点别的什么,然而我心中思考的一切是谢普。我和查理面面相觑。在你的兄弟的目光中,没有什么比恐惧更加糟糕的了。

“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对肯尼说道,“你面试哪个职位?”

“面试?”肯尼觉得好笑,“我不是来这儿找工作的——我在这儿是作为一位客户。”

我飞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肯尼需要看见的一切就是如此。大白痴咧嘴一笑。

“我告诉你,房地产总是那么激动人心,”他补充道,他的牙齿依然保留着淡黄色,“一千七百万——而且那些仅仅来自收购全部控股权。你在别处还能像那样得到活动现金吗?当然我的意思是,在不被逮捕的前提下。”

砰的一声,肯尼关上了身后的房门,我立即倒在座位上。查理忙碌着,无法停下手脚。“或许我们应该打电话给谢普,”他一边说,一边开始踱步,“他仍然是我的朋友……他会听从劝告的……”

“请给我一分钟……”

“我们没有一分钟了——你知道,他任何时刻都可能出现在这儿……而且倘若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无所事事……我的意思是,我们还在这儿干什么呢?如同等候挂在我们裤子里的拉开了拉环的手榴弹。”他转来转去,极力激起我反驳,可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我给他的只有沉默。

“怎么了?”他问道,“我现在怎么办?”

“把你刚才说的重复一遍。”

“关于我们裤子里的手榴弹?”

“不是——在那之前。”

他想了一秒钟:“我们还在这儿干什么?”

“就是那句,”我说道,我的声音此刻沿着飞机跑道缓慢行驶着,“你怎样回答那个问题?”

“我不明白。”

“我们还在这儿干什么?”我一边问道,一边从座位上站起来,“谢普刚才揭露我们偷窃三百万美元——但是他会不会告诉亨利?他会不会告诉昆西?他会不会召集他在情报局的伙伴们?不会,不会,不会。他走开了,为将来保留了对话。”

“所以?”查理耸耸肩说道。

“所以第101执法法案的第一个条例是什么?”

“每次你命令某人停在路边时,成为一个着迷于权力的傻瓜?”

“我是认真的,查理——是规则手册的第一页——别让那些坏家伙跑掉了。如果谢普嗅到了什么事情不对劲儿,他应该直接去找老板。”

“想一想,你现在骤下结论了。或许他只是给我们一个机会来解释。”

“或者也许他——”我中断了自己的话,怀疑得眉毛扬了起来,“你对这个家伙了解得怎样,查理?”

“噢,别这样……”他说道,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现在你认为谢普就是那个贼?”

“完全有道理,如果你回想这件事。他怎么会知道最初的达克沃斯的传真呢?”

“他告诉你了,福尔摩斯——他看见它进来……”

“查理,你知道每天有几百封传真发到这儿吗?除非谢普每天都在搜索大楼里的每一封传真,否则他是绝不可能发现它的。所以,要么在它到达这儿之前,就有人向他泄露了……要么不知何故,按照某种方式……”

“他早知道它会来。”他说道,终结了我的思索。他的嘴巴张大了,身体僵硬了,仿佛血液变冷了一样。“你真的认为他……”

“你一点也不了解他,是不是啊?”我问道。

“我——我们的工作命悬一线。”

“我们应该从这儿出去。”我脱口而出。我动身了,奔向门口。

“现在?”

“我们在这儿呆得越久,我们被标记为替罪羊的可能性就越大——”猛地打开房门,我抬起头来。门口有一个身影。

胸膛贴着我的脸颊,谢普举步向前,强迫我向后退却。他一进入房间内,就迅速把门关上了。他仔细打量着查理,然后又盯着我。他那粗大的脖子使他的脑袋弯成了冷酷的拱形,然而这并非一种进攻——他正权衡我们的斤两,斟酌,计算。如同第一次约会结束时的那种沉默——决定在此作出。

“我会和你们分享它。”谢普说道。

那是一种美好的生活

“再说一遍?”我问道,查理移到我身旁。

“不是开玩笑。”谢普说道,“三方——每人一百万。”

“你肯定是在开玩笑。”查理脱口而出。

“这么说来,是你寄的第一封信。”我说道。

谢普保持沉默。

查理也是。他的牙齿轻轻咬着下边的嘴唇,一半是怀疑,而另一半是……

查理变得容光焕发了。

纯粹的刺激的兴奋。

“今天无疑是我生活中惟一美好的一天了。”查理眉开眼笑。如果一丝忌恨粘住了这个小孩的胸口,他是不可能掩饰它的。而我不同。

转身对着谢普,我补充道:“你刚才还在这儿谴责我们,而现在你又指望我们携手合作成为搭档?”

“听着,卡卢索,你可以尽情地讽刺我的智力。只是你要注意,假如你揭发我的话,我会还以颜色的。”

我把头转到一边:“你威胁我?”

“那取决于你希望的结果如何。”谢普还击道。

站在我的办公桌前,我小心地注视着谢普。内心深处,我或许不是一个贼,可我也不是一个笨蛋。

“我们在这儿都是为了同样的事情。”谢普赶紧补充道,“所以,要么你是一头犟驴,于是一无所获,要么你分享好处,于是离开的时候口袋里有少许的什么东西。”

“为了好处,我投票赞成。”查理插嘴说道。

“这样占便宜,”我说道,一边冲向门口,“我还不至于如此愚蠢。”

谢普伸出双手,抓住了我的二头肌。没有太用力——仅仅够使我停下脚步。“这并不愚蠢,卡卢索。”谢普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恐吓的姿态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情报局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假如我想就此事谴责你……或者告发你……我现在大概正和亨利谈话呢。相反,我在这儿。”

尽管我脱身了,谢普依然占据了我的全部注意力。

他抬头望着我的墙壁上的纽约大学毕业证书,仔细地打量着它:“你认为自己是惟一拥有那种梦想的人?我最初签约情报局的时候,自以为会一帆风顺地去往白宫。或许以副总统开始……兢兢业业地迎来第一夫人——细想起来那是一种美好的生活。我没有意识到的是,在你前进到保安局之前,你通常要花费五年左右的时间在情报局——伪造、金融犯罪,全都是可鄙的工作,我们从未因此得到好评。”

“所以我就那样了,从布鲁克林学院毕业后的几年,在我们位于佛罗里达州迈阿密的办事处里。总之,从迈阿密到墨尔本(佛罗里达州中东部的一座城市)的驾车途中,有这么一段没有法律、没有灯光的公路。毒品贩子将他们的飞机降落到那儿,倾倒装满钞票和毒品的帆布袋,然后让他们的同伙捡起来运到迈阿密。”

“一夜又一夜,我幻想着抓住这帮家伙——而且每次,都是同样的梦境:漆黑的夜空中,我会看见逃窜的飞机的红色灯光。出于本能地,我会切断自己的车灯,并且放慢车速,偶然发现一个装满了一千万美元现金的军用绿色帆布袋。”转身对着我们,谢普补充道,“假如曾经发生过,我会把袋子抛进我的旅行箱中,扔掉我的徽章,然后不停地开车。”

“当然,惟一的问题是,我从未发现飞机。而且错过了四次连续晋升,依靠政府补贴仅仅可以维持生活,我从而意识到自己不希望工作到他们将我扫地出门的那一天。我曾看见它在我爸爸身上发生过……四十年的光阴,为了一次握手和一枚伪造的金质勋章。生活必须比那样更丰富。而且对于达克沃斯……一个拥有三百万美元的死人……它或许没有这儿的客户拥有的多,但是我会告诉你……对于我们这样的家伙……我们得到它还是不错的。”

查理微微点了点头。谢普谈论他爸爸时的神态……有一些你不可能虚构的东西。“我们怎么知道你不会耍《拿了钱就快跑》的花招呢?”我问道。

“假如我让你来挑选这些转账的目的地呢?你可以从一开始就处于有利的位置……把它放进你希望的随便哪一家假公司。我的意思是……你的妈妈在这儿……你不会为了两百万美元东躲西藏的——那就是我所需要的惟一保证。”谢普说道,忽略了查理的存在,观察着我的反应。他懂得自己必须说服的人是谁。

“你真的认为这样会管用?”我问道。

“卡卢索,我监视这个已经差不多一年了。”谢普说道,他的语速渐渐加快了,“人世间,只有两种完美的——我是指完美的——不会被抓住的犯罪。其中之一是你被杀死了,这不算一种非常伟大的选择。另一种是没人知道犯罪发生了。”

挥舞着他的香肠形状的前臂,他冲着我桌上的文书打了一个手势。“银盘上展览的就是如此。它的美丽就是如此,卡卢索,”他说道,压低了他的声音,“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不论这三百万美元去往达克沃斯,还是去往政府,它终究会离开这家银行的。而且正因为它应该离去,我们不必亡命天涯,或者放弃我们的生命。我们要做的一切,就是向那个健忘的百万富翁道声谢谢。”他顿了一下,让我们理解他的意思,然后补充道,“人们一生都在等待,而且从不会碰到一次如此之好的机会。它甚至比飞机和帆布袋还要好——银行过去六个月一直试图联系他的家人——没有人在那里。没有人知道。没有人,除了我们。”

这是一个好的建议。事实上,这是一个伟大的建议……而且最佳的保险是谢普会保持沉默。假如他向任何人吹响大喇叭,他也会使他自己的那一份承受风险。

“那么你说呢,卡卢索?”他补充道。

我们需要一个全面的执业者

我墙上的装饰艺术时钟是去年来自亨利的假期礼物。我抬头凝视着时钟,研究着分针。剩下两个半小时。在那之后,机会就擦肩而过了。这笔钱将会转交给政府。而留给我的一切就是一座时钟,一次握手,以及价值八万美元的医院账单。

“希望得到更多的东西没什么过错,”查理说道,“想一想我们能够为妈妈做些什么……全部的债务。”

我回到座位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我的手掌平摊在办公桌上。“你知道我们会后悔这样做的。”我说道。

他们两人突然露出了微笑。两个小孩。

“我们达成交易?”谢普问道,伸出了一只手。

我握着谢普的手,并且注视着我的弟弟。“我们现在怎么办?”我问道。

“认识什么好的假公司吗?”谢普回答说。

那是我的专长。曼海姆与他的妻子离婚的时候,亨利和我在总共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之内开设了一家控股公司,以及安提瓜岛银行的一个账户。那是亨利钟爱的卑鄙行为——而且是我了解得太好的行为。我伸手去拿电话。

“不,不,不,不,”谢普叱责道,将我的手拉到一旁,“你自己再也不能打电话给这些人了。你碰的每样东西,你做的每件事情——全都是一个链环,就像指纹一样。那就是你需要一个中间人的原因——而且不是大街上的某个蠢货——你需要一位能够保护你的利益的专业人士,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你了。是这样一个人,你可以给他一千美元,然后说,‘帮我打这个电话,什么也别问……’”

“就像一个流氓律师。”查理脱口而出。

“正是,”谢普咧嘴一笑,“就像一个流氓律师。”甚至不等我询问,谢普站起身离开了我的办公室。三十秒后,他回来了,胳膊肘下夹着两本电话簿。一本是纽约的,一本是泽西的。他把电话簿抛向我的办公桌,它们砰的一声撞到桌面。

“是时候找到那些结巴了。”谢普说道。

我和查理面面相觑。我们茫然了。

“你已经在每本电话簿中看见它们了,”谢普解释说,“在每一类中,按字母顺序的第一个条目。6a鲜花店。6a自助洗衣店。还有所有结巴之中最令人同情和最没有希望的——最有可能为了一元钱而做任何事情的那些:6a律师。”

我点了点头。查理张嘴一笑。意料之中的事。二话没说,我们扑向电话簿。我拿到纽约,查理拿到泽西,谢普则在我们的肩头观看。我尽可能快地翻动着纸页,直接去找“律师”部分。我发现的第一个是“aableaccidentattorneys(能干的事故律师)”。

“过于专业了,”谢普说道,“我们需要一个全面的执业者——而不是一个怂恿索赔的律师。”

我的手指卷着书页。“6a律师。”第二行是这么几个字,“您的全部需求——最低的价格。”

“还不错。”谢普说道。

“我找到了!”查理大声说道。我和谢普都示意他说话小声点。“对不起……对不起。”他说道,声音仅仅可以听见。他飞快地移动着他的电话簿,把它推到我的眼前,将我自己的电话簿挤到了我的大腿上。他的手指正好戳着一个位置。它所显示的一切只是“a”。下方,文本中有一个单词:律师。

“我依然赞成我的,”我说道,“你必须找有低价保证的。”

“你在挖苦吧?”查理问道,“我用的全都是一个a.”

“我的是五个a——全在一排。”

查理盯着我的眼睛。“我的来自泽西城。”

“我们有一个胜者。”谢普宣布。

这次,扑向电话的人是查理。谢普猛烈敲打着他的指关节。“不是从这儿,”谢普说道,并走向门口,补充说道,“上帝发明投币电话的原因就在于此。”

“你疯了吗?”我问道,“我们三个人一起徘徊在一个投币电话旁边?是啊,那不太显眼。”

“我猜想你有一个更好的主意吧?”

“我每天都和有钱人打交道,”我走到谢普的面前,瞥了一眼时钟,“你以为我不知道向政府隐瞒财产的最佳地点?”

我不能断定他是兴奋还是恐惧

“你好。”查理柔声细语,伴随着完美的虚饰的微笑,他悄悄地走向黑色花岗岩接待处。我们置身于“韦恩-波特诺伊”公司大楼的第四层,这是一种缺乏新意的洞穴状的结构,尽管在建筑学上这种结构具有空鞋盒的一切魔力,它仍然具有两个互相弥补的性质:首先,它在银行的街对面;其次,它是这座城市之中最为庞大的自命不凡的律师事务所的大本营。

柜台后面,一个衣着过于讲究的格外激动的接待员正抱怨着头上的耳机,这正是查理所预期的。溜进来或许是我的主意,但我们俩都清楚谁更擅长面对面。我们都按照个人的长处行事。“你好,”他又说了一遍,知道它会有魔力。

“我正等待伯特。科利尔下来……我想知道,我能不能借用电话,打一个简短的私人电话。”我暗自微笑。诺伯特。科利尔仅仅是列在门厅的公司姓名地址簿中的一百个名字中的一个。称呼他为伯特,查理使得他们听起来像是老朋友。

“向后,经过电梯。”接待员毫不犹豫地说道。

仍旧躲在拐角处看不见的地方,我和谢普等候查理过关,然后跟随他的脚步。我向他指了指木板门,引领他们进入了一间狭小的会议室。客户服务几个字就嵌在门外的一块黄铜铭牌中。这并非一个巨大的房间。狭小的红木桌子,几把装了软垫的椅子,餐具柜上的百吉饼和奶油干酪,墙边有一台传真机,还有四部电话机。我们进行破坏活动所需的每件东西。

“不错的选择,”谢普说道,一边把他的短外套扔到椅子的后背上,“就算他们追踪到它……”

“……他们找到的全是韦恩-波特诺伊的一些客户。”我补充道,同时把我的外套抛到上面。

“你们都是天才,”查理补充道,“现在我们可以继续我们的结巴吗?滴答、滴答。”

谢普滑到座位上,从他的口袋中掏出了号码,他那粗壮的手掌握住了电话。在他拨号的同时,查理按下了位于桌子中央的海星扬声电话系统的免提按钮。大家都喜欢电话会议。

铃声响了三次,然后有人接听了。“律师事务所。”一个男人的声音应答道。

谢普保持着镇定和沉着:“你好,我正寻找一位律师,想知道哪一种法律类型适合于……啊……先生贵姓……”

“本迪尼。”

“好的……本迪尼……”谢普重复着,写下名字,“我想知道本迪尼先生擅长于哪种法律类型。”

“您期待什么样的法律类型?”

谢普向我们俩点头示意。最美味的金枪鱼是斯塔基斯特品牌的“代言鱼”。这是我们的代表。“其实,我们正寻找一个擅长于保存东西的人……噢,我们希望低姿态地保存东西……”

电话那端出现了短暂的停顿。“和我商议吧。”本迪尼说道。

谢普迷惑了,离开了座位。他踱着小步,虽然他那庞大的身躯使得这样的踱步看起来更像是蹒跚。我不能断定他是兴奋还是恐惧。我打赌是兴奋。经历了柜台旁边的所有那些年月,他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的“詹姆士。邦德”。“我会交给我的助手。”他告诉本迪尼。谢普对我点头示意,我尽量凑近免提电话。

“要是你再靠近一些,你会变成驼背的。”查理揶揄道。

“本迪尼先生……”我问道。

没有人回答。

谢普摇了摇头。查理笑起来,假装是咳嗽。

觉察了对方的意思,我从头开始。没有使用名字。“事情是这样的:我希望你仔细听好,我希望你拨打以下的号码……”我希望,我希望,我希望,我说道,使对方理解我的要点。听着我的新发现的语调,查理挺起了胸膛。他很高兴看见我直言不讳……更加苛求。至少,经历这许多年后,我从亨利那里学到了一些东西。

“这个地方叫作‘国际交换公司’,而你需要找到阿尼,”我解释说,“别让他们把别的人交给你。阿尼是惟一与我们打交道的人。你打电话找到他之后,告诉他,你需要当天的一个四层蛋糕,目的地位于安提瓜岛。他会明白是什么的。”

“相信我,年轻人,我懂得怎样秘密运作公司。”本迪尼插嘴说道,带着砖瓦厂的泽西口音。

“不要退缩。”查理耳语。我没有。我的眼睛是敏锐的,我的脸颊是绯红的。我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脉搏。

“你希望将它放入谁的名下?”本迪尼补充道。

“达克沃斯。”我们三个人同时说道。

我可不为一千美元而撒尿

我发誓,我听见本迪尼转动他的眼珠了。“好——达克沃斯,”他重复道。“那么最初的物主呢?”

他还需要一个假名。这一个无关紧要——因为一切最终都归达克沃斯所有。“瑞比。”我说道,使用了查理六岁时幻想的朋友的名字。

“好——瑞比。那么你打算怎样支付阿尼的账单?”

该死的,我甚至还没想到那一点。

查理和谢普都准备插话了,不过我挥手示意他们退后。“告诉他,当我们索求原始文书的时候,我们会支付的——现在我们需要的只是一封传真。”我没有迟疑。本迪尼来不及争辩,我又补充道:“这是他和大鱼打交道时需要忍受的——在这笔钱到手之前,他们是不会支付的。告诉他,我们是鲸鱼。”

查理看着我,好像他以前从未见过我似的。“现在我们正进行协商。”他轻声告诉谢普。

“那么你们需要的截止时间是?”本迪尼问道。

“你觉得半小时如何?”我回复说。

再次地,出现了短暂的停顿。“我会尽力而为。”本迪尼说道,并不担心。清清嗓子以示强调,他补充说:“那么我的酬金将怎样支付?”

我看着查理。他看着谢普。本迪尼听起来不像是那种你只需告知“记我的账”的家伙。

“告诉我你的价格。”谢普说道。

“告诉我它值多少钱。”本迪尼进行反击。

猛地按下免提按钮,我关掉了扬声器。“别讨价还价了!”我发出嘘声,“我们快耗完——”

“如果你能在半小时之内完成它,我会给你一千块现金。”谢普说道,重新开启了电话的免提功能。

“一千块?”本迪尼问道,“孩子们,我可不为一千美元而撒尿——即使我必须这样。最少是五倍。”

谢普向我投来惊慌失措的目光,而我扭头投给了查理。我的弟弟摇了摇头。他的甜饼罐子始终是空的。当我的目光落到我的手表上的时候,我的嘴唇用力挤压在一起。以花钱来挣钱。回头看看谢普,我禁不住点点头。查理了解那意味着什么。那是部分的商学院学费——以及医院账单。

“别担心。”查理轻声说道,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头,“它将是我们放到亨利脑袋里的另一颗钉子。”

“好吧,你听好,”谢普吩咐本迪尼,“我们一挂断电话就会打电报。”注视着传真机上的白色标签,谢普转接了我们的电话号码和传真号码,感谢这个价格骗子,然后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喔,我觉得进展挺顺利的。”查理宣布,他的手臂在空中挥舞着,伸了一个懒腰。

“我们会很出色的。”谢普插嘴说道。

我快速点头。然后减慢了。“那么你认为它会管用?”我焦虑地问道。

“没错——整整三秒钟,”查理说道,“老练的卡卢索的另一面。”

“只要你的伙伴阿尼顺利过关……”谢普说道。

“相信我,阿尼会在十分钟之内搞定的。最多十五分钟,”我补充道,观察着查理的反应。他认为我是在自圆其说。“阿尼是这样一位残留的嬉皮士,他居住在马绍尔群岛,酿造具有超级品质的‘玛格丽塔’鸡尾酒,并将其塞给政府,以便整天收集古怪的闲置公司。”

“闲置公司?”查理问道。

“公司……公司。阿尼在全世界注册它们——赋予它们名字、地址,乃至董事会。你见过那些分类广告了——它们就存在于每份航班杂志之中:讨厌国税局?支付了过多的税款?私营的境外公司!保证个人隐私!”

“于是你认为他能够在接下来的半小时内建立一个完整的公司?”查理问道。

“相信我,他在几个月之前就已经建立这些公司了。abc公司、def公司、ghi公司。文书工作早已全部完成了……每个公司不过是某个书架上的某个笔记本而已。如果我们打电话给他,他会将我们的假名胡乱书写到预留的几个空白处,并且迅速给它一个公证图章。老实说,我很奇怪现在怎么花了这么长——”

电话铃响了,查理向前冲去接免提电话。“你……你好。”

一个不可猜测的密码

“恭喜,”本迪尼用纯粹的泽西口音说道,“瑞比现在是维尔京群岛的阳光散布者股份有限公司的自豪的业主和惟一的股东,归属于瓦努阿图海洋财产服务公司在瑙鲁的cep国际公司。而海洋财产服务公司归属于安提瓜岛的达克沃斯。”

四层——目的地位于安提瓜岛。如果执法机构进行探究,仅仅分类全部的文书就会花掉他们几个月的时间。

“听起来好像你们这些年轻人在做买卖。只是要保证你们把我的现金电汇过来。”

电话里的声音消失了,与此同时,传真机传来了转动的嗡嗡声。我发誓,这几乎让我心脏病发作。

接下来的五分钟里,传真机吐出了其余的文书——从公司章程到公司条款——我们开设一个崭新的公司账户所需的一切。我检查了一下墙上的时钟:剩余两个小时。玛丽在中午之前就会索要文书。该死!我们三人都知道这件事绝不可能类似于泰纳。没有盗来的密码,必须通过账簿来完成。

“我们能及时搞定么?”查理问道。

“如果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把原始信件交给玛丽。”谢普提议,“我的达克沃斯的账户已经建立了,因为它们属于真正的达克沃斯——”

“还不是时机,”我打断道,“正如你说过的——我们挑选这笔钱的去处。”

谢普意欲争辩,但很快意识到自己不可能赢。假如第一笔转账转给他的话,他就得到了他的装满钞票的帆布袋,而我们却冒着一无所获的危险。就算是查理也不愿承担那样的风险。

“好吧,”谢普说道,“可是如果你不打算使用这个已经存在的达克沃斯账户,我就会尽快去往海外。那样会在美国之外将它取出来,而且不存在报告的条件。你知道美国的法律——形似可疑的任何事情都要报告给国税局,那意味着他们会追踪它到天涯海角的。”

查理点了点头,从我的公文包中摸索出一小叠红色的纸片。“红纸片”——钟爱的外国银行的合伙人的主要名单,其中包括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那些银行。它写在红色的纸片上,因而没有人可以影印。

“我投票赞成瑞士银行,”查理补充说道,“一个胡乱编号的账户,以及一个不可猜测的密码。”

“我讨厌向你透露,矮子,但是瑞士银行的账户今非昔比,”谢普说道,“与好莱坞希望你认为的相反,匿名的瑞士账户在1977年就被废止了。”

“开曼群岛银行怎么样?”

“过于格里沙姆(美国著名悬念小说家)了,”谢普反驳道,“另外,连那些也毫无秘密可言了。人们阅读了他的《公司》之后获取了如此多的想法,以至于美国不得不插手了。从那时起,它们与执法机构打交道好些年了。”

“什么才是最好的……”

“不要在一个地方集中这么多心神,”谢普说道,“从纽约到开曼群岛的快速转账是十分可疑的,不论它来自何人,而且如果银行办事人员扬起一只眉毛——这就是向国税局表示问候。洗钱的基本原则是:你希望将它发送到外国银行,因为它们至少可能与执法机构进行合作。但是如果你过快地将它转移到那儿,这儿声誉好的银行会给它贴上可疑标签,并且迅速让国税局抓住你的辫子。那么你怎么办?集中于短距离的跳跃——合乎逻辑的跳跃——那样你才不会出现事后才恍然大悟的反应。”谢普从早餐桌布上掰开一块百吉饼,然后将它摔向桌面。“此刻我们身在美国——那么哪儿才是我们进行海外存款的首选地点呢?”

“英格兰。”我说道。

“就是英格兰,”谢普答道,把另一块百吉饼摔到距离第一块几英寸远的地方,“世界银行业的中心——玛丽每天要经手差不多三十笔到那儿的转账。她不会考虑第二次的。现在一旦你身处伦敦,邻近的是什么?”他又摔下了一块百吉饼,“法国是最容易的——对此毫无疑虑,是吧?于是你的钱一旦到了那儿——他们的规章制度不那么严格,意味着世界敞开了一点点。”又一块百吉饼坠落了。“就我个人而言,我喜欢拉脱维亚——在附近……稍微有些虚伪……政府还没有决定是否喜欢我们。而且面对国际调查,他们经常只会帮助我们,意味着它是一个浪费调查员时间的理想地点。”连珠似的,又有两块百吉饼坠落了。“从那儿,你冲击到马绍尔群岛,然后再从那儿,你让它跳跃到靠近家门的安提瓜岛。等到它到达那儿的时候,原来的脏钱现在难以追踪了,它是干净的。”

“所以就那样了?”查理问道,看了看谢普,然后看了看我。

“你们还没意识到在外国领土上进行调查需要花费多长时间吧?”谢普指着第一块百吉饼,然后是第二块百吉饼,然后是第三块百吉饼。“乒,乒,乒,乒,乒。他们称之为‘五准则’的原因就在于此。五个精心挑选的国家,你消失了。在情报局,它会花掉我们六个月到一年的时间来进行毫无保证的调查。”

我想开设一个公司账户

“噢噢噢,孩子,递给我奶油干酪。”查理吟咏着。

连我也露齿而笑了。我努力隐藏它,可查理从我的眼睛里发现了它。仅凭那一点就让他感到高兴。

倚靠在桌旁,我浏览着“红纸片”,为每块领土挑选出一家银行。五家银行,一小时之内。快要结束了。

“听着,我应该去亨利那儿报到,”谢普说道,一边从椅子上拾起他的外套,“我们十一点半在我的办公室见面怎样?”

我点了点头,查理说了声谢谢,谢普快速逃离了房间。

房门关上的同时,我立即扑向免提电话,重新拱在桌子上,然后按下了安提瓜岛银行的电话号码。

“万一打不通,我有一张电话卡。”查理提议。

我摇了摇头。我挑选律师事务所不是没有原因的。“你好,我想找米萨凯恩。”我念着纸片上的名字。

五分钟之内,我已经传递了税款身份号码,以及“阳光散布者”的第一个银行账户的一切其他必需的统计信息。为了真正地让对方接纳,我插入了达克沃斯的生日和一个亲自选择的密码。它们决不会让我们吃一次苦头。谢谢你,红纸片。

我切断了免提电话,查理指着他“神奇女侠”手表上的有魔力的套索秒针。二十分钟渐渐耗完了。剩余四十分钟,还需要开设四个账户。不够让人满意。

“快点啊,教练,我很着急,”查理说道,“让我参加比赛吧。”

一言不发地,我撕下“红纸片”上的两页纸,滑到办公桌的对面。其中一张显示着法国,另一张显示着马绍尔群岛。查理飞奔到他那边的电话旁边;我猛冲到我这边的电话旁边。正好相对的角落。我们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地弹击着。

“你会说英语吗?”我询问一个陌生的拉脱维亚人,“是的,我想找费奥杜,或者他的账户持有人。”

“你好,我想找露辛达,”查理说道,“或者她的账户持有人。”

接下来是短暂的停顿。

“你好,”我们两人同时说道,“我想开设一个公司账户。”

“好的,你能否为我再念一遍号码呢?”查理询问着一个法国人,他始终称呼后者为克劳赛奥检查员。他草草地记下号码,然后向我大声念出来:“告诉你的英国小子,是hb7272250.”

“我们开始了——hb7272250,”我对伦敦的代表说道,“资金一旦到达,我们希望它尽快地转移到那儿。”

“再次感谢你的帮助,克劳赛奥,”查理补充道,“我会把你的服务介绍给我的所有朋友们。”

“好极了,”我说道,“我明天会搜索它的——然后,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就可以开始谈谈我们的其他一些海外生意了。”

译文:这次给我办得可靠一点,我就会抛给你非常多的买卖,让这三百万看起来像树胶做的钱一样。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玩这种游戏了——将一家银行的账号传递给先前的另一家银行。

“好的……好的……那太好了,”查理说道,切换到他的“我真的必须奔逃了”的语调,“我请你吃一块羊角面包。”

查理从他的座位上蹦了出来,与此同时,我放下了电话听筒。“于……是……我们大功告成啦。”电话听筒一搁到叉簧上,他就说道。

我的目光立即投向时钟。十一点三十五。“该死,”我压低嗓门说道。视线模糊之中,我搜索着“红纸片”的散乱的纸张,整理成一叠,然后将它们塞到我的公文包里。“快点,我们走。”查理命令道,向门口飞奔而去。逃跑的同时,我用力地把椅子推回到桌子的下面。查理清扫着那些百吉饼,把它们放回盘子中。干净而完美。正如我们事先预料的。

“我去拿外套,”我说道,从椅子上抓起了两件外套。

他没有在意。他始终奔跑着。所以,没等接待员察觉到她柜台前面的污迹,我们就离开了。

结束该死的文书工作

“你们这两个家伙究竟跑到哪儿去了——互相编头发辫子?”我们奋力进入谢普的办公室的时候,他问道。迟到十分钟。我把外套扔到皮沙发的上面,谢普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把一张纸塞到我的眼前。

“这是什么。”我问道。

“转账请求——你只需要填写它转移的目的地而已。”

我扯出公文包里的那一叠文书,翻到那页标记为英格兰的红纸片。查理伏下身去,因而我可以把他的后背当作桌子。我以最快的速度记下并抄写了账户信息。几乎大功告成了。

“那么它最终会到哪儿?”谢普问道。

查理站起身来,我停止了书写。“你说什么?”

“最后那笔转账。我们把它放在哪儿?”

我朝查理看去,可他报以一种茫然的凝视的目光。“我还以为你说过……”

“……你可以挑选这笔钱的目的地,”谢普打断了他的话。“我是说过——而且你可以将它转移到你希望的任何地方——不过你最好相信,我希望知道最后一站。”

“那不是交易的一部分。”我愤愤不平地说道。

“伙计们,我们就不能将这个留待以后再说吗?”查理恳求着。

谢普身体前倾,非常生气。“这个交易是为了施给你们两人控制……而不是完全将我排挤在外。”

“于是突然地,你担心我们会独吞蛋糕?”我问道。

“伙计们,求你们了,”查理乞求道,“我们简直不合时宜……”

“别和我瞎折腾,卡卢索——我所要求的只是尝尝少许保证的滋味。”

“不,你所要求的是我们的保证。这样应该保证我们的安全。”

“我只是希望你们两个意识到,你们将会搞砸整件事情的,”查理说道。我们两个都没有在意。有关金钱的事情总是如此——每样东西都成了私人的。

“告诉我那个该死的银行在哪儿!”谢普勃然大怒。

“为什么?所以你就可以生活在你的帆布袋的白日梦中,并且留下我们咀嚼泥土?”

“真该死,你们两个,谁也不会遗弃谁!”查理喊道,用力挤到我们之间,他伸出手来,抓住了我那叠“红纸片”。

“你在干什么呀?”我叫嚷着,把它们夺了回来。

“放开……手!”查理坚持着,用力猛拉了最后一次。最上面的两页被撕成了两半,我朝后退了几步。我足够迅速地重新立足,却来不及阻止他。转身朝向谢普,他翻到纸堆的最后部分,扯出标记为安提瓜岛的“红纸片”,接着向后折叠它,所以你只能看见列表中的一家银行。

“查理……不要!”

太迟了。他用手指盖住账号,塞到谢普的眼前:“你得到它了吧?”

谢普快速地扫视了一遍。“谢谢你……那就是我所要求的全部。”

“你到底出了什么毛病?”我喊道。

“我不想听,”查理反驳道,“如果我们坐在这儿争吵,谁也得不到一分一毫——所以,结束该死的文书工作,开始行动吧。我们只剩下几分钟了!”

转身面向时钟,我不禁自责。

“将目光集中于奖品,卡卢索,将目光集中于奖品。”谢普说道。

“前进,前进,前进!”查理喊道,我匆匆记下最后一行。刚才,他全盘放弃了我们的保险手段——不过它的价值依然比不上失去一切。特别是当我们这么接近的时候。查理把“红纸片”重新塞进我的公文包里;我的胳膊下面有一堆四十个废弃的账户。蹒跚地走出门外,我没有回头看,一次也没有。只是向前。

“走那边,哥哥。”查理大声叫唤着。

我们开始了。是时候夺取一些钞票了。

让我担心了一回,卡卢索

砰的一声,查理关上了我身后的门,我匆促行进在第五层的走廊中,仍在篡改一堆文件。我的右边,公用电梯的门缓缓地关闭了,所以我加倍了我的步伐,径直走向后面的私人电梯。

梯门上方的指示灯闪烁在八楼……然后是七楼……然后是六楼……我还可以追上它。我向前冲去,赶紧按下六位密码。正当我敲击最后一位的时候,那一叠废弃的账户垮塌了。整叠文件抱在我的胸前,可是一页页已经滑落到我的肚子的下面了。它们坠落到地板上,分散为阿米巴虫的形状。我俯下身去,狂乱地把它们收拾起来。就在此时,电梯铃响了。梯门缓缓打开,我凝视着两双漂亮的皮鞋。而且不是别人的漂亮的皮鞋……

“我来帮你捡吧,卡卢索?”我抬头看见亨利张嘴而笑,他问道。

“还在使用老板的密码,嘿?”昆西补充道,他把手臂伸到门前,保持梯门开着。

我竭力露出矫饰的微笑——感觉血液从脸上渗出。

“你是否需要一些……”

“不用。很容易的。”我坚持道。“你们两个继续吧。”

“别担心,”昆西揶揄道,“我们激动地等待。”

意识到他们不会离开,我把这叠纸弄整齐,赶紧站起来,然后走进电梯,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您打算去哪一层,先生?”昆西补充说道。

“抱歉。”我结结巴巴地说。挤出一丝微笑,我伸手向前,按下4字键。击中按钮的瞬间,我的指头颤抖着。

“别让他靠近你,卡卢索,”亨利提议,“他没有自己的门徒,懊恼着呢。”永远如此,它是这种情形下的完美反应。永远如此,它恰恰是我所希望听到的。而且永远如此……他拉近我的身体,给我一个父亲般的拥抱的时候,打算把自己的姓名首字母直接雕刻在我的后背上。倒毙吧,亨利,替罪羔羊即将离开。

乒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滑开。“明天见。”我说道,感觉自己快要吐了。

昆西点点头,亨利轻拍我的肩膀。

“顺便问一句,”亨利大声叫唤着,“你和肯尼谈得好吗?”

“噢,是啊,”我说道,留下他们在身后,“谈得很好。”

眩晕袭击着我的脑袋,我抵抗着它,沿着走廊加速行进。向前看。坚持到终点。等到我接近“鸟笼”的时候,我全身失去知觉了。双手,双脚,胸口——我没有丝毫的感觉。事实上,当我伸手打开门时,我的双手是如此的汗湿,而且门把手是如此的冰冷,以至于我担心自己会点焊它。我的胃部下沉得厉害,乞求我停下来——可是太迟了——门已经打开了。

“时间啊,”我进入“鸟笼”的时候,玛丽说道,“你可让我担心了一回,卡卢索。”

“你是在开玩笑吧?”我问道,焦虑不安地微笑着,与办公室的其他四个同事打招呼,我踏过公共地毯时,他们抬起头来,“我还有一个可靠的三——”门在我身后砰地关上了,传来的碰撞声让我吓了一跳。我几乎忘记了……在“鸟笼”中,房门会自动关闭。

“你那儿还好吧?”玛丽问道,立即切换为母鸡的语气。

“是……是啊……当然,”我说道,努力避免语无伦次,“我刚才说……我们至少还有三分钟……”

“如果最坏的事情发生,你总是能自己搞定的,是吧?”问这句话时,她擦拭着她长子的镜框玻璃上的一处污迹。上面写着她的密码的那个……

“你听我说,关于泰纳……”我乞求道,“我当时不应该……我很抱歉……”

“我肯定你很抱歉。”她低下头,不愿面对我。毫无疑问,她快要发脾气了。可是不知怎的,她的尖笑声刺穿了整个房间。然后是坐在她旁边的波莉,也加入了大笑的行列。然后是弗朗辛。他们全都在大笑。“别当真,卡卢索,我们只是在开玩笑。”玛丽最后补充道,脸上充满了笑意。

“你……你没有生气吗?”

“亲爱的,你做了力所能及的最出色的……不过,如果再让我发现你使用我的密码……”

我稍微退缩了一点,等候着其余的恐吓。

再次地,玛丽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开玩笑的,卡卢索……笑声不会杀了你的。”她从我的手中接过那一叠废弃账户,用它们拍拍我的胸口,“你把事情看得过于认真了,你知道么?”

我认为你会有能力盗窃它

我试图回答,可是半个字也没有说出口。我所看到的一切是那些表格,而它们在空气中飘动着。

转身对着她的电脑,玛丽把整叠纸夹在她的显示器上方的垂直的书写板上。她了解最后期限。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幸运的是,这些转账已经输入电脑了——她必须做的事情仅仅是输入目的地而已。“我不明白为什么让政府得到这样的东西,”她补充说道,一边打开废弃账户文件,“在我个人看来,我更乐意看到它转给慈善机构……”

她还说了点别的什么,可是那些话被涌进我的耳朵里的血液淹没了。屏幕上,一个两万美元的账户快速移动到纽约的无人认领资金部门。然后是一个三百美元的账户。然后是一个一万两千的。一个接一个的,她兢兢业业地对付着标记给政府的文件。一个接一个的,她点击着那个发送按钮。

“所以我认为你会有能力盗窃它。”玛丽最后说道。

一阵紧迫的震惊刺痛着我的双腿,仿佛有人将一把刀推到我的大腿上一样。我几乎不能保持站立。“再-再说一遍?”

“我说,我们将会有能力去滑雪旅行了,”玛丽补充道,“贾斯廷的膝盖可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转过头来,玛丽发觉我正擦拭着额头上的一丝汗迹,“你确定你还好吧,卡卢索?”

“当然,”我回答道,“真是倒霉的日子。”

“差不多是倒霉的日子,你总是东奔西跑。我告诉你,卡卢索,如果你不放轻松一点,这儿的人会杀了你的。”

事实胜于雄辩。

翻开第二叠纸,玛丽终于开始处理一笔四十万美元的转账,给某个名叫里德的人。我期待她对这个数量作一番评论,可是这时,她对它麻木不仁了。她每天都会看见它。

我也是。十万美元的支票……为他们的托斯卡纳柱型别墅找到室内装饰工……为他们的巧克力红薯找到劳伯基尼餐厅的甜点厨师,后者精确地懂得合适的松脆程度。那是一种美好的生活。可那不是我的。

玛丽花了整整十秒钟从键盘上输入账号并点击发送。十秒。改变我生活的十秒。那曾是我爸爸一生追逐的,不过从未得到的。终于,有一条出路了。玛丽的指尖略微拖拽着,轻轻拍打着,翻开下一页纸,然后放到键盘上。它就在那儿:达克沃斯和阳光散布者。

“这个周末你有什么计划?”我问道,话语从口中奔流出来。

“噢,与上个月的每个周末一样——努力超过我的所有亲戚,买给他们生日礼物,比他们买给我的更好。”

屏幕上,我们在伦敦的银行名字正合其位。c.m.w.沃尔什银行。

“那样听起来不错啊。”我说道,面无表情。

一位接着一位地,账号紧随其后。

“那样听起来不错?”玛丽笑道,“卡卢索,你真的应该多出去走走了。”

光标滑向发送按钮,我开始对自己说再见了。我还可以让它停下来,但是……

发送按钮闪烁为阴影,然后又恢复了亮度。字太小了,但是我熟悉它们,如同视力检查表上大写的e一样:

状态:正在处理中。

状态:已核准。

状态:已支付。

“听着,我应该回我的办公室了……”

“别担心,”玛丽头也不回地说道。“我这儿可以处理它的。”

泰纳事件刚刚发生不久

凝视着电脑屏幕,舌头舔着嘴唇内的一个水疱,他不得不承认,他并不认为卡卢索会顺利地完成这件事。查理,也许吧。但不是卡卢索。当然,他偶尔会展现伟大的时刻……泰纳事件刚刚发生不久……可是内心深处,卡卢索依然那么恐惧,如同他在格林-格林银行上班的第一天。

尽管如此,证据总是在布丁之中——而且现在,布丁似乎将要被送往英国伦敦。他效仿谢普的技术,召唤达克沃斯的账户,扫描标记为当前活动的栏目。最后一个条目——账户余额前往c.m.w.沃尔什银行——仍然标记为正在处理中。它本不会这么久的。

他从夹克口袋中取出一支钢笔,草草记下这家银行的名字,接着是账号。当然了,他可以打电话给伦敦的银行……努力捉住这笔钱……可是等到他打通电话的时候,它几乎肯定会跑掉的。另外,为什么现在干涉呢?

他的电话铃声响起,他立即拾起电话。“喂?”他应答道,标准的自信。

“噢……”一个粗鲁的声音答道。

“噢,什么事?”

“别绕弯子,”那个人警告说,“他们拿走它了吗?”

“就在此刻……”他说道,眼睛依然盯着屏幕。在这个账户的最下方,出现了一次短暂的闪烁——于是正在处理中……变成了已支付。

“办好啦。”他补充道,露齿而笑。谢普……查理……卡卢索……只要他们明白即将到来的是什么。

“所以就这样了?”那个人问道。

“就这样了,”他回答道,“雪球正式滚动了。”

你真是个天才

有人注视着我。我没有注意到他,当我对亨利说再见并离开银行的时候——时间过了六点,十二月的天空早已变得昏暗了。而且我没有发现他沿着肮脏的地铁台阶跟踪我,没有发现他在我身后穿过十字转门——太多的通勤者往来于城区的繁华地段,以至于很难注意到任何人。但是当我接近地铁站台的时候,我发誓自己听到有人轻声叫着我的名字。

我扭头察看,可是那儿的一切是典型的派克大街的下班人群:男人、女人,高的、矮的,年轻的、年老的,少数的黑人、多数的白人。他们全都穿着大衣或者厚重的夹克,大半的人低头阅读资料——少数人全神贯注于他们的头戴式耳机——而且有一个人,就在我转身的时候,唐突地举起一份《华尔街日报》盖住了自己的脸。

我伸长脖子,试图看一眼他的鞋或者裤子等任何有关背景的线索,可是在交通高峰时间,人群太拥挤了。我没有心情去碰运气,继续向前,走上站台,远离了那份《华尔街日报》。最后一刻,我再次扭头向后望去。更多的通勤者填充了人群,可是对绝大部分来说,没有人移动——没有,除了那个人,他又一次地——就像一部冷战时期的糟糕电影中的一个坏蛋——举起《华尔街日报》盖住了他的脸。

别傻了,我告诉自己——可是在我放弃之前,空气中开始弥漫一阵平稳的辘辘声。列车过来了,高速行驶到站台,我的头发随即被吹成蜂窝。我用手指拂过头发,朝地铁车厢走去,沿着站台瞥了最后一眼。每隔二十英尺,有一小撮人群推搡着进入开启的车门。我不清楚他是上了车,还是放弃了。总之,捧着《华尔街日报》的人消失了。

我奋力登上早已被塞得过满的地铁车厢,几乎要被压碎了,挤在一个穿着蓬松的灰色滑雪夹克的西班牙女人和一个穿着卡式外套的秃头男人之间。列车在城镇中心区一路前进的时候,拥挤的人群渐渐稀疏,居然有少数的座位空了出来。确实,当我在布里克街换乘,并从百老汇-拉斐特车站登上一辆d型列车的时候,城市中打扮时髦的人们全都穿着黑色袜子、黑色牛仔裤和黑色皮夹克,他们行色匆匆。这里并非我们行进到布鲁克林之前的最后一站,却是最后的冷漠的一站。

享受着车厢里的剩余空间,我倚靠着邻近的一根金属杆。自从我离开办公室以来,这竟然是我第一次屏住呼吸——更确切地说,直到我看见是谁正在车厢的尽头等候着我——掩藏在《华尔街日报》后面的那个人。

没有人群,没有距离,可以很容易地打量他一遍。那就是我需要的一切。没有添加丝毫的考虑,我奋力走向他。他把报纸举得更高一些,可是太迟了。我猛地一挥手,撕破了他手中的报纸,揭露了到底是何方神圣在过去的十五分钟一直跟踪我。“该死的,你在这儿干什么,查理?”

我的弟弟竭力维持顽皮的微笑,但那样于事无补。

“回答我!”我命令道。

查理向上看着,差不多是强制的:“哇——完整的《警戒双雄》。假设我是一个间谍……或者拿着鱼钩的人呢?”

“我看到你的鞋了,傻瓜——那么你认为自己在干什么?”

查理用下巴指了一下,转移到车厢的人群之中,他们全都在打量我们。没等我做出反应,他从我的下面溜了出去,走向地铁车厢的另一端,邀请我跟随他的脚步。我们路过的时候,少数人抬头看着,不过只看了一秒钟。典型的纽约。

“那么你想告诉我这是关于什么,还是我应该将它添加到你那不断增长的愚蠢的电影的清单?”我们继续穿梭于车厢之中,我斥责道。

“不断增长?”他问道,一边在人群中迂回前进,“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

“关于谢普,”我厉声说道,感受到前额上的血管的悸动,“你怎么能把我们的救命稻草给他呢?”

查理掉转方向,但不愿慢下来,他的一只手臂在空中挥舞着,仿佛那是一个荒谬的问题。“别这样了,卡卢索——你还生气那件事啊?”

“该死的,查理,玩笑开够了,”我说道,一边追赶着他,“你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吗?我的意思是,你是否真正停下来想一想后果,或者你只是跳下悬崖,满足于当个城市白痴?”

车厢的尽头,他完全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直接怒视着我:“在你看来,我就那么傻吗?”

“哦,鉴于你——”

“我什么也没有给他,”查理轻声发着牢骚,“他不知道它在哪儿。”

我踌躇,列车刹车进入格兰街——曼哈顿区的最后一个地铁车站。车门打开的瞬间,许多弯腰的男女涌进了车厢,他们手提着粉红色的散发着鲜鱼味道的塑料购物袋。他们去唐人街购买杂货,然后乘坐地铁,回到布鲁克林。“你在说些什么呀?”我问道。

“我把红纸片拿给他看的时候……我指的不是那家银行。故意的,卡卢索。”凑近过来,他补充道,“我给他的是安提瓜岛的某个随意的地方,我们在那儿什么也没有。连一枚发光的十美分硬币也没有。当然了——而且这真的是最佳的角色了——你当时忙着叫嚷,导致他相信了每一个字。”我花了一秒钟来消化他的言语。“不要刮起大脑风暴,卡卢索。我不会让任何人拿走我们的钞票的。”

猛地一扯,他试图滑开两节地铁车厢之间的专用车门。它被锁上了。懊恼不已,他从我身旁急转弯,正好原路折回。没等我说出一个字,列车喀嚓前进了……我的弟弟消失在人群之中。

“查理!”我大声喊道,飞奔到他身后,“你真是个天才!”

我只是对你放心而已

“我还不清楚你是何时计划它的。”我说道。我们走在布鲁克林羊头湾u大街的破烂的水泥人行道上。

“我没有,”查理坦白说,“我折叠红纸片的时候才有这样的想法。”

“你不是在欺骗我吧?”我问道,不禁笑起来,“噢,伙计——他永远不会知道打击他的是什么!”

我等待他以笑容回复,可那并没有出现。只有沉默。

“怎么了?”我问道,“那笔钱是安全的,我就不能高兴了?我只是对你放心而已——”

“卡卢索,你留意自己说的话没有?你花了整天时间哭成泪河,说我们必须抑制住感情,可是接着我告诉你我欺骗了谢普,这时候你表现得像个拿到了齐柏林飞艇的最后两张票的家伙。”

沿着街道,我四处打量着那些点缀着u大街风景的零售铺——匹萨店、雪茄店、折扣鞋店、稀罕的理发店。除了匹萨店,它们在晚上全都关门了。我们小时候,那意味着店主关灯锁门。如今,那意味着放下钢芯卷帘门,它们看起来像金属车库门。毫无疑问,信任感已今非昔比了。

“别这样了,查理——我知道你喜欢欺骗迷失的小狗,可是你几乎不了解这个家伙——”

“那无关紧要!”查理打断了我的话,“我们毕竟占着他的便宜,而且转动着插在他后背上的水果刀!”街区拐角附近,他伸出手臂,指尖滑过遮蔽了二手书店的金属防护门。“该死!”查理喊道,奋力用拳头击打着金属门。“他信任我们——”他紧咬牙齿,中断了自己的话,“我憎恨金钱恰恰是因为如此……”

他急转弯到贝德福德大街。车库门店面让位给一幢平凡的1950年代的六层公寓建筑。

“我看见了英俊的小伙子们!”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四楼的一扇窗户传了过来。我不必抬头就知道她是谁。

“谢谢,妈妈。”我压低声音咕哝着。保持惯例,我告诉自己,跟随着查理走向门厅。星期一晚上是“家庭之夜”。即使你不希望如此。

电梯上升到四楼,我们走向妈妈的公寓,查理对我只字不语。每当他心烦意乱的时候,他总是变得那样——闭上嘴巴,然后转移注意力。与爸爸解决问题的方式相同。自然地,要是他应付别人,他们不会读懂他脸上的信息,可是对于妈妈……

“谁想吃我精心制作的烘烤意大利通心面条!?”她大声说道,甚至在我们按响门铃之前就打开了房门。与平时一样,她满脸悦色,她的手臂伸了出来,准备拥抱。

“通心面条!?”查理哼哼道,向前跳了过去,还以拥抱,“我们谈的是原汁原味的,还是特别松脆的?”同样陈词滥调的玩笑,妈妈异常兴奋地笑起来……把查理拉得更近了。

“我们什么时候吃饭啊?”他问道,绕到她的旁边,从她的手中接过裹着调味汁的木勺。

“查理,别……”

太迟了。他把勺子推到嘴里,提前品尝了一下调味汁。

“你高兴了吧?”她笑道,一边转身看着他,“现在它上头全是你的细菌了。”

他握着勺子,就像握着棒棒糖一样,用那悬垂的舌头压平勺子。“啊啊啊啊,”他呻吟着,舌头还在嘴巴外面,“呀,哦,啊,嗯。”

“你的细菌太多了。”她继续笑道,直接面向他。

“嗨,妈妈。”我说道,依然等在门口。

她立即转过身来,脸上依然洋溢着笑容。“噢噢噢,我的大儿子,”她说道,一边引我进来,“你知道,我喜欢看见你穿西装,多么专业啊……”

“我的西装怎么样?”查理大声叫唤着,指着他那蓝色的有衣领扣的皱褶的卡其服。

“你这么英俊的小伙子不需要穿西装。”她极力用玛丽的语调说道。

“这样说来,我不英俊了?”我问道。

“或者是不是意味着如果我穿西装,看起来会很糟糕?”查理补充道。

她也明白这个玩笑开得过火了:“好吧,弗里克和弗莱克——房间里的每一个人。”

跟随我的妈妈穿过客厅,经过一幅镶着外框的绘画,这幅画是查理的布鲁克林大桥作品,我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回味着我的少年时代。橡皮……蜡笔……自制的番茄酱。查理拥有“陪乐多”玩具——我拥有星期一的晚餐。当然,有一些小玩意儿变化了,但是大物件——奶奶的餐厅布置,我六岁时弄伤头部的玻璃咖啡桌——大物件始终是一样的。包括我的妈妈。

查理始终拥有她的心

体重超过了一百八十磅,妈妈从来不是一个娇小的女人……或者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当她的头发变得灰白的时候,她从来不染发。头发变得稀疏的时候,她把它剪短了。爸爸过世以后,物质上没有价值的东西不再要紧——她所关心的一切就是我和查理。所以,即使伴随着医院账单,以及信用卡,以及爸爸留给我们的破产……即使在她失去了二手店铺的工作之后,她不得不干那些缝纫工作……她总是可以供应十二分的关爱。我们起码能够做的就是报答她。

径直走向厨房,我伸手去拿“布朗”甜饼罐子,拽住它的陶瓷盖。

“哎哟!”查理说道,使用着自四年级以来他最喜欢的一句俏皮话。

瓶盖砰的一声打开了,我从罐子里摸索出一小叠纸包装。

“卡卢索,请不要这样做……”妈妈说道。

“好的。”我说道,没有理睬她的话,拿着它走向餐厅的桌子。

“我是认真的——那样不对。你不必支付我的账单。”

“为什么?您帮助我支付了大学的学费。”

“你毕竟有一份工作……”

“……多亏您当时约会的那个家伙。四年的低息贷款——那就是我能够支付学费的惟一原因。”

“我不在意的,卡卢索。让你来支付公寓的租金就够糟糕的了。”

“我没有支付公寓的租金——我只不过要求银行制定出更好的筹资方案。”

“而且你帮忙预付定金……”

“妈妈,那只是为了让您站起来。您租用这块地方已经二十五年了。您知道您浪费了多少钱吗?”

“那是因为你的——”她中断了自己的话。她不喜欢责备我的父亲。

“妈妈,您不必担心。这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可你是我的儿子……”

“而您是我的妈妈。”

关于那一点很难争辩。另外,假如她当时不需要帮助,那些账单就不会放在我能够找到它们的地方了,而且我们会吃着鸡肉或者牛排,而不是通心面条。她的嘴唇略微颤抖,紧张地咬着缠绕在她指头上的“邦迪”创可贴。一个缝纫女工的生活——太多的针头和太多的褶边。我们始终靠着一点一滴的工资来维持生活,可是她脸上的皱纹渐渐地呈现了她的年龄。一言不发地,她打开厨房的窗户,探身在寒冷的空气中。

起初,我以为她大概是看见了桑德拉夫人——妈妈最好的朋友和我们昔日的保姆——她的窗户直接朝向我们,楼房中间隔着一条小巷。可是当我听见我们和乞丐共同拥有的晒衣绳熟悉的吱嘎作响的搅动的时候,我意识到妈妈正在收回今天剩余的针织品。我是这样学会它的——如何全神贯注于你的工作之中。然后,她转身去水槽边,洗刷查理的勺子。

勺子一洗干净,查理就从她手中夺过来,用舌头压住它:“啊啊啊啊。”他哼唱着。妈妈奋力抗争,可是她依然笑着。辩论结束了。

一张接一张地,我浏览着每月的账单,累计它们的数额,然后决定应该支付哪一张。有时候,我仅仅算出信用卡和医院的……另外一些时候,如果供暖系统变得昂贵,我会计算这一公用支出。查理一直负责保险费用。正如我说过的,对于他来说,那是多管闲事。

“那么工作还好吧?”妈妈问查理。

他没有理睬这个问题,而她决心不再提。两年前,当查理成为佛教徒的时候,她采用了同样的不插手的方法,而查理的佛教徒生涯只持续了一个月。而且后来,也就是一年半前,他转而对印度教感兴趣了。我发誓,有时候她比我们自己更了解我们。

扫视着信用卡账单,我对银行的本能反应开始了。检查费用;保护顾客;确认一切正常。杂货……缝纫材料……音像店……维克-温尼克舞蹈房?

“这个维克-温尼克是什么地方?”我问道,一边靠着椅子向后朝着厨房。

“舞蹈课程。”我的妈妈说道。

“舞蹈课程?您和谁一起参加舞蹈课程呀?”

“和我一起!”查理用他那极佳的法国口音说道。他拿起木勺,夹在牙齿中间,像夹住一朵花一样,拽着妈妈,拉到他的跟前。“然后一个一步……然后一个两步……现在右脚先……”他们突然跳起一段快节奏的林德舞,摇摆着行进在狭小的厨房里。我的妈妈确实在飞翔,她的头昂得更高了……哦,甚至比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更加高昂。

扭着脖子,查理把勺子空投到水池中。“还不坏,哈?”他说道。

“那么我们看起来怎样?”她问道,他们撞到了烤箱,差点把调味罐打翻在地。

“太……太棒了……真是太棒了。”我说道,目光重新下落到账单上。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惊讶。或许,我始终拥有她的头脑和她的钱夹,但是查理……查理始终拥有她的心。

“看起来不错,可爱的妈妈——看起来不错!”查理欢呼着,他的手臂挥舞在空中,“您今晚会很快睡着的!”

第一冲动就是去找谢普

我已经是第1048次走这条路了。从地下桑拿浴室出来,走上从来没有清扫过的台阶,障碍滑雪一般地穿梭在刚刚淋浴的人群中,然后径直来到派克大街,直到我抵达银行。1048次,那是四年的时光,不包括周末——其中有些周末我也在工作。可是今天,我不再计算自己任职的天数了。从现在开始,倒数计时,直到我们离开。

根据我的估计,查理应该是最先出去的——或许今后一两个月。此后,等到一切平静下来,就轮到我和谢普来掷硬币了。我们都知道,他可能打算留下来。就我个人而言,不存在那样的问题。

我继续沿着派克大街,走向第三十六街,几乎能够体验到这段谈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认为现在是我离开的时候了。”我会告诉亨利。没必要破釜沉舟,或者提到商学院的推荐信——只提及“别处的其他机会”,以及感谢你作为大家可以请教的最佳的良师益友。伪装的胡说八道将会从我的牙缝中挤出来。就像他对我一样。尽管如此,整件事情会给我的脸上带来微笑……更确切地说,直到我看见两辆深蓝色的箱式小客车停靠在银行门口为止。实际上,不是停靠,是停留。似乎它们冲过来是应对紧急情况的。我见过足够多的黑色的豪华轿车和私人驾驶的市区车,从而知道他们并非客户。而且我不需要警报器来告诉我其余的是什么。没有标记的警车到处张扬着。

我的胸口一阵收缩,我不禁后退了几步。不,继续向前走。不要恐慌。当我缓缓移动到那辆车旁边的时候,我的目光从挡风玻璃上部积满城市灰尘的遮水板,滑落到仪表板上蓝白相间的“美国政府”标牌。这些不是警察,他们是联邦经济情报局的。

我很想转身逃走,可是……还不要。不要精神错乱了——保持冷静,然后找到答案。任何人都没有理由知道这笔钱。

祈祷自己是对的,我奋力穿过那扇旋转门,疯狂地寻找着早到的同事们,他们坐在完全敞开的遍布第一层的如蜘蛛网一般的桌子旁边。让我感到安慰的是,所有人各就各位,第一杯咖啡已经端在手里了。

“对不起,先生,我能和您谈一会儿吗?”一个深沉的声音问道。

我的左边,桃花心木接待处的前面,一个身材高大、胳膊强壮、长着淡黄色头发的男人拿着书写笺走近了。“我只需要您的姓名。”他解释说。

“为……为何?”

“抱歉——我来自信息安全部——我们只是试图了解,我们是否有必要在欢迎区域增加保安措施。”

干净利落的回答,干净利落的解释,可是我上次查看的时候,我们并不存在安全问题。

“那么您的名字?”他反复问道,保持友好的语气。

“卡卢索。”我说道。

他抬头看了一眼——没有震惊——不过足以让我察觉到。他露齿而笑。我露齿而笑。大家都很愉快。糟糕的是,我快要昏过去了。

书写笺上,他在我的名字旁边打了一个小勾。查理的旁边没有勾。还没到这里。这个金发男人倚靠着他的书写笺,他的夹克衫滑开了,我迅速瞟了一眼他的皮革肩章。这个家伙带着枪。我最后一次扫视了身后的那些没有标记的汽车。保安公司,我这个笨蛋。我们遇到麻烦了。

“谢谢您,卡卢索先生——祝您今天过得愉快。”

“你也一样。”我说道,挤出了一丝微笑。惟一的好兆头是他允许我通过。他们不知道自己正在寻找谁。但是他们正在注意,他们只是不想让人知道而已。

就那样了,我决定。是该寻求一些帮助的时候了。我离开大厅,穿过摆满着拉盖书桌的大房间,走向公用电梯,但很快改变了路线,继续走向后面。我每天都使用亨利的密码。现在不要停下来,否则会引起注意的。

等到我接近私人电梯的时候,我早已大汗淋漓了——我的胸膛,我的后背——我感觉自己正浸泡在西装和毛线外套之中。从那里走,情况只会变得更糟。步入电梯,四周包围着镶木板,我伸手松开我的领带。就在此时,我记起了角落处的监视摄像机。我的手指从领带上弹了回来,在我的脖子上假装地搔着痒痒。梯门关闭了。我的喉咙变得干燥。我没有理睬它。

我的第一冲动就是去找谢普,可是没时间干蠢事了。相反的,我按下了第七层的按钮。如果我想弄清这件事情的真相,我就需要从最顶层开始。

你根本掩饰不了恐慌

“他正等着你。”当我飞过亨利的秘书的办公桌时,她提醒说。

“几颗星?”我大声叫唤着,了解她怎样评估亨利的情绪。四颗星表示不错;一颗表示大祸临头。

“完全黑暗。”她脱口而出。

我停下了脚步。亨利上次那么心烦意乱的时候,是由于离婚文件的缘故。“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我问道,努力保持语句的连贯。

“我不清楚,不过你是否见过一座活火山……?”

我快速吞进一口空气,手伸向青铜门把手。

“……我不关心他们要什么!”亨利对着他的电话叫嚣着,“告诉他们,那是一次电脑故障……归罪于一种病毒——直到他们收到消息,否则,它会保持关闭的状态——如果玛丽遇到那样的问题,你告诉她,她可以和主管的密探一起处理它!”恰好在我关门的同时,他砰的一声放下了电话听筒。循着声音,他突然转头朝向我——可是我太忙于打量那个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仿古座椅上的人了——谢普。他非常轻微地摇了摇头。我们死定了。

“见鬼,你跑到哪儿去啦!?”亨利叫嚷着。

我的目光依然集中在谢普身上。

“卡卢索,我在和你说话!”

我吓了一跳,转身面向我的老板:“我……我很抱歉。怎么啦?”

没等我回答,我身后有人敲门了。“进来!”亨利厉声说道。

昆西半开着房门,探进头来。他的表情与亨利一模一样。咬牙切齿,狂躁的头部运动。他审视着房间——我……谢普……沙发……甚至古董——每样东西都打量了一眼。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天生的分析家,然而这次不同。他的脸上黯然失色。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我有一些报告。”他焦急地说道。

“那么?让我们听他们说吧。”亨利说道。

昆西站在门口,依然不愿进来,绷着脸瞥了一眼。只允许股东在场。

亨利迅速推了一下办公桌,使自己弹离桌子从办公桌旁边快速地推开,匆匆地从皮革座椅上爬起来,起身冲向门外。他离开的同时,我径直走向谢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努力压低声音,“他们是不是——”

“这是你干的吗?”谢普反击道。

“什么是我干的?”

他转过脸去,被彻底击败了:“我竟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

“做什么?”

“他们哄骗了我们,卡卢索。无论是谁拿走了它,他们自始至终都在监视……”

我抓住他的肩膀:“真该死,谢普,告诉我——”

房门转开了,亨利快步冲进了房间:“谢普——你的朋友高卢侦探正在会议室里等候——你是否打算——?”

“好吧。”谢普打断了他的话,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我向他侧视了一眼。“你邀请了情报局的人?”话到嘴边没问出口。

他摇头示意着我别问。他似乎明白我想问的问题。

“卡卢索,我需要你给我帮个忙。”亨利补充道,他的语气非常的激动。他翻动一叠文件,寻找着……

“那儿。”我说道,指着他的放大镜。

他一把抓住放大镜,塞进他的上衣口袋里。连“谢谢”都忘记说了。“人们渐渐进来的时候,我需要有人在楼下,”他说道,“不许冒犯情报局,不过他们并不认识我们的员工。”

“我不明白——”

“站在门口,观察反应,”他厉声说道,早已耐心全无,“我知道,我们有一名侦探来负责点名……但不论是谁干了这件事……他们太聪明了,不会打电话请病假的。所以我让你在人们走进来的时候密切注视他们。如果他们有犯罪感,仅仅侦探一人就会察觉他们的反常……你根本掩饰不了恐慌。即使只是片刻的犹豫或者张开的嘴巴。你认识这些人,卡卢索。给我查出是谁干的。”他把一只胳膊放到我的肩头,把我推向门口。亨利和谢普动身去会议室了。搜索着选择的机会,我动身下楼。我只是需要一秒钟来想一想。

核对一下我的账户余额

等到电梯门在大厅滑开的时候,我已经疲惫不堪了。这阵飓风袭击得太快。一切都在旋转。尽管如此,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服从命令,其他的一切都是可疑的。

沿着右手的墙壁,我悄悄地走到一字排开的出纳员小间,抓住一张存款单,佯装填写它。这是监视门口的最佳方法,金发侦探还在那里核查银行的人员。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来,留下他们的名字。没有人犹豫不决,没有人思索两次。我并不觉得奇怪——惟一有犯罪感的人就是我。但是,我静坐的时间越长,越发感到整件事情没有道理。当然了,对于我和查理来说,三百万是一大堆相当可观的硬币,但是在这里……它不是生活的改变者。而且谢普向我询问时的神色——关于是不是我干的——他完全不是担心被逮捕……他也失去了一些东西。既然我终于停止思考这件事……或许……我们当时也一样。

我搜索着始终熙熙攘攘的门厅,检查是否有人监视。秘书们、分析师们、甚至负责的侦探——每个人都受到各自日常生活的感染。人群进入旋转门,接着他们的名字被检查核对。我悄悄走向这同一扇门,认为它是我的最佳出路——

“你是否登记了名字?”金发侦探呵斥道。

“是……是的,”我说道,排在队列里的同事们打量着我。“卡卢索。”

他核对名单,然后抬起头来说:“请继续。”

我推挤着肩膀,奋力向前,使尽全身力气推开门。门让步了,我被抛弃在冰冷的街道上。全速滑行到拐角处。

奔走在派克大街上,我四处张望,寻找书报亭。我应该更好地熟悉它。这片邻近的区域完全不吸引那些经营街道的人士的注意。除了付费电话亭,拐角处空无一人。顾不上穿着绅士鞋奔跑的疼痛,我急转弯到第三十七街,然后飞速奔向街角。水泥路面让我感受到自己的每一个步伐。到达麦迪逊大街的那一刻,我猛地刹车,悄悄走向一间户外的书报亭。

“你有电话卡吗?”我向那个还没有刮脸的家伙问道,他藏在柜台后面,用一个小暖炉取暖。

他对着他的货物打了一个手势,如同范纳。怀特的风格。“你要哪一种啊?”

我四处察看着,搜索着——

“这儿。”他插嘴说道,指着他那一边。卫生卷纸的旁边,刮奖彩票的旁边。

“我想要一张二十五美元的。”我告诉他。

“真漂亮!”他说道。他从夹板中拖出一张“自由女神”,我抛给他两张二十的。

等待找零,我随即撕掉了塑料包装纸。当然,我可以回到那家律师事务所,但是今天早上之后,我不希望任何事情让我追溯到昨天。“这个可以打到国外吗?”我问道。

“你可以打给法国女王,吩咐她刮掉胸毛!”

“好极了。谢谢。”电话卡紧紧地握在拳头中,我飞奔回派克大街,穿过六车道的大街,在一间付费电话亭旁边停下了脚步,此处沿着街道与银行入口对角相望。还有许多不显眼的地方可以打电话,但是在这儿,银行里的人不能清楚地看见我。更重要的是,由于我到地铁只有几个街段的距离,这儿是我发现查理的最佳地点。

我拨打“自由女神”电话卡背面的800号码,然后输入密码。等到它要求我拨号的时候,我摸索出我的皮夹,我的手指滑到驾驶执照的后面,拖出一张微小的纸片。我按下了逆序写在纸上的十位号码。我或许携带着安提瓜岛的电话号码,但是如果我被捉住,那并不意味着我一定让他们轻而易举地成功。

“感谢您来到安提瓜岛皇家银行,”一个数字化的女人声音回复道,“自动查询账户余额,请按1.联络个人服务代表,请按2.”

我按2.如果有人从我们手中偷走了它,我想知道它去往何处。

“我是唐小姐。今天我能为您效劳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发现查理跟着一群人穿过了街道。

“您好……”女人问道。

“你好,我只是打算核对一下我的账户余额。”我挥舞着手臂,试图获得查理的注意,可是他没有看见我。

“那么您的账号?”女人问道。

“58943563.”我告诉她。当我记起这个号码时,我未曾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使用它。正对面,查理独自一人,但他几乎是在街上翩翩起舞。

“那么请问您贵姓?”

“达克沃斯,”我说道,“以‘阳光散布者’的名义。”

“请别挂断,等我查证这个账户。”

背景音乐响起的同时,我捂住了话筒。“查理!”我尖叫道。他已经离开得太远了——而且我们之间充斥着高峰时段交通的隆隆声……“查理!”我又喊了一次。他还是没有听见。

我预料他会逃走

沿着街区一路前进,查理走到路边,向银行好好地看了第一眼。与往常一样,他的反应总是比我要快。他发现了那些没有标记的汽车,突然间吓呆了,一动不动地站在街道中央。

我预料他会逃走,不过他不至于这么愚蠢。出于本能地,他四处张望着,寻觅着我的身影。就像妈妈常常说的:他从来不相信超感官知觉——但是兄弟姐妹……兄弟姐妹是彼此相连的。查理知道我在这儿。

“达克沃斯先生……”女人在电话那端问道。

“是……是的……正在听。”我的手臂在空中挥舞着,而这次,查理看见了。他望着我这边,研究着我的身体语言。他想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想知道是不是我太悲观了。不愿等待绿灯,他跳入了车流之中,躲闪着车辆的冲击。一辆黄色的计程车释放着喇叭,但是查理摆脱了它,没有受到干扰。看见我十分恐慌,意味着他不必这样。

“达克沃斯先生,我需要这个账户的密码。”那家银行的女人说道。

“froyo.”我告诉她。

“发生了什么事?”查理一到路边就问道。

我没有理睬他,等待着出纳员的答复。

“告诉我!”他吠叫道。

“那么今天我能为您做点什么?”电话那端的女人终于说话了。

“我想知道余额,以及这个账户最近的活动情况。”我回答。

就在此时,查理突然捧腹大笑——从他九岁起,以小弟弟独有的方式的嘲笑。“我早就知道了!”他大声说道,“我早就知道你忍不住的!”

我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前边,示意他安静下来,不过我没有祈求。

“你连二十四小时都不能维持,是不是啊?”他问道,一边探身靠近电话亭,“是什么让它发生的?外边的汽车?联邦政府的牌照?你和别人谈过吗?还是你仅仅看见那些汽车就弄湿了你的——?”

“你就不能闭嘴吗!我可不是个白痴!”

“达克沃斯先生……”先前的女人答道。

“是……是的……我在听,”我说道,转头回到电话旁,“我在这儿。”

“抱歉让您久等了,先生。我原本期望立刻找一位主管来——”

“只需要告诉我余额。是不是零?”

“零?”她边说边笑,“不……根本不是。”

我自己爆发出一阵紧张的笑声。“你确定吗?”

“我们的系统并不完美,先生,不过这一点是相当清楚的。根据我们的记录,整个账户只有一笔转账——昨天十二点二十一分接收的一笔电汇。”

“看来钱还在那儿?”

“毫无疑问,”女人说道,“我此刻就看着它。通过电汇的一笔单独的转账——总额为三亿一千三百万美元。”

勾号就足以使我们卑躬屈膝

“我们有多少!?”查理喊道。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结结巴巴地说道,抽搐的手还停留在早已挂断的话筒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们是有钱人,”他反驳道。“而且我说的不是非常富有,乃至极其富有——我下流荒诞点说‘哆-咪-唪-嗦-如此巨额的金钱,以至于我们达到了某个国内生产总值’的富有。或者就像我的理发师所说的,我有一次给了他五块钱的小费:”那是某次显著的神秘举动。‘“

“我们死定了,”我脱口而出,我全身的重量压垮了付费电话的边框,那就是我得到的——全部来源于一个愤怒的愚蠢的瞬间,“完全没法解释——”

“我们会告诉他们,我们在超级橄榄球赛的赌博游戏中赢得了这笔钱。他们也许会相信的。”

“我是认真的,查理。这可不仅仅是三百万——它是……”

“三亿一千三百万。我听你说了三次了。”他屈指计算,从小指数到食指:“三亿一千万……三亿一千一百万……三亿一千两百万……三亿一千三百万……哎呀,我感觉自己像是《大富翁》中的那个矮小的留着胡子的老头——你知道,戴着单片眼镜,还有光秃的——”

“你怎能这样开玩笑呢?”

“难道我干点别的?倚靠在一台付费电话旁边,畏缩地度过自己的余生?”

我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

“现在感觉相当好,不是吗?”他问道。

“这不是一场游戏,查理。他们会因为这个杀了我们……”

“条件是他们找到它——而且上次我检查过了……所有那些假公司——这个坏男孩是十分安全的。”

“十分安全?你胡说吧?我们并非——”我中断了自己的话,压低了声音。街道上还有许多人。“我们的情形不是小额的钞票,”我轻声耳语,“所以,别再像男子汉卡斯迪(美国电影《虎豹小霸王》中的人物)那样虚张声势了——”

“不。不是侥幸,”他插嘴说道,“是该稍稍轻吻一下现实的时候了,卡卢索——这不是逃避的另一个理由——这是糖果天地。一切都是我们的。难道你希望得到别的?没人知道如何找到它……没人怀疑是我们干的——如果说以前它令人满意,那么现在它双倍的令人满意。三百一十三倍的令人满意。我们的生命中只有这一次,能够真正地休息一下并且高兴得跳起来——”

“他妈的,你出了什么毛病!?”我喝斥道,从电话亭猛冲过来,一把抓住他的外套衣领,“难道你一点也没注意吗?你听谢普说过——它奏效的惟一方式是没有任何人知道它消失了。三百万适合我们的口袋……可是三亿一千三百万……你是否意识到他们为了追回那笔钱会怎样做吗?”我尽力压低声音,可是人们渐渐投来打量的目光。四处张望着,我唐突地松开手。“就这样了,”我咕哝道,“我死定了。”

查理把他的外套弄平整。我转身回到付费电话旁边。

“你给谁打电话呀?”查理问道。

我没有回答,不过他注视着我的手指按下数字键——谢普的电话号码。

“我可不会那么做。”他警告道。

“你在说些什么呀?”

“要是他们聪明的话,他们会监视打进来的电话。或许甚至会监听。如果你希望获取信息,进去面对面地和他谈吧。”

我拨到中途就停住了,转头怒视着查理,正式开始了目不转睛的对抗。他熟悉我的脸色:满腹疑虑的托马斯。而且我也熟悉他的脸色:真诚坦率的印第安人。我也知道那只是一个恶作剧……他最热衷的阴谋是让我安顿下来,于是他就可以大行其道了。他总是如此。然而我甚至不能够争辩这一逻辑。我使劲扔下电话,从他旁边擦身而过。“你最好是对的。”我警告说,一边动身回银行。

我在本地的咖啡店稍作停留,端起一个八盎司的杯子,头脑镇静下来,找到一个完美的借口,用以解释我起初为何离开大楼。尽管如此,它并没有阻止情报局的侦探在大门附近在我的名字旁边划上另一个勾——而且在查理的名字旁边划上一个勾。

“为何点名啊?”查理询问侦探。

侦探瞟了我们一眼,仿佛仅凭勾号就足以使我们卑躬屈膝——不过我们俩都知道这个的真实意义:假如他们掌握了丝毫的线索,我们就会戴着手铐走出去了。相反,我们正走进来。

绝大多数日子里,我径直走向电梯。今天显然非同寻常。我跟在查理的身后,他平静地通过了出纳员的大理石窗口,拖拽着我走向拉盖书桌的迷宫。与往常一样,此处塞满了闲聊的雇员们,不过今天,那实际上是叽叽喳喳的高潮。

“你们还好吧?”来自泽西的杰夫大声叫唤着,截断了我们的道路,轻拍查理的胸膛。

“就是嘛,”查理哼哼道,“我的胸口每日一拍。笨拙到了极点——反弹了一点点。”

我的下巴亲吻着他的键盘

杰夫大笑着,拦住了我们,这里离电梯只有几英尺远。

“你知道我是对的。”查理说道,享受着每一个瞬间。我很想拽着他继续前进,然而我弟弟所探寻的东西是十分清楚的。泽西的杰夫或许有点过于冒犯你的个人空间了,不过论及办公室的嗡嗡闲谈,连我也知道他就是蜂王。

“点名先生的故事是怎样的?”查理问道,用胳膊肘指了指大门附近的金发家伙。

杰夫张嘴大笑。终于有机会炫耀了。“他们说他正进行一些保安升级,不过没人相信。我的意思是,他们以为我们有多愚蠢啊?”

“相当愚蠢?”查理试探。

“非常愚蠢。”杰夫表示赞同。

“你觉得是什么事?”我脱口而出,伴随着耐性……噢……伴随着一个刚刚偷窃了三亿一千三百万美元的人的耐性。

“很难讲,很难讲,”杰夫答道,“但要是我不得不猜测……”他凑近身体,品尝着这一瞬间,“我打赌是扒手,监守自盗。”

“什么?”查理轻声说道,扮出一副愤慨的神色。他从我脸上的紧张状态,可以断定我即将丧失信心。

“这只是一种推测,”杰夫开始论述了,“可是你们知道它是怎样离开的吗——如果不发送一份备忘录,这个地方是不会兑换卫生纸的——可是突然之间,他们重新进行所有的保安措施,而且没有丝毫的谋略?”

“或许他们想看看我们的日常惯例。”我提出一种设想。

“又或许他们不想在拥挤的电影院里尖叫失火。正如他们抓住那个挪用应付账款的女人的时候——他们试图让一切保持平静。他们不是哑巴。如果事情传到公众的耳朵里,客户们会恐慌的,而且会开始取回他们的钞票。”

“我可不会如此确定。”我补充道,不愿让步。

“嘿,相信你所希望的——可是肯定有某种原因,所有的大人物都上第四层去了。”

第四层。查理朝我这边凝视着。那是我的办公桌所在的楼层,他瞪着眼睛。

“再说一遍?”查理脱口而出。

杰夫露齿而笑。那是他保留的欢笑。“噢,是啊,”他说道,走回他的桌子,“他们整个早上都呆在那儿……”

我看了看查理,查理看了看我。第四层。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查理猛冲到灰色的地毯上,进行快速侦察。从复印室,到咖啡机,到遍布房间中央的隔板,没有任何东西放在错误的位置。邮车正在滚动,键盘发出喀哒声,分散的人群正在交换第一轮的早间闲聊的谈资。尽管如此,不是天才也知道活动在何处——在这一层,大人物们只可能隐藏在一个地方。我们两人穿梭到查理的办公桌旁边,仿佛今天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我们的目光投向那间位于房间尽头的“鸟笼”办公室。

没有办法分辨出他们是真的在那里,还是杰夫使用了他那惯常的烟幕弹。房门关着,它始终关着,不过它没有阻止我们凝视——研究木板的纹理,门把手的光泽,甚至打孔密码锁上微小的黑色开关。我可以轻易地让我们进入,但是……今天不行。直到我们——

“打电话给谢普——看看他在哪儿。”我们悄悄走进查理的小隔间的时候,我轻声说道。查理坐到椅子上,跷起一条腿,他的头恰好低于隔间的上端。他拾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打谢普的号码。我探身倾听,眼睛依然盯着玛丽的房门。谢普的职责要求表现多疑,他常常在第一声响铃时就接过电话。今天没有。今天,电话铃声一直响着。

“我觉得他不在——”

“嘘——。”我打断了他的话。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查理从椅子上跳起来,仔细研究着“鸟笼”。房门缓缓打开,房间腾空了。走廊对面,昆西第一个离开,接着是亨利。我急忙俯身蹲下,查理原地不动。

“还有谁在那儿?”我窃窃私语,我的下巴亲吻着他的键盘。

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门口,两只手举起来,佯装伸懒腰。“亨利的后面是玛丽。”他开口了。

“还有别人吗?”

“是啊,但是我不认识他们……”

提到了亨利钟爱的隐匿之处

我略微扬起头来,恰好可以偷窥。玛丽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她的身后是一个矮胖的家伙,后者身穿一套很不合身的西装。他走路稍显蹒跚,留着寸头发型,一直抓挠着脑后的头发——就在他的脖子上方。尽管行动比较缓慢,他和谢普看起来一样粗壮,一看就是联邦经济情报局的。矮胖先生的身后是另一名侦探,头发和体重都要少得多,携带着一个形如黑色鞋盒的东西和几根摇摆的电线。当年,联邦调查局在“应付账款”案中追捕那个女人的时候,他们拥有相同的设备。将它接通电脑,你就会立即获得一份个人硬盘的拷贝。这是保持此处风平浪静的最容易的办法——不要让他们看见你正在没收电脑——仅仅是提取狗食袋里的证据而已。

毫无疑问,房门渐渐转开的时候,我发现了玛丽的办公桌上的电脑。磁盘插槽上覆盖着胶带。没有任何东西进入,没有任何东西出来。

这辆小丑车厢又用了一秒钟来吐出它的最后一位乘客——我们一直等待的那个人。步入走廊的瞬间,谢普的目光跟踪着查理。我期待一丝微笑,乃至恶魔艾尔维斯的撇嘴。然而我们得到的却是张大眼睛的焦虑。“啊……噢,”查理说道,“我的小伙子看起来真讨厌。”

“一切正常吗,谢普?”矮胖先生大声叫唤着,他和其余的动物园伙伴等候着电梯。

“是……是啊,”谢普结结巴巴地说道,“我马上上去和你会面。我忘了什么东西在我的办公室了。”动身前往走廊的另一端,他推开了那扇金属门,然后躲进了楼梯间。金属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他向我们投射了最后一束目光。他并非打算跑上楼梯。他只是站在那里,等待着,等待着我们。

矮胖先生转到我们这一边,我赶紧又蹲了下来。查理没有移动。

“他们在干什么?”我轻声说,仍旧努力保持在看不到的地方。我听见电梯门缓缓地滑开了。

“他们正向我们挥手致意……”查理说道,“现在,昆西站在亨利的身后,试图送给他一双兔耳朵……噢,亨利察觉到了。不再有兔耳朵了。”他能够编出他所希望的一切笑话,尽管这掩饰不了恐惧。

我听见电梯门缓缓地关上了。

“快点啊……”查理强调着,一边向我的咖啡杯打着手势,“让我们来点咖啡吧。”

我把咖啡杯留在他的桌子上,跟着他走出隔间,径直走向恰好就在楼梯附近的咖啡机。查理奋力前进。我扭头检查。

“你确定是——?”

“别再犹豫了,卡卢索——那只会腐蚀你的大脑。”

头也不回,他像燕子一样跳入了深渊。可是,当他扑向楼梯间的时候,那里空无一人。越过栏杆,他上下扫视着。没有人——

“现在不完全如我们先前想像的,是吧?”一个深沉的声音问道,与此同时,门霹雳一声关上了。我们转过身体,身后是谢普。

“不算糟糕的一天。”查理轻声说道,一边致以欢欣的手势。

谢普没有摆出迎合的姿态。他太忙于注视我了:“那么它全在那个账户上?”

“忘记那个账户吧。你为什么要召来情报局的人?”我坚持道。

“我到这儿的时候他们就在这儿了,”谢普反驳说,“我猜测是昆西,或者亨利——但是要相信我,论及执法机构,经济情报局比联邦调查局要好对付些。至少我们是和朋友们打交道。”

“明白了……”查理插嘴说道,“没什么可担心的。”

我们两人向他投去足以将他击倒在地的目光。我,他能够对付。谢普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应该变得严肃了。

“我们会抓住那些人,并尽快找回那笔钱,”谢普大声宣布,俯身于栏杆之上,注视着我们上方的楼层。他压低声音,咕哝着:“不是这儿。”他没有冒险碰碰运气。

“那么你们打算去哪儿吃午餐?”查理赶紧补充道。聪明,我们需要一个地方进行交谈。某个秘密的地方。我们三人同时凝视着地板,陷入了沉默。我们在同一页上,搅动着心中的地图册。

“耶鲁俱乐部怎样?”我建议,提到了亨利钟爱的隐匿之处。

“我喜欢,”查理说道,“安静,隐蔽,而且下贱和压抑得足以明白怎样闭上它的嘴巴。”

谢普摇了摇头。觉察到我们困惑的表情,他掏出他的钱夹,在我们眼前晃了晃他的驾驶执照。好建议。要进入此处,我们必须出示身份证。

“我明白了,”查理说道,“117轨道怎样?”

我得意地笑了。谢普迷惑了。一阵短暂的耳语,我向他提供了情况。

“你确信我们可以——?”

“相信我吧,”查理说道,“甚至没人知道它的存在。”仔细打量着我们,谢普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

“那么,我中午来见你们吧?”谢普问道。我们两人点了点头,而他动身上楼了。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不过我们仍然听见他的皮鞋在水泥台阶上喀哒作响。

会不会泄露我们的秘密?

我们上方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我的鞋底撞击着楼梯,就像史泰龙在他的第一部电影《龙拳虎威》中一样。

“你去哪儿?”查理大声叫唤。

我没有回答,不过他已经知道了。我不会等到午餐的——我希望现在就看见剩余的图画。

沿着螺旋形的楼梯飞奔,我回过头去,能够看见查理就跟在我身后。

“他们决不会让你进去的。”他大声喊道。

“我们会看见……”

第五层……第六层……第七层……我快速冲进走廊,径直奔向亨利的秘书。查理在后面等着,透过楼梯间的门上的狭缝监视着其他人。那是他的楼层,这一层是我的。

“他们还在那儿吗?”我问道,匆匆走过她的办公桌,仿佛他们正期待着我的到来。

“卡卢索,别……”

她反应得不够快。我夺门而入。

房间内,嘈杂的饶舌变成了死寂的沉默。每个脑袋都转到我这边来了。亨利、昆西、谢普、玛丽……甚至那两名经济情报局的侦探,他们挤在亨利的古色书桌旁边。他们打量我的眼神,就像我闯入了他们的葬礼一样。

“该死的,这是谁?”矮胖先生喝斥道。

我向亨利投去求救的目光,然而事到如今,我应该有点头脑。

“我会照料的。”亨利说道,向我冲过来。他伸手抓住我的肘部,伴随着优美的交际舞步,从我身边悄悄走过,让我转过身去,然后护卫我回到门口。这一过程是如此的流畅,以至于我几乎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只是需要首先照料好一些事情。你明白……”他补充道,仿佛它不是什么大事。一阵嘎吱作响,门开了。三秒钟后,我狼狈地出来了。

走廊对面,我发觉查理正在楼梯间监视着。我的目光下垂到地毯上。在我身后,亨利给了我一个标准的老板的拍背,然后送我上路了。

“我们有消息后会通知你的。”亨利补充道,他的语气忽然变得苍白无力了。三亿美元,就算对他而言,这一数目也太大了。我扭头一瞥,他似乎比我和我弟弟更加仓皇失色——还有他抓住门把手的姿态,简直就像他只有这样它才能站立一样。注视着我离开,亨利缓缓地关上了门。然而就在最后一秒……正当他走开的瞬间……他的手掌拂过嘴唇的同时……我发誓,他努力憋着极其轻微的咧嘴一笑。

“这样看来他什么都不会给你了?”查理问道,我们奔走在派克大街上,一前一后地穿梭在午餐时间的人群之中。

“我们就不能不谈这个吗?”我呵斥道。

“那么——”

“我说过我不想谈论它!”

查理退了几步,他的手掌面对着我说:“听着,你不必告诉我二十次——总之我有更多事情要做。那么你最先希望买的东西是什么?我考虑着较小的东西,但是容易隐藏的——比如特拉华州。”

这一次,我没有回答。

“怎么?你不喜欢特拉华州?好吧——卡罗莱纳州怎么样?”

我继续保持沉默。

“噢,别这样,卡卢索——向我奉献少许关爱吧——耸耸肩……叫嚷一下……稍微。”他清楚,我太固执己见了,不会掩饰愤怒的——这意味着他也清楚,如果陷入沉默,我一定在思考别的事情。

“喂喂喂喂——卡卢索,快快回归现实吧!你会说西班牙语吗?”

我走到路边,穿过了第四十一街。只有一个街区要走了。“你认为谢普会不会泄露我们的秘密?”我脱口而出。

查理大声笑起来。那种小弟弟的笑声:“就是那个让你尿湿裤子的啊?”

“我是认真的,查理——我们都知道,他同意和我们会见的原因就在于此。他会录下我们的全部谈话,然后他要做的一切就是将我们移交给——”

“停,停,停……是时候跳上缆车并且避开这个”虚幻的境界“了。我们正在谈论的是这个谢普。占我们的便宜,他是不会参加的。和我们一样,他非常希望得到这笔钱。”

踏上了光明征程的第一步

“代表你自己讲话。”我反驳道,“这笔钱注定会让我完蛋的。我只是担心,当轻推变成猛推时,我们会深陷于他说的或是我们说的之中。”

“好吧,让我告诉你一些事情吧,假如我们真的这样,他就是一个笨蛋。我的意思是,一切都已经策划好了,我们不可能独立地完成这件事。就算谢普也明白那一点。因此,如果他的手指开始指向我们,我们无疑拥有了大量的他自己的指纹,从而可以指向他。另外,我们没有选择的可能性——他是我们内部的人,而且是惟一的人。”

再一次地,我陷入了沉默。他打赌那一位不会放弃这笔钱。论及宽银幕电影,我们仍然遗漏了许多信息。而且现在,我们穿越了第四十二街,很快接近了中央车站的黄铜玻璃门,我们可以到达的只有一个地方。

“你准备好了吗?”查理一边问道,一边拉开门,然后像大管家一样鞠躬。他密切地注视着我,检查我是否会犹豫。

我在入口处停下脚步,不过只持续了一秒钟。没等他发出口令,我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现在我们正交谈着。”他轻声哼唱。

“快点啊。”我大声说道,挑衅他继续。仅仅从他的沉默,我就知道他在思考什么。他不能断定这一勇敢是不是真实的,还是我仅仅急于得到一些答案。不管怎么说,当我转身打量他脸上的表情时,他明显在颤抖。

最初几步,我们穿梭于一条顶棚低矮的、幽闭恐怖的地铁隧道之中。接着——如同你的汽车驶出布鲁克林的炮台隧道,而曼哈顿的一切骤然呈现在你眼前的瞬间——我们踏上了光明征程的第一步……顶棚升高,升高,升高……然后,巨大的、铺砌着大理石的中央车站的中央广场出现了。查理伸长脖子,禁不住打量左边墙壁上的七十五英尺的拱形窗户,以及装饰拱形天花板的蓝白相间的环形壁画。

按照车站中心的时钟,我们只有大约三分钟时间了。我一边跑,一边扭头对查理说:“哪条路线容易——”

“跟我来。”他打断了我的话,兴奋地作为领头羊。我也许听说过我们要去的地方,但是我自己从未去过那里。这个地方完全是查理的。我紧跟在他的身后,仅一步之遥,他向左一个急转弯,穿梭在通勤者和旅游者的拥堵人群中,然后全速奔向一副楼梯,类似的许多楼梯通向车站的地下层。

“现在轻松了,不错。”我说道,拽着他的衬衫,让他在楼梯上放慢速度。我不希望大吵大闹。

是啊,仿佛所有人都在注视,他扬起一只眉毛示意着。

查理跳下最后三阶楼梯,啪的一声落地了,他的鞋重重地拍击水泥地面。他的套在绅士鞋中的双脚肯定感到刺痛,可是他一个字也没说。他讨厌“我早就告诉你不要那样了”之类的话。

“现在何处?”我问道,很快追了过去。

查理没有回答,动身穿越车站的地下层,这里目前只不过是一片食品卖场。查理的鼻子跟随着烘烤的油炸食品的香气,但是他的视线却集中于一块老式标牌下方的一个向左指的箭头,标牌上写着:“去往100-117轨道”。

“那么我们转到那儿吧。”查理说道。

沿着走廊,食品卖场在我们的左边,回归旧世纪的轨道入口在我们的右边。我们前进的时候,我数着门道:108……109……110.在走廊的末端,我立即发现了兔窝——116轨道和117轨道。

飞身穿越一扇门,我们置身于一串长长的楼梯顶端,俯瞰着宽阔的水泥月台。一如既往地,一列火车驶入了月台右侧的116轨道。然而,左侧——117轨道——火车不存在进站的可能性。现在不会,永远不会。原因很简单,117轨道并非真正存在。当然了,空间就在那里,但是它不属于运行的铁轨。相反,过去的十年间,它充斥着长长的一排活动建筑拖车。

“这就是你以前常常玩耍的地方?”我问道,我们透过拖车上的明亮的窗户打量着两名建筑工人。

“不是……”他回答道,交叉到我的左边,“这是我们经常躲藏的地方……”

觉察到我脸上的困惑,他解释说:“当年,我还是中学低年级学生,我和兰迪常常从一根铁轨走到另一根铁轨,演奏音乐给星期五晚上的通勤者听。他的口琴,我的低音,还有麦迪逊广场花园这一侧的最具潜力的听众。自然地,运输巡警会抓住每一个机会驱赶我们,但是在楼梯的迷宫中,地下层总是拥有消失后的最佳去处。而且这儿——117轨道后面——这是我们重新集合的地点,于是我们就能再次挑起战争了。”

“你确信这儿安全吗?”我问道,他快速穿过积满泥土的狭窄通道,这条通道垂直于117轨道。并不是这条通道让我踌躇——而是尽头的那扇金属门——以及涂在它上面的黯淡的褐色文字:

非雇员禁止入内

停止!小心!

敬请留意!

危险

逃脱联邦经济情报局的魔掌?

危险。那是我踩刹车的地方。而且,也是查理加速的地方,永远是这样。

“查理,或许我们不应该……”

“不要当软脚虾。”他一边大声说,一边抓住了门把手。他注视着锈蚀的金属门框,用力猛地一拉。金属门转开的同时,一股沙尘暴向我们翻腾而来。查理直接走进了旋风之中。而我意识到自己只身一人了。

我跟着他穿梭到隔壁的房间,我们置身于庞大的地下车站,站在一组废弃的火车铁轨的边缘处。

对于查理来说,这是一次返家。“火车的太平间,兰迪常常这样打比方。”

环顾四周,我可以找出原因:这段隧道的宽度足以容纳三组铁轨,高度足以符合老式的柴油机车,而且顶棚的黑色足以说明他们为何最先卸下那些柴油机。生锈的铁轨附近,完全锈蚀的i形金属横梁之间,地面上覆盖着避孕套包装纸、烟蒂,以及至少两枝用过的皮下注射针头。毫无疑问,这是藏匿的好地方。

“关上门。”谢普在月台远处大声叫道。

“很高兴见到你。”查理说道。指着他的肩膀上方,他补充道,“不用担心那扇门——你从这儿后边什么也听不见的。”

谢普看了看他,仿佛他根本不在那里一样。“卡卢索,关上门。”他命令道。我没有犹豫。伴随着压抑的砰的一声,门关上了,寂静包围了我们。在有人意识到我们三人同时离去之前,我们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我不会浪费一秒钟的。

“情况有多糟糕?”我问道,沾满着煤灰的双手在裤子后边擦拭着。

“听说过《泰坦尼克号》吗?”谢普问道,“你应该在那儿看这部电影——他们每一个人都相互比赛远离爆炸。亨利要扯掉自己的耳朵,并威胁说释放十倍的麻烦给任何将消息泄露给公众的人。桌子对面,昆西对着电话向保险公司尖声叫喊,喀喀哒哒地按着他的计算器,合计他们本人有多少钱陷入圈套了。”

“他们告诉其他的股东没有?”

“今晚有一个紧急会议。同时,他们等候情报局详细分析电脑系统,可能获得关于这笔钱转到伦敦之后的下一站的一点点线索。”

“这样看来,他们还不知道它在哪儿……”查理发话了。

“……而且他们还不知道是我们干的,”谢普结束了这句话,“至少,目前没有。”

那就是我需要听见的一切。“很好。”我说道,双手成直角放在臀部。

查理朝我瞪了一眼。他讨厌这种姿态。

没有心情去留意,我转身面对谢普。“那么你认为我们应该怎样自首呢?”我问道。

“什么?”谢普脱口而出。

“快停,小狗。”查理乞求着。

“卡卢索,别太急躁了,”谢普补充道,“即使现在是龙卷风,它最终会慢下来的。”

“噢,所以你现在以为我们能够逃脱联邦经济情报局的魔掌?”

“我想说的是,它仍然能够成功,”谢普回答道,“我了解情报局的规矩。论及这笔钱,他们至少要花一星期时间才能合计出能否找到它。如果他们找到了,我们去自首,可以充分地辩解。但是如果他们没有找到……为什么要从一座金山旁边走开呢?忘记口袋里的零钱吧——三亿一千三百万意味着每人一亿零四百万。”

查理的脸颊上,微笑扎下了根。注意到我脸上的愠怒,他更加嚣张了,开始翩翩起舞。没什么大动作——只是肩膀略微弹起,跺了一下脚。这是蓄意骚扰。“嗯嗯嗯嗯……嗯嗯嗯,”他说道,完成了史蒂夫。汪德(美国著名盲人歌手)摇脖子的全套动作。“闻到了富有的气息!”

“我要告诉你,没有任何理由出卖我们自己,”谢普补充道,他期待自己可以充分证明,“只要我们巧妙地处置,我们都将吹奏财富的旋律。”

“你连自己的话也不听吗?”我反驳道,“我们不可能赢的。想一想我们开始行动的时候你所说过的话吧——它是完美无缺的犯罪,没有人知道这笔钱消失了;只不过三百万美元而已——那就是你那通篇自负的言论。而我们现在何处?三亿一千三百万失踪了……联邦经济情报局的汽车停放在我们的前院里……如果新闻记者抓住它……附加最初希望得到这笔钱的人的身份……等到这一过程完成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将会追逐我们这几个傻瓜。”

瞄准查理,然后又瞄准我

“我并非不赞成,”谢普说道,“但是那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努力寻求哪一天切腹自尽。另外,亨利绝不可能将此事泄露出去。要是他这么做了,其他的客户们将开始呼啸地奔向出口。如同好几年前那个家伙从城市银行砍掉了一千万——他们使尽浑身解数来使报纸置身事外——”

“可是最后,它出现在第一版,”我插嘴说道,“风声总是会传出去。不再有任何的秘密可言了——这可不是五十年代。即使亨利能够隐瞒一个月——夹在新闻报道,以及保险索赔,以及法律诉讼之间……消息最终会慢慢地释放。然后我们回到了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三个哑口无言的坐以待毙的家伙——”

砰的一声,我们全都停止了言语。不像是其他轨道传来的随机的铿锵回声。发出刚才那响声的,就在房间内部。

谢普猛地转头朝向左边,扫视着破碎的水泥墙,然而视线中空无一物。只有几个长期遗弃的电线盒和一些褪色的涂鸦。

“我认为它是从那儿传来的。”查理惴惴不安地轻声说道,一边指向拱形天花板的阴影。没有照明,煤灰玷污,每个拱形都是一个黑暗的漂浮的洞穴。

“你们没被跟踪吧?”谢普咕哝说。

我迟疑了一秒钟。“没有……我认为没有。除非——”

谢普用手指盖住嘴唇,示意安静。他的脖子从左边扭到右边,右边扭到左边,左边扭到右边,他以军事精度扫描着房间内的其他地方。但是,就算没有数年的情报局的训练,我同样意识到自己内心的感觉。我们三人有着游离于身体之外的相同感觉,那就是有人监视我们。而且,查理不安地四处张望时,一阵意味深长的沉默弥漫在房间里,我们情不自禁地觉得这个地方不再是我们的了。

“我们从这儿出去吧。”查理说道。

可是正当他转身去门口的时候,又传来一声响声。不是撞击的声音,更像是咯吱声。我本能地抬起头来,可它不是从顶棚传来的,也不是墙壁,是下面。

又是一声轻轻的咯吱声,我们同时向下看去。“你身后。”查理对谢普打着手势。他转过身,检验着一段扁平的铺板,那些铺板像小型救生筏一样嵌在地面上。

“那些是什么?”我平静地问道。

“垂直通道。铺板的下方,它们通向下层的轨道。”查理解释说,“他们就是用那种方法移动大型设备和发电机的——他们只需取出木板,然后通过孔洞放下它们。”他努力保持放松的语气,不过从他的额头上的皱纹——以及退步远离木板的姿态——我可以断定他心惊肉跳了。心惊肉跳的不止他一人。

“我们就不能从这儿出去吗?”我问道。

俯身朝向地面,谢普转动脑袋,试图窥视木板中间的缝隙。仿佛凝视着地下的空调通风孔。“你确信它是从这儿传出来的?”他问道。“还是别处传来的回声?”改变路线,查理靠近观察。

“查理,离开那儿。”我恳求道。

又是一声咯吱。接着又是一声。起初比较慢,但渐渐变快了。

谢普抬起头,重新侦察整条隧道。如果它是回声,它应该从某处开始。

我冲过去抓住查理的肩膀。“我们走吧!”我说道,一边动身去门口。

查理跟着我蹒跚而行,但是他的眼睛注视着谢普。

透过铺板,声音的节奏变得更快了。就像是柔和的刮擦声……

“快点!”我强烈要求。

……或者是有人行走……不,更像是奔跑。声音并非来自此处。来自外部。我停下脚步,轻轻地站定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查理,等一等!”

他没有理会我,扭过头去,仿佛我是精神病患者。“你——”

角落处突然传出一阵刺耳的爆裂声,我们前面的门猛然打开。“联邦经济情报局——任何人不许动!”一个粗壮的男人喊道,他冲进房间,用手枪指着我的脸。

出于本能的反应,我后退了几步。他慢了下来,我察觉到他的蹒跚。矮胖先生——首席调查员。

“他说了,别动!”一名金发侦探叫嚷着,冲在他后面。与他的搭档一样,他的手枪一直瞄准我们——开始瞄准我,然后瞄准查理,然后又瞄准我。我所看到的一切就是黑洞洞的枪管。

我匆匆一瞥,用眼神暗示

“我……我们没有……”查理试图说点什么,可是欲言又止。我的喉咙锁住了,我感觉自己咽下了自己的舌头。

“后退!”金发侦探叫嚷着,深入洞窟之内。

向后挪动脚步,我感觉自己的双腿像果冻一样。我看了看查理,可是那只会变得更糟。他的脸煞白……他的嘴巴张大了。和我一样,他可以做的就是凝视着手枪。

“警官……”我结结巴巴地说。

“侦探!”长着牛脖子的人纠正了我的话。

“我……我很抱歉……我只是……”

“你肯定是卡卢索。”

“你怎么会……”

“你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离开银行两次而不被跟踪吗?”

“见鬼,你在干什么呀,高卢?”谢普大声叫唤着,“我正打算把他们带进来。我需要的只是——”

“别对我胡说八道!”高卢吼叫着,谢普陷入了沉默。在我们能够反应之前,高卢走到我和查理的中间,用他的肩膀推搡着我们。不是太远。只是足以将他的手枪瞄准谢普。“我可不是白痴,”高卢说道。“我知道你搞的什么鬼!”

噢,上帝啊——他认为我们——“情……情况不是看起来那样的,”当高卢扭头面向我时,我脱口而出。“我们正打算进来!我发誓,这个地方是——”

“够了。”高卢打断了我的话。他带有浓重的波士顿口音,决不为只言片语而辩解。“结束了,卡卢索。你懂吗?”他根本没有等待回答。“惟一会让你今天好过的,就是如果你给我们一些减轻一些令人头痛的问题,并告诉我们你把这笔钱藏在哪儿了。”

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倒出豆子,让渡金钱,接着是赎回我们性命的第一步。但是高卢索要它的理由……他语气中的愤怒……他咬紧牙齿的动作……你不得不认为他怀有私人的兴趣。我见过足够多的离婚协议了,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看了看查理,他缓缓地摇了摇头。他也明白那一点。

“卡卢索,现在可不是假扮英雄的时候,”高卢警告说,“现在我再次问你:你把这笔钱放在哪儿了?”

“不要告诉他!”谢普喊道。

“闭嘴!”高卢喝斥道。

“一旦你屈服,我们就会一无所有!”谢普继续说道,“它是我们惟一可以讨价还价的筹码!”

“你想看见讨价还价的筹码!?”高卢爆发了,他的脸上充斥着深红色的狂怒。站在我和查理之间,他举起他的手枪,立即指向谢普。

“噢,你真会开玩笑。”谢普脱口而出。

“你在干什么?”查理问道,举步向前。

“脚别动!”高卢喊道,枪口转向查理的脸。我的弟弟后退了两步,双手悬在空中,“德桑克蒂斯……”高卢对着门口瘦长的金发侦探喊道。

“我来了。”德桑克蒂斯说道,他的手枪立即指向查理的后背。

转身不成,查理看着我这边,以获得全面的了解。

不要动,我匆匆一瞥,用眼神暗示。

别告诉他们,查理返回信息。他努力表现得坚强,但是我看见了他呼吸的状况。已经呼吸短促了。

“最后一次机会,卡卢索,”高卢警告说,“告诉我这笔钱在哪儿,或者我们从谢普开始,然后一步一步到你的弟弟。”

我和查理目光僵硬。我们俩一言不发。

“他在虚张声势,”谢普说道,“他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高卢仍旧用枪指着谢普,不过他正注视着我问:“你确信自己喜欢冒那个风险吗,卡卢索?”

“只是请你把枪放下……”我恳求道。

“不要被欺骗了。”谢普说道,“他们是经济情报局,不是杀手。他们不会杀死任何人的。”转身面对门口的金发侦探,他补充道,“难道不是吗,德桑克蒂斯?我们全都知道规矩。”

高卢回头看着德桑克蒂斯,后者向他提供了一个几乎让人无法觉察的点头,那种点头我常常保留给我弟弟的。我辨认出那一位的表情。暴风雨正在酝酿。乘骑在乌云之上的不仅仅是一些丧失的钞票。

他扣动了扳机

高卢一言不发,拨开了他的手枪的保险。

“别这样了,吉姆,”谢普笑道,“玩笑结束了……”

可是我们很快就意识到,高卢不是闹着玩的。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他的指头滑过了扳机。“我在等,卡卢索。”

我冻结在原地不动,感觉好像有人站在我的胸口上一样。我几乎不能呼吸。如果我保持沉默,他就会扣动扳机。可是正如谢普所说……倘若我放弃这笔钞票,我们就丧失了惟一的账单。生死攸关——总比拿我们的生命做赌注要好。

“告诉他!”查理喊道。

“不要说出来!”谢普警告道,又扭头对着高卢补充道,“我们就不能结束这些吗?我的意思是,你已经抓住我们了——你期待别的东西——”

这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然后,高卢释放出最为细微的假笑。

谢普露出了惊慌的神色。他的脸像面团一样白,仿佛刚刚看见了一个鬼魂,或者一个盗贼。“你自己想得到这笔钱,不是吗?”他结结巴巴地说。

高卢没有回答。他只是稳固了他的目标。

“不要这样!”我恳求着,“我告诉你它在哪儿!”

“那么无数美元就是你的了?”谢普问道,“谁带你进来的?亨利?昆西?”

答案永远没有出现。高卢舔着嘴唇:“再见了,谢普。”

“吉米,不要……”谢普乞求道,他的声音嘶哑而衰弱,“你最好……好……好……”他挤不出言语。他的全身正在剧烈地颤抖。他的眼睛充满着恐惧。“别在……在……”

“不要……”查理尖叫着。

高卢没有退缩。他扣动了扳机。

凝望着谢普破碎的尸体

“请不要……”我呼喊着。

太迟了。子弹像飞镖一样从枪管中呼啸而出。然后是另一颗。接着又是一颗。三颗全都爆裂在谢普的胸膛,推送他撞击到水泥墙边。他捂住伤口,可是早已血花四射了。它铺满他的双手,而且从他的嘴里冒出来。他试图呼吸,然而结果却是无力的潮湿的喘息。尽管如此,他仍然站立着……凝视着高卢……凝视着我们所有人……用死人的暗淡的眼睛。它们因为恐惧而张大着——就像一个知道自己受到伤害、但还没有决心哭泣的小孩。他摇摇晃晃的,尝试着向前走一步……挣扎着保持他的……振作点,谢普……你会没事的……

高卢再次举起了他的枪,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没必要这么做了。

无力支撑自己的体重,谢普的双腿屈服了,然后就像一棵巨大的橡树一样,这个大人物向前跌落下去,径直倒在地面上的残破的木板条上。可是正当他碰撞地面的时候——轰的一声穿越了隧道——木板摇晃了,不过莫名其妙地,它支撑住了。

“谢普!”查理尖叫着,冲了过去,他的膝盖滑到谢普面朝下的身体旁边,“你没事吧?求你了,兄弟……千万不要有事啊!”满含泪水,匆匆扫视,查理用肘轻轻推了一下谢普的肩膀,期待一丝反应。什么反应也没有——甚至连一丝痉挛也没有。“别这样啊,谢普……我知道你没事的——求你不要有事啊!”顾不上谢普身体下方渗出的一片血泊,查理的双手推搡着谢普的肩膀和腰部,然后尝试着拍打他的后背。

“查理,别碰他!”我大声喊道。

“你们两个——全都不许动!”高卢吼道。

查理突然放开手,谢普的身体面朝下沉下去,回到地面上。血泊已经渗到铺板的凹槽之中了。我转过脸去,窒息于喉咙里濒临呕吐的味道。此时,我发现了谢普脑袋旁边的皮下注射针头。查理也发现了。他的眼睛张得很大。他把它看作一种突破;我把它看作他自杀的一种愚蠢的方式。

不要那样做,我掠过一丝警告的目光。

查理并不在意。此时此刻,肾上腺素的汹涌澎湃将痛苦转化为血性的渴望。他去抓住它然后……

“我说过了,别动!”高卢爆发了,冲到他身后。一阵低沉的喀哒声,查理扭过头来。高卢把他的枪瞄准我弟弟的后背。德桑克蒂斯,依然堵在门口,他的枪口对着我。

“查理,听他的话!”我乞求道,我的声音沙哑了。

“终于,有人有一些见识了。”高卢说道,他的枪口转而朝向我,他走近过来,枪管挤压着我的脸颊,“现在我再问你一遍,卡卢索。你知道我们要找的是什么。告诉我们它在哪儿吧。”

没法移动半步,我越过高卢的肩膀注视着。在他身后,查理依然跪立着,已经准备爆发了。他的目光搜索着房间,寻求着其他的出路。可是不论他看哪个方向,他看到的仍然是谢普。我也一样——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希望悲剧重演的原因。

“别傻了,卡卢索,”高卢警告说,“放弃它,你就能从这儿走出去。”

“不要告诉他,这头野兽!”查理大声说道,“你给他一角钱,他就会让我们和谢普躺在这儿的。”

“闭上你的嘴!”高卢呵斥道,一边把他的枪口指向查理。

恐惧伴随着僵硬的身体,我彻底瘫痪了。查理用一个眼神提醒了我。不要说出来,他警告。不要给他任何东西。问题是,不论我如何面无表情,高卢已经了解到我的弱点了。

他如同雪貂一般的露齿而笑,他的枪依然指着查理,高卢拨开了保险,并观察着我的反应问道:“对于你来说,他价值多少钱,卡卢索?”

“求你别……!”我乞求着,几乎不能吐出话来。

为了保持稳当,德桑克蒂斯移动到我的身后,他的手枪顶着我的颈背。

查理的身后,高卢的手指滑过扳机。枪口指着查理的后脑勺,可是高卢注视着我。查理依然跪立在谢普旁边,伸长脖子,竭力获得我的注意。我的视线变得模糊了,一阵激烈的痉挛聚集到我的喉咙处。我们俩都知道结局。不论我们拿什么给高卢,他都不会让我们离开的。不会,特别是在我们目睹一切之后。尽管如此,查理探究着我的脸色,寻找某种东西……任何东西……从而离开这里。没有出现。

坚持到最后一口呼吸,他转过身去,回头凝望着谢普破碎的尸体。可是直到我注意到谢普的血液渗透到地面的木板上,我才真正明白它——我们的一条出路。查理背对着我,但是我发现,他的双肩突然倾斜了。他也看到了。查理弓起背,仿佛压力太大了,他屈膝靠近谢普的尸体……然后小心地将手指挤进了地上疏松的铺板边缘。

德桑克蒂斯遭到了重创

“你知道如何挽救他。”高卢警告道,他的目光依然聚焦在我的身上。“告诉我们钱在哪儿吧。”高卢站在查理的身后,他什么也看不见。三英尺远的地方,我看得一清二楚。我尽全力迅速地移动我的身体,所以德桑克蒂斯不能看得很清晰。

“请不要伤害他,”我乞求道,“信息全是你们的——我只是需要从银行里取出来——我身上并没有钱。”

这是我能做的一切——尽量拖延时间。

假装受到了枪击的刺激,查理把身体蜷缩得更紧了——而且手指游移在木板的边缘附近。木板轻微地振动着,但是还不够。有一颗钉子恰好把它卡住了。查理的目光聚焦在铺板中间的细缝中,他的手指尽可能深地游移。如果他挖掘得再深一点,他的指关节就会出血。他没有在意,他需要力量。伴随着最后一次移动,他的皮肤擦破了。他的前臂上的肌腱抽动着,而且我可以断定,他的手指正环绕在铺板的底部边缘处。差不多就在那里——继续前进,老弟。他尽可能用力地拖拽,而不暴露自己。它很快开始变松了。

“卡卢索,你太聪明了,不会不记得它的,”高卢警告说,一边用枪瞄准我的弟弟,“表现得好一些吧。”

高卢的身后,查理微微转身,刚好向我投射一束目光。不要说出来,他用眼神吩咐我,木板就要让路了。

“三秒钟,”高卢说道,“随后,你自己打扫他的脑浆吧。一……”

就再给我一秒钟吧,卡卢索。那就是我所需要的一切。

“二……”

就多给一秒吧……

高卢的手指滑过了扳机。“三——”

“请——不要这么做!如果你想得到这笔钱,它的账户在一家——”

卡卢索,闪开!查理眨眨眼睛,向我示意。一阵刺耳的噼啪声,木板变松了。

循声看去,高卢转身背离我,转向我的弟弟。他看着地板,不过查理已经站立起来了,挥舞着铺板,就像挥动球棒一样。铺板扁平的侧面击打在高卢的下巴上,使得满嘴的唾沫四处飞散在房间里。仅仅声音就具有价值了……一声使人昏晕的悦耳的噼啪声击打着他——而且他的手枪——立刻落到了地板上。

我甚至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感觉我的衬衫后面被人猛地一拽。德桑克蒂斯突然拉着我后退了两步。他是受过训练的,知道如何寻求威胁。我撞到水泥地上的时候,他转身面向查理,瞄准目标寻求致命的一击。现在,我的弟弟处于黑洞洞的枪口之下了。出于本能的反应,他举起铺板,仿佛它是一块盾牌。意识到正在发生的事情,我赶紧站了起来。我没有机会。毫不犹豫地,德桑克蒂斯扣动了扳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隆隆声,枪响了。

木板发出轰隆的响声,什么东西掠过了查理的头顶,飕飕作响。等到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铺板从他的手中飘落下来,被枪击劈成了两半。木板咚咚地撞到地上,他的手掌正在燃烧,冲击力导致的许多碎片使他感到刺痛。他抬头看着德桑克蒂斯,后者已经重新调整了目标,直接对准他。

“不要!”我呼喊道,奋力从后面扑向德桑克蒂斯。手枪摇晃了一下,一颗子弹飞出去了——戳破了我右边的墙壁,一块松散的水泥碎裂到角落里。冲击力使德桑克蒂斯失去了平衡,我趁机跳上他的后背,迅速掐住他的脖子。几秒钟之内,然而,训练和奇袭打成了平局。德桑克蒂斯猛地扭头,撞击我的鼻子。极度疼痛,我没有放开手。

“我要杀了你,你这个混蛋!”德桑克蒂斯喊叫着,而我继续抓住不放。德桑克蒂斯伸出手来,向后撕扯,仍想抓住我。那样使得他的腹部敞开了。恰恰是查理所需要的,注意力的转移。他拾起残破的木板,向前冲过来……站稳双脚……接着迅速挥动手臂。铺板猛地砸向德桑克蒂斯的腹部,他赶紧转身,我发誓他的双脚脱离了地面。我迅速放开这头精力充沛的公牛,翻滚到水泥地上——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德桑克蒂斯遭到了重创。

“你没事吧?”查理问道,伸手拉我起来。

我不停地点头,依然无法歇一口气。

查理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擦的声音。他转过身去,发现了倒在地上的高卢,后者正缓缓爬行着去拿他的枪。

查理冲到他旁边,抢先抓住高卢的枪,然后塞到自己的裤子后面。

“查理……”我叫唤着。

“你——你们两个死定了。”高卢轻声说道,他的嘴里咳出血来。

“你保证吗?”查理问道,一边拿起了另一块裂开的“球棒”。我从来没有看见他像今天这样。他将木板举过头顶,就像一个伐木工,然后——

忘记恐惧吧——这全是内疚

“不要!”我喊道,一边拽住了他的胳膊。德桑克蒂斯已经爬起来了。联合行动为我们杀出了一条血路。“快点——我们走!”

查理扔下木板,我们逃向角落处的厚重的金属门。我听见他的鞋在我身后喀哒作响,因此我没有回头看。我惟一希望的就是出去。猛地一推,我穿过了门,越过了狭窄的通道。正当查理准备跟随的时候,他最后一次扫视了房间。我从这里可以听见声音。高卢已经站起身来,控制不住地咳嗽着。德桑克蒂斯在身后不远处。

“我们有麻烦了。”查理叫唤道。

极度恐慌之中,我匆匆越过那些建筑拖车,跳出了兔窝,进入了食品卖场。身后的走廊里,我们听见了金属门砸在墙上的声音。他们比我们想象得要快。

“检查拖车!”高卢的声音从下面传来。那样照顾了德桑克蒂斯。

就在此时,我突然向左转,跑回了我们最初过来的路线。

“走错了!”查理喊道。

“你……”

“相信我吧!”他叫唤着,向右进发。

我踌躇了片刻,这是一个简单的选择。我们俩都明白自己的星期五夜晚是在哪里度过的。

确认我跟在他后面,查理沿着走廊匆匆行进,古老的本能涌入身体之内。走廊的尽头,他跳跃到邻近的自动扶梯上,然后攀爬移动的阶梯,一步两个台阶。在他身后,我的皮鞋在金属槽中噼啪作响。“他们还跟在后头吗?”他问道。

“我们赶紧从这儿出去就行了。”我说道,不愿左顾右盼。

来到自动扶梯的顶端,尽头是一丛杂志店和书报摊,惟一明显的路径转向左边,回到了中央广场。查理始终直直地向前跑——朝向角落处的一扇米黄色的检修门。

“好像锁住了。”我说道。

“没有,”他坚持道,“或者至少,它以前从来不锁的。”

我祈祷着事态没有变化,注视着他破门而入。检修门转开了,通向一条米黄色的走廊。查理的步幅变得更大了,他回到了家乡的跑马场上,而我完全迷路了。不甘心落后,我把拳头捏得更紧了,并加快了速度。我的指甲深深嵌入手掌之中。

“你没事吧?”查理问道。瞬间的心灵感应。

“还好。”我告诉他,依旧茫然地凝视着前方。

我们的面前是两扇自动弹簧门。传感垫上,我们跺着脚,门闪开了。我随即闻到了汽油的味道。穿过弹簧门,灯光渐渐暗淡下来,洞穴向前延伸。砖墙,没有窗户,一间陈旧的木头结构的检票亭,亭子外面有一台打卡时钟。查理怒视着地下车库中的汽车,它们约摸有五十辆,拥挤地停放着。

“你们有票吗?”一个男人从检票亭喊道,夹杂着波多黎各口音。

“没有,谢谢。”查理说道,歇了一口气。扭过脖子,他检查着那两扇弹簧门,搜寻高卢和德桑克蒂斯的踪影。门机械地关闭了。没有人在那里。至少,现在还没有。可是在我们可以放松之前,我的胃部忽然摇晃起来,我不由自主地呕吐了。冲着路面一阵猛烈的喷溅,我呕吐了今天早上吃的葡萄干小麦片的棕色残余物。仅仅气味就使得我想再吐一次。我咬紧自己的下巴,尽力抑制这一冲动。

“你真的没事吗?”查理第二次问道。

俯身下去,我用双手按住膝盖,吐出了最后一大块,一串唾液从我的下巴悬垂下来。

“别以为我会把那个打扫干净。”波多黎各的家伙在他的亭子里警告道。

查理没有理睬他,把一只手放到我的肩膀上。“他们没有希望的。”他发誓,“我们很好。”这几个字是美好的,但是他遗漏了要点。

“什么?”查理打量着我的苍白脸色,“那是什么?”

我的胃里空无一物,我快要失去知觉了。可是直到我反手抹掉下嘴唇上的唾液,然后慢慢地挣扎着站起来,我的弟弟才第一次好好看了看我的眼睛。它们游移在车库中,焦虑不安地闪烁于每一个方向。

他一句话也不说,明白了我为什么不愿在我们逃跑的时候回头张望。毫无疑问,我恐惧万分——但是原因不仅来自追逐我们的人。原因来自于我们留下的人——谢普。我俯视着脚边泼溅的呕吐物。忘记恐惧吧——这全是内疚。

我们从此不仅仅是贼了

“这不是你的过错,卡卢索。甚至当你打算将账户交给他们的时候,谢普还是吩咐你保持沉默。”

“但是假如当时我们不——该死,我怎么这样傻呢?我可以更聪明的!假如当时我们不在那儿……假如我不是那么愚蠢地惹恼亨利……”

“假如,假如,假如。你真的明白吗?”他问道,又接着说“你当时思考的是什么已经无关紧要了——以及你如何说服自己染指此事——不论我们是否在那儿,谢普都会偷窃那笔钱的。句号。说完了。”

我抬起了头:“你……你认为?”

“当然了。”他投来一束瞬间的查理的自信的目光。然而这几个字脱离他的嘴唇后,他的脸沉了下来。现实激烈地碰撞着,而且迅速降临。现在他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了。

“你还好吧?”我问道。

他没有说话。相反的,他朝着陡峭的斜坡打了一个手势,这段斜坡通向雪白线纹的街道。“出去吧,你准备好了吗?”

不等我点头,查理动身了,径直跑向斜坡。在他身后,我再次闭上了眼睛,想象着谢普的破碎的尸体,像损坏的木偶一样蜷缩在地板上。无法摆脱这幅图像——以及我们前去那里的匆忙决定——我追逐着我的弟弟,使尽全身力气跑到顶端。对我们而言,糟糕的是,有些事情是你没有办法逃避的。

我依然尾随着查理,停车坡道将我们倾卸到第四十四街。我们很快就被午间的人群淹没了,可是在远处,我已经听见了警笛的声音。

我看着查理,他注视着我。我们从此不仅仅是贼了。自从高卢和德桑克蒂斯被我们搞定以后,我们就是杀人犯了。

“我们是不是应该打电话给妈妈……”

“绝对不能。”我反驳说,还品尝着嘴唇上的呕吐物,“那是他们会注意的第一个地方。”

警笛声变得更近了,我们步入附近的一家匹萨店外面排过来的队列。此时此刻,声音几乎震耳欲聋。街区的尽头,两辆警车嘎吱一声突然刹住,尖声喊叫着驶向中央车站的范德比尔特大街入口。我们低下头去,不过与队列中的其他所有人一样,我们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几秒钟后,车门砰地关上,四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冲了进来。

“快点。”我说道,跳出了队列。

你真的打算逃跑吗?查理用匆匆一瞥的目光问道。

我不必回答。正如他所说,这不再关乎我的愤怒了,或者对于亨利某些激烈的下意识的报复。这关乎我们的生命。而且经历近十五年的冰挂生涯之后,查理已经明白了抢先的价值。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他一边跟随一边问道。

我已经跑向街区的另一端。“其实没有,”我说道,“不过我有一个主意。”

它是惟一不会说谎的东西

乔伊是第八个接到通知的。自然地,第一个接到通知的是签订了契约的krg保险公司的承保人。亨利深思熟虑了万亿分之一秒,然后强迫自己发送了一封快速转信给一名忠实赔偿分析师,后者听见这笔数额后,打电话给忠实赔偿小组的主任,后者打电话给赔偿部门的主管,后者接着亲自打电话给首席执行官。接着从那里,首席执行官拨出了两个电话:一个打给法庭会计师事务所,另一个打给席夫,席夫国际公司的负责人,亲自请求他们的顶级调查员。席夫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立即推荐了乔伊。

“很好。”首席执行官说道,“他什么时候可以到这儿来?”

“你指的是她。”

“你在说些什么啊?”

“不要像猪猡一样,沃伦。乔伊。勒蒙特,”席夫解释道,“你是想请我们最好的,还是想请一个童子军?”

以上就是全部过程。第八个电话打给了乔伊。

“那么你了解是谁偷了这笔钱吗?”乔伊问道。她坐在亨利办公桌对面的座位上。

“我当然不知道是谁偷了它。”亨利厉声说道,“该死,那是多么愚蠢的问题!”

愚蠢,或许是吧,乔伊心想——可是她仍然不得不问。只需看看他的反应。如果他在撒谎,就会有某种观察证据。一次转脸,一丝矫饰的微笑,她可以从他的眼神中看到的虚假的凝视。她拂去额头上的剪短的红褐色头发,她明白自己的天赋——密切注意,然后找到证据——她学会它是通过与她爸爸玩扑克牌,然后在法学院磨练。有时候它存在于肢体语言之中,有时候它存在于别的什么地方。

乔伊第一次走进亨利的办公室的时候,她注意到的第一件东西是错综复杂的维多利亚风格的椭圆形青铜门把手。浮饰着卵形与尖形图案,门把手触摸起来很冰凉,不容易旋转,而且与大楼里的其他门把手不相匹配。但是乔伊也知道——论及首席执行官们——与众不同的特点就在于此,用于制造印象的任何东西。

“那么有没有别的要说的,小姐——”

“我的名字是乔伊。”她打断了他的话,巧克力色的眼睛从黄色的标准拍纸簿上抬起来。虽然她的手中有一支钢笔,大腿上放着拍纸簿,她并没有写下一个字——自从她的第一个记事本被命令交出后,她更加有头脑了。尽管如此,拍纸簿有助于人们直言不讳。使用第一个名字也是如此。“请……称呼我乔伊。”

“噢,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乔伊,可是我记得,你是雇来寻找我们丢失的三亿一千三百万的。我们为何不言归正传呢?”

“事实上,那就是我正打算问的……”她开口了,一边从她的公文包里摸索出一台数码相机,“你介意我拍一些照片吗?只是出于保险的目的……”

亨利点了点头,咯嚓几声,她拍摄了四张快照。每个方向拍一张。对于亨利来说,它是小麻烦。对于乔伊来说,它是证明潜在犯罪现场的最为轻松的办法。全部放进底片中,她很早就学会了。它是惟一不会说谎的东西。

透过镜头,乔伊打量着镶有樱桃木板的墙壁,以及环绕着房间的深紫红色的奥比松地毯。房间本身充斥着亚洲的人工制品:在她的左边,一个镶有边框的书法卷轴,装有一首赞美春天的日本诗篇;在她的右边,一个二战前的日式衣柜,是一个带有小抽屉的简易的木箱;而她的正前方,亨利的办公桌后面,无疑是他引以为豪的收藏品——一个十三世纪日本镰仓时代的武士头盔。这个头盔由雕刻的木头制成,用闪亮的黑漆分层,上面有一弯仿银制成的娥眉月嵌入额头。乔伊以前从大学历史课中了解到,幕府将军常常利用银质徽章来识别自己的武士,并观察他们在战斗中的表现。类似于一个不愿凑得太近的老板,她寻思着。

“你与你的雇员们相处得如何,亨利先生?”乔伊问道,一边把相机塞回她的公文包。

“我怎样——”他停下来,小心地打量她,“你是不是试图指控我什么?”

“一点也不是。”她很快撤回了,但是她清楚地发现了她的第一个攻击点,“我只是想了解是否有人具有动机——”

房间对面,亨利办公室的门缓缓打开了。昆西走了进来,但一个字也没说。他只是紧紧地握着椭圆形的门把手。

“什么事?”亨利问道,“出了什么事?”

昆西瞟了一眼乔伊,然后又瞟了一眼亨利。某些事情最好私下里说。

“他在屋里吗?”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走廊里喊道。没等昆西回答,高卢侦探和德桑克蒂斯侦探就推搡着进入了房间。面对这一打断,乔伊露齿而笑。松垂的西装……桶状的胸膛……劣质的皮鞋由于奔跑而磨损了。这两个人不是银行职员,意味着他们是保安或者——

“联邦经济情报局。”高卢脱口而出,将腰带上的徽章在她面前晃了晃,“见谅,你能否让我们谈话片刻?”

经济情报局的第三号人物

乔伊禁不住打量高卢脸颊上的肿胀的伤口。他最初走进来时她没有看见它。他的头扭了过去。“事实上,我认为我们全都涉及此事。”乔伊说道,希望表现得友善,“我是从席夫那儿过来的。”提供老板的名字并非经常的事情,但是乔伊实在太清楚信任在执法过程中的作用了。十五年前,席夫是联邦经济情报局的第三号人物。对于同道的侦探们来说,那意味着他是一家人。

“那么你为保险公司工作?”高卢问道。

这不是她期待的反应,所以乔伊只是点了点头。

“那就是说你仍然是个平民。”高卢立即进攻了,“现在,就像我说过的:请见谅。”

“可是……”

“再见,女士,你——”

“你可以称呼我乔伊。”

高卢抬起头来,闪现出食肉动物一般的怒视的目光,再次展示了他的脸颊上的瘀伤。他不喜欢被打扰:“再见,乔伊。”

不至愚蠢得被强行驱赶,乔伊把她的拍纸簿夹到胳膊下面,然后向门口走去。在场的四个男人注视着她穿过房间,这并不是常常发生的事情。拥有相对健壮的体格,她具有吸引力,但不是笨拙的吸引力。尽管如此,她没有答谢他们中的任何人。她在男人的极端自负中维持生计,将会有大量的时间进行未来的斗争。

砰的一声,房门在乔伊身后关上了。亨利用手掌摩擦着他那光秃的头顶:“请把你们的好消息告诉我吧。”

昆西试图回答,可是欲言又止。他把双手塞进口袋,以防颤抖。

“你们没事吧?”亨利问道。

“谢普死了。”德桑克蒂斯脱口而出。

“什么?”亨利问道,他的眼睛张大了,“你们……他怎么会……?”

“胸部中了三颗子弹。听见声音后,我们冲了进去,可是已经太迟了。”

再一次地,整个房间陷入了死寂。没有人移动,亨利没有,昆西没有,都没有。

“我对你的损失表示遗憾。”高卢补充道。

亨利抓住自己的胸口,倒在了座位中:“是……是因为那笔钱吗?”

“我们仍在努力了解,”高卢解释道,“我们不清楚他们是如何得到它的,不过似乎他们曾获得过谢普的帮助。”

亨利抬起头来。“你指的是什么,他们?”

“那是另一个情节……”德桑克蒂斯插话进来。他匆匆瞥了一眼高卢,简直好像自己正寻求许可一样。高卢点了点头,德桑克蒂斯穿越房间,瘦削的身躯下降到亨利办公桌前面的座位中。“我们几乎可以断定,杀死谢普的凶手是查理或者卡卢索。”

“卡卢索?”亨利问道,“我们的卡卢索?那个小孩不可能——”

“他可能——而且他就是,”高卢坚持道,“所以别对我胡说什么小孩的无辜。由于这两个人,我们有一个人胸口出现了三个弹孔,而且财务调查一下子翻转为凶杀。加上那笔丢失的三亿一千三百万,我们遭遇了一件国会主持听证的案件。”

仍然瘫坐在椅子上,亨利一动也不动——结局已经将重负固定在他的肩头。沉浸于思考之中,不愿面对任何人,他焦虑地凝视着办公桌上的日式青铜开信刀。然后,默默无声地,他迅速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语速如大江奔流。“上周五,卡卢索使用过我的密码转账给泰纳。”

“你看,如今那是我们应该知道的,”高卢说道,一边在德桑克蒂斯身旁坐下,“如果出现了某种方式的盗用——”高卢中断了自己的话,感觉到椅垫上的什么东西。伸手到大腿下面,他摸索出一支蓝黄相间的钢笔,装饰着密歇根大学的标志。密歇根,他心想。同一个地方,乔伊的老板,席夫,上过——

“你从哪儿弄到这个的?”高卢不假思索地说道,一边把钢笔塞给亨利,“是你的吗?”

“我不这么认为,”亨利口吃了,“不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它……”

高卢拔下笔帽,用力地旋开笔管,然后将这两个部件抛到桌子上。突然呈现出一个替换笔芯……一根金属弹簧……而且在钢笔的后部:一个透明的塞满了电线的塑料管,一颗微型电池,以及一个微型发报器。底部的一个小孔支撑着内置的微型扩音器。

“狗娘养的!”高卢爆炸了。他奋力将钢笔扔到墙上,差点击中了书法卷轴。

“小心一点!”高卢从座位上飞身站起的同时,亨利喊道。

椅子碰倒在地板上,高卢狂怒着奔向门口,一把抓住门把手,然后使尽全身力气拉开门。

“你需要什么帮助吗?”亨利的秘书问道,她一如往常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

高卢莽撞地经过她,张望着走廊……盥洗室附近……电梯旁边。他已经太迟了。乔伊早就离去了。

情况只会变得越来越糟糕

一条肮脏的褐色毛巾铺在黑色吉普赛出租车的后座上,散发着脚臭的气味。平时,我会摇下点缀着泡沫色彩的车窗,以获取一些新鲜空气,可是现在——听见那些警笛之后——我们最好躲在色彩后面。俯下头,因而没有人可以看见我们,自从我招呼出租车以来,我和查理一个字也没说。显然,我们俩都不愿冒险在司机面前谈话——可是当我打量着查理的时候,他正蜷缩在车门旁边,茫然若失地凝视着车窗,我知道这不只因为他希望独处。

“在这儿向右转弯。”我大声说道,越过车座枕头匆匆一瞥,这样我可以将派克大街看得更清楚。司机赶紧转向第五十街,然后行驶了约摸半个街区。“好极了。就在这儿。”汽车急停后,我向扶手之间掷去一张十美元的钞票,然后踢开车门,确信他没有看清我们的模样。我们距离中央车站只有几个街区,但是我们绝没有想到自己会逃亡在这条通行无阻的街道上。

“我们走吧。”我命令着查理,他已经落后好几步了。我径直走向一家意大利面包店的前门,它正好位于汽车的旁边。不过一等司机加速离开,我就调转方向走了出来。没有工夫碰运气了。我没有工夫——当然查理也没有工夫。

“快点。”我说道,一边向后冲向派克大街。刺骨的十二月寒风企图将我们吹回去,然而它的所作所为只是让周围的午后人群裹紧衣服弯腰前行。对我们有利。等到我们折回派克大街,我立即跳跃到水泥台阶上。我的身后,查理仰望着这个华丽的粉红色的砖墙结构,最后终于熟悉了。隐蔽在投资银行、法律事务所和沃尔多夫酒店之间,它是炫耀的海洋之中的一个传统的岛屿。更为重要的是,它是我可以想出的不会将我们拒之门外的最近的地方——不论我们打算逗留到多晚。

“欢迎来到圣伦敦教堂。”当我们踏进拱形的石质门廊时,一个柔和的声音轻轻说道。在我的左边,一张覆盖着一堆堆圣经和其他宗教书籍的牌桌后面,一位矮胖的教母点头问候,然后很快把脸转了过去。

我把两美元塞入透明的募捐箱中,然后动身走向至圣所的门口,那里——门打开的同时——我就遭到了那种薰香和教堂古老木材的味道的袭击。圣所的内部,天花板上升为金色的圆屋顶,而地板延伸为四十排淡棕色的长椅。整个房间十分黯淡,只有几盏悬挂的枝形吊灯,以及从墙壁褪色的玻璃中渗透进来的自然光。

午餐结束了,绝大多数长椅上都没有人——但并不是全部。十几个参加礼拜的人零零散散地坐着,而且即使他们正在祈祷,只需一个随意的扫视就可以找到其中一个“本周的犯罪制止者”。我期待人群略微稀疏一些,扫视着圣所周围。如果一座教堂有这么大,常常会有……我们出发了。经过四分之三的走廊——沿着左手边的墙壁——有一扇没有标记的门。

尽量行动得不太快或者不引人注意,我和查理保持步伐优雅而平滑。门打开的时候有一声响亮的咯吱声。我畏缩不前,然后猛地推开门,以结束痛苦。我们向前推进得如此之迅速,以至于我几乎绊倒在石室中,这间石室十分宽敞,可以容纳几个长凳和一个点燃着蜡烛的黄铜还愿台。出乎意料的是,我们是这块私人祈祷处的惟一访客。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查理依然保持沉默。

“你自己不要这样啊。”我告诉他,“听从你自己的劝告:谢普的事情……不是我的过错也不是你的过错。”

查理瘫坐在角落里的一个木凳上,没有回答。他的身体渐渐瘫软,脖子毫无知觉地摆动着。他依然处于惊骇之中。半小时之前,我看见一名同事遭到射杀。而且即使他们彼此之间不怎么了解,即使他们所做的一切就是谈论中学的几场足球赛,对于查理来说,那就是一生。他身体前倾,双肘倚靠在膝盖上。

这幅景象使我感觉到了喉咙里逗留的呕吐物:“查理,如果你想谈谈这件事……”

“我明白。”他插嘴说道,他的声音在颤抖。他挣扎着使话语连贯,然而有些事情太强烈了。这不仅仅是因为谢普。在我们的左边,蜡烛燃烧着,我们的影子在石墙上闪烁着。“他们会杀死我们的,卡卢索——就像他们杀死他一样。”

我移近身体,抚摸他的颈背,然后也坐到了凳子上。查理不是一个轻易流泪的人。当他试图沿着楼梯骑自行车而折断了自己的锁骨时,他没有落下一滴眼泪。而且,当我们不得不在医院里和曼蒂姨妈说再见的时候,他也没有。可是,今天,当我伸开双臂时,他倒在了我的怀里。

“我们将怎么办?”他问道,声音依然很微弱。

“我有一些主意。”我告诉他。那是一个空虚的承诺,不过查理也懒得去质疑了。他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寻求支持。墙壁上,我们是一个巨大的阴影。然后,我的电话铃响了。

刺耳的尖叫声回荡在房间之中。我猛地后退;查理没有移动,伸手到我的衣服口袋里,我迅速关闭了蜂鸣器。如果没有应答,人们通常会回电的。不论是谁,他们都不会放弃。电话在我的胸口上振动着。我重新伸出手来,关掉了电话。

“你确信我们不应该接听吗?”查理问道,观察着我的表情。

“我认为不应该。”我很快回答道。

他点了点头,仿佛那样会保证我们的安全一样。我们都明白这是一个谎言。沿着后面的墙壁,蜡烛的微弱火焰在原处翩翩起舞。而且,不论我们多么希望闭上自己的眼睛,从现在开始,情况只会变得越来越糟糕。

针对查理和卡卢索的每一个行动

“怎样?”高卢问道。

“没人接听。”亨利说道,一边挂断了话筒,“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卡卢索不会傻到拿起电话的。”亨利转身面对着高卢留在他的办公桌上的影印信件,快速浏览了一遍,“这就是他们的所作所为?”亨利问道,“一封伪造的由达克沃斯签名的信件?”

“根据年轻侦探们掌握的情况,那是卡卢索输入到他的计算机的最后一个文件。”高卢解释道,在古典的地毯上蹒跚而行。经历了乔伊那件事情之后,他再也没有心情坐下来了。“而且从我们找到的复印件来看,它们藏在谢普的抽屉后面,似乎谢普一直在协助他们。”

“于是他们三个人今天早上约见,然后当一些事情渐渐变得不愉快的时候,卡卢索和查理削掉了他的脑袋。”昆西在门口位置进行着惯常的推理。

“只有那样才是有道理的。”德桑克蒂斯说道,向高卢投去一束自负的目光。

“那么调查怎么办?”亨利问道,“你们也知道,我们拥有许多重要的客户,他们依赖于我们对于隐私的承诺。有没有可能让这件事……比方说……不出现在报纸上?”

终于来了——高卢等待的惟一请求。“我完全赞成。”他逮住了这个机会,“如果我们将此事抛给新闻记者,他们就会广播我们针对查理和卡卢索的每一个行动。要是事情闹得这么大,我们最好全部站在沉默的一边。”

“正如你所言——那恰恰是我们的观点。”亨利说道,用力地冲着昆西点了点头,“那样难道不对吗?”

昆西没有点头。这一整天他已经奉承得够多了。

“那么你认为自己能够找到他们吗?”亨利问道。高卢拿起了亨利的办公桌角落处的电话。

高卢瞥了一眼昆西,又瞥了一眼亨利:“为什么你不把那个留给我们呢。”昆西拨出了一个号码,高卢把听筒举到耳朵旁边。“嘿,是我。”他冲着电话那端的人说道,“我这儿有一个手机逃到城区里了——你准备进行跟踪了吗?”

拳头击打着公车的“停车”按钮

直到远离十个街区之外,我才翻起手机盖。尽管它已经喀哒一声打开,我又走了一个半街区才鼓起勇气拨打。为了获取精神的力量,我想起了查理。站在公共汽车的末端,我努力保持身体平衡,等待对方接听。汽车在城市住宅区徐徐行进,横冲直撞地穿过城市的坑坑洼洼。毫无疑问,地铁更不引人注目,可是我上次发现,我的手机在地下没有信号。而且现在,我需要保持移动——能够隔开我和教堂的任何东西。

“欢迎您来到‘格林-格林’私营银行。您需要什么帮助吗?”一个女人的声音透过我的手机嗡嗡地说道。我不能确定这声音是谁的,但它不是我所熟悉的银行里的接线员。很好。那意味着她不认识我。

“你好,我是达克沃斯。”我说道,“我有一个比较紧急的问题,希望你可以帮助我。”她核对着我的账户和社会保障号码,我不禁怀疑银行的系统会不会运行。如果情报局是聪明的,他们就会已经关闭它了——

“我找到了,您的账户就在我面前。那么您今天需要什么帮助,达克沃斯先生?”她的语气如此之快速……如此之急切……我禁不住嗅出了陷阱的味道。对我来说,糟糕的是,我需要赶快逃掉了。

“实际上,我只是希望检查我的账户的最近活动,”我告诉她,“进来了一笔大额的存款,我需要知道它是哪一天过账的。”显然,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但如果我们打算了解目前的情况,我们就需要了解达克沃斯的三百万是如何变成三亿一千三百万的。

“对不起,先生,不过上周……我无法显示任何存款。”

“请再说一遍?”

“我此刻正看着它。根据我们的记录,您当前的余额是零,而记录在案的惟一活动是昨天下午的一笔三亿一千三百万美元的取款。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存款——”

“前天的情况怎样?”我问道,注视着公共汽车上的乘客。没人转过头来。“前天的余额是多少?”

停顿了片刻。“如果不算利息,是相同的数额,先生——三亿一千三百万。而且上前天也是一样的。我这儿没有任何最近的存款记录。”

公共汽车猛地停下来,我一把抓住金属栏杆,以保持平衡。“你确定余额不是三百万美元吗?”

“抱歉,先生——我只是告诉您我的屏幕上呈现的数字。”

她说着这些话,我的手顺着金属栏杆滑了下来。不可能。那是不可能的。我们怎么会——

“达克沃斯先生……”电话那端的女人打断了我的思绪,“您可以稍等片刻吗?我马上回来。”

“当然可以。”我表示同意。电话变得寂静无声,而且四十秒内我没有想太多。一分钟之后,我禁不住怀疑我的接线员去哪儿了——这是他们教会你的第一条法则——当你与富人打交道时,你绝不能指望让他们……稍等!我的胸口一阵抽搐。这仍然是一条公司电话线路,而且她纠缠我的时间越久,联邦经济情报局就越容易跟踪——

我啪的一声关上手机,希望自己足够迅速。他们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我的。如果没有——

电话在我的手中振动着,我的颈背一阵冰冷的寒意。我审视着来电显示中的号码,但它不是我所熟悉的。上一次,我没有理睬它。这一次……如果他们追踪它……我需要了解。

“喂?”我接过电话,保持着自信心。

“你到底在哪儿啊?”查理问道。礼拜堂里没有电话。如果他是冒险从街上打电话的,我们就有麻烦了。

“出了什么事?你——?”

“你最好回到这儿来吧。”他命令道。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吧。”

“卡卢索,回到这儿来。现在!”

我的拳头击打着公共汽车的“请求停车”按钮。再见了,油锅——你好,烈火。

“移动电话中继局”的特别服务

“我们找到他了吗?”亨利问道,斜靠在德桑克蒂斯的肩膀上。

“稍等片刻……”德桑克蒂斯说道,向下凝视着他的便携电脑。屏幕上,手机公司的“移动电话中继局”的特别服务,呈现的是卡卢索的手机的通话记录。

“为什么要花这么长的时间?”高卢急切地问道。

“稍等片刻……”

“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便携电脑的屏幕闪烁着,消息方格突然出现了。高卢、德桑克蒂斯,还有亨利,全都靠近过来,仔细研读着每一行条目:时间,日期,持续时间,当前去话呼叫……

“那是我们!”亨利脱口而出,很快意识到这个号码是客户服务热线。“他与这儿的某个人通电话!”

“是这幢大楼里的吗?”高卢问道。

“是……是的……在第一层——”

“他正在移动。”德桑克蒂斯插嘴道。屏幕上是伴随这次呼叫的手机地址:

初始手机地址:303c

最终手机地址:304a

“你怎么……”

“每个数码都是一座塔。”德桑克蒂斯解释说,“如果你拨出一个电话,你的手机就会依靠信号找到最临近的发射塔——但是这儿,他的呼叫从一个地方开始,延伸到另一个……”德桑克蒂斯紧靠着他的便携电脑,搜索着桌子上展开的蜂窝状的地图,“……303c是第七十九街和麦迪逊街;304a是第八十三街和麦迪逊街。”

“这么说来他正前往麦迪逊大街?”

德桑克蒂斯重新核对了屏幕:“这次呼叫仅仅持续了两分钟。而从第七十九街到第八十三街……他移动得太快了,不可能步行。”

“或许他乘地铁。”亨利推测。

“那儿不可能。麦迪逊街没有地铁。”高卢说道,“他在汽车上,肯定——要么是计程车,要么是公共汽车。”高卢一瘸一拐地奔向门口,回头对亨利说道,“我需要你的客户服务人员尽全力拖延时间。制造闲聊……保持他不挂断……无论怎样,只要管用。”

“你想让我去——?”

“千万不要有追踪的想法——他一听见你的声音,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还在304a.”德桑克蒂斯大声喊道,疯狂地把电脑线塞进他的腋窝下面。他的便携电脑像递送的匹萨饼一样平稳地放在他的手掌中。他冲到门口,进入了走廊。“那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半径为四个街区的范围。”

“所以你认为你能够……”

“太棒了,”高卢说道,他们飞奔向私人电梯,“他绝不会发现我们过来了。”

有人做了一项出色的工作

公共汽车行进到第八十一街拐角处的一幢古老的褐砂石建筑的时候,我拨打了布鲁克林的国王广场电影院的号码,然后按下了发送按钮。预录的声音传到耳边,我匆匆抓住邻座的一张报纸,裹住我的手机,然后悄悄地将手机包裹滑到了我的座位下面。倘若他们正在跟踪它,这样会换取我们至少一小时的时间——而且电影场次的无限循环应该会提供他们一个工作信号,从而刺激他们一路追到哈莱姆区。

与我同行的乘客们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公共汽车就在一块站牌边停下了,车门打开,我离去了。我的旅程结束了。幸运的是,被抛弃的手机还在免费乘车。

城市银行的出纳员花了十分多钟才将我的活期存款账户中剩下的三千五百美元腾空,我付不起私营银行的最低限额,这是我对此感到高兴的为数不多的几次中的一次。联邦经济情报局有权接近亨利,他们会立刻关闭格林银行中的任何账户。

回到教堂,我一直低着头,快速穿越至圣所,径直前往隐秘的礼拜堂。前方,蜡烛的光辉从门下方的缝隙中弥漫出来。我握紧拳头,抓住门把手,接着扭头检查了一遍,接着又检查了一遍,以保证安全。没有人抬起头来。

我用力推开门,冲进烛光房间,扫视长椅,寻找查理的身影。他仍旧坐在我离开时他坐的椅子上——角落处——依然蜷缩着。不过现在……他的手里有什么东西。他的记事本。再一次地,他正在写……不,不仅仅是写。潦草地写,狂暴地写。这个不可能被阻止的人。

我点了点头。他终于回来了。“出了什么紧急情况啊?”我问道。

他终于停止书写了:“我找不到妈妈。”

这几个字如同肾穿孔一般袭击着我。难怪他从沉默中突然说出来。

“你在说些什么啊?”

“我之前打电话给她——”

“我告诉过你不要给她打电话的!”

“你听我说,”查理乞求道,“我是从七个街区远的地方的一个付费电话亭打电话给她的……她一次也没接电话。”

“所以?”

“所以,今天是星期二,卡卢索。星期二下午,而她却不在那儿?”查理陷入了沉默,让我理解他的话。作为一名缝纫女工,妈妈在绝大多数时间要么在家,要么在缝纫店里——可是星期二和星期四是留作试穿新衣的。咖啡桌出去,顾客们进来。整天如此。

“或许她正在测量的中间。”我推测。

“或许我们应该过去察看一下。”他批驳道。

“查理,你知道,那儿是他们第一个要监视的地方。而且要是他们在那儿捉住我们,我们只会使妈妈处于危险之中。”

他的目光下垂到记事本上。忘记我所说的话,每个人都可能被阻止。

“你还好吧?”我问道。

查理点点头,意味着这只是弥天大谎。他一旦激动起来,就会神经过敏,难以平静下来。

“别再胡思乱想了。”我告诉他,“她会没事的。等到我们从这儿出去后,我们会找到办法与她联系上的。”

“我确信我们会的。”他说道,“但是让我告诉你一些事情吧——如果他们靠近她……”

我抬起头来,注意到查理的语气变化。他从来不开妈妈的玩笑。“她会好的。”我坚持道。

他点点头,尽全力相信它。背对着我,他补充道:“现在,告诉我达克沃斯的情况如何吧。你查出他把钱放在哪儿了?”

“不完全如此。”我说道,小心地传达着我与银行女人的谈话。与平常一样,查理的反应是及时的。

“我不懂,”他说道,“即使在我们检查的时候,它的显示也是三百万,达克沃斯一直拥有三亿一千三百万……”

“除非你相信文件中显示的东西。”

“你认为她是在杜撰?”

“查理,你知道有多少个客户拥有超过一亿的资产吗?上次统计是十七个……而且我能叫出所有他们的名字。达克沃斯不在那个名单之中。”

查理凝视着我:“那怎么可能呢?”

“那就是当前的难题,不是吗?”我反问道,“很显然,有人做了一项出色的工作,使得达克沃斯在自己的名下似乎只拥有三百万美元。真正的问题是,这是谁做的,还有,他们是怎样隐瞒银行的其他人的?”

“你真的认为有人能够隐瞒那笔钱的全部数额?”

他们甚至比我们还要恐惧

“为什么不呢?那就是银行获取回报的日常基础。”我指出,“想一想——这是每个有钱人乐意的一件事情:隐藏他们的资产。逃避国税局……逃避前妻……逃避妄自尊大的小孩……”

“……那就是人们来到我们这儿的首要原因,”查理补充道,很快理解了我的意思,“于是伴随着如此的特点,这儿就会有人懂得如何使一个账户看起来是一副模样,而实质上是另一副模样。是的,达克沃斯先生,您的余额是三百万美元——眨眼,眨眼,轻推,轻推。”

“愚蠢的我们,当玛丽将余额转账的时候,我们得到了全部的冗长而复杂的细节。”

注视着蜡烛,我们两人逻辑推理着。“不算糟糕……”查理承认,“但是一个内部人士要实现那样……”

“我认为不仅仅是一个内部人士,查理……不论是谁,他们总会获得帮助……”

“高卢和他在情报局的搭档?”

“你听见谢普说过的话了——他不是召来他们的人。他们的钱一吹熄,他们就露面了……”

我们同时点了点头。这不是一个无用的推测。“所以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插手此事了?”查理问道。

“你告诉我,两名联邦经济情报局侦探徘徊在一宗案件中,然后杀死了谢普,仅仅为了挣几块钱,这种可能性有多大呢?我并不在乎有多少钱危如累卵,高卢和德桑克蒂斯并不是随意指派的。他们过来是为了保护他们的投资。”

“或许他们接受了贿赂,出售了他们的服务……”

“或许他们自始至终与银行共事。”

“你的意思是,就像洗钱一样?”查理问道。

我耸耸肩,继续思索着。“不论它是什么,这帮家伙的手上沾染了什么邪恶的东西,重要的东西……而且假如一切顺利,这个东西将使他们净赚三亿一千三百万枚‘乔治。华盛顿’。”

“今天的工作不算糟糕,”查理表示同意,“那么你认为他们与谁一起策划这个阴谋的呢?”

“很难讲。我所知道的一切就是,如果没有秘密(secret),你就不能拼写联邦经济情报局(secretservice)。”

“是啊,噢,没有亨利或者昆西,你就不能拼写屁眼。”查理说道,伸出一根手指。

“我不知道,”我含糊地说,“你看见他们的反应了——他们甚至比我们还要恐惧。”

“是啊……因为你,我,还有其他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如果没有观众,演员就不存在了。另外,如果不是亨利或者昆西,还可能是谁呢?”

“玛丽。”我质疑道。

查理停下来,抚摸着他下巴上的想像的山羊胡子:“不错的猜测。”

“我要告诉你,有可能是任何人。尽管留给我们的依然是最初的问题:达克沃斯从哪儿获得三亿一千三百万的?”蜡烛继续闪着微光。我保持沉默。

“为什么你不问他本人呢?”查理说道。

“达克沃斯?他死了。”

“你确信是那样吗?”查理问道,扬起了一只眉毛,“如果其他一切都是大厅的镜子,你为什么要认为这个是惟一的墙壁呢?”

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实际上,这是一个伟大的建议。“你还有他的……”

查理伸手到后面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折叠的纸片。“重穿昨天的休闲裤的好处就在于此,”他说道,“就在……这儿。”他摊开纸,露出了达克沃斯在米兰国家银行的账户中的地址:阿姆斯特丹大街405号。他的导火索点燃了,他动身前往门口。

“查理……”我轻声说道,“或许最好去警察局。”

“为什么——于是他们可以将我们移交给情报局?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卡卢索,但事实是我们拥有那笔钱……而且他们会认为我们是杀死谢普的凶手——没有人会相信我们的一个字。”

我闭上眼睛,试图描绘另一幅图画。可是我所看见的全是谢普的血……我们的手上到处都是。无论我们说什么都无关紧要了。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们。向后退了几步,我在长椅上坐了下来。“我们死定了,不是吗?”

“不要那样说。”查理斥责道。我不确定这是拒绝,还是弟弟的倔强,但不管怎样,我都会接受。“如果我们找到达克沃斯……那就是我们找到答案的第一步。”他坚持己见,“这是我们撼动八号魔球的机会。我不会放弃的。”猛地拉开门,他消失在圣所之中。

转身面对着还愿台,我注视着熔化的蜡液从蜡烛的颈部一滴滴地流下来。每支蜡烛不久之后就会燃尽,只是一段短暂的时间,那就是我们拥有的一切了。

乔伊拥有了一名新助手

乔伊绕道前往卡卢索的街区,身上裹着齐踝的橄榄绿的冬季外套,模样与红钩区的其他任何步行者没有什么区别——低头向下,无暇说话,前去异地。不过,当她的目光锁定在卡卢索破败的褐砂石房屋的时候,她的手指越发忙碌了:慢慢地揉弄着塞在她的左边口袋里的空空的黑色垃圾袋,以及右边口袋里的红色尼龙牵狗皮带。

确信自己足够靠近,她抬起头来,掏出皮带,使它垂向她的膝盖。现在她不仅仅是一名调查员,绕行于这个街区,审视着窗户,寻找爱管闲事的街坊四邻。伴随着身边的皮带,她是这个社区的一员,寻找着她丢失的小狗。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漏洞百出的借口,可是在她使用这一招的年月里,从来没有失败过。空空的皮带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走上私人车道、穿越后院,甚至进入狭窄的小巷,这条小巷沿着褐砂石房屋的侧面一直延伸,贮藏着三个塑料垃圾桶,桶内装满了卡卢索及其邻居的垃圾。

悄悄走进小巷,乔伊注意到十一扇俯瞰着垃圾区域的窗户:四扇位于卡卢索的褐砂石房屋,四扇位于隔壁的褐砂石房屋,还有三扇位于街道正对面的房屋。毫无疑问,这件事情最好在晚上做,可是如果等到那个时候,情报局早已挖掘此地了。“冲向垃圾桶”的比赛总是那样。第一个到达,第一个满足。

不愿浪费时间,她拉开外套的拉链,将外套扔到一边。一个微型麦克风夹在她的衬衫的第一颗纽扣上,一段绞缠的电线延伸到系在腰带上的手机。她将一个耳塞放到右边耳朵里,按下发送按钮,然后在响铃的同时,迅速地翻开三个垃圾桶的盖子。

“我是诺琳。”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回答道。

“是我,”乔伊说道,手上戴着一双橡胶的外科手套,快速移动着。这是她从第一次“冲向垃圾桶”的经历中获得的教训,当时那个嫌疑犯有一个新生的婴儿——乔伊摸到了一把肮脏的尿布。

“邻居的情况如何?”诺琳问道。

“超过了精华部分。”乔伊说道,注视着破旧的砖墙和地下室窗户上破裂的玻璃,“我设想年轻的银行业的预科生。这是蓝领,买不起城市的第一幢公寓。”

“或许他拿走那笔钱的原因就在于此——他厌倦了做二等公民。”

“是啊……也许吧。”乔伊说道,很高兴听见诺琳参与其中。

诺琳最近结束了乔治敦法学院的夜校课程,毕业后的第一个月被华盛顿特区最大的几家律师事务所拒绝了。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又带回了中小型公司的拒信。第四个月,她从前的《法庭证据》课程教授打了一个电话给席夫国际公司的好朋友。杰出的夜校学生……害羞的第一印象,但是十分渴求……如同被父亲抛弃的乔伊一样。那些是具有魔力的语言。随后的一封传真履历,于是诺琳拥有了一份工作,而乔伊拥有了一名新助手。

“你准备好跳舞了吗?”乔伊问道。

“打击我……”

乔伊伸手到第一个垃圾桶里,剥开了最上方的“黑弗蒂”垃圾袋,地上的咖啡气味迎面而来。她移开袋子,以便窥视得清楚,寻找任何有用的东西……有了。电话清单。涂着厚厚的一层沾湿的咖啡粉末,不过正好在顶端。她擦掉粉末,审视着第一页的姓名:弗兰克。图沙。相同的地址:1号公寓。

下一个。

下面的袋子是一个模糊的系紧的大袋子,一旦打开,就会散发出腐烂柑橘的臭味。标记卡信封上的姓名是维维安。利昂。2号公寓。

下一个。

中间的垃圾桶是空的。只剩下了最右边的那一个,里面有一个劣质的几乎透明的白色袋子,绑着一条细长的红色束绳。不是“黑弗蒂”……不是“葛莱德”……这是有人在努力节省开支。

“找到什么了吗?”诺琳问道。

乔伊没有回答。她撕开那个袋子,打量着里面,搁置了两天的香蕉的气味扑面而来,她屏住了呼吸。“啊……噢。”

“什么?”

“他是一个回收站。”

“你指的是什么,他?”诺琳问道,“你怎么知道它是卡卢索的?”

“只有三套公寓——他拥有那套便宜的地下室。相信我,这是他的。”再次审视着窗户,乔伊从她的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垃圾袋,标记那个空的垃圾桶,然后迅速将卡卢索的褐色的香蕉皮投掷到准备好的容器中。作为一名律师,她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完全合法的——你的垃圾一旦放到路边,任何人都可以处置——但是那并不意味着你应该广告你的每一个行动。

他走向上流社会的一小步

一项接着一项,乔伊清理着垃圾,抓住并转移一把把变质的意大利面条,废弃的通心粉,以及残留的胶布雨衣和奶酪。“许多意大利面制品,而不是大量的钞票,”她轻声对诺琳说道,后者的工作是进行分类,“有一些洋葱和大蒜……一张用于预先切制的波托贝洛蘑菇的包装纸——那是他走向上流社会的一小步——不然,蔬菜方面没有什么昂贵的——没有芦笋,也没有珍奇的莴苣。”

“好的……”

“他有一套撕破了的内衣裤——拳击短裤,居然——莫名其妙地给人深刻印象,虽然它实际上是粗俗的……”

“我会记录的……”

“几张美洲奶酪的包装纸……一个塑料的超市熟食袋……”她拿近熟食袋,以便仔细观察它,“……一磅火鸡,从店铺买来的便宜东西……装过马铃薯片和椒盐卷饼的空袋子……他每天都带午餐回家。”

“外卖的看起来怎样?”

“没有泡沫塑料……没有中式递送饭盒……甚至没有匹萨面包皮。”乔伊说道,继续挖掘着湿漉漉的杂物,“他没有花一块钱在外面订餐。除了蘑菇之外,他节省着每一枚硬币。”

“包装材料呢?”

“什么也没有。没有电子器件……没有电池……只有一张录像带的塑料包装纸。一切都在他的收入之内。最大的挥霍是高科技的吉列剃须刀和一些两层的卫生纸。哦——他还有一个包装纸,用于包装具有超级吸收能力的丹碧斯月经棉塞——看起来我们的小伙子有一个女朋友。”

“包装纸有多少张?”

“只有一张。”乔伊回答道,“她并不是每晚都来这儿——或许她是最近……或者她喜欢让他住在她那儿,”袋子的底部,乔伊抖出了四包过期咖啡的过滤材料,然后用她的手指搜索着粉末的沙丘。“就是那样了。生活中的一个星期,”乔伊宣布道,“当然了,没有废品回收,这仅仅是一半的画面。”

“如果你这样说……”

“你指的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只是……你真的认为翻找垃圾会有助于我们找到他们吗?”诺琳羞怯地问道。

乔伊独自摇了摇头。噢,多么幼稚的问题啊。“诺琳,辨明某人去往何处的惟一方法就是,你得知道他们曾经在哪儿。”

手机那端迟疑了很长时间。“想想我们能不能得到回收的垃圾?”诺琳问道。

“你告诉我。他们哪一天——”

“直到明天才会拖走,”诺琳插嘴说道,“我找到这个网页了。”

乔伊点了点头。就算老鼠偶尔也会吼叫。

“我猜,它还在他的公寓里。”诺琳补充道。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找到……”乔伊将垃圾桶放回原处,拿着红皮带走向住宅的前面,下面就是卡卢索的摇晃的砖块台阶。涂着红漆的房门旁边,有一扇狭小的四窗格窗户,保留着一个蓝白相间的标签:“警告!保护装置为美国技术公司的警报器。”

“我的笑料。”乔伊嘀咕着。这个小伙子不会定购“多米诺”防盗门的。他当然不具有为警报器付账的能力。

“你在干什么呀?”诺琳问道。

“没什么。”乔伊说道,她的鼻子挤在窗户的栏杆中间。紧眯着眼睛,她窥视着狭小的房间。以下是她当时看见的——在厨房角落处的地板上——装满了罐头的品蓝色的塑料回收箱……还有塞满了纸张的浅绿色柜子。

“请别对我说你打算破门而入。”诺琳问道,已经惊慌失措了。

“我不会闯进去的。”乔伊冷淡地说道。她的手伸进皮包里,掏出一个带着拉链的黑色球壳。从球壳中,她取出一个轻薄的带有金属末端的小器具,然后将它径直插进卡卢索的门锁。

“你知道席夫先生的训诫!要是你又被抓住了……”

手腕轻轻一弹,门锁发出砰的一声,房门转开了。乔伊从口袋中取出最后一个垃圾袋,迅速扫视着,然后露齿一笑:“想起妈妈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小题大做呢?”乔伊问道,俯下身来,翻看着有两个抽屉的文件橱柜,这个柜子用作卡卢索的床头桌。为了使它保持在看不见的地方,还为了保证他的文件的安全,卡卢索在整个柜子上遮盖了一块紫红色的布料。乔伊径直走向它。

从严执法一样生死攸关

“我可不是小题大做,”诺琳说道,“我只是认为这样太奇怪了。我的意思是,卡卢索应该是盗取三亿美元馅饼的幕后策划——可是根据你刚才向我说明的,他每月开支票来支付妈妈的医院账单,并且偿还了她的差不多一半的抵押。”

“诺琳,仅仅因为有人对你微笑,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将刀捅进你的后背。我以前见识过五十次了——对你的动机表示欢迎。我们的小伙子卡卢索在银行里度过了四年时间,思索着他将成为大人物,然后在某天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不得不展示的是一堆账单和荧光灯造成的棕褐色皮肤。然后,更为糟糕的是,他的弟弟走进来了,认识到自己处于同样的陷阱之中。他们俩度过了极其郁闷的一天……出现了机遇的瞬间……还有,你瞧……盘子和勺子一起潜逃了。”

“是啊……不……我猜想,”诺琳补充道,急于回到追踪的话题,“女朋友呢?看见什么电话号码没有?”

“那太好了——你真是个天才。”诺琳讽刺地说道,“现在,在情报局的人进来鞭打你的屁股之前,你是否可以从那儿出来呢?”

“事实上,谈到……”乔伊把杂志扔回箱子,冲向浴室,然后猛地拉开医药箱。牙膏……剃须刀……剃须膏……除臭剂……没有什么特别的。垃圾中是一个起皱的白色塑料袋,上面用黑体字写着“巴尼药房”。“诺琳,这个地方叫做巴尼药房——我们需要卡卢索和他的女朋友的显著的处方清单。”

“好的。我们现在可以去吗?”

乔伊退回大房间,注意到厨房餐桌的顶部竖着一个黑色的薄片状的相框。照片中,两个小男孩——穿着几乎一样的红色的紧身圆领毛衣——坐在一张特大的沙发上,他们的双脚悬在垫子的上方。卡卢索看起来大约六岁;查理看起来两岁。两人都在看书……但是当乔伊凑近看的时候,她发现查理的书是颠倒的。

“乔伊,这再也不是闹着玩的了,”诺琳透过耳塞吼道,“如果他们发觉你破门闯入的话……”

乔伊对这一口令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她直奔电视机,手伸到电视机的后面,捉住电线,然后循着电线伸向壁上插座。如果这座房子如同她想像的那么古老……

“你在干什么呀?”诺琳乞求道。

“只是少许的电器工作而已。”乔伊嘲弄道。电线的尽头,她看见了橙色的转接器,这个转接器一旦连上电视机的三角插头,就会让它匹配于墙壁上的两角插座。你会爱上老房子的,她心想,一边蹲在电源插座的旁边。她把皮包拖到身旁,再次去找那个带着拉锁的小盒子。里面是一个几乎相同的橙色的两角转接器。

不同于她留在亨利办公室里的电池控制的发报器,这一个专门适合于长期的用途。看起来像个插头,用起来像个插头,但会发射信号给方圆四英里之内的临近住宅区域。没有人想到它,没有人怀疑它——而且最佳的特点就是——只要它插入插座,它就获得了无穷无尽的电源补给。

“你还没有结束吗?”诺琳恳求着。

“结束?”乔伊问道,用力地拔出墙上的插座,“我才刚刚开始呢。”

“你能不能找到它啊?”高卢问道,仔细地打量着安泰纳的办公桌。

“放松一点吧。”阮反驳道。一个精瘦的亚洲男人,鬓角处的头发过早灰白了,安泰纳已经在美国律师协会工作了五十年。那个时候,他已经认识到,虽然严惩犯罪很重要,从严执法有时候几乎一样生死攸关。“你希望错过另一个诉求?”

“把宪法拿给我吧!这两个是危险的。”

“是啊,”安泰纳笑着说道,“我听说他们使得你和德桑克蒂斯整个下午追逐公共汽车……”

高卢没有理睬这个玩笑:“你帮还是不帮?”

安泰纳摇了摇头:“别对我掷骰子,高卢。你所要求的从来都不是小事情。”

“既不是偷窃三亿美元,也不是杀死一位昔日的侦探。”高卢反驳道。

这一次是完全诚实的行为

“是啊……我对此事表示遗憾。”安泰纳说道,不再意欲争辩。他抛弃了他的标准拍纸簿,懂得不做笔记的道理。他需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找到一名法官,后者可以协助他将他们移交给辩护律师。“那么回到你的请求吧,”他补充道,“你已经让别人筋疲力尽了吧?”

“别这样,安泰纳……”

“你知道我必须这样问,吉米。提到窃听和录像装置,我是不能取出那些大家伙的,除非我被告知,你已经履行了其他所有的调查手段——包括我今天上午向你索取的所有的信用卡和电话记录。”

高卢迟疑了一下,尽力挤出一丝微笑:“我不会对你扯谎的,伙计——我们保证这一次是完全诚实的行为。”

安泰纳点了点头。他所需要的就是如此。“你确实追逐了这两个人,不是吗?”

“似乎你不愿相信。”高卢说道。

“安利银行犯罪科——我是埃琳娜。拉特纳,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你好,拉特纳小姐。”高卢冲着手机说道。他的海军福特汽车停靠在布鲁克林大桥的右车道上。“我是高卢侦探,美国联邦经济情报局的——”

“当然了,高卢侦探——很抱歉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才回复您。我们刚刚得到您的文书……”

“全都照料好了吗?”他插嘴说道。

“绝对地,先生。我们对两个账户都做了标记——卡卢索先生在安利银行的万事达信用卡,以及查理先生在安利银行的维萨信用卡,”她说道,很快地读出两个账号,“那么您确定您不希望将它们关闭吗?”

“拉特纳小姐,”高卢透过紧咬的牙齿斥责道,“假如这些信用卡被关闭了,我应该如何发现他们购买什么东西以及他们去往何处呢?”

电话那边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这就是她讨厌与执法人员打交道的原因。“对不起,先生,”她冷淡地说道,“从现在起,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购买商品,我们会尽快通知您。”

“那么通知需要花多长时间呢?”

“他们输入验证密码的时候,我们的计算机就已经拨打您的电话号码了,”她补充道,“它是瞬时的。”

“你好,我是福吉,”录音电话机嗡嗡作响,“我此刻不在这儿,当然,除非你是个电话销售员,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在这儿,而且我屏蔽你,因为,非常坦白地说,你的友谊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没有时间接待食客。听见嘟嘟声的时候,留言吧。”

“福吉,我知道你在那儿,”乔伊冲着录音电话机喊道,“接电话,接电话,接——!”

“啊,格温娜维尔夫人,你正咏唱女巫之歌啊。”福吉轻声哼道,小心地不说出乔伊的名字。

乔伊转动着眼珠,不愿陷入其中。论及中介,最好不要牵涉。论及福吉,哦……她的政策始终是,不要太接近这样的男人,他们仍然称为他们最喜爱的朱蒂。布卢姆(美国当代儿童性学大师)的小说人物。

“那么今天晚上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业务还是娱乐?”

“你还认识安利银行的那个家伙吗?”乔伊问道。

福吉犹豫了一下:“也许吧。”

乔伊对这个代码点了点头。那就是肯定。总是肯定的答复。确实,那就是中介业务的全部:认识人。而且不仅仅是随机的某个人。愤怒的人、痛苦的人、忽略了提拔的人。每一个部门中,总有人对自己的工作感到很痛苦。正是那些人急于出卖自己所知道的,而且那就是福吉能够找到的人。

“如果我可以的话,你打算寻找什么东西?”福吉问道,“客户记录?”

“是啊……不过我还需要对两个账户的监控。”

“啊……噢,这儿谈论的是大笔的钱……”

“要是你不能处理……”乔伊警告说。

“我能够很好地处理这件事情。我认识犯罪科的一名秘书,那人在公司的一次聚会上吵嚷着无礼的意见——”

必须首先捣毁它们的巢穴

“福吉!”乔伊打断了他的话,她对这一消息来源熟视无睹了。当然了,它使得这位律师感到厌恶,但是中介的职责就是如此。别人进行肮脏的工作;她收获最终的产品。当她不知道消息从何而来的时候,她会切断这种可能性。此外,即使它是一种法律虚拟,它也为中央情报局工作多年了。

“记录一百美元。监听一千美元,”福吉说道,“还有别的吗?”

“电话公司。未上电话号簿的号码,或许还有少量的窃听。”

“哪个州?”

乔伊摇了摇头。“你在哪儿找到这些人的?”

“这是什么?”德桑克蒂斯问道,浏览着一个两页纸的文件,倚靠在磨损的雪弗兰汽车行李箱上。

“邮件的封面,”高卢说道,两手掬成杯状,然后冲里吹气。“把它拿到他们当地的邮局,他们会……”

“……拿出卡卢索和查理的邮寄的和影印的每一个回复地址,”德桑克蒂斯插嘴说道,“我知道它的作用。”

“很好——那么你也知道把它递给邮局的哪个人。你完成之后,去拿卡卢索一家的搜查证。我需要在另一个地方停留片刻。”

“这是什么?”穿着深蓝色邮局套衫的西班牙女人问道。

“是一个表示谢意的礼物。”乔伊说道,一边递出一张一百美元的钞票。

摇摇欲坠的金属书架上挤满了一堆堆绑着橡皮的邮件,站在两个书架的中间,这个女人从她的临时小房间探身出去,扫视着完全敞开的里屋。正如绝大多数邮局中的分发区域,它是人类活动的蚁穴:四面八方地,一袋袋的邮件被倾卸出来,分门别类。确信没有人注意,她审视着乔伊手中的一百美元。“你是个警察?”

“私人目的。”乔伊说道,显露出足够的律师的冷静,使这个女人放松下来。她讨厌自己做这件事,可是正如福吉所说的,论及邮件,范围太广阔了。如果你希望构造一个真实的轮廓——而且你需要每一个回复地址——你必须亲自进去,找到当地的邮递员。“私人目的,乐于报答。”她详细阐明。

“把它扔到地上。”女人说道。

乔伊犹豫了,扫视着房间的角落,搜索摄像机的痕迹。

“你就扔了它吧,”她重复说道,“没有坏处的。”

乔伊放下手臂,松开手,钞票飘落到地板上。女人向前走了一小步,用脚盖住了它。“那么我能为你帮什么忙呢?”

乔伊从她的小包中掏出一张纸:“只是布鲁克林的一些朋友的少许影印件。”

“你说它消失了是什么意思?”高卢冲着手机咆哮道,同时用力地按下了第四层的电梯按钮。一阵突然的坠落,破旧的电梯迟缓地启动着传动装置。

“消失了——进来的时候,不在这儿了,”德桑克蒂斯反驳道,“垃圾已经被挖掘过了,而且回收箱在街头,完全打扫干净了。”

“或许它们已经被拖走了。哪一天回收?”

“明天,”他冷淡地说,“我要告诉你,她来过这儿了。而且,要是她查明我们怎样——”

“别像个白痴。仅仅因为她窃取了卡卢索的垃圾,并不意味着她了解所发生的事情。”电梯门打开了,高卢循着字母符号来到了4d公寓,“另外,在事情的重大计划方面,我们打算收获许多许多东西,而不是邮寄宣传品和一些旧报纸……”

“你在说些什么啊?”

高卢按着门铃,没有回答他。

“谁啊?”一个女人柔声问道。

“美国联邦经济情报局。”高卢说道,一边举起他的徽章,拿到猫眼附近,让对方可以看见它。

对方一阵沉默的踌躇……然后是一阵短暂而沉闷的声音,门锁的图腾柱发出了咔嗒的声音。缓缓地,房门咯吱作响地打开了,显露出一个穿着黄色羊毛衫的体格敦实的女人。“您有什么事吗?”麦姬问道。

“事实上,夫人,我是为您的儿子而来的……”

她的嘴张开了,肩膀垂了下去:“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还好吧?”

“他们当然没事。”高卢应允道,伸出一只手放在她的肩头,“他们只是在工作中遇到了一点点麻烦,而且,噢……我们希望您可以来市区回答一些问题。”

出于本能地,她犹豫了。厨房里,电话铃响了,但是她没有去接。

“我保证,绝对没有害处,卡卢索夫人。我们只是认为您或许能够帮助我们找到答案。您知道……为了孩子们着想。”

“当……当然……”她结结巴巴地说道,“让我带上我的钱包。”

她走进公寓,高卢注视着她的急匆匆的背影,举步走了进去,然后砰地关上了门。正如他一直被教导的,如果你希望老鼠们奔跑起来,你必须首先捣毁它们的巢穴。

情报局已经接近她了

“这个真的对吗?”查理问道。

“它所显示的就是那样。”我指出。我重新检查了一下地址,然后抬头望着粘贴在肮脏的玻璃门上的号码:阿姆斯特丹405号。2b公寓。达克沃斯的最后的已知的地址。

“不。绝不可能。”查理坚持己见。

“为什么?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睁开眼球吧,卡卢索。这个家伙拥有一个三亿美元的猪形储蓄罐。这应该是上西区的某个地方,流行的是傲慢自大的门卫。相反地,他住在一个破旧的单身公寓里,隐藏在一个糟糕的印度餐馆和一家华人自助洗衣店上面?不用说三亿……这甚至不是三十万。”

“毕竟外表可能会说谎的。”我反驳道。

“是啊,就像发现了三百万,结果是三亿的时候?”

没有理睬这一评论,我指着2b公寓的没有贴标签的门铃:“我是否应该按响它?”

“当然——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失去呢?”

这不是我准备回答的问题。灰色的天空渐渐变得昏暗了。几个小时后,妈妈就会变得恐慌。除非,毫无疑问,情报局已经接近她了。

我按响了蜂鸣器。

“是谁啊?”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叫着。

自助洗衣店的前面,查理发现了一个棕色的空盒子。“我有一份送到2b公寓的快递。”他说道。

片刻,寂然无声。然后,刺耳的蜂鸣器爆炸了,查理拽住了房门。他打开门;我夺过棕色盒子。达克沃斯,我们来了。

当我们爬上楼梯的时候,光线不足的走廊里萦绕着印度咖喱粉和洗衣漂白剂的浓烈气味。墙壁上的油漆破碎而且发霉了。老式的瓷砖地板到处缺失砖片。查理又匆匆瞥了我一眼。银行的客户们不会生活在这种地方。他期待这个眼神可以使我放缓脚步,可效果却是让我加快了步伐。

“就是它了……”查理说道。

我在2b公寓门口停了下来,把棕色盒子举到猫眼附近。“递送的。”我大声喊道,一边敲打房门。

门锁咯吱作响,房门转开了。我已经准备好面对一个五十岁的满含泪水的男人——行将死去之前告诉我们全部的故事。相反的,我们看见的却是一个兄弟会少年,戴着非常弯曲的“锡拉丘兹”棒球帽,穿着特大型的曲棍球短裤。

“你有一份递送,唷?”他问道,带着纯粹的白种男孩的口音。

我瞥了查理一眼。即使是在布鲁克林做说唱艺人的阶段,我的弟弟也没有这么陈腐。

“实际上,是递送给达克沃斯的,”我说道,“他住在这儿吗?”

“你指的是那个令人害怕的小家伙?有几分像间谍的?”他笑道。

惊慌失措,我没有回答。

“就是他,”查理插话了,“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佛罗里达,宝贝。退休到海滨了。”

退休,我点了点头。查理的想法是一样的。那意味着他有钱。惟一没有意义的就是这个垃圾堆。

“转寄的地址是什么?”查理问道,“他给你留下联系方式没有——”

“你认为这是哪个国家?”兄弟会少年挑逗着说道。“每个人都喜欢他们的邮件……”他退回到公寓房中,从电视机上面抓起他的电子记事本。“我把它放在‘m’一栏中,代表间谍(moleman)。”他吟咏着,显得十分开心。

查理感激地点了点头:“可爱的家伙。”

我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那封写有达克沃斯的另一个地址的信件。

“你听好了,”兄弟会少年提示道,宣读着他的记事本,“第十街1004号,阳光照耀的迈阿密海滨,33139.”

查理扭过头来,检查是否一致。“相同的棒球时间,相同的棒球频道。”他轻声说道。

我们说着再见,离开了公寓。到达楼梯之前,我们俩一句话也没有说。

“你怎么看?”我问道。

“关于达克沃斯的生活状态?我不知道——尽管那儿的‘阿伯克龙比’目录表现得他似乎没有死。”查理说道。

“那个就是你所信任的人?”

“我要说的是,有两个人证实了迈阿密的地址。”

“而且不仅仅是一般的地址——是一个归隐的地址。”

能够在教堂中躲藏多久

依然呼吸着漂白的咖喱粉的气味,查理明白我所暗示的是什么。居住在这样的公寓中的人们是不会为退休而储蓄资金的——他们居住于此是因为他们不得不如此。“这就是说,如果达克沃斯归隐到佛罗里达……”

“……因为他突然得到一些钱。”查理表示同意。

“惟一的问题是,根据银行的记录,他早已拥有大量金钱好多年了。那么这个王子为什么打扮得像个乞丐呢?”

楼梯的底部,查理拉开房门,走上了街头:“或许他正试图隐藏他的财富……”

“或者可能是别人正试图隐藏他的财富。”我指出,我的语速渐渐地变快了,“无论如何,不仅仅是那条散发着臭气的走廊。”我加速走到外边,俨然一个肩负使命的士兵。“在我们与达克沃斯对话之前,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把纸箱扔回原处,径直前往拐弯处的付费电话,伸手掏出我的电话卡,然后快速拨打号码,寻求佛罗里达的信息。

“位于迈阿密……我正在寻找第十街1004号的马蒂或者达克沃斯。”我告诉应答的计算机化的声音。一阵短暂的停顿,我们默默地等待着。时间才到五点钟,可是天空已经几乎完全暗下来了,夜风抽打着阿姆斯特丹大街。我的牙齿开始打颤,我从电话亭中退了回来,然后把查理拉到电话旁边,希望让他保持温暖,并且隐蔽。我扭头搜索着,张望着,确定我们是安全的。

查理点头致谢……

“你说的是达克沃斯?”电话那端的一个女接线员打断了查理的动作。

“达克沃斯,”我重复道,“名字是马蒂或者达克沃斯,第十街。”

再一次地,我们恢复了沉默。

“对不起,”她终于说道,“那是一个不公开的号码。”

“你确定吗?”

“第十街的达克沃斯,不公开。您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吗?”

“没有……就这样吧。”我说道,我的声音完全失去了力量,“谢谢你的帮助。”

“怎样?”我挂上电话时,查理问道。

“没有上电话号簿。”

“但是并非切断联系了。”他表示异议,从电话亭中走了出来,“无论达克沃斯在哪儿,他依然有一个活动的号码。”

我抬起头来,将信将疑……随即察觉到我们正站在开阔的街道上。我的下巴动了动,指向隐藏的壁龛,此处遮蔽着通向兄弟会少年的房屋入口。我们快速扫视了一下街道,然后径直前往壁龛。溜到里边,我补充道:“别再模仿福尔摩斯了,查理。我们都知道,达克沃斯去世之后,电话公司还没有更新他们的数据库。”

“也许吧。”他承认,一边和我一起走进壁龛,“尽管他可能轻易地躲藏在佛罗里达,等候我们造访。”不等我争辩,他的手指轻轻地弹击着我手中的写着达克沃斯的地址的纸片,“正如你所说的:除非我们与他进行对话,否则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不知道……我们为何不首先查明是否有死亡证明书呢?”

“卡卢索,昨天银行说这个家伙只拥有三百万美元。难道你还相信档案么?”

我背靠着水泥墙,仔细地斟酌着。

“别只顾着分析,哥哥。带着你的勇气出发吧。”

这是一个合理的观点,即使是查理提出的。

“你真的认为我们应该去迈阿密?”

“很难说,”他回答道,“你认为我们能够在教堂中躲藏多久呢?”

注视着一大群下班族挤满了一辆邻近的公共汽车,我完全沉默了。

“别这样,卡卢索。即使是父母也知道他们的孩子何时是正确的。除非我们能够证实真正发生了什么事,否则高卢和德桑克蒂斯就会完全掌控现实。而且掌控我们。我们窃取了那笔钱……我们杀死了谢普……而且我们是将要为此付出代价的人。”

再一次地,我给予他的只有沉默。

“你确信我们不会追寻虚幻的梦想?”我终于问道。

“那样又有什么不对呢?”

“查理……”

“好吧,就算是吧,但总比躲在这儿要好。”

对于这句话,我点头同意。我最初到银行工作的时候,亨利告诫我说,绝不应与事实争辩。二话没说,我马上站起来,转身面对着我的弟弟:“你知道,他们会一直监视机场的……”

“别给自己制造胃痛了。”查理说道,“我已经找到一条绕行的通道了。”

她最后一次检查了门厅

“准备好二对二行动了吗?”乔伊对着衬衫衣领轻声说道,一边悄悄地漫步于u大街。四周围绕着下班回家的通勤者,她不需要红色皮带。目前,她是人群的一分子。

“你从不吸取教训,不是么?”诺琳问道。

“除非我们被抓住。”乔伊说道,绕过前往贝德福德大街的拐弯处,并加快了步伐,“另外,如果他们邀请你进去,那就不是破门而入了。”沿着街段,她打量着那幢六层建筑,查理和他的妈妈以此为家。

“有门卫吗?”诺琳问道。

“在这附近没有。”乔伊说道,她已经策划好路线了。不会花太多时间。只要妈妈依然一无所知,任何老故事都会发生。您好,我是一个房地产经纪人……您好,我是查理的一个朋友……您好,我到这儿来是为了溜进您的房间,然后如果运气好的话,将这些创新设计的发报器插入您的电源插座。乔伊被自己的玩笑逗乐了,继续扫视着街区。两个小孩在人行道上踩滑板。一辆深蓝色的私家轿车不合规定地停靠在街道对面。而且轿车的旁边,一个宽胸的男人为一个体格敦实的女人打开了车门。乔伊立即认出了高卢。

“我不敢相信……”

“怎么了?”诺琳问道。

“猜猜谁在这儿?”她咕哝着,压低了她的脑袋,但不愿转过脸去。乔伊缓缓地退向角落处的二手书店,躲避到门口,探出脖子,刚好可以偷看。

“是谁啊?”诺琳恳求着,“发生了什么事?”

沿着街段,高卢开放了他的汽车乘客席,并护卫卡卢索夫人就座。后者将她的钱包紧紧地拽在胸前,完全处于震惊的状态。高卢丝毫没有注意,砰的一声,他关上了她面前的车门。

“真是一位绅士啊。”乔伊喃喃自语。可是当高卢绕到驾驶室这边的时候,他循着街道打量着,仿佛在寻找某个人似的。某个不在那里的人,但不久就会在那里了。

“噢,狗屎。”乔伊补充道,仔细观察着他的脸上自负的表情。

“你就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诺琳命令道。

高卢加大油门,沿着街段飞驰而去。乔伊立即动身了,飞奔向那幢建筑。“他有一帮人过来。”乔伊警告说。

“现在?”

“那是我猜测的……随后的两到十分钟之内……”

“他们已经窃听她了吗?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拿到授权书了?”

“我不知道。”乔伊说道,一边用力推开楼房的大门。一个年长的女人从门厅走了出来,乔伊抓住室内的房门,穿过它,然后飞向电梯。

电话那端出现了片刻的停顿。

“请告诉我,你没有跑向那幢楼房……”

“我没有跑向那幢楼房。”乔伊说道,一边击打着电梯的呼叫按钮,如同一个摩尔斯电码操作员一样。

“该死,乔伊,这样做很愚蠢。”

“不,真正愚蠢的是在情报局安装好他们的眼睛和耳朵之后尝试做这件事情。”

“那么或许你根本不应该做这件事情。”

“诺琳,你还记得家庭的吸引力吗,我告诉过你的?我并不在意这些小伙子多么坚毅,一旦他们亡命天涯,他们最终会感受到这一点的。而且在这个案例中……其中的一个支付着妈妈的账单,而另一个依然和她生活在一起……如果彼此的联系是如此的紧密,这就像他们胸口的一块磁铁。他们造访此处的时间可能只有两秒钟,但是如果它发生,我打算倾听它,并且跟踪它。”

再一次地,诺琳沉默了。持续了大约半秒钟。“告诉我,你需要我去做——”

乔伊走进了电梯,信号熄灭了。手机在旧楼中总是如此。她最后一次检查了门厅,但是什么也看不见。梯门缓缓关闭,乔伊孤影随行。

这是我们的最佳选择

“你确信这是个好主意?”我问道,始终留神观察着。查理在埃克塞斯酒店的付费电话上按下了号码。它可能不是这座城市中最好的酒店,不过却是最可能拥有最好的电话簿的酒店。

“卡卢索,你打算用什么别的办法登上飞机呢?”他反驳道,一边把话筒拿到耳朵旁边,“假如我们使用真实的身份证,我们就是白痴;假如我们使用我们的信用卡,他们就会跟踪我们。”

“那么也许我们应该检验一下其他的运输方式。”

“比如?租辆汽车开过去?你依然需要身份证和一张信用卡……”

“火车怎样?”

“噢,求你了——你真的希望花两天时间乘坐‘美铁’(美国铁路客运公司)?我们浪费的每一秒钟都会使得联邦经济情报局夹紧拇指夹子。相信我吧,如果我们想要从市区出去,这是我们的最佳选择。”

我将信将疑,探身过去,与他共听电话听筒。我的耳边,电话铃响了三次。“快点啊……”查理嘟囔地说,俯身凝视着《新泽西州电话黄页》,“该死的!你在哪儿——”

“律师事务所。”本迪尼接过电话,没有丝毫的结巴,“您有什么需求?”

最后一次一个亡命者

最初的十五分钟应该会使她平静下来。没有人吼叫……没有人谈话——只有她自己——她一个人在房间里,没有什么可以打量,只有一张木桌和四把搭配不当的办公椅。在她四周,墙壁完全是白色的——没有绘画,没有什么可以转移注意力——除了延伸于右手墙壁上的一面巨大的镜子。毫无疑问,这面镜子是麦姬最先注意到的东西。应该如此。联邦经济情报局清楚地知道,伴随着现今的小型化录像技术,使用双向玻璃镜早已没有什么实际的理由了。但是那并不意味着,即使当它们后面没有人的时候,它们不具有心理上的效果了。事实上,单单这幅场景就让麦姬在座位上不安地扭动着身体。而且随后的十五分钟的情况也是如此。

麦姬伸出她的右手,防护她的眼睛,尝试着遮住它。她提醒自己一切都没事。她的儿子们的情况很好。那是高卢告诉她的。他亲口对她说出这句话的。但是如果情况真是那样,她来到纽约市中心的联邦经济情报局的总部做什么呢?答案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嘎嘎声以及门把手的扭动而来。

“麦姬?”德桑克蒂斯问道,同时走了进来。挥动着身旁的文件夹,他穿着一套深蓝色西装,不过没有夹克。衣袖卷到了他的肘部。严肃,但几乎没有恐吓。在他身后,高卢跟随着,匆匆地点头问候。作为多年的缝纫女工,麦姬禁不住察觉到他那不合身的西装——明显的标志,要么品位不高,非常急躁,要么特别自负(男人们想象的自己总是比真实的自己更加高大)。尽管从布鲁克林过来乘坐了四十分钟的汽车,她仍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是她知道自己希望什么。她的声音沙哑了,说着下面的话。

“求你们了……我什么时候可以看见我的孩子们?”

“实际上,那正是我们希望您帮助我们的。”德桑克蒂斯说道。他在她左边的座位上坐下;高卢在她的右边坐下。他们俩都没有直接坐在对面,她觉察到。两人都在她的旁边。

“我不明白……”她开口了。

高卢看了看德桑克蒂斯,后者慢慢地将文件夹滑到桌子上。“夫人,昨天夜里的某个时间,有人盗窃了一笔……噢……格林私营银行的一笔巨款。今天上午,窃贼进行抵抗的时候,发生了交火,而且——”

“交火?”她插嘴说道,声音颤抖着,“有人……”

“卡卢索和查理都没事,”他打消了她的疑虑,双手罩在她的手上,“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一个名叫谢普的人被两名疑犯开枪射杀了,这两名疑犯设法逃脱了。”

麦姬转身看着高卢,后者正咬着嘴唇上的一处血红色的伤口。“这与我的儿子们有什么关系呢?”她迟疑地问道。

依然握着她的手,德桑克蒂斯凑近过来。“夫人,您在过去的几个小时中收到查理或者卡卢索的消息了吗?”

“请再说一遍?”

“如果他们躲藏在某个地方,您知道可能是哪儿吗?”

麦姬猛地抽出双手,从座位上站起来:“你在说些什么啊?”

高卢行动敏捷地也站了起来:“夫人,您可以坐下来吗?”

“除非你们告诉我发生了何事!你们这是指控他们什么吗!?”

“夫人,坐下来!”

“噢,上帝啊——你们是认真的,不是吗?”

“夫人……”

德桑克蒂斯抓住高卢的手腕,拉他回到原处。面对着麦姬,他补充道:“恳求您,卡卢索夫人,没有必要去——”

“他们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的!绝对不会!”她强调着。

“我不是说他们会。”德桑克蒂斯说道,保持自己的语气缓慢而平滑,“我仅仅是为了保护他们……”

“那真滑稽——因为你说话听起来像是渴望打压他们的人。”

“随便您怎么称呼,”高卢插话进来,“不过他们在外边停留的时间越长,他们就越发处于危险之中。”

就在此时,麦姬停了下来:“什么?”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高卢揉搓着他的寸头。麦姬仔细地观察着他,不敢肯定那是否是灰心丧气……还是真正的关心。“我们只是试图帮助您,夫人。只是,您知道这些事情是如何发生的……您看看新闻吧。最后一次一个亡命者安全地逃脱是什么时候?或者说从此之后快乐地生活着?”高卢问道,“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过,麦姬。您保持沉默的时间越长,某位执法精英将一颗子弹送到您儿子的脖子中的可能性就越大。”

麦姬无法移动半步,只是站在原地,让这一逻辑渗入大脑。

“我知道您希望保护他们——我也理解您的犹豫,”高卢补充道,“可是问问您自己:您真的希望葬送自己的孩子吗?因为从现在起,麦姬,选择权就在您的手中。”

麦姬仍然呆立着,注视着泪海中的模糊不清的世界。

更厚的墙壁,更深的钻孔

麦姬的公寓大楼外面,“弗瑞荣”电信公司的厢式货车停靠在一个开阔的地方,正好在一辆深黑色轿车的后边。没有行驶,没有匆忙,没有刹车的尖叫声。相反,货车的侧门滑开了,三个身穿“弗瑞荣”制服的男人走了出来。他们的右边口袋中都是电话公司的身份证,左边口袋中都是联邦经济情报局的徽章。步伐始终镇定而平稳,他们卸下了工具箱。这是训练的一部分,那电话修理工决不会仓促行进。

作为技术安全科的暴力安全专家,他们需要的只是二十分钟的时间来将任何一套住宅转变为完美的摄影棚。高卢告诉他们至少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他们依然会在二十分钟内完成。进发到屋内,三人中个头最高的将一个微小的三角镊子推进门锁中。四秒钟后,房门打开了。

“墙角的电话箱。”那个黑发男子大声喊道。

“我拿到了。”第三个人说道,动身前往门厅角落处的楼梯间。只有新手才会将窃听器安装在真实的电话中。这个地方是人人首先注意的,这要归功于好莱坞。

电梯中,另外两个人注意到生锈的金属门和陈旧的电话亭。老房子往往采取了一两个额外的措施:更厚的墙壁,更深的钻孔。最后,电梯发出类似打呃的声音,在第四层停了下来。梯门滑开,乔伊正在等候。她打量了一下“弗瑞荣”制服,然后低下了头。

“晚上好。”高个子一边说道,一边走出电梯。

“你也一样。”乔伊答道,轻快地绕过他,走进电梯。他们彼此经过,乔伊的胸膛轻轻掠过了他的臂膀。他微笑。她回以微笑,然后离开了。

“我发誓,我还没有收到他们的半点消息,”麦姬结结巴巴地说道,用衣袖的镶边擦拭着她的眼睛,“我整天都在家里……我的全部顾客……可是他们决不会……”

“我们相信您,”高卢说道,“但是查理和卡卢索在外边的时间越久,他们和您联络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如果他们联络的话,我希望您保证,您会保持与他们交谈尽量长的时间。您在听吗,麦姬?您必须做的就是那些了。我们会照料好其他事情的。”

麦姬歇了一口气,试图在脑中描绘这一瞬间。很多意思依然不清楚。“我不明白……”

“我了解,这样是困难的,”德桑克蒂斯补充道,“信任我吧,我自己有两个年幼的女儿——父母不应该置身于这种情形。但是如果您希望拯救他们,这样做无疑是最好的……为了每个人。”

“那么,您说呢?”高卢问道,“我们可以依靠您吗?”

绝对不能缺乏智慧

我们几乎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从达克沃斯的住处来到新泽西州的霍波肯市。当地铁列车靠站的时候,我小心地朝着地铁车厢的另一端点头示意,那边,查理隐藏在下班的雅皮士的人群之中。绝对不能缺乏智慧。

在一股巨大的推力下,通勤者的波浪从列车奔涌而出,淹没了楼梯间,推搡着冲向街道。与平时一样,查理在前面,在人群中进行人体冲浪,熟练地移动着。到达街头,他继续加快步伐。我在后边始终保持二十步的距离,从未让他脱离过我的视线。

根据本迪尼的指导,查理匆匆经过了纽约的赶超崇拜者的酒吧和餐馆,然后向左急转弯到第四街。就在那里,街道变样了:咖啡店变成了连栋房屋……面包店变成了褐砂石房屋……新潮的服装店变成了五层的无电梯公寓。查理扫视了一眼,然后突然停下了脚步。

“不可能是这儿。”他大声说道。

我凑近一看,不得不同意查理的判断。我们正在寻找一家店面,这里全是住宅。尽管如此,论及本迪尼,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按照地址找吧!”我轻声说道。一个年长的意大利人从附近的一扇窗外好奇地向下打量着我们。电视机在他的身后闪烁着。“赶快。”我强调着。

果真,走过三个街区之后,我们看见它了:一排联立房屋的正中间是一幢一层的正方形的砖墙建筑,其上方有一个自家绘制的“蒙福德旅游”的标牌。标牌上的字母显得细小而黯淡——而且类似于银行外面的黄铜铭牌——显然打算俯视一切。房子内亮着灯,可是那里只有一个六十岁的妇人,坐在一张破旧的金属桌的后面,浏览着一本被拇指翻旧了的《肥皂剧摘要》。

在“寻求服务请按门铃”的提示下,查理径直走向门铃。

“门是开的。”妇人喊道,没有抬起头来。我们推门进去了。

“您好,”我对妇人说道,后者仍然没有面对我们的意愿。“我是来找——”

“我来了……”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泽西口音。一个消瘦而结实的男人,穿着白色高尔夫衬衫,推开了里屋的红色门帘,走出来向我们问好。微微突出的眼睛,反刷的后缩的发际。“你们有很要紧的事么?”他问道。

“事实上,我们是派过来——”

“我知道是谁派你们来的。”他打断了我的话,越过我们的肩头凝视着,透过厚厚的玻璃窗户审视着街道。在他的工作程序中,这是本能的反应:安全第一。确信我们是单独到访,示意我们一起进入里屋。

跟进去的时候,我注意到墙壁上铺满了褪色的过时的旅游海报。巴哈马群岛……夏威夷……佛罗里达——每一张广告都充斥着长发飘逸的女人和满脸胡髭的男人,已经好多年没有接触过这个地方了,气泡字体注明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的日期,虽然我确信。噢,是个旅游中介,我这个傻瓜。

“让我们帮你起程。”这个男人大声说道,掀开了通往里屋的门帘。

“不用注意门帘后面的那个人。”查理说道,马上试着表达善意了。

“你这句话算是说对了,”男人表示同意,“可是假如我是奥兹大王,你们又是谁呢——胆小的狮子?”

“不,他才是胆小的狮子,”查理指着我这边说道,“我么?我发现自己更像是托托……或者也许是一只飞猴——领头的那只,当然了——不是那些站在后边的头脑简单的灵长类随从。”

奥兹大王挤出一丝微笑,不过仅此而已。

“那么,我听说你们要去迈阿密。”他说道,移向书桌。这张桌子放置在阴暗的里屋的正中央,与外面房间里的桌子一样大,不过这里,有一台复印机、一台碎纸机,以及一台连接着仿真技术打印机的电脑。我们四周,墙壁上方堆着许多没有标记的棕色盒子。我甚至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嗯……我们可以起程吗?”我问道。

“那就取决于你们了。”奥兹大王说道,拇指摩擦着食指和中指。

查理瞥了我一眼,我的手伸向塞在皮夹中的一沓钞票:“三千,对吧?”

“那是他们说的。”奥兹大王答道,再次认真起来。

“我真的感谢你帮助我们解决困难。”查理补充道,尽量保持轻松。

“这可不是关照,伙计。这只是一份工作。”他弯下身子,伸手到桌子最下面的抽屉中,扯出两份商品目录,然后空投到我们这边。我抓住了一份,查理抓住了另一份。

“伊卡璐香波染发剂。”查理大声地读出来。盒子的正面是一个长着柔滑的金发的女郎。我的封面上,模特的头发是乌黑的。

随即,奥兹大王为我们指向角落处的浴室。“如果你们真的希望不为人知,”他解释说,“最好从头顶开始。”

这不是他第一次改变颜色

二十分钟后,我凝视着一面污秽的镜子,惊异于一份收费低廉的染发工作的魔力。“看起来怎样?”我问道,一边摆弄着我的新式黑发。

“就像巴迪。霍利,”查理说道,窥视着我的肩头,“只是更令人讨厌。”

“谢谢你,卡罗尔。查宁。”

“子弹头。”

“水行侠。”

“嘿,至少我看起来不像妈妈的朋友们。”查理反驳道。

我对着镜子检查自己:“你是谁?”

“你们两个准备好了吗?”奥兹大王打断了我的话,“我们走吧!”

我们迅速地恢复到现实之中,从浴室中走了出来。我还在拨弄自己的头发。查理没有触碰自己的头发,已经习惯它了。毕竟,这不是他第一次改变颜色:十年级的金黄色、十二年级的暗紫色。当年,妈妈确信他不得不让它离开他的身体系统。我真想知道她现在会说什么。

“站在原地,拉上帘子。”奥兹大王说道,指着房间后部的窗户。地板上,有一个细小的x粘在地毯上。查理跳了过去,猛地拉下帘子的绳索。

“蓝色?”他问道,注意到帘子内侧的淡蓝色。

奥兹大王的电脑屏幕闪烁着,一份空白的新泽西州驾驶执照的数码图像渐渐具有了最大清晰度。照片的背景是淡蓝色的,就像帘子的颜色。奥兹大王对着这一工艺咧嘴一笑,然后走到查理的面前,手中握着数码相机。

“我数三声,你说‘机动车部门……’”

查理说着这几个字,我眯眼看着明亮的白色闪光。

用事实无声地安慰自己

乔伊向天空伸长脖子,仰望着曼哈顿上东区的三十层大厦。“你确信她在家里?”乔伊问道,面对这一高度,简直眩晕了。

“刚刚在十分钟前,我假装一个电话推销员与她谈过话,”诺琳说道,“现在是晚餐之后。她不会去任何地方的。”

乔伊点点头,在遮阳篷下转过身去,窥视着通向门厅的双层玻璃门。大厦内部,一名门卫蜷缩在前台的旁边,浏览着报纸。

乔伊满脸笑容,从腰带上取下手机,举到耳朵旁边,然后拉开了门。“哎唷,我讨厌他们那样做!”她冲着手机抱怨着,“齐膝短裤太中产阶级了。”

“你在说些什么啊?”诺琳问道。

“你听见我的话了!”乔伊喊道,她没有示意就匆匆掠过了门卫,径直冲向电梯。门卫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到了二十三层,乔伊按响了23h公寓的门铃。

“谁啊?”一个女人应答道。

“特莉。格拉赫——全国证券商协会的,”乔伊解释说,“卡卢索最近申请了第七级执照,因为将您列为介绍人之一,我们想知道是否可以询问您几个问题。”乔伊说这些话的时候,明白第七级执照并没有任何的介绍人审查,可是这不曾让她慢下来。

一阵平静的丁当声,乔伊能够感觉到对方正在透过猫眼仔细打量着她。一旦外面的天色暗下来,纽约的女人们有许多理由将陌生人拒之门外。

“他还将谁列入其中了?”对方质疑道。

为了制造良好的印象,乔伊从小包中抽出一个小小的记事本。“我们看看……一个妈妈,名字是玛格丽特……一个弟弟查理……格林银行的亨利……以及一个名叫曼宁的女朋友。”

链条嗡嗡作响,门锁发出铿锵声。房门打开的同时,曼宁探出头来:“卡卢索不是已经拿过第七级执照了吗?”

“这是为了更新,曼宁小姐。”乔伊平淡无味地说道,“不过我们仍然希望对介绍人审查一下。”她朝着记事本打了一个手势,然后显露出一丝十分讨人喜欢的微笑,“我保证,只是几个简单的问题——丝毫不费力气。”

没有特别针对性地耸了耸肩,曼宁从门口退了回去。“这儿一团糟,你见谅……”

“别担心,”乔伊笑道,一边走了进去,冲着曼宁的前臂挥了挥手,“我的地方要糟糕五十倍。”

昆西并非一个踱步者,或者并非一个忧愁者。事实上,当高压锅的盖子卡住的时候,当其他所有人都在地毯上焦急地踱来踱去的时候,昆西仍然稳坐在椅子上,安静地考虑着各种可能性。即使在他的四女儿早产了三个月的时候,昆西也只是后退一步,用事实无声地安慰自己,百分之八十的同样年龄的婴儿被证明安然无恙。当时,这些数字对他有好处。今天,它们不受他控制了。

“他说过别的什么吗?”昆西冷淡地问道。

“没有……什么也没有。”亨利说道,他的中指关节反复地敲击着桌面,“他们只不过想要我们咬紧嘴唇罢了。”

昆西点点头,一个人站在角落的窗户旁边,凝视着窗外的地平线,伸出手握住覆盖着蝴蝶花纹屏风来支撑身体,“或许我们应该等一天再告诉股东们。”

“你疯了吗?要是他们发现我们在隐瞒……昆西,他们会喝掉我们的血作为早餐的。”

“噢,我讨厌透露给你,亨利,但是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吵嚷着饮血的——除非我们找到卡卢索和那笔钱,否则我们什么也不能做。”

亨利的指关节敲击得更加猛烈了:“我已经打过两次电话了。高卢还没有打回来。”

“如果那样会使情况好转一些,亨利,我很乐于尝试一下。”

“我不明白……”

“或许高卢需要用两只耳朵才能听见,”昆西暗示说,“你就稍微改变一下局面吧。”

亨利犹豫了,观察着他的合伙人:“是啊……不……那太好了。”

几乎与此同时,昆西动身去门口了。

“只是不要忘了高卢和德桑克蒂斯是哪一边的,”亨利大声喊道,“真正涉及这件事的时候,执法者与任何其他客户都是一样的——从头到尾都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微不足道的小钱。”

“你用不着告诉我,我都了解。”昆西离开了房间。

“那么,我们顺利吗?”德桑克蒂斯问道,用下巴支撑着电话。

“很难说。显然,我们遇到了一些小麻烦,不过我认为完全会消除的。”他的同事解释说,“那边怎么样?高卢和那个妈妈相处得如何?”

德桑克蒂斯窥视着单向玻璃,注视着高卢帮助麦姬穿上外套。“我们掩盖了那件事。”德桑克蒂斯平淡地说。

“听起来你不太自信……”

“等到我们押送他们的时候,我就会有信心了,”他强调说,“查理和卡卢索或许逃脱了一次,但不会有下次的。”

“你考虑过邀请其他侦探吗?”

“没有——绝对没有。”德桑克蒂斯反驳道,“相信我吧,我们不想那么头疼。”

“这么说来,你真的认为你和高卢能够摆平此事?”

“就我个人而言,我看不见太多的选择——对于我们任何人都是如此。”

“此话怎讲?”

“没什么,”德桑克蒂斯冷淡地说。玻璃对面,高卢引领麦姬走出了审讯室。“你就做你的事吧,我们会做我们的。只要好好照料那位,他们不会有机会的。”

自负、贪婪、性欲

“你们可以出发啦。”奥兹大王握着蓝白相间的大陆航空公司的信封,拍了拍查理的胸膛。我撕开我的信封,查理撕开他的。201次航班,今晚9:50,直飞迈阿密。

“你没有把我们两人安排在一块吧?是不是?”我问道。

奥兹大王投来一束“我看起来像不像一个笨蛋”的眼神。他的这种眼神与查理常常投给我的是一样的。尽管如此,没有时间碰运气了。“25c.”我告诉我的弟弟。

他打量着自己的机票。“7b.”查理转身面对奥兹大王,补充说,“你把我放在一个中间的座位上了,不是吗?”

奥兹大王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查理的最佳魔术总是如此。让他们一直谈话。奥兹大王的双手伸向搁在一堆盒子上的塑料薄膜粘贴机,拾起铁皮的包装材料,然后剥开。“还记得中学时代那个帮你买啤酒的蹩脚的假身份证吗?”他夸耀着,“噢,向真正的东西致意吧……”奥兹大王就像一名警察亮出他的徽章一样,将薄薄的卡片径直推向我们。毫无疑问,这是一份完美的新泽西许可证,连同我的肖像和崭新的黑头发。

“真漂亮。”查理补充说道。

奥兹大王吩咐我们挑选容易记忆的名字。查理设想为“桑尼。罗林斯”——爵士乐大师和传奇人物。我设想为“沃尔特。哈维”——爸爸的教名和中名。身体上和名字上,我们不再是兄弟了。

查理亲吻着自己的照片。“嗯……这个小伙子是金色的……”

“但是它并非十分安全。”奥兹大王带着纯粹的霍波肯口音警告说,“如同我嘱咐每个人的,不要将希望孤注一掷于你的身份证。它或许会使你登上飞机……然后或许进入一家汽车旅馆……但是它的作用仅此而已……”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打断了他的话。

“与地球旋转的情形一样,”奥兹大王解释说,“不论你自认为有多么迅速,总有三件事情从中破坏:自负、贪婪、性欲。”他确信获得了我们的注意,高嗓门变得更加急促了。“自负——你向你的侍者吐露真言,你对房东的一个意外说辞——那就是餐馆的家伙记住你,然后将你挑选出来送给警察的途径。贪婪——你购买一块华丽的手表,连续咬掉五顿龙虾宴——那就是酒吧侍者认出你的照片的途径。还有性欲——孩子,那就是所有的陈词滥调都是真实的原因所在。”

“你见过这么有线条的金发没有?”查理问道,指着他自己,“还有他那令人讨厌的黑色鸟巢?”他补充道,指着我,“从现在起,女人是我们最不必担心的了。”

“那么,如果你添加旅行和其他的一切,”我插嘴说道,“在人们意识到我们已经离开之前,你认为我们剩下多长的时间呢?”

奥兹大王转身对着他的电脑,审视着查理的伪驾照,后者正在屏幕中注视着我们。“很难说,”奥兹大王回答道,嗓音渐渐颤抖了,“这取决于你们逃离谁的魔掌。”

两名侦探坐在前排的座椅中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伍德。布莱德?”诺琳通过手机问道。

“伍德。布莱德,”当驾车从布鲁克林回来的路上,乔伊重复着。“就像《哈欠》……就像《无聊》……就像《损伤》。我告诉你吧,无论卡卢索在她家里看见了什么——这个女孩就像一块限速牌一样令人兴奋。我牢记着自己走进去的瞬间:花朵图案的沙发、相配的花边枕垫、相配的地毯,相配的杯垫,还有墙上的相配的莫内招贴画……”

“嘿,不要降低莫内的级别——”

“是《睡莲》。”乔伊插嘴说道。

一阵停顿。“那么,你应该就在那儿杀了她。”

“你没有理解,”乔伊强调着,“看起来她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她很优雅,她微笑,而且很漂亮……可是,仅此而已。每隔一会儿,她眨一眨眼睛。就这些了。”

“或许她只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

“我询问她一个关于卡卢索的有趣的故事,而她能够说出的只是‘他很善良’和‘他很可爱’。那就是她追求的激动。”

“好吧,因此她很可能没有参与两兄弟的事情。她给你提供关于卡卢索的其他事情了吗?”

“想一想,那真让人开心。”乔伊说道,她的汽车颠簸在u大街的坑坑洼洼之中,“卡卢索也许是个善良的家伙,但是如果他与曼宁约会,他不可能是那么鲁莽大胆的人。”

“所以?”

“所以,考虑一下这个如何与其他片断相一致:这儿有一个二十六岁的小孩,怀揣一个古老的梦想,精打细算着想要摆脱布鲁克林。他给自己的弟弟找了一份工作,偿还妈妈的抵押贷款,然后基本上扮演了专职爸爸的角色。工作上,他作为亨利的男仆,度过了四年时间,期盼着这是获得明星地位的有利的内圈跑道。显然,他拥有了更大的志向——然而他是否可以跳槽,然后开设自己的公司呢?没有可能性。相反的,他申请商学院,决心选择安全的道路通向财富……”

“或许亨利希望让他去商学院进修。”

“我不太肯定自己是否听懂了……”

“到底有什么需要理解,我也不太肯定,”乔伊承认,“我不能描述它……仅仅是……与曼宁的世界约会的人……他们是最不可能策划一宗三亿美元的盗窃案的。”

“稍等一会儿,”诺琳脱口而出,“那么现在你认为他们——”

“他们并不是无辜的,”乔伊强调说,“假如他们真的无辜,就不会逃跑。可是让卡卢索离开他那幸福的舒适地带……明显存在着我们没有看见的东西。没有一个该死的好理由,那人们不会改变他们的处境的。”

“如果这让你感觉好一些的话,福吉告诉我说,‘我们明天应该进行很多调查’。”

“太好了,”乔伊说道,拐到贝德福德大街上。与她上次来到这里的情形有所不同,浅灰色的天空现在是漆黑一片。尽管如此,即使是在黑暗之中,仍然有一个东西引人注目:停靠在麦姬的楼房前面的电话公司的卡车。乔伊驶上前去,悄悄地从货车的旁边滑过,仔细观察着后视镜——两名侦探坐在前排的座椅中。

“一切顺利吗?”诺琳透过手机问道。

“我马上告诉你。”乔伊沿着街道行驶到半路,使汽车迅速躲闪到一条从楼房旁边斜穿而过的私人车道上,随后熄灭了引擎。靠近得足以观察那边,但依然远离得足以不被注意到。她窥视着那辆货车,知道它没有什么实际意义。黑包裹活儿应该进进出出。如果他们还在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他们发现了什么东西,乔伊心想,或者也许他们正等候着——

不等她结束思考,传来了轮胎的刺耳的声音,一辆小汽车拐进了街道。

“发生了什么事?”诺琳问道。

“嘘。”乔伊轻声说道,虽然诺琳的说话声只来自耳塞。这辆小汽车移动得相当快——但并非是有人途经此地,滑行到货车的旁边,突然在一个消防栓的前面停了下来。乔伊摇了摇头,早就应该知道会是这样的。

这可不是你想玩的游戏

车门转开,高卢和德桑克蒂斯步入了夜晚的空气中。一言不发地,德桑克蒂斯打开了后车门,伸出一只手给麦姬。她走出来的时候,肩膀无力地垂下,下巴颤抖着,而外套笨拙地敞开了。德桑克蒂斯引领她走向楼房,但即使是侧面的轮廓,仍然很容易看出她凌乱不堪的样子。如果没有帮助,她是到不了楼上的。他们肯定使她心碎了,乔伊心想。

“我立刻就上去。”高卢大声说道,一边穿梭到行李箱附近。但是麦姬和德桑克蒂斯消失的瞬间,他沿着街道出发了,径直走向那辆货车。

司机摇下他的窗户,高卢探身与他握手。起初,看起来只不过是朋友之间的一次感谢——快速点头,笑着转身——然后就像那样,高卢停了下来,姿势变得紧张起来,司机递给他什么东西。“从什么时候?”高卢问道,冷静地吼叫着。司机的手伸到了车窗外面,沿着街道径直指向乔伊。

“噢,狗屎。”她低声说道。

高卢迅速转过身来,他们的目光交汇了。乔伊的喉咙也锁住了。高卢模糊的愤怒目光把她切成了两半。“该死的,你认为自己在干什么?”高卢咆哮着,箭步冲向她的汽车。

“乔伊,你没事吧?”诺琳问道。

没有时间回答了。乔伊想发动她的汽车,可是太迟了。他已经过来了,粗厚的指关节拍打着她的车窗。“打开。”高卢命令道。

乔伊了解规定,摇下了她的车窗。“我没有触犯法律,”她强调说,“我拥有全部的证件……”

“搞破坏的证件——你到底在那个房间里干了些什么?”

乔伊坦然地注视着高卢,舌头顶在牙齿的后面,“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别装傻了!”高卢警告说,“你知道你没有权限的!”

“我只是完成我的工作而已。”乔伊反驳道,从口袋中抽出一张皮制的身份证,然后亮出了调查员执照,“而且我上次检查的时候,没有违反什么法律——”

高卢突然伸出手来,从她的指尖上夺过身份证,然后扔到对面的窗户上。“你听好!”他冲着乔伊的脸怒吼着,“我可不在乎你们这些初学者的执照——要是你再干扰这次调查,我会亲自拽着你的屁股越过布鲁克林大桥!”

乔伊被这一爆发吓呆了,保持沉默。对于权限,执法部门总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可是在联邦经济情报局……他们不会像那样无缘无故地发脾气。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乔伊问道。

高卢的目光盯得更紧了,握着的拳头用力伸向车内,将一个装着破损的电子器件的“密保诺”袋子扔到乔伊的大腿上。她的所有的窃听器和发报器,全都不可修复地拆毁了。“从我这儿拿走它,勒蒙特小姐——这可不是你想玩的游戏。”

这是一次伟大的行动

我紧张的时候,眼睛会跳。只是轻轻地——微弱的颤动,足以告诉我,我的身体正在发生完全的反叛。绝大多数情形下,通过哼唱《市场综述》节目的主题曲,或者倒着背诵字母表,我能够打发它——可是当我站立在机场的队列的末尾的时候,我实在太关注前方的一切了:排在我前面的烦躁不安的褐色头发的女人,还有她前面的十五个人,而且更为重要的,队列前面的金属探测器以及我三十秒钟前没有面对的六名保安警察。

假如情报局放出话来,这将是我们人生中最短暂的一次旅程,不过当队列向前推移时,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劲儿——

该死。

我最初竟然没有注意到他。传送带的后边,身穿机场保安制服的那个宽肩膀的家伙手中有一个金属探测器,可是他握着它的姿态就像握着一个球棒一样,仿佛以前从来没有握过似的。仅凭他的体态……只有情报局才会将他们栽培得如此高大。

他注视着我这边,我压低了头,避免视线的接触。查理是在我前面的第十个人,他向四面八方伸长脖子,渴望产生交互作用。

“漫长的一天,嘿?”他询问那个操作x光检测仪的女人。

“永不结束。”女人感激地咧嘴一笑。

在平常的日子里,我会说这是查理典型的闲聊。但是今天……他或许与那个女人废话,不过我明白他正注视着何处——径直注视着那个宽肩膀的男人。而且查理踮着脚后跟的姿态——如同我的眼睛的跳动。我们都明白,如果我们被捕了会发生什么。

“没有包裹啊?”查理凑近机器的时候,女人问道。

“检查它吧。”他说着大话,举着他的机票,然后指了指惟一的凭执。

在霍波肯的陆海军商店的短暂停留,使我们获得了一个装满了内衣裤、衬衫和一些化妆品的体育包。还使我们获得了一个微型的铅衬的盒子——如果塞到体育包的底部——成为高卢的手枪的理想隐身之所。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坏主意——我们最不希望的就是携带着凶杀武器被抓住——但是正如查理指出的,这些家伙正在跃向我们的喉咙。除非我们愿意像谢普那样结束生命,我们需要保护自己。

“不要停下来。”一名黑人警卫大声喊道,示意查理通过探测器。

我屏住了呼吸,再一次地压低了头。没什么需要担心的……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两秒钟后,一阵尖锐的嘟嘟声撕裂了空气。哦,不要。我及时抬起头来,看见查理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肯定是我今天早上吃的那个装配工具……”

求你了,上帝,别让他吹牛……

“老兄,我曾经很讨厌那些装配工具。”警卫笑道,将一个手持的探测器上下移动于查理的胸口和肩膀之间,“不能用它们制造千斤顶。”背景处,长着宽阔肩膀的那个警卫慢慢地转到我们这边。

“所以你必须用‘垒高’玩具。”查理补充道,无法阻止自己的言语。他展开双臂,向那个宽肩警卫挥手示意。警卫笨拙地点了点头,然后把脸转了过去。他需要的是一对长着褐色头发的兄弟——而不是一个单独旅行的古怪的金发小子。

没有发现任何东西,黑人警卫放下了他的探测器。“一路平安。”他告诉查理。

“你也一样。”查理补充道。这是一次伟大的行动,但是他的脸上没有留下丝毫的颜色。他向前蹒跚而行,不能足够迅速地脱离此处。

一个接一个地,队列中的其他人依次接受检查。当我越过探测器的时候,查理转过身来,回头匆匆一瞥——仅仅为了确认我顺利过关。途经那两名警卫的时候,我闭上嘴巴,悄悄地走了过去。于是就像那样,我们进去了。我们无处可去,除了南方——直飞迈阿密。

窃听美国联邦经济情报局

乔伊怒视着高卢的粗粗的颈背,注视他走到街道对面,返回公寓大楼。他走到半路,向货车中的搭档们挥了挥手,后者反射着他们的车灯。踏板一踩,货车驶离了原来的位置,途经乔伊的汽车。

“很高兴看见你!”司机冲着乔伊大声呼唤。

她挤出一丝微笑,假装无关紧要。“典型的工学院的失败者。”她心想。他们消失于街道之中。几秒钟之内,黑包裹家伙们离开了。而当高卢步入公寓大楼时,这也是她的最大的障碍。

“那是怎么回事?”诺琳在她的耳边问道。

“没什么。”乔伊反驳道,踢开车门,绕到了行李箱旁边。

“或许你应该打电话给老板——他在情报局有一些朋友。”

“诺琳,现在不要。”乔伊说道,一边探身到行李箱中,她的声音回荡着。她取出一个富有光泽的金属手提箱,然后搁在行李箱的边缘。砰的一声,箱锁轻轻地弹开了。箱子内部,看起来像一个高科技的工具箱,充满了电线的可折叠的托盘、微型麦克风,以及类似于微型便携式电话的小小的金属机械装置。箱子的底部是一台庞大的无线电接收器和折叠式耳机。

“你在干什么呀?”诺琳不安地问道,“你在哪儿?”

乔伊没有回答,将自己需要的东西塞到口袋里,然后穿过了街道。

“你该不会返回那幢公寓吧?”

“不会。”乔伊说道,同时加快了速度。

“我听见你在摆弄那个糖果盒——快告诉我你打算去哪儿吧。”

乔伊在高卢和德桑克蒂斯的汽车前面停下了脚步。

“他们拿走了我的所有窃听器,诺琳——而且如果他们进行监听,你知道可能会有什么后果……”

“等一等……你该不是——”一扇车门砰地关上,打断了诺琳的话,“乔伊,别对我说你在联邦经济情报局的汽车里。”

“好的,我不在他们的汽车里。”乔伊注视着手表——没有很多时间了。或许他们似乎正扶着麦姬回到楼上,但这很可能是高卢再次借机窥视公寓附近的手段。乔伊扭过头去,瞥了一眼公寓。最多有两分钟。

“乔伊,这样他们可能会向你开枪的……”

就在天窗的旁边,乔伊的手伸向照亮着汽车内部的圆顶灯,折断它的塑料盖子,然后迅速松开了两颗用于固定微小灯泡的螺钉。“它们起动了,诺琳。”

“它们起动了?你这是在窃听美国联邦经济情报局!那辆车是联邦财产啊!”

“这也是惟一的地方,这些家伙过于自负了,不会注意的。”乔伊指出,“该死,他们是如此地相信自己,甚至连车门也没锁。”她将一个微小的麦克风连接到一根垂向灯泡的红色电线上。这是她数年之前就掌握了的窍门。圆顶灯属于为数不多的几个始终有效的地方——即使当汽车熄火的时候。钩于此处,你可以暗中监视某个人达数月之久。它所需要的只是一次小小的冒险。

“求你了,乔伊——他们随时会过来的……”

“几乎完成了……”她把圆顶移回原来的位置,躲闪到汽车的后部,然后伸手到驾驶席的下方。那是另一个触手可及的始终有效的地方。而且这要归功于执法车辆的某次升级,高卢的汽车配备了电动座椅。

她摸索着延伸于地板的线路,截断一根红色电线,然后迅速将另一端插进黑盒子里。这个盒子看起来像一个过时的手机,但没有键盘。

“乔伊,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扔进监狱的……”

她抬起头来,瞥了一眼侧面的车窗,一束明亮的光线引起了她的注意。大楼的内部,电梯门滑开了。他们过来了——三十秒之内。她奋力抗争着抖动的双手,从口袋里取出了最后一项。这是一个闪亮的可伸长的指示器,其末端有一个微小的钩。她将它展开为完整的三英尺,把它系在从黑盒子延伸出来的细天线上,然后将它收拢到覆盖着帆布的座椅基底的下面。

“乔伊,快离开那儿……”

她猛地一推,装上了指示器——以及天线——恰恰位于座位的后面。完全处于视线之外,但依然完美地垂钓着,透过天窗发送信号——一套自制的全球定位系统出现了。

“乔伊……”

“打电话给他。”她低声说道。

“什么?”诺琳问道。

“打电话给他。”

乔伊狂乱地将黑盒子塞到座位下面,用一块磁铁将它固定住。就这样了。该出去了。

透过后窗,她可以看见高卢和德桑克蒂斯正沿着街道走过来——不到五十英尺远的距离。太迟了……

一阵尖锐的铃声撕破夜空,高卢在半路上停下了脚步。德桑克蒂斯也停下了。“我是高卢。”他应答着,弹开他的手机。两名侦探转身返回了大楼。那就是乔伊所需的一切。一个流畅的动作,她俯身冲出汽车后门,然后仓皇逃到街道对面。

“对不起,打错电话了。”诺琳在乔伊的耳边说道。

高卢关上手机,折回汽车,拉开车门,对着街道匆匆扫视了一眼。乔伊端坐在自己的汽车的篷盖上。

“那儿有什么好运气吗?”她喊道。

高卢没有理睬她,自己跌落到驾驶席上,然后砰的一声关上车门。闪烁之中,圆顶灯喀哒一声打开了。乔伊袖手旁观,露齿而笑。

我们曾经有一个计划

我从迈阿密国际机场走下飞机,穿入人群,迷失在大量新近到达的乘客之中,这些乘客几乎被爱人们拥抱得窒息了。不难区分本地人和异乡人的差别——我们穿着长袖衣和夹克衫,他们穿着短袖衣和紧身短背心。当人群散开、涌向行李领取处的时候,我扫视着终点站,搜寻查理的身影。他没有出现在视线之内。

我们的周围,机场商店和营业到最后一分钟的报刊亭全都关门了。铁闩遍及每一个店面,没有灯光。时间是午夜之后,整个地方只是旅行者的鬼城。我发现了男盥洗室的标牌——而且熟悉查理的极小的膀胱——我向右急转弯,奋力走向小便池。那里只有一个超重的家伙,身穿一件浅绿色的佛罗里达马林鱼棒球队的运动衫。我继续前进,察看小隔间——全是空的。

我奔回终点站,途经展览的圣诞树和九分枝圣烛台,加快了步伐,沿着自动扶梯飞奔着。查理明白,当我们走下飞机的时候他应该等我。如果他没有……我阻止了自己的想法——没有理由思考最坏的情况。

我从自动扶梯上跳出来,向下到行李领取处,检查着每一个角落。租用的汽车旁边……传送带附近……依然没有查理的踪影。我的右边是一个电话营业台,一个西班牙女人对着话筒大笑着。电话的旁边,有一个电子邮件和传真柜台,一个戴着黑色太阳镜的男人——

黑色太阳镜?

我放缓脚步,试图转向另一边。如果他是情报局派来的,我不会轻而易举地把自己交给他。可是正当我准备调转方向的时候……正当我靠近的时候……他把脸转了过去,仿佛我根本不在那儿一样。我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了,他甚至没有抬起头来。而这时我才意识到——这里是迈阿密——太阳镜不过是风景的一部分而已。只要没人知道我们是谁,就没有理由会——

“请问……先生?”一个刺耳的声音问道,他将一只强壮的手放到我的肩头。

我转过身来,发现了一个穿着行李搬运工制服的黑人。他注视着我的眼睛,然后缓缓地将一张折叠的纸条递给我,嗓音平淡而冷漠。“这是给你的……”他说道。

我接过纸条,狂乱地展开。纸上用钢笔写了两个黑色的字:“等我。”下面没有签名。

印刷体笔迹提醒我这是查理写的,可是太少了。仿佛有人企图模仿它一样。

我扭头看过去。戴着太阳镜的男人离去了。

“谁给你这个的?”我询问行李搬运工。

“不能说,”他告诉我,“他们说这样就没有惊喜的效果了。”

“他们?”我不安地问道。“他们是谁?”

行李搬运工转身走开了。“圣诞快乐……”

一阵响亮的嗡嗡声撕裂了房间的空气——某种警报。一秒钟之后,传送带开始呼呼作响,我们的行李终于在这里了。

我喘息片刻,打量着那个行李搬运工,后者推着他的行李车走到传送带旁边。在他周围,同行的乘客们移向适当的位置。一个大学生,穿着一件“资本主义钻石”t恤衫。一个律师,西服的口袋上有一处钢笔的污迹。一个怒容的妈妈,穿着“纽约城”的人造革。我发誓,每个人都朝上看着,仔细打量着我。

我低头看着笔迹,它在我的手中颤抖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曾经有一个计划——总是一起进进出出。他绝不可能独自离开的……除非有人让他……

我的整个胸口凹陷了。我冲向最邻近的门,穿梭在人群之中——可是在走出来的瞬间,我被佛罗里达的一股热浪袭击了,它随即延伸到我的肺中。汗水浸湿了我的后背的小部分,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仍然穿着大衣。我把手臂甩了回来,狂暴地挣扎着摆脱它。我需要做的一切就是找到查理。

我的身后,有人抓住了我的肩膀。我握紧拳头,准备迅速打击。然后我听见了声音。

“你在那儿没事吧,亚哈?”查理问道。

我转过身去,亲自检查。他就在那儿——微笑形成的酒窝和他那愚蠢的咧嘴。我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杀了他,还是应该拥抱他,于是我用力地推搡他的肩膀。“到底——”出租汽车站旁边的一个女人向我们这边看了一眼,我不得不压低声音,“你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你跑到哪儿去了?”

相信我吧,我干得很巧妙

“你没有收到我的纸条吗?”他轻声反问道。

“那么你……”我把他指引到一旁,沿着出租汽车线路,别人听不到的地方。“你竟然连奥兹大王的话也不听吗?不要和任何人接触!其中包括行李搬运工!”我咝咝地说道。

“噢,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这是一次紧急情况。”

“什么样的紧急情况?”

他抬起头来,但不愿回答。

“怎么啦?”我问道,“你刚才在干什么?”

再次地,没有回答。

“噢,呀,查理,你没有……”

“我不想陷入它的折磨,卡卢索。”

“你打电话给她了,是不是?”

他的说话声太低了,几乎消失了。“别担心——我控制住了。”

“我们说过不要打电话给她的!”我强调着。

“她是我们的妈妈啊,卡卢索——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之中还有一人和她生活在一起。要是我没有回家报到,她会心脏病发作,揪住她的胸口的。”

“是啊,哦,你觉得什么会使她更加心烦意乱呢——思念我们几个夜晚,还是在情报局抓获我们后举行我们的葬礼,然后埋葬我们?他们会跟踪每一次呼叫的。”

“真的吗?我甚至没有考虑那个——即使进入了,比如,历史上制作的每一部亡命之徒的电影。”他减少了挖苦的语气,补充道。“你就不能信任我一次吗?相信我吧,我干得很巧妙。无论是谁在监听……他们不会听见一个字的。”

联邦经济情报局才是大人物

“我们怎么办?”高卢问道。

“请给我一秒钟。”德桑克蒂斯在乘客席中说道。他的手指敲击着大腿上的键盘,看起来像是一台标准的便携电脑。然而,凑近观察,惟一的功能键就是沿着上端的数字键,德桑克蒂斯用它来调整那个完全隐藏在内部的接收器。这好比调整收音机:找到正确的频率,于是你就会听见你最喜爱的歌曲。他啄食一般搜索着键盘,输入了技术保障部门的家伙们提供给他的数字:3.8千兆赫……4.3千兆赫……他们越接近微波频率,外部的人员就越难截获信号。利用一种高频信号,增添某种加密术,于是截听几乎不可能了。信号总是移动于调谐钮之间——它如今是一个为两个人而建造的广播站。

他戳着键盘,按下了最后的阿拉伯数字。屏幕上,左下方角落里的一个窗口闪烁着激活了。当它渐渐显现,色彩变得鲜艳的时候,他们享用了一顿完美的数字晚餐,麦姬俯身到客厅的咖啡桌旁边,她似乎打算呕吐了。她握紧的拳头揉搓着咖啡桌,双腿颤颤巍巍地,缓缓地蹲了下来。

“出了什么事?”高卢问道,“她生病了吗?”

“再等一秒钟……”德桑克蒂斯输入了最后一位数字,卡卢索夫人的声音从内置的扬声器中反射过来。

“……谢你……谢谢你,上帝!”她叫喊道,眼泪泛滥成灾。她摇了摇头,释放出一丝痛苦而明显的微笑,“照顾好他们吧……请照顾好他们……”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高卢咆哮着。

德桑克蒂斯张开了嘴巴。

“他们打电话给她了!”高卢脱口而出,“那两个家伙打电话给她了!”

德桑克蒂斯狂暴地敲击着键盘,打开了便携电脑的另一个窗口。麦姬——平台:电话通讯。“那不可能,”德桑克蒂斯说道,朗读着屏幕上的文字,“我这儿拥有一切——它是空白的——什么也没有进入,什么也没有外发。”

“传真?电子邮件?”

“缝纫女工决不会的。甚至连电脑也没有。”

“或许这两兄弟打电话给一个邻居了。”

德桑克蒂斯指着屏幕上的视频图像。背景中,麦姬的身后,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的前门。“自从我们来到这儿,工学院的小伙子们始终监视着。竟然用了两分钟时间才把这个装好,我们可以看见来来往往的人……”

“那么他们到底是如何与她接触的?”

“我不知道——也许——”

“别对我说也许!现在不是猜谜游戏的时候!”高卢厉声说道,“很显然,那儿有某种东西使得她能够与她的孩子们交谈——现在我不关心是否有邻居用摩尔斯电码拍打发报机,我想知道它是什么!”

“很显然,那儿有某种东西使得她能够与她的孩子们交谈——现在我不关心是否有邻居用摩尔斯电码拍打发报机,我想知道它是什么!”

沿着街道,乔伊凝视着高卢和德桑克蒂斯的汽车,端坐在她的座椅上,调低了她的接收器的音量,这个接收器的尺寸如同步行对话机。这么一个塞进圆顶灯的麦克风,工作执行得还不错。

她翻开了大腿上的便携电脑的屏幕,然后打开了办公室的照片,这些照片是她从数码照相机中下载的。卡卢索的、查理的、谢普的、亨利的、昆西的,还有玛丽的。一共六间,另外还有公共区域。她一张接一张地研究着每个房间,搜索着其中的细节。卡卢索的办公桌上的银行职员使用的廉价的台灯……查理的隔间中的《青蛙柯密特》海报……谢普的墙壁上的照片……甚至亨利的办公桌上的珍稀的私人装饰品。

“听起来你是对的,”诺琳的声音透过耳塞传来,“他们已经打电话给妈妈了。”

“是啊……我猜。”

诺琳熟悉上司的那种语调:“怎么啦?”

“没什么,”乔伊说道,依然浏览着照片,“只是……如果高卢和德桑克蒂斯对待这件事情像一次真正的追捕,为何只有他们两个人进行监视呢?”

“你的意思是?”

“这只是协议,诺琳。联邦调查局也许会弄糟它,然而论及监视,联邦经济情报局才是大人物。如果他们讨论一套住宅,至少会派四个人。为什么突然地只有两个家伙坐在汽车里呢?”

“谁知道呢?可能他们人手不够吧……或者超出预算了……也许其他人明天会来……”

“还有可能是,他们不希望别人在附近。”乔伊质疑道。

“别这样了,现在——你真的相信那一点吗?”

乔伊停止了思考。透过接收器,她可以听见高卢和德桑克蒂斯正在争论。

“谢普被枪杀的时候,他们失去了一位昔日的侦探。”诺琳指出,“十美元钞票上的哈密尔顿说,他们亲自处理此事的原因就在于此。”

“我希望你是对的,”乔伊说道,一边拿近接收器,“不过,假如我是查理和卡卢索,我就会祈祷最先找到他们的是我们。”

我们在同一个噩梦之中

我俯卧着躲避清晨的阳光,拥抱着我的枕头,就像拥抱一位最要好的朋友,不愿睁开我的眼睛。蒲团和门板床同样舒服,不过仍然没有外面的垃圾车那么糟糕,后者如同破碎的玻璃一样刮擦着我的鼓膜。

“清空了!”一名垃圾工人喊道,卡车沿着街道剧烈地摇摆着。

我侧身,感觉左臂麻木了。而正当我努力使自己面对白昼的时候,我发誓……极其短暂的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那就是我睁开眼睛的时候。

浅褐色的散发着恶臭的地毯、陈腐的臭虫飞沫的气味、污秽的小厨房里的腐烂的聚乙烯薄膜地板。该死!仅仅这一景象就让它重新泛滥在我的脑海中。谢普……那笔钱……达克沃斯。我希望它是一个噩梦,它不是,它是我们的生活。

查理仍旧在我的身旁熟睡着,拥抱着自己的枕头,满意于他的口水池塘。我把破烂的毛毯盖到他的下巴,然后走向淋浴器。

十分钟后,轮到查理做相同的事情了。

“查理!起床!”我从浴室里喊道。

没有回应。

“快点,查理!起床!”

他不屑一顾,终于翻身朝向我了——揉着眼睛里的皮痂,也不记得自己在哪里了。然后,他四处察看着,意识到我们在同一个噩梦之中。“狗屎。”他咕哝着。

“没有热水了。”我告诉他,用别人遗留的一条薄纸般的毛巾弄干我的约翰尼。卡什(美国乡村摇滚大师)的头发。

“我一定要扔一张纸条到房东的意见箱中。”

在纽约,人们称它为工作室。在这儿,它是公寓小套间。对我来说,它是一个没有卧室的鼠穴。可是昨天夜里,当我们在凌晨两点搜寻着邻近区域时,它恰恰是我们所需要的:位于小巷之中,外边有一个“出租”标牌,而且标记为“经理”的房间内亮着灯光。对于其他任何地方,他们恐怕会心生疑虑,并且召来警察。不过在迈阿密南部海滩的偏僻郊区,我们只是普通的交易而已。他们生活在毒品经销商和非法移民的中间,早已习惯于凌晨两点出现的房客了。

“快点,我们应该出发了。”我说道,穿上了一套干净的内衣裤。屋外,阳光照耀着大地,但是我们的视线几乎不能透过糊在窗户上的报纸。昨天夜里,黑暗之中,查理认为它们是破碎的垂直的遮光物。今天,我们看见了现实。所有的窗户用透明胶带贴着从一本免费的百威啤酒的日历中撕下的纸页,赫然可见身穿比基尼的女郎。上次住在这里的房客不希望被人看见。我们也不希望。日历原封不动。

“我们走吧,查理——你起床了。”我说道,一边退回到浴室中。我打开了淋浴。为了让我们动起来,妈妈常常那样做。

“那些诡计不再管用了。”他提示我。

十分钟后,他用薄纸毛巾擦干自己,然后跳进自己的崭新的拳击短裤中。

“全都准备好了吗?”我问道。

“差不多了……”他的手伸进体育包里,摸索着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啊?”我问道,尽管我知道答案。藏着高卢的手枪的金属盒子。

“没什么。”查理告诉我,他的手戳得更深了。他无法找到它,开始把衣服从包里拉扯出来。几秒钟后,体育包腾空了。“卡卢索——那个盒子……它不在这儿……”

“放松一点吧。”我说道。他扭头看着我,我拉起衬衫的布边,线头还没有拆开——我把手枪塞进我的裤腰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吧?”我打断了他的话。

我的语气让查理竖起了脑袋。“让我猜一猜,”他说道,“城里有位新来的治安长官了。”

我懒得回答,转过身去,向外边进发了。查理在后面几步远的距离。无论准备就绪与否,达克沃斯——我们来了。

调查指证为谋杀罪

“你在干什么呀?”查理大声叫唤着,追逐着我。我向右急转弯到第六街,然后沿着街道加速前进。正前方,早早起身的假日游客和迟迟上班的本地人交叉往来于华盛顿大街。这里是在边道上,我们是安全的。走了半个街区,我们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甚至连查理也不愿冒着那样的风险,这就是他抓住我的衬衫后摆,拖拽着使我突然停下脚步的原因。“你要喝防晒洗液吗?”他问道,“我还以为我们是去达克沃斯?”

“别说了,”我打断他的话,扫视着附近的街道,“相信我,这相当重要。”

我的手臂摆脱束缚之后,匆匆地走向拐角处,那里有一长排自动售报机沿着街道展开。《迈阿密先驱报》、《厄尔先驱报》、《今日美国》……以及我奔向的目标——《纽约时报》。我将四枚硬币推进售报机的咽喉,弯腰接近取报口,然后伸手从纸堆的中间取出一份报纸。

“你为什么不拿最上面的一份呢?”查理问道。

没有理睬弟弟的疑问,我握着中间的报纸。

“不,你完全正确。”他继续说道,“最上面的有虱子。”自动售报机砰地关闭时,他摇了摇头。

“我们走吧。”我呼唤着,迅速奔回第六街。我们走路的同时,我打开了报纸,浏览着头版。

“我们上报纸了吗?”查理问道。

我不停地翻阅着,搜索任何提及昨天事件的消息。没有金钱,没有盗用,没有谋杀。老实说,我并不感到惊奇。亨利会将此事对新闻媒体作一级防范。尽管如此,每天都有一些事情传播。我在小巷中停下了脚步,重新叠好报纸——正好在“讣告”版。

“让我看看。”查理说道,走到我的旁边。

站立在一棵枯萎的棕榈树下,我拿着这张报纸的左半部分,查理拿着右半部分。我们两人按照字母顺序都找到了它。在绝大多数日子里,我阅读,他浏览。今天反过来了。“谢普——谢泼德……37岁……布鲁克林区……保安科副科长……格林-格林银行……遗属包括:妻子雪莉、母亲邦妮、妹妹克莱尔……悼念仪式将会择日通告……”

“我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查理说道,早已沉浸在谢普的生活中了。可是他了解得越多……“那些修正主义的杂种们,”他脱口而出,“甚至没有提到他曾在情报局工作。”

“查理……”

“别叫我查理!你不了解他,卡卢索——那是他的生命!”

“我并非说那不是——我只是请求你注意一次!这不是关于他的履历……是关于从图像中遗漏的。”我觉察到自己的大声,转而轻声说道,“三亿美元被扒走了,然而甚至连闲谈专栏也没有安排?一位昔日的情报局侦探胸部中弹,然而没人报道一个字!?难道你没有看见他们在干什么吗?对于这些家伙来说,一份伪造的讣告是最容易做到的事情。无论他们说什么,人们都会相信的。而且无论真正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可以被抹去。那就是他们打算带给我们的,查理。他们挥动着神奇画板,于是所有的图像消失了。然后,他们写下他们希望的一切。找到了携带百万巨款的嫌疑犯——调查指证为谋杀罪。全新的现实就是如此,查理。而且等到他们完成了涂鸦以后,我们就绝对没有可能更改它了。”

我低头凝视着查理,让这些话钻进他的大脑。几乎在同一个瞬间,我们朝向第十街了——达克沃斯仅仅相隔几个街区的距离。

拥有三亿美元在他的账户中,归隐的意愿在他的心中,达克沃斯可以挑选任何东西。我猜是装饰派风格的住宅,查理说是地中海的小屋。如果这是一次比赛,我们就大错特错了。

“我不相信。”查理说道,打量着街道对面一层的1960年代的蔓生植物。在南方气候的鞭打之下,在浅粉红色涂料的覆盖之下,显然,这幢建筑早已度过了它的青春年代。

“这儿无疑是正确的地址。”我确认,第三遍、第四遍地核对地址。

查理点了点头,但是保持沉默。历经千辛万苦到达这里之后——仅仅是这样的图像……它最后是这副模样。

“也许我们应该稍后再回来。”他建议道。

“稍后再回来?查理,这个家伙会带给我们所有的答案。现在赶快吧,我们必须做的就是按响门铃……”我走到路边,穿过街道。查理没有跟随,我在半途停下了脚步,扭头看着后面,“你没事吧?”

“当然了。”他说道,但是依然不愿穿过街道。

“真的吗?”

他憎恨自己身上的恐惧

这一次,他用了稍微长一点的时间才回答。查理不喜欢我身上的恐惧——而且他憎恨自己身上的恐惧。“我还好,”他重复说道,“按门铃吧。”

我穿梭在簇叶丛生的灌木之中,绕过停靠在前门的经典的蓝色甲壳虫汽车,奔向前面的走道,打开潮湿生锈的铁丝网门,用一根渴望的手指伸向门铃。

没有应答。

我又按了一次,同时倚靠在铁丝网门旁边,努力显得放松。

仍然没有应答。

我踮起脚,伸长脖子,竭力窥视门内的钻石形状的窗玻璃。

“那里边有什么?”查理问道。

我的鼻子贴着玻璃上的花粉,努力想看得更清楚……接着从屋内……门锁“铛”的一声打开了。门把手旋转着。我向后退了一步——太迟了。

“您有什么事吗?”一个年轻的女人问道,打开了门。她长着黑色的卷发,薄薄的嘴唇,以及小巧的尖鼻。我的目光直接射向她的破旧的牛仔裤,以及吊带如意大利面条一般的白色紧身短背心。

“对……对不起,”我开口了,“我正试图……我们只是在寻找一位朋友……”

“我们试图找到达克沃斯。”查理不假思索地说道。

我感谢他的救援,那个女人的身体语言变化了——她的眉毛不再皱起,她的肩膀垂了下来:“你们是他的朋友吗?”

“是啊,”我慎重地说道,“怎么了?”

她犹豫了片刻,小心地选择词语,“达克沃斯六个月前去世了。”

这句陈述漂浮在空气之中,我凝视着它,惊奇得目瞪口呆了。简直好像我等候着达克沃斯自己跳出来尖叫着,“愚人节的傻瓜们——我就在这儿!”不必说,它没有发生。我四处张望着,但是我的目光没有聚焦于任何东西。这……这不可能。不会在所有这一切之后……

“这么说来他真的死了?”查理问道,早已开始恐慌起来。

“很抱歉,”她说道,察觉到他的表情,“我不想……”

“没事了,”他说道,“你不必——”

“你认识他吗?”我插嘴说道。

“请再说一遍?”

“达克沃斯——你认识他吗?”

“不,”她结结巴巴地说,“但是——”

“那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我……我只是从契约上记得他的名字,”她补充道,“是一次遗产买卖契约。”

“转寄的地址是什么?有什么地方我们可以联系上他吗?”

不知道该说什么,女人摇了摇头,显然受到了打击。我不在意——我们跑了这么远的路,不是为了得到否定的答案。“对不起,”她反复说道,“没有转寄的地址……他死了。”

这些话没有什么意义。“这是不可能的。”我告诉她,我的嗓子变得嘶哑了,“那么——”

“他有点心烦意乱,”查理说道,靠近过来,掐着我背上的皮肤。“我们应该走了,”他咬紧牙齿补充道,冲着女人假笑着,迅速向她挥一挥手,“再次感谢你的帮助……”

“我真的很抱歉,”她目送着我们离开,大声叫唤着,“对于你们的损失,我表示遗憾。”

“是啊,”查理轻声说着,推搡着我走到路边,“我们三人都是如此。”

希望回到我从前的生活

“你出了什么毛病啊?”我们急匆匆地返回庭院的时候,查理问道。他跨过蔓延的塑料水管,避开旋转的洒水器,后者对着视线中的一切喷洒水雾。他察看后确定没有人在附近,灵活地抄捷径去我们的新公寓。“你为什么那样追问她呢?”

“她或许知道一些事情。”

“你真的那么幻想?”查理问道,冲到屋内。他心神不宁地注视着,我在客厅和小厨房之间来回地踱着步子。“你没有看见她的反应吗,卡卢索——她不知所措了。十一点钟插播的简明新闻:达克沃斯死了。故事结束了。”

“不可能啊。”我坚持认为。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听见自己口吃了。

查理也听见了:“卡卢索,我知道你总是拥有更多的无法理解的,可是——”

“要是我们错过了什么呢?”

“我们可能错过什么呢?他们告诉我们,他在纽约去世了……我们亲自来到这儿……然后她告诉我们相同的事情。达克沃斯已成往事,哥哥。演出结束了——该找到一个新的鼓手了。”

我依然踱着步,低头凝视着地板:“也许我们应该回去再与她谈谈……”

“卡卢索……”

“达克沃斯有可能隐藏在别处……”

“你在听吗?这位老兄死了!”

“不要再说了。”我爆发了。

“那么别再表现得像个精神病人了!”他反驳道,“太阳不会升起来追赶达克沃斯的!”

“你认为那就是全部?达克沃斯!?我可以赌输达克沃斯这一注——我仅仅希望回到我从前的生活!我需要我的房子,还有我的工作,还有我的衣服,还有我从前的头发……”我抓住我的后脑勺上的一撮黑色的毛囊,“我需要我从前的生活,查理!而且,除非我们查明所发生的事情,否则高卢和德桑克蒂斯会——”

窗户传来响亮的拍击声。我们两人都迅速地蹲下了。声音始终很响——砰砰的轻击着玻璃——好像有人闯入了。我抬起头看是谁,可是那里惟一的东西就是放射状的水纹。它击打着日历后面的玻璃,然后迅速地沿着窗格流下来。洒水器……不过是洒水器而已。

“很可能有人绊倒了水管……”查理说道。

我不愿冒任何的风险。“检查外边。”我强调说。

我跑向小厨房的小窗户。他去门边的窗户。洒水器依然攻击着玻璃。我撕下一片日历,窥视着外面……正好有一个模糊的身影飞奔到窗沿的底下。我向后退了一步,几乎跌倒。

“怎么了?怎么了?”查理问道。

“有人在外面!”

“你确信吗?”

“我刚才看见他了!”

查理摇晃地退步,竭力对抗着恐惧,不过连他也没有足够的信心。

“你有没有——”

“就在这儿。”我回答道,一边伸手向下,从我的裤子中抓住了手枪。我扳回了撞针,然后把一根手指放在扳机上。

查理坚守在小厨房,四处翻找着抽屉,寻找武器。餐刀、剪刀……任何东西。从最上层到最下层,他拉开了每一个抽屉。空的。空的。空的。最后一个滑了出来,他的眼睛张大了。里面是一把生锈的大砍刀,断裂为两半了,所以完全适合抽屉的大小。

“值得祝福的是毒品贩子们。”他说道,一边用力地把它拉出来。

查理动身后,我跟着他按照我们昨晚设计好的穿过客厅,进入了浴室。狭窄的公寓小套间或许连后门也装不上……不过仍然有后窗。他跳过马桶,转动曲柄,打开了粗劣的窗户,然后撞开了屏风。我跳跃到他的身旁。

“你先走。”查理说道,双手掬成杯状,准备把我推上去。

“不,你先。”

他不愿改变决定。

“查理……”我的语调和责骂的目光全是妈妈式的。他明白,这是自从出生以来就已经根深蒂固的事情——保护你的弟弟。

他意识到这是一次绝不可能获胜的斗争,就扔掉大砍刀,走过来让我推着爬上然后出去——他立刻消失了。又是一次完美的着陆。我紧随其后,尽管我在着陆时差点杀死自己。

“准备跑了吗?”他问道,重新检查着狭窄的混凝土小径,这条小径从我们背对的建筑旁边穿过。我们的左边是一扇旋转的铁门,向后通向街道;我们的右边是一条开阔的道路,蜿蜒着绕向大庭院——正好在他们躲藏的地方。共同瞥了一眼,我们匆忙奔向铁门……然后很快就发现了金属链条和挂锁,它们使铁门紧紧地关闭着。

“真该死。”查理低声说道,拍打着门锁。我冲着手枪打了一个手势。我可以将它炸开。

他摇了摇头。你疯了吗?他们马上就会听见的!他不假思索地飞速奔向小路的另一端,但我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会正好撞见他们的。”我轻声说道。

“要是他们已经在里头了……另外,你有更好的出路吗?”

我四处打量着,可是没有必要争辩不可能的事了。

他瞥了一眼第一个拐角处

快点啊,查理示意着。他沿着小路飞跑着,脚步始终在干燥的草地上,以保持安静。跑到建筑的边缘,他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我这边:“准备好了吗?”

我点头,然后他瞥了一眼第一个拐角处。警报解除了,他发出了信号,示意我向前。如同夜闯自家庭院的窃贼,我们悄悄溜到房屋后面,蹲在窗沿下面。第二个拐角处是我们看见他的地方。我听见来自洒水器的水流依旧喷涌到玻璃上。声音压过了我们自己的脚步声……究竟是谁在那里等候我们呢?

“让我先去吧。”我轻声说道。

他摇了摇头,把我推到后边。他完成了让我扮演保护者的任务。我并不在意。我挤到他身旁,仔细察看着地面,寻找散落的阴影,然后慢慢地探出脑袋。拐角处附近,一条废弃的跳绳躺在草坪上,旁边正好有一个瘪掉的海滨气球。我扫视着庭院,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但是我几乎不能听见自己的思考。洒水器依然击打着窗户。查理在我身边深深地呼吸着。没有人在视线之中,但是我不能动摇我的感觉,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尽管如此,没有其他的选择了,这是惟一的出路。查理舔着从他的嘴唇上方的酒窝里流下来的汗水,然后举起了他的拳头。他的手指数数,他向我这边点头示意:“一……二……”

我们全速地跑出来,躲闪到洒水器的下面。我的心脏发出雷鸣般的响声……街道就是我看见的一切……差不多就在那里……铁门在不远的地方……

“你们去哪儿,灰姑娘——舞会迟到了?”一个声音在我们前面几步远的地方问道。

迅速转过身去,我们在路上停了下来。我举起了手枪,查理举起了大砍刀。

“好了,放松些,牛仔们。”她说道,双手早已举起来了。忘掉情报局吧,是达克沃斯家的那个女人。

“你在这儿干什么?”查理质疑道。

她没有回答。她的目光集中在我的手枪上:“你打算告诉我,你们其实是什么人吗?”她问道。

“这不关你的事。”我警告道。

“你为什么询问他的消息?”

“看来你果然认识达克沃斯?”我脱口而出。

“我问过你一个问题……”

“我也是。”我反驳道。我挥着枪让她注意。她并非充分地了解我们,犹豫着是否应该说:“你敢”。

“你怎么认识他的?”查理质问道。

她放下手来,但是从未停止打量我。“你们真的不知道吗?”她问道,“达克沃斯是我的父亲。”

整个世界在她面前融化了

麦姬一向睡不好觉,即使是万事顺意的时候——她在波科诺斯的蜜月期间,也难以连续地睡上五个小时。年岁渐高时,信用卡公司开始在月末打电话,她能连续地睡上三个小时就算很幸运了。而昨天夜里,由于她的儿子们失踪了,她端坐在床头,撕扯着床单,仅仅睡了两个小时——这恰好是高卢今天早晨把她带进来的时候所指望的。

“原以为您想喝一些咖啡的。”高卢一边说道,一边走进了亮白色的审讯室。与昨天不同的是,德桑克蒂斯没有在他的身边。今天只有高卢,穿着他那标准的不合身的灰色西装,带着令人惊讶的热情的微笑。他用双手为麦姬奉上咖啡。“小心,是烫的。”高卢说道,听起来居然挺关心。

“谢谢。”麦姬答道,谨慎地注视着他,体察着他的全新的态度。

“您感觉如何?”高卢问道,同时拖出一把椅子。与先前一样,他就坐在她的旁边。

“我很好,”麦姬说道,希望保持言简意赅,“那么,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的协助吗?”

“事实上,有……”他故意欲言又止。这是一种战术,当他最初在情报局工作的时候就学会了。论及让人们谈话,没有比沉默更好的武器了。

“高卢侦探,如果你正在寻找查理和卡卢索,你应该知道,他们两个昨晚都没有回家。”

“是吗?”高卢问道。“看来,您仍旧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麦姬点了点头。

“而且您仍旧不知道他们是否安然无恙?”

“没有任何线索。”她很快说道。

高卢交叉着双臂,再次利用了沉默。

“怎么了?”麦姬问道,“你不相信我?”

“麦姬,卡卢索和查理昨天夜里与您联系了吗?”

麦姬迟疑了,持续了最为微不足道的瞬间。“我不明白什么是你——”

“别对我撒谎。”高卢警告说。他的目光收缩了,那个优雅的家伙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如果您对我撒谎,我们只会拿他们出气。”

她咬紧她的下巴,没有理睬这一威胁:“我对你发誓,我不知道任何事情。”

第三次,高卢使用沉默的伎俩。三十秒钟的寂静。“麦姬,您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吗?”他终于问道。

“我已经告诉你了——”

“我来让您知道我们去年办理的一件案子吧。”他打断了她的话,“我们当时有一个目标,使用一台打字机与另一名疑犯保持联络。这真是相当的天才——破坏带状电缆,从一个难以捉摸的地点发送传真——没有任何东西让我们得到,是不是?那个目标太不幸了,所有的电子打字机都会发射它们自己的电磁波。或许相比电脑不那么容易读取,但是我们的年轻侦探们收集它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而一旦我们把打字机的制造编号和机型编号告诉他们,不到三个小时就再现了来自每个按键制造的声音的信息。他按下a,我们看见a.我们在一个星期内就将他们俩锁定了。”

麦姬伸直肩膀,努力地保持注意力。

“他们逃不掉的,”高卢补充道,“只是时间问题。”不愿就此罢休,他又说:“如果您帮助我们找到他们,我们可以达成一个交易,麦姬——但是,如果我不得不亲自完成这件事情……您看见您的孩子们的惟一方式,将会是透过两英寸厚的玻璃了。换句话说,假定他们做得太离谱。”一个流畅的动作,高卢慢慢地搔着他的颈背,他的外套敞开了。就在此刻,麦姬瞥见了高卢皮套中的手枪。表情严肃地凝视着她,高卢不必开口说话了。

她的下巴战栗着。她尝试着站起来,可是她的双腿麻木了。

“结束了,麦姬。告诉我们他们在哪儿吧。”

她把脸转了过去,嘴唇挤压在一起。泪水从她的脸颊上流下来。

“这是帮助他们的惟一方法,”高卢继续推进,“否则,您的手上会沾满他们的鲜血。”

麦姬用手掌擦拭着眼睛,绝望地搜寻着什么东西——任何东西——来集中她的目光。可是墙壁上的纯然的白色将目光带回到高卢身上。

“没事的。”他补充说道,一边凑近过来,“说出来吧,我们会保证他们的安全的。”他把一只手放到她的肩头,然后缓缓地抬起她的下巴。“做一个好母亲,麦姬。这是帮助他们的惟一方法。那么,查理和卡卢索在哪儿?”

麦姬抬头凝视着,感到整个世界在她面前融化了。剩下的一切就是她的儿子们。他们是她拥有的一切,而且是她永远需要的一切。麦姬挺直坐起,用力地移动肩膀,不让高卢抓住,然后终于开口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她说道,她的语气标准而流畅,“我根本没有接到他们的消息。”

没有丝毫可疑之处

“别像妈妈的乖孩子。”乔伊对着电话叱责道。她端坐在自己的汽车里,打量着街道对面的麦姬的楼房:“告诉我,档案里有什么吧。”

“你知道我不能那样做的。”阿登纳带着他那本土的弗吉尼亚口音说道,“纵然再问一次。”

“噢,快点吧。”乔伊呻吟着,转动着她的眼珠。尽管如此,如果她希望进行一次执法等级的搜索查理和卡卢索的记录,只有一种光明正大的方法。

“这些人是我打算雇佣的类型吗?”乔伊问道。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作为负责联邦调查局暴力犯罪科的特别侦探,阿登纳有权访问联邦调查局的最高级别的档案和数据库。而且,作为乔伊的父亲的一位老朋友,他还有一些过期未付的欠款单。“毫无疑问,”他说道,“我今天会雇佣他们两个。”

“真的吗?”乔伊问道,惊讶不已,但是一点也不震惊,“那么一切都是干净的?”

“吱嘎,”他回答道。“较年轻的那个进行游荡有一些隐伏的阻力,不过仅此而已。根据我们的记录,这两个人是天使。怎么,你如何打算?”

这一次,犹豫的人是乔伊了。“不,没什么。”她答复说。没等她再说出一个字,电话那端传来了一阵嘟嘟声。来电显示是诺琳。“听着,我该撤了。”乔伊补充道,“我稍后与你说。谢谢,小狗。”

滴答一声,她接通了她的助手。“高卢和妈妈回来没有?”诺琳问道。

乔伊低头看了一眼乘客席,一个数字屏幕显示着一个闪烁的蓝色三角形在电子地图中穿梭着,移向布鲁克林大桥。“他们此时在回来的路上了,”她传送着信息,“你呢?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吗?”

“只是一些来自银行人事科的从前的大学记录。学术上,卡卢索的评级是良好,不过并非优秀……”

“小鱼儿,大池塘……竞争的新水平……”

“……但是根据他的个人简历,他当时有两份不同的工作,其中一份是他自己的业务。有一个学期他经销了t恤衫,还建立了一家豪华轿车乘骑公司,甚至在每年的年终开设他自己的搬家业务。你了解这种类型的人。”

“永远是年轻的企业家。查理呢?”

“他在艺术学校度过了两年时间,然后休学了,在城市学院完成了学业。可是,他在两所学校都是最差的c等生——他喜欢的那些科目清一色的a,其他的是c和d.”

“那么他为什么休学呢?对于成功的恐惧,或者对于失败的恐惧?”

“不知道——但他显然是一张百搭牌。”

“实际上,卡卢索才是百搭牌。”乔伊指出。

“你觉得?”

“再瞧一瞧细节吧。查理或许更擅长约会,但是论及冒险,染指于不属于自己的世界的人是卡卢索。”乔伊等待着,但是诺琳没有争辩,“那么除了成绩单之外,你找到别的东西没有?”

“就那些了,”诺琳说道,“零,零,零。除了妈妈的公寓之外,查理和卡卢索的全部财产就是一些过期未付的信用卡和一些如今空空如也的银行账户。”

“那么,你到处都检查过了吗?”

“你说的话我怎么会不听呢?驾驶执照、社会保障、保险记录、公司记录、财产记录,还有我们的每一个私人生活片断,政府多少年来一直将它们出售给信用调查机构,可是现在——他们把责任归咎于因特网——终于找到一些新闻媒体来处理了。意料之外的是,没有丝毫可疑之处。联邦调查局的情况如何?”

“同一支舞——没有判罪,没有搜查证,没有新近的逮捕。”

“于是就这样了?”诺琳问道。

“你是在开玩笑吧?这只是第一步而已。那么,福吉说过我们何时可以拿到信用卡和电话详情吗?”

“任何时候。”诺琳回答,她的语气突然兴奋起来,“噢,有件事情你或许会觉得有趣的。还记得你让我检验的那家药房吗?哦,我打过去一个电话,说我是卡卢索的保险公司的,然后询问他们是否有卡卢索先生的有待付清的药方。”

匆匆离去、亡命天涯的生活

“然后?”

“没有卡卢索的……”

“该死……”

“虽然他们确实有一剂药方上的名字为查理的卡卢索。”

乔伊顿了一下:“告诉我,你……”

“噢,对不起——我说的是卡卢索吗?我本打算说查理的。是的,卡卢索。”

“很好,很好。”乔伊说,“那么你发现了什么?”

“噢,他有一剂用于治病的所谓盐酸美西律的药方。”

“盐酸美西律?”

“我说的就是那个——然后我打电话到处方医师的办公室,后者非常乐于协助一次正在进行中的保险调查……”

“你的确变得擅长这种伎俩了,不是吗?”乔伊问道,“那么最后的结果呢?”

“查理患了心动过速症。”

“什么?”

“心律不齐。他自从十四岁时就患上了这种病症。”诺琳解释说,“那就是全部的医院账单的来源。这段时间以来,我们始终认为它们是妈妈的。它们不是,它们全是查理的。它们在妈妈的名下的惟一原因就是,他当时是一个未成年人。他们太不幸了,遭遇第一次发作的时候,花费了十一万美元的手术费才将他修补好。显然,他的心脏里存在着某种有害的电线,使得他的血液不能恰当地注入。”

“看来它比较严重?”

“只要他失去药物治疗。”

“啊,狗屎!”乔伊说道,摇了摇头。“你认为他有病在身?”

“他们直接从中央车站出发——我不认为他有第二双袜子,更不用说他的盐酸美西律的日常剂量了。”

“如果没有药品,他能够坚持多久呢?”

“很难说——医生猜测在理想状态下是三到四天——如果他东奔西跑或者处于压力之下就会更短。”

“你的意思是,类似于匆匆离去、亡命天涯的生活?”

“正是,”诺琳说道,“从现在起,查理的时钟开始滴答作响。而且,如果我们不尽快找到他——别去管那笔钱和那宗谋杀案——那些会是这个年轻人的最微不足道的麻烦了。”

谁才是更出色的说谎者

“他是你的父亲?”查理不假思索地问道。

“看来他还活着?”我补充道。

那个女人看着我们俩,但是目光停在我身上。“他已经去世六个月了。”她几乎过于平静地说道,“那么,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呢?”她的语气尖锐,然而有力——没有丝毫的胆怯。我向前走了一步,她没有退步。

“你为什么隐瞒你的身份呢?”我问道。

出乎我们意料的是,她释放出一丝愉快的微笑,她的脚在草地上蹭着。我第一次意识到她赤着脚:“真有趣,我准备问你们同样的问题。”

“你当时就可以说你是他的女儿。”查理指责道。

“而你们起初也可以说出你们寻找他的原因。”

咬着我的下嘴唇,我意识到我们陷入了僵局。如果我们想获得信息,我们就需要提供信息。“沃尔特。哈维。”我说道,奉献了一次握手,还奉献了我的假名。

“吉莲。”她说道,回赠了一次握手。

街道对面,沿着街道,邮递员正在进行他的上午的巡回访问。查理将大砍刀隐藏到背后,然后示意我这边:“呃,也许我们应该把这个拿到屋内……”

“是啊……不算一个坏主意。”我说道,一边把手枪插回我的裤腰中。“要不你进来喝点咖啡吧?”

“和你们两个?在你们拔出一把手枪和一把海盗刀之后?我是不是希望我的照片出现在一个牛奶盒上?”她转身准备离开,查理怒视着我。她就是我们获得的一切。

“请稍等。”我说道,伸手去抓她的胳膊。

她挣脱了,但没有提高她的声音:“很高兴遇见你,沃尔特。祝你生活愉快。”

“吉莲……”

“我们可以解释的。”查理喊道。

她甚至没有放慢脚步。邮递员消失到隔壁的房间了。最后的机会,明白我们对信息的需要,查理不得不使用原子弹了。

“我们认为,你的父亲可能是被谋杀的。”

吉莲停下了脚步,一动也不动,然后转过身体,抬起头来。她轻拂着脸颊上的三绺黑色卷发。

“就给我们五分钟,”我恳求道,“然后,你就可以和我们挥手作别了。”从亨利的《顽固的谈判》中撕下一页纸,我冲锋到我们的前门,不给她说“不”的机会。吉莲一直跟在我身后。

我举步进入了我们的小套间,我等待她挖苦一句,或者进行拐弯抹角的评论。单调的墙壁……糊纸的窗户……她肯定会说些什么的,但是她没有。如同一只侦察的小猫,她在大房间里快速地兜了一圈。瘦削的手臂摇摆在身体两侧,她的手指弹拉着她的褪色的牛仔裤的磨损的口袋。厨房里,我把身旁的一把折叠椅给她,查理把蒲团给她。她向我走了过来,但没有坐到椅子上。她支撑着白色丽光板的工作台面。她那赤裸的双脚悬荡在边沿。我的目光逗留了一秒钟之久,而查理唐突地清了清他的嗓子。哦,别这样,他瞥了一眼示意着。好像你从来没在女孩的更衣室里呆过似的。

我摇了摇头,转身对着吉莲:“所以你会告诉我们关于你的爸爸……”我开口了。

“事实上,我不会告诉你们任何事情,”她答复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认为他是被谋杀的。”

我看了看查理。小心,他点头提示着。不过连他也意识到我们不得不制造麻烦了。

“直到昨天,我们两人还生活在纽约,在一家银行工作,”我迟疑地说道,“接着是刚刚过去的星期五,我们仔细检查着这些年久的账户——”

“然后我们偶然遇到一个登记为达克沃斯的账户。”查理插嘴说道,早已眉飞色舞了。我意欲打断他的话,不过决定不这么做。我们俩都清楚谁才是更出色的说谎者。“总之,我们可以断定的是,你父亲的账户已经度过了它的全盛时期——它在系统中是一个年久的废弃的账户。可是当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当我们把它报告给保安科主任的时候,噢……昨天我们有三个人在逃亡中。今天只有两个了。”刚刚能够说完,查理把脸转了过去,陷入了沉默。他依然被谢普的冤魂纠缠着。而当他重述这段经历的时候,他无疑还能听见谢普的声音……渐渐倒下,然后撞击到木板条上。我的弟弟的目光说明了一切。上帝啊,我们为什么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呢?

我们与她一样绝望

查理抬头看着吉莲,后者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我以前没有真正注意到——她很少转过脸去,她始终注视着。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就在这时,她撤退了。她的双脚不再摇摆。她的双手放在身后,一动也不动。无论她从我弟弟的眼里看见了什么,似乎她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你没事吗?”我问她。

吉莲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我知道……我知道的……”

“知道什么?”

起初她踌躇着,不愿回答。我们仍然是完全的陌生人。然而我们逗留的时间越久……她越发意识到我们与她一样绝望。

“你知道什么?”我坚持问道。

“知道有些事情不对劲儿。在我接到报告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觉察到我们脸上的困惑,她解释道,“六个月前,一个普通的早晨。我正给自己冲一些保健麦片,然后突然电话铃响了。他们告诉我,在一场自行车意外事故中,我的爸爸死了——他正骑行在里肯巴克尔堤道,这时一辆小汽车驶出了车道……”她改变着坐姿,重新体验着回忆。她把痛苦重新埋藏起来,补充说道,“你们看见过里肯巴克尔吗?”

我们同时摇了摇头。

“是一座与小山一样陡峭的桥。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它还是一条糟糕的骑马道。我的爸爸当时六十二岁。对他来说,滑过那条沿着海滩的马路就很困难了。他绝不可能骑车到里肯巴克尔的。”

我们全都沉默了。查理第一个作出反应。“警察有没有——”

“车祸后的第二天,我驾车到他的房子,打算为他挑选几件寿衣。我打开房门后,那个地方看起来像是遭遇了飓风的袭击一样。壁橱凌乱不堪……抽屉翻倒在地……但我可以断定的是,除了他的电脑之外,什么也没有拿走。最特别的是,他们没有派警察来,调查这次非法闯入的居然是——”

“联邦经济情报局。”我说道。

吉莲猛地侧视:“你怎么会知道的?”

“你认为追逐我们的人是谁呢?”

以下就是这句话的全部效果。就像对待查理一样,吉莲的目光聚焦在我的身上。我不能断定,她是寻找着真相,还是仅仅一种联系而已。无论如何,她找到它了。她那深情的蓝色眼睛望穿了我的身体。

查理释放出大声的假装的咳嗽。“那么你认为他们寻找的是什么呢?”他问道。

“谁?情报局?”我问道。

“当然,情报局。”

“我一直没有查明,”吉莲解释道,她的声音依然柔和而迷惑,“我打电话到他们在迈阿密的办事处,他们没有任何的相关调查的记录。我告诉他们我遇到侦探了,但是没有他们的姓名,他们无能为力。”

“就这样算了?你就放弃了?”查理问道,“你不觉得那有些离谱吗?”

“查理!”

“不,他是对的。”吉莲说道,“但是你们必须理解,论及我爸爸的事,秘密只是游戏的一部分。那就是……那就是他的情况。”

查理密切地注视着她,不过我对她点头以示安慰。提到我们自己的傻爸爸,我已经能够原谅了。查理从未忘记过。“可以了,”我说道,“我了解这种情况。”我伸出手来,触摸她的胳膊,吉莲的乳罩的吊带从她的紧身短背心下面滑了下来,落到她的肩膀上。她十分优雅地将它移回原处。

“好的,继续。”查理插嘴说道,“我依然不懂时间顺序——你的爸爸在六个月前去世的,是吧?所以那正好在他从纽约搬来之后?”

“纽约?”吉莲问道,困惑不已,“他从未在纽约生活过。”

他匆匆看了我一眼,然后仔细观察着吉莲:“你确定吗?他从未有过一幢位于曼哈顿的房子?”

“据我所知,没有。”她说道,不再坚持了,“每隔一段时间,他就去那儿谈生意。我知道去年夏天他凑了些钱去过一趟——但除此之外,他的一生都居住在佛罗里达。”

他的一生。这几个字在我的脑海中反弹着,如同脱离了弹簧的弹珠。没有道理啊。自始至终,我们以为自己寻找着一个赚了些钱后搬到佛罗里达的纽约人。现在我们却发现他是一个几乎不能支付去纽约的路费的佛罗里达人。达克沃斯,你到底是怎么搞的?

这是最好不是一个骗局

“有人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吉莲问道,她的目光紧张不安地在我们俩之间徘徊着。

我对查理点点头,查理对我点点头。该向她呈现谜题的另一个片断了。查理用了十分钟的时间才将她父亲的破败的纽约公寓的情况始末告诉她。

“我不明白,”她说道,再次把她的双手放到身后,“他在纽约拥有一个住所?”

“实际上,如果让我猜的话,我打赌他是租的。”我澄清道。

“你刚才说,他去年夏天离开了多长时间?”查理插话进来。

“我……我不知道,”吉莲语无伦次了。“两个半……或许是三个星期。我真的从来没有太注意……他在这边的时候,我甚至很少见到他……”她的声音渐渐减弱了,似乎她的腹部有刺痛的感觉。她那美丽的皮肤变得煞白。“你们刚才说你们发现那个账户中有多少钱?”她问道。

“吉莲,你没有必要陷入——”

“告诉我是多少钱!”

查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三百万美元。”

她的嘴巴几乎要撞到地板了。“什么?我爸爸的?绝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她中止了自己的话,齿轮开始快速旋转了……旋转于可能性之中。始终,尽管是查理告诉她这一消息的,她的目光却聚集在我身上。“你们认为那就是他们杀害他的原因,是不是?”她最后问道,“因为伴随着那笔钱发生的事情……”

“那就是我们正试图查明的。”我解释说,希望让她保持活跃的思路。

“你爸爸是否认识联邦经济情报局的人?”查理补充道。

“我……我不知道,”她答复道,显然还处于遭受重大打击的状态。“我们不是那么亲近,但……但我仍然以为自己比较了解他。”

“他的房子里的东西,你保留了没有?”他问道。

“有一些……是的。”

“那么,你检查过它们吗?”

“只是一点点。”她说道,声音慢慢大了起来。“可是情报局已经——”

“或许情报局忽略它了,”他告诉她,“或许他们遗漏了什么东西。”

“我们为何不一起去看一看呢?”我补充道。这是一个完美的提议。相当的安全。

绝妙,查理咧嘴一笑。

我把脸转了过去,避开这一恭维,已经感到愧疚了。不论这样会如何帮助我们,它毕竟是她的去世的父亲的住宅。我先前从她的眼神中就看见过,痛苦并没有走开。

伴随着吉莲的犹豫不决的点头,查理从他的座位上跳了起来,我跟着他走向门口。我们身后,吉莲徘徊在工作台面上。

“你没事吧?”我问道。

“你告诉我一件事情,”她插嘴说道,“你真的认为是他们杀害了我爸爸?”

“坦白地说,我不知道怎么思考,”我说道,“但是二十四小时前,我亲眼看见这帮家伙谋杀了我们的一个朋友。我看见他们扣动扳机,然后我看见他们将枪口对准我们——全都是因为我们发现了一个账户,而这个账户上写着你爸爸的名字。”

“那并不意味着……”

“你是对的——并不意味着他们杀害了他。”查理表示赞同,“但是,假如他们没有,他们为何不在这儿,设法找到他呢?”

有时我会忘记查理是多么的咄咄逼人。对于这个问题,她没有答案。

她最后一次扫视着公寓,审查着每一个细节。匮乏的家具、纸糊的窗户、甚至大砍刀。倘若我们是坏人,她早就死了。

吉莲试探性地从柜台上滑下来,她那赤裸的双脚在油毡上劈啪作响,然后,正当她准备打开房门的时候,她迟疑了片刻。她努力显得不那么哀伤,可是当她的手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她依然需要携带全部的哀伤。头也不回地,她说出了九个字:“这最好不是一个骗局。”

我和查理匆忙向前。她走到了屋外。阳光还没有照耀,不过不远了。

“吉莲,你不会后悔这样做的。”查理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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