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传(雷峰塔) - xp1024.com
《白蛇传(雷峰塔)》


正文 第一出 开宗

【临江仙】〔末上〕西子湖光如镜净,几番秋月春风。今来古往夕阳中,江山依旧在,塔影自凌空。多少神仙幽怪,相传故老儿童。休疑《艳异》类《齐东》,妄言姑妄听,聊效坡公。〔问答照常〕

【沁园春】再世菩提,白蛇妖孽,宿有根源。恰附舟巧合,两相心许;赠金陡起,官事颠连。逃避姑苏,蛾眉俯就,旅邸花筵遂宿缘。神仙庙,笑书符相赠,道者迍邅。原形醉露床前,急惊死良人实可怜。觅嵩山仙草,艰难救转;宝巾遗祸,遭捕谁愆。铁瓮仳离,金山水斗,一钵妖光不复燃。雷峰祭,感佛恩超度,千古永留传。

觅配偶的白云姑多情吃苦,了宿缘的许晋贤薄幸抛家,

施法力的海禅师风雷炼塔,感孝行的慈悲佛忏度妖蛇。

正文 第二出 付钵

【仙吕·忆帝京】〔杂十六尊者上〕灵鹫岧耸碧霄,雨天花旃檀共飘。〔伏虎尊者引虎上〕笑指牛哀化,还悟轮回道。〔众〕试看那宝莲台高,谈说深微妙,无忧树下任逍遥,鹙子三车会了,说甚风幡动与摇。〔龙舞上,降龙尊者上,收龙介〕。〔众〕妙呵,禅心不把毒龙饶。香清功德水,玉磬静中敲。〔净释迦文佛,李天王,韦驮随上。〕

【点绛唇】鹫岭庄严,千花五叶靡穷尽。好悟三身,示汝恒河性。〔众拜介〕

〔净〕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要知非色非空,须观第一义谛。谁识无文无字,是为不二法门。吾乃释迦牟尼文佛是也。于毗岚后,现清净身;自无始来,出广长舌。扬法舸,救迷津,腾汉廷而皎梦;持慧灯,灿长夜,照东域以流慈。珠缨大士,常登护法之筵;金杵神王,每夹降魔之座。今日慧眼照得震旦峨嵋山,有一白蛇,向在西池王母蟠桃园中,潜身修炼,被他窃食蟠桃,遂悟苦修,迄今千载。不意这妖孽,不肯皈依清净,翻自堕落轮回,与临安许宣,缔成婚媾。那许宣原系我座前一捧钵侍者,因与此妖旧有宿缘,致令增此一番孽案。但恐他逗入迷途,忘却本来面目。吾当命法海下凡,委曲收服妖邪,永镇雷峰宝塔,接引许宣,同归极乐。法海何在?〔外应上〕

【点绛唇】四忍三空,刹那彼岸功夫到。极乐逍遥,早悟拈花笑。

弟子法海参拜,有何金旨?〔净〕我这空门广大,法力无边,初归香阜,只须虔念弥陀;静发慧根,何难立登般若。今有捧钵侍者许宣,业以宿缘,遭彼白蛇,迷其真性。汝今可往东土,速指归元,毋教堕落!〔外〕领法旨。

【油葫芦】吾佛慈悲惠泽饶,慧眼的开垂照。许宣呵,你可也戒了贪嗔除烦恼,无边苦海回头早,急忙里诵弥陀把罪孽消,守清规将因缘觉。笑人间是非颠和倒,做尽了南柯梦里空欢笑,须索听晨鸡唱罢暮钟敲。

【天下乐】我想那白蛇呵,可惜他千载焚修也那一旦抛,多也波姣本是妖。这的是人妖宿有苗,却如何恋尘嚣,直恁的甘堕落,何不去悟真空,及早换皮毛。

【鹊踏枝】〔净〕并不是为传衣降碧霄,了前因醉绛桃。这粉骷髅幻是神妖,那孽菩提宿有情苗,才走出火轮车脱离苦恼,又撞入黑罡风吹落皮毛。

〔净〕护法神,将我钵盂,付与法海者。〔杂应介〕〔净〕你看我这钵盂,外周四际,能结万缘。贮于水中,即成甘露。将此拿妖,原形立现。

【哪吒令】愿焚修念牢,感优昙梦绕,把邪魔顿消。拂尘埃果苗,有缘士未觉。这法钵因付托,觑着他似月千江照,用不尽的妙理中包。

我有宝塔一座,高不盈尺,中奉万佛,孽妖见之,无不战栗。今付于汝。〔外〕领佛旨。

【寄生草】顶礼浮图下,遥瞻云影高。望莲台不散的香风绕,观法相无限的金光罩。听钟鸣早把那妖氛扫。正如龙似象,法力果然豪,皈依莫待轮回到。

〔净〕这妖蛇虽然不守清规,却因许宣原有宿缘,故令汝前去。待他们孽缘完满之日,点悟许宣,奉我法宝,收伏此妖,锁于雷峰塔底,永镇妖氛。再将许宣点悟大道,引他同归净土,以成正果。〔外〕谨依法旨。〔净〕去罢。〔外〕弟子就此拜辞去也。〔净、众吹打下〕

【煞尾】〔外〕看俺才离紫极霄,又踏红尘道,好把那孽案勾消,须将这真元相保。万里乾坤锡杖挑,向人间走遭,只把那小雷峰天生的妙景又重描。

醍醐法味洒何浓?卢纶 四钵须臾现一重。陆龟蒙

若信贝多真实语,李商隐 禅心高卧似疏慵。李洞

正文 第三出 出山

【仙吕·浪淘沙】〔净〕龙虎两修持,慎守防危。空山谁为剖元机,流水花开都妙悟,卧看云飞。

夙仰真仙第一流,世间名利事悠悠。他年得预瑶池会,不枉平生励志修。贫道乃黑风仙是也。本结仙胎,心怀大道,但我虽修功行,未能列入仙班,须要忍性炼魔,久后方成正果。这也不在话下。贫道有一义妹,名曰白云仙姑,向在西池蟠桃园中,潜身修炼。今到此峨嵋山连环洞中,养成气候,道术无穷。近因他欲往尘凡,度觅有缘之士。咳,仙姑嗄!只怕你有恋红尘,将来正果难成了。也罢,待他出来时,不免将言苦劝,阻他前往便了。

【前腔】〔旦〕岚影湿云扉,卧雪餐芝。偶因花落点铢衣,忽忆尘凡春色好,出岫休迟。

〔净〕仙姑。〔旦〕道兄稽首。〔净答礼介〕请坐。〔旦〕有坐。〔净〕仙姑,想你在洞府修真,坚心参悟,料不久成真矣。〔旦〕多蒙过奖。道兄在上,愚妹有一言相告。〔净〕不知仙姑有何见谕?〔旦〕愚妹睹此红尘胜景,锦绣繁华,意欲往凡间度觅有缘之士,到此同修。今日暂别道兄前往,不知可使得否?〔净〕仙姑,听我一言分剖:想你远隔凡嚣,久耽幽静,何必自入红尘,又遭缠扰?还请三思。〔旦〕多蒙道兄相劝,但我去意已决,断难改移。〔净〕仙姑呵!

【绣带儿】觑凡尘人生能几,你修炼正当今日,为什么动着一点凡心,反撇下千载根基?〔旦〕愚妹决意要去。〔净〕你休痴,修真养性谁堪比?〔旦〕此去不过度觅有缘之士。〔净〕那凡夫如梦怎提撕?〔旦背唱〕我心儿里有宿缘未舒,难道是少机谋不能前去。

〔净〕那凡夫俗子,只晓得贪恋荣华富贵,怎肯到此修真?你一入红尘,唔,只怕有去无回,那时悔之晚矣!请细思之。

【醉太平】你道俗缘容易,恐后悔重聚难期。〔旦〕道兄说甚话来?〔净〕愿伊休去,你欲去吾愁不美。〔旦〕我藏形度觅有谁识?〔净〕还须三思。〔旦〕我欲行你休阻滞。我到尘寰,自解应变随机。

〔净〕我也晓得你道术非凡,随机应变。但依愚兄看来,到底是不去的是。〔旦〕承兄相劝,我意已决,不必阻我。〔净〕既是去心难挽,请问此行何往?〔旦〕愚妹此去,只在临安。〔净〕归期何日?〔净〕多则一载便回。〔净〕仙姑,你此去须要藏形度觅,不可伤害生灵。若度得有缘之士,须早早回山。〔旦〕谨领道兄尊教。就此拜别。〔净〕愚兄也有一拜。

【哭相思】〔旦〕偶爱繁华往帝畿,〔净〕未知何日是归期?〔旦〕此去暂且分携耳,〔净〕我只怕一片闲云去不回。

〔旦〕道兄说那里话?请回罢。〔净〕不送了。〔旦下〕

云飞天末水空流,刘沧 石室烟含古桂秋。李郢

自昔稻粱高鸟畏,陆龟蒙 君于此外更何求。元微之

正文 第四出 上冢

【羽调·望吾乡】〔生上〕意绪阑珊,英年滞市廛。生涯何处飞蓬转?时乖拗煞男儿愿,漫说志冲霄汉。顾行业,每自怜,辜负吾家月旦。

【朝中措】清明时节雨声哗,潮拥渡头沙。翻被梨花冷看,人生苦恋天涯。江山信美非吾士,游玩总堪嗟。折得一枝杨柳,归来插向谁家?小生姓许名宣,表字晋贤。严州桐庐人也。标森玉树,正当入洛之年;迹类转蓬,犹作依刘之客。其奈椿萱早背,家业漂零,秦晋未谐,只身无靠。只有一个姐姐,嫁与钱塘李君甫。我姐夫在县中当充马快,虽处公门,颇称好义。见我一身落魄,百事无成,荐我到铁线巷王员外生药铺中生理,虽非长策,暂且安身。今日值清明佳节,天气晴和,欲往爹娘坟上祭扫一番,少伸罔极之思,有何不可?〔行介〕

【桂枝香】柳开青眼,桃舒笑面,岁华佳到三分,人事愁边一半。灰飞作蝶,灰飞作蝶,吾生可叹!你看今日,多少人家祭扫,舆佁箫鼓,何等热闹,只我呵,影形单,显扬空有志,清宵只汗颜。

说话之间,不觉将次到了。遥望那林子,就在前面,不免趱行一步者。

清明日出万家烟,王表 郊外纷纷拜古埏。郭郧

且向钱塘湖上去,白居易 野棠风坠小花钿。张仁宝

正文 第五出 收青

【仙吕·点绛唇】〔丑上〕吐雾兴云,天生伎俩,谁能量?变化无方,大泽威名广。

上应天星秉翼精,盘身掉舌势峥嵘。衔珠画足寻常事,伫看飞腾变化成。我乃千年修炼青青是也。向居海岛,不记岁年,只因风雨大作,偶然来此西湖。此间有水族万余,俱归吾掌。日里与孩子每为伴,夜间在双茶坊巷裘王府空宅内安身。静则采取日月之精华,动则魇惑群生之元气,以图将来脱此皮毛,修成仙道。孩儿每,好生看守洞府,不得胡行,俺向外边走一遭来者。〔内应介〕呀,出得门来,你看好不热闹也。正是:红紫阵前春正好,妖魔队里我为尊。〔下〕

【南吕·懒画眉】〔旦上〕芳尘紫雾绕氛氲,细步凌空暗起云。万花如绣翠缤纷,行行遥望钱塘近。

贫道乃白云仙姑是也。为觅有缘之士,来到临安,只是无处藏身。闻得双茶坊巷,有所空房,乃裘王府的宅院,甚是幽雅,有一青青在彼,不免前去收伏,以便藏身度觅。来此已是,不免径入,果然好一所房屋也。

怎得个人儿共掩门。

〔丑上〕呔,何方孽怪,擅敢探吾巢穴么?〔旦〕我乃白云仙姑是也。汝是何妖魅,敢来问我?〔丑〕俺乃千年修炼青青是也。〔旦〕唗,你不过小小青蛇,辄敢霸住于此。速离此间,方保性命。〔丑〕泼怪休得无礼,俺来擒你也。〔战介〕〔丑跌,旦欲斩介〕〔丑〕小畜有眼不识大仙,望乞饶恕。〔旦〕既如此,姑饶汝命。〔丑起介〕请问大仙何来?〔旦〕贫道从峨嵋山到此,欲度有缘之士,只是少一随伴,你可变一侍儿,相随前往,不知你意下如何?〔丑〕愿随侍左右。〔旦〕既如此,你且变来我看。〔丑〕待俺更变便了。〔下〕〔贴上〕欲觅有缘士,悄变有谁知。大仙,可变得好么?〔旦〕好,今后主婢相称,唤名青儿便了。你在此多年,必知何处游人最盛?〔贴〕此处湖上游人颇多。〔旦〕如此,可随我到西湖去来。〔贴〕晓得。〔旦〕〔更衣介〕

【香柳娘】〔合〕听檐前鸟啼,听檐前鸟啼。悄把翠裙抬起,一路上花香清细风儿递,看春云渐低,看春云渐低。杨柳绿初齐,韶光丽如此,动游人偷觑,动游人偷觑。〔旦〕有缘何处,那人来未?

〔旦〕玉面红妆本姓秦,宋之问 三阳丽景早芳晨。玄宗皇帝

〔贴〕得成蝴蝶寻花树,元稹 栀子同心好赠人。韩翃

正文 第六出 舟遇

【中吕过曲·泣颜回】〔丑摇船随生上〕〔生〕绿柳绕回廊,无限景光骀荡。惜花心性,似游丝空际悠扬。

我许宣。今日清明佳节,往爹娘坟上,祭扫而归。你看湖光似镜,车马如云,好不可爱?为此唤小艇,慢慢地一路游玩回去。〔丑摇船,唱“杭州歌”,诨介。〕

〔生〕看雕鞍骏马,会王孙贵戚多欢畅。倒金樽沉醉花前,听笙歌十里画塘。〔下〕〔贴随旦上〕〔贴〕娘娘看脚下。

【换头】〔旦〕轻移莲步芳心痒,急追随飞度锦塘。

青儿,我看那些游人,尽是凡夫俗子,只有方才祭扫坟墓的那生,风流俊雅,道骨非凡,若得相遂奇缘,不枉奴家来此。〔贴〕娘娘,看他独坐在舟,我每如何得近他呢?〔旦〕不妨,待我顿摄骤雨,那生必定停舟。那时和你上前,只说附舟,你须要随机应变。〔贴〕晓得。〔旦〕〔作起风雨介〕

〔合〕千红万紫湿,清芬一时争放。〔生、丑上〕〔丑〕好大雨呵!〔生〕阴晴无定,一霎时潇潇飒飒倾盆盎。

〔丑〕官人,这里歇船哉。〔生〕使得。〔丑〕让好带好子缆。〔贴〕船家,你每往那里去的?〔丑〕到草桥门去。〔贴〕船家,草桥门是顺路,可搭了我每去。〔丑〕使勿得,我舱里有位官人,勿便介。〔贴〕你看这等大雨,又无处躲避,烦你对船内官人说,望行方便则个。〔丑〕是哉。让我问看。官人,岸上有两位标致堂客,也要到草桥门去的,顺便搭子去罢。〔生〕何妨。天上人间,方便第一。快请他每下来!〔丑〕是哉。两位娘娘,官人肯哉。等我打子扶手下船来。〔贴〕娘娘,待青儿先上船去。

为东君了却宿缘。〔旦上船冲介,生扶,旦作羞,背唱介。〕你漫盼行云打叠停当。

〔贴〕娘娘,我每就在此间站一站罢。〔生〕二位小娘子,外边风雨甚大,请到舱中来。〔贴〕这是官人叫的宝舟,怎好有僭?〔生〕说那里话?还是请到里面坐。〔贴〕娘娘,既蒙官人美情,我每暂且进舱去。〔旦〕青儿,与我多多致谢官人。〔贴〕晓得。官人,我家娘娘多多致谢!〔生〕些须小事,何谢之有?请坐了。〔旦〕中途遇雨,幸附宝舟,得免狼狈,实荷高情。〔生〕岂敢。〔旦〕请问官人上姓?〔生〕小生姓许名宣,表字晋贤。〔旦〕尊居何处?〔生〕在铁线巷中。〔贴〕请问宅上娘娘,今年多少年纪了?〔生〕小生只为家贫,尚未婚娶。〔贴〕聘是聘下的了?〔生〕唔,也还未。〔贴〕娘娘,官人这等青年,还是形单影只,可怪那月下老人,太不均匀了些!〔生〕姐姐,请问你家娘娘上姓?〔贴〕我家娘娘么,是原任杭州白太守的小姐。先老爷在日,将我家娘娘招赘于此。〔生〕尊居何处?〔贴〕在荐桥双茶坊巷裘王府隔壁。〔生〕原来是位千金小姐,失敬了。〔旦〕不敢。〔生〕小姐,想是踏青而回?〔贴〕不是,只为祭扫我家姑爷坟墓。〔生〕咳,原来你家姑爷去世了。〔旦〕官人听禀。〔生〕愿闻。

【黄钟·降黄龙】〔旦〕忆昔才郎,谁料分鸳,拆散鸾凰,时时念想,〔悲介〕无限凄惶,泪雨千行。〔生〕请免愁烦。〔旦〕仓皇,春霖忽降,幸君家宝舟附往,顿教奴如承宠贶。纵无端邂逅,怎敢相忘?

〔丑〕雨止哉,待我解子缆。呀,好滑。开船哉!

【前腔】〔生〕听伊行教人泪汪。轻俏声儿,细诉衷肠,使我心儿悒怏。想他鸾雁孤飞,较我更凄凉。痴想,我愿把……〔贴〕官人有何说话?〔生微笑介〕〔贴〕啐!〔生背唱〕愿把誓盟深讲,怎能够双双同效鸾凰?细思之,恐伊家不允,空使我徊惶。

〔丑〕到哉!上岸罢。〔旦〕青儿,清早出门,忘带零钱,你可问许官人借应,到家奉还。〔生〕何妨。船家,二位小娘子的舟金,都在此,请收了。〔丑〕多谢官人。〔生〕请上岸罢。〔贴〕娘娘,你看雨又不止,到家尚远,怎么处?〔旦〕便是。〔生〕不妨,小生有把旧伞,寄在前面朋友人家,二位在此少待,我去取来,与二位打了回去罢。〔旦、贴〕如此甚好,只是不当。〔生〕好说。船家,我去就来,烦你暂等片时。〔丑应介〕〔生下〕〔贴〕娘娘,你看那许官人好不十分有情,他方才呵!

【黄龙滚】私怀暗忖量,你两下春心荡。天赐相逢,难舍多情况。真个是德容工貌,恰遇着恭俭温良。若得一朝呵,两相当,配成双,便是我青儿也觉心欢畅。

〔生〕〔持伞上〕〔贴〕许官人来了。〔生〕正是。伞儿在此,请二位上岸罢。〔丑〕要打子扶手。〔生〕不消,有我在此。〔丑〕看仔细。〔上岸介〕〔丑先下〕〔旦〕只是种种承情,如何是好?〔生〕岂敢。〔旦〕这伞待奴明日着青儿送还罢。〔生〕不消费心,小生明日还要到府奉拜,何劳青姐贵步?〔旦〕只是那有反劳之理?〔生〕好说。〔贴〕既如此,明早我在门首等候许官人便了。〔生〕天色已晚,恕不远送,请行罢。

【尾声】〔生〕天仙何意从天降。〔旦、贴〕空拾得百船愁况。〔下〕

〔生〕看仔细,慢慢儿行。哈哈哈,妙呵!不期今日无意中遇此佳人,叙出许多衷曲,又约我明早到彼相会。阿呀,只是今夜叫我怎生睡得着也?怎捱得玉漏深沉午夜长。

况遇天仙隔锦屏,裴航 一溪风月共清明。许坚

鸳鸯自解分明语,南溟夫人 何必崎岖上玉京。樊夫人

正文 第七出 订盟

〔贴上〕装成金屋一青衣,窈窕长同侍玉妃。只为欲成人好事,不辞团扇立朝晖。我青儿与娘娘,昨日在舟中得遇许官人,果然风流俊雅,我娘娘十分怜爱。临别之时,他说今日一定相访,只恐到来,无处寻问,为此娘娘着我门前等候。正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虚下〕

【仙吕·玉交枝】〔生上〕少年佳人,可喜得庞儿占尽春。他眉湾新月秋波韵,脸霞红鬓挽乌云,一似广寒仙子降凡尘,款金莲香街步稳。这相思何日勾情?害得我神魂不定。

我一路问来,此间已是双茶坊巷了,不知那一家是?〔贴上〕怎么这时候还不见来?〔作望见生介〕呀,许官人来了!〔生〕正是,来了。〔贴〕真信人也。我娘娘已等候多时,里面请坐。〔生〕青姐请。〔贴〕许官人请。昨日多承会钞,又蒙借伞而归,感谢不尽。〔生〕些须小事,何足言谢?〔贴〕许官人,我有一桩喜事要对你说。〔生〕有何喜事?〔贴〕我娘娘昨晚归家,在我面前,道及官人,十分爱慕。〔生〕嗄?〔贴〕况我娘娘独居无倚,欲把……〔住介〕〔生〕为何不说了?〔贴〕欲把终身相托,不知官人意下如何?〔生〕青姐,多谢你娘娘美意,但小生父母亡后,一身落魄,囊底萧然,虽承你娘娘雅爱,实难从命。〔贴〕许官人若说窘迫,我娘娘囊中自有,何必忧虑?只是少顷娘娘面前,不要说我是这样说的。〔生〕这个自然。〔旦内唤介〕青儿!〔贴〕娘娘,许官人在此。〔旦〕如此,何不早说?〔旦上〕百年眷属三生定,千里姻缘一线牵。许官人万福。〔生〕小姐拜揖。〔旦〕重蒙枉过,有失奉迎。〔生〕敢劳小姐玉趾。〔旦〕请坐。〔生〕有坐。〔旦〕夜来遇雨,多蒙照拂。〔生〕些须小事,何足挂齿。〔旦〕请问官人,尊庚多少?〔生〕虚度二十。〔贴〕阿呀,如此我家娘娘,倒长一岁。〔旦〕请问官人,作何生理?宅上还有何人?〔生〕不瞒小姐说,先君在日,曾为药材生理,不幸椿萱见背,只得依傍姐夫身畔,今权在铁线巷生药铺中勾当。〔旦〕咳,可怜!〔贴〕娘娘,你昨晚说,有什么言语,要对许官人讲,于今许官人在此,没说呢?说。〔旦〕奴家有一言奉告。〔生〕不知小姐有何见谕?〔旦〕只是不好启齿。〔贴〕娘娘,你的心事,就对许官人说,也不妨。〔生〕是呵,就说何妨?〔旦〕咳!〔贴〕说虐!

【忒忒令】〔旦〕我吐衷肠,恐君家不从。〔生〕小生自当从命。〔旦〕爱雅量,周旋出众。念奴歌《寡鹄》,不由人悲恸。〔生〕请免愁烦。〔旦〕因妄想,托丝红;若不弃,相怜藉,愿把同心结送。

〔生〕岂敢。〔贴〕许官人,你有何说话,也对我娘娘说。〔生〕【小姐嗄!】

【沉醉东风】你气吹兰可人意中,色如玉天生娇宠,深愧我一凡庸,怎消受金屋芙蓉?

〔贴〕许官人,你既未娶,我家娘娘,又是只身,况且二人年貌相当,到不如成就百年姻眷,却不是好!〔生〕青姐,但小生呵!

憾吾生才粗阘耳。〔贴〕这是我娘娘情愿相攀,你何必踌躇?〔生〕仔细寻思,铭感在衷,只家徒四壁,实难承奉。

〔贴〕娘娘,许官人说,只为家寒,所以不肯应承。〔旦〕这个何妨?囊琴壁立,长卿盖世风流;椎髻钗荆,德耀人称雅操。何必以贫介意。〔生〕既蒙小姐不弃,小生只得觍颜从命了。〔旦〕青儿,官人想未用饭,快备早膳伺候。〔贴〕昨知官人要来,早已完备了。〔旦〕如此,看酒来。官人请坐。〔生〕请。〔贴〕官人。〔生〕怎么?〔贴〕娘娘。〔旦〕嗄?〔贴福介〕恭喜贺喜!〔旦作色,生笑介〕〔旦〕青儿,你在我箱笼内,取两锭银子出来。〔贴〕晓得。〔下〕〔旦〕官人回去,即央媒说合,早成美事。〔生〕小生到家,即央我姐姐姐夫来说合便了。

【园林好】〔旦〕早成全和鸣《萧<邕隹>》,休要做孤鸾只凤。喜今日《关雎》洛诵,〔生〕和乐处两融融,和乐处两融融。

【川拨棹】〔贴持银上〕多情种,官人!〔生〕哈哈。〔贴〕你误入天台有路通。

娘娘,银子在此。〔旦〕官人,奴有白银两锭,聊以相赠。倘若欠缺,奴家还有。〔生〕既蒙娘子雅爱,使小生不胜感激。〔旦〕官人说那里话。

只因你意酽情浓,只因你意酽情浓,致挑奴琴心肯从。自今呵,喜丝萝得附乔松,愿丝萝永附乔松。

〔生〕小生就此告别。〔贴〕我每送了官人出去。

【尾声】〔合〕梅花玉笛声三弄,怕惊醒罗浮香梦。〔生〕小姐嗄,早栽得你的情苗在我意中。

小姐请进去罢。〔旦〕官人慢行。〔生〕请。难得他一片好心。〔下〕〔旦目送介〕〔贴〕去远了。〔旦〕啐。〔贴〕还要看什么?〔旦〕进去罢。〔贴〕娘娘。〔旦〕怎么?〔贴〕官人回去,一定央媒说合。〔旦〕便是。〔贴〕你两人,你两人若成了亲事,哎哟哟!〔旦〕啐,胡说。〔下〕〔贴笑下〕

正文 第八出 避吴

【羽调引子·小蓬莱】〔老旦上〕裙布蓬门相守,感韶光荏苒如流。连枝更念,荆花独植,使我心忧。

妾身许氏,幼适李门。我丈夫李君甫,在钱塘县中当充马快。夫妻两人,将就过活,到也罢了。我有一兄弟,名唤许宣,丈夫荐他在药铺中生理。但他年已长成,我意欲门当户对,与他觅头亲事,倘日后生得一男半女,也不绝许门后嗣。且待丈夫回来,与他商议便了。正是:婚姻天久定,亲戚自相关。〔虚下〕

【四时花】〔生上〕已是心盟订,何时赋好逑?因此上特把冰人来叩。

〔见老旦介〕姐姐拜揖。〔老旦〕兄弟回来了。我正在此想你哩!今日敢是得暇,来看你姐夫么?〔生〕正是。一来看望姐夫姐姐,二来有事相商。〔老旦〕有何事?〔生〕姐姐,听你兄弟慢慢说来。前日呵!

步东风上冢归来,唤小艇一篙碧皱。河洲,忽逢着雨潇潇,有佳人附舟。〔老旦〕嗄,那女子姓什么,是何等样人家?〔生〕是前任白太守的小姐,香山后,现文君新寡风流。他携着一侍儿,也因上冢归来。〔老旦〕他说什么来?〔生〕他暗怜我,梦蝴蝶卧秋斋,西风独愁。

临别之时,借伞与他,再三嘱我次日到他家去相会。〔老旦〕你可曾去?〔生〕怎么不去?

两下里逗琴心,筵前献酬,好煞了情意双投,赠朱提良缘天凑。〔出银介〕这不是那小姐赠我的,叫我央人撮合。但恨无媒,为此来将姐姐姐夫求。

〔老旦〕妙呵,兄弟,你无意中遇此奇缘,岂可错过?你且进去少坐,我安排些酒饭与你吃,待你姐夫回来,与他商量便了。〔生〕全仗姐姐姐夫。〔老旦〕这个自然。〔生虚下〕

【排歌】〔副净李仁上〕咳,这是那里说起?大盗无踪,翻遭痛比,飞灾着甚来由?

〔闷坐不语介〕〔老旦〕呀,官人来了,为何今日这般愁闷?端的为甚事来?〔副净〕娘子,不要说起,只为库中封锁不动,失去元宝四十锭,本官着急,立限我缉获赃贼。我同众伙计,缉访多时,毫无踪影,方才责比回家。这等没头脑的事情,如何结案?〔老旦〕阿呀,原来如此,这怎处?〔沉吟介〕急也没法,且陪我兄弟吃杯酒暖痛,再处。〔生上〕姐夫拜揖。〔副净〕原来舅子在此。〔老旦〕我兄弟有一事,与你相商。〔副净〕何事?〔老旦〕他前日去爹娘坟上祭扫回来,遇着前任白太守的小姐,带了侍女青儿,因雨搭船,偶然闲话,得知兄弟尚未婚娶,那小姐亦系寡居,因欲把终身相托。昨日约他到彼,以礼相待,叫他央媒说合。我兄弟因此,今日特来托你。那小姐又赠他花银百两,以为聘资。〔出银介〕你看好么?真个难得?〔副净见银惊介〕呀,娘子不好了!你兄弟性命休矣!〔老旦〕阿呀,却是为何?〔副净〕现今县主出榜缉获赃贼,捉获者赏银五十两,知情不首者,全家发边远充军。你看这元宝上,现有字号钤记,正是那赃银,如何是好?〔生慌跪介〕我那里晓得有许多缘故?于今没法,只求姐夫救我一救!〔老旦〕官人,可念骨肉之亲,商量个善策!

〔副净〕赃银现在实堪愁,欲护姻亲没半筹。吾不首,命难留,两全何处觅奇谋?〔合〕飞祸遘,相辐辏,恨杀倾城厚赠美成仇!

〔老旦〕虽然如此,还求官人搭救!〔副净想介〕那白氏现居何处?〔生〕就在荐桥双茶坊巷裘王府隔壁。〔副净〕嗄,这就有处了。〔生〕愿闻。〔副净〕自古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今速速暂避他方,我持此银出首,如有甚事,我自支吾。〔生〕这个使不得!〔副净〕却是为何?〔生〕此是我惹出来的事,岂可反贻累于姐夫。〔副净〕不妨。官府只要赃贼,我于今总推在白氏身上,拿得他主婢二人,你便无事了。〔生背介〕咳,那小姐待我情分不薄,只是于今也顾他不得了!〔向副净介〕这等避往何处好?〔副净〕我苏州有一相好王敬溪,现在吉利桥开张饭店,我即刻修书与你,可悄悄到他那里暂避几时。〔生〕如此甚好。〔副净写书介〕

【浪淘沙】敬老仁翁:浮文不叙,有舅途穷。偶缘官事,寻思暂避须良友,帡与护,虔恳凭心叩,临颖神驰。李仁顿首。

书已写就,你可收好,为我多多致意。〔老旦〕一路须要小心。〔生〕兄弟就此拜辞!

【尾声】〔副净、老旦〕无端官事相僝僽,〔生〕急难方识姻情厚。〔合〕且暂效罗鸟高飞,鲤脱钩。〔生下〕

〔老旦〕断行哀响递相催,崔涂 愁锁乡心掣不开。白居易

〔副净〕相别欲将何计免?姚鹄 相思那得梦魂来。孟浩然

正文 第九出 设邸

〔末上〕饭抄云子白,酒压郁金香。主人能醉客,何处是他乡。老汉姓王,号敬溪,本籍苏州。在这吉利桥,开个小小饭铺,安歇四方客商。年来生意,颇有兴头。前日杭州李君甫的小舅,姓许名宣,因官事暂避于此,修书着我照看一二。我想君甫与我至交,难以推却,留他在店楼住下。我已修书回复,使彼放心,这也不在话下。怎么这时候还不收拾开店?小二贪睡了,待我唤他出来,小二那里?〔丑〕来哉!勿为冷饭头,倒做热酒保。好似滚盘珠,亦象跋弗倒。阿爹,叫我做亻奢?〔末〕我这客店左近,并无胜似我家的。〔丑〕那,原勿差亻奢。〔末〕只为你每懒惰,……〔丑〕那个懒惰?〔末〕以致少了许多主顾。〔丑〕亻奢个?〔末〕你看此时日高三丈,〔丑〕也还不晏。〔末〕莫说那些碗盏七零八落,〔丑〕寻寻就是哉。〔末〕桌凳东倒西歪,〔丑〕拿子起来就是哉。〔末〕连酒标也不撑起来,〔丑〕撑子起来就是哉。〔末〕地下也不打扫打扫,〔丑〕扫扫就是哉。〔末〕只管贪睡,〔丑〕骨碌子起来就是哉。〔末〕你别处去罢!〔丑〕咳,我绝早就起来,何尝贪睡?阿爹,你介两日,只管寻生讨事,你也要放出些良心呀!〔末〕呀,你说什么?〔丑〕我自从进子你介店里,勿知替你打发子多少滞货,攒子多少铜钱银子,那间腰包硬哉,做起阿爹面孔,动弗动就拿我来埋怨哉!〔末〕我这店中,件件整齐。〔丑〕要整齐呵。〔末〕色色精洁,〔丑〕要精洁呵。〔末〕怎么说是滞货?〔丑〕差也勿多,介是那里说起?清早拿我一派瞎埋怨!

【南吕引子·大迓鼓】〔末〕我家这店姑苏擅场,门迎驷马,座满貂箓。这些酒饭定价无虚诳,红如琥珀满杯光,白似真珠五里香。

【前腔】〔丑〕谁怜我走堂,添茶送酒,拣菜传汤,朝夜奔来两腿胀。奉承入骨口难张,白水红糖当酒浆。

〔末〕不要说了,快些开店!免得误了主顾。〔丑〕是哉。〔末〕十千一斗酒如油。〔丑〕还是酒来还是油?〔末〕怎么说?〔丑〕你说十千一斗酒如油,到底是酒呢还是油?我倒有点勿明白,倘有主客来买,招接差子,又要怪我哉。〔末〕蠢才,酒如油者,不过言其滋味厚也,怎生分作两样?我倒好笑。〔丑〕原来是一样个。我若勿问明白一声,几乎差到底哉。〔末〕须信古人言味厚,〔丑〕自然沽酒与伊油。〔末〕咳,还不明白,怎么了?〔丑〕我直头明白哉。〔下〕

正文 第十出 获赃

【南吕引子·虞美人】〔末杂引外上〕〔外〕最忺地擅湖山美,肯负心如水?簿书何处不文章,讼少落花香,送到琴堂。

政简牛刀暇,官清马骨高。鸣弦师单父,闲坐听江潮。下官李本诚,字一庵,真定行唐县人也。两榜出身,叨蒙圣恩,除授钱塘令。到任三载,喜得讼余多暇,民吏相安。不意前夜库中封锁不动,失去帑银四十锭,深为可异!为此一面悬挂榜文,一面比铺缉获。恰才退食私衙,又值午堂时分,不免出堂理事一番。分付开门。〔众应介〕〔副净上〕正值坐堂,不免报门。捕快李仁告进。捕快李仁叩头。〔出银介〕禀老爷,赃贼有了!〔外〕这是何人窃取?细细说来。〔副净〕爷爷听禀:

【南吕过曲·梁州新郎】【梁州序】清明时节,偶偕舅子,名唤许宣,在小的丈人坟上祭扫。归艇俄看雨至,忽逢窈窕,泥泞愿附舟回。〔外〕后来如何呢?〔副净〕水窗闲话,弱质无依。他问知许宣年少未娶,托终身愿把红丝系,诘朝约会在深闺,盟结绸缪誓不移。【贺新郎】只因许宣辞以家贫,他缘厚赠,襄嘉礼。央小的啊,做媒人为结成连理,因悄悄禀知此。

〔外〕那女子姓甚?是那里人氏?〔副净〕是前任白太爷的小姐,招赘寡居于此,就在裘王府隔壁。又有一侍女,名唤青儿。〔外〕这又奇了!那白太守是我年伯,他家之事,我尽知之,未闻他有女赘居于此。〔沉吟介〕莫非其中有假么?

【奈子花】听伊言使我心疑,绿林豪举,宦女怎能为?乐天久闻金銮逝,这疑团实难详悉。〔副净〕只求老爷将白氏青儿拿来一问,便知端的。〔外〕差你拘讯彼,莫教惊避。

〔副净〕是。〔外〕你可唤许宣来作眼,立刻同去将白氏、青儿拘来,不得迟误!〔副净〕禀老爷:小的已知白氏居址,此事不可稍迟,若待唤到许宣,恐有泄漏非便。不若小的悄悄即刻就去,瓮中捉鳖,手到拿来。〔外〕汝言甚是有理,便可速去。掩门。〔外下〕〔副净〕伙计,我每快去快去!

【仙吕·六么令】〔合〕火速前往,到他家拿捉窝藏。咱们手段甚高强,如虎兕,似豺狼。管教一见魂飞丧,管教一见魂飞丧。

〔众〕来此已是双茶坊巷,这是救王府的住宅,不知那一家是?且唤地方一问,便知明白。地方那里?〔丑〕来哉!地方地方,两脚奔忙。列位大叔,有甚事务?〔众〕此处裘王府间壁,可有个姓白的女子住下?〔丑〕大叔,又来哉,我从小住在此,地方做老里哉,那里有姓白个住在此?〔副净〕就是裘王府的宅子。〔丑〕裘王府么,因有妖怪出现,渠搬到东关居住。这所房子,一向无人住哉。里面青草一人长,妖怪成团打块。前日有个叫花子,睡在屋檐底下,半夜里,〔众〕怎么样?〔丑〕扢察一声,答落肚皮里哉!〔众〕阿呀,不信有这等事。〔贴上嗽介〕〔众〕里面有人声,我每打进去!〔丑〕使勿得,让我看看。咦,竟有个堂客在里面!

【风入松】〔贴〕仙郎一去杳何方?我娘娘坐盼凄凉。教奴来至门前望,时刻想引凤求凰。〔众叩门介〕开门!〔贴〕但愿得共入洞房,那时节谢穹苍。

〔众〕开门了。这想就是侍女青儿,快向前拿住!〔贴下〕〔丑〕哎呀,放手放手,列位是我!〔众〕是那个?啐,侍女呢?〔丑〕不知那里去了?〔旦内唤介〕青儿,外面是什么人,擅入我寡妇之门?〔丑〕咦,你看楼上有一个绝标致的堂客在上!〔副净〕想就是白氏了。〔众〕一定是他,我每一齐上去拿他便了!

【急三枪】〔合〕笑伊不忖量,忒无状,敢胡强?拿你去,受灾殃。

〔众捉各跌介〕〔旦〕住了,你每这伙歹人,为何到我内室之中,是何道理?〔众〕呔,你这贼妇,窃取库银,还要嘴硬!〔旦〕唗!

【风入松】伊行休得太强梁,笑徒然逞臂螳螂,波中捞月空劳攘,〔指众介〕似撼树蚍蜉伎俩,安肯与鼠辈争强?且遁去脱罗网。〔下〕

〔众〕阿哟,阿哟,一霎时为甚昏迷起来?啊,白氏呢?〔副净〕方才在这里的,料他没处藏躲,且到后房各处搜寻便了。〔众〕有理有理!

【急三枪】〔合〕霎时间神凄惘,昏迷障,这泼怪潜何方向?真诧异,好难详。

四下并无踪影,只有一只箱笼,内里十分沉重,我每且抬去回复老爷便了。忙将怪异事,报与老爷知。〔同下〕

【大迓鼓】〔末杂引外上〕〔外〕此案细寻思,正当考绩,干系非微。

适差捕役,前去拘拿白氏、青儿,为何还不见到?〔众上〕走走,捕役叩头。〔外〕白氏带到了么?〔副净〕小的奉爷钧旨,到双茶坊巷拿捉,见门前冷落,迥非前日所见,即唤地方细问,说此屋乃是裘王府的宅院,常有鬼怪出现,无人居住。小的每不信,同地方打将进去,遍地青草,蛛网满室,见一妇人同着个丫鬟,端坐在楼,小的每上前拿时,只听得一声响亮,便不见了。四下寻觅,并无踪影,只有一只箱笼,十分沉重,不知何物在内?小的们不敢擅开,求老爷发落。〔外〕打开来看!〔众〕禀爷:就是库中所失之银!〔外〕嗄,有这等事,哈哈,点来!〔众〕启爷:三十八锭,连那二锭,共是四十锭。〔外〕真好怪事也!我原疑是假托,果不出吾所料。

分明变幻如山鬼,今姑念国帑已无亏,也不必追寻怪魅所为。

把银上库。〔众应介〕〔外〕李仁,明日来衙中领赏。〔副净〕多谢老爷。〔外〕分付掩门。〔外同众下〕〔副净〕谢天谢地,一场没头官事,雪一般消化了。李仁、许宣,你好造化也!快回家去,报与老婆知道。

正文 第十一出 远访

【双调·新水令】〔生上〕一簇红楼压女墙,映东风绿杨轻扬,撩人教我如何向?

我许宣,自到姑苏,多蒙王敬溪老丈款留,后来接得姐夫书信,备陈白氏妖变根由,又道赃银已得,官事已清,叫我且在苏州再住几时回去。我想白氏,那日赠金留宴,嘱托终身,我只谓盖世奇缘,谁知反惹一场飞祸?致令我生涯断梗,漂泊靡依。当此芳春,客怀寥落,好难消遣也啊!

好时光,都酝做一天愁,簇在两眉上。〔下〕

【仙吕·步步娇】〔旦、贴上〕〔合〕淡扫蛾眉遥相访,欲了风流障,难辞道路长。〔旦〕未识檀郎,别来无恙。

奴家自从那日允配许郎,赠银与他完娶,不料反惹一场是非。闻得他避往苏州,现在府前吉利桥下王主人店中安歇。为此同着青儿,特地前来寻访。〔贴〕娘娘,此去只恐官人不肯容留,这段姻缘,终成画饼,如何是好?〔旦〕不妨。

全凭舌巧胜如簧,怕不双双共入销金帐。

此间已是,你去问来。〔贴〕晓得。里面有人么?〔末上〕是那个?〔贴〕伯伯,借问一声,你店中可有位杭州来的许官人住下么?〔末〕有的。你问他怎么?〔贴〕相烦伯伯说一声,我家娘娘同一侍儿从杭州到此,特来寻访。〔末〕哎哟,如此远来,请到里边少坐,待我去请他出来。〔贴〕有劳了。〔末〕好说。〔贴〕娘娘,我每且到里边去坐坐。〔旦〕使得。〔下〕〔末〕许官人快来!〔生上〕心悬西子湖中月,梦断寒山寺里钟。老丈有何见谕?〔末〕许官人,外面有一位小娘子,随着个丫鬟,特来寻你,可去接了他们进来,已等候久了。

【双角·折桂令】〔生〕呀,乍闻言好费端详,俺这里举目无亲,顾影彷徨。〔末〕一定有何瓜葛?故此前来寻访。〔生〕没来由背井离乡,孤身流落,回首情伤。又谁怜断行?悲失路亡羊。

〔末〕许官人,不妨出去一看,便知明白。〔生〕老丈,或者店中有同姓的,亦未可知。

知他是觅李投张,李代桃僵。〔末〕他说的姓字行踪,并无差误。〔生〕那处流来红叶桃花,粉艳脂香?

【仙吕·江儿水】空寄殷勤语,休矜浅淡妆,并无瓜葛奚相傍?〔末〕他浑如仙子月中降,何须闭户来相抗,乔作鲁男模样。

〔旦、贴上见生介〕官人别来无恙?

〔生〕我一见姣娥,不禁的惊魂飘荡。

〔贴、末〕这却为何?

【双角·雁儿落带得胜令】〔生〕俺不是遇鸾姐的踏月郎,又不是会秦女的吹箫将。他那里当炉妇百种情,何曾效执拂伎怀私向。

〔贴〕官人,我每受了千辛万苦,来到此间,为何反是这般光景?〔末〕许官人,娘子远来,有话请坐了讲。〔生〕老丈,快些赶他每出去!〔末〕哟,什么说话?〔旦〕官人,休要错怪了奴家,今日特来与你说明此事,以明奴一点心迹。

〔生〕追思此事太荒唐,蓦忽地相过访,分明是惑三思的素娥党,险做了陷绁缧的公冶长。〔末〕许官人,请息怒。小娘子,你且坐了,待我唤老荆出来相陪。〔生〕凄惶,纵承你太多幸也;惨伤,怎还来起祸殃?

〔末〕妈妈快来!〔副净上〕忽闻老公叫,忙步出堂前。老老,叫我出来做亻奢?〔末〕外边有两位小娘子,从杭州到此,寻访许官人的。来来,你去陪他一陪。〔副净〕是哉。介位就是许官人。〔末〕正是。〔生〕妈妈。〔副净〕原来是位娘娘。〔旦、贴作见介〕〔生〕妈妈,走开些,这是个妖怪,不要睬他。〔副净〕哟,是介一位标致娘娘,那说是妖怪?唔,年纪轻轻的,勿要介恶口毒舌。娘娘,许官人为亻奢拿唔得来是介肮脏?〔旦〕不要说起,奴家正要告诉妈妈。〔副净〕为亻奢事体起?

【双调·侥侥令】〔旦〕订盟曾赠镪,官事间鸳行。只为一诺终身终不改,到此际谁知反自伤。

〔副净〕原来如此。〔旦〕官人,奴家既把终身相托,就是我的夫主了,难道反来移害于你?〔末、副净〕是啊。

〔旦〕若说此银来历不明,理当坐罪于先夫。奴家是一寡妇,那里知道?〔生〕住了,我想那银子,或者前夫所有,亦未可知,只是我姐夫来信说道:那日差人来拿你之时,明明见您坐在楼上,及众人向前,一霎时就不见了,还说不是妖怪?咦,定、定、定是鬼了!〔旦〕气死我也。〔贴〕娘娘,不要气坏了身子。

【双角·收江南】〔生〕呀,休说道娇娆模样不寻常,怎生价离奇变幻这行藏?莫不是花妖月怪两相将?是夷陵女郎,是泉台客璜,向着俺那能续命的色丝长。

〔末〕许官人,有话好好的说。〔旦〕官人,奴家还有一言相告。〔生〕还有何说?〔旦〕奴家所住,本是裘王府旧宅,身边只有青儿为伴,因此空房颇多,甚是冷落。那日公差前来,皆疑有鬼。我见势头不好,只得将机就计,潜身躲在厢楼之内,为此多认我每是鬼怪,害怕不敢搜寻。见了银子,就去了,奴家才得脱离罗网。〔生点首介〕故此带了青儿,前来寻访,并讨……〔副净〕为亻奢勿说哉?〔贴〕啊,并讨婚姻的信息。〔旦〕不期你心中反疑我每,也是奴命该如此!〔哭介〕〔副净〕勿要哭。当初既许过嫁与官人的,今日心事又已辨明,难道怕他断绝了这头亲事不成?〔贴〕官人,你也不要执性,我家娘娘为了你,是吃尽艰辛虐!

【南吕·园林好】告官人还须主张,劝娘行休生怨怅,岂可听无端相谤,轻拆散两鸳鸯,轻拆散两鸳鸯。

〔末〕妈妈,他每既有终身之约,谁敢翻悔?也罢,待老汉选个吉日,就在此间成就了百年姻眷,如何?〔生〕这个怕使不得。〔副净〕有亻奢使勿得?老老,渠两家头既然说明白哉,选亻奢日子,唔嚜做子男媒人,我做子女相伴,推渠两家拜拜天地就是哉!〔末〕说得有理。〔生、旦〕妈妈,这个使不得!〔副净〕啐,到害起羞来,大家来!〔末拉生,副净、贴扶旦,拜介〕

【双角·沽美酒】〔贴、末、副净〕〔合〕是和非已审详,假还真丢已往,并不是明月芦花两渺茫,今日似锦云中鹣鹣共翔,权把这店房中做了阳台上。

〔末〕许官人,你两下既已成亲,只是店中来往人杂,不好居住。我间壁有所空房,待我叫小二去收拾收拾,请官人娘子住下,不知意下如何?〔生〕若得如此,感谢不尽!〔副净〕亻奢说话?我去备桌酒来,一则庆贺,二来权当合卺。〔生〕不消费心。〔末〕生成要的,失陪了。〔同下〕〔生〕小姐,小生有眼不识,一时愚昧,反多唐突,〔跪介〕望恕卑人之罪。〔贴〕该跪的。〔旦〕阿呀,官人请起,奴家失于检点,致起风波,官人幸勿介怀。〔生〕说那里话来?〔贴〕你两下都不要说了。

【仙吕入双调·清江引】〔合〕破疑团恩情倍往常,莫使相孤旷,安排合卺卮,准备同鸳帐,五百年好风流冤孽障。

〔贴〕丁宁惟恐滞吴乡,罗隐 〔旦〕斜敛轻身拜玉郎。李绅

〔生〕惭愧情人远相访,僧圆观 人间来就楚襄王。刘禹锡

正文 第十二出 开行

【越调·水底鱼儿】〔副净上〕我好快活啊,叫化逍遥,身穿破衲袄。〔丑上〕河里洗澡,羹饭吃一饱,羹饭吃一饱。

〔副净〕我里非别,乃孤老院里个头儿。〔丑〕脑儿。〔副净〕顶儿。〔丑〕尖儿。〔副净〕阿猫。〔丑〕阿狗。〔副净〕区区祖居毛家弄。〔丑〕小子新住狗衙场。〔副净〕我里老父,愿遗一爿狗皮帽子店,忒煞贱,吃我一嫖嫖完哉,因此流落于此。〔丑〕阿猫,晓得我为亻奢也干子个贵行生意?〔副净〕勿晓得。〔丑〕我起先原摆两只碎鱼桶,在门前做生意,过日脚。〔副净〕介没唔个鱼桶,比子我个帽店差点。〔丑〕原不过拌拌猫儿饭个意思呀。〔副净〕后来为亻奢弗做哉?〔丑〕谁耐烦要想中状元哉!〔副净〕那说?〔丑〕郑元和哩。〔副净〕是介说起来,唔,我才是长进大细哉。〔丑〕阿猫,我今朝一走,走到吉利桥头,阿哟哟,看见闹热得势,原来是新开一班大药材店,店主人叫亻奢许迁。〔副净〕嗄?〔丑〕勿是,勿是,叫做许宣。好闹热生意啊!〔副净〕介没阿狗,我大家去讨点糕酒吃吃。〔丑〕好啊,好啊,我俚去呀!

〔合〕沿街厮讨,到老没烦恼。〔同下〕

【仙吕·步步娇】〔生上〕朝来喜鹊声声噪,庭前报发灵芝草。祯祥五福招,敢是吾门有些吉兆。

我许宣,自从侨住吴门,谁知白家主婢寻来,认做夫妻。我因官事已清,前盟尚在,又见他娉婷窈窕,令人可爱,只得与他成就姻缘。这也不在话下,只是前日,他向我说道:“夫妻每三口儿,借寓人家,终非长久之策,就在左近,另自租了房子,搬来居住。今早又催促我出来,辞谢了王敬溪,要自己开行。我倒好笑,只有几进空房,坍颓不堪,那里开得什么行呀?

我想漂泊借鹪鹩,一枝何处增光耀。

哎呀,我家的住房那里去了?好奇怪啊!〔贴上〕官人回来了。〔生〕青姐你为何在此?〔贴〕呀,这是自己家中,叫我往那里去?〔生〕是我家里,怎么这等簇新?〔贴〕今早官人出门去了,娘娘唤了许多匠人,立刻修造的。〔生〕有这等事,快请娘娘出来。〔贴〕娘娘有请。〔生〕这也奇怪!〔旦上〕翡翠逐人寻旧偶,鸳鸯和燕定新巢。官人。〔生〕娘子。卑人今早出门,还是破落门墙,怎么一时就如此华丽了!〔旦〕是奴家今早唤匠人修理,催趱完工的。〔生〕说那里话,就是张鲁二班,一时也来不及。〔旦〕只要工匠多些,何愁不快。〔贴〕官人,常言道得好:“有钱使得鬼推磨”耶。〔生〕桌儿上这些东西,要他何用?〔旦〕今乃黄道吉日,为此备下三牲祭品,贡献财神,即便开张店面。〔生〕娘子,你好周到啊!〔贴〕请官人娘娘拈香。

【正宫集曲·倾杯玉芙蓉】【倾杯序】〔生、旦合〕日逢黄道喜开张,席列财神相。一会价整整斋筵,烨烨银釭;净净仙茶,馥馥高香。【玉芙蓉】〔拜介〕俺这里躬身默告财源旺,必要近远行商至此行。忙稽颡,共诚心送将,愿家庭指日,和顺降祯祥。

〔旦〕祀神已毕,请官人用杯喜酒。〔生〕多谢娘子。〔旦〕青儿看酒。〔贴〕晓得。

【普天乐犯】〔合〕彩红新,高飘扬;粉牌儿,招人望。看茏葱门户增光,觑纷纷瑞气飘扬,除危定吉祥。今朝喜值青龙向,使长源利泽无穷,通泰万事吉昌。

〔副净、丑上〕走啊。〔副净〕咦,当真新开店。〔副净、丑〕大相公发财呀,我里讨点糕酒吃吃。阿狗唱起来!〔生〕既然会唱,唱得好,自然赏你们。

【双角·莲花落】〔副净、丑〕〔合〕一进门来把头抬,哩哩莲花哩哩莲花落。今年必定要大发财,也么哈哈哈莲花落,也么哈哈哈莲花落。生意兴隆长旺闹如雷,哩哩莲花哩哩莲花落。勿知勿觉送将来,也么哈哈哈莲花落,也么哈哈哈莲花落。花药栏边掘出一个聚宝盘,哩哩莲花哩哩莲花落。后园出子一窠摇钱树子不用栽,也么哈哈哈莲花落。也么哈哈哈莲花落。

【前腔】马兰头变子一窠三节草,哩哩莲花哩哩莲花落。萝卜干变子一窠人参栽,也么哈哈哈莲花落,也么哈哈哈莲花落。狗尿变子一包山羊血,介里人人有病吃拉肚子里能个跳起来,哩哩莲花哩哩莲花落。介位大娘子好象观自在,也么哈哈哈莲花落,也么哈哈哈莲花落。时运来时三拳两脚打不开,哩哩莲花哩哩莲花落。踢勿开打不开高抬贵手,一年四季好买卖,也么哈哈哈莲花落,也么哈哈哈莲花落。

〔生〕唱得好。〔旦〕青儿,与他们些糕酒。〔贴〕是。〔取递介〕〔副净、丑〕多谢相公娘娘。〔下〕〔生〕娘子,我想此处街道窄小,货物出入不便,怎么处?〔旦〕不妨。

【正宫集曲·朱奴插芙蓉】【朱奴儿】来朝里安排左厢,积货时须教右廊,纷纷到来休推让,只怕你还愁劳攘。〔生〕娘子辛苦了,进去少歇罢。〔合〕同欢畅,财源日长。【玉芙容】看从今客商到处把名扬。

〔生、旦先下〕〔贴吊场〕你看我娘娘,摒挡诸务,井井有条,不独官人得内助之贤,就是我青儿,也有许多好处。官人,你好有福气也。〔下〕

正文 第十三出 夜话

【越调引子·霜蕉叶】【霜天晓角】〔旦上〕帘波窗琐,桂影纷纷堕。【金蕉叶】是事芳心可可,恁无端临风感多。

【调笑令】罗袖,罗袖,又值清和时候。金猊小篆烟轻,闲望空阶月明。明月,明月,好似峨眉积雪。奴家自与许郎迁居之后,聊为市隐,亦足幽栖。问皋桥之遗迹,良人雅慕伯鸾;效举案之齐眉,贱妾能师孟女。彼唱我随,式歌且舞,可谓极琴瑟之欢,遂于飞之愿矣。但是记得别我道兄下山,自临安到此,经历多少风波,转瞬间不觉又是夏初天气,红尘中日子,真过得好疾也啊!〔行介〕

【过曲·小桃红】亲裁团扇试宫罗,又一番新妆裹也,落尽残红,茂草成窠,〔倚栏望月介〕乌兔疾如梭。俺这里浸空庭滉金波,他那里洞门边云深锁也,自别了同道哥哥,旧山中光景竟如何?

〔贴上〕茶香飘紫笋,花蔓缀金钿。呀,娘娘独自在此,官人有事,还没进来。青儿泡得绝好细茶,请娘娘先吃一盏儿。〔旦〕好。〔坐饮介〕〔贴〕娘娘,如此好天良夜,为甚徒倚回栏,若有所思,敢是有甚心事?何不说与青儿知道。〔旦〕青儿,念我啊!

【下山虎】暗思掷果,好事多磨,行藏每怕人瞧破。纵欣女萝,得附乔松,尚愁折挫。

〔贴〕娘娘请放心。凡事有青儿帮衬,断不决撒。〔旦〕慢道恩情忒煞多,猛然念故我,似孤云闲涧过。一自困缘合,叶辞故柯,未识将来事则那。

〔贴〕娘娘,若不道及,青儿也不敢问。当日娘娘在峨眉山修炼多年,因何忽动红尘之念?

【集曲·山桃红】【下山虎】难道是前因后果,注定丝萝?〔旦〕这个,我那里知道?〔贴〕难道是久静芳心簸,独眠奈何?〔旦〕胡说!【小桃红】〔贴〕你本不受世尘涴。〔旦〕果然我一向潜修,最耽幽静,后来出山,亦偶然耳。〔贴〕又不是扑灯蛾,却怎生,反将身热闹场中躲也?〔旦背介〕这丫头,倒也说得有理。只是一入红尘,欲罢不能,教我也没奈何了!【下山虎】〔贴〕不过是出洞闲云风搅破,有甚愁无那?你试觑波,今夜里人月盈盈莫负他。

【罗帐里坐】〔旦〕青儿你那里知道,风流配偶,人道是情多累多,须知自古,有缘皆颇。〔贴〕古来象娘娘与官人这等奇逢,也还有么?〔旦〕天台里有两个胡麻饭熟,瑶台上有一个踏月听歌,数不尽蓝桥给饮鹊填河,那天孙仙媛,尚然各偕伉俪,况于我辈?〔贴〕是啊。〔旦〕怕什么耐守寡的孀娥笑我。

【江头送别】〔贴〕连环路,思胜景,云霞锦拖。〔旦〕他年那,拟双双跨凤同过,〔合〕学吹箫秦女芳声播,似仙葩并蒂缃荷。

〔生上〕娘子失陪了。〔旦〕官人,今夜因何来得恁迟?〔生〕卑人只为店务羁身,是以来迟,得罪了。〔旦〕好说。〔生〕娘子,你每方才说些什么?〔旦〕爱他月明如水,偶然在此闲谈。〔生〕妙啊,如此月色,岂可辜负。青姐,你去暖壶好酒,放在房中,待我与娘娘庭前步月,回来同酌。〔贴应下〕〔生〕安排共醉玉东西,芳雾空濛乐倡随。〔旦〕春动红生双笑靥,莲开绿印小香綦。〔生〕娘子,你看冰轮皎洁,万籁无声,空中更没些儿云彩,真个好一天夜景也!〔旦〕果然好不可爱。

【山麻稭】〔生携旦手同行介〕〔生〕朱扉静锁,正庭际空明,行来婀娜。冷浸佳人,淡脂粉娇多。娘子!〔旦〕官人。〔生〕不要说卑人爱你,嫦娥也移花影,斜簪你云鬟低亸。玉粳香唾,斗牛私誓,缓蹴凌波。

【铧锹儿】这风光魂销奈何,心里没些裁夺。禁不得乜斜星眼,忍笑微睃。〔旦〕官人。〔指月介〕圆缺恨娑罗,休轮到我。〔生〕娘子,我和你与月啊,本殊科,又何须虑过。〔旦〕夜深了。〔生〕正是,夜深了。〔旦〕去罢。〔合〕好同把鸳鸯梦做。〔贴内叫介〕请官人娘娘回房罢。〔生、旦〕来了。

【尾声】〔旦〕文书针线都休课,〔生〕照解语娇花一朵。〔合〕更同看清影团圞枕上过。

〔旦〕重重履迹在莓苔,李频 月会深情借艳开。陆龟蒙

〔生〕酒面浮花应是喜,白居易 倚风含笑向楼台。秦韬玉

正文 第十四出 赠符

〔末法师上〕可道非常道,可名非常名。仰首扳南斗,翻身倚北辰。暇时探月窟,静里蹑天根。天根月窟间来往,三十六宫都是春。贫道乃神仙庙中主持魏飞霞便是。今四月十四日,乃孚佑真君纯阳老祖圣诞。十方檀樾,善男信女,俱要来焚香还愿,志心朝礼,不免吩咐徒弟们,陈设道场,恭祝圣寿者。〔下〕

〔生上〕万事机谋在变通,行商坐贾势尤同。若非阃内能襄赞,货殖居奇总是空。我许宣为何说此数句,只为开行以来,货物到得甚多,并无客商来贩。幸亏娘子高见,将药材行改做生药铺。感得神灵福庇,抑且泡制精良,赎药的挤捱不开,小店都来打贩。不上一月,货物尽已卖完,打发客商起身。倒余剩利银千两,此皆天地覆载之恩也。今日乃纯阳祖师寿诞,因此备下香烛,前去礼拜,并问前程则个。

【中吕过曲·粉孩儿】办着个志诚心前拜礼,一家儿饱暖,神灵福庇。仙都缥缈入望迷,晓烟中碧瓦凝辉。捧名香敬问元机,愿生涯美满如意。〔下〕

〔末上〕法官每何在?〔众上〕有。〔末〕可动法器,随我行香者。〔众应介〕〔末上台、众唱介〕

【法曲】清净自然,香烟散十方。灵风缥缈上穹苍,遍满虚空冲法界,普降普降吉祥。宝香敬爇金炉,上香,供养诸天酌桂浆。

〔末、众烧场下〕〔生上〕妙啊,果然好热闹也。

【红芍药】声隐隐鼓乐相催,幢幡引法侣肩随。看一霎春生街市里,抵多少蝶喧蜂挤,欣欣。那壁厢粉黛成围,这壁厢簪缨济济。已到庙中,就此叩祷,祖师在上,念弟子许宣啊,梦西冷烟水凄迷,几时个翩然归里。

那边法师行香来了,我且站过一边。〔末、众上〕〔末上台介〕呀,那边一位官人,好生奇怪!与我请过来。〔道童〕官人,法师相请。〔生〕师父呼唤,有何见谕?〔末〕贫道有一言奉告,官人若不见怪,方敢唐突。〔生〕岂敢,师父有话,但说不妨。〔末〕我看你额上有一道黑气,定被妖缠,若不早除,咦,其祸非小。〔生〕阿呀,不瞒师父说,家中妻婢二人,其实来历不明,每每生疑,今蒙法眼看出,但不知有何妙术治之?弟子感戴不浅。〔末〕嗄,果有此事。也罢,你将往日情形,细细说来,自然有法驱除。〔生〕师父听禀:

【会河阳】偶踏西湖,恍逢西子,陌头一笑逗情痴。同归,早金屋装成,春宵鱼水,几惹上风流罪。〔末〕听你声音,不象这里人啊。〔生〕是临安,为官事来吴地。〔末〕尊居何处,高姓大名?〔生〕许宣,现寓在桥名吉利。

〔末〕原来就是开生药铺的许官人。〔生〕正是。〔末〕我如今与你除去此妖如何?〔生〕万望尊慈搭救。〔末〕你在临安,住何地方?〔生〕在省城大名王界中居住。〔末〕待我画道灵符与你,可对天祷告。〔生〕是。〔拜介〕天地神祇在上,弟子许宣呵!

【缕缕金】乡关远,故交离,姻缘成恶梦,悔应迟。仰叩神天鉴,灾消福至,莫教妖丽紧相随,十分大欢喜,十分大欢喜。

〔末作画符介〕许官人,灵符二道,一道藏在你发中,一道将来烧化了,哄那妖服之,自有神验。〔生〕是。

【越恁好】〔末、众〕驱除邪祟,驱除邪祟,一纸抵千师。收藏紧密,回家去切莫漏伊知,兰房人懒更静时,茶前酒底,悄然间灌落在他柔肠内,猛然间定迸断他回肠细。

〔生〕多谢师父。我如今有了这灵符携去是:

【红绣鞋】冤家从此分离,分离。宁甘孤另羁栖,羁栖。凭药物,趁铢锱,又何必叹凄其。春潮动,放船归。〔下〕

〔末〕妙啊,他此去必然扫荡妖氛也。

【尾声】〔合〕九天法力驱妖魅,也只是仙家周济。〔末〕俺还要再爇真香叩本师。

书符解遣龙蛇走,沈廷瑞 剑下驱驰造化权。伊用昌

阳呴阴滋神鬼灭,希道 神仙不肯等闲传。李浩

正文 第十五出 逐道

【中吕引子·菊花新】〔旦上〕何方野道泄玄机,顿使情郎暗动疑。〔贴上〕管甚是和非,泼道啊,想此事断难饶你。

〔旦〕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奴家自与许郎迁居之后,情意相投,一向无语。不意今日纯阳祖师诞辰,许郎前往神仙庙中进香未回,奴家忽然心绪欠宁,掐指暗算,原来许郎被那庙中道人煽惑,说我是非。青儿!〔贴〕娘娘。〔旦〕可笑那道人狂妄,好难容恕。〔贴〕便是,倘官人不念夫妇恩义,听那贼道言语,将如之何?〔旦〕不妨,小小法术,何足畏惧?待许郎回时,我自有处。你一面唤齐孩儿们,到彼庙中,将那泼道擒来吊起,儆戒一番。那时略施妙术,管教官人转念,反嗔于彼,道人自不敢在此存身矣!〔贴〕如此甚好。〔旦〕只是那妖道好无知也。

【中吕过曲·尾犯带芙蓉】【尾犯序】恨不识时宜,无端间离,敬爱夫妻,泄我灵机,教我如何容你?若不将那道人远逐他方,怎得绝去我们后患。〔贴〕是啊,堪嗤,他顶礼纯阳祖师,敢相欺,飞天仙女。

〔生上〕数言指破姻缘恶,行到庭前骨也惊。娘子拜揖。〔旦不理介〕〔生〕哎呀,卑人向蒙相爱,为何今日如此,敢是嗔怪卑人么?〔贴〕唔,其实有些。〔旦〕我且问你:为何这时候回来?〔生〕卑人只为贪看仙观景致,故此归迟。〔贴〕归迟,归迟,只怕你听信泼道言词。〔生〕青姐,此话从何而来?〔贴〕方才我同娘娘在门外探望,听得人说,你被那道人将言煽惑,欲害我每!〔旦〕可是有的?〔生〕娘子,卑人并无此事,休得见疑。〔旦〕还要嘴硬!〔生〕其实不曾。〔旦〕既无此事,你手中是什么东西?〔生〕没有啊。〔旦、贴〕那只手呢?〔生〕也没有啊〔旦搜介〕这不是么?〔生〕这是卑人请回的祖师圣像。〔贴〕只怕未必。〔旦〕咳,我和你相聚到今,何等恩情,你为何听信道人言语,反将我来肮脏?〔生〕娘子请息怒。待卑人告禀。〔贴〕快说!〔生〕今早到神仙庙中烧香,见彼设有醮坛,观者甚多。不期那法师说我身沾妖气,若不驱除,为害不小,赠我灵符二道,一道教我藏于头发之内,一道烧化了与娘子饮下。卑人见他说得厉害,一时听信。也罢,待我将此符扯碎了罢。〔旦〕住了,若扯碎了,汝疑心怎除,快将来烧化,待我服之,看可有应验?〔生〕娘子,不可造次!〔旦〕不妨。〔贴〕啐,只怕官人到遇了妖怪了。〔旦〕只是那泼道好生无理。青儿,你与我到彼庙中,扯那妖道来,当面辨别。〔贴〕晓得。〔下〕〔生〕娘子,不必唤他来辨别罢。〔旦〕不要你管。快将此符烧化起来!〔生〕是。〔旦〕〔接杯背作解介〕

〔旦〕你试看符水,【玉芙蓉】我吞将腹里,等闲般,可曾见有甚差池?

奴家已吞下多时了,怎么不见些影响?你听信妖言,把奴如此轻贱,气死我也!〔生〕哎呀,娘子请息怒,不要气坏了身子!〔同下〕

【缕缕金】〔贴引四鬼擒末上〕〔贴〕贼泼道,敢无知,擅把吾行触,难轻恕。奉着娘娘旨,将伊捉取,到此方别是和非。管驱逐离吴地,管驱逐离吴地。

与我吊起来,汝等回避。〔四鬼应下〕〔贴〕娘娘快来!〔生、旦上〕〔旦〕敢是道人拿来了?〔贴〕正是。已被我吊在此了。〔旦〕同去看来。〔末〕许官人!〔生〕就是他!〔旦〕你这妖道,有何法术,辄敢妖言惑众。哄骗良人?〔末〕呔,何方妖魅,擅敢将我如此戏谑?〔旦〕还敢胡言乱语,青儿与我着实打!〔贴打介〕〔末〕哎哟,哎哟,许官人救我一救!〔生〕娘子,看卑人薄面,放了他去罢。〔旦〕但恐放了他,他又诬害良人,还是送他到官治罪的好。〔生〕还求娘子饶恕!〔旦〕既是官人再三讨情,青儿,问他可再敢妖言惑众了?〔贴问介〕〔末〕再不敢了。〔旦〕既如此,放他去罢!〔放末,旦撒手吹气介,末奔下。〕〔生〕好奇怪!那道人化道白光而去,这定是个妖魔了!〔旦、贴〕官人,我每可是妖怪么?〔生〕说那里话?卑人一时昏昧,为彼所惑,望娘子恕罪。〔贴〕娘娘到罢了,只是官人以后耳朵要放硬挣些!〔生〕不要说了。

【尾声】〔生〕谗言合把青蝇比,〔旦〕恨几乎害我夫妻相弃。〔贴〕难道这一顿毒棒打他不是。

〔同下〕〔末跌上〕阿呀,好厉害的妖怪!方才只见他口出白光一道,弄得我昏迷不醒,但不知什么所在了?且住,我若再回庙中,有何面目见我徒弟,且必遭那妖毒害,也罢,不免回到茅山,炼成妙术,再来除却此妖便了。正是:是非只为多开口,难洗今朝满面羞。〔下〕

正文 第十六出 端阳

【黄钟引子·玩仙灯】〔生上〕荆楚良辰,凭说向人人,莫辜他三吴风景。

竞渡流传旧,缠丝续命新。结芦同楚客,采艾货医人。我许宣,自到苏以来,不觉又是天中佳节。客中光阴,不可辜负,已着青儿整治酒肴,与娘子庆赏,未知可曾完备?正是:相逢才记蘼芜绿,又见榴花刺眼红。〔下〕

【宜春绛】【宜春令】〔旦上〕新裁白纻如银,〔贴上〕插宜男凤尾一枝黄映。

【虞美人】〔旦〕慵邀斗草闲烹茗,纤手教郎饮。芬芳直欲沁衷肠,休恋菖薄北里别家香。窗前笑把檀郎蹴,谁道诸般毒?东家蝴蝶过西家,多恐薄情心性劣于他。青儿,我和你为着许郎,来到此间,不觉又是端阳了。〔贴〕娘娘,今早官人已置买物件,庆赏佳节,都已收拾停当。少顷宴饮之时,都是雄黄酒,你须要留神便好。〔旦〕这个我自有主张。〔贴〕如今午时将近,哎哟,我青儿难以挨过,倘被官人看破,不当稳便。〔旦〕我亦如此。我且在床少睡,只推身子不好。你过了午时,随即就来。〔贴〕晓得。只为根基浅?专怕午时辰。〔下〕〔生上〕笑将琥珀倾金盏,来向兰闺劝玉人。娘子,为何独睡在此?〔旦〕官人,奴家身子不快,故尔少睡片时。〔生〕今日乃端阳佳节,卑人备得水酒一杯,与娘子庆赏。〔旦〕我那有心情饮酒啊?〔生〕娘子,我平日见你从无不乐之容,为何今日忽有愁烦之貌,敢是卑人有甚得罪处么?〔旦〕官人说那里话来?奴家实因身子不安,官人体得见疑。〔生〕娘子请起来,略坐一坐罢。〔旦〕咳,官人执意如此,奴家只得勉强相陪便了。

〔生〕韶光如瞬,我与你弃掷,一刻千金心奚忍。

〔旦〕哎哟!〔生〕既是娘子身子不快,待卑人与你诊一诊脉气如何!〔旦〕多谢官人。〔生〕妙啊!

我爱你素手掺掺,【绛都春】笑漫比春葱春笋。还凭四诊,分明是梦兰佳兆,说与卿也应微冁。

〔旦〕脉气如何?〔生〕恭喜恭喜!〔旦〕喜从何来?〔生〕且喜娘子,身怀六甲了!〔旦〕不信有这等事。〔生〕那《内经》上说:妇人少阴脉动甚,孕子也。正合娘子今日之脉,此酒一定要吃的!〔旦〕且慢。〔生〕娘子就当做喜酒了。〔旦〕多谢官人美意,奴家病躯,不能奉陪。〔生〕这是喜酒,一定要吃的。〔旦〕请官人自己开怀畅饮罢。〔生〕娘子若果不吃,卑人也不吃了。〔旦〕既如此,待奴家勉强饮一杯。〔生〕多谢娘子,请。〔旦〕〔饮喝介〕〔生〕干。〔旦〕哎哟,哎哟。〔生〕娘子为什么啊?

【闹小楼】【闹樊楼】〔旦〕咳,我为你多情常抱多愁分,便一盏芳醪懒尝,不使绛唇光润。跳脱金宽褪,肌玉暗消损。【下小楼】你试把我浮沉看准,休胡乱说道重身。

〔生〕单人诊脉,一定不差的。〔旦〕哎哟!〔生〕娘子却是为何?〔旦〕官人啊,奴家坐卧不宁,实不能相陪,要去睡了。〔生〕既如此,不必勉强,待卑人扶娘子安寝了罢。〔旦〕如此甚好。

【鲍老滴溜】【鲍老催】〔生〕一霎时花愁柳因,却缘何眉峰双黛颦?不道你妆残带病更爱煞人。

娘子,请安睡好了,待我去叫青儿煎好茶,拿与来你吃。〔旦〕多谢官人。〔生〕咳,这是什么缘故?〔下〕〔旦〕阿呀,哎哟!你看许郎已去,方才被他再三相劝,勉强饮了雄黄酒,这会儿我身子好不安宁也!

【滴溜子】此际难支困顿,〔浪介〕阿哟阿哟,奈他强逼奴金尊共引。哎哟哎哟,〔浪介〕咳,坐卧难宁,起无端垢衅。

阿哟。〔睡介〕〔生持杯上〕

【滴滴双声】【滴滴金】看他如痴似醉心怜悯,特把一盏香茶来问迅。

不知可曾睡熟,娘子起来请茶!〔掀帐介〕阿呀,惊死我也!

因何变做蟠身掉舌风流尽?

哎呀〔倒介〕〔贴上〕好了,午时已过。房中为何乱喊,待我看来,阿呀,不好了!官人为何倒在地下,气多没有了。嗄,想是娘娘醉后露出原形,把官人吓死了。待我问来,娘娘,娘娘〔旦〕阿哟!〔贴〕啐,我方才怎生嘱付你,如今弄出事了,还不快醒来!〔旦欠伸介〕好睡啊。〔贴〕好睡,好睡,只怕你要懊悔!〔旦〕懊悔什么来?〔贴〕你方才醉后露出真形!〔旦〕低声。〔贴〕把官人吓死在地,再叫不醒了。〔旦〕阿呀,有这等事,如今在那里?〔贴〕这不是。〔旦〕〔慌抱生介〕许郎,许郎!〔贴〕官人!〔旦〕许郎苏醒!

我与你是天缘宿世分,【双声子】便醉里现原身,现原身也,三生恩爱,何必太惊人?

许郎苏醒!〔贴〕官人醒来!阿娘娘,这便怎么处?〔旦〕不必惊慌,我和你且把官人扶到床上,安睡好了,再作区处。〔旦、贴〕阿呀官人啊!〔扶生下〕〔贴〕娘娘,怎生想个法儿,相救官人才好?〔旦〕青儿,我别无计策,只得往嵩山南极仙翁处,求他的九死还魂仙草到来,这便官人才有生路。〔贴〕如此甚好。我想南极仙翁,道行非常,况有白鹤童儿,甚是利害,娘娘此去,如何便能得此仙草?〔旦〕不妨。我向在西池窃食蟠桃,自有莲花护体,决不伤性命。我此去自将善言相求,你在家须小心看守,若将魂魄惊散,就难相救了。〔贴〕晓得。〔旦〕〔改道装介〕〔贴〕但不知娘娘归期何日?

【尾声】〔旦〕我此行迢递难辞困,〔贴〕休使我眼穿还久等。〔旦〕青儿啊,只要你看守我的郎君一两晨。

〔贴〕嗄。〔旦先下〕

玉腮珠泪洒临岐,曾季衡 箕帚卢郎恨已迟。耿玉真

谁道五丝能续命,万楚 一堪成笑一堪悲。杨太真

正文 第十七出 求草

【中吕引子·粉蝶儿】〔丑上〕鹤骨松心,光采似云英化水。任逍遥,煮石芸芝。捧龙泉,持凤帚,百般伶俐,更闲时插朵山花叉髻。

【集唐】水激丹砂走素麟,奇花好树镇长春。堂中纵有千般乐,争及仙山出世人。俺乃南极仙翁座下白鹤童儿是也。我师父已赴蟠桃大会去了,着我在山看守洞府。此时恐师父回来,只得在此伺候。你看嵩山,果然好景致也:只见郡峭摩天,萦青缭白。飞泉喷壑,漱玉跳珠。参差菌阁星罗,缥缈琼轩霞构。闲驯白鹿,衔芝草以遨游;闷看青禽,啄娇枝而漫戏。摘不尽玉李仙桃,描不出名山福地。真个碧砂洞里乾坤大,白玉壶中日月长。你看一片祥云仙乐之声,想是师尊回府,不免向前迎接。正是:辽东老鹤应慵惰,侍从皆骑白凤凰。〔下〕

【中吕过曲·摊破地锦花】〔外南极、净、副净、末引众上〕〔合〕笑归迟,洞门前竟落尽碧桃花矣。一步步儿,云程疾,回望处渐隔西池。

〔丑上〕弟子迎接师父,并众位大仙。〔外〕吾乃南极仙翁是也。〔净〕小仙鹿云西。〔末〕贫道叶法善。〔副净〕下官太中大夫东方朔。〔外〕今日因赴蟠桃大会,多承列位大仙送我还山,只是不当。〔众〕岂敢。小仙等告辞。〔外〕既到荒山,且请洞府少坐。〔众〕使得。〔外〕鹤童,我同众位大仙在里面下棋,你在山前看守者。〔丑〕晓得。〔下〕〔外〕列位请。〔众〕请。

〔合〕一片闲心,数着残棋。有谁知,忘动静,理玄微。〔同下〕

【迎仙客】〔旦上〕百忙里暗思惟,如耽阻怎调治?愿青春家内好扶持,向仙山电掣风驰,犹兀自心急恨行迟。

奴家只为许郎,来此嵩山,求取仙草,未知若何?妙啊,果然好所在也。你看:【集唐】峰嶂徘徊霞景新,露苗烟雨满山春。穿花渡水来相访,惟有人间炼骨人。〔丑上〕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旦〕呀,你看鹤童在那边,待我上前相见。〔丑〕何处有蟒蛇之气,待我到山前去看来。〔旦〕鹤童哥稽首。〔丑〕你是窃食蟠桃的白蛇,向在连环洞修炼,到此何干?〔旦〕鹤童哥,小道无事不敢轻犯仙山,向闻洞府有九死还魂长生仙草,特来宝山相求,鹤童哥方便些须,感激非浅!〔丑〕唗,你这孽畜好大胆!仙草乃镇山之宝,怎肯轻易与你,速离此山,方保性命。〔旦〕阿呀,我将好言相求,你怎便出口伤人?〔丑〕呔,孽畜,还敢胡言,我因念你修炼千年,不肯伤汝,若再迟延,教你性命不保!〔旦〕鹤童休得无礼,我既到此,何惧于汝,好好将仙草与我,万事全休。〔丑〕若无便怎么样?〔旦〕管教你师徒每,俱不得太平〔丑〕孽畜,好生无理,俺来擒你也!

【太平令】〔丑〕那怕你当道施威,看俺学取刘邦剑一挥。〔旦〕狂言唐突真堪恨,休怪我不饶伊。

〔战介,丑败,旦追下〕〔外、众上〕透出两仪,丽于四极。号曰环中,退藏于密。〔丑上〕哎哟,师父不好了!〔外〕为何如此慌张?〔丑〕弟子奉师父之命,往山前山后巡视,不想有一白蛇,要窃山上的还魂仙草,弟子不肯与他,两下争斗,反被他一剑,伤其左臂。〔外〕有这等事,快将丹药调治去。〔丑应下〕〔外〕列位且请少坐,待我出去看来。〔净〕仙翁,我想这孽畜有甚本领,何劳仙翁自往,待小仙前去擒取此妖便了。〔外〕如此有劳。〔众〕须要小心。〔净〕请少坐,俺去就来。〔下〕〔外〕你看鹿云西已去,我等往山顶观看如何?〔众〕有理。请。

【红芍药】〔合〕看扰攘杀气横飞,荡芳尘未决雄雌。恐鹤梦惊回,掠山翠,发千钧鼷鼠应难避。蜿蜒只好草底驰,敢相凌道高一尺。且从容壁上观之,管教他渐渐的妖风转北。

【好孩儿】〔旦上〕红溅了玄裳缟衣,那怕你竖飞横飞,耸身追赶肯稽迟。

〔净上〕呔,孽畜休赶,俺来擒你也。〔旦〕呀,原来是鹿仙翁,因何到此?〔净〕你这孽畜,有甚本领,辄敢有犯仙山,擅伤白鹤童儿,是何道理?〔旦〕大仙,我只为求仙草而来,百般相恳,他便出口伤人,故尔争斗。〔净〕

唗,还敢胡言,俺奉南极仙翁之命,特来擒你!

你巧言词,太无知。鹤童擅敢伤彼臂,鹤童擅敢伤彼臂。

〔杀下〕〔众〕你看鹿仙翁已退下去也。〔副净〕好恼,好恼,待我前去擒此孽畜便了。〔外〕如此甚好。〔末〕须要小心在意。〔副净〕疥癣之疾,何足道哉?〔下〕〔外〕这孽畜好生无状也!

【榴花泣】【石榴花】〔外〕潜身入草傍瑶池,蟠桃窃食犯条规,连环匿影向峨眉。今朝到此,赴壑欲何之?

〔净〕〔败上〕〔旦、副净杀下〕〔外〕呀,叶仙翁,你看东方曼倩也被妖魔追下去了。

【泣颜回】东方更奇,你曾夸贲育。今何意,任么麽一味胡为。难道是没奈何他率然首尾。

〔净、副净上〕阿哟,此妖好生倔强,不能收伏。〔末〕东方大仙法力最高,为何反输与此妖?〔副净〕我何尝输与他?只为那蛇腥气冲人欲倒,是以急急回避。欲待飞剑斩之,又可怜他初得人身,有伤好生之德。〔末〕鹿仙翁又因何退避?〔净〕我因他是东方仙翁的同道,故此让他些儿罢了。〔副净嚷介〕他是妖魔,我如何与他同道?〔净〕他在瑶池窍食蟠桃一次,不是你同调,是我同调?〔众笑介〕〔副净〕阿呀,好胡说的话!〔末〕你两人休得斗口,多是没用的东西。禅家要降龙伏虎,一条小小白蛇,二位大仙就没奈他何?〔净、副净〕休要取笑,待我二人再去擒来就是。〔末〕不必,待贫道略施法术,处他何如?〔外、众〕愿闻。〔末〕我遣神将在山前摆一八阵,再着白鹤童儿引入伤门。我将岩前大石一指,变作雄黄山一座,轻轻将此妖压住,问他敢犯仙山,如此无状么?〔众〕叶仙翁有照妖铁镜,为何不用?〔末〕我那铁镜厉害,此妖数不当绝,故尔排阵降他,聊博诸公一笑耳。〔外〕妙啊,妙啊。鹤童你前去引他入阵者。〔丑应下〕〔末〕众神将何在?〔内应下〕来也!〔神将上,摆阵介。〕

【驻马摘金桃】【驻马听】〔合〕小小蛇儿,胆敢仙山彻探窥。那识仙家悲悯,不使神通,不肯伤伊。你便有蛇乘雾那般奇,那知吾袖里青蛇更异。试看阵云低,〔犯〕教他进也昏迷,退也昏迷,偏无足奔驰,便最毒也难施。

〔旦、丑杀入阵,末指压旦介。〕〔旦〕大仙饶命啊!〔外〕唗,孽蓄,你不过小小妖蛇,辄敢犯我仙山,索取仙草,今已被擒,更有何说?〔旦〕哎呀,列位大仙在上,非奴敢犯仙山,只为临安许宣,大难临身,为此特到宝山拜求仙草,望大发慈悲,乞赐些须,救其一命!〔外〕原来如此。何不好好相求,辄敢无理。也罢,鹤童取一茎仙草与他,饶他去罢。〔丑应下〕〔旦〕多谢大仙!〔丑取草上,旦接下。〕〔末〕神将速退。〔杂应下〕〔众〕仙翁,此妖既已被擒,为何反放了他去?〔外〕他丈夫许宣,乃世尊座前一捧钵待者,与此妖原有宿缘,故降生临安,了其孽案。今被他惊死,看世尊之面,理应救之。这妖日后自有法海禅师收取。〔众〕原来如此。我等告辞。

【红绣鞋】〔合〕略施八阵元机,元机,指挥岩石齐飞,齐飞。压着他全在不经意。四条纵似井中时,也教魂断向鱼丽,也教魂断向鱼丽。

【尾声】返魂灵草非轻赐,也只为存心周济。〔外〕你诸位啊,得暇还来共下棋。请了。〔净、副净、末先下〕

〔净〕力穷难拔蜀山蛇,李商隐 神草延年出道家。皮日休

〔外〕弓断阵前争日月,灵一 为求遗镞辟魔邪。薛能

正文 第十八出 疗惊

【商调引子·三台令】〔贴上〕娘行此去逗留,望穿家里双眸。灵药恐难求,好教人展转心忧。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青儿,为何说此两句,只为我娘娘前日庆赏端阳,误饮雄黄酒,露出真形,把官人吓死,难以救转,只得往嵩山求取仙草,前来相救。未知此去若何?教我独自看守官人,好不耐烦人也!

【集贤宾】凄凉独倚小窗幽,恨无端贪酌新篘,飞祸惊心皆自取,看牙床魂魄悠悠。灯昏暗守,心恻恻数尽了谯楼更漏,娘娘啊,去已久,求仙草未知得否?

〔旦上〕冒险求仙草,忘身急藁砧。青儿开门。〔贴〕敢是娘娘回来了?〔旦〕正是。〔贴〕仙草有了么?〔旦〕有了。〔贴〕好啊!〔旦〕官人怎么样了?〔贴〕娘娘去后,我青儿小心看守官人。〔旦〕不妨事么?〔贴〕好生安睡在床。〔旦〕既如此,你快把仙草煎好,与官人饮下。〔贴〕晓得。〔下〕〔取炉罐上煎介〕〔旦看生介〕许郎,奴家为了你,是:

【二郎神】担忧,为你消瘦,心中自尤,不惮冲锋冒险求。〔贴〕娘娘啊,悔端阳滞酒。〔旦〕到今悔也靡由,我险在嵩高一命休,觑伊行不觉泪珠流。

〔贴〕娘娘,仙草已煎好了。〔旦〕如此,和你扶起官人,把药灌进便了。〔贴〕啊,官人,娘娘求取仙草在此,请起来服之。〔旦〕扶好了。官人,官人,请用一口儿虐!

呷一口。青儿,好了。霎时间响处,涓滴透重楼。

官人苏醒!〔生〕哎哟!〔旦〕好了!〔贴〕便是。

【琥珀猫儿坠】〔生〕吓得我魂飞魄散,一命料难留。〔旦〕许郎啊,奴家在此。〔生〕呵哟,战笃速的,一见真成宛转愁。〔旦〕阿呵呀!许郎!芳盟没齿结绸缪,休忧,和你恩爱夫妻,总恩情如旧。

〔扶生下介〕

药杵声中捣残梦,李洞 此生终不负卿卿。油蔚

百年胶漆初心在,白居易 夜半人扶强起行。无名氏

正文 第十九出 虎阜

【商调过曲·猫儿坠】〔净、外上〕官司缉匪,火急敢逗留,捕影捞风何处有?

我每吴县捕快便是。奉总捕老爷钧票,缉拿萧太师府中八宝明珠巾一案的赃贼,遍处察访,并无踪影。今已三限,如何是好?〔外〕哥啊,闻得虎邱桂花大开,不免前去走走,倘或有些消息,亦未可知。〔净〕说得有理。走啊!

〔合〕绣巾八宝是谁偷?堪愁。准备皮肤,毛板儿抽。〔同下〕

〔生上〕〔集唐〕日带残云一片秋,故园何处此登楼。〔旦上〕相如若返临邛肆,谁羡当时万户侯?〔生〕娘子,卑人闻得虎邱桂花大放,游人甚多,意欲往彼一游,未知娘子容否?〔旦〕秋色宜人,正该游玩,待我唤青儿取衣巾,与你更换前去。青儿,你在我箱笼内,取官人的新衣服,和八宝明珠巾出来。〔贴〕晓得。〔上〕娘娘,衣服在此。敢是官人要往那里去么?〔旦〕正是,要往虎邱游玩。〔贴〕好啊。〔生〕请问娘子,此巾是那里来的?卑人从来未见。〔旦〕这巾儿么?是奴家亲手所制。这八宝明珠,是我先人遗下的。你看这般秋凉天气,正好冠带。〔生〕娘子,此巾只怕卑人戴不得。〔旦〕说那里话来?你这等青年,知书识礼,怎么说戴不得?〔贴〕官人,快请更换起来。〔旦代生穿戴介〕

【集贤宾】〔旦〕西风桂子香韵幽,莫虚负清秋,濯濯王恭姿胜柳,垫巾时越觉风流。〔贴〕山塘碧皱,喜正是闲游时候。〔合〕还记取,更扳折转来同嗅。

〔生〕娘子,卑人暂辞。〔旦、贴〕官人须早些回来。〔生〕晓得。〔下〕〔旦〕青儿,你看我官人打扮起来,好似潘安再世,宋玉重生,果然好齐整也。〔贴〕正是。若是官人容貌差些,你怎肯与他,与他〔旦〕胡说!〔贴笑随下〕

【黄莺儿】〔末杂上〕爽气四郊浮,向山塘正仲秋,绿云金粟浓如酒。〔生上〕王孙浪游,山僧倚楼,衣香一阵飘红袖。〔合〕任淹留,遗钿拾取,肠断许多愁。

〔末〕请了。虎邱桂花,十分茂盛,我们往彼一游,也不负此良辰美景。〔众〕便是,就请同行。

【二郎神】〔生〕权消受,澹秋容遥山碧瘦,阵阵天香云外逗。叹真娘有墓,阖闾剑去空邱,不及那宅舍珣珉钟梵奏,化城开千秋似旧。〔合〕频回首,好林泉笙歌到处勾留。

【簇御林】〔老旦、贴、小旦上〕新妆好,称闲游。荡湘裙,月半钩,双蛾翠夺云边岫。怪荡子相先后,骤骅骝。横波偷觑,却早又含羞。

〔贴〕你看果然好热闹也。〔众〕前面已是虎邱了。那边甚是闹热,不免上前一看。〔副净,丑上〕江胡浪荡过光阴,巧语花言无比伦。列位,我每在这里撮个戏法,与众位爷们瞧瞧。撮得好,赏我几个钱儿,如撮得不好,一个小钱儿也不要,只是列位爷请让让。常言戏法无真,黄金无假。那知戏法却有真,黄金亦有假。看的要眼快,做的要手快。〔随意撮戏法介〕〔净、外上〕〔外〕哥啊,你看那人头上戴的,有些来历。〔净〕不要管,上前一看,便知明白。〔外〕一些也不差,拿下了!〔各旦、副净、丑惊下〕〔生〕住了,为何拿起我来?〔众〕却是为何?〔净、外〕你这贼徒,好大胆,真赃现在,还要嘴硬么?〔生〕有何赃证?〔众〕你每休得要认差了人啊!〔净、外〕怎得有差?我每啊!〔众〕唔。

【梧叶儿】〔净、外〕承朱票,命潜搜。〔众〕所为何事?〔净、外脱衣巾介〕因萧府贼囚偷。〔众〕你把平人枉陷,律难宽宥。

〔净、外〕我每奉总捕老爷钧票,捕捉萧太师府中盗去八宝明珠巾的赃贼。现今你穿戴的,与失单无二,还有何说?〔众〕原来如此。〔生〕列位,不要听他,此巾是我房下亲手制的,怎么说是赃物?〔净、外〕贼徒不必多讲,是不是,去与萧府管家一看,便知端的。〔生〕唗,狗才!你每诬陷良民,当得何罪?〔净、外〕你再不走,我每要动手了。〔众〕兄既不是,同去一认何妨?

〔净、外〕实证难搜,你自去衙门辩剖。

〔拉生下〕〔末〕好奇怪,我看此生,斯文一脉,难道行此歹事?〔杂〕这是他自作自受,管他则甚?我每且到山上一游,有何不可?〔末〕使得。〔众〕请。〔行介〕

【尾声】〔合〕为寻秋,遭缉取,笑今日的同行我辈羞。谁教他学取狗盗鸡鸣,辜负了折桂偷花手。

正文 第二十出 审配

【南吕过曲·香柳娘】〔杂解子随生上〕〔生〕恨吾生数奇,恨吾生数奇,祸来神昧,萍踪浪打知何际?〔杂〕你心中惨凄,你心中惨凄,官法屡阽危,好事成虚事。〔生〕叹今朝噬脐,叹今朝噬脐。〔合〕悔也应迟,冤家前世。

〔生〕我许宣,昨日在虎邱游赏,只道领略秋光,不意横遭飞祸。幸遇总捕李老爷,原任钱塘令,为失去库银一案,晓得白氏妖变根由,问我宝巾来历,我一一供明,不曾动刑,即刻亲领衙役,到我家中,打将进去,白氏青儿已不知去向。因此即备名帖,将宝巾送还萧府说明就里,从宽发落。又道我若在苏,再被此妖缠扰,决无生理,故此将我暂配镇江为民,一则消却宝巾之案,二来可避妖魔。限我即刻起身,不许停留。阿呀,皇天那!不想我许宣,又遭此一场是非也!〔杂〕许宣,你若不遇我老爷,性命决然休矣。〔生〕是呀。

【前腔】这萧墙祸奇,这萧墙祸奇,一朝三褫,不逢明镜妖难避。〔杂〕赖官星照伊,赖官星照伊,立刻辨妍媸,不然命休矣。〔末急上〕许官人慢行,老汉在此送你,失路实堪悲,失路实堪悲,旧雨分飞,赶来相济。

〔生〕阿呀,老丈,这是那里说起?〔杂〕你两人在此少叙,我每也去收拾些行李,就在前面酒店相候,好打中伙。〔末〕如此甚好。〔杂下〕〔末〕许官人,老汉当初只道是好女子,劝你成亲,那知是花月之妖,反遭其害,此皆老汉之过也!〔生〕说那里话?这都是我前世冤孽所招。〔末〕许官人,你寓在我家,与老汉甚相契合,后来虽是迁开,往还如亲戚一般。不想今日有此远行,如何是好?〔生〕小可在此,多蒙老丈相待,此恩此德,何日得报?〔末〕我与令姊丈是至交,休如此说。但你到镇江,举目无亲,甚为不便。老汉有一亲戚,姓何表字仲武,人皆称他做何员外,祖居在镇江府中市街。我写书荐你,凡事托渠照拂,他必然青目。〔出书介〕还有碎银几两,聊为路费,请收了。〔生〕多谢老丈,如此用情!书收下了,此银断不敢领。〔末〕家贫不是贫,路贫贫杀人。休得固辞。〔生〕如此多谢,小可就此拜别。〔末同拜介〕

【前腔】〔生〕谢仁人解推,谢仁人解推,悯穷嘘悴,临歧感荷多高谊。〔末〕怅匆匆远违,怅匆匆远违。飘梗欲何之,江云渺无际。〔合〕且踟蹰暂离,且踟蹰暂离。执手问前期,未知何日遂?

〔生〕老丈请回罢。〔末〕再送一程,到前面酒肆中,草酌三杯相饯。〔生〕不消了。〔末〕一定要的。〔生〕既如此,请。

〔生〕天人不可怨而尤,贾岛 去国长如不系舟。李白

〔末〕何罪遣君居此地,白居易 莫辞尊酒暂相留。允融

正文 第二十一出 再访

【南吕过曲·一江风】〔旦、贴上〕为情浓,谁料将他葬送。忆别心儿痛,泪珠涌。踏遍苍苔,划遍栏杆,天际秋云拥。

〔旦〕青儿,我那日一时昏昧,误将孩子们献的八宝明珠巾,与官人戴了,往虎邱游玩,谁知反贻祸于他。却幸官府从宽发落,暂配镇江。又蒙王敬溪修书,荐在何员外处安身,我方才放心。我和你竟往镇江,去寻他便了。〔贴〕娘娘,我想官人,被你几番遗害,只怕今次见面,不肯厮认,如何是好?〔旦〕不妨,到彼我自有处。〔贴〕既如此,我们作速前往便了。

〔合〕今番若再逢,今番若再逢,怕他不允从,怎撮合鸾和凤?〔同下〕

【大砑鼓】〔净上〕生来命运通,杨朱学问,端木家风,罔利精求垄。只愁狮子在河东,到底还悲伯道同。

百计经营无已时,田庄广殖拥高资。癖同和峤从人笑,褊甚唐风任我为。学生姓何名斌,表德仲武,祖居镇江。所喜者,家中钱财广有;所恨者,膝下儿女全无。几回欲娶,〔看内介〕咦,嘻嘻,欲娶一妾,争奈老荆不从,如之奈何?昨日有事出外,小厮说有位姓许的从苏州来拜,捎有王敬溪书札。我拆开看时,原来那许宣被妖遗害,发配在此为民,书上再三相托,说他为人方正,要我照看一二。我想一来敬溪相荐,二来我店中乏人,正好两全其美。昨日因我未回,他在饭店中住下,我已着小厮去请,为甚还不见来?〔末上〕许官人,这里来。〔生上〕休提狼狈愁千种,且效鹪鹩借一枝。〔末〕员外,许官人来了。〔净〕呵,许兄!〔生〕员外,员外请上,晚生有一拜。〔净〕学生也有一拜〔生〕展转风尘塞马机,他乡贤主喜相依。〔净〕人生四海皆兄弟,蓬荜生辉不我违。〔末下〕〔生〕昨日到府奉拜,值员外公出未回。〔净〕岂敢,失迎了。敬溪书上,道兄少年英俊,练达老成。今见吾兄,诚非谬矣。〔生〕不敢,晚生多蒙令亲照拂,又承修书荐拔,感激非浅。〔净〕闻得吾兄被妖遗害,乞道其详。〔生〕员外,一言难尽。〔净〕原闻。

【南吕·古梁州】〔生〕愁怀万种,无端罹讼,都为妖魔播弄。前生孽重,那时误被牢笼。一似芳心抽蕻,方寸无权,屡次遭他哄。因此上承荐来投也,乞望相容。〔净〕岂敢。〔生〕自当结草衔环报不穷。〔净〕好说。〔生〕提此事有余恟。

〔净〕许兄不必愁烦,还要请教,兄与那妖相处半载,可曾见是何怪魅?〔生〕虽曾见来,只是至今,也不甚明白。

【前腔】情丝如蛹,谁知是危机自拥?想那日端阳呵,亲睹蜿蜒神悚。〔净〕有这等事!〔生〕吓得我魂飞疑梦。〔净〕后来便怎么?〔生〕谁想他宝巾遗祸重重。〔净〕官府如何断呢?〔生〕喜得从宽暂配,又承令亲美意,赖托鱼书帡幪。〔净〕既然是知己光临,那不相尊奉。舍间安下暂相从,投契芝兰骨肉同。权屈驾,话情衷。

〔生〕多谢员外!〔末上〕员外,外边有一女子,随一侍儿,说特来求见员外的。〔净〕有甚堂客来寻我?到要出去看看。许兄失陪。〔生〕请便。〔旦、贴上〕文鸳惊浪愁相背。缺月遮云合再圆。〔净见介〕娘子拜揖。〔旦〕敢问足下,可是何员外么?〔净〕不敢,就是学生。〔旦〕闻知我官人在此。〔净〕可是许兄?〔旦〕正是。故尔妾身特来造府。〔净〕好说,请到里面去。〔贴〕娘娘,我每进去看来。〔净〕请,请。许兄,尊阃来了!〔旦〕官人,你吃了苦了!

【集曲·太师令】【太师引】〔生见惊介〕哎呀,见妖容,陡地心惊恐!〔贴〕官人,娘娘是远来呵。〔净〕真个丈二和尚,摸弗着头脑哉。〔生〕这冤孽为甚的时时紧从?闪得我几番葬送,又来到铁瓮寻踪。

〔旦正色介〕呵,官人,奴家此来,一则为官人抱屈,欲诉无门;一则为祖遗宝巾,消归乌有。官人已经远配,奴家又是女流,既有许多平地风波,我主婢二人,料难存活。为此不辞辛苦,涉远而来。今日得见官人,也是死而无怨的了!〔哭介〕〔净〕许兄,既是令正到来寻访,也是美意,为何这般光景?〔生〕员外,不可听他!

他陷害了我剥肤憯痛,这冤苦向谁来控?〔旦〕官人,这都是奴家命薄,以至于此。〔生〕只带了你的巾儿便祸逢。【刮鼓令】你二人呵,为甚的那一日官差搜捕影无踪?〔贴〕官人,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娘娘呵,

【前腔】风波意外分鸾凤,轻跋涉只为情钟。若说宝巾这种,天下物也有相同。

〔净〕是呵,天下物尽有相同的。〔贴〕员外,还有一说,我家官人,听信谗言,说我家娘娘是,……〔净〕是什么?〔贴〕说是个妖怪,故此相疑。如今员外在此,看他可象妖怪么?〔净〕有形有影,一点也弗象。〔旦〕员外,那宝巾原是先人所遗,质对之时,他竟不辨别明白,就招认了,又同赃官来拿奴家。幸得邻里报知,潜身逃遁。官人那,终不然要你妻子出乖露丑,才成体面?

我为你留将体统,避含沙不教巧中。还迢递远来过从,却又把妖魔变幻错怨侬。

〔净〕老许,我听尊阃这番言语,总是你自己不好。〔生〕怎么说我自己不好?〔净〕你既被人诬害,他是个女流,自然潜踪隐迹,怎么听信旁人之言,把令正这般奚落?〔贴〕员外说得是。〔净〕许兄,你来看虐!

【太师醉腰围】【太师引】〔净〕睹娇容,似月姊祥云拥,又何曾变幻潜踪。你休要狐疑不解,负綦巾宛若惊鸿。【醉太平】〔贴〕笑渠言语太冬烘。

〔旦〕青儿,我和你千辛万苦,寻到此间,不想官人恁般相待,使我进退无门,俺如今还要此性命何用?罢罢,不如去投江死了罢!

我拚着把残生断送【太师引】向阎君细诉情衷!〔哭介〕〔净〕使勿得!〔生〕青姐快劝住了。〔贴拦介〕娘娘不可如此,休得要分飞,把恩爱成空。

〔净〕娘子,自古人来投主,鸟来投林,纵然许兄得罪,还请忍耐,不可寻此短见。唔,老许,你少年心性,不可执迷,令正欲寻短见,倘弄出事来,悔之晚矣!〔生〕依员外便怎么?〔净〕依学生,上前各见一礼,从此夫妻和睦,不得再生情变。〔贴〕是阿,既蒙员外如此,来来,大家向前,相见一礼罢!〔净〕老许来呢!〔贴〕娘娘,去虐,去虐!〔拜介〕

【带醉行春】〔合〕从今后夫妻每恩重,似流莺对语帘栊。

〔净〕许兄,舍下房子尽有,请权且住下,倘薪水等费,缺一少二,总在学生身上。〔生、旦〕如此,恩人请上,待愚夫妇拜谢!〔净〕岂敢,岂敢。许兄,以后再不可多疑呵!〔生〕自当遵命。

〔合〕叹前日才怨分离,喜今宵又豁幽悰。

〔净下〕〔旦哭介〕〔生〕娘子,卑人一时昏昧,有负娘子,望恕卑人之罪。〔旦不理介〕〔贴〕官人,娘娘和你是好夫妻呵,不知你怎有这许多疑虑?〔生〕青姐,总是卑人不是了!

【醉太平】朦胧,云掩巫山十二峰,惭愧你瑶姬芳梦。【宜春令】〔旦〕这分明是前缘宿种,〔合〕今宵又入武陵溪洞。

〔旦〕春情不断若连环,李频 〔贴〕休话喧哗事事难。贯休

〔生〕领取和鸣好风景,李群玉 几多诗句咏关关。薛能

正文 第二十二出 楼诱

〔净上〕哈哈,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我昨日一见白娘子之后,害得我神思恍惚,意乱心迷,有心图他上手,却恨无计可施。恰好今日院君寿诞,他夫妻二人前来祝寿。留他在内厢饮酒,怎得妙计赚他上手呢?嗄,有里哉,有里哉。那秋菊小丫头,倒有点鬼画符个,等我叫渠出来商量商量看。秋菊那里?〔丑〕来哉,员外叫我出来做偖?〔净〕秋菊,我员外有件心事,搭唔商量。〔丑〕员外有亻奢心事搭我商量?〔净〕我自从一见白娘子,不觉的十分动火。〔丑〕勿要说员外动火,就是我秋菊见了他,也觉动火。〔净〕为此叫唔出来,替我想个一条好计策,若是到子手,我员外重重能个赏唔。〔丑〕原来如此。介有何难?呵,员外,有个妙计在此。〔净〕那道理?〔丑〕员外,你先到后边楼上躲着,待我进去,只说领他到望江楼上,看看江景,引他到来。我便寻个机会,将身卸开。你那时走出来,将善言相求,自然成其好事。此计如何?〔净〕好妙计,好妙计。我说还是唔。〔丑〕啐,这样妙策,别人也画勿出。〔净〕既是介,你就去引他来,我先到楼上去等。〔丑〕就去。〔净〕丫头阿,我眼望捷旌旗。〔丑〕员外,你耳听好消息。〔净〕你就去!〔丑〕是哉,我就去,我就去!〔下〕〔净〕去去!哈哈,丫头此去,一定成功。老天呵,若得此女到手,不枉我有此偌大家财。来此已是,待我上去。躲在夹厢畔等他。呵呀,就到手哉!〔下〕〔丑随旦上〕〔丑〕娘娘,我和你到望江楼上,望望江景去。

【双角·夜行船】〔旦〕花木交加丽景光,入幽深穿过回廊。〔丑〕介里是哉,请上楼去。〔旦〕飞阁流丹,曲栏遥望,好江天,丹青难状。

〔丑〕那是大江,这是焦山,这边的是金山,那隔江就是扬州了。〔丑〕果然好派江景也。〔丑〕阿呀,勿好哉,我要撒尿哉!娘娘,我到楼下去尿尿就来。〔旦〕如此,就来呵。〔丑〕就来个。〔下〕〔旦〕妙呵!【集唐】高楼独上思依依,曲岛苍茫接翠微。欲识蓬莱今便是,卷帘巢燕美双飞。〔净上〕双飞个拉里哉。〔旦转介〕阿呀,原来员外在此。〔净〕多蒙娘子光顾,与老荆祝寿,只是多多简慢。〔旦〕好说。愚夫妇多蒙员外院君提携,铭刻难忘。〔净〕些须小事,何劳挂齿?〔旦行,净拦介〕娘子在上,学生有句说话奉告,〔笑介〕只是勿好说得。〔旦〕不知员外有何见谕?〔净〕学生呵!

【前腔】自见娇娘欲断肠,思量起不禁如痴如狂。〔旦〕这是那里说起?〔净〕怎能勾共你相亲,与伊相傍。

〔旦〕员外不可如此,不独坏了员外的行止,妾身亦有何面目见我官人?这没廉丧耻的事,断然不可!〔净〕今日幸遇娘子,如得珍宝,若能相从,死也甘心!顾什么廉耻行止?〔旦背介〕这便怎么处?

〔净〕暂求欢胜同鸳帐。

学生跪里哉,望娘子方便!〔旦〕员外请起。〔净〕娘子允了才起来。〔旦〕起来与你说。〔净〕多谢娘子!〔旦〕此处来往人杂,倘被人知觉,不当稳便。〔净〕介里无人来个。〔旦〕你去看看楼下,可有人?〔净〕是哉。〔下楼介〕〔旦〕这多是那厮的奸计,哄我上楼。待我惊他一惊。〔虚下〕〔净〕阿呀,妙呵!

【仙吕·浆水令】看悄无人不使龙,这机关妙不可当。我欲心似火好难降,浑身绵软,举步惊慌。心急急,意忙忙,只求片刻相偎傍。娘子,我来哉!只指望,只指望彩凤求凰。〔掀帐见鬼介〕哎呀!蓦忽地,蓦忽地变成魍魉!

〔喊跌介〕〔丑上〕勿知可曾上手?让我上去看看,介是员外,为何跌倒在地上,员外,员外,为亻奢了?〔净〕快点扶我下去。〔丑〕嗄,为亻奢了?〔净〕勿好哉,勿好哉!〔丑〕亻奢个勿好哉?可是此女不允,故尔把你推上这一交么?〔净〕勿是,遇着子妖怪哉!〔丑〕妖怪在那里?〔净〕我方才正要欢娱,只看见一个大头青胖鬼,拿我得来一掼,亏唔来救子我,勿然一命休矣!〔丑〕员外,怪勿得前日许官人说他是妖怪,如今果应其言。待我去叫些人来,拿介妖精,打里一阵,骂里一场罢!〔净〕动也动勿得,且叫院君送渠归去,我自有道理。〔丑〕是哉。〔净〕丫头呵,我七魄去悠悠,几乎一命休。〔丑〕员外,你叫做牡丹花下死,见鬼也风流。〔净〕哎哟,哎哟!〔丑〕看仔细。〔扶下〕

正文 第二十三出 化香

【中吕过曲·菊花新】〔外〕朝辞鹫岭睹华风,处处三乘有路通。火宅焰乾红,只消我慧水慈波涌。

众生如梦,大觉何人。须知四谛非他,要悟六尘无我。但使禅枝不染,自然圣果堪攀。运水搬柴,莫非妙道;黄花翠竹,那是真如?若论青州布衫,重七斤,重八斤,连我也不知;可笑天龙指头,竖一个,竖两个,受用些什么?携瓶振锡,何异弄影劳形?竖拂拈锤,总是磨砖作镜。无有可舍,方达有源;无空可住,是知空本。维摩当日,默尔无言;丰干此际,何须饶舌。谁能一口吸尽西江,老僧那时再与汝说。俺法海,自奉佛旨,命我收伏蛇妖,接引许宣。来到中华,恰好他两人都在镇江居住。俺因此卓锡金山寺中,一来要揽取江山胜概,二来好觑个机会,指引许宣。今日天气晴明,不免下山闲走一番。〔向内介〕慧澄,若有客来相访,但道我下山去了。〔内应介〕〔下〕

【中吕过曲·驻云飞】〔末敲梆上〕嗳,客货被窃,不白难明呀!货委狂风,冤苦教人何处控?怪事真难懂,说起魂惊悚。嗏,谁悯我途穷,覆盆堪痛。〔外上〕何处梆声?聒耳禅心动,试问来人甚苦衷?

〔末〕客货被窃,不白难明呀!〔外〕客官,你有甚不白之事,梆声如此急切?〔末〕在下姓刘名成,湖广襄阳人氏。在江湖贩卖营生,后因资本损折,坐困年余。幸里中好友,借银百两。闻得江南香料甚贵,在广中贩得数十担檀香,内有一块,约重一百余斤,发愿喜舍,欲将此香装塑观音佛像。哎呀,谁想前夜舟泊江口,舱门未开,听得一阵狂风,这数十担檀香,尽皆不见,只得鸣官追缉。〔外〕官府便怎样问呢?〔末〕官道此香被狂风摄去,又无踪迹,难以追获,因此不准。只得身背冤单,叩求四方仁人君子,若有知风报信者还好,倘三日后仍无踪影,师父呵,老汉便一命难存了!〔外〕嗄,原来如此。〔背介〕我屈指算来,又被此妖窃去。孽畜呵,你又几乎害人一命。客官,你此香已被妖魔摄取,那里得知消息?〔末〕据师父说来,竟无着落了。〔泪介〕咳,教我怎回故乡,难免一死矣!〔外〕事已如此,且免愁烦,贫僧虽系出家人,略资助些盘缠,使你还乡,意下如何?〔末〕我与老师素无相识,怎好累及?〔外〕说那里话。你今晚且住宝舟,明日到金山寺中,问取法海便了。〔末〕若得如此,真乃莫大洪恩,请上受我一拜。〔外〕不消。〔末拜介〕犹如久旱逢甘雨,却胜他乡遇故知。〔外〕明日早来。〔末〕多谢师父!〔外〕好说。〔末〕好了,我如今回乡有日了。〔下〕〔外〕你看这汉子,幸遇老僧,不然险丧一命。我如今就到许宣门首,抄化此香,把言语点悟他便了。

【古轮台】叹孽种,心怀毒害有谁同,终朝迷惑将人弄。红尘念重,怎不去巴蜀山中?忘却前修功用。我此去募化求通,随机打动,好把沉迷指点醒颛蒙。

你看此处妖气冲天,想就是他家门首。待我打坐于此,等许宣出来,与他抄化便了。阿弥陀佛〔生上〕忽闻持半偈,如觉万缘空。〔见外介〕长老,你从那里来,却打坐在此?〔外〕贫僧乃金山寺中法海便是。只为要化取一百余斤重的檀香一块。〔生〕将来何用?〔外〕要装塑一尊观音佛像。贫僧已抄化多时了,居士若肯喜舍,功德无量!〔生背介〕我久闻金山上有个法海禅师,德行非常,我家前夜不知何处来的数十担檀香,内有一块,恰如其数。今日他就在我门首抄化,事非偶然,但娘子再三嘱付,不可与僧道往来,若与他说知,定不相容。也罢,待我瞒着娘子,布施与他便了。呵,长老,恰好我家有块檀香可用,情愿喜舍,但不知几时来取?〔外〕既蒙居士发此信,明日便着徒弟每来请。二月十九日,乃是观音菩萨圣诞,还要请居士早降拈香。〔生〕这个自然要来参拜。〔外〕若到荒山,贫僧还有要紧言语相告。〔生〕嗄,谨依尊命。

〔外〕你自今回鞚,才脱离苦海波红。三生石上,〔生〕正要到宝山求老师指示迷津。〔外〕我归元直指,迷涂莫纵,感悟好相从。虔心诵,慈航接引旧家风。〔下〕

〔生〕方才听他那番言语,一似哑谜一般,教我好生委决不下。且待那日拈香,再去问他个明白便了。正是:迩言必察须详问,远虑方能免近忧。〔下〕

正文 第二十四出 谒禅

【仙吕入双调·哭岐婆】〔丑上〕胜传浮玉,江流浩浩,化城缥缈,劳生胶扰。钟声两岸送昏朝,不识何人惊欲觉。

小僧乃金山寺中一个监寺慧澄的便是。今早禅师吩咐,有个施舍檀香的居士到来,着我领他先拜过世尊,然后引进讲堂相见。不免往山门首伺候者。正是:杯浮野渡鱼龙远,锡振空山虎豹惊。〔下〕〔杂扮蟹虾鱼蚌上〕〔蟹〕通身甲胄任横行,〔虾〕国号长须跳最精,〔蚌〕腹内珠光如白昼,〔龟〕绿毛金线势峥嵘。〔众〕今早湖主有令,叫我等先住金山,暗藏水底。说要与法海和尚争斗,因此齐集前来。〔龟〕列位哥,少停若有动静,只消我的头儿一伸,背儿一躬,管教那些秃驴,都落在我喉中。〔众〕不必多言,到彼伺候便了。

【锦上花】〔合〕虾蟹往前跑,虾蟹往前跑,龟会拈锤,蚌善轮刀。趁江潮,趁江潮,杀贼秃,图一饱。〔同下〕

【普贤歌】〔生上〕名山随喜把香烧,遥望那金碧辉煌压翠涛。空际插宝塔,临江唤小舠,隔断凡尘远市嚣。

我昨晚与娘子说明,今日要往金山寺拈香,不知何故不肯?及我执意要来,临行又再三嘱咐,教我参拜之后,随即就回,不可往方丈中与和尚每说话。这也好生奇怪?我想那禅师,约我今日上山,还有要紧言语,为此特地前来,求他指示迷津。来此已是江边了,船家将船儿摇过来。〔净上〕官人,可是要到山上烧香的?〔生〕正是。〔净〕如此请下船来,看仔细。

【步步娇】〔生〕一棹咿哑俄来到,胜境过蓬岛。

〔净〕官人到了,请上岸罢。〔生〕有劳了。〔净〕好说。〔下〕〔丑上〕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见生问讯介〕居士何来?〔生〕师父拜揖,法海禅师可在山上否?〔丑〕在。请问居士,可是姓许名宣么?〔生〕正是。师父何以知之?〔丑〕禅师命我在此等候多时,若居士到来,先请拜过了菩萨,然后请进讲堂相见。〔生〕既如此,烦师父指引。〔丑〕小僧引道了。

〔生〕香烟宝殿飘,我参拜了金容,念罢了三宝。回廊方丈去非遥,便拟同三笑。

〔丑〕众香天上梵仙宫,武元衡 得道高僧不易逢。钟离权

〔生〕偶与游人论法要,韦应物 悔将名利役疏慵。薛逢

正文 第二十五出 水斗

【黄钟·兆醉花阴】〔旦上,贴摇船随上〕〔旦〕恩爱夫妻难撇掉,因此上慌忙来到。只怕他听萋菲把奴抛,枉耽着一向勤劳。

奴家只为许郎要往金山寺中拈香,不能劝止。虽经嘱咐,莫至讲堂听那法海之言,他虽允从而去,奴家到底不能放心。为此同着青儿,乘风鼓棹而来,接他回去。〔贴〕娘娘,官人的磨折,不是一次了,为何今番这般着急?〔旦〕你不知,这金山寺中有个法海禅师,法力无边,不比凡僧。许郎倘被他点悟,我终身就无结局了。〔贴〕娘娘,倘官人听信法海言语,竟不回来,怎么处?我每想个计策,好歹弄他回来才好。〔旦〕我早已安排计较,且到彼再处。〔贴〕待我将船儿掉过去。〔旦〕咳,许郎!

俺和你非关小,当面的嘱咐伊多遭,我只怕猛回头归佛教。

〔贴〕娘娘,已到金山了。〔旦〕把船儿挽住山前,你放喊叫官人出来便了。〔贴〕是。官人快些出来!娘娘在此迎接你回去,快些出来!〔丑上〕谁人山门前喊叫?原来是两位娘娘,你呵,是烧香个?〔贴〕不是。〔丑〕还愿个?〔贴〕也不是。〔丑〕介也差异哉,弗是烧香,又弗是还愿,娘娘家到和尚寺做亻奢?〔贴〕啐!我家官人在里面拈香,烦你快唤他出来。〔丑〕人多得极,晓得那个是你官人?〔贴〕叫许宣。〔丑〕嗄,有个。我禅师弗肯叫渠下山哉。〔旦、贴急介〕却是为何?〔丑〕禅师说:渠有甚妖怪?〔旦、贴〕呵?〔丑〕勿是,有甚白蛇青蛇缠扰渠。你官人一心要出家,勿肯归来哉,你每归去罢。〔旦〕唗,胡说!人家夫妇,怎生擅自拆散?你快去报与法海知道,若不放出官人,叫你每一寺的和尚,〔丑〕敢是有亻奢布施?〔旦〕俱是个死!〔丑〕哎哟,凶得紧!我去报与禅师知道。禅师有请!

【南画眉序】〔外引生上〕〔外〕忽听语声嘈,想是此妖前来到。

〔丑〕禅师,山门前有两个堂客,要寻许官人的,口中好生利害。〔生〕此妖来了,怎么处?〔外〕不妨,你且躲在里面,待我去会他。〔生〕是。〔下〕〔外〕慧澄,取我随身的法宝来!〔丑应介〕〔持钵盂禅杖随上〕

〔外〕他便有毒龙般伎俩,俺只做蝘蜓相瞧。

〔贴〕秃驴!快唤俺官人出来!〔外〕唔?〔旦〕老禅师,快叫我官人出来回去。〔外〕孽畜呵,孽畜!

你爱河里欲浪滔滔,早回头免生悲悼。〔旦〕你若不放我官人,决不与你干休!〔外〕劝伊休得胡厮闹,现形时被人惊笑。

【北喜迁莺】〔旦〕您休把虚脾来掉,您休把虚脾来掉。〔外〕你丈夫已皈依三宝了。〔旦〕口咄咄装什么的幺?〔转对贴介〕怎不心焦!

〔贴〕老师父,还俺官人罢。〔外〕此处是庄严佛地,休得在此胡缠。

〔旦〕哎呀,急得我满胸中气恼,怎把俺恩爱儿夫来蔽着!

秃驴,你快还我丈夫便罢!〔外〕不放便怎么?〔旦〕你若不放我丈夫,教你性命霎时休矣!〔外〕你有甚道术,辄敢大言?

〔旦〕阿呀,心懊恼,你明欺俺道术细小。您如今自把灾招,您如今自把灾招。

【南画眉序】〔外〕伊慢肆咆哮,一味逞能施强暴。〔贴〕老师父,还俺官人罢!〔外〕他被你妖氛缠惹,怎不想开交?叹孽缘数尽难逃,他似梦南柯被咱推觉。〔旦〕快还俺官人的好。〔外〕自今休想仙郎面,不回头取祸非小。

〔旦〕秃驴这等无理,俺来擒你也。〔外将拂一指介〕唗!〔丑暗下〕护法神何在?〔内应介〕来也。〔旦、贴作圆望,上船,疾摇下〕〔杂扮众神将上〕禅师有何法旨?〔外〕今有妖魔,在此作耗,与我速速擒来!〔众〕领法旨。〔旦、贴杀上,败下〕〔二神上〕启禅师,妖魔遁去也。〔内作水声介〕〔龟、蟹上,舞下〕〔旦、贴上〕秃驴,快快还我官人来!〔外〕孽畜,凭你有甚妖法,何怯于汝?我已将他皈依三宝,再不回来了。〔旦〕真个?〔外〕真个。〔旦〕果然?〔外〕果然。

【北出队子】〔旦〕咦,休得把胡言乱譊,为了俺意中人将你命轻抛。

〔贴〕娘娘,还是好好去求他,或者肯放官人,亦未可知。〔旦〕也说得是嗄。老禅师,你是佛门弟子,岂无菩提之心?

望您个发慈悲方便放渠曹。〔拜介〕俺这里,俺这里礼拜焚香折柳腰。

〔外〕我已将你妖变的根由,一一点明。他害怕,不肯与你为夫妇,你只管苦苦缠他怎的?〔旦、贴起介〕〔旦〕呵唷,我这般哀求,只是不肯放还。你拆散人家夫妻,天理何在?〔外〕你这妖孽,既知天理,为何在人间害人?〔旦〕我敬夫如天,何曾害他?你明明煽惑人心,使我夫妻离散。你既不仁,罢罢,我和你誓不两立矣!〔贴〕娘娘,与这秃驴见个高下。

〔旦〕只看俺女罗刹,把您万剐凌迟,将皮来剥。

〔外〕妖孽,你这等猖狂,好生交架俺青龙禅杖者!〔丢杖介,旦接旋下〕

【南滴溜子】〔外、众合〕一任你,任你妖氛混绕,俺自有佛力至妙,何必向吾作耗?威风只么休,踊跃何堪诮。宝杖降魔,怎肯轻饶了。

〔旦、贴上〕秃驴,你将青龙禅杖来降俺,俺岂惧汝!〔外〕俺佛力无边。

【北刮地风】〔旦〕呀,您道佛力无边任逍遥,俺也能飞度冲霄。休言大觉无穷妙,只看俺怯身躯也不怕分毫。您是个出家人,为什么铁心肠生擦擦拆散了俺凤友鸾交?把活泼泼好男儿坚牢闭着。把那佛道儿絮絮叨叨,我不耐吁喳喳这般烦挠。

你若放我夫妇团圆,万事全休。〔外〕我不放便怎么?〔旦〕咳,秃驴嗄!你若执意如此,管教您一寺尽嚎啕!〔外〕他如今似梦断方醒,〔旦〕只怕你要夜迢迢梦断魂消。

【南滴滴金】〔外〕劝伊行不必心焦躁,似春蚕空吐情丝自缠扰。夫妻恩爱虽非小,你丈夫呵,悟邪魔在山中藏躲着。你便是钟情年少,何须恁殷勤来细讨。掘树寻根,枉想在这遭。

〔旦〕你不还我丈夫,咦,我恨不得食汝之肉!〔外〕只管胡缠,护法神与我将风火蒲团祭起空中者!〔从〕领法旨。〔风火神上,战介,败下〕〔旦、贴上〕秃驴,你的法宝安在?〔贴〕老禅师,放还俺官人罢!〔外〕胡说!〔旦〕你这无知的秃驴呵!

【北四门子】快送出共衾同枕人来到,快送出共衾同枕人来到。〔外〕你早早回头,免生后悔。〔旦〕哎唷唷,我恨恨恨恨,恁个不动摇,怪他个遮遮躲躲装圈套。怎怎怎怎,不容俺共入鲛绡。〔外〕你何苦执迷,快回峨眉修炼去罢!〔旦〕您教俺回峨眉别岫飘,把恩爱抛,便作您活弥陀也动不的俺心儿似漆胶。望您个放儿夫相会早。细思量,这牵情心肠怎掉。

【南鲍老催】〔外〕直恁泪浇,翻波欲海孽浪高,泥犁堪悲苦怎熬?渺茫茫多罪业难消缴,腾腾烈焰如焚燎。我把他迷途救出缘非耳少,庶不负大悲心,如来教。

〔旦〕秃驴,你执意如此,罢,说不得了。水族每!〔内应,蟹、虾、龟、蚌上〕湖主有何吩咐?〔旦〕与我把水势大作,漫过金山,救俺官人便了。〔众〕得令。

【北水仙子】〔合〕恨恨恨、恨佛力高,怎怎怎、怎教俺负此良宵好?悔悔悔、悔今朝放了他前来到。只只只、只为怀六甲把愿香还祷。他他他、他点破了欲海潮。俺俺俺、俺恨妖僧谗口调刁。这这这、这痴心好意枉徒劳。是是是、是他负心自把恩情剿。苦苦苦、苦的咱两眼泪珠抛。〔下〕

〔丑上〕呵呀,禅师不好了!江中水势大作,一直漫上山来了。〔外〕不妨。此乃妖魔法术,把我这袈裟,罩住山头,水势自然退去矣。〔丑应下〕〔外〕护法神,速将水族驱除者!〔二神将〕领法旨。〔追杀蟹虾龟蚌下〕〔外〕护法神,与我将此钵盂罩住此妖!〔众〕领法旨。〔旦、贴杀上,贴暗下。杂祭钵,净魁星上,旦遁下,净随下〕〔众〕启禅师,才祭起宝钵,忽被文曲星托住,不能罩住此妖。〔外〕嗄,原来如此。与我收回宝钵者。速退。〔众应下〕〔丑上〕如今是好了,几乎做子汤团。〔外〕请许宣出来。〔丑〕许官人有请。〔生上〕禅师,可曾收那妖孽?〔外〕这孽畜,腹中怀孕,不能收取。〔生〕他如今往那里去了?〔外〕他此去,必往临安,到你姐丈家中安身。待我送你到彼,了此孽缘。〔生〕阿呀,禅师,他此去必然怀恨于我,想此番见面,必然害我残生。弟子宁死江心,决不与他相聚的虐!〔外〕不妨。你与他宿缘未满,决无相害之心。倘有甚言语,总推在老僧身上便了。待他到家分娩之后,可于净慈寺寻我,那时我自有处。〔生〕多谢禅师。

【双声子】〔外〕缘未了,缘未了,同六甲立星照。休急暴,休急暴,且速往佯陪告。待分娩满月到,付伊钵将他收罩,罩此妖娆。

【尾声】〔生〕急急离了金山道,赴临安途路非遥,幸遇禅师将缘孽惊觉。

〔生〕妖精鬼魅斗神通,许碏 云水升沉一会中。李商隐

〔生〕他日愿师容一榻,李洞 满帆还有济川功。韩宗

正文 第二十六出 断桥

【商调·山坡羊】〔旦、贴上〕〔旦〕顿然间鸳鸯折颈,奴薄命孤鸾照命。好教我心头暗哽,怎知他一旦多薄幸。

〔贴〕娘娘,吃了苦了。〔旦〕青儿,不想许郎,听信法海言语,竟不下山。我和他争斗,奈他法力高强,险被擒拿。幸借水遁,来到临安。哎呀,不然险遭一命。〔贴〕娘娘,仔细想将起来,都是许宣那厮薄幸。若此番见面,断断不可轻恕!〔旦〕便是。〔贴〕如今我每往那里去藏身才好?〔旦〕我向闻许郎有一姐姐,嫁与李仁,在此居住。我和你且投奔到彼。〔贴〕只是从未识面,倘不相留,如何是好?〔旦〕我每到彼,再作区处。〔贴〕如此,娘娘请。〔旦行作腹痛介〕哎哟!〔贴〕娘娘为什么呵?〔旦〕青儿,我腹中疼痛,寸步难行,怎生捱得到彼。〔贴〕只怕要分娩了。前面已是断桥亭,待我且扶到亭内,少坐片时,再行便了〔旦〕咳,许郎呵,我为你恩情非小,不想你这般薄幸,阿呀,好不凄惨人也!〔贴〕可怜。

〔旦〕歹心肠铁做成,怎不教人泪雨零。奔投无处形怜影,细想前情气怎平?〔合〕凄清,竟不念山海盟;伤情,更说甚共和鸣。〔同下〕

〔生随外上〕〔外〕许宣,你且闭着眼。

【前腔】一程程钱塘将近,蓦过了千山万岭。锦重重遥望层城,虚飘飘到来俄顷。

许宣,来此已是临安了。〔生惊介〕果然是临安了。奇啊!〔外〕你此去若见此妖,不必害怕。待他分娩之后,你可到净慈寺来,付汝法宝收取便了。〔生〕是。待弟子相送到彼。〔外〕不消。你可作速归家,方才之言不可忘了!

记此行漏言祸匪轻。〔下〕〔生〕前情往事重追省,只怕他怨雨愁云恨未平。萍梗,叹阽危命欲顷;伤情,痛遭魔心暗惊。

〔旦、贴内〕许宣,你好狠心也!〔生跌介〕阿呀,吓吓死我也。你看那边,明明是白氏青儿,哎哟,我今番性命休矣!

【仙吕宫引·五供养】今朝蹭蹬。〔旦、贴内〕许宣,你好薄情也!〔生〕忽听他怒喊连声,遥看妖孽到,势难撄,空叫苍天,更没处将身遮隐。怎支撑?不知拚命向前行。〔奔下〕

【仙吕过曲·玉交枝】〔贴扶旦上〕〔旦〕轻分鸾镜,那知他似狼心性,思量到此真堪恨,全不念伉俪深情。

〔贴〕娘娘,你看许宣见了我每,略不回头,潜身逃避,咦,好不可恨!〔旦〕不必多言,我和你急急急赶上前去!

恶狠狠裴航翻欲绝云英,喘吁吁叹苏卿倒赶不上双渐的影。〔闪介〕〔贴〕娘娘看仔细。〔旦〕哎哟,望长堤疾急前征,顾不得绣鞋帮褪。〔同下〕〔生上〕阿呀!阿呀!

【川拨棹】真不幸,共冤家狭路行。吓得我气绝魂惊,吓得我气绝魂惊。

且住,方才禅师说:此去若遇妖邪,不必害怕。那、那、那、看他紧紧追来,如何是好?也罢,我且上前相见,生死付之天命便了!

我向前时,又不觉心中战兢。〔但、贴上〕〔旦〕谢伊家曩日多情,恨奴家平日无情。

〔见生扯住介〕许宣,你还要往那里去?你好薄幸也!〔哭介〕〔生〕阿呀娘子,为何这般狼狈?〔旦、贴〕你听信谗言,把夫妇恩情,一旦相抛,累我每受此苦楚,还来问什么?〔生〕娘子,请息怒。你且坐了,听卑人一言相告。〔贴〕那,那,他又来了。〔生〕那日上山之时,本欲就回,不想被法海那厮,将言煽惑,一时误信他言,致累娘子受此苦楚,实非话?〔贴〕我娘娘何等待你?〔生〕娘子是好的呵。〔贴〕可又来,也该念夫妻之情,亏你下得这般狠心。!〔生〕阿呀冤哉!〔贴〕于心何忍呢?〔生〕青姐,这都是那妖僧不肯放我下山。〔贴回头不理介〕〔生〕娘子,望恕卑人之罪!〔旦〕咳,许郎呵!〔贴代旦挽发介〕

【商调集曲·金落索】〔金梧桐〕【旦】我与你噰々弋雁鸣,永望鸳交颈。不记当时,曾结三生证,如今负此情,【东瓯令】背前盟。〔生〕卑人怎敢?〔旦〕贝锦如簧说向卿,因何耳软轻相信?〔拭泪起唱介〕【针线箱】摧挫娇花任雨零,【解三酲】真薄幸。【懒画眉】你清夜扪心也自惊。〔生〕是卑人不是了。【寄生子】〔旦〕害得我飘泊零丁,几丧残生,怎不教人恨、恨!

〔转坐哭介〕〔贴揉旦背介〕娘娘,不要气坏了身子。

【前腔】〔生〕愁烦且暂停,念我诚堪悯。连理交枝,实只愿偕欢庆。风波意外生,望委曲垂情。〔旦〕你既知夫妇之情,怎么听信秃驴言语?〔生〕叵耐妖僧忒煞狠,教人怎不心儿惊。听他一刬胡言,我合受惩。〔旦〕阿哟,气死我也。〔生〕只看平日恩情呵。求容忍。〔旦〕啐!〔贴〕这时候赔罪,可不迟了?〔生〕善言劝解全赖你娉婷,蹙眉山泪雨休零,且暂消停。

〔跪介〕〔旦〕下次可再敢如此?〔生〕再不敢了。〔旦〕起来,起来,起来耶。〔生〕多谢娘子。〔贴气介〕咳!〔旦〕只是如今我每向何处安身便好?〔生〕不妨,请娘子权且到我姐丈家中住下,再作区处。〔旦〕此去切不可说起金山之事,倘若泄漏,我与你决不干休!〔贴〕与你定不干体!〔生〕谨依尊命。青姐,我和你扶娘娘到前面去。〔贴不应介〕〔生〕娘子,你看青姐,总是怨着卑人,怎么处?〔旦〕青儿,青儿!〔贴〕娘娘〔旦〕我想此事,非关许郎之过,都是法海那厮不好,你也不要太执性了。〔贴〕娘娘,你看官人,总是假慈悲,假小心,可惜辜负娘娘一点真心。〔旦〕咳。〔生〕娘子请。〔旦〕哎哟,只是我腹中十分疼痛,寸步难行。〔生〕不妨,我和青姐且扶到前面,唤乘小轿而行便了。

【尾声】〔旦〕此行休似东君泄漏柳条青,〔生〕还学并蒂芙蓉交映,〔合〕再话前欢续旧盟。

〔旦〕还恐添成异日愁,温庭筠 〔贴〕朝成恩爱幕仇雠翁绶

〔生〕当年顾我长青眼,许浑 纵杀微躯未足酬。方干

正文 第二十七出 腹婚

【南吕引子·临江梅】【临江仙】〔副净上〕苔合蓬门三径静,怪他喜鹊连声。【一剪梅】〔老旦上〕山遥水远日关情,短发鬅鬙,雁影飘零。

〔副净〕迅速光阴似转圜,才生一女在堂前。〔老旦〕若能骨肉重相见,犹如缺月再团圆。〔副净〕娘子,想我年将半百,尚无子息,且喜去年生有一女,待他长成之日,择一佳婿,你我亦终身有托。〔老旦〕便是。想我兄弟,自往苏州,已逾一载,不知在彼安否若何?使我好生牵挂。〔副净〕娘子不必愁烦,我前日遇一苏州朋友,问你兄弟消息。〔老旦〕可好么?〔副净〕他在彼,倒娶了一位舅母。又说去年秋间,被人陷害,发配镇江,未知果否?〔老旦〕有这等事。哎呀兄弟呵,不想你连遭颠沛,教我怎不伤心也!

【南吕过曲·绣衣郎】〔合〕恨当年妖女逢迎,分手匆匆避祸行。两边悲哽,盼尽云山无芳讯。叹何时抖擞归程,再相逢荆花欢并。向遥天暗祷神明,向遥天暗祷神明。

【前腔】〔生上〕他乡久客急归程,望见家门暗自惊。风尘双鬓,女兄乍见应难认。

此间已是姐丈门首,不免竟入。〔见介〕姐夫、姐姐。〔老旦、副净〕阿呀,兄弟回来了!〔生〕正是,回来了。〔老旦〕兄弟,则被你想杀我也!

〔合〕喜相逢骨肉家庭,痛遭冤招魂未定。忆当时心头暗哽,忆当时心头暗哽。

〔老旦〕兄弟,我和你姐夫,正在此想你。〔生〕多谢悬念。〔老旦〕兄弟,闻得你在苏,做了一头亲事,可有么?〔生背介〕金山之事,我且慢些说起。〔转介〕有是有的,现在门外,因未禀知,不敢轻造。〔老旦〕何不早说?待我出去迎接。〔生〕岂敢。青姐扶娘娘下轿。〔旦上〕亲戚初逢犹有觍,〔贴上〕鹤鹩堪寄且开怀。〔旦〕此二位就是姑夫、姑母么?〔生〕正是。〔旦〕姑夫、姑母请上,待奴家拜见。〔副净、老旦、生同拜介〕〔旦〕末睹尊颜,日常思念。今得侍侧,深慰下怀。〔副净、老旦〕岂敢。久慕林风,式瞻雅范,老眼为之一快。请坐。〔旦〕告坐了。青儿过来!〔老旦〕这位是?〔旦〕小婢。〔贴〕姑爷、姑奶奶在上,青儿叩头。〔副净、老旦〕不消,请起。兄弟,你可把别后之事,说与我两人知道。〔生〕姐夫、姐姐,一言难尽:

【宜春令】从别后,叹伶仃,痛遭冤衷肠泪零。喜得鸳鸯相并,荆钗愧乏谐秦晋。今日里得转家门,算也是侥天之幸。若细诉别离旧衷,泪珠犹迸。

〔老旦〕闻得你在彼,又犯何事,发配镇江,果是有的么?〔旦〕姑母听禀:

【前腔】蒙垂问,听诉情。陡然间,夫遭祸凌。为登山玩景,萧家失物将巾认。〔老旦〕此巾何来?〔旦〕此是我先世遗留,枉冤做窝赃匿证。〔老旦〕后来怎么?〔旦〕幸赖官府廉明,配往铁瓮暂为民,幸萍踪粗定!

〔副净、老旦〕原来如此。

【前腔】叙郎舅,胜班荆。喜鸳鸾共返家庭。三生有幸。欢然慰我桑榆景。今日里骨肉团圞,天赐与一堂嘉庆。便话到更阑未休,有烛更秉。

〔旦〕请问姑母,几位令郎?〔老旦〕不幸乏嗣,去年生有一女,唤名玉梅。〔旦〕怎生不见?〔老旦〕今睡熟在床。〔生〕我娘子身怀六甲,今已满月,尚未临盆。〔副净、老旦〕好呵,产下麟儿,定有高门之庆。〔旦〕姑夫、姑母在上,奴家有一言相告。〔副净、老旦〕不知舅母有何见谕?〔旦〕奴家分娩在即,未知是男是女。倘若生男,意欲指腹为婚,日后两家多有倚靠,不知姑夫、姑母意下如何?〔副净、老旦〕妙呵,此言甚为有理。愚夫妇敢不从命?〔旦〕既蒙金诺,不要后悔。〔副净、老旦〕说那里话?婚姻大事,一言为定,岂有翻悔之理。〔旦〕如此,多谢姑夫、姑母,不弃寒微。〔副净、老旦〕好说。我每一同对天拜告便了!〔同拜介〕

【三学士】〔合〕不用歃血立誓盟,也索对天祷告神明。镜台草草无多聘,异日身荣休变更。但愿如宾他日敬,兰和玉,喜气并。

〔副净〕娘子,你陪舅母款坐,我去着人整治酒肴,与兄弟、舅母接风。〔老旦〕晓得。〔旦〕不消费心。〔副净下〕〔旦〕哎哟,为何一霎时腹中疼痛起来?〔贴〕定是要分娩了。〔老旦〕既如此,快请到里面去罢。

【刘泼帽】〔旦〕霎时腹痛身难定,知他是那刻离经,无灾无害须轻迅。哎哟哟,〔合〕惟愿天天,早脱身安静。〔扶旦下〕

正文 第二十八出 重谒

【黄钟引子·玉女步瑞云】【传言玉女】〔外上〕水秀山明,半偈心持忘境,【瑞云浓】何处着法身清净。

【集唐】皈依受真性,成就那罗延。万法从心起,空论树下禅。俺法海,自离金山,同许宣来到临安,我卓锡净慈寺中。因他孽缘未尽,所以教他回去。待此妖分娩之后,方可收取。今已数满,等许宣来时,付钵与他,先收此妖,再度许宣便了。

【出队子】〔生上〕闲中追省,月老冬烘系赤绳,姻缘怪恶误留情。因把高僧来暗请,拆散鸾凰,心得太平。

我许宣。自蒙禅师指点,方才憬悟。不想此妖到家,即时分娩。今已半月有余,我想再不驱除,终为后患,为此特地前来。此间已是净慈寺了,不免竟入,禅师拜揖。〔外〕许宣,你来了么?〔生〕正是。此妖到家分娩,已经半月了。〔外〕既如此,你将此钵带回,不可使妖知道。到明日巳牌时分,待他梳妆之际,将此钵合在他头上,决无走脱矣。〔生〕禅师呵,此妖一时无状,水漫金山,致遭天谴,理所应该。但弟子夫妻之情,不忍下此毒手。〔外〕罪孽深重,佛法难容,也罢,待我明日巳牌时分,亲来收取便了。〔生〕谨依禅师之命。

【滴滴金】〔外〕叹姻缘好恶皆天定,尘世惛々谁猛省?翻身跳出迷魂阵,更休提秦与晋。

〔生〕是。弟子告辞。明日求禅师早降。〔外〕这个自然。

〔合〕心如明镜,拂尘埃来共证。且喜从今,把孽案勾清。〔生先下〕

〔外〕日与时疏共道亲,白居易 徐飞锡杖出风尘。杜甫

避蛇行者今何在?贯休 不奈狂夫不借身。元稹

正文 第二十九出 炼塔

【正宫引子·破齐阵】【破阵子】〔旦抱小儿上〕桃靥娇贪结子,柳腰困欲三眠。【齐天乐】懒离鸳帏,斜抛凤髻,怯怯的玉肢红软。【破阵子】絮语芳盟天长久,母子夫妻喜笑喧,今朝遂宿缘。

奴家自被法海破我形踪,不放许郎下山,反遣揭谛神拿我,被我借水遁来到临安,谁想许郎亦自还乡。〔贴立上介〕在路相见,只得投奔他姐丈家中。我那日到此,随即分娩,喜得生下个满抱孩儿,也不枉我与他恩爱一场。〔贴〕娘娘,今早官人同姑爷、姑奶奶往亲戚人家去,不知何事,此时也该回来了。〔旦〕正是。青儿,我想自遇许郎之后,不觉一载有余,且喜生下个宁馨孩儿,得传许门后嗣,也不枉我受许多磨折。〔贴〕是呵。

【正宫过曲·渔灯儿】〔旦〕俺昔日西泠畔邂逅良缘,风光好压尽桃源。同心赛双头瑞莲,打叠起鸳行留恋。两相投,胶漆更心坚。

【锦渔灯】畅道是月下名题共券,也经他几多折挫颠连。〔儿啼介〕〔旦〕儿呵,你那知做娘的吃许多苦楚呵?想今朝佳况,虽然有万千,一似那玉梅花,风雪虐,始争妍。

〔贴〕娘娘,将次巳牌时分,官人怎么还不见来?〔旦〕你去取我镜台衣服出来。〔贴应下〕〔生上〕暗祝妖降归净域,又愁邪胜战心兵。昨日禅师说:今早亲来收取此妖,只得将此事与姐夫、姐姐说明。犹恐害怕,为此同他每往亲戚人家暂避,急急赶回,不免竟入。娘子!〔旦〕官人回来了。怎么不同姑夫、姑母归家,反自先回?〔生〕卑人因家中乏人,又恐娘子寂寞,故此先回的。〔旦〕原来如此。〔生〕孩儿睡熟了?〔旦〕才睡着,不要惊他。〔贴上〕妆似临池出,人疑月下来。官人回来了?〔生〕正是。〔贴〕娘娘,镜台衣服在此。〔旦〕放下。你抱了小官人进去安睡,到厨房下整治早膳起来。〔贴〕晓得。〔下〕〔生〕请娘子整妆,卑人伺候。〔旦〕有劳。〔生〕好说。

【正宫集曲·梁州序犯】【梁州序】〔旦〕黄波秋静,遥山青展,晓开菱鉴相鲜。〔顾生介〕水晶帘下,道书在手把闲眠。玉台斜凭,缓把春纤,卸却包头绢。〔梳头介〕犀梳云半吐,月娟娟,细挽香丝堕马鬟。【贺新郎】〔生〕请娘子画眉。〔旦〕芙蓉靥,梨花面。画双螺隐露黄金钏,【梁州序】弹粉涴,新妆倩。

〔外引二揭谛上〕〔外〕菩萨低眉,故自慈悲六道;金刚怒目,还须降伏四魔。吠,孽畜!俺来也!〔旦惊跪介〕哎呀,我佛慈悲〔外〕孽缘已尽,大数难逃。〔旦〕望饶奴命则个!〔外将钵合旦,旦逃介,谛拦旦,出珠打介,外接珠合旦下。持钵上,生见蛇,悲介〕〔贴上〕房中为何乱喊,待我看来,啊呀!〔跌介〕

【朱奴插芙蓉】【朱奴儿】〔贴〕娘娘呀!〔指钵哭介〕痛谁似你今朝可怜?〔抢蛇,外拦介〕〔贴〕怎生价祸生鸳伴!许宣,你好狠心也!负义忘情心不善,纵然忍把冰弦剪,也应怜免,看你孩儿曲全。【玉芙蓉】不由人不含冤,悲愤泪如泉。

【朱奴带锦缠】【朱奴儿】〔跪上哭拜介〕您喜孜孜地将他宗嗣绵,他恶狠狠地把连理枝割断。您前生烧了断头烟,〔毒指生介〕遭他把您来凌贱。【锦缠道】辜负您修炼千年,辜负您崇山冒险,辜负您望江楼雅操坚,几时再见亲儿面?罢罢,看俺与你报仇冤!

〔扑生,二谛拦介〕〔贴闪下,丑杀上〕〔外〕揭谛神,与我降伏妖魔者!〔二谛擒丑介〕〔丑〕禅师饶命!〔外〕念你修炼千年,不忍伤汝。可将他锁在七宝池边,听候佛旨便了。〔二谛应介〕〔押丑下〕〔生背介〕白氏虽系妖魔,待我恩情不薄。今日之事,目击伤情,太觉负心了些。咳!恩怨相寻,一场懡忄罗,我于今省悟了也。〔向外介〕弟子尘心已断,愿随师父出家。〔外〕善哉,善哉。汝宿根不昧,回向西方,只要一心不乱,管教立地成功,速把家事处分,到净慈寺来,与汝同登极乐。〔生〕多谢师父。〔下〕〔外〕妖孽已除,不免将他压在雷峰塔底便了。〔行介〕

【小普天乐】叹妖魔,将人缠,致今朝,干天谴。原非我,原非我,破你姻缘,总由他,数定难迁。看啼啼哭哭,慈心岂恝然?只要将来回向,回向忏悔前愆。

来此已是塔边了。雷火二部何在?〔内应介〕来也。〔杂扮雷公、雷母、众火神舞上〕〔众〕禅师有何法旨?〔外〕吾奉佛旨,收取妖蛇,埋于塔底,永远镇压,犹恐他乘机逃遁,速将三昧真火,与我烧炼成功者。〔众〕领法旨。〔接钵,置塔内,绕场介〕启禅师,塔已炼过了。〔缴钵介〕〔外〕速退。〔众应下〕〔外〕白蛇听者:雷峰塔倒,西湖水干,江潮不起,许汝再世。

【普天带芙蓉】【普天乐】镇妖氛,来塔院。使威神,挥流电,焰腾腾赭色新燔,危岌岌欲倒弥坚。【玉芙蓉】施宏愿,为众生卫扞,向西湖凑成十景夕阳边。

【尾声】似唐虞掌火蛇龙远,虽焰虐仁风却善。若有人识此意呵,俺与汝同升忉利天。

赤旃檀塔六七级,贯休 夕阳明灭乱流中。韦应物

还为万神威圣力,许碏 白蛇初断路人通。胡曾

正文 第三十出 归真

【仙吕引子·小蓬莱】〔杂韦驮引众上〕无灭无生公案,向红尘指破机关。

〔杂〕悟彻三乘妙法,把持一点灵光。昨日着魔由你,今朝作佛何妨。吾乃护法韦驮是也。为因佛前捧钵侍者降生尘世,恐被妖邪迷其真性,已令法海禅师,下凡奉钵收妖,引回许宣。今已功成行满,吾奉佛旨,同众诸天,前去接引,不免走一遭者。〔行介〕俺想许宣,好侥幸也。

一朝便似,脱将桶底,久客初还。〔同下〕

【仙吕集曲·八仙会蓬海】【八声甘州】〔外同生上〕〔外〕许宣趱道者。〔生〕是。〔外〕飞锡湖干,俺本是西来东土偶安单。点化众生六道,一个个同登也彼岸庆安澜。【玩仙灯】堪笑那痴儿和呆女,打不破昏阱迷关。【月上海棠】〔生〕情丝挽,怎如俺跳出了红尘,妻法喜,女慈悲,同返灵山。

【皂袍罩黄莺】【皂罗袍】〔外〕试问那湖光如淀,何似金沙铺地,功德池边。林分宝树影初圆,迦陵唱处笙歌贱。【黄莺儿】〔生〕不须叹,繁华一瞬。〔合〕喜心空及第得归闲。

【步金莲】〔杂引众上〕为引三乘伴,准拟陪香饭,驾祥光影乱幢幡。

〔杂〕我等奉佛旨,特来迎接禅师与侍者。〔外、生〕有劳了。〔外〕就此前往。〔众〕领法旨。

〔合〕指旃林禅枝共攀,【金莲子】好重把菩提细演。本来面目可无言,再休提三生石上话前缘。

〔杂〕策杖临风拂袖还,李中 了然尘土不相关。吴融

〔外〕有人问我西来意,李翱 〔生〕手绽寒衣入旧山。刘长卿

正文 第三十一出 塔叙

【中吕过曲·榴花泣】【石榴花】〔净上〕白云飞去杳无踪,瑶花落尽洞门封,知他玉真有路向谁通。我只怕波昏爱水,往行总成空。

我黑风仙。在峨眉山炼神伏气,早晚可成正果。只为义妹白云仙姑,前往临安,十余年不见回来,贫道怕他一入尘凡,忘却本来面目,因此下山打听他的下落。来到这临安地方,闻得他与许宣配偶,屡次不谨,贻累许宣,又在金山寺薅恼法海禅师,被他将钵盂收伏,压在雷峰塔底。咳!仙姑呵,俺也曾再三劝阻,你执意不从,不今遭此磨折,几时方得出头也?只是兄妹之情,岂能恝置,须索到西湖看他一回,多少是好。

【泣颜回】好教我魂惊智穷,待何时再续游仙梦。可怜他碧水丹山,消声匿影,悲切切落照啼红。

来此已是雷峰了。咳,仙姑呵!你沉沦九地,见日无由,好不伤怀也!〔杂揭谛神上,喝介〕何方妖道,敢来窥伺!〔净〕尊神稽首。这塔底镇伏的,是贫道义妹,他原有千年苦行,因一念争差,致干重谴。贫道念兄妹之情,特来看他,还要提醒他一番,并无别意,望乞尊神方便。〔杂〕既如此,容你相见,勿得久停。〔下〕〔净〕白云仙姑,愚兄黑风仙在此。

【中吕慢词·柳梢青】〔旦〕〔塔内唱〕前情如梦,觉后真堪痛。恩债两成空,泪雨里铎声如把咱讥讽。

〔净〕仙姑,愚兄在此看你。〔旦〕道兄在那里?〔塔底探头出见介〕〔净〕仙姑呵,一别十有余年,不想你受此磨折。当初不听愚兄之言,致有今日之苦,你可也懊悔么?〔旦〕咳,这也是前缘宿孽,悔他则甚?〔净〕你且把下山后的事情,细说与俺知道。〔坐地介〕

【近词·好事近】〔旦〕离绪渺难穷,提起凄惶万种。连环别后,世网相撄亚重。情根一点,向西湖误把红丝送。刚道是宿世前缘,又谁知受尽磨砻。

〔净〕这都是你自己不谨慎,后来法海禅师,收留许宣在山,你不合率领水族,淹害生灵。这个罪过,却也不小。

【前腔】〔旦〕我与他患难誓相从,萍水结成鸾凤。那知他薄幸,背地将奴来哄,虽则是横遭磨折,也遗下风流孽种。

〔净〕仙姑生下一子了?〔旦〕不瞒道兄说,我与许郎,结为夫妇,在他姐姐家中,产下一个孩儿,今年已十六岁了。〔净〕这也罢了。〔旦哭介〕儿呵!

知甚日母子相逢?迸出这金碧摩空。

〔净〕事已如此,且免伤怀。〔内催介〕快些去罢!〔净起介〕叙话多时,神灵见责,我也不敢久留,须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且耐心忍性,六时忏悔,功行到时,自然祓濯前愆,重登紫籍,相见有日。愚兄就此去也。〔旦哭下〕

【尾声】一番叙旧添悲恸,隔断仙凡瞬息中。仙姑呵!那入地升天只要你心上懂。

雪压泥埋未死身,白居易 至今犹谢蕊珠人。李商隐

分离况值花时节,赵嘏 添得临歧泪满巾。罗隐

正文 第三十二出 祭塔

【南吕引子·挂真儿】〔杂揭谛神上〕宝铎临风动近远,思量起蠖屈堪怜。掌上珠来,天边书降,好把佛恩施展。

有子望云哀,妖氛忏可回。一诚相格处,金石亦为开。吾乃揭谛神是也。因白蛇之子许士麟得中状元,意欲拆毁雷峰塔,救取此妖,圣主不从,特赐还乡祭奠。我佛怜他一点孝心,特令吾神放他母子,相见一面,以慰其志。须索走一遭者。〔下〕

【南吕正曲·小女冠子】〔小生许士麟、众随上〕曲江赐罢琼林宴,归骑拥,袅芦鞭,插宫花一任傍人羡,那知道萱枝零落,我心中怨。

永怀时忆北堂恩,叫断慈乌不可闻。寸草春晖无报处,枉教丹桂吐奇芳。下官许士麟。叨蒙圣恩,得中状元,虽是金鳌独占,际会身荣,其如穷鸟依人,伶仃辛苦。追思吾父误信谗言,弃家方外,致令母亲身遭镇魇,抱恨重泉。下官已经具疏奏闻,请拆毁雷峰塔。其奈圣主未允,命下官荣归祭奠。〔泪介〕咳!叫下官也无可如何。左右,祭礼可曾完备?〔众〕已备多时了。〔小生〕打道到雷峰去。〔众应行介〕

【一枝花】〔小生〕长堤桃李绽,画舫笙歌遍。湖山虽信美,恨难遣。遥望那塔影空圆,泪落纷如霰。我想法海那贼秃,好不可恨人也!陷害我亲娘,无端旋诡辨。便做道法力无边,那曾见离间人骨肉的奸徒,会把三乘妙演。

〔丑礼生上,见介〕请状元爷拈香。〔小生〕〔更衣,丑赞,拜毕,丑杂先下〕〔小生〕哎呀,亲娘呵!孩儿幼撇慈颜,不意亲遭危陷。今朝睹此,好不悲惨人也!

【过曲·李子花】痛当时家祸颠连,不由人抢地呼天。追思襁褓,直至于今游宦,叹何曾见着亲娘面?悲恋,直哭得我寸肠千断!

亲娘呵!孩儿已具疏奏闻,请拆毁此塔,无奈圣上不从,教孩儿日夜忧思,肝肠寸断,如何是好?怎生得见母亲一面,也使孩儿稍减悲啼!

【太师引】向湖边,倾觞奠。痛萱亲,儿还自怜。娘呵,当日里纵不想夫荣妻贵,怎今朝还绝望母子团圆?想当时呵,儿才匍匐谁几谏,直恁的无地求全。天应见,见那青蝇贝锦的野狐禅。若要释得我心中恨呵,投畀了虎豺有北才消怨。

〔旦塔内探头出介〕哎呀儿呵!〔小生〕呀,你看塔中霎时现一妇人,想就是我的亲娘了!哎呀,娘呵!〔跪哭上介〕

【太师引犯】急忙前,谁承望今朝会面。细端相,教我心儿更惨然!似不似梦中曾见?身投阱陷,怎能够携手言旋?

〔旦〕亲儿呵!难得你一点孝心,不枉你娘受此摧挫也。〔小生哭介〕哎哟,亲娘呀!

直如此含冤受谴,恨不得替娘亲分忧同患。愁无限,有谁能出手援?【刮鼓令】倒不如拼将一命丧黄泉!

〔旦〕儿呵,事已如此,不必悲痛,但愿你日后夫妻和好,千万不可学你父薄幸!〔小生〕阿呀,我那亲娘呵!〔旦〕我还有一言。〔小生〕孩儿谨听。〔旦〕你今身受国恩,当为皇家宣力,不要苦苦思念我,做娘的虽在浮图之下,变得瞑目矣!〔小生〕孩儿敢不遵依慈训。〔旦哭介〕今日一别,永无见面之期了!儿呵,你去罢!〔小生〕哎呀,我那母亲呵!

【前腔】十余年,苦忆慈亲面。望云飞,晓夜凄惶有万千。甫巴得今朝一见,便时时侍奉周旋,也难补前头慕怨。那知又咫尺间,霎时天样远。空悬恋,良辰吉蠲,恨不得铲平七级,顷刻雁堂前!

〔杂上,小生更衣拜介〕

【尾声】〔小生〕慈帏拜别西湖畔,奈百结愁肠展转,都付与夕照烟芜哭杜鹃。

每逢佳节倍思亲,王维 叹逝翻悲有此身。刘长卿

古往今来抛日月,希道 少分光影照沉沦。元稹

正文 第三十三出 捷婚

【南吕引子·于飞乐】〔副净、老旦上〕喜乔迁,高折桂。庆好合,满门佳气。花烛照,凤箫珠翠。

〔老旦〕且喜士麟侄儿,春闱高中状元,钦赐荣归,祭母完婚。今早他往雷峰塔去了,此时将次回来。〔副净〕正是。分付掌礼人伺候。〔内应介〕〔小生上〕锦标连理欢方始,风木望云哀未忘。〔副净、老旦〕侄儿回来了。〔小生〕回来了。〔副净、老旦〕今日黄道大吉,分付请新人出来。〔杂掌礼人上,催请如常介〕

〔小生〕许乘龙,原不异膝前儿女。〔净、丑扮使女,扶小旦上〕把娇容暗护,喜连枝佯羞作对。

〔小生、小旦拜堂如常介〕〔杂下〕〔小生〕姑爹、姑母请上,待侄儿拜谢。〔副诤、老旦〕不消。〔小生、小旦同拜介〕

【南吕过曲·天下乐】〔小生〕整绛绡衣,谢深恩抚育非容易。掌中珠更怜比翼,子侄仍兼子婿。〔背介〕荣华正欢还暗悲,蓦忽地天属来心里。〔合〕从今改门闾,天赐家荣贵。羡佳礼,鹣鹣燕婉,百岁效于飞。

〔末上〕启爷,钱塘县到门贺喜。〔小生〕姑爹、姑母请进后堂。〔副净、老旦同小旦下〕〔丑上〕地埋蛇母休疑幻,天产麟儿事更奇。〔小生迎介〕〔丑〕老先生,恭喜贺喜!〔小生〕多谢老父母光临,不知有何见谕?〔丑〕卑职奉节度大人之命,特送五花官诰在此。〔小生〕有劳老父母,容日登堂叩谢。〔丑〕岂敢。卑职告辞。〔小生〕请少坐。〔丑〕不消。请了。〔下〕〔副净、老旦上〕侄儿,钱塘令特来恭喜么?〔小生〕送姑爹、姑母并侄儿本身的官诰到此,说朝廷随后封赠我二亲。〔副净、老旦〕生受你。请新人出来,一同穿戴,望阙谢恩。〔净、丑扶小旦上,同拜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青歌儿】〔合〕携花诰,圣恩叠至,玉堂人福齐文备。家庭美满庆芳菲,花添锦上,占尽寰间欢喜。

桂枝香惹蕊珠香,殷尧藩 佳兆联翩遇凤凰。李商隐

内史通宵承紫诰,苏颋 年年长占断春光。殷文珪

正文 第三十四出 第佛圆

【羽调·四季花】〔外引二揭谛杂幡盖上〕〔合〕真实唱无缘,把三身悟,群生度,般若重宣。无边慈云,法雨周大千。菩提印心秋月圆,火光中开宝莲。

〔外〕解铃须用系铃人,又向红尘走一巡。识取魔皈原是道,两忘魔道便成真。俺法海。向为接引许宣,将白蛇镇压雷峰塔底,经今廿载有余,我佛慈悲,慧眼照他灾限已满,又感伊子许士麟兴哀风木,哭奠呼天,孺慕之诚,数年不懈,因此原命俺去赦他出来,并饶了青蛇,今早令其先往塔边伺候。来此渐近临安,须索趱行者。〔众应行〕

回天返日,祓濯旧愆,如吹暖律幽谷暄。一念许生天,好疾似刹那珠献。抵多少天转地转,轮转电转流转。

〔众〕启禅师,已到西湖边了。〔外〕你看湖山如画,风景不殊,只是才更十次闰,已换一番人,石火电光好不可骇也。〔贴上〕呀,禅师早先到了。〔外〕命你先行,为何迟滞?〔贴〕量青儿有甚道术,怎赶得上禅师。〔外〕这也罢了。可速向前与白氏说我在此。〔贴〕是。〔向塔白介〕娘娘,娘娘!

【四时花】〔旦塔内唱〕沉埋久不见天,耳畔谁来寻唤?

〔贴〕娘娘,是青儿和法海禅师在此。〔旦惊介〕阿呀青儿!你为何同他来?今番我定是死也!

为他吃尽波查,怎又来心怀不善?〔贴〕娘娘休慌,听青儿细细说来:并不是使神通寻戈动鋋,休得要战兢兢担忧泪涟,只为你有报春晖佳儿叫冤,感动那古先生将伊罪原。

〔旦〕原来如此。〔哭介〕我的士麟孩儿吓!做娘的生受你也!青儿吓,谁想今日得见你面也?〔贴哭介〕娘娘呀!

追忆从前,痛时乖命蹇。〔合〕且喜今日重逢,旧事总休言。

〔谛白外介〕待小神将塔毁了,放白氏出来罢?〔外〕不消,留下与后人瞻仰,也显得佛力无边。〔外将指一批,旦从塔后出,贴代更衣,拜介〕多谢禅师。〔幡盖引生上〕佛爷有旨,跪听宣读:世尊若曰,一切众生,皆有佛性,能忏罪则见睍俱消。士有百行,以孝为先,感格诚如舍矢中的。咨尔白氏,虽现蛇身,久修仙道。坚持雅操,既勿惑于狂且;教子忠贞,复不忘乎大义。宿有镇压之灾,数不过于两纪。念伊子许士麟广修善果,超拔萱枝,孝道可嘉,是用赦尔前愆,生于忉利。自此洗心回向,普种善因,可成正果。使女青儿,颇明主婢之谊,不以艰危易志,亦属可矜,并濯厥辜,相随前往。于戏,佛道宏深,初不外于伦理;女身垢秽,本无碍于利根。尔其勉旃!善哉谢恩。〔旦、贴〕愿佛爷法轮常转,圣寿无疆。〔生、旦见介〕〔外〕少年一段风流事,只有佳人独自知。你两人的情事,都放下不用说了。〔生、旦微笑介〕禅师,放下个什么?

【胜如花】〔外〕真堪哂,实可怜,没事寻丝做茧。〔向旦介〕只因他送暖偷寒,〔指生介〕作成伊伤恩贾怨。到今日两般须辨,慢说是前缘后缘,更休提新愆旧愆,觉后都捐。〔生〕看频伽饷远,〔旦〕增和减虚空谁见。〔合〕猛回头笑杀从前,猛回头笑杀从前。

【马鞍儿】〔旦〕大峨春尽飞英点,无端搅一觉白云眠。〔贴〕吴山越水空留恋,意花繁情丝乱绾。〔旦、贴合〕若不是珠铎晨钟惊起,那能够行功成塔影般圆?〔外〕才知我杀人寸铁钳锤健。〔生〕水风地火,四蛇摔断。〔合〕今朝悟,缘不浅,夫妻每同向龙华会上拜金仙。

【庆时丰】〔小旦、丑天女执花上〕铢衣初试东风软,谁空结习落花偏。

〔见外介〕禅师稽首。〔外〕天女何来?〔小旦、丑〕俺每晓得白云仙姑,蒙佛恩超拔上生天界,奉大梁郄后娘娘懿旨,特来接引他到忉利天宫去。〔外〕好,他正愁不识路哩。白氏,你同青儿随他每去。我与许宣回复佛旨便了。〔旦〕奴意欲回家看我孩儿一面,未知可否?〔贴〕俺抱了小官人一场,也想要见见他。〔外〕不消。大后日是清明佳节,他夫妇俱要到塔前祭扫,汝那时下来见他一次,说明就里,以慰其孝思足矣!〔旦〕嗄,既如此,俺就拜辞禅师,同姐姐每去也。

〔三旦丑合〕回看齐州九点烟,天关虎豹奇毛虥。云程迥,妙景妍,瑶华香霭白榆钱。金绳界,蜺旌展,逍遥初听奏钧天。〔同下〕

〔外〕许宣,白氏已升忉利天宫,俺与你速回佛旨者。〔生〕是。〔行介〕

【排歌】〔合〕他今日呵,向百尺竿头,打将筋斗,只如平地秋千,撒开两手肯胡缠,自在中流不用船。忆昔年,当法筵,绀青石钵佛亲传。功成返,不惮艰,也无非为众生大事一姻缘。

【尾声】叹世人尽被情牵挽,酿多少纷纷恩怨,何不向西湖试看那塔势凌空夕照边。〔同下〕

十层突兀在虚空,张南史 刹对金螭落照中。李绅

地压龙蛇山色别,王建 真元浩浩理无穷。韦应物

晴窗检点白云篇,杜甫 清似湘灵促柱弦。刘禹锡

三点成六犹有想,苑咸 潜熏玉烛奉尧年。李群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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