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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恋人》


正文 第一章 再生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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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宾馆的走廊寂静无声,犹如置身深深的海底。面对走廊的客房门都像紧闭的贝壳,毫无生气,仿佛什么人也没有。若再早一些,门内也许会传来几声撩人心神的喘息,可到了现在,夜静更深,人都睡着了,走廊上,连梦中的呼吸都听不到。

走廊上铺满厚实的地毯,自己的脚步声本该被完全吸收,而此刻,却回响在寂静的“海底”,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脚步声来自身后的远处,禁不住回过头,阴森寂静的走廊,除了自己,连个活动的人影都没有。

桐生卓哉一边在深夜的宾馆巡逻,一边想像那些睡在房里的客人各自的人生状态。

这是一座六十层的巨型宾馆,拥有一千多客房,此刻,该有一千几百位客人正睡在这里。他们彼此没有任何关联。今宵一夜,下榻在同一家宾馆,到了明天,又会各奔东西。缘分不过是同住一家宾馆罢了。

然而,即便是仅此一夜,不明来历,更不知名姓的客人能住在一起,也称得上奇缘了。但是客人们都未曾意识到这缘分的存在。他们从漫长的人生中分出这一夜,在这座宾馆里,睡着了。

每天晚上,桐生在宾馆巡逻时,总觉得这片静寂的海底,堆满了人生的片断。虽然很安静,却不无生机。这是浸透了人类气息的静寂,世俗的静寂。

客房位于第十层到第五十八层。由三个警卫分担这四十九个楼面的巡逻。再加上餐厅、婚礼大厅、大堂、地下走廊,在各自的管辖区域巡回一周,大约需要三小时。每次夜班,一晚上要巡回两次。

如果平安无事,巡逻间隙可以轮流打个盹。若是发生什么意外就别想睡了。如此经历一夜,天亮下班时,已经浑身瘫软了。回到住处,身体累得就像棉花,可脑子却奇异的兴奋,怎么也睡不着。

这天夜里,桐生如往常一样开始夜班的定时巡逻,从四十三层走向四十四层。上楼的时候不坐电梯,走大楼两端的紧急楼梯。楼梯上没铺地毯,激起了很大的回声。

他顺着楼梯来到四十四层,向走廊另一端走去,经过大楼中央的电梯厅,正向前走着,突然,眼前的房门打开了,他看到一幕令人难以置信的情景:一个全裸的女子在他面前横穿走廊而过!

桐生不由一惊。那女子似乎也发现了他,惊叫起来。不过她立刻意识到这是宾馆的警卫,便害羞地蜷缩起身子,打开正对的一间客房门,闪了进去。

桐生好容易才回过神来,心里大致明白了。也许是一对情人要了正对门的两个房间,刚才,其中的一个去了她伙伴那儿,回来时,正巧桐生经过。夜深了,又是门对门近在咫尺,一丝不挂地来来去去,的确不必太担心。即便如此,也实在是够大胆的。

自打做了宾馆警卫,各种事件经历了不少,可遭遇这一丝不挂的不速之客,却还是平生头一遭。

撞见裸女之后,桐生惊魂未定,出了一身冷汗。那女子只是惊叫一声便逃进了自己的房间,可如果刚才她做出其他反应,后果就不堪设想,桐生险些就陷入了绝境。

客人与宾馆职工发生任何纠纷,后者绝对处于不利地位。更何况这深夜的走廊上没有目击证人,假使那裸女投诉说桐生企图非礼,他是有口难辩的。

慎重起见,桐生还是询问了前台,弄清了那两间都是单人房,住的是某大保险公司参加培训的员工。

按规定,巡逻过程中任何异常现象,都应记入夜班报告。桐生在这天夜班的报告里,只写了一行字:“一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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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生当上宾馆的警卫,深切地体会到:宾馆里聚集了各色各样的人。不论性别、年龄、国籍、人种、宗教、职业、信仰……所有人都汇聚在这里。健康的,患病的,罪犯也会来。只要能付得起房钱,就没有贫富之分。

人群汇聚的场所除了宾馆,还有剧场、百货店、医院、警察局、车站、机场、电视台、报社……可这些地方的人总会在身份、时间或目的上存在着一些特点:

来医院的是病人,来警察局的则主要是罪犯或被害人,来百货店的是顾客,来车站机场的是旅客。另外,来警察局或是电视台、剧场、车站的人大多拥有这样那样的自我保护,而宾馆的客人却可以放松到一丝不挂的地步。客房是不设防的。

而且,宾馆承担了人类的一切生活时间:睡眠、起床、会议、各类集会、婚丧嫁娶、商务、娱乐乃至性生活。这种地方,在别处是找不到的。

再者,宾馆的员工对汇聚到此的人群不是俯瞰,而是向上的仰望。从这样的视角,可以窥见许多俯瞰时无法见到的人类弱点与私密之处。自从做了警卫之后,桐生看到了许多以前从未发现的人性侧面。

顾客对于宾馆员工几乎是毫不防备的。对于他们来说,员工就是这宾馆服务机能中的一个零件,并非是人。充其量不过是个拥有人类外形的服务零件。因此,他们常常会光着身子裹一条浴巾就站在服务生面前,也会当着服务员毫不掩饰地谈论秘密事务或是那些隐私。

宾馆员工对于在这里看到、听到、知道的一切,都必须贯彻“不看、不听、不说”的原则。桐生的工作单位——新宿大都会宾馆是东京都中心涌现的超高层宾馆之一。说是工作单位,桐生并不是正式员工。他只是个临时的合同工,应聘时,还隐瞒了以往的经历。选择这样一个各色人等汇聚的地方工作,的确可能碰上了解他过去的人,可警卫不像前台、客房服务这些岗位,很少有同客人直接接触的机会。

而且,那些知道他过去的人即便到了这里,也没人能想到桐生会在这里做警卫。身上的警卫制服成了他的掩护。只有一次,晚上巡逻时,他在电梯厅里和一个以往的同行擦身而过,可对方并没发现他。

桐生离开家人,抹掉过去,断绝了以往的一切关系,摇身成了一个宾馆警卫。这并不是告别过去,开始新的人生:他已经失去了生存的动力,可又死不了,就这样苟且着。当一个宾馆警卫,过一天算一天吧。

四十五岁,虽然绝对说不上年轻,可作为一个男人还有足够的精力,但要说“苟且余生”却也太早了。夜班结束,自己所去的地方,没有人在等他。打开公寓房门,扑鼻而来的是凝固在混浊空气中的独身气息。那是由自己的体臭为中心构成的气味,那是一种荒凉冷清的气味。

昨晚上班前脱下的睡衣还是那样随意躺在地上。水槽里堆满没洗的餐具,垃圾筒已经满了。被褥从来就是那个样子,保持着桐生爬出来时的形状。枕边,脏兮兮的烟灰缸、啤酒罐、杂志、报纸、台灯、茶壶、纸巾之类散乱成一个扇形。

如果打开壁橱,里面堆满了脏衣服。实在不愿洗衣服,就把买来的内衣穿到不能再穿,扔进壁橱了事。万一忘了买新的,没得换了,就从壁橱里那堆脏内衣里刨出一件相对干净些的穿上。当上警卫快五年了。若再这样活下去,桐生觉得自己都快烂了。可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和死亡都挺适合自己。

尽管冷清荒凉,比起以往的生活却是安定的。他得到了向往已久的安定生活,同时,也失去了此外的一切。

即便独占了幸福也毫无快乐可言。有了分享幸福的人,才能真正得到幸福。若无人分享,幸福也就不存在了。

有人分享时,抛弃了幸福,面对幸福时,再也无人分享。桐生体味着这莫大的讽刺。

然而,他发现,孤独一人日渐腐朽的生活,若习惯了,却也不坏。

桐生觉得自己似乎已在过去的日子里耗尽了所有的燃料。改变身份后,从未得到补充。没有激烈的燃烧,没有值得分享的幸福更没有分享的对象。可每一天,他都完成所有应该完成的工作。

宾馆里发生任何情况,不过是一件必须处理的工作,和自己的人生毫无瓜葛。任何事件一闪而过,多半是在宾馆内部进行处理,写进报告而已。

有时,那些在员工食堂一块吃饭的年轻客房服务员和电梯小姐,会怀着一份好奇前来试探他。

“我总觉得桐生先生挺神秘的。您应该有太太吧。”电梯小姐中辻百合和他搭话,表情充满着好奇。

“过去。”桐生回答。

“哟,那现在没了?”

“分手了,不,跑了。”

“哎呀,那么说您现在一个人?我来填补空白怎么样?”百合言语中带着暗示。

“小孩子家和大人开什么玩笑!”

“哟,我可是大人哦。”百合的语气像是在抗议。

“百合,算了吧。我听说呀,桐生先生对女人不感兴趣。”一旁的客房服务员北垣瞳插话说。

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而是对人不感兴趣。这话已到了桐生的嗓子眼,可还是被他忍住了。

对于年轻女性,并非不感兴趣,然而面对她们,是需要能量的。如今的桐生已没有这份能量。

单是和年轻女性在一起就很累,也许和她们交往,自己能获得能量的补充,但他没有向着地们迈出第一步的勇气。

“不过,桐生先生真是个谜啊。像是挺神奇的。”瞳的眼神透着一丝媚艳。桐生明白这眼神的意思,若是过去的自己,是不会放过这机会的。

可他一旦回应了瞳的眼神,如今的安定就会被打破。桐生不愿这样。如果这份安定被打破,那种宁静的腐烂就会停止。他宁愿怀抱这种腐烂的根源,任其发展。这是一种平静的受虐。

“桐生先生,您总不会干了一辈子保安吧,以前您干什么?”

百合察觉了桐生的神情。

“这个我早问过了。做保安不过是隐姓埋名,为了隐瞒什么。”瞳说。

“我明白了。”百合的声音挺大。

“明白什么了?”

“桐生先生呀,以前是公司的老板吧。那些大证券公司啦,金融公司啦不是一个个都跨了吗?您就当上保安,隐姓埋名了是吗?”

“你真缺乏想像力。人家桐生先生可不是这样。一定是过去,干了什么抢银行啦,绑票啦,现在呀,正等着通缉令过期呢。”

“你这才缺乏想像力呢!我看哪,说不定是和别人殉情。为了了断婚外情,两个人一块儿走上绝路,可人家死了,桐生先生偏偏活了下来……”

百合和瞳早已顾不上吃饭,琢磨起桐生的过去来。

“可惜,我要让你们失望了,反正,我就这样到处跑,到哪儿都没用。”

桐生放下筷子,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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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到家开门时,脚下传来一种柔软的感觉,还有可爱的叫声。低头一看,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只小猫正蜷缩在脚边,就像只小毛球。看来它不怕生人。

这是只白猫,背上的黑色条纹勾勒出两个心型的图案。小脸很可爱。可从来没见过。

“小家伙,你是哪儿来的?”

桐生一问,它又叫起来。看它带着项圈,应该不是野猫。桐生打开门,它便抢先跑了进去。

“嗨,这儿可不是你的家。”

桐生慌忙叫它,可它只顾着走进屋,坐在地上,就像在自家一样。接着,它又叫起来,像是在央求什么。

“你饿了?”

桐生从冰箱里拿出一块吃剰的鱼给它,它便吃起来。吃饱了,干脆就在原地蜷起身子睡下了。

“真拿你没办法。”

桐生心中虽不乐意,却也不舍得把它给赶走。这位可爱的来访者,就像是一个小石块,投入他死水一般混浊的生活。可桐生并不觉得麻烦,对人他失去了兴趣,但对动物的兴趣,他还没放弃。

那天,小猫在桐生屋里一直睡到傍晚,吃了晚餐,才悠悠地回去了。

小猫走后,那天晚上是轮休,桐生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寂寞。本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独居的孤单,可仅仅和这小动物呆上一天,房里的空气便有了一丝温暖。

小猫十分信任桐生,睡得那么安稳。桐生难得体会这种被信任的欢乐。

不相信任何人,也就不会被任何人相信。没有心爱的人,自然也不会被爱。如果习惯了这种生活,其实也没什么,可这离一个人的生活标准,实在太远了。

可爱的不速之客,唤醒了桐生内心早已遗忘的那种人的感情。

自那以后,小猫开始常常光顾。不仅能从桐生那里获得些吃的,桐生休息的日子,它还在这里过夜。

“小家伙,你不回家,主人可要担心的。”桐生和它说话,它也一脸不在乎,只顾坐在那儿。渐渐地,桐生也常会盼着它来。

夜班回家,若看不到小猫,就像是不见了本该迎候自己的家人。原本安定的生活,已经被小猫打破了。这可爱的不速之客,搅动了那潭混沌无波的死水。桐生心里,体验了一丝愉悦。

以前,他讨厌这种安定受到打扰。生活就是一锅老油,混浊而黏稠,哪怕有一丝波动,都会让他厌烦。每一天都是一个模子铸造的,没有进步与退步。他像是路边的一块石头,稳定的石头最不愿被人搬动。

然而,小猫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变化,就像是涌出了新生的动力。桐生也为此感到惊讶。他一直恐惧生活的变化会夺走自己的能量。现在却给了他新生。是小猫为他输入了能量。

如果小猫不出现,能量不断消耗又得不到补充,内心就会变得无限空虚。日子一久,小猫竟定居在桐生屋里,不回去了。

“嘛,我可没收容你,你要是不回去,人家还以为我是偷猫贼呢。”

桐生怎么说,小猫也只当是耳旁风。看来呆在这儿实在很舒服。说不定在这里呆久了,它已经忘了回家的路。

桐生很为难:即便有了感情,主人一旦出现,他还得把小猫还给人家。不,他已经动了感情。主人如果现在找来,他实在不愿把小猫交出去。他的生活已经不能没有小猫了。

小猫定居以后又过了半个多月,桐生走在回家路上,—张纸片乘着风,落在他的脚前,像是张贴在电杆或墙壁上的启示。

桐生随手捡起来,视线却凝固了。告示上贴了照片:一只白猫,背上有两个黑色条纹勾勒的心形。就是他家的小猫!

告示上写着:

找寻迷路小猫。名字:小岚,一岁,雄性,白毛,背部有心形黑色条纹。不怕生人,对谁都会撒娇。若有发现者请与以下地址联系。

下面有主人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所有特征都与桐生家的不速之客完全一致。

“原来它叫小岚啊。”

小猫的来历总算明白了。与此同时,桐生心里翻腾起来。

他的生活已经不能没有小岚,日久生情。通知它的主人,就意味着离开小岚。难道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小岚留在身边?可是,告示上的主人地址离桐生的住所并不太远。

桐生的邻居都以为他养了只小猫。告示想必不止这一张。如果邻居看到(也许已经看到了),也可能与它的主人联系。

桐生的生活不能没有小岚,同样,对于它的主人,小岚一定也是不可缺少的家庭成员。从这张随风飞来的纸片上,就足以看出主人对小岚的爱和那份担忧。

小岚虽然只是只猫,可对于主人,就像是走失了的孩子一样。桐生斗争许久,决定和它的主人联系。

小岚的主人立刻就来接它了。桐生又吃了一惊。这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名叫竹久翔子。白晳的皮肤,清冷的眼神,带着些许孤寂,不过动人的双唇掩盖了她脸上的这份阴翳。长长的发丝柔化了原本清晰的轮廓。

“太谢谢您了。这些日子小岚老是不回来,我正担心呢。幸亏有这么好的人家收留它。我听说这附近有人偷猫,如果晚上小岚不回家,我实在睡不着。”翔子的神情就像是自己得救了一样。

“那真不好意思,它很可爱,看来是喜欢上我这儿了,有几次都没回去。我看它带着项圈,知道是有主人的,可因为没有地址,就只好留下它了。让你担心了。”

“哪儿呀,是我给您添麻烦了。这家伙老爱往外跑,把它锁在家里,它就吵着要出去。我拗不过它,一放出去,它就玩得忘了回家。也怪我常不在家,连它也染上不回家的毛病了。”翔子说。

从年龄上推测她还是个学生,可又带着一份成人的味道。常不在家?那是上哪儿去呢?桐生有些感兴趣,却也没有深究。

“这么说,往后它还会上我这儿来,怎么办呢?”桐生问。

“如果您不介意,小岚要是上您这儿来,您能收留它吗?我看它也喜欢上这儿了。”翔子说。

“那我可真是求之不得。对小岚,我也是有感情的,要是这样分开了,也挺寂寞的。往后你尽管让它过来,就当小岚有两个主人吧。”

“那就拜托您了,说不定小岚把我们当成爸爸妈妈了呢。”

“爸爸妈妈?”

翔子此话无心,可要说是父母亲,就必须得结婚,至少也该是恋人。这对父母亲的年龄可相差太大了。不过能和翔子这样可爱的女孩成为小岚的“双亲”,既让人高兴,也挺难为情的。

通过小岚的“介绍”,桐生结识了竹久翔子。

此后,小岚频繁造访,每次,桐生都有了和翔子联系的借口。翔子也常常过来。

小猫牵线,桐生每次和翔子在一起,总感到荒芜的心灵得到了轻轻抚慰,那是一种安然。翔子也似乎将他看作父亲一般。

对于父亲的感觉,桐生略显不满和无奈。可如今,要把这年龄悬殊的女孩看作自己的恋人,他也没有这份野心。

翔子很少谈及自己的情况。她曾说自己十八岁,但没有正在上学的迹象。在她身边也察觉不到那种“风尘”气息。

对于桐生的身世,翔子从不多问。也许她害怕桐生会反问她的经历。

翔子的周围有一层谜样的薄雾,其实桐生也把自己的过去深深地封闭了起来。宾馆里的中辻百合和北垣瞳地们会津津有味地揣测他的来历,正说明在旁人眼中,他也是个谜。

可是,桐生已经四十五岁了。仅仅十八年的过去究竟有什么需要封闭呢?桐生对此很感兴趣,但他没有问。

那些多余的揣测也许会毁掉小岚辛苦建立的缘分。桐生对人已没有任何好奇心,可他发现由于翔子的出现,失落的好奇心正在复生。

死水般的安定被打破,波纹的那头有着年轻的活力。他曾经放弃人生,而结识了竹久翔子,桐生渐渐寻回了新的热情。

正文 第二章 人性的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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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京,世田谷区的路是最难找的。出租车都讨厌去那儿。哪怕再老道的司机也常常在世田谷区迷路。若是新手,就更不用说了。

自江户时代中期以来,这里曾是农村,为江户市内供应蔬菜。关东大地震后,随着人口激增,这里的住宅区迅速扩大。或许是道路建设的滞后,造就了如今这交错纵横的“迷宫”。

即便是主干道也常常曲折多弯,一旦离开大路,一会儿就会迷失方向。这样的迷宫如蛛网一般缠结在一起。东京二十三区之中,这里出土的遗迹最多,也反映了这片土地的悠久历史。

开车到这里是鬼门关,散步倒是不错。城里那些四四方方的街区,一眼便能看清前方的景物,实在缺乏乐趣。

相比之下,远离大街,走在这“迷宫”里,散布其间有古典的神社寺庙,大正时代的老宅,乃至旧时模样的农家。本以为走入了死胡同,却会在意外处寻到一片开阔,发现一间个性独具的商家或别有魅力的咖啡店。

街角的风景也没有公寓式住宅区的统一呆板,虽仅巴掌大一块。各家都有个像模像样的庭院,院中的草木足见主人的用心,四季都会有各色花朵悄悄绽放。

初春有梅花的典雅,瑞香的芬芳,到了金秋,会有桂花的香气飄逸,难得这里是一片不受废气污染的净土。在这里,点点的自然景致与街貌依旧留存至今。

从京王线电车幡之谷车站往东,有一条林荫道,两边稀疏地种植着樱花树,到了开花的季节,总有绚烂的樱花雨飘飞在空中。路边设有长凳,散步累了,或是带着猫狗出来玩的人,能在这里找到休憩的所在。

流浪者占据一张长凳,低头阅读英文报纸或是些难懂的书籍,也是林荫道上的一道风景。看样子,他们是以此为家了。

沿着这条路往西走,经过消防学校,就进入了世田谷区北泽五丁目。这里是世田谷区的东北角。林阴道在这里向右一拐,穿过原本平行的公路,进入北泽五丁目。

过了这个路口,两边的人行道树变成了四照花,每到花季,洁白的花朵开满枝头,让这里成为整条路上最美的—段。

也许是适合动物生存,有许多野猫住在这儿。以前,这段人行道树的尽头右手面,曾有一家栽培各色花卉的住户,庭院宽敞,屋子也是木结构的。而如今那里已经拆了,成了一片空地。

水泥砖墙将空地围起来,有一处缺口,可以进出。

从空地处抬眼望去,居民屋顶上方能看到新宿市中心林立的摩天楼。大城市里,这是一种人工美。可对于熟悉木屋的人们,却不由为都市里奇迹般留存下来的老屋花园美景感到惋惜。

二月二十五日清晨,一个带狗散步的附近居民,因为小狗突然冲入了这片空地,意外发现了一具男尸。这名死者三十五到四十岁前后,穿毛衣和棉制外套。

据发现者说,起初他以为是个醉汉躺在空地里。可一喊他,就吓了一跳。因为他看到,在这人的后脑处,粘付着红色液体,而他头部接触的地面,一片红黑油漆样的黏液,聚拢在一起。

发现者停止了散步,带着那只还未尽兴的小狗回了家,立即拨通了110。

二月二十五日上午七时左右,有关报警内容被输入警视厅指令中心的数据交换机,第一时间出现在管辖警署的终端上。(从110接警到警官赶到现场的反应时间,全国平均为五分四十二秒)才上班就接到命令的北泽警署值班警员立刻赶赴现场。同时,还没上班的警员都接到指令,从家里直接赶往出事地点。

现场位于世田谷区北泽五丁目的一角。这里处于世田谷区东北角,与涩谷区的大山町、幡之谷一丁目、笹塚一丁目相邻。

北泽警署的藤冈警官七点三十分从家里赶到现场,值班警员和机动调查队已经到达。

新宿中心区摩天高楼的顶端刺破盘据地表的晨雾高高耸立着。在早晨的阳光下,这些楼群熠熠生辉,作为人工美的像征,与自然美对峙着。

清晨闲静的住宅区突然陷入了警方森严的管制之中。附近的人们察觉了这份骚动,却还未明白事态的真相。

死者后脑部有击伤痕迹,估计是榔头之类钝器所致。由干头发遮挡看不清晰,但可以推断这一打击深入脑内导致死亡。

后脑部并非可能自残的部位。尸体周围也找不到与伤痕吻合的石块或工具。

作为一起杀人案,警视厅搜查一课接到了报告。被害人身上没有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三十五到四十岁,体格强健,但现场找不到格斗与抵抗的痕迹。

据此,调查人员认定是熟人所为。凶手可能趁被害人不备,用事先准备的凶器击打其后脑部。死者的头皮已被打烂,可见凶器威力相当巨大。

不久,到场的搜查一课探员以及警视厅鉴定人员开始进行正式的现场勘察案和尸体检验。搜查一课的栋居警官一看到死者的脸,神情突变。

“栋居先生,你认识死者?”北泽警署的藤冈察觉了栋居的表现,问道。

“被害人是新宿警署的‘暴字号’(暴力团)负责人立桥。”

“什么?!”这下藤冈的脸色也变了。

“样子有些改变,但不会错。以前,我们一块办过案子。”栋居十分断定地说。

除栋居之外,现场又有几名警员认出了被害人。

被害人的身份明确之后,一种紧张感立即弥漫开来。被害人是警察!被害人是从警视厅搜查四课的暴力团特别对策总部(俗称“特暴”)调到新宿警署“暴字号”来的,是老牌的“暴字号”刑警。对待被害人本应一视同仁,可警察也是人,自己的同伴被人杀害,警员心中的怒火都猛窜了上来。

死者身穿毛衣和棉制外套,身上只有一个装着三万日元不到的钱包和一个鞋拔。钱包没有被动过,并非谋财害命。

他没带警察证。这说明他是因私外出。丢失警察证可是大事,同丢失手枪一样,都是要进行大规模搜查的。警察证里用作书签的绳子很长,可以系在衣服上。

穿制服的警官下班后,要将警察证和手枪交给警署保管。便衣刑警则要二十四小时随身携带警察证。但是,如果因私暂时外出可以例外。

如果被害人的警察证被凶手抢走可就了不得了。

根据初步验尸结果,推定作案时间是昨天深夜到今天凌晨将近两三小时的时间,据调查,立桥警官昨晚九点从新宿警署回到家里。他家就在现场附近的笹塚二丁目,步行便可到达。

家属得到噩耗,立桥的妻子赶到了现场,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警官的妻子面对丈夫突如其来的死亡,哭天抢地,目睹此情此景,在场的警员都不由联想到了自己和家人。

立桥太太好久才平静下来,别人问地,地回答说:“他昨晚九点半左右才到家,马上洗了澡,还说晚饭已经在警署吃过了。喝完茶,十一点前后刚要回房睡觉,就来了个电话,又出去了。”

“您先生没有移动电话吗?”

“他有,可他在家的时候是关了的。”

“您知道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藤冈问。

“他自己接的电话,我也不知道是谁。他说要出去一下,穿着毛衣,拿上件外套就走了。看他的打扮,我想他会马上回来的。”

“这么晚了,谁可能在您先生回家后不久,又把他叫出去呢?”

“我不知道。”

“太太,您没听到立桥先生在电话里说什么吗?”

“我正在厨房给他准备床头的茶,没听见。”

“您先生没说去见什么人吗?”

“我问他会不会很晚,他说马上就回来。以前也有回家后又出去的情况,我就没太在意。”

“在夜里被叫走,一夜没回来的情况呢?”

“也有过几次。我只以为他是因为工作被叫走的。”警官的妻子,首先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不能奢望正常的家庭生活。而且,不能介入丈夫的工作。这既是作为警官妻子的心理素质,又是一种自我保护。

如果知道了丈夫的工作内容,每天不看到他平安回家,便会饱受不安的折磨,直至神经衰弱。

那本警察证,果然系在立桥家里的上衣口袋里。至少这个问题没有了。

死者的遗体被运去进行解剖。

解剖结果,死因为顶骨凹陷性骨折伴有脑挫伤。死亡推定时间为二月二十五日凌晨零点前后到三点左右。

凶手在被害人站立情况下,使用作用面有限的钝器,如榔头、铁锤等对其后脑部自上而下垂直击打两至三次,造成顶骨凹陷性骨折并伴随脑挫伤。

他杀。

另外,后脑部发现轻微摔伤,可能由于被害人昏倒在地时形成。

未发现格斗、防御性损伤。

未发现服用药物、毒物迹象。

解剖的同时,对现场周围进行了周密侦察。如果作案推定时间为零点到三点之间,零点前后,电车仍在运行。

由于这片住宅离车站不远,也许存在目击者。警方以现场为中心,张开调查网,找寻目击者。

警视厅也充分注意到事件的重要性,在北泽警署设立了调查总部,除了投入搜查一课的必须组成员之外,另调集四个重案中队(每个中队由一名警部率十名警员)及一个机动调查中队,并从周边警署调动了特别调查人员总共一百六十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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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生和翔子的距离越来越近。如今,翔子常在桐生的休息日到他这里来帮着做饭、洗衣服、收拾房间。邻居们似乎以为桐生有了个年轻的女朋友。桐生也不去刻意解释与否定。

两人就像是两片树叶,被吹到了大都市的一角,轻轻依偎着。若以为男女接近就会存在性关系,这就错了。性能让男女结合,也会成为疏离的原因。男女之间除了性,还有许多沟通的途径,有时它们比性更为牢固。

翔子和桐生彼此依偎,看上去是那样幸福。

认识翔子,桐生头一次明白了爱在给予的同时也能够获得。他之所以忘掉过去,抛开家人,断绝一切交往,在都市里过着隐居的生活,也正因为他厌烦了人际关系,在他看来,爱只是单方面的给予和不断经受掠夺。

事实上,桐生的前半生,爱一个人的确只有付出和失去。他所理解的爱也并非是爱。

就在他厌烦爱一个人的瞬间,那便不再是爱了。爱已经蜕变成一种义务和惰性,人的感情在疲劳中不断消磨。渐渐地这样的生活稳定下来,心灵也就干枯了。

对他来说,人生成了荒野,他就是荒野上的旅人。荒野中的旅途上,他遇到了翔子,突然间踏进了一片芳草地。

翔子频频造访桐生的家,却从未邀请桐生去她那里。桐生也不提出要求。也许她的家里有许多不愿被人窥探的隐私。恐怕与她的身世也有所关联吧。

尽管日渐亲密,桐生依然恪守着她的容许范围。这似乎更增添了翔子对他的信任,总能让她很安心。

“大叔,你怎么从来不问我的事情呢?”认识一个多月后,翔子开口了。以前她从没这样说过。她见桐生还在琢磨这话的意思,便微微显出不满的神情:“你什么都不问,像是对我一点也不感兴趣。”

“你不也从来不问我的事吗?”桐生反问。

“我害怕问你。”

“害怕?”

“对,大叔身边一定有道谁都进不去的围墙。”

“这话该用在你身上才对,用一道围墙把自己包围起来,谁也看不见,谁也进不去……我可不想一不小心闯进去,从此失去这个难得的好朋友。”

“你把我当朋友?真高兴!不过,我的围墙只是为了自卫的。没有它,我就不能在城市里生存。可总是一个人关在这里边,太孤单了。有时我想找个值得信任的人,请他进来,可是……”

“什么可是?”桐生见翔子欲言又止,就追问了一句。

“可是,让人看到我围墙里的一切,太难为情了。我只是觉得难为情,大叔就不同了。该怎么说呢?你的心就像是穿了铠甲,谁都不能接近。”

“对你,我可没穿什么铠甲。”

“大叔你觉得没穿,可那是永远也脱不掉的透明铠甲。”

“如果你这么想,看来我还得多努力呀。”

“铠甲和努力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你说我穿着铠甲,这说明我还没彻底斩断过去的牵绊。也许是不愿让人看到丑陋的过去吧,就用透明的铠甲掩盖起来了。”

“这么说,你的过去很可怕?真让人感兴趣。”

“平凡的过去罢了,没什么好玩的。”

“我感兴趣。真奇怪,我害怕被别人偷看围墙里的自己,可又想看看大叔铠甲下的一切。以前可从来没这样的感觉。”

“我也想看看你围墙里的一切了。不过,这也不能强求的。”

“是呀。我觉得,就像是春天的冰雪,我们之间的围墙呀铠甲呀,都会悄悄地融化的。”

“对。我并不是对你没兴趣。我等着你的围墙融化的日子。”

“可我觉得它已经融化了。”

“哦,是吗?你刚才不是还说难为情吗?”

“真的融化了,一定会更难为情的。”

“那可怎么办呢?我更不敢看了。”

“大叔你不会对我没兴趣吧。”

“哪儿的话,我很感兴趣!”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我还在你眼里,我只是路边的石块和小草呢。”

“石块和小草会上这儿来给我做饭、扫地、洗衣服吗?”

“哎呀。”

翔子一听这话,脸上顿时泛起一阵红晕。

<er h3">03</h3>

几天后,桐生上完夜班正在睡觉,却被小岚的叫声吵醒了。今天一早,因为一个客人突发脑血栓,叫来了救护车,为处理这事,桐生连个瞌睡都没有打,下班也晚了。

听到小岚的声音起来一看,天都黑了。夜班的第二天晚上是轮休的日子。看看枕边的闹钟,快晚上十一点了。

“小岚,你什么时候来的?”桐生揉着眼睛问。门上为小猫开了专用的出入口。小岚像是要对他说什么,叫个不停。叫声和平常不同。

“小岚,怎么了?”桐生不禁一惊。小岚的白毛上粘着红黑色的黏液。凑近了仔细一看,像是血!

“翔子她怎么了?”

桐生腾地一下从被窝里坐了起来。睡意顿时没了。小岚仍旧叫个不停。翔子一定出事了,小岚是来报信的!

桐生急忙起身,跑到翔子那里。小岚在前边替他带路。

翔子家就在旁边的街区,才几步路。比起桐生的破屋子,这里是绝对高档的豪华租赁公寓。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孩住在这样的地方,也能让人感到她背后存在着不寻常的东西。

桐生敲门,过了一阵,门内传来翔子的问话:“大叔?”

声音在颤抖。

“你没事吧,怎么了?”

桐生焦急地询问。与此同时,门开了,翔子那少女温热的身体一下扑在了桐生怀里。

“大叔,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在桐生怀里,翔子的全身还在不停颤动。

“啊呀,你受伤了!到底怎么了?”翔子睡衣的右边袖管染红了一片。她没有回答,说:“来,你看这个。”

翔子拉着桐生的手将他拖进了屋。虽然知道她的住处,可还是头一次进来。

这是一套两居室带厨房的高级公寓,面向阳台的一间大约十多平米,西式布置,却没有床,也许是为了节约空间,屋内收拾得挺干净。可是,却找不到年轻女孩屋里必备的布娃娃之类摆设。

这里比桐生的屋子干净得多。相当朴素,如果说是个男青年的房间,别人也会相信。

墙角放着小猫的食盆,只有它能让人感到这家中另一名成员存在。

翔子的手指向房间一角,衣柜上,插着一支箭!

“这!”桐生顿时呆住了。

“我在阳台上收衣服,突然一箭飞过来,擦着我的右手,打中了衣柜。”

“你知道是从什么方向来的?”

“不知道。可是,这一定是瞄准了我来的。”

“关灯!”桐生突然发出了命令。

如果对方是瞄准翔子射箭的话,他的目的还没达到。也许正潜藏在黑暗中等待第二次机会。桐生熄了灯,站在窗口观察着外面。

这箭看来是用弩发射的。手动弩的射程不大,具备杀伤力的也不过几十米。可是,若是配备了机械式弓弦的专用发射机,射程和威力就相当大了。使用这种发射机,就连窗玻璃都能射穿。单看屋外的情形,只有夜色里星星点点的灯火,气氛祥和,很难察觉黑暗中潜藏着杀机。

“那时候你站在哪里?”桐生双眼紧盯着窗外问。

“我打开阳台门,背对着栏杆,正想把忘了收的衣服拿进来。这箭嗖的一声划破了我的右手,打在衣柜上。我一下懵了。看到衣柜上的箭,我才赶紧关上门,趴在地上,我好害怕!”

翔子还在发抖。

“你做得不错,如果关上灯就更好了。也许他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等我回过神来小岚就不见了,我想它一定是去找你了。”

“弩是不能连发的,也许第一发打偏,凶手已经跑了。来,我看看看你的伤口。”

桐生撕开她右侧的衣袖,将伤口的血吸了出来。

“为什么这么做?”

“为了消毒。”

桐生避开话题,连吸几口,然后从急救箱里拿出双氧水给她涂上,做了伤口处理。

幸好只是点擦伤。箭头也似乎没有抹毒。如果有毒,在桐生来到之前就该发作了。

“你能想到凶手是谁吗?”做完急救,桐生问。

“一点也不会。会不会是色情狂的骚扰?”

“射中了是要命的,如果是骚扰也太过分了。”

狙击手究竟是用手上弦还是使用了机械这不得而知。但无论怎样,要打第二发,都必须间隔一定时间。夜晚如果加装红外线瞄准器,命中率会成倍增加。

如果凶手使用带红外瞄准的弩弓,且计划一发命中,他袭击翔子就绝非简单的骚扰。有人确实想杀了翔子!

“报警吧。”

“我讨厌警察。”原本恐惧万分的翔子,突然变得十分坚决。

“为什么?你被人盯上了!”

“是骚扰。一定是把我当成野鸭子了吧。”

“哪有这么过分的骚扰?凶手也许还会来!”

“怎么办?”

“所以要报警让他们来查。”

“我讨厌警察。大叔,能让我到你那我避一避吗?”

“到我那儿?”

“求你了。这里太可怕了,我一个人实在呆不下去。一想到窗外有人盯着我……”

“只要你不嫌我那儿脏,我也欢迎。可是,不能大意,凶手也许会追来的。”

一旦凶手知道翔子与桐生的交往,桐生那里也就不安全了。

凶手的身份与意图毫无线索,如此藏身在黑暗中,操纵一把弩弓的人也绝非等闲之辈。没有声音,没有闪光,更没有硝烟,飞过夜幕,准确发挥威力。在操纵如此暗杀装置的凶手身上,桐生感到一份势在必得的坚定杀机。

凶手是谁?为什么要杀翔子?翔子不愿找警察也似乎另有内情。即使问她,也想不出任何关于凶手的线索。言行中并没有刻意掩盖的迹象。

当天夜里,翔子带了些必需品,和小岚一起躲进了桐生的小屋。桐生的屋子也并非绝对安全,但至少比她一个人呆在原处好些。

“我上班的时候,无论谁来都别开门。不要到阳台上去。晚上不能一个人外出。”桐生再三叮嘱翔子。

“可是,我,在上夜校。晚上一定得出去啊。”翔子说。虽然不能证实她晚上是否真的上学,可桐生也不能把她关起来。

“没法子。从车站到家没有太僻静的地方。别太晚回家。还有,如果有人和你一个方向,一定走在人家后面。千万别一个人走夜路。”桐生关照她说。

由于这奇特的机缘,桐生和翔子还有小岚开始了共同生活。上完夜班回家,翔子会做好早餐等着他。桐生体会了回家时有人等候的喜悦,实在是久违了。不,妻子在时,他也从未体会过。夫妻关系冷却到了极点,生活在一起,也不过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一对男女罢了。双方只会感到疲惫。

那时的桐生,回家看到妻子便会觉得烦闷。对妻子来说,生活空间里存在这样一个人也相当碍眼。夫妻间毫无关心可言。桐生甚至感到羞耻:自己竟然会被她一时吸引并结婚!妻子也有同惑吧。

妻子和别的男人跑了,桐生反倒松了一口气。夫妻关系冷到这个地步,他也有很大的责任。他们本来就不该碰到。

和翔子的生活则有本质的不同。既非夫妇,又不是恋人,当然也称不上家人。然而,他们的心,比夫妇、恋人乃至家人贴得更近。

以前,妻子与自己呼吸同样的空气,心情便会烦躁。如今,只要翔子在身边,心里就暖融融的。没有性关系。要说是男女之爱实在干净得有名无实。如果比作父女,又显得存在着虚假。定义为朋友也太牵强。关系如此奇妙,两人的纽带却比任何关系都要牢固。

由于翔子,桐生又开始站了起来。他并不认为以前的人生受过挫折。只是丧失了对人生的兴趣。可他又不愿因此去死。非生非死,他就扎根在这种植物般的生存状态里。

从翔子那里获得了新的能量,他苏醒了,从植物人到人。

正文 第三章 刑警的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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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子和小岚来桐生这里避难(同居),几天后,两个陌生男子登门造访。他们将手中黑色的证件轻轻一晃,自称是北泽警署的藤冈警官和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栋居警官。小岚见到陌生人就叫了起来。

一听说是警察,桐生和翔子心里一怔。前天晚上的事情这么快就传到他们的耳朵里了?那个自称是藤冈的年轻人仔细地道明了来意:

“二十五日深夜到第二天凌晨,北泽五丁目的一块空地里发生了杀人案。我们正在找有关的目击证人。推定作案时间是凌晨零点到三点左右,我们估计可能存在目击者。请问二位有什么线索吗?”

经他们提醒,桐生想起前阵子曾听到过警笛声,附近似乎很是嘈杂。他平常总是夜班,对社会新闻也毫无兴趣,根本未曾留意报纸电视上的报道。

事发当天桐生正在宾馆上夜班。翔子对警察的询问也没有特别的反应。

“哦,我们没什么特别的线索。”桐生回答。

藤冈问话的同时,那个叫栋居的警官,用精明的眼光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这房子。

“如果想到什么,请和这里联系。”藤冈递上名片,就到隔壁去了。看来他们正在挨家挨户打听。

“杀人案?这一带可真够恐怖的。”警官走后,桐生心里嘀咕着,突然,他想到一种可能性,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翔子,你被弓箭袭击的那天,不就是杀人案发生两天后的晚上吗?”桐生问。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直呼翔子的名字,足见两人的关系已经亲密无间了。

翔子点点头。

“你,会不会在凶杀那天晚上看到了什么?”

“什么?看到什么?”翔子不解桐生话里的意味。

“当然是和案子有关的什么东西。说不定你看到了凶手!”

“我,不记得什么了……”

“也许你不记得了,可凶手认为他被发现了。”

“所以凶手就要对我……”

“有这个可能。你看到了凶手。袭击你也许是为了灭口。”

“凶手怎么知道我的地址?”

“说不定他作案后跟踪了你。也许你并不认识他,他却认识你!”

“怎么会?!……我不认识凶手,凶手却认识我?”

“可能性完全存在。你好好想想。那天晚上,你也许看到了凶手,或是什么和案子密切相关的场面。也许你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

“可是这么说……”翔子一脸困惑。

“如果你看到了凶手的脸,他一定要在你想起来之前堵住你的嘴。他还可能来找你。你一定得想起来。”

“难道是那时候……”翔子的神情像是在记忆中苦苦搜索。

“那时候?怎么回事?”桐生紧盯着翔子。

“那天夜里零点以后,我打工回来,有一辆汽车,为了避让突然窜出来的小猫,打滑了,撞在路边的电线杆上。我还以为是小岚,赶紧跑了上去,就在那时候,我和开车人眼光相对过。”

“那人什么样?”

“男的。年纪不轻,四十多快五十了吧。”

“如你再看到他,能认出来吗?”

“我不知道。才那么一会儿,又很黑。”

“车上只有他一个人吗?”

“司机身边好像还睡了个人。”

“后来那车呢?”

“马上就开走了。”

“记得车型车号吗?”

“我怎么会记得车号?根本没在意。那车是黑色的,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不过不像是进口车。”

“开车人的表情是不是好像认识你?”

“不知道。不过,现在想来,见了我,他像是慌忙逃走的。”

“你还记得他撞的电线杆在哪儿吗?”

“这我记得。”

“这个开车人实在可疑。”

“你是说,他就是杀人犯,也是袭击我的人?”

“有这可能。如果是作案前被你看到,他不可能再下手。他杀了人,逃跑途中撞上了电线杆,又被你看见了。他认识你,也知道你的地址。即便不知道地址,也可能在放学路上跟踪你。”

“那样的话,他在路上下手不是更方便?”

“也许是因为周围有人,下不了手吧。所以,他一直在你屋外,等你到阳台上来。”

“我害怕!”也许翔子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恐怖场面,一把抱住了桐生。桐生搂着她温暖柔弱的身子,抚着她的背,说:

“别担心,有我呢。”

翔子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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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初步调查和尸体解剖的结果,调查总部在北泽警署召开了第一次案情分折会。

参加会议的有北泽警署的警员、警视厅搜查一课那须组的成员、四个重案中队成员,周边警署调来的特别调查员、参加现场调查的机动调查队员、鉴定人员、以及被害人所在的新宿警署的几名警员,到会人数约有一百八十人。由于是在职警官被害,警视厅任命刑事部长亲自担任调查总部长,调动人员规模也超乎常规。

“二十五日,在北泽警署管区内发现的被害人,是我们的一员。为了警察的威信,大家务必努力,集中全力缉拿凶犯。

“因为是在职警官被害,媒介和社会都在关注调查的进展。想必警方的动向会成为媒体争夺的目标。大家应牢记谨慎行事,切莫因为些许小事招致市民的误解。从案件情况分析,很可能是熟人所为。调查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现在还不得而知。诸位,大家要做好面对任何情况的心理准备,努力投入调查!”

会议开始前,刑事部长的训话意味深长。

如果杀害在职警官的是熟人,凶手就可能潜藏在内部。被害人是负责暴力团问题的所谓“暴字号”刑警,也就很容易让人想到与暴力团之间存在的关联。

调查总部长的训话结束后,担任副部长的警察署长发了言。

两人说完,由当时负责现场指挥的警官介绍了初步调查的概况。

根据他的说明,被害人二月二十四日晚九时从新宿警署下班。当时,辖区内并没有暴力团之间的争斗,相对平安无事。他回家后,并没有异常举动。

“暴字号”警官必须拥有同暴力团的联系。既然要以毒攻毒,就要有深入毒穴的管道。由此,可以获得有关情报,与此同时,自身机体也可能受到毒害。等自己回过神来,已经身陷毒穴难以自拔了。

最简单的例子,辖区内的餐馆酒店大多设有“P账(警察价)”警官因为巡逻或调查,到店里喝杯咖啡,不少地方是分文不取的。按店里的说法,平日多受关照,这也只是一点小意思。

现在常见有人标榜警官亲民爱民,如果这点小事都斤斤计较反倒会被人厌烦。从一杯咖啡到酒水款待,再到礼品进出,逐渐扩大。要是再有个伶俐的小姐服侍着,警察也是人,谁会拒绝呢?

辖区内拥有众多大企业、饭店酒馆的警察署长一旦退休或是调动。常有饯行之礼涌来,单看这阵势,一眼便能明白这“警民关系”是何等亲近。

自己出钱去不起的那些店,靠着“P账”便也出入自由,日子一久,受人供奉的感觉也就迟钝了。

尤其是四课(“暴字号”)和保安部门都常和暴力团打交道,离腐败也就咫尺之遥。“暴字号”里的人不少都可以够上黑道标准。事实上的确有被黑道挖去的人。

那些腐败警官再怎样自我检点,花钱总会大手大脚,身上穿的也会逐渐与他的收入不相适应。如果一个人想要洁身自好,就搞不到有用的情报。如果陷身泥潭却又想抗拒浸染,就绝对无法剔除罪恶的根源。这便是“暴字号”警官所要面对的矛盾。

然而,被害人身边却没有腐败的气味。即便受到居民的款待,也仅限于答谢日常的关照。生活也合乎身份。

分析会议开始气氛便十分紧张:

“被害人回家后,被一个电话叫走,可以认为打电话的就是凶手,或都是和案情有重要联系的人。被害人把警察证留在家里,轻装外出,可见他准备马上回来。

“凶手将被害人的尸体抛在离被害人家不远的地方,说明他并不想隐藏被害人的身份。正巧接电话的是被害人自己,如果是家人先接,应该能够听到凶手的声音。犯人敢于冒险给被害人家打电话,说明凶手即便被听到声音也没有危险。就是说,只有被害人认识凶手,和被害人家属并无联系。被害人妻子也说她完全不了解丈夫工作上的交往。可见凶手在被害人的交往范围内,基本上不属于私人生活中的关系。大家有什么意见,请尽管说。”

负责指挥现场调查的那须组首领那须警部首先发了言。

“立桥警官在‘暴字号’里也是出了名的硬骨头。‘暴字号’有不少人搞‘黑白通吃’,可他却公私分明。没有正当理由,连一杯咖啡的款待都不会接受。本地的暴力团成员都怕他,背地里叫他‘鬼桥’。他们都清楚,如果暴力团杀了警察,会有什么下场。

“聚集在歌舞伎町的大约五千家餐饮娱乐场所是暴力团的钱箱。以歌舞伎町一带为据点的暴力团约有四十家,成员超过一千人。为了争夺利益,他们可是真正的‘交锋’,不过最近,各种争斗相对减少,原本在这里争地盘的暴力团订了绅士协定,采取共存共荣路线。从以前的暴力中心,走上了现在的经济优先轨道。

“但是,这只是表面,近来,外国人的势力开始侵入歌舞伎町,特别是台湾帮、大陆帮的权利争夺日趋激烈。顺便提一下,歌舞伎町一带三分之二的土地房屋都被中国大陆、台湾、韩国和其他一些外国人占据着。

“由于外国人间的纷争频繁,大家已经看到,警视厅防止犯罪部门、公安三部和新宿警署协作建立了‘新宿地区环境净化综合对策总部’,旨在彻底铲除犯罪。因此,表面上,外国黑社会销声匿迹了,但他们潜入了地下,或是扩散到东京都内乃至外地,犯罪的魔爪伸向了四方。再加上日本的暴力团,歌舞伎町的犯罪正在国际化。这里一场看似简单的吵架,也都会有复杂的根源。我们不得不怀疑立桥警官被害的国际背景。”

来自搜查四课暴力团特别对策总部(俗称“特暴”)的山野警部介绍了管区内的背景情况。

“这么说,是否可以考虑外国人作案的可能性?”那须代表大家提问。

“中国大陆和台湾的黑帮,加上最近迅速发展起来的泰国、菲律宾的人口买卖、毒品交易,伊朗、拉美人,还有偷渡入境的和其他一些东南亚人,他们根本不像日本的暴力团那样惧怕警察。我认为应当将外国人列入嫌疑对象的行列。”山野回答。

会场内出现一阵骚动。若要将搜索网扩展到外国人,谁都知道其中的困难。况且,他们都拥有枪械武装,根本不把日本的警察放在眼里。

过去要说大范围搜查也不过是跨府县的行动。新宿歌舞伎町这片方圆不过半公里的土地上,却凝聚了全球的黑暗社会。警官们又一次体会到:灯红酒绿的背后,人类的欲望和随之而来的权利如蛛丝般缠绕在一起,形成了复杂险恶的犯罪温床。

“会不会是冲动型犯罪?”

北泽警署的藤冈一开口,全场的视线聚集到他身上。

“可以认为案发前的那个电话和凶杀有着密切联系。即便被害人家属不认识凶手,但他毕竟存在被家人听到声音的危险。作案现场和作案时间也不安全。也许凶手把被害人叫出来,因为一时言语不合才导致了凶杀。”

“可能凶手先打了被害人的移动电话,因为被害人已经关机,这才不得已给他家里打电话的。”搜查一课的山路插话说。

但是,即便他曾打过被害人的移动电话,关于作案时间和作案地点的危险性仍未排除。

“对于凶手,也许将被害人骗到远离他家的地方危险反而更大。凶器是事先准备好的,这说明凶手早有预谋。”栋居开口了。

“若是冲动犯罪,可能会将身边的什么东西当作凶器。然而凶手在下手之后,连续击打了两到三次,即使是冲动行为,既然动手,便骑虎难下,他必须将被害人置于死地。”山路说。

这场讨论就这样侃侃谔谔,众说纷纭。

最终,当天的会议确实了进一步调查的方针:

⑴调查被害人生前的社会关系;

⑵在现场周围通过询问发现目击者;

⑶调查现场周围的暴力团成员、可疑人等以及打工者;

⑷调查被害人生前负责的有关暴力团分子;

⑸以新宿·歌舞伎町为中心调查外国人。

栋居和北泽警署的藤冈搭档,负责在现场附近挨家挨户询问。

这一带和涩谷区相邻,小路错综复杂,小型住宅和公寓紧密相连。公寓一多,居民的流动性就大,还有许多人家没人,要做到挨家询问有很大难度。

走到双脚发直,大多都是铁将军把门。真不知都上哪儿去了。有的人家屋内明明有动静,却毫无应答。

好容易有人答应,也常常是个困倦的声音,没好气地叫他们以后再来。好多人似乎都是晚上工作。一圈奔波下来,几乎是徒劳,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成果。

案发几天后,两人从一处公寓出来,栋居的神怀若有所思。

“有什么问题?”同行的藤冈敏锐地察觉了他的表情。

“刚才那两个人……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姑娘。”

“那两个人怎么了?”

“不是父女。可也不像夫妻和恋人。年龄也相差太大。”

“我也搞不懂他们的关系。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可任何一方都不像是做客的。两人都穿着睡衣。门口只有两双拖鞋,没有其他鞋子。再说如果是来做客的,他们一定会告诉我们。”

虽然才短短一会儿,藤冈的观察力的确不凡。

“两人是在同居,还养了猫。”

他们想起了墙角里的那只冲他们叫的白猫。

“那个男的,有问题。”栋居反复着刚才的记忆。

“什么问题?”

“那个男的,有股火药味。我看,查一查肯定有问题。”

“我没什么感觉,不过经你一说,那家伙好像心里有鬼。”

“调查的时候,常会碰到形迹可疑的人。不过大多和案子没关系,真要去查,也多半是其他问题。”栋居苦笑着说。

刚才的调查对象并没什么异常举动。对待突然到访的警员,他们的态度客气,言辞也很平常。

但是,栋居的职业嗅觉闻到了什么。不,说闻也许不确切。是那男子体内隐藏的危险信号触动了栋居警觉的天线。既然藤冈并未察觉什么,那是栋居过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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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走后,桐生和翔子来到那天晚上发生撞车事故的现场。这是离凶杀现场并不远,在一条小路上,四周都是安静的住宅区。

咫尺之遥,是一个小小的儿童乐园,孩子正在嬉戏。看着秋千上、沙坑里的宝贝,年轻的母亲们正在开“公园碰头会”。

“就是这个电线杆。”翔子指着水泥电杆的根部,那里能依稀辨认出一丝痕迹。

桐生想在电杆周围找寻一些车上掉下的碎片,并没发现什么。

“那车是从什么方向来的?”桐生问。

“那边。”翔子所指的方向,与凶杀现场正好相反。

“啊,小猫!”翔子突然惊叫起来。一只家猫正慢悠悠地从两人面前走过。

“小猫怎么了?”

“那天差点被压着的,就是它!”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那时候不是很黑吗?”

“车灯亮着,虽然就那么一瞬间,印象还是很深。”

小猫从两人面前穿过,悠然自得。

“虽然不能确定那个开车人就是凶手,但确实可疑。在这儿,你能想起点什么吗?”桐生问。

“没什么特别的。”

翔子摇摇头。那小猫走过两人面前,向聚集在公园里的主妇们走去,它轻轻偎在其中一人身边,周围的主妇们纷纷夸奖小猫的乖巧。

桐生走到她们身边,问那位太太:“请问,您是它的主人吗?”

“是的,米罗是不是做坏事了?”那位主妇的回答透着担心。

“哦,不不。您知道,二十五日凌晨,这附近发生了杀人案是吗?”

“对,知道,刚才我们还在说呢,这儿如今也不太平了。”她看了一眼周围的太太们。

“那天夜里,您的小猫差点被车压了,您没察觉什么吗?”桐生的语气像是在问身边的所有人。

“哎呀,我们米罗呀,太贪玩,一到晚上就往外跑。它差点被车压了,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小猫的主人惊讶地说。

“那辆车为了避开您的小猫,撞在了那里的电线杆上。现在还留着痕迹呢。”

“您这一说,那天晚上很晚了,我听到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大概就是汽车撞上电线杆了吧。”另一个主妇突然想了起来。

“是呀,一定没错。你家不就在这电线杆子附近吗?”

“就在那旁边,那儿。”那主妇手指着电线杆旁的一户住宅。

“可是,您怎么知道这些?”小猫的主人看着桐生,眼中显出怀疑的神情。

“其实,那天晚上她正好经过这儿,目击了您的小猫躲过一难,汽车撞上电杆的全过程。”

“哎呀呀。”主妇们的视线集中到翔子身上。

“对了,那天晚上,米罗项圈上标志牌不见了。”小猫的主人又想起了一些。

“标志牌?”

“就是写着名字和地址的小牌,挂在项圈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一定是那时汽车开过来,它一害怕,勾在哪儿,掉了吧。”

“我的笔记本也不见了。”翔子从小猫的标志牌中得到了启发。

“笔记本?”桐生的眼光从主妇转到翔子身上。

“是买化妆品送的。可以一张一张撕下来。我本来用它记些备忘录和电话号码什么的。没写什么重要东西,所以丢了也没在意。大概是那时一慌,从口袋里掉出来了。”

“笔记本里有你的地址或者其他你个人的信息吗?”

“夹着我给朋友的挂号信收据。”

“就是它!凶手捡了它,知道了你的地址才追来的!”

“可他没有下车呀。”

“他又回来过。因为害怕车上撞下的东西会惹麻烦,他回来收拾。找到了你的笔记本,就用弩弓袭击了你。”

两人光顾着进行推理,忘记了身边那群主妇的存在。

“太太,杀人案发生以后,你们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在这里转悠过?”

桐生转而又问那些主妇。可是她们却没有反应。被害人的尸体一早就被发现,现场周围被警察严格控制了。

虽然这电线杆离现场还有些距离,但凶手要回到这里,是会冒很大风险的。

案发两天以后,翔子就遭到了袭击。说明凶手在两天内已经弄清了翔子的情况,找到她的住处,并在确认是她本人的情况下开弓放箭。凶手也是铤而走险。

虽然无法确认凶手是否捡到翔子的挂号信收据。但这很可能给了凶手追踪的线索。

此后,并未发现令人不安的迹象。桐生与翔子奇特的共同生活依然持续着。翔子那生怕受人窥探的自卫的围墙,逐渐被拆除了。然而,桐生却绝不向墙内踏入半步。

既不是恋人,更不是妻子,却有着超越家人的亲密。失去对方,两人都已无法继续生存。

“我们究竟是什么呢?”翔子提出了这个问题。

“朋友吧。”

“朋友?没劲。一到这时候就说:‘让我们做好朋友吧。’”翔子有些不满。

“你想甩了我?”

“大叔,是你想甩了我!”

“哪儿的话,没了你,我可怎么活呀。”

“那就把我当做大叔的恋人吧。”

“别说傻话!”

“为什么?我又不要你娶我。至少把我当恋人,好吗?”

“我都可以做你爹了。”

“年龄不是问题。再说世上能做父女的夫妻和恋人有的是。”

“不仅仅是年龄。我们这样就很好。我没有信心给你幸福。”

“现在,我就很幸福。”

“所以,就要保持现在的样子。现状一旦改变,幸福也就没了。”

“为什么?”

“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不能跨越这个界限!”

“男人和女人相遇之前,都住在不同的世界里呀。”

“你还年轻,还有许多机会在等你。不能和我这样的人牵连在一起。”

“大叔你一定是讨厌我。”

“我喜欢你!正因为喜欢你,才不愿看到你遭遇不幸。”

“可是,男女的关系,要是从开始就四平八稳,多无聊呀。看不到两人的未来这才有趣呀。”

“我明白,我明白我一定会给你带来不幸。”

“这话太滑稽了!”

“就当你是我的恋人吧。你是个玻璃做的,一旦把你抱紧,就会粉身碎骨。”

“那么,你就抱抱我呀,看看究竟会不会碎。”

“我不能冒这个险,太可怕了。碎了的玻璃就再也不能恢复原状了。”

“那大叔为什么和我住在一起?”

“不行吗?”

“不是不行,可一对男女,不是父女,不是夫妻,又不是恋人,也不是兄妹,就这样一起住着,不自然的!”

“我觉得没什么不自然的。比如说夫妻吧,有不少就是‘无性夫妇’。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只有性关系。”

“那是他们事先约定才结为夫妻的吧。这种人毕竟很少,也是不自然的。我,太喜欢大叔了。你就收下我吧。”

“你又不是一样东西。你现在的想法并不是你真正的意志。等你真正长大成人再说吧。”

“大叔你为什么要逃避我?”

翔子的这句话击中了桐生的要害。他找来了各种理由,他确实是在逃避翔子。他感到恐惧。

对于桐生来说,翔子是年轻女性的代表与象征。他本已对人失去了兴趣,就在这时翔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也正因为这样,如果失去翔子,他再也不可能爬起来了。

过去,他一直抗拒爬起来。是翔子打破了他抗拒的大门,给了他再生的能量。他曾经害怕死水般的安定生活泛起波纹,可翔子带来的涟漪却给了他活力。这对桐生是一种全新的冲击。

因为翔子,他已经在打算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但他告诫自己:不能太贪!总有一天,翔子会离开他的身边,尽管不会走远。如果那样,他要尽量推迟这一天。无论翔子如何想要接近他,靠的太近,就会加速她的远离!

不!即便翔子不离开,有朝一日,桐生也必须走。和翔子的共同生活并不是现实。这只是一场梦!

即便桐生依靠翔子站了起来,并不等于就此洗脱了浑身的淤泥。他不能用侵入自己身心的泥浆去玷污翔子!

他害怕失去翔子,同时,他预感到为了翔子的幸福,诀别时刻总会到来。桐生有着这样的矛盾心理。这些年死气沉沉的生活,似乎把他变成了一个胆小鬼。

<er h3">04</h3>

宾馆就是大城市的缩影。而且,这缩影夜夜都在变幻。发生再大的事件,上演再深刻的人情剧,每过一夜都会被替换下来。没有任何连续性,整个世界都会改变。

人群聚集的警察局、电视台、电台、报社、医院、剧场等等,多少都存在着连续性。而车站和百货店虽然同样是城市的缩影,却并非夜夜不同。这样的缩影,只有在宾馆才看得见。

宾馆里上演的人间活剧,大多由客人担任主角,不少员工也担负着重要责任,可这都仅限于幕后。

宾馆员工绝对不能登上客人们靓丽的舞台,正是所谓的幕后英雄。在这里,桐生也默默地恪尽职守。

要说宾馆员工从事幕后工作,警卫与前台、客房部相比,不接触顾客,真是幕后英雄中的幕后英雄。

即使客人能记起前台或客房服务员的脸,也绝不会记得警卫的长相。因为他们很少在客人面前出现,根本不会被记住。

对桐生来说,最不愉快的工作,就是检查员工的更衣箱。宾馆是各种高价餐具、银器、家具、摆设、饮料食品、设备的宝库。为了防范内盗,时不时会对更衣箱进行突击检查。

曾经有一令员工提出抗议。

“这不是违反宪法侵犯住宅吗?要搜查,要没收,都该有搜查令才行!”

对此,指挥检查的警卫科长说:“更衣箱是公司的东西。公司检查自己所有的更衣箱是理所当然的权利。作为员工,配合公司工作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那位员工仍然不依不饶:“更衣箱是公司的财产,可现在员工从公司获得了使用权。客房也是宾馆的东西,只要有客人在,宾馆人员任意闯入就是侵犯住宅!随意检查员工的私人物品难道不违反宪法?”

警卫科长被他驳得一时语塞,说:“你,这么讨厌检查,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了吧。”

那个员工忿忿地回答:“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只是要说明宾馆进行员工物品检查是违法的。我问心无愧,但要检查我更衣箱里的私人物品,令我感到不愉快!”

最终,双方各执一词,检查还是进行了。结果,从一些员工的更衣箱里搜出不少餐具、银器以及其他的东西,这一来,似乎证明了公司行为的正当性。

作为警卫,桐生不得不完成检查任务,但他实在抹不去窥见他人隐私后的那份不快。即便是从员工那里发现了公司财物,也没人接受这种做法。宾馆上下,都把警卫看成是叛徒。

尽管不是从宾馆里拿来的,也时常搜到一些淫秽照片、像带、避孕套,还有男职工的更衣箱里搜出了女性内衣。这些不可告人的隐私被人乱翻一气,他们的主人就此无脸见人了。

桐生忠于职守,可惟有这检查更衣箱的工作,令他敬而远之。

<er h3">05</h3>

案件的调查从一开始便困难重重。被认为嫌疑最大的暴力团方面并未发现可疑对象。也没有异性问题。现场周围撒开的周密调查网更没能打捞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由新宿警署协作开展的外国人调查也是一无所获。于是流窜作案说和个人原因说在调查总部内渐渐抬头。

流窜作案说的关键在于凶杀之前打给被害人的那个电话,虽然还不能确认打电话的就是凶手,或者和凶杀存在一定联系。但如果是被暴力团分子叫出去,为什么不带警察证?据此,有人认定这是流窜作案或个人原因造成。

针对这一看法,反对者则提出:如果和暴力团关系密切,不带警察证临时外出也完全可能。况且,若是与暴力团存在勾结,私人时间外出与他们见面并不能看作工作。关于个人关系,首先可疑的就是女性问题。可被害人周围找不出一丝一毫女人的气味。被害人又是出了名的坐怀不乱,即便是因为工作进出那些风月场所,也从未有过流言蜚语。

辖区内那些有小姐的店,都有几个被称为“专用级”的姑娘。若有警官因私前来,这几位小姐就会一脚踢开其他客人,将警官老爷伺候得舒舒坦坦。警官也是人,自然欣然接受服务。和这些小姐日渐热络,不用多久,“捉鬼人”便也和大鬼小鬼无甚分别了。

刑警大多好酒。在不少警官眼里能够舒缓查案辛劳的,非此君莫属。然而,立桥却是滴酒不沾,据说他因公到了那些店里,只喝掺了颜色的水和果汁(小姐们称作“魔术酒”)。即便在庆功会或是新年联欢、欢送同事的时候,也总是果汁不离手。

刑警们在一起常喜欢唱这样一支歌:

如果笑对同伴举杯,果汁可就大杀风景了,立桥便常常使用“魔术酒”来应付这些场面。

能够腐蚀警察的三大毒素是美酒、女人、金钱。三者中,又首推美酒之毒。风月场中靠着“P账”享受美酒佳肴,手也伸得理所当然。再来上个把“专用级”。有了女人,钱就不够花。至此三毒均已侵入体内,一个不良警官就此诞生了。

可是,立桥的金刚不坏之身完全抵御了这些毒素的侵袭。暴力团、色情娱乐、高利贷、游戏机房、地下赌场,背地里都叫他“千早城(日本的一座古城堡,1323年楠木正成将军镇守,令镰仓幕府大军久攻不下。)”,也就是久攻不下的意思。

常规情况下,总是根据犯罪动机、现场遗留物品、作案手法、案发现场、被害人的人际关系、凶手的行踪、被劫钱物等等展开调查。

而如今,犯罪动机不明。现场周围尽管进行了周密侦察,也未发现任何与凶手有关的线索,凶器还未曾找到。

作案手法和凶器都很普通。被害人生前的关系中也未出现什么可疑人员。至于凶手的行踪无人知晓,也没有钱物被劫。从这几点,流窜作案的可能性被否定了。即便是,动机也不明确。有人提出了复仇的可能性。可被害人生前,经办的案子中找不到类似的人员。

“这案子也成了‘千早城’了。”藤冈一连几天和栋居搭档在外调查,也感慨起来。

“凶手就躲在被害人的城堡里。可是,千早城也有百密一疏。凶手也在冒险。肯定能有突破口。”栋居的话像是自言自语。

两人在分管的区域内一遍遍徒劳地询问。他们的调查网以案发现场为中心不断扩大。十天以后,两人来到一处公园,这里离现场已有一定距离。沙坑、秋千、独木桥,这个儿童乐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群小孩子正在玩耍,旁边,几个主妇正聚在一块,专心地开着“碰头会”。

对于警官来说,主妇可是绝佳的调查对像。而且人越多,嘴也就越杂。也许是为了争个面子,连你不问的事情,她们都会争着告诉你。

两人走进公园,主妇们的视线就集中过来。两人的模样和这环境显然格格不入。

藤冈微微点头致意,主妇们也向他还礼,动作中怀着戒备。

“我们是警察,请问太太,前几天,这儿附近的空地里发生了杀人案,大家都知道吧。”藤冈问。

主妇们点了点头。

“我们想了解些情况。那天夜里,或者在那前后,大家是不是发现可疑的人,或者其他什么情况?”

听完藤冈的问题,主妇们互相对视了一下。

“哪怕一点也好。市民的协作对破案是大有帮助的。”

藤冈的语气带着催促。主妇们却欲言又止,互相使着眼色。

其中一位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凶杀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不过因为是深夜,大家睡得早,后来看了新闻,都吓了一跳。所以,也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可就前些日子,有人跑来问我家米罗的事情。”

“米罗?”

“是我家养的小猫。那人说凶杀那天晚上,米罗差点被车给压了。”

“凶杀的那天晚上?”藤冈和栋居的眼神泛起了光彩。

“他们还说开车的人可能就是凶手。”

“他们凭什么说那个差点压着小猫的人就是凶手?”

“和那人在一起的女孩子,好像当天夜里看到小猫差点出事。他们还说,是因为凶手杀人以后慌忙开车逃跑,为了避开米罗,才撞在了那儿的电线杆子上。电线杆上还留着碰撞的痕迹呢。”

“对呀,他们好像说,那个女孩子因为看见了凶手,受到追杀了呢。”另一个主妇开口了。

“真的!?”栋居转而问那主妇。

“他们在一边说话,听得不很清楚,我总觉得他们是在说这个。”

“那两个男女什么样?”藤冈问。

“挺不般配的。男的四十多都快五十了。女的好像还不到二十岁,不像是父女,可又不像是夫妻或者恋人什么的。”

“为什么说不是父女、夫妻和恋人呢?”藤冈又问。

“两人之间总是挺客气的。而且女孩子叫男的大叔来着。要是女儿、老婆、女朋友会叫大叔?”

“那会不会是叔侄关系?”

“不过看得出,那个女孩子挺喜欢大叔的。”

“喜欢?”

“她看他的眼神哪,火辣辣的。初恋少女的眼光,当年呀,我也是那样的啦。”

“哟,那该是哪朝哪代的事儿了呀。”旁边有人故意损她。

“哎呀,您这话什么意思?”

主妇们爆发出一阵哄笑。

“如果再见到那两个人,还能认识吗?”藤冈追问。

“认识认识,那么特别的一对。”

两位警官来到主妇们提到的电线杆旁一看,果然找到了碰撞的痕迹。

“要在水泥电杆上留下这样的痕迹,冲力应该很大啊。”栋居一个人分析着。

“可是,那对男女那么不般配,女孩子又被人追杀,这实在太蹊跷了。”

“就算那是真的,她看到了凶手的脸。可这对凶手并不危险。说不定地认识凶手。”

“既然认识,为什么没说?”

“也许只是凶手认识她吧。即便她不认识凶手,只要她看到了就是一大威胁。”

“刚才那些主妇说,女孩看到那个人开车经过,是在这电线杆附近,这儿离凶杀现场还有些距离,即使凶手在这里被人看到,也并不危险。”

“也许凶手正载着被害人到现场去。”

“如果有人看到被害人坐在车上,凶手应该中止犯罪才对啊。”

“如果当时被害人已经是死尸了,该怎么办呢?”

“死尸……?”藤冈一惊。

“被害人并不一定是在现场被杀的。也可能是在别处被害,然后被运到现场抛尸。因为被害人就住在附近,我们一直以为他是在现场被害的,可是,我们并没有十足的证据。听了那些主妇的话,我才想到了这些。”

“是啊,因为被人发现,他才放弃了把尸体运到远处去的念头,抛尸附近了。可是,那女孩子目睹了凶手和尸体难道不起疑心?”

“那是半夜,车里又黑。也许她没发现车上有个死人。就算看到了,也只以为那人是睡着了。”

“可是,对于凶手来说,女孩目击了他和死人在一起,这就是巨大威胁。所以他会继续追杀女孩。这么说,凶手知道女孩的身份。”

“应该如此。可女孩并不认识他。他们到撞车现场,就是为了寻找凶手的线索吧。”

“为什么不找警察?”

“不知道。也许有什么原因要回避警察吧。”说话间,栋居的眼神像是在空中搜寻什么,渐渐地,他眼前亮了起来。

“藤冈,前几天调查的时候,不是有一家,五十岁的男人和二十不到的女孩?”

“对,没错。你还觉得不对劲……难道是那两个人?”

“看那样子不是父女也不是夫妻,和主妇们说的完全一致。”

“查一查肯定有问题。如果那对男女就是刚才主妇们提到的人,他们和这个案子有关联,至少对案子感兴趣。”

“再去找他们一次。”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在一起。

正文 第四章 违背道德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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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子想和桐生一起去看电影。特地跑到电影院看电影,这已是十多年前的回忆了,更何况和一个年轻女孩一起,简直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缺乏此类做人乐趣的生活,翔子向他发出邀请时,他反倒感到了一丝困惑。听翔子说,这部电影描写了那场著名的豪华客轮海难,主演是当今的超级偶像,影片的投资达到数百亿日元,是一部长达三个多小时的巨作。

桐生对电影毫无兴趣,但能和翔子一起去看电影令他心动。桐生不记得曾经和妻子一块看过电影。翔子的邀请,让他意识到电影本该是在电影院中观看的。

也许黑暗中的狙击手,还在什么地方窥伺着机会,但他总不会在电影院和人群中发起进攻吧。

一瞬间的踌躇过后,桐生决定前往。翔子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

难得踏进电影院,这部耗费巨资的作品的确气势不凡、给人以冲击力。

电影散场走出影院,天已经黑了,华灯初上的新宿街头,色彩斑斓。两人虽已尽兴,却也不想就这么回家。

“真想找点好吃的。”翔子提出了要求。

“是啊,先来确定方向。日本料理、中国菜、西餐,挑哪个?”桐生问。

“都想吃。”

“小心吃坏肚子。三个都吃可不行。最多选两个。”

“那就中国菜和西餐吧。”

“如果你的胃里放得下。”

桐生苦笑着,开始找寻合适的店铺。周末之夜,街上人多,外国人也不少。

桐生想起一家不错的中餐馆,两人拐进一条巷子。迎面走来一群年轻男子,穿着亮闪闪的衣服,个个都挺嚣张的。

他们与翔子擦肩而过,其中一个人突然开口:“嘿,这不是明美吗?小妞,又背着咱兄弟来这儿做买卖了?”

翔子没理他。

“喂,站住!”那个说话的男子,长着一张精瘦的刀疤脸,一下堵住了翔子的去路。

“你问我?”翔子面无表情地说。

“除了你还有谁?我想这几天怎么不见你,原来躲在这儿偷偷摸摸拉客哪。”

“请你放尊重点。”

“别装蒜!你忘了你靠谁吃饭了?跟我过来!看来得给你身上留点记号,看你还能做买卖!”

“你让开,我叫警察了!”翔子的语气坚决。

“这话新鲜了,叫来警察,可是你先倒霉哟。”

说话间,那一伙已经将两人围在了中间,凶神恶煞一般。经过的行人都察觉了这股杀气,躲得远远的。

“我说你们别找麻烦,让我们过去。”桐生实在看不下去说了一句。一伙人的眼光转到他身上。

“这位客人,您装什么正经呀。”

“我不是什么客人,我是她朋友。”

“呵呵,还是朋友啊,这朋友也有各式各样的,您是咱明美哪种朋友呀?”另一个家伙拿腔拿调地说。

“她的保护人。”桐生说。

“嘿,你们听听,保护人。”刀疤脸回头对着同伙哈哈大笑。接着其他人也笑起来。

“抱歉。”桐生护着翔子,想从堵在路中间的刀疤脸身边穿过。

“我让你站住你聋啦!”

刀疤脸突然拔拳砸向桐生。桐生几乎没有躲闪,便和对手交换了位置。刀疤脸一拳打空,显然用力过猛,扑通—声趴在了地上。

刀疤脸还要逞强,站起来,好像什么事也没有。

“混蛋!对你客气你还得意了,老子今天给你点厉害看看。”

这话就像是一声号令,一伙人蜂拥而上。一看便是打群架的老手,众人各摆招式包围了桐生,意图群殴。一场混战眼看就要开始。

有些人在远处围观,按他们的预测,桐生和翔子转眼前就会成为这伙流氓的盘中餐了。

正如他们预测的那样,混战转眼便结束了。然而,结果却和他们的预测相反。趴在地上的是那些小痞子,只有桐生和翔子二人依旧站着。

桐生的气息依然平静:

“小子们,我本想打断你们一两条胳膊,今天就先放了你们,以后不许你们动她一根毫毛,谁要敢动一动,今天可只是让你们尝尝鲜。”

桐生扳起刀疤脸的右手,将他的小指掰得嘎嘎作响,那家伙竟像个女人一样哀号起来。

“快滚。趁我还没改主意,在我面前消失!”桐生的嗓音低沉而沙哑,一股从他全身喷发出来的力量早已摧毁了那些小流氓,一个个连滚带爬地跑了。刚才,有一个人一直注视着桐生的一举一动。

新宿警署的牛尾警官因为和案件的有关人员见面,回来时,正巧经过斗殴现场。

在这一带,这样的场面并不少见。小流氓常常跟一些中年男子和少女过不去。牛尾也认识他们,都是些暴力团的年轻跑腿,他们的“事务所”就在管区内。牛尾本以为他们是为了那点可怜的保护费正在不择手段地敲诈随意拉客的女子。

那女的虽然刻意打扮得成熟,看得出还是孩子。连这样的女孩都不放过,足见小流氓为了保护费是不顾一切的。

牛尾本想看看事态发展,找个时机出面解决这个问题。可那女孩身边的男子已经把一伙流氓都放倒了。这男子样子挺老实,可身手却是专业水平。看得出,他不仅仅是拳术高手,这样的身手只有在实践中才会磨练出来。

那个男子也好像后悔在路人面前暴露了功夫,催促着少女,赶紧离开了现场。

(这个男的,有来头)

牛尾的直觉告诉他。如今一身老实巴交的样子,却隐藏着久经沙场的过去。为救少女,无意中暴露了自己。可是,他想不到,围观人群中竟然有一个牛尾警官。

牛尾的好奇心到此为止。那个男的并没有犯罪。只是因为流氓挑衅,为保护少女才进行了反抗。虽然都被打倒了,小流氓并没受太大伤害。其中一个的手指像是被折断了,但这也是正当防卫吧。

牛尾并没有兴趣追踪这个少女身边的男子,询问他过去的历史。而且他也没有这样的权力。管区内发生的一个小小事件,很快便在牛尾的头脑中淡化了。

“大叔,你真厉害!”

离开现场,两人在中餐馆坐定,翔子又用她满怀惊异的眼光看着桐生。

“年轻的时候玩过一点空手道,对手太臭了。不过,真不该那么冒失。如果他们有家伙,可就危险了。以后我得小心。”桐生的言语间带着悔意。

“实在不像是玩过一点哟。你让他们在你面前消失的时候,那气魄实在太棒了。”

“别说了。我直冒冷汗。”

“我的真面目暴露了。”翔子侧过脸去。

“你的真面目?刚才那些小流氓说的怪话,别放在心上。你就是你。哎呀,打了一架,肚子可真的饿了。看来吃完中国菜,还得吃西餐了。”

“大叔,刚才的流氓,和那个射箭的凶手会不会是一伙的?”

“我也想过,不会的。凶手怎么会知道我们今天晚上来看电影?要是凶手,就算是小巷子,也不该在行人那么多的地方下手。如果真的有计划袭击你,应该在你一个人的时候才对。跟上次的手法比起来,也太拙劣了。你不也认识那个刀疤脸吗?”

桐生看看翔子,翔子低下了头。那个刀疤脸知道翔子的真实身份。

关于这个,桐生心里也有模模糊糊的预感。不满二十岁的女孩住在紧邻市中心的豪华公寓里,又没有资助,那些一般的工作,是维持不了的。

他也不回避翔子可怕的侧面:尚未成年便开始接客!可他对侧面不感兴趣。

人与人之间的全面接触,即便是夫妇都很难做到。有时实现了全面接触,辛苦营造的关系也会受到伤害。看到翔子展示给他的一面,桐生已经满足了。

接触翔子其他的侧面,便会踏入桐生本已绝缘的过去。不让翔子接近这些,也是为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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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七日下午两点多,新宿大都会宾馆二十五层的客房服务员三崎好美来到二五一四号客房门口,按响了门铃。

这间房的客人本该在今天离开,可过了中午也没到前台结账,前台给房里打电话,没人接,便通知楼层的客房服务员去看看情况。

门口的“Don't Disturb(请勿打扰)”指示灯亮着。有的客人外出时可能会忘记关上指示灯。门铃响过三次,无人应答。三崎好美抬手敲门,喊着客人的名字:“中林小姐,我是客房服务员。”

房内仍无动静。三崎用二十五层的通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窗帘拉着,屋内很暗。三崎将门打开一条缝,保险起见,又在门口打了声招呼,依然没人回答。

但是,好美已经感到室内的气氛异常。与其说是工作经验不如说是女性的直觉。而且,很少有客人外出时也拉上窗帘。

三崎回到楼面服务台,和前台联系:“二五一四室情况异常,快派人来看看。”

“什么异常?”前台追问。

“客人好像在房里,可没人答话。反正,快派个人来吧。”

接到三崎的报告,前台领班和警卫立刻赶到了二十五层。

三人来到二五一四室门口,三崎又一次按动门铃,敲门之后,用通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前台领班喊着客人的名字走进屋里。三崎和警卫也跟了进去。二五一四室是间标准的双人床客房。站在门口,床位于视线的死角。走进屋,发现客人正睡在床上。一瞬间,三人都为自己的冒失闯入感到后悔。

看来,客人打出“Don't Disturb”的指示,正在好好休息,而他们却误闯了这间客房。

但是,电话、门铃、敲门还有服务员的不断问话,睡得再熟,也不该没有一点反应。三人发现床上的客人纹丝不动。身上盖着的被褥也相当零乱。

前台领班叫着客人的名字走近床边。客人死在床上了!

客人入店时在前台登记卡上写着:中林美子,四十四岁,职业:公司经营。可登记的地址查无此人。中林美子是一个化名。

前台服务员中有人认出了她的脸,客人的身份得到了确认:中森光子,当今的执政党——民友党的女议员。

宾馆上下震动了。议员陈尸宾馆,这对于宾馆的声誉和信用都是极大损害。宾馆总希望这里发生的事件能在内部解决。可是,这样的局面决非内部可以了断。

立即报告了本地的新宿警署,警员迅速赶到现场。目前,死因尚不清楚。

尸体表面上没有外来行为(他杀)的痕迹。验尸的初步结论,死亡时间推定为昨夜到今晨两点左右。外形检查无法确定死因,很可能是由于心脏病发作造成的猝死。

尸体身上发现了性行为痕迹,找不到死者同伴。入店登记卡上只写了一个人,但从室内的物品来看,浴衣、毛巾、面巾、拖鞋都有两人使用过。浴室曾经用过,死者只穿着宾馆提供的浴衣。

根据宾馆的预订记录,中森光子在前一天下午六时左右,通过外线电话为自己定了房间。到达宾馆是在昨天晚上八时许,她独自一人在前台填写了登记卡,只拿了钥匙,却推说不用马上进房间,拒绝了行李员的服务。

前台、行李员、客房服务以及其他宾馆工作人员中,没人看到她的同伴。同伴的存在,加速了人们对议员死因的猜疑。

中森光子使用中林美子的名义在二五一四号客房与她的情人幽会。她有心脏病,激情之中,突然发作,一命呜呼。面对如此突变,她的情人也慌了手脚。中森光子是个有夫之妇。

她的丈夫是姬路市内的祖传名医,光子步入政界后,两人开始分居,目前的状况虽然和离婚没什么两样,但婚姻关系仍旧存在。也许那个前来幽会的情人也无法将他与光子的关系公诸于众,故而面对光子的猝死,便立即销声匿迹了。

也可能在缠绵之中光子感觉身体不适,便让情人立刻离开了。对她来说,如果外遇被人察觉,便会危及她的政治生命。外遇行为尤其会失去女性选民的支持。

中森光子虽然属于民友党,却时常代表女性猛烈抨击党内领导层,并团结一批年轻议员,作为一名跨党派新型政治领袖,极为活跃。

人们心目中的女性希望之星竟然躲在宾馆幽会偷情,一旦败露,只有死路一条。

究竟是中森光子因为身体不适,让情人事先离开,还是性交过程中女方猝死,情人逃逸,真相尚不可知。但是,这个情人的存在是不争的事实。

中森光子事务所接到消息,她的秘书立刻赶到。遗体经过确认,被搬离现场,送去法医中心接受司法解剖。

中森光子和丈夫公一之间,有一个十二岁的儿子和一个十岁的女儿,两个孩子都和公一住在一起。出事以后有人通知了姬路市的死者家属,由于家属赶到东京需要时间,有关方面决定待家属到后,再进行尸体解剖。

当天夜里,光子的丈夫公一和两个孩子赶到了停放遗体的法医中心。

确认完遗体,新宿警署的牛尾警官来向中森公一了解情况。略表哀悼之后,牛尾单刀直入地问:

“也许您听了不高兴,可是您太太身上,发现了性行为的痕迹。您了解您太太生前交往的男性吗?”

公一面对牛尾的问话很是吃惊。显然光子最后的性伙伴不是公一。

“自从她进入政界,对她的交往我几乎一无所知。她曾经被查出冠状动脉狭窄,我一再提醒她要小心。实在想不到,她会有男人。”

牛尾并未提及光子的死因,公一不愧是名医,立刻推定了妻子的死因。

尽管身为医生的丈夫反复告诫,妻子却依旧在外偷情,这样的外遇颇为离奇。为了这苟且一夜,竟不惜押上性命,妻子如此背叛,丈夫的心情可想而知。想到这些,牛尾心中也不是滋味。

“她本人也明白心脏有问题?”牛尾再次确认。

“当然知道,我告诫她不知多少次了。”

“可是,您太太出事的时候,并没带急救药。”

“也许她根本不在意。我要她随身带着硝酸甘油的。”

“虽然死因要等解剖结果出来才知道,但可以断定,您太太最后的情人,和她的死有着密切联系。”

“那家伙有没有在客房里留下什么?”公一问。

“虽然仔细侦察,可是没发现任何能够表明对方身份的线索。也许他逃离现场的时候,或是您太太生前,抹掉了所有线索吧。”

“我妻子她……?”

“对她来说,也不愿情人被曝光。也许她让情人回去之后,用生命中最后的能量抹掉了一切痕迹。可是,她没能抹掉自己身上的痕迹。”

“警官先生,她体内可能留着男人的精液。”

“说不定他用了避孕套。即使没用,如果是非分泌型精液,也不能判定血型的。”

如果男性属于非分泌体质,他的精液内不含抗体,就无法判定血型。作为医生,这一点公一当然很清楚。

“一定要进行尸体解剖。”公一说。此刻的他,迫切希望从妻子的遗体中找寻那个男人的线索。

中森光子的遗体经过秘书和家人的确认,在法医中心接受司法解剖。

解剖结果,死因为冠状动脉狭窄导致心力衰竭,推定死亡时间为三月六日夜晚十一点到次日凌晨一点左右。未发现服用药物毒物迹象,遗体没有创伤、防御创伤、抵抗、格斗痕迹。另外,体内发现O型残留精液。

解剖结果,否定了凶杀的可能性。警方希望能够找到中森光子最后的性伙伴进行调查,但是有关此人的线索几乎为零。

中森光子之死不仅给政界带来巨大冲击,她的离奇死因被媒体大加炒作,引来了全社会的好奇心。

媒体与社会的好奇心都集中在中森光子最后的情人身上。美貌的女议员、政治改革的女斗士、冲破派系的新型政治领袖、女权运动的旗手,这么多头衔,炒作的材料应有尽有。

媒体纷纷奔走,找寻神秘情人,传闻满天飞。棒球选手、著名歌星、政治评论家、律师被一个个作为情人抬了出来,可这一切,都只是传闻而已。

某大报纸挖出了中森光子和一家证券公司的关系。中森本人曾通过该公司买卖股票。仅仅买卖,并不违法。可是调查表明,股市下跌造成亏损,证券公司采取所谓VIP交易方式,填补了其中的损失。

也就是说,在这样的交易系统内,VIP决不会亏本。证券交易法明令禁止证券公司为顾客填补损失。

离奇死亡之外,又暴出了证券黑金交易丑闻,政界为此名誉扫地。舆论哗然,国民、尤其是女性大为失望。正因为人们将其视为女性运动的象征,中森光子不可告人的一面让许多人深受打击。政界更是心惊胆战。

每一个政治家手里,都有受到证券公司保障的证券交易。中森光子仅仅是个导火线,也许明天这火就会烧到自己身上,这一事件,给政界、财界投下了意想不到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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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当天,桐生上白班,发现中森光子尸体的时候,他也在场。这还是他当上宾馆警卫以来第一次碰到死人。

死因不是凶杀,而是性行为造成心脏病突发,听到这个,桐生心中不由谢天谢地。作为负责安全的人员,他的责任重大,而且,那个至关重要的情人去向不明,也实在让警卫丢脸。

宾馆在保障顾客安全的同时,也要维护客人的隐私。隐私与安全本是一组矛盾,如果优先考虑客人的隐私,客房内无论发生什么,宾馆都不可以干涉。

因为一个同事生病没来上班,桐生干完夜班便连着做了白班,正巧遇上了这突发事件。

中森光子的猝死的那段时间,他正在宾馆里巡逻。也许那个情人正在他眼皮底下扔下了中森光子逃之夭夭。如果那时光子还有一口气,那个情人只要通报一声,也许还能有救。

虽说她的死因并不是凶杀。可是在桐生看来,抛下她逃走的那个情人,正是杀害她的凶手。

她最后的情人,竟是个毫无男子气概的胆小鬼。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可他至少应该有所对策,哪怕只是和急救队、医生或是宾馆方面说一声。

即便是中森光子因为身体不适让他先走,如果他还关心她,应该察觉她后来的情况。他就这样见死不救,将光子送上了绝路。

光子的死在政界、财界掀起了层层波澜。桐生作为发现尸体的一员,也接受了新宿警署的调查。

对桐生问话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警官叫牛尾。问过一遍事件前后经过,牛尾用平和却又透着锐利的目光看看桐生,问:

“前天晚上七点左右,你有没有去过新宿陀螺剧场背后的巷子?”

桐生一惊,盯着牛尾。那天夜里他和翔子一起看了电影,就在牛尾说的地方遭到一群流氓的骚扰。难道他看到了那时的情景?桐生一时间分辨不出牛尾提问的意图,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

“你真厉害,一会儿工夫把六个人都给放倒了。我连个插手的机会都没有。”

牛尾的话音带着由衷的佩服。果然是被他看到了。

“实在是丢人现眼了。后来想想,都直冒冷汗,如果他们有一个人带着家伙,我就惨了。”

这时的桐生的确在冒冷汗。他没想到会有一个新宿警署的刑警目睹了那场斗殴。

“哪里哪里,凭你那身功夫,就算有一两支家伙,也不在话下吧。你的身手比枪都快。”牛尾的话并非讽刺,看来他是真心夸奖桐生。

“我再不会那么干了,为了保护身边的人,来不及想太多。”

“那时候,你说是那个女孩子的保护人对吗?”牛尾连这个都听到了。

“就是那个样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桐生像是在找借口。牛尾也不再继续追问。

这时,桐生似乎觉得牛尾知道翔子被袭的事情。可他如果知道,早该问了。如果警察听说了那个神秘的狙击手,一定会问他的。桐生否定了自己的想像。

正文 第五章 死去的保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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栋居与藤冈再次再来拜访桐生。他们认为住在桐生公寓里的那个女孩一定与案件有着什么牵连。栋居本以为查一查会找到什么别的问题,可现在找到的问题恰恰与案件有关。

再次登门之前,栋居根据派出所的居民登记簿对桐生的基本情况作了调查。

桐生对于巡警的上门巡访总是十分配合。可上次在他家见到的那个女孩,并没有进行登记。但看这样子,两人是在同居。

调查了警察厅的前科记录,并没有桐生的名字。至少在警察的资料中,桐生并没留下什么问题。

还没有看过桐生的户籍登记。上门巡访的警官只是根据居民的回答填写联系卡,并不和政府的户籍登记或其他官方文件进行核对。也许他使用的是化名。看到刑警再次登门,桐生显得很惊讶。

“直截了当地说吧。您,和您身边的这位小姐,前些天曾到世田谷区北泽的一个小公园向那里的主妇们询问一只猫的事情,那只猫曾在公园附近差点被一辆车压死,而那辆车撞在了电线杆上,是吗?听说您还说,那车上坐的可能是杀人凶手。您和这车有什么特别关系吗?”栋居的这个问题似乎同时在问桐生与翔子。

“不,没什么关系,我的朋友那天晚上刚巧目击了汽车为避让小猫撞上电线杆的全过程,因为那只猫和我朋友的小猫很像,我们是担心小猫才去找的。”桐生代表女孩回答。

“目击全过程的是您吗?”

“不,是竹久小姐。”桐生把脸转向身旁的年轻女子。

“您是竹久小姐?”

“我叫竹久翔子。”女孩没有办法只好开口。

“您目击那次撞车是什么时候?”

“二月二十四日夜里。”

“听说那只猫的主人也在公园里的那些主妇当中,是吗?”

警察连这些都知道,桐生非常意外。

“有位太太说那是她家的小猫。我们去的时候,正巧那只小猫也在。”

“桐生先生,那些主妇听到了您二位当时的交谈。您的这位朋友被什么人用弩弓袭击了对吗?”

“肯定是有人恶作剧。以前不是有过野鸭身上插着箭的新闻吗?现在连人都遭殃了,太过分了!还好,没射中。”

“关于凶手,您能想到什么人吗?”警官的视线投向翔子。

“没……没有。”翔子的回答很紧张。

“您是在这里受袭击的?”

“不,是在她家。因为害怕,出事以后,就到我这里来避一避。”

“您遭到袭击是什么时候?”

“……二月二十七日晚上。”

“几点?”

“晚上十一点左右。”

“那辆车撞上电线杆是什么时候?”

“二月二十四日夜里。”翔子的回答有些含糊。

“想必大家都知道,就在那天晚上,撞车现场附近的北泽五丁目发生了凶杀。您又在二十七日晚上受到袭击,这是否和凶杀有什么联系?”栋居的问题单刀直入。

“嗯,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联系。”翔子一边看着桐生一边回答。

“您看到那辆车为了避让小猫撞在电线杆上,这和凶杀案几乎是同一时间段。地点又离案发现场不远。那天您看到的车上,坐的不是凶手吗?”

“这我不知道。”翔子非常困难地回答。

“这个问题很重要。如果凶手是为了灭口而用弓箭袭击你的话,他的目的尚未达到,今后仍然可能来找你。正因为预感到这样的危险,你才到桐生先生的公寓里来避难的吧。”

“我……我……”翔子的表情就像被逼上了绝路。她在向桐生求救。

“对不起,我们并不想隐瞒什么。只是不能确认真的是凶手干的。如果只是简单的恶作剧,不能因为我们的猜疑给警方的调查设置障碍,我们自己也不愿意受牵连。”桐生开口回答。

“刚才您也说,这样的恶作剧太过分了。幸亏没有射中,这可是性命悠关的事情。你们已经牵扯进去了。竹久小姐遭到袭击以后,你们来到撞车现场察看,正说明你们把车上的人和射箭的人联系在一起了。竹久小姐,你一定在二月二十四日深夜,看到了凶手本人,或者是对凶手相当不利的东西。因此,凶手才要杀人灭口。而且,你们也意识到了凶杀和射箭之间的联系,才会到撞车现场来,不对吗?请如实回答我们。您看到的可能是破案的关键线索。”栋居一口气紧追不放。

“车里很黑看不见什么。好像有两个人。”

“车上的两个人是男是女?”

“两个都是男的。”

“一个人开车,另一个坐在哪里?”

“他在司机边上睡着了。”

“睡着了?……是不是死了?”

“不知道。因为很暗……”

栋居和藤冈对视了一眼。栋居的推测正在得到印证。如果凶手在动手之前被竹久翔子看到,肯定会终止犯罪。因为是在杀人以后被发现,他已无法终止,只能将尸体抛弃在离撞车现场不远的空地里。

“如果杀人凶手就是向你射箭的人,他应该认识你。你是否记得这方面的情况?”

“根本没有。”翔子的样子已经走投无路了。

“也许凶手认识你而你却不认识他。”

“我又不是什么名人。”

“比如在您经常去的店里见过您,一起坐车上下班,工作关系曾经见过之类。”

“我……还是学生。”

“如果是学生,也许是在学校遇见的。哪怕一点也可以,您再想想看。”

“话虽这么说……可我……”翔子真的走投无路了。

那个黑暗中的狙击手就是可怕的杀人犯,而且单方面地认识翔子,这很恐怖。这些话桐生都曾警告过翔子,如今这些警告从警察这里得到了证明,恐怖的程度进一步增加了。

然而,栋居再怎么问,翔子都想不起什么来。

“如果今后想到什么,请和我们联系,上次给过您名片。”栋居说。

两人临走时,藤冈问:“那支箭还在吗?”

“我收着呢。”桐生回答。

“能看一下吗?”

桐生取出箭来,让藤冈和栋居都看了。

“能借我们用一阵吗?”藤冈问。

“请吧,反正也不是我们的。”桐生说。

如果袭击者就是杀人犯,他在这里留下了重要证据。从桐生的公寓出来,栋居又盯着天空,说:“竹久翔子有危险。”

“凶手还会来?”藤冈说。

“可能。对凶手来说,竹久翔子是犯罪过稈中惟一的意外。只要有她在,凶手就不可能高枕无忧。”

“可是,如果翔子能想起来,她早就该想起来了。假如只是凶手单方面认识翔子,翔子对凶手并不构成威胁呀。”

“正因为是威胁她才会受到袭击。即使现在想不起来,也许将来会。更何况,如果凶手知道警察已经盯上了她,就更不会这样放过她了。”

“凶手会知道她的藏身之处?”

“翔子的家和桐生的公寓并不远。而且,如果凶手在留意警察的动向,应该已经发现我们盯上她了。”

“派人保护翔子?”

“不可能二十四小时跟着她。况且凶手用弓箭,没声音,没火光,怎么防得住?”

“可是,只要盯着她,凶手就可能出现。”藤冈的眼神在发光。

“只有当袭击者就是凶手的时候。”

栋居和藤冈的发现在案情分析会上掀起了波澜。

“认为袭击者和凶手是同一个人还为时过早。并不能确认案发当晚在现场附近撞上电线杆的开车人就是杀人凶手。也许正如桐生和竹久所说,只不过是场恶作剧。”不出所料,山路又一次提出反对。

“虽然不能确认,也不能放过凶杀当晚,现场附近发生的这起撞车事故。更何况,当时的目击者在两天后受到了弓箭的袭击。难道不应该怀疑这两件事的联系吗?”栋居反驳。

栋居和藤冈从桐生那里带来的一支箭,拥有绝对的说服力。在这样一个枪支社会中,竟然刻意使用原始弩弓,让人感觉到袭击者身上百发百中的杀机。

调查正处于停滞状态,栋居和藤冈找来的线索,谁都不会轻易放过。

可是,不能只因为一次袭击,就对有关人员进行隔离,置于警察的保护之下,况且他们并不一定与凶杀有关。这样可能侵犯他人隐私。

调查总部决定,先查明袭击者放箭的位置,同时,对桐生和翔子,进行重点警戒,暂时不通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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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的再次登门让桐生和翔子深感意外。警察的法力竟能如此迅速地发现他们二人正在关注那辆撞上电线杆的汽车。虽然两人并没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但桐生不愿别人追究他的过去。他希望尽可能地远离警察。

对于翔子,警察也是不速之客。在桐生工作的宾馆向他调查女议员猝死一案的虽然是其他警署的警官,可那晚他的拳脚功夫迟早会传到调查总部那些刑警的耳朵里。不,也许已经被他们知道了。

桐生原本毫无关系,却接连因为两个案子受到警察的盘问。

被害的“暴字号”警官与陈尸宾馆的女议员之间没有丝毫关联。一旦警察发现这原本并无关联的两件案子竟然都有桐生牵连在内,恐怕,他们对桐生的眼光又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自从受到黑暗中那一箭的袭击,翔子失去了原本的开朗,近来,常常表现得很阴沉,像是害怕什么似的。桐生和她说话,她也不知在想什么,总要叫上好几声,才猛地回过神来。

即便是在受到袭击,险些丧命的时候,翔子也很快恢复了过来。可现在,却总是满脸愁怨,仿佛心灵受到了严重打击,悲悲切切,甚是消沉。

对此,桐生也感到无能为力。若要介入她个人的问题,势必要打破她自闭的围墙。这样也许会让她得到一时的安慰,但最终,必将成为与她分离的原因。

失去翔子,桐生不愿冒这个险。桐生乐观地认为:这个年纪,自然多愁善感,说不定,就这样让她去,过一阵子就没事了吧。

“我害怕!”两位刑警走后,翔子的脸上带着恐惧。

“没什么害怕的。有我呢。”桐生鼓励翔子。

“我总觉得有人在那里监视我。白天,他在什么东西后面躲着。晚上,就在黑暗中。他一直盯着我,他的视线冰冷冰冷的!”

“那是心理作用。谁能二十四小时监视你?”但是,桐生发现,盯着翔子的并不只是凶手。既然警察已经知道翔子见过凶手,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翔子的。

凶手仍然可能来袭击翔子。与其说是在保护翔子,警察是想用她做诱饵,引凶手上钩。不能让翔子成为诱饵!

“搬家吧!”桐生说。

“搬家?”

“为了你的安全,我们要换个地方。改变住址,警察迟早会找到,可凶手就抓瞎了。”

“凶手还在找我?”

“以防万一。这里离你家太近。这次搬得远一点。”

“我给大叔添麻烦了。”

“你说什么呀,太见外了。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只是朋友?”翔子又有些不满。

“像家人一样。”

“像,到底还不是呀。”

“你比家人更重要。保护你就是我的生存价值。”

不仅是保护她不受神秘凶手的袭击。这个神秘少女,突然投入了他的怀里,桐生对她的来历全然不问。看样子,她无依无靠。

一个女孩要在这样的大城市立身,现实是严酷的。为了生存,她究竟在出卖什么?可以想见。他既不想就此说教,也没有这样的资格。可是,一想到少女为生存而不得不出卖的东西,他的心情便蒙上了阴云。

桐生所要保护的,包括翔子的安全,同时,也包括一个让她免受玷污的环境。

桐生与翔子突然失踪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调查总部,全体愕然。谁也未料到两人会就此消失。

“混蛋,一定是心里有鬼!”栋居气得咬牙切齿。第一眼看到桐生,他的直觉就告诉他,桐生隐瞒了什么需要避讳警察的事情。

“也许是我们两次上门,打草惊蛇了?”藤冈说。

也许需要避讳警察的不仅是桐生,还有翔子。从栋居和藤冈的二度拜访,到调查总部决定对两人进行重点警戒,一转眼,两人就不知去向了。

与桐生工作的宾馆联系,发现他已经辞职。理由是个人原因。桐生不是正式员工,作为合同工,劳资双方都有权解除合同。

“桐生先生很有责任心,工作勤恳,我们希望他能够留下来。可他说因为一些个人原因,不得不走,我们也只好同意了。”

宾馆的人事部负责人很是遗憾。看来桐生也很喜欢这份工作。

再和世田谷区政府联系,区里的居民登记底账里有桐生的名字,但没有变更地址或迁出本区的申请。

如果搬家时向原住地政府提出变更地址申请,就可能追踪找到新地址。如果没有申请,就不可能找到了。

按规定,搬入新地址后十四天内,必须向当地政府申报。但如果本人不报,别人也毫无办法。

当初桐生进宾馆工作,只提交了自己写的履历书,宾馆方面也没有察看他的户籍登记副本。

警察第二次上门时,问过竹久翔子的地址。经过调查,那里也已经退租。房东并不知道她的去向。

看样子,自从遭受袭击以后,她就躲进了桐生的公寓。此后不久,便退掉了那套住宅。调查发现,一年前,翔子经笹塚车站前的一家房产公司介绍,搬到这里。她来自何方,以前干什么,谁也不知道。房租绝不便宜,与一个学生的身份很不相称。

“您这里只要有人介绍,就能易让一个未成年少女入住?”藤冈问。

“关于学生这一点,也提到过。可她在规定期限之前付清了所有押金和中介费,还有可靠的保证人。让她入住,我们也没什么风险。”房东回答。

“可靠的保证人?是谁?”

“中森光子,就是前阵子去世的那位民友党议员……”

“什么!?”栋居和藤风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

这个名字在两人的记忆中,是如此新鲜。就在前几天,这位女议员离奇地死在了新宿的大宾馆里。这回,轮到房东对刑警地反应大吃一惊了。

“中森议员亲自担保,我们真是求之不得。那个女孩在这里,从未发生纠纷,房租也一分不少。我们本以为竹久小姐搬走,也是因为中森议员出了那样的事情吧。”

“能给我们看看那份租房合同吗?”

房东拿来了翔子的租房合同,上面有中森光子作为保证人的签名盖章。

“竹久翔子签约的时候,中森议员有没有一起来?”

“没有,可是看到本人的签名盖章,我们也就相信了。”

“你们找中森议员本人确认过?”

“没有。”

“这份合同我们借用一下行吗?”

“可以。不过,竹久小姐怎么了?”

“只是一个参考资料罢了。”面对房东的问题,藤冈一句话搪塞了过去。

“不过,二月二十七日晚上,有人从外面用弓箭袭击了竹久小姐。您知道吗?”

“弓箭?!会有这样的事情?我们一点也不知道。”看来房东也是第一次听说,一脸惊讶。

很显然竹久翔子遭到袭击后,瞒着房东和警察,直接去向桐生求救。

可是,翔子的周围出现了这个意外的名字。翔子租房时,中森出面担保,说明两人之间一定有联系,而且非同寻常。只是现在,再也无法找中森光子调查情况了。

栋居和藤冈从房东那里拿来了租房合同,立刻做了笔迹鉴定。中森光子的笔迹曾多次见诸报端,很容易找到。

鉴定结果,认定合同上是中森光子的亲笔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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栋居和藤冈没有立刻向中森光子的身边人员调查中森与竹久的关系。他们已经察觉此中必有隐情。

“栋居,你怎么看?”藤冈征求栋居的意见。

“中森光子的死因并非凶杀,但也很离奇,媒体在追踪那个情人。不过现在的发展真的很意外。”栋居对两人的关系感到费解。

可是,翔子的人际关系中出现中森光子也无可厚非。

“该和新宿警署联系一下吧。”

“我也在犹豫。就算联系了,新宿警署也不可能立案。只不过是他们案子里的人在我们这儿当了一个保人罢了。说不定我们只会给人家添乱。”

“牛尾不是在新宿警署吗?”

“对,先私下和牛尾打个招呼吧。或许会对他们找那个情人起点作用。”

各管区刑警之间,都有着横向的联系。他们冲破条块的阻隔,让警界内空气流通。这种刑警之间的个人关系,被称为民间外交。许多时候,它的威力超过任何大规模搜查和科学侦察。

但是,竹久翔子和中森光子的关系对这个案子,没有任何贡献。

桐生和翔子丝毫没有犯罪,想要搬家也是他们的自由。

“恐怕他们走不远。东京都内,最多跑到周边的几个县吧。翔子是案子的目击者,她的安全令人担忧。保险起见,作为知情人,发协查通知吧。”

调查总部将翔子定性为杀人案的知情人。所谓知情人,包括:

⑴已发出逮捕令,却不构成通缉的犯罪嫌疑人。

⑵嫌疑不确切,尚不能发逮捕令的犯罪嫌疑人,或者可能成为犯罪嫌疑人的重要知情人。

⑶纯粹的知情人。

以上三种,翔子属于第三类。所有知情人只要能够确认住址,都可以自由行动。可翔子却突然和桐生一起去向不同。依照知情人协查制度,东京都内、周边各县的警察署都接到了协查通知。

逮捕犯罪嫌疑人并转交有关方面,这属于通缉制度。与此类似,可以在案件的知情人、证人、离家出走者有可能到达的区域进行协查。桐生与翔子这一对外表上十分显眼。很可能撞在当地派出所的上门巡查网络上。

“也许两人逃脱了凶手的追杀吧。”藤冈突然想了起来。

“的确如此。就算有警察盯着,也不能保证竹久翔子的安全。销声匿迹,凶手也许就找不到了。可只要想找,总会有线索。”

如今,各式各样的信息网已经遍布世界,要想长时间、完全销声匿迹,几乎是不可能的。

作为国民,享受不了任何权利,不能进行不动产交易,不能签署合同,也不能申请各类执照,更不可能去海外,无法接受邮件和公共机构的通知,连条狗都养不了。

也就是说,当今天下,想要销声匿迹,就会失去社会生活能力。

所有通缉犯、有前科者、暴力团成员、离家出走者、驾照持有人、拒发驾照事由记录、被盗车辆、逃跑车辆信息,全都保存在警方的电脑里,能够在第一时间接受调用。

另外,那些不配合巡警上门巡查的人、不进行居民登记的人,也就是所谓的“幽灵居民”,都会被作为可疑人员存入电脑。随着政府机关电脑化的普及,居民登记底账也变成了电脑文件。

这些,就是警方的“拉网式管理”。

栋居预感到两人迟早会被“拉网式管理”套个正着。

桐生和翔子虽然一时失踪,却不可能彻底摆脱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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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尾从栋居那里得知,中森光子的社会关系中有了意外发现。他感到,这或许对寻找那个神秘情人有所帮助。栋居通知他的目的也就在于此吧。

新宿警署已经断定中森光子的死纯属意外,可牛尾心中却怎么也放不下。

如果那个情人离开时,中森还活着,他完全能够预计她的死亡,这就构成故意的过失杀人。如果那一刻,他迅速采取恰当措施,或许中森就能捡回一条命。这个情人负有重要责任。

迄今为止新宿警署所进行的调查中,并未提及竹久翔子这个名字。但是,因为不是凶杀案,没有彻底调查中森的社会关系。另外,由于她的这种离奇死因,调查的重点也主要在异性关系方面。

中森光子可谓才貌双全、名声显赫,占据政界要职,与政界、财界都有广泛联系。四十四岁正当年,与丈夫又形同离婚,有别的男人填补空缺,也是合情合理的。

然而,形同离婚,法律上的婚姻关系尚未解除。被视为全国女性之希望所在的中森议员一旦暴出婚外情,简直是致命打击。即便有了男人,也是极其隐秘的。

那个情人害怕这段秘密恋情败露,躲进了隐私构筑的重重高墙之内不敢现身。正因如此,牛尾才觉得这个男人实在不够格。

中森光子本该抛开许多东西,而这个男人却躲在她背后利用了她的弱点。牛尾暗下决心:如此卑劣小人,即便不能立案,也要将他挖出来,让他跪倒在中森墓前。

由于特殊的死因,光子的葬礼并不张扬,只限亲朋好友出席。即便如此,毕竟是叱咤一时的女议员,不少政界、财界要人纷纷到场,向光子的灵前敬香。

牛尾出席了葬礼,他怀疑那个情人就在这些人群中。丧家不肯提供出席者的名单。既然不是凶杀,警察也无权强行索要。

栋居提到的那个竹久翔子,是新宿警署立桥警官被害案的知情人。表面上看来,中森的猝死和立桥被害并无直接联系。可得知栋居的这条情报,牛尾预感到两件案子之间存在一定的牵连。栋居心里也一定存在同样的疑问吧。

但是,中森和立桥之间,目前看不出任何联系。女议员和“暴字号”刑警,两人会不会在意外情况下联系起来呢?牛尾头脑中又冒出了新的念头。

桐生与翔子杳无音讯。栋居对两人的去向耿耿于怀。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少女,似乎都有着不寻常的过去,还有一只猫,这本该相当显眼一个组合,竟然能在信息社会的恢恢天网之中逃脱,消失在大都市的夜幕之中。

他们并没有干什么坏事。可是,两人逃脱了警方的保护。关于他们的出路,栋居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栋居和新宿警署的牛尾联络后不久,牛尾便出现在了调查总部。过去,他们也曾多次同办案,都是熟人了。

“啊呀,牛尾啊,稀客稀客。”牛尾到访,栋居正巧也在,便迎上前去。

“上次关于中森议员的事情,麻烦你特地通知我。我正好有事经过这里,顺便来走走。”牛尾说。

“虽说并没有立案,可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就告诉您一声。我还担心给你们添乱了呢。”

“哪儿的话。没有立案,可这事在我脑子里总是迷迷糊糊的,议员嘛,常常给人担保,可这回的被担保人却是立桥警官被害案中的目击证人,这一点可不能轻易放过哦。”从牛尾的话中,看得出,他并非顺便过来走走。

“你怀疑中森光子的事情和立桥被害有关?”栋居问。

“不,你特地通知我,我想来听听你的意见嘛。”

“这可不敢当。被担保人竹久翔子目击那个案子纯属偶然。可是,凶手好像单方面认识翔子。因此,可以认为凶手和翔子之间有过接触。这就可能会联系到中森的问题。以后案情分析会可能要对中森议员和竹久翔子的关系进行清查,到时候,还得请您多帮忙了。”

牛尾接到栋居的情报,特地跑来,足见他对中森的死因的关注。

正文 第六章 缺乏勇气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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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生与翔子将自己的新居安顿在神奈川县川崎市的一角。因为他们担心东京都内归属警视厅管辖,容易被人发现。其实这里和东京只有多摩川一河之隔,还有私营铁道和铁路通过,去东京和横滨都很方便。

桐生在附近的旅馆找了份打下手的活。翔子则到市内的超级市场做工。这次搬家保证了翔子的安全,也给了她从事正常工作的机会。虽然桐生从未对她说教什么,但这次搬家也包含这个意图在内。

搬家后,似乎甩掉了凶手的追击,没有了往日那些恐怖的气氛。可是,桐生绝不大意。也许凶手正在什么地方窥探机会。自以为躲过了凶手和警察的视线,可居民登记和搬家公司的记录,这些追踪的线索仍然存在。

“虽说搬了家,也绝不能大意。敌人具有专业水平,肯定还会找来。”

有了新家和新工作,翔子兴高采烈,桐生没有忘记告诫她。

“大叔你想得太多了。那肯定只是一次恶作剧啦。”翔子的语气充满了兴奋。

因为那次袭击,她才有机会和桐生住在一起,找到了新的生活支点,显然,她打心里感到高兴。

新的家面对多摩川,风景不错,周围保留着自然的气息。可是,这也为那个神秘狙击手提供了更好的进攻环境。

“幸亏现在工作单位要求不严,可我们也不能永远当‘幽灵居民’,总得去居民登记。还有派出所巡警上门巡查,我们也要配合。我们又不是罪犯,不用害怕别人。但是,为了你的安全,暂时还不能忘记隐藏自己。”

“我只想和大叔一起永远藏起来。”

“我们又不是在捉迷藏。你这孩子呀。”桐生苦笑着说。

可是,就连桐生自己,也不知不觉在与翔子的逃亡生活中体验着快乐。虽说不用害怕别人,桐生隐藏着自己的过去,他害怕的岂止是别人,而是整个社会。

汽车驾驶执照很久以前就放弃了。因为驾照持有人,从个人信息到事故记录全都会保存在电脑里。

他企图砍断过去的锁链,却做不到,他正拖着这沉重的锁链,想逃离自己的过去。就在这时,翔子闯了进来,这也许会将他拉回到以往。不,不是回到过去,为了保护翔子,他必须同过去开战。

搬家后不久,不出所料,派出所的巡警前来上门巡查。

上门巡查的目的,是为了管区内居民的安全和防止犯罪。警察到各家各户进行家访,了解他们的职业、工作单位、家庭成员以及意外情况下的联系方法等个人信息。派出所的警员上门时带有联系卡,用来填写有关资料,通过这些途径,居民的个人隐私基本上都被警察掌握了。

如果不配合这样的巡查,又不进行居民登记,就会被当成可疑人员。

所谓可疑人员,包括接受警察例行盘问时,存在一定疑点者;没有固定职业,白天在家,夜晚外出者;生活奢侈与年龄不相称者,与从事色情职业的女子同居又没有固定职业者;从不与邻里打招呼,没有人际交往者等等等等。可疑人员会和有前科者、暴力团成员、案件知情人一起被存入电脑。这些桐生都很明白。

再怎样企图潜身与大都市的茫茫人海,也逃不过警察上门巡查这张大网。企图从网眼中脱身,只会成为可疑人员,被盯得更紧。

桐生在警察的上门联系卡上填上了真名。虽然听说这些资料不会和市区政府的居民登记账一一核对,也只是听说而已。如果真的核对,被人发现他使用了化名,马上就会有麻烦。翔子也填了真名。

神奈川县警察的上门巡查不可能马上反映到警视厅。即便反映了,自己也没干坏事,不用那样提心吊胆。不过,还是尽量不和警察打交道为好。

桐生的过去,不可能在警察的资料里找到。可是,如果被人深究,他的伪装也可能露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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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栋居预料的那样,桐生和翔子被“拉网式管理”给逮住了。

可是,调查总部的反映却异常冷淡。虽然根据栋居的要求,发出了知情者协查通知,但总部认为,他们未必是因为害怕警察才逃跑的,不过是搬个家而已,搬到哪里都是他们的自由。

在如今调查毫无进展的状态下,栋居怎么也不愿放过翔子和中森光子这层关系。凶手可能就潜伏在中森光子的社会关系中。但是,这只是栋居和藤冈几个人的少数意见,并不代表调查总部的大多数。

绝大多数人认为因为不能确认翔子看到的就是凶手,与其再次惊动他们又让她跑掉,不如让这条好容易撞到网上的鱼,再自由自在地游一阵子更加明智。

按规定,单纯的知情者享有活动的自由。可栋居认为,这么一来不就失去协查的意义了吗?他的申辩,也没能得到总部的支持。

在调查总部内,最主流的观点就是:中森光子与本案并无关系。

因为新宿警署的牛尾也可能去找翔子,栋居将总部的意思告诉了他,希望他配合。

他们不是罪犯。而且,翔子坚持自己对凶手没有印象,警察也不能强行要求她作证。如果他们发现又一次被警察找到了,说不定还会跑得无影无踪。

凶手总不会跑得比警察的“拉网式管理”还快,栋居心里是乐观的。

在竹久翔子想起凶手,或者其他线索之前,她对于调查总部是没有价值的。调查总部委托神奈川县警察局,暂时对翔子和桐生进行重点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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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居的生活是幸福的。桐生在新的岗位上,也深得老板的信赖,起初只是门口迎送客人和打杂跑腿,如今,账房的活也交给他做了。

这里是一家以烹制鲜活鱼类为主的日式旅馆,却常有些关系暧昧的男女来这里开钟点房。以前工作的地方有各色人等群集,如今这里,虽然来客种类有限,却能看到人生不同的侧面,自有乐趣在其中。

翔子也喜欢上了新家和新工作。上下班有了固定时间,晚上两人能一起呆在家里。桐生和翔子共同生活,渐渐觉得身上那些过去的沉淀正被不断冲刷,逐渐消退,翔子比他年轻得多,一定会消退得更快吧。

桐生开始考虑维持现状,和翔子共度后半生。当初,他认为这根本不可能,早就死了这个心。他知道:翔子是因为一时危难,到他这里来避难的小鸟。危难过去,一定会从他身边飞走。

可是,和翔子一起安下新家,开始新的工作以后,他仿佛觉得另一个人生开始了。

桐生的身上正在出现奇迹。当他拖着过去的锁链,毫无生气的存活(不是生活)着的时候,翔子的出现,为他注入了生的力量。他开始和翔子一起描绘崭新的人生。

过去,面对翔子,桐生将自己定位在保护人的位置上。可搬家以后,他眼中的翔子,变成了真正的异性。桐生在以往的岁月中,也经历过男女之间的激烈冲突。一方面,他不想再面对这样的场面,另一方面,他觉得如果有翔子在,他能闯过这些难关。

在他的前半生中,妻子会不告而别,这也全怪他自己。妻子怎么也跟不上他的人生脚步,最终还是离开了他。桐生已经彻底告别了自己的过去,再也不会重蹈覆辙了,可是,这样的人生计划,对桐生来说,还只是自己的如意算盘。四十五岁的男人,正在和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共同设计人生。

“差二十七岁算什么?再过十年大叔你是五十五,我就二十八了。二十年以后,大叔六十五,我三十八。年龄的差距,早就不成问题了。年龄的差距虽然不变,可年龄的比例会越来越小。”翔子说。

翔子不是普通的十八岁。虽然没有探究过她的过去,可谁都明白,一个在大城市里独立生活的十八岁女孩绝对非同寻常。在她的意识里,有许多令桐生吃惊的东西。这正表明,她在严酷的单身生活中得到了不断的磨练。

经受磨练能让她变得坚强,但同时,也是她的不幸。翔子也想和桐生一起重建未来的人生。可是,桐生还不能下定决心。自己已经走了大半的人生路,现在要拖上十八岁的翔子与自己共赴前程,这实在太自私了。

今后,恐怕不会有稳定的职业。虽说如今受到老板信任,却不等于能干一辈子。也许过去的生活还会来纠缠。如果这时再带上翔子,两人只有一条毁灭的道路。

翔子还年轻。将来的日子充满各种可能性。她会遇到许多人,也许会有一个适合她的人出现。怎么能够因为自己的私欲就抹煞翔子的可能性呢?

自己不适合翔子。桐生多次试图放弃。可是,男女二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想要自制实在太困难了。

一天傍晚,翔子乐呵呵地回来了。

“今天有什么喜事了吧。”

桐生一问,翔子便回答:

“对,真是大喜事。大叔,今天,第一次有客人叫我‘太太’了!”

“太太……”

“对呀,他们叫我太太。这下,我总算看上去是大叔的太太了。”

桐生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可是,单单看上去还不够,我想成为大叔真正的太太!”

翔子的话语发出了挑战。接触到翔子略带愁怨却又情意绵绵的眼神,桐生这么大年纪了,竟然也会为之一震。过去地曾经要求做恋人,现在已经升格到太太了。

“别挑逗大叔!”

“啊呀,我可不是挑逗,我是当真的。”

“这对我就是挑逗。我可是你的保护人。不许对保护人这么说话。”

“我要是成了大叔的太太,不就能得到更坚实的保护了吗?”

“夫妻之间可不是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讨厌总是受保护!所以我要做大叔的太太。”

“你别让我为难。我没有把你当小孩子。可是,有人正在追你。既然你是来向我求救的,我就有义务自始至终保护你。”

“那就娶我做太太,保护我一生。”

“不是太太也能保护一生的。”

“那我是你的什么呢?一只飞进你怀里的迷路小鸟?”

“你是神话中的公主,总有一天,你会从我这里飞到最适合你的人身边去的。”

“最适合我的只有大叔您一个!”

“你还年轻,下定论还太早。你有你的将来。适合你的人一定会出现的。”

“大叔,您这才是随便决定我的将来呢。我问您,在您以前的人生路上,遇到最适合您的人了?”

翔子这句反问,顿时令桐生语塞。

“相遇的那一刻,感觉最好的,就是最好的。即便以后感觉会变,但那一刻自己认定的东西是不会变的。谁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遇到最好?也许一辈子都碰不上。我相信大叔是最好的。小岚为我们牵的线。明明面前就是最好的,为什么说最好的会出现在将来呢?”翔子紧追不放,桐生无言以对。

现在,桐生明白了:他一直以年龄为借口在逃避,归根结底,是他缺乏勇气。他缺乏让翔子幸福的勇气,如果得到了她,他没有信心去承受再次失去。

翔子也说得很明白:即便今后感觉会变,现在她相信桐生是最好的,这感情绝对真实。可这话,暗示着今后翔子的感情也可能发生改变。

如果发生改变,翔子的年纪完全可以从头再来。可桐生呢?他已经不可能再站起来了。他没有勇气,没有勇气冒着翔子变心而再次丧失的危险去接受她。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告别了作为一个人应有的生活。可由于翔子的出现,做人的野心又开始在他身上躁动,或者说是做男人的野心。但是,这样的野心缺乏信心和勇气。如今的桐生,徘徊在过去与未来之间,过去,他本该已经与之诀别;未来,他正希望倚靠着翔子去重新开创。他在挣扎。

正文 第七章 毫不张扬的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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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三天没见人影,打他的移动电话也没有应答,事务所觉得有些蹊跷,派了个小喽罗前来找他。

失去联系的人叫并木和也,是扎根在新宿·歌舞伎町的暴力团——关东门传会属下君波组的一员。

并木一个人住在北新宿四丁目靠近小泷桥的公寓里,紧挨着神田川。他这人手脚工夫和一张嘴都挺厉害,在组里挺有面子。别看他长得瘦瘦的,脸上一条刀疤给了他吸引女人的气魄。

“肯定又泡上女人,挪不动地了。快给我去看看!”领头的向手下的小喽罗发号施令。

那小喽罗来到并木的公寓,在他门口敲门。这是一幢单元预制组合式建筑,呆板而缺乏生气,看样子居民之间老死不相往来。

“大哥,在吗?这几天找不到你,老大担心了!”小喽罗一边敲门一边对屋里叫,可是,房内没有动静。房门上的信箱里,插着几张广告和推销小册子,主人似乎不在。

正巧这时,隔壁屋里有人出来。

“我大哥,哦不,并木他出去了?”小喽罗问那个邻居。

“哦,这两三天都没看到他人,大概是出去了吧。”邻居一面回答,一面慌慌张张地走了。见到这小喽罗他就慌了神,看来他知道并木的来头。

那小喽罗没法子,再次叫门,又伸手去拉门把手。门竟然没锁。

“怎么搞的,门都不锁。”他一面都哦,一面从门缝里探进头去。

室内一股恶臭直冲他的鼻腔。用过的餐具、脏衣服、杂乱的用品、主人的体臭,众多气味混杂在一起。这就是单身的气息,小喽罗在自己的住处一样可以闻到这些味道。

可是,气味实在太重,多久没扫地洗衣服了呀?小喽罗揣测着。

“大哥,不在呀。怎么连门都不锁,怪危险的。不过,你这儿还有什么好偷的。”

他自言自语,走进房里。屋里的窗帘好像拉着,很暗。

这是一套一居室带厨房的公寓,进门有一块换鞋的地方,往里走就是厨房兼做餐厅,大约十一二个平米。厨房左手边是十五六平米的卧室兼客厅。整个布局是曲尺型的,站在门口,看不见卧室里的情景。

小喽罗也不是第一次上这儿来,熟门熟路。在门口脱了鞋,走进厨房,朝左边的卧室一瞅,他楞了——并木就趴在那里。

“怎么搞的,你在家呀,大哥……”

小喽罗的话才说了一半,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他看到:并木脸朝下侧卧着,身子弓起,在他的上身底下,有一片红黑色的黏液!

并木的毛衣,胸部都浸透了这种红黑色黏液,毛衣是深色的,所以并不显眼。

这时,那小喽罗才明白:刚才在门口闻到的恶臭里,还有腐尸的臭气!

看这情形,并木早就被人刺死了。

小喽罗赶紧用移动电话(移动电话是暴力团成员的必备工具)跟上头联系。他先想到通知上级而不是报警,也算是具备“组织意识”的。

头目一听大惊失色:“等我过去,不许报警!”

组里接到报告,首先通知老大君波。

不久,君波带着几个头目匆忙赶到。他们个个坚信并木是被仇家所杀。

可是,现如今的新宿,大家都打着和平共处的旗号,没有哪两家存在明显的对立。大家都明白,对抗会付出多少代价。

但是,外表和平,可水面之下,围绕歌舞伎町的买卖,日本的暴力团和外国黑帮,在不断进行交锋,这些都是事实。可能并木背着老大,想要插手什么买卖,才招来这杀身之祸。

君波来到现场,跟头目们商议之后,决定报警。面对一具尸体,不是自己干的,绝不能私下处理了事。

四月八日正午时分,新宿区北新宿四丁目一所公寓内发现死尸,有人给110打电话报警。与此同时,管辖该区域的新宿警署的终端上,出现了有关内容。

立刻,窖视厅通信指令部发出指令:“警视厅通知各局、各移动岗:110接报。新宿警署管区内发生锐器一九九号(凶杀案)。现场在新宿区北新宿四丁目二十四—XX,新居公寓一零五室。附近的PC(巡逻车)请立刻赶往现场。”

死者是关东门传会属下暴力团君波组的成员,胸部被锐器刺伤而死,发现者是同一暴力团的其他成员。新宿警署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现场靠近中野区,是北新宿四丁目的一片小型住宅。这里和新宿警署近在咫尺。

现场面对神田川边的散步小道,是一幢三层预制组合式住宅,周围都是住宅区。散步小道沿街种植着四照花、大波斯菊,还有正在盛开的樱花。小道两边错落分布着一些长椅、滑梯,还有些种着茶花的花坛。

南边JR中央线的铁路呈东西走向,构成与北新宿三丁目的交界线。散步小道上分散停着些正在打盹的出租车。

这一带高级住宅和公寓都很显眼。

从最近的派出所赶来的警官保护着现场。机动调查队、新宿警署的警员、警视厅搜查一课、鉴定人员等等陆续到场,现场处于警察的森严戒备之下。

死者是一零五室的居民,名叫并木和也,二十八岁,穿藏青运动装外套深咖啡色薄毛衣,尸体位于面对阳台的卧室内,脸向下微微侧卧,右侧身体接触地面,身体呈弓形。

左胸部乳头左上方与右下方有两处刺伤,刺入深度不明,估计已经达到心脏。

也许是因为第一刀心脏机能就已经停止,现场的出血量较少。接触地板的尸体下方部位有轻微尸斑。被害人身上及室内没有发现抵抗、格斗以及翻找的痕迹。现场没有发现凶器。

先到的警员正在对现场进行分析(观察),新宿警署署长、新宿警署刑事课长、警视厅刑事部长、搜查一课课长等领导也纷纷到达了现场。

由于被害人是暴力团成员,警察厅对此也相当重视。

新宿警署的牛尾警官和同事青柳一起赶到现场。死者的那张脸,一下刺激了牛尾的记忆。青柳立刻察觉了牛尾的反应,问:“老牛,你认识?”

因为这些暴力团都扎根新宿,牛尾认识也不足为奇。

“不,不认识,可以前在街上见过。”牛尾说。

前些日子,因为工作,经过管区内的小巷时,有一群流氓正在纠缠一对男女,打头的那张脸,和现在面前的面孔完全吻合。他们并没意识到牛尾的存在,这个流氓正在找那对男女的茬,可一转眼,他就被那个男的给放倒了。而那个男的,就是发现中森光子暴死的宾馆警卫。

小流氓都是打群架的老手,可那个男的能够一个人赤手空拳制服他们全体,想必是个高人。

对流氓来说,打架总是对方的错。可那场街头的争斗,显然是这群流氓的不是。

验尸结果,死因为左胸部刺伤造成脏器损伤,并伴有失血。推定作案时间为前天深夜到昨天凌晨。

室内留有一个钱包。里面有近八万日元,可以推断不是谋财害命。另外被害人让凶手进入房间,凶手应该是熟人。

虽然进行了周密的现场及周边搜索,也没能发现任何凶手的遗留物品以及相关线索。

室内除了被害人的指纹,只有一些无法辨认的指纹。凶手可能带着手套,或者在作案后将自己双手接触的位置全都擦拭过了。

凶手趁被害人不备,果断下手,两刀直刺要害,被害人几乎是当即毙命。可见凶手早有预谋且相当冷静。由于被害人出血量极小,凶手身上几乎没有粘上血迹。

验尸以后,尸体被送去接受解剖。

当下,“北新宿公寓暴力团成员被杀案特别调查总部”在新宿警署成立,刑事部长担任调查总部长。

与此同时,发现者和报案者的询问工作也在进行。另一方面,为了寻找目击者,在现场周围张网,进行上门询问。

有警员从公寓的居民那里得到消息:“前天深夜,被害人的屋子那里,曾经听到有叫声,以为是喝醉了酒撒疯,就没去管他。”

这一带,有不少学生宿舍和公寓,居民们对于醉汉和午夜高歌的行为,早就麻木了,一点点动静,谁也不会去理会他。

并木大学中途退学,曾在证券公司上班。两年前,拜在君波组门下,也算是黑道上的“知识分子”。

凭着他的本事,手里的买卖不断扩大,是组内崭露头角的新人。或许正因为这样,才不知不觉,在哪儿得罪了别人。

更何况,如今关西的暴力团,中国大陆、台湾的那些帮派,东南亚、中美洲的外国人全都拥到这里,正在进行激烈的争斗。

过去,这里是一锅大杂烩,如今,成了一锅全球大杂烩了。在新宿,发生任何事情都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可是,发现者和报案者,都是暴力团的同党,谁也想不出可能的凶手,也没有故意隐瞒的迹象。如果作案动机不是组织间对抗,就可能是个人利益冲突。

暴力团最重要的买卖,就是从那些聚集在歌舞伎町的餐饮娱乐业以“抽头”为名收缴的保护费。各家的势力范围基本是确定的,其中,也不乏同时向几家上供的店铺。

“抽头”是暴力团的基本收益。由此,还派生出了小姐的“中介培养”、零食和一次性毛巾的“批发”、店铺用品的“出租”等其他各种业务。

“抽头”最大的,还是色情俱乐部和“扒金窟”弹珠房,最底层的小喽罗可轮不上这样的买卖。

那些会用脑子,就会到支票兑现、坏账追讨、破产清理、车祸私了等这些民事纠纷中去寻求“抽头”。

并木也是个大学出来的“知识分子”,也许在这些民事纠纷中,有他的买卖吧。

毒品是危险的。组织里不允许干这个买卖。不过,可能他背着组织,偷偷干上了。

那些底层喽罗都是互相学样,各自找买卖,上头也无法掌握他们所有的动向。

查遍君波组上下,看来,这次凶杀,不是暴力团之间大规模火并导致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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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剖结果:死因是左胸部刺伤导致心室损伤并伴有出血。创伤位于左胸部乳头左上方及右下方,伤口长二厘米,宽零点五到零点八厘米。刺入深度分别为十一厘米和九点五厘米,伤口前端已经达到心室,分别形成二点五厘米以及二点一厘米的穿透伤。右侧胸腔内发现残留出血二百三十毫升。

凶器为前端尖锐的单刃刀具。尸体上未发现防御及挣扎创伤。右手小指有翻转性骨折。

估计死亡状态为遭受第一打击后心脏机能瞬间停止,故而现场出血量很小,大部分出血残留在胸腔内,死者几乎是当场毙命。未发现服用药物、毒物迹象。

推定死亡时间,自解剖时倒推二到三天前。

根据以上的解剖报告和初步调查的结果,第一次案情分折会在新宿警署召开。

会议一开始气氛就十分紧张。调查总部长和搜查一课课长发言之后,由指挥初步调查的警官通报了初步调查的大致情况。

由于被害人是暴力团成员,与会大多数人认为这是暴力团之间的火并。然而,新宿警署的牛尾等人,却在犯罪动机中闻到了别的味道,他们属于少数派。

如果是暴力团之间的火并,这次杀人对于凶手也必须具有一定意义,他应该在众目睽睽之下发动进攻,并声明对此事负责。只有这样,他的行动才能得到上头的承认,成为自己的一项功绩。

其次,虽说被害人最近在君波组内风头正劲,可到底还是个底层的跑腿。要了他的命,凶手的身价并不会提高。对于暴力团成员来说,下手要有意义,就必须针对那些老大、干事、上层头目之流。杀一个暴力团下属组织的底层喽罗,根本不够晋升的资本。更何况,他下手之后,不留名姓,毫不张扬。

牛尾对火并的观点提出了疑问,立刻就有人反驳:“暴力团火并不只是砍杀人家的老大建功立业。那些地痞流氓打打杀杀没那么多明确的目的。被害人也许是因为急于插手什么买卖才被人干掉的。”

如此说来,那些小流氓之间,莫名其妙的纷争的确不少。为了点小买卖也会闹出人命。这虽然够不上组织之间的火并,也是暴力团纷争的一种。

如果有人被杀,还不敢吱声,这个暴力闭就不可能继续存活下去。要维持暴力团的威吓效应,“暴力”二字就不能单单只是威吓,而必须随时体现它的存在。

如果让别人发现所谓暴力团不过是个纸老虎,它的威吓就失去了效用。以暴制暴,这才是暴力团铁的规则。

并木背着上头和其他组织的人干上了。双方都不是大人物,不可能导致团伙间火并。即使达到这个程度,多半也是协商解决。或许,凶手就潜藏在自己内部。

牛尾缺乏自信,也就不再发言了。但是,一想到并木可能背着组织得罪了什么人,他眼前立刻闪现出前些日子并木一伙纠缠一对男女的场景。

可是,那天吃亏的是并木一伙。他们自以为对方好欺负就上去找茬,未曾想被对方全给放倒了。作为暴力团,这是大丢面子的事情。要说怀恨在心,该是并木才对,如果那对男女就此记恨并木似乎说不通。

大家开始讨论作案手法。凶手两刀致被害人于死地。而且,自己身上几乎没有粘上血迹。可见此人熟悉心脏位置,透过肋骨缝隙,直刺目标。

不少人认为,如此精准的手法属于职业水平。而且,作案以后不留任何线索。这也体现职业素质。

职业杀手要对并木这种小喽罗下手,并且毫不张扬,此间的矛盾让人费解。当然,被害人只是区区一个小跑腿,的确不足以四下张扬。

第一次案情分折会,根据被害人的暴力团成员身份、犯罪手法以及现场情况,推断犯罪动机可能是利益冲突、感情纠纷、或者私人恩怨。同时,确定了以下几条调查方针:

⑴调查被害人的收益活动。

⑵被害人生前的异性关系。

⑶彻底搜查现场。

⑷寻找凶器。

⑸搜查遗留资料。

⑹以现场为中心进行彻底的上门询问调查,搜集凶手的行踪及各种有关线索。

⑺调查有关社会关系。

正文 第八章 讨厌的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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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音员用近乎机械的语调播报着一名暴力团成员在新宿区的公寓里被人刺死的消息。

“就是他!”桐生禁不住喊出声来。

前不久,他和翔子一同看完电影回来,在新宿的小巷里遭到一群小流氓纠缠。当时为首者的那张脸,如今出现在电视屏幕上,他被人杀了。粗眉毛、细眼睛、高鼻梁、脸颊消瘦。虽然瘦瘦的,可脸上那条刀疤增添了几分恐怖色彩。

“大叔,怎么了?”翔子正巧回家,听到桐生说话,便问。

“这张脸,你还记得吧。在新宿缠着你的那些流氓,那个打头的。”桐生还没说完,画面已经切换了,播音员开始播送下一条新闻。

“你说谁呀?”

“前些日子,我们一起看完电影,回来的时候,不是碰上一群流氓吗?就是那个打头的,刚才新闻说他给人杀了。”

“啊呀。”翔子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天,听他的口气像是认识你。”

桐生话一出口,心里不由一震。他的这句话,等于在追问翔子的过去。翔子却并不介意,说:

“这家伙,不过是只跳蚤,专吸女人的血过日子。给人杀了,报应!”

“你知道有谁可能杀了他?”

“别人不替我杀了他,说不定我自己就下手了呢。”

“别说傻话,要是被警察听到,会怀疑你的。”

“警察也肯定正为难呢,能怀疑的人太多了。”翔子笑得很开心,并木被杀,对她似乎是个好消息。

电视新闻只是简要报道了一下,报纸上的内容则更加详细。

报上说:警方认为此案可能源自暴力团之间的冲突,已经展开了调查。

听说被害人是关东门传会属下君波组成员,是一个大学退学的“知识型”流氓。这些,本该和桐生的人生毫无关系,可他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预感并木的死,可能给他和翔子带来一些不好的事情。

“以前,你说你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监视着,很害怕,现在呢?”桐生问。

“啊呀,搬家以后,我早就给忘了。”

“既然你忘了,就是说威胁你的东西已经消失了是吗?”

“看来,多半还是心理作用吧。”

“可是,千万不能大意!那个弓箭袭击你的凶手究竟是谁,我们还不知道呢。”

“肯定是恶作剧,肯定的。”

“我也这么想,不过……”

翔子好容易忘记那些恐怖的记忆,没必要让她重新想起这些可恶的事情。桐生不再更多地提醒她,可是并木被杀的消息,却勾起了他新的联想。

原来,他只以为那次遭到并木一伙纠缠纯属偶然。如果那不是偶然,难道是凶手有意策划?并木一伙,难道是在凶手的挑唆之后,才来找他们的麻烦的?

也许并木企图绑架翔子。凶手正等着他们把翔子带去?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个袭击者依旧在查找翔子的下落。而且,并木的死说不定也和他有关!

不,想得太多了。如果他想绑架翔子,完全可以选择她一个人的时候。况且,利用一伙小流氓风险太大了。并木一伙的纠缠,还有并木的死亡,都和袭击翔子没有关系。

“大叔,你一个人想什么呢?”桐生只顾着一个人发呆,翔子在一旁盯着他问。

死去的并木是关东门传会属下君波组的成员。这一点,也触动了桐生的神经。君波组的上级——关东门传会和桐生是有关系的。在他看来,早就被自己拋弃的过去,却以如此意外的方式出现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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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力团成员被杀的新闻播出几天后,一天深夜,桐生突然被一种异样的感觉惊醒了。隔壁屋内传来翔子柔和的呼吸声,她睡得很安稳。

桐生伸手摸到枕边的手表,凌晨两点刚过。周围的一切都沉睡着。可是,桐生敏锐的神经告诉他:在这份静寂的深处,正在酝酿一种恐怖气息。他那本以封存的自卫本能察觉到了敌人的存在。

敌意的目标正是桐生和翔子。桐生来到翔子屋里,把他从睡梦中摇醒。

“啊,大叔?”翔子似乎想到了别的什么,黑暗中,她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快躲到壁橱里去。外面可能会很吵,你别担心。马上就好!”

翔子还愣在那里,桐生一把将她从被窝里拽出来,塞进了壁橱。

“明白吗?不管发生什么,我没叫你,千万别出来!”桐生关上壁橱门,再次嘱咐翔子。然后,他走向电话机。

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拿起电话打110了。走廊上传来吱吱嘎嘎的声响,门把手轻轻地转动着。敌人连房门钥匙都预备好了。桐生握紧了手中的木刀,这是他常备身边以防万一的。

门锁开了。可是,门链还挂着。外面有人猛力一推,门链被扯断,与此同时,几个黑影冲进室内。

桐生猫下腰看准时机,挥起木刀扫向闯入者的下盘。几个家伙小腿重重地挨了一家伙,惨叫着倒在地上,其中两个顿时失去了战斗力。剩下的还有三个黑影。

“混蛋,你还敢动手!”

“老子是来报仇的!”

“干掉他!”

三个黑影号叫着冲上来。他们手上,都握着棍棒和凶器。幸好,没有带响的家伙。

桐生为了引开敌的注意,拉开门,逃上了阳台。

“别让他跑了!”

一个人追上阳台,桐生顺势一弯腰,抓住这家伙的脚脖子,一把将他扔了出去。虽说只是二楼,可万一摔得不巧,也会致命的。

只剩下两个了。

“小心,这家伙厉害!”

两个对手彼此提醒了一句,没有立刻发动进攻。一个手里是根棍子,另一个则挥动着一把日本刀。桐生立刻反应过来:对手用的都是长家伙,在室内根本甩不开。

但就在这时,出乎桐生意料的事情发生了:翔子不听他的劝告,竟然打开了壁橱门,探出脑袋来!

拿着日本刀的家伙一见翔子,立刻冲向壁橱。

“糟糕!”桐生眼看着要出事,一下冲到了那个拿棍子的家伙面前。

“混蛋,去死吧!”

棍了当头打下来,正巧击中天花板上悬下的吊灯,哗啦一下,碎片洒落一地。由于吊灯阻拦,敌人的进攻慢了半拍,就在这时,桐生的木刀带着风声赶到,狠狠地砍在对方的侧腰上。这个敌人一下瘫在地上,身子像被打折了一样。

“过来呀!看我捅了这女人!”这时,惟一幸存的那个家伙抓住了翔子,把刀刃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窗外一丝微光投入屋内,桐生看清了对方的面孔。他记得这张脸:就是过去和并木一起纠缠他们的流氓之一。看来,另外那四个,也一定是那时的同伙吧。

他们怎么会知道桐生和翔子的地址?现在没空多想这些。桐生定定神,寻找进攻的时机。

“别过来!你再过来一步,我杀了这女人!”转眼间失去了四个同伙,惟一的幸存者也被逼上了绝路。

桐生发现那家伙的脚踩在了翔子的被子上。他把手里的木刀扔到对方面前。对方一愣,说时迟,那时快,桐生双手抓住被子一角,使出浑身气力一拽。

那家伙脚下突然失去平衡,一下乱了方寸。此时桐生已经扑到他的面前,大手一挥,打在对方的手腕上,日本刀应声落地。那个家伙手腕被打麻了,一时半会都使不上劲。

远处总算传来了巡逻车的警笛。也许是邻居听到动静打了110。那些敌人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

“大叔!”翔子紧紧抱住了桐生。

五名闯入者被警察带走了。桐生也接受了盘问,他说:前些日子这些流氓曾经在新宿纠缠过自己,因为被他教训了一顿,他们就怀恨在心,又找上门来了。警察并不怀疑,确认桐生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

通过核对警察厅的前科记录,桐生的姓名和体貌特征都证明他是清白的。由此,正当防卫的结论完全成立了。

五名袭击者,都是总部设在新宿的暴力团——君波组手下的小喽罗。他们中,两个被桐生的木刀打成了腿部骨折,一个侧胸部被打伤,还有一个从二楼被扔下去的摔伤了腰,这些伤,都得一两个星期才好得了。

而对警察的审问,他们的供词也证实了桐生的说法。

“路上碰到的人,你们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地址?”面对警察的这个问题,其中一个说:“我们是听说的。”

这个人就是把日本刀架在翔子脖子上的家伙。他自称叫八城,也是并木的小兄弟。至于那消息的源头,他也不知道。

君波组表示,他们对这五个人袭击桐生的行为一无所知。虽说他们都自称是君波组的手下,可还都是没有行过拜师礼的非正式成员。八城今年二十二岁,另外三个二十岁,还有一个才十九岁。

这次袭击事件作为流氓的报复行为得到了解决。但桐生却觉得在这件事情背后存在很深的根源。打上门来的,全都是并木的兄弟。

根据八城的供认,他们是从别处得到了桐生的地址,这消息的提供者是谁?还有,他为什么要把桐生和翔子的地址告诉他们?惟一能想到的就是那个凶手,他想利用这群流氓来袭击翔子?可是,这样的假设还存在许多疑问。凶手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地址呢?如果翔子对凶手是一大危险,他完全不用利用别人,自己动手不是更安全,更干脆吗?那群流氓供称,他们打上门来只是为了报复,并没有杀人的意图。这么一来,向他们提供消息的人究竟想干什么?如果那个消息的提供者并不是射箭的人,他又是怎么知道翔子和桐生的下落,又为什么要向流氓通风报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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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尾外出上门调查,刚回到警署,就有一个电话找他。从青柳手中接过听筒,一瞬间,他察觉了什么。

提供情报的电话,总有与众不同的感觉,会立刻触动老警官敏锐的直觉系统。

“我是新宿大都会宾馆的客房服务员,叫三崎好美。”电话那端,对方表明了身份。

“哦,上次,麻烦你了。”牛尾想起了这个名字。

那天,中森光子梓死于大都会宾馆,这名服务员也协助了有关调查。

“本来,我怕说了会给您添麻烦,可既然您叫我想起什么就立刻和您联系,我还是决定打这个电话。”三崎说。

“没关系,哪怕是一点点线索也行。”牛尾有意识地引导对方。

“我不知道这和中森议员有没有关系,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什么事呢?”

“前两天,电视新闻说在北新宿的一幢公寓里有个暴力团成员被杀了。”

看来二崎并不知道牛尾已经参与了这个案件的调查。一定是上次调查中森光子事情时,牛尾留下了名片,她才找到这里的。

“其实,那个被杀的暴力团员,我见过。这个人,在中森议员去世的那天晚上,也住在二十五楼,两间屋子靠得很近。”

“什么?!”牛尾禁不住叫出声来。

“他登记的名字和电视里的不一样,可那张脸一点没错。”

“你说他们的屋子靠得很近,是几号房?”

“二五一一室,隔着走廊,斜对面。”

这个情报来得出人意料,一时还不能判断它的价值。中森光子死去的那天晚上,并木和也就住在同一楼层斜对门的屋子里。此前,谁都没发现中森和并木之间存在任何联系。

然而,中森死后,同时住在宾馆内的并木也被杀了,这一点绝对不能忽视。难道两件事情之间存在什么联系?

“那天晚上,并木……哦,那个被杀的暴力团员,是一个人住,还是和谁在一起?”

“他的房间和中森议员的一样,都是双人床的。好像有个女的和他一起。”

“好像?”

“虽然没有登记同住人姓名,可住宿人数写的是两名,房间里的东西也都用了双份。除了一些特殊情况,双人床的房间住两位男士,这是不可能的。”

根据目前为止的调查,没有发现并木存在同性恋倾向。既然这样,当天夜里并木住在新宿大都会宾馆的目的也就基本清楚了。

“能看看并木的住宿登记卡吗?”

“登记卡?都保存在前台。和他们打声招呼,应该没问题。不过,请不要说是我告诉您的好吗?”

“放心,不会给你找麻烦的,这个情报太重要了。”牛尾忙着道谢。

牛尾从服务员那里得到这个情报,就立刻报告了调查总部。总部对此也很惊讶。过去,谁都没有想过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

“简单地说,在并木生前住过的宾馆里,女议员突然死路亡,不过如此,单凭这点情报,就要断定两件事情有牵连,恐怕为时过早吧。”有人提出了消极意见。

“不仅仅是同一所宾馆,而是同一宾馆的同一楼层,两间房那么近,中森光子死了,而并木就住在她的斜对门。”牛尾再次强调自己的主张。

终于,他的看法得到了认同。总部决定重点调查并木和也与中森光子之间的关系。

首先,从大都会宾馆调来了中森猝死当天二五一一号房间的住宿登记卡。卡上写着,姓名:田中进,职业:公司职员,住址:福生市牛滨五十八号。马上与当地联系,查无此人。这并不意外。

牛尾傲了大胆的假设:如果杀害并木和也的动机和中森光子猝死有关,并木很可能在中森死亡当晚,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场景,而这一场景对中森的那个情人是相当不利的。

那个情人因为中森的猝死慌忙逃离现场,他必须保证他们的关系绝对保密。如果中森死在幽会的床上,他又在现场,他们的关系也就彻底曝光了。

如果假设,那个情人从光子的房间逃出来时,正巧被那天住在同一楼层临近客房里的并木撞见,结果会怎么样?假设并不认识这个情人。

事后,得知光子的死讯,并木也就明白了那家伙和光子的关系,他企图要挟那个人。对那个情人来说,和光子的关系一旦被抖出去,简直就是致命打击。所以,他要让并木闭嘴……

牛尾把自己的假设带到了案情分折会上。

“有这个可能性。可是,并木当时也可能带着女人,如果他看到中森议员的情人,那个女人也可能看到了。”有人提出这样的意见。

如果两人都看到了,杀并木灭口,并没有完全解除凶手的危险。

“也有其他一些可能性。出事当晚,估计并木是和一个女人一起进的宾馆,也许那个女的干完事,已经回去了。还有,即使那个女人没走,她并没有看到中森议员的情人,而并木也没告诉她遇到了什么人。这些情况下,并木的那个女人对凶手就不构成威胁。”

“要说并木看到了中森议员的情人,这不过是个推测。仅仅凭借推测就把两件事情扯到一起,是很危险的。”也有人提出了慎重意见。

牛尾对此无法反驳。

可是,到会的许多人都支持牛尾的假设。事发当晚,中森光子和并木和也之间近在咫尺,作为调查总部,绝对不能放过这一巧合。

中森猝死,并木也紧随其后被杀,牛尾的假设,对作案动机的推断可谓恰到好处。

也有人提出,单凭一个服务员的证词,“认定可信度”不高。于是,警方对住宿登记卡进行了笔迹鉴定,还询问了当时接待并木住店登记的前台服务员。两项结果都证明,当天晚上住进宾馆的就是并木本人。

并木当天晚上住在大都会宾馆,这一点得到了确认。牛尾的假设也向前迈进了一步。

这么一来,牛尾一直坚持认为凶杀动机来自“暴力团”以外,这种可能性顿时增强了。

根据牛尾的假设,警方开始搜寻三月六日晚和并木在—起的同伴,此人在当天晚上曾和并木共处一室。也许她在并木之前离开了宾馆,但也可能知道什么情况。

根据宾馆内的调查,门僮、行李员、电梯小姐都曾看到一个女人,像是并木的同伴。

电梯小姐说:“那个女的我见过几次。每次都和不同的男客人在一起。客人到前台登记,她就等在电梯厅里,等客人拿了钥匙过来,两人就一起上电梯。她的头发很长,打扮得很艳,总是化浓妆。个子高高的,身材很好,相当出跳的那种。”

“有没有行李员给他们带路?”警官问。

“没有,可能是客人和前台说不用带路了。如果是熟客,或者不急着进房间的客人,都会这样的。”电梯小姐回答说。

根据目前的调查,并木身边没有出现固定的异性。看样子,他挺有女人缘,不过结交的大多是逢场作戏的女人或者干脆是专业干这行的。

新宿一带,这样的“专业”女子很多。警官根据宾馆方面提供的外貌特征,以歌舞伎町为中心展开调查。约会俱乐部、电话交友社、时尚健康中心、性感按摩院、化妆俱乐部、情人旅馆、人妖健康服务,各色各样的色情场所全都集中在这里,一家家都得转过来。

风俗娱乐业天生就不太干净。本来所谓的风俗业,就是指那些经营内容可能伤风败俗的店铺。这些容易引发犯罪的环境受到法律的制约,即便在法律容许的范围内,也会成为孕育犯罪的温床。

更何况,风俗娱乐业向来是违规操作的惯犯。情人旅馆、性虐待俱乐部、人妖健康服务,都是非法的。

想在这种犯罪的温床上进行调查,困难是必然的。可有时恰恰相反,为了躲避警方的视线,店主表面上会相当合作。他们听说警察上门不是检查行业风纪,只是调查凶杀案,也就稍稍放心,大多给予合作。如果不合作,很可能被警察挑刺,要是警察整天看着,生意就别想做了。

虽然已经知道并木没有同性恋倾向,但他的同伴也可能是经过变性的人妖,所以,与此相关的店铺也不能放过。经过一番脚踏实地的周密查访,总算有一个符合条件的女子浮出了水面。

歌舞伎町二丁目,有家叫做“伦巴达”的约会俱乐部。那里的一个女孩告诉青柳警官:“对了,我听奈绪美说过,那个给人杀了的暴力团员,约过她几次的。”

“能不能告诉我们奈绪美的地址和联系办法?”牛尾在一旁听到女孩的这句话,一下竖起了耳朵。

“我可不知道。说不定,店长知道吧。”那个女孩回答。

一问店长,他却回答说:“奈绪美已经不干了。”

“不干了?是不是最近刚走?”

如果奈绪美就是并木的那个同伴,她的“工作”至少应该持续到三月六日为止。

“咱们这儿的女孩子,转得快,有人才干了一天就走了。”

“有没有奈绪美的地址和联系方法?”

“这些可都不知道。只有她和我们单方面联系。”店长一脸为难的表情。

“哦,你们连自己员工的地址和联系方法都不问?”牛尾的话语中透着一丝挖苦。

“我们也问,可女孩子出来干这行,人都瞒着家里……”店长说话结巴起来。

约会俱乐部看招牌和一般的夜总会俱乐部没什么两样。如果在店里一拍即合,客人就可以和小姐外出约会,至于都干些什么,店里是概不过问的,因为这都是客人和小姐的“自由恋爱”。这些店里的女孩子大都不会对老板透露地址和家里的电话号码。即便愿意说,最多也只是个移动电话的号码。

“奈绪美有没有明确表示不干了?”

“这倒没有,可她已经连着好几天不来上班,也没联系,我们估计她是不干了吧。”

“那么,就是说她还可能再回到店里来。如果她来上班,希望马上通知我们。行吗?”牛尾的视线直剌店长的双眼。这样的视线,暗含着恫吓:如果不合作,后果你自己清楚!沉稳的外表之下,射出两道锐利的目光,这样的威慑力是可想而知的。

虽说发现了这样一个可疑对象,可她的地址、联系方法和真实身份全都是个谜。

两人徒劳往返,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调查总部。刚坐下喘了口气,电话铃就响了。一听,就是刚才那个“伦巴达”的店长。

“现在奈绪美就在店里!”

店长这一句话,两人刚端起的茶杯全都放下,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牛尾的那句恫吓这么快就见效了,那个店长老老实实地打来了电话。

赶到“伦巴达”,店里只有三个女孩子无所事事地聚在一起,没有客人。也许是店长预先打了招呼把客人给支走了。

不用店长介绍,一眼就能分辨出奈绪美:三个小姐中,最为出跳,打扮最艳丽的那个就是她,那身材能让男人怦然心动。

两位警官走进店堂,女孩们的视线立刻集中过来。她们脸上忽然闪出一阵戒备与恐慌,显然,她们都察觉到这两个人身上透出一股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味道。

店长满脸堆笑迎了上来。牛尾将名片递给奈绪美,说:“有点事情想打听一下,能出来一会吗?”

他的态度很平稳。

“哦?什么事情?”奈绪美满脸不安,越发紧张了。

“一点小事。只是查案需要一些参考信息。其实在这里说也……”

牛尾转眼瞅了瞅身边已经把耳朵伸得很长的另两个女孩。言下之意:在这里说,对你恐怕不好吧。这又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奈绪美很爽快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三人来到附近的风林会馆,在大堂里,面对面坐下。

这个大堂,简直就是新宿的缩影,三教九流,全都集中在这里。人种、国籍、职业、性别、年龄、性倾向,五花八门,可进进出出这些人身上有着惟一的共同点:他们都似乎拥有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显然他们来这里都有各自的目的,其中,大多是些神秘人物。

他们三人在大堂一角坐下,附近位子上的几个人慌忙离去。这些人的眼神一看就不对,很明显,他们知道牛尾的来头。

“不好意思叫你出来。直截了当地说吧,你认识并木和也先生是吗?”牛尾的问题单刀直入。

“对,我们有过一段交往。”奈绪美点点头,她很清楚,藏是藏不住的。

女孩的话语中并没什么抵触情绪。虽说她脸上化着浓妆,看她说话的样子,在这一行里还陷得并不太深。约会俱乐部的小姐当中,有不少只是普通女孩子,多半因为好奇,再为了一点零花钱,就随随便便地涉足其中了。

“三月六日夜里,你跟并木先生一起住在大都会宾馆,对不对?”

奈绪美一听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警察已经知道了这些,忙解释说:

“我是和并木先生一起去了宾馆,可我没过夜就先走了。我不知道他后来怎么了。”

“你是几点左右离开宾馆的?”

“晚上九点,我和他一起到了那里,我回去的时候,十一点还没到。”

中森光子的死亡推定时间是七日凌晨零点到三点左右。

“你和并木先生在房间呆了将近两个小时,就在你们附近的客房里,中森光子议员当天夜里突然死了。这事,你知道吗?”

“知道,第二天看到电视新闻我也吓了一跳。”

“你先前是不是知道中森议员当天就住在你们附近的屋子里?”

“不,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个?”奈绪美忙着摇头。

“根据你的现察,并木先生是不是知道?”

“我想他也不知道……不过,我走了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发生了什么?这话什么意思?”

“说不定他在走廊或者电梯里碰到什么人。”奈绪美的推测和牛尾的假设是一致的。

“后来你有没有见过并木先生?”

“没有。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死了人,我实在觉得害怕,就没去店里上班。”奈绪美这句话,无意间透露了“伦巴达”的真面目,不过,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些。

“你没有告诉并木先生你的联系方法?”

“我,对客人……哦,对谁都不说的。”奈绪美差点说漏了嘴,慌忙改口。

“并木是暴力团的人,你知道吗?”牛尾第一次省去了并木名字后面的“先生”二字。

“不,我不知道。并木这个名字我都是后来在报上看到的。”

“在你面前他叫什么?”

“他说他叫田中进。”这就是宾馆住宿登记卡上的那个化名。

“关于他的真实情况,并木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他说他是开公司的。我什么都没问,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了。”

“关于他被杀这事,你是不是想到过什么?”

“没有,怎么可能?这跟我没任何关系。”奈绪美的语气强硬起来。

“我们知道您和这案子没什么关系。可是为了搜集情报,希望您能合作。”

牛尾的口气立刻柔和下来,一边安抚她,一边又问:“再回到中森议员的事情上,你和并木去宾馆的那天夜里,有没有注意到其他一些什么?”

“注意到其他的什么?……哦,这么说……”奈绪美好像想起了什么。

“这么说?什么?”半尾和青柳的目光全都集中到奈绪美的脸上。

“进了房间,田中先生……哦不,并木先生一个人好像在嘀咕,他说:‘看到一个讨厌的家伙。’”

“看到一个讨厌的家伙?他是这样说的?”

“对。”

“有没有说那家伙叫什么名字?”

“没有。”

“并木看到的那个人,你有没有什么印象?”

“没有。”

“并木什么时候说看到好个讨厌的家伙的?”

“进屋以后。”

“什么时候看到的呢?”

“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走廊上也没有人。我想也许是在大堂里。”

“对方是不是认出并木了?”

“不,好像只是并木看到了他。”

“你有什么根据?”

“我也是刚想起来,那天并木在前台办完登记,朝我这边走过来,可他半路上好像突然绕了一下。”

“绕了一下?”

“他像是躲到柱子后面去了,好一会,才朝我走过来的。如果看到什么人,我估计就是那时候。”

从奈绪美这里,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老牛,你怎么看?”回来路上,青柳先开口了。

“还只是假设。如果说并木看到的那个讨厌的家伙就是中森光子的情人,至少说明并木和那个家伙彼此认识。”

“老牛,你的假设开始得到证实了。”

“不管怎么说只是推测。如果有人反驳,我们也无话可说。”

“但是,如果中森的情人就是这个讨厌的家伙,他的小辫子就抓在并木手里了。”

“也就是说,并木原本害怕那个讨厌的家伙,可转眼间,两人的攻守形势完全变了,形势一下子变得对并木大为有利。”

“是啊,这个讨厌的家伙,做梦都不会想到平常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一个小流氓竟然抓住了自己的弱点,于是他动了杀人的念头,这也完全可能。”

这时,牛尾头脑中又闪过一个联想。

“算了,别想那么多。一切只不过是推测罢了。”牛尾自言自语,像是在告诫自己似的。

正文 第九章 自私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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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桥警官被杀一案的调查仍旧没有进展。自那以后,已经把被害人生前的所有社会关系兜底排查一遍,可就是没有任何可疑人员浮出水面。调查走进了死胡同。

此间,新宿警署辖区内发生了暴力团成员被杀的案子。一听到被害人是新宿一家暴力团的成员,栋居心中就画上了问号。

立桥警官是新宿警署“暴字号”的负责人。“暴字号”警官被害一个月后,该警署辖区内又发生了暴力团成员被杀事件。

两件案子之间,存在一个月的时间差,粗看起来没有关系。可栋居心里却总是有点放不下。

直到现在,立桥警官的社会关系中,并没有出现并木和也这个名字。新宿警署方面没有任何联系,看来他们在并木的周围,也没发现有关立桥的线索。

栋居正对这事耿耿于怀,新宿警署的牛尾打来了电话。牛尾一方面感谢栋居前些日子提供的线索,另一方面告诉栋居,他已经参与了并木被杀案的调查。

“其实,关于这个案子,有一点我想私下里先告诉你。”牛尾的话锋一转,说:“上次你告诉我,中森光子议员是你们案子里一名知情人的保证人。现在我们发现,我们这个案子的被害人,在中森死于宾馆的那个晚上,就住在中森斜对门的客房里。”

栋居一时还不明确这条线索的价值,可他意识到这条线索的分量不轻。

“也许根本就没关系。不过,既然上次你把中森光子担保的事情告诉我们,我也就想把这事说给你听听。”牛尾又补充了一句。

“中森议员和并木之间有什么联系吗?”栋居赶紧问。

“目前,两者之间没发现任何联系。估计他们住在同一家宾馆只是偶然。不过,并木有可能看到了中森议员的情人。”

“老牛你是不是盯上这个情人了?”栋居已经读懂了牛尾的心思。

“这不是总部的正式意见,只不过是我自己胡乱推测的。可我觉得,并木和这个情人之间的关系不能小看。”牛尾把自己的假设告诉了栋居。

“很有可能!”栋居也深有同感。栋居之所以将中森为竹久翔子担保的事情告诉牛尾,是因为竹久翔子可能看见过杀害立桥警官的凶手,而凶手很可能就在中森的社会关系中间。

如果中森和翔子之间存在可以出面担保的密切联系,翔子或许曾经在中森身边遇见过那个凶手。如果认为这个凶手就是中森的情人,未免有点草率。但是,一想到并木和也可能正是因为在中森猝死当晚看到那个情人而招来杀身之祸,竹久翔子的存在价值顿时变得非常重要了。

牛尾心里一定也是这样想,才会打电话找他的吧。一切都以假设为前提,可是,这个假设中原本散乱的事件和相关人员,如今都能够有机地组合在一起,这也是不能忽略的事实。

“竹久翔子和那个自称是保护人的桐生卓哉,已经搬到别处去了。现在已经确认他们住在川崎市内,目前,先让他们自由活动。如果凶手知道了她的新地址,她可能又会有危险。”栋居报告了两人与案件之间的关系。

“凶手有没有可能知道竹久翔子的下落?”

“只要他们变更居民登记,就完全可能暴露。目前,他们还没有向原来住址的当地政府提出申请。估计凶手还不知道吧。”

看样子,目前新宿警署的调查总部根本没有想到他们的案子和立桥被杀会存在什么关系。牛尾所说的私下联系,也就是这个意思。

两人进一步交换了手头的信息。栋居听说牛尾在新宿街头遇见桐生的那段经历,大为吃惊。栋居与牛尾都确信,桐生决非等闲之辈。

这是警官之间依靠个人关系建立起来的信息渠道,在警察内部这被称为民间外交。两人约定:今后加强互相联系,经常交换一些信息。

与此同时,神奈川县警察局多摩警署通报:东京方面要求的重点警戒对象——桐生卓哉与竹久翔子,前不久遭到几名君波组非正式成员的上门袭击,而桐生将他们全部击退。

据说,这群君波组的外围成员,以前曾经在并木带领下骚扰过桐生与翔子,可因为被桐生教训了一顿怀恨在心,便找上门来报仇。

提供有关桐生与翔子下落的人,身份不明。

栋居面对多摩警署的通报,一下呆住了。翔子和桐生的下落只有警察才知道。有人把它透露给了小流氓!这个不明身份的神秘人,几乎和警察同时发现了翔子与桐生的下落。

毫无疑问,这个通风报信的人对翔子和桐生心怀恶意。如果他就是杀害立桥警官的凶手,也许他还盯着翔子。这个报信的人不用亲自动手,让一群流氓去袭击翔子,手法可谓巧妙。

可是,要做到这一点,这个人必须知道翔子和这些流氓之间的过节。而且,他不能保证利用小流氓能彻底实现灭口。小流氓上门只为报仇,绝对不可能下狠心要翔子的命。

这种半途而废的做法,只可能提高翔子他们的警戒。如果凶手藏在小流氓背后,他完全可以不借助他人,趁两人不备下手对翔子灭口,这样,不是更安全可靠吗?

不,未必如此。桐生功夫厉害,也许凶手只是用小流氓去牵制桐生,他想趁机绑架翔子或者干脆当场下手。

只不过,因为桐生轻而易举击溃了对手的袭击,才导致凶手无机可乘吧。

不管怎么说,不能放过这个神秘的报信人。他和案件一定有着某种联系。也许这种联系还涉及到并木被杀的问题。

如果凶手和两个案子都有关系,很可能是从并木那里听说了他们与桐生翔子之间的过节。

总之,小流氓们对翔子和桐生的袭击,从某种角度,证明了这个报信人和并木被杀有关,甚至和立桥被杀也有关系。

面对内心不断膨胀的思绪,栋居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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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你可真厉害!”眼看着桐生再一次赤手空拳击退了小流氓的袭击,翔子的眼神里充满着惊异与倾慕,一个劲盯着桐生。

“又在你面前丢人现眼了。我只顾着保护你,实在没想那么多,太冒失了,幸亏对手真的太臭。”桐生的话语中带着后悔。

“不是对手太臭,是大叔太厉害了。我第一次见到大叔,就知道大叔肯定不是普通人。”

“对呀,比普通人糟透了嘛。连个普通人的生活都没有,整天东躲西藏的。”

“你现在过的不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吗?”

“那是因为有了你。可现在,和这群流氓大打出手,我又露马脚了。”

“那是为了保护我呀。所以,警察不也承认你正当防卫了吗?”

“本该有别的办法的。比如带上你逃跑。”

“哪有这么多时间?要是大叔没有察觉到,别说逃跑,谁知道现在我们会是什么样子?不过,那群家伙,全给大叔打趴下了,肯定再也不敢来了。”

“那样就好啦……”

“什么意思?”

“有人把我们的新地址告诉了他们。这个人的意图和身份都是个谜。他为什么要挑动这些流氓来袭击我们?他又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地址的?如果他的目标不是我们两个,而只是你的话,就是说那个凶手又开始行动了!”

“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地址的呢?”

“只要他愿意,追踪的方法多得是。可能他还会来。”

“还会来?还会打上门来?”

“也许不会用同样的办法。可我们也不能大意。我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守在你身边。晚上绝对不要外出,也不要一个人走那些偏僻小路。如果回家晚了,千万要和我联系。万不得已,就坐出租车。你一个人在家,有什么不明身份的人来,绝对不要开门,知道了吗?”

“我听得耳朵都要生老茧了,干脆,我和大叔到无人岛上去得了。凶手总不会追到那儿去吧。”翔子又开始提要求了,看样子她真的很认真。

“现在哪儿还有无人岛呀,再说,这样现实吗?”

“为什么?”

“我们是在这个社会里认识的,不是在无人岛上。我们俩都是这个社会里的人。离开这个社会,谁也活不下去。”

“对我来说,大叔就是整个社会。不,是一切的一切。只要能和大叔在一起,哪怕是无人岛还是深山老林,去哪儿都行。”

“不行!你还年轻,你是城市里的人。离开城市的刺激和嘈杂,离开城市里那么多相逢的机遇,离开城市的便捷,哪怕是离开噪音,你都活不下去的。你现在虽然这么说,可孤岛上只有天和海的生活,你一定会厌倦。那样,你就会开始恨我,我可不想那样。”

“东京只给了我危险和屈辱。城市根本没有魅力可言。”

“危险和屈辱也是城市的组成要素。没有这些要素的地方,你就没法生活。”

“大叔你那么厉害,不也害怕城市吗?可你为什么就是不放弃城市的生活呢?”

“不是我不放弃城市的生活,是不放弃你!我不想失去你。不,迟早会失去的,可是到了无人岛上,那一天会来得更快。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哪怕只是一会儿!”

“我,这一辈子,都不离开大叔。大叔你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可是,我不能相信你身上的年轻。年轻,就意味着许多可能性。而这些可能性里,根本没有我。”

“大叔,你才是我一切的可能性!!”

“就算我是其中之一吧,也只是尾巴尖上小小的一点啊。你面前会出现更多更大的可能性,到那时,你绝对会朝着它走过去。不,你必须走过去。”

“反正,大叔还是讨厌我!”

“你以为我会和一个讨厌的家伙住在一起?我会为一个讨厌的女人拼命?”

“对不起大叔,你别生气,你的样子好可怕。如果你不讨厌我,就是把我当女儿看待是吗?我可没把大叔当爸爸呀!”

“问题就在这里,我不可能做你的恋人。”

“不是什么恋人,我要结婚!”

“那更不可能了。”

“为什么?年龄不是问题,我都说了多少回了?”

“不仅仅是年龄。你应该已经发现了,我是个危险人物。我从过去逃出来,可总有一天它会把我抓回去。我不能对你未来漫长的人生负责!”

“问题不是什么责任,而是我们俩的感觉!”

“我比你多活了这些年,我明白年轻是危险的。我不能把你带上一条布满陷阱的路。”

“大叔你刚才还说,危险里蕴含着可能性。我可不要走什么文部省推荐的安全道路。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你,这才有趣嘛!”

“对,可是,和我一起走,前面只有陷阱在等你,这都是明摆着的。既然这样,就得躲过去。”

“我要和大叔分担这些危险。不论幸福还是危险,不论快乐还是痛苦,我要和你分担一切!”

“你是个好女孩,我是个从过去逃出来的废人,你这么对我说,我真高兴。可是,我不能听你的。”

“大叔的过去,到底是什么呀?你不是已经和过去继绝关系了吗?为什么还要总是被过去束缚着呢?”

“想断也断不了。自己以为已经砍断了,可过去的锁链永远是牵着的。”

“我来替你砍断它。”

“那只会把你也牵扯进去。”

“为什么这么快下结论?究竟是大叔过去的锁链厉害,还是我年轻的可能性厉害,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我不能让你冒险。”

“为什么?你不是说年轻就代表危险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为了你自己的危险你可以去赌一把,但你不能为别人去赌。”

“生活在社会上,就意味着要为自己以外的危险进行赌博,不是吗?更何况,能为自己选择的人去赌一把,我也心满意足!”

“你没有分辨男人的能力,不,是你分辨人的能力还不够。你选择的人,是根本靠不住的。”

“别小看我!年纪虽小,可我能一个人活到现在!我有能力分辨别人。”翔子有些发火了。

“我没有把你当小孩子看。可是,让你这么好的女孩子,为我这个危险的废人去赌博,我做不到。”桐生也很坚决。

桐生的言行是矛盾的。他和翔子共同生活,他不愿意失去翔子,同时,又不断拒绝着翔子的爱。桐生明白自己内心的矛盾。

他不愿失去。如果他接受了翔子的爱,一旦失去的那—刻,他再也不可能一个人活下去。如果维持现在这种不完全状态,也许失去以后,自己还能够勉强站起来。而且,失去她的这一刻必将到来。

这是一种自私的矛盾。现在这种不完全的状态最好。桐生从他沾满污泥的过去学到了这样的生活知识。

虽然依旧能够感到凶手的存在,但不可能频繁搬家。住址一变,工作也要变。如今,新的工作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新家好容易才安定下来,对工作也有了责任心。两人都很满意新的居住工作环境。因为害怕那个神秘凶手的影子,就抛弃这些来之不易的东西,实在太难了。

在这样一种不稳定的状态下,尽可能维持下去,不让面前这个“玻璃恋人”受到损坏,这就是桐生心中的幸福。他本以为如此的幸福与自己无缘,早就放弃了这样的理想。但是,翔子让他体验了做人应有的幸福生活。

如果接受了翔子的爱,就会打碎这个“玻璃恋人”。因为有了翔子,他这个早已空虚的躯壳里,才重又注入了做人的内涵。

就这样,最好。桐生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能把“玻璃恋人”抱得太紧了。

正文 第十章 迷失的生存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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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到流氓团伙袭击不久,两个熟悉的面孔又一次出现在桐生和翔子面前。

以前他们初次登门时,自称是搜查一课的栋居和北泽警署的藤冈。桐生似乎已经预感到他们会来。

“听说新宿的一群暴力团流氓袭击了你们二位,我们这次来是想了解一些情况。”藤冈说明了来意。

“到底是警察,消息真够灵通的。”面对两位客人,桐生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

“还好你们都没事。其实,这次袭击你们的流氓团伙,以前也曾在街上找过你们的麻烦对吗?有一位新宿警署的警官正巧看到了。”

桐生想起,发现中森光子尸体的时候,当时现场有个叫牛尾的警官曾提到过这件事情。他觉得自己怎么也没能跳出警察的手掌心。

“那个团伙的头领叫并木,前些日子被人杀了,知道吗?”藤冈的口气容不得桐生多加思考。

“我知道。”桐生点点头,这样的事情,没必要隐瞒。

“我们怀疑你们受到袭击,和以前竹久翔子小姐遭到弓箭的暗算,可能存在什么联系。”

“是啊,听说是有人把我们的下落告诉那些流氓的。”

“我们觉得那个通风报信的人和以前暗算竹久小姐的人肯定有关。”

果然,自己和警察想到一块去了。桐生心中暗自点头。

“所以我们想问问你们,如果按照刚才的推理,凶手可能还在关注你们的动静。竹久小姐,上次你看到的,那个差点压死小猫的司机,自那以后,你有没有想起些什么?”藤冈将视线转向桐生身边的翔子。

“你的记忆也许就是解开这个案件谜团的钥匙。中森光子议员是你的保证人对吗?其实,中森议员死在宾馆的那个晚上,那个小流氓头头并木就住在她斜对面的房间里。”

“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吗?”桐生大吃一惊地问。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些。

“中森议员猝死的时候,我们认为她应该有一个情人。至于这个人的来历,现在还不清楚。并木偶然间看到了这个人,我们估计他被杀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你们是说,中森议员的情人和暗算翔子的人,也就是和那个杀害刑警的凶手有关系?”

“我们怀疑是同一个人所为。如果两件案子凶手是同一个人,曾经见过凶手的竹久小姐就有了双重的威胁(两件杀人案)。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希望竹久小姐能够在记忆里找出些什么来。”

“并木住在那家宾馆仅仅是个偶然呀。”

“也许如此。但是,有一个神秘人把你们的新地址透露给了流氓团伙。这个神秘人的告密意图何在?一想到这些,我们首先会想起杀害立桥警官的凶手。立桥警官是负责暴力团问题的,当然可能和并木有关。如果杀害立桥和并木的是同一个凶手,也就是说,是他们两人都认识的一个人。所以我们想问问竹久小姐,中森议员是通过什么关系当上你的保证人的?”

“这必须回答吗?”翔子反问说。

“拜托了。我们并不想追查您的隐私。如果凶手单方面认识您,他很可能就在您和中森议员之间的社会关系当中。”

翔子看看桐生的脸色,像是在求助。桐生给她使了个眼色,好像在催促她,还是说了吧。

“我明白了。中森议员是我的妈妈。”

“妈妈!?……”

在场的三个人全都哑口无言。如此意外的关系超乎他们的想像。

“我是私生子。当时,妈妈还没和现在的丈夫结婚。我的户籍登记上,母亲并不是她,亲生母亲在生下我之后,将我送给朋友收养了。那家人把我当成亲生女儿报了户口。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了,我想,妈妈一定是有难言之隐,才不能为我报户口吧。名义上的母亲几年前死了,临死前,她才把我的身世告诉了我。我知道了自己还有一个生母。养母死后,我就去见了她。对我的生母来说,我既是她的内心的弱点,又像是一大威胁。她摆出一副女性代言人的样子,整天唱高调,如果当年抛弃私生子的事实被公诸于众,她就完了。我利用了这一点,手头一紧,就向她去要。她抛弃了我,我并不恨她,但也不可能爱她。她只是一个适合我利用的人。可是,那天她突然死了。一想到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人已经不在了,我心里也受了很大的打击。”

“你知道,你的生父是谁吗?”藤冈问。

“关于父亲我什么都不知道。也许连我的养母也不知道。说不定连那个亲生母亲都不知道我是谁的孩子。”翔子的语气带着一丝轻蔑。

根据翔子现在的年龄推算,应该是中森光子二十四岁时生的孩子。她当时的经历很混乱。夜总会招待、编辑、模特儿、剧团演员……经历一番飘零之后,二十八岁时和现在的丈夫中森公一结了婚。

三十岁时她通过司法考试当上了女律师,受到媒体关注,开始经常在电视上露面。

三十六岁时,利用电视上获得的知名度,她成功步入了政界。以后,她积极地站在女性代言人的立场上发表各种言论,在政界确立了新型领袖的地位。

“你最后一次见到中森议员是什么时候?”

“是她死前一个月左右。妈妈绝对不会在事务所或者容易被人看到的地方见我。她总是在宾馆用化名订好房间,让我到那里去见她。”

“中森议员在新宿大都会宾馆去世,你们有没有在那里见过面?”

“她一次也没带我去那儿。”

“你们见面,都说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话题。妈妈会给我点钱,简单地问问我,过得怎么样。”

“你和中森议员见面的频率如何?”

“两三个月一次。总是我打她的移动电话提出见面的。”

“你和中森议员有没有在电话上聊些什么?”

“除了提出见面,我从来不给她打电话。”

“中森议员会打电话给你吗?”

“偶尔会。看样子,她还是在乎我的。”

“电话里,你们说些什么?”

“不过是问我近况如何,感谢什么之类的。”

“你有没有去参加中森议员的葬礼?”

“没有,如果我去了,也许会有损死者的名誉。不去参加母亲的葬礼,是为了保护母亲的名誉,这可真够滑稽的。”翔子笑了笑,像在自嘲。

“我想,您的母亲一定是爱你的。”栋居插了一句。

“妈妈是爱我的……?”翔子瞪大了惊讶的眼睛看着栋居。

“您的母亲把你送给别人收养,肯定也是迫不得已。吃尽千辛万苦好容易把孩子生下来,却立刻要分别,母亲的心情也是相当复杂的啊。在你面前,她心里一直都背着一笔很重的债。”

“如果她欠了我一笔债,那她现在还没还清就已经死了。”

“谁能向父母亲逼债呢?可是,您母亲即便走了,她身上还背着这笔债,也许,她死不瞑目啊。等你做了母亲,就会明白妈妈身上这笔债的分量了。”

“警察先生您有孩子吗?”翔子又在反问。

“过去,有过。”栋居的脸色阴沉下来。

“有过……?”

“这是我的个人问题。”

“妈妈这是自作自受。”

“母女的缘分是割不断的。就算不去参加葬礼,至少也该到她墓前去供一束花吧。那样,妈妈会高兴的。”

“扫墓……”一瞬间,翔子的表情中闪过一份感伤。

“一个人去不方便的话,我陪你去吧。”桐生开口了。

“有大叔陪着,去就去吧。”

翔子的表情,就像是要去进行一次快乐的郊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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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过桐生和翔子,回来路上,栋居对藤冈说:“竹久翔子竟然是中森光子的私生子,真没想到啊。”

“我也吓了一跳。不过,中森的那个情人会不会就是翔子的父亲?”

“这个推理有问题。如果杀害立桥警官和并木的是同一个人,或者说至少存在一些联系。那不就是亲生父亲去袭击自己的女儿了吗?再凶狠的家伙,要对亲生女儿下手,不太可能吧。”

“如果凶手并不知道翔子是自己的女儿呢?”

“这种可能性虽说也存在,可凶手在作案前后被翔子看到,而且还单方面地认识她,这就说明他很可能明白自己和翔子的关系。而且,中森光子生下翔子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她要和翔子的生父保持这么久的关系,可能吗?”

“如果袭击翔子的凶手和杀害立桥的案子并没有关系呢?”

“竹久翔子被人袭击绝对不是简单的恶作剧。要说动机,除了因为翔子在凶杀当晚看到过那个差点压死小猫的家伙,还能想到什么呢?”

“看来,要把她的生父放在中森光子情人的位子上,是不行的。”

“不过,那个自称翔子保护人的桐生,他可绝对不是个简单的家伙。两次都把那些流氓给打趴下了,这种身手,不是等闲之辈。”

袜居的眼光又在空中搜寻开了。

“可他没有前科。再怎么查都没有。”

“没前科的家伙多着呢。而且越聪明的家伙,越是清白。”

“会不会桐生就是翔子的生父?”

“我也这么想过,可他们好像是纯粹偶然认识的。而且上次调查的时候,公园里那些开‘碰头会’的主妇不是说过吗?翔子对桐生,绝对是恋爱中少女的眼神。女儿会对亲生父亲用这种眼神?再说我也觉得,他们俩之间有种男女间的甜蜜感。”

“是啊,要说是夫妻和恋人,这年龄差得太远,可要说是父女,总觉得太客气了。桐生一说陪她去扫墓,你看她高兴的,简直就像是去郊游。”藤冈点头赞同。

栋居突然有一种感觉:似乎桐生和自己一样,过去因为某种原因失去了家人,而他现在把翔子看作了亲人。至于失去家人的原因,栋居又嗅到了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息。

“不管怎么说,是不能放过他们俩了。我实在觉得,竹久翔子掌握着一系列案子的关键。”

“如果盯着翔子,凶手会出现吗?”

“凶手也应该完全明白接近翔子的危险。但是,既然翔子掌握着案子的关键,再大的风险他也会闯,一定会来的。我们应该提议总部对翔子实行监视。”

可是,翔子与案件的关系,都还只是推测,没有得到确认。因此,调查总部究竟会不会轻易接受两人的建议,还是个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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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馆的工作常常会干到很晚。一般总是翔子先回家,做好了晚饭等着他。

翔子会把店里带回来的落架货(差一天就要超过保质期的盒饭或食品)精心加工一番,加上桐生从旅馆带回来的饭菜,晚饭总会是相当丰盛的。

桐生有生以来头一次明白了:一个人吃的时候,食物只不过是维持生命机能所必需的营养物质,一点意思都没有。而如果有一个心爱的人在自己身边,它便立刻会转化成幸福的源泉。

不管吃什么都那么香。一边进餐,一边交谈,任何话题都让人愉快。翔子会把店里遇到的各种客人和当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都细细地说给桐生听。

成天抱怨不断的罗嗦老太:买东西不多却要扯上一大把塑料袋的阿姨,严格审查保质期的客人;一手拿着计算器,收银员报出的价格哪怕只差一元钱都嚷着要投诉的老头;总是在超级市场“碰头”的老奶奶们。不管翔子面前的队伍多长,都非得要她结账的客人;每次都会在店里摔一跤的主妇,只买一盒口香糖的年轻人,明明不允许带宠物,却要跟警卫吵架指控他们虐待动物的“猫婆婆”……翔子说得那么开心。

有的故事早就听过几遍了,可不论听多少次都觉得有趣。桐生觉得:跟宾馆相比,超级市场充斥着更多浓缩的人生片断。

桐生听得津津有味。翔子就会说:“我这些可只告诉大叔你一个人,都是客人的隐私哟,不能和别人说的!”

言下之意,这么难得的信息,还不谢谢我?

这天夜里,工作又耽误了,回家很晚。上门袭击桐生他们的流氓团伙目前还在拘留所里等着判决,不用担心他们再次登门。那个神秘的袭击者虽然还是一个威胁,可门上已经换了更结实的锁,他还反复对翔子强调过,他不在的时候,任何不明来历的人敲门,绝对不能开。

工作单位与住处之间没有太偏僻的路,桐生认为这里不会有危险。

当天回到家,家里的窗户是黑的。翔子好像还没回来。打开门,室内空气有些混浊。仔细打量一下,也没有发现翔子曾经回家,又因为什么事情再次出门的痕迹。

桐生看看表,觉得纳闷。今天没听翔子说过会晚些下班。又不是黄金周和年底,超市不可能推迟关门时间。桐生心中的不安顿时高涨起来。

以前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桐生下定决心给翔子上班的地方打了电话。

“店里已经关门了。竹久小姐今天是准时下班的。”电话那头,超市的警卫回答说。

“她有没有说过回家路上要去什么地方?”桐生的询问,仿佛想抓住每一根可以依靠的救命稻草。

“啊呀,这个可就不知道了。”

桐生想过,会不会是下班以后,和同事一起喝茶或是唱卡拉去了呢?可这样的情况在搬家以后,翔子的生活中从未有过。

如果回来路上,要和同事朋友一起上哪儿去一下的话,翔子事先一定会告诉桐生。

桐生离开公寓,亲自去了翔子上班的地方。这段路步行就能到,桐生很熟悉翔子上下班的路线。

可是一路上,没有发现任何特殊的迹象,挨家询问沿途的商店和饭馆有没有发现什么,或者看到类似翔子的女孩子,回答却总是否定的。除了这条最短的路线,桐生又在其他几条路上反复找了几遍,根本没有翔子的影子。

超市的人说,翔子在晚上八点打烊之后不久,就和往常一样回去了。

桐生报了警。可对方回答:“年轻女孩子嘛,偶尔一两天在男朋友那里过夜,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说不定一时兴起跑出去旅行了吧。也许到了明天,最多过个两三天,也就回来了吧。”

他们的答复是如此漫不经心。翔子可不是这样的女孩子,可这些跟警官是说不通的。桐生确信,翔子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

翔子在回家路上,卷入了一场事故或是意外,甚至可能是犯罪,如今,她所处的状态,令她根本无法与桐生联络。

这天,桐生一宿没合眼,可翔子没回来,也没有联系。

第二天一早,超市刚开门,桐生就打了电话,一问,翔子没来上班。超市里也正在为此担心,因为翔子以前从来不曾无故旷工。

桐生根本无法想像翔子可能去什么地方。翔子仅有的那些衣服和日用品都留在家里,这样看来,她绝不可能是主动离家出走的。

桐生注意了当天的电视和报纸,也没看到有关的报道。

第二天下午,桐生正式要求警方调查。警官虽然受理了他的报案,却说要到三天以后才进行电脑登记,理由是,大部分失踪人员一般都会在三天之内回家。

不,也许翔子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一定是那个凶手为了灭口,终于下手绑架了翔子。桐生坚信,翔子的失踪一定是以前的那个袭击者所为。

但是,没有任何线索能够让他追踪翔子的所在。翔子失踪之后,桐生就像是丢了魂。他浑身没了气力,不愿意干任何事情。虽然他还去上班,因为这也是自己的责任,可工作时也根本定不下神来。

老板见他这个样子,不由有些担心,劝他回去休息。可一个人呆在失去了翔子的公寓里,只会越发消沉,桐生依旧坚持照常上班,下班回家,再也没有人等着他。不知不觉,翔子已成了他生活的支点。

在遇到翔子之前,桐生根本没有生活,只是如野草石块一般存在于世间罢了。因为有了翔子,他获得了做人的新生,没了这个支点,桐生简直要虚脱了。

虽说失去了支点,可他再也不可能回到以前野草石块一般的存在状态。如今,他就在人与野草石块之间犹豫徘徊着。

在岗位上,有工作必须完成,他不允许自己虚脱。回到公寓,顿时孤单下来的这一刻,状态最为糟糕。等他回过神来,饭也没做,灯都不开,就这样,自己茫然于黑暗之中。

可是,翔子的下落不明。要救翔子,桐生如今根本无从下手。桐生以前从未探究过翔子的经历与身世。警察登门时,一听说翔子的生母是中森光子,桐生也曾经目瞪口呆。

对于过去翔子的社会关系,他一无所知。翔子的失踪显然与中森光子以及君波组无关。那些打上门来的小流氓说过,他们的行动和组织上毫无关系。事到如今,桐生突然后悔不已,关于翔子的过去哪怕知道一点也好呀。桐生紧紧抱着翔子的衣服躺着。突然,他想到:翔子留下的物品中,难道没有什么线索吗?

他曾经害怕接触翔子的私人物品。这样,就会踏入她自闭的围墙。翔子说过,她害怕被人看到墙内的一切。

搬家的时候,那些大件的家具和零碎的物品基本上都处理了。留下的只有一些日常用品和衣服,其中充满了翔子的隐私。几乎全都是衣服、首饰和一些化妆品之类。

桐生想找一些纸条、照片或是以前的邮件,可这些能够提供她交往范围的线索一点都没有留下。即便是在这围墙内,也找不到能够显示翔子来历的东西。恐怕,线索都在那些被处理掉的东西里吧。

桐生差不多准备放弃了,随手拿起一本翔子看过的书。这是一部近来广受好评的畅销爱情小说。

信手翻了翻,却有什么东西“啪”地一下从书页间掉下来。桐生用手指夹起来一看,是张泛黄的照片。

正中间站着一个女孩,她的面容能够依稀辨认出翔子的模样。两边,一男一女拥着她。女的是年轻时代的中森光子。桐生的视线刚转到那个男的身上,他一下瞪大了眼睛,惊呆了。

这张相片上,印着一张桐生永生难忘的脸。这个人怎么会在翔子身边?桐生紧紧盯着这张老照片凝视许久,透过照片,他凝视着自己的思路。

思绪迅速膨胀起来。中森光子出现在翔子身边,这完全可以理解。可是,那个男人为什么会和她们俩一起呢?

翔子对警察说过,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如果把这个人放在翔子生父的位置上呢?照片上的翔子才三岁左右,也许三岁的记忆已经消失了吧。

然而,翔子一定知道这个男人的来历,不,她一定知道这个人与自己的关系。

就算这样,这个人竟然是翔子的父亲?!……桐生尽力打消自己的这个念头。

可是,翔子不可能把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男人的照片如此小心翼翼地留在身边。

对翔子来说,和这个人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桐生在照片上发现了一张令自己惊讶的脸,一时间,内心的波澜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

这个男人与桐生的前半生有着重要的联系。如果没有遇见他,桐生也许不会下定决心告别过去。可以说,这个人决定了桐生前半生的命运。

犹豫许久,桐生决定去见这个人,面对他,就是去面对自己原本已经告别的过去,此后的那个休息日,桐生出发前往琦玉县北部的一座中型城市。这里是琦玉县北部的中心,也是君波组的上级——关东门传会的总部所在地。新干线在这里停靠。

桐生坐新干线,到这里下车,走出车站,叫了一辆正在候客的出租车。司机一听目的地,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关东门传会的总长——门野敬造的宅邸位于市北的高地上。远远就能望见一幢气派的三层白色建筑熠熠生辉,简直就像是古代用白垩粉刷的城堡一般。

渐渐靠近,建筑物的气势越发明显,直逼眼前,主人的目的似乎就是要用它来压倒所有的来访者。关东门传会的总部拥有宽大的庭院,建筑物在其间占据了足够的空间,从远处看,它仿佛一座白色的城堡,而站在它的面前,抬头仰望,三层楼的平顶看上去就是巨型航空母舰的甲板。

周围用混凝土修筑了高墙。入口的大铁门紧紧闭合着,这与其说是城门,完全就是监狱的造型。

青石门柱上,镶嵌着大理石的门牌,上面写着:门野。门柱上方,摄像头无机地招视着来访者。这里,就是日本少有的几家跨地区暴力团之一——关东门传会的总长,门野敬造的住宅。

传说偌大的宅院内,放养着几条凶猛的杜博曼犬。桐生所坐的出租车已经进入了摄像头的监视范围。

这个地方,连那些胆大的人都望而却步。桐生让车一直开到了门野家的正门口,镇定自若地站在了门前。出租车像是在逃命,一溜烟地跑了。

桐生走到正门前,按动了门柱上的门铃。里面传来金属般冰冷坚硬的问话,看来是值班的年轻手下。

“我叫桐生,想见见门野敬造先生。”桐生自报家门,要求面见门野。

“什么?想见总长?预约了吗?”对方的语气变了。

“没有预约,您就说我叫桐生,他会见我的。”

“你是哪儿来的桐生?”值班的又问。

“我就是那个叫桐生的桐生。”

也许是被这充满自信的语调震住了,值班的说了声“等一会”,就进去了。

不久,电动铁门稳稳地打开了,轻轻地吱嘎做响。大门后面,伫立着几个年轻的值班手下。

“总长要见您。”

值班的这几个人,双脚微微叉开半步,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向桐生点头致意。接着,几个人围在桐生身边,带领他穿过铺着小石子的前院,来到楼房门口。

院子里种着树木,其间摆放了一些石灯笼,再远处,能看到正院的一部分,其中有一个池塘。

虽说建筑是西式的,可这庭院却是日本风格。从前院看不到正院的大部分,可单看那些深不可测的树丛,就能感觉到庭院的广度。

沉重厚实的西式大门上,装点着各种金属饰物,这也能起到加固的作用。刚才那些坚实的城门和混凝土的高墙,还有这扇翻斗车都撞不开的楼门,这里全然就是一座要塞。

一进门,屋内的设计是典雅的日本茶道风格,面对墙壁,往左有一条门廊。和院子一样,虽然是西式建筑,可这个门厅依旧保留着日式风貌。不过,这并不是单纯追求装饰效果,也许是为抵御外敌闯入而采取的对策。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阵阵暗香。

从门厅向内,门廊迂回曲折,看不清里面的样子。门厅右边,有一扇门和墙壁的颜色相同,看来这是埋伏打手的暗室。

粗看起来,黑色素烧地砖铺就的地面、浅葱色的粉墙、挂轴和装饰架上随意摆放的略显古风的陶壶,这些都和日式餐馆的门厅没什么两样。可那间暗室的存在,还有天花板上做成射灯形状的监视摄像头,这些,都明确无误地告诉每一个人:这里可不是寻常宅邸的门厅。

这栋宅子的主人——门野敬造率领手下的几名头目,亲自到门厅迎接。此人浓眉大眼,虽然上了年纪出现几丝银色,头发却依旧浓密,宽大的面庞棱角分明,这样的长相在如今的年轻人中已经相当少见了。

“这不是桐生先生吗?稀客稀客。您怎么也不打声招呼,我该登门迎接的。”

门野深深鞠了一躬。与此呼应,他身边那些身材魁梧的头目们全都弯下腰,深行一礼。

刚才从大门口带着桐生进来的那些小喽罗原本还是将信将疑,看到门野的态度,也都慌忙仿效。

“哪里哪里。您是个大忙人,我来的时候,就准备吃闭门羹了。早就听说过您日理万机,果然是风采不减当年呀。”

“呵呵,来,进来吧,我们好好谈谈。请!请!喂!你们怎么还不带路?”门野对身边人发号施令。

沿着曲折的走廊,桐生被带到宅邸的最深处,这里的一角有一间房看上去是门野的居室。

近四十平方的屋子,中间留着相当大的空间,铺着厚厚的手编长毛地毯,电视、音响、迷你酒吧、书柜都被安置在精心设计的位置上。酒吧的柜子里,摆满各类世界珍稀名酒。墙上挂着一幅五十号尺寸的油画,也是知名画家的作品。

墙面一角设置了模拟壁炉。壁炉上方,随意摆放的陶壶全都是有些来头的作品。

透过玻璃门可以清晰地看到庭院中的景致。刚才在前院依稀看到的那个池塘,如今完整地映入了视线之中,红鲤鱼绚丽的色彩融化在碧水里,池边安放的自然石显然是耗费巨资运到这里来的,树木之间有一些石灯笼,每一个的位置都恰到好处。

院子里的树木,高龄的桦树与樱花显得非常珍贵,此外还有梅花、山茶、四照花、木兰、银杏、百日红、夹竹挑等等,一年四季花开不谢。如今,正是花坛里的杜鹃盛开的时节。

桐生和门野在沙发上面对面坐下,又开始了寒暄,叙说着一别以来的情景。

“哎呀,可真没想到桐生先生您会大驾光临呀。从那以后该有多少年了呀?”门野的口吻带着惊喜。言语深处,正在试探桐生的来意。

“快十年了吧。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桐生的回答毫无表情,遮盖了内心因为重逢而产生的感慨。

“您突然就消失了,我也这么想呢。我有今天,可全都仰仗您的功劳呀。有人说在非洲内陆见过您,还有人说您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可我相信您一定还健在。今天我的这些推测都得到了证实,看到您好好的,这就够了。”年轻的佣人端来了酒菜。

“您不用张罗。”桐生赶忙说。

“哪儿呀,十年了难得来一次,我怎么能就这么让您走呢?”

“不不,我登门打扰不是为了这些款待,只是有点事情想请教。原本我发过誓,再也不见您了,如今这个誓言也破了。”

门野在桐生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回头对佣人说:“你们先下去吧。”那些女佣都被支走了。

“其实,我来是想请您看看这个。”桐生确信那些佣人已经离开,将自己带来的那张泛黄的老照片递到了门野面前。

门野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

“这,这个……”

“果然是您年轻的时候啊。因为相貌有些不同,我才想请您本人确认一下。”

“可这个,怎么会在您那里?”门野的视线从照片转到了桐生身上。

“和您一起拍照的这位女士是中森光子对吗?”桐生没有直接回答门野的问题,只管继续提问。

“对。”门野点点头。

“其实,照片上门野先生和中森光子中间的这个女孩和我有些关系,现在正在找她的下落。”

“我怎么会知道这个女孩的下落?”桐生和门野的视线交织在了一起。

“直截了当地说吧,这个女孩子叫竹久翔子,难道她不是您和中森光子生下的孩子吗?”

桐生的目光直刺向门野双眼的深处。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就向要在空气中激起火花。门野淡淡一笑,将目光让开,说:

“对桐生先生,我又能藏得住什么呢?是我年轻的时候,让她怀上了这个孩子。”门野的口气又像是自言自语。

“果然如此,我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间就想到了。”

“我已经十多年没见过翔子了。虽然也有些牵挂,可我不想给光子再添麻烦。您说您在找寻她的下落,可我现在也不知道翔子究竟在什么地方呀。”门野的表情并不像是在撒谎。

“中森光子去世的消息您一定知道吧。”

“知道,她死得够丢人的。不过,这和我可没关系。”门野苦笑了一下,又说:

“您说和翔子有些关系,如果您不介意,能说给我听听到底是什么关系吗?”

桐生便向门野讲述了自己与翔子之间的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照这么说,您认为是袭击翔子的那个凶手绑架了她?”

“我只是这么怀疑。而且,如果我猜得没错,她有生命危险。”

“会不会翔子背着你结识了别的男人,人家把她带走了?”

“我当然想过。翔子才十八岁,和我这么个糟老头子住在一块当然没意思。可是,接连发生这么多事情,翔子又随后失踪,实在不像是她自发的行为啊。”

“有道理。”门野点头赞同,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翔子说她不知道亲生父亲是谁,可她却珍藏着这张照片,看来,她还是知道的,您就是她的父亲。”

“我不知道光子究竟告诉了她多少。如果一点也不说的话,她不可能知道亲生父亲的真面目。”

“她好像时常受到中森光子的经济资助。”

“虽然是我们年轻时的过错,可她来到这个世上是无辜的。我也后悔对不起翔子。关于她的下落,我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你追查的。”门野说。

“如果有门野先生帮忙,比警察可强多了。那就麻烦您多费心了。”桐生低下头深表谢意。

“桐生先生,我这可受不起。我有今天,您原本就是我的大恩人,如今女儿又得到您的保护,该道谢的是我才对啊。”

一个威风不可一世的暴力团总长,在桐生面前竟然变得如此谦恭。

门野和翔子的失踪没有关系。既然已经十多年毫无来往,如今的门野,没有理由再来找翔子的麻烦。

另外,作为中森猝死时的那个情人,门野也不合适。虽然不排除两人旧情复萌的可能性,可一个被视为女性希望的议员与暴力团的总长勾搭成奸,这消息一旦败露她就死定了。如今要做中森光子的情人,门野可是最危险的人选。另外,就算退一百步,假设门野就是那个情人,对他来说,和中森幽会被人撞见,根本不构成任何威胁,单凭着总长的成严,轻轻一压便足够了。

关于中森的情人,桐生将门野排除在外。尽管门野一再挽留,桐生依旧告辞回来了。路上,他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但他并没有甩开他们。门野亲口说过,他有今天,桐生是他的大恩人。与此同时,桐生也是一大威胁。

桐生突然销声匿迹,门野一定在找他。而现在,桐生却送上门来。对门野来说,他也希望能够随时掌握桐生的行踪与动向。

要追踪翔子的下落,今后还需要门野的协作。如果现在甩开跟踪,很可能惹恼门野,这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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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调查陷入了停滞状态。立桥被杀案,并木被杀案之间的关系虽然可疑,但最关键的几点都还仅仅是推测,两个案子并未实现联合调查。

偏偏在这个时候,竹久翔子失踪了。北泽警署的调查总部接到通报:桐生报警,要求警方进行调查。并木的那伙弟兄袭击了翔子的新家,并被桐生完全击溃,这些都还是前不久的事情。

—听到这条消息,栋居心想:完了!他向总部提出翔子有再次遭受凶手袭击的危险,总部刚刚采纳他的意见,决定对翔子进行警卫,而现在,这样的事态就发生了。如果翔子的失踪和案件有关的话,凶手正是趁着警方动作的间隙先发制人了。

栋居立刻去找桐生询问情况。翔子会背着桐生和工作单位突然失踪,除了和案件的联系,想不到任何理由。翔子仅有的那些衣物和用品全都留在家里。

那天以后,单位里再也没有翔子的任何联系。从翔子以往的工作情况看,她不可能如此不负责任无故旷工。而且,翔子和桐生的关系,也并没有恶化。

“你为什么没有在竹久小姐失踪的同时,就马上和我们联系呢?”栋居责问桐生。

“我向本地警方提出调查申请了。”

“警察就算受理你的申请,也不等于马上开始调查。因为有关信息要在三天以后才会输入电脑。竹久小姐已经两次受到袭击了,如果算上那次在街头被并木一伙纠缠,就是三次。既然怀疑竹久小姐和立桥警官被杀有关,难道你不该迅速与调查总部联系吗?”

“实在对不起。”桐生的道歉十分诚恳。

“既然竹久小姐接二连三的受到袭击,就说明她有生命危险。你也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可你竟然还隐瞒不报,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栋居紧追不放,两眼死死地盯着桐生。

“没有别的原因。我想既然申请调查,这里的警署肯定会和你们联系的。”

事实的确如此,可受理调查申请的警署并没有义务向其他警署一一通报。只不过碰巧这次失踪的是前不久遭受袭击的少女,他们才把消息报告了有关案子的调查总部。可是,这已经慢了一拍。更何况,从出事到桐生报警,其间也存在时间差。

桐生并没有告诉栋居。当初,他曾经一度怀疑翔子的失踪和门野有关。他想先同门野接触之后,再与调查总部联系的。

既然已经确认门野与翔子失踪无关,桐生认为,门野和翔子之间的亲子关系对调查总部还是保密为好。

如果中森光子和暴力团老大之间生有一个私生子的事实曝光,死者的名誉会进一步受到损害。

出于这样的考虑,桐生决定不再多说什么。作为存在生命危险的知情人,警方开始搜查竹久翔子。

正文 第十一章 打碎的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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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袭击失败以后,凶手并未就此罢休,依然在伺机对翔子下手。可是,他没有使用同样的凶器。也许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射击位置,也可能由于翔子与桐生对于袭击已经有了戒备。

翔子失踪以后,桐生每天都在注意各类报道,却找不到类似的案件线索或是发现有人遇害的消息。也可能尸体被隐藏在了不为人知的地方。

除了门野之外,桐生利用了过去的各种关系,努力搜寻翔子的下落。即便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不把那个凶手挖出来报仇雪恨,翔子在天之灵也不能得到安宁。在桐生心里,翔子已经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可他依旧不放弃寻找。

拜访门野之后,又过了几天,门野突然打来电话。

“不知道这是不是和翔子有关,只是得到了一些情报,我有点怀疑,想告诉你。”门野说。

“什么情报?”

既然门野觉得可疑,这消息肯定非同一般。

“你也听说了吧,中森光子被怀疑在和赞岐证券公司的股票交易中获得了不法收益。”门野继续说。

“对,我知道。可我听说因为中森的死,真相也就彻底陷入谜团了。”

“有人怀疑赞岐证券非法偷换了自行买卖股票获得的利益,大约向中森提供了五千万的不法收益。而这次偷换利益的中心人物,是这家公司的前任会长,如今仍在幕后执掌大权的大规正寿。光子的丈夫中森公一就是大规的保健医生,有传说中森光子的竞选资金也是大规提供的。换句话说,大规才是中森的后台。而大规的女儿,就是相邻同志会的理事长——江马三郎的妻子。”

相邻同志会和关东门传会一起,都被定性为跨地区暴力团。两家以关东地区为中心,在山梨、长野、静冈、福岛、北海道等地争夺霸权,都是非常强大的组织。

相邻同志会的会长——大山忠吉已经上了年纪,如今的实权在江马手中。江马是个大学毕业的“知识型”黑帮老大,他的计算能力超群,能把会计的复式账本看得一清二楚,同时,兼备果断的行动能力。大山一手开创的相邻同志会能有今天这样的规模,他是头一名功臣。

桐生心中揣摩着门野的这条情报。翔子和江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而纠缠翔子的并木一伙则属于门野的关东门传会旗下。

“还有一件事,盛传江马在‘暴宇号’里路子粗得很。”

“‘暴字号’的路子……?……那是谁?”

“这还不清楚。不过,这样的传说也有一定证据,江马那边‘(警察)局里’的消息特别快。大家都说,相邻同志会能发展得这么迅速,跟他的情报搜集能力大有关系。”

相邻同志会在江马的领导下,网罗了大量下属企业,包括色情服务、金融高利贷、录像出租、旅馆、讨债公司等等。这些企业个个都在打法规的擦边球,他们最需要的,就是警方的管理打击信息。如果在“暴字号”里有很粗的路子,他们就能轻松躲过警察的搜捕网。

“新宿警署那个叫立桥的‘暴字号’,前些日子被杀了,有没有查到过这个名字?”桐生问。

“新宿的那个立桥被杀的消息我也听说了,可我这里的情报都没有这个名字。人家的这种路子可不是这么容易就查出来的。”

“门野先生,能不能帮忙查查江马的这条路子,这很有问题。”

“是吧,我也是觉得不放心才来告诉你的。”挂上门野的电话,桐生感到头脑中突然迸发出一道闪光。

门野的这条情报就像是导火索,引爆了目前为止的一连串事件,门野说,江马在“暴字号”路子很粗。

为了翔子的安全,他们搬了家,可新地址怎么会被凶手知道?还有,把新地址告诉小流氓的又是什么人?小流氓上门后不久,凶手紧接着绑架了翔子,下手实在很快。

这一连串事件的发端是立桥警官被杀的案子,当初就有人怀疑是暴力团成员所为,可怎么也没有找到嫌疑犯。

如果假设凶手潜伏在警察内部呢?要把回家以后的立桥警官叫出去这很容易,而且他一定对调查进展了如指掌。即便翔子和桐生搬了家,可如果凶手在警察内部,派出所上门巡查的资料很容易就能搞到手。

如果他充当了暴力团的“路子”,杀害并木也就有了动机。即使翔子不认识他,只要凶手是警方人员,他就可能单方面认识翔子,因为翔子以前曾经以上学为名晚上出门干过那些不光彩的工作。

门野的这条情报给了桐生意想不到的新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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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意外的事故。五月十五日凌晨二时许,东京都世田谷区成城四丁目的街道上,发生了一起车祸。

这条路作为连接世田谷大道和甲州大街的道路,常有车辆经过,但到了夜间,几乎看不到车辆的影子。

看准这个深夜车辆最少的时间段,这里正在拍摄电视剧中的一场夜间开车镜头。驾驶一辆吉普车的是这部戏的主角,当今的大明星——音川正彦。摄影师和助手蹲在吉普车的引擎盖上,导演明石一声令下,音川发动了汽车。

连续一公里都是直线道路,没有行人。摄像机正在运转,拍摄进行得很顺利。一会儿,一公里的直路结束,车子开进了弯道。

就在这时,对面突然冲出一辆轿车。剧组事先在主要路口和重要部位都已经安排了人员,保证道路畅通,这辆车看来是漏网之鱼。

对面的车辆开得很猛。音川突然转动方向盘,企图避开对面车辆,由于车速过快车身打飘,一股巨大的离心力,车轮控制不住了。

偏偏刚下过雨地面湿漉漉的。引擎盖上的一个摄影助理一下被甩了出去。汽车严重打滑,横在了路中央。

对面的车子紧急剎车,避免了冲撞,可是他也失去了控制,一头扎在了道路左侧民居的围墙上。

明石导演一下傻了眼。比起音川和那个摄影助理,他更关心对面那辆车的情况。音川没有驾照。导演明知他没有驾驶执照仍旧要求他驾车拍摄,这个责任是相当大的。更何况,引擎盖上有三个人在进行拍摄,这是明显违反交通法规的行为。

可是,正在导演和在场工作人员大惊失色的时候,事态又有了意想不到的发展。副导演和工作人员慌忙冲到那辆撞在围墙上的车子旁,问:“你没事吗?”

他们一边问一边想把驾车人救出来。可那个开车的年轻男子一下挣脱了他们的手,跳出车外,就这样一溜烟地逃跑了。看他跑步的样子,简直就跟没事儿似的。

摄制组全体都呆住了,只能看着那个人消失在黑夜里。工作人员原本已经打算承担全部责任,因为是摄制组违规才酿成了车祸,不论对方提什么要求,他们都得答应。

作为摄制组,希望彻底认错,然后私了,尽量避免警察介入。可是,对方竟然一句话都不说扔下车跑了。

那辆车撞上的围墙是混凝土砖垒成的,相当坚固,几乎没有受到损坏。而且,也许离心力作用较小,那辆轿车只是撞坏了左前照灯,左前侧车门微微有些凹陷变形罢了。

“怎么回事?”

明石一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人在那里嘀咕。那个从引擎盖上摔下的摄影助理好像右腿骨折了,但头部和内脏都似乎没有异常。

“呀,后备箱里有人!”

因为撞上围墙时的冲力,后备箱盖弹开了。有个助手探头一看,顿时惊叫起来。所有人都涌了过来。

后备箱里塞着一个女的,裹着一条毛毯。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死人,仔细一看她还活着,但是神志不清。她的年纪在二十岁前后,头发散乱,衣服被撕碎,身上到处都是淤血和伤痕。这明显是遭受强暴之后的痕迹。

“刚才这家伙,原来藏着这东西,所以才慌慌张张地跑了。”那个助手明白了。

“导演,怎么办?”音川代表所有人发问。音川是整个事故的直接制造者,可他身上连一点擦伤都没有。

明石原本打算和对方尽量私了,可人家跑了,留下的车里还塞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孩,这样的事故,怎么都不可能就此了结。而且,围墙内的那户人家也已经被吵醒了。不得已,明石决定暂停拍摄,向当地警署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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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城警署接到电视剧摄制组的报案,对事故车辆后备箱中的那个女子进行了调查,由于本人神志不清,根本不能回答问题。但是,根据外貌特征,核对了警视厅所有离家出走者的调查申请资料,发现与神奈川县多摩警署受理的一个名叫竹久翔子的十八岁女孩完全一致。

同时,这个女孩也是北泽警署现役警官被杀案的重要知情人,此前也曾经有过协查通知。成城警署立刻紧张起来。竹久翔子的症状是毒品中毒,体内在短时间内被注入了大量毒品。她的两条胳膊上,那一片注射痕迹实在触目惊心。衣服已经被撕开,裙子破得不成样子,下摆和小腿上都沾有血迹,应该是遭受多人争相轮奸的结果。

她的内衣裤都被剥去了,身上到处都是抓伤和淤痕。她光着脚,没有袜子更没有鞋子。

成城警署马上将她送到了最近的医院,然后和北泽警署的调查总部以及提出调查申请的有关保护人取得了联系。

一清早,桐生意外地接到了警方的电话,他便不顾一切地赶到世田谷区翔子所在的医院。那两个熟悉的警官栋居和藤冈已经先到了。

医院的病房里,桐生见到了翔子,可翔子的样子已经让他不敢认了。不,这不是翔子,应该说这只是翔子的一个躯壳罢了。

翔子对桐生没有任何反应。桐生叫她,可她的眼光一直散着,茫茫然指向远方。

她的脸像是一个面具,毫无表情,没有一丝生机。过去那红润的肌肤干燥粗糙,毛孔收紧形成许多鸡皮疙瘩。手臂上的暴露部位一片注射针头的痕迹就像是一颗颗痣,红肿起来。

这样的痕迹不仅在手臂上,大腿上也有。许多地方都已经化脓溃疡,显然是由于注射器未经消毒。桐生很清楚这些针眼的来历。

桐生茫然地看着翔子,在他面前,翔子打着哈欠,不停地出汗,还一个劲地流眼泪。可这并不是因为她难过。过了不久,她像是掉进了冰窖浑身发抖,伸出手,哀求桐生:“给我……”

“这个患者是重度的毒品中毒。现在断了药,开始出现戒断症状了。看样子是在短时间内注射了大量毒品,估计是海洛因。”医生在一旁做了说明。

翔子被绑架之后,又被人连续注射了大量海洛因。其间,还遭到了多人的强暴,身心已经处于崩溃状态。不仅仅是药物,精神上,她也受到了巨大打击。

毒品中毒的患者如果经过精神医生鉴定确诊,各都道府县的知事应当立即向厚生大臣汇报,并可以根据患者的症状、行为以及环境的情况,采取强制入院措施。

在毒品中毒患者的专门治疗机构里,一般需要一个月到三个月,有时甚至需要六个月的长期住院治疗。

毒品中毒患者还分成急性中毒和慢性中毒,翔子在短时间内连续接受了大剂量的毒品注射,成了一个人为造成的慢性中毒者。

由于停药,翔子出现了戒断症状。神志不清,全身寒冷发抖同时呕吐,大小便失禁,见人就会发出“给我”的哀号,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现在的她,已经不是翔子了。无论在精神还是肉体上,她都是一个废人,完全毁灭了。

“她已经进入了毒品中毒第三期。浑身剧痛,身体要被撕裂一样,就像是地狱的煎熬。为了得到毒品,她会不顾一切,理性、道德、人性什么都没了,完全就是一个药物的奴隶。”

医生的话语只不过是例行公事,就像是在观察一个试验动物。

然而,医生的每一句话,传到桐生耳朵里,都仿佛回响在一个被封闭的遥远空间之中。

“我这是在做噩梦。这不是翔子。一定是恶魔想要毒品,它就窃取了翔子的身体!”桐生不断地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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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成城警署的通报,北泽警署的调查总部大为震动。一个失踪多日的重要知情人,竟然会意外地再次出现,并且染上毒瘾,遭受强暴,成了废人。

那个开车人将翔子装在后备箱里,正准备运到什么地方去。如果没有发生那起出人意料的车祸,翔子的下落依然会是个谜。

那个人究竟要把翔子带到哪里去?她的归宿很容易想到,不可能是接受治疗的地方。那个开车人正载着一个活死人,把她带到永远不为人知的地方去。

经过调查,那辆车属于新宿区内的一个金融业老板,前不久曾经报失。

根据有关资料,被窃车辆的所有人叫叶山启介,四十岁,在中野区中野五丁目从事金融业,五月十二日晚,他在自家附近的路上停车时忘了拔钥匙,因此车辆被盗。

中野警署受理了有关报失。三天后,在世田谷区成城四丁目的马路上,就是这辆车为了避让电视剧摄制组的吉普,一头撞在了民居的围墙上。

竹久翔子失踪以后大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这段日子里,她被关在某个地方,接受了毒品的注射。

在她染上毒瘾,并遭受多人轮奸,成为废人之后,凶手为了彻底解决她,就偷了叶山的车。真是这样吗?叶山启介和竹久翔子之间,事先没有任何联系。

然而,调查总部研究了叶山的情况后突然发现:他所经营的叶山廉价商店曾经是跨地区暴力团相邻同志会的下属企业。

叶山以前曾做过相邻同志会理事长江马三郎的手下,但是,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他被逐出了帮派。据说,这是因为叶山染指了毒品买卖,而毒品交易恰恰是相邻同志会的一大禁区。

相邻同志会在江马的领导之下,打着合法的招牌,严禁毒品交易。毒品的确名副其实,它的毒性可以从根基开始破坏整个组织。因为叶山背着江马干了这个买卖,才遭到了最为严重的放逐处分。

不过,传说无法得到证实。可尽管只是传说,叶山因为毒品被逐出帮派这一点很是可疑。

相邻同志会以关东地区为中心,在山梨、静间、福岛、东北等地,同另一家跨地区暴力团——关东门传会展开了激烈的竞争。这个组织在新宿,歌舞伎町也设有事务所,在暗中和关东门传会属下的君波组不断进行较量。

“有问题!”栋居说。

“是呀,失窃车辆的主人原来是相邻同会下属企业的老板,这点实在让我觉得不顺眼。”

藤冈立即回应,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以前的调查中,没有发现任何立桥和叶山之间的联系。

据说被逐出相邻同志会之后,叶山失去了后盾,日子过得没什么动静。表面上,叶山已经脱离了黑帮,金盆洗手了,组织上也会召告全国的同行,这样他就不能在道上继续混下去了。但既然混过,他的身心状态都不可能彻底改邪归正。

虽然在叶山周围嗅出了一些可疑的气味,但既然车是被盗的,也不能追究车主的责任。

正文 第十二章 罪恶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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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眼前形同废人的翔子,一时间,桐生茫然不知所措。

好容易回过神来,桐生清晰地感到有一股东西从心底涌了上来。

那些凶残的家伙一个接一个地侵犯了翔子,侮辱了她,可他们并未就此罢休,还用毒品彻底摧毁了翔子的人格和肉体。

当翔子已经变成一个只有一丝气息的活死人时,凶手将她装在了车里,运到一个将要彻底埋葬她的地方,但由于那场意外的车祸,翔子被人发现了。这次事故,无论对翔子还是凶手来说,都是一场不幸。

翔子身上哪怕还有一丝一毫的意识,她都不会让桐生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凶手侮辱了翔子,摧残了她,也夺去了桐生生命中的依靠。

桐生曾经发誓,他要与过去的争斗彻底告别。可是现在,他绝不能放过这个残害翔子的凶手。法律的制裁常常行动迟缓且只会伤及皮毛。而且,法律无法保证一定能制裁凶手。桐生打定主意,他要亲手找到凶手,为翔子的屈辱和痛苦报仇。不实现这个目标,桐生心中涌动的热浪无论如何也不能平静。

据说凶手运送翔子的那辆车是偷来的。可一听到那辆车的主人曾经是江马三郎的手下,桐生立刻警觉起来。

他从门野敬造那里听说过江马三郎这个名字。根据门野的情报,中森光子通过赞岐证券的大规正寿和相邻同志会拉上了关系。而如今叶山启介的出现,恰恰证实了这条情报的可靠性。

叶山身边弥漫着毒品的气味。

翔子被装在了叶山失窃的车子上,桐生决不会放过这—点。揪住叶山一定会找到什么。桐生发现了第一个瞄准的目标。

几年前,桐生曾经见过一次叶山启介。当然,叶山不可能记得这个,但桐生不会忘记他。

就在桐生面前,叶山开车撞死了一只小狗,而他只不过皱了皱眉头,便扬长而去。撞死小狗时,叶山那冷酷的表情,至今还印刻在桐生的脑海里。说是表情,其实叶山的那张脸半点表情都没有。桐生目击了这一切,虽然那条小狗和他毫无关系,但他还是将小狗的尸体保存了起来。根据当时记下的车牌号,他追查到了车的主人,并把小狗的尸体放在了叶山的家门口。当叶山发现的时候,这意外的恐惧让他不寒而栗。

“叶山启介,没想到会和你在这里碰上!”想到撞死小狗时那张冷酷无情的脸,桐生清楚地感到:强暴翔子,并用毒品摧毁她身心的那个恶魔,绝对和他有关。

桐生将叶山定为目标之后,立即开始对他的周围情况进行秘密侦察。叶山在中野车站前的办公楼里开了一个事务所,打着金融业的招牌,而实际上干的都是些票据欺诈、黑市交易、上门逼债、威胁恐吓之类相当恶劣的勾当。

他两年前离婚,如今在事务所附近的公寓里,和一个过去的酒吧女招待同居。

虽说表面上他已被相邻同志会放逐,可背地里似乎还有联系。要是没有相邻同志会这样的后盾,谁也干不了“金融”这个行当。

看情形,调查总部关于翔子毒品中毒的问题,也在怀疑叶山。必须抢在警察控制叶山之前对他下手。桐生辞去了工作,一边进行侦察,一边摸索叶山的日常行动模式。叶山每天早上九点离开自己家,开车到中野车站前的事务所。就是那辆曾经被人偷去运送翔子的轿车。

上午他会呆在事务所,时而会客,时而打个电话什么的。

中午在附近的饭馆吃过午饭,下午他便开着车到处跑。事务所里只留下一个年轻姑娘和一个五十来岁的办事员。叶山和这个年轻姑娘也有不正当关系。

叶山回到事务所一般都是五点到六点之间,然后到八点左右回家。每周一次,他会和那个姑娘一起吃了晚饭,到宾馆开房。

查清了叶山的日常生活模式,桐生开始行动了。这天晚上七点多,叶山先把办事员打发走,和那个女的一起来到新宿的一家宾馆。他们在餐厅吃了饭,又在一起呆了将近两小时。将那个女的送回去之后,叶山才回到自己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在停车场将车停好,叶山刚要去坐电梯,桐生一下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叶山先生吧。”保险起见,桐生先确认了一下。

“是,你是谁?”叶山并不惧怕,态度傲慢地回答。

“我说了名字你也不会知道的。不过,如果我告诉你,几年前,在你家门口那条被你撞死的小狗就是我放的,你总该记得吧。”

“什……什么!?”叶山吓得语气都变了。

“有点事情想请教一下,能赏脸吗?”

“你!你以为我是谁?”叶山咬牙切齿,企图恫吓,可这是毫无用处的。

“您啊,久仰了。您不就是那个做白粉买卖,当年相邻同志会的大将,如今被逐出山门的常任顾问叶山启介先生吗?”

“你都知道,你,找我什么事?”叶山本以为可以狐假虎威,可相邻同志会的名字吓唬不了面前这个人。他已经察觉到桐生决不一般。

“回车上去!我可不想动手。”

不等叶山防备,桐生已经逼到了他的身旁。桐生根本没有碰他一根毫毛,可叶山早就被他身上的这股杀气给镇住,身子顿时动弹不得了。

叶山仿佛失去了自我意志,听由桐生摆布,回到车里坐在驾驶座上。桐生坐在他身边,低声说:“开车!”

如此短小的一条命令,就让叶山言听计从。在叶山的眼睛里,桐生的身躯就是最有效的武器。

桐生的身上,拥有一股巨大的压力,它孕育着可怕的破坏力,排山倒海一般威逼过来,如果企图进行抵抗,立刻就会被彻底打垮。当年看到家门口小狗尸体时的恐惧感,又一次充斥了叶山的头脑。

那时候,为了防止仇家袭击,他的家就像是坚固的要塞。房门坚不可摧,就算是装甲车也撞不开,还有摄像头二十四小时监视,大门上的锁也是特别加固的。

能够轻易冲破如此森严的警卫装置,将一条小狗的尸体放置在他的门口,而对方的来历与意图根本不得而知,一想到这一切,叶山的内心都在发抖。

当时,这个人已经用无声的方式明确地告诉了叶山:只要我愿意,就可以杀了你!现在,这个人就在叶山面前,正准备将他带走。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叶山依旧妄图摆出镇定的姿态,可他的声音已经不听使唤,不住地发抖。

“闭嘴!照我说的开!”

桐生并不回答叶山的问题,只是发出一个又一个指令调整着行车的路线。叶山根本弄不清桐生的意图与来历,心中越发恐惧了。这总不会是为几年前的小狗报仇吧。汽车离开了市中心向着郊外不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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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已经时不时能够看见大海了。车辆正按着桐生的指令前进,这儿像是一条沿海的公路。

叶山心中有一丝不祥的预感。而且现在,车子正沿着海岸线越跑越偏僻。叶山打心里感觉恐惧,浑身都开始发抖。

车子沿着海岸线前进,道路起伏曲折,速度不可能很快。对面没有车辆过来。这样的速度,如果想要跳车,也并非不可能。可是,迫于桐生那一身的威慑力,想动都动不了。

车子从海边的两座山间驶过,好像是开到了一个伸入大海的海角上。刚才,大海只是在左侧车窗边时隐时现,而现在,左右两边都能看到海岸了。这辆轿车正在向着海角的尖端不断进发。

“你到底要干什么!?”叶山再也无法忍受恐惧,开口问道。

“你马上就会明白。”桐生嘴边泛起冷冷一笑。

穿过一片稀疏的松林,车窗的前方横呈着一片大海。黑暗的海平线,远方有几点渔火串联在一起。

“停车!”离开海角的尖端还差一点的时候,桐生发出了命令。接着,桐生和叶山交换了座位。

“听说,你五月十二日晚上,在自己的家门口让人把这车给偷了?”桐生坐在方向盘面前,两眼凝视着前方的大海,平静地说。叶山一听就打了一个寒战。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叶山还没忘记虚张声势,竟然开口反问桐生。

“你这车被人发现的时候,后备箱里塞着一个女孩子,她和我有那么一点关系。”

桐生这句话,总算让叶山明白了对方的来意。他并不是来为小狗报仇,可如果是为了那个姑娘,结果一定更可怕。

“其实,你这车不是被偷的,而是你送给别人的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叶山害怕被对手看出破绽,还一个劲故作镇定,声音却在颤抖。

“我的意思,你最清楚。我要你老实告诉我你把这车给了谁?如果你还想跟我打马虎眼,连人带车可就全都要下海了。”

桐生又一次发动了车辆,车子向着海角的尽头渐渐地加速。路的尽头有栏扞围着,可凭借车子的速度轻易就可以冲破。眼看着那栏杆向着面前一步步逼过来。

“你疯了,停车!你也会掉下去的。”叶山拼命喊叫,希望阻止桐生。

“掉到海里,下沉之前会有一段间隙,这时候还有逃生的机会。要是车子沉下去,水压就会让车门打不开。我和你的机会都一样。”

桐生的嘴边,刻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叶山已经明白,桐生是玩真的,他的确想让自己连人带车葬身大海。

“停车,求你快停车!”

叶山再也顾不得体面,发出了惨叫。恐惧已将他所有的自尊、虚荣与伪装扯得一干二净了。

“说!”桐生丝毫没有减速。

“好,我说我说,你快停车!”叶山面对恐惧的压力屈服了。

急刹车,轮胎发出刺耳的叫声。车子前面的保险杠已经碰到了那根栏杆,好险。车停下了,叶山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说!”桐生再次逼问他。

“好,我说,可你千万别告诉别人是我说的。要不,他们会杀了我的。”叶山还在哀求。

“他们还没来得及杀你,就会和你压死的那条狗一样。”桐生冷冷一笑。

“矢口托我的。”

“矢口?”

“他是现在老大手下的打手,干事长矢口勇,一个很厉害的家伙。他向我要车,还让我去报失。”

“矢口,这名字听说过。他背后就是江马吧。”

“这个我知道。反正来找我的是矢口。除了这个,我什么都不知道。”

“下车!”

“啊?”

“我让你下车!如果你还要这条狗命,现在就给我消失,去躲一阵子。等着瞧吧,不用多久,矢口就会和那条狗一个下场!”

桐生的嗓子眼里,响起了低沉的笑声。

从叶山启介的嘴里,套出了矢口勇这个名字。

矢口是江马三郎的打手兼相邻同志会的敢死队长,他经常活跃在第一线,让自己组织的版图不断得到扩张。矢口承担了江马手下最为肮脏的任务,他的性格残忍凶暴,得了一个诨名叫“鬼矢”。

江马让矢口统帅队伍,又把叶山放在了下属企业的领头地位上,相邻同志会就靠着这两驾马车,不断发展壮大起来。

相邻同志会惯用的侵略手法,就是向那些原本平静的地区投进“炸药包”挑起争端,紧接着,矢口率一群战斗队趁虚而入,转眼间就能平息镇压一切。大家都说,矢口到过的地方,连根草都不会剩下,足见他的手段毒辣至极。

当年相邻同志会在滨松市开设新事务所的时候,当地的暴力团——关西派的田岛会岛冈组曾经打上门来,将当时在场的三名相邻同志会手下一网打尽。

矢口接到这个报告,当天就调集大约五十人的战斗队,冲到滨松,两天里,收齐了包括岛冈组老大在内的二十四名重要成员的小指头,就此将滨松划入自己的势力版图。他的英勇壮举到现在都在江湖上为人传送,人称“二十四根指头的故事”。

恐怕,一切都有江马的指使,可具体执行一定是矢口。让翔子染上毒瘾,并且轮奸她的就是他。桐生发现了新的目标,内心的热血又一次沸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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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口勇受理事长江马三郎的指派,近来正在局势不稳的新宿地区“出差”。一听说矢口来了,原本刀兵相见的各帮各派全都让路,这原本就是江马的目的所在。

矢口在新宿区爱住町的一幢高级公寓里设立了临时事务所,作为自己活动的据点。这个事务所,随时都保持着十人左右的常驻兵力,而就在同一幢公寓的另一套房子里,矢口和他的情人永野登喜子在这里同居。

矢口的工作就是每天下午一点左右来到事务所,花去下午的一大半时间与各处进行通报联络,吃了晚饭,七点左右他会带上手下人出去巡视歌舞伎町。再回到事务所,大致在十点以后,零点之前,他会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举动,可矢口一来,相邻同志会在新宿的势力迅速扩张起来。

接近午夜零点,永野登喜子听到门铃响,便很随意地开了门。现在正是矢口每天回来的时间。

因为事务所就在一幢楼里,她没有丝毫戒心。

“你回来……”

她一边开门一边说,可还没等“了”字出口,门缝里一条黑影像一阵风一样钻了进来。

登喜子一惊,刚要开口,嘴已经被那个黑影的手给堵上了。根本容不得她挣扎,一会儿,她的嘴上已经贴上了橡皮胶带,双手双脚也全被捆起来,这下,她成了一条在地上蠕动的爬虫,连叫一声的可能性都没有。

“我不打算伤害你。只要你安静地在这儿躺一会。”黑影站在逆光中,用低沉的声音警告她。

起初,登喜子还以为是上门抢劫。可这个闯入者连屋里的东西都不看一眼。有什么人敢闯进远近闻名的相邻同志会矢口勇的家里来抢劫?就在这幢楼里,事务所那十多个手下个个身手不凡。只要叫一声,他们马上就会抄家伙冲上来。

可是,如果闯入者的目标不是钱财,那是什么?登喜子并未发现闯入者有侵犯自己的企图,可因为摸不透对方的来意,她感到万分恐惧。

过了一会,门铃又一次响起。这下是矢口回来了。闯入者走到门背后,打开门。矢口如往常一般刚想进屋,冷不丁腰里被一样冷冷的金属东西顶住,他一下僵住了。

“如果你想叫救命,就叫呀!我倒想听听大名鼎鼎的‘鬼矢’是怎么叫救命的。”那个影子凑在矢口的耳边说。

“你!……”

矢口一下哑了。这个闯入者早就在这里等着他,对手从一开始就是冲着矢口来的,他很清楚,相邻同志会的矢口勇是一个阎王爷都要退让三分的人物。

矢口扫视了一下室内,除了躺在地板上的登喜子之外,屋里似乎没有别人。这个对手只身闯入相邻同志会的据点,在矢口的屋子里伏击他。竟然有人能如此大胆,矢口内心也受到了重重的一击。

“混蛋,你以为你能活着出去吗!?”一阵惊愕过后,矢口终于说出话来。

“我可没想过要活着回去。不过,如果我死着回去,有你跟我做伴。”对方嗓子眼里发出低沉的笑声。

“你要干什么?要钱?随你拿。我现在就放你走。”矢口竭力虚张声势。

作为相邻同志会的敢死队长,“鬼矢”可是人见人怕的。可他在一个入室抢劫者的凶器面前竟然毫无还手之力,还哀求讨饶,这要是传出去,他就再也没脸混在江湖上了。不,单单是这副惨相被对手看到,就是一种比死都难受的屈辱。

“你以为我闯进‘鬼矢’家来就是为了点钱?”对手的喉咙深处又传来一阵笑声。他的脸在逆光中看不真切,可从他的身上正源源不断地喷射出一股杀气,这是一种具有绝对破坏力的武器。这样的气氛,比矢口有生以来经历过的任何场面都要可怕。

“既然不要钱,你要什么?”

“情报。”

“情报?什么情报?”

“是你绑架了竹久翔子,给她打了毒品,还轮奸了她,是不是?是你给她打了针,也是你第一个干的!我要知道那些碰过翔子的家伙,还有幕后指使你的都是谁!”

“你,到底是什么人?!”矢口狂叫起来。

终于弄明白了这个不速之客的来意,矢口再一次感到事态的严重性。

“一个和竹久翔子有点关系的人。”

“好胆量,我佩服!不该知道的你就别多问,乖乖给我回去。现在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只要我叫一声,事务所的人马立刻就到!”矢口又开始逞强。

“我看你是一点都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啊。我刚才就说过你想叫救命就叫吧。‘鬼矢’让人腰里顶着刀子,朝着手下弟兄叫救命,这可是难得一看的好戏哦。叫啊!大声叫救命啊!”

这个闯入者笑起来,就像是等待一场好戏开演。他准确地抓住了矢口的弱点。

“你以为凭这点家伙,我就会求饶?”

“我当然不这么想,所以我准备了这个。”

对手熟练地将矢口的手脚捆好,不过没有像刚才登喜子那样五花大绑,即使如此,矢口也已经动弹不得,和登喜子并排躺在地上了。

闯入者取出一支粗大的注射针筒,矢口一看,吓出一身冷汗。

“你想干什么!?”

对方并不回答,捋起矢口右边的袖管,在上臂处用橡筋扎好,然后用酒精药棉轻轻地消毒。

“你看,我给你消毒,多周到呀。你给翔子打药的时候,可没消毒吧。”

“你要给我打毒……毒品?”矢口害怕了,这是本能的反应。

“我可不这么干,只是抽一点血。”

“抽血?”

“慢慢地给你抽血,天亮之前有的是时间。在你讨饶之前,我就在这儿陪你。”

“混蛋!……”

“你要注意礼貌。你现在只不过是个装满血的皮囊。我爸是个医生,小时候呀,我就把他的东西当玩具玩。我偷了我爸的注射器给一只壁虎抽血。你知道壁虎的血是什么颜色的吗?我把抽干了血的壁虎放在太阳底下,它就成了地瓜干了,你不想来试试吗?”

这个闯入者一边说,一边在矢口手臂上找到了受橡筋压迫而隆起的血管,噗地一下扎了进去。

“住手!”

矢口想从对方的控制中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可根本无济于事。眼看着注射针筒里,血液一点一点被吸了出来。

“先来两百毫升怎么样?我这儿针筒多着呢。”对方的嗓子眼里不住地发出呵呵的笑声。

“你!你这是人干的吗?”

“哟,没想到你也会说这话。你有资格说这个吗?”针筒里已经充满了矢口的鲜血。针头被缓缓地抽出。那个人又拿起另一个新的针筒。

“住手!”

“你想说了?”

“你以为我是谁?这点就想吓住我?”

“呵,你以为我是在吓唬你?好吧,咱们加演一场,再来两百好了。”

闯入者找到另一条静脉血管,又一次用酒精药棉消毒。他拿针筒的手法娴熟,像是个医生。

“住手!”

“要说‘请’!”

“请别这样!”矢口已经顾不得脸面了。

现在他已经明白,对手绝不是在吓唬他。如果他不招,自己就会变成他童年时玩过的壁虎,被抽干血液。矢口平生头一次感到害怕了。

“是谁指使你绑架翔子,给她打毒品的?”

“是理事长!江马理事长要我干的!”

“果然如此。你就先绑架了翔子,然后和你的兄弟一起轮奸了她,还给他打了针?”

“我都是按着理事长的意思办的。”

看到矢口吓成这样,一五一十地如实交代,永野登喜子在一边睁大了眼睛,她的脸上全都是惊愕的表情。

“是你用弓箭袭击了竹久翔子?”

“什么?”矢口的表情又是一震。这样子不像在演戏。

“我问你是不是用弓箭袭击了竹久翔子?”

“又不是射箭比赛,现如今谁还用这种过时的家伙?”矢口说。

“一点都不过时。没有声音没有火光,黑暗里就能进攻。比手枪的命中率还高。只要在箭头上抹点毒药,百分之一百没命。”

“我可不玩这些。你是不是搞错了?”

看样子,那个袭击者并不是矢口。

“事务所里有没有碰过翔子的人?”对方暂且放下弓箭的问题,继续发问。

矢口点了点头。

“一个一个,都叫过来!”

那个闯入者拿起桌上的电话听筒,按完了号码递到矢口面前。他连事务所的电话号码都知道。

不一会,门铃响了。第一个手下被矢口叫了上来。

闯入者打开门,一下子就被对方剥夺了行动自由。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六个被叫来的手下全都躺在了地板上。

“你们这些家伙,老大让你们干,你们就干?她是一个无力抵抗的女孩子!你们竟然轮奸她,还让她染上了毒瘾!我决饶不了你们!抽干你们的血,割了你们的家伙!”

闯入者从盥洗室里找来一把剃刀,拿在手里。矢口和所有手下都明白:他是当真的。

“我们错了,饶了我们吧!”矢口不顾一切地哀号起来。刀山火海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矢口,竟然变成这样,一个劲苦苦哀求。

以前他所经历的场面,总是让他处于胜者的地位。即便身处第一线,身边也总有手下充当挡箭牌,战斗还没打响,胜利已成定局。相邻同志会是一支不败的队伍,在它旗下,只要轻松应付,就能战无不胜。

而如今,矢口头一次跌进了绝望的深渊,看到了死亡的边缘。相邻同志会的名声,矢口的那些虚名,在这个敌人面前全都失效了。第一次体味死亡的恐怖,他已经忘记了所有的虚荣和屈辱。

在绝望的深渊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是求饶。

“竹久翔子在你们面前,也这样求过你们吧。你们争先恐后地要去碰她,这样还不知足,又给她打了毒品!我要和你们算这笔帐!当年,你们不是收了人家二十四根小指头吗?我今天少一点,收了你们这七根香蕉!”

闯入者的口吻就像是正在宣判的法官,毫无表情,他手里的剃刀已经摆好了架势。

桐生的确打算把矢口和所有参与轮奸的家伙全部处决。这些人即便是碎尸万段都不足以解恨,但他决定割掉这些玷污了翔子的器官,让他们再也做不了男人。

一瞬间,桐生仿佛听到翔子的一声惨叫:“不要!”。这声音在耳边这样真切,根本不像是幻觉。桐生一惊,他想仔细听,可是,再也听不到翔子的声音了。

他把以矢口为首七个人的下身全都扒光。

“你们这些家伙,我本来想割了你们,减刑吧。”

桐生解开永野登喜子的手脚,命令她把这七个人剃毛。

“你不是矢口的女人吗?可他还要去碰那个无辜的女孩。你的男人是女性公敌!把他的毛剃了!让他再也干不了坏事!”

桐生将剃刀递给登喜子。

“登喜子,别!”矢口转而哀求登喜子。

“剃了毛还会长出来。总比割掉你好吧。”桐生一句话,矢口再也不敢开口。好容易获得宽大,万一桐生变卦,可就惨了。

登喜子面对眼前的矢口,也早已满怀怒气。她按照桐生的要求,将矢口以及六个手下的阴毛统统剃去。

桐生又从屋里找来了照相机,将眼前的场景一一记录下来。

“比起竹久翔子的屈辱和痛苦,你们根本算不了什么。谢谢老天爷吧。”

桐生给这七个人拍照留念,然后便离开了。

登喜子替矢口和几个手下松了绑,一伙人统一了口径:关于当晚发生的一切,谁都不许走漏一个字。

<er h3">04</h3>

江马三郎的心腹,相邻同志会的干事长矢口勇突然被撤了职,这个消息传到了栋居和藤冈的耳朵里。几乎与此同时,叶山启介失踪了。

“矢口平白无故就这么给撤了。紧跟着叶山也不知去向。看来相邻同志会内部一定发生了什么。”藤冈说。

“如果说发生了什么,不会和竹久翔子毫无关系吧。”栋居的双眼凝视着空中。

“不会和竹久翔子毫无关系?你是说……”藤冈一听就是一惊。

“是啊。和翔子在一起的那个桐生,我早说过他可不是个普通的家伙。矢口下台和叶山失踪,我看一定和这个桐生有关。”

“要不要去监视他?”

“我们知道他在哪里,也许我们早就该盯住他了。”

“是不是桐生在复仇?”

“如果是他在复仇,就说明他已经知道是谁轮奸了翔子并且给她注射了毒品。”

“就是说,叶山和矢口就是凶手?”

“还不能这样说,但我想他们和竹久翔子的事情一定有所牵连。”

“要不要找桐生来问问?”

“就算你问,他也不会告诉你什么的。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说明桐生在报仇。”

“如果叶山和矢口就是凶手,那么说以前用弓箭袭击翔子的就是他们?”

“还是摸摸相邻同志会内部的情况吧。就算他们保密再严,也不可能滴水不漏。”

相邻同志会由于矢口的下台,撤去了新宿的事务所。这一举动,等于宣告了相邻同志会退出新宿。也就是说,他们放弃了新宿这一暴力团的巨大资金来源。这一举动非同小可。

桐生从矢口嘴里,终于挖出了江马三郎的名字。江马就是让翔子变成废人的元凶!不把江马打垮,就不能为翔子彻底报仇。

可是,江马可不是叶山和矢口。他可是一个与关东门传会分庭抗礼的巨型组织的顶尖人物。

桐生让叶山和矢口品尝了比死都难受的耻辱,即便他们自己再想隐瞒,迟早也会传到江马的耳朵里。矢口下台,正说明江马已经知道了。

撤掉矢口之后,江马身边的警卫明显增强了,这正说明江马自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位于世田谷区的江马住所,一直都有十多名强悍的保镖日夜坚守,如果真的出问题,上百名手下一会儿就会赶到。

即使出门,身边都有保镖簇拥,他的座车装备了防弹玻璃,车身也如同装甲,前后还有护卫车保护。简直找不到一丝可乘之机。

不等这里发动进攻,江马就可能进行反击,派出杀手来对付桐生。桐生让矢口承受的屈辱也就是相邻同志会的屈辱,如果让江马知道了,他一定会进行报复。

桐生内心反而在期待这种情况的发生。面对敌人的进攻,他也许能找到与江马面对面肉搏的机会。

可是,江马的反应也颇为惧重。他并不是害怕贸然行动会给桐生可乘之机,而是担心那样会引来警察的目光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正当双方密切注视着对手的动向,按兵不动的时候,从关东门传会门野那里又传来一条情报。

据说江马近来看上了银座的一个夜总会小姐,把她养在了在南青山的一幢高级公寓里。

“这个女的叫真田喜美子,住在南青山五丁目‘阿尔巴特洛斯南青山’公寓四零五室。听说江马每周都会上她那里去一两次。”

听了门野的介绍,桐生明白,和女人在一起的时间,身边总不可能紧跟着保镖,这和矢口的情况有相似之处。

忽然,桐生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会不会是圈套?可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机会。再说,这个情报来自他们的敌对组织关东门传会,应该具有一定可靠性。桐生决定,亲自调查验证门野情报的真实性。

“阿尔巴特洛斯南青山”公寓的确住着一个叫真田喜美子的女人,是银座八丁目的夜总会——“雪拉马德来”的头牌小姐。她每周只上两次班,除了周二和周四出现在店里,其余时间都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

桐生秘密监视着这所公寓,星期五晚上,一辆曾经见过的“装甲车”停在“阿尔巴特洛斯南青山”门前,江马带着两个保镖从车上下来。两个保镖将江马护送上了电梯,便折回到了车里。

桐生就这样静观事态的发展,大约三小时以后,“装甲车”又回到了这里,保镖前来迎接江马。只有这个时候,这辆车是单独行动前后没有护卫车辆。基本可以肯定,真田喜美子的屋里只有江马和她两个人。

桐生终于找到了机会。在女人的房间里,江马离开了保镖,几乎一丝不挂。可是,要进入真田喜美子的房间,必须突破两道关口。

其一,是公寓的入口;其二,则是真田的房门。要打开公寓的大门必须使用钥匙卡,或者由住户从屋里按下开门按钮。

另外,必须找借口叫开真田喜美子的房门。如果江马在这里,这扇门绝不可能简单地打开吧。如果使用对付永野登喜子的办法,趁江马到来之前闯进她的房间,在里面伏击怎么样?可是,“阿尔巴特洛斯南青山”的安全系统十分完备,大门和各个居住区域的入口都设置了监视器。所有来访者都会被录像记录下来。

桐生不想留下证据。要想躲过监视器进入真田喜美子的房间是不可能的。

江马三郎的一天非常忙碌。不论前一天晚上几点睡觉,上午八点他都会准时起床,大略浏览一下报纸,再到院子里进行十五分钟健身体操,洗个澡然后吃早餐。

上午十点他会来到自家一楼那间近六十平方米的理事长办公室,各处的头目和手下已经恭候在此,报告各种情况,并请求老大的指示。

此间,会从各处不断地打来电话。纠纷、和解仪式、出狱庆祝、服刑中成员的家属照顾、各下属企业的报告、律师咨询、刑事、民事、财务、婚丧嫁娶,一切联络都集中到一起。面对这些,江马会一一指示,安排妥帖。

除了办公室,各个房间、大厅、楼梯、浴室、厕所,这幢房子里的所有角落都安装了电话。从总部为首的直系组织,到下面各级团体以及最基层的喽罗,全都配备移动电话,江马的指示在第一时间就能由上至下传遍各处。暴力团确确实实就是一种情报产业。

午饭后,从下午一点开始,会有许多客人先后到访。政治家、财界人物、得到他们支持的演艺圈明星、体育选手、下属企业的手下、前来朝拜的同行……那么多人手持各种介绍信件都想拉关系通路子,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政治家到了江马面前也乖得跟个小猫似的。

另外,其中还会穿插定期上门的保健医生、美容师、西服裁缝等等。

下午五点左右,他会坐上“装甲车”去出席各类聚会。一般回到家都是深夜了。

近来,江马每逢周五晚上,都要上他养在南青山的那个女人那儿去。不论怎么忙,这项周末活动是少不了的。如果时间允许,除了星期五,他也可能随时前来。

最近,叶山启介不知去向,矢口和手下七个人全都被人剃了毛,这些流言在组织内部传得沸沸扬扬。因为矢口本人都解释不清,所以将他撤了职。江马已经察觉了一些不安定因素,因而加强了身边的警卫,但是,女人这里是不能不来的。

不安定的源头似乎就是和竹久翔子同居的那个桐生,但没有证据。关于这个,矢口什么也不说。如果轻易对桐生动手,只会招惹警察的注意力,打草惊蛇。

到了现在,他有些后悔竹久翔子的事情办糟了,可为时已晚。江马绝对不想放弃新宿,可身边没有一个能够替代矢口的人材,不得不暂时撤退。这对于他的组织是一次巨大的打击。

可是,矢口这伙人是为相邻同志会闯出天下的最强阵容。目前还找不到能够取代他们的战斗组合。江马的方针从来就是绝不冒险,正因为这样,相邻同志会才有今天。

话又说回来,能够把那样勇猛无敌的矢口几乎进行了阉割,这实在让人看不懂。现在外面流言四起,说是相邻同志会响铛铛的矢口小组不知为什么让人把下身的毛全给剃了。而面对这些,矢口和手下全都咬紧牙关一言不发。显然,在矢口这里的确发生了什么。正因为搞不清这些,才让人越发害怕。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坚持防守,加强身边的警卫。桐生再有本事,也不过孤身一人。想用一个人的力量和横行天下的相邻同志会开战,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

江马虽说把桐生看作不可小视的敌人,但一想到他孤军奋战,心中总会有一丝不屑。桐生这个名字他也听说过,据说是个传奇式的杀手。但是,不清楚他究竟干过什么。警察那里毫无记录。也许只是一个传说中人物罢了。

保险起见,江马增加了身边的警卫,可到了女人的屋里,他还是把保镖打发走了。两人在床上的时候,如果还有两个保镖守候在身边,绝对会兴致扫地。在他看来,没有人能够闯过公寓里如此完备的保安系统冲到他的面前。

近来,这个养在南青山的女人,和自己在性生活上异常和谐,一向冷静的江马也难得表现得如此沉迷。如果一星期不看见,身体就像是没了油。到了这个年纪了,如果脑子里一片胡思乱想,就会影响他的决策能力。对于江马来说,这个女人不光是发泄性欲的工具,更是思维判断力的能量源泉。如果没有一周至少一次的补充,体内的能量就会枯竭。

六月下旬的一个星期五,江马出席了一场应酬聚会,但他中途就溜出来,跑到南青山来了。

“拿这个去吃点东西,三小时后来接我。”江马给保镖和司机几张一万日元的钞票,还没进大楼就打发他们走了。

江马在女人那里,度过了三小时充实的时光。一分不差,三小时后,公寓的对讲机响了,楼下,保镖已经在等候迎接了。从对讲机的电视屏幕上,能够清楚地看到保镖的面孔。

江马答应一声,就离开了屋子,那个女的目送他到电梯口。楼下大门口,两个保镖像是等待主人归来的狗,忠实地迎候着。江马不愿让保镖看到那个女的,所以不让她送到楼下来。

江马在门口对保镖说了声“辛苦了”,就在两人一前一后的护送下走向门外停靠着的那辆“装甲车”。

走在前面的保镖打开了“装甲车”的门。江马高傲地点点头坐进后座,就在这时,突然感到背后不对,一个保镖已经倒在了地上。

江马急忙回头看个究竟,躲在车背后的一个黑影,已经挥起木刀重重打在另一个保镖的右手腕上。那个保镖挨了这一下子,刚举起的手枪一下落在地上。

这个袭击者转眼间就解决了两个保镖,江马简直看呆了,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手已经坐在了他的身边。

“你!想干什么?……”

江马好容易才回过神来,咔嚓一声,一样冷冰冰的金属东西扣在了他的手腕上。

“开车!”

紧跟着,木刀的尖端已经顶住了那个司机兼保镖的脖颈。司机也被其中饱含的那股威力吓倒了,本能地踩下了油门。“装甲车”撇下趴在地上的两个保镖,开动起来。

这辆“装甲车”就连来复枪弹都不怕,现在反而成了阻挡救援的铜墙铁壁。

“你就是桐……”

江马弄清了袭击者的来历,咆哮起来。那个差点阉割矢口,导致叶山失踪的人果然是桐生。他这才开始后悔,自己在女人的房间里玩得神魂颠倒,还小看桐生势单力薄,太轻敌了!

等他明白了桐生真正的可怕之处,他早就已经是个俘虏了。相邻同志会理事长的权威,手下的七千兵力,如今都已毫无意义。

“既然你知道我,看来轮奸翔子还让她染上毒瘾的罪魁祸首就是你了。”桐生的声音很低。

江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一句致命的话,可已经晚了。

“你以为这样有用吗?如果现在你放手,我就不追究你。要是我和相邻同志会七千弟兄,还有全国的同道、海外的朋友打声招呼,你还会有活路吗?”

即便江马的生死处于桐生掌控之中,他也没忘记逞强。这是他现在惟一能进行的最后抵抗了。

“恐怕等不到那时候,你的身子早就成垃圾了。你有空担心别人的活路,还是先给自己找个坟地吧。我让你沉到东京湾底下怎么样?还是想埋在深山里?吊死烧死都行,听你的。点菜吧!我尽量满足您的要求。”

桐生紧紧贴在他的身边,一股实实在在的杀气逼着江马。

“等等。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你尽管说。”江马扔开了相邻同志会理事长的权威和架子,问他。

“我要和你算账,算算你们轮奸翔子,毒害她的账!”

“你别搞错,这和我没关系。”

“矢口都招了,是你指使他们干的。叶山也能作证,他听了矢口的话才提供了车子。这些家伙都没撒谎。你杀害刑警的时候正巧被竹久翔子看到,就想用弓箭害死她。这招不行,你就用毒品把她变成了废人!……”

“不,不是我!”

“不是你干的,那是谁?”

就在这时,司机突然一个急刹车,桐生因为惯性身子一歪,趁着这个空隙,司机拔出了手枪。

一瞬间形势似乎已经逆转,可桐生根本没有大意。面对司机的枪口,江马已经被推到了盾牌的位置上。

“等等,别开枪!”江马惊叫。司机刚一犹豫,桐生的木刀一闪,手枪被打落在车厢里。

“正好,换人。”桐生说。见司机还没听懂他这话的意思,桐生拿着木刀笃笃笃地敲着他的后脑说:

“你不想让我打碎你的头盖骨,就下车!”

面对汹涌而来的杀气,司机慌忙打开车门,扔下江马独自逃命去了。

“坐到司机边上去。”

桐生命令江马换了座位,自己坐进了驾驶室握住了方向盘。

“要去哪里?”江马问。

“你想去哪里说吧。”

桐生这一问,江马没声了。他意识到:桐生所能提供的选择,只可能是自己的葬身之地。

“你,正盼着刚才那个司机报警,让他们撒网吧。我看你还是别指望这个了,等警察和相邻同志会的搜捕网找到你,你早就是垃圾了。”

桐生的嗓子眼里又传来那种喜悦的笑声。

“就算我成了垃圾,竹久翔子的账也没有算清。”

“为什么这么说?”

“我没有杀什么刑警,也没有暗算过竹久翔子。”

“那你为什么要矢口去绑架她,还用毒品来害她?”

“我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你以为这种瞎话我会信?”

“不是瞎话。我是受人之托,才命令矢口干的。可我没让他们去碰她。”

“谁托你干的?……”

“如果我说了,你能保证放了我?”

“你不信我又怎么办呢?”

“你要我相信你?你打了我的保镖,赶走我的司机,还抢了我的车,绑架我……”

“这都是你自作自受。不管你受谁所托,是你让人绑架了这个无辜的女孩,还侮辱了她,让她吸毒。你,死有余辜!”

“竹久翔子的事情我对不住你。可刑警的死绝对跟我没关系。我跟你算账,可别人的账都要我来算,这不行。”

“是谁托你的?老实说!我就要你算这个账!”

“我说,你保证不杀我。”

“亏你还是相邻同志会的理事长,真丢人。真该让你那些手下看看。”桐生嘲笑他说。

“都听你的,我还不想死。”

“你想得挺美。竹久翔子比你小三十岁呢!如果你捡一条狗命,就给我到翔子面前去磕头认罪!”

“你能救我吗?”

“这就要看你了。”桐生悠然地把着方向盘。

正文 第十三章 被玷污的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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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去监视桐生的人突然汇报:桐生在他们的视野里消失了。接到这个报告,栋居的双眉一下紧缩在一起。桐生的失踪绝不可能和相邻同志会内部最近发生的一系列异常变化无关,这一点,桐生的行动已经证明了。

几乎就在同时,又一条消息飞来:相邻同志会理事长江马连同他的专用坐车被不明身份的人劫持。据说那人在南青山江马情妇的公寓门口将两名保镖打翻在地,并威逼司机,将车开走。

不久,司机被扔在市内某处道路上,并立刻报告了110,声称他们的理事长连人带车被劫。暴力团的最高首领被人绑架,来寻求警察的救援,这是前所未闻的。

根据江马专用坐车的车种、型号、车牌,警方迅速张开了紧急搜捕网。

与此同时,新宿警署的牛尾和青柳外出调查回来,在新宿陀螺剧场后面的小巷里和一个年轻女子擦肩而过。她留着一头经过漂染的长发,拥有艳丽的容貌和诱人的身材。

牛尾走过她的身边,突然又回过头去。这个女的曾经见过。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女子也回过头来。

“哦,你是……”

“上次的警察先生。”

两人都开口了,这个女子,就是中森光子猝死宾馆那天晚上,和并木—起在宾馆开房的奈绪美,“伦巴达”的那个小姐。

“看你这样子,精神不错嘛。”

“是。”奈绪美回答,样子有些心神不定,也许是去上班或是刚回来吧。她这工作毕竟不太愿意面对警官。牛尾正想就此道别。奈绪美却又开了口:

“嗯……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和警察先生说。”她的话语中透出犹豫。牛尾本能地感到她手中拥有什么情报。

等牛尾和青柳转过身来,奈绪美说:“也许这事和并木先生根本没有关系……”

“什么都行,你说吧。”

“前阵子,我碰到以前一起在‘伦巴达’做过的一个女孩子,她叫君香。”

牛尾的眼神在催促她往下说。

“君香在一家公司做事,可前不久她们老板突然失踪,她就失业了。而那个失踪了的老板,叫叶山,他是相邻同志会的人,我以前听并木先生说他们有些来往。并木先生说他是干高利贷的,好像是因为干了什么,被相邻同志会给踢出来了。”奈绪美说。

叶山启介,就是那辆被盗汽车的主人。而车子上装着的,是立桥警官被害案的重要知情人——被人绑架,并害成毒品中毒的竹久翔子。牛尾和青柳的脸色一下变了。

并木所属的君波组是关东门传会派内的,本来他和相邻同志会的叶山应当属于对立关系。可是,像这样下层成员之间有所交流,拜个把子之类的现象并不少见。不同组织的成员一时投机,拜了把子就称作旁门兄弟。

如果叶山和并木的老大有了纠葛,虽说是兄弟,为了自己的组织,并木也得挺身而战。当然,更多时候是这些旁门兄弟出面调停,防止了更大的纷争。

叶山是相邻同志会的直属成员,而并木则是关东门传会下级组织君波组的成员,要说是兄弟,级别上相差太大,最多,就是个旁门叔侄罢了。

不管怎么说,并木和叶山有所交往,这条情报不能放过。

“君香是怎么进叶山公司的?”牛尾问。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听说,把君香介绍给叶山社长的,是‘特暴’的山野警部。”

“山野……”

听到这个意外的名字,牛尾和青柳一时间相对无语了。

山野是警视厅“特暴”的警部,是立桥的上司。山野是“特暴”的负责人,认识叶山不足为奇。

可是,能把一个以前在“伦巴达”做事的小姐介绍到叶山那里工作,可见其关系相当密切。牛尾心中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些对你们有用吗?”

“非常感谢。你帮了大忙了。你知道君香的联系办法和地址吗?”

“我只知道移动电话的号码。”

“那也行。方便的话,能告诉我们号码吗?”

牛尾一问,奈绪美便说出了两个电话号码,然后,急匆匆地说:

“对不起,我和别人约了时间。”

“耽误你了。如果还有什么情况,还要麻烦你的。”

奈绪美也顾不得牛尾的感谢,加快脚步走了。看来,一定是有客人正在等着她。

“山野牵扯进来,可就难办了。”牛尾目送着奈绪美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直到现在,山野都处在调查的盲点里。与其说是调查的盲点,山野本人就在调查队伍之中。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自己人总会被排除在调查范围之外。

可是,立桥被害这个案子,被杀的就是自己人,所谓的“自己人”也不能从调查对象中排除。山野是受害人的直接上司,可以说,是关系最近的“自己人”了。

作为警察,保护自己人的意识比别人更强。警察要保护市民,而能保护警察的除了自己人还有谁?正因如此,对于自己人的过失与犯罪,警察常常会视而不见。

“暴字号”要进行工作,必须和暴力团拥有密切联系。因为他们与腐败近在咫尺,最容易受到污染。谁都不愿想象山野已经堕落了,可奈绪美的情报正有力地暗示了这种污染状况的存在。

如果是被山野叫出去,立桥完全可能没有丝毫戒备。如果是被山野叫走,他不带警察证也合情合理。

但是,如果山野已经堕落了,牛尾就必须向着这个自己人开刀。看来这是一项非常痛苦的工作。牛尾的那声叹息,像是预示着这种痛苦的存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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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生把“装甲车”开进了一片黑暗的空地。由于桐生一直都在穿小路绕道行驶,江马的方向感和辨别位置的能力早就失灵了。

“下去!”桐生停下车说。

“你要干什么?”江马害怕了。

“别担心,只不过换辆车。你这辆车,警察和相邻同志会的人都找得红了眼了吧。”

空地上早就停着另一辆汽车。坐上这辆国产小型轿车,桐生说:“现在来说说那个指使你的人吧。”

换车的时候,江马并非没有机会逃跑。可是,桐生转眼之间就能打垮那些功夫过人的保镖和司机,一想到这些,江马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什么念头都没有,只会乖乖地听话。

“我再问你一次,如果我说了,你能保证我的生命安全吗?”

“糟踏一个女孩子,还让她吸毒,你就心安理得?自己的性命就这么值钱?”桐生的嘴角浮起浅浅的一丝笑容。

“这些都不是我的意思。”

“就算这样,是你给手下发的命令,你逃不了这个责任。想赎罪你就干脆点说!如果你还想看到明天太阳升起来的话。”

“是山野。‘特暴’的那个!”

“山野……”

“警视厅搜查四课,暴力团特别对策总部,通称‘特暴’。我说的就是那里的班长,山野时彦。”

“山野为什么要你那么干?”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们只是互相利用罢了。也许那个女孩对山野不利。山野只是让我解决她。我可不喜欢杀人。”

“所以你就用了毒品?”

“这件事我对不住你。我已经说了,你放过我吧。”

“一个无辜的女孩子被那么多人争先恐后地奸污了,还因为毒品成了废人。我要你赎罪!”

“你想怎么样?”江马强压内心的恐惧问。

桐生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递给江马一把小钥匙。

“把手铐打开!”桐生说。

江马还没搞明白桐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根据指令打开了手铐,好容易恢复了双手的自由。

“脱衣服!”桐生突然对江马说。江马一下子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把衣服脱了!”桐生又说了一遍。

“你要干什么?”

“你马上就明白。这总比丢掉小命要好些吧。”

桐生一身的杀气让人直打寒战。在他面前,江马乖乖地脱掉了上衣。

“裤子也脱!”

江马在副驾驶仅有的那点空间里,蠕动了片刻,只剩下了一身内衣。

“内衣也脱了!”桐生的命令不由分说。

“这你就放过我吧。”江马的哀求声带上了哭腔。

“我说到做到,保证你的生命安全。奸污一个女孩子,把她变成废人,现在只需要扒光衣服就能赎回这些罪孽,你还不感谢老天?”

虽然这时江马的手脚已经恢复自由,可在桐生强大的杀气威逼之下,他早就放弃了反抗的意志。江马不得已,脱掉了衬裤。

“内裤!”桐生毫不留情。

“你在开玩笑?”

“你以为我会和你开玩笑?”

“你还是饶了我吧。”江马真的哭起来了。

“竹久翔子也曾经这样求饶。脱一条内裤算得了什么!我可没说过要干你后面。就算是捏碎了你,你也没话可说!”

江马的侧腰上突然被一样冰冷的金属东西顶住了。一看,桐生左手不知什么时候拿着一把手枪,这是先前从那个司机手里打落下来的。现在,即便没有这个家伙,江马早就在桐生的杀气面前彻底屈服了。

在桐生的逼迫催促下,江马已经一丝不挂了。这时,江马突然发现车子正在开回市中心。

“你要去哪里?”

“你马上就会明白。”

面对江马的问题,桐生回应以淡淡一笑,拿出一部移动电话,按下了重拨键。

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回答,桐生将电话凑到耳边,说:“我这就把相邻同志会的理事长送到你们大门口。你们准备好摄影记者迎接。”说完,就把电话关了。

不一会,车子到达市中心一幢高楼门前。江马一下明白了:这里是一家大报社。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桐生轻轻一声“下去”,枪口在他背上一顶,江马就被推出了车外。

江马就这样,一丝不挂、毫无遮蔽地被扔在了灯火通明的报社大门口。

刚才,一通奇怪的电话打到了社会新闻部,虽然觉得是有人开玩笑,可摄影师还是好奇地来到了大门口。面对突如其来的猎物,立刻爆发了一阵闪光灯的浪潮。

第二天的报纸上,作为一个特别消息,江马全裸的照片被登在了社会版的头条。虽然经过处理隐去了关键部位,可堂堂相邻同志会理事长一丝不挂地趴在报社门口的丑态,就这样传遍了全国。

关于那个让自己蒙受奇耻大辱的人,江马竟然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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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警官上班前,在家里随手打开报纸一看,顿时目瞪口呆。社会版的头条上,赫然登着江马三郎赤身露体匍匐在地上的丑态。虽然“关键部位”已经进行了处理,但可以判断他是全裸的。

还有一行大字标题附在照片边上——《相邻同志会理事长,江湖老大街头上演脱衣秀》。那“脱衣秀”三个字还特地被打上了着重号。

报道的大概意思是说:昨天深夜,有一通奇怪的电话打到报社,声称要将江马三郎送来。虽然报社认为这只是恶作剧,但谨慎起见,还是派了摄影记者和保安到门口等候。就在这时,一辆小型轿车停在大门口,扔下了全身赤裸的江马扬长而去。

有关对方的情况和事情的缘由,江马始终保持沉默。作为暴力团之间的纠纷,这样的了断方式实在是闻所未闻。虽然没有伤及一根毫毛,这种方法却有着决定性的破坏力。理事长的权威彻底扫地,相邻同志会也成了江湖上人人嘲笑的对象。

报纸用不冷不热的笔调,描述了这件近乎荒诞却又妙不可言的“江湖奇闻”。

打砸抢这些老套的手段似乎已经成了黑帮之间纷争的代名词,相比之下,今天这样的了断方式的确惊人。江马三郎想要东山再起已经不可能了。

他在那个阴暗社会里是活不下去了。可他这样彻底浸泡在这种阴暗之中的一个人,要想回到“光明”中来,也是办不到的。

过去,一度与关东门传会争霸江湖,平分日本黑社会天下的相邻同志会,如今首领被袭,这块招牌也就彻底砸了。

相邻同志会在江马的强大领导之下,团结一致坚如磐石,关于这点,他们一向引以自豪。如今江马倒台,看样子也就树倒猢狲散了。有关加害自己的人江马三缄其口,既然他自己不报警,警方也无法立案侦查。山野明白,作案者决非等闲之辈。山野和相邻同志会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相邻同志会就是山野的秘密资金来源。失去江马和相邻同志会,对于山野的将来具有重大的影响。

山野今天之所以会如此飞黄腾达,暗藏在他背后的相邻同志会这个后盾不可小视。可是,比起失去江马和相邻同志会遭受的打击,更令山野害怕的是那个凶手的意图。

他清楚地感觉到,凶手的真正目标并不在江马与相邻同志会。难道说,凶手是冲自己来的?他有这样的预感。心中的不安一个劲膨胀起来,打消了他的食欲。

山野没吃早饭,只喝了一杯咖啡就要出门,妻子送他到门口,问:

“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山野答应了一声便走了。

前不久,由于别人的疏忽,他的车被轻轻撞了一下,所以他现在尽量避免开车上班。

走在去车站的路上,突然,他感到背后有种异常的气氛。刚要回头,腰里已经被一根金属管状物顶住了。

“就这么走!”对方低声命令。

“你是谁?!”

对方并不回答,山野觉得腰里又被狠狠顶了一下,他感到身后有一股逼人的杀气,便乖乖地根据命令行事了。向前走一点,路边停着一辆小型轿车。走到车边,背后的声音说:

“开门,上车!”这样的命令根本不容山野抗争。

山野打开驾驶室的车门,背后又是一股劲,不由分说,他被推了进去。

“坐到边上去!”

山野依旧乖乖地换到了方向盘旁边的座椅上。

这时,他才第一次看到了绑架自己的那个人。

“果然是你小子!”山野发出一声低吼。

“果然是我?看来你是认识我的。”

那个人微微一笑。这一刻,就连山野这个久经风雨的“特暴”负责人,也觉得一股寒气直冲自己的脊梁骨。

山野早就料到昨晚发生的江马三郎脱衣秀,真凶一定是这个人。不出他的所料,此人的目标并非江马与相邻同志会,而是山野本人。

“你想干什么?”山野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沙哑了。

“问问你自己的良心吧。”

说话间,山野手腕上已经带上手铐,失去了自由。

“你敢碰我一根汗毛?你这可是和全国的警察作对!”山野嘴上仍在拼死挣扎着。

“呵呵,江马也说过这话。他还说全国的黑道都会来追杀我。”

这个人说着说着竟然乐了。车子已经启动了。

“你要去哪里?”山野强压心中的恐惧问。

“你马上就知道。”

那人的表情就像是高高兴兴开着车出去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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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马和他的那辆车逃脱了紧急搜捕网,警方一无所获,天亮了。第二天一早看到报纸,警察才知道了江马的下落。这回彻底被人耍了,警方的确相当恼怒。

根据现场的摄影记者陈述,当时他们光盯着江马,根本没有注意那辆车和开车人。他们只记得一辆国产小型轿车停到大门口,扔下江马就跑了。

随后,在世田谷区的一片空地上发现了江马的那辆专用座车。江马已经从报社回到了自己家里,即便警察问话,他也一概不答。

警察接着赶到医院,找到江马身边那几个被打伤的保镖,其中一个面对警方出示的桐生的照片,脸色发生了明显变化。

栋居确信,相邻同志会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全都是桐生所为。

与此同时,新宿警署的牛尾警官突然来电希望马上见面。他们二人约在新宿一家宾馆的大堂里碰头。

栋居已经察觉到牛尾的事情非同寻常。果然,牛尾口中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牛尾先生,你觉得山野警部不干净?”栋居听完以后问。

“我不想怀疑自己人,可十有八九不会错。”牛尾回答。

“如果真是这样,桐生的真正目标应该在山野那里。山野有危险啊。”

栋居一惊。现在一切都很明白:桐生正在追踪残害竹久翔子的真凶。在他的追踪过程中,叶山、矢口、江马一个一个被挖了出来。恐怕,他已经从江马那里听到山野的名字了吧。

两人对视一下,仿佛在询问对方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先和山野先生联系一下。”两人的意见一致。

可是,山野还没来上班。按照往常情况,这个时候,他早该到了。两人不放心立刻给山野家里打了电话,山野太太说他已经走了,比平常提前了一个小时。

“他有没有说路上要去什么地方?”

“不,没有。我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只回答说不知道,慌慌张张地就出去了。”

山野太太的回答,进一步加剧了两人的不安。

既然山野是“特暴”的警察,不告诉别人自己的行踪,中途到什么地方去一次,这些都不足为奇。可是,昨晚江马刚刚上演了街头脱衣秀,紧接着山野就不知去向,这决非偶然。

“如果山野就是让竹久翔子变成废人的罪魁祸首,就说明他和立桥被杀也有重要联系。”

“无论如何现在首先要找到山野的下落。”

“会不会,在那儿?”栋居的表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想起来了?”牛尾直盯着栋居的脸。

“如果是桐生绑架了山野,我想到他只有一个去处。”

“我们快走!”

两人同时站起身来。这时,他们的内心正在剧烈动荡着。

救出山野,同时意味着证实了他的嫌疑,必须追究他的罪责。这是一项相当痛苦的任务。

正文 第十四章 玻十璃的同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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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生开着车,向郊外驶去,一路上,他都在抄小路。大约开了一个小时,路边的房屋开始稀疏起来,出现一些杂树林,这是东京郊外武藏野地区的典型风貌。

在一处树林深处,有一幢三层的白色建筑,桐生将车停在门口。这里的窗户很小,让人无法察觉里面的动静。进了大门,隔着走廊右边是接待窗口和药房。左边则是一排排沙发,大概是专供外来求治的病人和前来探望的家属使用的,现在没有人坐着。

桐生拽着山野,走到接待窗口前。

“今天不是探望病人的日子。”女接待员非常机械地说。

“我们一定要见她,必须见她!”接待员也被桐生的这股气势镇住了,问:“你是谁?”

桐生拿出从山野身上缴获的警察证,晃了一晃。就在这时,接待员也看见了山野手味上明晃晃的手铐。

“二楼,二一二号。”接待员用略带颤抖的声音告诉他。

桐生拉着山野走向二一二号房。竹久翔子在这里经过一个月的留院观察,医生诊断认为需要长期住院,根据毒品中毒审查会的审查意见,决定采取住院治疗措施。

她身上的戒断症状依然没有消除,接受治疗期间,根据强制住院措施,本人不能自由行动。

二楼看起来全都是病房,一扇扇紧闭的铁门排列在一起。门的右边,开有一扇三十厘米见方的小窗,正巧与常人的视线持平。大概是用来观察室内情况的。这里与其说是一家医院,气氛更像是一所监狱。

桐生走到二一二号门前站定,从窗户向里看。作为一个让人居住的地方,这里没有任何舒适、卫生、日照、通风的考虑,六平方米不到的空间,被混凝土墙壁、地板、天花板以及一扇铁门紧紧地包裹起来,毫无生气。

室内铺着两张几乎磨光了的草席,一床被褥又硬又薄,对面的外墙上开着一扇装了铁栅栏的天窗,窗下的地板上有一个矩形的小洞,估计这就是厕所。

床铺上,坐着一个女孩,神情恍惚,头发剪得很短。

“翔子,认识我吗?”

桐生在窗口说话,翔子的脸转向这里,可地的眼神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找不到焦点。

“翔子,你告诉我,你认识我!”

桐生又喊了一声,仍然是毫无反应。

“山野,你好好看看!是你把她害成这样的!”

桐生一把将山野推到了窗口跟前。面对室内冲出的阵阵恶臭,山野忍不住侧过脸去。

“你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被部下立桥发现,你就杀了他!那天翔子正好经过现场,你就想用弩弓杀她灭口!这招没能得逞,你还是害怕她会说出去,就勾结江马用毒品让她变成了这样!你和中森光子私通,被并木发现,你又下手把他也杀了!你知道翔子的父母是谁吗?就是中森光子和关东门传会的总长门野!不管你知不知道这些,如果事情传到门野耳朵里,可有你的好看。并木来要挟你,你就要把他也干掉。是吗?”

桐生举起手枪,用拇指扳动了撞针。这把枪就是从江马的司机手上夺来的。

虽说是“特暴”警官,山野却还是头一次被人在这么近的距离里用枪指着脑袋。山野有生以来初次体味了真正的恐怖。

“你、你要干什么?”他说话都不由自主地结巴了。

“把翔子弄成这样,这笔账,要用你的命来算!”

“等、等等!”

“到现在你还有什么好等的?江马都说了,是你要他干的。要做坏人,就得有个坏人样子,还怕死?”

“你杀了我,全日本的警察都会来抓你!”

“是吗?他们只会把你看作警察的耻辱!这种败类,死了也不会有人替你追查凶手。再说,我也不在乎这些,我可从来没想过要逃。”

“我错了,饶了我吧。”

山野抛开了“特暴”警官的威严外衣,苦苦哀求桐生。

“堂堂‘特暴’就是这么个胆小鬼,我都替你害臊!”桐生的表情中显出一份痛苦,手指慢慢扣在板机了。

就在这时,身后的走廊上响起几个人的脚步声。

“桐生,住手,别开枪!”其中一个人大喊一声。

桐生一惊,回头一看,栋居和牛尾,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

“别过来!”桐生把枪对准了他们。

“桐生,别胡来!你现在什么罪也没有。相邻同志会的江马和矢口都没有报案。你是不是绑架了山野,这也要问过山野本人才能确定。你现在的确违反了《枪支刀具管理法》,可这枪也不是你的吧。”牛尾在竭力劝说他。

“你们这些人,全都是一路货色!”桐生冷笑着说。

“你这样凭着自己的主观推测去报仇,翔子会高兴吗?”栋居在一旁赶紧说。

“什么!?”桐生的视线转向栋居。

“你这样做翔子也不会高兴的。山野警部身上有杀害立桥装官和并木的嫌疑,你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处决了他,两个死者的灵魂也不会安宁的。立桥警官是我们的同伴。杀害同伴的凶手即便是自己人,我们也决不饶恕。相信我们,把枪扔过来。”

桐生手中的枪口微微晃动了一下。就在这时,小窗里隐隐传来一个轻微的声音:“别……”

桐生、山野,在场所有的人,一时间都怀疑这是幻觉。

可是,隔了一拍,他们又听到:“大叔,别……”

“翔子!”

桐生惊愕地冲到窗口向里望去。蹲坐在床铺上的翔子,双眼的视线依然像蒙着薄雾,可原本面具一般的脸庞现在泛起了一丝人的表情。

“翔子,你明白了吗?”

“大叔,别这样。”翔子的话仿佛是在念颂咒语。她的声音,让桐生想起了曾经发生在遥远过去的一幕光景。

桐生受某一组织之托,要去干掉敌对组织的首领。这个老大,一贯谨慎小心,自家犹如要塞般坚固,出门时,身边的保镖个个强悍,根本找不到一丝一毫可乘之机。

不过,机会终于还是来了。老大的女儿出嫁后不久,生下一个孩子,对于他来说,还是头一回抱外孙,平日里凶神恶煞的江湖老大,也有温柔的亲情,他忙着要上女儿那里去看看小外孙。

女儿的家就在市内,相当普通,没有任何防备。虽然有保镖跟着,却只是在门外的车上等候。

桐生事先获得情报,得知这个老大要来见外孙,便预先侦察了地形,在附近大楼的屋顶上找准了狙击位置。

这幢大楼内住户众多,谁都可以自由进出。屋顶上只有一间设备机房,没有人会上来。从狙击点可以俯瞰对面的住宅,面对庭院的起居室能看得一清二楚。桐生满怀自信:那个家伙一定会在起居室见他的女儿和外孙。

就这样,猎物自投罗网了。面对庭院的起居室门窗大开,老大抱着外孙笑容满面的情景映在瞄准器中,经过放大,越发显得真切。凭桐生的身手,这是一个万无一失的理想位置。桐生信心十足,扣动了扳机。

拥有绝对杀伤力的七点六二毫米来复枪弹,画出一条弹道,直向着目标飞去。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老大将婴儿女还给了女儿,一个年轻的女佣端着一盆茶点走进来,就在地刚要将托盘放到茶几上的时候,一只小猫突然跳了上来。女佣一慌,托盘打翻了。

托盘里放着热茶。老大的女儿见状,赶忙抱着孩子躲闪,正巧挡在了老大的身前。就在这一瞬间,夺命的七点六二口径来复枪弹飞到了。子弹贯穿了女儿和孩子,射进老大体内。女儿和孩子当场毙命。而那个老大却因为偏离了要害,捡回了一条命。这次以后,桐生便退隐江湖了。

当时,桐生盯着瞄准器,他好像听到那个抱着婴儿倒下的年轻母亲,临死前,面对自己喊了一声:“别……”现在,桐生的耳朵里,怀抱婴儿倒在血泊中的母亲,她那悲惨的叫声,和翔子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桐生心中的万丈杀气顿时衰落了,手枪从他手中滑落在地板上。

桐生和山野立刻被带到了北泽警署。

起初,山野一口咬定是桐生用手枪威逼绑架了他,可到后来,经过一再追问,他承认了自己与相邻同志会江马三郎之间互相勾结的事实。

经过调查,发现山野自学生时代起,就是弩弓的高手,这一点,也成了袭击翔子的旁证。

紧接着,从山野家里搜出了弓箭。和袭击翔子时所用的完全一致,证据俱在,已经无法抵赖了,但是,山野依然咬紧牙关:“一样的箭多得是。就算在我家里找到了,也不能作为我袭击竹久翔子的证据。”他还企图狡辩。

“的确,一样的箭很多。可你在现场留下了重要证据。”

负责此案调查的那须警部紧追不放,山野却冷笑着反问道:“这点诱供的伎俩对我可没用。你说现场留下什么了?”

“没错,如果把竹久翔子遭到袭击的地点作为现场,那里能和袭击者联系起来的证据只有一支箭。但是,使用这样的凶器作案,现场可不仅仅是被害人身边这一处!”

那须嘴角一笑。山野原本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而现在他的脸上露出了一阵不安。

“你也很清楚,如果被害人遭到远距离袭击,我们一定要找到狙击点。我们根据弩弓的射程进行了搜查发现,当时要瞄准被害人的家,附近一幢公寓的屋顶就是最佳地点。在那里,我们找到了一对鞋印,可以推断那就是凶手留下的。我们已经采集了那些证据,保存下来了。保险起见,我们把你家里所有的鞋子都做了核对,发现了一双跟现场鞋印完全吻合的运动鞋。这双鞋怎么会在你家里?为什么和现场留下的脚印完全一致?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

那须一番话,说得山野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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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时彥供认了所有的犯罪经过。

“立桥过去在‘特暴’的时候,是我的部下。他调到新宿警署以后,察觉了我和相邻同志会之间的关系,他要我去自首或者辞职,我不愿意那样。他对我越逼越紧,还威胁我,如果不去自首或者辞职,就要把事情公诸于众。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下决心堵上他的嘴。

“二月二十四日晚上十一点左右,我瞅准了立桥回家的时间,给他家打了电话。如果是他家里人接,就立刻挂掉,我打算多打几次,直到他亲自来接。我不打他的移动电话,是担心可能被录音。立桥接了电话,我说要见他,他就毫无防备地出来了。我让他坐上我的车,开到一个昏暗僻静的地方,假装要和他说话,用事先准备好的榔头猛砸他的脑袋,杀了他。

“我确信他死了以后,正开车想找一个能抛弃尸体的地方,不小心差点压死一只猫,我停车的时候,正巧被经过那里的竹久翔子看到了。我虽然离开了那里,可翔子已经看到了我,我怕跑远了会很危险,就把尸体扔在了附近的空地里。我因为工作关系,认识竹久翔子,她是歌舞伎町的一个应招女郎。

“处理了尸体,我还是不放心,又回到先前碰到翔子的地方,找到了夹着挂号信收据的一个笔记本。我马上意识到不立刻干掉翔子就会有危险。我担心她认识我,就像我认识她一样。我很清楚,如果发现立桥尸体的现场,离翔子看到我的地方那么近,她很容易把我和尸体联系起来,可是,因为避让小猫我撞到了电线杆,半边车灯坏了,没法再开到远处去。而且我想,翔子很可能已经看到了我和立桥的尸体在一起,我冒险把尸体扔到远处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确认了翔子的住址,立刻开始行动。我对自己的弩弓水平很有信心。没有声音没有火光,百米开外也能致人死地,这样的家伙,对狙击手是最安全可靠的。我在翔子家附近的大楼上找到了最佳的狙击点,第二天夜里我就动手了。

“我本以为可以百发百中,却没想到那一箭偏了,这不仅吓跑了翔子,还出人意料地引来了桐生这个可怕的家伙。我惑觉到桐生可不是个普通人。翔子有了他的保护,我心里更慌了。桐生察觉了危险,带着翔子躲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杀并木?”

“我和中森光子有秘密来往。三月六日晚上,我和她在新宿的宾馆会面,她突发心脏病死了。我一下慌了,抛下光子逃出了那个房间。谁料想就在这时,在走廊上撞见了并木。他无意中看到我从光子的房里出来,就把光子的死和我联系在了一起。一个在职的‘特暴’警官跟别人私通,对象还是美女议员,女的在偷情时猝死,我却丢下她溜了,这些事情如果传出去,你说会怎么样?并木抓住了我致命的弱点就来威胁我。光子以前和关东门传会的门野也有过关系,如果我和光子的关系传到门野耳朵里就麻烦了。我表面上答应并木的要求,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干掉他了。于是,四月六日我按他的要求上门去给他送钱,到了他的公寓,趁其不备杀了他。”

“为什么让并木的那些弟兄去袭击桐生和翔子?”

“自那以后不久,桐生和翔子被派出所的上门巡查网络给找到了。我从并木那里听说了他们被桐生教训的事情,知道他的弟兄对桐生怀恨在心,就偷偷把桐生的地址透露给了他们。其实只是为了试探一下桐生的身手如何。

“如果并木的弟兄能够解决桐生和翔子那当然最好。但是,不出所料,他们根本就不是桐生的对手。这一来,我越发心神不定了,就拜托江马去解决翔子。我看得出,只要翔子一消失,桐生这家伙心里有鬼,一定不敢报警。

“江马没有完全按我的嘱咐去做。他们轮奸了翔子,还给她打了毒品。这下激怒了桐生,叶山、矢口、江马一个一个都被他抓出来了,最后,还是轮到了我。我实在没想到,因为瞄准翔子的那一箭,能让他追踪到我。桐生果然不是个普通的家伙,虽然他没有前科,可只要查一查,一定会有大问题。”

“你知道竹久翔子是中森光子议员和门野之间的私生子吗?”

“一点也不知道。刚才我听说这个,也吓了一跳。”

根据山野的供述,一连串的案子全都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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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生被免于起诉。江马三郎被捕以后,失踪多日的叶山启介也回到了自己家里。无论是叶山、矢口还是江马,他们的口供惊人地一致,全都说桐生没有对他们进行任何伤害。他们这些人,现在都有把柄握在桐生手里,只要桐生不开口,各自的耻辱经历打死他们都不会告诉别人。

另外,关于绑架(非法逮捕、监禁)山野的问题,由于山野推翻了自己当初的说法,改口说他是自愿跟桐生走的,桐生的罪名自然也就不成立了。

如果硬要找个罪名,也不过就是非法拥有枪械刀具了。桐生的那把手枪,因为是从江马三郎的车里捡来的,是否属于拥有也还有所争议。

如果桐生心怀杀机将枪口对准山野,这就构成杀人未遂,可究竟这杀机是否存在,外人也无法做出判断。也许桐生只是为了让山野看到翔子,迫使他供认自己就是残害翔子的罪魁祸首,因而用手枪对他进行威胁罢了。

根据检察官的判断,桐生被免于起诉。他又一次去见了翔子。翔子的目光依然没有焦点,一片茫然,不过她的表情里已经能够让人感到一线生机。

翔子看到桐生,说:“大叔,对不起。”她深深地低下了头。

“你根本不用道歉。”桐生回答。

“我,好像已经坏了,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样子了。”翔子笑了,笑得很苦。

“你说什么啊。我们能这样说话了,不就说明你正在一点点好起来吗?”桐生鼓励地说。

“我的心和身体都是玻璃做的。我一生下来就有这个感觉。我知道就算没有这些事情,总有一天我也会打碎的。碎了的玻璃再也不能恢复原样了。”翔子伤心地说。

“不能这么说。你还年轻。完全可以站起来。我会让你站起来的。”

“我是大叔的恋人对吗?如果是那样,我就是一个玻璃恋人。如果说,大叔是在把那些玻璃碎片一点一点收拢起来,千方百计让它恢复原来的样子,那我也许就是在拒绝复原吧。”

“为什么拒绝?”

“玻璃可不是拼图游戏。碎了的玻璃无论如何也不能恢复原样了。即使看上去恢复了,坏了的还是坏了的,不可能改变的。从我的父母相识,生下我的时候起,爸爸妈妈就不欢迎我。他们一定都希望我还没出生就坏掉。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有父母的爱,从一开始,我就是玻璃做的。

“不过,玻璃也有一个好处。如果人给打坏,就再也不是人了,可玻璃打坏了,照样还是玻璃呀。用个复杂一点的词,这就叫‘同一性’。经过这些事情,我明白了,玻璃就是我的同一性。”

“你不是什么玻璃。玻璃会这样说话吗?你就是原来的翔子啊。”

桐生提高了嗓门说。翔子那模糊的视线转向桐生这里。

“大叔,您是谁?您的声音和面孔我好像淡淡地记得,可我想不起来大叔您是谁呀。”翔子的语气充满了悲伤。

此时,桐生的眼底清晰地映现出一幅画面:瞄准器的准星将年轻的母亲和婴儿放大,他亲手发出的一颗子弹,射穿了他们的身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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