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起 - xp1024.com
《波澜起》


正文 第一章 边城京都两少年

秦旗如铁,汉旗如山。

旗阵之下,十万大军对垒,黑压压列成一线潮。

长刀所指,两军几乎同时展开冲锋,马阵在前,蹄声如雷,大地颤抖,黄沙漫天。

六十丈,羽骑抛射,一轮,两轮,三轮;弃弓拔刀,锋矢抬枪,两军对撞。“轰”的一声,如江潮击岸,入骨入肉,血光冲天。

以秦汉两国经年的对峙、争斗;边兵已无丝许试探,左臂腋下撞枪瞬间崩碎,右手已在霎那间拔刀,携撞马前冲之式横刀直袭,刀过处早已跃起人头数颗,此时,胸口已被一枪捅穿的骑士,才跌落乱军之中。悍勇如斯,秦汉皆如此。

锋矢阵顿时炸裂。

李惊澜很幸运,撞枪从左臂扎穿之后,顺势左倾躲过右侧斜劈过来的沧刀,抽刀横斩连肩带背将去势已尽的沧骑砍落,电光火石之间马头被另一骑斜斜撞上,李惊澜向右飞起之时,未曾慌乱,不曾犹豫,秦刀习惯性向斜下劈去,空中借势两颗头颅飞起,竟是人马俱碎。

落地蜷身,手起刀落将臂上撞枪砍为三节,顾不得拔出臂上半截枪杆,翻身一滚靠在就近一匹沧马死尸腹下,两年的厮杀经验告诉他,此时不能起身,否则头未抬起,便是头颅飞起之时,受伤左臂掩住脖颈,马阵对冲落地的老兵都明白,往往不是被对方士兵杀死,而是,被他们胯下畜生的铁蹄踏在头颅、脖颈、腹部,裆下毙命。

在李惊澜动如脱兔的连贯躲避动作下,右手秦刀未停,将掠过身边的敌骑前蹄横斩,一刀、两刀、三刀……

下意识的胡乱挥舞,直到被一匹沧马尸体砸落,眼前一黑。

夕阳如血,广袤的平原上,血流漂杵。

大战之后,幸存的士兵面无表情的在战场上寻觅着前不久还和自己插科打诨的兄弟,把他们冰冷的身体从尸山中,拽出来,抠出来,时不时用腰间的铁钎把还紧掐在对方喉咙,紧抓住敌人要害,紧握着马刀的手指,撬开,敲断。

没有零星的战斗,即便双方的士兵擦身而过,甲叶擦着甲叶,也没有谩骂没有横眉冷对,没有横刀对峙,大秦和大沧都有自己的骄傲,仿佛两个磊落的汉子在决斗,不屑于在战后的鸡毛蒜皮上纠缠。

当付海清把李惊澜从六匹马尸中“刨”出来时,李惊澜干了一件很血腥的事,是的,很血腥。

其实他想的是“嘿嘿”一笑,却是,“噗”的一口热血喷在付海清的脸上,然后眼前又一黑……

付海清大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痕,“你特么,这便宜也占。”

在残阳的余晖下,耷拉在付海清肩上的李惊澜仿佛在呓语:姐,我不死,你就不用嫁了……

“我哪敢死?”

“等老子当上校尉,谁敢?……”

书生意气十年,刀光血影两载。不过是,两个字“守护”。

付海清不由得低骂了一声:“娘的,你小子的命不够,不是还有老子的一条命吗?可惜这是无利的买卖啊!又不能真做你姐夫,裆下很忧郁啊!”

大秦国都长安城,正值倒春寒,日头看似温暖,湖冰渐消融,湖畔间或有些许文人雅士汇集,春绿之游,踏青之意,在交深言浅,把臂做欢中倒显得比天气回暖更早。

沿着莫姬湖往北,青石板路上行人稀少,路势渐斜,转过大蓬灌木林,便是一座小山,山势平缓,水流无声,零星的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便显得清脆起来,阳光从山顶浇下,说不出的温和,凉风自山侧划过,说不出的清爽。

顺着山道往上,不到三里,有座孤零零的院子,房屋一百四十余间,屋顶青瓦,院围白灰,顶脊高耸,仿佛一峨冠儒士,独立于天地之中,傲然于尘世之中。

院门上悬着一块老匾,上书“有间书院”。

门口的草甸细碎的草尖堪堪露出纤细的发丝,青石板路成了大条石的阶梯,一道山泉自院中流出,平阔处润物无声,高峭处铮铮作响。

进入院门不远,有座亭子,六角四柱并无特别,但亭子里有两个人,就比较特别。

年轻人白衣红裘,湛蓝的银丝边束袖,羊脂玉带,腰配长剑;束发老人高八尺,肩宽二尺有余,浓眉长须,衣着褴褛白袜泛黄,青鞋着污。两个好似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对坐。

石桌上两只青碗,一个半尺高的酒葫芦,并无佐肴。

年轻人问道:沧骑北进,燕女入京,老师怎么说?

“呵呵,桃花未开之时,桃花将开之时,桃花凋零之时,皆可言诗,有何不同?”

年轻人若有所思,指节轻扣碗沿着:“春有桃花夏有荷,今年的桃花怕是开的有些早了,所以钦天监不这么看。”

“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能看到什么?”

“那么老师,您觉得我应该怎么看?”

老人长身而起,将碗中酒倒入口中,大手一捋胡须上的酒珠,“陛下当年可没这么问。 太子殿下,此后若是你母后的问题成了你的问题,你如何能端得起陛下的衣钵呢?”

年轻人并未惊慌失措,依旧轻扣碗沿。声音低沉,稳定的说道:“老师,您说过,我不是陛下!”

“座之忧,国之忧,何忧谓之忧?言之难,行之难,何难谓之难?”

“可是老师说过,言多必失。”

“不错,那就去做吧!替老师出去看看,替陛下出去看看,替自己看看。”

“是。”年轻人起身拱手。“老师有什么嘱咐?”

“北方有你一个师弟,性子太燥,想让他回来读读书,方便的话把他带回来,他不太好说话,但你要好好的和他说话。”

“老师,他若不听我的话呢?’

“呵呵,你这师兄的头衔是摆设?还你腰下的剑是摆设?”老人笑道。

年轻人笑了笑。右手轻轻按了一下腰间佩剑。

有间书院,春秋笔下,尚有浩然剑。

大袖飘飘,

夫子上山,风轻云淡;

太子下山,龙行天下。

正文 第二章 我更不要脸

第二章 我更不要脸

李惊澜斜趴在简易的行军床上,用没受伤的右手和牙齿将干净的麻布一圈一圈,细细的缠在刀柄上,每个战士,每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战士,都会懂,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拯救自己的只有胯下马,手中刀,这是他三分之一的生命,所以他缠的很仔细,付海清抢过几次,但是在拗不过李惊澜在这方面的执倔。

这把铁刀明显是重新铸造过的,刃长二尺七分,柄长七分,刀柄处宽6分,比制式马刀短了2分宽了一分,刀柄也比制式马刀长了二分,以便于在关键的时候可以双手持刀。

缠柄的麻布,每一圈都要用牙齿扯紧,右手粗壮的大拇指摁住,再去缠下一圈,用李惊澜的话说:这是命,不敢假手于他人。

打上最后一个死结,李惊澜单手拄刀而起,随手挽了几个刀花,满意的将刀入鞘,起身活动了几下,边盘坐在行军床上调息打坐起来。

“兔崽子,看爷给你带啥回来了!”付海清人还未到帐篷,声音先到。

“你能把小妞带进军营?”

付海清:“…….我特么带回来,你能行?”

“男人从来不会说不行。”

“呵呵,你特么去年还尿床……”

……

好尴尬,瞬间,帐篷里温度降到冰点……这特么就是把天聊死了。

付海清趁着李惊澜一愣的功夫把手里的荷叶包,扔了过去,扭头就跑,下意识的默默脖子,尼玛,没看见他手里有刀啊,失策,失策。

中军大营,庄严肃穆,与到处插科打诨的军营不同,拼命前的放松和拼命后的宣泄,是士兵的事;将帅是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需要思考,需要冷静的思考,所以除了斥候急报,军参火报,守护森严的大帐周围别说大声喧哗,小声嘀咕都没有,三十军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在战场上没丢的小命,搞不好被几句碎嘴坑死,这点道理亲卫营要理解的深刻得多。

李惊澜更是明白,毕竟,挨过三十军棍并且成功的活下来有数的几位里,书上过自己的大名。

虽然有军令,李惊澜也没有冒冒失失的直入大帐,跟执勤的相熟的校尉套了个近乎,知道大帅心情不怎么好,也难怪,好好的一场胜仗,却在收尾的时候被沧国修行者斩了大将,虽然随后的铁蹄将两个小宗师踏成肉泥,也无法消除老帅的羞恨。李惊澜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根纱条,玩了个活结,把已经好的七七八八的左臂又吊了起来,默默的在心头唠叨了两句:城门失火,与我无关,城门失火,切莫殃我!抹了把才还喜笑颜开的脸,瞬间成了苦瓜,皱了一下眉头,认真的确认自己的表情到位,才和执勤校尉说了句:行了,兄弟给通禀一声吧!

老帅斜靠在虎案上,手扶额头,似有所思,并未在意李惊澜故意压低嗓门的禀礼;李惊澜偷偷抬目,眼珠子滑溜的四下里一扫,大帐里亲卫都没有一个,什么状况?正搜肠刮肚的掐着指节数着,好,坏,好,坏…..

猛听一阵咳嗽,急忙收敛心神俯首观地。

“哟,这不是胆大包天的李什长么?独入敌营冲阵无双,砍了十二双蹄花儿都没吃饱?看来下次还得努力啊!”

李惊澜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总不能说:蹄花儿味道不错,炖的再烂点儿就更好了。

“你爹把你托付给我……等等,不对啊!你,有个假爹?”

“我特么……”李惊澜……

“大帅,我是来锻炼的。”……

吴庸:“哦,那你死了,你爹不会怪我?”

“不会?”

“真不会?”

“他只会打死你。”

“哦,听起来很狂的样子?不知道三十军棍够不够?”

“世伯,开玩笑么,不必如此认真吧!”

“这会儿成了世伯了?行啊,跟我这儿逗闷子了?也好,今校尉李惊澜奋勇杀敌,以致左臂重伤,升骁骑校尉,自锋矢营调入辎重营修养,克日返回庆城。”大帅捻须一笑。

李惊澜立马就急了,刷的一把把左臂布条一撕:“早好了,早好了!”

“哟,校尉李惊澜欺瞒上司,谎报伤情,降三级,着三十军棍,着入辎重营三月,以观后效!”

“世伯,你跟我爹沆瀣一气。”李惊澜跳着脚,大喊。

“咆哮帅帐?顶撞上官?哪条都是大罪,惊澜,世伯怕是也护不了你啊!”大帅微沉脸色。

“世伯。睚眦必报非我等军人所为!”李惊澜。

“来,抱啊!来啊!来啊!你敢抱,我就敢喊,有人刺杀大帅。”

我特么……没文化真可怕。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一壶?”李惊澜试着问。

“十壶!”

“有人刺杀大帅!”李惊澜突然大喊!叮呤咣啷一阵乱响,帐外十几名亲军拔刀就冲了进来。

吴庸愣了…….

不是说好的讨价还价么?你特么不按常理出牌啊!好尴尬啊!

挥挥手,“演习,演习,退了吧!”

亲军什长也很郁闷啊!什么情况?这特么是演习么?能走点心不?玩我们?玩儿我们也能不能走点心?张嘴想说点什么。

吴庸眼睛一瞪,什长立马怂了:“属下告退!”

李惊澜眼睛望着大帐顶棚,双臂倒背。

吴庸“咳咳”两声,见李惊澜不为所动,小声说到:“内什么,要不重新捋捋?”

“一壶?”

“成交!”吴庸忙不迭的答应。

李惊澜傲然转身,走出大帐。

吴大帅很郁闷啊!剧情不太对啊!这不逻辑!

“其实,我的底限是三壶!”大帐外,李惊澜补刀。

吴大帅黑脸憋得发紫,胸口一个声音大喊:“为什么?”

“因为,我更不要脸……”仿佛听到吴大帅内心的呼喊,李惊澜在帐外答道。

“滚…….”

正文 第三章 惊澜,惊弦

第三章 惊澜,惊弦

“老付,你喜欢你爹还是喜欢你娘?”李惊澜斜躺在行军床上,双手捧着横刀,刀面上隐隐绰绰的反射出自己都忍不住赞美的俊俏的脸。“啧,啧!美!”

“嗯?”

“咳咳,前一句。”

“当然喜欢俺娘了!”

“为什么?”

“俺爹托梦,从来都是让俺上坟的时候记得带烧酒,俺娘给俺托梦,从来都是让俺早点娶媳妇儿。”

…….

“老付,我就喜欢你这付一句话就能把天儿聊死的劲儿!”

“你呢?你从来没说过你爹和你娘,总是说你姐,你爹娘也死了?你是你姐含辛茹苦养大的?”

我特么…….横刀刀面上的白脸瞬间就黑了。

“我爹?我娘?”李惊澜起身把横刀插入刀鞘,伸了个懒腰。“我爹是个怂货,不提也罢,我娘就厉害了,一百零八路伏魔棍打遍天下无敌手,就是纵横江湖十七年未尝一败的兄弟我,也是甘拜下风。”

“你娘是禅宗弟子?尼姑?”

……

“老付,说这话之前,你考虑过你自己没练过金钟罩不?”

“我练那个干嘛?”

“刚才你这话我准备跟我娘说一下,然后呢,考虑到你父母双亡,挺惨的,介绍你给我娘当干儿子!”

“然后呢?咱娘会教我金钟罩?好啊,好啊!那家伙,冲锋陷阵的利器!”

“憨货,我是说,你会被你干娘打死的……”

“干娘,为什么要打死我?我尿床了?”

……

帐篷里一阵鸡飞狗跳,一会儿,付海清扛着满脸的乌青,蹿了出来:“李惊澜,说好打人不打脸的!”

“滚……”

付海清一瘸一拐的向马棚走去,帐篷里,李惊澜跳着脚捂着裆部,龇牙咧嘴。

庆城居南,距邑城八十里,如果说邑城在边城代表了马城,那么庆城就代表辎重,中转之城。来自后方的粮草、军械补充,都要在庆城打个盹儿。作为边城的“钱袋子”“饭团子”,自然逃不过唯利是图的商人嗜血的鼻子,无数搏命的商家,在这里作着一本万利的买卖,也在这里挽了个绳结,随时准备把自己吊死。不过既然在没死之前还有机会一飞冲天,谁也不是傻子,在这边境乱状之中,自然会雇些保镖、护院,就连寻常的家丁也是要身高体壮,满身疙瘩肉的那种,虎彪彪的站在身旁,心里多少添点自信。

商贾之人泛滥,自然带动庆城的经济,加上秦北之地多年征战,大伙儿多少有点“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谁知谁是鬼”的作风,退下来的整编,休整的边兵,更是朝不保夕,除了寥寥几个惦记着老娘,老婆的忠厚汉子,谁不是把靠命悬一线搏来的银子,在下次冲锋都不知道脑袋掉哪里之前,恣意的挥霍一把,算是发泄,也算是安慰。

庆城南大街的有座大院子,朱红大大门门口蹲着两头高约一丈的大石狮子,狮子旁边一溜汉白玉石的拴马桩,门后绕过影壁,是一片宽阔的草坪,草坪中央有四五棵大槐树,树下一方汉白玉石的棋坪,周围四个石凳,坐西朝东的石凳上一位白衣妙龄女子,正坐在厚厚的绣墩上,怔怔出神。

丫鬟秀秀用雕花金丝木托盘端着一只邢白釉盈字碗,穿过树荫走到白衣女子身边:“小姐,该喝药了。”

白衣女子从神游中回过神来,秀秀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棋坪上,双手端起盈字碗,捧到白衣女子面前,白衣女子秀眉一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顺手接过。

桃花眸子寒光一闪,秀秀的双手不禁微微一抖。

“秀秀,我的病,是胎里带的这你都知道。”

“小姐,夫人和奴婢说过。”

“是啊,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秀秀的拇指微微的向碗沿上方挪动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按说,大家等了十八年,不应该这么急,可到底是什么,让他们突然急了呢?”

“扑”白瓷碗落在草坪上,嫩绿的草皮瞬间枯黄了一片,秀秀浑身发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白衣女子站起身来,望着青天白云。

“忍不了么?看来是真忍不了了,太子出京,魑魅魍魉都现身了。”

突变骤生,秀秀双牙紧咬,猛然前蹿,右臂闪电般的向白衣女子胸口击去。

白衣女子嘴角微微一撇,头顶束发玉簪电射而出,直刺侍女的眉心,秀秀腾身而起,欲躲过玉簪,左脚反踢白衣女子脑后。

“何苦来哉?”白衣女子身形不动,口中低语。

玉簪如灵蛇般由直刺变成上挑,奔秀秀玉足而去,秀秀使了个千斤坠向地面落去,玉簪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直击面门,秀秀脚尖在草坪上一点退出一丈有余,玉簪进依旧直刺面门,只见诺大的草坪上,秀秀时而闪转腾挪,时而如蛇行沙地,玉簪却如影附随,簪尖始终指着秀秀的面门,眉心。

不一会儿,秀秀便脸色苍白,气喘吁吁。

白衣女子却从身旁拎出一张素琴,纤指轻挥,一道脆音乍响,双手乱拂,铿锵声起,玉簪在琴音响起时,更如小儿偶得欢喜之物,跳跃的更加欢快,秀秀左支右绌,跄跄踉踉,汗透衣背。

琴音落,侍女秀秀瘫坐在地上,鬓角凌乱,玉簪依旧如灵蛇般在三寸之外盯着她的眉心。

不知何时,一位三十来岁的青袍短须男子已经站在白衣女子身旁,先时并未作声,直到琴音落尽,才略略躬身道:“小姐,并未查到什么。”

“早料到了,刘叔,收手吧!规矩之下的事,不要节外生枝了。回头把隆福客栈扫了,来而不往非礼也,蚊子也是肉,我没理由不生点气,对吧!”

“是,小姐。”刘叔转身将瘫坐在地上的秀秀拎了起来,向外走去。

“给她个痛快吧!”白衣女子轻声说道。

秀秀如释重负,泪流满面。

草坪上只剩下白衣女子一人,她将脚下的绣鞋踢开,赤足踏在草坪上,绿草白足,蓝天白云,玉簪在女子身边飞旋,一会儿穿梭在指间,一会儿穿过腋下,一会儿在女子袖中荡起阵阵涟漪,如彩蝶飞舞,如小儿奔跃。

世人皆知李惊弦体弱多病,却不知,浩然乾坤之下,还有一种人,天生剑胚。

正文 第四章 武帝文平

第四章 武帝文平

“大周八百年天下,以仁治国,东周末年,周王无道,礼乐崩坏,诸侯自立,在漫长的二百年中,刀兵四起,烽火处处。称王称霸者数不胜数,其中以齐、蜀、秦、燕、赵、魏、韩七国为著,史称春秋。

春秋末年,两位绝代雄主横空出世,大秦周文平,大沧耶律保德。

周文平少时有壮志,质子燕国时,学于墨家,秦国雄壮之时,返回,曾化名行走四国江湖,行侠仗义之余,作山河社稷图一副,将齐燕赵魏江流山岳城池驿道尽括于内,彼时,前王逝,其兄周文康继位,称庄王,年号元鼎,然秦相李思之位高权重,尾大不掉,戏称“王命不出李府”,元鼎三年,庄王背疾复发,有大痈如杯,李思之进烧鹅,王服之,次日吐血三斗,崩于寝殿。

庄王无子,李思之乱命,曰:诸侯子嗣择贤者当之。时有庆侯有子年方九岁,进百车财物于李府,欲立之。

时王(周文平)自封地北疆,亲率一千黑甲,江湖豪客数十,千里奔袭,夜入长安亲潜入宫,与囚于坤宁宫长嫂处求的兵符,一夜屠尽李氏及党羽,次日,武帝登基,年号元宁。

王登基,设中书尚书门下三省,礼吏兵户工刑六部,分权而治之,尊长嫂为太后,令幼弟周文远为兵部尚书,集权于一身。

元宁三年冬,以燕人越境伐林事,伐燕,日抢三关,夜夺八城,十五日灭其国,诸国皆惊。

次年秋,改号元丰,以赵人越境伐木事,伐赵,两月余兵锋直指赵都邯郸,围城十日时逢大雪,赵割城十五,秦兵方退。

元丰二年,有好事者以“邯郸学步”事辱秦,武帝大怒,亲伐之,围邯郸二十一日,粮草尽绝,城内人相食,二十七日,赵王开城跪迎,赵国灭。

元丰七年,王帝欲以越境伐木事伐齐,齐使曰:边城百里无人烟,何伐与?武帝扶额叹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秋岁,以齐之驴越境食草事,伐齐。于临水决战,大将军李清亲率中军诱敌,燕王周文远杀羊为筏,偷渡临水,诈开临淄城门,破齐国都,掳齐王高怀亮,四十万齐军奉诏而降,有诗曰:文远素袍入临城,直破中宫惊煞人。四十万人齐解甲,安有一人是男儿?

元丰九年,王帝使人问魏王:是岁冬寒,汝当自律。魏王大惊,发禁伐木令,宫中取暖亦用茅草。

元丰十年,王使人问魏王:汝欲效齐之驴?魏王不敢言,自缚于车,入长安请降。魏国灭。

元丰十一年,王封禅泰山,称武帝。

在北方辽阔的草原上,长生天也降下圣意,它佑护着神之子耶律保德,一个小部落的勇士,征战于白山黑水,左冲右突,用十年的时间,如同草原上的飓风一样,席卷并统一了整个草原,占领了燕赵边城高柳,新城,代州。建立了黄金汉城。麾下百万铁骑,建国号为沧。

双雄难并立,两位绝代雄主展开了长达百年的征战,沧骑如风曾经一度劫掠到燕中之地,武帝命百万民夫,十数万工匠,建万里长城,燕州三关雁门,偏关,宁武关,以墨家机括,大修行者为辅,以镇北方。

又有沧国佛宗于北边传教,屡有信众弃秦北奔,修金身法门,刀兵不能近,非剑仙不破,武帝搬终南山以挡之,兴北武当,道教遂称国教。”

李惊澜讲的吐沫飞溅,付海清听得手舞足蹈。

“霸气!”

“真特么霸气!”

“太霸气了!”

……

“老付,我觉得吧,你也有王霸之气!”

“嗯?说说,快说说,我哪里有王霸之气?”

“我得好好看看,来转一圈!”

付海清果然转了一圈。

“啧啧,不错不错,你趴下!”“往前趴几步”

“老付啊!观你四脚着地,行走如飞,王八之气遮天蔽日啊!”

“必须滴!……等等,你重新说一遍?”

“老付啊!观你四脚着地,行走如飞,王八之气遮天蔽日啊!”

“李惊澜,你大爷,你耍我!”

…….

“万朵桃花开”“猴子摘桃”

“万朵桃花开”“猴子摘桃”

“万朵桃花开”“猴子摘桃”

“李惊澜,不许打脸!”

“付海清,你特么有种别掏裆!”

……

正文 第五章 好好活着

第五章 好好活着

不出意料,李惊澜凭着十二对“蹄膀”,终于领到了团率的黑铁小牌牌。十人队变成了百人队,付海清哈喇子流了三尺多长,小铁牌在口水里泡了小半个时辰,李惊澜用草纸将小铁牌包了八层,才敢将它放进怀里。

团率在武将中算正七品,离校尉又进了一小步,李惊澜本来有点小高兴的,但是一封家书,让他不得不把刚刚才有的一点小膨胀,打回原形。

第二十七封家书,只有三个字:滚回来!

素笺留香,铁钩银划。

付海清看着怔怔出神的李惊澜,偷偷用指头在信笺上蹭了蹭,放在鼻端忘情的呼吸着:“真香,小娘的味道,啧啧!”

“什么?”

“咳咳,王霸之气,女中豪杰!”

“哟,老付,这马屁你有种当面拍去。”

“好啊,好啊!…….咦,你干嘛?”

“我看你身上有点值钱的物件没,留个念想!”

“咋?你真要回去?”

“回去?傻子才回去。”

“那你摸我东西干啥!”

“就凭你刚才那句话,在我眼里,你已经被剁成肉酱了,趁着还全须全尾,先留点念想给我。”

付海清这次没有打闹的意思,他想起李惊澜昏迷的时候说的那几句话,拍拍李惊澜的肩膀:“小子,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也知道你遇到的事情不是一般大,老付没啥本事,脑子又笨,真帮不了你,但有句话是俺娘说的,俺觉得在理,她说,人得活着,才有盼头。”

活着,才有盼头,“滚回来!”都是一样的啊!

李惊澜抬头望着广阔的天空,喃喃自语:姐,你也一定得活着,好好活着,要不我的威风给谁看?

“多少个长头呀!

才换来这一朵,一朵洁白的优昙花

流浪的人哟!

为什么还不肯安静的坐下

所有执念的玛尼堆

堆成了珠穆朗玛

所有的舍利上

把你的名字,刻下

那一瞬的的转身

清澈了纳木错湖底的沙

我的阿佳,

流浪的人呐!愿为你点亮酥油灯花

阿佳,我的阿佳

我在冈仁波齐的山脚

跪拜

你不笑,佛祖不曾拈花

……”

大草原上,牧民在放歌,歌声如刀,李惊澜的胸腔被绞的稀碎。

没来由的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母亲坐在雪地里瘫软的模样!

“老天爷,你开开眼啊!李梅庵做了什么孽,你报应给我啊!别让孩子们遭罪!”

“李梅庵你这辈子缺了大德了…..”

“老天爷,你把我们娘儿仨一起收了吧!你睁开眼看看哟!…….”

那一年,那朵雪莲,那个记事起就弱不禁风的,从来都没有笑脸的女孩,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惊澜,别哭,吃了这朵花,就不疼了!好好睡一觉,姐带你堆雪人儿!”

李惊澜仿佛觉得自己不应该吃,怯懦的说:“姐姐,那是爹摘给你的!”

“吃不吃,不吃打死你!”那张黑着的脸真是可怕啊!

“惊澜,你快吃,爹爹回来我不告诉他不就行了,好不好?吃了你的胸口就不疼了!”

“张嘴,张大点儿!”

……

当一脸憔悴的娘从雪地里爬起来,走进屋子,看到李惊澜嘴边花瓣的残余,从来没打过惊澜的娘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

然后,娘死死的把他和姐姐搂进怀里,像一只母狼一样,向天嚎叫了一声:李梅庵,我草你祖宗!

李惊澜,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明白。

付出是一个事,回报是另一个事,李惊澜从没多想过。

谁不想有好好的活着,惊弦知道,惊澜也知道,书上的道理说得对,但道理毕竟还是在书外,所以他从来都没恨过,只是单纯的痛,那种像是被瞬间被一把撕裂,夺走,伤口的边缘都痛的抽搐,蜷缩起来的痛。

就像娘儿仨在那个没有一丝暖意的,冰冷的冬天。

无依无靠,向天搏命。

大音希声,大悲无声。

李惊澜缓缓的睁开眼睛,脸颊上全是泪水。

“姐,一定好好活着。我们都好好活着!”

正文 第六章 老子答应了么?

第六章 老子答应了么?

“送一个人,接一个人?”

新出炉的团率李惊澜站在大帐内,一脸懵逼的望着大帅吴庸。

“对,你得去趟庆城。”

“不去,打死都不去!”

吴庸冲他挥挥手。

“嗯?这也行?没有讨价还价,可不是大帅的风格!”

“我这是告别,行了,你可以被打死了!”

…….

“这次真不是你老爹的意思,送人是个捎带,接的这个人我也惹不起,指名道姓的让你去接,个中缘由我也不太清楚,来头太大,你爹不肯说,我不敢问。”

“有危险?”

“看你爹的意思,是祸福难料。”

……

次日,李惊澜率百人队轻装出营,吴庸拨了一个十人队的马队给他,李惊澜带着三个十人队在前,一辆平淡无奇的马车居中,付海清带着马队十人,和六个十人队步卒在后。

虽然吴庸没有特殊嘱咐什么,那就意味着马车里的人,不需要太照顾,也没什么危险,毕竟在雁门关脚下常驻着十万秦军,什么山匪路霸,什么江湖豪客,在玄甲铁骑面前,都是平推而已。但出营百里李惊澜依旧按部就班的派出一个斥候队,百人队也随时可以围绕马车变成一个雁翎阵。

马邑与庆城之间不到三百里,穿过一片平原,是一道东西列成一线的山峦,算是庆城和邑城的分界线,山峦的中间有道大裂缝,四十丈宽,百丈余长,一条驿道从中间穿过,左近有座烽火台,几个零星的棱煲,常规的有三个十人队驻防。这里有个很威风的名字叫杀虎口,一作杀胡口,无论是杀虎还是杀胡,都是威武霸气。

夕阳照在山坡上的白桦树林里,发出金黄色的光芒,细碎的疯从林间穿过,发出尖厉的呼啸。

付海清穿过队伍,打马向前来到李惊澜身边,俩人嘀咕了几句,才返回后军。

等付海清回到队伍之后,李惊澜突然下令:“雁翎阵,全速!”

百人队迅速变阵,前队以李惊澜为锋矢,列冲锋队形,后队两翼各分出两个十人队,马队断后,陡然加速,冲向杀虎口。

李惊澜俯身马上,右手按在横刀的刀柄上,左手叩上臂弩,战马云烟四蹄踏着碎步,和步卒保持足够的距离。

往前十丈,一只响箭自林间蹿出,往李惊澜当胸撞来,李惊澜大喝一声,右手横刀将长箭向外拨出,其实他更能将长箭斩断,但密林之后是什么?他并不知道,所以尽可能的不多浪费一丝体力。

雁翎阵继续前冲,驿道两侧密林中隐隐约约站起数道身影,人数不多。

北疆的战兵几乎都是百战老卒,行军速度极快,说话间已经冲出三十余丈,忽听的头顶“轰隆”一声,一块巨石从左侧山坡上滚了下来。

李惊澜大吼:“止!”

全军骤停。

大石从队伍前三十余步滚落,激起一阵烟尘。

李惊澜双目死死盯住烟尘升起的地方,左臂高举,单拳紧握。百人队,围绕马车收缩阵型,刀尖向外,围成一个小圆阵。

烟尘落尽处,巨石前方闪出六道身影。

“妈的,是江湖人。”

李惊澜横刀斜伸,十人马队从圆阵两侧跟了上来。付海清率四十人队步卒跟上。

“呸”狠狠的吐了口吐沫,秦军马队放马冲阵。

五十步,三十步,李惊澜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中间清瘦的中年黑袍男子嘴角挂着邪邪的,轻蔑的笑意。

二十五步,“嗡”的一声,十支臂弩同时发出。对面六人不逼反进,足下发力竟是蹬起一溜烟尘,手中兵刃轻易的将稀疏的箭雨搅碎。

李惊澜钢牙一咬,冲阵?大秦骑军怕过谁来。

“轰”,付海清都满耳听到马匹血肉如撞山石般骨骼断裂的巨响。也同时看见李惊澜高高跃起横刀凌空下劈斩出的一道电光。

接着,就看到他如同沙袋般倒撞飞出的身影。

成片的血光在轰然作响的同时,弥漫了付海清和前冲的四十步卒的眼幕,碎裂的肉块,滚烫的血液砸在脸上,生疼。

“掷!”,付海清当先合身向正面的那道身影撞去,同时大喝一声。短矛如雨般飞出。这是李惊澜在昏迷前,看到的最后片段。

长安城里的一座大宅里的书房里,花梨木汉白玉几案,杯箸银壶,,左悬狼毫,右叠法帖,螭龙雕砚价值连城。六寸有余的藏青色香鼎阵阵檀香。

四个红木大书柜一字排开,分门别类,靠里手的柜子,略有杂乱,或许是因为经常查阅,老人的书房是禁忌,除了灰尘、乱溅墨汁那是一丁点都不能动的,就是在这座宅呆了13年的王妈,也只能望“柜”兴叹。只有大管家柳同才有资格打扫。

紧靠着墙角青瓷大盆万年青上方的案角,一只巨大的哥窑花囊,满满的一把水晶球白菊,右侧案角,搁着一对包浆浓厚,状如琥珀的核桃,一对儿错金独角瑞兽貔貅。

案几背后,一个把宽大的蓝绸员外服撑的满满当当的大胖子,从紫檀木雕花靠背椅上站起身来,冷冷的望着身前一身藏青色长袍已经被冷汗湿透的大管家。

“我儿无恙?”

“原本是九死一生,付海清发了狠,临阵突破二品小宗师,拼了一只胳膊才把六丑都留下。”

“付海清倒是滑头,知道这次出手惊澜那里的情分就到头了,不搏命?我这里可没什么情分。小宗师了不起么?打折两条腿,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是,可是,少爷哪里?”

“总要过这一关的!”

“老爷,老神仙哪里?”

“这是缘分啊!我都有点插不上手,只有豁出老脸,去陛下那里求点东西了!不过,暂时也不用考虑拿不拿的出手,书院里还有只老狐狸呢,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少爷运气好,马车里居然是老神仙,这事吴庸都没敢说,也是到了庆城小姐才传出话来。”柳同道。

“呵呵,这些年都把我当成没牙的老虎了,什么小鬼也往出钻,六个小宗师也算大手笔?”

“自家孩儿,老子可以揍,别人要是敢伸手,陛下当年是怎么说来着?”

“剁了它,手不够,连胳膊也一并剁了,胳膊不够,大好头颅,一刀斩之”柳同肃容正身道。

“臭小子,亏得他做梦都指着鼻子骂我是个怂货,老子是怕把煞气带回家,吓得你尿裤子,哈哈哈哈,我儿无恙,就完事儿了?他老子答应了么?”

顺势走到案几前,气势突变,正容凝神,提笔运气,以“塞上烟,马蹄寒彻边城月,塞上雪,银蟒搅翻玉宇天”开头,以“ 杀,杀,杀,杀,杀,杀,杀!”收尾,扔笔,甩袖,一气呵成。

酣畅淋漓。

侧身拍了拍柳同的肩膀,哈哈大笑,迈步向门外走去。

柳同怔怔的看着煞气冲天的《边城七杀贴》,老泪纵横,浑身发抖。转身望着那个圆滚滚的身影,唇间发出喃喃自语:“老爷,老爷……”像是呼唤,又像是怀念。

虎兕出柙,老龙翻身。

血雨腥风。

正文 第七章 相依为命,就是互相以对方为命啊!

第六章 相依为命,就是互相以对方为命啊!

付海清没被打断双腿,不是李惊澜说了话,而是李惊弦对柳同说了四个字:“惊澜做主。”

庆城惊弦的大院儿,两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粽子”正在“深刻的研究”,关于尿床的论题。

“老付,你昨天尿床了!”

“捆成这样,我也没办法。”

“但是,你的确尿床了。这是事实。”

“你来试试?我的手都绑成这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要找借口么,你要正视这个问题。”

“我就奇怪了,诺大的一个宅子,难道连几个佣人都请不起?”

“呃,我给他们放假了。”

…….付海清一头黑线。

“老付,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

“哈哈哈,老付,你这就不憨厚了,不就是老头子派来保护我的?你以为我真不知道啊!”

“少爷,我…….”

“啥?啥啥?你叫我啥?”

“少爷!”

“如果只是少爷,就不仅是打断你两条腿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对对对,第三条腿也打断!”李惊澜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啪!”话音未落,脑袋上狠狠的背抽了一巴掌。

白衣女子李惊弦从李惊澜背后转了出来,背负双手,冷然瞧着李惊澜。

李惊澜就感觉一股凉气从天灵盖直透涌泉,怯生生的喊了一声:“姐!”

“哟,李大少爷,不是叫你滚回来么,觉得不够体面?被人抬回来就体面了?”李惊弦冷嘲热讽道。“团率有多大?你给我说说?一百人有多少?硬怼六个小宗师,李大少很威风啊!”

李惊澜冷汗涔涔,付海清无地自容。

李惊弦转身死死盯住弟弟那张苍白,几无血色的脸,惊澜先是装傻充愣嘿嘿傻笑,实在熬不过,又哼哼唧唧的装疼,见惊弦依旧不为所动,知道抗不过去,也实在是看着姐姐貌似冰冷,但掩饰不住不知道苦熬了多少天的黑眼圈,索性豁出去了。

“姐,我这几天没尿床?是你给我把的尿?”

一旁的付海清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尼玛,果然是不作不死啊!

惊弦先是一愣,然后,用那只攥的发青,发麻的芊芊素手,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耳刮子,惊澜也不躲闪,一是全身上下被纱布包裹的严严实实,实在没有闪转腾挪的空隙,另一个是他从来就没打算躲过,姐姐教训弟弟,天经地义。

李惊弦出手极快,打完之后,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姐!”李惊澜叫了一声。惊弦身形一滞。

“有屁就放!”

“嘿嘿,没事,就是想叫叫!”

惊弦快步向后院走去,李惊澜和付海清都是连头都转不动的主,自然看不到惊弦转身刹那,双肩抖动如波如澜。

更看不到,惊弦正面玉容,泪水瞬间芒果面颊,如大江如大河决堤。

那一年,大雪纷飞。

蜷缩在棉被里的姐弟俩互相依偎着取暖。

弟弟:“姐,我不要你死!”

姐姐:“姐不会死!”

“可是娘说的,娘不会骗我!”

“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姐,你也是女子啊!”

…….

“姐,那朵雪莲花真的很好吃!”

“哼,姐啥时候骗过你?咕唧……”

“姐,你饿了?”

“不饿!”

“不饿,你吞口水干嘛!”

“姐晚上喝的米汤多了!”

“姐,还说不骗人,晚上吃的是番薯!”

“就你记性好,睡吧!睡吧!”

弟弟王姐姐身上蹭了蹭,姐姐想把他推出去,又改了主意,手臂环过弟弟的脖颈,把他又往紧抱了抱。

“姐,你身上真香!”

“嗯!”

“姐,你不要死,好不好?”

“好!”

弟弟呢喃着,在姐姐的轻柔拍打下,渐渐发出轻微的鼾声。姐姐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姐!”梦中的弟弟低哼了一声。

“嗯!咋了!”姐姐从恍惚中转醒。

“没事,我就是想叫叫!”

“姐!”

“嗯!”

“姐!”

“嗯!”

那年惊弦9岁,惊澜5岁,相依为命。

那朵千年雪莲只能救一条命,惊弦趁娘不在毫不犹豫的塞进弟弟的嘴巴,她知道,这也是娘的选择,她更知道,弟弟会做出相反的选择,相依为命就是互相为命啊!,她和他互相为命,他就是她的命,他亦如此。

正文 第八章 菩萨心肠

第八章 菩萨心肠

庆城有四大美人,樊楼凌扶摇,刘伶居高淼淼,郡守府过轻烟,加上几乎足不出户,偶尔才能惊鸿一瞥的李惊弦。

这四大美人不仅仅是说人美,而且各自有各自身后的背景,樊楼是长安樊楼的分部,手眼通天;刘伶居的老板是凉州大将军的弟弟,过轻烟是庆城郡守曹坦之的小妾,而最为神秘的李惊弦更是诡异莫测,单门独院的李府,据说连侍女仆人都没几个,但别说城内的纨绔子弟,就单单说将门弟子就不知道被丢出来过多少回,丢出来都是好的,有几个想夜半偷香的,清晨被扒了衣裤五花大绑在门口拴马桩上,一晾就是一整天,家里也有不忿的,纠集人马在府门吵吵嚷嚷,门口的管家也不阻止,只是在十步之外画了一条线,淡淡的说一句:越线者,杀!

也有不信的,都不是一箭的事,而是一阵连弩,射成刺猬,好像就怕射不死射不绝,而事后无论是衙门,还是军营里来人,管家只是亮出一个黑铁牌子,任由他们拿去给上官交代,郡守府,将军府的主人们哪个不是一溜小跑,满头大汗的只身入府来交待,可无论是四品的文官还是三品的武将,李府的管家都只是送到门口,连六层的台阶都惜步。出来的人,都战战兢兢,惜字如金。

四年前来到庆城的李府,就是这样一个古怪的存在,几乎不怎么和人打交道,但身在庆城,没有人能忽视这座院子的存在。

然而就在这一年春末夏初,一辆马车打破了平静,车上下来两条血葫芦和一个银发老道士,院子里一夜灯火通明,那块黑铁牌子被送到郡守府,驻军大营,全城都几乎动了起来,南大街宵禁之后,驻军一个千人队把李府围了个严严实实,一辆辆马车带着将军府,郡守府的手令进进出出,有人从门缝里瞧见,好像有松鹤堂,妙手居的大夫。

直到第二天辰时,两辆黑色马车由后门进了李宅,不多一会儿,南大街的军爷们才陆续撤了出来。

庆城的老百姓立即对四大美人的排名又有了重新的排序,李惊弦独占鳌头,这一次已经是板上钉钉。

转眼已是五月,北疆最舒服的月份,阳光温暖的洒在额头,大地渐绿,恼人的大黄风变成了打着卷儿的轻柔小风,偶尔几场小雨,也不再阴冷,滴滴答答的打在身上,甚是舒服,压住这块黄土地上的烟尘,连空气都变得让鼻端更加舒爽。

整个庆城如同这个季节和天气一样,变得活跃起来,大量的商人又一次踩着点儿涌进南大门,柳巷的姹紫嫣红吸引着天南海北和庆城原住民,也把大量的金子,银子吸了过来。

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南大街李宅的大门悄然打开,所有人屏住呼吸,期盼着终于能够一睹,那个排名榜首的白衣丽人绝世容姿时,却走出来两个男人。

一个少年郎,相貌算不得十分俊美,却十分耐看,眉目狭长,鼻直唇薄,嘴角挂着一丝邪笑,背脊挺直,双手却像集市上市侩的商人一样拢在袖中,另一个略比少年郎年岁大些,相貌平常,看起来有些憨厚,背阔腰圆,仔细看左袖飘飘,却独臂之人。

两人一路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偶尔少年郎激动的耍几个把式,憨厚的的男子被踢到屁股,也不生气,倒先出一副于面容不相称的猥琐,少年郎就会唉声叹气,嘴里嘟囔着:“武林绝学叶底偷桃要失传了,不应该啊!不应该!”这个时候憨厚男子眉间就会闪出些淡淡的忧伤。

两个人就这样打打闹闹的闲逛着,小吃店里胡塞庆城美食,商铺里胡乱抓几件莫名其妙的奇巧物件,一路转到西南的柳巷。

在巷子口远远的望着内里五彩缤纷,蹲在墙角哈喇子流了足有十八遍,嘀咕了半天,不住的往身后瞅去,几次跃跃欲试,最后还是站起身来,向巷子外不远处的刘伶居走去,边走边回头,依依不舍。

远在几百丈外的李惊弦听着流水介的回报,满面怒容的挥挥手,把见惯了大小姐不悲不喜面如平湖的谍子们,吓的两股战战。

等四下无人了,惊弦的脸上却露出了比怒容还惊世骇俗的浅笑,:“哼,臭小子,也还算有分寸。”

眉儿弯弯,眼眸流波,倾国倾城。

李惊澜和付海清在刘伶居要了三荤三素六个菜,点了两壶最好的极品“刘伶醉”,一边胡吃海喝,一边四只眼乱转,私下里搜寻那个与李惊弦齐名的小娘子,但与大多数看小娘多余吃饭目的的客人一样,很是失望。

“看来这刘伶居的老板也是个狠角色啊!很懂得吊人胃口!”惊澜道。

“大小姐还不一样?你会让大小姐抛头露面?”

“不一样,我姐是谁?需要吊人胃口?我姐那是慈悲心肠!”

“嗯?”

“老付,你不觉得我姐就是不动手,那眼神就能杀人?”

付海清想了想,浑身打了几个冷战。还特么就是这个理,养伤的时候跟李惊澜在一个屋,每次李惊弦进来他都想死一回,那眸子一瞟就是一记风刀霜剑,冷到骨子里。遭罪啊!就连李惊澜这个弟弟,浑身上下千疮百孔的身子,也是毫不留情,举手就打,非的李惊澜鬼哭狼嚎一通之后,才罢手。也是那个时候,付海清才知道李府为什么很少请佣人,俩人受伤期间,李惊弦亲手打死的佣人就有三个,更别说被柳同,方和宗这俩大管家拉出去之后,再没见过的。

这要在大街上,那得多恐怖,想想一条街血流成河的样子,付海清不得不承认李惊弦不抛头露面,那真的是菩萨心肠。

再瞅瞅李惊澜那张得意的透出骨子里的猥琐的俊脸,付海清不由的叹息了一声。

“咋?老付,不就是没了一条胳膊,咋还悲春伤秋起来了?又不影响你抱小娘。”

“我是觉得,一样的地种出来的东西咋就不一样呢?一朵鲜花,一根狗尾巴草!”

“老付,你这个比喻不错,深谙我心,狗尾巴草就是为了衬托鲜花的,可是鲜花是俺姐啊!庆城?不是我吹牛,满天下俺姐都是第一美人!就没有比俺姐再美的。”

“这话你的对将来的弟媳说,才霸气!”

“老付…….不得不佩服你一句话就能把天儿聊死的天赋,我特么竟无言以对…….”

正文 第九章 你惹到我了

第九章 你惹到我了

俩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调皮话,就看见一个满面笑容的富态老头,提着一把银壶走了过来。

李惊澜和付海清大眼瞪小眼,眉来眼去好一番交战,弄明白了这货谁也不认识。

老头却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大马金刀往闲置的凳子上一坐:“两位公子,不介意老朽敬你们一杯酒吧!”

“介意!”

老头却毫无尴尬之意:“无妨,无妨,我不介意……”

…….

这节奏没带好啊!无妨?好像应该是主人说的,不速之客说无妨,是怎么个意思?李惊澜和付海清一脸懵逼。

“老丈,我们得收回刚才的话,您必须得坐这儿。”李惊澜甚至站起身来,躬身做了个揖。

“使不得,使不得,老朽何德何能,敢当公子如此大礼?”老头笑的跟老狐狸似的。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和老付闯荡江湖十几年,自诩也算是脸厚心黑里的翘楚了,今日一见老丈,方知山外有山,人上有人啊!就凭这个,来来来,老丈,我得敬您一杯!”李惊澜作势便要举杯。

这次轮到老头儿一脸懵逼了……

“这位公子说笑了,我只是见两位公子丰神郎玉,气度不凡,特来结识一下,没有别的意思!”老头儿卸力的功夫,颇为高深。

付海清挥挥手把小二叫了过来。

“我听说刘伶居这里规矩挺大,你看,我俩正好好吃饭着,不想被人打扰,能不能把这个混饭的老头请出去?你要做不了主,让你家老板或者小娘来?”

“不能,真请不出去,要请出去,我这碗饭就甭吃了!”小二古怪的看着付海清说。

“刘伶居就是这么做生意的?”

“没办法,这就是我们老板。”

…….

呵呵,呵呵,呵呵……

还能这么玩儿?

李惊澜探过身子问老头儿:“你是刘伶居的老板?”

老头儿笑眯眯的说:“正是,正是,老朽刘风华。”

“那今儿这一桌免费?”

“那不成,朋友是朋友生意是生意!”老头儿正色道。

“老付,结账。”李惊澜起身径直向外走去。

付海清……

老头儿……

店小二……

出了刘伶居,付海清就问李惊澜:“看这老头没什么恶意啊!”

“你懂个屁,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好歹是庆城跺跺脚,城门抖三抖的主,上杆子跟我俩刚褪了奶毛的娃套近乎,这里面没什么弯弯绕才怪!”

“咦?看来这次被打聪明了。”

“你觉得我家一家的大小狐狸是白给的?看老头的一脸贱笑,跟我爹一模一样,老子会上当?”李惊澜得意洋洋的说。

刘伶居里,刘风华就着李惊澜二人留在桌子上的剩菜,拎着那壶酒,自酌自饮。

“现在的年轻人啊!都不简单,又咋样?还不是撂下一堆下酒菜?稳赚不赔,稳赚不赔!”

吃了半饱的李惊澜,也不爱把这事儿真琢磨透了,毕竟他对庆城里的关系网不太熟,往深里去挖,自有姐姐操心,拽着付海清又走进一家小店。

刚走到店门口,就听见背后一阵吵嚷,回头看去,好像是一对姐弟惹了麻烦,俩人本就是爱热闹的性子,索性转身站在当街看起热闹。

高头大马上一个身穿亮银甲,唇白齿红的少年纨绔,正用马鞭指着一对姐弟:“口气不小么,衙门里的事儿门儿清,不错不错,这位小哥,可有功名?”

“朗朗乾坤之下,我便是无有功名,你待怎何?”秀才模样的少年护在姐姐身前。

“啪!”银甲纨绔一鞭子劈头盖脸就抽了过去。

“你?”

“呵呵!”指着被连打带吓扑倒在地的少年郎,银甲纨绔跟身边的几个人笑道:“你们看看这个雏儿,我分明是给他台阶下,他倒还不领情了,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也罢,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人群之中便有交头接耳的,李惊澜大致听了出来,无非是姐姐有点姿色,银甲纨绔等人隔空口花花的调笑了几句,也没甚么过分之举,只是少年郎气不过,破口大骂,还要报官把几个登徒子抓到衙门里。

几个官差过来,银甲纨绔都没下马,身边的从人拿了块牌子给班头看了看,就把班头吓的满头大汗,本着息事宁人的班头过去劝了几句少年郎,跟着姐姐拖着就要走,可少年郎犯了轴,骂骂咧咧的说什么官官相护,便是到城守,郡守那里打官司,不依不饶。这下才惹恼了银甲纨绔,那马鞭便淋雨般的挥下,打的少年郎满地打滚。

“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看到这里,李惊澜就准备转身离去。

蓦然听见一声尖厉的叫声:“莫要伤我弟弟,我跟你走,跟你走还不成么?别打了,别打了,啊……”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

李惊澜双拳一紧,他可以歪着鼻子轻蔑的跟付海清说,我老爹就是怂货,可以,拿母老虎般的老娘跟付海清逗闷子,但世上唯有一个李惊弦,是不容亵渎的。

少年郎也好,银甲纨绔也好,你们一个作死,一个耍酷,对于生性凉薄的李惊澜来说,你们爱咋咋地,一个是有喷粪的嘴巴就得有捱打的骨头,另一个依仗家势作威作福的事儿,他李惊澜又不是没做过。

可是看到这姑娘死命的趴在弟弟身上,任背脊上单薄的外衣上被抽出一道醒目的血印子,死死的按住弟弟,像老母鸡一样护着他,李惊澜就想到那个白衣冰山女子,想起娘的那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想起姐姐也曾死命的抱着自己,瘦弱的双臂那么有力,自己几乎窒息了,可他一点都不害怕。

李惊澜喃喃的自语了一声:“姐!”

霍然转身。

正文 第十章 夫子的奇葩弟子

第十章 夫子的奇葩弟子

付海清一个垫步纵身跳进场中,单臂一探就要夺鞭。

银甲纨绔身边枣红马上的雄壮汉子嘴里“咦”了一声,腾身而起,当胸一拳击出。

付海清化抓为拳,和雄壮汉子硬拼了一记。

“呯”

付海清倒退两步,雄壮汉子却风轻云淡的挡在银甲纨绔的马前。

付海清扭头看了李惊澜一眼,见李惊澜凤目微眯,便不多说,揉身而上,雄壮孩子也不是多话之人,展开身形和付海清斗在一起。

李惊澜也不管场中的打斗,缓缓的向姐弟俩走去。忽听得一声尖叫“大胆!”却是银甲纨绔身边的那个面白无须青衫中年男子。

李惊澜止步斜视,更不答话,抬手就是一记臂弩,一道寒光直奔中年男子面门,一言不合便要取他性命。

“不可!”却场中俩人一起大喝。

付海清和雄壮男子一个奋力将左臂空袖甩出,另一个悍然出拳,拳风激荡将弩箭击飞空中。

中年男子本来就白皙的脸色顿时变成惨白,瘦长的手指颤抖着指着李惊澜:“你,你,你!”

银甲纨绔气的小脸都红了,“高凤岗,通通打死!”

雄壮男子气势骤变,双拳大开大合,不几招,付海清便被一拳击中肩背,跌出一丈有余,“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逆血。

随即大手一张,向李惊澜头顶抓来,嘴里大喝一声:“给我死来!”

李惊澜抬手就是另一记臂弩,雄壮男子竟是不闪不避,化掌为拳,拳风凌厉于空气摩擦竟发出刺啦一声巨响,弩箭在半空中崩碎,拳罡不减直奔李惊澜头颅而来。

事到临头,李惊澜居然不闪不避,只是冷笑。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白光电射而至,穿过拳罡,带起一溜血花,雄壮男子大吼一声,空中双脚连点,身形倒掠。

那道白光在空中灵蛇般的兜了个弧线,反身又向雄壮汉子奔去,那汉子脸色大变,左腰抽出一把雪亮狭长的短刀,向白光劈去,“铮”短刀脱手,又是一溜血花,汉子左臂塌拉下来,眼见已经是废了。

白光反身,依旧是一往无前的直射,不依不饶,汉子滚身避过一击,一咬牙从枣红马马镫边又抽出一把长剑。

银甲纨绔满面通红:“住手,住手!”

白光冷冽,直取汉子丹田气海,不死不休。

“啊……”一声悲喝,雄壮汉子倒撞出四尺有余,口中鲜血沥沥而出,竟是被击破丹田昏死过去。

一辆马车不知何时进入当场,珠帘掀起,一张绝世容颜露了出来,美若天仙,冷若冰山。

刚才还“气凝山岳,岿然不动”的李惊澜,瞬间一脸贱笑,小步跑到马车跟前,“姐!”

“呯”的一脚,正中肩窝,李惊澜踹了个狗吃屎。

惊弦瞧都不瞧他,素手一指银甲纨绔:“你要打死他?”

银甲纨绔似乎被李惊弦的绝世容姿惊到,竟是没听到惊弦在说什么,下意识的说:“什么?”

“你刚才说,要打死他?”

话音未落,耳畔隆隆声起,街道上人流像被利刃劈开瞬间向两侧分开,三百骑甲马鞭乱飞,人群炸裂,鸡飞狗跳。

当先一将,双臂一挥,骑甲便将场中人团团围住,来到银甲纨绔面前,跳下马来,单膝跪地。

“世子殿下,末将陈陆救驾来迟!”

世子殿下!惊弦身旁的柳同面色突变,袖中左手便紧了紧手中的旗花,侧身看了看惊弦,竟是秋水不波。

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此时却又胆子大了起来:“世子殿下驾到,狂徒还不下跪?”

三百骑甲齐声大喝:“跪,跪,跪!”

李惊澜低头站在马车旁边小声说:“姐,是我惹得麻烦!”

“啪!”回答他的又是一记耳光。

李惊弦轻挪莲足,下了马车,冲着银甲纨绔施了一礼:“参见世子殿下!不知者不罪,世子殿下,稍后李府必有回访,城内纵兵与世子殿下无益,还请撤了军马。”惊弦,不卑不亢。

“大胆,冲撞世子殿下,殿下当面行凶杀人,还不束手就擒!”白脸中年人尖厉的声音响起。

“原来是个阉货!”李惊澜在后面嘟囔了一句。

那白面宦官倒是耳尖,居然听到了,气的浑身发抖,:“给我拿下,给我拿下!”

惊弦回身狠狠的盯了惊澜一眼,怒斥一声:“李惊澜,你给我闭嘴!”

李惊澜摸摸鼻子,仰头望天。

陈陆一点头,队中分出三十骑,便向场中走来,柳同反手就欲拉响旗花。

银甲纨绔却大喊了一声:“住手!”

惊弦眉间一皱,柳同双手紧握讯号旗花,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你,叫李惊澜?”

“嗯!”

“夫子是你的老师?”

“夫子?不认识。”

“白胡子老头,破麻布大褂。”

“酒鬼?和醉了满嘴胡诌,天子呼来不上船的那个?”

“对对对!”

“没有!不认识!没见过!”

……世子殿下的白脸儿瞬间变黑,不认识,你知道是酒鬼?知道满嘴胡诌?知道天子呼来不上船?

“你有个师兄?”

“没有!”

“他在庆城,要见你。”

“不见!”

……

分明是鸡同鸭讲,世子殿下循循善诱,李惊澜答非所问,周围的人却不知所云。

“陈陆,既然他不认识夫子,那就拿下吧!别伤着,统统拿入将军府!”世子殿下仁至义尽。

“等等!咱们重新捋一下?”

“你,叫李惊澜?”

“嗯!”

“夫子是你的老师?”

“白胡子老酒鬼?”

“对对”

“那就是了!”

“你有个师兄?”

“应该有,那老头满世界收徒弟,年纪那么大了。三五百个师兄我想是有的。”

“你有个大师兄?”

“好吧,就算我有!”

“他在庆城,要见你。”

“走起!”

……

正文 第十一章 大雨将至,当如何

第十一章 大雨将至,当如何

惊弦做了个询问的眼神,惊澜微微颔首,然后又悄悄地摆了摆手。惊弦皱着眉头上了马车。

这边柳同替付海清推血过宫之后,让身后的老仆搀着先回了李府。

陈陆牵了一匹马过来,李惊澜熟稔的翻身上马,跟着大队向前走去。世子殿下却凑了过来:“李兄?”

“了解!”

“我是说刚才……”

“了解!”

“皇兄那里,李兄……”

“了解!”

“李兄果然气度不凡,难怪能入了夫子的法眼!”

“不好意思,跟他不熟”

……

将军府离南大街不过四条街,也就片刻的功夫,就已经看见将军府高大的院墙了,一般的院墙只有一米多高,更高一点的也不足一丈,将军府的院墙接近两丈,黑色的砖墙,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子中间一座六层的小楼,远远望去,就像一颗巨大的将军印,棱角分明,庄重肃杀,气势磅礴。

临近将军府,三百骑甲精神一振,挺胸抖甲,李惊澜也不自觉的挺起慵懒的身子,双手轻带战马,调整战马的步子,与骑甲同频。

突然队伍停了,打头的陈陆催马来到世子殿下面前,马上抱拳躬身“殿下,前方有人拦路,说是要见李惊澜!”

“什么人?”世子殿下侧身瞧了瞧李惊澜,见李惊澜一副我也不了解的表情,随口问道。

“一个老道士!”

大周以武立国,以文治国,以道辅国,道门子弟多紫贵,且满朝卿相乃至于天子大势小事,皆有求于道门坐望占卜,所以陈陆也好,世子殿下也好,对于当街拦道的老道士都给予最大的宽容。

“熟人?”世子殿下问道。

“不熟!”

“认识?”

“不认识!”

“那就请道长稍候,等李兄见过皇兄之后再说?”世子斟酌了一下,问道。

“可他万一要有什么急事呢?”

“呵呵,什么事能比太子的事急呢?”

“有啊!比如人有三急……”

世子突然有一种想抽人的冲动,特别想抽。

两个人并骑走到队伍前面,老道士就站在道路中间,很不巧,这个道士李惊澜认识,世子殿下也认识,世子殿下认识是因为在他参与的寥寥几次皇朝大祭中,老道士总是和皇帝站在一起,对于王室子弟来说,牢牢的记得住每个出现在皇帝身边的人,这是基本技能。

李惊澜觉得有些羞愧,刚才和世子殿下交心的时候说了谎,因为这个老道士不仅认识,而且不久前他的这条小命都是老道士救的,还有,老道士就住在李府。

殿下扭头吃惊的看看李惊澜,小小的一座边城,街上随便打了一架,就搬出太子和为数不多的能在皇帝身边大声说话的老人,回去得找龙虎山的神仙好好算算,流年不利啊!

李惊澜也不理世子,急忙跳下马来躬身向老道士深深施了一礼:“老神仙,您受累了!”

老道士看了看李惊澜又望了望世子,叹息了一声:“虽然有点晚,还不算太迟!跟我走吧!”

世子也不敢托大,翻身下马,也是抱拳躬身:“老神仙,周安民这厢有礼了!”

老道士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摆摆手说:“不见也罢!”

“这个……”世子觉得有些不妥。皇兄千叮咛万嘱咐,好不容易碰到彩头,近在咫尺的功劳,摆摆手就飞走了?

李惊澜也觉得有些不妥,事有先后,而且涉及到太子,似乎与礼不合。“老神仙,要不你略等等?内什么,我其实与太子也不熟,聊两句就出来,用不了多长时间!”

“你不能入府!”老道士肃容道。

“老神仙,要是别人这么说,周安民实在不能苟同,但您的身份摆在这里,安民也不好多说,既然您说不能入府,这么着,您请稍候,我去通禀一声,看皇兄是什么意思,万一皇兄也同我一样,仰慕老神仙风姿,出府相迎也说不定!”世子这番话就显出大家子弟的风范了,四平八稳,一个是点明了我认识你,也知道你的身份,另一个是我尊敬您,您也得体谅我的难处,您惹不起,太子殿下我也惹不起,总得给我个说法。

“你对太子说,李云道起复了,太子就明白了”世子殿下耳畔突然响起一个清晰的声音。传音入密?世子用询问的眼神望着老神仙,见老神仙微微颔首,便不再说什么,叫了陈陆闪开一条通道,躬身让行。

李惊澜有些莫名其妙,但看到世子的态度,知道是有些话不方便当街言说,见老神仙向来时的方向缓缓走去,就冲世子拱拱手,屁颠屁颠的跟在老道士身后离开。

一路无话,回到李府。老神仙径自回到李惊弦安排的后院小屋,也不理李惊澜。李惊澜见老神仙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在屋外又鞠躬道了一声:多谢!带着满腹的疑问来找惊弦。

“爹起复了,而且把前段时间狗急跳墙的爪子狠狠的斩了几条,看京城那边的动作,这还只是开头,老头子发了狠,怕是不揪几幅孔雀、锦鸡补子下来不会罢休。”惊弦开门见山。

“那就是说,这次回庆城,目标其实不是老神仙,是我?”李惊澜问道。

“你觉得以老神仙大天象的境界,就凭几个小宗师就敢捋虎须?若不是老神仙一指开山,付海清就是经脉寸断也留不住六丑,惊澜,说到底,这次可能是姐连累了你!”李惊弦很难得的面容中带出一丝温柔。

“姐,爹虽然怂点儿,但再怎么咱家没理由总让女子抛头露面,你这话说的!”

“就你?呵呵!”

“姐,我……”

“行了行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呆在军营,暗箭不会太多,但说实话就你那小小的从六品团率,除非吴庸调你当亲军,对头明面上就能玩儿死你,可就你的性子当吴庸的亲军你肯定是不会去的;另一个就是缘法了,老神仙那边看上你了,想收你做关门弟子,老神仙的身份高到什么程度,柳同会跟你说,手段你是见过的,可保你三年入一品,三年之后老神仙羽化飞仙,还有一场大机缘,就看你自己抓的住抓不住,但同样,这跟爹当初的布局有大出入,怎么选,还得你自己琢磨。不急,老神仙七天以后离开,你还有时间。”

李惊澜仔细把姐姐说的这些话反复记了几遍,才抬头望着惊弦说:“咱爹,靠谱?”

就看惊弦身形微微一动,耳朵钻心般的疼起来,惊澜不由的娃娃大叫起来,惊弦将他拎到门口,一脚踹了出去。

望着弟弟悻悻而去的背影,惊弦喃喃的说了一句:“你不懂,咱爹,从来都不怂!”

京城长安的庙堂江湖,被重掌黑衣卫的李云道蛮不讲理的一通打砸抢杀,弄得人心惶惶,菜市口大街的血水腥气浓稠,三十年的平静,就此打破,御史台的弹劾奏章一箩筐一箩筐的被留中不发,皇帝是什么态度,经过几番交战,文官集团已经心中有数,至于李云道?谁特么憋了三十年,被儿子骂了十几年的怂货,心里没点怨气,黑衣卫本来就是皇帝直接抓在手里的利刃,至于这把刀什么时候使,什么时候用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那也是皇帝说了算,取之予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至于来来回回的几个回合,不过是皇权和相权的角力,互相试探。

但李云道不这么想,随着他不按套路的出牌,亲手拧断兵部右侍郎蓝轩的脖子之后,京城之上突然有种乌云压顶的感觉。

大雨将至,当如何?

正文 第十二章 家国天下,家在前

第十一章 家国天下,家在前

李惊澜很罕见的安静起来,恭恭敬敬的立在后院小屋的阶下。

初夏的天气不算太热,但长时间站在一处地方不算,太阳很大,裸露的皮肤热辣辣的疼,从巳时到午时,又到未时,李惊澜纹丝不动。

未时过半,小屋的门终于“吱呀呀”推开,老道士走了出来,望着汗流浃背,满面通红的李惊澜,沉声问道:“想明白了?”

“老神仙,还是不太明白!”

老道士怒道:“不明白,就去想明白!我可不是臭书生,有教无类?还是滥竽充数,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我能问几个问题?”

“问,问,问。”

“江湖高,还是庙堂高?”

“呵呵,我在青山外,逍遥自在,老秀才庙堂之上,殚精竭虑,你说呢?”

“我有一念不平,如何越过青山?”

“一指开山,一剑断江?”

“山外青山又青山?”

“大道如天,剑气所向意气平。”

“夫子可不是这么说!”

“老秀才?身在樊笼难伸足,你以为,儒生就不拎杀人剑了?未及时而已!”

“天地君亲师,不得不问!”

“问得好!可明白了?”

“三年真能直入一品?”

老道士忽然捻须长笑“哈哈哈!”

李惊澜躬身不语。

老道士傲然道:“贫道一生收徒有三,姬虞山道心通透,甲子飞升,赵虞水忧国忧民,时闻北海孽龙翻身,哀鸿遍野,只身北上,剑斩之,其中窥得一线天机,结草为庐,坐忘北海三十年以正地仙,以你的天资,三年一品何足道哉?”

李惊澜合身拜倒:“师傅!”

老神仙纵意长啸,穿金裂帛。

一指点在李惊澜眉心,李惊澜就觉四肢百骸如蚁虫行走,然后如百川汇海,自丹田气海直冲头顶百会,眉心一热,竟是晕厥过去。

老道士大袖一卷,将他平放在小屋左近石桌上,随意捏了个手诀,打坐起来。

好一个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李惊弦剑心通明,老道士又不刻意遮蔽天机,自然明了后院所发生的一切,只是她不太明白,一向执倔的弟弟,为何改了主意。

而远在京城的夫子,在接到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一封信之后,不禁叹息了一声:“牛鼻子说得对,身在樊笼啊!要能腾出一只手来,哪里能让臭牛鼻子半路截胡,愁啊愁!”

而来自太子转来,千里之外,光驿马就跑死三匹,可见代价之巨大的书信上,只有短短的几个字。

书信在夫子面前摆了几个时辰,就被送到黑衣卫统领李云道的府上,此时的李云道已非昨日富商模样,一身黑锦缎侯服,三缕半尺长的黑须,双目之中哪有半分市侩模样,精神抖擞。只是眉间额角略显疲惫。

看着书案上摆放的七个方方正正的正楷,李云道用胖乎乎的大手,摸了摸后脑勺,:“字没什么长进嘛!气势倒是很足!比老子当年沉稳多了?”随即便大叫一声,呲牙哦咧嘴。

背后闪出一位中年美妇,任李云道上蹿下跳,右手双指纹丝不动,眼角含怒。

“李云道,给老娘说道说道,好事还是坏事?”

“娘子,撒手,撒手!好歹也是京城,不可乱来!”

中年美妇不为所动,冷笑道:“怎么李大侯爷觉得粗俗了?要不要休了我这粗鄙女子?京城里的狐狸精一抓一大把,看上哪个了?要不要老娘给你保个媒?”

如今被京城各方誉为“黑衣阎罗”李云道,哪有半点形象,只是不住的告饶,妇人恶狠狠的将又李云道蹂躏了一番,气喘吁吁的抢了李云道的太师椅,坐在案几前,望着挺拔俊秀的七个字,放声大哭。

李云道搓着手,满面愁容,在妇人左右戚戚惶惶,走来走去却不知道如何是好,这画面要落在京城六部眼中,都会惊掉一地的下巴。

好容易妇人哭累了,李云道才凑上前去,小声说:“夫人,真是好事,如果当初夫子的那一出,是我迫不得已的设计,惊澜虽然得了一时的平安,那这一次却是凭空得来的莫大机缘,就连惊弦也会沾染不小的气运,稳赚不赔的买卖!”

妇人先是瞠目吃惊,然后便又是一串冷笑:“呵呵,感情我们娘儿仨,还不如一桩买卖?稳赚不赔?我叫你稳赚不赔!”

外面站岗的黑衣卫,隔着院墙都能听到,叮铃咣当,噼里啪啦的巨响,识趣赶紧的往对面的茶水铺子坐下,低头侧身,万一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颗不是闹着玩儿的。

短短两个月,杀人盈千的黑衣侯惧内,这是京城的一大笑话,但这个笑话,只能憋在肚子里,可以笑,不能话,也算是京城另一大奇事。

而夜深人静的时候,中年美妇依偎在李云道庞大的身躯上,抽泣着问道:“老爷,惊澜是不是又要吃好多苦?”

李云道说收拥着妇人的肩膀认认真真的说:“是他爹我不争气,儿子已经长大了,以前我不惜命,是为了保他姐弟俩平安,如今儿子倒给他爹求了张保命符,义卿,我的好好谋划谋划,没来由输给儿子啊!”

“死相!”中年美妇一改白日里的刁蛮样子,破涕为笑,在烛光摇曳中,别有一番风情。

烛光下,俩人就依偎在一起,反复的看着儿子的墨迹,怎么看都看不够。

可怜天下父母心!

正文 第十三章 江湖之上说江湖

第十二章 江湖之上说江湖

在李惊澜和老神仙两道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之后,城头的李惊弦打开手中快马加鞭传到千里之外,又被飞鸽传书传回庆城的那张薄薄的信笺。

“家国天下,家在前!”

四岁,老爹莫名失踪,老娘拖着产后虚弱的身子,在酒馆帮厨,是她嘴对嘴一口一口米汤,把襁褓中的弟弟喂大,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欠;七岁,剑胎初成,脆弱的身体却几乎被撕的粉碎,一百零八窍穴内剑气肆意纵荡,那种痛,痛的死去活来,眼看就要活不成了,是那个三年不语,只会咿咿呀呀的弟弟,用胖乎乎的柔软的臂膊环住她欲裂的头颅,怒目圆睁的说了一句:“听话,不许欺负我姐!”,体内一百零八道剑气,神奇合一,妥妥帖帖的归于丹田,一柄温润如玉的圆满剑胎在气海里浮浮沉沉,最好不相伴,便可不相弃;九岁,不靠谱的老爹第二次起复,就冒天下之大不韪,将番邦进贡来的一朵千年雪莲截了下来,给她补全体魄,自己却跪在宫门等死,不料,家中陡变,惊澜被不知来路的黑衣人一掌击中胸前,一朵雪莲救不了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她毫不犹豫的将雪莲连哄带骗的塞进弟弟的嘴巴,最好不相惜,便可不相依;十七岁,四王之乱,淮安王左右摇摆,借谶语:弹指惊弦安天下,莫使中原起刀兵。请天子指天生剑坯为妃,不靠谱的老爹居然答应了,十三岁的惊澜,举刀追着那个圆滚滚的老爹满院子跑,可那胖老爹再怎么锉,也算是一品高手,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娃娃,怎么能追的上,那一天,李惊弦认了命,李惊澜从了军,指天画地的与胖老爹断绝父子关系,誓要马踏淮南,那一天胖老爹由暗转明,拜镇远将军,一路向南逢城破城,遇寨灭寨,一路杀到淮南王府,亲手斩下淮南王满门三百零一口头颅,浑身是血的李云道,拎起淮南王世子周安玉那一颗,狞笑着说道:“啧啧,长的比惊澜俊俏有个卵用,害的老子的儿子不认老子,老子不杀你杀谁?”那一天惊弦知道老爹从来都不怂,最好不相负,便可不相误。

信笺死命的捂在胸口。

家国天下,家在前,那个家,有一大半是他和她,以前都是她挡在前面,这一次,他挡在了前面。

“姐,那花真甜,我实在没忍住。该给你留一点的!”

“回头娘给我的那十五文钱,我都买糖葫芦给姐姐,好不好?”

“姐,你喝了这碗血就不疼了,既然神药都化在我身体里了,那我的血就是宝血,一碗不够,两碗,我多喝红糖水,总能匀出来。”

“姐,总有一天我要当大将军,谁敢再欺负你,我就平了他!”

“姐…….”

城头白衣如仙,女子泪眼模糊。

之所以没有接受李府的马匹,马车,而选择了步行千里,老神仙自然有他的道理,一个是自知时日无多,恐怕这次回山就是只有上山没有下山,大好河山骑驴瞧,如今是看一眼少一眼;另一个是李惊澜也需要走这一趟,老神仙对这个硬生生从老秀才手里挖来的闭门弟子其实很在意,当今天下三教并立,各有所执,但对气运之说却是尽皆认可的,就如惊弦剑胎初成大放光明欲破体而出之时,惊澜的一句“听话。”剑气大敛,便有一语成谶的气象,龙虎山千年以降,有几个能在稚童之时做到?真没几个,这就是身负大气运,穷酸老秀才真能被李云道算计?才怪!说道锱铢必争他儒家才是鼻祖,若老穷酸不是看出点什么,别看李云道也算是智计百出,但比起年逾百岁的老狐狸,他连小狐狸都算不上,真以为当初在李府仙人抚顶,没看出点什么来?所谓心有所执里,有多少是老穷酸以一缕“正气”为契机,埋下的伏线?若不是丢了几十次铜钱,反复推算,对李惊澜的大道并无半点损害,反而会在不断与玉皇灵飞经砥砺,一刚一柔,恰合阴阳之道,一点点磨去他心中的那股戾气,竟是大有裨益,这才放心。否则,老神仙就算拼着再折一年的阳寿,也要把老穷酸的这记暗手打断,百年的交情,能比得上一个千年难遇的弟子?再说,也得对得起李惊澜当初所说的五个字“天地君亲师”。

老神仙眯着眼,那个乐呵!道门坐忘悟长生。佛家观想求放下。儒教守仁恪礼弘毅个屁。所谓修行也还是家,国,天下,不过是贫者除自心之贼,达者除天下之贼,穷则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

真以为“盛世儒家行走庙堂,乱世道士下山济世救民。”这句话是摆设?我龙虎山既有坐忘长生的驾鹤仙人,也有济世救民的骑驴道士,随心所欲,爱其自然,这才是千年龙虎的里子,世人愚钝,道祖不言。这才叫敝帚自珍嘛!

一路之上,老神仙给李惊澜详细的解释了武道九品,以破甲为例:

伤甲而不破,是下三品。下上(七品) 下中(八品) 下下(九品),就是寻常武夫,沙场悍卒,破六甲以下,中三品。 中上(四品) 中中(五品) 中下(六品)算是修行入门,破甲八九,上下品。 上上(一品) 上中(二品) 上下(三品)可谓修行有成。

一品四境:金刚境:出自释门,取自佛门金身不败。修的是体之极;指玄境:出自道家,扣指问长生,修的是术之极;天象境:出自儒家,浩然之气通天地,修的是气之极;地仙境:陆地神仙,剑仙,儒家圣人,道教仙人,释门活佛,修的就是天下气运了。

一品之上还有天人境,不过天人之境便要飞升如天门,从此与世间无关。

李惊澜不禁问道:“师傅,那我的一品?”

“天象之下,指玄之上!”

“那我姐呢?”

老神仙袖中连连掐算之后,怔怔不语。

李惊澜垂头丧气,若说当年他是真的不懂,但聪慧如他这些年怎么不了解姐姐现在的状况,否则他又怎会在通天大道的半途折返,只不过,为姐姐能放开心结,多活一日,心里舒坦一些。

“咦,居然多出一线生机!世间说不得要多出一个女子剑仙!”

李惊澜猛然抬头,欣喜若狂。

正文 第一卷 第一章 少年春衫正当时

第一章 一点朱砂一声笑

凉州本来就是鱼龙混杂,草原上的佛宗占了先机,皇帝不得已大兴北武当,甚至在不到三年之内连连敕封真武大帝佑圣真君玄天上帝,荡魔天尊,但对于龙虎山来说,是嗤之以鼻的,小打小闹而已。玄天上帝顶死了不过直上九重天,龙虎山上供奉的是三清祖师,铁板钉钉的三十三重天,老神仙辈分又是极高,自然不屑在主殿供着北方大帝的北武当,庙再大山头太小,于礼不合。

再加上老神仙不愿让李惊澜太过招摇,直到出了凉州,才寻了一家龙虎门下的小道观,沐浴,焚香,辟谷,净衣,参拜三清祖师,祷告师祖,行了三叩九拜的拜师礼。

老神仙这才将自己的名号,师承一一向李惊澜交代清楚。

龙虎山原名云锦山,群峰绵延数十里,传喻九十九条龙在此集结,山状若龙盘,似虎踞,龙虎争雄,势不相让;上清溪自东远途飘入,依山缓行,绕山转峰,似小憩,似恋景,过滩呈白,遇潭现绿,或轻声雅语,或静心沉思。九十九峰二十四岩,尽取水之至柔,绕山转峰之溪水,遍纳九十九龙之阳刚,山丹水绿,怡神静心,江南独秀。千年前,两仙鹤导引祖师张道陵携弟子出入于山,炼丹修道。山神知觉,龙虎现身。自后,龙虎山碧水丹山秀其外,道韵清奇美其中,位居道教名山之首,被誉为道教第一仙境。

张道陵于龙虎山修道炼丹大成飞升之后,第四代天师张盛始,历代天师华居此地,守龙虎山寻仙觅术,坐上清宫演教布化,居天师府修身养性,世袭道统一十三代,奕世沿守1200余年,任世间王朝更替,荣宠不减,官至一品,位极人臣,黄紫贵人,比比皆是。今时今日,任周朝如何看重儒家,但“南张(道尊)北方(夫子)“两大世家,不容置喙。

老神仙年逾百岁,姓张宗熙,论辈分乃是本代道尊张承乾的师叔祖,师承十代祖师张宝元,只因年少时曾戏作一诗:

三十紫贵三十贫,三十塞上逍遥游。

人生青山处处是,天涯尽头玉皇楼。

一语成戳。

三十年困于天师府,为先皇周文平祈福祷寿,清词买太平;三十年游方天下收得两名弟子,太平真人姬虞山于八八之寿时,有仙乐天降,化虹而去。直入天仙;玉鼎道人赵虞水,以剑入道,斩龙镇海三十年,观海悟剑,成就地仙。三十年,塞上布道,与沧境烂陀山腰山道之右,建一小庙,非上师不足与言,不足以辩,不辩不可南行,以一己之力力阻烂陀山一脉南下。以至于先皇,今上无不为之倾倒。谓之:真道人。

张宗熙虽然年逾百岁,但本身境界也还在一品天象境,一个是老道士天性使然,另一个是老道士一脉修的玄门正宗玉皇楼,玉皇楼本是龙虎山道祖以龙虎山七星楼云绕日升之时,坐崖观道而生,老道士自从十一岁入长安,三十年回山,三十又三十,不过几十日的光景,坐观七星楼不过寥寥数次,自然是缺少些运数。

张宗熙一桩桩一件件,娓娓道来,李惊澜听得瞠目结舌。

南张北方,两大圣人,才还要称其中的一个位老师,一转眼其中另一个就成了师侄,幸好两个圣人一南一北仿佛天定,否则俩老头经常聚在一起,李惊澜突然跳了出来,惊喜不惊喜?尴尬不尴尬?

李惊澜就这么胡思乱想,脸色忽而欢悦,忽而哀愁,时而神往,时而扭作一团,老道士不由得揉揉鬓角,摊上这么跳脱的一个弟子,脑仁儿疼啊!

行了拜师礼之后,李惊澜的苦日子就来了,倒不是老道士身上从来不多带几文钱,而是李惊澜是出了名败家子儿,老道长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银子流水介花出去,撒出去,酒楼也有,路边小店也有,结交落魄豪侠,痛惜孤寡老幼,不足三百里,俩人身上就只剩几两散碎银子和数十文铜钱。

李惊澜此时才见识到师傅的不凡,念经,打醮,算卦无一不是手到拈来,得咧,自己也不能闲着,师傅念经,李惊澜就帮着主家打扫零碎活儿,师傅算卦,李惊澜就在客栈帮着砍柴挑菜,一路行来,一品高手没瞧见,倒捯饬除一个金牌行脚苦力。

张宝熙悠哉游哉,李惊澜也从未如此放松过。

前事不思,后事不想,难得的一段清闲时光,六百里路行来,世态炎凉见的,涛声云起见的,日暮残骸见的,紫气东来见的,州官小吏之嚣张,乡间村妇之彪悍,奸商兵痞之难缠,市井小民之宽厚,张宝熙乐在其中,李惊澜若有所得。

这一日,靠着张宝熙唾沫飞溅以及惊世核俗的童颜鹤发,才搭上一条中等客船,师徒俩沿燕子江而下,次日清晨,船过峒岭,两侧崖壁千仞如刀削,客船顺流直下,三十里水道半个时辰就过了,峡口细窄竟翻起几尺长的白浪,江水湍急,客船随波逐流,其势如箭,穿过群峰。

地势豁然开朗,江面宽阔,一道金光自东方闪出,铺开半江金鳞,船头的李惊澜不由得长啸一声,群山万壑齐回声,胸口烦闷竟是一泻千里,三万八千个毛孔眼无不舒坦,眉心之处多出一枚枣核大小的朱砂印记。

张宗熙抚掌大笑:

云章玉纹寻常笔,五味九曲紫宸天。

玉皇楼上看潮头,一点朱砂种太玄。

这一日,李惊澜直上三楼,气盈窍满,妥妥的二品小宗师。

正文 第二卷 第二章变生肘腋

第二章 变生肘腋

玉皇楼上十二重,一重一个小境界三重一个大境界,分别对应二品,金刚,指玄,天象,到了陆地神仙境,就是山外青山楼外楼,站在楼外看风景。张宗熙在仙人抚顶之时,就知道李惊澜其实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千年雪莲哪里只是疗伤救命那么简单,只是李云道不愿,李惊弦不肯,老穷酸又不能,这才让好一棵大白菜让猪拱了。

也就是说李惊澜身怀宝山不自知,犹如池塘种金莲,金莲已种,却从来没有人给池塘里注水,李惊澜年方十五血气方刚,又在军中打熬,周身血气充盈却误导引之法,当初老神仙一指,并不是传说中的灌顶传功,而是行的龙虎山正宗内功玉皇楼的导引之法,将他体内一百零八窍穴中的气机牵引,一丝一缕,归于丹田气海,给干涸的池塘注满水,六百里路,日升月落,云沉星起,不过是缓缓散尽皮肉之间的血气,内化于神,便成就了如今金池金莲生,血,气,体魄真正的合一,气行血肉,血贯内外,所谓提气闭穴体如钢,呼出龙虎日月长。

市井之中,小宗师境也算一方豪强了,可江湖之上,小宗师境才只是入门,但跨过跨不过这个门槛儿,却是修行的敲门砖,再就是,怎么跨,跨怎样的门槛儿,这都是机缘气运。

内种金莲,外筑高楼,玄之又玄。

过了襄樊,张宝熙突然停在一个小镇,也不在道观里挂单,随便寻了户乐善人家就住了下来。然后老道士就躲在屋子里打起卦来,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李惊澜的日子就更苦了,不仅要养活自己,还的养活师傅。每日里喂马,劈柴,在码头上扛活儿,然后换了铜钱,买米,买菜,做饭。就没有闲着的时候。

李惊澜除了发狠入了军营,其实没受过什么苦,最苦的时候他还小,那个时候是娘苦,姐姐苦,但是他都看在眼里了啊!所以他觉得这就是天经地义,这天底下,没有谁是应该干嘛不该干嘛,轮到谁干嘛,就干嘛,能干嘛,就干嘛!

老秀才不是还有一句话叫:有事,弟子服其劳么?这就是了。

就这么过了七八天,老道士终于满眼通红的走出屋子,不顾一脸的萎靡,对李惊澜说了两个字“马上上山!”

师徒俩也没什么收拾的,说走就走,老道士张宝熙一反前半程慢慢悠悠的样子,甚至从哪里弄来两匹驽马,一副快马加鞭的样子,奔着龙虎山方向就是一通狂奔。

李惊澜刚开始还觉得应该照顾师傅,毕竟自己在马队里摸爬滚打了两年,没想到老道士的马上功夫居然比自己还捻熟,师徒俩索性拼起马速来,三天的功夫跑了四百多里,两匹驽马,眼见就不成了,这才下马雇了大车。

一路上老道士忧心忡忡,李惊澜居然能忍住不问,也让张宝熙心中大赞。

一路无事,到了龙虎山的脚下,老道士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龙虎山属于丹霞地貌,山峰高耸,断崖陡壁随处可见,古木参天,苍松翠杉,间或着小片的黄杨,箭竹。高处云雾缭绕,紫气腾腾,间隙中几道银白色的清泉,蜿蜒盘旋,果然是天下有名钟灵神秀的福地洞天。

沿着山道的石阶而上,一路鸟语花香,有白猿啼于山涧,黑虎啸于林深,老道士张宝熙慈目微眯,白眉稍颤,陶醉在这熟悉的气息中。李惊澜也不知是在燕子江中鬼门关口一朝悟道,还是接受玉皇楼的传承之后,被其气息所感染,一改往日跳脱的性子,默默的跟在老道士身后,脚下暗合玉皇楼桩式,口中一吸四呼,竟是有些自然而然的意思。

转过半山腰,视线陡然平阔,四十丈左右的平台里,有石柱十数,石柱的正北方有一天然石门,石门上方四个清奇削瘦,仙风道骨的大篆“宝地祖庭”。

老道士凝望着四个大字,眼角竟略略有些湿润,口中喃喃自语道:“师傅,不孝徒今日终于回来了。”

此时,异变骤生,石门内突然蹿出一道身影,电射般向山下掠去,张宝熙也是久别师门,略略有些失神,但毕竟是天下间掰着指头能数出来的大天象境界,那容有人在师门放肆,大喝一声:“给我回来!”双袖一卷,山风龙卷,竟是将那道身影硬生生拉了回来。

回到近前,便显出此人原来身材魁梧,一身灰布大褂,面色凝重,眉间带煞,怀中抱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女童,手里拎着一柄长刀,肩背上鲜血淋漓,创口附近的麻衣上却是有烧灼的痕迹,李惊澜自是不懂,可张宝熙眼神一掠立刻就判断出是真是天师府一脉中天雷正法剑所伤,正要喝问。只见那壮汉也不说话,兜头就是一刀,刀式平平无奇,其势却霸道无匹,刀未至冷冽刀罡扑面而来。

张宝熙左袖一卷将李惊澜甩进石门之内,右手捏个法诀,口中大喝一声:“呔!”刀罡在老道头顶一尺出,如触实质,再不能下分毫,壮汉变砍为削,刀光划出一条美妙的弧线,横身斩出,张宝熙原地拔起一丈有余,脚底轻点石坪上的石柱,双袖乍分又合,当空砸下,壮汉手腕一转,刀锋倒撩于大袖撞在一起,“轰”的一声,如重物相撞,石门内的李惊澜双耳嗡嗡作响,似遭雷击。

张宝熙低喝一声“退!”,李惊澜却原地不动,反而将腰下的一柄单刀抽了出来,脚下随便占了个立桩,双目紧盯壮汉。

壮汉手中的女童虽然在壮汉提前注入的气机保护中,没有像李惊澜那么受罪,但也被这场面吓了一跳,嘴巴一扁就要哭出声来。此时,石门内也传出些许喧嚣,显然是有人追了下来。壮汉大急,刷刷刷连出三刀,张宝熙以看出壮汉内腑已受重伤,也不硬抗,施出道门以柔克刚的流云袖,一兜一转将刀罡泻开。

不料壮汉竟然是粗中有细,劈出三道刀罡乃是虚招,身形倒掠不进反退,直扑李惊澜而来,老道士急怒攻心,当胸伸出一指,正是龙虎不传之秘,洞金指。龙虎洞金指号称开碑裂石,穿金洞玉,无物不破。可见一向慈善的老道士已经动了真怒。

只听“噗”的一声,血光顿现,魁梧汉子竟是舍了左臂硬生生受了张宝熙一指,手臂一松将女童丢开,身形不减瞬间已至李惊澜面前,李惊澜内蕴真气,双臂较劲不躲不避,镇定挥出一刀,魁梧汉子先是被洞金指穿透左臂,闷哼一声,接着又是一声惊“咦”,原来李惊澜竟是模仿片刻之前他想老道士砍得那当头一刀的气势,刀式生涩,但刀势却又七八分神韵。

可汉子毕竟也算武学大家,虽然连连受创,但既然舍了左臂,怎能放弃如此大好良机,右手长刀轻轻一转,刀气如螺旋般转动,将李惊澜蓄势已久的一刀带向左侧,趁李惊澜刀式已老,当胸一把将他擒在身前,五指齐张,连封李惊澜几大穴道,转身将李惊澜挡在胸前。

此时背后却是一声大喝:恶贼,看剑。一道飞剑破空而来,直取魁梧汉子颈项,张宝熙大惊顾不得发声直至,抬手又是一记洞金指,将飞剑凌空击飞。

山道背后一声闷哼,然后又是一声大叫:“师傅,这贼子来了帮手1”弄得张宝熙一肚子腹诽。

须臾之间,山道处闪出七八条道士身影,当先一人鼻直口阔,目若郎星,五绺黑须,黑面肃杀。张口正要喝问魁梧汉子,转头看到“所谓的帮手”,不禁一愣,“师叔祖?”

张宝熙点点头,有努努嘴,示意先把眼瞎的事情处理了,在叙旧不迟。

女童从草丛里爬出来,抱住魁梧汉子的大腿,也不哭闹,怯生生的抬头望着汉子:“大伯,你又流血了!”

汉子咧嘴一笑:“小事情嘛!不要怕,大伯一会儿带你去买糖葫芦。”

黑面中年道士,见此情景,先前的怒气倒也消了不少,沉声道:“陆歌行,束手就缚吧!我龙虎山也不是不讲道理,我保你一命。”

魁梧汉子陆歌行,哈哈大笑,震得怀中李惊澜双耳,口中都溢出一丝血红。张宝熙顾不得装矜持了,急忙上前:“有话好说,只要你不是把三清殿烧了,桃符剑折了,就是把张承乾揍了一顿,我也保你平平安安下山,只是莫伤了我徒儿。”

黑脸中年道士,一头黑线。众道士目瞪口呆,能在龙虎山直呼掌教大名,还敢大言不惭的他们修行几十,十几年还真没见过。只是,看到黑脸道士不作声,恐怕这个老道士的口出狂言不是作假。

魁梧汉子也是强弩之末,大笑完毕,自己口鼻也竟溢出大股鲜血,却是在李惊澜的肩膀上蹭了蹭,气的李惊澜直翻白眼。

陆歌行也是硬气,并不多言,:“放我们下山,到了安全地方,自然放了这小子,否则,哼哼!大不了鱼死网破。”

老道张宝熙,袖中掐指连连,沉吟片刻,低哼一声,径自让开山道。黑脸道士急道:“师叔祖!”

老道士随手扔过去一只玉简,黑脸道士接过来一瞧,便躬身道:“全凭师叔祖做主!”

陆歌行瞧瞧老道士,嘿嘿一笑“多谢了!”转身挟着李惊澜,嘱咐女童抓好自己袖子,向山下行去,宽阔的背部露出,竟是毫不担心。

张宝熙抚须赞了一声:“好汉子!”丢出两个小白瓷瓶,“红丸外敷,白丸内服,否则,你撑不到山脚。”

陆歌行转身深施一礼,:“前辈多有得罪,歌行今日不得已,改日当面乞罪!”掰开瓷瓶,丢了一丸到嘴里大嚼,放步行去。

正文 第三章 思无邪

第三章 思无邪

秋草凄惶,白露为霜。

九月,天高云淡里渗出丝丝寒意。

弯如黛眉的月亮还显出隐隐的轮廓,东方已经露出一丝鱼肚白,李惊澜已经醒来,轻轻的挪开身上搭着的那条纤细的小腿,掰开紧紧抓住自己头发的小手,坐起身来,把身旁自己的被子死死地压在身下,一条腿蜷缩着,另一条刚刚被自己挪开,却又把李惊澜被子娴熟的用粉嫩的小脚丫子一勾,酣睡的身体就像乌龙抱柱一样把卷曲的被子紧紧的搂在怀里的女童,咧着嘴,带着笑容,嘴角流出晶莹的液体。

李惊澜看着肩膀处打湿的一大片,摇头苦笑。

站起身来,穿上衣裳,又把短褂脱了下来,轻轻的盖在女童身上,这才紧了紧腰带走出房门。

在小院里,抻开身子,咱找老道士所传授的玉皇楼身法走桩百次之后,推开手臂粗的树枝扎成的柴门,小跑着穿过颜家巷,阁儿东,一直跑到镇子西四五里外的小山上,随便寻了一棵槐树,闷声砍了起来。

直到太阳穿过树叶的缝隙,射到脸上的时候,满头大汗的李惊澜,才停了手,选了十几根模样形状差不多的扎成两堆,想了想又搭了两小堆枯枝,把扁担往柴木里一插,挑了起来,向镇子里走去,脚下不快不慢,迈步之时却是由内向外略略兜出一个小弧线,左右交替,一直到了镇子外,才加快脚步。

路过隔壁小院,把搭在圆木劈柴上的两堆小树枝搁在隔壁院子门口,然后才继续挑着担子回到自家小院。

从大缸里舀了一瓢冰凉清冽的井水,含了几口,运气朝天喷了出来,水雾洒在汗津津的头上,脸上,无比清凉。

“真不要脸,吐沫洗脸。”窗棂推开一个小缝,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一个银铃般脆生生的童音响起。

李惊澜嘿嘿一笑,也不答话,低头解开原木劈柴,拎起柴刀,扎了个马步,吐气开声,“呔”一刀将圆木劈成两半,一刀又一刀,四刀过后,圆木劈柴分成八根红烛粗细均匀的木条。

女童在窗口,喋喋不休的冷嘲热讽了一会儿,支着窗棂的小手发酸,才恨声说了一句:“木头,早餐我要吃馒头,要两块儿腐乳,记得,要两块。”

“啪“的一声,撂下木窗,屋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间或着“咯咯“的笑声。李惊澜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小半个时辰,李惊澜身边的两堆圆木只剩下三五根的时候,西屋传来一阵剧咳,李惊澜手中的柴刀一滞,眉心微微皱起。

“继续!”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西屋传来。

院子里又传来“呔”,“咔”的声音。

崭新的杨木方桌上,粗瓷大碗里六个雪白的大馒头热气腾腾,另一只小碗里,红彤彤,四四方方的李记豆腐乳,在一双筷子灵巧的翻飞下一会儿变成四方形,一会儿叠成宝塔形,一会儿又摞起来成柱状。

“木头,你行嘛?你行嘛?”

“女侠,你的拈花手,本镇已经无敌了,快收了你的神通吧!”

女童一脸得意,“那是,木头,你知道么,本姑娘最喜欢的就是你这人特别实诚。”

……

“是是是,能入得了裴女侠的法眼,公子我那是上辈子修了多大的福分。”

“嘿嘿,不错不错,这马屁拍的,舒坦!”

两人正一句叠一句话的说着调皮话。屋门“吱呀”一声推开,走出一个面色蜡黄的魁梧汉子,正是大闹龙虎山,最后不得已挟持李惊澜才得以死里逃生的陆歌行。

“大伯,快来吃饭,!”女童冲陆歌行招招手。

陆歌行踱着步子走到方桌前,也不说话,大手抓起一只馒头向嘴里塞去。

“大叔,你昨晚起夜了么?”李惊澜突兀的说了一句。

陆歌行瞧了瞧自己的大手,嘴里含着半个馒头,咽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恨恨的瞪了李惊澜一眼。“咯咯,咯咯……”女童又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冲着李惊澜高高的竖起大拇指。

“今日加拔刀五百!”陆歌行恨声道。

“哦,知道了!”李惊澜低头吃饭,却悄悄的冲着女童眨眨眼,女童心领神会,纤巧的小鼻子一抽,仿佛在说:合作愉快。

吃过早餐,女童往石臼里舀了两瓢水,仔细的把嘴角的豆腐乳汤汁拭擦干净,又返回方桌前,李惊澜微微一笑,两个人闭目凝神,叩齿三十六,轻敲太阳穴十八,搓手,浴面,正宗的道教长生法门叩金梁,敲天鼓,两人同时睁眼,对视一笑。

李惊澜起身走桩拔刀,女童抱着一摞碗筷,把石臼里的水放干净,又舀了水洗干净石臼,把碗筷放了进去,胖乎乎的小手细细的拭擦着,嘴里嘟囔着什么,含含糊糊近在咫尺的李惊澜也听不清。

院子外,一只小麻雀叽叽喳喳的叫着,一会儿一个俯冲,一会儿又落在枝头,振振翅膀叽叽喳喳。

喙啄犹嫩,天真无邪。

正文 第四章 无处不在的春风

第四章 无时不在的春风

陆歌行并未为难李惊澜,反而对李惊澜十分的放心,一个是知道张宝熙的身份后,不得不翘大拇指,另一个是裴小环不知怎么回事,特别喜欢李惊澜,几次赖在李惊澜的屋子里不走,听鬼怪狐仙的故事直到睡了都搂着李惊澜的胳膊,陆歌行半生颠簸流离,其实本来就没有带孩子的经验,索性撒手不管,任他俩闹去。

只是看过李惊澜拙劣的军中刀法之后,便问李惊澜学不学刀,李惊澜自从见识陆歌行气势磅礴的当头一刀之后,确实为之所绝倒,自然不会拒绝。然而陆歌行只是教他用柴刀劈柴,和拔刀术,展示放下心结的李惊澜展露出自己豁然的性子,不问不说不懈怠,每日里雷打不动的挑水,劈柴,走桩,做饭。闲时便和小姑娘斗斗嘴,把娘小时候讲的故事添油加醋的讲给小姑娘听。

陆歌行是要按着当初的约定,放了李惊澜,但瞧着日渐憔悴的魁梧汉子,眉间紧皱,透着丝丝缕缕的黑气,李惊澜隐隐约约觉得会发生什么,很有一段时间也不见什么人来和陆歌行汇合,李惊澜对粘人的小东西很不放心,于是决定留下来看看,陆歌行也不强撵,三个互相不知道底细的奇诡组合,便在小镇上一住就是月余。

租住的小院隔壁是一家屠户,五三大粗的李二和他十二岁的孩子李富贵,李富贵从小营养不错,身体很壮,李二给他取了富贵的名字,也送他去私塾,希望他能像自己的名字一样将来能有一场大富贵,大秦一百一十年,先是横掠八荒,紧接着又平定四方,都是马上的功夫,从先皇年暮之时,却开始重视文治,先是夫子走出庙堂,建立“有间书院”,接着又推出科举制度,为寒门子弟打开了一条通道,偏偏这些寒门子弟也争气,上得厅堂,下的泥田,勤勤恳恳,又懂得抱团取暖,很快就在朝堂之上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无疑给天下寒门士子莫大的鼓舞,民间书院,私塾兴起,谁不想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虽然这遭到了门阀世家和因跟随先皇打天下而崛起的新世家的反弹,可无论是武帝周文平还是当今圣上,那都是绝代英才,先是强势镇压,借此把门阀世家血腥清洗了一遍,朝堂之上噤若寒蝉,接着又轻飘飘的抛出一个国子监,给世家勋贵,民间豪强支开一道门缝,收放之间,联盟便樯橹灰飞烟灭。当中虽然有夫子的手笔,但不得不说先帝,当今都是杀伐果决,心思缜密。

如今各州,各道哪个不以读书为荣,市井之间的富裕子弟都腰里别着一把扇子,满口之乎者也,吟着“月色高楼正偷香,酒酣天旋宜扶墙。”之类,不着调的打油诗,那些青楼花巷里的落魄书生也变得抢手起来,靠着一手花团锦簇却无半点气概的情诗,艳丽文章也能换取些许银子,却不知是治了穷病,辱没了斯文。

也由此可见大秦由武功转文治的功夫,实实是下足了功夫。

李富贵显然是白瞎了李二的一番心意,三天两头逃学不说,纸笔砚墨这些读书人看家的家伙什儿都不知道给他卖过几遍了,要不是亲儿子,老李早就给他一刀砍了去,剁成肉酱了。只是李富贵别看读书不着调,为人却是极其仗义,镇子里的痞子爬墙偷窥刘寡妇,没几个不知道的,大家都默不作声,偏偏就少年碰见了,放声大喊,即便是被臭揍一顿也骂骂咧咧绝不投降,还卖了纸笔砚墨换了铜钱给刘寡妇把破旧低矮的围墙夯高了一尺有余。镇子里有人悄悄的竖大拇哥,也有说多管闲事,嗤之以鼻的,还有风言风语说小孩子不学好,看上刘寡妇了云云,但少年郎从不忧心这个,哪怕是再一次被地痞堵在巷子里,也绝不告饶,夫子教了许多,老子特么就记住几句,“非礼勿视”是一个,既然夫子说得对,我就得这么做,有种打死我,打不死,明儿个你爬墙,老子还喊!

那些痞子哪能听懂这个,拳头才是硬道理,又是一顿好揍,把李富贵打急了,少年郎也满嘴胡咧咧起来,什么断子绝孙的狠话也嚷了出来,几个痞子就恼了,不知从哪里摸出几条杯口粗的木棒,竟是下手狠毒起来,正巧碰上陆歌行三人路过此地,原本李惊澜的凉薄性子对于市井之间的殴斗就不在意,再加上陆歌行重伤萎靡,几乎动弹不得,可裴小环不乐意啊!一堆大男人打一个孩子,就是说破大天来,也不是个事儿啊!死命的拽住李惊澜的上衣下角,就是不走。

李惊澜没辙,上去好言相劝,痞子们显然已经打红了眼,扭头就准备把这个外乡少年一块儿拾掇了,可就这帮损色,哪经得住万马群中也能死中求活,在边兵力也算是拔尖儿的狠角儿,三拳两脚便哭爹喊娘起来,磕头如捣蒜,高喊:“大侠饶命!”

就是在这么一条矮巷里,李惊澜和李富贵相识了。

然后就是李二为感谢李惊澜,当然也为了不遭地痞报复,把自家隔壁的老屋腾出来给陆歌行等三人打尖儿,陆歌行也的确走不动了,索性一行人就在小镇里住了下来。

李二虽然一文钱都没说要过,但李惊澜每天都会在李二家门口放一堆柴火,为这个李富贵还和李惊澜翻了脸,可在李惊澜解释道这是礼数,读书人得知礼之后,李富贵就立即开心起来,是啊!是啊!我们读书人就该懂礼,既然于朋友无关,又与读书人有关,李富贵当然就不介意了,立马勾肩搭背的死活要跟李惊澜学功夫。

李惊澜深知自己还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哪里敢答应,也是死活不肯;缠人的少年郎便有生一计,非要和李惊澜磕头拜把子,弄的李惊澜哭笑不得,当然这个更是不能答应,自己还是一脑门子官司,这几年有师傅护着,再过几年会发生什么,天晓得,就不给旁人添麻烦了。

裴小环可没李惊澜这份矜持,扭着小蛮腰啃着大青桃老气秋横的成天介把李富贵呼来喝去,以救命恩人自居,李富贵在小镇里哪见过这么可爱,这么刁蛮的小丫头,被使唤的屁颠儿屁颠儿的,还乐不可支,经常是还不等裴小环吭气,就一把抱在肩膀上,飕忽来去,李惊澜却是老大不放心这货的粗大神经,自然每次都要跟了去,于是镇子里就经常能看见三个孩子,两条一长一短的身影,原野里常常听见裴小环那银铃般的“咯咯咯咯”的笑声,在广阔的天地间,越传越远,清脆而动人。在秋日的苍凉里,仿佛飘过一缕春风。

少年春衫正当时,无时不在。

正文 第五章 且安心

第五章 且安心

住的日子长了,李惊澜知道这镇子也是有名字的,名曰怀安,很有意思,听着就安心,有时候李惊澜也在想,也许他会在将来的某一天会念起这个名字,怀安:怀念,安心。

小镇每逢二,九是集日,李惊澜也会担着劈柴去集市上卖,而他的柴火也卖的好,齐整,均匀,放在那里就好看,像他的相貌。裴小环从来都是一起去的,说是害怕这个“外人”会藏几文铜钱,其实是惦记着买柴火的铜钱顺道就可以变成五颜六色的糖人,红彤彤的糖葫芦,白生生的豆腐脑,青桃黄杏儿……

李惊澜从不点破,还总是在卖了柴火之后,念念有词:买米十八文,盐巴二十文,大白菜五文,这还多余出九文,正好攒起来。

这个时候裴小环就哼着鼻子凑过来:“木头,来来来,把多余的铜钱交给我保管,万一哪天你卷铺盖跑路,本女侠也不至于卖艺求生。”跳着脚就要抢李惊澜手里的铜钱。

李惊澜总是把事先已经分好的铜钱一枚一枚的放进裴小环的荷包里,叮叮当当,裴小环觉得世界上再没比这个更好听的声音了,如果有,那就是把铜钱换成碎银子的声音。

腰包里鼓起来的裴小环,会大摇大摆的从各个小吃摊子走过去。

“木头,你看看我的舌头,好像坏掉了,我早晨喝粥都不知道什么味道,是不是舌头坏掉了!”

“哎呀,那可怎么办,不行,我们得去看郎中!”

“木头,要不我在试试?”

“嗯,嗯,快快快!”

“我试试我能不能尝出甜味儿来?”

“行的!”

“我再试试酸味儿?”

“行的,行的!”

“我能试试五香味儿?”

“嗯,嗯!”

“麻辣味儿?”

“不行!”

“为什么?木头,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不喜欢我了?”

“我的姑奶奶,是我们没铜钱了!”

“哦!吓死我了,我以为你真的不喜欢我了,可是,我们的铜钱呢?”

“女人当家,墙倒屋塌!”

“嗯?木头你说啥?”

“内个……呃!”

“嗯?”

“哦,给女侠治病了,对对对,是治病了!”

“大伯会不会信?”

“必须信啊!我可以作证。”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木头,你真是个实诚人!”女侠踱着步子,依旧大摇大摆的朝前走去,可没走两步可能是发现荷包已经不再叮叮当当了,就有些兴致阑珊了,低头踢踏着碎石子,烂茅草,碎碎念着。

夕阳拖长两道身影,两道变成一道,一道变得更长了。

第一场雪,悄然而至,小镇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

李富贵早早的就拎着裴小环去堆雪人,李惊澜却被陆歌行的一个眼神拦下了,待他们走得远了,陆歌行才示意李惊澜走到他身边。

“小子,我知道你一直在等什么!多谢了!”

“真的没办法了?”

“嘿嘿,你都不知道你师父给了我什么,要不是这龙虎丹吊着命,我都拖不到进这个镇子前。”

“哦,那……小环你放心,我会求师傅让她呆在龙虎山!”

“嗯?不是你带?”

李惊澜苦笑道:“我?她跟着我未必能顺顺当当!”

“唉,看来你也不简单,算了,反正我知道你会安排妥当的!再说,我好像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陆歌行从枕头旁拿出一个小包袱,打开之后,有几样东西,一本书,一个玉佩,一封信,还有几锭小金元宝。他把那本书和几锭元宝拿了出来,又把包袱扎好。

“我得托付你个事儿!这个包袱里是小环的身世,小环你可以托付给别人,我知道你不会让她吃亏,可这个包袱,你不能给她,你活着,等她十八岁,你先看,再选择是否让她知道,你死了,这东西就毁了,就让小环平平凡凡,无忧无虑的活着。能办到么?”

李惊澜站起身来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又扭头看看陆歌行那期冀的眼神,缓缓的点了点头。

陆歌行松了口气,拿起那本书:“这本刀谱是意外得来的,我呢,本来也就是个看家护院的,得了这本刀谱,才能够出人头地,因为写这本刀谱的人来头很大,我根本没敢找人请教,所以只学会了打基础的和前三式,即便是这样也在江北闯出诺大的名号,否则也不敢硬闯龙虎山,算是谢礼吧!再者说,有什么不懂得可以请教你师父,你师父是有大智慧的,看样子又特别中意你,可以贴心,送给你也不算埋没。”

李惊澜接过来揣到怀里,顺手把金锭子也划拉过来。陆歌行把小包袱递了出去,李惊澜伸手去拿,陆歌行却没放手,抬眼瞧去,昔日魁梧的汉子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但是两只铜铃般的眼睛此时突然变得炯炯有神,死死的盯着他。

李惊澜叹了口气,跪下身子,当当当磕了三个响头,叫了声:“师父!”

陆歌行眼眶之中溢出泪光,溘然长逝。

在一场大雪纷飞里,李惊澜,裴小环,李二父子把陆歌行埋在镇西的一处荒地里,李二父子在李惊澜的再三规劝下先回了镇子,雪地里只剩下满头雪花的李惊澜和满脸冰花的裴小环。

“木头,大伯没了!”

“丫头,你没听说过,雪盖墓,辈辈富么!大伯来世会投个好胎的!”

“他还会认识我么?”

“会的,要不你背上为什么会有胎记?”

“哦,可是我不认识大伯啊!”

“会认识的,亲人之间会有一种特殊的味道!”

“你是说大伯很臭么?”

…….

“木头,大伯没了!”

“哦,不是还有我么?”

“你还小,你会变心的!”

…….

“木头,大伯没了!”

“哦,你要记住这条路,记得回来看他!”

“木头,你不喜欢我了!”

“为什么?”

“你让我一个人回来看他!”

……

“木头,你一定不要不喜欢我,大伯没了,这个世上只有你喜欢我了!”

“哦!”

雪地里,裴小环趴在李惊澜的背上,呢喃着……

一行足迹在鹅毛般的雪片中,渐渐消失,李惊澜转回头冲着背后白茫茫的世界轻声说了一句:“你放心!且安心!”

正文 第六章 少年要远游

第六章少年要远游

李富贵看着睡相依旧张牙舞爪的裴小环,却已非前些日子里的咧着嘴,而是扁着嘴,眼角泪痕一重叠着一重,也是不由的一叹。

“澜哥儿,真的要走么?”愁眉苦脸的问道。

李惊澜摸摸他的头,笑着说:“哟,到底是读书人,懂得悲春伤秋,要不写首诗送我,也有个念想不是!”

“不许摸我头啊!我翻脸了!”

“行行行,不摸行吧!走是要走的,答应别人,答应自己的事,总得做完!不过不在这几天,雪化了再走不迟!”

“哦,我爹也是这么说!”

“富贵,你爹是个好人!”

“我知道的!”

“好好读书?”

“啊?我怕不成,老先生教的我总是记不住!”李富贵说起这个,总是没有什么底气。

“不是的,我觉得你说的话很有礼啊!也很有理,我就说不出来,你在矮巷里说的那些话,就是一篇大好文章,霸气的很!”

李富贵眼睛突然变得亮晶晶的,:“真的?”

“唉,这就有点不谦虚了啊!”

“嘿嘿,我咋忽然觉得老先生变得不那么讨厌了呢?”

“你叫富贵,肯定会有一场富贵,哥哥还指望你将来富贵之后,投奔你沾点光呢!”

“可是,我还是觉得像你一般,路见不平一声吼,噼里啪啦,打的那帮孙子鬼哭狼嚎,更霸气一些!”

“李富贵,你的练武资质太好了,可不能抢我的饭碗,好好读书,将来你一文,我一武,咱哥儿俩文武双全,大杀四方,啧啧,想想就威风!”

李富贵满眼都是小星星,那个美啊!

裴小环两条粉嫩的小腿恨恨的蹬了薄被两脚,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李富贵和李惊澜几乎同时皱了一下眉,少年便识愁滋味!

还是李富贵帮忙,私塾的老先生大致的给了李惊澜一个方向,其实这里离龙虎山也就二三百里路,李惊澜又是行伍出身,看了老先生的勾勾画画,又对照自己来的时候的记忆片段,心中便有了七七八八。接下来是准备行囊,李二送过来一些肉干和干粮,李富贵偷偷送来七八两散碎银子,李惊澜收了肉干儿和干粮,却让李富贵把银子拿回去。富贵赌咒发誓最多也是一顿“竹笋炒肉”的事,换兄弟之间的感情还是值的,李惊澜笑笑说:“不是这个意思,第一,大伯留了钱,足够路上用;第二是你以为你爹不知道啊!他是舍不得说你!你呀就是摊上一个好爹!”

“我爹能有那么聪明?”李富贵有些怀疑。

“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富贵把裴小环架在肩头,一直送到镇南三四里地,裴小环也罕见的没有张牙舞爪的大喊“驾,驾,吁!”之类的话。

三个人默不作声的走了一段路,各怀心事。

还是李惊澜最后说:“行了,富贵,就到这儿吧!”

李富贵和裴小环同时泣泪横流。

李惊澜牵起裴小环的小手,挥挥另一只手说:“好汉,江湖再见!”转身顺着大道走去。

李富贵看着渐去渐远的身影,“扑通”一声坐在地上,眼神茫然。

突然,裴小环猛地挣开李惊澜的大手,飞奔来回来,跑回到李富贵身前蹲下身子,拎起李富贵的一只胳膊,狠狠的咬了一口。

“李富贵,怕你记不住我,给你留点记号!记得好好读书,给我写信;有谁欺负你,你也告诉我,我和惊澜哥哥一定打的他屁滚尿流!”

“唉!好嘞!”李富贵嘴巴咧开,满面笑容。

裴小环背转手,踱着方步,脑袋一晃一晃向李惊澜走去,朝天小辫颤巍巍的摆来摆去。

“裴女侠,江湖再见!”李富贵在背后大喊。

裴女侠右手向后,潇洒的摆了摆手!

李富贵“嘿嘿嘿”的傻笑着。却不知背朝着他的裴小环已经泪满双颊。

天空又暗了下来,几朵雪花飞舞着飘落下来,少年要远游,少年当远游,走着走着就白了头。

江湖再见,儿童相见可相识?

正文 第七章 行路难

第七章 行路难

嘴巴很紧的裴小环一直说她足足的八岁,可李惊澜早从陆歌行嘴里知道她过了这个年才实打实的七岁,所以,对于裴小环每走一二里地就要谢谢的要求,李惊澜并不在意,或合着眼吐纳玉皇楼内功,或趟步走桩,或吐气开声,或无言拔刀一百二。两个人磨磨蹭蹭,两天才走出六十多里地。

刁蛮女童一会儿说口中寡淡,李惊澜下套捉来野兔要给她打牙祭的时候,却又泪眼朦胧的说:“多可爱的小兔子啊!李惊澜你心肠太狠了,吃了它你肚子不疼么?你会拉稀的,你这是造孽知道不?”弄得李惊澜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总算挖到几枚黄精,小丫头又嫌弃没有镇子里的大青桃甜没有烤番薯那么正宗,李惊澜也不生气,就蹲在她身边,摸摸她的朝天辫子,小姑娘怒道:“李富贵说了,摸小孩脑袋会长不高的,你是怕我将来长的比你高你会自卑?”

南方的雪,下的大,也消融的快,土地湿漉漉的,踩在上面很松软。歇脚的时候李惊澜会折两根枯枝,教裴小环写字,裴小环写着写着就不乐意了,这个时候一向都宠着她的李惊澜就板着脸不理她,两个人的冷战会延续很久,但李惊澜在这一条上并不妥协。哪怕是裴小环施出杀手锏,自言自语道:“果然少年郎的心易变!”“大伯,你所托非人……”云云,也不灵光。

直到裴小环嘟着嘴,青着脸,在地上胡乱划拉的时候,李惊澜才踱过来教她悬腕,执笔,横平竖直,撇刀捺削,学书先学楷,先大自然小。李惊澜先教的就是五个大字楷书“天地君亲师”,夫子当年说:大楷颜筋柳骨法,这是规矩,中楷须循欧阳,蚊蝇小楷可师钟王,这是历朝历代的读书人总结出来的。

五个大字,学了三天,还是歪歪扭扭,李惊澜就有些生气,裴小环却依旧我行我素,趁李惊澜不注意,转头的功夫,就能画出一幅“百鸟朝凤图”,呵呵,有些夸张,但小鸡吃米图总是有的。

行路难,难行路,更别说还搭着一个精灵古怪的小丫头片子。

待到路过的镇子上,李惊澜摆开纸笔砚墨给人家写家书赚铜钱的时候,那些个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满眼小星星的望着李惊澜之后,裴小环紧咬嘴唇,闷头在地上使劲划拉,环指磨破了也不坑声,大楷功夫一日千里。

弄的李惊澜哭笑不得之余,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小家伙确实是天赋非凡。

一直沿着江畔走了五天,终于来到一个名叫弋阳的小县城,李惊澜把长刀裹了灰布,找了直径差不多的一根枯木也用灰布裹了,割了一根柱子,截成几段,做了个简易的背架,把在路上镇子里淘换来的几本书和一大一小两个包袱搁进去,加上一身书生行头,生的一副俊美的相貌,县城门口的牙兵,竟还冲他抱拳施了个礼,弄得小丫头一个劲儿的翻白眼,嘴里嘟囔着“大骗子,大骗子!”

弋阳县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大街上熙熙攘攘,李惊澜寻了个还算干净的小店,要了一荤一素两个菜,三碗米饭,小丫头贪吃,一见吃食就什么“深仇大恨”都没了,甩开腮帮子,大嚼特嚼。

李惊澜自从休习玉皇楼内功之后,倒少了军营里绞肠刮肚的那种饥饿感,吃起饭来从容不迫,在旁人眼里,却是极有教养的,不愧是读书人。

正吃的半饱,忽然听到街上一阵喧哗,店小二在门口瞅了两眼,带回了消息,是龙虎山的道爷在做法。

裴小环搁下碗筷就往外冲,李惊澜不得不闷哼一声,这才让神经大条的丫头悻悻的坐下。

叫过店小二仔细询问,十文钱的消息店小二几乎把不大的弋阳县县志背了下来,当然,在李惊澜不着痕迹的询问下,龙虎道士驱鬼辟邪的缘由也问了出来,原来,最近的弋阳城总是丢小孩儿,五六个月,有十几家丢了孩子,有出门之后找不着的,也有在父母眼皮子底下一阵冷风就不见的,还有半夜里在自家炕上就凭空消失的,县里的衙役差了很久都没什么消息,邪了门儿了,没办法,就请了城西隶属龙虎的小道观道士做法,没想到,做法的第三天夜里,一向被周围百姓奉若神明的中年道士竟然疯了,嘴里大喊着“有鬼,有鬼!”状若癫狂。消息传回龙虎山,掌教便派了二代弟子中首席大弟子徐德庆来到弋阳,驱妖除鬼。

了解大致情况后,李惊澜低头沉思,也顾不得一旁的裴小环马马虎虎的叩金梁,敲天鼓,沉吟了有片刻功夫,才叫小二结账。却不是按照日里的安排,补给行囊之后,继续前行;找了家中等门面的客栈,住了下来,裴小环那个乐啊!风餐露宿虽然新鲜,但新鲜之后就是枯燥,辛苦了,跳上木床小身子摆了个舒展的大字,一会儿又打起滚儿来!

李惊澜也不管他,从包袱里抽出陆歌行留下的刀谱,坐在房间里靠窗的方桌边,以掌做刀,边看边划拉,第一式:开山。

正文 第八章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第八章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傍晚时分,店里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店小二换茶水的时候顺嘴说了一句,十几个江湖豪客北上到直隶参加武林大会的,李惊澜也不在意,裴小环眼睛骨碌骨碌打转,一会儿蹑手蹑脚的溜到门口的,李惊澜喉间咳咳两声,小丫头急忙背转双手,仰头望着屋顶,嘴里念念有词,李惊澜嘴角微微一扯,忍俊不禁。

看看天色,便收起书来,将几颗小金锭和散碎银子铜钱揣进袖子,书和那封密信,玉佩揣进怀里,人在江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涉及到小丫头的身世,和生计的家伙什儿,还是带在身上比较安全。

扭头对丫头说:“下去吃饭?”

“好的好的!”丫头一蹦三跳,扑上来就抱住李惊澜的胳膊。

“记住,少说话,不要盯着别人一直看,不要惹事。”李惊澜正色道。

“知道啦!澜哥哥,大伯说的我耳朵都疼了,你还说。本女侠又不是第一次行走江湖。”

俩人顺着二楼的木梯往下走,瞟眼看到冷清的小店里居然坐了四五桌,约有十七八人,有几桌正觥筹交错着喧嚣着,也有两桌埋头吃饭不言不语的。

走下楼来,李惊澜不由眉头一皱,原来是虽然小店原来有十张饭桌,可这些江湖人显然走的一条道,不是一路人,自然是隔着坐的,可是为数不多的空下的桌子,都是在几帮人的中间,这就是说不想惹麻烦的李惊澜无论坐在那张桌子上,左右都是吵杂的声音。

小丫头哪管这个,抬腿就要往身旁的一条板凳上坐去,李惊澜轻轻一带,裴小环被扯得身体一歪,正要发怒,抬头望去见李惊澜面色不好,扁扁嘴,没敢吱声。

这时候,墙角传来一个浑厚,清晰,但并不响亮的声音:“你俩怎么才下来?赶紧过来!”惊澜侧目望去,北墙角的一个桌子上,坐着俩人,一位老者,一位姑娘,相貌慈祥,胡须花白的黄衣老者正向他招手,眼神意味深长,李惊澜立即就明白老者的好意,牵着裴小环走到近前,双手不着痕迹的微微一拱,老者点点头,颇有赞许之意。

女子青衣,罩了一件带锥帽的藏青色的棉袍,腰下悬着一柄长剑,本着非礼勿视,李惊澜并未细瞧女子的容貌,只是感觉清丽脱俗,稍稍有些冷冽。

叫了店小二,依旧是点了一荤一素两个菜,三碗白米,却加了一壶店里的特产杏花烧,待酒菜上齐,李惊澜提起酒壶问道:“老人家,能喝一点?”

老人抚须一笑:“呵呵,能还是不能呢?”

一旁少女侧目嗔怪的瞪了老人一眼,:“只许喝三杯!”声若黄莺,煞是好听。

老人呵呵一笑,把空酒杯微微往前一推:“那就麻烦小哥了!”

李惊澜也是会心一笑,起身把酒杯倒满,坐下来双手举杯:“谢过老丈了!”

老人端起酒杯先是深深的用鼻端闻了闻,眼睛微眯,一副陶醉的样子,然后才“吱溜”一声把酒杯里的酒吸成一条细线,让酒液充分的穿过嘴唇,舌尖,舌腹,在喉头停下,打个转儿,这才一口咽下。李惊澜却是一口倒进嘴里,直接穿过喉头。军伍之中都是大口喝酒,哪里有老人这般细致。

到了第二杯酒,老人却不急着再饮,打开话匣子问道:“小哥是游学,还是赶考?”

“游学,路上听闻龙虎山钟灵神秀,便想去沾沾灵气。”

“你们读书人也信这个?夫子不是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老丈说笑了,夫子大智慧,自然无需天地气运,但我等凡夫俗子,求个心安也无伤大雅不是!”

老人眯着眼仔细瞧瞧惊澜:“不错不错,想必小哥是有大学问的,酸秀才可不敢这么说话。”

一旁的裴小环早就憋不住了:“老爷爷,您法眼如炬,我哥的大字写的,怀安镇的老先生都自愧不如。”

老人笑吟吟的对小丫头说:“不错,不错,这法眼如炬,用的恰到好处啊!小姑娘你也是满腹经纶。”

裴小环乐不可支,抬头得意的瞧瞧李惊澜,李惊澜摸摸鼻子略显尴尬。

此时,隔壁桌子的觥筹交错却杠起火来,原来是为了如今的江湖是武夫扛鼎吕彦超于剑仙巅峰曹曦之之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自古皆是如此。每个江湖人都有一个偶像,都有一个要超越的目标,如今江湖之上,两个超然存在,南曹北吕,不单单是武道上的修为,吕彦超天象境时,在边境游历,一日遇上沧军斥候正虐杀大秦百姓,怒而杀之,气难平,携百姓往边军,欲怒斥之,结果到了边军大营发现大营一片混乱,原来是沧国高手潜入大营,将守将杀死,得知此事更加怒发冲冠,单人独骑闯入与秦军对峙的沧营,破甲八百,力毙沧国天象境高手二人,指玄高手七人,手擎刺杀秦将天象高手人头归营,沧营直退八十里。谈吕色变,次年武林大会,沧国高手数十人挑战吕彦超,皆败之,从而也造就了吕彦超武夫扛鼎的威名。

秦沧边境一百六十里,三面环山,西为黒驼,南曰:紫金,往东二十里有座洪涛山,山上有泉,泉眼如椽,四季奔涌不息日久天长竟聚水成湖,一日,泉眼处激流冲天,白练四十丈,红日映照下金光四射,恰逢武当山真人苏慕云游至此,不由赞叹一声:白虹惊天,金龙耀世。是故,当地人将此湖名曰:金龙。

洪涛山下,金龙池南五里,有两座庄子。西边名曹庄,东边名尉迟。曹庄前高书一碑,碑高十二尺,宽四尺,名曰:无剑。尉迟庄前耸一大石,高九丈,占地十围,名曰:止戈。

方圆二十里外,沧骑探马,秦骑斥候交错,时有箭决十丈,血溅五步之事,二十里内,却如世外桃源,独伫于尘世之中,傲立乱世之间。

东庄尉迟,有子敬德,五十年前横空出世,生而金刚体魄,力可拔山,少时从军,长枪所指无不所破,打下大秦半壁江山,四十封侯,五十封王,六十归老;尽散封地金帛,携子嗣家人二百七十三落叶归根,建尉迟庄于邑城。

秦六十三年,尉迟敬德岁七十三,有越骑八千,自洪涛山西小道强进,伪大沧士卒屠东十一庄,意图挑起秦沧大战,兵进金龙池,敬德率子嗣庄丁九百一十二人伏兵池旁,越军下马饮水,遂击之,大破越军,不料,越军中藏指玄境高手三人,持越国宗门玄天阁镇派名剑“落霞”,破金刚体魄,敬德重伤濒死,越军反扑,此时,闻听曹庄之内一声轻叱:岂有此理!

剑光十九道,冲天而起,尽斩越骑。

待曹曦之掠至战场,见尉迟族人,妇孺皆兵,生者不足百,刀枪北指,无人嚎哭。半个时辰之后,邑城校尉高远率三千秦骑赶至,敬德大呼:沧服越甲,沧服越甲,慎行兵事,慎行兵事!遂卒。

武帝八百里加急,赐敬德谥号“忠武”,世袭鄂国公,尉迟有子二人,宝林、宝庆,皆拜辞,武帝不允,再辞;无奈,赐“白衣国公”,金牌一道,赐“大秦门神”牌匾永立庄门,匾额入庄九日,宝林摘之藏于静室,自此不见。

当日,曹庄一道飞虹经天,撞入大越宗门玄天阁,灭玄天阁满派八百二十七人,尽断其剑,玄天山上铁钩银划,上书:越剑敢入大秦者,不问缘由,剑断人亡!曹曦之!

越王怒,令士卒欲以刀斧除之,近前,剑气四射,诛一百六十四人,无人敢近。

沧皇闻听敬德遗言,甚敬之,令九牛马负大石至尉迟庄,上书“止戈”,二十里之内沧骑不得入内,入则解刀卸甲,禀名求见。

武帝大赞,赐曹曦之 “剑神”,拒之,立碑于庄前,名曰:无剑。

世间武夫无不以吕彦超为超越的目标,世间剑修无不以曹曦之为剑道砥砺对象,但大秦境内无人能够辱之,因为他们不仅仅是象征着武道巅峰,同样也是家国江湖之楷模。

但江湖之中就是这样,有人喜欢仙风道骨,有人喜欢豪气干云,这不,两伙人也可能是酒虫上脑,居然因为这个“第一”的头衔就要火并。

李惊澜把眼睛发亮的裴小环拉到身边,抬头敲了老人一眼,老人微微颔首,却是无妨的意思,转头又瞧瞧锥帽女子,精致的脸上竟挂着一丝不屑。

于是,便略略放松,打量起锥帽女子。却不想女子腰下剑鞘一摆,当胸撞出,李惊澜瞬间被撞出二尺有余,白光一闪李惊澜所坐的木凳被劈成两半。

这下不但李惊澜懵了,周围几桌江湖人也瞧出些端倪,安安静静坐下吃饭,吃过饭赶紧结账走人。弄得老者和裴小环唏嘘不已,大叫:“可惜可惜!”

李惊澜好不尴尬,心说这下手也太狠了,要不是自己小宗师的修为,又有玉皇楼内功护体,这一下直接就挂了!

还是黄衣老者打圆场,戏谑道:“小哥儿,你家大人没告诉你,做人要实诚?算啦算啦,我这孙女看人是极准的,手底下有分寸。”

一旁裴小环先惊后怕最后又乐了起来,终于有人替她报了一箭之仇。

经过这么一出,李惊澜也不便生气,道了声歉,拉着和黄衣老人已经结为同盟的裴小环冲老人和锥帽女子拱拱手,转身上楼。

将至二楼之时福至心灵,转头瞧去,那锥帽女子竟是盯着他的背影,见他猛然转头,又赶紧低头,可能是过于紧张,内气外激,身前碗碟乱飞,纵然女子身手不凡左右开弓,加上老者帮忙才将杂物硬生生都卷了回来,没有伤及无辜,可以也弄得手忙脚乱,狼狈至极,锥帽女子瞬间脸红如血,李惊澜不经意间扳回一城,郁闷的心情陡然开朗,哈哈哈哈,大笑着向二楼行去。猛听得一声娇叱:“哼!”

叫声“不好!”慌忙低头,只听“嗖”的一声,一只竹筷从脑后飞过,“嗡”的扎在房梁上。乐极生悲。李惊澜顾不得裴小环狼狈鼠窜回自己房间。

背后传来,一老一少,哈哈哈,咯咯咯的两串笑声!

“劫后余生”的李惊澜,拍拍胸脯,“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呀!”

正文 第九章 金风未动蝉先知

第九章 金风未动蝉先知

龙虎山后山山腰上有座小院,两间茅屋居中,周围用毛竹扎成院墙,院内有两块菜地,隆冬时节自然也没有什么作物,靠近院门肿着三五根青竹,简单的再不能简单了。

院子里住着一位老道士,几乎不怎么和人打交道,除了掌教真人在头一个月几次拜访之后,老道士每日里在茅屋,断崖两点一线中悠然来去,连送饭的松声走没怎么说过几句话,倒也不是冷冰冰的,那些客气话说的时候都是露出一副真诚的微笑,只是说完“多谢”“麻烦了”等等之后,便继续打课算卦,松声倒是想套几句近乎,可又怎么能打扰这个据说辈分极高的前辈?

时至中午,小院外罕见的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一个浅蓝色员外袍,外罩一件貂裘大髦的肥胖中年男子,另一个是身体笔直膀阔腰圆的独臂青年。

老道士愁眉苦脸的拉开其实连顽童都挡不住的柴门,把两人让了进来。

“道长可好?”胖子眼睛微眯着,抱拳施礼,胖脸上挂着一丝微笑,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还好,还好,只是您来了,就不太好了!”

“嗯?道长莫非做了什么亏心事?”胖员外戏谑道。

“把人家的孩子丢了,还被家长打上门来算不算?”老道士唉声叹气。

“哦,那么道长准备怎么向家长交代呢?”

“要不,你把我这茅棚一把火烧了?”老道士试着问。

“上山的时候,的确这么想过,你瞧,火折子我都带了七八个。”胖子说着,真从袖筒里摸出七八个火折子扔了出来。

老道士不由的一头冷汗。友谊的小船真经不起一点点风浪,这特么真是说翻就翻的节奏啊!

胖子冷哼一声:“哼,要不是后来想想出门的时候我家闺女千叮咛,万嘱咐要给惊澜留点面子,茅棚?我先把七星楼点了,尊师重道?你的百年夙愿?连惊澜的一根腿毛都顶不上。”胖子很嚣张。

老道士赶紧躬身:“侯爷,手下留情!”

龙虎山,天师府,从来都是自带一品,上至帝王,下到满朝紫贵,布衣百姓哪个敢出此狂言,就连当年曹曦之来拜山论剑,那都是执着弟子礼。当今圣上宣召也得用一个“请”字,这胖子上来说砸就砸,说烧就烧?

这个张宝熙还真信,这位爷可是经过三起三落的主,除了当今圣上之外,不站队不摇摆,独立于朝堂之外,却又独掌悬在大秦朝堂之上生杀大权的黑衣卫,别说七星楼,就是烧了大半个龙虎山,又如何?大不了再一搂到底,沉寂个一两年而已,那黑衣卫只认牌子不认官品,又能奈他何?这特么简直是耍赖!

李云道挪动自己肥胖的屁股,往炕里蹭了蹭,一只肥臂支在小炕桌上,压的简陋的柳木小方桌吱吱呀呀。

“闲话说完了,谈点正经事?”

“侯爷,请明示!”老道士心疼的看着小方桌。

“算了,心里乱着呢,也没心情和你打机锋,直截了当吧!北边出了点关系到国运的事,最合适去处理的人是我,原本这次起复是为了另外一件事,办完这件事就功成身退了,可不成啊!我就是劳碌命!”李云道说到这里也是忧心忡忡。

“时间会很长?”

“说快也快,但既然是颗人参果,就保不住师父也想吃,徒弟也想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也说不定就是个大坑。不好说!”

“三年,最多三年!”老道士沉吟了一下给出答案。

“道长,以前是可以的,如今看来未必啊!”李云道苦笑。

张宝熙藏在大袖里的左手一顿乱掐,频率极快,也是眉间紧皱。

过了半晌才大怒道:“那个老穷酸就不念一点香火情?”

李云道挠挠头:“他?恐怕也是自身难保!”

张宝熙像泄了气的皮球,连连唉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相对无言。

李云道向窗外望了望,看看时辰,跳下炕来,抖抖袍带,正容向张宝熙鞠了三个躬,“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惊澜自幼坎坷,磕磕绊绊,是我这个爹没当好,可惜这个没得选,以后说不得就拜托道长了!”

张宝熙也正色道:“侯爷放心,老道虽然不才,百岁江湖也不是白走的,真要是有什么扛不过去的,北海哪里不是还有一剑么?惊澜也不是没个去处!”

李云道闻听此言,心中却又是一声低叹,怕是这一剑不如那一剑啊!当下也不好说破,辞别老道,下山而去。

老道士送到门口还未转身,就听见背后“呼啦”一声,身形刚要倒掠,又瞬间停下,屋后转出与李云道一起上山的独臂青年,手里两个火折子上下抛飞,犹如街头耍把式卖艺一般捻熟,走到老道士身边低声说了一句:“义父说,过来瞧您不烧点什么,对您不好,听说惊澜如今砍木头砍的不错,等他上山,罚他给您建个新的?”

老道士大吼一声:“滚!”一脚把独臂青年踹下山道。

接着又冲着山下,运气吐声:“李云道,你欺人太甚!”

做足了功夫之后,才转身看看已经烈火冲天的茅棚,又摸摸胸口的鼓鼓囊囊,眼角皱纹叠起,宛如一只修炼千年的老狐狸。

祖师岩上掌教真人,听着松声传过来的消息,勃然大怒,当即铺开纸笔写了一封奏章,连夜送往京城。夜幕之下,却望着对山的七星楼,低语了一句:“李云道你也忒小气了,这能骗的了谁?还不得我给你擦屁股?”

三日后,摆在龙案上的那道奏章上,洒洒洋洋的千数字中,就变成了李云道口唾三清祖师,意欲将三清殿付之一炬,掌教力阻之,未果,遂火烧掌教师叔张宝熙隐居之地,烧毁龙虎山绝世古籍无数,象征着道家气运的千年紫竹数根云云……

张宝熙听完李云道降五级,罚奉三年,黜放云州主薄,和一堆厚赏龙虎山的圣旨之后,也是偷偷瞟了一下,正和宣旨太监“血泪控诉”的掌教师侄,古籍也罢,千年紫竹?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紫极生青”?还真能诌。可不敢小瞧年轻人啊!

大秦帝国短暂的二十年和风细雨,在龙虎山冬天里的一把火中,骤然生风,四方云聚。

好一个:

大雨欲来风满楼,

金风未动蝉先知。

正文 第十章 过河卒先手无敌

第十章 过河卒先手无敌

京城,大风已至。

久违的大朝会上,在前段时间让整个京城黑白两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黑面阎罗”被一搂到底之后,朝堂之上刚刚开始稍微喘气敢大声一些的时候,今日殿上的一系列眼花缭乱的手段,让三省六部刚刚翘起来的尾巴,不由的再一次夹了起来。

前朝的内史省,今朝改名为中书省的一朝执宰陈念屏因江北大灾,引咎辞职,今上再三挽留,陈念屏坚辞不受;也就罢了,前不久被热炒的空悬已久的尚书省宝座,居然也无人问津,气的皇帝竟然失态起来,指着殿外咆哮道:“满朝文武难道没有可用之人?难道还要朕去把夫子请回来?”

三省大佬,倒有两个宝座空置,这是什么信号?门下省变成了香窝窝,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佬马蹇身上,年过六十,被称作“马板凳”的老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发一言。

接下来西境怀化大将军将军司马过入京统羽林卫,太子自领大将军以镇北方,非诏不得回京,忠武将军吴庸升从三品云麾将军,为副帅,南疆怀化大将军高志远领兵部右侍郎……更是诡异莫测。

这使得大朝会少了往常拖沓,申时便散了朝。

马蹇在殿门口稍稍等了等这次除了这个门,就是无官一身轻的陈念屏,陈念屏抡起岁数来其实还比马蹇小三岁,只是中书省的繁琐比起门下省功课不知要多费多少心血,看起来却要比马蹇大上五六岁,两个老头眼神一碰,便已了然。携手慢慢吞吞的往台阶下走去,这使得原本心里没底,磨蹭着想和“马板凳”探探口风的官员们赶紧加快脚步,半刻钟不到便散了个尽。

下了台阶,不远处是两排汉白玉石柱,两个老人在石柱前停了下来。

马蹇先开口:“恭喜恭喜!”

陈念屏苦笑道:“马老,要辛苦你了!”

“哼,说这些空话有什么用?有什么利是先拿来,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事,总得先拿点好处吧!”马蹇撇着嘴就嚷嚷。

“我有什么你不知道?你说说,你从我府里摸了多少东西了,总说要还,哪一次你还过?要利是是吧!来来来,先把这二十多年的帐算一算!”陈念屏作势拉住马蹇的袍袖。

马蹇狠狠一甩“也不看你的中书令怎么来的,不是我帮你破财免灾,就你这种京城大纨绔,想在朝堂上一呼百应,我呸,光一个御史台,就把你在三品上压的死死的。算什么账,算什么账?”

两个加起来一百三十岁的老人像两只斗鸡,眼睛瞪得溜圆,须发皆张。

瞪了半天,还是陈念屏先败下阵来,“马板凳,其实这辈子我就服你,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这一手。”

“陈老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说我好话呢,咋的,觉得自己榜上高枝了?尾巴翘起来了?”

陈念屏突然小声说了一句话,以手抚须来掩饰自己嘴唇的颤动,马蹇也不答话,怒气冲冲甩袖而去。

陈念屏也不追赶,回头望望雄伟壮观的大殿,振衣正身三叩九拜,起身颤颤巍巍的向宫门走去。

宫内,俩位大佬的一举一动正在一颗小太监的口中出现,皇帝一手执着一本《史记》,一边听着小太监的回禀。小太监禀报完毕,一旁的大貂寺林让挥挥手,小太监悄然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

“这两只老狐狸,戏演的倒不错!”皇帝把手里的书反扣在书桌上,笑道。

“马老和陈相,相识三十年,又在朝堂互为犄角十多年,自然不必把这些话说透了,陛下圣明。”林让恭维道。

“马蹇是寒门出身,身无羁绊,又心属书院,这种人倒不好拿捏,陈念屏是奔着“文正”这俩字去的,用前朝先贤的话说就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跟朕一样都是累死的命啊!”

“奴才万死!”林让扑通一声跪倒,涕泪横流,这功夫一点都不比两个老狐狸差。

“起来吧!关你什么事?天道循环,有所求必有所应而已。唉!遍观史书,还是一个放不下啊!”

林让噤若寒蝉。

皇帝沉思了有片刻,才又问道:“云道已经启程了?”

“怕是已经出了直隶,李大人神出鬼没,除了圣上怕是不会相信别人,前日出了京城便了无踪迹。”

“二十三年了,才八品主薄,呵呵,也难怪世人都说我凉薄!”

林让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

“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朕心里都有数啊!你求的什么,朕心里也有数,是朕对不起你,可朕还是不放心,那怎么办?也罢,朕就和你赌这一次,下棋?朕又怕过谁来。”

脚下的林让磕头如捣蒜,额角已是鲜血淋漓。

“孤家寡人哟!夫子诚不欺我!”转头向书房外走去,屋内,在紫禁城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林大貂寺躬身长跪,久久不敢起身,消瘦佝偻的身体好像一只老狗。

距离京城四百七十里外的一个渡口上,躺在树荫下的一张狼皮之上的中年胖子,正在闭目休憩,酣然入梦。

梦里,还是那个王府,两个少年正在下棋。

身着浅黄色蟒服的少年,正捻着一粒白子愁眉不展,另一个书生模样,俊俏少年却笑意盈盈。

风拂过背后的异域进贡的樱桃树,一片叶子打着旋儿飘落下来,少年书生在叶子将落未落棋盘之时,轻轻一抹,将树叶拂去。

王服少年陡然灵光一现,白子落下,棋势瞬变,攻守之势立转。

数十手后,少年书生投子认负,王服少年面有得色的拍拍他的肩膀,:“云道,我得带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赢你啊!一局棋,把握憋得小肚子都疼!”

“王爷大才,云道自昨晚就不敢饮水了……”

“你……唉,快,扶我去后院。”

…….

胖子从睡梦中睁开眼睛,黄河之水汹涌澎湃,怒涛激岸,如鼓如雷。

“过河卒子,有进无退?呵呵,说起稳如泰山,马板凳算个屁,下棋不过是小道耳,我会说三十年前老子已经先手无敌?”

大手一挥,“过河!”

好似当前指挥千军万马,气势彪炳。

正文 第十一章 我有一刀名开山

第十一章 我有一刀名开山

裴小环躺在客栈的大床上,四脚朝天,手舞足蹈的大笑,一边用眼角瞅着李惊澜。

自从回到自家客房,这个小丫头就在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笑的,闹的,肚子疼了,歇会儿,然后再来,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李惊澜先是一头黑线,脸色尴尬,到后来熟视无睹,最后干脆在木凳上,盘腿闭眼眼不见心不烦的修炼起玉皇楼的内功心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小丫头也不管他,自顾自的玩耍!自得其乐。

再次睁眼,裴小环已经被自己折腾累了,沉沉入睡,但依然保持着张牙舞爪的姿势,一头秀发杂乱如草,李惊澜摇摇头,替她脱去鞋袜,又捋了捋头发,把她手脚理顺推到大床靠墙的一侧,铺开棉被,把棉被的一角覆过小丫头的肚子上,轻轻掖在背后,做完这个动作,小丫头睡梦中果然两脚乱蹬一气,李惊澜笑了笑,有些小得意,果然每次都是这样,在怀安镇被子都不知道让她踢烂几条,李惊澜不由的想起娘和惊弦,当初大约也是这样吧!

人生大抵都是这样,循环往复,如果自己将来有了孩子,只是绝不会像那个怂货老爹一样,谁特么想找不自在,老子手里的刀可不答应,这也是李惊澜守着一手教出俩剑仙的老道士张宝熙却要练刀的原因。

我怕剑不够霸气,不够守护我身边的人。

我怕剑太温柔,不足以震慑那些魑魅魍魉,我自提刀任江湖,庙堂,明枪暗箭,一以当之,一刀两断。这才是男儿所为。

想到此处,气荡血涌,体内玉皇楼被气机牵扯,磅礴的内劲鼓荡,眉心红痣,殷红如血。

二楼另一间客房,锥帽少女枕边长剑突然铮铮作响。

“有杀气!”少女轻抚剑鞘,像是安抚生气,或情绪激动的小孩,剑鸣慢慢消失。黄衣老者正秉烛夜读一本不知名的古籍,津津有味不住地点头,听到少女发声,目不转睛,微微笑道:“无妨无妨,正宗的道家功夫,只是小子心中戾气太重,一时失控而已。”

少女欲言又止,使劲拍拍剑鞘,仿佛在发泄什么,黄衣老人这才放下手中的书,苦笑道:“你这是发哪门子脾气!”

少女也不答话,只顾自己生闷气,把被子往上一拽,整个身子埋进被子里,黄衣老者唉声连连。

这边李惊澜却是有些惊险,因为张宝熙当初对老秀才到底给李惊澜留下了什么,不太有底,再加上师徒一路同行不过半月有余,除了在日常修炼的内功心法上指点李惊澜之外,并未传授太多,玉皇楼本是玄门正宗功法,当初老道眉心一指,替李惊澜将体内气机建立了联系,李惊澜练功之时,自然而然的循着这道导引的线路周而复始,并无不妥,可如今,突生变故,犹体内如大河奔流,四周溪流被庞大的气机逼的倒流,真气四溢,如泉水倒涌,顿时李惊澜就感觉自己随时像要爆炸一样,暗叫一声不好。卷起长刀,脚尖一点,如同穿林之燕一般,从窗口掠出,不忘双脚一磕将窗户合上,随即脚下生风,顾不得惊世骇俗,从檐角屋顶踏过,自城东扑出,直到离城三、四里地的一片小树林前,才停了下来,盘膝坐下拼命的想收拢体内肆虐的气机。

但此时,不消说李惊澜刚刚踏入小宗师境界,就只是内功这门功课,也只是堪堪入门,内心杂乱如他,如何能收拢这十五年来林林总总的不平之事?

真是越急越慌,只觉体内气息不断壮大,自己像是个皮球一般,只待撑的涨满,便要炸了,背后一路跟来的黄衣老者,也是双眉紧皱,气贯双臂准备随时出手。

万分危急之时,脑海之中念起夫子的那句话:“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索性不去管不断鼓涨的气机,自去收拢杂念,此时,长年在军伍之中的决断突然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心中默念:“将死未死之时,不可鲁莽行事。”脑海中电光火石,忆起两军冲阵,刺枪,弃枪,拔刀,下劈……

下劈?对,两军对阵,横刀所向之时心无杂念,灵台空明,一刀砍去,有我无敌,一刀过后哪管身前死后,便是如此。

暗藏在后的黄衣老者不由的轻“咦”了一声,就此散去双臂的蓄力。

只见李惊澜长啸一声,腾空而起,腰下长刀电射而出,划出一道大弧线,迅疾的白光自夜色中划出一道扇面般的光影,吐气开声,“我有一刀,名曰:开山!”

一刀劈下。

“轰”的一声,身前五丈,劈出一道深约二尺的壕沟。

刀势落尽,李惊澜气完神足,拄刀而立,夜风鼓荡,鬓角发梢随风舞动,端的是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象。

黄衣老者如释重负,抚须暗酌。

此时,玉皇楼内息汇成的池塘,万流归海,波平浪静,一朵白莲的花骨朵自湖面浮起,李惊澜丹田气海便别有一股清正之气弥漫。“小荷才露尖尖角,便有清奇满乾坤。”顿时感觉比往日更加脑清神凝,耳聪目明,再加上黄衣老者在这一收一放之间,故意或者是无意间露出的一丝气息,李惊澜已然明了。回身抱拳躬身:“多谢前辈佑护!”

黄衣老者也不矫情,自暗处踱了出来:“无妨无妨,可不能白喝那三杯酒,更何况说起来,你这小子都没给我还人情的机会!”

“老丈说笑的,惊澜是晓得这份恩义的!”知恩图报,这是夫子的教诲,知恩必报是张宝熙的道理,李惊澜从来都是牢记在心。

黄衣老者却不再纠缠于此事,笑眯眯的说道:“你这娃儿,倒是福缘不浅,不知是哪家子弟?龙虎?武当?不过,这一刀却又是另外一番际遇?颇有些武夫绝巅的意境。”

“恩师张宝熙,属龙虎一脉。”经此一事,李惊澜也不好隐瞒。

“谁?”

“张宝熙,哦,老丈可能并未听说过,恩师塞外修道三十年,日前才重返中原。”

“我不知道?我太知道了,我特么是……”黄衣老人腹诽道。

“咳咳,原来是张真人门下,你这辈份却是,咳咳……内什么,要不,咱们先回客栈?毕竟两个丫头等了这么长时间?”

李惊澜闻听此言大惊失色,才想起裴小环还在客栈沉睡,慌忙返身向城内奔去。

一路之上,冷汗涔涔,恨不得当初修了剑仙的手段,踏剑而行速度自当提升不止数倍。好不容易回到客栈附近,也顾不得许多,脚尖一点便要从窗口穿进,不想,刚刚掠至窗口,闻听屋内一声轻叱:“大胆!”一道剑光冲开窗棂,劈面而来。

李惊澜忙使了个千斤坠,身体陡然下坠,岂料那道剑光不依不饶,在空中划了个弧线,竟又是斜斜刺下,依旧直奔面门,李惊澜此时却是心中大定,不过转念又是叫苦连天,落地之时不得已只能就势来了个“懒驴打滚”,避开这一剑。

好在剑光好像并无再次追赶的意思,也是怕动静太大,太过惊世骇俗。

李惊澜却是左右为难,客栈门已关上,去敲门本来也无不可,毕竟开门揽客没有日夜之分,可你明明没出过门,却从外面回来,难道要对小二说:我刚从窗口掉下来了?灰头灰脸的样子倒是不争的事实。可真这么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可屋内明明是锥帽女子守着,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估摸着再飞上去,还是搂头一剑,就不去寻不自在了。

李惊澜站在客栈楼下,那个愁啊!

除了愁,还有恨,黄衣老者显然也是不敢得罪自己的孙女,明明一身圆满的气息,能比自己身法慢?他才不信,再慢都已经半刻钟了,还没回来?果然是人老奸,马老滑啊!

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随手摸到一块尖石,在空地上胡乱划拉起来。

世风日下哟!

屋子里的锥帽少女四平八稳的坐在木桌前,纤指轻轻叩击横放在方桌上的宝剑“秋水”,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烛光摇曳,皓齿红唇别样娇艳,大床上裴小环,却不知两个时辰之内的惊险,一会儿咿咿呀呀的唱着不知名的小调,一会儿恨声出拳嘿嘿哈嘿,一会儿带着哭腔抽泣着说:“哥哥,大伯不要我了,你不能不喜欢我,你一定不能不喜欢我!小环好好学写字,好不好?”

锥帽女子,鼻子一酸,清泪顺着面颊留下。

一滴清泪种情思。

正文 第十二章 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次日清晨,李惊澜在唉声叹气中拍掉眉间发髻的霜花,等远远瞧见店小二打开店门,拆了窗板,才随便寻了一家早点铺子,买了点油饼果子,鬼头鬼脑的趁着店伙计不注意,摸上了客栈二楼。

在门口轻叩了几下门环,门内无声,只得再叩几次,还是了无声息,这才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床铺叠的整齐,裴小环在方桌前摆开纸笔砚墨,正在写着一个“师”字,扭头看见李惊澜进来,问道:“哥,回来了?”

李惊澜环视几乎没什么遮挡的屋子,一览无余,的确只有裴小环一个人,才讪讪问道:“怎么我敲门,你连声都不吭!”

“姐姐说,你回来自会推门进来,我一个女子不便给陌生人开门,所以,叫我谁敲门也不用理!”

李惊澜差点一口老血喷出,这姑娘显然是看透了自己惊弓之鸟的本质,故意这么说,再耍自己一把。果然是睚眦必报啊!

当下也不说破,把手里的油饼果子放在桌脚,拾起一旁的纸张,看了看小丫头的战果,一笔一划倒也认真,随手指点了一下结构和承起转合之间的要诀,叫店伙计打了热水,把一夜的风尘洗漱了一番,待裴小环练完大字,俩人对坐着就着客栈免费的热汤,把油饼果子吃了个干净。

也不知那姑娘对小丫头说了什么,丫头也不问昨夜李惊澜的去向,李惊澜也不好开口,对不上话头还好说,万一要是姑娘在这里还埋着一个坑,那就尴尬了,好奇害死猫的道理,李惊澜打小就懂。

吃过早饭不多时,黄衣老人造访。

“小子……小哥……小兄弟?那个,唉,随便什么吧!”老人结结巴巴的打了声招呼,一脸的尴尬。

弄得李惊澜莫名其妙,只是想起昨晚老人的无赖行径,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小兄弟,昨夜你说是张前辈的弟子,请问可是一路向西去往龙虎山?我也欲往龙虎访友,可否一路同行?”

李惊澜顿了一顿,其实他原来的想法是,先去见见前来本县驱鬼除邪的龙虎二代弟子,然后询问一下有无快捷的路径,顺便了解下师父的情况,听了黄衣老者的话,有觉得自己太唐突,也没什么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好容易有人领路,就准备应下来。突然又想起锥帽少女那幢麻烦来,便有些犹豫。

老者似乎看出李惊澜的犹豫,便说道:“小兄弟莫非是怕我家孙女胡闹?我已经说过她了,必不敢再惹麻烦。”

李惊澜扭头瞧瞧裴小环,哪知道这边身后的黄衣老者已挤眉弄眼的和小丫头达成默契,小丫头喜欢热闹,又加上这个老爷爷比澜哥哥有意思太多,还有漂亮姐姐作伴,自是点头不已。

于是两行四人,各自结账,又合在一起,一路向龙虎行去。

李惊澜原本不太懂所谓三教圣人的意义,在他从前的看法其实天下武功只有江湖上所谓的武夫巅峰和见识过惊弦的飞剑手段之后,心为神往的剑仙。可在昨夜千钧一发之时福至心灵,悟出“开山”一刀之后,心中自然把夫子在短短一年中所传授的知识默默的背诵了一遍,往日生涩难懂的句子,也似乎微微的裂开一条小缝,变得不那么你是你,我是我,一字一句慢慢流进心田,却是大有裨益。

李惊澜心有所思,脚下便自然弧形踏出,反反复复,俨然是玉皇楼的走桩,裴小环见怪不怪,黄衣老者频频点头,而锥帽少女却是嗤之以鼻。

不知不觉中走出六七里地,黄衣老者和裴小环两个“顽童”正在为大河中跃起的肥鱼是鲫鱼还是鲤鱼,赌咒发誓争的不亦乐乎!李惊澜仿佛机械一般,只顾周而复始的走桩,看的锥帽女子心头火起,“这装的也太过了吧!”,银牙一咬,脚尖悄悄一动,一粒小石子直奔李惊澜膝后委中穴,却是要他摔个大马趴,李惊澜虽然正在全身心的悟道,但有玉皇楼内劲护体,膝盖一弯,一扭,小石子从腿间钻过,吧嗒一声落在远处。

锥帽女子气的一跺脚,又是一颗青杏般大小的石子竟是破空击向李惊澜背后“阳关”,却见李惊澜左脚一滑,以右脚为轴,划了个小圆,动静之间居然透出一股自然的韵律。

女子恼羞成怒,手腕一抖,竟是两枚铜钱甩出,一奔李惊澜左臂曲池,右背魄户,只见李惊澜霍然转身,退步划出一尺,沉右肩,抬左臂,双臂轻晃,空中画环状,大圆套小圆,两枚铜钱先是被气劲带的歪歪斜斜后劲无力,待到身前,被牵入圆环在空中滴溜溜乱转,待李惊澜收式之时,摊开双掌,两枚铜钱赫然出现在掌心。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先是一惊,然后一个暗自摇头,一个肩膀一扭,撇头望向远处。

李惊澜被破了悟道的心境,也不强求,顺势把两枚铜钱就要揣进怀里,女子仿佛感觉到他的动作转身怒道:“拿来!”

黄衣老者听到女子的轻叱,也顾不得玩耍,拽着小丫头往这边走来,在远处就大喊:“小兄弟,怎么了?”

趁着锥帽女子分神,李惊澜一抖袖子把两枚铜钱丢进袖筒,向老人招招手:“没事,没事!”

女子转头怒目而视,李惊澜脸上古怪一笑,轻轻抖了抖衣袍,转身向前行去,此时黄衣老者已到近前,看看女子的一脸怒容,问道:“真没事?”

女子一甩袖子,也大步向前行去:“他都说没事了,自然无事!”不自觉中两人的动作竟然何其相似,只是女子浑然不觉。

女子负气,自然脚下步子加快,心中却又满腔羞恨,只顾低头前行,不想小道并不宽阔没走几步,就行至李惊澜身后,急忙收住脚步,那可恨之人却头也未回,径直前行,姑娘心里那个恨啊!偏偏黄衣老者换在后面煽风点火:“刀刀,慢一些,小心摔跟斗!”

想那少女乃是天下少有的剑胚之一,父母,爷爷又是顶尖的高人,在蜀中少年英才里也是拔尖儿佼佼者,离那高来高去的踏剑飞行,也不过是一步之遥,十数年苦修,哪里来的会摔跟斗,自然是老人调侃之言。

女子面薄,哪能受得了这个,脚尖一点,便从李惊澜头上掠过,展开身形向远处纵去,李惊澜回身指指黄衣老人,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老人毫不在意,拍拍李惊澜肩膀,哈哈大笑抱着裴小环,追着自己孙女而去。

李惊澜摸出两枚铜钱,在手中抛转,一上一下,一左一右,盘旋飞舞,煞是好看,就像两个小童在庭前追逐着,欢笑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世间男子女子,莫不如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正文 第十三章 夫子很郁闷

第十三章

周安世其实很郁闷,此次出京带着三个任务,给父皇看看这个世间,给老师看看那个师弟,给自己看看这个天下。

本来以为很简单的三件事,头一件就不太顺,虽然有无剑山庄和黑衣卫的高手在身边,但随身的太监和东宫侍读脑门儿都磕出血来了,哪里能做到自己筹划的轻衣简从,明察暗访,亲近的太监还好,骂也好打也好耍赖也好,总归没什么后患,可东宫侍读那都是现在的文坛新秀,将来的栋梁之才,再加上所谓的栋梁走要担在自己身上,咬定了“千金之子不垂堂”死活不同意自己的计划,导致这一路倒没什么麻烦,平平安安,可除了黑衣卫提前交上来的单子上的些许个贪官污吏,自己根本没有看到民间疾苦,明面儿上赚取的名声对自己有好处么?有的,老百姓对官员的贪腐深恶痛绝,毕竟不患寡而患不均么,就连往返的奏章圣旨,都是一片溢美赞赏之词,可天性仁善的他,已经年方十八,又在夫子座下多年,岂能品味不出父皇的失望。

小师弟都走到门口了,却被硬生生的“抢”走了,还不仅仅是把人抢走了,老牛鼻子不知道用了什么猥琐手段,竟然让小师弟改换门庭,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天下能有比夫子更好的老师?没有了,周安世就是这么认为的,小师弟既然是老师亲自收的,那自然是禀性醇厚,尊师重道的,那就一准儿是老道士中间使了什么伎俩,自己上对不起殷切的老师,下没保护好素未谋面的小师弟,这个大师兄当的哟!真不咋地!

三件事一件都没做成,周安世对自己的能力就有些怀疑,接着惩罚就来了,太子之身以镇北方,非诏不得回京。东宫的几个谋士,侍读跪了一地涕泪横流,天塌了似的。

周安世自己琢磨这个事,除了自己没有带兵的经验意外,倒没什么不太妥,这不还有吴庸么,吴庸是家臣出身,那是父皇的铁杆儿啊!戍边十年,和最强大的敌人斗智斗勇十年,从团率稳稳的升到三品大将,绝无幸进一说,所以这绝不是父皇不信任他,而是绝对的信任。三年,这日子不长不短,惩罚不大不小,用夫子的尺子量一量,差池不大,所以周安世没有怀疑自己,反而对身边的这些人有所怀疑了。

这一天夜里,黑衣卫一等侍卫经过他的允许,悄悄的带了个人进来,时间很短,短到这个人只是脱下锥帽让他看了看面目,放下两件东西,就消失在夜色中了。

人,是个胖子,胖子最惹人恨,而这个胖子又是大秦最惹人恨的胖子,可太子不这么看,从小就喜欢在他柔软的肚子上跳来跳去的他,甚至觉的除了夫子,没有人再比这个胖子更亲近的人了,父皇太忙,母后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有胖子虽然有时候一走就是一两年,可只要在他身边就会一整天的和他在一起,偷鸡摸狗也好,讲故事也好,整蛊太监宫女也好,挨父皇,夫子的板子也好,总是笑眯眯的挡在他的前面,周安世没经过什么太多的坎坷,唯一的一次就是褚贵妃宫中被搜出眉目似自己的小草人,浑身上下被插满了钢针,那一次,胖子在自己面前第一次展现了他的狰狞,凝香宫二十七人,大内侍卫一十九人,杖毙的杖毙,砍头的砍头,那个胖子就拎着褚妃血淋淋的人头大摇大摆的在宫里转了一圈,然后回到凝香宫一脚把那颗曾经美丽的头颅踩爆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之后四年,太子再也没见过这个胖子,但在胖子不在的这四年,父皇多次摸着他的头说道:“你呀!是个有福的!”

胖子带来两件东西,其实加起来也没几个字,一份密旨很温暖:安心。另一个是张纸条很不客气:不成器。

周安世有些懊恼,理论上父皇的两个字,再加上让胖子来传旨,这就表明了一个态度,若是让东宫里的谋士看到,必然会眉毛头发都笑的直起来,可周安世却更在乎后面这张纸条上的评语,这是自己老师对自己的评价,太子乃是将来的九鼎之器,不成器……看来老师很失望啊!

长安有间书院,嘴里喷着浓重酒气的夫子对面,站着大大小小四五个儒服少年。

“说吧!怎么一回事啊!”

“老师,是弟子们的错,不应该把圣贤古籍坐到屁股底下,师兄教训的对!”年方十二的柳宗远低头拱手回道。

“老师,师弟们不懂事,是师兄没带好,我已经惩罚过他们了,请老师责罚我!”已至束发之年的陈士及接着说。

夫子从石桌上拿起一本《论语》,绕着石桌棋坪转了一圈,:“哦,那么,是不是老师没教好,老师也要收惩罚呢?”

几位弟子惶然大惊:“弟子知错了,请老师责罚。”

夫子在石桌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又站了起来,慢慢的踱到陈士及面前,:“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

陈士及躬身不言。

“这些年有多少人走出这个书院,有封疆大吏,朝堂紫贵,一方豪强,也有终老于一城一县的,你们林林总总的师兄也有过百了吧!他们都说知道,可是真的知道?”

弟子们齐齐躬身。

“春夏秋冬是天道,东南西北是地道,可是走在何时,去往何地,才是人道,你们知道么?”

“隆冬之日,石凳如冰,是冻坏了身子重要,还是一本并无折损的圣贤书籍重要?你们都说知道,那是书本里的知道,可这世上的天道地道,都不在书本里啊!这个你们不知道。”

“不知道,不是你们的错,是老师的错啊!传道授业解惑,是老师的责任,老师太讲礼,弟子就没有理,不是么?”

“说到底,还是老师的错,你们的大师兄,那个狗屁的太子的错啊!”

“君子?真正的君子都被狼叼去了,弟子服其劳?我能指望你们这些谦谦君子给我养老?说实话,都想想这些年给你们那些面目光鲜的师兄们擦得屁股,都脸红啊!可又能怎么样?”

“嘿嘿,就在此时你们那个温润如玉的大师兄,在千里之外,怕是也要同你们一样冲着书院方向躬身谢罪了,他以为,我对他很失望,可我的确很失望啊!难道我还不能说了?”

“老师不应该是这样的,学生也不应该是那样的!你们知道不知道?”

…….

夫子就这样唠叨着,唠叨着,唠叨累了就趴在石桌上打起了呼噜,几个弟子面面相觑。

“不成器?”夫子从来都没在乎过自己的弟子是否能坐上那把宝座,未来的九鼎之器,终归还是未来,当有一天这尊九鼎之器被供奉到秦陵,那一尊才会被摆上来。虽然摆放的位置会一模一样,但那一尊永远不会是那一尊。

不成器,不器,君子不器,这才是夫子失望的地方。所以夫子曾说:陛下当年可没这么说。

太子答的不错:我不是陛下。可做的不怎么样啊!

书中自有天下事,诚然有礼,但不是还有一句话么:功夫在书外!

夫子很郁闷,到底该怎么教这些愚笨的孩子啊!

正文 第十四章 世间有为法当作如是观

第十四章

沧国礼佛,不外乎三座大庙,金顶寺,焚王寺,烂陀山。

金顶寺大约与龙虎山差不多,甚至在某些影响沧国国策的建议上,比龙虎山的声音要大的多,龙虎山大约是穿着朝服的客卿,而金顶寺的大和尚,就连当初的大帝耶律保德也是恭恭敬敬,毕竟,说到底耶律保德是金顶寺养大的,文治武功的底子都在这里打下,就连大帝归天的时候,都大喊了一句:佛祖,弟子回来了。

所以,金顶寺的金顶是十足的赤金,不参杂任何水分。

焚王寺,是皇家别院,大帝死于此,且焚烧在此,立下规矩,凡沧国皇族,九岁的时候都要在焚王寺出一次家,接受佛祖的保佑,洗礼。三年之后,出寺,带发修行,一生礼佛。

理论上,最差的就是烂陀山了,烂陀山讲究一个“苦修”,以避世为宗要,几乎从不染指朝堂,但往往一些王宗贵族一生中总要在烂陀山挂一次单,无论是金顶寺或者焚王寺都是鼓励这种行为,而烂陀山出来的弟子,一旦到了金顶寺,焚王寺参加法会,辩难,无论什么辈分,身份,那都是与上师同坐。

其中的奥妙,有一句话说的明白:“君子不争,故无与之争!”,由于这句话以君子为喻开头,坊间都以为是大智慧的夫子所说,是故传流很广,但事实上,究其所出,妥妥的是道家无为。可见,秀才认字读半边也是确有其事的。

三十年前,烂陀山来了个道士,入山而止,傍道而坐,以一人而问万佛,若是在金顶寺或焚王寺,肯定是要被打将出去的,而烂陀山却依旧该吃吃,该睡睡,你要辩,我就辩。说来也怪,前十年小和尚们苦不堪言,中十年大和尚们若有所思,后十年凡从烂陀寺下山的和尚,都得回身合十给老道士最虔诚的谢礼。

如今人去棚空,大家倒怀念起这个拦路“恶道”了,这不,一凡小和尚望着简陋的小茅棚,就跟师傅说:“师傅呀!张爷爷真的不会再来了?”

“怕是,在那里再见了!”师傅指指天上。

“唉,想着还要跟张爷爷练拳呢!”

“呵呵,拳就在那里,何时不能练,何地不能练?”

“师父,不一样的!”

“如何不一样?”

“没人跟我搭手了,浑身不得劲!”

“哦,你可以教教你的师兄弟呀!教会他们,不就有人和你搭手了?”

“师父,这行么?那拳可是张爷爷的师门真传啊!”

“笨和尚!”师父屈指磕了一凡锃亮的小光头“你以为张爷爷为啥要教你?他就不担心你外传?”

“有什么担心的,我本来就不会外传啊!”小和尚一凡揉揉脑袋,委屈的说。

“你呀,就你张爷爷的画圆圈的功夫,有这么大。”师父在天空划了一个大圆圈,“而你现在的圆圈!”又围着小和尚一凡,画了一个小圆圈。

一凡小和尚挠了挠光头,没想明白,索性蹲了下来,发起愁来!

师父也不点破,转身向山上走去,一凡边发愁边循着师父的脚步向前走去,回到庙门口,师父一脚跨进庙门一脚还落在门外时,小和尚一拍脑门儿,“哎呀,真是笨啊!”

师父回头看看他,笑着说:“明白了?”

一凡挠挠头:“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本来就是我们烂陀山的东西!”

师父又把身子也转了过来问:“嗯?”

一凡笑着说:“这下又不是了!”

师父哈哈大笑,使劲儿拍了一下小光头,:“我说嘛!老道士留了宝贝在山上!”

一凡拉着脸,揉揉怕是已经红了一片的光头,唉声叹气:“师父,对也打,错也打,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没发过就滚,烂陀山啥也缺,就不缺小光头!”

一凡一屁股坐在寺院门口打青石台阶上:“师父,你这是赶鸭子上架啊!”

师傅也不答话,呵呵一笑,甩袖走进院内。

小和尚先是发愁,那小茅棚得修修了,满园子的杂草还的自己去收拾,那么大的一口水缸,自己早上又的多跑几趟了,倒没有愁过烂陀山成千的师兄一个个下山来辩难,自己应付得了么?这个他是真不愁,这一点,就连张爷爷也得翘大拇指。

一会儿,一凡站起身来,学着师父在天空中画了个大圈,似乎不太满意,又抡圆了胳膊划了一个更大的,双手叉腰自言自语道:“这下和张爷爷的一边儿大了吧!”

夕阳西下,一道金色光辉自小光头侧面洒下,将他的身影拖长,光华顺着山顶,山腰,山脚,一直延伸到广袤的草原,以及更远的草原以南,金光灼灼。

世间有为法,当作如是观。

小和尚背着手昂着头,向山腰的小茅棚走去,没走几步,便蹦蹦跳跳起来。

正文 第十五章 山上有个小师叔

第十五章 山上有个小师叔

黄衣老者似乎遮遮掩掩些什么,死活不肯透露自己的姓名,李惊澜也不追问,只是“小叛徒”裴小环被黄衣老者的“糖衣炮弹”收买了,每日里,写完一百个大字,便飞一样跑去,那个“老爷爷”“刀刀姐”叫的勤,李惊澜也乐得清净,除了桩功不缀,也开始学习刀谱的第二式,惊雷,开山一刀讲的是一个气势,一往无前,一刀两断,而惊雷起式却如乱环,刀式卷出三股内劲,然后一刀破之,如同乌云积蓄,越来越浓重,一道惊雷炸破云层,把三股内劲引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卷讲究一个巧,卷出三环讲究一个快,一刀破之讲究一个准字,李惊澜这才悟出陆歌行让他每日劈柴的意义,一个快,一个准,自己已经在不经意里堪堪入门,至于这个巧字,琢磨了几天,才想出一个办法,就是刻章。

李惊澜的字,是夫子教出来的,下了苦功夫,路过罗河镇,买了刻刀工具,篆刻方面的书籍,就干了起来,开始不求多,不求急,慢工出细活儿,第一方刻了个“中正”阴刻大篆,第二方刻了“惊弦”,第三方印才刻四个字的“春色满园”接着“事裴成锦”“浩然正气”……期间裴小环先是手舞足蹈的在李惊澜身前身后转来转去,然后把“事裴成锦”挂在胸前,到处乱盖,路过的村镇,道观,名胜古迹都不消说,自己脑门上都盖一个,李惊澜的手背,黄衣老者的领口,硬生生把个叱咤蜀中的女侠刀刀,都不敢让她近身,天晓得她兴致一来,嘴里喊着“我的,我的,都是我的!”小手乱晃,“天魔印”会盖在哪里?

惹不起还躲不起?休憩的时候女侠都是跳到树杈上休憩,随手掰根枯枝,折一节“刷”的一声恨恨丢向李惊澜,都是你,装什么大瓣儿蒜,刻什么破印章!

李惊澜都冤死了,我特么招谁了?

只好也远远的躲着刀女侠。

就这么一路,打打闹闹,这一天终于来到龙虎山脚下。

山门之下,年约十八九岁待客的道士冲着黄衣老者躬身单掌施礼:“守拙师叔!您回来了!”

这场面顿时就尴尬起来了,李惊澜惊诧的问道:“老丈也是龙虎山的道士?”

黄衣老者头也不回:“我不是!”…….

待客道士就不乐意了,道士道士你就不会叫声道长?仙长?仙师?你家长辈咋教你来着,连点礼貌都不懂?

“这位小哥,此乃龙虎山掌教真人门下亲传,守拙真人,不可如此无礼!”

黄衣老者以袖掩面……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多嘴的小道士。

“内什么,小兄弟……小哥……也不是,内个……我先去拜见师父,呃,小师叔,我先走了!”守拙真人大袖一挥,腾空而起,掠过山门,头

也不回的冲了进去。

“小师叔?”待客道士懵了。

“小师叔?”锥帽少女也懵了。

“小师叔?”李惊澜脸色就变了,感情这一路都被这老小子骗了,难怪支支吾吾的不肯说自己的名号,出身,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拉不下这张老脸,难怪一路尽带着小环要么在前,要么在后,远远的躲着自己。

李惊澜拍拍脑门儿:“世风日下啊!”

看着愣神儿的待客道士,李惊澜叹息一声,做了个揖,:“我是“真道人”门下末徒李惊澜,从师日短,还望……还望带个路,拜见师父!”

待客道士当时“扑通”就趴下了,“师叔祖恕罪,师叔祖恕罪!”

锥帽少女冷哼一声,“臭显摆”,拧身一纵,脚尖连点,几下便也消失在山上。

李惊澜一边扶起小道士,一边苦笑:“这哪跟哪儿啊!”

李惊澜其实并不懂得自己的辈分在龙虎山的地位,但待客道士懂啊!死活让他在门口等一等,赶紧让身旁的师弟上山禀告,半路上就碰到师叔易秋道长,原来掌教真人那边已见过守拙,思量一下,就让师弟易秋来迎一下,待见过张宝熙,参拜祖师之后,这才算光明正大。

来到山门近前,一向大大咧咧的易秋也不禁腹诽起师叔来,你一百岁老人收什么关门弟子么?真想晚年再过把老师瘾,起码收个年龄大点儿的,眼前这位十四五的少年,算怎么回事儿?难怪守拙师侄都觉得脸热。

说一千道一万,大不过一个礼字,七十有一的易秋仙师不得不捏着鼻子,黑着脸道声:小师弟,请随我来。

李惊澜回头要牵裴小环的小手,也被隐约知道大伯的死,隐约与龙虎山有不小纠葛的裴小环甩开,低头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生着闷气。

李惊澜心道,我招谁了?怎么一个个脸拉的老长?怪我咯!

山道之上,李惊澜问起师父近况,易秋也一一道来,只是说到那个京城来的死胖子,一把火点了后山,一直在山上修道不擅权变的易秋,不由的气的胡须乱抖,咬牙切齿。李惊澜从未想过自己的亲爹也有这么生猛的时候,所以,自然而然的附和道:最可恨的就是胖子,以后见到见一次打一次。易秋顿时觉得这个小师弟正义感满满,话语之间就慢慢轻快起来。

裴小环最爱听这个,心中大乐,小拳头握的紧紧的:“胖子,干得好,加油哦!”直到就差眉飞色舞了,才赶紧收住,心中默念前不久李惊澜跟她说过的九字真言: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随即学着老道士易秋背转双手,不徐不疾的踱起方步来。心里不忘夸赞自己一下:嗯,不错不错,这镇定功夫,也是天赋异禀啊!

此时远在沧国边境三百里处草原上的一座大帐里,一个胖子正斜依在羊毛毯上,饮着马奶酒,欣赏着草原风情的歌舞,突然间连打几个喷嚏,胖子揉揉鼻子,低语了一句:又是谁在骂我?

唉!债多了不愁,仇人多了可是真愁人啊!

易秋见过张宝熙之后,便告罪一声,转身离去,裴小环提了把小木凳在旁边生气,张宝熙李惊澜,师徒俩相对而坐,倒了两碗清水,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却不知道话头从哪里说起。

过了半晌,老道士才指着裴小环问:“陆歌行就这么把她丢给你了?”

“哦,其实是我先拿的主意,师父,你不知道,我打小就不怎么和别的孩子亲近,直到去了邑城,在军伍之中才有了几个换命的兄弟,这丫头可能不太一样,与我天生亲近,所以,就是陆前辈不说,我也得护着她。难不成在山上,会有什么关碍?要不我把她先送到京城和我娘做个伴?实在不行去庆城我姐那里也成。”

老道士远远的瞧了瞧裴小环,回头答道:“倒是无妨,机缘一事,本该顺其自然,这孩子也是有大气运的,至于关碍,却不是在山上,也不在当下,你眼下倒是不用担心。”

“三清殿下道千年,龙虎山上是非多。惊澜,我的意思是说,师父这一脉在世的只有你和北海那个钓鱼的,况且那家伙也未必见得着,说不定哪天剑开沧海就走到师父前面了,你在龙虎山应该多结点善缘,你爹临行前来过一趟,可能最近几年也顾不得你,你要明白!”

“他什么时候顾得上我了?”李惊澜腹诽道。但明面儿上也不好跟师父说这个。只是点头称是。

世间男子大多与父亲不亲,是有原因的,有担当的汉子给孩子做什么,都觉得是理所应当,没必要婆婆妈妈的整天唠叨,也不愿孩子知道自己给他铺下一条路,以免打击他的自信,所以男孩大多不太理解父亲的恨铁不成钢,李惊澜更是不懂李云道除了第一次倒台,其余的两次,都是为了自己,最后一次甚至不惜牺牲李惊弦,这事皇帝知道,仇敌知道,妻子知道,惊弦知道,唯独李惊澜不知道。但李云道不会说,儿子脚下有条路,爹帮着在远处瞧着,有偏差的,背后拉一把,儿子脚下没有路,爹就保你一生平安,这是当爹的责任,没道理满世界宣扬。

世间大爱皆无声!

待到吉日,李惊澜见过掌教真人张承乾,三清殿上拜了祖师,祖师殿里焚香禀告了师祖,与各位师兄见了礼,又去各座山峰回了礼,这才算名正言顺的认祖归宗,从此,龙虎山上就多了一个年纪轻轻,辈分却高的吓人的师叔祖。

师叔祖从来不拿架子,生活也极其规律,每日里晨起之时观楼望云海一个时辰,挑水走桩,劈柴练刀一个时辰,见到谁都是笑眯眯的,有搞不清状况的小道士喊“师兄”时也不恼,碰到山上大小事情,需要搭把手的时候绝不旁观。

师叔祖有个爱好,就是喜欢给人刻私章,几乎是来者不拒,只是人多了难免不能及时拿到,也会笑着说“不好意思,你三天后过来取吧!”,大小篆,行隶楷,手到拈来,也会根据不同身份年龄做些建议,从来都不嫌麻烦,总之大家很满意。

师叔祖不擅打卦解签,却喜欢看书,所以,下山游历或者办事的道士都喜欢给师叔祖带书回来,师叔祖就会笑眯眯的拿起那方“以观天下”的篆书印章,揭开封面盖在第一页,也会把书借给山上任何一个道士,从不吝啬。

在山上,更多的小道士都会叫错,除了在几个一个巴掌能数的清的师兄弟面前,师叔祖从不会提醒他们叫错了,师兄也好师叔也好,师叔祖也好,其实都没什么,重要的是自己在龙虎山很是心安。

李惊澜在龙虎山过得很心安。但龙虎山却有点不安,很不安......

因为,师叔祖可以叫错,但小师叔就不行了,与师叔祖的温和不通,和师叔祖同时上山的小姑娘,就厉害了。小姑娘从来都不会穿道袍,但她总是以师叔祖门下大弟子自居,恨不得把茫茫多的龙虎山小道士集中起来,一个个挨着,指着鼻子告诉他们我是你们的“小师叔”。

叫错辈分的小道士们,会被小师叔面容严肃的叫住,她会把龙虎山的宗谱从头到尾背一遍,认真的告诉你,你的师父的师父是我师父的师兄,所以我的师父就是你的师父的师叔,所以你的师父是我的师兄,按照辈分你应该叫我小师叔,龙虎山是天下道教之首,为天下道教之表率,礼仪一项是重中之重,可不能马虎,今天在这里我就原谅你了,但是,你的记住了,否则改天在外人面前叫错了,就会让人家笑话咱们龙虎山没家教,不懂规矩。懂不?你别欺负我小,道理我懂!为了加深你的记忆,来,叫三声“小师叔”听听!

欺负你小?特么这是谁在欺负谁?

小丫头嘚吧嘚吧说个没完,越是围观的人多,小姑娘越是得意,末了还会鼻子一哼:散了吧!今天就算了,以后注意啊!

明明还是一小丫头片子,偏偏装作老气秋横的样子,长篇大论,引经据典,吐沫飞溅,不多日,山上居然没有几个没被她训过的小道士,这小丫头在龙虎山上,能打的舍不得打,能说的都是胡子比姑娘个头还长的,不好说,能管的都是辈分不够的,管不了,掰着指头挨个数,这诺大一个龙虎山上够资格,有愿意拉下脸来,还能撑得住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除了李惊澜就真就没人能治得了她,偏偏她还没有什么功课,除了写字,就是像老虎巡山一样,每日里都得在各个山头溜一圈,满山的小道士苦不堪言哪!

这不,甚至有的山头每天专门都有人在半山腰放哨,专门盯着这丫头,就差在峰头插棵消息树了。防火防盗防小师叔!

没几天山上就传遍了,“小师叔”“女先生”,小魔王成了龙虎山谈虎色变的话题。

正文 第十六章 天下子女当如是

第十五章 天下子女当如是

转眼就到了腊月底,实在受不了小丫头的软磨硬泡,李惊澜才禀了师父说要下山采办些过年的东西,见张宝熙又要掐指连连,李惊澜也是一头黑线,急忙按住,“大吉大利,师父,我们和监院师侄,管库头的师侄一起下山,您别算了,诸事皆宜,诸事皆宜!”

老道士讪讪的说:“习惯了,习惯了!”从袖筒里摸出几块碎银子,给李惊澜,惊澜慌忙推回去,“师父您这是做什么,银子我还有一些,最近师侄们照顾,在山下揽些刻章的活计,赚了一些,还说给师傅添件棉袍呢!”

老道士抓过李惊澜的手,把银子拍在他手里。“师傅要银子做什么?吃不多,穿不多,再说你师父我在龙虎山驾虹飞升,几乎是铁板钉钉,多涨门面?掌教真人会亏了我?你倒无所谓,那小机灵鬼总要买几套新衣裳,拿着拿着,告诉小丫头,过年师傅这里还有压岁钱领,让她早点过来!”

李惊澜见师父说得真切,当下也不推辞,拜别师父之后,从墙角拽出探头探脑的裴小环。

“哥,老道士同意了?”

“哟,还嫌辈分涨的不够快?你不是宣称是我门下大弟子,转眼的功夫又涨一辈儿了?”

“呵呵,哪能呢?你本来就是我哥,我这不是怕掌教真人老脸难看么,才自降辈分!澜哥哥,你是妥妥的亲哥啊!”

“啪”的一个板栗就拍了过去,小丫头眼见就要咧嘴大哭,“慢慢哭,我先下山采办年货去了!”李惊澜瞧也不瞧她,扭头就走。

“哥!等等我!”

“叫师父!”

“不好吧!”

“嗯?想不想下山!”

“师父!”龙虎山果然是修行圣地,小丫头见风使舵的功夫,见长。

到了山门口,已经聚了十几个道士,还有两辆大马车,一众人等都站着等着李惊澜,没办法,里头最大的监院道人大不大,管这位得叫师叔。

李惊澜却不拿大,拱手说:“累各位师侄们久等了,抱歉抱歉!”

众人连忙回礼,连连说,不妨事,不妨事。可偏偏内里有个不合群的声音,“架子挺大,走不走啊!冻死了!”声音悦耳,口气却不咋地。

李惊澜也是一阵头痛:“原来是刀刀姑娘,真是抱歉!”

“哼,啰里啰嗦!”

刀刀赚足了面子,自然不好再说什么。裴小环又一溜烟儿的奔过去,牵着姐姐的手问这问那,这一茬就这么过去。

几个一起下山的道士就不好了,这俩位大神看起来可不怎么对付,可是,他们哪个都惹不起,唉,这一路收声少言吧!以免惹“火”上身。

离龙虎山最近的鹰潭城约四十余里,虽说是下坡路,也一直走了一个半时辰,到了中午时分才将将进了城门,小丫头都快睡着了。

龙虎山的道士在这里很受欢迎,毕竟这方圆百里都以临近龙虎山为荣。

不同于师侄们,李惊澜其实目标不多,所以和监院道人约好了酉时在城门口汇合之后,便拉着裴小环与大部队分道扬镳了。

腊月的小城很热闹,整个中原的腊月都很热闹,红彤彤的灯篓,白生生的馍,肥嘟嘟的猪肉,卖鞭炮,瓜子,糖果的小贩扯开嗓子大喊着,红绸子,红头绳,大红的对联,把满街都映的吉祥如意。

裴小环在涌动的人流里,就像一条灵动的游鱼,在人缝里钻来钻去,李惊澜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有的时候,甚至不得不展开身法才能追的上。不是没说过让她慢点,每次答应的好好的,一转眼就忘了。头疼不已。

终于看到一个耍把式卖艺的,裴小环才停下自己的“绝顶轻功”身法,骑在李惊澜头上,啃着糖葫芦,看的津津有味,李惊澜才有时间整理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师父的棉袍和小丫头的一粉一红两套新衣,打个包背到背上;零碎儿糖果,葫芦笙,陀螺,蛤蟆蹦,小泥人儿……扎个小包提在手里,一本《论语新注》一本《世说》揣在怀里。

大约申时的样子,裴小环把整条街走了三遍,才揉着小细腿大喊“累死我了!”,李惊澜看看天色,还有些时候,想想回山怕是要到夜里了,怕小丫头肚子饿,就近寻了个小店,点了个素菜,两碗面,小丫头满肚子都是零碎儿,吃了两口面就开始抱怨面太淡,菜太咸。李惊澜也不理她,让她自顾自的闹去。

小丫头就这么磨磨蹭蹭,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李惊澜看看时辰也不着急,老神在在的等着,这个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两个江湖人在聊天儿。

“你听说了么?沧国出大事了!

“难怪北边儿形势有紧张起来了,听说北三关那里都打了了好几仗了,太子都亲自上阵了!到底怎么回事?”

“有北边走镖的回来说,不知道哪个把沧国玉瀛洲耶律保德的大墓给点了!”

“唉,不是说沧国那边帝王将相死后都是随便找块儿地埋了,然后赶一群马踏平了,待来年牧草都长上来,就无迹可寻了么?怎么还能找到那人的坟墓?”

“还不是耶律保德那厮贪心么,想亲眼看见沧骑有朝一日踏破三关,临死前就让人把他埋在离三关最近的玉瀛洲。”

“哦,那可是大快人心哪!这个得喝一杯,来老哥走一个!”

……

“其实这还不是最厉害的!”

“还有什么比挖了沧人祖坟更厉害的?”

“哎呀,这就不知道是谁的大手笔了,就在玉瀛洲大火之后,沧人国内骚动之时,朵颜三卫没经过沧国国主的允许,打着报仇的旗号,直逼山海关,正当辽东那边整军备战的时候,却接到朵颜三卫的降书,原来是朵颜三卫受不了沧国贵族的欺压,早有内附之心,北边那把火其实是声东击西,掩护朵颜内附的虚招。”

“那可是大喜啊!朵颜三卫虽然只有两三万人,可实打实的精骑就得有一万,这对咱们大秦边军可是大补啊!当今可是大手笔啊!”

“是啊!这不沧国就发了狠,这一个多月,北边不计伤亡狠狠的干了几仗,而沧国内部更是布下天罗地网,要把烧皇陵的那位赶尽杀绝。”

“是啊,遇到这事儿谁能不急眼?却不知道是大秦哪路英雄干的?”

说到这时,那位却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话。

李惊澜身具大黄庭,耳目自然非同一般,在大堂嘈杂之中,也清晰的听到这段话。

“听说是大秦黑衣卫干的,领头的是个胖子!”

“大秦,黑衣卫,胖子!”

如闻霹雳,如遭雷击!

“火烧龙虎山”“胖子”“你爹临走前……”“近几年……”易秋师兄,师父的散碎言语,火烧玉瀛洲,声东击西,大手笔,可谓狡诈到极致。两者联系在一起,答案再明显不过了,这次行动的主导者必定是大秦黑衣卫曾经的统领李云道,李惊澜最瞧不起的那个怂货。

李惊澜脑袋里浑浑噩噩了半天,才被裴小环拽醒,快到酉时了,携着小丫头到了城门口,与监院道人打声招呼,把裴小环交给刀女侠,李惊澜变展开身形独自快速返山,有些东西老道士肯定知道,他必须得弄清楚。

张宝熙看到李惊澜双目尽赤,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是唏嘘不已,但老道士知道的也确实不多,几句话就把能交代都交代清楚了,只是劝慰他不要着急。

一夜无眠,李惊澜辗转反侧,最后还是提起笔来给姐姐写了一封信。

天蒙蒙亮,李惊澜就拎起长刀,来到院子里,拔刀,出刀,下劈,卷,刺…….竟是平日里两倍的量。

裴小环支开窗棂,漏出小脑袋,远远地瞧着,却不向往日那般叽叽咋咋,这丫头其实比同龄的孩子懂事的多,也更懂得察言观色,很担忧李惊澜现在的状态。半年多来,她从未见过澜哥哥如此这般。这个时候她绝对不会添乱。

寒冷的空气与身体散发出来的热气,在李惊澜周围腾起白雾,李惊澜收刀,擦了擦额头,身上的汗珠,到里屋换了衣裳,坐到简陋的书桌前,挺身正襟,铺开囊中的刻刀工具,拿出一方玉石,认真的镌刻起来。

正楷,阴文,“镇之以静!”

庆城,李府,李惊弦看着弟弟看似简短,却忧心忡忡的这封信,不由的心中一叹。转身已是脸色铁青。

“柳叔,我虽然不知道是谁放出的这个消息,连远在深山的惊澜都知道了,这么大的盘子,以我爹的谋算绝不会这边朵颜三卫刚入关,那边就泄露了身份,但这分明是置我爹于死地,我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后手?”

柳同咬着牙说道:“小姐,老爷没说!”

“那黑衣卫,又怎么说?”

“静观其变!”

“呵呵,好一个静观其变,胖子这么些年,倒喂的好一群白眼狼!”

柳同垂首不语。

“既然如此,柳叔,那庆城这里就麻烦你了!”李惊弦突然说道。

“小姐,你要做什么?”柳同猛然抬头,惊恐的望着惊弦。

“我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做爹的不靠谱,不要紧,可做子女的没理由不认这个爹,父子不是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都快过年了,我爹还在那边,生死未卜,做儿女的要做什么?当然是去接我爹回来啊!”

“这个理由够不够?”

“这些事儿,当老大的不去,难道要我家惊澜去遭这份罪?他还是个孩子,那个不靠谱的老爹再怎么没心没肺,可不是他还有个姐呢!”

“我要去接我爹,谁也别拦着,谁要伸手,先问过我的剑!”

是夜,一道白虹从庆城冲天而起,直撞北方以北。

是夜,一骑自南门向南飞驰而去,不几日一封密信已置于皇帝案头:

女子李惊弦,一夜直入天象境,北上救父。

就连生性凉薄的皇帝,也不由的低赞一声:

“天下子女当如是!”

正文 前后两骑入长安

第十六章

皇帝的赞许很快落实下来,李云道官复原职领黑衣卫统领,晋靖北侯,赏赐无数。

妇人姚志萍温良贤淑,教子有方,赐三品诰命。

其子李惊澜升云骑都尉。

圣旨很快传到京城李府,接旨的只有李云道的夫人姚志萍,接旨谢恩之后,传旨的太监又口述了皇帝口谕:靖北侯与国有大功,大秦必将全力营救,镇北军以及黑衣卫已经展开营救计划,必保靖北侯及李惊弦安返大秦云云。

姚志萍面如止水,礼仪周备,只是少言不语。

待到宣旨完毕,送走宣旨太监等一众人等,姚夫人独自走进李云道的书房,将手中的圣旨随便丢在案几之上。喃喃自语道:“六王爷,这是唯恐李家死不尽,死不绝啊!也罢,李家从此便不欠你什么。”

“有没有比孤儿寡母更惨的?李云道你这个王八蛋,你死了无所谓,老娘守活寡也无所谓,你不是喜欢烧人祖坟么,惊弦和惊澜要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娘亲自把你李家的祖坟烧了,你信不信?”

“惊澜,别怪你爹,他不能做的更好了!自古忠孝难两全啊!怪娘,娘不该生下你来,又不能护你周全,是娘不对……”

“惊弦,苦了你了…….”

妇人把下巴搁在右臂,俯身用左手指尖摩挲着李云道书桌上的一对紫玉核桃,低声自言自语,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睡容凄惶。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常居八九,可她,求一二都不得,又如何?

李惊澜是正月初四接到柳同的传书,没有过多的描述,只是大致说明了下情况,让李惊澜不要担心,吕彦超的弟子萧拓海等人已经北上,黑衣卫也搬出沉寂多年的内线。

还有惊弦的手书:“好好待在山上,否则抽死你!”

李惊澜在烛台下把前一封烧成灰烬,把姐姐的信反复的看了几遍,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和裴小环身世有关的小包袱里。然后整理行装。

出人意料的是李惊澜原以为张宝熙这边不会轻易同意,可老道士仅仅是唉声叹气了半天,嘱咐了他一些事情,就摆摆手让他自行下山。反而把他弄得摸不着头脑。

东西不多,还是那个大包袱,还是一大一小两个人,李惊澜摸摸裴小环的脑袋,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

走到山门口,却是有人早已等在那里,还是熟人,易秋师兄。

易秋道长开门见山的说,每个龙虎山有望飞升的大真人亲传弟子,第一次下山游历,都有专门指定的护道人,一是酬谢大真人为龙虎山所付出的,二是表明态度,师父飞升了,徒弟还是龙虎山的弟子,龙虎山还会罩着。三就是既希望下山游历有所得,也不希望他们过早地夭折。一般情况护道人不会插手,主要还是防着江湖上一些不讲规矩的前辈出手。易秋说按说这个活儿应该是北海那位干的,可那位也是随时可以破境,弄不好就是千年以降龙虎山罕见的师徒联袂飞升,就连掌教真人都不敢轻易传书那位,可李惊澜这辈分在这里摆着,就连三代弟子身世煊赫,武道极高的守拙道人都没资格给李惊澜当护道人,张宝熙那边没和李惊澜说这个,私下里却豁出老脸跟张承乾把易秋道长要了出来。

李惊澜也是转身朝后山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张宝熙在后山望着云雾缭绕的山顶:“惊澜,京城居不易啊!师父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这边坐镇北边的太子周安世也接到圣旨,让他交卸大军给吴庸,克日返京;三年的期限不过寥寥几月,虽说和沧军干了几仗,胜负参半,但太子已经表现出自己强硬的一面,可沧国已经发出强烈抗议,摆明了北边是要打几场大仗的,这个时候把太子召回京城,其实是有损太子的威望的,几位幕僚商议了半天,居然得出一个结论,除非前一道圣旨只是个幌子,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沧国把注意力放在北境,从而让东北的朵颜三卫能够顺利的内附。所以,所谓太子戍边只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如今朵颜三卫顺利内附,北境眼看就要迎来一场大战,自然是要调兵遣将,肯定还要调一位沙场老将来指挥的,如果太子在这里,就难免会有掣肘的嫌疑,这个解释,那就符合所有发生的一切了。

几个幕僚都恭喜太子,原来当初并不是他们所猜测的,太子看来并未失宠,反而镀上一层虽然不太厚,但足以代表军方的金灿灿的外衣。

然而,谁都没注意到太子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

周安世很担心那个胖子,所以这几仗他打的很强硬,也很用心,要不是吴庸拦着,他都想打一个反冲锋,他知道,这边打的凶一点,那个胖子又多一份逃回来的机会,他虽然已经看懂了父皇要做什么,但那并不代表自己所认为的,李云道知道的太多了,可他并不在乎,即便是父皇不相信,母后不能信,天下所有人都不信,但他信,那个胖子,那个愿意给自己讲故事到深夜,那个愿意拎着血淋淋的脑袋在大内皇宫违禁的转了一圈,那个明明轻功绝伦,却愿意为自己爬树的胖子,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绝不会。

所以他要回去问一问父皇,求一求父皇,因为这个事,幕僚们绝对不会同意他的鲁莽,会认为他这么做只会激怒皇帝,动摇太子的根基,所以,这一切太子并没有说出来。

正月十五,元宵节,长安城内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十几丈长的彩龙,铜皮铁骨的狮子,扭秧歌,划旱船,大头娃娃满街转,踩高跷的,耍大刀,钢叉,猴棍,巨石砸钉板的,卖糖人,捏泥人的,卖布头,卖挂件儿的,李记糖葫芦,王记包子,赵记驴打滚儿的……

万人空巷,好不热闹。

未时许,一骑轻骑自北门闯入,还未到近前,一块黄澄澄牌子便飞掷到门口禁军脚下,带队的校尉捡起来一看,赶紧单膝跪地,未等门口士卒全部跪倒,一匹枣红宝驹已经穿城而过,直奔内城而去。眼尖的看到是一位十八九岁的锦衣少年,双目如星,风尘仆仆。

守门的校尉把手中的牌子用衣袖擦得干干净净,嘱咐副手看好岗位,把牌子揣在怀里,有摸了几下,才心怀忐忑的往城内奔去。

酉时一刻,北大街门可罗雀的新晋靖北侯府门口,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灰袍少年,拉着一匹驽马,马上坐着一个粉妆玉琢,红绸短袄红绸棉裤,脑袋上用红丝线扎着两个朝天小辫的小丫头,并排的一个身材魁梧黑须,黑面的老道士手里牵着一匹骡子,双目微垂。

天色渐沉,盘踞了一天的乌云,终于耐不住性子,鹅毛般的雪片,从天空中缓缓飘落。

少年抬头看看崭新的牌匾,嘴角一扯,伸手把红衣小姑娘从马鞍上抱了下来,拂去她头上晶莹的雪花,轻声说道:“丫头,到家了!”

正月十五雪打灯,前后两骑入长安。

正文 第十八章 夜谈当年阎罗事

第十六章 夜谈阎罗当年事

看着一进门就被揪住耳朵,噼里啪啦的一顿狮吼的澜哥哥,裴小环小脸煞白,基本已经肯定澜哥哥这个绝对是“后娘”,惨不忍睹,惨不忍睹。这家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被穿小鞋是板上钉钉了,我的命好苦哦!

姚志萍骂了半天,心神一松,才看到身后的俩人,易秋道人背转双手,双眼看天,一副得道高人的样子,裴小环小脸儿煞白,瞪大眼睛正瞧着自己,不由的手里一松,口中一停,尴尬的干咳了两声:“咳咳,那个惊澜啊!还有客人啊!哎呀,实在抱歉!这孩子从小皮,我手顺了!”

手顺……看来李惊澜平时没少挨揍!

可是姚志萍说完这句话,场面就很尴尬了!为什么?裴小环被她这一顿折腾吓住了,嘴巴向缝上了一样,易秋道长这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啊!按辈分这是师弟的母亲,这得低一辈儿,可按年龄易秋道长可以给姚志萍当爹了。这都等着李惊澜介绍呢!

六只眼睛对来对去,半晌愣是没说一个字,场面能不尴尬?

好容易李惊澜把耳朵揉好,才一一介绍,这是我师兄,龙虎山掌教真人的师弟,辈分什么的就算了,您就叫真人吧!这个是我刀术师父的侄女,父母双亡,我师父去世之后,世上也没什么亲人了,您认不认,这以后也是您干闺女了。

姚志萍满脸堆笑的和易秋道长道了个歉,眼神却一直盯着裴小环和李惊澜的脸转来转去,转了两圈,李惊澜就满头黑线了,“娘,你别是又想歪了吧!甭想了,第一呢,儿子还小,第二,那辈分也不对啊!”

姚志萍笑呵呵的拉起裴小环的手:“也对,也对,看这闺女俊的,爹娘肯定是一表人才,哪像你,哎,这小丫头手怎么这么凉,小脸也连点血色也没,不是生病了吧!”

李惊澜闻听此言,也低头看了一下,裴小环可怜的望着澜哥哥,“这不是被你娘吓的!”李惊澜苦笑着上前把小丫头抱了起来,“你瞎操什么心啊!我娘对我就是这样!雷声大,雨点小!”

“就是,就是!”姚志萍连忙说道。“快快快,进屋说,外面太冷!”

一众人等这才走进大院儿。

自有下人安顿好易秋道长和裴小环,李惊澜被姚志萍带到父亲的书房。

“你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姚志萍一反刚才跳脱的性子,严肃的问道。

“娘,不是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少跟我拽文,你爹之所以能放开一切,去北边做那件大事,是因为你在山上,这长安城明刀暗箭的,你不知道么?回来送死啊!”姚志萍忍不住一巴掌扇在儿子的肩膀上。

“嘿嘿,娘,那你留在长安又为了什么?”

“我……”

“娘,姐说得对,爹在那边她就去了,我心疼我姐,但这次我觉得她做得对,同样,李家的爷们儿还没死绝,就还轮不到您扛在前头,我有什么三长两短,您会觉得活不成了,但您想过没,我没了娘,跟孤魂野鬼有什么区别?所以,娘啊!与其我们互相牵肠挂肚,不如一起站在这里,让那些乌龟王八蛋瞧瞧,他李云道怂,儿子却是随了他娘的性子,敢叫板的,统统打扁。”

姚志萍这才认认真真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过了年就十六了,长大了啊!”

李惊澜扶着娘坐下,自己也拉了把花梨木镂花靠背椅过来,“娘,跟我说说我爹吧!这些日子在路上,我觉的我对爹可能有大误会,也不知道想的对不对!”

“是啊,你长大了,应该说说了!”

“二十年前,当今还是六王爷的时候,在一次游历中结识了你爹,两个人意气相投,就差磕头拜把子了,可是你爹是多精明的一个人啊!很快就发现了六王爷的大致身份,追问之下当今也不隐瞒,你爹就无论如何不肯结拜了,于是,你爹靠一身的本领和缜密的心思,做了六王爷的侍卫统领。

先皇驾崩之际,意外的传位六王爷,引起了夺嫡之乱,是你爹亲率侍卫营大杀四方,才平定了长安之乱,那一场厮杀从夜里杀到第二天辰时,你爹的黑袍都染成紫红色,凭着当今在军中的绝对优势,以及你爹的先发制人和太后的强力支持,当今才得以顺利继位。但你爹,却因为杀得太狠,在朝堂之上,被联名弹劾,为了当今能站稳脚跟,不得不被流放江州。

而在去江州的路上,黑白两道都在追杀你爹,那个时候,我正怀着你姐,这也是惊弦先天不足的原因。其中的危急,可见一斑。

当今那是天纵之才,又励精图治,不到两年,就又召回了你爹,执掌密谍司,也就是如今的黑衣卫,从江南白莲教,到北燕叛乱,明面儿上是几位大将军平叛,可江湖上的事,都是你爹在暗中收网,你爹为了震慑江湖,手段一直都是极其狠辣,所以,结仇无数。

到了元狩六年,你爹得到消息,西域进贡一朵千年雪莲,被武林人士觊觎,它不但能短时间内提高功力,而且是疗伤圣药,你爹就起了心思,想把你姐的先天不足补回来,他先设计武林人士抢夺雪莲,又在半道截杀,终于抢到圣药,为了避嫌,你爹放下雪莲,匆匆离去,却不知被大内高手盯上,娘的本事低微,没撑得了几个回合,便被打伤,你也被击了一掌,若非夫子关键之时惊退对方,咱们娘儿仨,当时难逃一劫。

惊弦为了救你,骗你吃下雪莲时,娘恨死你爹了,要不是他处处强出头,怎么会害你们姐弟俩弄成这样。但你爹也因为事情败露,又被踢出朝堂。

为了保证咱们娘儿仨,他去求夫子收你为徒,夫子怜悯你俩小小年纪就遭此大难,就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元鼎二年,前赵遗孤卫无忌修成剑仙,屡次入宫刺杀当今,你爹再次起复,于崂山顶伏杀卫无忌,及一众党羽,不料误杀其中皇后亲侄,以至皇后暗恨,元鼎四年,四王之乱,是皇后使了暗手,赐婚惊弦,你爹连夜求了皇帝密旨,从暗处转至明处,拜镇远将军,一路杀进淮南王府,把整个王府上上下下屠了个干净!皇后借你爹滥杀皇族为名,又将你爹罢黜。我们一家才去往庆城。”

“你爹,名云道,字梅庵,多风雅的名字,可每一次起复都是血流漂杵,哪有半分儒雅,你是没见过你爹提着淮南王世子的脑袋,提着褚妃的脑袋,提着剑仙卫无忌的脑袋,霸气无匹的样子,亏得你叫了十几年怂货,他都不敢还口,这世间哪有这样的父子!”

姚志萍最后是抱着儿子的脑袋,泪流满面的讲完,李惊澜闭目回忆脑海中关于父亲不多的记忆,每次被他骂,都是只管嘿嘿笑,惊弦被赐婚的时候,自己提着剑把胖子追的满院跑,大呼小叫的样子。

如今他才知道那个被自己认为是怂货的男人,之所以那样,只不过,是因为一个称呼,“爹!”。

“爹,对不起!”李惊澜望北低声说了一句!

正文 第十九章 钓鱼熬鹰练刀忙

第十七章 钓鱼熬鹰练刀忙

李惊澜给沉睡的母亲掖好被角,回到后院自己的房间,果不其然,裴小环眼睛睁的溜圆,正在桌前一笔一划的练着大字。对于这丫头对环境适应的能力,李惊澜也是佩服的不行,叠好废帖,又让丫鬟端来热水,把小花猫般的小脸亲手给她擦洗干净,才抱到床上。

“虎彪彪的裴女侠也有怕的时候?”李惊澜打趣道。

“哥,你信不,刀山剑林我不一定怕,可今天你娘那凶悍的样子,我是真怕了!”小丫头环抱着李惊澜的胳膊,幽幽的说道。

李惊澜不由得想起,当初在龙虎山门口“半场”大战中,小丫头不正是眼神清澈,神定气闲?看来这真是个有故事的丫头啊!

“我娘,不一样的!”把小丫头放在床铺上,替她盖好被子。“你呀!最没必要怕她,瞧着吧!过不了几天哥还得你罩着呢!”

“啊?”

“天机不可泄露也!好好休息!”刮刮丫头小巧的鼻子替她合上眼睛。盘腿坐在炕角,修炼起玉皇楼的内功。

夜半的时候,姚志萍从梦中惊醒,伸手从墙角暗格里摸出一封信来,吹亮一个火折子。“惊澜果然回京了!不愧是老李家的种!强爹胜祖啊!”姚志萍嘴角扯扯,臭不要脸!“既然他肯下山,就是有所决定,武道一事从来都不是闭门造车,长安城乱,正是他练手的时候,钓鱼杀人从来都是李家的秘传,从打开信的这一刻,就放手让他去做,我一日不归,就是天大的事,当今也会护着他。吾定安好,勿等勿念。”

吹灭火折子,姚志萍死死的攥住这张纸笺,勿等勿念?世上多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他和她不是,先帝驾崩的那夜,传闻李云道反叛,姚志萍抱着大肚子只身来到六王爷府,在书房门口,对前王妃说:一命换两命,李云道他敢不敢换?申时,李云道血袍入府,他,不敢换;野狐岭,北燕叛军四面合围,夜里,李云道折了十几名黑衣卫高手从后山飞云涧搭了飞绳,让她逃生,她不肯,李云道今生今世唯一的一次打了她一个耳光“走!”,姚志萍可不惯他这个,反手就是两个耳光,“你在这里,老娘走到哪里去?”,凌晨,陈廷正率大军赶到,野狐岭幸存一千二百三十八人跪送李云道夫妻下山,逃命?你就是我的命,我能逃的了?元鼎四年,宫里传旨赐婚,疯了一样的姚志萍当场就要生撕了传旨的太监,胖子死死地抱着她,脸上被她抓的沟壑纵横,见事不成,姚志萍拔刀就要自尽,又被胖子生生拦下,姚志萍欲哭无泪仰天嘶嚎:“老天爷,你可要了我的命哦!”是夜,胖子跪在他床前说了四个字:等我半年!扭头挂甲出城,四个月另九天,胖子就把拎着那个“准女婿”淮南王世子的头颅,狞笑着说道“凭你,也配?”她的命也是他的命,谁想要她的命,先得问过他!

勿等勿念?不过是笑话而已!

有些情话,没有一顿耳光,两顿棒子打不出来,姚志萍不止一次的说过,下次我不打你了,但她说话从来都没有算过数,胖子也从来都没记住过。

勿等勿念?屁话而已。下次再在老娘面前拽文,直接拍死。

夜深沉,泪满襟。

太子等了很久,才看到满面倦容的皇帝。

等到的第一句话却是:“朕饿了!先用膳!”

期间,周安世几次欲言,皇帝皱眉道:“夫子教你的食不言,寝不语,白学了?”

用膳完毕,周安世却并没有得到说话的机会,直接被罚跪在御书房门口。

次日,皇帝口谕:太子入书院勤学三个月。

朝堂哗然,皆不知所措。

姚志萍抱着裴小环,带着李惊澜,却满大街的转悠,银子哗哗的往外掏,小丫头身上的衣服都换了八套了,风车,木马,拨啷鼓,麻糖,糕饼,糖葫芦,把小嘴小手都占得满满的,这就显出李惊澜每日挑水走桩的功夫了,大包小包麻包纸包,肩扛怀抱,好不凄惨。

乐的都眯了眼的裴小环,使劲儿伸着大拇指给他,他回送无数个大白眼。

身后,几波人各怀心事,远远地缀着,李惊澜悄悄运起玉皇楼的听闻神通,细细体察,有杀意,而无杀气,也不做声。姚志萍微微一笑,示意儿子不要紧。

娘儿仨大摇大摆的逛了两个多时辰,才打道回府,随即,几家相熟的家眷被邀请入府,庆贺李惊澜回京,灯火不熄灭,直到宵禁前才散了宴席。姚志萍和李惊澜将客人一一送到府门口,娘儿俩望了望四下里漆黑的夜幕,相视一笑,转身进门。

子时,一波黑衣人越墙而入,星光下,李惊澜驻刀而立,片刻,五条身影怎么飞进来,怎么飞出去,死到没死,都被各自挑断手筋或脚筋,接着,第二波,第三波,皆是如此。

第二天,夜里,几波江湖人士如前夜般进入李府,有进无出,直到第三天早上,李府大门洞开,十几个衣衫褴褛,满面灰尘的汉子疲惫的走了出来,出了巷子,接应的同伴问道:“什么情况?”

一帮汉子如同遭到奇耻大辱般,咬牙切齿道:“特么,我说我们打扫了一夜庭院,你们信么?”

……同伴竟无言以对。

六日后一夜,李府刀光暴起,声若霹雳,四邻的屋顶瓦片都被掀起来了,把巡城的校尉都惊动了,李府的回答是云骑都尉睡梦中从床上…….

巡城校尉……我特么,也是信了。

屋内李惊澜左臂一尺长的刀口,血流如注,左大腿外侧似被梭形暗器洞穿,后院两具尸体,劈成四节,一刀开山,两刀四段。李惊澜竟是以伤换命!

无论钓鱼,还是熬鹰,李家都是行家里手,只是望着儿子血染青袍的姚志萍又李家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不知道远在塞外生死未卜的李云道得打多少个喷嚏!

正文 第二十章 局外落子各自悟

第十八章 局外落子各自悟

从第六日开始,李府再无活口,但并不等于平安无事,李惊澜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李府的死士也开始伤亡,试探,已经变成肆无忌惮。巡城校尉依然会按例上门询问,而李府的理由也越来越奇葩,甚至有一次,居然说云骑都尉放了一个…….

炮!

巡城校尉一肚子腹诽,但显然这不是他的职权范围,他接到的命令是,就算李府说云骑都尉放了个屁,只要云骑都尉安好,那就是晴天,而哪天云骑都尉不好了,那就是晴天霹雳了!

在李府不急成本的药物支持下,李惊澜不管夜里大战到什么地步,第二天早上依旧要练刀,但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下劈,横扫,在易秋道长的指点下,开始加了直刺,倒撩,回掠各一千,在白日练刀,夜间练手的刺激下,李惊澜已经堪堪能施出刀谱上的第二式:惊雷的前半式,李惊澜把它叫做叠雷。

二月二龙抬头,云骑都尉夜间在凉亭顶赏月(晴天?),遭雷击(晴天霹雳?),重伤,凉亭被惊雷击垮!

巡城校尉也是服了。

第二天,指玄高手江湖人称“九指神丐”刘一可的尸体,从李府墙内被扔了出来,那双闻名天下的双手的手指全被剁掉,就算活着也只能叫“无指神丐”了。

皇帝接到密报,也是淡淡的问了身边回禀的大貂寺一句:“还不到火候,易秋真人什么时候能递出长安第一剑?”

大貂寺双肩不知是故意还是着实被吓了一跳,微微抖了一下:“天象一剑,可不好解释!”

“呵呵,这个云骑都尉本事可大着呢!难道不会说他放了一个屁?”

…….

大貂寺双膝跪地,五体投地,这个笑话好说不好听啊!

二月十六,云骑都尉泛舟玉簪湖,遭三艘小船围攻,数十枝神臂弩将游船撕的粉碎,李府两名指玄高手,拼死相救,被数名头戴斗笠的江湖人士合力拦住,其中的一艘小船内激起两道剑光,李惊澜先叠雷,后开山,死扛一剑,被另一剑洞穿左胸,万分危急之时,易秋真人终于出手,世人从此方知,龙虎山不仅自古有仙剑,还有一指名“拦江”,湖水冲天而起,似飞瀑倒挂,三条小舟顿成齑粉!

皇帝大怒,于京城光天化日之下刺杀勋贵,是可忍孰不可忍,大肆巡查,借涉及军中神臂弩,湖中残尸为礼部右侍郎尤光达家中客卿,捞的残剑证实为吏部员外郎傅朋之子几年前在青楼曾夸耀过的前魏名剑“清歌”,将兵部,吏部,礼部展开清洗,兵部尚书宁致远不得不上书请退,作为强势的宁皇后还未出五服的远房侄子,历经宦海浮沉,就这样轻易地被一场对小小的从五品云骑都尉刺杀案拉了下来,京城一片哗然。

南山,一边悠闲的饮酒,一边落子如飞的夫子,突然睁大了眼睛,“太子殿下,你这样可不厚道!”

“老师,何必呢?反正您又下不过我,每次都这样,真的好么?”

“我下不过你?啧啧,真是翅膀硬了,也不想想谁教的你下棋?”

“老师,您说过弟子不必不如师!”

“我说过么?你听岔了吧!我说的是弟子必定不如师!”

太子殿下认真的看着夫子的袖子,仿佛能看穿袖子里老师刚才乘乱一拂,拈起的两枚黑子。

夫子见被看穿,也不尴尬,将棋坪一推,“算了,就当是平手?”

“老师,就算你拿了两子,我也……”

“停,行行行,怕了你了!”夫子一捋乱糟糟的胡子,说道:“下的这么狠,可是有什么问的?”

“老师,你真的不担心小师弟那边?”太子问道。

“哦!你如今已经知道他是那个讨厌胖子的儿子,你是担心胖子?还是担心小师弟?”夫子问道。

“老师,这有什么区别?”

“其实,都没什么!重要的是,你要怎么做?”夫子并未回答太子的问话。

胖子的布局,针对胖子势力的布局,其实再长安城范围之内,都逃不过皇帝的布局,皇帝把一切都控制到一定的范围之内,胖子也料到皇帝会这么做,而针对胖子的势力,也是一直在试探皇帝的底线,这一切本来就不需要太子担心。但是太子要不要踏进这个局,以什么角色踏进这个局,进了这个局要怎么做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夫子要的是太子自己去思考,关心则乱,太子仁厚,但既然注定要坐上那个位子,有些东西就必须要学。

夫子转身离去,留下太子独自沉思。

李府,半身缠满纱布的李惊澜正和大内侍卫副统领童半川大眼瞪小眼的对视。

说实话有玉皇楼在身,所谓的穿胸一剑只要没一剑刺死他,就没什么,反而留在体内的剑气,在玉皇楼内气疗伤中的反复打磨,对他反而是大有裨益的,但是,皇帝把侍卫副统领派驻到李府,美其名曰保护,实际上是个什么意思呢?

李惊澜没搞懂,他想从童半川眼神里捕捉些什么,可惜得很,他从老童的眼神中只看出这货显然也是不太明白二品下侍卫统领保护一个从五品的云骑都尉?我特么都搞不懂!

对峙了半天,李惊澜突然说了一句:“内个什么,童将军?”

“哦!”

“我……这个没有那方面的爱好,要不让管家给您找个小相公什么的?放心,银子我们李家出了。并且绝对守口如瓶,不会告到皇帝哪里!”李惊澜咽了口唾沫,艰难的说。

我去你的小相公,你才小相公,你全家都是小相公……是你一进门就一直瞪着人家看好不好?你才有那方面爱好呢!

童半川一口气顶到嗓子眼,噎的两只环眼直泛白。

“呃,内个,屋里没人,有啥特殊要求,您说,别使眼色了,我这脑袋昨个被撞了一下,不太好使,没看明白……”

童半川落荒而逃,秀才遇着兵,有理讲不清!

这孙子,绝对是那胖子亲生的,气死人不偿命的货,倒了八辈子霉了,摊上这么个差事,童半川感觉再和这小子待在一起,保不准,没被刺客刺死,就被这个小王八蛋气死。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太子问道夫子远游

第二十一章 太子问道夫子远游

李府的院子其实很大,因为李云道从来都不缺钱,因为黑衣卫的前身,就是当时还是六王爷的当今花重金让李云道招揽江湖人士打造的,到后来,黑衣卫干的都是大买卖,皇帝又看不上这笔黑钱,北燕叛乱,四王之乱,李云道先是花重金买通叛军权贵,平叛之后,不仅收回本金,还赚了大笔的“利息”,黑衣卫遍布大秦的耳目,自然少不了以各种行业打掩护,传递消息又必须有自己最快捷的渠道,铺子,旗子,路子都有了,想不赚钱都难。所以,李云道很有钱。

李府的后院有座小池塘,池塘的西南,是当年李云道硬生生用挖池塘出来的泥土堆成的小山,高约二十余丈,占地三十亩左右,经过十几年的栽种,移植,如今松柏成林,在冬春交替的时节,更显得难得的养眼。

李惊澜每日里,就在小山上练刀,今天也一样,只不过身边多了一位身材雄壮,紫脸虬髯的大汉,正是大内侍卫副统领童半川。

李惊澜也没什么避讳的,出刀,直刺,倒撩,回掠,不断重复着这几个枯燥的姿势,童半川却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看,目光在李惊澜的刀尖,指节,手腕,肩肘,腰部,足下游走,李惊澜自然注意到童半川的目光,强忍着伤口疼痛,完成今天的练习之后,眼神瞟了瞟童半川腰下的的长刀,问道:“童统领也练刀?”

“配饰而已,我练拳。”童半川用力挥了挥自己的手臂。

“哦,童将军,我看您刚才的眼神,可像是用刀的大家啊!”

“李都尉,我看你练刀的方式,才是行家根底,你的武道境界也很夯实,只是,估计你是近几年才涉足武道吧!”

“确实如此,童将军,还请不吝赐教。”

“武道一途,一品三境,金刚,指玄,天象。金刚求体之极,指玄求术之极,天象求气之极,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可是在三境之中,又各有玄妙,武夫金刚为何多出草莽,军伍?指玄秘术为何多出百家?天象气象为何多出名山大川?”

“金刚境,境如其名,体弱则气虚,体壮则勇烈,所谓怒目金刚,乃是气血充足透体而出之相;指玄之道,无论是你们道家的道生一,一生二 二生三,三生万物,或者是如儒家的四书五经六艺为基础,写出万千锦绣文章,还是佛家号称一朵金莲三千界也好,讲究的都是“变化”二字,但万变不离其宗,我们练拳的祖师说过一句,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练拳百万,其意自现,这是练拳的那个一,与李都尉刚才的拔刀术其实是异曲同工,也是刀术的那个一,那些花哨的拳式,刀式,唬唬外行还行,生死相搏往往是一拳,一刀而已,我等修习武道,最忌贪功冒进,好高骛远,如果这个一抖没练好,哪来的二和三,更别说千变万化的指玄妙术。所以,我虽然不练刀,一样可以看出李都尉的刀术师父绝对是用刀的大行家,这大概就是理不同道同的道理吧!”

“指玄秘术多半讲究一个巧夺天工,巧从何来?所谓熟能生巧,大约就是我辈在武道修行上勤练不缀的根由!至于到了天象境界,反而倒像返璞归真,暗与天道相合,时来天地皆同力,讲究一个势,借天地之势,行我辈性情。”

李惊澜默默记下,拱手为礼,谢过童半川的指点。经过这番两人倒熟络起来,李惊澜又说纸上得来终觉浅,不如切磋一下?

童半川瞧瞧李惊澜身上挂着的纱布,“能行?”

“男人啥时候也不能说不行啊!”

“我行的是武夫之道,可做不到收放自如,要不请老神仙过来掠阵?”

“你以为就李府这丁点大的地方,能瞒得了我师兄?”

“那就练练?”

“好嘞!”

李惊澜兜头就是一刀,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在床上躺了三天,李惊澜刚爬起来,就抓住童半川要再行比过,童半川脸都绿了,瞧都没敢瞧后面的姚志萍,易秋真人却说:“去吧,光是小锤可打不出好铁。”

李惊澜爬到姚志萍肩头嬉皮笑脸的说:“娘,没事儿,有事儿您就去龙虎山撒泼去,这玉皇楼可是他们看家的本事,要是还护不住我,那就是掺了水的猪肉,还不兴咱去骂一骂?”

易秋真人顿时一头黑线。

不过,嘴硬手软的李惊澜还是没撑过一个回合,又被轰了出去;第六天,第九天,同样童半川只是一拳,当胸撞来,偏偏就是扛不起,挡不住,跑不了,闪不过。李惊澜也不气馁,颇有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倔劲儿,但事实证明,没有实力,光有倔劲儿,就是羊入虎口。

这天清晨,李惊澜正在小山上练刀,易秋真人从山下走了上来,走到近前,随手撇了一节树枝。“你来攻我!”

李惊澜凝气沉身,双手捧刀,然后脚尖一蹬腾空跃起,一刀斩下,正是已有七八成火候的开山一刀,易秋真人左脚一滑,手中树枝啪的一声抽中刀身,接着,又一扭,啪,树枝第二次击中刀身,如此三次,李惊澜气势磅礴的一刀斩在易秋右侧的泥土中,砍出一道深深的沟渠。

“师兄,这是?什么高深的功夫?”

“不学无术,这就是普通的凤凰三点头。”

“啊!”李惊澜手里比划着刚才易秋真人的动作,反复琢磨,还真是普通江湖路数的凤凰三点头。而真人脚下的动作也只是简单的玉皇楼走桩的功夫。

易秋真人说道:以正击奇,不过平推而已,以奇击正,避其锋芒,半渡而击,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你慢慢体会吧!

李惊澜如获至宝,挥刀将一颗松树枝叶消掉,光留着光溜溜的树干,用刀面从侧面拍打,一下,两下,树干本来就有弹性,第三下弹的力度稍大,李惊澜没控制住力道,“啪”的一声竟将树干拍断,李惊澜又去削了一棵,不几次,还是没控制住,又断了,反反复复直到第十一棵,才悟出借力划弧,卸力划弧的道理,刀身撞树,借树干反弹之力向上拍去,树干倾斜出更大的角度,三拍,四拍……两个时辰之后,刀身拍击树干十八次,树梢几近垂地,而树干不断。

此刀乃真人所授,就叫“仙人十八拍”吧!

李惊澜哈哈大笑,下山而去。

下午时分,再次约战童半川,童将军足足用了五拳才把李惊澜打趴下。而且还不是像以往一样拍进泥土里,而是,李惊澜自己脱力。

第一拳,被李惊澜用五刀连击,卸力至空处,第二拳李惊澜才用了四刀,但以童半川的武道,两拳无功,却以看出破绽,便是三拳如流星般递出,李惊澜顿时手忙脚乱,一气不接一气,气尽之时,双臂瘫软,躺倒在地。

童半川也不扶他,蹲在她身旁说道:“不错,十几日的功夫便悟出这等招式,你的武道悟性比我强多了。”

“这算啥,我那当头一刀如何?”

“那一刀的确不错,在相同的战力下,此刀取了一去不复返的气势,以命换命,关键是不留余力,真到了你境界提升,一刀开山还真不是吹牛。”

“呵呵,我说我看了一遍就体悟出它的神韵,你信不?”

童半川站起身来,呵呵一笑,使了个巧劲,一脚把他踹出一丈多远,“有个卵用?”

李惊澜想破口大骂,胸口气血乱涌,却是口不能言,只好聊胜于无的翻了十来个大白眼给童半川。

有童半川实打实的喂招,又有玉皇楼护体,李惊澜在月余的时间,内功刀法都是突飞猛进,再也不是一招鲜,吃遍天的庄稼把式了,刀谱上的第二刀惊雷,让把境界压在小宗师上的童半川都吃足了苦头,正当他信心满满的准备一鼓作气将第三式“咫尺”拿下的时候,从庆城传来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所谓不知真假不是说消息本身,而是当事人也没看清楚,到底是不是李惊弦。

黑衣卫的眼线也就是江湖把式,当时情况又是稍瞬即逝,所以只能从口气,衣着和飞剑上大致猜测,可能李惊弦被俘了,出手的是沧国武榜排名第四的金顶寺上师大日金刚喀巴什。

李惊澜如坠冰窟。

“老师,您说读史可以知兴替,可是我为什么却只有疑惑?”太子问道。

“是啊!世上事本来就是胜利者书写的,去伪存真也是一门学问啊!”

“那编写史书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啊!我们读书破万卷又有什么意义呢?”

“读书可以知晓道理,分黑白,明对错,老师为什么觉得没有意义?”

“我问你,世间的书,可以读完么?”

太子沉吟了一下,摇摇头说:“大约是读不完的!”

“那么一辈子只读书,又有什么用呢?”

“老师是说,学以致用?”

“学以致用是一般人就能做的,那些能让历史因为自己而改变的不算,用一个不恰当的词来说,就是学为我用。”

“学为我用?可是如果这个“我”是错的呢?”

“周厉王不是说过‘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么?’,就是这么解了!”

“那天下黎民何辜?”

夫子这才认真的看着自己这个得意门生,“所以说,作为帝王,这个我,要正!要不怕犯错,要敬畏史官,要扪心自问。”夫子一字一顿的说完。

“要记住你自己所说的话,苍生黎民何辜?这是我最后能教你的了,老师做缩头乌龟太久了,我想去和一些人讲讲道理。”

“您要下山?”

“或许是上山呢!也说不定!”

“如果道理讲不通呢?”

“呵呵,书院不是还有法棍戒尺么?”

“可是书院怎么办?”

“院子是国之土地,读书人是国之良才,书,是国之命脉,难道不是你应该担心的么?却来问我?笨啊笨!”

夫子转身向山下走去,喝一口酒,喃喃低语一句,声音越来越小,听得清晰的只有一句: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良人可好?良人当归?

第二十二章

每个男孩都有一个侠客梦,都梦想着有一天,武功大成,神挡杀神,魔挡杀魔,大杀四方,李惊澜也是这样,或许当他拿起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其实这个梦并不容易实现,所以他不太着急,但他不知道其实无论易秋还是童半川都觉得他已经是很着急了,不惜身,不惜伤,不惜让娘每日里想过来看看他,又怕看见他满身是伤的样子。

他并不想北边有任何消息传来,一个指玄几近圆满,一个天象境的剑仙,会在沧国掀起多大的波浪?浪头会很大,所以,没有消息比有消息强,

他很急,虽然他很明白自己急是没有用的,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急,所以今天他被童半川轻易的撂倒三次。

童半川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凭着对李惊澜体内紊乱的气机的感知,知道他的心乱了,走到躺在尘土里,嘴角溢出一丝殷红的李惊澜面前,指着鼻子说道:“李云道一世凶名,就生了你这么一个草包?”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顶天了就是李云道死在北边了,将军阵上亡难道不是他的宿命?我虽然不屑那个胖子的做事手段,但无论是野狐岭还是淮南平叛,直至今日亲赴沧境策划的这惊天大局,我辈武夫服不服都得翘大拇指;当老子的死得其所,那么当儿子想做点什么无可厚非,可想做什么是一回事,能做什么又是一回事,云骑都尉?二品小宗师?我呸,一刀能破五十甲,顶个屁用,难不成你娘前头给胖子收尸,后头再白发人送黑发人?”

李惊澜突然暴起,左手一把沙土扬向童半川面门,左手长刀倒撩却是直奔童半川裆下,端的是刁钻狠辣,童半川遇惊不慌,显示一个难度极大的铁板桥,避开面门,然后脚尖发力倒滑而出一丈有余,也不停步,右脚一拧左脚腾空踢出,李惊澜并不起身,就地一滚,变撩为削,横扫童半川右膝,童半川大喝一声,腾空跃起一拳砸下,李惊澜突然掷刀离手刀光直奔童半川面门,童半川偏头躲过,化拳为肘,搂头砸下,却见李惊澜左腿弯曲,右脚蹬地,舒臂开声,一拳向上击出,竟是硬碰硬的意思。

电光火石之间,童半川虽然有一瞬迟疑,但下意识地认为李惊澜骤闻噩耗,又被自己刺激了一下,有些失心疯,肘下减了一分力道,拳肘相交之时,突然看到李惊澜凤目一眯,嘴角露出诡异笑容,突生警兆,腰腹一扭硬生生在空中横挪出半尺,只见李惊澜唇间低语:迟了!左手狠狠往下一拽,沉身到:天涯咫尺!

先前掷出的那把长刀携风雷之势,自童半川背后撞到,非是童半川经验老道提前横挪,就直插后心了,便是这样,也在左臂划出一溜血光。

“童半川,你爹才死了呢,就是你爹死了,胖子也不会死,我擦你大爷的,不斩你一刀,你还以为老李家没人了。”李惊澜使出这一刀也是力尽,躺在地上破口大骂。

童半川也不管左臂伤口,手里胡乱比划着,:“咦,这一刀古怪,有点像回剑式,龙虎山的绝学?”

“老子自创的,咋样!牛不牛?”

童半川上去就是一脚,这次李惊澜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咳着血大口大口的呼吸。童半川上去拎着他,走下山去。

夕阳照在李惊澜瘫软的身体上,坍塌的脊背和软趴趴的双腿,就像一条垂死的野狗一样,但在他的内心,却有一只猛虎,暴躁的咆哮着,时刻准备择人而噬。

童半川低头看看那张苍白俊秀,但双眉紧皱的脸,略微沉思了一下,单臂一提,把他撂到背上,童半川看到了少年越来越宽阔的肩背,却并未注意到少年的右手,由始至终,都紧紧地握着刀鞘,从未放松!

邑城的倒春寒来的很猛烈,就像沧国人的进攻,从去年年底,沧国人就表示出强硬的姿态,邑城以北已经没有属于大秦的任何生物了,就连天上的鹞鹰都被清理了七七八八,没有人能忍受背叛,更没有人能忍受皇陵被烧的奇耻大辱,更别说拥有百万铁骑的沧国人。

邑城之所以还能在风雨飘摇中屹立不倒,不得不说皇帝和李云道确实是下了一盘好棋,选择在寒冬发起谋划,恰恰是沧国人最难受的时候,沧国人以游牧为生,大军开拔,军粮往往是大批的牛羊,这个好处在于长途跋涉很方便,移动的粮食,坏处就是都是带嘴的,秋夏之季还好,冬春就不适合大批迁徙了,因为没有足够的草料。

所以沧国人只能不断的骚扰秦沧边境,偶尔发生的中型战斗也控制在万人左右,游弋在北境的几个大部落加起来不过六七万人,别说邑城守军的三万人,就是偏关的八千守军,没有三四万不要命的人头来填也难以攻取,沧国人的攻势只能是雷声大雨点小。

但所有边军都知道,随着白天逐渐增长,日子逐渐转暖,国战已经不远了,吴庸更知道,所以他最近总是站在城头望着狼胥山的方向,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那个胖子全须全尾的回来,还是希望他埋骨他乡,人生自古忠义难两全。尤其是他们这帮私邸出来的老人,吴庸喃喃的自语:“敬酒和罚酒都不好喝啊!”

伸出食指将身前城墙上的一只对倒春寒没有丝毫敬畏蚂蚁捻成齑粉,“别怪我,你知道的太多了!”

只有庆城的烟尘柳巷还在灯火不坠,大战将起,在生死一线中,也会划出一条功名利禄与一捧尘土的壕沟,一些人像边城的蒿草一样,一茬接一茬的被割掉头颅;另一些人,会在来年继续跋涉到这里,有的人迫于无奈,有的人为了搏命,还有一些人,在远方为他们哭泣。

一阵琵琶从灯火通明的樊楼飘了出来:

“江南风光好 塞外啸罡风

坟冢不南望,雄骨立国门。

一坪棋,乱风雨

车马兵士,你是谁?

十万寒甲十万碑

大风起,硝烟坠

金陵河上霓裳飞

谁知,白头老妇抚胄悲

一墨挥,将星坠

父兄弟友,你是谁?

一入边荒岁月催

云纛动,旌旗飞

铁马铮铮战鼓擂

谁数,雄关漫道几人归?

一弦颤,美人醉

夫子叔舅,你是谁?

望关依阑香满楼

一盏茶,千行泪

泣血声声杜鹃碎

谁念,烟波沉沉土几抷?”

……

谁知良人可好?谁念良人当归?

大漠沙如雪,前行的脚痕,早在风沙中淹没,门前的那棵树却绝不会倒,那是家的方向。

李惊弦脚踏飞剑,在如刀的罡风中,回身南望。

“娘,惊澜,等我!”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小夫子,老先生

第二十三章

元鼎十五年春,三月初二夜,李府后门外来了三个锥帽青袍,看不清面目的人,管家在其中一人亮出一件东西之后,悄悄地把三人带进李云道的书房。

与姚志萍谈了半刻之后,才把李惊澜叫了过来。

李惊澜进门之后,看到母亲一脸凝重的坐在下首,而管家口中的客人却坐在上首,不由眉头一皱,心里打了个嘀咕。

抬目瞧去,客人已将锥帽脱去,还是一位年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一张洁净白皙的脸,双目清澈,举止儒雅,让人不觉就有亲近和信任的念头。李惊澜打量客人的时候,客人也在打量着他,随后冲他微微一笑,仿佛多年的老友见面打招呼那般自然。而李惊澜竟然觉得没什么不舒服,赶紧拱手为礼。

姚志萍想要说什么,用眼神征询了一下年轻人,年轻人却站了起来,自己走到李惊澜面前。

“小师弟,见你一面还真难!”

原来正是,刚刚解禁不久的太子周安世。

李惊澜心中顿时乱了起来,太子深夜便服出宫,会有什么事?什么事能让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太子,秘密造访?是爹?还是姐姐?他不由的瞳孔收缩,紧握袖中双拳,下意识的望了望母亲。

周安世自然看出他的紧张,微微摇头苦笑了一下,说道:“吓着师弟了,却不是你想的那般。是另外一件事:前些日子老师出了长安,往北去了,让你不要担心,这是老师的意思。”太子顿了顿。

又说:“老师还说,书院如今是我说了算,那么,师弟们的功课,我就也得管起来。”

就听后堂传来浑厚的声音:“惊澜如今是我龙虎弟子!”

太子身后两人深色大变,周安世却笑了笑,朗声说道:“老师说,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

后堂传来一声低哼,然后就没了动静。

周安世屏退左右,又恭敬的对姚志萍说,有几句私底下的话要和李惊澜交代,姚志萍担心的瞧了瞧儿子,李惊澜微微颔首,意思是无妨。

屋内剩下师兄弟二人时,太子却不着急,盯着李惊澜的眉心问道:“玉皇楼?”

李惊澜点点头。

“真道人果然厚道,难怪老师却是放心。”

李惊澜摸不着头脑,所以也不敢接话。

“师兄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哦!啊?”李惊澜有些没太听明白。

“老师走了,书院这边,要有主事的人,我想你去!”太子开门见山。

“我去书院?”李惊澜指指自己的鼻子。

“有什么问题?”

“师兄,你今年多大?”

“十九!”

“我才十六,你让我去坐镇大秦书院?你觉得合适?”

“老师说合适!那便是合适了!”

“夫子只教了我三年。”

“不是说学无先后,达者为先么?师弟谦虚了!”

“我算能者?还是达者?半瓶子不满一瓶子晃荡。好,就算我厚着脸皮去,书院千余弟子能服我?大秦的百万读书人怎么看?师兄,你想过没?”

“老师说,他走之后,书院就是我的书院,所以,重要的不是别人怎么看,是我怎么看,我看师弟就很好。”

“我觉得不好!”李惊澜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天、地、君、亲、师!”太子一字一顿的说道。

这个世间谁最大,天不言,地不语,然后就是皇帝,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师兄弟亲不亲?老师的话听不听?李惊澜觉得 世界上最无厘头的笑话,就被太子用最无可辩驳的理由堵上了。李惊澜决定得让丫头升升级了,以后这五个字,无论如何不写了,瞅着就气人。

搁在大秦文坛都是顶天的事儿,就这么在师兄弟之间三言两语就定了,从此“有间书院”多了一个十六岁的副山主,千余读书人多了一个小夫子。

李惊澜单纯的以为这就是弟子服其劳的事,也单纯的以为自己可以帮师哥做些事,可他不知道太子在墙外叹息了一声:“老师,其实,我也觉得,十六岁的夫子,这把火烧的有点旺。您是不是错了?”

姚志萍很生气,易秋真人也很生气,童半川听到这个消息就告辞了,所以整个府里,只有裴小环勉为其难的,开心的听着李惊澜反反复复的唉声叹气。

裴小环是真的开心,因为终于可以看到和自己一样无奈的写大字的读书人了,在她心里,既然痛苦不可避免,那么多一些人来分担,就好一些吧!至少当你辛辛苦苦写完大字,一抬头,呵呵,还有人比你还辛苦,就会舒服很多吧!至于李惊澜能不能当起这个小夫子,她从未考虑过,她觉得澜哥哥就是无所不能的,童将军那么老,那么牛,不也被哥哥捅了一刀么?如果只是岁数大就可以当夫子,那怀安镇的老先生为什么还要给澜哥哥鞠躬呢?但是她是顶顶佩服夫子的,好大一个书院挥挥手就交给澜哥哥了,这样的老师才是最牛的,她甚至在想,以后要好好的写大字,因为作为澜哥哥的开山门大弟子,说不定哪天,澜哥哥大手一挥,自己就成了书院的女夫子了。想到这里特就觉得好开心,好开心,于是她就学着怀安镇的老先生,昂着头,背着手,踱着四方步的样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从窗外瞧去,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马灯似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一个低头沉吟,一个昂首挺胸,倒像一个小夫子,正在教训一个比她高出许多的读书人。

第二天早上,太子就来到御书房,将昨晚的决定禀告皇帝。

皇帝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问道:“这是夫子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

“夫子说,这是我的事情。由我决定。”

“哦,夫子没说这个话不能和朕说?”

“夫子说过,事无不可与人言!大约是可以的吧!”

“好了,朕知道了。”

“夫子去往哪里?”

“他说,他教的将相学以致用,可能前半部分有问题,他教帝王的学为我用后半部分有问题,所以他去找找学以正用的方法了!”

“哦!朕知道了”挥挥手,太子告退。

“这件事,您这么看?”皇帝向下首装瞌睡的老人问道。

门下省的高岚是两朝老臣了,也是三省唯一的台面上的大佬了,自然深谙保身之道,“夫子早不说,晚不说,在这个时候说,只是表明态度吧?”

“夫子一向是议政而不参政,这个朕是感激的,可是,这一次是不是有些越线?”

“陛下,如果夫子这次是……”

“这?……”皇帝沉吟片刻,叹了一口气:“高老怕是猜对了,算是临别的最后跟朕说的一句话吧!这么说就再合理不过了,夫子果然是不偏不倚啊!”

高岚闻言也是上身一颤,“不至于吧!”

“如果朕没猜错,夫子是要学那前朝的道人,化胡为佛,给大秦争一份气运去了!此行应该是一去不复返矣!”

高岚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向北拱手。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老先生不愧为大秦之先生!实乃我等读书人之楷模!”

正文 第二十四章 书院九问挥刀作答

第二十四章

李惊澜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自己好像没什么朋友,小时候他认为没有朋友是好事,他不会连累别人;在军伍中,他觉得没朋友是好事,因为他觉得看到朋友死在自己身边,很痛苦,后来终于有个叫李富贵的朋友了,好吧,他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

于是,他只能找易秋真人谈谈,因为他很紧张,或许他只是想说话,通过对话来缓解一下自己的紧张。

所以他猜想了龙虎山的态度,猜想了易秋真人的态度,当他很紧张的时候,他选择了一种很直接的方式:“师兄,我答应了夫子,我要去书院了,我是不是错了?”

易秋真人认真的看着这张略显紧张和羞愧的脸,缓缓地说道:“夫子说先后,始终是对的,龙虎山说顺其自然也是对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说是错的,但那是你的事情,总要你自己去解决,不要担心做不好,其实也没什么事情,书院是靠每一个教习,所以你可能并没有什么要忙的,或者你在山上也是千把人的小师叔祖,难道书院里的读书人比小道士还能打?”

“只是,这么奇怪的事情,下次你能不能矜持一点?当初武帝请先师下山,亲自跑了龙虎山两趟。你就不能让他等一等?”

李惊澜突然发现没有朋友,有个师兄也不错,有时候一些人并不理解你的决定,也不赞同你的想法,但他却会无原则的相信你,无条件的支持你,这就够了。

“书院,是大秦的书院,也是大秦的脸面,所以,作为每一个大秦人,都不会让书院有事,所以你的安全不用考虑了,我明天就回山了。”易秋真人又说道。

“那么府里怎么办?母亲?”

“如果没有你,你爹甚至不需要亲自走这一趟,你娘不会有事的,只要你爹一天没有消息,你娘就是皇帝的脸面,你以为京城是纸糊的?你以为师兄的感知范围只在李府?长安城才是真正的水深王八多。”

沿着莫姬湖的青石板,一共有三百六十块,白温就站在第一块青石板上,望着不徐不疾的走上山的那两道一大一小的身影。

待李惊澜和裴小环走到近前,白温微微躬身,双手一拱:“夫子云立言,立功,立德,先生何以教我?”

李惊澜很认真的看着白温,白温也抬头执倔的紧盯着那张年轻的面孔,半晌,李惊澜才说:“你问我有什么资格?能教你什么?是这个意思吧?”

白温眼神中掠过一丝戏谑。

只见李惊澜猛然大喝一声:“无礼!”,攥起拳头劈面打去,白温脸色大变,慌忙向后退去,待退了四五步,戟指怒道:“你……”

李惊澜早已收拳,双手摊开笑道:“你看,我还是能教你勇的!”也不管他,顺着青石板继续向前走去。

大约走了不长一段,就看到路旁有三个儒衫少年,李惊澜伸手搭在裴小环肩上,示意她停下,三人也是先行施礼,然后中间的少年说道:“弟子也有一问,既高山流水在前,何以小泉喧喧在后?”

“夫子云,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先生欲与夫子自比乎?”

“不敢!”

“请先生解惑!”

李惊澜抓起裴小环的小手转身离去,为首少年疾呼:“先生…….”

裴小环转身扮个鬼脸:“哎呀,你难道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都不知道么?”

往上约四十步台阶,是一位中年儒生,单手斜背,一手捧着一本《诗经》,正在吟哦,见李惊澜上来,转身问道:诗三百,一言蔽之,思无邪。怎能无邪?

李惊澜拱拱手说道:“吃饭的时候吃饭,走路的时候走路。”,径直向前行去,目不斜视。

第四个拦路的,却是个老先生,口气也是老气秋横:“听说你尚有军籍在身?”

“哦,来书院前,已经辞了!”

“哼,一介武夫,何胆敢入大秦书院?”老先生吹胡子瞪眼睛的怒道。

李惊澜摇摇头,绕过老先生,就要往前走。

老先生急了,就扯着他的袖子:“你说清楚!”

李惊澜笑道“老先生你这也算是有辱斯文了,莫扯我,岂不闻,前朝周圣人,武可伐纣,文以作礼乐?先帝也曾曰:允文允武,书生意气。难不成老先生有异议?”

老者不敢与之语。

如此诘难八次,才堪堪走近书院大门,门口已是聚集了有百十来号书院的儒生,为首的是一个约二十出头的白衣男子,往前走了两步也是拱手施礼。

李惊澜微微颔首。

“先生请看,此石高七尺,宽尺,乃书院初成,先帝赐字名曰‘天下英才’。”又指着对面的一块巨石,“此石,高八尺,宽五尺,乃是夫子亲题‘定国安邦’。”

然后微微侧身,指着靠近院门的一块巨石道:“此石,高九尺,宽六尺,请先生不吝赐字。”

说完躬身拱手,百余人齐齐躬身道:“请先生赐字!”

李惊澜心说这个就有点坑了,皇帝的七尺,夫子的八尺,轮到自己九尺?皇帝说天下英才,给书院正了名,夫子说定国安邦给书院定了性,轮到我该说什么?

微微的低了下头,为首的白衣书生见他踌躇,嘴角微微一扯:“先生,请!”

有人自然奉上笔墨。

李惊澜抖抖袖子,也不去接笔墨,沧浪一声把腰间的长刀抽了出来,走到巨石正前方,略一沉吟,气贯单臂,嚓嚓擦,石屑飞溅,二十二个王体行书片刻跃然石上,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为天地立心,

为苍生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百余儒生,无不大惊失色,面面相觑,为首书生长叹一声,拜倒在地:“先生大才,我等拜服!”

一众儒生,皆拜倒在地:“恭迎先生入院。”

李惊澜牵起裴小环,举步踏入书院,还未长成的身影,在一众跪拜中,显得如此高大。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跟老天爷掰命的胖子

四月的草原,还是有些冷,一些先醒来的嫩绿的草芽儿奋力的挣脱大地的束缚,争先恐后的探出头,一些隔年的老朽的荒草还在霸占着自己的位置,还有一些荒芜的土地在亘古的沉默着,整个草原就像癞子一样,白一片,灰一片,绿一片。

比起草原上迟到的春天,沧国金帐里的气氛就像夏天一样热闹,耶律休哥的愤怒已经燃烧了五个月了,整个冬春交替的季节,鹰眼谍子和一些阳奉阴违的草原悍族族长的人头流成一道冰泉,也无法扑灭他心头的怒火。

大秦人的阴险,卑鄙,狡猾,和大秦皇帝的强硬,让他感受到内外交困,不要说大帐里的各个汗主,持节令,就连整个草原都能感受到来自狼胥山那只最尊贵的金狼低沉的嘶吼,烂陀寺主持鸠摩结从金帐出来之后,山上的木鱼声便经夜不止,一场国战以在所难免。

乌兰察布的大草原上,一只约百人的捕奴队,正在休憩。百夫长巴尔姆正在遮阳棚下面躺着,身边一个刚刚好不容易把厚厚的皮甲从臃肿的身体上趴下来,气喘吁吁的胖子正嘀咕道:“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是小翠端着一盘冰镇的西瓜,婀娜多姿的走到我的身边说,老爷,吃块冰瓜解解乏?”

巴尔姆憨厚的笑着说:“叔,你想家了!”

胖子眼睛一瞪:“你懂个屁,这搁在中原叫望梅止渴。”

巴尔姆眼睛在几十米外正在刷马鼻子的士兵,压低声音说道:“征调令已经下了第二次了,再过几天,就要到玫瑰营报到了,您还没决定?”

“不急,灯下黑么。”

“我的爷,难道您还想干票大的?”

胖子拍拍巴尔姆宽厚的肩膀:“小子,我在这边才是雄鹰,回到那边,说不定连鹰犬也做不成了!有些事情不是这边死,那边活那么简单,而是在刀尖上跳舞,两边都是悬崖啊!”

巴尔姆挠挠头说道“叔,我从小在草原长大,只知道贵族老爷们都不是啥好东西,只有叔拿我们勃勃族当人看,南边也好,北边也好,勃勃族从来都是知恩图报的,不是叔这些年一直照应,勃勃族早已经在一场场白灾中回归长生天的怀抱了,巴尔姆只听您的话,您就是长生天赐给勃勃族的使者。”

胖子扯开襟怀,露出曾经白皙,如今已经被草原的阳光晒成古铜的胸膛:“巴尔姆,我们都是一条狗,一条守家犬,为了自己的家张开自己的獠牙,扑向任何一个对我们有威胁的敌人;在这一点上,巴尔姆,你要相信,我是你的家人,长生天的使者可以选择,但我们没有选择,我们只有守候,守护,哪怕是面对狼群,也退无可退。巴尔姆,你愿意守护在勃勃族的羊群之外最无畏的一条守家犬么?”

巴尔姆把自己的胸膛捶的山响“我愿意!”

“放心,叔从来没有让你失望过,也从来没有让所有人失望。”

“呸,也不怕草原上风大,闪了的舌头,忽悠一个大傻子,你也忍心?”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两人头顶响起。

巴尔姆团身一滚,手边的弯刀已经在瞬间出鞘,胖子却一脸苦笑。

“巴尔姆,别紧张,是自己人。”

一袭白衣面罩白纱的丽人,不知什么时候从搭着遮阳棚的两棵树之间露出身影。

“巴尔姆,你先去那边!”胖子挥挥手,虽然巴尔姆一脸疑惑,但是对于这个胖子说的话,他从来都只会无条件的听从。

“玩儿够了没有?”

“嘿嘿,闺女,咋跟爹说话的!爹在办事,咋成了玩儿呢?”胖子小心翼翼的堆着笑,走到白衣女子身旁。

“呵呵,你还有什么大事,说来听听,看看吓到吓不到我?”

“闺女,你渴不渴,喝口水先!”胖子献媚的摘下挂在树干上的水囊。

“跟我走!我撑不了多久了!”白衣女子简洁的说。

“我还不能走,你马上回去,去无剑山庄。”胖子正容道。

“说得轻巧,我怎么和娘说?怎么和惊澜说?”李惊弦银牙紧咬,怒目圆睁。

“惊弦,放心我不会有事,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但你相信爹,是为了你娘和惊澜。”胖子少有的正视自己的女儿,目光坚定。

李惊弦恨声道:“你就作吧,看回头娘怎么收拾你!”脚下一跺,飞身离去。

“嘭”的一声,一道剑光将遮阳棚斩倒,巴尔姆飞步赶了过来,胖子灰头灰脸的从棚子下钻了出来,一张胖脸上,笑容诡异。

“傻闺女,爹也是在救你啊!”

“巴尔姆,我闺女俊不?”

“叔,这是你闺女?”

“咋,你还不信嘞!”

“哦,信信,叔说啥我都信,亲生的?”

胖子一脚把这憨货踢了出去:“爷当年也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一度梨花压海棠,江湖人称玉面小飞龙白衣小神龙的!”

巴尔姆爬起来冲胖子嘻嘻一笑,大眼古怪的挤了挤,拍拍胸脯一副我懂了了样子。

李云道哭笑不得,作势又要踢他,巴尔姆一溜烟儿的逃开去。

“惊弦啊!难道爹的心理只有那个臭小子?不顾女儿,都说女儿是爹的贴心小棉袄,那爹就不想在老得走不动道的时候,小棉袄还能一直陪着爹?不是的。”

“天下的政道也好,诡道也好,武道也好,都是跟老天爷做买卖,爹也是在做买卖啊!只是,爹站的不是钱,赚的是给你们的福运,老天爷对咱们不公,爹没本事,干不过它,就只能一点一点赚回来。”

“爹不是聪明人,干了很多蠢事,但爹不后悔,爹就是怕,怕你娘哭,怕你不和爹说话,怕惊澜跟爹瞪眼睛,爹不怕跟老天爷掰腕子,输给老天爷也没啥丢人的,但爹怕它株连九族啊!所以爹不能走!”

“放心,爹不会轻易认输,爹还要抱外孙,抱孙子,闺女,哪怕到时候你不待见爹,那外孙长得丑也得怨惊澜这个舅舅,不能赖在爹头上不是?嘿嘿,外甥像舅舅,爹觉得这话咋就这么有道理呢?”

“到时候,你可不能当着女婿的面揍爹,那让女婿觉得泰山这么好欺负,那女儿更好欺负,那爹咋办?总不能再提着血淋淋的人头,去吓唬他吧?嘿嘿,虽然爹这个拿手!”

“闺女,爹做的不好,没求着你原谅,但你不要恨爹,就算恨也没什么,不要不理爹!爹害怕!惊澜说爹是个怂货,还真没冤枉爹,爹是真怂啊!”

“爹,好好活着!”

九霄云天外,白衣剑仙一把扯去脸上浸满泪水的白纱,任罡风扑面吹来,脚下剑气催动,风驰电掣,向南而去。

正文 第二十六章 锦瑟无端姜生晓梦

“草色青又黄,寒沙冷月长;弹剑作吟奏胡笳,纵死侠骨香;

草色青又黄,潇雨凭栏望,弦琴凄绝断愁肠,何时解离殇;

草色青又黄,弯弓射天狼,锈矢残甲魂守壃,男儿犹自狂;

草色青又黄,孤雁惹怅惘,琵琶声咽珠玉黯,良人归期罔。

玉门关前玉碎志,自古

娘子关上娘子泪,酸楚

荣枯芳草又几度?

王侯将相一抔土…….”

庆城绮月楼里,古柏年手中横刀的节拍,把桌案上的菜肴拍的汤水四溢,一曲琵琶《塞上殇》曲尽,满脸横肉,几道刀疤藏在浓密的络腮胡子里的雄壮汉子,将手中的刀,扑棱一声扔在桌上:“这曲子不错,谁写的?准保是在边关走过一遭。”两只蒲扇般的大手“啪啪啪”拍了几下。

“娘的,就是这个良人用的不咋地,老子们都是猛人嘛!小娘子,你说对不对,改了,改了,猛人归期罔,多霸气,哈哈哈哈!不过还是不错,那句话咋说来着,瞎不要紧,是玉瞎了也能摸出来。”

如意姑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给校尉老爷倒了一杯酒,一边笑着说道:“爷,那是瑕不掩瑜。”

“对对对,是瞎不掩玉来着,还是小娘子见多识广!”

“吱溜”一声,古柏年一口将杯中的酒吸干净,示意如意再满上,“老子最服气的就是弯弓射天狼这句,妈了个巴子的,牛!走一个!”

“沧国的那些蛮子们……”

边城鼓角突起,古柏年噌的一声挑了起来,把横刀贯入刀鞘,扔下两块大银锭子,拽了衣裳往外冲去,“小娘子,等俺回来!”

如意道:“爷,用不了这许多!”

“哈哈哈,老子活着回来,银子多多,老子要是回不来,要这阿堵物有个卵用!还不如便宜了小娘子,也算是风流!”说罢扬长而去。

如意望着古柏年的背影,真心诚意的侧身做了个女礼,小声说“爷,别真死了!”

古柏年已经听不到了。

庆城十里之外的大营,不断听到号角飞马回营的士兵、校尉、将军;十数位传令兵,往来穿梭,面色肃冷。

大战将近。

无剑山庄突然多出一个天象境的小师妹,又突然消失,所谓突然就是,“轰”的一声,撞进来,然后,很快就被师长扔进剑池,从此一向被宗门弟子磨砺剑心的剑池,宣布封闭三个月,老庄主亲自于剑池旁结庐护道,可谓无剑山庄五十年来之最大阵仗,懵懂的弟子们小心翼翼的和三代大师兄姜子凡打听,姜子凡笑道:“剑池白莲开,万剑朝圣来。真真是我无剑山庄之大气象,你们都得努力啦!有个女子剑仙做师妹,别说咱们,就是那些白发苍苍的师叔伯们都压力山大,也应了那句诗‘一弦一柱思华年’,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中原百年不曾有女剑仙临世,倒不是没那仙人坯子,但真正能够于天象境内在与天道一线中夺取那一丝气运的,连一个都没有,百年前的那个楚国公主倒是在秦军破城的一刹那递出地仙一剑,但九日围城已经将她逼得灯枯油净,不过是泄愤一剑,惊艳的一气连破七百甲之后,便香消玉殒。

峨眉多出指玄仙子,钟灵神秀意有余,霸绝之气终是不足,武道之境毕竟还不是一城一隅,到了天象境界,于万千合道处循那条独属于自己的“道”,就不仅仅是一个底子好,术法极的问题,就如同那书生大考,乡试会试都取决于你读书认不认真,背书清不清晰,到了殿试这个层面,皇帝的问对,就多半要考气运二字,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的那些榜眼和探花往往在名气上多强于状元,却被强压一头的原因。

无剑山庄坐镇北地一甲子,也不乏有女弟子在塞外磨砺,广袤草原鹞飞鹰扬,在天象境内也是得天独厚,可天下之气运有限,秦沧交界之境本来就是搏人,搏地,搏气运的两国气运交织的险地,毕竟,那沧地也有三大寺的焚王寺在左近,有丹增活佛坐镇,又有风刀山镇压武道,专为猎杀为那一线天机,到此游弋,游历的秦人武道高手。

当然如此种种,也是两国皇帝的默契,毕竟儒以文乱法,侠以武乱禁,哪个帝王都需要防上一防,否则满天神佛,人间帝王又有什么快乐?

然而同为天生剑坯的姜子凡却早已知道,在此之前,庆城之中那道冲天而起的,摇曳不定的白光,几乎注定迟早要飞入无剑山庄,成为砥砺自己剑心的剑影,所以,当那一日期待已久白光终于撞入无剑山庄,也只有剑心通明的他,才听到祖师的那一声欣喜的低语,“大事成矣!我辈幸甚!”

姜子凡蹲下身子拽了一根蒿草,把嫩绿的根茎塞到嘴里,躺在草地上眯着眼睛看着广阔的天空,哼起一支小调:“小泉呀才吐清玉珠,小荷呀才露尖尖角,树荫的黄鹂不知羞,叽叽喳喳叫不休;小师妹呀你来看呐,看看师兄的剑气冲斗牛,哟咿哟咿哟……”

作为唯一见过那个百年以来最可能成为女子剑仙的白衣女子的三代弟子,姜子凡当时就对她有了评语:“惊为天人,可伴此生!”

可惜他不知道,就在不久前的沧地,来自风刀山的如他一般境界的指玄猎狐者,也同样说过这句话,然后陆陆续续的七颗头颅就被那位“仙子姐姐”刺的不能再穿了,死的不能再死!

大师兄这个称呼保命估计还是够够的,但是其它?呵呵,就是被揍得哭爹喊娘,宗门的各位师长在侧,恐怕也只会拍手称快,之后“救死扶伤”而已。

毕竟那个女子当初在沧地说过一句似男子般豪气的话:“指玄高手?不过一剑而已!”

一剑穿颅?

还是,一见钟情?

都是一剑!

姜子凡袖中“青鸾”剑一般笔直上蹿,然后又是一个俯冲,贴着一指高的草尖一溜烟的向前,一只蝴蝶随着飞剑在空中盘旋舞蹈,轻灵自在……

“小泉呀才吐清玉珠,

小荷呀才露尖尖角,

树荫的黄鹂不知羞,

叽叽喳喳叫不休;

小师妹呀你来看呐,

看看师兄的剑气冲斗牛,

哟咿哟咿哟……哟咿哟咿哟”

一场晚来的春梦,悄悄的漫过青年剑士的额头......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书院问答帝王心思

李惊澜 在书院过得很悠闲,读书,练刀,欺负小环。他小的时候身体虚弱,加上那一次重伤,又性格孤僻,所以,读书一方面是自己确实喜欢,另一方面,也是际遇造就,他记得最喜欢哪个不靠谱的老爹,在消失了一段时间又出现的时候,会带着一包,或者一车书回来,这就意味着,他很长时间内可以不会寂寞了。

颠簸流离的生活中,他没有老师,唯一的老师,在教授他一年之后,也飘然而去,他的老师就是书,就像在后来的生活中,唯一的朋友就是刀一样。

书院的书很多,其实如果没有那么多的牵挂,他倒是真的愿意沉下心来,把这些汗牛充栋的书籍当做自己一生相伴的挚友,但是那冰冷单刀时刻提醒着自己,书院之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裴小环也是被折磨得挺惨的,除了常例的写大字,还要读书,和李惊澜不一样,小丫头的记忆力无与伦比,就看书而言真的是没什么压力,但关键是早课里要写一篇心得,都把她愁死了,好在她在藏书阁偷偷的找到一本这方面的书册,关键时候可以扛一下,李惊澜检查完毕之后,也是笑眯眯的瞧着她,其中的诡异,她就假装看不见,偶尔李惊澜会指点她一下,耐心的给她讲些故事,可她的心早就飞到天外了,草长莺飞漫山遍野的小动物正在等着她,那些迂腐的呆瓜书生,还等着她去调侃,那些雪白的,梳理的整整齐齐的向狼毫一样的胡须,还等着她去揪……哎呀呀,她的事情太多了,书院太大了,跑一圈要老长的时间,裴小环总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够用呀,不够用。所以她很愁,对澜哥哥很不满意。

太子也很愁,秦沧大战一触即发,六部的奏折雪片般的飞来,皇帝偏偏要他听政,兵部的行军计划,户部征调民夫,工部的军械,军器调拨,吏部的边镇官员战前的调配,刑部对战前稳定展开的禁令,事无大小,牵一发而动全身,听政,虽然最主要的是听,但是皇帝偶尔也是要听听他的看法,比如,最近漕运这里,先是转运使孟清斛被抄家拿问,接着又是连带着漕运衙门七八颗人头落地,而吏部递上来的任命折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父皇否了,他就很担心,前方军情紧急,作为南北运输最关键的部门,一个月了没有主官,镇北军,以及北调的大军几十万人吃喝拉撒不能只靠当地的后勤补给,父皇是怎么考虑的?

这个时候太子班底的幕僚作用就体现出来了,平日里太子觉得献媚多于真才实学的幕僚们,给太子好好地上了一课,漕运本来就是天下最肥的衙门,用肥的流油来形容都觉得欠妥,大战将起,民心浮动,攘外必先安内,对于升斗小民最关心的是什么?一个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价格,另一个就是平日里贪得无厌,鱼肉百姓的贪官被“咔嚓”了,拿作为最被人眼红的漕运衙门开刀,无疑是最合适的,一可以平民愤,二,抄家的银子可以减轻国库的负担,三可以杀鸡儆猴,现在漕运衙门别看没有主官,但脑袋上悬着那把刀,人人自危,高速运转,比平时的工作效率高出几倍,几十倍,谁也不傻,皇帝在要成绩,看单下菜,在这个时候,谁给皇帝找不自在,皇帝就“咔嚓”谁,哪个敢掉以轻心?世上最重要的是就是保住自己的小命。

皇上压着吏部这件事,更不简单,实际上变着法儿的是压着各大豪阀,你们不是想浑水摸鱼么?光靠走下面的路子不行,国难当头,这个时候,要看你们的表现了,看你们在国战中的贡献了,一口肥肉搁在那里,给谁不是给?养肥了以后,“咔嚓”谁,不是皇帝一句话?但你们抢着要,那就不是这个说法了,得拿出你们的筹码,朕高兴了,满意了,才会赏你们。这个就是王者之道了。

一举四得,稳赚不赔的买卖。

太子这才理明白了。也不由的暗赞,所谓学问一说,真真是术业有专攻,治大国如烹小鲜,鸡鸣狗盗都是学问,老师诚不欺我。

“我一直不明白老师近些年为什么一直在叹气,可能最近才揣摩出一些端倪!”

“师兄,你看如此风景如此月,你谈这个有点大煞风景!”

“我们儒家的教,与道家的不教,到底哪个是对的呢?”

“师兄,你这是挑拨离间,这样不好,不必试探我,两个老祖宗都不是什么好鸟,你就可怜可怜师弟吧!”

“你看夫子说教化万民,以礼治天下,则万民服,天下安;而道教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夫慈孝,而天下太平。而师弟你身处儒道两门,难道不应该搞明白么?”

“师兄,老头子们用了百年来思考,都是一脑子浆糊,你觉得我能搞明白?”

“难道,他们搞不明白,就意味着我们也搞不明白?不是这样的道理,就如同你在书院门口写的,继绝学是一个道理,开万世是另一个道理,我们总要走自己的路,这个路是要我们自己用步子量的,难道不是么?”

“师兄,我很头疼啊!其实,你来做这个夫子不好么?”

“可是,在其位,谋其政才是道理!师弟,你总要有自己的看法!”

“一刀而已,不是还有佛家一个‘斩断’二字么?”

“这样说,可能不太负责任吧!师弟,你始终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啊!”

“难道不应该是师兄教导师弟么?”

好不容易得空回到书院的太子和李惊澜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太子终究是脸皮子薄,败下阵来。

“或许老师是对的,一家之言终究是自说自话,还是师弟聪慧!”

“师兄好歹是太子,这高帽子戴的也颇得“盛荣饰”的精髓!”

“这算不算是一场愉快的谈话?”

“师兄说是,那就是!”

分明是一场鸡同鸭讲的对话,偏偏两个师兄弟乐此不疲,太子也是真的没朋友,自幼在夫子身边就学,秉性醇厚,再加上对小师弟天然有种亲近,尤其是知道胖子和李惊澜的关系之后,更是把李惊澜当成无话不谈的兄弟,可李惊澜从庆城那件事上,多少揣摩出一些什么,对于太子还摸不准该怎样对待,自幼敏感的他,对于摸不准的事情,从来都不敢轻易放开自己的防线,所以,其实两个人都很累,这样的谈话不止一次,太子是不由自主,而李惊澜却是度日如年。

皇帝听到这段对话之后,却是不由一笑:“北边传来“一剑而已”,小子又说“一刀而已”,果然还是生儿子好,这一刀可比那一剑霸气的多,李梅庵这俩个娃子倒是生的好,可惜……”

“陈昭,传旨,近日太子随驾,无事不得出宫。”

帝王心思,即是天意,天意不可揣测!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少年春衫正当时

第二十八章

每年的六月中旬是书院开学,也是招新生的日子,这个时候书院所有的先生和教习都很忙。除了李惊澜,就连裴小环都忙得屁颠屁颠的,在院门口看帅哥。

来自天南海北的士子,寒门子弟,都要来参加院试,进入书院是万千士子的梦想,也是寒门子弟唯一可以跃龙门的途径,所以,今天书院很热闹。

书院门口的两块巨石,变成三块巨石,而第三块巨石上的石刻,也是振聋发聩,这叫往年落第的士子们好一阵手忙脚乱,以为书院又要进行什么改革,一年的辛苦又要打水漂了?在教习们的解释下,这才稍稍按下扑通扑通差点跳出胸腔的小心脏。

而第一次来到书院的,也被这块巨石上呼之欲出的气魄所折服,小夫子,也就被人们逐渐神话成生而能知之者,大贤良才,书院大兴之扛旗者。

裴小环混迹人群中,听着各种溢美之词,嘴巴咧的都合不拢了。

一个风尘仆仆的蓝衫少年,终于在最后一刻终于赶上来了,连脸上的汗水都顾不得擦,就被门口的教习送进马上要开考的房间,路上还再三嘱咐他不要着急,考卷还没发下来,让他尽快平复心情,不要影响考试的情绪。又顺便补充了一下考场的纪律,到了和他身上号牌相符的考场,教习才转身离去。

身着蓝衫的小胖子,一路小心翼翼听着教习的提醒,连连点头称是,只是趁教习不注意,撩起大褂把满是汗水的手心在衬里擦了擦,才走进考场。

书院的考试没有大秦三试那么繁琐,只考一天,但题目繁多,把六个时辰的时间,利用到极致,所以一般来说,没有什么人能完全把试卷答完,不过不要紧,只要你把自己擅长的题目答好就可以了,甚至有些题目是可以选择不答的,这就是书院的特殊之处。

夜色渐深,一日的考试很快就结束了,沿着莫姬湖亮起了一盏盏,一簇簇,一行行的士子们散去时,点亮的灯笼,在夜幕中煞是好看。

小胖子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那个破旧不堪的老客栈,虽然老爹把家里所有的银子都给他带上了,但小胖子知道爹很不容易,而且他对自己考上书院也真的没什么信心,所以银子可不能乱花,在离客栈很远的地方小胖子就熄灭了灯篓里的灯火,回到客房跟睡眼惺忪的小二要了壶热汤水,从包袱里掏出昨日就买好的白馍和几块肉干,就着热水,啃了起来。

放榜还要两日,小胖子决定好好睡一觉,然后,去书市买几本书,至少没有白来一趟京城,而且得多买一本,作为送给惊澜的礼物,还得给小环买件礼物,吃的且不能买,虽然小环最喜欢,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放馊了可不好,买什么呢?红头绳?太小气;桃木簪子?还用不着?……

想着想着小胖子就泛起了迷糊,合上双眼睡了过去。

梦里,仿佛听到,那个清脆的像风铃般的声音:“咯咯咯,富贵哥,快点跑!我要抓住那只蝴蝶!”

“富贵哥,富贵哥,你看这个胖胖的雪人像不像你!”

“好汉,江湖再见!”

……

趴在桌上做梦的少年,眼角流出一滴晶莹的泪珠,

少年可好?

放榜的这天早上,裴小环早早的起来把功课飞也似的做完,两口吸溜完白粥,啃着半拉饼子就往外跑,被李惊澜一把拽住,不顾她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硬是看着她一口一口吃完大饼,做完叩齿,敲天鼓,浴面,才郑重其事的说:“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这个道理你一定要记住!”

裴小环回答他的只有一连串的大白眼,越来越像老夫子的小夫子一点都不可爱!

一溜烟的跑到院门口,好家伙,人山人海,仗着自己身子轻巧,裴小环像游鱼一样在人群中蹿来蹿去,不亦乐乎。

“为天地立心,为苍生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不知是哪位先生写的,真是我大秦书院气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是啊,大气磅礴,如同巍巍乎高山!实乃我辈之楷模!”

“这个先生一定是桃李满天下,腹藏百万书,寥寥二十来个字,尽显我书院之志向和气象!圣人之姿,圣人之姿!”

几位书生正在巨石边高谈阔论,不防身边“扑哧”一声娇笑。不由有些生气。低头看去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嘴巴咧着,正冲着他们咯咯娇笑。

“你们是书院的弟子?”小女娃好容易止住了笑声,问道。

“这个…..目前还不算是!”

“那你们还一口一个,自称我书院?”

“我们马上就是了!你这小女娃懂个啥!切莫聒噪,我等正在体悟圣人之言。”

“体悟圣人之言?咯咯咯……他也算圣人?”小女孩忍不住开心的笑了起来。

几个书生锦衣长袍,一看就是富贵之家的子弟,先是被女娃踩到虚浮之气,又无缘无故的被嘲笑,当下便懂了怒。

“谁家的丫头,如此无礼,书院当下竟敢如此放肆?没人教过你知书达理么?那让我来教教你!”竟是伸手要抓小女孩。

手臂刚伸到半空中,却是被一只胖手拦了下来,“这位兄台,有话好好说,你也说了,书院当下,切莫有辱斯文!”

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已是挡在小女孩身前。

“富贵哥?富贵哥!咯咯咯,富贵哥!”小丫头连用三种不同的语气叫了三声富贵哥,可见她内心的欣喜。

李富贵转身溺爱的摸了一下小丫头的发顶,“怎么回事?”

还未等裴小环答话,只听“嘭”的一声,那书生竟是一拳打在李富贵的脸上。裴小环脸色大变,目光阴沉。

李富贵逢变不惊,先是护着裴小环往后退了两步,才正视对面几人。

“几位兄台,若是小妹有什么不对,李富贵这厢赔罪了!”说罢,略略躬身,拱手为礼。

“赔罪?你赔的起?书院当下,蔑视圣人,其罪滔天,你怎么赔?”见李富贵穿着简陋,又忍气吞声,锦衣士子便更加嚣张。

李富贵闻听此言,也是心中大惊,虽然来自穷乡僻壤,但蔑视圣人这个帽子有多大,他还是知晓的,而且,裴小环无法无天的性子,不小心真做出来,李富贵也是信的。

但李富贵此时反而不怕了,沉声:“弟有过,兄承之。小妹年幼无知,便是什么责罚,我李富贵一力承担。”

这边吵吵闹闹,早有人报了门口的教习,只是人多拥挤,好不容易才挤了过来,走到近前,沉着脸问道:“怎么回事?”

不待李富贵说话,几个锦衣士子倒也没有添油加醋,把事情前后说了清楚,然后趾高气昂的指着李富贵和裴小环。

“就是他们,辱没圣人!”

书院教习转头看去,小胖子轻轻一拨欲将裴小环藏在身后,可裴小环却气乐了,拨开李富贵的胖手,“老白,李惊澜也算圣人?我怎么就辱没圣人了?来来来,我看你怎么说?”

这个教习姓白,叫白景元,平日在书院里管的是杂事,自然是与小丫头打的多了交道,心道怎么是这小姑奶奶。嘴上可不敢闲着,:“原来是小环哪!那就没什么事了,您要乐意,小夫子都能把这块石头给劈了,反正是他自己写的,大不了再写一块。不算,不算的!”

白景天的声音不大,几个锦衣士子面如土色,李富贵惊呆了,围观的士子,寒门子弟都惊呆了。这主是谁啊?公主?郡主?怕也没这份待遇,要知道大秦书院那是皇帝来了都得下龙辇,步行入门,门口的三块巨石,其中一块那就是皇帝亲笔,这位说劈就劈,说拆就拆,这得什么身份啊!

白景天也是书院用老了的,自然懂得点到为止的道理,也不多说,笑眯眯的看着裴小环,裴小环抬头看了看胖子咬牙切齿的问道:“富贵哥,你怎么说?”显然先前那一拳,让小丫头愤愤不平,还在耿耿于怀。

“啊?呃!没什么,没什么,不知者不罪,我皮糙肉厚的,你看富贵哥啥事没有!”

白景天也看出少年的拘谨,笑着说:“和为贵嘛!到底是小环的朋友,端的是大气!”这马屁拍的一点烟火气都没,裴小环很是受用,这才摆摆手说:“富贵哥说算了就算了!只是以后切不可如此鲁莽!”

李富贵觉得这口气,这姿势咋和镇上的老先生一模一样呢?管它呢,只要小环开心,想咋样就咋样!

几位锦衣士子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又加上对方显然是已经把这茬抹过去了,花花轿子抬人谁不会,赶紧过来施礼道歉,小姑娘显然是书院教习都惹不起的大拿,要是现在不做个姿态,以后就是进了书院,难免会被穿小鞋。

小丫头显然已经不耐烦了,拉着小胖子就往书院里面冲,白景天在后面喊道:“小姑奶奶,慢点儿,慢点儿!”

这一回,围圈看热闹的,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

好不容易大汗淋漓的挤进书院,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说:“富贵哥,我累了!”

“明白,富贵哥的这半年都没敢减膘,就怕硌着小环!”

“好嘞!”裴小环张牙舞爪的爬上李富贵的肩头。

“富贵哥,走起!”

“往哪边走?”

“这边,这边!”……“那边,那边!”“拐了,拐了!”

“小环,你咋对书院这么熟?”

“嗯哪,我是书院一枝花,书院就是我的家!”

“哟哟哟,好不羞,顶多算是个花骨朵!”

“咯咯咯,富贵哥,我这算不算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哈哈哈,那是牛粪的荣幸!”

“咯咯咯!”“富贵哥,你累不累?”

“不累,头上顶着一朵花,富贵乐的笑哈哈!”

“富贵哥!你真好!”

“别在我脖子里放屁啊!”

“哎呀,咋说话呢!人家现在长大了已经!”

“我笨,你别骗我,哪回不是先夸我,然后又用臭屁熏我!”

“李富贵,你变心了!果然男人信得过,公猪会上树!”

“......”

那些纯净的笑声,和飞扬的眉发,让天空的白云和树上的百灵都自惭形秽,那在阳光下在空中跳跃的闪着金光的汗珠,写满了天真。

少年春衫正当时!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树阴照水爱晴柔

李惊澜看到胖子当然也是极其高兴的,他的朋友不多,胖子算一个。尤其是,小丫头也非常喜欢李富贵,这就更难得。

李惊澜和李富贵互相把这半年的经历简略的说了一下,话还没说完,教习白景天就进来告知说书院外面有个披甲的将军说是叫童半川的,请小夫子出去见一下。

李惊澜有些奇怪,但童半川也算是亦师亦友,怕是有什么急事,于是嘱咐白景天去瞧瞧胖子考得怎么样,然后和李富贵道声抱歉,出门去见童半川。

看到童半川的脸色挺好,李惊澜也放下心来,两个人一起走到离书院不远的一家茶馆,要了两个大碗儿茶,书院的弟子都开学了,新生没有认识李惊澜的,所以也谈不上惊世骇俗。

童半川开门见山的说:“皇上已经动怒,估计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明面儿,暗面儿上都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可是,你的刀术我虽然看不出是哪家的秘传,但刀为百兵之霸,必定是要在生死搏杀中才能迅速提升,对吧?”

“童将军有何高见?”

“惊澜,你的身份无论哪个,在京城那都是众矢之的,但你的刀道,又不能闭门造车,想找个毫无顾忌的练刀之处,基本上是很难,我思虑再三,只有一个地方,比较适合你!”

“得得得,你一粗莽汉子玩儿什么欲言又止,说吧!”

“京城有个风云阁,明面上是京师里的贵人们切磋武道的场所,暗地里还是京师最大的赌场,这个赌场一个是贵人们招揽江湖人士的途径,另一个就是所谓的地下黑拳。赌注很大,所以不计生死。”

“你的意思是,我匿名去风云阁搏杀?”

“只是给你个建议,因为京师附近只有在这里,才可以真正放开手脚,不计生死。你的刀法大成之前,未必能够做到收发由心,伤人也伤己,只有这个地方恰恰能满足你的条件。可要不要去还得你自己拿主意。”

“有时间,我们先去看看?”

“行的,到时候你还需要易容,身份就是我府上的供奉。”

“供奉?我都被你揍得满地找牙,你供奉我?我就奇了怪了,从龙虎山,到书院,再到你这里,这世道到底怎么了?咋都喜欢装孙子啊!”

“扑”童半川一口茶刚进嘴,又原原本本吐了出来。

李惊澜转身踱着方步走向书院,顺势还摆摆手:“记得结账!”

童半川那叫一个憋屈,特么这是谁帮谁啊?

回到书院,李富贵正在聆听裴小环的谆谆教诲,被小丫头唬的一愣一愣的,把书院的规矩,书院的责罚,变着法儿的讲的如何如何恐怖,让小胖子觉得怀安镇老先生的厚厚的板子,那简直是如沐春风,瞧着李富贵唉声叹气,惴惴不安的样子,裴小环这才原形毕露:“李富贵,你今天看见本侠女的威风了吧!”

“嗯嗯”李富贵连忙点头。

“来,叫声大师姐,以后,我就罩着你了,书院上下谁敢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字,哼哼,本侠女带你大杀四方!”

李惊澜进去就是一个脑嘣儿,小丫头“嗖”的一声就跳到李富贵身后,“富贵哥,你看,我就说澜哥哥变心了,你还不信。瞅见没,他有多不待见我。”

李惊澜眼睛一眯:“哟,长进了,学会告状了。裴女侠要不划下道儿,你俩一起上?我再让你们一只手?”

李富贵左看看右看看,一脸懵逼。

夜里,等丫头睡了,李惊澜煮了一壶茶和李富贵坐到院子里的石凳上,献给李富贵倒了一杯,然后又给自己倒上。

“富贵,我的谢谢你!以茶代酒,敬你!”

“哥,这话怎么说?”李富贵惊的站了起来。

“富贵,你坐下!”李惊澜真挚的望着这个一脸茫然的小胖子。

“我不知道小环经历过什么,不知道她的来历,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但就目前看,小环能够信任的人不多,都在这儿坐着呢!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把她留在府里,而带到书院的原因。我呢,肩上扛着一脑门儿的官司,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小丫头明面儿上不说什么,其实心里还是对我怪怨的,幸好你来了,有你照顾她,我也放心!”

“哥!你这说啥呢!小环也是我妹子!”

“好好读书,小环只有我们两个亲人,有些事我不放心别人,你明白么?”

小胖子没有说话,使劲点了一下头。

两个人碰了碰杯,将杯中茶一口饮尽,茶已经凉了,但血是热的,心是热的,有一种守护,默默不言,却胜过万语千言。

许多年以后,兄弟二人都走到人生的巅峰,却要在小妹和这个世界之间做出选择,他们还是不言不语,一个倾其所有,一个默然拎刀,与这个世界讲了一个道理:裴小环,我们欺负的,别人要欺负,呵呵!那得问过他哥,问过这把刀!

屋里突然“扑通”一声,两人急匆匆的冲了进去,果然,看到睡眼惺忪小丫头正咧着嘴从地上爬起来,两人相视苦笑:这么大了还能从床上掉下来,真是头疼啊!

把丫头抱上床,掖好被角,正欲转身出去,耳边传来丫头的梦呓:“哥!”

“嗯!”

“在的!”

“没事,我就是想叫叫!”

两个年轻人,没来由的眼圈泛红!

正文 第三十章 君王最愚昧百姓最无愧

第三十章

最近风云阁里多了彩头,就是小宗师场子里,谁能抗住童半川家青袍人兰非的两刀,随着御林军统领于陌的家臣覆雨剑许泽凯临阵突破一品金刚境,仍然被兰非以叠刀爆劲砸的头晕脑胀,小宗师场内,已经连着六天没人敢应战了,而许泽凯伤愈之后也中肯的评价了兰非的刀法,叠雷之下,小宗师还可生死一搏,叠雷之上,无金刚体魄,必死无疑。兰非的第二式刀法,是相当于三个小宗师同时全力出刀,而且还是叠加之力,刀锋所向,于一点爆发,非金刚体魄罡气透体,才能抵御。意下就是,京城之地,金刚之下,兰非已是无敌。更有甚者,竟说是京城龙门镖局指玄高人朴彗点评兰非的刀法:一朝入金刚,仍为天下巅。

意思是,兰非他日一步踏入金刚境,便立即可以站在金刚境的巅峰,据说许泽凯听了之后思索了一夜,也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朴公所言,十有八九。

兰非之名,迅速在京城地下世界声名鹊起。

李惊澜这几天倒没去风云阁,惊雷之后,还有咫尺,虽然已经大体掌握,但总觉的变化不够,于是给师父张宝熙写了一封信,大体的讲了一下自己的困惑,张宝熙的回信很快,随着回信捎来的还有几本剑谱和功法,《归去来》《仙水岩指剑录》《闭鞘剑》《龙虎天雷正法剑》以及《灵飞经答疑》。

信里倒没说太多,只是提醒他这个刀谱应该来历非凡,每一式可能对应一个境界,让他不要着急,可能在升境之后,还有惊喜。让他着重看一下《仙水岩指剑录》和《闭鞘剑》,前者是龙虎山剑仙修行的根基,后者是以气养意的功夫,无论是叠雷的聚势,还是咫尺的出其不意,到最后其实都是一个凝练,和更快,聚气行刀和心随意动比起来,环视差了一大截的,现在刀术已经达到一个瓶颈的时候,需要的反而不是两军相遇勇者胜的拼劲了,可能更需要回过头来,研磨定静的功夫。

这个时候,李惊澜才明白有个靠谱的师父有多重要,因为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在数十场的对阵中逐渐养成的有我无敌的气势中,其实在不断地积累着一些暴戾,狂躁,遇山开山,逢江开江的就是那种不讲理。短期之内好处是明显的,但对于武道大道,却是在心境上有所偏差了,二品无敌,金刚巅峰战力,到了指玄会如何?却少了那份圆通自如,就得吃大苦头,,再往上天象境,与天道相勾连,心境上的瑕疵,就会成为致命的弱点。师父的提点正是关键,李惊澜往南而拜,发自肺腑。

七月十三日,就在大秦大沧备战多时,两国千万民众的目光都会聚到秦北沧南一线的时候,沧国的一场内乱,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南院大王慕容铎因军权被夺,在金帐之内,大声驳斥耶律休哥,和北院大王拓跋弘,之后挥袖而去;也不待皇帝下旨责罚,便连夜出了大京城,回到大营,第二天便举兵讨伐北院大王拓跋弘,皇氏耶律调解无果,反被慕容铎痛斥,割了来传旨金帐勇士双耳,双唇,长塘之上群情激奋,耶律休哥下旨讨伐,二十余万大军与十一万忠于慕容铎的草原勇士,在狼胥山下展开大战,不料一向粗豪的慕容铎先是釜底抽薪,由早已埋伏在大京城内帐下供奉和死士在城内暴起,一夜之间杀得大京城内血流成河,又乘京城大乱,大军家属皆在城内,军心浮动之时,发起突袭,在狼胥山下的大平原上以少胜多,杀得南院大王拓跋弘大败,不得不退回大京城,拒城而守。

而后,耶律休哥大怒,调两万铁鹞子重甲火速回京,讨伐慕容铎,慕容铎亲率四万亲骑迎战,连战连败,节节败退,兵退一百二十余里外的泊罗山,正当皇氏在大京城挥臂欢庆的时候,慕容铎妻族赫连古奇自四百里外的莫歧城星夜赶到,率三万风狼精骑自皇室大军肋部杀出,慕容铎也转身拉开战线从两翼发起攻击,拉开战线长度和宽度的两万重骑顿时如同鸡肋,被轻骑兵把重阵一层层如削苹果皮般消耗,眼见就要全军覆没。

亏的金顶寺十力菩萨赶到,及时喝停,向慕容铎痛陈厉害,慕容铎见大军气势已被十力菩萨在阵前以狮子吼发出的责问所摄,这才罢兵退去,顺便在京戍一带劫掠了一番,耶律休哥暴跳如雷,差点连龙案也掀了。若不是十力菩萨多番劝阻,就要将前线的五十万大军召回去宰了那个不顾大局的白眼狼。

事实上,在沧国内乱,慕容铎悍然发难,大军交锋的战法中,已隐隐显出其中竟似有与一向粗豪的慕容铎不相称的草蛇灰线,与之相对应的是不知何时在慕容铎身边出现的一个灰袍身影。

以至于慕容铎的种种决断,雷厉风行连遍布王庭的鹰眼都没能及时的做出相应的报告和措施,这也让耶律休哥大发雷霆,然而此时天高皇帝远,再去寻找蛛丝马迹却要大费周折了。

这场大战说不上是伤筋动骨,但却让沧国皇权的绝对权威受到了威胁,所以,秦沧边境的一触即发,变成了战略相持,大秦境内一片欢呼。

可并非所有人都应为避免了一场战争而感到欣慰,大秦皇帝就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在内宫当日杖毙了三名报喜的宦官,其中缘由,看兵部,工部大佬脸色就知道,大秦挑起这场战争绝对是另有图谋。

在表面上的举国欢庆中,那股翻天倒海的暗流暂时偃旗息鼓,可朝堂之上几乎所有人都感受得到扑面而来的劲风。

京师里的贵人们都闭气低声,害怕这股邪火落在自己身上。只有市井里的升斗小民,无知无畏,交口称赞着国运亨通。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位置,不是每个有权有势的人都能开心快乐,而老百姓的愉悦值真的很低,有时候只需要一点点感动就可以忘记很久的痛苦。

自古君王最愚昧,自古百姓最无愧。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书院弊病我知道

第三十一章

自从还是七国争雄之时,秦国变法,开启了科举,大秦便有:天下英才为我所用的慨叹。秦国以武立国,又占了文运,所以才能在短短的五十年先自强,然后强力并吞四国,从而文治天下稳稳地度过一百多年,并且国力蒸蒸日上。

科举在初始时科目极其简单,因为还是以推荐为主,考试筛选为辅,在大秦立国之后开始精益求精,夫子创立书院,又把文试推到一个最高点,渐渐地形成一套完成的体系体制,如今的三试,以京考进士为重,进士科又侧重试策问。都是出自夫子手笔。

在科举近二百年的推广中,也不乏产生“贫富之争”“南北之争”的波澜,但在大秦三代明君和千年一出的夫子斡旋,改进下,如今已是有条不絮。

所以,活人多把科举制大兴归功于夫子,以至于大多读书人打心眼里认为科举制就是夫子弄出来的,尤其是寒门子弟因为夫子彻底把推荐制抹除,给了贫寒读书人相对公平的境遇,更是把这个概念铁板钉钉的供奉起来。

到了今上当政的时候,寒门子弟起势已不可挡,尤其是书院出来的寒门子弟多少有些抱团取暖的意思,更有甚者,自己是寒门出身,更愿意赏识毫无根脚的贫寒读书人,将来也好做助力。

当然,科举的福祉远不仅仅如此,在严格的科举制度下,一些饱学之士也有马失前蹄或者生不逢时的时候,这个时候京城就兴起了另一种博眼球的方式“榜下扬名”,就是投文于书院,文坛名宿,官场贵人等,祈求能够得到赏识,从此在京城有一栖身之地,免去两年之后千里跋涉来京赶考的困顿和疲惫是一个目的,更接近政治权力中心才是更重要的,比起州县,京城紫贵如云,无疑是攀龙附凤一举跳出困顿的几率倍增。

所以虽然大考在九月,全国各地大量的士子寒门在八月初就涌入长安城,四处投名刺门状,内里也是分为两大阵营,一个是京城权贵的代表礼部侍郎韩梅陵,另一个是书院代表门下省给事中方山溪,别看他俩的品级不高,但个中忌讳和玄妙还真不是一入京城四顾茫然的初哥所能了解的。

京城规矩多,上什么台阶,走什么桥,那都是上讲究的,门槛儿太高,容易摔死自个儿,门槛儿太低,又无法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这两个官职刚刚好能上传下达,又是饱学之士才能胜任的职位,所以这个门槛儿是最合适的,京城居不易,那其中所费的心思自然是前人搜肠刮肚摸索出来的经验。

无论是勋贵所需的智囊还是鱼跃龙门之后的寒门显贵所求的助力,都要有新鲜血液的进入,来补充更进一步凡鸟变凤凰之后留下来的空缺,所以,有幸能留在京师的士子寒门远远超过了榜上留名的人数。

相比方山溪的得意,出身定远侯府的韩梅陵其实更加严苛,一个是大家子弟的气质,另一个是所谓权贵其实更加需要能够做事的人才,而不仅仅是只会做锦绣文章的花瓶,而方山溪乃是纯粹文人出身,骤然得势,又偶然成为寒门抱团儿中遴选人才的话事人,难免会被一波又一波夸张的奉承和对花团锦簇的文章所牵扯,手上和嘴上难免就会松一些,看起来门下给事中的门庭倒是比侍郎府还热闹。

最后一个独立于朝堂之外的去处,就是书院。书院这边已经结束招生,但并不影响有人往内里投书,但今年的投书远远低于往年,自然是因为夫子出游的原因,从前夫子虽然也是白衣,但大秦朝堂和所有的读书人都不会这么看,因为夫子是可以随时入宫,随时面圣的,而大多夫子的建议,都被三朝皇帝毫无保留的采纳,朝堂之上,又有多少权贵出自书院,其中的香火情百年不衰。小夫子上任半年有余,甚至连宫里都没去过,朝堂之上又能有什么根基。人情冷暖往往是那句话:市井多深情,文林心难映。诚不为过。

李惊澜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只是几个老教习有些抱怨,世风日下。

“大家不高兴,是因为从前夫子是一棵大树,可以替天下读书人遮风避日,夫子在他们眼中还是点石成金的仙人,毕竟能够上达天听的,还十中八九的,在大秦一个巴掌就能数的过来,而夫子还是妥妥的那个大拇指,所以,外面的那些人现在很失望,可作为书院里的教书匠,几位老先生却又计较些什么?”李惊澜笑着说。

“总是觉得人走茶凉,非读书人之所为!”

吩咐小丫头去给几个老先生倒茶,李惊澜和几个老教习围坐在凉亭的石桌前,右手食指中指轻叩石桌半晌后,才轻声问道:“几位老先生,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小夫子客气了!”

“我一直不明白,老师为什么悄然下山,也不明白师兄的顺水推舟,我想大家也都不明白,老师和师兄把书院交给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几个老头面面相觑,李惊澜继续往下说。

“既然先生们不肯赐教,那我说说我的看法?”

“以前我与其是说是赶鸭子上架,倒不如说是被师兄哄上山来,直到今天,我才隐隐约约想到些什么。”

见几个老夫子也不搭言,李惊澜便自顾自的说下去。

“如今朝堂的三省六部大小官员,无论是勋贵还是贫寒子弟跃龙门,其实多出于我书院,这是我书院一直引以为豪的,也是天下读书人独宠我书院的原因。往日夫子坐镇书院,朝堂紫贵川流不息,每逢大事,总是冠以请教,实是来敲敲老师的边鼓,以免朝堂之上踏错步子说错话,一朝失蹄万劫不复。事实上,老师再怎么隐晦,总是不希望弟子们有所闪失,难免话头话尾会露出一点破绽,所以朝堂上的书院弟子,便多了一份安稳。”

“可这还是老师的想法,大秦的朝堂成了书院的一家之言,书院的弟子把这份安稳变成了结党营私不思进取的依仗,所谓的十年寒窗的君子风度,就成了像方山溪等一朝得志,趾高气昂,视苍生如粪土,视功名利禄如美味的新贵放开手脚的遮阳伞,看看今年的风评就知道,如此这般,已经背离了老师创立大秦书院之初衷。”

“就连今朝不计功名的老先生都对书院门可罗雀而感到失望,倒不是说老先生们有了骄纵之心,实在是百年书院,百年夫子这棵树太大了,不知不觉中,书院里都有了背靠大树好乘凉的习惯。”

“而夫子总有一天会走的,夫子走了之后呢?有人自然会说不是还有太子么?可再往后呢?当这棵大树轰然倒下的时候,我们的书院,我们的夫子是不是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所以夫子知道了之后扔下摊子跑了,所以近圣的太子不愿意接这个摊子,所以他们不负责任的让我来背这个锅。”

李惊澜一面思索,一面一口气将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

几个老头白眉紧皱,很长时间说不话来。

十年寒窗无人问,是一个道理,就像院门外的士子白丁,有多少人的初衷是求得一个安稳,有多少人求得是一份富贵,又有多少人是求得一个抱负?曾经贫寒的读书人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所以他们也不敢抱怨,没处抱怨,后来,科举制给了他们希望,给了他们一个可以追逐的梦想,让他们不再郁郁而终,不再学富五车而无人问津,他们学会了挺直脊梁,而后,书院有给了他们遮风挡雨的场所,一举成名天下知,他们可以和勋贵相持,力压武夫,在朝堂之上大声说话。他们以为这是自己的努力,自己的寒窗苦读应该得到的报酬。他们太高了自己的下巴,张开了自己的大嘴。

就像此时书院外面的群情激奋一样,他们认为,我们就应该被赏识,夫子就应该照顾读书人,天经地义。

就像几个老教习觉得,半箩筐的投书比起往日的七八箩筐,这是瞧不起书院,这是世态炎凉。

所以,夫子觉得自己错了,所以太子不肯接这个担子,因为他们都是智者,所以夫子悄悄给李惊澜留下二十二个字“为天地立心,为苍生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不仅仅是给弟子张目,更是给书院留下一颗种子,传道授业解惑,夫子最后的这一手,才是完完整整的把师者诠释了出来。

书院是大秦的书院,书院是读书人的书院,书院不仅仅是过去,现在,更是将来的书院,夫子说得清楚,太子听得明白。而李惊澜也终于没有辜负两个人,他也悟出了这个道理。

几个老教习也在思索,前些日子门庭若市的美其名曰探望老师的弟子们,还不是兜着圈子探听夫子的去处,以及夫子此举的打算?如今夫子浩渺无踪,便有许多时候朝堂之上何曾有人来过?

所谓的借今日投贴抱怨,又何尝不是对半年来江河日下积累起来的怨气,一并爆发出来。自以为道德文章已经烂熟于胸的老先生们,这才扪心自问,觉得小夫子说的确实有道理,当下也解开心结,这才真正的认同了夫子和太子把偌大一份产业交给面前这个年轻人,远远不只是亲近,更多的还是对他有绝对的信心。

几个人站起身来,齐齐对李惊澜深深的施了一个礼:“夫子!”

这次,没有前面的那个“小”字。

一旁端着茶壶的裴小环,望着几个平时私下里没少嘀咕哥哥的老先生弯腰施礼,笑意盈盈,心想:这还差不多,以后就不再拔你们的胡子了,本姑娘可是知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这个道理的。

老先生们告辞走后,剩下李惊澜独自一人喃喃自语:

知道不知道,只有我知道,

知道做不到,还是不知道,

若是真知道,便可乐逍遥。

老师,你可逍遥?

老师,你在哪里?

老师,你在远方可好?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敬亲如亲在

中秋节傍晚,李惊澜亲手做了几个小菜,叫裴小环喊了李富贵过来,正要吃饭的时候,书院门房带进一个丫鬟,原来是母亲送来食盒,李惊澜进屋写了一封回信,向老娘报了平安,让她也多注意身体,秋凉露重该加衣服的时候一定要加,不要在意京城那些妇人的陋习,别忘了庆城的俚语:为俏不穿棉,冻死不可怜。如今身体不比以往了,该补的时候要补一下,要不胖子回来看到美娇娘变成了黄脸婆,万一有什么别的心思,后悔也来不及了。

把书信让裴小环递给丫鬟,又想了想摸出一块碎银子,亲手放到丫鬟手里,说:“天快黑了,路上小心!”

小丫鬟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三步一回头的望着这个李府唯一的少爷,秋波含怨,欲语还休。直到裴小环恨恨的将院门关上,这才脚步轻快的向书院外走去。

裴小环噘着嘴,黑着脸走回饭桌前,抬头看见李惊澜眯着眼笑意盈盈的望着她,心里有些发虚,低着头做到自己座位上一言不发。

这边李富贵也是低着头,眼泪却是吧嗒吧嗒直掉,李惊澜不由的长叹了一声:“难怪自古文人墨客关于中秋的诗句十之八九多是伤感,中秋月圆,本来是个好日子,看你俩的样子,今夜怕是酒不醉人愁自醉,咋地,这一桌好菜,就没人眼馋?”

李富贵抬起头来:“惊澜,我是不是特没出息,这才离家几天啊!就想爹了!”

“呵呵,这有啥丢人的,再说你要是那种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别说你是书院的学生,就是将来真考上功名,朱红紫贵,看不起李叔的粗糙,我也敢大耳刮子抽你,信不信?”

“信得,惊澜,你放心,那时候不懂事觉得爹的眼里只有铜钱银子,顾不上管我,就故意和他对着干,出门的前一夜,爹在门口转了大半宿,嘴里嘀咕着什么听不清,但我知道,一半是骂我不懂事,一半儿是得意,想想我爹,在镇子上也算是个富户,六七年了为啥不续弦?真是因为我闹腾?不是的,是爹怕万一后娘不待见我,就我这脾气,能把自个儿气疯了,爹最喜欢在中秋节沽几两酒,就着蹄髈听我给他背诗,听着听着就喝醉了,趴在桌子上打起呼噜。我总是说,你一大字不识几个的屠夫,能听懂个啥?还乐的胡子一翘一翘的,冲他翻了不知道多少白眼,可今年,他拿什么下酒啊!”

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

三个少年,围坐桌前,却各自举杯,一杯敬天地,一杯敬爷娘,一杯敬这满腹心事,冰轮清冷淡看这世间百态,可世间的牵挂,却依旧炙热虔诚。

祭神如神在,敬亲如亲在。

九月初一的“佛道之辨”,是常例,几十年来除了元狩三年,黄河决口,数百佛道两门高人,弟子,顾不得道理之争,为救两岸百姓生灵,各显神通错过一场以外,哪怕是遭逢四王之乱也未曾停止。今年也同样如此。

大秦龙虎山,法门寺,沧国的金顶寺,玄都观,加上大秦书院作陪。

“佛道之辨”之所以轰动,一个是两教都讲究一个弘法,自然是怎么热闹怎么来,语不惊人死不休;另一个当然是皇族为了显示歌舞升平,国泰民安而顺意为之,虽然偶尔也有几局精彩绝伦,为后世传颂的妙解,但大多是鸡同鸭讲,自说自话。

书院作为旁观和评判者,倒也公平,只是夫子特别重视“观过而知仁”,和行千里路而知民间疾苦,所以更多的是对弟子们的历练。

李惊澜原本是没打算去的,可是老神仙传过一封信来说,今次金顶寺由于沧国内乱无暇分身,烂陀寺有个有对儿有趣的师徒代替金顶寺参加,要他去看看,又说路上是安全的,没有谁会同时惹怒大秦大沧这两个庞然大物,让他放心。

李惊澜倒是没什么意见,可发愁的是裴小环撒泼打滚的非要跟他一起去,李富贵打趣着说:书院不是还有富贵哥么。小丫头当即就指天划地的和李富贵嚷,谁要是破坏了她“游学”的计划,就割袍断义。游学?游戏还差不多……

李富贵无奈也是递个眼神给李惊澜:哥,我是尽力了,谁让你平时那么宠她,你自己看着办吧!

没奈何,李惊澜只好约法三章,答应下来。小丫头才蹦蹦跳跳的跑进书房,一气写了两百个大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既然是两国皇帝国主捧起来的盛典,自然会有礼部官员和宫里的彩头,所以从京城出发的时候,除了书院二十几人,还有礼部左侍郎和一些小吏,宫里的貂寺太监,一队两百人的御林军,林林总总三百人的队伍,在八月十七这一日离京,向西北出发。

李惊澜自然懒得和这些人打交道,书院也有专门的教习,所以躺在马车里翻阅着《仙水岩指剑录》《灵飞经答疑》,这两本都是龙虎山正宗内功心法和千年传承的剑术精华,李惊澜说实话不缺的是临阵对敌的沉稳果决,以及生死之间的权变,又接受玉皇楼内功的馈赠,只是他半路出家的基础太差,老神仙捎来的几本秘籍正是让他沉下心来,循序渐进的不二法门。

裴小环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但若说读书,其实是和李惊澜不相上下,一本《论语》即便是藏着掖着,看李惊澜的脸色下菜,也早已背的熟稔,更何况精灵古怪的小丫头还藏着一个倒背如流的秘密,准备给李惊澜挖个大坑。

好不容易马车停了,带队的教习过来请示前面到了韩城,朝廷的几位贵人说是在龙门休息一下,李惊澜还没顾得上说话,一把攥住裴小环就要揭开帘子往外蹿的身子,摇摇头说:“好吧!再不停,我也被这个小家伙折腾死了!”

裴小环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双手攀住李惊澜的胳膊,恨不得吊在他身上,李惊澜侧身一个板栗就敲在她脑门儿上:“记得约法三章!”

龙门县在前朝叫做“少梁”,后来周桓帝封子与此,称韩国,遂改为韩城,大秦建国后,因为韩城地势西北高,东南低,大山多为梁状山岭,蜿蜒曲折,西北靠近黄河,恰似金龙吐水,武帝挥兵灭了韩国之后,立马于此即兴改名为“龙门县”。

龙门县位于长安往西北的必经之路,靠近黄河渡口,所以往来人口众多,街道上也是熙熙攘攘,虽然不是吉日,看不到百面锣鼓和耍神楼等壮观场面,但集市上关中地区的小吃,特产,精巧的花馍,粗犷但不失童趣的布偶,鲜红的辣子面,在此起彼伏的秦腔独有叫卖声中,平添暖意。

裴小环在人群中如同穿花蝴蝶般飕忽来去,大包小包的东西,小脸上嘴巴边赤橙黄绿青蓝紫,五彩缤纷,不到半个时辰二两多碎银子已经殆尽。也不懊恼,看着好玩儿的玩意儿就蹲在摊子前自言自语半天,都不瞅身后的李惊澜。

李惊澜早已瞧出她的心思,懒得理她,虽说如今的他根本不缺银子,但小孩子宠是宠,也不能没有个节制不是,这小丫头别说二两银子,就是二十两,撒出去,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再说才走了一百多里,马车里都堆满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了,还准备找个车马行先捎回长安城,要不眼看着连个躺的地方都没了,哪敢再给银子。

领路的县令倒也不算势利,毕竟书院百年号称“白衣卿相”,真有什么狗眼看人低的举动,倒不说能把自己的官帽子撸了,但升迁的路上,难免会被自诩为读书人的京城紫贵们给个差评,别说夫子只是远游,就是真是千古了,那五十年内书院也会被抬的高高在上,眼前这个小夫子,虽说传言京城里也是多有腹诽,但仅限于腹诽,台面上书院仍然是大秦文坛的台柱子,要想官运亨通,书院可以不拜,但绝对不能不敬,作为参加过小考,中考,大考三试见过大世面,又离京城消息不远的龙门县令狄奉,并不以官身和李惊澜论身份,还是言必拱手称夫子。

李惊澜见不得这繁琐,笑着说:要带弟子们长长见识,让狄县令赶紧招呼礼部和宫里的贵人,书院这边,进了城总要转转,采采风。

狄县令点头称是,夸赞了一番书院风采,这才离去。

夜晚,李惊澜推说旅途劳顿,并未参加狄县令的接风宴席,在驿站安排的屋子里,闭目凝神修习起玉皇楼内功,神凝之时,黄河汹涌澎湃已然入耳,动人心魄。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一如当年读书声

过了龙门县不远,就听到黄河如雷般的低吼,早先狄县令就派了熟识当地地形衙役给贵人们领路,队伍便是奔着号称“不观壶口万马腾,难识黄河惊雷崩。”的壶口瀑布。

滚滚黄河自青海远道千里而来,一百余丈的洪流,在此地突然收窄,挟雷霆万钧之势,在二十丈落差的壶口,翻腾倾涌,垂直落下,咆哮着仿佛一匹难以驯服的野马在撕扯着缠绕在自己身上的束缚,疯狂的摔打着坚硬的岩壁,轰隆的巨响把地面都震的微微颤动。

几名白脸红袍的貂寺太监,面色更加苍白,礼部的几位倒是显出几分癫狂,隐约竟是呼喊着“朝坊观瀑风雷间,九曲激浪生层烟……”“浪花喷五色,湍势吼千牛。”等等,为首的老头竟然双臂颤抖,热泪盈眶,胡须上挂满了不知是飞溅出来的黄河水还是泪水。

身边的书院弟子也是形态各异,但无疑口中都是念念有词,裴小环却挑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恰好能被水雾溅到,却又不至于被滔天的气象所慑,以至于目眩神迷。独自快乐的玩耍。

李惊澜默诵玉皇楼心法,戟指在空中抹画,竟是当初易秋道长的一指“截江”,时而皱眉,时而闭目,眉心朱痣忽而浅红忽而深朱,明暗不定。

忽听的前方不远处一阵嘈杂,夹杂着几声不男不女的尖叫,睁开眼向前瞧去,正赶上看到一道身影发出凄厉惨叫后,向瀑底落去,然后是一片惊呼,电光火石之间顾不得多问,双指捏诀,大喝一声“去”,腰间长刀电射而出,李惊澜纵身向下坠的身影飞去,空中使了个千斤坠,下落之势更快,瞬间便追上掉落的那道身影,单臂一抓腰间丝绦,将他抓在手中,然而此时,一口气以用尽,两人下坠之势不减,崖顶书院弟子大声惊呼,这边才晓得是小夫子出手,无论是礼部还是宫内出来的,都大惊失色,无论他们再怎么瞧不起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夫子,可书院的身份在这里摆着,小夫子真要有什么不测,可不是一颗脑袋两颗脑袋能兜得住的,眼见李惊澜的身影就要坠入黄雾之中,忽见滔天巨浪中一道白光射出,李惊澜脚尖在白光上一点,借势腾空而起,大内侍卫中有机灵的甩出九尺长鞭,李惊澜一把拽住,两道湿漉漉的身影,“扑通”“咚”的两声落在崖上。那道白光兜了个圈子,悄然归鞘。天涯咫尺,飕忽来去。

正是无名刀谱第三式“咫尺”。

欢声雷动。

李惊澜这才向脚下看去,原来是带路的那个龙门县的差役,惊魂未定的汉子还未醒过神来道谢,却被一道来势凶猛的蓝影,扑过来就是一顿狂踩,边踩边尖声骂:“狗奴才,你差点害死小夫子知道不?”

李惊澜伸手拦住小太监的疯狂举动,早有书院弟子将差役扶了起来,书院教习林让过来在李惊澜身边,急切问道:“小夫子无恙?”

李惊澜甩甩袖子里兜着的泥沙,黄水,说道:“不妨事!”

礼部的白胡子老头和一个五十多岁的红袍貂寺也疾步走了过来,听到李惊澜说无妨,也是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把前因后果说了一下,原来是这个龙门县的领路差役太没眼力界儿,观瀑的几个小太监原本就被这般宏大气象吓的面如土色,他还在耳边喋喋不休的夸赞这壶口雄壮,小太监便以为他暗讽,心中恼恨便跳起来一脚,不料崖边湿滑,差役一脚没站稳,竟然失足掉下去了。谁知道差点铸下大错,让小夫子涉险,请李惊澜任意责罚。

这边林让微微颔首,意思是大貂寺并没有推脱的意思,大约事情经便是如此凑巧,这边蓝衫的小太监已经跪爬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依照李惊澜从前的性子,自然见不得这种仗势欺人的行径,但如今挑着这副担子,便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又念及自己真要处置了这个小太监,虽然对于宫里来说真是屁大的一个事,但总归是削了面子,别说这个差役,就是龙门县令,也要跟着遭殃,那就枉费了自己救人的这番本意了。

于是拱手说道:“夫子说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既然是一脚的事,那倒无须老先生多心,些许小事,自有宫中家法,惊澜不便多言,大貂寺自行处置便罢。只是,切莫再有此类事情发生,惊澜技粗学浅,下一次可不敢如此冒失了!”

红袍中年貂寺听了此言,甚为受用,尤其是前一个称呼“老先生”,是几十年宦官生涯从未有过的尊称,心里都乐开花了,花花轿子抬人谁不会,赶紧躬身道:“难怪夫子敢将书院这份重担挑在小夫子的身上,果然是少年英杰,这京城里还有人碎嘴,杂家这次回去,一定要为小夫子张目的。”

李惊澜微微一笑:“老先生抬爱了!”

裴小环取了干爽的衣袍与书院弟子一起跑了过来,眉眼之间却满满的都是小星星,乐呵呵的望着李惊澜喊了一声:“哥!”,翘起大拇指,狠狠的在空中舞动了几下。

李惊澜一头黑线,转身和礼部官员,几个大太监道了歉,说要回马车上换衣衫,转身离去,礼部侍郎望着远去的年轻背影,若有所思。

壶口之事早有人飞报龙门县,狄县令哪里顾得上坐轿,骑着一匹骡马就只身飞奔过来,也真难为他了,幸好也是寒门出身,小时候多少也曾在驴骡背上顽皮过,否则别看这小二十里路,别说屁股受罪,就是能安安稳稳的到达就算天大的运气了。

跳下骡子连滚带爬的跑到礼部扎营的地方,问明了情况,才转道向大貂寺请罪,这个错说到底,即便是李惊澜没出手,差役真丢了命,这个锅还得他来背,别说小夫子这一杠子插得,幸好是万事大吉,要真把小夫子的小命丢在这儿,别说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就是州府,甚至经略使也铁板钉钉的要吃挂落,要是朝堂上的事,那保不准还要和这帮死太监拼个你死我活,至少还能落个风骨,可要在这鸡毛蒜皮,都说不清谁对谁错的小事上,丢了官身,甚至小命,真真是连说理的面皮都没有。

幸好姓褚的大貂寺看起来心情不错,和颜悦色的收了银票,也没给他什么挂落,只是到了末尾,郑重其事的提醒他这事儿是小夫子的人情,明着暗着的意思是,小夫子那边绝不能低了这边的礼数,否则,这边的礼都给他扔出去。

狄县令这个心里嘀咕,啥时候读书人和太监关系这么铁了?看来还是离长安城有些远了,到底是信息不通畅啊!

一路忐忑,差点撞在李惊澜的马车上,这才回过神来。书院的弟子瞧见狄县令失魂落魄的样子,赶紧扶了一把,林让在车外禀告,李惊澜撩起帘子走下车来,换了一身蓝布长袍,更显得精神。

回身嘱咐裴小环不要乱跑之后,李惊澜没让林让他们跟着,而是独自和狄县令走到远处。

没等狄奉出声,李惊澜先说道“狄大人,有些话不必说了,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您既然过来了,礼数就到了。”

狄奉哪敢托大:“夫子,您这话说的,别说这份人情,和您冒着天大的风险,就光只是冯九的那条命,我狄奉也是难报万一啊!”说着就要从袖子里掏东西。

“唉,狄县令,你就别忙活了!”李惊澜伸手轻轻按住狄奉。

“这……..”

“如果你愿意听我几句话,那我就承您这份情,咱们就把这事儿了了,如果您坚持,那我真就不能奉陪了,老师那里留了功课,我可没什么时间。”李惊澜微微皱眉道。

狄奉认真地瞧了瞧这张年轻的发指的脸,确认这话说的是掏心挖肺,也不敢得寸进尺。只好说道:“听得听得,夫子教诲,万金难求。”

“老师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我是不信的!”

狄奉如遭雷击,头皮发麻。

“狄县令,你不要害怕,这个我真说不着,我本是一介武夫,有幸得到老师教诲,还被老师和师兄联手坑了一把,没心情管你这破事,也没兴趣和您说这个,但在其位,谋其政,只是想站在读书人这个位子上,和您说两句。”狄奉汗流浃背,来时以为最好说话的地方,这个年轻人却是一句比一句深邃,像把刀子在头上悬着,却不落下,好生惶恐。

情急之下,用袖子擦擦头上的汗珠,竟顾不得这是官袍。

李惊澜哑然失笑,说道:“真没什么,只是想嘱托狄大人一个是不要责怪那个差役,还有一个就是能否想办法在此崖边造上一排铁索,以免后来者失足。就这两句!”

狄奉如释重负,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冲着李惊澜竖了个大拇指。

李惊澜蹲下身子笑笑:“狄大人这是?”

“屁得个十万雪花银,银子都是借的,我还愁着怎么还?不过这份银子注定是要花出去的,小夫子说得对,我明儿就亲自监工,把这份银子变成保命的铁索,这才是我辈读书人的功名!”

“嗯?怎么这就成了小夫子了?狄县令,你这是前躬而后倨啊!”

“呵呵,夫子再小,那也是夫子,对不对?至于这个小字,你有我年龄大?”

“哟,狄大人这是没过河就要拆桥了?”

狄奉把两只一直打哆嗦的腿索性盘了起来,官袍抖了抖覆在腿上,拱手正容道:“书院弟子狄奉受教了,小夫子且去,待我缓过这把劲儿,必定说到做到。”

李惊澜随手拽了根茅草,站起身来:“呵呵,骨头都酥了,嘴巴还挺硬,怂到你这么霸气的,也是绝无仅有啊!书院之福,书院之福!保重!”

说罢,转身离去。

“小夫子,您老也保重!”身后狄奉大声喊道。

李惊澜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右臂伸起,高高的竖起大拇指。

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干净,通达,一如当年!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雁南归良人归不归

过了黄河往北,地势渐渐升高,沿着黄河边,一抓一大把的先贤古迹,自有林让给弟子们一一解读,李惊澜乐的自在,倒不是李惊澜托大,林让谄媚,而是在壶口瀑布停留的一夜,两个人有一番秉烛夜谈,林让切切实实的认识了李惊澜对地理历史知识的深厚功底,李惊澜坦白的说,自己的记忆力可能是天赋异禀,顺手指着“睡姿妖娆”的裴小环说道:这个也是,指给她一本书,用不了半天就能滚瓜烂熟,还以为我不知道,只是年龄太小不愿意让她记得太杂而已,所以对于一些书本上记录的东西,我是提不起兴趣,倒是乡俗民生,有这方面的书籍也好,故事也好,不妨常来坐坐。

林让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李惊澜笑笑说:“没什么奥妙,书里面的东西,你要舍得再去赊一壶小汾阳,拼着今晚不睡,说道说道?”

林让扭头就走,李惊澜这边刚给裴女侠掖好被角,林让就提着两壶正宗的小汾阳旋风般的冲了进来,弄的李惊澜不禁苦笑,失策失策!

“世间的事情既然逃不过‘规矩’二字,那么,这个规矩,就不是一家之规矩,一县一州的规矩,但是规矩一事并不是死的,这个倒不是逾越,而是夫子所说的中庸。”

“我不是不能替那个叫冯九的差役出这一口气,也不是怕和宫里有什么牵绊,莫说是师兄的面子,就是我爹……算了,总之,别说是一个小太监,就是林林总总的那几个大貂寺别说是折了他们面子,就是当面抽了耳光,回去他们也得给我说好话,绝对不敢有什么不忿,礼部的那帮老狐狸,只会坐山观虎斗,恨不得我们当场掐起来,做和事佬也好,偏帮也好,尽在掌握。对不对?”

“但是冯九呢?狄奉呢?免不了被秋后算账。这就像我是一个一品高手,把二品高手揍了一顿,那二品高手是不是就能去揍三品?以此类推?”

“在我看来,在大原则上其实那件事是没什么问题的这是中,所以褚大貂寺也没有藏着掖着算是正了,我退了一步,他跟着退了一步,就算公平了,最后就是皆大欢喜的和了,中正平和齐活了,冯九和狄奉自然就有了活命的机会。这个才是真正的规矩!”

林让听得细致,也反复推演,原来退一步海阔天空,并不是道家专属,其中的玄奥,夫子早已提及,这才重新审视了一遍,这个小夫子,岂止是一个不简单能概括的。

近了并州,路上的江湖豪客突然多了起来,佩刀挂剑的三五成群的往北而去,大秦尚武,寻常的城池只要在城门口备案,查验并非通缉犯人或者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恶人,便不会太过苛刻,而三十年来,各大门派也被那个叫做李云道,字梅庵的胖子的传首九州杀怕了,除非是愿死不愿活的亡命徒,就是杀妻灭子的深仇大恨也尽量约在大城之外一决生死。所以侠以武乱禁这个说法,比起前朝,不知弱了多少倍。

御林军这边自然有外围的斥候,不多时便传来消息,原来是北方武林大会并州西南的卧虎山庄举行,裴小环当时就一脑袋撞在马车顶棚上,一边龇牙咧嘴,一边非要爬上马车顶去看看天上有无高来高去的侠女,或者是风流出尘的神仙眷侣。被李惊澜死死揪住辫子之后,早已顾不得“约法三章”,大叫“李惊澜,信不信我大喊三声救命,就有神仙姐姐来打得你屁股尿流?你再不放开我真喊了啊!”

李惊澜“叭”“叭”“叭”就是三个板栗,小丫头一手捂住脑袋,一手在空中乱抓,李惊澜笑道:“哟,啥时候把你干娘的疯魔手学会了?功夫见长啊!来来来,裴女侠,今天你要不把我抓个满脸花,我还真就不能放你走!”

裴小环见势不妙,满脸的泪珠子秒停,瞬间雨过天晴,“哥,就这一回行不?我保证躺在车顶只看不说,就是那些年轻剑仙故意和妹子搭讪,妹子也坚决一言不发。求你了,行不?”

“呵呵,你是胸脯大,还是屁股翘,还年轻剑仙与你搭讪?难怪这山上的狐狸精死不尽死不绝,原来都钻到良善的书生家里修炼来了。裴小环露出你小尾巴来吧!你暴露了!”

裴小环一声悲凉的怒吼,又是一阵疯狂的抓扯,直到累的气喘吁吁,见李惊澜打定主意,知道今天是宿愿难成,才气呼呼的抱着虎头布偶蜷缩在车厢一角昏昏沉沉的睡去,李惊澜也是一身臭汗,不得已用功逼干身上湿透了的内衣,从包袱里取了一件长衫盖在小丫头身上。

李惊澜轻轻的拍打着这个执拗的女孩的肩背,眼神温柔,低声说道:“哥哥也曾经任性过,可能还有点小小的不懂事,我们都一样。小环,你长大了可别怪哥!

凭君千里望平安,愿儿归来仍少年。

有些纯真,回不去了,但并不代表看不到。

那年,那夜,那些往事,少年耿耿于怀,但如今,守在裴小环身旁的他,又何尝不像那个清冷的少女。

窗外,大雁南飞,可传的尺素书?

雁南归,良人归不归?

惊弦,你在哪里?

姐,我好想你!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少年清歌把酒行

正当李惊澜打定主意不节外生枝的时候,一位久违的熟人带着一个小包袱和一封信走进马车,紧接着外院教习林让也被请了进来,片刻之后林让沉着脸走了出来。

是夜,两道身影悄悄的避开巡逻的御林军,向西南方向掠去。

天下武道拔了尖儿的,不过一掌之数,除了武夫绝巅吕彦超坐居东南武都城,剑道扛鼎曹曦之剑镇东北洪涛山,佛道儒三教圣人不算,陆地逍遥神仙寥寥无几,而且到了地仙境界已于世事少了牵挂,就像李惊澜那个从未谋面的二师兄,东海悟道三十年,几与世隔绝。所以江湖之上还是以一品三境而论。

天象境已窥沟通天地之一线,敬天畏地,非生死大事不沾染因果,为求更进一步,多为明哲保身,便是切磋,也尽量藏着掖着,所谓袖里乾坤,袈裟世界不过是遮蔽天人视线,可见谨小慎微。李惊弦一步入天象,于沧境大开杀戒,便立即受了天道反噬,便是此中的凶险。

所以行走江湖,怕的往往不是陆地神仙,天象高人,而是专修术之极的指玄高手。

大秦境内十六道,六十四州江湖之上,有三山,五庄,六大门派,多以指玄坐镇,便可在一郡一州,乃至一道之地称雄,所谓的武林大会,其实也就是金刚之上,指玄之下,当然这还不算菩提寺的大金刚,龙虎山的大指玄,三教圣人的亲传弟子是不屑参与此类武道大会的。

并州西南的驿路上,改头换面易容成一对来自洪涛山之下小门派师兄弟的李惊澜和付海清,靠着俩人在军营中两年的斗嘴磨练出来的功夫,很轻易的就混进一队少侠中,其中付海清的独臂,在李惊澜假意遮遮掩掩,又装作不经意说漏嘴的说出这条胳膊是断在沧国风雷山内门弟子之手,但斩断付海清手臂的那个比付海清高出两个小境界的倨傲男子,却被付海清剁成肉酱。其中那句付海清舍臂求近身肉搏,单刀捅进风雷山小宗师腹腔,悍然一搅,大吼一声:“安敢小觑大秦武林?”听得安歇江湖少侠热血沸腾,目眩神迷。

李惊澜适时的眼眶含泪,摸着付海清空旷的袖子,饱含深情的一声:“师兄!苦了你了”更是把一众仙子们惹的泪满衣襟。

付海清和李惊澜很快就成了队伍中,武功不高但颇受人照顾的两位义气兄弟,为首的沧澜门大弟子龙鳞剑陶弈霖更是拍了胸脯说但凡付海清有心仪的女子,他便是请动师门长辈也要给给他保媒的,断不能让他人小瞧了大秦江湖的忠义之士。

却不知这个诨号“独臂刀”的虬髯男子“成名绝学”乃是“叶底摘桃”的猥琐招式。

除了刚开始为了打进队伍,李付两人还是比较低调的,每次都落在队伍后头,反而又让侠少们唏嘘不已,北方荒蛮也有不但血勇而且知礼之人。

这俩被“知礼”之人如今正在窃窃私语,对前面的仙子侠女评头论足,以李惊澜的说法,把这江湖美色也要分成三品九境,脸蛋儿,身材,举止行径。容貌还只是其一,胸峦叠嶂,纤腰长腿各占其一。

两个人争的面红耳赤,最终得出的结果不过是,这个圈子里的江湖侠女最多也就是中平之姿,不过比起在庆城柳巷,远远的望着花团锦簇,已经是志得意满了。

一行人且酒且歌,往西南走去,不到半日已至卧虎山下的马尾镇,这里确实好生热闹,来自三山五岳的好汉,自然不可能全部住到卧虎山,能上山的都是一方豪强,或者名门大派的长者弟子,中等门派的掌门,像他们这般除了龙鳞剑陶弈霖其实是勉强有资格的,其他人只能在马尾镇卧虎山庄已经安排好的客栈里居住,而陶弈霖也是为了巩固刚刚确立的“江湖地位”豪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竟舍弃了入庄的殊荣,顿时引来十几位侠少的鼓掌,至于背后的捶胸跺脚,那谁能看见?少年心性,可见一斑。

付海清带了黑衣卫的牌子,两个人是有资格进庄的,但李惊澜知道把牌子一挂,就意味着转到明面儿上了,一些有趣的故事,和猥琐的心思,难免打了折扣,便说等等看,付海清当然没有什么意见。

江湖儿女夙愿多,如此大的阵仗,情仇之事难免碰头,马尾镇南有个大石坪,方圆四十多丈,较为平坦。立即就成了临时的较武场,不过在卧虎山的严令下,暂时还没搞出人命,刀头见血倒是难免,刚来的一众少年听到消息,都忙不迭的赶过去看热闹,李惊澜和付海清却是先饱餐一顿,又扯了一会儿闲篇儿,才向镇外石坪走去。

路上结伴而行的各色人等,尽皆是紧衣束袖的武林人士,李惊澜第一次正面打量这个江湖,所以走的不紧不慢,侧耳细听。

大秦武林称得上是一流门派的,抛开顶尖的龙虎山,无剑山庄,武都城,卧虎山庄就属于一流门派,庄主令狐策以一手落英剑和扶摇身法号称指玄双绝,二十多岁成名,走南闯北最后在并州打下一片天地归老,虽然近几年已经不再出手,可传言却是为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天象境界,甚至有人说此次武林大会的召开,一半是为了北方江湖一统,另一半就是令狐策想借滔天武运,一举冲击天象。

李惊澜却知道那天象境界乃是根骨,体魄,气运缺一不可,早先老神仙评点江湖之时,就说到令狐策体魄,气运尚可,根骨不足,所谓天象不过是镜花水月,近在眼前而不得也。所以这道听途说也是洒然一笑。

不多时走近大石坪,已经是里三圈,外三圈围得严严实实,别说地上,就是树梢树枝上都起起伏伏的吊挂着不知真是想通过场中的切磋,能够夯实境界还是只为显摆功夫的小子,女侠,付海清眉眼一抽,“树底下坐坐?”

李惊澜斜撇了他一眼,说道“能靠点谱不?你看看树底下,和你一样猥琐心思的少侠们,眼睛珠子都红了,你觉得就咱俩一个半人去冲阵,有生还的可能?”

“你说啥?”

“我说你看他们的眼珠子都红了。”

“不是这句!”

“不要自不量力!”

“前一句!”

“内什么,我尿急,先走一步?”

“说清楚再走!”

…….

少年可识愁滋味?一瞬风雨一瞬晴。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江湖诡异各有所思

正要往里走的付海清突觉背后一阵劲风袭来,眉头一皱气贯双臂,就要出手,却被身旁的李惊澜轻轻一带,两人向右滑出半尺,转身瞧去,却是两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在人群之中展开毫无顾忌的身法向前掠去。

付海清侧脸瞧瞧李惊澜:“这也能忍?”

李惊澜嘴角一扯:“屁,能跟我爹学点好不?才几天,阴阳怪气的衣钵,就顺手接过了?”

“啧啧,到底是道门子弟,养气功夫十足啊!”付海清伸出大拇指晃了晃。嬉皮笑脸突然一收:“澜哥儿,我咋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

李惊澜自嘲的笑笑:“你不也一样?”

两人忽然都沉默了。

走进大石坪的人群,凭着付海清凶神恶煞的脸和扛着一条独臂,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往圈子里挤的过程,倒没发生什么摩擦。两人也没太过分,差不多走到前面的时候就停步了。已是能瞧见场中的打斗。

外面看的热闹,其实真走进近了,以如今的李惊澜看来,所谓的寻仇滋事倒像是一场场冠冕堂皇的扬名游戏,出了瞧着还霸气的开场白:某乃某山某派某某人……之外,花拳绣腿实在是泛善可陈,便有些乏味。回头瞧瞧付海清,这货正远眺的不是场中打斗,而是树梢上彩衣飘飘的侠女仙子,一脸猪相,哈喇子都流到下巴颏了。不禁哑然失笑。

既然索然无味,倒不如回客栈修行,便扯着一步三回头的付海清向外围走出,堪堪走出人群边缘,李惊澜突然“咦”了一声,付海清抬头看去,三十余丈外一位冷脸黄衣少女正迎面走来,身后一个笑容可掬的老者不紧不慢的在身后跟着,不见如何做势,脚下竟是随着少女快慢分毫不差的相距三尺左右。

那脸蛋,那身姿,比刚才大石坪上的彩衣,不知高出几层楼,付海清咽了口吐沫:“澜哥儿,你看,你看,这个能有一品上上吧!”

“闭嘴,闭眼,如果你不想死的话!”李惊澜略微低了低头,轻声说道。

付海清一愣的功夫,背后劲风又起,这次不用李惊澜提醒,两个人同时侧身,果然又是那两位嚣张少年,迎着黄衣少女奔去。

李惊澜眼睛微微一眯,却是低语了一句:“找死!”付海清猥琐的身姿顿时一变,气若山岳,往前迈了一步,单臂探向腰下,却不防被李惊澜背后一脚踢了个跄踉,霸气武夫形象顿时大跌,就听的背后一声:“嘚瑟个屁啊!他们自己作死,要你出手?”

两位神采飞扬的少侠几个飞身就到了黄衣少女跟前,双双停住脚步,抱拳施礼:“师妹也来此凑热闹?”

运来竟是熟识的,付海清瞅瞅李惊澜,李惊澜摸摸鼻子,仰头看天。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是一阵郁闷。

却听的“砰砰”两声,神采飞扬的两位少侠,转眼间,就被黄衣少女腰下的剑鞘抽飞一丈有余,付海清当即就傻眼了,没见过这种操作啊!熟人,礼道也还说得过去,一见面二话不说“啪啪”就是揍,这套路不对啊!

黄衣少女连瞧都没瞧撞飞的二人,径直向大石坪行去,从李惊澜付海清身旁走过,眼不斜视,李惊澜赶紧把脸撇向另一边。

后面笑眯眯的老者赶了上来,伸手虚空一抓,两个少年便从远处又飞回来,也不倚老卖老,呵呵一笑:“原来是楚氏两位公子,劣孙女无状了,抱歉抱歉!”

付海清悄悄说道:“高手啊!”

“哼,老骗子而已,信不信我把面具撕了,这老货扭头就跑?”

“澜哥儿,你不吹牛会死啊!”

“唉,跟你说不着,不过,有他俩在,这次又多了几分胜算!”

不远处两个灰头灰脸的公子哥,哪敢接这个茬,本来就是厚着脸皮称一声师妹的,也是前年刚好有一份机缘,能够让掌门亲自介绍这无论在俗世还是在武林都是重逾千钧爷孙俩认识,事后还千叮咛万嘱咐,真要是把这份机缘抓到手,那就算一步登天了。所以才有刚才拦路结缘的事情。

可惜这姑娘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讲道理,做事只凭自己的喜好,哪里有说话的功夫,再加上老爷子是谁?能让他卑躬屈膝的这世上不过三五位而已,刚才被莫名其妙撞飞都没有太过害怕,却被这笑意岑岑的一句话下出一身冷汗:“老前辈这如何敢当,是我兄弟俩冒失,与刀刀姑娘无关。此次回蜀定当原原本本回禀师父,待师傅责罚,之后再上门请罪。”一躬到底。

“呵呵,不必不必,小事一桩嘛!你们孩子们玩过家家,老头子们就不凑热闹了,担心这娃娃闯祸,就不多陪了,先走一步!两位小哥慢走!”

老爷子句句谦和,两个刚才还嚣张跋扈的少侠却差点就裤裆湿热了,哪敢说半句不字。转身赶紧溜之大吉。

老者晃身往前行去,走过付海清二人身边,反身瞧了一眼李惊澜的背影轻咦了一声,却脚下未停,追着黄衣少女而去。

付海清满脑子浆糊,搞不清李惊澜这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惊澜也懒得解释,只是告诉他,万一失手,这两人可以信任。

回到客栈,俩人再把卧虎山庄的地形图又过了一遍,才各自睡下。

第二天早上,俩人凭借早已准备好的两套文牒走进山庄,在此之前,看到卧虎山庄西侧雁行湖畔已有五千并州精骑驻扎,真正的精骑而非杂号队伍,俩人俱是军伍出身自然能分辨久疏战阵和久居战阵是我士卒身上散发出来气息的区别。

果然不出所料,这场突如其来的会盟,与朝堂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

沿着石阶而上,山上稀疏的一些老松怪柏,草被也是不多,北方石山大抵如此,风势太大,泥土不容易在山体上附着,所以远远看起来整个山体并非像南方一样山绿水白,而是整体上有种苍黄的感觉,唯有山中一道清泉两侧,植被还算嫩绿,附着在水边大石上的苔藓算是最亮眼的颜色。

半山腰有一道两丈宽,落差约四丈的飞瀑,哗哗作响,但比起李惊澜刚刚走过的壶口瀑布,那就差的太远,不过在北方边地,这就算一份不小的灵气了,也是有许多北境豪强再次驻足,唏嘘不已。毕竟这东西不是有钱,有权,武艺高强就可以拥有的。要讲究个机缘。

卧虎山庄建在山腰之上类似于马尾镇大石坪的一块平地上。仿佛是一座大山被人拦腰劈成两段,把上半截掀了,留了下半截。整个山庄在群山中的一块异常平整山体上错落有致。犹如,几位仙女托着一个玉盘,在卧虎山庄建成之前,也被称作仙人承露台。

三个硕大的擂台就设在庄门以南的飞瀑附近,分别用于小宗师的较技,金刚体魄的切磋,和正擂。

李惊澜和付海清上来的时候,擂台上已经很热闹了,正看到华丽的一幕,小宗师较技台上一个个豪情满怀的江湖好汉们下饺子一般,被来自青城魁星楼主墨羽飞星迟元华的亲传大弟子凌绝崖扔下擂台,据说已经摸到一品门槛的凌绝崖出剑干净利落,绝无一丝拖泥带水,深谙快,准之道,而出手却往往是给对方留下一线生机,或以剑鞘击飞,剑背拍飞,剑尖挑飞,所以虽然连败二十多人,擂台下反而是掌声雷动。

与小宗师较技不同,金刚擂台切磋这边却是声响小了许多,一半是武夫金刚没有那么多花哨,一半是到了一品境界就是内行看门道了,看到妙处也只是在心中默默赞叹一个“好!”字。至于凑热闹的,往往是这边都分出输赢,下面还没看明白,想叫个好,都不知道该踩哪个点儿,要是踩错了,难免让人耻笑,所以反倒显得清静。

正擂这边光是负责评判的桌席上就坐着十几位,卧虎山庄庄主令狐策,居中身旁右侧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白面紫袍中年人,面沉如水,左侧就是笑容满面的龙虎山掌教门下守拙真人,也是俗世中唯一的大秦周氏王朝外姓闲王易行空,李惊澜也是好笑,这一左一右,一庄一谐,令狐策也能受得了?

其余的十多人,根据付海清带来的谍报,也大约可以推测个七七八八,紫袍中年人身边依次是武当掌律莫奇聆,白鹤山庄庄主齐高岚,龙威镖局副总镖头刘蒙山,易行空身旁依次是峨眉长老云中子,江南书剑盟盟主越高楼,燕湖帮帮主刘超云等等。

李惊澜左右瞧了半天,也没看到黄衣少女易小蝉,心中泛起些许失落。眼神便落在正擂上的青衣剑客身上,这名中年男子相貌也算风流,只是肋下悬着两柄长剑,背上还斜插着一柄这就显得有些古怪,付海清低语道:九华山过明御,剑道指玄,传说偶得拓碑,能御剑三柄,暗合三才阵法,实力中平。

正说话间,有人纵身跳上正擂,青衣短打,手持两尺长的一段青竹,面容消瘦,两只小眼却精光四射,上台向四方施了个礼:“南疆青竹翁洹元直,请教了。”

过明御也抱剑微微颔首:“九华山过明御!”高手过招,话不多说,随即便是一声“去”,腰下摘到掌中长剑划出一道白影直撞洹元直,洹元直脚下一错,略略侧身,手中青竹点向剑尾,御剑之术本身就是心随意动,过明御指诀微转,长剑兜出一条弧线斜刺洹元直右肩,洹元直脚下不动,身形瞬间后仰让过剑锋,右臂以一种异于常理的扭曲,由下而上反向击中剑脊,“铮”的一声,竟溅起一溜火花。

剑影受创,竟有些跄踉,转回过明御身侧,剑尖对敌,微微有些颤动,过明御眉心一皱,低喝一声再来,左手一招肩背两剑轻啸,直冲云霄,身侧一剑贴地而来,洹元直分神空中两剑,不敢大意,右脚发力向左滑出,空中向过明御弹出一道白线,两剑却是绞旋落下,飞旋的剑气在空中留下两道螺旋白痕,来到近前一奔面门一奔背后,洹元直扭身青竹划圆,竹身带出呜呜低鸣击向背后一剑,左手手指连弹,几条白线向头顶一剑迎去,白线次第与剑气相接,化作条条银丝漫天落下,却也将剑势阻断,“嘣”的一声巨响,青竹击中剑身,弹出一条弧度,洹元直借势纵身,单掌劈向过明御,便是要近身搏杀,不料过明御展颜一笑,双指一并:“世间只云我有三剑,其实是……”,话音未落,一道指剑已洞穿南疆汉子掌心,也是洹元直久经杀阵,急切间空中硬施千斤坠,才免去剑气破掌之后余势直奔头颅之厄。

胜负已分。

李惊澜脑海中默默的把刚才电光火石般的对阵复盘,不管最后决定胜负一剑,同境界一战,如是自己先手就以命搏命,过明御其实都没有隐藏第四剑的机会,必然是,两败俱伤,而自己拼力一刀之后若能躲开要害,却是赢面很大。

略一沉吟,不禁又自嘲根底浅薄,平生所学,不过三招半而已,单挑还将就,如是这种擂台赛,一刀换一伤,自己又能撑住几场?

愣神之间却看擂台上,有人另类登场,以为身材硕长,衣衫破旧的汉子,倒持一柄长枪,一步一步规规矩矩登上擂台,如今的江湖,哪个不是怎么花哨怎么来,能跳的绝不跑,能飞的绝不跳,江湖少年最高兴的莫过于御剑有成,一朝脚踏飞剑,任我逍遥。偏偏这位,在正擂之上,规规矩矩踏着台阶而上,擂台下立即嘘声一片。

中年落拓汉子也不在意,一步一步上擂,一步一步走近过明御,三尺之距停步,手腕一转,枪攥往地下一顿:“枪名睚眦,能接我三枪,饶你一命。”

付海清在擂台下,眼睛等的溜圆,“这才叫霸气无匹啊!”

过明御涵养再好,也不由心生怒气,捏诀便是三剑出,直奔这个连名字都不愿报上的落拓汉子,似乎感觉到主人的怒气,剑生轻啸比刚才与洹元直对阵之时又快乐几分。

落拓汉子嘴角轻撇,曲臂提起长枪,枪尖斜指,手腕微微一抖,“砰砰砰”三声,三柄长剑已是先后被拨开,身形居然纹丝不动,赤裸裸的蔑视。

过明御再无先前沉静的神色,左手藏于袖中,右手指剑当胸点到,空中三剑,左右晃动斜斜刺下。

却见落拓汉子,左脚向前踏了半步,右手大拇指发力向前一推,枪杆滑动向上,手攥枪尾,右臂一抡,枪身在空中画出大圆,飞剑还未到身前,便被枪罡荡开,有若实质的指剑被抽的支离破碎,过明御指剑被破也不倒退,纵身而起,捞起空中飞剑,当头斩下,落拓汉子这才伸出左手在枪尖出轻轻一扳,长枪睚眦呼啸崩出,“轰”,过明御被砸出十几丈外,重重跌落生死不知。

名枪睚眦,霸道如斯。

令狐策都没忍住,噌的一声站了起来,“这…….”

紫袍白面中年男子,面色更沉,左手食指轻点桌面“令狐庄主?”

令狐策衰然坐下,另一侧易行空却呵呵一笑,“枪名睚眦人如龙,崩断五岳穿乾坤。老友好久不见,却寻了个好徒弟。令狐庄主,怕是要亲自下场喽!”

紫袍人撇撇嘴:“枪横楚江又如何?铁骑过处都是土鸡瓦狗!”

“啧啧,孙貂寺这话说的颇有男子气概,要不您下场走两招?”

紫袍貂寺孙恺之鼻孔“哼”的一声,倒也不敢真和这个无论从身份,荣宠还是武道上死死压住他一头的老狐狸。

令狐策也是侧身拱手向易行空问道:“易前辈,此人莫非是伪楚枪神平延章门下?”

易行空闻听此言也是叹了口气:“唉,八九不离十,你看他上台以来,可曾退出半步?跟他那个倔驴师父一个德性,还能跑得了?”

令狐策眉心深深的拧成一个川字。

三十年前征楚一役,表面上是摧枯拉朽,但其中黑衣卫策反水师,和大楚帝师,无论是楚舟秦卒渡江突袭,还是兵临城下,帝师伪诏开城,处处都展现出楚国已是江河日下,被奢靡之风腐蚀了国风民风,但前有枪神平延章一枪横江,连挑四艘载兵两千余的朣朦大船,身被数十箭,被两支九牛弩洞穿,死而不倒之匹夫一怒,后有,楚国皇后元雪飞城头大呼:“四十万人齐卸甲,谁堪挥臂作男儿。”回头冲着坐在地上失声痛哭的楚帝“呸”了一声,纵身跳下城楼。

百万楚军未做到令秦人有一丝一毫的尊敬,一个奇男子,一个奇女子,前后两人,却让攻楚主帅陆千山不顾大军严令两次摘盔。其中壮烈,前者为武道江湖,后者为文人墨客所交口称道。

枪神平延章,枪碎人不归,霸烈绝伦。

如今不退枪枪重现江湖,逝者如斯,老王爷睹物思人,便有些神伤。

令狐策愁眉不展。

台下李惊澜眉心红痣熠熠,双目精光四射,脑海灵台反复推演一拨,一抡,一崩三式,大巧若拙,大繁就简,个中神妙恨不得立即找个无人的地方演练。

孙恺之却遥遥示意暗中乔装打扮的大内侍卫,搞清楚不退枪霸道入庄,所欲何为?

付海清却单手摩挲肋下刀柄,紧盯令狐策,似有所思。

江湖诡异,各怀心思。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少女心思翩翩欲飞

落拓汉子一人一枪,便如一条大江横在众人面前,整整两个时辰,在上台挑战的寥寥数人中,无人能挡过三枪,且无一不是最后被毫不留情一枪重创,中间也曾被仲裁席上的紫袍貂寺喝问:“怎可如此?”

落拓汉子也是一句:“枪道如此,学艺不精,收势不住。”便算回答了。

一时间,竟无人上擂,场下人声鼎沸,有起哄的叫道:“好汉,盟主就是你了,威武霸气!”“枪神,枪神!”云云。

易行空捋捋胡子自言自语道:“名师出高徒啊!已是一派宗师气象,啧啧,臭小子这盟主恐怕真是逃不掉了!”

孙恺之白面泛红,狠狠的瞪了老王爷一眼,然后眼角一瞟令狐策,令狐策不得已只好站起身来,走进场中。

台下李惊澜和付海清对视一眼,付海清转头挤出人群,不知去向,李惊澜却悄悄的往擂台前蹭了几步,闭目凝神仅以气机感受擂台上两人。

“姜楚,字拦江,枪名睚眦!”面对成名多年,位列江湖三大庄之一卧虎庄庄主,落拓汉子的言语依旧是如他的枪法般,简单有力。

“令狐策,重刀勾陈,天下名刀第八,请!”令狐策也沉声说道。

枪扎一线,当胸刺到,才听的“嗤”的一声,枪速之快竟如斯;令狐策横刀,枪尖向上变刺为挑,令狐策斜刀斩向枪身,枪势骤然下沉,居然是枪术“砸”字诀,本来是抡高借势的一招,却在方寸之间颤出叠影,令狐策刀势倒撩,刀枪第一次正面相撞,“嘭”的一声,气机四溢,擂台前修为较弱的一些好汉们耳膜撕裂,人群中大部分修为稍差的“嗡”的一声倒退出三丈有余,才缓缓收住。

李惊澜付海清相视一眼,付海清疾退到大波人群,而李惊澜却悄无声色又往前移动了几步,堪堪距离擂台已不足一丈。

刀枪相撞,姜楚枪弹人不退,借枪身化弧弹起,纵身一跃空中手指在枪身一抹,枪身化作大圆崩出,抡起一片枪罡,当头罩下,势若霹雳,令狐策也借势倒纵,意欲躲过这招。

易行空见此情景,长叹一声:“唉,这一退,便是十八退啊!”

此枪名曰:大雪崩式,枪势化弧,以弧成圆,衔尾连击,一气十八枪,如同滚雪球一般,一枪更比一枪强,如引大弓,如惊雷突出,如大河奔流一浪更比一浪强,第一枪若退,往后更是收摄不住心神。

果然,姜楚一崩再崩,令狐策一退再退,所谓挥刀,只是借势退的更远,只是姜楚显然未到境界抡出十二枪,便一气尽矣!令狐策脚跟已距擂台边缘不足二尺。

台下有人大叫“好!”“这枪使的霸气,盟主非你莫属!”云云。

令狐策气的老脸抽搐,脚尖一拧,正要趁姜楚旧气使尽,新气未生之际,使出新修一刀“斑斓”,不防身后一声巨喝:“呔”,一缕杀机自背后传来,不由大惊,急急转身,却是一名独臂大汉举刀扑向台下近前的青袍中年汉子,想是江湖恩怨,恰逢仇敌当面。

这么一愣神,姜楚已是一气又成,不由又是一怒,顾不得身后的猥琐事。

姜楚得理不饶人,双手持枪双臂较劲,正是平延章独门绝学“挑江”,凭此一枪,楚江之上连挑四艘大船,可见一斑,令狐策不敢大意,也是双手持刀下斩,刀枪二次相撞,令狐策借势高高跃起,大喝一声“吃我一刀!”居高临下,便是新悟一记指玄“九霄雷”。刀式未落,就觉背后胸前一痛,低头望去,一截刀尖透胸而出,接着就是狠狠的一绞,令狐策眼前一黑,生机顿失。尸体从空中落下,这才显出背后青袍中年人的模样。

仲裁席十几人纷纷掠起,令狐策请来的好友自是奔他尸体而去,另一拨人怒吼大喝直奔青袍人,场中姜楚离的最近也是一声大喝“大胆!”,一枪抡去抽在青袍人胸腹,青袍人如同弹丸般被崩出十几丈,将坠未坠之时,腰身一弓突出一口鲜血,人却借势弹起,几个纵落便消失在山下。

孙恺之追了两步,便阴沉着脸转了回来,戟指姜楚:“你是何居心?”早有卧虎山庄供奉,令狐策好友诸多人围了过来,将姜楚围了个结结实实。

姜楚面不改色抱枪而立:“追不到刺客,拿我撒气?姜某一人一枪在此!”

“逃走的是何人?你为何助他?”孙恺之咬牙切齿道。

“欲加其罪,何患无辞?莫多言,想取我性命,拿命来换!”姜楚半步不退。

剑拔弩张之际,传来“咳,咳!”两声,易行空分开人群,走了进来。

“小娃娃,本事不大口气不小,换姓平的老王八蛋说这话我还服气,你差的没边儿了,小心风大闪了舌头。你那小命值几个钱?”

姜楚那容别人侮辱师父,抬手就是一枪,老王爷不过伸手一指,枪身便重逾万斤,任姜楚双棒较劲竟不能懂分毫。

“脾气还不小!”老王爷变指为掌,轻轻一压,姜楚不肯松枪,便被硬生生压的单膝跪地。“这还差不多,见了长辈要行礼,平小子没教好你,那我就代他教教你!”

孙恺之暗撇了一眼这老货,心说这么大本事不去追刺客,倒来小辈面前耍威风。

易行空话锋一转:“既然是平小子的弟子,那就算是自己人,我这老头子也算有几分薄面,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你就跟在我身边,要真与你有关,我亲手劈了你,要是有人血口喷人,呵呵,我这小小的天象境倒不怎么起眼,不过咱龙虎山扒拉扒拉还是有两位陆地仙人的,还不至于我去皇帝面前撒泼打滚!孙貂寺,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孙恺之白面泛红,重重的哼了一声:“事情查清楚之前,姜楚不得离开卧虎山庄,怀了皇上的大事谁也跑不了。”

老王爷施施然转身向庄子里走去,姜楚甩了甩酸麻的双臂,看也不看周围眼神凶悍的一群人,跟着老王爷身后,大步前行。

李惊澜虽然内罩软甲,胸口又叠了两层护心镜,也依然被姜楚这一枪抽的五脏六腑移位,体内玉皇楼鼓荡,如大坝决水气机四溢,冲进附近的小树林,三下两下扒掉身上青袍,撕去脸上面具,卷成一团随手扔到树梢,转身不退反进,向山上走去。

堪堪走出十几步,就听脑后一声轻叱:“李惊澜,你好大胆子!”一缕冰冷的剑气抵在后心,顿时头皮发麻,但此时身无寸铁,气机衰退,竟是除了束手待毙别无他法。楞在原地,就觉冷汗自脊背流下,直达腰际,一时间乱了方寸。

剑气自后心转到肩膀,在肩上重重拍了两下,疼的暂时失去玉皇楼的李惊澜龇牙咧嘴,脸上的惶恐却已消失:“嘿嘿,刀刀姑娘,莫开玩笑!”

“开玩笑?李惊澜,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吧!要不咱返回小树林瞅瞅?”易小蝉戏谑道。

“熟归熟,刀刀姑娘,你偷看我更衣就不妥了吧!我这一生清白,可都被你看了去,叫我怎么做人啊!易小蝉你要对我负责,唉哟,别打,别打!”

乒乒乓乓,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夹杂着李惊澜的鬼哭狼嚎,易小蝉杏目圆睁,鼓着红彤彤的腮帮子,一通剑鞘乱抽,李惊澜边跑边骂“易小蝉,你这个母老虎,我看将来哪个敢娶你!”易小蝉作势欲追,不料李惊澜突然一口鲜血喷出,摔倒在地。易小蝉急忙纵身来到近前,见他面如金纸,仿佛是昏了过去。正急切间,山上奔下几人,来到近前:“郡主,可见一青袍男子下山?”

“刚跑不远,这位少侠欲阻拦,被他一掌击伤,所幸那人急欲离开,并未与我俩纠缠。你们快追!”易小蝉面不改色,张口就来。

几人抱拳谢过,丢下几瓶伤药,越过他俩向山下追去。

易小蝉见他们远去,才吐吐舌头,拍拍小胸脯“哎呀,幸好本郡主聪明!”不防身下传来一个声音:“娘说的果然对,女人天生就是大骗子!谎话张口就来!”

易姑娘贝齿轻咬,狠狠一脚,这下李惊澜是真的昏死过去了。

再度醒来,面前一副笑眯眯的的老脸“小师叔,你醒啦!咋样,因祸得福了吧!”

“呵呵,老头,你谁啊?”

“小师叔,你这么说场面就变的尴尬了吧!也亏得我耗费数十年功力,替你梳理气机,一举踏过金刚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金刚境?”李惊澜坐起身来,气凝丹田,内视体内,玉皇楼内莲池水烟波荡漾,一朵金莲绽放,身体百骸血气奔涌,双臂一挥劲风骤生,妥妥的小金刚。不由的喜出望外。

“咋样,小师叔,以前的事,一笔勾销?”易行空嘿嘿笑道。

“内什么,你这小师叔小师叔叫的挺欢,我就想问问,你孙女知道不?”

易行空老脸一黑,风流一世的他有怎么能看不出自己的孙女虽然是凌空一把将李惊澜甩了过来,气哼哼的抛下一句:“爷爷,你看这个混蛋死了没!”转身就跑了,这些天,每天都要问好几遍:“那个混蛋醒了没?”个中缘由,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可这辈分,唉,说起来都是泪啊!

竖起指头狠狠的朝李惊澜指了几下,一甩袍袖,气哼哼的走出门去。

李惊澜志得意满,盘腿坐下,运转玉皇楼心法修行起来。

不远处山崖边,黄衣少女手捏剑诀剑气纵横,劈的山石飞溅,嘴里嘟囔着:“砍死你,砍死你,叫你口花花,你才是大骗子!”脚下山花烂漫,一只蝴蝶悄悄落在裤脚,缓缓挥动双翼。

少女心思翩翩欲飞。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山高水远关我屁事

秋风渐起!山上的叶子在边塞上空滞留了几千年的狂风的翻炒下,渐渐的变黄,变红,变脆。卧虎山庄的下人习惯的将扫落的枯叶在桃树、杨树附近挖一个坑,攒了叶子,把它埋下去。就是所谓的叶落归根了。

佛道之辩已经没有多少时日,李惊澜要赶上队伍,不敢耽搁,辞别一向以笑眯眯欺骗世人如今却面容阴沉不定的老王爷或者是“小师侄”,下山追赶书院队伍,易行空这才真正高兴起来,临别的时候那叫一个殷切:银子缺不缺,王爷府的牌子要不要,江湖上不一定能保平安,俗世里却是香窝窝,扯大旗做虎皮的好东西,武功秘籍带两本儿?师叔祖不在身边怪可怜的,路上看着解闷儿也行啊!李惊澜被这老货一副恨不得立马一脚把他踹下山的嘴脸气的,眼珠一转:“师侄啊!你看如今卧虎山庄上上下下围了个严实,我这下山也不太方便,您呢,位高权重送我下山也不合规矩,小婵也没什么事,烦请易姑娘送我下趟山,没什么意见吧!”易小蝉在身后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这便宜占到没边儿了,到易小蝉这里都成师祖了!

易行空也是恨的牙痒,但想想也不无道理,省去很多麻烦,扭头看看自己的孙女儿:“要不你送送内什么……”这辈分真没法说啊!

易小蝉原本冷着脸,突然眼睛咕噜一转,多云转晴杏眼含笑,走到李惊澜身边:“师祖啊!您这伤好了?确实得送一送万一这山道陡峭,一不小心摔个鼻青脸肿也说不定,您说是吧!”说罢,纤手在李惊澜肩头重重一拍。一席话听的李惊澜脊背发凉,这位姑奶奶太狠了,内伤是姜楚那一枪抽的,那百十来道外伤是谁干的,你心里没点数?还我摔的,我脑缺啊!吓唬我?大老爷们儿咋能被这个唬住,咬着牙也得应着。这不一出门,就被背后一脚,差点踹了个嘴坑泥。

“易小蝉,你疯了吧!”

易小蝉也不与他废话,低头并指压住剑锷。

“行行行,怕了你了,易女侠!”李惊澜见势不好,连狠话都不敢再放。易小蝉显然也没准备再得寸进尺,两个人一前一后向山下走去。

秋高气爽,卧虎山庄最近封山,小道之上根本没什么人,小溪潺潺,松风轻卷,在阳光充足的映照下,光影斑驳。背着手的黄衣少女脚底在蜿蜒的小道上轻盈的像一只小鹿,背后马尾辫一晃一晃,俏皮之余显的格外轻灵,李惊澜落在身后美滋滋的咧着嘴,在心底不住的发出“啧啧”的感叹,大约下次碰到付海清便有的牛可以吹了,美其名曰:携美青山拾秋色。正乐着,不妨一柄剑鞘狠狠撞在肚腹,顿时痛的弯腰跌坐在石阶上,两眼都淌出泪了。

易小蝉把剑鞘搭在他的肩膀上:“想什么呢?美滋滋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说来听听?再说了,一大老爷们儿,哭什么,也不害臊。”

李惊澜暗叫一声:不好,有些得意忘形了,一副猪哥相估计被这姑娘看个正着,心中懊悔不已。

理屈词穷也不和这疯姑娘硬抗,嘿嘿一笑:“没啥没啥!”捂着肚子爬起来,赶紧走到前面去,这次就轮到易小蝉开心了,看着李惊澜如惊弓之鸟,总感觉后面可能随时飞来一脚,又不敢回头,诚恐诚惶,下山的步子歪歪扭扭的样子实在可笑,姑娘随手从路边折了一节柳枝,在指间绕来绕去,嘴里咕嘟着,向左扭,向右扭,左 ,左,右,右……哎呀,这次应该向左,你偏向右,故意跟我作对,纤巧的鼻子一抽,冲着李惊澜背后做了个恶狠狠的鬼脸,不巧,李惊澜终于忍不住背后的高压,正扭头瞧来,四目对视,易小蝉楞在当场,李惊澜扭头抱着脑袋撒腿就跑,口中还大喊:“我啥也没看见,女侠切莫杀人灭口,冤杀好人!”

易小蝉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由的捧腹大笑,笑一会儿,冲着山道远处大喊一声:“小贼,站住,我追到你了。”然后自己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咯咯咯”“咯咯咯”,如黄莺般清脆的笑声,在山间飘荡,西山的太阳都醉了,红着脸向山下缩去。

到了山下,就显出老王爷的面子有多大,再加上易小蝉亲自相送,都是有眼力界儿的,没风都能看出雨来,别说李惊澜眉眼里瞧着易小蝉的样子,一看就有猫腻,例行询问了一下,便让开道路。李惊澜假惺惺的说道:“易姑娘,别送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到这儿吧!来日再见!”把个易小蝉气的要不是身边几十个江湖好汉都瞧着,恨不得立马就将他揍成猪头,李惊澜报了一箭之仇,也是见好就收,扭头做忍痛诀别状,快步离去,其实更是怕这疯婆娘真惹急了不顾自己脸面扑上来,那人就丢大了。

背后传来一句“小李子,咱们宫中再见!”李惊澜差点儿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可以想象下次在江湖上碰到山脚下这拨好汉,就一准儿会被当做是小太监了。易小蝉这招绝学太狠了,伤人于千里之外!

下的山来,一个是的确要加紧脚步,另一个初升小金刚境总要试试的能耐,寻了块布巾遮住面孔,展开身形,也不控制速度,只是绕开人多的地界一路高来高去,短程之内竟然不亚于奔马,得意之际也是一气连着一气,直到力竭气尽才寻了个大树杈躺下休息。

连日来顾不得什么晓行夜宿,终于缀上队伍,乘夜色深沉悄悄潜入马车,看到裴小环抱着虎头枕如老树盘根的睡相,这才心中大定,盘腿坐在马车一角正要入定,听见小丫头梦中呓语:“臭哥哥,说好的生死不弃,转眼就不管小环了,说话不算数,再也不理你了!”一阵又是:“澜哥哥,小环听话,别丢下我!”“哥哥,我哪里也不去,别把我送走!”……颠来倒去反反复复就是这几句,一会儿眼泪就浸湿了虎头枕。

李惊澜叹息了一声,也不去修炼,斜躺在小丫头身边,把薄被从小丫头身下缓缓抽出,拉出一角,轻轻的盖住她的腰腹,腿是盖不住的,盖上就是一阵乱蹬,如同哪吒闹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十六岁过半的李惊澜就学会了照顾孩子,或许是从小被人照顾习惯了,好不容易有个自己可以照顾的人,他忍不住掏心挖肺的去喜欢这个小丫头,又或许在苦水中长大的他,觉得这丫头其实比自己还苦,除了自己谁还在乎她?所以,两个孤独的少年竟不自觉的有了相依为命的感受。世间人皆慕一时荣华富贵,又有几个为十世谋,百世谋?多少聪明人在趋利避害上栽了跟头,却不自知。

又有谁能猜得到,一个二品大员甚至手握大秦一品以下监察大权的官宦子弟和曾经的天潢贵胄会相互觉得彼此可怜,孤苦伶仃相依为命。

天欲晓,冷冷的秋风从车窗的细缝里钻了进来,小丫头使劲拽了拽被子,死死压在自己身底的被子纹丝不动,连拽了几把,小丫头就被自己气醒了,欠起身子狠狠的捶打了几下小薄被。冷不丁听到身旁有个熟悉的声音戏谑道:“哟,人家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裴小环,你是三日不见,起床气翻番。”

就听得马车里一声尖叫,然后“乒乒啪啪”一阵乱响,李惊澜和裴小环跳下马车的时候发髻也歪了,脸上,领口全是哈喇子,裴小环站在车辕上爬上李惊澜的肩膀,一手抓住李惊澜已经蓬乱的发髻,一手在空中乱舞,李惊澜笑容清浅,双手牢牢的扣住两只乱动的小腿,任小丫头发疯。

不远处的书院教习林让,双手拢在袖中,笑意清冽真诚,如释重负。

原本就是两条道上的书院和朝廷,有着各自不同的目的,又加上这既是多年的例行公事,再说这包子有肉不在褶子上,自然不会太关心这边,所以李惊澜悄然而去无声归来,并没有惹人注目,队伍按照既定的行程不紧不慢的向云州东南方向的恒山而去。

百年前佛教神僧达摩以一苇渡江西来,发大誓宏远,普度众生之苦,不仅传下精深佛法,也给江湖武夫留下了另一条武道登峰的大道,就是一品三境的金刚法门,所以佛门金刚体魄更被成为真正的大金刚境。

教派之争从古到今,无论是当初的道门三教还是先周之百派争流,有表面上的文斗,也有暗地里的血流成河,在千余年的华夏史上,不乏多少名门大派最后消失在浩瀚历史中,成为微不足道的尘埃。

但唯有儒道两门久存于世,历经千年而不衰,如今佛门强势西来,要与道门争锋,作为儒家其实是乐见其成的,儒家久居庙堂早已把自己定位成高层架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道门自古都有隐世,显世两派,如今显世一脉看似光鲜,其实不过如儒家的戏语一般,伶人而已,所谓紫贵只是盘旋于朝廷权贵府中而已,真正能拿上台面的也只有异姓王易行空,其他人根本就是鸡肋。

道门其实很在意这每年一度的佛道之辩,气运之争。而号称能容万物的佛家,反而是顺水推舟,并不在意辩难的胜负,只是随心的派出弟子,输赢无所谓,把自己的东西讲出来就好,所以看起来道门反而落了下乘。

也只有江湖之上龙虎,武当,峨眉,青城发了狠的渡劫飞升,才堪堪抵住佛门东侵之势。其中凄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恒山,既有天下闻名的,佛门大能用通天之力建起古寺“悬空”,又有道门八仙飞升遗迹,作为佛道之辩的中立场所自然是合适不过。

北岳论道,从大面上看是两朝江湖庙堂的大事,其中的草蛇灰线,又与两朝江湖庙堂的大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从分别代表朝堂的礼部,皇帝的宫中貂寺,和书院夫子的李惊澜三者的身份就能看出端倪。

恒山愈近,礼部和宫中的谍报也来的愈加频繁。书院这边表面上风轻云淡,但小夫子李惊澜可是有个好爹,天下谍子的祖宗黑衣卫的老大可不是盖的,自然有更秘密的渠道,将数条经过正式过滤解析的消息传到林让手里,送进马车。

国战虽然暂时偃旗息鼓,但两国边境暗流涌动。

李惊澜在马车中将一张张纸笺投入铜盆焰火中,寡淡无味,没有那个女子剑仙的消息,没有那个死胖子的消息,至于其他,山高水远,关我屁事。

正文 第三十九章 鼠吱雀鸣佛子纯心

不几日,到了恒山脚下,早有当地官吏,待客道人等候,安顿各自住所,还有五天才是正式辩难,礼部官员和宫中都有各自交接事务,只有书院诸位弟子因为只有观风的任务,佛道之辩也只是旁观,林让征询李惊澜的意见与诸弟子约法三章:不许下山,不许闹事多事,不许在山上妄言仙佛不敬的言语。然后便许了他们出游。

恒山在前朝已被奉为五岳之北岳,既有佛家千古第一奇寺“悬空寺”,又是道家洞天福地中三十六洞天排名靠前的第五洞天,地处边塞而千年安,也证实了佛道两教分别将此山作为传教圣地的确不是心血来潮。

恒山一百零八峰,共有七宫八殿十五庙之称,道门佛寺各半,山上山下却只有道理之辩从无世俗纠纷,如此这般这在各大名山大川都是极为少见的,所以三十余年前佛道之辩最终落在恒山不无道理。

李惊澜实在拗不住裴小环的软磨硬泡,也在第二天做完早课之后,带了林让一起登山。

沿着石阶往上,从岳门湾到恒宗殿十里长路,一里一亭各不相同,欲往上走欲加云雾缭绕,在蜿蜒的盘山路上远远望去,各个亭子的上半部分在云雾间若隐若现,如天上宫阙,这也是恒山十八景之一,云路春晓。

临近盛事,不仅是佛道两门,一些大儒名士,山间野修,和民间的青年俊才也纷纷上山,山道之上三三两两的谈古论今,纵横睥睨,吟诗作对,引吭高歌,窃窃私语的队伍比比皆是,裴小环才不管这些,在山间逐鼠捉雀忙的不亦乐乎,李惊澜与林让身着书院院服,却时不时的有人来行礼,甚至不乏请教的,自有林让上前推挡却也烦不胜烦。

这样上山,却是极慢,半天才走了一小段,看到路旁有四棵古树参天,名曰四大夫松,据说乃是前朝开国皇帝未得天下之时,路过此地小憩,睡梦中有四位紫袍贵人相拜,口称陛下,后来真就得了天下,遂赐名四大夫,一曰:学士,二曰将军,三曰御史,四曰驸马,距今已有数百年,仍然姿态雄健,参天蔽日。松下有一石桌,几个石凳,此时正有一位三缕长须鹤发童颜却是不好判断年龄的道人与一位中年僧人对弈,周围也有几人围观,却是恪守观棋不语真君子之道,悄然无声。李惊澜和林让走到近前之时,中年僧人却是抬头冲他微微一笑,笑容自然妥帖,竟如老友一般,李惊澜不禁大奇。中年僧人一笑过后,便继续低头弈棋,李惊澜原本是闲走两步,此时倒不好就此离去,不过围棋一道他只是略懂,并不精通,书上看来的东西凭着自己超乎寻常的记忆印在脑海里的一些什么《江陵十局》《云中对》《昆仑手谈录》等等,真正有机会下的次数不多,站定之后目光落下,盘中大致已近收官,以他的目测应该是棋逢对手,两人都无明显的胜势,奇怪的只是这俩人的行棋,把定字看的很重的佛门僧人,落子极快,经常只是略加思索,便落子不悔,喜怒哀愁在脸上转换极快,而长须道人反而却是神色不变,但落子极慢经常陷入长考,,约莫少半个时辰,中年僧人突然一拍光头,眼睛往四下里瞅了瞅,顿时愁眉苦脸,唉哟一声站起身来,冲着长须道长双掌合十,连道抱歉说是下棋太入神却是自己小徒弟丢了,要去找寻,便要匆匆离去。

长须道人初时眉头一皱,听了和尚一解释,也就不说什么,和尚急匆匆迈步就往山上走去,李惊澜心中有疑,便跟了上去。

山道尽头,恒宗殿东西两侧又有青龙,白虎二殿拱卫,此时西侧的白虎殿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红衣女童正恶狠狠的揪着一个小光头耳朵:“小秃子,快还我小松鼠!”

“小施主,万物都是有灵性的,你今天伤害了它,以后是要有果报的。小僧是在救你。”

“救你个大头鬼啊!小秃子,那小松鼠是我家自己养大的,我是在跟它玩儿好不好,你看你现在害的它有家难归,有亲难投,没有我,你知道它能吃饱吃不饱,睡好睡不好?它要是饿死了,冻死了,你说说是谁的果报?”红衣女童振振有词。

“啊!它真是你养大的啊!”

“唉,我可怜的小乖乖,我一颗一颗松子,一粒一粒豆子,好不容易把你养大,没想到,今日一别就是阴阳永隔,小乖乖你要冻死,饿死,冤魂可不要来找我,一定要找这个小秃子,都是他害死你的!”红衣女松开把小和尚的耳朵已经揪红的小手,两只手捂在脸上,泫然欲泣,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却露开一条小缝。

小和尚闻听此言,一脸愁苦,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红衣女童两手捂住忍不住就要笑的咧开的小嘴,发出“呜呜”的“哭声”,小和尚抬头看看女童,又站起来远眺了下周围,这么大的恒山一百零八峰实在是很难再找到那只小松鼠了。这次怕是闯了大祸,要被师傅责罚了,就是师傅不责罚,自己也犯了大戒,不禁衰然坐下,双手抱头,肘尖顶着膝盖,不知如何是好。

红衣女童瞧着小和尚光溜溜的后脑勺,连掩饰都省了,只是捏着嗓子不住的说:“我的小乖乖,你好命苦哦!离开了我你可杂活?谁给你掰松子,谁给你煮豆子……”越说越得意,越说越兴奋,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拎住小褂抓在空中,红衣女童吓的哇哇大叫,扭头一看却是李惊澜的一张黑脸,顿时不敢作声,垂手垂脚,倒像空中吊着一只布娃娃。

李惊澜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随手把裴小环丢在一边,抬头看了看身边的中年僧人,躬身拱手赫颜道:“小妹顽劣,让大师见笑了。”

小和尚此时也垂头丧气的站起身来,讷讷说道:“师父,我错了!”

中年僧人笑眯眯的摸了摸他的小光头,说道“无妨无妨!”,也不知是对李惊澜还是小和尚。

瞧着小和尚愁苦的样子,中年僧人轻轻的在他脑门儿上敲了一下:“你呀,拿出点聪明劲儿来,人家分明是和你开玩笑,你却当真了,真真是不为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囚笼中。烂陀寺的师兄们要知道了,还不笑死!”

小和尚抬头懵懂的望着师父,这话还是不懂啊!师父总是云山雾照的,这么大个人了,都不会清清楚楚说话,这次可是要坐主位的,如此拎不清,今年的佛道之辩怕是又要输了,唉,这也很愁啊!

李惊澜听到烂陀寺三个字,眼睛一亮,一个是李云道千里之外传来那张纸条上的的言语,另一个自然是师父张宝熙以身拒佛三十年,刚刚好也在烂陀寺。这原本就是他此行的目的,一不小心就掉在眼前了。

中年僧人见他神色便已知晓,笑道:“施主应该猜到了吧!”

“大师见谅,小子愚钝”李惊澜急忙又施礼道。

中年僧人很是爽朗:“施主不必如此,若是论辈分,尊师是与家师论过道的,你我不过平辈而已,老神仙早有信来,言及有此相遇,说起来倒是大和尚有所亏欠,老神仙南归未及相送,又要麻烦你,怕是要沾染因果了。”

张宝熙在心里只是说此次北上,可能会有一份气运,李惊澜并不知道其中缘由,也是误打误撞碰到这两个和尚,中年僧人法号觉慧,是烂陀寺主持的亲传弟子,但他实际上是半路出家,原本是个纨绔子弟,因为父辈牵扯到一个大案子,不得不逃禅到一个小寺庙当了个火头僧,火头僧是干什么的,就是寺院里烧火做饭的,他很少读书,却有宿慧,从未学过佛法,可寺庙的一些大和尚对于经文有所疑惑的时候,他随口就能解出,以至于后来他挑水的时候往往是前来解惑的师兄弟们挑着水,他却轻轻松松嘴里嚼着草根,惬意的把佛法精深娓娓道来。后来烂陀寺主持听闻此事,亲自前去考较,竟然也被他忽悠的挑了一通水,不过从那以后也正式拜在烂陀寺名下,成为一名真正的弘法僧人。“挑水和尚”也在佛门传开。

更为著名的是,十一年前,他的师父西行而去之前,要他继承烂陀寺一脉,“挑水和尚”半夜越墙而走,三年方归,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小和尚一凡,与主持师兄说道,莫要逼我,给我十五年还你一个天下古刹共尊的佛爷,说罢指指藏在身后拽着自己后襟怯生生的小光头。

这还不到十年,就在去年老神仙张宝熙离开拦路茅舍之后,小和尚又在此结庐,往来僧人无不可问,无不如愿。这个行事古怪的和尚,在这次佛道之辩之前又做惊人之举,以烂陀寺普通僧人的身份坐主位参加此次大辩论,刚开始中原这边对他并不了解,以为是遁世已久的隐僧,再三打探之下,才了解这个“挑水和尚”在佛门中的地位。竟是实力派高手。

如此种种李惊澜在师父的信中只是看到寥寥几笔,黑衣卫那边的谍报上却多达十几页,其中更有一条鲜为人知的信息,黑衣卫怀疑此人身具佛门大金刚境,线索是八年前沧国最大的白灾初生之时,“挑水和尚”还在沧北,一日之间沧北与狼胥山之间十几个不同的大部落都接到“挑水和尚”的传讯南撤,极大地减少了人员牲畜的伤亡。要知道沧北到狼胥山足有两千二百多里。如果不是谣传,那么如此速度,已经远超一个普通一品宗师的武道修为。应世大金刚无疑。

李惊澜面对这么一个佛门大德,心中也是略有忐忑,不知道“挑水和尚”会有什么样的求,自己又会得到什么样的报。

两个小家伙,却早已忘记片刻前的不快,在一旁挤眉弄眼,窃窃私语,只是红衣女童本来还比小和尚的身高低了一线,却举手投足之下,像个大哥大姐一样,时而拍拍肩,时而摸摸头,眼珠子乱转不知打的些什么主意,小和尚也不羞恼,只是呵呵傻笑。

山风徐来,桂子零落,鼠做吱吱意青果,雀鸣啾啾思凌云。

一凡小和尚觉得这就很好!

正文 第四十章 江南春

塞北罡风卷,江南春意浓。

江南九月正是闲敲桂子就菊花,慢饮花雕听琵琶的好时节,钱塘江畔的一座大庄园内,两个老人相对而坐,望着场中一黄一白两道人影剑去剑来,却笑意盈盈。

江南苏氏,不仅是文坛担当,两朝吏部尚书苏琼家声,门生遍布江南,其弟苏振官拜龙骧将军,可谓军政一体,把哥富庶的江南几近经营成“家江南”。有先祖当年为响应武帝逐鹿天下之时倾其所有尽以十三仓粮饷酬军之大手笔的功劳,也有苏氏子弟代代英才辈出原因。

场中与黄衣女子较技的正是苏琼嫡孙苏幕遮,年方二十,文采飞扬曾以“唯有枯笛惜玉蟾,瘦骨清歌碧霄寒。”名动秦淮河畔,武道师从武当剑仙真人白景先,世人所求的指玄秘术,不过是九载光阴,期间还不曾算在江山大川游历,用一手令江南士子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的狂草写下一百六十余首脍炙人口的名诗佳句。可见他在剑道一途,实在不能算是太用心,另一方面也证实了天生剑胚却是不能以常理论之。

而易小蝉同为天下剑道不多的幸运儿自然不会服气,老王爷又是三不管的性子,便有了这一场一言不合就飞剑的较技。

苏琼自然是八面不透风的性子,劝阻再三,又严令苏幕遮胆敢伤了小郡主一根汗毛,就打出苏府,这场比试就没什么太大意思了,不过就是苏琼这话没撂在前头,苏幕遮也真下不去手,风流倜傥的苏幕遮遇上被李惊澜严苛的眼光评为“一品上境”的易小蝉,要是两个老人不再身前,那还比什么剑?哪里有手摇轻扇,花前月下吟诗作对更惬意。

易小蝉才不管这个,苏府大院的老梅新柳,假山奇石,在剑气纵横的祸害下,东倒西歪;也是最后老王爷实在看不下去了,才赶紧叫停,否则这妮子真不知道收敛。就算心底明明知道苏幕遮已经是让的不能再让了,也依旧不曾服气,冷着脸扭头就走,老狐狸苏琼哪肯放过这个机会,冷斥一声:“小兔崽子,看把小郡主气的,还不赶紧去追,小郡主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老王爷笑眯眯的不置可否,苏幕遮赶紧道了一声罪,追了出去。庭院深深,就剩下两个在朝堂江湖里泅泳多年身居高位八风不动的老王八。

“王爷,听说北边论道,却是论出一尊大佛?”

“是啊!北燕余逆贼心不死,沧国陈兵四十万,也不是摆设,蛇鼠蠢蠢欲动,天下不安啊!”

易行空答非所问。

“风闻靖北侯已经以身报国半年有余,这黑衣卫统领一职一直高悬,恐怕也不是办法吧!对于这件事,老王爷您怎么看?”

“有什么好看的?谍报如雪片般飞进宫里,谁敢说那个死胖子就一命呜呼了?皇帝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胖子在当今心中的位置,他那侯爷的帽子可比我这王爷大得多,别再让你的徒子徒孙试探了没什么卵用,别人看当今贤善,你这个老王八还能不知道江南道你能一手遮天,是多少颗血淋淋的人头换来的?三千多脑袋掉地,当今不过是一句‘不是说广陵江宽可浮百舸?’何曾犹豫过,这人情终于用尽的时候。”易行空抿了一口血红挂杯的“女儿红”,没好气的说道。

“呵呵,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可是苏家和那位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没办法,还请老王爷原谅则个。庙堂之上,老朽还是知进退的,不久就会请辞,舍弟的请调折子这会儿也应该呈到御书案上了,既然是您来打头站,江南道必不至于伤筋动骨,至于那件事,倒真说不好,唉,百年基业总要开枝散叶,也总要削枝断叶,只求圣上开恩了!”苏琼到没有一丝悲凉,这就是百年家族的底蕴。

“哼,都是屁话,你老小子要真从容,你那龟孙子会追着小婵跑?别费那个劲儿了,我家这位油盐不进,难呐!再说了,这妮子最恨小白脸儿了,得亏是小苏子武道上压得她死死的,要翻个个儿试试?就不只是撕破脸了,你那嫡孙性命保得住保不住都是两说,到时候我肯定一抹脸儿六亲不认,保不准我就顺水推舟斩草除根了。你说,这是不是大祸事?”老王爷斜了斜嘴角,翘翘胡子一脸戏谑。

苏大学士却没有刚才的镇定,急忙叫管家撒开人马去寻,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个道理宦海浮沉四十年他比谁都懂,官场的正话反说,真话假说,表里虚实这门学问,老学士深谙其道,所谓的大势其实早已进退有据,以伤换命,短尾求生,之所以有这番对话,试探当今的态度还在其次,主要是给苏氏死中求活扎扎实实的傍上一棵大树,可面对老王爷摆明了的对赌,苏琼可没勇气也没理由去拿这百年基业押到那个即便是在江南士子如林也能几近独占鳌头的嫡孙身上,毕竟成了只是瓮里添油,败了就是“合家团聚”。

易小蝉憋着一肚子气,御剑飞行,不知不觉竟飞到一条大江前,按下脚下“出云”赌气坐在一块江边大石上生着闷气。

从卧虎山庄出来,从来都是她说了算的爷爷不去近在咫尺的佛道之辩,却拽着她到千里之外的江南道,有什么看头?那些个摇头晃脑故作斯文的所谓江南才子,都敌不过秦淮风尘扬州瘦马的胸前二两,吟风弄柳有个屁用,像什么四大才子之首唐白朴还口出狂言“书生意气,定国安邦。”这样的才子,自己一只手能打趴下五百个。想到打趴下,就不禁想起那个一步三回头,捂着屁股咧着嘴的少年,看似胆小如鼠,却没曾想敢在万人瞩目的武道大会上,砍出绝杀一刀,让精心设计的一场大戏变成了鸡肋,咬人的狗不叫,这才是好狗嘛!又咋样?还不是被自己的剑鞘抽的遍体鳞伤,却只敢抱头鼠窜。想到这里,易小蝉也是嘴角微微一翘,秀拳狠狠一握,口花花的男人,就是个揍呗!

苏幕遮在不远处瞧着这个愣神的绝色女子,也是看痴了;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正是此景最迷人。正失神处,一缕清风掠至身边,府中大供奉许秋飘然而至,在他耳边低声传达了苏老爷子让他马上回府,立即断了此时的念想。苏幕遮并不将爷爷的话全盘接受,但他必须马上回府跟老爷子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此生已无他想,唯有兰芝可香。最后瞧了一眼江畔美人凝神的画面,匆匆离去。

青云之上,易行空嘴角撇撇,江南奇骏不过如此而已,要是那个臭小子此时便不会犹豫,必定会厚着脸皮死缠烂打,哪怕是被抽的满地找牙,也无所畏惧。只是他背后牵扯太大,就算是百年江南这么大的盘子,当今一句话,不也是说拿下就拿下,这是那个死胖子一将北去,就把朝廷数年的努力,几百万的银子打了水漂,这还不算,藏身北境近一年,音讯全无,可庙堂之上谁敢轻言?当今已经仁厚只是表面,每次朝堂的宽厚,背后有多少宫人被打杀?又有谁知。骑虎难下啊!

真不知道这傻闺女到底什么心思,万一……呸呸呸,没有万一,真把老子惹急了,“欺师灭祖”也说不得了。

老王爷心怀忐忑,小郡主眉目含春。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驿路论战酒楼生事

回程的时候礼部官员和宫里来人都很急,所以队伍就分开了,李惊澜带着书院的弟子们在恒山多停留了一日才出发。

九月是收获的季节,在北方辽阔的原野上,金黄的谷穗,红彤彤的高粱,与天高云淡极为相配,在北方生活十年的李惊澜与林让步行在驿道上,给他介绍塞北的风土人情,话头话尾中,林让才真正感觉到这位小夫子并非是那种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官宦子弟,不仅仅是对农作物,地质土壤的熟悉,在云州幽州并州边境山势平原关隘兵力分布,兵种结构和对迟早要一战的秦沧攻守,这个年轻人有自己的看法,林让突发奇想把众弟子都叫了过来在荒野之中动手做了一个大沙盘,分为攻防两队,进行了一场对战。

双方殚精竭虑,几近六个时辰的攻防最后还是以大秦险胜收尾,一众书生疲惫之余,反而特别兴奋,林让便趁热打铁,第二天攻防互换,一直战到第三天的黎明,却是两败俱伤,沧国粮草不济,被迫退军,而幽云二州几成白地,没有十数年的休养生息难以恢复。

一众人等,脸色如土,沮丧的情绪在队伍中蔓延开来。林让瞅瞅始终在外围凝神观看却一言不发的李惊澜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在安顿好弟子们之后,提着一壶当地特产雁门春找到了正在马车旁打坐的小夫子。

“夫子似乎对沙盘论战另有看法?”林让提起银壶倒了一杯酒递给李惊澜。

“没什么看法,只是觉得林教习别开生面,老师说如今的读书人有些空谈误国的意思,林教习这番心思,倒让我极为敬佩。”李惊澜笑容真诚。

“那夫子以为此次推演如何?”

“我记得老师说过一句话,叫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识万种人,当时不太明白,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歇歇停停走了很多的路,才稍稍有些明白,所以,不管你信不信,我有一种感觉,或许这辈子都看不到夫子了,又或者我们在前面不远的小村子,就能碰到夫子。”

林让一头雾水。

“林教习,实不相瞒我曾在这块土地上纵马两年有余,团率也好,什长也好,战兵也好,当我站在城头巡逻,望着关外广袤的平原,都会有一种豪迈之情,沧蛮何足惧!这是大多数大秦士卒的感受,所以在那个时候,我不曾畏死,只怕不死,只怕落了残疾今生不能再冲锋陷阵,不能为我大秦守一方平安。”李惊澜仰头把一整杯酒倒进口中,示意林让再来一杯。

“之后,我两上龙虎之间,在一个叫怀安镇的小镇子里停留了半年,在那里我捡了这个小丫头。”李惊澜指指视线远处正揪着小光头在原野里撒欢儿的红衣女童。

“当时的她每天夜里都会哭醒,会把被子蹬成碎布条,先时我不明白,后来从她的梦呓中才猜出大概,她是在逃跑啊!她就一直跑一直跑,但是在战争中没有安全的地方,她就这样跑着,所以,我在那个时候开始问自己,如果我爹娘死了,我该怎么办?如果我死了,我爹娘又怎么办?林教习,不怕你笑话,那一夜,我也哭了哭的把小丫头都惊醒了,接着就是两个人头顶着头流泪,所以从那一刻开始,我才真正了解我爹的感受,要是有一天哪个王八蛋敢打小环的主意,老子也要夷他十族。那个时候,我就不想死了,或者是说不想那么轻易的死。”第二杯酒又是大口咽下。

“到了京城,夫子走了,太子撂了挑子,把一副天大的担子扔给我一个奶毛都没褪干净的少年,说实话,我在书院门口真是强作镇定,一泡尿憋的我差点当场出丑,但正是站的高了,看到的东西也不太一样。一场赤地千里的战争,对于你我来说,对于书院的读书人来说,想起来都不寒而栗,可是对于大秦呢?辽东练了六年的骑战,当今费了多大的心血才拉拢了朵颜三卫?仅仅是为了内附而大喜过望?不是的,这是一盘大棋,用我们武夫的话来说这是以伤换命啊!当今不惜以步卒对骑兵,用幽云二州甚至并州打残,死死拖住沧骑,以北境五百里白地为代价,换沧国绝冠天下的铁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然后衔尾追击,直插狼胥山,用辽东精锐铁骑和朵颜三卫的养精蓄锐一战而定天下。不得不说当今圣上雄才伟略,气势磅礴啊!”李惊澜满饮一杯,啧啧有声。林让初闻惊天手笔,一把银壶竟在失神间自手中滑落,李惊澜眼疾手快一把捞住,林让回过神来也是一脸苦笑。

幽云二州九十四万人口,并州又三十七万,加起来一百三十万人,就只是为了拉长战线,以有生力量消耗百万铁骑的精气神,一道道雄关注定樯橹灰飞烟灭,这还只是大秦,沧国在一座座高城下,在十万关东铁蹄长驱直入三千里下,又有多少生灵涂炭?一将成名万骨枯,一个王朝呢?林让不敢往下想了,沙盘上两败俱伤的士卒算什么,幽云二州的白地算什么,真正的杀戮不是千里之地,而是千里又千里,千里又千里,血流三千里。

真相竟是如此!所谓的风雪前夜的巨变,并不是拖延沧国铁骑的脚步,而是让沧国把怒火积攒到顶点,不得不战不得不血战不得不倾国之力来打这一仗,从而落入一个大圈套,洒下鱼饵钓金鳌,若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内乱,此时此地,已是血流漂杵。

此事,身在一隅的大秦边军不知道,精忠报国的吴庸不知道,云州,幽州,并州的大将军也未必知道,但李云道无疑是知道的,所以,他就有了取死之道。所以才有了天大的绝密无缘无故就昭告天下,所以大秦的英雄有国难归,有家难归。

对与错,该怎么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度,大秦天子有错么?站在天子的角度,威服四海,傲视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是每一个帝王的心思和愿望;而帝王之下,呵呵,帝王之下就不必有什么心思了。只需要执行帝王心思就可以了。

很久以来人们只需要服从,也习惯了服从,但如今胖子觉得这样不太公平,老院长觉得这样不太对,而李惊澜反而觉得在大局上皇帝这么做,似乎没什么错,一战定北方,从此边境再无“打草谷”再无“掠人头”,休养生息之后就可以安安稳稳的生活,不过前提是自己家团团圆圆,安安稳稳。所以问题又回到原点,他想起“挑水和尚”说的那句话:屠一人而救百人,当如何?屠百人,救万人当如何?屠万人而救百万人,又当如何?

李惊澜无法抉择,就反问:如果是大师,当如何?

慧觉无双的“挑水和尚”长叹一声:佛祖虽大,不一定比得上一将救国。你们父子都是有大功德的。且看明朝,且看明朝。

第二天早晨看到一向注重仪表的林让,眼窝深陷,面容憔悴,估计是一夜未眠。李惊澜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劝他,两个人相对无言,又同时回首望向身后的几百里河山,久久凝视。

车马到了并州,林让突然发起烧来,只好进城寻了个客栈先住了下来,弟子们去请了大夫,说是急火攻心,又受了风寒,开了桂枝汤加减,又有平肝泻火的汤剂,用了两日,才面色渐缓。这一日,李惊澜正在客栈陪林让说话,突然一名弟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形色仓惶的说道:“夫子,不好了,几个师兄弟在酒楼里惹了麻烦,被官兵围了,求夫子快去救人。”

林让大惊,就要起身,李惊澜一把按住,说道:“林教习不必如此,我去看看,在北境我比你熟悉。”叫来店伙计过来照顾,把小和尚和裴小环也叫进屋子,取了横刀用布裹了提在手中,走出客栈。

路上这个名叫徐竞的书生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原来是师兄弟几人在酒楼吃酒,正有爷孙俩在酒楼卖唱,几个书生听卖唱的姑娘小曲弹的不错,又见她爷孙困苦,便凑了几两银子打赏,正遇上一桌将门纨绔,言语之间讽刺书生们的寒酸,这原本没什么,书院弟子自有自己的气度,并未发生冲突,可就在爷孙俩要赶下一个场子准备离去之时,这些个将门子弟也是酒虫上脑,扔下百两银票非要继续听,爷爷是个老江湖知道惹不起,便扯着孙女回来,可那孙女偏偏是个执倔的性子,舍了百两银子不要,也要离去,惹恼了其中一个,飞起手中瓷碗砸中卖唱少女的额头,这下几个热血书生就忍不住了,起了争执,将门子弟生性好斗,哪里与他们讲道理,便掀桌子抡板凳杀将上来,书院弟子可不单单是文弱书生,其中古柏年,高晓鸥乃是汉中望族子弟,家传武学早已到了小宗师境界,护住师兄弟也不拔剑只是剑鞘左拨右砸,便将几个酒鬼打翻。却不防早有家仆溜了出去,调了一队官军把酒楼围了,书生们本来是占了理,自然不怕,谁曾想这班官军是正儿八经的战兵出身,根本不讲道理,百十来把劲弩围住,上去就是一顿乱砸,眼看就要出人命了,高晓鸥才豁出命打翻了几人,一剑架在一个将门子弟的脖子上,形成相持的局面,这才有回来报信的机会。

李惊澜知晓缘由,心中已有计较。

不几条街,就看到一栋三层小楼,远远望去一块鎏金的匾额上书“燕翔楼”,楼下的街道上百十来个战兵将四面围的严实,刀枪齐出,杀气腾腾。

李惊澜掂了掂手中长刀,迈步走上前去,早有一名军卒长枪一横,把他拦下,不防一块铁牌劈面甩了过来,军卒顾不得脸上血流如注,就要发作,李惊澜身体纹丝不动,嘴角轻撇:“还是先把牌子捡起来看看为好!”

军卒长枪指着李惊澜,向脚下瞧去,报信的书院弟子就要挡在李惊澜身前,被李惊澜用手里的“长包裹”一别,又给扒拉到身后。

这牌子眼熟,不正是在边兵中红得发紫的玄甲骑的军牌么,捡起来瞧瞧,还是团率,军卒的脸色就变了。

这军中地位也分军种,比如战兵就瞧不起州兵,边兵又看不起战兵,却对边兵之中的精锐游弩手佩服得五体投地,而在北境之内有一个兵种叫玄甲骑,三千玄甲骑在十万边兵,五万战兵三万州兵中占了不到五十分之一,但五百个战兵里却真不一定能挑出一个玄甲骑,玄甲骑要求极高不仅仅是武艺,还要马术,弓弩,负重,都达到一个令人瞠目的水平,另外玄甲骑一个重要的指标就是不惜死,玄甲骑冲阵有十斩,队列不整者斩,马头不齐者斩,马上回头者斩,矛折不弃者斩,马死人退者斩…….三

千铁甲俱是全甲近乎于重骑和轻骑之间,兵器甲胄都是制式,臂弩长弓横刀长矛,一人双骑,都是一等大马。冲阵之时往往以一当十,三州之内林林总总的十八万军卒,无不以能进入玄甲骑选兵为荣。更不消说成为真正的玄甲骑兵。

玄甲骑出身的将军,无不是血水里面滚过百十来圈的猛人,而且最是护短,毕竟自玄甲骑竖旗二十三年,听说过全军皆死,没听说过有背后挨刀子的,就是剩下两人,那也是背靠背的战死,袍泽之情最是煊赫。

玄甲骑里的团率,到了边兵那最低也是偏将,到了战兵没有三千人的队伍根本拿不出手,至于州兵,呵呵,玄甲骑的残废都不愿意带州兵,丢不起那个人啊!

拦路的军卒,都不去擦脸上的血痕,身体笔直竖枪顿地,右拳紧握狠狠的捶在自己的左胸,行了一个军礼。

“请!”

军人之间最高的信任和崇敬!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师者

李惊澜没打算进楼,一屁股坐在楼门口的台阶上,让军卒把说话能做数的叫出来,不一会儿一个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带着两个约莫是家中供奉模样的青衫中年人走了出来,李惊澜也不抬头,指指身边的空地,示意他坐下来,年轻人狐疑的看了看这个看起来比自己稚嫩的多的侧脸,回头瞧瞧身边二人,李惊澜把手中长刀搁在一旁,双手拢在袖子里说道:“里边还架着一个呢,没必要跟你玩儿欲擒故纵,有些纨绔子弟的肺腑之言,让外人听了觉得矫情,再说啥时候北境的将门子弟连单刀赴会都接不住了?或者是你听说过玄甲骑在背后捅过袍泽的刀子?”意味深长。

年轻人略一思索,摒退左右,也一屁股坐在李惊澜旁边。

“说吧,你什么官儿?你爹什么官儿?”

“齐高云,校尉,家父并州昭德将军齐振声。”

“四王之乱襄阳城下身披四箭,用勒甲丝绦把旗杆绑在身上力保大纛不倒的那个齐振声?”

“正是家父。”

“才做到杂号将军?不至于吧!八成是被你们这帮混账玩意儿连累了吧!”

年轻人“蹭”的一声就站了起来,怒容满面,两个供奉从楼里跳了出来,一众军卒如临大敌,刀出鞘,枪尖对准这个一副懒散模样坐在台阶上纹丝不动的少年。

李惊澜稍稍直了直腰,四周环视了一圈“啧啧,人缘还不错,扎扎实实打过几仗?”

齐高云面色稍缓,眉间带出一丝得色。

“山匪,还是马贼?又或是围剿过花拳绣腿的江湖好汉?看样子至少不是杀良冒功,齐校尉威武啊!咱就不行了,邑城那一仗砍了十二只马蹄子,差点没让吴大帅把屁股打烂,人比人气死人啊!”

齐高云的脸由黑变白,由白变红,摆摆手塌拉着脑袋,一屁股又坐了下来。

“哟,还有点知耻而后勇的意思,齐叔叔家教不错嘛!咋地,喝点马尿就找不着北了?还是跟庆城的那帮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王八犊子有交情,说几个名号出来,改天我手痒了回去拾掇拾掇,刀子对着自家袍泽也是他们教的?你放心他们不会跟你一般见识的,只是下次去庆城没人请你喝酒而已,反正这帮狐朋狗友不交也罢不是。”

齐高云面如死灰。

李惊澜压低声音在他耳旁:“马拉个巴子的,要不是不想让齐叔叔下不来来台,这一百多人还不够老子一个人砍的,你爹有几层皮够你们这帮王八犊子扒的,也得亏是回来的路上和宫里礼部的那帮阴人分道扬镳了,并州大将军是几品?够几次弹劾?最后谁特么倒霉?你狗脑子啊!秦沧大战在即,非得折腾的你爹扒了最后一层皮,眼瞅着袍泽杀敌在前,自己逍遥自在含饴弄孙在后?”

齐高云如丧考妣,真要是那样,齐振声还真的急了眼提刀剁了他。

“还不把人撤了?也就是念着齐叔叔和我爹当年的那点微不足道的香火情,换了别人老子就是杀进来了,土鸡瓦狗一般,还拉出来丢人现眼。”

齐高云一身大汗,此时早已酒醒,叫过领军团头,把军马整队,退回大营。不一会儿一众衣衫褴褛,鼻青脸肿的书生和一帮纨绔也从楼上下来,在李惊澜身旁束手而立。

为首的几个眼神凶狠瞪着齐高云及身后一众纨绔,李惊澜看着好笑,却转身进酒楼跟掌柜借了一本酒楼掌柜家孩子启蒙读的《三字经》,走出楼门两队人马,大眼瞪小眼,斗鸡似的,如果眼神能杀人,早就是两滩血泥了。

把手中的《三字经》卷了卷,一手拢住,这才慢慢的踱到书院弟子面前,“高晓鸥?”

“弟子在!”

“轰”的一脚揣在小腹,跌出一丈多远,众弟子大惊,同样也摸不着头脑,按说小夫子亲自来援,自己又占着理,讲道理没输,打架也没输,纵使犯了书院条例,也该是回到客栈责罚,高晓鸥两次关键时候出头,护住师兄弟们,说破大天也是功过相抵,小夫子没道理当街就如此做派。

几个弟子上前扶起高晓鸥梗着脖子看着李惊澜,。

“不错嘛!有点莫笑文臣立朝堂,亦敢直言不畏死的意思。”扭头看了看齐高云,戏谑道:“老齐,这比起们将门子弟不遑多让啊!要不你们挪挪窝,给书院弟子腾块儿地方?啧啧,这血性!”

齐高云脑袋一撇,看都不看他。

“一帮读书读傻了的酸腐秀才,还不服气?教习们没讲过秀才遇着兵有理讲不清?还是夫子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没讲明白?大战在即,边城亮剑是什么罪名?也是遇着这帮狗屁玩意儿,把大秦的禁令都拎不清,别说邑城,就是落在庆城,当场就射杀了,讲道理?老子就是有天大的道理,还不是先过来给你们收尸?等你们死尽死绝,道理还不是由这帮混账犊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齐高云嘴巴张大,伸手指着李惊澜:“你……”

“行了行了,没义务教你们犊孙子,这兵法回去请教你们自己打老了仗的爹去。”

一帮纨绔都附到齐高云身边,义愤填膺的问道这位是哪路神仙,摩拳擦掌,恨不得当场就把这个比哥儿几个加起来还能装的货打的满地找牙。

齐高云撇撇嘴:“往日没看出来,今儿才明白,这位真没说错,你们还真傻缺,人家敢在事后大庭广众之下,把这事儿抖搂清楚,会怕你们这帮乌合之众,玄甲骑知道不?团率,你们这帮土鸡瓦狗,也就是一个冲锋的事儿,全得撂这儿,别找不自在。”

李惊澜远远的翘起大拇指,“老齐,你来书院吧!比这帮酸腐书生强多了,无师自通啊!硬是要得!”

齐高云一脸黑线。

“咋地,还没听明白?都给我回去把《论语》《中庸》抄八遍。不懂的去问林教习,老子懒得跟你们掰扯,榆木脑袋。”手里卷着的《三字经》搂头打去,直到一众书生龇牙咧嘴的向客栈方向跑了,这才遥遥喊了一声:“这就对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回头走到齐高云身旁,齐高云撇过脸不理他,也不生气笑呵呵的说:“老齐,这么大的事儿,我给你轻松摆平,就不说请我喝个花酒?哪怕是吃个饭也成,至于楼子好坏,我也不挑。只是正宗的雁门春可不能缺。咋样,我这人厚道不?”

齐高云没好气的说:“你就不怕老子在酒里下毒,毒死你这个王八蛋?”

“嘿嘿,不怕不怕,虽然瞧不起战兵兄弟打仗怂了点儿,但再怎么也不会在背后捅刀子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这话损到家了,齐高云肚子里把这货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正在抗不过这货的厚脸皮,琢磨在哪里请这货吃一顿的时候,李惊澜又拍了怕他肩膀:“行啦行啦,开个玩笑,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老齐,得提醒你一下,进门的时候不妨在自己脸上多揍几下,否则......嘿嘿,要是你下不去手,我受累代劳一下?”

齐高云黑着脸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李惊澜望着一众纨绔骂骂咧咧的远去,掂了掂手中的长刀,摸了摸怀中一堆牌子,自语道:“还是一帮娃娃们么,老子都没出大招......老师,这道理讲的咋样?没给您丢人吧!都没动刀动枪,敌人就缴械了!啧啧,您要在场,是不是得夸一个,干得漂亮?”

“老师,多想再听一回《论语》,再挨一顿板子哟!”

老气秋横李惊澜。

掰掰指头算算,离十七岁还差三个多月,齐高云要是知道,还不得气的吐血三升?

西疆一处小山村,一群孩子围着一个身材高大须发花白的老人坐在麦场上,听着一个名叫《西游记》的神怪故事,突然一声雁鸣,让孩子们的目光和兴趣转到天上。

夫子也仰起头望着大雁南归。雁群呈人字形飞行,头雁奋力的挥舞着翅膀,抵挡着大部分逆袭的气流,等到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很自然的往侧面一退,另一只大雁顶了上来,用自己的身体继续给雁群挡住大风。

江山代有才人出,弟子不必不如师。这道理分明是和西北的天高云淡一样通透么!自己咋才弄明白?这个老师当的不咋地哟!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天家无情姐弟连心

勤政殿里,皇帝的脸色实在难看,礼部的奏折扔在案几之上,一件一件的糟心事,让四十六岁正当打的年龄变的脆弱不堪,最近一个多月,就连最宠爱的燕妃都难得见一面,更别说其它妃子了,高岚和太子入宫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山雨欲来。

对于这次的大手笔,太子不是没有反对过,但他更明白父皇用了五年的时间做了这瞒天过海的大局,是不可能因为自己或者朝堂上一部分人的反对而就此打消的,事实上他甚至父皇的良苦用心,北境百年安稳,对于自己的将来来说就是太平皇帝,这是一个父亲送给儿子最好的礼物。

太子更忧心的是父皇的身子骨,连府中的幕僚都能看得出的事情,朝堂之上的那帮老狐狸能看不明白?更别说近在咫尺的宫中人,上蹿下跳的燕妃,起复宁致远的奏折留中不发之后,上书的大臣越来约有分量了,皇后也在为自己谋后路。代天子巡视江南道的差使被四弟抢走 ,个中蹊跷他心知肚明。只是,他并不在乎而已,天子勤政太过,老师教他帝王之道,对孝亲都没怎么时间做表率,但那个胖子当年跪在宫门口回答宫中传首之时的那句话:当年圣上年轻的时候说:自家孩儿,自己该怎么揍就怎么揍,要是别人敢伸手,就剁了它,胳膊不够,连脑袋一起剁了。李云道记得,皇帝也记得。

皇帝听了回禀之后,环视一大片跪在地上求诛李云道的臣子:“话是我说的,太子是我的儿子,你们倒说说是太子不对?朕不对?还是李云道不对?”

一众才先还义正辞严的耿耿直臣,瑟瑟发抖,皇帝说:“朕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好,已经让李云道看轻了,要是连保护朕儿子人都保护不好,那我就被儿子都瞧不起了,你们可以阴奉阳违,可以表面上一口一个圣君,背地里说朕是暴君,朕不在乎,可朕的儿子瞧不起朕,朕的脸上发烫啊!李云道的口气算不错了,说朕记得,这是给了朕天大面子,没有破口大骂,就不错了,朕呢,之所以给你们面子,也没有破口大骂,是太子整整跪了一晚上给你们求情,怕失去你们朕的江山不稳,什么是仁孝?朕的儿子比你们懂!所以,朕允了李云道的跋扈,朕教不了儿子的东西,李云道代朕教了,朕得感谢他,朕还得感谢自己的儿子,能原谅做父亲的失职,这个在律法上没道理,真的没道理,但在朕的家里,朕的宫里,朕的天下,朕的儿子的安危就是最大的道理,谁敢动朕的儿子,朕就诛他九族,九族不够诛十族!”

那一次他才真正的感受到父皇对他的爱,所以,那个位子对他来说真的没那么重要,只要父皇能少生气,他一让何妨再让又何妨,甚至让出这个位子也没什么,如果能换父皇延寿十年,这笔买卖就更划算了。

可一战定北的计划搁置,千万计的银子打了水漂,沧国又突如其来的出了个三教圣人,南北院之争愈演愈烈,遥遥无期,这是雄才伟略的父皇都没奈何的事情,太子也无法解忧。只能眼瞅着原本年富力强的父皇,一天天老去,一夜夜无眠。

高岚抖抖长眉,眼角瞟了瞟正在出神的皇帝,咳嗽了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本折子:“陛下,兵部的死间拼死传出来的消息,慕容铎身边的灰袍人,疑似……”

皇帝兴味索然,半晌才说道:“黑衣卫早有信件传过来,不看也罢!”

“其心可诛!”高岚狠狠说道。

皇帝遥望了一下北方苦笑道:“一啄一饮莫非天定啊!兔子急了也咬人,别说是他了,是朕对不起他啊!”

“陛下仁厚!”高岚欠身拱手道。

“仁厚?未必吧!当年的事太子知道一些,老门下想必知道七七八八,可朕是一清二楚的,靖北侯才多大的官?他李云道要是想争,一个异姓王也不是没有机会,你们不懂!”

皇帝站起身来,说道:“其实太子的性格像极了这个死胖子,太极于情。”

周安世闻听此言,也赶紧站起身来。垂手而立。

皇帝踱到太子身前,拍拍他的肩膀:“你才是真仁厚,朕不是。”

高岚瘦肩耸动。

“老门下,今天这里没有别人,朕也就说些心里话,你姑妄听之吧!”

高岚双手轻轻一张,叹了口气,索性低下头缓缓闭上眼睛。

“我才说过,一啄一饮,若是太子如朕一般,朕也不会逼得李云道太紧,偏偏是这个仁厚的性子,才让朕不得不做了有违本心的安排,老门下,你们都小瞧了那个胖子了,就连朕也是在最近几年才明白过来,朕引以为傲的强九段,在他那里,真就算不上什么,下棋如此,用兵如此,做人也是如此,靖北侯从来都是藏拙啊!难怪他从没有朋友!嗯?或许有过,就是朕,不,是当初的六王爷,是当初周兴。”

高岚宽大的衣袍内,如波浪起伏。

“正因为他把朕当成朋友,他才一次次的把性命托付给朕,否则,他何必一次次涉险呢?他宁愿用最直接的办法,在世人面前强横,却把仁厚留给朕,说道忠心,天底下就没有比李云道更对得起朕。”

“朕知道他为什么待见太子,却对其他皇子不理不睬,世人都以为他是趋炎附势,可朕知道,他是怀念太子的母亲,怀念我们在江湖之上,王府之中的时光,朕都知道,李云道他待朕如兄待太子已逝的母亲如嫂,所以他才待太子如子。”

“但你们不知道,为何太上忘情,为何佛祖绝情,李云道能做到的,他的儿子未必做到,他的儿子做到了,他的孙子未必做到啊!你们不知道,什么都可以赌,但皇家不能赌啊!极于情者,必为情乱,朕不敢赌,就算是最好的兄弟,最好的朋友,朕也不敢。”

“太子,你明白么?天家无情,这四个字是天底下最不讲道理的道理。”

高岚,太子双双跪地。

次日,御史台弹劾靖北侯通敌投敌,叛国,谋逆,滥杀无辜,诬陷大臣,屈打成招等十大罪状,皇帝不允,老黄门高岚死谏,以头触柱血流满面,引发满朝文武跪求。皇帝不得已下旨有司查问,削靖北侯,降三级。

群臣不服,请去李氏诰命,抄家,皇帝不允,礼部尚书孟元秋以头抢地欲学老黄门,皇帝令殿前力士叉了出去,群臣激奋,皇帝拂袖而去。

百官连日连谏皇帝罢朝三日。

太子上书为靖北侯说情,被驳,跪求宫门无果,大病,闭门谢客。

四皇子周安国自江南道回京,挟整肃江南之功,开衙建府,奉德亲王,德亲王府车流不息。

京师上下,暗流涌动。

草长鹰飞,天高云淡的塞外,胖子嚼着甘美的草根,一只胖手把手中的纸条搓成细粉,对着天空不屑的骂了一句:“老调重弹么,就不会玩儿点新鲜的?有个卵用。”

堪堪出了并州的李惊澜,沉默不语。天生敏感的裴小环揪着一凡小和尚的耳朵恶狠狠的说道:“都是你这个倒霉和尚,你看看,自从你来了,就没一件顺心事!”一凡苦着脸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你们不是信这个?”裴小环捂着耳朵大喊;“不管不管,反正都要福,一丁点祸事都离我哥哥远远的。”

一凡打个唉声,默默念经。

这一日,无剑山庄剑气澎湃,剑池之水平地升起三尺,跌宕起伏,一千多弟子佩剑铮铮作响,老庄主双眉紧皱,忧心忡忡,一道惊虹从剑池中冲天而起,吞缩不定。北方光华大盛。

远在几百里之外的李惊澜眉间红痣忽明忽暗,在深红和紫红之间切换,遥遥与北方突然绽放出的白芒相应,李惊澜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听话,别闹!”

剑气不再吞缩,缓缓落下,逐渐凝若实质,剑池之水缓缓落下,只留中间一道喷泉,泉水中半截剑尖岿然不动。

老庄主一颗心掉到肚子里,大事定矣!

这一幕和许多年前一样,一语成谶。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我呸!

李云道身在塞外,李惊澜还未归京,李惊弦在邑城之外闭了死关,明面上京城李府只有妇人陈义卿坐镇,可黑衣卫统领久久高悬,皇帝又不肯收了李夫人的诰命,被黑衣卫赫赫凶名吓破胆的京城勋贵,只能靠唇枪舌剑来制裁李府。可李府几乎从来不和其他勋贵交往,出了名的独立于勋贵圈之外,指望在市井里打压买菜的丫头,能伤到李府半根毫毛?

于是,皇后寿辰就成了仅有的机会,十月初三,各府的贵妇都带了家中的嘱托,早早进宫。

陈义卿不得不来,皇帝不肯收她的诰命,那是在三司还没明确李云道的罪名之前,表面上留的一线香火情,可如果你不识好歹,对皇后不敬那就不好意思了,皇后统摄六宫母仪天下,女人之间的事,谁也不好说什么,这诰命摘就摘了。李府上下没了这层皮,就真内外不设防了。所以陈义卿一脚踏入宫门,就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哟,李夫人也来给娘娘拜寿啊!靖北侯可好啊!听说北沧的女子很是放的开,你就放心他一个人?”

“是啊!听说北沧的女子看上男人,就死缠烂打也不知羞,随便找个地方就行那苟且之事,事后拍拍屁股走人,都不用负责。李侯爷今年四十又三了吧!正当打呢!李夫人可要当心哪!”

“李夫人,听说靖北侯在北沧攀上高枝了,姐姐得恭喜你啊!”

这些话,劈头盖脸的下来,陈义卿浅笑辄止八风不动。什么狗屁玩意儿,老娘当年夜闯宫门,刀山血海的场面没见过,就凭这些毛毛雨?

寿宴未开,皇后还未出来,众贵妇也是提前热热身,并没有撕破脸的迹象,虽然这是一面倒的局势,但时机上的拿捏,在官场和宫中是一样的,凡是能进了这个宫门的就没有省油的灯,哪会不懂这个。

不多时,寿宴正式开始,在坤宁宫大貂寺刘海清一声尖厉的“皇后娘娘驾到!”之后,凤冠霞帔的皇后笑容可掬的走到殿首。一番繁琐不提,待众人坐定,皇后环视一圈,眼神就落在三品诰命陈义卿的身上,陈义卿微微低头,眼观口口观心,假作不知。

这显然不是皇后想要的,皇后的脸色微微一沉。

“皇后娘娘,臣妾有话要说。”刑部侍郎熊昌硕夫人率先发难。

“哦,熊夫人有话请讲!”

“臣妾请逐三品诰命李门陈氏。耻与同殿。”

“就本宫所知,刑部与黑衣卫一向是互通有无,并未风传有隙,却不知熊夫人此言何意?”

“启禀娘娘,御史台参李云道十大罪,以交有司查办,通敌,谋逆罪不容诛,欺君罔上,臣妾虽一妇人,亦有报国之心,廉耻之心,岂敢与狼妇同席?”句句诛心。

皇后微微眯了眯凤目,转头瞧着陈义卿。

陈义卿面如止水,站起身来,欠身行了个女礼:“皇上圣明,娘娘圣明。”言简意赅,李云道被三司查问金口玉言,不是拿办,没有结果之前,谁也定不了他的罪,而陈义卿是皇后亲自下的帖子,那么,你是说皇帝糊涂?还是皇后糊涂?风刀霜剑皆化绕指柔。

“李夫人,李云道滞留北沧十月未归,是何居心?”正是御史台高虎城夫人。

“高夫人,北沧六道九州三十一帐,边境陈兵四十万,所为何来?我家老爷愚笨,胆小如鼠,不敢自投罗网,恐坠了大秦威名,久闻高御史聪敏机巧,料事如神,请高御史北行援救我家老爷,定能安返,妇人这厢有礼了,待我家老爷安返,妾定当奉高御史牌位于佛堂日日念经,夜夜祈福,叩谢大恩!”说罢,盈盈一拜。

高夫人老脸一红,讷讷不敢言。

“李夫人,听闻北沧南北院之争,北院大王慕容铎帐下首席幕僚与李大人极为相似,莫非李大人要做那从龙之功?”兵部右侍郎罗修夫人起身说道。

陈义卿突然笑了,朝皇后娘娘行了个女礼,转身缓缓走到罗夫人近前。

冷不防,“啪”的就是一记耳光。

众妇人大惊失色,皇后的脸刷的就沉了下来。

“贱人,你敢?”罗夫人被一掌掴的倒退几步,不禁骂出声来。

陈义卿镇定转身:“从龙?从什么龙?当今天下只有陛下一道龙脉,北沧蛮夷也配称龙?罗夫人怕是因娘娘大寿太高兴了,多吃了酒,请皇后娘娘宽恕罗夫人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这是诛九族的重罪。

罗夫人闻听此言吓的花容失色,哪里顾得上再和陈义卿掰扯,双膝跪地大呼:“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皇后的脸沉的都能掉下水来,“行了,行了,刘德清把罗夫人送回府中歇息吧!都喝成什么样子了,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自有值殿太监将已经瘫成一堆泥的罗夫人扶了出去不提。

皇后大失所望。再观一众人等竟是被这一巴掌惊住,低头不语。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的事,大家乐意之至,可这罗夫人一句话差点把自己前程弄没不说,还有个大不敬的诛族之罪,那谁扛得住?箭射出头鸟的事,大家心知肚明,那陈义卿根本就是不怕撕破脸的悍妇,谁愿意再找不自在。

皇后暗暗叹息一声,举起手中酒杯:“李夫人,莫怪,清者自清,毕竟是本宫的寿宴,还请李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本宫替她们赔不是了!”

陈义卿急忙离席叩首:“娘娘,这可不敢当。”

皇后轻移凤步,竟离席走到陈义卿身前,缓缓扶起她,俯身之时嘴唇微动:“惊弦可好?”陈义卿浑身不禁一颤,抬目无礼直视皇后狡黠的眼眸,四目相撞刀光剑影。

陈义卿借起身之时,手腕一翻,摸出一个蓝色小瓷瓶,在皇后眼前一晃,又把它紧紧握在手中。

这次轮到皇后身体颤抖,低呼一声:“你敢?”

陈义卿凄凉一笑,眼神决绝。

皇后愤然转身,走过刘德清身边的时候,低语了一句,居然直直走入后殿。身后传来刘德清尖厉的叫声:“皇后娘娘身体有恙,先行回宫,请各位贵人自行告退。”

陈义卿亦是不回坐席,径直向外走去,皇后诰命相背而行,大殿之上鸦雀无声,只有刘德清的声音回响。

走出宫门,陈义卿把手中已经被冷汗浸湿的蓝色小瓷瓶随手一扔,低声把李云道的十八辈祖宗从头到尾问候了一遍,也不坐马车,信步向前,在京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三品诰命的服饰格外刺眼,周围的人纷纷让开一条通道,犹如陈义卿傲世独行一般。

皇后已经不知道摔了多少东西,刘德清跪在地上满头大汗。

“这个贱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大殿之上威胁本宫。本宫要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皇后鬓钗微斜,歇斯底里。

“娘娘息怒,万万不可啊!”刘德清磕头如捣蒜,瞬间额头已经渗出血珠。

其实皇后又何曾不知道,这个妇人真真是杀不得,之所以敢把陈义卿大大方方摆在台面上,那就是皇上的脸面,一个弱女子而已,如果皇上治不了李云道的罪,只能迁怒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孤苦伶仃的妇人,那就有违朝堂之上,市井之中一直宣扬的圣君仁厚之名,那就是活生生打自己的脸,这个脸谁都打不得,谁打谁死。

皇后也不行,这也是陈义卿敢有从容就死之心,而皇后却在这形势微妙之际不敢放手一搏的原因。

男人的天空,是权柄,财富,名垂青史,女人的天是什么?丈夫,孩子,这个家。陈义卿就是如此,多年前她独创宫门也好,今日怀必死之心进宫也好,都是因为那个嘴里骂了千万遍的千刀万剐的死胖子和自己的一双儿女,这天要毁了他们,她就跟这天玉石俱焚,这地要毁了他们,她就与这地一起俱灭。逼急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事,谁做不是做,比起死胖子,和惊澜惊弦,老娘的命最不值钱,就你们?知道啥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道理?

我呸!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小试牛刀

十月的渭河平原逐渐进入深秋时节。灰蒙蒙天色似雨还晴,不同于几日前经过满眼的并州金黄,而是一整片一整片的绿,一片一片的麦田,新麦苗刚钻出地面,嫩的让眼前一亮,在温暖阳光的照射下,远远的就可以看见麦苗尖上挂着晶莹的露珠。

清晨的时候,总会有一层薄霜,像洁白的盐粒铺满了地面。驿路两侧一窝窝荒荒草,才能让人感觉到已经是秋天了,它们干枯发黄,认命般病恹恹的躺在那里,等待冬天的到来;草丛间或闪现几株枸杞,晶莹剔透的红珠在青绿的枝叶衬托下,却是赏心悦目。

河边,一丛丛的芦苇在摇曳着,芦花轻轻飘飞,在空中曼舞,向着天际迤逦而去。偶尔有水鸟的几声鸣叫,在茂密的芦苇荡中,根本看不到它们隐藏的身影。

些许粗壮的泡桐树,高大的白杨树,仿佛力士巡逻一般,俯视着一块块方方正正,平平整整的阡陌。向远处眺望,苍莽的大秦岭,宛如一条巨蟒蜿蜒曲折,绵延千里,横亘东西。

越往南走,天气越暖和,而李惊澜的脸越冷。

过了渭南,接到太子的一封书信后,李惊澜就没有再笑过,哪怕裴小环极尽所能,也无法使哥哥脸上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笑容。害的一凡小和尚的小光头不知道被拍了多少遍。

难得的是,小和尚也不生气,直待裴小环打累了,两个人躺在车辕旁一头一个,胳膊肘支着脑袋,望着苍天白云,巍峨秦岭,怔怔出神。

林让的身体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了,看到李惊澜一日比一日更黑的脸,也禁不住过来打探,李惊澜知道回京也就是几天的事了,也不瞒他,大致说了一下,林让这才知道他和那个大秦最“臭名昭著”的胖子之间的关系,对于一知半解的事情林让无法判断是非对错,只能安慰小夫子说,书院是很乐意老夫人过来做客的,毕竟在他心目中书院就是最大的净土了。李惊澜苦笑着说,谢了,母亲哪里都去不了,去到哪里就会带来大麻烦,这是规矩。

林让认真的想了想,不禁有些丧气,小夫子说的没错。今时今日,孤零零的貌似风雨飘摇的李府却是最安全的地方。

两个人相对无言。

几个弟子从远方转了回来,满面疑惑,过来拜见夫子和教习,请教了几个问题,林让看看天色,把其余的弟子也都叫了过来围成一个圈,席地而坐。

在附近几个村子探访民情的几个弟子汇报了一下民计民生,让他们失望的是原以为富庶的渭河平原,百姓的日子,并不像满目丰收的景色一般甚至比贫瘠的北境还要困苦,老百姓对官府的抱怨就在所难免。可是问到其中细节,却说不出如何。

想起半月前在各个官府县衙驿站的丰盛,众弟子总感觉那里有蹊跷。

林让等弟子们说完,才把官府淋尖踢斛,折色火耗,谎报恳田的种种劣行抖搂出来,尤其是淋尖踢斛这个直接关系到农夫收成的具体做法,更是细细道来,听得一众书生瞠目结舌。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你们不知道?”李惊澜提着一根枯枝在地上随意划拉着。

“可是,弟子一直以为所谓贪污,乃是官员对上拨银子的克扣,中饱私囊,没想到大头却在这里,这不是绝了老百姓的生计?”

“你们以为呢?官员们用老百姓的生计换自己的升机,自古以来都不稀罕,不得已揭竿而起的故事听的还少?”李惊澜歪歪脑袋,不屑的说道。

“这般做派,岂不是坏了我大秦江山社稷,圣上可曾清楚?”

“你们读书读傻了吧!老百姓填饱肚子就算天下太平了,前朝末年,六国纷乱易子而食,才有了不得已的农民揭竿而起,如今当今圣明,就算下面官吏盘剥,至少也有几个铜子落袋为安,哪里能威胁到江山社稷?老百姓感激还来不及呢!”

“夫子,林教习,这……”

李惊澜原本想把那句“君王最愚昧,百姓最无愧”交出来,可突然又觉得为时尚早,就说了一句“自古百姓最愚昧!”,让众弟子去琢磨。站起身来,向不远处的河边走去。

林让望着那个消瘦硕长,却略显年少在饱满的阳光下都显得萧索的身影,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随着他的叹息,林让感觉有一阵风凑手背掠过,从脖颈掠过,高晓鸥,古伯年凛然而起,腰下剑鸣铮铮,变生肘腋。

河边芦苇荡,一道剑气破空而来,李惊澜横掠,三支劲弩当胸射到,李惊澜翻手提起刀鞘拨箭扭身,原来背后早有那道剑气追来,单手握着连鞘刀,却不迎击,依旧是倒掠无意中拉远了与书院弟子的距离。

芦苇荡中飞出三道身影,扑向李惊澜。高晓鸥,古伯年拔剑就欲上前,林让却拦了一拦,指指马车,高,古二人一左一右护住马车,林让贴近车身对里面的裴小环和小和尚说了四个字“敌袭,禁声!”

三道身影电射而至,李惊澜见招拆招,不反击,只是脚下踩桩,一边提防外围游弋的飞剑,一边偷眼望了一下远处的马车,见高,古二人守在车前,便凝神应对身前的一枪双刀。

眼前三人见久攻不下,更被李惊澜无视一般的刀不出鞘气急,越发发了狠,只攻不守,长枪直奔胸腹面门,两刀一左一右砍向身下,李惊澜狭长的凤目微微一眯,突然避过一枪,抢进中宫,使枪的大汉慌忙倒退,左右二人刀光回旋,斩向李惊澜身后,李惊澜却身形不停脚下划圆,绕过使枪大汉身后,两人收刀不及,也是急智上下相交,嘡啷一声两刀相撞,才止住刀势,不防使枪大汉一个踉跄,扑了过来,两人慌忙左右一分,让开中路,左侧矮壮汉子就觉肋下一痛,一口鲜血喷出,却是被李惊澜合身用刀鞘前端撞出一丈多远,也不看那人死活,抡起刀鞘向还未站定身形的使枪汉子连肩带背砸去,这边不及转身只好使了个苏秦背剑,倒持枪杆往背上一横,“铛”的一身,一股大力从后背透前心,喉头一热也是吐出一口鲜血,不省人事。

电光火石之间,战场上只剩下李惊澜和壮硕的使刀汉子两人,只不过,他的背上多了一道剑痕,六寸有余,衣破肉翻,血水将背部打湿。

那壮硕汉子钢牙一咬,不退反进合身扑上,竟然是搏命的打法,要为空中飞剑再搏出一线机会,李惊澜一退再退,空中飞剑伸缩不定,使刀大汉状若疯虎,刀刀连环。

猛然间,脚尖一点飞过大汉头顶,飞剑等的就是他无法借力这一刻,电射下击,李惊澜一声大吼:“老子等的就是你。”白光大盛,刀罡凛冽,刀鞘向后射出正中大汉背心,身前一道霹雳砸向飞剑,一刀开山,飞剑迸断,芦苇荡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呼。

闭鞘一刀,气势霸烈。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我若为魔血海滔天

这样的一场刺杀,其实连练手都算不上,仇家显然缺乏对消息方面的搜集,而且计划也很粗糙,李惊澜甚至懒得打扫战场,懒得审问这些人的来历,他用脚后跟都能猜到,是京城中那些头发长见识短的二货贵妇们使了银子,这些除了那位剑修之外的江湖豪客又拍着胸脯吹嘘自己的武功盖世,夸下海口,对付个纨绔子弟还不是手到擒来?之所以,放他们回去,有两个目的,一个是敲山震虎,另一个是方便黑衣卫顺藤摸瓜。

李惊澜知道这一路,身边或者在不远处,肯定有一些眼睛在看,李云道在看,朝廷也在看,黑衣卫是一个既踩在两条线上,当下又很模糊的随行者,这是无疑的。或者还会有其它的暗线,这个他从五六岁的时候就能感觉到,更别说现在身具玉皇楼小金刚的境界,而不相信,不妨碍,不排斥,这就是他的原则。

裴小环眼泪掉的吧嗒吧嗒的,看着李惊澜扒掉衣服,正躺在马车里给林让在背后创面上撒金疮药,小和尚对李惊澜伤而不杀的举动大为欣赏,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道是为李惊澜祈福还是驱除这周围的杀气。

李惊澜挥出这一刀反而好像胸口这股气吐了出来,面色显得轻松,:“这样的机会,怕是不多了,消息今晚就能传回京师,那帮谨小慎微的老爷们,可没娘儿们胆儿大。”

林让正给他用干净的棉布包扎,没好气的说:“感情你还打上瘾了,就算你武道境界不低,可下次真要遇上声东击西的阴狠角色,小环怎么办?还有这个三教圣人的徒弟,更是担着两国三教的干系,你就不怕后悔莫及?”

“呵呵,我佛慈悲,真要是遇上,小和尚口绽莲花,让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呗!是不是,一凡?”

小和尚摇摇头,叹了口;“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的本事倒是有的,不过在我死之前肯定还是要护着小环的。”

李惊澜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挑水和尚真没留给你什么降妖除魔,虎躯一震妖魔鬼怪都俯首称臣的法宝?”

一凡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唉,都说我坑爹,没想到你这便宜师傅是坑徒弟,明知道我一脑门子官司,还眼巴巴的让你跟着我,难道他跟你有仇?”

“阿弥陀佛,李施主,我师父可是身具天耳通的大神通的,你可别瞎说!”

“啧啧啧,我好怕啊!”

“啪”的一声,小和尚的光头又挨了一巴掌,裴小环叉着腰秀目圆睁:“有个三教圣人的师父了不起啊!敢吓唬我哥,来来来,就这地儿,你说单挑还是群殴?我要不把你打个满脸桃花开,小秃驴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裴女侠,你挑了地方,那容小僧挑个时间?”

“随你的便,哼哼,早晚还不一样把你打趴下?”

“那小僧选三百年之后!”

一凡说完扭头就跑。裴小环顾不得脸上还挂着泪珠子,张牙舞爪的跳出车厢追去。

沧国金帐,国主耶律休哥正在招待刚刚为北沧打赢“嘴仗”的“挑水和尚”,帐下百十来个来得及赶上这场盛宴的皇族,持节令,将军,贵族……虽然只是一场素宴,但素来崇佛的北沧权宦也都是以能够踏入今日金帐为荣。

南北院之争还是你来我往,耶律休哥也曾在金顶寺的斡旋下,放低身段,准备和慕容铎好好谈谈,但慕容铎反复无常,几次近在眼前的会谈,都被他用各种理由推诿,就连今天,仍旧托病不出。心思实在难料。

除了站在身旁担任护卫的风刀山副山主赫连川,靠近最前排的是最近炙手可热的北院大王拓跋弘,往下是持节令术勒,完颜古秀,一些老族长,一干勋贵大将军,往下是各个台吉,牧主,那颜等,后排大多是族中少年英杰,比如耶律族的耶律辛,拓跋族的拓跋火,蒙族的蒙巴拉,都已经各自在军中站稳了脚跟,摩拳擦掌准备在秦沧大战中一举成名的年轻一辈顶尖的人物。北沧尚武成风,这些少年虽然有家族资源的堆积,但自身也是一步一个脚印,一场仗一场仗打下来的,这从后排少年们火热的眼神就可以看到,北沧可没有论资排辈的说法,太平州持节令完颜古秀不过才三十一岁,就稳稳的坐在前五席,少年们的眼神自然多数向他望去。

唯有蒙族少族长蒙巴拉有些心不在焉,眼神在国主,赫连川,挑水和尚和金帐大门之间穿梭,马奶酒也是一碗又一碗的灌下去,直到喝到第七碗,身后的浓眉浓须大汉才弹出一缕指风,打到他的背脊,拓跋火这才振作起了精神。

与此同时,台上和国主同桌的挑水和尚有意无意的向这个方向瞄了一眼,金帐虽大,但些许气机都逃不过三教圣人的感应。

大汉似有所觉,也转目瞧向黄衣圣僧,大和尚不经意间,双手合十指尖向西,与此同时浓须大汉耳边传来两个字“速退!”

大汉如遭雷击,但他的决断亦非常人,寻个出恭的借口便离了大帐,吐着酒气骂骂咧咧摇摇摆摆的走出三十余丈,才猛然暴起,箭一般向南掠出,黑暗中四面八方几道刀光剑气炸亮,直扑空中浓须大汉的身影,浓须大汉一声低吼身形暴涨,隐隐有风雷之声,合身向刀光剑影冲去,刀剑齐举一阵裂帛之声,却飞砍中皮肉筋骨的声响,几人正愣神间,一道略显臃肿的身影,兔起鹘落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西方茫茫的夜色中,真正的脱胎于中土道门指玄秘术“金蝉脱壳”。

几个风刀山猎狐者,面面相觑,回首望了望灯火通明的金帐,其中一人点燃一支旗花向空中抛去,片刻之后不远处响起隆隆的马蹄声,向西方而去。

撕去外罩长袍和头顶毡帽的李云道,都没来得及抹去脸上假面目,便被草原铁骑缀上,本来以他的本事,这二百来骑根本不够看,但打的过是一回事,打得到又是一回事,二百十余骑除了第一次冲锋就被这个胖子以诡异的身法撞入阵中,不到半刻钟就用两只胖手捋了四十多人的性命,便不再莽撞,一百多骑拉开距离拉开扇字形弧线,像渔网一样不远不近的缀着,虽然连续两天的追踪中陆续又被胖子设计反杀了二十来人,但看天空中的信鹰发出的信号,后援已是不远。

李云道叹了口气,将手中抢来的沧刀往马臀一插,胯下马痛嘶一声疯狂的向西方蹿出,四蹄翻飞爆发出生命中最后一次冲刺。不到百里之后,一声哀鸣,扑倒在尘埃中。李云道离鞍纵起,不管身后零星的箭矢,头也不回的向前掠去。

小半个时辰后,天空鹰鸣突然骤急,身后沧骑一反几日来远远游弋的战术,于不惜马力的冲刺中迅速靠拢成一队,竟是一副要拼命的样子,胖子如释重负。

不远处一条汹涌的古澜江,巨浪冲击岸壁的声音已在耳边,胖子从背上抽出长弓,两臂较劲,一支铁箭穿云而去,天空信鹰应声而落。李云道随手将长弓掰断,向后方扔出,一个垫步,几个纵身,向古澜江落去,待沧骑赶到岸边除了滔天巨浪,哪里还能看得见那人的踪迹。

李云道阴了半辈子人,自然不会傻乎乎的随波逐流,顺水而下,烟花旗号远比流湍浪急快的多道理他比沧人更在行,落水之后不久,便寻了无人之处上岸,反身又向上游奔去,昼伏夜行两日,才又折向乌素图山南院大王慕容铎的地盘。

即便是身具指玄,又是在秦沧两国里都拔了尖儿的追踪易容高手,生性谨慎的李云道也是在靠近乌素图山不远处才松了口气,斜坐在一块土丘之后,胖子连打了几个喷嚏才把鼻子里的黄沙尘土冲了干净,随手拔了几根牧草,将嫩绿的根茎塞在嘴里,使劲嚼了几下,微苦的汁液让他想起江南龙井的味道。近一年的塞外漂泊,就连生性坚韧的他都忍不住……

李云道猛然向前蹿出,两只凝气如铁壁的大袖向后挥出……出人意料,背后却是了无生息,胖子后背发凉,如临大敌。

“阿弥陀佛,李施主,不必惊慌。”一道浑厚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李云道一屁股坐在地上,索性顺势大躺,筋疲力尽。

挑水和尚盘膝坐到他身边,说道:“这次是我和李惊澜的一桩买卖,涉及到三教气运,金帐内的警示,也是顺手为之,算不得什么,李施主你就别打贫僧的主意了。”

胖子没好气的说道:“只要不打我儿子的主意,我管你们道士秃驴打死打活,三教圣人了不起啊!惹急了老子,到时候留给你们白茫茫一片枯骨野冢,我看到底是谁哭!”

和尚笑道:“才和你儿子夸过李施主仁厚,你就别打自己脸了!”

胖子噌的一声就坐了起来:“大和尚,我儿子怎么说?”

“呵呵,小李施主菩萨心肠,只愿吉祥安康。”

“屁话,你就说那个臭小子没有突然眼神一亮,顿时豪气冲天?”

“呃,李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和尚也是无语得很。

“哦,唉,算了算了,各走各的阳关道,各走各的独木桥,我搬我的山,你参你的禅。走了!”李云道拍拍屁股,叼着两根牧草晃晃悠悠向前走去,向后摆摆手。挑水和尚双掌合十,对着他的背影微微一拜。

佛祖说:佛魔一线,佛祖也说:救人就是救己,胖子的后手到底有多震撼连身为三教圣人的他都不敢去猜,但是他知道这个胖子跟他没有吹牛,面对这个能够只身搅乱秦沧两个大国风云的胖子,大和尚从未被他表面上袒露出来对儿子关心的赤诚所迷惑,对气机气运更加敏感的他,同样更为这个臃肿的胖子内心中的滔天气焰彪炳气势所惊。

我若为魔,血海滔天!胖子虽然不曾说出口,但他一定做得到。前提和那小子没什么区别,只愿家人吉祥安康。

所以,才有挑水和尚急急突破佛门大金刚境之后便赶赴那场佛道之辩的无理手,所以才有所谓的无厘头买卖,看似没占到一点便宜的交换,事实上挑水和尚自己心里清楚,这份善缘结的一点都不亏。

救一人,而救百万生灵,这种事,挑水和尚舍了命也会去做。

怎么都是稳赚不赔!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强中自有强中手

马车没有驶入长安,在距离长安不到四十里的驿道上停了下来,因为一个白衣少年挡在路上,也因为他怀中有一道圣旨,少年开门见山的一句话,也让李惊澜明白纵然就是他没这道圣旨,他绝对挡的下,他说他姓吕,吕定秀,吕彦超的吕,来自东南。

言简意赅,武夫一脉。

圣旨上说,淮南书院建成,要书院夫子去观礼,着大内侍卫统领吕定秀随行,时间紧迫,即日启程。李惊澜想了想,在马车上写了一封信给母亲告罪,让林让回城的时候捎回去,顺带把两个拖油瓶带回长安,至于是在书院还是回李府,李富贵说了算。淮南,不是北境,胖子在淮南“造的孽”据说是罄竹难书,还是谨慎些为好。

所以马车兜了一个弧度,缓缓离开近在咫尺的长安。

东南武都城,方圆百里自成一家,得益于吕彦超在武夫江湖一骑绝尘,吕定秀能在七年前以二十岁弱龄一举击败宫中数名供奉,坐上侍卫统领这个位子,与并称“秀外慧中”的大貂寺孟无慧一老一少,不知挡下多少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入宫刺杀皇帝的江湖豪客,前朝余孽。可见不仅仅是子凭父贵,更像是青出于蓝。

李惊澜不去猜测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有吕定秀在身边黑衣卫的消息应该很难进的来,索性不去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一路除了读书就是练刀,吕定秀居然是个恬然的性子,并不多话,只是对玉皇楼这门名满天下的道家长生术还算感兴趣,李惊澜知道吕定秀在武道境界上远超自己,也是除了秘传心法之外,言无不尽,换来的是吕定秀对他刀法上的指点。这就显出大家风范了,吕彦超坐镇东南自有天下各路高手前来挑战,吕定秀自幼见惯南北大侠,名门野叟,眼界颇宽,在宫中又博览群书,天下武道熔于一炉,隐隐有自成一派的苗头,所以才有青出于蓝一说。譬如在天涯咫尺一式中的定,与控,十八拍中的先手与大势,惊雷一式中的自身叠气与借对手之气,都有不俗的见解,李惊澜受益匪浅。

而当李惊澜时常拾起的圣贤文章,吕定秀却不怎么感冒,更是对太子在夫子的教导下性子越发柔弱了,哪里有几年前跟他学拳的时候豪气颇有不屑,嘴里念叨着“国家不幸诗家幸,诗家不兴国家兴。”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说话倒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李惊澜不禁想象了一下,号称“坐佛”的吕彦超和老气秋横的吕定秀父子两人相对的样子,呵呵,实在无趣,那么胖子和自己呢?鸡飞狗跳场面是有点混乱,但想起来却很好笑啊!

李惊澜一侧嘴角微微翘起弧度,另一侧脸色略显悲悯,若是小和尚一凡在身边,必定会惊呼,好一尊欢喜佛。

马车悠悠南下,也不着急,反正淮南那边必须得等圣旨和书院的认可,只要吕定秀不急,李惊澜也乐得逍遥。

过了南阳不远,驿道不远处有个小镇子,镇子口上有一家挂着招风旗牌的酒肆,两口子开的方圆十几里最大的馆子,老板老实巴交,老板娘却是一张刀子嘴,但丰满的身段儿比门口的招牌还招人,馆子里兼卖桐柏玉叶茶,汤色杏绿清澈,香高持久,价格也公道,长途远客还可以散买一些,也有用上好的竹叶包成的菱形,四方形的成品,价格稍稍贵了一些,但作为馈赠好友的礼品,却更显的得当。

老板娘今天有点心不在焉,门口桌子上坐着两个少年,俱是一副俊俏的面孔,身材却明显的比当地的男子硕长,肩宽背直,只是一个剑眉大眼,另一个却是凤目俊秀,两个人要了几盘小菜,一个要了一壶两年藏的汉华春宴,另一个要得却是桐柏玉叶茶。

酒馆的生意不错,一个是酒菜确实是分量足够,另一个就是兜里难得有几文钱,却不敢去城里花街柳巷丢人现眼的,花上三五文钱到酒馆要一碗张飞面,就面里三片羊肉的大小形状也能和俊俏风流的老板娘说个来回话,眼睛色眯眯的多瞧两眼,最多就是被叉着腰骂几句祖宗,又不掉一块肉,回村之后却可以唾沫飞溅的吹上好几天。

只是今天的客人格外多,不大一会儿,就有三个粗野的汉子瓮声瓮气的过去拼桌,两个少年好像也没生什么气,让老板娘长舒了一口气,但上酒菜的时候,就有些尴尬了。习惯了村夫莽汉的调笑,本来准备在两个风流小哥面前要装作的矜持,略显的僵硬,面对几个粗莽汉子的口花花,老板娘一反平日里的牙尖嘴利,到像个大姑娘似的,胖脸有些微红。好在两个少年颇有教养,脸上没有丝毫的不烦,老板娘心里边琢磨,要不要待会儿送个菜表示表示?可后厨的老实汉子会不会多心?

两个少年正是李惊澜和吕定秀,李惊澜自幼在北方长大,对南方只是书上客,可吕定秀在东南就跟回了家似的,每到一地风物人情,特产美味无一不晓。只是李惊澜不问他便不说。直到过了南阳,两个人慢慢熟络起来,这才一一道来。至于兴趣爱好依旧是大相径庭,就拿喝酒来说,李惊澜不是不喝,实在是觉得没什么味道,在他眼里除了烧刀子,雁门烧,雁门春就没有那种酣畅淋漓的劲儿,软绵绵的江南春,玉兰香,汉华春宴有什么喝头?还不如一壶别有风味的玉叶茶。

吕定秀则不然,每餐必酒,但是好赖就是一壶,除非是露宿。倒也不怎么挑剔每次选的都是不高不低的,用他的话说既喝不到假酒,有不至于浪费了银子。

对面的三个莽汉却是没什么忌讳,大块儿吃肉,大碗喝酒,席间也是高谈阔论起江湖野史,没几句话就从下九流上升到陆地神仙,听惯了各种段子的吕定秀面色淡然,而李惊澜却听的津津有味,说道武夫绝巅吕彦超三拳捶死沧国枪神斛律恒伽,独闯北沧大营时,凤眼斜挑瞅了瞅一旁的小吕,吕定秀笑意浅浅,不动声色。不由暗叹一声,果然名人门下无虚士。

其中一个把话题带到淮南的文武盛事,不久前的巢湖武道大比和据说不久后的书院重修,也是颇为骄傲,拍着桌子大声叫好,义愤填膺的粗着嗓子怒斥当年的那个臭名昭著的胖子,七日连进三百里,把个富庶的淮南打的七零八落,杀的血流滚滚,尤其是豪门大族,江湖门派,都被抽了脊梁骨,要不是吕彦超亲赴合肥,与那个血手人屠一夜推心置腹,别说七八年才翻过身来,就是再过十七八年也不敢大声说话。

这回轮到吕定秀戏谑的瞧着李惊澜了,李惊澜先是摸着鼻子略有些尴尬,见吕定秀没完没了,索性端起大碗桐柏玉叶茶,一口一口抿起来,反而越抿越得意起来,咋地,我家死胖子武道不咋地,你那个武夫绝巅的老爹不也得千里迢迢的赶过来登门求见?

吕定秀见他耍起赖皮,倒也觉得有趣,便打个喏儿,顺势和几个汉子聊了起来,说起巢湖大比,几个汉子仿佛身临其境,如数家珍的把剑池天生剑胚落雪鸿,铜陵隐修秋飞寒,郎溪刀王葛顺奎吹的堪比陆地神仙一般,吕定秀不住的点头称是,看的李惊澜不由的冲他瞟了几个白眼,吕定秀诡异的回飞了几下,把对面的三个大汉看的瞠目结舌,远处一直关注两个少年的半老徐娘惊得差点下巴掉下来,李惊澜才知道跟这货比江湖套路,真的有点不知死活,连忙抛下几块碎银,仓皇逃窜。

背后传来吕定秀爽朗的笑声。

在厚脸皮界果然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啊!

正文 第四十七章 说规矩讲道理

在城内东北隅的崇教禅院、又名东禅寺。占地约六十亩,著名的阿育浮图塔前有浮图高数丈,中为殿,殿后为阁,左右为廊,为法堂,为丈室,为钟鼓楼。座北向南,大殿为中进。元鼎五年李云道破淮南之时,大殿遭火毁,今存大殿为元鼎六年由准提庵僧际清倡资重修。复修大殿时,建毗卢阁于殿后,移山门于中,形成以佛堂、二佛殿、大殿、毗卢阁为一直线序列,三进重院,基础渐次升高,布局严谨,主次分明。

报恩寺最著名的是泥塑十八罗汉。据说当年大军入寺,名为捉拿逃禅的淮南豪族,实为泄愤,看到佛门圣地遭殃,十八罗汉目眦尽裂,眼角渗血,故以为神明。

殿高四丈的大雄宝殿是报恩寺的主体建筑。四尺高的的台基上,面阔5间,进深3间,前出一廊,重檐歇山顶;外檐方形石柱,四角内出;额枋上置平板枋,枋上设柱间斗拱;檐墙正面明次间设通隔扇,雕梁画栋,庄严雄伟。殿内后排砌双层佛台,上塑大佛像三尊;殿内东西及后檐墙,砖台上设泥塑十八罗汉像

紧靠大殿右侧的一间禅房里,却与端庄简陋的寺院风格不同,一个青瓷大盆万年青虎踞在左上方的案角,一只巨大的哥窑花囊,满满的一把时令水晶球白菊,右侧案角,搁着一串包浆浓厚,状如琥珀的菩提子,一对儿错金独角瑞兽貔貅。

赵孟严饱蘸浓墨,凝神静气,书了四个大字,搁起笔来,却是眉间微皱,“折戟沉沙”,有些靠右,左侧竟余出十五厘米左右的空白。

意犹未尽?还是暗藏机锋?

对面一个相貌儒雅的中年僧人,从紫檀木雕花靠背椅上站起身来。

“李云道还有后手?”

李虎拿起桌边的白巾抹了抹手,“后手?不值当啊!李云道没那么无聊。不过就算李云道没有后手,皇帝这一手也不好拿捏,就说小武帝吕定秀,斡旋在京城和东南之间,无论智计武功还是地位,想在东南出点事都难。真要是听了宫里那个蠢夫人的话……哼,她以为我们都是傻子?”

“李云道的儿子凭什么能够得到儒道两门的垂青?这里面又有什么玄机?”

“永熙,有些话到了该说说的时候了。”

“这世上的事,多半是知易行难,眼高手低,艰难不过两个字“规矩”,我们淮南大族能咽的下这口气,这个是多年的门风,十几辈子的经验教训一点一点修来的,也是皇帝那边懂规矩,拿了该拿的,送来该送的,首尾都做的够齐整,打的是那位的脸,对淮南又是打了耳光给个甜枣,这是帝王之术,当今在未曾继位的时候就使惯了的手段。这个不难,而我们淮南一体,自然对那件事心知肚明,也对京师那边抛来的媚眼儿心领神会。要是连这点眼力界儿和规矩都不懂,那门阀百年岂不是成了笑柄?关键是我们这些年的布局,如果真去做了头脑发热的事,还多半有成功的把握,可在庙堂之上就不入流了。棋盘上的输,盘外拿回来,这个功夫,是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几十年修炼出来的,藕断丝连,锦上添花不新鲜。但这是小规矩。三十年众生牛马,六十年诸佛龙象,这才是大气象,李云道为什么会失宠?作为孤臣多半是生前显贵,死后骂名,可就是这么一颗黄澄澄的铜豌豆,如今不得不避祸北沧,这里边就是他过早的参与到夺嫡这件自古以来的君王大忌的原因,所以这个大规矩要看不穿看不透,就不只是一场大劫了,是要抄家灭族的。我们在要往下看的时候,也要往上看一看,规矩是死的,也是活的,做人留一线,还是斩草除根,不要手起刀落,想一想,再想一想,太平世界,定盘的终究还是大规矩。老祖宗的话,不是没道理,多听一听,多看一看,有好处,当年师傅送我六个字,但力行,毋苟同。我今天把它传下去,前三个字有这巍巍气象撑着,我们不过是顺水推舟,后三个字,是要吃一辈子的,慢慢来。”

“说到底有些事,没必要雪中送炭,但更没必要落井下石,掉我们面子的甚至谈不上是李云道,归根结底我们都不敢提那个尊讳,跟孤身而来的李云道的儿子争长短,赢了不足喜,输了成了大笑话,摆明了的蚀本的买卖。再说,还是你的那些所谓的至亲骨肉,是什么猥琐心思?你心里有数,京师里的老夫子说:不迁怒,不贰过。这就是规矩,我不是给那个年轻人讨人情,左右不过一条鲶鱼,顶死了搅一阵子浑水,淝水江头不看人,死了就死了,对于你我有什么意义?我说的还是你这盘棋,都算不上中盘,还谈不上落子无悔。”

赵孟严慢慢悠悠的,将这番话说完。

中年僧人没有点头,也没有大彻大悟,只是踱到桌案前,轻轻拿起松烟墨,细细研磨,静气?他从来都不缺,傲气,需要点水磨工夫,慢慢来,淮南富足,从来都不缺的是勾心斗角,背靠大树没有后顾之忧,斗着斗着就成了老奸巨猾了,淮南地下世界的盘根错节,是他的依仗,但要撑起这个摊子,没有明面上的官府豪阀支持,那是痴人说梦,累世簪缨的赵孟严对他说的这些话他何尝不明白,但对于规矩一说,他还是第一次听,多年前的一场大劫,背后的黑手到底是谁,他也何尝不明白,只是掩耳盗铃而已,说实话别说是大势已成的李云道,就是那个年轻人又岂是好相与的?之所以请赵孟严过来,不过是想看看,想听听,这些猥琐怎么用官场的冠冕堂皇说出来,比起这些经久藏身湖底的千年王八,李惊澜是过江大蛟还是小爬虫,对于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一招袖里乾坤遮蔽半个淮南的刘家,都是小虾米,可对法号永熙,却是淮南刘家的嫡子长房来说,注定要成为参天大树的,站的太低,离得太近不好,站远了反而更容易看出点什么。

边走边看,淮南富足,江山俊秀,风景看不够啊!

桥面太窄,首先你得站得住,才有资格欣赏。这是跌不破的道理。

信阳鸡公山,雄踞于三关武胜关、平靖关、九里关之间,其间苍松翠柏都是百年古木,所以气候湿润,素有“青分楚豫、气压嵩衡“之美誉,又有有“三伏炎热人欲死,清凉到此顿疑仙“之美誉。引得众多名人骚客、达官显贵、富商巨贾来此游玩,李惊澜没经得住吕定秀的“花言巧语”,在山脚下寄存了马车,两人步行登山。在山顶远眺武胜关之后,两人对李云道的狠辣又有了一番新的见识,下山的时候李惊澜更多的是沉默,而吕定秀的目光却闪烁不定。

走到半山腰,心神恍惚的李惊澜却不小心惹出一桩祸事。

一路行来,李吕二人轻车简装,遇到各色人等也是语顺言和,不曾与人发生冲突,上山之时也有碰到嚣张跋扈的富商官宦,江湖豪客,也多半只是让道而已并不在意,下山的时候,偏偏是因为李惊澜闪身有些慢,惹怒了对面一帮登山贵人,为首的恶奴便要棍棒相向,都把李惊澜气笑了,扭头看看吕定秀却是往后退了几步,抱定了看热闹的心思,笑眯眯的依着粗壮的翠柏,两手交叉前胸,眼神飞舞一副你随意,别扯上我的意思。

李惊澜顿觉无趣,一个闪身纵出十几丈远,看的一堆人目瞪口呆,我的个妈呀!这得撞多大运,才能遇上这神仙般的人物。几个恶奴扑通扑通都跪了下来,面朝山下磕头如捣蒜。

刚以为避开了一场祸事,没料到身后这位才是狠角儿,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噼里啪啦一顿狠抽,打的一众人等鬼哭狼嚎。

李惊澜在下面听到,也不回头,他不在意是他的事,吕定秀莫名其妙的出手,是吕定秀的事,他李惊澜还不至于那么矫情。

不过,在不一会儿吕定秀拎着一截柏枝,哼着小曲儿,走下山来的时候,却皱眉问道:“为何要多此一举?”

吕定秀下巴上抬说道:“纨绔子弟不都是这样?能凭本事揍他们,不需要亮牌子吧!”

“你知道我不是问的这个!”

“哦,你问的是哪个?讲道理?那是你们读书人的事,难不成还要我让他们排成一排,一个一个跟他们费吐沫?”

“你不与他们好好说,他们怎么会懂?再者说,不说就不说,走开便是,以你的身份气度多惹这份麻烦又是为何?”

“呵呵,你不懂得积弊难返的道理?李少侠露了那么一小手之后,与这种人好好说话,自然是水到渠成,他们当面肯定是唯唯诺诺,表示心悦诚服,嘴上说些以后肯定不再犯的有的没的不相干的和气话。转过身去,就刚才那跪地求神拜佛的怂样,就成了拍胸脯吹大气的资本,和酒桌上浅尝辄止的一杯薄情酒一样,八杆子打不着的权贵,就成了生死之交,下了这座山,你就成了这帮孙子沾仙气,抱佛脚的牛皮底子,你李惊澜就是这么在书院混的?儒家的敬畏你是怎么教的?没有‘恶人自有恶人磨’的道理,哪来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淮南不缺的就是牙尖嘴利的文人名士,就你这两下子,就等着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吧!”

李惊澜如遭当头棒喝!

正文 第四十八章 那时年少春衫薄

李惊澜突然有种被人盯上的感觉,他的胸口有些发紧,就像在战阵中被敌人隐匿的神箭手在暗中瞄准,锁定,所以他的心突然就绷了起来,低头看看对面沉睡的吕定秀,吕定秀气息悠长,看起来睡的很香,李惊澜不由的撇撇嘴,然后吕定秀就醒来了,笑眯眯的问他,怎么看出来的,李惊澜懒得理他。

随时能踏进天象境那一步的吕定秀根本不需要睡觉,再者说,连她李惊澜都能察觉到的杀意,吕定秀要是感觉不到,怎么给整个皇宫大内当守门犬?

于是他跳下马车,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吕定秀没有下车,从车内钻到车辕,把拉车的驽马勒停,斜靠在车厢上,哼着自编的小曲儿。李惊澜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也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哼唱,很烂。

小树林里走出两个人,一个黑衣青壮男子,双目精光灼灼,另一中年蓝袍文士,身材瘦长,两颧高耸,留着短须,腰间别着一只玉笛,通体碧绿。

李惊澜并不等两人站定,凭着气机强弱判断,脚尖一蹬,身体贴地掠起,瞬间就到了黑衣青年面前,当胸就是一拳,黑衣少年本来是准备先讲几句场面话,猝不及防,双掌一合便要将这一拳封住,嘣的一声架住一拳,正要吐气,一拳又至,急忙旋肘封挡,拳肘交碰一触即分,口中“咦”了一声,原来李惊澜这拳出的怪异,于方寸之间出拳,拳式连环并不完全发力,而是借力出拳,一拳更比一拳强,本来黑衣青年要是站稳脚步以拳对拳,第一拳就可以将李惊澜崩飞,但吃亏在立足未稳,而且第一次出手未尽全力,这就落了下风,李惊澜这套拳法以李府后山悟出的“仙人十八拍”为主,又糅合了龙虎山内劲中卸力的功夫,一气十八拳,一拳胜似一拳,讲究的就是一个先手,真要是给他打到十八拳,那就是自己的全力加上对方的力道,黑衣青年必然是非死即重伤的结果,黑衣青年乃是世家子弟,自幼筋骨就异于常人,加上家中不惜力的药物淬炼,武道基石原本就打得牢固,高出李惊澜至少两个小境界,本人又经过结结实实几场死战,六七拳之后,就知道不好,以伤换伤,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索性硬受李惊澜一拳,以一口逆血为代价,凝力一拳将李惊澜击退。

李惊澜得势不饶人,哪肯放过这个机会,不待气息流转通畅,脚底打旋,斜身合身撞到,黑衣青年也是气急,怒喝一声,身体高高纵起,变掌为抓单手扣住李惊澜头颅,吐气开声,就要拼着肋下重创,将他力毙当场,忽觉掌下一虚一滑,分明是近在毫厘之间却在李惊澜飞退之中无法发力,身体下坠将落未落之时,被李惊澜一个鞭腿抽在胸腹,又是一小口鲜血吐出,李惊澜倒退几步之后,鼻端,耳中也渗出几缕鲜血,兔起鹘落之间,两人已经各自受创。

蓝袍文士叫了一声“好!”,枯瘦的手掌啪啪拍了两下。李惊澜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了一点。

“没想到啊!李都尉倒是血性之人,打得一手好算盘,准备全力拼掉一个,再设法与我周旋?可惜,我这个人胆小,有没脸没皮,从来都不懂什么以大欺小,以强临弱,以多欺少,只知道收银子办事。”

李惊澜笑了笑:“废话还挺多!”

蓝衣中年文士抽出腰间玉笛,撇了撇旁边的黑衣青年,黑衣青年一咬牙,双脚猛跺,呔的一声卷起两道拳罡当胸击出,李惊澜脚尖点地向侧面滑出,蓝衣文士玉笛划了一个小弧线,点向李惊澜的左颈,不得已李惊澜只能以右脚为轴心,左脚画圆横肘身体倒撞黑衣少年,黑衣少年咬牙不避,双拳击中李惊澜背心,却被李惊澜一肘撞在肋下,李惊澜斜斜飞出,空中甩出一溜血虹,蓝衣文士在阴恻恻的邪笑中玉笛幻出一扇叠影抽在李惊澜右肩头。

惊虹乍现,一道白色电光倒卷,李惊澜以连受两击之重创,换一线出刀时机,蓝衣文士却似早有预料,借砸中李惊澜之势,腾身而上,空中双臂一振又掠起几尺,雪白的刀罡恰巧从脚底划过。

黑衣少年倒地不起,李惊澜右臂下垂,单腿拄刀跪地,面前一滩鲜血,双目死死盯住飘飘然落地的蓝衣文士。

“呵呵,我都说了我胆小,所以能不出全力就不出全力,你看,做人留一线多好!”蓝衣文士眯起眼睛笑道。

李惊澜以一个“呸”字作答。又迎来蓝衣文士挥笛如锤般当头砸下,只好单手持刀且战且退,蓝衣文士手中玉笛做鞭,做锥,做刀,做棍,皆是硬碰硬的路数,李惊澜胸腹之中内息混乱,一口气无论如何难以聚拢,只能以龙虎山以柔克刚的功夫周旋,十几招后便被挑飞手中长刀,一脚踹出几丈之外。

蓝衣文士猫戏老鼠一般踱着步子,轻掂手中玉笛,慢慢来到李惊澜身前:“咋样?”一脚踩在李惊澜胸口。

“你,见过,咳咳,变戏法儿没?”李惊澜口中溢血,呛咳着说道。

“我见你大爷。”蓝衣文士狠声说道:“我能看见李云道这个老王八就要断子绝孙了。”

只听脚下的李惊澜“呵呵”两声。就觉心口一痛,低头望去,一截雪亮的刀尖从背后透出,身体一歪摔倒在地,死的不能再死了。

李惊澜单手撑地,爬了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到蓝衣文士身前,一脚将身体踢翻,左手拔出长刀,艰难的走到昏死的黑衣青年身边,一刀割去头颅,又返身回到蓝衣文士这里,如法炮制,将长刀在蓝袍上蹭了蹭,拭干净长刀上的血迹,将长刀归鞘,才拎起蓝衣文士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狞笑道:“李云道会不会绝孙,我不知道,但你爹肯定是要受丧子之痛了!下辈子好好看一场变戏法儿吧!”

小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掌声,一行六七人,拍着手缓缓的走了出来,:“李都尉,这样的戏法你换能变多少次?这锭银子够不够看?”说罢,当先一人竟真的丢了一锭十两的银子过来。

李惊澜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道:“李云道,你他娘的还真是坑儿子!”

“我日你大爷,真当老子是摆设啊!”

马车上传来一声嚣张跋扈的大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摘星楼一名指玄,五名金刚巅峰的杀手,在吕定秀面前没撑过十个回合,便使拳的死于拳下,使刀的死在刀下,使剑的死在剑下,“小武帝”名副其实。

吕定秀拍拍双手上的灰尘,坐到李惊澜身边,舔着脸笑眯眯的说道:“大兄弟,咋样,哥这一手帅不帅?仰慕不?”

“帅你一脸!”李惊澜鸭子熟了嘴还硬。

“啧啧,哥墙都不扶就服你,那俩傻货就死在你嘴上了,要不你也呵口大气,把哥也吹死?”

“噗!”李惊澜酣畅淋漓的放出一个有声有色大大屁,然后被吕定秀一脚踹翻。筋疲力尽的他却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吕定秀脸黑的能拧出水来。

那时年少,捂着伤口就能笑出声来,那时年少,转眼梦醒,笑着笑着,就流出眼泪,那时年少春衫薄,转头雨冷秋刀寒。

正文 第四十九章 老狐狸与小狐狸

“淮南刘,九州足。”六个字点出了淮南刘家之富,淮南刘家祖上只是个打渔的,在一场风暴中偶然发现一座小岛,据说是在那里得到一瓮马蹄金,于是,买了几艘大船,一边打渔一边做些海上贸易,逐渐积累了财富,由海上迁徙到淮南,传到三代的时候,出了一个经商奇才刘伯臣,此人原本算是个读书人,自幼聪敏,博闻强记,本是被县里推举出来做官的,可是他受不了上司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一怒之下摔门而出。

回到乡里,闭门谢客埋头苦学,一朝在湖中钓鱼悟道,立足商道纵横睥睨无往而不利,但他富贵之后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在淮南修桥补路,改善民生,设医馆,做义庄,崇道敬儒,不下百万贯,尤其喜欢资助有骨气,品行佳,好学问的读书人,也是独具慧眼,在前朝经他资助的读书人中,居然出了不少紫袍勋贵,所以,刘伯臣在商场上更是如鱼得水,想不发大财都难,但是此人一生立誓除了家族的那部分,自己的钱总要有一半拿出来做家乡,地方的利是,谁知道后来越做越大,整个淮南道大多地方都留下他的恩泽,后世把他敬称为“刘半淮”。刘伯臣仙去之后,虽然刘家减少了这方面的资金,但十几辈人陆陆续续的也还在做,经过大秦开国和李云道在四王之乱中的杀鸡儆猴,两场大的冲刷,“淮南刘”虽然在财产上损失不少,但也凸显出这三百年家族的因果,支离破碎的刘家分别用了不到五十年,和不到五年就已然回到占据淮南主流扛鼎的地位,着实不易。

这算不算旁门八百,左道三千?

刘家从来都不在意这个,无论当初资助的读书人出身贫寒却不愿行苟且之事,还是骤然富贵便忘了恩惠,甚至行差踏错又回头来求,刘家无欲无求也好,有求必应也好,都做到了无可指责,所以,每逢危难之时,总有贵人相助。

刘家子孙,没有太多规矩,三百六十行,随意淘选,只是二十岁之前自己犯的错自己去扛,刘海清从来都懒得抬眼皮子,有教无类没毛病,那也得看孩子们到底是奔着什么目的来的,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个道理老头子畏之如虎。

待孩子们定了性,定了心,刘家就开始教他们家训,家教,家风,教他们为人做事,然后给他们事情做,奖惩严格,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放水。

反而是不断地打击,锤炼,泼冷水设障碍,鼓励兄弟之间提意见,作比较,但绝不是使阴手,下绊子。

刘松花也一样,他揭哥哥的短,不是单纯的告密,是真心对哥哥好,这个老头子心理明白,永熙心里也明白,这也是老头子从不避讳是刘松华告密的原因,也是永熙自小一手跳着脚大骂“小白眼儿狼”,一手勾肩搭背拉兄弟下水的原因,有些东西看破不说破,有些东西,却是君子无私。

谁都在极力的往上爬,风光的时候,又有几个人愿意大煞风景的浇点冷水,一脚踩空的时候,又有几个人愿意死命的用肩膀撑着你沉重的身躯?真没几个!斗争无处不在,永熙的修炼与智慧,在与父亲和弟弟虚虚实实的,挖坑、填坑、再挖、再填的反复斗争中,炉火纯青,影帝级的表演,角色切换,表情毫厘之间的锱铢必争,那都是费心费力费脑筋,而对于寿春一隅也好,淮南大局,江浙的见缝插针,都是绵绵的小场面嘛!哪有老爷子笑眯眯的的眼神里针扎一样的痛,哪有弟弟一样的慧眼如炬。

“笑面佛”,呵呵,那是外面的泥胎,千锤百炼的金身,不足为外人道。拈花,是对世人的,一笑,却不是谁都能体会的。

刘海清知道这不是孙子的本意,但看似平常的试探,在如此当下,却是十分的不合时宜,因为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吕定秀会袖手旁观,李惊澜一声不吭的搏命,这是大势,一步都不能走错,所有人要承担的不是李云道一个人的愤怒,还有武都城,还有长安城,还有大秦书院,龙虎山铺天盖地的愤怒,“刘半淮”也承担不起。

李惊澜落子无悔,吕定秀本来是伸梯子搭手的初衷,变成了欠下李惊澜好大一份人情,窝了一肚子火,淮南的这份见面礼,对于光明正大而来的两人,不仅没起到开门迎宾先把把柄送到两人手里的妙用,反而成了画蛇添足,原本就已经很大的裂隙,变成了断崖。

永熙很无奈,此时想起赵孟严的话,为时已晚,刘海清匆匆的传出几封信,各地的都有,京师那边占了一半。这个没必要和永熙讲,这是整个刘家的事,不是永熙一个人的事,未雨绸缪,亡羊补牢;这份谋划的能力,永熙还没成长到割据一方的诸侯,自然不会与他分说,再说时机也不对,没到复盘的时候,老子给儿子做点事,老头子也不会说。

哪一个华丽的故事背后,不是咬着后槽牙,磨出斑斑血迹的奋斗史!

府里的歌姬弹唱着;“十年清梦了无痕,两行冰泪叹黄昏……”咿咿呀呀

刘海清闭目拈棋,稳坐中军。

纵横捭阖,乃是年轻人的事。

但后方,没个运筹帷幄的老狐狸坐镇,难免风雨飘摇。

这些瓜娃子们,哪会懂!《易》曰: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大日如来,金刚般若蜜多菩萨,不动明王,是三尊不同的个体。而实际上,却是诸佛总体的身、口、意三密,次等显现,即身密是大日如来,语密是金刚般若蜜多菩萨,意密是不动明王。

院里的大槐枝秃叶尽,两人合抱的树身,依旧巍巍,老头子腰杆儿笔直,显智慧之光明,驾驭一切现象者,不动明王身。

风起,云动,

兵来,将挡。

老狐狸,岿然不动,无物可撼。

一场大雨刚刚落尽,多是黑瓦黄墙的古建筑,或仿古建筑,在压抑的空气中,更显肃穆。

夫子庙不远的锦都苑里,赵孟严刚刚送走的是淮南信任织造,八竿子打不着的老乡,算不上至交好友,但有了这根线,才能搭上桥,花花轿子抬人,有时候就真的互相抬高了,赵孟严累世经商自然知道奇货可居的道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时候投资,怎么说也比临时抱佛脚强。淮南的水多深?赵家,在寿春也许可以呼风唤雨,但在整个淮南,真算不上什么,所以,大树底下好乘凉,以他的身份宁愿给永熙当半个幕僚,他觉得一点都不亏,反而是大赚。

“值得么?魏爷的面子从来都是用一次少一次,更何况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意义。”

但是,永熙既然是他的半个主子,那么主子虽然没听自己的话,可擦屁股的事也要打起十分精神去做,这才算是患难见真情不是?

吕定秀右手两指反复摩挲,斟酌了一下说:“李惊澜,你不至于吧!难道淮南的这份诚意,你真看不出来?”

李惊澜歪歪嘴,艰难的挪了挪身子,痛的浑身发抖:“至于,难道所有送礼的,我都得接?老子心情不好!”

陈陆把手里的茅草随手一甩,插在李惊澜的发髻里, “哟,心思还挺细,觉得把我绕进去了,是不是挺得意?”

李惊澜笑笑,果然走不是省油的灯,在竞争残酷宫里,皇上身边呆了那么多年,想不练出一副玲珑心肝都难。

“别想太多,我就是下了一手乱子,屁用都没,虚张声势而已,不带点伤,老子怎么应付那帮牙尖嘴利的伪君子?”

吕定秀斜睨

了他一眼,冷冷一笑:“不怎么舍得么,要不要我补两下?保准妙到毫巅,就是宫中御医来了都看不出来,保准生死一线。”说罢,坐起身来冲着李惊澜的屁股就是一脚。

然后,一掀帘子,从车上跳了下去,身后传来李惊澜的鬼哭狼嚎和大声咒骂。

“小声点,声音这么大,像个快死的样子?挖坑做全套么!”吕定秀爬上车辕,打马向前。嘴角含笑。

小狐狸也不简单。

正文 第五十章 年少也曾鞭名马

坤宁宫里皇后已经连摔了几个价值连城的番邦进贡来的琉璃杯,之所以没有大发雷霆,多半也是因为此时此刻同样的消息肯定也摆在皇帝的案几上,如此微妙的时刻,便是皇后再对淮南对自己的阴奉阳违感到震怒,也不便如同平时一样对手底下的宫女太监下死手,一口气憋在胸口,她的脸从乌黑变成青紫,又从青紫变成潮红,如此几次,才强压怒火,写了短信给四皇子。

周安国接到母后的之后,只是微微一笑,在他看来母亲与李云道的恩怨实在多余,夺嫡一事,与庙堂有关,与军队有关,与民心有关,与皇帝老子有关,从来都是没听说过与谍子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况且这条丧家之犬已经远窜敌国,更让他觉得母亲这是多此一举。对于母亲对李云道的如临大敌,他倒是没有太多的介入,更何况李云道的儿子,在他眼里甚至不如多笼络一个四品闲职言官有用,包括他刚刚给淮南道布政使,和江南苏琼的回信,都是语顺言和,在轻飘飘的严惩凶徒之后,嘱咐他们一定要配合朝廷,重竖淮南文风,这才是重点云云。

此刻的勤政殿,皇帝却是眉头紧皱,他不怕李惊澜是个纨绔子弟,也不怕李惊澜背后有高人指点逆来顺受,换一个盆满钵满的大礼,更不怕李惊澜是个愣头青,一头撞进淮南这个大坑里,无论怎样这对于他的布局来说只有裨益,李惊澜这一记无理手,让所有人都没想到,从吕定秀的飞鸽传书看来,从始至终李惊澜都把自己当做不存在,无论是一声不吭的不讲理的先手,还是明知故犯的以伤换命,中盘的骄兵计,和那惊艳一刀,乃至最后的决绝,根本不可能作伪,以至于他吕定秀不得不改变计划当场表明态度,以至于武都城不得不传出话来说:如果你吕定秀连个人都保护不好,我吕家不仅有儿子,还有徒弟。简直让“小武帝”无地自容。从而不得不与淮南道彻底的划清界限。

皇帝用脚后跟都能想到淮南道和皇后那里更是灰头灰脸,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还是其次,一众老江湖被一个毛头小子逼的阵脚大乱,可以想见明日朝堂之上,后党和江淮一脉面对书院派的清流排山倒海攻势时的慌乱,皇帝是一半乐见其成,一半头痛;不过夹生饭已经做下,只有吃不吃,怎么吃两个选择,这个难题是那个老朋友的儿子给他摆出来的,不得不接。

病恹恹的李惊澜,偶尔掀开窗帘看看近在咫尺的淮南美景,连马车都没下过,堂堂的大内侍卫统领吕定秀真成了他的跟班儿,自从武都城明里斥责吕定秀,暗里却是震慑宵小表明态度的那句话传出来,淮南道风息浪止,一路平静,吕定秀就是想把这股莫名其妙的邪火发出去都难,再加上马车里的这货,真把自己当成气息奄奄的病人了,吕定秀不得不自掏腰包雇了个老实巴交又会侍奉人的车把式,即便这样这个小王八蛋也是对他吆三喝四,不当回事,这股火越烧越旺,简直有点择人而噬的意思。这是多年以来都没有过得,不是他的养气功夫不够,实在是冤得慌。

所以在悄无声息的进入寿春之后,吕定秀密调了五百兵士把驿站围了了个结实,无论是经略使,监察使,刺史,紫阳书院的名流还是淮南勋贵,都毫无例外的吃了闭门羹,一派生人勿进的样子,好大一个下马威,紫阳书院先是抗议接着吕定秀出面和老山主见了一面,老山主瞧过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的小夫子之后,怒气冲冲的走出驿站,直奔经略使乔奎府门,第二天,不仅淮南文坛炸了,清流官员也是义愤填膺,盼星星盼月亮,各地的文坛巨子,士林清流,江浙的风流才子都云集于此了,好端端的一桩盛事,眼看就差着最后一哆嗦了,好么,感情我们一番努力,是请大家过来看淮南的笑话来了,小夫子在北边秦沧对峙的荒蛮之地都没出什么事,到淮南了,就差点丧命?以后还好意思再说北蛮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啊!请愿的帖子,京师的弹劾奏章雪片似的从各家各府飞了出来,一向谨小慎微的乔奎焦头烂额,一日里三进驿站,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看的吕定秀心里乐,终于有了难兄难弟。

乔奎都把淮南这帮巨头祖宗日了个遍,有种去和李云道掰手腕子啊,欺负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算怎么回事,关键是欺负就欺负了,你倒是把首尾收拾好,被个毛头小子反将了一军不说,这里有老子屁事,搞的自己在这里坐蜡,真特么败了兴了。

西湖边上的一角,两个头戴斗笠的老头正悠然垂钓,看透的内中纠葛的苏琼自然不会眼巴巴的去淮南吃那没来由的白眼,而易行空硬生生顿住脚步,落地生根般的留在杭州,却是和易小蝉赌气,这丫头可没那个小王八蛋的一肚子花花肠子,小脸红扑扑的说要去淮南看热闹,其实什么心思昭然若揭,可老王爷实在是看到李惊澜就头痛,一个是辈分,一个是政治原因,当然最主要的是自己的一向对男人不屑一顾宝贝孙女竟然对那个小王八蛋好像产生了那么一点点情愫,这特娘的就不能忍啊!那个死胖子凭什么就敢千里传书调侃,就凭自己生了个带把儿的玩意儿就敢这么嚣张的说:把犬子交给老王爷照顾,云道还是放心的!我放心你一脸,老子凭什么替你照顾儿子,我是你爹啊!也不对,特么算起辈分来……当下很忧郁啊!

苏琼看着老王爷脸色变化,阴沉不定多日,也曾旁敲侧击,但这话是对谁都说不出口的,出了能指着那个死胖子的鼻子一顿痛骂,就没法儿排解,而老王也得遮遮掩掩,却让苏琼浮想联翩,心里不踏实的感觉越来越重,这不今天又借钓鱼的名义把易行空约了出来。

“王爷对淮南的事,怎么看?”

“淡看!”

“呵呵,王爷说笑了,据说这位小夫子和王爷也是有不浅的瓜葛,东南那位都隔空喊话了,龙虎山就没什么想法?作为外门执事您近在眼前却稳坐中军,到底是个什么说法,也好歹给透个底?”苏琼实在忍不住了。

易行空那叫一个膈应,你这老头会不会说话,这层关系咱能不能不提?龙虎山上有掌教,掌律,下有万余教徒,关我屁事?

“我以飞鸽传书回山,这不等着山上的回信嘛!那个小王八蛋又没死,更何况能干死吕家那个小怪物,又敢干死他的,江湖上掰着指头都能数的清,这些人又实打实的不会来搅这场浑水,小王八蛋命好着呢!”

“命好?”苏琼嘴角扯了扯,这也能算命好?命好的话至于玩出这一出死中求活的大戏?你们皇家子弟来试试?

“啊!咳咳,当然也不能这么说,这孩子还是有些想法的,没给师门坠了威风,在年轻人里也算不错!”

苏琼哭笑不得,这扯到哪里去了,我是问你有没有下一步打算,也好提前给那边通个气,整个淮南道都搁在油火上了,你扯这么远。

一袭黄衫由远及近,易行空做贼心虚的赶紧站起身来,笑呵呵的迎着自己的孙女:“小婵啊!快来看爷爷今天的收获,足足二斤有余的大鲤鱼,活蹦乱跳,今晚好好做一道西湖醋鱼,你得让爷爷喝两杯,咋样?”

“爷爷,你没听说李惊澜在淮南被人揍了?”黄衣少女眉头微皱。

“揍得好啊!这小王八蛋就是欠揍!你不是也揍过他?”易行空说秃噜嘴了。

黄衣少女秀眉一拧,“爷爷,您这是什么话,他就是再不堪,那也是龙虎山掌教的师弟,你的小师叔,这不是摆明了打我们龙虎山的脸?我就不信您看不出来?”

“这……呃,我爷爷很头疼啊!毕竟有朝廷这个身份,师门那边没传来消息之前,我也不好插手,搞不好反倒帮倒忙,你说是不是?”易行空眼珠一转,狡辩道。

“爷爷,既然你不好插手,那我去探探情况呗!这样一显得咱们龙虎山不是不管不问,二也是我辈分小,真有什么差错,您往我身上一推不就完了?”易小蝉眼睛一亮。

易行空一口气没换过来,憋得老脸通红,好么,才说你没什么花花肠子,这就来套路我了,感情在这里等着我呢?几次相遇没见你对那小子有过好脸色啊!咋就绕不过这个坎儿了?把自己亲爷爷都撇下了,好么!这小子走了狗屎运了,我家孙女都要离家出走了,孙子,最好别让我抓住什么把柄,敢对我孙女起心思,说不得就要欺师灭祖一回,老王爷心里发狠,眼睛止不住冒出凶光。易小蝉还以为老爷子是生气暗杀李惊澜的那波阴人,赶紧上来给老爷子抹抹胸口:“爷爷,千万别生气,也别担心,我估摸着他不会有什么大事,听说坐镇大内的小武帝吕定秀现在和他形影不离,老武帝也发话了,足以震慑宵小,但毕竟我们龙虎山是自己人不是,我过去也是表明一下态度,不会有事的!”

老王爷硬是差点被憋出内伤来,我担心他?什么时候就成了自家人了?哦,你一黄花大闺女,他一个毛头小子,你去表明什么态度?这可是真扯啊!亏得你还振振有词,你也不想想这算怎么回事啊!

老王爷叹了口气,转身对一旁正在推敲爷孙俩对话的老狐狸苏琼说了一句:“行了,行了,别打你的小算盘了,不会有什么大事的,江南的差事给了老四,这场风波非是那位了,京里的旨意很快就能下来,依着传旨的那位的性子,必不会搞出什么乱子,仅限至交好友才告诉你一声,至于那些老王八让他们可劲儿猜去。”摆摆手又说道:“不用送了,估计这辈子没什么机会见面了,老友一场,算是分别的礼物吧!”兴味索然,垂头丧气的走远了去。

苏琼竟没像往日一样,先去打算老朋友透出的这份底子,到底能换来怎样的利益,颤抖的站起身子,望着那个略显佝偻的背影,泪眼朦胧。

年少也曾放歌行

年少也曾鞭名马

年少也曾携侣游

年少也曾抵足眠

而今,斗了几十年的老友,不想斗了,不愿斗了,不再斗了,各自安好,这不好么?却为什么像被掏空了身体?

一只蝴蝶追逐着另一只蝴蝶,翩翩飞舞,在空中慢慢远去,无忧无虑,却不知道一个月之后,熬不过那场寒冬,不知道多好。

那时年少,老友走好!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四方云动我自岿然不动

外面的风风雨雨,李惊澜全然不知晓,他的本意原本就不是这个,在那场意料之中的搏杀中,他的选择不过只是,他从来都没有依靠外人的习惯,即便感觉吕定秀对他无害,但打心眼里没指望他成为自己的朋友,另一个是的确是像恶心一下小家子气的淮南诸强,至于后来的轩然大波,他不问,吕定秀也没心情跟他解释,在重兵把守的驿馆里,除了紫阳书院的老院长和几个诚惶诚恐的医官大夫以外,李惊澜就没见过外人,在屋子里没法练刀,除了读书写字,修炼玉皇楼内功之外,便是走桩和演练吕定秀那日的几拳。

吕定秀那日出手,不过十拳,与童半川拳风刚烈,出拳则玉石俱焚不同,除了境界压制之外,表面上看更多的是收放之间的自如,就像自己在打自己的拳,对手向飞蛾扑火一样扑上来挨揍一样,实则是拳意圆满,料敌于先,避实就虚,拳速奇快,真正的后发而先至。所以,看起来很简单左一拳撂倒一个,右一拳撂倒一个,但个中奥妙是对对手招式变化的洞悉,和强大的自信心,对于前者李惊澜并不缺乏敏锐性,无论玉皇楼对气机的探查还是在边境马阵中瞬息而至的危险反应,都是有优势的,可看到对手的破绽是一回事,能打到对手的破绽是又一回事,对此他也在路上请教过吕定秀,吕定秀并没有用简单的指玄妙术来搪塞他,而是向他详尽的解释了招式变化中的“势”的运转,其实跟读书人所谓的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是一样的,所谓招式,只是基础,对手出一招,你就对一招,那是表演的花架子,读过的书怎么用,怎么才能把书上的字变成自己的文章,这不是文字排列的问题,是一个书生对历史,地理,文化,还有自己的感受的融合,招式也一样,定式是死的,而对手是变化的,一招使尽就是一气,如何一气又生一气,气息运转中的起承转合是指玄秘术的入门功夫,与金刚境的一力降十会不同,更多的是于方寸毫厘之间的搏命,所以,这一气有多长,或者如何让招式变化给吐气换气之间争取出那么一丝一毫的时间空间,这才是决定指玄境界层次高低的关键,就像自己的父亲以东海打潮悟道指玄,拳势宏大,连绵不绝前气未绝后气又生,一朝入境便是巅峰,顿觉指玄无趣,一拳荡开水波三百丈,纵身潮头观大日而入天象。如此一朝指玄一朝天象,就是一个体用合一,厚积薄发的过程。

李惊澜细细揣摩,的确如此,自己虽然手里攥着几个大招,但总是觉得使的别扭,不是那么自如,每次对敌都是起手便要决生死,但这个生死往往决定于一气使尽之后对手是否已经倒下,如果换成那日的蓝衣文士,始终不与自己正面相抗,或者是以比自己更快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之力,将自己撂翻,自己便无法应对。

于是,李惊澜便在龙虎山的内息功法和桩步中琢磨,结合自己过目不忘脑海里吕定秀对拳势的运用,在方圆几尺的屋子里,反复验证。

远在北沧的李云道接到一封家书,信里几乎都是亲切的问候他十八代祖宗的词汇,李云道看的大汗淋漓,仿佛那个悍妇就站在身边,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吐沫星子都能溅到自己脸上,好不容易看完,李云道赶紧把信反扣在桌子上,使劲用手按住,生怕那个女人真从信里面跳出来似的,沉思了半天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才叫犬父虎子嘛!老子当年哪有这般威风,且不说最后的胜负,就这一着,便把一盘好棋搅的鸡犬不宁,臭棋篓子里的妙手,我看着都头疼。当浮一大白啊!”

坤宁宫,四皇子紧急求见皇后,斥退左右后,周安国的第一句话是:“母后,孩儿刚刚得到消息,太子已于两日前秘密出京,前往淮南。”苏皇后大惊失色。

龙虎山上,掌教来到老真人张宝熙的小院,张宝熙叹息了一声:“我知道你的难处!”掌教真人沉默不语,半天后,眼睛一翻,“师叔,你就不能厚道点儿?都一百岁的人了,还玩儿这种把戏!”

张宝熙装模作样手中连连掐算,口中念念有词,半晌之后才慢悠悠的说道:“原来如此,倒是只缘身在此山中了,掌教师侄莫要在意,莫要在意。”

掌教真人看着这个百岁老人的拙劣表演,真是哭笑不得,不过片刻之后却是真的忧心忡忡的说道:“怕是,来时容易去时难啊!”张宝熙长眉一颤,嘿嘿一笑。望着东方升起的骄阳,掌教真人恍然大悟,恨恨的一跺脚:“您这又是何必?那位也是这个时候沾染这种因果做什么?”

“这是他的本分,咋地,就算他一朝驾虹飞升,就不是我徒弟啦?就敢不照顾自己的小师弟啦?”

掌教真人很是无语。

北燕旧地蛤蟆山上,一位黄衫少年和一个须发皆白的高额长脸的老人,向南望去,:“风起云涌啊!可惜,这趟浑水咱们是有心无力。”老人说道。

“老师,手虽然伸不过去,远远的扔个石子,也是好的,呵呵,万一砸到哪个头上,说不准就会掀起滔天波浪嘛!”少年笑嘻嘻的说道。

“殿下,万万不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老朽早已说过,风浪再大也有过去的时候,而这种事情往往是极难收尾的,当今秦帝乃是身具大智慧者,很少义气从事,无论结果如何,都会以大秦为重,到时候遭殃的必然是那些浑水摸鱼的,而其中如果真没什么大鱼,他也能挑出几条来,我们难道不是最好的替罪羊?”

“还有这么一说?”少年皱眉问道。

“天家无小事,动辄就是流血千里啊!”老人仿佛想起什么伤心事,把目光从南方移到北方。

少年也突然沉默了,天子家事?如果,如果不是百年前的那场祸事,自己不也算天子家事?皇图霸业一场醉梦,但多少人沉醉在梦中不愿醒来。

周安世亲率一千御林军,星夜奔赴淮南,将太子车仗远远抛在身后,一路上快马加鞭,心急如焚,老师把小师弟交代给自己,半份礼物都没给过,就让小师弟替自己扛了诺大的一份担子,小师弟一声不吭就扛上了,谍报上的命悬一线,让他愧疚不已,怎么对得起那个对自己谆谆教诲的夫子?他顾不得尘土拂面,顾不得满嘴火泡,顾不得父皇临行前的嘱咐,一路飞奔,恨不得身插双翼,一日之内飞进淮南。

云海之中,拗不过孙女的老王爷大袖飘飘,好似天上仙人,只是盯着前面一剑破空的黄衫少女,不禁连连唉声叹气,越近淮南女子剑仙杀气越盛,这是看热闹的样子?这是息事宁人的样子?老王爷不禁有些头大。傻孩子,你那里懂得这里面的弯弯绕哦!

东南西北,北西南东,四方云动,都被这个臭棋篓子一记无理手搅动。

更可怕的是,一股暗流随着太子出京,汹涌而至。

而此时,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李惊澜却在驿馆里一无所知,斜坐在雕花鸡翅木椅子上,手捧一本《春秋》,唏嘘不已。

夜凉如水,秋风秋雨愁煞人,屋内灯芯如火,外面风雨,与我何干?

正文 第五十二掌 嚣张武夫请借头颅

早在几路人马到达寿春之前,两名男子直闯乔府,那个相貌堂堂身材魁梧双手从一进门就附后的汉子,就说了一句话:“乔奎,你调兵吧!否则这百十来号人还不够我热身的!”

把个原本就黑脸膛的乔经略使又气又急,整个脸黑的发紫:“闫宇平,你特娘的能不能讲点道理?老子招谁惹谁了,这里头的猫七狗八关我屁事,就算你杀鸡儆猴也没理由杀到老子头上吧!”

“名单!”白面雄壮汉子,嘴里吐出两个字。

“哪里有什么名单?要真有,老闫你能不比我清楚?”

“我要一份名单!”白面汉子轻轻的皱了一下眉头,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脚尖稍稍摆了一下,由斜变正。

乔奎脸色大变,狠狠的甩了一下袖子:“老闫,你就不念一点袍泽之情?”

“呸,将军的儿子在这里,在你的眼皮底下被人差点抽死,乔将军你连个屁都不放,闫某没有这样的袍泽,乔经略使别污了我的耳朵!”

“你!你以为我……”乔奎突然压低声音“我要先跳出来,区区一个指玄境的吕定秀未必保得住那孩子!”

“乔经略使,把名单拿来,闫某转身就走!”闫宇平死死盯着乔奎的那张黑脸,眼睛渐眯。

“娘的,你这臭脾气到死都改不了,难怪一辈子给将军当侍卫!”乔奎气哼哼的走到书案前,提起笔来,飞快的写了几个名字,吹干墨汁,往桌子上一搁。“拿去!”

闫宇平瞟眼看了一下,随手揣在怀里,然后双臂抱胸,瞧着乔奎。

乔奎也瞪大眼睛和他对视,没坚持多久,乔奎脸上悲愤的表情突然变成谄媚,“老闫,先说好……”

话音未落,脸上便被一拳击中,乔奎一声惊天怒吼:“闫宇平,我日你姥姥,老子跟你拼了!”乔府书房内便传来乒乒乓乓的一阵乱响,不一会儿,闫宇平从书房走了出来,一路打将出去,乔府六大供奉一死三伤两个境界大跌,出了乔府对着已经调兵两千,顶盔贯甲左眼青肿满脸狰狞的乔奎,回头说道:“姓乔的,这份礼,是看在袍泽的份儿上,怎么?还嫌不够,别给脸不要脸,亮出二品大员的袍带来试试?信不信,闫某今晚就拧了你的狗头?”

抖了抖手中的纸笺:“乔经略使,难道你现在不应该是赶快给各家各户送信去?我跟他们可没有袍泽之情,下手没个轻重,在乔老爷的一亩三分地上,您还得多担待!”

二品经略使乔奎在马上,脸黑了又紫,紫了又红,红了又白,跳下马来一把将头盔摔在地上,转身进府,吩咐闭门谢客。

气狠狠的回到正堂,夫人急忙上前要给他看看脸上的淤肿,乔奎急忙使个眼色,夫人泪流满面惊疑不定的回身把门关好,反身来到他身边。

“嘿嘿,我的傻夫人,这伤可不能治,就是老闫不伸手,我自己也得给自己一下子,不过,娘的这孙子下手也忒狠了!”乔奎挤眉弄眼低声笑道。

刘府,看似简朴却不失大气的正堂里,家主刘德清望着永熙和尚也就是长子刘清华:“闫宇平这个人你知道?”

“黑衣卫里面有个影卫,据说是李云道的贴身侍卫,闫宇平是影卫的头子。这是官面上的,武都城那位曾经说过此人在金刚境时最似他,入指玄之后十五年不曾升境,据说也是和东南那位较劲,硬是要争出个武夫指玄最强来,偏偏那位还特别看好,特意在武都城外多宝山下打出指玄一拳,以供这位参考。是早年就跟了李云道的,宫里当初想撬这个墙角都没能如愿。可见他对李家的忠心。”

“那么,就很棘手了!怎么打,怎么输,很是发愁啊!”

“谁说不是呢?父亲大人,要不我先调点蜂蜜红塘去?否则待会儿这苦肉计不太好演!”

刘老爷子瞪了他一眼,“人家说吃一堑长一智,你这是唯恐咱们刘家大厦不倾啊!”

白衣僧人讪讪一笑,正要说什么,两袭青袍掠进屋内,不顾主卿之礼挡在父子二人身前。

“淮南刘氏家主何在?雁北李家回礼来了!”一道浑厚的内劲震得屋顶青瓦刷拉拉直响,刘德清恨恨的又盯了光头一眼,轻声问了身前左侧的青袍供奉一声:“这个人到底有多强?”

左侧老人嘴角抽搐“这类武夫都与武都城那位一样,遇强则强,按道理我们兄弟两人未必能胜,但也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可真要逼他破了境,就又是一个吕彦超,到时候就是老祖宗出手,也最多是强出一线,关键是打蛇不死,会另生事端啊!”

“哦,那该如何是好?”

“家主,稳妥起见还是先请老祖宗吧!待会儿见机行事,万不可以身试险,对方真要不讲究,怕是我兄弟二人,拦的住未必挡的下!”

刘德清,默许。

刘家占地三十余亩的前院,已经是鸡飞狗跳,地上的小宗师,金刚境已经躺倒了十几位,不过是两三拳的事,靠着两名所谓指玄高人合着一名阵师才奋力抵挡了片刻,便被闫宇平以铁骑凿阵之势的莽夫手段冲破,也不管身后六双震惊的眼神,丢下一句:“淮南有什么铁壁?十丈厚,百丈高的城墙都没能拦住老子,就凭你们,哼!”一脚踹倒院墙,大步踏进后院。

两位青袍供奉叹息一声,迎了上去。

闫宇平一往无前,双拳并进如龙卷,两位成名已久的老者竟是不顾颜面四掌合击挡下这一拳,“轰隆”一声,周围建筑纷纷发出“嘎吱”“咔咔”欲裂的声音,左侧老者被震退之余,脚尖踩出一串小弧线,借力使力,替同时后退的同伴卸力,大袖轻卷将同伴送出,右侧老者借前冲之势双掌一合猛攻闫宇平上三路,闫宇平被震退五步之后,眼中精光大盛,不避不退抬膝硬挡,青袍老者左手拍开膝下一腿,右手如勾抓向闫宇平颈侧,闫宇平横肘一挡,左拳当胸击到,对手硬顶肘击,身形顺势向右滑出,让出中路先前退下的老者自身后出掌,两人行犄角,硬抗闫宇平飞沙走石。

二十几个回合过后,闫宇平一个闪身跳出圈外,说了进府之后的第二句话:“刘德清,有没有后手了?”

白衣僧人面目狰狞的吼道:“先过了这一关再说!”老爷子一个耳光扇去,把他打了个踉跄,永熙和尚掉头怒视父亲。

闫宇平笑笑,抿嘴开始冲锋,双脚踩地之声一人冲阵如同万马奔腾,伴随一声黄钟大吕般的巨响,两名指玄巅峰的老者喷出两道血箭,跌出五六丈远,人事不省。

木讷汉子站在离刘府正堂不足两丈远的石板道上,脚下青石俱碎,淡然说出第三句话:“我是说,如果没有,那就请借头颅一用!”

武夫嚣张,霸气如斯。

一道苍老的叹息自屋后传来,“得饶人处且饶人!”声音不是很大,但响在闫宇平耳边之时,却如八荒六合之气自四面八方以他为中心挤压过来,天象之境便是如此。

闫宇平一生孤傲,眼中只有高高居于山巅的武都城主,也只是在年岁上屈居于下,又得那人隔空指点,之所以经年指玄,实在是为了那道抓不着说不清的最强之道,连武夫巅峰都不在意,哪里肯吓倒,如他与吕彦超之流的武夫原本就是逆流而上,向最高处行走,向最强处出拳,否则武都城那位也不会一日连升两境,只是觉得无敌寂寞,如今的闫宇平挟连败指玄巅峰之势,正是气势上升到顶点,自然胸中荡起一股冲天豪气,天象境如何,陆地神仙如何,我自有一拳。

一声大喝,便是一拳往空中击出,“给我散!”

空中九声连爆,一院风云皆退散。

屋后又是一声低喝:“大胆!”空中落下一只巨掌,排山倒海般压下,闫宇平哈哈大笑双臂擎天,霸王托鼎。

刘家大院的亭台水榭如被飓风扫过,东倒西歪,院内大地沟壑纵横,像被天雷击破。

空中大手停留了半刻钟,烟消云散。

一道灰袍身影自空中如踏阶而下,大袖飘飘,白眉飞舞好似仙人下凡,正是刘家太叔祖天象高人刘睿方。

闫宇平面色凝重,左腿微屈,右脚斜斜踏出,左臂贴在胸腹,右拳高举眉心,拳意流转身边秋叶打着旋儿浮空而起,方圆十里云气以刘家为中心缓缓聚拢。

两个刚刚倒地吐血的青袍供奉,面色骇然,不禁低呼一声:“天象境!”

屋内刘德清如释重负,永熙却是脸色苍白的喃喃自语道:“这样也行?”然后回头看看父亲的决绝的背影,如丧考妣。

刘睿方已不复刚才怒目状,遥遥一拱手;“恭喜,恭喜!”

闫宇平缓缓收起拳架,皱眉道:“这就算了?”

刘睿方微笑不语,屋里的刘德清走了出来,躬身施礼:“闫将军,劣子无状,可交于闫将军处置,另外刘家自有厚礼送上,请李侯爷定夺,淮南刘家在这里跑不掉,要是李侯爷不满意,闫将军再来问罪,刘德清必不惜一颗白头。”

这一躬身算是刘家正式道歉了,把永熙推出来更是投名状,再加上先前助闫宇平升境,淮南刘果然是四平八稳,进的无悔,退的坚决,闫宇平无话可说。

永熙和尚脸色苍白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走过刘睿方身边之时,老祖宗伸手轻轻一拍,永熙七窍之中溢出血丝,一身功力化为流水。永熙强忍肺腑内的剧痛冷冷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闫宇平“哼”了一声,“他救你一命,你倒恨他?行啦,行啦,苦肉计演到这份儿上,就真没啥意思了!”

正文 第五十三章 风云尽付一场雪

三日之内,淮南八大姓中的张家,落家,何家分别被连根拔起,先是阖府被不知名的江湖高人灭门,接着相关产业被瓜分,庙堂一脉被一份份证据确凿的弹劾打压的不得不断尾求生,相比刘家,其他三家显然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在他们看来既然那次大灾祸都苟延残喘下来了,这次最多也还是破财消灾,可李云道显然觉得他的名声在淮南还不够“臭”,他甚至等不及快马加鞭的圣旨,就自己把公道讨回来了。

百年世家成为一捧黄土,除了当地的清流士林之外,军政两方悄无声息。当然在这背后又有多少地下交易,利益分割,流在明面上的鲜血大家都能看得见,在夜里,又有多少看不见的鲜血悄悄的被黑暗淹没。这不是李云道要考虑的,他要考虑的是,李惊澜对他的伸手是否会很生气,如今这个小家伙开始练刀了,会不会把手中的扫帚换成刀背,偌大的李府除了夫人的居所,还真没有什么太安全的地方,愁啊愁!当爹当到这个份儿上,也真是没脸见人啊!

周安世终于在心急如焚中姗姗来迟,不过再怎样,踏进淮南道之后,太子周备的礼仪还是无可挑剔,从经略使衙门出来,太子推脱了接风宴,直接摆驾驿馆,他不知道小师弟伤得多重,哪怕是诸多谍报上分析,隐隐指出龙虎山只是送出几枚上品神丹,并不是几可生死人肉白骨的龙虎金丹,所以判断,李惊澜只是重伤而无性命之忧,他还是不太放心。

直直闯进驿馆之后,看到平安无事的小师弟才松了一口气,这才皱眉道:“怎么回事,就不能多躺几天?”

李惊澜苦笑道:“我蒙谁也不能蒙师兄啊!君子欺之以方的混蛋事我还干不出来!”

太子虽然方正,但也不是迂腐之人,终于可以放心坐下喝了一杯安心茶,师兄弟二人秉烛夜谈,把最近发生的一切进行了复盘。

好好地一场差事,半道上被李惊澜狠狠的摆了一道,没办法只能把事情搞大拿整个淮南道撒气的吕定秀,满肚子憋屈,远远的望着灯火通明的小屋,吐了口吐沫:“走了狗屎运的小子!”

“看样子你有些不服气?”一道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吕定秀如遭雷击,霍然转身。

一身粗布麻服的闫宇平赫然站在身后:“咋地,看来你对我家小惊澜还是挺上心的?”

吕定秀讪讪一笑:“有点咱们武夫金刚的意思,就是弱了点!”

闫宇平木讷的脸上居然微微一笑,“哦?弱了点儿?”驿馆内顿现杀机。

片刻之后,李惊澜的屋门被敲响,太子和李惊澜相视苦笑,闫宇平迈步走了进来,参见过太子殿下之后,抬目看向李惊澜。

李惊澜揉揉脸,笑容满面的问道:“闫叔叔,打赢了?”

“放心,没欺负他,把境界压在指玄了,不过吕老怪确实不简单,这小子功夫扎实,教训他还是费了点劲儿的!”

李惊澜又笑笑:“闫叔叔,你就不怕人家老子来找你的麻烦?”

“呵呵,我与他之间迟早会有一战,这点便宜吕老怪还不至于占!”说罢把一个包裹交给他,跟太子告了声罪,退了出来。

院子里的一角,灰头灰脸的吕定秀仰面朝天望着湛蓝的星空,浑身酸痛的他不是爬不起来,而是觉得难得久违的舒坦,这一战虽然两个人顾及到屋中的太子和李惊澜,只在方寸之间出拳,可其中的凶险决不亚于江湖之中的一场生死决战,如果没有这几年在宫中不断应付各路神仙千奇百怪的刺杀手段,和老貂寺不遗余力的喂招,对上闫宇平前半段不留手的迅猛捶杀,真就把小命儿留在这儿了,这个与坐镇东南的父亲真没什么关系,作为父亲最看好的武夫指玄,闫宇平的雷霆闪电多半还是考较,但这个考较是站在江湖之中对武都城一脉的考较,也是站在庙堂之上作为宫中侍卫统领的考较,无论哪个身份,自己如果连前半段都应付不来,绝对和李惊澜在淮南的遭遇不一样,死就死了,一个站在武道绝巅之上不合格的儿子,一个不合格的皇宫大内侍卫统领,作为更偏重武道巅峰的父亲和更为注重自身安全的皇帝,都不值得一提,至于在自己稳住阵脚之后的后半段,却是扎扎实实的喂招,闫宇平的指玄仅次于父亲,在不断压制自己的同时,更能激发自身对武道探索的潜能,与闫宇平在刘家的遭遇差不多,像这种遭遇估计有生之年恐怕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被闫宇平痛殴一顿之后,吕定秀索性躺在地上闭目感悟,之后睁开眼睛也懒得起来,忍着嘴角疼痛骂道:“靠着境界压人啊!行哪!明儿就和那小子把场子找回来。”

还没等吕定秀来得及报仇,第二天早上,违制闯入驿馆的一位黄衣女侠就给他弄得妥妥帖帖,斜倚在院子里唯一的一棵桃树旁,看着李惊澜被揍得狼狈逃窜的模样,吕定秀即便是口里大嚼着水嫩的梨子,也不会放弃适时的献上掌声。

“好,李兄弟加油啊!”

“小郡主,可千万别打脸,这小子就靠脸吃饭呢!唉唉,啧,咋还真打上了!”

“李兄弟,是个男人就不能跑啊!”

“小郡主,千万手下留情,李兄弟其实心里还是佩服你的,总是和我说你这人虽然大大咧咧,笨手笨脚,可人还是不错滴!唉,李兄弟你离门不远了,快夺门而逃啊!”

李惊澜差点给气出内伤来,好不容易不着痕迹的退到门前,就给这孙子喊破了。

一场追打终于结束,李惊澜现在的伤势出家门上大街都不用再去伪装,揉着酸痛的臂膊大叫:“易小蝉,你疯了吧!”

黄衣少女冷冷一笑:“有种你再说一遍?”

李惊澜讷讷的撇撇嘴:“懒得跟一娘们儿一般见识!”

黄衣少女口中“呵呵”一声,揉身就要继续教训这个骗的她几天没睡好觉的小混蛋。

一边的太子慌忙拦住:“小蝉,行了!”

易小蝉狠狠的跺了跺脚:“太子哥哥,你怎么总是护着这个伪君子?”

李惊澜悄悄嘟囔了一声:“老子啥时候说自己是君子了!”

直到经过师兄弟二人昨夜几乎一夜未眠的反复推敲,太子才领会了皇帝之所以派他来淮南不是来梳理乱七八糟的关系,而是来收拾残局的,不得不说皇帝对李云道的了解,有的时候比谍报分析还准确,真是相得益彰的一对好君臣,如果不是……

除了这场风波,皇帝那边的加注,有太子坐镇,紫阳书院的大典自然是平平稳稳,轰轰烈烈,顺顺利利,博学多才耳又温文尔雅的太子,让老院长唏嘘不已,要不是太子谦让老院长就自诩为老师兄了,说到辈分还真不过分,但是周安世却不能占这个便宜。淮南,江浙的俊彦自然要借此机会在太子面前露露脸,所以,书院大典之后在大老粗乔奎的牵头下,有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文会。

淮南道的一场地牛翻身,在一场早到的冬雪中,渐渐平息,所有的故事都被深埋在地底,在皑皑的白雪之上,有人踏出新的道路,有人走出新的征程。

正文 第五十三章 蝉声入晚云星阑云痕乱

李惊澜一屁股坐在雪野里,望着几处炊烟从远方袅袅升起,向上延升,渐渐的与灰蒙蒙的天空连成一片,眼神忧郁,很长时间后,才低下头,摸出一根枯枝,在雪地上工工整整的写了三个字“李惊弦”。

“一个大男人,这么矫情?”易小蝉轻轻的瞥了一眼,不得不说李惊澜的正楷写的真的很好。

李惊澜没有回头。

“在我刚记事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没有父亲,母亲为了生计东奔西跑,经常不在家,我记得最多的就是我和姐姐两个小孩待在家里,我姐就像爹娘一样照顾我,可是,她从小身体就不好,每到冬天下了雪,她就只能呆在屋子里,我呢,肯定不会傻乎乎的陪她呆在家,我会在她的窗边堆两个雪人,她就裹着棉被在窗口指挥着我打扮雪人,她总是把自己的那个雪人打扮的漂漂亮亮,而把我的雪人打扮的其丑无比,我从不在意这个,因为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露出在一年当中不多的浅笑。”

“我们在北境庆城呆了七年,庆城每年都要下好多好大的雪,比淮南多几十次,大十几倍,我就乐此不疲的堆着一个又一个雪人,她也不厌其烦的坐在窗口看着,说着,笑着,她裹着被子的笑脸真是好看啊!那个时候,我以为这个世上就没有比她的脸更好看的,就像我吃掉的那株洁白的雪莲。”

“可是庆城的冬天太冷了,六岁那年终于有一次她被窗口的风雪吹的受了风寒,躺在床上,脸色一会儿红的吓人,一会儿白的吓人,额头烫的能烙饼了,娘疯了一样,冒着大风雪进城请大夫,我就守在姐姐身边吓的边哭边瑟瑟发抖,她就骂我,一个男人哭什么哭,让我滚开,我气急了,就找了一把小刀割破手指,塞到她嘴里,我从来没和我姐大声说过话,那天我大声的叫嚷着:“还给你,还给你!”,那雪莲融到我的血里,那我的血里,一定有神奇的东西,我的血一定能救她的命。

她就踢我,但是她那个时候哪有什么力气,我一点都不觉得疼,她紧紧的咬住牙关,扭过头去背对着我,狠狠的骂我,可我不管,我抱着她的头,咬着牙把手指塞在她嘴里,一个指头不够就划下一个,划到第四个的时候,我姐突然有了力气,抽了我一个耳光,说要打死我,可她哪舍得呀,然后她就死死的抱着我的脑袋,我们两个人抱头痛哭,就这样一直抱着哭着,哭了好久,哭累了,就睡着了。”

“我姐呀!天生剑坯,刀刀姑娘,不管你信不信,就算你也是,可你也还跟我姐差的老牛鼻子了,百年以降除了吕定秀那个坐镇东南的怪物老爹,就只有我姐一日之间踏破天象,可是,我不开心啊!你骂的对,我一个男人不能总让我姐扛在前头!这个世界就没特么这个道理对不对,爹问我为什么要练刀,师父问我为什么要练刀,是啊!我为什么要练刀?我怕练剑不够强,不够霸气,不够护持我身边的亲人,我从小就胆儿小,我害怕呀!”

李惊澜牙齿紧咬着下嘴唇,抬头望望灰蒙蒙的天空,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老子就想练刀,竖着一刀开山断江,与这个混蛋的世界讲讲道理,横起一刀,为我的亲人挡住这冰刀雪剑,任千万人,我李惊澜,一以当之!”唇角溢出一丝血红。

一旁易小蝉,泪水漫过面颊。

李惊澜久违的话痨起来,因为练字不专心被夫子狠狠打的板子,任何时候不用担心身后的玄甲骑,鬼灵精怪的易小蝉,耿直的李富贵……易小蝉有生以来,第一次认认真真的不曾插话,不曾讽刺,不曾觉得矫情的听着这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少年,自言自语。

当晚李惊澜也久违的睡了一个好觉,早晨起来,想起昨天,不由的觉得尴尬,这脸丢大发了,打开屋门一缕阳光扑面而来,天晴了!

跨出屋门,惊讶的停下了自己的步子,原来一个其丑无比的雪人,在两丈多远的地方正对着他傻笑,用枯木枝做成的手臂上,横着一把木刀,雪人身前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可敢一战?”

天上人间,可敢一战?

没有比这个更霸气的了!

只有一个雪人孤零零的站着,但仿佛能看见那个黄衫少女笨拙的弯腰铲雪,满头大汗的把雪人立起来,一边打扮着雪人,一边忍不住偷笑的样子,那张笑脸也是那样好看,李惊澜会心一笑,阳光灿烂。

一辆马车悄悄离开寿春,赶车的车夫身子雄壮,白面短须。马车内的独臂憨厚少年,面色扭捏:“没道理让闫叔叔赶车啊!惊澜,要不我去换闫叔叔进来。”

一旁正捧着一本《太玄心经补遗》的少年,没有把眼神从书上移开,轻声说道:“不要紧!你一三条腿的蛤蟆,就别丢人现眼了!”

“你大爷!我蛤蟆你一脸!”

“哟,多日不见脾气见长啊!要不出去练练?”

“呵呵,老子傻啊!再说欺负残废,你不觉得丢人老子还替你脸红呢!”

“老付啊!我咋觉得你这还功力见长了,嘴上功夫是不是陆地神仙境了!”李惊澜说话间冷不防就是一个猴子偷桃。

“当”的一声,手指碰到一件硬物,“咦”,李惊澜也是一惊:“老付,你下面的功夫这么猛?”

付海清嘿嘿冷笑,从裤裆里摸出一副护心镜。

“呀呀个呸的!老子早防着你这一手呢!小屁孩子,想阴老子!”

李惊澜恍然大悟,伸出大拇哥翘了起来:“佩服佩服,这个世上能想起把护心镜变成护裆镜,你特么也算绝世天才了!”

付海清往后退了退,又把护心镜塞到裤裆里:“防小人,不防君子!”

马车外的闫宇平哭笑不得!

太子在淮南收尾,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的,李惊澜却不愿在这是非之地久留,于是与闫宇平付海清三人轻车折返,易小蝉原本是想一起回京,没奈何老爷子耍起赖皮,硬生生生起一场风寒,一个几近陆地神仙的大天象,说自己得了伤寒,还用内力逼的自己发热,每天盖的两床厚厚的棉被,还哭着喊着说自己活不成了,加上乔奎拙劣的配合,易小蝉还真拉不下脸,气的她索性每天都亲手给爷爷把几付桂枝汤熬的浓稠,站在床边冷笑着亲眼看着爷爷苦着脸把一碗碗药喝下肚,老脸涨的通红,苦的龇牙咧嘴的样子,心里也觉得实在可笑。

易行空也是面苦心苦嘴里苦,这傻缺闺女,你就看不出那小子浑身上下都是官司啊!除了自家人和太子毫不忌讳,哪个愿意往他身边凑,挨着就是一声骚。你一天潢贵胄,满江南的少年英雄,青年俊彦,非要上杆子往他身边蹭。这不脑袋里边缺根弦么!

乔奎在旁边看得明白,憋着一肚子笑,心说:这是亲孙子啊!您老年轻的时候不也是这样?要不是这么天真单纯,先皇能放心您这个异姓王?

明月夜雪,独倚窗前易小蝉从怀中摸出一方小印,和田籽玉细腻温润,印面上细细摩挲能感觉到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株白莲,阴刻的印文上用大篆刻着“蝉声入晚云,愁我亦愁君。”李惊澜字云痕,很容易的就让易小蝉想起它的谐音:云横,云横秦岭家何在的云横;仿佛一语成谶一般,那个父母双全,还有一个至亲至爱的姐姐,一家四口却各自天涯,哪里才是他的家?

那个即便算上马上就要又涨一岁才十七岁的少年,背负了多少辛酸?

月华如水,白雪如玉,易小蝉眼神渐渐凌乱,心绪随风飘远。

星阑云痕乱,心澜有情错。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马车慢慢腾腾的往北行来,一道淮河已近在眼前,也不知是这里没怎么下雪,还是天气暖和,依旧是一片绿色,站在淮河的南岸,放眼望去,淮北平原一马平川,淮河自桐柏山东流,从高岸为谷的上游奔腾而下,一泻千里。进入中下游平原以后,反而渐渐平静,犹如一条玉带般系在淮南淮北之间,平缓的江水上,冬季已至江舟渐少反而更显的如诗如画。

淮河两岸自古山水相依,山清水秀,站在南岸,背后是绵亘不绝的大别山和江淮丘陵,西面如潜龙欲腾的桐柏、伏牛和嵩岳山脉,北临如巨蟒翻身的沂蒙山脉。身临其境,才能感觉到其中的美妙。

淮河乃是大秦乃至前朝境内重要分界线,以淮水为界,地分南北,所谓的乡间俚语,或者是文林士族之间都有“南蛮北侉”的说法,因为这里不仅仅是南北之间的文化差异,还有风俗语言,气候地貌,水旱庄稼,食物口味等巨大的分别,先朝时期就有著名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之争,之所以流传至今,一个是当事人的机变敏捷,另一个就是自然地理人文上确实差别很大。

所以文人雅士每每会在淮河边上感慨万千,两岸千里留下了无数美好的诗句。

李惊澜和闫宇平在淮河南岸并排走出很远,突然停下脚步说道:“闫叔叔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闫宇平转过身子看着他,李惊澜面容平静。

“原准备走的远一些,再找个机会跟你说,没想到你倒是先知先觉了,是我最近骤然升境心神激荡,还是哪里露出破绽?”闫宇平问道。

“闫叔叔,你那里问题不大,是我从小可能对洞察人心这方面有些独到的天赋,这可能也是我从小到大几乎没什么朋友的原因!”李惊澜苦笑道。

“原来如此,这倒没什么,只是如此在武道上便要多受些磨难,武道一途最忌讳的就是心有旁骛,无论是北边那位终身侍剑,还是东南的那位的自诩,都是在各自领域中追求极尽使然,若不能专心一处,在所谓的武道瓶颈处便会横生波折。幸运的是你先前拜在龙虎山门下,又有老真人不吝将龙虎正宗内功玉皇楼功法相赐,以百念为根,心头一点仁厚为茎,苦海种金莲,一层开一楼,金莲绽放楼登绝巅还在其次,更是以三千净水荡涤尘埃,清心明性,于你的心境何止是大有裨益,简直是对症下药!这也就是世人所说的,对你所授的百般磨难的善有善报吧!”

李惊澜细细揣摩,从庆城遇险,到怀安镇修心,京师锻体,北上南下炼胆,几次凶险表面上看是自己临机决断果毅,细细揣摩,竟隐隐有些随心所欲,顺势而为的意思,颇合道家真意,深以为然。

待李惊澜沉思有得,闫宇平才又说道:“刚才你不是问我有什么话说,其实无论是说不说,什么时候说,说了之后你会怎么做,都是侯爷给你的一个考较!”

当日,马车渡过淮河,继续北行,当晚,李惊澜和付海清在漆黑的夜色中从属于黑衣卫暗桩的一家客栈的地道里甩脱所有来自各方的视线,返渡淮水,悄然南返。

“臭和尚,你咋不穿我干娘给你做的棉服?”

“我觉得不冷啊!”

“臭和尚,我管你冷不冷,你不穿就是不给我干娘面子,不给我干娘面子,就是不给我面子,不给我面子的后果,你知道?”

“小僧知道!”

“嗯?”

“中原读书人有句话不是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呵呵!那你咋又穿上了呢?”

一凡速度极快的系好袢子,扎好腰带。

“阿弥陀佛,中原读书人还有一句话‘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啧啧,小秃驴学问挺大,还有没有了?”

“有啊!好汉不吃眼前亏,能屈能伸大丈夫,狗咬了人一口人不能咬狗一口……”

“死光头~~”一声尖厉的怒吼之后,已被冰雪覆盖多日的京城书院里,每日重复的玩儿命追逐游戏又开始了。

比小和尚一凡小两岁的裴小环,每次都是胜利者,今天也一样,倒拖着小和尚的脚脖子,在雪地里拉出一个长长的弯曲的“一”字,刚才还一口一个干娘做的衣服也不管,小和尚一凡显然对此已经麻木,也不反抗,当然反抗的结果是又一轮更凶猛的打击。闭着眼睛,口念“阿弥陀佛”,小光头磕在坑坑洼洼的地上得得作响,好似木鱼声声。

走到冰封的小池塘前的凉亭,裴小环也累的气喘吁吁,这才扔开小和尚,使劲甩甩游学酸困的臂膊。低头看看索性闭眼装死的小和尚,凤眼微微一眯,“呵呵!”一凡一个鲤鱼打挺就蹿了起来。

可裴小环突然没了戏弄他的兴趣,从无人触及的栏杆上抓了一捧雪,两只小手使劲一攥,捏成一只雪球,狠狠的咬了一口。

“澜哥哥不知道去了哪里,富贵哥哥又不敢逃课,真不知道这长安有什么好,笨和尚,你都不知道我们在怀安镇的时候有多好玩,唉,过些天我就要五岁了,真愁啊!长大了,哥哥们就不喜欢我喽!”

在烂陀寺数千僧侣面前讲法,辩法都宠辱不惊的小和尚,却慌了神儿,想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裴,裴女侠,那个,小僧是喜欢你的!”

“滚,滚,滚远点!你喜欢我有个屁用!”

“有啊,这证明至少还是有人喜欢你的!”

“呵呵,小秃驴你知道上次有人和本女侠这么说话的那个人的下场是什么么?”

一凡的光头摇的像拨浪鼓。

裴小环扭头做狞笑状:“被活生生打成肉酱了!”

小和尚被裴小环狰狞的面容吓的往后退了两三步才站稳。

裴小环兴味索然的收了神通,站起身来拍拍手上的冰屑,背着手昂首阔步的向后院走去,小和尚楞在那里。

走出十几步的裴小环蓦然回首:“我裴女侠行走江湖多年,只有两个半朋友。笨和尚,你,勉勉强就算那半个吧!咋样?”

一凡乐呵呵的屁颠屁颠的跟上:“行的行的!半个就半个!人咋能分成半个哩,半个就是一个,一个也是半个!”

“笨和尚,你不要得寸进尺啊!听见没,小心我饭钵大的拳头可不讲情面!”

“可是,你的饭钵真的很大啊!”

“嗯?你是说本姑娘是个吃货喽?”

“没有没有,裴女侠,小僧又说错话了,今晚小僧的晚餐就送给裴女侠了,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还有本女侠咋会让你饿肚子呢,这样吧,菜归我了,白米饭归你!”

“女侠慈悲……”

“都快过年了,不知道澜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快了”

“臭和尚,你咋知道哩?”

“你们中原读书人不是有句话叫做‘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嘛’!”

“你咋知道这么多中原读书人的话?”

“小僧愚笨,就多看书啦!书上什么都有啊!”

“哦,那本女侠以后是不是也要好好读书,好好写大字,这样澜哥哥是不是就更喜欢我了?”

“不用不用,裴女侠你是天生聪慧!”

“啧啧,这也是中原读书人说的?”

“嘿嘿,中原读书人管这个叫拍马屁!”

“不错不错,这马屁拍的真舒坦,行了,以后就跟着我混了,有谁欺负你就报裴女侠的名号,知道不?”

“阿弥陀佛!”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更有黄雀在身后

离八公山不远的地方有个小镇子,叫做望峰岗镇,镇子虽然傍着大路,却只有八十户百十来口人,年轻人不是被征走了,就是在山上伐木伐石,镇子里剩下的多半是些老弱病残,老人们都说是这条路害了娃儿们,来来往往的耳目太多,家里有些青壮根本就藏不住,事实上根本原因还是当年四王之乱的时候,淮南王为了壮声势,几乎把所有的十四岁以上的男丁都征走了,被李云道一番砍瓜切菜也就罢了,战后为了保证民间安稳,高晓烜和乔奎又把民间的青壮拢了拢,另成一军,经过这两次梳理,淮南倒是平稳过渡了,可留下这一摊子妇孺老人,生活实在艰难。

单道是生计,淮南富足战乱之后又是地广人稀,地里的庄稼年年好收成,这些老弱病残能吃多少,多半还是有盈余的,再加上傍着大路,来往客商很多,也有看上本地的土特产的,尤其是望峰岗的豆腐干更是正宗,比“玉豆腐”更好存放,路过的商人游客还是很愿意带一点路上做干粮也好,带一点路上做干粮也好。所以小镇也一度繁荣过。

可自从上个月八公山上来了一股山匪,镇子里就遭殃了,这股山匪隔三岔五的下山来劫掠一番,虽说倒不怎么祸害人畜,只是抢夺银子财货,但这一惊一乍,都是些妇孺老人哪能受得了这个,所以又附近有亲戚朋友可以投靠的,又搬走一些,这样镇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这天镇子里的小酒馆来了两位客商,稍瘦弱的一个白面短须,略显魁梧的大汉应该是家仆或保镖,满脸凶相腰间挎刀,只是缺了一臂,不过这更才显得威猛。

说起这个小酒馆更有意思,这伙山匪好像懂得一些不能涸泽而渔的道理,每次劫掠只要酒馆交付一些银两便不骚扰,因为毕竟偶尔也要打个酒,深夜劫掠还要加个餐什么的,总不能把进货的钱都抢了去,下次想吃些现成的酒肉也没地方去。所以小酒馆奇迹般的生存下来了。

酒馆是一对老夫妻开的,老头年轻的时候也走南闯北过,两个男孩都不幸在那场不义之战中殒命了,闺女嫁到远处,老两口拿着不多的抚恤银子开了小酒馆,一个是老婆子做的一手好菜,尤其是鱼头豆腐和牛肉汤更是味美鲜香,另一个是老头子自己好酒,别说每顿饭都要抿几盅,就是每天闻着十几坛子老酒的酒香也是乐在其中,没亲没故的,琢磨着走到哪里也不如自己家,再加上这山匪真不算太狠,也就得过且过了。

老头子喝点小酒愿意唠叨,所以在店里没什么其他客人的情况下,客人又刻意请酒,没几下就把小镇里的大小事情撂了个底朝天。

白面短须的那位,不着痕迹的把山匪的行踪脉络渐渐摸清之后,更多的是聊些风土人情和老爷子年轻时候在天南地北的江湖见闻,不时的献上几句恰到好处的恭维,每每挠到老爷子的痒处,老爷子吐沫飞溅更是兴致勃勃。

老阿婆却是胆小谨慎之人,几次借上菜的机会明里暗里给老爷子使眼色,可哪里能架得住酒虫上脑的老伴儿,在一旁瞅了许久发现这两位客商真不太像是恶客临门,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正酒到酣处,你说好巧不巧,原本前日刚刚光顾过小镇的山匪,出人意料的在青天白日里又闯了进来。

老头闻听外面马蹄嘶喊,吓的酒立马醒了一半,急忙拽着两位客商想藏到后院,可那白面短须的主家却笑道,不妨事,魁梧汉子更是嘴角撇到天上,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无论老头捶胸顿足的怎样劝也不肯挪窝。

老头实在没办法,只好心里编了一些说辞,希望一会儿山匪能够念着以往的交情,手下留情。果然过不多时,三十几个袒胸露背的汉子拥着几个身子雄壮的头目向酒馆走来,还没进屋远远的就喊着:“刘老头,赶紧热几壶好酒,吃了就走!”

两个狗腿喽啰率先闯了进来,一脚踏进门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大寨主,有肥羊吃喽!”

话音未落,就变成了滚地葫芦,从门口飞跌到几个头目脚下,一众山匪遇此惊变,哗啦啦,仓啷啷都把兵器抽了出来,惊疑的望着酒馆门口。几个小喽啰打了几声呼哨,小镇子四处传来短促的呼哨响应。片刻之后,便聚拢成一百多人的队伍。

等队伍都聚齐了,门口才走出俩人,前面一半像文士一半像客商的中年男子,面带微笑,后面雄壮魁梧的汉子面无表情威武肃杀。走出酒馆的中年男子双手遥遥一拱:“见过各位好汉!”

中间的大头领心中暗酌:不大对劲啊!这俩人第一不像普通客商,普通客商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第二也不应该是江湖人士,也没有开门见山的亮招子,拔刀相向。更不像衙门里的人,衙门里的那帮孙子,走到哪里都带着一丝阴气,看了半天楞没看出点端倪。正惊疑间,对面那人又说了一句话:“那位是孙云孙校尉当面?”

大头领顿时大惊失色,右臂半屈升起,掌锋向前,左手紧紧攥住手中长刀,身后刚才还稀稀拉拉胡乱站着的百十来号“山匪”,瞬间脚步移动,隐隐站成小型雁翎战阵。

对面两人相视一笑,竟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名为大头领,实为武胜关实权校尉的孙云,也算是见多识广,要不然也不会放心他来做这隐秘之事,但他实在看不透这俩人的来路。

“孙校尉别紧张,是京城那边让给你带句话。”中年男子依旧是微微笑道。

“请问阁下是?”孙云略微有些踌躇。

话音未落刀光顿起,孙云也是沙场老蒋,又加上本身就存了提防之心,大叫一声;“来得好1”,不退反进提刀由下而上迎着刀光来处斜斜倒撩,两刀相撞之时,孙云忽觉手中一震,刀身微颤,接着又是一震,虎口发热,一震连着一震,刹那间连续八震,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虎口崩裂,长刀脱手,一柄寒光闪闪的单刀架在脖颈上,中年短须男子的笑脸近在眼前。

“你看,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刀动枪呢?孙校尉,都是军中兄弟,这样多伤和气!”左侧独臂魁梧汉子往前踏了一步,横刀怒目而立,杀气四溢。

孙云事到临头却是面色无惧:“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意欲何为?”

“呵呵,孙校尉果然是好胆色,不过有些话,我还真的不能当面说!”

“某家既然已经落在你手里,还不是你说去哪里说就去哪里,说甚么废话!”

“可是,这些话,只能等你到了阴曹地府,我才好说啊!”中年男子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血光顿起,一刀枭首。

装扮成客商的两人正是悄然折返的李惊澜与付海清,在悍然出刀之后,李惊澜一手提着孙云血淋淋的人头,一手将一黄一黑两面牌子扔在当场,合围的兵士中的头目警惕的用手中的兵刃把牌子扒拉过来,一个是王府金牌,另一个是黑衣卫的玄铁牌,几个为首的凑在一起合计了一下,其中一个将长刀插进刀鞘,抱拳道:“这位大人,按说有王府令牌,又有黑衣卫的牌子,上官说什么就是什么属下们不该多嘴,但军令在身,不得不问。”

李惊澜将手中头颅随手一扔,蹲下身子,将手中的血迹在孙云的无头尸体上擦了擦,又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刚才说话的这位身边说道:“到底是我大秦猛士,是条汉子,不过我是谁暂时还不能说,不过你是个聪明人,相比可以看得出,以我二人之力,一举屠尽你们这百十来人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想必你能感觉出来,我等也是军中出身,既然都是兄弟,我就多说一句,不管你们此行之前接到什么命令,请不要忘记你们的身份,咱们是大秦的士卒,朝堂之上的那些蝇营狗苟如何,我们管不了,可既然大秦猛士的责任是护佑国之安危,就不能乱命,你们可以好好想想,这次任务可有蹊跷之处?”

一众人等,低头沉思半晌,眼神迷茫,上月突然接到军令潜伏,不仅是换了带军校尉,而且远行至此,乔装作山匪,说是定期劫掠其实不过更像定期巡查,好像孙校尉一直在寻找什么人,但每每问及都是语焉不详,问多了孙校尉就怒目圆睁几要拔刀砍人。确实有不妥之处。只是军中习惯令行禁止,众人也不敢细问。

念及于此,别说这二人的身手,光是这两个牌子别说是在淮南,就是在京城官如狗,四品遍地走的长安,那也是平趟。孙云眼见就丢了性命,依照秦军军令,主将身死而士卒独活者,皆斩的惯例,眼下除了拼命之外,就是回军领死,倒不如死中求活赌一把。几个头目眼神触碰,便有了计较,齐齐把兵刃归鞘,单腿下跪低头道:“全凭大人做主!”周围士卒见此,也纷纷下跪,齐呼:“单凭大人做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惊澜和付海清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大事定矣!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各自算计

在安抚了一对儿老夫妻之后,李惊澜在两个什长李大庄,刘四宝的带领下,来到八公山隐匿的营地,营地不大伪装的很好,可在李大庄扯开更隐蔽的伪装之后,就连见过大场面的李惊澜也不由的倒抽了一口冷气,五张灭神弩,好大的手笔。

灭神弩乃前朝末期,六国争雄的时候,大秦逐鹿中原,剑指各国,秦军太过强势,所到之处几无匹敌,于是各国纷纷派遣大宗师潜入秦营意欲行斩首之事,秦国工部改军中利器八牛弩为灭神弩,借机关之力,专射指玄天象高人,号称“百步之内三箭,可射陆地神仙。”机关部分常设于军中,而用特殊天外陨石打造的弩箭却是军中严格控制,即便是战时也要层层打报告,三十支以上的箭矢,甚至需要工部尚书亲笔画押,可见严苛。

李惊澜掂了掂分量极为沉重的长弩,与其说是弩箭,倒不如说是小型投枪,只是弩箭全身皆为天外陨铁所造,箭头也非一般箭矢或枪头一般的菱形,而是像鸭嘴一般的铲形。因为即便是在军中,一般人也无法见到,所以李惊澜单手较劲,猛然发力以投枪的手法将手中弩箭狠狠掷出,弩箭飞出之时不同于一般八牛弩的“嗡”的一声,而是而是更为低沉的“日”的一声,去势极快,瞬间击中两百多米外的山体,“嘭”的一声,炸出腰身般粗大的一个窟窿。一众人等都看的目眩神迷。

检验过灭神弩的威力之后,李惊澜把付海清,李大庄,刘四宝叫了过来,让李、刘二人把先前孙云对灭神弩的设置和运用大致讲了一下,然后留下付海清,让两人去安排岗哨。

接下来,两人大致分析了一下情况,都觉得很不乐观,这百十来号人显然只是整个计划的一个环节而已,就算灭神弩再怎么厉害,毕竟人是活的,武道境界到了指玄天象对气机杀机特别敏感,指望用这些死物去射活人,其实还是很难的,要想让灭神弩起到作用,必须还需要一个环境,而这个环境才是真正的杀局,太子身边如今除了一千御林军之外,军中高手并不多,但回程的时候多了指玄巅峰的吕定秀和天象境的易行空,这两人无论是战斗经验和武道造诣都是实打实的,所以不提易小蝉多少也算指玄剑客,她的指玄多半在同境界之间只算是扰敌吧!比起真正的搏杀,还差得很远。灭神弩显然不是给她准备的。而在军力方面,乔奎那边是断然不会掺这趟浑水,纵然武胜关即便再怎么有想法,也绝不可能在明面上做些什么,除非是打定主意举旗造反,那么,围袭御林军的兵力想来想去只能是最近的十万大山中的蛮夷,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才能有足够的兵力,才能在事后有个干干净净的说法;以吕定秀的指玄境界一般的天象境基本不怵,那么稳稳的能把太子一行逼到这条路上,最起码需要天象境中的至少三个狠角色,如果那位真能说动蛮夷那蛮夷之中的神师天罗上人极可能参与其中,与背后的那位结好的崆峒派师叔祖云中鹤应该也算一个,至于第三个实在是猜不透,然后在分析路线,既然对方选择八公山作为合围点,那么依靠侥幸能够凭借出其不意的灭神弩击败或者击杀对方的江湖势力,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如何退,往哪里退的问题。

离八公山最近的武胜关,态度暧昧,但如果绕过武胜关又不仅仅只是路线的延长,还有武胜关这边就完全可以将责任推的一干二净,把一场站在城楼看风景变成敌情不明,镇之以静,而随后又会把一场洗地,变成赫赫战功。这是李惊澜不想看到的,但当他还没想到如何去处理这个问题的时候,一头信鹰带来更让人吃惊的消息:武胜关全军换防,今日卯时已出关西去。而换防的另一支军队还在二百一十里外的黄桥镇。武胜关变成了一座空城。

李惊澜无从落子。

京师长安连续下了四天的小雪终于收住,但阴寒潮湿的天气依旧席卷着这座雄城。

鸿宾楼作为京师最大的酒楼之一,也受了多日风雪的影响,一楼大厅里稀稀拉拉的十几位客人,和天气一样冷清,与往日天天爆满的景象不能同日而语。

二楼楼口坐了三桌剑袖劲装的大汉,每个偶尔无意闯上来的客人都被告知今日从二楼到四楼全被包场了,请在一楼用餐。虽然言语客气可几十双寒光四射的眼神却绝不客气。三层空荡荡的大厅里只坐着两个青袍老叟,闭目静坐可楼下的行人往来,一楼用餐的客人的低声耳语却都在两人的耳目之中。

四楼的大包厢“锦绣河山”里却热气腾腾,两个大号的铜火锅冒着热气,桌子上切得薄厚相宜的鲜红羊肉,白生生的豆腐,翠绿的菜品,参杂着关中红油辣子的浓郁香气,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七八个人以一位年轻人为首众星拱月般的围坐在大圆桌旁。

“四王爷,属下祝您旗开得胜,马到功成!”一位紫脸膛宽额短须的中年人,端起一杯酒恭维道。

年轻人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开心,习惯的揉揉自己高挺的鼻梁:“丁侍郎,且慢!”单手在空中轻轻一压,示意他坐下。

“尽管我们刚才已经将细节经过反复推敲,但不要忘记夫子有句话叫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所以,在没有准确的消息之前,孤王想提醒一下诸位,切莫喜形于色,这段时间更需要诸位安心做事,即便是万事顺意之后,诸位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父皇的性子诸位都清楚,今日谋划的一切都是给天下人看的,却不是给父皇看的,任何的自作聪明的后果,都会被无情打压,所以到时候必定会有人被挖出来,请诸位有所准备!”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面色之中略带惶恐。

“不过,不要紧,孤王可保大家性命无忧这是其一,其二是要提醒诸位,今天在坐的都是孤王的股肱之臣,如果连一时的磨难都扛不住,提前说一声,孤王也会想办法让大家即便有什么事,也能及时闭嘴!”

众人勃然色变。

“放心,孤王必保你等三代无忧!有没有?”

丁洪一咬牙站了起来;“四王爷,丁某人刑部大狱是不怕的,但如果黑衣卫那边插手,希望王爷能送我一程!”

四皇子抬目看了看他,笑了笑:“丁大人实诚,比说是你,就是我进了黑衣卫的暗监,都瑟瑟发抖!行了,我明白!”

“好了,该说的话孤王都说到了,该怎么做,诸位心里也有数了,来日方长,不管你们以前怎样,从现在开始大家都本本分分做事,老老实实做人,好日子在后头呢!”

“我等谨祝四王爷万事顺意,心想事成!”

下的楼来,四皇子对鹰目虎鼻的老叟低声说道:“三日内,户部侍郎丁奉报病亡!”然后在二楼的侍卫护卫下从鸿宾楼的暗梯下楼远去。

正文 第五十七章 一计空城吃遍天

乔奎求神拜佛终于把太子送走,松了好大一口气,也万幸这位真心不是一个折腾的主,换一位过来保准是一番鸡飞狗跳之后,拍拍屁股留下一地坑,让自己去填。但光凭这个显然还做不到让这位无论在军功还是治政上都有一把硬刷子的老货纳头便拜,当今正值壮年,乱搭梯子的后果是什么,乔奎明白得很,锦上添花的事他不介意顺水推舟,雪中送炭的事,没有十足的把握,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了。

太子一行浩浩荡荡返京。

不过,以吕定秀的嗅觉,已隐隐感觉到些什么,这与武道境界关系不大,而是一种职业素养,如同那个老太监所说的,最安全的时候最放松的时候,往往就是敌人最可能发起进攻的时候,作为大内侍卫统领吕定秀,最不缺乏的就是对任何人的不信任感。所以刚刚启辰,吕定秀就命令大队人马放慢行程,走了半日,却又下令急行军三十里。一张一弛,鬼魅现身。

所以当李惊澜远远的看到天空云霞激荡,地面上飞驰过来的几匹宫中汗血宝马背后并无冲天烟尘,心中的胜算又多了一成,左手虚空一招,身后二十来名士卒提起树枝茅草编织成的伪装帽,几人一组蹲伏在机关位置。

吕定秀不复潇洒,蓬乱的发髻被利器削去一角,耳边口角血渍干涸发黑,身后一个身穿布满污浊百衲衣的黑面枯瘦老者,手中一条奇形拐杖,不住发出“桀桀”怪笑。老王爷大袖鼓荡,对面却是三人,一个道士模样的枣红脸长髯中年,另外两个相貌奇丑短发短须,一施瓮口般大小的飞钹,一施两把短矛,一个左眼如蛤鼓,右眼如雀蒙,另一个反之,却是十万大山中蛮夷神师帐下孪生护法紫天都,紫天图,二人都是指玄巅峰,但有一套合击之术,号称可战天象。

太子与两名侍卫和易小蝉也是身带血痕,打马如飞直直向李惊澜所在的位置奔来,李惊澜微微眯眼,手臂高高举起,百步,八十步,六十步……

四十步,突然耳中传来一声浑厚的传音:“射!”李惊澜手臂挥下,“嗡,嗡,嗡”一发三箭笔直冲向前方战马,“砰,砰”两声两名金刀侍卫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呼,便人马俱碎,一片血雾冲天而起,吕定秀,易行空目眦尽裂,不顾对手,飞身掠回,身后三人也晓得厉害齐齐发力追身攻来。

五个人都是当世高人吮吸便至,此时,弩弦又响,两弩连发六箭齐至,一道红影紧随箭后。

空中传来几声惊叱:“你敢?”

“不好!”

“秃驴好胆!”

在一片血雾中,先前一道红影落地打了个跄踉,随即向南电射而去,随之几声扑通扑通,空中几人纷纷坠落。

吕定秀一声悲呼:“老王爷……”

李惊澜如遭雷击!

原来不止三个天象!

先前追杀不过是惑敌之计,隐蔽的灭神弩也只是惊敌,真正的杀手是背后隐匿的红袍天象境这个杀着。

按照计划,应该是先前一弩,射杀太子,等易行空,吕定秀回救之时先以灭神弩破掉两人护体罡气,然后红袍人将易行空一击毙命,而吕定秀这条命能留还是要留的,否则真将那位惹恼了,这屁股还不是一般的难擦;可没想到此孙云,已非彼孙云,先是以灭神弩击毙护卫人马激起血雾迷惑所有人视野,后手连发也是对准神师等四人,所以老王爷身上虽有暗伤又猝不及防,但还是与红袍人力拼一掌,后果就是天罗上人,云中鹤等四人在毫无防备中灭神弩力毙当场,而老王爷易行空也被红袍人蓄力一掌震碎内腑。

李惊澜几个纵跃跳到吕定秀身边,一把撕去脸上面具,从怀中掏出前段日子龙虎山捎来的丹药便往老王爷嘴里塞去,老王爷眉毛一挑,声音嘶哑的说道:“好小子!”

抬手阻住李惊澜:“不用啦!老夫已经灯枯友尽,捡紧要的说两句,一个是四皇子与沧国有勾结,伤我的是沧国溟月上人,另一个是追兵瞬息可至,最近唯一可去的是武胜关,可隋太沅不得不防,慎之!”

老人见李惊澜面色古怪,忍着剧痛问道:“怎么回事?”

“武胜关调防,隋太沅以引军北上,换防的军队还在一百八十里之外!”李惊澜恨声说道。

“啊!”吕定秀大惊。

“噗!”易行空一口鲜血喷出,“奸贼误我大秦!”

李惊澜将手中丹药一掌灌入易行空口中,大声说道:“老王爷,我已派人暗取武胜关,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易行空面色潮红,双目圆睁:“小师叔,保太子入京!保太子入京!保太子入京!”大叫三声,气绝身亡。

李惊澜伸手替老王爷闭上双目,低喃一句:“叫声小师叔,就那么难?放心,他是我师兄,师门的师,兄弟的兄!”

背后传来一声杜鹃啼血般惨呼:“爷爷!”

易小蝉一头从马上坠了下来。

吕定秀凝神往身后看了看,回头急促的说道;“快走!”伸手抱起老王爷遗体,顺手一拍太子胯下宝马,展开身形向武胜关掠去,李惊澜从身边碎尸身上抽了一根完整的腰带,背起易小蝉翻身上马把她绑在自己身后,拍马追去。片刻身后浓尘滚滚,两百多御林军身后缀着乌央乌央的三四千蛮兵向武胜关扑来。

武胜关前,城门大开,城头空无一人,李惊澜一袭白袍,胯下骑着太子的宝驹“飞云”,独自气定神闲的勒马站在关外三十丈远的地方,眼瞧着浓尘飞速向自己移动过来。

让过御林军败军,气运丹田,大喝一声;“呔!”

三丈之外蛮军紧急勒马,“吐黎,吐黎(蛮语:止步,止步)”人喊马嘶,乱成一团。

待蛮军之中骚乱渐定,李惊澜说道:“可有听得懂我说话的?”

蛮军之中为首几人交头接耳,不多时,一骑抢出阵来,用纯熟的汉话问道:“你是何人,如此大胆挡住大军去路?”

“汉人?”李惊澜不答反问。

“关你屁事,回答老子的话!”来人气焰嚣张。

“哦,那好,我就饶你一命,麻烦你跟后面的这帮乌合之众说一声‘越此界者,大秦必诛之’!”

腾身而起一脚将他踢出十几丈,舌战春雷大喝一声;“此为界!”

一刀开山,辟出长约二十多丈的壕沟。

尘土飞扬,对面蛮军阵脚浮动,隐隐有后退之势。

那个汉人连滚带爬的回到阵中,却用蛮语大喊:“他只有一个人,他只有一个人!”

闻听此言,刚刚略有些惊惧的蛮军,突然有扯起嗓子向前涌动。

李惊澜面带冷笑,慢慢拨转马头,“飞云”踏着细碎的步子慢慢想城中行去,听得背后一声;“胡烈,胡烈(冲啊,冲啊!)”,李惊澜手臂猛然上扬,武胜关城头突然竖起几百面旗帜,城头人头攒动,齐呼:“大秦,大秦!”十张八牛弩随着崩云般的呼喊“嗡嗡嗡……”电射而出,不到四十丈的距离,儿臂粗的投枪将背后蛮军穿出几道血浪。

背后喧嚣立即变成惨呼,李惊澜身形不动,慢慢打马回城。城门洞开,待李惊澜身形消失在城门洞之后,突然,战鼓如雷,大地震动,仿佛有万余兵士齐齐奔跑,城上又是一阵狂呼:“杀敌,杀敌!”

蛮军再也控制不住,狼狈转身向南方溃退!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别扭的攻防

李惊澜深深的吐了一口气,这本来就是险招,当他和付海清以及黑衣卫的信息中都判断不清第三个天象高手是谁,又知道武胜关已是一座空城,这个时候他觉得有必要给己方留条后路,便有了虚张声势想法,他留了三架灭神弩和二十五个兵卒,其余的百余人在付海清的率领下,直奔武胜关,由于这些士兵原本就在武胜关驻守,所以轻易的骗开城门,进关之后,以王府和黑衣卫的令牌接管城防。

其实武胜关算上这一百多号人兵力也就三百五十人左右,付海清以蛮军犯境的名义,打开军械库,发动关内的民众两千多人,贯甲执兵器站上城头,又故意偃旗息鼓,以李惊澜单骑出城先声夺人,引蛮军来攻,京城内仅有的十架八牛弩集中在南城门上,来了个齐射,再以鼓声及城内老少妇孺齐齐跺脚虚张声势,使蛮军一而古,再而歇,三而衰,最终不战而退。

这个缓冲很关键,如果让五六千蛮兵挟打破御林军之势,悍然攻城,虽然武胜关雄壮,以蛮兵的悍勇,未必不能一举而下,而有此一仗,不仅让蛮军有了疑虑,也给武胜关之内的几千民众一个信心,毕竟如果蛮军真的攻城,只靠城内的三百多士卒和败退归来的两百余御林军未必能守得住。此举,算得上是一箭三雕。

八公山的三架灭神弩因为时间紧迫无法携带已经被烧毁了,为了防止溟月上人折返,在太子坐镇的临时大帐,留了一架,由吕定秀和四个人中相对最弱的付海清守护,另一架则留在南城门,由守夜的李惊澜和易小蝉守护。这样相对平衡一些,但吕定秀还是再三嘱咐李惊澜一定不能大意,说话的时候眼睛微微一瞟一边愣神的易小蝉,李惊澜心领神会,虽然易小蝉无论从境界上还是战力上都高过李惊澜,但是第一毕竟是女子,又几近笼中金雀,应变能力自然不敢恭维,第二,刚刚经历老王爷离世的大变,心神俱悴,注意力怎么能随时保证集中。原来是应该留在大帐,或者给老王爷守灵的,可就这么些战力,易小蝉又报仇心切咬牙请战,只能做此安排。

商议完毕,太子才走到李惊澜身边,拱手说道:“小师弟,多谢了!”

“师兄,我们俩就别这么矫情了吧!”李惊澜翻了个大白眼。

“是这个道理,也不是。惊澜,师兄并不愚笨,仅仅是解此危难,做师兄弟的自然不须如此,但你和李叔叔一样,过早的走出来,师兄很是担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师兄不必介意!”李惊澜挠挠头,满不在乎的回答。

“好吧!那,千万小心!”

“行了,我先去城头了!”李惊澜也不多话,拱手辞别师兄和吕定秀,轻轻拍了拍一边愣神的易小蝉,易小蝉才猛然站起身来,也向太子哥哥和吕将军道别。太子瞧着易小蝉悲戚的面容,也是心里难过,双目转到李惊澜:“小师弟,一定照顾好小蝉!”

李惊澜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两人转身离去。

夜色湿冷,城头又不能点火,好在李易二人一个金刚一个指玄,都已寒暑不侵,不过两军对峙也没必要装什么大瓣儿蒜,站在城头给人家当活靶子,两人坐在角楼下的楼梯口,默默无语。

易小蝉是没心思说话,李惊澜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也闭起嘴来,回想两人几次相遇,像这么和平相处的机会还真没有,但此刻,李惊澜宁愿易小蝉将他狠狠的揍一顿,把这一口气发出来,也比这无声的痛楚死死地压在她自己单薄消瘦的身躯上强。

茫茫的夜色中,只有城头巡逻士卒脚底的沙沙声,风吹军旗哗哗的声音,好生萧索。

两人竟是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乌泱泱的蛮军果不其然,又返回了武胜关前。

望着城下的人喊马嘶,李惊澜倒真的是没什么惧怕,对于经久见惯秦沧精锐两军对阵的他,说实话,给他两千精骑边军,他甚至有把握将这群乌合之众全歼,可惜,别说骑卒就是步卒都不到四百,不过此刻算上城头青壮和滥竽充数的武胜关居民,也黑压压的站了一片,气势上看起来不输城下,毕竟兵法云:五倍围之,十倍攻之。远远望去城头的近两千人,蛮军又不擅攻城,倒不敢贸然进攻,这是李惊澜的底气所在。

可惜好景不长,一袭红袍飘然掠至城下,果然是高颧深目阔鼻的沧人形状,一旁李大庄“呸”了一声:“狗日的沧狗,小将军,要不要让他尝尝八牛弩的厉害。”

李惊澜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不会说话你就咳嗽两声,什么叫狗日的沧狗,小将军?你是骂沧狗,还是骂我?”

李大庄楞了一下,又想了想,尴尬一笑:“小将军,俺说错话了!”

“八牛弩是用来对付普通军卒的,太慢,太飘,对付这种人没什么用,只能起到阻敌的作用。没必要浪费!”

此刻城下响起金戈般的声音:“阿弥陀佛,易施主,溟月在此,可敢一战?”

城下红袍僧人不知易行空已陨,多半是在试探易行空伤势如何。

李惊澜也运气发声:“沧狗,老王爷已被你害死,何必假惺惺的猫哭老鼠,要战便战,少说废话!”

城下溟月,闻听此言,反倒迟疑,双方战力在此之前,已经过多番盘算,如果老王爷真的已经陨落,那城内最高战力也就是巅峰指玄的吕定秀,可现在在城头发号施令的却不过是金刚小成的少年,一旁微弱指玄气息的应该是那个使剑女子,如此托大,难道有诈?

而李惊澜之所以这么说,目的就是让他起疑心,虚虚实实,诡道也。

大和尚经此一役,确实不敢掉以轻心,一场无漏的围杀,就算易行空真的已陨,也只能算是两败俱伤,这满天下能有多少天象高手?不过二三十人吧!眼皮子底下就死了两个,不得不谨慎行事。

“阿弥陀佛,那贫僧愿易施主早日往登极乐,小施主,既然如此,那贫僧也不会以大欺小,咱们军阵上见分晓吧!”红袍僧人倒掠回阵中,与蛮军头目低语两句,双掌合十退至阵后。

蛮军头目嘴里叽里呱啦的一阵嚎叫,五六千士卒分成两队,前军口中呼喊着:“胡烈,胡烈(冲啊,冲啊!)”开始狂奔。

李惊澜面不改色,李大庄往手心里吐了口吐沫,一把推开身旁八牛弩前的两个军丁“让老子先给你们点颜色看看!”

两百丈,一百五十丈,百丈,八十丈,六十丈……

随着李惊澜一声:“放”,十具八牛弩发出怒啸,一排投枪电射而出,在蛮军中碾出一条条血色通道,不过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蛮军阵型已经散的很开,而且在听到八牛弩发射的“嘣嘣”巨响之后,中路军卒也拼命的向两侧移动,所以大约只有躲避不及的百十来人遭殃。

八牛弩之后是一阵箭雨,因为正式军卒真的太少,所以看似密集的箭雨,由于臂力原因,只有二百多支射到远处,其余的在半路就坠落了。收效也不大,甚至比不上第二波散乱的箭雨,蛮军几近城下之后,反而起到一些伤敌的作用。

蛮军的简陋云梯还是比较多的,因为伐木,粗糙的手工活儿是他们的强项,所以在损失了三四百兵力之后,十几架云梯就陆续搭在城墙上了。

城下的蛮军不擅攻城,城上的兵丁真真假假。

一场古怪的势均力敌的攻防战开始了。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海上有剑仙紫气东来

蛮军的攻城杂乱无章,而城头的防守也同样差劲,只是借城头之利身边又有专人指挥,才显得略占优势,只是随着战斗的深入,城上的这些新手慢慢的打出了自信,不会射箭会砸石头啊,搬不起石头可以浇开水滚油啊!总之,瞄着下面的人头往下扔东西就完了,有几个先前打中的欢呼跳跃,后面的人就更不害怕了,蛮军没有大量的制式弓箭掩护,只靠一腔血勇,几个冲锋下来撂下八九百具尸体,退了下去。城头欢声雷动。

李惊澜却面色凝重,溟月上人可不会怜惜蛮军的死活,刚才的一波试探过后,必然会是全军攻城,所有的攻击只是为了证明易行空的死讯真假,一旦证实,必然会亲临城头,手头所剩的十二支灭神弩对一个更加小心谨慎的天象高人能否起到作用,或者说造成多大的伤害,李惊澜心里并没有太大把握。

所以他只能等最好的时机。片刻之后,果然不出所料,蛮军倾巢而动,更为危险的是溟月上人也夹杂在人潮中向武胜关城头而来。

李惊澜深吸一口气,右手放在腰下刀柄上,眉心红痣光华流转。

近五千人马踏着冲天黄尘接近武胜关,城头之上的杂兵却少了初战时的胆怯,有几个胆大的青年竟然大呼小叫的喊着:“蛮军又来送人头了!乡亲们准备好啊!”

当仅有的十架八牛弩发出怒吼之时,蛮军的总攻开始了,蛮阵中红影闪烁,儿臂粗的投枪被击飞了四五支,杀伤力并不大。

李惊澜紧盯着那道红影,一点都不敢放松。

猛然间一袭红影一掠而起直奔城头,李惊澜怒吼一声“放!”三支灭神弩划过三道黑电,直扑空中红影,骤然乍响,红影碎成漫天碎片,李惊澜不喜反惊:“不好,小心城门!”

只听轰隆一声,两扇一指厚的城门吱呀呀,咣当一声,倒下,城门洞开。溟月上人飞身城头之时,却是以袈裟作掩护,自身急速下沉,落在城门之前,双掌合力撞倒城门,蛮军一个千人队踏着尘土冲了进来,真让不擅攻城而擅肉搏的蛮军进了城,那无疑就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危急时刻,李惊澜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大喝:“退后!”

吕定秀飞掠而至,空中发力,一脚踏在城门洞,也是两声“咔嚓,轰隆”,门洞塌陷,碎裂的城墙砖块,将突进的蛮军截成两半,也将城门死死的封住。

吕定秀言简意赅:“下去,城头交给我!”一掌拍向李惊澜,李惊澜借势往前掠出,飘落城头,一人一刀站在三四百蛮军身前。

落地之后并未拔出腰下长刀,脚尖发力冲进还被巨变惊的发蒙的蛮军中,左一拳打的前面一个百夫长倒撞,被百夫长后背撞到的两个蛮兵也口喷鲜血,右拳却将一个身披皮甲的蛮兵打的胸膛塌陷,接着探肩斜撞,脚下划出一道深沟,身前六七名蛮兵早被撞死,面前一圈蛮兵顿时现出一个巨大的凹陷,李惊澜展开吕定秀的拳术,以玉皇楼内功吐息,拳势连绵脚底划弧,左冲右突,杀的蛮兵人仰马翻,往前冲了越三四十步,一气将尽之时,猛然抽刀一刀开山“咔嚓”一声,挡在前面的蛮兵人马俱碎,待血雾尘土落尽,满身血污的李惊澜已经将三四百人的蛮兵队伍杀透。血色通道的两侧各有四五十个劫后余生的蛮兵似从未见过如此猛人,居然吓的呜哩哇啦的大叫起来,甚至有几个蛮兵,竟然双膝跪地顶礼膜拜起来。

李惊澜心系城头难生慈悲,长刀过处,绝不留手,拼着背后肩头被发疯的蛮军扎了几枪,奋起神威将这支被截留在城内的蛮军一并斩杀。这才反身掠向城头。

其实,溟月上人也被突如其来的灭神弩狠狠的吓了一跳,溟月上人本来就是一个极为谨慎的人,摧毁城门蛮兵入城屠戮,在巨大的压力下,如果易行空活着,必须出来一战,如果他真死了,那正好杀武胜关一个鸡犬不留。

可一着移形换影却引出利器,反倒让他两难了,一个是印证了易行空已死或者即便活着也肯定无再战之力,因为如果他活着或者是战力犹存,必然出战已自身为饵,借灭神弩的偷袭,即便杀不了自己,也能重创,可易行空未现,灭神弩这个大杀器就显现出来,这分明是黔驴技穷;另一个是既然有这一次,那么灭神弩还有没有,还有多少?先前在八公山已见过威力,真要是打上了,未必能讨得了好处。这种折本的买卖溟月上人才不会去做。

溟月索性打定主意,远远飘离战场叫了一队蛮兵过来,不一会儿,一队蛮兵每人背上背着一个大口袋回来,口袋着地掉出一块块人头般大小的石块,溟月上人将石块捡起掂了掂分量,抓在手中,脚踩迷踪身法如电瞬间掠至城下,猛然甩臂,石块如离弦之箭又如雷神之锤般砸在城头箭垛上,“嘭”的一声,将一截箭垛砸得粉碎,掷出一石,瞬间飞纵下一处,又是一石,转身取石,又来砸墙,竟是把自己弄成一个人形投石机,连着六块石头砸下,不仅城头伤亡加剧,而且,城门左侧的一段城墙上方,已经被砸出一个一丈左右的大豁口,如果让他这么砸下去,未必不能硬生生将城墙砸个半塌,真要是形成一个斜坡,以蛮军的突破能力,武胜关迟早会被攻破。

吕定秀看了一眼双眉紧皱的李惊澜,叹了一口气说道:“守好城头,看你了。”说罢,纵身上了城头站在箭垛之上。左臂一引,右臂半悬,双腿半屈一前一后,拉出一个拳架。

溟月上人冷冷一笑,甩手又是一记飞石,吕定秀脚下生根探臂伸拳将空中飞石击碎,溟月已知他心意,飞石不断,吕定秀左冲右挡,片刻之后,吕定秀面色潮红,头上发髻已被冲散,披头散发面容狰狞。

又过片刻,捡石头的蛮军已经变成两队,城头吕定秀嘴角耳后各有几缕血丝溢出,眼看已是一气将尽之时,不与平常,此时一气将尽便是命陨城头,李惊澜再也顾不得其它,亲自站到灭神弩之后,运气凝神,以他独特的观人之术,在百丈之内闭目寻找溟月气机,灭神弩裂弦而出,血光顿现。

却是溟月上人以一臂被洞穿为代价,躲过神弩狙杀。

吕定秀被一石砸下城楼,生死不知,溟月上人飞掠城头。

李惊澜睁开双眼,不退反进举刀就是威力最大,最能以弱胜强的“叠雷”,刀光乍现,李惊澜人以吐血倒飞。差了两个大境界,招式再强,也不过是挠痒痒。

溟月雪白的僧袍半身染血,却不恼怒,望着不远处艰难的爬起来,依靠长刀支撑跄踉着向自己行来的李惊澜,双掌合十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待贫僧助小施主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李惊澜眉心红痣发紫,左手抹了七窍之中不断溢出的血丝,右臂举刀,刀尖斜斜指向溟月,眼神癫狂:“以大欺小?老子也会,去你娘的阿弥陀佛!”

“剑来!”

擎刀却呼剑来,溟月嘴角微扯,便要上前一掌结果这嚣张小子的性命。

万里晴空突然好像裂开一线,一道紫芒东海而来,一剑穿云,一剑封喉。

海上有剑仙,紫气东来

溟月上人在临死之际耳边一句如雷般的话语:“欺负我家小师弟,凭你,也配?”

李惊澜上前一刀消去秃头,转头东望:“师兄,谢了!”

力尽摔下城头躺在地上浑身酸痛的吕定秀,瞧着拽着秃头的耳朵,得意洋洋一步一步走近自己,趴到自己脸前挤眉弄眼的小王八蛋,不由的骂了一声:“草,有个剑仙师兄了不起啊!”

李惊澜哈哈大笑:“老吕,我那一声剑来,霸气不霸气?”

正文 第六十章 那年那蝉那场雪

城下蛮兵也被这天外飞仙般的一剑吓破了胆,再加上神师护法皆亡,溟月授首,已是群龙无首,仓惶远遁。

换防的秦军“适时”的急行赶到。乔奎疯了一样不顾大队人马,亲率三百骑卒也从寿春飞马赶到武胜关。

淮南大族尽起家族底蕴,齐至武胜关,若说前一场莫名其妙的刺杀,让淮南大族感受到莫大的压力,大不了还勉强可以断尾求生,那么在这一场惊世骇俗的截杀之后,他们已经没有什么选择,要么硬着头皮站队,要么族灭,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然而,他们并未如愿以偿的见到太子殿下,早在第一批援军到达之后,太子一行便离关北去,乔奎气急败坏的飞马追出一百多里,才赶上太子仪仗,在马车上经过两个多时辰的密谈,浑身像被水洗了一样的乔经略使才脸色灰白的走出马车,待到马车走远,乔奎才摸了摸自己粗壮的脖子一屁股坐在雪融之后不久,略显湿滑的泥地里:“脑袋算是暂时保住喽!”

一场秀气的新雪,纷纷扬扬的飘落,将武胜关前的血腥轻轻覆盖,在等到乔奎带回的消息之后所有人在如释重负之后,心头又压上重重的一块石头,不仅仅是太子所划出淮南诸族要负责去年到今年军费开销,更重要的是从此以后,淮南道的脑门儿上死死的刻下了“太子党”这三个字,还不明朗的未来,对于从来都是看盘投注的诸族并不是什么好事。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亭外雪花如柳絮,轻巧的飞舞,亭内黄衫少女眼神悲戚,哪怕太子哥哥为了让她舒缓心情,不惜在她最喜欢梅林小镇停了两天,可这切肤之痛让她对周围的景色提不起任何兴趣。

“小蝉!”一个让人听起来很舒适,并且很温厚的声音在身畔响起。

易小蝉并没有回头,这个叫苏幕遮的男子,从江浙一路御剑而来,并且在此之前,第一次和他一直尊重崇拜的爷爷吵了一架,并和奉命阻止他的家中供奉狠狠的打了一架,急了眼的他,是真的拼出了火气,分生死的那种,要不是两个在指玄境停留多年的老供奉最后一刻实在做不出同归于尽选择,就不仅仅是两败俱伤,而是一死两伤。最后许多年都没说过脏话的苏琼老爷子只能气急败坏的说:“让他滚,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几百里飞驰到武胜关,苏幕遮带着内伤单人单剑追杀溃散的蛮兵,一路人头滚滚,直到在十万大山前筑起一道千颗蛮军人头的京观。

又一路飞驰追上北归的太子仪仗,长跪不起,泣血叩拜,只求太子做身边一个普通侍卫,太子知他心意,无奈答应,就因为这个,李惊澜整整两天都没和太子说过话,每天还恶狠狠的故意在太子面前溜达,待到太子抬头看他,就使出全身力气翻出一个大白眼,鼻子一哼,施施然而去。弄得太子哭笑不得。

太子已将苏幕遮此行种种都告诉了易小蝉,倒不是他存了什么心思,只是这个时候才能显出太子本身才是真正的君子,他明白李惊澜也同样懂得苏幕遮,更是心痛小蝉,他觉得小蝉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师弟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他无话可说,可他也喜欢苏幕遮这种江南世家气质,还有对苏幕遮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所做选择时候的毅然决然。因为无私,所以不藏私。

可惜,苏幕遮得意的诗词歌赋,飞剑落英,都无法做到让易小蝉有一丝一毫的兴趣,而李惊澜自从老王爷陨落之后几乎没怎么和易小蝉说过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些什么,所以,他不说。

小红炉中的木炭火光灭闪,几次碰壁的苏幕遮背负双手,眺望远处梅林新雪,清瘦且带着一丝病色苍白的玉面,衬着白衣蓝裘,更显得风流倜傥,在江南不知道会让多少少女怀春,让多少少女雀跃,可这个偏执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年轻俊彦,对着眼前这位却黯然无语。

一幅清丽脱俗的雅士美人观雪图,被一声呼喊打破。

“喂!刀刀姑娘!”

冰雕般愣神了半天的易小蝉,扭头望去,不远处衣衫略显凌乱的李惊澜满脸傻笑的对她挥着手。

“刀刀姑娘,看得见么?”

易小蝉没作声,轻轻的点了点头。

李惊澜闪开身子,露出身后的两个光秃秃的雪人,所谓光秃秃,就是雪人只有身体和脑袋而已。

“帮个忙呗!”李惊澜手里,脚下一堆零碎儿。

易小蝉突然心中枯湖泛波,那年,两个孤苦无依的孩童,也是这样苦中作乐,那年冷风吹过裹着那个苍白病态的稚嫩面孔,那年那个还尚懵懂的小孩,为了姐姐脸上能绽放出一丝微笑,也是这样在雪地里跳着脚大喊,而那个时候,他并不是多开心,只是冻的实在不行,如果他不是不住地跳跃,他的身体就会冻僵,但他仍然不厌其烦的根据姐姐的意思,不断地调整着雪人的面目,衣衫。

他何尝不是孤苦伶仃?

易小蝉泪流满面。

一只带着冰冷气息的袖子,轻轻的落在满脸泪水的易小蝉的脸上,苏幕遮眼睛都看直了,就在他的眼前,那个小王八蛋就把不用细看就能寻见几处污渍的袍袖,落在在他心目中那张如同冰山雪莲般纯净的脸上,还来回蹭了几下,这特么是什么操作,敢不敢不要这么无耻?

苏幕遮这边当时就惊得目瞪口呆,然而,这显然只是开始。

李惊澜一把拽起泪眼朦胧的易小蝉,拉着她跑到两个雪人跟前,乐呵呵的细数着自己的宝贝,你看:这柳叶眉往那儿帖?这丹凤眼,我拿白萝卜雕好又拿墨汁染的,美吧!最绝的是这殷桃小口…….

易小蝉拈起这一片片,一块块,一条条制作实在算不上精美的物件儿,认认真真的贴在雪人的脸上,往后走了两步,先是破涕为笑,而后又皱了皱眉,李惊澜打了个响指,变魔术似的从鼓鼓囊囊的海里掏出一副假发,递给她。

易小蝉惊奇的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嘿嘿,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变幻莫测的身份,你忘了在卧虎山庄我的易容功夫了么?”

易小蝉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喜滋滋的给雪人戴上。

“果然是冰肌玉骨,貌美如花。雪人佳人两相宜。”一旁的李惊澜假模假式的支起下巴颏儿,狠狠的点了几下头说道。

“拿来!”易小蝉嗔怒道。

“啥,啥?”李惊澜从怀里掏出一把锡壶,往嘴里到了一口酒装疯卖傻道。

“信不信我削你?快点”易小蝉秀眉一立。

愁眉苦脸的李惊澜,又从怀里掏出几把细碎的物件儿,黄衫少女喜滋滋的抓过来,一件件的安在另一个雪人脸上。

“内什么,刀刀姑娘,鼻子安反了!”

“这叫朝天鼻子!”

“内个眼睛偏了,都不在眉毛下面!”

“这是熊猫眼,就得塌拉着!”

“不,你这就太过分了,嘴巴这么大,还搁在下巴边儿上……”

“哼,最恨的就是这种大嘴巴的男子。必须搁在这里!”

“这也间隔太远了吧!你看这两边空着这么大地方!”

“难道你的脸不是这么大么?一边喝你的酒去!”李惊澜咂吧咂吧嘴,这杯酒好苦!

“我……”

“声音这么大干嘛?”

“没,没,我……我就是觉得挺像的!好,好!”李惊澜没有气节的很坚决。

“喂,你偷偷摸摸的在干嘛?”

“没,没,没有!”

“我看看!”

“真没什么!你别过来,别过来!”

塞在其丑无比的那个雪人胸口里,一颗攥的紧实的雪球上用一笔好看的楷书写成的三个字“易小蝉”,被黄衫少女挖了出来。

一旁的李惊澜捧着胸口,做痛苦欲死状。

“李惊澜,你死定了,敢把我的名字……”

李惊澜箭一般蹿了出去,易小蝉黄衣一闪纵身追去,风一般的身影激起漫天的红萼白蕊,梅林里传来久违的“咯咯”笑声,和某些人气急败坏的大喊:“打人不打脸!”

苏幕遮摇头苦笑;“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爷爷,你也许说的是对的!可我,不后悔!”

那年那蝉那雪,真是好看!

李惊澜把那颗雪球放到胸口,任它融化在温热的胸膛,融在肌肤,血肉里。

谁与我在一山梅林里

共饮?

寂寥衣袂,锡壶倒拎

吞一口酒,饮一口豪情

吐一口气,吐一袭桀骜

兰钗妆鬓,玉唇噙香

纤纤黛眉,可承几多恋?

留白处,几行

竹叶梅花点点

凭谁问

青伞上可落得雪?

七弦叮咚,弹不破黄炉紫烟

墨色渐浅,

山愈显悠远

窈窕轻髦裘尾旋

瓣瓣琼花着秀肩

晚来孤客洗丹青

孑孓独立入云天

晚霞照在两个看起来并不般配的雪人身上,俊俏挺拔的那个红着脸,妩媚!其丑无比的那个塌拉着嘴憨笑,开心!

是谁说,两个孤单的身影,靠在一起就会暖和很多?

正文 第六十一章 蜀地少年已十七

太子吩咐身边京城紧急驰援的两位供奉在院中守候,然后轻轻叩响李惊澜的房门。

“师兄,这么晚了找我有事?”李惊澜拉开房门前,已经感知到是太子驾到。

“进屋再说吧!”太子温和的一笑。

屋内只有一盏油灯,但对于李惊澜和太子这等习武之人来说,已经足够明亮。宫中来人也曾准备在附近的州府调集一些物资,让这临时停留的小镇变得条件更好一些,但太子觉得不必劳民伤财,所以,两个人的屋子基本差不多。

分坐在屋子里唯一的柳木方桌前,李惊澜抬头望着师兄。

“有急事?”

“惊澜,你是不是要走了?”

“这?呃,师兄如何得知的?”

“老师说见微知著嘛!”

“师兄,我……”

“没事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要紧!”

李惊澜缓缓的转过头,拿起灯挑,将油灯拨的更亮一些。

“师兄,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但我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给我答案!”

“惊澜,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老师不仅教过你,也同样教过我;但这并不是我一定要给你解释的理由。”太子正襟而坐。

“也许侯爷给你出了一道题,可同样老师也给我出了一道题,题不同而理同,不知道是机缘巧合还是凑巧,我们师兄弟二人几乎同时落笔,很显然,在这道题上你比我更加坚决,不过单纯从题面上看,师兄可能做得更好,因时,因势导利,在没有把自己的牌打完之前,就大局已定,更难得的是这种无形的威慑力,对下一步的引而不发或更为主动的争取,具有想象不到大好处。不仅迎合了父皇一直对‘侠以武犯禁’的隐忧,而且在大势之下,能更自如的收放。”

李惊澜放下灯挑,认真的看着师兄儒雅方正的侧脸。

“为万世开太平,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老师看到了,我也看到了,同样你也看到了;所以老师去走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在走之前,老师给我出了三道题,书院是第一道,这是第二道,如果这道题做不好,其实就没有第三道了。可既然说‘有事弟子服其劳’那么就没有让老师独自扛着的道理,所以无论那一件,还是这一件,你都做的比师兄好,无论前后,你都能毫不犹豫的依照本心去做,顺心意,不逾矩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你到做到了,这一点师兄不如你;可做师兄的哪能受得了这个不是?”

李惊澜习惯的翻个白眼:“所以?就拿苏幕遮那傻货来恶心我?”

太子哭笑不得:“扯到那里去了!我是说,如果那天我站在城头,挡在你的身前,护住你的一时,可就护不住你的一世,这个才是老师的考较所在,如果这道题答错了,即便有老师给我留下书院这条后路,又怎么护的周全?”

“那我周安世欠侯爷的,欠小师弟的,又那什么去还?我又怎么能对得起老师的谆谆教诲?”

“师兄,这不是你想说的吧?”

“不,这就是我想说的,我想说王叔陨落,东海借剑,这笔因果有一天终归有人要讨回来的,既然我周安世接了这笔福运,就不会逃避这笔欠债,这个不需要师弟你来还,如果你跟师兄争这个,那就别怪师兄不讲情面了!”太自私死盯住李惊澜的脸,说道。

师兄弟二人,斗鸡一样对视了半天,还是李惊澜先败下阵来。

他市井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转了两圈,凶巴巴的站到太子面前:“两年,你帮我照顾小蝉两年,成不成?”

太子欲言又止,半天但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声:“你想好了?”话音未落,胸口如遭重锤,喉头一热一口鲜血差点就喷了出来,天道反噬。

周安世硬生生把一口血又咽了下去,平静的看着小师弟。李惊澜之所以低头思索,其实并未领会师兄的提示,只是觉得此去前途未卜,而易小蝉又要扶灵归京,实在是没法子,易府又无子嗣,易行空一去,除了龙虎山也就只有托付给太子了。

“再就是,帮我把小环和小和尚接出来!”

太子见他已然决定,只好答应。

“天下已定蜀未定,天下未乱蜀先乱”蜀诏之地,多山,多溪,多蛮夷。自古险恶,就连当年雄才伟略的武帝平蜀之战都是一而再,再而三,三战方定。更不用说,之后的剿抚,更是令人头疼。开国初年,几任上官,灰头灰脸都算好的,不得善终的就占了一半。当今即位之后,又是多次叛乱,本来最合适的剿抚人选就是出名阴狠的李云道,可偏偏经历了长安之乱之后,京城离不开死胖子的坐镇,不得已把李云道的副手丁若亭派了过去,恰逢当时蜀地遭逢百年不遇的地龙翻身,大灾之后,乱民纷纷揭竿而起,乱局动荡,挟裹难民,处处烽火,路路烟尘,蜀地各处乱象愈演愈烈,就连当初被秦军铁骑吓破了胆的深山诸蛮也开始蠢蠢欲动。

丁若亭初到蜀地,稳坐南诏不动,就地募兵,以从京师带过来的黑衣卫为班底,打造了一队五百人的山地军,立旗“显锋营”,成军之后,分为五个百人队,悄然渗入这蛮瘴之地,显锋营就像一把犀利的杀猪刀,以无厚入有间,来去如风,以战养战,不到半年的时间,蜀地硝烟四起的乱象就像闯了栏的羊群被一群一簇的赶回了羊圈一样,又恢复成温顺的绵羊。只是南诏官府却头痛了,显锋营各个百人队打着剿匪的名义,根本不受官府节制,逢山开山,遇到抵抗就就地屠寨。

或者像赶羊一样把乱民驱赶到一处,接着又利用本地士卒打入内部,制造分歧混乱,造成乱民内讧,下毒,刺杀,围杀,对待乱民中的头头脑脑更是无所不用其极。每每杀一阵,就会放松一阵,让那些“有思想,有抱负”的出头鸟跳出来,然后继续杀,一直杀到都剩下一群温顺的羔羊,这才停手。

大大小小的三十六山,八十一寨,像被篦子梳理过一样,无一漏网。

而派出显锋营之后的丁若亭只是每天召集南诏官员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一般。直到京城那边带了圣旨的信任官员抵达城门口,丁若亭才翻脸拿人,刚才还称兄道弟的一干人等瞬间就被扒了官袍,去了顶戴,一刻不停的拉到城头。城内府中都被抄家,挖地三尺。

丁若亭让人敲锣打鼓的把附近九乡十八寨的山民都喊了过来,当面诵读罪状,读一张,扔一张,城头掉一颗人头,三十一颗人头掉落之后,丁若亭将抄出来的十车金银在城外分发,在场的三千多山民,无不跪地喜泣,回乡之后,自然满山介的宣传。

一刚一柔,蜀地大定。

十万荒山之中有无数座星罗棋布的苗寨,那些与外界有所牵连的苗族被官史称之为熟苗,从不现世的则称之为生苗,但是无论生苗还是熟苗,对“丁阎王”和“显锋营”这两个称呼都噤若寒蝉。如今汉人入蜀,除非实在是有杀妻灭子之仇恨,大多蜀人蛮夷都是敬若上宾。

以至于如今汉人入蜀,除非实在是有杀妻灭子之仇恨,大多蜀人蛮夷都是敬若上宾。

李惊澜望着蜀山清秀,风景旖旎,一道道梯田如螺蛳壳般顺着山势向上回转,蔓延,山脚下柔美的河流如一条条绸带飘过,挺拔的绿树成荫,一座座苗寨,如同点缀在蜀山头上的小花,一栋栋吊脚楼堆积簇拥,又与塞外、江南不同风情各异。

李惊澜初到蜀地,看罢风景,寻了一处荫凉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读了起来。

片刻之后,双手一搓,手中纸张化为飞灰。

春色渐近,心湖不静!一路风尘,不觉已是少年十七。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初出江湖

蜀中多山,就连最繁华的城市东蜀旧都川州,都是依山而建,从山脚到山顶迤逦排开,错落有致,远远望去仿佛空中仙殿,但走近了去,才知道难处,这里坡陡崖峭,人行尚可,轿子,马车就十分困难。

因为运输困难,再加上连年战乱,所以蜀中大多地方还多是以物易物,当然川州不可能也是这样,早在秦军灭蜀之后,当地就有一个叫高洪涛的年轻人,察觉到了商机,在兵荒马乱中低价卖了一家货栈,更为可贵的是这家货栈原本是有两个马帮作为货物收集和扩散的,只是因为官军认为无论货栈还是马帮都有给叛军,土匪,深山蛮夷夹带铁器、粮食的嫌疑,封禁时间太长,实在没办法经营下去了。

高洪涛接手以后,先是与官军这方面不知道达成什么协议,开出蜀中通行无阻的手令,又借着马帮在周围地界的良好信誉,在川州这座大城经过战

火洗礼之后,物资匮乏之际,没几年就打下一片江山,在马帮一篓篓一车车的往军营,经略使衙门的进出之下,就连去年最紧张的山匪攻城的时候,川州都能抽出三百军丁,给商行做临时护卫。可见高洪涛的手段。

货栈刚开始并未更名,到了生意有所起色之后,高洪涛又盘下川州最大的酒楼“鸿福楼”,所以货栈的名字也改为“鸿福客栈”。

如今的“鸿福客栈”已经是蜀中最大的货运物流龙头,在蜀中各地有十七八家分站,有大大小小几十个马帮靠着这个庞然大物吃饭,尤其是在川州,无论“鸿福客栈”盘下哪里的地界儿,一准儿没几个月连带着周围的生意也能火爆起来,川州的几家大的酒楼,青楼为了提前知道“鸿福客栈”的扩张打算,甚至开出了只要有准确的消息,消费终身减半的旗号。

可见“鸿福客栈”,在川州,乃至蜀中的炙手可热。

高洪涛约有三十多岁,如今的他已经不需要经常抛头露面,生意大多是交给大掌柜李国宏和二掌柜元晓菲来处理。

大掌柜出身蜀中名门,主要负责军政两界的打点,而二掌柜元晓菲据说出身江湖,马帮和货运南北大多是她在处理,别看她只是一介女流,“鸿福货栈”几千人,每年几百万两的出入,硬是挑不出毛病,更别说,据说元晓菲不但心计过人,而且身手过人,就连成天介刀头舔血的马帮汉子,说起来都是翘大拇指的。

“鸿福客栈”有高,元二人之后,更是如虎添翼。

这天早上,“鸿福客栈”刚开门不久,进来一个身穿藏青色长衫,身材修长,剑眉凤目的年轻人。右手提着一个大包袱,左手里捏着几个蜀中有名的竹编小玩意儿。进门之后把包袱往桌上一搁,大大咧咧的撩起长衫下摆,翘了个二郎腿,轻松惬意,如果不说话还以为是本地纨绔出来闲逛。

货栈站柜的掌柜赶忙走了过来:“这位爷,您可是有什么生意照顾小号?”

年轻男子见掌柜发问,眼睛微微一眯,笑道:“一桩小生意,一桩大生意,掌柜的想先听哪个?”

今天的站柜掌柜姓张,年纪已经五十有二,无论是看人还是看物那也算的上是眼睛里有几把刷子的,可他楞没瞧出来这位的深浅。

沉吟了一下说道:“那就请爷先说说这小买卖!”

“当啷”掌柜话音未落,一块黑铁牌子就被年轻人扔在桌子上。

张掌柜闪目一瞧,面色大变,飞快的一伸手,“啪”的一声,枯瘦的手掌将牌子完全覆盖,这才扭头向四下里望了望,幸好天儿早,货栈周围没什么外人。这才双目凌厉的盯着神情自若的年轻人的脸:“这位爷,这等大事,老朽可做不了主,还的烦请您到后院,二掌柜亲自接待。不知您意下如何?”

年轻男人笑道:“鸿福客栈果然气派,高洪涛牛皮大发了吧!些许小事二掌柜就出面了?”正话反说。

张掌柜闻听此言,眉毛,胡子一阵乱抖,如今的川州除了经略使丁若亭,哪个不得客气的叫一声:“高掌柜”,即便是凭手底下这块牌子,也断然不会有直呼其名的资格,这位年轻人要不是活腻味了,就是来头大的可怕。

“这位爷,其中缘由能不能请您到后院再做计较,眼下这地方,不太好说话!”

年轻男子站起身来眉毛一挑:“好,那劳烦掌柜帮我先把大事儿办了!”

张掌柜满头大汗顺着脖子刷刷的流了下来,这小事都不敢听,大事?这不要我老头子的老命么!

年轻男子见老掌柜的模样,戏谑一笑:“帮我把包裹和桌子上的几个小玩意一起寄往京师书院。都是些蜀中的稀罕玩意儿,开包检查倒不要紧,千万不可损毁,我家小环要是发了火,烧了‘鸿福客栈’也赔不起。”

张掌柜心里边这个气啊!这孩子是不是有病,牵扯到黑衣卫,他倒说是小事,给老婆捎东西倒成了大事。

年轻男子见他眼神猥琐,嘴角抽搐了半天,最后却懒得解释:“前面带路!”

张掌柜叫来伙计认真叮嘱了一下,就要领着年轻人往后院走,谁知这货在海里摸了半天掏出两锭银子拍在桌子上,说是运费。

掌柜的哭笑不得,连说不用,这等小事有那块黑铁牌子的面子就没什么打紧了,可年轻男子却很执倔,张掌柜实在没办法也只能由他。

到了后院的一间隐秘的厢房,张掌柜告罪,去请二掌柜过来,年轻男子随意的挥挥手,让他自取便可。

不一会儿,一阵清晰但绝不会让人有一丝厌恶的叩门声响起,年轻男子说:“进来吧!你们自己家还敲什么门?”

一个身穿紫色长裙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看举手投足之间感觉年纪有二十七八了,可瞧着面容像是二十五六岁,眉目之间八分成熟二分妩媚,身段儿丰韵,该细的地方足够细,该挺的地方足够挺,若说还有一丝缺憾,就是双肩略略有些宽平,在年轻男子眼里却瞧出这女子必是习武之人。

女子在年轻男子面前站住微微俯身施礼:““黑衣卫乙子房元晓菲见过大人。大人应是很了解我们的根底,所以之前没直接出来拜见大人,还请大人恕罪。已经派人去请高大人了,请您稍等片刻。”

年轻男子眯着眼睛饶有兴趣的上上下下毫无忌惮的打量着元晓菲,元晓菲自然也感觉到了年轻男子不太守礼的视线,心中恼怒,但听了张掌柜的叙述,倒也还能耐得住性子忍着。

年轻男子当然就是李惊澜了,而“鸿福客栈”则事黑衣卫在蜀中的暗线,要不当初丁若亭平蜀怎么会那么容易,虽然说显锋营悍勇,但没有足够的信息传递,路线指引,平蜀至少也要一年多,但有了“鸿福客栈”几十个马帮的耳目,整个蜀中就像被脱掉内裤一样,赤裸裸的暴露在丁若亭的眼睛里一览无余,指哪儿打哪儿,焉有不胜之理。

而李惊澜此行要办的一件大事,必须需要这条暗线的全力支持,但李云道的指示是,蜀中黑衣卫的线时他布下的,至于高洪涛也好,丁若亭也好如今都已经是一方大佬,要真正的死心塌地的为李惊澜效劳,还得他自己去做。于是这就成了两件事。

说白了,李云道并不担心高洪涛或者丁若亭会在其中消极对待或者从中作梗,只要他李云道活着一天,这两个人铁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可李惊澜这次入蜀,是不是一锤子买卖,还得看他自己肚子里有什么,能拿出什么来,换取什么?

这又是一道考较。

作为老子交给儿子初出江湖的第一笔财富。

李惊澜今来取之!

正文 第六十二章 风声雨声读书声

太子在淮南道遇刺,这等惊天大事,本来就是瞒不住的,更何况淮南道经略使乔奎根本就没准备瞒着,乔奎不等圣旨斥责,星夜违制返京,长跪宫门祈罪,三个时辰后,不仅未能面圣反而被黑衣卫直接带走下狱,京城震动。

皇帝大发雷霆,黑衣卫负责南六道的副统领秋正阳降三级,杖三十,克日出京直奔淮南查案,刑部尚书罚奉一年,限十五日破案否则二罪并罚,兵部尚书因武胜关关键时候的调防,撤职拿办,武胜关守将虽已“自杀谢罪”,但雷霆震怒之下,依旧被夷三族;工部侍郎刘才军因灭神弩事,畏罪自杀,夷三族。

御史台弹劾淮南道经略使乔奎八大罪,被留中,太子师礼部尚书徐昭京城百官纷纷上书,矛头直指四皇子。被皇帝斥责。

三日后太子回京,百官再次请圣察四皇子不法事,太子却在金殿之上长跪不起,力争此事与四弟无关,与老尚书徐昭金殿激辩,把个徐昭气的雪白的须发乱抖,一口痰没吐上来,当庭晕厥,皇帝大怒,再次将太子禁足。

京师上下一片诡谲。

作为太子的忠实拥趸,徐昭卧床不起,闭门谢客,似乎心灰意冷;连日来除了宫里的问候和御医往返,无论是朝堂好友,弟子门生来府上拜见,都碰了壁。为太子抬旗的徐昭倒下了,可朝堂之上倒四皇子的呐喊却更加激烈起来,两日之间,已有六名官员因为言辞激烈被杖责,下狱。但仍然难以阻止弹劾奏章雪片般的堆在皇帝案头。

夜里,卧床不起的徐老尚书精神矍铄的端坐在桌前,左手对面坐着另一位头发花白的三省大佬高岚。

“徐老倌,你这戏演的太过了吧!”高岚微微抿了一口茶。

“哪能瞒得过高老!”徐昭笑道。

“不仅仅是我吧!”

“高老,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本来就不准备瞒着有心人,难道我不知道这肤浅的把戏连圣上都瞒不过?毕竟如果说李家那小子悄然返淮是雪中送炭,我这一手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徐昭话说得轻巧,嘴唇上的胡子却微微上翘,略有得色。

“徐老倌,你可知道,你这是要害我大秦?”高岚声音不高,落在徐昭耳中却如雷击。

“高老,你,你这话好无道理!难道,难道如此太子不是我等读书人应该辅佐的明君么?”徐昭激动地面容都有些扭曲。

“一把年纪都活在狗身上了?难怪满肚子学问最后还是落在清淡衙门!”高岚低头在茶盏里挑出一根茶梗。

“就你这三瓜两枣,这辈子也就是个书虫而已,盛世做个教书先生,乱世连堆好牛粪都捡不到的东西,还跟我吹胡子瞪眼!要是当年在书院,老早就大嘴巴子扇死你了!”高岚根本懒得看他,索性躺在椅子上跟那条茶梗较劲。

“你!”

“怎么着?以前觉得太子性子过于仁厚,只会吃亏不会占便宜,有些心灰意冷,这次先是江浙以退为进,接着去往淮南道的那个坑明知故犯,武胜关示敌以弱,最后来了个引蛇出洞假途灭虢,就开始翘尾巴了?觉得自己慧眼如炬,自诩伯乐,看出一匹千里马了?”高岚身子前倾,右臂撑在桌上,眼神戏谑。

“难道,不是?”徐昭讷讷。

“徐老倌,好久没听别人叫我师兄了,心情不好啊!你知道的,当年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夫子都三板子打不出个屁来。”高岚扭过身子,躺倒,闭着眼睛,手指轻叩木椅扶手。

“请师兄教我!”徐昭肃容拱手。

“我说徐老倌,功夫见长啊!失算失算,我以为怎么着以你的脾气,至少也是憋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才能喊出来!没想到啊没想到!”

“夫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徐昭风轻云淡。

“徐昭,不对呀!你比老夫大两岁,却比老夫晚进书院一年,因为拉不下这张老脸叫我师兄,躲了我整整有半年,出仕之后,更是能避则避,能溜则溜,今天怎么这么痛快?”

“姓高的,你别扯东扯西的,赶紧说,君子一言,你还想反悔啊!”徐昭再迂腐,在官场上也混了这么多年,而且还混到二品大员,作为旗帜鲜明的皇位继承者的死忠,他很明白,在政治上高岚比他高的不止一星半点儿。

“徐老倌,以前我觉得你在朝堂混了几十年也还是个雏儿,学问还是有的,现在看来,你几十年的书都白读了,比起太子来,你都差的太远。”

“行行行,师兄你今天就指点指点我!”徐昭今天是铁了心的摆烂了,索性不去管高岚的连嘲带讽。

“你以为陈老乌龟当初就没办法赖着不走?还是太子这次舍不得掉层皮,索性把这件事做到板上钉钉?你觉得你能比得上眉毛都成精的陈老乌龟?还是太子重伤,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圣上能不给他一个交代?太子会不懂?就你那点破啰嗓子,破烂扮相,要不是太子配合你,这出戏就演砸了!圣上心里啥不明白?可你又明白个啥?”

“先皇并吞四国,留的北燕苟延残喘,那是嘴边的肉,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吃,是先皇对子孙的怜悯,可当今又是一代雄主,岂能愿意躺在先祖的功劳簿上吃老本?所以,才有了东北之变,朵颜三卫内附,这只是圣上大棋的一记先手,如果不是沧国内乱,辽东,朵颜三卫的铁蹄已经纵深草原几百里了,圣上是准备一战定乾坤,行先皇未竟之事彻底平定北方,在此之前的所有,都是小事,陈老乌龟是因为治事不力?不是,是他的徐徐图之与圣上意见相左,还有你,徐矬子,你踮起脚后跟能比得上靖北侯?太子仁厚而且深得朝堂赞誉,四平八稳,就是那位再如何神通广大,只要太子不犯错,谁又能奈他何?圣上既然敢把靖北侯都踢出局,就有足够的信心保着太子,哪里需要你们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玩意儿帮倒忙?夺嫡,你他娘的以为就凭你扮个哭相,嚎两声就拿下了?那需要当年李胖子的九死一生?圣上四十有七,无论北伐胜负,仍有足够的时间,轮的上你们在这里跳脚?就连李胖子的不得已,也耗尽了几十年的情分,你也配?叫声师兄还委屈你了?徐矬子,我是你老子啊?凭啥指点你?要不是书院里的那点香火情,我呸!就你们这些自视清高,狗屁不通的玩意儿,还心心念念的想死后谥文正,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

说到最后,高岚仿佛回到年轻时的书院激辩,唾沫横飞,脏话连篇。

徐昭木讷的都顾不上擦去脸上被高老头吐了一脸口水。

谁不想做扶龙之臣?谁不想名垂青史?谁不想国泰民安?谁不想死谥文正?读书人无非好名,但这个名是为了成就自己的名声,还是真正的为了国家社稷,为了民富国安,说到底,还是心正不正,意诚不诚的问题。如今四海升平,唯有北境,强大的沧国虎视眈眈,作为老子,皇帝一个是为了少年壮志,为了不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承平皇帝的中庸评语,另一个还是如同先皇给自己留下一个北燕,以成就自己一样,他更想给儿子留下一个安稳的社稷。一朝天子一朝臣,作为当今的臣下,不能为圣上解忧,却一心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高岚的一席话如同当头棒喝,徐昭觉得如醍醐灌顶,这顿骂一点都不冤,这是几十年来,自己唯一一次真心觉得高纨绔确实比自己站的高,看得远。

徐昭站起身来,正正衣冠,冲着高岚深深的施了一礼:“师兄,受教了!”一张老脸,恭敬而严肃。

朝闻道夕死可矣!文人风骨,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可谓君子!

高岚翘着二郎腿,端起已经凉透的茶盏,装模作样的用茶盖拨了拨并不存在的茶渣,吹了几口气:“孺子可教也!”

徐昭抬起头,愣神望着高岚,恍惚中眼前还是那个满腹经纶却经常衣衫不整的夫子,在对答弟子请教学问之后,那副得意忘形的样子。

多少年了,还是那么亲切,又是多少年了,自己对高岚那副得意纨绔的样子,深恶痛绝,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从少年时节就吊儿郎当,喜欢摆架子的家伙,而今,却觉得他的确有资格摆这个架子,而却,这个架子摆的真的不那么讨厌。反倒亲切。

恍惚中耳边又传来书院郎朗读书声: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

风声雨声读书声

真是好听哪!

“黑衣卫川州主事元晓菲,见过公子!”紫衣女子俯身斜斜施礼。

“元姑娘请坐!”李惊澜伸手示意。

元晓菲依旧是斜着身子缓缓坐下,抬目打量这位,说实话阅人无数的元晓菲也不得不承认这张线条分明的脸很英俊,除了那双凤目开合之间不经意露出的凌厉,和不自主微微翘起嘴角略显轻佻之外,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之所以看不出底细,一个是李惊澜虽然摆出一副懒散的样子,但眉眼之间更透出一丝坚毅,而举手投足中让人感到自然飘逸,表情略显轻佻,却不怎么让人讨厌,与她进屋前所判断的纨绔子弟有一丝相似,却又大相径庭。所以,她有些拿不准。

李惊澜半天并没有说话,而是自顾自的想些什么,元晓菲却有些生气了,无论是作为“鸿福客栈”明面上的二掌柜,还是暗里黑衣卫川州主事人的身份,还是当初京城里的“大内双姝”,如今的蜀道四美,从来都没有人如此轻视过,虽然有一些道貌岸然的才子儒士,也曾装出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但凭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早教看透了他们的猥琐心思。可这少年不同,他是真正的走神了,没在意自己的容貌,没在意这是黑衣卫的重地,没在意周围所有的一切。

世间的女子就是这样奇怪,明明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就是给人看的,结果人家多看了几眼,就摆出一副你耍流氓的嘴脸,人家不在意她的容貌,却又怪对方没眼力没素质,不懂得欣赏。

元晓菲不由的轻咳了一声,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少年似乎被惊动了,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的叩击了几下太阳穴,叹了口气,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是没什么意思啊!”这才扭头望向元晓菲。

冷不丁的问了一句:“高洪涛什么时候能到?”

“啊?”元晓菲想着自己的心事,却是没怎么听得清。

“呃,那么,姑娘知不知道厌离山?”李惊澜接着问到。

“厌离山,百年前为魔教圣地,距川州四百一十里,山高百丈,山势陡峭,一甲子前,魔教教主季鹏传教蜀中,引起蜀中内乱生灵涂炭,适逢龙虎山掌教弟子入蜀历练,却被季鹏擒住,剖腹掏心,欲以道心证天魔,引得龙虎山外姓地仙大真人樊懋一怒之下,请下天雷镇魔,又以地仙一剑削去厌离山数十丈峰顶。自此魔教大衰。但一甲子前,趁大秦入蜀蜀中乱象横生之际,魔教复燃,以天象境老怪符离春为首,设四公侯,八魔将,数百魔众;因六十年来从未与我大秦作对,所以,谍报上只是以江湖门派标注。”元晓菲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丁将军可曾与厌离山打过交道?”

“丁将军平蜀之时,曾在厌离山三十里外与魔教教主符离春有过交集,只是,据说符离春将乱民赶出厌离山之后,与丁将军约了三事,魔教不参与叛乱,不庇护叛军,不出厌离山方圆五十里。”

“哦!看来元姑娘对蜀中之事很熟稔嘛!以后数不得还要请教。”

正说着话,门口传来一阵轻重合宜的脚步声,李惊澜面露微笑,示意元晓菲去打开屋门。

元晓菲轻抬莲步,打开元们就虚掩着的屋门,一个约三十岁上下,面容亲切,浓眉短须,双只虎目之中闪出炯炯光华的蓝衫人走了进来,刚进门就笑着朗声说道:“不知是哪位……”突然他的脚步和声音都戛然而止。

“小澜?”纵横蜀道商界,江湖的一方雄主,居然罕见的声音颤抖起来。

“涛哥,好久不见!”李惊澜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正文 第二卷 第一章 一入江湖岁月催

蜀中多山,道路陡峭崎岖,大车难行,所以马帮就成为主要的运输群体,而最大的马帮莫过于“鸿福货栈”,“鸿福货栈”并不做欺行霸市的买卖,否则 大大小小的几百个马帮至少有一多半早就被吞并了,反而是更愿意用合理的价格收购一些小马帮的货物,这样,那些小马帮就不用为了些许财货冒着风险去做长途的买卖,只是在自己熟悉的一亩三分地上踅摸,然后把货物运到相对大一点的镇子,城市,经过讨价还价之后,移交给“鸿福客栈”,近一甲子之间,蜀中反复战乱,世道不太平,大家都存了小富则安的心思,再加上“鸿福货栈”给的价钱相对公道,又是稳定的买家,有时候不周不备,反倒还贴补一些,这世道能有这样的好事,升斗小民自然感恩戴德。全蜀中的马帮都愿意和“鸿福货栈”走的近一些,要是没跟“鸿福货栈”打过交道的,那行走江湖可真是一点底气也没有。

“鸿福货栈”走的多是长途,风险大,获利也大,一个是官面儿上确实牌子硬,另一个是马帮里的高手多,但这并不代表所有的行程都是安全的,被劫的次数也不算少,毕竟所谓江湖中大多的高手也就是小金刚境,而且这样的高手只能说是“鸿福货栈”相对多一些,至于境界高低,那就参差不齐了。遇到一些狠角色,也是没办法。“鸿福货栈”也有自己的规矩,劫货可以,但凭身手,甚至些许伤残也可以有,回头拜山门讲道理拿回来也好,或者认栽也好,不会太得理不饶人,可不能出人命,这个不仅仅是马帮的护卫,包括所有的马夫,民夫,如果有人命官司,那就对不起了,无论是烂匪雄寨,江湖门派,还是穷疯了乔装打扮的军士,统统血洗。没得商量,谁说话都没有用。货栈里的三个供奉可不是白养的,衙门,军营里流水介的白花花的银子也不是白花的。

这趟西行目的地是四百多里之外的厌离山,也就是半个月的来回,一般的收货而已,主要目的据说是帮着京里的贵人寻些珍贵的草药,这位贵人身份不凡,还派了家中的子弟亲自过来跟队,小伙子看着一脸的俊秀,一副文士打扮,行事却并不与从前打过交道的京城人一样,高高在上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和伙计,民夫都能聊天打屁半天,尤其爱马,对驮着沉重货物还能四平八稳的在崎岖陡峭的山道上几百里路来回穿行的川马十分感兴趣,而且刷马,喂马都是一把好手,经验老道的马夫都挑不出毛病,马帮里都是些刀口舔血的汉子,性子直爽,没几天就把小伙子当成自己人了,要不是二掌柜时不时的在小伙子身边转悠,这帮汉子肚子里的陈芝麻烂谷子,川州花柳巷里的风流韵事早就被掏的一干二净了。

刘吉是四十多年的老马帮了,西线这条路一直都是他在牵桥搭线,年龄大了,货栈其实早给他在川州买了宅子,虽说不大,但在川州有了落脚点,那就是一份安稳啊!多少人求盼不来,为了这趟买卖,二掌柜亲自跑了一趟,还是那种特别难为情的模样,刘老头当时有笑了,指指身边的儿孙:“二掌柜,这话咋说的,你看看这帮榆木疙瘩,巴不得我出趟城呢!有银子赚不说,掌柜的这份情靠他们几辈子能还清?别说咱家走货十有八九没什么疏漏,就是真有,我今年六十有四,有啥可说的?”

指指脚下:“谁能想到,一个拉马行脚的糟老头子能在川州给儿孙挣下一块立脚之地?做人得知恩图报,这是我们山里人的规矩,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不能因为进了城就变了味儿,不能因为如今变舒坦了,就忘了根本,二掌柜别嫌我话多,讲给孩子们听的,这些娃没见过那些人吃人的世道,咱得说给他们听都不要紧,但当家的不能傻,这也是规矩。”元晓菲给老人鞠了一躬,不是因为愧疚,是因为道理,如果是李惊澜在场,他必然会想到老师当年对他说的那句话:自古百姓最无愧!

化名景澜的李惊澜,正和刘老爷子一人一口的小抿着酒葫芦里的泸州烧,老爷子喷着酒气讲起当年的天雷滚滚,一剑劈山,在民间的过分渲染之下,更有一番风采,樊懋真人脚踩祥云大袖飘飘,双指捏诀,一声“敕”空中金甲神将,雷公电母现身,那天魔季鹏却不服输,现出真身却是三头六臂面目狰狞,十八道天雷,竟给他扛过十六道,樊懋真人见他冥顽不灵,一抖大袖,一道桃木剑穿云逐电而去,直插前胸,刺透魔心,最后两道天雷才将魔头炸成齑粉……

李惊澜听得津津有味,元晓菲则在远处望着这个身份不凡的少年,十分费解。

黑衣卫在大秦的名声是那个人踩着一条血路走出来的,那种震慑力不仅仅是在朝堂,在京师,在淮南,而且在每一个黑衣卫的心里,灵魂里,留下深深的烙印。

就算如今那人远在千里之外,在这一年间,多少敢向黑衣卫伸手的,都是一一碰壁,只要没有那人的死讯传来,黑衣卫就没人能动的了,除非皇帝解散这个部门,而解散之后呢?这些人还不是会回到那人身边,可朝廷几十年打造的情报网络,就一朝尽丧。这是皇帝不能忍受的。

所以,这个少年的背景可谓通天,可为什么他要孤身一人不远千里来到这蛮荒之地?而且看他的干活儿的把式熟稔,根本就不是为了打入马帮这个环境现学的,而是这种活计他没少干。这说明什么?元晓菲下意识的停止了自己往下想的念头。

就在她分神的一刹那,好巧不巧那少年竟然回头瞧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元晓菲顿时慌乱起来。还好,只是一眼,然后又和刘老头喝酒打屁起来。

一葫芦酒不多时就被老少两个酒鬼喝的一干二净,刘老头眼神发亮,扭头对着李惊澜说道:“小景,你这个娃子好得很,如今已经很少有年轻人愿意听我这把老骨头胡说了,酒量也硬是要得,北边来的?”

李惊澜笑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嘛!这是我们老家的至理名言,二掌柜可是说了您老是马帮的老祖宗,若非是这件事,还真不敢请动您老人家,谢字我就不说了,矫情,等回到川州,咱爷儿俩还的好好喝两盅!老家那边天寒,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开始喝酒,您也知道北境,越差劲儿的酒越烈,又买不起好酒,谁知道却练就一副好酒量!见笑了!”

“北境啊!唉,那就都是天涯沦落人喽!比起北境,咱蜀地都不算惨的,听说那边的白毛风都能把人吹成冰雕,又加上沧国人时不时的打草谷,那哪是人呆的地方,难怪看你这娃子长的俊俏,干活儿却是里里外外一把手,原来也是个苦出身啊!”老爷子仿佛看到少年的自己。

李惊澜抬头望着远山,没有接老爷子的话,其实那些天寒地冻,那些穷困潦倒,在他眼里都没什么,那些和那个比自己还瘦弱的姐姐相拥而坐瑟瑟发抖的日子,往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害怕,因为那个让半个大秦为之发抖的男人,从不在他们身边,从来都没有给过他们温暖,所以,姐姐从剑胎觉醒之际就毅然决然的拿起了剑,把自己挡在身后,那种痛,让李惊澜每每都会在夜里惊醒,那种惊弦随时都可能离开他的噩梦,困扰了他十几年,那个家到如今仍旧四分五裂,那个男人仿佛永远离他千里之外。

“老爷子,能说说你的孩子吗?”李惊澜突然问道。

“有啥说的,都是些榆木疙瘩,没啥能耐却尽想着好事,读了几年书,本事没多大,派头倒不小,成天搞什么以文会友,会来会去还不是银子没少糟蹋,没寻了半点儿营生,文不成武不就还看不起咱这个走马行脚的行当,坐吃山空喽!成天守着我这个糟老头子,有啥用?将来,娃娃们可要吃苦头的!”

“呵呵,老爷子,甭愁这个,车到山前必有路,大哥也许是时运不济,总会有出头的日子,我倒是羡慕您一家人每天都能在一起,再过几年您老就能喝着小酒含饴弄孙了!”

“还是你这娃子会说话,老头子有时候也在想,娃子们有没有本事其实都挺好,有本事的出人头地,跳出蜀地这块山沟沟,倒也不错,可再过些年我这身子骨差了,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反倒是娃子没什么本事,倒能给我养老送终。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惊澜含笑点头。

“我这一辈子哟!啥没见过?人吃人,人吃土,天雷地仙都见过,年轻的时候穷,没钱娶媳妇,四十多岁的时候才成家,有了娃,如今娃子本事虽然不济但也还孝顺,可我这几年真没给过什么好脸色,现在看来是老汉想岔了!”老爷子摇摇手里空空如也的酒葫芦又说道:“你看,老头子也不咋地嘛!年轻的时候哪敢喝的这样干净?总要留点福根的嘛!凭啥就非得让娃子们吃苦?”

李惊澜默默的拿过酒葫芦,走到元晓菲身边:“元姑娘,麻烦你了,帮忙打些酒来!”

元晓菲接过酒葫芦,眼神复杂。

有些故事不必了知道,但恍惚中似曾相识。

好一句: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正文 第二章 当浮一大白

“老爷子,蜀中多山林深涧,奇虫异兽,您老见多识广,不知道您在厌离山附近见过什么猛兽没有?”李惊澜问道。

“小景,你问的不是一般的熊罴虎豹吧!”刘吉笑眯眯的反问道。

“老爷子,可曾听说过厌离山附近有一条恶蛟?”

刘老爷子思索了一下,才缓缓的说道:“说起恶蛟,四十多年前,厌离山左近的依诺白苗莫名其妙的举族离开已经居住百年的苗寨,据说是得到山中蛇神警告,我与他们的族长猛力塔年轻的时候有旧,直到二十多年前再次碰上,才聊起他们所见到的蛇神,长约数十丈通体黑鳞,头生肉角,出行之中,身带狂风。不知道是否是你说的恶蛟?”

“头上长角的黑色巨蛇?”

“那蛇神是依诺族百年来一直供奉的祖蛇,久居依诺族祖窟,接受族中祭祀和血食供养,性子恬淡,可是据猛力塔说,那一日,祖窟内电闪雷鸣地动山摇,举族震动,惶恐之下族中急忙往祖窟中投以祖蛇喜爱的血食,不想血食竟被飞抛出来,众人大惊,举族终日祷告不知所措,如此几日后祖窟内才安静下来,又过了几日,族中大祭祀接到蛇神托梦,说此处将有大灾难,令依诺族立即举族搬迁。不得已,猛力塔只好带族人离开,多日后,有族人远眺故土,发现该地已经是瘴气缭绕,草木衰败,方圆二十里百兽百虫绝迹,才知道蛇神的警告竟是真的。奇怪的是如猛力塔所言,从前蛇神也就是比一般巨蟒粗壮不少,身长不过十数丈,而经过祖窟巨变之后所见,竟是已经身长百丈,头生肉角。”

来时李惊澜看过一些志怪类的笔记,尤其是关于巨蛟,恶龙,心中暗暗计较,所谓巨蛟一则是灵鱼跃龙门,另一个则是恶蟒历劫,厌离山这条异蛟怕是天生的异种,体型比一般的蟒蛇更为庞大,再加上苗人信奉五毒,对山中奇虫异兽多有敬畏,巨蟒又无天敌,百年修行有成,至于祖窟巨变,恐怕就是掌教师兄所说的有心人所做的釜底抽薪了。

春已至,而雪未融。

龙虎山玉皇顶玉冠银须,仙气逼人,张宝熙遥望山顶叹了口气对身旁的掌教真人张承乾说道:“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老秀才这一退,倒是把那堵墙彻底的推倒,露出一番大气象,却给咱们道门出了个大难题。千年以来,儒道虽未合一但一直都是互为援手,才能在龙脉将生未生之际把握脉络,从而扶龙护道,形成儒门,道门的厚势。如今不知老秀才怎么想的通透写出这神来之笔,好比自填一眼,反而在本来是一潭死水之中搅起波澜。表面上看来儒门的擎天白玉柱一朝坍塌,可没有这个指路人的儒门反而可能要比咱们这一家,一姓的道门更快的形成百鲤跃龙门的局面,儒门当兴啊!”

“师叔说的是,看来百年前咱们龙虎山开放外姓天师入教这个步子还是不够大啊!不过,惊澜这步棋还是走的对的,这一扳,最少也能护着龙虎山百年无忧,百年之间未必不会有什么变化!”

“承乾,我们道门也该当求变了,这盘棋李云道赌的是一双儿女,老秀才把自己的一把老骨头都压上了,甚至北边的佛门出手都比咱们出手阔绰,赌上一位佛子,长安那位赌上龙脉传承,可我们道门三方押注,却拿不出相应的的赌注!便是我们师徒一齐飞升,也只不过是赢了面子,输了里子,只能眼看着气运流失,愧对祖先哪!”

再美的盛景,终将逝去,再长的寒冬终将迎来春暖花开,玉皇顶上的缥缈云霞,在万道金光照耀下徐徐退去,露出些许未被植被包裹的黄褐色斑点,褪下仙衣之时,道门当以何立世?

秦国北境的广袤的平原上稀稀拉拉的几百个小村落几乎都差不多,房子都是大半是石头砌起来的,偏远穷苦的小村子,有几孔窑洞,就算富裕了,一个村落不过三五十户人家,壮劳力不是被征调入伍,就是入山为匪,村子里只剩下妇孺老人,守着几亩破地,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破落日子。

周围的土地是不少的,只是大半是盐碱地,靠天吃饭凑合着吃喝拉撒,柴米油盐用不了几个钱,家里的几只鸡羊换平时的零用足够了,剩余基本是没有的。大牲畜是不敢养的,一来是花费比较大,二来费了半年的劲好容易养大了,能干活了,不是被沧国年每年的打草谷掠了去,就是被大秦年每年的武备征了去,不值当。所以几亩薄地都还是要这些老弱病残,孤儿寡母靠人力经营,日子过得实在清苦。

从远古的沧族和汉族,直到如今的大秦与大沧,就这么一辈辈活过来的,日子过得没什么念想。

直到去年,村里来了个老先生,也不知是脑袋里哪根筋抽错了,一屁股坐在这边陲小村不走了,落地生根不说,还教起了娃娃们读书认字,这玩意儿有啥用吃不能吃喝不能喝的,一来二去,有时候农忙帮把手的时间也没了,刚开始,村里人还是有些怨气的。

可这老先生脸皮子真厚,不管村里人明里的甩脸子,还是暗里教唆自己娃子使坏,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来一个教一个来一双教一对,也不收什么铜子儿,也不收娃儿们偷偷从家里裹来的吃食,自己寻了几分薄地,自给自足。

村里没有正经的学堂,夏天就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到了冬天老先生把村里的破庙打扫了一下,早早地生一堆火,孩子们屁股底下坐几个树墩子,就算是学堂了,沙土作纸,树枝做笔,不知不觉中村里的娃儿们都能看得懂征税的文书了。

老先生的学问不知道如何,但一肚子故事讲也讲不完,刚开始娃儿们只要每天学会五个大字,就能听一个故事,后来花样更多了,读书,写字,背诵各种诗词文章,都能换故事听,娃儿们憋着劲儿的想挖空老先生肚子里的存货,可他们每天都会失望,老先生的故事就像他雪白的胡子一样数也数不清。

半大孩子十一二,都算是村里的壮劳力了,总是把时间耗费在听故事上,村里人难免有些生气,可自从虎伢子他爹混了个百夫长回来把虎伢子接到南面大城之后不久,又带着虎伢子回到小村,一介武夫对着老先生就是一拜,无论如何要接老先生进城继续给虎伢子教学,一同过来的长袍皂靴的西席,和老先生一番长谈之后更是唏嘘不已,长躬到底,把这些没见识的乡民唬的一愣一愣的。

最后到底老先生还是没走,虎伢子他爹派了十几个兵,把村里的小庙修缮了一下,最起码不再四处漏风,孩子们总算有个像样的学堂了,西席先生也奉上几套纸笔砚墨,时不时的带着虎伢子回来讨教。有了村里出来唯一的“大官儿”照应,老先生在村里的“待遇”才慢慢提升上来。

事情经过串门儿的,回娘家的妇人传到四邻八乡,邻近村子里的娃们也陆续开始走学,不知不觉一年多,小庙里竟有了二十多个孩子,都快放不下了。

二月初二,龙抬头。乡民们把早已准备好的草木灰从离村子一里多地的小清河边,一直撒到自己屋子里的水缸,祈求风调雨顺,这一天,按照习俗娃儿们都要在家剃头的。

这一天,老先生索性放了孩子们的假,一个人走出村子,来到西面的一座小山上。随意找了个向阳的坡子坐下,小山不高,在北境大山起伏中连个“孩子”都算不上,可是这个老先生很高,如果不是他执意下山,他就是整个人间一个巴掌都不够数的站在最高的山巅上的几个人之一。

只是老先生觉得自己站的位置有愧,所以自己走了下来,老先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这些孩子将来未必能够从容的长大,即便是能够从容的长大,也未必能够有很大的学问,但是他毕竟站在过山巅,看过太多太多快要爬上峰顶的一些读书人,都是顺着自己趟出来的那条路上来的,怎么看都和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过去他很喜欢,现在他觉得这个样子不好,如果天底下的读书人都一样那有什么好?天底下的读书人都想着当官发财,那这个天下就真的没了规矩。

可这些孩子不一样,他们将来可能还会是一个农夫,也可能会是一名士兵,甚至可能是一名屠夫,商人。但是,做农夫的能够看天耕种,丰衣足食,做士兵的可以读懂兵书战策,让保家卫国更多一分胜算,做屠夫的懂得和气生财,做商人的能够做到诚信,这才是那个真正的一撇一捺啊!那当老师的心里才踏实。

老先生在他们的心里写下一个大大的“儒”字,虽然他们现在还是在一座座小山之下,但他们的路是不一样的,他们不再是泥胎石雕千篇一律,他们走的路未必一样,可一旦走到山巅,那就是五彩缤纷的大气象。

老先生眯着眼眺望远山,仿佛看到了那番美景,真是漂亮啊!

举起右手在空中握了个杯状,缓缓的倒进嘴里

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开放春满园。

此事当浮一大白啊!

正文 第三章 言语之间有死生

厌离山共分三峰,擎天峰,雷公峰,玉笔峰,擎天峰是魔教的总坛,雷公峰是副教主孟无愁的老巢,而最西面的玉笔峰陡峭险峻,宛如一只巨笔倒悬,写向擎天,玉笔峰过于陡峭再加上山体高耸几无平坦之处,除了本地苗族采药人愿意冒着性命危险在这里讨生活之外,很少有人再次逗留,更别说驻扎人马。再加上山脚下唯一的一支苗族后裔也在四十多年前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之后又发了一场大瘟疫,连飞禽走兽都不愿意在附近盘踞,更不用说人了。

所谓望山跑死马,远远地看到高瘦的玉笔峰之后,其实还有约两天的路程。好在厌离山虽然人烟稀少,但一路风光如画,萧萧古木欲参天,幽幽涧深藏谷幽,摩崖高悬铭石刻,鹰啸猿啼振林岳,一众人等缓缓行来,并不乏味。

刘吉让人把李惊澜请了过来,指着不远处说道:“小景,看到没咱们再往上点就是砚台岭了,过了砚台岭,离那处绝地就不远了,快的话后天晌午就能到,慢的话就得大后天的早上了!”

李惊澜想了想说道:“还得麻烦您给描画个大体方向,我去和元姑娘说一声!”

近黄昏时分,老人选了一块黄土坡作为宿营地,蜀中多蛇虫,越干燥的地方相对越安全,周围撒了主料雄黄配成的药粉,卸了马背上的背篓,埋锅造饭。

吃过饭之后,天色已晚,马帮里的兄弟都是倒头就能入梦的好手,营地里就变得寂静起来。刘吉年纪大了,把画好的路线图叫给李惊澜,又嘱咐了他几句,就先躺下了。除了周围守夜巡逻的,火堆旁就只剩下间隔几尺的李惊澜和元晓菲。

李惊澜抄起酒葫芦,走到元晓菲身边。

“元姑娘,往前就快到了,一个是无论成败,此行中的凶险我也不太清楚;另一个是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元晓菲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正要说什么,李惊澜伸手示意让她听完自己说话。

“元姑娘,涛哥的意思我明白,但真的不行。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而是没意义。在这里等我七天,七天之内我回来,咱们回川州,如果没有回来,那就不是蜀中这个层面能解决的问题了,所以涛哥不会怪你的,你放心。”

“景少爷……”元晓菲急道。

李惊澜再次打断她的话。

“元姑娘,这么说就生分了,等我回来差不多才有这个资格,还是叫我小景吧!”

元晓菲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李惊澜把手中的酒葫芦递给元晓菲:“老爷子可以回去了,如果可以,刘家老大那边让涛哥帮个忙,搭条路就成,至于往后 不出大漏子就不要出手了。还有就是,别缺了老爷子的酒。”

元晓菲好像明白了李惊澜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伸手接过酒葫芦,眼睛直直的盯着他:“景都尉,其实,我们这些人的命早就没了。”

李惊澜楞了一下,然后灿烂一笑,眼眸如星,站起身来像一个成年人一样,左手手指在元晓菲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元姑娘,但凡这口气在,人就是活着的,我们都不必自欺欺人,别把自己看得太低了,其实都是差不多的,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休憩点。

没走几步,又转回身来还是一笑:“元姑娘,蜀中多湿气,若是觉得夜间阴冷难熬,小景这里倒有上好的豹皮暖褥,千万不要客气,长夜漫漫可不要冻着姐姐。”

原本怔怔瞧着李惊澜背影的元晓菲,先是被这冷不丁的回眸一笑搞得有些措手不及,接着又被少年的这句促狭话弄得脸颊绯红。

李惊澜眨眨眼,瞧着元晓菲眉飞色舞,“呵呵”一声,转身远去。元晓菲半天才收拢心神,心思细腻的她,这才明白少年的用意,莞尔一笑,纵横蜀中恶山险滩多年的老江湖竟被个毛头小子给上了一课。

言语都有两面,可杀人,也可救人。

刘吉起了个大早,习惯的绕着营地走了一圈,没看到每日练拳练刀不缀的小景,早饭过后,元晓菲提着满满的一葫芦酒递给老爷子。

“走了?”老爷子问到。

“三更的时候就走了。”元晓菲眼神有些销黯。

老爷子掂了掂酒葫芦,瞧瞧元晓菲的脸色,说道:“元掌柜,不是老朽倚老卖老,你也不必太忧心,小景别看年纪小,可言谈之间绝不是莽撞之人,老头子活得久了也略懂些观人之术,那小子绝不是早夭之相。”

元晓菲望着早晨迷蒙的远山:“老爷子,你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小景?这孩子还真不好说,时而像个孩子,时而沉稳的可怕,时而暮气沉沉,有时候老头子觉得他的年龄好像和我差不多,不知道恍惚中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不对,这孩子怕是……”

“怎样?”元晓菲顿时紧张起来。

“元掌柜,老头子隐隐约约觉得这孩子经历过大生死,而且很可能还不止一次!”

“啊?”元晓菲忍不住惊呼出来。

离开马帮的营盘,李惊澜倒也没有全力展开身法,一个是要保存体力,另一个他也需要慢慢适应蜀地的环境,但行进的速度已经不止和大部队在一起的几倍了,到了晌午时分,已经到了砚台峰的脚下,越过这道低矮的山峰,就是玉笔峰了。李惊澜寻了一处山溪,就着甘甜的溪水吃了些干粮,从怀中取出师父的信笺,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确保没有遗漏的地方。又掏出两张符箓仔细瞧了瞧,分成两份,分别捏在指间,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小心的叠放好,揣在怀里。收拾停当,这才迈步向砚台峰走去。

半个多时辰之后,李惊澜已经站在砚台峰的峰顶,他并不着急,先是把近在咫尺的玉笔峰周围与老爷子所画的地形图作了对照,些许的误差用炭笔标注,然后眯起眼睛遥望北面的擎天峰,擎天峰远观如粗壮雄奇的一根巨柱,下圆上丰,峰巅之处地势平坦,西北角上却是像被刀削斧凿一般,缺了齐齐的一角,传说是被樊懋真人的地仙一剑斩去的。魔教总坛就建在山顶,从来都是易守难攻。

在四周环望之后,李惊澜盘腿坐下,闭目凝神缓缓吐纳。

约莫申时的时候,李惊澜一声巨大的振动惊醒,睁眼向震动传来的方向瞧去,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地,玉笔峰脚下。

午后的阳光照射在一片瘴气之上,五彩缤纷,却看不清内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几番震动中传来隐约的几声长啸,瘴气鼓荡弥漫,好似云海翻腾。李惊澜微微皱眉,也没有贸然下山,寻了一棵大树飞身跳上一枝树叶浓密的树杈,斜坐在树杈上拨开叶子紧盯着山下。

片刻之后,一道身影从瘴气中蹿出,刚开始还身形如电,奔出百十来丈之后,便有些踉跄,直奔李惊澜所在的方向而来。在半山腰时,身形一闪,掉落在地面上。

李惊澜纹丝不动,心分二用,一面瞧着远处的瘴气阵,一面捎带观察半天没有声响的那人,约莫两炷香的时间,弥散出几十丈的瘴气才慢慢收拢,李惊澜跳下大树,展开身形兜了一个大弧线,来到山腰处。

离了十几丈就看到一身道士服饰已被撕的有些衣衫褴褛,肩头血肉模糊的身影,趴在草叶之间,看不清面目。李惊澜顺手折了一根粗壮的长树枝,一把捋了枝叶,缓缓的走近,用树棍轻轻的一拨,将这具身体翻了个个儿,原来是个年轻的道士,五官清秀,鼻口之间几许黑色的血痂,牙关紧咬面色青黑。于是蹲下身子,在口鼻之间探了探,已是没有了气息。往下瞧去,年轻道士手里还紧紧地握着一柄桃木剑,李惊澜抬头瞧瞧远处已经在阳光渐少中,色彩逐渐暗淡的瘴气阵,暗叹一声,站起身来。

突然他又赶紧蹲下,从衣服下摆撕了一块布子,铺在年轻道士左胸口,将右手放了上去,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原来年轻道士也是道门正宗出身,想必如山之时也服了解瘴药物,不知是否与那怪物相搏,受了些内伤,正在运气疗伤疗毒,李惊澜摸到他心跳频率有序,气息悠长,想必没什么大碍。也不敢做多余的事,又有话要问,便盘膝坐在年轻道士身旁,也运气打坐起来。

正文 第四章 坊间传言道友莫信

直到第二天清晨,年轻道士才悠悠醒转,慢慢睁开眼睛,愣了半天神坐起身来,不远处,李惊澜正手中捏诀脚踏玉皇楼内家桩功行气出拳。

年轻道士站起身来在周围打量了一下,把桃木剑拢在袖中,整整衣冠行李惊澜走去。李惊澜收功回身微微一笑:“醒了?”

“呃,多谢少侠相救!”年轻道士稽首。

“呵呵,我又没做什么,是师兄你自己功力深厚。谢我作什么!”

年轻道士不禁赫颜:“学艺不精,学艺不精,让少侠见笑了!咦,少侠以师兄相称,莫非也是道门中人?不知?”

“龙虎山的小道士,我才是那个真正的学艺不精的,师兄莫要谦虚!”说实话,除了玉皇楼内功心法,张宝熙还真没怎么教过他什么,这句学艺不精还真是实在。

年轻道士又重新做了个道礼:“原来是龙虎大宗的师弟,贫道有礼了!”

“行了,师兄你就别文绉绉的了,怎么回事?看你的伤势不像是与仇家相斗,倒像是与猛兽相搏的样子。”李惊澜凭着自己直指人心的本事,看出年轻道士的一身清气,也是开门见山。

“哦,也不怕丢人,好叫师弟知道,我本武当山门下弟子,奉师命下山历练行走,路过对面峰下时心中悸动,掐指一算,竟是有妖物蒙蔽天象,便入峰查看,谁料到妖阵易破,内中却有恶蛟一条,已成气候,贫道自不量力竟被那恶蛟所伤,逃了出来,幸得道尊佑护,那妖阵困不住小道,却能困住那恶蛟,竟逃得一命。”年轻道士言简意赅的将大致情形说了一下。

李惊澜暗酌,按说不应该啊!师父传书中言道,此处机关与厌离山有莫大干系,按说恶蛟被惊扰,厌离山自会有人过来查看,而从昨天傍晚到今天早晨这许多时间,并未见到厌离山有什么反应。而约好的时间也未到,再者,书中着重嘱咐,若是情况有变厌离山必然会有异象惊天,方可行事,可显然第一未到约定时间,第二厌离山风平浪静。思来想去,摸不着头脑。

其实也是李惊澜想多了,一个是蜀中本地募养毒物的族群本多,山上采药的人也多,瘴气对他们来说本就没什么威胁,而且越是瘴气多的地方,毒物也多,珍奇的药物也多,苗人的更愿意去冒险,所以,总有零三岔五的养毒人,采药人闯入,自然都被恶蛟所食,除非恶蛟觉得对自己有威胁,才会发出求救信息,所以,年轻道士本事低微,反而救了自己一命。

见李惊澜沉默不语,年轻道士心头一转:“莫非师弟却是为这恶蛟而来?”

李惊澜醒过神来:“哦,不瞒师兄,正是为此事!”

年轻道士好生将他打量了一番,眉头一皱:“师弟,那恶蛟已成气候,力大无比,一身鳞甲刀剑难伤,虽未能行云布雨,但已能口喷毒雾,行走如电,若无雷法相助或绝顶飞剑,恐怕难伤其要害。”

李惊澜已知他瞧出自己深浅,苦笑一声说道:“多谢师兄相告,实在是有说不得的苦衷。”

年轻道士见他坚持,低头沉思片刻,咬咬牙说道:“也罢,斩妖除魔本是我等道门的责任,岂能让师弟专美,我武当张晓峰岂能落于人后,愧对师门?师弟,走走走,师兄与你一道。”

说罢拉住李惊澜衣角,便要下山。

李惊澜哭笑不得,按住他的手臂:“师兄且慢,既然你已经看出我实力低微,何必与我前去冒险?”

张晓峰楞了一下“莫非师弟以为那句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坊间传言是真的?”

这下,李惊澜真的是无语了。

“我等道门弟子,本应同气连枝,哪有师弟救了师兄,师兄却眼看着师弟送死的道理?不成不成,龙潭虎穴我张晓峰也要陪师弟走上一遭的!”说着张晓峰就又要迈步前行。

“师兄!”李惊澜不得已只好再次将他拦住。

“不是不让你去,而是,你不觉得我们就这么闯进去,无异于送死?那还谈得上什么斩妖除魔,是给妖魔送食物吧?”

“呃,这个?难道师弟有什么主意?”

李惊澜蹲下身子,用脚底趟出一块空地,拔了一根杂草,在地上勾画了起来,张晓峰看不明白,也蹲了下来。

不一会儿,李惊澜将地势图画完,这才说道:“如今除北燕之地外,天下几以一统,龙气集聚北方,蜀中大定几十年何来巨蟒化蛟?又如你所言,如今恶蛟已成气候,只待时机便可腾空从云,又是这短短几十年,这需要何等运道?你我本是修道之人,可曾听说过?”

若不是李惊澜天赋异禀能看穿善恶,这些话本不必说,在细观张晓峰之后,仿佛能看到张晓峰竟是眉间树青峰,双肩担日月的异象,隐隐是一派宗师气象。道门讲究缘法,李惊澜暗暗思酌,这没来由的撞破,也算是有缘,又见张晓峰虽然冒失,可言语之间竟是一颗赤子之心,索性将好大一桩机缘合盘托了出去。

听完李惊澜的讲述,张晓峰冷汗涔涔,自己还真是冒失,这条怪物之后那许多瓜葛,别说是自己,就是师门长辈也未必愿意趟这浑水,就算愿意,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自己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还好死不死的还要往里闯。一屁股坐在地上,直愣愣的瞧着李惊澜,李惊澜把手中的杂草随手一抛,翘起嘴角含笑望着他说道:“师兄,可是后悔了?”

张晓峰眨眨眼,盘膝坐下,手中快速掐算,李惊澜想起张宝熙往日里的神神叨叨,不禁摇摇头,难道这是山上道士的本能?

张晓峰运指如飞,反复重叠,越算越迷惘,半天之后衰然一叹:“学艺不精,学艺不精啊!”嘴里低声嘀咕了几句,使劲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正容道:“道义,道义,既然道法不精,那不是还有义之所在么?就算师兄给师弟壮个胆儿,如何?”

李惊澜伸手拍了拍张晓峰的肩膀,眼神却向对面移去:“也许不是那么难,命无论如何是能保住的,至于你这一身道行,就看咱俩的运气了!”

午时,厌离山异象陡生,一声巨喝:“季老魔头,闫宇平前来拜山,可否一战?”四方云动。

李惊澜与张晓峰相视一眼,同时向对面玉笔峰下掠出,一头扎进瘴气阵内。

张晓峰轻车熟路,带着李惊澜闪转腾挪飞速往内里行去,两个人都以内服外敷清瘴怯毒的药物,不惧阵中越来越浓郁的瘴毒。奔入阵中,视线逐渐模糊,张晓峰轻车熟路,沿着峡谷谷底飞速行去,峡谷谷底和外面落差至少有几十丈。

灰蒙蒙的雾瘴中,除了偶尔几丝闪耀着磷光的石头,白骨之外,看不到些许光亮,地上厚厚的腐烂枝叶踩着松软,却很黏脚。李惊澜几次踩到零星的圆形硬物,低头看去竟是几具骷颅,,在往前行去,视线稍微开阔,散落的大型野兽骨架,也似乎在警告入侵者。

谷底奇异之处,竟是半点生气也无,就连蜀中多见的壁虎,蛇虫,蜘蛛等毒物也不曾遇到半个,唯一的声音就是两人飞速穿梭,衣袂和脚底发出的刷刷声。

不多久,张晓峰突然放缓脚步,回头示意李惊澜,已经到了地头,出阵就在眼前。

还未走出瘴气阵,就听见内里一声巨吼,应是那恶蛟已经觉察。

两人几个纵跃,钻出瘴气阵来到一片空地,其实所谓空地,只不过是那条恶蛟日常行动或是捕食翻滚所趟出来的一处空间,周围俱是碎石断木残桩,张晓峰已经见识过恶蛟,而李惊澜第一次面对这庞然大物,便是平日里已经多次幻想,如今见到真身,亦是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正文 第五章 道士斩妖女子倾城

浑身黑鳞的恶蛟,头部扁平,狰狞的脑袋上两支肉红色的疙瘩斜斜伸向两侧,仿佛是两支短角,一双灯笼大的眼睛泛出血红色的光芒,在光线稍暗的谷底之中就像灯塔般闪亮。

一般人说到巨蟒,头如笆斗大小,便是骇人听闻,可这条恶蛟的头颅,如同北境民居茅棚般大小,往日里听说巨蟒吞象觉得匪夷所思,如今看这条恶蛟,李惊澜心里暗酌,光这颗头颅,轻轻松松吞掉一匹大马是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蛇蟒一类,它们的头部骨骼和颈部骨骼都和其余兽类不同,上下颚几乎能成反角度,在吞噬东西时,都能张大到不可思议,要说如此恶蛟生吞熊象,李惊澜自然也是信的。

那恶蛟大半个身子盘成蛇阵,小半个身子直立,下半身盘起来有两间屋子的占地大小,上半身约有两人合抱,竖起来有二十余丈,远远望去就像一根钻天巨藤。李惊澜、张晓峰站在地上如同两只蝼蚁一般。

身上硕大的鳞甲如青瓷盘子那么大,又如龟壳般厚重,近看粗糙的花纹,在微暗的光线下远远望去却如沙场铠甲般肃杀。

李惊澜飞速的打量着这条恶蛟,张晓峰却没闲着,只见他脚踩七星,口中念念有词,桃木剑虚空划出,大喝一声“疾”,手中桃木剑脱手而出,腾空而起化作一丝红芒刺向蛟首。

也不见那恶蛟如何做势,只是缓缓张开巨口,竟不是一般蛇类发出的“丝丝”之声,而是骇人听闻的“吼吼,呼呼”的声音,只是头颅往上微微抬起,张口对着桃木剑就是一喷,气流湍急,桃木剑就像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顿时歪歪斜斜,摇摇欲坠。

张晓峰见此情形,急忙左手如刀,在右手食指中指一划,指间顿时殷红,向上一指,再次大喝:“急急如律令!”桃木剑在空中如针般的身影顿时大稳,任那恶蛟所喷出的狂风强劲,如中流砥柱般纹丝不动与恶蛟对峙,但向往前一步,却也做不到,更别说伤及巨蟒。

李惊澜知道时间紧迫,也不矫情,急忙从胸口摸出一张符箓,向天空掷去。

那道符箓去势甚急,仿佛穿云之箭般发出“叱”的一声,直入云霄,天空陡然变色,瞬间乌云聚集,谷底几乎已经一片漆黑,只有恶蛟血红的眼睛和桃木剑微弱的红芒闪烁,李惊澜以气息锁定张晓峰,一把将他拉住,退后十几丈远。

“天雷正法?”张晓峰惊道。

“别说话,看着!待会儿成不成都要逃!”李惊澜不敢分心,简单的回应道。

闪电划破长空,一道惊雷如流星般撞向蛟首,“轰隆隆”一声,那恶蛟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雷光砸在蛟首,哗的一下,整个谷底大放光明,在那一刹那李惊澜看到恶蛟头顶似乎被击破,但立即就被一阵地动山摇震的脚下不稳,急忙拽着张晓峰退到瘴气阵中。

那恶蛟硬生生吃了一道惊雷,反而激发了凶性,松开蛇阵,长尾较劲,居然离地腾空弹起十余丈,待第二道惊雷落下,身体在空中扭出一条诡异的线条,头下尾上,长尾一甩与惊雷撞在一起,又是一身巨响,“噗噗噗”几十丈外的李惊澜和张晓峰身边都落下飞落的鳞甲碎肉。张晓峰看的面色苍白。

顷刻间第三道雷光落下,那恶蛟悍不畏死,不退反进,一头撞进雷光,脑袋大的雷球被撞的粉碎,还不罢休,巨口一张周围空气倒流,竟是将大半被撞碎的雷光吸入腹中。

张晓峰低喝了一声:“不好!这妖物要‘贪天之功’,借势化龙。”

李惊澜又将怀中另一张符箓掏了出来,张晓峰急声道:“师弟,快些!”扭头瞧见李惊澜看着符箓发呆,更加着急,劈手扯了过来,作势欲扔,偷眼瞧见符箓上的一个“敕”字,也楞在那里。

这特么是什么操作?要知道道门符箓,凡是带“敕”字的,必须是沟通天地的天象境大真人,方可能搬山拿月,请出仙雷滚滚,金甲神丁,你一金刚境的小道童,揣着这么个大杀器,有什么用?也难怪李惊澜呆在那里半天。

“这…….”张晓峰也是无语了。

眼见那恶蛟吞食天雷之后,不降反升,在空中剧烈翻腾,一身鳞甲如同瓢泼大雨般从天空掉落,猩红的巨嘴之中不住地发出痛苦的嘶吼,然而,头上肉角却化红为黑,长出尺许。

张晓峰一咬牙,伸手召回桃木剑,反手刺向胸口,面目狰狞状若癫狂,李惊澜愣神间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孽障,死去!”张晓峰自胸口拔剑,心头一点真血喷向符箓,那符箓竟是飘飘摇摇向上飞去。张晓峰忍着心口剧痛,喊出一个“敕”,符箓电射而出。

正当李惊澜大喜之时,那符箓却在突然空中停住,李惊澜低头瞧瞧张晓峰,年轻道士已经口吐鲜血坐倒在地上,哪里还有力气喊出“敕令”二字。

那桃木剑有灵,围着盘坐的年轻道士身体转了一圈又一圈,剑身颤抖状若悲戚,而后剑尖轻点三下,扭头飞出,去势甚急,竟是与那恶蛟玉石俱焚的意思。

李惊澜心中不忍,不由喝了一句:“回来!”那道士蕴养十几年的本命之物,居然扭头飞回,仿佛小时候惊弦那般。李惊澜脑袋里灵光一现。双目凝视空中符箓,闭气凝神,伸出右手向下一翻,低喝一声:“敕令!”。

只见那空中停顿的符箓化作一道白光射入空中,一道水缸粗的白色天雷“轰隆”一声砸在恶蛟身上,蛟血如倾盆大雨般浇下。

一雷两段。

两截蛟身重重的砸在地面上。死的不能再死了。

与此同时李惊澜胸口如遭重锤,一口鲜血喷出。他强提真气拽起张晓峰就走,刚冲出两步,“咦”了一声,丢下张晓峰,扭头转回阵中,拔出长刀,顾不得又连续吐了几口鲜血,奋力将蛟首砍下,一手提着蛟首,蹿入林中,另一只手提起张晓峰,远遁而去。

数日后,朝廷江湖各有骚动,朝堂之上四皇子称病不出,闭门谢客,而礼部尚书徐昭病愈归朝后,不动声色的换了顶帽子,改掌吏部,百官禁声。

江湖上传闻指玄无敌的闫宇平,新晋天象,于蜀中魔教总坛厌离山试手,赤手空拳连闯赤练魔阵,天魔大阵,搅得天翻地覆,与老牌天象境魔教教主季鹏大战后,昂首下山。骤升天象已有武夫无敌之姿。东南那位也放出话来,三年之内随时恭候。

风头一时无两。

蜀中川州,纵横商海在各种大场面中一向宠辱不惊的“鸿福货栈”老板高洪涛和二掌柜元晓菲却是心急如焚,李惊澜一手拎着蛟首一手拎着一个年轻道士浑身淌血的奔回营地,只喊出一句:“蛟丹喂他!”便昏死过去。

元晓菲护着两个“活死人”,回转川州之后,高洪涛遍请蜀中名医诊治,结果是,年轻道士服过蛟丹反而是脉象平和,只是不知为什么长久难以醒转;可李惊澜却是血脉枯竭,五脏六腑移位,若非高洪涛手底有几只百年老参吊着性命,早已灯枯油尽。蜀中名医圣手俱以回天乏术作答,把个高洪涛急的半个月就像老了十几岁。

期间丁若亭来了一次,在李惊澜床前坐了半个多时辰,一言不发。点起五百显锋营,往深山里走了一圈,之后,厌离山下多了一道京观,京观旁竖起一道木牌:魔教弟子敢离山者,杀无赦!

数日后显锋营宣布扩军,蜀中震动,因为丁若亭所谓的扩军是扩到三千显锋营。五百人就把蜀中搅的天翻地覆,三千人马,这是要干什么?将蜀中尽屠么?一时间,各路人马偃旗息鼓,浅呼低吸,生怕不小心碰到丁大魔头的哪根脆弱的神经,而被举族筑了京观。整个川州乃至蜀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无剑山庄剑池,这一日青莲乍开,池水倒溢,青蒙蒙的剑气四下奔腾,有白毫射斗牛之墟,有紫电穿塞上垂云,纵横鼓荡,老庄主独坐池边,也不阻拦,任杂乱的剑气横冲直撞。

几位供奉分站四角,见到发现山庄异象的弟子,就远远的沉声驱逐,姜子凡却站在外院的一间屋子的屋顶上,将手中折扇甩的啪啪乱响,喜滋滋的笑道:“媳妇儿要出关喽!”

剑气鼓荡了半日,方才渐息,一道白衣丽影自池中缓缓走出,来到老庄主身前慢慢跪倒。

老庄主低头瞧着这位带艺投师却注定会让世人惊叹百年难得一见女子剑仙,轻声道了一句:“痴儿!”

女子抬头,亮晶晶的眸子目光坚毅,老庄主叹了一声气:“唉,你放心,他怎么会有事?你以为你那老爹是盏省油的灯?说道算计,一甲子,乃至百年,又有几个人能与李云道掰手腕儿?就连京城那位天纵奇才,福运昌隆,也不过只能逼他远离中原,这还是你爹念及旧情,就凭龙虎山的那些个自诩扶龙,护龙的食古不化老牛鼻子,给你爹打打下手而已。”

冷面女子不在乎剑心洗垢未净,不在乎剑体未及大成,不在乎再多熬几日便可成就名副其实的真正的陆地剑仙,这些对于整个天下剑道瞩目的东西,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只有听到听到弟弟无恙,白衣女子这才展颜一笑。

绝世容姿,倾国倾城。

正文 第六章 大事小事倒霉事事事烦心

与庙堂上的纷争不断不同,书院最近也很热闹,莫姬湖畔史无前例的一场别开生面的大辩论,把每个学子都卷了进来,与南方的寒门子弟依附豪族士林只为利益呐喊不同,书院弟子即便是政见不同也是摆开阵势,设文擂互辩。

阳春三月,一拎桃花可沽酒,这几日的文擂打的有声有色,先帝文治武功千古仅见,而今上励精图治,虽无外功,但几十年平内乱而休养生息,大秦民生,蒸蒸日上,书院弟子在“外功”和“内功”上较劲,不为朝堂,而是为天下民众,看似争功,其实更像是为社稷支招,集思广益,又有教习控制场面见缝插针的教诲评点拨乱反正,不至于坏了规矩,这样的大辩论并不会让庙堂之上觉得有所忌惮,反而是皇帝听说此事,也觉得有趣,甚至专门派记事官到场,将其中的精妙之论记载下来,拿回宫中研读。好在书院弟子并非死钻牛角尖的书呆子,早早地竖起“国强民壮”与“民富国强”的大旗对垒,双方你来我往,并非一般的高谈阔论,而是充分利用书院更为全面的藏书,工科的模具,通过师兄弟们的“行天下”做出更为精细的数据分析,进行总结性的发言,然后双方各自对对方提出的疑问进行解答,并提出更完善的解决方案。莫姬湖十局对垒,罕见的打成五五开,其中妙论,被书院教习结成“二书八策”递到御前,先是引起庙堂震动,接着皇帝居然善解人意解了太子的禁闭。这就更耐人寻味了。

另外,在不久前落幕的大考中,近几年一直落魄的江南居然一改颓势,鱼跃龙门的人数竟然与书院各占三分之一,在殿试中,与往年的锦绣文章不同更为务实的策论,也让人眼前一亮,一度风声鹤唳的江南士林为之欢欣鼓舞,而江南越秀书院出身的礼部新贵文可与本次主持大评,有条不紊,不偏不倚,在江南士子的出乎意料之后,居然并未被政坛,文坛所诟病,实属不易。过了年才三十有二的文可与一夜之间就把自己摆在“隐相”的位置,一时间在朝堂文坛风头无两。

看起来经过一年多来江淮之地风云变幻,扑朔迷离的棋盘,此时几乎已经脉络分明。大棒之后的甜枣已经奉上,就算那些千年老王八再怎么不识趣,这些冉冉升起的江南新秀也不会答应,震慑,正名,分化,几个大招下来,底蕴深厚的江淮一带豪阀已经被折腾的气息奄奄,只好无奈的低头服输,这侧面又印证了皇帝的内治功夫,已是炉火纯青。

海清河晏之后,该当如何?其实书院内部的教习之间更有一番讨论,如果“二书八策”争的是内圣,那么高级别小范围的讨论,就是外王之论。前者更多的道理说的是秩序,而后者更多研究的是顺序。

大秦书院磊落君子,所谓的大范围也好小范围也好,根本没准备要瞒着谁,只是几乎所有人都遵循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原则而已,可惜总有人跳脱于规则之外,一个当然是大秦之主当今皇帝,他是必须知道,另一个外人就有些无奈和尴尬了,且不说小和尚一凡的天耳通神通,单只是隔着一堵墙,就算是耳力略强于一般孩童的裴小环,都能听清楚七七八八,只是她才懒得思考这么简单的问题,还有好多好多复杂的东西需要自己思考呢!惊澜哥哥走到哪里了?下次会寄什么东西回来?小屋子里都快放不下了,木工科的师侄可真笨,一个橱柜做了六天都没做好;要不去求林教习换个大点的屋子?他多半会是答应的,可哥哥回来之后也多半会生气的,算了算了;莫姬湖水渐暖,撺掇了小和尚几次了,那个死心眼的秃驴都不肯替自己把风,自由自在的凫一回水的愿望却越来越强;大师兄不能来书院,却每隔几天都要让她去府上检查功课,大师兄什么都好就是对功课很严格,这个很让人发愁啊!背诵的东西就都好说,只是每次都要写大字,这功夫可不是临阵磨枪就能磨出来,每次稍微一懈怠就被看出破绽,再加上愚笨的小和尚不肯帮着她圆谎,这个就尴尬了;想到这里裴小环小嘴一撅,伸手狠狠的拍了一下最近总是走神的小光头,清脆响亮“啪”,小和尚扭头幽怨的看着羊角辫少女:“小环,说话就说话,能不能斯文一些?”

“小和尚,你就是修行不够知道不?心字头上一把刀,那个念忍,你成天说忍,这就忍不住了?我是在帮助你修行,好心当成驴肝肺!”

小和尚一凡便有些烦不胜烦了。

这边是国家大事,“外王”王的是谁?环顾大秦周边,东疆海域千里大秦黑龙旗所漂流之处如巨龙巡海,西域小国望大秦猛士盔顶红缨无不噤若寒蝉,北燕弹丸之地,旦夕可平只是大秦懒得动弹而已,,南面江淮之地在暗中抵抗几十年之后,如今也被彻底打散;放眼四海,外部强敌唯有号称控弦猛士百万的沧国,一山难容二虎,秦沧之战只会在时间上有所改变,迟早的事,百万又百万的军卒,几百万又几百万的生灵,即将面对的命运是什么?这可不是沧国内部的南北之争,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喇嘛便可以让战争消弭无形。

那边是被裴小环揪着耳朵东奔西跑,研究的是拔掉蜜蜂尾部的毒刺,蜜蜂为什么会死?经过训练的母猪为什么还是很难上树而山羊却可以,两者之间与肥胖有无绝对关系?为什么在同等比例的重量下,人会被压死,而蚂蚁却不仅没事,还能将它举起来?而且很显然裴小环的事情往往比国家大事重要,因为这件国家大事一个是这事根本不需要什么传递消息,这事天下皆知又无可奈何的事,而裴小环的事,哪怕是你不经意的挪动一丝一毫树枝的位置,或者不过脑子的随意一句话,都可能是“灭顶之灾”,对,就是灭顶,裴小环在小光头上娴熟的“如来神掌”已经练的出神入化,甚至在连击中能打出节奏感,一凡从不怀疑自己在练就金身大道之前,一颗头颅肯定早已万法不侵。

蹈红尘,蹈的是什么?小和尚似乎有些明白了,但这根绳子系上容易,解开很难,无论是大道还是小道,很明显都没有很好的办法,既没有避免生灵涂炭的手段,又拿裴小环的撒泼打滚没有办法,一凡使劲的敲敲自己的小光头,都说你聪明,都说你聪明,聪明个屁,辩难解经哪算什么聪明?都是小乘,都是小乘!

裴小环直愣愣的看着小和尚自己敲打自己,一时间居然看呆了,不是自己下手太重把这孩子打傻了吧!看来以后下手得轻些,要不然惊澜哥哥回来没法交代啊!

与张晓峰的因祸得福不同,李惊澜因天道反噬所遭受的内创不可为外人道也,如果是裴小环在他身边就能看到,原本碗口粗的白色气柱,如今已变得如筷子般粗细,而且还在丝丝缕缕的往外散溢,内腑中金色莲苞气息奄奄的低垂,满池湖水鼓荡,风雨飘摇。这还是高洪涛不惜搭上家底的几只百年老参和龙虎山三粒秘炼金丹之后,想起前几日刚苏醒时那种肝肠寸断,生不如死的痛楚,李惊澜就觉得不寒而栗。

对自己的身体有所评估之后,李惊澜不由的心生疑惑,这次入蜀到底是为了什么?闫宇平的出手,超过自己能力的符箓,入宝山而空回,一身的伤病,气运的流失,这怎么看都是完完全全是损人不利己,也不知道师父和死胖子怎么想的,头痛欲裂啊!

最近很倒霉啊!

正文 第七章 春风里偏有秋叶的味道

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李惊澜接到一封谍报,一道史上最尴尬的圣旨正在满世界的找他,武胜关护驾的封赏到了武胜关,武胜关那边说乔奎让人把李惊澜带回寿春养伤,圣旨追到寿春,寿春那边却说他被龙虎山道士带回山上了,被气的七窍生烟的传旨太监快马加鞭赶到龙虎山,龙虎山又说他已经伤愈回京了,等到传旨太监转了一圈回到京师李府,被告知李惊澜途中伤病复发,耽搁了行程还未回府。传旨太监差点没吐了血。

病恹恹的李惊澜也很无语,不过他也懒得管这些升官发财的事,一个从四品虚衔的明威将军而已,重要的是师兄走出禁闭,意味着朝堂之上已趋平稳,近期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所以他不急。

然而事实却与他想象的大相径庭,先是一道圣旨,坐镇京师长达十年的羽林卫从三品千牛将军陈景平很突兀的外放北境与吴庸屁股底下的椅子换了个位置,紧接着四皇子门下军器监刘绍普迁幽州刺史,加上云州刺史宁致诚本来就是外戚,北境陈兵近二十万,皇帝的两道圣旨就把几乎北境三分之二的权柄拱手让给后党,朝野上下刚刚平息的波澜,又开始骚动起来。

皇帝一直准备要打这一仗,这是几乎路人皆知的事情。北境之中幽云二州如两只犄角般抵在最前沿,加上背后的并州作为支点,守为国之屏障,攻则为突进的发力点,无论如何都是不久之后秦沧大战的重中之重,如今皇帝将幽云二州拱手交到后党手中,倒不是说陈景平等人都是庸碌之辈,而是,此战若败,罪魁祸首首先是皇帝,这个锅不用别人来背,当今这些年的准备,丝毫没有掩饰过自己扛起这份责任的勇气,可若此战大胜,那么一直在皇后支持下,对太子之位觊觎已久的四皇子一脉不仅在早已埋下草蛇灰线的朝堂占据一定的优势,而且在军方也有了很大的发言权,这是明摆的送人头的事,与前面不久皇帝刚刚释放的对太子信任的信息截然不同。这步棋走的,让除了有限的一只巴掌都能数的清的参与到“贪狼之战”的几个人之外的大小官员,一时间乱了方寸。

调任的圣旨还未传到边关,吴庸已经得到了消息,与这个骇人的消息相比,送消息的这个人更让他心惊。

面对这个已经和他打了近三十年交道满面堆笑的胖子,他实在开心不起来。

“老吴,咋地啦这是,我老李一不差你钱,而不觊觎你家黄脸婆,你从一进门就扯着一张苦瓜脸给谁看?”

“嚷什么嚷?闭上你的鸟嘴,特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没进门前,老子跟你没仇,你这么大大咧咧进了门,是跟老子有仇吧?你看看如今整个大秦哪个敢跟你打交道,这是什么时候了,我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三方博弈,你还嚷嚷!是你嫌命长,还是嫌我家命长?”

“呵呵,小兔崽子,本事不大尿性不小,张口闭口老子这老子那,武道几品啊?要不咱俩到院子里掰扯掰扯,谁输了谁喊爹!”李云道翘起二郎腿,轻轻抿了一口茶,斜着眼说道。

“拉倒吧你!有事说事,没事赶紧滚!没胆子也没时间跟你扯皮!”吴庸根本不上他的当,李云道脸皮厚不说,功夫也是一等一的,跟他比划?宁肯豁出脸皮不要也绝不下水,这货打起架来可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打人不打脸。

“行行行,你丫狠,跟谁学的脸皮这么厚?我都有点羡慕了!”

“年轻时候跟你,老了跟你儿子!”吴庸没好气的说道。

“噗”,李云道没提防,一口茶喷了出来。这回才是五体投地,丫的这种话也能说出来,真就把厚脸皮的精髓学到手了。

“唉,本来是想逗你玩儿的,看这功夫你与我已经不相上下了,没意思了!这么着吧!你叫声哥,哥有几句紧要的话提点你!说完就走!成不?”李云道第一次觉得对自己敌人的实力估计不足,占不了手头上的便宜,就占占口头上的便宜吧!

“李哥,您说!”吴庸毫不犹豫的跟上节奏,一张丑脸笑容满面。

“我…….”李云道被打击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娘的,惊澜这个王八蛋到底做了什么?

闲话说到这里也真就到头了,李云道抚额长叹之后,垂头丧气的说:“三句话,一呢是只身回京带几个杂兵回去,半个亲信也不能带走,这是你能够两朝富贵,安享晚年的唯一出路;第二回京之后管好自己的家门,管好那道门,其余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要上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说罢,把茶盏一搁,向门外走去。

“云道,不是说还有一句?”吴庸皱着眉问道。

“原本那句话是留给老实耿直的吴大将军说的,你特么如今都成精了,老子还说个屁啊!”李云道摆摆袖子,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

吴庸望着那道臃肿的背影,怔了半天,待到醒过神来那人已经遥遥无踪,但他还是望着背影消失的方向拱手施了一礼。

闫宇平望着夜色中的雄关中走出的那道身影,这个一生只为追求武道巅峰心境几乎古井不波的汉子没来由的在春光中感受到萧索的气息。

“将军!”

“宇平,让你久等啦!人老了,话有些多了!”

“将军,不妨事的,我不急!”

“好,我们边走边说吧!”

闫宇平将手中马缰交给李云道,两人翻身上马,也不催鞭,战马不徐不疾的行走在夜色中。

“宇平啊!你相不相信好人有好报?”

“这个?不太好说,小时候家里人都是这么说的,也存了这个念头,后来您知道的,遭人陷害家破人亡身陷牢狱,渐渐的就不信了,在爹娘去世之后,我就想既然说好人有好报,为什么还有祸害遗千年一说?如果坏人得长寿,那么好人怎么能出头呢?后来,遇到师傅,他教我武功,也教我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我觉得没什么不对,就像有些读书人所说的‘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总不能你弱小的时候,别人欺负你,你跟他讲道理,你拳头大了,别人欺负你,你还跟他讲道理,这世上那么多坏人,你得费多少唇舌,而且这种道理往往是讲了半天,最后还的是靠拳脚解决,所以懒得讲,就觉得,一路打过去,都打趴下,就没人敢欺负我了,武道越往上走,就越想让人知道,觉得知道的人越多,就越没人敢欺负,打倒的人越多,就越没人敢来寻晦气,那个时候反而对善恶黑白没什么认识,直到碰到您,当时不知道您的武道深浅,觉得凭着强弩硬箭,人多势众,才将师父打杀,很是不服气,所以才有了先后六次自不量力的刺杀,直到最后那次,甚至明知道必死无疑,也没什么后悔,成王败寇这个道理还是懂得,学艺不精呗!最多也就是觉得时运不济。”闫宇平说到这里,抬头瞧了瞧李云道,目光中饱含着一丝感激。

“直到您最后送来的那壶酒,我自然以为是毒酒,所以豪气满怀的吞了它,那时候您说‘闫宇平,你已经死了’,我才真正的去想那从前的山,从前的家,从前的爹娘,我才真正去想对于不对,善与恶,才去想先后,小事大势。明了先后,才有了一夜悟道,指玄无敌。不过那个时候还是没想透,就有了后来的十年之约,您让我看了您十年,不,是十七年,这十七年我一直以为是东南那位的不断刺激砥砺,才让我的武道意境不断攀升,直到最近一朝踏入天象,我才知道,这十七年最重要的不是那句‘向最强处出拳’而是我离您身边越近,看到的东西越多,感受到‘敬畏’二字,知先后,懂敬畏,才是踏破那条线的大道契机。”

李云道嘴里轻声道了一个“哦?开窍了!如今的老实人越来越少喽!刚刚吴庸给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你这孩子踏破那道门槛之后也开了窍!”李云道摸摸短须,笑着说道。

“您说到好人有好报,我可能还说不清楚,但如今的我,在出拳之前会问一问对手,也问一问自己,就像这次厌离山之行,拼着两败俱伤,我也有信心在重伤之下把打着魔教旗号的这些所谓的恶人全军覆没,但其实,他们充其量只算被某些人利用的江湖人,事实上在蜀中除了遮蔽天机给那人养了那条恶蛟之外,他们对蜀中百姓反而爱护有加,所以,我觉得根源不在那里,要解决这个问题,把那个‘先’解决了,自然就没有‘后了’,那个‘先’解决不了,就会有无数个‘后’斩不尽杀不绝,回来的路上我反复推演,觉得自己做的没错,今日之魔教,就是昨日的闫宇平,杀便杀了,死后也只会落个恶名,这是我眼中的道理,可对于厌离山周边的百姓,乃至蜀中,未必这么想,他们会觉得好人没好报,这座厌离山倒了,就会有无数个厌离山站起来,这是小与大的问题。”

“宇平啊!原来还准备跟你讲的,反倒是你给我讲了一课,先后,敬畏,善恶,大小,其实这都是当年夫子教我的,不过这里还有一个次序的问题,首先是敬畏,如果一个人没有敬畏之心,他是不会凭着本心去思考后面三个问题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就像我当年给你的选择一样,回过头来想,没有那一壶酒,依你的脾气会有十年之约么?不会,因为你没有敬畏,你不会畏惧我,因为我已经对你做了做糟糕的事,就是‘杀死你’,你都没怕,那你对我会有什么敬畏?如果你敬畏我,那就是为奴为仆了,你所敬畏的其实是你自己悟出的道理,就像你说的你拿不准好人有好报和祸害遗千年一样,看起来好像很糊涂,但是这个拿不准,反而是最好的道理。因为道理都是在变的,谁也不能说自己说的就是完全有道理,我们往往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来看问题,而忽略了问题本身,所以才要问问本心。富贵还乡与便服出京其实都没有问题,问题是你带给别人什么,这就是很多人对眼前当下的利益趋之若鹜的原因,要看破这个其实最难,先皇看得到当今未必看得到,书院看到了而百官未必看得到,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在遵循正理大道,他们觉得自己循着书上的道理来定规矩,是没有错的,他们认为自己就能代表道理。这个时候其实敬畏已经没有了,所以就没有了以后的,先后,大小,善恶。打杀就打杀了,魔教就是魔,不是正,不是正的就要抹平,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往往是定规矩的人反而最容易破坏规矩,比如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就是最荒唐的一个规矩,这并不在于规矩本身,而是在于定这个‘罪’的执行人,如何来裁定是故意,无意,或者是百般无奈之后的反击。毕竟最后定罪的,评判的,写书记载的都是一家之言嘛!”

“所以,您不惜让惊澜独自一个人在惊涛骇浪里闯荡?”闫宇平很突兀的插了一句嘴。

“惊澜?那是他自己的选择,跟我没什么太大的干系。这一点你往下看就会明白,中间虽然我的推手,也有我的庇护,但大致上我没有改变他的路子,也改变不了,这孩子比你我的悟性高,你应该知道他受的苦不比你少,呵呵,顶着官宦子弟的帽子,却踩着草鞋走江湖,他有点名不副实啊!反而是折戟沉沙之后会让人说,老子英雄儿草包,一朝成名,又会被人说靠着老爹才大放异彩,他可不轻松哪!”李云道眼神悠远。

“其实别人哪知道这孩子最大的梦想不过是一家人布衣饱食热炕头而已,只是,他的老爹太无能,拖累了儿子。从小到大搏了多少次命,三次,五次还是十次?还都不是为了自己,摊上这么个老爹,还真是不幸啊!”李云道甚至没顾忌身边的闫宇平,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很狠,嘴角殷红。

“志萍,我替你抽一个!”李云道喃喃自语。

李云道纵马北去,闫宇平望着星空下广袤的草原中那个逐渐远去的小黑点,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正文 第八章 行侠仗义的江湖

峨眉天下秀,正值春色,迎春花遍地盛开,峨眉山脉巍峨耸立,山势奇骏林涛起伏,泉水叮咚与各种鸟鸣交错,清脆悦耳,让人心生宁静。

几处山岭之中,飞瀑流泉,在日光下虹化七彩,如梦如幻,白珠溅玉,青苔如墨,又显出一副白山黑水的绝美图卷。让人宛如置身仙境。

绝崖险壁之上奇花异草可望而不可即,白鹤惊飞,黄猿哀啼,端的是前朝诗人所描画的“两岸绝壁一线天,瀑布彩虹舞山涧,水秀陶醉四海宾,山奇吓倒洞中仙”。

感觉自己走了天大背运的李惊澜和一半是兴高采烈,一半是对李惊澜愧疚心有戚戚的张晓峰,在心怀忐忑戴罪之身被高洪涛严令当丫环使唤的“鸿福货栈”的二掌柜元晓菲的陪同下,来到这座天下名山。

山水迢迢,李惊澜伤势还在恢复当中,只好坐了山轿,山轿也叫竹轿,是蜀中独有的特色,主要是这个轿夫有意思,四个轿夫俩高俩矮,上山的时候,矮个子的在前,下山的时候俩高个子在前,这样在多山的蜀中,就既能保证坐轿人的平稳,又能节省气力。

可怜的张晓峰,不是没有坐轿的资格,第一是门规不允,第二实在是担心李惊澜,一路跟在轿边,跟病恹恹的李惊澜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山道崎岖,离著名的金顶还有一段距离,元晓菲叫停了轿子,走到李惊澜的轿边请示是否休息一下,还没等李惊澜说什么,张晓峰连声答应,李惊澜搁下手中的《归去来》冲年轻道士翻了个大白眼“真以为弱不惊风了?我说‘张大真人’能有点骨气不?都说了适逢其会,再说,那不还有你一半的功劳,你咋听不懂话呢?你这是供祖宗呢?”

张晓峰也不生气,“嘿嘿”一笑,“别生气,别生气,不休息就不休息呗!多大个事!”

李惊澜无奈的看着满脸堆笑的年轻道士,摇摇头说道:“那就坐会儿!”

元晓菲吩咐一声,早有属下铺好油布,背篓里拿出准备好的水果点心,美酒清水,元晓菲想了想还是把酒葫芦又让人拿走,不是不放心李惊澜的酒量,而是责任重大,实在不得不小心翼翼,高洪涛的暴怒,丁若亭在厌离山下筑起京观,闫宇平与季鹏的天象一战,作为蜀中黑衣卫的二把手,军界,黑道,江湖三件大事,她怎么能不知道?之所以被高洪涛骂了个狗血淋头都没有还嘴,是她明白这个年轻人的重要。别说一个区区的蜀中暗谍的副统领,就是高洪涛,丁若亭之流,也担不起。

高洪涛之所以气急败坏,不仅仅是因为李惊澜的重伤,还有缀在不远处十里外的两百显锋营老兵,丁若亭蛮横不讲理的出手,让高洪涛颜面尽失,这才是他暴怒的根由。

元晓菲是没听见丁若亭那一声让高洪涛毛细血管都快炸裂的“哼!亏得惊澜还叫你一声哥!”,赤裸裸的羞辱,高洪涛硬生生的把舌尖都咬破了。

北边并未传来任何的问责,这个年轻人也并未有过任何责怪的意思,几乎完全掌握蜀中大势的两个实权大佬,却已经水火不容,元晓菲怎能轻松。

下了轿的李惊澜并未像他所说的坐一下,而是在这山清水秀的峨嵋山腰不紧不慢的打起拳来,龙虎山的内家拳基础,舒展筋骨养生健体并无隐秘,只是在这风光秀美的大山之中,别样的和谐,看的张晓峰手痒,也不禁手脚并用比划起来,两个人一远一近袍袖舒展拳势圆润,煞是好看。

一趟拳打了有一柱半香,两人才收住拳势,缓缓坐到油布上。

峨眉自古多隐士,再者说峨眉剑派虽然比起无剑山庄和武都城算不上超一流但在蜀中生命还在魔教之上,一路之上自然见到许多江湖儿女,或风流倜傥神仙眷侣,或三五成群负刀背剑,李惊澜一行人人多势众倒也没什么人觊觎,可中间也是遇到一两对寻仇的,较技的,张晓峰和李惊澜自然是要看热闹的,可在元晓菲竭力阻止之下,并且威逼利诱张晓峰和她一起劝说李惊澜,搞的啥把戏也没看成。

倒不是怕惹麻烦,只是本次出行的目的是给李惊澜散散心,要发生什么煞风景的事,就不美了。

可是该发生的事往往是甩不掉的,李惊澜坐下不久点心还没吃两块儿,马帮里负责外围的哨探就发来警报,有两路路人马发生争斗,并且向李惊澜休息的方向迅速接近,元晓菲瞟了一眼李惊澜秀眉一竖,就要发令,李惊澜捻着竹杯,叹了口气:“没必要这么霸道,往边上撤撤,让开道路。”

元晓菲已经伸出的手,在半空中由本来横削的“肃清”变成紧攥成拳头的“靠拢”,让开左近的道路,往前走了几步,一个眼神蜀中与黑衣卫的老供奉挡在李惊澜左侧。

本着不生事不闹事的马帮,严阵以待。搞的李惊澜直摇头,说实话在云州倒不是没摆过纨绔子弟的行头,但大致上都是为了兄弟们撑腰出气,如今这派头倒真像欺男霸女横行一方的派头。

片刻之后,便看到隐隐绰绰的人影飞快的移动过来,伴随着人影的是阵阵喧嚣。元晓菲袖中手指摩挲,柳眉倒竖。

前头两个身材魁梧手持利刃的汉子中间夹着一位中年美妇,转眼间就掠到跟前,接着就是一愣,因为马帮纪律其实很严,别说如今除了几个向导和喂马的都换成货真价实的黑衣卫,更是严谨,元晓菲的一个暗号,大家都默不作声,加上三个人一路逃窜,只顾着后方,猛然抬头,就看见一大帮人瞪着几十双眼睛瞧着他们,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愣神之间,后面十几条身影便跟了上来,“妈了个巴子的,再跑啊,老子倒要看看你们能跑到哪里去?”

一个络腮胡子壮汉嘴角满是白沫的破口大骂,显然已经是骂了一路了,身旁十五六人提刀舞枪嚣张跋扈,一个个满脸狞笑,咬牙切齿。中间几位凶神恶煞的瞪了瞪马帮众人,意思是少管闲事。而为首的几人竟是瞧也不瞧,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元晓菲低咳一声,马帮众人又往后退了几步,摆明了互不干涉的态度。

“内什么双侠来着,都说了你护不住那个贱妇,麻溜的束手就擒,让老爷们出口气,说不准还能留条狗命,牙缝里崩出半个不字,老子一铜棍打得你脑浆迸裂。”一个光头大汉,大大咧咧的喊道。

李惊澜松开盘膝坐着的双腿,改为一只腿盘曲,另一条支棱起来,眼角斜眯着,不动声色。

先前两名魁梧汉子见已经被围住,索性背靠背把妇人夹在中间,脸色微黄的那位沉声道:“难道这蜀中没有王法了?便由的你们这帮狗贼横行?就不怕峨嵋山上的剑仙?”说罢,眼角向马帮方向瞟了瞟,但是他马上就失望了,这三四十人目不斜视面无表情,根本没有半点要问及事由的意思。

“呵呵,你丫的随便叫,今儿还告诉你了,峨眉山上的神仙都是我家老爷们日常供奉的,你就是叫破喉咙看看有没有人来帮你?”光头汉子说罢得意洋洋的一笑,围住三人的一伙人也是哄堂大笑。

突然元晓菲下巴轻轻向右一歪,就听的一个年轻男子嬉笑的声音:“破喉咙在此!”

哄笑戛然而止,光头大汉怒道:“何方宵小鬼鬼祟祟的?”

张晓峰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什么世道?横行霸道的倒成了光明正大,行侠仗义的反倒成了宵小之辈?

元晓菲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赵晓峰耸耸肩蹲下身子从油布上摸了一块桃酥塞在嘴里,一副好好好我闭嘴的样子。

一位背负长剑的白衣年轻人,总右侧的林间越出,仪态潇洒,笑意盈盈。“啥时候峨嵋剑仙都能被银子收买了?一会儿倒是要上山问一问。”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光头大汉声若洪钟,一听就是外家功夫具有深厚底子的。

“这位大哥是不是耳朵有问题啊?我叫破喉咙啊!”白衣年轻人语气轻佻。

光头汉子气的七窍生烟,懒得跟他费唇舌,手中熟铜棍当头砸下,棍子已到半空才大喝一声“哪里来的狗崽子,吃俺一棍!”儿臂粗的熟铜棍在空中发出嗡的一声,然后……

然后,光头汉子就觉得手中一轻,差点给自己闪了个大马趴,打了个跄踉,双膝下沉,脚下发力才强行止住差点要摔倒的身子。低头看看手中一条熟铜棍不知被什么玩意儿削为两截,手中只剩下擀面杖般长的一截,煞是好笑。

原来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抽出背后长剑,握在手中,此时随意挽了个剑花,正扯着嘴角冲着他乐。

脸色微黄的汉子,略微松了口气,抱拳发声道:“多谢公子仗义相助,这伙贼人人多势众,欺男霸女,滥杀无辜肆无忌惮,看来是在本地颇有根底,公子还需小心。”

白衣少侠微微一笑:“土鸡瓦狗一般的货色。本公子还没放在眼里。”

光头大汉闻言大怒,喊了一声:“弟兄们一起上,废了这个小白脸。”十几个人放弃围困先前三人,刀枪棍棒交织,一齐向白衣少侠攻去。

张晓峰拽拽李惊澜,冲他努了努嘴,意思是瞧瞧人家,李惊澜扭头冲他翻了个白眼,“臭牛鼻子,要不是被你坑了,现在大杀四方的就是我了。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白衣少侠了,装什么大瓣儿蒜,一会儿白衣染血,都不知道谁给他洗!”

张晓峰……至于不?人家喜欢穿个白衣白袍而已,哪来这么大的火气?

白衣少侠手中宝剑不俗,就听的嘁哩喀喳一阵乱响,一众人等手中的兵刃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不过显然他也没下狠手,十几个人中只有三五个挂了彩,还不是那种缺胳膊少腿儿的,只是自己不小心被削断的兵刃误伤的。一众人等望着手中半截兵刃面面相觑,怔了半天才望向主事的光头大汉。

光头大汉眼神狠厉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支旗花毫不迟疑的抛向天空,一道蓝光划破长空。

元晓菲面色微变,往后退了退,站到李惊澜身边低声说道是“少爷,是蜀王府的人!”

武帝猝然驾崩之时,膝下有八子,当今夺门称帝,除废太子举事不成自焚之外,当今并未薄待哪一个兄弟,成事之后分封诸王,七个兄弟各自守牧一方,就算后来为了那个位子兄弟生隙,祸起萧墙,朝廷在四王之乱之后大力削弱了剩下的三个藩王的权力,领地范围,黑衣卫对剩下的三位藩王也加大了监控力度,可也并未赶尽杀绝。尤其是蜀王,蜀王周赟素无大志,年少时喜玩鹰犬,嗜围猎,贪财好色,进封蜀中之后,蜀中连续十余年反复叛乱,他也没过好什么安生日子,一个没权没势,没兵没将,而且还受皇帝忌惮的闲散王爷没谁愿意得罪,但也没谁愿意搭理,索性在川州城内自己画地为牢做起了风流王爷,每日酒池肉林,醉生梦死,直到那年丁若亭入蜀,这才显出先皇对大势判断准确的强大遗传基因,蜀王周赟先是捐了白银十万两的投名状给初来乍到,一穷二白的丁若亭安民练兵,然后又把府中的供奉悉数借了给他平复蜀中叛乱,早早的拉上丁若亭这条线,并且义无反顾的一路扶持,待蜀中安定之后,便一跃成为蜀中明面上仅次于丁经略使的二号人物。不得不说他的政治嗅觉还是非常敏锐的。

李惊澜曾经在书院恶补过一段皇家秘史,对这个蜀王自然是知道的,说实话对于王爷这个词他一点都不感冒,四王之乱被死胖子打死一个,阴死一个,刑讯审问过俩,没什么新鲜感,至于蜀王,连滚带爬的跑回京里表忠心,皇帝不见,就跑到李云道的府中,甚至哆哆嗦嗦的亲自带了一大堆礼物哭天抹泪的要跟胖子拜把子,胖子精明的眉毛都跟鞭梢一样,哪敢再风口浪尖上玩儿走钢丝,自然是一本奏疏上达天听,据说皇帝听了之后都哭笑不得,降下口谕:礼物放下就滚回去就可以了,没你什么事,乱捧猪头瞎拜庙,瞎操什么心。拜把子这个事我当年都没办成的事,你就别凑热闹了。又把蜀王狠狠地吓了一跳,以为是皇帝怀疑他存了什么心思,后来胖子实在忍不住这货没脸没皮的每天在府上转悠,才告诉他,当初当今游历江湖的时候,两个人意气相投,真的是差点拜了把子,只是李云道不经意间发现王命金牌,猜出了当今的身份,才没敢造次,这是真事。这才放下心来。

所以,李惊澜只是微微颔首,并无避开的意思,元晓菲却不太放心叫过一名黑衣卫低声嘱咐几句,那人转身悄悄离开营地向林中隐去。

正文 第九章 些小吾曹州县吏

那白衣少侠却是艺高人胆大,也不动怒把手重长剑归鞘,左右看看眼神就飘到马帮这伙人,先是瞄到元晓菲,眼神一亮,拽拽衣襟紧走了几步就要往圈内走来,给外围一脸肃杀的马帮成员拦住,元晓菲懒得理他,蹲下身子给李惊澜竹杯里倒了一杯水,又站在他的身侧,双目低垂默不作声。

谁知那白衣少侠竟是个媒,没面皮的,眼珠一转在圈外跳着脚大喊:“那位公子,小生打了半天有些口渴,可否借杯水喝?”

李惊澜嘴角一扯,从地上抓起一个水葫芦头也不抬冲着声音的方向扔了出去,白衣少侠一把接住,却傻了眼。一肚子郁闷,就不能邀请我过去?喝杯水而已,这是什么待客之道?捏着硕大的水葫芦,尴尬的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张晓峰这边又差点没憋住,赶紧背过身子一阵猛咳。

李惊澜这才抬头,向那人招招手,白衣少侠喜出望外拨开众人走了进来,走到近前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油布上,嬉皮笑脸的说道:“还是公子仗义!”

“仗义个屁,眼瞧着恃强凌弱,还躲在一边,这也叫仗义?”张晓峰不忿道。一旁的元晓菲瞪了他一眼,张晓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这位公子一看是读书人嘛!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明哲保身应该的应该的,打打杀杀是我们粗人做的事,对不?”年轻人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对着李惊澜说话,眼角却瞟向身旁凹凸有致的元晓菲。

“晓峰哪!啧,你看看人家多会说话,武功又高,哪像你成天叽叽歪歪,杀条长虫还差点把自己性命搭进去,量力而行的道理你师父没跟你说过?”李惊澜没接那人的话头,却扭头狠狠的怼了张晓峰一句。很扎心。

瞧着张晓峰一张俊脸憋得通红的样子,李惊澜哈哈大笑,这才反身拱起双手说道:“幸会幸会,在下京城书院不肖弟子景澜,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东海余璐杉,我是一名剑客!我没猜错吧!公子文质彬彬一看就是读书人,京城书院,那是独一份儿啊!我听说能进疏远的都是天下娇子,公子定是满腹经纶,文采飞扬,饱学之士。叫我小余就行了!”余璐杉连珠炮般的奉承话说了一堆,刚才的英武潇洒形象轰然崩塌。听得元晓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惊澜也是无语,抬头对元晓菲说:“让那三人也进来休息一会儿如何?不妨事吧?”

“公子,只怕丁叔那边……”元晓菲面若寒霜,点到为止。

“哦,你去问清楚缘由,丁叔那边我来说。或者我们运气好,都不用为难,有人会替我们遮掩都说不定。”

元晓菲见李惊澜坚持,扭头走出队伍,向不知所措楞在当场的两男一女走去,络腮胡子大汉见一美妇穿阵而出,拎着半截断刀瞪眼大声道:“哪个马帮的不知死活?”元晓菲置若罔闻,径直向左侧三人行去,那汉子不知死活的往前一蹿伸手就要将她一把拽住,元晓菲听的背后风声不进反退,长袖一卷荡开臂膊,右手顺势掐住壮汉粗壮的脖子,左手纤纤玉指连点瞬间封住壮汉半身穴道,纤弱的身子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挟带着二百多斤的壮汉直直撞到两丈多远的一棵百年老松,轰隆一声巨响,震的松针乱飞,一颗硕大的头颅脑浆迸裂,红白相间。死的不能再死。女子彪悍,霸道如斯。

自从李云道创立黑衣卫以来,除了忠于当今,何曾怕过谁来?今日元晓菲之所以谨小慎微只不过是头上压着高洪涛,丁若亭,李惊澜三座大山,作为蜀中黑衣卫的二把手,那受过这等闲气,一怒杀人。

除了马帮众人早见过元统领的本事作风,李惊澜,余璐杉,张晓峰,和一前一后的两伙人惊的目瞪口呆。震撼!

毕竟余璐杉刚才一个打一群,只是伤皮不伤肉,只是看的宝剑锋利,没什么震慑力。而这个女子一出手就要死人,还是怎么恐怖怎么来,加上貌美如花与脑浆飞溅的鲜明对比,哪个能不心神摇曳?

元晓菲好似做了一件家常事,慢慢踱回山道中间,走向两男一女,低声询问。这边白衣少侠余璐杉杯子举在嘴边,水却流到衣服下摆都不自知,张晓峰嘴巴长得老大,半天合不拢,只有李惊澜还好些,只是摇头苦笑,心中暗道:这不是赌气嘛!何必呢?

不一会儿元晓菲带着三个人走进圈内,大致说了下情况,原来是原籍峨边县的蜀王世子奶娘去世,要下葬到峨边县,蜀王借此为名强占当地肥田二百余亩,说是强占其实也是给了银子的只是按贫田给的,老百姓就告到县上,要是一般的官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银货两讫还吵什么吵?卖王爷一个面子,哪怕是这个网页没什么太大权势那也是当今天下一个巴掌都能数出来的有资格穿龙袍的几个人之一,可偏偏峨边县令丁洪是个强项令,居然要拘拿出面办事的王府管家问案,于是就给自己惹来了一场祸事,没把王府怎样,自己倒先被革职拿办,家破人亡,那妇人是峨边县令妻子,侥幸逃出,在两名义士的保护下要上京告御状,不料走漏了风声,被王府的鹰犬缀了上来。

李惊澜听了之后只是“哦!”了一声,以水代酒和余璐杉喝了一杯,元晓菲则是让属下另外准备清水食物给三人之后,低声与马帮中几个小头目交代了几句什么。才转身归来。

打出旗花之后约莫小半个时辰,日头略略偏西才远远的听见几声长啸,白衣少侠余璐杉眼神发光,李惊澜若有所思,元晓菲面沉如水。

不远处那十几条面如土色的大汉,却一下子精神起来,眼神恢复了不久前的狠厉。不过瞧着元晓菲的面色却是不敢再放狠话,强援还在几里之外,足够这歹毒的婆娘宰他们几回的,谁也不傻。”

片刻之间,三道身影电射而至,左侧中年男子侧脸阴沉,三角眼吊丧眉,右侧身着道袍的枯瘦老者十指如钩黝黑之中透着金属般的光泽,中间多踏出半步的儒衫老人须发花白脸色却红润光洁,光头大汉见三人站定这才俯身上去低声将事故前后与老者分说了一遍。老者听完之后心中暗暗计较,与身边两位交换了一个眼神,对面的看起来并非善茬,否则也不会接过这个梁子之后还能八风不动的等在这里,这会儿功夫那三人自然已经将前因后果说的明白,可对方显然是有恃无恐,蜀中之地何时出了这么些年轻高手?除了丁经略使还有谁敢和蜀王府作对?

其实说是供奉,像中间这位老者已经在蜀王府生活二十多年,已经和家人没什么分别,遇上事的时候,往往考虑的更多,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和必要的撕破脸皮之前,还是决定先探探斤两。

老者前行两步说道:“不知对面是何方少侠,家中恶奴多有得罪,蜀王府栾非这里赔罪了。”

李惊澜不知道在低头想些什么,好像并未听到,元晓菲不愿意搭茬,那白衣少侠余璐杉却口无遮拦“赔罪倒不用,散了吧!回头自有朝廷公论。”

老者原本还是想先亮牌子,然后看看能否有化解的渠道,谁知道被这家伙一句有意无意的扯淡话将住了,不由心头火起“看来是看不起我蜀王府了,那老朽就不免得罪了,放心我家王爷宅心仁厚,不像这位蛇蝎美人动辄就取人性命,待会儿生擒了各位,自然有王爷与你家大人交涉。”

元晓菲唇角微微翘起,蛇蝎美人?呵呵!侧身看着依旧低头不语的李惊澜,马帮众人并未像老人想象的那般如临大敌,依旧是手握刀柄,面无表情,仿佛主人不出声,就是死也不会乱动,红面老者瞳孔微缩,大秦之地除了军中精锐士卒,能做到泰山压顶而不变色的只有死士,这些年轻人到底什么来历?

这边李惊澜猛然抬头突兀的说了一句“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那就对了。”说罢站起身来,双目直视老者“打了小的,才能引出大的,对不对?我都很久没见过我爹了,正好试试你这法子顶不顶用!”

元晓菲并指如刀当先直撞红面老人,马帮众人齐抽肋下长刀攻向左近阴冷汉子,枯瘦道人正要扑向看起来病恹恹的李惊澜,这边余璐杉嘿嘿一笑拔剑接过“瘦猴,你是我的!”

杀声四起。

正文 第九章 擅过此线者,死!

一场混战,之中,首先遇险的却是当先出手的女子元晓菲,谁能料到纤弱女子竟是修的近身搏杀的武夫路数,红面老人当胸一拳,元晓菲只是身体微侧让过必杀一拳,硬生生用左臂抗下,右手撮成鹤爪,啄中红面老人印堂,这还是老人见势不妙在昏昏沉沉中下意识的疾退,避开了接踵而至的“撩阴腿”,不待老人扎稳下盘,元晓菲如影附随老人仓促之间挡住劈面一掌却又被一个顺势的肩靠撞得气血翻涌,左臂已经血肉模糊的元晓菲没有丝毫犹豫,继续拉近距离,不给老人换气的机会,招招都是换命。

不仅仅是场上人看得心惊,场下的张晓峰眼圈发红,眼看就要忍不住冲出去,只是被李惊澜伸手一把拉住,害的张晓峰差点忍不住一句脏话骂出口,李惊澜不为所动,一手按着张晓峰的肩膀,一手轻轻叩击刀鞘,眉间微微皱起。

场上围攻阴冷汉子的黑衣卫已经折损三四人,而余璐杉借宝剑之利迟迟不能攻破枯瘦道人的爪网,无意间对面三人慢慢靠拢,背悄悄形成背靠背之势,红面老人一声长啸,骤生突变,阴冷汉子拼着背后两刀入肉,双拳接下元晓菲的单掌,红面老人一拳击中元晓菲额头,将她打飞出三丈多远,不顾元晓菲死活,往右侧打出一记劈空掌,荡开余璐杉一剑,枯瘦道人大鹰般凌空飞起,扑向远处观战的李惊澜,一瞬间,阴冷汉子身披六刀,已是死绝,元晓菲生死不知,红面老人大展神威掌风一圈将余璐杉和近前的黑衣卫拢过身前,只为给身法更快的枯瘦道人创造一个擒贼先擒王的机会。

早在阴冷汉子撤身的一刹那,李惊澜就嘴角一扯,一把将张晓峰推后,待到眼睁睁看着阴冷汉子身死,元晓菲飞出,枯瘦道人腾身飞起,这才喃喃自语:我就说泥菩萨都有三分火气。

脚尖一点不退反进,一道光华从肋下绽放,开山一刀,“铮铮”两声,枯瘦道人空中扭身两爪弹在刀面荡开刀身,仙人十八拍,铮铮又铮铮,枯瘦道人落地飞退,十指连弹卸去刀劲,叠雷,不复铮铮却砰砰,枯瘦道人硬若玄铁般的十指发麻,李惊澜弃刀握拳,铁骑冲阵,血光顿现,爪拳互换,枯瘦道人被击中腹部倒退两步,李惊澜右胸被抓的的血肉模糊,一气已尽,李惊澜低头喷出两口鲜血,重伤未复,又添新创,枯瘦道人双爪一错面露狞笑。

李惊澜抬头抹去嘴角血痕,不料又是一口鲜血涌出,不禁摇了摇头,索性不去管,任它滴落长衫,右掌一伸,嘴角咧出诡异的弧度,唇间微微颤动嘣出几个字“归去来兮,看你归不归?”

惊虹乍现,一道白光自枯瘦道人背后穿过,电射归鞘,先前拼死消磨枯瘦道人一气使尽,只为他换气之时一刀毙命,问你归不归,你不答,一命归西。

在场众人都没见过李惊澜出手,就连一起出生入死的张晓峰都没见过,余璐杉和红面老人都看走了眼,文弱书生?没想到这货竟然是和元晓菲一个路数,不动则已,一动就是生死相搏,众人顿时都是一愣神,张晓峰武功不咋地,轻身功夫倒是不错,一个纵跃飞到李惊澜身旁,满脸惊喜的翘起大拇指,“牛”,李惊澜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扶着点,装过头了,都快站不住了!”张晓峰赶紧一把托住他的背脊,手掌触及背后长衫,黏糊糊的,汗透衣背,已是脱力。

红面老人见势不好,避开余璐杉心不在焉的一剑,飞身遁逃,白衣少侠也不追赶,反身回到李惊澜身边当胸一拳,“小子,装的挺像的,把我都蒙了!”李惊澜翻个白眼,应声栽倒。

千年峨眉,也曾出过“天下剑仙出峨嵋”的壮观景象,只是数百年前与魔教一战,毁损一空,前人典籍,千年武道积累一朝丧尽,尽管人杰地灵,但终究差点意思,别说和那两座超然存在相比,就是在一流门派中,顶尖都算不上。

与断了传承有关,也与蜀中较为封闭,峨嵋又多女流,行走江湖历练不足有关。

但是在蜀中,峨嵋的声名仍然压过数百年来被各个名门正派反复围剿的魔教,实打实的蜀中翘楚。

最近十数年,蜀王周赟十分看重峨嵋剑派的武道领袖作用,不惜下血本搜罗散落在外的峨嵋典籍,对峨嵋扶持不遗余力,甚至专门请了饱学之士编写《峨嵋剑仙录》为之扬名,峨嵋剑派自然感激涕零,如今骤然接到王府的求援,掌教林清芷颇为看重,立即派出两名指玄境多年的师弟和大弟子徐国平带领二十多个武道修为在门派中名列前茅的弟子协助。

在红面老者一路上的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说辞下,一众人等义愤填膺,一帮穷凶极恶的匪徒竟敢在峨嵋山清静之地,劫财行凶,杀人害命,不仅仅是对蜀王府的侵犯,更是打了峨嵋剑派的脸,也不看看这是谁的一亩三分地,这还了得?

几个外乡人也就罢了,当地的匪徒,马帮居然也敢捋峨嵋的虎须?这让在峨嵋金顶一声长啸,整个蜀中武道都得颤三颤的峨嵋娇子怎么受得了。其中的几个男弟子一路之上,憋着一口气,一定要在师姐妹面前露脸,把这伙胆大包天的匪徒揍个满脸桃花开。有想象力丰富的甚至脑海里泛出剑光游动处,一群乌合之众狼狈逃窜的景象。

可现实是,当他们火速敢到山腰时,这帮人根本没有逃跑的意思,更为甚者,是根本没有正眼瞧过这帮意气勃发横眉怒目的蜀山娇子,该给伤员包扎的包扎,该煮开水的煮开水,该喂马的喂马,这帮眼过于顶的蜀山灵秀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被无视了。这是什么情况?

峨嵋弟子一股怒火从脚底直冲脑门,而夹在中间的红面老人却不由一惊:不对,这特么就是死磕的节奏啊!蜀王府加上峨嵋剑派,已经是蜀中一流的组合了,对面这拨人依旧是风轻云淡,情况不对头,很不对,很可能这次踢到的不是铁板,而是钢板。峨嵋派的瓜娃子不谙世事,不等于混迹在世俗中多年的红面老人不懂,事有反常必为妖,今天这事怕是要惹出大祸端了。老人下意识的往后又缩了缩。

“何方恶贼,竟敢冒犯蜀王虎威,在我峨嵋山前行凶?”徐国平先声夺人。

支棱这身子在张晓峰的搀扶下,半躺在一棵劲松树干下的李惊澜叫过一名正在打扫战场的黑衣卫,轻声说了几句,那名年轻的小伙子面色肃冷,大步走出马帮休憩地,认真的走出三十步,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根枯枝,长长的划出一道越四五尺的浅沟,将枯枝随手一扔,挺胸抬头,大声说道:“擅过此线者,死!”傲然转身,竟是回头继续清理场上的断肢残尸,将自家兄弟掉落的物件一一捡回。

峨嵋剑派的众人哪见过这么嚣张的阵仗,有些傻眼,什么情况,明明是自己过来耍威风,威胁人的,怎么就变成自己被威胁了?掐掐大腿,没做梦,这是峨嵋山的地界儿啊!

几个怒火中烧的男弟子不由的一阵冷笑,也顾不得师叔和大师兄还在身旁,抢出阵中,便要将这帮故弄玄虚的狗贼砍杀殆尽。

身形刚刚略过那条歪歪斜斜的土沟,就听得“嗡”的一声,数百只劲弩精铁短箭破空而出,就算两名指玄师叔发现情况不妙急急掠出挡下大部分铁箭,仍然有一名弟子被这军中利器射成筛子,两名弟子身中数箭,倒撞回土沟之后。

林中左右两侧,两个百人队显锋营轻甲徐徐涌出,持刀甲士呈锥子型,十人队执弩甲士护住两侧,冲阵队形。

峨嵋剑派弟子这才明白对方不讲理的派头从何而来。人群一阵骚动。

正文 第十章 朋友?师弟?师叔?

五百显锋营,不仅仅代表暴力摧毁,还代表着蜀中那个唯一的声音,虽然丁若亭已经喊出显锋营扩充十倍,但目前来看只是刚刚准备付诸实施,那么按照严格标准的五百人配置,眼前的这二百人就已经是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兵力了。作为威慑蜀中大地的绝对实力,这是什么概念?峨嵋派不敢赌,红面老人也不敢赌,就算是背后的蜀王府也不敢赌,这是当初丁若亭在朝堂束手无策的时候,敢于立下军令状,不要京师一分银子,一兵一卒,只身带了五十名黑衣卫入蜀时,皇帝给予的全权处理蜀中诸事的金口玉言。所以,第一是拿不下,第二是赌不起,对面刚才还神气活现的一帮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红面老人不得已站了出来,摸出一块金黄色的令牌,高高擎在空中说道“老朽是蜀王府供奉盖超山,对面不知那位军爷做主,可否请移步一叙?”

前排一名士卒出列,用像尺子丈量过宽窄几乎一丝不差步子,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的走过来,左手将金牌接了过来,右臂高举袖弩直对盖超山面门,然后徐徐后退,整个过程并未转身,甚至双眼都不曾眨过一下。

带队的校尉接过令牌查验之后,快步走向树下的李惊澜,单膝跪地将金牌呈上,李惊澜两指捏着丝绳迎着阳光瞧了瞧,随手又丢了回去,欠了欠身子,努努嘴示意张晓峰把自己怀里的东西掏出来,张晓峰忍着膈应伸手从他怀里摸出一堆零碎儿。

我去,除了元晓菲,就连血山尸海杀出来的显锋营校尉脸色都变了,黑衣卫令牌,玄甲军令牌,王府令牌,太子府金牌……特么这简直是个令牌货铺啊!不仅仅是数量,像玄甲军令牌在显锋营校尉眼里的分量就比区区一个不起眼的蜀王令牌不知重了多少,像太子令牌那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这家伙什儿一股脑儿掏出来,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远处,目力超然的盖超山面如死灰,显锋营校尉显然是得了死令,为李惊澜马首是瞻,眼神坚定,大手一挥,刀阵前移,弩阵徐徐合围。大战一触即发。

忽听得空中一声长叹“朋友,得饶人处且饶人。”随着声音,一位仙风道骨的消瘦道姑脚下凌波微步,踏空而来。显锋营校尉瞳孔微缩,但半步不曾后退,二百士卒亦不为所动,微微一滞,继续前行。

消瘦道姑不禁勃然色变,再也维持不住脸上镇定自若的微笑,沉声道:“对面朋友,何必咄咄逼人,难道真要本真人出手?峨嵋剑派虽弱,但也有玉石俱焚的决心。”这句话用内劲吐出,一言既出山风骤急,修为较低的,感觉耳膜中嗡嗡作响。天象境界便有此异象。不过,在话头话尾却表达出不一样的意思。

“咳咳,什么真人?可有朝廷册封的文书?您老见多识广,可不要蒙我,我师父册封大真人的文书我可是认真瞧过的。”李惊澜使个眼色,在张晓峰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显锋营士卒整齐划一的停止前行脚步。

“这个……蜀王府已经向朝廷举荐,文书却还不曾见过。”老道姑面色微红。“贫道峨嵋掌教林清斛,却不知少侠师承是哪座名山,还请明示,说不定我与你家长辈还有旧交,切莫大水冲了龙王庙。”

“好说好说,咳咳,家师龙虎山,咳咳,掌教。”李惊澜明显有些中气不足。

老道姑面露喜色“原来是张师叔门下,多有得罪,五年前我曾入宝山与张师叔请教,幸的师叔指点,方能一举踏出天象境界。你看看这不是一家人么?原来是小师弟当面,还请撤了刀兵,共上金顶饮一杯清茶,否则,张师叔就要笑我不懂待客之道了。”老道姑顺坡下驴。

“咳咳,内什么,我是说家师龙虎山掌教师叔,真道人张宝熙。”李惊澜低咳两声,说道。“那个册封‘真道人’的文书,我是真见过……”

李惊澜面色如常,张晓峰手底一滑差点把他闪倒,老道姑脸色涨得通红。

招招手,把那位满脸刀疤的校尉叫了过来,低语几句,撤了兵马,李惊澜才又坐了下来,苦笑一声“林掌教,麻烦你多走两步,不是托大,我这身子确实是不良于行。”

峨嵋派掌教急急赶来,先是被紧张局势所摄,接着又被他调侃,确实是没注意李惊澜的伤势,经他提醒之后,才发现这位“小师叔”真气散乱,血气虚浮,内腑之中竟是连遭重创。不由得又是一惊。蜀中戏言“峨嵋剑仙”毕竟只是坊间流传,那龙虎山虽说是道门领袖,但千百年来从来都不乏真正的剑仙,真道人又不仅仅是朝廷认可的大真人,同时也是龙虎山仅存的辈分比掌教还高的前辈,这位辈分奇高的“小师叔”在这峨嵋山上有什么闪失,那自己还真扛不起这个责任。连忙快步走到他身旁,屈指连弹封了几处大穴,单手撑住背心,掌中真气游走,帮他聚拢如破屋漏风般四溢的真气。李惊澜五脏六腑就觉得如同刀绞,眼前发黑一声闷哼向后倒去。张晓峰大怒,正要发作,早被背后头缠白布绷带的元晓菲一脚踹了出去。

老道姑将李惊澜的身子徐徐放下,从怀中掏出一颗丹药双指一夹在丹药破碎的一瞬间,捏住他的下颌塞了进去。这才扭头望向面沉似水的元晓菲。“多谢姑娘相助!”

“不用谢,我也是在自救,不管你信不信,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不仅仅是我,峨嵋派,蜀王府,乃至蜀中两千四百里,必定血流成河。别说你是天象境就是地仙,也绝无幸理。”元晓菲紧盯着老道姑的双目,一字一顿的说道。眼神狠厉,斯歇底里。

在阵阵檀香中,李惊澜徐徐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中年男子方方正正脸,“闫叔叔,你怎么来了?”

闫宇平眉头一皱道:“还是这么犟?我不来,难道看着你被人打死?”口中说话,眼角却向外瞟了瞟。

李惊澜顺着闫宇平的眼神望去,屋子中间的方桌前坐着两个人,高洪涛满面赤红,连眼珠子都红透了,左手一个青袍黑面男子正是蜀中说一不二的丁若亭,此时脸膛发青,两侧太阳穴青筋暴突,紧闭双唇。

“呵呵,蜀中双雄?是什么玩意儿?一条看家犬都知道主辱狗死。”这话可不只是伤人了,简直是伤口上撒盐。

高洪涛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佝偻着瘫在靠椅上,眼神涣散;丁若亭牙关紧咬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李惊澜急忙支棱这无一处不痛的身体叫了一声:“丁叔叔,且慢!”

闫宇平背对丁若亭眼睛微眯,脸色阴沉:“让他滚!屠尽峨嵋山,蜀王府有个卵用,时灵时不灵的狗脑子。”

丁若亭如遭雷击。

正文 第十一章 有少年高出天外

李惊澜突然觉得自己很累,与浑身无一处不痛无关,与天南地北走了一圈无关,只是觉得累而已。

从前他从未想过会怎样,会这样,守着娘和姐姐就好,当然如果爹也能在一起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在邑城也很简单,有沧蛮可杀,有烈酒可吃就好。

这天下大大小小的事,自有天下大大小小的人来管,关他什么事?

道门魁首要争那份虚无缥缈气运,儒家夫子要守初心立天命,坐南朝北的那位要看透人心,左右百万生灵,与一个武不过金刚,文不能济世安民的十七岁少年有什么关系?论资排辈排到猴年马月也落不到他李惊澜的头上。

李惊澜曾经对那个从来都不管他死活的爹有过怨念,很大的怨念,曾经的他不肯听爹一句话,甚至一个字,爹让他往东他偏往西,爹让他打狗他偏撵鸡,既然你从不曾管过我,那么我的事也不用你管。天下大事,不过生死而已,我李惊澜连死都不怕,还能有什么事?

龙虎,京师,北岳,淮南,蜀中,一步一步走来,一丝一缕的草蛇灰线,仿佛才摸到的爹的衣袂,看到爹的不易和无奈,李惊澜才回头去想娘的那句话“恨谁都不要去恨你爹!”

当初他不懂,当他提起刀的时候,他问自己,能比姐姐强么?答案是不能;夫子飘摇而去之后,他曾经问过自己,我配么?答案是不配;他问过自己,你行么?答案是不行;他问过自己,你愿意么?答案是不愿意;当他压住火气,以追本溯源,推近及远来面对壶口瀑布无心为恶的小太监的时候,他问自己,你做的对么?答案是不太对;当他面对淮南道送上的大礼之时,他问自己,你是不是不识趣?答案是糟糕透顶的的不识趣;当他面对恶蛟逞凶的时候,他问自己,值不值得?答案是不值得;峨眉山上,本来可以不管的闲事,当他想起那句“些小吾曹州县吏”,想起庙堂无论有多粗的枝干,为这个天下遮蔽荫凉的还是更多的更繁密的枝叶,如果枝叶都被虫蚀了,枝干再粗又能有多大的荫凉呢?他问自己值得不值得?

答案,是值得!

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的去想,爹何尝不是呢?原来,担当这个道理,爹早就埋在他的心里,血脉里。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事有不平则鸣。

不平之处且放声。

峨嵋金顶,云海如潮,李惊澜金刚体魄破碎不堪,但体内气机激荡,丹田金池摇动,拓展何止十倍,那朵垂头丧气的金莲,缓缓抬头,茎叶向上攀升,在暴涨的池水中,浮动摇曳,光芒万丈。

只欠半缕机缘,便是指玄一线。

对面峰顶上的峨嵋掌教不禁暗自叹息,惊动丁大魔头微服上山,有望登顶武夫第一的闫宇平不请而至,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搭上峨嵋派仅存的一粒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轩辕丹”,如果李惊澜在峨嵋金顶一举升境,那就是妥妥的一张护身符,如今看来功亏一篑。

“林掌教可是觉得可惜?”一旁一向沉稳的闫宇平却微微一笑。

“微薄之力,贫道哪敢贪功!”虽然境界相同,但身为一教之主,有战友主场优势的林青斛面对这位只向“更强处出拳”的中年汉子仍然感觉压力山大。

“轻仇者寡恩,轻义者寡情,轻孝者最是无情,这孩子!情义二字从来都不缺。一颗轩辕丹算什么,天下剑仙出峨嵋大不大?大倒你林掌教都未必敢想,不过,你会看到的!”闫宇平平静的说道。

林青斛身躯微颤,双眼圆睁,难以置信。

“小师叔有望登顶龙虎山?”林青斛失声问道,一教圣人扶持一门一派自然是手到拈来。

“呵呵,龙虎山?未必能装得下少年双肩担山月啊!”

那个智计无双的李胖子没有给自己的儿子指山就我,也就同样给李惊澜一片一山还有一山高的无限拔高的天空,担当是他自己的选择,登临是他自己迈出的步子,无论是李云道的眼光还是闫宇平的武道,都是奔着山高人为峰去的。自己的孩子当然会不遗余力的去托一把,但他的高度,需要他自己一步一步的跨上去。这些话,别说世间追名逐利目光短浅的官宦富贵,就是如同峨嵋掌教这种山上仙人也未必吃的透,金刚,指玄,天象,地仙;秀才,举人,学士,黄紫贵人,从来都不是像闫宇平,李云道,夫子这样的人思考的问题,在他们眼中的道理是:更高,更强,更好!

这样的世界才有意思,这样的世界,才更生动!

张晓峰结结巴巴的扯着李惊澜的衣袖问道:“你,你,内什么,张真人真是你师兄?”

“龙虎山上张真人一抓一把,你说的是哪个张真人?”李惊澜故意逗弄他。

“当然是龙虎掌教天下道教魁首张真人了!还有哪个?”

“哦,尽管他老人家不怎么乐意,可我这个小师弟那是板上钉钉的!谁让我有个便宜师父呢!”李惊澜摸摸自己高挺的鼻梁,眼神促狭。

张晓峰却仰天长呼:“完喽,完喽,这辈分都不知道从哪里讲起。师弟变成师叔祖,这坑挖的有点大喽!小余,你说老天咋这么坑呢?小余,小余,你咋了,不是挺能说的么?”

从山腰现身之后就英姿勃发,或者是话唠的余璐杉,扭扭捏捏的站在离他俩一丈多远的地方,不知道想些什么,猛然间被张晓峰喊破,一张帅气的净白面孔,有些发红。

“小余,你过来给评评理?”张晓峰没完没了。

余璐杉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一丈远的距离,几乎用挪动的步子,半天才走了过来,却正眼都没瞧一旁上蹿下跳的张晓峰,径直走到满脸纳闷儿的李惊澜身前,挠挠头小声说道:“小师叔!”

张晓峰瞠目结舌。

小师叔,东海,宝剑,李惊澜脑海闪过这三个字,连成一线,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二师兄门下?”

二师兄?我去,你才二师兄,你家全是二师兄。余璐杉一阵腹诽。

“小师叔睿智!”这马屁拍的天衣无缝。

“还没谢过师兄一剑相助之恩,倒与少侠,咳咳,内个,倒与师侄又结了一份善缘,这天下还真是小啊!”李惊澜觉得峨眉之行,惊喜大过于不顺心。

耳边冷不丁传来一声“扑通”,师叔侄扭头一看,哭丧着脸的张晓峰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道袍上尘土飞扬,“还让不让人活了?我也算是武当门下大弟子,招谁惹谁了,这些老神仙都疯了么,咋收徒弟的?就不能有个靠谱的?”

李惊澜哈哈大笑,余璐杉无奈上前提着背后衣领把撒泼打滚的张晓峰拽了起来。

李惊澜笑了半天才收住,走到一个垂头丧气,一个沉默不语的两人身边,试探着说道:“天高皇帝远的,要不咱各论各的?”

“行啊!小李,够意思!”张晓峰一蹦三尺高。

“小师叔,这样不好吧?”余璐杉糯糯的说道,张晓峰扭头就是一个大白眼,扭扭捏捏的白衣少侠赶紧又说道:“全凭师叔做主!”,张晓峰大喜,狠狠的拍了余璐杉的肩膀一下,“小余,上道!”

余璐杉一脸黑线。这货才是蹬鼻子上脸的鼻祖啊!

金顶之上,三个少年眺目远望,脚下云海翻腾,恍若神仙。

有少年高出天外!

正文 第十一章 一轮峨眉月苦酒十八碗

身兼重任的西蜀道经略使丁若亭不能久居峨嵋,第二天一早便秘密下山了。有闫宇平在李惊澜身边,两百显锋营不禁有些多余,而且显得扎眼了,但他还是留下五十人,还是落得闫宇平鼻子里喷出一个“哼”字,站不住理字,蜀中谈丁色变,孩童止啼的丁大魔头面对如此奇耻大辱,也只能吞声咽气。至于回到川州如何与蜀王府讨价还价,淮南的先例当然是不可取的,可说到削肉挖骨,牢牢把持黑衣卫二把手十数年之久的丁若亭又何止是行家里手,在这方面简直就是大宗师级别的。李惊澜不会去管背后的牵扯,但还是恳求丁若亭在峨边县令这桩事上,一定要秉公执法,还他一家人一个公道。至于丁若亭玩味的对他说,要不要顺势扶他一把,李惊澜想了想说,还是不用了,不因一言举人,不因一言废人,毕竟不是很熟很了解,蜀中正是修生养息的时候,三郡十六县都在丁叔叔眼皮子底下,如果这位真有能耐,丁叔叔自然不会浪费人才。话说的四平八稳,与他入蜀以来做的几件冒失事大相径庭。

淮南鲜血今犹猩,总不会有人视而不见,虽然在挂着金字招牌的蜀王府不可能明面儿出现,但暗地里的手段,未必就比不上,这些事情远在天边的李云道不会问,近在眼前的李惊澜更不会问,可这件事做好做不好,做漂亮做不漂亮,却是最大的学问。丁若亭铁青着脸下山,闫宇平不闻不问这就是态度,讲不好就掀桌子,那个时候,就不但是蜀王府遭殃,更是重重的打他丁大经略使的脸了,轻重缓急丁若亭心里跟明镜似的。

高洪涛这几天半步不曾离开李惊澜左右,熬的眼圈乌黑,面色灰白。望着昂首转身离去的丁若亭,不知道想些什么。

“哥!”李惊澜轻声叫了一句。

高洪涛先是一愣,又塌拉下脑袋,双手十指死死相扣“哥没本事,没能护着你!”

“哥,你说啥呢?胖子都说了,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上,十年之内,你都能把他比下去。再说这事跟你有啥关系,都是我太犟!你这么说,我以后都不好意思来蜀中了!”李惊澜轻轻握住高洪涛的小臂,满脸挚诚。

“惊澜,我拿准主意了,跟你回京!”高洪涛猛地抬起头来。

“好啊!府里正好缺人,娘唠叨了好久了,你回去娘不知道有多喜欢,书院那边都没个商量事情的,哥,你跟我回京可是一个人要掰成两个人使的!咋样?扛得住?”李惊澜喜笑颜开。

“这话说的,真当我是心如死灰了?我是真想回去了,再没用的孩子,也想守着家不是?上回见干娘还是四年前,干娘脸上都有皱纹儿了。离京十年也该回去了!”高洪涛遥望西北。

“行的!哥,咱们一起回家!”

张晓峰和余璐杉是王八瞧绿豆--瞧对了眼,眼见着李惊澜一日比一日精神,在峨嵋派和蜀王府被丁若亭敲诈源源不断的送来的灵丹妙药滋养下,很快就能康复,身边也不缺高手,就决定辞行下山,继续闯荡江湖去了。这么大一个江湖,不能总在一个水窝子里扎猛子,再说,和龙虎山的小师叔摸爬滚打了这么长时间,吹牛的段子都有了,还不赶紧下山显摆去。

临别的时候,李惊澜特意准备了几坛子上好的“蜀山春”,哥儿仨痛饮了一回,说是痛饮,其实是李惊澜还没上头,这两位就吆五喝六的说上胡话了,这俩年轻人都是清静山上无邪客,哪里能跟从小在大雪窟里讨生活,军伍出身大块吃肉,大碗喝烧刀子的惊澜相比。

等看厌了,笑够了两个醉鬼勾肩搭背,互相依偎着的妩媚睡姿,李惊澜才提起酒坛,换了大碗,独对一轮明月。

“爹,对不起,儿子不肖,以往错怪你了,您可不能怪我,老子总得迁就儿子不是?大漠风沙疾,刺鼻的羊膻可吃得惯?爹,儿子都知道了。别急,师父许了我三年,很快,很快我就能去接您了!爹,千万别瘦了,就算儿子不心疼,我娘也会心疼的,知道不?堂堂一个大指玄成天跪搓板儿,你不嫌丢人啊!爹,草原上的儿女可是胆儿肥,可别一冲动给我带个小娘回来,到时候就是儿子浑身的本事,在娘跟前也给您兜不住啊!爹,马奶酒我喝过,真不咋地,您受委屈了,来,我敬你一个!”

一杯敬月光。

“娘,您受累了,人家的娘亲都是惦记孩子吃好吃不好,穿好穿不好,可您从小都是惦记儿子活下来活不下来,没这么糟践人的,老天爷不公平,儿子没法子给您讨公道,娘,你不会怪我吧!嘿嘿,娘,你一定不会怪我!儿子活的好好的,娘亲就开心对不对?这一碗敬您!”

一杯敬故乡。

“姐,姐啊!姐,我又喝酒了,你来打我呀!你打呀!你倒是来打我呀!”李惊澜如癫如狂,举杯向北,这一碗,姐,敬你,护我一十六年,敬你,那一夜风雪,敬你,一夜天象,霸气,姐我敬你.......一碗又一碗,酒入愁肠。

姐,你是不是累了?姐,你是不是厌了?姐,你是不是觉得弟弟太不争气了?

姐,你可以打我骂我,甚至气急了,拿飞剑砍我,可你,不可以不要我,好不好?

姐,我们一起回家可好?姐,这次换我来护着你可好?

这一碗,敬过往!

“多少个长头呀!

才换来这一朵,一朵洁白的优昙花

流浪的人哟!

为什么还不肯安静的坐下

所有执念的玛尼堆

堆成了珠穆朗玛

所有的舍利上

把你的名字,刻下

那一瞬的的转身

清澈了纳木错湖底的沙

我的阿佳,

流浪的人呐!愿为你点亮酥油灯花

阿佳,我的阿佳

我在冈仁波齐的山脚

跪拜

你不笑,佛祖不曾拈花

……”

竹筷敲击瓷碗,热泪溅起涟漪,一轮娥眉月,苦酒十八碗,李惊澜泪流满面。

少年才识愁滋味!

正文 第十二章 担得起,当得住

闫宇平走进屋子的时候李惊澜正在读书,一本是太子送给他的《夫子手札》,里面是书院教习记录的夫子日常传道授业解惑的一些精辟的言语;一本是龙虎山送来的《灵飞经答疑》,主要是对导引气机变化的详解,如今李惊澜踏进指玄半步,正是需要对气机转承有更进一步了解的时候,所以一本儒家典籍用来定心,一本道家典籍用来静气,再好不过。

见闫宇平进来,他急忙放下手中在纸笺上不是书写自己感悟的狼毫,站起身来:“闫叔叔,有事?”

“出去走走?”

风卷松涛,云遮秀峰,峨眉盛景随处可见,两个人漫步山间。

“你爹可能三五年之内未必回得来,或者说在秦沧大战分出胜负之前,很难有机会。”

“哦,跟我想的差不多,除非……”李惊澜低着头,小声说道。

“那件事,不要想,你不要参与,如果可以,你爹早就去做了。”闫宇平皱了皱眉。

“怎么可能?我就是想想而已,黑衣卫那边送来的绝密,不可能无的放矢,我是说,如果真的天意如此,我得给爹争取这个机会。”李惊澜眼神坚毅。

“所以?”

“对,蜀中之行,龙虎山有更好的选择,无非是断指而已,是师父给我这个选择,我也义无反顾的接下来,就是为了这份善缘。”

“可是你想过没?或许你做的越多,遭到的反噬越大?”

“闫叔叔,做爹的难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安安稳稳,可做儿子的更没理由让爹漂泊在外不是,我想过成为统军大将,也想过在朝堂上一枝独秀,但是后来再想,这些事情爹都做过,还是保不住一家平安,所以我想另辟蹊径。”

“嗯?”

“天下功业,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而已!”李惊澜言语铿锵。

闫宇平面色凝重,不置可否。

“龙虎山有未雨绸缪的妙算,夫子有百尺竿头重新来过的决断,就连佛门都有将自己的佛子舍身饲虎的勇气,那我李惊澜为什么不能立长志,行坎坷呢?我问过夫子,三十而立,对不对?夫子说:要不改成三十不立?那时我就明白,立与不立,并不在于年纪,而是有没没有这份担当。为了我爹忍了十七年,娘苦了十七年,姐姐疼了十七年,十七十七又十七,人生不满百,半生已经消耗在我身上了,难道还让他们再苦下去,疼下去?别家的孩子做到做不到我不知道,我李惊澜不行,哪怕有一丝机会,我都不会放过,绝不。”李惊澜扭头望着闫宇平镇定沉稳。

“哼!癞蛤蟆鼓腮帮子,本事不大,口气不小。”闫宇平拂袖而去。

李惊澜独自站在山间,忍山风掠过眉间眼角,喃喃自语:我不是让你们相信,而是让自己相信啊!纵使天下人都不信,我也得信啊!我没办法不信,没办法不信!我不想每天都在梦里看到那个一生都傲然挺立的胖子,宁愿佝偻着身子,在他乡漂泊的样子,不想每天都在门里看到两鬓已经有了白丝的娘,每夜挑灯北望的样子,也不想每夜在梦里看到姐姐横剑当胸,一夫当关决绝的样子。既然这是一个家,作为其中的一份子,我,就有责任扛起属于自己的一份责任。

李惊澜舒臂亮掌,脚踩北斗,打起一趟龙虎内家拳,夜色渐进,山风逐渐猛烈起来,在呼啸的罡风中,那个还略显稚嫩的身影,袍袖飞舞,摇曳浮动,偏偏就是不倒。

远处的闫宇平久久的望着他,不禁一声长叹,人生至苦不过如此。

第二天清晨,李惊澜一如既往的来到峨眉金顶的一处空旷,拉开拳桩,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有吹牛的兴致,不知道有没有吃苦的勇气?”

“咋的,闫叔叔手痒了?”李惊澜扭头笑道。

“你也配?道不同理同,你看别人觉得是花拳绣腿,在我眼里,你何尝不是?”闫宇平嗤笑道。

李惊澜却没有立即回答,他皱眉想了想才肃容道:“难道,不应该有全无敌的气魄?”

“无敌?你难道以为敢死就是无敌?世人都被武都城那位蒙蔽了眼睛,都说是一场场死战搏出来的无敌之姿,可谁知道他背后打了几百万拳,吃了几百万拳?宝剑锋从磨砺出,这才是正理。”

“呃,那就请闫叔叔赐教!”李惊澜斜臂做刀,横肘护胸。

“花架子!”闫宇平拧身进步,不过一拳黑虎掏心。

李惊澜手刀斜斩闫宇平手腕,脚尖踹向肋下,闫宇平嘴角冷笑,右臂一震荡开李惊澜的手刀,瞬间提速,李惊澜脚尖错身而过,抢进中宫,左拳依旧是半招黑虎掏心,正中胸口,嘭的一声巨响,就成了滚地葫芦。

“不咋地么?还不亮刀?”闫宇平火上浇油。

第二天,李惊澜想借势飘退,不防被闫宇平带住手臂,顺势一把摔在地上,灰头灰脸。

第三天,李惊澜紧守中宫,被闫宇平击中左肩,倒撞出一丈多远。

第四天,李惊澜终于拔刀,刀势开山,先声夺人,闫宇平避实就虚,一个肩撞……

一连十三天,李惊澜没能扛过一招半。

这天夜里,闫宇平拎着一壶酒,又来到他的屋子。

“扛得住?”

“还行吧!”

“噢?就没什么要说的,要问的?”闫宇平戏谑道。

“闫叔叔,以往对敌,我也曾问过自己,对方比我强,我该怎么办?陆大叔曾经对我说过,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一直以为是对的,生死之间往往不计生死的那个反而更有机会活下来,这也是我在军伍中得到的,可是这段时间,我又觉得是不是不对?”

“呵呵,生死之际不计生死,也算是金玉良言了,你这位陆大叔看来也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可武道一脉,不等于江湖,审时度势趋利避害,才是真无敌,在淮南,我借着你爹的虎威,刘家才会跟我兵对兵将对将,若是一开始就一拥而上,我未必就能活得下来,更别说意外升境,同样在厌离山,我不是不能以力服人,放开手脚,便是那座山峰我也有底气打崩,但为什么我两次出手都没有玉石俱焚?”

李惊澜低头沉思,审时度势?趋利避害?攻守之道?

“所谓担当,一个是担得起,一个是当得住,敢死只是担得起,而不死才有希望当得住。惊澜,如果敢死可以解决一切问题,那么你爹不会比你更犹豫,你好好想想,你娘手无缚鸡之力为什么在局势诡谲的京师活的好好的?”

李惊澜若有所思。

第二天,“归去来”引而不发,闫宇平心有旁骛,李惊澜见招拆招,第六招上故意闪开中宫,待闫宇平抢进之时,嘿嘿一笑,亮出左手臂弩,闫宇平飞退,臂弩毫不犹豫的射出,背后归去来倒袭,待闫宇平手忙脚乱的弹飞弩箭拨开长刀,李惊澜跳出圈外大喊:“我输了!”

闫宇平脸色黑的像锅底。

以弱胜强,凭的就是更多的底牌,更坚决的活下去的决断。

道理讲与人听,如果人家不愿意听怎么办?要懂得权变,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可如果没有一呢?如是他李惊澜一朝殒命,那娘怎么活下去?疯魔的胖子会干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来?一心求死的李惊弦又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那么他李惊澜一心守护的这个家,分崩离析,是他所愿么?答案是:不是。

人不可能生下来就真无敌,所谓无敌,更多的是活下来!

敢死,不是求死。

若当得住,须担得起,李惊澜在纸笺上写下。

这也是顺序。

正文 第十四章 虎豹之子虽未成文

燕妃入京已经一年有余,作为和亲的手段也好,作为讨好大秦的礼物也好,燕国好像忘记了这位天之骄女,一年多来,便是常例的进贡都没有特殊的给燕妃准备,更别说传进西宫半张纸笺。无孔不入的黑衣卫眼睛都瞪酸了,也没有摸到蛛丝马迹。

六月,一支浩浩荡荡的探亲队伍,从延津出发往秦都长安西行而去。

比这在早些时候,一辆马车也缓缓驶出蜀道,赶车的是一位精壮的中年汉子,方脸短须,粗布大褂,只是双目开合之间不经意间会散发出一股摄人的光华,马车内少年捧书,对于蜀道的颠簸和吱吱呀呀的车轮异响充耳不闻。车厢的角落里,一堆零碎儿,转动发条可以自行行走半刻钟的木牛木马,上好的紫竹做成的竹笛,竹扇,青竹玲珑伞,几只制作精巧,画工绝妙的纸鸢,叠放整齐的一摞由特制的纸张叠成,撑开之后如口袋状,在口袋的底部用细韧的竹篦搭成的十字架,十字架中间有个圆形的凹陷,在夜里将小半截蜡烛插入,保持住外部的平衡一会儿,便可以自行飞向空中的“飞灯”……,这是李惊澜向蜀王府要来的额外利是,搜集起来倒不难,也不值几个银子,王府管家也摸不着头脑,这个搅动一方风云的少年却是这般心性?

马车里的另一个人却不是下定决心弃蜀归京的高洪涛,而是在蜀中一路陪伴李惊澜的元晓菲,不是高洪涛临阵改变主意,而是丁若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毕竟他在蜀中没有什么可以托付的得力帮手,一手包揽军政大权,看起来风光,可打理一道之地,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显锋营这边要扩充,已经够他忙一阵子了,所以考虑再三还是请高洪涛再留一阵子,李惊澜这次入蜀功成一半,没有得到丁若亭的完全认可,但也没必要做这些猥琐事,自然不会不同意,但高洪涛担心千里迢迢闫宇平难免照顾不周,便将元晓菲派了过来,一个是一路上侍奉,另一个也是回京打个前站。李惊澜推脱不过,只好听之任之。

丁若亭也觉得不好意思,将先前的五十甲士一并与他调遣,只是此行不比以往扯着大旗招摇过市,除了自己惹事,倒也无半点凶险。丁若亭备了往兵部催饷与扩军报备的文书,也不怕沿途关隘的查问,却只是远远的缀在五里开外,互为呼应。

汉中地处山南西道,历史悠久,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在前朝已被称作“天府之国”。汉中多贵族,而最大的贵族就是宁氏皇戚,宁氏怨恨就是汉中大族门阀,武帝初定中原,宁氏出了大力,百年以来,无论在朝堂还是军队,宁氏都占有一席之地,只是毕竟不是患难夫妻,没有经过那一场血雨腥风的考验,当今对宁氏外戚并不放心,尤其在最近几年对于后党不遗余力扶植四皇子的反复敲打,表现出当今强烈的警惕之心。但关系到一族存亡,宁氏表面上的偃旗息鼓与私底下暗流涌动是不会改变的,这甚至不仅仅关系到宁氏一族,也关系到多半个汉中贵族的利益链。所以,别说是还有一线希望,就是没有希望,也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马车缓缓驶进汉中,深知其中曲折的元晓菲其实还是吊着一颗心的,毕竟无论从大势上还是玉簪湖上的小事牵连,李惊澜无疑是后党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是连同李惊澜和驾车的闫宇平都说无妨,她多说也无益,只是入城之后坚持在马车外显露了黑衣卫的暗记,拼着李惊澜可能责斥也要选择更安全的客栈。

马车入城不久,早有汉中暗谍接应到一个叫“静安居”的高档客栈,进了静安居大门,汉中的暗谍带着李惊澜一行人一路穿廊过道,庭院并不显得奢华,但处处显出独显匠心,端庄的招牌之内,竟几乎包罗大秦境内各地的建筑风格,奢华富贵,小桥流水,淡雅小筑各种样式布置,一直往后走,过了两栋小楼,露出一座独立的小院,月亮门上用古朴的篆书写着两个字“终南”,取诗经中: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终南何有?有纪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的意思。

看来汉中的黑衣卫统领心思也是非一般的细腻,以李惊澜书院小夫子的身份,居君子之所,当然是再合适不过。

院内倒是清淡,不过几树老梅,几株新桃,一座小亭背靠巨槐,小亭之中一张石桌,桌前早已立定一个中年文士,见四人进来连忙迎了出来。

走到近前才双手拱起,合身一拜,“汉中霍雁京见过小夫子,外面人多眼杂不便相迎,还望恕罪。”

闫宇平双手抱臂,斜着眼睛瞧瞧身侧少年,意味深长。

“原来是霍叔叔,失敬失敬,切莫这般,您如此客气,倒叫小侄无地自容了。”李惊澜轻轻撇过,四平八稳。

“小夫子是老师给我套的缰绳,切莫再提,如果霍叔叔看得起,就以叔侄相称,否则我可是不敢让叔叔破费了!”

“这?”霍雁京面露难色,望了望身后的元晓菲,见她微微点头,才重重的一点头“也罢!既然小夫子这般说,对外就称远方侄子,反倒是便于行事。”

李惊澜点头称是,霍雁京前头领路进了中间的大屋,布置并不奢华,但左右各有一个精巧的书架,书架上搁置着大约千余本各色书籍,李惊澜便随手拽出一本,正是前朝大儒赵晓彦手抄《诗经妙解》孤本,见猎心喜不由的多翻了几页,霍雁京察言观色,与元晓菲打个颜色,两人来到院中对汉中一行做了计较。便匆匆离去安排,闫宇平随便寻了一张椅子靠坐闭目,元晓菲自去打水,烧水煮茶。

李惊澜甚为受用书中妙论,元晓菲几次进来都未曾抬头,直到天色渐暗,霍雁京再次来到小院说安排了晚饭,这才不得已将他从书中拽了出来,很简单的洗了把脸。

晚饭直接送进小院内的凉亭,汉中六月天气闷热,傍晚时分渐渐有了一丝凉意,霍雁京久居汉中,又是秀才出身,席间将此地风土人情娓娓道来其中言语精妙夹杂着诗文俚语,第一次来到汉中的李惊澜元晓菲两人听得不住点头,就连自幼走南闯北的闫宇平都觉得别有一番风情,不过酒过三巡之后,闫宇平瞧见霍雁京似乎对自己有些放不开,推说修行自行往屋子里去,留下三人继续。

见闫宇平屋中烛火亮起,霍雁京才正容道:“小侯爷,最近有几件大事,一个是燕国的探亲使团绕道前往长安,两日后进入汉中,要知道当初在燕妃入京入宫上下了大力气的正是宁氏,在京城乱局这个节骨眼上,燕国是要来趟趟这趟浑水?还是另有图谋?宁氏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恐怕只有当事的几人知道,汉中势力错综复杂,黑衣卫能力有限,更加上不敢打草惊蛇,外围的消息并不可靠。另一个关于你的,近两个月,关于圣旨转了一圈都没有寻到你的踪迹之事,朝中弹劾奏章一箩筐,无非是恃骄而宠,抗旨不遵之类的。难得的是御史台对此念念不忘,据说就连太子的好脾气都发了火,但那边依旧我行我素时不时的拿这件事情说事儿;礼部也有不同的声音,矛头直指书院,不是圣上一直压着,早就闹翻天了。第三个是是淮南的第一批劳军饷银四百万两已经入京了,乔奎也被圣上高举轻放,借这批银子到京,降级罚奉着回淮南道戴罪立功,乔奎走的时候大摇大摆的往李府给夫人请安,无论是破罐子破摔还是看破了什么,已经是明目张胆的把自己拴在太子一脉。”

零星的听到这几个消息,和霍雁京郑重其事的说出来根本就是两码事,当今与已故的皇后乃是糟糠,在风雨交加的那夜,皇后坐镇王府调度,以身作饵,牵制了大量刺客死士,从而也落下一身病根,早早凤陨,回光返照之际双目泪流,双唇紧闭半个字都不肯说出口,当今深谙皇后心思,当面立了太子,皇后才闭了眼睛。

太子仁厚,师承夫子一脉颇有君子之风,从不曾结党,但宁皇后半辈子活在前皇后的影子里,又怎能咽下这口气和贵为一国之母的机会?太子与四皇子之争,已是明摆的事。事实上如果李云道陨落沧国,皇帝也能下定决心,将四皇子的羽翼一举拿下,毕竟将这个国家交给一个君子风范,挚诚纯孝,深得朝堂爱戴,从眉头能看到心底的太子,比交给一个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自己百年之后不知道搞出什么幺蛾子的皇子更令人放心。

但帝王之家无小事,半生坎坷的他更懂得政治的凶险,更懂得人心的叵测,也更了解那个胖子,夫子以镇朝堂,胖子立马京师,四皇子根本半点赢面都没有,甚至如果…….所以,他不得不在打压后党的同时,有给他们一丝希望,只有两个集团互相牵制,他才能从容布局,完成他开疆拓土青史留名的宏愿。

这就使得如今困坐京城的太子,背靠着唯一的大树就是皇帝,明面上最大的底牌,也是最大的危险,如果这棵树倒了呢?太子将无所依靠!

御史台,礼部的分歧,后党,燕妃,燕国如果这是一张网,捕的肯定不是李惊澜这条泥鳅,而是他背后的那条大鱼。

霍雁京并没有接到北面的消息,李云道置身事外,那么李惊澜如何选择就成了黑衣卫的风向标,哪怕所有人都认为少年少智寡断,但霍雁京从不会这么想,因为在那个京师血流漂杵的夜里,他紧紧的跟随着眼前这个还在襁褓中的少年的母亲,在大风大雨中跪在六王爷府门口,那个妇人双膝跪地,但胸膛高高挺起,从始至终不曾弯曲。

其父智计无双,其母刚烈如斯,那这少年又能差到哪里去?

书院碑文,武胜关向死而生,已足以证明。

虎豹之子,虽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气。

正文 第十五章 拿得起放不下

李惊澜并未立即做出回答,而是陷入一夜沉思,凌晨的时候,踱出屋子摆开架势打了一趟拳,才让元晓菲把闫宇平请过来。

“闫叔叔,其实我拿不准主意。”他开门见山。“如您所说,我拿不出更多的底牌,来搅这个局,可我又不甘心。”

“你是想知道太子怎么看?”

“不,师兄与其他人不同,他只要徐徐落子,慢慢积攒大势,我担心的是他没有足够的时间,我拿不准的是,如果我真要点一把火,能不能控制火势,会不会让师兄的后手提前放出来,挣得局面,却失了大势。”

“太子修的是中正平和,用的却是不争而争,你们兄弟两人倒是有缘。如果当今这番谋划一举功成,此后百年太平无事,太子必然是不战而胜,自然无须节外生枝,可如果十年谋划一朝功败垂成,大秦又需要一个怎样的后继之人?这恐怕才是皇帝摇摆不定的心结之所在。所以,江南淮南两道虽然看起来是皇帝大获全胜,但却被后党看出破绽,如在五年前,十年前燕国不过是芥藓之疾,可在这当口,就成了心腹大患。”

“可后党能许给燕国的,皇帝自然更能,那么燕人为何要赌这一把大的?就不怕得不偿失么?”

猛然间两人齐齐色变。

当今仰慕武帝勤勉,坐北朝南之后以勤政天下闻名,数十年如一日,据说每日甚至睡不过两三个时辰,又没有武帝般的武道底子,纵有各地不断进贡来的奇丹妙药,其实也是入不敷出,

但他又极重仪表,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近年来,皇帝染发,涂粉的频率越来越高。勤政殿乃是皇帝的大忌,每日早朝前总有半个时辰除了忠心耿耿的大貂寺,任何人不得入内。前皇后去世之后,皇帝临幸后宫的次数越来越少,从去年开始,几乎一年之中翻不了几次牌子,就连枕边人都很少能够了解皇帝的起居和身体状况。可是越是如此,外界的猜测就越多。如今弹丸小国都敢来试探,可见,皇帝的身体恐怕……

延津城外三十里有座小山,山名观澜,观澜山山有座小道观,观名“玄都”,玄都观门前有个小水潭,观澜山不大,玄都观更是破败屋子三两间,可正在小水潭前闭目垂钓的这位观主却是以一座莲花冠稳稳的镇压燕国纵横一千八百里河山,真应了那句话“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这位一甲子之前以儒入道被称作观澜山主,四十年前由儒转道,依旧被尊称为玄都观主的落拓道人,事实上有很多人都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只知道他以国为姓,燕国师,几乎所有燕国人提到这个名字之时,都毕恭毕敬。

武帝马踏五国,纵横四海,曾经三次攻燕,燕国既无蜀道天险,又无楚江天险,更无魏氏铁甲,赵氏大马,而三次将一代大帝挡在国门之外,这个国姓老人,举足轻重。

燕皇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仍然毕恭毕敬的对闭幕斜靠在小木椅上的老人施了一个弟子礼,老人缓缓的睁开眼睛:“雁峰哪!坐!”

谭边只有一张木椅,堂堂燕国皇帝竟然一屁股坐在斜坡上,动作娴熟,看来这种待遇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轻尘走了?”

“老师,已有十日了!”

“你很急?”

“我是很急,但又没那么急,只是,西面那位比较急,如果消息无误,就应该是十万火急!”

“别人的急,不等于你自己急,再怎么急鱼儿不上钩,也不至于自己跳进水里。饿不一定能饿死,而水性不好是会淹死人的!”老人没有生气,只是徐徐道来。

“老师!”燕皇欲言又止。

“我也不知道,山乡野修而已纵然得窥大道,可你以为道教祖庭那是摆设?不是我不敢去窥视,就算能看出一丝半缕,说不好也是龙虎山挖下的大坑。”老人转目瞧向湖面,白羽浮沉有些鱼吃到了饵,却并未上钩,有些鱼因为肚子很饱,逃过了被开膛挖腹的命运。

“莫非大秦还有什么后手?”

“都说他是承平皇帝,都忘了他是怎么上位的了?四王之乱还是杀的人头不多啊!世人都忘记了他的血脉了?可他不会忘记,也无法忘记!”

“你们都忘了,面对沧蛮强如赵氏都不得不割地和亲,只有秦人几百年以来,从未让自己的至亲骨肉走出北境,可割地不和亲,这不是秦人的软弱,而是强大的自信,地割出去还可以抢回来,而用自己的家人换取一时的苟安,这是秦人绝不允许的。也许你会说那位也会犯错误,可是你想过没,十年谋一战,谋的又岂止是一隅?天时地利人和,放眼天下站在最高峰的他,又会有什么看不到呢?”

燕皇汗透衣背:“老师,难道是我做错了?”

“对与错,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四十年前我认为是对的,如今看来未必就对了,而如今你做的看起来是错的,未必就不对,雁峰,天道无距,人力有穷,秦人为什么可以挺起胸膛做人?赵之木,齐之驴,为什么秦人就可以堂而皇之?过去我不懂,知道大秦书院的那个老秀才挥挥袖子将天下文鼎轻轻甩在身后,我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才明白无论是世俗还是大道都是一个道理,拿是拿得起,放却放不下!”

“我这个老师并不好,比起夫子差的不是一星半点,雁峰,老师没能教你施展一身的抱负,是老师的错。你要怪我也是没办法的事,是老师一直自以为是了,是偏安一隅的那个心羁绊了整个燕国,人心凉了,腰板儿也就直不起来了。这是老师的错!”

“我半生求功名,半生求大道,结果从不曾走出这个小天地,而今踏破虚空,却是大道无期,大错已铸成,也罢,就让我为燕国做最后一件事吧!”老人站起身来遥望北方,目光灼灼。

“吕彦超,甲子一战未能尽兴,燕人无双三日后欲往一叙。”老人沉声喝道。

“恭喜道友,敢不从命!”有云气鼓荡,东南而来。

燕皇双膝跪地,泪流满面。

老人轻抚他花白的发髻,笑道:“痴儿!”

燕人国姓,大号无双。以一己之力护持百年基业,百年国士,世间无双。

正文 第十六章 舍得之间不舍得

燕无双一念至此,已是了断因果。此中真意,只不过是站在巅峰的寥寥几人才心知肚明。

比如勤政殿的大秦共主,得知此事,也搁下朱笔,遥望东南,不禁勾起年轻时走过一趟江湖,远远的看见过几番盛景,为之神往。

“燕无双,来的恰到好处啊!难怪夫子说每个儒圣都不简单,算了,既然他燕无双都能舍得低下一颗三教圣人的头颅,可不能让他小瞧了大秦的气魄,传书武都城,这买卖朕做了。不过吕彦超要是打输了,哼哼!”跪在地上的红袍大貂寺,破例抬起头来:“圣上,大秦武夫乃是真无敌!”

皇帝嘴角微微翘起,一脚轻轻踹在他的肩上:“老东西,这还用你表忠心?吕彦超!是朕错了,大秦武夫从来都不在江湖啊!”

道理从来都在强者这一边,强秦的道理就是,凡是我说的就有道理,怎么说都有道理,这就是所谓的大国之风。

燕无双一心求死,司马剑主自然是要前往观礼,其中也不乏有私心,燕无双所以传告天下,不外乎以撤去燕国最大的屏障,来换取一千六百里生灵免遭战乱之苦,而除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半数返还大燕的气数,以求万一大秦反悔而留下的天道反噬,剩下的半数,自然会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巍巍气象之下,还有妙不可言的气数赚取和天道感悟,这可不是一般人能赶得上的。

李惊弦是一定要带上的,可姜子凡就让老剑主头疼了,自从惊弦出关,这货已经不知道被揍过多少回了,死性不改,这不刚听说老剑主要去往东南观礼,就堵在剑庐门口,死皮赖脸撒泼打滚的非要跟去。就连师兄弟们围了一圈哄笑也不管,哪有半丝剑仙的气象。

姜子凡双手拢在袖中,正靠在门口眼睛滴溜溜的乱转,忽然间觉得不远处的嗤笑突然停了,满脸的猥琐陡然变色,急忙扭头,果然,身后围观的师兄弟中间闪出一条通道,一个青袍女子冷着脸径直走了过来。

“李师妹,你来了,太好了,师祖说了这就走。”姜子凡腆着脸就往上凑。

“滚!你不嫌丢人?”李惊弦眼神清冷。

“师妹,要是在平日你让我滚也就滚了,可在这节骨眼儿上,我得据理力争一下,你想想,师祖到武都城观礼,那几个都是活过近两甲子的白胡子老头,有啥可聊的,多半还要弟子们切磋交流,可不能让你被武都城的一帮糙汉子欺负对不对?所以作为山庄的第三代大弟子,师兄当仁不让。”姜子凡舌绽莲花,唾沫飞溅。

“哟,敢问姜师兄武道几品?剑胎大成了?”李惊弦眼角轻轻一瞟,赤裸裸的蔑视。

“比上不足不下有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做师妹的护花使者还是够够的!”姜子凡脸皮比长安城外城的墙角还厚。

“你找死?”李惊弦眼神凌厉,体内一股惊天剑气鼓荡。

“惊弦,进来吧!你跟这个破落户叫什么劲?唉!”屋内传来一声长叹。

惊弦推门而入,姜子凡脑袋上顿感轻松,又精神起来,“老祖,没这么说自己弟子的啊!放眼瞧瞧,整个剑庄有这么天资聪颖,三年破两境的破落户?你找一个出来瞧瞧?”也不敢推门闯入,就在门外跳着脚大喊。

后面又传来一阵哄笑。夹杂着几个师弟的调侃“吴师弟,惊弦师妹破两境用了多长时间啊?”

“一夜?”

“哦,一夜啊!那还真是时间长啊!怕有几个时辰吧!啧啧!这算不得天资聪颖吧!”

又是一阵哄笑。

姜子凡一头黑线,扭头一指几个师弟,仰天长叹“这帮傻孩子,就算师妹比我的天资高那么一点点,你们就不懂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难道眼睁睁看着师妹将来被外面那些酸秀才,俏少侠勾了去?好歹大师兄也是英俊潇洒,表里如一,文武双全的翩翩公子不是?”

一阵狂呕。

“师祖!”李惊弦行的是三叩九拜的大礼,不仅仅是因为司马剑主的师祖的身份,还有救命,续命之恩,李家家训“施恩不图报,但受恩一滴水,必当涌泉相报。”

“惊弦,不必如此,说来是剑庄先承云道之恩。”

李惊弦低头默不作声。

“唉,都是痴儿,起来吧!”司马剑主也是无奈。

“惊弦,倒不是师祖放纵姜小子,只是你也明白自己体内剑气的躁动,女子柔弱向以轻灵锋锐出世,而你的性格刚烈,又走了一条偏执的大道,纵然因祸得福,境界攀升极快,可到了这个境界,也能感受丝丝缕缕的天道意志,刚者易折,你是懂得,可为什么就是放不下呢?所以姜小子的泼皮无赖,反倒是你砥砺剑心的磨刀石,当然,你同样是他的磨刀石,这一点剑庄无需讳言。”

“师祖,惊弦知道!”

“知道做不到,还是不知道,你和云道倒是一般的性子,唉,千年传承还是有些说法的,比起看弟子的眼光,龙虎山比我强的太多啊!惊弦,不妨告诉你,你那个弟弟将来的成就一定在你之上!”

从剑池苏醒一直到刚才,甚至再往前几年,在庆城被誉为冰霜美人的女子,脸上眼神中绽放出一缕光彩,一丝自豪,惊澜,惊天波澜,那个少年注定要光芒万丈,毋容置疑,这才是她的执念,至于她这道惊天剑气,只会静静的守在那个少年的身后,至于什么武道,天道,儿女情长,李惊弦才不在乎,她当然不在乎,十数年前她就把自己的命连哄带骗的塞到弟弟的肚子里,没有半点犹豫,何况现在。

都说有舍才有得,可离境的人从来都不在乎这个,他们在乎的是,亲人之间的扪心自问,在这个道理上,李家人从来都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西疆的小山村,读书的孩子由三十几个又诡异的变成了十几个,总有些人,觉得读书无趣,也总有些人觉得读书无用,有些人认为功名应该在更大的城市里,才可以得到,有些人认为是的几个大字,算的几笔小账就行了,不如早些去当学徒,学的一门手艺,就可以养家糊口了。

老秀才也曾苦口婆心,也曾心里不好受,但他也没有去强留,世间的选择都是自己的选择,强扭的瓜不甜。

这一日,在小庙学堂书声琅琅中,点头微笑的老秀才,突然叫停,给孩子们放了一天的假,关好庙门,独自蹒跚的向后面小山行去,到了无人之处,老秀才单脚一跺,一挂长虹平地起,直掠东南。

舍得之间,老秀才不曾犹豫,才成就了燕无双的儒圣气运,如今,那位执意将这份大道气运返还,又是一份人间舍得,老秀才怎么不去见上一见,送上一送。

一日,久旱的武都城风雨如晦,一场大雨足足下了六个时辰,云天之上,早已摘去头上莲花冠换上一身旧儒衫的燕无双向着远处的老秀才深深一拜,“书生意气太平事,纵有人间不舍得。师兄啊!还得辛苦你了!”

星光点点,坠落中原大地,君子一诺,虽死不悔。

身材魁梧的夫子,双肩抖动花白的胡子上涕泪横流。

血满衣襟的吕彦超吐出一口血沫:“不爽利归不爽利,老燕这份气魄,我还是服气的。慢走不送”

司马剑主长眉一挑:“哟,真以为人间全无敌了?”

吕彦超撇撇司马剑主一旁的冰霜少女和眼珠滴溜溜乱转的猥琐黄衣少年,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都不配给小闫提鞋,拽什么拽?”

司马剑主双目微眯,有剑气荡开云海,蓦然间又烟消云散,眉头微皱:“你倒是慷慨,值得么?”

“哈哈哈哈,不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一剑修跟我说这个?再说身旁那俩都吃撑了的金童玉女,又算什么?”

“向最强处出拳”与“一剑直去,开山开道”本无分别,只是司马剑主心中实在不忍在一日之间看到同为巅峰的两位老友携手而去。

“书生意气不舍得?屁话!真当书生是泥捏的?一言断万古,特么的还真是有道理!闫小子听好了,老子从不失约,看好这一拳!”

九天之上,仙乐飘飘,一座巍峨天门早已洞开,却被燕无双弃之若履,但仍有一挂虹桥铺至吕彦超脚下。

吕彦超再次放声大笑:“狗屁神仙,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老燕都没放在眼里,我大秦吕彦超更丢不起那个人。武夫吕彦超以这一拳,以敬‘人间不舍得’。”

一拳挥出,仙乐声止,虹桥崩碎,天门崩塌,空中传来一声惊喝:“匹夫安敢如此?”

云雷滚滚。

一道身影从空中坠落,司马剑主一声怒斥“滚!”一剑劈开满天乌云,老秀才扭身电射而出,追上那个苦修百年,敢向天空出拳的真汉子,将那具已经身死道的尸体,轻轻负在背上,脚下如踏天梯,一步一步落在武都城头。

正文 第十七章 归来仍少年

六月的天气,对于汉中本地人来说还算不上最难熬,七月,八月的酷热才是最狠的,而对于外地人来说,尤其是自幼在北方长大李惊澜来说,已经是大难临头,一轮月悬空,月色如水,也只是如水而已,况且还是温水,马车的两侧车窗都已经打开了,还是汗透衣背,碍着元晓菲他还得运功逼干衣裳,三番五次的,实在是尴尬。比起他来,多年在蜀中谋划的元晓菲倒显得轻松得多,大约是嫌弃他一路上面对“人间美色”竟然半点亲近的意思也没,弄得自己都怀疑蜀中的文人墨客对自己撒了个弥天大谎,再者说这个小主子脾气真算不错的,她也敢试一试,所以赖在马车里纹丝不动,瞧着少年的略显躁动,索性闭起眼来,将曲线玲珑大胆的搁在这位眼前。车外的闫宇平嘴角微微翘起。

陡然间,一阵马蹄声惊破寂静的夜色。

两三里外,披挂精制甲胄的两个百人队骑军纵马狂奔,硕大的马蹄清脆响亮,好似踩碎了官道上的月光。

马蹄声略微有些杂乱,这当然是对于玄甲军出身的李惊澜来说,汉中能指望会有北境凶兵那般规矩,玄甲军的九令十三斩怕是能将中原大地骑军斩个精光。这支骑军人人佩刀,当头的十几位马靴旁边还插着劲弩,在一般人眼里也算是精精兵悍卒了,为首的一员骑将一杆长枪并不挂在马鞍桥得胜钩上,而是紧紧挟在腋下,月光洒在铁盔和那张冷冷的黑脸上,显得别样的肃穆。

李惊澜伸手将两侧车窗的纱帘扯了下来,轻声说了一句:“闫叔叔,避一避,不妨事的!”

闫宇平倒是无所谓,前日吕彦超挥出向天一拳之后,他甚至不屑将那份唾手可得的馈赠顺手纳入怀中,也正是如此,他才被那位无敌之姿的老人早早看中,作为下一代武夫扛鼎之人,那一拳之约只是噱头,真正的好处是一个“敢”字,敢出拳,敢破天门,敢为天下先。闫宇平看到了,这条大道他就责无旁贷的接了过来。所以别说二百人的小队,就是面对千军万马,闫宇平也会挺身出拳,只是既然现在的这个少年做主,那便由得他去,将马车慢慢赶向路边。

铁骑片刻已至,驽马有些躁动,闫宇平右手轻轻压在车辕,老马站定。

两百铁骑飞驰而过,留下一路尘土,瞬间远去。

燕无双与吕彦超先分胜负,后同归仙,貌似江湖之争的两人之战,却实实在在的牵线两国国运,燕国使团在距离汉中四十里的西乡县蓦然掉头,转向宁陕,让整个汉中措手不及。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当汉中诸阀星夜兼程终于在宁陕将使团拦下之时,发现作为此次合作的核心人物燕国小公主叶轻尘早在西乡县转道之时已经脱离大队,不知去向。摆明了不趟这趟浑水,你们自己玩儿去吧!局面彻底失去控制。盟友顷刻变仇敌。

燕国撤去遮天屏障,门户大开,摆出一副任人宰割,一眼见底的烂棋,再妄图搅乱中原走势,那就是自寻死路,临阵退缩自然是无可厚非,可这一出绕道又折道的滑稽戏,无疑把后党赤裸裸的晾在明处,是可忍孰不可忍,被摆了一道的汉中豪阀第一是咽不下这口气,第二,既然已经天下皆知索性豁了出去,你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么?好啊!栈道你继续走,我先给你把陈仓端了。

长安以南侦骑四起,大小城门驿道上挂满了侦缉女飞贼的布告。

消息传到长安,皇帝不置可否,坤宁宫鸡飞狗跳,燕妃面如死灰。

李惊澜一行走的不徐不疾,原本福至心灵星夜出城是感受到这场惊天大局,如今却在一日之内分崩离析,就没有什么着急的事了,驿道上侦骑飕忽来去,两侧江湖人士隐隐绰绰,反而让李惊澜兴趣盎然。

不嫌麻烦的李惊澜见店停车,逢城入城,这一日马车驶进佛坪县,城门口的繁琐盘查自有元晓菲应付,他甚至撩起车帘饶有兴趣的看着憋着一肚子火气的美妇,到最后还是没忍住一掌将垂涎三尺,色胆包天的守门什长拍在城门上的盛景,和美妇返身而回气的胸前起伏波澜壮阔的“巍巍气象”。

元晓菲上得车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好玩儿?”

“咳咳,打的好,打得好,像这种无耻之徒,元姐姐不必客气,想必有黑衣卫的铁牌也没什么首尾。”

“呵呵,无耻之徒?起码也比某些人有贼心没贼胆强得多!”元晓菲按下心头火气,微微挺起胸膛。

看破不说破,你这么说,场面顿时就尴尬了。

“内什么,马车里太热,姐姐容小弟下车透透气!”李惊澜狼狈逃窜。

“惊澜啊!我年轻时候可是听说一个故事,叫什么来着,什么什么禽兽和禽兽不如,你听过没……”闫宇平神补刀。

李惊澜紧走几步,权当没听见。

马车里元晓菲往外啐了一口,“哼!”脸颊绯红的美妇,眼神妩媚。

汉中富庶,不大的佛坪县街上人流川,李惊澜两碗羊肉泡馍打底还不够,一路上把汉中的小吃尝了个遍,看的元晓菲眼中满是鄙视,可只有闫宇平知道,这个少年吃过多少苦,只有不多的时候才能表现出他这个年龄应该有的童真。

汉中的面皮,是陕西南部汉中地区著名特色小吃。历史悠久,一般是把大米浸泡后磨成米浆,上笼蒸成薄皮儿,趁热抹上菜籽油,切成条状,依个人口味调入油辣子、味精、精盐、醋、酱油、蒜泥水等佐料,拌匀即可食用。

当地多热食,称热面皮,亦可置于通风处降温后凉拌(当地称冷面皮或凉面皮)。配菜(底垫子)主要有黄豆芽、土豆丝、黄瓜丝、胡萝卜丝、芹菜、菠菜等时令小蔬,口感软糯,香辣。李惊澜自然不可错过,宁愿多等一会儿,在等面皮的时候,眼神四处乱瞟的李惊澜猛然瞪大眼睛,“蹭”的一声站起身来,脸色大变,双唇抖动。

刚才还满脸嫌弃的元晓菲从未见过少年如此,双袖轻卷,如临大敌,只有闫宇平凝若山岳,面容并无半点变化。

不远处的包子铺前,一个娇弱身影仰头望着高高摞起,热气腾腾的蒸屉,一张侧脸小巧的下巴缓缓抖动,身边那个灰褐色袈裟的小光头,拽着她的衣袖,不知小声说了什么,衣着还算不错的女童低头嘟囔了两句,两个人垂头丧气的顺着街道走来。小和尚又拽拽女童的衣袖,说了一句什么,女童跳起来狠狠的在光头上拍了两下,小和尚愁眉苦脸,女童却破涕为笑。

李惊澜的脸上也露出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欣慰一笑,看的元晓菲满头雾水。

大约相隔十几步的时候,女童福至心灵的向这边瞧了一眼,李惊澜缓缓张开双臂,满脸灰迹黑线的女童一双大眼溢出豆大的泪水,滴答滴答连珠线般落在前襟,却不肯迈动步子,李惊澜笑着向前走去。

小和尚又拽了拽女童衣袖,女童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扭头就跑,没跑几步,一双大手从两腋下穿过,身体一轻被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街上的行人顿时就矮了下来。

女童疯了似的双手在李惊澜头顶捶打,乌黑顺溜的发髻顿时被打散,李惊澜死死的抱住两只女童两只小腿,任散乱的发丝四下飘扬。

元晓菲目瞪口呆,小和尚双掌合十,闫宇平若有所思。

“李惊澜,男女授受不亲,你放我下来!”

“你半夜摸进我被窝的时候咋不这么说?”

“少污人清白,明明是你觊觎本姑娘的美色,打死你这无耻之徒!”“啪啪”又是两下。

“姑娘芳龄几许啊!”

“哼,就你还闯荡江湖?我呸!江湖中人哪有一见面就问女子芳龄的?”

“呵呵,看来姑娘乃是江湖中人啊!这路数门儿清啊!我竟无言以对!”

“本女侠一剑在手,天下无敌!”女童眼神飞扬。但是很不巧的几声“咕咕”怪叫,让女童本来兴高采烈的脸色顿时灰暗。

“哟,不知女侠师出何门,内功心法如此高妙?难道是失传已久的武林绝学‘蛤蟆功’?”李惊澜口中不停,眼角湿润。

“李惊澜,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我的样子是不是很丢人?”女童停止打闹,低着头纤细的手指将他的几缕发丝捋平。

少年左手探右臂,一把抓住女童的右肩,轻轻将她拽了下来,依旧是双手托住腋下,将她摆在自己脸前。

“裴小环,我是谁?”

“哼!”女童低头轻哼。

“裴小环,看着我,回答我,我是谁?”李惊澜面色凝重。

“哥!”声音低糯。

“大声些!”

“哥!”裴小环抬头望着肃容的李惊澜,伸出小手抹去他眼角的水珠。“哥,我想你了!”

“是哥不好!”

“哥,你已经很好了,是小环不好,小环回去就写十张大字好不好,不,二十张,三十张也行!哥,你别生小环的气好不好!”裴小环这次没有流泪,只是紧张的望着李惊澜。

李惊澜将裴小环轻轻托在右臂,柔声说道:“不生气,咱们先去吃饭好不好?”

“好!”

“当哥的让妹子饿肚子,是哥不好!”

“哥!”

“哎!”

“哥!”

“哎!”

“我就是想叫叫!”

“明白!”

少年女童旁若无人,一如当年。

正文 第十八章 将军不下马

一场难为情的相逢,让闫宇平点头暗赞,元晓菲对少年又有新的认识,对伶俐可爱的小姑娘喜爱的不行。对中原大地不多见的小和尚也很好奇,尤其是小和尚的谈吐,显然是经过名家大师调教的,不落俗套但又很容易产生亲近和信任。不由的偷偷瞅瞅从见到两个孩子就一直满脸堆笑的少年。

一只烧鸡就让裴小环现出原形,满脸的油污,都顾不上擦,跟一只鸡屁股较劲,小和尚看看瞪大眼睛的美女姐姐,右看看一旁腮帮子鼓鼓的红衣女童,恨不得把自己的脸盖上。

李惊澜在一旁先是轻轻将一块块鸡脯,鸡腿撕成一小条一小条,后来看到自己的手速实在赶不上裴小环满口大嚼的速度,索性拎了一壶热面汤,不住地往碗里添汤,就是裴小环被噎得直翻白眼的时候,他也只是轻柔的替她拍拍背,碎碎念着:“慢些,慢些!有的是!”不曾有半点不耐烦。

等裴女侠终于“酒足饭饱”,跳下凳子,这才瞪了她一眼,小姑娘赶紧坐回原地,把叩金梁敲天鼓认认真真的做了一遍。睁眼看看,李惊澜没有让她失望,两个人同时完成,小姑娘乐不可支。

这才问起两人如何离京,如何到了汉中?

两人面面相觑,小和尚叹息了一声,就要张嘴,被裴小环一掌拍在脑门儿上,“一人做事一人当,没你什么事,老裴自己交代!”威武霸气。

“好好说话!”

不防被一个板栗敲在额头,“哎呦”一声,一身豪迈顿时破功。

小和尚摸摸锃亮的脑瓜,嘿嘿一笑,却被一个白眼瞧得赶紧低头默念“阿弥陀佛!”

原来,在今年春闱,被书院推荐出来的李富贵一举高中,与太子商议后,进了门下省录事,书院这边裴小环就无法无天了,这边太子受了李惊澜的嘱托本来是把她和小和尚一凡接了去的,可裴小环实在受不了繁琐的规矩,这还在其次;在看透人心上天赋独特的她,更难以忍受的是太子府内潜伏的不同目的的各路人马光怪陆离各种颜色的猥琐心思,悄悄的说与太子哥哥听,而周安世也不是不知道,夫子教授他的又不仅仅是君子之道,还有天子之道,他是守礼,又不是迂腐,这里有父皇的人,母后的人,有四弟的人,也有既是四弟母后,又是父皇的人,乱七八糟的可又没办法一股脑的扫除,只好温言劝慰。加上小和尚敲着边鼓,裴女侠也就忍了。

可住了没俩月,“裴女侠”在太子府“超然”的地位就凸显了出来,活脱脱一条大鱼在没有遮拦的浅水里活蹦乱跳,这就让府里的各路神仙起了心思,各种套路随之而来不胜其烦,裴小环本就是个拧巴的性子,又占了天赋异禀的先手,一帮子心怀叵测又自以为手到拈来的“傻渔夫”不仅鱼饵被吃干抹尽,甚至鱼竿,鱼篓也北小姑娘的装痴卖傻弄得偷鸡不成反折了米。乃至到了最后一些钻地老蛰,深水乌龟都不得不爬了出来,收拾局面。太子在一旁都看的心惊胆战,眼花缭乱,头疼不已。为了保护她,不得已关了她的禁闭,这才惹出了裴女侠夜出长安,一路西行。

要说冒失,裴小环还真不是,关于李惊澜的谍报,太子从来都不会忌讳她,所以就连皇宫大内都只有三两人知道的李惊澜去向归程,裴小环早已得知,所以对于小和尚的一番质疑,裴女侠老气横秋:你个化外蛮夷懂个屁,本女侠自有主张。

这不,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更是得意非凡。小和尚一凡倒没地儿说理去了。

深谙李惊澜心思的“裴女侠”可没敢蹬鼻子上脸,也没必要,闫宇平那边看了一眼就不敢再乱瞟了,美女姐姐就有意思多了,看穿了元晓菲心思的她,死命的摁住自己的眼神,不去看向惊澜哥哥,害怕自己忍不住大笑起来。

李惊澜先是把乱糟糟的汉中局势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又按着裴小环的凌乱叙述,把京师局势与师兄的处境勾画了另外一张图,聚精会神的反复推演,冷不丁的抬起头来,看向眼珠乱转的裴小环,四目一碰,裴小环下意识的往元晓菲哪里瞧了一眼,李惊澜想起她的本事不由得嘴角一抽,哭笑不得。

裴女侠咧着嘴“咯咯咯咯”笑个不停。

在佛坪县停留了一日,给裴小环和小和尚洗了澡,浆洗了衣物,才又出发。

裴小环在马车里上蹿下跳的调试着各类小玩意儿,不得已元晓菲不知通过什么渠道搞来一匹马,经过一番商议,李惊澜就做了临时马夫,赶着马车继续上路,而闫宇平骑马缀在后面。

马车晃晃悠悠走出不到十里,就看见前方行人纷纷返回,李惊澜拦住几个问了问,原来前面驿道被军兵堵了,禁止通行,说是捉拿什么女飞贼。元晓菲在边上旁敲侧击的问了一下是否有通融的余地,几个百姓都说还未到近前,远远的就被驱赶了,并不清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继续通行。

不想惹麻烦的李惊澜原本当时就想折返,可是念头刚起,就被一阵乱糟糟的嘶喊打断了。不远处起了一场变故。

一位富商大约也是有十万火急的买卖要去往长安,先是企图用银子来买道,不想这帮军汉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今天居然油盐不进,银子照收,但是摆明了此路不通,苦苦哀求半天仍是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原本富商也就忍气吞声折道返回了,可那马车里的婆娘一个是心疼银子,另一个仗着娘家有人在御史台当值,便掀开帘子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说了一些什么“兵痞,杂碎,等着吃官司!”之类的不着调的混账话,偏生几骑侦骑耳朵尖,听了个一句不拉,如是一般的兵油子也就是远远的抛射几箭吓唬吓唬就算了,可偏偏这一队骄兵悍将原本是被抽调往北境参与那场国战的精锐,如今大秦海清河晏,眼见着这几乎就是最后一场军功之战,却因为汉中的这些官老爷的私心,使了偷梁换柱手段,硬生生就给拦下了,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再加上又接到这个破军令,本来是官府差役的事,搞的几乎全军出动,简直就是大炮打蚊子,一肚子火变成两肚子,这位贵妇偏偏就赶上了,为首的将官一声轻哼,侦缉就变成了一场追杀。反正上面有令,女飞贼格杀勿论,窝藏包庇者死活不论。

狂奔而逃的马车转眼就到了跟前,躲避不及,闫宇平不动声色的抢出,单臂摁住马头,驾车的驽马四蹄弯曲,在地上磨出几道血线,车内的几人被骤停的巨大惯性甩了出来,李惊澜身法如电几个起落将空中几人堪堪救下。

追兵已至。

马上骑卒似乎远远瞧见变故,被闫宇平的神力所慑,十几骑散开阵型将两辆马车远远围住,一长一短声哨笛,想必是呼唤大队人马。

闫宇平缓缓抬起手臂,驽马依旧跪地不起,不理外围马蹄翻飞,走到北李惊澜救下的几人身边言简意赅的说:“我尽力了,但这马力也就是一两年的功夫,而且干不了重活儿了!”惊魂未定的几人,眼神茫然,显然对这匹马的死活并未放在心上。

百骑精锐席卷而至,按刀执弩。

当先的将官眼神一掠,将场上瑟瑟发抖的富商三口,和满面堆笑的李惊澜,一脸平静的闫宇平尽收眼底,面色阴沉不定。

掌毙奔马倒是不难,单臂力挽奔马,就是小宗师也能勉强做到,但立挽奔马,脚下并无半点塌陷痕迹,这就不是一般江湖人士可以做到的,而且听说那个汉子似乎根本就没费什么气力,脸色表情都没有变过,这就匪夷所思了。

之所以被称为汉中精锐,这队人马无论是先前悍然杀人,中间少量士卒的围而不攻,还是当下将官的举棋不定,都表现出一种高质量的军事素养。当然这只是指大秦内陆。

李惊澜往前走了两步,拱手道:“军爷,情况紧急不得不出手,还请原谅则个!”

“哦,那就谢过几位帮本将拦下贼人同党之功,如何?”黑脸将官稍作停顿,回了李惊澜的话,双目却遥遥望向一旁的闫宇平。

“好说好说!那我等便立即折道回程。”李惊澜笑容不变。

折道回程?将官却是迟疑了一下问道:“敢问阁下去向何方?”

“呃,本是去往长安的,听说前面军爷们封了路,不敢耽搁军爷们的军务,这不正准备掉头,碰巧赶上了。”

“马车内是什么人?”

李惊澜微微一笑:“家嫂和孩子。”说着走到车前,打开车门,元晓菲,裴小环和小和尚走了下来,掀起车帘露出一堆零碎儿。两个军士走到近前上下左右把马车仔细看了一遍,倒没怎么动手破坏,干净利落。

“让路!”黑脸将官提马拽缰,一众军卒闪开一条通道。并不曾有半点迟疑。李惊澜若有所思。

谢过黑面将官之后,元晓菲及两个孩子重新上车,李惊澜和闫宇平都是步行拽缰,缓缓前行。马车不紧不慢的消失在远处。

一个亲军什长模样的军士,这才问道:“将军为何违令放行?”

“难道要把这等丑事,让他们会汉中分说?”黑脸将官没好气的说道。

“何不当场拿下?就算他俩本事再高,有女眷和孩童怕也放不开手脚吧!”

“蠢货,你看那女眷和两个孩童眼神中可曾有半丝惊慌失措?中年男子气度不凡,眼角之中尽是不屑,一是久居沙场见惯了兵甲雄壮,二就是根本没把这百十来号人看在眼里,就侦骑所报后者可能性更大,又不是沙场相搏,何必拿兄弟们的命来填没必要的窟窿。你等也就是在汉中这块儿巴掌大的地方骄纵惯了,真以为凭着这百十来号刀马就天下无敌了?”

“爷,您说那汉子真如这世间劈山开河的大宗师?”

“说到破甲,呵呵,那东南武都城的吕宗师,才叫酣畅淋漓,当年在…….”话音未落。一阵马蹄声从背后传来,少年去又返。

黑脸汉子面色一沉:难道真以为老子是泥捏的?

“这位将爷,如有用的着的地方,凭此铁牌,往靖北侯府找李惊澜便可!”说罢,将一张铁牌远远抛了过来。掉头而去。

早有军士捞住铁牌送了过来。

黑脸汉子却并没有立即接过而是努力思索“靖北侯”这三个字,蓦然间脸色大变,铁甲之下汗透衣背。近前的军卒连忙大喊:“将军,将军!”这才缓过神来,喃喃道:“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平淮南之战,那位下马为谍,上马为将的靖北侯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从汉中起身时兵分前后,自领一军,副将领一军,前者攻一城休息一夜,后者便入城而不停,攻取下一城,一路横冲直撞,将淮南一道直直的戳出一个血窟窿,那个比靖北侯还疯狂的副将,居然一日之间连破三城,而且每逢大战必定身先士卒,斩将夺旗,身披十六创裸背登城,一战成名。

飞将闫宇平,自领一万五千人马,待到了寿春城下不到六千,灭十一城二十八寨。勇烈如斯!

黑脸校尉司永烈,当时堪为前部骑卒,亲见靖北侯脱下战袍披在城头执旗的闫将军身上。

四年时间,号角仍响,战马犹嘶,鲜血尤猩。不敢忘!

“礼!”司永烈大喝,马上全军右拳捶胸,向东北方向致礼。

将军不下马!

正文 第十九章 将军可曾年少?

打马去又返的李惊澜不曾看到,一道白虹自更为西北的方向划过,重新换过马夫角色的闫宇平心知肚明却低头不语。

云海之上,两位绝色女子衣袂飘飘。

“那个少年是谁?你弟弟?为什么不下去见他一面?”看起来更为娇弱的绿衣女子问道。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白衣女剑仙惜字如金,也不知是说她多嘴,还是说那个少年的行事多此一举。

剑光其实飞行不远,确定掠过包围圈之后就降了下来,看不出心情好坏,但看得出表情一直是冷冰冰的剑仙姐姐撂下一句:“自求多福!”便驾着剑光离去,叶轻尘懊恼的跺了跺脚,一路光顾了天上地下的风光,也没有问清楚恩人的姓名,此去长安还有一百多里,身无分文的她却一点也不愁,受了别人的恩惠却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报恩,却让她很发愁,愁死了!

燕无双临死之前传音给司马剑主,才有了李惊弦汉中之行,等与两人汇合,却并未继续做那云中神仙,而是步行往北。

“师妹,听说那燕国女子极为娇媚,燕妃入京之时长安空巷,虽然没能见到世间十大美女排名第二的绝色,可据说光是陪嫁的二十个侍女都把京城燕子楼的头牌比了下去,燕国的小公主可是这位的亲侄女,据说也是沉鱼落雁?师妹给说说呗!”姜子凡蹭在李惊弦身边。

“往西八十里,自便!”女子剑仙面色不变。

“师妹,你就将她一人放在路边?万一有什么变故,可不是让师祖失信?这可是大大的不妥!”

“那你还不快去?如此女子必定不缺护花使者,去的晚了,怕是连跟屁虫都排不上!”惊弦轻哼一声。

“哪能呢,俗话说得好,花开两朵,各‘抱’一枝么?咱不贪心……”“嘭”话音未落,饶是他早有准备仍被剑鞘击中腹部倒撞出几丈远。

司马剑主这才轻咳两声“咳咳,惊弦,可是见到那小子了?”

“回禀师祖,远远瞧了一眼。被闫叔叔发现了!”

“哦,那就是恰到好处。好好,欲速而不达,此次回庄,把这场机缘炼化,你也能帮得上忙,风雨欲来,长安居不易啊!”

李惊弦目光冷冽,一身气势渐渐攀高,发髻玉钗蠢蠢欲动,似要离体飞出。

司马老剑主不由的长叹一声:“唉!就不能提这个臭小子?”

好巧不巧,这一路惊喜连连,京师之外居然碰上调职回京的吴庸吴大将军,一个是卸下重担一身轻,另一个是心有一团乱麻,却不知该从哪里解起,与军中截然相反。李惊澜如今已非懵懂少年,而老将却显出顽童心性,一手一个拎着俩孩子胡吹海侃不说,抽冷子悄悄把李惊澜拉到一边儿,眉毛胡子在猥琐的笑容下乱抖:“惊澜啊!艳福不浅哪!这姑娘不错,心性不说,那身段儿,啧啧,有眼光!都不用你娘把关,一看就是好生养的!有福有福!”

李惊澜偷眼往不远处的元晓菲瞧去,哭笑不得:“吴大帅,那位可是指玄境界,麻烦您老下次说这些不着调的话的时候,能走远一点行不?”

吴庸急忙回身,元晓菲轻轻将两腮绯红的脸转了过去,老头眉飞色舞的扭头说道:“郎情妾意啊!”

李惊澜知道这老货私下里极其不着调,也不跟他继续掰扯,便岔开话题,和他聊起朝中的局势。吴庸现在的状况倒是和太子类似,除了牢牢地抱着皇帝的大腿,没有别的念想,也不隐瞒把自己的想法兜了个底,基本上一进那个城门,两人也就各奔东西,就是再见了面也形同陌路了,这个不是老将军绝情,而是对谁都没有好处,李云道已经说的清清楚楚,所以李惊澜也是趁这个机会,把该问的都问了。

朝堂上的事情,他本来就插不上手,但是有些事师兄拿不准主意要与他商议的时候,也不能临时抱佛脚,在这团乱麻里抽丝剥茧,虽然老将多年远离政治权力中心,可作为参与筹划当年夺嫡的王府老人,光在信息分拣上就不知道比他高明多少,李惊澜甚至掏出纸笔,把一些貌似不相干,却可能有大用的东西摹写出来,待回到书院慢慢琢磨。

一老一少都感到时间紧迫,有时候竟秉烛夜谈,两日两夜,李惊澜受益匪浅。

眼看着快到京城,李惊澜搁下纸笔,和老将军走出车外,攀上附近的一座小山,抬目远望长安雄城已经隐隐绰绰,老将军心潮澎湃,李惊澜却心头沉重。

“我一直想知道一个名字,父亲,母亲不肯说,师兄也不肯说,可他们越不说,我心里越难受,这种难受如刀削斧凿,锥心刺骨,吴伯伯,小侄李惊澜跪请!”

李惊澜双膝跪地,抱拳恭请。

半生戎马,枪林箭雨中不曾畏惧的老将,脸色苍白,身形顿时显得佝偻起来,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你这又是何苦?如果能讨个公道,还轮得到你?”

“如芒在背,刻骨铭心!不得不问!”少年面容似铁,眼角撑裂,目不转睛的盯着老将。

吴庸还是摇了摇头,顺着小道蹒跚而去,李惊澜笔直的跪姿,在青天白云之下,却显得无比悲凉。

世间有不平,不愿说,不可说,不能说,少年有浩然,可裂石,可开山,可直上云霄。

“我有一拳,问天,问地,问鬼神!问天下不平!”少年一拳击地,山体瞬间撕开五十丈。眉间红痣光华流转,如宝石般熠熠生辉。

物有不平则鸣,满腔怒火的少年,借一身悲愤,悍然升境,一入指玄,便悟“问天”。

站在露出一丝微笑的闫宇平身边的吴庸望着这这愤然一拳的异象,一张老脸愁苦,唉声连连,“这是要做什么?这是要做什么?”

“吴将军,可知道世间虽有人因畏惧苟且偷生,虽有人因无奈而避走山水,虽有人因绝望而自甘堕落;这都无可厚非,但如果没有了守规矩,讲道理,分黑白,断是非,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高峰远偏要肯登攀,干挑千斤担,不问艰难,只问不平之人,那这个世间该多无趣?”

“吴将军,你可曾年轻过?”闫宇平言语铿锵。

吴庸遥望不远处一拳落地,却久久不愿起身的少年背影,那双原本如死水微澜的眼眸中居然泛起一丝神采。老将轻轻合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恢复到顷刻之前,背负双手自行前去。闫宇平微微摇了摇头:“老狐狸难道都是这样炼成的?”

四年前,曾经有一双黑手,搅动风云,摆在台前的皇帝,皇后,乃至淮南王府的那些蠢货都牵涉其中,但无论明面儿上得利的皇帝,还是暗地里指手画脚的皇后,和傻乎乎的把脑袋凑在李云道刀下的淮南王府,都只是一条线,那条线始终有人在幕后操控,暗合皇帝心意,借助汉中后党的触角,用一场血流成河的战争掩盖事实的真相。

所有的苦难,李惊澜都可以不去计较,但那一夜不行,他从不肯原谅。

绝不!

正文 第二十章 少年悲苦何至于此?

吴庸并没有等李惊澜下山,而是匆匆离去,对此闫宇平和李惊澜都没有表示什么,有些东西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有些道理并不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的道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有些事,时机未到。

李惊澜悄然入城与燕国使团万人空巷般前后入京,境遇却天差地别,不过对于他来说,倒是占了大便宜,原本一窝蜂的参奏,在皇帝的授意下高举轻放,五品羽林郎将品阶不变,只不过勋爵上骑都尉却变成了骑都尉,罚奉一年了事,百官的注意力都被引到来势汹汹,近到眼前却偃旗息鼓的燕国使团身上。原本明火执仗现在却变得如此诡谲,这对先前布局朝堂的几大势力来说不仅仅是个变数,而且,很大程度上让自己前番赤膊上阵了变成了天大的笑话。比起小鱼小虾,这才是眼下胜负手的关键。

回到李府的李惊澜,立即就成了撒气桶,见惯了府内三国大战的闫宇平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新奇,可元晓菲就不一样,也算是泼辣女子的她被李夫人彪悍的气息,利落的手脚惊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劈面而来的一百零八路疯魔棍法果然名不虚传,棍影翻飞,鬼神莫测,但今日的李惊澜并未像往日一样,满院飞跑,咋咋呼呼的乱叫,而是跪在地上纹丝不动,任娘的家法雨点般的落在身体各处,双目紧紧跟随娘的风韵犹存的脸,眼神温暖。

姚志萍打着打着就泪流满面,把棍子甩到一边,一屁股坐在藤椅上,嘴里胡乱嘀咕着什么,闫宇平古怪的瞧了元晓菲一眼,元晓菲脸涨得通红:一个堂堂三品诰命夫人用乡村俚语骂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这还是头次眼见,以往风闻侯爷惧内的传说,怕是没跑了。此时的她赶紧封闭听识,她也真奇怪,那位妙算无双,阴冷狠厉,在豪门满地,权宦如狗的京城也能闻名止啼的黑面阎罗,咋娶了这么个妇人,而且还能让这位粗俗女子如此骄横?

李惊澜缓缓起身,凑到母亲身前:“娘,孩儿知错了!打也打过了,这还有闫叔叔和元姑娘呢,您就消消气吧!”

“姑娘?”姚志萍一心挂念儿子,瞟眼倒是瞧见闫宇平,那也不是外人,所以没在意,元晓菲初入侯府,原本自惭形秽站在闫宇平的斜后方,所以姚志萍并没有注意到,经过李惊澜提醒,才止住哭啼抬目瞧去。

打量了半天,顿时眉开眼笑,拽着儿子的耳朵说道:“眼光不错,谁家的姑娘?这脸盘身段儿,没的说,就是看着年龄不小了,儿子,这趟江湖没白走!知道给娘争口气了!”

李惊澜一头黑线,这都是什么人么?先是吴庸,然后是老娘,且不说问清楚什么身份,就这不到一丈的距离说什么悄悄话啊!给一指玄境界的武道中人跟凑在耳朵边上说话有啥区别?哪家姑娘能受得了这个?

果然,脸色通红的元晓菲不得已,忍着尴尬走了出来:“蜀中黑衣卫副统领元晓菲见过夫人!”闫宇平也笑呵呵的凑了上来:“多日不见,夫人身手依旧不凡!”

李云道平生仇敌满天下,朋友却是没几个,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老部下还算亲近,而姚志萍性格直爽,又从来不拿大家当外人,有些事情,根本就不忌讳,比如揍得李云道父子满院乱蹿,闫宇平等人都是见老了去的,拿这个开玩笑也不是第一次,姚志萍不仅不怪,一边眼珠子骨碌骨碌在元晓菲身上打转,一边接着闫宇平的话说道:“也是老了,不然的话,这一顿抽,还不打个半死?反了他了!”

靖北侯府一家四口,两天象,一个指玄,这搁在江湖上那也是自成一派都绰绰有余的,然而在这个并无半点武道底子的妇人面前,别说反抗,就是运功护体都不曾有过,上至李侯爷,下至李都尉,哪个没被打的血肉模糊过?李家的“高手”只有一个,姚夫人志萍,闺名义卿。这份霸气,李家独享。

京城里的风云变幻被一堵院墙隔开,李府好久没有如此热闹,满院子飞跑,到处试验自己玩具的裴小环和她的跟屁虫一凡小和尚一如既往的靠两个人就把李府闹得鸡飞狗跳,离家日久的李惊澜陪着娘亲说话,李府老人闫宇平还有被府里的老仆丫鬟走马灯般你来我往的瞧了一遍又一遍的元晓菲,不过平添了几口人,却一下子让冷清的李府一下子人气高涨!

吃饭的时候,看姚志萍变着法儿的准备将元晓菲的祖宗十八代都问个个底儿掉,李惊澜桌子底下连扯了娘几次袖角,最后还是仗义的裴小环插科打诨,哭笑不得的闫宇平打岔,才把一顿尴尬的晚宴糊弄过去。行走江湖多年也曾算是八面玲珑的元晓菲,香汗沾衣,远比应付一场恶战还胆战心惊。

天色渐暗,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元晓菲和心有愧疚的李惊澜走在后院的小道上。

“元姑娘,实在是抱歉,我娘性子就是如此,还请原谅则个!”

“哦,不必如此,我也是很羡慕李夫人直爽的性子!”元晓菲侧着脸,口是心非。

“她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孤零零的守着偌大一个李府,娘心里有些不痛快揍儿子一顿,其实真没什么,这一点,我随我爹。”

“侯爷?……真的?也这么狼狈?”元晓菲好奇的问。

李惊澜苦笑道:“我娘说人胖皮厚,打的就更重,我这边是高举轻放看着热闹,其实除了开头的一两下,后面都是粘肉即停;我爹挨打,那是棍棍见血啊!胖子又从来不肯学我一打就跑,每次都被打的遍体鳞伤,可我知道,每次爹心里边的疼比身上疼百倍,娘也是,这些说了你也不懂!”李惊澜越说越慢,越说越轻。

如果不是元晓菲一路跟随,这个官二代所说的话,她根本不会相信,川州城的花街柳巷在四面烽火的时候也依旧夜夜灯火通明,那些从七品甚至八品主薄家的子侄都敢一掷千金,监管当铺生意的她,见多了为了一夕之欢将家里穿了多少辈儿的古董眼皮都不眨的丢在货架上,任婆姨,娘亲撕打哭嚎也绝不在意。

所以她曾经跟自己打赌,这个少年除了重伤在床,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的练拳练刀的幌子,能坚持五天,十天?她虽然输了,还是不曾服气,这有什么,这不是自己曾经每天做的事么?自己做的,纨绔子弟就做不得了?

峨嵋一役,奔着将功赎罪的心态,本就是一心玉石俱焚,更何况任手下前赴后继的残肢断臂飞出场外,那少年在身后纹丝不动,脸上并未有半点怜悯,那一刻,她觉得人这一辈子投胎是个技术活儿,什么辛苦努力拼搏都很扯淡,再凶猛的一条狗,也只是一条狗,不过是主人手里的一张牌,牌打出去,没有人管你死活。可少年又让她失望了,出手即是搏命,十七岁的少年四刀一拳,半步不退,生死立见之时,眼神并无半丝动摇。元晓菲倒飞之时已心死如灰,可在神志模糊之前看到悍然出刀的那一幕,她又觉得摊上这主子,其实也不怎么亏。至少下辈子投胎,差不多可以平起平坐了。

佛坪镇,那张无论裴小环骑在他头上怎样拼命的撕打都不曾减弱半点微笑的脸,马车里安静读书,时而欢欣,时而旁若无人的遥望窗外口中喃喃,面容悲苦。

一路走来两次重伤,一次濒死,他不曾说,被娘狠狠抽打之后,不曾有半点委屈,他不憋屈可她憋屈啊!

当你轻视鄙视蔑视的一个官二代富二代不跟你拼出身,拼富贵,拼靠山,却跟你拼努力,拼艰辛,甚至跟你一样拼命的时候,这特么才是最憋屈的。

何况有那刀光掠起时那双血红的眼珠子和在娘脚下平静淡定的眼眸做对比,元晓菲突然感觉自己满肚子的憋屈,变成一种痛,一种心痛。

月色撩人,夜色迷蒙,元晓菲从未如此大胆的伸出纤纤玉指,在比自己小五岁的少年额头轻轻抹了两下,指肚划过眉头,如暖玉般温润,纵抚不平少年忧伤,哪怕一瞬,也要抚平少年眉间川痕。

李惊澜并不曾像一路之上那般羞涩,任玉指在眉头轻轻抹过几个来回,除了娘亲没有人如此对他,几乎很少能看到身影的爹不曾,那个可以跟他换命的姐姐却是一副暴脾气,心仪的黄衣少女也是一副孩子心境。如此温柔,还是模糊中稚童之时,娘亲这般做过。

少年悲苦,何至于此?

正文 第十二章 祸水东引还是艳福不浅?

早在燕国使团走入长安大街之时,一封密信已经在礼部接待官员和燕国使节的短暂寒暄中神不知鬼不觉的传递过去,对于这再正常不过的细节,就是有心人也没有发觉。

不知在什么地方与使团汇合的叶轻尘与坐镇使团的厉天行很快就看到了这封密信,作为陪伴燕无双行走天下四十余年唯一的亲传弟子,厉天行不仅武道高深,自身天生慧觉,多谋善断,而且在老师的耳濡目染之下,对大局的审视和判断,有独到的眼光。

燕皇蛰伏十数年的野心,说不上对与不对,这与这一次贸然入局的诱惑大不大无关,作为皇家子弟哪怕是一缕龙气在身,就不可能不去惦记这辽阔江山,这是命;这个变数,本来就在就在师徒推演的天机之下,以燕无双在燕国的超然地位,不是不能阻止,也不是不能将此行谋划的更为波澜壮阔,无奈时不在我,在明知事不可为之下,悲悯苍生的燕无双用更为壮烈决绝的方式,让后党的螳螂捕蝉和皇帝的黄雀在后,事倍功半。

所以说相对燕国的转危为安,使团的境遇恰恰相反,面对歇斯底里的后党反目成仇和吃干抹净的皇帝乐见其成的放任,整个使团无论是进京还是回燕的途中,都注定凶险万分。

天下智叟燕无双也无可奈何,救千万人而放弃百人,这买卖不是他说了算的,那一声“对不起!”又何止一声长叹,将最喜爱的皇族明珠和继承自已一生心血的弟子拱手送向断头台,这一记无形之剑,在与吕彦超大战之前,已经将新晋儒家圣人重创。

然而,燕无双还是算错了一点,既然他作为儒家圣人都难以避免为“情”所伤,自己一脉相承的徒弟厉天行有怎能幸免?虽然深知老师的想法,亦不惧一死,可他不愿让老师的慷慨激昂埋没于江湖尘埃,亦不愿让那些背后牵线之人顺利脱身,世间哪有这般道理?纵是粉身碎骨也要给老师讨些利息,老师走的孤独,且慢行,待徒儿多找些人陪你上路,莫叫秦人小瞧了我大燕儒圣的威风。

他手里的筹码没了,那只是大秦皇帝和燕国皇帝心中的默契,心知肚明也板上钉钉,可拿不到台面儿上来,那么,对于除了两国天子的其他人来说,筹码就还在厉天行的手上,只要不去挑衅那位的尊严,他有足够的信心将背后毁掉老师,燕国社稷那只黑手拉出来,狠狠地剁上一刀。猫儿闻不得腥味,贪得无厌是那些人的本性,只要饵料足够,就不不怕没有人下水。

厉天行认真的看着这封信,确信自己没有疏漏任何有意义的线索,呵呵,这不刚刚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四皇子府,宁致远面对眼前这位差了二十多岁面容狰狞的“兄弟”,更是主子,脸上的惶恐是装出来的,内心更多的是有些看轻,在并州打磨五年,坐镇兵部大堂两年的宁致远既有实打实的军功和眼光,又在朝堂之上与那位温文儒雅的太子打过交道,那位无论是在尴尬中的有礼有节,困境中的不卑不亢,与眼前的这个主子有云泥之别;倒不是说四皇子没有可取之处,相反为了和太子争锋,四皇子不仅继承了皇家优良血脉中的天资聪颖,甚至更加勤奋,在笼络人心,人情世故上颇有武帝之风,豪爽大气。只是在每逢大事有静气这方面,太子更像当今,风雨夜,城头变幻大王旗,历历在目,当今谋而后动,直取中宫,破一点而夺大势,凭的就是这份超乎寻常的冷静。所以后党和四皇子如此心急何尝不是看到了这一点,若给太子从容布局,根本无需等到决战,就大势已定了,何谈皇图霸业。

“殿下,且莫动怒,既然燕妃的把柄仍在咱们手中,燕国的三万精骑依旧集聚,那么还未到图穷匕见的时候,还有的谈!”宁致远站起身来,躬身向四皇子建言。

“谈谈谈,怎么谈?谈到什么时候?谈到吴庸徐徐收拢御林军,牢牢把握九门,把刀子搁在脖子上?”四皇子‘咣当’一脚将面前的一个绣墩踢翻,怒道。

“殿下,吴庸此人对圣上自然是忠心耿耿无疑,可要说他倒向太子,可能性不大。”

“嗯?怎么说?”

“如果不是心腹,圣上不会将长安安危交给吴庸,吴庸虽然是家臣出身,但外放极早,不曾与太子有过多接触,身处边关多年,从未听说有过结党,这是其一。其二,事实上如果吴庸作为太子强援,更应该去兵部,在兵部侍郎呆上一两年,再坐那把交椅实至名归。也牢牢的在朝堂上站住一方天地。如此臂助才是最合理,才能在搏大局之时,一锤定音。毕竟,御林军固然重要,千钧一发的时候一枚金令便可倒戈,而调度天下兵马,更缜密的布局才是太子的手段。所以我等断定吴庸只是圣上的一枚棋子,并非左右大势的关键。”

“能不能争取?”

“殿下不可,吴庸只身回京,就是摆明车马,不趟任何浑水,这个时候谁不识相,那就是直接打圣上的脸,谁碰谁死!”

“这么说,是燕国这一扳的应手才是重新盘活这局棋的关键?吴庸这一断倒是无关大局?”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兵者诡道也,虚则实之,燕国此行反复无常必有妖,殿下不可莽撞,如何重新站到一个方向,亦不可操之过急,全力去谈不可轻信是根本,吴庸那边礼仪周备,却不过显亲近最好。不远不近也给足了这位的面子,也能为将来搏一份中立。”

“这?……汉中那边怎么说?”四皇子有些头疼。

“想必被那个小女娃一个金蝉脱壳弄得一鼻子灰,多少也清醒了一些,大家都冷静下来,才是最好的。毕竟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如果真有人不识抬举,,还要添乱的话,想必殿下自有分寸!”出身宁氏,却早早的靠上新主的前兵部尚书,对那些坐井观天的老顽固们,实在瞧不起眼。

李惊澜其实也很尴尬,这份尴尬是皇帝给的,没地儿说理去,明明掌着书院这份天下独一份儿的文贵,皇帝偏偏按着他的战功提升品阶,好像指着鼻子再说:来来来,看看你脸皮有多厚,五品够不够?那四品明威将军呢?甚至再往上,你好意思?百官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可李惊澜有没有别的去处,琢磨了半天,还是大摇大摆的去了书院。顶牛呗!年少无知大概还可以扛半年,且走且看呗!反正又不是我一个人恶心。

回到小院,李惊澜就感觉气氛不太对,以往有小魔头的地方,众人唯恐躲避不及,如今却好像自己出外游历一次,人气飙升,研讨学问的络绎不绝,也奇了怪了,以往刁蛮成性的裴小环变了性子,脾气好的一塌糊涂,不曾刁难来访者。反而是以前一直往来甚密的林教习,登过一次门之后,就再也不肯进这个小院儿。

再仔细端详这些人的眼神儿,他就黑脸了,原来,人家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他。心里拿定主意的元晓菲交接了自己手里的事,就再也不肯挪窝了,赶都赶不走,别说姚志萍还在后面可劲儿推,领了尚方宝剑的元晓菲打着照顾她起居的幌子,堂而皇之的住进书院与小魔头打成一片,那些少年俊彦的心思她哪里不知道,只不过,惯见世故的她才懒得理会,小魔头哪肯放过这等好玩儿的捉弄人的游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你首先得能看到美人,看到美人就得先过小魔头这一关,那些平时躲得远远的青年俊彦,中年雅士,变着法儿的投其所好,裴小环赚的盆满钵满,乐不可支。

那林让自然是看到如此光景,已有家室的他,倒不好意思过来了。

一怒之下,李惊澜闭门谢客,索性做出一副金屋藏娇的模样,小院才清静起来。可是,这份清静着实没维持多久。一份瓮中捉鳖的圣旨,将他拽进另一个大麻烦中。

叶轻尘见过燕妃之后,便哀求自己的“姑父”,说是仰慕大秦文华,皇帝在这些小事上,自无不允,反正包子有肉不在褶子上,真正能翻起波涛的是那个躲在驿馆里深居不出的国师弟子,驾着公主名头的小姑娘就随她去。

可没想到这个姑娘不寻常,国子监的那帮子庸碌之辈也就算了,翰林院的几位自视极高年轻的人间得意,在琴棋书画上面也少有胜绩,这就让皇帝这张老脸搁不下去了。可偏偏又不能自食其言,一个小姑娘每天撵着几位手下败将,搞的那几位都豁出脸皮,称病不出了,这就有点尴尬了。

皇帝一琢磨,书院这块儿不错,能人辈出不说,民间交流也能说得过去,再说不是还能给某人添堵不是,得!就这么着,大笔一挥,把燕国小公主打发到书院来了,你不是仰慕大秦文华么?大秦文脉一大半都在这里,你不是爱打青年才俊的脸么,这儿有一位大秦小夫子,有本事就去把他抽个来回,保证没毛病,还有人鼓掌拍手偷着乐。

这坑挖的,皇帝自己都觉的完美无比。没毛病,多少人都得腹诽朕“偏心”哪!多少人都得心里边暗暗妒忌你小子艳福不浅!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以德服人

叶轻尘曾经远远的瞧过他一眼,无论是站在马车边和汉中骑卒的对话,还是打马回头,都没什么气势,如今面对面仔细打量,还是没什么气势,只是眉间的一颗红痣看起来很好玩,就像一颗饱满成熟的红枣,让人有忍不住上去摸一模的冲动。与李惊弦让自命不凡的自己都觉得简直是天仙容姿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她又打量了一遍,怀疑这个少年是不是带了江湖上传说的生根面具。

叶轻尘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他看了半天。李惊澜觉得有些尴尬,不得不提醒她:“公主殿下!”

“呃,你就是那位小夫子?”

“长者赐,不敢辞。”

“这就算弟子服其劳了?”

“勉为其难吧!反正,只是挂个名字而已,书院有自己的规矩和运转方式。”李惊澜很中肯的给自己定位。

“那你有什么本事?”

“骑马算不算?”李惊澜想了想,自己的马上功夫还算是不错的。

“骑马?……”叶轻尘就有些无语了。这是尬聊的节奏啊!我来瞻仰大秦文华,你跟我聊骑马?要不是自己还带着隐藏任务……

这一边不尴不尬,那一边却已经动了肝火。

厉天行不阴不阳的冲着李惊澜身后闫宇平说道:“想必这就是有望大秦武道扛鼎之人了?不过如此罢了,还不是给人看家护院?”

“丧家之犬,吠声也哀!”闫宇平嗤之以鼻。

“哦,要知道狗急了是要咬人的!”厉天行微微眯眼。

“关门打狗,瓮中捉鳖,本来就是我大秦贩夫走卒都擅长的事,有何惧哉!”

“呵呵,那就请闫先生赐教了!”厉天行似乎存心挑事儿。

“抱歉,让您失望了!”闫宇平抬起下垂的右手,拂了拂腹前并不存在的灰尘。

“却是为何?”

“燕无双没教过你‘礼’字怎么写?这里是大秦书院!”这刀子扎的有点深。

“大秦万里江山,难道寻不出一战之地?”厉天行眼中光芒灼灼。

“还是不行!”

“倒要请教,又是为何?难不成闫先生是虚有其表?”

“呵呵,书院之外,我怕打死你!”闫宇平笑容可掬。

“大秦武夫难道都是靠口舌之利称霸江湖的?”

“厉先生谬论,大秦乃是靠以德服人,看看宣德门外的各家公侯,哪个不是仰慕我大秦厚德,不远万里来投。”大秦灭齐,魏,蜀,楚四国之后,并未将四国皇族屠戮殆尽,而是拘在京城宣德门外,分封了些闲散公侯,这些人国破家亡之后,还得眼睁睁的瞧着仇敌国力蒸蒸日上,日子过得越来越滋润,那种滋味苦不堪言。燕国大势已定,只待使团回燕,就是燕君西行进京之时,到时候,宣德门外肯定是要新起一座侯府了,不得不说闫宇平这话实在诛心。

小院内顿时风雷乍响。

急坏了的李惊澜和叶轻尘赶紧一左一右上前将两人隔开,今日眼见显然是谈不成什么风花雪月了,再谈下去,搞不好就是血雨腥风了,叶轻尘向李惊澜告辞,自有书院待客教习领着往客房而去。

待众人走远,闫宇平板着脸又说了一句:“大秦国威,岂可轻辱?”

李惊澜瞧着元晓菲,裴小环闻听此言都是一副昂首挺胸,慷慨激昂的样子,从闫宇平翻了个白眼:“人都走了,闫叔叔,你这戏演的上瘾了?”

闫宇平瞬间乌云转晴,哈哈大笑:“很久没有这么快活了,厉老儿的肺都快气炸了吧!”

元晓菲一张俏脸拉了下来,裴小环单手掩面,拖了一个长腔:“这世道,把老实人都逼疯了,我那忠厚的闫伯伯哟!你去哪里了?”

这个小插曲本来就是掩人耳目,很快,就播散四方,一向以古板木讷不苟言笑示人的闫宇平绝对没有想到他的那句“以德服人”,会以堪比剑仙飞行的速度,传遍大江南北。甚至皇帝听完这段对话,都猛地拍了一下膝盖:“好一个以德服人!谁说大秦武夫不会讲道理?小闫就讲得很好么!”

“待到小闫开宗立派的时候,要不要朕亲自题写一幅‘以德服人’的牌匾恭贺呢?”一向刻板的皇帝都忍不住浮想联翩。

燕无双和吕彦超两人之争,两国之争,已是天下皆知,厉天行与闫宇平的针锋相对就变的顺理成章,更何况有了“以德服人”这个令大秦百姓都津津乐道的段子,就算有心人仔细推敲,都很难看出破绽。可谁能想到入夜之时,几个时辰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在入夜之时各自携带小辈李惊澜与叶轻尘来到秦岭北麓长安以南四十里外的翠华山,来谈一桩买卖。

无论是燕皇的不甘蛰伏,还是大秦夺嫡的外力拉扯入局,对于燕无双这个层次来说都是天道使然,这一点让他无力回天,但是天道之下,还是有亲疏之分,对于叶轻尘师徒两人也是经过一番计较的,亡国公主的命运甚至不用细想,更何况才情高绝,天生丽质满天下都挑不出几位的少女,是成为王侯府上的笼中雀,还是富贵纨绔的掌上玩物,或者沦为花楼柳巷的头牌,都是想想都心肝欲裂的事。大燕奇姝怎可落此下场。

无论是一场推演,指向长安的一线生机,还是对大秦庙堂的剖析,对于有望独树一帜开千古先河女子文脉的记名弟子,燕无双殚精竭虑之后,种种脉络指向大秦书院。继而,指向书院这位小夫子以及他的父亲李云道。

半生与强秦相抗的燕无双,与那个胖子同掌两国密谍的厉天行,师徒俩对于这位一点都不陌生,双方你来我往也不是一次两次,最近的距离甚至不过几尺,燕无双师徒以妄图夺权的留王为饵,数十燕国门阀,数万军卒,设下“迷天局”,引这位入场,上演了一出精彩的“瓮中捉鳖”,可惜,被这个死胖子舌绽莲花,将燕皇唬的举棋不定,然后又抛下一句:“大丈夫为国捐躯死则死耳,有何惧哉?但叫燕君知晓,李云道今日自绝于燕都,明日大秦黑龙旗必将插在燕都城头,千万生灵涂炭,俱在君王一念之间!”活脱脱的一个泼皮无赖话,倒让他说的义正言辞。最后堂而皇之的“被驱逐”出境。一个是秦国虎威正盛,另一个何尝不是那胖子吃死了燕皇没有完全撕破脸的勇气。前者是一颗强国之心,后者,就不只是胆大心细可以形容了。

李云道抽身塞外,撇下孤儿寡母,在一些人看来的破落户,在明眼人看来却是一着再妙不过的应手,而身负儒、道两门气运的李惊澜对于叶轻尘来说正是一棵不大不小刚刚好的遮身之树。所以才有后来不明就里的李惊弦牵线,如今厉天行的搭桥。

只是但凡买卖都得有买有卖,李惊澜在京师一向低调行事,背靠太子,却不染指朝堂,恰到好处,凭什么贸然踏入这场乱局之中?怎样才能打动这个有儒家道门两教护持,即便是在大秦风云变幻之时也能进退自如的少年,这才是厉天行此行的关键所在。

而恰恰是这个问题,让李惊澜和闫宇平产生了分歧

对于李惊澜来说,厉天行抛出舍身为他揪出幕后黑手这个诱惑,根本没有任何犹豫,但闫宇平认为时机未到,而且在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时节,很难从容布局,变数太多,提前掀开这张帘子的风险,是李云道不想看到的,也可能让胖子的步步为营的诸多先手,变成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解了厉天行之忧,却把本在岸上的己方,拖进不知水有多深的漩涡。

一改武夫直行作风,斤斤计较的闫宇平让厉天行头痛不已,可涉及到叶轻尘的又不只是一时安危,没有过河拆桥这一说,他也只能耐心等待两人的沟通。

此时此刻的叶轻尘才真正的了解了从高调西行,到半路的兵分两路,燕爷爷的死厉天行的打算,燕国的命运,自己的处境。自小眼界甚高的她,在决定自己命运的一场争论中,却插不上嘴,想到慈爱的父皇母后,一向宠溺她的姑姑,只是把她作为可以随时牺牲的筹码,青衣少女,双手冰凉,眼神凄惶。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敝屣功名尊道义

离开了老夫子的书院依旧是那个书院,可明显的有些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意思,小夫子坐镇书院一年,别说宫里一次都没有召见,就是待在书院的时日也不足一半,书院外的变化已经影响到院内的气氛,没有了定心丸,光是几本圣贤书可不太好拴住心猿意马。这还是在今年春闱中,上榜的弟子与往年并无差别的状况下,对此李惊澜心知肚明,老师的打算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能看清楚,可偏偏又不足为外人道,只好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一个不温不火的书院,一个无欲无求的夫子,倒是挺相配的。

蜀中屠蛟之事,本来隐秘,李惊澜自然不会急着去师兄那里表功,而太子府那边也沉得住气,小夫子回京十日了,都没有往这边送过只言片语,这与太子以往三天两头的往书院跑的行径大相径庭,书院失势?还是太子与师弟反目?倘或是李惊澜这颗棋子已成了弃子?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猜测四起。

闫宇平和厉天行仍然在较劲,而那个初来之时活蹦乱跳的小公主,却像被霜打了一样,没精打采的,也许是实在没心情应付打着切磋讨教名义往自己身边蹭的文人雅士,叶轻尘索性缩在李惊澜的小院里躲清静,李惊澜就觉得这个小院可能风水真的不错,自己,裴小环,小和尚,元晓菲,小公主,呵呵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一年的时间人气暴涨啊!这还是小胖子李富贵出仕了,要不然真得琢磨是不是需要加盖一间。

“你就眼瞧着书院江河日下,而束手无策?”小公主没吃过猪肉也见过肥猪满街跑,几日的功夫就瞧出书院四面漏风的光景,忍不住想问一问每日除了跟小魔头例行的活动,只是练拳,练刀,吐纳,读书,抄写,闷头不管窗外事的书院主事人。

李惊澜搁下手中的半卷古籍,抬头笑笑,指着身边的椅子说:“殿下请坐!”

小公主对李惊澜少年老成的样子极不感冒,可他坐着她站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只好勉为其难的坐下。

“有些道理是说给明白人的,有些道理是搪塞世人的,殿下想听哪个?”李惊澜不紧不慢。

“你觉得本殿下如世人般愚蠢?”叶轻尘反唇相讥。

“好,那就好叫殿下知道,老师的愿望!”

“想必殿下看到门口大石上,所刻的那些字了?”

“这算是显摆?吹牛皮谁不会?”叶轻尘不说早在燕都燕无双和厉天行对那二十二个字的满口赞誉,反而如同孩童吵架般撇开主题。

李惊澜并无半点尴尬:“不瞒殿下,这是老师所述,只是为我装点门面而已。”

“哼,早就猜到了,算你老实。”叶轻尘故作高深。

“大秦百年,前三十年重武轻文,养出了万里江山的一股豪气,无论是我爹还是闫叔叔,甚至荒城边兵一小卒,面对千军万马,背靠一杆黑龙旗,从内心深处都是有底气的,这个不是装,也不是演,是武帝,先皇一句‘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从上至下的霸气使然;武帝龙陨之后,给先皇留下一幅万里江山,也留下一副烂摊子,数十年战火,世人皆苦,天下苦,圣人出,才有了夫子出世,定朝纲,抑武夫,兴文脉,继而修生养息,天下大治。今上登基之后,老师退出朝堂,创立书院,不求一时而为大秦求万世,所以,今上深感老师的厚德,对书院别有一份情义,无论是当初的云真人与书院的天人之辩,还是燕国师私下里传播‘以退为进,把持朝纲’的诛心离间之计,都不曾让以诚待国的夫子与当今心中有隙。”说到这里,李惊澜缓了口气。

“哼,明明是心里有鬼,倒说别人造谣,还不是仗着力气壮声音大污人清白!”纵然是叶轻尘知道这里不免有燕无双的首尾,但她又怎么能承认。

好在李惊澜并不准备与她辩驳这个,喝了一口凉茶,继续说道。

“是啊!无风不起浪,这是其一;也是其次,近些年老师游历天下,偶有所得,令出一门固然通顺,但在朝堂之上,一品执宰出自书院,二品座师出自书院,三品权柄出自书院,四品巡查出自书院,五品顶头上司出自书院,六品引路人是师兄,七品同僚是师弟,那么,先是叙旧还是论事,先是论情还是执法?规矩之外又有小规矩,法令之外又有先知后觉之分,如此和气的朝堂,如此鼎盛的书院,是为大秦天下选拔英才,还是不断钩织一张人情世故,法外有法,投机钻营的大网?当所有人都倒向一边,如何分黑白,明是非?不是老师怀疑人心,实在是人心不见得经得住拷问,麟德八年,山南道一个七品知县判错了案子,刑部发回重审,知县丢不起这个人,走了书院门生的路子,可殿下知道么,最后真相大白之时,从山南道,到京师,最后甚至牵扯到三品大员吏部尚书刘天茂,涉案大小官吏七十三人;四王之乱,淮南道经略使杨益光在同门师兄的苦苦哀求之下,硬生生将告急文书压了两天,之后在反往围城之时从城头一跃而下的杨经略使,不是贪生怕死大节有亏,而是,这二十四个时辰的延迟,让大秦子民丢失了十一万条性命,十一万哪!一场不义之战,一场本来能在大火初燃就能扑灭的战争,就因为同门之谊先机殆尽。这都是摆到明面上的,大秦万里山河,书院数十年出仕弟子千余人,其中的包庇纵容,沆瀣一气,暗地里又有多少?那些个寒窗苦读十年的莘莘学子,如何变成这样?书院这条捷径的存在,对大秦还有何意义?”李惊澜双目直视叶轻尘,“有教无类?书院大考之时,没有十两银子,连莫姬湖都走不进来,书院初衷已经支离破碎,殿下看到的江河日下,不是书院的教习懈怠了,而是那条捷径被堵死了。”

“传道授业解惑书院,成了牵线搭桥铺路的捐客,如此皮之不存的书院,可是配得上殿下仰慕的大秦文脉?”李惊澜霍然起身。

“不破不立?”天资聪颖的叶轻尘小声说道。

“我大秦武夫有一怒拔刀,同样老师抛下立地成圣的契机,所求的是大秦百万读书人能够扪心自问,能够百花齐放,能够有事有不平则鸣担当,和开万世太平的底气。”

“夫子离开书院,将来我也要离开书院,那些有师者之风的教习也会慢慢离开书院,去往大秦各处,大秦书院没了,可学无止境,气有浩然的大秦文脉,会在遍地开花,这才是老师的愿望,大秦读书人的愿望,大秦开万世太平的希望!”

“殿下,老师此举何尝不是如同慷慨赴死的燕国师一样,你可懂?”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读书人安身立命之根本,有些人牢牢记住自己的初心,像夫子,有些人为了自己的使命不惜放弃宝贵的生命,像燕无双:有些人,忍辱负重,艰难前行像李惊澜,有些话不可说,有些事千百年之后才能真相大白。

但读书人从来都只是扪心自问,无怨,无悔。

师者,扛着一代人的责任,要站的更高,望得更远,要自省要慎独,要大德要大仁要大爱;夫子无悔,但有愧,所以夫子坦然的摊开手放下过去的忧,从容的拾起现在的乐。

敝屣功名尊道义。

叶轻尘起身往书楼一拜。

恭敬,虔诚。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诡异的“围城”

心情大好的小公主居然有了游览长安的打算,那倒霉的李惊澜自然是陪同的不二人选,说实话,对于长安城李惊澜在风景人物方面甚至比不上早早开始研究大秦的燕国名姝,只是沾了半个主人而已,只好据实相告,一大半元气恢复的小公主忙不迭的说:“好呀,好呀,刚好一起去认识一下大秦国都。”

李惊澜受不了她的软磨硬泡,请了厉天行过来说明情况,就他在长安城的现状,和小公主的身份,一起出门那就是雪上加霜,以前所以能够大摇大摆的钓鱼捉鳖,那是因为吃死了诸多势力都在试探宫里那位对李云道的态度,和底线;如今不同,当今摆明了和他赌这口气,太子闭门不出,这长安城遍地都是想捡软柿子捏的有心人,还不说更多的人都盯着燕国使团这一记胜负手,他和叶轻尘同时出门,就好像在黑夜里顶着火把在森林里游玩的两只小白兔,置身于豺狼虎豹血盆大口环伺之下,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就算有闫宇平在身旁遮护,也实在难保万一。这个主意他绝不会同意。

对于皇帝的避而不见,燕妃的绝望躲避,和后党的步步试探,厉天行渴望得到一个更合适的对话机会,在更恰当的时机抛出那个诱饵,他需要一个变化,一个变数,但前提是李惊澜有惊无险,对于李惊澜的坦言,厉天行陷入沉思。

抛开人性的底线,这是最完美的一局棋,对于李惊澜认为最坏的主意却是厉天行认为最好的计划,结局不过是叶轻尘死,李惊澜重伤,燕国使团借机站到明面儿上,利用来之不易稍瞬即逝的时间差,引出决策人对话,太子借机发难,厉天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狠狠的剁下那只黑手,之后的疯狂报复,厉天行根本就不在乎,李惊澜死不了,皇帝和太子的底线就没被突破,叶轻尘就死在他的眼前,之后燕君入京关键时候自有一份人情照拂是毫无疑问的。心性大变的叶轻尘毫不犹豫的应下了,秦人可以说慷慨赴死为国捐躯,那燕人就不行么?所有的推演都完美无缺,可惜,事到临头,男主却不肯演这场戏。

厉天行不可能将这个计划和盘托出,因为他知道,李惊澜同样不可能同意他的计划,这就是儒家和算得上半个纵横家的他的区别,道不同不相为谋。

事情陷入了一场很可笑的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可是有能力开关这扇门的少年却不想触碰这扇门。

厉天行甚至想抛开李惊澜,独自和叶轻尘涉险,可第一是火候差的太远,有没有太子的态度对于是能牵出浮在水面上的蠢鱼还是藏在深水里的老王八影响实在太大,第二是没有李惊澜的种种护身符,破绽太多,搞不好就是鸡飞蛋打,厉天行两日之间头发白了数十根。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又见刺杀杀刺客

裴小环对可以提在手里,上满发条,在棉线的牵扯下就可以绕着圈飞转的竹鸟玩偶乐此不疲,没时间搭理小和尚。

小和尚望着竹鸟背上的棉线若有所思。

“一凡!”李惊澜放下手中的书,叫了一声小和尚。

“李大哥,有事?”

“你们佛教的慈悲,作何解?”李惊澜突兀的问道。

“李大哥,大约用世俗的话说就是四个字‘同甘共苦’。”一凡想了想,用最简洁,直白的大秦成语解释。

“哦?说一说!”

“慈爱众生并给予快乐,称为慈;同感其苦,怜悯众生并拔除其苦,称为悲。所谓慈悲,就像小僧观小环与观佛一般并无分别,小环喜则佛喜,佛喜则小僧喜;小环悲则佛悲,佛悲则小僧悲,是为感同身受。”

“呵呵,那小环就是你心中的佛喽?”李惊澜笑道。

“李大哥,小环即是众生,众生即是小环,心有慈悲者,众生皆佛,并无不同。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一凡认真的说道。

李惊澜本来是想调侃一下小和尚,可一凡的一席话,让他好像摸到一些什么头绪。

“一凡,如果一个人的母亲和妻子同时掉进水里,先救谁呢?”李惊澜饶有兴趣的问了小和尚一个在大秦流传很久也很广,却没有什么准确答案的问题。

“近者救!则生一人,远者救,则亡二人,先救近者。”一凡并没有思索。

“嗯,那两个人一样近呢?”

“顺者救!顺手方先救,把握更大!”一凡目光清澈。

“小和尚你可知道,在中原可是讲究孝道的?”

“阿弥陀佛,性命攸关,众人平等,方是慈悲!”

众生平等!性命攸关!抛开!

“所谓有教无类,贩夫走卒弟子教的,富商官宦子弟教的,聪颖智慧教的,愚笨木讷教的,弟子得通天大道是为幸事,弟子往前一步亦是幸事,并无不同。”

“道法自然,就是顺着本心而去,山也去的,谷也去的,万事如流水!”

无论有没有这桩买卖,让叶轻尘死在自己眼前,李惊澜扪心自问,做不到!无论他李惊澜趟不趟这趟浑水,从他第一次进京已经在这趟水里,无论他如何推演,目的只有一个是怎么救,而不是去不去救,无论他出不出这个门,叶轻尘迟早要出去,护的了一时,护不了一世。

那么,问题的本身这就不在于入不入这个局,而是怎么破这个局,李惊澜放下权衡,拿起自己的筹码。

老师说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所以李惊澜从来没想过自己虎躯一震,便可让群邪辟易,所以他开始谋划,与孤立无援的厉天行不同。了解更多的规矩,有些规矩是不能打破的。尤其是在京城。

六月二十三,宜祭祀,做灶,纳财,捕捉。

有小雨,甘霖遍洒长安。

书院大门洞开,一行九人走出书院,李惊澜,闫宇平,叶轻尘,厉天行为首,三个书院弟子,一位白面短须的老教习,再加上与李惊澜同车返京的妖娆女子。直奔华光楼。

雨势渐大,潮湿的气息,让人呼吸之间有些粘滞。一些藏在角落里远远凝视,心跳加速的人,拼命的调整急促的心跳,沉重的呼吸。

书院到华光楼的距离约有三里多,书院的队伍走得很慢,慢到可以看到那个给李惊澜撑伞的妖娆女子在李惊澜和叶轻尘轻声交谈后,悄悄的在他的臂膊上狠狠一拧,慢到可以看到李惊澜面容不变,脖子里的青筋暴突,慢到可以看到那个妖娆女子将一张俏脸狠狠的扭过,李惊澜眸光里闪过的一丝无奈。

女子雨伞轻轻偏过,雨丝落到李惊澜的发顶,远处一道雨线同时落下,雨如箭,线如剑,直取李惊澜,闫宇平左臂背负,右手屈指弹出,一朵水莲迸荡雨幕。

雨线一线又一线,如发三千缕,闫宇平脚下一跺,雨幕骤然凝滞,气浪带起一堵水墙撞向三千雨线,跳珠溅玉,密密麻麻的小白花在空中绽放。

“来而不往非礼也!”闫宇平往雨线来处便是一指。

一指破空,在雨中如巨鲨破海般掠出一道粗大的白线,直奔街尾,“嘭”的一声闷雷。气浪将两侧屋顶青瓦震的哗哗直响。

街尾,两道青色剑影呼啸而来,比闫宇平先前一指何止快了数倍,剑指厉天行。

左侧,清晨还未开门的一家货栈,门板骤然碎裂,一刀犹如炸破沉寂,一道电光,将漫天雨幕切成两半,一刀两断,劈闫宇平。

长安,中原龙气之所在,天象境不得出手,否则会遭到天道反噬,所以一切手段,皆为指玄秘术。李惊澜初入指玄,目不转睛。

“死来!”一声暴喝,屋顶一声暴喝,巨汉巨斧从天而落,一刀两剑缠住随性两大高手,只为这两尺宽的斧刃斜斜劈下,席卷七人,竟是要一网打尽。

李惊澜手按刀柄,不动如山,只待斧光近身,闫宇平一拳荡开刀光,轻叱一声:“拾人牙慧!”遥遥一拳,一丈多高的巨汉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倒撞进刚刚被自己雄壮身体破开的墙壁,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巨斧脱手飞出,打着旋儿飞向人群,李惊澜闪步一个纵身上前左掌极有韵律的连续拍出,卸去斧上力道,巨斧落在水洼,泥水飞溅。

倒退三步的李惊澜按在刀柄上的右手,不曾移动半分。

闫、厉、李三人不经意间各占一角,将叶轻尘等围在中间背后。

异变陡生,一剑自地下穿来,破土之后无声斜斜上掠,直刺叶轻尘背心。

李惊澜离的最近,早有准备,大喝一声:“等的就是你!”一刀开山,斩向飞剑,“铮”,刀剑相撞,李惊澜被一股巨力抛向空中,不远处传来一声“咦?”,剑光偷袭不成,飕忽而去。

雨幕渐渐平缓,四下宁静。

一场不见血的刺杀,以偷袭者远遁而结束。

李惊澜撇嘴一笑,这仅仅是开始而已。

所谓指玄妙术,天象气魄,便如此,一个讲究妙到毫巅,一个借助天地之力,指玄境与指玄术又有不同,江湖之上有许多天才,都是先悟指玄术,后入指玄境,故有半步指玄一说,李惊澜暗自揣摩一线雨剑,与惊雷一刀。

华光楼楼中,人头攒动,高溪遥的文品加上人品,人脉确实很广。

所谓文会,以文会友,在中原大江南北屡见不鲜,但文会与文会还是有区别的,主要是看牵头人,一般来说官宦人家牵头的文会规模大,但影响力却并不怎样,图个贴面光而已;读书人牵头的文会规模比较小,但往往因为牵头人在文坛的地位比较高,与会的都是与他层次差不多,或者他的师友,往往更能互相砥砺,迸发出更脍炙人口的作品。

高溪遥以一部《月满楼》闻名长安,后来有屡有新作,比如《暮色登武夷》等清奇诗文,又尤以《观秋山剑器行》中“一线白浪入天门,剑胆铮铮动九重。”一句,不仅仅让诸多诗友赞许,就连江湖上的好汉听过之后,拍手叫绝。最近一部新作还未完本,这不就被西城“绸布大王”庄晓东足足花了百两黄金,只为先睹为快,一时间长安文坛风头无两,听说今天诗会,据说书院的小夫子和仰慕大唐文华的燕国小公主也要前来,小夫子那可是自从写下令天地动容的那二十二个字之后,从未在长安任何文会上出现过的,何况那“燕国无双姝,中原第三甲”加上 “琴棋书画诗”,号称是“六绝美人”的出尘仙子,更令华光楼的一纸请帖一两金。

小夫子的座位在三楼雅座,除了侍女和小公主,书院白面老教习,三卫书院弟子被安顿在二楼,而没有功名的闫宇平和厉天行只能坐在一楼。

上的楼来的李惊澜有些走神,如此热闹的酒楼并非没有来过,庆城之内,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何曾有过读书人的半点觉悟。如今,被高高抬起,反而觉得有些萧瑟。

楼下诗会开始一阵阵哄然叫好,此起彼伏,某位诗人豪情勃发,某位清流名士言谈振聋发聩,丝竹之声,饱含韵律的吟哦,不绝于耳。夹杂着主人高溪遥不时发出的巨吼“好诗,当饮!”“好文,当饮!”“好,好,好,当浮一大白!”李惊澜轻轻拨开栏杆前的遮帘远远瞧着这位满脸通红,看起来酒仙的成分比诗仙还大的名儒,倒更像边城战阵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些兄弟们。好一桩盛事,好一个天下文采一石,独占十分之一的“高一斗”。

心不在焉的小公主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妖娆的侍女拎着两片用“窖冰”镇过的凉瓜递给李惊澜,瞟眼看了一下桌旁心不在焉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小公主,“小夫子,小公主,啧啧,天生一对啊!”李惊澜面色尴尬,干咳两声提醒她不要太过分。

地位有别,说白了就是李惊澜和叶轻尘今天别说上楼做了这么长时间,就是进门即走,那也是让高溪遥的文会平添何止十倍的荣光,所以,文会即将结束的时候,高溪遥是要上来谢礼的。高溪遥明显的喝的有些多了,上楼的脚步虚浮,走到不过走到三楼楼梯尽处,他还是停了停,正正衣冠。李惊澜远远的瞧见,便起身迎了出去。高溪遥见状大惊紧走了两步,躬身为礼,不料,胸口一阵翻涌,一个没站稳,撞进李惊澜怀里,李惊澜早见他步伐不稳,对此亦有准备,右臂一伸将他捞住。

异变突起。二

雅阁左侧雕栏陡然崩碎,两道身影瞬间手执短剑合身扑入,寒光直奔叶轻尘。楼下气机跌宕,牢牢缠住闫厉二人。

李惊澜正欲回身,两只长枪从天而落,向两条蛟龙一般缠向双肩,他只好一把拎住高溪遥,起身飞退。

此时雅阁之内,两女一老独力面对两名刺客。

楼下气机跌宕,牢牢缠住闫厉二人。

李惊澜正欲回身,两只长枪从天而落,向两条蛟龙一般缠向双肩,他只好一把拎住高溪遥,起身飞退。

此时雅阁之内,两女一老独力面对两名刺客。

高溪遥明显的喝的有些多了,上楼的脚步虚浮,走到不过走到三楼楼梯尽处,他还是停了停,正正衣冠。李惊澜远远的瞧见,便起身迎了出去。高溪遥见状大惊紧走了两步,躬身为礼,不料,胸口一阵翻涌,一个没站稳,撞进李惊澜怀里,李惊澜早见他步伐不稳,对此亦有准备,右臂一伸将他捞住。

异变突起。二

雅阁左侧雕栏陡然崩碎,两道身影瞬间手执短剑合身扑入,寒光直奔叶轻尘。楼下气机跌宕,牢牢缠住闫厉二人。

李惊澜正欲回身,两只长枪从天而落,向两条蛟龙一般缠向双肩,他只好一把拎住高溪遥,起身飞退。

此时雅阁之内,两女一老独力面对两名刺客。

楼下气机跌宕,牢牢缠住闫厉二人。

李惊澜正欲回身,两只长枪从天而落,向两条蛟龙一般缠向双肩,他只好一把拎住高溪遥,起身飞退。

此时雅阁之内,两女一老独力面对两名刺客。

地位有别,说白了就是李惊澜和叶轻尘今天别说上楼做了这么长时间,就是进门即走,那也是让高溪遥的文会平添何止十倍的荣光,所以,文会即将结束的时候,高溪遥是要上来谢礼的。高溪遥明显的喝的有些多了,上楼的脚步虚浮,走到不过走到三楼楼梯尽处,他还是停了停,正正衣冠。李惊澜远远的瞧见,便起身迎了出去。高溪遥见状大惊紧走了两步,躬身为礼,不料,胸口一阵翻涌,一个没站稳,撞进李惊澜怀里,李惊澜早见他步伐不稳,对此亦有准备,右臂一伸将他捞住。

异变突起。二

雅阁左侧雕栏陡然崩碎,两道身影瞬间手执短剑合身扑入,寒光直奔叶轻尘。楼下气机跌宕,牢牢缠住闫厉二人。

李惊澜正欲回身,两只长枪从天而落,向两条蛟龙一般缠向双肩,他只好一把拎住高溪遥,起身飞退。

此时雅阁之内,两女一老独力面对两名刺客。

楼下气机跌宕,牢牢缠住闫厉二人。

李惊澜正欲回身,两只长枪从天而落,向两条蛟龙一般缠向双肩,他只好一把拎住高溪遥,起身飞退。

此时雅阁之内,两女一老独力面对两名刺客。

高溪遥明显的喝的有些多了,上楼的脚步虚浮,走到不过走到三楼楼梯尽处,他还是停了停,正正衣冠。李惊澜远远的瞧见,便起身迎了出去。高溪遥见状大惊紧走了两步,躬身为礼,不料,胸口一阵翻涌,一个没站稳,撞进李惊澜怀里,李惊澜早见他步伐不稳,对此亦有准备,右臂一伸将他捞住。

只听背后“咔嚓”一声,自己所在雅阁左侧雕栏陡然崩碎,两道身影瞬间手执短剑合身扑入,寒光直奔叶轻尘。楼下气机跌宕,牢牢缠住闫厉二人。

李惊澜正欲回身,两只长枪从天而落,向两条蛟龙一般缠向双肩,他只好一把拎住高溪遥,起身飞退。

此时雅阁之内,两女一老独力面对两名刺客。

楼下气机跌宕,牢牢缠住闫厉二人。

李惊澜正欲回身,两只长枪从天而落,向两条蛟龙一般缠向双肩,他只好一把拎住高溪遥,起身飞退。

此时雅阁之内,两女一老独力面对两名刺客。

妖娆侍女,目光凌厉,一脚踹中身前檀木汉白玉圆桌,撞向一人,右手双指捏诀,一道紫光飞出,紫霞满堂。剑光相撞,左侧一人被瞬间劈飞,右侧刺客堪堪撞破圆桌,便见一只纤秀玉掌击来,连忙闪过,紫光去而复返,直掠眉间,血光顿现。

两名金刚境刺客,弹指间一死一伤。侍女突然倒纵,身侧一道鞭影贴身而过,鞭影扑空,鞭梢如灵蛇般翻转,直指侍女檀中穴,侍女召回紫剑,堪堪抵住,长鞭黄白相间,不知什么材料制成,侍女那不凡飞剑竟不能损伤分毫,执鞭之人身形瘦长,脸缚白巾,看不清面容。一双小眼精光四射,与侍女缠斗。

那边李惊澜背脊倒撞进身后一间雅阁,身形不停,继续向右斜撞,一反一折之际,已绕过两名刺客身后,挥手将高溪遥向自己所在的雅阁抛去,遥遥向侍女喊了一声:“保护好他!”

返身拔刀。

高溪遥被一阵大力摔在地板上,却是一声不吭,文人风骨。

面容淡定的的白面老教习,脸前圆桌被侍女一脚踢飞,但仍旧岿然不动,白瓷酒杯也没个搁置的地方,就擎在手中,举杯观战。叶轻尘反而不再忐忑,只是双手紧紧捏住衣角,眼睛死死盯着面蒙白巾的刺客。

这边李惊澜明白不宜久战,上来就是以伤换命,任一枪穿过肋下,前冲之势不止,一刀断去一人执枪双臂,拼着半身染血也先做掉一人。

那边白巾蒙面的刺客,也突然爆发,将侍女紫剑狠狠压住。侍女奋力抵挡,无暇他顾。

异变陡生,所在雅阁地面楼板突然坍塌,屋内五人同时向下掉去,混乱之中一根细如眉发几乎透明的丝线悄然直袭叶轻尘脑后,高溪遥在空中哇哇大叫,丝毫看不出,丝线的一端正系在他的指间,杀人于无形。却不露痕迹,只待摔落,便假作昏迷,天衣无缝。

一切顺利,如果不是那白面老人一声尖厉的大喝:“无耻逆贼,敢伤我大秦郡主?”舌战春雷之际,高溪遥感到一道软绵绵的掌力从脚底一直蹿向脑门,血往上涌,脑海里“轰”的一声,身体便向真的文弱书生一般,重重跌落。

老人并不瞧他一眼,双脚踏空,双臂一探便将长鞭握住,猛地一扯,白巾蒙面刺客便被拽了过来,老人喉间发出“桀桀”怪笑,手刀平过人头落。

“大秦郡主在此,谁敢放肆?”老人落地站定,又是一声尖厉的大叫。一把抹去嘴边假须,妖娆侍女左手轻轻将脸上覆盖的生根面具剥落。

赫然正是大秦郡主,易小蝉。

胜负已分。

侍女突然倒纵,身侧一道鞭影贴身而过,鞭影扑空,鞭梢如灵蛇般翻转,直指侍女檀中穴,侍女召回紫剑,堪堪抵住,长鞭黄白相间,不知什么材料制成,侍女那不凡飞剑竟不能损伤分毫,执鞭之人身形瘦长,脸缚白巾,看不清面容。一双小眼精光四射,与侍女缠斗。

那边李惊澜背脊倒撞进身后一间雅阁,身形不停,继续向右斜撞,一反一折之际,已绕过两名刺客身后,挥手将高溪遥向自己所在的雅阁抛去,遥遥向侍女喊了一声:“保护好他!”

返身拔刀。

高溪遥被一阵大力摔在地板上,却是一声不吭,文人风骨。

面容淡定的的白面老教习,脸前圆桌被侍女一脚踢飞,但仍旧岿然不动,白瓷酒杯也没个搁置的地方,就擎在手中,举杯观战。叶轻尘反而不再忐忑,只是双手紧紧捏住衣角,眼睛死死盯着面蒙白巾的刺客。

这边李惊澜明白不宜久战,上来就是以伤换命,任一枪穿过肋下,前冲之势不止,一刀断去一人执枪双臂,拼着半身染血也先做掉一人。

那边白巾蒙面的刺客,也突然爆发,将侍女紫剑狠狠压住。侍女奋力抵挡,无暇他顾。

异变陡生,所在雅阁地面楼板突然坍塌,屋内五人同时向下掉去,混乱之中一根细如眉发几乎透明的丝线悄然直袭叶轻尘脑后,高溪遥在空中哇哇大叫,丝毫看不出,丝线的一端正系在他的指间,杀人于无形。却不露痕迹,只待摔落,便假作昏迷,天衣无缝。

一切顺利,如果不是那白面老人一声尖厉的大喝:“无耻逆贼,敢伤我大秦郡主?”舌战春雷之际,高溪遥感到一道软绵绵的掌力从脚底一直蹿向脑门,血往上涌,脑海里“轰”的一声,身体便向真的文弱书生一般,重重跌落。

老人并不瞧他一眼,双脚踏空,双臂一探便将长鞭握住,猛地一扯,白巾蒙面刺客便被拽了过来,老人喉间发出“桀桀”怪笑,手刀平过人头落。

“大秦郡主在此,谁敢放肆?”老人落地站定,又是一声尖厉的大叫。一把抹去嘴边假须,妖娆侍女左手轻轻将脸上覆盖的生根面具剥落。

赫然正是大秦郡主,易小蝉。

胜负已分。

正文 第二十六章 长安落雨

什么是皇帝的底线?燕国使团死尽死绝没关系,只要给朕留一个传话人就行,书院那个小王八蛋,打死打残不要紧,说不定这还算救他一命,朕这边厚赏他,这都没毛病;但在长安,易小蝉伤了一根毫毛都不行,这个是皇帝的脸面,大秦的脸面,总不能前脚易行空为大秦捐躯,尸骨未寒,后脚易家唯一的传人就被人欺负?这叔叔怎么当的?欺负孤儿寡母,这在市井之中都是跌大份儿的,这大秦共主的叔叔怎么当的?

易行空这个王爷,他还不同于其他亲王皇子,一生对大秦有过无数的贡献不说,一门男丁全部为国捐躯也不说,关键是能干事,能信任,还淡泊功名,从没在朝堂上,私下里干过任何蝇营狗苟的事,人家干了这么多事,还从没给两代皇帝添过堵,临死还把太子给救了。这情分就大了去了。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简直就不是底线是红线啊!别说踩,靠上去就得脱层皮。

当初李惊澜抛开纷杂的关系之后,思虑再三,不得已把易小蝉拉下了水,无论是师门的关系,还是武胜关一战,这套路,都挑不出任何毛病,只是和易小蝉密议此事的时候,没少被调侃,那飞醋吃的叫一个酸,饶是李惊澜脸皮千锤百炼,也是落荒而逃。

公主,郡主,单纯从字面上看,自然是前者更尊贵,可实际上,恰恰相反,在大秦长安,以及以后的漫长岁月中,她们的地位差别简直是云泥之别,而且只会越拉越大。

所以,老宦官在华光楼一声大吼,台前幕后的手没有一个再敢往出伸一个指尖,半个都没有。王侯将相,没一个能比得过老王爷身前死后的身份,江湖豪客谁没个三亲六故?这就是抄家灭族啊!

百官震怒,没办法,公主遇刺?谁心里不清楚?没办法人家有互证,抬到明面上来的燕国使节和小公主,身份上没半点毛病,还加上君子一言的大秦书院,咬死了就是行刺公主,怎么着,再厚的脸皮也不敢我大秦刺客就是冲着燕国使团来的,跟郡主没有任何关系,实在是碰巧了?没人敢这么丢人。在关系大秦脸面上朝堂上,只有一边儿倒。

皇帝震怒,心里把操蛋的李惊澜骂了一百遍,你带上谁不好?偏偏好死不死带去小郡主?这有个闪失,谁都挂不住啊!可仔细想想,要破这个局,依靠这个小王八蛋在京城的关系,太子不敢用,黑衣卫不能用,关系比较好的吴庸,又划清了界限,还真是只有这一条路好走,最起码,现在除了自己挨了一枪,没搞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大事,否则就真该千刀万剐了。

这下好了,燕国使团进京十几日,可以装作看不见,再晾它十几日,也只是皇帝心情好坏的问题,可小郡主在长安,在燕国使团面前遇袭,你不慰问一下?接降书纳顺表那也是之后的事,至少现在它还代表一国吧!大秦的大国之风还要不要了?感情自己这段时间的矜持都白装了。皇帝心里这个恨啊!顺带把死胖子又骂了一百遍。

皇帝一怒,长安令,刑部,黑衣卫,羽林卫都发了疯不说,鸿胪寺这边也迅速恢复了工作效率,苦苦熬了十几日的厉天行好不容易被皇帝召见了。燕国使团在长安就暂时安全了,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剩下的事就是大家都捏着鼻子坐下来谈了,没办法,那个小王八蛋硬生生自己趟了水,顺手把大家都拖下来了。这拉仇恨的本事,堪比当年那个死胖子,大家这时候才一拍脑门儿,唉哟我去,都特么不长记性啊!感情人家这是家传的。

书院后院的小屋内,被大半个长安恨得咬牙切齿的主人公,躺在床上,眼眶通红的元晓菲给他换药。

“少爷,你这又是何苦?”元晓菲自从进了书院,无论是嘴上还是心里都把这位真当成自己的少爷了,这样的少爷世上能有几位呢?

“元姑娘,慢点,慢点!”李惊澜龇牙咧嘴。

“早干嘛去了?现在知道疼了?没见过这么拼命的,难怪书上说,狐媚子都喜欢捉弄傻书生,被那燕国公主迷了眼了?我要是郡主,一剑先把那狐媚子劈了。”元晓菲含泪将手中被凝固的血液粘成硬壳厚厚的一摞布条拿了下去,边走边嘀咕。

“元姑娘,那时候哪考虑那么多!”李惊澜面容抽搐。

“侯爷呢?夫人呢?就不信你之前没想过。”

“咳咳,咳咳,哎呦!”李惊澜无言以对,只好装痛糊弄。

李惊澜搞出了这么大的事,门前冷落的太子府也只是送来太子慰问的一封亲笔信,倒是第一时间亲自去王府见了易小蝉,说了有大半个时辰的话,顺路慰问了燕国使团,停留了一刻左右,时间不多不少,有礼有节,分寸把握极好,据说是宾主尽欢。对于太子最近的种种低调做法,各方势力都看的清楚,却不太明白,只有皇帝听了回报沉默不语,眉头紧皱。

“都说老四像极了朕,性格洒脱,做事干净利落,待人宽厚,没有架子;现在看来,他不过是学了些皮毛啊!安世才是真正继承了朕的衣钵,这些东西不是皇家教习,那些鸿儒大学能教的,也不是那靠口舌之利的纵横家能看到的,这里有夫子的谆谆教诲,也有云道的暗中点拨,可朕为什么总觉得,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是不是那双眼睛一直在看着,瞧着她的儿子,护着她的儿子?因为,只有她才最懂朕,只有她才能把朕的心看的透透的,没有丝毫能隐藏,一定是她在冥冥中把这些都告诉了安世。对么?”空旷的勤政殿内空无一人,端坐在御案前的皇帝喃喃自语,怔怔出神,朱笔悬空,半晌却不曾写下一字,任笔锋朱砂滴落黄绢。

这些话,作为孤家寡人只能说与自己听,就是整整侍奉他四十七年的老貂寺也不能说,说了他也不敢听,不能听,这些话,世上只有曾经一人可说得,可听得,只有一人可以让他在冰冷的九重宫阙中,感受到一丝温暖,但她,已经魂飞冥冥。所以,皇帝心中再无冷暖,唯有利弊权衡。

伊人已逝,黄绢上朱砂如泪。

天子亦有伤心事,九重宫阙掩悲容。

长安城碎小的雨珠,渐渐变大,砸落在檐角屋脊,落雨如注,落泪如注。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不聪明,所以别犯傻

李惊澜虽然已经料到依着皇帝的性子,必然会有相应的“报复”,但他没料到,报复来得如此之快。

前脚接见了燕国使团的皇帝,借着看望小郡主的名义,就把李惊澜的魂儿都吓破了,皇帝和皇后在和老王妃聊天中,很轻易的就把话题扯在小郡主的婚姻大事上,皇帝痛心疾首,不能让老王爷的后人没了着落,一定要给小郡主在朝中寻一位家世人品都是上上之选的郡马,这算哪门子事儿?明摆着老王爷的孝期未过,根本就不合时宜嘛!其中背后的意思,老王妃哪里能听不懂呢?当时就下令,将小郡主禁足一年,然后,意思都到了,说着一些不相干的话,临了,皇后还补了一刀:回去就着手考察,以免到时候因为不仔细,耽搁了易小蝉。

这边李惊澜很快就得知了消息,易小蝉在信上倒霉抱怨他,只是让他小心,老爷子去世之后,皇恩深重,但就变成了用一点少一点,没了进项,只有出项,这次呢,就算用过一大半儿了,这堵添的真不算小,要不然也不至于皇帝联袂皇后来演这场戏,让他自己好好掂量,有些闲事少管云云。

李惊澜又惊,又怕,又是啼笑皆非。

惊得是正如老爹所说,皇帝的智慧绝对不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低,想要糊弄根本不现实,之所以这么快的做出最合适,也最凌厉的反击,是因为他已经很生气了,绝对不可以再有任何挑衅行为,怕的是这七寸捏的奇准,而且这事儿有姐姐的前车之鉴,皇帝皇后绝对能做得出来,到时候,以易小蝉的性子,他俩只有私奔一途,真是要亡命天涯了;嘀笑皆非呢?是因为他觉得皇帝真的有些孩子气,跟自己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还这么较真儿,也算是一朵奇葩了。

刚把给易小蝉的道歉信送出去,第二波报复就又来了,宣召闫宇平接替吕彦超坐镇武帝城,以镇东南,自领一城,听调不听宣。

不得不说于情于理,闫宇平都没法拒绝,早在指玄境,他就被吕彦超视为武道扛鼎的接班人,所谓一拳之约,其实就是两个意思一个考较一个交接,但吕彦超走得匆忙,前一个没来得及,所以他向天出拳,给闫宇平开道,这个开道,可以说是开出一条路,也可以说是指出一条大道,无论如何,这种武夫无敌的气魄已经交给闫宇平,这个情他闫宇平得还,武都城他必须去只是迟与早的问题,原来应该还要磨砺些时日,或者踏破那道地仙门槛儿,或者将破未破之际,飞赴武帝城立威,可现在是不得不去了;于理,有责任为天子也好,大秦苍生也好镇守一方安宁,所以这不是一道选择题。

同时,这又是一次警告和点拨,警告就不说了,内中点拨的意思也不是给他李惊澜一个人看的,把李惊澜身边最强战力调走,就意味着皇帝把监护他的管理权又接了过来,谁要是动什么歪心思就得掂量掂量了,这当然是在你这个小王八蛋规规矩矩做人,做事的基础上。

李惊澜心知肚明,不由摇头苦笑

不等他苦笑结束,第三波诛心的报复就让自小胆大的他差点吓的魂飞天外,隔日,久久不发声的燕妃要招待自己的侄女养过小公主叶轻尘,宣了几位诰命进宫作陪,名单中不仅有身份尊贵的老王妃,很少被人待见的姚志萍也赫然在列,席间,燕妃好巧不巧的询问侄女的年龄,然后转着圈儿的又询问起各家嫡子,转到姚志萍这里,又好巧不巧的惊叹了一句,这两位倒是年龄相仿,席后,众人告辞,又拉着姚志萍多说了几句,老王妃脸色黑的都能拧出一把水来。

姚志萍其实对李惊澜和易小蝉的事情并不清楚,但外表粗犷内心细腻的她对于燕妃突兀的热情,本来就存了一份戒心,而燕妃堂而皇之的做法,更让她觉得内中有鬼,所以一出宫门儿就直奔书院了,把这前前后后给李惊澜说了一遍,李惊澜当时就汗透衣背了,这锅不能背,也不敢背,心虚的他甚至四下里望了望,确认那柄紫剑没从几百丈外一掠而至,这才小心翼翼的跟娘说,千万不能答应这事儿,否则儿子的小命就不保了,姚志萍没琢磨过来啊!当时就火了,怎么回事儿?我也没招惹你燕妃什么,你给我挖坑是什么意思?就要李惊澜把话说清楚,扭头要去跟燕妃理论。

李惊澜吞吞吐吐的半天,把前因后果给娘说了一遍,然后眼巴巴的看着娘说道:“我去把门儿先关上?”

姚志萍只是“嘿嘿”冷笑,李惊澜面如死灰般的轻轻掩上房门,然后就听见小屋内,噼里啪啦响了半天。

不远处的裴小环一边往嘴里丢了一颗五香花生米,一边摇头叹息:“可怜的惊澜哥哥哟!唉,干娘可要手下留情啊!千万别打脸,本来就不太英俊,打坏了将来找不找媳妇可怎么办!”

小和尚一凡听着里面嘁哩喀喳的巨响,眉间忧虑:“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只有一旁给李惊澜浆洗长袍的元晓菲乐不可支,掩着嘴直笑:“让你到处沾花惹草,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姚志萍这次倒是雷声大雨点小,对与元晓菲的心思她比谁都清楚,可这位和元晓菲的想法怎能一样,像这些个名门奇姝巴不得儿子多找几个回来,只是生气儿子对自己隐瞒这么久,别说李惊澜身上还带着伤,就是不带伤,她也没可能发多大火,一多半还是给外面的妩媚小娘子听的,这些路数却不足为外人道。

李惊澜这次才真正认识到皇帝的狠辣,太坑了,都不知道该咋办了,这事儿特么解释不解释都是错啊!关键是那位被禁了足,眼瞧不见,耳听不见,要起了什么疑心,这家伙说都说不清。这软刀子真特么扎心。

上林苑内,燕妃跪在皇帝脚下泣不成声,皇帝轻轻扶了她一下:“燕妃,别哭了,是朕委屈你了!”

“皇上,臣妾惶恐!”

“你惶恐什么,朕自己都觉得好笑,跟一个孩子怄气算这么回事?可朕就是这么做了,还把皇后和你也捎带进来!”皇帝摇摇头说道。

“可是……”

“没什么可是,燕妃,朕是知道你的,把自己打点好就行了,别犯傻,永戚侯来京后还得你照顾呢!”

“永戚侯?”燕妃眼神茫然,大秦六王十九侯自己耳熟能详啊!怎么没听过永戚侯这个名字。

“是朕给你哥哥的封号!怎么样?还满意吧!”皇帝笑道。

永戚,永远休戚与共,这是皇帝给燕妃的承诺,也是给燕国皇帝的承诺,更是给他不起刀兵免遭生灵涂炭的一个褒奖。这颗定心丸,可谓恰到好处。

燕妃感激涕零,又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多谢皇上仁爱!”

“又来了,赶紧起来。”皇帝假嗔。燕妃慢慢站起身来,双目之中泪珠不曾断过。

“朕喜欢聪明人,比如云道,比如那个臭小子,朕之所以跟他们怄气,是因为朕知道无论他们背着朕做了什么,他们都不会背叛朕,朕跟他们怄气是因为他们从来都不肯向朕求助,向朕低头,可是这又恰恰是真喜欢他们的地方,他们的聪明在于总能让朕心里很生气但面子上却很风光,朕讨厌聪明人,像皇后,汉中诸阀,陈念屏马骞他们以为自己的小聪明可以欺瞒天下人,可事实上连身前一尺的人都瞒不过。”

“燕妃,太子仁厚,可你要明白,他有两个师傅,一个教了他通透,另一个教了他事上行,这两位无论哪一位愿意的话都是可以只手遮天的,所以,他们比朕更爱惜太子,他们能够断然放手,让太子成为一个独立思考的学习者,而朕有些小气了!”

“皇上!”燕妃花容色变,第三次跪倒。

“你不聪明,所以千万别犯傻!”皇帝这一次没叫她起来,而是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去。

不要说什么身不由己,不要说什么走投无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身不由己,走投无路,每一次都是自己的选择,对与错,盛与衰,生与死,没人逼你是你自己在逼自己。

燕妃知道,如果自己把皇帝所有的话都当真了,那么自己就太傻了,但她更知道如果她认为皇帝的话都是假的,那么她的生命也就到头了,永戚侯也会变成燕昏侯或者其他什么。皇帝之所以说这么多话,只是想告诉她:该听的听,不该信的不要信,该想的想,不该做的不要做,该打扮的打扮,不该趟的水不要趟;不是每个人都是李惊澜。不是每个人都是李云道,也不是仁厚的太子不懂得秋后算账。

一入宫门深似海,百般无奈做痴人!

皇帝早已走远,但燕妃依旧跪地不起,身体僵直宛若枯骨。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荒谬的一幕彪悍的秦人

马邑城,是幽云二州四十三城中一座不起眼的小城,之所以还有一点名气,是因为它从前是座很有名的马场,大秦的勇士无惧任何强敌,但百年以来一直无法解除北境的危险,并不是因为大秦将士的无能,主要的原因是缺马,在无比广袤的草原上,骑兵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大秦的步卒是世上最强的步卒,同样大秦的骑卒也是史上最强的骑卒,三千玄甲骑,便让整个草原头疼,可惜,这样的队伍只有一支。

随着秦沧的关系紧张,幽云二州外围的侦骑四出,两军之间的斥候千方百计的窥伺着对方的调兵遣将,每一条细小的脉络都可能绘成一盘大棋,而作为边境中的边境,邑城城门口的侦骑斥候与往来的驿卒穿梭的次数,也能看出如今居室的紧张。 从地图上看,现在的天凉郡就像一把短剑,汉秋城在剑柄,浔阳城在剑锷,上方还有一片辽阔的土地,如同剑身。

除了邑城东面大秦剑道泰山北斗的司马庄,方圆三十里还算清静,东北和西南两座军寨的攻防演练已经达到惊人的四日一练,演练折损也达到恐怖的二十比一,大秦士卒从来不知道叫苦,百年北边,他们更知道活着的不容易,健硕的北马就是一个个硕大的重锤,想在两军对阵下活下来,争那一份来之不易的富贵,不仅仅是不怕死,更重要的是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在腰下多别几个沧蛮的头颅,白花花的银子,亮闪闪的将盔,都得靠这个。所以这里的演武场,除了兵刃不带铁与性命相搏的战场并无不同。只有更快,更强才能更加幸运。战争在这片土地上可不仅仅是百年,要追溯千年之前。这里的大秦猛士更鄙视沧蛮,同样他们也更了解沧蛮的凶狠,无惧但从未小视。

去年的一触即发,让邑城沸腾过,比起南方的那些怂娃子,北境的边兵每逢大战更多的是兴奋,他们更知道怎样在最短的时间把自己调整到最好的状态,边军调整状态一个是实打实的攻防演练,另一个就是大量的斥候争斗。草原上到处都是一缕缕的烟尘,沧蛮利用精湛的马术,而大秦有最好的弓弩,和最强的士卒,小队的冲杀往往更加血腥惨烈,多年对峙的双方都明白对方不需要俘虏,只需要从战利品中判断蛛丝马迹,秦沧两军,最不缺的就是风一般的报复与反报复,不留活口才是对自己的安全负责。所以两军的斥候小队相遇,没有别的选择,杀光对方,是唯一的出路,活路。

草原上的秃鹫很快就能暴露杀戮的发生,最短的时间出刀,最短的时间撤离,这是经验,用鲜血换来的经验。没有迂回,很直接的对撞,二次对撞,然后简单快捷的清扫战场。很多人都是在回程的马背上坠落的,因为他们没时间判断自己的伤势,这就是战争,真正的战争。

更多的斥候队在草原上交错奔驰,就连凶悍的草原狼在白天都不愿意出来向勇唾手可得的食物,那些杀红了眼的双方士卒,奶了不了长着翅膀的秃鹫,却不能容忍四条腿的畜生折辱自己兄弟的尸体,雪亮的马刀会毫不犹疑的斩向“手无寸铁”的草原猎手,所以夜晚才是它们的盛宴开启之时。这也是野兽的智慧,毕竟在这个世界上经过物竞天择的千万年还能好好的存活下来,草原狼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夜空下,在黑色的背景中,成群结队的草原狼迈着轻快的脚步,在柔软的牧草上穿行,牧草的清香里夹杂着浓浓的血腥的味道,草原狼敏锐的鼻端甚至不用特意的分辨,就能找到 那些无法判断身份的尸体,决死的一瞬,没有时间思考,双方的尸体,往往粘在一起,如果不是胸腹中互插的兵刃,那就是一个兄弟般的拥抱,如果不是嘴里的半只耳朵,多像酒酣之后兄弟之间的贴耳密谈,草原狼并不知道这些,它们只知道那些年轻的脸庞今夜会成为他们的食物,成为孕育下一代草原霸主的养分。

月光柔和慈悲,星辉冷冽无情,映照在白森森的枯骨,在更为广阔的草原上,如同天幕倒映,每一根枯骨对应每一颗星光,乌云飘过,黑暗慢慢吞噬整个草原,更为深沉的的气氛,预示着明天,又是一个血腥的日子。

这就是战争,真正的惨烈是战争之后的风景,公平的对决,最终的胜负取决于参加战斗的每一个人,每一把刀,每一滴不曾后退的血液。

独臂的付海清从疾驰的马背上摸出一袋雁门烧,这是团率的福利和特权往嘴里倒了一口,却没有喝,鼓气喷出,喷洒的酒液均匀的冲击着自己的脸庞,看起来有些恶心,但对于这支已经不眠不休奔驰了一日两夜的斥候队的队长,这种瞬间可以让自己更加清醒的恶心方式, 会让他的思路更清晰,这就意味着,他可能将更多兄弟带离死亡。每个斥候队长都有自己的小绝活,小技巧,这些小东西在战场上,可能意味着一条,三条,五条生命。

毫无疑问这支十多人的队伍在逃跑,不顾一切的逃跑,在很大意义上大秦士卒对逃跑的兄弟不仅仅是鄙视,唾弃,更为严重的是,一支逃跑的队伍不会再有哪个阵列敢于和他们在一起,所以九令十三斩里,直接就咔嚓了,这样的兄弟大秦边兵不需要。

可是,付海清他们捕捉到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而且在这之前三十人的斥候队已经拼掉两个百人队,冲散一个百人队,在两个大悉惕的围剿的夹缝中,杀出了一条纵深六百里的血路,而此时它们的背后,断断续续的缀着近两千匹沧马,更为重要的是怀中的消息,否则,他们更愿意杀出大秦的军威,哪怕是飞蛾扑火。

三十个兄弟只剩下十三个,但他们已经杀了近二十倍的敌人,当然付海清一个人就几乎解决了一半,但战争就是这样公平,他并不取决于某一个人的绝对战力,而取决于每一个人。

身后的最近的一个敌骑百人队大约只距离他们有三里多地,而且在逐渐接近,因为这支小队太疲劳了,尽管他们在不断的厮杀中,不断的获取新的马力,但人力却始终得不到休整,所谓人马合一,百战老卒毫不逊色于沧骑,可如此疲惫的他们,根本没有力量对战马保持一定的减负和配合,有一大半人都在疾驰的马背上打过盹,这就是为数不多的休息,可就是这样的状态也让身后的追兵胆寒不已。六百里的厮杀,让背后的这个百人队心里一点底都没有,百夫长赤勒目只担心是否能将他们多拖延一刻钟,让更多的后续部队跟上来,形成围剿之势。

三里,秦军默不作声继续飞驰,二里,付海清低喝了一声:“全军战备!”十三人抽刀在自己大腿内侧轻轻扎了一下,如果扒下他们的裤子来看,每一个人的大腿内侧都有不下六处浅浅的刀痕,这样的做法能让自己更为清醒。

一里,十二骑齐齐挥鞭,向两侧小角度散开,付海清坠后形成一个倒三角,“上弩”,没有时间和能力将兄弟们的尸体抢回来的他们,总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兄弟们的弩囊摘下,便是这样,六百里长途跋涉,此时每个人的弩囊 不过只够两轮齐射。战斗激烈可见一斑。

八十丈,七十五丈,七十丈,付海清大喝一声:“弧!”秦骑十三匹战马,向左侧四十五度兜出一个诡异的弧线,与此同时付海清回首单掌击出,掌风将身后松软的草地迸起丈许见方的尘土,尘土在风中迅速弥散,疾驰的沧骑一头撞进尘雾,十三骑三十九支弩箭兜头盖脸洒出,在尘土飞扬中溅起一蓬蓬血花,干净利落的弃弩,拔刀,对撞!面对八倍的追兵,付海清选择的不是继续逃跑,而是反杀。

尘埃落定,灰头灰脸的赤勒目发现自己身边的草原勇士只剩下四十出头,而一击得手瞬间远遁的秦骑只不过少了两骑。不过三十个弹指左右的时间,一多半勇士已经回归长生天,对这场必然的遭遇战早有算计的赤勒目突然心生惧意。

望着秦人背影继续追去的马步,竟然悄悄的降低的一丝速度。

俯身马背的付海清用那只仅剩的右手,将一只铁牌小心翼翼的揣在怀里,一个冲锋只够他伸手捞住一个兄弟的身份牌子,而另一个叫王小波的兄弟离他太远,把自己的生命连同那张斥候牌永远的留在了这片血色草原,“王小波”付海清让自己死死的记住这个名字,兄弟的血不能白流,如果能闯出这片生天,功劳薄上一定得有这个名字。大秦从不辜负任何一个为捍卫国家而捐躯的军卒。

邑城外一百三十里,另一支二十人的斥候队与付海清他们擦肩而过,六十丈外的旗语暗号准确快速的阅读,让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只来得及说一声“多谢!”两队交错,付海清不忍回头看哪怕一眼,因为他看懂那一刹那决绝的眼神,甚至不到三分之一刻钟,二十人队斥候死尽死绝,毕竟他们队伍中没有像付海清这样的武道高手。

八十里,情节没有任何差别,只不过换了另一批年轻的面孔,这一次,付海清只是唇间喃喃的发出两个字:“兄弟!”

四十里,付海清猛抽战马,紧赶几步,将马身与队内年龄最小的陈烽火平齐,伸手将怀中的黄色包裹和八枚铁牌塞进他马鞍下的布囊,陈烽火目眦尽裂,“队长!”,九骑秦卒马速一滞,付海清挥刀在陈烽火的马屁股上狠狠刺下,负痛的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速度骤然飙升,向南而去。付海清等九骑齐齐右拳捶胸,然后霍然转身。

背后八百沧骑精锐,荡起冲天烟尘,九人相视而笑。

“来生还做兄弟!可好?”

“好!”

“好!”

“好!”

……

八声嘶哑的答应,对八百沧骑。

大秦北境从无逃跑军卒,他们丢不起这个人,一路逃亡已经让他们憋了一肚子气,如今任务完成,还有什么好说的。

付海清,江流儿,王成。李树,刘二,朱大山,朱庆祥,高一斗。

八人列阵,铁骑凿阵式。

冲锋!

望着八人背后已经消失不见的那个秦卒,八百沧骑已经知道事不可为,追击三百多里的马力不足以支撑秦军瞬息而至的报复,一场反追杀已经可以预料,千夫长古力卓无奈的大手一挥,“撤军”。

于是,得到急报的西南军寨紧急出寨迎敌的五百大秦边兵,就全军目睹了这看起来荒谬的一幕:九骑衣衫褴褛的秦卒,追着衣着齐整的八百沧甲衔尾追杀。

五十里外,邑城城头,大秦黑龙旗在塞外的大风中,迎风招展,猎猎作响。一匹残马在城门口二十丈外怦然倒下,马上陈烽火被甩出一丈多远,被门口戍守士卒扶起来的他,顾不得满身疼痛血污,将手中攥的紧紧的黄色包袱递给近前的兄弟;“快,十万火急!”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暮色苍茫看劲松

自从去年年初,大秦朝堂风云变幻,无论是三省六部还是御史台,包括京城九卫大将,走马灯似的裁撤,轮换。

除了马骞和高岚,徐昭之外,一些不算熟悉的年轻面孔纷纷跻身而上,更多的江南,两淮的世家子弟脱颖而出,无论是靠皇帝简拔或者是靠科举成名,这一批年轻人,都迸发出更为积极务实的气象。

先是来自江南乔家的新科榜眼乔春慧,呈《马策》,《蜀策》《术论新解》令朝野上下一时哗然,紧接着淮南节度使举荐的布衣卿相王晓栋进献《定边十二疏》,据说不仅仅是几位大佬震动,就连刚刚回京赴任的兵部尚书孟飞鸿都顾不得身份有别亲自跑了一趟长虹巷帽檐儿胡同的陋室,与这位据说隐姓埋名在北境蛰伏三年一举成名的怪书生,孟飞鸿见猎心喜越谈越深,以至于两个都是大嗓门儿的家伙争吵的声音召来了巡街的差役。怒气冲冲的孟飞鸿摔门而去之后,没走了两条街,又打马返回,一把将王晓栋拎起横担在马背上就拉回兵部衙门,来到孟飞鸿的主场,那小子也凛然不惧,据说俩人边说边写边吵边摔杯子,直直嚷了十几个时辰,第二天早上,孟飞鸿早早地就进宫求见皇帝,死气白咧要把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怪书生留在兵部,皇上不答应,说工部那边早有安排,孟飞鸿就打马工部,与工部大佬刘天养放了狠话,敢跟老子抢人,老子就让你全家不宁。老爷子不是在城南刘家庄图清净养老么,赶明儿就九卫大演,现在城南演上三个月。

刘天养又气又急又是好笑,你一三品大员,堵在工部门口威胁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儿?

孟飞鸿回京之后就浑身带刺儿,到处找茬儿,这混账事儿还真不是说说而已,刘尚书无奈,只好去找皇帝诉苦,前脚刚进宫,后脚孟飞鸿就追上来了,嘴里嚷嚷着:好汉做事好汉当,姓刘的你尽管告状,老孟我都接着。

被皇帝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面不改色,挺着脖子让刘天养说句痛快话,刘天养是在捱不过这货的无赖劲,自认倒霉,跟皇帝说,这个人打死臣也不敢要了,孟飞鸿才作罢。

皇帝无奈的安抚了刘天养半天,痛斥了孟飞鸿一顿之后,答应了他的要求,刘天养和孟飞鸿先后走了出来。心满意足的孟飞鸿立马搂着刘天养的脖子称兄道弟,道歉的话说了一箩筐,还死活要请老刘喝顿酒,哪怕是花酒也成,刘天养这才重新认识了一下,当年风流倜傥,人称京师三少之一的孟家麒麟,在北京是不是从马上摔下来,摔坏脑子了,咋变成这幅痞子样。至于喝酒,算了吧!最近在喝酒上被这货坑的人还少么?用一张前朝巨匠的韩秀芝的工笔花鸟图下套,就把新科新贵乔春慧喝的在长安大街上坦胸露乳,这还不算,嘱咐府上的画师将小乔的醉酒憨态赋于纸上,第二天就送到小乔府上,弄得黄门郎三天没脸上朝。出了宫门,刘天养一溜小跑,上轿走人,离这个瘟神越远越好。

马骞这位不倒翁倒是逍遥,独坐门下省,作为两省空悬的最高执宰,白丁了一副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皇帝说怎么做就怎么做的姿态,地位超然,但从不妄言,百官私下里戏称“应声翁”,传到老头耳朵里,老头也不生气,说了一句:“一帮瓜娃子,懂个屁!”了事。

当今圣上,在文治上堪称千古一帝,勤政爱民不说,能用人敢用人,之所以架空相权个中缘由,唯有马骞,高岚心中有数,至于那件事了之后,才是真正的文人盛世,在这之前,朝堂之上只允许有一个声音,皇帝没时间跟他们墨迹。

立秋之日,挂着兵部郎中的王晓栋邀了几个好友天津卫转运衙门杨修,门下省李富贵,乔春慧,一道在馨园饮酒赏菊,四个年轻人都算是少年得志,虽然属于不同阵营,但彼此之间惺惺相惜。

李富贵和杨修早早就到了,直到三壶茶喝尽,才看到姗姗来迟的新科榜眼,乔春慧满头大汗神色慌张的匆匆赶来,王晓栋笑着打趣道:“哟,乔榜眼这是怎么了?是被嫂子堵在家里了,还是路上瞧见孟尚书的官轿了?”

乔春慧顾不上他的调侃,伸手从李富贵手里夺了一杯凉茶,咕咚咕咚三口两口喝尽,又倒了一杯,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才斜撇了一眼新任兵部郎中:“王晓栋,新袍子不错嘛!新人新衣新红烛,一夜缠绵懒睡足。听说不久前孟尚书在长虹巷抢了为压寨夫人,不知道王兄可认识?”

王晓栋可比他脸皮厚的多,索性捏了个兰花指,一指点在乔春慧的肩上:“乔兄,脾气不小嘛!这就气不过了?都没好意思跟你提长安街,咋地,给小妹露一个开开眼?”

杨修一口茶刚进嘴,噗的一口就喷了出来,还好扭头快,要不然这么大攻击范围,三个人就未曾吃酒先吃口水了。

年龄最小的李富贵站起身来瞪了杨修一眼:“你添什么乱呢?”

“怪我啊!姓王的这孙子自己作死!”杨修大叫。

“老杨,这话怎么说的?怎可凭空污蔑小妹的清白!”

王晓栋媚眼乱飞。惹得杨修一阵干呕。

李富贵苦笑道:“王兄,打住吧!论口才这俩搁一起都不是你的对手。”

“哼,富贵啊!你说错了,他俩搁一起哥哥还得让他们半条舌头!”王晓栋顾盼神飞。

四人重新落座,桌子上早摆好了美酒果子,王晓栋作为主人给大家把酒斟上,这才聊起正事。

大秦吐故纳新已是摆到明面上的事,所谓新旧交替,自然会有一番争斗,相比王晓栋躲在孟飞鸿身后,乔春慧的木秀于林却被吹得东倒西歪,就拿醉酒一事来说,何尝不是有人借刀杀人,只不过孟飞鸿自有另一番计较才乐意做这个恶人。否则一个小小的六品黄门,还不至于让他出手。但就此也看得出,乔春慧的处境。

四个人里,杨修年龄最大,师从陈念屏长子陈松庭,算是科班出身老成稳重,在天津卫镀金之后铁定了先进户部,然后按部就班的工部,吏部一步一步稳扎稳打,早有算计。

王晓栋性格跳脱,但尤为务实,自己倒没什么计较,可孟飞鸿一把揽过指路人的角色,依着他的泼皮性子,不出五年一个兵部右侍郎是妥妥的。这还不算中间秦沧之战大秦侥幸获胜之后的加成。

李富贵别看年龄小,又一头扎进书山里,可谁不知道马骞马老现在的手稿有一半是出自小黄门的润笔,倒不是说马老提不动笔了,只是,作为当朝文臣唯一的一位一品大员,能如此放心的让隔着六七八个台阶儿的小家伙出声,其中的爱护之意,路人皆知。

所以,三个人其实都很担心乔春慧,这倒不是逼着他站队,好歹也是上动天听的人物,若不是性子耿直哪有这般模样,皇帝也是冷眼旁观,看看小子啥时候开窍,这番磨砺倒与他以后的无限拔高有着密切的关系。

只是,有人几番出手,其中是什么意思,四个年轻人心知肚明,有些话只是不能说而已。

借着酒,王晓栋委婉的暗示了孟飞鸿的意思,既然那桩子事已经成了笑柄,就算有一份情在里头,兵部就始终有个位置,不管你乔春慧要不要。这算是一份承诺,有了王晓栋,孟飞鸿就淡了得陇望蜀的心思。

乔春慧思酌了一番,还是拒绝了这份善意,第一是还没到那份儿上,第二,其实他还有一份捅塌天的疏论握在手里,他需要一个时机,现在还不是时候。

酒足饭饱,杨修拍拍乔春慧的肩膀,说了句:“小乔,有什么事打声招呼,恩师那里还是说得上话的!别客气!”转身离去。

王晓栋说还约了别人,等会儿换杯换盏重新来过,就不送他们了。

李富贵和乔春慧一起走出园子。

岔路口分别在即,脸上永远好像婴儿肥未退的少年,犹豫了半天,才低声说道:“乔兄,莫行心上过不去事,莫存事上行不去心。我哥说过别太逼着自己!”

乔春慧躬身答谢。

回到书房,乔春慧将一卷书稿拿了出来,在油灯下,叠放整齐,拿起准备好的装订工具,认认真真的穿针引线装订齐整,支起一只手臂托着右颧,仔细翻看,已是深夜,灯火渐渐销黯,几近油尽之时,才合上书页,站起身来,消瘦的身躯,坚定挺拔,犹如青松挺且直。封面之上的行列齐整,结构匀称的大篆赫然写着三个字《朋党论》。

乔春慧吹熄油灯,背负双手,站在窗前,目光坚定。

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有些道理本身就不太讲道理

邑城不大不小的一战之后,经过六百里加急,跑死两匹驿马,那件用二十条边境精锐斥候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小黄包袱,在六天之后便搁在了御案上,皇帝对那一叠写满注定会让见惯了大阵仗的兵部大员看了之后,都会瞠目结舌的沧国兵力分布,及战力分析的信息数据,只是大致的看了一遍,。而包袱里另一件东西,却让他久久不语,怔怔出神。

手里那张柔软干净的小羊皮纸,就是从包袱里拆出来的,很干净,没有任何异味也没有污渍,上面也只是很简单的写了一句话:“如果臣死了呢?”

这是一个问句,对,秦沧两国为之付出三百多条人命的消息只是一个问句。而面对这么简单的一个问句,皇帝却久久不能回答。因为,他也一直在问自己这句话。 因为他曾经问过这个写信的人另外一些话,正是这些话,让那个人一去不复返。

皇帝面无表情说道:“一战之功,朕就可以在朝堂发出最强的声音,让那些老顽固,都滚下去,给安世一个朗朗乾坤

“陛下,这个臣可以去做!”

“一战之功,朕就可以顺势将那些眼睛掉在脑门上的骄兵悍将,冲刷成令行禁止的大秦好男儿!”

“陛下,这个臣愿立下军令状!”

“这个也能做,那个也能做,你李云道有什么不能做的?啊?那你倒给朕把耶律帝的脑袋拿来啊!”皇帝怒吼。

“清洗朝堂,碾死南方硕鼠,肃顺北边,一箭三雕让安世做个太平皇帝,难道这不是最好的结果?”皇帝很烦躁。

“陛下,难道为了达到目的,过程和手段都无所谓?”李云道肥硕的下巴抖动,这显然不是一个臣子能说出来的话,但他偏偏说了。

皇帝也显然并未在意他说话的语气:“朕明白你想说些什么,可朕没得选,这不仅仅是朕四十多年的梦想,也是近十年的努力,心血,朕不会放弃,也不会后悔。没有人逼朕,是朕在逼自己,你懂不懂?朕,愿意背这个千古骂名!”

“皇上,给臣八年,不,五年,臣一定马踏北边,给您打下这片广袤的草原。否则,臣提头来见!”

“八年?五年?李云道,你以为朕还有五年可活?对,你知道,你是知道的,可是你为什么还要跟朕说这样的话?为什么?其心可诛!”皇帝压低声音嘶吼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面目狰狞,太过的压抑,让他白皙的脖子上青筋暴突。

李云道抬起头,双目之中流出两行泪水。

“不要给朕来这一套!四年前你杀了多少人?那一样是朕的子民,十六年前你杀了多少人?有朕的叔叔,朕的弟弟,现在你跟朕说,你心软了,你不想杀了?”皇帝有些歇斯底里,他的声音越压越低,可是面目却越来越扭曲。

“你这是背叛,你背叛了朕。李云道!”皇帝一脚揣在胖子的胸口,胖子的身体晃了晃,大幅度的摇摆,他还是没有倒下。与这十几年每次都装的很痛很大力不同,他不想再装了。所以,他没有倒。

太多的生与死,他都经历过,他的凌厉,睿智让整个京城的老狐狸看在眼里,牢牢记在心里,但更多人并不了解,更为恐怖的是他的狠辣的决断和决断之后不顾一切的癫狂,后者远比前者更可怕,而眼前的主子没有忘记,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也比任何人都清楚。

皇帝涨得通红的面孔开始慢慢变成潮红,苍白。

“这难道不是你的梦想?这也是你的心血啊!”皇帝喃喃地说。

“可是,还有更好的办法!” 胖子的脸看起来比皇帝的脸还要白,因为他的脸很大。

诺大的宫殿变得安静起来,很长时间都是如此,没有任何声音,除了两个人粗重的喘息声,他们的呼吸都很急促,急促的像两只斗牛。

“你这是要抗旨吗?”

皇帝的眼睛眯了起来,狭缝中的视线如此锐利,锋芒之意毕露,语气冰冷强硬。

这句话他没有用到称呼,神情异常认真。

李云道望着那袭五爪龙袍,眼神恍惚,大殿变得格外寂静。

窗外,雨水滴落在大殿外的石阶上,铮铮作响,暗灰色的天空有些沉闷,轮到感觉自己的身体像陷进泥沼里,慢慢地往下沉,空气也变得粘稠起来。他有些难过,却并不是为了自己。

他不喜欢这样的天气。

“云道,能不能放弃那些无谓的执着吧!帮帮我!”

李云道被这突然而来的一句话,狠狠地吓了一跳。“云道,放弃那些无谓的执着吧!帮帮我!”皇帝没有用朕称呼自己,而且这句话是那么的熟悉,熟悉的让李云道有些战栗。

一如十六年前的那个四面楚歌的暴雨之夜,面容枯黄发丝凌乱的六王爷,双瞳如血。

“王爷,我会帮您!”当初,李云道这么回答。

如今呢?他也能,但他不愿。

“你说的对,看看江浙,两淮,汉中的那些老爷们在干些什么?长安城的文官们在想什么?那些被战火淬炼过的骄兵悍将在想什么?他们都不懂朕,只有你!云道!”

“我的病你是知道的!除了老妖精和那几个关在后殿的御医,只有你是知道的对不对,只有你!”

“你还记得当初我们的梦想吗!记得,我们在阴山之上马鞭北指的豪言壮语吗?”皇帝连续,急促的说道。或许是他也被自己代入那个令人激动时空,语调有些颤抖。

李云道却不是这样想,他想起自己的孩子,想起那个决绝的眼神,想起那个疯婆娘,和那个眼神冰冷的女儿。他想,他到底有没有为她们想过什么。

他没有说话,重重的给皇帝磕了一个头。

李云道被京师的那些豪阀称作“黑衣阎罗”,被两淮数千里称作“屠夫”,他都不在意,他杀过很多人,如今的大秦除了一两个参加过并吞四国之役行将就木的老帅,没有比他杀人更多的了,但他知道所谓的雷雨夜的杀伐果决,和两淮之战的摧枯拉朽,更多是为了震慑,如果换一个人领军,只会死的人会更多,多更多,两倍,三倍?这不是他自己欺骗自己,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事实。只是有人非要给他扣这个帽子,而他也愿意背这个锅,为了眼前这个主子脸上贴金。这些他可以接受,可他无法接受百万人甚至几百万无辜的生命化为那片贫瘠土地上的肥料。 几百万,整个大秦总共才有十三个几百万,这是怎样的一场血腥屠戮。他不敢想。

这大概便是所谓命运编排,又或者是所谓天道,无法计算也无法阻挡。

他是一枚棋盘上的棋子,就应当有做棋子的觉悟,何况这又不是他第一次做棋子,理论上他没理由反抗。剧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反转,他不清楚。但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所以,他保持沉默,用沉默表示忠诚,也用沉默表示反对。

“云道,朕还能信任你么?”皇帝终于确定了一件事,这颗棋子可能摆错了自己的位置,而他也终于回归到执棋人的角色,不再妄图去说服。

“臣永远是陛下的臣,这一点,陛下从来都不用质疑!”李云道平静且又落寞。

无论是皇帝和他,刚才都在试着用另一个标尺来衡量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很遗憾,他们都失败了,从现在开始,这个标尺成为了历史,历史只会被记住,而不会重新走过。

从这一刻起,他们都放弃了自己的幻想,重新回到现实中来,皇帝就是皇帝,臣子就是臣子。

君君臣臣,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李云道如释重负。

所谓大义、忠诚,是什么?什么都不是,道理不是这么讲的,但也要看是谁在讲这个道理。大秦共主,他的话就是道理,他的决定就是道理,他的愤怒就是毁灭,没有道理可讲。

当所有的谈话结束之后,李云道匆匆北行,一年之间三进三出草原,策反朵颜三卫,故布疑阵瞒天过海,依旧是算无遗策忠心耿耿。皇帝也不得不施出后手,弃子断臂,纵使这条胳膊曾经立下汗马功劳,但如今无法随心所以运转自如,那么,作为一国之主,他必须做出选择。

然而,皇帝猜错了一点,他李云道绝不是前朝被十二道金牌召回,明知必死却不愿偷生的那个杀神,他是李云道,他可以对不起自己,但他绝不能再让姚志萍,李惊弦,李惊澜受到伤害。所以他走了另外一条路,他自己设计好的那条路。他想用五年的时间来证明,他无愧于君王,无愧于大秦,同样也无愧于自己的家人。他想说,既然道理讲不通,那就做出来。

可如今没头没脑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愿赌服输,求饶?还是,亮筹码摆明车马谈判?或是,皇帝最想也是最不想听到的消息,他现在很危险,随时有可能死?

没头没尾的一行字,就连最熟悉他的皇帝,都无法判断。

但他知道一点,那个人无论如何都是朕的臣子,奴才,子民,朕可以打,可以骂,可以杀,但别人不行,哪怕是拥有控弦猛士百万的沧国。

无论是大秦,还是大秦共主在这一点上,千百年来从来都没有犹豫过摇摆过。

有些道理,本身就不太讲道理。

正文 第三十章 铁骑直入三千里

可是,无论你想不想,总有人会死去,在这件事面前连尊贵的皇帝都无法幸免,更不要说其他人。

所以,胖子正飞奔在走向死亡的路上,鼓鼓囊囊的腹部有一处贯穿伤,不久之前,这里曾经插着一只雷矛,天下矛术精湛者无数,但最为出名的两位都在北沧,因为在广阔的草原上,那些草原牧民的孩子刚刚学会飞奔,就开始用手中的石子,木棍来驱赶羊群,练习这个,因为工具太简单,随手捡来的一只木枝,因为目标太多,睁开眼就可以看见满坡满滩的羊群,马群。

高居北沧十大高手第三的拓跋离歌,被北沧江湖称为“雷神”,雷神的兵器就是他从小玩到大的短矛,短矛长二尺有余,用莫斯罗山异铁打造,在拓跋离歌手里算是兵器,也算是暗器,或许称为暗器有些牵强,因为每当拓跋离歌掷出飞矛都要如雷般大喝一声,大喊在前,飞矛在后,算是明器吧!所以雷神的兵器就被自然而然的称作雷矛。

能和北沧有数的高手对决,这个胖子自然也不简单,何况他还是一对三,北沧武榜第三雷矛,第六霹雳手元丰,和鹰眼头子耶律识。

北沧十大高手中三人合围,还是给他逃了,虽然在他们看来胖子已经是强弩之末,被霹雳手一掌击中后背,肚子上被飞矛扎了个洞穿,胖子的气机已经开始紊乱。所以他们不徐不疾的跟在身后,这是草原狼的做法,草原人跟这些草原上最好的猎手学习了很多狩猎知识,所以他们认为狼才是自己的先祖。

李云道深知自己的伤势,如果仅仅是雷矛和元丰,他有足够的信心和能力摆脱围追堵截,可在草原上对上鹰眼耶律识,实在是一种不幸。这是这个草原上最狡黠的猎狐,迄今为止短短九个时辰,至少破坏了他两个逃跑线路,五个陷阱,他有狼一般对危险的嗅觉,鹰隼一般看穿伪装的眼睛,两个秦沧两国最大的谍子第一次交锋,李云道就败了,一败涂地,而且眼看就要输掉生命。

秋爽天高,没有遮拦的阳光格外的炽烈,胖子感觉血流有些加速,他需要一个可以喘口气的地方,所以他决定逃进霍陀城。

霍陀城很繁华,两万多人的小城街巷相接,四通八达,是草原上不多的几座可以长久居住的城市,尤其是自东西穿城而过的干道,使用巨大的青石板铺成,城内有专门清扫干道的老人妇女,为的是不让马粪留在石板路上,草原上的人不是讨厌马粪,而是这个城主讨厌,所以经常在这里走商的人都知道,管好自己的马,否则,这极有可能是它最后一次给自己干活,因为城主可能不会杀人,但杀起马来却毫不犹豫。

今天城里的气氛不太对,行人们小心翼翼的急行着,即使遇到相熟的胖友也只是快速地打一 下招呼。然后匆匆远去。

然而,城门却是洞开的,像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的巨口,从宽大的城门洞里李云道甚至可以看到城内行人脸上略显紧张的面孔。这无疑是一个局,熟悉的味道,请君入瓮。

李云道叹息了一声,飞掠进城,如果真的走投无路,那也需要一点时间来处理伤口,那三位留下他是肯定的,可李云道从来都没有准备让他们能够全身而退。

东西已经送走了,没什么太大的遗憾了,不是他算计的不够,而是他高估了慕容铎的能力和人品,过分嚣张跋扈的慕容铎无意中露出马脚,掀开了帘子,漏出了自己,立即就被鹰眼盯上了。而且显然耶律识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这条大鱼的根脚,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远远的缀着,直到李云道走进口袋阵,才露出獠牙。一击即中。

李云道顾不得气氛诡异,穿街走巷,顺手将痕迹擦去。直冲城守府,掠进城守府之后李云道,很轻松的光顾了城守的卧室和厨房,在卧室里找到几条上好的老山参,厨房里却只取了少许干粮。然后快速的掠出后墙。

灯下黑的伎俩,在耶律识面前只能用一次,依照耶律识的谨慎,客栈,药铺显然已经是张网以待,而城守府自然是个好去处,一般人不会这么胆大,但李云道善于兵行诡道,前番藏在南院大王府上是如此么?所以,他必定会进行一番搜查,那么,李云道争取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在一个一万多人的城池内藏身而不被发现,很不现实,可他现在却必须为自己争取到一点不多的时间,哪怕半天也好,喘口气拼起命来才有底气。

果不其然,刚刚落入一户破落农舍家的枯井中暂做栖身之地的李云道,很快就听到,外面马蹄声震,大约是以三十人队的侦骑为一组,至少有三十组,在大街小巷来回疾驰马上的骑卒佩刀却不负弓马鞍桥上挂着一只只矛囊,柔然铁骑呼啸着将街头的人流惊散,铁矛无情,提前已经获知一星半点消息的霍陀城居民都知道,军令之下,这些骑卒根本不会在乎挡在身前的是什么,一律统统推倒,击溃。

百战老卒爱惜马力,通常宁肯破费囊中北沧巧匠制成的飞矛,将惊恐的行人飞矛刺死,也不愿让胯下的大马受惊。这就是北沧人的想法,胯下马在某种意义上比家中的老婆还金贵。

李云道知道这样的搜索只不过是打草惊蛇的常规手法,并不在意,白胖的大手很稳定的将路上捎带的一葫芦老酒洒在身前背后的巨创上,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京师长安,皇帝不合常理的突然摆驾兵部,以至于刚刚和小乔小拼了一场酒,大吵了一架的兵部尚书孟飞鸿不得不一边迈开两条腿飞跑,一边运功逼出自己体内的酒气。匆忙中甚至没想到把酒气排出身体,袍服上的酒味儿岂不是更浓。

等到皇帝和高岚一前一后走进大门,孟飞鸿才感觉到有些不妙,已经来不及处理了。

皇帝却似乎没有兴趣追究这个,径直走到北境沙盘跟前,这个沙盘是在孟飞鸿指点下,从北境回京的五十铁卫亲自动手制成,大小比例都是与实地几乎相近无差。

皇帝没有绕圈子,指着桑干河以北,北沧的乌拉哈山脉的察布城和附近的几个大悉惕大帐,沉声说道:“从云州到这里几天?打垮这里需要几天?”

孟飞鸿一愣,没明白皇帝的意思,但实打实的在北境放马斩敌多年的他,顺着皇帝的指尖大致看了一下,脑海里便自然形成了一幅行军作战图。“一万五千骑,双马,两天两夜,算上沿途顺手收拾周围的大帐,四天,能到察布城下。可是,察布城如果封城不出,很难在北沧援军到来之前,全军撤出。如果只是打一打虚晃一枪,五天半。这是队伍停留的最长时间。”

“要是真打呢?”

“陛下,轻骑千里奔袭没有攻城工具,便是将士们不惜死,可城里有六千北沧军士,得不偿失啊!”孟飞鸿快速的思酌了一下答道。

“要是死战呢?”皇帝第三问。

“死战?”孟飞鸿扭头望向高岚,高岚摸了把胡子微微地摇了摇下巴,意思是别问我我也不明白。

孟飞鸿脸色微微有些潮红。

“陛下,一万五千精骑,三万匹战马啊!”

“哪一名军卒,哪一匹马朕不比你明白?朕的内库都被搬空了,你以为朕不疼么?”皇帝的声音不大,但听得出他很烦躁。

“如果能不强攻,围点打援,能拼掉一个万人队!”孟飞鸿没有继续往下问,而是回答前一个问题。

“怎么才一个万人队?”皇帝皱眉道。

“六千拼一万,然后,九千铁骑吃掉必定出城夹击的察布守卒!战损乐观的话只会有两千。计算好的话,还有,还有三分之一的人可能活着回到大秦!”孟飞鸿小声说道,说完之后慢慢低下头颅,不敢让皇帝看到他通红的眼眶。

“好!就这么办,给你调了黑衣卫的飞鸽,拟令发兵吧!不用送了!”皇帝扭头走了出去。

高岚走的时候轻轻的拍了一下孟飞鸿的肩膀:“孟尚书,皇帝并不比你好受!”

等到御驾走远,孟飞鸿狠狠地一拳砸下,将沙盘前的一条柳木圆椅砸成粉末,脸色铁青。

第二天寅时,一支万余人的大秦铁骑自云州东悄然扎入草原,在两个百人队斥候的带领下,轻而易举的撕破乱营,元山一线守军防线,沿着乌拉哈山脉西麓不惜马力日夜狂奔,沿途之上,逢寨灭寨,逢城屠城,每到一地除了一两个俘虏,根本不留活口,一路血腥,整个东部草原风声鹤唳。

当北沧军机处经过各路消息汇总,快速的推演,发现这支队伍的目标是完颜皇后的家乡察布的时候,这支队伍已经距离目标一百二十里。

大秦毫无征兆的发动了战争?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力,直取攻敌之所必救?这一着是谁也没有料到的,所以政堂上无谓的争吵给这支队伍又赢得了一段宝贵的时间。

当最近的那颜儿和突拔赤力两个部落的一万一千草原猛士匆忙集结来救察布城,却被在到达察布之前就悄然分兵的秦军打了一个伏击加阻击,以六千悍卒伤亡殆尽为代价,牵制住援军,另一路先将出城夹击的耶律莫泰打的几乎全军覆没,而后挟大胜而来的八千秦骑,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在古厝峡口将两个大部落的草原雄鹰的头颅铸成九座巨大的京观的消息传来,北沧姗姗来迟的五路主力才启动合围之势。

然而,狡猾的秦人不退反进,在古厝峡替换了北沧军服的秦人根本没有返回察布空城,而是迅速继续前插,斜斜的插向西面的坎博尔忽湖,在斩杀了猝不及防的当地大悉惕诺姆多的两个千人队之后,富庶的诺姆多部落给秦军补充了粮食和马力,酒足饭饱的秦人沿着继续向西北延展,在广和洞,疙瘩山,鸿矛镇兜出一个巨大的半圆,然后以一个很突兀的直角反折掉头在曹碾和管家堡之间诈开营门,偷袭了京多西大营,飘然远去。在大青山山脉消失不见。

北沧一片哗然!

在这趟长达二十一天的三千里长途奔袭,跨越了整个东部草原,在五路大军的追赶下,一万五千铁骑一路杀戮,足足有六万军卒,部落,和游牧家族死于非命。

更为夸张的是直到五千多秦军消失在大青山山脉,北沧的谍报和军方的斥候仍然搞不清楚这支队伍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北沧国主耶律休哥暴跳如雷,在霍陀城追捕李云道,被匆忙召回鹰眼统领耶律识,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北院大王,各个持节令更是被国主羞辱成围栏里咩咩叫的小羔羊,这些自诩为草原狼一般勇猛智慧的汉子们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塞在裤裆里。

等冷静下来之后,耶律识仿佛意识到什么,星夜兼程返回霍陀城,将霍陀城一寸一寸的挖遍,才明白大秦皇帝这手笔简直太大了。

因为有人送给他一张纸笺,上面画了一堆冰冷的硬屎,耶律识不禁苦笑,这个胖子还真狡猾,自己的反应有些太迟了,还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李云道输了一局,但大秦皇帝为他扳回一局,下一次,面对这个胖子的时候耶律识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局面。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走下莲台入自在

作为北沧最大的碟子头目,也是北沧唯一揣测出这支疯狂直入三千里的队伍真实目的的耶律识很难理解秦人的想法,同样也很难理解大秦高层对李云道前后反覆的无厘头思路,但是面对明暗两线的失败,显然这并不是让他继续思考的最好时机,如何面对耶律休哥和整个北沧庙堂的震怒才是他现在要面对的现实问题,他宁肯背上无能的骂名,也并不准备将自己的推断上奏,因为这听起来很荒谬,除了造成更大的混乱和无休无止的争吵之外,没有一丝好处,这与他敢不敢承担责任无关,与北沧如今的形势有关。

在长达几百年的对中原劫掠和与大秦百年对峙中,先是五国遗族的无奈北投,然后是大秦强硬的态度和以步战骑的决死勇气,以及在局部战争中依托城池展开的切割与反切割的战术中,北沧不知不觉中被中原的文化所影响,近些年来大贵族们开始在大草原上陆续筑城,朝堂之上不再是干净利落的接受前进或者是后退指令,而是为了自己族群的利益推诿扯皮,就拿最近来说,虽然南北院之争背后有李云道的运作,但何尝不是说明在豪门大阀的眼里,本族的利益已经远远高于国家的利益,人心不古,耶律识不想当这个替罪羊,他是一个草原孤儿,从小就奔跑在这块牧草丰茂的大地上,他是一个出自最底层的纯粹的草原人,所以他比某些人更爱这片草原,为了这片草原,他可以牺牲自己,但作为草原上最优秀的猎手之一,他不会让自己无谓的死去,他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比如找到并杀死那只胖虎,比如迫在眉睫的秦沧之战前的谍报梳理。以有用之身做有用之事,这才是他耶律识的道理。

对这记突如其来的无理手的疑惑,显然不是仅仅让北沧陷入一头雾水,整个大秦天下都是一样,不过比起被砸了个头破血流的北沧,作为觉得占了大便宜的大秦百姓兴高采烈的反复传颂着这段荡气回肠的局部战争。

朝堂之上,虽然孟飞鸿用前次的北沧进犯云州,马邑为借口,竭力去圆这个场,但只能算小股骚扰部队的八百骑和足足一万五千骑的整个北境四分之一的骑兵战力怎么相比?这么巨大的差距,和这么大规模的突袭计划,只靠一个兵部尚书显然背不起这个锅,之所以弹劾孟飞鸿妄起边衅的奏章依旧雪片一样飞向皇帝的案头,何尝不是逼着幕后的这位站出来,除了太子一系,几乎一边倒的问责和马骞,高岚不附和也不阻止的态度,让大秦庙堂显得别样的诡谲。

烂陀山下,秋草丰茂,孤身入秦,舌战群道赢了最近一次佛道之辩风头一时无两的“挑水和尚”敞开半个衣襟,袍袖半挽,一条腿半屈贴地,另一条腿半屈竖起,整个人慵懒的赤足半躺在山下的一条小河边,他的对面,姿势几乎相同,只是由于硕大的腹部影响了美感的胖子,赫然是刚从虎口逃脱的胖子李云道。

“大和尚,你真的决定了?”

“呵呵,前有真道人后有你李胖子,天下风流不能让大秦独占啊!”挑水和尚惬意的用右手指端摩挲着左脚白皙的大脚趾,尽管成就三教圣人之后,金刚不败寒暑不侵的挑水和尚习惯了赤足行天下,但他的足底仍旧温润如玉。

“北沧好不容易出了个圣人,能放你走?”李云道一手覆在柔软而鼓胀的腹部嗤笑道。

“人为天下佛,佛为天下人,何处不是行善处,何处不是栖身处,何来南北之分?”

“啧啧,难怪说佛祖一张嘴,便舌绽金莲,大和尚,感情道理都在你这边?不就是南下传法么,至于说得这么大气磅礴?”李云道另一只小臂从脑后探过,支起硕大的头颅。

“李施主难道要阻我?”

“嗤,我闲的蛋疼管你们山上山下死活啊!自己的一脑门官司还打不完呢!”

“李施主,你可知道因何团团转,只缘绳未断这段公案?”

“打住,老李听不得这个,你参你的禅,我走我的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李施主,果然慧觉,说得好,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何尝不是禅!”挑水和尚笑容满面。

“行啦,行啦,你一三教圣人拍我这个丧家之犬的马屁,有意思?”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李施主何必自谦呢?”

“哟,这马屁还让你拍出节奏,拍出花样来了?大和尚,有啥话你直说呗!老李做买卖向来是诚信交易,分毫必争,戴高帽子,打马虎眼儿没啥用。”李云道随手拽了一根茅草叼在嘴间,仰头望着苍天白云。

“此去大秦,却只是小住,这趟短暂的千里南行之后,贫僧还有一趟万里西行,以壮大秦气运,这是一桩买卖,大秦稳赚不赔,可在这之前,天道不可测,贫僧将散尽一身修为,为北沧百万生灵留一份福运。之后种种,贫僧算不得,也不能算,所以与施主的那桩买卖就做不得数了,不过贫僧这里有一桩物事却关系令郎,且作为赔偿。以换取李施主在不可测的将来,能对草原留有一份善念。”挑水和尚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放在面前,也不管李云道是否愿意接受,站起身来,口占一偈:布履芒鞋过山河,赤足西行参如来。抬头弯腰皆菩提,走下莲台入自在。

白衣僧人赤足上山,脚下背后山花烂漫。

元鼎九年八月中,烂陀山突然金光大盛,烂陀山,金顶寺,焚王寺钟鼓齐鸣,三座北沧佛门圣地万余僧众齐齐跌坐,脑海中浮现一座金身佛陀,与众僧分说一部金刚经文,口中有金色妙宝莲花生出,浮与空中,大放光明,其光如万日俱照,深山处有数十年苦行无果一朝悟禅,禅寺内有收拾包裹欲还俗者,放下行囊,重启禅心,两个时辰之后,梵香弥漫整个草原大地,有病者顿起沉疴,有旱处天降甘霖处,有不舍老人死于安详,有难产婴孩安然呱呱坠地,有绝崖轻生者反身抽泣与亲人抱头痛哭,有执械凶神恶煞之徒放下屠刀,草原之上,数百万佛教信徒双掌合十往烂陀山方向跪拜。

这一日,白衣僧人上山又下山,一身佛门大金刚消逝殆尽,发下大愿,以凡人之躯千里南行,以传佛法,赤足行于草原之上,途中豺狼虎豹皆不能近身,白衣僧人只身往西,一路之上猛兽俯首,凶悍马匪列队护送,挑水和尚皆以微笑一一作答,合掌为礼,并无任何分别心。

九月十一,白衣僧人孤身入长安,大秦皇帝迎至城门外十里,请白衣僧人同坐御辇,入城,白衣僧人请皇帝陛下同行长安大街,所过之处万人空巷,皇帝亲赐白马寺一座,与挑水和尚讲经三日,长安百姓无论贵贱贫富,共听妙音。九月十五日,挑水和尚只挑锦斓袈裟一件,辞去白马寺住持及厚赏无数之后,起身西行万里,以为大秦祈福求运,去西方拜取大乘真经,以渡万民。

长安西城门之外,裴小环比小和尚一凡还显得悲伤,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哭的通红,白衣僧人笑着叫一声:“痴儿!”将手中一挂白玉菩提替她挂在颈间。扭头看了看自己那个唉声叹气小和尚。

“一凡,长安炼心可不容易,就一点都没有陪师傅西行的想法?”

“师父,一路西行花花世界,切莫走岔了路!找不到佛祖还是其次,千万别把自己丢了。”

“哟,长进不少,都会打机锋了。”

“都是和小环吵架吵出来的,哪有什么机锋。”小和尚低头小声说道。

“吵架亦是禅,师傅不就是吵出来名声!”

“吵架亦是禅,打架也是禅?那我要不要学学打架?听说师傅当年一身金刚无敌,烂陀山之所以跻身三圣地,就是师傅打出来的!”

“你呀,你呀,能吵赢的,为什么还要打呢?在长安这么些日子,难道不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师父,诸法无常,赢是输,输是赢,哪有这么教徒弟的!”

“阿弥陀佛,诸法无常,诸法无相,无分别心,无胜负心,一凡,你果然比师傅强。这样师傅就放心了。走了,替师父照看好白马寺,长点心,天下的道士可不都是张宝熙。还有,以后每场架就只有你去吵过了,可别坠了师父的名头。”说完,挑水和尚迈步西去。

白衣僧人离开草原之时,耐性消耗殆尽的耶律休哥终于正视起攘外必先安内,下定决心不再和慕容铎扯皮,调集军马在顾离城与慕容铎结结实实的干了一仗,近二十万狼骑在顾离城下互相绞杀,血流成河,在耶律休哥不断增兵,昼夜不休的攻击下,大战进行到第四天时,慕容铎不得不退城而守九万万骁骑,只剩下四万出头。但比起慕容铎的守城差劲,攻城的十万狼骑同样也并不擅长攻城,双方展开了拉锯战,战局打到这里,谁都不肯松劲。

旷日持久的沧国内乱,在顾离城被围的第十一天被打破,北沧新锐将领萧冕率五千骑兵一万五千步卒来援,萧冕年方二十六岁,祖上是前齐遗老,自幼喜读兵书战策,弄文习武,十六岁参军,在第二次秦沧大战之时,展露出名将潜质,以凤凰单展翅,凤凰双展翅的轻骑战法一举成名,年方二十便牢牢地将一个万夫长的位置攥在手中,六年之中,萧冕不曾懈怠,以大秦步卒为假想敌,反复推演攻城略地的最佳路线和最佳方法。

从族中古籍,到亲赴秦沧边境绘制地势图,金帐之上,献《平南书》洒洒洋洋四万九千言,耶律休哥大为惊叹,但无奈当时沧骑正盛,并不太重视书中攻城,围点打援,避重就轻等秦人擅长的打法,对这种学习秦人放弃自己风格的战法,嗤之以鼻。

而这次打顾离城,萧冕就给整个北沧上了一课,一万五千步卒带来的不仅仅是生力军,还有云梯,楼车,破城锤,石炮等大型攻城器械。

第一日小试牛刀,便成倍的消耗了守城兵力,第二日,萧冕亲自督军,两个万人队,换兵不换将,二十八具石炮长臂就折了九具,从卯时一直打到未时,慕容铎见势不好帅军突出北门,欲流亡北原以求一线生机,被提前埋伏好的耶律休哥截住去路,四面合围,悍勇无匹的慕容铎在包围圈里左冲右突,斩将无数,但面对四倍兵力的沧国共主,只能获得一个死无全尸。至此绵延一年多的沧国内乱平息,虽然在这场平乱中,北沧狼骑战损达到惊人的九万,但耶律休哥终于在草原上只留下一个声音,更何况,萧冕还给了他格外的惊喜,二十六岁的年轻将领仅仅用两天的时间,就征服了金帐内的数十名悍将,也给他们指出了一条新路,兵力配置和新的器械受到重视之后,各军各个大帐,都开始配合生产和学习使用,这在不久后的第三次秦沧大战中,让猝不及防的大秦边卒吃尽了苦头。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国战未启杀声起

既然皇帝摆明了立场,那么就不应该有人来理会一个少年,哪怕这个少年已经不知不觉的在庙堂,江湖,山上山下很有一些影响力,更何况,李惊澜几乎相当于自囚在大秦书院里 。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刺杀,不仅涉及阵法,气机收敛,更重要的是李惊澜刚刚接到一封来自塞外的谍报,所以他心里有些乱,连书院的弟子们都能看出小夫子的走神,秋叶落在头顶都不曾拂去。看得出他的心情的确不好。而且,算死了在元晓菲外出买菜的时间。

阵法在他踏入校园的一瞬间爆发,隔绝,切断京城天机阁,钦天监对气机的寻觅,而且,设置阵法的人修为一定在李惊澜之上,才能做到。

李惊澜在走进小院的瞬间,身形一滞,但是已经晚了,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向自己的右胸击了一拳,很重的一拳,拳头落下听到硬物碎裂的声音,但明显不是肋骨断裂。

然后他就开始冲锋,向着小屋,以自己最快的速度。

一道剑影擦着他的后背划过,剑光很亮眼,甚至整个院子都明显的亮了一下,李惊澜并不管这些,一头撞进屋子。

李惊澜窜进屋子,随手一拂将屋门关闭,银光又至,门破,李惊澜抢进里屋,剑光如影附随,墙破,李惊澜骤停,一支书架被撞破,纷乱的书页漫天飞舞,李惊澜摘刀,拔刀,飞退,一气呵成,一刀斩在剑尖,然后身体被重重撞击了一下,撞碎墙壁,跌出屋外。

横刀叠出细密的刀影,向身后延伸,切割,刀影重重连成一线,欲将追在身后的剑气寸寸割断。 剑气如同箭穿层麻,在虚幻又如实质般的刀光里势如破竹。

李惊澜从一开始就明白,既然是杀局,敌人肯定已经将自己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而且从短暂的交锋,看出对方绝不是自傲大意之人,除了自己在踏入阵法瞬间出人意料的不退反进,让对方猝不及防,棋查半着,之后绵延不断的攻势,并无半点拖泥带水。而且,对方直到现在都没有现身。 这就很麻烦。

在京师设置屏蔽天机的阵法并不难,难的是能够隐藏多长时间,尤其是在书院这种重地,无论是刺客还是李惊澜都深深明白这一点,所以,战斗从一开始就白热化,用不了多长时间,大内的供奉就能知道,几里长的距离几乎是瞬息而至。毫无疑问,两人都需要争分夺秒。

刀身与剑气再次相撞,李惊澜又一次被崩飞,虽然悟出雨中一线剑的指玄妙术,但对于李惊澜来说踏入指玄境界时间太短,指玄妙术体悟不深,仍然是他的短板。

实力上的差距快速判断,让他不得不反复施出仙人十八拍和雨中一线剑,极力减低与剑气相撞的次数 ,但这显然并不是最好的办法,他的内息正在如大河破堤般高速减弱,横刀的刀面上也开始出现裂纹。

一气将尽,如何改变这种被动的现状?

境界的高低决定了一气长短,在天象境界很难避开钦天监的监控之下,对方显然是老牌的巅峰指玄,一气之长不知要强过他多少倍,李惊澜决定冒点险。于是他在第三次被剑气撞飞的时候大喝了一声:“风刀山!”

绵延不绝的剑气突然有了一瞬的停滞。

大秦没有人会在如此时机下死手来取他的性命,第一是很难做到天衣无缝,第二是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给皇帝添堵,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刺客根本不是来自中原江湖,而是来自被李云道一次次戏耍的北沧的报复。

李惊澜之前一直没有说话,是因为它看穿了杀局,没时间浪费,而且说话也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自己的气息更加紊乱。

但当他发现这个破绽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大喊了一声。随后,顾不得是否有用便自顾自的空中换气,然而正是他的处变不惊和冷静缜密的分析正是他的灵机一动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

他赌对了!对方被他在如此紧急的状况下还能快速判断出自己的身份很是吃惊。

但同时,也激起了对方最浓重的杀意。

剑光随之大盛,凛冽的剑气将院中大槐树的枝叶搅的粉碎,如同塞上的大风卷秋叶。掀翻了半个小屋。

李惊澜叹了一口气,今晚小环到哪里睡呢?

他有些愤怒,通常当他愤怒的时候,就会拼命,当他拼命的时候,就会忘记所有的计划,细密如雨的仙人十八拍,变成“开山”,李惊澜破釜沉舟,不顾实力差距,一招便要决胜负,断生死。

大槐树,剧烈的瑟瑟发抖,那道剑光却很不屑的反撩,甚至还有些欣喜的发出一丝欢快的剑鸣。

“铮”,刀剑相撞,大音希声只是发出一声脆响,横刀碎裂溅起的铁片在空中发出声声尖啸。李惊澜如遭雷击,一口逆血喷出,重重的撞在阵法壁障,又是一口鲜血。

差距有些大啊!无论是先前的游击战还是如今的阵地战,巨大的实力差距,是无惧的战意和决死的勇气无法弥补的。就像一个小孩儿拼命的扑打一个大人。

秋风萧瑟,李惊澜的心冷了下来,当所有的算计在实力面前被一个耳光抽翻,他的心往下沉。可这并不代表他有所畏惧,这不是战场,没有往死人堆里一扎就能缓口气。

李惊澜脚踏阴阳,失去横刀的双手握拳,摆出一副拳架,这是脱胎于吕定秀的拳桩和自己对战阵前血肉相搏的意念自创的一式,他给自己这一式起名:铁骑凿阵。

铁骑凿阵,一往无前。

这是大秦玄甲军的军令。

生死之际,李惊澜没有想其它,还是冲锋。

剑光电射而至,就像风刀山冰冷坚硬的山石一样的强者,并没有有丝毫的放松,猎狐者的脑海里要记住的第一项就是“大意兔子可蹬鹰,狮子搏兔亦全力”。

穿破拳影的剑光已及胸,一只枯瘦的手指凭空出现,弹在剑尖,剑身一抖退出一尺,枯指再弹,屋后左侧发出一声闷哼,飞剑发出一声尖啸急速倒掠。

“北沧野狗,安敢在我大秦书院放肆!”

一袭青袍如影附随,指间连弹,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剑光却如惊兔一般,闪转跳跃,急速退去。

李惊澜一口气下坠,贴着小院的墙壁滑下,眼神却死死盯着如戏顽童般追着剑光的身影。

“不好!”突然青袍供奉低叫一声,身形骤然加速。但为时已晚。北沧风刀山猎狐者知事不可为,不愿被擒,竟然选择了自爆,一身血肉都化为碎块。

其实他临死也不明白书院强者是如何在这么快的时间内看出破绽,从李惊澜踏入小院到穿屋而出,一气使尽,施出决然一刀前后不到三十息时间,还不够吃一盏茶;书院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到信息,悄无声息的破阵,悍然出手。

而关键其实就在于,李惊澜在一跨之间的哪一记自擂一拳,将胸口的一块竹符捶碎。

说道阵法与符道,天下之间无出龙虎,茅山之右,就连风刀山的能短时间隐藏天机的阵法,都是出自天机阁叛逃的弟子,而天机阁,钦天监这两只作为大秦王朝监控天下气运的眼睛,正是百余年前龙虎,茅山弟子所创。李惊澜身处困境,龙虎山又怎么能坐视不理,早有一对子母符分别放在书院供奉和他的身上。原本是防着京城暗流的狗急跳墙,没想到现在连塞外的蛮子也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这才真叫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李惊澜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运气了。

不到三息,天机阁,刑部,大内皇宫便气息惊人,瞬息之间三道身影在空中心有灵犀般的形成一个三角形方位,从书院外围三方扑向小院。

书院老供奉招手示意已无大碍,三人才落下身形。

大貂寺林清眉头一皱:“是谁?”

“风刀山来人!行藏暴露已经自绝了。”

“是老夫大意了,再说来的是一名剑修,也算是半步天象。”老先生先是承认错误,才又说明情况。

剑修的一大半心血都在飞剑上,剑至则心意至,其本身体质倒很一般,但是想近身攻击必须先破了飞剑,这时必定能为飞剑主人一心求死争取一点时间,风刀山这位绝对是位狠辣的角色,就算斩杀李惊澜近在眼前都没有露出面目,而在飞剑受创之时,第一时间就破功自爆没有留下蛛丝马迹,不得不说耶律识手下的确有几位不凡的角色。

老太监勃然变色,扭头瞧向天机阁副阁主北宫轩,北宫轩细长的眼睛却在小院周围转了一遭才把目光转回老太监身上。

“大貂寺,是阵法隔绝在先,飞剑刺杀在后!想必是指玄巅峰,又收敛了气息,天机阁有所疏漏。”北宫休先做现场还原,再承认疏漏。

刑部大供奉见老太监向他望来,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意思是大致没错。

几个人这才扭头瞧向墙角闭目运功疗伤的李惊澜。

李惊澜身遭重创那顾得上理他们,自顾自的调息,这边北宫轩却轻声向书院老供奉问道:“多长时间?”

“大约三十息!”老先生想了想说道。

“三十息就?”北宫轩瞟了一眼胸前尽赤的李惊澜。

“剑修,还是半步天象,若不是在京城,恐怕你一个人未必都能留得住!”老供奉说了一句公道话。

每个境界都有高低之分,尤其是剑仙之流,更是在一般武者之上这是江湖,武林中不争的事实,除非就像吕彦超,闫宇平这样的天资卓绝,武道夯实的绝顶武夫才能在同等境界中不落下风,可毕竟江湖中这类人太少,少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老太监见李惊澜并无性命之忧,又身兼重职便和书院老供奉打声招呼,冲着北宫轩,刑部供奉说了一句:“我能理解,并不代表皇帝能理解。这件事压不住,你得有个交代。”说罢,飘然而去。

两人面面相觑,苦笑一声拱手向老先生致谢:“多谢先生仗义执言!”

老先生沉默不语,只是望着墙角少年,两人本就是人精里的人精哪有不懂,自是明白这份人情将来还是要着落在这个少年身上,于是便索要了刺客身死之后掉落的无主飞剑,然后沿着阵法痕迹抽丝剥茧的去了解更多一点真相。

早有书院教习听到老先生传音,将四周学子驱散,远远的听候消息。见几人散去才走到近前。

老先生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说暂时不要打扰小夫子,然后才是传书龙虎。

等到元晓菲,裴小环和一凡回来,看到小院几乎完全被拆散的惨像,顿时就傻了眼,在林让的带领下看到面如金纸的李惊澜,裴小环死死的捂住嘴巴,豆大的泪珠从眼眶如雨线般顷刻就湿透的衣袖。小和尚口中颂经,元晓菲泫然欲泣。

待到第二天早上,李惊澜略略好转,睁开双眼,看到身前那双通红如血的眼睛,把他也狠狠的吓了一跳。

“小环,你!”

“惊澜哥哥,你吓死我了!”裴小环憋了六七个时辰终于“哇”的一声抱着李惊澜哭出声来,顽皮的裴小环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自己发出声响,可怜的孩子就这样用两只小手轮流捂住自己的嘴巴,甚至把手指塞在牙缝中,实在忍不住就狠狠的咬自己一下,一夜之间十指尽破。

此刻看到哥哥无恙,才放声大哭起来,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李惊澜望着那张哭花了的还没有退去婴儿肥的小脸,眼神温柔,一如佛坪县两人重逢之时,他远远的瞧着她。

元晓菲走进来给裴小环身上披了一件李惊澜的长袍,望着这对年龄悬殊的少年,女童,眼神恍惚。

这一刻,比少年足足大出四岁的少女,恨不得自己才是年龄小的那个,那么,就可以像眼前这位小姑娘一样抱着他,肆意大哭。

第二卷 不平之处且放声 第三十四章 关于命运我更有经验

第一时间就已经知道此事的皇帝异常震怒,他倒不是担心这么大的事情很快就会有言官参奏弹劾,大战之前调动情绪本来就是他的拿手好戏,更不用说这简直是瞌睡送上来的枕头;主要是在另一个方面,这个脸其实打得不轻,前脚刚刚高调的把闫宇平送走,后脚就差那么一点儿,就把人家孩子差点坑死,这种难以启齿的羞辱感,让皇帝像一只暴怒的雄狮,憋得难受啊!这老脸被打的啪啪响啊!可惜,没地儿说理去。

按道理说,你万骑突进三千里,狠狠的搞了人家北沧一下,人家返回头也搞你一下,这没毛病,商场战场都讲究个你来我往,国与国之间更是,可是,这劲儿有点寸啊!满大秦你搞谁不好?就算是来皇宫刺杀一下朕,也没啥!偏偏跟个都没及冠礼的小孩子置气?至于不?两个多月了,李惊澜不声不响的在书院安安静静读书修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不惹是生非,活脱脱好孩子形象,你这么一搞,让别人怎么想?我堂堂一个大秦皇帝说好了要保护人家,把人家家里人和保镖都赶走了,拍着胸脯说没问题,这孩子我保了,结果扭头的功夫,孩子就差点给人掐死,别说人家里人了,就是街坊邻居都的腹诽啊!丢不丢人?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这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啊!

皇帝已经可以想见,今天的朝堂上百官的言语激愤,大秦书院自从建院从未有过如此奇耻大辱,从未有坐镇书院的夫子被刺杀的情况,当然刺杀老夫子那是不可能的,一对一的单挑道门没有这个实力,司马剑神未必能破了夫子的戒尺,而吕彦超据说是被夫子的“如沐清风”身法气的暴跳如雷,根本打不到,大骂当年的老书生无耻,老夫子却笑着说,君子避祸如风知秋声,转头就跟老剑神说这套身法源自于“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远则生怨近则不逊!”,差点没把吕武夫气死,我特么是女人还是小人?江湖天下,除了这两位又有谁能奈夫子何?这刚刚换了小夫子,虽然文官系统对这把椅子垂涎已久,虽然这不符合常理,虽然他们对少年极为不满,但终究是大义在先,京师重地出了这么大的事,有关部门难辞其咎,这是头等大事,参奏这个,这走到天下都是挺着胸脯的,数十万文人学子都看着呢!这风头谁不想抢?文人相轻,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大家低头猛冲吧!

可只有皇帝自己知道,那个烦躁劲儿,不管百官有心无意,每一次参奏,都像打自己一次耳光一样,满朝文武一人一记,光是想想头皮就发麻!

关键还有个怎么处理这个后续事情的问题,秦沧之战自然是乘着这个机会顺水推舟,可李惊澜怎么办?是走?是留?走要怎么走?留要怎么留?

果不其然,朝堂上的打脸还未结束,一位读书人模样的青年商人,自蜀中入京,进门就是砸银子,整整三百万两的银子流水介送进书院,给书院一口气到造了是一大两小三套阵法,探查,预警,防御,一个不少,美其名曰代自己和整个蜀中读书人,为大秦文脉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绝不能让沧狗再钻空子。这个年轻人姓高,高洪涛,一辈子读书没啥出息,武道修行没啥出息,唯一的一项本事就是赚钱。上人都很吝啬,他也不例外,但这一次例外,因为,当年一无是处的他在府里喂马,很多人都笑话他,但是府里的公子从来没有把他当做下人,和他一起拔草,一起量豆子,一起刷马,很开心很快活,后来,这个孩子叫了他一声:“哥!”再后来自己咬着牙入蜀十年,成就了蜀中第一富翁的名头,这位鞋子底磨穿了都只是自己再剪了线头,重新换副鞋底的老抠,在弟弟受欺负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把家底子都搬了出来,千金散尽不复来又如何?高洪涛根本不在乎!

北门外一道长虹惊天,白衣女剑仙不顾四年前的首尾还未完全消逝殆尽,携剑“清歌”,悍然入城,面对礼部的责问,女子剑仙并未回答,反而是姚志萍出言狠辣,将前来问责的礼部官员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什么狗仗人势,正经事儿做不了,欺负孤儿寡母倒挺在行,小夫子在书院出事天大的事故不问,偏偏在这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喋喋不休,有本事明儿礼部把书院安全这块儿接管了,小夫子的安全就交给你们了!敢么?不敢,就给老娘闭嘴,指望你们保护小夫子?老娘不信!咋的,不敢,不敢就赶紧滚蛋!

女子剑仙冷眼旁观,礼部的几位就感觉如同身陷冰窟,在瑟瑟发抖中,狼狈逃离。

刚才还如泼妇般疯癫的姚志萍,一转身,就目光温柔,泪流满面:“何苦呢?”

女子剑仙轻轻搀住姚志萍的腋下:“娘,我的家在这里!娘在这里,弟弟在这里!”

姚志萍脸色突变,李惊弦万年寒冰般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娘,就别骂爹了吧!反正他也听不见!”

知母莫若子,女子剑仙还未等娘发作,就知道她要做什么。

姚志萍瞪了她一眼:“哼,果然是女儿大了偏亲爹一些,白养你了!”

女子剑仙罕见的轻轻摇了一下娘的臂膊,娇嗔了一声:“娘!”

姚志萍这次没有流泪,而是把眼泪都咽进肚子里,打从娘胎起,这个要强的女儿从未如此温柔。姚志萍的胸腔内发出一声悲鸣,脸上却面带笑容。

言辞激烈,指桑骂槐,可市井之中还就偏偏爱听这个,礼部这边听了回音,就要发作,京城里面的谣言就四起了,两个居心叵测的侍郎,当场就被徐昭摔了杯子,两只蠢猪,离家这是豁出去了,姚志萍那是骂礼部么?分明就是指桑骂槐,暗指的哪位你们也不想想,如今这局面,连那位都只能把这口气咽在肚子里,俩傻缺还硬往上凑,自己想死,别带上整个礼部。两个侍郎汗流浃背的走出屋子,还得往后拱手谢谢徐老尚书指点,这特么还真是有欠考虑。接着龙虎山张宝熙,易秋真人联袂下山,表明态度,当然张宝熙只是小住了几天便返回龙虎,留下易秋真人重修景阳观,貌似要和风头正盛的白马寺掰一掰手腕儿,可易秋真人又不是工头,三天两头住在书院,其中的意思,路人皆知。

在皇帝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这三把光明正大的火,都快把他的胡子烧光了。

秋风掠过书院里的一排排红枫,硕大的叶子洒洒洋洋的落下,如同一簇簇在空中燃烧的火焰。每逢这个时候,书院里的学子就会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吟唱前哲的名句名诗,或者即兴做几首然后互相点评。

李惊澜远远的望着这些读书种子,心里有些感慨,其实比起这些大部分都比他年龄大年轻人,当年夫子对他要严苛的多,可不只是打板子那么简单,自己的一手好字就是在惩罚摞惩罚不断练习中,自然而然的炼成的,哪里有这些惬意的时光。直到数年之后,他才明白每一份努力都不曾辜负这句话的含义。但是,老师却已经远去。

其实张宝熙这次来京,两人是有一段对话的。

无论作为龙虎山从不间断的对天机窥探,还是从挑水和尚北来,张宝熙大致对波澜起伏的局势有一些判断,所以他很担心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弟子,这孩子内心埋藏着一簇火焰,虽然无论是夫子,还是自己都极力去影响他,希望他能因为自己身上的责任,逐渐淡化这些可能会随时焚烧他的那团邪火,可也许是天道使然,这三灾九难就是没个完,使得老神仙不得不赤膊上阵。

“其实,原本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一个让那位觉得亏欠你的机会!可这么做,问题是不是又回到从前了呢?”张宝熙刚开始还是很委婉的。

“师父,您觉得我错了么?”

张宝熙有些苦恼,很多事根本无法分清楚对错,而且,与那些高高在上的王朝管理者,和可以左右王朝更替的大人物讲道理,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可要说有错,眼前的这个少年又有什么错呢?他为这个国家流过血,他为这个国家的接替者不惜命,他为这个国家担起过超过他能力的责任,可他才十七岁,十七岁的孩子有什么错?能怪他么?

换而言之,能怪李云道么?这个孩子做了的事情李云道为这个国家多做过十倍,百倍,他又有什么错?

这句话他没办法回答,因为他不是夫子,如果夫子在这里也许会有更好的答案。可张宝熙没有,所以他不能答。

“既然我没有错,既然我无论做什么,都不能改变一些看法,那么我为什么不试试用自己的方法来做一些事情呢?”李惊澜没有生气,也没有力气生气,他的伤还没有好。

“惊澜,不可否认也许你将来的成长和成就必然会很高,可是,有些事是不可揣测的,你要明白!”

“是那虚无缥缈的命运么?师父,你是要跟我说命运这件事?”李惊澜今天很执着的用反问句作为自己的主要语言。

“师父,如果您说的是命运,那么,我这十七年,可能别人有更多的经验。”他的脸上先出一副自嘲的表情,然后又有一些落寞。

是啊!在与命运抗争的路上,又有几个人能有资格和他相比。

张宝熙叹了一口气,又一次无法作答。

“这样你会很累,也会很苦!孩子,这不应该成为你唯一的选择!”

李惊澜何尝不知道师父的好意,有些苦不堪说,有些累不能说,还有一些生气,不能不说,他不是在跟师父置气,而是要告诉师父,他想要的和不想要的,这是敬爱,和礼。

张宝熙明白自己想说的,这个少年全明白,但是世间的拿起和放下又有几个人能掰扯清楚呢?自己活了百年都未必敢说,又怎么能渴求这个饱经磨难的孩子呢?

“好了,就不扯那没用的了,惊澜,龙虎山其实也挺没意思的,又没了你们几个捣蛋鬼,更显得冷清,师父一生爱动不爱静,你是知道的,有什么不痛快你回山也好,师父出来一趟也好,别嫌麻烦,修行修行修的就是世间行,师父这岁数不怕麻烦,知道不!”张宝熙轻轻拍拍少年已经很显宽厚的背。

李惊澜低头深深一揖,不想让张宝熙看到自己瞬间就红了的眼眶。

然后慢慢的抬起身子,直起腰,挺起胸膛。

秋日的太阳很大,足下的枫叶很厚,黄的炽烈,红的浓烈,在整个红与黄的光线交织中,少年昂首望向远方的背影,仿佛燃烧起来。

第二卷 不平之处且放声 第三十五章 刀剑错,放歌行

秋风中的少年,就像一匹傲骨嶙嶙的瘦马,孑然独立,但依旧不屈。

这是他的答案,也是他的选择。

年轻人的选择没有对错。

因为,他们代表着未来,未来不可测,敢为天下先。

第二天,太子早早就在宫门外等候,皇帝不见,太子在宫门外跪了三个时辰,仍然等不到皇帝召见的消息,却等来了自己久违的师弟。

李惊澜轻轻走到师兄背后,在他腋下搀了一把,太子回头看看他,却没有立即起身,眼神充满坚毅。

李惊澜送给师兄一个很真诚的微笑,如春风拂面。

“师兄,你这么跪着,我站着没办法和你说话,可我要是也跪倒,那你这三个时辰就白跪了,对么?”

太子沉默不语。

“师兄,起来说话好不好?我有解决问题的办法!”李惊澜目光笃定。

缓缓站起身来的太子和自己的小师弟,顺着宫墙向外走去。

“师弟,是师兄不好!”

“别这么说,有些问题,并不是唯一的答案。”

“可是,哪有师弟反而要为师兄做这么多的道理?”太子自从站来身来之后,面容和心情都快速的恢复平静。

“也没有师兄让师弟失望的道理!”李惊澜一本正经的答道。

“如果我不同意你这么做,你是否能收回你的决定?”

“师兄,如果你有更好的主意,师弟洗耳恭听!”

“我在思考,有些事情是否是我想要的,如果不是呢?那么是不是你就能改变你的决定?”

“既然你决定取舍,那么就不该加上我的重量,这不公平,所以,老师说的对,是你的东西,你就要扛下来,而作为师弟能帮你扛一点,是一点。这也是我的选择。”

“师弟……”

“讲道理,师兄及不上我,做事情,师弟及不上师兄,所以,我们各自做好自己的事情,不好么?师兄,你就不能给师弟一些鼓励?”

太子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呢?只有轮到自己说话,才能繁简由心,才能让师弟少操些心,现在的问题是李惊澜的问题无论他怎么做都会让问题更严重,就像父皇死活不肯见他一样,同样是不想让问题变得更糟糕。可他却不能不这样做,因为他扪心自问做不到,这是他的问题。

师兄弟在长安大街就分手了,一左一右拱手道别。

“师兄,低头是为了承冠,这一点师兄你比较擅长,我相信你不会让我等的时间太长,你比我的性格要好,所以,师兄你应该对我说:保重!”

“师弟保重,好好活着!算是师兄的要求!”

“师兄保重!”

“再见!”

回京以来,李惊澜第二次回家,和母亲,姐姐吃了一顿饭,菜不少,主食是饺子,上车饺子下车面,姚志萍从来都不会对李府走出家的男人们说太多,只要进了这个门必须听她的,对丈夫如此,对儿子也如此,女人把自己的家管好就行了,其实也是,如果你把家管好了,男人的心就不会走远。

无论李云道和李惊澜如何选择,她都不会反对,所以这些年的每件惊天大事她都知道,因为信任,所以互相信任,这样至少她会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而不必担心不必要的担心,她是一个外表美丽,行为粗犷,但内心细腻聪明,性格却十分刚烈的奇怪女子,天下人知之者寥寥无几,除了家人也只有皇帝和已去世的前皇后了解。她也不需要别人了解,她的世界里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姚志萍和儿子说的总是鸡毛蒜皮,但她总是懂得适可而止,吃过饭就把空间留给姐弟俩,临走的时候拧着自己儿子的耳朵说:“小王八蛋,老娘生你不容易,给我好好活着回来,听见没!”

李惊澜只是“嘿嘿”,气的姚志萍反手照着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这才恨恨的转身离去。

“姐!”两人目送母亲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半晌,李惊澜才站起身来,战战兢兢的低声叫了姐姐。在这个家里,他敢跟李云道拍桌子,也不惧娘的雷声大雨点小,可是他怕姐姐生气,从小就怕姐姐一生气,就捂着胸口脸色苍白的样子,长大后,就成了习惯,跟姐姐说话的时候都不敢声音太大。何况这么大的事,想想就头疼。

惊弦看着这个唇边已经开始长起绒毛的半大小子,缓缓站起身来,不知不觉那个鼻涕泡都长的比自己高了,可在她眼里,他永远是那个被自己揍的鼻青脸肿却顾不得痛,给自己擦眼泪的那个孩子,是那个在寒风凛冽中不顾满手冻疮,倔强的给自己堆雪人的孩子,是那个为了凑够一碗血偷偷划破自己手腕一次又一次的孩子。

“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就自以为了不得了?”李惊弦面若寒霜。

“没,姐,我……”李惊澜语无伦次。

“哼,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当?”惊弦冷哼。

“说起打架,总不能每次都叫姐姐不是!”李惊澜低着头,回想当年在庆城哪次打架输了不敢跟娘说,都是姐姐出马替他找场子。回来被娘凶的时候,还是姐姐更受罪,娘揍自己的时候,自己会配合娘的出手,大喊小叫,甚至可以迎合娘边追边打边骂的“恶趣味”,反倒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可姐姐总是一声不吭,低头挨揍,娘越打越气,手底下越来越重,好几次不是自己疯了一样扑在姐姐身上,娘才下得了台,就直接打昏过去了。

“长本事了,看不起柔弱女子了?”惊弦眼角微微眯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弟弟不再和自己说心里话,不再叫自己和他一起打架,不再拽着自己的衣角,不再半夜从娘的屋子里溜到自己屋子,糯糯的说:“姐,我跟娘在一起睡不着!”,他要挑起自己的担子,可自己却帮不了他什么,李家的男人为什么都是这样?爹是这样,弟弟还是这样?所以她很烦,很烦。

李惊澜两腿打颤,低着头就像犯了错的小孩子,但这一次,他没有向姐姐认错,就像十几年前的姐姐一样,一声不吭,牙关紧咬。

倔强的孩子不流泪,他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这一点姐弟俩都心知肚明,李惊弦眼眶鼓胀,扭头走了出去。

背后传来一声委屈又无奈的“姐!”李惊弦肩膀微颤,却并没有回头。

惊澜心如死灰。

这一天,书院小夫子第一次上本,谦称自己年纪太轻,资历太浅,愿为书院计,而入天下行走,游历悟道,以期红尘悟道,名副其实。诚恳的请求陛下应允。

皇帝不允,再次上书;皇帝再不允,小夫子夜出南门而去,修书一封留于书院,不告而别;皇帝感其诚,遂允。

长安古道,秋色连波,一匹老马与少年孤独北去,背后有老儒抚须,有大秦共主抚额,有少女站高楼负手远眺,有白马寺住持合掌相送。

少年不曾回头,也不敢回头。



还是在沧桑的古道上,独自前行

是那远方的呼唤,牵引我

一介白衣,负剑背琴

身影是远山,额头是天空

正,少年时,

气当冲天,血当决涌

快马一鞭踏千里

意在江山,梦卷楼兰

恩以命赴

仇应身决

孤胆纵情三万里

独行千山一壶酒

一缕箫音,牵愁肠

人谓轻浪实痴狂,依旧是

的卢清嘶胸胆---



剑,傲寒霜

…….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一道紫光不顾京城之上禁空的严令,撕破昏黄的天地直追少年身后,风驰电掣,面对如此不循礼数律法的行为,御林军统领吴庸诡异一笑,九五之尊无奈苦笑,李府高楼上的少女唇间含笑,唯有书院那位紫袍少女脸沉如水,“皇亲贵胄了不起啊!还不是巴巴的去追我家少爷!”整个小院顿时醋味弥漫。

李惊澜背脊僵硬,艰难的转身,四目相交,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就叫过河拆桥?一封破信,就算交代了?”黄衣少女满脸通红的挥舞着手中的信笺。

“刀刀姑娘,我……你知道的……”李惊澜心乱如麻。

“婆婆妈妈的,一点都没有李叔叔的样子!能不能像个男人,给句痛快话。”易小蝉一脸轻蔑。

李惊澜瞪大眼睛,望着黄衣少女,半晌憋出几个字:“要不,我们私奔吧!”

这回轮到易小蝉尴尬了,这混蛋小子显然是会错意了,而且这话说的简直是直白的再不能直白了,少女简直要抓狂了。银牙一咬,二话不说,提起剑鞘就是一顿臭揍,“让你私奔,让你私奔!”

李惊澜左支右绌,甚至往外跑了两步,黄衣少女也不追赶,使劲的将手中连剑带鞘甩了出去,砸在那个小混蛋背上,打了他一个跄踉。恨恨的喊了一句:“再敢胡说,下次就别蹬我家大门。”扭头想这长安城方向走去。

狼狈不堪的李惊澜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长剑,大声喊道:“刀刀姑娘,你的剑!”

黄衣少女头也不回的说道:“沾了你的晦气,姑娘嫌脏,送你了!”

李惊澜低头端详手中古剑,剑名“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青青的是你洒脱的衣襟

悠悠的是我清丽的芳心 .

纵使我不去看你,

你难道就应该没有回音?

儒雅的君子衣领青又青,

悠悠思君伤我芳心,

即使我不去拜访,

难道你就不来?

我在城头轻快的走来走去,

盼望你的到来。

一天不见面,如隔三秋。

远处黄衣少女背负双手,脚步轻灵,飘扬的发丝在落日的余晖里金光灿烂,挺直的背脊,高傲却不失可爱。

李惊澜突然想起母亲和父亲的那段对话。

“我可以打你,你不能打我!”

“行的,行的!只要不打脸!”

“嗯?给你脸了?还讲价?”

“咳咳,没有没有,是我脸皮厚,怕伤着夫人的手!”

“有多厚?要不我试试?”

“别别别,夫人,好歹也是四品诰命了,大庭广众之下,不太好不太好,等回了家,我把脸洗白白,夫人可劲儿抽!”

“这可是你说的,可别反悔!”

“啪!唉,我这张臭嘴!”

“呵呵,自己先打上了?”

…….

远处那只轻灵飞舞的黄色蝴蝶好像娘哦!

少年把“子衿”的丝袢细细的穿在腰间,与横刀略略交错,随后又拍了拍刀鞘剑鞘,对自己刀剑错的打扮颇为满意。这才面露微笑,仰天长吟一声,昂首前行。

第二卷 不平之处且放声 第三十六章 端茶送客

皇宫大内,春雪湖边江南新贡的三千锦鲤群头促动,在秋天的大日头下,五彩斑斓,令人目眩神池,皇帝最近总是在批阅奏章累了的时候,独自坐在湖边小半个时辰,对于在位以来一直勤政不懈的他来说,已经算是很奢侈了,而一向阴沉的皇帝突然改变习惯,让太监们极不适应,内心更加惶恐,更别说宫里的其他有心人了。林大貂寺似乎想到了什么,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这一幕如今见过的人不多了,前皇后见过,马骞见过,李云道见过,他也见过,皇帝回头瞧瞧远处的林大貂寺紧皱的眉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

“老家伙,有些担心?”

老太监并没有向平常一样诚惶诚恐,但一样的恭敬,低着头说道:“陛下的身子重要,老奴行将就木,做事情可能比不上那个胖子,但比起别人却也不差,愿为陛下分忧。”

“行啦,行啦,朕已经想明白了,你就不要多想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老太监并未放松胸中一口气,身子伏得更低了。

皇帝轻轻一脚踢在他小腿上,笑骂了一句:“胆儿挺肥,还敢在朕面前提那个胖子!”这才缓缓向前走去。

孟门山在距壶口瀑布下游五公里处,“十里龙槽“下方,在黄河谷底的河床中,有两块梭形的巨石,巍然屹立在巨流中,形成两个河心岛.这就是被称为“九河之蹬“的孟门山。孟门山腰有一座小庙,香火不旺的小庙却有个非常响亮的名字,紫霞观,庙外有三株两人合抱粗老柏,老柏挺直插天,树冠郁郁葱葱,给小庙添了不少的风采。

今天的小庙内,来了几位投宿舍的客人,所以特意挂了几盏灯笼,因为其中两位客人出手阔绰,一位抬手就是一百两的香火钱,另一位更是足足拿出三百两的银票,对于一般情况只是面对附近的老弱妇孺的小庙,这件这是天降横福,几个小道士分别给师父派送了五十文铜钱,便屁颠屁颠的忙前忙后,采购烹煮食物,照应几位大爷。

孤身前来,掏了一百两现银的年轻人,虽然身负刀剑,可偏偏在三清祖师面前恭恭敬敬的上了几炷香,礼节周备一丝不苟。让老师父很是开心。银子是银子,信仰是信仰,如果两样都有了,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所以当年轻人扭头出来,老师父特意上去问了一句,小先生是否要算上一卦?

年轻人笑眯眯的说,家里就有卦算得特别灵的,就不叨扰了,因为要出远门,家里人算的不错,讨了个好彩气,就不多此一举了。

老道士心知不是年轻人心疼银子,一边唏嘘,一边故作大气的说:出门在外,当然是有个好彩头顺顺当当,小先生这话说的在理。

甩出大额银票的却是四个人结伴而行,三位豪壮的汉子,以为中年儒生,此时正在偏房里饮酒,声响倒是不太大,但在夜里安静的小庙,也显得很热闹。

年轻人路过热闹的小屋,嘴角带笑,温润如玉,恰巧被屋中面对他的以为莽汉看到,竟是不自觉的一愣神,刹那间感觉这个年轻人仿佛多年的老友一般,“朋友,不如过来吃一杯酒如何?”

年轻人依旧是面带微笑,微微躬身,双手一拱,朗声说道:“承蒙抬爱,只是明早还有事,不便饮酒,多谢大侠!”说罢,转身离去。

夜色深沉,灯下少年轻轻拂过书页,屋外风过古柏,屋内,清风翻书,沙沙作响。

庆城,风雨欲来。

接连的人事调动,让人摸不着头脑,各种利益纠葛牵扯却变得更加剪不断理还乱。

原本还能相安无事的各大势力,开始互相试探,边缘接触在烦躁的情绪中逐渐激化。

大户纪家,最近就因为因为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族子弟,祸害了一位父亲也是家主刚刚意外去世的少女,而引出了一桩大麻烦,头疼不已。

去世的这位也是在刀口上舔血,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在庆城其实这种人最脆弱,上不靠天,中不靠官,人走茶凉,以纪家的势力,若是以往,这根本不算个事,甚至连官司都不需要打,可纪家最大的靠山如今平调到陇右,这时候正在跑门路,冷不丁出了这么一件事,还被别人盯上了,这就很麻烦了,嗜血的庆城豪强很快就闻到了腥味,在原本人命如草芥的庆城,同为布匹生意大户的王家掀起波涛之时,加上其他人的浑水摸鱼,一根稻草就能把一个巨大的家族压垮。

孤儿寡母面对豺狼虎豹,举告无门,王家的强出头也让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在这里,可谁也没有注意到少女的娘在许多年前曾经在李府做过几年厨娘,而注意到的人也没怎么当回事,李府一直是小姐做主,李家小姐据说已经出门远行一年左右了,主家不在,以李府低调的路子,没人能想到他们会趟这趟浑水。

与纪家世代交好的樊家,亦有通家之好,平时来往走动频繁,在最初的时候,也是力挺纪家,可经略使衙门递出话之后,樊家就送出一封信,不顾唇亡齿寒,远远的站开。

并州将军府里,新上任的年轻人并没有接下前任在纪家的这段香火情,纪家几次拜访都碰了壁,这位见过大世面的年轻将军,恰好知道一丝个中关系,又恰好知道一些千里之外京师中发生的事情。乐的隔岸观火。

纪家四处奔波却所投无门,正在没办法的时候,一个旁支子弟却带回了以外的惊喜,在外游历三年有余的他,被徽山大宗看上,收为弟子,如今与宗派的师长同行,正好路过家门,便回家瞧瞧,纪家自然不肯放过这根救命草,及时雨,不知许下什么承诺,让同行的两位指玄师长竟然愿意坐镇纪家宅院。风云突变,几股暗流顿时被阻住去路。

年轻的并州将军听到这个消息眼皮子都懒得抬,只是问道在李府大门跪拜的老妇人如何?亲兵回报说,门倒是没进去,但府里的大管家亲自出来不知道与老妇人说了些什么,老妇人哭哭啼啼的就走了。并州将军将手中的鱼钩再次扔进小湖,支起鱼竿,两手垫在脑后,睡倒在躺椅上,闭上双目。秋声已歇渐入冬,罕见的冬日暖阳可要好好享受。

原本撕破脸皮的两家又站在同一起跑线,搁下手中的恩怨,先把刀尖对准待宰的羔羊,外围的生意,货铺,茶馆,没几天就已经被瓜分殆尽,只有城南一百五十亩肥田,和那座大宅子,老妇人把宅契,地契揣在怀里死死不肯松口。无论威逼利诱,就是不肯拿出来。纪家王家很快就失去了耐心,仿佛约好了一样,这一日两家摆开阵仗同时杀向城南大宅。

官府这边早已打点好了,只是说动静不要太大,否则谁都不好交差,一般来说这就算庆城的潜规则了,虎也好,狼也罢,总得给上面留点面子,要是惹恼了,真以为五万边兵是摆设?

那就摆擂台呗!都是混江湖的,按江湖规矩来,五场较技之后,恐怕就是血腥的手段,两家的几百号人,加上看热闹的,整个城南黑压压围成一片。

家中的婢女,仆人已经四散逃奔,大院里一片狼藉,老妇人独自坐在正堂,佝偻着身子,无神的双目望着洞开的房门,心如死灰。

不远处的庆城南门,一位相貌俊朗的少年独自牵着一匹老马,晃晃悠悠的走进这座熟悉的城市,不久前接到府上的书信,大致对城内错中复杂的关系有些了解,书信的末尾用寥寥几笔将此事说了一下,其实当他看到前面并州将军的名字之后,这点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一个是他想起那个半师半友的家伙一脸的猥琐,就头皮发麻,另一个是,他想讲讲道理。

于是,他并没有回复大管家,也没有加快行程,而是掐着点儿来到庆城。进了城门,李惊澜顺着空旷的大街,穿过小巷,来到了大宅的后门,十来条精壮的汉子守在门口,正插科打诨,唾沫飞溅的说着纪家小公子的风流韵事,懒得理他,直到走近门口才大喊大嚷起来,李惊澜也懒得跟他们讲道理,一股脑的全扔进大宅,在一棵柳树前拴好老马,踱着步子来到正堂。

老妇人盯着这个出乎意料的来人,有些紧张,再加上老眼的确昏花,并没有认出这个小公子。

“高姨,还记得惊澜不?”来人轻声说道。

“惊澜?哪个惊澜?”老妇人早已想不起那个调皮捣蛋,经常跑到后厨偷取吃食的那个三五岁的孩童。

“李家,惊澜。就是在后厨偷吃被娘堵了门,藏在您围裙下菜躲过一顿臭揍的李惊澜啊!”

“李家!惊澜!”老妇人浑身颤抖,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走到近前仔细的端详这个年轻人,“一点都不像啊!”

“高姨,有些其它的原因,这张面皮是假的。”李惊澜笑着说道。

老妇人将信将疑。

突然大门外传来震天般的叫好声,想必是两家决出胜负,等一下就要行那霸道之事,老妇人脸上浮现出一丝狠厉。

李惊澜上前扶住妇人,把她送回座椅,顺手将她暗藏在手里的火折子拿了过来,拍了拍妇人的小臂:“高姨,等下不要害怕,办完了事,咱们回李府,等您缓过来,咱家的东西一点儿都不会少。放心。”

少年进到里屋烧了一壶水,沏了两杯茶,给老妇人端过一杯,自己面前放了一杯。

端茶送客,这是很久以来大户人家的规矩,李惊澜如今也要送客,就是不知道怎么送,送到哪里。

正堂之上,一老一少正襟而坐,坐等恶客登门。

第二卷 不平之处且放声 第三十七章 与不讲道理的讲道理

老妇人虽说已萌死志,可事到临头却盼来了救星,这时却更加忐忑了,虽说那个死鬼还没发达的时候在李家干过几年活儿,但对李家她一直不怎么摸底,后来出府才慢慢了解低调的李家在庆城的强大,可是面对孤身一人前来的小公子,她还是有些担心,这个担心除了自己还有对这个稚嫩面孔,李家对她真心不错,府上女主人最凶的,也只是对男主人和俩孩子,反倒是对下人没什么脾气,总说自己也是穷苦出身,从来都不拿架子。这要是万一待会儿涌进一大波人,其中有不长眼的伤了这孩子,自己哪有脸再见夫人。

正想着这事,门口又抢进来一个人,进门劈手就抢过李惊澜手中的茶杯,三口两口就把一杯茶咽了下去,边吐茶梗边喊:“渴死我了,渴死我了!”

李惊澜一脸无奈,遇上这个泼皮无赖,半点办法也没。

“你来凑什么热闹?”

“来看你虎躯一震,大展神威,大杀四方啊!”来人看起来比李惊澜年岁要大上一些,脸部轮廓分明,一身短打青衣,头上随便挽了个发髻,看起来人畜无害。

说话间,外面人声鼎沸,眼见一伙人就闯了进来,这货“吱溜”一声钻到李惊澜身后,两手放下,低头低眉,俨然一副随从的样子。李惊澜突然有种古怪的想法,这货在皇帝面前难不成也是这个样子?

宅子的正堂不小,闯进门来的一伙人以满面富态的纪隗胜为首,身侧是一位双臂比常人长出一截的中年汉子,右侧肩头像是被锐器戳中,血迹遍布右半身,身后一位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一身剑袖蓝袍面有得色,神采飞扬,少年身后两位道装中年男女神色自如,一副游山玩水般的悠然样子。再就是十几位劲装汉子,得意洋洋,志气高昂。

少年提起茶壶,将刚刚被身后那混蛋喝完的茶盏续满,才抬起头来,却并没有看这帮人。

“高姨,亲戚?”少年问道。

“不是。”

“朋友?”

“也不是!”

“莫非是官府中人?”李惊澜连番发问。

“都不是,是一帮禽兽,狗贼而已!”老妇人见事已至此,便有些发狠。

纪隗胜饶有兴趣的看着一老一少的表演,笑容满面。前些日子的烦闷,一朝功成,打的王家退避三舍,眼见这座大宅子已经手到擒来,也不着急。

“哦,那就是私闯民宅了?”李惊澜慢慢转过头来,面朝纪隗胜。

“呵呵,这位小兄弟,这座宅子马上就姓纪了,我回自己家就不要扣帽子了吧!再说,私闯民宅也不是你说了算啊!”纪隗胜也不生气。

“难道,庆城没有官府?难道庆城不在大秦律法之下?”李惊澜眼角微微眯起。

“哪里来的小王八蛋,装什么大头蒜,敢跟纪爷这么说话?官府,律法?在庆城谁的拳头大,谁就是律法!”不待纪隗胜说话,一旁几个汉子便叫嚷起来。

“那便是了,既然拳头就是律法,那就得比过才知道!”少年站起身来,右肋之下露出黑刀紫剑。

纪隗胜脸色一变:“你是来找死的?”话音未落,就觉后襟一紧,被身旁长臂汉子扯了一把,但少年出手更快,仍旧是一个巴掌拍到脸上。

长臂男子加下发力拽着他往门外退去,少年如影附随,反应过来的壮汉们大声叫骂扑了过来,少年脚步不停,七八条汉子还未近身便倒撞了出去。

堪堪追过门口之时,早已拔剑在手的蓝袍少年毫无征兆的一剑递出,刺向李惊澜肋下,李惊澜并未拔刀左脚斜撤,横肘击出,蓝袍少年眼神阴沉,长剑边刺为削,便要断去李惊澜左臂,李惊澜脚尖连点,瞬间抢进中宫,并指如刀向少年檀中穴戳到。背后道姑不得已甩出手中拂尘直袭李惊澜右肩,这才化解了蓝袍少年破腹穿膛的危机。

看起来倒像师徒两人齐战少年,这让中年道姑极为难堪。中年道士突然皱眉仿佛感觉到些什么,瞪了一旁不忿的蓝袍少年一眼,一把将师妹拉住。

李惊澜晃身而出,长臂汉子挟着纪隗胜退无可退,只好将纪隗胜拽到身后。

李惊澜反倒是不急了,扭头瞧着中年道士,道姑:“怎么?瞧着不大对劲,两位指玄高人就怂了,两位想必是应许过纪家什么,好处拿了,吃干抹净不办事?这不是咱江湖人的做派吧!”

中年道姑目中精芒四射,便忍不住要冲了出去,却被师兄一把拽住,顺着师兄目光回身望去,刚才还低眉顺目的青袍短打年轻人,早坐在李惊澜的位子笑眯眯的端起第二杯茶,翘着二郎腿边喝边跟老妇人说:“不打紧,不打紧,这孩子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您看刚才那拳脚功夫,都快有我两成功力了。”事有反常必为妖,前一个出手不凡镇定自若,后一个更是诡异,这两个年轻人如此托大,让谨小慎微的中年道士忌惮不已。

李惊澜简直被这货弄得哭笑不得,本应该是一副血腥厮杀的场面,让这货弄得不上不下,连自己冷嘲热讽都激不起这两位出手。

“吕定秀,回你的并州将军府骚包去,少他娘的在这里胡扯。”李惊澜索性将这货的老底抖了出来。

这一嗓子吼出来,满院子鸦雀无声。

吕定秀,武夫无敌吕彦超之子,十六岁破指玄,十八岁入宫领御林军游击将军,二十一领大内侍卫副统领,据说年纪轻轻离那天象之境不过一只脚的距离。两名道装同门心中一惊。

新任并州将军吕定秀!纪隗胜与纪家一众人等,心如死灰。

名满江湖庙堂的年轻人,跳起来拍拍手,嚷道:“小李子,你个大棒槌,虚张声势,连条人命都没出,让老子兴师动众一声令下,一网打尽的计划都付诸东流,这账老子得和你算一算,来来来,听说你初入指玄,便以指玄杀指玄,给为师看看你的本事。”挽起袖子,就往屋外走。

如丧考妣的众人以为就是说着玩,没想到,两人三拳两脚就打出真火,吕定秀一个愣神,爹就跟燕无双那个老王八同归于尽,自己有被扔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心中怎能不烦闷,而李惊澜所以悄然入城,就是为了打一架舒展心中一口郁气,所以两人上首就是抢攻,吕定秀仍然是一副大开大合,而李惊澜脱胎于吕定秀的拳势中暗合龙虎山内功拳架,在连消带打中反击凌厉,吕家一门从来都是气势压制,吕定秀几次合身近前,都被李惊澜脚下画圆避开正面,大喝一声,双臂仿佛突然暴涨,拢八方风雨以会中州,阻住李惊澜闪转腾挪的空间,非逼他在中路硬碰硬。李惊澜不急不慌,左掌仙人十八拍,借力打力,右手并指一线剑,攻敌之所必救。

两个少年一伸手,徽山道士,道姑就脸色苍白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别看一个吕李二人打的热闹,两人对内息控制极为精准,并未太波及宅院,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第二,两个年轻人拳势之中带出来的气息,藏都藏不住的浓浓杀气,根本就不是花拳绣腿,显然是在无数生死大战中锤炼出来的无惧无畏,同为指玄倒不是说四十多岁白活了,只是,江湖之上各大门派之间的较技,多半还是讲究情面的,所谓点到为止,哪有明摆着关系极好的两人竟如此搏命,师兄妹两人对视一眼,暗自庆幸,不说吕定秀,就是跟更年轻的那位对上,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长臂汉子却看得如痴如醉,他本是以“通背拳”小宗师如金刚境,一身所学,全在一双长臂,如今见吕定秀拳势凌厉,李惊澜拳法精妙,不由的目眩神迷,指间乱动,脑海之中光影错乱,全是精妙所在。哪能顾得上纪隗胜。

来回有三十多个回合,吕定秀拳法又是一变,出拳速度减慢却带出一股粘滞的拳风,一招递出绵延不绝,根本不给李惊澜腾身的余地:“小李子,还不拔刀?”

李惊澜知道这货不但武功卓绝,智计也不差,这是逼他开声吐气换气,也不理他,凝神聚力施出新悟“铁骑凿阵”,吕定秀拳势如弱水寒潭让人不知不觉深陷其中,而他的铁骑凿阵正如名家提笔,力透纸背,只是本来一气之长就不如吕定秀,吕定秀的拳势又如层层叠浪,冲破一层又一层,极其费力,反复使用铁骑凿阵,一口气马上就要见底。

李惊澜暗叹一声,右手拔刀,一刀反撩银河倒挂逼开吕定秀,也不等这货反扑,自顾自的归刀入鞘。

“啧啧,小李子不错不错,有点大将风范的意思了!都知道藏拙了!”吕定秀拍拍手,一个箭步窜进屋子,一屁股坐在屋里唯一的空椅子上,洋洋得意,伸出食指在脑门上连点了几下,意思是就是脑子还差了点。一把破椅子让并州将军得意忘形,李惊澜会跟他抢?这次真的是很无语。

“纪隗胜?”李惊澜望向一边儿打着哆嗦的富态男人。

“是,是……是在下本人,小哥,不不不,大侠……”纪隗胜语无伦次。

“我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作恶在前,心虚在后,怎么还有如此大胆,嚣张跋扈?”李惊澜一字一顿。

“难道就仅仅是多了这对臂助?”眼神飘向在屋门内纹丝不动的三人。

其实在纷乱的庆城,想上位出头的,除了三两位后台扎实,无论那条线上换人都能搭得上关系的,哪个不是这样顾头不顾腚?从原先的一穷二白到如今的盆满钵满,白花花的银子都是血水洗出来的,你不吃别人就要吃,别人吃饱了有了力气就会打死你,这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而是退一步就到了墙角,连逃的余地都没有,要么往前冲,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可纪隗胜怎么说?别说这少年气势如虹,就是屋里坐着的那位还挂着庆城将军的名号,这道理是在市井江湖讲的,在这两位面前能提么?

今朝有酒今朝醉,这个道理,就算屋里的老妇人其实都比李惊澜明白,若是自己男人没有死在外面,就算纪家,王家实力稍大一点,也会有人冒着危险来救,唇亡齿寒抱团取暖这个道理,小门小户比他们更懂得。

可还有一个道理叫做墙倒众人推,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徽山道士双眉紧皱,显然对这位武道境界不敌,口气却看起来比他的武道境界不知道高出多少的毛头小子的身份,仍然不太摸底。所以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还是选择了隐忍。

“纪隗胜,河南人,赌钱赌的连裤子都输掉了,没办法咬着牙来庆城赌命,这一次你运气好,赌赢了,风光了,把你家婆娘从河南接了过来,没想到没有忘恩负义的这一步却给你带来横祸,你家夫人被风头正劲的黑龙帮帮主看上,折辱致死,纪隗胜你觉得十二年前的你,跟这个老妇人有何区别?”

纪家家主面目狰狞。

“你忍辱偷生,蛰伏了两年,终于等到黑龙帮覆灭的日子,砸了大把的银子悄悄入狱,拔了黑龙帮帮主秋海生仅剩的十六颗牙齿,割了他的那件物事,折了他双手十指双脚十趾,花重金买了秋海生妻女,同样糟蹋致死,大仇得报。”

纪隗胜眼珠赤红。

“所以,你就一心往上爬,往高爬,你认为人上人就可以不用讲道理,正如你所说的拳头大就是硬道理。那么你认为庆城,就应该是这样的道理,不只是你,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纪隗胜冷冷的看着他,先前的惧色却是已经消散。

“你们有些忘本啊!你们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商人,强盗,恶霸,而是彻彻底底的赌徒,正如此事的一波三折,作为商人你本应该知难而退,借机把府内的毒瘤割掉,把风险降到最低,可你不是,你觉得你的筹码不够的时候,四处乱投,求得是一个输的少,可当你手里的筹码突然多起来,你就立马忘记昨天的处境,你觉得自己赌运来了,可以玩一把更大的。对不对?”

这次不仅是纪隗胜,徽山道士和吕定秀都凝神倾听。

“所以,你们知道道理根本不是这样,却在心里把这句话高高的挂起,奉为至理,成为你们给自己作恶的借口,所以,你会在深夜里对着自己的结发妻子的牌位喃喃自语,说你是被逼的?”

纪隗胜双目圆睁,惊恐之至,这是他最大的秘密,这个少年如何知道?它到底是何方神圣?

“对,你现在知道了,在你们头上还有一张网,你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这张网,没想到吧!赌来赌去,最后赢得还是赌场。”李惊澜戏谑道。

纪隗胜大汗淋漓,一张胖脸面无血色。

李惊澜扭头望着徽山两位道士和蓝袍少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不踏进这个府门,哪怕是在门外将王家赶尽杀绝,然后扬长而去,这件事就算了,我都懒得听这些破事,狗咬狗而已,可你们为什么要走进来呢?护短,我能理解,换做我家里另外三个人,根本不会跟你们说这些废话,指玄?在江湖上算很高很高的高手么?吕定秀要不你给他们说说?”

吕定秀冲他翻了个大白眼:“我是你爹呀!给你脸上贴金!”

李惊澜笑笑不理他,“你家师傅很坑你们啊!光教了你们武道,没教你们武德,这就是叫你们作死啊!”

徽山道士面色铁青,青袍道姑肋下青锋“嗡嗡”作响,蓝袍少年更是眼神如毒蛇般死死盯住面容恬淡的少年。

“我,李惊澜,无名之辈,今天之所以废了这么多口舌,跟你们这群王八蛋讲了这么多,是我的老师说过,做人要讲道理,好了老师的道理我讲了,不管你们听不听,下面是我的道理,我想告诉你们的是,下辈子投胎,做个好人。”

满院风雷起,刀光剑气纵横。

都没用早已埋伏在街外的并州劲卒,吕定秀和李惊澜两人只用了一刻的功夫,就将这群擅入民宅的“强盗”斩杀的一干二净。

二十九颗头颅,血淋淋的挂在老宅围墙上,庆城九街三十八巷如同雷震。

李惊澜孤身一人搀着老妇人,一路走回门庭冷落的庆城李府,这一日,险些被庆城四大家除名的李府,重列第一。

第二卷 不平之处且放声 第三十七章 北境乌云草原雷震

吕定秀和李惊澜纵马一路行至城外,望着远处被黑压压的云彩遮的模糊的苍凉大地,半天跳下马来的两人都默不作声。

最后还是吕定秀先开口:“你的性子,看来还是回到北境比较好,这广袤的平原才适合你出拳,出刀。”

李惊澜双手覆在身后,悠悠答道:“人世间诸多不得已,诸多不得意,该如何呢?想留不能留,不想走必须走,又岂是我们说了能算的。”

吕定秀摸摸并不存在胡子的下巴,笑道:“怎么就改不了呢?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每次都是像半截子入土的老头子,以前人家说少年老成,我都是嗤之以鼻的,以为总是装的比较多,可你这老气秋横倒像是天生的。我吕定秀天生风流倜傥放荡不羁,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说来也是奇怪。”

昨天一场酣畅淋漓的指玄对指玄的厮杀,让李惊澜胸口烦闷大减,所以并不计较吕定秀的调侃,反而从马鞍旁摸出一葫芦酒,往嘴里倒了一大口,一入北境李惊澜的酒瘾就犯了,马背上从来都没少过酒葫芦,作势便要递给吕定秀,瞧瞧并没有伸手的吕定秀,吕定秀就有点脸上挂不住了,在京城的时候,那吕大统领也算是酒中豪杰,玉壶春,紫燕青,麒麟台一壶一壶的往下灌,可自从来到北境寒地,才知道自己在长安所谓的豪饮那简直是小孩过家家,辛辣如刀的雁门烧,一大口下来,就把吕大将军差点给呛死,后来又试了几次,还是难以入口,瞧着李惊澜轻松惬意的样子,坚贞不屈的吕大将军居然认怂了,恨恨的扭过头。

李惊澜看看他的后脑勺,又瞧瞧手中的酒葫芦,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货原来这个上面栽了大跟头,不由心中暗笑。

辛辣的酒液马上就化成了火热的洪流传遍全身,在初冬的寒风中,也不觉得有些许冷意。

“李惊澜,我觉得你这次讲的道理真心不错,这半年读书有成?这算不算恶人自有善人磨?”

“善人?从小在庆城长大的我真心算不上,只不过是造孽的事从来没干过,嚣张跋扈,人过欺负人少,抽冷子,下绊子使阴手的事,在庆城真没少做,所以,好人,真做不好。”李惊澜自嘲道。

“京城的事,我听说了,干得漂亮!风流不下流,够爷们儿!”

“打住,我怎么就听不出好赖话了?什么叫风流不下流?更何况我风流在哪里了?”李惊澜莫名其妙。

“唉,你小子是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人家燕国小公主为你芳心暗许,都住到书院了,耳鬓厮磨双宿双飞,小郡主为你不惜名节,为你身陷险境,新欢旧爱左拥右抱,这还不算风流?就这两位的身份,呵呵,就算不是天下第一风流也差不离了,据说还有一名极品婢女,给你暖被窝,你小子别背着牛头就不认账了?始乱终弃?”谈起这事儿,吕定秀嘴皮子麻溜,而且还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好像被抛弃的是他自己一样。

李惊澜这边哭笑不得,我去,原来市井上是这么传的。到也懒得跟他解释,这货蹬鼻子上脸的性格,给他解释起来,说到隔天也说不明白。“哦,原来是这样啊!”

“给哥说说呗!听说那燕国的小公主可是沉鱼落叶羞花闭月,你小子何德何能?”吕定秀挤眉弄眼的说道。

“这个啊!第一是相貌,第二是人品,可惜啊!你一样都不占。”

“我怎么觉得你这张脸特别欠抽呢?就不能好好说话?”吕定秀被这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嚣张气焰,气的都有些牙疼。

“瞎说的你也信?你瞧着我这一脑门子官司,哪有心思想这个。甭说这个了,你呢?我也是在半道上才知道你来了庆城,被贬谪了还是有其他的意思?”李惊澜赶紧跳开话题。

“你小子,咋的,非逼我喝酒啊!”吕定秀倒是不接他这个茬。

看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李惊澜自然不好多问。

互相调侃了半天之后,吕定秀和李惊澜两人才大致把庆城的情况,消息,纷乱关系做了一个交换,两个年轻人都非一般的格局,重新整理局势,简单的划清界线之后,反复推演了可能发生的变故,直到夕阳快要落山,才打马回城。

庆城之外百里,有瘦驴轻敲塞上风月,沿着大草原南北纵深慢悠悠的晃荡着北行而去,瘦驴上的老者醉眼惺忪看起来糊里糊涂,有时候没走几步就要反复问身旁魁梧的侍者到哪里了,侍者也不嫌烦,一次又一次的告诉他刚才走过的地名,远处,草原上豺狼虎豹对两人及瘦驴也曾虎视眈眈,但每当走到近前,就被侍者远远的一瞪眼,吓的仓惶远窜,别看这位侍者对老人毕恭毕敬,温顺如水,可面对这些畜生一身的杀气有若实质,草原的野兽对比自己更凶狠的对手有一种天然的敏感,就算是饿的快发疯了,也没有那个敢于跨越雷池一步。倒是偶尔几只发疯的野兔,敢于停在瘦驴脚下,懵懂的大眼睛看着这奇怪的主仆,老者就会眯着眼说:“啧啧,好肥的一道菜!”侍者也不会将手到擒来的猎物真的抓住,微微一跺脚,野兔便如离弦的箭一般迅速跑远,老人便会佯怒:“钟离,你赔我的下酒菜!”

魁梧汉子只是憨笑:“先生,你不是只吃素么?”

两人就这样嘀嘀咕咕的一路北行。

从乱营,元山,沿着乌拉哈山脉,到残城察布,古厝峡,一路走走停停,不徐不疾,一直走到坎博尔忽湖才停下。下了瘦驴的老者从湖边随便捡起一根树枝,在沙土上写写画画了半天才站起身来,回头望着远处秦骑化弧逃走的路线,叹了一口气:“秦人从来就不缺乏大手笔啊!大海,你说说看,百年之前,敢于千里奔袭,飕忽来去的不是咱们草原健儿么?步战输了也就算了,啥时候马背上都被秦人瞧扁了?也是,如今的马奶酒都比不上秦人的雁门烧了,憨货,把你藏的酒拿出来吧!”

被称作大海的侍者憨厚的笑笑,从衣襟下摸出一只扁壶,递给老者。

拧开壶盖,一股酷烈的酒香扑鼻而来,最烈的雁门烧,在云州能卖到六十文钱,就算不少了,而真正到了草原上却是没有三张完整的羔羊皮换不来,一张上好的羔羊皮一两银子,三张就是三两,这是几十倍的利润,草原的贵族牢牢地把控着这个渠道,银钱遮人眼,一本万利的买卖,谁还顾得上这酒是从哪里来的。

钟离海笑容的背后,双拳紧握。

十几日后,狼胥山金帐内耶律国主面前摆放一张白布,一路糊涂的老人,并未将独行千万里绘制的地图直接交出来,而是用了另一种震撼的方式,从长安,华阴,潼关,黄河渡口,永济,临汾,并州,幽州,云州,直到乌拉哈山脉,笔走龙蛇,先描线条,而后将山势水文,城池大小,驿路桥梁,兵力部署如星罗棋布般,一笔笔勾勒出来,谈笑间指点江山,目光清亮,哪里有路上半点的醉态。

耶律国主与紧急赶到的几位忠心耿耿的持节令,被老人这一手震的懵懵的,接下来,便是滔滔不绝的解说,说天时,道地理,再到人心聚合,之后才是兵事,分兵合围,围点打援,精骑突进,取舍之间,老者娓娓道来,对各大持节令提出的种种疑问,几乎不假思索详尽解答,继而提出备选的方案,以供参考,战局走势仿佛成竹在胸,耶律国主看得眼热,忍不住说道:“照先生所说,朕都想亲率一军,饮马黄河了!”

老人并未接着国主话往下说,而是皱着眉头第一次停顿下来,正听的酣畅的一众人等不由的齐齐抬头,望着沉思的老人。

“天下大势,并非纸上谈兵,珍珑之局亦有一眼生机,中原富庶,毁在一个贪字,未必能毁在我北沧百万雄师,草原贫瘠,天生豪勇,但同样也可能毁在一个贪字,纵马万里,是贪图一个蝇头小利,还是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这是在兵伐中原之前,陛下要决定的第一件事,老朽行走强秦大地六年,亲眼见四王之乱声势浩大,挟裹民众百万,不过一骑突进数日便土崩瓦解,也见过瓮铁城九千遗民,硬抗二十四万虎狼之师,十七日不得破城,见过地仙一剑,摧山破岳,目眩神驰,亦见过升斗小民血溅五步,刚不可摧,周武帝遗风尚在,大秦智者无数,前有李云道孤身说反朵颜三卫,后有铁骑突进三千里,陛下,在座的自然都是忠心赤胆,当不会以为老朽危言耸听,但南院大王一事历历在目,若不能在挥鞭向南之前,合堂一心,知轻重,分大小,晓厉害,纵有百万雄师,莫说万里山河,怕真就是堪堪打到黄河岸边,我北沧壮马就乏了。如何剑指中原?”

众持节令有面红耳赤,有若有所思,有不屑一顾。

这边耶律国主却哈哈大笑:“正是如此!”老人疑惑的望着国主。

“耶律识!”

“臣在!”

“给我北沧国师看看,朕在这六年中也没有虚度光阴。”

耶律识大步前行,将手中包裹放在桌案之上,包袱里叮铃咣当如铜似铁,打开包裹,几百枚各色各样黄白银黑的铁牌散落桌面。

所有北沧金帐之下不同的声音,都在这里了,许多牌子上犹见血迹斑斑,可见并非一般手段。大战之前先平内乱,自幼跟随父亲一代雄主征战四方的耶律国主又岂能不知道个中要诀。

南院大王,呵呵,容他多活了两个月不过是给耶律识更多的时间看清楚那些墙头草,和背后隐隐绰绰的那些黑手而已。铁骑突进三千里,也不过一半是对皇后一族胡乱伸手的借刀杀人,一半是示敌以弱,耶律国主表面上的束手无策,不过是给耶律识的暴起杀人打个掩护而已。真以为泥菩萨没有三分火气?

虎老雄心在,更何况这只老虎还正在壮年,打个盹醒来,依旧是仰天长啸,百兽折服。

金帐之中灯火通明,草原之上冬雷震震。

第二卷 不平之处且放声 第三十八章 余福与刀出鞘

老人姓秦,却不是大秦的秦,名休,也不是万事皆休的休。

正儿八经的皇亲贵胄,大魏皇叔,三十多年前的那场覆国之战,唯一逃过浩劫的大魏皇亲,亲眼看到皇朝覆灭,一众千金,万金之体,被无名小卒一刀砍去头颅,狼奔豕突,如丧家之犬,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也曾血涌,但被秦骑马头撞晕又醒转之后,看到满目疮痍,人间惨剧,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无用之躯总得做些有用之事才能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亲人。

茫茫天下,唯有北沧凭借地势,可以与强秦对峙,才有可能打败强秦,报这国仇家恨;所以老人,毅然北投,献计三策“兴沧”,“弱秦”,“平南”,又用六年的游历,打探,筹划,将平南一策分为,攻南,定南,抚南三卷。可谓呕心沥血,死而后已。

其中苦楚无人可知,就仅仅为了北沧的两朝皇帝放心,便一生未娶,不留后人这一件事,就让以儒家立身的秦休夜夜断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况且,这不仅仅是无后,更是绝后。可见老人孤注一掷的决心。

金帐之外,老人独对残月寒星,忍不住又将手中的酒壶一饮而空,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唯有靠最烈的酒才能稍稍镇抚。

钟离海站在不远处,默默的望着这位七旬老者,这个亦师亦父的老者,不仅仅是他的救命恩人,还给他指了一条光明大道,一条别人挣得眼珠子都冒血的大道,但倔强的他生平唯一一次拒绝了秦休的建议,无论是平南先锋还是金帐怯薛卫的老大,都不足以打动他,他只想护着老人一步一步的实现自己胸中绘制的宏大志向,看着老人能举杯相庆,美梦成真。

六年,老人的步履越来越蹒跚,而自己的武道却如长江大河一日千里,他却更愿意低下自己不屈的头颅,为这个老人端茶倒水,藏酒偷食,做这些琐碎的小事。

他记得老人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为人不知报恩,不知报仇,那与禽兽何异?作为当世被吕彦超击败三次却觉得杀之可惜的武道奇才,在广袤的草原上,除了耶律国主之外,就连三大圣地的佛陀菩萨钟离海都不屑一顾,执着的认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他,只愿意在乎自己在乎的人,他认为这个真心没错。

面对老人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如今被整个南北天下认为唯一一个有资格与闫宇平有升境之争,大道巅峰之争,秦沧武夫的南北之争,三次封神的武运争夺对手,其实他本人却淡看风云,没什么意思嘛!铁骑突入长安,在老人的注视下,亲手拧掉大秦皇帝的脑袋才有意思。

“大海,你这便去吧!回到北沧,就没有什么人惦记我这把老骨头了!”秦休扭头望着宠自己憨笑的北沧汉子。

“行的,不过,大海还想今晚最后一次为您守个夜。”钟离海咧咧嘴,比刚才更开心。

秦休恼羞成怒:“赶紧滚,听老夫说梦话还听上瘾了?”

“嘿嘿,秦爷,只是一直没听到您那心仪的女子到底姓甚名谁,大海有些不甘心嘛!要不乘着您清醒给大海说叨说叨?大海跟您拍胸脯,听完立马就走,绝不耽搁!”

老头气的一把将手里的酒葫芦扔了过来,钟离海却并不躲闪,任酒葫芦砸在自己胸口,这才运气歇力,让酒葫芦顺着胸口慢慢滑下,一只手停在腰间轻轻接住。然后晃了晃,撇着脑袋“哧”了一声,“秦爷,你真抠,就只剩这一口壮行酒,也忒没劲了。”跟老爷子在中原行走六年,钟离海的中原官话说的真利索。

“滚,滚,滚!”

钟离海仰头将葫芦里的酒喝了一大口,却没有尽力,稍稍留了一些给秦爷,中原对这个有些说法,总要余一点酒下来,叫余福,他倒不怎么信这个,但他是真想给秦爷将这份福分余着,大好江山骑驴瞧,下一次老人也许就不是这般心情了。

大仇得报,大冤得雪,我的秦爷,大海继续陪着你,一路看山河,顺便瞧瞧你那心仪的中原美娇娘。

北沧皇帝一声令下,沧骑四出,要在大战之前,给强秦一点教训,在这隆冬将近之时利用最后的时间和强秦摸不着头脑的短暂时间差,给北沧前段时间的连番风雨,打点气。

对于最近北沧发了疯似的小股骑兵袭扰,宁武关这个驻军不到六千的小关隘来说,确实有些尴尬,若是说六千对六千甚至对上八千沧军,即便是不能胜,大秦边兵也是要干上一仗的,打赢打不赢需要考虑,之所以能跟北沧扛了一年又一年,不是靠做缩头乌龟做出来的,而是不惜血本儿的一仗一仗打出来的,从白白牺牲,到以亡换伤,再到势均力敌,这是一营一营,一军一军的人命堆出来的,所以称为强秦,一个是确实强,另一个就有点犟的意思了,懒得扯淡,不服就干,在秦沧边境很难说沧军是狼,还是大秦边卒是狼,只能说沧人迅捷如狼,而说到死缠烂打不死不休的这种战法,秦人要比被自己称为野蛮人的沧人更加的狠厉,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宁武关的守将胡杨,老家是南方江油人,早先也是被称作读书种子的,可这小子自从九岁的时候看到一场剑仙之战,就被彻彻底底的洗脑了,一心的想着高来高去,一口丹霞吞云梦,飞剑千里取人头,弃文习武,谁想到没成了侠客,倒做了将军。

所以说,胡杨不是那种没脑子只会蛮干的莽汉,一本孙子兵法背的滚瓜烂熟,深知兵者诡道,对北沧突如其来的反常活跃,胡杨一日又一日的站在城头,反复的从骑兵纵横劫掠的路线上寻觅蛛丝马迹。今冬不会发生大规模的决战,这是基本的常识,在这一点基础的支持下,小股部队袭扰一个是北沧的热身,另一个恐怕也有将计就计的可能,逼近拿下宁武关,邑城的右翼就成了一马平川,而对杀虎口也能形成有效的包夹和牵制,这对大量的沧骑迅速突进直插三角中心地带,有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这样他一反常态的没有轻举妄动。

他不动心,可不等于宁武关所有人不动心,新到的游击将军赵立斌和年初就和他搭档的花亦缺可不这么想,四皇子一脉转战北境是有政治任务的,抢班夺权是最终的目的,但北境边兵又和其它各境不同,这里的军功都是实打实的,这帮狼犊子可不看你是哪家府里,哪家帅帐出来的,他们可能对那些缺胳膊短腿儿老农毕恭毕敬,甚至牵马坠蹬,可对于纨绔子弟,有的是恶心人的馊主意,要真没个一二三的把式,四五六的血战,认你个蛋。

所以花亦缺和赵立斌是无论如何要打这一仗的,尤其是在主将避战的状况下,对于提升士气,战斗力,更重要的是迅速提升自己在偏关城内的威望,是有额外加成的。

胡杨能看得到北沧的狐踪鸟痕,又岂能看不出这两位的心思,只是,大敌当前,他要比平时更多出几分耐心,哪怕是多拖久一点时间,也能为不可避免的这场内斗之后的一战,多一分胜算,至于军功方面,这帮怂娃子懂个屁,开春之后,那才是张开腮帮子使劲儿啃,只有你啃不动,吃不下,撑着了,就没有吃不饱这一说。

拖到第七天,花亦缺终于跟胡杨掀了桌子,独率轻骑两千出阵接敌,赵立斌领军三千,为他撩阵,大胜六十里,回军之时却被三千沧骑挡在古道口北沟,赵立斌领军来援,北沧亦增兵三千,典型的添油战术。

仗打了两天一夜,胡杨按兵不动,第二天黄昏,胡杨命关中民夫百姓顶盔掼甲出城十五里,随即折回,只留二百军卒与伪装成守城军丁的百姓在城头列阵,自己却独领关中仅剩的八百骑卒从南门悄悄然出关,沿着紫荆山脉往东,兜了一个大圈,连夜登顶紫荆,全军休息两个时辰之后,凌晨时分,养精蓄锐已久的秦骑,人均四枚火把,自山上悍然杀出,一溜火线仿佛千军万马,沧骑不知虚实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仓皇北窜,胡杨追出二十里才徐徐退军,待天光放亮,不过损兵三十有六的胡杨,已经将花刘残军一千二百余,撤出梁家庄,距离宁武关不到八里。

此役,秦军战损达到六成,近四千悍卒将尸骨留在四十里之外的古道口北沟一带,而北沧也没有占到太多便宜,前后也有四百诱饵和一千九百多骑卒殒命他乡。

如果这搭在其它任何战线上,军报上只会写打破敌军两千,小胜。可北境不同,在近几年的交锋中,这简直是大败,奇耻大辱。

别说大帐之中,就是作为支点的神池县,和后翼阳方口的守军将领,就把胡杨骂了个狗血喷头。

胡杨并未将副将和偏将推出去,而是独自默默扛下了这份耻辱。在别人看来的和稀泥,放纵,对于他来说,只是为了那份大局,谈不上什么故作姿态。眼前的一切对于迫在眉睫的国战,真算不上什么。

浓浓的血腥味儿,已经顺着塞上寒冬凛冽的西北风吹了过来,漫山遍野的野狼还会远么?

不远啦!

男儿慷慨就义时,哪里还要斤斤计较。

一场迟到的雪,纷纷扬扬而下,弓满弦,刀出鞘。

第二卷 不平之处且放声 第三十九章 千里快哉风一道浩然气

自从李惊澜离开京城之后,书院就变得有些沉默,这种沉默不是消极,而是像平静的大海,仿佛在酝酿着什么,海面的平静只是表象,内心中的不忿,不平,在慢慢积蓄

大秦书院包罗万有,以儒家经典经籍为主,辅以礼乐射御数合称六艺,以及史诗工墨,亦有时政分析。

一场由从礼部退下来的老教习主持的集众讲解今日刚好在讲经堂举行,讲经堂属于导课,属于可以听也可以不听,所以宽敞的课房可以容纳一百多名学生,只不过今天百十来个蒲团却显得不够,三分之一的书院学生都来到讲经堂,足足有三百人,以至于后面的学生不得不站着听课,廿三先生很高兴,从来没有见到如此景象,老头有点心潮澎湃。

这位书院出身,又在礼部整理典籍十四年的老教习肚子里是有货的,尤其是制艺之术更是炉火纯青,只是读书读得太认真,钻进去出不来了,礼部多次挽留也没留住,抄起包裹就跑回书院来了,说是守着夫子,守着书院才安心。书院弟子是极其喜欢这位的,不仅仅是辩难解疑手到擒来,就是春闱前的制艺课上一不留神就能猜中一两道题目,而且绝不是偶然,

然而今天的论题并非制艺,而是时下最火热的话题,秦沧之战。

说实话在京城里,对于秦沧之战有无比信心的人占了绝大多数,大秦在征战四方中罕有敌手,打胜仗打老了的,虽然他们都知道北沧蛮子的骑射那是世间罕有,但咱北境边兵毕竟在最近几年都没吃过亏,甚至说还小有便宜可占,更不硬说铁骑突进三千里,给整个不太明白真相的士子书生们着实打了一针强心剂,这些日子在京城书馆茶楼,甚至烟花柳巷,市井坊间都是群情振奋。书院里虽然比较冷静,只是比较而已,其实大家都是有种与有荣焉的亢奋情绪在里边的。

这不老先生刚刚说起这个话题,下面就讨论的稀里哗啦,老先生一看这样,索性急中生智,变成了一场辩难。

以山东士子石伟华为首的绝大多数人与高晓鸥为首的部分人展开一场实力悬殊的嘴上论战。

幽云二州共有雄城一十九座,大秦精锐四十余万,民众百万,若以兵法而论,五倍围之,十倍攻之,那需要多少不擅攻城的北蛮子?六百万?再说四十万边兵只能占到大秦兵力的五分之一,以大秦北境边兵的战力,打垮了北境,沧军还能剩下多少主力?不要说胜了,就是安安稳稳的劫掠一番都很悬,还要担心被驰援而来的秦军衔尾追杀,如果骑兵足够,甚至直入草原无妨。

而高晓鸥似乎成竹在胸,拾起几个蒲团,解下腰带,拿过桌上的笔墨纸砚,轻轻松松的摆了一副北境地势图,点出云州西北,以及幽州西南杀虎口一带的薄弱连接点,做出以大部队牵制云州,幽州主力,小部骑兵突袭杀虎口一带几座小城,以点破面,在邑城左翼突进,越过洪涛山,紫荆山,黑坨山,在庆城左侧利用空旷的平原,大摇大摆直插并州城下,并不攻城,而是沿着汾水向西,连破汾西,太谷,平遥,霍州,临汾,直扑黄河渡口,这个时候并州是按兵不动还是分兵救援?

接着,无论是以战养战,还是纵兵劫掠,甚至是聚集掳掠百姓攻城,或是逼迫百姓造船渡河,都是一步争先,步步争先,留着云州,幽州,并州三座大城只围不打,犹如一只孙猴子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断了后路的三座孤城被截住粮道,近二百万的人吃马嚼,能撑多久?

高晓鸥唾沫飞溅,手下连比带划,将整个战局带入一个让石伟华一众瞠目结舌的境地。偏偏还找不到破绽可以反驳。

但他们哪里肯认输,认为高晓鸥的一番推演或许不错,可是那一根筋的北沧蛮子哪里懂得这些高妙的战术,你这是危言耸听云云,实际上就是耍起了无赖,高晓鸥自然是不服的,两面人马就开始了争吵,乌泱泱的一大帮人,你一言我一语,抄的廿三老先生头都快炸了。

要不是老先生在场,气的高晓鸥差点就搂起袖子,要跟石伟华狠狠地干一场。

好用易管住自己的手脚的他,却没管住自己的嘴,气急的他终于没忍住骂娘,这回倒不用他动手,好容易逮住发迹机会的石伟华,大吼一句:“姓高的骂人了,大伙儿揍他!”一场口舌之争,就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混战,三百个学子,有的是有备而来,有的是随了大流,有的浑水摸鱼,还有的却是无妄之灾。

老先生震怒之余正要发火,却早被林让一把搀住拽到门外,反身一脚将大门挂住。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廿老教习气的胡子乱抖。

“廿老,不要紧,您先回去,待会儿我来收拾残局。”林让却是笑道。

老先生气的狠狠摔了几下袖子,走去不提。

林让搬了把木椅子,坐在讲经堂外,从袖筒里摸出一本棋谱《劫术》休闲的翻看着。

里面的战斗很快就分出了胜负,这才发现不知道那个龟孙子将大门从外面反扣住,一众人等异口同声的叫骂起来,刚才还虎死不倒架的双方“英雄好汉们”,待到趴在窗户上看到外面悠闲的林让,一个个叫苦不迭。

听到里面响动的林让摆摆手,让身后的学生,打开大门,这帮刚才还生龙活虎王八拳,撩阴腿迭出的“武林高手”如今一个个垂头丧气,没有南哥敢偷跑的,导课签上都有各自的签名,跑也跑不掉,只能互相搀扶着低眉顺眼的站在林让面前。

“打完了?嗯,不错,看来晨课都修的不错,底子不错,有没有向弃文从武的?书院里的武教习那边我去打招呼,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去也成。”林让戏谑的瞧着这帮“残兵败将”。

没人吭声。

“高晓鸥!”林让开始点名。

“弟子在!”高晓鸥倒是比较硬气。

“讲赢了?还是打赢了?”

“……”高晓鸥本来是挺着胸脯准备很硬气的担下这场官司,不论是有理没理,在众人心目中也能落个义气的名声,没想到林让偏偏根本不给他机会,想想前后,居然是讲也没讲赢,打也没打赢,好是沮丧,一口气泄了,头也低了,胸脯也塌了。

“你们啊!看看你们的样子,还我大秦如何如何?我大秦铁骑就是你们这个怂样子?石伟华你掌握‘优势兵力’就打成这样?还铁骑突进三千里,我看你连三里都费劲,高猴子,我看你就是铁扇公主肚子里的一泡屎,还翻天覆地?擒贼先擒王你都不懂?”一众人等脸色各异,有的人竟然回头反思起刚才的战斗,那一招“叶底偷桃”唉,往上一点不就好了,那一个想,我拽他袖子干嘛,直接拽头发不就好了?

部分人的眼神居然亮了起来,却被林让一句:“要不重新打过?我给做裁判?”弄得欲仙欲死,这叫什么话。

“北境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懒得扯淡,不服就干”对不对?干的不错,有血性!”林让顿了一顿。

“知道你们心里有口气,憋着不舒服,道理讲不懂,打得通也算,可你们总得打出一个结果来么,这不上不下的算怎么回事?”

众人哪敢言语。

“看来都是纸上谈兵,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散了吧!懒得教育你们,图费口舌!”林让似乎心灰意冷,扭头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高晓鸥的眼珠子立马就有些发红,梗着脖子说道:“老师,您可以侮辱我们今天的脑门儿发热,也可以侮辱我们修身不够,但您不能侮辱我们的推演。”

“哦,这样啊!行,你们一个攻一个守,弄个东西出来,能说服我,这次就算了,如果还是乱七八糟狗屁不通虚头巴脑的玩意儿,都给我轮流挑夜香去!老虎不发威,你们以为我是病猫啊!”林让一巴掌将身边的木椅拍成碎片,扬长而去。

面朝身后弟子的脸色却得意洋洋,几个相熟的弟子一手大袖遮住,另一只手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身后的一众弟子面面相觑,然后一起望着两个惹祸精高晓鸥和石伟华。这两货一脸苦笑。

一场打架事件,逼出了一策《北境补遗录》林让忙不迭拿着表面上被自己批驳的体无完肤的手抄本进宫献宝去了,留下两位罪魁祸首连着挑了七天的夜香,一对难兄难弟在一番磨难之后,反而结下了非同一般的友谊,据说是只差一点儿就撮土为香,歃血为盟拜把子了。

大秦长安城和满朝文武,可都是在等着看书院的好戏,日渐衰败,是大部分人的看法。可被林让这一步棋狠狠的甩了一巴掌。书院议政议兵,虽不会因言获罪,可做到有的放矢还真不容易,偏偏一策《北境补遗》别说是武将这边争相传阅,文管这边看了,也是茅塞顿开,一时间前番的冷眼就成了香窝窝,兵部吏部工部各有所求,争相打起被林让忽悠着在书目之后加上名字的几位“刺儿头”的主意。

不过,嘴上却打着掩护,林让造在这里等着他们呢!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就开始请罪,说是黄口小儿果然上不了大雅之堂,回去要狠狠管教,这等弟子让他们随意出了书院的大门,还不是祸害天下,绝不能轻饶,回去就让他们闭门思过,书院管教不严,众大人莫放在心上,我这就回去,打板子,关禁闭,谁敢再妄言国事,看我不打死他们云云。

一群老狐狸傻了眼,这是什么玩意儿?活脱脱一个四十年前的老夫子啊!

林让请辞出了大殿,摸着自己的胡子茬,“呵呵,兵者诡道也,真以为书生读书是纸上谈兵啊!老子是胸有成竹!”

这句话真的很霸气,霸气在哪里呢?对,是“老子”这俩字,啧啧,难怪跟儿子讲道理的时候,自己特别的威风。

林让越想越觉得,这书里没写出来的浩然气,就在这里。

千里之外的老夫子小夫子你们可曾听到?

一阵凛冽的西北风吹过,林让挺起胸膛大步前行。

好一个千里快哉风,一道浩然气。

第二卷 不平之处且放声 第四十章 事上行

胡杨没等到他盘算已久,认为万无一失的补充兵力,却等来了一位意外来客,那个在大帐之上多看了他一眼的布衣少年。

文书上说这位是以随军参谋的身份过来协助他的,其他人不知虚实到没说什么,如今北境到处走马换将,根本不起眼,可胡杨多了个心眼,能站在将军身后,还能在将军暴怒之时三言两语就让他改变主意的,必定有他不凡之处。

可他面前的处境就变得不太妙了,罕有的大败,声名大损,兵力不足,连紫荆山上的马匪土匪都有些震慑不住,最近幽并两州交界的三大匪帮频频出击,乘着宁武关骑兵兵力不足,四下驰骋,方圆百里的百姓苦不堪言,胡杨心里烦躁,却无可语言者。

新来的参谋将军根本没有在混水里掺一把的意思,每天带着胡杨拨给他的两名亲兵漫山遍野的疯跑,到处写写画画,胡杨觉得奇怪夜里把亲兵叫来,绕着弯儿的想问明情况,谁知道人家根本不忌讳这个,随性把那厚厚的一叠纸都拿了过来,不外乎山川地理,地质水文,大小险要,各个村落的人口多寡,贫富状况,三大匪帮的落脚点,劫掠时间,路线,撤退的习惯各帮派的主要人物籍贯,性格,底细等等。

胡杨有些摸不着头脑,行军地图,附近的地势图大帐里就有,匪帮的资料参谋那里也有备案,直接查阅就可以了,这个少年为什么还要亲自跑一趟,这是为将来的抢班夺权做准备?还是读书读傻了,偏要钻牛角尖?不过既然人家没藏着掖着也没给自己添麻烦倒不好蹬鼻子上脸。

紫荆山脉靠西的彩云涧南侧,有一处山寨,约有马匪一千多人,山寨的老大姓黄,叫黄绪磊,山东人,本来是个走镖的,可惜走错了地方,在北境混镖行这碗饭实在不容易,千年打柴不够一火烧,也是栽了一个大跟斗,偏偏镖主在官面儿上有硬实的靠山,回去肯定是死路一条,一咬牙一跺脚索性自己上山拉起队伍,也做起了这无本买卖。

北境这地方地广人稀,本来是有大片的土地可以耕种,可是气候恶劣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是秦沧交错,时不时的会有沧国小股部队出来打草谷,天灾人祸,人们哪里有心思种田,辛辛苦苦一年,一朝心血尽毁,实在是伤透了心,所以在幽云并三州之间的开阔地带,更多的人宁愿去干这些无本的买卖混口饭吃,也不愿辛辛苦苦一年,最后落得个坐着等饿死。

不过这里的马匪有一条铁律,可以找官军的麻烦,可以跟官府对着干,但绝不会去截军粮,都是见识过沧军的凶残和不讲道理的屠城屠寨,没了北境边兵这个大屏障,再好的马匪也拼不过马背上出生的北蛮子,这个道理他们是懂得,所以有这层面子官军倒也不好赶尽杀绝。

彩云涧大头目黄绪磊一身的功夫都在手中一条齐眉熟铜棍上,四十多岁的小金刚境也没什么提升的空间,可为人仗义又经历过生死,在银钱不是很在意,很得手下的兄弟们爱戴。可他最近几年却是迷上了修道,山寨里的事倒不怎么管了,大多是二当家,三当家在主事,自己成天介跑上彩云涧上的小道观“紫云台”里和老师父评茶论道,渐渐地山上的兄弟们就更看重二头目高少雷和三头目柳雁峰的看法,对此一些帮里的老人也给他吹过耳边风,但老黄一笑置之,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一日,一位客人,说是宁武关过来的,指名道姓的要见大头目,客人并未身着军服,反倒是穿着一身儒衫,年纪轻轻,却面色沉静,面对刀山剑林都是轻轻松松,一路走进大堂脚下仿佛丈量过的步子长短并无半丝偏移。就算山寨里最没眼力界儿的都暗挑大拇指。

黄绪磊去了后山紫云观,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高少雷和柳雁峰联袂接待了这位不速之客。

少年并未做那惺惺之态,而是开门见山的将自己的意图说了出来,无非是四个字“国难当头”,希望彩云涧可以考虑被官军收编,以加强宁武关的兵力不足。

高柳二人嗤之以鼻,做官军哪有做马匪来的快活?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有了银子还能到庆城快活几日,做官军约束太紧,尤其是如今局势紧张,明年开春眼见着就是一场血流漂杵的大战,能痛痛快快的被一刀毙命那就算是幸运的了,做马匪想打就打,想跑就跑,做了官军,九令十三斩那就是催命的阎罗,说不定还没等北蛮子杀过来,就被边兵自家铁律砍了十回八回了,这买卖稳赔不赚。

但这个锅他俩却是不想背,倒不是不敢得罪眼见着实力大减的宁武关,而是北境边兵很是难缠,火候把握不好,就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追杀,如果秦军一旦把对手视为目标,根本不会考虑战损,或者是物资消耗是否得不偿失,只会以全歼为目的,这是血淋淋的教训,捞银子的时候可以避开老黄,明摆着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就得名义上的大当家做主了。

好在少年并非咄咄逼人,而是详细的给他们分析了如今北境的状况,就算高柳二人毫不掩饰脸上的烦闷,少年也不曾有半分恼怒,娓娓道来语调不曾有高低起伏。

好话说了一箩筐,见两人不动声色,少年也不再多说,问及黄帮主下山来大约还需要两三天,于是就说要自己上山去寻,对此高柳倒不在意,随便指了一个帮众,将他带上山去。

彩云涧地势高耸,山寨其实是建在半山腰最狭窄的地方,走过山寨,山势越来越陡峭,但道路却是稍稍宽阔,领路的小喽啰一心想看少年的窘迫,脚下生风一路疾走,少年也不在意,只是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两个时辰过去了,丝毫看不见这位有半点疲色,倒把年轻力壮的小喽啰累出一身臭汗,这才晓得厉害。

塞外平野阔,站在山高处向四下望去,天地一线,说不出的豪迈油然而生,道道冷风吹在脸上如刀似锉,大口大口喘气的小喽啰吞咽着如冰刀般穿喉而过的冷冽气息,没几下就连续呛咳,一张脸憋的紫红,少年见状伸手抵住他的背部,轻轻上下拂动几下,才让他的剧烈咳嗽缓解下来。

穿过老牛背,越过一线天,扭头岭上一扭头,一座占地不大的小道观出现在视线中,小喽啰感激少年的友善,快步走进道观禀告,少年登高望远,不自觉的遥遥向北,那里有一个胖子,归期渺渺。

小喽啰很快就跑出来了,面色尴尬,吞吞吐吐的说黄老大正在悟道闭关,可能没时间见他。少年还是那副风清云淡的样子,先谢过他说知道了,让他先下山。

等小喽啰下山之后,少年蹲在观外的一棵松树下,随便捡了一块长条鸡蛋大小的长条青石,握在手里,在地上写写划划,过一会儿又抹了重新来过,如此反复,直到天色黄昏。

小道观里只有师徒二人,徒弟是个哑巴,早上起来徒弟刚刚出门没多久,就跑了回来冲进师父静室连比带划,“说了一气”,老道士被徒弟拽着出了小院,看到在朝阳下,一位布衣少年正在打一趟拳,看似绵软无力,实却脚下如驻山岳,拳势圆润,开合之中如道韵内生,舒展之间不见离断,随着少年身形起伏,袍袖摆动如纳乾坤,好一派仙风道骨。

老道士等少年收起拳架,才上前打个喏儿:“无量寿佛,贫道武当弟子云何在,这厢有礼了。”

少年却回了一个标准的儒礼:“宁武关参谋将军李惊澜。”

老道士心里面有些嘀咕:宁武关来人,他是知道的,可是这位刚才那套内家拳,分明是道家有数的几座名山嫡传,可这边回的却是儒礼,这孩子是真不懂规矩,还是?

李惊澜见老道模样,便知道他心中疑问,笑道:“好叫道长知道,我本有两个师傅,龙虎山真道人门下因为辈分的关系倒不好与您还礼,在下又有事相求,只好用儒礼相见,这也算套个近乎不是?”

老道士仔细看看少年,见他眉心红痣圆润剔透,又有前者一套秘传拳法,知他所言不虚,言语之间也算是光明磊落,这才又低头一揖:“见过龙虎山师叔当面。”

李惊澜赶紧上前托住老道士双臂:“都说了不论这个,这是逼我扭头下山吧!”

“瞧您说的,哪有这般道理,但凡师叔有命,云何在无所不从。”

“没有没有,只是有些事情要打个商量。好说好说,只是咱们各论各的好不好,在这里我就是参谋将军,您还是您的道长,要不然有些话就真没法子说了。”

老道士云何在见李惊澜执意如此,倒不好再纠缠下去,只好说,请宁将军里面坐,好歹河北山茶,再说其他。

两人这才相携入内。

坐定之后,云在天斟酌了一下,说道:“宁将军可是为了彩云涧收编一事而来?”

“道长,国事当头惊澜也不绕弯子了,秦沧之战已是在所难免,一则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大战之前清扫障碍,是军中惯例;这里又有不容分心和以防沧军策反两层意思,但无论如何都容不得方圆百里有些许隐患,二则前番苦斗,宁武关损失惨重,急需兵力补充,按理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就算江湖之上,也有道义之分,所以,分则两害,合则两利,便是我上山游说的缘由。”

“半大娃子,口气不小,就凭宁武关现在不到三千人的军力,能奈我何?”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身材魁梧的山东大汉黄绪磊大步从屋外跨了进来,先是给道长施了一礼,站直身子,斜斜的睨了李惊澜一眼。

“宁武关参谋将军李惊澜见过黄帮主!”李惊澜不慌不忙的先与他见礼。

“参谋将军?几品官?还不快快滚下山去,像你这种小鸡崽子,老子一手能捏爆俩。咋呼谁呢?”老黄伸出铁拳微微一握骨结之间“嘎巴嘎巴”直响,外家功夫着实不错。

李惊澜滥觞淡然一笑:“如果功夫有用,黄帮主至于龟缩在这峭峰险隘之间?”

黄绪磊眼角微眯,宽大的布袍泛起层层涟漪,大袖鼓荡,老道士见状急忙上前:“有话好好说,莫要干戈相向,都是自家人。”

“黄帮主,莫要太自信,在下…..”

还未说完,异变陡生,只听见远处“嗡”的一声,弓弦响处,百余支箭矢自空中飞来,直扑小道观。

黄绪磊脸色大变,李惊澜微微摇头,不见作势,人已窜出屋外,袍袖展处一兜一转一甩,一堆铁箭便摔落院中。扭头看看跳出屋子的黄绪磊:“看来你这无事趴桥看水流也不得人心嘛!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一句倒是应景。”

黄绪磊铁青着脸望向远处,没有搭理他。

百十来支箭矢如泥牛入海,高柳二人索性也懒得遮掩,径直从隐藏之处走了出来,身边一个虬髯碧眼大汉,两百手下亲信。

“黄老大,实在不好意思,大伙儿快活日子过久了,没办法适应紧巴日子,您多担待!”柳雁峰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呵呵,就这二百来号人?就能代表大家?老二,老三,都站到脸前了,就没必要做那遮遮掩掩的事了吧!看来北沧先前的一战,不仅仅是图谋宁武关一隅之地,苍蝇走了,却留下一堆蛆。行哪!那边给了什么好处,说说呗!看看能不能亮瞎老黄的一对狗眼?也看看什么东西能让铁铮铮的汉子们,连祖宗都不要了?”说到口才,随着镖行走南闯北的黄绪磊,强过这两位十倍,尖酸刻薄直指人心。

“黄老大,这件事已经做了,也不瞒你,只是兄弟们知道你的性格,所以不得已出此下策。别的不说,高少雷知道你在济南府还有个弟弟,这份情会着落在他身上。我发誓。”高少雷面有愧色,但口中言语却更显决绝。

“好,老二,你这话我爱听,大丈夫做事,便是如此。来吧!老黄这条命不值钱,可他娘的也不是两句软刀子就能捅死的。”黄绪磊往旁边一伸手,哑巴道士递上那条齐眉熟铜棍。

高柳二人,齐齐一笑:“黄老大功夫了得,只是曲旦大人有心切磋,所以兄弟们就先替大哥了却后顾之忧。”说罢两人一左一右兜了个圈子,扑向两名道士和那位文弱参谋将军。

黄绪磊怒目圆睁,熟铜棍抡圆便要截住去路,那北沧大汉抄着生硬的汉话吼道:“吃我一刀!”刀随声至,人随刀起,当头一刀剁下。

黄绪磊不得已急急转身,翻棍倒撩,刀棍相撞发出一声巨响,黄绪磊“蹬蹬蹬”倒退三步,血气翻涌。急忙大喊一声:“点子扎手,道长快走。”便横棍当胸,欲要挡住被称作曲旦大人的北沧高手。却见这位望着自己身后面容古怪。

黄绪磊撤步拧身,往背后瞟去,也不由深吸了一口凉气;两位自己曾经的好兄弟,也算初入金刚境不久的小宗师,在方圆百里都算得上两把好手,算算时间,仅仅也就是一个照面,不知道少年用了什么手法,便将两人轻松擒下。

少年面露笑容,一脸的戏谑,冲他一扬手:“黄帮主,你们打你们的,别管我!”

黄绪磊老脸通红!

那曲旦心念微转,便知道难以讨好,也不犹豫,扭头奔下山去。李惊澜并不在意,拍拍手说道:“黄老大,果然威武霸气,一招就惊退北沧高手,佩服佩服!”

黄绪磊低头思索,默不作声。

第二卷 不平之处且放声 第四十一章 水墨美人观雪图

以两本武学秘籍和一个北沧大宗门的入门弟子做筹码,就换来高柳二人铁了心的叛主叛国,还真是便宜,而黄老大对已经貌合神离的两位兄弟背后插的这一刀并不意外,至于如何处置,李惊澜倒没有插言的打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黄绪磊他自己愿意了结这桩因果,就自己出手,实在不愿意沾上自己兄弟的鲜血,宁武关缺的就是祭旗人头,怎样都说得过去。

黄绪磊也并未让他等多长时间,几天之后,两人又作了一番详谈,整顿过后的彩云涧,共有两百七十名马匪,六百多步卒愿意从军,这当然是在幽州将军愿意给他们脱罪入籍的情况下,只是在李惊澜原本的计划上有些出入,李惊澜准备说服彩云涧之后,挟彩云涧的兵力,先吞瓦窑沟,然后以大势力逼迭台寺,这样即便是说服不利,也可以最低限度的,减少战损,毕竟在他眼里这些马匪,已经属于北境战力了,这里少死一个,将来秦沧大战就会多拼死一个北蛮子。

可黄绪磊显得有些伤感,宁愿给将来的上司不好的印象,也不愿意再沾上自家兄弟的血,说白了就是只会去远远的站台,而不愿意参与厮杀,这事实上给李惊澜的后续计划带来很大的难度。

瓦窑沟是位女匪首,性格暴戾,与宁武关这边有灭族之仇,估计说服难度很大,再加上瓦窑沟不同于彩云涧,属于游匪,虽然只有九百马匪,可坐骑足足有一千有余,如果外围没有限制,很容易搞成一副鸡飞蛋打的局面,这是李惊澜不想看到的。

但他同样不愿意逼迫黄绪磊,只是更为详细的询问了黄绪磊对瓦窑沟的看法,和建议。与他约好了下山时间,便独自上路了。

京城书院大雪如乱絮,最近的风风雨雨并未给经过一甲子修行的书院带来多少打击,最好的老师仍然是门口的三块大石,有人说它们代表书院的过去现在未来,老夫子的教诲仍在,皇帝没有将巨石挪走一天,书院就稳如泰山,那个发下宏愿的少年一日行走于世间,书院的希望就始终在世间。

所以,书院发出自己的声音就够了,林让在大殿之上嘚瑟了一下,不外乎就是告诉整个朝堂,真正的读书人不会为外物所迷惑,在这关键的节点走出去的只是那些墙头草,而真正的心忧家国的读书人,那些真正的人才,还在书院,这就够了。不偏不倚,中庸之道,不自弃,不自傲,低调的嚣张,分寸把握的刚刚好。

那些被林教习高的灰头灰脸,一扭头又捧得高高在上的年轻学子们,深刻地领教了圆通自如的厉害,如今见到林让笑眯眯的眼神,就心底打颤,夜香也挑过了,大名也在朝廷上挂了号了,小尾巴还牢牢地捏在林教习手里,不服不行啊!传道授业解惑,有些东西是在书本上,而大多的东西,却是在做事上,书院的规矩不仅仅是礼,还有为人之道,行事之道,这些刻在骨髓里的标记,是一代代教习用身体力行描在学子们的心里的,守规矩但不拘泥,行正事,却不古板。这才是书院的希望之所在。师者,传道第一!道之所在,天下可去的!

不过年轻人的心思,总是会很快的转移,前月书院突然多了一个女教习,就让大家喜不自胜,而入院之后悍然入住夫子小院,又让所有人瞠目结舌,人倒是不陌生,燕国小公主叶轻尘文名已动京华,连翰林院,国子监都不得不捏着鼻子酸里酸气的说一声:名师出高徒。这位前段时间又一直住在书院,又砸了不少的“场子”,众人当然不会太过惊奇,只是把她安排在夫子小院这是几个意思?难道,与小夫子有什么纠葛?像这等浮想联翩,在文人墨客中间从来都不缺乏更为离谱的想象。

这种猜测没有延续多久,就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天性驱逐的无影无踪,琴棋书画诗酒茶,七绝少女很快就被学子们认可,当然七绝都是次要的,绝色,才是重点。

从叶轻尘第一次开坛讲学,书院学子的人设就崩了,许多教习望着空空如也的学堂,摇头苦笑,不得已只好重新定位,叶轻尘只开诗词一课,唯有大考之前才会开坛讲学,这才强行将这些年轻人骚动的心堪堪压住。

燕人多豪迈,叶教习博闻强记对于诗词一道基本上算是手到拈来,但她更偏好于豪放,传道授业也并不拘泥,以铁板铜鼓辅以“大江东去”,以胡笳琵琶辅以“落日塞尘起”,以牛角大号辅以“塞下曲”,经常让堂下学子胸怀激荡之余,更为深入的感受到武夫不易,边塞苦难。

燕国女子托庇于书院,已是摆在明面的事情,不管从前如何煊赫,但如今已是落毛凤凰,大燕俯首已是板上钉钉,据说明年开春,大燕皇帝就要常驻长安了,虽说挂着侯府的名号,可其中的斤两谁不知道?连一般的富户都不如吧!

凄凉遭遇,柔弱少女,又才情卓绝,这本身就给了热血沸腾的大秦学子站在她身前为她挡风遮雨的理由,所以,叶轻尘这些日子不知道扔掉多少情诗慕词。无动于衷?倒不如说心有所属。

铜钱大小的雪花漫天落下,将山湖亭树严实的包裹住,到了下午时分才慢慢停下,晶莹如玉的新被,让略显阴沉的乾坤显出别样的明亮,叶轻尘独坐雪亭,指间捏着一只金黄令牌,怔怔出神,眉间轻轻皱起。这是少年临走之时送给她的,厉天行已萌死志,在这场危险的游戏之后,孤身一人的叶轻尘很可能会面对一场狠辣的反扑,这个牌子也许能救命。可他为什么要救她呢?她有凭什么要接受他的馈赠呢?

那日,她和少年此间小亭,她同样自嘲般的问过他,少年老成的李惊澜却平静的说了一句仿佛是不相干的话,至少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他的那个不相干的人,他说:“世间风雨不应落于无辜之人。” 呵呵,无辜之人?是不是也是无缘之人?无缘之人是不是就是不相干的人?还真是大方唉!太子金牌,是他的师兄留给他保命的,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的随手转赠了,那同样孤独的他,行走于世间千里万里,谁来保护他呢?一向自信的少女的心,痛成一道疼的抽搐蜷缩的伤口。

少年的面色平静,那般无情,而眉心红痣娇艳如血珊瑚,好想用指腹摩挲,一定很温暖,很舒服,出神的少女缓缓的抬起手臂,纤纤玉指点向虚无的空中。

指尖落空,手臂衰然垂下。

一场虚幻一场梦。

世上安有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叶轻尘并不嫉妒那个比她更高贵的女子,她嫉妒的是那个女子可以肆无忌惮的在少年身上发泄自己的情绪,而只有那个时候,少年才会表现出他的真实年龄,他会哇哇大叫,会回嘴怒骂,会逃会躲,会跳脚,那才是真实的少年啊!而不是站在自己面前冷冰冰的一座泥胎菩萨。

亭顶上的雪花,被一阵风吹的零散飘落,在空中打着旋儿从眼前缓缓落下,姑姑的话又响起在耳边:“有些花是有毒的,从你一看见它,你就中毒了,无可救药的那种,有时候你明知道这种毒是致命的,但那种艳丽,你无法拒绝,无法回头。轻尘,如果有一天,你觉得自己中了毒,不要太恐惧,也不要太失望,没有用,离它远一点,默默地望着它的美丽,尽情的享受短暂的美好吧!这是唯一的办法。”短暂?有多短?余生算不算短?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叶轻尘嘴角微微翘起,姑姑,那么骄傲的你,怎么就轻易认输了呢?

那么平静的他,站在身边真是踏实呢!

那么晶莹剔透的红痣真是好看呢!

那么有故事的他真是有毒呢!

那又怎么样呢?一场轰轰烈烈的飞蛾扑火,不才是燕人的本性么?姑姑,你在长安呆的太久了呢!轻尘不是你,轻尘只愿做那烟花,我想要的是哪怕一瞬的美丽,缤纷的花雨,是的,哪怕一瞬,一弹指,一动念。

冰封的“洗砚池”湖面如镜,红袄少女嘴里喋喋不休,已经贵为长安最大禅院主持的小和尚一凡满头大汗,屁颠屁颠的一趟又一趟的东跑西窜,给这位拿来各种各样的工具材料,两个小人儿手法捻熟,洗砚池上不多时就多了四个雪人,圆圆的叫做李富贵,瘦瘦的叫澜哥哥,左刀右剑的威武霸气羊角辫,自然是“无敌于书院”的女侠裴小环,至于像一个葫芦,下圆上光的,自然是为谁辛苦为谁忙的一凡小和尚。裴女侠用冻得通红的小手拍了拍雪人圆润的光头,:“小和尚,看看姐姐对你好不好,这光头,啧啧,书院的璐山大师都雕不了这么圆。看裴姐姐对你那是好到没边儿了!还不赶紧谢谢我!把你家白马寺的好东西给姐姐搬家里去?”

一凡苦着脸说道:“裴女侠,圆是圆了,可是为什么你们都有鼻眼眉目,可小和尚就是一个光秃秃的圆球呢?”

“啪”这次拍的不是雪人,是真光头:“笨和尚,你不是修的圆,空,无么?这叫法相自在。就你这点佛法领悟,真不知道那些白马寺的老法师怎么会把你捧得那么高,你说,姐姐这一肚子墨水,要去了白马寺,是不是立马就能被捧到莲花座上!”裴小环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人人皆佛,裴女侠宅心仁厚,学识渊博,武功高深,自然是一尊大佛!”小和尚一凡不曾犹豫,马屁衔尾跟上。这要是让白马寺的那些高僧大德看到,简直就是捂脸而逃啊!

远处的叶轻尘嘴角的笑意,如春湖涟漪慢慢荡开,几位在亭边转来转去,故作吟诗咏景的读书人,竟然看痴了。

兰钗妆鬓,玉唇噙香

纤纤黛眉,可承几多恋?

留白处,几行

竹叶梅花点点

凭谁问

青伞上可落得雪?

七弦叮咚,弹不破黄炉紫烟

墨色渐浅,

山愈显悠远

窈窕轻髦裘尾旋

瓣瓣琼花着秀肩

晚来孤客涂丹青

孑孓独立入江天

好一副水墨美人观雪图。

第二卷 不平之处且放声 第四十二章 风雪夜归人

大雪落在万里黄沙上被塞上劲风吹扬的薄厚不均,黄白相间的沙丘,远远望去就像一只掉毛的老驼,苍凉斑驳。

黄沙的深处有是北沧的第二大城哈罕城,哈罕城的居民能打到罕见十万人以上,是因为这座城的修建足足用了二十万掳掠来的汉民,东南和西北城墙高约十六丈,西南,东北的低洼处也能打到罕见的十四丈左右,这是由于草原的风向所决定的,也不得不佩服汉族的能工巧匠在资源不足的情况下,根据地势风向合理的利用,在建造和铸造方面就连最鄙视中原的北沧人也是打心眼里佩服的,只是一直以来他们都认为草原上的雄鹰,对付性格绵软如羊的中原人,那真的是手到拈来,直到大秦建国,铁血的北境让他们尝足了苦头,这才不得不重视起来,但骨子里的彪悍,还是包含着歧视。

夕阳下,一头老驼负者一位落拓的汉子,从南门走进哈罕城,城门的守卒搜遍了汉子的全身,出了一身的虱子,连半个铜子儿都没有摸到,不得不暗叫倒霉,在富户多如狗的哈罕城,连那些最卑微的汉仆身上都能搜出些碎小银子,作为一名北沧人,穷到这种地步,简直就是耻辱。

落拓汉子在兵卒们嫌弃的眼神中,缓缓向南大街走去,他看到了那些兵卒的骄傲,却嗤之以鼻,六年的中原游历,十万人的城市真的算不上什么,别说一百三十万人的长安,就是贫瘠的北境庆城至少也有二十万人,有些北沧人退化了,夜郎自大了。

老驼蹒跚的北行,引来城里人各种各样的目光,落拓汉子并不在乎。

能在哈罕城居住的当然非富即贵,随处可见的驾鹰牵犬,骑着高头大马呼啸而来,飕忽而去锦衣貂裘的贵族子弟,大街上本来就热闹拥挤,有时候就难免躲避不及,磕磕碰碰,这些嚣张的北沧宠儿哪里会顾及,一个挑着担子的走街郎眼看躲避不及,就要被大马迎头撞上,纵马的锦衣少年根本不去收缰,反而将手中缰绳往上一提,竟是一副踏身而过的意思,一旁路过的落拓汉子叹了口气,身形微动,肩膀轻轻一靠,将小贩撞出二尺有余,堪堪避过了这硕大的铁蹄。

纵马少年由于马头遮住视线并未看出其中玄奥,倒也不恼,自顾策马前行,可这少年并未一人出行,还有身后一众人等拥着一辆奢华马车,后面同行的人,却有些恼怒落拓汉子的莽撞之举,便有一个同伴甩起马鞭,狠狠抽向汉子,“啪”的一声,落拓汉子身上的旧皮袄便被抽的四分五裂,将老驼惊的发出一声低鸣,汉子并不转身,只是唇间喃喃自语:“娘的,难怪中原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脚下不停,往前行去。打人的少年冲着他的背影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呸!还以为有两下子,原来是个孬种!”

豪奢马车与汉子错身而过,车帘突然掀起,一个清脆但略显犹豫的声音传了出来“海哥?是你么?”落拓汉子置若罔闻,缓缓北去;车帘放下,那个好像百灵鸟般好听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哪有那么巧?”车厢恢复沉寂。

看似悠然的落拓汉子,转过南大街之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没有任何武道基础的她,和一众最高不过小金刚境的纨绔又怎么能知道,就在刚才的一刹那,这位实打实的大宗师居然心神失守,真气外放,若不是他对气机流转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瞬间便强行收拢,这半条街的行人摊子早就被外放的磅礴真气震的四分五裂。便是这样,手中的驼缰早已化作寸寸飞灰,只是汉子武道境界太高,一念之间化虚为实,等到舒出这口气,驼缰早已飞飞扬扬。

并非所有人都未察觉,像马车中女子的身份,身边又岂能没有暗中保护的人,马鞭击碎皮袄的时候钟离海并未刻意运功护体,而被车中女子喝破的时候,瞬间爆发的磅礴气息,又怎么能瞒得住队伍后方的那位老者,只是他偏偏是为数不多的看着这两位长大的老人之一,其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这个曾被曲旦活佛誉为将来必会成为北沧一人可敌一宗门的天才少年,如今已是武道大成,呼吸之间便可摧山拔岳的武夫无敌,还有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摆在面前,越不越的过去,是这对小儿女,不,或者说是半个老儿女,是否能如愿以偿的关键。

但此时显然不是说话的时机,老人望了望钟离海远去的方向,心中大致有了计较。

哈罕城南端有一座精美绝伦的宫殿,宫殿占地不是很大,可即便是周围的王侯将相,富甲一方的贵族豪宅,都不能与之相比。在成片的华丽建筑中,仍然能够随便驻目就脱颖而出。

外观固然已经极其瞩目,内中奢华更是令人瞠目结舌,光是由由西南运来的上好的绿玉铺成的书房地面,就让人的眼睛格外爽利,更别说金丝楠木大桌,深红的紫檀木雕床的那颗拳头大的夜明珠。

白日里一场酣畅淋漓的出城围猎,也不能使她心情有半分美丽,已不复少女的白裘女子,双腿蜷缩交叠,慵懒的斜靠在花梨木雕花团椅上,拖着美腮,怔怔出神,一圈镶嵌着上等羊脂玉的貂覆额,让她原本光洁的额头更显得雍容华贵。

是谁让这般女子,独守空房?是谁让如此丽人夜夜难眠?是谁让花样年华的女子在年复一年的春花秋月里,枯望东南,孑孑独立?

马鞭飞旋在高高的山岗

你的心胸像大地般宽广

追着太阳的哥哥哟为什么还不肯回望

漫山的牛羊都在哀伤

思念装满空空的毡帐

赶着白云哥哥哟你可曾记得家乡

黄沙万里,长不过思念的辫梢

大漠千里,容不下你背影的沧桑

心爱的哥哥哟

你可曾听到百灵鸟的歌唱

你可曾闻到马奶酒的芬芳

你可曾想起

在那个遥远的地方

还有一个姑娘

已经

站成了一棵胡杨

钟离海不知从哪里摸来一葫芦酒,正倚着房顶檐角,望着天空明月朗星,不知在想些什么,刺骨的寒风对于他这样的大宗师,并不能产生丝毫的冷意,但他的唇角偏偏浮出一道寒意。

“出来吧!”眼神并未有半点波动的他,随意的喊了一句。

青袍旱獭皮披风的老者从墙角慢慢走了出来:“大海!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就算不到王府,去老朽哪里也有热乎的马奶酒,何至于此嘛?”

“乌大叔,我现在心情不好,别逼我出手,没轻没重的您那一把老骨头,还不够我啃一根羊肋条的功夫。”钟离海并没有准备给老人半分面子。

“大海,如今整个哈罕城恐怕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回来了!”老人眉头一皱。

“呵呵,唬我?你可曾听说那位武夫无敌的吕彦超说过一句话‘当世高手便是齐聚,又能奈我何?’,换作六年前,我也认为多半是吹得一手好牛,可六年游历,让我明白,吕前辈此言并无半点水分,而今日的钟离海也有此心境,半分不差。”

“你!”老人狠狠的跺了一下脚。

“乌大叔,念你多年来是真心照顾春诗,倒不好与你计较,你见过人间多少得意,失意,见过多少欢喜,悲伤?哪来的资格来评判是非对错?我钟离海曾经准备和他们讲道理的时候,可有人愿意与我讲道理?如今,倒没什么道理可讲了。呵呵,算了呗!我欲醉眠君且去,去休,去休,否则莫怪我言之不预。”

老者望着屋顶这位曾经是落拓江湖载酒行,如今已是风雨随心已归真的武道大宗师,眼神之中有怜爱,有愤懑,有伤心,亦有一份说不得的苦衷。

佝偻着身躯,转身慢慢离去,消失在墙角的阴影中,就如数十年来一样。

“百川东流润天涯,一叶春诗归大海。”老人喃喃自语。

这边钟离海以无敌之姿,只身入哈罕,不曾出拳便引来的金帐狼令,菩萨法旨,风刀山的的摇旗,就连根本不想在这趟浑水里沾一点水滴的鹰眼大头领耶律识也不得不亲身前往哈罕城,曾经被称为一座哈罕半北沧的雄城,被一个人压的死死不能翻身,这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不讲理,可偏偏这一次,几乎所有人都站在了不讲理的这个人身边。

有人悲,有人喜,有人悲喜交加。

没关系,金帐狼令中不曾夹杂秦师的来信,钟离海出手就灭了哈罕十九族中的四家,金顶山法旨降下,又是两大家族灰飞烟灭,风刀山只负责外围和事后抹除痕迹,而早已到达城外的耶律识却在城门外整整滞留了三天,眼睁睁的看着成内血流成河。

天象境界本来就是暗合天人感应,大肆屠戮有伤天和,所以大多武道修为到了这个境界的大宗师,总是会控制自己的出手,从来没有人用过这么凶残的手法,可见钟离海心结如此之重。

直到第六天,与金帐狼令一起出发的秦师手书才姗姗来迟,可是这短短的几十个字也似乎并非是哈罕城翘首以盼的救命符。

“雪霜雨露有罪,春风扑面无心;是非何须评定,大道已在心中。大海,春暖三月之前,无须自缚手脚。秦休。”

钟离海放声大笑,哈罕城如同雷震。

夜里,耶律识悄然入城,与十二族族主连夜密谈。

次日,钟离海一人一驼自南门来,又自南门出。

大雪漫天,两行足迹蹄印相伴而行。

第二卷 不平之处且放声 第四十三章 万里黄沙一气长

瓦窑沟的马匪最近是喜事连连,先是不经意间的一场瞎猫碰上死老鼠,无意中拦下了一队流民,没想到这里面居然捞到一条大鱼,光是硬扎的隆庆祥银票就有五万多两,金珠宝贝几大包袱,让一帮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糙汉子看的眼花缭乱,大当家走了一趟黑市,回来之后二话没说,白花花的银子就砸了下来,就算帮里的马夫,都有实打实的二两银子的实惠,更别说那些“战功赫赫”的大小头目,凡是排上字号的,那个腰间没揣着百两白花花的称心如意。这要是赶上平日,众家兄弟早就分拨儿进城寻乐呵去了,可现在的形势真不太平,大秦北沧两只大老虎眼看着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别看平时在两国夹缝中貌似还算如鱼得水,可动起真格来,谁也不会真的妄尊自大,这道理大家心里还是有谱的,充其量也就是草原边缘上的苍蝇蚂蚱,无论那只老虎随便认真的一甩尾巴,就拍飞了。

沧人暂时的后撤,并没有让这帮流匪有半点掉易轻心,宁武关边兵这边憋了一肚子火,正满大街的抓北沧的谍子,深挖鹰眼。一个不小心,搞不好就被打鱼捎鳖了。在这条狭长的分界线上来回驰骋了四年的鬃狗,这些东西不用大当家提醒也心知肚明,外围的镇子上搞点酒肉福利就行了,打打牙祭,解解馋,就够了,犯不上给自己找不痛快,虽说北境马匪的贱命早就不值钱了,可也没必要硬往刀口上凑对不对,谁也不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是没办法,管不住裤裆里的玩意儿,丢了脖颈上的那颗西瓜,这才叫因小失大。

第二件喜事就更离奇了,瓦窑沟的老大千年不动的寒冰,居然春心萌动了,听到这个消息,瓦窑沟的千余人马比看到五万两银票摆在面前还让人震惊,虽说老大是货真价实的闺女,可四年多一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搭伙的岁月走来,在他们眼中,这位彪悍的女中豪杰跟他们没什么两样,端起海碗大口喝酒,扛起大刀人头滚滚,扯着嗓子骂娘,拽着马鬃纵横千里,干着一般爷们儿都干不了的买卖,很久以来,他们都选择性的忘记了老大的性别。

可这一次,就连瓦窑沟最没心没肺的伙夫烂眼刘三儿都看得出来,老大绝对是动情了,要不怎么会连问了自己三次,自己骑惯了马的双腿是不是有些罗圈?罗圈腿怎么了?老大都忘记了她曾经大吼:那是草原上最骄傲的标记,可如今恨不得找两根笔直的木棍来比划比划,确认一下。

你还别说,前不久劫到大寨的小白脸确实俊秀也罢,就是那马上功夫也格外卓绝,当日亲眼见到的几位就要当面竖起大拇哥的,虽说武功不济,可与大当家的那段几十里的旷野追逐,疾驰中的换马夺马的功夫,就算是号称马背上出生的北沧人,也未必做得到。更关键是小伙子硬气的很,硬扛下了入寨的十八杀威鞭,牙缝里并未迸出半句讨饶,这也让山寨大多数人讨厌不起来。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毕竟瓦窑沟暗中喜欢大当家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自家种了这么些年的水灵白菜眼见着要让别家的猪拱了,咽不下这口气的也不再少数。

李惊澜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作茧自缚的意思,我特么明明是打入敌人内部,没准备打入敌人内宫啊!都说这女匪首凶神恶煞,脾气暴戾,可没说这位美貌如花啊!还是一如假包换的黄花大闺女,他倒不可能有什么心思,毕竟光是京里那三位都让他头痛不已,虽说这自称桂林壳丫头的姑娘,长的水灵不说,那性格气质也跟北境的气质相仿,言语之间竟有玄甲骑之间兄弟般的感觉,豪爽大方,值得信任。可是,自己终究不能“为国捐躯”牺牲色相啊!一想起这个,脑仁都疼。真是别人挖坑有深浅,自个儿挖坑坑死人。

以李惊澜如今的境界,就算不将气机完全外放,周围的情况,那也是了若指掌,山寨里的诡异气息,他早就了然于胸,可是知道的越多,就越尴尬,无论是真诚的微笑,还是笑里藏刀,都特娘的牵涉到自己和大当家关系的猜测。这叫怎么回事儿?

老驼摇摇晃晃行出哈罕城三十余里,已是世间为数不多的大宗师之一的钟离海突然四肢僵硬冰冷,目光呆滞。

“马鞭飞旋在高高的山岗

你的心胸像大地般宽广

追着太阳的哥哥哟为什么还不肯回望

漫山的牛羊都在哀伤

思念装满空空的毡帐

赶着白云哥哥哟你可曾记得家乡

黄沙万里,长不过思念的辫梢

大漠千里,容不下你背影的沧桑

心爱的哥哥哟

你可曾听到百灵鸟的歌唱

你可曾闻到马奶酒的芬芳

你可曾想起

在那个遥远的地方

还有一个姑娘

已经

站成了一棵胡杨

黄沙万里,长不过思念的辫梢

大漠千里,容不下你背影的沧桑

心爱的哥哥哟

你可曾听到百灵鸟的歌唱

你可曾闻到马奶酒的芬芳

你可曾想起

在那个遥远的地方

还有一个姑娘

已经

站成了一棵胡杨。”

左侧不远处的沙丘上,一片稀疏的胡杨林里,响起一阵百灵鸟般的歌声,声音甜美,只是在他耳中却如同阵阵杜鹃啼血,声声如刀。

有些事,终究是避不开的。

拓跋春诗,钟离海,其实老者的喃喃自语,只是二十年的一句哈罕城女萨满的预言“一叶春诗归大海。”正是这句话,造成了哈罕城的一大惨案,雄踞哈罕城几代的钟离世家一夜之间几被灭族,而其中牵头的哈罕王拓跋火和被几乎灭族的钟离世家家主钟离秋山正是预言的两个主人公拓跋春诗与钟离海的父亲。

而之所以选择在秦沧大战之前只身回到哈罕城了却这桩公案的钟离海,其实早已堪破了这一关,之所以摆出姿态,实质上是为了救命恩人秦休一生的心愿,用鲜血的冲刷来整合北沧贵族之间的貌合神离,是最快的办法,如果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让北沧各阀捋顺,何谈将来行军之时如同臂指?那么南伐大业就是一场纸上谈兵,所以钟离海不惜让自己的天象之境蒙尘,也要来做这些事情,毕竟,这段恩怨也是留在北沧高层之间的一桩心结。

一个是如果不这么做,南北沧之间的离心离德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迅速融合,另一个是,北沧决策层不会放心还藏着掖着的已经内定的南伐招讨这边有半分不确定的因素。如果不能顺利领兵,那么如何实现秦师的心愿,所以这一趟他必须来,有些人他必须杀,这个度并不在于北沧皇帝,或是仅存的几位菩萨大德,以钟离海现在的气度境界,天下可去的,根本不会在乎。只不过他把这个底线原先是留给秦师给他的暗示,可秦休出乎意料的以私废公,让他放手而为,让觉得火候已经差不多的钟离海,彻底的放下。

可放下了这一桩,却放不下那一桩。

摘了貂覆额,撕去白狐裘的丽人,一袭羊皮大袄,依旧遮不住她出尘的风采。“海哥!”

钟离海避无可避。

钟离海放开驼缰,缓缓的蹲下身子,从脚下抓起一把黄沙。

六年六年又六年,垂髫小儿,已近不惑。

万里黄沙万里青,心路之上,万里又万里。

春风不度玉门关,他走过,一度再度。

秋月不照蛮荒地,他走过,一轮又一轮。

有些仇淡了,有些恨消了,有些人走了,有些故事烟消云散。

可那个咬着他的耳朵不肯撒嘴的小姑娘,他想忘也忘不了。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他也知道她要做什么。

上一次,他不曾退缩,在哈罕城造成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大灾难,他心痛么,心痛,但他后悔么?不曾后悔!

十八年,能改变一个人的容颜,却不曾改变两个人的心意。

就像那首歌一样。

我愿为你站成一棵胡杨。

钟离海一步一步的走向拓跋春诗,眼神坚定,将一捧黄沙递给双目含泪的拓跋春诗。

我愿为你从北至南,这万里江山都不能羁绊。这份彩礼够不够?

拓跋春诗将头上狼皮毡帽摘下,收起这份别样的礼物。在迅猛的西北风里,乌黑的秀发飞扬,腾身跨上那匹老驼。

我愿守你身前身后,无论锦衣貂裘还是羊袄毡帽,富贵荣华不能羁绊,这份承诺够不够?

茫茫的沙丘中,老驼的脚步变得轻捷起来,清脆的驼铃悠扬,像吟唱着一首歌。

“赶山的哥哥哟!

赶海的哥哥哟

手把着鞭儿,抽在你的胸膛

疼在妹妹的心哟!

我愿做你温暖的毡靴

我愿做你头上的明月,

哪怕你的心儿不在草原

哪怕随你到海角天边!”

十八年前,她说;“你喜欢我么?”

他说:“喜欢!”

十八年后,她没有问,他也没有说,只是任她纵上驼背。

十八年前,你曾经说,如果有人反对,会怎样,我说,不要紧我会挡在你的身前。

十八年后,你说:海哥,我身前已经是千军辟易。

男儿承诺重千斤,一夜春诗归大海,就让我带你百川东流润润泽四方。

钟离海一身长啸,九霄云垂,这一日西北东南两道清气如同龙卷,遥遥相对。

世间又多了两名地仙,西北哈罕城,东南武都城,秦沧两地,武夫一战不分伯仲。

第二卷 不平之处且放声 第四十四章 梦里不知谁是客

按道理说,这个彪悍的女匪应该有个霸道的名字,即便是再怎么也得有个牛气的外号,壳丫头?这算什么名字?据说曾经有人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女霹雳,她觉得不好听,她觉得不好听,壳丫头,壳大王,这才有老家的气息,她决定不再回到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家乡,并不代表她不会想,在北境已经混了十二年,她已经彻彻底底的成为一个北方的“汉子”,但她毕竟生长在那个地方。

壳大王好酒,但从未醉过,当然这是指以前,最近就不一样,自从少年进了瓦窑沟,壳大王已经醉了四次了,莫名其妙的忧伤,莫名其妙的开心,莫名其妙的醉酒。

李惊澜很头疼,他深知在一墙之外,大家都把他们的关系说成了什么,可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就是听听这位红衣女子的低声啜涕,喃喃自语。

还有就是她疯狂起来的时候,默默地站在一旁。

这种状态整整连着七天七夜,第八天,李惊澜刚刚起床,壳丫头就约他去山上走走,李惊澜擦了把脸,和她打马上山。

壳丫头穿着一件火红色的披风,按道理马匪更应该穿灰色和土黄色的衣装,因为无论秦沧,边军之中都会养着一些鹰隼,作为侦查边境的眼睛,鲜艳的颜色更容易引起这些扁毛畜生的注意,可壳丫头不管这些,无论形势多紧张,她都是一身鲜艳的红色。

两人来到一处小山坡上,壳丫头翻身下马,任战马自行在稀疏的灌木中啃着树皮。

李惊澜默默的跟上。

“你是秦军的奸细?”壳丫头突然问道。

李惊澜没有太过奇怪,自己有些太刻意了,每天都在生死线上挣扎的,能拉着千余条汉子再秦沧边境走了这么些年钢丝的她,怎么能发现不了。

“宁武关参谋将军李惊澜,特来说降大王!”

“你拿什么条件说服我?”壳丫头一反常态的冷静。

“没什么条件,只是觉得我们都是秦人,应该做一些对国家有益的事!大王想要什么条件?”

“好,爽快,我看错了人,也没看错,有一说一,是条汉子。”壳丫头,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如果,你娶了我,这一千多条人命,就算是我的嫁妆,这买卖你做不做?”两只凤目直愣愣的盯着李惊澜秀气的脸。

李惊澜并未回避:“大王,承蒙厚爱,只是小子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实在难以接受大王的好意。”李惊澜叹了口气,做了个揖。

“好好好,我果然没看错你!”壳丫头仰天长笑。

“李惊澜对吧?”

“正是!”

“既然条件谈不拢,那你就去死吧!”异变陡生。

左侧一个算不上熟人的熟人,蓄须茂密的北沧汉子正是前不久逃走的曲措,右侧一个披着半拉兽皮光着膀子的汉子,腰中斜插这一把弯刀,身后一个面如冠玉,身材修长手中松垮的捏着一柄长剑的蓝袍青年嬉皮笑脸的说道:“别看我,别看我,随便打酱油的。”

话音未落,李惊澜心生警兆,下盘不动,上身如风摆杨柳般微微一侧,就觉一股冷风拂面,一柄近乎透明的飞剑自鼻尖掠过,如果不是转身侧身及时,这柄剑便是扎向他的后脑,李惊澜“呸”了一声,“果然是小白脸儿比较阴!”

那一副懒散样子的青年,见阴谋未得逞,也不羞恼,“嘻嘻”一笑,你们打,你们打,我就瞧瞧热闹!

焚王寺外门弟子曲措,风刀山猎狐者,不知名的剑客。还有那位昨夜还在自己身边哭泣的女子。

四面皆敌,李惊澜被困在当中。

瞧瞧面前的红衣女子,他不由的又叹了口气“唉,夫子说得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女子无情,长鞭当胸点到,李惊澜往左侧闪身,曲措双拳齐出直入中宫,曲措其实是四个人中最弱的,但李惊澜还是没有硬借,长袖一卷借势飞退向右侧,身形挪动,避开拳下阴险的飞剑钻腹。

猎狐者弯刀一横,用生硬的汉话说道:“此路不通!”

李惊澜仿佛低声答应了一句:“喔!”

转过身子,面对蓝袍青年。

蓝袍青年“嘿嘿”一笑:“我可拦不住你,请!”说话间竟真的让出半个身子,似乎真要放他走。

面对这个片刻之间已经阴了自己两次的家伙,李惊澜不敢有半分侥幸。背后长鞭风起,李惊澜脚尖一蹬,身体倒撞,屈肘撞向女子前胸。

“哎哟,不是说坐怀不乱么?这可不像啊!”蓝袍青年大呼小叫道。

女子一退。拳风刀风齐至,李惊澜脚下化弧左引右接,正待借左侧这一兜一转牵引已经失重的曲措撞向右侧刀者,突然急急停步,一拳震开长刀,身体大风车般转动,才堪堪避过刺向自己大腿的飞剑。

原本只是这三个人,李惊澜未必不能闯开包围,可是这把阴损到极点的飞剑,让他不得不分出大半心神来注意。几个回合下来,就有些苦不堪言。

再次避过钻向肋下一剑的李惊澜,轻轻握住左侧腰间刀柄,蓝袍青年并指将剑鞘推落一旁,随便捏了个剑诀:“有话好好说嘛!动刀动剑的多伤和气。”“有话好好说嘛!动刀动剑的多伤和气。我这剑名青鸾,应该是鸾凤和鸣才对嘛!打打杀杀的污了我的宝贝。”

说话间一抹剑气直撞眉心,李惊澜抽刀挡在脸前,刀剑相撞却未曾有金铁之声,李惊澜被自己的刀面撞中面门,眼角鼻下渗出几丝鲜血。

李惊澜刀势一旋,将身后弯刀,长鞭荡开,顺势倒撩,刀尖在地上擦出一溜火光,迎着剑气而去。

刀罡剑气一触即分,蓝袍少年衣袂飘飘挺身前行,第一次露出凝重,合身出剑,气势凌厉。

李惊澜双手握刀,以刀开山,长剑横转,蓝袍青年竟是不避,两人的蓄势终于硬碰硬了一次,结果是李惊澜倒滑出一丈有余,左肩被阴险的飞剑戳出一个血洞,蓝袍青年连腿四步,面色微微发白。

李惊澜蹂身而上,人随刀走,一人对四人居然不逃不退,反身攻上。

开山,截江,仙人十八拍,刀势大开大合,一副一力降十会的气派。

壳丫头,猎狐者,曲措三人连接十几刀,双臂发软,便觉得吃力,刀者低声吼道:“姜生,还不出剑?”

剑出无声,一剑穿入风刀山猎狐者后心,透明小剑掠过曲措咽喉,两条北沧汉子死不瞑目。

“你让出剑我便出,这可不怨我哦!”

红衣女子目瞪口呆。

李惊澜眼角微眯,一股磅礴的气息,笼罩蓝袍青年。

“自家人,自家人,别生气,别生气,无剑山庄姜子凡见过惊澜师弟!”蓝袍少年嬉皮笑脸的收起手中长剑。冲着李惊澜丢了几个媚眼。

剑名“青鸾”,人名子凡,当然就是李惊弦的跟屁虫,大师兄,无剑山庄三代大弟子了。

李惊澜虽不曾听姐姐说过,但黑衣卫的江湖秘录中提到过这位剑仙胚子,其中对他的相貌天资多有赞赏,是天下年轻人里最有希望传承剑仙衣钵的几人之一,所以说几人之一,还是因为李惊弦一骑绝尘,如果不是她,小辈剑士中,几无匹敌。

可这货显然是不按常理出牌,这出场方式有点另类,活脱脱的一个泼皮无赖不说,还硬生生给李惊澜左肩狠狠的来了一下子。

李惊澜长刀并未收起,刀尖直指泼皮青年,一息,两息,三息,姜子凡已经敛气收剑,撑了几下就有点受不了,笑的僵硬的脸也沉了下来:“不是吧!这么小气?”

“呵呵,姜子凡?谁呀?没听说过,要不你束手就缚,我拎着你回去找我姐姐证实一下?你说啥就是啥?我这人比较笨,这一剑不能白挨啊!要不抓你回去,我姐问我左肩上的伤怎么回事,你保准不会承认,到时候我找谁说理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李惊澜不动声色。

姜子凡刚才玩的兴起,倒忘了这一出了,脑海中浮现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子,霸道无匹的一剑,心里就有点哆嗦。我的妈呀!随便调侃一句都能被剑鞘拍飞,这次可是把人家弟弟捅了个血窟窿,死啦死啦,这下死定了。

一张俏脸,顿时面若死灰。一屁股坐在地上,使劲儿拍着自己脑门儿,“姜子凡你个傻缺,惹谁不好,活该!这下死了吧!”

李惊澜瞧瞧这个神经货,突然之间又疯了起来,也不知他在嘀咕什么。转身望着一身红衣的女匪首,壳丫头把手中长鞭一扔,瞪着他说道:“要杀要剐随便你!”李惊澜将长刀缓缓归鞘。“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尽遇些脑袋里边缺弦的家伙!”

扭头寻见自己的那匹马,也不骑着,牵着马缰向山下走去。姜子凡反应过来,跳起身来大呼小叫的追了上去。

“惊澜师弟,你……”

“嗯?”

“惊澜师兄?”

“我师父是真道人,司马剑神见了也得尊称一身师叔。”

“师祖?”

“滚……”

“别介,一家人怎么能说这么绝情的话!”

“来来来,你问问我的左肩,看看它觉得绝不绝情?”

“师祖,别介,要不我自己在这里戳一个?”姜子凡一咬牙,将肋下长剑抽了出来。

李惊澜掉头瞧着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半天。

“戳呀!我等着呢!”李惊澜戏谑道。

姜子凡哭丧着脸:“真戳啊!”

李惊澜真受不了他,摇摇头,继续前行。

“不戳也行,给我当十年保镖,这事儿就算扯平了!”

“十年?不行不行,一年还能考虑!”

“五年,没得商量!”

“三年,最多!”

“好!”

“啊!”

姜子凡捶胸跺足!

背对着他的青衣少年,嘴角含笑。

远处,决绝的红衣女子眼神复杂,恍若一场春梦。

第二卷 不平之处且放声 第四十五章 姑凉担待一二

黄绪磊并未看到号称雁门关外最难缠的瓦窑沟马匪有任何异变或者反抗,就被这个少年囫囵吞枣般的一举拿下,那位性格古怪的红衣女子依旧骄傲的骑在那匹枣骅骝上趾高气昂,两支队伍汇合的时候,甚至瞧都没瞧他一眼,不由得打心眼里对这位小将军道一声佩服。

有红衣女子的配合,迭台寺在姜子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力将北沧布下的谍子清扫在前,李惊澜气势惊人的刀劈山门在后,前者断了后路,后者震慑宵小,又有瓦窑沟彩云涧,近一千五百的马军战力游弋在外,也不得不俯首于大势,经过一番筛选,合兵一处休整过的三家匪众约有三千六百余人。浩浩荡荡的出现在宁武关下的时候,着实让胡杨吓了一跳,再三确认仍旧不敢放队伍进城,最后李惊澜不得不传书给幽州黑衣卫,直到四天之后幽州黑衣卫亲自日夜兼程奔赴宁武关带着吕定秀的亲书并且透漏了些秘辛给胡杨,这才打开城门将这伙人放了进来,知晓部分缘由的胡杨再看这位就有点眼神炽烈,赵利斌和花亦缺瞧着这队比线下的守军还多出三分之一的队伍,眼神复杂。

黄绪磊很快的就被胡杨倚重是基于自身无论遭受如何的境遇,骨子里仍然心有大秦,迭台寺作为最后投诚底子有点虚,也是极为配合,只有瓦窑沟的这帮汉子有些骚动,因为那个红衣女子自从大手一挥斩钉截铁般的决定这支队伍命运之后,就一反常态的沉默不语,独自游离于队伍之外,这帮马匪突然没了主心骨,对前途命运突然有点担心起来。

李惊澜回到宁武关把队伍移交之后便闷在大帐里跟地图藉册卯上劲儿,胡杨不得不委婉地提醒他,原本不想插手太深的李惊澜思索了半天,最终还是随胡杨出了大帐。

南门的小酒馆,最近多了一个酒鬼,却让没少赚银子的酒馆老板叫苦不迭,红衣女子吃肉喝酒倒未曾少了半个铜钱,反而是多有赏赐,只是,如此扎眼的红披风,加上自身又美艳如花,不仅被市井中的猥琐汉子觊觎,就连军中一些不知底细的憨货也扎堆儿的来凑热闹,偏偏这位从不显露身份,只凭拳头说话,手段暴力,动辄就是桌椅稀碎,酒馆的大门都换了四扇了。这叫怎么回事儿。

瞧着一如既往冷着脸走进酒馆的壳丫头,酒店老板面容抽搐,这位惹事的姑奶奶又来了。

点了酒菜的红衣女子自酌自饮,不多时就三壶雁门烧下肚,酒上眉头,原本就不可方物的女子脸色愈加娇艳,纤手一招,“老板,上酒!”

愁眉苦脸的老板,小心翼翼的提着一壶酒,慢慢吞吞的走了过来,“女军爷,已经三壶了!”老板委婉的提醒道。

红衣女子眼睛一瞪:“开店卖酒,拿来那么多废话,老娘缺了你的银子?”啪的一声,将一锭十两银锭子拍在桌上,老板摇摇头将酒壶默默的放在酒桌上,缓缓退了下去。

壳丫头伸手拎起,倒了一杯仰头杯干,真是不过瘾,索性一把抓起酒壶,便要整壶灌进去,却被一只白皙的手死死压住。壳丫头眼瞳收缩,酒馆内瞬间弥漫杀机。

“别喝了,跟我出去走走!”青袍少年声音不高,但是语气不容置疑。

“你是老娘的什么人,管天管地还管老娘吃酒放屁?”壳丫头怒目圆睁,死死盯住这个冤家。

眼神对峙,李惊澜古井不波,却看得壳丫头脸红心跳,狠狠的将酒壶顿在桌子上,扭头走出酒馆,李惊澜后面默默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打马出了西门。

“壳姑娘,这么喝酒很伤身子!”

“你关心我?”

“咳咳,我是说,兄弟们看你这个样子,也不安心嘛!”李惊澜略显尴尬。

“公事?麻烦将军到大帐里说去!”壳丫头夹了夹马腹,枣骅骝小碎步加速。两匹马错开身位一前一后。

李惊澜并未像壳丫头心里谋算的一样,打马向前追上她,而是勒马停在原地。翻身跳下马来。

缓缓的往前走了几步,蹲了下来,从地上抓起一把冰凉的砂石。

“我何尝不想纵情纵性,事有不平便是一刀,哪来这么多牵绊?这也是我佩服姑娘的原因,山腰围杀,换了我这婆婆妈妈的性子,肯定做不到,但换了两年前的我,或许比姑娘更狠,所以我从来都不曾怪过姑娘。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每个人都不会完全的感同身受另一个人的苦衷,我李惊澜不是道德圣人,没资格评判。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常居八九,这个还请姑凉可否担待一二?”

红衣少女默不作声。

“这天下不是某个人的天下,这大秦不是某个人的大秦,从前我也不懂,后来,我知道师傅只身北上于烂陀山辩法三十年,他比我苦;我的老师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撇去极致荣耀,孤身弘法,他也比我苦;我的师兄,至情至性,一心未免国家内斗,伤筋动骨,甘愿被那些藏在背后的千年乌龟老王八冠以“伪君子”之名,一退再退,他也比我苦;这些苦,都不曾是为了自己,我爹,我娘,我姐,这些在将来的史书上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凭什么为了顾全大局把心里的苦死死的压住?难道仅仅是为了我李惊澜?不是的,壳姑娘,你看,这北境贫瘠的土地,冰冷的砂石,有什么用?可你知道这四十年在这块土地上,有多少没名没姓的大秦将士埋骨于此,三十万?五十万?前不久,就在你眼皮底下,近四千大秦男儿,慷慨赴死,他们有的还未娶妻,有的孩子还在襁褓,有的父母白发苍苍盼儿归,他们苦不苦?”

“也许你会说,我说的这些都是空话大话,壳姑娘,也许你会说,这与你喜欢我没有半分关系,可我仍然想对你把这些话说出来,我李惊澜心中有一本书,也有一座江湖,书里不仅有礼,还有黄金屋,颜如玉,江湖里有酒,更有携侣飞剑千里游,有书生浩然,更有吕彦超向天出拳心境,可站在这里,我只有身后的大秦关隘,这片枯土,左右的袍泽兄弟,壳姑娘,你的兄弟在等你,我认不全所有兄弟,你能,你能把他们的名字留在军籍上,让他们的家人知道自己亲人,是为了身后千千万万的同袍慷慨赴死,死有所值,你能够把他们的名字镌刻在大秦丰碑上,更重要的是,你能让他们可能有幸活下来,壳姑娘,拜托了!”

李惊澜将手中被温热的一把砂石轻轻的放在红衣女子手中,牵马缓缓返回。

呼啸的大风将他消瘦身躯上的衣袍吹得摇曳摆动,但他挺拔的身姿如奔流中的磐石,笃定而坚毅。

红衣女子紧紧的握住手中温暖的碎小石子,多日以来黯淡无光的眼神,熠熠生辉。

枣骅骝划过一道红色的闪电,从李惊澜身边飞快的掠过,一条灵蛇般的鞭影狠狠的抽在李惊澜的肩上,“啪”,的一声,马蹄未停,风中传来清亮的声音:“老娘马鞭抽过的汉子,这辈子就是老娘的人了,李惊澜你给我记住,他日不死,就等着老娘再抢一次吧!下一次,可没这么便宜,绑着也要先入了洞房。”

瞧着不到半个时辰便像换了个人一样的红衣女子,面带春色,姜子凡眼神发亮,屁颠屁颠儿的跟在李惊澜身后死皮赖脸的求指教,弄得李惊澜不厌其烦,这还是不知道这货早已经把自己满打满算的看成小舅子一样,要知道这个王八蛋是存了从小舅子肚子里掏泡姐姐的手段,李惊澜当下就得跟这货拔刀拼命。

可姜子凡的脸皮有多厚?连冷若冰霜的李惊弦都被这块滚刀肉弄得避之不及,若不是胡杨恰好找李惊澜有话说,他的脑壳都能被这货的碎嘴吵炸了。

果然不出所料,前者的意外失手,后来又被李惊澜的大手笔所慑的赵花二人背后的势力也发了狠,给两位站台的五千精兵已经在路上了,胡杨在不知不觉中连发了两笔大财,对这位少年已经有了倚重之心。对于不同身份的三支队伍合流有些想法,要找李惊澜商量。

姜子凡也知道军机的重要,忙不迭的补了一句:“惊澜,哥等着你啊!早去早回!”别说李惊澜,就算是胡杨都差点给恶心吐了。别说,在恶心人的道路上这为剑仙胚子简直能跟并州那位将军并驾齐驱了。

一万有余的兵力,放在宁武关甚至有些略显臃肿,毕竟这座关隘并不在于它如何雄壮,而是地处险要,易守难攻,那么这加起来近四千的骑卒便成了了更为灵活的战力,胡杨的意思是让李惊澜和壳丫头将这股强悍的兵力牢牢的抓住,作为宁武关将来的攻防战中的一支奇兵,能起到更为重要的作用。

壳丫头的马上功夫在宁武关方圆百里都是出了名的,这一点宁武关的守军都没有不服的,但担任主将却并不实际,所以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主将才能让上上下下心服口服。

可惜对红衣女子唯恐避之不及的李惊澜并无此意,两人商量了半天,觉得花亦缺这个人虽然有些私心,可大事之上还是有一定的底线的,比如上次大败,看穿了北沧围点打援的计谋之后,就力主不发求援信号,宁肯死战也不愿让宁武关易主,说明在关键的时候这个人还是靠得住的。

在关键的如何沟通交流上两人进行了一番仔细的推敲,并且对壳丫头火爆的性子与主将的关系也认真地进行了分析,直到深夜,才最终敲定。

李惊澜拒绝了胡杨一起喝酒的挽留,独自返回。

推门走进自己的屋子,就被姜子凡吓了一跳,不得不佩服这货厚颜无耻的程度,居然真的实实在在的等了三个时辰。

第二卷 不平之处且放声 第四十六章 一个望南,一个望北

李惊澜好不容易打发了碎嘴的姜子凡,脱掉外衣看看肩上的鞭痕,不由的皱眉苦笑,不过短短几日身上又平添了两道伤疤,这叫怎么回事,按师父所说,自己的修行不能说一日千里,也算是升境神速,可偏偏几乎是每战必伤,以往的一些债主刺客也倒罢了,都特娘的是敌人,性命相搏那是天经地义,可被姜子凡和壳丫头弄伤就有些过分了,这都没地儿说理去,用姜子凡的话说就是日子简直没法儿过了。

跟武道境界差不多的大多数人相比,李惊澜见过更大的场面,天象高手不用去说,眼皮子底下就连地仙手段都经历过多少次了,他深知江湖水深,以自己现在的水平加上姜子凡,也不过是堪堪能从天象高手手底逃命,真是武道越高好像胆子越小,以前面对千军万马,眼皮子都没眨过一下,现在面对自己这不靠谱的运气,李惊澜觉得自己的进度有点慢了,所以他对武道前行有了更加迫切的渴望。

俗话说,人在江湖飘,怎能不挨刀?可也不能总挨刀啊?还有人在江湖飘,酒剑乐逍遥,自己什么时候逍遥过?不敢想,想起来,满眼都是泪啊!

位于龙门山脉东南,涪江上游的江油,占地不大,却自有风华,这里曾经出过千年以降最最风流的儒圣剑仙李白,呵气成诗藐星斗,千里飞剑取人头。何等的风流豪迈,哪一剑横越大江南北,那一诗,气贯山河,让后世的文人墨客,江湖豪侠顶礼膜拜,让多少仙子侠女为之癫狂,千古风流终被风吹雨打去,仙人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无数美丽的传说。

再过几天,就要数九了,塞上已是雪飘,涪江仍旧水暖,一个看样子有八九岁,一身布衣光着脚丫子的少年,正卷着裤管独自沿着江岸蹦蹦跳跳的前行,手中提着一枝长长的竹矛,时不时的停下来,左右比划一番,嘴里还发出嘿嘿哈嘿的声音,忽而大声喊道:冲啊,杀呀!一阵狂奔,直到嘴里喘不过气来才会停下。

在江岸边蹦跶了有多半个时辰的少年终于感觉有些累了,将竹矛插在身边软软的沙地上,翘着腿躺在江边,望着蓝天白云,口中喃喃自语。

少年其实不是很孤独,他有很多朋友,可惜他的朋友们今年都在千里万里之外了,往年的冬天不是这样,可今年有些奇怪,可他对自己的朋友有信心,他知道他的朋友不会抛弃他的,所以,少年每天仍然会站在江边等待,等待着惊喜降临。

少年合上眼睛,眼前仿佛站满了红嘴大鸟,他挥挥手,红嘴大鸟便扑闪着翅膀飞向天空,远处一匹枣红大马挟着漫天的尘土飞驰而来,马上一个金盔金甲的魁梧男子拎着一杆大铁枪,向他冲了过来,他并不害怕,反而欢快的迎了上去,那个男子发出震耳的哈哈大笑,一把将他拎住,轻轻的放在马鞍上,战风驰电掣,他却一点都不担心,因为,那个魁梧的身影是他的臭爹,在他身边小米很踏实。

“爹!”

半睡半醒之间,小米的唇间吐出一个字。

两滴清亮的泪珠从眼角滑落鬓角。

那年爹还在,娘的笑脸也还在,那年自己才三四岁吧!独自在江边玩耍的时候,被血腥的一幕惊呆了,一只红嘴鸥在空中被猎鹰袭击了,发出阵阵哀鸣的红嘴鸥拼尽全力坠落到被吓得目瞪口呆的他的面前,躺在地上,抽搐着身子。

空中的猎鹰虎视眈眈,少年看着红嘴鸥断腿上的殷殷血迹,发了狠,疯狂的舞动着手中的竹竿,猎鹰盘旋了几圈,觉得无机可趁,才展翅北飞。

小英雄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小脸煞白,也不管红嘴鸥听得听不懂自己说话,对着它说道:“别怕,俺爹可厉害了,幸好这扁毛畜生跑得快,要让俺爹看见,一箭就射下来!看它还欺负人!”

跌跌撞撞的抱着红嘴鸥回到家,才感觉到双腿发软的孩子,没有先叫娘,因为在他心目中,娘只会为了他长的壮壮的,把这只可爱的大鸟炖了汤给自己喝,他悄悄的把爹喊了出来,那个还未曾百战沙场的魁梧汉子笑眯眯的一手拎起哇哇大叫的孩童,一手抱着红嘴鸥,大喊了一句:“兰香,晚上能打打牙祭了!”,四肢悬空,张牙舞爪的孩童哇哇大哭:“臭爹,烂爹,你敢吃我的大鸟,我跟你拼了!”

魁梧汉子哈哈大笑,听到叫声从茅屋里钻出来的布衣少妇,将手中的抹布狠狠的扔向汉子:“胡杨,作死啊你!还不把小米放下来,你吓着他了!”

胡杨一松手,小米吧唧就摔在地上,顾不得身上疼痛,尘土跳着脚就去抢父亲怀中的红嘴鸥,胡杨笑着单手撑住他的小脑袋,小米两只莲藕般的臂膊身在脑袋上想拨开父亲,可是他哪有那般力气,眼圈通红的他,不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季兰香上来冲着丈夫的小腿就是一脚,胡杨嘿嘿笑着也不敢躲,将手撒开,小米抱着娘的大腿喊道:“娘,救救大鸟,救救大鸟,它好可怜。”

季兰香心疼孩子,摸摸小米的头,瞪了胡杨一眼,“还不快去上药,再不上药它真死了,我可真要炖汤喝了!”

胡杨冲小米扮了个鬼脸,快步走进屋子,小米不放心也赶紧跟了进去。

给红嘴鸥清洗了伤腿,上了金疮药,又用一块干净的白布给它裹上,小米这才略有歉意的瞧着父亲,胡杨冲他笑笑:“好男儿可不是只哭鼻子就能救人性命的,好好学着!”

小米噘着嘴巴丢给他一个后脑勺。

以后的日子里,小米精心照顾着这只大鸟,看着它慢慢有了精神,看着它慢慢能单腿直立,看着它试着挥动翅膀,看着它飞向蓝天,又飞了回来。

孤单的小米有了一个好朋友,陪着他在江边散步,看着他“横扫千军”“力劈华山”,挥舞着两只大翅膀给他“鼓掌”,站在身边像一个守卫着将军的亲兵,或飞向蓝天俯视着小米手舞足蹈。这一年,小米可开心了。

第二年三月,红嘴鸥恋恋不舍得离开小米,向北飞去,小米沿着河岸足足追出两里多地,可是红嘴鸥还是飞向远方,消失不见了,

小米没敢和爹娘说,暗地里却偷偷的骂大鸟不够朋友,可胡杨和季兰香又怎么能不知道自家孩子,何况,半夜里他说梦话和伤心的抽泣,做爹娘的哪能不心痛。

六个月之后的一天早晨,小米打开屋门,惊喜的发现,他的朋友回来了,不仅如此,还给他带来十一只大大小小新朋友,这下可把小米开心坏了,大将军怎么只带一个兵呢?带着这一群大鸟,才像正儿八经的将军嘛!

涪江江畔,又热闹起来,小将军朝也“巡查”,晚也“行军”,乐此不彼。

第三年的秋天,大鸟来了,爹却走了,临走的时候,爹给他做了这只竹矛,嘱咐他保护好娘,爹说他要去做真正的大将军了,爹说那黑铁盔足有铁锅那么沉,爹说他要去学骑大马,爹还说,有朝一日,一定给他换把大铁枪,要他好好地练功夫,要不然都提不动。

爹走了,娘追出了五里地,比他当初追大鸟的时候还远。

娘哭了,哭的很伤心,撕心裂肺,比他当初还厉害,夜里娘都把被角咬碎了,眼泪把薄薄的枕头都浸湿了。

连小米扛着竹矛都觉得没啥意思了,像打了败仗的将军,一群红嘴鸥围着他,用翅膀拍打,用嘴尖轻啄,小米都无动于衷。

原来,那个一直在他心中的臭爹,坏爹,好像不是那么坏了,爹,你快点回来吧!小米不要大铁枪,也不要做大将军了,小米只想守着爹。

宁武关南城头,胡杨望着阴沉浴雪的天空,饶是他功夫精深,已经不惧寒暑,但他还是下意识的觉得冷,伸手拂去眉毛上的寒霜,他想着,涪江的水还在哗哗的流着吧!冬天的小米应该是快乐的吧!有一大群的红嘴鸥在陪着他,九岁的男子汉有多高了?能到了自己的胸口么?呵呵!这孩子从小长的就随他,长得一定飞快,兰香现在想揍他,都撵不着了吧!

“胡将军,可是想嫂子了?”一旁的李惊澜笑着问道。

“李将军,我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可与你又不大相同,那些风花雪月俺并不苟同,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俺们这些老兵的心里话,说实话,刚才想的是自家那个兔崽子,给你嫂子的银钱书信每个月都不曾少,可答应那个兔崽子的铁枪倒真不好捎去,那小子跟我的脾气差不多,估计应该是恼了我了,呵呵,这个爹,没当好哟!”

胡杨的感慨,让李惊澜鼻子不禁一酸,在遥远的北方以北,那个胖子在想什么呢?是不是也是如同胡将军一样,惦记着自己这个兔崽子?

他抬起头望向正北,那里的云更沉,那里的天更黑,一片硕大的雪花飘落,在眼睑前划过。

大雪又至,

爹!羊皮大袄可穿的惯?

乌云压城城欲摧,铁甲寒彻酒珠冰,两位男儿,一个望南,一个望北,望南望北都是情。

第二卷 不平之处且放声 第四十七章 因果乱如麻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冷清的李府突然热闹起来,其实说起热闹,只要裴小环回来,整个庭院就会鸡飞狗跳的沸腾起来,除了夫人李府的每个人都摸清这丫头的脾气,又知道这孩子受宠的程度,尽管大呼小叫,远远的都得故意喊几声,咋咋呼呼小姑娘才开心,纵是一直冷着脸的李惊弦都恼不起来,因为这货简直和李惊澜小时候一模一样,从来不管这乱七八糟的闲事的她,甚至在娘假装提着扫帚假装出去收拾这丫头的时候,罕见的去拦了拦,不得不说裴小环真是被宠的没边儿了。

裴小环回来,就意味着小和尚一凡这个最大的跟屁虫会时不时的出现,而李富贵今年也因为大雪挡道没办法回家,被丫头索性也喊回来了,李惊弦不置可否,老夫人是怎么热闹怎么来,恨不得这些孩子都住着不走,李家有多久没这么热闹了,开心还来不及呢!李富贵除了对上李家姐姐之外有些紧张,跟其他人也不客气。

有了李富贵帮忙,小和尚就被丢在一边了,一凡从来都不会生气,托着腮帮子远远的瞧着李富贵满头大汗的的东跑西窜,仿佛看到前些日子的自己,嘿嘿直笑。

裴小环在府门外买了几串糖葫芦,路上看见有的人家已经把春联贴上了,一路飞跑回来,忙着铺开纸笔就要嘚瑟她坚持不懈的写大字功夫,“天增日月娘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字儿到写的尚可,可就是有些歪歪斜斜,小姑娘也不烦恼,翻箱倒柜的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条齐整的长木条,小心的比划着,这一次写的自己不由得啧啧有声,“啧啧,哥,咱可没荒废功夫,不信你回来瞧瞧,这对联写的!啧啧,可比隔壁王侯爷家的牛气多了!”

气喘吁吁的赶回来的李富贵在门口听见这番话语,扭头和小和尚对了一下目光,四只手一摊,同时耸耸肩膀。真叫人无语。

再来一副,“富贵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就把小丫头的肠肚刮空了。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个着落,猛地抬头看见门口鬼鬼祟祟的俩人,手舞足蹈的大叫:“李富贵你快过来!”

李富贵和小和尚胆战心惊的走进屋子,裴小环大大咧咧的说道:“李富贵,给你的附庸风雅的机会,来来来,出几幅对子,让你看看姑娘铁钩银划的本事。”

李富贵稍稍沉吟,说了一副:“冬月霜蹄千里骏,春云风翮九霄鹏”,裴小环手持墨笔呆呆的看了半天,不曾落下。李富贵往前凑了凑,以为红纸上有什么东西,不防身后小和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李富贵回头看看,小和尚用微若虫鸣般的声音说道:说到用时方很少……

李富贵这才恍然大悟,“那个什么,我又觉得这副对联不好,小环哥哥再给你想一副,哎,有了,天地和顺家添财,平安如意人多福,横批:四季平安,这个咋样?”

裴小环刚才还别的通红的小脸儿,一下子又眉开眼笑了,“李富贵这个好啊!这个多喜庆!”

大笔一挥,刷刷刷,整整齐齐的写下,两只藕臂张开,拎到眼前,又是一番自恋。趁她陶醉,李富贵和小和尚蹑手蹑脚的溜了出去,远远的跑到一棵老梅前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几个小家伙屁颠屁颠的贴完春联,裴小环忙着去干娘那里套底细,扎扎实实要提前知道红包的大小,小和尚和李富贵才有空溜到已经结成厚厚的冰镜的小湖前。

“富贵哥!”

“咋了?”

一凡摸摸自己的小光头,小声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呗!除了你家小媳妇儿,和远在边关的那家伙,富贵哥就算你最亲的人了,有啥不能说的,出家人不是不打诳语么?”

一凡眼神复杂的望着他,“富贵哥,你要好好保重哦!”

李富贵有些莫名其妙,一个闲散衙门,每天都跟新书旧藉打交道,能有什么事?但更了解内幕的他明白,这位被曾经一度登上三教圣人,又自费道果的圣僧“挑水和尚”誉为生而能知之者,寄予厚望的小和尚一凡,天生佛心,必然不会无的放矢。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再深就不能往下说了。

于是他打了个定惺,牢牢地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虽然他觉得自己已经很重视小和尚的话了,但他根本不可能想到,在小和尚的眼中,曾经出现过的恐怖景象。

一个是他躺在血泊中,李惊澜浑身浴血疯魔般的挥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就连小和尚的不败金身都差点给杀红眼的李惊澜劈碎,京师之中血流成河。

另一个更为恐怖,兄弟二人,并肩而立,身后是那个被全家人宠的不像话的,眼神空洞的红衣女子,这一次不仅仅是对上千军万马,还有天上神仙,兄弟二人依旧不曾后退半步,一本儒家经典切断因果连线,一刀破碎天门,引的九霄雷震,李惊澜力扛天劫,几乎形神俱散之际,小和尚再现金身法相,以转世轮回为代价,才保住红衣少女一命。

后者,需要李富贵鼎力相助,而前者,让小和尚明白李富贵这个澜哥哥为数不多的朋友,对于他来说有多重要。

好好保重自己,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澜哥哥是真的要疯魔的!

无知者无畏,李富贵并不了解,所以他虽然觉得自己已经很重视了,但其实远远没有达到小和尚拼着佛心蒙垢给他的提醒。

现实往往是这样,菩萨畏因,凡夫畏果,在十几年后,那场天人之战后,李富贵才知道当初一凡所付出的代价。这才用血淋淋的手摸摸那颗失去金身光泽的小光头,喃喃的说了一句:“你说人痴你更痴,不坐莲台不自欺。如今踏破虚空去,灵台依旧无垢泥。”小和尚已经听不见了,那一天,那个茫然的红衣少女,脱去鞋袜露出白藕般的赤足,西行而去,踏上那条“挑水和尚”趟出的路,足下朵朵莲花,你为我舍身,我为你成佛。

李惊澜靠着比自己单薄许多,但比如今自己强上许多的胖子儒生,大口的吐血:“我呀呀个呸的,咱俩拼死拼活,倒不如这个小秃驴,娘的,还是咱娘说的有道理,女大不中留啊!李富贵,你将来敢生个女儿,老子打得你连你干娘都不认识!”

“我打你一脸,瞧你现在这样子,能打得过谁?老子一书就能拍死你!不服?”胖子李富贵对上李惊澜第一次这么硬气。

“特娘的,这是什么世道了,儒圣也能说脏话?老天没眼啊!也不管管?来来来,不就是插兄弟两刀?哥都被这臭丫头伤透了心,也不在乎你这肋下两刀了!”

李富贵叹了口气,慢慢转过身子,将这个满嘴胡咧咧,身上早已没有半分力气的臭贫货的胳膊搭在自己背后,兄弟二人在夕阳中蹒跚而行。

“老天还有个屁,眼,你刚刚都把天门劈碎了,从今以后,天仙管天仙,人间管人间,你还指望真有天雷来劈死我?”

“李富贵,脸皮功夫见长啊!”

碎碎念的两人,背后脚下趟出一条血线,血色残阳。

处境尴尬的乔春慧以外的碰上一个并不让他感到意外的老人,意外是因为他是在当铺里碰到这个老人的,而不意外,是他早早地料到这位一定会找上他。

马骞冲他招了招手,乔春慧也就楞了一刹那,就快步走到老人跟前。“马老!”

“少装蒜了,也别装穷,老头子比你穷,没银子借你!”马骞拎着半壶长安春,抿抿胡子上的酒珠说道。

“那就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喽?马老,银子不借没关系,这酒?”乔春慧笑道。

“你小子别得寸进尺,老头子跑当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别打能威胁我的主意,至于这酒,满大街的打听去,我马骞那是出了名的要酒不要命,哼哼!”

乔春慧一脸无奈,为老不尊也就罢了,还这么小气的首辅真没见过。当下便不做声,马骞站起身来走出当铺,乔春慧自然跟上,两个人不走长安大街,却溜达着在东城小巷里。

“行啦,别跟我装孙子了,你小子表面上软硬不吃,其实肚子里没憋着什么好屁,东西拿出来吧!老头子给你掌掌眼,别特娘的出师未捷身先死,李富贵那是水磨工夫出来的铁砧板,老头子从来都不担心,你这只攥在铁扇公主肚子里的泼猴,反而让我提心吊胆!生怕你给捅破天去!”老头子嘴里嘟囔着,冲着乔春慧伸伸手。

乔春慧却置若罔闻,假装不懂。

老爷子瞪着眼睛看了她半天,见他面不改色,才转怒为笑“好小子,轻而易举的就把第一关过了!”

第二卷 不平之处且放声 第四十八章 吾有一剑入天象

皇帝并不是穷兵黩武,也不是好大喜功,更不是不顾黎民百姓的苦楚,他去过北境,在那里生活了一年半,打了一年半的仗,见过被血腥屠戮的村庄,被一根削尖的木桩从肛门一直穿到上颚的尸体,见过被剥成白羊般躺在冰雪中被残暴的侮辱过的尸体,那是他的子民,那同样是他的子民,二十年,近四十万的边兵把自己的热血洒在北境,他也看见了,那些豪门贵族,那些游玩在名山大川,秀美园林,弹着高山流水,吟着小桥流水,见到杀小鸡都双腿打颤的风流名士,他们会懂?他们可以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但他不行。他的血脉来自武帝,一颗勇敢的心脏的传承。

父辈不是没有能力,而是为了有一个砥砺孩子的目标,父辈不是没有魄力,而是看到国力衰微,想给这个国家一个喘气的时间,自己也能把问题留给太子,太孙,留给自己的后辈,那个倔强的血脉告诉他,他们可以,但这种血脉也告诉他,总要为孩子们做些什么。

为了彻底去除北方大患,为了给子孙们留下更长久的喘息余地,这是私心,为了幽云并三州百万生灵,不,是为了北方两道十一州千万生灵,他甚至愿意背负骂名,皇帝做到这个份儿上,真的算不错了。

没听说过哪个皇帝发动一场巨大的战争,还要偷偷摸摸的做些鬼鬼祟祟的动作,还要想尽一切办法将绝大多数朝臣瞒住,皇帝做到这么憋屈,也真的算可以了。

可为什么还有整么多人和自己作对,反复的挑衅自己的底线,他觉得自己内心里的那条暴躁的巨龙开始咆哮,开始翻江倒海,每当这个时候,他也会想起那个胖子,如果那个胖子在自己身边,当自己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的时候,不用自己表示,胖子就会拎着刀,在某个区域,某个范围,转一圈,然后拎着血淋淋的刀回来和自己说,好了!

但是,这一次那个死胖子不在身边,他要自己去拎刀么?他不惧,十八岁的他就曾在铁血战火中洗礼,面对百万叛军,他摇摇手,边军不必驰援,朕搞的定!他不惧威胁,可他讨厌这种感觉,就像老子打了儿子一个巴掌,儿子扭头就跑了,离家出走了,当晚餐上桌的时候,习惯的要叫孩子吃饭,却不得不独对冷夜一样,他很生气。生气的都忘记了他原来是要弄死这个“儿子”的,生气的都忘记了,这个并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曾经的兄弟,没有道理的生气,是一个君王的特权,他以为自己不会使用这种特权,他以为自己可以用个人的人格魅力征服另一颗桀骜不驯的心,如果他能坚持,也许他会赢,就像老王爷之于先皇,但血脉的传承或许会有削弱,他似乎没有先皇那么有气魄,虽然他从来都不肯承认。

东南是谁想趁着武都城新旧交替,立足未稳蠢蠢欲动,西北是谁暗中拉拢根基尚浅的朵颜三卫,吴庸的欲擒故纵中露出多少心怀叵测,浑水摸鱼的棋子,太子的不断忍让中,有多少步步紧逼,皇帝将一件件事情摆在自己的案头,嘴角逐渐下扯,鼻间发出一声冷哼:都没点长进,朕小时候玩儿剩下的把戏,你们还玩儿的不亦乐乎,这样朕怎么敢把江山留给你们,朕怎么会生气?原来生气的只是因为死胖子跟朕斗气,这算什么,没劲!

“吴庸,你在北疆就是这么带兵的?”,吴庸看到这句话,会气的暴跳如雷吧!暴跳如雷的吴庸怕是唯恐手中的刀锋不利。

“着调荆州水师一万军卒,往东南武都城百里之外。”闫宇平能受得了这个?强龙不压地头蛇?一手接过吕彦超武夫无敌衣钵的他,怕是会嘴角一撇吧!

朵颜三卫大头人即刻入京受封。

调蜀道经略使丁若亭即日赴京,接管黑衣卫统领,封京崇侯。

朱笔走龙蛇,每道圣旨都言简意赅,勤政殿内灯火齐齐晃动,杀气四溢。

如果,皇帝的这几道圣旨还只算是亮剑,那么最后一道石破天惊的圣旨,简直就是屠刀高举,已经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弧线。

“门下省六品符宝郎乔春慧,献《朋党论》有功,着升正五品左谏议大夫!”

郁郁不得志的乔春慧,一夜跃龙门。

天下惊!

多事之秋,李富贵刚过了年就急匆匆的离开李府,就算裴小环撒泼打滚也没有用,小和尚望着那个略显臃肿的背影,长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冬日的雪原即便是没有特大的白灾,也是难熬的,毫无遮挡的漫天风雪故意发出恐怖呼啸,吓唬着草原上的生灵,头狼在雪地里奋力开拓,鹰鹫在天空努力的寻找,雪豹埋伏在最可能出现猎物的地方,因为它们都要生存,在生存面前,弱肉强食就是准则,在更恶劣的天气,更苦寒的环境中,我们无法指责。

而人类不是,人类之所以凌驾于万物之上,更多的是他们能够控制自己的欲望,比如储存食物,比如学习,比如人类可以让自己的情绪不断发生变化,比如人类可以强制让自己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整个草原变得更加紧张,耶律皇帝下了令,今年一定要最大程度保证牲口们的生命安全,明年要打仗了。是场大仗,所有人都明白今年需要付出更多的心血,才有可能把南朝万里疆域变成北沧最肥美的牧场。

大沧从来都不缺乏英勇男儿,对于他们来说转战万里,比起转战草原轻松太多。事实上如果不是大秦崛起与北沧的统一几乎是同步完成,哪怕是早半年或者甚至三个月,以北沧铁骑的冲锋速度,起码杀到黄河都不需要一个月。

所谓天敌,大约就是如此。

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中,出现了一个红点,由北向南而来,速度不是很快,但每次移动就像精确丈量过,慢慢走近,原来是一个红衣喇嘛,在如刀的白毛风中,赤裸着小臂的大喇嘛面色如常,冰雪划过衣衫,划过肌肤,划过锃亮的发顶,所有的划过,都只是滑过,大喇嘛朗目如星,合掌如灯,片叶不沾身,微尘不沾身,身如琉璃塔,心似明镜台。脚下雪瓣不曾破,来去亦无痕。

大喇嘛只身走入北境,逢城避城,遇寨绕寨,高山崇岭,绝壁深涧不能阻挡,一路不曾言,即便是遇上马匪,大秦斥候,也是默默合十,诸恶不能侵,诸凶不能近,不伤一人。一路行至无剑山庄。于庄门口静坐。

一坐三日,司马剑神避而不出,大喇嘛低声颂声佛号:“虽有屠龙技,心怀慈悲心。谢过司马剑主!”

起身南行,仍旧是一步一步,身影渐渐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红衣喇嘛在邑城外空旷之处,诵经九日,沿着邑城,紫荆山,雁门关,代县,于五台山台怀镇驻足,做狮子吼,传九霄十方中原武道,接受挑战。胜一人,占身前一尺之土作为传法弘道之道场,月余,红衣喇嘛以不动明王身,受拳掌指爪肉身攻击十六,刀枪剑戟兵刃三十,拓地三十有六尺,建罗睺寺。

前有白衣南行北去,后有红衣传武五台,佛门南渡,已成大势。

“小李子,你怎么看?”姜子凡一反常态的正襟问道。

“淡看!”

“能不能正常点儿?”

“姜子凡,你烦不烦,都问了八十遍了,来你说说,我该怎么回答?”李惊澜被这货的磨劲儿都快整疯了。

“唉,你可是龙虎山的弟子,难道你不担心?”

“不!”

“为什么?”

“有你担心就够了,不想那么累!”

“……佛门南渡,这是要和中原道门争气运哪!李惊澜,你到底有没有关心师门?难道我见到一个假道士?”姜子凡急的要跳脚。

“天下之间每天都要有婴儿出生,跟你抢吃的,喝的,你怎么不去把他们都杀了?”李惊澜调侃道。

“这是什么道理?”

“这是你的道理啊!”

“你这是强词夺理!”

“姜子凡,司马剑主为何不出一剑,不发一言?龙虎山为何不下山一人,不曾有半点愤懑之言?你觉得你傻还是司马老剑主傻?”

“我?”姜子凡挠挠头,有些不确定。

“东海远不远?百越偏不偏?姜子凡,大秦万里山河若连佛门都容不下,何以并吞北沧,揽千里牧场以放马八荒?你这等心境,如何剑上凌霄,气冲星河!”李惊澜一气盖过一气,一声高过一声,说道气冲星河,已经是发霹雳之声。

姜子凡步步后退,如遭雷击,脸色苍白。

李惊澜一个跨步追上,劈胸抓住衣襟,“可愿折剑江湖,安然一生?”

姜子凡恍惚中,愤然答道:“岂能如此!”

“可愿锈于鞘中,挂匣壁上夜夜悲鸣?”

姜子凡双目赤红,大喝:“岂有此理!”

李惊澜一掌推去,轻声说道:“十年磨一剑,应时动风云。姜子凡,风云已至,剑在何处?”

“我有一剑砍山岳,我有一剑排云上,我有一剑遮天日,我有一剑入太虚!”

这一日,紫荆山西,宁武城北,白虹冲斗牛,雪崩动天声。

姜子凡足踏飞剑傲然凌霄,轻声说道:“吾有一剑入天象!”

第二卷 不平之处且放声 第四十九章 大当家的想吃肉?

宁武关这么大的动静,百余里外的庆城未必了解,可并不代表吕定秀不了解,知道姜子凡悍然升境之后,吕定秀一时技痒,派人将两人叫了回来,扎扎实实跟姜子凡打了一架,一个根基夯实百炼成钢,一个天资卓绝灵秀内生,不过很明显姜子凡临阵经验不足,以天象境界与吕定秀的指玄巅峰纠缠,竟然半点便宜都占不到,一连战了七日,胜负参半,让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年轻人真正认识到时间所言,指玄杀天象并非虚言,而是确有其事,若是生死相搏,其实自己十有八九是干不过这位的。

这种半斤八两的仅次于生死相搏的连续战斗,一个是加速了姜子凡对天地借势的领悟,另一个也对吕定秀跟上来的那半只脚推演,有非比寻常的的意义;作为旁观者李惊澜,更是受益匪浅,吕定秀的拳法拳桩,李惊澜其实早已明着暗着学也好,偷也好,融汇到自己的武道中,这连日来的观摩,不仅仅让他更深的领悟吕定秀拳法奥义,还对无剑山庄的剑道有了进一步了解,别忘了当初离京的时候腰间多了一柄“子衿”,如今刚好派上用场。

三人演武,各有千秋,只是李惊澜毫无疑问是最弱的那个,再加上吕姜二人摆明了要阴他,三天两头的被弄的伤痕累累,苦不堪言中,刀,剑,拳术却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没几日姜子凡接到师门来信,让他回趟山庄,想是老剑神对他的突然升境还是不怎么放心,小子便得瑟着御剑而去,留下李惊澜一个享受吕定秀的铁拳。

然而这种痛并快乐着的日子,并未延续多久,因为宁武关骤然生变。

由于出身豪门的花亦缺不太看得起这帮土匪杂兵,日常之中言语轻慢,壳丫头有胡杨和李惊澜在背后倒也不太吃他这一套,而且她与赵利斌时常在宁武城外四十里的骑军营地,大部分时候可以避开正面冲突,这边黄绪磊打定主意附尾朝廷不曾计较,可迭台寺那里就有些吃不消了,大头领“响尾蛇”乔岩咽不下这口气,凶性大发,夜里下手割去花将军头颅,斩杀赵的亲兵数十人,带领六百心腹骗开城门,往北而去,胡杨坐镇宁武不敢稍动,得知此事,令壳丫头亲率一千骑军追击而去。

一千对六百,骑兵编队对上大半步卒,本来是一场很速战速决的战斗,也真是巧了,双方接战的时候,刚好遇到北沧的捕掳队,第一支北沧捕掳队不过三百人,壳丫头遵循胡杨的反复叮嘱,也并未恋战,在迭台寺的匪众中快马杀了个通透反复,一个冲锋,将一半多的叛匪斩杀,扭头就走,折损不过百,胡杨之所以嘱咐壳丫头,实在是前车之鉴犹在昨日,怎么能忘了,关键的时候,北沧捕掳队的百夫长发了疯,拎着花将军的人头,说了些很尿性的话,壳丫头火爆的习惯终究让她在此时产生了一些犹豫,大秦边兵很少丢下自己兄弟,哪怕是寡不敌众,更何况兵力还略略占优,更何况花将军的人头还在对方头目手中炫耀,这一犹豫就闹出大事来,被捕掳队的马军缠住之后,第二支,第三支捕掳队接踵而至。

壳丫头且战且退,直到退进瓦窑沟的旧营,依靠对该地域的熟悉和有利地形,才缓了一口气,再看看手下已经不足三百五十人。

胡杨不敢将已经快要失去理智的赵利斌和他还不摸底的黄绪磊留在城中,真有个变故,可不单单只是兵力损耗,宁武城这颗钉子被拔了,那可才是真出了大事。壳丫头救不救,怎么救就成了大问题,于是他一边飞鸽传书庆城,一边派出大量斥候反复确定北沧在附近的有无大军埋伏。

李惊澜只身返回宁武关,问了胡杨三个问题:“我大秦边兵可丢弃过自家兄弟?我大秦将军的人头可曾遭到如此羞辱?宁武关重要还是北境的士气重要?”

其实无论上一次,还是这一次,细节之中能够体现出胡杨作为一名优秀将领的品质,并未犹豫多久的他,令赵利斌守城,亲率三千人马前去瓦窑沟营救被困的三百秦卒,而李惊澜和黄绪磊从军中选了三十名好手星夜摸出城外,他们的目标是,夺回花将军的人头。

出城四十里,李惊澜在急行中突然问黄绪磊道:“老黄,在你看来壳丫头和那三百骑重要,还是花将军的人头重要?”

黄绪磊心里咯噔一声,不由的停住自己的脚步,宁武关三大马匪,迭台寺先降后叛,壳丫头深陷绝境,只剩下自己,说实话真有些兔死狐悲的意思,甚至都有了不好的想法,这个局到底是偶然,还是胡杨清除异己的手段,花亦缺一死,赵利斌孤掌难鸣,迭台寺反了,壳丫头要是死在瓦窑沟,胡杨就可以将这近一万兵力,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面对李惊澜的问题,黄绪磊一身冷汗。

李惊澜扭头看见黄绪磊的状况,眉头一皱,便明白他是想岔了,“老黄,愣什么神儿?”

“花将军的人头重要吧!毕竟是从五品的偏将军,大秦丢不起这个人!”艰难的说出这句话,黄绪磊心里不由的深深叹了口气。

“老黄,你离家时间太长了!”李惊澜稍稍缓下自己的脚步。“现在没时间给你解释,明天你就可以看到,好好看看,你就会明白你怀里的那张铁牌的意义!”

三十二人悄然摸进瓦窑沟外围,在李惊澜的特殊天赋之下,所谓的斥候,就像明净夜空中的星星一样,在无声无息中就扫出一条通道,北沧的阵营就展现在面前。

瓦窑沟是一个两头狭长,中间宽敞低洼的形状,居高临下看起来像是一只眼睛,原本西面的狭沟,是作为马匪的后路,可为了避免两头受敌,壳丫头已经让人用巨石封死了西面的狭沟,三百人守在宽约三丈的东口,也算是易守难攻。

迭台寺的匪众在东口的另一端,看样子不过一百来人,甚至还少,显然是两日间进攻的主力,外围是北沧军营,大致两千出头,但看得出并非隶属一方,通红的篝火堆三三两两的聚集成团,分成几个阵营。

李惊澜看清楚状况,便随便寻了块石头,趟开雪地,在地上不断地写写画画,速度很快,然后站起身来望向瓦窑沟。

黄绪磊试探着问道:“李将军,人多容易暴露,不如让兄弟们后退接应,你我二人夜探敌营,先把花将军人头抢回来?”

“你看,被困的兄弟们与北沧军营有何不同?”

黄绪磊展目望去,北沧军营篝火点点,而瓦窑沟内,只有两堆篝火,还是远离东口四十余丈,这是为了防止北沧军卒的冷箭袭击,三百军力,只够牢牢守住狭窄的东口,这就意味着,每隔一段时间只有少数人能够轮换到篝火前取暖,北境冷风如刀,长夜漫漫,兄弟们无时无刻的不在受苦啊!

黄绪磊双拳紧握,嘎嘎直响。

“老黄,叫兄弟们把刚才灭了的斥候身上的衣裳剥下来!”李惊澜突然下令。

“这……李将军,你……”黄绪磊饶是胆大,也被将军的想法震惊。

“老黄,你听过‘营啸’么?”

黄绪磊咬咬牙,轻轻的跺了一下脚:“奶奶的,老子赌了!”扭头和兄弟们一起干活去了。

李惊澜眼神再次飘向瓦窑沟东口:“兄弟们,且稍等!”

兄弟们三番五次的让壳丫头轮休,她并未答应,就算是让她到背风的地方缓一缓她同样也没答应,凭她的武道修为,扛过这一晚没什么问题,至于明天,既然已经被北沧缀上,并且围在这个山坳,就是个死而已,不必留力。这一点,她看得很清楚。

再怎么粗犷的女人,在身临绝境的时候也会想的很多,壳丫头倚着一块巨石,独自思索。亲兵也就是原来瓦窑沟的兄弟李胡子端着一头盔热水,让她驱驱寒。

“头儿,你说宁武关那边会不会救我们?”

“李胡子,你他娘的不要瞎想,不是救不救的问题,是能不能救的问题!忘了前面那一仗了?上一次胡将军就施了空城计,这一次还能?以前做无本的买卖,这块儿地方我们可以任意驰骋,可如今咱是什么?大秦的边卒,不是说咱们不重要,可比起宁武关来,胡将军他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就算是庆城将军,也一样担不起!”

“唉,我何尝不知道,可是,就是觉得心里有点憋屈,好好的马匪不当…….”

“啪”壳丫头一马鞭抽在李胡子的肩头,疼得他龇牙咧嘴。

“难怪人家边卒瞧不起咱们,一大老爷们儿事到临头还扯这犊子?你看看身后那些宁武关的爷们儿,该吃吃该喝喝,明儿早上拼死一个算一个,那才是真爷们儿!老娘就算再看不惯官军,北境边卒那也是响当当的!一个个吹牛皮的时候,说自己烂命一条,跟谁死磕不是磕?哟,李胡子,你他娘的怂了?瓦窑沟的脸,都他么让你丢尽了!”

李胡子挨了这一鞭,脸色不变,可壳丫头这番话一出来,这个七尺汉子双目尽赤,“大当家的,俺没怂,俺李胡子早死早超生怕个卵!可你……”

“婆婆妈妈个毛,不就是可惜老娘没下了狠心把那小白脸儿睡了?咋,就觉得老娘真没人要了?”

“俺就是觉得,大当家的就凭你这相貌功夫,亏大了!”

壳丫头一脚踹在李胡子胸口,“滚!”

李胡子跌出几步远,爬起来扭头就跑,边跑边说:“大当家,明天李胡子不死,就把那个小白脸麻翻了,给你下酒!饱饱的吃顿肉!哈哈哈哈哈!”

第二卷不 不平之处且放声 第五十章 一帮疯子

说实话,黄绪磊并不明白营啸有多严重,江湖上的汉子习惯于独来独往,从没有入伍经验的他,觉得这不过就是一场偷袭,虽然透析从来都是马匪的强项,但三十二人偷袭三千人,这,作为这片平原上最胆大的马匪,都就得匪夷所思,再说这正面战场上的一仗不是说好了由胡杨来打么?小分队只是为了保护花亦缺的身躯不被狗急跳墙的北沧人损坏。怎么就成了这种局面?

三十二人中有二十一人是马匪出身,都狐疑的望着黄绪磊,李惊澜看在眼里,却并未做出解释,只是望着九个边卒出身的汉子。

“将军,马栏那边有没有机会?”其中一人提醒道。

“北沧与我军不同,尤其是捕掳队,人不离马,制造大队马匹受惊的几率很小,不过你提醒的很好,马匹多多少少会受火光影响,有会暗器的兄弟可以多之几支火把,目标是帐篷,我们主要目的是制造混乱。而不是杀敌!主要目标是趁着夜色中捕掳队不敢跟我们对赌,而是会后撤一段距离,看清楚状况。在这段时间内,如果有机会汇合瓦窑沟内的兄弟们尽量汇合,如果不能,抢到花将军的遗躯,就近隐匿。都明白没?”

九名边卒迅速的将命令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齐声道:“明白!”李惊澜这才望向黄绪磊,:“老黄,你们负责外围放火,救人!速战速决!”

黄绪磊低了一下头,有抬头看了看几个边卒并未有任何变化的脸色眼神,站起身来冲李惊澜躬身一拜,才转向自家兄弟:“兄弟们,我黄绪磊活了半辈子,这才明白过来,以前都白活了,都是大老爷们儿,兄弟们跟我一样走上那条不归路之后,谁特娘的都自诩没怕过死,可真正事到临头才明白过来,跟这些也许武道不如我们,马上功夫不如我们的边卒兄弟的差别,信任,当马匪当惯了,除了自己谁他娘也也不信,总在打自己的小算盘,怕被别人惦记,算计,都快成了娘们儿了,都说咱们是悍匪,悍个屁!都以为这是赌钱?真特娘的扯淡,看看那里,那里吊着我们的兄弟,老家有句老话‘关门打崽子,出门护崽子’,花将军再对我们不好,那也是自己兄弟,自家兄弟就得埋在自家坟里,要不然就对不起祖宗!是爷们儿的都给老子往前冲,尿不到一个夜壶乘早给老子滚,别到时候拖后腿。”黄绪磊从怀中掏出那块黑铁牌子,高高举起:“从今儿起,老子跟它姓了!”

二十一人,不曾犹豫,齐齐摸出铁牌,握在手中,狠狠的拍在胸口,大言稀声,三十二人做了同样的动作,铁血无声。

三十二只火箭抛射一轮。

数十只火把,飞掷。

“杀!”

一声大喊,每组七人,呈扇形发起冲锋。李惊澜一马当先,钢刀蓄力一击,“轰隆”三丈之内人马俱碎。先声夺人。

北沧军营瞬间人喊马嘶,乱作一团。“秦人杀过来啦!快跑啊!”

“快上马,快上马!”

“散开,散开,别让秦人杀穿!”

身着北沧军服的秦军用北沧话大喊,无论是与北沧打了几十年仗的秦军,还是骑墙多年的马匪,几句简单的北沧话喊得溜熟。

这几句话其实很有学问,就是制造更大的混乱,一句接着一句,让突然被袭击的北沧军丁没有时间去思考,没时间反应,夜间被袭,作为马上民族的北沧人,下意识的被引导着,来不及反应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而是第一时间去寻找自己最忠实的伙伴,马!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是去找马,不去想如何稳定局面,那么混乱就会迅速加剧。

上马之后,一般来说就应该找自己的十夫长,百夫长形成聚集,形成战斗力,李惊澜早已预料到,所以,在加剧混乱之后,让大家大喊:“散开!”没有统一方向的散开,营啸必然会发生。十夫长,百夫长,千夫长,在向外冲的时候,根本不会在意前面堵着自己的是谁,都会存在,先冲出去再说的心理,他们会首先举刀砍向自己人。

只要有一两个人出刀,整个军营就会自相残杀。

李惊澜的每一步算计,都妙到毫巅。

而以小队为单位的秦军,便乱喊,边以六花阵在外围展开屠杀。

“秦人杀过来啦!快跑啊!”

“快上马,快上马!”

“散开,散开,别让秦人杀穿!”

身着北沧军服的秦军用北沧话大喊,无论是与北沧打了几十年仗的秦军,还是骑墙多年的马匪,几句简单的北沧话喊得溜熟。

这几句话其实很有学问,就是制造更大的混乱,一句接着一句,让突然被袭击的北沧军丁没有时间去思考,没时间反应,夜间被袭,作为马上民族的北沧人,下意识的被引导着,来不及反应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而是第一时间去寻找自己最忠实的伙伴,马!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是去找马,不去想如何稳定局面,那么混乱就会迅速加剧。

上马之后,一般来说就应该找自己的十夫长,百夫长形成聚集,形成战斗力,李惊澜早已预料到,所以,在加剧混乱之后,让大家大喊:“散开!”没有统一方向的散开,营啸必然会发生。十夫长,百夫长,千夫长,在向外冲的时候,根本不会在意前面堵着自己的是谁,都会存在,先冲出去再说的心理,他们会首先举刀砍向自己人。

只要有一两个人出刀,整个军营就会自相残杀。

李惊澜的每一步算计,都妙到毫巅。

而以小队为单位的秦军,便乱喊,边以六花阵在外围展开屠杀。

李惊澜一马当先,钢刀蓄力一击,“轰隆”三丈之内人马俱碎。先声夺人。

北沧军营瞬间人喊马嘶,乱作一团。“秦人杀过来啦!快跑啊!”

“快上马,快上马!”

“散开,散开,别让秦人杀穿!”

身着北沧军服的秦军用北沧话大喊,无论是与北沧打了几十年仗的秦军,还是骑墙多年的马匪,几句简单的北沧话喊得溜熟。

这几句话其实很有学问,就是制造更大的混乱,一句接着一句,让突然被袭击的北沧军丁没有时间去思考,没时间反应,夜间被袭,作为马上民族的北沧人,下意识的被引导着,来不及反应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而是第一时间去寻找自己最忠实的伙伴,马!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是去找马,不去想如何稳定局面,那么混乱就会迅速加剧。

上马之后,一般来说就应该找自己的十夫长,百夫长形成聚集,形成战斗力,李惊澜早已预料到,所以,在加剧混乱之后,让大家大喊:“散开!”没有统一方向的散开,营啸必然会发生。十夫长,百夫长,千夫长,在向外冲的时候,根本不会在意前面堵着自己的是谁,都会存在,先冲出去再说的心理,他们会首先举刀砍向自己人。

只要有一两个人出刀,整个军营就会自相残杀。

李惊澜的每一步算计,都妙到毫巅。

而以小队为单位的秦军,便乱喊,边以六花阵在外围展开屠杀。

李惊澜,黄绪磊则展开身法在北沧军中寻觅百夫长,千夫长,进行绞杀,不到一刻钟,到处都是火焰,黑烟,血腥屠戮,北沧三千捕掳军,在夜色中的自相残杀里四散逃离。

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在自己的眼前竟然没有出现过一个秦人,杀出营地的捕掳军,半刻也不曾停留向着北方分散奔逃。

守在东口的被围秦军,从第一刻起就听到的嘶喊,看到了火光,但壳丫头强行压制住大家的兴奋,谁知道这是不是北沧人的诡计,直到黄绪磊亲亲至,三百秦军才欢声如雷。

李惊澜却并未让他们有平缓心情的时间,对于出乎意料的混乱和北沧军队逃窜的阵型经过迅速的分析之后,李惊澜做了一个更大胆的决定,追击。

留下五十人清理战场二百多人的马队衔尾追击,不管两侧逃兵,集中追击正北方向的沧军。锥字型的队形,前方全是身着沧军军服的秦军军卒,等到落后的沧军看到背后的秦军,早被中路凿穿,接着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二百多人,追出三十多里,战损不过二十多人,还有近一半是夜里马失前蹄。杀敌八百有余。

凌晨,曙光渐亮,停止追击的秦军,在回返的路上又围剿了几队两侧聚拢回来形成小队的沧军。

瓦窑沟急行军到达瓦窑沟的主力秦军汇合,胡杨拉开战线进行了一番清剿不过斩杀一百多沧军。

太阳升起,朝霞落在布满血腥和战火硝烟的沧军营地,与周围的雪白形成视觉上的巨大冲击。

胡杨望着北方布满凌乱的马蹄印沉吟不语,斥候队已经派出,但他的心却一直吊着,隐隐绰绰中,他仿佛感觉到一些什么,但是战争从来都不应该是靠感觉的,作为一名百战沙场的老将,他抓了把雪狠狠的搓在脸上,冷静,冷静。

就在这时候,地平线上一杆黑旗由远及近,胡杨双目中迸发出惊人的光华,正北方向,二百多人的骑军踏雪归来,双侧马镫上,挂满了沧军以及叛匪头颅,一千四百二十二颗头颅,李惊澜面对胡杨和三千宁武关军卒的致礼不曾停步,马首直直行向花亦缺的遗体。

跳下马来,将乔岩的头颅摆在花亦缺的身边,第一颗,第二颗是沧军的一名千夫长,第三颗,第四颗……

加上胡杨收拾战场,以及后来清剿斩杀的沧军,在花亦缺身边一千八百颗头颅堆成一个硕大的京观。

接着李惊澜才冲着胡杨深施一礼,默默地站到胡杨身后。

与此同时以胡杨为首的三千二百四十一名秦军,同时右手捶胸,大声喝道:“送花将军,送花将军,送花将军!”

声震云天。

胡杨转身重重的向李惊澜一抱拳,张嘴想说些感谢的话,望着李惊澜,黄绪磊,壳丫头,那一身身血色冰甲,又觉得有些矫情,嘴唇微动,低声骂了一句:“一帮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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