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重生之生死相思 - xp1024.com
《步步重生之生死相思》


第一章 随风归去

随着耳边十四声嘶力竭的哭声渐行渐远,我的身体也愈发轻盈起来。周遭一片混沌,白茫茫的不知身在何处。我用力反复揉了几下眼睛,再次睁眼时是满目冲天的火光。可为什么我一点不觉得疼呢?火烧了不知多久慢慢熄了。滚滚浓烟中我不经意低头看见了灰白的一捧。远处十四摇摇晃晃地走近了,踉跄跪在地上嘴里絮絮叨叨地“若曦若曦”念着不知什么话,抖着手一把一把地把这些灰烬和零星几块碎骨收进了个白玉坛子。我登时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人死后的景象了。我抬起头看着太阳沉沉西坠,天色暗了下来。十四收好了我的骨灰,巧慧边拉他站起来边劝道:“十四爷,回吧。”可他却依旧呆呆地杵在那里,巧慧也陪着默默地擦眼泪。一阵风刮过,灰黑的碳末翻飞,可我已经都感觉不到了。

当漫卷的尘埃再度落定时,眼前突然灯火辉煌起来。怎么一晃眼间我又回到了自己魂牵梦萦的养心殿了呢?来不及思量,便提起右脚举步跨了进去。悠悠抬起头,看着那个取走我魂魄的四爷一如既往地埋首于层层奏折之中。一切好像还是和过去一般摸样,一切又好似不同了。到底什么地方变了呢?轻轻向御案靠过去仔细端详之下惊觉怎么半年时间四爷两颊竟陷了下去!顿时眼前模糊起来。许是被我直勾勾地盯得久了,他向上抬了下眼,马上怔住了。喊着“若曦”就起身绕过御案冲了过来,结果一把扑空。刹那间的四目相对,我什么都明白了。不管为什么你不能来送我,都不重要了。思念瞬间排山倒海把你我淹没。背对而立,我知道此刻的你定是和我一样任眼泪决堤。

接下来的两天,我就这么守着我的四爷。一如既往地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他日以继夜的为他的大清不眠不休。我不知道他能否看到我,或许能吧,他总时不时地抬头回望,时不时地停下来揉揉左边的肩膀。我也不知道我可以这样守多久,或许我在等吧,等传说中的牛头马面。可是我没等到他们,却等来了“恂勤郡王侧福晋马尔泰氏殁”的消息。看着四爷在十三面前一点点崩溃,我心如刀绞。好想冲过去抱住他告诉他我就在这里。可是我却只能站在这里看着,就这么看着看着他踉踉跄跄地由十三扶着走出养心殿,登上马车,冲进我的灵堂,冲着十四高声呵斥“就是要欺负你!”。

我的四爷啊,“对不起,对不起要不是我的任性要不是我的绝然离开你是不是会好过一点”我对着灵堂里扭作一团的三个人哭喊,可是没人能听到。

哭得没了力气,没了声音,瘫坐在四爷对面的地上,就这么盯着他。看着他流干眼泪,抱着那只白羽箭痛心疾首地一遍遍叫我的名字。而我就这么一遍遍的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怎么才能让他好过一点?”可是我能怎么办?我已经死了啊!要是能从新来过,我一定不要他这么难过!一定不要!原来自己到底还是放不下也忘不掉啊

窗外鸟鸣声热闹起来,天色渐次泛白。眨眨早已干涩的眼睛,目光送枯坐一宿的四爷艰难站起身来迈出门去。而我早已再没有力气追随他而去,所能做的也只是抬起手轻轻描摹他一夜间略微佝偻的背影,轻轻呢喃出心底最后的念想“要是能重新”

第二章 幸或不幸

略微抬起的手被人一把握住,登时吓得我霍地坐起身来。耳边传来巧慧还略微稚气清脆的声音:“太好了!二小姐你终于醒了!”我瞪大了双眼,却迟迟不敢望向旁边兴奋得叽叽喳喳的她。迟疑间,有些纷乱的脚步声已经传来。姐姐那久违了的一声“若曦”让我再顾不得所有,一把掀了被子光着脚,直接扑进前脚刚踏进门来的姐姐怀里。“好了好了,阿弥陀佛,总算没事了。大夫说,只要醒了就没事了哈。”姐姐轻声拍背被哄我。我一时间鼻子止不住发酸,埋首在姐姐肩窝,双臂越收越紧。“好了好了,不哭了啊!你快要勒的我喘不上气来了。”姐姐边轻轻拉开我的手臂边依旧柔柔的笑着看我。恍惚中门口风华正茂的姐姐微微笑弯了双眼,背对着盛夏晌午的日光,一切美好的那么不真实,仿佛这就是天堂。“你呀,这病还没好,怎么就光脚下地了呢!”我木然的盯着姐姐的脸,任由姐姐拉着手腕,坐回床塌上。姐姐看我不说不动,察觉到似乎不对,赶紧要差人请大夫。我终于反应过来,紧忙拦下来“姐姐,我没事了。就是睡得久了,脑子有点木。”说着有点不要意思的笑了。我是多久没这样会心的笑了呢?不记得了啊。姐姐看我又有些晃神,又是摸头又是捏手臂地再三确认我有没有不舒服。然后扶我再次躺下来,说道:“你先再躺会,我已经吩咐厨房炖你爱吃的百合莲子粥了。”我不知道能和姐姐相聚多久,所以一刻都不肯撒开地握着姐姐的手。但又怕她担心所以只轻轻再三安慰她:“我真的没事,没一点不舒服的。就是好想姐姐啊。”说着又不争气地落下泪来。这时门外传话来说粥炖好了,姐姐捏着手绢轻轻擦掉我的眼泪说“傻丫头。怕是又撒娇让我喂吧。”边说边一口口喂我吃粥。或许是人家的烟火气下肚吧,一碗粥吃完才让我渐渐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姐姐怕我大病初愈,体力不支,喂我吃完粥又把我按回了床上说:“你得好好休息才能好得快,再睡会吧,乖!”而她则遣散了周围伺候的丫头,守着我靠着床柱打起盹来,看来这些天来恐怕是把姐姐给累坏了。

我哪里还有睡意,这里与曾经八爷府里我的闺房别无二致,我盯着床帐慢慢回想。回想那纠结的一世,回想那更加遥远仿佛大梦一场的现代生活。到底哪个是真?我明明死了,明明都要散在风里了,怎么转瞬又回到了八爷府上,回到了这个一切纠缠开始的地方。看着睡得安然的姐姐,我心里有那么一瞬是幸福的。再次看到姐姐真好,看来上天恐怕是听到了我那最后的一念执着。是不是我又可以再次看到四爷,那个还没有经历一切痛苦波折的四爷!还有那些让我心里倍受挣扎的其他几位爷呢?可是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要再次经历那痛苦的二十年看着他们一点点彼此势不两立?天!难道这就是代价?!让我再生不如死、步步惊心地活一次!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第一次,我只是怕,怕卷进那样的历史洪流。可带着第一次的种种记忆伤痛,我恐怕连面对他们的勇气都没有了。如果我不回来,是不是会更好一点?

“若曦、若曦”姐姐突然的呓语,拉回了我的思绪。我一咕噜爬起来,一手搂住姐姐,一手抓紧她冰凉的手,赶紧安慰道:“我在,我在。”姐姐用力回握了一下,轻声说“唉,自从你打阁楼上滚下来,我这颗心就一直悬着。你啊”看着姐姐有些赤红的眼睛,我暂时挥散了心里的层层灰暗,扯起嘴角打起精神说:“姐姐放心吧!我长大了,不会再给你惹祸了。以后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姐姐却什么也没说抱住我,用她漂亮的下巴一下下蹭我头顶,把温热的眼泪一滴滴地流进我头发里。看来我还是撒不开手啊!

第三章 若曦,若曦?

随后的几天里,姐姐看我身子见好,也不再时刻守在我身边了。我也空出来不少的时间可以在八爷府里到处转转。回顾一下那前世短暂的快乐时光。好吧姑且称作前世吧。人家都说经历过生死的人,往往会看开很多事。而我呢?我看开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更加珍惜和姐姐相处的时间。在她面前努力打起精神,扮演那个曾经的雀跃的自己。可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心里的苍凉一不小心就会露出来些蛛丝马迹。我那个心细如尘的姐姐又怎么会察觉不到,但她只当是我大病初愈又忧愁着入宫的事,也就只是拼尽全力哄我开心。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就成了一双姐妹对着彼此拼命演出的戏码。无奈啊,只好轻轻叹口气。

“二小姐,二小姐?”走在身后的巧慧忽然绕道我面前直勾勾的盯着我的脸,正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我被她突然来的这一下弄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晃晃手里的柳枝问“啊?”“二小姐,你又叹气了。以前大小姐一叹气,你总是说不晓得哪多出来的那么多口气。可现在呢?两个小姐都这样了!刚开始大小姐还高兴说你因祸得福一下子懂事了,可如今她都担心起来了。你到底怎么了?”我匆匆敷衍她:“我挺好的啊。饭照吃,觉照睡。可能天气热的心烦吧。”巧慧可能也感觉到我的敷衍,满脸狐疑,“好在这眼看着就出伏了,你可快点好起来吧。大小姐近来在佛堂呆的时间更长了,总这样对贝勒爷爱理不理的,膝下又没有依靠。以后连那起子格格什么的都要欺负到家门口了。可怎么办啊?”我看了看巧慧脸上还青春飞扬的神采,但笑不语。转身走过假山在树下的大石头上坐下,顺手拉着巧慧也坐下来。她似乎有些挣扎,我按住还想起身的她,顺势靠在她肩上,抬头看着阳光透过层层斑驳的树叶射下来,有种宁静安逸的错觉。轻轻的道出:“别人只有拿你在乎的事情才能伤害你,姐姐根本不在乎这些。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巧慧忽然一脸的不赞同,扭过身子冲着我“可是”还没等她可是完,假山后面的一声“呦,我当是谁。”就生生打断了巧慧的话。我俩匆匆站起身来,听这大嗓门就知道那个炮仗来了。看来该来的总是要来。我头也没抬,冲着来的九爷和十爷请安道“九爷吉祥、十爷吉祥。”

“起来吧。”十爷依旧笑得阳光灿烂的,“呵呵,都说这八哥府上来了个十几岁的马尔泰家的小格格,刚才我还在跟九哥打赌远远看着不是明玉,跑不了就是马尔泰家的了。九哥还跟我辩:听说话一个小丫头片子哪会有这见地。这会儿不也吓得连头也不敢抬了。”我听了原本想顶他两句,但一转念心下微微一涩:要是这个炮仗就一直这么傻乎乎地快活着该多好。这一晃神间,竟也不管不顾地盯着他发起呆来。一时间我把十爷瞅得也愣住了,巧慧赶忙拉了拉我衣袖,示意我逾越了。等我回过神来才注意到九爷也在探究的上下打量我,悠悠问道,“你就是马尔泰家的小格格?”我无意与他多说半句遂直接回道,“回九爷,正是。”这话如果是出自当年那个雍正爷的若曦口中,哪怕是给康熙爷奉茶的若曦口中都没什么,可如今出自八爷十三岁的小妻妹的口中,的确冲了些。刚出口,我就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可如果让我重新回答,还真就没别的话。想起玉檀对他我的态度永远都好不了了。“呵”他听了倒也没追究,只是微微愣了一下,眯着眼继续看我。我懒得理他只当没看见。十爷这个二愣子倒像是根本没听出来一般,直愣愣的问:“马尔泰什么?”我实在无奈心想:唉,无语啊。我的十爷啊,你可长点心吧!就算你贵为阿哥,人家女孩子的闺名,既然没主动提,就是不想说呗。你还追问个什么劲儿啊!唉,好吧,您是贵为十爷。是不同滴!“马尔泰若曦”我也毫不客气地直愣愣地答了。于是,三伏天里,四个人间的气场让人穿棉袄都哆嗦了。“马尔泰若曦,马尔泰若曦,嘿嘿,不错”十爷一副毫无察觉地叨咕着就这么走了,而九爷也顿了下跟上去了,两三步后又回头瞥了一下。我这里敷衍了一句“送二位爷。”管他们听得到,听不到,反正也没人在乎。然后转身捡起刚才丢在地上的柳枝,边揪柳叶,边朝姐姐的闺阁晃去。

第四章 金风?玉露?

这一路上巧慧各式说教,什么“二小姐啊,两位爷问话咱得加上‘回某某爷’才行,可看您回九爷时不也加了吗?可不是说加上这个就可以了的,咱说话得恭敬着才是。”什么“就您这么个回话法,那二位爷要是一个不高兴咱吃不了兜着走啊。”被她念得受不了,我站在姐姐门前的台阶上突然转身问:“那他们追究了吗?”巧慧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我接着说:“他们是不会追究我这个小丫头的,不值当。”姐姐听见我们说话忙叫丫头把我们迎进去,又是打扇子又是绞帕子擦脸的一通忙活。我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就轻描淡写的说“就刚才来时遇到了九爷和十爷。”而还没等我这边忙活完,巧慧那边已经噼里啪啦把大概经过跟姐姐说了个差不多,顺带表达了她的心当时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姐姐先是没说什么,看见我忙活的差不多了又叫人赶紧摆上了午饭。遣了那些个丫头婆子的,就我俩吃饭时,姐姐才柔柔的开了腔:“你呀到底是要进宫的人。虽然这次摔了一下人一下子长大了似的。可为什么总觉得你的眼睛里多了那么些个愁。在我这倒还好,下面的人都说你近来基本都不太说话对个空窗都能呆上个把时辰。”看我举着碗筷不动,她停下来,往我碗里填了两片我素来喜欢的藕片,接着说:“以前你的嘴停不下来,也没这么担心你。现在反而你只要张嘴句句戳人心窝子。这要是将来进了宫,唉”我放一片藕片进嘴里,细细咀嚼。姐姐后面的话我倒是都没听见,就那句,“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戳人心窝子”让我心里立马翻江倒海起来:什么时候开始,居然我自己都变成了他?!

姐姐说了半天看我又魂飞天外,就再次停下来,用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询问我“听到没有?!”,见她这样,我只好又挤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继续安抚她:“姐姐,放心。我有分寸。尤其宫里是最容不得真话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还是知道的。”是啊,在宫里打滚二十年,怎么说话是看家本事啊。只不过现在,全都懒得说了。于是姐姐欲言又止,任我默默地吃完了一小碗饭。我然后起身跟姐姐告退出来。

沿着长廊,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前院的一处小亭。亭前的一小片睡莲又让我想起了那遮天蔽日的荷叶。随口吟道:“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现在的他又在干什么呢?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润的嗓音“微风摇紫叶,轻露拂朱房。中池所以绿,待我泛红光。”那个即使只用听都能觉察出他嘴角含笑的声音啊,早已随岁月消失的声音!如今就这么在耳畔响起。眼前月白色身影浮动,我缓缓转过头去,看见那含笑的眉梢眼角,一时忘了动作。见我没反应八爷又继续:“南朝沈约的《咏芙蓉》。”我悠然一笑端端正正垂首给八爷一福“若曦请姐夫大安。”是的这次我叫的“姐夫”,是时隔这么多年对于他当年的种种关照的感激,也是对于眼前这个依旧和风霁月的八爷的感慨,更是对于四爷曾经的也必将给他带来的伤害的感叹!对不起,八爷,在重逢的这一刻,若曦在此其实也是在跟你拜别。“起吧。若曦你来了这么些日子了我一直在外面,今天本来和你姐姐打好招呼去陪你们吃饭的。结果刚才忽然来客人,又给绊住了。你姐姐说你爱吃甜的,正好他们从外面带了些糖莲子,你拿去吃吧。”我双手接过又是一福身“谢谢姐夫。”他轻轻一扯嘴角问:“身子没事了?”“嗯,全好了。”和他说话想不如沐春风都难。“你那时候从上面滚下来,我又不在,确实给你姐姐吓坏了。不过现在看你的样子,还真是因祸得福了。好啊,这样以后在宫里倒是会让你姐姐少操不少心。”他说着转身悠然踱向亭外“我还有事,想必你姐姐也正歇午,你也早点回去吧。”“恭送姐夫。”我再次深深一福。他转过头来颔首而笑。随即又向书房去了。我低头打开纸包,捏一颗糖莲子放入嘴里。再多的糖也掩不住它心里的苦味啊。

第五章 与你擦肩

随后的几天,用下人们的话说我愈发变成了“一尊泥胎塑的菩萨”。每天我踏着朝露起身来到这处莲池,斜倚着美人靠含着糖莲子发呆。晨曦里那一片片浮在水面上的莲叶像是点在池子里刚微微化开的碧色墨点,叶子上星星点点的露珠时不时折射出五彩的微光。清风拂过初初绽放的粉紫色莲瓣轻轻颤动流光溢彩甚是娇俏。这样的睡莲配八爷倒是相得益彰了,华丽丽的,只是柔美得不太真实难免要入了“待我泛红光”的梦境中。哪像那一片一眼看不到边际的荷塘,沉浸其中的我并没觉得像四爷所说的“过多沉溺于旖旎风光,只会乱了心志。”相反坐在船上,我只看到身边的荷叶可以遮天蔽日,可以化作利刃切入肌肤,可以承受大雨倾盆。有时候真是纳闷区区一片叶子而已哪来的这么柔韧的力量,可是握在手里时方才觉察出原来那叶子的茎都和四爷的辫子差不多粗了。恐怕也只有配上这样的叶子才可以开出那虽然粉嫩却傲然挺立于水面之上的圣洁的花来。荷塘这样的气魄哪里是区区莲池可以相媲美的呢!只愿在狂风骤雨之后这一池睡莲几经沉浮还能开得出花吧。

嘴里的莲子越发苦起来,于是探手想再摸一颗,才发现已经被我吃光了。唉,这会儿要是在荷塘就好了,说什么也得逼他给我摘颗新鲜的莲蓬才是。无奈起身往回走。还没等我跨过我那小院子的月亮门儿迎面就看见巧慧急匆匆的往外赶。“哎呀二小姐,你可算回来了。”看看天色离午饭还有一会儿,我纳闷“有事吗?”“这不十爷下个月要做寿嘛,咱府上各屋里头都忙着量衣服呢。大小姐就知道你又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一大早儿就打发我来请你过去。我这后院儿园子里都四下找了你一大圈儿了。快点的吧,大小姐怕是都要等急了。”说着拉着我就要转身。“诶,等等。”我按住她抓着我的手,冲着屋里喊:“娟子把那糖莲子再给我抓一把。”娟子赶忙推了窗探出头来:“二小姐,最后那点儿今儿早上都包给你了。”“那给我把装匣子里的那个粉荷包拿来。”我心里盘算着量好衣服吃好饭正好可以趁姐姐歇午溜出去再买点儿。这边儿巧慧都急得要跳脚了。我刚接过荷包没等揣好,就被拉着一路小跑。

等量来量去里里外外折腾下来饭点儿都过了,匆匆吃好,看姐姐也倦了。我便起身告辞:“姐姐这一大上午忙着量衣服你也倦了我就回去了。”姐姐轻轻啄了一口茶盖好放在桌边抬眼看我“这又是忙着去哪儿玩儿?”我一脸谄媚,“看你说的,难道姐姐愿意让我闷在屋子里供着?”姐姐微微一笑,“好啦,别走远了,让巧慧陪你吧。”“姐姐好梦。”我微微一福。门口丫头打了帘子我三步并作两步出门就往后院角门去了。后面巧慧忙跟上来:“二小姐,等等。”我回头冲她绞缬一笑:“可跟紧了,一会儿把我给跟丢了看你怎么和姐姐交差。”一路上故意和她卖关子。等到角门前,正好四下无人。她一句“二小姐”还没出口就被我把嘴捂住了。瞪着眼唬她闭嘴,然后匆匆拉着她就出了院子。回身特意掩好门,但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看我熟门熟路地往集市方向去,巧慧又大了胆子开始念了。念就念吧,反正她也拦不住我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来到市集上,我的心其实是无比雀跃的。深深吸口气热乎乎的泛着淡淡的灰土气。多少年了,都没能再这么自由自在地走在大街上。午后的街上人并不多,稀稀拉拉的,人们都家里歇午呢。我倒是可以得空慢慢逛逛路边的摊子,转转路两旁的各式铺子。很是享受小贩们的吆喝声和看到的主顾上门忙着招呼恭维的市井气。真好!要是眼下旁边站着陪我等小二称糖莲子的不是巧慧而是四爷就更好了。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一天?还会有吗?

想着想着就没什么心情逛下去了嘱咐巧慧拿好了之前买的白坯鼻烟壶和画内画的工具就要打道回府了。打开纸包着的糖莲子,捏一颗送进嘴里,还没等重新包好,巧慧拉着我就往旁边退。原来一队紫禁城的禁卫军来清道了。转眼间就封了路。把我们这些闲杂人等拦在了路边。旁边也不知是哪个侍卫推搡的狠了,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叫花子就直接扑倒了身后的鸡笼一时间鸡飞狗跳。远处飞驰的马蹄声和虽远却无比清晰的一声“驾!”一下子把我定住了。回转头瞬间眼前一片模糊。伴着耳边马萧声,等我闭眼再睁开时上一世他勒缰回马的紫色身影和眼前的重合。我下意识的屏了气,整个人开始哆嗦起来。手抖得止不住,一大包糖莲子就这么滚落他马旁。瞥见地上突然滚落的糖莲子,他抬手止住了我旁边刚欲朝我动手的禁卫。就那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就这么一眼,我以为今生不一定能等到的这一眼。我紧紧揪住自己胸口的衣襟,捂住嘴无声的嚎啕。眼看着他高喝一声“驾!”看也不看马前面趴在地上请罪的禁卫和老叫花子,再次策马朝着大栅栏街口牌坊飞奔而去。

第六章 相忘江湖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府。不知道后来姐姐是怎么安慰哭到直打摆子的我的。大半个贝勒府的下人都受了罚,当然包括巧慧,连姐姐都受了牵累。府上又是请大夫又是请道士的,生怕我这是中了什么邪。这些都是后来听娟子说的。他骑在马上的那深深的一眼就像是一道符咒,订进了我的眼里就再也拔不出来了。这几天我的脑子不大好用,有点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眼前来回晃过的都是四爷。茶饭不思,房间都不出半步。我开始不分昼夜的画鼻烟壶。画坏一个再来一个。以前身边还有那么多他送的东西,我还可以日夜写他的字。如今什么都没有,我连笔都不敢提,就怕那一笔字给他带去丁点麻烦。就怕我给他带去丁点麻烦,像上一世一样。没有我他会不会少受些苦。而这一世恐怕我所能拥有的就只剩下那天的一眼。或许这就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好的。此生我为他而来,可是我只能选择相思相望不相亲。这样不见他就能不念了吧。在画光了我自己买的五个白坯之后,我央娟子托门房又买了十个。终于在第七个的时候大略能看出来三个小动物了。捧着这个鼻烟壶,我总算是回了些神了。

这两天或许是我闹腾的动静有些大了,这不八爷、九爷、十爷和十四一下朝,就直接到我这院子来看我了。一进门八爷就给我一次介绍“这是九弟、十弟、十四弟。”给他们分别请了安,我有些窘迫。八爷依旧云淡风轻的问:“没事了?”我红着脸回话:“回姐夫,好多了。”他经过我朝着我堆满颜料和画废了的鼻烟壶的桌案走去。“以后想要去哪干什么,跟我说。我也好派府上的侍卫驾辆车去。再不回声嫡福晋,让她安排也好。”我低声应着。其他几个人这时也看到了,纷纷凑上去。十四打趣我:“八哥,看来你府上怕是要出个女匠人了。”九爷也附和:“看不出来啊,你一个小姑娘心思深沉不说,还有这手艺。八哥,看来你是得了个好助力啊。”看我杵在旁边不说话,八爷转过来笑着夸我:“看来你跟你姐姐一样心灵手巧啊。”我更不好意思了“随便画着玩儿的。”这时候十爷那个小霸王举起来我那唯一一个成品,在我眼前一晃丢下句“送我了。”就出了门。我当时就愣住了。心想还真是个霸王啊!我好不容易画成一个,都不问我愿不愿意就这么抢啦。“谁答应你了!还我!”我拔腿就追,也不管剩下几个怎么看我了。

我俩就这么一个追一个躲,一路跑到了前院。看他站住了,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揪住他上去就掰他的手。他怔怔的小声冲我说:“若曦,四爷,四爷。”我没听清,一抬眼揪住十爷的手就松了,而十爷也刚好松手。啪一声,让大家都回了神。十爷马上蹲下身去捡那碎片。四爷低头看了一眼,撇撇嘴角什么也没说。十三忙着打圆场:“呃,若曦啊,让我十哥赔!赔个最好的。十哥”十爷赶忙附和:“是是,若曦,你说怎么赔就怎么赔。”而我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今生连唯一一个对四爷的念想,如今都碎在了他面前。我还能怎么办?于是我就这么看着我的四爷委屈的掉眼泪了。四爷看着我哭却依旧不动声色。而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越想越委屈,结果越哭越凶。十爷以为我是因为他结果急得不知怎么安慰才好。十三渐渐觉察出不太对劲,看看我再看看四爷问:“四哥,你们见过?”四爷这才转过去冲十三点头:“嗯,之前接皇阿玛回宫,路上我马惊了下,把她吓到了。”十三恍然大悟:“哦,这两天八哥府上都快翻了天。敢情这小姑娘不是中了邪。是因为四哥你啊。”这下弄得我和四爷都不好意思了。“好了,别哭了。这两天哭得还少吗?怎么一见我就哭成这样。”能这么安慰人的估计也只有四爷了。想到这我抬手抹干眼泪,破涕为笑。

第七章 银汉迢迢

十爷的寿辰转眼就到了,我该给他送点啥寿礼就让我犯了难。自打上次他摔了我的鼻烟壶后,他以为我一直生他气就总是心有愧疚似的,愈发殷勤起来。断断续续的打着各种名头见天换着样送东西,最夸张的居然把京城里两大名家的鼻烟壶各款一个用大箱子装着给抬来了。真是弄得我无可奈何,当然跟之前的一样也都被我给拒在了门外。可就这样到底还是免不了被姐姐取笑了一番,说为了给我搜罗那些十爷爱收藏鼻烟壶的事都被几位爷编排成了段子。这次他还特意想到八爷府上来办寿宴。这么一说我还真怕这二愣子寿宴上弄点什么幺蛾子出来。看来还是像上次一样给他唱首生日歌吧,顺便告诉他我不生气了,就此歇了吧。

十爷寿辰那天的天气格外晴朗,一大早我就换好了之前姐姐特意为我做的一身红裙,来到园子里陪姐姐忙里忙外。二十年来宫里大大小小的宴会我没少打点,这么个小家宴,自然不在话下。没多会功夫哪些人撒扫、哪些人布置,小到杯碗盘碟,大到戏台舟楫。万一这几位爷酒酣耳热,听腻了戏,想要游湖赏月呢。一番忙活下来最累人的不是事多,反而是做事的时候还要保持低调不引人注意。唉,敢情他十爷一个十七岁不大不小的生日整个儿就是我给他张罗的。眼看各处差不多都准备停当,就等着几位爷下朝了。

八爷带着九爷、十爷、十四先回来了。嫡福晋带着我们一干女眷迎出园子依次见礼。八爷上前扶了一把嫡福晋,松手冲着姐姐笑着柔声问:“这几天辛苦你了,都准备好了吧?”姐姐轻轻一福身“臣妾理当为嫡福晋分忧,一切都安排妥了。”说话间又回到了园子,嫡福晋近来小病不断,一路上即使有明玉扶着也还是白了脸下了汗。看得出为了八爷的面子她撑的辛苦。八爷轻轻扶住她的肘,低声说:“回去吧,你身子不舒服,今天没有外人。”十爷作为今天的寿星佬也朗声道:“为了替我张罗谢谢两位嫂子了。今天既然八嫂身体抱恙,就赶紧歇歇去吧。”其他几位爷也附和着。嫡福晋乐得清闲,福了福身扶着明玉就回去了。她和明玉刚走,后脚太子和四爷说着话就进了园子,十三两步外跟着。后面有个小太监捧着个大锦盒。看长度和盒子的花纹,恐怕跑不了和前世一样,是那个太子擅自挪用的如意了。没多一会其他几位爷也都到齐了。

他们兄弟入了东厢的主席,我和姐姐还有一干平时都没什么来往的女眷入了对面的另一桌。菜色酒水这么显眼,当然都是姐姐亲自定的。我就不动声色的加了一道百合雪梨盅。一到夏天四爷最怕暑气,平日里又容易上火,以前在养心殿的时候我天天给他炖。而姐姐权当是我想吃,一笑而过了。其实这次“回来”之后吃食上我也还是继续了前世后期在宫里的习惯。倒也不是像以前那样总不舒服,只是早已看什么都没啥胃口了。于是我就是全桌第一个吃完的,仗着我年纪小其他在座的又都是八爷府里无关紧要的人,本想跟姐姐打个招呼就撤的,结果还是被姐姐按住了手。“你自己点的百合雪梨盅都没怎么动啊。平时我还当你是挑食,现在这么多菜怎么也不见你多夹几筷子?”说着就又往我碗里添了块竹荪。我硬着头皮吃下,跟姐姐告饶。姐姐满眼忧虑,接着说“从一大早你就跟着我忙活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早饭就吃了一块玉蔻糕。大大小小那么多事,你打着我的名义全安排了,这会儿还是多吃些吧。”我只得埋首把我这份百合雪梨盅又狠狠挖了几勺。这才获准离了席。端着茶碗站在西厢外的廊上看着对面主席上他们一群兄弟难得推杯换盏喝的畅快。

从这里刚好能看见主位右边第二位上的四爷的侧脸。好开心可以就这么肆无忌惮的盯着日思夜想的四爷。虽然有些远,可正是这样的距离反而给了我一种像前世望着他时一样幸福的错觉。可为什么他还朝气蓬勃的侧颜,越来越模糊起来了呢?抬手一抹脸,原来又已经冰凉一片。记忆中就是在这里我们对视了好久,其实早在那时他的模样就深深刻进了我的心里。只是当时却不自知。正如他所说我根本不懂自己的心啊。如果那时候我能明白,自然不会说出那一串名字。那么之后的那么多年是不是就都不同了?是不是我和四爷就不必含恨而终?虽然眼泪依旧止不住,可是我知道此刻我是笑着的。因为今生一切还来得及。因为今生我为你而来,而你就在我眼里。

第八章 电光石火

人和所有动物一样,当被人盯着久了,总无意间会觉察进而回望。于是不期然间,我再次与四爷四目相对。我赶紧扭过头,偷偷用力擦干眼泪。等我处理停当,再看向窗口时,哪里还有四爷的身影。左右遍寻不着,我叹口气,只好随手放了茶碗,黯然下了楼。本想直接去戏台对面坐着等其他人下桌的。可刚转下楼梯,抬头就看见四爷还是单手握住自己的辫子梢,背身立于我面前。回头看我一眼然后直接朝着后边一片竹林走去。我心里狐疑他怎么这么快就跑这里来等我了。但我还是习惯性的想也不想就一路跟着他。一路盯着他昂首阔步的背影,心里却闪过的是他抱着我的骨灰蹒跚佝偻的样子。眼看眼泪又要夺眶而出,我赶紧深吸一口气,努力止住。我不想每次都让他看到我的眼泪。我只求他今生好好的。苦就苦我一个就够了。

清幽的竹林小径旁是一套石桌,别有一番天地。这样幽静的地方,孤男寡女的。若不是太了解他,我还真得怀疑他的心思了。他忽然侧过身盯着我的眼睛问我:“你打算把我的后背烧个窟窿不成?”说完便一抖衣袍坐在了个石墩上。然后抬眼示意我坐在旁边。我微微一福谢过,便也坐了下来。然后眼观鼻观鼻观心,不声不响等着他发话。我知道他想问的事情很多。但是他会问哪个,我却一时间说不好。毕竟圣心难测,这么多年来,也向来是他对我了如指掌。见我根本不响,他再次发话:“说吧。”我还真没想到他干脆不问了让我自己说。我一下子抬头愣了,随即又垂下眉眼,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什么啊?”等了半天我还是没了下文,他倒是不再为难我道:“看来你还是不想说啊。算了,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吧。”看着他我张了张嘴,实在不知从何说起。他略微顿了顿道:“别跟我说没事。没有哪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见我就止不住掉眼泪的。”他用他那鹰隼般的眼睛,直直望进我的眼底。与当年康熙爷驾崩他推门而入时一般无二。那是他势在必得的眼神。我知道我敷衍不得了。

我垂眸想了一下复举目迎上他的目光说:“我一时间还真不知道从何说起。但四爷放心我保证此生对你说的都是真话。不过求四爷允许我在我想说的时候再说。”他用鼻子哼了下算是答应了。我没用该用的“回四爷”面对这样的他我真的会忘记自己此刻还只是八爷的十几岁的小妻妹。而不是我与他多年之后的重逢。我知道他虽不动声色,其实已经在纳闷,平时他都会把自己那样的眼神藏起来的,因为在这样的眼睛注视下没有几个人能招架得住。四爷探手到腰间摸出那个自己画了大半天的鼻烟壶,攥在手里用大拇指反复摩擦着想:那次水患时赈灾粮淋了大雨自己一时情急,这一眼看过去,直接让那起子混迹朝堂三四十年老家伙纷纷腿软跪地。如今自己故意吓这小丫头,没想到她居然就这么迎着目光跟自己对视。而且还能平缓说出那样一番话。她到底有着怎样的来历呢?又有什么目的?

虽然这么想着可他还是把鼻烟壶放到了我的面前,说:“呐,收着玩儿吧。”看着鼻烟壶上那只瞪着水汪汪大眼睛的小白狗,我赶紧用力闭了眼睛、咬住嘴唇、平下气,然后略微抖着手拿起来捧着,辗转挤出三个字“谢四爷!”我连意思一下福一福都没有,因为此刻我已经站不起来。虽然画上面不再是三只小狗,虽然用意不同。可我再次把他送我的鼻烟壶捧在手里时,我多想再一次埋首在他的怀里,哪怕下一刻让我下地狱都可以。而他则继续平心静气的问:“之前老十给你搜罗了那么多名家精品你为何不要?”我则继续垂着头状似赏玩地回道:“非我所求。”“呵呵。”难得他居然心领神会的笑了。也没再多说什么起身悠然地朝着戏台去了。我也起来福下身去道:“送四爷!”他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我紧紧攥着手里的鼻烟壶,看着四爷离开的方向,我的心一下子空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了。他那个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地送小姑娘东西。过去二十年除了送我也就是他府上的那几位姬妾了。对,连后来他登基后,给妃嫔除了份历和大事的封赏他都不曾费心挑过什么小东西。回想这次“回来”后的一桩桩一件件,我终于发现有些事似乎变了原来一切又都没有变。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注定?

第九章 麻姑献寿

手里的鼻烟壶渐渐变得温热起来,我低头再看看这只灵动的小白狗,不管未来如何,我此刻的心还是渐渐被这温热填满。

“若曦,若曦”不远处十爷的声音传来。“哎,我在这儿。”我赶忙应他。他颠儿颠儿的跑过来。我福了下算是见礼。他直接挥手示意我起来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那边开场的大戏都演完了。”被他这么一说我才惊觉,原来在四爷离开后我不知又在这儿杵了多久,天色都渐渐要暗下来了,随口道,“啊,我没觉得,都这么久了呵。”他一低头瞧见了我手心捧着的鼻烟壶说:“哟,手艺进步了啊。”说着就拿起来端详,点点头夸道:“这个小狗比之前的好多了。”我赶忙一把夺过,说:“不是我画的。”十爷一愣道:“虽说是画的挺好的但也不像是手艺人画的啊。别人送的?谁?”我转身往戏台走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他倒是急了,双手叉腰嚷起来:“诶,若曦,不带你这样的啊!我送你的那些随便哪个不比这个精巧。你都不要,偏偏就这个,捧在手心儿里跟宝贝似的。”我站住,挑挑眉用眼斜他说道:“它就是宝贝!”说完看他脸一下子垮下来,紧忙安慰:“十爷,我不要你的那些个东西不是因为他们不好。实在是非我所求啊。我拿来干嘛呢?你哄我开心我都知道,其实我早就不生你气了。砸就砸了呗,也没啥大不了的。”他瞪着小狗似的眼睛亮晶晶的瞅我:“真的?不生气了?”我翻了下白眼:“难道你没发现?”他想想:“好像是哈。”说完复又开心笑起来。我歪头想了下说:“十爷今天是你寿辰,你什么都不缺。我也没什么好送的。就祝你生日快乐吧!给你唱首生日歌,保证你没听过!”他半信半疑:“唱来听听。”然后我就站在黄昏的竹林小径上给他唱起了前世一样的生日歌。没有精心的布置,没有纸鹤。但心愿是一样的,祝他平安快乐。但愿这样能少给他添些烦恼吧。

说笑间一起回到戏楼时都已掌了灯。姐姐看我难得笑得春风得意,别有深意的瞅了瞅我又扭头瞅了瞅刚刚落座正开心的跟十四打趣的十爷,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开口道:“我说之前怎么心不在焉的。早早就往外跑。原来”我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误会我特意去等老十了。我也无意细说,只略解释道:“刚才逛园子正好碰到了。”随手拿起旁边一颗葡萄边剥边转移话题:“姐姐这是第几出了?”姐姐接过我剥好的葡萄,眼睛笑的弯弯的说:“这第二出眼瞅都要散了。正热闹着呢。”说完把葡萄放进嘴里专心看起戏来。我难掩笑意心想再给我二十年我还是欣赏不来啊。我刚要把给自己剥的葡萄放进嘴里,眼角就扫见不远处四爷正侧着头状似无意把我和姐姐的对话尽收眼底。我看着他不动声色,继续把葡萄送进嘴里。他又轻轻一扯嘴角,也一本正经地看戏去了。

好在今天几位爷都没少喝,散了戏,也都无意再继续。折腾了一大天的八爷府终于可以歇下了。我躺在床上摩挲着四爷给的鼻烟壶,反复琢磨着这些天和他的三次见面。心情竟不自主的雀跃起来,似乎回到了前世那些松泛的日子。

第十章 秋高气爽

入了八月暑气就基本消了。不必再每日躲在屋子里抱着冰桶贪恋那一丝丝的清凉。一大早儿我收拾停当掀了帘子来到院子中央,使劲儿抻了个懒腰。一抬头只觉得天也高了,云也淡了。旁边树上麻雀叫的都跟喜鹊似的。娟子端着我早晨的洗脸水匆匆从屋里出来,看我神清气爽的,也忍不住说:“我看二小姐到现在这病才算是全好了。”我一回身随便坐在葡萄架下边的石凳上问:“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娟子把水泼到葡萄藤下,一只手拎着盆,一只手赶忙拉我起身说:“二小姐这一大清早的,也不怕凉着。”然后就冲屋子里面喊:“茯苓,赶紧把二小姐的锦塌给搬出来。”然后夹着盆说:“之前虽然大夫说二小姐从阁楼滚下来人起来了就没事了,可我看哪,二小姐一定是吓坏了。这三魂七魄都窜了位,见天儿不是掉眼泪就是不说不动的。自打十爷做寿那天起才算把掉了的魂儿都找齐了。人也算是有了个笑模样儿了。”我听她这么一说虽然有所感觉但嘴上还是不认道:“哪儿像你说的这样儿了!”刚好茯苓和忍冬搬锦塌过来。娟子一努嘴说:“不信问茯苓。”说着甩了甩盆就进屋了。茯苓把我安置好也附和道:“可不是么,二小姐一看到那个鼻烟壶整个眉眼都舒展了。”我抬头看着葡萄架上挂的一串串紫葡萄,心想难道真这么明显啊。难不成我还在期待什么?

盯着头顶上已经紫的发黑的葡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这时候茯苓和忍冬又搬着个凳子出来了。忍冬拿着把银剪子,让茯苓扶了把就站上了凳子,轻手轻脚地挑拣着把差不多整串都已经发黑的葡萄剪下来,递给茯苓。茯苓直接摘了颗放进嘴里。还没等吐皮就含含混混的对我说:“二小姐,今年这葡萄可比去年甜多了。”说着就要给我送过来。忍冬紧忙叫住她,“诶,别走啊。再说了,还没洗呢。”我道:“不急,先摘吧。”看她们俩忙活着,我忽然想起来问道:“今儿初几了?”茯苓把刚接过来的葡萄放进旁边的盆里说:“二小姐,正好初一。”我腾的站起来,说:“怎么不早说。还得去请安呢。”说着就往屋里去。娟子看我进来,忙放下笸箩迎上来。给我倒了茶递过来说:“今儿,二小姐起身早。这才什么时候啊。再说早上都给二小姐打点好了,等大小姐那儿派人来传话,起身就能走。”这时候早点也摆上来了。我将将吃了碗红豆紫米粥外加一块芙蓉南瓜酥,就让撤了。旁边娟子赶紧递帕子说:“虽说二小姐这人是精神多了,可就是这胃口总也不开。要不赶明儿回了嫡福晋也在咱这儿开个小厨房,二小姐想吃啥就做啥。”我起身复来到妆镜前检视妆容,说道:“哪里就那么娇贵了。再说我都习惯了,你就是把整个御膳房搬过来,我该吃多少还是多少。”我说的是实话,娟子以为我说笑,也打趣我:“看二小姐将来真日日享用御膳房吃食的时候舍不舍得放下。”娟子的话提醒了我这一世我还是待选的秀女啊。我没作声,只把头上大红的芍药换做了粉色的兰花。再起身摘了其他香囊,就留了那个装着鼻烟壶的紫色荷包。娟子对我的举动很是不解。我轻声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时候通传的小太监正好来了,我跟着他一路先去了姐姐那儿,然后径直去了,嫡福晋的院子。

一进屋就看见明玉也在,一身橘红琵琶襟满绣金线缠枝白海棠镶白旗边的旗袍,头戴暗红山茶花配点翠蝴蝶簪,这通体的气派!我微微一笑随姐姐俯身请安。心想不愧是郭络罗家的格格跟她姐姐最是会摆谱。说实话现在的明玉还真是不讨喜。被骄纵的没了边儿了。难怪想当年我看她不顺眼。如果不是被我狠狠地修理了一次,后来她会不会一直骄纵下去呢?还真不好说。权且先看看吧,要是必要就还得教训教训她啊。

第十一章 恍然若梦

我和姐姐都落了坐,没多一会府里其他几位妾室也都到齐了。嫡福晋放下茶碗开了腔道:“近两个月来我这身子一直不利索,前些天十爷在咱府上办寿宴理当是我来张罗。这次多亏若兰,里里外外打点着。”姐姐赶忙说:“为嫡福晋分忧是臣妾的本分。”嫡福晋点下头:“幸好一切顺利。之前我还一直担心若曦,怕再出什么幺蛾子。好端端碰着个惊马就中了邪差点把府上搅个底朝天,跟十爷拽来抢去居然还在四爷面前闹得不可开交。这万一再当着太子的面闹起来唉”我看看姐姐越来越黑的脸也没说话。嫡福晋接着说:“眼看八月十五宫宴,这次若曦要是出了什么纰漏,人家笑话起来可想不到马尔泰家而是八贝勒府。”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说道:“之前的确是若曦失了分寸,请嫡福晋放心今后不会了。”旁边明玉一抬下巴说:“话可先别说的太满,宫里规矩多着呢。还是请侧福晋及早教教你。半个月时间能不能记得住还两说,要是不行趁早告了假,也省得让人看了笑话。”我腹诽道:“都是我教别人规矩的份儿,那儿轮的着你说。”姐姐还是好脾气的应承:“嫡福晋放心我一定好好督促她。”之后零零总总说了什么我一概没听进去。只自顾自想着:之前两次的确是自己太失误。一遇到四爷脑子就不管用了。

之后的十多天姐姐每天就像是恨不得变个教养嬷嬷。从早到晚整日里把我圈在她屋子里。我虽然有心陪着她演戏,可十天下来我还是有些耐不住了。于是我一把拿下来头上顶着的那碗水央求:“姐姐,你就饶了我吧。”说着瘫坐在姐姐旁边的太师椅上。姐姐把桌上的玉蔻糕往我这推了推,柔声道:“累了?那就先歇歇。等会再练。”我拿起一块送进嘴里细细嚼着琢磨该怎么说姐姐才能放了我。“姐姐你看都十天了,这点规矩我不早就刻进脑子里了。从一开始就没半点错啊。”姐姐微微一笑淡淡的说:“现在虽说不错,可宫宴到底不若平常。需谨言慎行才是。”我见此情景算是彻底放弃无奈的继续顶我的碗去了。

中秋节的一大早姐姐就亲自来给我梳妆打扮,说什么要给我穿件水粉的袍子。我软磨硬泡之下才改成雨后青蓝的。我打扮好之后转了一圈,姐姐反倒连连点头称赞:“嗯,不错,不错!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我赧然一笑,坐下来看着妆镜中那个“俏丽如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的女子,真是韶华正好啊!

吃罢早饭,乘着马车一路晃晃荡荡来到了神武门外停住。我先步下马车,回身扶了姐姐站定。抬头只见“神武门”三个大字压的我喘不过气来。还记得当年我离开时挑帘回望,试图再看一眼他的身影,可我看到的只是这三个字和渐行渐远的这个门楼。浑身止不住又抖起来。姐姐双手捂住我冰凉的手,轻轻地扶住说:“没事的,别怕。你紧紧跟着我,我怎么做你怎么做就是了。管好自己的眼睛,主子没说让抬头千万别到处瞟。”我任由姐姐拉着,一步一步再次步入了紫禁城——这个圈了我一辈子的地方、我好不容易逃离却因回不去而痛不欲生的地方!

我们进宫的时候早,皇上带着臣子们还在阜城门那儿祭祀没回来。原本宗室命妇们这时候应该先跪在在交泰殿门外朝拜皇后的。可这时候宫里只有一个贵妃佟佳氏也就把这环节给略了。于是姐姐带着我随着八贝勒府一干人来到储秀宫来给良妃请安。之后在宫里歇午、晚宴前朝拜康熙爷等等一切按目就搬,仿佛就是前世了。只不过这一次我没干出来和明玉打架的事,自然没顶着“拼命十三妹”的名号让康熙爷把我单独叫出来。不过想必惊马一事他老人家是一定知道的。只不过权当是茶余饭后的笑谈一听就过了吧,估计四爷吓人的名声被我又狠狠抹了一笔吧。想到这儿,我心中窃喜放下筷子。之前一直埋头于酒席上,还没看着四爷呢。看我终于抬起了头,姐姐关心的问:“吃饱了?”我微微一笑回:“嗯。”她又唠叨起来:“难道真像是娟子说的御膳房都吊不起你胃口啊!”我只好拿着筷子随便吃了两口,就又放下。这时候四爷起身给康熙爷敬酒了。他依旧一身绛紫色蟒袍,双手执杯,缓步上前,在排云殿前的玉阶下停住、一番敬祝。远远的在盏盏宫灯的银光雪浪中那个瘦肖挺拔的背影映衬着排排彩菊环绕着袅袅龙涎香就这么似秋日的崇山峻岭似的壁立千仞地站住。没办法即使早在这时候四爷就已经是冷峻的,登基后则更显孤绝。就在我心思百转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谕旨:“传皇上口谕:额驸明尚之**,郭络罗明玉,恭谨端敏,堪为良配,今特赐婚于十阿哥,着礼部择吉日完婚,钦此!”再看嫡福晋脸上光彩照人,一把拉起旁边神色恍然不定的明玉催促:“还不快去谢恩!”在一桌女眷的恭贺声中,明玉缓缓起身。我此时由衷的对她一笑道:“天赐良缘啊!”心里其实隐隐的透着羡慕。她看着我的脸眼里的不甘渐渐隐去换上了极妩媚利落的一笑转身坚定地步向了玉阶。此刻的她像极了她姐姐明慧。那个风雨摧折不了的女子。

第十二章 不如归去

由于赐婚的事情,整个宫宴更添了几分喜气。谢恩回来的明玉越来越掩不住眉梢眼角的得意。而老十则揪着眉头木头样的坐在那儿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回想曾经此时的我第一次感觉到何谓皇权,内心惶恐不已。到如今我居然在替他们开心!端起面前的酒杯我也加入了恭贺明玉的队伍。开始时姐姐为我这么深明大义而暗暗欣许。可看着我一杯接一杯的喝开了,旁边窃窃私语的声音就渐渐多起来。姐姐试图按住我的手阻止,我终是未理。现在的我只想好好醉一场。毕竟在宫宴之后离我进宫的日子就更近了。即便我去求八爷去求十三恐怕也还是于事无补吧。我这次都没跟明玉打架了,她眼睛里看我时的愤恨也并未少多少。周围人连姐姐也还是以为我在为这次赐婚而伤心。这冥冥之中恐怕变的只有我这千疮百孔的心吧!头渐渐晕起来,不敢再喝。但终是坐不住,回了姐姐就踱了出来。姐姐很是不放心,无奈碍于身份她离开不得。我漫步自去了。皇上还在宴席上,自是没什么好更多顾及的,我漫无目的的走着。身后脚步声及近,我睁着有些迷蒙的眼,借着皎皎月光望见了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四爷。他跟我一样也没提灯笼,独自一人漫步而来。淡淡的月华洒在他身上,一片清幽。微醉的我不自觉的展开了一个极尽妍丽的笑容,偏着头低吟:“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我边吟着边蹲下身一肃,平日里见面是不用行如此大礼的,不过今日是宫里。况且此刻我看见的似乎不再是四爷而是未来的雍正爷。吟到后几句,眼睛又润了,我深吸口气到底止住了。

他走到我面前并未叫起只说到:“白头吟?”说完一躬身把我轻轻扶起来了。然后并未多说,与我并肩就这么走着。我叹口气心想:“白头吟?终是要沟水东西流的啊”转眼来到了御花园,一进天一门,就看到了对面那棵“连理树”。这诺大的皇宫哪里容得下“连理枝”呢?我随手摘了截枝叶,并未停留。一路跟着四爷来到了浮碧亭。八月十五的圆月映着碧波荡漾,在这样的日子,哪怕只是这样站在他身边,内心也是圆满的。他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既来之则安之,多想无益。”我顿时忍不住乐了道:“敢情你也误会了。”他有些疑惑的转过头来冲着我挑眉用鼻子哼了声:“嗯?”我不看他,只低低的望着水里的月亮,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从来皇家最容不得的就是一心人共守白头。今天的赐婚已经是金玉良缘了。他们何其幸运而不自知。而我只想逃开,不惜一切的逃开。”他听了半天没说话,只在背后抓着他的小辫子略微晃着,说道:“既然你无意于这里,进宫候选时就莫要再打扮成今天这样儿了。”听他这么说我心里一阵窃喜。但转念一想,进来容易出去难遂道:“这里我一天都待不了。”他似乎并未认真对待我的话只安抚道:“去求求你姐夫。想必你在这儿略待个两年,他就能弄你出去了。”我微微一笑说:“求他是没有用的。怕是到时有别的安排也未可知。”登时四爷被我的这一句话说的神色凌厉起来。但终是未说什么只斜斜的拿眼睛睨着我的眼。或许他很诧异我会把八爷这样可能的布置直接说给他这个政敌吧。我徐徐的说:“我答应过你只讲真话的。”听我这么说他到底忍不住问了出来:“为什么?”我不再作声,再望一眼天上的一轮圆月,今时今日已是奢侈。我还求什么呢?打定主意后,低头再一次俯身一肃:“四爷答应过我不问的。时候久了,该回了。”我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是啊,不如归去

第十三章 男儿意气

中秋节那天当我回去的时候宫宴还没有散,我再次坐下来。迎接着来自各个方向的目光,面色淡漠平静。打定主意之后我只想着怎样才能躲过入宫候选的事,其他事再也入不了我的眼。

前世也不是没想过,只是那时还没有如今的决然罢了。随后这些天我整天忙着各种论证想法的可行性。最后觉得“逃”是不可能的;“找人替”换做普通人家的话到还好说,可是替我也是想都不用想;“病”拖得了一时,可是没可靠的御医照应,可是要穿帮的;那就省最后一途了,就是“死”。其实我也是没啥好放不下的,本来这一世已经是多赚来的了,看着四爷好好的,或许没有了我,他再没有了软肋,可以更加安心的成为一代铁血帝王。这样看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选什么时候呢?老十大婚之前不行,本来就误会了,这样一闹岂不是让他误会一辈子。那就等他大婚之后吧。想明白之后就更加平静了,每日起居如常,想要好好珍惜与姐姐相聚的日子。

一日午后闲来无事,我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随便绣着个木兰帕子。茯苓进来通秉说:“二门上小太监来回说十四爷想见二小姐。”我一听纳闷:“这一世我都没怎么见他,这时候他怎么来了。”虽然奇怪但还是赶紧让人去引路,又叫娟子准备好普洱茶和龙须酥。这两样虽然没啥新鲜的可是却是那个大将军王的最爱。谁能想得到,那个驰骋沙场,荡平了西北大漠的大将军王居然最爱的是小孩子吃的龙须酥呢?!我边摇头暗暗好笑,边随手拿还未绣成的帕子一角拭掉刚刚滚落眼角的一滴泪。这一世我不想有所牵连的就是他,不想见、不敢见!毕竟我欠他太多,四爷欠他太多。

正怅然若失间,窗外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从宫宴到现在这才不过月余,十四这家伙居然进屋要低头了。我很是诧异,以前没注意过原来这时候开始他就不再是个小孩子了。心里正夸他,结果他一张嘴就又现了原型:“若曦,你跟我走。”说着就来拉我。我忙按住他坐下,问道:“这没头没尾的,你是要带我上哪去?再说你也得容我披件斗篷收拾下啊。”他这才稍稍安下心来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复又说道:“我不管你到底怎么想的,看你还有心思绣帕子也不像是有事。再看看十哥,自从赐婚的圣旨下了,他就一直称病不朝。都多久了!连皇阿玛都担了心要派御医了。”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这么一茬,果然躲不掉啊。于是我再没耽搁急急往十阿哥府上去了。一路上,十四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倒还真像我把他十哥怎么了,他急吼吼地来讨债似的。我就纳闷儿了,在他心里我招惹过他十哥他八哥他四哥,为这些个事儿他没少跟我来鸡头白脸、大呼小叫地吵架。真是想不到最后的最后陪着我的居然是这个当初康熙爷早就给我指好的十四。当然也是因为这个家伙的自作聪明,我跟四爷到了没能见上一面。不过想起跪在那儿给我收骨灰的他时我就没法儿责怪他了。或许当时我要是逆来顺受了早早遵了康熙爷的圣旨或许我们真的可以相敬如宾的过一辈子。在外人看来是不是也算做是金玉良缘的一段佳话呢?想着想着,就到了十爷府上。他翻身一跃跳下马来,接过我的缰绳扶着我的腰把我给接下来。

刚一进老十的花厅,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我看他趴着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于是高声请安:“給十爷请安。”他霍地坐直身子,眯着眼发火:“哪个不长眼的,没见爷睡着!”我直接在他旁边坐下,拿走他手里抱着的酒坛子说:“就是看你睡着才叫你啊。”他一看是我有些不大好意思说:“你怎么来了?”我直接告诉他:“还不是你十四弟担心你装病被圣上戳破。”他急了说:“想娶的不能娶,不想娶的又不能推。连装病都不行吗!”我看着他问:“你怎么就知道该娶的不会是你想娶的?”他又瞪着他小狗似的眼睛委屈的看着我只说了一个“我”就再也说不下去了。我又接着说道:“再说同样是美玉只不过一个通体雪白,一个莹白里透着丝丝缕缕的翠绿。你想要的是白玉,可是别人却把心爱的翠玉送给了你。因为人家觉得你这样的公子配白玉太平淡了,只有者浑然天成的翠色花纹才与你相得益彰。难道这翠玉不好吗?难道你忍心就这样把她摔了?难道这翠玉不值得你好好捧在手心里?人家送给你的人可是宝贝的很呢。”老十神色平静了些进而说道:“我知道,你这是在说你和明玉。”我看看他说:“听懂了就好。”他有点不好意思的问:“那,我能不能两块玉都要?”我呵呵一笑:“你倒是会想。”他一急抓着我的手说:“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很好很好!明玉再怎么骄纵也不能拿你怎样。”我并没动淡淡的说:“你怎么忘了我的鼻烟壶了。”他松了手,眼神再次黯然下去。然后又不甘心的问:“他到底哪里好?”我微微扯了下嘴角没说话,过了一会我起身说:“我只知道明玉会对你很好。十爷保重!”说完俯身一礼径自出去了。

第十四章 知己难酬

即使十爷总是被王公大臣们嘲笑成“草包”,但是皇子毕竟是皇子。十爷大婚的事还是让整个皇室忙的不可开交。虽然是圣上赐婚,但是该走的结婚习俗一样不能少。从提亲的互换庚帖、排八字,到定亲的文定、请期,最后到成亲日,最快最快也要半年时间。这不婚礼当天已经是腊月初十了。

我裹着灰鼠毛斗篷手上托着暖炉,随着姐姐一行人一路进了十阿哥府。眼看就是年下了,又恰逢十爷大婚,这一路上所有人都一脸喜气洋洋,见面都恨不得多说些吉祥话。能再次看见他们俩欢喜冤家似的,我还是很开心的。掌灯时分婚礼正式开始了。十爷一身大红蟒纹喜袍胸前像状元似的计着个大红绸花,用红绸牵着明玉。明玉也是一身大红的袍子满绣洒金凤凰于飞。这样的金童玉女,实在是般配得紧。只是再美好的姻缘,正主儿们半推半就也着实让这热热闹闹的喜宴透着股无奈。我忽然想起来康熙爷对我说的那句:“忘记失去的,珍惜拥有的。”无奈一笑,我什么时候能做到就这么向命运低头呢?过完年就是秀女入宫候选的日子了,为了不要太明显地因逃避选秀而寻死,以免给八爷府上带来麻烦,年前恐怕就要了结了吧。想到这儿,实在没有心思再继续在这里赔笑脸,跟姐姐打了招呼又溜了。

腊月的京城已经很冷了,虽然今年的雪来得特别晚,可也已经是滴水成冰的天气。从喜宴上出来,我向娟子要了我的斗篷,裹紧了就像往园子里去。娟子穿的少,我找个由头就给她支回去了。没等到园子就看见十三还是像当初一样独自倚坐在廊上猛灌酒。

我走上前去一福身:“给十三爷请安。”十三略坐正了些,随便挥挥手问道:“怎么坐不下去了?”我抿嘴一笑大方承认:“是啊,赔不起笑脸了,就只好出来了。”十三拍拍旁边示意我坐下。我也毫不客气地坐过去。他伸手把斟满了酒的杯子递给我,他自己则直接用酒壶跟我手里的酒杯一碰说:“来今天我们两个伤心人一起喝一杯。干!”我二话没说直接把这杯酒给干了。而他更甚,直接把手里的那壶酒给干了。我心想:不愧是流着蒙古人的血啊!这豪气!刚一喝完他拉着我就去了马厩,从他的马鞍上解下两个酒囊遣小太监去打了酒。问了我知道我能骑马,于是又让人挑了匹马,等都准备妥当后,他直接带我就出了皇城。一路上他的马策得飞快,我虽然可以骑但终究很是生疏。刚开始还很是怨念他。不过随着酒劲儿上来,忽然间觉得这样策马踏着月辉飞驰有说不出的豪情。干脆放了胆子沉浸于烈烈风中。没多一会居然渐渐离十三越来越近了。十三看我赶上来,于是勒住马冲我高喊:“别着急慢点勒马。”我想起前世跟敏敏赛马时的惊魂一幕,更不敢勒马了。任由它又跑出一小段才停住。

我翻身下马。转眼也十三悠悠然的骑马过来,在我面前一跃而下,大赞道:“没看出来啊,小丫头胆子不小。连勒马都不会,也敢追爷的马!”我扶了扶颠的歪歪斜斜的小把头,大呼口气道:“真爽快!”然后我们相视大笑。活了快两辈子,此时我才真正懂得那种义无反顾的自由惬意。然后我们任由两匹马在旁边晃荡,就靠着树席地而坐,拢起火,一人一袋酒地边喝边聊起来。我们又聊起来魏晋、嵇康;聊起来“真名士自风流”。但是最后我们聊起了以前他并未过多提及的他的前半生。我问他:“人人都说你精于骑射,你哪儿学的?”他喝口酒呵呵一笑:“这些个阿哥,哪个不是呢?”我也喝口继续问:“可是谁都没你出名啊?”他停下来低头想想道:“可能是因为那年我随皇阿玛南巡,在林子里射死了头老虎,护驾有功吧。”我很是吃惊挪过去瞪大眼睛问:“一击毙命?”他拿着他的酒囊一碰我的说道:“啊!一击毙命。”

说着一仰头,然后颇有些无力的靠在树干上。我很是不解这样的十三早年已甚为出众,为何不得功名。我干脆直接问他:“你与四爷形影不离,差也没少办吧?”他想也不想说:“大大小小各种事情都做过了。”然后说笑道:“皇阿玛就差让我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了。”我哈哈大笑,拍拍他肩膀安慰他:“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啊!”他叹口气:“我志本不在此,奈何不得其门而出。”我也替他感叹:“唉,天生劳碌命!”说完心想:十三也是够可怜的这辈子替他皇阿玛忙完替他四哥忙。人家四爷好歹体恤他的劳苦,可康熙爷呢?真小气!我突发奇想问他:“如果你离开了这纷纷扰扰的朝堂,你最想去哪?”他略顿了顿回答:“哪儿都好,天为盖地为席,四海为家最好!”然后又举起酒囊示意我,我也陪着喝了。他问:“你呢?出宫之后打算去哪?”我一下子沉默了,过一会儿说道:“那儿我一天也呆不下去。如果可以我想回西北的草原上去。我好喜欢刚才纵马驰骋的感觉。”他嘿嘿一笑:“看不出啊,真是看不出啊。看似柔弱的小丫头,却有着不羁的心。”然后他忽然起身,高举着酒囊对月朗声吟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然后猛然回身挥臂一扫接着吟:“千骑卷平冈。”说完他停下来喝口酒又缓缓道:“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这时他作挽弓状:“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我顿时明白了,眼前这个十三爷骨子里不仅是位名士,恐怕跟十四一样,更应该是为军营而生的。我也起身附和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他转过来很是疑惑地问:“没听过!你做的?”我呵呵一笑:“怎么可能,一本不知名的书上看的。”

真的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啊,转眼间明月西斜,两个酒囊都见了底。我喝得昏昏沉沉,却还是央着他送我回去。无奈他只得把我放在他马前揽着我,牵着我的马晃晃悠悠的回了八爷府。

第十五章 沁园春雪

喝的不省人事的我就由着十三这么抱着睡到了八爷府。门前的小太监们一看我们回来了,赶紧又忙着通秉又忙着七手八脚给我抬了下马。十三自己也喝得大醉就没有进门直接回府去了。我这一番折腾后也终于清醒了些,扶着生疼的头任跑来接我的娟子和茯苓掺着,直接回了我的园子。本想赶紧洗洗睡了,结果一进门只见姐姐就站在门口而八爷坐在正对门的太师椅上,二人均黑了脸看我。姐姐叹口气柔声问道:“你喜宴吃到一半,跑哪里去了?”我一时还真找不到什么借口就干脆直接说:“原本只想去园子逛逛。可一时兴起就骑了马吃酒去了。”姐姐满是无奈道:“你也不想想,诺大的喜宴上你说出去就出去了。我久不见人,又不好弄出太大动静。我急是不急!”我的确惭愧自己一见十三就聊得兴起全然不顾别的了。旁边八爷终于开了口:“好在知道你是跟十三弟出去的断然不会有事。你姐姐的心才稍稍安下。”姐姐走到我面前理了理我额前的碎发,握起我的手道:“这三经半夜的饶是跟十三爷出去也不许。何况还喝成这样,断然没有下次!记住了?”我赶忙点头央求着:“嗯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然后八爷走过来看看姐姐说:“好了,既然没事,你就不用担心了。看她这样子,你还是让她赶紧洗洗睡吧。”姐姐嗯声随八爷去了。我赶紧俯身道:“送姐姐姐夫。”然后揉着生疼的太阳穴,任丫头们七手八脚的给我安置了。

沉沉一觉醒来,已是近晌午时分。我赶着去姐姐那儿请安连饭也没吃,洗漱完毕就打算出门了。一推门便瞧见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飞舞。地上已经是银白一片了。由于没什么风,鹅毛般的雪就这么悠悠然的飘来荡去,打着旋儿落下。娟子扶了我的手小心翼翼的陪我往姐姐那儿赶。姐姐明显还在生我的气,也不与我多说吃罢饭就给我打发了。娟子明显感觉到我有心事,想哄我开心就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我颇有些无奈,随便给她找了件事就把她支开了。我随便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前院。看着飘荡的雪花我不由感叹:这么快就落雪了啊,原本以为我再也看不到雪了呢。我吱嘎吱嘎一步步地从廊下走到院子中间站定,四下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簌簌的落雪声。我抬起头看向天空,白茫茫的和我死后刚开始的时候有点像。不远处的那一小片莲池已经变成雪白一片应着白雪红亭倒也是另一番景象了。看着这景致突然想起了毛爷爷的那首《沁园春雪》,遂吟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馀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我是极喜欢这首诗的尤其现在。回想过去,那个把我当自己女儿疼的康熙爷,那个知我爱我却不能伴着我的四爷。他们哪个不是真英雄、哪个不是和唐宗宋祖一样的千古一帝呢?作为曾经的张晓,自己何其幸运,可以陪伴在他们左右。纵使中国有两千年的历史可是真正算作建功立业的伟人也就那么几位。到底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呢?恐怕谁都说不出。不过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是成就一位将领都要牺牲至此,又何况是一代帝王。我是不忍心看着那些自己早已视为家人朋友的人为此牺牲的。可怜我的四爷最后不也是近乎于把他自己献祭给了那个皇位吗!是啊,能做出如此牺牲的也没有几个人了吧。这也就难怪,明君难求。

第十六章 雪化无踪

正发着呆,身后一个清润的声音叫我:“若曦!”我回身看向廊下,原来八爷和老九正从书房走过来。八爷和缓一笑冲我招手说:“来,仔细冻着。”我缓步走过去请安道:“若曦给姐夫请安,给九爷请安。”八爷接着朗声道:“我正要送九弟出门。不想会在这儿看到你。”我回说:“刚从姐姐那儿出来,想着赏雪不知不觉就到这儿了。”旁边老九上下打量我一番道:“自从上次老十大婚到现在有日子不见,小丫头越发出落了。”我微微低头并不做声。他顿了顿冲着八爷说:“八哥,看若曦这性情在宫里你应该不必担心,即使想得皇阿玛的疼惜应该也不是难事。”我霍地抬头盯住他,心里止不住地气:想当年你为自己把玉檀置于险境,如今这如意算盘倒打到我头上了!八爷倒是没搭这茬儿,直接叮嘱他:“眼看过年了,那些铺子里的事你眷顾着些让下面的人收敛着。别出什么事。”老九颇有些不服气:“八哥放心,我心里有数。”然后老九告辞离开了。

但八爷并没动,过了会儿径自走进雪里,回头对我泯然一笑说:“走,我送你回去。”我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我们走的很慢,一步一步,过了一会儿八爷状似不经意地提起:“皇阿玛平时虽然威严,但只要规规矩矩的,他还是不难伺候的。”他说话的时候我就这么悠悠的看着他,我知道老九说的他不是没想过的。虽然不像老九那么急切,却也乐见其成。我淡淡的回答:“我不愿意。”他看我一眼视乎并不意外,说:“那好吧,过完年我去求求我额娘,让她把你要过去好了。略过两年,到时找个理由就放你出来吧。”

我虽然心里并未指望他但还是福下身说:“谢谢姐夫。”这一福不要紧作势就要滑倒,八爷赶紧抓了我的小臂扶住说:“小心!”我站稳了后一抬头看见他目若朗星的看着我的脸,片片雪花映衬着他烟灰的银狐毛外氅愈发显得高洁。我略有些黯然,只轻轻挣脱他的手,继续边走边说:“瑞雪兆丰年。人们总是盘算着会有怎样更好的收获,却不想竟忽略了这瑞雪的美。”

他走在我身后半步温声道:“那是人们对未来有着美好的期望。”我心想要怎样才能点醒你呢?于是几不可闻地叹口气继续说:“曾经一位长者对我说:忘记失去的,珍惜拥有的。可是我觉得要是把前一句改一改就更好了。”他“哦?”了一声,我又说:“放下执着的,珍惜拥有的。其实跟丰年的收获比,与全家围炉不也是一种更值得珍惜的幸福。”他呵呵一笑再未搭话。他就这么默默的一路把我送到了我的院门外,说:“去吧,小心路滑。”我很认真的一拜,道“姐夫也是,保重。”然后任由他琢磨着我的话,转身就回屋了。

进屋后我借口头疼说要好好睡会,叮嘱丫头们不得打扰。然后扯了被单就把自己挂到了梁上。

脑子里四爷、姐姐、八爷、老十、十三和十四的各种样子变换着闪过,这应该就是我的这一辈子了吧。

第十七章 英雄救美

真难受啊,头痛欲裂,喉咙像堵了块大石头,没有预期的白茫茫一片,耳边的声音却越来越嘈杂起来。有低低隐隐的啜泣,有慌乱的脚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说话声,尖利的,低沉的。纷纷扰扰。而我只想着赶紧了结了这一切。可是事与愿违,在姐姐一遍又一遍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呼唤中我还是睁开了眼睛。于是一片“若曦”“二小姐”的惊叫不断。我不自主地皱眉。八爷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你们都退下吧。若曦需要静养。”于是世界清静了,只剩姐姐的低泣:“若曦,你这是怎么了?这好端端的若曦,你要是有什么委屈你跟姐姐说”我气若游丝自是说不出话,只动了动手指握住了姐姐。姐姐眼泪掉的更凶,问:“是不是是不是”说着回过身去看身后,我这才看见桌边除了八爷,四爷和十三也在。我心里咯噔下心想坏了,我左算右算唯独没算昨晚和十三喝酒的事,如今我悬梁,这下子十三岂不是要背这个黑锅了。看着八爷脸色铁青,四爷虽面上看不出浑身透着凛冽,十三眉头更是都纠到一块了。我赶忙拉拉姐姐的手拼尽全力的摇头,硬生生挤出四个字:“不是那样。”姐姐到底不信,满脸泪痕未干疑惑的说:“若曦,你千万别怕,你有我还有八爷。”我急得只想哭,可理智告诉我不能,没办法只得扯着火烧火燎的嗓子一字一顿的硬挤出:“真的不是,我怕入宫。”一听我这么说姐姐大呼口气的同时嗔怪道:“哎呀,你呀!”八爷也快步走到姐姐旁边,很是不解道:“我刚才不是答应你设法调你到我额娘那儿吗?你不信?”我只低喃:“我怕”姐姐一声不响紧紧抓着我的手扑簌扑簌的掉眼泪。是啊,入宫候选的事谁能有什么办法呢!

旁边十三沉声道:“昨晚回去后我就越想越不对,听若曦的话什么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再加上她之前说的宫里一天也呆不下去。我就怕出什么事。这不一下朝就直奔这里。还好我来了,这要是再晚点,唉”他停了停又说:“若曦,你这是何苦?我和八哥定保你周全。”我闭了眼,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这时候四爷起身冷然道:“行了,这事得从长计议,八弟,府上下人那里我看你还是好好叮嘱下。现在若曦还是静养为要,我和十三弟就不打扰了。”于是十三跟着起身,走了。八爷看看姐姐又看看我,冷冷地叮嘱:“若曦,此事若不想牵连,你还是好生养着吧。”说罢头也不回的出去了。姐姐一遍又一遍的抚着我的头发,一言不发的掉眼泪。

第十八章 因祸得福

由于我这么一出,姐姐的这个年也过的意兴阑珊。八爷府里上上下下面上依旧热热闹闹,实则下人们个个暗自揣度,却碍于八爷和八福晋早已严明此事永不许再提,而不能议论一句。就连每次来复诊的御医每次都是开两个方子,明里送给府里管事的是医我重症伤寒的,而治我嗓子和颈上伤痕的只亲自交于我姐姐。就这样马尔泰家小格格因重症伤寒而从待选秀女名单中剔除。在我养病期间,姐姐寸步不离,衣食起居,事无巨细,不假他人之手。我虽得知自己不必再入宫待选而松了口气,却因为自己的未来而迷茫起来。

时间流水而过,转眼大半个月过去,娟子看我身子渐渐好起来可是人却始终闷闷不乐。于是伙同巧慧拉着我要去逛元宵灯会。姐姐也希望我能换换心情也就默许了,于是派了两个小太监远远跟着。

太久没看到过这样接踵摩肩的热闹景象了。我们三个人一会儿摆弄摆弄摊子上的小玩意儿,一会买串糖葫芦。倒也逛的兴起。忽然巧慧拉着我的衣袖兴奋的大喊:“二小姐,二小姐快看!”我和娟子只好先放下手里正挑着的檀木手串一路被她拉到了人群里边。原来是一个卖孔明灯的摊子。为招揽生意正点着一个要放飞呢。娟子小脸兴奋的通红,眨着她细长的凤眼一个劲儿央求我:“二小姐,我们也放个吧!二小姐”,巧慧也看得跃跃欲试在一旁使劲儿点头附和:“对呀对呀,二小姐,人家说放孔明灯许愿可灵了!”我其实倒不在乎什么灵不灵的,看着她们俩这么开心,我也是很开心的。于是我们仨一人一盏灯,问摊主借了笔墨来到旁边写起来。她们俩不识字,只好她们说,我代笔。她们一个祝自己找日找到如意郎君,一个祝久病的母亲早日好转。等到轮到我时我还真一下子不知写些什么好。想了又想居然写下八个字:国泰民安,全家团圆。前面是替四爷求的,不管怎么样这天下终是他的,这是他一辈子最大的心愿。而我只想着能和家人相聚相守。他的愿望好实现,可我的呢?还真是遥遥无期了。写好后把笔还给摊主,去请他帮忙点燃。在放好之后,他说:“这位小姐,您看您这一笔好字可真漂亮!小的求您帮我写个字当幌子吧。您的灯就算我送您的。”于是他急切切递过来一个用竹签撑起的空白孔明灯。我摇摇头忙说:“不必不必,写个字而已。”于是让娟子照常付了银子,而我则提起笔来。可是写什么呢?思来想去还是写了刚才那八个字。摊主接过去看了,千恩万谢。我们则继续逛。没走出两步就遇上了十三和绿芜。这是此生我第一次见绿芜啊。那个柔似蒲苇,却心如莲花般高洁的女子。

此刻的她正笑语嫣然的与十三并肩而来。此时的他们就如一双璧人,在满街的灯火阑珊处对望。到底怎样的深情相知让她毅然决然的于那样的困境中追随十三不计一切。又在十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翩然离世,只为成全他的尊贵。看我直愣愣的看着他们出神,十三走近了笑着打断我:“回魂啦,若曦!”我听出了他的揶揄送他一记白眼。他呵呵一笑道:“你也来凑热闹啊。来介绍你认识下,这个是我的知己绿芜。”然后转向绿芜说:“这个就是我跟你提过的一见如故的若曦。”由于扮着男装,绿芜走上前一拱手道:“久仰久仰。”我欠身还礼,看着她敛不住的笑意。十三又说:“既然有缘,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喝一杯。也算是庆祝你因祸得福。”不顾巧慧和娟子的劝阻,我欣然答应了。然后让她们跟着一起去了街口的月明楼。小二一见是十三爷赶忙给腾了临街最好的包厢,一桌好酒好菜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就张罗的了。另一边十三让人在旁边包厢置了一桌给巧慧他们。我们也就安心地边喝边聊。喝得兴起,遂对起对子来。

别看我在大清待了二十年随便背个诗什么的不在话下,可是真的要我当场作对,还是颇有些为难。于是我就坐在窗边执杯笑看十三和绿芜你一句我一句,满屋子晃晃悠悠摇头晃脑的不亦乐乎。看我不动也不掺合十三不干了拿着酒壶也坐过来道:“不带你这样的啊!说好了作对输的要罚酒的。你这样一直坐着等着看难不成以为就逃过去了。”说着就要给我满上,与我推诿之间他忽然停住看向窗外,探出头挥手大声道:“诶,四哥,这里!四哥!”我也看过去,只见一片雨后青蓝的衣角。不一会小二声音传来道:“四爷,小心脚下。就这间,”接着吱嘎一声,四爷难得笑的如沐春风。

第十九章 非我所求

绿芜学着男子的样子朝四爷打了个千儿。而我朝门口的四爷施施然一礼道:“若曦给四爷请安。”四爷一抬手说:“起来吧。看你脸色还不错。”我赶紧回道:“谢四爷惦记。”十三见四爷来了忙叫小二重新换了酒菜,亲自与四爷满了酒。四爷颇有些故意的揶揄十三:“老十三,你不是说要送绿芜姑娘回去么,这怎么送到这儿来了?”十三颇有些不好意思嘴上却不饶人:“诶四哥,你可别光说我,你不也是老早就嫌人太多要回府去了。”说完两人相视而笑举杯一饮而尽。我这才知道原来本是十三拉着四爷出来闲逛,路上偶遇绿芜,四爷借口嫌人多就避开了。四爷本不胜酒力,自是不肯跟十三多喝,略喝几杯后就停住了。幽幽道:“本来我都要回去了,结果被街尾的人群给阻了。仔细看是个卖孔明灯的摊子。就放了一盏。”十三继续边喝边说:“你也放了灯啊?你们都放,要不一会儿绿芜咱俩也放一盏去。”四爷一听这话直接看向了我,若有所思问:“你也放了?”我点头称是。绿芜接着道:“我们遇到她时,她刚放好,摊主还千恩万谢她给题的字呢。”我本无意提起这事,奈何绿芜说起。我看向四爷,只见他并未说话,只拿眼睛深深的看着我,然后低头举杯一饮而尽。

许是感觉到我俩的气氛不对绿芜赶紧岔开话题问:“若曦,选秀的事情你也算险险的过了,那将来你作何打算啊?”我深深叹口气道:“还真没什么打算。”绿芜接着说:“眼看后天那些首轮落选的秀女们都放出来了,京城里这些大户人家早早就盼着这天,到如今总算可以下聘了。你姐姐就没跟你提吗?”我站起身跺向窗边喃喃道:“提倒是提过的,奈何我心里不愿意。再加上我大病初愈,姐姐虽然有心早早给我定下,却也不敢太逼我。”绿芜也走过来,拉了我的手握住:“若曦,你现在正是好时候,是应该早做打算啊。”我转过身看了一眼四爷低头苦笑:“我的心不愿意,我也没办法啊。”十三闻言也走过来递给我一杯酒问:“若曦,你到底要的是什么?”我浅酌一口把杯子握在手心道:“我只想远离这些纷纷扰扰。”十三一挑眉毛拿酒杯一指道:“你还真想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不成?”我一抬下巴反问道:“有何不可?”绿芜笑着摇头拉我坐下来说道:“不可,大大不可。即使你愿意,你阿玛不管,你姐姐会这样由着你?八贝勒府会这样由着你?”我神色登时黯淡下来。心想:是啊!虽说逃过选秀,可到底如今十四五岁年纪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我阻得了一次,那下一次呢?我淡淡道:“难道不想成为棋子就这么难?”四爷这时候开口了,缓缓的淡然道:“你放心,你姐姐自是会给你物色个好的,看着八爷府的份上,将来也不会受委屈。”我看他一眼轻笑道:“再好的人,非我所求,有何用?”一下子大家都沉默了。或许此刻,每个人心里想的都是这句话吧。无论四爷还是十三爷如今与他们相伴的恐怕都是别人塞给他们的吧。或许他们也都在笑话、感慨:世上哪那么多的自己所求呢?

过了一会儿四爷忽然问:“方太医这两天去了吗?”我楞了一下木然答道:“来了每三天必然来诊脉的。”他点点头又道:“该吃的药还是得继续吃。”我很是费解四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于是看向十三。十三见四爷并未打算解释,于是开口道:“那天我一把你抱下来,四哥就派人请了方太医,他家是镶白旗包衣。然后四哥才派人通知的八哥和你姐姐。”我顿时心下了然怪不得自己这病拖得这么是时候,明明早已经没事了,还煞有介事的天天熬药、每三天来问诊,原来方太医是四爷家的包衣。于是我赶紧深深一礼说:“若曦谢四爷成全。”四爷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放下杯子说:“起来吧。”然后起身说:“十三时候不早了,你也赶紧送绿芜姑娘回吧。”然后看看我,我微微一笑说:“我的丫头们就在隔壁。”他点点头。就下楼去了。我和绿芜在后边行礼如常道:“四爷慢走。”

第二十章 曲水流觞

从灯会回来的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每日里又把鼻烟壶攥在手里。既感念四爷暗中为我所做的安排,又难以抑制心里隐隐的忧虑。随着身子的好转,虽说不若之前那样迫在眉睫,可嫁人的事到底是躲不过去的。未免姐姐担忧我也只敢在天黑后独自躲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日子一久之前药物滋补下刚刚有些圆润的脸就又消瘦下去了。一日姐姐忍不住询问如常来问诊的方太医:“方太医,我们若曦的病劳烦你已久。每三天就得让您跑来一趟着实有些过意不去。如今眼看着大好了,人怎么就消瘦下去了?”方太医赶忙作揖回姐姐:“回侧福晋的话,下官这些都是应该的。当初四爷把若曦格格交给下官,您和八爷这些日子以来待下官又礼遇有佳。下官怎敢怠慢。只是若曦格格,一日心病不去,就一日伤心伤神啊!”姐姐扭了扭手里的帕子叹口气:“唉,这可如何是好。”方太医温声道:“近日天气转暖,不如福晋带着若曦格格出去散散心换换心情才好。”姐姐点头称是,又道:“嗯过几日就是上巳节了,到时带她出去踏踏青。”方太医连连赞许:“甚好甚好。”说完将重新写好的方子交给姐姐,姐姐一面命丫头送方太医出门,一面让巧慧照方子抓药赶紧给我煎好。不一会就亲自盯着我把药喝了才舒口气。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沉寂了一个冬天的京城仿佛又活了过来。柳树的枝头叶绿了,四下里鸟叫声也热闹起来。三月初三就是京城大户人家女眷们最盼望的上巳节了。当日一大早,姐姐就带着巧慧把我从床上给拉了起来。一番梳洗之后,姐姐就在我这儿和我一起用早饭。吃着吃着姐姐放下筷子看我:“你来了快一年了,期间大大小小的事情不断,我也没机会带着你出去好好玩玩。不如今天我们所幸就走远点儿,去门头沟的潭拓寺吧,去给你祈个福保平安也好。”我之前没去过潭拓寺,不明所以只呐呐的点了头。姐姐赶紧命人打点。她则带着我去回八福晋。八福晋早知道我们要出门,她自己也要带着明玉出去。倒也不为难我们。不一会儿功夫我们就上车出发了。话说一路景色甚好,连风都轻轻润润的。我一路掀着车帘趴在窗边,姐姐忍不住叮嘱:“你到底人刚好些,小心被风吹着。”我依言放下帘子,结果没一会就又忍不住了。

在车上晃了好一会儿,等下车时太阳都升了老高了。眼前一座灰墙灰瓦的寺院,古朴庄严。一块明黄镂金匾额挂在牌楼上,上书天青色“敕建岫云禅寺”。右侧则挂着墨色鎏金的“潭拓寺”的寺额。我颇有些意外的看向姐姐。姐姐拉了我的手说:“这是京城最大的皇家寺院了。康熙三十六年时圣上第二次来这儿还钦赐的匾额。”正说着,寺院里出来一队僧众,带头的想来就是住持大师了。见了姐姐上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不知侧福晋前来,有失远迎。”姐姐连忙回礼道:“大师切勿客气,我今天临时决定带妹妹前来祈福,有劳大师安排了。”说完大师在前引路就把我们引入了寺内。由于姐姐和我一行并没有提前通知寺里,所以寺里并没有封门。大殿和路上星星两两的都是同来这儿游玩的大家女眷。

姐姐带着我在寺内向大大小小的佛祖菩萨拜了一圈儿,然后才带着我来到后山。一路上空气甚是清新,景色宜人。姐姐见路旁的荠菜花开得正好,伸手给我摘了插在发间,我也在姐姐的衣襟上别了一簇,然后相视轻笑。没多一会只见一个小亭子周围三两个小姑娘正玩儿的兴起。我拉着姐姐凑过去。姐姐说:“这就是新建的猗玕亭了。”走近了我才看见原来这亭子里有一块汉白玉的曲水流觞。以前我在御花园那儿和几位爷还玩儿过。姐姐怕我没见过就给我解释:“每到上巳节,就有沿溪流而坐,在上流放置酒杯,任其顺流而下,杯停在谁的面前,谁即取饮,彼此相乐的习俗。王羲之兰亭聚会那次,你又岂会不知?”我只好顺着姐姐说:“嗯自是知道的。”这时候另一边只见一队人旖旎而来。上了台阶我才认出居然是四福晋和十三福晋一行人。我和姐姐赶忙行礼问安。旁边的小姑娘们看这架势,行了礼就退了出去。四福晋也把下人都遣到一旁,拉着我和姐姐在美人靠上坐了下来。

第二十一章 醉翁之意

坐下来后姐姐和两位福晋一阵寒暄。我也才得空仔细端详四福晋。她还是那样永远脸上挂着融融笑意,只不过这时的她,脸上还透着隐隐的神采和掩不住的灵秀。此时的她在所有人眼里应该都是幸福的吧。毕竟弘晖这时候还在,而四爷对她敬爱有加。想来前世在我也走了以后除了十三帮着四爷处理政事,就只剩她平时能真正跟四爷说说话儿了吧。看着这个有着天空般胸襟的女子,忽然觉得自己前世是怎样才得了四爷青睐的呢?跟她相较起来自己实在算不得一个好妻子的啊。也难怪四爷即使在那天晚上也不肯说出伤害她的话,哪怕只是哄我。

这时候姐姐忽然拉我的手:“若曦,四福晋问你话呢。”我啊的一声,引来她们一阵轻笑。姐姐赶忙给我解围:“自从这病好了,就是这样。魂不守舍的,人都瘦了好几圈。”我嗔怪道:“姐姐,我只是看着山色秀丽一时向往罢了。”十三福晋爽朗的笑道:“可不是,这人病了就得到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多呆呆才好得快。”四福晋拉过我的手,柔柔的放在手心里说:“是啊,眼下你这身上的病好的算是差不多了,可还是得好好调理。我平时身子也不大好,这不多亏了我身边的齐儿,她呀最会弄些什么药膳吃食。都说药补不如食补,我看你就住到我这里来。让齐儿每天也给你弄些,定然好得更快!”四福晋这么说我很是意外,毕竟今生我只是八爷的妻妹,姐姐与四福晋也素来没什么交往。她怎么会突然邀我去小住!但转念一想立刻明白过来。怕是今天与她并非巧遇吧。我和姐姐是出门前没多久才定下来这里的,看来四爷暗自里居然时刻派人盯着呢。心里顿时划过一片融入暖意。

姐姐听了也颇感意外,立刻婉言谢绝道:“若曦自小生长于塞外,难免礼数不当。这次到我这里小事不断我也疏于管教,怎好打扰了四福晋呢!”十三福晋却热心的劝说:“诶不是这话,让若曦去四福晋那儿我看就很不错,一来,可以换换环境,换个心情;二来,可以让齐儿就近帮忙调理,总吃药到底不好;三来,这姑娘大了总是要出门的,如今去四福晋那儿也算是锻炼一下。”四福晋始终看着我,见我不做声又轻声说:“你放心,去了我那儿,一概事情我都帮你打点好。你就跟在家一样。”然后又拉起姐姐的手说:“我知道若曦身子不好,你不放心,这不有我呢。若曦去了就是我的亲妹妹,府里上上下下,断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姐姐听这话也不好再拒绝,只拿眼睛看我问:“若曦?”我看看姐姐再看看四福晋,心想着:难道这就要进了四爷府吗?那个前世我盼了那么多年,却始终不曾步入的地方?可是这一去算什么呢?抬头又见四福晋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这么看着我,盛着满满的恳切。我起身躬身一礼:“若曦谢四福晋关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四福晋舒心的笑了,接着俯身拉我起来,轻轻拍拍我的手说:“这就对了。”然后看看十三福晋,起身说:“时候也不早了,走我们去禅房吧。想必寺里早就备好斋饭了。”于是我们一大群人呼呼啦啦的向寺里去了。吃过斋饭,稍事休息,就分别回了府。等回到府里时都已是张灯时分了。晚饭是在姐姐那儿吃的,席间说起今天四福晋的盛情邀约,姐姐不放心的问我:“若曦,你真的想去四贝勒府小住吗?”我边嚼着边冲姐姐点点头说:“去玩玩儿也好。”姐姐看着我放下筷子说:“既然这样,我就叫下人们及早收拾。”说着把巧慧叫过来细细嘱咐了。然后又嘱咐我说:“虽说四福晋和善,到底不若在我这里。你平时事事自己需得上心。”接着就絮絮叨叨的把四爷府上的情况仔仔细细的说给我。

第二十二章 初入潜邸

一夜辗转反侧,眼看着天色渐明好不容易人刚迷糊了一小会儿,就被娟子从床上给捞起来了。虽然她嘴上依旧噼里啪啦的叨咕着什么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二小姐可得好好打扮打扮,还得早早去八福晋那儿辞行,看一会儿四贝勒府上就要来人接了等等琐事。可是娟子眼下的两片深深的暗青色却瞒不了人,我知道这小丫头恐怕心里比我还要七上八下得多吧。毕竟这次出府可不是溜出去玩玩这么简单。原本姐姐是坚持让巧慧陪我去的。我心想此去虽不是山高水远可恐怕也是杳杳不知归期。离开姐姐身边我原本就不放心,又怎能让巧慧随行。再说四福晋的心性我是知道的,所以一旦决定去了心里反而觉得坦然。我只是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四爷而已。他到底报着怎样的心态让四福晋出面来接我进府的?若换成前世此刻我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吧。可如今我才不会这么天真地以为他对我有心的。即使有心怕也只是好奇心、试探心。他这人又怎可能这么轻易的信了政敌的妻妹。为此在八爷府的最后一个晚上我华丽丽的失眠了。

然后在用摆早饭后,我没去姐姐那儿,反而直接去了八福晋院子辞行。其实这一世我并未与她有更多的接触。虽然大大小小的风波不断但毕竟没有正面冲突,她也不好发难。我这一去怕是她要谢天谢地,送走了个麻烦吧。于是我们主仆二人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来到了八福晋的房里。由于时候尚早她还在吃早饭,见我们来了就匆匆吃了几口命人撤了。我正八经儿的福了身道:“若曦今日向八福晋辞行。”她端起茶碗用碗盖拨了拨又吹了下才轻啄一口,然后慢悠悠的放下茶碗说:“嗯,知道了。起来吧。”然后仪态万方的端详了我的脸说:“以往你再怎么闹,我都睁一眼闭一眼地随你去。此去毕竟不若在家,你好自为之。”我看看八福晋再环视四周,她看我的神色知道怕是我有话要说于是让满屋子的丫头婆子都散了。我才开口说:“以往若曦不懂事,凡事有八福晋和姐姐担待着,若曦铭记不忘。此次若曦来辞行另外还有两件事求八福晋。”八福晋听了颇为不解的挑眉哦了一声。我又接着说:“其一:八福晋待我和姐姐不薄。可是到底心里存着芥蒂,这若曦都看在眼里。今天若曦说的这话既是为姐姐也是为八福晋。我姐姐一心向佛,从未跟八福晋争过。或许八福晋不信。但若曦只说一句,求八福晋听在耳里烂在心里:我姐姐的青梅竹马因八爷而死。”八福晋倒吸一口气盯住我,看我并不像说着玩的,就任我继续说下去:“其二,我知道八福晋一心为着八爷,事事为他争。可是毕竟朝堂之上凶险万般,有时候不争不动方保全家平安啊。”八福晋神色变了变微笑着起身,一手攥着帕子,一手拢了下我额前的碎发道:“难得你有心啊。有时候身不由己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姐姐的。你自己一切小心,有事就让娟子说一声,我好派人接你回来。”我盈盈一拜,她轻声说:“去吧。”就让我出来了。我一出门只见姐姐和四福晋拍来接我的谨言姑姑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于是直接朝前门等着的车马去了。姐姐紧紧攥着我的手,千叮万嘱送我上了车。我掀开窗帘看着姐姐的身影渐渐越来越远,心也一晃一荡的没有着落。

一会儿功夫就到了京城东北角上的四贝勒府也就是后来的雍和宫。让我大为意外的是这时候的四贝勒府一片灰墙灰瓦看着和八爷府无甚区别,由于八爷经常宾客盈门,而此处则略显的有些凄清。与预想的不同,马车居然就停在了正门前。一停下一个小太监就过来扶着我下车道:“您就是若曦格格吧,我是福晋身边的福贵,奉福晋命特在这儿等您。”这时候身后谨言姑姑也下了车。一路上一左一右引着我进了四贝勒府。边走边给我讲解府里的形制,如同四爷的性子一般整个院子朴实无华,透着股肃潇。说话间进了第二进院子的正殿。福贵就此站住了。另一边早有人在廊下等我们,谨言姑姑随我进了东暖阁。四福晋正靠在锦榻上,手里握着卷经书翻看。看我进来坐起身子来。我端端正正一拜:“若曦请四福晋大安。”四福晋宛然一笑说:“快起来。”沉静端方,略微丰满的双颊肌肤胜雪,衬着胭脂红的五福团花旗袍,虽仅仅梳了个两把头配一柄白玉簪,自仍旧如盛开的牡丹般雍容华贵,仪态万千。

第二十三章 前路杳杳

四福晋让人给我搬了锦凳就坐在她榻边说话,细细问着路上情形。过一会儿一个年纪比我稍大的小丫头进来复命:“回福晋的话儿,喜儿刚才把玉兰苑里里外外又查看了一遍。一切都妥妥帖帖的,就等着若曦格格了。”四福晋点头称好说:“就让喜儿照顾你的起居吧。”听了这话喜儿赶忙跟我行礼说:“见过格格。”我一把扶住说:“好,快起来。”四福晋从从容容的说:“看你这遮也遮不住的黑眼圈我就不多留你了,以后说话儿的时候还长。就让喜儿伺候你去玉兰苑先歇会儿吧。”我起身告退,跟着喜儿出来,进了月亮门来到东跨院的园子里。跟前院一样的简单素净。除了绿没有过多的颜色。刚走没几步喜儿就带着我向右边一处遍植爬山虎的清幽回廊走去。一穿过回廊就是一个小院子,院当中一株紫色玉兰花开得正盛。喜儿道:“格格这就是玉兰苑了。这是园子的最西南角上,平时清静着呢。喏,那个角门直通爷的书房。谁也不敢到这儿闹腾。”我顺着她的手看去就在西南角的一丛芭蕉叶间隐约可见一扇黑漆小门掩着。安心一笑说:“真是要谢谢福晋有心了。”喜儿赶紧回:“格格可千万别这么说,您是府里的贵客。自打昨天福晋回来说您要来,爷就说要给您备个清净地儿。福晋第一处就想到了这儿。府里上上下下一起动手不到两个时辰就把这儿拾到出来了。平时这里是没人住的,一则离其他院子远,一则怕扰了爷。”这时旁边一直没吭声的娟子悄悄在我耳边嘀咕:“最主要的是大家都嫌小吧。”我抿嘴一笑白她一眼心想:的确,一般妾室的院子也都得是带跨院儿的。喜儿自顾自走上台阶推了门说:“格格请。”我站在院子里早已习惯阳光,看着刚推开门的屋子,一时间只觉得暗沉沉的。

迈步进来,环顾四周只见中间堂前挂着“常珍笃祜”的匾额。下面是一副群山翠柏图。右边上联曰:爽气西来,云雾扫开天地憾;左边下联曰:大江东去,波涛洗尽古今愁。再看家具均为乌木,显然这绝不是给女子准备的。看来我占了四爷给自己留的地儿。就在我出神的功夫,娟子已经把随身的东西安置好。喜儿则打来了水让我略作梳洗。稍稍收拾了下,我让娟子也去厢房歇下,自己就在暖阁的软榻上沐着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眯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院子里小太监和喜儿说话:“福晋说请若曦格格过去用膳呢。”喜儿言语间有些踌躇:“可格格怕是累坏了,现在正睡着。”小太监也犯愁了:“这怎么话儿说的,刚才高公公派人传话儿,说爷和十三爷今天也到福晋这儿一起用膳。眼看就到了。”我坐起身来叫喜儿。喜儿赶紧打发了小太监进来问:“格格您醒了?可解乏?”我笑着说:“没想到还真睡过去了。”喜儿又服侍我梳洗边弄边说:“格格,一会儿咱们去福晋那儿用晚膳。爷和十三爷也来。”我随口说说:“知道了。娟子呢?”喜儿回答:“刚才我看她正在厢房睡着,这会儿没见人。”刚说完,娟子就进来了,说:“小姐刚才我去厨房讨了个小炉子,这样熬药能方便些。”我点头称是。收拾停当就又去了四福晋的暖阁。

一进门只见四爷和十三正和四福晋说话。我行礼如仪。四福晋一见我就拉我在桌边坐下。然后让人传膳。四福晋柔声问:“地方可还喜欢?”我面对这架势颇有些不自在只点头不语。十三看出我的尴尬,说:“若曦,你就安心在四嫂这儿住下。现在你人在这儿谁也烦不着你了。”四福晋听了笑道:“若曦,你放心。在我这儿你想住多久住多久。一应事情喜儿自会帮你打点好。”我刚要起身谢过,就被四福晋按住了手说:“今后自是不必这样多礼,爷把你托付给我,就把我当成你姐姐便是。”这时候四爷见菜已备齐举起筷子说:“吃饭吧。”一顿饭下来十三和四爷偶尔聊两句正事,四福晋和我均未搭腔。我细细嚼着却食不知味。这算什么呢?四爷到底是何用意?

第二十四章 齐眉笃祜①

出人意料的自打我住进玉兰苑,四爷只在第一天跟我在晚膳时候见了一面,之后一个多月都不见人影。听说又去河南办差去了。反而是四福晋每日里不是叫我去说话就是让我陪着逛园子的。一个多月下来我倒是把四贝勒府给转了个遍。就连府外附近都转过两次了。

四贝勒府地处安定门东城根南侧,东邻藏经馆,东南为古刹柏林寺,西墙外是集贤街。府邸分为东西并列的两部分。西部是主体建筑:正门,门外有东西阿斯门,东阿斯门外有马圈和车房。正门内有东西耳房,院内居中是正殿,正殿东西有顺山房。正殿北边是二门,左右与北房相连。二门内除东西配房外主要建筑是寝殿。寝殿正北是后楼,东西与转角廊房相接。东部是府中花园和生括区域。花园西侧是西路正殿东侧的顺山房。花园里有土山两座。生活区域建筑物较为整齐。四福晋就怕我闷着每每叫下人陪着变着法儿找乐子。现在对于四贝勒府,我倒是弄得快比八贝勒府还熟了。这期间姐姐不放心让巧慧过来探望两回,看我这儿一切妥妥帖帖也就放了心。

只一样,虽然我住了有些日子,四福晋似乎有意让府里妾室们避开我。所以我也只是听闻此时已有侧福晋李氏,格格宋氏、耿氏、侍妾武氏。在前世里这四位人物我都是见过的。李氏娇艳妩媚,此时她已经给四爷生了两子一女,颇受宠爱。可惜为人爱使小性儿,倒是没什么更深的心机。后来年氏进门后直到后来四爷登基也一直是她与年氏时时过不去。宋氏原是四爷初时的女人。生下了四爷的长女。为人本分,知趣。耿氏为人老实纯良,父亲是镶黄旗管领当时四爷收她纯粹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没想到她倒是有福气,后来得了弘昼。武氏则是四爷早年在河南办差时收的。其父武国柱是当地知州。武氏那时就一直服侍四爷后来就跟着回了京城。包括后来近乎专宠的年氏,其实也是四爷的棋子罢了。想来那个心高气傲,满腹才华,说起来颇像林妹妹的女人这一辈子也挺悲哀的。虽说现在想起这些女人来,可以平心静气,可真正让我面对,还是会很别扭呢。多亏四福晋体谅,我在这儿才过得这么自得。

眼看就到端午节了,府里上下又是包粽子又是做香囊,四福晋更是忙碌。不但要准备五彩缕亲自给府里的孩子们带上。还要张罗车马,以便带着府里女眷一起登高采茱萸。现在四爷不在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她亲自一手操办。我到底是个外人也只能帮着揽下了做香囊的这等小事情。但是四福晋看我肯帮忙已经很是开心了。她让谨言给我准备好了填充香囊的必备草药:白芷、川芎、芩草、排草、山奈、甘松、高本行。然后就让我每天呆在她那里,和谨言一起忙活。她只要稍稍得空也跟着一起做。说是这一年就这么一次,家里上上下下能带上她给做的香囊也是她对府里上下的诚心祝福。没想到区区做个香囊就让我们一连忙了三天。直到端午节前一晚的半夜才挑灯弄好。等全收拾好一看已经凌晨。四福晋坚持把我留在她暖阁里的锦塌上。说是第二天天不亮就得起身,太折腾了。我前世经常给康熙爷守夜在锦塌上将就一夜自然没什么。接着月光看着四福晋,心想:跟八福晋不同,她不是那样刚烈的女子。没有雷厉风行的手段。她只有如水柔情,把自己满腔的爱都化作了母亲般的疼惜,处处替四爷打点着。她就跟我姐姐一样,对我时时处处照顾。发自真心的疼惜。前世没能好好认识这个女人还真是可惜啊。也只有这样的一个女人才配母仪天下啊!

第二天一大早,东边刚露出第一丝曙光,丫头门就来叫起了。收拾妥当,就要出门,四福晋忙把我叫住,拿着一个荷花式样的香囊亲自给我计上。我接过她手里的一个葫芦形的也给她计好。可以看得出她今天也是很开心的。我们刚相携着出门,就看见四爷神色轻松的快步而来。看见我们这么早一起出门来,他还是难免愣了一下。我赶紧俯身请安说:“若曦给四爷请安。”四爷上前两步有意伸手又顿住了改为轻轻一挥说:“起来吧。这么早你怎么在这儿”一旁四福晋只略俯身说:“昨天若曦帮我弄香囊,忙到大半夜的。我就留她睡在我这儿了。”四爷听了缓缓的说:“你身体不好,还弄这些个东西。”四福晋温婉的回道:“一年就这么一回。不累。”四爷满脸赤诚的一握四福晋的手说:“这些天我不在,辛苦你了。”而四福晋则抽出一只手握住我说:“四爷哪里的话,有若曦帮我呢,没事。好了我去看弘晖,还得给孩子们栓五彩缕呢。”说着就带着丫头们向园子里去了。

注释:1齐眉笃祜:齐眉应该指的是举案齐眉,笃祜是常珍笃祜,清朝习语。举案齐眉是说夫妻之间和睦敬重,常珍笃祜是说时常珍惜祖上的美德。所以齐眉笃祜的意思是说这一家人夫妻和睦,祖上也有美德。赞美某一家人时说的话。

第二十五章 高山流水

四福晋走了以后,我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原本我打算和四福晋一起坐车的。可看这架势,四福晋是有意避开了。那四爷是打不打算与女眷们同行呢?那我是去还是不去呢?心思瞬间千回百转,终决定管他去不去,我是不要趟这趟浑水了。原本就是硬着头皮陪四福晋的。这下倒也乐得清闲。于是我一福身打算带着娟子回玉兰苑去。四爷还没等我话出口,就直接问我:“也不请我去你那儿坐坐?”无可奈何只好引着他一路进了园子进了我的小院子。一进院子,四爷就停下来冲着早已绿意一片的玉兰树感叹:“可真快,今年还没来得及赏呢,花就谢了。”我回头轻声对娟子说:“去把备下的太平猴魁和水拿来。”娟子自去取东西了。我径直进了屋子。也没去理四爷,任他去冲着他那棵宝贝玉兰发呆。等我这里把茶具备好,娟子也取来了茶叶和水,我点好小炉子把水煮上,四爷也终于提步进了屋。我示意娟子退了下去。自己则照看着火候。

见我一本正经的坐在小花厅的案前煮水,面前是一套高山流水黑檀木茶盘配宜兴原矿老乌泥西施壶茶具,不由得有些意外,问道:“你会茶道?”我见水已经八分滚,轻轻用布裹着手拿下茶吊子放到旁边的小架子上。朝他微微一笑道:“略懂。”然后我用水洗杯,接着用茶夹取出旁边用乌木小罐子装着的茶叶十根投进茶壶中,最后侧执茶壶往里面分三次注水并未盖壶盖,少顷将茶汤倒入茶海,然后用茶海点茶进闻香杯扣上茶杯反转,把闻香杯先单手执袖递给四爷再双手执杯把茶杯放于他面前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就如同前世做过的无数次那样。而他却嘴角轻笑的看着我,然后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道:“不错。看来颇有造诣。”然后状似不经意的问:“太平猴魁,不多见啊,你喜欢?”我又给他倒了一杯,然后放下手里的茶海,说:“我以前还好,现在不常喝,但你喜欢。”他神色一滞转了下眼睛轻笑:“看来我的功夫不白费。”复又喝了口茶,问:“这里住着可还习惯?”我神色淡淡的说:“甚好。”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浅酌一下瞬间齿颊留香淡淡的兰花香萦绕不去。我低喃:“这么久没喝不觉得,如今喝到这香气顿时甚是想念啊。”他不解的看着我,我解释:“你也说了这太平猴魁不常见,在八爷府我怎么喝的着呢?”又给我俩都满好茶,我直接问:“你想我住多久?”他垂眸想了一下再抬眼仍旧淡淡的看着我说:“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我心里暗暗气他,敢情说了等于没说,跟我这儿装糊涂。即使我活了两世,总不好直勾勾的问:你拿我怎么办啊?我只好忍住气再接再厉:“你不怕?”他见我不再动手斟茶,自己倒是拿起茶海给我俩都斟满了说:“怕!所以现在只能说让你想住多久住多久。”说完也不看我一饮而尽。我气得实在坐不住,起身直接进自己暖阁去了。丢下他一脸无辜的看着我的背影,然后跟过来说:“你来的第二天我就被皇阿玛派到河南勘察灾情去了。事态紧急我和十三直接从宫里出发的。”我从锦塌上坐起身来,问:“那现在都处置妥当了?”他径自坐在了我的妆凳上,双手撑着膝盖垂头边想边说:“嗯暂时筹措了些钱粮,安抚灾民。当场办了个赈灾不力的知府。顺带把那起子趁火打劫的老东西都给参了。”他越说越气,忽然停下抬头瞅瞅我深吸口气说:“其实昨儿夜里我就回来了忙着赶折子折腾了大半宿,就没过来。今天皇阿玛看我太辛苦特意准我在家休息一天,我想着趁机在家过个节,晚上还得收拾了东西住到户部去。”我很是纳闷:“这么赶?”他轻嘲:“呵呵向臣子阿哥们讨债,这样的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也只有我来干。”说着使劲儿捏眉头。我看他这样子知道敢情他昨晚压根儿就没怎么睡。这会儿头疼劲儿上来了。我想也没想就习惯的走过去给他脱了外袍,按着他坐到床沿说:“好了趁着他们都没回来,你赶紧补一觉吧。晚上还有的烦。”说完伺候他脱了靴子,放好床帐,径自出去了。

第二十六章 既来则安

我掩好门,轻步回到小花厅的案前,这时候娟子已经把凉掉的茶倒了,又重新换了水放在一边。她看我进来,缓步走到我面前迟疑的叫我:“二小姐?”看她神色不定、欲言又止,我恍然大悟原来她误会四爷了。于是拉着她在桌前坐下说:“你放心,没事。四爷不是那样的人。”然后想了想又接着说:“不过,可能以后四爷会常来。你只要尽心伺候就是了。以前我让你早已备下的茶和点心莫要短了。最好能在院子里起个小灶,我会去回四福晋,但最后还是得你和喜儿张罗。”娟子还是眉头揪得死紧压低声音缓缓说:“二小姐,四爷,以后会常歇在这里?”我轻轻摇头道:“不知道,不好说,可能吧,毕竟这儿离书房挺近。”娟子把衣角扭了又扭开口:“二小姐,您别怪我多事,四爷和四福晋对您虽好,可是这些日子以来跟着您我也听了不少四福晋跟您说的话。这里里外外总觉得太过热切了。四爷一个多月不见人,如今一回来就歇在这里。这若传出去”我知四爷脾气她的话让我一下子想起了玉檀,立马神色具历地止住娟子的话:“记住,有关四爷的一切莫要对任何人提起!半点也不能!”娟子以为我怕惹麻烦赶紧道:“二小姐,你放心这种事有关于你,我怎会说!”我神色稍稍缓了缓解释:“不是为这,四爷平时为人谨慎,治家甚严,朝堂上又纷乱。我们身份尴尬,更不能有丝毫差错。”娟子脸上透出急切来:“就是啊,二小姐,要不我们回去吧。”我拍拍她的胳膊安慰她:“回哪去?既来之则安之吧。”娟子还试图劝说:“二小姐,虽说八爷府上也不是自己家,可到底有大小姐在。如今您在这里连个依靠都没有。虽然府里上下待您处处陪着小心,可这不明不白的,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啊。”我把她的话在心里反复思量,的确很有道理。可隔空望向暖阁,此刻四爷就睡在里面,我又怎狠的下心离开!我沉吟了一会对娟子说:“再看看吧”见我不再说话,娟子也就告退了。我再次坐到案边煮了水,给自己也泡了一壶太平猴魁。随手拿起案上的《平定三逆方略》读起来。这本书详尽记载了康熙爷当年平三藩的始末,康熙二十五年书成,对四爷颇有用处。估计他早就读过,可我还是命人备下来。

仿佛间又回到了在养心殿的时光,他睡着,我守着,岁月静好。不觉再抬头日头已过晌午,旁边暖阁里传来声响。想来四爷是起身了。我放下书,出门轻轻唤来娟子打了洗脸水。她端了水就要进屋子,我轻轻试试水温后接过,转而嘱咐她去再煮八分滚的水,我要沏茶。顺便备好玉蔻糕。然后我轻手推了门,看到四爷坐在床边正收着床帐。我放下盆,走过去蹲在踏脚凳边给他穿靴子。他就这样静静的眉目轻柔的低头看我伺候着他穿鞋穿衣。然后我绞了帕子给他,可是他却没接过。我一抬下巴无声的质问他,他却带着一脸捉狭的笑意说:“我还是挺享受你的伺候的。”我轻哼一声,但还是轻轻柔柔的给他细细擦了。想来那时候在养心殿,我身子不好,他很少劳动我。如今只这样伺候着他竟也觉得满满的幸福。

打点完毕,他看起来很是神清气爽,撂下一句:“晚上在正殿全家一起吃饭。”就要提步出门。我叫住他:“四爷,急吗?要不要吃点东西垫垫再去。”他泯然而笑道:“也好。”于是我们又来到小花厅。他拿起玉蔻糕咬了一口道:“嗯?不像是瑞芳斋的。”我看他吃的高兴也很开心说:“之前晒了玉兰的花瓣,自己做的。”他两块玉蔻糕下肚就举起茶杯,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小心烫!”结果他就一饮而尽。等我说完他张嘴直不断吸气。我看他这样儿哈哈大笑,他也撇嘴强忍着。然后他脸色微红的起身往外走说:“还有事。”我送他到院子西南的角门俯身行礼,他此时神色如常的看看我轻声说:“回吧。”然后拉了角门迈着方步悠然踱去书房了。这时我才知道,原来这角门竟是没有挂锁的。

第二十七章 全家团圆

送走四爷我觉得乏了,娟子刚收拾好床铺还没等端着洗脸水出门,就看我顺势也朝床上一歪。她快步走过来也没多说只给我放下床帐然后轻轻带上门。被褥间还残存着四爷的气息,如同太平猴魁的兰香,让人甚是想念啊。我紧紧攥住被角,闭上眼一滴泪落在枕头上,也不知是困的还是

昏昏沉沉间,喜儿在门外轻声叫我:“格格,该起了,快晚膳了。其他主子们都去正殿了。”我让她进来自己则起来收了床帐穿了鞋。喜儿为我洗了脸,娟子挑了一件桃红小袄配马面裙。我看了下,说:“换成那套雨后青蓝的旗袍。”娟子照做了。穿好衣裳,坐在妆镜前,喜儿问我:“格格您看梳个什么头?”我看看镜子道:“庄重的。”一方面我不想打扮的太扎眼,可是另一方面今生第一次在他的那些女人面前露面我还是不想让她们看轻了的。于是喜儿给我梳了个两把头。一边带的是紫色木兰绢花。另一边配上红珊瑚珠和玳瑁串成的蝴蝶簪子。俏丽而不过于明艳;贵重而不过于奢华。

来到正殿时四福晋和其他几位妾室都已经到了。大家齐聚一堂,几个小孩子在廊下打闹,气氛颇为热闹。我进去给四福晋请安。四福晋见我来了就起身拉过我说:“若曦你来这么久了也没机会和大家见见。”其他人见四福晋起身也赶忙跟着起来。四福晋先拉着我到李氏面前说:“这是侧福晋李氏。”我看她一眼略俯身蹲了福道:“侧福晋。”她点头满是打量的拿杏核般的眼睛瞧我。此时的她风华正茂,满面含春,眉目如画。一席水粉的琵琶襟小袄配百褶裙甚是娇艳。虽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一点儿也看不出。然后四福晋走到她的下手说:“这是宋格格。”我又一福叫:“宋格格。”宋格格笑着行平礼。她模样清丽但算不得出众,此时已是二十多岁年纪,自有一种稳重。接着四福晋来到左边说:“耿格格。”我俩行礼如仪。这个耿格格以前因着弘昼跟我还是算熟络的。为人直爽的她直接拉了我起身说:“早听说家里来了贵客,今天算是得见了。”我赧然一笑:“哪里算得贵客了。”虽三言两语却自是与旁人不同。想想此时的她才豆蔻年华,玉盘似的圆脸透着股子单纯和善。这是有福之人啊!最后四福晋来到武氏旁边说:“武姑娘”我也点头叫了声,她则朝我一福身,我赶忙拉住。她人倒是挺灵秀的,一双凤眼,笑起来两颗小虎牙,很可爱。但她在府里位份低,看得出时刻陪着小心。这边好不容易介绍完。四福晋叫人添了锦凳,拉我坐在她旁边。然后又命人把几个孩子都叫过来跟我行礼。我不敢坐受,复又站起身来。只见眼前两个神似四爷的小男孩一高一矮站在前面高的应该就是弘晖了,矮的应该就是弘昀,后面是两个女儿,印象中好像叫环儿和佩儿。我看他们很有模有样的跟我请安,于是笑着称好。我本想着自己身上带着的哪些可做见面之礼。忽然转念一想,此时的我并未出嫁倒是可以省了的。

这时四爷刚好踱步进来,满屋子响起请安声。四爷站在门口环视下淡淡的说:“都在啊,起来吧。”四福晋走到四爷跟前说:“爷,就等你开席了。”四爷点头提步往旁边花厅去了。所有人也紧随而至,孩子们则让奶妈带到了另一间屋子。这时,四福晋拉我坐在了她的下手边。虽说是端午家宴,可是依旧秉承了他四爷的凡事能简则简的传统。倒不是他刻意节省,只是本性不喜欢繁复的东西。越简单越好、越清淡越好。所以桌上仅仅摆了十品菜。不像是御膳房送的以荤食为主,现在摆的有一半都是素菜。想想可怜的四爷登基后每餐吃得都腻得慌。我在时还能单独给他做些,唉不自觉叹了口气,四福晋以为我看了菜色没有胃口,于是劝:“若曦呀,这是圣上才赏下来的鲥鱼。你尝尝,味道很是鲜美。”喜儿问声赶紧给我往碗里夹了一筷子。我轻轻尝来称赞:“果然不错。肉质细腻、入口即化。”四爷放下筷子也转过头来说:“喜欢的话就多吃点。”我点头称是。一顿饭下来除了四爷和四福晋刚才的客套话居然再没人开口。连碗筷磕碰之声都不闻。每人都吃吃停停,由着丫头们每样菜换着布好。我再也没抬头,边吃边想,多亏平时没有聚在一起吃饭的习惯。真累啊!想想平时在四福晋房里吃的那几顿饭居然都显得无比轻松自在了。



第二十八章 逝如朝霜

转眼春去秋来,又到了八月份。去年这时候我正天天关在姐姐屋子里做规矩呢。谁又想到今年的中秋节我怕是连姐姐一面也见不着啊!原本上个月姐姐言辞间已经很是盼望我能早点回去过个团圆节了。可是突然弘晖的病逝,给整个儿四贝勒府蒙上了一层拨也拨不开的愁云惨雾。那个总是面带融融笑意的四福晋,一下子就跟着倒下了。简直是要了她半条命去。太医都说这病现在即使好了也是要留下病根的。四爷虽然只在当天躲在书房里哭了半宿,可是还撑着把该办的后事都办好。至此以后再也不提。该忙的政事一样不落。可我看着他人都瘦的快脱了相,就知道他基本是不眠不休的在逃避了。弘晖作为嫡长子,其实四爷还是对他很是疼惜很是寄予厚望的。其实之前我每次看着神似四爷的弘晖就难免要想起我那个未能谋面的孩子。看着他乖巧懂事的请安,看着他跟四爷汇报学业时小大人儿似的摇头晃脑的背书,看着他背着四福晋偷偷带着弘昀淘气被我抓到,调皮的贿赂我的样子。连我现在想起来还止不住眼泪,何况四福晋和四爷了。

人寿几何逝如朝霜。我所能做的也只有陪着四福晋守着她,照顾她吃药起居,每天在安顿好四福晋后也已经习惯地端一碗燕窝给四爷。哪怕看看他灯下写折子的背影,也仿佛能帮他分担些一般。还记得弘晖走的那个晚上我送走了给四福晋诊脉的太医,本想回来打包东西好就近安顿在四福晋那里。可是就听见院外隐约的嚎啕。打发了娟子,我就在他书房的后窗外一直站着直到他哭到后来没了生息,才轻轻巧巧的进门。本想更深露重给他披件衣服就走,结果他一把获住我的手,近乎扣进我的肉里,用那双已经赤红的双眼直勾勾盯着我一遍又一遍的问:“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啊?”想起他这一生还要经历那么多次丧子之痛,想起我们无缘的孩子。我不由得紧紧把他搂住,无声的陪着他一起哭。整整一夜我就站在他身旁,任由他抱着我的腰趴在我肩头抽噎。我就这么搂住他,轻轻拍着,直到他后来累了就这么睡着。

那时候的四爷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不对,是我活着的时候没见过的。当我们失去孩子的时候或许他也这样难过来着,可是应该是有意避开了我,不想我更难过,一如我那时候一样。我真真切切记得的是他在得知我的死讯时的样子,那一幕就如同刻在我脑子里一样。那时候我最想做的就是把他这么搂在怀里,告诉他没事了。如今,我很是感激上苍,这时候我在。

那天其实他没睡多一会天就亮了,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又是那个平日里的四贝勒了。当时,他的眼睛虽然依然赤红,却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反而添了些什么,可是那是什么呢?那样深邃。或许是些许深情吧。他轻轻放开我的腰身,抬手仔仔细细抹掉我脸上未干的泪痕。一把横着抱起我,放在屏风后面的榻上。然后回去捡起之前搭在他背上的衣服,给我盖好,一握我的手说:“外面的事你不必管,好好在这儿歇下吧。”说完就挺直脊背绕过屏风出去了。

虽然事情到现在过去了十天了,可是四福晋的病到现在还是反反复复,每日垂泪不止。四爷只在第二天去看过她一次,就避而不见。估计他是不敢见吧。他每天不是上朝就是躲在书房里。地藏经都让他抄了不知道多少遍,然后每天都让我拿到书房后面悄悄地烧了。

就这样子,我哪还敢提离开回八爷府的事。只好给姐姐写信,说四爷府上近来办丧事,赶着这时候回八爷府怕是晦气。而我没想到的是,姐姐在收到我的信后居然第二天直接赶来了。由于四福晋重病,我直接请姐姐来到玉兰苑。其实已经整整半年未见,这次中秋又不得重聚,如今姐姐见我更是难免垂泪。我又好一番安慰才将将止住。姐姐看我的脸色,人更忧虑起来劝道:“若曦,四贝勒府现在家有白事,你本就不方便继续留下。况且,看你脸色我就知道你甚是操劳。不如及早回禀四福晋,跟姐姐回去吧。”我低头苦笑说:“姐姐,大半年来四福晋带我如亲妹。事无巨细、照顾有佳。每天携我同进同出、一处坐卧。正因如此,府里上下对我毕恭毕敬。如今四福晋正是丧子之痛、痛彻心扉的时候,况且四爷府上事情一时纷乱无措。我这时候怎么好走开?”姐姐看我很是坚决,只好撂开不再提及此事。由于四贝勒府丧期未过,姐姐不便久留,用罢晚饭早早回去了。临别时对我又是好一番嘱咐。看着她渐行渐远的马车,我的心闷得就像当时阴沉沉的天一样,没多一会,随着一声炸雷,大雨倾盆而下。

第二十九章 无期有殇

都说时间是疗伤的圣药,一些刻在心里的伤也只有时间才能慢慢抚平。随着岁月流逝,当时再怎么深可见骨、血肉淋漓的伤也终究渐渐弥合。只是再不见平滑的肌理,徒留纵横交错、纠结一处的疤痕罢了。弘晖给四爷府带来的伤痛终于在时隔一年多之后在表面上渐渐愈合。

就在弘晖走了满一年后的这个中秋节,我陪着四福晋带着四贝勒府一行人再一次来到了紫禁城。距离我上一次参加宫宴,已经过去了两个年头。去年由于四贝勒府有丧,全府都得避讳。整整一年宫里所有宴饮庆典全都免去了四贝勒府。我虽然作为八爷的妻妹,可是常年居住在四爷府上,刚开始谁都没留意过,就在弘晖办丧事时,整个京城的皇亲贵胄女眷只要来过四爷府的都见过一个作未出嫁格格的打扮却替四福晋忙里忙外操持着的女子。原本我无意出面,可是没有四福晋,侧福晋李氏也只能打点一下府里日常。遇到这样的事情她实在顶不住。于是一时间京城里对这个女子的身份百般揣测。四爷府是铁打的院墙,是任何消息都打听不出来的。人们也不知是从八爷府还是十爷府上慢慢打听到了零星的消息。拼凑之下终于知道原来这女子竟是八爷未出阁的妻妹。为此姐姐几次三番想接我回去,可是我并不在乎这些流言。也更不想回去面对嫁娶之事。久而久之姐姐都放弃劝我了。我就这么被所有人默认成了四爷府的一员。就连这次宫宴下到四爷府的谕旨里居然也写了我的名字。更奇怪的是府里上下没有丝毫差异之声。就连平时斤斤计较的李氏也神色如常。看来在那场丧事之后他们是打心眼儿里没把我当成外人了。

我就这么神奇的跟着四贝勒府一行人去给今生毫无关系的德妃请安了。一想起她,我就真心心疼四爷。即使他再不对,她怎么能忍心那样对待同是儿子的四爷!四爷那么渴望亲情,可是跟他最亲的人,却没有情!唉

跟每年一样白天都是在母妃的寝宫,所以我们就一直在长春宫跟十四福晋带着的十四贝子府一行人陪德妃说话儿。我是没想到德妃还会注意到我。毕竟这里有她更喜欢的十四的福晋和嫡子。请安时看着德妃百般宠溺十四的嫡子,我心里都像是扎了根刺一样何况四福晋。我悄悄握住四福晋的手,顿觉手心一片冰凉。可她瘦肖的脸上还是温婉的挂着笑容,冲着我眨眨她虽然有些失神却显得更加明亮的大眼睛以示安慰。就在这时候德妃轻声问:“怡贤,你旁边就是马尔泰家的?”四福晋回话道:“回额娘的话,她就是马尔泰若曦。”我应声往前一步,先一肃再深深蹲下行大礼称:“马尔泰若曦,见过德妃娘娘,娘娘吉祥。”多亏当年御前打下的硬底子,一举手一投足分毫不差。德妃有意试探我整整一柱香功夫都不叫起,她就一边含饴弄孙,一边用她挑剔的眼睛时不时扫我一眼。看来她看我跟四爷一样不顺眼啊!一炷香下来我早已汗透衣襟,却仍然肩平背直,纹丝不动。终于等来了她轻巧的一句:“起来吧。”想来她的下马威已过我略松口气。我缓缓立住,等着回话。她果然开口了:“若曦,这一年来你又得照顾怡贤又得帮忙老四府里的事,苦了你了。想要些什么赏赐啊?”我只得拖着有些发颤的腿再度福身道:“回德妃娘娘,若曦蒙四福晋错爱客居四爷府上时日已久,理当为四爷和四福晋尽些绵薄之力。不敢邀功。”听了我滴水不漏的回话,德妃总算是释然的点点头道:“嗯,小小年纪就有这心性儿呵。”然后她用眼睛深深的看着我嘴角露出微微的笑容。这一刻我忽然觉悟:不管她和四爷怎样纠葛,血缘是斩断不了的,眼前这个笑容跟四爷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我终于明白她不待见四爷的原因了四爷太像她了,作为母亲四爷的任何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啊!

第二十九章 举案齐眉

在德妃宫里的每一刻都似度日如年,终于熬到了日暮时分,我们随着德妃娘娘凤驾一路缓缓来到了排云殿。四爷府上女眷和十四府上的女眷自然是坐到一起的。我照平时一样坐在四福晋下首。席间大家自然笑语晏晏、歌舞升平。我则偷眼环视四周。终于远远的在斜对桌看见了姐姐的侧脸。或许真的是姐妹间的心有灵犀吧,姐姐也朝我看过来。我们相视而笑。就这么全算做打招呼了。收回视线,看见四福晋正往我碗里布菜。我赶忙道谢。她只拍拍我的手,然后轻声说:“看到你姐姐了?”我点点头。她用眼睛示意我快吃菜,我提起筷子缓缓吃起来。她依旧慢声细语的说:“都将近一年没见了吧?要不什么时候,回去看看也好。”我停下来应承着,心想:不是不想回啊,可如今我既然不想像前世一样,见了莫不如不见。

正想着台基上皇子桌传来了四爷清清冷冷的嗓音道:“儿臣胤禛启奏皇阿玛:适才儿臣见今夜皓月千里月华遍洒,皇阿玛与我等兄弟畅饮同乐,忽然想起苏轼的《西江月》云: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至一溪桥上,解鞍曲肱,醉卧少休。及觉已晓。乱山攒拥,流水铿然,疑非人世也。书此语桥柱上。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其情其境与今日何等相似。儿臣愿常伴皇阿玛左右怡然自得于山水之间。”说完举杯饮尽。康熙爷龙心大悦亦举杯称赞:“好个怡然自得于山水之间。心澄如镜、宠辱不惊。实在令人神往。”旁边坐着的庄妃见龙颜大悦连忙附和:“都说四阿哥,克勤克俭,常为圣上分忧解劳。如今看来这才学也是极好的。”另一边荣妃接口道:“四阿哥向来以能办事著称,如今看倒是个真才子呢。才子终须佳人来配,前日里听说四品典仪凌柱之女才貌双全。实在堪为良配啊!皇上?”康熙爷听了连连点头道:“的确四阿哥子嗣稀薄,不如就将凌柱之女赐予四阿哥为格格吧。”

只见四爷欣然谢恩道:“儿臣谢皇阿玛!”然后太监宣圣上口谕。接着四爷面露笑容的接受各方恭贺。从始至终我轻扯嘴角看戏一般看着,状似不动声色,努力保持脸上的肌肉不要垮下来。隐隐感觉我们这桌气氛有些凝滞,我环视旁边几人,神色各异煞是好看!她们或许看到的是自己不愿见的新人不久之后就要进府来分四爷本就不多的关爱。我看到的却是命运无情的向自己狠狠碾来。毕竟即将进门的是大清下一代的皇太后啊。那个四爷这些女人中的最终赢家。我不得不佩服起自己的演技来,毕竟以自己的身份是不应该做出任何反应的。不过或许在这场赐婚大戏里真正最好的演员应该是我旁边的这位四福晋吧,因为我知道自己装的辛苦,可看她的眼睛我竟看不出丝毫的波动。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修炼到这个火候呢?还是人家压根就是真的不在乎。想想平时的她,我深深呼出口气,应该是真的不在乎吧。

从宫宴回来,我辞了四福晋早早就打算回玉兰苑歇下。脸都已经僵掉了。看着妆镜里映出的毫无表情的容颜又想起前世四爷说的话:“心里越是害怕,面上越要保持平静。”此刻的我应该比前世时好太多了。不但是面上,心里也没有预期的翻江倒海,只是止不住那颗心往下沉而已,仅此而已。

任娟子和喜儿为我打点好正要睡下,却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和轻轻的一声清嗓声。我忙羁了鞋起身,喜儿已经快步打开门,迎四爷进来了。我盈盈一拜道:“恭喜四爷。”然后就命娟子沏茶,却被四爷抬手止住了。然后他亲自遣了她们下去。直到她们带上门出去有一会儿了,我和四爷还始终保持着刚才的样子谁都没动。两张冰块脸就这么相对无言。此时的我实在做不出别的任何表情,也无从开口,只用双眼古井无波的看着他。而他眉头微锁,平时经常深不见底的眸子,如今藏着太多的欲语还休。似乎做了很多努力他终于开口叫了我的名字:“若曦”然后停下来,看我依旧没有反应,满腔的话最后终化作了一声叹息。

然后,他伸过手臂笼着我转身回到暖阁,按我在床上躺下为我盖好被。坐在我床头看我许久,终于再次开口道:“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我知道他的意思,他一进门我就知道。可是我还是难以面对自己。我从被子里抽出手来,本想握住他的,可刚举起就迟疑了。终还是放下。他无奈一笑道:“睡吧。”说完帮我熄了灯,掩了门去了。应该是去四福晋哪儿了吧。毕竟今天是中秋节,况且真正需要安慰的正主儿是她不是么。

第三十章 沟水东流

随后的日子就像放放西洋镜儿似的,杂乱纷扰,四爷府上的每个人整日里行色匆匆、来来去去。而我居然仍然可以帮四福晋打点着自从她病倒后就撂下的这一切。下人们早已习惯,大事小事不去打扰四福晋,却逐渐把“若曦格格”挂上嘴边。我还是每逢初一十五照旧潜人送信给姐姐,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自从中秋的那一夜之后我也仍照旧每夜去给四爷送一碗燕窝,却从不停留。而他却开始每夜当着我的面喝完之后送我回来。与我并肩从书房后面的小径一路慢慢踱回玉兰苑。偶尔会进屋坐一坐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偶尔累极了烦极了,也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可能像前世一样合衣歪在我床边。可是在我面前他却未提起过即将进门的钮祜禄氏,以及相关的一切事情。

有时候我真想当面问他:难道你不提就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吗?!三媒六聘、居住院落乃至腊月十六当天婚礼巨细哪一样我躲得掉!看着整日里跟姐姐一样埋首读经的四福晋,我又怎好再让这些事烦她。而那个本该打理这一切的李氏却每天忙着娇花照水寻找一切时机跟你撒娇买痴!即便这样若是安分倒也罢了,却偏偏紧紧攥着公中的财物时刻护卫着她侧福晋的位置。哼!谁稀罕!别添乱就好!可是我的玉兰苑,却渐渐失了往日的宁静。丫头、仆妇、小太监走马灯似的来来往往。我这儿本来就只有面阔三间,有时候一大早回事儿的人多了都没个站脚的地儿。这还是我想要的日子吗?我一遍遍的思量。我可以不在乎名分、可以不在乎他是否还如前世般爱我入骨,只要守着他就好。可是这样的我还是若曦吗?而我也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想这些,白天又怎得空儿呢?

人一忙起来,这日子就流水似的过。转眼钮祜禄氏就要进门了,整个四爷府提前一天就设好了喜堂。虽说只是格格进门花轿只有二人抬。各种形制也都有规定限制。可是毕竟是圣上赐婚,该摆的流水宴是一天也少不了的,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宾客也都会悉数到场。可是看着那赤红的喜字我还真是没法儿待下去。于是在婚礼当天“若曦格格”终于病倒了。四福晋一听到消息就急匆匆的赶到了玉兰苑。看我没精打采的斜倚着床架,四福晋叹口气说:“若曦,这么久了谢谢你!你为四爷做的他更是时时刻刻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放心吧,你好好歇歇,剩下的我来做。”说完拍拍我的手臂,扶着谨言,带着那些等着回事儿的丫头仆妇们出去了。

整整一天我虽躺着可是耳边一刻都没断了外面闹哄哄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半梦半醒之间,姐姐进来了坐到我床边。我一下子清醒起来,坐起身子。姐姐抬起攥着帕子的手轻抚我的脸拢着眉头说:“这怎么又瘦了。每每你捎信来,都说吃得好住得好。可是如今看着”我连声安慰道:“这不最近府上办喜事,太琐碎么。过了就好了。”我边说边让娟子伺候我起身梳洗。就这么着跟姐姐聊家常直聊到入夜。姐姐打发人回了八爷说今天就歇在我这儿了。然后我们姐妹在隔了两年之后终于再一次同榻而眠。我紧紧搂住姐姐的胳膊头搭在她肩上。听她讲着我们小时候在西北的事儿。心似乎也敞亮了许多。

第三十一章 人不如旧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姐姐知道府里还有事,一大早就回去了。送姐姐出门回来刚走到院子门口的回廊就看见喜儿和谨言已经等在院门口了。谨言见了我就要行礼,一把被我扶住,然后我问:“四福晋找我有事?”谨言一如她的名字一般事事谨言慎行这会儿一板一眼的回我:“回若曦格格的话:四福晋说请格格到寝殿,今天一早新格格还得给家里主子们敬茶。这会儿正等着呢。”我真想直接说:“新妇进门自然是要给旧人敬茶,可关我什么事呢?”不过毕竟谨言只是下人这话跟她说不着啊。只好平心静气的说:“麻烦谨言姑姑替我回四福晋就说:新妇敬茶实乃家事,而且若曦尚在病中怕是会冲撞了,请四福晋不必等我。”谨言虽是应了却仍在原地不动接着说:“若曦格格,四福晋还说:如果若曦格格坚持不去,让奴才跟格格说一句话:新格格只是新格格而已,可四贝勒府缺不了您。”听这话就是四福晋坚持让我去了。可我去干嘛呢!当着四爷的面儿看他的新妇给我这个上辈子的旧人敬茶吗?好大的笑话!喜儿瞧我脸色就知道我是打心眼儿里不愿意去的。她眼睛转了转趴在我耳边轻声说:“格格,昨天夜里您和侧福晋刚歇下四爷就来了,当时正好我在关门,四爷知道侧福晋在才走的。刚才您去送侧福晋时四爷又来了,看您不在就说等散朝他就过来。”我轻声应她说:“知道了。”然后谨言开口叫我:“若曦格格。”我看看她很是恳切的样子,终还是跟着去了四福晋的寝殿。

寝殿里正厅上早已经乌压压站满了人。四福晋坐在右首,李氏坐在左边。其他人则分坐在两边的椅子上。右侧第一个椅子却是空着的,新妇站在当中。从门口看来,背影婷婷袅袅,穿着玫红的满绣吉祥如意纹旗袍。我从她身边走过,低头瞅在她的旗袍前襟还绣着好大一幅并蒂莲花。来到四福晋跟前我徐徐一礼道:“若曦给嫡福晋请安,福晋吉祥。”然后遥遥的又冲着李氏一礼:“侧福晋吉祥。”四福晋看我来了笑得很是欣慰说:“好好,快坐下吧。”这时候李氏冲着我挑眉道:“可不是,就等着你了。”我但笑不语。四福晋看她一眼然后示意喜娘。喜娘高唱:“新格格钮祜禄氏给嫡福晋敬茶。一扣首”随着喜娘的声音钮祜禄氏向四福晋端端正正的磕头。我坐在这里看到的正好是钮祜禄氏的侧脸,高高的鼻梁,尖尖的下巴,细细的眉眼很典型的满族女子的长相。只不过皮肤过于白了些配上大红的胭脂,有点渗得慌。看着她的脸我想的却是前世里那个平时对于弘历甚是严苛的钮祜禄氏。一样的脸,一样浑身透出的苛刻。可是眼前的她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喜娘的声音不断,间或夹杂着钮祜禄氏轻轻灵灵的请安声。最后轮到我了,喜娘略顿了下还是继续高唱:“新格格钮祜禄氏给若曦格格敬茶。”旁边小丫头作势就要在我面前放下蒲团,我连忙止住她,我可不敢喝未来皇太后的茶,轻声说:“行了。”然后也不顾后面小丫头捧着仅剩一杯茶的茶盘冲我愣怔。我直接站起身冲着钮祜禄氏就是一礼道:“若曦给新格格请安。恭喜新格格。”而她到底是未来的皇太后,毫不迟疑的也是一个平礼温柔嘉顺的说:“钮祜禄氏初次见若曦格格,格格吉祥。”就这么着,一场大戏总算徐徐落幕了。可是忙碌却没有停止,毕竟年关将近,府里的事情本来就不会少。好在四福晋总算是肯理事了些。我才稍稍得以喘息。

等真正忙完正月都过了。康熙四十四年了啊,在四爷府都过两个年了,好快!我放下手里的《后汉书》想让喜儿掌了灯,刚一张嘴急忙掩住口鼻一阵猛咳。旁边打着络子的娟子快步到桌边倒了茶递过来说:“二小姐,赶紧压压。”这时候四爷一掀帘子进来了。我急急的下榻行礼,却被他拦下来,问:“吃药了吗?”我摇头。他皱了下眉头命喜儿去请方太医。娟子接过他的斗篷也出去了。他顺势就在我榻边坐下取笑我说:“你就是个劳碌命,好不容易闲下来了,反而病了。连躲懒都不会。”说完撇撇嘴笑了。我看看他幸灾乐祸的样子一把把书往他脸上砸过去,看着被他将将截了,就又恨恨的说:“病了才好,以后什么事儿让你的新格格去。”说完又咳得止不住。四爷一手忙拍我脊背一手拿过旁边的茶哄着我喝完说:“你不问我为啥来?”我斜眼看他问:“为啥?”他这才正了正神色说:“过两天皇阿玛又要南巡。让我留京监国。怕是要住到宫里去了。”我看看他只哦了声。他接着说:“你好好养着,按时吃药,家里的事儿你甭操心。要是有事就派人到东华门去传个话儿。啊?”我轻轻点头,然后随口问:“以往不都是你跟着吗?这次怎么了?都谁随驾啊?”他边想边说:“这次皇阿玛让大哥、太子、老八和老十随驾。估计是最近老八动静大了,皇阿玛有意收敛他。”听他说着我脑袋里闪过的是十四偷跑到草原的事。然后故意问:“那十四不去?你有所动作,他岂能坐得住?”他看看我没作声。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原来喜儿带着方太医来了。四爷免了他的礼,然后嘱咐我:“好好养着吧。”就提步出去了。

第三十二章 一心之人

咳,咳,咳!没日没夜的咳!在我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肺痨时,方太医的药才终于见到效果了。我生病这段日子姐姐书信里多次说想来看我,可是一想到四爷最近朝堂正部署着收拾八爷手下的那一群不知检点的,我就不得不找各种托词。自从四爷住到宫里到现在已经月余。期间虽然总是派人来问问四福晋家里情况,顺便打听下我的病,本人却从未露面。

眼看着屋外檐下挂的冰凌都渐次化了,连风都逐渐有了暖意。这一天太阳暖洋洋的,可我仍披着通红缎面配狐狸毛大氅从四福晋屋里出来。好不容易才不咳了,我可不想冒险。还没等我提步跨过园子的月亮门,就被后面匆匆跑过来打千儿的小太监给叫住了:“若曦格格。”旁边喜儿看他没轻没重的立刻斥责:“轻点,这火急火燎的,忙着投胎啊!”这下这个新来的小太监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忙说:“奴才该死,冲着了格格。”我本就不想计较就轻声说:“起来回话。”他赶紧喊:“嗻”起来后说:“回若曦格格,刚才八爷府的门子来通报,说八爷的侧福晋要来格格,说话儿就到。”我点头随便打发了他。然后带着喜儿径直往大门去了。一直到远远的看着了姐姐的马车我也没想明白,我这病都好了姐姐火急火燎的来干嘛呢?莫不是八爷那边有事?

等车停稳我亲自扶了姐姐下车,然后一路扶着她的手先陪她去了四福晋那儿。四福晋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姐姐了,两人在一起好一阵寒暄。等到回我的玉兰苑都已经过午了。于是我们姐妹又歇在一处。姐姐从衣袖里拿出来一封信递给我说:“快看。”我很是不解拿在手里细细读起来。原来是阿玛的家书。上面说这一次他带着下属们将押解前不久归降的噶尔丹余部首领来热河觐见康熙爷。到时候还可以和八爷见一见。还说今年过年还要回京述职,这下就真的能见面了。姐姐说着说着竟忍不住咯咯的笑起来,边笑边晃我的胳膊。脸上满是飞扬的神采。美的让人移不开眼,不禁自己的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我问姐姐阿玛何时能到热河。姐姐想了想说:“信上没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八爷说他随圣上这两天就到。四月初就回来了。恐怕阿玛左不过就这么三五天。”我由衷的感叹:“要是能见见阿玛就好了。”姐姐以为我是和她一样太久没见想阿玛了,殊不知我活了两辈子居然还没见过阿玛的面!不管怎么样我跟姐姐为这封信雀跃了一整天。

晚膳时分谨言来传话,说四福晋特意在寝殿设宴让我俩在她那儿用膳。一顿饭吃得也很是愉快。吃完饭纵使百般不舍还是送姐姐回去了。好久好久没有这么纯粹的高兴过了,连晚上睡觉做梦都是甜的。

第二天起床后我照例先去了四福晋那儿。坐了好一会,正要走,只见四爷匆匆进来。我很是意外看看四福晋又看看四爷。四爷也一脸疑惑的看着四福晋。四福晋却不慌不忙的行了礼然后说:“爷要是小事我怎么会去烦你。可今天一大早新格格的丫头就赶过来求我给她们格格请大夫。说是什么也吃不下都三天了。估计这会儿大夫也到了。要不爷跟我去看看吧。”说完就迈步先出去了。我则被四福晋刚才的这几句话劈得动弹不得。四爷看着我呆立不动,他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暗自咬牙也匆匆追四福晋而去。我看看空荡荡的屋子,呵呵冷笑一声。大步直奔玉兰苑而去。

第三十三章 两相决绝

我一路风风火火直接冲进院子,啪一声推了屋门,一屁股坐在床上。正从厢房出来的喜儿被我这架势给镇住了,后面娟子一路小跑进来,一把被喜儿拉住问怎么了。娟子却只能叹气。然后轻手轻脚的进来给我倒一杯茶,小心翼翼的叫:“二小姐”我强忍着气得扑通扑通直跳的心,深吸一口气,接过茶杯,换坐到锦塌上喝一口说:“我没事,来给我揉揉太阳穴。”然后就闭着眼睛,听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一点一点逐渐平静下来。一点一点地想:钮祜禄氏有孕,不管这次是不是真的,对于四爷都是好事。不仅是她,所有姬妾都一样,相对于别人,别说是皇子就是普通人家,四爷本就子嗣稀薄。再说他以后本就是皇帝,对于这种事情我又何必!而且钮祜禄氏的那个孩子将来是大清的继承人,大清最重要的皇帝之一。对他再重视都不为过。想着想着我就想起了上辈子弘历那机灵的小样儿。他和承欢年纪差不多每天经常往我这里跑。每一次表面上是承欢和弘昼淘气,实则每次主意都是他出的。还成天在他皇阿玛那儿讨巧卖乖。他每次见他额娘比见他皇阿玛还乖。只要是在他额娘那儿就小大人儿似的。真是可爱!娟子看见我轻轻抿嘴笑了,这才大出口气。

又过了一会儿,四爷来了。也是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样子。我走过去深深一蹲道:“恭喜四爷。喜得贵子。”他二话没说一把抓着我胳膊把我拉起来,逼我直视她眼睛。娟子和喜儿看四爷来了早就躲出去了。这会儿只剩我俩,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下来。周遭越来越幽暗,延伸成那一片一望无垠的草原。他的头渐渐压了下来。我一眼不眨的看着他的眉眼。仿佛望进一片璀璨的星空。耳边都是我们的喘息声。我终是闭上了眼微微抬起头迎上去。他的唇刚开始只微微碰了下我的,冰凉的,却如此的熟悉。我轻轻把手放在他腰侧虚拢着。他的吻继而落下来,狂风骤雨一般席卷而来。不知过了多久,在我自己也要就此沉沦的时候,我抬手按在了他伸进我后衣襟的胳膊上。

他用额头抵着我的轻声说:“其实我早就跟四福晋说过,她还说等这次皇阿玛回来就去求皇阿玛。”我依旧看着他眼睛却平了气息说:“我知道,之前就听出她的意思了。”他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似乎要把我看透一般,须臾后他松开了我,却依旧双手握住我的肩,淡下眉眼问:“那你为何不愿意?”我也被问的默然了,是啊,我为何不愿意?看我一直低着头,他伸出一只手轻抬我的下巴,说:“我的意思你是知道的,我以为你心里早就许了我。”

我抬起眸子看他,喃喃的问:“还记得那年中秋,在御花园里我吟的诗吗?”他神色更冷了,双手在我肩上扣的更紧缓缓吟出:“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我神色戚戚的说:“真好你还记得。是《白头吟》。”他放开了手,人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淡淡的说:“我是皇子,你知道的。我以为我的所有事情不必说你自是知道的!的确,你都知道,连今天你都猜到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肯说。为什么会知我甚深。为什么连字都跟我一模一样。”我望着他依旧无言而对。他的表情阴沉起来沉声继续道:“你不想说没关系,我不在乎。我可以自己看,就在我以为看清楚了的时候,你却不愿意了。”我缓一口气坐在案前,开始沏茶。我开口道:“四爷,坐。”他依旧阴沉着脸坐在我对面。我声音缓缓的动作也缓缓的,借以平复我的心:“四爷还记得我当年为何会进四爷府吗?”他并未回答,那就我自问自答吧:“因为我对自己的心,没有办法。你对你的身份又何尝不是没有办法呢?我不是拿《白头吟》敷衍你或者为难你。我只是想既然彼此为难,不如各自安好。其实你要的不见得一定是若曦,恐怕四福晋也可以。”斟满一杯双手奉于他案前。他却没拿反而质问我:“那你呢?”我拿起给自己满的这杯轻酌一口说:“你过得好就好了。”然后又酌一口说:“我姐姐昨天来捎信儿说我阿玛要到热河觐见圣上。我想见见阿玛。”他举起茶一饮而尽道:“过年时也能见。”我看看他说:“我可以顺便拦下十四。如果你让我见见他。”他揪着眉头眯着眼看我。我为他又斟满一杯说:“放心没人提过,我只是猜的。他此去凶险,我拦比你拦管用。”“你打算怎么拦?”

我想也没想就说:“替他带话儿就好了。反正八爷知道了也鞭长莫及不是吗?”他想了一会儿,说:“那好我让十三安排。但你为何要急着见你阿玛?”我此时却迟疑了最后还是说:“我要回西北。”“是不是因为钮祜禄氏?”我摇头。他不死心又问“一定要走?”我用力一点头道:“嗯。”

第三十四章 天高云阔

自从上次四爷走了之后就再也没露面了。第三天十三来了一趟,问我可想好了,我回答的很是坚决。见我主意已定,他也只好说:“那你就及早准备好吧。十四那边一有动静我们即刻出发。”一时间我赶着跟四福晋和姐姐辞行。姐姐不解我为何突然要回西北。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哪怕等八爷回来派人送我回去也更妥贴些。我并没多说,只说实在太想阿玛了,太想家了。而四福晋更为差异,徐徐劝着说:“眼看圣上就要回京了。都已经打算好到时候定能替你求个侧福晋来。绝不会让你受一点儿委屈的。这档口还是别回西北了。”我对四福晋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才开口:“四福晋待我真心的好,我知道。可是我本无意于这样的日子。如今刚好我阿玛在热河,我就此可以重回西北,从此天高云阔。实在是心之所向啊。”四福晋紧紧攥了我的手说:“别和我说什么心之所向。你对四爷的心,我看得一清二楚。若是因为新格格的事,你大可不必。早在敬茶那天我就和你说了,在四爷府其实这些姬妾断越不得你去。我问你,四爷对你好不好?”我点头说:“好,很好。”四福晋松了手道:“这就对了,其实在他心里我的份量都未必越得过你,只是平时他从不表露,我怕你看不到。既然你都知道,又何苦坚持要走呢?”我反握住四福晋的腕子道:“不管在哪我此生唯四爷而已。我并不强求他是个一心人。可是我怕,我怕不得白头。情深而不寿。莫不如各自安好。”四福晋缓缓把另一只手抚上来说:“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既然如此我就不劝了。一路小心吧。”我再次深行一礼退了出来。

是夜,四爷和十三一起来到了玉兰苑。我进屋换好骑装让娟子把我的包袱拿给十三。娟子一开门四爷就进来了。看我一身骑装已经整装待发狠狠扣住了我的手腕道:“你真打算就这么走了?”我无限哀愁的看着他,一点点挣脱开只说了四个字:“四爷保重!”最后回眸时竟然发现他眼里星星点点的泪光。我不敢再看,急步出门。

十三看我出来也问我:“你真的打算走?”我看也不看他,低头匆匆冲出大门。我真怕再停留一瞬自己就会心软。翻身上马,十三和我一前一后,直奔安定门。出城之后马策的越发快起来,乘着月光,一路向东北方向而去。我是不认路的只负责死死的抓紧缰绳。紧跟在十三的马后。大概月亮西斜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了另一匹飞骑。十三冲着我喊:“我先去看看,你慢慢来。”然后不消半刻十三的马就像利箭般疾驰而去。这时候我才知道,敢情之前喝酒那次十三其实也是陪我玩呢。

过了一会我终于赶上他们,只见他们虽然言语间纠缠,速度缓了下来,却并未停步。十四看见我才勒住了马。我也缓缓停下,而十三却继续策着马向前去了。十四没什么好生气的问我:“若曦你怎么来了?难道四哥为了拦我,竟让你个女子披星戴月的赶路!”我也没什么废话:“拦你是顺便,我是要和我阿玛回西北。”十四很是意外:“什么?这大半夜的就十三和你。就是为了赶回西北?”我一抬下巴:“骗你干嘛!”“你这么着急干嘛?”十四针锋相对质问。我倒是理直气壮:“我当然着急,不着急我阿玛就走了,不着急你就闯了大祸,脑袋就保不住了。”十四斜眼看我说:“还说不是四哥让你来的!”我回:“是也不是,他不同意我不可能出门,十三不可能陪我来。但是拦你却不是为他。”十四态度很强硬直接阻止我说:“行了,别说了,反正你要回西北四哥都不拦你我自然也管不着。你也别耽误我事。”我把马横在他马前说:“你不就是为了给我姐夫传个话吗?我直接给你带到不就得了。本来我见我阿玛见我姐夫天经地义。也省得你再冒险!”十四更加不客气地说:“你让开,就你我能信吗?”我也急了:“你就傻吧,你以为你这次冒冒失失出来你四哥能知道,别人就不能知道吗?你现在回去也就罢了,现在不回去到那儿就是自己往太子下的套里钻,到时候还得拉着我姐夫跟你一起吃挂落!再说,你就不想想你四哥这样动手大调朝廷命官,没有你皇阿玛的默许他能下手?这次为什么只带走我姐夫和十爷而留下你们两个。你就不仔细想想。那边网已经张开了,就等着你这个笨苍蝇!”十四被我骂的一时没了气焰,踌躇了好一会儿说:“你坚决不能跟十三透一点风。”我举起右手说:“我保证。”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想交到我手里,临了又抽回。被我一把夺过来,揣好,说:“反正有火印。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十四又摆出那副萌相说:“若曦,你能真心帮我们我真高兴。”我看看他的小样儿只想逗他就说:“谁帮你了,我是帮你四哥。”他央道:“若曦!”我然后正色说:“好了,我只希望你们兄弟能平安。”他也顿了下问:“那你这次就直接跟你阿玛走了?不回来了?”“嗯走了,以后,不知道。天高云阔,有缘再见吧。”我很是豪情的回他,然后打马上路。他在身后大喊:“路上小心!记得回来看看。”我高喝一声:“驾!”扬鞭一策追十三而去。

第三十五章 拳拳之心

在和十三急行一夜后在热河行宫外面,我看到了一行人。中间的老者与康熙爷年纪不相上下,圆脸黝黑。山羊胡修的很短。一看就是常年历经风霜的武夫。十三跳下马然后把马交给旁边候着的小厮,然后又过来接我,我也没用他搭手自己就轻巧下来了。我心里不确定于是走在十三半步之后。十三阔步上前只见等着的一行人立刻齐刷刷行大礼。十三一边伸手搀扶一边客气说:“马尔泰将军,多年不见,您身子可好?”这样一来我心里就有数了。我阿玛先跟十三客气完然后转过来看我笑得很是爽朗道:“看来这两年若曦可真是出息了啊。单单这身形就能看出,马应该骑得还不错了。”我毕恭毕敬行大礼说:“阿玛真会夸我。之前我作为将军的格格,不会骑马不知道让多少人笑。如今只是迎头赶上罢了。”我这话又引起一阵大笑。阿玛就要引我们去他休息的营帐。十三推却道:“马尔泰将军,我这次是私下来送若曦的。本身皇阿玛没让我随驾,如今我不方便出现,这就回去了。反正现在我已经把若曦这颗明珠重新还到你手上了。若曦,跟着你阿玛回去后记得,报平安啊。以后回京记得来看我们。”我本来还没事,可他最后这句话实在让我受不了了,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十三看我这样走过来把我头按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两下我后背安慰到:“好了,眼看你就回家了。”我应着,目送他扬长而去。

然后跟着阿玛进了他的营帐,阿玛让人准备了吃的看着我边吃边说:“昨天我一早就接到了四爷的信。说你要跟我回去。你姐姐之前在信里就说过你从两年前就一直住在四爷府上了。这次你突然要回去有什么事吗?”我嚼着大块的牛肉,只能口齿不清的说:“事倒是没什么事,就是不想在那儿住了,也不想回姐姐那儿。总之就是京城快把我闷死了。想回西北喘口气。”阿玛给我倒了杯茶,说:“慢点,都这么大了,还这样。真不知道你在人家四爷府都怎么待的。”我吃得差不多了就抹抹嘴说:“反正在您这儿又用不着那么多规矩。京城的规矩实在太多了,压的我都快喘不上气了。”结果阿玛还是企图让我放弃随行的念头说:“这次我是随行噶尔丹余部首领,说的好听是随行,其实就是押解。你一个姑娘,真的是让人不放心啊。要不你再等等过完年我带你回去?”我眼看着就要词穷,没办法把心一横直接撒娇耍赖:“我不要!反正我现在都到这儿了。您还打算给我送回去不成?再说,四福晋那儿我都辞过行了还怎么回去。”“要不就跟八爷回八爷府上。”“对啊,我还得见见姐夫。姐姐让给姐夫捎信。”我赶紧岔开了话。阿玛一下子就把我的伎俩给戳穿了:“见八爷不成问题,这就派人安排。你别企图岔开话,我让你干脆跟八爷回八爷府。等到时候再接你。”我看绕不过只好直说了:“我不要回八爷府。我要是回去了姐姐立马就能给我嫁出去。”这下阿玛就更来劲了:“你还好意思说,你都多大了?!十五啦,眼看就十六了。再不嫁就真嫁不出去了。我原本以为你以后就跟着四爷了。好歹我也是个带兵的将军,就看这,他们也不会怠慢了去。可好端端的你怎么就非得回西北啊!”我真不知道怎么说好了,只能说:“阿玛你就别问了。”阿玛看我的确为难也只能叹口气说:“算了算了,你赶紧洗洗先歇会吧。这行营不比在家,一切从简,将就将就吧。”我抱着我的包袱进了后账,和衣躺在榻上。迷迷糊糊居然真睡着了。

第三十六章 青青子衿

我这一觉居然就睡到了傍晚时分,整理了一下之后我就来到了帐外,只见阿玛正往我这边走。我迎上去请安。阿玛声若洪钟的吩咐我:“刚才我让人给你准备了点吃的,你赶紧吃了好去八爷那儿。”我这才注意到后面的随从手里拿着个大大的食盒。回到帐里,把食盒一打开,不由得心里一暖,回头冲着旁边低头写字的阿玛报以大大的笑容说:“还是阿玛最好,心疼我一天没吃顿好的啦!”阿玛头也不抬的轻斥:“还不快吃。”

酒足饭饱之后,我辞了阿玛,跟着随从角门进了热河行宫。一番七拐八绕之后来到一个小院子。旁边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看来是猜到我来肯定不是一般事情,提前都遣散了。我推门进去,八爷正坐在案后看书。听到开门声后,抬头看是我,漾起一抹灿烂的笑容,说:“来了。”我回身关好门,走到案前,打了个蹲儿说:“若曦给姐夫请安。”八爷放下书扬手道:“起来吧。坐。”我却没动说:“我特意来给姐夫捎信儿的,说话儿就走。”边说边从怀里掏出十四的信,递了过去。他一边接一边看着我的脸说:“多快啊,从你去四哥那儿,到现在都两年了。都是个大姑娘了。”可能他真以为我是给姐姐来捎信儿的吧,要不怎么会在低头瞥见十四的字时,脸上闪出瞬间的错愕。但马上又恢复了,开始貌似平静的聊起家常:“听说你这次打算跟你阿玛一起回西北?”我点头。“你姐姐那儿去看过了?都还好吧?”他又问。我细细跟他说了姐姐告诉我的八爷府里的事。他垂眸听着转而问起来我在四爷府的事:“这两年我也只是听你姐姐说起你。在四哥那儿怎么突然想起回西北了?你阿玛希望我劝劝你,要不就先和我回你姐姐那儿等到过年。到时候你阿玛也好准备准备。”我很认真的回答他:“西北毕竟是我家。虽然不管在四爷府还是姐姐那儿你们都待我极好。可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啊。”他手里把玩着那封信看我的眼睛说:“你姐姐给你的这信?”我摇头实话实说:“十四本来要来,被我劝回去了。”“的确,他不该来。”他眼睛转了转说:“留在京城不好吗?我看你和十四也算是青梅竹马的。要不”我不待他说完就赶忙打断他的话:“他是很好,可是非我所求。”“非你所求”八爷一下眯了眼睛重复一遍后悠然叹了一口气又说:“若曦啊,好好为自己打算一下吧。这两年你姐姐没少为你的事发愁啊。”我徐徐蹲下朝着八爷行了一个礼说:“嗯,谢谢姐夫关心。求姐夫好好照顾姐姐,若曦这就回去了。”他放下信起身送我说:“去吧,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我提步出了院子,然后回头只见一抹青绿衣衫依旧站在门口。而我则又让那个随从引着,大步踏上了来时的路。

第三十七章 万里关山

“梦燕然,从前年岁,几回心摄。今日盘桓秋好处,抒却平生侠骨。堪纵酒、江山浑阔。足下松涛成翠阵,更苍龙涌聚浮云接。看归雁,翅愁折。犹闻耳畔兵戈烈。抚青垣,神游故旧,正时征伐。壮士鬓霜旗不卷,几万头颅热血。争似我、当风傲物?两袖风云方际会,教豪情壮志都难歇。恨无语,古关阙。”身后又想起了阿玛那浑厚的嗓音,透着无尽的苍凉,打扮成蒙古随从的我勒马回望,只见披盔戴甲的阿玛端坐马上还在回望隐约于叠翠万嶂的居庸关,只留给我一个伟岸却寂寞的背影。我悄悄再次抹掉滑落眼角的眼泪,大喊:“阿玛,快点!”说完狠狠夹了一下马腹,直追马队而去,任眼泪洒在风里。

我们一行从热河出发已经七天了,一路上人烟渐少,这越来越连绵的山峦想必就是太行山脉了。阿玛说出了居庸关就没这么多山了,反而更多时候是一片荒芜的戈壁。这一次我们没有走他常走的西北的嘉峪关,因为其实阿玛的任务到热河只是一半,他得把康熙爷新封的札萨克辅国公送到新属地额鲁特贝子旗去。而他的族人早在一个多月之前已经从新疆往东北迁徙了。因为他们也得穿过那一片荒漠。等这事办好回京跟康熙爷复了命,他才可以回乌里雅苏台的驻地,那个他待了大半辈子的地方。想必阿玛刚才心里十分的不舍吧。毕竟他也是出生在关内的,要不是当年随康熙爷出征,他怎么会去到那天涯海角的地方。可是我呢?乌里雅苏台,那个只在中学历史课本上见过的名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应该是后来蒙古国境内了吧。恐怕我们现在要去的就是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附近了。看着身边一个个膀大腰圆跨坐马上,挂箭配刀,却神情悠闲自得的蒙古汉子,听着他们叽里咕噜的谈笑,时而穿插着生硬的汉语,我顿觉迷茫。山高水远,前面等着我的又是什么呢?

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我们终于走过了那片荒漠。现在回想起来都还觉得不可思议。每日里眼睛可及之处只有灰白色的沙石,和偶尔出现的沙棘。由于正是春季,风沙打在脸上似乎都能割进肉里,口鼻必须用面巾围好否则连气都喘不过来。眼睛没办法只能露在外面,好在平时干脆不用睁开。由于我们带的东西多,马就不怎么管用了,阿玛把马队都换成了骆驼队。别看骆驼一个个看着眼睛大大的,动作慢悠悠的,其实脾气可大了,还总是臭臭的。不过没办法,又不是打仗只求速度,现在用骆驼是最保险的,因为它们可自己带我们找到水源。于是这两个月间我经常抱着前面一个驼峰打盹。每天除了夜里休息,和上厕所之外,都是在骆驼背上过的。我的可怜的屁股不知道脱了几层皮。吃的也只有干粮和风干的牛肉。连水一天喝几口都得算着。晚上休息的时候阿玛总是逗我:“怎么样后悔了吧?京城舒舒服服的日子不过,非得跟着我来这儿!等把辅国公送到了你是打算跟我再回去啊还是我让你哥哥送你直接回家?等我们到了你哥哥应该能到。”每到这时候我总是忍不住跟他抱怨:“谁知道一直骑马这么累啊!”“你以为呢!那马车一天才能走多少,我们这样还得走仨月呢。要不是赶着回京复命我能让你受这罪!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吧!”说着说着阿玛总是忍不住提高了嗓门。

就在我感觉自己要散架了的时候,身边的官兵明显雀跃起来,原来前面探路的先锋回来了说不远的地方有人来接应我们了。我不明白,就问身边的随从,他说:“草原上的地方都差不多,每个地界儿也没有明显的标识。于是,像这样的情形总是要有人接应才少走很多冤枉路。看来少将军已经带着辅国公的族人先到了。”

我们知道有人接应之后整队人马明显加快了速度,大概两个时辰之后终于看到了一队兵马。一看到我们那带兵的身披银色盔甲的中年人飞快的策马过来。然后不等马站稳就跳下马背,单膝跪在地上高声说:“若靖,给阿玛请安。阿玛一路辛苦了。”阿玛不等我下骆驼就说:“有话到了再说!赶紧前面带路吧。”

第三十八章 月夜遇险

原来我高兴的太早了,我以为看到了接应的人马上就可到额鲁特了,可是听哥哥说:“只要穿过这片草场翻过远远的那个山就到了。”还只要!最起码还要一天一夜好不好!当天晚上我们就在山脚下支起了帐篷,点好了篝火。围坐在篝火边,今天大家喝得都挺开心。哥哥滔滔不绝的给我讲着他一路上的丰功伟绩。听他说有一次他们穿过土谢图汗部的属地族人里有个年轻人不小心抢了一个巴图鲁的要用来祭祀的猎物,眼看着就要被抓回去做活人祭了。最后两族协议要用摔跤来决斗。赢了就放了那个年轻人。由于当时族长不在,一时间没有人敢轻易应战,最后哥哥他决定自己上场。三个来回就把那个巴图鲁给压在地上爬不起来了。还有一次

父亲听哥哥絮絮叨叨的说着,时不时的举起酒囊大口的喝酒,火光映的他的脸忽明忽暗的。旁边辅国公则用他生硬的汉语偶尔插几句话。喝到兴起,有几个蒙古随从就边唱着我听不懂的歌,边围着篝火跳起舞来。我和哥哥也被拉起来,渐渐的很多年轻的清军也加入进来。歌声,拍手声,哗啦哗啦的盔甲声在草原寂静的夜里分外生动鲜活。

突然,“嗷呜~~~”一声,所有人都停下来。紧接着又是一声,然后不远处的林子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回应。一时四周的空气都像是冻住了一般。唰喇喇~~~所有人都背对篝火把配刀亮了出来。应着如水的月光,一把把刀闪着摄人心魄的寒气。我也把腰上配的长匕首拔了出来,不管会不会用,总比手无寸铁要来得踏实些。

林子里的响动越来越近,一个女子的呼救声夹杂着男子纷乱的蒙古语和不知是人还是狼的哀嚎声。就这么传进了我们的耳朵。我看看阿玛的脸,可以看出的犹豫,是的,身边的辅国公不能有任何差池。而身边的蒙古人都已经行动起来了,他们每人从篝火里取出一根柴举着就要冲进林子。哥哥也拿起火把来。阿玛快速下达了命令:“辅国公身边四个贴身侍卫留下,若靖带四个侍卫留下。其余的跟我走。”说完他一把夺过哥哥的火把率先跑向了林子。四周还是狼嚎声不断。时间一点点过去,刚开始林子里的声音更加嘈杂,可是渐渐的却安静下来,我和哥哥几次交换眼神,最后哥哥还是等不了了说:“李贺,你留着其他人跟我去看看。”这时候辅国公拉住哥哥说:“带上他们俩,你们不熟。”说完哥哥他们六人就奔林子去了,我一咬牙心一横,也直追而去。哥哥看到我赶上来恨得牙痒痒质问:“你来干什么!”我顶他:“许你担心阿玛,就不许我担心!”他狠狠的瞪我一眼然后开始高声喊:“阿玛,阿玛!”那两个蒙古侍卫也开始用蒙古语高喊。不一会我们斜前方传来了阿玛的声音:“在这儿,有人受伤了!”我们正要赶过去,就听我旁边不远的地方有个女子的喊声,声音很年轻,应该还是个小姑娘。我和一个蒙古侍卫寻着声音找去。

在一个树洞里,我们找到了一个红衣姑娘。我们把她架着拉出树洞。蒙古侍卫不知和她说了什么,就觉着她已经吓的浑身都抖得止不住,可是还是坚强地没有哭。等我们和阿玛汇合后才知道阿玛一行人进了林子就遇了狼,好在有火把终是把狼吓跑了。虽然找到了两个跟姑娘一起的年轻男子可是一个已经重伤不治了。另一个也是奄奄一息。回来的路上阿玛的一个侍卫还摔伤了。不管怎样我们终于出了林子。

之后我们就把这俩人直接送进了帐篷。侍卫刚把那小姑娘放下,我就倒抽了口气。她满脸脏污,人已经狼狈的不成样子,可是我还是将将认出来眼前的这个就是是敏敏无疑!

第三十九章 天涯无归

由于与敏敏同行的年轻人伤势过重,而且敏敏惊吓过度高烧不退,阿玛决定在原地再停留一天。草原上本来药草匮乏,而且我们已经长途跋涉了三个月眼看着连最起码的吃食也要告罄了。阿玛和辅国公商量之后决定派哥哥一行人先护卫辅国公与族人汇合,阿玛和我带四名侍卫留下,等哥哥带回必备物资和车马再动身。而我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照顾敏敏,却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眼看着她烧得说胡话。握着她滚烫的手,我用湿帕子一遍一遍擦拭她的额头和烧红的小脸。此时的她才十三四的样子,比当年见她时显得又黑又瘦。眉目间还没长开的样子。

日暮西陲,帐篷里暗了下来,阿玛又端着碗进来说:“你多少吃一点吧,就剩这点儿米了,别浪费了。”我起身往毯子里边挪了挪,给他让了块地方说:“阿玛,她已经烧了一天一夜了,当时看她也只是奔逃时的擦伤,并没什么致命的地方啊,怎么还这样?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就这么眼巴巴的看着啊”说着说着我不得不扭过头掩住嘴,可还是忍不住哭起来。阿玛放下碗,搂住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说:“唉,这人呐,人各有命,尤其在这草原上。上天留你,不用想法子,老天也不会收你。早注定了的,看她造化吧。”我抬头眼带怨恨的看着他,为他的淡漠,更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脑袋里全是上辈子敏敏那么灵秀鲜活的样子,一颦一笑,让我更忍不住掉眼泪。这辈子上天注定让我又遇到她,况且我们都从狼口里把她给抢出来了,难道就是为了让我这么看着她去吗!我不要!

想着想着我努力扶起敏敏的上身,让她靠在我身上,说:“阿玛你把碗给我。”阿玛迟疑了一下到底递了过来,看着我一点点就着碗边把米汤喂给敏敏。天破晓的时候,另一个帐篷里照顾那个年轻人的侍卫进来了。看到阿玛单膝跪地说:“将军,那人不行了。”阿玛紧忙两步出去了,等再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了,身后还跟着哥哥。我问:“怎么样了?”阿玛一摇头说:“埋了。”哥哥走过来看看敏敏说:“我已经带来药了,正在熬。晚上估计马车就能到,明天一早我们带着她先回属地。”我点头。阿玛对哥哥说:“行了,你赶紧去吃点东西歇一会吧,一天一夜在马上没睡了。”哥哥告退出去了。随后侍卫就把药端了进来,我吹了又吹,一点点喂给敏敏。还是和米汤一样,喝一半洒一半,可也是没法子,在这里有碗就不错了哪还敢奢求什么勺子。阿玛看我喂完药,说:“我看着她,你也赶紧吃点东西旁边眯会吧。”我把侍卫端过来的粥三口两口的喝完就蜷在毯子另一边迷糊过去了。

梦里我和敏敏又塞了马,这次我赢得很是爽快。可转眼我和敏敏又变成给四爷唱《梁祝》了。不一会又变成我在漫天飘雪中给四爷自己跳“雪花红梅”各种场景不断变换,从最初的都是敏敏,变成都是四爷。最后竟是我站在一片白玉兰下看着四爷揽着满脸死灰的另一个我的肩膀嘶嚎。再然后,我就被阿玛摇醒了。他坐在我旁边,用手抚着我的头发,满脸凝重的说:“好了,好了,不哭了啊。做梦而已。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啊”说着不自觉加重了手劲儿,闭了眼。

第四十章 草原纷争

直到入夜时分帐篷外面嘈杂起来,我摸摸逐渐退烧的敏敏。给她又掖了掖被角,起身来到了帐篷外面。果然不出所料,一队蒙古人的车马来了。两辆很简陋的板车,连个最起码的棚子都没有。赶车的是一胖一瘦两个上了年纪的蒙古老人家。车上还跳下个跟敏敏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其余骑马的看样子应该是瘦老头的几个儿子。来到近前,他们朝我阿妈行了一个右手按住左胸口的蒙古礼,叽里咕噜不知到说了些什么。阿玛并没让他们进我的帐篷,而是进了他的。我也跟了进去。然后就端上来在草原上必备的马奶酒,和烤羊肉。别看我们现在吃食有限,在草原上但凡有客人这样招待一番是最起码的。哥哥跟我解释说:“这两个老人家是辅国公的老家奴,瘦的是管事这些年轻人都是他的孩子们,胖的是他胞弟。这次是特意绕开林子兜了一圈才过来的。”那个瘦老头一直跟阿玛指手画脚的说着,时而一拍膝盖紧皱着眉摇头。而阿玛频频安慰时不时的邀他们举杯。我也喝了一碗马奶酒,虽然以前在御前也不是没喝过,可真正喝了这里的才知道,宫里的其实老早就太过讲究,而失了原本的浓烈冲鼻了。

就在我咽下后正用手背掩住口鼻拼命压抑马奶的回味时,哥哥头又凑了过来说:“怪不得小姑娘他们那么晚会在林子里。”我不解的看他,他接着说:“他们说,之前来的时候碰到了额鲁特前旗的一家,正举家往他们额鲁特贝子旗迁徙。一般游牧人是不会脱离自己的旗主的,他们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族里发生了叛乱。他们是趁乱逃出来的。”我恍然大悟原来敏敏家出事了。想到这儿我跟阿玛打了招呼就又回到我的帐篷。

我给敏敏倒了碗水,正想着再喂给她。结果刚在她旁边坐下就看见她睁了眼睛。然后一脸惶恐,挣扎着就要起身。我才反应过来,现在我是打扮成男子的样子,怪不得要吓到她了。我赶紧摘了狼皮帽子说:“你别怕,我是若曦。来先喝口水。”然后,扶起她靠坐着,仍旧端着碗喂她。喝完了我又问:“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她还是很虚弱的点点头说:“原来这两天我昏昏沉沉的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啊。”她费力的拉过我的手,满眼赤诚的说:“谢谢你,若曦姐姐,我叫瓜而佳敏敏,我的命是你救的。我虽然昏昏沉沉的可我都知道,你把最后一点粥都给我喝了。”说着眼圈就红了。我轻轻搂住她哄着:“没事了,现在他们带吃的来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回族里去。”敏敏在我怀里抬头问:“你不是草原上的啊。”我抿嘴一笑,扶她轻轻躺下。然后把我们一路护送辅国公的事情一点点讲给她听。她听完说:“原来就是你们来送丹济拉来额鲁特贝子旗的啊。”我一时间没弄明白。她又说:“那个辅国公名字叫丹济拉。之前我父汗接到朝廷的消息了,说是要迁他们族里来额鲁特贝子旗。我们是额鲁特前旗。其实丹济拉算起来还是我父汗的堂弟。不过我们两族是有仇的,这次他们要来我们族里有人不同意,因为这事我叔父还起兵要杀我父汗。也不知到他现在怎么样了。”我想了想说:“你别着急,先养好身子,跟谁都别提你的身份和你父汗的事情。等你好了,我们再想法子看看能不能回去。”敏敏叹口气说:“也只能这样了。”我看她一脸愁容就轻声讲起了大清朝的事情。她当故事听似的,慢慢的就睡了。我就在她身边的毯子上也躺下来想着现在离上辈子我见她时还有几年。想来她父汗应该没事吧。渐渐的我就不知道想什么去了,终是沉沉入梦。

第四十一章 我是若曦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全亮的时候,阿玛就来到了我的帐篷问:“若曦,她怎么样了?”听到我阿玛的声音,敏敏也坐起来了。我介绍:“敏敏这是我阿玛,马尔泰将军。阿玛她是敏敏。”敏敏叫了我阿玛一声。阿玛一看说:“嗯看来还不错,即然这样我们及早整理好,动身出发吧。”接着我们所有人都赶紧吃了几口东西,男人们七手八脚的把帐篷都拆了重新打包,这次没绑到骆驼上,而是放到了其中一辆马车上。我、敏敏和那个叫乌日格的小姑娘就铺好毯子坐到另一辆马车上。我们一起走的比较远的那一条路,阿玛和哥哥他们也都一起慢悠悠的走在我们前面。绕过林子,敏敏遥遥的指着东北方说:“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一天就到我家了。”我赶忙暗地里按住她的腿,阻止她再说下去。她看看我硬生生把要脱口而出的担心咽了下去。我们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的都入了夜还没有到。刚开始的时候,乌日格还兴高采烈的又是教我蒙语又是唱歌的,可是现在她蜷在马车一角,都快睡着了。我拉着敏敏也躺下来,指着天上的星星说:“在我的家乡,那里天总是灰蒙蒙的,晚上根本看不到这么多星星。不过后来我来到京城,每天站在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总是喜欢看天上的星星。总也看不够。好像看到这些星星就像是在家一样。而现在我发现,原来草原上的星星才是最美的,那么多,那么亮。”敏敏很是骄傲地说:“可不是么,草原上有最美的星光。草原上的星星不但美而且离我们很近,像是一伸手就能摘下来一样。”然后,我们就一起举起手来,想象着轻轻捏起一颗,我比着把这颗不存在的星星插在她的发间。而她则比着送到我边说:“快吃快吃,别凉了。”说完我们都哈哈大笑。连旁边的赶车的瘦老头也笑起来。

即使在六月份草原上的夜里也是很凉的。同样的风到了夜里都能化作刺骨的冰水。一点一滴的伸进骨头缝儿里。因此赶车的瘦老头一直提醒我们,别睡啊,别睡啊!我们后来实在没法子,干脆都重新坐起来。我跟哥哥要来了一壶马奶酒。我们三个就一人一口的轮流喝起来。边喝边聊,越聊越兴起,敏敏又唱起了她曾经给十三唱过的《祝酒歌》。那么的嘹亮,那么的婉转动听,像草原一样透着无尽的热情,又是说不出的自由自在。

当我们一壶酒即将喝完的时候,我们终于看到了一片蒙古包。远远的看我们来了,估计已经有守卫,跟辅国公报告了,等我们到的时候,这片蒙古包都热闹起来,辅国公也亲自带人出来迎接了。其实,想想就明白,大清朝这次给他们安排了这样的相对稳定的一大片草场做游牧的属地,用不了几天还会拍一大批军队护送来送给他们作为归降抚恤的牛羊用品等等。我阿玛是大清天可汗的使臣,自然受到了他们的极大欢迎。尽管我们已经极尽疲惫,但是还是难免一番欢迎仪式。又是祝酒,献哈达,吃饭,跳舞什么的。好在整个过程中没有人注意到我和敏敏。或许蒙古的女人真的是毫无地位的吧。若说大清的女人就是一件物件儿,像是个好看的青花瓷瓶,人们虽然难免品头论足、送来赠去。但好歹多数时候还是爱惜着的,毕竟怕这个瓷瓶儿就这么碎了。可是感觉在这里,女人就跟牛羊差不多,地位连马匹都比不过。要不怎么会发生兄死,弟娶其嫂的事情呢。这么想着我忽然间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居然已经无意识的接受了大清的观念啊。那个原原本本的现代的张晓真的早就不存在了吧!然后我转过头看着场间围着篝火跳舞跳的很开心的敏敏,深深的吸一口气慢慢吐出。告诉自己:我就是若曦啊!那个大清朝来的若曦!

第四十二章 锦书何寄

有的时候人生就是那么像在开你的玩笑。人总是失去后才想起过去的好,总是离开以后才想回去从前。我前世如此,今生也是一样。我以为自己已经不再是上辈子的若曦了,可以在一切还没有开始之前,抽身而去,可以各自安好,相忘于江湖。原来我还是我:若曦,大清朝的若曦,四爷的若曦。虽然没时间再像从前一样,整日把自己沉浸在回忆中,可是现在不但是上辈子养心殿的回忆,包括这两年四爷府里那些淡然的身影没有一夜不萦绕在我脑子里。原来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自从我来到额鲁特贝子旗,敏敏就是吃住与我在一起的。所以我每天夜里的辗转反侧,总是弄得她也睡不好。而且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正是最好玩儿的年纪,总喜欢问我:“若曦姐姐,你每天为什么总是睡不着啊?若曦姐姐,为什么你没事就攥着那个鼻烟壶啊?若曦姐姐”每到这时候我总是故作神秘的说:“我在想我的星星,那么亮,那么美的一颗冷冷的星星。”而她就总认为我是又想家了。这样过了不到一个月,阿玛就又要上路回京了。

在他离开的前一个晚上,阿玛很慎重的把我和哥哥叫到他的帐篷问我的打算。我知道阿玛其实是求之不得让我跟他回京呢。说实话,我的确想家了。想四爷了,想玉兰苑了。想他每晚淡淡的陪着我站在院子里看星星。哥哥也劝我一起回京。可是我转念一想,我不能走!我不能把敏敏留在这里,虽然没人知道她的身份,可是这里毕竟是她家的世仇。我也不能带她回京。她的身份贵重,等他父汗平定了叛乱找起来没法交代不说,万一引起什么变故,万一影响了历史的发展,我更要后悔莫及。哥哥看我不支声勉强答应说:“那好吧,咱们先回家。”结果我还是摇头了。他们俩一脸诧异的看我,阿玛问道:“那你想一直呆在这?”我最后还是和盘托出道:“其实敏敏是瓜尔佳王爷也就是准格尔汗的公主。我得在这儿陪着她,再等等,等到时候额鲁特前旗的内乱平了还得送她回去呢。”哥哥一听腾地一下站起来,问:“你怎么不早说!”“太危险了,一旦被人知道后果不堪设想。”我支支吾吾道。阿玛狠狠瞪我一眼说:“你还知道啊!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商量?”我辩解道:“举重若轻,表现的越平常才越不会被人发现啊。现在她就是一个从狼口就下来的小孤女。我们每天玩的挺开心的啊。”“唉”阿玛狠狠叹口气,站起来在帐篷里转了三圈,对哥哥说:“若曦想的是对的,得送她回去。若靖,要不我就带四个人剩下的陪你留下。就说朝廷派你去安抚额鲁特前旗的叛乱。”哥哥沉吟着说:“也只能这样了。”阿玛又坐下来说:“你们人少,切不可硬碰。如果辅国公有意借你兵马,切不可受。以防他黄雀在后。瓜尔佳王爷那边应该这几天他自己就能清理好。所以,你就做出一副应付朝廷差事,想坐收渔翁之利的样子就好。但是,你们送敏敏到了的时候千万小心,以防有诈。”我和哥哥默默记下。

我回到自己的帐篷的时候,敏敏很是担心。反复确认我是真的打算留下陪她了,就一下子扑进了我怀里大叫:“若曦姐姐,你真好!你就是我的亲姐姐!”我把她从肩上拉下来,说:“既然我这么好,就伺候伺候我吧。”结果她当了真歪着头说:“说吧,想我怎么伺候我就怎么伺候。揉肩、捏腿、还是敲背?”我拿出笔墨说:“都不是。帮我磨墨吧!”这时候她才张大嘴巴“哦~~”了一声。我看着她但笑不语。自己一旁写起信来,心里想着:我得写快点好多呢。姐姐一封、十三一封、四爷一封。

姐姐敬启:

见字如面!

第四十三章 别鹤离鸾

在阿玛回京的一个月之后,终于传来了敏敏父汗成功平叛的消息。哥哥带着我和敏敏由阿玛留下的侍卫们护卫着,一路向东北而去。本来辅国公坚持由一队他的蒙古侍卫随从我们同去。可是在哥哥与他单独谈了一回之后也就不再坚持了。

我们第二天就迎着草原上初升的太阳出发了。虽然只有两天的路程,可是我们不敢轻车简行,而是把衣食住行恨不得都搬着了,所以我们不像是所说的“平叛”反倒像是搬家了。就在第一天入夜的时候,我们刚刚支起帐篷,就听见远远的传来马队的声音。哥哥很警觉的命侍卫们严阵以待。待人马越来越近,篝火的映照下,敏敏一下子兴奋起来跑过去大喊:“阿赫!”那人下马来也是扣住敏敏肩膀摇晃很是开心的样子。他们用蒙语说了不知什么我看看哥哥希望他能给我解释。哥哥先示意侍卫们收了兵器,然后跟我略略解释了下:“这人是敏敏的姐夫,他是专门来寻找敏敏的。”哥哥看看敏敏和那人已经停下了,于是走过去,用蒙语打招呼。而敏敏则走过来拉我来到那人面前,介绍道:“阿赫,这就是若曦。若曦这个就是我姐夫。他特意来接我回去的。”我们彼此行了蒙古礼。然后哥哥开始张罗着款待他们。又是一番歌舞豪饮。席间我看着眼前的人,看起来似乎比我阿玛年纪小不了多少。也是历经风霜的典型蒙古汉子。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正常,那么欢乐。可我为什么总是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儿?酒过三巡,哥哥站起来不知说了什么就要送敏敏的姐夫回营帐。

他们相携进了主帐。结果刚进主帐,里面的人影就纠缠起来,刀剑相碰的声音想起来。我身边也立刻乱作一团。我还没反应过来,侍卫长王忠从身后一把揪住我的衣服高喊:“上马快走!”拉着我就向主帐后面跑,我这时才回过神,甩开他的手就去扑倒了旁边马上就抓着敏敏的蒙古兵,王忠死命的推我往前跑,他一把拉起瘫坐的敏敏喊:“跑啊!”就在我回身拉敏敏的时候我清楚的看见王忠后背被那个蒙古兵给砍了一刀,他顺势回身一剑抹了那人的脖子。这时候换成敏敏拼命拉着我往拴马桩跑了。我们一人一骑,也顾不得别的了直奔树林而去。等我们将将进了林子身后就有马蹄声传来,我往后一看原来是王忠赶了上来。骑在马上的他看起来已经摇摇欲坠。我把敏敏留在了林子的暗处,自己迎过去。在确定没有追兵的时候,我才拉着王忠的马又进了林子。一进林子敏敏就跑过来和我扶着王忠怕他直接从马上滚了下来。我扶他倚着一颗大树坐下,敏敏帮他查看了伤口,面色凝重,撕了自己的内袍给他包扎。王忠上气不接下气的跟我说:“若曦格格这个是四爷嘱咐的。他说要是有事可以拿着找喀尔喀大汗。”说着从怀里出了一个锦囊,我抖着手接过,倒出一看竟然是刻着“皇四子胤禛印”的一枚随身名章。这一刻我的脑子一下子空白一片。敏敏看着我手里的名章,更是分外惊讶。王忠已经虚弱的说不出话来,其实我已经不必再多问。想想前世他的人时刻盯着十四府里的一举一动,这事绝对是他在我出发之前安排的无疑。只是我没想到,原来今生的我已经足以重要到让他以随身名章相赠。

敏敏生于草原她自然知道,这片草原上几十年来一直纷争不断的就是噶尔丹带领时候的准格尔和喀尔喀两族的战争。后来她父汗继承了准格尔汗才和噶尔丹余部划清界限,与喀尔喀议和。也就是说这片草原上除了她父汗就是喀尔喀大汗的势力。我不待敏敏问起就直接跟她解释起来:“我在四爷府住了很久,我出来他不放心。四爷和十三爷是最好的兄弟,而喀尔喀大汗是十三爷外公。”敏敏说:“那你知道这个意味着什么吗?我们蒙古人最重视家族与朋友。四爷是十三爷最好的兄弟也就是喀尔喀大汗的外孙。这个可以借到喀尔喀整族的兵力啊!”我点头不再说话。

第四十四章 流落草原

第二天我们商量之后还是决定冒险回额鲁特前旗。毕竟之前收到的敏敏父汗已经平叛的消息应该是真的。恐怕她姐夫只是叛党余孽吧。而王忠的伤势很是麻烦,他的意思是让我们不要管他。等到了再回来找他,可是如果把他单独留下他万一出事,连个人照应都没有。最后,敏敏说:“王忠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我绝对不能弃之不顾!若曦姐姐,你拿着我的手镯,看到这个我父汗就会派人来接我的。”我想了又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起码我还是可以看看是否是真的已经平叛了。省的到时候自投罗网。

我就揣着四爷的名章,带着敏敏的手镯,骑马一路向东北飞驰而去。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之前担心的叛党余孽。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远远的看到了牧羊人。于是上前问了路和大概情况。看来敏敏父汗已经平叛的消息的确是真的。然后我就按照牧羊人指的方向一直跑到了天色彻底暗下来。终于看到了一堆堆的篝火。看到我只身前来,敏敏的族人都很是纳闷。我只粗略说自己是大清朝使臣路上遇到了劫匪,直接就来到主帐外面要见敏敏父汗。自然被拦了下来。可是侍卫一看敏敏的镯子马上就带我进了主帐。敏敏父汗这时候正吊着一只胳膊斜靠在榻上看地图。一看我进来就想申斥,但还没来得及就看到我手上拿的镯子了。很热情的招呼我坐到对面让人伺候着吃喝。我却一律拒了,登时双膝跪地,极快的叙述了原委,求他派兵马去寻我哥哥,同时也让一队人带着大夫跟我去接敏敏。看我跪倒他立刻坐起身来,等我说完后,他毫不迟疑的调派了两路人马,连夜各自出发了。

又是漏夜策马,等带人来到林子已是破晓时分。敏敏看见我们欣喜得难以抑制,我赶紧让她吃了些带来的东西,她却全然不顾拉着我不断的问见她父汗的情形。可是王忠已经彻底昏迷。那大夫看了王忠的伤势,重新给他上药包扎。却也只能对我说要看天神的旨意了。草草弄好之后我们一刻都没停留。就这样我在离开额鲁特贝子旗后第三天的傍晚终于可以稍稍得以喘息。看着敏敏抱着她父汗撒娇又哭又笑,我难免担心起哥哥来。

敏敏父汗把我安置在敏敏旁边的帐篷,还专门派了两个女孩来照顾我。我这些天也是又惊又累,回到帐篷就一病不起。敏敏每天都守在我身边,又是喂东西又是陪我说话儿,连她自己的帐篷都不回。这样又过了三天,敏敏父汗突然掀了帘子进来。坐在我对面,面色凝重的直看我,然后从怀里掏出来前世的那块玉佩说:“若曦,这个是敏敏双胞胎姐姐的东西。你拿着,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准格尔的大公主。等你好了,我就昭告全族。”上辈子这个玉佩就已经让我嫁不出去,这辈子我哪还敢再收!于是,我挣扎着起身,跪倒在敏敏父汗面前说:“大汗的好意,若曦铭记五内,却万万不敢接受。我与敏敏一见如故,情同姐妹,却不必这样兴师动众。再者上天有好生之德,敏敏几次三番脱险,自是上天庇佑,她福大命大。若曦只是尽力而为罢了。”敏敏父汗亲自起身拉我又坐回床上,硬把玉佩塞在我手里说:“话不是这样讲,若一次可以是敏敏命大,可是几次三番,你们马尔泰家为敏敏出生入死。我作为一个父亲可以说是无以为报的。从今往后,你们家的事就是我准格尔全族的事。这个玉佩你必须拿着。”我越听越觉得不对,于是问他:“大汗,是不是我哥哥”他叹口气拍手,这时有个侍卫抱着一副银白铠甲进来了上面横放着一柄长剑。我不等他说什么眼泪就噼里啪啦的掉下来。敏敏一把抱住了我,她父汗徐徐说:“派出去的人一直没消息,我不放心就连着又派了两队人,刚才最开始去的人,终于回来了。说他们在走了一天半之后终于,看到了你们的帐篷,可是已经没有活人了。只剩下几匹还拴着的马。一共有二十名清军。十八名色楞带走的蒙古兵。包括你哥哥和色楞都在。我已经让人把你哥哥埋在那片林子了。这是他的东西,你收好吧。”

看着放在我床前的铠甲我任敏敏搂着不动,眼泪却停不下来。这个我才相处一个月的哥哥,时时处处和阿玛一起宠着我、哄着我,有他在,虽然我在这草原上,却也不觉得孤单、害怕。如今阿玛离开了,他也走了。敏敏父汗又深深叹口气,终是出去了。敏敏边抹眼泪边让人把铠甲收起来,扶我躺好。

第四十五章 一如当年

本来我就已经卧床不起,听到哥哥的死讯一时间更有沉珂渐重之势。敏敏为此甚为忧心,她父汗也是遍请名医。就在草原上迎来了第一场雪的时候,一直缠绵病榻的我终于可以起身活动了。一日,大汗的侍卫匆匆带来了我阿玛写来的家书,上面说他已经回京了,虽说复了命,可由于西藏近来颇不安宁,他需要即刻率军驻守西宁。恐怕就暂时不能回乌里雅苏台了。还说姐姐那里一切如故,让我放心。四爷和十三爷也都借故见过他,他已经把信都转交了。嘱咐我在把敏敏送回去之后要早日随哥哥回家,切不可贪玩。我一时强忍心中的哀痛,让侍卫候着,自己赶紧把后来发生的事情大略写下来。心想虽说白发人送黑发人必然痛彻心扉,可是哥哥的死讯怎能一直瞒着阿玛。现在即刻让信使把这信带回,要不然下一次家书还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见我日渐好转,敏敏父汗就把收我做义女的庆典定在过年。听敏敏说,过年的祭祀仪式甚为盛大,那一天要把所有祖先的名字都写在羊皮上,然后让长老们围着念经,所有族人都要出席。她父汗就是想在此时把我的名字也写进族谱里。就放在敏敏的后面。我心里明白,当年我仅仅是因为和敏敏聊得来,帮她父汗开导了她,她父汗就把玉佩送给了我。如今自己为她出生入死再搭上我哥哥、王忠和那么多清军的命,恐怕这事情是说什么也推不掉了。

顶着准格尔大公主的头衔,我在草原上的日子过得甚是悠闲自在。所有吃穿用度一概与敏敏相同。我们每天形影不离:春天,我们在草原上的各色野花间追逐,夏天,我们和她的哥哥们一起围猎,秋天,我们最是欢腾,因为有草原上最热闹的那达慕大会,还要祭敖包。等到冬天,就看着族人们忙碌着杀牛宰羊一起欢度“白月”,也就是过年。整个准格尔全族真心诚意的把我这个大清的若曦看成了他们的大公主。现在,想必阿玛看到眼前这个身穿华丽的蒙古袍,头戴尖帽,发间点缀着各色玛瑙珠宝,操着生硬蒙古语的姑娘,也不一定能认得出就是当年那个足不出户的若曦。自从那次庆典之后我就和敏敏一样常年穿着蒙古袍,袍子分三件,第一件为贴身衣,袖长至腕,第二件为外衣,袖长至肘,第三件无领对襟坎肩,钉有直排闪光钮扣。不同的是敏敏喜欢艳丽的颜色,而我则总是各色的蓝或紫。是啊,五年的时间,的确长到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习惯衣食住行样样如此。可是即使再怎样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还是总摆脱不了挥之不去的记忆。

这不在白天热热闹闹的看了那达慕的摔跤和射箭比赛之后,坐在里我们帐篷不远的敖包旁边,我又拿着一壶马奶酒发呆了。明天就是赛马比赛,因为赛马的项目众多往往都放在单独一天。还记得当年和敏敏初遇,看着她和十三比赛马上叼羊,当时他们的飒爽英姿,让自己无限向往。如今自己虽然不如敏敏在马上却也自由自在了。连敏敏的大哥都一直夸这两年的若曦身手越发矫健起来,眼看就成了个蒙古姑娘了。不过其实我心里清楚,自己离蒙古姑娘还相差甚远。就射箭一项就不行,至今也只能勉强拉得动弓弦而已。真不知到那些小孩子们怎么办到的,尤其像十三曾经说的他们皇子们个个骑射功夫了得,他们都是怎么练的!尤其四爷当年从看到白羽箭到把我扑开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一想到这儿就觉得万分可惜,就在我到这里的第二年也就是康熙四十六年夏天,我和敏敏贪玩求了大汗随牧民到了远处的牧场上游牧,等我们秋天从那达慕回属地时才知道,康熙爷圣驾才离开没多久。四爷还特地留下了书信。想到这儿我又拿出那看了无数遍的信。上面说得知我得准格尔大汗收为义女很是替我高兴。让他自从失了王忠消息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但是蒙古各部间纷争从未停歇,让我还是要自己小心。把东西收好,以备不时之需。如果有需要之处,亦可直接入京回去四爷府。短短几行字,没有一句情话。可是字里行间的情谊至今让我安然的呆在这草原。因为我知道我不是寄人篱下的孤女,我的背后始终有四爷为我遮风挡雨,一如当年。

转眼又是三年,如今已是康熙四十九年了。皇太后七十大寿,外藩蒙古诸部王爷均上京贺寿。这不那达慕之后,我们就都要随着大汗赶赴京城。我终于要再见到四爷了。我对着星星高高举起酒壶喊:“真好!”然后一饮而尽。

第四十六章 近乡情怯

这一次由于是随大汗的王驾,一路上哪怕在戈壁上的日子都显得舒坦的多。别看这一路上浩浩荡荡,王驾行进的速度却不慢,也就三个多月的时间就已经到了居庸关外。敏敏看到居庸关甚是喜出望外,围着她父汗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我驻立马上望着这雄踞于山峦叠嶂间的关隘和这满眼赤橙黄绿相间的太行秋色突然长舒口气对自己长叹:“我终于回来了!”。五年间的苦辣酸甜、身不由已一时间涌上心头,霎时湿了眼眶。敏敏的大哥策凌见我索然而立,驭马靠过来问:“若曦,马上就入关了,你怎么反而不开心了?”我含泪颇有些无奈的说:“突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不知道这几年他们都过得好不好。”策凌哈哈大笑说:“就你们小女儿家心思多。要是换成我恨不得直接飞过这居庸关直接飞到家里。”我冲着他“哼”了一下表示对于他取笑我的抗议,然后一夹马腹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可马上的我依旧低喃:“谁说不是呢!”

五年啊,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我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呢?我现在都说不好,不似上辈子那般,日泣夜怜,只是每天怀着淡淡的思念,每夜抬头仰望星空遥祝他安好。虽说无数次夜阑梦回与他重聚,却也从未敢奢望今生还会有重逢之日。不知道此去木兰围场他会不会在,会不会一如从前。按住一直挂在我胸口荷包里的名章,似乎握住了他的手一般,这五年有他在,无论什么事我从未怕过,所以准格尔人面前的大公主始终是个敢作敢为、智勇双全的女子,如今我却真的踌躇了。

离木兰围场越近,我越沉默起来。敏敏在兴奋之余也终于注意到了我的异样,就在我们到达的前一晚敏敏拉着我死活要共饮一番不醉不归。于是我们遣走了所有伺候的人就坐在帐篷不远处高大的勒勒车上一人一壶酒地喝了起来。敏敏见我一言不发的喝酒忍不住开口道:“若曦姐姐,这几年来,你盼的不就是这一天吗?为何反而不高兴了?”我看着这个近两年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的敏敏微笑轻斥:“傻丫头!”敏敏很是不服气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年你虽然没少跟我一起疯,其实你一个人的时候还总是偷偷对着夜空发呆。”我刚想反问她何时看到了,她却打断我说:“以前你还总是敷衍我说什么想家乡的星星了。自从我看到那个名章,我就都知道了。你这么想他,为什么不回去见他?”我张张嘴终是说不出一个字,只好叹口气再喝一口。敏敏也喝一口接着说:“如果你不想见他为何一直把他的名章挂在胸口上,片刻不离?如果你不想见他为何父汗几次三番暗示大哥对你有意,你从来不理?要知道大哥以后就是这片草原的主人,只要你点头你就是以后的阏氏。”“好啦”我止住她的咄咄逼人说:“就你知道的多。我不是不想见他,我没有一刻不想他。只是,我怕。毕竟已经五年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能再回中原。再说,即使见了又怎么样?”这次换敏敏哑口无言了。她“那,那”的半天,终于说:“那就去求父汗啊,去求当今圣上赐婚呗。”我轻轻搂过她靠在她肩上悠悠的说:“如果要去求赐婚五年前就求了。”敏敏一听登时坐直了身子怒目圆睁的问:“难道他不愿意?没事,现在他拒绝不了你的。”我呵呵一笑:“是我不愿意。况且,现在恐怕求也求不来了。”“怎么会这样啊?”敏敏甚是不解的看着我。我也不看她,徐徐躺下来说:“当年我不想陷入他后宅之争,更不想成为他的软肋,只求心怀彼此各自安好。如今,虽说太子复立,可朝局依旧动荡。我是准格尔的大公主,圣上怎会平白把我赐婚与他,让他一个普通皇子如虎添翼。”敏敏转过身来把手搭在我胳膊上问:“那可如何是好?”我幽长的舒一口气叹道:“随缘吧。”然后我们两个人谁都不再说话,只并肩躺着望着无尽的星空,夜阑如水,丝丝的凉意渐渐入骨。

第四十七章 若曦归来

我们当夜并未敢真的一醉方休,毕竟明日清晨理藩院总管就会来迎接敏敏父汗即瓜尔佳和硕亲王王驾入住木兰围场。我们当然必须早早做好各种准备。

翌日清晨,侍女给我准备了极为隆重的水绿色庆典长袍。发饰也是比平时隆重得多。发辫里都是各色珠光宝气。我换好之后来到主帐,看到敏敏也已经一身大红色甚是隆重喜庆的等在帐门口了,没多一会,敏敏的哥哥策凌身着天青色长袍英姿勃发的率先步出主帐,看到我们又是故意揶揄:“呦,很难得你们两个今天居然这么早。平时不都是我们三催四请的才来吗?”敏敏也不甘示弱地反驳:“你不也是嘛,平时那里收拾的如此妥贴过?”我暗自偷笑,可不是,策凌平时可总是一副不屑为之的样子,估计这是大汗特意发话了。这时候大汗掀帘子出来说:“看看吧,平时就说你别总是不修边幅的样子,好好收拾收拾,不就早达成心愿了。”我假装没听见,看向另一方一对渐进的人群,估计那个走在前面的就是理藩院的总管了。

一阵行礼寒暄后我们由总管引着步行前往圣上的行营。边走总管还边解释着:此次行围定网城置连帐一百七十五,为内城,设旌门三,分树军纛,称为金龙。外设连帐二百五十四,为外城,设旌门四,称为飞虎。外周设宿卫警跸,立帐房四十,各建旗帜,由八旗护军官校环卫。我们一路居然走了一个时辰。才遥遥看到圣上行营那一片明黄色围帐。我们被安排在特意为准格尔部准备的一片蒙古包里先行休整,真正的面圣还在晚上。

我和敏敏被安排在一个蒙古包里,除了我们带来的侍女又给我们每人安排了两名宫女。还甚为妥贴的为我们安排了各种“白食”:奶酪、奶干、奶渣、奶饼、奶皮子、奶豆腐等;然后才按照习俗呈上“红食”即各种做法的羊肉。敏敏看得食指大动,吃的很是有滋有味。我以前是没办法,现在守着御膳房不用白不用,打定了主意,我先遣了其他人只留侍候我们的四名宫女。敏敏边吃边疑惑地看着我,我朝她神秘一笑。拿出之前准备好的四个银质嵌玛瑙的手镯给她们一人一个。她们普通一下跪下来拒不敢收,我轻声劝道:“我虽是瓜尔佳王爷义女,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大清格格。这一次随王爷王驾前来,在此期间恐怕还要多麻烦你们各方帮我们姐妹打点。这全当是提前谢你们了。”于是又是一阵千恩万谢。我就吩咐一个宫女:“去把负责我们吃食和衣饰的掌事公公请过来。”不一会,一个年纪与我不相上下的小太监弯腰进来,一进来就急忙打千儿道:“秦顺儿给两位郡主请安。”“快起来吧。”我拿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子直接塞给他说:“今天把秦公公请来,是有事请秦公公帮忙。虽说我是瓜尔佳王爷义女,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大清格格。因此,衣食方面还得劳烦秦公公按照大清习俗帮我张罗。”他一听立马跪倒说:“这怎么话儿说的,照顾好郡主本就是奴才本分。郡主稍等片刻奴才马上给您张罗一桌可口的吃食。”“且慢这倒是好说,”我接着说“劳烦秦公公在晚宴开始前给我张罗一身得体的衣裳才是。”“这,提前备下的都是蒙古袍啊。”他一时犯了难。我问道“请问公公此次行围四爷可随驾?”他回:“除了太子监国,各位爷都来了。”“四福晋可来了?”我又问。“来了。”他回。“那就好办了,劳烦公公去求四福晋,就说若曦格格,缺身衣裳面圣。”一时间他有点二张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照去了。不一会,先是由小宫女摆上了四菜一汤荤素搭配色泽诱人。而不消一个时辰,秦公公自己也回来了捧着一个托盘盛着一套银红色暗花儿旗袍,连花盆底儿和各色首饰都配齐了。我让宫女伺候着换好,敏敏一副惊喜不已的表情看我说:“平时看惯了你穿蒙古袍,这下穿成这样还真不习惯。不过真好看。显得人都窈窈窕窕的了。”我故意戏弄她冲着她先是一肃然后蹲身行了个大礼道:“若曦给郡主请安,郡主吉祥!”旁边的宫女们强忍着怯怯的笑。敏敏拉着我转了几圈突然脸又垮下来说:“你为什么非得换回旗装啊?今天本来你也打扮得很好看啊。”我拉着她坐下来说:“不管我在哪,我的根在大清,我始终是大清的若曦格格啊,如今要面圣,我自然还是穿旗装才好。”她又问:“那你怎会知道四福晋给你预备了衣裳?”我噗嗤一乐说:“她当然不知道,这衣裳应该是她的。我们身形相似,只是她稍胖些,你没发现我穿着腰里头松松的吗?”她忍不住感叹:“看来四福晋对你也是真的很好。”我点头道:“是啊,她就像是我亲姐姐一样。估计现在肯定想着什么时候能把我叫过去说话儿呢吧。”“你的眉头终于舒展了。”敏敏突然抬手抚着我的眉间说:“恭喜你,回家了。”我愣了一下问自己:“这里真的会是我的家吗?”

第四十八章 围场觐见

傍晚时分,随夕阳的余辉隐没于天际,我们也步出了营帐。只见一片蒙古王公大臣装饰一新的蒙古包间人头攒动,一架架火把熊熊地燃烧着仿佛把天边晚霞留在了这一片草原上。敏敏父汗看见我的一身装束微微一笑颔首却未说什么,而策凌却稍稍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称赞:“好,好看。”我也是但笑不语。

我们一行人随理藩院总管进入了圣上行营的黄色围帐,中间冲天的篝火配上四周高架的火把,把两侧长长的宴桌上摆着美酒香肉映衬得让人垂涎欲滴,空气中弥漫着的是入夜后露水打在青草上的清新凉意混着马奶酒的浓烈扑鼻而来。不远处就是圣上高大的作为正殿的蒙古包,两边彩旗飘荡,旗下披盔戴甲的侍卫纹丝不动。我是见过康熙爷行围的心里对于眼前的震撼这才稍稍减了几分。这时候宰相张廷玉带着一队手捧哈达和银碗的宫女迎出来。见了敏敏父汗互相行了蒙古礼。让宫女献上哈达,敬了酒,相携着来到了正殿。看到我们进来,康熙爷也从龙座上起身,站着受了敏敏父汗于敏敏兄妹的蒙古礼。而我则坚持行了清宫大礼。站在正殿中间我只垂首静静听着康熙爷与敏敏父汗谈笑。可以听出今天圣上龙心大悦,声音都如沐春风。

少顷,我们得以赐坐于龙椅下首。我就坐在了敏敏边上,这时候我才抬头,悄悄看了一眼康熙爷。他现在五十七岁,精神矍铄、气色红润,可以看出身体保养的不错。我微微扯下嘴角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扫一眼在我们的对面依次坐着的诸位阿哥。而四爷就坐在我的斜对面,正目光炯炯的看我。霎那间目光相接,我的心登时漏掉了一拍,一口气卡在胸口。我慌忙垂眸收回目光,也趁机收敛下心绪。这时候敏敏父汗正向康熙爷介绍敏敏,敏敏上前冲着圣上一礼,然后就徐徐唱起她总唱的《祝酒歌》来。嘹亮清灵的歌配上蒙古人热情激昂的舞蹈,回转间不忘从身后宫女手里接过洁白的哈达献给康熙爷。又献上早已试过毒的马奶酒。老爷子被这个小姑娘哄得乐呵呵的。然后敏敏一如前世般回旋着给每位阿哥献了哈达敬了酒。一身红彤彤华贵蒙古袍的她就像是攒动的火苗,舞动于席间,每到一处皆点燃了一片热情的回应。此刻二八芳华的少女美得不可方物。刹那间竟比那火光还要耀眼。每个人望向她的眼睛都亮闪闪的,每个人都面露笑容地为她喝彩。一舞方毕,她面对康熙爷又是俯首一礼,七分自信伴着无意间流露出的华贵,顿时又是在水一方的伊人般,亭亭玉立了。我心里忍不住赞叹:竟比前世还要美上几分!在我正为敏敏高兴时,无意瞥见四爷,面色如水坐在那里竟似乎至始至终从未变过。

这时候耳畔一声“若曦”我知道这是敏敏父汗向康熙爷介绍起我来了。于是我稳步走到金阶前,一抖身前旗袍、扑通一声双膝跪倒、俯首三扣称:“驻西宁总兵马尔泰尚古之女,马尔泰若曦请皇上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康熙爷喃喃道:“马尔泰,你就是老八侧福晋的妹妹?”我直起身却依旧低头回话:“回皇上,正是奴才。”头顶上洪钟似的声音迟疑的响起:“你不是在老四那儿吗?”看似普通的一句问话,让我的心骤然提起来,回答的不好四爷恐有勾结外藩的指控。我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缓缓开口道:“回皇上,当年若曦重病初愈,得四福晋青睐接入府中调养,待得病好即随阿玛准备回家,怎奈途中偶遇敏敏身陷险境,我满蒙一家,怎可见死不救,遂一直留在敏敏身边。待得敏敏脱险,我大哥已遇不测,若曦流落草原。瓜尔佳王爷怜我无依收作义女,百般疼惜。方能有若曦今日。”这时候康熙爷才长长地“哦”了一声,让我平身,又说:“若曦,好,不愧我满人女儿有情有义。能得瓜尔佳王爷收你做义女,也是你的造化。好!”我蹲身又是一礼退至旁边。又对上四爷那双幽幽的眸子,加上他微蹙的眉头,我旋即微微一笑让他放心。

酒宴正式开始。篝火上一直烤着的全羊,也呈献到了康熙爷面前,他吩咐人切了分给在座所有人,显示满蒙一家,共享盛世。然后小太监们就一水儿地进来,另外在每个人面前摆好满桌子的吃食。这时候宫乐响起,专门的舞姬献上满蒙各种舞蹈,欢声笑语,响彻草原。

第四十九章 木兰秋狝

每次宫宴都是待得圣上借故离去后,在座宾客才能真正开怀畅饮同乐,一般此后酒过三巡便三三两两散去。今日康熙爷兴头正足,待得散席已过三更,其他人便也并未久留纷纷回去自己的营帐。我离席前匆匆瞥了一眼四爷见他正和十三说着什么,然后被敏敏一拉就离开了。路上我低头不知想些什么,敏敏用手肘轻轻碰我胳膊,问:“哪个是四爷啊?”我卖关子反问:“你猜?”敏敏忽然转到我面前说:“按照位置看应该是那个穿褐色蟒袍和你正对着的吧。可看神情又不像,倒是那个坐在第三个位置上穿紫袍的席间总有意无意的往你这儿瞥。”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敏敏见我我默认了,来了兴致拉着我的手说:“要不咱们,先别回营帐,四下转转?”我却反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回营帐说:“你歇了吧,我还不知道你的小心思。那个和你用蒙语对歌的就是十三,你想见他却不在这一时。”敏敏立刻羞红了脸反驳:“我才没有,还不是看你和四爷这么久未见,替你着急。”

等洗漱完毕歇下来我拉着她的胳膊说:“我知道你的好意,其实有时候,见面不必说什么,只一眼就够了。免得惹出没必要的麻烦。”敏敏狡诘一笑说:“是啊,一眼固是够了,可再多看一眼,多说一句不是更好!”我假意气她的揶揄,在床上就跟她扭着呵起痒来。闹够了她拉我的袖子说:“你跟十三不是也很熟么,你说他这么文武双全的人物,是不是已经娶妻了啊?”我一听正色道:“他们皇子十七八岁都要开府建牙,娶妻生子的。他的孩子都不知道几个了。”敏敏脸色立刻暗下来说:“也对,毕竟是皇子啊。”我拍拍她的胳膊以示安慰停了会又说:“其实,不管他府里怎样,他都不是你的良人。记不记得我说过关于我和四爷?”敏敏悠悠点头。“其实,你一定比我幸运,一定会有一个跟十三一样耀眼如天际星辰的人把你捧在手心上的。”我很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道。敏敏静默了会儿说:“那你呢?你自己也说你跟四爷不可能了。你又不喜欢我哥哥。要么我们回去就跟你觅一个把你捧在手心上的人好不好?”我笑着摇头说:“你就别给我操心了,我这样挺好的。”然后一夜无言。

由于圣驾已临木兰围场十余日,另外几处外藩王爷已经陆续到达,单等我们准格尔一行人,就要回京给皇太后贺寿去了。第二天安排的就是围猎的重头戏,之前几天已经行围几次,今天要举行的是合围,也就是每次木兰秋狝最重要的一次。我们在天色渐亮时候,就已经收拾妥当来到旌旗环绕、黄幔围成的看城恭候圣驾了。康熙爷将在于日出前,自行营乘骑先至看城稍息,等两翼蓝纛到后,出看城,佩櫜鞬,在随从诸大臣等拥护下,由中道直抵中军、开始逐猎。今日我们到达后见看城两翼已经坐满了嫔妃及皇子家眷,遥遥的我对着四福晋颔首。她也一样。而中帐里皇子和诸外藩王也已经到齐。四爷正和喀尔喀的巴扎尔王爷也就是十三的外公聊的正欢。另一边十三刚到。唯独康熙爷迟迟未露面,人们开始纷纷私下议论想必昨夜宴饮过迟,他老爷子今天有些吃不消。我心想以康熙爷那好强的个性,如今藩王都在他即使真的身体不适,也断不会误了时辰。果不其然,我正想着他就步伐稳健的来到了看城。在龙椅上一坐定,就直接命李德全下旨合围。

圣旨一下即刻传出五声鼓响,看城上的人们纷纷站起远远看着一骑出,即管围大臣,他身后率领蒙古管围大臣及虞卒、八旗劲旅、虎枪营士卒、各部落射生手齐出营盘,根据围场山川大小纡道绕出围场之后,把山林中的野兽赶至看城。围既合,虞卒脱帽用鞭擎之,高声传呼“玛尔噶”口号,玛尔噶为蒙语,意即帽子。声传至中军,共三次。中军知围已合,乃拥纛徐行,左右指挥,以等待皇帝入围、涉猎。在我们正看的热血翻腾时,康熙爷披挂着他明黄色铠甲已经驭马来到中军前半里许,在观察片刻后,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弓示意停止合围。此时皇帝是秋狝的中心人物。行围的快慢进止,由其亲口指挥。这时二三十里之内的禽兽都被围在皇帝左右,任他逐射。当他发出第一箭一击即中时,整个草原都欢腾起来,把围猎推向**。

但是这次的康熙爷,并没有继续下去,反而策马回到了看城,对着早已在马上等候的诸皇子和外藩王子们说:“好啦,今天我的事儿算完成了,接下来看你们的了。”待他重新登临看城,只见看城这边似乎是万马齐发,每个人都较足了劲儿,口中高呼着策马直奔中军而去。我正努力追随四爷的身影,旁边敏敏急急的拉我的袖子跳着脚喊:“若曦姐姐快看,那个一马当先的是十三爷呢!”我一看可不是,马上的十三,似乎不像是在狩猎,更像是意欲纵横于千里,决战于沙场。早已与他那匹乌骓马化为一体。驰骋在草原的他仿佛是放归天际的雄鹰,风光无两。蒙古人的血真的是渗进骨子里的啊!而我的四爷还是不疾不徐,时刻保持在他应该的位置,挺好!

第五十章 盛宴遇刺

作为一次木兰秋狝,只有完成了最后一次盛大的宴会和赏赐才算礼成。当天下午在正殿的大蒙古包的旁边支起了四个蒙古包,参加秋狝的蒙古各部落王公台吉、官兵人等和扈从皇帝的各类人员,都分别给予赏赐。木兰秋狝历来是康熙爷怀柔蒙古等少数民族的重要大会,更是一次论功行赏的大会。此次合围与往常一样,所获猎物仍以十三最多,但是敏敏大哥策凌异军突起,所获猎物不但数量多,且均为一击毙命。十四次之,八爷位列第三。其余满蒙交错倒也相得益彰。

康熙爷龙心大悦当庭赐十三随身玉佩并尚方宝剑一柄。赐策凌郡王爵。其余人等论功行赏。在将猎物分赐完毕后,宴会上钟磬齐鸣显示秋围礼成。然后就是庆典部分。往往会演出蒙古戏“布库”、“诈马”、“跳驼”等。这些都是蒙古庆典中必不可少的,皆为他们的“绝技”。布库,就是摔跤,满人也常以此竞技。诈马,就是蒙古人平日里常进行的套马,是驯服野马的第一步。非常考验骑手的马术。跳驼,则牵驼高八尺以上者立于庭,表演者在驼旁,忽然跃起越驼背而过,到地仍直立不仆。在表演期间,皇帝赐宴,但此次所赐不再是蒙古传统吃食,而是流传于后世的满汉全席。面对着面前甚为热闹的宴会,人们觥筹交错,笑语晏晏,我却已经魂飞天外,一下午不知道想什么去了。此次康熙爷论功行赏,虽然看似重重赏了十三却依旧不肯给他爵位,这倒也在意料之中,但是圣上为何突然赐策凌郡王呢?要知道有的部落的大汗也仅仅是受封郡王而已啊。如今准格尔却出了一位亲王一位郡王,别的不说光是双王俸禄就已经非常可观了。想不明白。抬头忽然看见十三起身向康熙爷敬酒,待策凌敬酒时,落座后的十三又举杯与他对面的喀尔喀王爷他外公遥祝。我也喝了一口酒,想着难道说准格尔又要与喀尔喀挑起战事?圣上这既是安抚又是警示?显示大清既可以赐予无上荣华又可以借十三外公的这柄宝剑置人于死地?可是最近却完全没感觉两族有任何冲突啊。真想不明白。待我轻轻放下手里的酒杯,抬眼却又撞进了那双幽幽的眉眼里。时间瞬时停在了此刻。不似昨天,现在的我们似乎都有些舍不得移开眼睛。四目相对间仿佛已经承载了千言万语。可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垂眸。看今天他骑射时就可以知道,如今他在朝堂上很是艰难。虽说太子复立,作为被默认的太子一党,他看似风光,实则早已如履薄冰。否则以他的身手怎会连前五都没入。

康熙爷的一声“若曦”,一下子打断我的神游。我快步上前行礼。他让我平身后却命人在他的下首边紧靠着龙椅设了个锦墩,招手让我坐过去。我无奈只得奉旨坐下,他缓缓开口道:“你们马尔泰家向来重情重义,康熙三十五年朕亲征噶尔丹大捷时,你阿玛还只是费扬古将军的三等侍卫,那时候西路军是征噶尔丹的主力军,一路上你阿玛为费扬古将军出生入死,几次三番护住了费扬古。为此,费扬古还特意上过折子为他请功。后来费扬古回京了,我就一直派他守在西北转眼到现在十好几年了。听说你哥哥就这么没了,那之后你还没见过你阿玛吧?”我摇头道:“回皇上,还没。”“唉,白发人送黑发人呐!应该让你们见见了。”说完拍怕我的肩膀,起身似乎就要离席,我亦起身相送,康熙爷刚步下侧面的金阶,嘴里叫:“胤禛啊,过来”似乎是有事吩咐四爷,我则猜测着,难道是要送我去西北?四爷应声而来,结果还有数步之遥的时候,只见一只白羽箭从暗处呼啸而来,直奔皇上胸口。说时迟那时快,四爷如同前世一般飞身就挡在了他皇阿玛身前。周围霎时间“护驾”的喊声不断。我也顾不得什么了,直接扑在四爷身边,扶起已经侧趴在金阶上的四爷,让趴在我腿上,搂住他的肩颈,这时候才看见,如今的他可没有前世那样幸运,箭直接从背后肩胛处透胸而出。顿时我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心揪作一团。眼前太监七手八脚的扶他坐上步辇,忙乱间他用力攥了一下我的手,朝我眨眨眼强扯出一记微笑。匆忙赶来的御医紧随步辇而去。这时跪在地上的我才想起来回头看向大殿,大殿早就被披甲的禁卫军给团团围住。殿内极其安静,所有人一动不敢动。殿外却异常嘈杂。这时康熙爷掷地有声的下旨:“李德全派人分别送诸位蒙古王爷回他们的营帐。今日之事严禁向皇太后提及。”“嗻!”李德全没多大会儿功夫就安排好了。我见康熙爷转身由禁卫军护着也要离开,于是顺势朝他磕头高声叫道:“皇上!”旁边禁卫军刷啦啦地亮出了配刀,被康熙爷止住了。他站在我面前却没说话,我依旧俯首于地说:“求圣上开恩,准奴才去伺候四爷。”我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不发一言,就再次高声说:“求圣上开恩,准奴才去伺候四爷。”说完“蹦蹦蹦”狠狠磕了三个头。他这才问:“你想清楚,要留下照顾他?”我毫不迟疑的回道:“回皇上,奴才很清楚。”“那你去吧。”他说完就阔步离开了。我慌忙爬起,甩脱了花盆底,朝着步辇离开的方向冲过去。

第五十一章 山崩于前

那天之后的记忆都是有些杂乱无章的。四爷在我心里一直以来都像是万仞的绝壁可能会太过危险孤绝,可是却从未曾想过会有今天这么一天,似乎天要塌下来的一天!我就这么胡乱的冲出来全然不顾周遭的一切,好像是身后有侍卫一直跟着,却没有人拦我,任我一门心思地在一队队来回巡逻的禁卫军间穿行。我时不时抓着个人问有没有看到四爷,始终没有人知道。终于让我看到了王喜。他把我直接引到了圣上明黄的寝帐后面的一个营帐。我进去的时候太医正在给四爷上药,还没来得及包扎。有小太监扶着他,靠着堆叠的软靠侧坐在榻上,惨白着脸,双眼紧闭,牙齿咬的嘎嘎直响。地上一只被截成两段的白羽箭随便丢着,不,应该说是血箭,连箭后的白羽都已经是红的了。我浑身止不住的一直抖着。仍然坚持一步一步挪到了榻边。榻上的雪白羊羔皮褥子溅得满是斑斑殷红。我蹲下身掏出帕子轻轻擦去他额头、鬓角不断滚下来的冷汗。他睁开眼见是我稍稍愣了愣勉强开口问:“你怎么来了?”我强忍着眼泪低声说:“我求了皇上。”这时候太医已经包扎好了。身边两个小太监把四爷身下染血的褥子和衣物等都收拾好,太医又细细嘱咐了之后由王喜送出去。其他人也都退了出去。

我扶着四爷躺下来,盖好。他一把又握住我的手不肯松。双眼既期待又哀伤的看着我的眼睛。我双手包住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搓着说:“放心,这一次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说着一滴温热的泪滚落脸颊,滴在他的腕上。他柔柔的攥着我的手像是松口气似的缓缓闭上眼睛。就好似当年先帝大行期间,午夜梦回他惊醒后总是要轻轻攥着我的手才能入睡时一样。我俯下身在他的颊边轻轻一吻,说:“睡吧,我就在这儿。”

渐渐的他的手温度高了起来,我一摸额头似乎也烧起来了。我轻声清了清嗓子,帐外立刻有人轻声应:“格格。”我轻声说:“去打盆冷水来。”不一会儿,王喜捧着盆进来了,一放下盆就要打千儿,被我急急给止住了。他于是只打湿了帕子递给我后垂首而立。我接过冰凉的帕子先冰过手再用手抚四爷的额头,最后才把帕子轻手轻脚的给四爷敷上。就这样熟睡的四爷还是忍不住要躲闪。被我给按住了。旁边王喜一直偷眼看着,此时的他是不认识我的,但机灵如他,怕也能猜出几分。我压低声音问道:“高无庸呢?”他也轻轻的回说:“回格格的话,四爷一出事高公公就被遣去四福晋那儿回话了,这不整个行营都戒严了,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点点头,刚想继续问,帐外有宫女通报:“格格,四爷的药熬好了。”我抬眼看一下王喜,他立刻会意去轻手轻脚的把药接了过来,打发了来人。拜那时候敏敏所赐,如今我喂药可以算是驾轻就熟。不一会儿一碗黝黑的药汁就见了底。我把碗递给他说:“什么时候戒严撤了,来报一声。夜里惊醒点。”他“嗻”一声,躬身退去。

我看着四爷已经烧红的面颊,仔仔细细的端详,跟我今生第一次见他时比,岁月已经开始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三十四岁的他换做现代人正是风华正茂,可时局风云变幻的朝堂让眼前的人早早失去了青葱的气息,眉间嘴角的细纹被他常年沉思的习惯刻在了脸上。不知不觉中我习惯地抬手轻抚他的脸,记忆中自己无数次这样做,可那时候的他比起现在要沧桑的多。那个时候自己怎么没发现呢,自从登基后两年间他极速老去。或许那时候自己太依赖他了太相信他了,把他当成神一样万能的存在。神自然是要慈悲的,神自然是要庇护好所有人的,神自然无所不能,永远不会被难倒。而今生虽说自己为他而来,可到如今我为他做过什么呢?五年前在他已经习惯了我的照料的时候,自己却抽身而去。这和当年的离开有什么分别!假如,今天他就这么去了,自己岂不是后悔莫及!哪怕仅仅是像现在这样看着他躺在这里,就已经难以原谅自己五年来的缺席了。一时间心痛难当,我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胳膊上一遍一遍的轻声诉说着:“不走了,再也不走了。不走了”今后不管你在哪儿,我都陪着你。永远锁在宫里也罢,纷乱的政局也罢,哪怕下地狱都行,我一直陪着你。!

第五十二章 拨云见日

我就这样守在榻边一会儿换个帕子,一会儿掉会儿眼泪,一会儿还要安抚猛然惊醒的四爷,折腾了整整一夜。待得黎明时分,王喜捏着嗓子在帐外叫:“格格,格格。”我掀了帘子来到帐外。王喜打个千儿回:“格格,刚才来人传话儿,戒严已经撤了。怕是此刻刺客已经抓到了吧。”我嗯了一声,吩咐:“一会儿先端药过来,再备好些清粥小菜。”然后我就要转身回去,王喜叫住我:“格格,您守了一夜了,奴才替您下吧,反正高公公眼看着就要回来了。”我揉揉太阳穴说:“不用了,一会儿四福晋来了再说。你先去张罗吧。”等我回到榻边一看,四爷正满目柔情的对我微微笑着。我也笑着坐下,从他手里拿过帕子,又抬手试了下他的温度,虽然还是有些烫,不过已经不似深夜时那般吓人了。我总算稍稍安下心来,回身把帕子丢进了盆里。他拉过我的手,用大拇指再三拂过我手心里这几年来我骑马摸出的老茧,说:“看来是我这一箭挨的太晚了些,早个几年你哪还跑得掉。”我笑着撇撇嘴不再看他,心想:其实早在上辈子你就用一箭,把我给套牢了。他似乎是怕我反悔似的,紧忙拉我两下问:“昨天晚上你说的话可要算数的!不然”我回过头冲他挑眉问:“不然怎样?”“不然,就算上天入地下海,把大清给翻过来,我也得把你给追回来。”他边说边把与我十指紧扣的手拉进怀里贴在心口上。我所有酸楚涌上心头:如果前世我们都能抛开一切的顾虑,像现如今这般,该多好!一时间,相对无言,我的泪又连珠似的落下来。他吃力的抬手给我擦,却怎么都擦不净,心急的哄我:“别哭啊,乖,没事了,啊”我嗔他:“哪有你这么哄人的。不是诚心惹我吗?”刚好外面来人送了药和早膳。我服侍他先喝了药,又说了会儿话才把早膳也一点点喂给他。

刚吃完就听见外面王喜通传:“格格,四福晋到了。”我忙说:“快请。”然后急急迎向帐门口。帘子一打起来我就直接请安,只见四福晋一脸忧心忡忡,却还是稳步迈进来说:“若曦快起来,怎么样了?”没等我说什么,四爷说着“没事了。”就要挣扎着起来,四福晋赶忙给高无庸递眼色。高无庸匆匆打个千儿意思下就冲过去把四爷扶住了。等四福晋坐到榻边,我拿来软靠给四爷靠着坐定,他就打发所有人下去。我也正有意借此回去收拾收拾东西、跟敏敏嘱咐两句。偏偏被四福晋给留下了。我看看四福晋又看看四爷,他微微点头。我就站在榻边,四爷的身侧,等他们开口。四福晋朝我微微笑了说:“多亏若曦在,昨天我听高无庸说的时候我就觉得若曦既然当时在场,就一定会守着你的。”四爷只是点头,转而开口问:“刺客抓到了?”四福晋回:“嗯,听说好像是准格尔部的。”四爷蹙起了眉头看我,我略略摇头说:“不像啊,如今圣恩正隆”四爷低头沉吟一会儿突然说:“莫不是和你哥哥的死有关。”我恍然大悟似的说:“准格尔的叛党的确巴不得敏敏的父汗和朝廷闹翻呢。”说完我转身就要出去,却被四爷叫住:“回来!皇阿玛不会上当的。”我转念一想也对,我都想得到,何况康熙爷了。一旁的四福晋柔声安慰:“若曦放心吧。他们不会有事的。早上皇阿玛已经下旨请诸位蒙古王爷都随圣驾一同回京给皇太后贺寿呢。两天后我也一同启程了。”我很是诧异地看着她,她走过来把手搭在我胳膊上说:“爷这里有你,我也就放心了。可府里的事我撂不开啊。”我蹲下身深深一礼说:“四福晋,我”她双手扶我起来说:“叫姐姐吧,这么多年了,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等爷好了一起早点回家。”说完转过身朝四爷一礼说:“爷,好生养着吧,怡贤跟您辞行了。”四爷面色也柔和下来嘱咐:“放心吧,你路上小心。”然后四福晋起身柔柔的笑着说:“爷就劳烦你了,若曦。”我送她出门,也笑着道:“姐姐保重!”

第五十三章 论功行赏

送走了四福晋,我回到营帐扶四爷再次躺好。我本想说让四爷先自己歇会儿,我好回自己的营帐交代下,然后收拾收拾东西。可四爷突然问我:“昨天晚上你怎么求的皇阿玛?”我无奈只得又坐回他身边,手里绞着帕子说:“就直接求的啊。当时他下旨软禁了蒙古诸王。然后由禁卫军护着就要离开。我想着他这一离开如果不是等抓到了刺客,事件平息了,断然是见不到他的。于是我心一急就拦了圣驾。刚开始他不打算理我的,后来我磕了三个响头,又求了一遍。”“有禁卫军在你还敢拦圣驾,胆子可不小!唉,你具体说什么了?”四爷头枕在枕头上却向我挪了挪又问。我有点不好意思支支吾吾道:“就说,就说求皇上让我来伺候你啊。”他有些怀疑的说:“他就这么答应了?”我摇头说:“他让我想清楚,我就说我很清楚了。然后他就同意了。”我这边一说完就看四爷已经偷偷的露出了笑意,我问他:“你笑什么啊?”他笑得更大了说:“呵呵皇阿玛,默许了。”我本来看他开心自己也是笑盈盈的,可一听这句反而黯然起来说:“圣上他不会同意的。”四爷拍拍我的手说:“我知道,但起码他不反对。或许我没办法求皇阿玛赐婚。可你本就是我的人,在和蒙古人扯上关系之前就是,即使现在皇阿玛他也没打算拦着不是吗?只是”“只是什么?”我追问。他神色有些凝重,顿了会儿说:“只是如果我将来没能得到那个位置,恐怕要连累你的性命啊。你怕吗?”我笑着反问:“你说呢?如果我怕的话昨天会求吗?”他捏着我的手把玩起来说:“恐怕要委屈你了。”我释然一笑。

这时候帐外太监高喊:“皇上驾到!”我腾一下起身看一眼四爷然后迎出帐外施大礼接驾。康熙爷一见帐外就我和守卫在,有些担心的问:“起来吧,怎么样了?”我如实的把太医的话转述一遍。然后跟着他进了营帐。四爷努力想坐起来,被康熙爷给按住了,说:“躺着就好,躺着就好。”可四爷依旧头不敢挨枕头的说:“儿臣请皇阿玛赎罪!”康熙爷拍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说:“好了,我就是来看看你。昨晚上当时看着很是吓人啊,可是我又来不了。太医虽说只要好好静养不会有大碍。可我总是放心不下。你感觉还好吧?”四爷一瞬间脸色柔和下来不再紧紧绷着缓缓说:“皇阿玛,我没事。”康熙爷仍是皱着眉头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啊,你就在这儿好好养个半年。其他的事就全都放放。”四爷迟疑道:“可眼看十一月中就是皇太后七十大寿”“皇太后的寿辰,礼到了就行了。”康熙爷不再看他说,“我已经下旨等你能起来了你就搬到烟波致爽殿去。那儿东西齐全住着舒服。”“皇阿玛,不可!”四爷一听急了。我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心里直打鼓:这老爷子唱的是哪出?烟波致爽殿是他在热河的寝宫,难道我昨晚上给四爷惹祸了!康熙爷神色平缓的继续:“行了,本来我想着让你住到万壑松风去,可那里到底是坐南朝北的,不利于你养病。东宫那儿又不齐全。干脆住我那儿吧,放着也是放着。”我此刻恨不得心生九窍,四爷现在是左右为难。热河就这么几处住的地方,皇上那儿,太子那儿都是万不能住的。以前四爷住的都是东宫配殿如今更不行。怎么办?忽然我急中生智硬着头皮打破了沉默道:“请皇上恕罪,奴才倒是想起一个好地方——月色江声。那儿景色宜人。用来养病最适合不过。”四爷也连忙应和着,可康熙爷还是直摇头说:“他中的箭伤,月色江声那儿湿气重,怎么能行。”我吓得立刻跪下来。他看也不看我一挥手把我赦了说:“大不了我平时住东暖阁,到时候让人把西暖阁收拾出来就是了。你安心住着吧。”四爷看他皇阿玛已经打定主意只好遵旨。康熙爷又道:“另外,我看畅春园后面新建的园子不错,就给你吧。你那儿不正好还没拾掇出来么。回去就让你福晋带着他们搬过去。”四爷见势一边道:“儿臣谢皇阿玛!”一边死命挣扎着要起来谢恩,我赶忙俯身去扶他。康熙爷又直挥手,我们只好罢了。听他朝外面大声叫道:“横臣”张廷玉立刻进来打千儿后垂首听旨。康熙爷一顿说:“拟旨:雍亲王救驾有功、孝心可鉴。赐享亲王双俸,养病期间令迁往烟波致爽殿西暖阁。马尔泰若曦,心地柔善,与满蒙亲和之大业,功劳卓著!朕怜其境遇坎坷封多罗格格。令其代朕照顾雍亲王左右。”张廷玉领旨退了出去。我则走到营帐中间端端正正三叩首道:“奴才马尔泰若曦领旨谢恩!定不负圣望,尽心竭力照顾好雍亲王。”此时康熙爷一撑床榻起身说:“好了胤禛,朕走之前就不来看你了。”然后他路过我身边说:“起来吧,既然封了多罗格格以后就是宗女了。可朕还是让你作为侍女,这样在老四养病的时候照顾他方便些。”我再次行礼,然后送康熙爷出来。

第五十四章 三迭阳关

之后的两天整个行营都忙的乱哄哄的。四爷这里倒显得分外平静起来。连着喝了两天药,他的烧总算是全退了。我也终于得空回了一趟之前和敏敏住的营帐。一听说我来了敏敏脚不沾地的迎上来问东问西。我看看营帐里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就拉着她一起坐下缓缓的叮嘱:“这两天你也感觉到了,圣上的心就像是夏天草原上的天气,你要事事小心。万不可鲁莽。平时能少说话就少说话。”敏敏瞪着她那双大眼睛疑惑的看我:“若曦姐姐,怎么突然说这些?”我轻轻把她搂在怀里趴在她肩头说:“我得留下来照顾四爷。今后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了。”敏敏一把把我拉开,眼睛看着我神色变了又变,终是湿了眼眶说:“这几天我就一直猜,你还能不能和我一起回去你果然要留下了。”我看她伤心自己也难受起来说:“敏敏”她忽然长出口气自己抹了抹眼泪说:“好了,若曦姐姐恭喜你。这么多年了你总算可以一直守着你心里的星星了。他对你好吗?”我点头回想这两天,说道:虽然他因为喝的药睡着的时候比较多,可是似乎这两天他说的情话比过去这几年加起来说的都多。”敏敏看我面露喜色也放下心来说:“难得他堂堂的亲王妻妾成群,都过了这么多年,还记得你的情谊。真替你高兴!不过,你说如今圣上都封你做多罗格格留在四爷身边了,为何不干脆给你们赐婚算了!”“这样我们已经知足了,若是真赐婚,反而不得安生了。”我反过来劝慰她,转而说:“好了,不说我了。那边四爷睡醒前我还得去跟你父汗辞行呢。”敏敏点头称好然后吩咐宫女把我随身的东西都准备好,让我回去时带着。

而她自己则陪我一起来到了她父汗的营帐。一进来,只见瓜尔佳王爷和策凌都在。我按照蒙古人的习惯行礼如仪。她父汗哈哈一笑说:“若曦,恭喜你啊!如今成了圣上亲自封的多罗格格了。也算有了着落,这几年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如今终于是放心了。”我扑通跪倒郑重的说:“义父,五年来若曦得你照顾庇护百般疼爱,方能免了我在草原上孤苦无依。这份恩情若曦实在无以为报。今天只能在这儿给您磕头了,愿天神保佑您身体安泰,长命百岁!愿天神保佑准格尔人畜平安、幸福快乐!”我说着说着忍不住哭起来,营帐里所有人都哽咽了。连敏敏的父汗也红了眼眶,扶起我来说:“好孩子别哭,以后准格尔就是你的娘家,要是在京里受了委屈就回来。这次上京贺寿也没带别的多余的东西,赶明儿回去置办了,派人给你送过来。将来在四爷府里底气也足!”我再度跪下直直望向他拒绝道:“义父心意,若曦明白。但若曦万万收不得。一则若曦并未出嫁。二则若如此劳师动众难免惊动圣上对准格尔对四爷恐都有影响。”“这”敏敏父汗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了。旁边策凌走过来扶起我帮着劝:“父汗,若曦既然已经考虑周全你也就别为难她了。我把之前圣上赏的一千两黄金留给她。她今后在王府里其他东西也不会缺的。”一边敏敏父汗点了头,我还想拒绝,却被敏敏拦下了说:“若曦姐姐,这钱一定得收下。今后大事小事断然离不开的。虽说你们满人规矩多,可在我们看来就是要嫁女儿了。你要是再不收,父汗不放心啊!”我只得说:“那若曦却之不恭,谢谢义父、谢谢大哥!”说着又要跪被敏敏驾住。然后由他们簇拥着出来,最后敏敏父汗说“行了,若曦今后好好保重吧!”我才一步一回头的离开。身后跟着两个抱着包袱的宫女远远的还有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口大箱子。

第五十五章 身不由己

等我带着东西回到四爷的营帐外面,大老远就听见里面欢声笑语的,就让人先把东西安顿到别处。自己掀了帘子来到帐内。只见几位阿哥们都在,我就站在门口蹲身道:“若曦给几位爷请安!”在座的几位爷中最年长的三爷开口叫了起。我站定后依旧在原地不动。四爷靠坐着淡然问道:“怎么刚才不见你?”我一板一眼的回说:“回四爷,刚才我抽空回去收拾了一下东西。”十爷打趣我说:“看吧,我就说四哥这次一定看人看得紧!保证不会让若曦这只煮熟的鸭子再飞了。”我羞得满脸通红也不好出声,旁边十四也来凑热闹说:“十哥,哪里来的鸭子,我看分明是鸳鸯才对!”我狠狠一眼瞪过去反倒惹得他们一阵哄笑。十三这时候解围道:“好了,我们也来了一会儿了,看四哥已经没事,也就安心了。那就这样,我们就先回去、不打扰四哥、四嫂了哈。”说完几个人都呵呵笑着经过我身边出去了。我转过身朝他们的背影行礼道:“若曦恭送各位爷。”这时候头顶一声清润的嗓音响起:“行了,若曦。你有没有什么要我转达的?”我抬头看一眼八爷说:“请姐夫转告姐姐若曦在这里一切安好勿念!”“好!”他笑着一点头转身也离开了。

他们一走,我看四爷脸色又有些发白,赶紧扶他躺下,心里一急说:“这到底是说了多久了?好不容易才好些。连圣上都没让你起来呢。”说完想想好像这口气不太对,咬了咬嘴唇。四爷倒是没听出来一般解释:“是我看他们来,不想一直躺着。他们倒也没呆多久。如今都忙着收拾东西呢。”我从旁边案上取来颗苹果说:“看天色离晚膳还早,先吃个苹果,好的也快些。”我在他旁边坐下,边削着苹果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话。等苹果削好我就递过去,可他连接都不肯接,眼睛含笑的伸长了脖子来就我的手。我轻轻哼了一声,无奈还是举着苹果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待得喂他把苹果吃完,我们无意中说起来跟敏敏父汗辞行的事,我才忽然想起来,那些东西还都在下人那里放着,就命人抬了进来。待得下人都退去,我把箱子打开来,登时满目金灿灿的让人睁不开眼。四爷撑起上身瞟一眼笑道:“呦,如今若曦反倒是比我阔绰了,呵呵。”我合起箱子,把两个包袱都直接放在上面,转身问道:“四爷,这是策凌给我的,起初敏敏父汗说要给我办东西送来,我拒绝了。后来这个我没推成。可是一千两,毕竟太多了。你说我怎么办啊?”四爷又躺下来盯着帐顶看了一会儿说:“也是,蒙古人向来豪爽。不管怎样你都是入了族谱的,如今他们没法给你置办嫁妆,这些是说什么你都拒绝不掉的。你拿来压箱底也就是了。以后敏敏大婚的时候,我再好好张罗张罗吧。”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继续看着东西发呆低喃着:“也只能如此了。”

第三天天色还没有亮,行营各处依旧没什么大响动,可纷乱的脚步声一直不绝于耳。营帐里的我光听着就觉得心神不宁的。眼看太阳一出来,圣驾就要启程回京了,此刻正是下人们往车上搬东西的时候。我从床边的软榻上起身,看床上的四爷还睡着,心里挣扎着:要不要叫他啊?虽说他卧病在床,不去送驾倒也无可厚非。可是毕竟,于礼不合。帐外值夜的宫女听有了响动,知道我起身了,马上端来了温水伺候我梳洗。没等我梳好头,另一边,四爷略显沙哑的声音传过来:“你起来了?”“嗯,外面脚步声纷杂,我睡不着。”我一面自己往头上攒花一面赶紧让宫女去重新打水,再把四爷的药端过来。而我则来扶起四爷堆起软靠让他坐好了,之后来到桌边倒了杯温水递给他问道:“四爷,今天圣驾返京,你要不要去送行?”他不但未答反倒问起我来:“你觉得呢?我是去好还是不去好?”说完把喝好的杯子递还给我。我接过来握在手里思量着道:“不管你去不去圣上都不会怪你的。不过,为臣为子,于礼该去。可是,你现在去得了吗?”四爷看看我说:“去把我那套银白马褂拿来。”我放好茶杯,问:“你真要去?”他沉着脸道:“我说什么都得去。尤其他让我搬到烟波致爽殿住,就算抬也得给我抬去。”我找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他平时不大爱浅色,怎么突然要这身?这时宫女端来药,他也没用我喂,用那条能动弹的胳膊接了直接一口就喝见了底。我打发了来人,亲自给他擦脸梳头。最后扶着他坐在床沿,他搭着我的肩好不容易坐定。我能感觉到他每动一下就疼得紧。等把马褂成套的穿好,他已经满脸冷汗了。这下我明白他为何要这套了。银白的衣裳配上这冷汗直流的脸,显得整个人惨白惨白的。本来八分病如今十分都不止了。我撇撇嘴逗他:“看来四爷可真是有心啊!”他没说话只横我一眼。我心里偷笑,嘴上还是叫宫女传早膳。他任我扶着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不解地看我。我解释道:“我知道本来你习惯早上退朝之后才吃早膳的,可如今这样子,你还是吃点东西垫垫吧。”不一会,小太监摆上来些清粥小菜,我喂他吃了,他脸色才稍微好些。

第五十六章 雪花红梅

十二月中,热河终于落下了第一场雪。我打开烟波致爽殿的门正要步到院子里赏雪,身后传来四爷清冽的声音:“又不知道加件衣服就出门。当心像那年似的咳起没完。”我只好又收回脚,先关了门,说:“平时来热河都是来避暑的,好不容易能看到热河的雪景。我能不心急吗!”这时候,高无庸已经抱着一红一黑两件大氅出来。我先伺候四爷先披好。又让宫女取来了他的海狸毛的帽子,然后让人帮我也披好。我们就相携出了门,绕道到了烟波致爽殿后。高无庸远远的在后面跟着。今天的雪有些急,西北风卷着不大的雪片,直往脸上扑。四爷站在庭院的苍松间抬头吟道:“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我站在他身侧看着似苍松般挺立的身影,脑中却忽然闪过前世我趴在雪地因被他奚落而气得拿雪球砸他时的情景。不由得轻笑出声。他侧过头看着正出神的我,微笑着问:“想什么呢?”我眼睛盛满了笑意,回望他想:不论前世今生能这样看着他、守着他,真好!“想着你如今是天底下最难得的富贵闲人,结果倒在帝王行宫里强说愁!”我也奚落起他来。他看看我一脸的无辜地反问:“我现在是病人,还不够愁?”我轻笑道:“现在的你恐怕是最清闲的时候了吧。”他也不与我多说,拉起我的手一同穿过云山胜地的两层小楼出了岫云门来到了园子里。眼前的水心榭三座亭子已经拢在了薄雪之下。两旁的银湖和镜湖还都没有完全冻住,保持着水色。衬着压的低低的层云和灰蒙蒙的天色,忽然生出烟雨江南的错觉。只不过这温度着实低了些。经过水心榭我与四爷就来到了芝径云堤上,我拉拉他的手说:“四爷,你伤还没全好,今天这雪也看了景也赏了,咱回吧。”四爷伸过手来拉拉我的围帽说:“都一个多月了,我已经好差不多了。”然后与我十指相扣继续往前走,“自从搬过来,你就一直陪我闷在殿里。好不容易,我没事了,你就陪我走走吧。”我们就这么并肩走在似乎望不到头的芝径云堤上,左右一片烟波浩渺。周遭疾风劲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脚下吱嘎吱嘎的踏雪声渐响。我穿的是花盆底,这一路走来鞋底下的雪也渐渐积起来,越来越站不稳了。可是我还是努力一步一步保持平衡,即使偶尔失足滑一下,被四爷十指紧扣的手悄然撑住,也再次挣扎着站好。我不想完全挂在他身上,不想给他增添更多的负担。他也无声无息的放慢了脚步。我们一路漫步走过长堤。来到了月色江声。

门殿前早已经有一列小太监候着,见到我们来齐齐打千儿道:“奴才给四王爷请安,给若曦格格请安。”我不解地问:“这里不是空着吗?”他叫起,然后继续拉着我往里走说:“记得之前你就跟皇阿玛提过这里。其实比起烟波致爽殿来,我也觉得这里住着更好。这不快过年了,我昨天就命人把这里都拾掇好了。今年咱俩就在这儿过年。”我们穿过静寂山房、一路来到了后面的莹心堂。这是一处面阔七间的殿宇,正门上挂着“莹心堂”三字的匾额。院前疏落的种着古柏。如今落雪堆积,一片银白之下更显苍翠幽雅。左右挂有对联曰:“自有山川连北极,天然风景胜西湖”。我们进得堂来,宫女们上来解下我们的大氅,请我们在太师椅上坐下换了鞋。七手八脚的稍事梳洗。另有人递过来两个手炉,其实堂内早已生了地火龙,让我这在外面冻了好一会儿的人竟陡然生出热意。四爷率先走向西尽间说:“赶紧把雪打湿的衣服都换了吧。”我也随他走进来。其实上辈子我也在莹心堂伺候康熙爷读过书。印象中很是朴素简单的样子。今天一看依旧未变,按照老祖宗的习俗,在南北墙边都设炕,称为对面炕。南边为白天小憩之用,设炕桌和软靠。北面的设通地帘是夜里睡觉的地方。由于是我们要住,所以把之前的明黄色陈设均换成了四爷喜欢的青蓝,摆着除了青花瓷瓶连掐丝珐琅的西洋钟都是景泰蓝的。我边给他宽衣边随口问:“这是哪个打点的啊?”“高无庸啊,怎么了?”他不明所以。我拿起桌上用托盘盛好的衣裳微微一笑说:“我不用猜都知道。定是平时那个拍马屁都不显山不露水的。”给他换完,他就直接坐到了南边的炕上状似悠然的喝起茶来。我见他没有动的意思,拿起干净的衣服,只好走向北炕。我刚把帘子拉好,手就被他攥住了。随后他闪身坐上炕来,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个长锦盒。我心下一紧想莫不是他见我未动催我道:“打开看看喜不喜欢。”我抖着手打开,果然不出所料。与前世一模一样的白玉兰簪展现在面前。与它隔世再见,我的心情一时难以名状。四爷拿起簪子亲手给我攒上。我依旧未动。他轻轻抬起我的下颌,满眼赤诚的看着我说:“五年了,现在你愿意吗?”我的眼睛渐渐蓄满了泪水,心想:岂止一个五年啊!他看我又掉下泪来,眼神开始闪烁了又问:“你还是不愿意吗?”我始终未发一言,只是抬手自己开始宽衣。最后露出一直贴身带着的荷包,摘下来取出名章递给他。他接过名章一把把我搂进怀里。附在我耳边低喃:“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我闭眼埋首与他颈间轻蹭,任泪水流进他的衣领。

第五十七章 烟波致爽

在莹心堂我和四爷过着“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的日子。活了这么久至今总算是体会到了普通人的幸福。不像当年在养心殿那样,不自觉的战战兢兢。不像在草原时那样即使自在却仍觉得飘零。如今的我心里是踏实的。因此,近来的日子就越发过得飞快。“转眼过年了啊。”我轻轻叹口气。身旁的四爷动了动胳膊,我紧忙抬头让到了一边。我可不想像曾经那样,把他的手臂压疼了还得请太医,弄个笑话出来。他侧过身与我面对面问:“过年又怎样?”我眼睛一转笑道:“不怎么样,就是觉得‵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罪过啊。”四爷眼睛含笑撇撇嘴道:“我可不是唐明皇。”“你的确不是。”我也含笑的说。然后披好衣服坐起身。推推他说:“好了,今天除夕,外面一堆事等着呢。”他还是懒洋洋的闭上眼感叹:“这辈子从来没这么放任过。这才几天你就来催我了。行了。”说完睁开眼利索的起身,面色又恢复成那个敛着的样子。我自己打理好,给他挑了件暗红的常服套上。虽说这儿就我们俩,不必应酬。可还是得接受下人们拜年不是,总得喜气些。这时候外间宫女已经打水进来了,分别伺候我们梳洗了。四爷走到我的妆镜前,挑出一朵大红的海棠绒花簪在我头发上。对着镜子里的我笑了笑转身先出去了。我也跟到了前面的静寂山房。进去一看,他正在写福字,我走过去,边给他磨墨边数着到底得写多少才好。不一会地上就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福字了。四爷叫进来高无庸说:“一会儿叫人把这些都贴上,月色江声都得贴。那边烟波致爽殿里也得贴。”“高无庸”我见他要走叫住,加了一句说:“早膳干脆摆到烟波致爽殿去。”四爷挥手让他下去了,然后问:“怎么想起去那儿吃?”我扯扯嘴角问:“你饿吗?”他摇摇头。我接着说:“我也不饿。干脆我们把早膳摆着等圣上派来送东西的人到了再吃。”他瞥我一眼也扯扯嘴角轻哼一声又叫高无庸进来:“准备下我这就到烟波致爽殿。”不一会高无庸就帮我们打理好了。

等来到烟波致爽殿总管已经在门外候着了,大老远给四爷请安。四爷三步并作两步把他给扶起来,毕竟人家是伺候万岁爷的主儿。进了殿我们直接来到东次间在太师椅上坐下。四爷徐徐的吩咐:“这几天都歇在这儿。一会儿要是有人来了,也直接引到东次间来。”我见老总管面露难色,问:“总管还有事?”他垂首道:“往年这里冬天都空着,不知道四王爷这过年年夜饭的定例如何。”我看看四爷他也有些茫然,平时家里这些事他哪操过心。我想了想说:“你就让厨房备好平时吃的就行,东西收拾好了放着。另外让殿里伺候的人都歇了。今天我们一切自理。”待得总管退下我解释:“难得就我们俩过个清静年,你看我这样安排行吗?”他握住我放在桌上的手说:“你喜欢就好。”我一挑眉毛说:“别以为,你这么说就可以躲清静了。该干的活儿可一样都躲不掉哦!”他呵呵一笑道:“行,任你差遣就是!”我漾出满满的笑容。

闲来无事,他就跑到里间斜倚在炕上看起书来。我也找来丝线想趁这会给他打个新辫穗。转眼一个时辰过去,我看看四爷依旧在翻书。想想还是不能再等了,回头再饿着了他。于是起身来到厨房。一看灶上果然热着好几个蒸笼,我端了托盘,拣几样四爷爱吃的先端了去。心想大不了人来了,再来端剩下的。果然我一端来四爷闻着香味就从里间出来了。我道:“鼻子还挺灵。”他也不恼拿起筷子就吃,刚好这时候高无庸来通报说圣上派人来了。我一听赶忙回到厨房,把准备的早膳都端了出来。估计四爷会留来人吃饭的。等我端好,来人已经单腿跪地在请安了。我放好碗碟,给四爷使眼色,四爷没看见似的,但总还是坚持让来人一起用膳了。我旁边垂首而立,扮演好我侍女的角色。一顿饭间无话,等四爷放下碗筷,那人也赶忙停下来。然后二人聊起来。我来回两趟撤了碗碟,给二人备好茶。四爷看我连着来来回回几趟,很是贴心的让我退下了。我乐得轻松,躲回厨房,吃了此生在厨房的唯一一餐。

第五十八章 一地鸡毛

将近晌午的时候,四爷居然也来到了厨房。我紧忙放下手里正收拾的鱼,从水缸舀起一瓢清水,冲净了手,拉起围裙擦干。四爷自从进得门来就四下打量,这时候终于开口问:“怎么就你自己啊?不是说,让他们打理好再去歇下吗?”“反正我也没事,看着闹哄哄的就都打发了。”我边说边解开他的斗篷,在柜子旁边的墙上挂好,之后问:“把人送走了?”“嗯”他也挽起袖子,打算接过我收拾的鱼。我拦下他说:“这儿我弄就好了。那边鸡笼里的鸡我可宰不来。”他看看鱼又看看角落里的鸡瞪起眼睛问:“你还真打算办一桌年夜饭啊!随便弄几个菜就好了。”我很是意外的问:“难不成我们驰骋过沙场的四爷也不敢杀鸡?”他懒得再跟我说,又把袖子挽高了些操起一把菜刀直奔角落的鸡笼。然后就是一阵鸡飞狗跳。看样子好像他还得跟鸡较一会儿劲儿,我这边刚好可以把水烧开,到时候好拔毛。等我烧好水,收拾完一条鱼,又洗好了青菜的时候,四爷终于从角落里拎着宰好的鸡过来了。看着他脸上几处血点,双手更是通红。一只拎着血淋淋的菜刀,另一只拎着绑着爪子的死鸡,血还不断地从鸡冠上滴落。我的心里一阵翻腾。四爷抬袖子抹了把汗在我面前站定,可能是感觉到了我的异样问:“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要是累就算了让他们弄就好。”我这才回过神来解释道:“没,我不累。就是有些后悔让你杀鸡了。”他嘿嘿一笑道:“一回生,两回熟。下次保证比这次弄得利索。”我摇头说:“不是,我有点吓到了。”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说:“唉,一个鸡血。又不是人的。还不赶紧给我舀水洗洗。”“哦”我端了个盆让他把鸡和刀都放下,又给他舀了水把手冲了又冲。他把我拉到一边凳子上坐下说:“行了,你先歇会,告诉我怎么弄。我来弄。”然后我就木然地坐在一旁看着他把滚开的水倒在装着鸡的盆子里,然后抖着烫的通红的手一点点儿给鸡拔毛。拔好后又用调料腌上,放到一边。接着开始喃喃自语地开始摆弄起鱼来,一会儿问问我:“你说这鱼要不咱们煮个鱼汤吧。府里厨子做的叫什么鱼汤来着,挺好喝的”

本来我是想给他好好做顿饭的,如今却看着大清未来的皇帝陛下,在灶前手忙脚乱。不过好像他还挺自得其乐的。我也就继续坐着看了。本来我以为,前世看着他大笔一挥,双唇一合,不知多少人头落地时是及其残忍震撼的。可如今才知道,原来那鲜红的颜色才有着真正撼动人心的力量,哪怕只是一只鸡的血。当年他随康熙爷亲征的时候也应该是在这赤红的颜色里滚过爬过的吧。怪不得他可以不受其影响。看来今生我还是得强迫自己适应这血色啊!我紧紧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想把四爷染血的双手从脑袋里驱散,可他炖的鱼汤的味道已经弥漫出来。暖暖的似乎让我渐渐回了魂。我睁开眼睛,蒸腾的热气中间晃动着四爷忙碌的身影。是啊,即使他的双手染血,可是他还是愿意亲手为我张罗一切。此刻的四爷不是雍亲王不是以后的皇帝,只是胤禛,在为若曦勉为其难的第一次下厨。这样的事情恐怕今生今世是不会再有了吧。不应该说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我使劲捏捏自己的脸,告诉自己别再胡思乱想,打起精神跟四爷一起忙活起来。

等全部弄好,都已经过了晚膳的时候了,我们忙活着把八个菜都端到烟波致爽殿的饭桌上,坐下来却一时没了吃的动力。两个人对坐着傻笑。我心想这时候要是有照相机多好。多么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刻啊!过了一会见我还不动筷子四爷催道:“怎么爷第一次烧的菜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啊!”我举起筷子看着菜说:“我有点舍不得吃。”他立刻来了精神亲自给我夹了块鱼说:“你要是喜欢,我以后找机会再给你做。”我眼睛满是感动的看着他把鱼放进嘴里,顿时强咽下去。呵呵,还不是一般的腥啊。他看我不动声色地吃了,自己也夹了一筷子。也抻着脖子咽下。赶紧自己解围说:“还是喝汤吧,这汤鲜。”我忍不住哈哈哈的笑起来,说:“已经很好了,真的已经很好了。”他也不看我自顾自地埋头苦吃。

第五十九章 事事如意?

除夕夜,热河行宫里,一片寂然。早上我就已经把下人们打发了,没有紫禁城里的丝竹、焰火。没有四爷府上此刻到处通明的宫灯,连个多余的人影儿都不见。就我们俩守着诺大的烟波致爽殿里的一灯如豆。我为了看起来热闹些打算把殿里各处的灯全都点起来。四爷却不以为意的斥责我:“就我们俩,点那么多干嘛。简直浪费!”“这不是过年了嘛!”我不以为意的说着继续点灯。弄好灯,我端过来一碟子瓜子慢慢边吃边给他剥,而他就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读读信。听着西洋钟“当当当”地敲了九下,我实在困的不行了,就借着烧开水洗漱先出来了。来到水房,倒好洗漱的水,回来伺候四爷洗好。然后又重新打了自己回去洗好。等都折腾完也才十点半而已。看着哈欠连天的我,四爷劝我:“你睡吧,我守着。”我不想剩他一个人,就说什么都没躺下,只在南炕上靠着说:“我没事,就眯一小会儿就好。”可等我再一次睁开眼睛,就看见身上披着件四爷的长袍,而窗外已经破晓。炕桌上倒扣着一卷《资治通鉴》,对面却没有人。我站起来活动活动生疼的脖子,来到外间,看见四爷正一手举着灯罩,伸长脖子吹灭开间里的蜡烛呢。看到我出来四爷抱怨:“我就说用不着都点着,这会儿还得挨个吹。”我只得快步走过去,跟他一起吹。没等都弄完,我就瞥见窗外高无庸探头探脑的。我轻声说:“四爷,高无庸来了。”他把灯罩扣好叫道:“高无庸,进来。”只见高无庸精神头儿十足进来就喜气洋洋的跪在地上拜年:“奴才给王爷和格格拜年啦!祝主子们一帆风顺、双宿双飞、三羊开泰、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来财、九九同心、十全十美!”四爷哈哈大笑道:“这大初一的一口气儿就听了这么多吉祥话儿,今年一定事事如意!”我回到里间拿出个木匣子,取了当中最大的红包,递给他说:“也祝高公公过年好!去年忙了一年了,今年你还得辛苦着。”高无庸也没起身,伸双手接了扣头:“若曦格格,可不敢当!能给主子们效力是奴才的福分。”四爷端起桌上的茶酌一口道:“好了,你去传话儿下去,让各处管事的都到前面‘依清旷’去。”“嗻”高无庸喜滋滋的脚不沾地的出去了。一会儿,两个小宫女端来水为我们梳洗。也是一进来就拜年。我分别赏了,坐在妆镜前,打量给我梳头的小宫女,随口问道:“之前怎么没见过你?”她神色拘谨的说:“回格格的话,奴才本来在万壑松风了。平时屋里伺候的如云满了年纪,正收拾东西要放出去呢。”我点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她又停下来垂着手说:“回格格,奴才叫凝香,十七了。”我看着镜子里的这个小姑娘,盈盈秋水似的眼睛,团子脸,算不得白皙,透着股子娇俏。再看看如今镜子里自己淡然的面容,不自觉微微一叹:“到底是老了啊!”这时候,外间里四爷已经收拾好了,叫我:“你好了吗?管事们估计到了。”我应着,外面有人帮我打了帘子,我忽然想起来如云转身对凝香说:“一会儿你就赶紧去高无庸那儿,领五十两银子给如云送去。”她应道:“嗻,奴才替如云谢格格赏。”

不再看她,我追着四爷的脚步来到“依清旷”。后面,如意抱着装满红包的匣子跟着。“依清旷”是康熙爷召见朝臣及各族王公,处理军国要务及举行大典前后更衣休息之处。所以,四爷还是照例坐在了左手第一把太师椅上。我和如意一边一个在他身后站好。然后就是各处总管们冗长的拜年,他们每拜一个我发一个红包,最后四爷又来了一套听着极客气却不失威严的训话。在我踩着花盆底的双脚几近麻木时才终于落下幕来。

回到后面的烟波致爽殿,我一下子脱了花盆底儿盘坐到南炕上不肯再动。四爷也进来摘下瓜皮帽放好,看我的样子笑着撇嘴道:“你昨晚明明还比我睡得多好不好?”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我脖子就疼。我边活动脖子边说:“那哪叫睡觉啊。”高无庸这时候来请示:“王爷,您看吉祥饽饽要传在哪里啊?”“直接摆这儿吧。”四爷颇有些无奈的看我。待得两碗包的极精致的小饺子下肚,我又打起哈气来。四爷让人撤了桌子,自己也起身说:“你还是再睡一会儿吧。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了。”我看他要出去随口问:“那你呢?”“我去静寂山房,得上拜年的折子。”说完他就出去了。

第六十章 艳露凝香

四爷离开之后,我本不想这么早就歇晌,可是无奈困得厉害,拿起桌上的茶碗,猛灌了一通也无济于事。终归是一头歪在炕上沉沉睡去。待得醒来时看看天色已经傍晚时分。我揉着生疼的太阳穴,让人侍候着草草梳洗过,心里惦记四爷不知道有没有用晚膳,就命人提着食盒一起往静寂山房走去。这一路上太阳已经收起了它最后一点余晖,仅余下天际尽头的一片紫金色。芝径云堤两侧的湖水也渐渐暗下来,成了两潭墨池。穿过月色江声门殿我远远的就看见静寂山房里并没有灯火。心里有些纳闷,但还是开了门,进来殿内。东边是藏书阁,因此我直接往西暖阁去,来到次间我故意放重了脚步,可还是没有声音。我转身吩咐把晚膳先摆在次间。自己挑了帘子探头往里看。地上一件马褂就丢在地中间,我登时这口气就卡在了胸口,强压低声音吩咐:“候着。”然后径直走进来拾起马褂,攥住。喘了好几口气才敢转头看炕上。然后轻轻舒口气,想:还好没让我撞见。可炕上一片凌乱,四爷却还沉沉睡着。我实在呆不下去,只得挑帘子出来。见饭菜已经摆好,就挥手让她们先退下了。我眼睛盯着灯罩一明一灭的烛光,对着满桌子的菜就这么呆呆坐着。头愈发疼得厉害。可是除了头疼之外呢?想想刚才自己居然仅仅因为没有撞见就舒了口气。也对,这样的事以后怕是更多吧。呵呵,当年仅仅因为看见他翻了年妃的绿头牌就受不了了,还真是幼稚。可我转念一想,不对!自己总是不自觉的把他当成皇上,可如今他还仅仅是亲王而已!怎么可以和行宫里的宫女天哪!我腾的站起来,然后又强压着自己坐下。怎么办?!我逼着自己脑子开始飞快的转起来。“高无庸!”我对着外面叫,也不管会不会把四爷吵醒,吵醒了才好。让他自己收拾去!不一会高无庸进来打千儿,我也没叫起直接问:“下午,四爷一直在这里吗?”他似乎听出我的语气不对,小心翼翼的答:“回格格,王爷从晌午来就没离开过。”“你一直伺候着?四爷晚膳用过吗?”我追问。他答:“回格格,还没,王爷写折子从不用人伺候。”我佯装责怪道:“这就是你当的差,四爷整整一下午滴米未进的,你就不知道劝劝。”他立刻跪下来说:“格格,之前你不是差凝香来送过燕窝了嘛。奴才再说也不敢打扰不是。”听到这儿我闭起眼睛,咬了咬牙轻问:“行宫里四爷带来的人有多少?”高无庸怔怔的看我答:“不多,都算上两百人左右。”我直盯盯的看着他:“找最可靠的人,悄悄的把行宫翻过来也要找到凝香!”这时候高无庸似乎突然悟到了什么脸色立刻严峻起来“嗻”一声快步退出。

西洋钟响了一次又一次。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我的心越来越沉。那样一个小姑娘,找起来理应不会难。怎么迟迟没有消息?看来绝对不是面上那么简单!如果今夜仍没消息,就只能寄希望于明日,去湖里打捞了。捞上来便罢,若没有,恐怕大事不妙!我慢慢把今天的事从一大早开始在脑中回放。这个凝香到底有怎样的来历?我想找来万壑松风的总管问问,可又觉得这么个日子这么个时辰,都不妥当。要不找如意来问问?我又拍今天本就不对,这一问让人有所察觉。然后,我望向里间,其实我最该问的是一帘之隔的四爷。我已经听到了衣物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想必他此刻也枯坐着吧。

西洋钟的指针指向了,十二点。我终于下定决心。一手举着桌上的灯一手提着空空的食盒,闪身进了里间。本来漆黑的房间里,灯光在坐在炕沿的四爷背后拉出长长一道黑影再配上面无表情的他有几分渗人。我放好灯,拉着他起身,给他把马褂穿好。他低头叫我的名字:“若曦”我把他挪到南炕上让他坐定说:“四爷,不用担心。我已经让高无庸去寻凝香了。”说完就回身把北炕上脏污的炕单折起来放进了空食盒里。然后拿起食盒,对四爷说:“四爷,已经午夜了,今天不必守岁的。太晚了怕是不好。我们就到莹心堂歇了吧。”我们开门出来,一旁守着的宫女们都跟着。如意想要接过食盒,我不着痕迹的换了手。回到莹心堂,让她们伺候着梳洗然后睡下。似乎一切如常。

躺在炕上,我轻轻执起四爷的手与自己的十指相扣,说:“如今除了找到凝香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呢?”四爷把我的头拢在他肩上说:“睡吧放心,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容易得逞的!”我把他的话在心里又重复一遍,然后突然撑起上身问:“你知道是谁干的了?”“现在我倒了谁受益?”他反问我。我伏在他胸口喃喃道:“我姐夫,不过太子和十四就没可能吗?”他没动说:“十四,你怎么会想到十四?现在他哪里成得气候。太子忙着对付你姐夫,还顾不上我。”然后他停了会儿接着说:“昨天来送东西的那个光禄寺少卿,邵远平,据说长流连于老九的赌坊里。我只是没想到,他们能马上就行动。”我迟疑的问:“如果找到了凝香你打算怎么办?”四爷抬起我的头逼我直视他说:“从她做了这样的事就留不得了。”我想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轻喃道:“可她毕竟”四爷不再说话只搂住我深深叹口气过一会儿问:“她叫什么?”我回:“凝香。”然后一夜无话。

第六十一章 瞬息万变

昏昏沉沉的一夜,我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之间总能感觉到四爷的辗转反侧。我不知道前世的他是否也经历了这样的事,还是这次回来其实有些事情到底是不同了。我最后死与不死无所谓,可是如果四爷不能顺利登基,不但之于大清天下乃大不幸,之于后世也恐多有干系。怎么办?到底怎样才能从这看似已经收口的圈套里逃脱!我睁开眼四周仅蒙蒙亮,耳畔四爷的呼吸声终于渐渐平缓,我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努力调试好。就让如履薄冰的四爷稍稍休息一会儿吧。

思绪纷乱间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一声鸡啼,划破了一室的寂静。四爷陡然惊醒。我即刻收紧了手臂把脸紧紧贴在他肩上。康熙五十年的大年初二终于来了。此后的十年四爷搅在这夺嫡的漩涡中是不是每夜都是这样过的啊!缓了一下四爷拍拍我的肩膀说:“收拾东西,回京!”我坐起身来问:“要不要再等等,不行就搜湖。”四爷翻身坐到炕沿上说:“不用搜了,搜不到的。”门外宫女请安。我把她们叫进来开始洗漱,整理东西。四爷整理好后出去到次间把高无庸叫了进来。我也随后跟着。只见高无庸打千儿后对着我摇头。我忧心忡忡的看看四爷,可是他却一脸平静如水吩咐:“整理东西,即刻启程回京。告诉李卫年礼不用他送了,让高福带着提前出发。”高无庸“嗻”一声就要出去,却被四爷叫住说:“就说格格要回去省亲。今晚务必到京。”然后四爷向前两步到高无庸身边压低嗓音说:“吩咐原本安排在这儿的人继续找。”高无庸这才躬身退出。

四爷转过来握住我的手说:“看来以后都不得安生了。”我泯然一笑。他又嘱咐:“一会儿记得准备好给你姐姐的年礼。我先去把折子重新写过。”我送他出了莹心堂,站在门口看着他只身再次步入前面幽深的静寂山房。依旧踱着方步,右手紧紧攥住辫梢。我轻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呵”然后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转身回屋,一边张罗着把莹心堂和烟波致爽殿里的东西赶紧打包,另一方面又开始列给姐姐置办的年礼。本来没打算这就回去的,所以年礼也办的不够精贵,如今这第一次回门实在不能寒酸了。急急列好一长串儿,叫来李卫,交给他说:“这事情太赶,只有你去办才妥帖。你手里其他的事都放下。单子里有一部分东西有了,圈出来的是要去采办的。这是三百两银票。你快马即刻启程。务必在晚上我们到京前办好。”他应声赶着出去了。

我看看莹心堂里的东西装了三口箱子总算收拾的差不多了。就前往烟波致爽殿。总管一看我来了,请安道:“奴才给格格请安,格格吉祥!您看这儿收拾的还妥贴吧?”说着打开暖阁地中间儿摆着的几口箱子。我粗略扫一眼东西,遣了其他人道:“总管张罗的一定是妥妥儿的。这么些日子以来我跟四爷住这儿,承蒙您关照着!处处周全,这点小意思您得收下。”说着从袖口里抽出三百两银票塞给他,接着说:“您知道平时四爷的性子最不喜言是非。不是有句话儿说四爷府上挂着铁门栓吗?在这儿住了这么久我也不把您当外人。我们的事儿您就多担待着吧。”一番话下来,总管已然跪在我面前伏地道:“格格说的是!奴才进宫三十年了,虽身处行宫,却还是省得这个的。格格放心,烟波致爽殿上下诚心诚意的侍候雍亲王和多罗格格,您住这儿是主子,您回京了也是我们的主子!”我这才上前扶他起身笑着说:“好了,我这就回了,您留步吧。”

从烟波致爽殿出来,一路上看着这依旧显得有些苍凉的园子,心下苦笑:下一次来这儿会是什么时候呢?别看两世以来,来园子的次数不下十回,可依旧还有好几处是从来未曾有机会涉足的。以后还会有机会吗?

等我回到莹心堂,四爷已经等在有些空荡荡的屋里了。看我回来他放下茶碗问:“烟波致爽殿那边都交代好了?”“嗯。四爷放心吧。那边五口箱子、这里三口。这会儿应该都装上车了。”我回道。外面宫女通报:“四爷,早膳准备好了。”“进来”他又道:“忙了一早上了,总得垫垫路上就只能将就了。”说着拿起碗筷吃起来。吃到一半他吩咐:“去给我和格格一人备一套骑装。吃完得换上。”我也停下来问:“我们直接骑马回去?”他又拿起筷子点头道:“嗯,东西慢点没事。我得赶上高福。要不你跟着东西走也行。”我略微迟疑,他端碗扒完最后一口粥瞅我揶揄道:“还用考虑这么久么?你不是穿草原过大漠的连着在马背上呆过三个月呢?这才养了几天人就金贵了!”我也紧忙吃完撂下碗筷反驳:“诶,还真别说,好歹我也是准格尔承认的大公主。”说完我一撩帘子径自进里屋换衣服,他也进来让宫女七手八脚的换好。我率先出门道:“不信一会儿咱俩就比比,看看是你满清的王爷厉害还是我这半个蒙古公主厉害!”背后传来四爷哼哼一笑。出了月色江声的门殿,高无庸已经备好了两匹马,说:“王爷,东西装了两辆车。带来的人也在角门的车上候着了,您一下令咱就启程。您确定不用奴才跟着?”四爷接过马鞭翻身上马,大声说:“我没事,有若曦呢。”我也坐上马背。高无庸把随身带了的东西解释给我听。我点头表示知道了。四爷看看我,看看高无庸高声道:“出发!”我们策马取路万树园,出德汇门,直奔京城。

第六十二章 铁血丹心

出了行宫,晴空万里,漫山遍野的积雪中透出枯树衰草的褐黄,眼前连绵的燕山显得更加浑厚苍茫,横亘在面前。平时宽阔平坦的御道,如今积雪满布,与山野连成一片。银装素裹的天地间,一红一黑两骑飞驰而过。风驰电掣的马蹄溅起身后半人多高的乱雪。两匹马如拍岸的惊涛般,竞相争着往茫茫群山而去。所过之处惊起一片寒鸦。一个马身前,四爷再次高喝着挥鞭。他身下骑的赤兔再次发力,转眼就要甩开我。我狠狠一夹马腹,俯下上身,紧贴着马背,单手朝后甩出一记响鞭也喝道:“驾!”心想:哪能这么容易让你甩了!不多时,已然和四爷并驾齐驱。他速度未减朗声笑着道:“不错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呵呵,现在才知道!”我朝他嫣然一笑,转头甩出响鞭再次纵马向前。我们就这样在积雪的林间山路上,硬生生刻下两行马蹄印。

正所谓“莫说眼前疑无路,一法不灭无法生,断去前路知难行,寻找新机创天地。”或许这就是今生我和他的宿命!以前和十三在林中骑马的时候,骑的是一份自在洒脱。如今和四爷策马同行,心里更多的是一份坚定和势在必得。我总是不自觉的看向旁边。马上的四爷剑眉星目、神情凌厉,无形中透出股肃杀之气。其实,此刻我面前的就是前世龙椅上的那个雍正爷了,不是么!而今生的我选择此刻这样追随他,义无反顾、赴汤蹈火地追随他。

午后,我们终于来到了群山峻岭间绵延的长城脚下。古北口的守军大老远就认出了四爷,齐刷刷单膝跪地“参见雍亲王”的请安声回荡在山谷。“起来吧”四爷淡淡说,勒着缰绳回身问我:“要不要歇一歇吃点东西?”我摇头道:“不用了。”他认真的审视我一下也没多说。直接驱马前行。

之后我们再也没停留,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到东直门。这时候太阳已经西斜。我们直奔圆明园。门房很是意外,这边迎我们进园子另一边去通报四福晋。我紧随着四爷足下生风地往书房去了。一片柳枝掩映中就是一幢红墙翠瓦五开间的殿宇。正门上悬着匾额“深柳读书堂”一看就是他自己题的。门口小太监已经守着请安了,四爷连看也没看直接进屋。然后让人去取出朝服。我帮他穿戴好。门外传来脚步声,下人打了帘子,四福晋进来请安道:“怡贤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四爷抬手正了正顶子转过身扶了四福晋一把,我旁边也蹲身道:“姐姐吉祥。”四福晋微微一笑叫:“若曦回来了。”然后仔细看看四爷说:“爷,这是赶着入宫?”四爷点头,问:“高福回来没?”四福晋说:“没呢。爷一路风尘仆仆,要么先吃点东西再去吧。”这时候外面有人回:“回王爷,高福带着年礼在门口候着呢。请王爷示下。”四爷呼出口气道:“让他等着。”再看看我,看看四福晋说:“今日之事说来话长。我此去你们不必担心。也不必派人打探。府里一切照旧就好。开支用度能简则简。”说完提步就出去了。我扶着四福晋送出来,直到四爷暮色中的背影渐渐融入周围看不清了,四福晋面露异色的看我。我和她进屋坐下说:“姐姐,如今我只能长话短说,昨天四爷着了道,如今进宫向圣上请罪去了。该安排的我都已经安排了,剩下的单看四爷自己了。眼下我要去八府看我姐姐,不知道李卫回来了吗?”“回来了。”四福晋凝重的说完就吩咐人叫李卫准备好东西车马,又让人给我打点了穿戴,还给我摆上了四碟小菜。都安排完拉着我的手说:“真不知这风雨飘摇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都说皇子尊荣无限,可”我刚想安慰她,旁边晚膳已经摆上来。她把我拉到桌边说:“行宫一路以来都没停过吧。快吃。”我虽没食欲,却也照样吃进一碗,真的是饿坏了。可怜的四爷估计现在正饿着肚子跪在殿外呢吧。我打点好向四福晋告辞道:“那我就不多耽搁了。估计今天晚上应该歇在我姐姐哪儿。”四福晋轻轻应:“嗯,正好我也好趁机给你收拾出住的地方。”

就这样我又马不停蹄的赶到八爷府。之前四福晋已经派人打过招呼了。如今,府门前姐姐带着一群丫头婆子都等着了。看我的马车过来,姐姐急急来到我车旁,我一跳下来,我们姐妹就站在门前抱头痛哭。借着摇曳的火把姐姐仔仔细细的端详我,泪珠子断了线似的,一直掉。我看看到姐姐也一下想起走了已经五年的哥哥来。也是止不住的哭。旁边巧慧,边哭还得边劝我们。哭了好一会,总算将将住了。姐姐陪着我先来到了嫡福晋那儿。正好八爷也在。我行礼如仪,他们嘘寒问暖。一派和乐融融。

第六十三章 势难两立

寒暄了好一会儿,我才和姐姐回到她的院子。姐姐让巧慧给我准备好我爱吃的玉蔻糕,看着我边吃边聊。聊这几年我在草原上的日子,聊敏敏,聊她父汗和哥哥。聊当初如何在草原救下她,如何生死一线。然后我问姐姐的情况,她却说:“日子之于我,一天和一年已经没有区别。”看来她或许真的不是不想说,倒是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后来我们又说起如何在围场遇袭,康熙爷如何封我为多罗格格,让我照顾四爷。姐姐正了正神色拉过我的手柔柔握了问:“这一次看你回来的打扮,想必四爷已经收了你了,是吗?”我赧然点头。“那,他对你好吗?四福晋怎么说?”姐姐不放心的追问。我漾出不大好意思的笑:“嗯,好。很好。四福晋在我离开之前就曾想替我们去求赐婚。”姐姐听到这儿才放下心来说:“若曦,姐姐真替你高兴。虽说我们女子以夫为天,可是做小的日子如何端看当家主母了。四福晋这样待你,你可一定要好好侍候她,知道吗?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事事以她为尊。”“姐姐我都懂的,四爷敬她爱她,我也一样。”我道。姐姐思量着说:“可是,为何圣上当时只是赐封你多罗格格,却不赐婚?如今只盼你早得贵子,到时候也好去讨个位分啊。”我反握住姐姐安慰:“姐姐,我根本不在乎这些啊。当初我走不是因为这个。那时候是我自己想不通。如今下定决心跟着他了,其他的都不重要。”姐姐抽出手来一点我额头道:“你呀,也是个痴的。”我默认似的笑了。由于这一天下来,着实太累,我早早的就哈欠连天了。躺在姐姐身边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我就会周公去了。

第二天早上醒的也蛮早的,见姐姐还睡着,我就盘算着姐姐是不问世事的人,所以她这里得不到一点动静。那我要不要借故见见八爷。但如果我见了八爷,又想知道什么呢?确定一下是不是他做的?可是即使不是他亲自安排的,也断然和他脱不了干系。又有什么区别?找出凝香的去向?我得怎样套才能套得这个消息。不给他点事情他又怎么肯撤下防备呢?这样会不会反而给四爷添乱呢?还是算了,就不要冒险见他了。免得再被他套去什么话儿。旁边姐姐动了动,见我已经醒了问:“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我淡淡的说:“已经习惯了。草原上的天亮的特别早。这时候都要日上三竿了。”

待得我们起来洗漱完毕,姐姐边吃饭边问:“那你这些日子以来,想念草原吗?”我端着碗眯起眼睛回想说:“草原上的日子真的很自在,很快乐。可是在那儿,我总忍不住的想念京城。想念你,想念四爷。”姐姐神色有些黯然说:“看来,你早就把京城当作家了。若曦,你有四爷真的很幸运。”我终是放下碗筷,按住姐姐的手臂,无声地安慰她。

吃罢早饭,姐姐送我出门。刚一出院子就看到了八爷迎面走来,笑意盈盈地问:“若曦,这么早就要回去了?”我也笑着请安道:“若曦给姐夫请安。”心里暗想:我放过你,你却不肯放过我啊!听他叫起,我抬头问他:“姐夫怎么这么早有空?”他呵呵一笑说:“难得今年皇阿玛龙心大悦过年给我们臣子免了早朝。我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啊。你这么早就回去了?”我含笑的看看姐姐回:“要不是我这几年来第一次回来,四爷怎会允我不回去呢!本来这次赶来都是我初一那天央了他一天,他才勉强同意的。”我说起初一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扫他一眼,只觉得神色如常。我笑的更深了,想:好厉害。不愧是“八贤王”啊!真会演。

第六十四章 闻弦知意

坐上马车我脸上的笑容就再也挂不住了。仰靠在软垫上,我的心也和马车一起左晃右荡。一夜了也不知道四爷怎么样了。回到圆明园门口,我跳下马车来,只见福贵已经守着了,见到我打千儿道:“奴才给格格请安。福晋已经给格格准备好了院子。请格格随奴才来!”我无心其他只由着他引着,问道:“四爷回来了吗?”“回格格,还没呢。”他答。“高无庸到了吗?”我又问。“回格格,他昨晚上就到了。”他说着停在一处灰色月亮门前,介绍:“格格,就是这处了,里面遍种葡萄,王爷亲笔题的‘葡萄院’”。我想了想说:“一会去把高福叫来。”“嗻,那奴才先去办。”他说着告退了。我绕过门口的刻着福字的影壁墙,只见丫头仆妇小太监早就站在院子当中了。一看见我即刻请安道:“格格吉祥!”院子正殿也是面阔五间,东西各配房五间,门侧有耳房。院子两侧均搭了葡萄架。如今只剩下枯藤和下面的石桌椅。我微微一笑心想:好中规中矩的院子,竟颇有我在八爷府住的院子的意思。只是周正齐全的多。环视一周后我把目光收回,看着前面两个做仆妇打扮的年轻少妇,心想应该是院子里的管事了呢。可我再一打量似乎都有些眼熟。于是我说着“起来吧”一伸手把其中一个扶起。心下大喜叫道:“娟子!”然后再看另一个果然是喜儿。她们俩其实早已经红了眼眶。一边一个扶着我进了屋。然后让我在中堂的太师椅上安坐,命人上了茶,开始给我讲她们这五年来的日子。原来我走的当年喜儿就和一个外门管事的儿子成了亲,如今孩子都有两个了。娟子则一直服侍四福晋,去年才嫁个了一个账房。如今孩子也眼看周岁了。她们是四福晋特意给安排回来的。权当做这里的管事嬷嬷了。而其他人是原来就在的。我很是不解,遂问:“这样齐整的院子之前谁住的?若因为我来,迁了人出去岂不鸠占鹊巢?”喜儿笑着安我的心道:“格格放心,段没有的事!这里原来就空着。”我更是纳闷道:“怎么会,你不是说以前就有这么多人打理着吗?”“对啊,这里虽说空着,可每日洒扫从未敢间断,王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一趟。就连着葡萄架都是他亲自搭的。”喜儿忍不住唏嘘。我站起身来把屋子里里外外转了一遍,果然都是跟玉兰苑一样一水儿的黑檀木家具。最后回到中堂抬头一看也不知是他又命人仿的还是直接把玉兰苑的匾额字画都搬了来,这中堂整个看起来竟和玉兰苑的像上八分。一时间心里漾满了柔情,看来这五年他果然像他说的那样等的好苦!可转头一想,这好不容易才相聚半年不到,如今

正心里难受门外一声“奴才高福,求见格格!”让我来了精神道:“快请。”高福进来先打千儿,我说:“高管事快坐。娟子看茶”高福连连推辞,说什么也不敢落座。我也就随他了。在遣走其他人后我开门见山的问:“昨天你陪四爷进的宫?”他垂首道:“回格格,是。”“那你给我说说是怎么个情景?”我急切的追问。他缓缓道出:“奴才随四爷进了养心门,后来管事公公引着王爷进去了养心殿。奴才就一直在殿外候着。后来王爷一直不出来。奴才也不敢乱动,就一直等到天亮。再后来之前的管事公公出来了,见我还在就说王爷这一时半会儿的怕是出不来,让奴才先回来了。”按照他的描述恐怕四爷是跪了一宿啊。这又饿又累四爷怎么受得了!我想了想又问道:“从四爷进去到你离开,这期间都来了什么人,走了什么人?”他边想边说:“王爷一进去一大批宫女太监就都出来了。后来好像是一个穿黄马褂带红顶子的侍卫统领进去了,不多时又急匆匆的出来。然后一个小太监托着个大盘子进去了,结果听见里面一下子就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小太监出来的时候很是狼狈。再后来很晚了,有宫女送个盅进去,结果原样端了出来。然后就没有了。”我心里明白看来康熙爷是怒了。并且,让图里琛亲自去查了。这也好,反正四爷是遭人陷害的。“那之前的管事公公,一直在里面?在门口廊下的侍卫都有没有动过地方?”我接着问道。高福摇头说:“没有,那个公公一直在里面。外面的侍卫换过一班岗,可是都一直没动过地儿。”我心里打突:完了,看来康熙爷也是一夜未眠。难道他因为这事儿生了那么大的气?我该问的都问完了,大致情况也心里清楚了于是就遣高福退了出去。之后想了又想,决定让娟子陪我去找四福晋。

第六十五章 化险为夷

娟子引着我从西跨院的葡萄院出来,一路走一路给我讲如今住的圆明园。正殿清晖阁和王府一样是有大事情时候才用的,后面有寝殿无倦斋可是四福晋却不愿意再住。如今住在涵德堂就在正殿旁边的东跨院。其他人都住在后面的园子里。侧福晋李氏住竹子院,可以就近照顾住梧桐院的三阿哥弘时。侧福晋钮钴禄氏住桃花坞,以便养病。其它妾室则都在桃花坞南面的壶中天。这圆明园里其它的地方都是四福晋一手安排的唯独那葡萄院是王爷亲手打理的。平时除了深柳读书堂就是那儿呆的最多。毕竟离正殿近一点的藏书楼松云楼就在葡萄院后边。

我一进东跨院就看见一处面阔五楹的殿宇,殿前设廊。挂有“涵德堂”三字匾额。两边各设有东、西配房亦是五间。院内疏落种着苍松翠柏、堆砌太湖石假山、小桥流水,小环境幽雅清静,沉稳内敛。与葡萄院的返璞归真完全不同。循小径而上,进得堂来,只见中堂正中高悬“蕙风兰露”两侧对联曰:“静气得兰清风引竹;朗怀映日和气当春”一副郑板桥的“兰石图”正在当中。旁边所立下人见我进来即刻请安,也不耽搁直接引我去了后殿。原来四福晋把后殿辟为佛堂。此刻她正独自跪于佛像前清心诵经。我并未言语,只在她身侧后方跪倒,同求菩萨保佑四爷化险为夷。

待得她念完一遍,合上经书起身拉着我坐到次间的椅子上问:""爷可是有消息了?"我摇摇头说:"还没。刚才我只是从高福所叙述的情景中猜测四爷可能被罚跪了。圣上虽然动怒可还是派人去调查了。相信四爷应该会得以澄清。毕竟此事实在是冤枉。"她放下手中的佛珠深深叹了口气:"冤与不冤,但看皇阿玛如何处置吧。"然后她默了一会转而问:"葡萄院可还喜欢?"我微微一笑应道:"挺好的,简单质朴。住着倒也随性。"四福晋泯然笑道:"你果然和爷是一个性子。当初多亏我把这事情托给了他,要不然反倒不美。"我想想好像的确如此,平时自己最怕繁琐,一切事宜能简则简,四爷不也是如此。四福晋执壶打算给自己倒一杯茶,我紧忙接过熟练地倒好呈上。她轻轻端了浅酌一口说:"也不知道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还没好好逛逛这园子呢。"我附和:"既然这圆明园是圣上亲赐想必定是美不胜收的。对了,我听说钮钴禄氏病了?"四福晋又是一叹:"是啊,自从当年小产之后,她就落下了血崩之症,这几年来延医无数,却始终不见起色。恐怕就这两年了。"我听闻心下一惊道:"怎会如此!""女人生孩子哪个不是在鬼门关里晃过一遭啊。只是她也确实命苦些。"四福晋唏嘘。我却怎样都不能相信,这钮钴禄氏怎会这样!

就在我和四福晋各自出神时,门外高无庸大声通报:"福晋,福晋,王爷回来了。"我们登时站起,匆匆出得佛堂,高无庸打个千儿后细说:"王爷是由宫里的人抬小轿送回来的。这会儿已经进了园子。正朝着葡萄院去呢。"我看看四福晋,她二话没说拉着我就直奔我那儿去了。

进了葡萄院的西暖阁,只见四爷脸色苍白的躺在炕上,任小太监给脱官服呢。四福晋遣走了下人,亲自动手把四爷安置好,四爷睁开眼睛看看她又抬起眼扫了我一下然后轻声说:"放心,我没事。"我转身出来想着他们夫妻许久未见,这次还出了这么大的事,恐怕四福晋会有许多话想同四爷说吧。莫不如我趁这会儿给他弄点吃食,想必他一直滴水未尽。待我煮好血燕紫米粥已经一个时辰过去。我端着粥轻声回到西暖阁,可四爷似乎已经睡着了。四福晋就坐在床边守着,看我来就想起身,结果刚一动四爷就睁开了眼睛。我把粥递给四福晋,她也并未拒绝伸手接过,我扶起四爷让他靠坐在墙上,四福晋这才舀起一勺粥,细细吹过再轻轻喂给四爷。等到一碗粥下肚四爷的脸色终于缓过来些。四福晋叫来下人收了碗,说:"爷既然你好些了,我就先回去了。"然后对我微笑点头说:"你伺候爷就好,不必送了。"我应承着打个蹲儿。

等我回身扶四爷躺下时,他颇有些意外的问:"你怎么不问我怎么了?"我淡淡的答道:"我问过高福了。知道你跪了一夜,如今被送回来要么是又累又饿确实撑不住了,要么就是苦肉计。不管怎样,吃过东西就没事了。"四爷一叹苦笑:"果然玲珑剔透呵。要不是我直接晕在皇阿玛面前估计我这会儿还回不来。那你倒是猜猜皇阿玛他怎么处置的?"我摇摇头道:"这我还真不知道。看着样子应该不忍罚得过重了吧。"他舒口气说:"算不得重却也不轻,停俸一年,期间闭门思过。"我给他掖被子的手顿住了说:"那不就是把你禁足了?"他哼哼两声说:"没派兵看着罢了。"我颇为不解:"可是这么明显的圈套他怎么看不出来!"四爷闭上眼睛缓缓道:"他怎么可能没看出来其中的蹊跷,要不然恐怕我现在已经跟大哥差不多了吧。"我深深叹口气道:"看来的确已经处罚的很轻了啊。"

第六十六章 上元佳节

四爷身体虽无大碍,但是因为他被康熙爷禁足,府里上下从初三开始就停了过年的一切喜庆活动。除了每日必须采买事宜府里上上下下全部闭门不出。一些来拜年的亲朋故旧不明就里一律被以雍亲王重伤未愈,不便相见给挡在了门外。转眼上元节这天,就连园子里各处必须挂的花灯都一律换成了普通的灯笼。由于圆明园地处京城西郊,往南不足二里便是畅春园,周围还有名噪一时的勺园等各家园林,是夜,在周遭夜空一片烟花辉映下,圆明园里格外的寂静。只在菜圃里摆了一桌再寻常不过的家宴。

自从四爷从宫里回来,他就几乎没出过葡萄院。像四福晋这样知道内情的,可以体谅四爷实在心里郁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是多霸着四爷不放呢。这不我和四爷前脚刚进菜圃的篱笆院儿李氏就催促着弘时从草堂里跑出来,边跑还边叫着:“阿玛,阿玛,儿子好想你啊!”她自己也端出最是妩媚可人的笑,假意嗔怪儿子:“启敬(弘时乳名),你日日念着阿玛,如今见着了还不赶紧给阿玛请安!”说着二人端的一礼。我心想:如果弘时还是垂髫幼童如今这般倒也没什么,可如今他都已经七岁,去年就应该已经启蒙开智,作为皇孙如此言行怕已经不妥。唉,弘时之后的种种真的和他这位母亲脱不了干系啊。我虽作如此想,但并不影响我行礼如仪。李氏这时才调转目光看向我说:“呦,原来是若曦格格,几年不见如今已经是圣上亲封的多罗格格了。这礼我可受不起。”我看看一边正询问弘时课业的四爷,心里也不欲与她纠缠道:“不管怎样,您都是三阿哥的生母。若曦这礼是应当的。”她却依旧不依不饶笑着回我:“你说的倒也是,好歹我也是入玉蝶的侧福晋不是。”我依旧保持着微笑,可不经意间瞥见四爷的嘴角已经略微撂了下来。我不想让他因为这种事添烦,就轻轻催了声:“四爷,福晋还等着呢。”

进得草堂几个姬妾均徐徐行礼。“都起来吧。”四爷仍是无意多说,自己率先在次间的八仙桌前坐下来。其他人还是按照以前的习惯都纷纷落座。下人们马上把酒菜纷纷端了上来。不过,四爷看上去并未要马上开席,而是清了清嗓子说:“之前我一直在行宫养伤,家里多亏了福晋一人料理,甚是辛苦!来今天全家团圆,我敬福晋一杯。”四福晋微笑着举杯说:“爷,打理好家里的大小事务本就是妾身的本分,那里有辛苦一说。”待二人一盅喝完四爷笑了笑继续道:“还好若曦离家五年,这次终于回京,以后的家里的事有她帮你分担着福晋就可以轻松些了。”四爷这番话让人很是意外,我偷眼打量在座众人,每个人脸色都是略略一怔,而后各自变幻起来。毕竟我如今在这偌大的雍亲王府实则连个格格都不是,说白了侍妾而已。以前我也只是临时帮福晋打打下手。如今四爷发话了,显然已经把协理王府的大权正式交与了我。我刚要开口拒绝,四福晋却端起酒杯仪态万方的笑道:“若曦,五年来你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如今总算回家了。之前有你帮我料理府内琐事,我实在是舒心惬意的紧。从今往后还是要偏劳你了。”说完她一饮而尽。我断然不敢再坐着,站起身来也把酒盅里的酒干了。还没等我坐下,斜对面的钮钴禄氏也端着茶盏站起来道:“恭喜若曦格格回家。五年前我入得府门都是多亏了格格一手打点,如今我身子不济,就以茶代酒算是给格格接风了。”我微微一笑说:“多谢钮钴禄格格了。”然后同样一饮而尽。我们才双双落座。五年后看着她在一身酒红的旗袍衬得更加瘦骨嶙峋的脸庞,我有些不忍心地别开了脸。

在一番客套之后四爷终于提起来筷子,其余人这才齐齐开动了。席间李氏带头,耿氏、宋氏和武氏也纷纷给我敬了酒。我依次都干了。虽然五年来我就没少喝,可在散席时我还是有些飘飘然了。待其他人都先后离席,四爷看着我有些发烫的脸,问:“用不用我送你?”我笑着摇摇头道:“我不要紧的,这点酒算不得什么。再说有喜儿呢。”然后我朝着四福晋一蹲身说:“姐姐,若曦就先告辞了。”四福晋开口欲劝我,我却快步离开了。菜圃位于小山坡上,我扶着喜儿的手,借着月光俯瞰下面灯火疏落却一览无余的圆明园,虽然此时这园子仅仅是普通园林模样,但到底是多年后万园之园的雏形。既然自己下决心留在这里了,自然凡事还是照规矩办的好。初一、十五留宿嫡妻处实乃大清定律,更何况那是未来的帝后。四爷身边能与之并肩的也唯有她而已不是吗?

第六十七章 蛰虫昭苏②

四爷当初那番话果然起了作用,此后这些日子里,葡萄院里曾经私下里偶尔窃窃私语的声音再也不闻。就连有时候哪怕是没有四爷陪着我,独自在园子里遇到李氏她也不敢再当面造次。不过凡事有利必有弊,葡萄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又再次多了起来。好在四福晋这次没完全撒手不管,而且四爷尚在禁足中,这段时间连十三都不曾往来。家里根本是与世隔绝的状态,跟当年比起来我还没脚不沾地就对了。四爷他老人家依旧每日躲在松云楼里,连字、看书、礼佛,看着似乎越呆越惬意起来。我无奈笑着摇头,想:真不知道这样深居简出的十年里他心里是如何耐得住的。我叹口气不再多想端着刚煲好的莲藕红豆汤沿着小径往后院的松云楼走去,走着走着只觉得阳光照在身上越发的暖和了。抬头看看天色,原来是晌午了呢。无意间瞥见小院里遍植的白玉兰居然都打了骨朵。是啊,忙忙碌碌间都已经是阳春三月了啊。我拾阶而上来到松云楼的二楼,这里的东暖阁是用来藏书的一楼的西暖阁供着尊木雕鎏金的千手观音。而二楼的则被他辟作了小书房。听我上来了,他放下毛笔,说:“这么早就忙完了。”我把汤盅打开,给他盛好说:“哪里早,已经晌午了。”说着推开窗朝外面一努嘴。四爷边举着碗慢慢喝边看着窗外的玉兰树说:“又是一年春晓啊!”我忽然想起来当年康熙爷驾幸圆明园时提起的《离骚》里的那句不禁提起笔写了下来:“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他走到我身后放下碗把我拢在怀里和我一起写着。待写完与我相视一笑,轻轻附在我耳边低喃:“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我顿时被他戏虐的满面霞飞,轻啐他:“没个正经!”说着就收了汤盅打算出去。等收好后抬头看向窗外忽然想起来:今年是康熙五十年啊,弘历不就是康熙五十年生的吗?连弘昼也是。可现在都已经三月了啊?钮钴禄氏他连去看都还没看过呢。他见我望向窗外出神,又停下笔问:“怎么了?”我端着托盘看看他说:“去看看钮钴禄氏吧。近来她似乎越来越瘦了。”他捏着笔反复捻了捻“嗯”了一声算作答应了。就继续练起字来。我也不便多说,转身下楼去了。

回到前院娟子侍候我躺在锦塌上,我随手拿起《离骚》,想当年只因他喜欢我可是几乎都要把这本书都背下来了呢。如今转眼多少年没读过了。我本想把这书再翻一遍的,可是没翻几页人就不知不觉的睡过去了。等我听见外面四福晋身边的福贵的声音睁开眼一看,居然已经是日暮时分。我叫娟子稍微给我整理了一下,就把福贵叫了进来。原来明天又是上巳节了。四福晋觉得今年府中女眷也不适合出门踏春就想着干脆在园子里的桃花坞里聚一聚,权且当是过节了。眼下请我安排一下明天的事宜。我应承下来。就先遣了福贵回去。心想上巳节必有临水饮宴。可如今这情形,实在不宜冒险。万一禁足期间不思反省却宴饮作乐传到康熙爷的耳朵里实在是犯了大不韪。不过恐怕四福晋做这样的安排也并非是单单为了上巳节呢。应该她也是看着钮钴禄氏病得历害,想方设法要四爷去看看她吧,否则园子里景致那么多为何偏偏安排在桃花坞呢!

“怎么又发呆了?”四爷一撩帘子进屋来问。我起身迎他,他把我按回椅子说:“刚才我过了一趟了,看你还睡着就没叫你。正好现在你醒了,咱俩先吃饭。然后,我就去桃花坞了。”我“哦”了一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想问晚上回不回来,又觉得似乎不妥。这时候外间晚膳已经摆好,喜儿叫我们。我就快步走了出来。吃饭的时候,我就把四福晋要在桃花坞过节的事情跟他说了。又说了自己的担心。他倒是干脆说:“觉得不妥就别办就是了。”我一时气结,只好解释说:“你平时连面都不露,我要是以时机不妥为由直接说不办了。还不得让吐沫淹死。”他呵呵一笑说:“看来我让你为难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你对我好我知道。我也不想勉强你啊。可”他放下碗,握住我的手说:“你明白就好。其他人之于我都只是责任。”我并未说话只报以微笑。吃完饭我送他出门,看着他的背影我站在门口忽然想到:其实为了多博一眼他的注意,其他人有哪个不是暗自努力呢?真正像四福晋这样无欲无求的怕是没有啊。既然如此我何不传话办一个品茗会。让她们都各自准备好茶点,到时候品鉴一番,既然没饮酒又何来宴饮作乐一说?

蛰虫昭苏2:意指春天到来,万物复苏。用于形容春天,蛰指春季的节气惊蛰,虫指春虫,昭苏是苏醒的意思。此时的四爷不正是蛰伏着的春虫吗?

第六十八章 武陵春色

派人于各处传话下去说明日要办品茗会后,我自己也开始着手准备了。想来想去,好像还是最想做四爷爱吃的玉蔻糕。可是无奈近年来我不在京城,做玉蔻糕需要白玉兰花瓣我早已经没有制干备用的了。最后无法,只得让人挑着灯找来小太监爬到后院的白玉兰树上去摘花苞。费了好一番功夫后,我终于制成了,自己放入口中一块,顿觉口感和当年用成熟的花瓣多少有异,少了丝清甜多了丝青涩。虽然差别不大,可是缺少了最美的回味,终是差了什么。旁边喜儿尝了之后忽然有了主意,说:“不如加些桃花汁,估计既会清甜些又不会腻。”于是我又让人连夜赶去桃花坞,摘来桃花,捣了汁,放进玉兰花瓣里重新做过。这下做好一尝可真真算是应了景儿了。

第二天天刚放亮,我就先去了东跨院。然后随四福晋一行人来到园子西北边的山上。山上苍松翠柏树木成林,中有一湖泊,湖的西边又是一溜青山,湖与山中间为一个狭长而不规则的小平原。从西边山脚下流出的一条小溪,弯弯曲曲斜穿平原进入东面的湖中。北边隐蔽的山坳里有“桃花坞”、“绾春轩”等殿宇。西北山边松桃掩映之下有一个小亭题曰“桃源深处”。这一带山间、溪畔种有上万株山桃树,山上山下不时点缀着高大的青松和湖石。如今阳春三月桃花盛开,这儿的景色美极了。山上山下、溪水两旁,到处是粉红色、白色盛开的桃花。无数盛开的桃花倒映在清澈碧绿的溪水中,就像天山落下的彩霞。各色花瓣散落树下,就像铺在地面的鲜艳花毯。

我们来到溪边,周围桃花开的正盛,在这里可看到:旭日东升,晓风徐拂,宿露未干,山间溪畔的桃花还含着晶莹的露珠,正娇怯怯地以溪水为镜,宛如美人初妆。果然不负《桃花源记》中“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绝美意境。我们就在“桃源深处”亭坐下来,等其他人。

不一会儿,几个姬妾也都陆陆续续赶来了。最后四爷则从山坳里的桃花坞踱步而来,身后两步跟着近乎脱相的钮钴禄氏。等四爷落了座,大家都命丫头把各自带来的食盒端了出来。片刻石桌上就摆满了各色点心,茶壶。四福晋掩嘴轻笑道:“我还是第一回如此过上巳节呢。当真别致。若曦还真是有心了。呵呵。”四爷看着满桌的茶点说:“那我们就先尝尝福晋准备的吧。”说完首先拿起一块豌豆黄说:“这是京城的传统小吃。按北京习俗,农历三月初三都要吃豌豆黄。四福晋如此准备倒也是中规中矩。”然后我们都拿起品尝,我不禁感叹:这豌豆黄做得细腻、纯净,入口即化,味道香甜,清凉爽口。实在是手艺精湛。四福晋自己并未吃只是命人给大家斟好茶。我端起来一闻便知是金华的茉莉毛峰。微酌一口配上豌豆黄瞬时间甘甜爽口沁人心脾,着实惬意。旁边李氏喝口茶漾出春风满面的笑容道:“豌豆黄配茉莉花茶果然绝配。而且还用的是茉莉毛峰,此茶全身银毫显露,芽叶花朵卷紧;色泽黄绿透翠,汤色金黄清明;茶香浓郁清高,滋味鲜爽甘醇,很是烘托了豌豆黄的纯净。福晋真真是独具匠心。”然后大家都饮了清水,才拿起李氏带来的艾窝窝。一个个洁白如雪,小巧玲珑。我们边吃李氏还边讲解:“用糯米洗净浸泡,尔后入笼屉蒸熟,晾凉后揉匀,揪成小剂,摁成圆皮,包上桃仁、芝麻仁、瓜子仁、青梅、金糕、白糖,拌和成馅,如此这般下来最是精致。”说着命人斟茶。我一看杯子内浅淡至玉白色的茶汤已经轻轻道:“安吉白茶。滋味鲜爽,甘味生津,唇齿留香,正好用以解艾窝窝的甜腻。不错。”四爷听我品断虽略有意外,却并未开口。坐在李氏旁边的耿氏有些觉得不可思议了,感叹道:“若曦,你竟然连尝都不用尝就知道是安吉白茶?”我只轻扯嘴角解释:“安吉白茶是一种珍罕的变异茶种,是在特定的白化期内采摘、加工和制作的,所以茶叶经瀹泡后,其叶底也呈现玉白色,这是安吉白茶特有的性状。别的茶段不会有这样的颜色。”第二轮品鉴完毕,再饮清水。四爷放下杯子,直接把我做的玉蔻糕送入口中。细细品尝之余眉头略微皱起。四福晋浅尝了一口,遂问道:“若曦,你这玉蔻糕怎么和平时吃的味道不大相同?”我解释:“现在的白玉兰花瓣还都不成熟,略带苦涩,虽然影响不大,可是却失了玉蔻糕独有的清新回味。我想着既然今天都是来赏桃花的,莫不如就把这桃花汁也融进了玉蔻糕,以增其清甜韵味。”大家纷纷点头称的确是应了景儿了。我但笑不语示意娟子斟茶。四爷品一口茶轻笑斜我一眼道:“果然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啊!”我也笑着回看他一眼就专心下一样了。之后我们分别尝了钮钴禄氏的萨琪玛配大红袍,均是味道浓郁甘美。耿氏的山楂蜜糕馅的奶卷配碧螺春,醇香无比回味无穷。宋氏的糖火烧配普洱,都是自然纯朴的香气简直相得益彰。武氏带来的则是咸味的萝卜丝饼配铁观音,给我们吃了好几样甜点的人彻底换了下口味,很是让人印象深刻。大家带来的点心都尝完基本上也都吃得很饱了。我们一行人开始溯溪而上,并且乘小船穿过了仅容一船通过的“桃源洞”来到了一片数十亩的桃花林。徜徉于绚烂的桃花间真是深刻感觉到了什么是乐不思蜀,理解了为何桃花源里的人为何会“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第六十九章 风起云涌

窗外惊雷阵阵,乌云漫卷,大风把窗扇拉扯的吱嘎作响。风雨飘摇中,斗大的雨点砸进窗户里来。我放下手里的棋子起身关好窗。四爷也放下棋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我怕茶冷了,就又给他换了一杯。旋即又坐回来,靠着软垫懒得再动。四爷看看我问:“你最近怎么了?没事就只靠在这儿,后面园子里正是风景正好的时候,也不见你去逛逛。”说着又放下一子。我想了想在他这子旁边也落一子截住了道:“可能是天热的吧。总觉得闷闷的懒得动。”四爷接着下说:“是啊,京城里又热起来了。皇阿玛都已经去热河避暑快一个月了。”我也继续有一搭没一搭下着说:“唉,每年这时候你也都在那儿吧?”他轻笑下:“呵呵,还真是好几年以来第一次在京城过夏天呢。”“反正又不是就你一个在京里过。十三不也没去热河嘛。”我把玩着手里的一把棋子说。“他哪里在京城。四月份福建暴民抢粮一案,地方上闽浙总督范时崇镇压了一个多月也没彻底剿灭,这不十天以前皇阿玛就派十三去了。”四爷忽然出其不意的再落一子一下子缴了我的半壁江山去。我不依不饶说什么要悔子,结果被他好生奚落。

不成想窗外这时候竟然有人来通报:“王爷,王爷,不好了。”四爷叫他进来一看居然是桃花坞的管事,被雨淋的跟落汤鸡似的,进门就跪在地上大哭着说:“王爷,求您去看看钮钴禄格格吧,格格怕是不行了!”我大惊地站起质问道:“大夫不是天天守着呢吗?怎么就”“大夫已经束手无策了,今儿早上就拎着药箱子走了啊!”他继续伏在地上泣不成声。我看看四爷,叫喜儿准备好蓑衣斗笠。就打算和四爷一起去。四爷这时候放下手里的棋盒子说:“我自己去就行了。这外面风大雨大的去桃花坞还都是山路。”说完就披好蓑衣斗笠。我站在廊下看着他的身影没入雨雾当中一会儿就看不清了,想着朝堂上又遇乡民暴动,既然十三去了那四爷免不了跟着一起操心。即使他并未亲临恐怕各种调度也有不少他的意思吧。如今家里钮钴禄氏又回天乏术,近来又得折腾一番。本来当初康熙爷赐钮钴禄氏就是希望她能给四爷开枝散叶的,现在看来真不知如何是好。四爷膝下仅仅一个弘时而已。弘历和弘昼到底如何着落呢?

喜儿看我半天不动劝道:“格格,这风大雨急的着了凉,岂不是又让王爷担心。回吧。”我叹口气转身进了屋子。随后,娟子就进来问:“格格,差不多了,您看可以传晚膳了吧。”我靠着软靠也没睁眼淡淡的说:“算了,反正也没什么胃口。”娟子不依地劝:“格格,您好歹吃些个。都是准备的现下最时令的鲜蔬,王爷不在您也不能总不吃啊。您还总劝王爷不是去竹子院就是去壶中天的,您要是再这样我就去跟王爷说去。”我无奈坐起来说:“好了好了,摆上吧。我吃还不行嘛。”等摆好了碗碟我一看还真是花了心思的。普普通通的时蔬小炒就配的颜色艳丽,清香扑鼻的。吃着吃着就不自觉吃了两碗之多。看的旁边娟子和喜儿强忍着没好笑出声来。

用完晚膳我自己泡了一壶太平猴魁,边喝边翻书。掌灯后没多会儿功夫,只觉得眼皮打架。命她们伺候着洗洗就躺下了。似乎也就闭眼再睁开的功夫,外面福贵就来叫了。喜儿举着灯挑帘子进来,看我已经醒了就扶我起身穿衣说:“钮钴禄氏殁了。福晋请您过去呢。”“什么时候了?”我强打精神问道。“三更刚过。”喜儿回。我打点好就跟着福贵来到了东跨院。进门就看见四爷和四福晋双双坐在中堂正中的太师椅上,默然相对。高无庸正转身撤出见我来了打个千儿叫了声就快步出去了。我来到屋子中间施施然一礼道:“四爷,姐姐。”四福晋淡淡的说:“若曦来了。坐。”我坐在四爷的下首问:“什么时候的事?”四爷没说话。四福晋依旧淡淡的说:“还不到一个时辰。我和爷也是刚从那儿回来。我找你来就是想商量商量,这个事该怎么办。”我看看四爷的脸色问:“那她娘家怎么个意思?”“他们当然觉得是越大办越好。”四福晋说。我转了下眼睛边想边说:“如今这样的情形,此事实在不宜大办啊。”四福晋附和道:“我也是这个意思。爷,要不您就和凌柱说说。”四爷仍然沉着脸,估计不好开口吧。毕竟这样总像是亏欠了他们家似的。屋里沉默了好久我开口道:“要不,就请旨追封钮钴禄氏为侧福晋吧。到时候即使办的简单些,也到底算是对得起他们家了。”四福晋也是眼睛一亮说:“爷,我看可行。您觉着呢?”四爷看看我再看看四福晋点头说:“也只能这样了。我这就写折子去。其他事你们张罗吧。”说完一抖袍子起身去书房了。

接下来的三天我和四福晋压根就没怎么沾过枕头。虽然后事办的并不隆重但该做的法式一样也没少。估计到四爷仍然禁足这事,便把原本该摆的宴席给撤了。只发了清明节时候吃的“寒食十三绝”给各家亲戚。第三天一大早,追封的圣旨就下了,正好赶上钮钴禄氏出殡。对于那个性格干脆干练的女子,好歹也算是一种告慰了吧。

第七十章 圣心难测

原本以为钮钴禄氏丧事完毕,终于可以缓口气。我从清晖阁的西厢房也就是给钮钴禄氏设的灵堂出来,将将迈进葡萄院的正殿茹古堂,一抬眼就看见地当中跪着个村妇打扮的妇人。中间四爷面若寒霜的坐着不动。我难得的规规矩矩地给四爷请安道:“四爷吉祥!”四爷嗯了一声,我走过去站在四爷旁边不动声色仔细端详这个妇人。她低垂着头,但还是能看出,年纪不大的团子脸、松松垮垮的粗布衣裳下隐隐约约挺着个肚子。我心里咯噔一下,瞪着眼睛看四爷。四爷也不看我,直挺挺地坐着,缓缓闭了眼睛,似乎要开口。“四爷,别让她跪着了。让人带下去先歇歇吧。”我忙开口拦住了他的话。因为我怕,我怕他这一开口说出影响后世的话。如果没有意外,凝香肚子里的可是他的四阿哥——爱新觉罗弘历啊!四爷转过头来扫我一眼吩咐:“高无庸把她带到旁边东厢去。”

高无庸领着凝香出去后,我问:“四爷,什么时候找到的?”四爷缓缓说:“没找到,是传旨太监送过来的。刚才你没听出来皇阿玛的圣旨里有什么不对吗?”我默默的想:当时我人累得晕头转向,跪着根本没听进一个字,只想着早点结束好歇歇。四爷起身走到里间的西暖阁靠在南炕上,我也跟过去坐下,他才开口道:“圣旨里根本没有追封二字,通篇用的都是王府格格得子后晋封的套路。”我坐直身问:“那你还要杀她?”“我干嘛要留她!”四爷一拍炕桌也腾地坐直了身子。我被他的气势喝住了,愣了下后柔声叫他:“四爷”他这才缓了缓声色长舒口气反问我:“难道要我留着她添堵?!”我咬咬嘴唇在他面前跪下说:“四爷,如今既然圣上不声不响的把她送过来,又下了那样的旨意。恐怕这其中曲折他定了然于心了。她一个凝香死不足惜,可连圣上都因着你子嗣单薄对她姑息,如果这样去了她,其不枉费了他老人家苦心?”我停下来直视他眉眼只觉得仍旧冰冷一片,只好仔细想了想又说:“再者如今四爷若去了她,岂不显得太过凉薄。居高位者,势必以仁德治天下。到时圣上又会作如何想法?”只见四爷牙齿咬得嘎嘎作响,闭上眼沉默了一会,再睁眼时已经全然的平静无波。他一俯身拉我的手起来,说:“好了,你这几天也累坏了。她的事让福晋去安排就行了。”说完提起茶壶给自己和我都倒了盏茶。我坐回炕上捧着茶盏想:跟前世还真是不太一样了啊。难道说这凝香就这么替代了钮钴禄氏?今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四爷喝完茶就去了涵德堂。中午时候四福晋就派了福贵把凝香安排住进了桃花坞里的绾春轩。一应份历下人都直接用的桃花坞里原有的,倒是让人省了不少心。从此后的几个月里再不闻她的一点声息。在四爷面前我也再不敢提及她的一星半点儿。也只剩下四福晋发善心的定时请大夫给她诊脉,大大小小的安胎补品悄悄派人都给她送过去。

许是前几天忙得太累,一旦闲下来,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对了。而且自从那日我苦苦的拦下了四爷,已经好几天没看到他人了。我知道,他其实应该不是真的生我气,只是要他这样生生的咽下这口气,他一时还是心里难受的。怕是见了我就会想起这事儿吧。我虽然明白,可是周围的人却不这么想。她们只看到四爷已经许久不来,各种私下里的议论声总是不经意的飘进我的耳朵。各种揣测五花八门。总之马尔泰氏已经是昨日黄花,如今府里最得宠的怕是耿氏了吧。四福晋怕我吃心,在我去请安的时候,总是若有若无的劝我。我虽然嘴上并不在意,可心里到底还是微微有丝说不出的凄凉。我知道就像我不管走到哪,心里都装着他一样,我也依然住在他心里。可是有时候,不想见就是不想见,跟爱与不爱无关。若是普通夫妻,一切本就很简单,可他到底是如今的雍亲王将来的皇帝。不见我时有太多的女人等着填补我留下的空白。帝王之爱本就如此吧,我不敢再去深想,我也怕自己不应该的吃心。可是前世一直萦绕心里的他躺在年氏床上耳鬓厮磨的情景,却一直挥之不去。是啊,这才康熙五十年,从康熙五十四年起直到他登基后十年间还有个独享专房之宠的年氏呢。那个给他生育了四个子女的女人啊。

第七十一章 亦喜亦忧

看我连日来总是人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喜儿终于忍不住了,蹲在我的炕边上央求:“格格,我知道有些话不是我们做下人的该说的。可是如今实在是顾不了许多了。您跟王爷的情谊我们这一直看着的下人们没有不动容的。可是男人必然是男人何况他还身为王爷,您总不能为了这样的事就糟践自己啊。您要是不好开口我们替您去求,好歹让王爷来看看您!”我撑起身来下了炕,让她伺候着更衣说:“我没有。只是身子不舒服罢了。”娟子进来放下脸盆转身就又掀帘子说:“您一直说不舒服,饭也吃不下,让您说到底哪里不舒服,您也说不出。我这就去回了王爷把方太医请来!”我紧叫两声也没拦住她。喜儿边服侍我边说:“格格,真不知道您到底在计较什么。人不舒服就请大夫来瞧瞧不就得了。大不了就是回一下王爷,他还能拦着不成。”我低喃道:“我不想让人家以为,我这是托病故意争着让他看我一眼啊。”喜儿重重放下了梳子,盯着我说:“在王府里争宠有什么不对!在那普通人家里还争来争去呢。在王爷心里没人越得过您去,可是也不能光知道这个,就由着她们啊。平时您总是劝王爷今儿看看这个明儿看看那个。到头来,有几个福晋那样的人,还能想得起您的!”我从妆匣里挑了朵木兰绢花簪在了头上,看看铜镜里映出的不知道是有些肿还是略微发福的圆润脸庞,轻轻说:“这和别人没关系。是他自己不想见我。”

吃过早饭,我依旧靠在窗前看书。听见窗外急急的脚步声,心里一紧,可仔细一听就了然原来太医到了。方太医一进里间就先请安,我连忙起身扶了说:“方太医,这样我怎能受呢。当年我的命是您救回来的啊,您快坐。”方太医道:“那时候要不是十三爷来得及时,我也是无能为力啊。再说您如今是多罗格格,礼不可废啊!”我微微一笑,命人看茶。他把茶盏先放到一旁,拿出小枕坚持先给我号脉。默了一会又让我换了另一只手然后,起身从头至膝深深一礼道:“老朽恭喜格格!格格大喜啊!”我一时间呆坐不动,脑子又空白一片了。这时候只见门口的四爷一手还掀着帘子,也定在了原地。方太医作完揖起来本想说什么,眼角扫见四爷,马上又对着四爷一礼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格格有喜了!”四爷这才反应过来,欣喜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我面前,眼睛亮晶晶的握住我双肩叫:“若曦!”我不知如何反应才好,看着他的双眼,眼角不自觉竟然有泪珠滚落。他应该是太高兴了并没有看见,只顾着一连串地问方太医:“多久了?男孩儿女孩儿?还好吗?”想必方太医已经见惯了这种初为人父的欣喜呵呵一笑道:“好,很好。格格身子近来一向健朗,小阿哥长得很好。只是格格为何都已经四个多月眼看五个月了才延医求诊啊?”听他这么一说我更懵了喃喃道:“都这么久了?我只是以为胃口不好而已。没往心里去。”喜儿刚好端了新茶给四爷送来随口道:“还不是格格不想麻烦,不舒服也一直忍着。”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说给四爷听的。反正四爷听了之后脸色变了又变终还是不忍心的说:“若曦,干嘛这么委屈自己呢。”我垂首不语。四爷转而问方太医:“那既然还好却为何她还是不舒服啊?”方太医接着就是一篇长篇大论。最后开了一剂药方说:“王爷放心,这只是药茶,开胃养胎的。平时代茶饮,定能缓解格格的症状。”四爷谢过又命高无庸包了红包送回府去。

这期间我一直呆呆的靠在那儿手不停的抚着其实已经开始微微隆起的肚子。前世那个孩子还没长到这么大就离开我们了啊!想着想着眼泪又流下来。四爷看我哭了,还以为我在生他气坐到我旁边拉起我的手双手握住说:“若曦,对不起,都怪我。近来冷落你了。”边说边抽过我手里的帕子给我轻轻的擦眼泪。我哀伤的看着他,看了好半天终于开口说:“我明白的,原本也不是为这个。我只是怕自己保护不好这个孩子。”四爷搂过我的肩膀,让我靠着他安慰我说:“放心吧,有我在。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们母子!”我轻轻应着,心想:哪怕强势如前世的你却到底未能保全我们的孩子啊!不对,都是我不好,前世是我没能保护好他。可如今我到底该怎么做呢?准格尔的半个公主会被允许给你生下这个孩子吗?恐怕很难啊!他把我抱着放到炕上,说:“你先好好歇着吧,一切有我呢。”我让娟子进来陪你,我先去安排一下。我微微点头,看着他脚步略微沉重的出去了。

第七十二章 初露峥嵘

当天下午四爷就命人把松云楼一楼的东暖阁收拾出来了。把我迁往了后院。对外宣称若曦格格患病需要静养除了娟子和喜儿外任何人不得入后院。跟之前一样方太医那里一应药方均备两份。一份按忧思成疾抓药,煮好倒掉。一份煎水代茶饮。总之,从这时候起,我就与世隔绝起来了。没事最多就在小院子里晒晒太阳。整日里看书、练字、绣花、下棋,倒也难得的清清静静。腹中的孩子这次是好养活的紧,从来没为难过他娘。哪怕像现在都七个月了,我还是身体轻便,精力十足。刚开始时候的倦怠、厌食,如今早就没了踪迹,能吃能睡的。因此,如今的我总是被四爷取笑像是拿水泡发的馒头。虽然他还是十天半个月才来一次,但从他每次来第二天一早临走时久久不愿意松开的怀抱我就知道,他是故意躲着怕他的过多出现让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这里。以前我们都有充分的自信,不怕他的宠爱会把我放到火上烤。如今我们都不敢冒险了。万一消息走漏,康熙爷一个不放心,死我一个不要紧,可我不能再让这个孩子跟我冒险啊!

日子就这么流水似的过去,眼看已是丹桂飘香时节。,每次方太医照例给我诊脉的时候四爷总是在的。这不方太医收拾好药箱他正要让高无庸送方太医出门。喜儿就火急火燎的跑进了后院,说四福晋派福贵来请方太医。绾春轩那边儿怕是要临盆了。方太医跟四爷打个千儿就急急的赶去了。我本想劝他去看看,可他一提衣袍下摆对我说:“明天山东陈四流民案皇阿玛要大家提出决议,如今十三在楼上书房等着呢。我先上去了,对了有人问起你就说我人不舒服先睡了。”看着他头也不回上楼的样子,我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叹了口气回了东暖阁。整整一天,我虽然没在绾春轩可是心里也一直乱糟糟的。大概到了二更天,娟子正给我梳洗。喜儿又跑进来说绾春轩那儿难产如今虽是生了个阿哥,可遇到了血崩,方太医想请太医院白院判来,请四爷示下。我一听生了,第一个反应是:“孩子如何?”喜儿回:“应该无大碍。”我暗自舒口气,还好还好。弘历终于来了。自从我知道了自己怀了个阿哥就一直不敢去想,我真怕他不得不像他皇阿玛一样去背负那么多东西。喜儿见我出神,叫:“格格,您看这”我依旧犹豫着:这凝香虽然可怜,可是她的存在就是对四爷的羞辱。这对于四爷永远都会是一条可以被别人抓住的小辫子。如今圣上虽然不再追究,可是谁能保今后他就不会一时起意,而因她看四爷不顺眼呢!谁又能保证她与八爷党再无瓜葛?以前无论圣上还是四爷留她都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如今何不借此机会我深深吸了口气尽量平缓的说:“四爷今日身体不适,已经就寝。还请方太医尽全力救治才是。”我话音一落娟子和喜儿都怔怔的看着我,喜儿旋即反应过来,躬身退出去传话儿了。娟子就要扶着我歇下,我却执意披了衣裳到对面的西暖阁的佛堂里,一跪不起。

三更时候,四爷送十三出门,路过佛堂,见我这时候跪着很是不解,生生拉我起来回到了对面。坐在床边靠在他怀里我实在说不出话。他只得叫来娟子问了经过。当娟子说到福贵来请示要不要按照方太医所说去请院判时,她再也不敢说下去了。直挺挺的一下子跪倒。四爷叹一口气淡淡的说:“行了,你退下吧。”娟子怕他迁怒于我直接跪着一声声的磕头。四爷又重复了一遍“退下。”她只得悄悄退了出去。四爷把我从怀里拉出来,抬起我的头直视他的眼睛。那双坚定无波的眼睛里映出我苍白惶惶不知所措的表情。许久后他缓缓开口道:“若曦,以后这样的事情不必你动手来做。我会处理好的。李氏她本来也是命定如此。你就不必多想了。”然后紧紧的搂住我直至天亮,总算把我冰凉颤抖的手给捂热了过来。

第七十三章 生于皇家

后来听喜儿说那天晚上四福晋就把四阿哥给接了过去,可无论是谁却没人再提一句凝香。就像她从来没出现过。连原来在绾春轩的一干奴才第二天都消失不见。我听了心里清楚恐怕是四爷暗地里都处理了吧。这个曾经创造了中国古代历史上最繁荣盛世的一代帝王原来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伴随了身边无尽的鲜血。前世自己实在是被四爷保护的太好才一直坐着父子家国的梦,哪一个帝王脚下通向帝国皇权的路不是鲜血和白骨铺就的。康熙爷当年十六岁杀鳌拜,二十八岁平三藩,三十岁收台湾,三十六亲征准格尔,四十四西平葛尔丹。哪一样不要成千上万的人命?现在的我没事就到佛堂跪着念经烧香,祈求我的孩子尽管出生在这样的地方,能够远离那个位置得以保全。我无数次的想实在不行就送去蒙古,可是骨肉连心莫说我舍不得怕是四爷也万万舍不得的。况且经历过蒙古部族内部的叛乱,我知道哪怕是看起来祥和宁静的草原也是杀机四伏。再说从噶尔丹叛乱直到乾隆时土尔扈特部万里内迁,草原上的战争从来没停过,跟大清也是打打合合从未真心臣服。我也想过要不就求四爷不要把孩子入玉蝶了,可是哪怕有着皇子皇孙的身份还不一定能平安何况一届白丁?帝王之家下的平民,那命不就更轻如草芥?我该怎么办?不停踌躇间转眼又一个月过去,到了四阿哥的满月礼。虽然家里一年来凡事从简,无声无息。可是这次满月礼办的还是非常隆重的,连我这与世隔绝的人居然都提前了几天就知道了。之前四福晋就早早给四阿哥取了乳名“元寿”四爷也提前请了旨意,这一天一大早圣上就派了传旨太监,给四阿哥赐名“弘历”,果然曾经听说的传说原来是真的,原来凝香姓李。就是传说中那个卑贱的小宫女李氏,乾隆的生母。可是没人知道李氏的死是我授意的。永远不会!

第二天四爷来时脸上神色难辨的一进门就说:“皇四子雍亲王胤禛之四阿哥,其母钮钴禄氏身份贵重,特钦赐名“弘历”并即日入玉蝶。”我沉吟了一下旋即就要下跪说:“恭喜四爷终得高门贵子!”四爷一把扶住我,没有让我真的跪地看入我的眼底说:“若曦,你知道我真正看中的是什么。”我由着他扶着重新坐到椅子上,柔了神色点头说:“四爷,可是您别忘了多年来您心中所盼的国泰民安,有朝一日如若达成,今后到底还需要一个身份贵重的人帮您守着。他绝不可以跟外藩有任何瓜葛。既然元寿记在钮钴禄氏门下,从此他就出身于满族第一大姓。这难道不是圣上对您这一年来所受委屈的最好抚慰?不管他生母是谁,就冲着这个姓氏,他就是您最好的儿子啊。”四爷也柔了神色握住我搭在桌角的手轻轻道:“可是我们的孩子”我把他的手放在自己高耸的肚子上说:“我只求他一世平平安安,他阿玛已经把自己贡献给了大清的万里山河,我私心着只求他能够为自己活!”说着我抬起蓄满泪水的眼看着四爷同样发红的眼眶,相对无言。许久后四爷抚着我的眼泪轻轻开口道:“若曦,对不起,尽管有时候我只想干脆带着你和孩子真的隐居到山水之间,可我放不下!”“我知道,没关系我陪你。管他山水之间也好,庙堂之上也罢,我和孩子都陪着你。”我把手贴着他的轻轻摩挲。

随大雪的降临,冬天终于姗姗来迟。我似乎等得太久了,又似乎只想这么继续等下去。方太医说孩子预计在正月底就要出生了。可是有时候我真想就让他干脆一直呆在肚子里,这样不就免去了所有的纷乱纠结。不过这两个月间我总算下定决心了,既然四爷注定不可以有一个与准格尔有干系的阿哥,既然这会是他的第五个阿哥,那他的生母就必须是耿氏,也希望她的福气真的可以长久的护住我孩子的平安!我把这想法跟四爷说了,四爷虽然面色凝重不置可否,可我知道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如果把这孩子交给四福晋,那他就是嫡子,躲不掉将来的重任。跟着我只有死路一条。莫不如早早的交给耿氏,她为人爽利,厚道。早早的交予她,她定会将其视如己出。将来随了她的性子,在这天下至尊的家族里做个真正的福贵闲人,不是作为母亲能为他所做的最好的安排,所能给予他最大的幸福?

第七十四章 柳暗花明

年关将至,家里各处都忙活起来了,虽然依旧低调,可是该洒扫的地方该遵循的习俗却是万万省不来的。腊月二十六,这天早上我跟四爷刚收拾停当,门外高无庸就喜出望外的一路高喊着:“王爷,王爷大喜!”跑进了院子。四爷让他进来后只见他前脚迈进门槛后脚还没来得及收就直接单膝跪地请安道:“恭喜王爷!宫里来人传话啦,请王爷入宫请福呢!”屋里伺候的众人一听立刻都放下手里的活计齐声道贺:“恭喜王爷!”我也放下手中的木梳,几步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衣袖,欣喜难抑的笑着看他说:“四爷,终于熬出来了!”他单手用力握了我的手一下看着我的笑颜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然后大声吩咐:“高无庸,取朝服来!”片刻后,四爷身着几乎一年来都未碰过的蟒袍顶戴,意气风发的阔步而去。

我长长舒口气想:这一年的蛰伏,今天终于算是熬过了啊!一年啊,近乎整整一年,让这个时刻放不下朝中事务的人,束手就这么默默看着、忍着,真是难为他了啊。康熙五十年就这样告一段落了吧。等等在过不了几天就是康熙五十一年呢!那个噩梦般的一年原来才要开头啊!这一年太子再次被废、连十三也遭了殃!天,竟不如干脆就这样继续禁足好了,起码可以名正言顺地躲过一劫!怎么办?如今解了禁他想躲,怕也是躲不过啊!等等解了禁那不是又要去赴除夕宫宴了吗?如今我在王府虽说排不上,可是我如今的多罗格格身份,不但要赴宫宴,而且还要到乾清宫随公主朝贺皇帝皇后啊!我这身子被圣上看见,我死不要紧,连累了四爷和孩子,我死也是不能明目啊!我两条腿立刻发软了,一下子跌坐到地上。旁边的娟子被我吓坏了,连声问:“格格,你怎么了?”见我不答不动朝门外大喊:“喜儿、喜儿快来,快来帮忙!”一边慌乱的开始抹眼泪,一边开始念叨:“格格,你别吓我啊,地上凉快起来啊!”突然我肚子一阵绞痛,我这才缓过神来,配合着娟子和喜儿躺倒在炕上。喜儿让娟子留下陪我,她即刻冲出去请方太医了。我随着肚子一阵阵的绞痛,人反而冷静下来。

没多一会,方太医急匆匆的赶来了。他号过脉,皱着眉问道:“格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您惊惧至此?”我忍着又一阵的疼,勉强开口问:“孩子还好吗?”他开始开药方说:“格格放心小阿哥无恙。格格是动了胎气,引发了阵痛,不过毕竟时日还早,我这就开药,您服下即可平复。”我挣扎着坐起来,抖着手一把夺过他欲交予旁边娟子的药方,团了。趴在炕沿上直勾勾的瞪着他的眼睛说:“换一张!”方太医一愣,我缓口气说:“我得马上把他生下来!”说完也不顾在场所有人的错愕,无力的再次躺倒。方太医企图劝我道:“格格,万万不可!所谓十月怀胎、瓜熟则蒂落。如今,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若催生,不但有害于小阿哥更大大不利于格格的身子啊!”我疼得有些有气无力的说:“你别劝了,我自有道理!开药吧。”旁边的娟子和喜儿齐齐跪倒叫:“格格,格格不可啊!”我闭眼不理。方太医无奈只得重新开过药方,指挥着她们开始熬药等等。喜儿犹豫了许久到底还是悄悄的去请四福晋来了。四福晋带着谨言进来。四福晋只紧紧握着我的手,轻声说:“放心吧,我都会安排好的。”谨言一进来就开始忙着准备东西了。我喝了药,愈发疼得厉害。我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死死抓着四福晋的手。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连脑子都开始不清楚起来。开始耳边还分辨得出四福晋柔柔的声音一遍遍的呼唤我的名字,后来就只剩下嗡嗡声,间或夹杂着不知是谁的惨叫。最后,只觉得身子发轻,飘飘然如坠无尽白雾之中。再也感觉不到撕心裂肺的疼,无悲无喜,茫茫然间我忽然心念一闪这不是当年我离世后初醒的地方吗?下一瞬似乎来自于四肢百骸的疼都一起涌来将我没顶。等我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一声洪亮的哭声,穿破了我的耳膜。我不禁更用力地皱眉,心想:这哭简直尖厉,似乎夹着无尽的怒气,雷霆万钧的扑面而来。恐怕我即使现在死了,这小家伙都会让我死的不得安生啊!

我连连努力吸了几口气,试了又试才勉强看见了窗外透过的蒙蒙天光,这时候旁边守着我在忙着的谨言大喜道:“福晋格格醒了!”四福晋快步来到我身边笑的灿烂,紧抓着我胳膊说:“太好了,若曦!阿弥陀佛,没事了啊!”她双手合十时我忽然瞥见她满手红印,有两处竟隐隐乌青,我瞬间流下泪来,说不出话只用眼神询问。她笑着说:“放心小阿哥好着呢!这会儿刚让奶妈抱去给爷看呢。”我微微笑着闭上眼想:是啊,听那哭声就知道他好着呢。只不过提前叫他出来,他很生气罢了。

第七十五章 遵时养晦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掌灯了,四爷正抓着我的手一瞬不瞬的看着我,对我漾起无限满足的笑,拉气我的手贴在唇边深深一吻道:“若曦,我们有孩子了!谢谢你。”我缓缓地笑起来,缓缓地眨眼,任一行清泪顺眼角流下轻轻重复道:“我们有孩子了啊!”话音未落整个人竟忍不住的哽咽起来,抖着声音道:“四爷,我们终于盼到了!”是说给自己和眼前人的更是说给前世那情深缘浅的我们的。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开心的笑还是难过的哭了。四爷一直轻轻搂住我趴在我耳边哄我“不哭了,不哭了,月子里哭,伤眼睛的。”我其实也想停,可是我停不下来。一直就这么攥着他的手抖着身子抽噎着。仿佛此刻恨不得把上辈子所有的委屈难过,全都一口气倾尽了。四爷实在无法,就叫来奶妈把孩子给抱过来了,他自己接过来哄着我给我看说:“看看,这就是我们的儿子。胖乎乎、虎头虎脑的。这些孩子里就数他一出生精神头最好了。”说着就把孩子放到我枕边。我看着他睡得呼呼的正香,两边脸蛋肉乎乎的把鼻子都快挤得看不见了,不由得破涕为笑。四爷也笑起来说:“他哪里像是刚出生的样子啊,而且还提前生了这么些日子。现在看多亏他是提前生下来了,等真到日子,你恐怕吃的苦就更多了。”我还是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笑着。过了好半天我问道:“四爷,起名字了吗?”“嗯,上报了宗人府皇阿玛听是耿氏子,就命我自取。我看“弘昼”就很好,正大光明,艳阳普照。”四爷道。我会心一笑说:“嗯,果然好名字。一定福泽绵长。那我就给他起个乳名吧,就叫“天申”取伯夷、叔齐,兄友弟恭之意。”四爷笑着用指头轻轻抚摸孩子的小脸蛋说:“天申,天申,你可要好好牢记你额娘的期望啊!”天申却不以为意的皱眉躲了躲这恼人的指头,蹭向另一边找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了。我们看着忍不住轻笑。

守着他我一连三天恨不得不眠不休。天申洗三的时候,四福晋来接他,我紧紧拉着她的袖子不放,心想着: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就好。四福晋劝慰我道:“你放心,奶妈都跟着呢。我也在。一会就好。”我到底松了手,心一横狠狠吐出:“不用送回来了。姐姐替我直接抱给耿氏吧。”四福晋很是惊讶于我的决绝,一瞬后应一声“好”就头也不回的快步出了房门。身边的娟子和喜儿都默然而立,而我呆坐在炕上不辨悲喜,不哭不语,半晌后只深吸口气闭了眼。从此,我与他再无瓜葛。我的天申啊~~~~

孩子抱走的第二天就是初一我不得不强打起精神,从炕上起身。穿上四福晋这两天命人赶制的最厚实的棉衣,让喜儿给我浓浓的上了胭脂、戴好珠花。通体气派的坐了软轿来到圆明园正门。那里四福晋的马车早就等好了。我气息不稳的登上马车赶往一年一度的宫中盛宴。宫宴年年如此,以前就只觉得冗长无聊,如今却仿佛时刻行走于利刃刀锋之上。别的不说单单乾清宫的三跪九叩就差点要了我的命去。之前我已经偷偷含进一片高丽参,可是还是忍不住的冒汗,两条腿就像不是我自己的一样,抖个不停、晃个不停,我拼命忍住。可是怎么渐渐觉得眼前的地面也晃了起来?我怕自己就这么晕在大殿上,就悄悄咬住了嘴里两腮的肉,随着痛感加剧,血腥味蔓延开。终于礼成,我却不敢松口,也不敢挪动一步。直等到四福晋走过来握了我早已从水里捞出来的手暗自撑住了。我们才朝旁边配房挪去,换下身上早已湿透的棉衣。让人在外面守着好让我可以躺下来稍稍歇口气。取了之前带着以备不时之需的药丸服下。继续赶往重华殿,出席最后的宫宴。席间我尽量表现如常,偶遇十福晋也是扯着嘴角跟她寒暄一二。别人眼里今天的马尔泰若曦不愧为圣上亲封的多罗格格,气度端华跟五年前八爷的小妻妹果然不能同日而语。只不过真的像传言的那样如今好像身子不大好,太虚弱了些。所以没有人知道为这宫宴,我恐怕之后的多长时间都要卧床不起,没有人知道,方太医曾经为这事不顾身份长辈般的冲我大发雷霆。没人知道为这宫宴我曾经赌上自己和儿子的性命。

第七十六章 行至水穷

宫宴完毕,我终于强拖着身子爬上马车,再也顾不得什么直接躺倒在地,四福晋也跌坐于地,抱着我的头枕与她腿上。马车一路赶回圆明园,在正门口将将停下,四福晋撩开窗帘轻声吩咐:“绕道西门直接进园子。”接着又是一阵晃荡。还未及停车,只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待马车停稳,车帘子被啪一下掀开,只听见四福晋柔声叫:“爷,你怎么这就回来了?”我撑起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四爷那千年寒冰般的隐怒。我就着他的手,后面四福晋帮忙撑着,总算下了马车。四爷没让我脚落地,直接打横抱起我,从角门直接进了葡萄院。喜儿和娟子侍候我们已久,见此情景大气也不敢出,利索的收拾好被褥,一个匆匆去请方太医,一个去忙活打水去了。而四爷亲自帮我把厚实的棉衣都除了,又换好干爽的里衣,让我躺好。这时娟子已经端来了热米酒水,四爷仍是铁青着脸拿帕子沾着给我一点点擦脸、擦手,然后掀开被角打算给我擦脚。我想阻止他,可实在是没力气,抬不起胳膊,只得说:“四爷,我没事的,让娟子帮我就好了。”可他却不肯停下。等擦好后帮我重新盖好被子,旋即腾一下站起,背过身顿了一下,一把狠狠把手里捏着的帕子砸进了脸盆里。米酒水渐得到处都是,吓得捧着盆的娟子扑通一下跪倒,反射性的求饶:“奴才该死!”我起初有些不明所以,只有气无力的叫了声:“四爷”但马上就明白过来,遂轻声吩咐:“娟子你先退下吧。”然后努力再努力地扯了扯他搭在炕沿的袍角说:“四爷,越王勾践尚且卧薪尝胆近二十载,我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四爷偏过头垂眸看我的眼,脸上的冰雪神色渐渐消融,随即颓然坐在炕边狠狠捏住我攥着他袍角的手。我躺着再看不着他的神色,只觉得须臾后滴滴滚烫的泪滴落在我手背上,烧灼着我的心。是啊,他堂堂和硕雍亲王,可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大漠千里之外,可以文治武功无双铁腕以清弊,眼下却庇护不了他的妻儿。他能不恨么!尽管我知道他此刻心思,可也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只能抽出拇指轻轻磨蹭他的手背。

过了没多大会,喜儿引着方太医进来了。四爷趁他请安时悄悄擦了眼睛,叫了起后坐到南炕上去了。方太医揪着眉头给我好了半天脉,深深叹口气说:“格格今后万万不可再一意孤行!格格本来强行催生已大损元气,如今身处月中却遭寒气入体,不好好调养个一年半载是断然好不了的。即便今后身体无碍,然则想要再次生育怕也是难了。”我听了他的话倒没有多少意外,毕竟自己今日很明显的感觉自己却如强弩之末,如今是勉强拖了口气而已。可是对面坐着的四爷刚欲举起的茶盏咣啷一下竟泼在了炕桌上。立着眉看向这边,半晌才沉声道:“方太医,无论如何劳您一定医好她。”方太医把写好的两份药方递给喜儿,起身到四爷跟前一礼道:“王爷,老朽一定竭尽全力医治。然则时至今日成效如何单凭天意了。”我见四爷脸色眼看就要迁怒于他,忙开口阻止道:“四爷,多年来,方太医为我尽心竭力您放心吧。”四爷这才轻轻吐出口气道:“有劳了。”

之后的近半年时间我近乎足不出户,平时至多在佛堂和东暖阁间走动走动,不是不想却是两条腿依旧不大灵便,身子较之从前不可同日而语。方太医隔日就来请一次脉,我仿佛变回了前世后期那个总泡在药罐子里的若曦。四爷自从过年时开始就接管了吏部。虽然越来越忙起来,但陪我的时间却比之前怀孕时多很多。每天也不再泡在书房,干脆把折子什么的都搬到东暖阁的炕桌上,用他的话说就是一刻看不着我就不安心。或许如今的我勾起了他心里深深的不安吧,如同前世一样怕不知何时我就消失了一样。

第七十七章 潜龙勿用

正月二十八,我已经在炕上躺了二十七天了,一般的坐月子眼看就熬出头了。可是不用问方太医我也知道,我还有的熬,膝盖上从骨头里渗出的寒气,到目前为止也只是不再让我觉得生疼而已,依旧像是缺了油的齿轮每动一下都倍觉吃力。尤其遇到天气不好时候,就又要疼起来。这天从早上起就一直阴沉沉的,我躺着无聊就经常让娟子给我拿来各种史书,如今我已经把春秋都读完了。可今天我不得不从一大早就掌了灯,就着灯光才能继续。就这么看会儿歇会,再和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几句。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看得有些累了我索性握着书仰靠在垫上,娟子轻手轻脚的走近我就要从我手里把书抽出来,我唰地睁开眼,唬的娟子一跳,作势就要跪下。我轻声阻止:"行了,这是干嘛。"娟子解释道:"我是来问问格格,到时候了,可要用晚膳?可一进来就看您像是睡了,就想着让您歇歇可别再看了。您又看差不多一天了。总这样这眼睛能受得了嘛!"我微微一笑,心想:唉,我何尝不知道,只是实在太无聊了啊。

我风声却不大,随口问道:"阴了一天了,这雪到底下了没?""下了后晌就零星的飘起来了,如今地上都白了。"娟子说着扶我简单穿好衣裳坐到南炕上,朝外面大声说:"摆膳"我看着桌上的六个碗碟,想:这么多,怎么吃的完。可自从正月以来,四福晋特意嘱咐一应份例均参照福晋用度。我看看菜又看着娟子说:"平时,四爷跟着吃也没显得太过,可今天就我一人,干嘛用的了这些。以前不就说了我自己时减半的嘛。"娟子颇为为难,说:"可是王爷在啊。""啊?他回来了?"我刚举起筷子又放下来问:"什么时候回的?""早上下了朝就回来了。"娟子说:"在佛堂跪了小半天了。高无庸中午的时候,去劝过一次,结果给哄出来了。我们再就没敢进去。"我低头沉思:四爷虽然不喜欢想事情的时候被打搅,可也不至于大发雷霆啊。而且大正月的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他在佛前跪这么久?忽然我想起前世,十三出事时候不也是刚过完年嘛!我急忙拉过娟子,撑着她的胳膊朝对面西暖阁的佛堂挪去,也顾不得疼,一步步紧赶慢赶的到了门外轻声叫"四爷"。可里面并不搭话,我只得推开门,娟子想扶我进去,被我阻了。我强自己关了门,抖着腿来到佛前。只见四爷双手撑地,垂头跪在蒲团上,一动不动,似乎并未发觉我。我在他旁边也跪了,轻轻抚着他的手臂叫:"四爷?"他这才抬头看看我,我看着他赤红的双眼心里更笃定了。他忽然回过神来,急忙拉我起身,扶着我默然回了对面。看着满桌子的菜,我也无心吃,就想让她们撤下。四爷却叫住了她们,举起筷子给我夹了一筷子菜,说:"你也没吃呢,别凉了。"我也拿起筷子,看四爷生生一口口机械的嚼了噎下,我的眼泪忍不住掉进碗里。一顿饭同嚼蜡的吃完,我示意她们撤了碗筷,然后也不问,只相对无言的默坐着。过了半晌四爷终于开口道:"十三到底被***给卷进去了!"我顿了半晌幽幽一叹道:"福兮祸兮,若不是你去年被禁足怕连你也逃不掉吧。"四爷狠狠道:"自从太子复位,他和老八的党争就愈演愈烈。抓住一切时机相互打击。去年江南科场弊案、《南山集案》太子恨不得把老八的门人党羽一举都缴了,那个时候我就劝十三这种时候能躲就躲何苦跟着纠缠,可太子哪里肯松手!越来越学老八也开始下力气招揽门人。那有心无脑的托合齐偏偏在安郡王国丧时候打着太子名号聚众会饮,老八怎么可能放过这样扳倒太子的好机会?要不是十三为了保全太子代为出席,他何苦如今被贬去齐齐哈尔!"我猛然抬头瞪着四爷重复:"齐齐哈尔?"四爷怕我不知道说:"黑龙江将军驻地墨尔根城旁边康熙四十九年新建的副都尉府衙。"我默默点头心想:我怎么会不知道齐齐哈尔呢?黄棣就是齐齐哈尔人。穿越之前的那个春节我刚随他回家过年回来。那个当时坐落在中俄边境重要边贸口岸,在这个年代会是怎样苦寒的地方啊!恐怕这一去竟不如在养蜂夹道了吧。我和四爷各自沉思,屋子里一片死寂。突然炕桌上的烛台"啪"的爆出个灯花。我们都抬起头来,我看着四爷毫无表情的脸轻声问:"四爷,那如今你打算如何?""还能如何?如今江南科场弊案还理不出头绪,多少人上折子推我去办。从十三被贬看来他是打算收拾太子了。如此一来我更是得闭门不出才是。"他沉吟着说。这时候高无庸火急火燎的轻声叩打窗棱到:"王爷,十三爷来了,就在西角门儿。"我一听第一反应就是:"快请。"可高无庸没动,继续叫了声"王爷?"四爷这才吐出"请"字。我看看四爷,只见他眉头揪得更紧了。是啊,这个时候罪臣登门造访最明智的选择就是避而不见。可是那是十三啊,这弄不好就是最后一面了,四爷又怎舍得不见?门霍地打开,闪进一个身披纯黑斗篷的身影。四爷早已等在门口,一见他就问:"难道他叫你连夜启程?"十三看看旁边椅上坐的我,一屁股坐下,端起四爷的茶大灌两口道:"明天一早。我这是刚从宫里出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通体碧绿打着明黄络子的腾龙玉牌。四爷的眼神顿时锋芒毕露,我也转而不解道:"圣上给你的?""嗯,从早上上朝时就扣着我直到掌灯,突然让李德全叫我去一起用膳,然后赐了我这个。说近十年来黑龙江边境无一日太平,要我此去协助黑龙江将军节制十万兵马,闲时屯田战时戍边。"十三一口气说完。"那为何不正式下旨?"我不解的问。十三也很疑惑的看向四爷说:"是啊,为何这样大费周章?他直接下旨难道还会怕我嫌那里苦寒抗旨不成!"四爷沉思许久道:"他不是怕你,是怕太子。即使你远在黑龙江可毕竟手上执掌十万之众。他也是心疼你吧,从托合齐一案足见太子是不中用了。他失了太子已经痛心疾首,如今这样至少既保全了你,又偿了你多年夙愿。记住,此去就此断绝与京城一切消息,安心守一方安宁吧。"十三听了紧紧攥住手中玉牌有些哽咽的说:"我最后离开时皇阿玛也这样嘱咐我。"然后他豁然起身端起茶盏敬四爷道:"四哥自己保重!"四爷也端了我的茶回敬道:"此行山高水远、归期不定一切珍重!"我也起身目送十三大氅一抖行色匆匆地消失在夜色里。我看看四爷,他依旧守在门口遥望着十三消失地方向。我暗自舒口气想:或许十三此去苦寒之地,但万幸圣上如此安排,总好过十年郁郁不得志啊!他这盘旋于大漠的苍鹰,今后怕是要变成翱翔在白山黑水间的海东青了。

第七十八章 坐看云起

待得四爷从门口转回头来,神色明显舒展许多。我重新给他斟杯茶双手奉上道:"恭喜四爷!"他微微一笑举杯一饮而尽。不管康熙爷知不知道十三临走来见了四爷,就是他不来见,康熙爷把黑龙江的十万兵马交予十三的那一刻,其实就是把东北龙兴之地交给了四爷。别看那里山高水远、常年冰封,那里的铁骑可是康熙三十六年随康熙爷亲征的东路军,而且像十三所说十年来没有一日安宁,那里的驻军定然日日秣兵枥马,其实力岂是如今关内八旗军队所能匹敌。如果说西北大军是出鞘的利刃,常年与蒙古西藏厮杀,那东北的驻军就是安卧于剑匣的龙泉,必要时亦会一击毙命。或许正是如此康熙爷才选择将这支铁骑交给十三吧。他考虑的应该不是四爷而更多的是十三的品性。记得上辈子曾经听他感叹:这些儿子当中,如果朕他日有难,能为朕拼上性命的怕只有十三啊!他深知十三的好,在前世却依旧如此待他,不知道今生到底有什么事让他改变了方式来磨砺十三,不过我和四爷总算不必为他的十年而锥心刺骨了。

既然安了心四爷之后的几个月里虽然仍旧挂职吏部,可是噶礼和张伯行互参案他还是成功推掉了,就在两党恨不得斗个你死我活的时候,四爷越来越沉溺于佛法,整日请来密宗高僧办法会、讲经论道,还在菜圃真的亲手耕种起来。每天回来时总是像农夫一般,汗流浃背、满身泥土。六月圣上照惯例前往热河避暑。京里留下太子监国,同时留下里四爷协理。我一听不免感叹:"莫不如跟圣上去避暑了,也好躲个清静。"四爷边换下汗湿的朝服,边朝我嘿嘿一笑道:"避暑也不一定非得去热河不是,心静自然凉,在京里也一样。"果然在圣上离京之后不出两天四爷恰到好处地暑气入体病倒了。此时噶礼和张伯行一案正要结案,每天前来求见的拜帖被拒之门外不知凡几。第三天连太子都登门来看过,见四爷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样子,终于罢手。殊不知,四爷新近给弘时请的西席乌思道先生早就算准了太子要来,一大早就让四爷顶着太阳晒了两个时辰了。没过两天从行宫传来圣旨驳回官员们对此案的决议,反而将噶礼革职问罪,张伯行免职留任。噶礼曾经和索额图并称***能臣,而张伯行实为八爷党主力王鸿绪门生,这次康熙爷以张伯行为官清廉为由免于治罪,这不正是传递出对***大力打压之之势么。

九月底的一天晚上,四爷正与法师晚课,我无事趁着月色坐在锦榻上趴在窗口赏桂,忽见高无庸领着身着麒麟朴子的武官急匆匆的进了后院。远远看着我只觉得很眼熟,却也说不好在哪儿见过。路过我窗前时,那人抬眼睛与我撞个正着。那个精明谨慎的眼神让人如此印象深刻我没道理想不起啊。对了!是隆科多!此时的隆科多还没续上他的络腮胡。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可是他堂堂九门提督都这时候了穿着朝服来干嘛?结果还未待我想明白,他就出去了。四爷也匆匆进来换了朝服赶着出去了。然后整晚未归。我让喜儿陪着信步出了西跨院,打算到涵德堂找四福晋商量商量,路过正殿前的院子时摇摇的听见远处整齐的脚步声,连夜空的颜色都隐隐透出赤红。还没等我到东跨院,一队侍卫就把我截住了,直接把我原路送回。我再抬头看看天色,那是大片灯火映照的夜空。对于我这个曾经生活在都市的人,对于这样的夜空还是可以一眼辨认出来的。我回到房间,一切如常的洗漱好,也到佛堂特意上了三炷香。如果我猜的不错,恐怕这一夜的京城是草木皆兵的吧。求佛祖保佑四爷,成功剿灭太子的兵变。平平安安!我一遍遍地在佛前念叨着。娟子和喜儿怕我又执拗,在我扣了九个头之后,直接把我架回炕上。我无奈只翻来覆去地看着天色慢慢由暗转明。这样一夜过去太子就再也无翻身的可能。剩下的就是四爷和八爷的拉锯战了。唉,当初不管我再怎样劝八爷,无奈他行事依旧看似稳重实则锋芒毕露,不过他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江南文人即成就了他"八贤王"的美名,却也用他们的书生意气把八爷推向了无尽深渊,唉!我叫来喜儿为我洗漱好,转身上了楼上书房。我好久没提笔了,今天我也不知为何,一大早就开始反反复复地写那几个字,那几个伴我生陪我死的字——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旁边娟子刚看我写完第一张时,忍不住大惊到:"格格,你写的怎么和王爷的一模一样?"我停笔抬头看她问:"你见过王爷写的?"她三两步来到书柜打开其中一卷,我也倒吸一口气,低喃:"我这是多少年没见过他写这几个字了。"于是我也不解释只叫她把我写的也卷起置于书柜之上。

第七十九章 似水流年

之后九月三十,四爷又一反常态的散朝后一直不见人。直至晚膳十分才终于露了面。一回来匆匆扒了两口饭就默然上了楼。直到我睡下也不见人,半夜时才总算蹑手蹑脚的爬上炕来。我轻叫一声:"四爷"他一叹道:"还是把你给吵醒了。"我把头枕在他的肩上问:"可是有事?"他动了动找个舒服的姿势说:"皇阿玛这次是下决心了。把二哥永远囚禁于咸安宫。"我又不知不觉的轻轻用额头蹭他的下巴,想了一会儿安慰他说:"太子如今这境遇实在也是他咎由自取。圣上的大忌讳他有哪样没犯?圣上能宽宥至今实属不易了啊。"四爷娓娓道来般追忆起他和太子的童年时光:"那时候我一直以为我的额娘就是佟佳皇后,当时她待我和二哥一视同仁虽然时时处处教导我要敬重他是太子,可给我们的关怀和爱护都是一样的。我们每天一起玩,一起读书,一起练习布库,皇阿玛还一起教我们算数和骑马。后来都大了才有的十三。可是偏偏因为都大了,就再也找不到小时候一起玩时的舒服自在了啊。"我拥着他也不打断他只用手轻轻一下下拍着他的肩膀。他继续陷入自己的思绪里:"今天我就在想,如果我始终像小时候那样全心全意地守着他,会不会结果就不会像现在一样呢?"我心里其实有些意外,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四爷与太子的感情其实还是很深的。看着太子如今这样,想来四爷多少还是有些自责的吧,自责自己的冷眼旁观。就如同当年玉檀死与其说我怨四爷,不如说我责怪自己,责怪自己为何不坚持放她出去,仅仅就是因为自己害怕宫里的寂寞。"往事已矣,四爷,多想无益。太子的不幸是因为那个位置,不是因为你的自保。"我平缓道出心中所想。可是四爷却突然把我拉出怀里,打量陌生人般打量着我说:"若曦,我有时候真的想说,为何你总是一语中的。从不留一丝犹豫和回旋。"我淡淡一笑道:"看来我所承诺的只跟你说实话,让你不舒服了啊。"四爷又重新把我安顿在怀里说:"那倒不是,你的直言不讳可以让我头脑清楚,你不在的那几年我没事就到你那里去坐着,总是问自己所遇之事你会做何评价。我只是不懂哪怕当初小小年纪的你又怎会有这样的见地和眼光?"我想了想实事求是的说:"一个人的见地和眼光必然和他的经历分不开,另一方面怕是来自于书本的影响了吧。"四爷不在说什么只紧紧拥着我沉沉入梦。

自从太子二次被废,四爷不但没有进一步忙于政事,在家待着的时间反而更多了,成了个彻底的富贵闲人。每天依旧把来企图为太子说项的人挡在门外。我虽然身子渐渐恢复,却没有再接管家里的大小事情,依旧深居简出,连和姐姐的书信也不得不避嫌似的减少。整日里在四福晋那里和耿氏那里消磨时光。四爷都开始抱怨我有了孩子就看不见他了。逢年过节三个孩子一家人也算是其乐融融。毕竟如今四爷有了大把的空闲她们也自然得以常常见他了。对我以往的敢怒不敢言也渐渐消退了许多,看起来热络了不少。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到了康熙爷的万寿节。康熙五十二年的万寿节是他的六十大寿,所以这一年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给他老人家贺寿。

第七十九章 舟过吴江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武氏举杯缓缓起身说:“侧福晋,转眼三阿哥都十二了,都说孩子生日,母亲苦日,多年来您教养三阿哥辛苦了,妾敬您一杯。”说完饮尽。李氏也举杯喝了,放下杯满目温柔的看着坐在四爷身边的弘时,脸上掩不住的自豪道:“三阿哥自幼贴心,再辛苦都值得。”四福晋幽幽一笑道:“可不是‘流光容易把人抛’么,如今要不是看着这三个孩子,还真是不知何年了。”说完跟四爷举杯一碰然后大家一起共饮。我轻放下酒杯想:是啊,现在我终于可以多少体会姐姐所说的“过一年和过一日并无多少区别”是什么样子了。这三年来,只有看着天申从咿呀学语到如今天天跟着元寿到处淘气才觉得原来时间并未白白流逝。这三年来自己越来越平静淡然,越来越习惯安然于这圆明园的一方院子与眼前的这些女人们分享自己曾经一再坚持的唯一。呵~~其实跟前世时的这三年比即使分享原来也好过的多了。那时候正是我欲嫁四爷而不得,困于深宫求救无门的三年。那时候多么盼望这样的一方院子啊,可以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如今四爷给了我这一切,我还奢求些什么呢?我暗自笑笑,举起筷子随便夹了些慢慢吃起来。宋氏的声音忽然响起:“唉,这早上还好好的天气,怎么说下就下起雨来,还想着大家难得到这竹子院来聚聚,一会散了可以好好逛逛呢。”李氏轻笑道:“你要是喜欢这里,我天天邀你来这朗吟阁赏景。不过说起来此刻倒真是应了武妹妹的这首《舟过吴江》了,可不是‘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了么。”四爷抬头看看窗外新绿的柳枝正随风荡来荡去也不免说:“早知道,干脆把弘时这生日宴摆到后湖上去。”四福晋旁边不禁莞尔道:“爷,您还嫌如今不够风雨飘摇的。”众人都掩嘴轻笑起来。可我却怎么也笑不出:风雨飘摇啊!自从前些天收到敏敏来信得知正月时候草原大雪成灾,四爷当时就变了脸色说“恐怕战事将起。”朝廷虽然着手赈济,可到底路途遥远杯水车薪。紧接着就传来额鲁特蒙古准格尔部,派兵抢掠哈密的消息。害得我惶惶不可终日,毕竟从敏敏多年的书信可知如今的准格尔兵强马壮,她大哥策凌早已将邻近各旗收服,如今大雪怕只是给他一个最好的借口跟大清宣战罢了。当然这消息传来已然震动朝野,派兵征讨势在必行。可征西大将军的位置非同一般,毕竟是要面对曾经出了噶尔丹的准格尔部。这不太子坐不住了,八爷也坐不住了,一个月间太子就出了矾水写书联络武官一案,八爷也终因毙鹰事件彻底惹怒了圣上,连俸禄都给停了。纷纷扰扰间三月初圣上才终于命富宁安以办事大臣的身份前往西陲总统调度。这还不够风雨飘摇吗?

李氏用手帕掩嘴笑着笑着,挑着她的杏核眼看看我,而后恍然大悟般抚手道:“怪不得,若曦笑不出,我怎么忘了,若曦可是准格尔的公主来着。如今准格尔对西北用兵,真是不知该置你于何地呢!”我听了笑笑只觉得不知说什么好。可我旁边的耿氏听不下去了反驳:“可你也别忘了,若曦更是圣上亲封的咱们大清的多罗格格呢!说到底他们蒙古人的事,与若曦何干!”这时候四爷也劝我道:“朝廷正事,自与女眷无关,若曦你也不必替敏敏担心。她上封信里不说就要嫁到伊尔根觉罗去了么。”我扯起嘴角遥遥对着四爷举杯道声“是”,一饮而尽。心想:与女眷无关,何时曾真正无关过!前世我只当圣上今年将我赐给十四是出于对我和十四间两小无猜之情的误会,如今想来怕是当时我若痛快应了,康熙五十四年派出的就不是富宁安怕是十四了吧。到时候十四得了我持的准格尔部玉佩,策凌又怎会毫无顾忌呢?呵呵,怪不得把我罚去了浣衣局,而没杀我。除了怜惜,更多的只怕是不想给准格尔任何名正言顺的出兵的理由吧!而今生呢?准格尔于大清之间战事又起,我又会怎么样呢?只求四爷这富贵闲人的屋檐够宽,让所有人都把他和我都忘了才好。

第八十章 才下眉头

看来康熙五十四年注定是我难以安生的一年。从上次弘时生日宴到如今端午节,两个月过去,每天耳边零零碎碎传来粘杆处递给四爷密折里西北的战况。每每告诉自己不要理会这些,毕竟尚未传来阿玛那边军队调度的消息,可心里到底放不下。四爷也能体会我的心情,遂并未刻意避讳。现在想来西北战事反倒成了我和四爷平日说得最多的话题。从西藏新疆的地形气候到风土人情,我把儿时生活在新疆所了解的所有以及后来到西藏旅行所见所闻毫不保留的讲给了四爷,他也不深问只当皆为儿时我随阿玛戍边所闻。每每消息传来他便把富宁安与策凌军队的动向皆在地图上标注,伫立在地图前久久沉思。

每遇不明之处总是要找邬先生详谈一番,这不哪怕是今天这样的端午佳节,孩子们都在溪边玩耍,一家人徜徉于山水美景时,这二人也只是坐在水木明瑟的竹屋外煮茶论道。见他们聊得兴起,我轻轻把已经凉掉的茶倒在茶盘中,重新又斟过,分别双手奉上。二人只淡淡扫我一眼,继续,而我悠闲坐着远远看着天申嬉戏,耳朵留意听着。“此次富宁安将军进驻巴里坤,虽然使得策凌不战而退,但圣上断然不会让大军就此驻守。”邬先生举杯轻酌一口热茶道。四爷一手把玩着茶盅说:“那里水草丰美,大军留驻不成问题啊。”邬先生摇头道:“正因其水草丰美若此时留驻,策凌恐会迂回包围。巴里坤周围三山夹两盆,大军若长时孤军深入,一旦被策凌阻断补给必将不敌。”四爷听后微微点头举杯也轻酌一口道:“先生所说极是,可是历来长时用兵选水草丰美处就地屯田已为传统。此次富宁安大军应该常驻西北,为何不就此屯田?”邬先生呵呵一笑道:“田是必然会屯的,只是绝不会在巴里坤。”说着伸手在茶盘里点水于桌上绘出新疆略图,再沾于西北一点道:“此为巴里坤”又沾过水在巴里坤的西南、东南、正北分别一点道:“要屯田也会选择离驻地更近一点的地方如图呼鲁克、杜尔博尔金、布鲁尔等处。”我看着这三处皆为著名的盆地吐鲁番、哈密和阿尔泰暗自称赞。“先生,果然所虑深远。此不同方向三处,必然可保他日巴里坤大战所需。”四爷也赞道。

这时高无庸躬身一礼道:“王爷吉祥,年羹尧带了节礼来拜见王爷和福晋了。”邬先生不待四爷吩咐起身拱手道:“王爷那老朽先告退了。”四爷点头笑着起身道:“先生慢走,晚膳一起在无倦斋用吧。”邬先生呵呵一笑应下。四爷这才让高无庸去引来年羹尧。我见状起身说:“四爷,我去请福晋过来。”四爷点头道:“去吧。”那厢溪边四福晋正给嬉闹许久的天申和元寿擦汗。见我来了不待我行礼就说:“免了吧,可是爷找我有事?”我回“四爷请姐姐过去,年羹尧来了。”我说完看看天申略湿的裤管吩咐奶妈:“去带四阿哥和五阿哥先换件干爽的衣裤吧。”说完就要跟四福晋告退,被四福晋拉住说:“你也来吧,这年羹尧乃我们家包衣算不得外臣,无碍的。”我想了想自己今生还没见过年羹尧呢,遂点头跟着四福晋回了耕织轩。此时,一个三十不到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已然坐在四爷对面。见了四福晋忙跪地请安道:“奴才年羹尧见过福晋,福晋吉祥!”四福晋欣然叫起说:“起来吧,这次可是要恭喜你升任四川巡抚了。以后也算是肩负一方水土民生了,可不要辜负了我们的希望,得给王爷长脸啊!”“定谨遵福晋教诲,时刻为四川百姓谋福。”年羹尧回的干脆利落。四爷在旁边难得笑容满面的说:“亮工啊,你这两年成绩斐然,此次受皇阿玛重托,切不可心生骄纵。前日陕西赵凤诏巨赃案发,想来你也是知道的。四川同陕甘一样乃是西北用兵粮草保障之地,你此去定要以此为要,切记切记啊。”年羹尧躬身肃立道:“嗻,奴才此去定以此为首务。届时诸事还需王爷定夺。”四爷徐徐点头道:“好。”年羹尧把手伸入袖中抽出礼单呈给四爷说:“王爷,奴才常年在外,此次入京正值端午刚好备了些东西还请笑纳!另外,奴才的妹子秋月芳华正好此次就留下代替奴才伺候王爷和福晋吧。”四爷依旧微笑着伸手接过礼单打开一扫递给四福晋并未说话,四福晋低头看看一长串礼单道:“亮工啊,我和王爷平时素简惯了,喜欢也不在这上,你好好为朝廷和百姓办事就是我们最大的欣慰了。既然你要把秋月留下,那你放心我和王爷定不会亏待她。”说完斜睨四爷一眼,四爷垂眸片刻,笑不达眼底道:“你安心赴任去吧,我择日就去请旨。”年羹尧一听大喜往外双膝跪倒道:“奴才代妹妹谢王爷、谢福晋抬举!”说完三叩首。四爷面色如水的看着他磕头,用眼角余光一直在我脸上搜寻。我自始至终站在四福晋身后脸上挂着的淡笑就没动过,四爷终淡淡说:“行了,亮工都是一家人了,何必这么客气。你先休息一下,晚膳在无倦斋我们全家一起用吧。”年羹尧听了先行告退,四福晋随即也借口要提前准备,先走了。至于我和四爷二人。端午的熏风此刻习习吹来,即使我们头顶一大片树荫,却仍显憋闷。

第八十一章 玉粒金莼

沉默了一会儿,四爷走到我面前把我揽入怀里几欲启唇。我轻抬右手覆于他唇上把他的话全都拦下了,只余下半晌四目相对,彼此的身影映于眸间。我浅浅吐出:“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言语间不免又感伤起前世此时起自己被没入浣衣局,与他天各一方的七年。难免眼里又泛起泪光。四爷的眉头越皱越紧,用力握住我放于他唇间的手贴于胸口,显得很是痛心疾首道:“若曦,我们自康熙四十三年初见至今十年了,不管你身处何方,我对你的情意只有日益沉积,不论今日或是来日我身边来了谁走了谁,我的心至始至终唯有你一人。为何你还如是说?”我垂眸淡淡道:“正因此我才要与你说,不管我们身处何处,不管我们见或不见,你我两心相知足以。”说完深情望进他眼底,又道:“记得曾经听人说,如果假一辈子和真的又有什么区别?”四爷撇嘴道:“我不认为你会这样想。”我轻笑说:“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四爷得年氏乃是草船得遇东风实为如虎添翼之事,单凭如此不论她年氏如何都应是如今四爷最该厚爱之人。”四爷长叹一声,紧紧收了臂膀,吻住我的额头道:“若曦,为何总是要这样委屈你!天申如此,如今还要如此!”“四爷,我甘之如饴。”我有些言不由衷道。“是谁说只对我讲实话的?”四爷毫不留情的指出我的心虚。我有些恼羞成怒了,一把推开他的怀抱说:“那你想让我说什么啊?说我气得要死,难过得要命?”四爷反而轻轻笑了说:“这个才是当初那个活生生的若曦啊!当年一气之下居然跑到草原五年不归。如今我可是得先哄好你要不然丢下我和天申我还不知得追到哪里才能追回你呢。”说着就拉着我的双手小孩子般晃荡起来。我撅嘴不气反笑甩开他的手转到他身后撒气似的抓住他脑后的辫子狠狠一扥(dèn)他登时龇牙咧嘴叫道:“若曦!看来我是太惯着你了!”我看着眼前与前世似乎毫无二致的神情,恍恍惚惚道:“你的小辫子只有我可以抓!”他转过身连辫子带我的手一同握住说出了那句看似普通却让我铭心刻骨的话:“也只有你敢抓。”顿了一下又加上一句:“不但敢抓还这么狠心的猛拽,很疼的!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我挑眉攥着他辫梢晃晃“哼”一声甩开。三步并作两步迎向远处跑过来的天申和元寿。两个孩子玩得大汗淋漓、满脸通红争先恐后喊着“妈妈”扑进我怀里。我两只胳膊一手拢住一个抱住笑着答应。然后不自觉的把下颌搭在了天申小小的肩膀上片刻。“妈妈怎么了?”元寿举着脏兮兮的小手轻抚我的脸颊问道。我微笑着松开他们说:“妈妈没事的。站久了有些累。”天申一听拉起我的手臂就要跑回耕织轩说:“妈妈快来歇歇。”我被他拖着跑回。心想两个孩子自幼日日玩在一起,元寿总是那个敏感细腻的,而天申则把耿氏的直爽憨厚学了个十成十。平时二人玩时都是小孩子,一旦遇事元寿的沉稳就显露无疑。到了树下两个孩子一把把我按在墩上,元寿又贴心的给我倒了茶说:“妈妈喝茶。”这才看见旁边负手而立的四爷,忙请安道:“阿玛吉祥!”四爷笑着叫起,又问我:“你为何自小让他们叫你‘妈妈’?”我拉着两个孩子的手说:“在我出生的地方称呼母亲都是‘妈妈’的。虽说京城这样是叫奶妈、嬷嬷什么的。可我毕竟也没有位份叫‘妈妈’也没什么不妥啊。”“算了,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四爷也不再质疑。反而垂首摸着两个孩子的头说:“你们妈妈这样疼你们,长大了可要好好孝敬她啊,知道吗?”天申咧开嘴笑的灿烂道:“妈妈最好了,天申最喜欢妈妈抱抱了。”说着撒娇似的紧往怀里蹭。元寿倒是使劲点头回道:“嗯元寿记住了。”我拉出片刻不得消停的天申端详着想:无论如何,如今我还有天申。虽不养在身边,可血缘天性是谁也割不断的,更何况耿氏有意带他与我亲近,时时处处也都维护着我。这样已经很好了啊!

第八十二章 智者远虑

之后的这半年里园子里又开始大操大办,本来四爷也没想会是这样隆重,只当抽空请了旨意封年氏个格格什么的。可圣上当天就派人传了圣旨直接封了侧福晋。弄得全府上下俱是愕然,毕竟年家只是包衣奴才出身。四爷后来也不由得感叹:看来如今连圣上也是打算重用年羹尧的意思。第二天整个园子就开始折腾起来。或许四福晋还对于上次我的突然离开心有余悸,或许是四爷为此事特意发了话总之这一次所有事项,皆回避着我。我依旧躲在我的葡萄院里过我的清静日子。可没过几天,四福晋突然来访,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拿起我已经纳完的一只鞋底笑着道:“妹妹对待天申可真是事无巨细均要操心,别看平时不在身边,他哪样小事,逃的掉你的眼睛。”我放下手里的活计笑着回:“姐姐待元寿不也是如同己出,每日里言传身教,如今的元寿哪里还是个黄口稚儿,各项规矩早就分毫不差了。”四福晋放下东西对旁边谨言使了眼色,她便带着其他人纷纷退了出去。我很是纳闷问:“怎么姐姐今日来还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说着我为她添了茶奉上。她接过后也不喝只拿在手里徐徐道:“的确如此。近来家里事情确实有些分不开身。”我一听便想着如何推辞了。可她看我神色及时解释道:“妹妹莫要误会,我本也不是要拿这琐事烦你。只是如今若要我继续教养元寿实在是有些分身乏术。我想着要不就把他和天申送去一处,你看如何?”我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了笑道:“姐姐莫不是要拿我玩笑,耿姐姐照顾天申一个已经整日里嚷着吃不消,若再添一个还不把她的全碧堂给掀了。”四福晋放下杯子把手搭在我的腕间道:“所以啊,我现在才来找妹妹商量,不如就请妹妹你代为照顾元寿如何?”我神色一滞,并未言语。四福晋语重心长的细细道来:“我知道如今这样提,让你心里不舒服。可你转念想想,元寿天申两个孩子日日黏在一起。元寿要是由你管教,天申岂不是更名正言顺的呆在你身边了?这是私心。往大了讲爷就这么一个满人的孩子,个中曲折既然皇阿玛不揪咱们自不必管,将来只怕这孩子还要承了爷的爵位的。我这样费尽心血,比当初教养弘晖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忙起来又不是一天半天就能了的事,这大半年下来,岂不是要耽误了元寿?”我默默点头,侧耳继续听着:“其实我真是不好跟你开这样的口,可看遍家里,除了你还有谁能担下这个担子?都说子凭母贵,其中不单看母族势力,更要看母亲自身修养,想必这些道理你比我清楚。只怕正是如此你才坚持把天申交给耿氏。说实话这些年我冷眼看着爷对你青眼有加,绝不是迷恋你的容貌,而是因你的见识谈吐。爷不但知你懂你,更敬你服你。如果你肯在元寿身上花心思,恐怕将会是日后我们雍亲王一脉的福气。”“姐姐言重了。四爷之前不就专门为孩子们请了邬先生来,教导元寿之事日后还是要依靠邬先生才是。”我依旧坚持。四福晋摇头叹息道:“开蒙是一码事,上学则是另一码事,全指望着先生岂不是太晚了,怎么能行!”我仍欲开口推辞四福晋肃然起身说:“这样吧,若曦,你和爷再商量商量。你听他怎么说,再拒绝不迟。”说完翩然出了院子。

我复又坐下来,拿起没纳完的鞋底,回想四福晋的话。不得不承认,她所说的句句在理。而且还有谁比我更清楚元寿将来责任的巨大。可正因如此,我才不敢应承啊。若是天申也就罢了,随他开心健康就好。这干系到大清未来,不可以说整个后世的孩子,我到底该怎样教导才是?我就这么坐着反复思量,不知不觉中,天色就过了后晌,四爷脚步匆匆的踏进院来,看我心事重重的,遂坐于我对面问:“这是何事让我这已然成了方外之人的若曦如此?”我深吐口气把午后四福晋的话原原本本的跟他学了一遍。他看我这不断纠结的样子果然如同以前一样的态度:“你想管就接过来,不想管闲人也不单你一个。这又是何苦!”我一听果然之前我猜的不错,每每遇事他总是给出这样没建设性的答案,心里一气直接道:“要不是为了你的大清我何必如此伤神!”我这边话刚冲出口,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用手背遮住了嘴巴,眼睛打量周围好在四下无人。四爷也是神色严肃道:“你这脾气,平时谨小慎微,火气上来,什么都顾不得了。这样的话岂是乱说的!”我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他眼前,头垂得不能再低连连道歉:“保证以后绝不再犯。”可心里腹诽:只不过说了句大实话。这年头,真是实话害死人啊!阿弥陀佛,多亏没别人听到。否则整个雍亲王府怕是都要被这一句话牵累。如同《南山集案》的文字狱动辄几百口的人命呵!

第八十三章 共享天伦

尽管自己心里有无数想要推辞的念头,可是我在四福晋来说的第二天还是把元寿接到了葡萄院,从此接管了教养他的任务,不为别的只为四爷将来可以放心的把大清交给他。元寿开始还有些闷闷不乐,毕竟四福晋是自他出生就把他带在身边的,在元寿心里她就是亲额娘。为了能让他早些适应,我特意跟耿氏打了招呼,连天申也一并接了来,这下元寿就再也没任何不开心的样子了。这一住就一个月,两个孩子同吃同睡从破晓开始玩闹,直到半夜也不肯老实休息。我实在有点被折腾的吃不消了,每次哄他们睡着,再回茹古堂的西暖阁时四爷都已然睡下,我即使再蹑手蹑脚的也还是经常弄醒他,每次这时候我总是要劝他干脆去其他院子,也落的清净。可他每次总是分外满足的搂住我躺下说:这是他早就日思夜盼的生活,看着我和孩子一起在他身边笑闹才是他最大的幸福。怎么舍得离开!每当这时候贴着他胸口听着他扑通扑通沉稳的心跳我脑子里总会闪出当年养心殿西暖阁那晚他深情款款的跟我说他多么盼望有个我们的孩子。是啊,这是他日思夜盼两辈子的日子,我又何尝不是呢?!可是在一个月期满的时候我还是把天申如约送回了耿氏那里。虽然舍不得天申,可当我看到他一进全碧堂扑入耿氏怀里直喊“额娘,额娘”时的样子,我知道我这样做是对的。耿氏当时一把抱起天申狠狠亲几口,随即我也看见她悄悄拭了拭眼角。这时候我长舒口气,自己的苦心到底没有白费!送走了天申,我就着手给元寿启蒙的事情了。如今他已经四岁了,四福晋把规矩和性情都教的很好。有了这样好的基础,我就干脆毫无顾忌地把他当成了现代时的幼儿园小朋友。国学里的三字经、古诗,算数里的乘法口诀、珠心算,当然他们身为皇子皇孙日习不怠的武学、骑射,音乐,绘画,书法,哪怕连英语我都着手教起来。小小的元寿每天换着样跟在我屁股后面学这学那,有时候我都心疼地问他累不累,要不要歇歇,可他却对知识展现出无尽的渴望。有时候天申也和他一起学,可总是坚持不下来。元寿还兴致勃勃的问这问那时,天申不是要吃东西就是坐不住满屋子乱跑了。不过天申有一样是元寿都比不了的就是数学。我也不得不承认这遗传的神奇了。我当时会做会计原来是骨子里生好的。

三个月过去,有一次我正教他们简单的英语问候,四爷兴冲冲的回来换衣服,换好刚要出门时忽然听到我们正重复:“nicetomeetyou”他随即愣住,绕回来到桌子旁,看我写在纸上的英语,问:“你怎么会这个?郎世宁教你的?不对,你怎么会见过他?”我暗笑:郎世宁是意大利人,教我也不会教我英语好不好!然后我装傻:“郎世宁?谁啊?这叫英语,我小时候在西北跟商队里的英国教士学的。”四爷也不怀疑,随口感慨:“若曦啊,若曦,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我瞪着无辜的眼睛看他,配上身边一左一右两双,简直一片澄清的波光粼粼。四爷见了一挑眉毛叹道:“算了,总有你忍不住的时候。”说完哼哼一笑,颇为自得的提步出门去了。

第八十四章 放下!放下?

有了元寿的陪伴日子过得越发匆匆,康熙五十四年腊月初二,年氏被正事抬进了圆明园。那是多么隆重的婚礼啊,为了这场婚礼还特意加紧了工期把福海西边原本的莲花池又扩建成了个院子,取名荷园。整个园子都恨不得挂满红绸,比当年钮钴禄氏进门还要热闹的多,除了新娘穿的玫红嫁衣和四人抬小轿,其他方面简直可以说跟当年十爷大婚相差无几了。我这一次尽管努力从善如流和其他几人一样出现在招待女眷的无倦斋,可是到底受不了这样的场面一个人偷偷溜了出来。回到葡萄院吩咐娟子谁都不许来打扰我,就把自己关进了佛堂,开始一遍遍地念诵《心经》。二更时分,清晖堂那边的喧闹总算渐渐消停下来。可我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门外传来极轻又略带迟疑的脚步声,我知道四爷如同当年一样又在他做新郎之前来看我了。我实在想不出该怎样面对他,就依旧装作不知。他在门外伫立许久最后还是缓缓叫道:“若曦”我依旧低声念经。他又叫一声:“若曦”我到底停下来,却没有应他。沉默中又过了半晌他一手抵门垂首低声道:“这次我得去。”声音虽缓却透着叫人不容反驳的坚定。我轻扯嘴角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轻笑道:“去吧。”说完又开始念起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后面再念的是什么我已经不知道了。脑中好似种种记忆穿梭交杂,前世的今生的,死去时活着的,可要我说出来都是什么,却又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想一样。恍恍惚惚直到天明。金鸡报晓时候,是元寿稚嫩的嗓音叫我回了魂。我打开佛堂的门蹲下来捧住他的小脸轻轻说:“妈妈今天好累,元寿去全碧堂找弟弟玩吧。”他却并未因可以放假一天而欣喜,只瞪着晶亮的大眼睛担忧的看着我说:“妈妈,以后再难过也别这样一跪一晚了。我和弟弟都会心疼的。阿玛也会的。”我心底一暖,终于笑了点头道:“元寿放心,妈妈没事的。”说完把他轻轻搂住在额头吻了好一会,开口道“去吧。”

他一步一回头的走了。我朝他摆手示意他“去吧莫回头”。然后自嘲般的笑,对于一代帝王,面对他们所要追逐的目标,我这个女人除了说“去吧”,还可以说什么呢?轻轻拭去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我撑地起身,面色如常的回了茹古堂。

喜儿和娟子都在,一看见我如常回来,即刻请安。看她们的样子我就知道她们定然等了我一晚。我叫起后想直接打发她们干脆补觉去。可她们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想是仍然担心我心里难受无处排解,两人搜肠刮肚地找着各式话题说给我解闷儿。我也很配合的开怀大笑。一切似乎都云淡风轻的过了。梳洗后我嘱咐喜儿切莫打扮的招摇。喜儿很是意外说:“格格这时候大家定是端出几倍于平日的架势,以格格在府里的份量只怕打扮的再气派也不过。格格为何偏偏要往素净里打扮呢?”我透过妆镜看他微微一笑道:“避其锋芒吧。我无心与她争。”娟子倒完洗脸水回来有些恨其不争的说:“格格,她一新人而且又是高位此时不给个下马威,谁知道来日如何?”我依旧笑着说:“我又有什么立场去给这个下马威呢?”她们被我问的也一时语塞。“跟她比我在府里,要位份没位份,要母族没母族,所凭的不过是四爷的爱惜而已,可谁又知道她没有这个呢?”娟子几欲反驳,张了张口终还是吞回去了。之后再没人说话,给我梳了个平日的两把头,穿了一席月白袍角绣木兰的棉袍,我们就早早来到无倦斋。新人要这里给旧人们敬茶。坐在椅子上我只觉得当年钮钴禄氏敬茶时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如今中间地下跪的就要换了人。没多大会儿,年氏一行人就迤逦而来。恐怕最大的不同就是这次四爷亲自陪着她来的,此刻正和四福晋并排端坐在西暖阁的宝座上,脸上笑着看她一个一个的敬过去。如果不仔细看还真难以分辨四爷此时的眼睛却如平时古井一般。由于这次我故意坐到了最末位,年氏给我敬茶时脸上除了无限娇羞外还多了丝丝难掩的疲倦。我依旧像是没看出来般,毫不客气的受了她的茶。饮过放下后才起身扶她。所有位份低的旧人只有这一刻才能大大方方的受礼,我不想浪费这个机会。或许自己打心底里是厌恶年氏的吧。如同前世一样这样的娇滴滴、病恹恹、蕙质兰心、我见犹怜!虽说四爷一直以她钳制年羹尧,可说到底面对这样的可人儿,又怎能全然假意,说了不但我不信怕是他自己都不信!

第八十五章 爱恨嗔痴

四爷许是看出我在年氏敬茶时的不痛快,但赶着上朝一刻并未多留。这不散朝后,他就毫不耽搁的赶来了葡萄院。我一夜未合眼此时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遂戴了抹额正歪在炕上眯着。本来听他的脚步就知道他一路兴冲冲而来,可一掀西暖阁的帘子,立刻放轻了动作。耳边却传来些微的木头相碰的声音。我继续努力紧闭双眼眯着,心想:这四爷也不外俗人一个,以为女人生气了随便送送东西哄哄就算了。话说这家伙这些年来不外乎就送了个鼻烟壶、一个木兰簪和他的名章而已。如今居然是为了这破事儿急吼吼的搬了东西来,还真难得!然后不自觉轻“哼”出声。没多一会儿只觉得脸上被一束目光烤得火烫,我实在忍不下去,只好忽闪忽闪地睁开眼睛,正好撞进他无限捉狭的笑容。我面色微嗔,挥手推开他撑在我身侧的胳膊,坐起身作势要下地请安。他一把拦住我身子,垂眸含笑的一直盯着我。我终是受不住把头侧往另一边,他可倒好居然顺势欺身上来。我心里正别扭,遂一边轻轻挣开一边出声道:“四爷仔细朝服。”他总算敛了神色柔声央道:“若曦,她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你何必跟她计较。我本就无意,时局罢了。你何苦又折腾自己。”我垂首幽幽叹气道:“我又何尝不懂,只是”“好了,以后有气只管朝我发,这两年刚好些若再折腾病了,叫我如何是好!”四爷说着起身到旁边桌上取了什么给我披上说:“呐,今天西洋使节来朝贺,你平时受不得寒,我看着这东西你用着最好不过,就跟皇阿玛讨了来。”我低头一看原来是羊毛披肩。红黑白相间的苏格兰格子配着流苏,攥在手里又柔又暖。四爷见我喜欢语气轻快许多,絮絮地给我讲起了这披肩:“这个是产自一个叫苏格兰的地方,听说都是用羊毛织就的。跟我们平时用的布料比暖和的紧呢。不过他们带来的本就没几个,尤其如今皇阿玛宣布海禁了,这些西洋物事以后怕也更稀罕了吧。”我心下清楚这在现代随处可见的羊毛披肩在如今这时候可是远渡重洋千金难换的,更别说是献给康熙爷的贡品了。我抚着这披肩思绪忍不住又飘回了恍然如梦般的现代生活。那里什么都好唯独没有我的四爷,哪怕如今让我回去也是生不如死了吧。想到这些我心里终释然许多,抬眼看着他恳切的双眼勉强露出了笑容。

接下来的两天听说四爷和四福晋赏了年氏许多,荷园的门槛都要被府里送东西的下人踏破了。不过四爷不是在四福晋那儿就是在我这儿,倒也没再登年氏的门。此后,四爷隔三差五的用完晚膳总要去荷园看看,赏些东西,不过都没有久留。荷园离深柳读书堂近,一般从荷园出来四爷都会到那儿去呆上个把时辰。然后回来再歇下。这样直到二月,一天四爷刚散朝回来,年氏的陪嫁丫头翠锦随后就来求见。我刚给四爷换下朝服,掀了帘子来到次间问:“找四爷何事?”只见翠锦只一俯身道:“格格吉祥。是我们侧福晋遣奴才来请王爷的。”四爷这会儿理着袍子下摆迈步也出来问:“年氏怎么了?”她这才从头道来,原来年氏昨晚染了风寒,请四爷过去看看呢。我扯扯嘴角垂眸不语,四爷淡淡应道:“知道了,你先回吧。我过会儿再去。”打发她走后,四爷照常传膳,其间还不经意提起西北战事说:“看来西北这一仗恐怕要旷日持久了。前日皇阿玛又遣了副都统苏尔德赴西北经理图呼鲁克等处屯田。”我心思也转到如今的战事上边吃边说:“圣上现在还只是在部署屯田,不过离开战只怕也不远了。”四爷摇摇头紧扒两口说:“正月时候策凌刚率兵一万人驱逐了侵入额尔齐斯河地区的俄罗斯军队。他还得再缓口气。这半年应该不会有大动作。”我缓缓放下碗筷叹口气。四爷举着筷子也停下来劝我说:“好战是深入他们准格尔骨血的,你这个挂名的准格尔公主何必跟着难受!”我看看四爷淡然的神色徐徐道:“好歹我跟他们朝夕相处五年,他们都是好人,有时候部族间的战争真的不是好战二字就能概括的。像是这次俄罗斯入侵草原是他们说什么都不会坐视不理的。他们爱极了那片草原。”四爷不以为意道:“他们对于草原的热爱倒是可以理解,就是趁着西藏内乱趁火打劫这事情倒是实在唯恐天下不乱。”我也附和:“的确,敏敏父亲的野心实在太大。准格尔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啊,如今又要累得族人跟着他们父子东征西讨,抛头洒血的。”少顷四爷也吃好了,放了碗筷跟我说:“若曦,一会儿你就早点歇下吧,晚上不用等我了。”我微微一抿嘴道:“既然都找到这儿来了,也是得去看看。”说完也不看他蹲身一礼算作告辞,起身就进了屋子。

第八十六章 春满圆明

三月的圆明园最是草长莺飞、春光烂漫时候。每日清晨的婉转莺啼伴着透过窗棂洒满屋子的温暖晨曦,总是能一扫昨夜残梦的怅然无边,让人不禁欣喜全新一日的来临。我一如平日天不亮就要伺候四爷早朝,此刻都已经从佛堂做完早课出来了。站在松云楼廊下我望着满院子开得正绚烂的白玉兰衬着蔚蓝的天空越发显得玉洁冰清,婀娜多姿。连成一片的花盏如同九天玄女们于春风中摇曳着洁白如雪的留仙裙裾,美不胜收。想来四爷也是最爱白玉兰的清冽剔透吧,只看着就仿佛觉得这世间再也无尘无垢,一片明朗了。我脸上漾出忍不住的欣然。正出神,前院传来天申一路小跑、边跑边欢快地直叫“妈妈”的声音。不一会儿只见天申手里举着个老鹰风筝与元寿一前一后地来到面前。看着两个小人儿一本正经的行礼问安,我的心都化了。忙叫起蹲下身来搂住两张胖嘟嘟的小脸一边一口狠狠地亲了又亲。他们身后紧跟而来的太监嬷嬷这会儿也到了,一个个边请安边喘个不停。不用问也知道天申急吼吼的一路跑来找元寿这是要放风筝去。元寿颇有些迟疑的开口:“妈妈,您看几日来阴雨不断,今日好不容易放晴了,您也一连几日没出院子了。再者如今三月正是放纸鸢的季节,我和弟弟想”旁边的天申看他吞吞吐吐忍不住过来拉我的袖子撒娇道:“妈妈,您就允了哥哥陪我玩儿会儿吧。妈妈、好妈妈!”我看看两个孩子的急切的眼睛,一手一个拉好笑的灿烂道:“那好吧,今日我们就去福海边儿上踏青去!”旋即吩咐带好吃食茶点等一应东西。带着两个孩子先去了涵德堂给四福晋请安,等四福晋收拾停当我们带着两个孩子身后跟了一群下人来到了福海西北的深柳读书堂附近。位于澡身浴德码头和深柳读书堂中间的溪山罨画亭前面正好是一大片草坪远处即为福海,本身亭子修在高台上,是东望福海、西眺群山的观景佳处。我和四福晋在亭内煮茶闲聊看着两个孩子追着小太监们后面跑着。随着风筝越飞越高不断地欢呼雀跃着。这样来来回回不知多少趟。许是觉得只看着不过瘾,天申和元寿开始跃跃欲试地接过线轴,可是没多一会儿风筝就晃晃悠悠的掉了下来。小太监们想再放好然后再给他们,可天申抓着线轴不放,还下令不让小太监们碰一下,自己拖着风筝就跑起来。结果累得满头大汗风筝还是躺在地上。元寿旁边看着天申干着急,也凑过去拿过线轴,把线收紧了自己一手举着风筝一手抓着线轴开始跑。却还是放不起来。我们上面看着的人实在觉得这情景再萌不过,纷纷笑起来。眼看下面的天申急的就要大哭,我无奈步下亭子从元寿手里拿过风筝递给天申说:“你们还小,一个人是放不起来的。不过元寿你还有弟弟啊,让弟弟帮你拿着风筝,你们一起跑,多试两回一定能行的。天申不可心急,听哥哥的话,跟着哥哥一起跑。记住时时刻刻别忘了你们是兄弟,同心协力凡事都能做好的。”然后我就站在原地看着两个孩子从左跑到右从右跑到左不停努力着。风筝从天申松手只能和地面水平直练习到一松手已经可以晃荡着在天上飘一小段。两张笑脸早已经累得通红,我怕他们累坏了,死拦活拦才总算把正在兴头上的两个小家伙送去换下了湿透的衣裳。等我们弄好回来不觉已经过午,回到溪山罨画时四福晋正在和年氏说话。我领着孩子们欲上前请安,她倒是很热情的忙说:“免了”我道:“礼不可废。侧福晋吉祥!”说着就蹲身一褔,两个孩子见状也规规矩矩的说“元寿/天申,给侧福晋请安!”她热切的拉过他们俩端了桌子上的点心说:“这都过午了,玩了一上午你们肯定饿了,快吃点点心垫垫吧。”两个孩子并没有马上接过只回头看我,我心想这么急切的讨好四福晋不说如今又怎会放过两个小的。自从我有了天申平日里我那儿一般人都是不能来的,她想讨好小的也见不着,这会儿可不是要加倍使劲儿么。元寿见我不回应,又看看四福晋。四福晋始终面带笑容的看着他们说:“还不谢谢侧福晋。”他们这才接过。坐在一边吃去了。

第八十七章 福海沉浮

四福晋拉我坐下说:“若曦,又不是外人,坐啊。跟孩子玩了这么久累坏了吧?”边说边提起茶壶,我接过分别斟好道:“平时习惯了,这两个在一起没有消停时候。”四福晋呵呵笑了说:“怕也只有你能受得了他们了,前日在我那儿折腾了一天我晚上就跟散了架似的。”年氏也笑出声道:“福晋,我最是喜欢小孩子。在家时经常和弟妹们玩儿,平时您也多带着他们来坐坐。”“呵呵,喜欢小孩子还不容易,生一个就是啦。”台下李氏的浅笑低语,随着花盆底儿笃笃地踏着台阶的声音一起传来。我们都转过头但见桃花般笑傲春风的李氏纤腰款摆袅娜而来。对着四福晋盈盈一拜道:“福晋吉祥!”见她连看也不看我和年氏互行平礼后我略打个蹲儿也就过了。李氏可不打算放过奚落年氏的机会,道:“王爷三天两头儿地去荷园如今眼看三个月了,想要孩子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不过这可不是陪着说说话儿就够的事儿。”年氏到底才十六岁当时就羞红了脸,四福晋看她尴尬岔开话题问道:“李妹妹这会儿怎么想起来这儿了?”李氏目光从年氏脸上移开转向四福晋说:“近来也不知怎么的,中午总也睡不着,出来转转。”我倒了杯茶递给李氏。李氏见我一直不语说:“听说前阵子圣上给皇子们赏了不少番邦进贡之物,不知若曦得了何物?”我淡淡一笑并不想说起,她杏眼一转假装惊讶问:“难不成王爷只把东西搬去了荷园?连若曦都未得?”年氏忙说:“这,前阵子王爷的确派人送来几串琉球的珍珠和珊瑚串珠,我还以为大家都有,不如我这就让人取来。”我按住她的手说:“既然是四爷送你的,你就安心收着好了,不打紧。”李氏也附和:“是呀,年妹妹不过是珍珠和珊瑚串子也没什么,你就收着吧。”这话说得年氏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无言以对,她旁边站的陪嫁翠锦受不住了开口:“王爷说这琉球的珍珠虽不比东珠大小但产自海中其色泽远比东珠更加流光溢彩,那珊瑚更是”“翠锦”年氏忙止住她的话“主子们说话儿,哪有你插嘴的份儿!”四福晋举起茶杯轻轻一抿道:“算了,无碍的。”结果李氏也挑眉一笑说:“可不是么,看我们不也聊得好好的,哦若曦?”我实在无意再待,遂起身打算跟四福晋告辞。年氏看我起来也站起身拉着我对四福晋说:“看天色也快晚膳了不如到荷园一起用吧。”我看看四福晋刚欲拒绝,四福晋却应下来道:“也好自从你进门后我们还没去过荷园呢,那就打扰了。”我只得叫过溪山罨画外面正玩泥巴的两个孩子,要来湿帕子简单把他们的手都擦了,说:“我们要去侧福晋的荷园用晚膳。”“荷园不就是福海那边吗?”元寿指着福海西岸的一处大码头。我点头称是。天申突然冒出一句:“那我们从这里的码头坐船去吧。”我迟疑的想劝阻,后边四福晋等人也走过来,年氏笑着附和说:“天申说得对,从这里坐船过去最是方便。福晋看如何?”四福晋看看两个兴致勃勃的孩子犹豫了下到底答应了,命人撑了仿制江南的乌篷船,在澡身浴德搭了跳板上了船。下人们则一路小跑沿着岸边跑去荷园。坐在船上我战战兢兢的一直紧盯着两个小的。他们倒是怡然自得,赏景的赏景,说笑的说笑。好不容易到了荷园的船坞,下人们都已经在码头上等好了。福贵接了缆绳在桩子上缠好搭好跳板,走上来一步一步扶着四福晋上了岸。李氏的小太监也来接了,然后是年氏的小太监上了跳板。我也领着两个孩子往船头走,结果天申被船的肋骨给绊了一跤,小船突然晃动一下。我吓得急忙蹲身一手死死拉住天申的手另一手紧紧把身前的元寿搂进怀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耳边惊呼连连,元寿直拍我胳膊叫:“妈妈,侧福晋掉水里了。”我这才从元寿背后探出头看到跳板已经不见了,岸上早已乱作一团,水里两个识水性的太监把年氏抓着正往岸上拉,跟年氏一起落水的小太监正死死抱着码头的木桩。我心有余悸胳膊还紧紧抱着元寿后面天申早已经爬起来死死搂着我的胳膊。没一会儿年氏就被拉上了岸,另外也有人拿来新的跳板把我和孩子们接上了岸。

第八十八章 一步惊心

我真是后怕,没想到这福海居然岸边还这么深。不过想想这里还停着画舫,也说得通了。一路上我始终不肯撒开两个孩子的手,恍恍惚惚的跟着进了荷园的曲院。呆坐着看着下人们来来往往,不久方太医也被请来了,四福晋始终守在里间,李氏和我都在中堂发呆。我之前只顾着两个孩子,等我坐了会儿缓过神来,却看见李氏还是脸色煞白的手里直绞着帕子。又过了一会儿,四爷沉着脸的也来了。一进中堂看见我呆坐在太师椅里怀里抱着天申,另一只胳膊搭在偎依在腿边的元寿的肩上,他也没理李氏的请安直勾勾地问:“你和孩子没事吧?”我木然摇头。他这才看了李氏一眼一挥手示意她起来,疾步进了里间。没一会儿又出来了,把当时伺候着的奴才包括一起落水的那个全都审了个遍又狠狠地每人罚了二十大板。四福晋这才送方太医出来,方太医临走看四爷神色凝重说道:“王爷宽心,侧福晋此次虽然见红,然目前看胎儿无虞,只要卧床静养应该无大碍。”说完行礼告辞。四福晋也坐到到四爷身边轻轻拍拍他的小臂说:“爷,既然方太医这么说了,你就不必太担心了。”四爷“嗯”了一声,也没动。四福晋看看枯坐的三人说道:“行了,我在这里守着,你们就先回吧。”四爷看看她又看看我和孩子,一点头起身就阔步往外走去。我拉着孩子也起身告辞。跟着四爷回了葡萄院。用过晚膳,两个孩子被吓到了,始终拉着我不放。四爷让人给耿氏传了话儿把天申留下和元寿一起。我还像曾经那样在西厢房哄他们先睡下。待躺在炕上将睡未睡时,元寿突然问:“妈妈,小船怎么突然晃起来了?”“我摔了一跤。”天申不等我回答抢着说。元寿迟疑的说:“哦,原来不是他们弄的。”我一听只觉得不对劲,问:“谁们?”“李侧福晋和她的小太监。”元寿答。“元寿,你看见什么了?”我又问道。元寿缓缓说:“也没有,船一晃他们就往前来似是要去拉年侧福晋,可是跳板从岸边滑下了水。结果跳板和两个人都掉下去了。”天申突然冒出:“难道他们故意的?”我连忙止住道:“怎么可能,元寿、天申,记住今天当时一片混乱你们只顾害怕了什么都没看见。懂吗?”天申疑惑的叫:“妈妈?”我抚着他的头说:“你们还小不懂,此事再也不许提,谁都不能讲!记住了吗?”元寿看看我点点头,可一会又问:“连额娘也不能?”“嗯,额娘、阿玛皆不许!干脆忘了的好。”我一再强调。两个孩子总算答应了,搂着我渐渐睡去。

等我回到茹古堂,四爷正坐在灯下看折子,见我回来问:“他们睡了?”我点头说:“嗯,睡了。白天有些吓到抱着我不肯松手。”他放下折子过来扶住我的肩膀打量说:“你也吓坏了吧?”我垂眸想想说:“还好,船晃的时候吓到了,怕两个孩子有事。从坐上船我就一直盯着他们,目不转睛的盯着。天申一跌倒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四爷帮我理了理鬓角散落的发丝说:“我没想到这时候你还不忘护着元寿。”我搂住他的腰伏在他肩上说:“我当时也没想过这个,只觉得平时他们俩在我这儿都是一样的。不过我心里很清楚如遇大事为了你只怕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元寿。”四爷收紧了手臂道:“不许你这么说,我不会让你和天申有事!”我脑中又响起刚才元寿用稚嫩的声音说出的那一幕触目惊心的所见所闻。我不确定李氏是不是真的做了,只觉得前世那种胆战心惊的感觉又再次袭来。不自觉再次用力往四爷怀里蹭蹭。

第八十九章 以退为进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洗漱完耿氏就来了。坐在南炕上边看我打理边看门见山地问起:“昨天你们娘仨没事吧?”我随便挑了一朵桃花簪上说:“还好,虚惊一场。不过年氏看情形不大好,我想着一会儿带他们两个一起去看看赔个礼,虽说只是意外,可到底是天申摔倒才引起这么大风波。”耿氏皱了皱眉头说:“这小孩子摔倒常有的事,总不能把她落水怪到天申头上吧。”我坐到她对面宽她心道:“我们去也不过是礼数而已,想来她也不会真因此迁怒于天申。”耿氏叹口气小心翼翼地问:“她如今荣宠正盛,又因此有滑胎之相,我怕她不肯就此善罢甘休啊。”我抬头看着窗外的葡萄架在晨光中投下一片斑驳绿荫,陷入了沉默。半晌耿氏又问道:“昨晚王爷就此怎么说?”我调回目光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说:“耿姐姐放心,四爷不会让人动天申的。不过,看来以后我们确实要小心为上。走吧,跟我一起去荷园。”耿氏起身叫来贴身丫头,打开她手里捧着的小木匣子说:“这是我昨天为这事特意去庙里求的灵符,我本来想给她送些安胎的灵芝,可是又怕万一”我看看匣子里的东西点头说:“是啊,现在还是别送吃的好。走吧。”说完叫着两个孩子就去了荷园。没一会儿通秉的小太监就把我们引进了里间。四福晋正坐在床边的锦凳上,翠锦好像正在给年氏喂药。我们行礼如仪。四福晋命人又搬来两只锦凳。待我们坐下我年氏的药也喝完了。我这才打量了她的脸色。只从出事到如今,我还没机会看看她。这一看不要紧,我心下当时暗暗一惊。本来年氏的身体就弱,三个月前敬茶时脸色就过于偏白。可昨天聊天时明明都红润了不少了,此刻怎么又煞白起来。不但白而且晦暗。恐怕这血没少流。另外双眼下乌青一片,应该吓得也不轻。见她喝完药闭着眼,我和耿氏就都没出声。四福晋看看她看看我们在她耳边轻声说:“年妹妹,若曦和耿妹妹来看你了。”年氏这才悠悠睁开眼,虚弱无力的扯出微微一笑:“你们来了,我这样子恐怕招待不周了。”耿氏先接过话来:“年妹妹,这是哪里话。出了这样的意外,我们着实都担心坏了,这不昨天我一听就赶去庙里特意求了平安符来。求菩萨保佑你们母子平安啊!”说完一招手,丫头奉上盒子,在年氏眼前打开给她过目,年氏也不接只叫道“翠锦”,丫头这才回身转交给了翠锦。年氏徐徐谢过。我看看她的神色,想来是的确受了耿氏的心意的,遂开口道:“昨日侧福晋落水,虽说纯属意外,可到底是天申摔倒船才晃起来的。天申昨晚一直念叨着担心侧福晋,这不一大早就央着来给侧福晋赔不是呢。天申进来。”我来之前早就教好了天申,一字一句怎么说何时怎么动作俱已熟记。听到我叫了,天申缓缓进来跪下。我没想到的是元寿居然也跟了来,跪在旁边。我心里一直担心年氏会迁怒于天申,更怕再把元寿牵扯进来。之前特意嘱咐过,不让元寿露面的。可现在既然进来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天申跪下后先磕了三个头道:“都怪天申鲁莽,要是船不晃侧福晋也就不会落水。天申给侧福晋磕头赔不是了。愿侧福晋吉人天相快快好起来,天申才能安心。”这边天申刚说完,元寿也磕了三个头道:“侧福晋,都是元寿不好,天申天性好动又幼稚,身为哥哥如果平时就好好管教他也不会惹出这样大祸,请侧福晋责罚!”我听着他们兄弟的话心里暗暗称赞弘历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懂得以退为进之术,眼睛却始终打量着年氏的神色。如果说开始的笑容是努力摆出来装样子的,待元寿说完想必也是发自内心的称赞他的笑容了吧。“不碍事,你们兄弟快起来吧。”年氏声音虚弱的说。四福晋转头看着这两个孩子笑容颇有深意道:“年侧福晋怎么会和你们两个小孩子计较呢。起来吧。不过身为王府的阿哥举止行为都需得得体稳重。天申鲁莽好动也不是一日了,今天是得教训教训。就把孝经抄一百遍,权当给侧福晋赔礼了。元寿身为哥哥,弟弟举止失当亦当同罚。耿妹妹可不要心疼啊。”耿氏微笑着回:“福晋教训的是,天申该罚。”然后扭头对呵斥两个孩子:“还不谢谢福晋和侧福晋宽宏。”两个孩子再次叩首齐声道:“谢额娘和侧福晋宽宏大度。”然后起身先退出去了。沉默一会儿我看看四福晋脸上的倦容道:“姐姐,昨晚也是担心侧福晋没怎么睡吧,就让我在这儿陪侧福晋,您先回去歇歇,可好?”年氏轻道:“我已经没事了,有翠锦在即可。福晋是要是为我累坏了身子我怎能安心。”四福晋拍拍年氏的手臂道:“那既然如此,你安心养着。短了什么差人去跟我说。”年氏应了又让翠锦代为相送,我们这才从荷园出来沿着福海西岸徐徐往涵德堂去。

第九十章 江山美人

此后直到年氏的孩子出生,她再也没出过荷园。四爷还是一如既往的隔三差五去看看,所以年氏的吃穿用度,包括每日所用汤药补品皆是园子里最好的。下人们哪个说起年侧福晋不都是说“那可是王爷心尖儿上的肉,万万怠慢不得。”她的荷园因此也没有一日因为她的卧床不起而受到冷落,没有哪一日不是宾客盈门的。四福晋去探望自是不必说,其余人又都见这样的荣宠不衰忙着巴结,就连我这个园子里有名的方外之人都时不时的到荷园去看看。我不为别的,一则确实觉得她无辜受害实在可怜,二则想和她拉近关系免得她万一因为落水一事记恨了天申而我全然不知情。可是我平时别处除了去涵德堂请安外并不长走动,如此一来就被有心人传成了我借着常常探望年氏之名成功争宠。气得喜儿和娟子直跳脚恨不得指着嚼舌根的鼻子骂:“我们格格还用得着争?要真是争,你们其他人还打算这辈子能再见到王爷?”其实不用想我也知道这样的话不是李氏那里流出的怎么可能是别人。她爱怎么说随他,我以前在府里掌事时的手段她也不是没领教过,所以她对我也只能逞逞口舌之快,可是我最怕的就是她动两个孩子。年氏落水一事实在是给我敲了狠狠一记警钟。我不能说她是有预谋的,但是当时那样的混乱给了她可乘之机。我也曾经旁敲侧击的问过四爷,对于此事是否有所怀疑。他当时虽未置可否,但神色却颇值得玩味。想来各个片段联系在一起,他恐怕也能猜出个大概。所以当晚才和我一样担心天申和元寿的安危。

说起孩子,年氏如此辛苦地怀胎十月生产时由于是头胎本就艰难,再加上她身子长时间卧床很是虚弱,整整挣扎了三天三夜才好不容易生下个格格。由于拖得过久孩子生下来时身子都发紫了差点救不过来。孩子抱出来时正是晚膳时分我们都在,四爷当时看着襁褓中的小脸神色难辨只道:“可怜年氏为了这个孩子受了那么多苦,但愿她能平平安安,就叫福安吧。”说完就吩咐奶妈好好照顾,又赏了全府上下。起身跟四福晋打个招呼说:“这里你先照应着,我还有事。”就匆匆离开了。

当时所有人一时间都觉得愕然,四爷平时如此宠爱年氏如今一看年氏生了个格格就连看也不去看了。随后有人幸灾乐祸之情溢于言表,有人又重燃希望打算自己今后努力生个阿哥,有人感慨四爷的冷心冷情替年氏不平。只有我知道四爷这三天来只要散了朝就来这里守一会儿已经勉为其难。自从十月底以来圣上军事调动不断。以托留为黑龙江将军,赵弘灿为兵部尚书。又下诏所有山西、陕西、甘肃四十八州县筹措军粮。紧接着下诏肃州与布隆吉尔毗连迤北西吉木、达里图、金塔寺等处,招民垦种。以杨琳为广东广西总督。以宗室巴赛为满洲都统,晏布为蒙古都统。十一月敏敏阿玛阿拉布坦执青海台吉罗卜藏丹增,进犯噶斯口,被清军击退。之后圣上命额伦特驻师西宁,分兵戍噶斯口,布隆吉尔,又派了身边侍卫赴巴尔库尔参赞军事。四爷虽然至今仍然甚少参与朝中事继续避居家中,但如今前方战报不断,朝廷动作不停,每天送到四爷手里的密折更是一个接一个。忙得四爷每日只睡三个时辰不到,不是跟邬先生讨论就是对着地图比划,然后再把新任务写好或是派人或是通过信鸽发出去。想来此时四爷的粘杆处除了遍布宫中、全国各地应该也都有据点吧。就连前方军中、西藏和蒙古人那里也偶有消息传来。这时候的四爷哪有心思顾及其他呢?不过这些全都掩盖在他波澜不兴的表情之下了,其他人哪里能够窥得。

第九十一章 那年灯火

康熙五十六年的正月园子里甚是热闹,忙着过年、忙着给四格格过满月。熙熙攘攘,各处主子轮番设宴摆酒,除了元旦赴宫宴,断断续续的家宴也没断。上元节这天又正好赶上小福安满月,荷园里简直恨不得弄成个人间仙境了。看着各种各样挂着的宫灯,最开心的还是三个孩子。席间也甚是热闹,大家轮番要抱抱满月的小福安。又是送东西又是夸奖孩子生的漂亮。哄得自从生了格格后一直郁郁寡欢的年氏也终于露出了笑容。连弘时都被撺掇着赋诗一首。四爷难得由衷夸奖了一番,我们也纷纷称赞:"这邬先生果然不愧为一代饱学之士,两年来就把弘时教得如此精进了。"李氏还嫌出的风头不够,竟然要攀着弘历和弘昼也当场作诗。还好这一年来别的学得一般般倒是这进退自从上次事情以来两个孩子像是突然长大了似的,什么场合说什么话渐渐竟然不必教了。面对李氏的有意挑衅弘历完全不为所动,直接以自己和弟弟"年幼比不得哥哥的才学"给化解了。其实四爷心里清楚,平时他对于两个孩子的学业时常亲自查问。虽说尚未正式入学可是他们的学识见识早已不是普通五岁小童所能比。虽不至于七步成诗随便吟诵一首写上元节的诗倒也不成问题的。四爷此时听弘历这样说除了暗自欣喜这孩子的老成持重外也不免有了打算道:"福晋啊,这弘历和弘昼过了年就六岁了。我看等出了正月就让他们正式拜师跟着弘时一起去家学里上学吧。我当年这个时候也已经去了上书房了呢。"四福晋看看我神色泰然道:"我也正有此意。当初我把弘历托给若曦照顾,也是硬着头皮开口的,到底不好让她一直这样操劳。上了学也总算能让若曦喘口气了。"旁边的耿氏也求之不得道:"可不是么,天申也没事总跟元寿一起胡闹,平白让若曦多受了多少累。再说若曦这一年来没少教他们东西,想来学起来总不会太过吃力。是该早点送他们上学。"四爷盯着我道:"那既然如此,就定下来了。二月初二龙抬头正是历来入学的好日子。若曦觉得如何?"我示意两个孩子:"还不谢谢你们阿玛的一番苦心。"说完两个孩子应声跪倒道:"儿子谢谢阿玛苦心安排。定当发愤苦读,做个饱学之士,今后为我们大清效力。"四爷又嘱咐几句要尊师重道的话。我无意间瞥见年氏抿唇垂首抚弄女儿的小脸的神情颇有些凄凄然又似乎流露出丝丝不干。或许她真的信了园子里那些有关四爷嫌弃她生了格格的传言吧。可是四爷此后也并未冷落了她一如既往的时不时出现在荷园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宴罢大家又纷纷聚拢在堂前猜起灯谜,还特意设了彩头,玩得颇为尽兴。我也凑了会儿热闹,可又不想出风头,就随便靠着廊柱坐在栏杆上看着众人嘻笑。四爷起先被他们众星捧月似的围着,不过后来大家都玩开了,也就把这岔儿给忘了。他本就不习惯闹哄哄的场面,就也不知找了什么借口躲了出来。一转弯看到我坐在栏杆上过来问:"怎么累了?我还以为你回去了呢。"我微微摇头道:"好些年没这么热闹了呢。"我伸手把玩起他腰间挂的玉佩来,缓缓说道:"看着这些灯,就想起那年也是上元夜在街上巧遇十三和绿芜的情景。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那苦寒之地过的怎么样!"四爷在我旁边也坐下来看着满园子的灯感叹:"是啊,他们这一走转眼也五年了。"我放开他的玉佩盯着他问:"三年前你派人送绿芜去了之后那些人一直留在那边了吗?后来竟然一点消息也无?"四爷一瞪眼道:"有消息我还会瞒着你不成?除了他们到了之后报平安的信就再也没别的了。或许是男的都参了军,女的本就市井妇人也没什么指望。""可是绿芜不是市井妇人啊,她怎么也不捎个信来。"我低低抱怨着。四爷拍拍我的大腿道:"恐怕是为了避嫌罢。好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嘛。"说完起身走向已经逛至另一处的人群。

第九十二章 红尘痴人

京城的繁华并未因为西北燃起烽烟而受到影响,四爷这个大清第一富贵闲人的生活也状似悠然的继续着。每日在家里总是埋首书房,稍稍空闲了就论道种菜。还时常借每日宫门定省的机会把他赋的诗写的文章、种的瓜果显摆给他皇阿玛看。我有时候也想不明白每天可以整理那些密折战报到三更天的人,白天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写得出那些颇具禅意,似乎恨不得参透世事、四大皆空的文字。就比如七月中旬有一次我端着新做得的荷花酥到松云楼想让他尝个鲜,正好看见他在一架小锦屏上挥毫泼墨。题为《醒世歌》:

南来北往走西东,看得浮生总是空。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沓沓在其中。

日也空,月也空,来来往往有何功?

田也空,地也空,换了多少主人翁。

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

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

《大藏经》中空是色,《般若经》中色是空

朝走西来暮走东,人生恰是采花蜂。

采得百花成蜜后,到头辛苦一场空。

夜深听得三更鼓,翻身不觉五更中。

黑檀木框,如雪素锦,配上行云流水的书法,本来就已经有超然脱俗之意,当我细细读来仿佛间竟似身处千年古刹,被苍松翠柏环绕,耳畔传来悠悠钟鸣。四爷边吃荷花酥边颇为自得的问:"还不错吧?"我倒也毫不吝啬我的赞美道:"超然脱俗,寓意深远,竟仿佛置身古刹之中,徐徐闻得释迦佛音。不愧取了《醒世歌》为名。很是贴切。"我悠然给他添了茶,递过去待得他接过后说道:"看见你这词忽然想起曾经读到过一首叫《好了歌》的词。"四爷放下杯饶有兴味的看我道:“说来听听。”我微笑着也拿了块荷花酥放进嘴里吃了后慢悠悠的念出: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四爷忽然拍手称:“果然相得益彰,甚得我心!哪里读的?作者何人?”我暗道:怕是这曹雪芹如今刚出生也未可知。无奈只好搪塞说:“当年胡乱读的哪里记得那些。”四爷顿时扼腕道:“你总是如此,平时也不知都哪里读过那么许多。每每问你却总是一问三不知。不如今后就把那些读到的好词好句都一一摘录了,来日翻看倒也不枉费当年一场功夫。”“也好。”我欣然答应着倚窗凝视外面一片郁郁葱葱,知了声不绝于耳,终忍不住问出:“四爷,如今富宁安和傅尔丹奉命不断侵扰准格尔后方驻地,策凌突袭哈密后又带兵入藏,你每晚忙至深夜,如何此刻还能这般云淡风轻?”四爷手执茶盏与我并肩而立半晌后道出:“越是紧张面上越要平静,越是战乱越是需要这样的悠然心境。你不觉得此刻皇阿玛焦头烂额之余最需要这样一幅锦屏吗?”我默然点头,心想:四爷的目光之犀利,心思之缜密,果然无人能望其项背。不觉用那种无限崇拜钦佩的目光看着他,他却照着我额头就是一记爆栗,道:“好了,用不着拿这样的眼神看自己的男人,难道第一次见识我的英明神武?”我实在忍不住给他一记白眼,反问:“既然如此英明那请问四爷:如今圣上最迫切想要什么?”“战况!他恨不得自己亲自去西北弄清楚策凌此次入藏究竟意欲何为。”四爷把玩着手里的青花茶碗万分笃定地说。我又问:“那依你看究竟为何?”四爷不答把茶碗还给我后反问:“你觉得呢?”

第九十三章 一声叹息

我手捧茶碗来到案前,看着那锦屏沉吟许久。然后提笔在案上铺上宣纸于正中写了一个佛字。四爷站于案前盯着这个字不断摩挲左手的扳指说:“你觉得策凌为了活佛而来?”我把笔放在笔洗中边洗边说:“西藏该地政教一体,近年之乱皆因黄教内部纷争引起。我在准格尔时就听说五世活佛圆寂六世活佛仓央嘉措坐床的事。蒙古人历来亦信奉喇嘛教,当时敏敏阿玛就曾经想请新活佛去准格尔传教布道。”四爷皱眉说:“可是拉藏汗不是已经启奏朝廷把那个假活佛解送回京了吗?而且不也宣称新活佛应该是叫什么来着?”我也努力回忆那天四爷那个来自西藏的折子,本来我上大学时没少读仓央嘉措的情诗尤其喜欢那首《十诫诗》: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可是到了草原上我才知道原来他居然和自己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那时候我还希翼着能在草原上见到他。可前些天看到四爷的密折才知道年纪轻轻的他已然圆寂。被那个阿旺伊西嘉措,给代替了。“对,就是阿旺伊西嘉措。”我忽然记起道。“别看拉藏汗已经跟朝廷请封这个阿旺伊西嘉措,可是西藏教众就连蒙古人认定的六世活佛都是仓央嘉措。”四爷仰起头抱着手臂眯起双眼道:“你是说策凌是来给仓央嘉措复仇的?这样看来皇阿玛担心策凌伙同拉藏汗扰我边境是多虑了。可是为何他们又试图入侵青海呢?”我摇摇头无言以对。四爷拿起我写的字忽然挑眉看我说:“你记不记得,前几天你阿玛来信说西宁又冒出个据说是转世灵童的事,当时咱俩还笑称这都要偏地活佛了。”我经他一提想起:“是说有个叫格桑嘉措的孩子。被朝廷一直扣在西宁的一个寺庙里。”“这样就说得通了。”四爷放下纸,一手背在身后抓着辫梢在房中踱起步来,缓缓把所有线索串在一起说:“看来策凌此次怕是已经和拉萨的三大寺院勾结为的其实是送这个格桑嘉措入藏坐床吧。拉藏汗怕是要大事不妙。”前世此时我只知道西北和蒙古人打起来了,毕竟当时身处浣衣局根本不知世事。而此刻即使听四爷如此分析我还是不明白既然策凌为送新活佛入藏那他为何要和朝廷作对。四爷见我依旧一脸困惑,解释道:“策凌恐怕来者不善,朝廷支持拉藏汗他若要送新活佛入藏必然要消灭拉藏汗势力。准格尔历来与朝廷虚与委蛇,并不真心归顺。如果策凌此次得手西藏岂不落入准格尔之手。”我这时才豁然开朗心道:准格尔果然野心太大。四爷停在我对面问:“你还记不记得当年皇阿玛在热河当着阿拉布坦同你说的那番话?”我一时间被问住了说:“我只记得当时圣上说起我阿玛可没一会儿你就被射伤了。”四爷重新在案前坐下来说:“当时皇阿玛说起你阿玛随他大破噶尔丹,其实不是说给你听而是说给阿拉布坦听的。警告他应该有所收敛,朝廷既可以给他高官厚禄也可以让他像噶尔丹一般成为丧家之犬。”说完让我坐到他腿上把我搂住,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回忆道:“其实我当时见圣上如此封赏策凌就多少猜到有警示之意,但提起阿玛的用意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顿了半晌我问:“既然猜到策凌实为夺取西藏而去,你打算如何?”四爷摇头叹气道:“皇阿玛不动,我能如何?最多也就是让年羹尧暗自着手提前开始筹备军粮吧。”我垂眸看他,欲言又止想:不知这次四爷为了不暴露自己的锐气,前方要有多少将士白白牺牲了性命呢?自己想劝他进谏,可又不敢让他冒险。只能凄凄然看着桌案之上的斗大一个佛字长叹一口气。

第九十四章 多事之秋

或许康熙五十六年注定就是康熙爷犯太岁的一年。前方战事吃紧不说,为此昼夜不得安寝的六十四岁的老人在忙碌了大半年之后,还不得不为陪他走过大半生的嫡母当今皇太后的突然病重而忧心。十月份,圣驾奉皇太后匆匆从热河回宫。亲自在太后寝宫侍疾一个多月。内外交困之下他自己也骤然病倒,十一月份居然提前把准备了十年的遗照颁布了出来。听四爷说当时把朝堂上的众臣吓得跪地不起,连呼皇上定万寿无疆。四爷每次去请安都能看见康熙爷即便头晕目眩足肿而不能行,仍然坚持亲奉汤药,勉强撑着守在皇太后病榻前。十二月皇太后薨,康熙号恸欲绝,坚行割辫之礼(割辫原仅用于帝丧)以尽哀思,此后形容消瘦、称病七十余日。由于国丧,举国上下素衣缟服,暂停了一切喜庆宴饮之事。官民斋宿二十七天,批旨都改用蓝批。康熙五十七年就在这样一片愁云惨淡中拉开了序幕。

一天我无事坐在西暖阁中提笔在墙上挂着的裱好的九九消寒图上再添上一笔。旁边娟子接过毛笔面露笑容道:“格格,眼看这幅梅花就要成了。到时候就终于出九了。这个漫长的冬天可真难熬。”我也一叹:“可不是么,一点儿开心的事情也没有。去吧那件月白的大氅给我拿来,你自己也加一件衣服。咱们去后湖边儿上走走。”我收拾好扶着娟子就出了门。踩着吱嘎吱嘎的雪我们一步一步缓缓来到后湖边上的一片梅林。我驻足梅间看着这纷纷扬扬的雪和灰蒙蒙的天正出神,耳边又是一阵踏雪声。,扭头一看竟是四爷打东边而来,身后是高无庸紧跟着。高无庸和娟子行礼如仪,悄然退下。四爷不以为意走过来给我拢了拢衣领问:“这大雪天,怎么想起跑出来找罪受?”我伸手掸落他肩上的雪道:“如今国丧一切都是凄凄艾艾的连着也在屋子里待了几天实在憋闷,出来踏雪寻梅倒也算别致。”四爷呵呵轻笑道:“看来就是元寿他们上学了给你闲的。”然后抓着我的手在这片梅花中悠然漫步起来。我状似不经意的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两天前不是传来了拉藏汗请求朝廷出兵的消息吗?”四爷在一株梅树前停下摘了一朵递给我说:“皇阿玛已经命侍卫色楞会合青海的额伦特所带之兵入藏支援了。本来还要说粮草的事情,可***的朱天保这档口居然再次上疏请复立胤礽为皇太子。皇阿玛当时就拍了桌子,就地审了,把一干人等当场拿了。要诛呢。”“所以呢?”我问,拿着梅花凑近鼻子,传来幽幽的似有似无的香。四爷又摘一朵也闻起来说:“所以一气之下就把我们都遣走了。我刚进门年氏就派人等在门口说四格格又病了,我这不刚从荷园出来。”我有些茫然的抬头看着他问:“怎么又病了?之前咳嗽不是才好?方太医来过了?”“嗯,看过了,说是之前的咳嗽还未及痊愈,这次又多少有些风寒,正烧着呢。”四爷边说便兀自往葡萄院走去。我叹口气随手把梅花丢在雪地上,快走两步赶上四爷,探手挽住他胳膊,安慰道:“方太医,妙手回春,四格格用不了几天就会好起来的。”四爷停住脚步伸手接了片片雪花问:“这雪漂亮吗?”我不明所以答道:“雪花晶莹剔透,似玉树琼枝,当然美。”可是等我说完我转眼间就明白了,恐怕刚才方太医已经跟四爷交代了可怜的小福安的病见我不再言语四爷双手随便一擦,擦干了已经化掉的雪呼出口气道:“行了,注定的,当初她出生时能救过来已经不易。方太医也说,先天太差,神仙也束手无策啊。”我黯然问道:“年氏知道了吗?”四爷摇头说:“能拖一日算一日吧。”我也不知说些什么了,只紧紧挽住四爷。走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道:“你还是多去陪陪年氏吧,毕竟这是她头一个孩子啊。”四爷轻轻应了,脚下却不停,回了松云楼。

第九十五章 运筹帷幄

四格格福安到底没挨过这个冬天,雪花般消逝在春天来临的时候。年氏几度伤心昏厥,自那之后人更少言寡语起来。平时去荷园的人渐渐疏落,四爷虽然也常去,甚至在福安出殡的那几日只要有空就守在年氏身边,可是不管人前人后总是两两相对无言。平日里四爷吃的本就不多,那些日子饭量明显更小了。过了五月除了上朝就整日里闷在书房里,基本不在园子里走动了。一方面,前方战况连连,拉藏汗早在朝廷收到乞师消息左右就被策凌杀了,班禅和**都被策凌给囚禁起来,时局越发危急。另一方面,朝中正酝酿着要派一位皇子远赴西北。在此紧要档口这掌印领军的皇子位置似乎也被赋予了某种更深远的政治意图。因此而纷纷暗自揣度圣上心意、蠢蠢欲动,可大家又顾忌着二月被诛杀的***人,怕一个不慎引火烧身,形势越来越玄妙诡异。

八月中旬一天,四爷散朝后匆匆在茹古堂换了便服,吩咐高无庸特意备了酒菜,对我说:“拿着食盒跟我来。”又吩咐下人一概不许跟着。我看看他行色匆匆可面上一如往常,心里不断琢磨着却也没问,跟着匆匆来到了后湖东北的梧桐院。我这才明白原来定是四爷收到了什么重要的消息,特意跑来找邬先生了。我俩并没有直接到正殿的书斋。而是把酒菜摆在了后殿的次间里,然后就一直默坐等着放学。到了时候遣人去前面把邬先生请了来。邬先生呵呵笑着看一眼酒菜直接示意下人退下了。待他坐到桌边,我执壶欲给对坐的二人斟满酒,邬先生伸手把杯子盖住,依旧笑眯眯的开门见山道:“四爷,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来西北败了!”我拿着酒壶立刻顿住了,四爷伸手比道:“邬先生请,今日我来却因此事。”他这才把手拿开,我给他斟满酒将壶旋即轻轻放到桌上。四爷举杯二人一碰后一饮而尽。我分别蓄满。四爷神色凝重道:“邬先生,额伦特和色楞六万大军在乌苏被围困近乎全军覆没。此前,皇阿玛一直犹豫不决的带兵人选,现在已经箭在弦上了。”“王爷,可有属意人选?”邬先生,打量了四爷问。四爷盯着满桌子的菜也不举著道:“此前朝堂上一直有两种言论。一种大谈此次带兵出征只重精神领袖,另一种则强调万不可选派只能纸上谈兵之人。我自兴兵以来也时刻关注,觉得策凌此人谋略非常,外加准格尔军骁勇善战。若非精通带兵之术万不可冒险启用,尤其首次用兵已败的情况下实在不能用无把握之人。”邬先生缓缓点头称是,又问:“既然人选有了,王爷为何还踌躇不决?”四爷刚端起杯又重新放下缓了缓说:“放眼诸皇子能领兵者众,善领兵者无外乎大阿哥、五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其中论军功大阿哥最显,十三和十四次之。”我默默听着见他们谁也不动筷,就先给四爷布了菜又给邬先生也布好。四爷看看我一笑说:“看我,邬先生别客气。”说完先吃起来。邬先生悠然夹起菜说:“大阿哥虽获罪恐怕朝堂上支持他的声音也不会没有,毕竟当年圣上亲征噶尔丹时他功不可没。不过如今支持十四爷的应该是多数吧。”四爷停下只看着邬先生吃着说:“论文韬武略二人不相上下可是若论当年战功十三只怕是更胜一筹。”邬先生举杯问:“王爷觉得打仗最重要的是何事?”四爷也举杯二人对饮道:“用兵之事首重钱粮。”邬先生忽然而起道:“正是!如今首次用兵败就败在这钱粮上!前次王爷所得消息说侍郎色尔图筹措粮饷不利,可大军已经动身。那时就已经注定要败了!如此情形,王爷还要把十三爷往这火坑里推吗?”四爷一听神色已变,不待他发作邬先生踱步又道:“然用兵者更重师出有名。其所图无外乎人心。这也是往往御驾亲征无往而不利的原因。若非圣上年事已高,如今这情景他早都领兵亲征去了。可十三爷母族即为喀尔喀蒙古,若此战他领兵去了,这人心就难以把控。若胜了便罢,这一旦失利”我这才明白十三前世被圈禁时自不必说,而今生圣上宁可把他派驻黑龙江如今战事吃紧也不调回启用的原因。四爷听后沉思许久黯然道:“这么说,此次带兵出征非十四莫属。”邬先生再饮一杯,落杯有声道:“的确如此,圣上早已属意于他!”四爷似豁然放下般大舒口气道:“军政大事为重,看来只能如此了。”说完举杯一仰而尽。待我给二人重新蓄满杯,四爷又要再饮,被邬先生伸手拦下道:“王爷,筹谋许久怎可如此轻言放手。虽然这领兵人选无望,实则可掌控战局,可为粮道者王爷身边却有一人。”四爷和邬先生对视一笑同时说出“年羹尧”三字。邬先生悠然又吃起来说:“年羹尧一连处理松潘军士哗变和请加设巴塘驿站两事颇得圣心让他督办粮草正和圣意。”看四爷微微露出笑容我心里清楚年羹尧如此行为只怕不少都授意于那些和四爷之间往来的密折吧。邬先生见四爷半晌不语又道:“此事王爷的确不便出面。不过何不借十四爷之口。”四爷先是疑惑地看了眼邬先生而后眼睛一转道:“好!我这就回去写折子力荐十四带兵出征。”“王爷且慢,在此之前恐怕还要有劳若曦格格一事才行。”邬先生笑着转过头来看我。我刚给四爷布完菜筷子还没放下,他这一笑我只觉得茫茫然不知所措。

第九十六章 深藏不露

我看看四爷又看看邬先生,四爷垂眸想了想后看着我说:“的确,我去只能谈年羹尧一事,其他的说了他也未必肯听。你去正好可以把之前我们对于战况的判断透露给他,也可免去很多无谓的牺牲。”我没有任何表情的呆呆听了道:“四爷,如此军政要务,我去好吗?”四爷淡淡道:“当年不也是你把他从去热河的路上给拦回来的。”我自言自语道:“那不是顺便么。直接骂一顿就给骂回来的。况且如今都几年没见了。”“正是这话,若曦格格这眼看就是中秋节了,又是国丧,宫宴都取消了。格格不正好去看看令姐。”邬先生接过话说。我低头兀自出神:是啊,自从四爷被罚闭门思过,之后八爷又被削了爵大病一场,如今都复了位了,我为了避嫌从未登过八爷府门一步。生了天申之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偶尔跟姐姐书信往来。四爷一直盯着我的脸半晌道:“你若觉得为难那便罢了。”邬先生却坚持劝说:“若曦格格,自我投入王爷门下,蒙王爷不弃,凡事言听计从。每遇要事必找老朽共商。虽然格格在外人看来平日只在王爷身边尽心侍候从不多言半句,然则在老朽看来,王爷一应事宜从不避讳于格格。老朽六十有五,多年来也算是识人善认。从平日格格的眼睛看,就知道格格对于我们所商朝政军机无一不听得清楚明白。莫说女子就是一般凡夫男儿也未必有这样的心机。更何况格格的身份背景,王爷身边得你一人可胜门客三千。这次非你出马而不能成事也。”我心虚的笑笑说:“看邬先生说的,我一个内宅妇人。不过既然四爷决心已定那我就尽力一试。”

就这样在事隔五年后的这个中秋节我带着礼品到八爷府登门造访了。其实一大早四爷的眼线早就来报过老九、老十和十四在入宫请安后跟八爷一起回了八爷府。我这会儿过去正好能碰到。到的时候姐姐依旧等在门口,待得我下车来,姐妹二人不胜唏嘘。之前虽说心里清楚因朝廷的事我姐妹二人必然要避嫌,却也万万想不到竟然同在京城却五年未见。姐姐依旧引我去正殿,路上紧紧攥着我的手道:“只以为从前你远在草原五年未见已经万不得已,没想到同在京城竟然也只能入宫时匆匆一面。”我双手握住姐姐的冰冷手指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声:“姐姐”姐姐眼框微红道:“我知道。”然后默然间来到正殿,他们几位爷果然都在还有依旧冷然端庄的八福晋。我一进门就请安道:“各位爷吉祥,嫡福晋吉祥!”八爷还是清风朗月般道:“是若曦啊,快起来吧。好久不见了。”八福晋言语犀利道:“可不是么,之前王爷生病却不见来探望如今倒赶着来攀亲戚了。”八爷似乎比以前来得更加平静释然道:“都是以前的事了,提它干嘛。若曦也难得回来一趟不如留下跟我们一起吃饭。晚上大家回家再各自过节也不迟。”十爷紧忙笑着附和:“是啊是啊,一晃这都多少年没一块儿吃顿饭了。”十四原本纠结的眉头也稍稍舒缓,显得不再那么声色俱厉道:“说起来那都是我们小时候的事儿了。那会儿倒还曾争吵笑闹。”我也笑着回忆起来,不过到底想的是前世还是今生就说不清楚了。九爷神色平静的打量着问道:“若曦,如今在四哥哪儿可好?”我颇为不习惯的规矩回话道:“回九爷,一切安好。”“皇阿玛也是的,如今把你晾在这儿,一晾竟是这么许多年。”十爷颇有些为我不平。姐姐因这一句也露出丝丝的忧虑。十四叹口气挑眉问:“你可有何打算?”我一时无言以对。十四接着说:“难道四哥就打算一直这么委屈着你?”我无所谓笑道:“我早已习惯了。”一时间不再有人出声。八爷圆场道:“若曦难得回来一趟,不如今天咱们的晚膳就传在她的小院子。”大家纷纷点头称好。说话儿间就七拐八绕的来到那个也是架了葡萄架的小院子。

第九十七章 时过境迁

我没想到自己一个侧福晋的小妻妹,在离开八爷府多年之后,曾经住过的小院子还得以原样保留下来。说实话不是不感动的。姐姐看我的神色悠悠笑道:“嫡福晋念着我没事总来这里坐坐,就把这院子留下来没动。如今府上人手少,平时就只让巧慧她们偶尔来打扫一下。”嫡福晋倒似不领情般说:“反正家里也没多余的人来,用不着腾地方。”我还是感激一福道:“若曦谢谢嫡福晋的眷顾。多年后还能回到这里,已经深感万幸。”说完里里外外把这小院儿转了个遍,又是一阵唏嘘。大家坐在葡萄架下,先是天南地北的又聊了一番各自近况。说到八爷几年来的不顺,难免再沉默一阵。说起我在圆明园的生活,难免提到了元寿和天申,我尽量克制着自己为人母说起孩子时候的飞扬神采。后来大家一起吃了顿十多年来不曾有过的团圆饭,让我依稀觉得仿佛回到了前世入宫之前在姐姐那里的快乐时光。

吃完饭他们几位爷纷纷告辞,我也起身借口要回去。姐姐还想再次挽留,无奈我重任在身,只好推辞。八爷、姐姐和嫡福晋一起把我们送出来。将将出门时我抽空跟十四提起:“十四爷可还记得当年我星夜兼程赶往热河时与你偶遇?如今一晃竟有十年了。”十四爷迟疑的看我一眼,见我颇有意味的一笑。朗声道:“可不是么,白驹过隙一般啊。”然后我们各自上马的上马,坐车的坐车。在马车走到回圆明园的半路时,只见十四也未牵马的立在路边。我让车夫停了,他一个健步上了马车。我吩咐直接转而去了京郊。见已经出城,我叫停了车让十四扶我下来,与他一起漫步进了旁边树林。

默然走了一会,十四开门见山道:“我就说你没事想不起来来看八哥。说吧这次四哥让你来干嘛?”说完挑着眉斜眼睨我一副快老实交代的表情。我其实一直犹豫不知如何开口,但一看他的样子就再也没了跟他转弯抹角的闲心直接问:“这次你可否想带兵出征?”十四一脸狐疑,问:“什么意思?”我咬咬嘴唇说:“直话直说的意思啊。还怕我害你不成?再怎么样他也是你亲哥。有了上一次你还不明白?”十四反复抬眼看我又垂眸静思一会儿道:“怎么他不力荐十三反而要推举我?”我点头。“为何?”十四问道。我一五一十地答了。又劝道:“姐夫是不方便上折子荐你的,其他臣子人少了怕份量不够,人多了你不怕像当年推举姐夫时被圣上猜忌啊?所以恐怕只有四爷上折子是最妥当的。你们虽为亲兄弟可平时素来不合,他如今反而力荐你,不更具说服力?”十四呵呵一笑道:“若曦啊若曦,我四哥到底何德何能让你这样全心为他?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我们也算是从小儿一起长大。你都可以为了他避嫌五年不见,连姐姐都全然不顾。你的心是铁打的吗?”他一句句话犹如钢针狠狠刺在我心上,我惭愧得无以复加悄然落泪。随便见了林间一块大石坐下兀自抹眼泪。他说得没错,前世我无力护他们兄弟周全,今生亦是如此,不但这样此生我还把他们的这份亲情生生舍弃。我有何面目面对他们?更无法替自己辩解。十四根本没想到我会对他的话有这么大反应,坐在我旁边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待我这积压了两辈子的愧疚宣泄得差不多了。十四才勉强开口道:“你至于吗?我不过随口一说。”我转而想起好像这两辈子来最会招惹我的人不是四爷反而是他,于是破涕为笑道:“从小到大,你没事就惹我哭一通。”他咔吧咔吧眼睛似是在努力回想。我擦了眼泪正色道:“好了,说正经的。上次大军全军覆没,皆因粮草不济。你即使如愿带兵出征,也万万小心补给。年羹尧在四川任巡抚多年,向来办事利索。近来更颇得圣意,定可为你保障。”十四这次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说他怎么会巴巴的给我作嫁衣裳。”我白他一眼把玩着落叶道:“还有呢,听着!此次西藏之乱由来已久皆因僧俗争权所致,光是活佛同时立了三个。如今被朝廷扣于青海的转世灵童格桑嘉措才是众望所归。你此去若能以他为名定会出师大捷。毕竟策凌实乃入侵者,他遂可以顺利杀了拉藏汗皆因他不得人心。你若能联系周围各部则西藏大定。”我一口气说完抬头才发现十四目光炯炯的盯着我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我眼睛一转搪塞道:“你当我在准格尔白呆的?”十四眯了眼似乎并不十分相信,却也不再追问,转而道:“我四哥知道你跟我说这么多吗?”我木然点头。他又想了一会一拍大腿起身说:“成交!”我抓着他衣摆起身说:“将来别忘了你四哥的好。”转身踏着夕阳率先朝林子外走去。

第九十八章 暗潮涌动

又到一年十月,飒飒风起,肃然萧索之气弥漫整个京师。虽仍有金菊独傲霜雪,却难掩发自人们内心的阵阵寒意。朝堂之上在明争暗斗将近大半年时,带兵西征的人选终于尘埃落定。十四被正式任命为“抚远大将军”统率大军进驻青海,讨伐阿拉布坦,赐封“大将军王”印信,并以天子亲征的规格出征,“用正黄旗之纛,照依王纛式样”。同时诏喻:四川巡抚年羹尧,军兴以来,办事明敏,即升为总督,兼领巡抚事,督办西征大军粮草。自此之后圆明园内沉寂了大半年的荷园又热闹起来。本来年羹尧在受到加封之后,应当赶回京师当面向圣上磕头谢恩,然而一纸诏令说“军需紧急,一切繁缛皆免”就把这事给省了。

年羹尧人虽未到,可一入十二月打着孝敬镶白旗旗主年礼之名,年羹尧给四爷送来了一长串礼单。四福晋和年氏那里也各色物品颇丰。我接过四爷手里的礼单细细读了笑道:“看来四爷今年孝敬圣上和德妃的东西倒是不用愁了。”四爷深叹一口气道:“十年清知府百万雪花银。我手底下的人都是如此何况别人!他倒是个能臣,就是胃口大啊。”我放下礼单看了看四爷问:“这档口,你要如何?”四爷也未多说走到书案前坐下提起笔来,我紧忙添了些许水开始研磨。没一会功夫四爷就在信中狠狠把年羹尧给训斥一顿。用信封连信带礼单一并装了进去,叫来高无庸说:“把这信和东西一并给年羹尧送礼来的人带回去。”高无庸虽然有些纳闷,但多年来的察言观色让他深知此时四爷心情不豫,遂紧忙退了出去。

我坐在一旁拿小吊子开始烧水,然后徐徐开始泡功夫茶。四爷也坐过来,拿着闻香杯悠然放于鼻下。我状似不经意道:“年氏那儿近来可又门庭若市了呢。看来她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四爷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喜儿噔噔噔几步上得楼来一福道:“王爷格格,年侧福晋来了。”我正倒茶的手一抖旋即轻轻放下茶壶看着四爷道:“哟,说曹操曹操到。人既然来了,还不请上来。”喜儿应了退出,四爷握住杯子看看我,看看楼梯口。我也转过身来,见她袅袅而上,遂起身站定后一礼道:“侧福晋吉祥。”她叫起后也朝四爷一礼。四爷淡然示意她坐下。

我分别给她和四爷倒了一杯茶置于二人面前。四爷缓缓道:“尝尝若曦泡的功夫茶。”年氏左手执帕揽袖,右手捏兰花指举杯一泯,悠然一笑。我含笑看她动作果然行动如弱柳扶风,微笑如闲花照水,端的如斯佳人,自可与尔同销万古愁。我这厢正忙着品头论足,她娇声道:“妾还是第一回这样喝太平猴魁,别有一番风味,可谓一绝。”我谦虚道:“不敢当,侧福晋谬赞了。”她朝四爷看看又看看我,我也看向四爷,只见他依旧淡然品茶。本来我其实已经有先行离开之意,可看年氏神情分明等着四爷开口让我走,我忽然来了闲情逸致想为难下四爷逗逗他。遂只同样看着他的神色却坐着不动。喝完一盅四爷把杯子置于桌上眼睛回看我露出丝丝笑意,脸上却不动声色。我淡定地给他续杯。半晌年氏眼睛于我跟四爷几个来回终于垂眸放弃。从袖口抽出一份礼单道:“王爷,今早妾收到了哥哥叫人送来的东西。”说着递给四爷,四爷接过徐徐打开看了道:“过年了,你哥哥远在四川,这也是她对你的一份关心。”后欲再把礼单还给年氏。年氏抬手柔柔推却了道:“王爷,朝廷的事妾不懂。妾只知道哥哥如此大礼,妾不敢收。还请王爷替妾作主退还了吧。”我手上泡茶的动作未停,心里却对年氏有了另一番观感:内宅妇人能见财物而不动心念的不多。光这一点她就不亏当年四爷夸他“蕙质兰心”。四爷见她坚持不接抬手递到我面前,我一愣,见旁边年氏也神色一滞,可还是伸手接过礼单打开一瞟道:“侧福晋,令兄长送的东西虽说不多却样样贵重,看来您的顾虑不无道理。然则东西无论贵贱代表的都是令兄长的一份心意,而且此次他不单送了您东西还送了四爷和四福晋。刚才四爷已经命人把他那份退回了。如今若您坚持不收那您觉得四福晋当如何?您莫不如还是收下的好。”说完我把礼单递回给年氏。她拿在手里看看四爷,见他默然点头。只好重新放回了袖管。四爷起身道:“过几日十四这个抚远大将军,就要率领大军向西北开拔了,你也在信中多劝劝你哥哥多花些心思在正事上的好。”年氏亦起身一幅道:“王爷教训的是。”四爷然后头也不回的朝楼梯去了。我见年氏在只得起身装样子跟她一起道:“恭送王爷。”几欲下楼的四爷默默抖肩一笑,走了。

第九十九章 韶华空付

我看年氏并未有离开之意,遂再次缓缓坐回去,问道:“不知侧福晋平素爱喝什么茶?”年氏不知我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眼睛一转道:“没什么特别的,平日雨前龙井喝得多些。”我把茶壶里的余茶倒掉,起身到角落的架子上取来一个小罐子,用茶匙取了些放入茶壶,将重新烧好的水注入道:“这是去岁隆冬那次大雪时收的梅花上雪化之水。古人用雪烹茶很有讲究,震钧在《茶说择水》中说:‘雪水味清,然有土气,以洁瓮储之,经年始可饮。’如此说来,最好是花瓣之上的雪,煮出来的茶还有着一丝丝梅香甜味,最为美妙!我这里一时还真没备着雨前龙井要不您先尝尝这明前龙井,相较之下要来的更加柔和清香些。给人以一种清新自然之感。”待我一番道理后这边茶已泡好我重新给年氏斟满一盅,年氏悠悠的品了淡淡的笑着把玩起茶盅来:“果然比平时喝到的沁甜甘香。没想到若曦的茶艺竟然精纯至此,一茶一水一器,无不细腻考究,连泡茶的这动作都行云流水一般自成风景。怪不得是王爷多年至爱。”我也自己倒了一盅道:“侧福晋这样说可真是折煞我了。园子里上下谁不知道自从侧福晋入门以来最得王爷的心,有什么好东西不都是可着侧福晋的。”我这样奉承她,年氏也不见喜色淡淡的道:“不过怜我年纪小身子弱罢了。之前你都是跟福晋同来,我也没机会单独和你说话儿。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从前接到圣旨知道要嫁过来后,身边经常有人和我说起王爷,跟王爷一起听到的最多的除了十三爷便是你了。可是不知为何嫁过来后除了偶尔与你见一面在园子里竟然反而听不到你任何消息。”

我一口龙井入喉心道:明前龙井虽归为珍品,然则在我看来还是过于青嫩了些啊。我面带笑意再次斟茶道:“竟然是这样,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呢。可能是我人微言轻又深入简出的,没人注意到吧。”年氏忽闪着秋水般的眸子细细的端详我半晌微微一笑说:“我好歹进门也三年了,虽然年轻可大家对于若曦这名字的回避以及下人们的讳莫如深我还是可以感觉到的。更何况这松云楼园子里怕是除了福晋没人进来过吧?”她说着环视四周从博古架上放着的各式小玩意儿到书柜一角堆叠卷着的宣纸和随便丢着的没绣完的汗巾,从花厅正中悬挂的一幅四爷所书“行到水穷处”和我所书“坐看云起时”到四爷书案后方正中硕大的一幅《皇舆全览图》。我见她目光停住不动就先走向地图说:“这个是我大清的一副全国地图。圣上十年前就命洋人着手绘制了,如今大军即将出征特意赶制出来的。已经全国刊印了。”她目光灼灼的走过来说:“你是说我们大清的疆土都画在这图上了?”我点头道:“嗯,这是我们中国千百年来第一幅全图呢。你看这就是京城,我们所在的地方。这里就是现在正在打仗的西藏。所以还有很多空白,以后应该用不了很久就会一一补齐了吧。你哥哥就在四川任职,如今升为总督这么大一片地方都是他管理着。你看这里不就紧挨着西藏,所以他的职责至关重要呢。”年氏走近了认认真真随我的手在地图上查看,许久后忽然转过头问:“准格尔在哪里?”我“啊?”的一下,她解释道:“以前就听说你是准格尔大汗的义女,当年王爷受伤才被封为多罗格格来照顾王爷的。”“连这个都知道啊,”我喃喃道,遂给她讲起准格尔来。她本来面露微笑的听着竟越来越黯然起来,我停住看她,她这才意识到不妥,勉强一笑说:“以前我以为是当年因为你被王爷的马惊到引得了王爷的注意。又凭借着自己身份特殊才始终让王爷另眼相看。如今得以与你一谈总算明白,原来不管我再美貌再努力再温柔体贴,王爷也不会看见。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王爷胸怀天下民生,既然身边已有能够和他共话天南海北的红颜知己,其他深宅妇人的确难以再入眼了。我也终于明白为何园子里其他人当着我的面从不肯说起你了。”她这一番话看似说的波澜不兴,实则字字泣血,句句在控诉因为我使得她的一片痴心空化作东流水。我哑口无言,只能目送这个被命运摆布的年轻女子一步步最终向命运低头。或者这三年来她曾深深的不甘,到此时所有的希翼都化作了泡影。若换作我,恐怕绝不会有这样的气量坦然承认自己只是一个多余之人吧。

第一百章 龙城飞将

十二月中旬那盛大得堪比天子亲征的出师仪式啊,被所有人津津乐道。长达半年之久后娟子和喜儿没事还要说书般宣讲一遍:那日抚远大将军率兵起程,皇上命所有此次随大将军王出征的满蒙亲王、贝子、公等以下,都身披戎服铠甲,齐集在太和殿前。其他不出征的王公并二品以上大臣等,皆穿蟒服,齐集午门外,大将军王上殿,跪受敕印,谢恩。行礼毕,高高奉举敕印出午门,乘通体雪白的狮子骢出天安门,由德胜门前往开赴西北;诸王公大臣,都列队送至送至京师外列兵处。大将军王行至堂子(皇帝祭神之地,出征拜天亦在此),望紫禁城叩首行礼,然后大军誓师声响彻京城。大将军王一声令下全军肃队开拔。

每次听到她们兴致勃勃的讲起当日盛况,我却总仿佛再次看见那日四爷犹如万年玄冰般浑身散发着阵阵幽寒,回葡萄院后衣服也不换,直接穿着一身蟒袍,看也不看正站在松云楼门口的我,径自拾阶而上。我明白不管他再怎样沉稳布局,面对那样的场面还是难免对于未来的忧心忡忡。整个大清从王侯将相到贩夫走卒此时恐怕都视十四为未来的储君了吧。康熙爷的意思此时虽然不好说,可也处处透出所寄予的厚望。除了我连四爷自己如今恐怕都在怀疑自己的部署了吧。我所能做的也只是默默沏了茶放在他面前简单说一句:“是你的终将是你的,谁都夺不走。”而已。随着十四大军的离开,朝中更加显得捉襟见肘。无论是柴米钱粮还是办事人手。四爷渐渐地在园子里待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我却独爱这和风送暖,雨燕呢喃,三月的繁花太过绚烂,五月的柳絮太过恼人,觉得最是人间四月天!

我这边正沉醉于窗前美景,遥遥只见元寿由随身太监背着打院门而来。我迎出门外,小太监急欲打千儿,我阻止道:“免了。怎么回事?”“回格格,四阿哥恐怕是着了凉,正发烧呢。”小太监回道。我一听忙吩咐小太监把元寿安顿下,又叫喜儿去请方太医。元寿小脸烧得有些发红,娟子拿凉帕子正给敷着。我问了大概,觉得应该就是普通风寒,遂只坐在炕边等方太医。没一会儿方太医就诊了脉给开了方子道:“如今由春入夏正换季,小孩子身子弱,吃副药就没事了。”送走了方太医等煎药的功夫,我看元寿神情恹恹的道:“不如我就给你讲个故事吧。”元寿还是闷闷不乐,我问:“不想听?”他摇头说:“不是,邬先生说如果每天的功课完成的好就要奖励我们。给我们讲《三十六计》。今天的我听不着了。”我颇为不解问:“你们这才几岁,怎么就知道《三十六计》了?”元寿缓缓道:“现在十四叔带兵去打仗了,我好奇问为何皇爷爷让他去,邬先生说因为十四叔文韬武略,足智多谋。我们就问怎样才能成为十四叔这样的大将军。邬先生说行军布阵就要把《三十六计》融会贯通。我们就央他给我们讲,他就答应只有我们把当天功课做得好了,他才给我们讲。不好时候是没有的。”我又问:“那你们听了多少了?”“才一半。本来今天估计可以的,结果我一走他们也没得听了。”元寿很是自责。喜儿这时端进药来,我边喂给元寿边说:“你放心他们不会怪你的。你们是兄弟共同进退自是理所应当。”喝完后我把湿帕子取下,给他掖好被子说:“好了吃完药睡一觉很快就会好的。既然你想听《三十六计》的故事,那我就给你讲个里面的‘李代桃僵’的故事。”元寿眼睛一转说:“我听过了。”我神秘一笑说:“可能你已经听过这一计策了,但这个故事保证你没听过,我也是才听你阿玛讲给我的。”元寿眼睛一下亮起来问:“是阿玛讲的?”我笑着点头说:“嗯,不但是你阿玛讲的,而且是最新鲜的故事哦。但是,你得保密。”元寿又被我说糊涂了。我接着说:“因为这是前方战事一般人不可以知道的哦。”我正色讲起:“三百多年前宋代有一位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叫岳飞。此次他的第二十一世孙有个叫岳钟琪的将军受命随你十四叔一起出征了。上个月他率六百精兵抵达了一个西藏边上叫三巴桥的地方。三巴桥是进藏的第一险要之地,如果叛军断桥,清军则难以逾越。岳钟琪孤军深入,根本无法与大军取得联系。军情紧急,一刻也不能耽误,岳钟琪挑选了军中会讲藏语的三十人,着藏服,骑快马,星夜飞驰深入敌营,先与当地首领密秘取得联系,以迅雷之势活捉了叛军的使者,诛杀了随从。联合当地人一举击溃守桥藏军,占领了三巴桥。沿途其他原本追随叛军的各藏部落首领惊闻后惶恐不已,六个部落数万户尽皆降顺。”元寿觉得很是不可思议瞪大眼睛问:“三十人就招降了六个部落?”我想想道:“也可以这么说。那我问你哪个是李哪个是桃?”元寿想了半晌道:“那个叛军的使着和随从是李,当地追随叛军的部落是桃。同时当地的部落是李而沿途的部落是桃。”我抚着他依旧发红的小脸忍不住在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道:“元寿果然聪明。从另方面看这一计策又可以叫杀鸡儆猴。岳钟琪并未大打出手只杀了随从就警示了当地部落的首领。”元寿由衷道:“这个岳钟琪不愧是名将子孙啊,好厉害。”我笑着想:这个岳钟琪日后在乾隆朝飞黄腾达,恐怕还不一定知道今日我曾给他说过这么大的好话吧。

第一百零一章 知己知彼

我这边刚把元寿给哄睡着,娟子就进来一福,我在她开口前示意她出来外间后问:“怎么了?”娟子急急道:“高无庸回来传话儿,说万岁爷要巡幸咱圆明园。让福晋马上准备接驾呢。”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康熙爷目前是我最不应该见的人。可是圣上驾临四福晋只怕一时间要手忙脚乱的。我总不能束手站干岸不是。说完我叫着娟子就奔着涵德堂去了。一进门四福晋正在中堂边踱步边四下打点。我正与请安,四福晋道:“免了,若曦你怎么来了?”我长话短说道:“姐姐我不便露面,可是要接驾总是得来看看有没有要我做的不是。”四福晋想想说:“你来的正好,既然如此,你那么好的茶艺,不如就在后面替我准备茶水吧。”我爽快道:“不成问题。茶点我都包了。您让人准备接驾的地方就好。”我回到葡萄院的小厨房开始搜罗食材,吩咐小太监把市面上能找到的时令蔬果都摆成一排。我深知前世时的康熙爷坚持控制饮食从不食补品,从不纵口腹之欲,喜欢清淡时令果蔬,唯独一点就是好甜品点心。于是我选了当下最新鲜的樱桃和枇杷。准备做成樱桃杏仁酥和枇杷百合雪耳羹。又拿出“洞庭碧螺春”和仅余的半罐雪水备好。吩咐喜儿道:“去门房守着带个机灵的随时回报给我。”然后又问娟子:“松云楼都收拾好了吗?”娟子回说:“格格放心,都拾掇得利利索索的。格格您确定不用再添点什么?咱松云楼里哪像个王爷的书房,摆的东西都是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没一样值钱的。”我微微一笑说:“反正应该也不会带到这边来,以防万一罢了。”虽说如此说,可我还是觉得放心不下。四爷这些年来来往往的密折都在松云楼。万一我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急急从厨房跑出,也不顾娟子后面紧着叫,径自跑上二楼,从书架后面暗格抱出一个看似妝匣的黑檀匣子,平时不重要的消息四爷看了都直接烧掉唯独这匣子里的是必须留下的。我刚要抱着下楼,忽然又想起平日里自己摘抄的诗集《悦心集》和一些四爷零散的随笔集,便把这些都从书架上一起拿出来抱着。我先是回去茹古堂的西暖阁把这匣子里的东西取出藏进了炕柜子后面的夹层。又把匣子放到了衣柜里收好。然后一路小跑去了深柳读书堂。进门就看见四福晋正好也在,正指挥着下人们重新打扫,并添置了几样撑场面的古董物事。四福晋看我匆匆而来颇为意外。我行礼如仪道:“姐姐,我是赶着把四爷平时集录的东西送过来的。您要是瞅见机会跟他说下。另说该收的东西我都收着了,让他放心松云楼。”四福晋会心一笑。我做个福道:“我还得赶回厨房,您忙着。”然后特意捡了僻静小路回去葡萄院。果然没多一会儿,门房里就传来消息说要四福晋出去到路口接驾了。我看看天色巳时已经快过,于是洗手赶制起来。

这是康熙爷第一次巡幸圆明园自是要在正殿清晖阁先安顿下来。稍作休整后四爷陪着开始逛园子。一路从金鱼池、菜圃、壶中天、桃花坞、耕织轩、涧阁、深柳读书堂、梧桐院、竹子院、牡丹台、莲花池最后回到葡萄院。我起先叫喜儿送了茶去清晖阁,并写了字条介绍碧螺春,以便万一圣上垂询。随着圣驾从一处移往另一处,我也终于把点心和甜汤准备好了,在小炉子上热着。他们果然在深柳读书堂停留最久。我又准备好纸条,将吃食都放进食盒,让喜儿送了去。喜儿回来时喜形于色的道:“远远在门口就能听见万岁爷在夸赞这点心应时应景,清甜可口。很是用了一番心思的。”我抿嘴一笑心想:上辈子这几样就是每年这时候必备的点心。吃了那么许多年哪年没有他都会假装不经意的提及。我要是在看不出他喜欢不就白在宫里呆了。然后喜儿又说:“我听旁边一直跟着的人说,咱王爷真是好文采这一路逛下来跟万岁爷谈天说地不说,居然给这园子里每走过一处就赋诗一首。万岁爷说了要命人做了画题上去呢。”我不以为意四爷虽说心机了得,可这连作十二首诗就夸张了些。只怕是不知道想了多久的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吧。呵呵!

转眼过了晌午将近晚膳时候,我这边其实已经把各个食材收拾好了。打算如果真要在园子里传晚膳就简单做八个清淡的小菜。即合了他们父子二人的胃口,又更显得他生活的俭朴。当然别的可以说有作秀成分,可这吃食上四爷还真是当得起清心寡欲四个字的。看时间实在等不得了我就先动手处理起来。果然院子里传来纷杂的脚步声,谈笑不断。转眼四福晋闪身进来说:“若曦的手艺让皇阿玛简直赞不绝口。这不打算在这里传膳呢。”我笑着示意:“放心吧,已经在准备了。过一会儿就好。传在哪里?”四福晋想想道:“还没说应该在清晖阁吧。”我手上动作不停道:“我没多准备,只八样都是清淡的。”四福晋点头道:“好,你准备的错不了。”然后开门去了。我心里着急送他们出葡萄院,手上更加紧了动作。

第一百零二章 国道为艰

由于接驾有功,康熙爷一高兴赏了四爷和四福晋不少好东西。其中最贵重的就数赏四福晋的缅甸进贡的玛瑙如意,而最为难得的就是亲自给四爷所赋的十二首诗题为《圆明园景十二咏》并口喻郎世宁为这十二首诗逐一配好园景图。这不在康熙五十九年除夕这天,朝会后四爷裹着他那一袭穿了近十年的黑色水貂皮领大毛氅匆匆赶回葡萄院时,身后的穿的圆卜隆冬仍然冻得瑟缩的高无庸就托了硕大一个锦盒。我透过窗缝见四爷近了赶紧迎到门口,喜儿打了帘子,四爷伴着一阵冷风就刮进了门。四爷伸手摘了顶子递给刚放下锦盒的高无庸,我也亲手给解开大氅递给喜儿。只见四爷这冻得鼻头耳朵都红彤彤我忍不住用双手给他捂了捂,想替他搓搓又生怕弄疼了他。他恶作剧似的用冰冷的手一齐呼到我的脸上,冰得我直躲。他呵呵笑了道:“冷吧,行了不用捂了,我没事。”我这才接了早等在一旁的娟子手里温热的帕子,替他把脸擦了问道:“怎么样?明天朝拜后还设宴吗?”他自行洗了手正擦干道:“肯定不会设的。哪有那个闲钱。”“万一呢?都现在了这诏喻还没下。”我接过喜儿端过来的茶,在一旁椅子上坐下道。四爷也捧着茶盏坐定挥手让他们都下去了道:“皇阿玛一直不想办只不过又面子上放不下。你看着今天起更之前保准有信儿。十四的大军从四月份驻扎西宁,光联络青海各蒙古部落协调调度,就花了大半年时间。十几万大军一天就是二十万两啊,这四百八十万两白银砸下去,他们才动身赶到当初额伦特大军战败的乌苏,才刚开始部署:一路以宗室延信为平逆将军,领兵进藏,以公策旺诺尔布参赞军务。另一路命噶尔弼为定西将军,岳钟琪为副将,率四川、云南兵进藏,又命你阿玛代替十四驻守西宁。正式册封格桑嘉措为六世活佛。你说大战在即,又是在那个上次全军覆没的地方,皇阿玛他这宫宴能吃的进去吗?”“这也就是现在打,如果换个穷时候还真是束手无策了。”我听了缓缓放下茶盏叹口气,心里不由得想:这也就难怪清末时全国内外交困:外**立沿海被列强瓜分了。本来皇室就已经没有了康雍乾这样有气魄的英明主子,再加上国库空虚、时代所迫。大清不灭才怪,连在最鼎盛时候原来一个王朝的维系已经如此艰难,何况在风云突变的近代呢。简直‘是天要亡我’!四爷抿一口茶斜眼看我说:“你怎么觉得现在不是呢?老八这些日子张罗军需人都快痩脱相了,皇阿玛无奈前两天都掏自己腰包了。”我看看低头正掀着碗盖吹气的四爷忽然觉得一阵心酸,起码现在挪挪凑凑还能掏出银子来。如果被他看到近代时候大清的困窘,只怕他会一夜白头吧。不单是他不管哪位爷看了也肯定是痛心疾首的啊。他们一家祖祖辈辈为了维系这江山付出了太多了。怎奈后继无人!四爷见我许久不出声,一抬头正好撞见我偷偷抹眼泪,问:“这又怎么了?”我勉强扯扯嘴角道:“没有,替你们爱新觉罗家累的慌。”他冷哼一声搁下茶碗道:“谁让我们坐着这个位置呢?享了多少福,就得受多少罪。”

四爷的话音未落,高无庸挑帘子进来一礼道:“王爷,四福晋来请了,说年夜饭传在无倦斋了。”四爷一抖袍子起身道:“行,把我斗篷拿来。”我也叫娟子进来给我穿戴。四爷穿好回身看我,我道:“你先去,我可不想这档口让他们又有的嚼舌头了。”四爷一撇嘴道:“得了便宜还卖乖。”“听了烦。”我扭过头不再理他,抬起下巴让娟子好计盘扣。

第一百零三章 圆明除夕

第一百零三章圆明除夕

我收拾好带着娟子和喜儿慢悠悠晃出了门。一出西跨院儿来往的下人就多起来。时值掌灯时分,王府的众多“苏拉”(男仆)正怀抱大捆芝麻秸,随走随撒,往西跨院而来,每逢除夕皆要如此称“撒碎”,使人行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谓之“踩岁”。“踩岁”其含义有二:一有踩住不放的守岁之意,二有踩碎一切邪祟之意,以保来年吉利。一群人老远见了我都赶紧上前两步,笑的跟朵花儿似的巴巴的请安。这大过年的我只得陪笑着示意喜儿一一发了红包。往年红包随便包个仨瓜俩枣的就应付了,可如今圣上亲封阿玛为“西安将军”,我这红包的份量都得跟着涨了。昨天包的时候娟子替我包屈:“这别的一点儿实惠还都没享着呢,要发出去的银子就快翻番儿了。”或许这就是这个时代很多大户人家的无奈吧。整日里死要面子活受罪。四爷平时最受不了这个。所以,娟子可不敢在他面前叨咕这个。我也不愿意就为了阿玛的这么个名号就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可是到底不敢冒险让人家说他“西安将军”小气不是。

“撒碎”告毕,方才掌灯,我跨进无倦斋院门时,正赶上燃灯司役上穿红青色对襟褂子,头戴红缨帽,足穿棉靴,每人随身带着大批蜡烛,将屋廊、影壁以及粉墙、游廊等处各式灯笼迅速点燃,一时间院子里凝辉溢彩起来。待我漫步来到无倦斋中堂,除了年氏其他人都到齐了。四爷和四福晋均身着朝服正中端坐。平时鲜少见四福晋头戴“钿子”内着蟒袍,外套八团四正四行的团龙补褂,胸挂朝珠,手握“十八子”手串。我端的一礼,四爷也不多话,一挥手示意我坐他下首。对面李氏目光炯炯的看着我,我也毫不客气的看回去。估计是我身上穿的多罗格格朝服刺激了她,本来她穿的侧福晋朝服就和我的相差无几。这会儿四爷又叫我坐在他下首明显就压了她一头去。我缓缓坐定后才把眼光从李氏身上收回,看向四爷使劲儿拿眼皮儿夹他,心想:如今我躲尚且来不及,往这儿一坐还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四福晋只柔柔的笑着瞅了瞅四爷再瞅瞅我,继续和她们寒暄。我椅子还没坐热,年氏就也穿着朝服带着呼呼啦啦一队仆从来了。我、耿氏、宋氏、武氏这几个位份低的纷纷站起来,齐齐给她请安。待她礼毕,大家齐赴神殿焚香点蜡,谓之“安神”。王府所供神位,并非神像,而是五个长形黄纸口袋,称做“神敕”。我每每看见总不得其解。估计又是萨满传统。安神时,院里燃放了第一次鞭炮。

此后由神殿出来,来至正殿清晖阁,准备辞岁。此时的清晖阁中央装置“五屏风”,前设置宝座,左右两旁放置二高二矮小方几四个。左摆苹果一盘,右置方口大瓶,内插三镶如意。如意下端的朱红穗子垂露瓶外,谓之“平安如意”。左右二矮方几上,各置香炉,焚化檀香。条案上面,增添吉祥摆设,如一盘冻柿,上插小如意,名之曰:“事事如意”;一盘盛有面制的桃子、石榴各二,上插绒花蝙蝠,谓之“福寿三多”;一盘盛着黄白年糕两块,上插红绒金鱼,叫作“年年有余”。殿中的地面平铺毛毯,门挂杏黄色棉帘,帘子两端缠扎着杏黄绒绳,卷放自如。待众人入殿,辞岁的活动开始了。这时忽听一阵靴声,王府下属众官员齐集院中,分班排列。殿内四爷在宝座就位,廊子上两名太监各执绒绳分列左右,只见门帘徐徐上卷,室内太监在宝座前平铺“拜垫”。首批由弘时带班向四爷辞岁,行“两跪六叩”大礼。礼毕,门帘下放,四爷让四福晋就座。继而福晋就座,帘又上卷,此班仍弘时带,其礼如仪。接着鞭炮齐鸣,众人道贺。辞岁盛典已至高峰,帘垂礼毕,官员告退。继之为长幼尊卑依次辞岁。给压岁钱,分南杂拌。一时衣香鬓影,笑语欢然。少顷,众人回到无倦斋,此时东二间内,一张螺钿的大八仙桌,上面杯盘罗列,盛馔频陈。这餐盛宴即为“团圆饭”。待四爷和四福晋就坐后其他人也直接入席。年氏坐在四福晋旁边,本来倒也神色如常。李氏趁着大家将坐未坐之计状似自言自语道:“到底有个将军的阿玛来得尊贵些。”年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本来也无意插手她们两个侧福晋之间的是非。可拿我说事儿,我就有些不爽了。咬唇正寻思要不要顶回去时,瞥见四爷冷然的脸色,还是歇了。这时候估计四福晋也看见四爷不爽了,就紧忙圆场道:“王爷,之前接驾时皇阿玛不是命郎世宁给您赋的《园景十二咏》配图吗?到如今都大半年了,可有消息?”四爷乎然记起道:“你不说还忘了。今天朝会后我正好带回来了。高无庸去取来。”然后提箸道:“大家边吃边等吧。”半晌后,高无庸捧着锦盒进来。正好这边吃得也差不多了。四爷吩咐道:“打开。”于是另外上来两个小丫头把十二个卷轴依次打开。与普通的水墨山水画全然不同,也不同于常见的工笔山水画。比例一致,透视清楚,细腻完整。十二幅画里圆明园返璞归真的美跃然于纸上。仿佛不是皇家园林而是隐秘于山水之间的幽深庭院。配上四爷那充满陶渊明神韵的诗词,近乎完整地勾勒出四爷天下第一闲人的山野间闲适的生活。

大家看完这十二个卷轴都纷纷赞不绝口。四爷想了想道:“这十二个卷轴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就分别送至对应的各处。悬挂于正殿之中。也彰显了皇阿玛的圣眷隆重。你们各处主理定要好生照料供奉,毕竟此为御赐之物。”说完屋子里各个随主子而来的管事纷纷去了相应卷轴跪地谢恩。像无主子居住的地方,就仍然收于匣中统一由高无庸料理。饭毕,各回各屋,男则换上便服,女则摘下钿子,改梳两把头,换上绣花敞衣,开始守岁。期间众人或逗弄孩子或闲话家常或干脆凑足一桌打起麻将。反正一起睡眼惺忪的耗着。

守岁之夜,王府到处灯火通明,殿堂更是宝炬荧荧,檀烟袅袅,又有香橼佛手、牡丹、梅花等等盆景,室暖花香,倍增情趣。到了寅正,便是接神的时候。接神的仪式与安神大同小异,只是最后将那五封神敕,捧到神殿中的大铁炉中焚化,接着,再燃放一阵鞭爆而已。当曙色微露,守岁告终。四爷再次穿戴停当,强撑着赶赴元旦大朝会。我们几个命妇得以稍事休整日出后亦要入宫拜年。

第一百零四章 帝王之心

元旦这一天其实所有人都是最难熬的。本来除夕守岁已经疲累至极,元旦一早开始还要不断跪拜。间隙还得仔细挂好得体笑容与各位同来拜年的王公大臣皇亲贵胄寒暄。实在是难熬。不过好在大朝会后,康熙爷终于咬牙下旨:正值前方大军交战,今年暂停所有宫中大宴。各王公大臣亦应如是效仿。严禁一切奢侈靡费之事。一切得以提前结束。圣旨一下,京城里整整一年不闻各家宴饮之事,变得格外安静。只偶尔听闻前方战报。与之相反的是家里却暗地风波不断。

由于年羹尧在办差时均与八爷党人频繁接触。从去年后半年就开始隐隐显出羽翼渐丰之感。四爷对他越来越不放心起来。千方百计把李卫也送去了四川。没出正月时年氏偶感风寒,来请示四爷延请方太医诊治。四爷一反常态先让方太医来了后先要来见他。我颇是不解,就留了意。借着送茶之际竟然让我在帘外听到:“无论如何今年要确保年氏生下一男半女。”的吩咐。方太医的回答更是让我惊心:“王爷,上次老朽已经说过年侧福晋省四格格时身子已经掏空,况且又遇难产,如今若强行有孕只怕”我登时只觉得浑身冰冷再听不下去,努力稳了心神,不让抖着的双手震动茶碗发出声响,几步退出西暖阁。呆坐在次间椅子上,一个声音不住在脑中回响:原来这就是年氏接连丧子的原因。那些本就注定活不了的孩子,到底算什么!少顷方太医神色压抑地疾步退出来,朝我匆匆一礼,也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又匆匆离去。随即四爷也步出西暖阁,见我脸色有异,旁边又放着茶盘,心下立刻清楚之前的吩咐被我听了去。默然立于我面前。我仍然止不住颤抖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的脸。带着难以置信,带着对于他冷心冷情的质问,更带着心底恍若隔世的对于至高皇权的恐惧。前世我只知道他可以对他的至亲兄弟下手,如今竟然让我知道了他如此冷血地利用自己的亲骨肉。我紧蹙双眉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伫立许久后,他终于开口问道:“你都听到了?”见我不说不动,他无力在我旁边的椅子上缓缓坐下接着说:“若曦,这是政局,我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我转过头轻叫他的名字:“四爷?那个位置真的重要到如此吗?”回答我的是一片沉默。其实我心里早已一清二楚。“虽然我难免看年氏不顺眼,可她也爱你至深。而且她生的也是你的骨血。你难道你一点也不在乎?”我质问道。四爷面若寒霜双目如炬咬牙道:“那个位置的确重要!那个位置关系你的性命,为此别说她年氏的孩子,要我刮骨挖肉也无不可!”我顿时哑口无言了。半晌才又问道:“那我岂不是罪孽深重。”四爷这才缓和下来柔声道:“若曦”我闭了眼睛长长呼出口气。四爷起身再次走到我面前伸出右手扣着我的后脑把我生生压向他,用左臂把我紧紧锁住。我们就这么诡异地一坐一站,半晌不动,然后四爷沉声道:“所有的罪孽都算在我身上。谁也别想从我身边夺走你。即使老天不给,我也可以自己拿。为此我不惜一切!”我刚才曾一度怀疑自己从不曾真正认识他,可是听他说完我忽然意识到,原来四爷还是那个四爷,只不过自己从前太低估了他为皇位付出的代价。已经近乎舍身入魔的地步了啊。怪不得,可以做出此后种种!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好心疼。于是突然举双臂紧紧圈住四爷的腰大哭起来。

此后的三个月,四爷对于年氏近乎专宠。就连初一十五晚上也没离开荷园。娟子和喜儿只知道自从那日我大哭,四爷就再没回来过。还以为我们因为什么闹翻了。而我仿佛一切如常,直到四月康熙爷再次驾临圆明园后没几天,传来了年氏有孕的消息。我的心骤然犹如刀绞。当天据说四爷大喜,赏赐了各式补品,全府上下都有打赏,荷园则赏双份。晚膳时候四爷传话所有人都到荷园贺喜。我看着年氏欣喜难抑的神情,心里五味杂陈。不过还好,其他人的脸色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不过都尽力掩饰罢了。饭罢,四爷吩咐下人好生照料,并柔声哄着说明日再来看她,之后随我回了葡萄院。喜儿和娟子看见四爷回来大喜过望,又是张罗水果又是特意替我香汤沐浴。躺在炕上我一直面朝着墙,要知道我待他向来犹如奉君从来没给过一次后背的。他见我一直这样,也知道我心里依然难受。遂也不言语只从身后搂我入怀,埋首在我颈间。我听他呼吸渐沉,自己也逐渐迷糊起来。半梦半醒之间耳边传来他的轻声呓语:“若曦,若曦”。叫的我忍不住又回转身去。

年氏怀胎果然像方太医预料的那样,简直险象环生。吐得一塌糊涂,严重时粒米不能进。日日只靠汤药维持。人不见胖反倒除了肚子就要皮包骨头起来。与此同时,自八月后前方传来接二连三的捷报。定西将军噶尔弼率副将岳锺琪出奇制胜入拉里一举克西藏,执附贼喇嘛百馀,斩其渠五人,抚谕唐古特、土伯特,西藏平。九月平逆将军延信以兵送新册封的六世活佛入西藏坐床。富宁安兵入乌鲁木齐,哈西哈回人迎降,军回至乌苏。一举截断策凌的粮草供给。迫使策凌带领一干残兵败将退守伊利。冬十月提前发饷劳军,诏抚远大将军胤禵会议明年师期。十一月诏:“大兵入藏,其地俱入版图,山川名号番、汉异同,应即考订明核,传信后世。”以隆科多为理藩院尚书,仍兼步军统领。十二月以诚亲王胤祉子弘晟、恒亲王胤祺子弘升为世子。

三王爷府和五王爷府均封了世子,而唯独四王爷府跳过。这下所有人都更加议论纷纷。都揣测着恐怕圣上对于年氏的这一胎有所寄望。跟着也都紧盯着年氏的肚子。

第一百零五章 御极之路

西北大定的消息如同一阵东风一扫两三年来笼罩整个大清的阴霾。在一个雪霁初晴的日子里康熙六十年如期而至。这一年是康熙爷御极六十年,再加上又一次成功驱逐了蒙古人,满朝上下无不欢欣雀跃。文武百官纷纷上书奏请封禅于泰山。民间也自发地开始了盛世升平的各种庆祝活动。但是康熙爷却没有更多地表现出要大肆庆祝之意。他驳回了朝臣的种种歌功颂德的提议,只恢复了元旦日的宫宴与全体臣工一起过了一个虽然热闹却依旧素简的新年。

正月十二日,送走了来来往往拜年的人,此时圆明园里各处正忙着准备上元节。涵德堂内我正和四福晋歪在炕上商量今年的元宵宴摆在何处时,福贵进来通报说:“年侧福晋怕是要临盆了。”四福晋登时从炕上坐起唬着脸问:“不是按理说还有一个多月吗?荷园上下都是怎么伺候的!”福贵扑通跪倒回:“回福晋的话儿,此前元旦宫宴回来时年侧福晋就直嚷着累,之后虽然也延医诊治却始终不见好转,一直就落了炕了。这不连着躺了十几日,刚起来活动,就就”我也坐直了轻声劝道:“姐姐还是快些去请方太医吧,等都消停了再料理其他也不迟。”四福晋缓了缓道:“还不快去。”另外想了一下道:“谨言,去差人到天坛门口守着,等王爷祭天礼成后就赶紧把王爷接回来。”说完起来让小丫头更衣,我也一起换好,随着四福晋赶往荷园。

一到荷园门口,只见院子里已然出出进进忙做一团。进了正殿,满屋子忙活着的下人们这才看见我们,只听得请安声此起彼伏。四福晋刚叫了起,暖阁里匆匆步出个小丫头,迎头差点把端着的一盆血水溅我们一身。她还未等主子发作自己吓得六神无主立刻匍匐跪地,连连磕头叨咕着:“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见四福晋根本无心理会,我随口道:“福晋不罪,还不快走。”我紧随着四福晋入得里间,一阵血腥扑面而来。年氏惨叫挣扎之声犹如穿耳魔音,让我四肢瘫软,身后喜儿见我几欲倾倒上前一把抱住我叫道:“格格,格格怎么了。”四福晋这才回转身来赶紧命旁边小太监把我架着扶到外间坐定。我瘫坐于椅上,喜儿奉上清茶,也被我给推了。半晌耳畔四福晋柔声道:“若曦,你若是受不了,就先回去吧。”我头靠于椅背缓缓睁开眼睛道:“我没事,缓缓就好了。”四福晋叹口气道:“王爷奉圣旨恭代祭天,一连三日,这眼看就回来了。却出了这么大纰漏。他平日都恨不得把这荷园裹进鸡蛋壳里,这会儿回来得知,还指不定怎样呢。”我再次闭上双眼心想:平时四爷已经觉得心里有愧,宠她都宠上了天。知道她喜欢西府海棠,荷园遍植西府海棠不说,就连雍亲王府的园子里也拔了所有植被换成了西府海棠。年氏没事还好,有事他心里的煎熬更甚吧。

傍晚时分,里间忽然传来一阵吵杂,接着就是稳婆手忙脚乱冲出来趴在地上大哭还直冲着四福晋磕头不止。我和四福晋对视一眼,不用问也知道不好了。我喝道:“哭什么哭,快说!”稳婆这才颤抖着声音道:“回福晋,小阿哥一生下来就没哭出声,该想的法子都用遍了,无奈仍然气息全无啊!”这边话音未落,四爷猛然掀帘子进门。我和四福晋茫然起身行礼。稳婆趴着掉转身继续使劲儿磕头。四爷冷然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起伏问道:“年氏怎么样?”稳婆道:“回王爷,侧福晋流了很多血不过喝了方太医的药,已经止住了。”四爷沉声挥手道:“知道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出去了。四福晋虽然意外却有条不紊地张罗了这个可怜的小阿哥的后事。待得入殓时,高无庸送来了四爷起的名字“福宜”。一般此种出生即夭折的孩子是不会起名的,四爷如此也是对于年氏的一种安慰吧。我回到葡萄院,得知自从四爷回来就一直在后院佛堂跪着。我轻声敛步而入,见他面前放着《往生咒》正在低声念诵。于是也在他身边跪好,朝菩萨磕了三个头跟着四爷一起诵经。希望这经文真的能够缓和四爷心中的负罪感吧。

第一百零六章 圣眷尤隆

寒来暑往、岁月流转三个月之后年氏终于不再日日垂泪,渐渐振作起来。或许大家都觉得年氏连连丧子的确可怜,在平时的阿谀奉迎之余也多了些许的真心。就连李氏也仿佛言语间对于她的此前的近乎专宠也不那么记恨了。四月初,圣上开始论功行赏。平逆将军延信封为辅国公,噶尔弼为蒙古都统,副将岳锺琪为四川提督,年羹尧为四川陕西总督,并赐弓矢。其他三位均受命于西北继续分别驻军。而年羹尧则“赐弓矢”需面圣谢恩。一时间尽管四爷公务繁忙并未多在年氏的荷园出现,荷园却依旧似烈火烹油般鼎盛一时。下旬,圣驾照例巡幸热河。而此次特命多年未出京畿的四爷伴驾。这天晌午我正坐于廊下倚着柱子绣花打发时间。老远见四爷带着一头薄汗匆匆而来,我放下手里绣到一半的汗巾,接过他捧在手里的凉帽顶子,进中堂置于帽筒之上。娟子递过帕子我又给他换了常服,一旁喜儿紧忙递上我特意准备的枇杷汁。四爷两三口就给喝见了底,又让喜儿端了一碗。然后端着碗晃悠着提步来到廊下,斜眼瞟见了绣花的圆形花绷子问:“绣什么呢?”我走上前拿给他看,他一口枇杷汁刚入喉差点呛到,边咳边笑道:“这不是你绣一半一直丢在松云楼书架上的吗?”我瞟他一眼边给他拍背顺气边撅嘴道:“对呀,有什么好笑的啊?”他又喝一口才勉强平复道:“我还以为你都不要了呢,要不是总忘早就让她们丢了。”我使劲儿拍一下他的背一甩手道:“赶明儿绣好了爱要不要。”他依旧呵呵笑着跟着我进了暖阁道:“你一个汗巾绣了两年多,还怪我要给你扔了。”我坐在南炕上继续绣着说:“反正才四月,离用还有俩月呢,慢慢绣呗。”四爷把碗撂在炕桌上,也坐下道:“还真不急了,等我回来估计夏天都过去了。”我放下花绷子看他问:“怎么了?什么差事?”他往后一靠道:“敢情真是好几年没避暑去了,你都把这茬儿给忘了。”“今年圣上又让你伴驾了?”我又问道。他端起碗略抿一口道:“嗯。早上口谕。我打算带年氏一起去。正好可以让年羹尧和她见一面。”我“哦”了一声又绣起花来。四爷把玩着茶碗道:“今天皇阿玛还特意把行宫西北门外的狮子园赐给了我。”我于是起身一福道:“恭喜四爷得如此圣眷。”“若曦”四爷听出了我的酸意拖长音叫道。我不再理他叫来娟子帮我着手整理他把随行的东西。他见再待着就是自讨没趣,说了句:“那你慢慢整理。”就出了门,我透过半掩的窗户看他步出院门,估计是去找四福晋交代他伴驾的事情去了。

此后直到九月四爷才随驾回京。期间每隔月余差人送封家书。不过皆送至四福晋处。给我则总顺带带些热河的小玩意儿和吃食什么的。他一走我倒是落的清净,每天的事情就剩下打点一下下学回来的元寿。天申偶尔也和元寿一起回来。每到这时候我总是要亲自下厨给他们添两个菜。如今这两兄弟也已经十一了。身量都拔高了很多。元寿偏瘦近来只贪长个子了。天申一如既往的敦敦实实。听邬先生有一次背地里跟我夸他们如今“四书五经”均已不在话下了。其实最让我安慰的是他们兄弟形影不离,感情很好。平时都是元寿指哪儿天申打哪儿。这两年一起讨过的气也不少,每每受罚天申难免是出头鸟,不过元寿倒也总是护着。可能正因如此吧,天申越发张扬任性起来,人虽然透着机灵,却总是不知收敛。当然往说好就是率真爽直。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随他去,反正如今这性子有一半也是元寿惯的,就让他用此后的大半辈子忍受他这个弟弟吧。

九月底圣驾还京,四爷也在傍晚时分回来了。如同启程时一样全家上下皆候于正门口。四爷骑着他的那匹赤兔马踱步而来。在大门口悠然停住,府里女眷早已齐齐蹲身请安,四爷一跃而下朗声道:“都起来吧。”随手把缰绳递给福贵。福贵上前打千儿后接过缰绳。把马交给旁边候着的马夫。四爷侧身而立回头看向随后而至的马车,只见小太监待车停稳后麻利地放下踏脚凳,小心翼翼抚着年氏的手下得车来。待互相行礼完毕,很多人都眼尖的看到年氏如今微隆的小腹。登时一个个眼神都犀利起来。我心里也是咯噔一下,直接把目光从小腹转向她的脸。果不出所料即使厚厚的涂了脂粉也难掩其疲惫蜡黄。当众人簇拥着他们一起来到无倦斋用晚膳时,我抽空打量四爷,依旧淡淡的面容,未见更多喜色。由于大家被这个消息惊得心情都不好,一顿饭吃的一声不闻。吃完也就早早散了。四爷随四福晋打算回涵德堂。我正好也没什么心情理他。蹲身一褔就提前告退了。

第一百零七章 咫尺天涯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自己明明知道四爷如此盛宠年氏所为何来,为何还是忍不住和他怄气。更替年氏隐隐的难过。从当日回来时候她脸上淡淡的笑容和看到我时眉宇间丝丝哀愁就能猜到对于这一切恐怕她自己是心知肚明的。我越懂得这一切就越难以面对四爷。他也许在看到我在门口时的眼睛那一刻就已经明白我的想法了,所以自从回来到今日,半个月过去却未步入葡萄院一次。喜儿和娟子变着法儿哄我找个由头趁天色尚早他还没去别的院子之前主动去深柳读书堂把四爷拦住。其实几个月未见,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我怎能不想他。只是还是那句话,不想见就是不想见。见了心里更烦。

用罢晚膳,我随手又泡起茶来。自从他去了热河我也只能在想他的时候再次像前世般练练字,泡泡茶,吃吃玉蔻糕什么的。虽然他带过来的新鲜玩意儿也不少可我宁可收着也不想拿出来把玩。还是喝着我的太平猴魁时感觉到的他来得更纯粹。元寿忽然扣门而入,我问:“怎么了?”元寿请个安后道:“妈妈,明天是八叔家弘旺堂哥的生日,三哥受邀打算也带着我和天申一起去。”我沉吟半晌:这是他们兄弟第一次出席如此应酬场合,况且又是这么个主儿的生日。我心里实在不愿意他们去,可是又想不出个什么理由可以正当地给他驳了。正不知如何开口时候,四爷提步进门道:“弘旺到底也是你们兄弟,况且你们二人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既然受邀就齐去。东西可备好了?”元寿细细说了他和天申所准备的贺寿之物。四爷点头道:“那好,明日准你们下学之后同去。”元寿行礼后欲转身离开,我急急嘱咐道:“你向来稳重此去自是要照看着天申,说话行事万万掌握分寸。酒段不可饮!”元寿再次行礼称:“知道了。”后自退去。

四爷见我仍旧一幅心神不宁的样子随手拿起一盅茶边喝边劝道:“元寿和天申也都不小了,身为皇孙自是要独当一面的。你就别跟着担心了。”我虽然知道在这个时代十一二岁的确已经不被看做小孩子了。十三岁成婚的大有人在。只是做了母亲后总是不自觉仍然用现代的眼光看这两个孩子。四爷见我还是沉默不语,从袖口抽出一封信放于桌上道:“你阿玛的信。”我颇为不解问:“我阿玛的家书怎么寄到你那儿去了?”四爷一抿嘴道:“信里你阿玛说嫌用普通驿站递送家书太慢,实则看来你阿玛已经决心帮我了。”我抽出信纸,原来是一个信封里装了两份书信。一份给四爷的,一份给我的。给我的无外乎报个平安问问我和姐姐在各自府里近况。给四爷的则把西北半年来的详细军情一一汇报了。信中提到“八月命副都统庄图率兵二千进驻吐鲁番,益阿喇衲军。九月命副都统穆克登将兵二千赴吐鲁番。噶尔弼以病罢,命公策旺诺尔布署定西将军,驻藏,以阿宝、武格参军事。丙申,策旺阿拉布坦犯吐鲁番,阿喇衲击走之。以阿喇衲为协理将军。上制平定西藏碑文。召抚远大将军王回京共商来年师期。”看到最后我很是新奇道:“原来战争结束还得树碑以纪念之。”四爷似嗤之以鼻地冷哼一声道:“通篇只识得有抚远大将军王,不识得有皇阿玛。十四他也好意思就这么受了。”我倒没觉得什么说:“既然是用意纪念平定西藏之役,倒也无可厚非啊。不过既然召令十四还朝,看来他今年可以在京过年了啊。当时走的时候都眼看过年了呢。”我这边还在想十四的事,四爷起身叫来喜儿伺候着洗洗便睡下了。

第一百零八章 镜花水月

我咔吧咔吧眼睛半天才想明白,他巴巴的借着我阿玛的信主动送上门来,这会儿怎么反而拂袖就去睡下了。原来十四这时候就开始惹得他不痛快了。我也懒得理他继续一个人喝我的茶,随手拿本《陶渊明集》慢慢翻看,偶遇佳句就把这页折好,想着明日可以补摘到《悦心集》里。我虽崇尚魏晋风骨,可今生看的这方面的书却来的远不如前世,今生的时间要么贡献给了史书要么就是五柳先生之类。原本是因他偏爱其与世无争,可越读越觉得其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实乃人生可梦不可求之事。美极!第一次接驾时候《悦心集》果然得康熙爷青眼有加。盛赞四爷的雅士之风。我当时特意把《悦心集》和其他随笔集一并送去时就故意存了这心思的。四爷平时就以各种闲适来舒缓他皇阿玛的压力,这样的文字不是四爷恬淡心境更好的体现?反正除了我俩也没人看得出《悦心集》出自别人之手。呵呵。随手翻着翻着不觉自鸣钟已经敲过十声。我唤来娟子略作梳洗,回到西暖阁。我屏气敛声,抬腿上炕。可刚双手撑住,双膝跪倒于他身侧,就被他猛然翻身压住。近在咫尺的脸颊,温热的气息直接扑于我面上。呼吸间我只觉得越来越喘不过气来,朦胧的月光下恍惚中只见他闪烁若点点寒星的双眸。他用鼻尖抵着我的,喃喃问道:“半年未见,你竟然一点都不想念?”我心跳如鼓早已找不到自己的舌头只启唇“我,我”了两声,他状似喘气又似叹息似的“唉~”一声吻下来。我缓缓闭了眼,渐渐回应。辗转间彼此倾注了太多言语难诉的痴缠。犹如这份爱早已没有了当年抗旨时的汹涌澎湃,却沁凉如水,时刻滋润我心的同时,竟也忽然惊觉宛若三九寒泉,冰冷刺骨,只是浸得久了而不自知。或许只有在这一刻才可以真正抛却其它,任他的热情似火慢慢将自己煮沸。

此后的两个月日子温馨平静,皆因自己刻意忽略了太多人太多事。随着康熙六十一年的临近,我心里多年来暗自埋下的不安渐渐露头。四爷这几年的绸缪我点滴看在眼里,越来越让我不再担心他。可随战事的兴起我却越来越不确定自己可不可以看到他御极的那一日。

十二月底在传来圣上置巡察台湾御史,台湾奸民朱一贵作乱一事彻底解决的同时,抚远大将军王返京的消息也震动了整个京城。然而我直到元旦宫宴这一日在保和殿的宫宴之上才遥遥看见了戎马归来的十四。西北大漠的风沙加上高原的烈日不但沧桑了他的面容,三年的时间更磨砺沉淀了他的气度。本就高挑的他如今显得更加伟岸,谈吐间不经意就流露出令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势。果然统领十几万大军的人与当年周旋于各方政治势力的年轻皇子是完全不同的。或许正是由于战场上练就的敏锐,在我看他时,他竟忽然转头与我目光相对。略微停顿后他又露出灿烂一笑宛若当年,遥遥举杯冲我一抬下巴一挑眉,这付表情恍然如平日与我吵架挑衅时万般无二。我撇嘴笑起来也举杯与他对饮。此后他回转头与身旁的十爷说笑,我摇摇头放下酒杯的同时竟无意瞥见康熙爷看往十四的目光。还好他并未作过多停留。

第一百零九章 岁月如歌

正在大家酣然畅饮之时,一个皇子打扮,头戴青狐冬朝冠上缀朱纬长出瞻,顶金龙二层,饰东珠十,上衔红宝石梁二。身着石青色绣纹两肩及前胸后背正龙各一条,襞积行龙六条,间以五色云纹蟒袍,披着紫貂毛镶边披领,马蹄袖端薰貂的魁梧大汉,稳步上殿。仔细打量虬髯遮掩的面容,那双剑眉星目让我肃然大惊:十三回来啦!没有前世的百般蹉跎,没有前世的炎凉沧桑,此时的十三竟成了当年我初见敏敏阿玛——准格尔大汗时那般威武的蒙古汉子。透过模糊的泪眼只见十三一抖蟒袍前摆双膝跪地俯首磕头朗声道:“不孝子胤祥,十年来未能承欢膝下,今日盛宴来迟,请皇阿玛责罚!”康熙爷呵呵一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悄然擦去尚未极低落的眼泪,看着十三自罚三杯后与十四对面落座。原来康熙爷早就知道他回京,已经为他备好酒宴。看他风尘仆仆的面容估计是换了衣服直接就入宫的。

今日的康熙爷两个多年在外的儿子都回来团圆,心情大好,连连举杯不说,酒酣耳热之际,诗兴大发当席赋诗一首:《六十一春斋戒书》

性理参天地,经书辅国朝。

勿劳民力尽,莫使俗氛嚣。

不误农桑事,须轻内外徭。

风高林鸟静,雨足路尘清。

视察焉能隐,行藏岂可摇。

桑榆虽景暮,松柏后霜凋。

长养春容盛,宽严君德调。

倦勤应不免,对越愧明昭。

此次元旦保和殿宫宴比往年来得更加热闹,大家不断称颂十四一举荡平西北,也纷纷谈论十三十年来销声匿迹。众人皆以为十三当年获罪远徙,今日一见其气度恐怕并非曾经所想。保和殿内一排歌舞升平,处处衣香鬓影、笑语晏晏。直至二更已过大家似乎仍然意犹未尽。次日正月初二,在紫禁城乾清宫前,设宴招待八旗文武大臣、官员及致仕、退斥人员年六十五岁以上者六百八十人,诸王及闲散宗室成员出来为老人们授爵劝饮,分发食物。初五日,再宴汉族文武大臣、致仕退斥人员年六十五岁以上者三百四十人。康熙皇帝赋七言律《千叟宴》诗一首:

百里山川积素妍,古稀白发会琼筵。

还须尚齿勿尊爵,且向长眉拜瑞年。

莫讶君臣同健壮,愿偕亿兆共昌延。

万机惟我无休暇,七十衰龄未歇肩。

这次千叟宴,康熙爷下旨令诸皇子、皇孙、宗室子孙年纪在十岁以上、二十岁岁以下者均列席侍宴。他召请王公一品大臣与宴会中九十岁以上的老叟,到御座前,亲自赐给他们御酒。他又命自己的皇子、皇孙、皇曾孙、皇玄孙等,给殿内王公大臣行酒;皇宫侍卫负责给殿外的与宴者行酒。

初二这日元寿和天申均受命侍宴,整整一天我都心神不宁的等着。终于掌灯后看见元寿阔步进得院来,我的心才算放下。此时的元寿身着皇孙冬朝服,披领及裳俱表以紫貂,袖端熏貂,两肩前后绣蟒各一,襞积绣蟒六,间以五色云。头戴冬朝冠,冠檐有熏貂,冠檐上仰,上缀朱纬,冠顶为金龙二层,饰冬珠七,上衔红宝石。梁二,在顶左右檐下两旁垂带,交于项下。在灯火辉映下,俨然已显其气度不凡。我亲手解下他头顶朝冠,和喜儿一起帮他换上便服。他就开始絮絮说起千叟宴上种种,听得我如临其境。只觉得这历史上著名的千叟宴当真是盛况空前。

第一百一十章 三圣齐会

从过完年开始我总有意无意地找机会亲近元寿和天申他们两兄弟,似乎从前没发现,自打那日看着身着朝服的元寿,才忽然惊觉原来我的孩子都已经长大了。原来自己已经三十二岁这么老了,原来自己陪伴四爷的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原来离自己前世撒手人寰的时候不远了。不过自己今生康熙六十一年的元旦时是圆满的,四爷的暗中部署已经初具规模,如今朝堂上也颇受圣上倚重。今世的十三显然已雄踞东北一方势力,再加上早年他在京畿两处丰台大营和西山锐健营的余威,足以为四爷保驾。虽然十四在西北历练得睿智肖勇,但此前自己多次替四爷提点,但愿今生他们兄弟能够多些互相感念。最重要的是元寿和天申都好好的。今后有元寿的照顾我也可以放心的留下天申了。今后的每一次日出都算得上是老天多赏赐的时光,有了这样的想法,忽然觉得每一天都如同身处天堂般幸福美好。

三月开始康熙爷连续两次驾幸圆明园。第二次时值三月末,正是牡丹台里满园牡丹竞相争艳之际。此前四爷连续几个月来紧盯着元寿的文武课业。本来这孩子就扎实,几个月下来被逼的愈发精进。每次圣上驾临我都躲在厨房变着法儿做些新鲜吃食给康熙爷。这次也不例外。但喜儿忽然跑进厨房说元寿正在牡丹台练剑,不知圣上驾临,险些冲撞了圣驾。我放下手里正榨汁的樱桃,想:无论四爷还是元寿自己断不会做出此等莽撞之事。转念一想,据说弘历自幼养在康熙爷身侧,如今就只有半年时间了,难道是四爷的惊心安排!既然知道了其中原委,我也就稍稍安抚了喜儿让她宽心,继续做我的吃的了。可没多一会儿,我的樱桃汁刚榨完还来不及送出。外面就有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公公的声音传来:“多罗格格若曦接旨。”我也顾不得收拾,匆忙推开厨房门,只见福贵身侧站着的正是王喜。我就地跪倒,他道:“传圣上口谕,多罗格格马尔泰若曦牡丹台见驾。”我俯首一拜道:“奴才接旨。”待我站起来后道:“谙达,稍等,我厨房里刚好新榨的樱桃汁,正要呈给圣上,不如就此带过去吧。”王喜点头。我捧了托盘,尾随其后,来到牡丹台。尽管自己早已做好准备,可一路上仍难免忐忑。

沿着石砌小径渐渐走近牡丹台,远远的就看见他们祖孙三人在台前的繁花似锦的牡丹丛中一处轻声笑语。待我走到近前,他们三人已经来到永春亭四福晋处,康熙中间落座四爷和四福晋分立两侧,元寿紧挨着四爷。我手捧托盘在王喜引荐之后,双膝跪地,高举托盘于顶请安道:“奴才马尔泰若曦,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这是奴才斗胆准备的新榨樱桃汁,请皇上品尝。”康熙爷朗声道:“起来吧。”说完李德全端过托盘,于康熙爷身侧悄然试过毒后递给他。我则垂首立于原地。他低头一看鲜亮红艳的樱桃汁点缀了两瓣桃花,呵呵轻笑道:“原来朕这几年来圆明园的吃食都是你打点的。”我再次跪倒道:“奴才不敢欺瞒圣上。”他喝了一口道:“起来,东西做的很好。弘历照顾的也很好。”我谢恩后站起。他继续道:“今日我就打算带弘历入宫,既然你一直照顾他,也收拾收拾同去吧。”我的心本来已经是七上八下,以为此次他必然提及准格尔之事。却不成想要我陪元寿入宫伴驾。我略迟疑功夫,却已然大不敬,他质问道:“怎么你不愿意?”我紧忙再次跪下叩首道:“奴才谢皇上恩典。”他又连喝两口道:“手艺实在不错,干脆你就随侍朕的身边也好就近照顾弘历。跪安吧。”我又是一拜才起来退下。

第一百一十一章 命运难逃

我回到葡萄院,进了茹古堂,看着中堂中已经许久不曾注意过的匾额“常珍笃祜”,不禁潸然泪下。原来这就是我在圆明园最后的最后。“常珍笃祜”的匾额初见时只顾着想它字面意思,如今竟仿佛在叫我记住这辈子最值得我珍惜的潜邸平静幸福的生活。尽管我极力忍着可终究支持不住,瘫坐于地,掩面无声流泪。身后闻讯赶来的喜儿和娟子,不明所以,归于我身侧问长问短。哭了一小会儿我不敢耽搁,抚着她们强撑起身子,略说了要入宫伴驾的大概。她们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连劝慰都不知如何开口。我匆匆嘱咐,她们一个去赶紧整理元寿随身之物,一个帮我捡出平日最寡淡素净的衣物首饰。把小额银票也都塞进包袱。我再来不及难过,只打点了东西,又把拎着两个大包的娟子和喜儿叫过来分别给了一百两银票和她们可以戴用的首饰道:“我走之后相信四福晋依旧会妥善安排你们,好好的保重吧。这些东西收好,只能算我们主仆一场的一点念想。今后天申在园子里还要替我多照看。”说完我掏出荷包里的鼻烟壶说:“只怕今日太赶,就不能再和天申道别了。这个替我给他。”正说到这儿,耿氏带着天申已经来到门口。我一看天申好不容易停住的眼泪又断线似的往下掉。天申两步跑过来扑进我怀里,叫:“妈妈”我收紧手臂一遍遍扶着他的后背如同他小时候一样轻声安慰:“天申不哭。听额娘的话,听哥哥的话。用功读书,做事莫要莽撞任性。莫要惹阿玛生气。”天申趴了会儿哽咽着抬头问:“妈妈,我什么时候才能再看见你和哥哥啊?”我勉强一笑道:“很快,很快。”说着把鼻烟壶亲自交到他手上道:“天申这个是你阿玛亲手绘的。如果哪一天万一你惹得他当真生了大气了,记得把这个给他看。但记住只能管用一次一定收好。”他木然点头。我又站起身走到耿氏的面前紧紧攥住她的手,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死死抿住嘴唇,任两行泪簌簌直流。耿氏一手任我抓着一手拿手帕一遍遍给我擦眼泪。嘴里叨咕着:“我知道,你放心。”这时候福贵又来了,一看屋里这般光景,顿了顿才打千儿后问:“格格,圣上要起驾回畅春园了。”我趁他说话儿时狠狠抹掉眼泪,让喜儿迅速给我补了下妆,跟着福贵就出了西跨院,路上我一直不敢回头。我怕!怕那是最后一眼。怕自己忍不住再把妆哭花。来到正门口远远看了四爷一眼,也不敢多看,低头来到一架马车前由小太监抚着上了车。我轻轻掀开车帘看见元寿抚着康熙爷的手缓步登上了前方御辇。四爷率四福晋等人跪地恭送。我抱着两个包袱徐徐经过四爷面前,他死死的盯着我露出的一双早已哭红的眼睛。面色冷然眼神如炬。半晌我的手臂无力地骤然落下,靠于后背的软靠上,整个人随马车无力地摇来荡去。

畅春园就在圆明园南边两里地不到,没一会儿功夫就下车了。康熙爷带着元寿直接先去了东路他的寝殿澹宁居,前世一年四季一半时间我都是随他一起住在澹宁居后面的小院子里。这次我则随着王喜来到西路花园里无逸斋附近的幼年皇子居住之所。王喜带我绕到东边湖畔的一处叫观德处的不施彩绘、小式卷棚瓦顶、面阔三间、前后两进、耳房配房齐备的小四合院。院内质朴,只遍种南竹。其间以石砌小径相连。待把我引入后殿,他叫进来一个大宫女、一个小太监和两个小宫女,道:“格格这是选来照顾四阿哥和您的。”我点头便从袖口里抽出一锭银子道:“谢谢谙达,以后还要承蒙您照顾。”王喜死活不敢要。我走近些轻声道:“四爷是四爷我我是我。收着好了。”王喜这才勉强收了退下。看着生下几个跪得也差不多了,我叫他们起来,让他们一一介绍了。又每人给了锭银子道:“今后你们就是四阿哥的人,生为四阿哥生,死为四阿哥死。从前怎样不论,今后踏实地伺候他,断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莫要以为我们在这园子里生,就不当回事,四王爷面冷想必你们也是多少听过的。另外记住一点,这院子里的事情丝毫不许透出半句。哪天要是被我抓到乱嚼舌根,跟其他不相干的往来,不用四王爷也定让那人好看!这些碎银子是赏给院子里进不得屋的其他人的,陈允,你就带领了,到时候发给他们吧。”“嗻”一声后他们一干人等躬身退出。屋子光线越来越暗,我却自从坐下后一动未动。不悲不喜想着:怎么今生到底逃不过入宫的命运呢?好在只有半年了,不管到时候是竖着走出去,还是横着给抬出去,好歹不用一直留着陪康熙爷。

第一百一十二章 寸草报辉

天色彻底暗下来,或许是被我早前的下马威给震到了,他们几个竟然没人敢来掌灯。这时候元寿提步进门叫问道:“妈妈,这是怎么了?”我终于动了动早已僵直的身子道:“没事,有些不惯罢了。”元寿叫:“来人。”陈允快步进来打千儿道:“奴才在。”元寿颇有些不豫地问:“为何不掌灯?”陈允毕恭毕敬回道:“回四阿哥的话,奴才见格格沉思,不敢打扰。”元寿吩咐:“那现在干嘛呢,还等什么。”陈允打千儿“嗻”后立马利索地掌灯后问:“四阿哥,格格还没用晚膳,奴才这就去张罗,不知四阿哥是否同用?”元寿在我旁边坐下道:“嗯,去吧。弄清淡些。”我这才借着灯仔细打量依旧稚气未脱的元寿,以前在家里,什么事都不操心的人,一直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的人,此时此刻在这个同样对于他而言无比陌生的畅春园里,却努力在为我撑起一片天地。不知道是强撑着也好,还是皇子皇孙与生俱来的威仪也好,就刚刚几句简单的问答已经摆出生人勿进的架势。断不会让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奴才们给瞧轻了去。看了孩子真的已经长大了啊!

没一会儿功夫,陈允拎着食盒行礼,后面居然还跟着大宫女慎思。二人利落地摆好八菜一汤,垂手而立。我心下惊诧,看来自己这番话的影响颇深啊。我看看元寿,元寿会意道:“行了,你们先下去吧,有事再叫你们。”待他们走了我边吃边问:“你回来时圣上怕是用过晚膳了吧?”元寿举着筷子尴尬一笑道:“呵呵,我不是怕妈妈自己吃无聊么。”我给他夹一筷子莴苣笑道:“我知道你懂事。能吃就吃点,饱了就别硬塞。”他重新吃起来道:“跟皇爷爷吃饭哪顾得上饱不饱。”我也低头吃着道:“今后我也不问你在你皇爷爷那儿都做了什么,记住谁问也不准透半个字。我也不教你如何作为,就要你记住,于情他是你爷爷!你做个讨喜的好孙子即可。于理他是个前无古人的大英雄文治武功,以仁孝治天下的明主,要以他为榜样,但不可忘记他是君。”元寿听了居然放下碗筷单膝跪地认认真真地行礼道:“妈妈教诲,儿子谨记。”我也赶紧放下,起身给扶起来喃喃道:“怎么话儿说的,还自称儿子了。”我按着元寿重新坐于椅上,他道:“妈妈,自幼教导,叫儿子也是应当。如今在这宫中,只有我们娘儿俩,您放心,虽然阿玛不在身边,您还有我。”我也坐回去缓缓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可毕竟你是皇孙,我只是个多罗格格,虽多年来在你阿玛左右,却不入四王爷府玉牒。当不起你自称儿子的啊。如今于宫中,我的事你不必担心,只要专心读书,认真陪着你皇爷爷就好。”元寿点头继续吃起来。待这顿饭吃完,我叫人都撤了,亲自带着一干人等把元寿送至前殿西暖阁,给他安顿好睡下,留下陈允伺候。这才回了自己后殿的暖阁里,收拾安顿。余下慎思值夜,把其他人都打发了。

第二日,我四更天起身,待来到前殿时元寿已然动身前往无倦斋。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我缓缓一笑颇为安慰。然后让慎思引着我来到澹宁居,等于门口。李德全看见我,先是一愣忽然想起道:“呦格格这么早就到了。皇上刚起来。您先等等,待我问明了,再回您。”我挂着标准的笑道:“有劳李谙达了。”等了好一会儿,李德全才出来道:“格格,皇上赶着上朝,要不您旁边围房里略坐坐吧。”我躬身道谢,由小太监引着到围房里坐着等传召。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我一直呆坐着,满脑子转的都是前世里自己在康熙爷身边的日子。真的是万万想不到今生还要回来啊!突然小太监于门外叫:“格格”待我叫他进来后他一礼道:“格格,皇上传召,请随奴才来。”我一躬身随他入了澹宁居。康熙爷斜依在南炕上正翻书。我行跪拜礼,叩首道:“奴才马尔泰若曦见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康熙爷一摆手道:“起来吧。都安顿好了?”我垂首回道:“回皇上话,一切都已安顿妥当。四阿哥一早四更天不到已经去无倦斋读书了。”康熙爷点头道:“嗯,看来你的确稳妥。这么多年来在老四那里如何?”我手心冒汗脑中极速回转到底该如何作答,缓缓道:“回皇上,当年奴才奉旨照顾四王爷,幸不辱使命。”康熙爷端起茶碗抿一口道:“嗯,此前几次去过圆明园,竟不知那巧手厨娘居然是你。别的不说单就茶艺而言,就了得啊。哪里学的啊?”我继续小心翼翼回:“奴才不敢当,只不过从小喜欢研究些茶点。弄着玩罢了。”康熙爷抬头看我道:“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老四那儿,朕突然叫你来侍候朕,肯定不习惯吧?”我一板一眼道:“没什么惯与不惯之说,得皇上赏识,是奴才的福分,伺候好主子才是本分。”他这才收回打量的眼神又举起书来道:“就派散差,单白天伺候茶点上吧,毕竟弘历到底还小你还得多照看。”我作福道:“嗻”。他也不看我一挥手,我又是一礼默然退出。从此白天又成了前世那个奉茶的若曦,只不过这次托弘历的福没有派夜班。

第一百一十三章 承欢膝下

前世于殿前奉茶到后来似乎就是整个皇宫最轻省的差事,可如今我早已习惯了对于朝堂上各种消息的关注,每每于殿前奉茶我都必须故意不去看不去听,能躲就尽量都避出去。即使如此,各种消息还是往耳朵里钻。夏四月,抚远大将军胤禵复莅军。福州驻防兵哗,将军黄秉钺不能约束,褫职,斩为首者。当月元寿随驾巡幸热河,赐住万壑松风。四爷同往依旧赐住狮子园。

秋七月征西将军祁里德上言乌兰古木屯田事宜。请益兵防守。命都统图拉率兵赴之。命色尔图赴西藏统四川防兵。以蔡珽为四川巡抚。是月,照例于木兰围场行围。连月来同吃同住,没事就由康熙爷带着读书连字的元寿深受康熙爷的喜爱。对于元寿弓马骑术老爷子也是甚为满意。毕竟当初就是元寿一套剑法,舞得他龙心大悦。一次行围前元寿受命上马表演骑射,连射五箭,箭箭中的,康熙爷当即赐给乾隆一件黄马褂。其实即便我当时就在旁边看着,也断然未曾想元寿竟能精进至此。不过,就在当天合围之时,侍卫通秉围内有熊。小心合围后,康熙爷先用火枪射中,遂令乾隆持弓上前将其射杀,想借此让元寿载誉而归。不知为何元寿拔箭立于马上却未立刻催马上前。众人不明所以,康熙爷刚欲开口催促,就在此时,受伤的熊突然立起,冲着元寿扑了过来。看城之上的我和一干人等皆惊叫失声,但见康熙爷尽管受惊却当机立断一枪入熊耳,彻底将熊打死。此时的我已经瘫软于椅上,待众人再看向元寿他仍能“控辔自若”,兀自岿然不动。事后康熙爷在大帐内也不由得感叹:“此子是命贵重,福将过予。”又特意命我取来元寿生成八字,两日后待我取来呈上,他则直接交于了钦天监监正,次日钦天监监正又将八字与批语一同奉予康熙爷。康熙爷看着手中写着批语的折子眉开眼笑。后将八字重新交换于我特意叮嘱道:“定要妥善收存。”

此后康熙爷待元寿更是愈加宠溺,竟完全如同百姓家老人,时时处处捧于手心。仲夏一日过晌,康熙爷泛舟于镜湖之上,元寿由陈允跟着正在山上玩耍。远远望见御舟驶来,就满心欢喜地跑下山来。吓得康熙爷急忙跑到船头,朝元寿大喊:"慢点跑,别摔了!"殊不知他老人家这一跑,吓得我们随侍之人浑身立刻一身冷汗。

九月圣驾还驻热河。年羹尧、噶什图居然上折子请量加火耗,以补有司亏帑。气得康熙爷当时就把折子摔在了御案之上道:“火耗只可议减,岂可加增?此次亏空,多由用兵。官兵过境,或有馈助。其始挪用公款,久之遂成亏空,昔年曾有宽免之旨。现在军需正急,即将户部库帑拨送西安备用。”果然为这事还特意于冬十月命雍亲王胤禛、弘升、延信、孙渣齐、隆科多、查弼纳、吴尔占察视仓廒。我心道此时京城共八十五仓,这一处处查下来恐怕都得过年了。可没想到半月后四爷就拿着折子来复命了。折子里把各仓各廒都统计一遍。“通州有西仓、中仓,共两百五十廒,京师有禄米仓等十三仓,共九百六十五廒,专储八旗三营兵粮、文武四品以下官俸禄米及官军马豆。朝阳门外有万安仓、太平仓,共一百七十九廒;德胜门外有本裕仓、益丰仓,共六十廒;东便门外有裕丰仓、储济仓,共一百七十一廒;东直门内有海运仓、北新仓,共一百八十五廒;朝阳门内有禄米仓、南新仓、旧太仓、富新仓、兴平仓,共三百六十一廒。”其实这还是我今生第一次在办正事的时候见他,果然如同前世一般无二实乃“铁面王爷”。为这差事估计又没少熬夜,没少得罪人吧。我尽力掩饰低头刻意不去看他,怕自己一不小心流露的神情为康熙爷所察觉。

待四爷复命,康熙爷一声令下所有众人摆驾回京。然而他没直奔京城,却在南苑附近时下旨行围。这样一逗留又是半月有余。期间康熙爷的风寒未若往次般很快好转。直拖到半月后,康熙爷才终于撑不住了,决定摆驾回畅春园。十几日来元寿懂事地给他皇爷爷端水喂药,时时守在身边。让这个称孤道寡一辈子的老人家在病重时甚感欣慰。经常拉着元寿的手昏昏沉沉打盹。每每看着他皇爷爷昏沉入睡,他总不免要偷偷落泪。看着元寿待他皇爷爷如此,我也不由得感叹:这的确是至纯至孝的好孩子。是打心眼儿里在担心他皇爷爷的身体。或许这就是祖孙的至亲血缘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风声鹤唳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初七,圣驾浩浩荡荡还驻畅春园。当即口谕取消一切原定于初十命胤禛、隆科多、弘升、吴尔占、延信、孙渣齐等人入园请安事宜。并下旨“自初十日至十五日一应奏章不必启奏”。次日,康熙爷仍卧于病榻之上,却一早宣来贝子胤祹和辅国公吴尔占。我听着刚引着胤祹和吴尔占出来的小太监笑嘻嘻的和另一个说着:“圣上令贝子胤祹为镶黄旗满洲都统协理畅春园防务、辅国公吴尔占为镶白旗满洲都统派驻天坛。干等着一会儿那二人出来好蹭个赏钱。”前世此时我仍在浣衣局,所以对于这些调遣概不知情,然而前两天康熙爷咳得厉害抖翻茶碗时,我明明看见他以“交该部议奏”驳回了隆科多上书欲加强畅春园防务的奏请的啊。我这厢正在狐疑,元寿健步进来外间问:“皇爷爷起了吗?”我道:“还没但已经醒了,估计昨日又累着了。”元寿道:“哦,那我先去请安。”我一把拉住道:“等等,你十二叔他们在。”元寿敛眉眼光一转后看我,我摇头表示不知。他不再动作只垂手等着。没多大会儿十三也来了。我虽然在宫里三天两头儿看见他来请安,但至今还是看不惯他如今的一脸胡子。旁边元寿一礼道:“十三叔吉祥。”十三也毫不客气道:“行了,怎么都跟这儿等着呢?皇阿玛还没醒?”正说着里面十二和吴尔占退出来,十三眼角扫见他们立刻抬眼看我,见我面色冷然,于是垂眸转身挂好标准的笑容又一番招呼。我趁这当口把煎好的药送了进去。见康熙爷正靠在锦垫上闭目养神,就只端着东西立于门口。康熙爷这才睁眼问道:“十三来了?”我作福道:“回皇上,十三爷和四阿哥都到了。”康熙爷一摆手,李德全示意我过去后,就亲自去请了。我抚着老爷子再坐起来些,然后服侍着喝下。康熙爷念叨:“这人老了是不行,连躺着都累的慌。”我本欲出去,一听如此只得放了托盘给老爷子捶起腿来。十三和元寿一同进来请安,康熙爷叫起后赐坐。二人就并排坐于康熙爷侧对面。期间询问询问元寿功课,和十三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家常。元寿又变着法儿跟他皇爷爷卖萌,哄得老爷子爽朗大笑,可没笑两声又咳起来。我紧忙给敲背顺气。好不容易止住,康熙爷忽然面色一敛道:“元寿,打小身子就好又善于弓马,可我毕竟年纪大了不能亲自教他。这次叫你回来一是你多年在外不得见,二也是为了让你替我好好教教他。想当年你们小时候弓马数你最善。打今儿起就住到承露轩去,每日专门替朕督查他们功课。”二人赶紧谢恩。而后康熙爷道:“行了,我也累了跪安吧。”待二人退出后又叫李德全给打点住处。我极力掩饰好神色如常服侍他再次躺下后悄然退出。端着药碗回到值房这心里一路心里七上八下,坐在椅子上暗想:“这不是明显把十三和元寿一起给软禁到西园子了么。如今没让隆科多加派人手却让十二协理防御。难道四爷和隆科多被发现了?”这越想越觉得手心发凉。一旁掌事宫女刚出去,两个小宫女边捡茶叶边轻声议论一个道:“你说皇上这次病得来势汹汹,万一”另一个赶忙阻止道:“瞎说什么,哪有什么万一昨儿晚上不是派图理琛火速召回十四爷了么。”我登时整个人一激灵想:难道从昨晚就开始了?难道已经在有意避着我了?如今十三爷在宫中,隆科多被发觉,若有事岂不毫无招架之力?本来已经如此稳妥的局面,难道就是因此被他发觉了吗?可还没想明白就有人来叫说圣上又想喝果汁了,我只得勉强尽敛心神继续伺候。整日未曾得闲。

惶惶间已经掌灯,果然不出我所料,李德全以皇上病重需侍候汤药之名把我留在了围房。看来真的要对付四爷了啊!我一夜辗转反侧,不断猜测此时的四爷也必定有所发觉。除了隆科多和十三其他人也不是没有,只是如此一来风险势必加剧,动静势必更大。就在我心里不断试想又推翻四爷如今可能的布局时,天光已然蒙蒙泛亮,康熙爷这就要遣他去祭天了,而天坛那边已经让吴尔占看着。如今四爷一旦妄动在十三日康熙爷撒手之前恐怕就要危险。何况他下的旨是“自初十日至十五日一应奏章不必启奏”,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大限过不了十五日呢?十六日时怎么办?那也就是说十六日前康熙爷势必要有所决断。看来如今他就是在等着四爷自投罗网啊!简直和当年二废太子一事如出一辙。我再也躺不住,穿好衣服,步出围房。

第一百一十五章 马尔泰氏殁

此刻站在围房前看着天空近乎弹指一挥间由昏暗转明,我多想再见四爷一面!告诉他不可轻举妄动。不过历来我想得到的,他一定想得到,应该不会落入曾经下给太子的套。待我平静好心神换上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后来到澹宁居,康熙爷已经醒来,看神色似乎比昨日要强些。我端了药服侍他喝下。待过了半晌他要我服侍他更衣。我和李德全纷纷劝阻,无奈还是拗不过只得给捡了平时最厚实的换上。这时小太监来禀报说四爷到了。我这才明白原来康熙爷是撑着无论如何不能在四爷面前泄了底。我和李德全一左一右扶着康熙爷缓步来到次间,于宝座上坐下。

我给他用软垫都靠好。他这才让跪地请安的四爷起来,道:“再几日便是冬至,然朕躬有恙,着尔代朕前往。”四爷复又跪地求道:“皇阿玛如今缠绵于病榻,儿臣理当侍奉汤药于跟前,以尽儿子拳拳赤子之心,以全天理人伦之孝道。祭祀之事派朝廷肱骨大臣前往代祭亦无不可。”康熙闭眼撑住略微摇晃的身子,喘息两下道:“祭祀者,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盖明在礼乐,幽有鬼神。然敬鬼神之心,非为祸福之故,乃所以全吾身之正气也。是故君子修德之功,莫大于主敬。内主于敬,则非辟之心无自而动:外主于敬,则惰慢之气无自而生。今朕体违和,正应有诚孝恭顺者代行祭祀,是故态度虔诚可也!”四爷几欲要辩,眼角扫过我状似以手擦鼻轻轻摇头,终是忍住道:“儿臣领旨。望皇阿玛保重龙体!待儿臣归来再来恭请圣安。”康熙爷闭眼往后靠去道:“嗯,跪安吧。”四爷不再迟疑躬身退出。我始终不敢抬头只以眼角余光胶着于其背。

康熙爷就这样靠着好半天,李德全和我互递过几个眼神,想着不能让他就这么睡着。无奈我刚想回暖阁取被,结果康熙爷发话道:“着令即刻迁往青溪书屋。”皇上一声令下身边侍从们自然闻风而动,然而此次却不像平时迁居一般,浩浩荡荡林林总总。只把随身物品带好,就抬着康熙爷去了园子深处的清溪书屋。这么一折腾,康熙爷一到就安顿好昏昏沉沉又睡过去了。里间就留下李德全一人,其他人都退出来。我到旁边小厨房看了下给康熙爷熬的药。见没什么不妥就回到值房。里面掌事宫女一干人等早已瘫坐于椅上,见我进来就要起身作福,我忙道:“免了,如今圣上欠安,大伙儿都累坏了,不必多礼。”掌事宫女道:“皇上卧病,我等更不敢有一丝懈怠。多亏有格格在,不但分担了我们的差事,很多时候还能提点我们一二。”小宫女也附和道:“可不是么,我们底下人常说,若不是看着格格过来的,还以为和我们姑娘一样,在万岁爷身边侍奉多年了呢。”我淡然一笑道:“哪就像你们说的了,不过是陪着万分小心罢了。”

期间与她们同处吃过饭,来人传话说,圣上已经醒来。我去厨房端了药,进了里间。见李德全正扶着康熙爷坐起,我放下托盘帮忙。然后才伺候着喝了药。正要告退。康熙爷虚弱靠着看一眼李德全,李德全道:“马尔泰若曦听旨。”我端着托盘的手一抖碗在托盘中一晃咣啷一声,我紧忙俯身于地道:“奴才接旨。”李德全接着说:“圣上口谕:多罗格格马尔泰若曦娴熟端方、温良敦厚,随侍朕躬无不细致用心。今特赐婚于抚远大将军十四贝子胤祯为侧福晋。钦此。”我爬在地上瞪着地面的金砖说什么也想不出居然不是因准格尔之事,却又是为我和十四赐婚。转而一想不对把我赐给十四说到底还是因为准格尔!可为何是十四?难道他真的已经打定主意传位给十四了?可他此前对于四爷和元寿的亲近又是为何?

康熙爷见我伏地不动“嗯~”地一声质问起来。李德全好意提醒:“格格,这是怎么了,还不接旨谢恩?”我连扣三个响头道:“奴才不能领旨。”“大胆!”李德全的声音陡然尖厉起来。康熙爷低沉地威胁:“你就不担心你家里人?”我又把前世奉迎他那套说辞说了一遍:“万岁爷乃千古明君,断不会因区区女子而迁怒于远在沙场的忠臣良将。”康熙爷呵呵一笑道:“区区女子?若说别人是区区女子并无不可。但若曦你可是他阿拉布坦的义女是如今乱我西北边陲的准格尔的公主。朕念你为人仁孝,希望你能为我大清的安定而尽一份力,故将你赐予十四,有何不可?况且你与十四自幼一同长大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你有何不愿意!”我再磕一头道:“奴才虽名为阿拉布坦的义女却实在担不起和亲重任。他准格尔断不会因若曦而收敛其嗜血本性。奴才辜负了圣上一片苦心,但求责罚!”李德全苦心劝导:“若曦你这是抗旨的大罪啊!”康熙爷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道:“你虽仅为阿拉布坦的义女,但蒙古人向来重视宗族,你既入得族谱,又得他亲授玉佩,他日若在蒙古军中也定可得一方势力,如此一来,你说我还能留你吗?”我缓缓闭眼心道“果然”。李德全恨铁不成钢地“唉”一声迟疑道:“来人,赐酒。”我颤抖着身子想:我死不足惜,可此时若我死于宫中,只怕四爷再也沉不住气啊!这时王喜端着托盘进来,我喜出望外,低头悄悄狠命咬破右手食指,借伸手取杯之际在托盘上以血划出两横。心想我曾经教导元寿天申二人学习算数时四爷也是见过这等号的。一边举杯一边给王喜使了眼色,但愿王喜能够原原本本传递给四爷。王喜收了托盘躬身立于旁边。我一饮而尽,掷杯于地后再次叩首。耳边响起康熙爷的声音:“准格尔公主,多罗格格马尔泰若曦感念连年征战生灵涂炭,发愿以身殉道,以求上苍佑我黎民百姓早脱战火。念其仁德动天,今赐封其为和硕公主!”我心里暗自冷笑,却不知道自己被抬出去前有没有谢恩了,此后的事就如同过去看西洋镜一般在眼前闪烁而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嗔恨痴念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初九日晚圆明园松云楼

作为大清国的一个皇子这四十五年来我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自懂事以后就知道凡事要讨好你而不能露出痕迹。为了给你办差风里来雨里去,沙场上滚过,洪水里泡过。这么多年来忍了各种常人所不能忍。可为何?为何你当年把若曦留在我身边,却不肯赐给我?为何如今生生还要把她收回去?好吧,为了从马车窗帘后仅露出的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我也忍了。即使要我再等五年、十年我也要把她夺回来!可是为何,为何你要迫不及待地要她殉葬!就为了你这片叫大清的江山吗?你的江山就非得用她的血来祭?我好恨!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你那么爱你的江山干嘛不用它来给你陪葬!

我丢下紧攥着的印着两条血印的雪帕,一个箭步冲到墙边,一把扯下挂着的硕大的《皇舆全览图》。就是为了它,就是为了这片疆土!为了你的大清!我不停地发疯似的撕扯着。直到撕成了一条条、一片片,直到撕得浑身无力,瘫软在地。“若曦~”我颤抖着、泪眼婆娑地埋首于一片碎绢中。难道我过去的四十五年就换来今天的痛彻心扉不成?“若曦、若曦~”即便把这整片河山奉于我面前,却要我以你相换,我也不稀罕!“若曦~”也不知道混沌间哭了多久,直到瞥见一角雪白我小心翼翼从凌乱中摸出那触目惊心的血帕。我盯着这条手帕就石像一样动弹不得直到破晓鸡啼才唤我回魂。

自从初七开始畅春园坚壁清野一般,掌灯时王喜几经辗转带给我这条印着血的手帕和她自尽的消息。我知道既然这是若曦给我的,那这绝不是简单的两道血痕,她最后到底要跟我说什么?一定是有关皇位的。“二”?难道他还是要传给老二?不会,如果他这样做定会被天下人唾弃,那么痴心于名声的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二”?难道她在提醒我,莫要像老二一样?我无意间扭头“11”?“=”?对了,若曦教孩子的阿拉伯数字里不就有这个,叫“等号”。我豁然开朗了,若曦要我等!可我如何等的了?这般痛心疾首的我恨不得立刻冲进畅春园,找他对峙!他要怎样冲着我来,为何一定不放过若曦!

门外高无庸轻声道:“王爷,宫里来人催了。王爷看”我用手再次抚摸那两条赤红,仿佛阵阵锥心刺骨之痛,延指尖直接扎进心里。疼得我连气也喘不过来了。我不能再看,一把攥紧想收进怀里。可是抖着手动不得,胸口如同刀绞,一头栽倒于地,只余清浅喘息。外面高无庸喊了几遍无人应,又听到屋内声响,一推门见我栽倒于地,慌忙大喊:“来人,传太医!传太医!”

我被抬起放到榻上,待方太医一到,还没开药就直接给我身上扎了好几支银针。缓了半天后终于我的气息才平顺起来。刀绞之感稍稍退去。方太医道:“王爷,千万保重身体,此症发作非同小可,万万不可动怒、不可伤心过度啊。”我无力摆摆手让他退下了。攥着的绢帕早已被汗浸透,我反而觉得不如就让我这样随若曦去了也好。

高无庸在旁边轻声问:“王爷,要不我就去回说王爷身体欠安。”我缓口气道:“不用,扶我起来。”高无庸企图劝阻,看我脸色,忍下后叫来人给我换好朝服。近乎架着我一边胳膊扶我下了松云楼,登上轿子直奔南郊天坛而去。一路上我反复揉捻着绢帕,闭着眼一遍遍告诉自己:若曦你等着,等着我怎么把他这片江山夺过来攥在手里!他拿走我的挚爱,我定让他以他的奉还!

来到南郊天坛,我用了三天时间不眠不休地给若曦念经。我求天,求菩萨让若曦走慢些,等等我。可念着念着嘴依旧在动,脑子里却都是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小时候与她初见时的样子,她泡茶时候的样子,苍茫雪原上她英姿飒爽的样子,她怀着天申时候挺着大肚子时候的样子,还有最后她在马车上哭红双眼的样子。心瞬间又开始疼了,我揪住胸口的衣襟问自己,为何记忆中有太多她的泪眼?十九年来她跟在我身边独自咽下了多少苦楚!我努力呼出口气,看向窗外的天空。若曦,这么多年来你对于我御极一事寄予了太多期望,有着比我自己更加坚定的信念。我知道你其实早就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你放心,我定不让你失望。他可以软禁十三,可以让吴尔占看着我,可以怀疑隆科多。没关系,早已埋下的棋子又不止这些。你放心,我可以等!

第一百一十七章 始终你好(上卷终)

十三日凌晨,终于让我等来了宫里十万火急的消息:万岁爷沉珂渐重,宣雍亲王即刻至畅春园见驾。我领旨后反而安定下来,先借再次发病之名拖住,在方太医再次给我行针后令侍卫傅鼐借送方太医之际持当年他亲自送给十三的那块玉牌到丰台大营,和西山锐健营令十三当年下属直接下了两处提督的兵权。另一方面早就留在畅春园那里定期“候请圣安”的博尔丹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看来隆科多自行解决了十二这个麻烦。如今只待傅鼐回来复命即可。早晨高无庸借喂我喝药之际回道:“傅鼐回来了,一切已经妥当。”我喝过药,重新换好朝服,带着一队侍卫骑马就赶赴畅春园。刚到门口只见整个园子被围的水泄不通。博尔丹已经在候着了,我愈加放心。

任他引着一路走向后园。我几次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可随着越来越近,就越发难以平静起来。无奈练功夫似的站在门口几次大口呼吸,才终于管住这颗心。待入得里间给他请安后不等旁边李德全施礼我先道:“免了。”床榻上的他已见灰败之气,我暗自冷哼,面上还依旧说些令他宽心的话。并服侍他进了汤药。话没说多一会儿他又沉沉睡去。我退至围房。坐等的时候忍不住想:真佩服自己如今说话做事竟然可以完全违背心意至此。一切只为了若曦!你等着看好戏吧。傍晚后,小太监来传叫觐见。我再次进了里屋。此次他抬手摸着我眼下乌青,竟然主动提起若曦道:“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对若曦用情甚深。然而毕竟她不是个普通女人。抛却她的蒙古背景不说单就这个人而言,我也是看在眼里的。若不得为我所用,其存在必定有碍于社稷。”他说着说着累了似的歇下,可我的牙已经咬的嘎嘎直响。可还是忍着道:“她早就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天。”他呵呵轻笑道:“她太聪明了,又挂着个准格尔公主的名号。你是不是一直怨我不肯把她给你?”我缓缓道:“儿臣不敢。”康熙继续道:“我此前若把她赐婚与你必定会拖累你。她若不死今后你必定受制于准格尔。”我实在忍不住了盯着他的脸问:“她只是我的女人而已,为何就容不得她?”他拍拍我的手道:“她对你至死不渝,也算不辜负你的深情。”我怕自己的眼睛将他付之一炬,于是紧紧闭了掩去不该有的神色后才睁开。他又道:“为君者就是要忍人所不能忍,为人所不敢为。这次与你下的这盘棋,出乎我的意料。你能处变不惊不为女人所左右,让我放心了。去吧,她就在旁边围房里。李德全”他前面的话我都顾不得细想,只就这最后一句让我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后面李德全也紧赶慢赶追上来叫道:“是东厢,第三间。”我又向对面跑去。

啪一声推开门,吓得里面小宫女即刻跪地磕头,我胡乱赶出去。扑倒在若曦身边,眼泪瞬间决堤。紧紧抓着肩膀埋首于她颈间。我正哭着李德全进来道:“四王爷可别哭了,格格没事儿。”我茫然抬头看他,“你不觉得这人还热乎着吗?”他问。我这才反应过来一摸脸,咧嘴笑了。我让若曦靠坐在我怀里,李德全喂给若曦一个小药丸,后关门出去了。过了好半天人才悠悠转醒。我即刻收紧握着她的手,贴于自己脸上道:“若曦,你吓死我了。”说完狠狠亲了亲她手心。把脸转过来又使劲儿蹭蹭她的脸。双臂把她紧紧收进怀里。若曦似乎这才缓过神来道:“原来,我还没死啊。”我下巴抵在她肩上道:“皇阿玛是在拿你试探我。多亏你的等号。”若曦笑了道:“是你的棋子好用。”我摇头道:“我的棋子原来皇阿玛都知道。”若曦想了想道:“即使知道,也不一定就不管用啊。”

这时候小太监又来叫了,命我和若曦同往。我二人来到皇阿玛身前齐齐跪倒道:“谢皇阿玛/皇上成全!”他这时候说话已经困难了,我膝行上前,他举起手里的珠串道:“此乃顺治皇帝临终时赐朕之物,今我赠尔,有意存焉,尔其知之……”我正欲握住他的手,可他说完手竟无力缓缓垂下,我一探其鼻息大哭道:“皇阿玛!”这时候旁边一直垂手而立的隆科多道:“圣上口谕: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另雍亲王府邸格格钮钴禄若曦嘉言懿行、端慧捷敏达,新皇登基后册为熹妃,钦此。”我跪在地上忽然被突如其来的两个消息给镇住了。看看身边的若曦再看看已经殡天的皇阿玛终究伏地叩首道:“儿臣遵旨。”隆科多把我扶起来,我茫然四顾,若曦倒是反应得快率众人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道:“平身。”后旋即重新在皇阿玛身边跪下握住已然渐冷的手潸然泪下道:“皇阿玛,此前儿臣不懂事,不解您良苦用心。望皇阿玛不罪。今后儿臣定不负皇阿玛所托、守我大清万里河山,保我大清百年基业!求皇阿玛在天有灵,保佑儿臣!”说完哭倒于他身前,身后若曦也膝行至我身侧陪我默默垂泪,半晌以手搭于我肩膀道:“皇上,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处理呢。”我转过头看着这个一路走来与我共同闯过这一切的女子,默然使力与她携手站起,回身面对依旧匍匐于地的众人道:“你们都起来吧。李德全,鸣钟。”

第一章 序幕渐启

随着悠悠丧钟,大行皇帝的繁琐丧仪正式开启。满屋跪倒的宫人早已各自忙起来。我和四爷也被请至外间。四爷拉着我一起在御案对面的南炕上一边一个默坐着。我看着此时的四爷面色苍白、神情悽楚,知道此时的他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孩子面对父亲离世时的茫然若失和痛心疾首。如果说前世面对康熙爷驾崩一事,四爷有说不出的深深负罪感,那么现在的四爷更多的是后悔吧。后悔面对用心良苦的父亲,自己这个做儿子的竟然还谋划着夺位。可我觉得即便如此,总好过前世那个折磨了他那么久的心魔。

自从从里间出来四爷就没再流泪了,但我仍然不忍打扰他,就让他在这难得的无人时刻纯粹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再好好跟自己的父亲最后道别吧。自此之后,四爷就不再是为自己活着了。我就这样坐在他对面一直看着他。不自觉的露出了些许欣慰之情,毕竟我的四爷今生终于也达成了他的心愿啊!可转瞬间我的笑意就消失无形。如今我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呢?恐怕我的四爷自此就再也不是我的了吧。就让我也默默地和我的四爷道别吧。

可没多一会儿已经换好孝服的高无庸就带着两个同样一身素服首饰尽除的宫女分别托着套孝服进来了。高无庸恭恭敬敬行跪安礼道:“奴才给皇上请安,给熹妃娘娘请安。请主子更衣。”我紧忙起身想服侍四爷更衣,却被四爷阻了道;“你刚缓过来就不用忙活了。”于是我任由两个宫女分别服侍着我们更了衣。四爷问:“小殓准备的怎么样了?”高无庸回:“回皇上,已经备下了,只待皇上吩咐。”四爷拉起我的手淡淡道:“要不我先让他们给你滕个地方歇歇吧。”我坚定地摇头,心想前世此时我就一直被关着,任他独自面对迎面而来的纷纷扰扰,此生我无论如何都要陪着他!四爷看我的眼神就知道劝不动我遂也不多说直接吩咐:“开始吧。”高无庸一抖箭袖“喳”一声打千儿后大声拍掌。须臾间一队手捧个色器皿物品的小太监鱼贯而入。我也随四爷回到里间开始为康熙爷整理仪容擦身更衣。期间一应事宜四爷均不假他人之手,恐怕这也是他实实在在能为他父亲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我就在旁边一直递个帕子、搭把手什么的,等全忙完已经过了二更天。四爷本来还要坚持给康熙爷守灵可高无庸跪地苦劝。我这才知道他今天为何脸色苍白至此,原来昨天他竟然为我急火攻心、晕倒于地!面对我的满眼忧虑他直安慰道:“放心吧,现在早就没事了。”我紧咬了嘴唇眼里渐渐蓄了眼泪,依旧说不出半句。四爷无奈只好妥协道:“好了好了,别哭。我们要不就先回圆明园再躲一回清净。”于是我再次得以步入原以为已经无法再回去的小院儿。

由于身份已经不同,我们一行前呼后拥,虽然已经用的帝王最简仪仗,可还是浩浩荡荡。从畅春园到圆明园不过两里地,沿途均有禁卫军把守,圆明园外更是给围了个水泄不通。刚一进门,地上已经跪满了身着素服的人。四福晋,不,应该说皇后带头道:“恭迎皇上驾回潜邸!”四爷也不多说叫起后就直接携邬先生去了松云楼。而我也再一次回到了久违的葡萄院。一回来就被娟子和喜儿拉着说了好一会儿话。可怕我太累她们虽然心里依旧还有千言万语仍坚持让我洗好便睡下了。在我快要睡着时四爷才拖着满身的疲惫爬上炕来。

我轻轻叹道:“快睡吧,最后一晚安生觉了。”他却不以为然把我搂住道:“自从你入宫以来,好久都没睡过安生觉了。”我心里愈发难受,想到四爷这半年来夜夜不得安寝,昨日又受了那么大刺激,心里就揪着疼!

第二章 比肩而行

第二天一早四爷依旧天色不亮就起身,边收拾边问我:“娟子和喜儿你要是想带就带着,其他的看看院子里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就让人都搬过去。”我微微笑着给他绞了帕子擦脸道:“最舍不得的不就在眼前么。她们两个就留下看院子吧,毕竟两个都有孩子了伺候了这么多年也没少辛苦,干嘛还让她们进宫遭那个罪。留在潜邸也算不枉主仆一场。”四爷步出里间走到帽筒前拿起覆着墨色素锦的冬朝冠道:“随你安排。今天大殓跟我一起回宫。就先在养心殿安顿下吧,我一会儿让陈允把西暖阁收拾出来给你。”我放下帕子道:"谢皇上!"说着就要跪倒行大礼,却被四爷一把抓住腕子。我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略带不悦的锐利眼神,我正错愕,他低沉的嗓音传来道:"你这是为何?你我相知二十年、夫妻风风雨雨相守十数载,我要这位子一半是为了你,如何今时今日你却要跟我生分起来!"我将另一只手覆于他手上莞尔道:"哪里就因为这礼数生分了。你在我心里就只是我的夫胤禛。但日后你也是全天下的皇帝。宫里人多嘴杂你也不想我被人诟病不是么?"四爷放开我的腕子改抚我的脸,随即在我额头轻轻一吻,然后带着欣然的笑容转身打开房门大步朝屋外走去。见四爷出来院子里已经请安声一片。我也紧走几步跟着四爷去了正殿清晖阁。路上四爷吩咐高无庸传旨张庭玉直接扶灵回宫。今日于大行皇帝寝宫乾清宫举行大殓。解除各王府禁令命诸王公大臣即刻入宫吊唁!

我一路紧随四爷,盯着他的背影暗道:这就要开始下手收拾他们了吗?来到清晖阁,家里其他人都已经到齐,跟着皇后行礼道:"皇上吉祥,熹妃娘娘吉祥。"我心下一惊慌忙扶起皇后,瞪着眼看四爷。四爷嘴角一抿示意我安心又转头道:"都起来吧。福晋不必如此,虽说若曦是先皇封的,但你这样岂不是让她为难。日后在册封大典举行前你看见她就不必多礼了。反正你们姐妹这么些年也素来亲厚。"皇后点头称是。我心里清楚四爷本可以一句册封前依旧参照潜邸称呼就足以替我解围的,可如今这样一番话之后整个皇宫里日后见了我恐怕只剩皇后不必行礼了。而我见皇后连平礼都可以省了。多亏皇后生性宽厚平和,可是即便如此宫里的奴才们还不知得传成什么样呢。这对皇后执掌后宫恐怕是大大不利啊!我瞟一眼宝座上正和皇后交待事情的四爷,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今后还是少露面为妙。

四爷携着皇后的手,一起向殿内宝座走去。我正欲收回眼神,忽然扫见皇后身后挺着大肚子的年氏,与我并肩走着,正无限幽怨地看着我。我稍稍一怔木然坐下想:我怎么完全忘了年氏这茬子事。此时的她虽然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但人依旧瘦弱。想来她心里才是最憋屈的吧,好不容易把我盼走了,才过了半年舒心日子。即便如今她凭借在潜邸侧福晋之位已是必然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却突然又来给她凭空添了把堵。唉,但愿她别太吃心。正想着,四爷已经交待完叫我一声"若曦"然后就头也不回地步出正殿。皇后等众人朝着他背影行礼道:"恭送皇上。"我走到皇后身边扶她起来道:"姐姐,此后这些天皇上怕是忙得顾不得家里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只能辛苦姐姐了。若是有事若曦随时听侯差遣。"皇后雍容一笑道:"你照顾好皇上,以后我们得空再絮。"我点头急急忙忙赶着想追上四爷,也没理身后众人再次跪地道:"恭送熹妃娘娘。"

正门外明黄的御辇旁,四爷正面对朝阳背手而立,辫梢在手里微微晃动。我走上前行礼如仪道:"臣妾给皇上请安。"四爷侧过脸朝我伸出手道:"来了。"我把手搭着他的借力起身道:"让皇上久等了。"四爷并未搭腔,而是拉着我的手往御辇旁一送。我不敢走在他前面回头看他,他则换了只手牵我,将另一只手往我腰上一扶。我见他坚持,就不再迟疑。等我们坐定外面高无庸道:"摆驾回宫!"御辇前三声响鞭开路,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缓缓前行。我掀开帘子再次看着圆明园大门,此时心情甚是复杂。四爷捏了捏我的手,我放下帘子回头看他。他微笑着抬手以食指刮我脸颊道:"还好这次没哭。"我搂住他的胳膊轻轻靠在他肩上。一路无言。

第三章 紫禁之巅

御辇虽然行进缓慢,但极其平稳,不知不觉间辇外忽然传来"恭迎皇上回宫!"的高呼。我松开四爷的胳膊,再次悄悄把窗帘掀开一角。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玉栏杆和栏杆边上身着明黄马褂俯首单膝跪地的御前侍卫。原来已经到了金水桥了。我放下帘子缓缓坐正垂着头想:这就要正式进宫了吗?四爷用他并不温暖的手覆在我正绞着帕子的手上。我侧过头看他淡然的脸心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正对望间御辇内忽然暗了下来,他轻声问:"从今以后就要和我一起被关进这个牢笼里了,后悔吗?"我微微一扯嘴角轻叹:"有所得必有所失啊。"说完调转目光看向再次透过帘子照进御辇的日光道:"若是被前朝的大臣们知道我跟你同走的正阳门,只怕又要费一番口舌了。"四爷似轻笑似叹息道:"让他们说去吧。"说着抓过我的手与我十指交扣,抬头盯着前方,似乎透过帘子看着面前若大的紫禁城道:"三十年了,这是我努力了半辈子的心血!我一定要你陪我走这一趟。"我微微笑着看他此刻眼里透出的坚毅,或许他意识不到此刻的他虽然仅仅是一身素缟,可浑身上下透出的蓬勃的帝王之气已经让人压抑莫名无形间臣服。他转过头叫我的名字正好对上我含笑的眼道:"若曦,虽然我们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连天地都没拜过,但今日我用御辇迎你入宫,恐怕整个大清再不会有一个女人得此。"我垂眸用另一只手捧住他与我交握的手道:"谢四爷!你的心意我都知道。我不求别的,只要能陪着你就好。"四爷再一次把我的头按在他肩上。我就这样靠着四爷看着御辇内光线几经明灭,然后缓缓停住。

高无庸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皇上到乾清宫了。"四爷站起来道:"一会儿我让他们直接送你去养心殿。你先歇歇。"我点头道:"嗯,不管他们怎样都别动气。"四爷嗯一声掀了帘子出去又极快地放下来。御辇又缓缓动了,没多久再次停下。陈允的声音传来:"恭迎熹妃娘娘。"我步出辇来见养心门里门外跪了满满当当的人。我抬头看养心门满蒙汉三种文字的匾额下跪着的这一群宫人,竟生出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没有了前世关了七天后初到此处踌躇不前时的茫然困顿。却这样的孤寂这样的压抑。陈允见我一直没反应又再次请安道:"恭迎熹妃娘娘。娘娘吉祥。"我这才轻声道:"都起来吧。"陈允率先起身抬起胳膊任我扶着走下御辇。然后一路引着我来到那个我几经梦回的西暖阁。三希堂内一饰一物皆别无二致。我一时间心里波涛汹涌,前尘旧事种种,瞬间扑面而来。我再无心理会其他,匆匆打发了陈允、慎思等一屋子伺候着的人,一屁股坐在对着门的锦榻上。就是在这里前世的四爷极怒之下拂袖而去,就是在这里我见的他最后一面。那时的他任我嚎啕徒留给我一个决然的背影。就这个背影此后直到我咽气没有一夜不出现在我梦里。以致每天早晨醒来我的枕头都是湿的。

我正陷在往事中难以自拔,慎思在门外道:"娘娘,是时候用早膳了。"我这才回过神道:"进来吧。"心想这丫头自从上次被元寿为这事训斥了一顿怕是这辈子都记着,无论怎样都要按时为我摆膳。慎思一进门就福身道:"奴才给娘娘请安。"我叫起后她抬脸神色一滞随即给身后的丫头使眼色,果然没一会那丫头就捧着温热的帕子过来道:"娘娘拿热帕子擦把脸吧。"我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又泪流满面了。我接过帕子在脸上敷了敷后又擦了一遍。告诉自己不可以再想那些,毕竟无论怎样如今"熹妃娘娘"才是我的生活。再也没有那个曾经奉茶的马尔泰若曦了。

第四章 剑拔弩张

待用完早膳陈允再次进屋单膝跪地道:"娘娘吉祥,皇上传旨大殓即刻开始,请娘娘移驾乾清宫。"我稍作整理便携陈允和慎思出了西暖阁。养心门外一顶四人抬暖轿已经侯着了。我此前还担心四爷会不让我参加大殓。无论如何前世今生康熙爷对我也算顾念疼惜,能送他最后一程也算了了我前世的遗憾。

暖轿不疾不徐地走着,我满心满脑子惦记着四爷那里也不知如何了。昨日康熙爷大渐之后四爷其实就已经让隆科多把京城戒严了。尤其在各王府更是提前早就围了起来。让他们与外界断了联系。相比自从昨晚丧钟之后,他们早就按耐不住了吧。只是想到马上就要面对四爷和八爷他们针锋相对,我还真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了。不过也好,我若在的话,他们总不至于闹得不可收拾。

前面哭声渐近,可待我的暖轿落地,却突然安静起来。慎思为我打了轿帘子,陈允扶我下来。放眼望去,乾清宫前一片身着素缟的大臣们恭恭敬敬地俯首于地跪着。左边臣子右边命妇。我从中间甬路穿过人群,由陈允扶着沿着石壁右侧拾级而上。整个乾清宫廊柱间处处缀满白绸,让人不禁心生悲凉。我刚到门口只见宫门内诸位皇子大多跪于左侧,诸位福晋乃至太妃皆跪于右侧。一个个瑟缩于地,而中间四爷面色铁青隐而不发,正与八爷带来的老九老十对峙着。旁边李德全神色焦急苦劝着。他们身后正中间是为康熙爷准备好的棺椁,可此时康熙爷还停放在一侧的吉祥板上。身上覆盖着陀罗经被。这陀罗经被由西藏活佛进贡,用白凌子制作,上面印有烫金的梵文经被是黄缎织金,五色梵文,每一幅都有活佛念过经,持过咒。死后的康熙爷也算极尽哀荣,可我看着此情此景忽然想起当年康熙爷生气训斥他们觊觎皇位时说的"把我的尸身挺放一边,你们兄弟先争个头破血流"的话,此时不正应验了么。我三步并做两步上前蹲身一福道:"臣妾给皇上请安。"也不待四爷叫起,我转过身颔首道:"若曦给姐夫请安,给九爷十爷请安。"他们皆不理我,我也不意外,徐徐道:"姐夫,不论前朝之事如何,如今既然已订好吉时大殓。怎好让他老人家这样等着。岂不是让他走得不得安心。"八爷神色略变看看我却并未说话,十爷扯着嗓子劝阻我道:"若曦,前朝政事你掺和什么。"老九更是面露鄙夷道:"四哥,你以为把若曦搬出来就能做了说客。你这皇位就一个隆科多口传遗旨,谁知道究竟真相如何!近年来皇阿玛处处倚重十四,谁知道你不是趁十四人在军中之机,假传遗旨,图谋夺位!"旁边老十也忍不住道:"你敢说你不是图谋不轨,否则为何老早把我们皆困于府邸,害得我们连皇阿玛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心里清楚四爷此时确实辩无可辩,毕竟之前他确实做了夺位的一切准备,只不过在最后没用罢了。而这一切皆是为了我。我虽无法和盘托出却还是不忍四爷被他们指责道:"九爷十爷,先皇殡天时隆科多口传遗旨我和李德全都在,连当时先皇命隆科多传诏时李德全也必然在场。他侍奉先皇多年,难道还不可信吗?"老九不屑道:"你与他多年夫妻当然向着他,至于别的我只能说咱们四哥向来手眼通天,难道还有他不能收买的人心?连皇阿玛不都让他骗的团团转吗?"一旁的李德全霎时间被气得满脸通红,刚要辩驳,这时只听见殿外整齐的脚步声夹杂着兵刃盔甲相撞之声迅速逼近,一队人马顷刻在殿外拉开阵势。从中间步出一素服魁伟男子,朗声一笑与身后肃杀之气格格不入。站着的几人皆循声望去,原来是十三缓步走上殿来行礼道:"十三给皇兄请安。给八哥九哥十哥请安。刚才听九哥一番言论真是有些让人哭笑不得,想来在九哥眼里向来圣明的皇阿玛原来竟是如此随便可以糊弄过去的。"老九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八爷道:"今日大行皇帝大殓,你带兵前来究竟为何?"十三收敛笑意道:"勤王保驾!免得让有些人借机生事。"四爷这才开腔道:"十三弟你来得正好,今日恰逢吉日,皇考大殓还是莫要耽误了。八弟你我孝子理当让皇考先入殓才是。"八爷未动,此刻隆科多只手擎着一明黄卷轴快步入殿,高声道:"大行皇帝遗诏"于是开始宣读冗长的先皇遗诏。所有人皆俯身听旨,待宣读完毕,殿内再次响起来山呼万岁之声。四爷手捧遗诏起身道:"先皇八子胤禩,德才兼备,赐封廉亲王,十三子胤祥,仁义忠勇,赐封怡亲王。与马齐、隆科多共领总理大臣事,与朕共商军政要务。"说完看着趴着不动的八爷脸色更加阴郁。殿上沉默多一秒我就更为八爷担心一分,虽说结局都逃不掉,可总想着他可以多过几天舒服日子啊。

第五章 针锋相对

我一旁干着急,却没有半点置喙余地。在十三谢恩半晌之后,八爷终于一个头磕在地上道:"臣弟领旨谢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八爷低沉缓慢的嗓音衬着大殿里从未曾停歇的僧道诵经之声显得愈加压抑痛苦。

老十一听腾地站起身大喊:"八哥!"结果殿外几乎同时传来唰啦啦抽刀出鞘的声音。老九也狠狠地盯着四爷径直起身道:"八哥,他一个亲王爵位就买了你不成?!四哥你以为你今日陈兵殿前弄个来路不明的遗诏,就能逼着我们就范!"老九一番话激得四爷双目恨不得化作利刃把他当场给剐了,一甩袍袖背过身去。殿外披盔带甲的士兵潮水般一涌而入,几个年纪小的阿哥格格顿时吓得大哭起来,太妃们皆一把抱住他们死命地试图捂住他们的嘴。场面快要不受控制地混乱起来。我再也顾不上礼节冲过去抓着一旁一直低声饮泣,病歪歪瑟缩着的老九生母宜妃道:"要想保他命,快去拦着他啊!"说完半拖半拽就把她拉出来。老九看我把他母妃拖过来,气得咬牙切齿抱着扶住她恶狠狠地喊:"若曦,你这是干嘛!"宜妃哭着任由老九架住道:"胤禟别说了,别说了。额娘求你了啊!求你了啊!"哭着哭着在老九怀里背过气去。老九这下再顾不得别的抱着宜妃大叫:"额娘!额娘!"太医立刻上来又是掐人中又是针灸,宜妃这才缓过来。一旁一直沉默的八爷终于有了反应道:"九弟宜妃近来本就重病,你快送她去歇着吧。十弟你也去搭把手。"老九吃力地抱着宜妃起身直奔殿外,十爷狠狠冲着四爷哼一声也急急追了出去。

四爷这才把遗诏递给高无庸重新放进明黄锦匣,轻声下旨道:"开始吧。"高无庸遂高声传旨:"吉时已到,大行皇帝入殓!"殿内的十三爷带来的人这才收了兵刃退出去。传旨太监一路重复这旨意。"大行皇帝入殓"之声一声高过一声,盘桓在紫禁城上空。执事太监终于将康熙爷遗体轻轻放入内壁衬以五色织金梵文陀罗尼缎和各色织金龙彩锻衬满的金丝楠木棺中。待得康熙爷终于入殓,四爷亲手将一颗以红绳拴在衣扣间的夜明珠给康熙爷含在嘴里。后接过早就备下的一个锦盒,一样样将康熙爷生前爱不释手之物放入金丝楠木棺中。另外再由诸位太妃分别在外椁中放入各人给康熙爷随葬的东西。然后,由专人将寿钉钉入。霎时间嚎啕声骤起,伴着也越来越大的诵经声,这才终于有了办丧事的样子。入殓礼成。开始由僧(和尚)蕃(喇嘛)道(道士)轮番做法事直到中午"拈香"再次哭一通丧之后才得以到各处稍事休息。

所有人本来跪了一大上午就已经疲惫不堪,再经历了此前这样灵前陈兵对峙一事,一个个更是噤若寒蝉,恨不得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就在众人纷纷相偕摇晃着尽快离去时,大殿上传出女人的失声尖叫。我本来正劝四爷也赶紧趁这会儿去旁边偏殿歇歇。还没等看到尖叫的人,只见年氏已经晕倒在殿中。旁边她之前跪着的锦垫已经满是血。许是刚才殿上的剑拔弩张谁都没顾及她,她见如此情景即使再不适也断不敢再添乱。四爷紧忙过去年氏身边查看,我叫高无庸赶紧再次去请了太医来。然后又是一阵混乱。由于怕冲撞了康熙爷梓宫,于是在太医初步处理后把年氏送回了她住的翊坤宫。我硬着头皮劝慰四爷:"算了,注定的。你就别多想了。不管怎样今天最烦的事算是去了。"四爷站在乾清宫大殿当中看着众人终于散尽扭头对我道:"唉,这才是刚刚开始啊!"说完转身朝偏殿去了。我也几步跟上去。

第六章 举步维艰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四爷每日一大早起来匆匆喝碗粥,就赶着来到乾清宫。和诸王公大臣、内外命妇一起每天两次拈香做法嚎啕大哭一番。四爷把要批阅的奏折等物也一律搬到了乾清宫东暖阁里。每每趁着法事间歇还要忙着批改奏折,和八爷、十三、马齐、隆科多这四个总理大臣除了商议接下来的为康熙爷上什么谥号,更已经着手清理康熙一朝国库积欠一事。一连几日都是忙到夜半三更才在我"你不睡我就一直陪着"的要挟下匆匆赶回养心殿胡乱睡下。

第五日晚上已经是起更时分,殿外跪着的一众大臣却始终不肯散去。四爷也一直还没用晚膳。高无庸无奈只得又过来求我了。我遂请亲自去厨房准备了几份茶点进了东暖阁。一抬头就看见十三他们几个都还在,还在喋喋不休地为了康熙爷的庙号到底是称:"祖"还是称"宗"争执不下。我带着几个宫女悄然进殿,由于我不想打断他们特意换的宫女的衣服。十三看了我会心一笑,八爷也轻轻颔首。四爷这才抬眼看我,然后也全当作没看见,任我行动如宫女一般放下茶点就悄然退出。其他的大臣在我的刻意低调下也没留意,继续他们滔滔不绝地引经据典、据理力争。我退出后就一直在对面的西暖阁坐着等着。结果这一等给自己等得坐着睡着了。也不知多久之后我搭在桌角的胳膊一滑,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叫来慎思问:"什么时候了?"慎思一福身道:"回娘娘,快四更天了。娘娘要不奴才服侍您先去歇息吧。"我缓缓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这一动明显就感觉到浑身酸痛,不由得喃喃自语道:"唉,看来是真的老了。"然后走到门口,徐徐打开一条缝向外望去,只见殿前依旧白花花一片。慎思递过来温热的帕子道:"娘娘,您刚醒,仔细吹了风。"说着忙把门给掩了。我边擦脸边问:"对面皇上那儿那些人都走了吗?"慎思从我手中接过用完的帕子,又给我递了杯热茶道:"回娘娘,他们不但没走,反而又来了一拨人。"我不解问:"嗯?又来了?"我捧着茶杯望着东暖阁的方向思量着,慎思拿来件披风给我搭好道:"可不是么,张庭玉大人带着半个翰林院都到了。"我心想这下今晚甭睡了。

我从书架上随便抽了本书,靠着南炕上的锦垫歪着看书。恍恍惚惚间只听得窗外太监传旨声:"皇上口谕念在列位臣工一片至诚,特准尔等所奏。于后日举行登极大典。钦此。各位大人都散了吧。"我放下书起身,看向门外,众人悄然散去。连十三和八爷他们也跟着走了。看来终于有人妥协了。不知道是四爷呢还是八爷呢。正想着四爷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近道:"就知道你还没睡。晚膳用过吗?""早吃过了。"我说着就要俯身。看我又要见礼他接着又道:"现在又没别人,你以后就都免了吧。以前也没见你记得住。"我嘴一撅半嗔半怪道:"就是怕以前惯了,在人前也忘了呀。"四爷呵呵一笑道:"算了,反正你也坚持不了几天。今天太晚了,咱俩就这儿将就将就吧。"我点头道:"嗯,那你还饿不饿?"四爷一叹气道:"哪里还有胃口,他们念得我现在耳朵里还是嗡嗡声呢。"我让慎思她们放下水亲自替四爷略擦洗了下,就在乾清宫的西暖阁炕上歇了。

第七章 旗开得胜

或许是太累了,四爷头一挨在枕头上就鼾声渐起。我本就浅眠,这下几乎是迷迷糊糊看着天亮了。五更刚过高无庸又轻声叫起来了。虽说现在是先帝大丧缀朝数日,可整日里四爷一刻也都没能多歇一会。反而除了日常事务,多了太多各项法事,再加上要盘点康熙朝的各种账册,此时的四爷简直可以说是焦头烂额。

这不从不赖床的四爷此刻竟也直呼"爬不起来了"。是啊,毕竟岁月不饶人啊,不知不觉四爷已经是四十五岁的人了。唉,人家当皇帝是享福,可他却是受罪来了。我先行拖着一样沉重的身子从炕上爬下来。平时外面侯着的宫女听到了声响便悄然而入,今天我却站在门口接过水盆,把她们给拦下了。就让四爷再趁着我给他擦脸这会儿再多躺躺吧。我拿热帕子给四爷先敷了敷才擦的。还没等我擦完四爷到底挣扎着起来了。看着四爷乌黑的眼圈我终忍不住道:"终于熬不住了吧。还以为还以为自己年轻呢。累了就得歇着,又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卸掉的担子。这么下去哪能行。"四爷任我一边给他更衣一边唠叨,满脸无奈道:"你以为我愿意,外面跪着那么多人,催我举行大典,这边要是定不下来皇考的庙号,大典该怎么办?所谓‘祖有功,宗有德‘,他老人家一生在位六十一年千秋伟业,我怎么能依老八的意思仅给他敬上‘世宗‘的庙号。""那现在呢?"我手上不停问道。四爷接过牙盐边擦边口齿不清地说:"让张庭玉回翰林院商议了。想来他应该知道怎么办。"我见差不多了于是唤进来侯着的人把东西都收走。收拾停当的四爷本欲离开忽又转回来嘱咐:"我昨晚又吵得你没睡好吧,要不早上的拈香你就甭来了,回去养心殿好好睡一觉。"我微微一笑道:"你甭管了,我反正也睡不着。要是挺不住自会回去。"四爷径自出去了,我这才开始让人来给我打理。刚才忙活着不觉得,这会儿坐下了,似乎抬抬胳膊都累的慌。唉真是人过了三十就千万熬不得夜了呢。

旁边慎思看我一脸倦容劝道:"娘娘,反正刚才皇上留下旨意准您歇一上午,我看您还是别坚持了吧。"我看着镜子里一脸菜色的自己道:"又没严重到年氏那样起不来,何苦这时候平白让人嚼舌头呢。"我无奈笑笑回想起当年刚生完弘昼,元旦宫宴我不也是咬着牙硬撑下来了,这会儿又算得了什么呢。

大丧的第六天就在我和四爷的无限疲惫和所有宫人的脚不沾地的忙碌中过去了。傍晚时分下午的拈香刚结束,张庭玉即启奏:众大臣共同决定并且撰写好诏书尊康熙庙号为“圣祖”。康熙帝的谥号全称为:合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中和功德大成仁皇帝。看来四爷在对战八爷的拉锯战中旗开得胜。一块大石头落地的四爷终于破天荒地在二更天的时候肯主动提出随我回养心殿歇下了。

翌日,还没等高无庸来叫起,在天色尚一片深蓝的时候四爷就躺不住了。是啊,今天是四爷正式君临天下的日子呢。当一生追寻的终极目标就在眼前,想来再怎样的冷静自持此刻也是难掩的兴奋吧。我从身后环住四爷的脖子,轻轻在他脸颊印下一吻。四爷用手抓住我的小臂侧过头与我耳鬓厮磨道:"你与我同去吧。"我即刻摇头道:"你还是另给我备顶小轿吧。我从殿内悄悄看着就好。"四爷思量了半晌道:"也好。"然后大声叫高无庸。高无庸立刻闪身进来请安。四爷旋即让他给我安排好。高无庸"碴"一声后退出。而其他宫女们手捧器皿翩然而入。

第八章 登极大典

四爷一早依旧穿上了一身素服。与我匆匆垫了点早点便迎着朝阳的第一缕晨曦启程先赶往乾清宫。之前我让陈允特意去打听过登极大典前四爷得到康熙爷灵前抵告即将受命,行三跪九叩礼,然后到东暖阁更换上明黄的礼服。再到长春宫德妃处行三跪九叩礼。此时的德妃依旧还是不承认四爷的正统继位坚持不接受皇太后称号。估计弄不好四爷得在殿门外行礼也说不定。这时乾清宫正门要垂帘,表示丧事暂停。最后由乾清宫左门出,乘金舆,前引后扈大臣、豹尾班、侍卫等随行。到保和殿降舆后,到中和殿升座。我为免不便在四爷出发后独自乘暖轿直接前往了太和殿。本来后宫宫眷是绝不可以到前朝三大殿的。虽然四爷默许我却不想给他添麻烦,思来想去干脆让陈允给我找了小太监的衣饰,由他陪着远远的还没到太和殿就下了轿。刚走近些就见大臣们早已按目就班地在丹陛下左右站好。中间留出来的御道两侧奎仪卫的官校陈设的皇帝的法驾卤薄在晨光中熠熠生辉,金灿灿的简直可谓与日同光。丹陛两侧陈设中和韶乐八样。我和陈允充作小太监模样,一路躬身来到太和殿内。到偏殿见一处屏风旋身躲了进去。亏得陈允处事不惊的性格,无论何时总是绷得住,如今这做贼似的模样,想想都觉得好笑。我躲在屏风后一边透过窗缝留意着中和殿,一边竖着耳朵听着殿内动静。

悠悠近一个时辰过去,就在我不得不双**替站立以缓解脚底板传来的痛楚之时,中和殿传出了群臣山呼之声。未几,一袭明黄的身影由典礼中执事的各级官员簇拥着步出殿门,过中庭,经穿堂,再至太和殿升宝座即皇帝位。既然四爷已到,在他眼皮在底下我就不必再客气了。于是直接溜出来至大殿门口柱子后,悄悄地端详他。此时的四爷身着江宁织造在康熙六十年为康熙爷御极六十年大典精心缝制的“沿貂镶羊皮镶天马银鼠里金龙朝袍”。由于四爷登极大典距离先帝殡天之期之间仅有七日间隔,想要重新为四爷赶制礼服光路上来往江宁织造的时间都不够,我忽然想起前世奉茶时见到的这件礼服。此皮朝袍为最正式的明黄礼服,圆领,右衽,马蹄袖,附披肩,裾左开。袍在明黄色缎地上织彩云金龙及海水江崖等纹样,镶石青色祥云花卉纹织金绸边。领、襟缀铜鎏金錾花扣五,披肩缀同质扣三。领、襟、下摆及披肩饰以紫貂,袖口饰薰貂。袍内上施羊皮里,下接银鼠皮里,披肩衬红色团龙杂宝纹织金绸里。其织工之精致,纹样之规整,色彩之艳丽,堪称江宁织造局妆花缎织造技术的代表作。想当年我第一次在康熙爷面前将之抖开以供御览时,所感受到的震撼不言而喻。即使来自现代的我也不得不由衷赞叹能工巧匠们巧夺天工的各种技艺。于是我状似不经意劝四爷道:“反正你们父子身形相差无几,不如先看看康熙爷穿过的礼服,要是不行再张罗不迟。”于是吩咐将近两年先帝的礼服皆陈列于四爷面前。很显然,这件礼服的精美绝伦瞬间也吸引了四爷的目光。一试之下的确稍作休整即可,四爷不顾个别人“新皇登基怎可穿旧衣”的反对之声马上定下了这件。

我看着四爷缓步踏上金阶,朝袍下摆装饰的紫貂皮随四爷行动之间似流光溢彩,一股稳健自持浑然天成的帝王之气在四爷一举手一投足间流露。此时此刻我实在难掩自己的无限恋慕之心,如同现代时追星般恨不得即刻扑身上前。或许是心情过于激动,不知不觉间动作大了些,竟引得刚刚坐于龙椅上的四爷轻轻侧脸,微微抿唇投过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我一撇嘴赶紧缩回了柱子后面。

可终究难掩好奇,没待片刻又偷偷探出头去。这次趁着阶下三鸣鞭,在鸣赞官的口令下,群臣行三跪九叩礼之际,我才好好打量了太和殿一番。内阁会同礼部、鸿胪寺官设放置宝玺的宝案于太和殿御座之南正中,设放置群臣所进表文(颂贺之词)的表案于殿内东间之南,设放置诏书的诏案于东间之北,又设放置笔砚的笔砚案于殿内西间,另设一黄案于殿外丹陛上正中。

登极大典的最后一项是颁布诏书,以表示皇帝是“真命天子”,秉承天地、祖宗意志,君临天下,治理国家,并发布施政纲领及大赦令。因此颁诏仪式也是庄严而隆重的。首先,大学士张庭玉自左门进殿,从诏案上捧过诏书放在宝案上,由内阁学士用宝,张庭玉再将诏书捧出,我也随之悄悄挪到门边偷眼看着,只见他把诏书交给礼部尚书,由礼部尚书捧诏书至阶下,交礼部司官放在云盘内(装饰有云纹的木托盘),再由銮仪卫的人擎执黄盖共同由中道出太和门。阶下再次鸣鞭,已经正式登极的四爷,雍正皇帝还宫。而文武百官则分别由太和门两旁的昭德门、贞度门随诏书出午门,应该是要将诏书放在龙亭内,抬至天安门城楼上颁布。这时的四爷则已经步出太和殿还要再换回孝服返回乾清宫了。路过我身边时看也不看我轻声道:“后面跟着。”于是乎只见新帝身后一左一右多出两个两手空空低头前行的小太监。

第九章 娘娘吉祥

回到乾清宫四爷将众人都留在了殿外只带着我进了东暖阁。我知道他得换回孝服,于是随手将门掩好。谁知我刚转过身来抬眼就看见四爷一身威仪,脸上却挂着与之不符的玩味笑容。我心下了然,他定是又要揶揄我一番了。我装作没看见一般,径自走过他身侧到稍间衣架上取下孝服捧着迎向悠然踱步过来的四爷。好久没看到四爷如此笑容洋溢的脸了。我也不自觉眉眼具笑地与他执手相望。四爷毫无预警地照着我脑门就是一记爆栗,我立刻抬手抚额半是嗔怪半是撒娇道:“疼啊!”一切一如从前。四爷轻笑出声道:“呵呵,若曦啊若曦,除了我还有哪个帝王容得了自己登极大典上让一个小太监如此肆无忌惮地看热闹的。”我将孝服放到一旁为他摘下朝冠喃喃道:“反正他们一个个头都低着又看不见。”四爷抬着胳膊任我忙活道:“你以为他们这些人精非得抬头才能看见?再说别人看不见不是还有我呢?”我一顿攥着解下来的挂着香囊和玉佩的朝袍玉带看向四爷的眼睛询问:“你是说殿里的大臣都知道我偷看?”四爷撇撇嘴想了下道:“看他们的神色就知道好几个都留意到了。估计他们应该以为是我的哪个贴身的小太监淘气吧。怎么后怕了?”我一抖手里的孝服道:“有什么好后怕的,不是还有你么。你都没说什么他们最多也就是个纳闷儿。至于你身边跟着的那几个,他们向来是只看见该看见的。”四爷一把搂住正为他系扣子的我,用手抬高我的下巴道:“难得我的若曦如今也学会恃宠而骄了呢!”我一挑眉妩媚一笑道:“二十年才娇一回,您呐,就忍了吧。”说完不动声色地抽出右手暗自朝着他的肋下使出一记二指禅,趁着他“诶呦”一声躲避时挣脱开他的怀抱,自己去稍间换回了素色旗袍,边系扣子边道:“估计他们从午门差不多应该回来了,你反正也收拾好了出去看看吧。还有让慎思赶紧过来给我把头梳了。”我说完一屁股坐到妆镜前,从镜子里看着未挪地方的四爷又催道:“去呀,一会儿不是还要拈香呢吗?”四爷轻笑摇头道:“喳,熹妃娘娘。全天下也就你让一个已经登极的皇上给你跑腿了。”我回首一瞥他转身而去的身影笑道:“趁着你心情好还不赶紧欺负。”

四爷一出去慎思就进来了,请了安立刻手脚麻利地给我把头发挽起。我看她急吼吼的样子心里明镜儿似的问:“大家都到了?”慎思最后用茉莉花油轻轻把我鬓角的碎发也抿好道:“可不是么,皇上正没话找话在那儿拖着呢。”说完扶着我快步出门。

拈香过后,折腾了一上午的众人终于得以缓口气。我则到小厨房把给四爷炖了一早上的参芪乳鸽盅端了来。四爷斜倚在西暖阁南炕上手里举着份折子,可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旁边候着的高无庸等人见我来朝我无声行礼。我点头示意他们出去,然后轻轻放下托盘,从四爷手里抽走折子。四爷半眯半合的眼睛果然瞪大了看着我,我盛出一碗轻吹了,任他依旧歪着喂给他道:“累了吧,快点吃点东西,去榻上躺会儿。晚上还有大宴呢。”他一抻懒腰坐起身接过碗三两口吃光道:“我够了,你也吃点吧。”然后把已经盛好的碗递给我,又想拿起之前的折子。我一手端着碗,一手压着他的手,歪着头挑眉看他,也不说话。他看看我,看看手,再看看我,终于一叹起身到稍间去了。

第十章 一语乾坤

尽管登基如此大的事情,由于在丧期原本的庆祝活动皆有所减免。最后仅在当日于皇后的景仁宫进行朝拜后设家宴。

傍晚时分,我给四爷把御案上冷掉的茶换了道:“我先去景仁宫了,你忙得差不多了也过去吧。”四爷也不停笔吩咐高无庸道:“嗯,让人备轿。”“回皇上,已经叫人备下了。”高无庸恭敬回道。我躬身一礼,退出来,乘了暖轿,让陈允和慎思陪着缓缓行至景仁宫。景仁宫乃东六宫之首,皇后素来中规中矩,前世她便一直住在此处。那时候我虽然几乎足不出户却也到过这里好几次的。尤其在四爷赌气弃我而去之后,皇后总是想方设法地拖着我出来走走。想想当时的光景,这暮色中的景仁宫似乎也变得有些凄凄然起来。眼看来到大殿门前,我忙收敛了心情,挂上标准的笑容举步而入。殿里除了以前在潜邸经常聚在一起的几人还有一屋**女下人。我径直走进殿中,一殿人皆起身一肃行蹲安礼道:“嫔妾给熹妃娘娘请安。”“免了。”我略一停顿微笑着让众人起身,随后再次紧走两步走向虽仅着素服却依旧雍容端华的皇后。皇后见我走近了脸上扬起融融笑意,从宝座上站起也向前稍迎了两步。我先笑着颔首道:“若曦给姐姐请安。”说着上前拉了皇后的手,扶着她转身坐回到宝座之上。皇后松了手指着下首第一个位置道:“若曦还是第一回过来吧,快坐。”说完径自落座。我谢过后也坐了下来又道:“的确是若曦不应该,理当日日过来给姐姐请安才是。”皇后看着我柔了嗓音回:“你这么见外,以后我怕是连话都得思量了再说了。我们本也不是外人,这些日子皇上那里怕也是脚不沾地的,我还会挑剔你么。”“姐姐说的是。”我也柔着声音回。然后我扫一眼众人发现一个个虽然皆素服除饰,却也都是精心打扮过的。不是旗袍花纹高雅素洁就是头发梳得精巧而不张扬,我心下暗笑这国丧期间她们难不成还指望着四爷什么不成?不过好在慎思细致出门前按着我给我梳了个两把头,要是由着我就真直接顶着在康熙爷梓宫前的疙瘩头来了。我心里暗自侥幸之余忽然意识到都已经这时候了年氏还没来,估计是不会来了。我明明记得第二天太医跟四爷回话说年氏那日有惊无险,她的胎已经保住了啊。我心下纳闷本欲问,可一想还是忍住了,只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殿里女人们正状似聊得热络着外边太监高声通报:“皇上驾到!”众人闻声立刻起身,看到四爷悠然而来遂跪迎道:“皇上万福金安!”四爷上前一步扶起最前面跪着的皇后道:“都起来吧。朕这些日子实在不得空,皇后可好?”皇后与四爷携手走向宝座,笑容亲切谦和道:“臣妾安好,让皇上挂心了。”待四爷升座皇后退至阶下带领众人行六肃三跪九叩大礼。礼成后四爷站起来,亲自拉着皇后同坐于宝座之上。皇后任由他拉着手悠悠开口道:“臣妾为恭贺皇上登极之喜,特在偏殿备了家宴。”四爷看向皇后微露笑意道:“不急,自打那日皇考龙驭宾天我们匆匆一面,一直都没好好说说话。一下子要接手这偌大的后宫,着实让你辛苦了。”皇后见四爷难得的温柔体贴垂眸一笑道:“皇上初登大宝,前朝事务已经千头万绪,臣妾能做的也就是打理好内庭,只当是为皇上分忧了。”四爷看似随口问:“此前安排大家住下花了不少心思吧?”皇后心领神会地认真回道:“臣妾的确反复思量,只是不知道安排的可还周详,请皇上示下。年氏居翊坤宫,李氏居长春宫,耿氏居钟粹宫,宋氏和武氏居储秀宫。若曦居永寿宫。”四爷默默听着颔首道:“有劳皇后了。华妃年氏住翊坤宫,齐妃李氏住长春宫皆甚为方便。裕嫔耿氏要带弘昼住钟粹宫也很符合身份。而且宁嫔武氏和懋嫔宋氏同住惯了一起住储秀宫的确恰当。只是……"这时四爷抬眼看我,我旋即起身一肃行蹲礼道:“若曦谢皇后娘娘美意,只是这永寿宫,若曦不敢忝居。求娘娘另为若曦安排。”皇后似早就预料到一般并不意外,徐徐道:“看来这永寿宫还是要继续空下去了。其实此前我就在永寿宫和承乾宫之间犹豫不决,既然如此不如就把承乾宫留给若曦吧。皇上,您看如何?”四爷拍拍皇后放于他腿上的手道:“甚为妥当,今后承乾宫就是熹妃钮钴禄氏的寝宫了。既然位份已定还得有劳皇后安排各处人手了。”皇后起身一福道:“臣妾遵旨。明日即可安排好。”这时其他人也在我身后一肃与我同行蹲礼道:“臣妾/嫔妾谢皇上、皇后恩典!”“好了,闲话许久都饿了吧,那就传膳吧。”四爷说着起身朝偏殿走去。

第十一章 夜不成寐

由于大家没想到四爷这么快就分别赐了封号,皆欣喜异常。席间谈笑风生,显得其乐融融。只是跟此前在潜邸时,大家围坐一桌时的感觉到底还是不一样了。没办法,宫宴皆是每人面前置一宴桌,按位份赐宴。我心想:真是难为了被谴来做总管的王喜,皇后身边的福贵即便再机灵也断做不到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将各位妃嫔的例菜添减得如此妥帖的。席罢众人又一起喝了盏茶,闲聊两句。个个心里明知到时候该散了,却依旧万般不舍,就等着四爷表态,恨不得都打算把四爷拉到自己宫里。我看着一直不动声色的四爷莞尔想:如果大家都不动,看你怎么办。四爷举起第二盏茶,用眼睛向我瞟了又瞟。我不忍心看他继续灌茶终于起身告辞。其他人见把我靠走了先是面露喜色,结果一看四爷没有挪窝的意思,遂纷纷告辞紧跟着我出了景仁宫。

慎思扶着我走向我的暖轿颇有些踌躇地问:“娘娘,那现在咱是回承乾宫还是养心殿啊?”“你也听到了承乾宫是临时定的,要收拾出来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呢。咱该回哪回哪就是。”我说着坐进暖轿一路晃悠悠地回去西暖阁。我知道虽然我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实则也是私心怕自己这一搬出西暖阁也要像其他人一样过着“日日盼君至”的日子了。自己这辈子就像四爷说的与他相守十数载,虽然不说是专房之宠却也从未曾真正自己独居一处,始终都是依附着四爷的。如果要我再次如前世般与他分开,只怕比前世时还得要我的命吧。

我一路上胡思乱想,到了西暖阁也是悻悻的样子。慎思为人细致,见我如此这般心下了然略劝道:“娘娘,皇上那么疼您不论您到哪儿都装在皇上心里呢。即使别人住得再近,还能近过您去!”我也只是凄然一笑道:“话虽如此,到底……"说着一叹再也说不下去。慎思也没再多说,我就这么默默洗好睡下了。我躺在炕上还是反反覆覆折腾着睡不着,心里不免要笑自己:人家得了位份、又给封了一宫主位今夜恐怕做梦都要笑醒,而我宁可就这么一辈子没名没份地跟着他,仅仅做个侍寝的通房丫头。唉,上辈子还有的选,如今连选都没得选了。整整一夜间,恍恍惚惚总觉得又回到了十四在遵化的府邸,一个人整日盯着窗外盼着四爷的身影。期间被慎思摇醒了两回,原来我都是一边哭着一边含糊地直叫。叫了什么慎思只说听不清,其实我不问也知道除了“四爷”还会有别的什么呢!第二次醒了后,我就不敢再睡了,怕再回到心底的那处梦魇里。可怜的慎思就大半夜地开始伺候我起床了。我先是随便抽了本书,可发现竟完全看不进去,无奈干脆掌了灯跑到东暖阁的御案上练字去了。

我今生其实练字的时候不多,若不是实在心烦是绝不会轻易提笔的。记得上一次练字还是康熙六十年时,四爷被派去盛京谒陵一去多日半点消息全无,我这边只能干着急,担心这担心那。就像四爷自己说的他这些年来渐渐地只吃我给他打点的吃食,外面的宴饮除了宫里的几乎都没去过了。哪怕每年的宫宴他也都是用自己备下的银筷。我当时还觉得他实在有些过于草木皆兵了。可回想起最后一次在八爷府上吃的那顿饭,细细想来八爷、老九、老十,哪怕那个看似总年少轻狂的十四不也都是不动声色地每道菜都必然小心试过么。从那一刻起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对于四爷意味着什么,才意识到今生的四爷无形之中原来比前世已经幸福太多。这也是为何当初我敢冒天下大不为与四爷同辇入宫的原因,我知道如果我也效仿古人坚持“却辇”虽然全了自己的声名,却会辜负了四爷的一片赤诚。

待我终于收敛心神放下笔,活动活动已经写得酸涩的腕子,一抬头原来外面天色已经渐渐放亮。慎思再次进来一福问:“娘娘早膳传在哪里?”“西暖阁吧。”我不假思索道,说着从御案后边走出来。慎思交代了传膳太监又折回来替我收拾写的一叠字。我正提步出门就听身后传来慎思倒吸一口冷气之声。我默默一笑:果然又吓人一跳,还是少写为妙吧!

第十二章 无宠之妃

我吃过早饭来到乾清宫,四爷已经在看折子了。他身边的高无庸等人见我就要行礼,被我摆手止住,我也不多打扰悄然退出,径直去了小厨房备下一盅燕窝银耳羹。等回来时,大殿上和殿外丹陛下皆已经聚满了人,四爷也从东暖阁走出来。我随众人一起跪拜,四爷边说着:“起来吧。”边从我身边走过,明黄绲边嵌海水纹的朝靴在我身边略微一顿。众人闻言而起,我与李氏一起立于皇后身后。四爷在梓宫前面站定,接过高无庸递过来的三炷香开始念念有词,然后众人随着四爷跪拜,最后伏地大哭一番。等僧道们的法式结束,众人的哭声也戛然而止。

四爷一句“跪安吧。”便将所有人都遣散了。几个有事的大臣退出后则等候在殿外的丹陛上等着当值的大臣引见。我怕他这一忙又不知何时结束,快步赶往小厨房,打开炉子上正文火慢炖了近两个时辰的燕窝银耳羹一尝口感已经爽滑清甜,遂赶紧端了就送到了东暖阁。我不想遇到等在外面的大臣们就从后门经穿堂绕道而入。四爷果然还在等我,我先一福身道:“皇上万福!”后轻易莲步走近御案。每每我一进来伺候的下人们皆自动行礼后退出,这次亦是如此。四爷接过碗问我:“你早上吃过了?要不要再吃些?”我摇头道:“吃过了,现在吃不下。”四爷吃了两口,就一手端碗一手又提笔继续用蓝批在一本折子上洋洋洒洒写了一面。我轻轻催促道:“皇上,再不吃就凉了。”四爷放下笔,就着碗三下五除二地喝完。我收好端起托盘正欲转身,四爷举着笔问道:“怎么晚上没睡好?眼圈乌青的。”我脚下一顿回头问道:“很明显吗?看来得补些粉了。”我说着欲快步退出,四爷的声音却在背后沉沉响起:“你放心,我已经嘱咐过敬事房和起居注所有你的记档一概全免。承乾宫虽名为你的寝宫,你日常起居照旧即可。反正御前的人向来谨慎稍加管束也断不敢私议。”我慕然而立缓缓转过身,对着四爷朱唇轻启一声“四爷”从喉间溢出。四爷估计也被我叫的有些意外,停下笔朝我看过来,先是一滞遂神色柔和扬起一抹微笑道:“嗯,还是四爷听着舒心。”我一时间呆立不动,心下暖意融融,四爷又道:“这下安心了,还不快去补一觉。”闻言我这才反应过来,于是盈盈一拜,脚步轻快地出来。

我将托盘轻置于汉白玉的栏杆上,独自立于月台的一角。仰首任徐徐冷风拂乱了鬓发,望着一早就阴沉沉的天气,我原以为又一场大雪即将到来,可没想到此刻看起来竟不似此前那般晦暗起来。呆立许久,陈允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道:“娘娘,外头风大,奴才伺候您回吧。”说着上前端了托盘,转身递给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我手轻轻摩挲着汉白玉上雕刻的云纹问:“慎思呢?”“回娘娘,刚才奴才出来时恰逢皇后娘娘派人传话说承乾宫已经收拾好了。慎思这会儿应该在打点东西呢。”陈允仔细回答。我想了想道:“走吧,回养心殿。”

第十三章 入主承乾

回到西暖阁,慎思远远地迎过来一福道:“娘娘吉祥。适才皇后娘娘派人来传话承乾宫已经收拾好了。”我点头表示知道了,任她扶着,步上台阶。前方门内侍立的小宫女适时打了帘子,一室浓浓春意扑面而来。我接过慎思递过来的暖手炉,捧着在南炕上坐定问道:“东西整理得怎么样了?”慎思将小宫女呈上的茶点摆在我旁边的炕桌上回道:“回娘娘,您从潜邸带来的东西本就还没开箱,另外从畅春园搬过来的东西也不多,用不了多大功夫就得了。”我端起茶碗,用碗盖轻轻拨着水面浮着的两片茶叶,又轻轻吹了吹,看着茶叶在碗里打着转沉沉浮浮,半晌终于拿定主意道:“那择日不如撞日,这就叫人都搬过去吧。你们也不必在这伺候了,去打理一下自己的东西,也好一起搬过去。”众人应声退出,我则缓步把养心殿里里外外转了个遍。正当我坐在东暖阁御案对面的明窗前,回忆当年四爷整理账册的身影时,不经意回首,只见窗外鹅毛般的雪花飘然降下。我幽然一叹:该来的终究要来。于是乎骤然起身唤来陈允道:“吩咐下去,摆驾承乾宫!”

虽然我的东西不多,可到底是先帝封的熹妃娘娘,像今日这情景光摆出的是全副的同贵妃出行的仪仗。吾仗二,立瓜二,卧瓜二。赤、黑素旗各二,赤、黑凤旗各二,金黄、赤、黑三色素扇各二,赤、黑鸾凤扇各二,赤、黑瑞草伞各二,金黄、赤、黑三色花伞各二。金节二。拂二,金香炉、香盒、盥盘、盂各一,金瓶二,金椅一,金方几一。七凤金黄曲柄盖一。漫天的鹅毛大雪中养心门前翟舆早已候着,伞盖在寒风中晃动。队伍前后皆不见首尾。我站在养心门门口捧着暖手炉扫一眼这把夹道堵得水泄不通的仪仗心想:看来这动静可够大的。其实原本可以一乘暖轿加上三五口箱子就解决的事情,要不是唯恐全后宫上下无人不知又怎会大冷的天如此劳师动众。轻叹口气我第一回坐上了翟舆,朝着承乾宫缓慢行进。

翟舆从东一长街的广生左门走进,向东通过履和门就来到了内廷东六宫之一的承乾宫宫门前。我此前并未到过承乾宫。因为这是四爷养母佟佳氏的寝宫,自她薨逝之后承乾宫就一直空着。想到四爷就是在这里度过了此生最快乐的童年时光,我不免在承乾门下了翟舆后好好地打量了一番。承乾宫为两进院落。前院正殿即承乾宫,面阔5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檐角安放走兽5个,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踩斗栱,内外檐饰龙凤和玺彩画。明间开门,次、梢间槛墙、槛窗,双交四菱花扇门、窗。殿前为宽敞的月台。台阶嵌丹陛一块。东西有配殿各3间,明间开门,黄琉璃瓦硬山式顶,檐下饰旋子彩画。东西配殿曰贞顺斋、明德堂。此时纷飞的大雪掩映着红墙金瓦,也积在承乾宫门前种的两株歪脖梨树上,一派森幽苍凉之感。这两株梨花是顺治帝董鄂妃的最爱,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栽种的,记得曾经在现代时一幅故宫官微上登出的承乾宫梨花,在网上大热。两株梨树,在蓝天映衬下,开了满枝洁白似雪的花朵。皎洁得如同玉兰,却更透出繁盛似锦。顺治时一位叫吴梅村的名流曾写下一首《清凉山赞佛诗》,虽未指名道姓,却字字句句点名所写的就是这“梨花院落”中的爱情。诗中写道:“张宴奏丝桐,新月穿宫槐。携手忽太息,乐极生微哀。”想来皇后最后给我选的这座承乾宫怕是也有以董鄂妃来警醒我之意吧。我莞尔一笑对着于宫门前跪迎的众人道:“都起来吧。”然后行至正殿升座,众人至殿中行跪拜大礼。我又恩威并施地一番话,最后让慎思分别赏下了。才算安顿下来。

等一切停当,我一看旁边的时钟,眼看下午拈香的时辰都过了一半,心里暗暗自责。慎思见我面色不郁劝道:“娘娘,搬寝宫这么大的事确实费时费力的。跟皇上回明了他自然不会怪您的。”我心想:虽然他向来随我折腾,拈香缺席倒也好说,可这次我没跟他提前报备就私下搬到了承乾宫他还指不定怎么怪我不领他的好意呢。

第十四章 寂寞深宫

虽然我心里记挂着不知如何跟四爷交待,可到底是从四更天折腾到了下午,此刻人都散去时只觉得乏累。于是来到西暖阁在炕上一歪就睡了过去。酣甜一觉待昏昏沉沉再睁开眼时,盯着一室由于白雪映照而更加清冷的月光,忽然竟有心下一沉之感。我翻身坐起直愣愣地看着偌大的承乾宫西暖阁,较之此前住的养心殿西暖阁的三希堂要大出许多。毕竟三希堂只是西暖阁里隔出的几间小室之一。而这里显然是为了匹陪熹妃娘娘的特殊身份而特意布置的,没有一处不彰显着尊贵,同时却隐隐透出含而不露的奢华,估计皇后应该特别嘱咐过。可待在这里我只觉得四下空荡荡的,一丝丝的凉意竟在这个可以只着单衣的暖阁里爬上心头。

我再也坐不住,汲着鞋下地。慎思听到声音举着灯进来一福道:“娘娘万福,您可歇好了!刚才皇上遣人传话儿说要到这儿摆晚膳呢。”我不用她忙活,自己边系扣子边问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才摆膳,你也不说早点儿叫我。”慎思叫进来四个手捧洗漱用具的大宫女道:“您睡着,我怕来不及叫御膳房那儿都准备妥了。您也别着急,皇上不是还没到么。”我接过一个宫女递过来的热帕子,草草抹一把脸刚要递回忽然顿住了,再看看旁边捧着痰盂的宫女的脸,一个愣怔冷然问道:“你们都叫什么?”四个宫女还以为不知怎么惹恼了我齐刷刷跪地称:“奴才该死!”慎思也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轻声回:“回娘娘,她们是皇后娘娘分在承乾宫给您使唤的四个大宫女。叫梅香、菊韵、兰意、竹幽。”我把帕子攥得死紧伸手抬起刚才递帕子的宫女的下巴,映入眼帘的是前世早已熟悉的脸,我轻轻低喃:“梅香”她抖着嗓子回:“是,娘娘。”我缓缓递过帕子,她垂首双手捧着不敢动。我长呼出口气,收敛了讶然之色柔和了嗓音道:“都起来,没事的。慎思,一会儿每人赏十两银子,平时伺候时都警醒着些。”她们这才谢了赏起身,继续伺候我梳洗完毕。看着她们悄然退出的身影我心里不免再次感叹:该来的终究要来啊!这紫禁城里还有多少事情是终究躲不过的呢?

这时候外面一声“皇上驾到!”催我赶紧从南炕上起身迎往外间。刚到次间四爷已经进来了,我行礼如仪道:“皇上万福金安!”四爷手一挥道:“免了。”旋即坐在桌边。慎思恭恭敬敬地端来四爷爱喝的太平猴魁。四爷并未动,我兀自端着喝了一口,当我放下茶盏时瞥见四爷古井般深沉的双眼正盯着我。我双手搭到他置于桌边的臂弯中。就这么默坐了大概一盏茶时间,四爷用手轻轻覆在我的手上一握道:“高无庸传膳。”片刻之后一桌丰盛的御膳便摆满了桌子。宫女太监们又是试吃又是布菜。我看着四爷没什么胃口的样子道:“刚才仓促来不及准备,你多少吃些吧。”四爷放下筷子看着我一笑道:“不碍事,别累着才好。今天晚上先这样吧。”我点头把碗里给布好的菜一一吃光。一顿饭就这么正儿八经地吃完了。四爷见我不再动筷子了,一抬手示意都撤下去。然后宫女们又伺候着漱口什么的,等弄完都二更天了。四爷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道:“刚才我去了趟翊坤宫。”我抬起一直垂着的头问:“她还好吗?”四爷面色凝重道:“还是必须卧床。”我叹口气不再多言。四爷双眉紧锁道:“可怜她年纪轻轻受了这么些罪。”面对他的自责我也只好劝道:“可是不是非她不可么。”四爷舒口气起身踱至窗边,清冷的月色照着他清冷的眸子道:“我调年羹尧任广东巡抚去了。反正十四已经回来了。”我也来到窗边看着窗外银白的一片道:“既来之则安之吧。”四爷转过来一字一顿地跟我说:“休想!你以为你仗着皇考的封号就可以躲在这个豪华的承乾宫享清福!今天饿了我大半天,我都追到这儿来了还没有口对味儿的。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吃食如今想甩手不干了不成?那我怎么办!”我语塞,愕然而立。四爷继续道:“反正被你下午这么一闹全后宫都知道你搬过来了,明天我就把以前见过你的御前的人都撤了,让高无庸给你安排个身份回养心殿去。大不了避着些大臣们就是了。”我只觉着好笑,虽然我巴不得如此,可什么时候四爷为了口吃食如此大动肝火了。只得幽幽开口解释:“今天实在是醒得太晚了,来不及弄。哪里有打算不管你的意思。你如此舍不得我,我又何尝不是。只是即使要如此安排也得等过了二十七日除了服,不必每日拈香的时候啊。这整天大家都聚在一起,你也不怕穿帮。”四爷执起我的双手摆出那副最无辜的眼神道:“也不和我商量商量就突然搬过来,本来多拖个几日又如何。”我只得继续柔声相劝:“是是,都怪我鲁莽,害得四爷惦记了一天,还挨了饿。放心此后保证伺候好四爷。”四爷这才面露笑容照着我额头一弹道:“这还差不多。好了,我还有折子,你早点歇着吧。”我刚揉着额头娇嗔一笑,又因他的下一句话再也笑不出,只能柔顺点头道:“你也别太晚了。”然后将他送出门去。

第十五章 触景生悲

送走了四爷,慎思怕我郁闷,特意叫来了陈允一起说话凑趣。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东拉西扯,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本事,竟能把这些天来各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扒个底儿掉。什么皇后的景仁宫闲置太久耳房里总闹耗子;什么五阿哥弘昼调皮总偷偷跑到裕嫔的钟粹宫,每每都得四阿哥来接才肯回位于乾西四所的阿哥所去;什么华妃的翊坤宫半夜总传出呜呜的哭声,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不怎么之前的宜太妃病得那么厉害如今华妃一住进去龙嗣就出了事。不知不觉间已过四更,慎思再一次劝我:“娘娘,不管怎样还是得歇歇才是。明天初祭礼还指不定能不能得空坐坐呢。”我虽无意睡眠但总不好让他们一直陪我熬着,遂允了睡下。

次日一早便提前起来洗漱完,乘暖轿来到乾清宫下厨房给四爷熬好了清粥备好小菜。又特意叫陈允跟高无庸打好招呼让四爷起来后直接过来。没等多一会陈允就来禀告说四爷的御驾已经到了乾清门。我便亲自端了早膳摆在西暖阁的次间里。路上看到初祭礼所需俱已备齐。乾清宫里设祭筵二十一席,大行皇帝冠服陈于几筵,卤簿全设。其奠酒案设于乾清宫月台之中,祭品案设于月台两旁,祭文案设于宫廊下之西檐。到时候会有礼部大臣奉祭文于祭文案上。坐于桌边的我脑中还都是刚才看到的排场,初祭礼并不是多大的祭奠,却已经所费钱帛银两不知凡几,死后尚且如此,当年康熙爷下江南时的盛景可想而知,也就怪不得国库空虚至此了。

忽然眼角余光扫见一身素缟的身影在眼前晃过,原来四爷见我在发呆让人禁了声,兀自坐到我旁边端碗吃了起来。我也索性省了礼节道:“昨天没吃多少,肯定饿了吧。要不要添些饽饽?”四爷刚喝了口粥,遂直接晃晃握着筷子的手,待咽下后道:“早晨哪里吃得下。你也吃些啊。”我也依言默默吃起来。期间我趁替四爷添粥的时候随口问道:“四爷,你信鬼神之说吗?如今我们如此隆重地祭奠大行皇帝,他老人家能看到吗?”四爷接过碗很认真地看着我道:“有没有鬼神我是不知道。只怕有也是与我们天人永隔的。但世上所有这些祭祀之事多半是给活人办的吧。做儿女的一份孝心罢了。”我喝了一碗粥就并未再添了,只看着四爷轻描淡写道:“死去元知万事空,何必呢!他日我要是有这么一天只求能付诸一炬,如果能撒在你身边最好,若不能我宁可化作一阵清风伴着你的江山。”四爷面色凝重地放下碗,握住我的腕子道:“好好的,怎么说这些?”我微微一笑反握住他的道:“没什么,只是触景而发。”其实却咽下了后面的话:我只是怕来日自己如同前世一样,不得已地离你而去。无论是若曦还是熹妃娘娘最后都没能于地下和你厮守,伴你左右的只是皇后和年氏而已。与其孤零零的独活那许多年,之后还要独葬一处,我宁可如前世一样挫骨扬灰算了。

四爷刚吃完还没等叫人撤了碗筷,高无庸就来催了。于是我俩稍作整理就来到乾清宫正殿上。四爷在梓宫前视祭筵毕,读祝官捧祭文跪于祭桌前,之后四爷带着王公大臣以及后宫嫔妃等俱跪。待读完幽长生涩的祭文,四爷祭酒三爵,每奠一叩头,我与众人皆随着行礼。礼毕方撤了祭桌,读祝官捧着祭文,由礼部大臣前导出乾清门中门。之后李德全恭举冠服也由乾清门中门出,任十个大太监恭导欲送至景运门外燎位与祭文一同奉安。最后,由承奠大臣祭酒三爵,跪叩,众人才开始行礼举哀。再次随着诵经声痛哭个把时辰,这初祭礼才算礼成。

第十六章 静夜忧思

初祭礼之后的几日,暂时没有什么要紧的祭奠了,可无论是四爷还是一众宫人比起之前却更显忙碌。我也总是要陪着到三更半夜。此后的第四日,也就是十一月二十七日,四爷下旨收缴康熙帝写给内外大臣官员的全部朱批谕旨,不得留匿焚毁。是日夜里,四爷看出了我的疲倦,坚持要我先去歇息,我无奈之下只好先行退出,任四爷继续埋首于白天从大臣们手里收缴来的旧折子中翻翻拣拣。我刚要从乾清宫东暖阁里出来,正好与一个风尘仆仆抱着一大包袱折子的御前侍卫擦身而过。身后侍卫回禀声中的“十四贝勒”使我脚步渐缓,须臾那个侍卫又一阵风似的刮走了。然而从我身后的暖阁里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我驻足于宫门口看着里面,心里清楚定是十四不知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惹到了四爷。四爷虽然骨子里是个急脾气,可他从来谨记康熙爷送他的那句“戒急用忍”,平日什么事基本上都能淡然处之,如今如何竟发了这么大火。我百思不得其解,想回去安慰,可又不知该如何说起。身旁的慎思轻唤:“娘娘”我回过神来缓缓转过身道:“走吧。”扶着慎思的手迈步出来。

夜里自然因为这事又失眠了,虽然疲惫已极,到底担心他们两兄弟。不日十四即将回京奔丧,到时候必然难免一场针锋相对的冲突。八爷党中跟四爷正面冲突最激烈的就是十四,最早被收拾的也是十四。如果他不是四爷的亲兄弟估计老早也像八爷一样了吧,哪里还容得他日后没事找事的又写歪诗又指天骂地的。虽然我明知道四爷心里到底是念着十四是他的一奶同胞的,日后也是得以善终,可前世十四胡子拉碴,整日借酒浇愁,郁郁不得志的样子始终在我眼前晃过。恍恍惚惚间我终于睡着了,梦里全都是十四,最后是在我的灵堂上他和四爷一高一矮扭打在一起的两个瘦肖背影。我哭喊着“住手!”一骨碌从炕上惊醒。菊韵估计是被我的呓语给惊动了,匆匆忙忙进来稍间问:“娘娘,可好?”我一手抚面悄然拭去冰凉一片道:“没事,做梦罢了。”我说完便掀了被子,汲了鞋踏着一室清幽向外间走去。菊韵取来厚实的月白缎银鼠毛大氅,为我披好,也不敢多言语,只默默跟着我来到承乾宫的月台上。见我出来在正殿上值夜的小宫女紧忙递上了暖手炉。菊韵顺势要示意她让人搬火炉出来,被我出声给阻了。于是一主一仆就这么默默伫立着看着天空的一弯残月自东方升起。万籁俱静时候看着这被残月和点点星辉点缀的天幕似乎更能体会时空的流转。多少年以前我曾经就这么每夜仰望星空,手里攥着四爷的名章借酒浇愁。前世里我也无数次站在乾清宫的小院里仰望星空幻想着出宫重获自由的一天。在现代时我也曾仰望星空尽管当时看到的都是城市的霓虹倒映的暗红天幕,可是更符合那时初到深圳的迷惘,不是吗?如今看着星空的自己又在惆怅什么呢?自己的老公如今富有天下,自己的儿子伶俐健康,自己已经拥有无论何时都难以想像的荣华富贵。这些不是全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吗?可是这些表象下又是什么呢?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夺去了老公,夺去了儿子,也夺去了我所有在乎的亲人朋友,只回赠了如今陪伴我的冰冷的一切。但是我应该知足了不是吗?比起前世已经幸福太多,毕竟都平安不是吗?是呀,平安,怎样才能让大家都平安呢?我不知道,心也和身子一起越来越冷。菊韵的声音再次轻轻劝着:“娘娘,回吧。保重身子要紧。”我裹紧大氅终于妥协地扶着她的手往回走。

第二天四爷并未说起昨夜之事,只在我提起十四时略说道:“他再过两三日就回来了。”

第十七章 举国之殇

可是三日后的启奠礼上我却依旧没看见十四的身影。只是隐隐觉得这几日四爷的脸色很是阴沉,连带的御前伺候的人也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触犯天颜。就连每天在一起议政的八爷和十三也怪怪的,在四爷面前愈发恭谨得如马齐、张庭玉一般。我则始终不明就里,每日如常陪着他。

他把近日翻捡过的旧折子统统堆叠到东墙根的案子上。这才几天竟堆得小山似的了。我干脆让高无庸找造办处,打了个跟后墙上立的书架一样的带帘子的架子立在了东墙根上。立好后四爷就仅仅在进门时瞟了一眼,连问都没问。我倒是解释了一番。四爷边听着边在御案后坐下来道:“就知道是你安排的。这样挺好,以后折子只会越来越多。”说着一拍边上的高高的两叠道:“这些仅仅是这两天新收回来里面重要的。”“都看完了?”我在他身边坐下问。“嗯,都看完了。”他低头喝着我端来的太平猴魁道。我随手拿起左边的一叠上的像拉手风琴似的扯开见又是洋洋洒洒一篇,最后朱批的字寥寥数笔,仅工整而已。我看着那点点不慎漂亮的字不免感慨道:“康熙爷一生多么好强的人,文采超群,马术精湛。最后这两年竟也被疾病折磨得不得不用左手批折子。那时候看他每每写完总不免大汗淋漓。”四爷放下茶盏接过我手里的折子轻轻抚着上面的朱砂道:“这是他六十年的心血啊。”我又从右边拿了一本,拉开,一片朱红竟比墨迹更多。我幽幽一叹心疼地看四爷一眼,而他还在紧皱眉头用手描摹康熙爷那几个字。我放下一本又拿一本,抖开仍是如此。再拿又是一样。可下面一本却吓得我目瞪口呆。前面文字如其他折子篇幅并无二致,可后面大片空白处仅有殷红二字“车裂”。我的手触电一般一缩,折子差点从手里抖落,幸好及时稳住了。缓缓合起折子时眼睛一扫原来是几人一起弹劾阿灵阿。这时候心里这些天来的疑云终于得解。原来是在敲山震虎。四爷把手里的折子放下,我也起身一本本的都把那些案上的折子收进新打的书架里。平静如常。我知道若前世那时候让我看到如此这般定心惊肉跳,可这么多年下来我见过的残忍还少吗?更深知四爷定是不愿我因此困扰的。就继续过我看似平静安稳的日子吧。

启奠礼的两日后就是隆重的奉移礼了。前一天夜里礼部堂官在东暖阁为了此事向四爷回话足足跪了一个时辰。平时如此级别的官员由于要跪着回话每次都是简明扼要,四爷也体恤基本上三两句问明就让人跪安了。可如此大典四爷也是不敢稍有差池,只恨不得在他面前亲自演练一番才好。关于寿皇殿的选定也是废了好一番心思的。四爷由于坚持每奠必至,所以一定得离皇宫近才行,想来想去就只有这里了。

第二天十二月初三,是大行皇帝梓宫奉移至景山寿皇殿的日子。是日卤簿全设,四爷先在梓宫前祭酒三爵,退至东旁。跪候奉梓宫,过后随行。至景运门外,升大升辇、举哀。礼部堂官祭辇,祭酒三爵,行三叩礼。众人随礼毕,灵柩发。四爷全程于左侧随行,每升校更班皆跪候。太监侍卫等在乾清门外分翼齐集。王公大臣以上在东华门外在南池口齐集。左翼大臣官员等在东安门内大街齐集,汉大臣官员等在骑河楼路口齐集,右翼大臣官员等在景山东门北齐集,皆候灵驾至,跪地举哀,过后随行。后、妃等于顺贞门升舆,太后最先,却由于她至今坚持拒受太后册封所以用的是太妃的翟舆。后面紧跟的是皇后然后就是我再后面是年氏李氏耿氏等。由于太后不肯用凤舆,皇后自然不好逾越只得临时换成翟舆。我也赶紧命人自降一级。然后到寿皇殿抵候。其他的内福晋公主等则预侯在寿皇殿大门内,外福晋及官员命妇则到寿皇殿大门西墙外序立,其余内府官员妻亦同命妇后立于此处。王公、内大臣、大学士、前锋统领、护军统领、上三旗都统、副都统、侍卫等、内阁学士、内府官员等,于景山东门内分班序立,举哀。五旗都统、尚书汉大臣、至有顶戴官员均于景山东门外分翼序立,举哀候过。升辇服役八班,每班八十人,首末班均以銮仪卫校尉。升丹旐每班三十二人。旐、幡之后方为梓宫。凡过门桥,均遣内大臣祭酒。灵驾至寿皇殿大门,四爷于东旁跪迎。梓宫入殿安奉,设几筵毕,四爷祭酒三爵,举哀。齐集王公以下,公主福晋以上皆跪,随举哀行礼毕,还未等到焚楮锭丹旐,十四风风火火的就冲进了寿皇殿。

第十八章奉移大典

十四越过四爷和太后径直两三步冲到梓宫前扑倒在灵位上,哭喊道:“皇阿玛!”这一声嚎啕让原本正儿八经哭丧的众人皆是一怔,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然后不约而同地更加卖力地大哭起来。四爷在一堂乱哄哄的哭闹中缓缓站起来,随着四爷动作,众人哭声渐小,仅剩下十四一人哭得撕心裂肺。这时三爷起身来到十四身边好言相劝道:“十四弟,皇考殡天,大家都痛彻心扉,可这到底是奉移大典,皇上面前不好坏了规矩。”说着去拉十四却被十四一把甩开。然后十四神色悲戚却满脸愤然站起来,转身往外踱去。行至四爷身边咬牙切齿地挤出“皇上?”二字,说着几欲再行,却被侍卫拉锡拦住。还未及拉锡说话,就被十四抬腿一脚踹出丈余。众人大惊,十三豁然而起,与此同时只听八爷喝道:“十四弟!”十四脚下一顿,然而依旧没有多停留阔步而出。四爷面如寒冰冷然道:“十四阿哥允禵奉移大典上倨傲不恭、毫无亲近之意。传旨即刻削去抚远大将军王爵位,降为固山贝子。令其于寿皇殿代朕守灵。”然后朝梓宫再次叩首。起身又要朝太后一拜。太后却侧过身避了四爷的礼沉声道:“我自幼入宫为妃,在先帝前毫无尽力之处。将我子为皇帝,不但我不敢望,梦中亦不思到。我原欲随先帝同去,今皇帝说,太后圣母若随皇父同去,我亦随太后圣母同去,哀恳劝阻,未遂其志。若穿锦绣,受我子行礼,实为不合。”说完就拂袖而去。如今她这样公然将四爷冷冷地往这儿一撂,这下她对四爷的不满一下子闹得众人皆知了。太后与皇上闹哪里有他人置喙余地,一时间众人也不知如何给四爷搭这台阶下。四爷不动声色地回身重新跪倒于灵前吩咐:“继续!”四爷声音未落众人哭声又起。奉移大典得以继续。

晚上回来,四爷史无前例地要了壶酒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养心殿西暖阁里。我想来想去终是不放心,随便弄了两个菜借机会进到稍间。只见暖炕上四爷面色微熏,斜倚着锦垫,手里抓着酒壶搭在炕桌上。我放好菜又轻轻取下四爷手里的酒壶。四爷睁开眼一瞟,见是我便一把攥住我的手含混地道:“若曦,你来啦。陪我喝点儿。”我轻声应着,喂给他口菜道:“你先吃点东西,我去再要壶酒来。”我不想下人看见喝多的四爷,便亲自到外间才吩咐高无庸。未几又亲自端着酒壶酒杯到炕边道:“今日陪你喝个痛快。”四爷呵呵一笑道:“以前就听十三说过你酒量不错,不想二十年来却未曾和你真正畅饮过。”我分别斟满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至他面前道:“那是你没空和我喝。今日好不容易你有兴致,那我们就一醉方休。”四爷举杯笑着与我一碰道:“好!一醉方休!”然后我俩皆仰头一饮而尽。四爷心中愁苦,酒也喝得急。转眼三杯已尽。我为了让他喝慢点,就絮絮说起了当年在草原上与敏敏和策凌喝酒的事。说至兴起就唱起当年敏敏总唱的蒙古歌来。四爷微眯着眼听着听着便悠悠扬起唇角跟着哼。渐渐的一壶又要见底。我再次取来一壶。一进来恍惚间仿佛当年一身紫袍的四爷正在对面执杯双眼迷离地瞅我,我则举着酒壶当梅枝翩翩舞起来。我边舞着边给四爷满了酒又给自己倒好,然后合着歌声余韵和四爷继续对饮。当年的一曲雪花红梅舞毕,我忽而换了腔调,快速地击掌用花盆底踏起节拍,明眸左顾右盼人也快速转起来。回旋间忽被四爷一把拉住,我顺势跌坐在他身边晕乎乎地问道:“四爷,你说你皇阿玛今晚会不会生我们的气啊?今天可是他的奉移大典呢。我这样都可以直接拉出去明正典刑了。”四爷轻哼道:“皇阿玛在天有灵怎么不好好管管他的好妃子好儿子!这么多年,我自从知道了她原来才是我的亲额娘,百般亲近讨好,平日里也就罢了,如今竟当着天下人如此。她何时当过我是她亲儿子啊!”我心下不忍,更想不明白她前世如此毕竟是她平日里从康熙爷那里探得口风知道他属意十四。可今生她何以依旧如此?难道康熙爷竟是临时起意?还是她就真的只是偏疼她的小儿子?我这里正想着四爷略微嘶哑的声音把我唤醒:“若曦,弘昼也没养在你身边,若你将来又有了孩子还会如此惦念他吗?”我望进他深沉的眸子,在他看似迷茫的眸底似乎闪耀着一簇火焰,那是心底最深沉的渴望。我想劝解却不想违背当初对他许下的承诺,只一五一十道:“我不知道,或许多少还是会不大一样吧。不过手心手背都是肉还是会疼惜的。”四爷松开我的手恍然大悟似的:“原来都会不一样啊,不过像她似的如此决绝的应该难找吧!”我默认般的没动。

第十九章 共剪窗烛

后来我们边喝边聊,又喝了很多。聊起了我的额娘,由于我并没有若曦小时候的记忆,聊的就都是现代时候的妈妈。聊起那时候在新疆,我羡慕当地维吾尔族姑娘能歌善舞,于是央我妈妈送我去学跳舞。聊起那时候我在学校汇演总是压轴的那一个。聊起了后来到北京读书、到深圳工作。聊起了张晓,聊起了穿越到前世,与他的一世情深缘浅。开始时他还穿插着和我讲他小时候的事,后来随着我越说越多,他则越来越沉默。我也不管他听了怎么想,把这二十年来压在我心里的话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我也不知道后来我们都是怎么安置下的,其实我喝的这些应该还不足以让我人事不省,可能是我自己潜意识里想要醉吧。毕竟那些话若不是醉了,若不是二十年来一起经历了太多,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说出口的。

第二天等我醒来都已经日上三竿。慎思带着她们四个如常地给我洗漱完毕,然后御前的青玉端着盅东西进来道:“奴才给熹妃娘娘请安!皇上说娘娘身子不适,吩咐奴才备了热汤,在此候着。娘娘醒了就可以趁热喝了。”我接过汤一闻原来是醒酒汤,趁热喝下五脏六腑都被暖的妥妥帖帖的。喝完后我把碗递还给青玉问道:“早上的拈香可是完了?”青玉回道:“回娘娘,还没,应该快了吧。听高总管说奉移大典以后皇上每日只需一奠了,不过得作个法式。娘娘,皇上还说请娘娘安心在此歇着,等结束后即回来歇晌。”此时陈允传来早膳,青玉告退,我微笑着点头让她去了。等吃过早膳,我特意去厨房做了许久未做的玉蔻糕,又命慎思准备了茶具。今天我估计四爷应该有话问我。毕竟四爷等了二十年的秘密,他怎肯如此含混地过去。而我又何尝不想问他呢!

等一切都准备好,我就坐在一旁的绣架边上边绣边等。西洋钟敲过了十二下时,四爷终于揉着太阳穴进来了。一进门看着我安然在绣花笑道:“看来以后我喝酒不但要避着十三,还得避着你了。”我放下针线拉他到桌边坐下给他轻轻揉起太阳穴道:“不是你说的要一醉方休嘛。”他靠着我闭着眼很是受用地舒缓着嗓音道:“看来在草原上你很想我吧。”我半认真半调侃地回:“可不是嘛,哪里像你从不缺软玉温香的,人家可是夜夜借酒浇愁呢。”他拉下我的手,回身看着我很认真地问:“昨夜你所说的可都是真的?”我抽回手坐于他对面开始摆弄起茶具来,半晌问道:“你当我喝多了胡言乱语?还是你觉得我脑子出了毛病?”他拿起一块玉蔻糕送入嘴里道:“听着是挺像。”我轻笑一声不答反问:“我所说的你记得多少?”四爷举着我递过来的闻香杯放于鼻下闻着道:“一句不落。除此之外我还记得你晃晃悠悠地拖着我到炕上,还不忘给我安置好。”我停下正斟茶的手看他道:“你都喝成这样了还记得这些不容易啊!我都不记得了呢。”四爷哈哈大笑起来道:“你可不是不记得了,最后一壶时你说的兴起,那时你是直接拿着酒壶干了的。我半夜醒酒之后看见你是直接趴在脚踏上睡的。”我被他笑得满脸火烧似的,拿起刚斟好的茶自己灌了。四爷自己执壶另斟了一杯悠悠道:“你说总不好让下人们撞见如此不成体统的样子。我当时拖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为了把你安置下不知费了多大劲儿。”我白他一眼道:“说吧如此邀功是想要什么奖励?”四爷放下杯直视我的眼睛,正色道:“答案。那些就是你二十年前不让我问的原因对不对?”我却不敢继续回望他,只捏着杯子轻声回答道:“嗯,我怕,你不信,更怕吓到你。”四爷抬起我的脸,逼我直视他,好一会儿道:“其实刚才进来看见你又准备了这些,我就知道都是真的了。平时没事你是不会想起来泡功夫茶的。”我无奈地笑笑道:“其实我不说你不也感觉到了么。”四爷松开我轻轻晃着茶杯自言自语似的:“是啊,我的若曦一直是不同的。若不是这么多年你一直守在我身边,我还真的会怀疑你是真实存在的。你的深情更如一汪深潭,让我不知不觉沉浸其中。如今我终于明白了。”我殷切的拉起他的手问:“四爷?”四爷用另一只手轻抚我的鬓发道:“张晓,对不对?不管你叫张晓也好若曦也罢,那个与我一起风风雨雨走过来的人从未变过就好。”我终于安心地笑了,手里暖暖的,心里更是暖暖的。

第二十章 偷天换日

或许是看见四爷始终想亲近太后而不得,心里凄苦。或许是那日四爷问起弘昼勾起了心里的思念。这些天我心心念念的都是弘昼的身影。梦里居然还有在现代和他还有四爷逛公园的情景。那是张晓对于儿子和老公的思念啊。从前我只是若曦,从来不敢想四爷得知那些匪夷所思的事后的反应。没想到四爷那日竟如此一句“从未变过就好”此后就再也不提。看着他一如往常,我终于渐渐真的放下心来。

奉移大典之后两日就是大祭礼。接下来第四日康熙爷殡天就已满二十七日。就是说十二月初九就是释服礼了,至此四爷就不必每日赴寿皇殿祭奠了。四爷于两日后下旨说熹妃旧疾复发需要静养所有人不得前往承乾宫打扰。还让人守了宫门。虽然份例不减,可众人眼中承乾宫俨然从此成了一座实质上的冷宫。与此同时四爷换掉了御前除了高无庸之外的所有人。这下宫里到处传言着熹妃娘娘恃宠而骄仗着身份尊贵定是做了什么,让皇上动了大怒还牵连了御前所有人。一时间宫里人人自危,毕竟主位娘娘们谁都知道熹妃就是十余年盛宠不衰的若曦,不过同时又升起了丝丝希望,总算若曦不再霸着皇上了。

殊不知御前新添的女官领班却是一个叫张晓的姑姑。一来就被皇上收了房安排在养心殿后殿东厢的日又新住。不过虽然连日得宠却始终不见记档册封,更不见多赏赐,身边仅一名宫女照顾。然而御前人里还是非常恭敬她的,就连总管高无庸见面都得问安,时刻陪着笑脸回话。外面宫人们愈发好奇这个张晓究竟是何方神圣。可所有关于这位晓姑姑的事似乎是个禁忌,别说她的来历、家事,连她的模样、年纪都打听不出来。

释服之前我虽名义上独居承乾宫,可白天还是几乎四爷到哪儿我跟到哪儿的。不一定在面前,却一定在身边哪个屋子里守着。或坐或卧倒也不拘束,想干嘛干嘛。渐渐的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尤其在和四爷都摊牌之后,我心里早已没了那许多伤春悲秋。释服当日四爷即去了景仁宫,次日四爷就摆驾翊坤宫,而后一日才来了承乾宫。与平日里他找我总是只带高无庸不同,这次他和前两日一样是摆的全副仪仗。我知道这是身为皇帝在昭示今后熹妃在宫里的地位是次于华妃的。即便如此我也并没有真正在乎。我深深知道即使放之思想如此开放的现代,面对我所坦诚的那些事,若不是深爱入骨也断然不可能毫不介意。而我的四爷让我如此踏实,这就够了啊!不过四爷却在承乾宫初承雨露后的一早就宣布我要静养,这确实不得不让人猜测了。

在旁人都一时对这消息震惊错愕时,我却安然安排了承乾宫里的事,于后一日顶着张晓的名,住进了日又新。结果还没等进日又新的门,就轮到我就被门前立着的颦颦婷婷的正施然行礼的可人儿给吓住了。我脚下一绊,被身旁高无庸紧忙扶住,只听他笑道:“晓姑姑,仔细脚下。眼前的这个是之前在针线上的玉檀,今后就让她伺候着吧。”玉檀立刻伶俐地一福道:“玉檀给晓姑姑请安!”说完就亲亲热热地接过我的手臂扶着进了屋,又是奉茶,又是嘘寒问暖的。而我却一直冷然看着。不曾言语。心里早已翻江倒海。看着她洋溢着打心里流出来的喜滋滋的笑容,眼前却挥之不去当时于蒸笼缝隙看见的她直勾勾的眼。仿佛整个心似乎都揪到了一起,忍不住一个接一个的寒颤。玉檀察觉了我的不妥,贴心地扶着我在暖炕上躺下,又出去找高无庸要替我当值。我在她走后终于松下一口气来。不断告诫自己,今生其实早已不同。即使玉檀仍在,只要我小心周全应该最起码可以送她平安出紫禁城。即便如此接下来的几日我仍然能避则避,始终不大敢见她。

第二十一章 血溅内苑

这几日我为了躲避玉檀几乎日夜守着四爷寸步不离。四爷释了服本就更加全心投入于催缴国库欠款一事。以致于连日来四爷都未曾步出养心殿。之前每日祭奠时,四爷虽不曾翻牌子,那些宫妃们却都是每日得见天颜的。如今一应消息全无,后宫众人不纳闷才怪。而那以前就爱没事往四爷身边凑的齐妃李氏自然就更坐不住了。连连让身边本就是宫里老人儿的雨燕私下打听御前的事。就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也曾在茶房外面偷偷听见雨燕躲在茶炉后面与烧火小太监的攀谈。内容无外乎打听四爷每日琐事,见不可得,转而才又开始打听我。那小太监是知道我的,虽然四爷曾下过严令禁止向外人透露养心殿的一切事情,可他禁不住雨燕种种引诱,正支支吾吾思量该怎么说的时候,我脱了鞋举起手中的小铜茶壶就朝院子门口掷出。我则迅速躲到了茶房旁边的大水缸后。茶壶咣当一声摔在远处门口,小太监即刻冲了出来,左右查看后只见到一个摔瘪了的茶壶却没有人,也不顾那茶壶,回屋就把雨燕连推带搡地给请出门去。我等了好半天,在确定无人后才蹑手蹑脚地溜出小院儿。

这事儿此后我再未提过,可不出三天刚服侍四爷歇晌的我,正赶着回日又新取来没打完的新络子时,一进门就碰上失魂落魄的玉檀正往外走。在我连唤她三声之后,她才缓过神来道:"姐姐不是当值吗?怎么就回来了?"我不见她还好,只要看见她还是忍不住地关心,如今她这模样更让人心疼,忍不住拉起她的手,随口道:"额,我来取东西这就回去呢。你怎么了?手怎会都是冷汗?"她连忙抽回手去掩饰道:"没,没事。刚才高总管差人来叫说让所有人都到慎刑司去。"我也立刻警觉起来问:"何事?"玉檀勉强摇头一笑道:"那人没说。只是把所有不当值的人都叫着了。行了,姐姐,大家都去了,我也不好再耽搁。再说你不是赶着回去么。"说完她便黯然转身要走。我心里清楚这种人多的场合照理说我是不该去的。可是慎刑司这种地方我怎能放心让玉檀独自一人去呢!于是我毫不迟疑一把拉住玉檀袖子道:"没事,皇上反正在歇晌。我出来时就跟高公公打过招呼了。我们一起去。"一路上我们各怀心事,谁都没有说话,我怕人认出更是一直闷头走路。终于七拐八绕地来到了北五所敬事房旁边的慎刑司。还没等走近大老远就听见哀嚎声不断。周围陆陆续续来的宫人越来越多。我始终不敢抬头,而众人所有的心思都被眼前一幕给擭住了。慎刑司门前摆的两个长凳上趴着一男一女正随着一下又一下重重落下的板子苦苦哀求哭喊。地上已经渐渐汪起两滩血迹,而两人的声响却越来越弱。监刑的大太监却面目狰狞地一遍又一遍警告众人:"这就是私下议论打听御前事宜的下场。咱也不管你是哪个宫里的,背后是哪个主子,今天长春宫里雨燕的下场就是到时候你的下场。时刻给我记牢了,别管现在伺候的哪个主子,咱可都是万岁爷的奴才,万岁爷有旨不得私下议论、私相授受,那就都得守好本分!"那尖细的嗓音衬着木板挞于皮肉和着血水的啪啪的声仿佛穿越了一世时光,一下下扣在我心上。当时那被抬走的两个只剩下上半身的白布盖住的担架仿佛就在面前让我霍然紧皱了眉头,闭紧了眼睛。可仍觉得一刻都待不下去。却碍着如今身份场合而不敢提前离开。

我斜眼偷瞄玉檀,只见她脸色异常苍白,紧咬着下唇,摇摇欲坠。我抓住她胳膊,手里传来她一阵阵颤栗,那一下下板子似乎已打在了她的身上。以前我或许还不确定,今生的她是否和老九有关,今天我却隐隐有了答案。看来我得尽早想办法了。

第二十二章 亲力亲为

或许前世杖毙那二人时我只如同其他宫人一样惊惧不已。如今我却很清楚四爷保护我的用意。只是我还不是很确定四爷是否已经知道了玉檀和老九的事。若不知道倒也好办,找个机会把玉檀嫁了也能保她一世平安。若知道了还留她在此,只怕他就是如前世一般有心利用玉檀反制老九了。如此一来想要保护玉檀只怕就要大费周章,还得和四爷耍些心机了。

一旦打定主意,我就不再继续沉浸在过去的哀伤中。由于我曾经和四爷讲过现代的生活,于是早就不再过多顾及,替四爷将一本本的账册重新用复式记账法记过。而四爷也因此大大提高了整理的效率。时间转眼就过了近半个月。我日日陪着四爷继续整理账本,同时不动声色地留意于玉檀。我担心前世就是因为账目之事揪出了老九的手下一干人,进而连带老九坏了事。此后玉檀为此日夜奔走才真正开始让四爷忍受不了。因此今生必须看紧了她。十二月十二日那天就在我继续埋头誊写账册时,四爷忽而唤道:"若曦,你昨日整理出来的账本放哪了?"我停下笔,到书架上抽出一本送至四爷面前道:"在这儿。怎么了?"四爷拿起细细翻看随口道:"没事,只是没想到当年翊坤宫的年事花销竟如此之糜。若曦,你再找找把所有翊坤宫的账册都挑出来。"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老九看来还是坏在了钱上!我心里清楚此番恐怕牵连甚广,然而我却不能为了全他兄弟之义、护我姐妹之情,而从中周全掩饰,毕竟那样恐伤大清根基。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踌躇着挑拣出所有翊坤宫账本道:"都在这里了。你稍等我现在就着手誊写。"四爷头也没抬继续对着两本账册反复翻看。一个时辰之后,我终于整理好一本放于他案上,这时候的四爷正站在明窗前看着外面落雪沉思。我轻唤:"四爷,新弄好一本。"四爷回身重新坐回案前看起来。我也继续弄下一本。不知不觉暮色西斜,高无庸的声音于门外响起:"皇上,是时候传晚膳了。"我这才停下来,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看向御案。只见四爷浑然未觉,我行至门前道:"高总管,放在次间即可。"我重新来到四爷身边轻轻替他捏捏肩颈道:"四爷,还是用完晚膳再继续吧。"四爷沉沉吟一声扶着御案缓缓起身慢慢舒展道:"呵,果然岁月不饶人啊。"我嗤笑:"既然知道就得自己爱惜。再不可废寝忘食了。"

我跟着四爷一出东暖阁的门就扫见玉檀正侍立于一入次间的门口,心里正纳闷她只是茶水上的又不当值,为何会出现在此?而四爷快步于桌前坐下道:"不废寝忘食怎么能行,多拖延一日不知道那些硕鼠会窃走多少。"我怕四爷继续说下去会无意透出任何有关老九的事情,遂赶紧劝道:“皇上,好不容易得空,您就歇歇吧。再想下去岂不辜负了这些美味。”我说着挑那些清淡的菜给四爷布了,然后垂手侍立待他吃完又布上下一道。我每每下筷前必然抬眼观察四爷神色,一顿饭吃下来虽未再只言片语,却弄得我劳心劳力。可四爷仅仅吃完一碗后就撂了筷。我欲给他再盛,他却站起来道:“你吃吧。”然后背过身揪着自己的辫梢走回暖阁。

我待他走后招呼高无庸道:“高总管,既然皇上已经赐宴了,这里这么多我怎能吃得完,不如大家一起用吧。”然后微笑着转向门口招手道:“玉檀,你们都来吧。”其实主子用完将剩下的菜肴赏给下边得脸的奴才,这在大清本是平常,可我的身份他人不知,高无庸却是心知肚明的。于是在玉檀刚要提步走来时,高无庸沉声道:"晓姑姑,这是皇上感念姑姑近日辛苦,特意赐给姑姑的我等实在不便同席。姑姑快请用吧,冷了就不好了。"玉檀听高无庸这样讲也立刻垂首停住。我之前也邀请过高无庸,他每每用各种理由拒绝。这次我见他再次拒绝,也不多说拿起小太监刚准备好的碗筷匆匆吃了,后朝着旁边一直侍立的小太监颔首示意便也回了东暖阁。

我轻手轻脚地走回一旁专门为我准备的书案,刚落座四爷头也不抬地轻声抱怨:"这账册怎么看不完似的,都将就着吃了半个月了。"我举着眼下抄了一半的账册,啪一下摞在旁边一叠还没誊过的上面慵懒道:"可不是么,我宁可去洗手作羹汤,也省得每一口都跟哄小孩似的。"四爷眉头一紧朝着我反问:"我就这么难伺候?"我无奈再次翻开账本提笔誊写起来轻哼:"你以为呢。"

第二十三章 未雨绸缪

虽然我们偶尔轻语两句,可谁的手上都没再停下来。我一直忙到三更半夜,才终于把翊坤宫的所有账册全都整理完毕。当我送至四爷面前,只见他眉头紧蹙牙关紧咬,执着书页正准备翻过的手已经把纸张一角给捏得皱起来。四爷整理账册的这些日子都是我在暖阁里伺候他人非宣不得入内的。也因如此当我俩皆忙着,可怜的四爷经常半日也喝不到一口热的。此刻我并未做声出去次间吩咐值夜的小太监换了盏热茶来,亲自端至四爷面前道:"四爷,夜深了。喝口茶歇了吧。"四爷却继续埋头苦读,只伸了一只手。我将茶奉至他手上,继续劝道:"四爷,账册还有那么多,又不是今日就看得完的。"四爷将喝完的茶盏重重一放道:"这些混账越看越气,若不是你重新誊过还要被他们继续蒙在鼓里。"我见劝不动,干脆伸手抽走账册娇嗔道:"四爷,你都几日未曾安寝了,害得我都一直将就在这南炕上。"说着就拖着他的胳膊从龙椅上起来,四爷本来冷峻的神色因我的一番话缓和下来,带着几分歉意几分心疼道:“若曦,实在是委屈你了。”我搂住他的胳膊偎依着他,满眼心疼地仰视他的倦容道:“能守着你,能替你多少分担些哪里算得委屈。只是这大清全都指望着你,你可得好好保重才是。”四爷释然一笑努力让我安心,随我去了西暖阁,简单洗漱过后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我心里有事一早就醒了,蹑手蹑脚下了炕,把地上的铺盖卷稍稍抖松些挪了挪地方省得让人觉察不曾睡过。边弄这些边回想四爷昨晚的话,心里隐隐生出山雨欲来的感觉。我刚弄好铺盖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四爷慵懒沙哑的嗓音响起:"怎么这么早?"我理好了鬓发,转身麻利地倒了一杯热茶端着走向北炕柔声回道:"你醒了,我实在睡不着就先起了。"我趁着他靠着锦垫喝茶的功夫拢起幔帐,作势就要叠被子,四爷却把杯子塞回我手里道:"放着让他们弄好了。还真当自己的差事了。"我捏着空杯子立在脚踏边看着正弯腰自己穿靴子的四爷,心里忽然一暖:四爷还是以前的四爷啊!此前的浓浓不安涤荡一空。由于时间还早我就没叫值夜的小太监进来,只亲自给他穿衣梳洗着,四爷悠然地看我给他整理忽而道:"若曦,这几日没日没夜地弄账册累了吧?要不就歇两天,反正这几日估计我应该没空再看。"我乍一听刚想追问何事,转而似乎开窍般意识到:他果然要下手收拾老九了。我强忍心中震撼,面色如常地把他按坐在妆镜前,将他的辫子打散,边梳边瞥一眼镜中若有所思的四爷道:"那我这两日就称病不陪你了。"他嗯一声不再搭话。我则盘算着跟高无庸说一声让他安排绿云、碧水替我,好把玉檀留在我身边。

送四爷上了早朝我踏着昨夜积雪漫步回到日又新。一进门见四下空无一人,我正欲往值房寻时玉檀提着一个青瓷小罐进门来。方一见我她就将小罐放于门口几上,快步上前拉起我的手满脸欣喜道:"姐姐可回来了。"我柔柔笑着拉她于桌边坐下,递给她一杯茶道:"这一大早出门,也不知道多加件衣服,看这手冻的。"玉檀紧忙又倒一杯置于我面前爽朗道:"早就习惯啦。这几天姐姐一直在御前,一定累坏了吧。我们几个商量着,眼看就是年下了到时来的人多,就先多收些雪水备着。这样的小事就不用烦姐姐操心了。""多亏你仔细周到,这些日子来我腿都要站折了,还真是顾不得这些了。"我以手轻揉膝盖,装作愤愤不平地问:"昨日是哪个这样欺负人平白让你做那守门的苦差事去?"玉檀向来有眼色,见我如此便拉我至榻上边给我捶腿边笑着解释:"平日有姐姐照顾哪有人会为难我,是我无意和同乡的小兰聊起得知她受了寒却还得当值才主动替的她。"我虽然和她继续闲谈说笑,然而心思却却全在她开始的几句话上。看来她已经在未雨绸缪散布眼线了。不知道除了这个小兰还有谁呢?

得知我这两天总算可以不必当值了,玉檀坚持要替我张罗桌好菜让我好好补补。可提着食盒回来的玉檀却魂不守舍的,就从食盒里往外端菜这么简单的事,她都差点将菜洒在桌上。我也并未多问,因为我知道她必不肯说的。我更知道定与老九脱不了干系。

第二十四章 大动肝火

果然当我歇了三日后重回御前当值时,前脚一踏进值房耳朵里就传来了骇人听闻的消息。刚从大殿轮值回来蹭茶吃的高无庸新收的徒弟苏培盛为了讨好负责收管茶叶的绿水正绘声绘色地描述先前大殿上四爷如何声色俱厉地斥责老九的家臣——礼科给事中秦道然趁代管胤禟家务时,助胤禟吓诈勒索、家甚富饶,令籍其家以充军饷,并拟秦道然斩立决。吓得绿水掩口低呼:"天哪!竟毫不给九爷情面!"苏培盛喝口茶润了嗓子继续道:"这还不算呢,昨日不是更骇人。"又一个碧云凑过来附和:"可不是么!这内廷里有头有脸的安达一下子十来个人一起坏了事。听说都是那先前翊坤宫里的主事太监张起用给牵连出来的。"苏培盛咳嗽一声徐徐道来:"你以为只在内廷?还有一个何玉枉呢。那可是九爷打小身边儿的太监。平日里在京城随便扫听扫听谁不知道这位爷呢。"先前的绿水哗啦哗啦筛起茶叶来边筛边幸灾乐祸道:"要我说那个张起用就是活该!我表姐就是先前翊坤宫里的洒扫丫头暗地里被这人祸害得不成样子。这就叫恶人有恶报。"苏培盛重重一盖碗盖道:"那这下可替你表姐报了仇了。这十二个人都被发遣边外,籍没家产。上谕还说:‘如不肯远去,即令自尽,护送人员报明所在地方官验看烧毁,仍将骸骨送至发遣之处呢!‘"那绿水一听并未有任何开心却低低抽泣起来,含含混混地叫:"表姐,老天总算开眼啦,你也睁开眼看看吧。"其余二人紧忙劝住。

我也故意加重了步子,豁然掀开门帘,屋子里的三人紧忙请安,然后苏培盛随便找个借口溜了,另两个也寒暄几句然后装作无事各自忙着。我想起四爷自下朝还没见到我,便用小吊子里随时备好的水快速冲了茶,端了就往养心殿去。这样的数九寒天一路下来,等我来到东暖阁时茶刚好入口。路上再次回想刚才听他们的一番言语,不由得感慨:要是玉檀听到了这样一番话,还会执意帮老九吗?她又会做何感想?

可随着脚下一下下传来的踏雪声,我的神思愈发澄明起来:即使听到了又如何,难道上辈子玉檀会不知老九的种种恶行?她若能因此而舍了老九,那她就不是玉檀了!我思及此处忽然驻足于飞雪中,抬眼望向灰蒙蒙的天际,脑中回想起曾经在热河与四爷顶着同样的漫天风雪携手同行时自己决然的心境。终是无奈地长叹一声呼出悠长的哈气。

我端着茶盏刚步入养心殿的次间便遇到了从东暖阁退出来的高无庸和玉檀一行人。我心里一惊:怎么又是玉檀?还没等我出声问玉檀怎么回事,便瞅见一旁的高无庸不动声色地朝我直使眼色。我打消了进暖阁的念头悄无声息地随他们一起退出来在正殿门口立住。我这才注意到玉檀手里收拾的一小撮碎瓷片。玉檀朝高无庸一福就要退出去。我一看高无庸紧锁的眉头,心知四爷怕是又发了火。朝高无庸一点头便追玉檀而去。我在门外廊角拉住疾行的玉檀问:“这是怎么了?”玉檀恍然回神道:“皇上一下朝就传来九爷回话,当时姐姐还没回来,我就进去奉了茶。可我还没等出来,皇上就拍了桌子,扬手就将茶盏朝九爷掷去。这不遣了我们出来,估计正和九爷质气呢。”我默默陪她又走回值房。绿水和碧云一看我们沉着的脸再一看碎瓷片也立刻禁了声。值房里登时压抑莫名。我随便找点事情只是不想让手停下来,同时也悄然留意着玉檀。她虽然面色渐渐恢复如常,可看得出心思不在。就这样直到过午养心殿里一直也未来人传唤。我见玉檀有些坐不住了,便随便找了个去库房取新茶具的差事让绿水陪玉檀去了。一来想试探一下玉檀会不会有所行动,二来想借绿水的口打听打听具体四爷因何事发作。

我则趁这个空档去小厨房炖了平肝火的枸杞猪肝汤,见差不多了就端着又去了养心殿。一看原本门口立着的高无庸不见了知道老九应该回去了。

第二十五章 离合悲欢

自那日后我又陪着四爷开始整理账册,就好像无事发生一般。只是被我私下吩咐盯着玉檀的绿水会偶尔向我回说:玉檀自那日开始就三天两头地借故去御膳房找一个负责采买的叫赵安的太监。我左思右想终不放心,于是假借欲求曾一处当差的慎思阿玛给弟弟觅份差事之由托苏培盛把慎思约到了永寿宫的一处耳房后。那里虽人迹罕至但到底离着养心殿近,我也不敢让慎思多呆,见面也不顾慎思关切地嘘寒问暖就直接道:“我没事你放心。叫你来就是要你安排人查查御膳房负责采买的太监赵安。若与九贝子有任何关系即刻找个由头给办了。”慎思躬身一礼道:“是,娘娘。”我见她神色略有迟疑问道:“怎么了?”慎思沉吟道:“这个赵安我是见过的,虽算不上得脸的安达,不过的确是个能人。没有他弄不到的东西,在宫人中颇有人缘。人虽精明心地却还算良善。”我看着慎思为赵安说情的样子忽然想起了当年的自己。慎思的背景身家我是清楚的,况且她阿玛兄弟也都是捏在我手里,因此我不必怀疑她的初衷。只是赵安这人和玉檀何其相似,又让人怎样恨得下心。我不再看慎思望着院墙上方一角天空叹口气道:“若他背后是老九那怪只怪他跟错了人。你看着办吧。若能留就尽量留他一命。但断不可有后患之忧。”慎思点头称是。我便让她先回去了。而我则倚在墙上看着墙头低飞掠过的几只麻雀,它们有翅膀却不肯飞离这紫禁城,说到底还是因为这里可以觅到吃食罢了,而我却要绝了它们这寒冬里的一点念想。这样的自己与直接捏死它们又有何区别呢!可我又该如何?

转眼就来到了腊月二十四,所有人都忙完小年马不停蹄地继续一系列过年的准备。尽管如今国丧未过,可到底是许久以来太过压抑,过年就成了所有宫人们心里隐隐的期盼。就在人人脸上的寒冰渐渐化开时,却突然传来了老九被四爷借口前线不可无皇室镇守而派去西北,美其名曰“监军”的消息。四爷在此时下旨不仅让老九连年都不用过了,更无异于向天下宣告八爷党今后怕是没一天好日子了。这消息犹如一声闷雷在所有人头顶上炸响,让所有人无不噤若寒蝉。翌日更传来赵安莫名其妙因为丁点小事挨了板子后被遣去守冷宫的消息。先前原本略有过年喜气的紫禁城一下子被愁云笼罩,人人自危。玉檀也因这样一连串的打击而愈发沉默起来。

腊月二十六,四爷和我一直埋首账册已经近一个月,这天天不亮他竟在东暖阁弄出来个封笔仪式,正儿八经地抛开一切冗杂事务专心准备过年了。随后四爷招来张庭玉等安排好了这些天的朝政便径直回了西暖阁。我一路跟着他,见他在南炕上坐定,就从候着的碧云手里端过茶盏奉于炕桌上。高无庸看已无事便向众人使了眼色退出,仅留下我默然从旁侧立。四爷眸色深沉地看向我,片刻后难得地主动提起:“多快啊,今天天申就满十二了。平时也不得空,这一天我什么也不做了,专心陪着你们母子好好过个生日。以后年年如此。”说着拉了我的手握紧继续道:“转眼十二年了。想当年你竟都不告诉我一声就做了那么大的决定。”我起先一愣,心道:原来此后一直延续下去的封笔之礼竟是这个缘故。随后心里动容,眼含薄雾笑着道:“如今忙成这样,没想到都这么多年了你还能记得儿子的生日。以前再难不也都过去了。”四爷拉我坐进怀里,端起茶盏递到我手里道:“刚才我已经让高无庸安排了寿宴又去接天申了,今天我们一家好好聚聚。”我一听便把茶盏塞回四爷手里,反射似的腾地站起道:“怎么不早说,我不得收拾一下。”说着转身欲往日又新去取衣服,可刚迈出一步就被四爷拉住了袖子,任他拉着来到里间。眼前炕上的并列的三个托盘里放着雪青色绣金五福百鸟团花旗袍配绛紫色绸绣桃花团寿镶貂皮夹马褂和一套饰满点翠和各色宝石珠花旁坠珍珠流苏的钿子。这样隆重奢华的衣饰显然四爷是在暗示熹妃娘娘虽在静养却并未像外间所传的失宠于他。我回头朝他莞尔一笑道:“还是四爷周到。不过,我还是觉得应该亲自给天申做两个他爱吃的菜。”四爷无奈地摇头抿嘴笑了:“就知道你一听就坐不住的,还来得及,我让他早课后再来呢。”“那我也得快点了。”走到一半我忽又驻足转身道:“四爷,还是把元寿也叫过来吧。他们俩一直形影不离的。”然后疾步奔向小厨房。

第二十六章 吾儿初成

我弄好菜从小厨房回来,由于心里惦记着天申用不了多一会就该到了,脚步匆匆也没留意四下动静,疾步就进了东暖阁。一阵爽朗的笑声被我的脚步打断。我这才抬头随声望去是十三错愕的脸。我一下子立在当场,想着此时自己宫女的打扮一下子很是尴尬。“若曦手艺越来越纯熟了,菜这么快就弄好了?”四爷声音轻快满含笑意地打破沉默道,“上次咱们一起吃饭还是当年给十三洗尘。今天既然十三赶上了,正好一起聚聚。”十三收敛神色一甩袍袖刚欲下拜推辞,我轻笑着开口劝道:“是呀,十三爷,择日不如撞日。我刚给天申张罗了生日宴,正好借花献佛了。”四爷伸手扶起面前的十三却转头对我道:“愣着干嘛,菜都做完了还不快去换回来,天申他们俩眼看就到了。慎思。”门外慎思进来请安。我抿嘴一笑暗暗赞叹四爷不动声色便化解了我如是打扮的尴尬,低头一福道:“你们先聊。”

待我换好衣服,雍容华贵地回到东暖阁时,天申和元寿已经到了,正站在四爷面前听十三和四爷说着近年朝廷积弊官员冗余的事。我有些日子未穿花盆底儿了,一穿上不免脚下发虚整个人也加了小心,慢悠悠地由慎思虚扶着进来。两个孩子一看我来即刻恭谨朝我行礼道:"元寿/天申请妈妈大安。"我许久未见儿子,如今一听竟然已经变了嗓音。看着初具大人模样在面前单膝跪地的孩子,又想起当年一见面就往怀里扑的小胖墩儿,我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慎思紧忙抽了一方绢帕递过来,我低头悄悄拭了泪,漾起打心眼儿里透出的幸福笑容,上前一手一个扶起他们,忍不住仔细上下打量二人,反复揉捏天申已经不再肉肉的脸颊,顿时泪止不住又掉了下来。。毕竟有十三在,我不想太失仪,于是飞快地扭头用帕子掩了口鼻轻笑着道:"看我真是的,都病糊涂了。我们元寿和天申都大了呢。哪能还这样。十三爷可不许笑话我。"说着由元寿和天申一边一个扶着坐到了四爷旁边。十三爽朗道:"哪儿能,听四哥说他们也算是打小长在你身边的。不管孩子多大,在父母眼里都还是小时候那样儿。"四爷唇角微扬,淡淡地看看我看看两个孩子,未发一语低头喝茶。我也接过慎思转手递过来的茶盏,徐徐用碗盖拨弄茶汤,笑着附和十三:"可不是么,过得真快。转眼他们都大了。我们竟然这么快就老了。"说完我低头轻酌一口茶,刚欲继续开口可一不小心竟然呛到,一阵猛咳。我这边正暗自腹诽,元寿忽然神色担忧道:"妈妈,这么些日子来,得知妈妈闭门静养,我和天申都甚为着急。每每想去晨昏定省却又担心扰了您将养。不知妈妈可大好了?"我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抬手止了慎思不停抚背的动作,清了清嗓子道:“没事,多少年的老病根儿了,时好时坏的。”元寿眉头紧锁道:“妈妈这病自寒凉而得,如今正是数九寒天妈妈可得好好保重才是。”我微笑点头,十三不断称赞元寿的孝心,连四爷亦很是欣慰地淡笑着。一旁天申扑通跪倒道:“皇阿玛,您也说如今儿臣和哥哥都大了懂事了,今日既是儿臣生日,儿臣大了胆子求皇阿玛一个恩典。”四爷哦了一声问:“想要什么?”“我兄弟二人自幼得妈妈抚育疼惜,如今妈妈抱恙,”天申俯首于地继续道,“求皇阿玛允儿臣和哥哥可以侍疾于妈妈跟前,以慰我兄弟之孝心。”四爷不语斜眼看我,我低头撇嘴一笑道:“胡闹,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如今你们可是大清的阿哥,用得着你们来侍疾。”十三估计从我和四爷的神色以及此前我的状态中看出了些许端倪,一拍大腿解围道:“天申,你和元寿能有这番孝心就足够了。你们如今正是做学问要紧的时候,安下心好好听师父教导才是正经。来日学有所成你皇阿玛和……额……你妈妈看了才高兴呢。”四爷一挥袖子道:“起来吧,听到你十三叔的话了?你妈妈,唉,都多大了,以后叫额娘,看着你跟着师父好好学比什么都强。”天申无奈叩首称是。没等他起身四爷看看我又补了一句:“你们俩以后初一十五可以去承乾宫问安。”二人一听都来了精神双双拜倒道:“谢皇阿玛。”

四爷起身一抖袍子道:“都起吧,时候也差不多了,你额娘还特意给你张罗了一桌子菜呢。”边说边来到次间,十三和两个孩子谢过恩后齐齐落了座。由于是家宴便遣了一干奴才,只由两个孩子不时满了酒。本来四爷还不时考考他们俩对于朝政的看法,可推杯换盏间渐渐聊起十三年少时只身伏虎勇猛无双,四爷当年治河时落水险象环生,以及我五年间于草原上种种经历。两个孩子平日只记得他们阿玛的严苛,哪里有过这样的机会。如今第一次和他们阿玛同桌共饮,尤其听了我们这么多经历,眼里满是崇拜和难以置信,仿佛不曾认识我们一般。十三举着酒杯轻晃着,语重心长地嘱咐两个孩子:“不要以为这些事有什么了不得,身为大清的皇子你的这些叔伯哪个不是自小风里雨里闯出来的。你们以后大大小小的事情也不会少,只记得一点,你们是爱新觉罗的子孙,这大清以后能否太平昌盛,还得看你们。别给你皇阿玛丢人。”两个孩子一听立马起身齐声道:“谢十三叔教诲。”

第二十七章 踏雪寻梅

酒过三巡,四爷已经明显带了几分醉意,可还是不肯就此散去,我见两个孩子听十三吹笛子听得也是意犹未尽,遂提议不如稍事休息过晌后去踏雪寻梅。四爷半眯着眼睛似回味般道:“若说赏梅哪里都不如我们圆明园啊。”十三顺势音调一转吹起了那首《雪花红梅》随后道:“四哥好像很爱那片梅林呢。记得有一年四哥还特意带我去看过。”四爷悠然一笑道:“那年的梅花开的特别好。”那片梅林就在葡萄院通往后湖的必经之路上,我曾经也是经常流连其中的,他们这样一提也顿时引得我想起了在圆明园的时光,忍不住似叹息般轻道:“我们如今都搬走了,也不知道今年那儿的梅花开得怎么样了。”说完我才察觉旁边一直兴趣高涨的两个孩子不知何时起竟也突然沉默了。我正打量着他俩时四爷忽然重置杯于桌上,朗声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如这就回去看看。”元寿和天申一听忙问:“父皇我们也可以去吗?”四爷眨眨眼默认了,两个孩子愈发雀跃起来,不断喃喃道:“要回家了呢。”四爷叫来高无庸吩咐备好马匹,所有仪仗卤簿全免,只带一队禁卫轻装简行。然后让十三和孩子们皆散去,于后殿稍事休息换好骑装。

由于是微服出宫,连我都换上了男子衣袍,一应随侍除高无庸外仅带了陈允。毕竟高无庸这么多年跟随四爷走南闯北马上功夫不弱,而陈允更是当年四爷特意挑选了放于我身边的练家子。这还是后来我私下调查时发现向四爷求证他才肯告诉我的。在临行时我为免意外嘱咐了慎思留在养心殿,做出熹妃娘娘仍在伴驾的样子,并且特意让她留意玉檀等人的动向,以防万一。待一切准备停当,午后一行不足百人的马队就出了神武门,过地安门后直奔圆明园。

四爷顾虑我近年来身体不济久未纵马,起初只是一边缓缓骑行,一边与十三聊着他十年来在塞外的生活。我则随行于四爷身侧,默默听着零零总总有关绿芜和承欢的点滴,心下替他们一家虽身处苦寒之地却也其乐融融而深感欣慰。可说着说着便提起来俄罗斯人屡犯边境,所到之处烧杀抢掠的种种恶行。四爷听着听着忽然怒火中烧策马疾驰起来。他毫无预警地突然如此,闹得十三颇为忐忑,我对他撇撇嘴,宽慰一笑,暗示:没事的,过一会儿就好了。在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我俩均扬鞭催马追四爷而去。身后马蹄声也凌乱起来。

十三到底是驰骋疆场的人,没多会儿就赶上了四爷。四爷看他赶上来了也渐渐放慢了速度。这样我也很快便继续和他们并行了。当然即便如此也较此前快了很多,我们也自然都未言语。我斜瞄一眼两个孩子由马队簇拥着和我们保持了一段距离,便也放了心,直到圆明园遥遥可见时,我们才又徐徐而行,任高无庸派人上前打点了。

少顷,在圆明园留守的高福即率众人匆忙于大门前恭迎圣驾。四爷只随口一句“起来”便进了门。我等也并未多停留,下马后便跟着四爷一路直奔清晖堂。等四爷我和十三分别坐定后,高福也跟着进来,将这一个多月来圆明园里的情况大概回禀一番。四爷依旧淡淡地听了,便挥手命其跪安。而我们也从清晖堂出来,回到了西边的葡萄院。一进院门就看见娟子和喜儿早早已经跪着迎驾了。我稍稍侧眼,元寿和天申立刻迎上去扶起了二人道:"嬷嬷快请起。"我也走到她们跟前一边一个执手相看。四爷不再看我们兀自带着十三阔步进了茹古堂,我则拉着她俩跟在后面拉起了家常。说到此行怎么如此仓促时,我一句"回家,还用准备多久不成。"引得她们也都轻笑起来。喜儿看两个孩子束手立于主位旁,转而道:"看奴才,光顾和主子说话儿,这就给阿哥们拿锦凳去。"另一边娟子也恍然大悟似的低声轻呼:"呀,罪过罪过,怎么能怠慢了圣上呢!奴才这就端茶来。"我们慢悠悠喝了盏茶暖了暖身子,我看这架势今晚也定然不能回宫了,也趁机让高无庸安顿了随行众人。

第二十八章 死里逃生

傍晚时分,呼啸了一日的北风渐弱,笼罩在晚霞余晖中的后湖一片静谧安然。只余下我们一行人偶尔的笑语和不知何时再次零星飘洒的薄雪。转而一片嫣红的梅林衬着皑皑积雪逐渐呈现于眼前。我拢了拢手中雪貂毛的手笼回头看看跟在身后稍远处的两个孩子,正悄无声息地互丢雪球暗自玩闹。转头对上四爷斜睨过来的眼神,不禁漾出一抹微笑,这就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皇权倾轧下难得的幸福时刻了吧。

我们缓步徜徉于梅林,四爷和十三一起怀念着他们的青葱岁月。谈笑中看着梅花掩映间越来越玩得欢脱的孩子,四爷脸上流露出久违的轻松愉悦的神色。虽然如此美景和幽幽梅香不免让人流连忘返,更狠不得干脆围炉煮雪,可毕竟天寒地冻,四爷如今已有些年岁而且身份贵重,怎好如此不顾身子率性而为。尤其我心里还挂记着那两个此刻正撒欢儿的孩子,十二岁的他们到底承载着大清的未来半点闪失不得,若再这么一味玩闹定是要着凉的。于是我伸手扯扯四爷衣袖轻道:"回吧。"十三晃过神似的道:"真是的咱们爷们没感觉,都出来这么久了,若曦怕是冷了吧。"四爷抬手握住我扯着他衣袖的手,询问似的盯着我。我轻轻摇头道:"我没事,就是见暮色渐沉,孩子们也定玩累了。不如今日就此回了吧。"四爷将我的手塞回手笼微微笑着颔首"嗯"了一声。我们就横穿过梅林抄近路回了葡萄院。

我们一回去就各自去换了衣裳,然后四爷带着十三和两个孩子上了松云楼。我则再次回到久违的小厨房,不一会儿就掂掇了四菜一汤。娟子把菜摆到茹古堂次间的桌上后,我让喜儿去请了四爷他们来。然后便坐于窗边看着空荡荡的葡萄院,其实自从我们搬入紫禁城,圆明园的下人就没多少了。而此次随行的又都是护卫不会近前的。这一方小院子反倒如同从前一般平静起来。

十三一进门看着桌上的饭菜就是一愣,忽而打趣道:"若曦,怪不得四哥一日都离不开你。敢情这么多年来你竟如此操劳。四哥,你也舍得?"我和四爷都被他这几句话说得颇有些颇有些不好意思。天申却一副理所当然似的道:"十三叔你有所不知,有额娘在才,皇阿玛才不要吃那些又油又腻的东西呢。以前我和四哥就总来蹭吃的。"四爷轻轻嗔道:"小孩子,哪来这么多话。快吃。"这次席间我们虽未多饮,一顿饭吃完却也有些飘飘然。待暮色四合,十三仅仅停留了半盏茶时间便起身道:"今日多谢四哥款待,天色已晚臣弟就不多打扰了。"我出言挽留,十三坚持道:"四哥如今新赐我的园子就在旁边,明日启程回宫时我再来。"我见状就只得随他了,可两个孩子今日玩大了胆子说啥要和十三去看看他的新园子。十三怕有所闪失推托道:"用不了多久我便要接你们承欢妹妹进京了,到时候随你们怎么玩儿。"我看两个孩子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出宫,可跟在四爷身边连玩儿都是小心翼翼的,便起了私心。于是也从旁撺掇着,终于软磨硬泡让四爷松了口。两个小孩子心满意足地跟着十三回去他那儿了。

这一日四爷虽未操心政事,可一日奔波下来也已经颇感劳顿。送走了十三他们,我们也难得地早早洗漱就寝了。躺在自己睡了十余年的炕上,我心里说不出的安逸,习惯性地搂着四爷依旧结实的臂膀,不一会儿我们就都酣然入梦了。可就在我睡意正浓时,却被四爷狠命摇醒。迷糊间耳畔尽是四爷低沉仓促的呼唤"若曦,醒醒,若曦!"我刚想慵懒地舒一口气,可立刻被呛得猛咳起来。我这才咳嗽着一骨碌爬起来紧抓着四爷的胳膊,对上四爷满头大汗却冷然若冰的脸。他写满忧虑的双眸映出的是我一瞬间仓皇的神情。窗外已经火光冲天,耳边都是大火中梁木被烧得噼啪作响的声音,浓烟已经呛得我们说不出话来,余下的仅有四爷将我紧紧拢入怀中的手臂。一切仿佛过了许久,却又仿佛仅仅是片刻。四爷拥着我夺路就往殿门逃去。我眼睛瞥见桌上摆的茶壶,顺手抄起,慌乱中不忘一手抓过四爷一只手臂,用另一只手将茶壶里的水猛地全泼了上去。还未及我用打湿的袖子掩住口鼻,次间通往正殿的路就被烧塌的一截大梁给封死了。多亏四爷矫健地护着我及时扑倒于一边,要不那梁足以压得我动弹不得。可当我从四爷的胸前抬起头来,眼前炼狱般的景象还是将我吓到了,我们此刻正躲在次间黑檀圆桌下,周围的幔帐已经都着起来,还有不断掉落的瓦片和烧着的木梁,只余下我们瘫坐的这一方小天地。我看着同样以袖掩鼻仅露出双眼的四爷,此刻他的眼已经含泪,那薄薄的水雾掩不住的是满满的不甘和恨意,我的眼泪也忍不住扑簌簌滚落,用另一只手与他十指交握,轻轻摇头。我不知道他能否看出我实际上是正微笑着的。但我知道,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他能明白我此刻是死而无憾了的。哪怕按照历史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可以逃脱,哪怕此刻就要天人永隔。今生今世,我们其实已经圆满了,我早已再无遗憾。

就在又一段烧着的大梁挟着流火砸在圆桌上,险些砸到四爷露在外面的一条腿时,次间的窗被什么给砸了开,一个人影破窗而入。不顾熊熊烈火直接挪开了那梁木,四爷死命地拖着我从桌下出来,我只来得及回首扫见一抹紫色衣袍,就被烈焰阻隔,眼前又多了几个冲过来的身影,四爷随之几个健步踏着他们搭的人梯就跃出来。抱着我就地打了几个滚,扑灭了衣袍上的火。

第二十九章 血洗御园

还未等我和四爷起身,转眼两个孩子就扑了上来,四爷不让人查看他肩膀上裸露出来血红的一片冷然道:"朕没事。"说着就背对我腾身站起。元寿则大概查了我腿上的伤见无大碍便和天申合力匆忙拖我起来。元寿用他的披风将我紧紧裹住,而我近乎半伏在他的胳膊上勉强撑住颤抖不已的双腿。耳边天申满是哭腔的一声声"额娘"总算是叫我回了魂。我抬头略略环视四周来来往往不断打水灭火的都是身着灰蓝服饰的兵勇,而园子里从来都只有布衣家丁。想来这些人和现下围了院子的身着铠甲的侍卫一样都是十三带来的吧。我正想着,面前的茹古堂轰然一声,屋顶整个塌下来。我循声望去只见与此同时一团被火焰裹挟的身影从暖阁破窗而出。旁边立刻有人几桶水同时泼过去浇灭了身上的火。而那人一刻不耽搁地一骨碌爬起扑倒在四爷面前磕头,用已经被烟呛得沙哑的声音道:"奴才该死!"

四爷缓缓抬手声音中透着森森冷意道:"起来,都停罢。"众人闻言都拎着水桶,呆呆杵在原地就这么看着茹古堂在冲天火光中彻底付之一炬。

而我们则由十三护送到了他那儿。由于事发突然,我们又都狼狈不堪,十三也并未声张,只安排了我们到此前给两个孩子整理出来的别院里稍事休整。四爷担心我受了惊又伤了腿,想让两个孩子陪着我先去休息。可我哪里睡得着。与四爷分别梳洗包扎过后仍坚持随他到了正厅。一进门就看见正中跪着的陈允,他尽管已经重新梳洗过却仍然满面黑黢黢的,头发也焦得没了样子。我这才知道那时十三还未来得及带人赶到陈允送了信后立即返回与高无庸前后脚冲进了茹古堂。而那抹紫色的身影便是再未出现的高无庸了。这个陪了四爷大半辈子的人,虽说是奴才可到底与我也相识二十载,如今为了我们赔上了性命,怎能让我不为之动容。我用绢帕掩面无声地流泪。四爷听到这儿双拳骨节攥得直响,咬牙问:"随行侍卫呢?"陈允依旧哑着嗓子回:"回皇上,发现走水时,奴才就出来叫人了,可一出院门就看见那些当值的侍卫都已经毒发身亡了。若不是奴才和高公公吃的是主子们剩下的怕也。。。"

这时十三进来,一礼道:"回皇兄,派出查看的人回话说,前院三处均未留活口。大部分是中毒,除御前侍卫外多为女眷老仆,而另一部分却都是一剑毙命。""查!给朕彻查!"四爷一时间睚眦迸裂,拍案而起。血红的双眸昭示着他冲天的怒火,咬牙切齿道"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揪出来,朕倒要看看是哪个敢打朕的主意!"我虽然也为四爷刚才这下而震慑,脑子萦绕的却都是十三的那一句"前院三处均未留活口。"我的娟子和喜儿还有她们全家,当初我以为自己将他们留在圆明园是成全,没想到竟害了他们。我闭了眼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颤抖着任眼泪决堤。我好恨!这风云诡谲的皇权之争,到底要卷进多少无辜的性命啊!我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在朝堂上处处针锋相对也就罢了,今时今日竟做出此等不臣之事。四爷这般睚眦必报的人,又怎可原谅他们。即便至亲血缘此刻竟也凉薄至斯。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第三十章 波谲云诡

遣走了十三和陈允,我和四爷一语不发就这么枯坐着。他的怒,我的恨,此时此刻都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出口。此次烧毁的不仅仅是一处宫殿而是我和四爷生活起居了十余载的家,那些因此冤死的亡魂则都是与我们日日相伴不似家人胜似家人的极亲近之辈。虽然谋划此事的人没留一点线索,可哪怕是我心里都清楚这事背后无外乎那一干夺嫡之心不死之徒。随着时间流逝天光渐明,一声鸡啼划破了一室寂静。四爷站起来拉我就要朝暖阁走去,还未迈出一步,我便腿一软又跌坐回去。四爷一凛问:"怎样?"我扶着椅子勉强撑起身,挤出一抹笑容道:"敢情坐麻了也有好处。"四爷来到我身侧用他那条未受伤的胳膊撑住我缓步而行。我攥住他的衣袍轻声道:"四爷,我没事。"说着加快了脚步,趁着额上的汗尚未落下之前坐到了暖阁的炕上。四爷把我的腿放到炕上,扶我躺好道:"歇会儿吧,今天还得回宫呢。"我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硬逼着他也躺了下来。他肩膀的伤让他只能背对着我。如此一来反倒让一直以来的压抑紧绷都化解开了。这一放松我马上就迷糊起来。脑中到处一片烈火一会儿是高无庸的那抹身影,一会儿竟是前世八福晋在我面前**的场景,一会儿那**的人又变成了我自己,透过熊熊火光却又可以看见十四的泪眼。

耳畔又是四爷一声接一声地呼唤,我忽地瞪眼惊醒,只见四爷轻俯于我身前,用手指一下下摩挲着我脸道:"看来到底是吓到了。"我盯着他疲惫不堪的脸半天没反应,转而长叹一声道:"没什么,只是这场火勾起了陈年往事罢了。四爷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来历吗?"四爷收了手,坐直身子问:"哦?你。。。知道何人所为?"我轻轻摇头回:"不知。世事虽大同小异,毕竟仍有出入。只是。。。两世来看着你们兄弟如此,心里。。。"四爷冷哼一声:"你也觉得是他们?"我依旧摇头:"不知,若是前世,我敢肯定不是他们。他们不管再怎样钻营权谋,却断不会。。。断不会伤。。。你我性命。可如今,我。。。"我渐渐说不下去了,眸光流转又陷入了回忆,是啊,今生虽然依旧青梅竹马,却没了彼此之间的牵绊情深,对于曾经他们无论怎样也定会护我周全的笃定,也不复存在了。可无论怎样仍然不愿相信那呼之欲出的幕后黑手。

四爷翻身躺到里面,轻轻拥着我道:"既然如此,多想无益。回去过年还一堆事等呢。"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眯着道:"我过年这些日子怕是没法伺候你了。你有伤也别太劳累。"可能是四爷的怀抱给了我莫名的安全感,说着说着又眯了一觉。直到日上三竿,我们方起身用过早膳,乘了一辆普通马车由十三带人护卫着回到了紫禁城。四爷先在养心殿下了车,而我就向东直奔承乾宫。由于早有人通秉,慎思远远的早已从角门接了出来。旁边还备了顶软轿。我受伤之事必是瞒不住她的,可我也无意多讲。慎思一如既往地从不多问,只小心翼翼伺候我上了轿。我忽而想起陈允被我留在了十三的园子里养伤,一打轿帘道:“慎思,这几日陈允不在,你挑个机灵的先应付了过年再说。”

于是,年根儿底下的紫禁城忽而传出了时疫之症,就连圣上身边的太监总管高无庸,女官领班张晓,承乾宫总管陈允,都接连倒下被隔离了。此后两日各宫各自闭门防疫,却仍有接连被隔离之人。我知道此后这几人中怕是也有永远再回不来的吧。那些早就被盯上的各方安插的眼线,之前留着或许只是他觉得无关紧要,而此时却成了他泄愤的靶子。不过直至除夕也没有半点皇上有恙的消息。只是听闻圆明园管事高福监管不力走了水,圣上下令处死一应奴才,并传旨工部按行宫规制扩建圆明园。

第三十一章 内廷玄机

除夕,按照习俗掌灯时分要在院落中遍撒麻秆以除旧岁,这在宫中也不例外。由于各处皆宫门紧闭以防时疫,此刻由远及近的一串噼啪声就显得尤为明显。正在给我捏肩的慎思停下来与我对视一眼,还未及说什么门外就在轻声通秉:"娘娘,内务府掌礼司副首领秦连求见。"这样的日子内务府正儿八经地派人来不用说也知道何事,我一努嘴,慎思马上将人请了进来。我手执茶盏徐徐拨弄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传完旨意,看着慎思封了红包把人送出去,就起身往暖阁里去了。慎思几步赶过来扶住我道:"时间还早,娘娘腿上有伤何必如此着急。"我缓步坐到里间榻上道:"已经没大碍了,只是到底不便,所以才要提前准备啊。不是早就让你把朝服都备出来了么。"慎思从衣柜中取出朝服捧过来道:"娘娘真是料事如神,此前都以为今年过年怕是都不会撤了封宫的旨意呢。"我心里暗笑却道:"中正殿那边喇嘛不是都念了三日的经了,今天一早又跳了布库扎想来也是应该没事了才对。""也对,好歹这是圣上改元,怎可那般草率。"说着慎思叫来一行宫女为我重新洗漱。

一番折腾下来已近三更,我随手拿了两块点心吃了方才戴上镂金嵌碎玉缠枝护甲,金镶玉的护甲遮住了我大半并不算细腻纤美的手指,配上香色嫔妃朝服平添了几许端华。毕竟平日我的手向来从不留指甲涂丹蔻的,而且这么多年来操持四爷的饮食起居虽然不算辛苦也看不出和皇后她们有多大差别,可只要稍一留意就不会忽略我这双已渐染沧桑的手。坐在妆镜前慎思趁我一味的端详着自己的这双手出神时又赶紧给我补了下妆,然后轻唤:"娘娘,是时候了。"我回过神来,便看见旁边新补上来的张起麟早已候着了。于是抬手扶着他的小臂便摆驾坤宁宫了。今晚子时的接神仪式昭示着新年诸礼的开始,皇上,皇后率各宫妃嫔以及诸位皇子公主都要悉数到场。我快到的时候并不算早,仅仅趁着四爷还未到踩着最后时辰罢了。我以前在圆明园时亦是如此,曾有人猜测我是故意摆谱,实际上我只不过不想去早了对着她们尴尬,久而久之竟然变成了如此万事不着急的慢性子而已。可今日不想刚入交泰殿东面的景和门仪仗就慢了下来。张起麟赶紧与我禀告说正好与自对面隆福门而来的年氏的翟舆走个顶头碰。这张起麟看着老实憨厚的迟疑了些许道:"娘娘,咱用的是同贵妃仪仗,这时候也不早了,您看要不就不要停了吧。"我深知她此时在声势上仍矮半截,若我不叫停她怕也毫无办法,只是念及她多年来受的苦,况且用不了多久她即将进位,我轻斥道:"岂有此理,她与本宫位分相当,况且如今她身怀龙裔,怎可强行。"这寥寥数语吓得张起麟直呼该死,我懒得计较直接道:"还不快去。"于是直等到年氏浩浩荡荡一行人撤了方顶着个姗姗来迟的罪名,在所有妃嫔看好戏的各种目光下进了坤宁宫。

我拖着伤腿本就走不快,还没等我上前给皇后请安四爷就到了。我就地跪倒给他请了安,然后待他升座后方继续上前。四爷眉头拧得死紧地盯着我一步步缓缓前行。我来到近前正欲行礼,皇后便温声道:"熹妃久病,这些虚礼就免了吧。"我感激一笑福了福道:"臣妾谢皇后娘娘体恤。"待我刚坐下说没有两句,外面执事便来通秉:"皇上,吉时已到,请皇上和诸位娘娘移驾。"一时间明晃晃的衣袍翻飞,衣香鬓影簇拥着四爷往西暖阁而去。一个个都不动声色地由各自侍女扶着,也不知是我腿脚不济还是怎么,竟不知不觉给落到了最后。我在后面好整以暇地看着,不禁摇头腹诽: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啊。

第三十二章 疲于奔命

由于满族人以西为上,故西墙供神或祖宗牌位。西炕一般不住人。坤宁宫的西暖阁仿盛京清宁宫而建因此还保留着东北的口袋炕的风格,完全按照满族传统的萨满教习俗进行的朝祭夕祭日日在这里举行。坤宁宫所供神灵和祭祀方法与祭堂子十分相象,只是祭典规模要比祭堂子小。此时四爷立于神位前方正中为皇帝行礼而铺设的毡垫前,太监奏三弦、琵琶,鸣拍板;司祝先跪,皇帝后跪;司祝擎神刀祷祝、诵神歌;司祝祝毕,皇帝起身;最后皇后行礼。

这会儿与年氏和李氏并列站在皇后身后的我只兀自忙着挣扎地反复跟随皇后跪拜了。本来三天时间也只够腿上烫伤的水泡不再流血水而已,如此折腾之下,绷带处传来的阵阵痛楚已经叫我浑身汗透,整个人颤巍巍地任慎思架住几乎摇摇欲坠。不过摇摇欲坠的也不止我一个,旁边的年氏也好不到哪去,脸色苍白连呼吸都不匀乎了。我好不容易坚持到结束,强忍着疼悄悄倚着慎思好喘口气,一抬头正对上四爷忧心忡忡的眼。我努力扯扯唇角,想让他安心,毕竟他之前自子时明窗开笔之后又跑去南郊祭了堂子。内廷这会儿结束了可以歇歇,他还要赴奉先殿祭奠祖先及神位,再率王公大臣先向皇太后行朝贺礼呢。最重要的是天明时分,皇帝将御太和殿主座接受外廷文武百官朝堂贺岁,是谓“元旦大朝贺”。届时外番使臣、蒙古藩王皆在,又适逢四爷即位改元,这大朝会比起当年康熙爷在时更是半点马虎不得,我怎能让他为我分心。四爷想必清楚我的心思,硬生生别开眼,提步匆匆而出。我依旧拖着步子跟在皇后一行人后。刚出正殿张起麟就弓着身子迎了过来。

他打了个千,快步到我的另一侧托起我的手缓缓步下台阶往西围房去。我斜睨他一眼,这会儿直到乾清宫朝贺所有随行太监皆不得伺候的,他怎的如此没规矩。还没等我责问,张起麟已经低声解释道:“刚才皇上身边的苏公公来让奴才和主子说,皇上说主子若累了不必撑着,回去便是。娘娘您看”我虽疼的辛苦,可一想这毕竟是四爷登基后的第一个年,里里外外多少人盯着,再怎样还是得撑住啊。于是只好苦笑着道:“不必了,本宫歇歇即可。”

到了西围房里间,负责给我换药的梅香早就准备好了。我坐在炕上刚一撩开旗袍,褪了棉裤,只见中裤已经血红一片粘在腿上。我呲牙裂嘴地靠着慎思任梅香一点点揭去绷带。后来又上了药重新缠上,换好衣裳便再也顾不得其他倒头在炕上昏睡过去。

脑中正纷乱无边时又被慎思柔声唤醒,我略微活动了一下只觉得浑身都疼,依旧闭着眼问:“什么时候了?”“回娘娘,四更天了。”慎思已经用温热的帕子给我敷面净手了。我挣扎着爬起,换回礼服重新上妆,随皇后众人一起浩浩荡荡赶往永和宫。不管德妃接不接受徽号,如今她既为皇太后就得受这朝拜,不过想来她也不会给我们什么好脸色就是了。可不管怎样从此时开始直到辰时去乾清宫朝贺皇上,我们无论怎样尴尬都是脱不了身的。

在永和宫朝贺完皇太后枯坐半晌后我随皇后一行人又到乾清宫折腾了一遍,弄得我已经疼的麻木只是此刻于团圆饭上拿着筷子的手忍不住地抖着。索性吃了两个精致至极的素馅吉祥饺便撂下了。环顾四周,四爷全程黑着脸又与冰块无异。说不定大朝贺时又心思不顺了。可这却害得李氏顾盼间几次欲言又止,看着她想撒娇卖乖而不得,年氏苍白的脸上几次闪过丝丝冷笑。我不觉心惊,曾几何时那个带着几许幽怨的痴情女子竟在我不知不觉间变得如此!自己前世根本不愿想这些人这些事,如今再看只觉得顿生寒意。是啊,二十年来我早已经历经历经生死,又怎能奢望当初那个心有期盼的女孩子在这么多年的后宅煎熬之下还能不改初心呢。只是众人心中压抑的这些幽怨又会生出怎样的风波呢?如今坐在四爷身边温婉端华的皇后对此又是否心知肚明?若不是四爷一直将我藏着,真不知道这日子会怎样。看了她们几经变化的神色只觉得烦心,我索性闭了眼睛。好在四爷也没什么兴致,应了个景就叫散了。我方得以喘息。

第三十三章 缠绵病榻

本来于晚膳时分例行的太和殿元旦筵宴也因"国丧期间不得筵宴"而就此作罢。回到承乾宫,换掉天申生日当天四爷备下的那套绛紫色礼服,我才真正缓了口气。我心想四爷今日理应歇到景仁宫,断然没有来这儿的道理,遂吩咐直接梳洗了,连慎思特意让准备的百合红枣羹都顾不得喝就躺下了。这过年考验的可不单单是体力,光是各方探究的眼神,哪怕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也只是疲于应付罢了。前世侍奉康熙爷时,立于丹陛上只觉得煎熬漫长,可心里却难掩隐隐乞盼。今生此前每逢过年总免不了曲意逢迎宫里各位娘娘,与各位福晋命妇逢场作戏。真没想到,如今再不必如此违心背意时,却还是撑得辛苦,一举手一投足都得仔细免得生出无谓的风波。就在我胡思乱想将要沉沉入梦之际,被子忽然被掀起一角,略带着寒凉的衣袍贴了过来。我身子即刻往后一侧撑着探起身来,颇有些讶异道:"你怎么过来了?"四爷伸胳膊将我按躺回枕上道:"怎么吓到你了?"我摇头道:"没,就是迷迷糊糊地觉得好凉。"四爷赶紧给我掖好被角,只在被子外搂住我道:"是我疏忽了,只想着抽空来看看,不成想扰了你。"我抬手轻抚他肩膀问道:"这些日子也未曾好好养着吧?"四爷把我的手拉下握在手里道:"我没事,倒是你今日折腾这么久,腿上的伤一定又严重了吧?让你先行回来,怎么就不听。"我抽回手撒娇道:"我这不是好奇么,一个个都有日子不见你了,看看到底能不能争个面红耳赤。"四爷难掩捉狭笑意反问:"就为这?"我眼眸一转挑眉不语,四爷干笑两声道:"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的表现你可满意?"我傲娇一笑道:"勉勉强强吧。"四爷以肘抵炕俯身过来照着我额头就是一记爆栗道:"今后给我老老实实地养着少出去得瑟去。你即便不在,也没人敢翻出什么浪来。"我被戳中心事,闷声不响片刻忽道:"今天在皇额娘那儿,没看见我姐姐,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前世此时,她明明来了啊,怎么就、、、、、"见我哽住,再说不下去,四爷皱了下眉道:"既然这么担心,在皇额娘那儿,怎么没问问。"我叹口气低喃道:"大家都不言不语的,我怎么好开口。"四爷也叹口气沉默半晌道:"行,我知道了,得空我就问问老八。"说着坐起来又道:"我还得去景仁宫,你也别胡思乱想了,早点睡。明早我让方太医过来再给你看看。"我颔首嗯了一声,并未起身只目送他的身影没于帘后。此后,却又是一番辗转反侧。

第二天一早,方太医还没等天亮就奉旨在殿外候着了。我昨夜失眠睡得晚早上自然就醒得迟了些,一听说已经让年过花甲的方太医等了个把时辰了,着实过意不去,匆忙地擦了把脸挽了个疙瘩头就把人请了进来。待他重新给我开了药嘱咐过后还特意留了他用早膳。虽说和他名义上是主仆,可二十年来他曾救我于危难更是我和四爷如今剩下来为数不多的几个最信任的人之一。四爷平时顾及不到这些,我自然要替他周全。

送走方太医,我也没重新梳妆就直接躺回炕上,不用问四爷肯定已经免了我接下来的一切活动,熹妃娘娘这次恐怕又要幽居承乾宫了。慎思怕我无聊,便捧了碟儿瓜子儿,边给我剥瓜子儿边东拉西扯。说起昨日团圆饭时候各宫主子的种种神情,那叫一个绘声绘色,逗得我差点笑岔气儿。笑过后却忽然觉得丝丝凄然,道:"都说后宫佳丽三千,这些还都是潜邸旧人呢,如今就这样了,以后选了秀,还指不定争成什么样儿呢。"慎思附和道:"就是,这多亏万岁爷早就下了旨意,后宫不得随意接近养心殿,要不然万岁爷整日里就得光忙着应付她们了。"经她一提起养心殿,我这才想到玉檀,都怪这几天我喝药喝的昏昏沉沉的,竟忘了这茬子事儿。我于是正色道:“你这就去趟养心殿,回一下皇上就说:方太医已经来瞧过了,说无碍的,再修养两天即可。”慎思马上一福身应下,刚要收拾瓜子碟子,我又道:“顺便打听打听玉檀的情形。”慎思道:“知道了。”便麻利地收拾好挑帘子去了。

第三十四章 芳月徘徊

晌午时分慎思迟迟未归,我实在躺不住了,命梅香取出从圆明园带来的去岁夏末收集的荷叶晨露,在后殿东梢间书斋的南炕上摆开架势,泡起功夫茶来。平时四爷在,我喝的也都是太平猴魁,即使是用的功夫茶具也是如此。今日我却让兰意准备的是许久未喝的大红袍。毕竟寒冬腊月泡一壶浓郁的大红袍再合适不过了。

小吊子里的水刚滚,菊韵便抱着一瓶盛放的红梅进来了,颇有些兴高采烈地一福道:“娘娘,御花园的梅花正盛,皇后娘娘召其他宫的娘娘们在御花园的延晖阁围炉煮雪。皇后娘娘听说您身子不适特意吩咐给您折了这支梅花送来。”我提起小吊子朝她微微一笑示意她把梅瓶放在隔扇旁的炕柜上,然后轻道:“没事了,都下去吧。”众人行礼退出。

对着窗前遒劲的红梅,唯有一室幽香相伴。纤手素面的我,慢条斯理地洗好壶放好茶叶,以小吊子注水高冲,一阵伴着大红袍兰花馨香的水气顿时蒸腾弥漫开来。阵阵暖意随着我不断淋杯的动作驱散了红梅的沁冷香味。我按目就班地独自品味着这壶大红袍。虽然味道和记忆中的并无差别,可是到底一个人的功夫茶和当年与十四那时举杯言欢的意境差了不知凡几。也不知今生是否还有机会这样的悠然相处了。尤其在四爷罢了他的大将军王之后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还会云淡风轻。就如同茹古堂大火之后,看到这殷红的梅,我所能想到的只可能是斑斑血迹。

三泡过后,我便放下了茶盏,汲了鞋缓步走到对面书案前,铺了纸,研了墨,奋笔疾书"山中上芳月,故人清樽赏。远山翠百重,回流映千丈。花枝聚如雪,芜丝散犹网。别后能相思,何嗟异封坏。"一遍又一遍,直到腿上又疼得厉害起来,才颓然坐回椅上。殿外慎思的声音传来,我依旧闭着眼靠着椅背叫她进来。只听得一阵急促的悉悉嗦嗦声,紧接着慎思扑通一声在我面前跪倒。我睁开眼不解地看她问:"这是怎么了?"慎思仰着冻得通红的小脸,满脸愧疚道:"奴才让娘娘久等了。娘娘腿伤未愈,实在不宜操劳啊!"我笑道:"不就是泡个茶写个字,顶多从前殿到后殿而已。还操劳!"慎思试图继续劝我,被我打断道:"见到绿水了?"慎思见劝不动我只好顺着我回道:"回娘娘,见到了。今日绿水当值。一直在养心殿明间外伺候。本来早就应该散了朝会的,可一直拖过了晌午。"我见她一直跪着便示意她起来,她起来缓口气接着说:"后来我趁着圣上用膳时有人伺候才和她说上话。原来今天朝会圣上一口气发了十一道诏谕,要整顿吏治。"慎思看我并无十分惊讶之色,很是纳闷地看我。我初听时虽然也对这一口气十一道的数量颇为震撼,毕竟前世时我从未关心过他的政务并不知道他这惊人之举。可想想前些天四爷被那些烂帐气得要跳脚的情形,就丝毫不意外了。我抿嘴笑道:"怎么从没想到咱们万岁爷千年冰块脸下会是这么一副暴脾气吧?"慎思听我这么说四爷今忙阻拦:"娘娘!"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行了,我知道了。玉檀呢?"慎思缓缓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自从听说晓姑姑病了,而且宫人们都纷纷传言这次时疫怕要不好,就日日茶不思饭不想的。连屋子没事都不出。"我听了很是感动,没想到这短短月余,竟能得她如此。也不枉我对她的这份情谊了。慎思看我忽然发起呆来,小心翼翼道:"娘娘,都这时候了,您看要不就在这儿传膳吧。"我拉回心思道:"嗯,简单弄几个小菜就好。"说着无意间瞥见那枝红梅,又陷入思绪当中:既然这些天玉檀并无动作,那我们的行踪到底是谁泄露的?还会是老九做的吗?不是他的话还有谁如此狠心下这样的毒手?八爷?十四?应该不会啊。否则前世今生的将近四十年不是白过了!难道还有曾经没有浮出水面的势力?

我一时间心思百转千回,都怪自己这么多年来只留心了八爷党、***哪怕还有后来的十四,而其他皇子也只是节庆时匆匆一面而已。盯着窗前的那瓶梅花,我徐徐站起身,重新铺好纸,挥毫写下"芳月"二字。吩咐正张罗摆膳的慎思,一会儿便找人表上,今后挂于后殿的东暖阁。

第三十五章 漏屋逢雨

转眼十天过去,宫里从来也不曾间断地忙碌。我人虽置身这喧闹之外却日日关注着四爷的消息。无奈他年后除了一口气下了十一道诏书整日里便净忙着接见使臣藩王,后宫竟未踏足一步。恐怕此前答应帮我打听姐姐消息的事情也全然忘到脑后了吧。随着我腿伤好转,我实在再也坐不住。终是在正月十二日这天让慎思悄悄去找了苏培盛,问了四爷的行程,趁着他早朝后更衣的空当去了养心殿。

我依旧作宫女打扮,端着特意做的玉蔻糕,挑帘进了东暖阁。只见四爷背身而立任绿水帮他整理刚换好的常服。自从他把此前御前侍奉的诸人都遣散后他的贴身侍奉女官就再也没仔细分工,只有我们四人。平时起居基本都是我照料,我这一走她们三个恐怕辛苦得紧吧。待料理完毕绿水退至一旁。刚才边上躬身伏着的小太监这才膝行上前,把手里的一个大盘子奉到四爷面前。四爷本未看一眼便欲朝书案走去,可刚迈出一步便踌躇了一下回头顺手撩开一块。小太监随即叩首退出。

四爷则攥着自己的辫子低头行至案前这才看到我,一愣又缓缓道:“这就好了?”我规规矩矩叩首请安接着道:“托皇上鸿福已经不碍事了。”“没事了就好。”他审视了我一番,见我面色淡淡的,转向绿水道:“下去吧。”东暖阁里一下子仅余西洋钟的嘀嗒声。我依旧跪于地当中。四爷皱一下眉头,终于绕过来一把扶我起身道:“怎么了?腿还没好全,逞什么能。”“都说了,不碍事了。”我把盛着玉蔻糕的盘子往他手里一塞,回身坐到了南炕上。四爷在另一边也坐下来边吃边故意惹我道:“十几日不见,敢情来了就是找我呕气的?”我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道:“我哪儿敢啊!”四爷一块玉蔻糕下肚,喝口茶才轻飘飘地反问:“那你这是干嘛呢?”“没干嘛,就是气有人说话不算数。”我也拿起一块照着就是狠狠一口。他继续道:“这几日不是不得空么。”我也不顾嚼了一半的点心反呛道:“是啊,您贵为皇上,忙的都是军国大事。好不容易得空还得翻翻牌子呢。哪里想得起来我这点事!”他撇撇嘴笑着又递给我一块玉蔻糕道:“你吩咐的事怎么可能忘呢!只是他这几日称病未上朝。这不今日一下朝我都派太医去看了。不管他真病假病,今天肯定当面替你问清楚。再说我身边都是你的人,我这几日忙成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年羹尧眼看着要回京谒陵,我这才……没想到还让你给抓个正着。”我吃完第二块就着他的茶碗喝了一大口才把胸口的凝滞顺下去喃喃道:“哼,这还差不多。”结果又换来他一计爆栗。然后四爷暗笑着起身重新回到书案前批起折子来。而我则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出神。

真是时过境迁啊,曾几何时同样的情景被我撞到,自己呕了半个多月的气不想见他。今时今日虽然心里依旧无法做到皇后的无所谓,却也可以淡然处之了啊。是啊,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承认都已经和她们分享同一个丈夫二十年了啊。不管自己愿不愿意她们都已经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成了家人。自己也曾因为她们孩子的死与她们感同身受。也没少替年氏那个至今三天两头生病的福惠而忧心。甚至至今依旧不时惋惜不久后她肚子里那个一出生注定即将夭折的小阿哥。

这时外面传来通秉说廉亲王求见。我与四爷对视一眼,遂紧忙到北面画室回避。未几八爷略显疲劳沙哑的嗓音传来:“臣弟恭请皇上圣安。”随后四爷叫起并赐了座。一番寒暄下来我早已心乱如麻。原来前几日原本八爷得了伤寒之症,姐姐与八福晋衣不解带地照料。八爷如今好不容易好了我姐姐却倒下了。八爷府上下早已为此四下求医,如今得太医看了吃了药虽有起色,却依旧油尽灯枯时日无多。我听着听着已经泣不成声。忽闻得前面四爷叫我,我紧忙擦干眼泪出来见礼。八爷也顾不得诧异我为何在此,扑通跪倒,还不等他开口四爷已然道:“若曦,你好好陪陪你姐姐吧。若有需要,遣人回来说一声便是。只有一点,要顾着些自己。”我只点头应下便扶起八爷,匆匆赶往八爷府了。

第三十六章 聚散依依

一路上斜倚在马车里的我心乱如麻,八爷怕我难受,极力撑着已明显疲惫的瘦肖身子探过来,不时温声安慰我两句。我又怎么听得进去,只是一遍遍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姐姐像前世一样就在这个时候撒手人寰?为什么我此生明明悉知一切却仍然因着太多顾虑而常年和姐姐咫尺天涯!即便在四爷登基后我也仅仅在康熙爷的诸多丧仪上每每与姐姐匆匆一面。连多说几句话都不曾。只因顾及如今钮钴禄氏的身份没有理由在公开场合与姐姐有什么交集。可是如今若姐姐就此……恐怕……就真的永别了吧……

其实我不想让八爷再徒增伤感,本极力克制,可想着想着还是泪如雨下,只得以手掩面挑帘望向窗外。眼前不远处阴沉晦暗将落雪的天幕下压着的殷红宫墙一眼看不到头。时不时有垂首躬身的太监宫女贴着墙根来来往往,竟与墙角的蝼蚁无甚差异。而此时圈在紫禁城高耸的宫墙内的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呢!

我好不容易耐着性子挨到了廉亲王府,也不等门口候着的太监放好脚凳来接,自己一把掀了帘子跳下马车。只见廉亲王府还是那个八爷府,不过换了块匾而已,我索性凭着记忆直奔姐姐的院子。巧慧大老远就迎过来了,一见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便要跪,被我拦下后抓着我的袖子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脸连眼泪都顾不得擦。我顿时又控制不住。这时候已见些许沧桑的她抖着嗓音硬生生挤出"二小姐"三个字。而我只能捏袖子一角给巧慧将将擦了泪又一把抹干自己的道:"嗯,我回来了。"二十年了,上次纯粹为了回来看姐姐是什么时候,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啊!不远处八爷急促的咳嗽和众人有些纷乱的脚步声终于唤回我的心绪,于是终强打精神拉着巧慧进了姐姐的暖阁。

顿时一股药味扑面而来,我立刻闭了眼心揪到一起。这股味道瞬间弥漫成深深的心痛。让我即使不睁眼也看得见姐姐榻上已经容光不再、油尽灯枯的样子。我勉强再次睁开眼,轻手轻脚坐到姐姐榻边。不知过了多久,姐姐幽幽转醒,无力地睁开她曾经如水的双眸,辨认许久后终面露喜色地轻轻唤我:"若曦……竟然还能再见你一面,真好……"我故作轻快地劝她:"姐姐,看你说的。早上给你瞧病的御医都说了,你好好吃两副药养养就能好了的。""好不好的,"说着她微微一抿唇角又道:"那时得知你成了熹妃,之前你宁死也不想入宫,我的心就一直悬着,后来又听说你好像被幽禁。唉……毕竟他向来铁心铁面……没想到,今日……看来不枉你二十年来的深情……我也就放心了。"我紧紧攥着姐姐的手贴在脸上含泪笑着道:"都是若曦不好让姐姐担心了。他向来待我极好,即便如今贵为九五之尊依然待我如昔。"姐姐听了我的话放心了似的再次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我则一动未动始终握着姐姐的手,似乎这样就可以抓住她一点点流逝的生命一般。而脑袋里则一片空白又似乎一遍遍回顾前世与姐姐的那几日最后的时光。

随后的三天里,姐姐依旧睡睡醒醒,我也和前世一样极力宽慰,极力陪她一起回顾她那些心中珍视的幸福时光。她依旧同前世一样欣喜着终于将得见青山,只是言语间竟也流露出对于八爷日后的担忧。看来今生八爷的一往情深终于多少让姐姐动容。只是他们依旧没有更多的时间。

正月十五,这个原本喜庆的日子,因着康熙爷的国丧而黯然。如今八爷府上下更是人人面色凝重。老十一大早就拉着十四过来辞行了。同前世一样他因好惹事生非被四爷打发和三爷世子弘晟一起扶蒙古藩王龛座回喀尔喀蒙古。听着十四义愤填膺的指责,我除了叹息还是叹息。面对他们兄弟相煎的局面,我前世已经做了太多依然无力阻挡,今生还能怎样呢!就如同眼看着姐姐回光返照,却要装作开心一般,无能为力啊!

第三十七章 儿女情长

虽然今生姐姐并未执着于那一纸休书,然而她最后低喃的仍是那句“要是能再看一眼西北的大漠多……”姐姐的这个好字还没说完人就不行了。我坐在姐姐腿边早就哭成泪人;坐在床头的八爷一手死死攥着姐姐的手一手反复摸着她再次回复光洁的额头,也已经泣不成声。一旁锦凳上坐着的八福晋神色凝重地起身走到八爷身旁软语安慰着。见他稍稍平复了才吩咐起后事来。按典制一切丧仪皆按照亲王侧福晋行制升半级办理,虽算不上奢华却也隆重体面。可说到入葬宗室皇陵时我忍住悲声缓缓道:“八福晋向来妥贴周全,我这个做妹妹的身在后宫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姐姐的丧仪全都仰仗八福晋操持。只是姐姐心愿未了,还是待我求来圣上恩典,了了姐姐再回大漠的愿望才是。”八福晋颇有些为难地看看八爷再看看已经去了的姐姐终是叹口气并未言语。我见八爷全然无觉地只呆呆坐着便轻唤道:“姐夫”还没等我想好该怎么劝说他同意,他仿佛突然缓过神般长出口气神色几经变换,最后哀伤地低头再深深看一眼姐姐,然后轻轻把她的手放置在她身侧,便霍地起身道:“就遂了她的愿望吧。”接着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八福晋见状用手搭在我肩上一按随后也跟着出去了。最后只剩下我和巧慧二人为姐姐小殓。

此后当日我便回了宫。毕竟身为妃嫔是不得为姐姐守灵乃至大殓的。一回到宫里我就又病了一场。因着先前我已经露过面,四爷只说皇后不适,胃口不济调我去侍疾而已,于是我回来后也只是养在了养心殿后殿的华滋堂里。玉檀又要当值又要照顾我甚是辛苦。期间四爷依旧日日来探望,也同意了将姐姐灵柩送回西北的事。只是十余日间每每都是来去匆匆。待转眼二月初我终于大好。重新当值的一日,我刚过穿堂便无意间听到两个洒扫的小宫女望着敬事房小太监的背影低声议论:“这个月都几次了?还是华妃厉害大着肚子都能留住皇上。”“就你什么都知道。”另一个轻笑着揶揄。两人原本还要继续,因瞥到了我便就此打住。我则端出管事姑姑的架子略训诫了两句便叫散了。只是那句“大着肚子还能留住皇上”的话一直在耳边萦绕,反反复复直戳心窝子,再也提不起精神。前世此时自己只肯活在四爷刻意营造的虚妄之中,离开后更是日日如坠往日甜蜜旧梦。今生虽然已经逼着自己习惯,可二十年看来还是不够久啊!思及此处不免冷然自嘲。

我这儿正黯然间,刚下朝的四爷阔步而入。一眼瞥见我的样子,脸上不免闪过些许担忧。只是此刻行色匆匆的他,眉头紧锁,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往常他趁着更衣的空儿可以稍稍清净会儿的,可如今抱厦底下还杵着十三他们四个总理大臣外加理藩院一干人等。我麻利地帮他换好常服,他匆匆丢下一句:“人不舒服就别硬撑,我这儿没事了。回屋躺着去!”然后直奔勤政亲贤,身后苏培盛一路小跑急急跟上去。四爷自登基以来,虽然越来越暴露了他急性子的本色。可如此急声厉色地关心还是头一遭。我被他冷不丁如此弄得莫明其妙,顿时愣在原地,各种心绪骤然翻腾得更厉害了。我端着四爷丝毫未动的玉蔻糕,惶惶然出了东暖阁,行至明间。我刚要挑帘子过穿堂,抬手间回头一眼瞥见大门外抱厦处各大臣正躬身侯诏。一股凝滞在众人间流转。我心里一瞬间清明起来:前朝出事了!

第三十八章 溪云初起

我强压着心里的担忧还是回了后殿的华滋堂。刚整理完的玉檀一见我这么早就回来了很是意外,紧忙迎过来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我由她扶着坐到窗边淡然一笑道:“没事只是有日子没动有些力不从心。皇上看出来了就免了我的差。”“那姐姐安心养着,这里也收拾差不多了,我这就顶上去。”玉檀说着仍不忘给我摆好茶水点心。我见她正转身离开,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道:“前面有苏培盛呢。这些天我一直病着都不知道外边什么样了。如今得空,你快和我说说。”

玉檀见我如此神情,知道我怕是刚才听到了什么。她便拿起果盘里的一个蜜桔坐到了我旁边,边剥边缓缓道:“姐姐,你大病初愈,身子还虚着,何必在乎那些有的没的。”她把剥好的桔瓣推至我面前又道:“姐姐如此冰雪聪明的人,咱们万岁爷如何,怕没有人比姐姐更清楚的。姐姐若要为那些闲言碎语而痴了心,断没有比这更不值当的了。”我垂眸捏了一瓣送入嘴里,顿时一股沁甜冰凉。于是又吃了一瓣才开口:“话虽如此,可君心难测……”玉檀将我把玩桔瓣的手拢住柔声安慰:“姐姐,我们相处时日虽算不上多久,可姐姐待我多番疼惜,有些话玉檀本不该讲,但看姐姐如此,玉檀不得不说。"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用另一只手搭在她手上轻抚着默默待她说完。她叹口气继续:"姐姐,我不知你因何错过了出宫的年纪,想必定也是有难言的苦衷。既然姐姐如今熬出头,心里自然早已为将来做好打算。只是玉檀几年间在这宫里各种起起落落也见了不少。姐姐如此玲珑剔透又何苦去趟那浑水。"我无奈一笑:"一朝入梦,再回首,已是百年身。此生早已注定。"玉檀苦笑着又轻叹一声:"世上总有太多无可奈何。谁人不是!半个多月前听说朝堂上万岁爷下旨又重开了已经停了康熙爷整整一朝的翻译科,更是把六科都划归了都察院,为此内阁阁老们日日争执不休。前两日好像那个准噶尔的汗王叫什么来着,又派了使臣来,说是要和朝廷重归就好。即便如此姐姐所用汤药万岁爷仍没有一日不是亲自过问。看在万岁爷对姐姐如此用心的份上,姐姐也该宽心才是。"我听了只喃喃重复"准噶尔汗王"脑袋里瞬间闪过敏敏阿玛那古铜色的方面。为免露出异样又赶紧收敛心神一笑道:"怪不得。""可不是么。"玉檀起身端来手炉塞进我手里道:"蜜桔虽甜冬日里到底寒凉,姐姐还是赶紧暖暖手吧。"然后自己则取来一方帕子慢慢绣起来。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玉檀无意间提及近日老九因拖延推诿不肯依旨赴西北军前效力,而备受刻责一事不免脸上露出丝丝担忧。我轻描淡写地略安慰两句,便引开了话去。毕竟玉檀应该也不想引起我的注意,我还是装作不知情才好。冬日晌午的太阳透进轱辘钱嵌明瓦的花窗,显出一室融融暖意。我慵慵懒懒地斜靠在椅上,心里暗自回想早上的情形,越想越觉得怕是准噶尔的使臣此次绝非仅仅为示好而来。雍正二年西北燃起的战火不知会不会和今日之事有关。思及此处又有些烦闷起来,我遂踱至次间书桌边,取出宣纸,放下手炉,开始一笔一笔画起了绣样来。玉檀也随着我搬到此间。我们二人就这样看似闲来无事般消磨着这难得的清闲。

直至晚膳时分,帘子外面传来养心殿首领太监焦进略微沙哑的声音:"启禀晓姑姑,万岁爷让奴才来传话儿。"我停下笔站起来,一边略微活动着已有些僵硬的肩颈,一边看玉檀打帘子将他引入。这个焦进不似一般太监柔声细气,听说是小时候百日咳虽捡回条命却咳坏了嗓子。这人生来命苦,别看年纪没多大人却老成稳重,在四爷面前也算得脸。若不是不如苏培盛活泛圆融,只怕高无庸之后这总管太监非他莫属。他一如既往一见面先打千儿,这似乎在养心殿已成了不成文的规矩,除了苏培盛和玉檀众人见我皆行大礼。开始时我还坚持告诫他们照规矩行半礼即可,他们却依旧如此,久而久之我也只默默受了。行好礼后焦进道:"万岁爷差奴才来知会晓姑姑一声,晚膳摆在天行健。御膳房已经备得了,晓姑姑不必劳烦。万岁爷说话儿就到。"

第三十九章 九霄之雷

第三十九章九霄之雷

焦进走后,果然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四爷就到了。适时我刚让玉檀帮我重新梳好妆。玉檀听见外面脚步声,便紧走两步给四爷打帘子,之后一见他身后竟然连苏培盛都没带,随即福了下转身就退了出去。四爷伸手扶起我,就细细端详起来。我瞪着无辜的大眼,忽闪忽闪地回望。半晌后他问道:"没事啦?""本来也没事啊。"我说着抽回自己的手,三两步出了华兹堂。来到天行健门口时膳桌已经摆好,宫女太监们都在等着侍膳。我立刻放缓步子,不动声色地侧身退至四爷身后,收敛了神色方才随四爷进了门。四爷一落座便挥手遣了他们。而我则习惯地拿筷子要给他布菜。他却把我按在旁边锦凳上道:"我自己来,你好不容易好了,咱俩总算能安心吃个饭。"我依言坐下来,两个人皆举筷子默默吃起来。吃到一半,我忽然想起敏敏阿玛派的使臣来,有意探他口风地问:"今日上朝出了什么事吗?他们那时候怎么都跟到养心殿来了?"四爷咽下嘴里的东西,缓缓放下碗筷抬眼望住我道:“你这一个多月来都没得好,这事本来不想你跟着操心。今日既然你问起,也没必要瞒你。”我见他神色凝重也不再吃了,端着碗正色听他继续道:“正月以来各藩帮属国纷纷遣使来贺,这本无可厚非。我只是没想到,经过此前大战,敏敏阿玛竟然会派使臣突然来朝。况且非但不提主动投诚一事,反而称要重修旧好。更有甚者,居然还提及你。称望迎大公主之灵柩重回草原。”四爷始终不疾不徐沉声道来,可我却听出了他隐如九霄之雷的怒意。这是居尊位者对于属于他的江山不容他人亵渎的骄傲,更是对于属于他的女人不容他人觊觎的执着。面对这样的天子之怒,我竟萌生了前世般的惧意。我低眉顺眼地轻轻将碗筷摆好,定了定心神终于找到了句自觉还算合适的话:“人活得好好的哪弄他们大公主的灵柩去。即使当初是真的,若曦生于大清长于大清,哪有埋骨草原的道理。”四爷看我一脸淡然,探问道:“你放得下?”我木然反问:“若曦已死,有何放不下?即便不死,有些事又岂是我一届弱女子可以阻挡得了的?”我说着渐渐陷入前世种种痛苦挣扎,不知不觉间早已潸然泪下。待我缓过神来时,四爷正捧着我的脸,用他温暖的手指抹去我脸上的泪道:“你总是什么都不肯多说,自己埋在心里。有时候我总会忘记,你原来是什么都知道的。你上辈子后来到底都经历了什么?登基后我到底让你又受了多少委屈?我们到底为何会分开?你说啊?告诉我!”我慌忙低头回避他执着的目光,极力平复好心情道:“四爷,我告诉你前世之事只是不想你这么多年对于我的来历一直困惑不已。我未细说后来种种只因怕扰了世事原本的样子。那些事之于我都已和前尘旧梦无异,只不过偶尔想起一时心绪难平而已。四爷该忧心的理应是江山社稷,又何必因此困扰。”我重新迎上他古井般幽暗的话眸子,无奈苦笑:“前世我如果早点想明白,或许……”四爷眉头这才略微舒展了些道:“所以今生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对不对?”我长叹口气,偎依到他怀里道:“但愿如此吧,放下执着的,珍惜拥有的。”四爷一下下轻抚我的后背,默然半晌道:“所以不管我此次怎样做你都支持我了?”我轻轻应了,可仍忍不住问道:“那你打算如何?”“看来还是不放心啊。”四爷手顿了下轻笑道:“早就知道你不会不闻不问,我想了又想,不如干脆让敏敏阿玛上京颐养天年。到时候不但永绝后患,也可以安排你们一见,也不枉他当年如此看顾于你。”

我想想也不乏是个好主意,点头道:“若真能如此,也算我这半个女儿孝顺他的了。”四爷遂大声唤:“传张庭玉。”紧接着屋外通传声此起彼伏,还未等回音散去,张庭玉便到了。我即刻起身退至里间的又日新去了。我透过落地罩的空隙见张庭玉一进来便俯首听旨,自始至终连头都没敢抬,可以想见他必然深知四爷今日心情不佳,才不敢越雷池一步。只听四爷道:“拟旨额鲁特汗王特使:额鲁特瓜儿佳亲王以前虽有微劳,亦多罪戾。今既遣使入京,可以宽宥。并于京城敕建亲王府邸一座赐尔颐养天年之用。其大公主丧事已毕,入土为安不可惊扰。然念其思女心切,特令其即日启程入京祭奠。以彰天恩。”

第四十章 郁结难释

四爷命敏敏阿玛入京的诏书发了一个月余,也未听到草原传来任何她阿玛动身的讯息。我心里清楚如此看来今后这与准噶尔的大战还是跑不了和他们额鲁特一脉有关了。随时间越拖越久四爷的耐性也几乎消磨殆尽,心情愈发烦躁。老九终日推诿着不肯赶赴西北一事也变得让四爷愈发难以忍受起来。终是在初十这日狠狠修理了老九的一众拥趸,杀鸡警猴般,赶着老九等人一起出了京城。十七日更是免了八爷理蕃院的差,换成裕亲王保泰署理。不过话说回来,此次敏敏阿玛迟迟不肯上京,八爷又有何办法。四爷心里如何会不清楚,无外乎纯拿八爷消气吧。这边欺负完了还不忘继续压榨,直接把接下来的重任----修陵一事丢给了八爷。

前世时看四爷如此针对八爷只觉得他不依不饶、咄咄逼人。如今看到的多了,只觉得他们兄弟都曾经处心积虑谋求大位,至今却都在竭力给彼此添堵,就像两个一起和泥巴玩却总是争执不休的普通兄弟无二。每思及此处,我心里曾经密不透风的凝滞也渐渐消散了许多。

我虽然清楚四爷如此斥责八爷和老九只不过一时之气,然而玉檀却无法不为她的九爷担心,以致于连日来茶饭不思,人都瘦了一圈。我自然明白她的忧虑,毕竟天子一怒血流成河。此次受牵累的不在少数。可四爷这骨子里的暴脾气有谁能拦得住呢!我所能做的也无外乎平日里多宽宽她的心罢了。然而如果有用的话她又怎会一场风寒便一病不起。连如今只为四爷和我诊脉的御医方启正也就是一直以来的方太医都来看过了,也说她是郁结于胸。我太清楚这病了,索性回了四爷整日陪在她身边说话儿解闷儿。直到一日一个陌生的小太监送来一封家书,玉檀看了脸上的愁容才渐渐散了。我曾经细细读过,那家书甚为平常,无外乎报个平安,叮嘱她好好将养。我起初真以为是一封普通家书,直到后来听说年羹尧回京受四爷款待,席间提及老九在军中颇得人心,竟有风生水起之势,再结合后来玉檀的日渐好转,我才明白那家书定是老九亲笔无疑。我虽担心玉檀与老九竟如此秘密往来,然而看着老九在她病重时能特意捎信安慰却也替她开心。

等玉檀大好已近三月底,期间四爷不但封了隆科多、马齐、年羹尧为太保更大肆抬举年羹尧赏下了个三等公的爵位。与此同时斥责吴尔占、色尔图等“无知妄乱,不安本分”,直接遣往盛京居住。大大打击了八爷党众人。然而八爷却仍未因此而收敛。借着他岳父安亲王殁了之际掀起了安亲王两个儿子由谁袭爵的又一场党争。搅得四爷日日不得安生。之后四爷索性宣布亲自扶灵去遵化这才转移了众人视线。可这毕竟是大清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众臣子以有违祖制之名一再阻拦未果。只得在二十七日连同后宫众人浩浩荡荡远赴遵化的景陵。而我则以玉檀久病未愈之名强行把她留在了宫里,更留了个绿水名义上相陪。毕竟四爷远行身边难免疏漏,我总不想让老九他们有了可乘之机。而我碍于如此眼多口杂之际,无奈间只得坐上翟舆带着慎思等人跟在皇后和年氏之后随四爷御驾出发了。

我们一路奔波下来,来到遵化已是四月初二。稍事休整后,翌日一早便是大行皇帝灵柩暂奉安享殿的大礼。我一路上都与众妃嫔一处,连日来与四爷连说话的机会都无。可我深知自从四爷登基外患未平,内忧隐现,八爷一党唯恐天下不乱,我们日前于圆明园还险些葬身火海。这一切的一切注定四爷今夜难以成眠,我遂特意嘱咐了张起麟留意四爷行踪。果然三更时分他就来回说四爷往安享殿去了。我赶紧批了件大氅独自提了灯笼也直奔安享殿而去。

第四十一章 冷血君王

遵化四月的夜风还是难免寒意阵阵,我裹紧了披风一路急行。远远的还没到安享殿就被四爷一众贴身侍卫拦住了。我无奈只得摘下围帽,露出未做任何装饰的自己。侍卫首领一看连忙行礼道:"见过晓姑姑。有日子未见,还以为姑姑未曾随行。"我微微点头道:"连日来我一直随侍于熹妃娘娘处,故未得见。万岁爷可在?""在。""我奉命回话,那就不耽搁了。"说完我径直往殿门去了。

可还未进殿就听到一阵狂笑,似喜似悲,断断续续,在如此静谧的夜色中听得人不免汗毛倒竖。我提着袍摆缓步踏上石阶,耳畔这及其悲凉凄切的笑总觉得似曾相识。待我来到安享殿门外抬头看时,眼前情景惊得我登时再也顾不得手里的灯笼,一把揪紧了胸口的衣襟。殿内四爷一身素缟立于正中,灵前同样身着素服却胡子拉碴的十四,单手拎着个酒坛正摇摇晃晃从靠着的祭桌旁挣扎起身。蹒跚着走向四爷,声带哭腔地吟道:"仰首我欲……问苍君,祸淫……福善恐未真。豫让忧死……”说着昂首往口中再倒一口咬牙切齿道,“徒吞碳,”然后举着握住酒坛的手直指向四爷语带讥笑道:“秦桧善终究何因。”然后再次仰头猛灌两口满眼愤恨地直勾勾瞪着四爷继续:“无赖刘邦主未央,英雄项羽垓下刎……自来豪杰空扼腕,嗟吁陵岗掩寸心。”说完他又狂笑起来,我这才从自己前世灵堂上的幻境中缓过神来,不顾一切跨过面前正烧着的灯笼扑过去,一把打落他手里的酒坛喝道:“十四!”酒坛应声而落摔得粉碎,十四本就醉得摇摇晃晃,这下更是一个趔趄扑倒于地,惊叫道:“若曦?!”

对于我的突然出现四爷显然也很是错愕道:“若曦?”我这才转身面对四爷蓄满寒意的双眼,四目相对那瞬间的凛冽惊得我顿时语塞,腿软跪地。四爷这样透骨的杀意我从未见过,即使前世他再怎样动怒在我面前也从未有过如此神情。此刻我才再次意识到这二十年来自己陪伴的到底还是那个活活蒸了玉檀的冷血君王。

我死死攥住袍子也止不住自己瑟瑟发抖。可瞥见此刻仰躺在地上闭眼流泪的十四,我还是抖着手抓住了四爷的袍角,逼自己抬头迎上他此刻审视的目光。我知道此刻我不能流露一丝为十四求情之意,半晌后我心一横高声叫道:“来人!”侍卫首领即刻跪在了殿门口。然而时间就好似凝滞了一般,直到四爷看我始终没有为十四开口求情,眼睛里的寒意才终于缓缓散去,闭上眼似叹息般道:“大行皇帝梓宫奉安享殿,命贝子允禵留护。允禵无状君前失仪,念其失怙,痛心疾首,从轻处置。然其随侍罪不可恕,包庇其终日酩酊浑噩不知劝阻,令终身永远枷示。拖出去!”四爷语音未落旋即一把扯过我依旧攥着的衣摆,猛然转身而去。我一下也瘫软在地,任侍卫首领从身边拖着烂醉的十四而去。

第四十二章 知易行难

第二天的暂安奉典规模仅与常祭礼同,所以晌午时分便完成了。舟车劳顿的所有人这才彻底安了心。唯独太后一人跪于康熙爷灵前不肯起身,开始众人还顾及着她不敢动。四爷见状知道他额娘有意向他发难,只轻声道:"典礼已成,尔等散了吧。"殿内众人如蒙大赦般皆匆匆携仆从而去。我虽忧心却也只得随皇后人等而出。最后只瞥见连苏培盛都步出了安享殿,殿门沉沉合拢。没有人知道他们母子于灵前说了什么。只是当日四爷即发明诏命十四则留守汤泉并枷示其仆从家人中凡十六岁以上男子交由马兰峪总兵范时崇监视。自那之后太后的病日益沉重起来。四爷此圣旨一出无论前朝**皆大为震动,想来太后那日之举确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谁人知道当时四爷险些犯下必将后悔终生的杀戮。而我则再一次不幸被他迁怒。

从暂安奉典次日动身返京直至二十一日他初御乾清门听政(即所谓的大朝),大半个月的时间里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女官张晓,日日于御前侍奉,他却从不肯多看我一眼。期间年氏舟车劳顿动了胎气,他夜夜留宿翊坤宫相伴。整个太医院全天不眠不休地受在翊坤宫外。年羹尧启程回西北军中,他更是携年氏及所有朝臣相送。然而不管再怎么隆恩荣宠,依旧保不住年氏肚子里的那个注定活不成的小阿哥。本来年氏的孩子已满八个月,若能顺产或许还有些许生机,然而偏偏遇上难产,不但孩子没活下来,连年氏也差点因流血过多救不过来。

不管四爷对年氏曾经抱着怎样的心思,这一夜的四爷得知年氏转危为安后,仍然在明窗前枯坐至天明。直到门外苏培盛来叫起,他才回魂似的从南炕上站起身来。当我拖着沉重的步子上前打算为他整理衣袍时,他这才惊讶道:"你怎么还在?"我手上未停,蹲身一礼回:"皇上未歇,奴才怎可歇息。"说完就要去里间衣柜取来朝服,结果一把被他拉住了手腕。他语带自责道:"若曦,"说着强扳过我的身子,逼我直视他接着说:"你这是何苦!"我任他搂着别开了眼。这时苏培盛的声音再次响起,我随即挣脱,入里间取来朝服,再出来时绿水等人已经在伺候他洗漱了。待他洗好,众人鱼贯而出,我才重新为他更衣道:"四爷,我并未和你赌气。只是尽自己本分罢了。毕竟相较困于清冷的承乾宮,我宁可做一个御前女官。做好分内的事。"我这边刚整理好苏培盛又在催了,显然四爷欲言又止,仅看我一眼叹口气转身上朝去了。想必他是听出我的言下之意的。说实话自从昨夜我更加不确定,自己此次会不会真的就此被他厌弃。毕竟"自古君王之爱,色衰而爱驰",何况自己早已昨日黄花,又触其逆鳞。如今他对年氏不管愧疚也好心疼也罢,都已再不是当初的利用之心。年氏到底用三个早夭的孩子,住进了他的心里。这整整一夜我站在墙角看着他纹丝不动的身影,终于彻底想明白,他与皇后有自幼结发之恩,与年氏有怜惜愧疚之情,而我也不过是她们其中之一罢了。只不过都是他偌大后宫中的嫔妃而已。其实早就应该明白的啊,为何如今心还是如此酸涩?

第四十三章 相忆深沉

我目送四爷出了养心殿的门之后,也不知道又杵了多久。耳畔忽然传来碧云的声音:“晓姑姑,都这时辰了,累坏了吧。您快些去歇歇吧。这边有我呢!”我回头瞥见碧云的一脸担忧,便轻轻点头应了,缓步出了东暖阁。

养心殿的后殿只是我和四爷的起居之所,与前殿不同这里除了我和四爷只有苏培盛、玉檀等贴身的几个随侍出入。我们毕竟早已习惯了葡萄院里清静悠然的生活,若终日有人在门口、角落里杵着,恐怕不是觉得方便却是那种被人盯着的不自在吧。所以此时的寝殿里空空荡荡,只余下西洋钟的滴滴答答。我漫无目的地在乾元资始晃了一圈,坐在榻上执起棋子往不知何时和四爷没下完的残局上又添一子;后又来到次间的紫檀云龙纹衣柜前,打开柜门把眼看着就要用的夏衣都翻出来在旁边放好,想着等下让绿水拿去晒好以备不时之需;最后才坐在华兹堂的炕边看着窗外日已中天、暑气渐生而我独坐殿中竟丝毫不觉。"原来已近五月了呢。"我喃喃着,终还是和衣躺在了云纹蜀锦的被褥间,只觉得身心俱疲。

我不知不觉沉沉一梦,再醒来时天色已暗,而华兹堂内却并未掌灯,借着天光我忽然发现炕边一抹瘦削背影,四爷竟悄无声息地坐在炕边。我反射似的就要起身,却因他的一句“你怕我。”而顿住。是啊,从何时开始面对他时前世的那种恐惧又渐渐爬上心头?从遵化的那一夜吗?真的已经明显到让他也看得出?我几次开口想说“没有”,却又被四爷抢白“你说过,永远对我只说真话的。”我只好垂头不语。四爷转头单手把我按回炕上道:“为什么?我要全天下都怕我,可唯独不是你!”“我……”这次我几乎冲口而出:“好像是你一直不肯理我吧。"可终究还是迟疑了,只化作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沉默许久之后,四爷忽然倾身压过来,于夜色中盯着我的眼。那曾经璀璨如寒星的双眸,此刻盛着的尽是悲哀,或许还有着丝丝缕缕的希冀。这样的四爷无法不让我心疼,心里一切的纷乱皆敌不过他的一眼。我只觉眼眶一热,不知不觉已抬手轻轻抚着他又渐生胡茬的脸颊,闭眼吻了上去。片刻后四爷抵着我的额头,用拇指轻轻揩去我悄然滑落的泪呢喃:"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结果我听了眼泪却流得更凶。他怎么可以在我独自守着这诺大寝殿半个多月后说出这样的情话来!我开始在他怀里想要挣扎起身,却被他拥得更紧了。我一气之下推搡着他脱口道:"起来,看清楚这是华兹堂,既然你选择相忆,今日何必如此!"四爷气息也粗重了起来冲口而出:"那分明是两回事。"说完又像是后悔自己如此凶我似的,侧身拥着我躺下一下下抚着我的后背缓了好一会儿才复又开口:"为了大清的基业,我不怕与天下为敌,即使世人皆指责我冷血也无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一直以来你都明白的不是吗?为何一到了十四这里……"我没什么好气地反问:"一到十四这里怎样?我若不拦着你,你还真想杀了他不成?是,你是这天下之主,生杀予夺全凭一念,可是我不想你气消了之后,后悔莫及!"我越说越激动正要接着数落四爷,却被他猛然袭来的吻全都堵了回去。渐渐的所有的气愤挣扎和心底积压的幽怨恐惧,全都融化在一室缱绻之中。

第四十四章 龙舟竞渡

自那日后我和四爷虽不再冷战,可是我们彼此心里都清楚原本的问题依旧存在。不得不承认今生的四爷还是在渐渐变成彻底的雍正皇帝。我也努力说服自己他独掌天下的不得已,可再怎么坚强独立的女人看着挚爱恨不得昭告天下般的对另一个女人盛宠有佳,而且再也不必隐忍收敛的他也日益显得陌生,我心底还是难免生出无尽悲凉。当年自己得以重生时曾经信誓旦旦此生无论怎样都要与他同心同德、相伴终老,可原来还是好难!

然而即便如此,日子还是貌似平静无波的淌过。转眼又是一年端阳节。这是我们在宫里过的第一个端午。不管曾经在潜邸的规矩怎样,如今都是要按照宫规操办起来了。初五日一大早宫中门上遍插菖蒲棒,房中贴“五毒”符。四爷原本也兴致颇高,腰挂我绣的“五毒”和“龙舟”图案的荷包,特意叫了大起,首次于太和殿视朝。还给诸大臣准备了要赏下的香囊、折扇之类的时令物件儿。我也因此陪着一同去了,守在在侧殿方便伺候。谁成想一切却全被云贵总督高其倬那个折子给毁了,加之有人存心挑拨四爷和十四原本已经岌岌可危的兄弟情谊。最后惹得四爷到底是拂袖而去。

此事当时在后宫却并未立刻引起什么大波澜,嫔妃宫人依旧热热闹闹地忙活着在屋中插"端午景"过节。看着玉檀她们在案上放一瓶,往其中插榴花、菖蒲、艾草、栀子等时令花草,我独坐一旁全然没有那闲情逸致。毕竟我心里清楚这事一旦开头必不会善了。曾经四爷额娘的死与此事也是息息相关。想起那时候四爷痛心疾首的模样,又怎能让我不忧心忡忡。

想来想去我实在难以袖手旁观,终究决定试着周旋一二,毕竟此次定是那一干心有图谋之人故意陷四爷于两难。于是我借口四爷命我去承乾宫回话,打扮好后悄悄去了乾西五所。我盘算着借着端午过节之名让元寿和天申他俩能出面,请四爷一起吃顿饭过个节。他俩原本就听说南方端午有赛龙舟的习俗,自己老早就悄悄筹备着也想一试,正愁没法实现。如今得我首肯,不消两个时辰就请来了四爷和十三连同三阿哥弘时八阿哥福惠。我原本也只是想借元寿和天申兄弟之情,和十三一起劝劝四爷。谁成想最后李氏竟得了消息,把皇后和一众妃嫔都叫了来。

于是端午节这日傍晚,车马喧嚣一同赶赴圆明园。福海边上锣鼓喧天,四个阿哥除了福惠身子不济,其余三人一人一队赛起了龙舟。岸边的溪山罨画亭内,设雕龙画凤彩屏,四爷和皇后并列坐于正中宝座之上。十三坐在四爷下首,几个阿哥按照齿序坐于同侧。年氏坐于皇后下首,我则坐在年氏旁边。李氏耿氏等皆按位分分列席。每人面前皆设食桌,摆着相应晚膳和应景的各色粽子。然而此时众人心思早就被福海上兰桡鼓动,旌旗荡漾的江乡竞渡之景给吸引去了。我看着两个半大的孩子有模有样地指挥着自己的龙舟,竟丝毫不逊色于如今眼看成年的弘时,心里真是五味杂陈。这时皇后满是惊喜道:"皇上,您看元寿小小年纪指挥起来竟如此有板有眼。"我转头看了看四爷,这时他冰封了一大天的脸才渐渐有了点暖意。夜幕渐垂,赛罢的孩子们兴冲冲入得亭来规规矩矩朝四爷跪拜齐道:“端午佳节儿子们祝皇阿玛福寿延年。借今日赛龙舟祈求上苍佑我大清,国泰民安!”四爷这才终于露出了笑容,朗声道:“好!来人,赏!”三个孩子领了赏方坐回宴席之上。十三这时执杯起身道:"恭喜皇兄,得子如此。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看见侄儿们福海争渡,各个意气风发,实乃我大清之福。"在四爷示意下所有人一同举杯共饮。由于是元寿夺冠,席间自然对我们母子逢迎拍马声不断。旁边的李氏原本勉强的笑容也要挂不住了道:"自古天道酬勤,元寿今日指挥得如此整齐只怕私底下一门心思地练了许久吧。只是别误了正经才是。"我看元寿脸色一红低了头,估计许是怕他父皇训诫,忙道:"姐姐说得是,本就一玩罢了。他能夺冠还不是全因他们兄弟相让。"我起了这话头,本想是给是十三接的,年氏却在一旁不冷不热地插话道:"这赛龙舟就是要拔得头筹方讨得个好彩头。若曦姐姐可莫怪李姐姐今日计较啦。其实也对这兄弟情深也得分时候不是。"宝座上的四爷眉头又拧到了一起,我旁边耿氏却没看见似的刚想反驳,皇后轻声打断道:"皇上,这江乡竞渡原本为端午过节必办之盛事,如今我大清满汉一家,不如就此立下定例,今后端阳皆来赛上一赛,您看何如?"四爷冷然扫我一眼再看看一直垂眸未语的十三,随口道:"也好,就依皇后之意吧。朕有些乏了,回宫。"原本热热闹闹的赛龙舟最后竟闹个不欢而散。

十四的事在前朝却是没那么容易过去的。几日来被众人做起了各种文章,党同伐异声不绝于耳。四爷终于在十三日下旨:云贵总督高其倬于疏中误以大将军与皇上并写。将高其倬革职留任。允禵在军时唯以施威僭分为事,致官吏畏惧,故有是命。遂革贝子允禵禄米。

第四十五章 民生多艰

四爷自从那日自圆明园回宫,就一直仿佛把十四的事给彻底忘了一般再也不提,只顾埋首政务。翌日与湖广总督杨宗仁在勤政亲贤详谈半日后,便开始不是叫这个回话,就是招那个询问,几日来动不动就开会议事至深夜。即使守在外间的我也总不免听到大臣们各执己见或义正严辞或急声厉色地争辩不休。我本来对火耗归公一事一无所知,几日断续听下来竟也多少了解了些。自古百姓苦于赋税徭役,这火耗归公乍一听来与增赋无异是以群臣多数反对。然而从四爷如此热忱的态度看来他定是要力行的。可即便是四个总理大臣态度也难以一致,唯一同意此事的只有十三。八爷则始终不表态。我看着四爷日日如此终不免心中疑惑:凡事讲求天时地利人和,他如今这架势岂不是要悖天逆人!可此乃朝政又岂是一介内庭妇人可以置喙的呢。

如此一来,转眼就到了五月二十。是夜三更时分我并未当值,可听着窗外渐渐多起来的知了声,心里莫名烦躁得不能安寝。于是干脆只着中衣来到次间的书案前提起笔随手写到:“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还未及收笔就听到头顶传来微微一叹:“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我手一抖“艰”字的最后一笔化成了分外浓重的一点。我惋惜一笑放下笔道:“四爷,今日怎么这么早?”四爷并未搭话,立于书案前依旧看着那几个字,等我洗好了笔才幽幽问道:“你也觉得我是不顾百姓死活?”言语间的丝丝冷意让我立刻警觉到他的不悦,赶忙回:“没,朝廷政事又岂是我一女子可以妄议的。”四爷颇为不屑地反问道:“这么多年该管的不该管的你少掺和了?”说着径直进了里间示意我我为他宽衣。我只好边忙活边徐徐思量着道:“我只是感慨百姓除了交税还得交火耗的不易。就不能免了吗?”待脱下已经有些汗湿的外袍,四爷一屁股坐到炕沿上等着我为他梳洗无奈道:“火耗本就不是朝廷收的,都是地方收作各种应酬之用。你以为我收来干嘛?”“可是你收也罢,地方上收也罢不都是要交的。要是能从税里出,能免则免了吧。”我边为他脱靴边劝。他顺势躺倒很是无力道:“税自有税的用处,年前那些账你也不是不知道,况且地方上的亏空还都没有着落。免?说得轻巧!”我也只能叹口气躺到里边随口嘀咕:“反正都得收你收和地方有何区别?何苦吃力不讨好。”四爷忽然单臂撑起上半身朝着我,语气变得义正严辞起来:“那怎么一样?我只收定数。地方上谁知道他们怎么横征暴敛?”我一下被唬得没了声响半天才道:“既然如此,为何你都跟他们说那么些日子了怎么还是说不通?”四爷仰面朝天又躺下来不答反问:“你说呢?”

我开始不明白其中厉害,转而一想也不难理解了:毕竟若如此推行必然伤及地方上官员的既得利益。即便是京官如马齐之流不也是唯八爷马首是瞻,他虽未表态可如此不得人心之举他又怎会支持呢!除了叹气我还能说什么呢。

第四十六章 生不如死

第二天一早天色未明,四爷还没起床,窗外值夜的焦进就扯着他的哑嗓子通传:“皇上,皇上可是醒了?永和宫总管太监王以诚来报太后突然不好了。”我们一听不约而同地豁然坐起,四爷毫不迟疑地汲了鞋就冲出门去。我也来不及顾虑随手抓了衣架上的外袍追了出去。廊下四爷把自己的辫子扽得死紧,僵着背等跪着的王以诚回完话,刚要往外走,我急步赶上把外袍搭到了他肩上道:“晨起露重,有太医在莫太过担心了。”他攥了我仍搭在他肩上的手一把就直奔宫门口守着的步辇去了。我则一边命在穿堂守夜的小太监叫来了绿水,让她去叫慎思带肩舆来接我。一边稍事整理后才来到永和宫。

等我到时就发现今日的永和宫颇为诡异。原本应该近身伺候的奴才却都和一众太医们神色惶惶地立于廊外。一进正殿却再不见一人。里间落地罩内北炕上太后脸色赤红正斜倚着软垫双目紧闭地直喘粗气。四爷则铁青着脸坐在炕沿。我提步上前行礼,半晌没人理我。四爷终于抬眼看了我一眼却随即抬屁股就走了。留下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见着这情景不用想也知道怕是母子二人话不投机又吵起来了。只是四爷还不知道太后其实真的已经时日无多啊。看着如今炕上自康熙爷龙驭宾天半年来迅速枯槁的太后,四爷心里肯定是难受的,只是,唉。。。我深叹口气径自起身,到桌边给太后倒了杯水,轻手轻脚来到她跟前柔声道:"太后,喝点水润润吧。"说着也不管她努力瞪着那双怨怒浑浊的眼正欲向我发作,而上前扶她微微起身,将温热的水凑到她唇边。许是喝过水多少顺了气,待她重新躺下时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我把茶杯重新放于桌上后便束手立于一边。

一晃眼已经日上三竿。昏昏沉沉睡了许久的太后终于声音沙哑地开口道:"你过来。"我重新到她近前。这时她才重新睁开眼,眼含深意地盯着我好一会儿才又道:"在遵化是你拦下了老四。"我不知她意欲何为,只得立刻跪地道:"臣妾不敢,当时皇上只是一时气急罢了。"她却不置可否长叹一声继续:"呵,若曦,你在他身边的日子算起来快二十年了吧。""回太后,全算上十八年。"我道。她继续:"比他在我身边的日子都久啊。不过你也是当娘的人,应该体会得到"知子莫若母"的话。"听她这话,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如何接才好。她却自顾自依旧闭着眼睛仿佛自言自语:"就像你这么多年惦记天申一样,他在承乾宫我又何曾一日安枕。"她寥寥数语听得我脊背发凉。天申的事当年圆明园里知道的人本就无几,她久居深宫竟然连这事都知晓,这偌大的紫禁城还有什么事瞒得了她!而她依旧念叨着:"后来看着他在那儿日日得与太子共享他父皇的悉心栽培,我这才渐渐看开。谁曾想那佟佳氏活着时夺了我儿子不算连死了也不放过我们!如今我真怕哪天我撒手了,他们两兄弟。。。"说着说着她忽然再也说不下去,睁开泪水糢糊的赤红双眼朝我伸出手来。我也难掩泪水膝行上前一手握住她伸来的干枯的手一手拿帕子轻轻为她擦拭不住滚落的泪。这个无声无息、默默叱咤康熙一朝后宫的最终赢家,此刻看着自己两个儿子兄弟相煎的心痛和无力,让我再也无法单纯责怪她多年来对四爷的种种。是的,这单纯的母亲的心痛谁忍心直视呢!我极力平静了许久才道:"太后放心,十四不会有事。"可她却反而拼尽全力似的攥着我道:"可如今。。。若曦,答应我别让他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这四个字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上辈子时后来八福晋对我说过;八爷对我说过;明玉对我说过;十四也对我说过。而那时我自己又何尝不是日日过得生不如死呢!可是我又能改变什么!

第四十七章 勃然大怒

就在我为所有人的命运痛心疾首,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太后的时候,太后身边的竹息嬷嬷端着药进来了。我则借机会退了出来。一出门就看到原来皇后早已带着所有妃嫔守在院子里了。我赶忙上前见礼。皇后一把扶住我问:“太后现在如何?可是醒了?”我回:“回皇后,醒了。正在进药。”皇后点点头正欲带众人入内问安,竹息嬷嬷出来了,站在廊下道:“太后口谕,尔等孝心可昭日月,然生死有命,不必留此虚耗。都散了吧。”跪在地上的众人此刻都如同被莫名擅了一巴掌似的,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最后把眼光都聚到我身上来。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领旨后扶着慎思就先出了永和宫。

等我换好衣服回到养心殿早已过晌,可我一进华兹堂就看到四爷竟一反常态地在这个时候坐在南炕上发呆。他见我颇为疲惫地拖着步子进来沉声问道:“怎么样了?”我颓然在他对面坐下道:“气坏了,之后睡了一会儿,我出来时竹息嬷嬷送了药进去。”四爷默默听了,又盯着我略微红肿的眼睛看了看,然后并未没说话,只扭头盯着窗外再也不动,仅余一室蝉鸣。

许久后苏培盛进来问是否传晚膳,四爷看看我丢下一句:“你吃吧。”起身就出去了。我也是胸口发闷毫无食欲便道:“算了。”略梳洗了下早早便躺下了。

是夜四爷一夜未归。第二天一早我早早来到前殿,想着陪他去给太后问安,可看到值夜的玉檀才知道他批了一宿折子,却在天不亮时仅带着苏培盛出去了。

我想着反正此刻太后肯定未起,他们见不到面不怕有什么变故。遂又绕道去了承乾宫换好衣裳乘了肩舆这才来到永和宫。可等我到了好半天也不见四爷的影。太后又始终不肯见。眼看着到了快上朝时候,四爷这才出现在永和宫门口。看到我也不惊讶,只问了太监总管王以诚昨夜太后的情况,朝太后住的东暖阁看了看,就转过来对着我道:"那我先上朝去了。你也别在这儿干站着,让他们把后边的偏殿收拾出来,去歇歇。"我知道他也是到底不放心,让我替他守着。看来这两日我干脆要在永和宫侍疾了。

待我在偏殿安顿下来,小宫女来传话说太后醒了。我便跟着她到了东暖阁。让我颇为意外的是此时的太后竟然已经起床梳洗好在用早膳了。她显然今天心情也很不错,见我来还欣然让我与她同用。我昨夜就没吃东西此时也确实有些饿了,也就没推辞。早膳完毕,我还特意让人搬了软塌置于廊下陪着她赏花说了半天的话。期间断断续续皇后等人都到齐了。一时间和乐融融。直到将近晌午才各自散了去歇晌。我伺候着太后躺下她忽然道:"若曦,难为你为了老四受了这么多委屈,如今在养心殿还得日日屈尊降贵干下人的活。"我一听赶紧跪下道:"若曦私心,坏了祖宗规矩还请太后责罚。"她道:"他自幼喜怒不定,后来虽看起来好了,如今坐了大位只怕再不会顾忌。有时时在身边也还让人放心些。我也时日无多只盼着临了再看十四一眼。派去的人估计这两天就该到了吧。好了我也乏了。"我依言退出来,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晚膳之后,我正陪着太后说话,王以诚进来咐与她耳边说了几句,只见她忽然怒极,一拍椅子扶手道:"去把皇帝给我叫来!"王以诚赶紧去办。旁边的竹息嬷嬷赶紧来劝,我还未等说话她就忽然脸色由红转白,人也靠着椅背往下滑。我大惊边喊:"来人"边上前赶紧扶住。众人七手八脚把她抬回炕上,这时太医和四爷都到了。太医见状赶紧施针。四爷见我便问:"怎么回事?"我原原本本回明。四爷喝道:"王以诚!"吓得原本在太后炕边守着的王以诚连滚带爬地跪到四爷面前哆嗦着道:"奴才在。"四爷咬牙切齿道:"该死的奴才!今天若太后有个好歹,定把你五马分尸!"王以诚听了这更加魂不附体,捣蒜似的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地没完。这时太医过来回话,四爷一脚踹开王以诚。只听太医跪倒道:"皇上,太后素来有心悸之症,近来频繁晕厥正因此症。此次怒极攻心,甚为凶险。臣才疏学浅,虽暂时稳定住了太后一时,然则却难保万一。请皇上赎罪!"四爷无力地挥手另其退下。然后自己则行至外间颓然靠坐在椅上。我抽空叫来王以诚问道:"你当时回了何事?"王以诚吞吞吐吐,我又吓他:"若想活命,就快说!"他这才道:"回娘娘,奴才,奴才只是依主子吩咐查了前几日派出去请十四爷入京的人的消息。不成想却查出半路被禁卫追至蓟县给杀了。"我这才弄明白原委。怪不得太后要找四爷来质问。打发了王以诚,我来到次间,只见该来的都到了。所有人围坐着皆沉默不语。想来这又是一个不眠夜了。

第四十八章 回天乏术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三日就在西洋钟的滴答滴答声中渐渐来临。与四爷的暗自紧张焦急不同,这一室的静谧之于我而言就成了死寂般的绝望。四爷与十四的心结从此又再添一道。太后希冀着我这个枕边人能代替她护十四周全,可她又怎会不清楚我的无力,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曾几何时,我跟所有现代人一样口出狂言要把握自己的命运。可是在这样一个时代强势如帝王,面对命运也仅余下力不从心而已啊。试问四爷虽冷,可是几十年的相濡以沫下来,我又怎会不明白他的不得已。面对十四他有时候的确气,甚至也难免嫉妒于太后的偏心,可是他又怎么愿意做出伤害他之举。无奈在这样一个刚刚登基仍立足未稳的时候他怎会容许一个可以号令西北几十万大军有着天下民心所向的大将军王的存在。若非十四是他的一母同胞,恐怕早就留不得了吧。

就在众人勉强撑着沉重的眼皮,不想被皇上看出自己的疲惫与不耐的时候,天色终于破晓。宫人们开始悄无声息地逐个吹熄殿内烛火。四爷依旧紧锁眉头,不说不动,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压抑的气势早已让在座的所有妃嫔乃至里里外外守着的宫人和太医们大气都不敢出。就在这时候里间的一声低浅的**让所有人激灵一下全都醒过神来,立刻呼啦啦地随四爷站起来。片刻后太医紧忙来回道:"恭喜皇上,太后娘娘醒了!"四爷一听拔腿就要往里走,可刚迈出的步子忽然又站住了。皇后蕙质兰心哪能不明白他心中的顾虑,立刻道:"万岁爷,皇额娘初醒,只怕精神不济,我们这么多人还是不要去打扰她老人家才是。"四爷默默点了下头。回身打算重新坐下。就在他将坐未坐之际,里间伺候的奴才们都被打发了出来,随后竹息嬷嬷出来朝四爷一礼道:"皇上,太后请皇上进去。"四爷沉吟了一下还是缓步进了里间。结果没一会儿就传出了太后虚弱却声嘶力竭的一句"我没有你这个这个逆子!"

随着竹息嬷嬷凄厉的一声"太后",皇后再也耐不住,疾步入内,众人也都紧随而入。只见四爷僵坐于炕边,太后趴卧于炕沿,太医紧忙上前与竹息嬷嬷合力扶她重新躺好以便施针。众人屏息凝视着太医忙乱一阵后,只见他还是默然摇着头退开,趴伏于四爷面前缓缓道:"皇上,太后,崩了。"众人皆顷刻扑倒,一声声呼唤"太后"的哀嚎不绝于耳。未几远处悠悠的丧钟也再次敲响。

就在这一片凄哀中四爷神情木然地于太后床前一拜起身便往外走去。众人见状纷纷敛声屏气却仍匍匐于地不敢动弹。只听四爷行至次间后讷讷道:"苏培盛传旨:暂奉安梓宫于宁寿宫。三日后,正式恭移大行皇太后梓宫安奉寿皇殿。晋贝子允禵为郡王,令其即刻入京奔丧。"随即苏培盛"喳"一声麻利地闪出殿去。四爷也似漫无目的地晃荡着出了门。依旧跪在里间的众人皆偷眼环顾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直待到皇后的一声"皇额娘"哭出来,众人才继续认真哭起丧来。直哭到宫人备好小敛之物才算一轮哭罢。皇后率先起身道:"你们先出去吧。都回去准备准备。今后这几日怕都不得空了。"众妃嫔这才一拜后起身退出,留皇后携竹息嬷嬷等为太后小敛。

第四十九章 萁豆相煎

此后于宁寿宫停灵的三日,四爷不顾众人劝说日以继夜地守于梓宫前。若说为康熙爷守灵时足见其诚孝,如今他恨不得不吃不动地守着,则更像是在刻意自虐了。结果不出所料,在第三日正午,从小最怕暑气的四爷终究晕厥过去。

大殿里一时慌乱不已。没想到的是平日里似乎温婉有余魄力不足的皇后,竟然在将四爷送往偏殿诊治时还能有条不紊地一边下令即刻封了宫,一边请十三和张庭玉入殿相商。我因一直随侍四爷,大殿内具体如何并不清楚,只知道从声音来看一切无虞,并未出现任何差池。而偏殿内在方太医紧急施针后四爷也悠悠转醒,我这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得以放下来。然而四爷一醒便妄图挣扎起身,无奈之下我只得以眼色示意方太医再次施针让他沉沉入梦。

第四日一早,我正歪在偏殿四爷炕边的罗汉床上打盹,恍惚间只听见正殿上三日来从未间断的诵经做法之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就是一阵凄厉的哭号。我怔然坐起,才忽然想起今日就是大行皇太后大殓之日了,这会儿十四想必到了。而炕上四爷还在睡着。我也顾不得打理疾步就往正殿赶去。

正殿门前铭旌翻飞,素幔帷帐,众宗室大臣皆成服尽哀跪于院内。殿内灵前棺椁、几筵具备,应该是正等着吉时一到圣上亲临即可行大殓之礼。然而众嫔妃皇嗣连同太妃太嫔却都愕然看着十四趴伏于太后身前痛哭。兴许经过他于先皇灵前大闹一事,众人此刻虽颇为吃惊却远不及当日惶恐。恐怕多数都看戏似的等着看今日此事如何收场吧。

皇后则立于十四身后正踌躇着不知如何上前劝阻,我默默走到她身边一礼道:"若曦给姐姐请安。皇上安好,只是未醒。这里有我,烦劳姐姐请众人一旁殿内暂歇。"皇后面色凝重地看看我欲言又止,最后终是转过身对众人道:"母后大行,十四弟痛彻心扉,此乃人之常情。还是让他们母子再小聚片刻才是。尔等彻夜守灵想必也累极就到后殿稍事整理一二吧。"片刻后,刚才还挤满人的大殿里就余下我和十四二人。他的哭声在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着如同一颗颗碎石不断击打在水面上,水波层叠着荡漾开去。

我就这么默然立于他身侧,看着他用他三十五岁男儿的嚎啕控诉着他的满腔怨愤。许久后,兴许是他哭累了,兴许是他终于察觉了我一直杵在他旁边。他用袖子擦去满脸涕泪,扭过头冷哼一声,用早已红肿的眼睛瞪着我问:"笑话看够了没有?"我平静如水道:"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因为四爷,而是因为你额娘。"十四面露不屑却终究问道:"我额娘,她。。。临走说了什么?"我走过去边为大行皇太后重新整理好灵床边缓缓回忆道:"她那天跟我讲了很多,讲了当年与佟贵妃的心结,和对你们两个孩子的舐犊情深。她。。。"我悄悄擦掉忍不住滑落的泪转过头看着他,缓了半晌继续道:"她一字一句都跟我诉说着她的心痛、她的为难。虽然从我看来这些年她实在过于厚此薄彼,可是听了她的话,我终于明白了。无论怎样她始终是你们的母亲。她。。。"就在这时,殿外四爷高喝一声"来人"打断了我的话。我和十四皆朝殿门望去,只见四爷一身素缟却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立于大殿门口沉声道:"大殓之礼,怎可儿戏!入殓!"随即苏培盛自他身后闪出道:"吉时已到,大行皇太后入殓!"然后之前避走的众宫人、侍卫鱼贯而入,眼看要着手入殓。

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十四一下子暴怒起来喊道:“不许碰我额娘!我看你们谁敢动?”两侧侍卫们迟疑片刻,纷纷看向四爷的脸色,见四爷对着十四怒目而视,再不敢耽搁。侍卫首领图里琛连同傅鼐作势就要架开十四。十四本就生得高大健硕,又驰骋沙场多年,一时间他们二人合力竟也制不住他。于是更多侍卫蜂拥上前,十四情急下破口大骂:"不许动我额娘,尤其是你!当时皇阿玛驾崩,我远在西北不得见;如今你都不让我见额娘最后一面!给我滚!给我滚!"就在十四和众侍卫撕扯间,四爷冷然下旨:"贝子允禵无知狂悖,气傲心高,朕惟欲慰我皇妣皇太后之心,晋封允禵为郡王。伊从此若知改悔,朕自迭沛恩泽;若怙恶不悛,则国法俱在,朕不得不治其罪。"十四此时已被众人按住,一时激愤大叫一声:"额娘!"后便昏厥过去。此后乱象可想而知。

第五十章 正大光明

经过这次大殓礼上的一番折腾,十四怒极攻心一病不起,一拖就是一个多月。期间一直幽居于寿皇殿。我曾于第二日特意去探望,谁料一去就看见偏殿内侍奉的小太监捧着碗汤药跪于炕边。而十四似全然不觉般挺尸于炕上。我接过药碗,示意小太监悄然退下道:"你难不成打算就这么去陪你额娘了?若是如此若她有灵不知当作何感想?"十四睁开眼看看我,然后慢悠悠地坐起身接过碗一饮而尽。我接过碗放好,刚要扶他重新躺好,他却很郑重地盯着我开口问道:"若曦,听说皇阿玛驾崩时你也在?"我知道他到底心里还是不甘心就只点点头,等着他问出心中疑惑。他迟疑一会儿继续道:"若曦,我们多年来虽并不亲近,可是我知道你心里还是顾念着当初从小相识的情分的,是以每每要紧时候你都会出面。当然我知道你身为他的人,或许我问了也是白问。可是如今当时在场的隆科多自不必说,李德全如今早已不知去向,唯有你还可一问。若曦,皇阿玛当初真的留下遗旨要传位于他吗?"我看着他眼底隐隐的希冀,一叹道:"人总是只相信他愿意听的话。我说的你信吗?"十四神色复杂盯着我半晌道:"你肯说,我就信。"我缓缓在他炕边的锦凳上坐下道:"当时你远在军前,不知道你是否听说马尔泰若曦殁的消息。""我也是后来在从西北回来的路上听到的。只是当时在皇阿玛灵前再见你也没顾上问。"十四略带愧疚道。我微微一笑道:"我本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妇人。何以圣祖爷在临去前要做这样的文章?"本来垂头默默听着的他忽而转过头看着我眼光灼灼道:"可是若曦,在我回京复命时,额娘明明说皇阿玛虽未明言,字里行间却透出已经属意于我了啊。"我重新站起来看着窗外一片郁郁葱葱心道:所有这一切,归根究底不还是那个偏心的额娘闹的。想到这儿不免又叹口气,重新转过来面对十四,虽于心不忍却仍道:"圣祖爷当时属意于谁,我真的不知道,只怕你额娘所说也只是她的揣测罢了。我只记得当时圣祖爷亲手把当年世祖爷留下的手串带到了四爷手上。并命隆科多传的口谕。"十四沉默半晌仰天长笑:"呵呵,好了,从今往后,他做他的皇帝,我做我的闲人。"说罢悠悠躺倒,再不发一言。我知道从此十四真的认了命,满腔抱负皆化为泡影,虽替他惋惜,却也只求从今往后他平平安安早日看开吧。立在他旁边我再一叹道:"十四,从今往后好好过日子吧。好让你额娘安心。我们有缘再见。"说完我默默为他关好门,只余满院子知了声不肯停歇。

十四病的这一个多月四爷也没得好,白天操持大行皇太后的丧礼事无巨细无不躬亲,夜里日日挑灯连夜批阅奏折,以致竟多次头晕目眩险些再次晕厥。朝廷众臣见四爷日渐消瘦,都纷纷上则子求皇上保重龙体,连远在西北的年羹尧都收到了消息特意写了折子请安。可四爷却硬要死撑,居然于给年羹尧的硃批中负气道:"若实在力不能及也顾不了那许多了。"六月更雪上加霜的是传来了曾经帮忙围剿策零的青海和硕特蒙古亲王罗布藏丹增居然反了。四爷病情刚有起色,这下又严重起来。一连多日,卧病在床。一切事物均交由四个总理大臣全权处理。于是众朝臣开始不断上书要求立储,开始四爷看了还生气道:"这不是咒我吗?"到后来他见自己始终不好竟然真担心了起来,萌生了立储之意。

反复思忖之后八月刚刚勉强恢复的四爷召来诸亲王大臣于养心殿面谕:“建储一事,理宜夙定。去年十正月之事,仓卒之间,一言而定。圣祖神圣,非朕所及。今朕亲写密封,缄置锦匣,藏于正大光明匾额之后,诸卿其识之。”此后又特命钦天监选定了黄道吉日于十七日亲笔书写圣旨密封于锦匣,召诸大臣至乾清宫西暖阁道:“今朕诸子尚幼,建储一事,必须详慎。”留四位总理大臣,将密封锦匣收藏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之后。

第五十一章 蠹居棊处

当日我在养心殿一直等到过了晚膳时候也不见四爷回来,平日他再怎么忙,也不会不知会一声独留我一人用膳的,我不免担心起来。叫来人一问才知道,四爷在遣走了众臣后独自在乾清宫就没出来过。我于是亲自拿了食盒,就往乾清宫去了。一入月华门远远地就瞧见乾清宫殿门紧闭,门口的侍卫们格外精神,显然四爷仍在。我于是提着食盒上前,还未等我招呼,一个年轻侍卫就手扶刀把,把腰上挂的刀在我面前一横拦住我道:"姑姑,圣上口谕任何人不得打扰。"我看看他再看看周围其他几人皆是年轻的生面孔,不禁想起近几日好像连养心殿侍卫也换了好几个生人。我正出神,这侍卫唤我回神:"姑姑,还是请回吧。"我垂眸想了下问:"那可否劳烦伊都章京(即值班侍卫)代为通秉苏安达就说张晓求见。"一听这话,旁边一个目露精光的侍卫马上凑过来满脸堆笑道:"原来是养心殿的晓姑姑,看我们这眼力。只是苏安达刚巧这会儿没在,还望姑姑就别为难小的们啦。"我一听心里一紧,那苏培盛从来片刻不离四爷左右,怎么偏偏。。。这时候大老远跑来个急匆匆的身影,还没等到跟前就对着侍卫们喝道:"一群没眼色的东西。看见晓姑姑还在这儿干杵着!"那精明的侍卫见状,紧忙打千赔礼道:"都怪小的们有眼无珠,请姑姑海涵。"在场侍卫也都跟着赔礼。我赶忙说:"这是哪里话,你们快起来。"然后又转向苏培盛问道:"苏安达,这。。。"苏培盛陪笑回:"自从几位总理大臣们回了,万岁爷就说要自个儿静静,这不叫我这儿守着。我这今儿早上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刚才实在受不了出了趟恭。"我舒口气道:"没事就好。"说着抬起拎着食盒的手示意一下,便往大殿走去。旁边侍卫们开始还愕然地面面相觑,旋即都眼观鼻鼻观心地充门神去了。

我轻轻推开殿门,一抬头便看见四爷负手立于殿当中正面对"正大光明"匾出神。即便我再怎么小心翼翼沉重的殿门还是让四爷转过身来。我随即走过去,立于他旁边也抬头望向那匾额轻道:"终于放上去了?"他"嗯"了一声,松开辫梢拉起我空着的那个手,缓缓问:"告诉我,我做得对否。"我迎上他深沉如水的目光反问道:"四爷,怎会如此问?"四爷松开我再次看向匾额呢喃出:"天申。。。"我放下食盒,绕到他面前轻轻伏到他胸前,环住他的腰道:"我们当年不就说好,只让他做个真正的富贵闲人就好。"四爷拉开我盯住我的脸,审视许久后转而问:"那元寿以后,可还行?"我微微一笑:"四爷,既然都决定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他重新拥我入怀,叹口气道:"我怎么可能放心。启敬都十九了,他才十三。况且,这些日子以来那些大臣们张嘴闭嘴要我立储,你以为他们是真的担心我大清基业?""所以啊,你就更要好好顾惜自己的身子。为了江山社稷,更我了我们。"我轻笑着推开他,拎起食盒,来到东暖阁,于此间桌上摆好。

四爷过来坐下,与我一起默默吃起来。我刚吃了一口不免皱眉道:"这么热的天,没想到竟还是凉掉了。都是那些新来的侍卫。四爷,要不还是等我去热了再吃罢。"四爷,举着筷子并没有放下的意思道:"不碍的,不还是温的么。什么新来的侍卫。"我便把刚才的事大概说了,又道:"不过说起来好像近日养心殿那边的侍卫也多了好几个生面孔呢。"四爷停下来拢了拢眉头低喃:"竟有这样的事?我不就病了这几日,没想到他们除了撺掇前朝那些个老东西,竟然把手都伸到我鼻子底下来了。"说完把碗重重一撂,把筷子啪一声拍在桌上。我这个后悔啊。只好柔声半撒娇道:"四爷,都怪我,好好吃饭的时候,哪儿那么多话。这还剩了这么多呢。"说着往他碗里夹了一片藕片。四爷缓了缓见我陪着他一起停下,终还是提箸重新吃起来。

蠹居:像蛀虫一样,深居在蛀坏的器物里。棊:同“棋”。像蛀虫一样深居,像棋子一样密布。形容坏人隐蔽很深,散布在各个要害地方。

第五十二章 布局某篇

吃完饭我收拾好碗筷,随着四爷回到了养心殿。四爷一进门便马不停蹄地叫来了傅鼐。如今傅鼐虽说只是个副都统,可他毕竟从小跟着四爷,遇事自然要比图里琛来得贴心。二人在勤政亲贤也不知说了什么,没一会儿傅鼐匆匆而出。随后四爷也拖着步子出来,不断用手捏着眉心。我赶紧迎上去扶住,劝他到随安室躺下歇会儿。他却摆手坚持又坐到御案前,批起折子来。我无奈之下退出来准备到御药坊去给他把之前方太医给开的代茶饮的方子再煎一遍。我边走边努力回想,前几日明明日日煎,早都背出的方子,可这会儿竟总有一味怎么也想不起用量来。唉,看来到底上了年纪不服不行啊。没办法我只好半路上又折回后殿华兹堂。

路上正好要经过玉檀的西耳房,这两日她染了暑气一直告假,今天我一直在前殿都没来看看她怎么样了。可当我推门而入时,耳房内却空无一人。我虽有些纳闷,可也觉得应该是她好得差不多了不愿在房里闷着,反而放了心。于是径自回了后殿。结果刚进门就撞见玉檀端着水盆往外走。

玉檀一见我就笑意盈盈地迎过来问:"姐姐,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我一把夺过铜盆,放到一旁几上道:"病了就好好养着,闷了就去园子里走走,这些杂事绿水她们也会弄。"说着就把她按到椅上。她笑着回:"看姐姐说的,本就中暑而已。歇了两日,早就没事了。绿水她们还得忙着前殿,后殿这边哪次不是匆匆胡乱打扫下就算的。"说着就起身端了盆到花圃倒了。我走到次间书案前,瞥一眼角落里堆着的一叠折子,心里忽然起了疑:这两日正值立储紧要之时,她就突然病倒,不可谓不蹊跷。今日是被我撞到,之前只怕。。。于是我决定试试她。

然后就翻箱倒柜起来。一回身状似不经意就碰倒了书案上的笔架,"呀"地一声叫出来。玉檀赶紧过来问要紧不。我道:"看我越着急越出错。苏培盛说头疼问我讨前些日子方太医开的代茶饮的方子,我就想抽空来找给他。可就是死活想不起放哪里了。"玉檀边收拾边道:"姐姐,前些天日日担心皇上,哪记得这些。"待把笔架重新放好后,她到书架旁取下一个黑漆螺钿锦匣打开,取出药方递给我道:"那日姐姐拿药方背了半晌,后随手就收进匣子里了。"我接过药方一叹:"真是不服老,不行啊。还努力背过,可现在连放哪都记不得。"说着就往外走,玉檀也随我出门,随口打趣我:"定是皇上大好,姐姐一高兴把什么都忘了。"我扭头一嗔道:"死丫头,什么都敢说!"玉檀呵呵轻笑着回耳房去了。我则朝穿堂走去。

绕道来到御茶坊后,我一见绿水便把她叫着陪我去抓药。绿水本就机灵,一路上没用我问就把这几天玉檀的动静一一说给我听。果然不出我所料,她头一日就是在和弘时见过一面后称病的,期间还进过一次后殿,只不过当时绿水怕有事赶紧调了两个小宫女到花圃替她寻帕子,便把玉檀给吓走了。

第五十三章 摊丁入亩

八月原本是暑气渐消,宫里上上下下热热闹闹筹备中秋宫宴的时候。可是前有立储一事一波未平,随后就传来早前派往罗卜藏丹津驻地的使节常寿被扣的消息。加上青海僧众中颇有影响的塔尔寺大喇嘛罕诺门汗的支持,一时间足有近二十万人响应叛乱。前朝举荐十四重新带兵出征的声音越来越多,就连我私下偷偷截下的玉檀与宫外来往的字条里,提到她借机前往寿皇殿劝说十四的就有四次。好不容易刚刚好些的四爷又开始茶饭不思。

八月底大行皇太后的谥号终于定下来为“孝恭仁皇后”。当日大朝后四爷很是疲惫地回到养心殿东暖阁,还没等我把刚熬好的桂花莲子粥摆上桌,外面焦进就来通传:“启禀皇上!直隶巡抚李维钧求见。”四爷头都没抬地一挥手示意我把粥端下去。我正迟疑着打算劝他多少吃些,他却闭了眼往锦垫上一靠半天没有反应。焦进跪在地上偷眼看看我,又看看四爷进退两难。我于心不忍迟疑地轻叫了他一声:“皇上。”四爷知道我这么叫的意思缓缓道:“不见。”焦进应了退出,我看他这架势劝了也无用,遂也无言退出,打算去小厨房弄个清爽的西瓜番薯盅,等他小憩醒来好提神。

我一出殿门便瞥见台阶下一个身着锦鸡卜褂,头戴红珊瑚顶戴的清矍老叟,直挺挺地跪着,想必就是那个直隶巡抚了。我收回目光继续匆匆而行,心里暗叹:也不知他到底何等大事这么执着地要见驾。我虽做如此想,可到底没放在心上,转念就忙着准备我的西瓜盅去了。等我弄好端出来日头已过晌午。八月底正午的大太阳也不是一般的毒辣,我因怕这冰凉沁爽的西瓜盅为暑气所侵失了原味,虽已用冰盆镇着,可仍不敢怠慢地加紧了步子,路上连遇到宫人问安,也只是匆匆哼一声全当作应了。可临进殿门前却又看见了那个求见的巡抚,依旧笔挺地跪着。朝服都已经汗湿地贴在了身上。我见如此情景一瞬之间不禁想起了当年大雨中的自己,心头一酸:这样的年代不管大臣也好奴才也罢,即便天大的事想要上达天听,恐怕也只有如此一途而已。我这边正想着,就见苏培盛脚步轻盈地从殿内出来,见我便道:"呦晓姑姑,正巧皇上刚醒。"我一点头作势欲入殿,迟疑回首间只见他一抖手里的浮尘于廊下朗声道:"传圣上口谕:去告诉李维钧此事大朝时已有决议,多说无益。李大人,咱家看您这么大年纪如此跪着也不是事儿。倒不如今儿暂且回吧。"那李维钧却固执道:"苏总管,您有所不知,老朽之事事关重大,耽搁不得了。万万求皇上容老朽细细禀明才是!"苏培盛见劝不动叹口气,转身就折回来。我远远地听完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不管他到底有何事,就冲着他这么大年纪顶着大太阳跪了这么久四爷就该发发善心见见他。

来到东暖阁四爷已经在批折子了。我轻轻走到近前,瞅准了他一本批完的空当把西瓜番薯盅放到他面前。他这才抬头冲我一笑道:"我说怎么没见到人。"我微笑不语把盛好的番薯先递给他,他看看道:"吃什么还不一样,一直忙活到现在吧?"我边给他整理批好的折子边道:"不过就是在厨房,又不是顶着大太阳的。"四爷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放下碗冷着脸问:"他还没走?"我又往他碗里添了两块西瓜,靠在他腿边道:"嗯。"四爷接过碗挑眉问:"怎么他求你了?"我摇头回:"没。只是我看到他这么跪着,不禁想起前世时十三被圣祖爷圈禁我们在雨中跪着为他求情的事来。心中难免感慨罢了。"四爷神色稍缓道:"那怎么能一样。这个李维钧坚持说要丁归粮米,之前的山东巡抚黄炳的这一奏折已经让我给驳了。今日他大朝时又提此事,众人也都觉得不妥。他如今仍然揪住不放,我还有必要理他吗?"我见他吃完收好碗筷临走道:"四爷,好歹念着他这么大年纪吧。再跪下去只怕。。。"说完我就黯然要离开,等我走到门口时四爷忽道:"叫他进来。"我赶忙请李维钧进来殿内。那日他与四爷一谈就是近两个时辰。我后来听四爷细说时才想起了原来这就是于雍正二年开始推广的摊丁入亩的新政。自此之后收了上千年的人头税才正式宣告结束。

第五十四章 永安大典

九月初一日四爷亲奉圣祖、太后梓宫入景陵宝城,至此山陵礼成。由于是圣祖爷连同太后梓宫一同入葬,其永安大典隆重繁琐之仪自不必说。平日一向在人前越难受越是不动声色的四爷,今天一反常态地行至碑亭、即恸哭。不知道是他几个月来压抑太久了,还是有心昭示自己诚孝,一进至明楼前芦殿内他便跪抚梓宫、哀号擗踊。群臣初见此情形皆为一愣,遂跟着哭失声。四爷行奠献礼毕,出至陵寝门外、向北跪哭。此时执事诸臣、恭率校尉等先奉圣祖仁皇帝龙輴入宝城。次奉孝恭仁皇后龙輴入宝城。后陈册宝于各石案毕恭闭元宫石门。自此康熙一朝一帝四后另一敬敏皇贵妃永远安息在这一片肃穆庄严之中。午刻、四爷携众臣于隆恩殿、行恭题神主大祭礼。大学士嵩祝、王顼龄、恭奉圣祖仁皇帝神主填青、大学士马齐、户部尚书田从典、恭奉孝恭仁皇后神主填青。随奉安神牌于宝座。之后四爷献香、献帛、献酒、行三跪九叩头礼并亲捧神牌、奉安黄舆内、行三叩头礼。黄舆由隆恩殿中门出。四爷则由东门先出。跪候黄舆过。由别道、恭候黄舆至、奉安于宿次黄幄、行夕奠礼。此时四爷再次痛哭失声,我作为随行嫔妃,即便再怎么心疼,无奈也只能跪在一众女眷之中陪着默默垂泪。众臣见状再三跪劝方止。

少顷四爷便下旨回銮。然而马齐等一再劝谏,保重龙体、隔日摆驾。皆被四爷以“西北兵祸、理应宿昔枕旦!”给回绝了。其实这一路上四爷无论是在辇舆之上还是驻跸行宫,一直不断和四总理大臣以及兵部户部商议军情。早在八月二十八四爷就命年羹尧统筹一切西北军务行文。随后又一连派出了岳钟麒、延信等酌办粮草诸事。

待回京四爷不顾一路奔波,于九月初四即奉安圣祖爷和四位皇后神牌入太庙。既已回宫当日我自然换回宫女打扮,本欲随行伺候,却被四爷坚持留在后殿休养。结果四爷前脚刚走,窗外就传来皇后身边总管太监福贵求见皇上的声音。当他从侍卫口中得知四爷已经摆驾太庙就什么也没说走了。可我在屋里却再也坐不住。之前皇后在发引路上就染上风寒,还没到景陵就病倒了。今日要将神牌升附太庙是众所周知的大事,皇后若非要紧事又怎会来求见皇上!想来定是皇后折腾了这么多天病情加重了吧。于是我不再多想赶回承乾宫换了衣服,并遣了慎思去请方太医,后来到皇后的景仁宫。这一看不要紧,整个景仁宫都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捧着水盆帕子的宫人来往不停。我也没心思理请安的众人径直进了暖阁。谨言一看到我即刻从皇后榻边起身行礼道:“奴才给熹妃娘娘请安!熹妃娘娘,可算是您来了!”说着说着她便红了眼眶。我问道:“这是怎么了?为何不请太医?”这时福贵从外间进来一礼道:“奴才给熹妃娘娘请安!娘娘有所不知皇后娘娘知道今儿是升附大典坚持不让奴才们声张,可这眼看皇后娘娘烧得都人事不知了,奴才才大着胆子去求皇上,可皇上已经摆驾奴才近不得身啊!多亏娘娘您来了,求娘娘做主!”他话音刚落在场诸人也赶紧跪下附和。我一挥手道:“都起来,本宫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众人又叩谢后才起身,这时候方太医也到了,跟我打过招呼急忙给皇后诊起脉来。皇后烧得通红的双颊也在喝了药后恢复了些。

第五十五章 太庙罚跪

这么一折腾大半日已过,四爷在大典后也得到消息赶了过来。正好赶上皇后在喝粥。四爷进来,皇后挣扎着要起身被他出声拦住。我也碍于在皇后面前蹲身微微一福。四爷与我对视一眼接过我手里的粥碗,随后坐到皇后榻边。我见状便退了出来,回了承乾宫。等我换好衣服刚进养心门,一抬头刚好看见正欲折返而出的十三。我见他如此行色匆匆不免纳闷,而他初见我也是一愣随即道:“若曦,这是打哪来啊?”我对他也是向来没什么要避讳的,因而道:“皇后病了,我过去看看。”十三恍然大悟似的道:“我说四哥怎么前脚说有事商量让我来养心殿,后脚就不见人影了。让我等这么半天。”我反问:“那就再等会儿呗,这又风风火火去哪儿?”十三反而迟疑起来,我看他这样子也无意再问随口道:“那算了,忙你的去吧。”说着就要往殿门而去,十三却叫住我:“若曦,我也是刚听说,四哥罚了八哥。”我一下子顿住了,也不看十三,喃喃道:“真的开始了啊。。。”十三走过来垂首开始细说起来。我却只字没听进去,只反复责怪自己:我怎么就忘了呢!太庙前罚跪,可不是就是因升附大典"更衣帐房油气熏蒸"么!四爷心疼我随他奔波之苦,可今日若自己在,或可以。。。要是能免了他今日之灾,好歹也省得他此后多年为腿疾所困啊。其实说到底自己还是放不下!

我这边正出神十三一连两声“若曦”终于让我回魂。只听他继续道:“不管怎样我先去看看八哥那边什么情况。四哥要是回来了,帮我拖会儿。”我木然点头应了。和十三各自而去。我边走边不断思量:前世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实在过于着急了,完全没向四爷问过来龙去脉。只顾着埋怨他无故迁怒无辜。最后弄得他和八爷的心结反而更深。现在我该怎么办呢?不知不觉我猛然抬头竟然又走到了西配殿的佛堂。我无奈地摇头笑了心想:果然是命中注定,既然来了在此清清静静地想想也好。于是在菩萨面前恭恭敬敬三拜,后念起经来。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棂使整个佛堂仿佛沐浴在金色的佛光之中,我原本忐忑不安的心也在这片宁静祥和中逐渐平复。原本我心里各种顾虑,如同当初担心十四而不敢出言求情一样。可现在我反而想明白了。前世今生十四无论之于我还是四爷都更加让人一言难尽。而这辈子自己和八爷压根没什么交集,当初我因不想四爷对八爷和十四再添忌讳一早就已经刻意疏远。这四爷心里是清楚的。如此一来,一切反而简单了。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最后佛堂里仅余神桌上摇曳的烛光以及旁边各两排长明灯。这时配殿外远远的传来三声静鞭响,我再次向菩萨三拜后起身,站到配殿门前恭候四爷。不一会儿四爷的步辇悠悠而来,我垂首跪于路边。步辇上的四爷估计又不知正烦着什么事,压根就没看到我。随行的苏培盛故意放慢脚步,待步辇稍过赶紧扶我起身道:"晓姑姑,这都入夜了,您跟这儿干嘛呢?"我虚扶着他起身跟在步辇后道:"我心里莫名的发慌这不抽空过来上柱香。"说话儿间就来到了养心殿前殿。四爷从步辇上下来后转身站住。我知道他定是听到我说话了,遂紧走两步来到他身边一福。四爷这才提步上了台阶边走边低声道:"老早不就回来了?不说赶紧歇着去,跑到西配殿干嘛去了?"我刚要开口,十三从殿内迎出来就要跪拜。四爷抢先道:"免了,晚膳用过了吗?"十三老实道:"还没。"我顺势道:"那就跟这儿一块儿吃吧。"于是一福转身往小厨房去了。

第五十六章 美人心计

等我拎着特意为十三准备的,不似平日那样一味清淡的四菜一汤回来时,却在抱厦与匆匆而去的他撞个正着。我正欲开口留人,只见他面色凝重只朝我示意似的摇了摇头,片刻未停地走了。我杵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走了,我手上的这些菜可怎么办?若要重做怕是又要好一会儿。我想来想去还是让四爷将就一顿吧。

于是我便将菜在明窗前的炕桌上都摆好等着埋首折子间的四爷。结果他半天未停,我无奈只好出声唤道:“四爷,再不吃都凉了。”四爷这才道:"嗯,来了。这本就好了,你先吃。"我这才开始盛好饭摆上。直到这顿饭吃完我们谁也没提十三的匆匆而去。我见他吃完一心又坐到御案前批折子去了,也只好默默开始收拾碗筷。他忽然停笔抬头看我道:"放着让他们收拾吧。"说完就叫外面候着的小太监进来拣了碗。我徐步走到他身侧开始给他捏着肩膀道:"好不容易总算把丧事办完了。"他覆手在我手上朝我温柔一笑道:"又折腾了一天你早点睡,不用等我了。"我叹口气轻轻抽出他握着的笔道:"今晚就都歇歇吧。这根弦一直紧绷着,算下来都快一年了。"说着就去拉四爷起身,四爷莞尔道:"若曦,这阵子,冷落你了。你知道,近来实在是。。。"我笑着摇头,坚持拉他绕过御案附在他耳边轻道:"今晚管他什么政事,我只想我的四爷陪着我就好。"四爷呵呵轻笑着搂我入怀,我顺势靠在他肩窝。半晌他拉起我的手疾步回了华兹堂。自是一番久违的缱绻。

帐中渐渐静谧安然,然而我搂着四爷的胳膊,靠在他肩上依然无法入睡。许久后,原本呼吸清浅已睡着了的四爷稍稍动了一下,见我没反应,就要慢慢起身。我松了手低喃:"你还是放不下。"四爷满是无奈道:"若曦。。。"我也披衣坐起来。四爷紧忙回身要按我躺下。我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望进他的眸子道:"没事,我其实一直睡不着。"他一滞,后旋即道:"十三告诉你的?"我轻轻点头,也给他披好衣服。自己则下地重新掌了灯。又回来边为他穿鞋边道:"我们终究都放不下啊。虽然他可能千错万错,但毕竟是我姐夫。"四爷腾地站起阔步朝外而去,可刚迈出两步忽又回身道:"你一个十三一个,好像错的反而是我。就我一个是不念手足之情的冷血之人。"我顺势颓然坐到脚踏上,茫然一扯嘴角,陷入回忆中。仿佛自言自语般:"你不仅是四爷,更是全天下的皇帝。"说着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泪眼模糊中一片明黄立于面前道:"若曦,这是朝政。他是你姐夫,可他之前撺掇朝臣立弘时,他当自己是你姐夫了吗?我为扭转朝中颓势,推出新政时,他当自己是我八弟了吗?他事事只为他们八爷一党,他值得你们如此吗?"他所说句句在理,我无可辩驳。怨只怨为何他们生而为敌。我低头哭得更凶。四爷无奈蹲身把我抱起,放到炕上。任我蜷缩着抽泣,转身出去了。边走边高声喝道:“来人!传旨免了对工部的责罚!”

第五十七章 人比黄花

外面脚步声渐行渐远,而我的心却越揪越紧。似乎正被几千年来的历史车轮碾压而过。回首从前虽说很多事如今看来的确都有欠妥当,可要我真的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大局已定后还这样斗得头破血流,我如何能做得到!这二十年来自己费尽心思想弥补曾经的遗憾,想护他们周全,至今实在已经太累,可就像姐姐的离世;喜儿和娟子的无辜受害乃至十四被罚去守灵,这一切,我都是无能为力啊!思及此处无边无际的无力感袭来,那一刻竟恨不得就如此去了才好。

就在我哭得快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耳畔玉檀的柔声细语传来:"姐姐,这是怎么了?这样哭下去伤身子啊!"说着就把我半拖半拽地扶起靠在锦垫上,我抽噎着努力张开眼,模糊中只见她披着件外袍绞了温热的帕子,坐到我面前为我拭泪。许久后我稍稍平复了些,却依旧抽泣着无法开口。其实也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双臂环膝地靠坐着。

玉檀放下帕子又给我端了杯茶送至唇边道:"润润嗓子吧。"我稍抿了下道:"我没事了,这么晚了你去睡吧。"玉檀这才道:"夜深了,既然姐姐好些了不如就歇了吧。今晚皇上特意叫我来陪姐姐的。姐姐若是睡不着我就在这儿陪你说话儿也好。"我一怔旋即想:也对都这时候了即便她听到我哭,若没有旨意她也绝不敢贸然就这样进皇上寝殿的啊。待玉檀服侍我重新躺下我坚持让她也到南炕上躺了下来。

就这样在这九月如水般沁凉的夜里,我们仅借着一灯如豆又聊起五月十五同一天的生日和她的身世来。我闭着眼听她娓娓道来,仿佛再一次与她在生日那晚携手同游御花园,对月遥拜只求亲人平安。一切恍如前世,眼泪又默默流下来。不知不觉我开始问自己:到底能否护住如今自己眼前这个与前世如出一辙的痴心人?到底该如何是好?我可以撒手不管吗?显然还是不行啊!玉檀说着说着见我闭着眼没有反应,以为我已经睡着了,也就不再继续出声,呼吸也渐渐均匀起来。我心里苦楚如何睡得着,此后一连数日又开始了睁着眼睛看天明的日子。

之后的整个九月四爷始终未曾踏足后殿半步,我虽然依旧如常操持他的一餐一饮,却整日里不愿再与他照面,夜里也依旧有玉檀陪着,却每每都是徒然看着月光铺洒的满地霜华。渐渐地连自己也能瞧出铜镜中自己的形容消瘦了。

一入十月四爷正式任命川陕总督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贝子延信为平逆将军,四川提督岳钟琪为征西副将军、参赞大臣,从陕甘等地集结精锐挥师西征。无论我什么时候进养心殿,总能看到大臣们熙熙攘攘,忙碌不停。哪怕夜深人静后前殿东暖阁里也经常灯火通明整晚。有时候原本我也已近睡去,前殿却忽然传来动静。

看着我日渐憔悴,玉檀整日里把我照顾得更周到了,时时刻刻陪着,想尽办法哄我开心。这不待得御花园的菊花尽放时,她就不断劝我去御花园走走。她哪知道我心中顾虑,年年赏菊乃是嫔妃们的盛事,我自当避之唯恐不及。这不终于在听得皇后昨日刚携诸妃赏过后,我才勉强答应与她同去。

第五十八章 狭路相逢

想到近来四爷为战事不眠不休定是虚火过旺,我当下就拉着玉檀去小厨房拿了篮子,这才往御花园去了。康熙爷喜菊,前世我也没少为他用菊花做各种吃食。一般到御花园赏菊都是在千秋亭设宴,毕竟那里以秋为景,周围遍植各种菊花。每到秋风萧瑟、寒露初霜便是它们争奇斗艳之时。然而印象中若想采得上好的食用菊,却需要到堆秀山脚一带,只要细细搜寻无论杭菊、白菊、野菊皆可得。

进了琼苑西门,我和玉檀边走边状似无意地聊着当年康熙爷为老十赐婚后我和四爷在浮碧亭赏月的事,就这么匆匆路过千秋亭径直往西,穿过浮碧亭,来到堆秀山一带。一番仔细寻找后,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处角落里看到好几簇白菊。玉檀忍不住感慨:"姐姐果然有心。连这样偏僻角落里的白菊都找得到。想必以前也曾特意寻过吧?"我轻抚着这慢慢一小篮粉白鲜嫩的菊花儿含笑出神,半晌道:"前些年每逢这时候必会来这里寻了回去做点心的。只是很久没弄过了。"看着篮子里的花儿也差不多够了,我们就相偕打算回去。由于来的路上并没什么人,我也就稍稍放松了些警惕。

当我正信步欲和玉檀绕过堆秀山往回走时,忽然听得假山背面一声尖厉的:"谁?这么大胆也不怕冲撞了我们娘娘?"我一听就暗自腹诽:真是冤家路窄竟在这儿碰到了年氏,那个嚣张的奴才除了她的陪嫁翠锦再不做他想。我正踌躇间,玉檀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篮子,捏了下我的手快步绕过假山。只听得她不疾不徐道:"奴才御前女官玉檀给华妃娘娘请安!奴才不知娘娘驾临,未能及时请安,求娘娘赎罪!"这时年氏软糯的嗓音传来:"起来吧。原来是御前的玉檀姑姑。今儿天儿可真不错,姑姑也这么好兴致一个人来赏花?"玉檀柔婉回道:"奴才哪里当得起娘娘如此称呼。御前人手向来少,圣上连日操劳,奴才这是看如今菊花正好欲采些回去为圣上泡茶呢。"年氏听了也只是用鼻子哼了声,可翠锦却阴阳怪气地道:"既然玉檀姑姑这花儿也采好了,我看还是赶紧回御前去伺候吧。用不了多会儿皇上怕是就要来品尝我们娘娘的菊花宴了。再说姑姑放心这几日来我们娘娘可是帮皇上调理的很好呢!"

趁着她们一来一往间我转身从另外一个方向绕道琼苑东门出了御花园。后面她们又说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只是一路上我反复思量,刚才玉檀为何片刻未曾迟疑地挺身而出。言语间也有意为我遮掩。若是作为晓姑姑我是根本没必要避而不见的。玉檀难不成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而佯装不知?由于我绕道东边等回到养心殿时玉檀早已回来了,正在后殿廊下挑拣菊花。一看见我便迎上来道:"姐姐可回来了。我正想着这些嫩的做了点心馅儿怪可惜的,还是泡茶的好,姐姐觉得何如?"说着拉我一起坐下挑拣起来。我摆弄着手里被素白色花瓣衬托得愈发娇嫩欲滴的鹅黄花蕊低头喃喃道:"甚好。"然后正不知如何开口询问玉檀时,她却一把拉过我有些冰冷的手道:"姐姐,都怪我,原想着拉你去散散心,没想到竟碰上她们。那小蹄子的话,你可千万别痴心!"听她如此说,我一下子明白了:原来她竟以为我是吃醋才避而不见。遂勉强微微一笑安慰她道:"我哪有!"玉檀双手紧握着我的捏着花儿的手道:"姐姐向来一切难事统统都埋自己在心里,你自己或许没觉得,可玉檀看你日渐消瘦,真的。。。"她说着说着竟湿了眼眶,深深谈了口气缓了缓才道:"如今因着西北战事,皇上倚重年羹尧,他们年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单她华妃被一连三日翻了牌子,听说就连他父亲年遐龄在京情况、身体状况皇上都手谕告知年羹尧。如今他们年家势大,连十三爷都要避其锋芒,你又何苦。。。"她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只徒然一叹与我一起倚着廊柱发呆。

我虽然感念她是真的为我而担心,可从刚才她的一番关于年氏一家的话里,我却嗅到了丝丝阴谋的味道。毕竟皇上手谕年羹尧一事又怎是她一届小小女官知晓得了的!只怕今日与年氏狭路相逢也不一定是纯属偶然吧。

第五十九章 焦灼不已

十一月,随着大雪的来临整个养心殿平日里也处处快要冰寒彻骨了。为了给大军备足过冬粮饷四爷削减了宫里一半的用度。连为保证各宫冬日温暖如春的地火龙也从整日不息改为一日仅燃两回。养心殿有大臣们议事时还好些,否则经常说话都有哈气。夜里他批折子时候常常不得不把炭盆搬到御案边。

而我虽然自上次后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心里却反而平静许多。我们每个人依旧踏着历史的轨迹一步步徐徐向前。该来的躲不掉!我不知道她是否已经打探到晓姑姑的身份,也不知道那有心而为的一切她是否参与。我无心与她年氏一族计较,而她如今好不容易等来了她家的盛世她又怎么会放过!渐渐的四爷每日只在前殿和前朝之间来往了。我看反正他也从不去后殿,干脆让人停了后殿的地火龙搬到玉檀的屋子去了。二十三日四爷在和四总理大臣以及兵部商讨了一昼夜后准了年羹尧所奏进剿罗卜藏丹津叛部事宜。一,从西安、固原、宁夏、四川、甘州、大同、榆林、土默特、鄂尔多斯、巴尔库尔、吐鲁番等处驻军中,选调绿旗及蒙古兵一万九千名,由提督岳钟琪等率领,从西宁、松潘、甘州、布隆吉尔四路进兵。二,西宁各边口及永晶、甘州、布隆吉尔、巴塘、里塘、松潘口外、黄胜关、察木多、中甸等处留兵九千五百名,分防驻守。三,于归化城、张家口等处采购马骡。四,贮备军粮。五,以景山所制火器给军。

十二月,眼看就到年下了,皇后忽然一道懿旨:近来宫中一切从简,然元旦大典番邦来朝,适逢如此紧要时候更不能让外族窥见我宫中如此光景,以免他们再生异心。着各处典司谨慎筹备,各宫亦当共尽心竭力。于是年氏开始借口为四爷准备礼服的由头三天两头往养心殿跑。我为了躲清净索性带着玉檀搬到了前世住的配阁。再也不出我的小院子。就在我安顿下来的第二日,苏培盛就带着几个小太监抱着狐裘炭盆等东西来了。我本来让玉檀去给他煮水泡茶,他却再三推却了又道:"晓姑姑,可千万别委屈了自个儿。万岁爷见天儿为着西北的事儿忙得昏天黑地的,这您都知道。可您一搬到这儿,万岁爷立马就发觉了。这不把您在后殿用惯的一应物事儿都搬过来了。这儿没地火龙还特意多送了两个炭盆来。"我会意道:"谢谢苏公公特意跑一趟。我来这儿无非就是图个清静。没别的。还望公公回去替我谢恩。"他见我并没有回去的意思也就回去复命了。这辈子我和玉檀第一次这样清清静静地过了半月,每天泡泡茶、赏赏雪竟也是难得的逍遥。一日十三忽然造访。玉檀虽然意外却知趣地借口赏梅出去了。我把十三迎进门。拿出另一只杯子把正泡着的太平猴魁也给他倒上道:"平日里我这儿可没备着酒,你就将就一下吧。"十三端起杯子放到鼻下一晃,然后才一抿道:"你这又是何苦!俩人都一起过了二十年了,如今竟一场气生下来闹了两个多月。"我也轻抿了一口茶缓了缓才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因着八爷的事?"十三挑眉看看我不无戏谑道:"自从那时候起四哥就开始阴阳怪气的。不是因为你难道是因为我啊?再说从那次后我就没见过你俩同时出现。据说这两个月御前的奴才们个个小心翼翼都不敢提你一句,生怕出了什么纰漏保不住脑袋。你们这哪里是夫妻怄气简直是风云对决了。四哥也真可怜,前朝打着钱粮,这后院儿又起火。"我狠狠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合着回回就该我一味迁就他!他想搭理就搭理,不想搭理我还得陪着笑看他跟年氏亲亲我我不成!"如今我终于把在心里压抑许久的怒火发泄了出来,可十三听了却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若曦真的跟一般小女子不同,而是和四哥一样心里只装着大清呢。也对!毕竟四哥可是独宠了你二十年,到底和普通女子还是不同的,可没人敢因为吃醋摆脸色给四哥看的,哈哈哈!"我被他笑得面红耳赤一时竟无言以对。半晌后待他笑够了我道:"如今西北战事如何?"十三也正色道:"正在焦灼。他年羹尧借机造势光大军钱粮一日就远超当年十四用度,四哥为保声势却不得不硬撑。非但如此连朝中诸事竟也每每垂询,年氏几近一党。"我抬眼观察他的神色转而打趣道:"怎么我也闻到了丝丝醋意?"十三颇为不屑,冷笑道:"他年羹尧妄为进士出身!好了甭说我,他不招我,我也懒得理他。倒是你,眼看三日后就是皇后册封大典。到时候你还打算窝在这儿?"我拿起玉蔻糕递给他道:"我倒是想了,不过我不出现不就便宜了年氏。对了,她弄出什么名堂了?"十三慢条斯理地吃着道:"昨天她拿给四哥看,我刚好也在。定的礼服用石青、明黄、大红、月白四色缎,花样三色,团金龙九,龙口珠各一颗,腰襕小团龙九,周身五彩云,下八宝平水,万代江山。据说都是她携翊坤宫宫人弄的。谁知道呢。"我冷哼一声,默默咬了一口玉蔻糕。

第六十章 册封大典

二十二日天还未亮,苏培盛就让小太监就跑过来说碧云染了风寒养心殿人手不够,让玉檀赶紧去顶上。我心下会意待玉檀走后便匆匆上了早已候在院门口的软轿赶回承乾宫。册皇后之礼称“嘉礼”,是朝廷的大事,我不敢怠慢。一回到久违的承乾宫内,也顾不得别的好歹用了些清粥,便任梅香菊韵等人一齐忙活一通。等收拾停当,我望着铜镜里面一身杏黄色妃子朝服,不得不用浓的不能再浓的妆来掩饰憔悴的自己,不禁暗自问自己:我到底是谁?今天是皇后册封大典,一同册封的自然还有贵妃年氏;齐妃李氏;熹妃钮钴禄氏;懋嫔宋氏;裕嫔耿氏。唯独没有若曦。想来也是笑话,即便若曦这个跟了我两世的名字,又何尝是原本的自己?我是不是从今往后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穿着这身朝服成为真正的熹妃娘娘守在这承乾宫里?

我虽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可耳边慎思的话也一句没有漏下:"据说昨日皇上已派官员祭天、地和太庙,并亲自到奉先殿行礼。这不今天一大早,銮仪卫已陈设法驾卤薄于太和殿外,陈设皇后仪驾于宫阶下及宫门外;礼部也早已设丹陛乐于宫门内,只待吉时一到,便派正使臣太保吏部尚书公隆科多,副使臣领侍卫内大臣马武,来授金册呢。"这时张起麟进来打千儿道:"主子,时候不早了。"我轻应了声便扶着他的手臂缓步上了我的翟舆。头顶上沉重的朝冠坠得我脖子疼。

景仁宫就在承乾宫前面,刚坐上来没一会儿功夫就又要下来了。今天的景仁宫格外热闹喜庆。宫门前已经停了好几架翟舆。院子里张灯结彩,殿前丹陛同样设乐。各宫随行的奴才都毕恭毕敬地守在院子两侧。我也留下其他人只由慎思扶着步上台阶走向景仁宫正殿。门外的奴才早就通传过了,这会儿门里宫女早已打好帘子请安。一进殿满眼的赤金杏黄晃的人睁不开眼。耳边的笑语戛然而止。我敛目来到宝座前,端端正正行了半叩礼。皇后的声音依旧让人如沐春风地响起:"快起来,坐啊!好些日子未见,妹妹怎么好似又消瘦了些?"我环顾见齐妃李氏下首有位置空出,便坐下道:"谢姐姐惦记。只是进来没什么胃口罢了。"这时宫女端上茶点。李氏假意关心道:"妹妹既然清减了,就该好好补补。皇后娘娘这儿的点心可是别处寻不着的。这滋味哪是什么菊花宴这样的俗物比得了的。也怪不得皇上当日不肯赏光呢。"我这才知道原来当日四爷并没有赴年氏之约。我并没有应声,端起茶徐徐吹着,余光瞥见斜对面年氏阴沉的脸色。这时皇后也有丝不悦了,沉声道:"皇上如今朝务繁忙,身为后宫嫔妃自然要体恤。"我知道这样的一句不单是说给年氏听的,其实也是在训诫我。于是赶紧和所有在座之人一起起身行礼道:"臣妾牢记,皇后教诲。"。

这时殿外传来引礼官的声音:"有制!"皇后稍整理了朝服,正色起身道:"接旨。"遂带领一众嫔妃在礼乐声中来到院子当中,朝南而立。隆科多和马武手捧金册和宝玺口称:"正使隆科多,副使马武,秉承制命授予皇后册书以及宝玺!"皇后四拜后起身,礼乐闭。奉册太监将册书交于读册太监朗读:朕惟道原天地,乾始必赖乎坤成,化洽家邦,外治恒资乎内职,既应符而作配,宜正位以居尊。咨尔嫡妃那拉氏,祥钟华胄,秀毓名门,温惠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备,久昭淑德。于宫中四教弘宣,允合母仪于天下。曾奉皇太后慈命,以册宝册立尔为皇后,尔其承颜思孝,务必敬而必诚,逮下为仁,益克勤克俭,恪共祀事。聿观福履之成,勉嗣徽音,用赞和平之治。钦哉。读完跪着交于皇后,皇后也跪受之,并交于身旁侍女。随后奉宝玺太监把宝玺交于太监,太监跪着交于皇后,皇后也跪受之,并交于身旁侍女。尚仪官呼:礼毕!

回到殿内,众人跪拜。然后除皇后外众人一起从景仁宫来到翊坤宫。还没等落座,殿外引礼官声音再响:"有制!"这次是文华殿大学士嵩祝为正使,礼部右侍郎三泰为副使,持节册封贵妃。册文曰:朕惟起化璇闱,爰赖赞襄之职。协宣坤教,允推淑慎之资。聿考彝章,式崇位序。咨尔妃年氏,笃生令族,丕着芳声,赋质温良,持躬端肃。凛箴规于图史,克勤克俭,表仪范于珩璜,有典有则。曾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宝封尔为贵妃。尔其时怀只敬,承庆泽之方新,益懋柔嘉衍鸿庥于有永。敬哉。最后尚仪官却道:"礼成!皇上念贵妃娘娘劳苦免跪拜典礼!"于是众人连翊坤宫的殿门再也未进,直接在院子里行了礼后就散了。回去的路上,我想想就好笑,估计原本年氏想趁这次好好作威作福一番的吧,这时候年氏的鼻子都要气歪了。

第六十一章 之子于归

就在我依然窃喜着年氏的失落时我的翟舆不知不觉地停在承乾门前。我慢条斯理地扶着张起麟的手臂走下来略舒展了下脊背,这身朝袍实在累人,然后慢悠悠地拾阶而上,一边只手提着袍角一边低喃:"也不知道今日还得折腾多久。"旁边躬身伺侯的张起麟紧忙回道:"回主子,慎思早就让人备好了参茶。奴才趁这会儿再给您捏捏。保准儿一会儿您就神采奕奕的。"我嗯一声心里暗笑:承乾宫里的这些人平日里见不着我,这会儿真是卯足了劲儿献殷勤呢。

待得门口宫女打起门帘的一刹那,我抬眼间被大殿上的阵仗给吓了一跳。四爷一身明黄朝袍立于宝座前,十三也是一身酱紫蟒袍立于脚踏阶下,另一侧苏培盛双手托着云盘正朝我走来。我赶紧带着身后的一行奴才迎上去,来到大殿当中跪地道:"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四爷朗声轻笑道:"没想到今天朕亲自给你当册封正史吧!"我徐徐漾出许久未见的笑由衷道:"臣妾谢皇上隆恩!"十三在旁边撇撇嘴轻咳了两声故意道:"吉时已到,副使怡亲王允祥,秉承制命授予熹妃册书以及宝玺!"这时苏培盛已将云盘交与张起麟。然后他手执金册高声宣旨:"朕惟乾定必赖乎坤成,德协上御,宣诚教于子息。关雎之始,唯尔夙昔躬亲,表懿范于玄黄。咨尔钮钴禄氏,生善庆之族,彰茂衍之功。仰皇考之遗训,今以金册宝玺册尔位分为熹妃。尔其祗承景命,善保厥躬。荣昭玺绂、永期繁祉之绥钦哉"我听完咬唇三拜,还没拜完眼圈里直打转的泪就流了下来。这时苏培盛一声"礼成!"传来,泪眼模糊的我只见四爷伫立未动只吩咐道:"尔等都跪安吧。"十三闻声三两步来到我跟前扶起我低声道:"四哥亲自撰文亲自册封,你总该消气了吧。"说完他于我身侧朝四爷一抖马蹄袖单膝点地后躬身退出。

四爷走下脚踏来到我面前温柔地仔细拭去我的眼泪,深情款款道:"他人怎能表达出我对你这么多年来的感念。你可以只在乎别人,而我只在乎你。"我语带哽咽道:"原来你竟还记得。。。"四爷拉着我重新坐于殿内宝座之上,亲自摘了彼此朝冠,轻轻揽我入怀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我永远记得为你攒上木兰攒那日你眼里的深情,记得漫天大火中你的决然,记得第一次与你抱着天申时的满足。更记得听到你离世时的天崩地裂。若曦我有太多的不得已。而且近来诸事繁杂我也越来越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只是不管怎样你一直在这里。"他说着拉起与我十指交握的手贴于胸口。与我额头相抵。我扑簌扑簌地继续掉着眼泪道:"我没有皇后的雅量,我也忍不住要生你的气,哪怕你是皇上。我当不起你写的册文,你也别指望着给我架得高了我就能不和你计较。"四爷反而被我小女儿般的胡搅蛮缠给逗乐了道:"知道知道,惹我们若曦生了那么久的气,哪那么容易就放过我。只是别再糟践自己的身子了。行吗?"最后他的声音轻颤,胳膊更加用力地搂着我。我顺势也靠于他肩头贪恋这久违了的温存。然而没过多久苏培盛的声音再次响起,册封礼后便是宫中大宴。皇族宗亲俱到,我们又要马不停蹄地更衣准备了。

第六十二章 避无可避

腊月里本就忙着过年,加上前几日的册封大典以及过后的宫宴,似乎将近一个月以来,整个紫禁城仿佛又回到了康熙朝时候钟鸣鼎食的盛状。我原本都打算干脆真在承乾宫关起门来过日子了,结果又被四爷三言两语给哄得消了气,搬回了养心殿后殿的华滋堂。然而毕竟年根儿底下养心殿来往的人多嘴杂,我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平时连后殿的门都不出,四爷仍然只是得空时候过来坐坐,说话儿就走。我心里也清楚,他虽有心,可如今形式他也是骑虎难下。然而这好不容易恢复的平静在元旦宫宴后又被打破了。

我历来不喜欢宫宴这样的场合,如今姐姐去了而我却依然忍不住往八爷府女眷中搜寻,为此前些日子我坐在那儿已经备受煎熬,但碍于自己顶着熹妃的名号又不能像从前一样轻松溜掉。今日在捱过大半进过奶茶后四爷见我实在意兴阑珊,便示意皇后给了我个台阶让我回宫歇着了。从天不亮一直折腾至傍晚,我也的确乏累于是早早就在承乾宫歇息了。第二天一早便是初一,整个承乾宫的宫人还指望着我的打赏呢。然而还没等发好红包元寿和天申竟早早就过来拜年了。奴才们见状匆匆领了红包磕头退去。我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个孩子颇有些纳闷问道:"今年怎么如此早?"说着让慎思拿过旁边早备好的另一个锦匣示意她打开,亲自取出其中的两个红缎秀金荷包分别交给两兄弟。他们磕了头谢过后站起来,元寿一板一眼道:"回额娘,昨日皇阿玛祭堂子后回来的路上特意把儿子们叫到御辇上陪驾。教导儿子如今已不再是小孩子了,身为皇子更应该处处勤勉上进。儿子定时时谨记为额娘争气。"我看着他们意气风发的模样,无限的满足充斥心头。这时候梅香菊韵搬了椅子来我微笑着抬手让他们坐了,兰意又上了茶。待喝过两口我方才忽而想起问道:"天申你额娘那儿可去过了?"天申举着吃到一半的红豆糕忙回道:"还没呢,从您这儿回去就去。平时想看看您都不得见。"我心里虽然欣喜却又难免道:"哪有初一一大早不先去额娘那儿拜年的道理。"天申又继续边吃边道:"您放心吧,额娘绝对愿意让我来的。之前她总是嘱咐我多来这儿请安。可我每次来他们都说您要静养,每次都不得见。这不四哥和我就说趁早赶紧过来,免得又见不着。"我听了他的话才意识到原来不止我自己总是惦记着他。也才惊觉这一年来诸事繁杂竟不知不觉如此冷落了他们兄弟,不由得黯然起来。元寿见我神情有异沉吟些许乎道:"额娘,儿子这一年来始终担心您身子有恙,如今几日见了您如此消瘦,不知可在延医用药?"我笑着宽他们心道:"都曾,方太医也说没有大碍。你们放心就是。"天申听了似乎放下心来笑着回:"您没事就好。"而元寿神情却更加凝重起来看着我悠悠道:"儿子仰仗额娘庇护照顾十余载,在儿子心里您早就是我亲额娘,多年来可谓子凭母贵。然而如今毕竟不可与潜邸时同日而语,父皇有时也是无奈。不过额娘放心,儿子如今长大了,今后定让额娘有所依靠。"看着他坚毅的脸我竟忽然有面对四爷的错觉,心底安慰之余不由得升起丝丝忧惧忙扯着嘴角道:"能得元寿如此我心甚慰。我闭门静养其实只是无意于后宫纷扰。你们不用听信外人所言。你父皇与我相伴多年,你们不必替我担心。我很好。只是我不能像以前那样陪你们,"我说着叹口气缓了缓道:"毕竟如今你们已是天家皇子,相信今后越大就会有越多人出于各种目的接近你们。你父皇昨日应该也是要你们时刻看清楚行端坐正。你们要面对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我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只是提醒你们无论何时不要忘了你们童年时候的情意。"我越说心里愈发压抑于是接着端起茶盏缓缓道:"好了,我也累了,天申你额娘还在等你。元寿你就陪他同去吧,替我给裕嫔拜年。"他们兄弟虽不情愿也只好听话道:"儿子谨记额娘教诲!额娘好好保重身体,儿子过两天再来请安。"

等他们一走我就命慎思帮我换回了御前的服饰,这偌大的承乾宫此刻竟让人莫名地喘不过气来。我逃也似的出了承乾门,就在我刚出月华门时,明玉竟打养心殿方向而来。我直觉想转身就走,可又不能,只盼着她不要留意到我。正当我欲俯身按女官身份请安时,她一声"若曦",叫住了我。我抬头报以尴尬一笑道:"真巧!这大冷天儿,十福晋独自在这儿有何贵干?"明玉神色变了又变道:"若曦,我知道如此来见你实在唐突。只是我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她说着说着竟有些哽咽起来。我忙止住她道:"十福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说完我转身穿过月华门便带着她回了曾经住过的配阁。

第六十三章 无尽珠泪

配阁平日没人,我推门而入,侧身让明玉进来后刚随手掩好,我还来不及转身她竟直接扑倒跪于我身前,声泪俱下揪着我的袍子开始哭诉:“若曦,求求你,求求你,虽说自古成王败寇,我们毫无怨尤,可求你念在我们从小相识的份上,去跟皇上说说,十爷好歹也是皇子,若不能放过那就干脆给个了断。他从小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如此被下面的人百般羞辱刁难,简直让他生不如死啊!"她所为何来,我心里明镜儿似的,之前一路上还强忍着不愿去面对,可面前明玉痛心疾首的模样,让我瞬间泪奔。再也分不清是前世的懊悔还是今生的无奈,她一声声哭诉如同一把把利刃将我的心剜出一个个血淋淋的窟窿。我颤微微地也跪于她面前,挽着她胳膊欲扶她起身,却拉不动,想要安慰却根本张不开嘴,只能就这么默默留着泪听着她继续:"自打皇上登基就有意纵容朝臣处处为难姐夫和我们。这原也可想而知,我们认了。若说骄纵十爷他的确是有的,可若论心计他哪里算得上,更别提什么忤逆之心。这些人里就数他最弱,一开始就被发派去了蒙古。即便他千般不干不也是去了吗?没想到路上竟被那个张家口的宣化总兵许国桂算计,那人为了向皇上邀功处处有意刁难,十爷那气性,一时意气竟不顾旨意在张家口和他对上了。皇上却一面不问缘由斥责他抗旨不遵。一面逼着姐夫几次三番议他的罪。原本姐夫欲让他火速赶赴蒙古,没想到皇上却觉得不够因此斥责姐夫不实心办事不说,非逼得要革了爵位,没了家产,交宗人府永远拘禁才算。如此委屈你让他怎么受?若曦,我知道我没道理来求你,可好歹打小十爷对你掏心掏肺,你真的忍心看着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明玉双手死死地捏着我小臂,如同死死钳住我脖颈一般让我难发一语,几度张口终于挤出:"明玉,放心,我不会袖手旁观。"明玉听了如逢大赦一般扑进我怀里哭得更肆意了,我紧紧搂住她任她把这许久以来的无助尽情宣泄。而我呢?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前世我还可以挺身而出,让四爷把那二十年的积怨都发泄到我身上,可今生我又能左右得了什么?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多年来有意疏远他们,护着他们。四爷这辈子怎么还会如此,对十四这样,如今对老十亦是如此。

等明玉逐渐平静下来,我有意留她在配阁稍作休息,然后回了养心殿让绿水过去伺候她重新梳洗。而我自己则迈着千斤重的步子,来到了东暖阁。这时已经晌午四爷正在明窗前批折子,抬头看了我一眼吩咐其他人都退出去之后,他便从一叠奏折中抽出一本摔在桌上。我前世此时太过激动只看了四爷硃批的一句“不可给他一点体面”。这次我按耐着性子逐字逐句读下去:"臣宣化总兵官许国桂启:十一月二十八日,敦郡王允礻我从边外陀罗庙坐车入张家口关。允礻我属下旗人庄儿、王国宾骚扰地方,拦看妇女,辱官打兵,已经锁拿看守。"下面四爷硃批道:"甚好,如此方是实心任事,不可给他一点体面。”我看完后徐徐合起,轻轻重新放于炕桌上,垂眸思索许久后启唇打破了死寂般的沉默:"一定要这样吗?"我说着抬眼迎向了四爷那不带半点温度的目光,然后闭眼深深叹了口气,不用他说我已经在他的眼里找到了答案。等我再睁眼时泪水已经蓄满了我眼眶,四爷终于幽幽道:"你不该管这些。"我再也忍不住只好别过脸去望向窗外,几度挣扎道:"我知道,所以我一直躲着。可。。。"至此内心深处的伤痛再次翻涌,致使我再不能言,仅余下这两辈子似乎永远流不尽的泪。这时四爷起身把依然在仲秋枝头颤抖枯叶似的我紧紧揽进怀里道:"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在我这里没办法,竟然找到你哪儿去。"听他如此说我在他怀里死命摇头哭得更凶了。

第六十四章 如坐针毡

我边哭边挣扎着试图离开四爷的怀抱,这样满是恨意的他叫我如何面对。可是四爷却说什么也不肯撒手把我越勒越紧,最后竟一把捏着我双肩摇晃着我嘶吼:"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这辈子你也不肯陪我到老?"我被他的怒气给吓得一下子怔住了,反问自己:是啊,我到底想要如何?难道我们注定是不能相守白头的吗?我忘了动作任由四爷引着颓然坐到了南炕上。四爷低沉沧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缓缓的那么近,却又如同穿越了前世今生的悠悠岁月:"若曦,二十年了,我都已经四十五了,我们还能有二十年吗?人说共患难易,同富贵难。你那时告诉我你我曾经的苦难,我虽然难以置信,却可以感同身受。起初我或许不甚在意甚至有些庆幸,因为这样我才遇到了你,对我如此深情的你。可这些日子以来我一遍一遍回顾你所说的话,越来越觉得害怕,越来越想知道曾经的我们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只说那样的皇宫让你害怕,那样的皇帝让你不得不逃离。然而二十年的相守我到底如何你怎会不知;再者如今你虽仅封为熹妃可有我在,整个紫禁城你想怎样谁会拦你。即便如此你为何还是离我越来越远?"我脸上挂着未干的泪讷讷道:"二十年,这二十年本就是侥幸偷来的啊。该知足不是吗?今日这百般心痛千般无奈本就注定的啊!"四爷一手紧抓着我的,一手抬起我下巴迫我看着他,审视再三后迟疑问道:"若曦,到底。。。我该如何。。。才能让你好过些?我本以为我得了天下便再没有人可以危及你。。。你即便再不甚在意那些外物,最起码有我在。。。你可以过得舒心些,不再受那么多委屈。可谁知。。。如今你我每日如坐针毡。。。"他说着说着渐渐放开了手最后呵呵冷笑着回身,一把将炕桌上堆叠的折子扫落一炕,另一只手将腿上的龙袍攥得死紧。我长舒口气悠悠然起身跪倒在脚踏上开口:"四爷对不起,该背负这一切的是我,不应是你。要守护这大清江山已经不易,就别再为我操心了。"四爷听我如此说转过来对我怒目而视,我故意视而不见继续:"我知道你从不在乎外人言,可对别人残忍的时候难道不是在折磨自己!"我说完俯身一拜起身就走。身后四爷忽然一句"我尽量不伤他们性命。"似乎在竭力向我保证,而我停也没停径直逃出门去。

"不伤他们性命"或许在四爷看来这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最大的妥协了吧。可正如明玉所说有时候的确是生不如死的啊。我不觉越走越快,最后也不顾宫仪一路小跑回了后殿,重重合起殿门,闩住,随即漫无目的地环顾这乾元资始,一屁股跌坐到匾额下面的炕上再也没动。然而思绪却渐渐飘散开来,开始一遍遍问自己:难道今生还要离开吗?难道在相守了二十年后依然无法携手白头?难道即便我上辈子和今生一样没有提醒姐夫,一样刻意疏远,他们兄弟之间依然不会有什么不同?思及此处我忽然冷笑出声,上辈子自己好傻,曾经那样痛苦地生生割舍了一切,原来之于他们竟如此微不足道。

第六十五章 终难两全

是的自己从来都是个傻子,即便这二十年来见证了太多的天命难违,也依旧痴人说梦般的希冀着所有人都能过得好些。可是又如何呢?该来的总是要来,想逃都无处可逃!就如同此刻明明看到窗棱外已经透出晨曦的微光,自己却依旧被夜色的昏暗笼罩。我们天生为敌!世事终将无法两全!

就在天色彻底放亮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这次不再仅仅是昨晚玉檀的柔声细语,苏培盛也陪笑地低声劝着:"晓姑姑,万岁爷刚才特意叮嘱给您送一盅桂圆百合粥。您昨儿就没怎么吃东西,可别浪费了主子的这份儿心不是。"我苦笑着低喃:"桂圆百合,谁不想能够百年好合呢!"最后终还是缓缓开了门,口称"谢皇上!"接过托盘朝苏培盛一礼。苏培盛知道我也懒得应付他,如今能顺利交了差,乐得赶紧告辞。而玉檀原本跟在我身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借口帮我打水梳洗又退了出去。

之后两个多月我和玉檀有意避而不谈初一这天的事,在后殿又关起门来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我即便再怎样清楚自己和四爷的处境,可要我就这样眼看着他们彼此折磨,终究不忍心。所以期间也曾几次想干脆回去承乾宫,乐得清静。可又怕这档口我一走留下玉檀。万一再有不测。。。日子就在朝叹日出夕愁暮中渐渐过去,耳边却不时传来西北大捷的消息。就连玉檀绿水她们也时常拉着我故意聚在一起绘声绘色地讲着听说那个奋威将军岳钟琪如何神勇无双,如何年轻有为。整个紫禁城似乎一扫年前的愁云惨雾。直至三月初十日,早朝过后十三然忽而出现在我面前。适时我正在梅坞外的一株玉兰下发呆,十三的一声久违了的"若曦",让我蓦然回神:是有多久没人叫我"若曦"了啊!待转身望向打梅坞而来的他,竟不禁心里咯噔一下:怎么才两个多月未见,他却瘦了一大圈,待走近了更是发现他连头发都有几丝银白。见到我这样吃惊的神情他却笑着打趣:"几年来攒下的膘这回全甩了。"我也故作轻松调笑道:"可不是么,终于不像蒙古藩王了。"他听了哈哈大笑回:"我倒是宁可就当个藩王来得省心。"我们相视一笑,我由衷道:"真难得,十三还是那个十三!"他却叹口气:"可惜啊,尝遍京城,当年的玉蔻糕却再也难寻。怎么这玉兰眼瞅着就开了,还不款待我一顿?"我纳闷问:"以前也没见你多爱这口,怎么就特意寻来了?"他但笑不语。我引着他往西围房边走边道:"这陈年的玉兰花粉做的倒是随时都有,你时候想了叫人传个话就是。若指望着新鲜的怕是还得等两天。"来到花厅我拿出大红袍开始煮水准备给他泡茶,正当我要趁着这会儿去让人给他弄玉蔻糕的时候,他拦下我道:"别忙活了,啥时候你得空想弄了,记得送四哥那儿一份儿,我也就能沾光了。"我撇撇嘴道:"我就说嘛。"他尴尬轻咳道:"你想想,这满树玉兰都要开了,他今年还都没吃着呢。私下里不知道念叨过玉蔻糕几次了。"我边沏茶边无语苦笑。十三再接再厉:"你们俩也真是的,一个嘴上不说,一个避而不见。都老夫老妻了前后不过百米,居然当真两个月未见。"我似没听见般专注于手上动作。十三叹口气继续苦口婆心道:"照理说十弟妹就不该来找你。历来后宫不可干政。你因此事和四哥怄气不值当!"我一轮茶满好方开口:"我知道,不过,你让她怎么办?能怎么办?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十三皱眉接:"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难道真如此看此事?"说着只见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折子递过来,我尽管有些不解依旧缓缓展开:臣宗室赖士启:正月初八日癸未,都统图腊、副都统鄂三等,于军中议论皇上“拘拿诸大臣,凌逼众阿哥,纵恣隆科多、年羹尧擅权”。朱批:如此荒唐谬妄议论之人,天必鉴之。徒自作孽耳。身为宗室,故如此剀切陈奏,朕心嘉悦。尔但宽心,勿为朕虑,朕必不至大误极谬,可以自保。命将此奏及朱批令北、西两路军营大臣、官员俱观之。使众各发一笑。

我看完抿嘴微笑着递还给十三。十三接过道:"若曦,四哥还是以前的四哥。只是他居上位,有些事真的身不由己。昨日年羹尧报青海大捷。岳钟琪宵进一百六十里歼敌两千,罗卜藏丹津衣妇人衣遁走。刚才四哥以青海平定功,晋年羹尧为一等公,加一精奇尼哈番。封岳钟琪为三等公。其余交往力官兵俱加升赏。发户部银二十万两交年羹尧党军。又封年羹尧之父年遐龄为一等公,加太傅衔,赐缎九十疋。"我笑着举杯道:"西北大捷最是可喜可贺。就让我以茶代酒敬你!"十三亦举杯一饮而尽,后眼睛一抬看着我缓缓道:"为此四哥打算晚上在永寿宫设宴。特意让我来请你。"我边给他斟茶边沉吟着拒绝道:"如此场合,正是华妃风光无两之时。我就不去了吧。"十三呵呵笑道:"四哥果然没说错!你是断不会去的。其实他是想明天叫着咱俩到御花园万春亭去小聚。"我会心一笑,终还是点了头。

第六十六章 祸福相依

翌日,我从一大早就起身花了将近一上午弄了一大盘玉蔻糕,之后更为支开玉檀,借口玉兰花粉所剩无几而让她指挥者一众小太监开始爬树摘花,此时只怕是正在挑摘花瓣晾晒吧。我暗自窃笑着挽着食盒一路低头疾行,不知不觉抬眼一看便发觉已经来到了御花园。

午后的和风挟着带着阵阵青草气的泥土芬芳。早春的御花园虽有近处松柏青翠,远处红梅争艳,却依旧有些萧索。既然十三说是小宴,自不会有外人,是以这一路上我也就安心直接从养心殿过来了。我沿着石阶小路,一路蜿蜒行至万春亭,拾阶而上,便听见十三的朗笑。

我方进门还未来得及行礼,十三便招呼道:"若曦,你终于来了。再不来,只怕四哥就要置我办事不力之罪了。"我轻笑着三两步上前,到桌边打开食盒,边端出玉蔻糕边道:"我可是从一大早脚不沾地的忙到这时候,你们还嫌迟。"十三呵呵一笑忙道:“让四嫂受累,我的确矫情了。该罚!”

一旁四爷不言不语,只眼睛含笑地看着我动作。我抿嘴轻笑,慢条斯理地给四爷和十三斟满酒,刚要放下酒壶。十三却紧忙接过另取了只酒杯也斟满递与我,后起身恭敬举杯道:"侵凌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如今天下初定,臣弟恭贺皇兄!"说完一饮而尽,随后自斟一杯朝我一举道;"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今生得如此兄嫂,十三足以!"我瞟一眼四爷,他依旧淡然含笑而坐,我却忍不住举杯陪着十三共饮。然而当十三抓着酒壶斟第三杯时,他的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只见他盯着杯中晃动的琼浆缓缓道:"这最后一杯,臣弟有个不情之请,求皇兄成全!"他猛然昂首饮尽,又深吸口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捏着空杯继续:"月前,罗刹国边匪再次作乱,袭击了臣弟此前的驻地,绿芜和承欢不知所踪。求皇兄准臣弟告假,去寻她们!"说完扑通跪倒,而四爷乍一听便霍然而起沉声反问:"怎么不早说?"十三道:"前方战事吃紧,臣弟怎能因家事误国。再者自收到家书以来臣弟就派随身侍卫携人手去寻了。只是至今无果。"我这时候才幡然醒悟,十三的乍然苍老所为何来。真不知道这一个月以来的内忧外患他是如何熬过来的。我想到此处不禁泪湿了眼眶。当我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向四爷时,他已然拧着眉头,抓着十三的腕子将他拉起,稍顿了顿便沉声吩咐:"来人,着御前侍卫副都统傅鼐领六百禁卫随怡亲王赴黑龙江巡防。"十三闻言惊喜之下几欲再跪,我忍住酸涩催促道:"还不快去!"十三向我扫一眼,复超四爷一拱手道:"谢四哥!"旋即而去。

空余下我和四爷的万春亭一时间万籁俱寂,都望着十三远去的方向半晌未动。四爷如何想法我是不知,我却忍不住默默流泪。只因心下总觉得绿芜此次只怕是凶多吉少。等我再次反应过来时,已被四爷拢入怀抱。我贪婪地呼吸着他的气息,心里的惶惑不安才渐渐平息。

第六十七章 胆战心惊

十三这一走一下子就是个把月的音信全无。他与绿芜的事再次毫不留情地提醒了我和四爷世事无常,而我们到底能否逃脱前世宿命,也成了彼此最讳莫如深的心结。如此一来,那之后的日子里,我们无形中就都当成了最后一天似的,如履薄冰。他还是那个整日忙于朝政的帝王,我也还是那个尽职尽责的御前女官,只是他除了上朝外都要我陪着,恨不得时刻不离他的视线。日子看似平静安然,到底难掩心里的战战兢兢。

五月,老九的岳父贝勒七十病逝,他的在京城的各处势力又开始大肆动作起来。十四日,四爷刚用完早膳,我正收拾着碗筷。引见进来的官员就把一份参奏苏努借贝勒七十病故之际,为其子乌尔陈四处钻营的折子就递了上来。我端着托盘挑帘而出,只听身后四爷大怒斥道:“今苏努以七十病故,退有后言,是仍念伊等旧日党羽,扰乱国家之心竟无悛改也。苏努不可留在京师,煽惑众心,著革去贝勒,其属下佐领著撤回,存贮公所,止留伊府佐领,著伊同在京诸子于十日内,带往右卫居住,到彼之后,若不安静自守,仍事钻营,差人往来京师,定将苏努明正国法。”我虽对苏努无甚印象,然而四爷的一番话却让我不得不心下一紧:如今西北战事已毕,只怕四爷已经腾出手来了!

随后几日,玉檀忽然不知哪里学来种平肝火的夏枯草茶,用夏枯草、桑叶、菊花配以蜂蜜煮水。四爷尝了觉得不错,于是每日玉檀伺候得愈发殷勤起来。然而同时四爷开始大力惩处曾阿附八爷的诸臣,降贝勒阿布兰为辅国公,贝子苏努削爵,削十四长子贝子弘春爵。我本已觉得亏欠十四这下愈发不知如何弥补才好。就在我心里纠结难安时,一日玉檀忽然神色慌张,眼睛微肿地拉我至花圃深处道:"姐姐,李德全总管在景山的寿皇殿上吊自尽了!"听了这话我如遭雷劈地定住,愣怔地盯着她继续:"之前咱们不都纳闷他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原来他自请去景山守灵。今天苏培盛才让我给他送点东西去,结果。。。结果我一进门。。。就。。。就看见他吊在梁上了。。。"至此我一把搂住死命压抑着哭泣的玉檀,自己也忍不住流下泪来。李公公到底还是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难道之前当着玉檀和众宫人的面把人活活打死还不够?如今竟特意。。。我愈想愈止不住心底生出的阵阵寒意,与玉檀一起跌坐于地抖得似寒风中的两片落叶。

此后的两个月,四爷一方面以青海平定,勒石于太学。继续大肆表彰年羹尧的丰功伟绩,一方面不但降十二贝子允祹为镇国公。更御制了《朋党论》,颁示群臣。八爷党一下子成为了众矢之的。我日日看着眼前的四爷,看着他渐渐被他周遭的帝王气笼罩得面目难辨,唯一让人觉得他一丝人性的就是七月六日那天他所最终敲定的耗羡归公,设养廉银的新政。

第六十八章 故地重游

七月中旬,半年来毫无音讯的十三如同他走时的行色匆匆一样,说回就回来了。然而四爷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声音里却是半分欣喜全无的。我放下梳子看着铜镜里烛火映照出的四爷凝重的神色,轻声问:"人呢?"四爷缓缓坐上炕沿任我给他脱靴,道:"我让他们就近去热河了。""热河。。。"我刚想问"都到热河了干嘛不回来",可瞬间心思百转,猛然捏着另一只褪到一半的靴子抬头问:"出什么事了?"四爷拉我的手起来,让我在他旁边坐下,安抚我道:"放心都找到了。只是十三受了重伤,急需休养。好像承欢也不太好,这次要不是着急回京替孩子延医,十三也不至于这么急着赶回来。"听他如此说,虽然已经比自己预期的情况要好,可是我还是难免担心地问:"到底怎么回事?"四爷垂眸攥了拳沉声道:"具体情况不知。据说不是罗刹国的流匪那么简单。"我叹口气,复又继续伺候四爷躺下。半晌四爷斟酌道:"就让十三他们在热河好好养养。你也不用太担心,明儿我就让十六带着几个阿哥们借去木兰围猎之名也都去看看,一来,我这儿实在脱不开身,也没有时间教导他们弓马,二来,如今出了这事儿,那几个小子也应该有点儿警醒。"我想了又想,实在忍不住霍地坐起身郑重道:"我也要去!"幽暗中四爷的眉头紧了紧喃喃道:"十六来去不过三两天的事儿。""十六要是回来了,谁留下教他们骑射?"我驳道。四爷缓缓张开眼看向我一叹:"唉,那明儿我就干脆下旨迁熹妃去热河静养。"我迎上他幽幽的眸,俯身道:"那岂不是称了很多人的心!用不着大动干戈,我变装跟天申他们一起就好。"四爷盯着我半晌一抿唇,拥我入怀道:"早去早回。你许久不骑马了,带上陈允,一路小心。""嗯。"我轻轻应着。我知道他是实在放心不下。与其我们一起焦急等着,还不如让我替他跑这一趟。

第二天四爷便传旨十六弟庄亲王允禄陪同四个阿哥弘时、弘历、弘昼和四岁的福惠一起去热河避暑。我们稍适准备一行人翌日便分成马队和车队浩浩荡荡出了紫禁城。我化身成小太监和陈允一起随马队一个昼夜便到了行宫。由于惦记着十三他们,一到也顾不得休整直接让人引着就到了他们落脚的狮子园横碧轩。这里曾经是康熙爷送给四爷的园子。后期四爷几次陪着来避暑也都是住在这里,然而这横碧轩却是我第一次来。毕竟四爷后来都是带年氏一起来的热河。而我自从那年和四爷冒雪疾驰回京,想来已经十多年不曾再来。我也以为今生不会有机会再来,没想到。。。

正当我沉浸在回忆中,远远地就看见一袭月色罗裙的单薄身影已经候在桥头了。四更天的夜色中,尽管周围众丫鬟提灯围拱着,这人也随时就要消散在风里似的。我三两步走近,绿芜语带呜咽,上来就要行礼,被我紧忙拦住道:"绿芜,不必!瞧我这身于理不合。"遂不多做寒暄,过了桥直奔横碧轩的东暖阁。榻上原本已经苍老许多的十三愈加憔悴,勉强撑着打算下榻行礼,被我二话不说极力按住了。绿芜遣散了众人,这下方得我们三人好好说了会儿话。我也才知道:那些作乱的,竟是罗刹国的铁骑。应该是他们想趁着我们和罗布臧丹津的战事在东北意图趁火打劫,洗劫了齐齐哈尔全城,后来看驻墨尔根的陈泰带兵驰援,才又撤了。后来一直在边境游荡。而十三为了寻绿芜母女一路上把兴安岭的村子都快翻遍了,本来都找到了,结果回来的路上在科尔沁右旗又遇到了其中一支,要不是碰到科尔沁右旗的扎萨克郡王之前就得到消息知道境内有罗刹人作乱,为保护牧民安全带兵在境内巡逻,恐怕十三他们就回不来了。后来说起承欢,受不了已半年多的颠沛流离,一场疟疾差点要了小命去。不管怎样看着他们一家总算死里逃生,我这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第六十九章 残月如钩

次日,我稍微休息了下,带着几个孩子给十三请过安后就马不停蹄地返京了。由于陪我同行的除了陈允余下三十几人皆是平时守着养心殿的穿黄马褂的御前侍卫,弓马骑射无一不精,这回程竟又快了许多。只是岁月不饶人,三十出头的我回宫后,在把其中内情说给四爷之后,不争气地连趴了两三天才缓过劲儿来。四爷看着虽然心疼,但知道我脾气多说无用,也就随我去了。

由于大战刚过如今朝廷实在无力对付罗刹国,四爷即便再气也只是默默调动了曾经驰援年羹尧的黑龙江驻军赶紧回防。十三如今正伤着,四爷本就没什么心情,西北虽然大捷,却依旧纷乱难安。是以这一年的八月十五也就办了个家宴草草过了。可即便在家宴上,四爷依旧大肆褒奖年羹尧功勋卓著,更不意外地再一次重赏了年氏。还把前些日子特意从朝鲜讨来的高丽参一并给了素来体弱多病的福惠。最后更是下旨令年羹尧即日回京述职。于是年羹尧便于九月二十四日自西安动身上京了。

转眼月余,年羹尧至京陛见。这一天可谓堪比过年的大日子一般。整个紫禁城里里外外皆透着股子兴奋,可要是稍微留意就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如箭在弦的紧张。入夜十分大殿上依旧在推杯换盏、歌舞升平。这场特意给年羹尧办的庆功宴还不知得折腾到什么时候。看着东边一弯下弦月,铁画银钩一般,我这也跟着绷了一天的弦,才稍稍松下了些,可怎奈依旧无眠,遂干脆信步出了后殿。想着这样重要的时刻,陪着四爷的居然不是皇后,如此圣眷的年氏一族日后大厦顿倾之时,那区区一届女子又怎能受得了。我这边正暗自唏嘘着,不意间却发现竟又习惯性地来到了水房。这里是宫人平时取用热水之地,人多自然各种消息也多,我得空儿时没少来。这不我刚找了个角落稍稍停留就听到了两个小太监的窃窃私语。一个洒扫的小太监不紧不慢地收拾打点着第二天一早要用的水桶,和另一个刚从乾清宫卸了职回来的小太监道:"听说了吗?这如今的年大将军可比以前的大将军王还要威风!这一路上百官跪迎不说,连各位王爷都得下马跟他行礼,人家坐在马上连眼皮儿都没抬。"另一个小太监舀着热水,轻嗤一下道:"那算啥,晌午我在大殿上听得真真儿的皇上看他带来的几个都统辛苦,叫卸甲,他们纹丝儿未动。后来他一句话那几个人立刻脱得只剩下中衣了。"那个起头儿的小太监一听"诶呦"一声放下手里物什,连忙止住他的话道:"我说怎么觉着今儿透着股子邪性!这样的话可不敢再说呀!"另一个讪笑道:"这不也就和你说说,要知道当时皇上脸都绿了。你说这年大将军好歹也是个进士出身,难道都不懂戏文里唱的功高震主的理儿?"说着二人啧啧地渐行渐远。

我这才踏着这昏暗的残月如钩,游游荡荡往回走去。耳畔反复回响着那句"功高震主"。是的,对于年羹尧的下场历史上给出的结论就是这四个字。可是,我渐渐回想着四爷于批复他的折子上那句"从来君臣之遇合私意相得者有之,但未必得如我二人之人耳。"在我看来这也是绝不参假的肺腑之言。四爷骨子里如此至情至性的人,怎么会。。。再说这个年羹尧,即便再居功自傲,也断不会威胁他的大位,这一点四爷不会看不出来。如此一来,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七十章 万寿大宴

头一天的百官夜宴直至三更,这第二日就更热闹了。因为第二天就是十月三十,四爷的万寿节。曾经有人提议去年的万寿节由于国丧和西北战事就直接罢了,今年恰逢年羹尧凯旋,理应昭告天下大肆庆祝一番。可四爷想起当年康熙爷在世时候每逢万寿节的劳民伤财,还是下旨拒绝了地方上和官员的所有贺礼。仅在上午的太和殿大朝会,接受了百官跪拜后,于乾清宫宴请了所有有爵位的在京王公及家眷。我也不得不和一众妃嫔一起再一次盛装出席。

随着中和大乐起,四爷率众人入殿升座。席间四爷果然给了那年羹尧无上殊荣,居然把他的头桌都摆到了宝座所在的地坪之上。再看那人竟然面上毫无诚惶诚恐之色,在随众人三叩首后一副心安理得地就这么坐下了。此时,乐声再起,开始进奶茶。乐毕,诸皇子宗亲开始送礼贺寿。也就无外乎各式珠宝珍玩,偶尔有年幼的阿哥格格背个诗跳个舞什么的。一般来说寿礼皆为九件一组,那年羹尧竟送了"九九"之数。四爷虽然嘴上说:"实乃奢靡之至,断不可以此为法。"可也还是收下了。一时间这年羹尧更是风光无两。众人的眼光从忿忿竟也变成了倾羡。毕竟财大气粗至此,那些宗室实在无几人可比。转眼首领太监率人把米面炉食制品十五品就摆了上来,乐声又起,四爷开始赐酒。在座宗室起身一叩,然后赐肴馔,众人再叩。

至此礼仪方毕。由升平署上演“蟒式舞”。它由“扬烈舞”与“喜起舞”两部分组成。扬烈舞为武舞。舞者共四十人。其中三十二人头戴面具,穿黄色布衣和黑羊皮者各半,跳跃翻滚,象征怪兽,先上场;继而,八人穿甲胄、带弓矢,以竹作马头,彩缯饰马尾,扮为武士,象征“八旗”,从两侧上场。武士上场后,先向北行一叩礼,礼毕便与怪兽周旋驰逐。待一武士射中一兽,余兽均被慑伏,舞蹈结束;象征武功告成。喜起舞为文舞。舞者为大臣二十二人,着朝服、佩仪刀。入场后行三叩礼,礼毕,退至东边,面西而立。然后两人为一组起舞上寿,舞毕三叩首而退。二十二人轮番表演。舞蹈中还有歌者十三人,乐器伴奏二十二人。这是宫中大宴上必须的演出。其气势恢宏,初看者实在忍不住叹为观止。即便我这么多年看下来,也还是不禁赞叹一番。

就在我沉醉于中华的古典艺术时,上菜的小太监打开一个盖碗,饽饽旁边的小纸条吸引了我的注意:千山飞鸟尽,秋叶凌傲霜。婷婷袅袅间,叙我当年话。明慧。我扫一眼后不动声色地团成一团收进了荷包。转头撇向后排不远处陪宴桌的八福晋。她也正看向我,与我眼神一对,知道我已经会意便起身向过道走去。"千秋亭一叙,她到底找我何事?"我低头思量着,"今生我又没有什么把柄落到她手里,她即便想再像从前一样伤我五分,怕也是无从下手啊。"我原本还踌躇,思及此处反而坦然起来,起身跟四爷告假更衣便携慎思往千秋亭而去。

第七十一章 千秋亭叙

千秋亭外,已有一个小婢俯身行礼后为我开了门。我于是接过慎思手里的宫灯,也把她留在了门口。待我进了亭子,将手里提着的灯放于屏风前的案头,八福晋才从屏风后踱步而出,摇曳的烛光中依旧风姿绰约,遗世独立一般。二十年来八爷朝堂上所遇到的风雨似乎未能摧折她的风骨丝毫。八爷的脸上都显出了丝丝困顿,而她还是那个郭络罗明慧。

"明慧见过熹妃娘娘。"我趁着她垂目行礼时悄悄揩去眼角的湿意,道:"八福晋请起。如此大费周章,只怕不是一叙旧话,这么简单吧?"笑意在八福晋脸上一闪而逝,迎向我道:"你我虽然不时谋面,真正一叙却要回溯到二十年前你离开八爷府的时候了吧。"我的思绪也随着她的话飘远,她徐徐道:"在那之前我只当你是个不懂事整天闯祸的小丫头。你的那翻话还让我承了你的情多少年。没少在爷那儿如你说的那般劝他少争。如今想来,我只想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就压了皇上这块宝的?还处心积虑地让爷不要和他争?"她最后的两句质问方才让我回了神,看着她脸上凛然的神色,"我,我"地支吾两声,发现自己竟然百口莫辩。她平复了下又继续道:"你无名无分跟了他二十年、诈死、装病,而他为了让你随时守在他身边,可以换了整个养心殿御前的奴才,呵。。。世人只道当今皇上宠爱贵妃年氏,可谁又知道足以左右他的却是一个小小的女官张晓。"当"张晓"二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时,我一点儿也不意外。玉檀果然早已知道张晓即若曦。

我正色道:"或许我说,我从来一片至诚,恐怕你也不会信。今天你究竟所为何来?"她轻嗤一声上前道:"一片至诚,你若真还念着些许往日情谊,也不会不顾明玉那样求你都不肯出手给个痛快。"我敛了眉盯着她反问:"你是要我对老十下手还是对你们下手?"这下她反而释然般"呵呵"笑着踉跄后退两步侧过身,眼神涣散道:"有区别吗?从圣祖皇帝起,爷做的所有事都是别有用心。当今皇上登基,更加变本加厉。那《御制朋党论》一出,底下的奴才更加揣测着圣意,捕风捉影、动辄弹劾。爷从里到外与十三一样操劳,他是皇上至亲兄弟,而爷却落得半生辛劳,从未为大清做过一件实事!爷如今也算看得开了,每每反到劝我、劝老九他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到此处她再次聚拢过来的眼睛里一片冰凉,却唯独没有泪,"可是这样提心吊胆,生不如死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解脱?一了百了!"

我说不出此时的我是什么心情,又是"生不如死"!我第一次从明玉嘴里听到时,心如刀绞。如今。。。我沉默许久只能幽幽道:"自古‘秉笔直书‘为史官标榜,可史书从来都为一国之史、一人之史。与其寄希望于四爷能像圣祖爷那样忌惮于言官、史笔,还不如趁早收手别再和他对着干了。"她也不复之前的恨恨之色,语带悲戚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做与不做其实都不重要了。既然"玄武门之变"于《国史》《太宗实录》中都能被记录成被逼反击,谁还在乎太子建成如何?既然欧阳修的‘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也成了邪说,还欲治其惑世之罪。他待我等如何,早已不欲再辩。毕竟我等实在不同于年羹尧之辈。只是我实在不懂,名义上马尔泰若曦虽死,可你尚在。他竟能看着年羹尧置马尔泰将军于死地而袖手不顾。"

我闻言即厉色问:"此话怎讲?"她则笑涔涔道:"他果然瞒着你呢。只怕如今这年氏一族势大,他也是无能为力吧。可怜的马尔泰老将军就要成了他年羹尧于西北立威的牺牲品了。"我越听越心焦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腕子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既然特意来说,不可能不知道!"她也不挣扎,只敛了笑意正色道:"你阿玛于西北多年,根基深厚。之前很多人看不惯他年羹尧小人得势的做派。都被一一收治了。你阿玛谨慎一直相安无事,可是最后一战,运送粮草时出了事,延误了军机,致使罗卜臧丹津逃走。""延误战机"四字如五雷轰顶把我惊出一身冷汗。哪怕我不知军规也听过"延误战机乃死罪。"就在我摇摇欲坠时八福晋顺势扶我坐于了案旁椅上。她看我六神无主的样子,反而劝道:"相信冰雪聪明如你,不难明白选此时告知,有祸水东引之意。可作为女儿,若是我被蒙在鼓里,日后只怕会后悔当时不能进一吉之力。哪怕赴汤蹈火!"她说完一福径自而去。

独留下我,颓然椅上在这暗夜里挣扎。我知道这时候和年羹尧对上,我毫无胜算。就像八福晋所说,四爷只怕也是无能为力。唯一只能盼着拖一日是一日,只要等过了年年羹尧坏了事恐怕就能不了了之。可不知具体情况如何,如今眼看就要到了十一月到时候冬至一到可就是秋决之期啊!

第七十二章 攻心之计

好半晌我终于稳住了心神,不管怎样前面的大宴尚未结束,这样的时候更不可让有心人看出任何端倪才是,遂叫了慎思陪我重新去交泰殿更了衣,重新落座。刚一坐下便看到四爷投过来的狐疑目光。也是了,敏锐如他怎会没留心我这套衣服更得着实久了些。我报以一笑,然后把目光若无其事地移到了殿中的歌舞上。期间眼角余光也瞥见了年羹尧转瞬即逝的审视。当年我与年羹尧本就见过一面,加之我早就怀疑年氏已经知道我就是张晓的事,相信年羹尧不可能不知若曦就是熹妃。即便如此他却还要对我阿玛下手,根本就是依仗着他妹妹位高宠盛有恃无恐!

我心里清楚,如今此事求四爷,哪怕以死相逼都不会有用。为今之计只能敲山震虎,让年羹尧有所顾忌。于是我心一横表面不动声色,暗自照着舌头狠命咬下去。伴着岑岑的冷汗,嘴里的血腥味渐浓,然而我并未停下,挺直了脊背,渐渐昏沉,直到感觉嘴里已经蓄得够了,才侧靠着椅背渐渐滑下,一松口任血水尽数流下。临了不忘一抬手拉住旁边侍酒的小宫女的袖子,小宫女啪一下打翻了酒壶惊叫起来。我缓缓闭了眼睛,心里心痛自己此举弄不好只怕要害了那小姑娘性命,可我实在已无他法。虽然众妃嫔心里清楚若曦在四爷心里的分量,可外人面前熹妃一向低调,今日如此已经孤注一掷,就赌的是四爷的在乎和紧张,若看起来不够瘆人岂不得不偿失!

耳边果然即刻乱了起来。"护驾!""有人下毒!""传太医!""娘娘!"各种声音混杂着,慎思不就里地使劲儿摇晃着我的胳膊,用帕子擦去我嘴角的血迹和满头冷汗。方太医苍老的声音渐近,一到身边直接开始就掐人中,我趁机一扽他的衣角,相信当他翻开我眼皮看时已经明白我装晕了。就在他给我把脉时,一只熟悉的大掌复到了我脸上,一下下抚着语气凛冽地质问:"方太医,到底怎么回事?"然后紧接着问慎思:"她刚才吃过什么?用过什么?"慎思开始颤抖着声音一一回述我于宴席上所吃所用,眼看说到更衣处,我倒是不担心她会提起八福晋,只是怕她的丝毫犹疑会引起四爷的猜忌。于是我只好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含混地叫了声:"四爷"。这下嘴里的血又流了些出来。四爷大惊,情急之下脱口叫出:"若曦"来。我费力摇头道:"我没事。"方太医估计见我这般反应,才稍稍揣测到我有意息事宁人,这才道:"回皇上,熹妃娘娘这并非中毒,而是一时心火上涌引发惊厥,咬到了舌头。臣这就开一方散剂,这血很快就可以止住了。"这个方太医倒是稳妥,虽一语道破,却也给我找了个好借口。四爷听了方太医的话稍松了口气,对众人道:"既然虚惊一场,尔等也已经酒足饭饱,就各处稍事休整。晚上再看戏吧。"然后转过来吩咐苏培盛:"送熹妃回去好好修养。朕随后就到。"

在我前脚被送回承乾宫上了药后,四爷后脚就到了。我挥手屏退周围的慎思梅香等人,下床就跪。四爷叹气道:"你去见她干什么?!"说着边扶我上炕躺下边继续:"她的别有用心,难道你看不出?你阿玛的事你放心,我一定会弄清楚。"我未语泪先流,勉强道:"别怪她。"可看他铁青的脸色,我知道他只怕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又道:"多亏她,否则我后悔晚矣!"四爷给我安顿好顺势坐到了我旁边道:"若曦,前朝之事本就纷乱。军中更是各方势力角逐,非你该忧心之事。你阿玛多年从军,我清楚应该不会出这样的纰漏。只是如今我派去的人也仍未能有所查获。你别急,再等些时日。"我攥了他袖子挣扎道:"眼看秋决将近。他人呢?"四爷抚着我的手踌躇道:"仍在军中,不过你放心,年羹尧参他的折子还被我压着。"我原本听到四爷说的已经派人调查稍稍放下的心此时又提了起来,然而却不再追问,只缓缓闭了眼睛。这时外面慎思的声音响起道:"启禀皇上、娘娘,四阿哥和五阿哥求见。"四爷轻道:"熹妃身体不适,"我紧忙拉住他手臂摇头嗔怪地"欸"了下。四爷叹口气重新吩咐:"行了,让他们进来吧。"

第七十三章 信短意长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给额娘请安。"两个孩子急步进来跪在地当中,语带焦急地请安。四爷一台手道:"都起来吧。"我招手让他们来到炕边,勉强挤出个微笑。天申急急道:"额娘,你吓死我们啦!当时那么多侍卫拦着,我们干着急又不得近前。"元寿随后道:"额娘身体抱恙,何不早些禀奏皇阿玛。相信皇阿玛一定能体谅才是。"我含笑点头示意,他们的心意我都明白。四爷这时候一握我的手,转而对他们道:"行了,朕还有事。你们额娘需要将养,你们俩也别待太久。"两个孩子赶紧又跪下道:"恭送皇阿玛!""来"我拍拍炕沿,示意他俩坐下。他俩则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我"晕倒"时情景,以及四爷如何焦急地赶到我身边。我细细听着,明白其中自然有他俩为了哄我开心而夸大成分,可是相信即便如此也"再不会有人把这承乾宫当冷宫了。"

既然如此,我第一步的计划算是基本达到了。可是正如四爷所言如今我阿玛依然在年羹尧手里,虽然他得不到四爷的旨意想来不敢轻举妄动,可年羹尧那样狂妄之人,怎肯善罢甘休,保不齐哪天。。。想到这儿,我更打定了主意,不管怎样此事我不能不管!只是此行如何凶险暂且不说,单单如何跟四爷交代,我都没有把握。看着滔滔不绝、神采飞扬的两个孩子,我挣扎着坐起来,来到书案边上,提笔写下"诚孝为先"、"自保为要"八个字,分别给了元寿和天申,然后挥挥手道:"我没事,去吧。"他们两个虽然被我弄得有些莫明其妙,还是乖乖一礼出去了。我则继续提笔疾书,然后一拍手让慎思想办法给陈允送去了。接着我又换了张信笺写下:

四爷爱鉴:

敬禀者,方得明教,稽复乞谅!天下为人儿女者,实难任父亲身陷囹圄,而作壁上观。若曦自知身为弱质女流,恐难以回天,可即便徒劳,也总算全了我多年未尽之孝道。

二十载风雨兼程,不觉半生又过。遥想当年,朗星皓月,连天碧野,爱恨嗔痴皆化为寸寸相思。若曦抱憾而来,幸得四爷不弃。多年来护我随性而为;圆我相夫教子之梦。一生一代一双人,终不负这点痴念!然今腼居后宫尊位,明知后宫不得干政,却要犯下大逆之事。

再不敢做任何推脱之词,唯求四爷待若曦查得任何蛛丝马迹,自会回宫请罪。

匆匆而就,书不尽意。

盼安,勿念!

若曦叩上

写完后,我小心翼翼将信折起,于信封上写下"皇上亲启"四个字。可写完"启"字最后一笔,毛笔咣啷一声掉在桌上,手竟抖得不听使唤了。我这才听见,自己不觉吟出"红笺向壁字模糊,曲阑深处重相见,日日盼君至。"脑中丝丝绝望夹杂着四爷心碎痛哭的样子闪过,顿时心如刀绞,竟透不过气来。

第七十四章 菽水之义

第二天一早,陈允就到了。我让慎思去养心殿把玉檀也接了过来。机敏如她,估计一看到慎思就知道是我找她了。所以,见了面也不必多说,和我一起换上小太监的衣服,跟着早上从各宫往外送夜香的车队就出了紫禁城。

我本来尚未恢复,陈允特地准备了辆青布马车。他亲自驾车,旁边跟了个作家丁打扮的侍卫。虽然看上去与普通人家出行并无二致,可这拉车的特意选的是蒙古马,比一般马车要快上许多,不到三日就到了保定。刚一进保定北面的拱极门,车就停了下,随后听到陈允和刚上来的另一人低语一阵。然后马车就停在了一处小院子门口。玉檀扶着我从马车上下来,一进院子只见另外六个作布衣打扮的精壮青年见面就跪道:"见过主子。"我看了下玉檀,她便替我叫了起。我则抽空打量了下四周。这是一处小四合院,正房三间,素门青瓦,还算整齐。两侧厢房也就将就着能住的样子。陈允赶紧上前低沉沙哑的解释:"主子这里虽然简陋,可是比客栈安全,也清净。他们都是十三爷手下粘杆处的人,都是奴才亲自挑的,您放心。您一连赶了两天路,得好好歇歇才是。"我默然点头和玉檀进了门。

翌日清晨,我坚持拖着依旧疲累的身子出发了。马车刚要出保定南边的迎熏门,就又停下来了。我心里正纳闷儿,只听"见过四阿哥。"的请安声传来。紧接着就是一声:"儿子给额娘请安!"我惊得二话不说抬手就掀开车帘。马车一边陈允攥着马鞭束手而立,一步以外正单膝跪在前面身着玄色短打的不正是元寿。身后探过头来的玉檀担忧地叫了一声:"姐姐。。。"我叫了起,见他身后跟着的是年纪跟他相仿的贴身小太监吴书来,另外两个应该是他平日里的近身侍卫,除此以外再无他人。从这阵势看来,元寿自然不会是奉旨前来抓我回去的。于是我便冲着元寿招手。元寿也不迟疑,纵身就上了马车。我放下帘子,回身坐下道:"走吧。"马车这才徐徐又晃动起来。

我就这么看着元寿沉默着。玉檀一会儿眼睛瞟瞟我,一会儿瞟瞟元寿,终还是把话憋了回去。半晌,元寿忽然在我膝前跪了下来,道:"额娘恕罪!儿子知道如此莽撞定要惹额娘生气,可额娘几次叮嘱儿子‘仁孝为先‘。如今额娘远行儿子实在放心不下。求额娘让儿子随行!"我也不拉他起来,只看着他忍着疼一字一顿道:"我生气不怕,你皇阿玛生气,你该怎么办?趁早回去!"元寿一急一反常态,直接抱着我膝头学天申撒娇道:"额娘!求求您就带儿子去吧!"我冷了眉目斥道:"胡闹!我为何特意叮嘱你们?"元寿收敛了神色,认真回答:"儿子明白,额娘怕皇阿玛迁怒于我们。也怕。。。此行凶险。正因如此儿子才更不能让额娘只身犯险!不过额娘放心儿子出来之前已经连夜给皇阿玛写过了折子。相信皇阿玛看在儿子的一片孝心,不会追究的。再说,儿子好歹是个阿哥,很多时候儿子出面会更方便些。额娘,儿子都十四了,虽然还没领过差事,可求您别再拿儿子一直当小孩儿了。"我心里衡量再三,元寿所说也的确在理。若此事能处理得好,也恐怕是他于朝中立威的好时机。想到这儿,我也就柔和了神色,伸手拉他起来,示意让他坐回身边。

他则大喜磕头致谢。我却依旧有些犹豫道:"其实不是不愿让你跟着,只是你们兄弟身份贵重,闪失不得。"元寿却信心十足道:"这个额娘放心,儿子这身行头可不是摆样子的。一次撂倒他们三五个布库不在话下。再说,陈允本就稳妥,前站后哨,他不原本就安排好了。再加上跟着儿子的这几个,也都是好手。"玉檀这时略显惊讶问:"前站后哨,四阿哥如何得知?昨日您就瞧见我们了?"元寿这才把他这几日所做之事一一道来:"那倒没有。我前天到的。只是不知你们来时会走东门还是北门。只好单单守在了西去必经的南门这儿。其实儿子们当日回去路上就觉得蹊跷了。所以第二天就想下了早课过去再给额娘请安。结果又被张起麟给拦住了。我们无奈之下只好去了养心殿。可是在门外就听到皇阿玛训斥之声。细听之下居然是质问苏培盛玉檀去哪了。当时苏培盛声音低,我就隐约听到慎思二字。加上郭罗玛法(外公)的事,我们这才确定额娘这是出宫了。本来天申也是要一起来的。可是皇阿玛那里万一有什么动静总是有人传递个消息才好。而且此去西北路途遥远,所以我们就定下每到一处皆写信报个平安。万一有事哪天没写天申马上就能想办法了。"我默默听了,抿嘴而笑,心道:果然大了。办事细致稳重,又有情有义,难怪后来迷倒了周围那么多女人,风流韵事流传千古。这个不是儿子的儿子啊。能为我不惜冒着开罪于他皇阿玛的风险跑出来,也算不妄我对他的照顾了。想着想着,望着元寿的眼睛便泛起水雾。可能玉檀看我欲泣的模样赶紧给我和元寿递过水囊,才问:"四阿哥,那您怎么找到我们的?"元寿喝了口水,爽朗笑起来:"你们还不好找。额娘出门肯定少不了陈允。到西直门和阜成门仔细打听一个脸上有疤的车夫,不就知道了。估计是我们为了赶路抄了近道,所以路上才没碰到。今儿早上刚开城门就有六个精壮青年,虽身着布衣可那一脸的肃杀之气,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江湖上的练家子,又一水儿的蒙古马。就我刚才拦车的时候,另外几个打扮相似的一直不远不近地盯着,不是陈允调的粘杆处的人还能是谁!"我听了深深一叹,那个皇宫到底是什么地方啊,这才一年,那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如今心思竟细腻至此。不禁让人心生寒意!

ps菽水之义:指子女能克尽孝道。

第七十五章绥靖德化

从太原出来,一路上我和玉檀皆做普通妇人打扮,元寿照旧称我额娘,其他人则称他四少爷。我们一行八人,就这么恨不得日夜兼程一路向西。眼看着下了第一场大雪,由于雪大难行,不得不临时又加了一匹马拉车。马车在青布外面也加了一层厚厚的毛毡,我们所有人也都从当地市集上采买了棉衣皮帽手笼等等。无奈轻车简行,一应物什只能将就,即便玉檀已经处处小心伺候,可在军渡坐船过黄河的时候,我还是染了风寒。

出门十余日后,刚到陕西没多久我就撑不住了。那日傍晚,我依旧迷迷糊糊枕着包袱蜷着身子躺在马车里,跟着马车晃荡着。玉檀不时伸手过来探探我额头的温度,在不知探了多少次后终于开口道:"四少爷,咱今晚还是去请个大夫吧。咱们带的这些荆防败毒丸也吃了不少了,可看姐姐如今这样儿,只怕再拖不得了啊!"我睁开沉重的眼皮刚想说什么,喉间一痒就是一阵猛咳。元寿赶紧扶我起来,玉檀则递过她贴身捂着的水囊,我连喝几口才算勉强平复了。元寿给我又掖好了羊皮毯子道:"额娘,我知道您心急如焚,可这次您得听我的。刚才陈允说咱马上就到绥德了。到时候一定得请个大夫好好给您把把脉。"说话间马车就停下了,外面一个西北汉子粗旷的嗓音传来:"你哪来?"跟陈允换班驾车的侍卫本就是西北人,口音虽和那人略有差异也聊得还算热络。可另一人忽然走过来,没问两句猛然就掀开了车帘子,一阵冷风灌得我又咳嗽起来。那人见我这样子也就没再多问就放行了。然而从刚才匆匆瞥见的刻着"镇定门"三个字的高高门楼可以确定,已经到了传说中的"铜吴堡,铁葭州,生铁铸就绥德州"的绥德了。那般的巍峨的城楼果然不愧"天下名州"之称。

可这样战乱刚歇的年月,即便如此重镇,冬日傍晚古街上也早就没了繁华喧闹的人声,耳边就剩下马蹄笃笃地扣在青石路面的声音。马车走的极慢想来是还没等到来接应的人吧。果然又走了会儿才听到有人凑过来连连赔不是。马车这才又晃荡起来。不过没走多远就到了地方。等元寿他俩架着我下来时,我才看到沉沉暮霭中面前又是一座连着三个窑洞的宽敞院子。自从过了黄河所有歇脚的地方就都换成了窑洞了。不过至今我才打破了现代时对于窑洞的固有偏见。以前总觉得窑洞就等于贫穷,可这几天住下来才知道原来讲究的窑洞可一点不比宅子差。陈允麻利地把我们安顿好,赶着张罗找大夫去了。这些天马车坐得我即便躺在这热炕头儿上也依然云里雾里一般,没多会儿功夫就睡着了。

我这一睡不要紧,脑子里也不知道都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来来去去,累到不行。等真正清醒过来都两日后了。听玉檀说,那日多亏及时请了大夫。当时我烧得直说胡话,大夫说哪里仅仅染了风寒,实则原本的伤根本没好全,又长途奔波劳累,伤了根本,即便醒来也得歇上三日才能动身。我一下傻了眼。元寿从旁劝道:"额娘莫急,昨日已经收到了天申的来信。京里一切如常,想来皇阿玛已经默许了我们此行。而且他已经打听到皇阿玛派去军中调查的是内务府主事海望。这个人乃实心为皇阿玛办事之人。所以额娘全可以稍稍宽心。"其实这会儿我不宽心也不行,两天粒米未进的我如今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第七十六章 雪野遇袭

三日后,好不容易等我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才再次启程。可刚出城大半天的样子,我们的马车就突然停了下来。坐在马车里的我们相互对视了下都有些莫名其妙。元寿毫不迟疑道:"我去看看。"我伸手拦他结果还是抓了空。不一会儿他隔着车帘道:"额娘,没事儿,前面就是个隘口有几块乱石挡路了。"听他如是说我这才放了心,可没多大功夫就听外面忽然脚步纷杂。我和玉檀一下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了。此刻只听到外面粗喇啦的一声吼,说的什么我竟全然听不懂。就在我们面面相觑时侍卫高晋再次操着他的关中话应了起来,不过说的好像也都是暗语。尽管听不懂,不过我和玉檀心里却都可以肯定:遇到打劫的了。外面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拖延着时间。我和玉檀使了个眼色,分别打开两个包袱把小额的银票也都抽出来塞进了怀里。就在我们抖着手重新系好包袱时,远处马蹄声渐近,外面原本凝滞的氛围,也躁动起来,唰啦啦兵刃出鞘的声音四起。

是时,一颗鸣炮在天上炸响。紧接着拉车的马嘶鸣两声,整个马车左右乱晃起来,周围更加混乱,能听到兵刃砍到车篷厚毡上的声音。我实在担心元寿,慌乱中好不容易从坐垫下摸出藏着的匕首,转身就要去掀车帘,却一把被玉檀从身后抱住道:"姐姐,不可!"我正挣扎时,马车一震,车帘呼啦下被掀开,一个面目狰狞的土匪就要举刀就要冲进来,玉檀顺势把我扑倒,以背向刀。我尖叫出声:"玉檀!"这时马车忽然又一震,显然又有人跳了上来,同时那贼人就趴在那儿只能抽搐了。我推着玉檀起身,上前照着那贼的颈项一刀下去,血溅满车篷内壁,引来玉檀惊声尖叫。我这才来得及探头看到外面情景:一边元寿立于辕上挥剑死命护着不让人再靠过来;另一边陈允劈刀又砍了一人,血差点溅到我脸上。陈允这才看到我忙道:"主子回去!"说完一把就把车帘重新拉下。可就这么匆匆一瞥我就知道那土匪虽多为乌合之众,可数量竟是我们两三倍之多。正当我重新跌坐回玉檀身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玉檀忽道:"姐姐,听!"我这才回神,只听外面马蹄疾驰,转瞬化作声声马嘶。兵刃相接声更加纷乱,马车也晃得更厉害了。刀剑劈在车篷的声音一下下传来,我和玉檀抱做一团,真怕刀不知从什么地方就刺进来。

这样度日如年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外面又一声鸣炮。随即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道:"绥德卫千总吕继忠在此,尔等还不住手!"一阵凝滞后又是一阵混乱。而这一切以一阵箭矢破空而过的声音结束。过了一会儿,那个半个身子趴在车内的贼人被拖了下去。车帘被掀开,元寿浑身是血地跳上马车问:"额娘,可好?"我这才收了匕首一把拉过他道:"我没事。你这是?"我心疼地仔细查看他身上的血迹,他却拉拉衣袖上的口子笑笑道:"小伤,都是他们的血。"玉檀刚找出伤药要给元寿上上,外面那个吕继忠又道:"下官绥德卫千总吕继忠,保护不力,让贵人们受惊了!"我狐疑地看看元寿,元寿摇头。我朝玉檀道:"先上药。"然后就下了马车。

一下车就看见一个并未披铠甲,而是一身棉朝袍的须发皆白的老者,带着身后十几个兵士单膝跪在雪地上。我紧忙上前道:"吕千总,千万别这么说。多亏你来得及时。"待把他扶起来才第一次环顾四周:隘口里已经被血染红,雪地上四下横七竖八地躺着死的和半死不活的人。有身穿棉袍的我们的侍卫也有浑身短打的土匪。角落里还有几个兵士围着抓住的土匪。这时陈允过来道:"主子,听吕千总说这些人是附近闫家寨的土匪。近来为祸乡里。千总他们看到咱的鸣炮就知道是官府的人出事了。这才匆忙赶过来的。"我点头表示知道了。这时元寿和玉檀也过来了。元寿对着吕继忠道:"这群悍匪,害得我们损失近半。你既然知道他们老巢所在,为何不直接剿了?"吕继忠叹息道:"您有所不知,咱们虽然知道他们老巢,可怎奈那闫家寨铜墙铁壁,再加上兵力都征到军前效力了,乡里实在人手不足啊!"我听了也难免为之一叹。这一叹却又咳了起来。玉檀紧忙道:"姐姐还是上车吧。"吕继忠见状道:"贵人们若现在赶路恐怕多有不便。不如到下官家里,稍事休整。可好?"我看看元寿再看看几个受伤的侍卫,还是点了头。"那好,"吕继忠转身唤道:"吕傑"。只见一个与他身型长相皆相似的魁梧青年几步上前道:"爹"。吕继忠陪笑道:"下官家就在往北不远的米脂。这是犬子,下官一时无法脱身,就让犬子带入护送贵人们去休息一晚,望海涵。"元寿看看我然后转头道:"那有劳了!"说完我们再次上车朝米脂而去。

第七十七章 白梅初染

之前那样纷乱危急之时或许不觉得,可呼吸过车外的凛冽沁冷之后此时车上的浓稠血腥的味道变的愈加难忍。刚回到车上我不经意间便瞥见玉檀神情的僵硬。是呀,我当时下意识地对贼人下手那样的狠绝,难免要让她杯弓蛇影起来。我看着她的浑身紧绷着的样子,几欲安慰却实在不知如何开口。最终所有原本都到了嘴边的话到底化作了一声长叹,结果又引来一阵猛咳。

玉檀猛然回神就要上前帮我搥背,被我摆手止住,她也只好任我闭眼缓了半晌。待我渐渐平复,睁眼又迎上她略显忧心的眼,我勉强一笑,聊表安慰。玉檀见状却只是抿抿嘴,几不可闻地长出口气,转而望向元寿。我这才留意到这一个多时辰以来,这小子确实安静得出奇。只见他一直低着头沉思一般,还徐徐地一直搓着手上的血渍。那原本的一片猩红此刻已经转成了暗色。这样的他周身不知不觉弥漫出冷然简直像极了绸缪时的四爷。我轻轻按住他反复摩挲的手,他这才抬头,看向我的眸竟显出丝丝茫然。我一瞬间惊觉两年前他还是那个一心讨人喜欢的元寿,此时也不过十四岁而已。而他刚才一直试图抹去的应该是他手上染上的第一抹血!思及此处我用力一握道:"别想了。他们罪有应得!"他有些失焦的眼这才慢慢聚拢了起来,看着我的眼睛,半晌终于略用力"嗯"了一声,可转头又任我握着埋首下去。

就在马车的一室血腥中我们又强忍着继续晃荡了半个多时辰。这才远远看到一处灰墙灰瓦的大院儿。漆黑的大门此刻早已大开,门口一字列开老老少少一大家子。我们原本轻车简行,如此阵仗实在有违所愿,于是我示意元寿大老远便叫停了车,步行上前。一须发皆白的古稀老人见状让人搀扶着也往前又迎了迎。元寿大步上前一揖道:"老人家,如此兴师动众,让晚辈和家母如何敢当!"老人听了哈哈一笑志诚道:"哪里的话,俺儿特地捎信说京城来的贵人在咱这儿受了惊。他一个千总自是要守一方太平。如今咱当然要好好招待。"我这时也来到近前一福道:"您快别这么,多亏吕千总及时赶到,才救了我们母子。又古道热肠地带我们来家里。您老再如此我们就更不好意思叨扰了。"老人又道:"唉,出门在外,这年头又不太平。都到家门口了还客气个啥!"旁边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也借机过来道:"就是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爹爹,这大冷天,还是赶紧请人家进屋暖和暖和才是!"说完我们便被呼呼啦啦簇拥着进了门。由吕千总的夫人亲自引进了一处窑洞。又使人伺候着这才转身出了门。

我们各自重新梳洗打理过,近黄昏时才由丫头领着来到了一个大一点的窑洞,向吕老爷子致谢。

这窑洞虽大些可和之前见过的奢华人家的比起来却依旧简朴。想来吕千总这微薄的俸禄想要养活这一大家子还是有些吃力的。尽管如此老人家还是让人十分精心地准备了晚饭,虽然时值冬日却依旧荤素搭配八碟八碗。饭罢,又留下来我们小叙了一会儿。言谈间可见直率爽朗的吕老爷子很是喜欢元寿,道:"夫人好福气。公子小小年纪遇到这样险境还能处变不惊,将来必定大有作为!"我微笑自谦道:"哪里哪里!"吕夫人却道:"听夫人言谈都知道绝对不是我们这样普通妇人一般,公子定是出身名门,将来还有不功成名就的。哪里像我们家傑儿,空有一身好武艺。"元寿一听看看我,见我没说话的意思道:"吕夫人,如何这样讲?如今天下初定,不正是吕大哥这样的好男儿报国之时!"这时却听得吕老爷子深深一叹。吕夫人也缓了下才道:"夫人和公子有所不知。原本我家老爷有三兄弟,他行二。可这连年征战大伯和三弟都在军中相继阵亡。留下一大家子老小都全靠老爷那点俸禄。如今傑儿是我们的独苗,哪敢再送他从军啊!"我见状忙起身一福道:"犬子失言,请吕老爷子和吕夫人见谅。"吕老爷子再次深深叹气挥挥手道:"没事没事,不知者不怪!"这时元寿也深深一礼道:"晚辈失礼了,望吕老爷子好好保重才是!"吕夫人也起身回礼,我顺势道:"不觉都聊了这么久了,想必吕老爷子也累了。那我们母子就不打扰了。"于是我们稍又寒暄两句便回各自窑洞歇息了。

第七十八章 如虎添翼

翌日天刚蒙蒙亮,窗外疾风劲雪,扑簌簌地直沿着窗纸滑落。玉檀见我醒来也连忙起身穿衣侍候我梳洗。我整理好衣袍,抬头看着转而愈加明亮起来的窗口不觉低喃:“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玉檀递过面巾道:“雪大难行,姐姐仍要执意启程?”我正沉吟,这时候,门外稍带鼻音的一声咳嗽传来。我会意轻道:"进来吧。"元寿呵呵一笑边扑打着身上的雪花边顺势打千儿:"儿子给额娘请安!额娘怎么知道是我?"我正对坐于镜前,于是向后随便一摆手让他起来。而玉檀正给我梳头,便只是侧身福了福道:"少爷吉祥!才这个时候除了少爷,哪儿还会有别人!"我看着妆镜里映出的元寿那满头薄汗,通红的鼻头不免担心道:"出门在外,这样的风雪不想着自己保重,一大早跑出去干嘛了?"元寿两步凑上前来道:"额娘,有所不知,我就住在前院吕傑的旁边。天还没亮他就出门去了,我还以为他有什么事便留了心,结果旋即听到窗外拳脚生风,不免好奇出门查看。原来他日日如此,那套封手打得奇快,我忍不住也跟他比划了两下,更觉他融会贯通变化多端,实属不可多得之才!"玉檀帮我别好银簪,从旁又递来一方热帕给元寿。我理了理鬓角转身看他擦了脸,方才兴奋之色这才从他脸上渐渐褪去。我问道:“昨日吕夫人言语之意,你认为如何?”元寿正色道:“单就身手看,吕夫人所言非虚。而我们也的确需要人手。”我起身重新坐回炕上,心道:其实从刚才元寿的神情就可以看出他的心思。只是……我们正沉默,门外陈允粗哑着嗓音道:“夫人,早饭备好了。”玉檀一听忙去开门。陈允被雪而入,放下食盒,打了千儿旋即欲走。我拦下道:“等等,”陈允一愣止住脚步立于门口。“车驾可都准备停当?”我问。陈允躬身回:“夫人放心,都收拾妥了。风雪虽大,应当无碍。”我看着玉檀给我和元寿摆好碗筷,并未动作而是继续问道:“你来这里一路上可有留意吕傑?”陈允想了须臾回道:“这人虽然年少可身手不凡。一路上并不多言,也没什么攀谈之意。之前混战时虽然出招凌厉却未曾下过狠手。想来是个实诚的。”我略点了头,一旁元寿吩咐道:“你们最后再查验一遍,一会儿饭罢我们即刻去辞行。”陈允领命而去。

我们默然用完早饭,等出门时吕家管家已经在门口候着了。刚出院子吕老爷子一行人也正往这边走来。仔细一看吕千总也在,遂稍作寒暄便一同送我们出门。一路上吕老爷子几次挽留,皆都被元寿婉言谢绝了。大门前,我们再次拜别,吕千总犹豫道:“夫人公子冒雪启程,个中缘故想来必定不为外人道。然而此行不易,犬子不才,多年随我在这西北诸地也算有些见识,就让他代我送贵人一程如何?”元寿看看我并未出声。我微笑道:“我们此行艰难险阻得遇吕千总相助已经感激不尽,怎好劳烦令公子。”吕夫人一把拉过儿子陪笑道:“夫人怎地如此客气,我们只是略尽地主之谊。再说咱们当娘的不都盼着儿子将来能出人头地么。您别怪我说话直,如今让我们傑儿为您多进份力,有朝一日只盼您能提携一把就好!”我失笑心想:这样实在的一家人想来这吕傑也不会是狡诈阴险之人。于是不再坚持道:“我们行程虽已过半,可前路未卜,吕公子可愿与我们一同涉险?”寡言的吕傑这才拱手道:“夫人,有道是‘士为知己者死‘吕傑不才,倾慕于令公子“文武全才”,不求名利,只愿追随公子,从此听凭夫人公子差遣。”说着便要于这雪地里拜倒。元寿赶紧上前双手扶住道:“吕兄不必如此!兄之所长实乃元寿力所不及,今幸得兄倾力相助,怎有差遣之说。”我见状朝吕氏一家一福身道:“今日吕氏恩情若曦记下了,请千总和夫人放心,如今吕傑与犬子惺惺相惜,我们定当以诚相待。”听闻此言吕氏一家也是一礼。吕傑扑通跪倒于大雪中朝家人三拜。转身与我们一同启程。

此时恐怕他们吕家如何也想不到吕傑从此便有了从龙之功,当然我也说什么都想不到他竟然如此争气一举拿下了次年的武榜眼。成为元寿在朝堂第一股誓死追随的势力。

第七十九章 初至夏都

虽然此后一路上千里冰封,我的病在玉檀悉心的照料下,还是慢慢好转起来。这样的冰天雪地里经常连日不见其他行人,可同时也少了许多沿途匪患。不过,由于风雪阻滞,我们的行程变得日益艰难,为了方便补给我们不再像之前那样只为赶路而经常冒险穿行小路,而是辗转一路从长城脚下的“三边”——靖边、安边、定边,来到宁夏的花马池。经甘肃靖远达兰州,于此再渡黄河,过平安驿后终达西宁。当我们好不容易到西宁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了。

这天晌午朔风凛冽,随着前方马上元寿兴高采烈的一声:“额娘,看,我们到了!”玉檀即刻三两步上前掀开车帘,远远的一片眩目雪原上矗立着的城池让我忍不住喜极而泣,低喃:“终于”元寿这时也骑着马靠过来道:“额娘,过了前面的湟水河,就到西宁卫了。到时候咱们是先去看郭罗玛法,还是?”我紧忙逝去眼角的泪,收拢心神告诉自己:我们此行虽然山高路远,可真正困难的,现在才是刚刚开始啊!“额娘”元寿又叫了一声。我手里攥紧了袖中那把前些天于兰州收到的四爷差人送来的嵌宝匕首,看着那如同铁桶般的城关道:“稳妥起见,咱们还是继续潜行吧。”元寿应声而去。

我们的车马一路小心翼翼地过了湟水河上的便桥,本来打算避开熙熙攘攘的东门,绕路北边的拱辰门,可北门外有两口泉眼,每日出入担水的人,已经让那城门口陡坡上积了一层坚冰,步行尚且艰难,何况我们的车马。我们无奈只能重新回到东边的迎恩门。特意分批混迹于来往行人中,这才穿过瓮城进了西宁。

随后没走多远便遇到了之前派往城内接应,此时扮作叫花子的高晋。然后,由他引至一处微型城堡一样的院落前。此处与印象中的四合院大有不同,我站在高耸的夯土墙前,竟生出立于宫墙下似的压迫感。面前辟于正中的厚重院门上斑斑驳驳都是岁月的伤痕。高晋见我踌躇不前,低声解释道:"夫人,西宁城里户户皆是如此形制的庄廓。此处乃后街位于城北,虽离驿馆不远,可已经是人烟稀少,况且卫所大牢同处城北,日后行事也方便。"我边颔首听着,边由玉檀扶着提步迈进那高达小腿处的沧桑门槛。绕过影壁,眼前这才豁然开朗起来。一方略显局促却格外整齐干净的小院子立刻呈现于眼前,院子正中还设有一处小巧的圆花坛。虽然时值隆冬所种花草均已凋零,可这份哪怕于乱世也要好好生活的心意,让我不由得会心一笑。绕过花坛三两步便到了正房。这是一处面阔三间,单坡平顶,前出廊,廊下设板床的土房。尽管简陋,可与正门一样处处透着牢不可破的味道。看到进门中堂的八仙桌和梢间的火炕这才让我一路提着的心稍稍安稳了些。是啊我们终于到了!

待我们简单洗去一身风尘仆仆,还未及用饭,高晋就捧着一个黑漆木匣进来打千儿道:"夫人,这是这几日先后收到的京里来信。"玉檀接过递到我手里,然后挥手示意高晋退出。她则避至一旁,给火盆添碳去了。我打开木匣,先略翻看了一下,总共三封书信。两封天申的一封十三的。我原本略期待似的屏住的呼吸,不觉又松了下来。边拆信边想:天申的信向来无非是零零总总把近十日京里朝里,他的所见所闻流水账一般记录下来。而十三早在近一个月前那时便已依据当日历险重新部署了前站后哨和沿途接应的人,此次又是所谓何事?我不觉一目十行地扫完了他近七八张的信纸。看完后斜倚着炕桌,竟半天也没反应过来。

第八十章 杀机暗伏

十三于信中语气寻常,只以兄弟相称,稍说了他近来身子已然大好,聊慰我心。余下无外乎两件:其一,三爷诚亲王之子世子弘晟因讹诈银两削爵获罪,囚禁于宗人府,而三爷则与十四一样被遣往遵化马兰峪守景陵;其二,年羹尧已于十二月初九离京,重返西安。他此次返京述职引得诸多朝中大员不满,然而更多的却是依附之人。那个雍正元年曾经被他参奏"庸劣纨绔"难以胜任的前任直隶巡抚赵之垣,他此次却"再四引见"力保其可用。追个中原因竟是那赵之垣在被李维钧接任巡抚后打听到李维钧尽管提出"摊丁入亩"还算能干,却实乃年羹尧一系,旋即花二十万重金投入年羹尧门下。好在四爷认为其"语言颠倒,殊不可解"并未采信。年羹尧这才将赵之垣转而安排到贵州石阡府任知府去了。

想来应是十三忌惮年羹尧于西北势大,恐这书信落入他人之手于我不利。这才于信中只是叙述了弘晟获罪和年羹尧力荐不成之事。然而字里行间,却透露着如今四爷与年羹尧已生嫌隙。欲救我阿玛唯有扳倒他一途。可我不明白的却是四爷为何突然向三爷发难竟连累了弘晟。四爷向来不余情面,可也不至于罪及子侄。这其中到底何事?

我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天申的头一封信。信里他先是又一次念叨了几乎日日梦见我和元寿。后来便说起自从入了腊月,宫里各类祭祀日益繁忙,课业本就繁重不说,四爷更是日日传他相伴,随时想起便以各类题目询之。答得好了嘴上虽然并不吝惜称赞,可也依旧不见笑容,答得不好不但得厉声厉色教训一番,还免不了要唉声叹气,常常连用膳时都只吃上三两口就放下了,偏偏还得沉着脸盯着他吃完。害得他时时提心吊胆,变着法儿讨四爷欢心。腊八那天宫宴赐粥,他见众人纷纷赋诗贺之,便也即兴吟了一阙词。没想到不但被四爷笑骂:"不伦不类,狗屁不通。"竟然事后还被耿氏狠狠骂了一顿。之后第二天据说福惠哮喘就犯了,年氏跑到养心殿哭诉,央求四爷再向朝鲜讨要人参。他从门缝里看去年氏伏在地上,哭得楚楚可怜四爷却始终没叫起。听说回去她也一下子病倒了。四爷这才修书给朝鲜。然后还不忘感叹:那个年羹尧那么有钱,这区区人参又不是不可得,干嘛非得向人家讨呢?

最后他还像是说奇闻逸事似的写道:额娘临走前肯定已经听说,皇阿玛牵线把年羹尧的长子年熙过继给隆科多改名叫"得柱"的事儿吧?其实这事儿还没完,后来那年羹尧还亲自带着儿子给隆科多送去了一金一银两座佛像,据说都是用二人抬抬着去的,怎么的不也得值个百八十万的呢!之前皇阿玛一听这事儿就直接骂他"简直贪得没了边儿"。

我微微嗤笑一下,又打开第二封信。刚一展开我便顿住了。这竟然是四爷的亲笔。

吾妻若曦亲启:

别后月余,喜闻病体渐愈,吾心稍安。每得手书,吾儿必奉,读之旷若复面,喜不自胜。几欲提笔,然家中诸事烦冗,一时难以赘述。仅以嵌宝匕首相赠,防身之余,以备不时之需。其中深意,汝谅已知悉。

近来三哥之子被惩,想必十三早已相告。个中缘由恐未详述,吾亦踌躇。然其弑君谋逆之心久矣。尤记元年时火烧圆明,吾等生死一线,其心歹毒至此,若非念及其乃三哥嫡子,怎会留他至今。怎料其狼子野心,竟隐屠国祚于郊野。断不可赎!汝今日天高路远,十三虽已辅以精锐,然难测万全,实恐吾之鞭长莫及。西宁岳钟琪为人忠信,紧要时尽可寻其相助。诸事小心,不得已处,不必权宜,保重自身为要。殊深驰系,计日一俟。

夫亲笔

我一口气读完,只觉得脊背发凉。这么多年一直对八爷党千防万算,可谁料在隐密处竟还藏着三爷的势力!那个终康熙一朝似乎一心只读圣贤书、身边素来只有寒儒围绕的诚亲王,竟然不知不觉间把儿子弘晟磨成了一把利刃,势力远及西北!也对此行本有前哨,一般匪徒早已荡除,何况除那次再无闪失,又怎是寻常。

第八十一章 只手遮天

"姐姐,姐姐"玉檀凑近了些唤我回神,"午膳已经得了,可要传?"我这才缓缓合上纸笺道:"传吧。。。元寿呢?"提着食盒摆膳的陈允道:"回夫人,少爷正在听高晋他们回城里情形呢。说话儿就来。"这时就听元寿道:"来了。"说着一挑帘子进来一礼道:"额娘。"旋即坐于炕桌另一端。陈允给元寿见了礼后退出。玉檀见我并未留她也一福身跟着出去了。元寿瞟了一眼玉檀,又看了看我正往匣子里装的信,脸上了笑容隐隐褪去。我收好信道:"快吃,别凉了。"元寿则先往我碗里舀了一勺蒸蛋道:"额娘,先尝尝这里的发菜蒸蛋。"我道:"不就是个蒸蛋么。哪儿的不一样?"看也没看直接舀起送入口中,一尝之下才发觉蛋层细嫩滑润,发层松脆可口,味道淡雅醇香。这味道竟然似曾相识。我看着元寿隐隐含笑的脸,垂眸又舀起一勺仔细端详:此菜顶层如雪,中层漆黑呈蜂窝状,底层金黄,色彩分明,结构奇特。仔细又品味一番后我忽道:"想起来了,去年你阿玛生病那阵子你特意进过这道菜。叫什么来着?"元寿这才道:"黄金白银,乌丝糕。""当时你阿玛还说:就是个蒸蛋,弄得个这么啰嗦的名儿,还邬思道呢。"我抿嘴而笑。元寿也笑道:"多亏我们小的时候没听说过这道菜。"说完便埋头吃起来。

等我们喝掉最后一口甜醅,叫人撤下碗筷后,元寿才道:"听他们说年羹尧回来后传旨,将这西宁卫现在改称西宁府了,从年后开始正式作为钦差总理青海蒙古番子事务大臣行台。"我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头也没抬问:"任命的谁?""还不知道,现在由内阁学士鄂赉暂理。"元寿回。"鄂赉?"我面对这个似乎听也没听过的名字,心里更没底了。元寿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道:"鄂赉就是元年时一度受皇阿玛盛赞早年不肯依附的那个内务府员外郎,后来调任江苏布政使的鄂尔泰的二哥。颇有些才干,不过过于油滑。"听他提起鄂赉是后来四爷颇为倚重的鄂尔泰的二哥,我刚升起些许希望的心一下子又被他后面的话给浇了个透心凉。看来这个鄂赉也是不用指望了。我这里正犯愁,元寿又道:“其实,油滑也有油滑的好处,高晋就打听到自从郭罗玛法被收监,小舅舅就四下找人想要打通关节,给鄂赉已经使了不少银子。如今郭罗玛法虽然还在大牢可并未动过刑。”我凝望着菱花窗格透出的白涔涔的光眯眼道:“那是因为当时年羹尧还没回来。如今你阿玛虽然也没露口风,可只怕那年羹尧按耐不住,开始试探我们的底线。”“也对,即便年羹尧不动声色,也得防着万一那个鄂赉揣度着他的心思想要邀功。毕竟之前就是年羹尧把他从西藏举荐到这儿的。”元寿徐徐点头道。“其他人呢?”我又问。他沉默半晌,脱了鞋盘坐于炕桌前捧着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地抿着道:“副都统达鼐虽然是跟着岳钟琪抓了罗卜藏丹津家人立了军功的,可他留下协理西宁事务,也是年羹尧点的名。西宁总兵黄喜林和副将宋可进当时直接领中路军围剿的罗卜藏丹津。可都是年羹尧的主力。"听他一番话我才真正意识到在这西宁一隅,年羹尧恐怕是已经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这几年阿玛独自在这样的势力中挣扎,我这个做女儿的原本应该是他的助力和靠山,却毫不知情。如今想来实在心中愧疚。见我的眉头越拢越紧,元寿道:"额娘,实在不行我出面去找岳钟琪吧。毕竟如今在这里可以和年羹尧抗衡的也只有他了。"我缓缓摇头道:"为时过早。他目前不可能公然出手帮你郭罗玛法。再者你若此时出面找他,太过招摇。"说着我把那木匣子打开把四爷的信递给了元寿,道:"看看吧。"

元寿看着看着脸色渐白低喃:"额娘,这。。。"我沉声道:"知道我当初为何极力劝你回去了吧?像你三伯伯这样隐藏的势力还不知有多少在相机而动。你阿玛这么多年来,有多难,你今后就有多难。"元寿仔细折好信重新递给我道:"儿子明白,生在皇家。这样的事不可避免。儿子不怕。更不会辜负阿玛和额娘的期待。"我看着他一脸的坚毅,一抹微笑噙在嘴角道:"我倒是不担心这个,毕竟有其父必有其子。只是希望你今后能不忘初衷才是。"元寿点头,沉默半晌后忍不住道:"额娘,既然现在不能从上面着手,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我们去找找牢头。"我坐直身子道:"正是。叫高晋去打点一下狱吏。我要去给你郭罗玛法送饭。"

第八十二章 抵瑕陷厄

是夜,二更时分,我裹紧了身上的土布棉袍,顶着当地妇人必备的黑头巾,由陈允扶着,就出了门。我们也不提灯仅借着一地雪光银辉,跟着提着食盒的高晋,一路抄小道来到城北一处大院。等我们悄声绕过印着大大狱字的高墙,来到角门,高晋回头看看我,就上前叩响了门环。两短一长,反复两遍后,只听院内吱呀一声门响,随后一个明显一身酒气的中年狱卒探出头来。他边嚼边打量了我和陈允两眼,就一侧身把我们让进了门。待他重新落了门栓,打了个酒嗝,一挥手示意我们跟着,就七拐八绕地到了后院。眼前一处破败不堪的土房,窗扇已经不全,只用旧木条横七竖八地钉上。门也是摇摇欲坠地只用铁链锁住。伴着铁链哗啦啦的声响,门被打开了,那个狱卒道:"你们有什么话,快点说,我先去撒泡尿。"高晋紧忙点头哈腰陪笑应着。陈允则接过他手里的食盒率先提步进了门。

室内昏黑一片,并未像一般牢狱一样满是腐朽之气。陈允很快点上了火折子,我借着火光匆匆瞥见不大的内室收拾的还算整齐,正中放着一张破旧的桌子,旁边还有两把凳子。靠墙处榻上一个满头银发瘦削的身影几乎隐没于黑暗中,正以双戒备的眸子盯着门口。我解开头巾,三两步上前,一个头磕在榻前地上,强忍住哽咽叫了一声"阿玛!"老人一听紧忙下榻来一把拉起我,借着火光打量我的脸,旋即颤抖着就要俯身行礼,被我堪堪扶住。老人便也未坚持,拉着我坐到了榻上,沙哑着嗓子,抖声问:"若曦,你怎么来了?"我低头盯着他拉住我满是青筋的粗糙大手,死咬着嘴唇半晌未语,再抬头时已满脸泪水。阿玛见状一边轻拍着我的手一边轻轻哄道:"别哭,别哭了,阿玛没事的。"我从袖子里掏出手帕,徒劳地边擦边道:"都怪我,以前好歹京里还有姐姐和我。如今,姐姐。。。而我再怎样却不能庇护马尔泰家于万一。"阿玛叹口气缓缓劝慰:"你看我不还好好的,咱马尔泰家也没受牵累,为啥啊?别人不知道,阿玛还不知道么。只要你好好地就好。"我望向阿玛憔悴沧桑的脸,不禁更加心酸。这时陈允已经点好了带来的蜡烛,摆好了膳食,过来一躬身道:"夫人,老将军,天儿冷,饭菜一会儿就凉了。"我连忙几下擦干了泪道:"是啊,阿玛,我特地让人做的葱爆羊肉,糟熘鱼片和三不沾,您快尝尝地道不地道。"阿玛也打起精神和我一起来到桌边,举箸吃了一口三不沾轻笑道:"呵呵,没想到在这儿竟还能尝到这个。"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我随即又给他满上道:"这么多年阿玛坚守于西北,兢兢业业,若曦从未曾膝前尽孝。这两年更是即便回京述职也只是在大宴上匆匆一面。不得半点依仗。若非这样,那人哪能嚣张至此,竟欲置阿玛于死地!"阿玛再饮一杯,摆手道:"若曦,朝堂之事哪有那么简单,你在那高墙之内本已不易,还是不要管了。"见阿玛如此,我忍不住急切起来道:"阿玛,得知阿玛身陷囹圄,若曦如何还能置身事外。如今定不能让那人如此欺人太甚!""若曦!"阿玛猛置杯于桌上陡然打断我道:"胡闹!即便他再宠着你,你也不该贸然至此!那人在西北十几年的经营,这西宁早已铜墙铁壁一般,你以为你此行真的神不知鬼不觉吗?""正因如此我才更得来!"我缓了缓边斟酒边继续劝道:"既然我来得了,他是什么态度,想来您应该明白。如今我不光为了您,为了他,我也断不会善罢甘休!"

阿玛听完看我的眼神渐渐变得审视起来。我嘴角噙笑安他的心道:"阿玛,好歹若曦这么年一直在他身边什么事没见过呢。您放心,我会想办法的。"阿玛嗯了一声慢慢低头吃起来,半晌后默然放下筷子又道:"这事儿不是辩得了的。毕竟的确因为粮草的事延误了战机。"我不死心追问:"个中原因究竟为何?阿玛于军中多年,断不会不知轻重缓急。"阿玛深深一叹缓缓道来。

ps抵瑕陷厄,成语,指攻击别人的弱点或错误。出自唐·柳宗元《答问》。

第八十三章 青海之役

"当时,我奉命驻防噶斯口。防叛军与伊犁之策旺阿拉布坦会合。由于年底时,大军先后在镇海、南川、申中、北川、等地连败叛军,西宁附近形势基本稳定。为了能尽快铲除叛军那人又奏请朝廷:调军两万部署到了各重要关口;另请太仆寺及各地拨给战马;贮备军粮;请拨发优质火药。正月十三,郭隆寺一役把罗卜藏丹津余部近乎全歼。之后就一直在搜寻罗卜藏丹津藏身之处。我们也在噶斯附近加大布防。终于三月时,岳钟琪部进抵布尔哈屯与罗卜藏丹津残部相遇,罗卜藏丹津仓皇逃溃。当时岳钟琪分兵几路追逃,其中一路向北。由于他们根本来不及携带军需粮草,我接到飞鸽传书负责策应,欲截断叛军逃往噶斯之路。可没想到带出去的人马竟然人人病殃殃的,连马都面黄肌瘦。别说按令全精骑日行二百里追逃了。"阿玛说着说着面露愤恨之色。"怎会如此?"我忍不住追问。阿玛闭眼仰天一叹继续:"我之前也不明白,后来你弟弟多方查问有了些眉目。原来出兵前十余日军中就开始有疟疾出现。当时能上战场的也都是勉力强撑着了。"阿玛说完我们都陷入了沉思。我此时心里原本的丝丝希望竟然渐渐破灭:的确,正如阿玛所说这样的情况实打实的要算在他统军不善上,实在是辩无可辩的。"那军中出现如此时疫,阿玛难道全然不知?"我问。阿玛眉头深锁沉声道:"知是知道的,那时也命军中医官发下药物防治。可我没想到会那么严重。副将河图只说已经命人诊治,而且并无人员病死,就没有上报。"我再深深一叹,这时外面高晋轻轻唤道:"夫人,三更了,时候差不多了。"陈允看看我,我点头,他便开始收拾东西。我起身欲拜别,阿玛拉住我道:"别,阿玛实在受不起。这事你弟弟也一直在查,可。。。好像京里也特地来人查了。虽然觉得不甘,目前看却也没有法子。今日我们父女能得一聚,我已经无憾。你好好保重。"我一听阿玛竟有诀别之意,一时忍不住鼻子一酸再次落下泪来,心中无奈只挤出:"阿玛,保重。"转身疾步而出。

回到住处元寿已经站在院子里等了许久了。等我叙述了原委,他也有些愁眉不展起来。这一夜我们虽然已经万分疲惫,可由于同样的心事还是辗转难眠了。是以第二日醒来居然已经日上三竿。吃罢早饭,我很是纳闷地问玉檀:"元寿怎么一早上都没动静。人出去了不成?"玉檀盖好茶碗端过来道:"可不是么。一大早换了套稍体面的衣裳就出门了。""哦?"我端起茶碗吹了又吹道:"谁跟着的?"玉檀于我对面坐下道:"还不是那个高晋,不过好像这次把吕傑也带着了。"说完拿起没纳完的鞋底再不言语。我满脑子纷乱,理不出个头绪,反复思量阿玛所述,愈发觉得蹊跷。

转眼晚饭已过,元寿风风火火地进来,见玉檀也在便顾左右而言他道:"给额娘请安!额娘,真想不到这西宁城风土人情与中原如此不同。虽然在京城也有喇嘛庙,可和这里的圆顶清真寺也完全不一样。"我会心一笑问:"逛了一天想必吃过了?"元寿一摸肚皮道:"吃是吃了些,可这味道到底是太重了。"玉檀一听不用我吩咐马上把留的四菜一汤给端了来。我道:"行了,你也去歇歇吧。"

第八十四章 抽丝剥茧

待玉檀退出后,元寿便风卷残云一般把饭菜扫了个精光。我疑惑地看他,他嘿嘿一笑道:"今儿从早上出去到现在粒米未进,都快饿死了。"我看着他此时的孩子模样轻轻一叹:"难为你了。"说完把自己没喝过的茶递过去。元寿接过连喝几口才道:"之前高晋他们从茶馆里打听到这钦差衙署刚刚筹建,鄂赖一切事物实际仍延续旧制。只不过好像章京达鼐对此似乎颇为不满。现在那三个笔帖式正商量着站队呢。我今儿就借着一个富户外甥的拜帖去会了会这三个笔帖式。""哦?"我挑眉问。元寿有些兴奋道:"我谎称来西宁投亲,想托他们在衙门里某个差事。结果这三个人一个猴儿精,胆大包天,只认钱;一个老实巴交的,家里也穷,只答应说试试;另外一个叫张世伟的见识不俗,一番恳谈下来,我也算颇得他的赏识。不过最后倒也没有给个十分确定的说法,只是让我回去等信儿。"我点头笑道:"看来今天没白忙。有机会探探这个张世伟的态度。""是,额娘。儿子也是这么想的。若他能为我们所用,那岂不很好。"元寿道。我却有些迟疑道:"不可,只要观察就好,绝不能透露我们的丝毫意图。人心多变,尤其这样一个有见识的人自然不会安于现状,若要钻营,在这里,你说该如何?"元寿刚才的高兴劲儿顿时荡然无存,肃然道:"额娘是说他是年羹尧的人?""不知,不过十有八九。"我望着烛台上明灭的光道:"以后见他还是蠢一点的好。""额娘,若如此这三人便无一可用了?"元寿盯着我问。我用银签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烛火,半晌才拿起银剪剪了过长的烛芯问:"那个老实人叫什么?"元寿想了下回:"好像叫董芳。""叫高晋好好去打听打听他。若干净,在他身上好好下些功夫,把他收了。"我道。元寿眼睛转了转道:"只怕。。。"我放下银剪子看着元寿一笑:"只要他能替我们好好守着你郭罗玛法就好。另外在猴精儿那儿使些钱给吕傑谋个狱卒的差事,以防万一。"

元寿点头起身就要去办,可走到门口忽而折返回来道:"对了额娘,您以前也在西北待过,听说三月也就是将将开春儿啊。若说时疫也该是伤寒,怎么会是疟疾呢?"我瞬间恍然喃喃道:"对呀!终于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了。"我猛然抬头吩咐元寿:"疟疾皆因所食所饮而起。让陈允去噶斯查查三月城里的食物和水源。"元寿这次却道:"额娘,您把吕傑遣去保护郭罗玛法了,若再让陈允去噶斯只怕不妥。"经他提醒我也踌躇起来:其他人虽说也都是衷心无二,可若要他们远赴噶斯深入调查半年多之前的事情,还真是怕力所不能及。"要么我去。"元寿自告奋勇。我想也没想道:"不可,太危险。噶斯乃兵家必争之地,现在罗卜藏丹津在逃,你切不可以身犯险。"

时间似凝固一般,我忽然站起道:"拿纸笔,修书给邬先生。""邬先生?"元寿很是惊讶,"邬先生不是云游去了么。"我兴冲冲开始研墨道:"若记得没错他应该是去了云南李卫那儿。元寿,他一向疼你,这信还是得你来写。"元寿虽然惊讶,还是马上应下,提笔洋洋洒洒,言辞恳切地求他的恩师出山。说得我看了都觉得他为了救郭罗玛法,如今身陷西宁进退维谷,若迟疑了半日他就要有个三长两短似的。我不禁失笑,心道:如此一来那邬先生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可能袖手旁观了。

第八十五章 雍正三年

自打差人八百里加急去请邬先生,我们就一方面暗中将大牢里的阿玛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一方面开始从军中打探,试图还原当时前往噶斯围剿罗卜藏丹津的经过。为此元寿还特意私下里见了我的弟弟马尔泰若安。我这个两辈子都没机会一见的弟弟,如今也受了阿玛一事的牵累从一军先锋直接贬成了岳钟琪帐下的参领。我虽然并没见过他,可多年来无论从姐姐口中还是阿玛的家书里都看得出这个弟弟为人耿直,半年来让他为了阿玛一事四下周旋,也着实不易,可如今家里除了他再无男丁,只好勉为其难了。

时间就在看似毫无头绪中过去。转眼已是除夕。四爷依旧如往常一般只在天申的来信中才有些关于他的只言片语。不过就在除夕当晚他差人送来了亲手写的福字和一些日常用度之物,想来为了赶这个时候也破费了些心思。用过年夜饭,我披了外氅信步踱到院子里。黑丝绒般的天幕上点点烟花渐次盛放。玉檀捧着四爷送过来的古铜珐琅嵌绿松石手炉,紧走几步塞到我怀里,刚想说什么,天空中一下子变得繁花似锦起来。望着瞬息间绚烂无比的烟花,我竟有些恍惚,不禁低喃:"雍正三年了啊。。。"声音淹没在周围隆隆的炸裂声中。环顾这个方方正正的庄廓小院儿,两边厢房里人影攒动,想来仆从们正围炉而坐,一个个定是酒酣耳热的。转头看向身边的玉檀,她仰望烟花的侧颜,清瘦,苍白,眼角带着些若有似无的哀愁。我知道她定是又想起了九爷,如今他们同在西宁却不得见,其中煎熬自是难与人诉。可现在还能看着她好好的,这一年多以来又是多么的奢侈!只是如今我还剩下多少时间了呢?还能护着她多久?在这里的事情来不来得及办好?还能不能再见四爷和天申一面?想着想着眼睛难免又酸涩起来,赶紧闭了眼低头平复下心绪。

"额娘万福金安!儿子恭祝额娘心想事成、吉祥如意!额娘,我放的,您刚才看到了吗?"元寿兴匆匆从大门进来问道。我微笑点头道:"好好,看到了。快起来。"玉檀这时也赶忙给我们拜年。我也笑着应了,拉她的手起来,手一握上去便顿觉冰冷,这才一打量她道:"怎么也不加件衣服就跑出来,还不赶紧进去暖和暖和。"玉檀虽然嘴上说着没事,却也依言进了屋。

"陪我走走吧。"我对元寿道,然后漫步绕过穿堂来到了后面的菜园。目之所至没有惯常的假山亭榭,只有一片皑皑积雪和几株枯树。我扶着元寿伸过来的手臂,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步步缓缓踏在雪上,似乎只为听那耳边咯吱咯吱的声响。半晌元寿问道:"额娘,过年了,明日要不要去看看郭罗玛法?"我并未回答,反而问:"近来,你小舅舅那边可有进展?"元寿小心翼翼任我扶着道:"我今日下午刚跟小舅舅喝过酒。之前赴噶斯的副都统宋可进那里他也已经递了拜帖拜访过。自打从岳钟琪那里领命到追捕出噶斯口两日而不见罗卜藏丹津踪影,整个过程并无蹊跷之处。无论是官道还是小路当时宋可进都有分兵前往。领兵的也都是跟他几十年的忠心耿耿之辈,段没有拿他们全军性命为赌注来陷害郭罗玛法的道理。"我不觉捏紧了扶着元寿的手,他停下脚步转头看我,我这才意识到,赶紧松了手拍拍他的手臂道:"即便如此还是要摸摸当时分别领兵的那几人的底细。""嗯,额娘放心,我已经让人查去了。"元寿顿了顿又道,"额娘,不早了,天冷咱还是回吧。"我点点头道:"嗯,我已经写完信了,明天再让高晋准备点东西给送过去吧。初一太扎眼。反正你小舅舅会去拜年的。"元寿又扶着我沿着来时的脚印一步一步踏回去。

第八十六章 咬春虫儿

往年的正月可以说是一年中最忙最累的日子,日日不得闲。而这个远在西宁的正月却过的出奇清净,可等待的日子愈发显得漫长而煎熬。元寿断断续续已经把西宁军中大大小小相关的官吏清查了一遍。果然如先前所料年羹尧举荐的年选官员已占了十之八九。元寿借着他富户外戚的身份倒是在西宁城里渐渐与各方熟络起来。每日混迹于茶坊酒肆,偶尔甚至做起了倒卖的生意,用他的话说就是"送上门的银子不要白不要",一副十成十的纨绔子弟相。害得我时常担忧起来:难道他日后风流成性、骄奢糜费,竟皆因此行!如此一来让我实在愧对四爷,悔不当初!

幸好不管现在的他看起来再怎样不靠谱,还终究没忘正事,把西宁的各方势力都查了个底儿掉。每日我就把他带回来的所见所闻整理出来,所提及的西宁官员每人一档一式两份,一并发给了四爷。不知不觉所写书稿已经于案头堆叠老高。我平时无事时就一遍遍翻看。发觉年羹尧虽一直培植自己势力,可也的确知人善任,所用之人不乏精干之辈。所条陈的《青海善后事宜十三条》也为今后彻底收抚西北打下了坚实基础。

转眼到了二月二,这日我伏案又忙了许久,玉檀一挑门帘端着碟花色蚕豆拼盘进来道:"姐姐,今儿二月二,你忙了大半天了歇歇吧。"说着把碟子往八仙桌上一放,便过来拉我起身。我有些纳闷儿问:"这是干嘛?弄这么多样蚕豆牙口受得了么!"玉檀但笑不语递过来一颗小巧开裂的示意我尝尝。我接过放进嘴里竟发现是软的与平日里吃的完全不同。遂逐样品尝。玉檀见我吃的开心道:"这儿有‘二月二,咬虫儿‘的习俗。刚才我见他们几个护卫从外面买了许多,就端些过来给姐姐尝个鲜。这个不但可以吃还可以这么弹着玩儿呢。"她说着取了两颗放在桌上稍分开,以拇指一弹,结果那颗豆子与另一颗擦身而过。她则状似失望道:"呀,没碰着。到姐姐了。"我也难得抒怀,就一时兴起跟她玩儿起来。

当我们把碟子里的豆子都赢的七七八八时,高晋捧着那个分外熟悉的长锦盒进了屋。玉檀见状起身把桌上收拾干净,端出去了。我则打开天申的信读起来。他这些日子以来书法精进不少,想来应该是没少被四爷盯着练习。我原以为这次信中也无外乎些日常琐事。可信尾处所提及的两件新鲜事吸引了我的注意。其一,"不长眼的甘肃巡抚胡期恒竟然弹劾山西驿道使金南瑛。那金南瑛可是十三叔的人。结果自然在皇阿玛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其二,"年前被押解回京的四川巡抚蔡珽被刑部议处斩监候,却始终没有动静。正月里皇阿玛曾经问儿子对此人的看法,儿子见此情形,怕言多必失。也只道:‘儿子年幼,朝中之事不敢妄议。‘又怕显得敷衍方道:‘皇阿玛自幼教导儿子粮道、盐政皆关系民生,然天下事皆以百姓民生为要。此事亦当如此。‘此后数日皇阿玛竟以‘朝廷之威福权柄臣下操之有此理乎?‘把蔡珽给赦了。"我读至此处微微一笑,心下了然四爷开始公然对年羹尧提出不满了。

第八十七章 明渡陈仓

我收起书信心情大好,正铺好信纸欲回复天申,院里忽而传来朗声谈笑,而高晋一反平日大声道:“奴才给主子请安;给九爷请安!"我心里咯噔一下放下了刚提起笔的手。只听得房门吱呀一声,随后就是一阵寒暄让座,然后老九声音清朗含笑道:"弘历到了西宁怎么不来看看你九叔啊?也好让叔儿带着你到处逛逛。别看这西宁偏远,好玩儿的地方可不少。"元寿陪笑应道:"侄儿可不是一直惦记着九叔呢。奈何九叔门下众多,这一露面儿,侄儿可就没法儿办皇阿玛交代的事儿了。""敢情你皇阿玛这是还不放心我们啊,特地让你来暗访了。"老九阴阳怪气起来。"唉,九叔这是说哪儿去了。这不青海行台刚建,新政也已推行半年有余,皇阿玛想看看百姓如何么。"元寿随口胡诌得有板有眼。这时门扇再响,元寿转而道:“九叔,这可是上好的御前龙井,我特意从宫带来要孝敬九叔的。您尝尝如何?”老九呵呵一笑道:“亏你还想着叔儿好这个。”说完二人半晌未语,想来该是在细细品味。只听叮当一声杯碟被重新置于桌上,老九这才重新启声道:"弘历年少有为,如今这才多大便独自承了差事大老远跑到西宁来了?此行想必已领了钦差了。"元寿呵呵一笑道:"不过就是我贪玩想着都十五了还没出过远门,这次借机可以好好逛逛,哪里就成了钦差了。若说年少有为九叔十岁首猎得双鹿,十二岁独自猎获幼虎,不但生财有道,还精通多国语言,又岂是我等后辈可以企及的!"

元寿的一番马屁拍得老九十分受用,洋洋洒洒便和元寿聊起了生意经来。进而又聊到如何消遣玩乐,竟一时间你一言我一语地十分投机。听得我暗自摇头:看来这天家的子孙对享乐之事的热衷果真是骨子里生好的,即便儿时那样懂事谨慎的元寿也还是难免如此。像四爷如今这般对玩乐之事近乎杜绝,想来也都源自多年来的刻意蛰伏。想着想着我的思绪似乎又飘到了前世那繁花似锦的御花园里,当时他一本正经的一句“我不玩儿的”听得我强忍住笑意,这么多年陪伴他过来才意识到他这句话背后的辛酸苦累。唉,元寿啊!只盼你今后时时记得你阿玛的艰难,好好守着大清的基业才是!

我这边正想着,外面二人言语间已起身至门廊有了送客之意。将近一个时辰干坐未动的我也终于可以稍松口气,可忽听元寿道:"都是侄儿不该,今天竟还劳烦九叔亲自跑来。改日,改日侄儿定上门拜访!"老九道:"诶,弘历这儿有如此好茶,不枉此行啊!"然后元寿高声唤道:"来人。"高晋应声疾步走近道:"九爷,这御前龙井是我们阿哥老早就叫奴才们备下的,今儿奴才给您送府上去。"我一直觉得蹊跷,既然老九都亲自访了来,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走了。可是窗外渐行渐远的言笑声再次证明老九真的走了。

我从书案后起身上炕,将菱花窗堑了个缝,只看到元寿身边一个酱色袍角一晃就看不见了,正要收回目光却瞥见厨房原本虚掩着的门一抖似乎开得更大了些。我这才了然,缓缓掩上窗心里不免一紧:老九想来已经收到了玉檀的消息!我为了玉檀的安危并未把她的身世透露给他人,是以元寿刚才并未防范。可单凭一杯茶能足以辨别泡茶者何人吗?这个念头在脑中刚转了一圈,我心下便已经笃定:若是四爷只怕尝一口就知道是不是我泡的了。更何况有意为之。所以最后他才讨了那茶去!虽然明知玉檀对于具体细节并不知情,可我还是有些坐不住了,在房间里来回踱起步来。

第八十八章 有苦难言

元寿送了老九便匆匆遣散了院子里洒扫的下人,掀了帘子进来次间,稍微躬身一礼便道:"额娘,刚才你都听到了吧?"我回身一把揪住元寿的袖子问:"到底怎么回事?"元寿见我神色有异急忙回道:"前几日我就听说九叔似乎有意无意间在打听我。因此都没怎么出门,今日本来是收到消息正要出城接邬先生的,可没想到刚到街上就遇到了九叔。无奈只好装作出门闲逛。回来之前我们在茶馆都已经听了好一会儿曲儿了。没想到他竟执意要我搬他府上去。我婉拒说早已安顿停当,懒得再动,在他一再坚持下我无奈只好带他回来看看了。"我松了手缓缓点头道:"这就对了。我说他怎么会三言两语坐了这么会儿功夫就肯去了。""额娘",元寿扶我坐下来问道:"刚才儿子自觉与九叔言谈间并无不妥之处,额娘,难道觉察出了什么?"我轻叹口气道:"以他的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性子,哪里肯就来听听你的场面话呢!"元寿有些迟疑继续道:"额娘是说,九叔已经知道了咱们来这里的意图?可就评刚才的言谈他如何得知?"我眉头紧拢又一叹道:"他知还是不知不好说,可我们只能当他都已经知晓。毕竟我们来西宁也有日子了,你在外面也没少活动。若他留意不难查出我与你同行,今日他既然亲自上门来了就是要进一步确认的。但愿他查得够清楚,相信我们不是为查他而来。不会给我们添乱!对了,你刚才是说邬先生到了?"元寿原本面露忧色的神情即刻轻快起来道:"嗯,说是今日应该就到了。一大早我就让人到城外守着了,只是我没到他们即便接到了一时也不敢引邬先生进城。""那还不快去,如今只盼着我们够快,好在别人有所行动前。。。"我说着把元寿朝门外推去。"嗯,儿子这就去。"元寿起身就往外走,却又被我喊住:"诶,要么换身衣裳,从后角门出去。""知道。"元寿应下后三两步离开。夜幕降下,出去了大半天的元寿迟迟未归。玉檀忧心忡忡地过来试图劝我:"姐姐,多少吃些吧。晚膳就没吃,这点心眼看也要凉了。"无奈我实在没有胃口便挥挥手让陈允把夜点心撤了。玉檀则重新换了杯茶过来。我一手接过茶盏放于一边,一手却牵起她有些冰凉的手轻轻抚着。玉檀那样的冰雪聪明,只一个眼神轮转之间就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眼眶含泪喃喃唤了声"姐姐"。我盯着她的眼,不喜不怒,就这么看着。我多希望她能告诉我她什么都没和老九说。可当她眼眶内的那滴泪滚落时,我闭上了眼,缓缓叹了口气后,抬手扶她,可她已经泪眼婆娑,紧咬着嘴唇摇头。"起来吧。"我平静无波地轻道,"我不怪你。老九迟早也会知道我来了。只是你一直为了他如此到底要到何时?是该为自己打算了。"玉檀一下扑在我腿上哭得不能自已。我的心也似乎被她的嘤嘤哭声给紧紧揪到了一起。我这个傻妹妹啊!

这时院里杂乱的脚步传来。我轻拍玉檀的肩头道:"好了,快别哭了。想是元寿回来了。快去准备下吧。再另外炒两盘。"玉檀强忍住啜泣,抹干了眼泪起身走了。未几,元寿就阔步进来。身后两步还跟着个披着麻灰土布外氅的佝偻身影。未等他二人站定,我即刻迎上前去道:"这一个多月以来实在是辛苦邬先生了!"说着就俯身一福。那老者忙一把掀了帽兜急急侧身避过后顺势一抖衣摆就要行参拜礼大礼。见我上前扶住他只好深深一揖道:"老朽可不敢挡。熹妃娘娘但凡有命老朽自当竭尽所能,何况四阿哥如此言辞恳切,让老朽何以不鞠躬尽瘁。"我虽然心里着急,可还是客套地将邬先生让到炕上,元寿则亲自出去张罗了茶水来给他奉上。使得他又连忙起身谢过。

第八十九章 淮北之枳

就在邬先生微弓着身子接过茶盏小心放下后,才终于落座开始一一叙述起来。那日他一收到元寿的信当晚便出发,日夜兼程下不足十日就抵达了噶斯。无奈人毕竟上了年纪,连日的奔波后犯了喘症。他趁势跑遍了噶斯城中的各个医馆药铺。多番打听之下进一步确认噶斯当地春日里若有时疫也多是伤寒之类,去年三月的疟疾流行的确十分的蹊跷。而且似乎军营里闹得要比城中百姓严重得多。他于是又想向军营里的医官打听打听,便买通了送柴人日日往返军营,可哪知经过一场大疫,之前的军医们竟病死的病死,受罚发配的发配。几经周折后打听到的居然是最后没有一个活口。我和元寿听到此处不免倒吸口冷气:纵使军医们再诊治不力,延误军情,也段不至于发配致死啊!邬先生当时也几乎立即确定了这其中必有阴谋。可查至军医处线索已断,正当邬先生愁眉不展时,恰逢正月各处喜气洋洋忙着过年。军营里也有所松懈,日日欢庆。尤其伙房处各种吃食酒水等并不限量。酒酣耳热之际一个同样有些年纪的老伙头兵感慨:人上了岁数就得及时享乐,否则即使不打仗也不知能不能活到明天!邬先生乍听便觉他意有所指,详询之下才知道去年的正月过得甚是艰辛,军粮物资皆十分匮乏。好不容易盼来了补给,可刚开春就闹起了疟疾。后来延误了军机,全军都陷入了万分惶恐之中。正所谓祸不单行,疟疾还没过去,军中粮仓居然走了水。全军近三个月的粮食烧毁殆尽。之后的日子很多本来就重病的士兵饿得直接归了西。之前原本并没几个死在疟疾上,可后来一时间却饿死了很多人。不过好在随着人们一个个越来越饿的眼睛发绿时,疟疾渐渐绝迹了。如今剩下的这一半人的命根本都是从阎王爷那儿捡回来的。

"走水?"元寿忽道,"从没听人提起过军粮被烧啊!"我也是十分狐疑道:"之前去看阿玛并未听他提起走水一事啊。"邬先生捻着他花白的须髯缓缓道:"此事发生时马尔泰将军已经出了事恐怕并不知情。再者噶斯当地似乎对此事也讳莫如深。后来我尝试着跟很多粮仓的守备打听,也只打听出从司库往下皆于大火时救火殉职。"我一听如此刚端起的茶盏在手中一抖,发出咣啷一声,茶溅到手上就是个红印子。我也顾不得烫端着茶盏追问:"后来呢?"邬先生紧锁眉头摇头道:"粮仓的线索亦断了。很显然有人在掩盖军粮和疟疾的联系。""三个月军粮付之一炬这么大的事居然被全然压下。还有谁有这么大本事?"元寿沉声低喃。邬先生亦点头道:"的确,当时虽然看似毫无头绪,可所有迹象都显示出这背后的人只手遮天。从下面恐怕再难有所获。所以我就修书给了李卫大人,查到这批军粮原本是甘肃巡抚胡期恒就近调送的。可我分明记得之前与伙头兵闲聊时听他提起过那米与平日里吃的很不一样。不管怎么加水或延长时间都又硬又散。"“又硬又散?米怎么会怎么做都又硬又散。”元寿很是不解。我的脑中似乎转瞬间闪过当年在深圳节衣缩食时候日日抱怨的无法下咽的早稻米。自从我到了大清便再也没吃过南方的米,而元寿自幼生于天家更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邬先生这时道:“四阿哥有所不知,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淮南为橘淮北为枳的典故,天下万物皆同此理。同为所食之米,北方与南方出产大不相同。是以,我才更加坚定了这军粮必是被掉包。我也试图寻找是否有米流出,可毫无所获,无奈只能从送米之人查起了。后来我给粮仓的笔帖式使了银子跑到书办处查了三天的来往记档。终于查到了当时与副将河图交接这批粮草的是一个叫赵淇的。”

第九十章 故人不再

我和元寿面面相觑,"赵淇"是何人?这地方上一个押送粮草的小官的名讳此时让我们一时间竟觉得似大海捞针一般。邬先生也就此沉默下来。良久,我将茶盏朝邬先生又推了推道:"无论如何,能查到赵淇此人,邬先生也已为我们披荆斩棘,既然这人在西北,就一定能把他揪出来。先生辛苦了!"邬先生又恭敬地呵呵干笑两声道:"不敢当!不敢当!只是我试图查找赵淇时,也查了一下河图。竟发现此人与九爷过从甚密!"元寿神色陡然凌厉起来。我也大骇道:“河图此人已追随我阿玛数年怎会?况且此人出身正白旗,乃潜邸旧人。”邬先生若有所思地捋着胡子问道:"娘娘如此说想必对此人有所耳闻?"我渐渐忆起阿玛书信中对此人的只言片语道:"也只是以前听我阿玛提起他。好像皇上登基前他就是旗下一个佐领来着。"邬先生思索了片刻继续道:"我刚开始看到河图这名字时也只是似曾相识,所以就打听了一下。发现他兄弟子侄多年来皆颇受九爷照拂。如今听娘娘如此说,我似乎依稀记得当年于潜邸时的确听说幕僚中有一人叫何图的还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他当时无所建树,后来便销声匿迹了。"元寿忽而问道:"先生觉得这二人竟是同一人?"邬先生道:"应该不错。只是当年那何图原本是汉人,如今想必是抬了旗的。""这。。。"我脑中一时纷乱不已道:"若此事真涉及老九,那恐怕我们就必须争分夺秒了!"邬先生初时一愣,却未多问转而道:"如此说来,娘娘和阿哥于此恐有危险!还是尽早返程才是。"元寿腾地起身道:"额娘!我去见岳将军。""嗯"我探手摘下脖子上装者四爷印章的荷包递给元寿道:"带上陈允一道去。"元寿应了,朝我和邬先生一拱手转身出去。至外间时叫来了他的贴身太监吴书来。虽然这人平时不怎么在我跟前走动可如今事态紧急,他到底是个可靠的。我三两步来到书案前,提笔分别给四爷和十三各写了一封信。一封请十三通过粘杆处查出这个叫赵淇的。一封则提醒四爷他多年前埋下的暗棋恐怕已生变数。就在我叮嘱吴书来要派人分别递送时,仍觉得难测完全,遂又生一念,随手写下"十三:追猹误入歧途,水畔共赏佳期无月。见字。。。"和"四爷:到底为了什么?潜邸故人不再。"两张字条道:"绑到鸽子上,随往常那些一起于傍晚放出去。另外令所有人背甲。"吴书来闻言一凛,即刻肃然一躬疾步出去布置了。我起身到始终默然旁观的邬先生面前到:"只怕这两天要牵累邬先生跟我们一起困于此处了。"邬先生也起身一拱手道:"娘娘言重了。想来娘娘定已经做了万全准备才是。"我勉强一笑再次让了座道:"邬先生实在高看我了。只不过此时精英尽出,身边人手有限。与其仓促上路,这庄廓倒也是个易守难攻的所在。"

这时外间门吱呀一声,接着就是不疾不徐的莲步轻移声传来,门帘一掀,闪进一抹顰婷身影,于门口微微一福身清雅道:"娘娘,奴才刚做了这里的酥和丸请您和先生尝尝。"说着轻轻放下黄橙橙香喷喷的一碟子点心。邬先生客气道谢。我微笑着垂眸望向那一个个看起来就香甜可口的酥和丸,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邬先生前脚来,院子里就这么大动静,她不会不知。稍微想想就能明白今日如此仓促行事肯定与老九到访脱不了干系。而她到底会为老九到何种地步?转念间我还是没动那酥和丸,而是继续笑着向玉檀招了下手道:"玉檀,来。"原本退至门口打算行礼出去的玉檀一顿,复行至我身边。我伸手拉起她的手道:"玉檀,这么多年你还没见过邬先生呢吧?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元寿他们兄弟潜邸时的启蒙恩师,邬思道先生。"玉檀见我如此,也换上了热络的笑容道:"玉檀见过邬先生。早闻先生才高八斗,淡泊名利。真想不到今日竟能得见!"我拉着玉檀转而对邬先生道:"邬先生,这是玉檀,多年来多亏有她在宫里陪我。有时候,真羡慕你当年能放下一切就此隐去。天高云淡的,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邬先生抚髯而笑:"呵呵,娘娘,若心里放下,身在何处又有何妨!我这也是无奈罢了。呵呵"我闻言摇头苦笑,松了玉檀的手吩咐她准备几个小菜,为邬先生洗尘。

第九十一章 旦夕之间

直至外面三更锣响,元寿自去后依然毫无消息。中间吴书来曾来回报派出去的信使都顺利出了城。邬先生初听时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转而会心一笑。待吴书来退出去后他道:"看来皇上对娘娘此行的确颇费了一番苦心啊。"我则徐徐与他聊起了本为救我阿玛脱困而来,没想到时至今日竟挖出了西北这么许多朝廷隐忧。他默默听着不时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这么多年来,娘娘虽只是侍奉于皇上身侧,可无论于潜邸还是内宫,娘娘始终荣宠不衰,这其中归根究底不还是皆因娘娘对朝中纷扰的敏锐慧眼。如今娘娘选择一改往日的韬光养晦,想必也已经看出了朝堂上的风之所向。既已预见了那厢的日薄西山之照,娘娘又何苦再为之困扰。"我微微笑着垂眸把玩手中茶盏,不置可否地听他继续道:"宫中历来母凭子贵,如今看来,四阿哥行事,必不负娘娘多年来悉心教导。您大可安居后宫才是。"我泯了口茶道:"得邬先生金玉良言实在是幸甚!或许我们此行在有心人看来,更像是我马尔泰家与年氏一族的较量。但扪心自问我真的无心再卷入另外一场夺嫡纷争。"我说着说着声音渐弱,忽然轻笑之后才缓缓道:"或许。。。我是在自欺欺人也说不定。不过,无论如何,作为马尔泰家的女儿,我是怎样都不会就此逆来顺受的。"我说完放下茶盏,抬眸正好对上邬先生投来的审视的目光。一瞬间他似乎有些错愕,清了清嗓子道:"在潜邸时我就已经隐隐觉得娘娘之于皇上必是无可替代,可至今我才明白娘娘的坚毅恐怕世上许多男子都未可及。怪不得皇上对您情有独钟。只是,您别怪老朽多言,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娘娘须知‘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啊!"听他如此说我不由得苦笑,若前世我能早点明白,又何至于。。。我们似乎都各自陷入了沉思之中,再无人言语。

就在四更天刚过,外面忽然纷乱起来。进而传来尖锐的刀兵相接声。邬先生一听不对,立刻上前吹熄了油灯。我这下才惊醒过来似的,起身拉着邬先生借着月光就进了里间。一掀床板就躲进了木炕里面的地洞中。可外面情况不明又不敢贸然从另一头逃走。只好一直缩在里面躲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有我们短促的呼吸声和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这般提心吊胆地躲着实在是对人耐力的挑战。即便当外面一切归于平静后我还是极力地压制着内心想要出去一探究竟的心思。这时传来了元寿的呼喊"额娘,额娘。。。"我刚要出声回应,却被邬先生一把按住低声道:"若没事,他自会进来寻你。"他刚说完,木炕就被人掀了开来。元寿探进身子问:"额娘,邬先生你们在吗?没事了。"邬先生抢先应道:"在,在。"说完就往外爬。我也跟着出来。一抬头便迎上元寿满脸的担忧和玉檀哭红的双眼,我忙出声安慰:"没事,我没事的!"待元寿和玉檀把我拉出洞口,我才看到屋子中间披盔带甲不正是岳钟琪么。他一见我俯身便单膝跪倒道:"臣岳钟琪救驾来迟,请熹妃娘娘赎罪!""将军快请起!多亏将军及时赶到!四阿哥,如今这里狼狈不堪,还是请将军到中堂略坐,待我稍作整理。"我心知此时自己定是灰头土脸,那岳钟琪到底外臣如此实在失了皇室体统,于是紧忙如此说。在场所有人听了除了玉檀皆一礼退了出去。

玉檀则忙活着给我端水梳洗起来。我扶起锦凳坐到妆台前再次扫了一眼这一室凌乱,深知当时那些贼人定是翻找来往书信来着。好在我们所查获的所有消息我都快马送回了紫禁城。而四爷的书信我则一直随身携带,所余不过天申的家书。我不觉轻扯嘴角看向镜中,方回神注意到身后给我梳头的玉檀又咬唇流下泪来,遂问道:“刚才你没事吧?”玉檀紧忙抹泪手上继续给我挽着髻轻回:“没事。我刚才听到出事紧忙进来,见已经不见你们人影想来你们已经遁走。我怕暴露你们踪迹便只躲到了衣柜中。期间听见他们四处翻找。就顺手摸了剪刀拿着。可无奈到底还是被人发现差点给绑了去。刚到院子里多亏四阿哥和岳将军带人来才把我救了。"我转身攥住她依旧有些颤抖的手,也给她理了理头发道:"让你跟我如此犯险,实在是。。。"玉檀垂首轻轻摇头道:"姐姐,别这么说。你护我多年,我万没想到他们居然。。。冲你而来。若我今日能护你周全玉檀万死不辞!"听她如此说想来也已经猜到此次是老九的人所为。能为我如此,也不枉我多年的心思了。

第九十二章 引而不发

虽然周遭还是乱的惨不忍睹,然而我还是让玉檀为我戴了钿子翻出宫装,也让她重新梳洗打扮。虽然这一通折腾后天色已然放亮,可越是如此光景越不能寒碜了不是么。来到中堂原本在正中条案上摆着的花瓶瓷器和角落花架上的盆景如今都消失不见。估计都受了池鱼之殃。而元寿坐于正中左首,岳钟琪于东向首席,邬先生于西向首席。三人皆正襟危坐,似乎还在谈着刚才的事。见我来他们皆起身欲行礼,听我道:"免礼。"才作罢。待我于正中右首落座后,众人方又坐下。我微微一笑道:"让将军等这么许久真是不好意思。茶只怕都凉了,玉檀!"玉檀知道我有意支开她,匆匆换了热茶便又出去了。元寿这才徐徐说起刚才他亲赴岳钟琪将军府邸后的来往经过。原来岳钟琪早就得知元寿来了西宁。只是碍于他一直隐匿身份料想是有秘密任务才未有所动作。如今见他拿了四爷名章到访,知道此事必然非同小可,略谈一二后便马上将西宁全城戒严起来。无论地方府衙差役,还是九爷府邸侍卫,乃至各富户家丁,凡持兵械者都是万万动弹不得的。却不想这次偷袭庄廓的一伙人恐怕白天早已埋伏在了四周,见元寿带人出门这才相机而动。这次他们虽然及时得到通报赶回来,却仍未能将闯入的匪徒全部歼灭。还是有两个逃了。派去追查的人也只于城墙附近抓住了其中之一,另一个轻功极好,趁机越墙而逃。所抓获的那人已抱了必死之心方一落网就咬舌自尽了。我听着元寿的叙述,抬眼看见岳钟琪十分自责的神情,柔声宽慰道:"既然他们早就有所部署,也是防不胜防的事。匪徒身上可有什么查获?"我转而望向元寿问道。元寿摇头回:"并无。没有任何痕迹。只知道都是常年习武的练家子。"我轻叹出声:"看来还是被带走了。"三人一下子皆目有疑色的看向我,我轻道:"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些家书而已。"众人这才稍稍释然,可仍旧陷入一阵沉默。

元寿盯着窗外投进来的愈加明亮的天光半晌道:"刚才都怪我只顾着请岳将军帮忙在军中调查河图来着。""哦?岳将军也知道河图!"我问。岳钟琪一本正经道:"回娘娘,早在康熙五十八年时河图此人就作为十四爷军中随从参将来到了西宁。大战时中军一直驻扎甘州他常于帐内行走。对于军情甚为了解。后来元年他又得了延信将军的提携进了副将。伊犁一带向来形势复杂。由于他对当时军情的熟悉这才被派遣去往噶斯口去协助马尔泰将军。"我蹙眉听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初四爷明里让我以大将军王为饵说服了十四接受年羹尧牵制,暗里依旧不放心特意派了这个河图去盯着。元年后十四去了遵化,四爷朝政繁忙或许早就把这个叫河图的忘了。然而他却不甘心成为弃子。转而投了老九。没想到竟成了算计我阿玛的帮凶!

元寿听完面色阴沉道:"从前听人说这延信是九叔的人我还不信。毕竟当年皇阿玛可是让他替十四叔在西北盯着的。如今单从这河图一事,他延信就和九叔脱不了干系。"邬先生却一捋胡子道:"欸,四阿哥,所谓时也,势也,时移而势易。这其中当属人心最为善变。经此一事,可见一斑!"我们其余几人闻此言不由点头。元寿忙道:"先生教导的是!只是如今就这么禁着也不是办法。"邬先生这时却没有作声,只望向我。我也一时拿不定主意,叹了口气,看看邬先生,又看看岳钟琪。岳钟琪见我们都没有决断沉声道:"如今来龙去脉已渐露端倪,这河图虽其罪不容,其心当诛,然而噶斯口乃青海西踞新疆之咽喉。如今河图为噶斯守将,即便我们有了确凿证据,也必须承报圣上,请圣上亲自裁决。为今之计还是请娘娘和四阿哥先行返京!这里有我守着,断不会出事。""额娘?"元寿示意我来定夺。可如今阿玛还在牢里,一切还未尘埃落定,我如何放心得下!邬先生见我依旧迟疑不决也出言劝道:"娘娘,如今河图一事虽有了眉目。可毒米源头一方到底尚未查到。想要为马尔泰将军彻底洗脱罪名还有待时日啊。如今西宁局势娘娘和四阿哥的确不宜再留。既然岳将军已然了解其中内情,相信以将军为人定会不畏权势力保马尔泰将军周全的。"

说到这儿耳边甲胄声响,岳钟琪起身朝我拱手道:"娘娘尽可放心。老将军蒙冤,我等原本就觉得其中事有蹊跷。无奈鞭长莫及。如今自当竭力照顾保护好老将军,只待早日水落石出!"我暗自咬牙,心知别无他法。最后终于妥协,起身朝岳钟琪一福道:"到底一切还是都要仰仗岳将军了!"岳钟琪哪里敢受,侧身避过后直道:"娘娘放心。"其余人也都起身,"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儿子这就去准备。"元寿说着一拱手急匆匆出去。邬先生则若有所思道:"有岳将军在,自然万无一失。然则事牵一方要地守将,西北又多重势力盘根错节,内忧外患,将军可要万事小心啊!"他一番话说得我们心里如坠大石。

第九十三章 求仁得仁

岳钟琪顺势就要告辞,玉檀正好进来禀报早膳已备好。我见再三挽留无果也不再坚持,只幽幽道:“岳将军,我此行回京匆忙,恐再无法顾及邬先生与玉檀。还请将军一并代为安顿照料。待事态平息,相信邬先生自有归处。只是玉檀与我相伴多年情同姐妹,平素蕙质兰心重情重义。早年将军便一战成名,我也没少听她与我提及将军的英勇。如今将军又救我们于危难。就让她留在将军身边吧。”岳钟琪先是迟疑片刻刚要拱手应下,玉檀扑通一下跪倒在我们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头,伏地道:“玉檀愧对娘娘多年来的眷顾,对岳将军的救命之恩更是无以回报。所有的一切都是玉檀的不是!如今只求上苍怜惜保佑主子们都能平平安安!”说到后来声音已微颤,我顿觉不对,还没等她再次磕头猛然喝道:“岳将军制住她!”岳钟琪不愧为阵前武将,身形一动玉檀已瘫软于地,人事不知。我低低一叹满带歉意道:“岳将军,让你见笑了。看来是我多年来过于纵着她了。既然如此就不麻烦将军了。”岳钟琪再次拱手直道:“不敢。”邬先生见状也欲要告辞,我叫来陈允将玉檀抬进里屋,转而对二人道:“今日事实在仓促,也不便再留二位。一切拜托!”那二人欲行大礼拜别,被我抬手扶住又遣了陈允送出去。这才让人叫回元寿。

半晌后元寿匆匆赶回,看我守在依旧昏睡的玉檀旁边颇为不解问道:“额娘可是不放心岳钟琪?”我默默摇头,只反复摩挲着从玉檀手里抠出的她平日一直带的一枚银戒指幽然问:“可准备好了?”他先一蹙眉转而即道“嗯都已妥当。从岳将军营里调的八百里加急的驿马,为防万一我们单人单骑微服而行。待十三叔接应的人到了再换成马车。郭罗玛法那边也已派人安排。额娘若不放心我们出发前也可再去一趟。只是额娘一夜未眠这会儿还是多少吃点儿东西才行。”我点头应了和他吃了些清粥小菜这才道:“让人找两顶小轿,我要先去趟你九叔那儿。抬着玉檀一起。”元寿更为不解几欲劝阻,看我坚定的神情还是作罢。

从我所住之处到老九位于城中最繁华处的府邸也不过半炷香的时间。由于全城依旧戒严当中,街上并无行人。老九宅子外面被一队披盔带甲的士兵围着。元寿于门口下马,让高晋上前和带队的说了几句拿出了他禁卫的腰牌,等了片刻后直接开了府门将我们两顶小轿抬了进去。当我一身宫装却从一顶青布小轿内下来时,院子当中正和元寿寒暄的老九眼中还是闪过了一丝凉薄的笑意。"呦,若曦,你还当真来了。"他边笑不达眼底地招呼着边走过来。而我却未搭腔只立于轿前一抬手扶着陈允递过来的手臂迈过轿杆。老九见状冷下脸拱手道:"九贝子允禟见过熹妃娘娘。"我这才转过身正对着他微微一福道:"九贝子一向可好?"老九再次露出他一贯的笑容不冷不热道:"天高皇帝远,倒乐得逍遥。只是娘娘昨日不肯见我,怎么今天特地登门啊?""既然昨日你还特地送了份大礼过去,我哪能来而不往。"我说着一摆手示意陈允把旁边的轿帘子掀了开来。在见到歪倒一旁双眼紧闭的玉檀那一刻老九面色陡然一变,睚眦迸裂瞪着我,从牙缝里挤出个"你"字后生生顿住。定在原地低头缓了缓才双目赤红地沉声质问:"你有什么手段尽管朝我来。她好歹在你身边尽心尽力这么多年。你怎么恨得下心!"我直勾勾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既然昨日你都能下得去手,你就应该料到。"他猛然仰天长笑:"不愧是老四的女人,跟他一样,不你比他还狠!愿赌服输,我如今怎样,自不多言,可你居然诛人诛心!"我又一挥手陈允上前开始掐玉檀的人中,而我则徐徐道:"放心,你的种种罪孽日后自有报应。今日我真的只是来送礼的。本来我还想着为她安排个好归宿,可她宁死不从。如今见你这般,我也就遂了她的愿吧。"

这时候玉檀已经苏醒,由陈允扶着摇摇晃晃跪倒在我脚边,喃喃叫了声"姐姐"便一直默然流泪。我也难免湿了眼眶道:"玉檀,你为难了这么多年,愧疚了这么多年。今日竟还试图以自己一命抵他万般恶行。实在是太傻了!好在他纵然万般不是,对你也还算有心。从今往后,莫要理其他,只好好的守着他过日子吧。"我说着拉起玉檀往老九身边一送。转身钻入轿中。出了大门,叫来领队的士兵掏出四爷印章,探手出轿旁小窗道:"传口谕:西宁城中匪盗横行为保证九贝子安全,阖府上下不得任何人来往出入。飞鸟尽绝。一切采买事宜交由西宁驻防军岳钟琪将军妥善处置。"那人跪地领旨,而我们一行则调头往大牢去了。

第九十四章 龙游浅滩

好在阿玛已经从那个不见天日的小破屋里被人安顿到了一间厢房。虽然还不得自由终究也让我稍稍安了些心。时间仓促,我也只跟阿玛叙述了个大概又叫来吕傑叮嘱若有事直接找留下周旋的高晋。这才到另一间房里换上一身衙差的装扮,跟着同样衙差打扮的元寿一行人翻身上马直奔城门。没想到来到西宁两个月除了进城当晚连夜去探望了阿玛,这竟然是我第二次出门。难道这就是所说的画地为牢!即便没有了那堵圈住我两辈子的高墙,也逃不开自己只属于紫禁城的命运。哪怕走得再远到底也只是来去匆匆。眼看来到城门前,我按下心头纷乱,只见打头的侍卫纵身下马亮出"八百里加急"腰牌,那守城将士一见毫不迟疑闪出路来,而我们后面的人都未及勒马便继续疾驰而去。

久未策马的我几日颠簸下来每天都像是快要散架一般。大腿竟然又如同当年去往草原路上那般全都磨出血泡。不过来时走了一个月的路程这样一来十余日便可到了。为免再遇埋伏,我们这次走的驿道也稍有不同。都是往来邮驿常走的驿路,第六日时便经磧口渡过了黄河,在西湾村口顺利见到了亲自带人来接的十三。看到那个瘦肖又有些疲惫的身影我这提着一路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由于这里巷窄蜿蜒,依山势而建,我们的所有马匹都留在了村外,随从们也大都在黄河边直接扎营。而我和元寿则跟着十三几人一路沿着倾斜的石砌小路来到一座三层的窑洞院落。如此别致的建筑是我一路走来不曾见的。听十三说当地人称这样的院子"脑畔"。而这个小村落则是一家在磧口跑船的"陈"姓商户自清初聚居而成。元寿知道这一路颠簸我早已累极,打过招呼就跟着十三带的人一起去安顿了。

我站在最高层的"脑畔"上回首远望,耳边呼呼寒风带来的都是浪头拍在石上激起的隆隆声响。夕阳映衬之下的黄河在此处渐成一片浅滩,难免透出股苍凉。十三见我驻足不前,索性陪我看起日落来。半晌,我才不由得低喃道:"奔流不息的黄河竟也有这样的时候。"十三低头看看我大声问:"什么?"我这才一笑也大声吼道:"我说,我印象中的黄河都是恨不得卷起滔天巨浪的,如今才知道竟也有龙困浅滩之状。"十三蹙眉思索片刻问:"滔天巨浪?你什么时候还去了壶口?"我一愣忽而发觉此时脑子想起的气势雄浑的黄河居然是《黄河大合唱》里的背景纪录片,于是未答反问道:"难道你去过壶口?"他微一抿唇似乎陷入了回忆道:"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还是我跟四哥办差经过宜川。恐怕只有站在岸边看着那浑黄的激流,才真正体会古人说的‘浊浪滔天‘是什么。""听你如此说,想必应该是我未入潜邸之前的事了。"我道。十三认真想了想点头道:"那时你应该刚去草原。说起来,这么多年你的脾气真是一点儿未变啊!好歹四哥现在是皇上,你可倒好还是说走就走,我又不能看着不管。当时我真怕四哥龙颜震怒置我个欺君之罪。"我卡巴卡巴眼睛心知自己此举的确陷他于两难干笑两声问道:"那他怒了吗?"十三斜睨我一眼,用鼻子哼一声,转身往窑洞走去道:"反正你当时跑那么远,他发火也烧不着你。可苦了我们这些当差的。"我在他身后也打算急步跟上,无奈大腿处的伤口摩擦的可是真疼,只好慢慢挪进了屋子。一进门一个随从正在跟十三回话,元寿从东稍间挑帘子出来,见我进门边叫“额娘”边赶忙过来扶我到桌边坐下。外面一个与我年纪不相上下的体面夫人端了盆热水来伺候我们用热帕子擦过脸,随后又有人上了茶。我这才得空稍稍打量了一下这窑洞。看似与来时一路上所居富庶人家的窑洞并无甚不同,皆有着西北的粗旷大气,只是这中堂内的一套考究的黄花梨桌椅到底显出了陈家的丰厚家资。

等回事的都下去之后十三道:“今个儿咱们好好在这儿休息一下。马车都备好了等都歇过来了再启程。刚才伺候的是老陈家的大媳妇,晚上就让她外间伺候着。本来理应他家老太太来听差的,我一看都上了年纪颤巍巍的了干脆就算了。”我表示赞同道:“的确,又不是正经的出巡,何苦劳动人家老太太。只是我还能撑得住,还是赶路要紧,以免夜长梦多。”十三一听不乐意道:“我都亲自来了,要还是让你这么辛苦赶路,累坏了,回去我怎么跟四哥交待!再说有我在看哪个牛鬼蛇神敢上前!”说完把刚抿过的茶盏重重一撂。我撇嘴一笑道:“你还真当自己钟馗了!”元寿也有些担心道:“是啊,十三叔,只怕额娘一日未归皇阿玛还要担忧一日。”十三一听元寿如此说沉默半晌也点头道:“的确如此,只是,若曦,无论如何须量力而为才是!”我见他不再坚持笑开道:“放心吧,我没那么金贵!”如此一来,我们还是于第二日一早换了辆双驾的马车继续赶路了。

第九十五章 雄关漫道

换乘马车后元寿怕我身边没人说话,坚持要如来时一般与我一同乘车。我本来也心疼他一路奔波,可转念一想如今乘车这一路回京起码还有十余日路程若陪着我最多少吃些苦,可如果随着十三这一路上只怕受益匪浅。哪怕今后想找这样的机会都难!元寿也算懂事,明白了我的苦心后竟也没叫过一声累,一路驭马跟在十三身边。

而我独坐于马车中,心情也随着一路颠簸一起跌宕着。回去底要如何面对四爷?我虽说留书中信誓旦旦保证回去认罚,而且几日来与十三的交谈中也能感觉到天申一直提到的四爷隐隐压抑的怒火。毕竟此行再不比从前,何况还事关元寿安危。作为一国之君照理说怎么罚我都是不为过的。可归期在即心里还是难免依旧隐隐期待四爷作为我的夫君,又会怎样?若放在潜邸时我大可如此若无其事的回去,最多被他训斥一顿。如今我是不是还得再演一出苦肉计?还是干脆到养心殿外跪上一回,然后回承乾宫闭门思过?想到这儿我忽然莞尔,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恃宠而骄,自己竟然依旧觉得他舍不得摆出皇帝尊驾严惩于我。可真的会如此么?自他登基以来往日种种屠戮已渐次重现,而我不过因多年相伴对其内情所知更为详甚而逐渐麻木。只怕如今我之所为也让他现下甚是为难吧。

就在我苦苦挣扎之际,十几日时间匆匆而过。出乎意料的是自从十三来接,我们的路线就绕至北边草原,想来恐不单是避人耳目而已。毕竟察哈尔拱卫京师,历来是蒙古番务首重,当年康熙爷平三番时那察哈尔亲王的叛乱差点颠覆了整个王朝乃至后来才有了持续一朝的木兰围猎这一盛世。如今若要处置年羹尧,这察哈尔必先稳住。十三怕是得了四爷授意特意带元寿来巡视的,顺便交待其中几处要冲的军务。然而我们的车马却并未耽搁。一路自大同北上出张家口往东。不过两日,那天风和日丽,笼罩大地许久的严寒逐渐消散。元寿忽而策马而至,在马车旁大声道:“额娘,前面便是居庸关了。”我闻言掀开车帘只见那沿途山色间已现早春的山花吐蕊。漫漫雄关道的尽头便是太行第八陉----军都陉,也就是我久违已有二十年的居庸关。二十年时间晃眼而过,当年见到层峦叠翠掩映的居庸关时的百感交集一下子涌上心头。如今却没有了当年的近乡情怯,原来到底还是心安的。“过了居庸关晚上在昌平州歇一宿,咱们明日便可回紫禁城了。”听着耳边元寿的话我微微点头一叹道:“终于回来了。”

就在我将将要放下车帘时,苍莽的远处一队人马出居庸关扬尘而来。虽然依旧太远不甚清楚,可看那声势让我不由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凝神远望。由于我所成的双乘马车虽快可本就比一般的马车来得颠簸,如此一来只看到一片玄色队伍中的一抹深紫。待更近些,马上那凌厉的身姿便在周围一群顶尖的骑手中抓住了我的眼。这个曾经深植我脑海中纵马的身影我如何能忘,于是难掩欣喜唤道:“元寿,接驾!”元寿这会儿也似乎已经认出了他皇阿玛来高声应了下便一夹马腹直直迎上前去了。在他与十三错马而过时稍缓了缓,想必十三早已知晓四爷今日要来,也没多说什么让元寿一马当先地迎上了马队。

第九十六章 信马回缰

转眼间,元寿已至马队前,行云流水地飞身下马请安,四爷也勒住缰绳稍俯身与他说话。而我则一直紧抓着车帘极力想要把这一切看得更清楚些,看看他这百日间是胖了还是瘦了,是不是为了此事再添操劳。可就在我的马车晃晃荡荡越来越近,近得几乎可以看出四爷抬头望过来的眼时,我却不觉一把松了手。我怎么忘了,四爷自从登基以来便已续了须,此刻竟然还隐约希冀着来的会是那个记忆里常伫立于玉兰树下一身葡萄紫的青年。两世为人的自己有时候还真容易分不清何为现实,我略带自嘲的垂首一笑,可就在猛然回神之际,忽然瞥见遮住自己紧缴着的双手的这雪青棉袍。方才意识到这身暗兰草纹的料子只绲了二寸余青花缠枝边儿,连发髻都是太过家常的团子髻,如此见他实在是。。。然而就在我思忖着摸过包袱打算换身像样点儿的衣服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陈允毕恭毕敬的声音传来:“娘娘,皇上接您来了!”我总不能让四爷等着,只好轻声应了随手从装盒里捡了朵橘色石榴绒花戴上,才扶着陈允的手臂下了车。

一抬头见四爷也已经下了马,正在前面不远处与十三说着什么,而元寿则于他身后恭敬地立着,之前随行的人马早已经四散开去,只剩下傅鼐等四个贴身侍卫。

早春的驿路多少有些泥泞的痕迹,我由陈允虚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原本不过遥遥数十步,这会儿竟然走了许久似的。估计是四爷的眼角余光扫过知我来了,遂停下与十三的话头,微微侧过脸抿嘴一笑,只手抓着辫子等在那里。待我终于来到他跟前刚要一福,就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臂。紧接着元寿叫了一声“额娘”在场其余人也跟着齐齐行礼。在这荒郊野外,如此打扮素净的我被他们的“娘娘万安。”给叫的好不舒服,只淡淡道:“起吧。”十三似乎看出了我此时的不自在,只朝我和四爷一拱手寻了个由头就叫上元寿一起先行赶路去了。

不知何时起附近就只余下我和四爷并肩而立,目送他们而去。这时掌心传来丝丝痒意,我一低头才注意到从刚才起他便一直抓着我的左手,用拇指反复摩挲着我手心因近日来骑马执僵留下的薄茧。半晌,他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当年这一手老茧过了两年方好,如今不知又要将养多久。"我闻言一愣,自己是万万不曾想到见面后他先说的竟会是这个,更万万不知道他当年总是抓着我的手把玩,竟是真的在意了这些。心里原本所有的计较瞬间化为乌有,只动容的徐徐抬眼,望进那一如当年的幽深双眸。他依旧波澜不兴的神情里,漫卷着些许无奈、些许心疼,唯独没有理所应当的愠怒。我不由得鼻子一酸道:"四爷,我是不是太过任性了?"他撇嘴掩住笑意道:"你何时不任性过!"我顿时语塞,任由他拉着缓步至马前。就在我还在纠结今日只穿了长袍如何骑得了马时,他已经点蹬上马,俯下身来伸手于我腋下一环把我也给提溜上了马背。如此侧骑我多年不练早已生疏,此时只得紧抓鞍头,于他怀中全身紧绷地看着他带着一脸得逞的笑意,打马回缰,信步朝居庸关而去。

第九十七章 入居庸关

到底时值早春,一阵山风刮过顿感料峭的寒意袭来。四爷单手用他玄紫的丝绒披风将我又往怀里拢了拢道:“放心,有我在,摔不着你的!”我这才渐渐柔下了身子,放任自己彻底依进他愈见清瘦的胸膛。

曾几何时,他也是如此这般用他宽大的披风庇护我于翼下,倾尽全力替我遮挡那漫天的风雨,虽只是与我一同承受而已,却已让人倍觉温暖。然而当他能真正只手遮天时,所给予的却再不是我所求。历史的洪流到底还是裹挟着把我们送到了命运的两端,再不能回头。。。原本这二十几年的岁月静好让我也以为早就放下过往,可自从暂且料理好阿玛的事,踏上回程以来,十几个昼夜间,虽不断极力说服自己,到底这心一直隐隐忐忑着,直到此刻才总算安适下来。就似那夕阳余晖里竭尽全力挥动着双翅,终于归巢的倦鸟,总算有枝可依!思及此处我不由得长舒口气合了眼,眼角沁出泪来。

见我许久未动,四爷稍稍用力捏了下我的肩头低喃:“莫不是真的累坏了,这样清冷的天气,也能睡得着!”我闻言赶紧偷偷掩去将落未落的泪,换了个朝前的姿势,道:“我即便再如何善骑也不可能就这么睡过去啊!”言语间有着故作的轻快,却依旧赖在他怀里,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他旋即扣上我左肩用披风给我遮了个严实,方道:“如今咱们再不比当年,你这身子可不能再胡乱逞强,不知爱惜了!”我心知他依旧对我离开时的苦肉计耿耿于怀,可听他此时只如此轻描淡写带过,心里更加熨贴起来,明知故问道:“可不是么,四爷!左右我不过天黑便抵京了。你干嘛还一大早起来赶路,大老远跑到这居庸关来?”他却呵呵轻笑并未言语,只一夹马腹,由得马儿四蹄轻踏跑将起来。

纵马跑了一会儿,待再次慢下来时,雄关已近在眼前。偌大的关口此刻驻军守将竟未见一人。必然是四爷来时传了口谕要他们回避了吧。方进关口,光线便暗了下来,似乎周遭也更凉了许多。听着马蹄不紧不慢地踏在甬道上的回声,一下下如岁月的更漏扣在心头,那般笃定幽远。四爷忽在我耳畔开口轻道:“我这些年曾数度出入这居庸关,至今记忆犹新者唯二,其一是康熙三十五年我十九时随圣祖爷三征噶尔丹,受命统领着正红旗大营,随御驾亲征。此前噶尔丹之乱,朝廷两度用兵皆无功而返,那时我虽是与众兄弟一起,可第一次带兵出这居庸关时的心情可想而知。好在那噶尔丹气数殆尽,一年便告大捷。班师回朝再路经这里时,圣祖爷乘兴特赋诗一首《入居庸关》。""始和羽骑出重关,风动南熏整旆还。凯奏捷书传朔塞,欢声喜气满人寰。悬崖壁立垣墉固,古峡泉流昼夜间。须识成城惟众志,称雄不独峙群山。"我略想了想接着道。四爷侧目:"这你竟知道?"我心道:只不过当年见其中的"众志成城"稍留心了些罢了,嘴上却云淡风轻:"你忘了,当年在圆明园我没少帮你整理圣祖爷的诗词呢。""对啊,你记性向来好。"他慢条斯理继续道,"这第二次便是康熙四十六年夏天,随圣祖爷巡视蒙古诸部。当时你一走便是三年,除了刚到草原的一封书信外,所有关于你的事都是从别人那儿知道的。得知你在那儿越来越如鱼得水,整日乐不思蜀,我当时是打定主意要把你带回来的。谁知道我眼看到了,你却又跑了。那时候回来这居庸关时,我才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原来我们可能真的无缘。所以,对这居庸关我是没什么好感的。可今天来时我才发现原来春天这十八里关沟竟有着如此别样的景色。甚得我心,今日与你同赏也算是意外之喜了。"我不禁莞尔暗笑他这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他见我又不言语不免低头来看,正好撞上我偷偷望过去含笑的眼,问道:“偷笑什么?”我一窘赶紧转移话题:“与你相反,我平生只来过这里三回。虽谈不上喜欢倒是都倍觉亲切。那时候我独自飘零了五年,没有一日不想着在玉兰苑的点点滴滴。可越久越怕再回不到你身边。直到我看到居庸关这三个字的时候才感觉自己马上要回家了。哪怕今天依旧如此!”

第九十八章 啸动下关

四爷闻言长舒了口气,轻轻用下巴磨蹭着我额角道:"是啊,终于回来了!不必再提心吊胆!"他的声音低沉暗哑似乎还隐隐含着些许苦涩。我几次启唇,可终只生生挤出个:"你。。。"便语塞了。他下巴收了收,用力一夹马腹喝道:"驾!"催胯下的马儿再次奋蹄跑起来。

耳旁疾风不断掠过,我的心也不断被撕扯着: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触目惊心,他远在千里之外收到消息的刹那,又会是何等痛心疾首!可我终究无法袖手旁观。一如上辈子我终归无法只安心于他给辟出的一方小天地而对周遭人的不幸置之不理,如今恐怕依旧不能!只是,如今他的瘦削、愁苦又让我如何心安!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方才留意到山泉奔流的峡谷已经渐渐变得开阔平坦。远处南口城北门的虎皮城墙赫然出现眼前,平日里来往穿行的商贾马队却依旧不见踪影。就连守城将士也是一水儿匍匐于地。临街各色粮食布匹杂货等店铺全都闭门歇业,转眼之间我们便一路驰骋着穿过人迹全无的主街,直到南门前,才单手一勒马缰,原本飞驰的马儿仰头长啸,小步踏了两踏才慢下来,绕过照壁出了城。

我这才缓过神来,顺口气,不无担心道:“一路上如此兴师动众,回头朝会上又要授人以柄了。”四爷却轻嗤一下道:“那群成事不足的东西。若真是有用,何苦还要你非得跑这一趟!”我有些不明所以,回头看向他,只见他远眺的眼里寒光一片,缓缓道:“你问我怪不怪你?其实我更怪我自己吧。你都如此聪慧狡黠,你阿玛怎会出那等纰漏。只是如今他落在年羹尧手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这么多年你的性子如何我又怎会不清楚,是以才没敢告诉你。可千防万防还是让老八福晋瞅准机会把这事透给了你。即便这一路上粘杆处层层布防,居然还是让弘晟钻了空子,就连老九都敢让人到家里撒野,这些我迟早都让他们还回来!”听出他言语间已渐现杀意,我愈发心惊,轻唤道:“四爷”可他似乎没听见一般,冷然笑道:“我早知年羹尧如今尾大不掉,只是没想到他竟和老八老九私下有了诸多牵扯,连当年部署的何图也居然见利忘义投诚于斯!若非你们亲至,我不知道还得被蒙蔽多久!”我知他此时早已怒不可遏,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遂只好轻手轻脚回身环住了他的腰身,默然伏于他肩头。但愿我的柔情可以多少融化他此刻心里的坚冰。就胯下的这通体雪白的玉螭也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怒火般,不用催促自行踏着渐浓的暮色加快了脚步。

当云蒸霞蔚的天空渐渐转为深浅不一的暗沉织锦,自远处两列随风摇曳的赤色火龙迅速沿途蜿蜒而至。我正纳闷间马蹄声已近,一抹藏青身影飞身下马,甩袖一跪,随之传来的便是苏培盛清亮的嗓音:"恭迎皇上,娘娘驾幸圆明园!""圆明园?"我有些意外地低喃。"嗯。"四爷在我耳边轻轻应道:"今儿咱回家。"然后才高声叫起。苏培盛应声谢恩,转身传话道:"摆驾!"随即小太监们的传话声跟着此起彼伏地迅速远去。

第九十九章 似是而非

沉沉夜色中,路边两列掌灯内侍躬身肃立。所执羊角灯时不时在风中打个转,明明昏暗的灯光连起来竟也显得灯火通明起来。前面引路的苏培盛此刻脚下生风,转弯来到通往畅春园的那条石板铺就的宽阔御道上,没多大功夫便到了当年常出入的离葡萄院最近的西园门前。朱红的大门洞开,守卫的禁卫军列于门前,见我们行至皆单膝跪地齐齐请安。四爷则随便一挥手继续拥着我端坐马上,等过了桥才来到葡萄院的七开间宫门这儿才下了马。

在园内灯火的掩映下葡萄院如今这等恢宏气势早已非当年可比。可绕过影壁,跨入院子抬头看见茹古堂的刹那,我的心还是不由得一喜。眼前一切景致宛如当年常住时一般无二。可这一时的欣喜转瞬便被滔天的心痛淹没!眼前的大殿与脑海中熊熊燃烧的茹古堂渐渐重合,耳畔仿佛又响起了人们杂乱的脚步与呼喊声,滚滚浓烟也似乎再次扑面而来,呛得人无法呼吸。我鼻子一酸赶紧闭上眼以稳定心神,四爷则再一次适时伸手揽住了我的腰凑过来轻声道:"我让他们照原样建的。"我抬头看向四爷,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而他的神情在泪光里也显得有些飘忽难定。

或许是因为葡萄院素来清净,如今满院子站满了伺候着的下人,才让我仿佛再次置身于当日的慌乱吧。我极力深吸口气平复心神。身旁的四爷也似乎同我这般不惯吧,方步入院中没几步便朝苏培盛一挥手。一向机灵的苏培盛见状紧忙悄声屏退了垂首侍立的所有人。转眼便仅余下我与四爷二人。我们相偕着缓步踏上三层石阶,立于廊下。我再一次如当年首次来到这茹古堂时一般,扫视着屋内熟悉的黑檀木桌椅;中堂上“常珍笃祜”的匾额;正中间的那副群山翠柏图以及左右的对联:爽气西来,云雾扫开天地憾;大江东去,波涛洗尽古今愁。半晌终不由得释然轻笑。四爷颇有些不解的看过来,听我道:"从前只觉得这匾额对联意蕴颇有些风马牛不相及,可如今看来可真真是我们二十多年的写照了。"四爷闻言也不免失笑,与我一同进屋仰头望着这匾额喃喃自语:"当初只想着为小憩之所而选,实属皆无意偶得,没想到竟陪了我们数十年。""冥冥中自有定数啊!"我轻叹着随即与四爷穿过落地罩,来到次间。眼前还是当年那张黑檀八仙桌。我踱步上前以手轻抚上面靠外侧边沿那处,应是被梁木砸出的一大块焦黑瘢痕,道:“这桌子竟没事?”四爷也踱了过来低头也看向着那瘢痕道:“没看到都被火烤的出了油。旁边一条腿也是重新换过的了。”经他一说我才注意好像是半边桌面比另一侧亮了许多。那处瘢痕外侧的桌腿上焦黑色也戛然而止。“为何特意留下?”我问。四爷随即于旁边坐了,抚上那瘢痕道:“怎么能够当那一切如同没有发生过一般!那些恨不得置我们于死地的人如今只怕更甚。”说完却转而朝我一笑拉我坐在旁边道:"算了,不提他们。又奔波了一整天肯定饿了。苏培盛传膳!"随着窗外苏培盛的一声“喳!”一列司膳太监鱼贯而入。竟摆的是全副御膳排场。于次间又添了三张膳桌。炒鸡、大炒肉、炖酸菜热锅,鹿筋拆鸭子热锅,羊西尔占,苹果软烩、蒸肥鸡烧狍肉、醋烹豆芽菜、肉丝炒韭菜,象棋眼小馍首,火爆豆腐包子、甑尔糕、梗米干膳、豆腐八仙汤,银碟小菜,银葵花盒小菜……我有些莫名地看向四爷,四爷颇无奈笑笑道:“你不在这样反倒省心。再说这些日子你在外面定也是将就将就。权当给你洗尘了。”话虽如此许久未曾被人如此伺候着用膳的我到底还是诸多不惯,捡着爱吃的吃了几口便放下了。四爷也未再劝。与我同用完后,嘱咐我早些歇下,转身便往东暖阁去了。想必又是去批这一大天递上来的折子了。我也应了声掀了梢间门口吊着的苏绣山水门帘,来到了平日安寝的西暖阁。

第一百章 铜炉送暖

梢间内南炕北炕,条案妆台,一事一物无不如我当年亲手安置一般。我一一摩挲着,回忆着,丝丝暖意萦绕心头。当我转了一圈,于案边站定,目光便再次被条案上摆着的饰有两只惟妙惟肖的镏金小狗的自鸣钟吸引。当年我生天申后心神皆伤,郁结难解。四爷特意画了图令做钟处制了这座可以变换十二种音乐报时的精巧玩意儿来给我解闷。虽比不得曾经在乾清宫见过的那些个稀罕贡品,可哪怕是放到现代依旧是个价值不菲,巧夺天工的艺术品,简直让人爱不释手。还有妆台上四爷因我嫌弃铜镜照出来的人太过模糊,而特意让高无庸从舶来品里淘换来的一块圆镜。如今依旧嵌在妆盒外面全做装饰。

我抽出手绢于镜前徐徐坐下缓缓擦拭着,近来是有多久未曾有这般心情如此揽镜自照了呢?原来镜中这略显疲惫苍白的脸颊已经凹陷得如此明显。连唇边的法令纹也有如此深了呢!岁月的确从未曾轻饶过谁啊!我无奈轻叹,抬手摘下鬓间绒花,唤道:"来人。"随即身后一个声音怯生生道:"奴才芸香见过娘娘!"她声音轻柔,可"芸香"二字却依旧清晰。"芸香,"我缓缓念着转身看向不远处跪着的身影,心思则飘远到曾经的康熙四十五年,同样一道怯生生的嗓音唤的那声"姐姐"。若说玉檀似白兰般皎洁柔弱,独拥一份透骨芬芳;而她则是庭院中随处可见的丁香,虽不起眼却也清幽自成。曾经的她虽处处不及玉檀来的心灵手巧,却也时时暗自代四爷为我周全了那么多年。若非今日我竟全然忘了她这个人。"芸香,"我又念了一声,"是!若娘娘不喜欢,求娘娘赐名。"我微微一笑道:"挺好的。是个好名字。起来吧。""谢娘娘!"她说着伏地一扣首这才起身,走近些道:"那让奴才服侍您梳洗可好?"我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让她帮我散了发。

等梳洗完毕我歪在炕上,折腾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困意似乎一起涌来。芸香见状为我放下幔帐后就要吹熄灯火,在我坚持下总算留了一盏。我透过烟青色围帐望着那一灯如豆,似乎只是一晃神间,当我再次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时,再看那红烛早已只剩半截。我汲鞋下地,往条案上一瞥,果然又到了午夜时分,于是从旁边衣架上取了件氅衣披上。一出梢间芸香也正披着衣服端了茶盏而来。想来是早已听见动静以为我夜里口渴吧。我接过茶盏轻问:"皇上可还在东暖阁?"她轻声印证了我的猜测。

我遣了她便如当年无数次那般来到东暖阁,轻手轻脚为他把御案上冷掉的茶换了下来。而他也一如既往地捏了捏眉心抬头望过来一笑道:"怎么又起来了?当心着凉还是赶紧回去吧。我这就好了。"我扫了眼御案右首余下的这两三本折子道:"不如我陪你吧。"说着走到御案两侧的火盆边用铜筷子把早已暗淡的熟炭撩拨几下,重新又往里面添了些银霜炭。这边我正把掐丝珐琅的铜罩重新盖上四爷忽问道:"这些日子以来元寿在西宁如何?"我捏着铜筷的手不觉紧了紧心下纳闷:怎么这时候突然这么问!于是放下铜筷,缓缓起身,拢了拢外氅回身看了看依旧提笔疾书的四爷,含笑道:"他啊,这些日子以来可出息多了。为了掩人耳目扮纨绔子弟可是入木三分呢。要不是他多方打探我最多也就是找人查查我阿玛的事,哪能有这么多意外的收获。"四爷此时终于放下手中的笔合上了最后本折子,端了茶盏道:"呵呵,还真是意外,想来他在西北可是演了出大戏呢。这不人刚回来就多少本折子参他了。"我仔细分辨着他的神色,随手拿起碟子里的杏仁酥递过去,四爷接过却又放了回去道:"晚了还是少吃些吧。"说着喝了口茶起身挽着我的手回了西暖阁。

重新躺下我一时难以成眠,四爷侧身伸手揽于我腰上问:"怎么睡不着了?"我顺势偎进他怀里喃喃道:"刚才又梦到马车被劫到处都是血。"四爷叹口气轻拍着我后背道:"你呀,有我在。"说着拉过我的手环住自己,我这才悄然深叹一声慢慢闭了眼。

第一百零一章 仰屋窃叹

或许四爷的气息到底安定了我的心神吧,今夜我终于得以一觉到天亮。伏在四爷胸口,看着帐外渐亮,回想昨晚自己所说,还是不得不承认尽管我百般不愿还是成了钮钴禄氏。为了元寿竟也和四爷开始说些言不由衷的话。曾经我可以直接了当和四爷说冲着元寿母家钮钴禄氏,元寿就是他最好的儿子。可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也如此小心翼翼为他周旋起来。真的仅仅就是因他义无反顾陪我的趟西北之行吗?

我正暗自责问自己,四爷鼾声骤停呛咳两声,我抬头欲轻轻移开。只听四爷声音沙哑带着浓浓倦意道:"吵醒你了。"我漾起抹笑容撑起身来回:"醒了一会儿了。"四爷也随即坐起道:"也好,一会儿用了早膳就和我一起回宫吧。等会还要去太庙行祫祭礼。""祫祭礼?。。。转眼这都满三年了啊!"我与他并肩呆坐在炕沿不免感慨道,随后还是赶紧收拾心情匆匆穿了中衣,也给他穿戴起来。四爷随手帮我系上领扣接着道:"这些日子你也辛苦,我本想着干脆让你在这儿自在些。可毕竟这里前殿尚未完工,到底宫里更妥当。等到时候再一块儿过来吧。"我只讷讷地应了帮他整理好,送出门去,我这才唤了芸香来替我打点。然后再与他共乘着暖轿一路经西直门入神武门回了养心殿。

一入养心门绿水和碧云等一众宫人闻讯都赶紧迎出来嘘寒问暖。可看到我如今身后跟着的芸香,众人嘴上虽未问,面色却皆悄然一变。我看着她们欲言又止的模样率先解释道:"这不圆明园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前阵子皇上便命我和玉檀前去布置打点,如今,玉檀便留下了。今后奉茶诸事皆交由芸香顶上。"芸香也算机灵不但早上对于我的御前女官装扮只稍有错愕,此刻也只是稍有踌躇便上前一步于众人前一福道:"芸香见过诸位姐姐,安达们。今后若有不当的还请姐姐和安达们多多指教。"一旁嘴快的小太监忙道:"哪里的话,芸香姐姐既是咱们晓姑姑*出来的人儿,自是别人比不得的,以后还劳你多照应呢。""就你嘴甜,看见小姑娘就赶着献殷勤。这会儿风大还不请晓姑姑屋里说话儿。"绿水在旁斥道。于是一行人簇拥着我进了明间,又说笑几句便也散去各处了。而我则带着芸香经穿堂来到了后殿前。我指着玉檀曾经住过的耳房道:“今后你便住这里吧。一应用度皆按御前一等大宫女配给。既然皇上钦点的你,你心里自然有数。做好本分便是。”芸香闻言便要跪拜谢恩被我一把拉住道:“今后不必如此,在这里只随众人喊一声晓姑姑吧。”她又喜又惊还是深深一福道了声:“谢晓姑姑抬爱,芸香无以为报,自当一心一意服侍姑姑!”“一会儿带过来的东西也该送到了,你便去安顿下吧。我有事自会叫你。”我说完也没再看向耳房转身入了后殿。

结果当我呆坐在华兹堂的南炕上还没等想明白该干点什么,就有小太监在窗外道:"启禀晓姑姑,翊坤宮总管陈福求见姑姑。"我心里一凛问:"何事?""回姑姑,说是八阿哥身上不太好,请姑姑派人去请方太医。"我暗自轻斥不软不硬道:"这等事情只怕要去求见皇后娘娘才是。"小太监应声而去,未几却又返回道:"启禀姑姑,陈公公说如今正值祫祭礼皇后娘娘也在钦安殿斋戒,不便打扰。坚持求见姑姑,如今跪在门外不肯去。""那便说八阿哥安泰为重,平素皆有专职太医照料,方太医虽为太医院院判却并非善于儿科。如今实不应在此耽搁,速去太医院延医才是。"我不冷不热到底给回掉了。不用想也知道我这边厢一回养心殿,年氏便迫不及待要会我一会了。可让我始料未及的却是我上午打发走了陈福,刚过晌午年氏就自己闯进了养心殿。

第一百零二章 执迷不悟

二月里晌午的太阳透过明瓦把后殿西次间整个都映得亮堂许多。我放下笔,活动一下写的有些酸软的手腕,起身推开了旁边的轱辘钱槛窗,用力深深吸了一口依旧有些沁凉的空气,心中莫明的憋闷似乎也舒畅了些。阿玛的事,西北的事,元寿的事无论哪一样都因着四爷在太庙为祫祭礼斋戒而不得不往后再拖延三日。而这看起来闲来无事的三日如今似乎也没那么好过了呢!我立于窗前抬头望着前殿檐下露出的一角蓝天,蔚蓝如洗,可徐徐清风送来的却不仅仅是若有似无的暖意,更有前殿一声声的“华妃娘娘万福。”随后绿水就一溜烟进了后殿来给我报信儿了。我吩咐她支开院子里所有宫人,然后随手关上窗干脆到乾元兹始直接坐等年氏来。

伴着穿堂传来的一阵花盆底叩击金砖的急促声响,后殿正门被霍地推开来。年氏死绞着帕子的手渐渐收拢于身前,一提月白缎子绣银丝折枝玉兰并海棠花绲灰鼠毛外氅的下摆,仪态万方地跺至我面前三步开外。她立了一瞬见我不曾动作脸色愈发难看,一甩衣袖侧过身,略昂着头轻斥道:“身为御前女官见了本宫还不见礼!”我不禁莞尔道:“既然都追到这儿来了,何必再装模作样!你当年入府还拜过我这个旧人不是。当然若还是当初册的贵妃位份我倒也是要迎一迎的。如今咱们还是省了罢。坐!”我抬手示意她于炕桌另一端坐下,俨然是这乾元兹始的女主人。

年氏一听咬着牙侧过脸狠狠盯着我半晌,才终于消弭了怒火,理理云鬓扯出一抹冷笑,迈上脚踏,复又慢条斯理地坐下道:"是啊,都说万岁爷念旧,对我这个潜邸侧福晋情有独钟。一登基便册了贵妃。可谁又看到我几次三番的丧子之痛,谁又看到他前脚荣宠封赏,后脚就任由那些贱人暗地里恨不得将我抽筋拔骨。我以为好歹我还有八阿哥,好歹还有个贵妃位份。可你一出宫,他没处泄愤,大过年居然由着皇后罗织莫须有的罪把我给贬成了个妃位。"她说着说着转过头,不禁冷哼出声,双眼恨不得化作两柄寒芒直戳向我。我不动声色地回视她咄咄逼人的目光听她继续道:"亏得我当年还傻傻地以为只要自己做好本分,便可以从你这儿分得他一丝半点的怜惜。"我望着她咬牙切齿怒火中烧的样子,不禁替她由衷惋惜起来:"若你还是当年那个贸然拜访松云楼一心眷恋他的侧福晋,或许你应该体会得到他的真心。可如今的你到底要什么?或者说你什么都想要?""真心?只要有你在,他对别人哪里会有丝毫真心!就连你私自出宫他都可以默许,端看你如今没事儿人似的回来。你还叫我们怎么活!"年氏说到愤恨难忍处忽然起身指着我鼻子道。我拨开她的手起身缓缓跺至一边道:"自古宫闱中的女人日子最是难熬,可无论如何总是要过下去的不是么。所以才有了各种心机手段。试问无论在潜邸还是宫里这么多年我何曾与你乃至其他人有过任何干系!即便你哥哥那样对待我阿玛,我也没想过要牵扯到你,因为我知道那是前朝的事跟你无关。若你非得质问我,那我恐怕也只能说正因为那是前朝的事。这么多年难道你还看不明白?与其现在闯到养心殿来,还不如回去问问你那个好二哥!"听到此处身后的她默了默转而又道:"既然事关前朝你又凭什么。。。""我只是尽了为人子女所能做的罢了。若换作你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我不等她说完打断道,"今天的事我不会跟皇上提起的,不过下次就不一定了!"年氏再次呵呵冷笑从牙缝挤出:“如今马尔赛家朝中就剩个不入流的参将,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这次我真是忍不住深吸口气叹道:“自始至终我仅是孑然一身的张晓!慢走不送!”身后的年氏满心的怨愤没处撒,比来时更加脚底生风似的走了。而我却立在乾元兹始的大殿中央看着轱辘钱槛窗的斑驳影子在漫地的金砖上被越拖越长。

第一百零三章 苦口婆心

二月十五日才是祫祭礼的正日子,一大早我连同其他妃嫔一起奉皇后懿旨同往钦安殿祭奠。我依旧一大早趁着夜色提前回了承乾宫。张启麟与慎思一见我难掩喜悦之情纷纷道:"娘娘总算平安回来了。咱们一直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可娘娘这些日子怎么就瘦了这么些啊!本来过年这些日子娘娘始终闭门静养,旁人原是不信的,如今看到娘娘如此消瘦,恐怕彻底坐实了。”看他们忧心忡忡的神色我虽倍感温暖却也未想多说只道:"放心吧,我这不好好儿的。"他们也识趣的并未多言,紧忙给我穿衣梳妆。陪着我在天明时分乘翟舆前往御花园。

一众宫嫔见到许久未曾露面的我,难免在祭奠结束或真心或假意的客套寒暄一番。唯独年氏全程连正眼看我一眼都不曾,想来或许那日真是被我的冷言冷语给说到了痛处。如今要不是碍着怕四爷回銮找她兴师问罪去,断然不会如此轻易放过我的。不过暂时不用应付她我倒是求之不得!待晌午时分祭奠大抵完毕,一众妃嫔总算得恩旨散了,我也与耿氏相偕往琼苑东门外停着的翟舆走去。怎料半路上却被皇后遣来传话的谨言给截住了。遂只好跟着谨言回了之前皇后斋戒时休息的钦安殿西配殿。

但见愈发富态的皇后半眯着眼歪在南炕上正由两名小宫女揉肩捶腿,我稍犹疑了下还是上前行礼如仪道:“承乾宫熹妃,钮钴禄氏请皇后娘娘金安!”皇后闻言撑着胳膊略坐起些一摆手遣了身边伺候的宫人道:"若曦,你回来了?过来坐。"我这才起身行至南炕另一边侧身坐了。皇后则一直含笑不语打量了我半天才道:"这些日子没见怎么就瘦了这么多啊?"我颔首轻回道:"劳皇后娘娘挂心了。臣妾只是轻减了些,并无大碍。"皇后徐徐又靠回垫上道:"没事就好。自从搬进紫禁城咱俩就没什么机会这么好好说说话儿了呢。"我也不禁感慨:"是啊,以前在潜邸时臣妾整日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娘娘待臣妾如至亲姐妹。臣妾始终铭感五内!"皇后脸上僵了下复又漾出些许无奈的笑意道:"看来这紫禁城真是个神奇所在,一入这高墙所有人都不一样了呢。"我察觉到她言语之间讪讪的,试图曲意逢迎想想却还是沉默了。继续听皇后道:"其实这也不怪你,以你的性子现下这情形也是为难。如今我虽执掌中宫很多事情不得不做出个样子给众人看。对你我却始终当你是自家妹妹一样,诸事都由着你了。只因我知道这么多年以来你若曦只为他而活。如我自己一般。"许是说到了伤情处皇后沉默许久,而我也是如鲠在喉,言不由衷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垂眸端坐着听皇后继续道,"当初圣祖爷龙驭宾天那会儿,这其中的曲折我也是知道些的。圣祖爷跟前你竟能为他无悔就死,也不妄他此后种种了。是以这么久以来我才更加放心地由你照料着他,跟他一起护着你。自始至终在我这儿只一件,万事以皇上为重。"听至此处我终于再也无法若无其事坐着,赶紧起身至皇后脚踏边深深一个万福道:"若曦深知身为宫嫔,私自出宫乃不赦之罪。此行也未敢奢望能得皇上和皇后娘娘宽恕。只是若曦名义上虽早已为圣祖爷殉葬,若真让我对此次阿玛之事置之不理,我如何心安!身为女儿我已亏欠了马尔泰家太多。。。”说着不由得哽咽起来。皇后叹口气坐起身拉着我的衣袖虚扶了一把道:“起来吧。干嘛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担呢!有时候忠孝真的不能两全。熹妃钮钴禄氏和御前女官张晓在宫里想要生存下去已经不容易了,至于马尔泰氏若曦就让她安心做个殉了葬的和硕公主不好吗?”我以绢帕拭了拭将落未落的泪珠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若曦如果真的可以撒手只做个刻在玉牒上的名字再也不必过问周遭的人和事,我也就再也不必如此为难了!”皇后再次摇头轻叹着朝我伸过手来,我上前握住便被带着坐到了她腿边。她精致的景泰蓝镂空如意纹护甲轻轻硌着我的掌心温温热热的,半晌后才道:“这么些年了,我清楚是你一直以来冲在我前面替我做了很多原本当由我来筹谋的事,我才能得以安生至今。可有时候我们毕竟是内廷妇人,你即便再有心有些事还是得取决于皇上。否则为难的不仅是你自己!”我再次起身于脚踏上一福道:“若曦受教了!今后自当做好自己本分,再不敢逾越了!”皇后这才欣慰一笑道:“但愿如此才好!回去歇着吧。”我则重新站到三步开外端端正正一肃后方退了出来。

第一百零四章 匪石匪席

我刚到承乾宫宫门前从翟舆上下来,抬头就看到福贵揣着手在宫门外候着了。一见我的仪驾他便拖着嗓子高声道:"皇后娘娘懿旨!承乾宫熹妃娘娘接旨。"我只得扶着张起麟快步上前伏身接旨,听到:"承乾宫熹妃钮钴禄氏,于钦安殿祭祀大典举止轻曼、有违宫仪。念其久病方愈,免置其大不敬之罪!责其闭门思过,罚奉两年!""承乾宫熹妃钮钴禄氏,领旨谢恩!"我嗓音低沉,无比平静道。果然即便四爷和皇后不追究我,这个紫禁城也不会容许有人忤逆天威。我面色如水地扶着张起麟起身,福贵知道我打皇后那儿来,一时间摸不清是何风向,似乎打算上前安慰两句,却见我微微颔首转身进了宫门而不得不止住了。随着这道懿旨宫门口迎驾的宫人们原本卯着劲儿寻找机会出人头地的脸上定是笼上了层层寒霜。身边张起麟和慎思也伺候得愈发小心翼翼起来。

回到承乾宫西暖阁,张起麟机灵地借口准备膳食赶紧溜了。剩下慎思侍奉着我更衣。待把头上的钿子摘下散了发她犹豫地问道:"娘娘,这会儿晚膳估计眼看就得了,要不先挽个两把头?"我默然点头任她灵巧地挽了发,又捧过盒精巧的珠花道:"娘娘这是正月里皇上特地赏下的。您看可有中意的?"我扫了一眼撒花、累丝、镶嵌、玉制各色工艺各一款却也并未取用,淡笑着推开道:"罢了,就这样吧。挑件素雅的常服来就好。"她转身到衣柜前一番挑拣,没多大功夫便捧着件湖色缎绣藤萝花常服褂与我换上了。我看着镜中不戴环佩依旧考究荣华的自己,这才是一个皇妃该有的样子啊,四阿哥的母妃钮钴禄氏原本的样子。而自己的确是依旧不能很好地适应这座紫禁城呢!这次西宁之行即便看似占了上风,如今却没想到会连累到元寿那个孩子。此时我到底该何去何从?

我心不在焉地吃完晚膳,顺势倚在身后锦团上任自己神游。一旁慎思见我没有动的意思也仅垂首默默侍立在侧。恍惚间似乎一只微凉的指头轻轻抚过我眼角。我徐徐睁眼朝眼前四爷近在咫尺的脸一笑轻问:“你怎么来了?”四爷也斜倚在锦团上以拇指继续摩挲着我脸颊道:“我若是不来岂不错过了这海棠春睡图!”他言语间轻快之意尽现,想来这次祫祭礼应该是一切顺利的。我继续睡眼惺忪地望着他,什么也不想想,只享受着此刻的宁静。他却难得嬉笑道:“听说你下午去皇后那儿了?可是因此懒得理我?”我未动只用鼻子哼了哼,“那可听闻我今儿个念着十三这三年来替我料理了诸多琐事,特从优议叙准在亲王之外又加封一个郡王爵位,允许他在儿子中任意指封一人?”我换了个姿势斜倚在他肩上茫然摇头,只听他继续道:“你猜怎么着?那家伙居然旁征博引、坚辞不受!”我闻言仰头但见他嘴角依旧挂着抹淡笑,遂会心一笑道:“果然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那你可是又赏了他些什么?”“奉银一万两。”他道。“嗯,还是这样实在。平时他肯定没少贴补你。”我刚要再次躺回去忽又想起什么不无犹豫道:“既然。。。他不肯封儿子,要不就封女儿吧。”四爷垂眸看着我的眼睛一瞬笑道:“甚好。你可是又想添个女儿了?”我一愣旋即羞赧笑着任他俯身将我压回炕上。或许是此前这半年来确有太多思念,太多欲诉还休、难以言喻之情,亦或是四爷的确以为我想要个女儿相伴了,无论怎样,这一夜都显得格外缱绻缠绵。使得这几乎不曾热闹过的承乾宫,终于打槛窗中透入了一抹春意。

翌日清早,我依旧挣扎着起身为四爷打点好吉服刚要送他出门,却被他反手握住道:“累也回华兹堂再睡。”说完就叫来了慎思给我梳洗,自己则在暖轿中直等到我打扮好。

第一百零五章 不测风云

未几,便见着一个身穿青绿暗梅撒花大氅罩件老绿琵琶襟绲金丝马甲,两把头上仅点缀了支银镀金嵌珠如意花簪的姑姑打承乾宫宫门出来了。匆匆行至一乘红顶红帷的阿哥用暖轿前,一打帘子躬身而入。暖轿内我刚一坐下,四爷就把我的手又拉过去攥住了问:“这次是不是我不来接你,你就真不打算回去了?”我默了会儿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回去。。。”“皇后说了什么吗?”四爷接着问道,声音似乎又低沉了几分。我忙解释:“没,昨天她把我叫过去只是解释一下她的苦衷。恐也是怕我一意孤行闯出什么祸来。”四爷这才轻道:“她也是为难。”我默然点头。暖轿继续悠然前行,耳畔连脚步声都不闻。我的手一直被四爷攥着,几乎快捂出汗来,于是轻轻抽出来,暗自双手交叠着搓了搓轻道:“昨儿个其实你不该来的。”四爷略侧过脸来,目光寒凉,不带丝毫温度道:“我就是让他们知道!前儿个我一早上刚当着朝臣把老九犯的那些个事儿给办了,晌午老八就递了牌子,就连老十和十四离那么远也撺掇人来参元寿。。。"他说着说着若有似无地轻叹了声复又低喃:"有时候皇后就是耳根子太软。”闻言我一直隐隐吊着的心这才稍稍落到了实处:原来昨日那出儿,又是两相角力之故。既然四爷心里清楚,我也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遂舒了口气,微微露出些喜悦之色道:“我怎样都是应当,只是不要连累了元寿就好。”四爷神色不无玩味盯着我道:“怎么有时候看你对元寿比天申还上心?”我心下一紧,忙幽幽解释道:“天申不管怎样有你护着,又远离是非,只要他平平安安便好。元寿却只有钮钴禄氏这个名头而已,趟若再因我之所为而受牵累,岂非坏了你的大事。”四爷听了嘴角微扬将手搭在我膝头,轻轻拍了拍,然后便合眼靠在了身后的锦团上。我也轻轻覆手于他手上,默默依在他肩头合上了眼。

一回养心殿绿水便借着一早回事儿的当儿依例把这两日她留意到的各路消息全报与我知。我这才知道原来前天四爷在太庙看到供奉祝板的供桌有损,因而忆起当时欲奉圣祖爷灵柩前往山陵,老八奏议裁撤运棂脚力,以及上驷院马匹,虽为节俭之意,实则彰显了圣祖爷糜费之事,下旨指责老八:"怀挟私心,遇事簸弄,希冀摇动众志,搅扰朕之心思,阻挠朕之政事。"我立于窗口看着前殿洒扫的宫人们忙进忙出,随口问道:"怎的才报与我知?"绿水不免惶然道:"此次也不知怎的,自打前儿个出了这档子事以后太庙那边就半点消息都传不出来。这还是他们趁着华妃差人奏请皇上为八阿哥延医,从翊坤宫辗转递过来的。奈何当时已经是昨天辰时了。"我徐徐点头道:"知道了,对了,长春宫那边有什么动静吗?"绿水眸子转了转忽而道:"齐妃据说近来也跟着皇后吃斋念佛来着不曾有什么。只是前些日子奴才家里来人探望,曾说起这几个月米粮价格日涨,京里流民渐增。三阿哥还特意在京郊修葺了一所破庙每日施粥施物呢。""他们又是如何得知此事?"我随手关上窗,回身追问道。绿水紧忙垂首躬身一揖解释:"姑姑有所不知那庙正是在奴才家村头。如今三阿哥在民间声望日隆。"我听了并未言语,只踱步至案前,如今这形势是要好好思忖一下才是,连绿水何时出去的也全然不知。

虽说昨日之事实乃四爷党与八爷党又一番角力之故,可既然四爷当时有意施禁,昨日又到底是谁在皇后耳边撺掇的?消息自当应是年氏第一个得知,可此前也并未听闻年氏曾单独求见皇后。再者八阿哥病着,她当时恐也没多余的心思。最大的可能还是李氏。刚才绿水不也说李氏平素一直跟着皇后吃斋念佛。难道说她昨日也得到了消息?可这消息自然不是来源于老八,难不成年氏为了扳倒我已与她最瞧不上的李氏联手?!思及此处我不免瞬间脊背发凉。

第一百零六章 相机观变

恍惚间,窗前黑漆云纹长案上鄂罗斯送来作为四爷登基贺礼的铜镀金月球顶人打钟忽而又叮咚作响。我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呆坐了小半个时辰。遂旋身赶紧从华兹堂南炕上的紫檀万福纹柜里取出回来后尚未及拆开的包袱。然后绕道书案后从书架角落的一叠书稿下翻出一个描金彩漆如意纹书函式盒。我打开包袱从在西宁时整理出的折子里一一拣出有关老九一党的都放入了盒中。然后再拣出年羹尧一干人等的慢慢翻看。当翻到陕西巡抚胡期恒于任上曾亲自杖责折辱咸阳知县的年羹尧的家奴一事的时候,前殿忽然传来阵阵请安之声。我于是把这折子一摊也赶紧迎了出去,立在乾元兹始的廊下看着四爷远远的一身明黄朝袍,披领随身形忽扇着由穿堂行至跟前,身后苏培盛捧着他的紫貂镂金云龙嵌东珠朝冠紧随而至。我上前两步一福身笑着道:"皇上万福金安。"四爷轻声应着拉我起身问:“怎么没再睡会儿?”“哪里就困成那样了。”我喃喃着随他来到次间的衣柜前。他则习惯性地一摊手任我为他换上一身靛蓝云龙纹织锦常服。我看他气定神闲想来无事,便给苏培盛递了个眼色让他唤今日当值的碧云继续伺候,又道:“饿了吧?我今日整理之前的包袱忘了时辰,你先擦把脸。我这就去给你煮碗安多面片来。”

待我端着面片再次回来时抬头见他正背对着明间,握着辫梢立在案前。我状似无意将托盘放到窗前小几上道:"这算是西宁平日里最常见的小吃了。因着是用羊肉汤煮成冬日里吃最是温补。当时我每每吃来软糯入味,总想着也学着做了好让你尝个鲜。但如今时至早春,正是生发的时候,怕上火,我还是添了些萝卜,尝着较之地道做法到底清淡些,你且试试看。"说着将盛出的一小碗递到他面前。他这才回神朝我勾勾唇角道:"我这算是因祸得福么?"我瞥他一眼假嗔地哼了哼,他终是笑开,伸手接过小碗舀了勺汤轻酌两口道:"香醇而不腻,还不错。"然后三两口就把小碗里的吃完了。"喜欢就好。偶尔吃些想来也应无碍的。"我正要接过碗再盛些。他却道:"你也吃啊。"遂干脆自己坐到小几边从那黄地儿瓷胎画珐琅梅花大海碗里连舀几勺,低头吃起来。我见他难得的好胃口再未说什么,也坐到几边盛上一碗来吃。

这边我们刚用完早膳,苏培盛便照例端着个托盘进来了,里面放着今日所引见的大臣的绿头牌。四爷嘱咐了我一句:"这些东西慢慢收拾就好,得空还是多歇歇。"然后就去前殿处理政事了。等外面候着伺候的芸香进来上了茶,收拾好碗筷,便又剩下我独自一人。我踱回到案前,低头看见已经合上的折子,终于心满意足地端起茶盏轻酌起来。

次日一早,四爷散了早朝,正在养心殿的明窗前翻书。我刚把煮好的山药薏米红枣粥放到炕桌上,就从大玻璃窗瞧见院子里嬷嬷丫鬟林林总总一行人簇拥着个娃儿朝养心殿而来。等再近了些我才终于看清楚这个一身粉缎白裘披风裹着的粉雕玉琢的可人儿。那小团子脸,阔唇大眼,不正是照着她阿玛样子扒下来的。我这边“承欢”二字尚未呼出口,门口苏培盛已经在通传了:"四公主觐见。""宣"四爷这才抬头,对我道:"昨儿叫起,我就传了诏,收十三的承欢做养女。另外还有二哥的六女和十六的嫡长女。"我舀着粥道:"也好,她们年龄相当,以前就常玩在一起,如今正好做个伴儿。"正说着承欢忽闪着大眼睛怯生生了东次间,跪地三拜道:"儿臣承欢见过皇。。。皇阿玛,皇阿玛万福金安!"然后端起身后绿水递上来的茶盏又垂首道:"请皇阿玛喝茶。"我看着承欢如今模样,不免想起当年她在身边时难得的幸福时光,遂笑着走过去接过茶盏,递给四爷。四爷泯了一口,放下道:"起来吧,承欢。你平时入宫不也是叽叽喳喳的,今儿是怎么啦?"承欢再拜后起身,大眼睛叽里咕噜转了一圈儿道:"儿臣阿玛和额娘从昨日就一直叮嘱承欢,说从今往后在宫里规矩丝毫不许出错。皇。。。阿玛,儿臣是不是以后就见不到额娘了?"四爷煞有介事,故意逗她道:"嗯!从今往后,你便是朕的公主了。当然要住在这宫里。朕的几个女儿中你年纪最小行四。赐封号和惠。居漱芳斋。"听了这话承欢旋即欲泣。四爷瞥见我瞪他赶紧笑着哄:"好了,朕和你阿玛是自幼的兄弟。你是他的女儿自然也是朕的女儿。今后在这宫中便和在王府中一般,不必拘束。平时无事就来找你晓姑姑玩玩。若是想你阿玛和额娘了也和她说便是。"承欢这才破涕为笑雀跃道:"谢皇阿玛恩典!"我这才万般爱怜地过去拉起她双手摩挲着道:"承欢都这么高了呢。你可还记得我?"承欢依旧忽闪着她的大眼睛看了我半天道:"好像,你是我们回京后到避暑山庄看望过阿玛的。。。若曦姑姑。""原来承欢都还记得。"我躬下身来捏捏她如今已经肉嘟嘟的小脸道:"今后在这宫中承欢就和其他人一样叫晓姑姑就好。以前的事就咱们俩知道便是。你还没用早膳吧?来也尝尝我煮的山药薏米红枣粥。"说着便拉她与我并肩坐于四爷对面用起早膳来。

一百零七章 掌上明珠

自从有了承欢的陪伴,日子愈发流水似的过去。鉴于四爷对承乾宫的这种暗地回护的态度,哪怕弘时那边再怎么风头正盛,八阿哥因病再怎么圣眷正隆,八爷一党却也再未真正对低调的元寿有何动作。一切都看似重归平静,我心里那些放得下的放不下的也都暂且这么按耐住了。

转眼便是阳春三月,又到了玉兰盛放的时节。因着近来四爷心心念念盼着再吃上那口鲜嫩的玉兰花蒸糕,承欢也开始整日里央着我要学怎么料理玉兰花了。虽说养心殿穿堂旁边便种了两株玉兰,可四爷平日里宝贝的跟什么似的我哪里敢摘,便寻思着寻个它处。这宫里的玉兰花属御花园的开的最盛,可那儿毕竟人来人往,我是几乎从不愿踏足的。于是只好打起了平素人迹罕至的奉先殿前那几株玉兰的主意。

这日午后我带着承欢正打算请旨去奉先殿摘花,一进明间便远远的正好看到一个瘦小枯干的陌生身影微微佝偻着从勤政亲贤退出来,迈过高门槛时还略微踉跄了一下被苏培盛一把扶住。我心里纳闷看那人须发并非古稀老叟何以如此颓唐?走近些后但听那人连声向苏培盛道谢,苏培盛也好言劝慰道:"胡大人,不必心焦,如今一切或有转圜,您先宽心才好!"那人虚应着点头拱手辞去。苏培盛这才回身,看见我和承欢紧忙招呼道:"呦奴才见过四公主,晓姑姑!晓姑姑这会儿来,可有事?"我颔首道:"正是呢,苏总管!如今玉兰盛放,正是料理的好时候。偏偏咱院子的又动不得。只好请旨去奉先殿那边觅了。"苏培盛陪笑道:"可不是么,年年这时候晓姑姑都忙着玉蔻糕的事儿。咱家怎么就给忘了。只是这会儿您瞧,引见的外官送刚走了个陕西的胡大人,抱厦底下还有俩位呢。要么,咱家趁这空儿,这就给您报去。""那有劳苏总管了。"我微笑着应了。这才终于明白那个胡大人原来便是近日被提调入京述职的胡期恒了。那日一碗面片儿的功夫便折了年羹尧一翼看来也算是收获颇丰了。思及此处我不觉又扬了扬唇角。

我接下来的几日也甚是忙碌,之后这一整年所需用的玉兰花粉,都要赶着这好天气制备妥当。即便有碧云,芸香二人依旧觉得不凑手。连承欢也跟着一起忙活。可她毕竟还是孩子,整日里陪着我侍弄玉兰再怎么乖巧也是耐不住性子的。一日上午,和风送暖,春意融融,承欢一大早跑来嚷着让我陪她去御花园放风筝。我自是无法,但见天气难得,不忍拘着她便只叫芸香连同她身边伺候的大宫女一起陪着去了。谁料想她这一整日便再不见人影。我几次想起又都忙活过去。直到四爷晚膳时问起我这才又想起这事儿。遂叫来芸香一问才知,这小妮子原来是受了委屈为了息事宁人躲着不敢见我呢。四爷听了连晚膳没吃上两口就撂下了。吓得芸香当时就腿软瘫倒在地。在我一再追问下才喏喏道:"原本四公主是要在天一门前玩的。都怪奴才多嘴,说了一句御花园门口玩耍难免惹眼。这才挪到了绛雪轩前。可哪成想刚把风筝放起来,四公主接过线轴正往后退着放线,八阿哥从绛雪轩里面跑出来就抢,结果两人撞了个正着。四公主起来就过去扶八阿哥,可八阿哥大哭着一把就朝四公主脸上抓过来。奴才赶紧过去护着可八阿哥不肯罢休到底还给抓到了。"我越听越蹊跷不免皱眉质问道:"他一个五岁孩子,你们二人怎会拦不住?"芸香赶紧匍匐于地带着哭腔回:"是奴才们没用!实在是正拉扯时华妃娘娘闻声寻了来,说奴才们冲撞了主子,生生让人给都拖了开去。四公主这才又被抓了一把啊!"我见她如此,回想方才她进门时已无端肿起来的双颊。心知只怕年氏当时还远不止如此。可眼下我依旧不能作声,只得缓了缓气息道:"好了,你回去吧。今日你一未能护四公主周全,视为办差不利;二冲撞了八阿哥,视为不懂规矩。华妃娘娘怎么罚你都是应当。你自己回房思过去吧。"遣走了芸香,我瞥了一眼四爷,后垂首开始收拾碗筷。只听得四爷唤苏培盛进来道:"去把近日英吉利送来的水晶眼镜给皇后也送一副。其余香水毛呢等物除了翊坤宫各宫酌情安排。"苏培盛赶忙应了,回身收了我们没怎么动过的晚膳便去了。四爷则起身又往御案而去。我跟着他也来到御案前,无声研墨。四爷提笔踌躇了下还是道:"眼看要下钥了,现下延医未免太兴师动众。你要去要么就带着玉容膏让他们安排了暖轿再去。"我对上他颇无奈的眼神淡然一笑道:"知道了。"我随后退出来,命人取了两瓶玉容膏,一份给芸香送去。又让人备了轿子持腰牌匆匆赶往漱芳斋。这一路上我特意叫来绿水陪着,把上午的来龙去脉说与我听。年氏面上训斥福惠的"正经主子有几个发了昏要自贱身份与他们为伍的!就是个不知廉耻的狐媚子还不给我打!"实则还不是恨不得每一巴掌都扇在我脸上。只可惜这女人找错了时机,八阿哥虽然金贵,可她错估了承欢在四爷眼里的分量。这个他十三弟拼了性命救回来的宝贝,于情于礼都是这皇城中最娇贵的公主。更何况她还是曾经我唯一与四爷提起过前世温暖了我们深宫岁月的寄托。她,承欢,便是我们这两世来的掌上明珠!

第一百零八章 质子何辜

那日我连夜赶去看承欢,一开始承欢的丫头还要托辞她已经睡下,后来到底拗不过,被我直接闯了进去。我撩开帐子,借着烛光这才看清楚,她略微散乱的发丝下,一张白皙的圆脸上面赫然挂着两条红凛子。稍微深些的地方已经断断续续的结了痂,似乎并不是特别严重。刚坐起来的承欢见了我一句"姑姑"还没叫完,一颗颗泪珠子就从早已有些红肿的眼里吧嗒吧嗒地滚落下来。我一把搂过她在背上轻轻拍着道:"今天委屈咱们承欢了。当时你做的很好,很有个公主的样子,识大体。不过以后记着有你皇阿玛在,有我在,不管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回来都只管跟我们说。不用自己忍着,知道吗?"伏在我肩上的小姑娘抽泣的似乎更凶了。我接着道:"哭吧。自从进宫以来都是躲着哭的吧?今儿就一起都哭出来好了。"我继续抚着她的背,轻轻柔柔地述说着:"还记得我小的时候在家里上学,那时候周围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都一起上。我一开始很是贪玩,难免和几个要好的一起调皮捣蛋。可每次犯了事,几个人里被骂的总是我。那时候我就觉得特别不公平。有一次我就跟我阿玛哭着抱怨,同样犯错老师总是不骂那些成绩好的,每次总拿我出气。后来我阿玛就说既然你都能看明白这个了,为什么就不能也学出个样子来。再后来等我也考得不错了,果然挨骂也少了很多。"说着说着我慢慢觉得自己肩头早已一片濡湿,怀里的小人也哭得有些累了。我抽出帕子给她抹去眼泪犹豫道:"其实这就是和游戏一样,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规则。而这里是皇宫,这里的规矩自然大过天。只有我们看懂了这规矩,好好地加以利用。我们才能少受委屈,甚至把之前受过的委屈也慢慢还回来。这才是宫墙里的生存之道。在这里我们即要学会明哲保身,也不能一味忍气吞声,明白吗?"承欢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噎着点头,似懂非懂的样子。我本想再说几句,可看到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想想又算了。便只从袖中取出那瓶玉容膏,以指尖点了,涂在她脸上。她揪着眉头小心翼翼道:"姑姑,我早知道这里比阿玛的王府要可怕。因此我也一直小心翼翼,再不敢像以前来玩时那样。可是结果还是惹了麻烦。劳你这么晚了来我这儿。""没事儿的,你皇阿玛知道你懂事,疼你还疼不过来。怎么会让你这么被平白欺负了去!好啦,没事啦。呐,这个玉容膏有生肌之效。你每天时不时涂几回,过两天就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了。"我把瓶子盖好放到她枕边,"你呀,看把眼睛都哭肿了。好好睡一觉,等过两天大好了,我陪你回家看看去。"承欢听了马上破涕为笑问:"真的?""当然啦,到时候咱们跟你皇阿玛请了旨,他定没有不准的。好了,这下安心睡吧。"我说着放她躺下,又给她掖好被角,轻轻拍着总算哄她渐渐睡着了。待我回来时都已近戌时,不得不亮出腰牌让人一道道宫门重新开过来。

果然几日后,大好了的承欢小猫似的跑到四爷跟前一撒娇,他就特地大张旗鼓地安排三个公主分别回家省亲去了。因着此生承欢虽长于塞外,却是一直寄养在嫡福晋名下,如今又成了四爷的养女,她此次回家省亲十三府里可是丝毫不敢怠慢的。我也就跟着在四爷新赐给十三的交辉园里好好玩了一回。当年我唯一去过一趟的还是十三位于校尉胡同的旧府,较当年的四爷府邸更为简朴,甚是局促。如今这交辉园可是相传红楼中的大观园的原型,庭院开阔,引自西索家花园的万泉河在园中形成一片小湖。南岸的小山岩岫嶙峋,一处流杯方亭坐落其中。园子里苍松翠柏,杨柳依依。碧波内外荷叶田田,桃李竟放。长廊迂回处,修竹数杆随风摇曳。其中胜景可见一斑。等承欢在主殿交辉楼正式见过阿玛和十三嫡福晋,嫡福晋便去张罗晚膳了。待人都散了我便提议去看看这新园子。趁着十三陪我逛园子时,我不免打趣十三:"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了,咱们的议政王。"十三却干笑两声道:"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我远远看着前面绿芜坐在九曲回廊的美人靠上紧搂着承欢舍不得撒手的样子,心里忽生出阵阵不忍,问道:"为何当初要把承欢送进宫里?"十三眼睛却始终不曾离开那母女沉吟道:"二哥如今总算绝了心思,挺好。另外,早前我们还玩笑十六若在民间定是个不错的帐房,现在看来恐怕四哥也要把他历练起来了。至于承欢,是绿芜的意思,跟着你也放心,总好过在府里。"我抿唇蹙眉一叹似承诺般道了声"好!"

第一百零九章 朝乾夕惕

停停走走间我们跟着承欢又到了流杯亭处,那母女似有说不完的话,这不绿芜正满眼爱意地教承欢编花环呢。我顺手折了枝柳条捡了块大石头坐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水面,时不时回身看着她们眉眼间流转的幸福,竟也忽地想起了多年前自己于现代时承欢于父母膝下的情景。那时我也难以免俗地每当放学忙碌于舞蹈培训班与补习班间。十几岁的年纪也总不免抱怨学业的负担,练舞的辛苦。每当此时妈妈总是弄好各种好吃的来哄我,而爸爸则是近乎毫无原则地事事捧我于手心。转眼之间已是两世光阴,我脑中早已连自己原本的样子都模糊不清,可思及当时情景却依旧如同沐浴着暖阳般满心融融之意。这种父母对子女的无限宠爱,的确是只有做了父母后方可体会的,因此承欢一事,我更难以启齿。

就在这时十三走近郑重问道:"月余前的日月合壁,五星连珠你可曾看见?"我这才恍惚回神:"嗯?那时我不正在路上,自然知道。"十三又问:"你有何高见?""日月更替,月一凌空,自然蔽日。实属平常。古书早已有载。"我颇感费解地抬头望向身侧的十三。十三却面带赞许之色道:"若曦果然博闻强记非寻常女子。可世人却难得你这等见识。"我嘴角轻扬,低头又撩起水来,并未放在心上。只听十三接着道:"就连朝堂上诸大臣为此事还曾特意上书祝表贺过一番。"说到这儿我们俩近乎同时嗤笑一声,彼此都心知肚明那些歌功颂德的陈词滥调。他继续道:"不曾想近日年羹尧为此事的上书却实实惹怒了四哥。。。"我一凛不觉喃喃着:"朝乾夕惕",原本把玩的柳条遂"啪"一声断于掌中,就连他后面的话也似乎惶惶着没有听清。没想到这呼啸的山雨竟来得如此之快,曾经位极人臣的年氏一族竟仅仅因为这四个字,一夕间大厦顿倾。想必此刻年氏就更觉措手不及了吧。"若曦?"十三声音里略带忧虑顿了顿问:"你觉得四哥真舍得年羹尧?"我一把将柳条丢到一边反问道:"你认为上个月底岳钟麒所奏西北吏治贪腐,胡乱摊派一案如何?"十三挑眉道:"我觉得他办的不错,不枉你跑这一趟。西北新定,确实要好好整治一番才行。近年来年羹尧在西北也是太肆意妄为了些!"十三说得颇有些激昂,我却俯下身子随手捡了颗石子,顺势一丢,任石子在空中划过一弯长虹后终"咚"一声坠入湖心。看着一层层荡开的涟漪我这才缓缓道:"这就是了,物极必反!他怎么可能由着别人祸害这大好河山。谁都不行!"十三垂眸拢着眉头审视了我一会儿,才了然轻笑道:"看来真是时候了。"说完便神色轻快地提步直朝着那母女而去。而承欢见阿玛过来也小跑着迎上前,高高举着小手示意十三俯身,把刚编好的缤纷花环戴到了十三头上,一家三口言笑晏晏。我却依旧坐在原地不想打扰他们难得的幸福。

团聚的时光毕竟短暂,没过多会儿总管便寻来传话:十三福晋已将晚膳备妥。请我们一行人到交辉楼上用膳。因是公主接驾大宴十三福晋不敢怠慢,宴罢一连三台大戏一直唱到华灯初上。虽然大半天热热闹闹欢聚一堂,却再也没了亲近的机会。等一切喧嚣落幕,承欢从主位起身回头再次寻着绿芜望去,绿芜早已泪湿了眼眶。我瞥见她捏着绢帕轻轻示意她离去的一瞬赶紧调回目光再不敢看。几步来到承欢身侧,让她搭着手步下台阶。一步一步透着小心与不舍。我再次抬头透过有些模糊的眼不禁瞥见她抬手也正以绢帕抹去脸颊上的泪痕。来到正门车马早已备好。承欢转身刚要朝十三一行人一福,却被我给拉住。只见面前众人除十三和十三福晋外已匍匐一地高声道:"送公主!"承欢深深看着十三点一下头转身便快步上了车。我也看了一眼十三匆匆放下了车帘。一路上,承欢趴在我膝头哭得分外伤心。我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只能轻抚着她的头发一遍又一遍。

第一百一十章 釜底抽薪

回到宫中等安顿好承欢已是二更十分。折腾了一天,我甚是乏累,回了养心殿一进明间但见苏培盛又守在东次间门口,门缝依稀透出明亮的烛光,便知四爷依旧在案前忙碌。我抬手止住苏培盛上前招呼的脚步,略点了点头直接掀了帘子经穿堂回后殿去了。听见我回来芸香早已守在门口。我实在懒得动作,便由着她帮我换上常服梳洗。正当我摊在太师椅中泡脚时,迷迷糊糊间,白日里说起的"朝乾夕惕"四字忽又从脑中闪过。我不由得蓦地睁了眼,抬手取下敷面的热玫瑰花巾问:"绿水呢?""她今儿晚上当值。这会儿在前殿呢。"芸香说着接过帕子放到一边,拿着块干的蹲身给我擦脚。我顿了顿接过来继续擦另一只脚吩咐道:"夜深露重,去让她给皇上换上碗*。"可芸香只端着脚盆扬脸偷瞧着我却未起身。须臾间我已明白哪怕机敏如她也未曾尝试过直接从四爷眼前叫人,我只好又道:"你只管去和苏培盛说,就说我说的就好。"她这才应声去了。

未几绿水端着两只盖碗匆匆而来。轻手轻脚把一碗*放到妆台上一福身叫了声:"姑姑。"我抬眼对着妆镜示意正给我梳头发的芸香退下后问道:"今日可有事?"绿水思索了下摇头道:"并无。只是晚膳时皇后娘娘突然求见。"我放下梳子回身看她,见她眼神澄澈想来并未有隐瞒之色,便听她继续道:"期间皇后娘娘说起上汜节家宴时适逢八阿哥大好了,如今请皇上恩准八阿哥进学呢。""那皇上的意思呢?"我随即问。绿水则再次摇头:"皇上并未说什么,只嗯了声。"我点头表示知道了,绿水这才又匆匆出去了。

我回过神瞥见那只盖碗,便端起来轻泯了一口,这浓醇的奶茶,即便经过了几十年,自己还是无法适应如此醇厚的味道啊。我无奈浅笑着又把碗放了回去。起身吹熄其余烛火只余南炕上的一盏,坐回北炕边,放下幔帐躺好。随着明灭的烛火心神也摇荡起来,近日来我只知道四爷政事愈发繁忙,有时太晚就干脆到随安室合衣躺躺便罢了。原来正是他要清缴年氏一党的关键时候。怪不得啊!就连皇后也忍不住要出手了呢。

次日一早我难得睡到自然醒,起身看到身旁空荡荡的床铺,四爷果然又忙碌了一夜。梳洗完毕已近巳时,想着四爷眼看便下朝了,我赶紧到小厨房捡了几样小菜切了,和了面弄了两碗杂酱面。又怕承欢念着昨日与额娘的分离,于是又多弄了一碗叫芸香送了过去。可是等了半天四爷也没有回来。只遣了御前的小太监张保来知会了一声,让我自行先用早膳。我虽然还想追问一句四爷的去向,可想想他原本就是个并不近身伺候的,如此一问竟是难为他了。于是独自回了小厨房,独自盛了面把杂酱一并端着坐到窗边。我刚吃完芸香便寻了来回道:"姑姑,奴才去时四公主果然正伤怀,不肯用早膳呢。听了姑姑的嘱咐这才把面吃了。不过估摸着今儿怕是不肯梳洗了。"我无奈摇头,果然不出所料,我原本曾想过要不干脆带了小玩意儿亲自哄哄她去。可毕竟这诺大的皇宫纵使我和四爷如何护她也到底无法代替绿芜。不如就把今日好好留给她,留给她去怀念自己的孩童时光。被这紫禁城逼出来的成长到底不如自己选择的来得不那么痛苦。芸香见我并未言语,福了一福便要退出去,却被我适时叫住道:"你早膳可吃饱了?这面还多些要么你也盛了过来吃吧。"小姑娘又惊又喜却推却道:"这,奴才不敢。"我微微一笑略解释了一句:"反正皇上传了话今日不回来用了。"芸香这才羞赧着谢过,拿碗盛了面,端过来,谢了座,举箸要吃时忽而又放下踌躇着道:"皇上日日同姑姑共用早膳,今日,莫不是因着早上的懿旨去了翊坤宫?""懿旨?怎么说的?"我有些好奇地问道。小姑娘垂眸道:"刚才奴才从漱芳斋回来的路上,在御花园听到大家都在说:今儿一早皇后娘娘就要把八阿哥给带到自己宫里去。说是要再好好调理调理身子,九月里祭孔时就要送八阿哥到上书房读书了。。。这会儿华妃娘娘正闹着不让接走呢。"听她如此说我心下已明,原来皇后如今是意在釜底抽薪了。如此一见三雕之事难道真的是平日里与世无争的皇后所为?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党逆之势

转眼离八阿哥被强行迁往景仁宫已经月余,自从当日四爷亲临翊坤宫进了年氏为贵妃,前朝*都在观望着,原本看好弘时的八爷一党动作更为频繁,而被四爷打压着的年氏一党竟也有打算仗着八阿哥未来的嫡子身份蠢蠢欲动之势,可至今四爷也没有一纸诏书把八阿哥正式归于皇后名下的意思。近来养心殿的宫人们整日里战战兢兢,生怕近前伺候时出个什么错,四爷摔完折子顺道连自己也给办了。因此只要我在我就尽量把旁人都遣的远远的,只余下我每每边绣五毒香囊边时不时抽他阴晴不定的空档给他端茶送水,偶尔也给他显摆显摆如今略有进展的绣工。

在我忙了半个多月连做了两个都不满意之后,第三个终于赶在端午一早填好了丁香、木香和白芷等草药给四爷挂上了。当我熟练地绕到身后给四爷整理披领时,四爷低头把香囊凑着鼻子闻了闻道:"为了弄这个昨晚可曾睡过?""好不容易绣一回总是得挂得出去不是!"我喃喃着。四爷撇嘴一笑:"挂得出,挂得出。当年你绣成那样的汗巾我不也系了。"我最后抻了抻他两肩的衣服,哼一声转身去打理自己了。他却边自己翻起马蹄袖边道:"你看我这不是夸你精进了么。"我懒得理他,从镜中再送他一记白眼。他却继续笑意盈盈问:"今日去西苑赛舟,你可要去?"我想也没想便回绝道:"还是算了,熹妃如今不还禁着足呢。还是别兴师动众的好。""也好,那今儿你就好好歇歇。晚膳摆在瀛台。你也甭准备了,到时候差人给你送些来。"四爷说着脚步轻快地出了门。我则赶着把之前做的两个香囊换上了大红的穗子,另取了五彩缕缠成的彩粽叫来芸香让找人给元寿,天申和承欢分别送去了。

入暮时分四爷果然摆驾回来了,进养心门时缚手于后、步履匆匆,身后一众人个个躬着腰努力疾步跟上。我正巧端着弄了小半下午的椴树叶饽饽从小厨房来到养心殿门口,见状便遥遥蹲身,行礼如仪道:"恭候皇上回宫。"四爷似乎并未留意到我,提步迈进明间,直奔东暖阁沉声喝道:"更衣!"我闻声赶紧起身跟上,随手将托盘放到南炕桌上,到随安室外大衣柜里取了他平时最常穿的那件玄紫暗万字纹蜀锦常服给他换上。四爷这才看清楚原来是我,走到炕桌边道:“不是让你歇着么,弄这些干嘛。”我怕他气头上吃东西胃疼,拦下他欲取饽饽的手:“仔细凉了,待我拿去热过。”四爷“嗯”了声,和我前后脚出来,行至勤政亲贤门口忽然转身对站在廊下的苏培盛道:“传隆科多。”

我热好饽饽,想着红豆陷儿甜腻便又给四爷添了盏太平猴魁一起端到了勤政亲贤。我这边刚放下,苏培盛的声音就在外边通报隆科多来了。我迟疑地看了四爷一下,他依旧埋首于手里的折子随口就让人进来了。我不想和隆科多照面,只好三两步退进了另一侧前世曾住过,此时还被称为温室的三希堂,打算从后面的佛堂绕道出去。可四爷一见隆科多劈头盖脸地便问道:"你不是连步军统领都辞了么,何以又突然附议弘时去督办李卫和王钧修西湖海塘?"我一听不自觉就停下了脚步,之前四爷批折子时看到王钧要捐银四万两修海塘时还闹了个乌龙骂人家官声不好,训了个狗血淋头。结果还笑谈自己弄错了人,为此还特意跟王钧道歉来着。后来不是说过了端午就让弘历去两江巡视一圈顺带着也去海塘看看权当安抚么。为何今日又议上了?我这边正纳闷,只听隆科多回道:"回皇上,西湖海塘自唐朝开元年间建成以来不但维系了两江地区百姓生计更有功于抗倭。历朝历代屡修屡溃,是以才有了新式鱼鳞石塘。然则其所费甚靡竟达每丈三百银。若非如此,早早得以推广,去年钱塘潮灾何以致于钱江两岸哀鸿遍野啊!如今浙江盐驿道副使王钧虽自捐银四万两,可若加上三阿哥所捐五万,则再不必调用国库。更能让三阿哥到两江好好历练历练,岂非一举两得。"在隆科多一番慷慨陈词后四下顿时格外安静下来,连一声蝉鸣都不闻。这时茶盏碗盖叮当一声,四爷方道:"岂止一举两得,他这五万两可不仅仅省了国库的钱。他要买的可是满朝官员乃至两江百姓的人心!朕曾让工部算过这海塘所需多不过四万两,既有了王钧大可不必他出钱。海塘防务确系民生朕既然要让四阿哥去督建,自然也不想有所偏颇,既然他也有心,就让他们兄弟同去又有何妨!""皇上英明,此事事关民生绝非出于臣一己之私,还请皇上明鉴啊!"隆科多尽力辩驳着,四爷却道:"舅舅,朕登基之初视你如肱骨,近年你竟招权纳贿,屡参老八恨不得让朕致其性命。如今又何以忽为弘时奔忙起来?朕劝你还是管好你那儿子玉柱,洗心革面,否则朕定当党逆论处!"四爷言语间已现怒意,隆科多再不敢多言只一个个响头磕在地上求四爷饶恕。我也再不敢听下去,脱了鞋拎在手里轻手轻脚地溜了出去。

一百一十二章 熏风已生

我绕道回到东暖阁一屁股坐到南炕上,从背后抽出硌得我生疼的翠玉五蝠纹如意捏在手里思忖着:四爷这次虽然没戳破隆科多倒戈八爷党,但显然他早已知悉半月前年羹尧被降至杭州将军后弘时陡然与隆科多长子玉柱成了莫逆。素来位高权重、谨小慎微的隆科多都已经倒向了弘时一边,朝中其他人可想而知。可何以四爷既已经看出了弘时此刻羽翼渐丰,却为何不但为他再三请回鸿儒王懋竑继续授业,如今更让他和元寿一起共赴江南?我倒不是担心四爷看重元寿的心意会有动摇,只是这样的弘时我哪里放心让元寿与他同去!

尽管我百般不愿可圣旨已然颁下,五日后元寿还是到养心殿来辞行了。这日,散朝后的四爷也不知又被什么事给绊住了,一直没见人影。暑气渐重我也没什么胃口,闲来无事便手把团扇倚着明窗发呆,却瞧见两个颀长的身影绕过木影壁从门口玉兰树树荫处谈笑着走了出来。大太阳底下他们夏朝冠上的红宝石明晃晃的衬着一圈儿红缨愈发耀眼。自从四爷四月份开始收拾年羹尧就连我也整日不得空闲,转眼已近月余没见过天申,没想到他一向敦实的身材如今竟一下子长了起来,眼看直追元寿了。我不由得欣喜,赶紧起身穿鞋一边喊来芸香去把小厨房里煮着的绿豆莲子银耳粥和槐花饼连同早上刚刚进贡的荔枝一并去端来,一边兴冲冲迎出了东暖阁。两个孩子正要让抱厦站着的小太监通报,见我出来他俩三两步进了明间,喜笑颜开地来到近前齐刷刷一抖箭袖端端正正打了个千道:"儿子给额娘请安!""赶紧起来!今儿正好有稀罕物贡上来。"我俯身拉他们起来,笑盈盈把他们让到东次间。小太监们紧跟着搬来两只锦凳一张小几。摆上一应吃食,我指着沁翠白玉雕云龙大碟中那些嫣红又尚透着许碧绿的妃子笑道:“天申向来有口福,今儿这荔枝你们皇阿玛尚没得见呢,这下就全都便宜了你们兄弟吧。”他二人又再次起身谢过。这边元寿尚有推却的意思,那边天申已经剥开一颗塞进了嘴里,接着又剥了一个道:“呐,四哥既是额娘给的那便是皇阿玛吃不着心里也定是乐意的,你还不赶紧尝尝。”元寿这才接过吃了道:“果然是咱们北方难得之物,实在是甘美如怡。不知额娘是否用了?”我笑着看他们吃起东西来难得一见的孩子气,抿唇笑道:“我早年吃伤了,本就对荔枝无甚胃口,每年尝上两颗也就罢了。你皇阿玛素喜清淡,亦是如此,知道你们喜欢一会儿回去时再带些去。”两个孩子一听又起身齐道:“谢额娘!”我赶紧让他们坐了,这才嘱咐:“这荔枝虽甜吃多了上火,你们这时候来定还没用过早膳,还是喝碗莲子粥消暑才是!”

这兄弟二人于是边吃边与我闲话。看着他们脸上飞扬的神采,我忽然觉得此刻自己与世间那些最寻常的母亲一般无二。或许孩子们也不舍这难得的幸福时光,直到临起身道别时方提起元寿将与弘时共赴江南一事。我虽直觉此行弘时必有所图,却毫无它法,只好再三叮嘱元寿:“万事小心,不可居功。”就在他们步出东暖阁时仍补了一句道:“一定去你十三叔那儿调陈允随你同行!”毕竟有了陈允就相当于十三的粘杆处也得了授意。最起码有事时哪怕在千里之外,四爷也能隔日知晓。要是有手机就好了啊!我无奈摇头浅笑,继续听着院子里微风拂叶的沙沙声,低喃:“起风了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安危之际

晌午时分日头愈发毒了,就连知了也渐次叫了起来。四爷终于揉着眉心回来了。我绞了菖蒲艾叶水浸的温热的帕子,大老远迎出去道:"恭迎皇上回宫。"四爷接过帕子道:"起来,当心受了暑气,出来干嘛。"说着边敷边快步回了东暖阁,看着炕桌上我让人摆上来的吃食摆摆手道:"你还没吃吧,别再热了。"我想逼他多少也吃些,就盛了一碗欲放到他面前,他却只靠着锦团继续捏着眉头又说了一遍:"你快吃吧。"我只好默默坐在对面吃起来。待我一顿饭吃完要收拾碗筷出去时,四爷忽然闭眼问道:"元寿和天申来过了?"“嗯”,我应了一声。四爷又道:“你放心,自上次一事,元寿身边我早已重新安排,不会有事。”我默然点头,留他独自小憩一会儿。

当我于小厨房准备晚膳时,果然有了半月来年氏日日以血抄经,力竭晕倒的消息。我扯扯嘴角暗道:果然,这情形也只有苦肉计了。随即继续操刀刮起鱼鳞,今日看来四爷需要来碗鲫鱼汤安神。

六月下旬紫禁城里翊坤宫这边太医日日轮值,依旧闹得正欢,早已到了杭州的弘时却出奇的消停。只是不曾想元寿方一到杭州竟浑然忘了我“莫要出风头”的叮嘱,送回封折子称:“见年羹尧一骁勇谋略俱全的守土武将,今落拓于杭州城为涌金门一门吏,为家国计实于心不忍!”他这些话要是于密折上写写,大不了四爷气得跟我抱怨抱怨也就罢了。谁成想竟直接承到了大朝会,要不是他十三叔力劝“念在他年少心诚”众人也一再附和,还不知该怎么下这台阶。

更有甚者两日后于年羹尧西安将军府内搜出的一本汪景祺写的《读书堂西征笔记》,更是气得四爷直接把他斩首示众、流放九族。甚至将其头颅悬于菜市口,无旨不得领回。虽然我也曾听闻清代大兴文字狱,康熙五十二年的《南山集》案就牵连甚广。可想起四爷下旨时那发红的眼和血淋淋的人头挂于闹市的情形,那种不寒而栗更甚于当年。难免再一次提醒我,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早已血流成河。此后几日四爷不仅削了年羹尧的太保一衔连最后的杭州将军也贬成了闲散章京。还把他哥年希尧一起罢了官。就连被忽略了有些日子的老九这次也一并给抓了,据说是山西有人向他递帖说愿辅佐有德之人上位。天子一怒呵!我原以为这次玉檀好歹能安生过个一年半载,不曾想。。。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近来的常常沉默不语,这日下午苏培盛忽然到后殿来找我说四爷命人来接我。我一出养心门一乘烟灰帷幔的马车正候着。我不觉又问了一遍:“去哪?”“晓姑姑,您就别为难奴才了。”苏培盛陪笑着为我一打车帘。我虽然心里七上八下,还是不得不提起湖色寿山福海暗花绫袷衬衣的下摆抬步上了马车。马车一路出了西华门、经西直门继续往西。我原以为这是四爷又要接我回圆明园,不曾想马车速度丝毫未减从新建的大宫门前急驰而过。这下我纳闷起来,可没多一会马车却停在了畅春园小东门外。未几,门口侍卫便将大门洞开,抬出顶轻纱凉轿,尚乘轿太监萧二格快步来到马车前打了个千儿道:“奴才萧二格奉命恭迎晓姑姑,姑姑一路辛苦。请移步。”我见是他亲自来了知道四爷必定在,便扶着他的手臂下来换乘凉轿。凉轿匆匆沿东路林荫小径往园内深处而去。直到后湖边才平稳停下,萧二格于轿边一拱手道:“姑姑到了。”我挑帘下来远远便瞧见湖边亭中,一玄紫身影只手负于身后面湖而立。“这是何故?”我心里虽不解,仍行至近前蹲身一福:“见过皇上。”“若曦,”四爷回身伸手过来,“在这儿何必如此。”我搭着他的手起身道:“四爷怎么想起到这儿来了?”四爷拉着我迎着湖上迎面而来的熏风道:“记得你曾经说起那一世我们曾在这后湖上一起泛舟。只是今生早年我泛舟时你不便出门,你和元寿于此泛舟时我又在外奔波。今日天气还好,我这才让苏培盛去接你。”我垂眸看着他边拉着我边不停以拇指摩挲我手背的双手终展颜微微一笑。

第一百一十四章 春夏之交

四爷见此欣然拉着我登上旁边泊着的一叶小舟,自己执桨慢慢划向湖心。暮色渐临,鸟鸣阵阵掠空而过。身旁硕大的荷叶渐次连天蔽日。耳畔只余双桨徐徐划过水面的声响。小船笼在船头宫灯的摇曳烛火之中。同样无言默对,曾经荷塘小舟上的我是羞赧、困窘的,没有一次如此时这般真正沉浸于这沁凉、馨香,享受这份难得的安逸。我抬手掐一朵盛放的粉莲于手中把玩。只听四爷慢慢停下道:“怪不得你难忘当时于此泛舟,原来有你陪着这里才不会太过沁冷。”我从荷瓣中抬头看向他略带黯然的双眼,不觉问道:“怎么了?”四爷神色愈发凝重:“少时皇阿玛曾训戒我,戒急用忍。因此,每当大事需要决断我便来此。只因唯有这里可以让我完全摒弃自身。后来于圆明园每每有你有邬先生,尤其后来御极后,我已经渐渐习惯唯以家国计。只是。。。”听到这儿我的心思已然瞬间轮转过几回:到底何事,让四爷如难以此决断,难道元寿有事?还是天申?不会啊,天申如今远离纷扰,元寿身负社稷怎会与家国背!思及此处我一下子恍然:弘时!或许是看出我的了然,四爷再叹一次,喃喃道:“世间人人为这大位痴狂,曾经的我也是如此吗?”还未及我说什么,只听他喃喃自语道:“或许吧,可我总觉得自己与他们又有不同。”我把手里的粉莲递给他,又以手覆住他的缓缓宽慰:“你自然不同,这是你的天命,也唯有你才能收束住这偌大的大清。就像草原上套马的汉子,没有足够的力量如何驯服疯跑的野马。皇权之颠的你虽让人不免畏惧,有时甚至怨怼,可你的坚毅、你的决断、你的气魄是此后三百年世人依赖的凭仗!”四爷此时忽然审慎望着我的眼问道:“若曦,我从来不曾问你,你曾说过你来自三百年后,那时大清如何了?”我一下子有些慌乱起来,我曾给他讲过儿时的许多点滴,讲过生活过的新疆,工作时的深圳,讲过网络、手机、地铁、飞机,却唯独避开了晚清那一百年的血泪。四爷渐渐面露苦涩,深深叹息道:“盛极而衰果然是天道。无论我再怎么勉励维持看来也是无法避免的啊。”“四爷,”此时我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那元寿也是那天命之人吗?”四爷又问。我斟酌再三还是反问道:“四爷何以如此问?即便我说是与不是,真的会有影响吗?”四爷不语,我又接着道:“当年虽然你决心自己拿,可如今回想起来若不是最后先帝爷有意给了,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四爷抬手抚上我的脸抿唇一笑:“只怕是更惨烈的多吧。”我顺势趴到他膝头,听着四下蛙声此起彼伏,不知何时竟悄然入梦。

翌日大朝会后,还未等四爷回来,一个让所有宫人恐慌的消息已经传遍后宫:三阿哥弘时被勒令回朝,迁出紫禁城发与八王爷为嗣。李氏闻讯就闯到养心殿门前跪着了。我三两下弄了两缕面条备下也赶着跑到前殿,本来是打算上前去安慰一下李氏的,可刚要掀开穿堂门帘的那手到底停在了半空中。不用想也知道此时此刻,任何人任何话都无法减轻这个母亲的半分痛楚。若只是寻常人家获罪或许只有惶恐,而她所要面对的却是父子相杀,该是怎样的痛心疾首!那四爷呢?昨日自己后来的那翻话无异于在提醒他曾经夺嫡的惨烈。这简直就是在弘时脖子上悬上了那最致命的一把刀。,可我甚至连他到底做了么都不曾问过,就这么毫不迟疑地………

四爷回宫时我依旧一手紧握着门帘倚于穿堂门边。随着宫门外太监高声传话一同传来的还有李氏渐次高起来的哭声。我回过神,返回小厨房赶紧将面下到熬着的高汤里,没一会儿便以托盘端着送到了东暖阁。还没等进门就看到李氏蜷在四爷脚踏边的地上嘤嘤地哭着。我见状隐隐加快脚步,打算放下面就退出来。可我刚要上前四爷便发作起来,我一听那不带任何起伏的字句,心下一紧随即按规矩也匍匐于地。六月的大殿虽已有暑意,可金砖的冰凉还是一点点从四肢百骸沁进了心里。四爷依旧不疾不徐一条条叙述着,无论是私下勾结因派人于去青海途中谋害元寿而被削爵的十四长子弘春;还是伙同老八将汪景祺引荐给年羹尧间接掀起汪景祺案;亦或在杭州期间几次派人去见年羹尧,试图私吞其藏匿资产。哪一条不显出其阴毒和贪婪!听到最后我已不觉发起抖来,也再不闻耳边嘤嘤啜泣,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实在坚持不住歪倒一边时才抬头瞥见一旁李氏早已昏厥过去,而四爷却面无血色揪着胸口衣襟靠在锦团上。我赶紧高喊:“来人,快传太医!”边喊边挣扎着起身扑到四爷炕边。

第一百一十五章 驾返圆明

虽说就连我也在平日里也从未看出四爷对弘时有多么看重,可毕竟父子连心。加之三年前因我的诈死他便落下了这样的宿疾,此次被弘时这么一气旧疾复发,一下子竟一病月余。原本就已经瘦肖的身子如今愈发虚弱了。我虽不通病理,却隐隐猜到四爷这心脏病恐怕将是日后大患。方太医日日随侍身边,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操劳,更不可再因家事国事大动肝火。于是我便私下给十三捎了信去叮嘱但凡再有那些个忤逆之事,能拦便拦,能瞒便多瞒些日子。可每每夜来梦回,想起现代时不时传闻的猝死事件,仍难免心有余悸。是以当我听闻当日那惹事的李氏被抬回去就一病不起据说都咳了血时,竟有一瞬恨不得他们母子不声不响,一同就此去了才好。连同近日来一直缠绵病榻的年氏,真怕万一他们若再有什么好歹再给四爷雪上加霜。

也许是四爷的久病,使今年盛夏的紫禁城愈发憋闷难耐。我便私下撺掇着十三劝四爷前往圆明园避暑。可这事却直拖到八月二十七,为皇太后服丧二十七个月期满四日后方才成行。原本按祖制僻居期满是要迁回乾清宫住的,四爷也曾让我陪着去乾清宫,想试着去留宿一晚。可在那空荡荡却寂静无声的大殿,我俩干瞪着眼望着金丝楠木包镶床上满眼明黄幔帐顶愈发无眠。最后着实住不惯当夜又回了华滋堂。最后不管朝臣如何三催四请,四爷到底迟迟不愿动弹。众臣无法只得揣度着四爷的心思,上了折子说圆明园这边前朝三殿——圆明园殿、奉三无私殿和九州清晏殿均已整修完毕,如今既可避喧又可听政,正适时仿效圣祖爷离宫避暑。四爷这才顺势应了,下旨连同后宫整个搬回了圆明园。我原本是不想四爷带着她们的,可皇后为此还特意来了一趟,说:“毕竟归期不定。”不得不承认也的确没有不让她们一同回家的道理。于是合宫浩浩荡荡又搬回了我们之前住了近二十年的院子。虽说此时圆明园已俨然成为一处行宫形制,但再次在茹古堂安顿下来时,心里近年来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总算还是松了下来。

此后几日四爷一直低落的情绪也在圆明园的山水之间逐渐平复下来。到了九月不仅加了十三的俸禄更因其治水有功亲书“忠敬诚直,勤慎廉明”榜。看到逐渐抒怀的四爷,我这数月一直提着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只是每日四爷呆在佛堂的时间渐长,九月十四更是特地招来宫廷画师说是要画一幅身着僧袍的画像。可那画师修修改改一连三日也没能画出个什么。四爷一气之下干脆自己提笔画了起来。这几日他批完奏折每每总要画至凌晨。

四日后只见一幅身着活佛僧袍头戴明黄僧帽的四爷便端坐在崖壁之间了。整幅画既有传统工笔画的意境更有着西洋油画的细腻笔触。怪不得后世一直找不到那个叫风行者的画师,原来那流传下来众多的雍正行乐图都是出自他自己之手。即便前世四爷送我鼻烟壶时,我便已经知道他画工一流,只是没想到这一世经过这么多年后,他的画工竟已有如此造诣。其实也对,想想那些行乐图里的各种变装秀,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让别人如此戏谑。九月二十二,就在我以为他大功告成这日,他又特意起了个大早,赶在早朝前又跑到案前踌躇许久。待他匆匆赶去上朝后,我披衣来到东暖阁,才发现他原来给那画的左下角上添了一条栩栩如生的赤红大蛇。我立在画前看着那大蛇吐着猩红的信子,盯着画中的四爷伺机而动的样子,不觉拢紧了外袍领口。在这状似平静恬淡的日子里,四爷又打算如何处置这环伺的巨蟒

第一百一十六章 帅旗终堕

自从搬回圆明园后四爷就一直在茹古堂颐养。我便也整日陪着他不曾往前朝去过。只是这日四爷一大早叫了大起后就留在了勤政亲贤,大半日来消息全无。自从早上,那猩红大蟒蠢蠢欲动的样子在我眼前始终挥之不去,搅得我实在心绪不宁。于是我在小厨房忙得差不多的时候净过手,嘱咐了芸香把刚搓出的糯米小丸子拿蜂蜜裹了浸在新渍好的桂花糖里,便往院外去走去。

刚出葡萄院大门,养心殿首领太监如今的圆明园殿首领太监焦进便迎面而来打了千儿,呈过一卷画轴道:“晓姑姑吉祥。前儿皇上命员外郎海望大人,于圆明园后殿仙楼下做硬木书格一件,先做样,呈览过再做。今儿海望大人画得书格画样一张,本欲呈上御览。这不皇上那日后来从圆明园殿出来时又转命奴才届时呈晓姑姑一览即可。”我遂点头展开画轴一扫,见为一波浪有栏杆书格,花样精巧,足以满铺一面墙的体量。想来海望素来为四爷制作家具,与四爷脾胃相投也没什么不放心于是随口嘱咐了句:“量准尺寸再做吧。”焦进应了便匆匆往福园东北角的如意馆去了。

我则径直往东经清辉阁去了多年来未曾踏足的涵德堂。皇后平素虽然不太问事,但每逢紧要时候四爷也还是很看重她的意见的。不知今日年羹尧一事,她是否也已经收到了风声。我这边还盘算着一会儿如何开口,远远的还没看到涵德堂匾额,高福就沿小径绕过假山走来。这是他头一回见我一身御前宫女打扮,一下子倒不知如何应对,一闪神后紧忙打个千道:“请,晓姑姑安。这可巧了,刚才皇后娘娘还念叨您哪,这不着奴才正要去请您呢。”我心道:果然是皇后的心腹,转眼之间已经猜到。我面色如常,微微点头随他来到涵德堂廊下,只见皇后一身石青团凤暗花纹素锦常服配点翠素钿,正俯身侍弄那盆菊花。我虽不不解她何以无事却着常服,可也并未深想,只一福道:“皇后娘娘安!”皇后闻声转头,抬手遣散了身边侍立的几人,道:“来了。”随后又回身托起一朵半萎的红金相见的花朵轻叹:“唉,明明该是最繁盛的时候,哪曾想这才开了几日便这般了。”说着再侧了侧身示意我看。起初我还诧异如何平素亲切的皇后今日格外冷冷淡淡,待瞥见自己的袍角,心里便有了计较,也就不再等她叫起,凑到近前与她同看那盆彩菊。原本该是雄劲招展的花瓣,如今已显瘫软之势。正面的紫红也显得灰败起来。可看看无论叶茎还是泥土一切如常。我只好略略摇头道:“皇后娘娘赎罪,花艺我实在不在行。”“唉,”皇后再叹一声,指了指我身后的窗台,道:“如今这般光景怕也是回天乏术了。不如就趁早去了,兴许还能保住几个好的。”说着接过我递过来的鎏金剪刀,毫不犹豫一剪子下去。原本托着彩菊的手也应声撤了,任那花儿一头堕到金砖上,震落了些许一早浇水留下的水珠。

然后她便又把剪子随手置于楠木嵌竹丝花几的一角,抽出衣襟别的娟子拭了拭手,举步进了涵德堂次间,在水盆里撩了几下,接过我重新递的丝帕,这才抬眼望向我问:“知道那菊花是何品种么?”我迟疑了一下摇头,只听她缓缓道:“帅旗。”我不免心下一凛道:果然如此!虽说皇后娘娘向来不问朝政,经今日一事可见她于前朝势力到底远超于我。想来四爷在前头定是已经把年羹尧处置了。

我这边暗自出神,此后皇后也不在多说什么拉着我下了一下午棋。之后的一连两三日不是赏花、品茶,就是法事、论道压根没放我出涵德堂。对外则称病一概不见。我倒也心领神会,安安心心直待到九月二十五日晚点时候,四爷亲自过来。

四爷平时本就少来,况且我们三人一桌同食早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因此这日我显得格外别扭。虽然皇后依旧淡然处之,我还是匆匆吃了打算赶紧回葡萄院。不想却被四爷出言阻止了。只见四爷放下筷子轻道:“有劳皇后,为朕分忧。”皇后听了也紧忙撂了筷子微微一笑一福身道:“臣妾也只是尽了份内事而已。”我见状也只得跟着行礼如仪。四爷搭手扶她起身,又道:“此前朕料想一旦下旨捕拿年羹尧回刑部会审,这后宫也不会安生,只是也断未想到她竟会闹成这样。好在皇后有先见之明,把若曦留在涵德堂。”皇后若有似无的轻叹道:“只是不知皇上要如何处置她毕竟用药令其昏睡也左不过这一两日而已。”我这才听出些端倪,没想到皇后在我眼皮子底下竟然就这么不动声色地把年氏也给料理了。我竟浑然未觉。“既然前两日她那样朕都未见,等她醒了想来也该知道如何自处了吧。”四爷沉默片刻,端起手边的杏仁茶轻轻泯了一口放下,起身往外走道:“时候也不早了,皇后早点歇着吧。”我赶紧顺势跟着告辞回了葡萄院。

第一百一十七章 九九寒图

回去葡萄院的日子一切如常,不知不觉随着接二连三的雪,眼看冬至已至。前日一场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多少还是阻了四爷从景陵回銮郊祭的脚步。没想到如今人还没到,竟传来了册封年氏为皇贵妃的旨意。

打发了绿水,我独自从松云楼佛堂拾级而上,来到二楼书斋案前,为自己似模似样地又泡了一壶太平猴魁。端着茶盏踱步来到窗前,轻轻放到了窗台上。随手推开步步锦纹样的隔扇窗。随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茹古堂皑皑白雪下如今早已换成了金黄琉璃瓦的卷棚顶映入眼帘。我低头凝视着飞檐上早已看不出形状的七只脊兽出神。心知定是四爷得知年氏如今已沉疴难返。这才赶着又进了她位份,多少以慰他们母子如今的艰难吧。可到底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谁让她有那样一个好哥哥呢!

恍然间忆起,当年雍正三年三月,春寒料峭间自己离去时,她还圣眷正隆,如今没想到……不觉心下苍凉,喃喃道:“这就要大限将至了么?”回想起从皇后那儿回来的次日绿水也是趁为我梳头的空档儿,回说当日年氏在得知年羹尧入狱后曾几次尝试,不管是从南大桥还是从如意桥都没能过得了前湖,去到勤政亲贤得见圣驾。后来掉头闯到这葡萄院来,为见我差没把这院子给翻过来。那时她搬了把交椅,就坐在当院里整整守了一天一夜,众人怎么求都不肯离开,害的整院子人都只能跪在院子陪着,第二日晌午才终虚弱得昏厥过去才被抬了回去。至此我这才总算明白我回来时为何满院子人人面容灰槁、眼下乌青了。如今从那日便再无动静的她就要这么去了么?当年那个我见犹怜,却也咄咄逼人的可人儿,后来宠冠六宫风头无两的贵妃年氏。连带着文韬武略国之栋梁的年氏一族,就这样几近垂暮

“姑姑,您可是要当心身子才是!”身后芸香清脆的声音传来,终打断了我的思绪。“您别瞧这几日雪大似是没多冷,如今雪霁正是冻人的时候。”她说着便把我刚才搭在楼下衣架子上的大氅给我又披上了,道:“到底开始数九了不是。”接着来到我身侧,重新端了窗台上的茶盏递过来,顺手就把窗给带上了。我这才抿了口茶,回身行至案前,看着她手脚麻利地又给我添了茶,随后把之前我随便扣在案上,新成书的《行水金鉴》卷四夹上了书签要重新收到后面书架上,我出言阻止道:“欸,近来我都要看的,放旁边好了。”她闻言于案边放好,忽道:“对了姑姑,方才如意馆的掌事送了今年的“九九消寒图”来,正要问放哪呢。”我一听来了兴致,不假思索吩咐:“年年都挂面墙上的,还不去让他们搬上来。”芸香赶紧应了下楼。

一会儿就见一幅用紫檀木框子裱好的寒梅傲雪被挂在了书斋西墙上。我提起条案上备下的朱砂笔仔仔细细填画上了第一瓣红梅,轻叹:“又数九了啊。。。”

屋内的炭盆本就烧得通红,我稍作动作早前的寒气就已散尽,于是我重新脱下大氅递给芸香,就在此时楼梯口小太监传话道:“姑姑,皇贵妃身边的翠锦来了。让奴才给您递个字笺。”我示意芸香,她快步过去取了,递给我一张折着的蜡封洒金梅花笺。我接过来缓缓打开不觉大骇,竟是弘昼的八字!

自古为免遭人暗算对孩子的八字极为重视除家人外,都讳莫如深。但身在皇家却免不得要将弘昼的八字录入玉牒。当初我怕因我给弘昼带来什么麻烦,遂特意私下请乌先生给弘昼另择了个稳妥些的八字递了上去。如今这字笺上的不正是这个!“她是如何得知的?”我心下顿时疑窦丛生,“她又到底知道多少?”估计是见我神色有异,芸香轻声唤了声,“姑姑”。我回过神,捏紧了字笺一抬双手,示意芸香再次给我披上大氅,后直奔曲院风荷。

第一百一八十八章 慧极必伤

说来也是奇怪,今日年氏得封皇贵妃,照理说曲院风荷应该是众星拱月,熙熙攘攘才是,可没想到如今院子里竟也连人声都不问。踏上了汉白玉台阶我缓了下脚步,后边紧跟着的翠锦这才几步上前一挑门帘道:“姑姑请,我家主子知道您看了笺子定会来。特意把下人都打发了等您呢。”

我心里虽觉诡异,但一思及事关弘昼也就再顾不得别的,进门直奔里间。重重幔帐里药味扑鼻而至。待我在年氏床前站定她虚弱地抬手将床帐撩开尺许,幽幽道:“你终究还是来了。”“嗯”,我应了,暗自换了个角度想试图窥得些许她此刻的神色,然而一室雪色的清辉也难投入那厚重的帘幕。展现在我眼前的只余一只枯瘦苍白的手,此刻正青筋暴起,五指死死攥着床帐一角,拢向床内,似乎是想借力起身。我深知此刻的她应是恨不得抱了携我与她同赴黄泉的心,遂并不动作,不想给她任何可乘之机,只在旁看着轻道:“还是就这么说吧。”

她冷冷嗤笑:“没想到,你大我那么多,如今我竟要让你看着我油尽灯枯。更想不到你竟然还能囫囵个从青海回来。”她言语间的不甘和痛恨只听得我冷汗渐沁,心知她这是在垂死一击却不知终将如何动作,只得道:“你如今已是皇贵妃,这等荣宠日后也必将庇护你年氏满门。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是啊,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原应该万事皆休,等着我那出身最高的儿子有朝一日再让我一享哀荣不是么?”她本就极为虚弱畏寒想是现下又受寒凉竟连声咳嗽起来,话也愈发断续起来,“原以为那事事出挑拔尖的野种才是福惠的大患,没想到你竟心狠至此放着自己的亲儿子不要,苦心栽培个野种。原本我以为只是输在了他的心,好歹我还有儿子!……只是想不到这么多年来我真正的敌手竟从未现过身……而你竟也是和他一模一样的人!也怪不得这么多年无论我如何绸缪终究入不了他的眼。而我终究这就要撒手去了,留我那自小养尊处优多灾多病的福惠一个,若不置你于死地,你说如今叫我如何安生?”我自知不管我如何辩解当初隐匿弘昼的身世,她也段不会信,遂干脆一言不发听她歇了许久继续道:“上天垂怜,让我查到了弘昼八字,咱们王府旧人谁不知道他是破晓而生,没想到你为隐藏他的身世硬将他八字推后了一个时辰录入玉牒。你说我若将这事透给弘历他会不会也觉得蹊跷。原本是那样一个至富至贵的命格,比他自己还重上三钱。你说他怎会不疑心?”我终皱眉打断道:“左不过就是时局艰难,不想出挑,有何好疑心的。”她再次冷笑出声:“若加上他弘昼就生在松云楼呢?你虽然当年似乎做的滴水不漏,但你觉得这么多年来我帮着福晋理账,中公的账册是白看的么?……那些个无眠的孤寂夜里,我就靠着那一笔笔琐碎出入,勾画着他日常点滴。……他何时病了,累了,烦了,躁了。整个王府哪多哪少,能逃过我的眼睛。如今想来,当年葡萄院那些个匪夷所思多出来的开销,如今也算是一一都对上了……”我不免叹息,为这么个心细如发,绝顶聪明的年氏叹息。有道是慧极必伤,她如今也算是自得其所了吧。我沉吟半晌直接道:“你放心,我向你起誓,弘昼绝不会当了你儿子的路!”“弘历呢?”她显然并不满意。“他也一样。”我又道。“可他毕竟如今深得圣意啊。”她似谓似叹。“别忘了,他是记于我名下的。”我信誓旦旦道。她长舒口气似心中千斤大石终于落地道:“好,好!不过,他日你若反悔,自会有人将我之所闻透与弘历。想来届时只怕不会再是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之境了吧。想想他父皇,那小子也必是个手段了得的人物呵……”

她说着说着逐渐气若游丝起来,我为免她这就死于我眼前,赶紧疾而出,身后翠锦道了声“姑姑慢走”。便赶紧进屋查看她主子去了。走过她院子里的九孔长桥,我不免怆然,她又哪里知道她如今如此苦心为福惠绸缪,可她那可怜的儿子却没福气过了八岁生辰啊!只是她那些旧账册如今到底交于了哪个?有朝一日若她和福惠先后离世,那人会不会以为我从中手脚而伺机报复。看来还是得好好想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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