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紧逼/朝思暮念 - xp1024.com
《步步紧逼/朝思暮念》


重逢

如果世界终将毁灭

我希望

陪我站在生命尽头的人

依然是你

——题记

当梁熙从化妆间出来的时候,陈嘉川觉得完全可以用“惊艳”两个字来形容她,没想到这个平日只穿衬衣牛仔裤的小助理打扮起来丝毫不逊于那些名媛淑女。

造型师把梁熙的及肩黑发挽了起来,只别上一个镶满碎钻的发卡,黑框大眼镜也摘了,画了今年流行的裸色淡妆,脖颈上的珍珠项链在光线下粒粒饱满圆润,削肩的灰蓝色晚礼服内衬蕾丝,外面覆以如梦似幻的薄纱,衬得整个人很水灵飘逸。

梁熙见陈嘉川一直凝睇着自己不言语,便下意识地摸摸头发,又拉扯胸前的蝴蝶结,很不自在地笑了笑:“嗳,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啊?”

在一旁站着的造型师罗洁可不同意她的说法,佯装恼怒地说:“怎么会奇怪?明明很漂亮嘛,你说对不对啊,嘉川?”

被她一唤,陈嘉川在沉默里回过神来,微微笑了起来:“是很美,我想……今晚在场的男士都会羡慕我有这么一位标致可人的女伴。”

闻言,梁熙略微低头,腼腆地红了脸。

罗洁和陈嘉川是旧识,说话也便随意几分,抬手把梁熙轻轻推到他跟前,笑眯了眼睛说:“喏,陈大设计师,我可是圆满完成你交代的任务了,记得你欠我的。”

“行了,我什么时候能短了你罗财迷的好处?”陈嘉川好气又好笑地睨了她一眼,拄着拐杖对梁熙说,“小熙,晚宴快开始了,我们走吧。”

梁熙点点头挽上他的手臂,不过与其说挽,不如说是扶,因为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陈嘉川的步履很缓、很慢,他的左腿是有残疾的。

可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等他们走远了,助理小彗才悄悄地跟罗洁八卦:“罗姐,这陈公子比杂志上还好看呢,就是可惜他的腿瘸了……”只是话没说完她就被罗洁狠瞪了一眼警告,缩着脖子噤声了。

罗洁看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呐呐地问:“小彗,你觉没觉得那位梁小姐很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下午刚见面那会儿她就觉得自己应该见过梁熙,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我没印象啊,不过她长得挺漂亮的,就是太瘦了一些。”小彗摸着自己腰上的小赘肉,一脸悻悻地说道。

“啊,我想起来她是谁了!”罗洁醒悟地一拍脑门,可下一秒脸色又变了变,煞白煞白的,“不可能吧……”

小彗云里雾里地搭腔:“什么不可能?”

“没事。”罗洁深呼吸了一口气,又不放心地往门外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往里间走。

京城最著名的五星级酒店。

红地毯一直从大厅延伸到宴会场门口,来往的宾客络绎不绝,记者的闪光灯也一直没停过,生怕漏拍任何一个可以制造新闻的瞬间。

梁熙没有出席过这样大的场面的经验,显得底气不足,心里难免紧张,有些后悔不该答应陈嘉川的邀约。

陈嘉川妥帖地带着她避开镜头往里走,自然也很绅士地照顾到她的情绪,携着她的手安抚道:“你没必要紧张,这不过是我父母的结婚周年纪念,随意一些也无妨。而且如果你以后真正进入这一行就知道,想做得好做得出色,不光得有天赋,有些时候交际应酬是难免的,权当是进社会前的预习吧。”

“嗯。”梁熙侧眼看着他,神色小心翼翼地说:“我只是怕出什么差错,会丢你的脸。”

“放心,你只管微笑,其他都交给我就好。”陈嘉川低头俯在她耳边悄声说,“反正我这腿也站不久,等开了席我们就离开。”

“可以吗?”梁熙瞪大眼睛,见他颔首后才安心地笑了出来,而这笑容落在旁人眼里,倒有几分情侣间甜言细语的亲密感觉。

陈嘉川年少就出了国,后来又发生了一些变故,所以几乎淡出了社交圈,也很少见报,会场里认识他的人并不多。他直接挽着梁熙到母亲王怡面前打招呼,其实之前梁熙也和他父母见过面,二老都是很和蔼好相处的人,所以并不会显得拘谨。王怡很亲切地拉着梁熙的手问她近况,梁熙都乖巧地回答了,陈嘉川笑了笑,问道:“妈,我爸呢?”

王怡微微扬唇:“在那边呢,你带小熙过去露个脸吧。”

梁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璀璨的水晶灯下,陈彦博正和几个人轻笑交谈着,只不过,背对着他们的一个高大年轻的身影让梁熙有种熟悉的错觉,心头也有感应似的颤了颤。

这时,陈彦博也看到他们,笑眯眯地不知说了句什么,那个人跟着回过头来,在和梁熙的目光对上以后,嘴边噙着的笑容徒然一凝,在看到她和陈嘉川互挽的手的瞬间,他眯起眼睛沉淀了一闪而过的诧异。那双幽深的黑眸亮得可怕,就像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冰冷地划开梁熙早已埋葬的伤口,霎时痛得她几乎连呼吸都不能够。

居然是他,何培霖。

这样突如其来的见面,她根本没有准备,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合适?

梁熙挽在陈嘉川臂弯的手无意识地渐渐滑落,掩饰在白手套下的伤疤,提醒着她不要忘记过往的一切。

周围鼎沸的人声她都听不见看不见,她只见到这么一个人,正正是面前的这个男人,曾经不容拒绝地给她全世界,然后再毫不留情地亲手摧毁。

陈嘉川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侧眼细心问:“小熙?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梁熙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摇头说:“不,我没事,咱们过去吧。”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不去面对,伤口永远无法愈合。

她重新挽着陈嘉川,一步一步朝他们走去,高跟鞋踏在大理石上的声音清脆而坚定。

不知说到什么话题,陈彦博笑得很爽朗,等他们走近,才笑着介绍:“培霖哪,这就是我儿子嘉川,和你一样都是刚从国外回来,你们抽个空谈一谈,看看有没有什么合作机会,我老了,以后可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了。”

“不敢当。”何培霖神色自若地谦虚着,伸出手笑得滴水不漏与陈嘉川应酬:“幸会了。”然而目光又蜻蜓点水地在梁熙脸上,很快就不着痕迹地掩去,仿佛她对他而言只是个陌生人。

陈嘉川也伸出手去,彬彬有礼地回道:“久仰。”

梁熙松了口气,正要往前几步跟陈彦博打招呼道声祝福,可刚迈开步子就一个踉跄,原来是鞋跟踩到了裙摆,偏偏陈嘉川使不上劲,好在身旁的人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她连忙道了谢,然后听到那人用他熟悉的音调轻轻地说:“不客气。”

温热的手掌在她的手臂上握了握,又绅士地松开,可是那股炽热的温度却不减反增,烫得梁熙心里发慌。她抬起头,他们的视线再次相遇,他嘴角微扬起一个弧度,明明是在笑,可眼底的冷峻却让她不寒而栗。就像以往每一次他发怒的前兆,他笑得越深,说明他越生气。

她紧紧抓着陈嘉川的袖子,仿佛那样可以给她力量,陈嘉川以为她是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尴尬的场面,便安抚道:“没关系的,快要开席了,再等一等咱们就走。”

接着又虚应了几句,陈嘉川便借故挽着梁熙离开了,可尽管这样,梁熙如雷的心跳还是没有按捺下来,总觉得刚才何培霖的注视别有深意,可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他一向高傲,他们都分手那么久了,又听人说他已经订婚,没道理再来纠缠她的对不对?

在这样的自我暗示下,她慌乱的心稍稍得到安宁,只不过与他同在一个地方,她总是不安,觉得度秒如年。

开席后不久,陈嘉川和梁熙离开了会场,他看她脸色不太好,忧心道:“我让小郑送你回去吧。”

梁熙摇摇头:“没关系,我只是不太适应这种场合,有些闷而已。我先送你上楼,你一个人住,而且又喝了不少酒,我不放心,要是像上次一样摔倒就不好了。”陈嘉川回国一月余,一直住在酒店里,也是他的临时工作室,只是他的腿不好,做很多事都不方便,所以才临时请了她这个助理。

她的关心让陈嘉川笑开了,忍不住摸摸她的头,语气轻快地说:“啧啧,看来我得再好好的谢谢希媛,给我介绍了这么个称职的小助理。”

“那是,不称职怎么能拿你的薪水?”梁熙只能用微笑来掩饰自己忐忑不安的心情。

他们上到贵宾专用的顶层套房,陈嘉川先洗漱好,换上睡袍,梁熙再帮助他拆掉假肢,扶他到床上,帮他泡好茶,把惯常看的书和资料放在他容易拿到的地方……这些功夫看似很简单,可是也折腾了差不多一小时。梁熙的礼服早就变了样,挽起的发髻也松散开,头发凌乱地披在肩上,她随意抓了抓,就对陈嘉川说:“你早点儿休息,我先回去了。”

陈嘉川嗯了一声,不忘叮嘱她:“小郑就在楼下等着,记得让他送你到宿舍门口,注意安全。”

梁熙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

顶层的房间并不多,清冷的走廊上只有她一个人,即使穿了高跟鞋,踏在厚实的织花地毯上也是悄无声息的。蓦地,空气里传来咔哒一声,梁熙的心跟着咯噔一下,人还没反应过来,身侧的一扇门忽然打开来,一个暗影把她整个人都扯了进去,房门又迅速合上。

“五十二分三十一秒,你和那个瘸子单独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都做了什么?嗯?”何培霖面无表情地攫住她的下巴,修长的手指抚上她殷红的唇,用凉薄的口吻说,“你们接吻了?”当他看到她凌乱的装束,狭长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呼吸也渐渐加重,俯在她耳边狠戾地质问,“还是……直接上床了?”

梁熙好一会儿才从惊吓中缓过来,也终于看清了面前站着的人是何培霖。他盛怒的样子她已经见过太多次,而每一次他都有办法让她先低下头向他服软。

她双手抵在他胸前推拒着,脸色惨白地大喊着:“何培霖!你是不是疯了?这又是在做什么?”她已经一年多没有喊过这个名字,以为早忘了,可原来是刻在了心底,任凭海枯石烂也没有抹去半分,清晰得一如往昔。

她惊恐的挣扎让何培霖心里的火焰烧得更旺,在看到她亲密地挽着另一个男人,还一起进了房间那么长时间,他就已经没有任何理智可言。这个女人是他的,从很多年前开始就只属于他,怎么可以让别的男人染指?

只是想一想,都要发疯。

此时他就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用身体把梁熙牢牢地禁锢在怀里,不费吹灰之力就钳制住她的挣扎,如暴风骤雨般的吻落在她的耳畔、脸上、唇边,根本不管她愿不愿意,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肆意啃咬吞噬着。

何培霖的气息沾着酒气,与她身上独特的味道交织在一起,使空气也能醉人。和她纠缠了几分钟,他才长舒了一口气,又觉得不满足,遂眯起眼扯开她礼服的肩带开始在莹白的肌肤上肆虐,留下了一连串动魄惊心的吻痕咬痕,仿佛在昭示着这是他的领地他的主权。

“放开我,放开我……”梁熙被他粗暴的举动吓得泪流满面,只能不停地颤抖着呢喃,“何培霖,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们已经分手了啊……”

何培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贴着她的嘴唇笑开来:“我还以为什么呢?离婚还能复婚呢,分手算什么,重新在一起就可以了,你说好不好,嗯?熙子?”声调听起来似慵懒无害,却霸道得没有让人置喙的余地。

“不好,我不想,唔……”梁熙张口想反驳,何培霖却已经趁势顶开她的牙关钻进她的口舌里,像惩罚她似的狠狠的吻重重的咬,令她几乎不能呼吸,他的手甚至隔着礼服覆上她的胸房爱不释手地揉捏起来。

梁熙越用力扭动躲避,他越是使劲,在绝望中她似忽然找到了救命稻草,凄声大喊着:“不,我已经跟了陈嘉川了,我刚才还和他上床了,你不嫌脏吗?”

她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何培霖不单只霸道,还很大男子主义,所以她的这句话的确成功地激怒了何培霖,却没有想象中的以为他会嫌弃而得到脱身的机会。

“梁、熙!”何培霖从来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喊她的全名,在昏暗的灯光里,那双眼睛像黑曜石一般乌亮,“好,你行!”他胁迫似的捏紧她的下巴,放在她腰间的手骤然加力,一把将她扛起来走到卧室,狠狠地扔到那张豪华的双人大床上。

“嘶啦”一声,那件如薄雾般轻盈的礼服在他指缝间成了破碎的布条,更成了他束缚她的帮凶,他居高临下地把她压在身下,眼神yīn鸷:“好啊,那就比比看,我跟他哪个更能满足你!不过是一个瘸子,他有什么能耐?也配和我何培霖争女人?”

何培霖褪去眼底里最后一点温柔,危险地欺上她嫩白的身体,倏地,出其不意地在她肩上狠狠地咬了一下,血珠子很快冒出来,像在惩罚她的口不择言。

梁熙身体一震,疼得大叫出声,不自觉地仰起头来嗫喏喊着:“你走开!疼,很疼!”

她最怕疼,以前她一说疼,何培霖就会住手,收了那些折腾她的手段,然后好言好语地哄着她迁就她。

可显然,这回他已经被嫉妒淹没了理智,没有一丝的怜惜,急切地用舌头和牙齿在她身上蜿蜒而下的肆虐,一边亲吻着,一边问:“他看了你哪里,摸了你哪里?是这里?还是这里?”每问一处,就在那里沾上属于他的气息,宣示所有权。

“不!不!”他时而轻轻地呵痒,时而重重地啃咬,撩拨得梁熙喘息着,声音已经几近崩溃,终于忍不住求饶,“求你了,别这样,别这样……”

等他的手滑到私密处轻拢慢捻地挑弄着,那里还很羞涩地迎接他的疼宠,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诱得他不能自拔。

何培霖深邃的眼睛一眯,眼神也渐复温柔,看进她汪汪一泓的水眸里,倒影出他英俊的脸庞,贴着她的脸迷恋似的吻着:“熙子……什么时候学会撒谎的?嗯?这里只记得我,也只有我对不对?”

她身体的反应全都是他教的,身上也只有他的痕迹,这已经可以说明一切。

梁熙放弃了挣扎,任他狂妄地搂着吻着,只眼神空洞地看向天花板,半晌后,她麻木地开口低喃:“何培霖,熙子已经死了,早在一年前就被你那一巴掌打死了。”

时光

“你说什么?”何培霖的声音很轻,仿佛没听清她说什么,半支起身体又问了一遍,在昏黄暧昧的灯光下,他幽邃的眼睛流转着危险的光芒。

梁熙脸上的泪还未干,仰着尖细的下巴静静地看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描过他墨黑的眉,在英俊的脸颊上流连,最后来到他菲薄的唇,指尖颤了颤,低低的声音却带着嘲讽:“我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你要逼我去死第二次么?”

她将右手倏地收回来,又扬起左手。何培霖以为她要打他出气,并没有躲闪,只是薄唇抿得紧紧的,不料她却是用右手往左手腕上的首饰用力一扯,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由数串珍珠并接成的手链在他们之间突然断开,饱满圆润的珠子弹到他的胸口,她的身上,还有床上,有些甚至滚落到地板上,滴滴的声音在这样幽深的夜晚显得尤为清晰。

梁熙的手腕上已经被强力勒出了几道红痕,她似不觉得有多痛,反而有种释然的解脱,因为一直埋在她心底的伤终于有一天重见天日,而且是在他面前。

她弓起身贴近他,将红痕下那几条像蜈蚣一样触目惊心的粉色疤痕举到他眼前,在他耳畔低声说:“用的是你平常刮胡子的刀片,刃口很锋利,一刀割下去就见血了,不过我怕我死不了,又割了一刀,再一刀……我那么怕痛的人,居然一点儿都不觉得痛,你说奇怪不奇怪?”

何培霖难以置信的怔了片刻,眼睛盯住她那伤痕累累的手腕却无法聚焦,表情僵硬得如同风化的石碑。

“这就吓到你了?这可不像我认识的你。”看到他诧异的表情,梁熙轻轻一笑,仿佛刚才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没花多少力气就推开了他,随手扯了床单裹在身上下了床,镇定地用床头柜上放着的复古电话拨通了内线,哑着嗓音叫客房服务送一套新的衣服上来。

“为什么?”何培霖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抑制住想抱紧她的冲动,艰难问出口。连去体检验血时被小针扎一下都难受半天的小女人,怎么会下得了手,怎么会……

为什么?梁熙也在反问自己。

她抓紧了被单,有些漠然地望出落地窗,满地银辉映出她的影子,单薄而落寞。缓缓地闭上眼睛,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初那种灭顶的痛楚,偌大的公寓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人信她,也没有人肯帮她。她也曾不管不顾地跪下来求过他,只换来他更轻蔑的目光。

那个晚上没有月亮,铺天盖地的黑暗一点一滴将她掩埋,逼得她没办法呼吸,也无处可逃,唯一想到的就是死,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叮咚的门铃声拉回了她的思绪,她斜勾了一下唇角,似笑非笑地说:“何培霖,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如果你冷静了,就请帮我把衣服拿进来,可以吗?”这样疏离。

“熙子……”何培霖喃喃地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也不言语,他这才无奈地光着上身走去开门。

回来的时候梁熙已经站在浴室门口,接过他递来的衣服,门忘了关紧,他不经意间从门缝里看到她从架子上把刀片从刮胡刀里卸出来,他想起她刚才说的话,脑海里闪过无数的画面,心里一惊,什么也顾不得就冲进去,握着她的手腕惊魂未定地大吼:“你要做什么?”

梁熙怔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他在紧张些什么时,才晃晃衣服上挂着的吊牌,刻薄地笑了笑:“还能做什么?难道你以为我会再自杀?我还没那么傻。”她极慢极慢地说,“请你出去。”

把他的人、他的关心通通都拒之门外。

等她整理好出来,何培霖正倚着墙抽烟,不知道站了多久,看到她捡起落在地上的晚宴包,他才猝然摁息了烟头,捋了一把脸说:“我们再谈一谈。”

梁熙的表情隐在逆光下,微讽道:“谈什么?上床?”她没心没肺地笑了出来,甚至攀上了他的肩膀在他耳畔吹了一口气。

“梁熙!”何培霖面无表情地拽住她的手腕,看见那几道疤痕时眸色深沉了几分,平静地说:“你不给我说清楚,今晚就别想走了,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是啊,他一向言出必行,只要顺着他的意,他能把她宠上天,若是逆着他……他多的是手段让她屈服。

梁熙淡去笑容,静静地看着他,神色也有些恍惚,仿佛回到刚认识他的时候。那年他才二十岁,是住在隔壁高家的客人,看似温和无害,说话行事却强势得如君王,从那时起她就直觉地怕他,也一个劲儿地躲他。

可世事就是那么难料,她越是躲越是怕,他们越是纠缠在一起,至死方休。

“说,为什么要做傻事?”何培霖拧起眉,唇抿得紧紧的。

梁熙想也没想就回答:“还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你啊……”明明还妩媚地凝着他,下一秒却话锋一转,“呵呵,开玩笑的,你那么聪明,肯定知道我为谁自杀也不会为你对不对。你还记得不记得,我和你分手后不久,就传出你姐和远衡哥结婚的消息,我一时想不开就这么做了。”

明明被他的力道捏疼得全身都在打颤,梁熙却还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从容自若,她不想再低头,让他再有机会伤害她。

何培霖脸色铁青,直接把她按在墙上,用虎口扣紧她的下颔,咬牙切齿地吼着:“你说谎!”

“我没必要说谎,你知道的,我有多喜欢高远衡,就有多恨你。”梁熙嗤嗤的笑了,“那时你不但扇了我一巴掌,还骂我贱骂我不知好歹,我可一直记到现在呢……何培霖,我刚刚是故意说得好像是因为你才自杀,其实就是想出口气,让你陪我一起难受,不然要我再和你上了床,我会觉得真……恶、心。”

很多事情,他已经没有知道的必要了,他不配。

“滚!”何培霖握紧拳直直地捶向墙壁,他怕自己失控,会真的再给她一巴掌。

梁熙的视线在他绷紧的脸色定格了几秒钟,嘴唇自嘲地勾了勾,然后转过身快步往门外走去。

在旋开门把的那一刻,梁熙又停下来,声音幽幽地穿过空气来到他的耳旁:“对了,嘉川并不知道我和你的事。”她看着墙侧落地镜上映出的狼狈的自己,指尖不自觉地抚上锁骨的吻痕,说得很轻很慢:“就念在我曾经‘伺候’了你两年的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你高抬贵手……不要让我更恨你。”

殷红的血从发白的骨节漫出,他似没有感觉,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时隔一年,那种失去的痛苦卷土重来。

而这时他忘了一句话,没有爱,哪里来的恨?

门咔嗒地关上,梁熙靠着门扉长舒了一口气,才步履匆匆地离开了顶层,对她来说,刚才仿佛就是一场梦魇。

她已经筋疲力尽。

电梯还没到一楼,包包里的手机铃铃作响,她拿出来一瞧,是陈嘉川,她没敢接,就让它一直响到停止。然后才发现她的手机有十几通未接来电,都是陈嘉川打来的,从她该出现在酒店门口的点数,一直打到现在。

不一会儿,她出了电梯,又马上将自己隐去大理石后,因为她看见陈嘉川站在门口处,只穿了套灰色的运动服,头发有些乱,像是匆忙间没有打理齐整就下楼了。

梁熙心里涌上了难言的感动,她回拨了电话,几乎是刚一响他就接起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切:“小熙?你在哪里?小郑说接不到你,我正担心呢。”

此时梁熙却不好现身,她不但换了身衣服,情绪又起伏不定,只得歉然地说:“我刚巧碰到了朋友,邀我去酒吧聚一下,忘了跟小郑打招呼了,真是对不住。”

“真是这样?”陈嘉川皱着眉,听她的声音觉得不对劲,像哭过了一样,而且她也不是这么没有交代的人。

梁熙被他的机敏弄得有些无措,咬唇坚持说:“这还能假?你别担心我了,赶紧睡吧,明天还有个会议呢。”

“嗯,那你注意安全,让你朋友送你回去,还有,记得给我发短信。”陈嘉川顿了顿,“我明天起来要见到,不然小心我扣你薪水。”

温文尔雅如陈嘉川,有些时候也会有固执的霸道。

梁熙倍感窝心地笑了笑:“我知道了。”却是松了一口气,直到看见小郑扶他进了电梯,她才慢慢地走出酒店,沿着夜色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梁熙回到宿舍已经十二点,秒针刚爬过一秒,手机又呜呜地震动了一下。

是梁枫的短信:姐,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你每天都开心幸福,我永远爱你。

梁熙盯着手机屏幕一怔,随即漫开一个温暖的笑容,连她自己都忘了,今天是她二十二岁的生日。

她跪坐在床榻上,笑着流泪。

在别人如花似玉的年华,她已经经历了所有。

巧合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会很慢,请见谅。  梁熙几乎哭了一夜,快天亮时才睡着了。

嘀嘀的闹铃声将她吵醒,陈嘉川早上有个重要的会议,尽管她只是临时助理,也被要求陪同出席。其实忙碌一些未必是坏事,毕竟一个人独处很容易胡思乱想,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她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好一会儿,磨蹭着起来了,刚化了一个淡妆,陈嘉川就来接她了。

见她眼睛带有血丝,陈嘉川蹙起眉,难掩关切地开口:“怎么眼睛这么红?昨晚当兔子去了?”

梁熙抱着资料向后座靠了靠,神色有些慵懒地笑道:“要真能当兔子就好了,不用一大早起来干活就有萝卜吃。”

明明她说话的语调很愉悦,可陈嘉川却听出其中倦涩的味道,看她的眼神也更认真了几分:“是不是累了?昨晚几点睡的?要不……你别跟这个会议了,要和新加入的投资方一起讨论竞标的方案,听说对方很难缠,有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

他说得这般体贴,梁熙反而不好意思,摇着头慢慢的说:“没关系,这么大的案子我就是旁听也能学到不少东西,你说的,机会难得。”

陈嘉川沉默了一下,才温和地说:“那你先眯一下,还得一个小时才到发展区。”

“不用,我再看看资料。”梁熙笑着应了一声,低下头又再次翻阅手边的文件,可没想到看着看着……她就真的倦得睡着了。

陈嘉川侧着身,静静地看着她的睡容。

早上还很凉快,开着车窗,斜斜的光线照进来,柔和了她身上套装稍显单调的黑白色泽。她化了极淡的妆,皮肤在阳光下近似于透明,眉毛修得秀长,此时轻微皱起来,似乎在睡梦中也不安生。

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抚平,也只是想。

她的事希媛简单和他说过一些,一开始他是抱着同情的态度去看待去帮助这个年轻的女孩子,而现在对她,除了满满的欣赏,还有些心疼。

一个人背负着太多的过去,很难得到幸福。

陈嘉川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左腿空荡荡的裤管,苦笑了一下。

梁熙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会议地点了,她揉揉眼睛,发现陈嘉川正定睛凝着自己,她脸微红地低头,小声说:“不好意思,我……”

陈嘉川很快摇了摇头:“没关系,只是没想到你睡觉会打呼噜啊……”

“啊?”梁熙一愣,猛地抬起头看他一眼,傻傻地反问,“怎么可能?”

随即听见他促狭的笑声爽朗地在车里漫开,连在前面开车的小郑也跟着笑了。

梁熙又气又笑,恼着别开眼哼了一声。

陈嘉川越看越觉得她像只赌气的小兔子,忍不住揉揉她的头发,缓声说:“好了,逗你玩的,别生气,待会开完会请你去吃大餐。”

“陈先生,我不是小孩子了!”梁熙有些不满他哄孩子的语气。

“我知道你不是小孩子。”陈嘉川顿了顿,又扬着眉笑得一脸无辜,“你是大孩子。”

会议十点半才开始,人还没有到齐。

陈嘉川让人送了杯温牛奶给梁熙,暖洋洋的热气烘得她的两颊染上了小红云,她在认真地听陈嘉川给她讲解今天会议的重点,还有他一些设计的细节关键处。

片刻后,会议室的门又打开,梁熙下意识抬起头来,猝不及防的就看见何培霖被人簇拥着走进来,如同众星拱月。而他目光清隽,侧着头一脸严肃地和身旁的人在说着些什么。

梁熙握着杯子的手一颤,牛奶几乎要洒出来。

仿佛感觉到她追逐的视线,何培霖转过头,不偏不倚地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停顿了几秒钟,看到她坐在陈嘉川身边时他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冷淡地收回目光,在长桌的另一侧坐下。

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蓦地,遮光帘唰唰地全部拉起来,除了投影屏幕,整个会议室一片黑暗,也将何培霖隐匿在其中,梁熙松了一口气,可依旧坐立不安。

怎么偏偏这么巧?

屏幕里一个个图表一串串数字不停地变换,台上分析师清晰地对案子进行详细的可行性分析报告。

数学逻辑,从来就是梁熙的天敌。

她微微出神,思绪渐渐飘去远方,那时她刚考完一模,数学成绩不理想。

然后她还认识了何培霖。

那段日子仿佛已经过去很久。

高三,寒假。

快过年了,天气特别的冷。

机场里人来人往,梁熙穿着红色的羊绒大衣,背了个黑色的耐克包,一边盯着机场大厅屏幕上的时间,一边脚步飞快地穿梭在人群里,巴掌大的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快乐。她很快就冲到了出闸口,探着头在人群里寻着她要找的人。

很快,搭乘上海航班的旅客出闸。

梁熙看见了熟人,踮起脚不停地挥手:“远衡哥,我在这儿呢!”

她要接的,正是她父亲好友的儿子,她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高远衡。

刚出闸的高远衡也见着她了,帅气的脸庞带着笑意,提着一个小行李包朝她点头。

梁熙喜滋滋地跑上前去想像以前一样抱着高远衡的腰跟他撒娇,可是轻快的脚步却在下一秒重重地停顿了下来。她看见高远衡高大的身体自然地往后倾,跟站在他身后的女孩子说着些什么,对方抿唇笑了一下,也对她投来温和的目光。

这完全出乎梁熙的意料,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正前方,那个女孩子一头俏丽的短发,相貌不算出众,不过笑起来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梁熙的笑容也僵在嘴边,心里反复疑问,她到底是谁,和远衡哥是什么关系?

还没等她思考出一个所以然来,高远衡已经走到她跟前,刮了下她被冻得通红的鼻尖,微勾唇说:“小丫头,这么冷的天,不是跟你说别来接机了吗?”

“王叔叔开车送我来的,不会冷。”梁熙顺势地抓着他的手指亲昵地蹭了一下,目光却不自然地飘向他身旁的人。

接着就听见高远衡介绍:“培宁,这就是我常说的丫头梁熙,她还有个弟弟叫梁枫,等会儿吃饭你就能见到了。”又对梁熙说,“小熙,培宁是我同学,你就叫她培宁姐吧。”

何培宁无奈地横了他一眼:“什么培宁姐?生生把我叫老了。”接着她热情地看着梁熙套近乎,“小熙吧,你叫我培宁就行。”

梁熙却还是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你好,培宁姐。”听高远衡介绍她是同学而不是女朋友,她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何培宁也不介意,低头看了一下表,嘀咕了一句:“怎么还不来?应该跟我们差不多的时间下飞机的。”

“还有谁要来?”梁熙有些错愕,下意识就问了出口,声音闷闷不乐。

高远衡湛亮的眼睛笑眯眯地解释:“是培宁的堂弟,这次和培宁一起来我们家做客。”

不是快过年了吗,怎么都跑到这儿凑热闹呢?梁熙不由得皱了眉。

他们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梁熙缓缓抬起头,用余光悄悄地瞥向不远处,高远衡和何培宁相谈甚欢,却是说着他们专业相关的话题,她根本搭不上话来,只得咬着唇任由不安在心里蔓延。

她怕高远衡被人抢走,女孩子的第六感很准的。

是的,她喜欢高远衡,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了。

蓦地,感觉到有人来到他们身侧。

“姐。”这是有别于高远衡的声音,很清朗,又隐隐的有些傲然的感觉。

她定睛看去,那人甚至比高远衡还高半个头,穿着一件灰色的呢子长外套,黑色的绒领子翻出来,里面是同色系的衬衣,还随意打了个领带。

像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明星模特,这是他给梁熙的第一印象。

何培宁不客气地捶了他的肩膀,口吻有些抱怨:“你一声不吭地跟着我跑来这里,大伯肯定要训我了。”

“嗳,你可冤枉我了,我哪有一声不吭,我不告诉你了么?”何培霖心情很好,嘴边噙着笑容。

“登机前一分钟告诉我?算了,我懒得跟你说话。”何培宁对他是没了办法,又对高远衡说,“我这弟弟就是这样,你别见怪。”

高远衡大方地伸出手,望着他笑道:“你好,我是高远衡。”

高远衡这个名字,这一两年在何家出现的频率很高,何培霖却是第一次见面,仔细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跟他握了手,不伦不类地说:“以后……请多多关照。”似乎话里有话。

何培宁“唰”的一下蹭红了脸,又狠狠地瞪了自家弟弟一眼。

何培宁和高远衡约了课研小组的同学寒假一起去这附近的湖区做考察,高远衡家离湖区近,眼下已经年廿八了,时间上不宽裕,所以何培宁索性跟他一起过来,等过了年初一直接从他家出发。

路上两人还在热烈地讨论着这次考察行程。

梁熙坐在前排,几次想跟高远衡说话都没能找到开口的机会,只能抓着书包的背带出神。何培霖在靠窗的位置,将她郁郁的表情尽收眼底,觉得这个小丫头很有趣,单纯得把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该不会是对高远衡有意思?恐怕她要失望了。

进了别墅小区,就能见到一幢幢漂亮的小洋楼,因为绿化做得好,空气很清新。梁熙的家就在前面,她先下的车,似想起什么,又敲了敲车窗,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摄影集递给高远衡。

“这个……”看到书名,高远衡觉着有些意外,这本书因为年份久,已经绝版了,他曾经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我在一家老书店刚好碰到,就买下来了。”梁熙犹豫了一下,又说,“你,你要记得看。”

“知道了。”高远衡已经习惯和她这样互动,“梁叔叔出差了吧?晚上你和小枫一起过来吃饭。”

梁熙笑着点头:“好。”

这天晚上,高家的晚饭很丰盛。

高远衡和何培宁坐一块儿,还时不时的咬耳朵说笑。

那里……本来是她的位置。

梁熙感觉心里空空的很失落,再美味的佳肴她也吃得心不在焉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她总觉得坐对面的何培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好似窥见了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一样。

应该……是她的错觉吧。

接着的两天梁熙都在忐忑中度过,她在那本摄影集里夹了一封信,约高远衡在广场中央的假日喷泉见面,她想向他告白。她憧憬着,如果告白顺利,她和高远衡的关系更进一步,他们会一起守岁,然后她会考到他的大学,他们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假日喷泉是这座城市的标志性景点,据说就是依着那部有名的《罗马假日》仿造的,人人都希望在这里遇见他的赫本,她的派克。

夜幕降临,广场上熙熙攘攘,过年气氛很浓郁,而情侣尤其多。

梁熙骗父亲说和几个同学约好放烟花迎新年,早早就到了这里。

风很大,刮在脸上像刀割似的疼。

她缩着脖子站在喷泉前,时而跺跺脚,时而搓搓手,又有些埋怨自己为了漂亮,只穿了一件新买的毛衣裙和长外套就出来了,简直是要风度不要温度。

二十三点五十分,很快就是新的一年,对很多人来说,会是新的开始。

忽然间,有人拍拍她的肩膀。

她欣喜地回过头,下意识喊道:“远衡哥……”等看清了来人,错愕、诧异、不解种种在瞬间涌上她的心头,她不由得瞪大眼,“怎么会是你?”

过去

何培霖双手插着外套口袋站在梁熙身后,脖子围着一条灰色的超大号围巾,只露出一双炯亮的黑眸,低眉笑眯眯地睨着一脸错愕的她。

再简单不过的装扮,却出奇的赏心悦目。

不过此时的梁熙没有欣赏美男的心情,紧紧抿着唇,见他不回话,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重新问一遍:“我说,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来赴约啊,有人约我到这儿看烟火,倒数新年。”何培霖勾起唇角,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邀约信笺,“你瞧!”

看到那熟悉的清秀字迹,梁熙再也沉不住气,说话像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冷硬:“这个怎么会在你手里?还给我!”她说着就要去抢那张本来写给高远衡的信笺,可娇小的她身高才勉强到何培霖的肩膀,而他又故意逗她,把手抬得高高的,她哪里够得到?

远处高空“嘭”的一声,一朵斑斓的烟花在夜空上绽放,五光十色的衬得眼前的女孩儿潋滟如花。何培霖眯着眼睛笑望着她,顺势把她高举着的手扣住,冰凉凉的温度让他皱了皱眉,他不避嫌的帮她捂了一下,边抬起头边细声说:“嘘,开始倒数了,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

梁熙愣看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侧眼看去,这个男生有着英俊夺目的轮廓,而且他的手很温暖很有力量。

她一下子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周围的人开始看着广场最高那幢大楼上的欧式大钟倒数。

“十,九,八,……三,二,一!”

大钟“当”的一声,然后是不绝于耳的烟火盛放的声音,夜幕下花团锦簇,广场上都是热情四溢的笑脸,新的一年,到来了。

何培霖回过头来,脸上带着笑意:“小丫头,新年快乐。”

听见他特有的低沉声线,梁熙瞬间回神,忙不迭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不大情愿地祝福:“新年快乐。”然后执拗地重复,“把信还我。”

何培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整个人裹在白色的羽绒服下,衬得她的脸白净莹润得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他勾起眼角,微笑着说:“我在车垫子里捡到的,上面没有署名,我哪里知道是你的?”不过还是把信笺递给了她。

梁熙冷哼了一下,明显不信他的话,只把东西捏在手心里就要往回走。

“嗳,你就这么走了?过河拆桥呐?要不是我好心赶来,这么冷的天你还在傻乎乎地干等着呢!”何培霖拽住她的胳膊调侃,还是浅浅地笑。

梁熙没有回头,声音有些不稳地应声:“那你还想怎么样?继续看我的笑话?”怪不得这两天他总是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自己,原来是他拿了信,她的心思估计他也猜得八九不离十,所以才一直这样戏弄她。

“怎么着也得请我……”何培霖的话还没说完,像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一下子窜到她跟前看了一眼,当即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表情还带着丝丝无奈,“嗳,我是开玩笑的,好好的你哭什么?别忘了现在是新年呢!”

他忘了,眼前的女孩子还只是单纯的像一张白纸的小丫头,不是他平日里打交道那些世故或惯了出来玩的女人。

梁熙不想看到他得意的脸色,别开眼睛抬起头硬是把眼泪逼了回去,负气地说:“谁哭了?”

“好,好,好,全都怪我的不是。”何培霖松开她的手臂,语气软了又软。

计划被这么一个程咬金搅和了,梁熙心里乱糟糟的,等他松了手就不管不顾地往前走,这回何培霖没敢拦她,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身边,毕竟这么晚了,怕她一个女孩子家的不安全。

他想了想,开口问道:“你喜欢高远衡吧?”这话是肯定句,有心观察的人一眼就看穿了。

这下梁熙的脸蛋涨得红红的,把头垂得更低,步子迈得飞快,当他是瘟神。

何培霖饶有兴致地盯着她逃避的背影,觉得她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白狐,又忍不住继续逗她:“这年头谁还写信这么傻不啦叽啊?喜欢就直接开口啊!”

回应他的,是狠狠的一记眼刀。

“而且你晚了,你的远衡哥和我姐是一对儿了。”他又放了一颗炸弹。

梁熙猛地停住,回过头冷不丁撞上他的胸膛,只得捂着鼻子朝他大声喊道:“你胡说八道!他们只是同学,不是情侣!”

何培霖一脸的不以为然:“很多人结婚前还是陌生人呢!同学又怎么样?指不定湖区回来就好上了?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

他半真半假的话让梁熙的神色黯然了几分,心里像针刺的又麻又疼,这个新年一点都并不快乐。

不知道为什么,何培霖却看不得她为了别的人伤心难过,非让她尽地主之谊带他去放烟花吃夜宵,不然就威胁要把约会这件事告诉大家。

神女有心,就怕襄王无梦,她不能冒这个险,至少在确定高远衡的心意之前,她不敢。而且高考在即,她却还想这样的事,被父亲知道了肯定要生气的。

于是只得被何培霖牵着鼻子走。

她带他到河堤上,两人各提着一大袋的烟花。

一簇簇一团团的绚烂在夜空上盛开、消散。

凝睇着她在烟火里重新染上笑意的容颜,何培霖不知道自己抽什么疯,忽然凑近她耳畔问:“你喜欢高远衡什么呢?外貌?性格?理科状元的头衔?还是因为他优等生的光环?这些我也有,甚至比他更优越,要不你干脆当我女朋友得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醇厚的美酒,在夜色里蛊惑撩人。

梁熙的心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却恼羞成怒地推开他说:“你做梦!”

……

而她没想到的是,后来他们真的有一天就成了情侣。

“小熙?小熙?”几声温和的呼唤把梁熙从回忆拉回现实,她晃了晃神,对上了陈嘉川关切的眼神。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见坐在另一端的那个人淡淡的说:“看来……这个案子还没有足够的魅力值得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梁熙抬起头,借着屏幕散射的余光,她见到对面的那个男人,用极其慵懒的姿态靠着皮椅,说话时还转动着手里的笔,似笑非笑地睨着她的方向。他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把不赞同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梁熙咬紧唇,捏了捏手心,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幸好陈嘉川及时给她解围,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帮我把电脑里的设计图调出来,还有资料也拿上去,等会儿一人发一份。”

轮到陈嘉川讲述设计部分。

梁熙不敢再耽误,抱着电脑和资料跟在陈嘉川身后到了讲台。

要发资料,就免不了要接触何培霖,梁熙做足了心理建设才走到他的身边,本来想把资料放下就走,谁知何培霖出其不意地握住她的手,并没有很用力,她偏偏挣不开。

梁熙慌张地往四周看去,大家都专注于陈嘉川讲述的设计理念,并没有在意暗影里他们这一茬,她又挣扎地扭了一下手腕,没想到的是何培霖爽快松手,等她回到座位再看过去,他平静得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绝妙的设计,精彩的论述,在梁熙的专业角度看来,陈嘉川这次的设计绝对是万里挑一的,可就是有人不赞同。

何培霖带着近乎于刻薄的笑容打断他:“陈先生,你的设计要比预算多10%,凭的是什么?竞标可不是玩泥沙,高兴就多堆几个堡垒,不高兴就推散了,大家投入了大量资金不说,最后还有可能因为烂尾落下臭名声。”

这样很明显是挑刺的话,陈嘉川并没有生气,从容地颔首应对:“这点我同意,不过精明如何先生,也不会有十足的把握说自己做的生意就能赚钱吧?做任何事都得冒风险,我想……何先生不会是那种因为怕风险而不敢投资的人,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何培霖yīn沉着脸不说话。

陈嘉川很有风度地微笑了一下,继续刚才被打断的阐述。

因为涉及到的资金很庞大,所以尽管只是个讨论会议也很繁复冗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神经过于紧绷,梁熙觉得小腹隐隐作痛,渐渐地疼痛加剧,全身发冷,额上还一直冒着冷汗,好不容易才坚持到散会。

陈嘉川被几个股东拉着问一些更深入的细节,她实在疼得受不住,就一个人冲到茶水间,颤着手倒了一杯开水,结果没站稳,人也跌坐在地上,难以忍受地捂着腹部,脸上和嘴唇都是苍白的。

何培霖一路跟着她,直到见到她跌倒,他冰川似的脸庞才出现裂痕,冲上前扶起她,语气不再锐利,而是仅仅地抱着她,像失而复得的珍宝紧张呵护着:“熙子?你哪里不舒服?”

他温柔的语调何其熟悉,只是到了今时今日,她哪里还需要这样的故作情深?

梁熙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哭不出来,也没有力气抻开身后的人。

她按照医生说的话,闭上眼睛,深呼吸,再深呼吸。

可惜这一次没有用。

一闭上眼她就能想起那一幕,比现在还要痛一千倍一万倍。

汽车尖锐的刹车声,周围的人慌乱的尖叫声她都听不见,只看到地上满眼的血红。

那一天,她失去了太多,太多。

据医生说这是一种无状神经痛,找不到缘由就无法根治。

耳畔还听见何培霖又急又气地大吼:“你说话啊,到底哪里疼?不行,我送你去医院!”他的声音很大,很快就有人来围观。

“不用。”她抓住他一角袖子,气弱地说,“我包包里有药。”

闻言,何培霖赶紧在她的随身包里翻找了一下,最后索性把她的东西都倒出来,翻到了一个药盒,把一小格子的药倒在手心,又试了旁人递来的水的温度,才喂她吃了药。

片刻以后,药力起了作用,她渐渐地平静下来,那些看热闹的人也在何培霖的逼视下散去,整个茶水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看你疼得厉害,待会我送你去医院检查。”何培霖皱着眉,依旧是不容拒绝的口吻。

梁熙握着温水杯汲取温暖,淡淡地讥讽:“为了生理痛去医院?你确定想被医生笑话第二次?”

何培霖怔在那里。

刚认识的那个新年。

那段时间通常只有梁熙一个人在家温习功课,梁父带她弟弟去拜年,他受高远衡所托,要给她补习数学。

她一开始并不愿意,他还是用了威胁那招逼她就范。

其实他很少做这么无聊的事——家教,说出去他那些朋友估计会笑掉大牙,可他就是喜欢看她着急,生气的时候小脸蛋红红的,有朝气又可爱,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逗逗她一整天的心情都是好的。

那天她一直没开门,他以为她又想耍脾气,就气着打电话:“梁熙,你再不开门,看我饶不饶你?”

电流声里,他只听到她断断续续地吐了三个字:“难受,疼……”

他一下子慌了,在高远衡的提点下找到藏在花盆的备用钥匙,急急冲进去,她已经昏了过去。抱着她赶到了附近的医院,医生只是简单看了一下,又见他们都一身狼狈,就冷着脸地问:“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事?”

他本来心里焦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生平第一次被问得这么直白,顿时觉得啼笑皆非。

梁熙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应该是听到了医生的问话,急得脸色清白交加,又羞愤的解释:“大夫,我和他不是……我是生理痛……”后面几个字几乎是含在嘴里的。

那件事以后,直到他离开她都没肯再露面,什么威胁都没有用。

才见过几面的丫头,居然让他有失落的感觉。

何培霖静静地看着梁熙,那时自己就开始对她……上了心吧?

这个插曲以陈嘉川的赶来而结束,他什么都没问,只是不着痕迹地打量地一下坐在一边的何培霖,然后礼貌道别,拉着梁熙离开了。

何培霖眸色yīn沉地看着他们交握的手,不禁捏紧了拳头。

助手立在茶水间门口,犹豫再三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唤了一声:“何先生?您四点还有个视频会议。”

良久,何培霖又恢复那个滴水不漏的淡漠样子,慢慢地吩咐:“嗯,备车回公司。”

回忆

车子离开了发展区,在平坦的柏油路上飞驰,车窗半开,梁熙侧着身一直凝睇着外面飞掠的景致,脸绷得紧紧的,微热的夏风吹起她柔软的长发,落在脸上、锁骨上,她不耐烦地皱了下眉,随手简单地将头发挽起来,然后继续沉默。

陈嘉川安静地坐在她身旁,想说点什么,又好像没办法开口,她好像困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其实他很想说,她散着头发的样子更好看,仿佛显得她……更肆意自在一些。

气氛有些沉寂。

映入眼帘的街道越来越密集热闹,陈嘉川笑了笑说:“小熙,不如下车陪我走一走吧?这么好的天气都浪费在工作上太可惜了,我有五年多没有好好地逛过北京,记得上一次回来还是我刚毕业的时候。”

梁熙终于有了沉默以外的表情,她怔然地眨眨眼,犹豫着说:“现在逛么?可是陈先生,你的腿……”她没说完后半句,因为她意识到自己不但大意地提到了陈嘉川的痛处,而且还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其实是在找方法宽慰自己。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勉强打起精神来,摇了摇头:“陈先生,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可陈嘉川已经叫小郑停车,打开车门的时候,他回头对她笑了一下:“梁熙小姐,难道你没听出我是在找借口跟你约会吗?”细框眼镜下他的双眸笑眯成好看的弧度,让人觉得舒服窝心,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梁熙看到他站在斑驳的树影下一派从容地等着自己,不得已也只得跟着下了车。如果她要跟谁抱怨自家老板太过贴心之余还有点小执着,估计会遭天谴吧?

为了迁就陈嘉川,梁熙走得很慢,这里是卖民俗文化纪念品的小街道,铺着仿古的青石板,飞檐古瓦,来来往往的人大多是中外游客。

一路走去,琳琅满目的民族特色小商品让人应接不暇。

他们在路过一家婚庆用品店时停了下来,陈嘉川饶有兴致地端详摆在架子上古代的新郎官帽和新娘子的凤冠,觉得很别致,老板鼓励他们试一试,陈嘉川一时兴起就拿来戴到自己和梁熙的头上。

梁熙看到镜子里的不伦不类的自己,还有身旁傻了不止一个级别的老板,不由得笑了。

陈嘉川也勾起唇,仔细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认真地说:“其实你还是笑的时候最漂亮。”

梁熙哑然失笑,从善如流地福了下身:“谢谢官人夸奖。”

大家都笑做一团。

这条街并不长,他们走着走着就拐进了一条细长的巷弄里,好多老人坐在屋外打扇乘凉,孩子们在巷子里跑来跑去,打闹嬉笑的声音清脆悦耳,看见有个穿着小裤衩的孩子抓着快融掉的冰棍屁颠颠地跟在小哥哥身后,小脸脏得像小花猫似的,陈嘉川忍俊不禁,侧眼看着梁熙问:“天这么热,要不要我也给你买个雪糕?”

而梁熙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孩子身上移开,答非所问:“陈先生,你喜不喜欢孩子?”

陈嘉川并没有多想,笑着颔首:“唔,自然是喜欢的,每个孩子都是上帝赐的天使啊。”

耳畔还听见那个男娃娃奶油般甜腻的声音喊着:“哥哥、玩、要玩……”

梁熙的眼神暗了暗,下意识抬起手抚了一下腹部,觉得刚刚压下去的痛再次卷土重来,她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甚至把陈嘉川落在了身后,仿佛在逃避着些什么。

巷子外,梁熙喘着大气,背靠着长满青苔的砖墙,拼命压抑自己莫名疯长的悲剧情绪。

而陈嘉川的腿不方便,只能是拄着拐杖尽量赶上她,见她脸色不对劲,也管不得脚上针刺的痛楚,只关心地问她:“小熙,你怎么了?没事吧?”

梁熙默着声摇了摇头,顿了一会儿又细声说:“陈先生,对不起,我想……我需要静一静。”这两天自己太反常,拖累他也跟着受罪,心里很过意不去。

一直没有听见陈嘉川的声音,她这才肯抬起头望向他,没料到会看见他紧抓着左边裤腿,额上渗出薄汗,一脸的难受。她连忙上前两步扶着他,满眼愧疚:“陈先生,是不是走太久腿疼了?都是我不好……现在我该怎么做?咱们去医院?”

陈嘉川借着她的力缓和了脚上的负担,顿时觉得舒服很多,随即拍拍她的手背:“不碍事,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就好了。正好我饿了,顺便去吃点东西吧。”他指了不远处的一家小餐厅,“就那里吧,看起来挺别致的。”

这家叫“雕刻时光”的餐厅是一对80后年轻小夫妻一起经营的,装潢以温馨为主,橱窗上摆了很多布娃娃,煞是可爱。

店里的客人三三两两,梁熙扶着陈嘉川在角落的桌子坐下,又嗫喏地说了一遍:“陈先生,真是对不起……”

“好了。”陈嘉川摆摆手阻止她继续自责,“我好多了,很久没试过走那么长的路,其实出一身汗也蛮好的。”他喝了杯温水,脸色渐渐地红润起来,梁熙这才放心。

然后她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陈嘉川正在和老板娘细声说些什么,老板娘越过她身边还神秘地笑了笑,她有些云里雾里。

坐下来陈嘉川就问:“想吃点什么?光看菜名也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老板娘不肯说。”

他们在说的是这个?梁熙很快就打消了心里的疑虑,依他的话低眉看了一下菜谱。

捉迷藏、跳房子、打宝、拍洋画、翻大绳……罗列的菜名全都是童年游戏,能勾起很多人的回忆,怪不得餐厅名字叫“雕刻时光”。

她笑着问:“陈先生,这些游戏你都玩过么?”

陈嘉川坦然地摇头:“只玩过一两样,我小学二年级就出国当小留学生了,每年只有学校放假才回来。”

“我都玩过呢,反正也不知道这里面的乾坤,就随便点几个吧。”梁熙抿唇一笑,还没有上菜,她又听见自己问:“陈先生,你怎么都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的?”

陈嘉川一愣,故作严肃地沉吟:“你是在暗示我修完建筑学以后应该再去攻读新闻学吗?不过我想我应付不来……”他无奈地摊摊手。

他的冷幽默让梁熙扑哧一笑,不过又很快就收敛了笑容,她紧张的时候习惯两手交叉握着,片刻后才老实开口:“其实我和何培霖……是认识的。”

陈嘉川也猜到了,而且绝对不止认识这么简单的关系,不过他嘴上还是说:“认识就认识啊,这有什么?小熙,每个人都有过去,你不想提起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

其实梁熙还想说点什么,眼前的男人有种让她放心倾诉的感觉,可老板家上菜很快,打断了他们更进一步的对话。

原来打宝是醋椒鱼,翻大绳是京酱肉丝,跳房子是翡翠豆腐……他们胡乱瞎点也算是荤素得宜,吃得心满意足。

饭后,陈嘉川打趣说:“吃得这么饱,待会还能装得下么?”

“啊?难道还没上完菜?”梁熙咽了一口柠檬水,忍住没打饱嗝,瞪大眼睛瞅着他。

恰好此时老板娘捧着一个水果忌廉蛋糕走过来:“梁小姐,祝你生日快乐。”

看来是刚才陈嘉川拜托老板娘去买回来的了。

梁熙愣愣地看着蛋糕上“生日快乐”几个字,眼底起了潮意,呐呐地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早上你收拾包包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的身份证。你也是的,怎么不早跟我说,我还拉着你开那么无聊的会议……”

梁熙垂下眼眸:“你不知道吗?女人过了二十岁就不会想过生日,而是想方设法忘记它。”

“谬论。”陈嘉川好气又好笑,温和地说,“切蛋糕吧,现在地点不对,不然点上蜡烛气氛更好。”

许了愿,切了蛋糕。

梁熙忽然邀约:“为了答谢你为我庆祝生日,待会儿我请你去喝一杯。”

后来他们打车去了三里屯酒吧街,刚入夜,天际还带着深沉的黑蓝色,酒吧街灯红酒绿的环境使人忍不住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点的一打啤酒几乎是梁熙一个人喝光的,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下,她端着酒杯,妩媚的神色给人一种不真实感。

陈嘉川皱起眉:“小熙,别再喝了,你的胃会受不的。”

梁熙忽的凑近他,在他耳边轻语:“no,no,我梁熙可是千杯不醉呢,你信不信?嗯?”她咯咯地笑出声,借着酒劲把称呼都省了,跟他调起情来。接着她仰头把杯里剩下的酒喝光,又往身后招手,“这里还要一打啤酒!”

“小熙!听话!”陈嘉川抓住她不安分的手,真有些生气了。

他严厉的声音让梁熙缩了下脖子,她不满地说:“你听话才对,今天是我生日,能不能依我一回?”语气里带着那么点撒娇的味道,这还是他们认识以来的第一次。对陈嘉川来说是新鲜的,也一时间无措起来,只能由着她疯去了,反正他喝得不多,好好看着她就行。

陈嘉川拧着眉重申:“只能再喝一杯。”

“没骗你呢,我真的是千杯不醉,真的……”梁熙晃着酒杯低喃着强调,冰块相互碰撞着在被子里浮浮沉沉,几乎迷了她的眼睛。

其实在很早以前,她还不是千杯不醉,相反的,沾一点酒就头晕。

那会儿刚高考完,班里有个女孩子因父母工作调动要搬家到北京,邀他们几个玩得好的同学一起去散心,那次是梁熙第一次到帝都。

女孩的表哥有车,载她们到各个景点玩了个遍,记得那天逛完王府井后,她表哥接了个电话,就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酒吧玩。

十七八岁,正是懵懂又好奇的年纪,他们又是地方来的,被父母保护得很好,叛逆的心也更张扬了一些,其中两个男孩子说想去,女孩们也就无知无畏的跟着去了。

才知道都是些纵情声色的纨绔子弟,他们去到的时候有好几个已经喝醉了。

梁熙当时就退缩地想着离开,可其他人都跃跃地想留下来见识一下,一番劝说下她只能作罢。

席间,她被逼着喝了一杯烈酒,脑子昏昏沉沉的,而且包厢里都是浓浓的烟酒味,一呼吸就想吐,她也管不了其他人,踉跄着就跑了出去想呼吸下新鲜空气,碰巧跟一个人撞到了一块儿。

“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个人厉着声大吼道。

梁熙拍拍额,勉强看了对方一眼,当即也傻了:“你……”刚一说话,就忍不住偏头吐了起来。

“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你也敢来?和谁一起的?”说话的正是何培霖,今天他发小生日,在这里庆生。见她不作声,他就推开她身后虚掩着的包厢门,看到里面男男女女搂做一团,显然都喝高了,他的眉峰聚得更紧,冷冷地睨着她说:“你这是找死!”

梁熙觉得他管得太宽了,身体又不舒服,便负气地挥开他的手:“不要你管!”

何培霖冷笑:“不要我管,那好啊,我找个能管的,就打给你的远衡哥,如何?”

“你!”梁熙气结,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教训。

何培霖可不是吃素的,敏捷地拽住她逞凶的手,语气锋锐冷峻:“你不会想知道打我的后果,跟我走!”

“我不要!啊!你要干什么?疯子!救命!”梁熙被他的动作弄得天旋地转,头朝着地下,更想吐了。

她是被何培霖像扛沙包似的扛出夜总会的大门,随便把她扔台阶上就走了,而她人生地不熟,天色又那么晚了,只得蜷缩在原地一直不敢离开。

何培霖开车回来就看到她这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心里的气消了一大半,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气些什么。

他摁下车窗,板着脸冷声说:“上车。”

梁熙一见到是他,红着眼睛犹豫了一会儿,才颤着身体上了车。

还是蜷着的姿势,表示她在不安在害怕。

何培霖的心已经软了,嘴上却说:“现在你知道怕了?总是傻乎乎的,被人卖了还不知道。”他盯着她泛红的小脸蛋,问道,“喝了多少,那些都是什么人?”语气像家长似的严厉。

梁熙用手指比了个“1”字,细声说:“我同学,还有她表哥的朋友。”

闻言,何培霖不可置否的冷哼了一声。

何培霖把梁熙带到自己的公寓里,这里除了家人,他还没有带外人来过,今天算是破了例。

梁熙一开始还不愿意,直愣愣地站在门口的地方。

“放心,我还不至于吃了你这棵小豆芽,我这里比很多地方都安全。”何培霖抛下这句话就进了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件t恤,“一身酒味臭死了,新的,你拿去换上吧,客房也有浴室。你那些‘朋友’估计管不了你了,如果还是想离开出门转右就是电梯,好走不送。”他一副赶客的样子。

墙上的钟显示现在已经半夜两点了。

梁熙咬了咬唇,默声接过衣服往客房走去,临关门的时候,她声若细蚊地说了一声谢谢。

何培霖失笑地摇摇头。

落了锁,梁熙才去洗了个澡,给同学打电话,两个关机,两个没回应,还有一个女同学的手机是男声接的,语气还很不善,仿佛被打扰了好事,她吓得丢了电话,她是后来才知道她那个同学酒后和一个男的混在一起了,她每次想起都觉得后怕,如果没有何培霖,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第二天一早,何培霖送她回住的宾馆取行李,又给同学留言说家里有急事要先回去。

她把机票提前了一天,改到当天下午三点。

去机场的路有些堵,何培霖漫不经心地问:“高考成绩出来了吗?”

梁熙没有看他,呐呐地开口说:“没有,要后天才知道。”

“那想好报什么学校了?还是打算出国?”何培霖又问。

梁熙偏过头,半天不肯答话。

何培霖的黑眸危险地眯了眯,送她上机的时候,他淡淡地说:“丫头,填志愿的时候报北京的学校吧。”

她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后来成绩出来了,她排在年级第十名。

那时她父亲说想送她出国,她不愿意,一来父亲身体不好,她不想离他和弟弟太远;二来国外孤零零一个人,没有家人朋友,更没有高远衡,那时她那么的喜欢他。

巨蟹座的女孩子,恋家,长情。

所以她义无反顾地报了上海的大学,可她最后却不得不去了北京。

斗转星移,还是同一家夜总会。

有些客人为了炫富,喜欢把大捆大捆的钱搁在桌上,一圈牌下来,输赢就是几十万。他们随便给的小费就能够她和弟弟一个月的生活费,只要她肯跪在那里陪酒。

很没有尊严的活计,可是来钱快。

她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所以师姐介绍她去那里推销名酒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答应了,在生存都成问题的情况下,尊严不值一文钱。

虽然不是陪客卖身的公主,可要推销酒,就得陪喝才有业绩。

被客人灌就得喝,喝完了吐,吐完还得继续喝,不过过了三个月,她的酒量就这么练出来了,而且喝得难受了也不能苦着脸,得一直笑,再恶心也得笑,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去当演员,什么酸甜苦辣的滋味都试过了。

只要做过这些卑贱的事情,就会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要不顾一切往上爬,当那呼风唤雨的人上人。

那一天,有个客人非要她陪出场,仗着财大气粗,一叠厚厚的钞票硬想塞到她低胸的工作服里要逼她就范,她死活不肯,那人五大三粗,又喝高了几杯,借着酒劲抓她的头发就要抡拳头。

要不是傅老师救了她,估计今天世上再没有梁熙这个人。

讽刺的是,傅老师不只是她的老师,还是他嫡亲的嫂嫂。

所以人们常说人生如戏,这话不假,她梁熙的人生,彻彻底底的就是一场闹剧。

“干杯!祝我生日快乐。”掠去回忆,梁熙弯着唇,轻巧地碰了一下陈嘉川的杯子。

也许早就该庆祝,她咬着牙活过来了。

“你不能再喝了。”陈嘉川低声劝她,想了想又问,“小熙,你喜欢去海边玩吧?”

梁熙一愣。

一年前,也有人问过她这样的问题,她说是,然后他带她去了希腊。

她一觉醒来就是碧海蓝天,层层叠叠的白房子像童话一般可爱,还有美妙的阳光海滩,蓝蓝的海水漂亮得无法形容。

那段时间那个男人将她宠得上了天,脾气更是好的不像话,对她是千依百顺。估计谁也没想到,那些柔情蜜意会有一天变成世上最锋利的刀刃,刺得人鲜血淋漓。

梁熙别开眼,淡淡地说:“还行,夏天嘛,总是喜欢靠水降暑。”

“有个老朋友邀请我去他秦皇岛的度假村玩一玩,我一直没答应,觉得一个人没意思,你想不想去?还可以转换一下心情。”

过了很久,陈嘉川都以为她要拒绝了,才听见她说了一声:“好呀。”

她嗫喏的声音,仿佛在隐忍着哭意,让他心头一震。

而这座繁华城市的另一边。

何培霖开完会已经晚上八点了,他回到自己办公室,站在落地窗前从高高的大楼俯看下去,世界尽在脚下,他一向享受这种掌控的感觉。

可是有一样东西,他从来掌握不了,那就是感情,不管是他自己的,还是梁熙的。

今天是二十八号。

当会议上有人念出这个日期的时候,他的心思就一直不在公事上面了,也许从他重遇了梁熙开始,他的心思就没法放在别处,只有她一个人。

他还记得去年的今天他带梁熙去了希腊,回来后没多久就发生了那件事,他们几乎是闪电般的分了手。

直到今天,他还是觉得自己没错,明明错在她,为什么她还能理直气壮地说恨自己?这次见面,他才明白地知道自己对她依旧放不开手,既然如此,他就努力地学着原谅,难道还不够吗?

他睨着桌上放的药盒,拿起来看了又看,最后唤来助手:“帮我去查一下,这些药是治疗什么病的。”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坐回位置上,拉开小右边抽屉取出一只紫色的丝绒盒,里面放着一只镯子,早上握了一下她的手腕,好像比从前更纤细了,也不知道合不合适。这个镯子是年初的时候在英国的拍卖会上拍的,那时候只消一眼就觉得跟她很配,回来他就让人改了大小,可他又觉得这样巴巴地讨好她的自己很讨厌。

可是一想到她腕上那几道狰狞的疤痕,他的神色又深沉了几分,随即抓了外套就往外走。

张扬的法拉利在黑夜里狂奔,很快就来到梁熙住的宿舍楼下。

何培霖在那里等了一夜,地上积了满地的烟头,有些还冒着寥落的星辉。

而梁熙没有回来。

蔓延

接着几日,何培霖几乎成了一座移动的活火山,走到哪儿火就发到哪儿,公司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愈发地谨慎工作,就怕一不小心就触到上司的逆鳞。

而他的这团火在看到某份报纸的花边新闻时燃到了极致。

——陈彦博独子携秘密女友赴秦皇岛度假。

照片明显是在星级酒店门口偷拍的,女主角的容貌有些模糊,可何培霖一眼就看出来那个亲密挽着陈嘉川手臂的女人就是消失了几天的梁熙。

三天两夜的浪漫海滨度假?很好,好极了。

何培霖的眼神渐渐变冷,修长的手指慢慢收紧,那张让人遐想无数的绯闻照片在他手里成了一团废纸。

有人清脆地敲了两下黑木门,他还没来得及发话,那人就风风火火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何培霖以为是秘书,冷着脸忍不住发火:“我不是说今天不见客么?当我的话是耳边风?”

“怎么?连我也不见?”来人轻轻挑起眉,黑亮的波浪长发像海藻似的随意披散在肩,她鼻梁上架着褐色大墨镜,贴身背心外加一条波西米亚长裙,很风情万种的夏日装扮。

“大嫂?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何培霖意外地怔了怔,很快就滴水不漏地收敛起脾气,眯起眼睛笑看着对方。

傅希媛哪里不知道他这明捧暗讽的把戏,也并不在意,拉开他桌前的大班椅随意坐下,不客气地数落他:“没办法哪,你哥不在家,老爷子亲自点名让我召你回去。这周六晚上回大宅吃饭,人不到的话……后果自负。”她弯起眉眼瞅着他,瞥见桌上狼藉的报纸,又想起刚才在外头秘书茶水间听到的八卦,便似笑非笑地揶揄他,“再说了,你也得吃饱了才有劲儿生气不是?”

何培霖含着笑说:“您可真幽默,我忙得昏天地暗,哪里有空生气?该不会是太久没跟我哥恩爱所以心情不佳,眼神也跟着不好使了吧?回头我替您说说他!”

“得!你少跟我贫,反正话我带到了,你自己看着办。”傅希媛也不点破他,手指轻佻地勾起墨镜站起来,“我下午还有课,先走了。”

在傅希媛要拉开门把的那一霎那,又听见何培霖问道:“大嫂,陈嘉川是你同学吧?你把他介绍给梁熙的?”

傅希媛倒是笑了,转过身抬起视线睨着他,慢慢地开口:“是啊,嘉川需要个助理,我看小熙正合适,就推荐给他了。怎么?有问题么?”

何培霖早已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食指无意识地敲着红木桌面:“大嫂,她是我的女人。”沉沉的,一字一顿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出来的。

傅希媛不以为然地轻笑了两声,又重新戴了墨镜,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好像漏说了两个字——曾经。”咔嗒一下,她拉开门,走之前又补充说,“别忘了你刚和梓茵订婚,改天得空也带她一起回家吧,老爷子惦记着呢。”

何培霖默然,不过短短几分钟的对话,却让几天都没睡过一晚好觉的他疲倦不已。

傅希媛离开后,秘书内线请示:“何先生,刚才许小姐来电,问您是否确定会陪她参观国际珠宝展?”

何培霖揉了揉发疼的眉心:“知道了,你跟她说我马上过去。”

他先绕路去城东接许梓茵。

许梓茵上车后先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见他面容清冷,不由得撇撇嘴:“你不想陪我去就别去,干嘛这样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怪可怕的。”

闻言,何培霖一直绷紧的表情渐渐放松,勾起唇角说:“就怕我真不出现你又在长辈跟前如何如何编排我了。”

“你还真记仇!就那么一次你还记到现在啊?这男人嘛,要有风度有气量才能追到女孩子呐。”许梓茵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何培霖挑起眉,淡淡地说:“我就是这么小气啊,那你怎么还敢跟我订婚?”

“那不一样嘛!你明知道我们是……”许梓茵急急回应,直到听到他的笑声才知道自己被耍了,小脸涨得通红,把头扭过一边不再搭理他。

从后视镜还能见到她生气的样子,何培霖摇头失笑,抽出一只手揉揉她的头发:“好了,逗你玩的,待会儿看中什么,我给你买就是了。”

许梓茵马上回过头,双眸慧黠地期待着:“你真的要送我?”

何培霖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这还能有假?几件首饰我还是买得起的,别太小看你‘未婚夫’。”

“那我要你在英国拍的那只镯子。”许梓茵应得爽快,那镯子可是那位深情公爵送给他夫人的定情信物,她垂涎很久了。

“不行,换一样。”何培霖表情僵了僵,想也不想就沉声拒绝了。

“我就知道你不肯。”许梓茵拨弄着被风带起的碎发,嘀咕着,“我说你到底要送给谁呀?每回问起都这么冷冰冰的,不给就不给,以为我稀罕呢!”

“许、梓、茵。”

“好了好了,协议第一条,不干涉对方私事,我记着呢。”许梓茵的声音跟棉花似的软软的,所以让人也没法儿生气。

国际会展中心。

来参观珠宝展的人络绎不绝,尤其以女性居多,女人天生无法拒绝闪亮夺目的珠宝首饰,所以只要有机会的话谁也不会错过这次的珠宝盛宴。

许梓茵挽着何培霖的手臂走进会场,有人朝他们递来一本展览目录,何培霖刚想开口说不要,很快又滞了一下,因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梁熙。

彼此再一次毫无心理准备的狭路相逢。

梁熙的笑容变得有些僵,她不着痕迹地在何培霖和许梓茵身上打量了几秒钟后,便公式化地介绍着:“欢迎你们,这是本次会展的目录,请看一看。”

何培霖嗯了一声,逼自己将眼神从她身上错开,匆匆接过目录,拉着许梓茵往内场走去。

远远的还能听见许梓茵不满地喊着:“喂,你抓得我的手好疼呢,慢点儿走,急什么呀?”

梁熙怔然地看着他们走远,那俏丽的女子应该就是传闻中和何培霖订婚的人吧?看起来和他很般配。

也许命运本来就这么安排的,他和她原本就是两条不该有交集的平行线,从前是孽缘,而从今以后,他有他的世界,她也有她的生活。

这次珠宝展的举办方和傅希媛老师有交情,她也靠这层关系得到了这份优差,不过是向参观的人发目录做些简单的介绍,一天就能挣好几百。

只是笑脸相迎地站了半天,她的腿还是有些酸疼的,正想坐下休息,就有人打电话找她。

“小熙,是我。”陈嘉川温和的声音说着。

“请等一下。”梁熙笑了笑,快步走到会场的一个安静的角落,才细声关心道:“陈先生?你做完检查了?”

“嗯,刚结束检查,医生说一切正常,你总算可以放心了吧,非得大惊小怪,我都说了没事的。”

梁熙长长舒了一口气,想想觉得还是不安,又慢吞吞地说:“不,还得等检查报告出来才算数。”

陈嘉因为车祸左腿截肢,年纪那么轻就有风湿痛,近海的城市空气湿度大,比北京要潮得多,只在那里呆了两天就觉得不舒服,他们不得不仓促结束了度假。

不过吹了吹海风,梁熙的确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很多事本来已经尘埃落定了,现在只是让她看得更加清晰罢了。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小姑娘,你可比我的医生还严格。”陈嘉川摇头失笑,顿了顿又问,“你现在还在会展中心?午饭呢?吃过了没有?”

梁熙微笑着:“放心,这里有工作餐,到下午五点闭馆。”

“别太累了。”陈嘉川轻声叹道。

“我会照顾自己的,等我忙完就去医院看你,你好好休息吧。”

梁熙挂了电话,转身往回走,恰好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何培霖也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一道炙热,一道冰冷。

她微抿紧唇,若无其事地移开眸光,慢慢走回接待处。

“培霖,你快看,这只祖母绿的戒指好漂亮!”许梓茵兴致勃勃地拉着何培霖点评展品,她本来就攻读珠宝设计,所以对这类展览兴趣很浓郁。

可惜好半天都得不到何培霖的半句回应,她有些气闷,自己真失策,怎么就找了一根木头来?她又不死心地抬高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魂啦,这里又不是车展,没有香车美女,你定定地看什么呢?”

何培霖回过神,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我是对这些不感兴趣,想出去抽根烟,你自己慢慢看。”

他丢下许梓茵,沿着长长的一排斜置落地窗往外走,一直走到尽头,渐渐地才意识到自己又被梁熙牵着感觉走。她刚才就站在这里,笑意盈盈地对着电话里的人温声细语,午后的阳光斜斜地落在她身上,浮起一层淡淡的金色,柔和得那般美好。

他很久没见过她那样笑了。

莫名的觉得心烦气躁,他眯起眼从口袋摸出一包烟,还没点火就有工作人员上前,礼貌地劝阻:“先生,展览会场内禁止吸烟,如果你有需要,请出门右拐,那里设有吸烟区。”

“啪”一下,何培霖合上墨色烟盒,迈开长腿往外头的吸烟区走去。

吸烟区的隔壁有个小小的休息室,是工作人员临时休憩处。

在门前听见两个女孩子互相打趣的对话。

“你钱包好别致呢,咦,这帅哥是谁?你男朋友吧?”

“你乱说什么呢?看完就还给我吧。”

“啧啧,你都脸红了还不承认?我偏不给,偏不给……呀,不好!”

一张合照飘落在他跟前,他下意识弯腰要捡起来,却和另一只纤细的手碰到了一块儿。对方先缩了手,又很快把照片捡起来放到钱夹里。

何培霖从未如此恼恨过自己的瞬间记忆。

那是陈嘉川和梁熙的合照,背景是碧海蓝天,也许那天风太大,她肩上还披着他的外套,笑得灿烂夺目。

没想到在同一天会两次看见他们的合影,真是膈应。

何培霖的表情变得深不可测,他慢慢站直了身体,仿佛只是个普通路人,径直走进了吸烟区。

梁熙的手指紧攥着钱包,嘴唇白得吓人。

到了闭馆时间,确认展厅没人以后他们就能下班了,和梁熙一起搭档的女孩儿急着跟男朋友去看电影,接待处的收尾工作便由梁熙来完成。桌子椅子还有一些没有发完的目录都要搬回休息室放好,等明日开馆再重新拿出来。

梁熙的左手使不上劲,只能靠右手出力,便很是艰难地缓慢走着。

“我来帮你吧!”听到熟悉的声音开口,并且轻松接过她手里沉重的资料。

梁熙浑身一颤,没想到他还没离开,如此避无可避。

他身上清洌的味道跃入她的鼻尖,丰俊挺拔的身姿在杂乱狭小的休息室显得格格不入。

东西重重地掷在桌上,弹起一层薄灰,他拧起眉,抬起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你不是不知道自己有低血糖,你的手又……这份工作不适合你,难不成还差这点钱?”他的语气很平静,听得出来是真的在关心她,无论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可梁熙心里却掀起了微澜,她已经适应现在的生活,并不需要他这个‘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纠缠着自己,这样对彼此都没有好处,她甚至是恨他为什么能这样若无其事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既然当初他轻易就判了她的死刑,那就不该回头,不该后悔,不该再纠缠。

是了,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他都不知道,不过到底谁对谁错谁是谁非,他知道不知道都无所谓,毕竟谁也无法改变事实。

她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话里带刺:“那什么工作适合我?你何少豢养的金丝雀?”

他们当初在一起,并非她的本意。跟他的两年,她连想做一份简单的家教都不行,他说不可能让自己女人出去抛头露面的,为了哄她还把什么金卡黑卡都塞到她的钱包里。可那时候她不缺钱,只是缺少自由,缺少一些私人空间。他看得她太紧,好像她只是他一个人的附属品,交什么朋友去见谁他都要管,他可以出去应酬交际,她却不可以,除非他也在场。

他们为此没少吵架。

室友徐萌说,男人对女人霸道占有欲强,说明他很爱她,所以不容人觊觎。

可她认同无能。

何培霖本来平和的黑眸倏地缩紧,将毫无防备的她猛然推到墙上,几乎贴着她的耳朵低语:“梁熙,你别不知好歹!”

梁熙仰起尖细的下巴,瞪视着他:“我不知好歹?那你现在算什么?死缠烂打?”

闻言,何培霖眼神冷刀似的紧紧凝睇着她,愤恨地骂道:“死缠烂打?你真***……”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犯贱,他何培霖要什么女人没有,怎么偏偏就非她不可了?她是不是对他下情蛊了?

何培霖有些失控地低吼:“告诉我,你真喜欢上那瘸子了?”

若是别人见着了,没准会以为这只是一个很像何培霖的人。因为他从小受的教育,要制胜于人前,首先便要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不能让别人看穿自己的心思而暴露弱点。很显然,他的这个优点在遇上梁熙便瞬间化为乌有。

“这不关你的事!”梁熙被他压得有些喘不过起来,卯足劲一把推开他。

怀里骤然的空虚让何培霖的眉皱成‘川’字,有一句话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有问出口:梁熙,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而他也许永远不会问她,那是他的底线,只要不问,就不会有结束。

“不关我的事?”何培霖反常地笑出声来,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好一个不关我的事!梁熙,你行,你真行!”

还从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他猛地一脚蹬向桌腿,一本本精致的小册子哗啦啦地散落在地上,然后只留给她一个清冷的背影。

梁熙颓然滑坐在地上,觉得浑身一阵虚脱的无力,她把脸埋在膝盖,背脊一起一伏的,似乎在哭。

她不止一次在想,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如果她没有写那封信,如果不是何培霖得到它,如果他们不曾有过交集。

又或者如果——她当年没有来北京。

那年

作者有话要说:做亲妈,不容易。  梁熙还记得,她交高考志愿的前一天,意外地接到何培霖在北京打来的电话。

何培霖直接问她:“丫头,你报了什么志愿?”等一会儿不耐烦她的磨叽,又自问自答,“你不会真的傻不啦叽地冲到上海吧?”

而梁熙的一再沉默让他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在电话那边,他皱着眉心有些不悦:“跟你说的话你都听不进去是吧?再轴也得有个限度!你去那里能做些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那天,她也这么冲他喊的,还索性挂了电话。

何培霖很快又打来,怒极反笑:“还长出息了,敢挂我的电话?嗯?”

他那危险的调调让梁熙有些害怕,她隐约知道自己斗不过他,于是有气无力地说:“你到底有什么事?”语气里无不委屈。

何培霖当即就心软了,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爱跟个小丫头置气,终于开口告诉她一个消息:“高远衡今天来我家了,代表着什么,你明白吧?”

梁熙愣了很久,才执迷不悟地反驳道:“这有什么?过年时你们也来我们这儿了。”

听她说话的样子当真是油盐不进,何培霖说话的语气也跟着冷了:“那能一样吗?他们不是要来北京考察,是拜访家长,还不懂?要不然你敢和我打个赌吗?”

梁熙负气:“赌什么?”

“我说的话你不信,那你就打到高家去问一问就清楚高远衡来我家干嘛。如果确定他和我姐是恋爱关系,就当你输,反之,你赢,赌注是答应对方一个要求。”他顿了一下又补充,“力所能及的要求。”

其实梁熙早就被他这个消息震得思绪混乱,潜意识地还在自欺欺人不愿相信。

当时脑门一发热就答应了他:“好。”

“一言九鼎,我可是录音了啊,免得你到时候反悔。”

“反悔的人是小猫小狗!”

后来梁熙就真的去问了,高远衡的父亲说,远衡到他女朋友家那边了,而且计划明年毕业后一起到美国继续进修。

她输了个彻底,暗恋还没告白,就宣告终结。

她哭了一夜。

可这件事还没完,何培霖的要求是,要她改志愿,报他的学校。

她不肯,要他换一个。

“不行,我就知道你会反悔,我这人呢,不高兴的时候就守不住秘密,你喜欢高远衡这事指不定被我说漏了嘴,还有你去夜店的事儿……”

梁熙气急败坏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混蛋!”

“就冲着你这倔脾气我也得就近看着你才能放心,免得一不留神你就跑去破坏我姐的感情。你信不信,不管你改不改志愿,最后结果都一样,我说了算。”他笃定得宛如她的主宰。

那时梁熙还不是很了解何培霖,他典型的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她越是跟他倔,就越是挑起他征服的心思,非得扯着她按自己的意思走,尤其是他本来难得好心提点她,却被当成了驴肝肺。

如果她当时肯服个软……早说了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她以为他只是口上说说,他也才比她大两岁多,还能有只手遮天的本事不成?于是她耍了个心机,志愿是改了,不过私底下却跟父亲说愿意到国外去,斗不过,还躲不过么?

其实她不知道,何培霖的本事不用大得遮天,能挡她梁熙就够了。

她的签证一直没能办下来。

为了让父亲安心,她只能被迫去了北京读书,刚下飞机,就看见他老神在在地站在外头等她,仿佛早就料到了她会出现。

而那只是一个开始。

梁熙涩然地自嘲了一下,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四年过去了。

她扶着桌沿慢慢地站起来,把宣传册都捡起来,一切收拾好了,才锁门离开。

不管发生什么事,生活还得继续。

又一周过去。

是夜,华灯初上,流光溢彩。

京城的夜景与白天的恢宏大气不同,是另一种别致低调的奢华。

何培霖和许梓茵吃过晚饭,离开何宅已经九点多了。

等上了何培霖的车,许梓茵才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倚着靠背慵懒地说:“每次去你家吃饭都像赴鸿门宴似的,每说一句话都得想个两三遍再开口,累死了。”

“彼此彼此。”何培霖笑得很淡,轻缓道,“你家也差不多,我一去就严肃得跟三堂会审似的,我又没欺负你,你不欺负我就不错了。对了,我等会儿约了江哲他们几个碰面,你要不要去?”

“是方烁然的单身之夜吧?就不怕我给林俏通风报信?免了,我才不去呢,我在场的话你们怎么尽兴,这点见识我还是有的。”

何培霖挑起眉,笑着问她:“大家都带了女伴,你不去我可怎么办?”

“得了!谁缺女人也不会是你何少,少跟我来这套!”许梓茵咯咯地笑出来:“在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就成,正巧我也约了朋友,咱们各自去偷欢。”

何培霖倒也没再说什么,吹了下口哨,把着方向盘来一个漂亮的拐弯就轻松把车停稳了。

“拜拜,我的‘未婚夫’。”许梓茵嫣然一笑,回他一个飞吻,下了车隐就没在晚上的人潮里。

俱乐部顶层的vip包厢,360°环落地窗的全景设计,可以俯瞰整个京城。

不过雅致英俊的男士们臂弯里都拥着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窗外再撩人的夜色也抵不上身边的美色,稍微低头就能瞥见活色生香的酥胸和让人想入非非的长腿。

这是金钱堆砌出来的男人天堂。

方烁然显然喝高了,酒劲冲上头,随手抓了瓶xo就冲到一整晚喝闷酒的何培霖跟前:“喂,霖子,这可是我的单身之夜,你别***玩深沉,跟哥们喝两杯!”

江哲看得出来何培霖心情不好,便扯着方烁然,皱着眉说:“你还敢喝?明天还要不要结婚了?”

“不结就不结,谁爱娶林俏那只母老虎谁娶去,小爷我回头封个大红包给他!”方烁然眯起眼一脸不屑地推开江哲,整个人歪倒在何培霖身边,“兄弟!我敬你!”随手就给他满上一杯,然后自己直接抓着瓶口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何培霖弯着眉眼,笑得极为促狭:“行哪,干多少杯都成!我祝你和林俏百年好合,永结同心……至于早生贵子,那更是必须的。”

“我呸!”方烁然差点被他的揶揄呛到了,他咳了两声才晃头晃脑地说,“你尽管损我吧,总有一天也会轮到你的,你家许梓茵没比林俏好多少!”

何培霖似笑非笑,锋利的眼直直地看过去:“得,谢您方少惦记,我看您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明天起不来就得吃方叔的鞭子了。”也不等他继续敬酒,何培霖就自斟自饮起来。

说起自己的爹,方烁然像想起什么,心有余悸,酒也醒了不少。

气氛有些胶着。

单身之夜,就该潇洒狂欢到最后一刻才正常。

江哲给身边的赵正洋使了个眼色,赵正洋马上知趣,连夹带哄地把醉醺醺的方烁然弄走,边走边说:“你刚才划拳输了,还没罚酒呢,赶紧的,补上补上。”

“怎么?有心事啊?”江哲挨坐到何培霖身边,“说给兄弟听听,没准能给你支招儿呢?”

何培霖呵呵一笑,勾着唇角说:“我能有什么心事儿?就是觉得累了,白天开了一整天的会,晚上又被老爷子念了一顿,想静一会儿。”

在这种地方找安静?江哲哭笑不得,又拿这位大爷没办法,只能还他一个“清净”。

不知不觉的就喝多了,何培霖歪倚在沙发上,把头仰着闭眼养神。包厢里缭绕着尼古丁和酒精的味道,一个纤瘦的身影越过古董落地灯前,捧着热毛巾给他的额敷上,还伸开手指,在太阳穴附近轻柔的按摩起来。

何培霖长期练习击剑,即使喝了酒也比一般人的感官要敏锐,下一秒便迅速抓住那双手,眼睛也倏地睁开,冷冷地看着跪坐在自己身边的女人。他微醺的眸子里有着不寒而栗的深沉,让人无法揣测他的心思。

原来是兄弟们给他安排的公主,今晚只有他没带女人来,他们就自作主张的给他喊了人。

娇娇小小的个子,看上去年纪不大,还是个学生吧?

不过她上了妆,遮住了清秀的面容,只一双眼睛看着还能入眼,因为梁熙不喜欢化妆,连带的何培霖也对化妆的女人很反感。

好好的,怎么***又想起了梁熙?

何培霖的心情是坏上加坏,他没有松手,带着酒意沉声问:“你想做什么?”

“我给、给您热敷一下,散散酒气舒服点……”他严厉的声音有很好的震慑效果,那女孩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何培霖修长的眉轻佻起来,手指顺着她纤细的手腕慢慢往上爬,粗糙的茧子碰到她嫩滑的皮肤,明显地感觉到她抖得更厉害了,她的反应取悦了他。

男人天生喜欢当强者,也很理所当然地接受女人的敬畏。

女孩不敢挣扎,只是战战兢兢地喊着:“何先生……”

他暧昧地在她耳边呵气,似笑非笑:“怎么?还是个雏儿?”

“……嗯。”女孩颤抖的嗓子里隐含着害怕,还有那么点求饶的意味,殊不知,这样更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何培霖黑亮的眼眸被染了醉意,怀里温香软玉,便情不自禁地拥着女孩吻了起来,细碎的吻如雨点般落下,独独娇艳欲滴的红唇没有被眷顾到。

“何先生……不,不要在这里……”女孩双手抵在他的胸前,隔出一点点的空间,虽然早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会发生什么事,可是在这里怎么可以?旁边还那么多人哪。

而何培霖素来随心所欲惯了,哪里会依她,眸色不耐烦地沉了沉,一把将她的手压在头顶,然后低头继续肆无忌惮地啃咬着,一朵朵殷红的吻痕随之而现,另一只手也没闲着,轻浮地探进她短的不能再短的蕾丝裙子里轻拢慢捻。

他想,这世上的女人多的是,他也不是非梁熙不可。

女孩抖得厉害,却连叫都不敢叫,因为从她走进这里开始,就再没有了说不的资格,便咬着唇呜呜忍着,娇弱承欢的模样显得楚楚动人。

其实何培霖也不是真的想秀活春宫,只是本能地被挑起了兴致,又或者是急切地想借此证明些什么。

女孩没有经验,终于还是哭了出来,何培霖觉得扫兴,不过总算停住动作,脸还是埋在她温软的脖颈间,忽然问:“你刚才说叫什么名字来着?”女孩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听见他毫无感情地哼声,“嗯?怎么不说话?”

她这才唯唯诺诺地小声说:“岑、岑西,大家都叫我西子,我是西湖边出生的。”

西子,熙子。

这简单的两个字却迅速起了化学反应,炸断了何培霖心里那根一直绷紧的弦。

他倏地直起身体,眸子褪去欲望,捏紧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冷笑:“熙子?就凭你也配?”

岑西觉得自己的下巴要废了,却半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俏丽的脸蛋痛苦的扭曲着。

赵正洋最先发现这边的异样,连滚带爬地扑过来:“霖子,发生啥事儿了?有什么不对的让她赔罪就是,你先撒手吧,她快喘不过气了。”

见何培霖没有反应,赵正洋急了,劝也不是,拉也拉不开,接着其他人也围了上来,正要劝呢,便听见何培霖冷声喊:“马上滚!”

等他松开手,岑西才能呼吸到空气,好一会儿脸色才稍稍缓和,只是被吓得没了力气,一直跪在沙发上不停地咳着,后来直接被闻讯赶过来的经理带走了。

混这个圈子的,都是明白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方才的一幕只是醉后的小插曲,像粉笔字那样抹了就忘了。其实就算他们有心八卦,也不敢开口问,何部长这位小公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只有江哲这个同一个院子长大的发小不怕他,还有些担忧地问:“霖子,你到底是怎么了,最近都怪怪的……”

何培霖耙了下头发,心烦意乱地站起来:“没事,这里我呆着心烦,先走了,你们继续。”

参加完最后一次毕业聚会,梁熙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宿舍,迅速地洗了个澡,准备再收拾一下行李。室友徐萌她们都已经搬走了,昨天在傅老师帮忙下她也租到了合适的房子,打算明天就搬。

其实她很想回老家工作,那样就可以就近照顾家里,可是留在北京她能得到更多的工作机会,赚更多的钱。她的日常花销,弟弟上大学的费用,她爸爸的医药费还有……律师费,每一样都主宰着她的选择。

只剩下一点点东西,很快就收拾完了,手机铃声却在寂静的空间响了起来。号码是陌生的,这样晚的时间,她直觉地不愿意去接,而它如愿消停了,不料一声更刺耳的喇叭声破空而入。

看见对面好几个已经熄灯的宿舍重新亮了灯,梁熙也下意识地冲到阳台上往下看,停在草坪前空地上的那辆白色法拉利是那么的炫目招摇。

车门半开着,那个人倚在门边,仰着头直直地往她的方向看,不算近的距离,其实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却仿佛被定住一般默然对视着。

明明是他在下面,却依然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倨傲感。

梁熙大脑一片空白,是再一次响起的手机音乐拉回她的理智,这回她摁了接听键,慢慢的说:“何培霖,你又想怎么样?”

“你下来。”何培霖的声音不像往日的清明,却依然霸气十足。

许久,梁熙不再看他,背过身低声道:“我说了,和你没有再见面的必要。”

何培霖在原地不动,只眸光冷却了几分,仰看着阳台里的那个背影,淡淡地说:“你下来,或者我上去。”他总能轻易就掐住梁熙的软肋,以她的性格,不会希望明天大家谈资的对象会是自己。

果然,不一会儿就看到梁熙踏着夜色出现。

她叹了口气:“何培霖,你走吧。”她没等到他回答,就不由分说地被他塞到了副驾驶座,闪电般开了车,速度快得吓人,直到湖边围栏前面才急刹车,伴随着刺耳的声音。

“你想死吗?”梁熙惊魂未定,紧张地想拉开车门。

“我不想死,我想……吻你。”何培霖眼一眯,伸出手一把揽过她的细肩,暴风骤雨般地狠狠吻她。浓烈的酒气伴着烟草味窜进她的鼻喉间,她被吻得喘不过气来,便抬起手打他,可他身形比她高大太多,轻易就压制住她,和她脸贴着脸厮磨着。

他呼出的热气挥洒在她小巧的耳边,有些自嘲又有些愤恨地说:“丫的,还真就非你这女人不可!”她好像是天生为他而生的女人,那般契合,不再有别人。

为了她,他愿意再退一步

“熙子,那件事我不介意了,我们和好。”何培霖顽皮地啃了下她敏感的耳垂,沉声喃喃,“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们忘记以前的事重新来过,好不好?”

何培霖前所未有的放低了他倨傲的姿态,屏着呼吸等待她的回答。

他以为梁熙会答应。

可是一向眼光奇准的他,却大错特错。

“你喝醉了。”梁熙用手推了推,他有些沉地压住她,动也没动,她用极慢的语气说,“我们不是在拍戏,镜头不满意就ng重拍。何培霖,分手了就是分手了,你明白么?”

“不明白!我***不明白你在坚持什么?”何培霖搂紧她,在不算大的空间里大吼。

梁熙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想再激怒他,只是放软声音说:“你先放开我吧。”

“不放……”说到后面,也不知他在低喃些什么。

车内安静了好一阵子。

梁熙艰难地动了一下,勉力问:“何培霖?”

只听见他平缓的呼吸声。

估计是酒精发挥了作用,居然就这么睡着了,他到底是喝了多少酒?

正在梁熙头疼着该怎么办的时候,何培霖口袋的手机响了,她摸出手机,来电显示是江哲。

梁熙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江哲,是我,你来b大吧,何培霖在这儿。”

听到这个声音,江哲着实愣了好一会儿,才应声道:“好,你等我来。”

挂了电话,梁熙把何培霖安置回座位,又摸索到中央锁开了车门,就在边上站着。

看着月色下平静的湖面,她的表情有些茫然,想过去的事,也有现在的,越是想理清,越是乱如麻。

回过头,瞥见何培霖安静的依靠在驾驶座上沉沉睡着,英俊的侧脸没了清醒时的犀利,甚至添了几分孩子气,梁熙苦笑,他也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这么温和。

半小时左右,江哲赶来了。

他下了车,睨了一下车里的何培霖,然后才走到梁熙跟前,抿紧唇问:“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他喝醉了,请你把他送回去吧!”梁熙明显不愿意多谈,迈开步子就要离开。

江哲却拉住她,语气有些尖锐:“你就这么走了?你跟我说说,你和霖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我去了趟美国回来你们又是分手又是出国又是订婚的?”

梁熙的呼吸停顿了一下,自嘲地笑了,扒开他的手淡淡地说:“江哲,如果你还愿意把我当一个朋友来看的话,就不要再问了,我无话可说。”

她缓慢地朝通往宿舍的石阶走去,纤瘦的背影让看起来很单薄很脆弱。就在她快要走远的时候,江哲忍不住问了出口:“老赵跟我说,之前在heaven看到有个女孩子很像你。”

声音不大,不过这么空旷的地方,也足以让梁熙听清楚,她只是顿了下脚步,似答非答:“让何培霖别再找我了,你的话……他还是肯听的。”

第二天清早,何培霖头痛欲裂地醒来,眼睛张开了又合上,再睁开看清楚了终于发现不是自己的卧室,侧过头看墙上的挂钟,才七点。

他微微眯起眼睛坐了起来,江哲就睡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他拍了怕脑门,下了床慢慢走过去,用脚丫子踢了江哲两下:“喂。”

江哲吃痛后迷迷糊糊就醒了,惺忪着眼睛自下而上望着何培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猛地起身:“靠,我才睡着,你这小子踢醒我干嘛,恩将仇报!”

“怎么我会在你这里?”何培霖的声音有点哑。

闻言,江哲直起身体,问他:“你都不记得了?”

何培霖抿紧唇,然后若无其事地反问:“记得什么?今天方烁然结婚?”

江哲一时间拿不准他是真的忘记了昨夜的事,还是避而不谈,犹豫着没有开口。

见他没有说话,何培霖也不在意,扯扯自己皱巴巴的衣服,又往卫浴间走去:“你这儿都有新的吧,我去打理一下,待会就直接去婚礼现场。”

“你的车还在b大。”江哲说得很快,没有让他插话的机会,继续说,“霖子,放手吧,看看你最近一年都成什么样儿了?从前我就说你和她不合适,那时你们处得正好,我不好多说,现在你们分手那么久了,你还订了婚,她好像也和别人交往了,何必继续纠缠着呢?”

何培霖面无表情地听完他说的话,把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幽邃的眼眸里,静静地说:“因为她是梁熙,因为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她,你说,我怎么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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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婚礼现场布置得十分的奢华典雅,大理石地板上铺满红地毯,走道两旁每五步就置一个水晶花台,满满地簇拥着保加利亚空运而来的玫瑰,就连角落都是喜庆的一团团一簇簇,绝对花了大手笔。

新郎方烁然笑眯眯地挽着新娘接待来宾,完全看不出昨晚还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

这个圈子的人天生是演员,很平常地演着符合他们身份的角色。其实他们没有外人眼里那么的光鲜亮丽,肆意放纵,在前途在婚姻上,很多人是身不由己的。

不过是虚虚实实,假假真真罢了。

何培霖坐下还不到一小时就觉得倦烦,尤其大家时不时地来问上一句“什么时候轮到你啊”,碍于他爹也在场,那些人又都是长辈,他不好甩脸子,只能忍着。

傅希媛应酬完回来,见他面色yīn沉不定,一个人闷坐在那儿,便拍拍他的肩,笑着坐下:“怎么?谁又惹着你了?”

何培霖抬眸看了看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并不说话。

婚礼繁复而有序地进行着。

何培霖深邃的眸微眯起,望着那对切蛋糕倒香槟的新人,忽然漫不经心地说:“坐在这儿,感觉跟当年参加你和我哥婚礼似的。”

同样是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又都不情不愿,何其相似的政治婚姻。

傅希媛何尝不知他是拿这话来讽刺她,这人从不愿意吃一点亏,别人调侃他,他总有办法找回场子。

她斜睨着他,面不改色地微微笑着:“呵,谁说不是呢?”

她无所谓的表情让何培霖不爽,眼神一挑,薄唇绷得更紧了些:“大嫂……你说,你们女人是不是都特狠心,就算男人把心窝子掏出来她都可以视若无睹不当一回事?”

“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别总是话里有话,你说着不累,我听的都嫌累。”

“我想问,你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一直漠视着我哥这么多年的付出的?”

漆光粉色的甲油将齐整的指甲衬得像贝壳似的,却被主人渐渐地收拢起来,连同那颗玩笑的心也藏得无影无踪。

傅希媛的笑容浅浅散去,其实她并没有何培霖以为的那样无动于衷。

仿佛是电影里的时空转移,来到她刚结婚那会儿,她疯了似的对何培沂大吼:“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要答应结婚?”

而何培沂却说:“希媛,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在乎再等上一辈子。”

在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真地了解过这个男人,同样也是因他的执着,才让这个冷冰冰的婚姻得以维系下来。

表面上看这两兄弟的性格南辕北辙,可是在执着这一点上,却难得的一致。

“我想这是我和你哥的私事。”她眸光转了转,淡淡地说。

“ok。”何培霖闲闲地往后一靠,只是简单的衬衣西裤,连领带都没打,反而让他看起来更潇洒肆意。他似乎就在等着她的这句话,大拇指摸着透亮的酒杯说,“那我和梁熙的事,也请你别再插手。”杯子里晃晃荡荡的玫瑰红,旋出诱人的弧度。

兜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原来他的目的在此,是在警告她。

为了追爱扫清障碍?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傅希媛看不出任何一丝端倪。

“培霖,一年……可以改变很多事。”傅希媛的目光里,隐隐地带着同情,意有所指地说,“难道你都没想过么?这一年你变了,小熙也变了,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灯光下,何培霖脸色晦暗不明,可是握紧的拳头泄露了他的心事。

傍晚的时候小郑开车来接梁熙去新家,陈嘉川已经回了英国,临走前却还不忘记帮她打点好一切,是不是去过英国留学的男人都特别绅士?也不见得,有个人就依然我行我素。

她听说那个地标项目进展得不顺利,何培霖那边一直没有答应注资,陈嘉川不可能把时间都耗在这里,英国的公司还要他去主持。

租的公寓在一个精致的小区里,是傅希媛一个朋友的产业,那个人已经定居澳洲,很少回来。

小郑帮她把东西都搬上楼就走了。

日薄西山,似锦的红霞给小高层拢上一层薄纱,落在沙发上地板上,随着夜色临近,渐渐消失殆尽。

梁熙把东西都放好,这才又认真地打量了这个新家,主人是个白领丽人,装修简约又不失温馨,看得出来是很用心布置的,只不过功能划分不太明显,颜色也不够明亮……梁熙自嘲,自己还真是三句不离本行,她摇头笑了一下,还是等自己有本事买房再指点江山吧。

晚餐随便一碗泡面就对付过去了。

梁熙在偌大的房子里走来走去,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忽然想起,前两天梁枫的班主任打电话给她说梁枫的志愿填报很顺利,他很有希望第一志愿就被录取。

她想了想,就拨电话给弟弟。

那边有点吵,梁枫的声音听得不真切:“喂,姐?”

梁熙看了眼时间,皱着眉问:“你在哪儿?都几点了还不睡?”

“在冰城,同,同学聚会呢。”梁枫含含糊糊地回她。

梁熙失笑,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了,缓了脸色叮嘱道:“别玩太晚了,早点回去,注意安全。”

“嗯,我知道的,姐,你也早点睡啊。”

出事以后,弟弟比以前还要懂事,她没什么可担心的。

挂了电话,梁熙重新打起精神,拿出一叠已经投了简历的公司的资料在看。其实傅老师和陈嘉川不止一次说可以帮她介绍工作,可她都婉拒了,不能总依靠别人,这种不用努力就得到一切的感觉会上瘾。

而且毕业前面试的几家公司里,已经有两家有消息让她去复试了。

梁熙觉得,至少在她自己还有能力的时候,不要耗尽别人的好意,等实在是撑不下去,她会向现实低头的。

一直看到深夜,她是抱着资料睡着的。

复试也很顺利,梁熙最终在一家新锐室内设计工作室敲定了工作,周一就可以上班。

老板程旭很年轻,才三十出头,看她的简历时有一些意外加欢喜:“b大?那我们是校友咯,行了,我也不挑了,你看看合同没问题就签约吧,我们这里薪水是按照底薪加案子的提成结算,你有本事接私活的话……只要我不知道,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个很爽朗大方的师兄。

这里的条件在她得到的几份工作里,薪水只是一般,却让她留了下来。她父亲从小就告诉她,起点越高,越容易摔下来,所以比起那些大公司,她更愿意到这样刚起步的工作室学习。

周一梁熙特意起了个大早,来到公司时只有老板在。

“程先生,早。”

程旭见到梁熙也觉得讶异,看了看表说:“梁小姐,还有一个小时才到上班时间。”说着他抬手摸去咖啡杯,才发现空了。

梁熙眼尖手快就接了过去,回头很快就换了一杯温水:“我找不到咖啡放哪里,空腹喝茶也不好,就给您倒了杯温水,可以吗?”

咖啡壶不就在茶水间的流理台上……程旭刚想开口,又愣了一下,抬起眼又一次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娇小白净的模样,微微笑着的时候有种难以言喻的坚强和自信。

“温水就可以了。”他从善如流地说,接着又扬了扬手里的设计草图:“梁小姐,你来了正好,帮我看一看,有个地方我怎么改都觉得不妥。”

投入工作以后,有了程旭的关照,而人又低调随和,很快就和工作室的同事打成一片。她工作也很卖力,才一周多就接到了一个小案子,是给一对新婚小夫妻设计婚房,预算不多,可梁熙却是尽力帮他们设计到最好。

她自己不幸福,所以她更愿意看到别人幸福。

女主人说,别的都可以省,但是希望客厅有一盏水晶吊灯,在丈夫夜归的晚上替他亮着——很温馨的小愿望。

为了这个,梁熙几乎跑遍了所有的卖场,只是穿着平底凉鞋也被磨破了脚后跟,走路时丝丝的痛钻进心里,她却咬牙忍着。

最后走进这家以奢华闻名的家居店。

琳琅满目的商品任君选择,只不过价格也贵得让人咋舌。梁熙一边挑选,一边在心里盘算应该把哪部分花哨的设计去掉,再挤出一点预算来。还没想好,在前面的意大利名品餐桌上方,就看到了一盏小巧别致的水晶吊灯,八角玲珑的设计,用水晶做成的流苏,在灯光下闪着精致的光芒,很符合女主人的要求。

梁熙先看了价格,一万多,算是这里比较便宜的了。

“小姐,请让一让可以吗?”她听到有人客气地开口,才意识到自己挡到路了,偏过身体让开,腼腆地说:“不好意思。”斜眼看去,那人穿着西装,胸前配着经理的铭牌。

“这个好看?我觉得太小了些。”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着,“刚才那个倒不错。”

梁熙忍不住打量身边的人,经理恭敬地站在一旁候着,刚才说话的女孩伸手随意碰了碰那盏灯,发出叮铃的声音,而经理眼睛眨都不眨。

靠得自己最近的另一个女孩,穿着藕粉色的雪纺裙,腰间别了一个带钻的蝴蝶结,其实是很容易显旧的颜色,却愣是让她穿出优雅淑女的感觉。

是她,何培霖的未婚妻。

梁熙的心沉了下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没办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很复杂难言,有种想马上离开的急迫感,可是双脚像被钉在地上一样,动都不能动。

现在在何培霖身边的人就是她,看得出来是个教养很好的大家闺秀。

梁熙是恨何培霖的,他已经和这么一个优秀的人订了婚,怎么就能毫无芥蒂的跑到自己跟前撒疯说什么再重新在一起的话?

许梓茵仿佛没有留意到她的目光,只是拉着林俏的手笑笑:“你是暴发户吗?什么都图个大字,还是觉得大些可以拿去砸方烁然?”

林俏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别跟我提起他,一说就来气!”

“好好好,就依你,知道你宝贝他……”

“你还说?”

“真的不说了,这盏灯的风格不适合你,我们到那边看看,别打扰别人。”她歉然地看了一眼梁熙。

梁熙一直看着她们离开,而那个经理亦步亦趋,那样随意的姿态挑选着,不像她,连一分一厘都要算得清清楚楚。

指尖微凉,心跳像钟鼓,一下一下极慢极痛的敲着她的心。

天上和地下的感觉。

她忽然有种想法,她应该跟女主人说,与其花一万多买一盏不实用的灯,不如放弃它,而用这笔钱放到装修上,那样还能住的更舒服一些。

有梦想是好事,可是人终归是活在现实里,柴米油盐丈夫孩子才是生活,有了他们,灯什么的,其实也不那么重要了。

接下来的日子何培霖都没有再出现,梁熙觉得他应该是想明白了,渐渐的,她似乎也忘了有这么一个人。

这天还没下班,程旭便早早地说晚上有个饭局。

“是张老板公司的周年庆,也邀请了我们。”程旭这么说。

大家却把目光都投到梁熙身上,这个张老板大名张成,其实也是个传奇,文化不高,早年眼光准做电子的时候捞了第一桶金,生意也越做越大,就是有个大缺点,好色。

程旭是经过熟人指点知道他的公司准备全面装潢,这么大一块油饼谁都想啃。上回他来的时候就是梁熙负责接待的,很明显的他对梁熙有好感,一口一个梁小姐,堆满肉的脸笑起来连眼睛都见不到。

八竿子打不着的周年庆,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

梁熙怔了怔,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程旭。

程旭有些不敢看她,赧然地红了脸,后来趁着没人才细声说:“就是去吃个饭……好多人的,大家都在。”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见梁熙说话,他又才艰难说,“要不你还是别去吧,少你一个也没什么。”

梁熙摇了摇头:“没事,您说的,只是吃个饭。”

其实梁熙已经从另一个同事那里知道张老板点名了要她一定要去,合约才有的谈。

这个社会就是那么现实,她可以体会到程旭的艰难,比起很多同学刚进就公司被上司打压同事排挤什么的,程旭对她算是礼遇关照的了,做人也得知恩图报。

程旭马上就笑了:“嗯,如果他真的敢对你不规矩,我替你扁他!”

梁熙点点头,明知道不可能,明知道是玩笑话,也觉得窝心。

张成在酒店的大厅摆了十几桌,鲍参翅肚什么都有,梁熙有些想笑,这张老板好像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刚才听他公司的一些员工私下里打趣,说他发达了就想买辆劳斯莱斯显摆,可人家愣是没搭理他,已经成了个心照不宣的笑话。

吃饭时人很多,张老板的老婆孩子都在,人倒也很规矩,来他们这一桌敬了两杯酒就没事了,梁熙被逼着喝了一杯,酒很烈,她的脸一下子红了。

不过说了是应酬,就不会只是吃饭那么简单,还有后续。

午夜场就是唱歌。

尽管不是去heaven,但是梁熙对夜店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还有抵触的,那些并不是愉快的记忆,她的举止愈发的拘谨起来。

“梁小姐,来,这杯我敬你的。”张成直接就把杯子送到梁熙跟前。

程旭侧身挡了一下,笑着说:“张老板,她小姑娘不会喝酒,这杯我替她敬你。”

张成眼一眯,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我敬的是梁小姐,你是梁小姐吗?”

这种仗势欺人的戏码梁熙以前见多了,也不觉得奇怪,她没等程旭说话,接过来干脆利落的喝完了。张成趁势又逼她喝了几杯,尽管梁熙早练出了酒量,没那么容易醉,可是几十度的白酒就像毒药,她脆弱的肠胃已经开始翻滚。

谁知那人还不满足,借着敬酒握住她的手腕,恶心地摸了几下,笑得有些得意:“梁小姐好酒量,果然巾帼不让须眉,来,再陪我喝一杯。”

程旭在一旁干着急,想替她出头,又想起快要到手的合同,愣是忍下来了。

梁熙从前学多了对付这种色狼的手法,四两拨千斤地推了他一下,趁机把手抽回来,忍住恶心说:“哪里及得上张老板,照我说这杯该换您喝,谢谢您关照我们才是。”

“梁小姐的嘴真甜。”张成暧昧地笑了下,手还拍了拍梁熙的腿,果然很受用地把酒给喝光了。

如此虚与委蛇。

中途,梁熙借故补妆溜了出去透透气。

站在宽敞的庭院里,被夜风吹了几下,反而觉得头更疼了,她忍不住扶着廊柱坐下来休息。

这个地方很大,出入都有专车,尤其是顶级vip包厢,是直接把上宾接到门口,就在这个庭院外的另一边。

有钱人,也是分了身份等级的。

梁熙捂着的胃部热辣辣的,像火烧一样难受,坐下来以后就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不多时,自己的背上突然多了一只大手在游移,梁熙吓了一大跳,忍不住惊呼,那人连忙捂住她的嘴:“梁小姐,是我呢,怎么躲这里来了?”

不知打哪儿摸来的张成一身肥肉靠上来,带着臭烘烘的酒气,还故意用下半身顶了她一下,梁熙当下觉得恶心的要吐,奋力挣开他:“请你放尊重点!”

张成却以为她是欲拒还迎,欢喜得不得了,这具年轻的身体胸是胸腰是腰,充满着致命的吸引力,他又恬不知耻地凑上前:“梁小姐,我也知道你一个人在北京打拼不容易,要不要我帮帮你?”

这话说得好听,可话里的暗示只要脑子没问题的都清楚,不过是想许她好处然后占便宜。

“谢谢,我不需要。”梁熙冷冷地拒绝了他。

憋屈到一定的地步必然要爆发,从前那么艰难她都没有狠下心把自己卖了,现在为了工作更不会,只能对程旭说抱歉了。

“嗳,有话好好说,你别急着走呀。”这张老板是个没眼神儿的,以为她只是吊高来卖,加上酒精作祟,就大胆地搂上她的腰,“我在玫瑰家园那儿有间别墅,只要你点头,它就是你的了。”

回应他的,是梁熙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男人是越得不到越稀奇,张成意外被打了,有些恼羞成怒:“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信不信我就在这儿办了你?”

他的手也跟着扬了起来。

可是很快就被抓住,来人凉凉地说:“嗯,再说一遍?你要办了谁?”那声音清冷得像午夜的月辉,没有一丁点温度。

骨头错位的痛楚让张成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一边挣扎一边龇牙咧嘴地喊着疼:“唉唉,你干嘛呢,关你啥事儿啊?哎哟喂……”

张成的腹部又闷声地受了一拳狠的,何培霖还是笑,只是声音很冷:“爷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你要办谁?就凭你?”也没等张成回答就把他的手拗到背上,抬腿一蹬就把他踢到廊柱上,砰的一声响。

梁熙愣了好久才回过神:“何,何培霖……算了……”

她唇色发白,忍着难受拉扯着何培霖的袖子,这儿人来人往的,她不想闹出事,也没法思考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话,隐没在何培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此刻他面无表情,冷得像地狱来的撒旦。

偏偏张成不知死活,捂着流血的额头,眯着眼看了他们俩一下,见何培霖气势不凡,铁定也是有钱人。他便龌龊地冷笑:“我说呢,这年头谁会多管闲事,敢情还是梁小姐的老相好啊,那还跟我装什么清高,不都是被男人睡的**……”

如果说何培霖刚才还忍住怒意,那么这会儿火气就爆发了,练家子的拳头往他身上招呼去,一招一式都优雅得像茶道,偏偏又血雨腥风般骇人。

梁熙拉也拉了劝了也劝了,可是何培霖根本听不进去,只是狠狠的打,往死里打,张成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嗷嗷地求饶。

这里刚好是个死角,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江哲还是先去跟人打了声招呼,不过是几分钟,回来看到这情形也怔了怔,看来这人真惹毛霖子了。

刚才和他出来抽闷烟,才说一会儿话就听见这边异动,霖子说好像是梁熙,他还不信,觉得他是日思夜念着了魔了,逮着谁都是梁熙。

直到听到惊呼,没成想还真是梁熙,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孽缘?

本来这段日子霖子就过得窝火,这人不知好歹地捻虎须,正好给他练练手。

梁熙见江哲也跟来了,跌跌撞撞到他面前摇晃着他:“你,你快让他别打了。”

江哲一脸无所谓,耸耸肩说:“我可不敢惹他,他这是为你出气呢,你高兴吧,就你有这本事!”

半讥半讽的调调刺得梁熙更难受,眼里转悠着眼泪。她推开江哲,咬了牙抱住何培霖的腰:“别打了,他出事你怎么办?为这种人背官司不值得……”

她虽然说得断断续续的,不过何培霖倒是听得一清二楚,她是在关心他,渐渐的他撒了手,冷眼指着地上的猪头警告:“还要命的话就别在出现在我面前,懂了么?”说着抿紧唇,随手整理了微乱的衣襟便拉着梁熙往外走去,淡然得仿佛只是在闲庭漫步,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江哲瞪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有些恨铁不成钢,怎就交了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却也无可奈何。

低下眉,见张成掏出手机来,刚摁了“11”就被他一脚踢开,他蹲下身来冷冷地看着他:“要报警?正好,我手上也有段视频,给警察瞧瞧……”他调出视频,正是张成刚才猥亵梁熙的片段。

“你……”

江哲见张成外套上的兜里搁着名片盒,取了出来看,一字字地念:“张氏实业?还想做生意就得打听清楚哪些人是你不能得罪哪些女人你不该碰,还想不明白的话就找我江哲聊聊,我正好也是做电子这块儿的。”他拍拍他的脸,转身也跟着走了。

江哲。

张成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当即傻在了那里,甚至忘了身上的痛,怎么好死不死的,遇到了不该惹的主。

何培霖的脚步像风,梁熙几乎是被他拖着出门的。

他又换了车,宝蓝色的保时捷,像午夜里的蓝宝石,低调又神秘。他忍着怒火把梁熙塞到车里,自己也坐进驾驶座,加大油门在黑夜里飞驰。

梁熙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两手握着紧紧压着腹部,仿佛能舒缓一下神经,谁知刚下了高架何培霖就凶狠地刹了车,她终于忍不住,急急地拉开车门就蹲在路边昏天暗地地吐了出来。

何培霖随即也下了车,松开领口的扣子倚在车门上,一言不发地抽着烟。

梁熙蹲得腿麻了,也没什么力气,把胃都掏空了才踉踉跄跄站起来朝马路上走,想去拦一辆出租车,可没走两步就软坐在地上,而何培霖始终漠然地站在她身后看着,他不明白,这个女人还有什么值得自己牵肠挂肚的,怎么就没狠下心来不管她呢。

似乎配合他们的心情,天气传来轰隆隆的雷声,炎热的夏日,积压了一天的沉闷即将爆发。闪电划开夜空,也击开这段支离破碎的感情。

很快的,豆大的雨点像天幕下的水帘,没有感情地落在他们身上。

见梁熙像个小可怜似的瑟瑟地坐在水泥地上,何培霖这才走上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冷着眉眼:“上车。”

“我不要!我自己走!”梁熙被他的yīn晴不定逼得失控,胡乱地拍打着他的手臂抵抗。

这场及时雨让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难受所有的不甘都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何培霖,别逼我了好不好,是我不对,我不该再出现在你面前,我走行不行?我离开北京,离你远远的……”

“梁、熙!”何培霖在黑夜在暴雨里怒吼,英俊的轮廓被雨水淋得狼狈不堪,此刻亦是盛怒。

他不由分说地扛起她重重地扔到了后座,任她歪躺在那里,自己再绕上前去重新发动车子。

梁熙本就被雨水呛得说不出话来,又被重力撞得全身哪里都疼,还没缓过劲来,就听见何培霖不带感情的低喃:“梁熙,到底是我逼你,还是你逼我?”

曙光

他们都在漩涡里挣扎着,彼此折磨偏偏又逃离不开,所谓命运弄人。

何培霖的声音消散在雨夜里,等不到她的回应,他也不再说话,气氛胶着得让人窒息。

梁熙被雨水淋得湿透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座椅上,遮住了她巴掌大的脸蛋。她像猫儿似的蜷缩成一团,全身冰冷地颤抖着,忽冷忽热的感觉煎熬着她的神经。

她抱着肩膀缩了缩身体,秀气的眼眸沉淀了所有的情感,只直直地凝着前座何培霖笔挺的背影。

此时此刻,她想念的竟然是何培霖的怀抱。

虽然他看起来高高瘦瘦的,可因为长年健身,所以肌肉很结实,宽厚的肩膀蓄满了力量,在他的怀里会有一种被完全呵护的安全感,这个人,是她曾经全心依托的男人。他离开以后,她费了很长时间才戒掉依赖这两个字。

可即使过去有再多的不堪,她也只愿记住最美好的那段时光,他们真的没必要再互相伤害。

脑袋很沉,胃肠也在翻滚,她将指尖陷入掌心里,疼痛勉强让她清醒,慢慢地开口说:“培霖,我们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她很累,真的很累了,不想再这样纠缠下去。

在分手前的那段日子,他们的关系已经很紧张,去了一趟爱琴海回来,她以为一切都会变好,原来只是她的错觉。

那一天的混乱梁熙已不想再提起,只清楚地记得在医院里何培霖一脸盛怒的朝她大吼:一次又一次,梁熙,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都这时候了你还要我信你,你觉得自己配么?

接着,一切都结束在那一巴掌里,挥散了她所有的希冀。

梁熙苦涩地笑了笑,何培霖肯定不知道,她的心真的很小,小到只能容得下一个人,他怎么就不能再给彼此多一点信任呢?缺乏信赖,再深的感情也无处安放。

她觉得好冷,眼皮也越来越重,想再说点什么,呢喃出口的只是一声声的轻唤:“培霖,培霖……”

那柔软的声音让何培霖握方向盘的手顿了顿,本来绷紧的线条也瞬间柔和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她这么唤他了。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的性格像小猫似的,脾气倔,又爱撒娇,做错事惹他生气了就缩到他怀里小声喊他的名字,能一下子让他没了脾气。

夜色隐去了他所有的表情,滂沱大雨拢得眼前一片迷蒙,红灯跳转为绿灯。

他重新发动车子,淡淡地开口问:“你现在住哪里?”才离开北京半个月,回来发现她已经不住校了,那一夜在她宿舍楼下傻等的情景是最后一次,不会再有。

久久没有听见梁熙的回答,何培霖以为她还在跟他拧着,于是皱着眉回头,这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她的手抓着他随意丢在座椅上的外套,还把头枕在上面,仿佛在汲取在眷恋属于他的气息。

那一瞬间,再一次触动了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这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再退一步又何妨。

何培霖转了个弯,把梁熙带到他城郊的别墅里。

小心翼翼地抱她进了二楼主卧,吩咐阿姨帮她把湿衣服换下,他自己也去浴室洗掉一身的狼狈。

出来时桌上已经搁了两碗热腾腾的姜汤,何培霖一边抓着毛巾擦头发,一边拿起碗咕噜几下就喝完了。

想到梁熙底子单薄容易着凉,他就伸手推了推她,轻声唤:“熙子?醒一醒,喝碗姜汤驱驱寒再睡。”

梁熙睡得昏昏沉沉的,没有醒转。

床头只是开了盏小灯,何培霖低眉看去,梁熙安静地躺在那儿,估计阿姨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女装,就拿了他的衣服套她身上,宽大的衬衣显得她更娇小了,他忽然不忍心吵醒她。

很久没有这样好好地看看她,怎么这么瘦的,都没有好好吃饭?

他忍不住俯身,细细描摸她睡着了依然紧蹙的眉眼,她敏感地动了一下,却是把自己蜷得更紧了。这时他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再仔细地碰她的额,烫得他的手指颤了颤。

接着阿姨敲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探温计,担心地说:“我刚才帮小姐换衣服的时候她一直喊冷,估计是着凉发烧了。”

何培霖抿紧了唇,把探温计接过来,单腿跪在床边,让梁熙的头枕在他大腿上,掀开衬衣的领子把探温计放在她腋下压着,又让阿姨拿了更厚的被子来。

十分钟过去,梁熙烧到近四十度,况且她还喝了那么多的酒,情况再糟糕不过了。

一阵兵荒马乱,又是请医生又是打针,折腾完已经半夜两点多了。

梁熙的体温总算是退了下来。

梁熙病得昏昏沉沉的,加上有酒精作怪,不是很配合,何培霖哄了半天她愣是不肯吃药。他只得把药含在嘴里,瞬间的苦涩让他皱眉,却仍然低头给她渡进去,又给她喂了水。

她半眯半醒的迷糊着,手也不安分地一直拍打他,嗫喏地喊着:“坏家伙,别闹我……”

没料想反而让何培霖压得她更紧了,呼吸落在她耳畔:“熙子,你怎么就不能听话一点呢?”

他没有从政,而是从念大学开始就跟着姑姑打理生意,他们在一起后,有时候他应酬回来得晚,见她睡得跟小猪似的,就忍不住要逗醒她,缠着她做坏事。

想到那些旖旎美好的时光……他眼一眯,忍不住捧着她的脸,低下头发狠地吻下去,舌尖苦涩的药味并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更加得寸进尺的在她的小嘴里云翻雨覆。

大掌也不规矩地探进衬衣里,沿着她敏感的美人沟缠上来,捏揉着她胸前嫩白的娇软,她忍不住嘤咛出声,破碎的呻吟听得他的心都酥了。

小荷尖尖角,迷了人的眼。

高热的余韵使得梁熙的唇是灼热的,在床笫间她的一娇一嗔所有的反应都是何培霖教出来的,尽管他们已经分开一年,可是身体对他的反应骗不了人。

情动之下,梁熙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脖子,身体也弓起来,与他紧紧贴合。

他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她身上的衬衣松松垮垮的,此时也滑落下来,露出的一大片嫩肤剔透如上等的美玉,弧线极好的锁骨勾得他不能自持。

这样一场久违的缠绵。

他用力地含住她的唇,哑着嗓音问:“熙子……告诉我,有没有想我?”

梁熙星眸微张,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声音发颤地哭着:“想……不,不想,你和别人在一起了!”身体却因为他挑情的动作颤抖起来,秀气的脚趾也蜷曲着踢蹬着床单。

何培霖以为她说的是他和许梓茵订婚的事,又气又笑:“傻瓜,没有别人……她不会是你的威胁。”

他沿着她的锁骨一点点地品尝下去,手下捏揉拧弄的动作也愈发激狂,身下的她像一朵只为他绽放的娇花任由他欺负蹂躏。

“熙子……乖,快说,想不想我?嗯?”他的气息紧紧地包围着她,薄薄的衣料早已不是障碍,他随意一扯,她就毫无阻隔地呈现在他面前。

真是该死的……吸引人。

他吻上她的娇蕊,滚烫的掌心渐渐滑下,往她平坦的腹下一探。

梁熙整个人颤粟起来,指甲在他背上落下红痕,哭着求着:“培霖……”

女人醉眼迷蒙要哭不哭的时候最是让男人动情动性,可惜何培霖没有心软,唇间手下的动作都更加激烈,不过是要她诚实地面对自己。

“熙子,想我么?要我么?”她还是不听话,他眼一眯,低头就啃了她一口。

终于逼得她喊出来:“想,想……”

梁熙已经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只觉得自己在一片汪洋里浮浮沉沉,而他是她唯一的救赎。

何培霖的呼吸变得更重,似是哄似是威胁:“说清楚点儿,你在想谁?”

她被他的动作激得痉挛起来:“想你……”

“我是谁?”他还是不肯放过她。

她扬起下巴哭喊:“你是培霖!是培霖啊!”

趁人之危似乎不是君子所为,可是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浑身的细胞都喊着要她,要她,只要她。

倾尽他的所有去攻城略地,只为让她成为自己的。

她是那么的小,紧紧地包裹着他,敏感的身体夹得他受不了,在瞬间就将他送上极致的天堂,他低吼出声,只想与她抵死缠绵,再也不管别的。

对她的爱不能停止,也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想念她。

巫山云雨情,只羡鸳鸯不羡仙。

欢爱过后。

梁熙在高涨的情潮中昏睡过去,何培霖把她搂到自己怀里,一下一下吻着她泛起瑰色的雪肤,拨开她凌散的长发,露出一张娇气的面容,还带着浅浅的泪痕。

想起她才刚退热,又不免觉得自己太轻狂失了分寸,可对着她,要他装圣人的几率只能是零。

遇上她,他的理智总是没了影踪,他又是气又是叹,吻了吻她的眉眼:“乖,咱们洗洗再睡,可不能再生病了啊。”

上次查出,她在吃的药是经处方开的止痛药和镇静药。

何培霖微闭了闭眼,她疼,他比她更疼。

很轻松就把她抱了起来,让她像考拉似的挂在自己身上,然后慢慢走进浴室。

浴缸里梁熙又黑又长的发丝散在水面上,勉强遮住了水底下的春光。

何培霖喉咙滚了滚,发现他有些高估自己的定力了,这样贴身的洗澡简直要了他的命,这么久没有碰她……

再一次的疯狂无可避免,他就着温热的水与她合二为一。

当他炙热的掌心摸到她腰上的敏感处时,她抖着一阵阵收缩,绞得他紧紧的,他低吼着把她更加用力地摁在自己身上,极尽缠绵。

日上三竿,何培霖神清气爽地醒来,发现自己的手臂有些麻,有个软软的小东西蜷在自己怀里,他愣了一下,昨夜的记忆才奔涌而来。

他不自觉地扬了唇,伸出手在梁熙的鼻尖上刮了一下,低喃着:“就你能磨我。”

梁熙被他折腾坏了,又有酒精发作,睡得很沉,只是抱着他的手臂蹭了蹭,接着好眠。

何培霖本来还带笑的眉眼在看到她手腕上的疤痕时沉了下来,指尖轻轻抚上去,似乎想抚平这曾经的伤痛。

她为什么要自杀,是不是真的为了高……他摇摇头,不允许自己再想下去,都过去了,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就好,都过去了。

何培霖翻身下床,从丢在地上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一直带着身上的镯子,他笑了笑就给她戴上,宽面镂空的纹饰刚好能遮住那几道疤,大小刚刚好。

这款镯子名为“倾心”,是那位多情公爵亲自为夫人打造的,镯子有个巧妙的隐藏开关,需要钥匙才能打开,那钥匙就藏着他脖子挂的项链上。

替梁熙掖好被子以后,他才起身梳洗,然后坐在主卧外的厅子吃早餐看报,等梁熙睡醒。

不一会儿,秘书打来提醒电话,何培霖才记起今天有份合同要签约,他想了想,吩咐阿姨不要吵到梁熙,如果她醒了就让她等自己回来,接着动身去了公司。

这天,公司上下谁都能感受到上司的好心情。

其实何培霖刚走梁熙醒了,她还听到他压低声音吩咐阿姨好好照顾她。

何培霖一直是个满分的情人,多金、帅气、细心,却又不是一个好对象,霸道、多疑、倨傲。只有她向他低头,他从来都是主宰的一方。

梁熙睁眼看了天花板很久,昨晚的一切,她都记得。

什么酒后乱性都是假的,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趁着喝醉又放纵了一回。

她掀开被子,缓缓地走下凌乱的床铺去到浴室。

镜子里,自己身上深深浅浅的吻痕遍布全身,昭示着昨夜有多么激狂。

说了要和他断得干干净净的,偏偏又恬不知耻地贪恋他鳄鱼的温柔。

她冷笑了一下,骂自己:“梁熙,你真不要脸!”

合约签得很顺利,又一宗两亿元的生意成为囊中物,不过这样的成功却怎么也抵不过梁熙在何培霖心里的位置。

何培霖抿着唇,一边签阅比较紧急的文件,一边听秘书报告他的行程。

“您中午和城悦建设的姜总有饭局……”

他头也没抬,直接就说:“你帮我把接下的安排都推掉。”

“这……”姜总出了名的坏脾气,这样爽约似乎不妥,秘书犹豫了一下。

“我会打给姜总的,总之今天要空出来,事情都推后就可以了。”他心里惦记着梁熙,怕她情绪会反复,只想早点回去。

“是的,何总。”秘书又说,“对了,景衍先生刚才来过电话,说让您回他一个电话。”

景衍?

何培霖有些诧异,等秘书离开,他很快就打了过去。

电话里景衍的声音很冷淡:“你托我办的事已经办好了,我会找个时间让人送资料到你公司。”

何培霖想了又想才记起他说的是什么,笑了笑:“谢谢了,什么时候我们碰个面再谈一下马尔代夫那个项目?”

“随时可以。”

“好,那我们再约时间。”

签完文件,何培霖看了下时间,想梁熙这个点数应该醒了,下意识就摁了1键,存的是她的手机号,等听到空号二字,才想起自己拨的是她从前的号码。

她和他的手机号码是情侣号,他特意找的,她的尾数是720,而他的是027。

取了谐音,熙爱霖,霖爱熙。

他还记得她当初死活不肯换号码:“何培霖,你几岁了,怎么这么幼稚啊?”

“那你用不用?嗯?”他当下吻得她说不出话来。

面对他变相的威胁她只能无可奈何,等喘了口气才嘟着嘴抱怨:“用,我用还不行么?真拿你没办法,霸道鬼!”

可惜何培霖的好心情只维持到阿姨接起电话,他的笑容僵在嘴边,脸色沉得可怕。

阿姨说,梁熙醒来就找自己的衣服和包包,没有穿他备的新衣服,也没有吃早餐,甚至没留给他一句话,走得潇潇洒洒毫无眷恋,只有他乐得像个傻瓜,以为经过昨夜他们可以修补关系和好如初,真真可笑至极。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何培霖不记得自己打了多少遍,只是像得了强迫症似的拼命拨她的号码,不过是要她的一个解释。

压在床头柜的那张纸条已经被他撕成碎片——昨晚只是个意外,好聚好散,ok?

这样轻浮这样若无其事的口吻。

他把手机狠狠地往墙上甩去,砰的一下,手机瞬间四分五裂,一道碎片滑过他的额,留下一道血痕。

梁熙,梁熙……这两个字像疤痕一样烙在了他心上,爱也不是恨也不成,成了心伤。

乍现的曙光,刹那间被乌云遮住了。

世界一片黑暗。

原谅

“小熙!小熙!”有人轻轻拍了梁熙的肩膀一下。

“嗯?”梁熙恍惚地抬起头,待眼神恢复清明,才发现室友徐萌亭亭地立在自己面前,脸上扬着欢喜的笑容,简单的白t恤加卡其色高腰裙裤,仿佛还是刚进校门的学生。

这样年轻朝气……可她明明比自己还要大一岁,到底是经历不同吧。

她们已经一个月没见面,梁熙心里也高兴,拉着她的手问:“你不是去上海了么?怎么会在这儿?”

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其实午后的阳光已经没有那么刺眼,在梧桐下稀稀疏疏地落下光斑,原来她已经在学校坐了那么久了,从别墅出来以后,她就一直在这里呆坐着。

徐萌见她的脸色不太好看,悄悄敛了笑容,在她身边坐下来:“我在那边安顿好了,回来把剩下的手续办完,过两天就得回去,正想去找你呢,可巧在这里碰上了,你饿不饿?走,我们去吃点东西?”

梁熙刚想说“不饿”,可徐萌说风就是雨,已经拉着她的手站起来,边走边轻快地提议:“就去后门那家东北饺子馆吧,我可想念那里的煎饺了……”

似乎也感染到了徐萌的积极,梁熙的肚子很配合地响了起来,只得勉强点点头说:“好啊。”

大学四年匆匆过去,饺子馆的主人也换了老板的儿子,不过生意依旧红火。梁熙点了一份水饺,徐萌则要了一客煎饺,一人一碗汤。

喝着热汤,被酒精掏空的胃有了进食,梁熙才渐渐有了精神,开口说:“新工作还好吗?”

“唔。”徐萌大口把饺子咽下去,顿了顿才说,“工作还行,和同事们相处也很好,就是老板太严肃,这里整天是这样的。”她伸出食指和中指把眉间夹出川字皱纹,嘴唇也煞有介事地抿得忒紧。

梁熙被她怪趣的表情逗得舒眉展颜,心里也放了晴,旋即一笑:“你啊最喜欢夸张,我只能信你五分。”

徐萌素来是她们宿舍的开心果,为人仗义豪爽,性格也对她的脾胃,整个宿舍就数她们俩感情最好。

当年,也多亏有她扶了自己一把,不然也没有今天的梁熙。

“我说的是真的!”徐萌在一旁不服地辩解道。

梁熙失笑地摇了摇头。

饺子馆走了一拨人接着又来了一拨,都是青春洋溢的年轻面孔。

离她们最近的一桌是几个小姑娘。

穿牛仔蓝裙子的女孩儿说:“小卉,你晚上真不去?去嘛,大家一起去有个伴啊!”

“不去,闹哄哄的有什么好玩?我明天还要赶火车回家呢。”叫小卉的女孩摇着头。

“你不是下午的火车吗?有什么要紧的?我听说李师兄也会去呢,其实就是普通的聚一聚,人家特意邀请咱们的呢!”

看来是一个宿舍的,她们就一直这样叽叽喳喳地商量着聚会的事直到离去。

徐萌笑了笑:“原来是同学联谊啊,真是怀念!想当初我们也一起包饺子唱k联谊,我还记得那时谭振洋求我当月老呢!眨眨眼就都毕业了,时间过得真快,你说对不对?小熙?”她说着话,侧眼看过去,梁熙只是拿勺子搅拌着热汤,半晌没搭话,魂儿不知丢哪里了。

她暗叫不好,自己哪壶不该提哪壶,怎么忘了这个世界上有个词叫“触景生情”。

梁熙兀自沉静在自己的思绪里。

刚入学的那段时间对新生而言是新鲜的忙碌的,他们忙着军训,认识新同学,找感兴趣的社团报名,还有……各种各样的新生聚会。

不过那段日子却是梁熙的低潮期,对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加上何培霖总是时不时地骚扰她,让她觉得自己的大学生活真是糟糕透了。

某一天她正愁怎么躲开何培霖纠缠的时候,刚加入击剑社的徐萌非拉着她们宿舍几个一起去参加联谊。就是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地方,包包饺子炒炒小菜唱唱歌,增进同学之间感情什么的。

听徐萌介绍,去的几个男孩子里有个叫谭振洋的曾经在少青赛得过冠军,梁熙打量了对方一下,眉清目秀一派书生模样,看起来不太像玩击剑的人。

不过人不可貌相。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无论做什么都碰巧和他一起,梁熙是觉得有些尴尬的,在陌生的人面前她并不能很放得开自己。

谭振洋似乎也发现她的局促,先是眼神警告了那些起哄的人,然后小声对她解释:“他们都是自来熟,玩起来没个样儿,不过都很好的,你别介意啊。”

对梁熙的审美观来说,谭振洋的声音也过于yīn柔,不过贴心加了分,她只是笑笑:“没事,大家开心就好。”

她的笑容让谭振洋雀跃之余又有些不知所措,说话也结巴着:“我、那个……”

“嗯?”梁熙在这方面有些粗线条。

谭振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从背包里拿出一张放大的照片递给她:“这个送给你。”

梁熙不明所以,接过手时着实一愣,照片上的人居然是她,阳光下,她散着长头坐在图书馆外的早地上画素描。

她隐约记得,那天她什么都没画成。因为那天高远衡亲自告诉她要和何培宁订婚的消息,所以她选择将那段青涩的暗恋藏在心底,祝福他们。

“我在拍摄影作业,不小心拍到的……”谭振洋又多此一举地解释。

说是说不经意拍到的,可是却特意放大,还有今晚这次联谊……再榆木的人也该猜到他的用意了。

梁熙再也没办法装聋作哑,张了张嘴正想说点什么,手里的照片就被人抽了去。

“啧啧,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让你看得这么入神?嗯?”

来人单手插在裤兜里闲闲倚在她身旁,鼠灰色的薄毛衣没有丁点的装饰,他却有本事穿出慵懒的贵气。

他嘴角弯起的弧度有点冷,视线若有似无地在梁熙和谭振洋身上划了一下,又低头看着手里的照片。

不得不说,这个不经意之作反而能捕捉到梁熙特有的气质,她能吸引人情不自禁地接近她了解她甚至是……拥有她。这个念头从认识她开始就在他心里萦绕不去,不然他又怎么会费尽心思去讨好一个丫头?

他的指尖在照片上摩挲,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可很快又淡去,因为同时也有别的人发现了她的美好,这点让他心里不舒服。

他的出现让梁熙心里一凉,这个何培霖怎么就yīn魂不散的呢?

情敌见面,少不了刀光剑影的厮杀,可谭振洋不过是个甫入校门的青果子,怎么敌得过心思深沉的何培霖?更何况……

“何师兄?!”谭振洋激动不已,“我是大一的谭振洋,我崇拜你很久了!可惜我加入击剑社才知道你早就退出社团活动了。”

“是么?”何培霖慢慢地扬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没关系,有机会我可以和你切磋一下。”说话时却轻佻地瞥向梁熙,梁熙瞪了他一眼,抬步想离开,却暗地里被他紧紧拽住动也动不了。

谭振洋光顾着激动,并没有发现他们之间的眉眼交缠,没过一会儿其他击剑社的成员见到师兄也纷纷涌过来。

一场早有预谋的告白就此无疾而终。

包饺子的时候,站在梁熙身旁的人不再是谭振洋,而是讨她厌的何培霖。

梁熙逼自己忽视何培霖的注视,认真地和手里的面团打交道,何培霖浅浅一笑,也煞有介事地包起饺子。

很快,两团面就搁在梁熙跟前,被捏成小人儿,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是还能依稀分辨出一男一女。

何培霖指了指其中一个,微笑着说:“这是你!”接着又移向它身边的那个,“这是我!”

见梁熙不搭理他,他也不着急,挑着眉把两个面团贴在一块儿:“相亲相爱,不分彼此。”

他呼出的气息避无可避地撒在梁熙耳边,梁熙有些站不稳,面红耳赤地低声骂他:“你不要脸!”

何培霖垂眸,见着她恼羞成怒的模样,心尖竟被撩拨起痒痒的感觉,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她的手心说:“待会我们悄悄地走。”

“我不走!要走你走!别在这里搞破坏!”梁熙抬眼看了大伙儿,都三三两两的边包饺子边说笑打趣,似乎没人注意到站在角落的他们,她舒了口气。

不过梁熙才安下的心很快被吊了起来。

何培霖捏着一团面往空中抛上抛下,一脸玩世不恭地说:“不走也成,我不介意在大家面前亲你,那样还省事儿多了……”免得还有不长眼的敢跟他抢人。

“你敢!”梁熙又气又急。

他的笑容扩大,沾了面粉的指尖在她鼻尖刮了一下,轻轻低语:“你说……我有什么不敢的?”

梁熙根本拿他没办法,她知道他这人胆大包天,说得出肯定做得到。

最后只得乖乖地跟着他走。

刚被何培霖拖着走到湖畔,梁熙就不肯再走了。

“何培霖!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到北京来了,我也对天发誓,我不会去破坏你姐的幸福,你还缠着我做什么?”梁熙微微退了一步,没好气地问他。

何培霖蹙眉,刚才在聚会里的轻松促狭通通都消失了,脸绷得有些紧,直截了当地反问:“是我该问你到底想怎么样?一直躲着我是么?要是我刚才不出现,你是不是就答应和那个谭真娘交往了?”

“什么跟什么……人家叫谭振洋!”梁熙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停顿了片刻才说,“就算我答应了他又怎么样?”她骄傲地扬着下颔,毫不示弱地面对他。

殊不知,这样正好给了何培霖偷香窃玉的机会,他也绝对不会错过。

“唔……”

何培霖狠狠地吻上了那张觊觎已久的红唇,软软糯糯的触觉,一如他想象中的美好。

一分钟……两分钟……梁熙被吻得透不过气来,憋得满脸通红,只能不停地扭动身子挣扎。

他稍稍松开她,却依然把她揽在胸前,笑着说:“傻丫头,要换气啊,这都不懂?”可看着梁熙要哭不哭的样子,他愣了一下,“你的……初吻!”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情跃上了一个台阶。

梁熙气不过,偏偏双手被他紧抓着抵在腰上,只能用脚踩了他一下,咬牙切齿道:“何培霖,你混蛋!”已经是带了哭音的。

“好,好,好,我混蛋,我不要脸。”他低头抵住她的额,一呼一吸都落在她脸上,“要不是你气我,我至于这样么?”

这人简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梁熙嘴唇颤抖着:“谁气你了?谁气你了?我就想好好过日子,我就不想看见你?不成么?”

“当然不成。”何培霖闷着嗓子说。

从她的角度,看不到他此时此刻的表情,不同于平日里倨傲或者痞痞的样子,袒露的是不愿意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悸动。

梁熙继续挣扎:“凭什么要我听你的?你以为自己是玉皇大帝啊?”

“就凭我是你男朋友。”

梁熙对这个男人彻底无语了:“你脑子肯定进水了!”

“不许去联谊了,被我发现有你好看的!”

“我懒得理你,你放开我!”

“还想乱跑?走,我送你回宿舍。”既然是上了心的人,就只能让她变成自己的,再没有别人觊觎的余地。

像老胶片一样回放的过去,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徐萌担心得不得了,握着梁熙的手臂摇了几下:“小熙,你怎么了,可别吓我……”她很快就消了音,目光所及处,是梁熙脖颈间暧昧不已的吻痕。

从回忆里抽离思绪的梁熙怔了一会儿,然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苦笑了一下:“我没事,只是想起以前念书的事。”

“你……”徐萌不知道怎么开口。

梁熙点点头:“何培霖回国了,还说要和我重新开始,昨晚……我是和他在一起。”

相较于她的平澜无波,徐萌则激动许多,整个人弹起来,难以置信地喊着:“什么?你疯了?”等馆子里的人都看着她,她才赧然地坐下,逼自己深呼吸几下冷静过来,又急急地说,“你还被他伤得不够深么?那样的人哪点值得你再接纳他了?”小熙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那个人在哪里?还不是在国外逍遥自在左拥右抱。

“我没有答应。”梁熙垂眸,敛起所有的情绪,轻声说,“昨晚是个意外。”

徐萌紧张地抓住梁熙的双手:“小熙,我跟你说,你别又傻傻地着了他的道,当年他不就是使尽手段才逼得你跟他?好不容易你也对他上心了吧,结果呢?不分青红皂白就那样对你,用小说的话来形容,他彻头彻尾就是一个渣男!”

梁熙反过来拍拍她的手安抚:“我知道,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我懂得处理的。”

徐萌叹气:“小熙,换个人来爱吧,那个人的爱太霸道,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

换个人?谈何容易。

常言道哀莫大于心死,可她觉得更悲哀的是自己对他还有眷恋,不然昨晚的一切不会发生,她是自甘堕落,怨不得别人。

梁熙跟徐萌聊到日落西山才分手。

饺子馆附近就是大学教职工生活小区,梁熙刚转了个弯,一只小皮球咕噜噜地滚到她脚边,她下意识弯腰捡了起来,很快的一个约莫四五岁大的男孩子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伸出手说:“谢谢姐姐。”也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又高高兴兴地抱着球跑开。

不远处,一群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围在一起玩。

梁熙的心猛地被刺痛了一下,全身都在颤抖,像想起什么,她倏地加快脚步,往路口的药店走去,找了好一会儿,才找着她要的药。

收银员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看见药的名字,还特意抬眉瞅了她一下,她只得别开眼,按捺住那种急欲躲避的难堪。

推门离开时,隐约听见那个阿姨小声嘀咕:“这年头的女孩子思想都开放,跟我们当年不一样咯。”

当下梁熙恨不得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何苦再丢人现眼。

她直接打车回住处,才下车就顿住脚步。

猝不及防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夺去了她的呼吸,逼得她半步都没有敢靠近。

何培霖等在楼道口。

昨晚那场漫天的大雨早已停了,此时此刻梁熙的眼里却下起了雨,她虚软着身体慢慢蹲下来,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怕被他发现,怕泄露一直隐藏的感情。心里像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在她和他之间划出了鸿沟。

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不知道在花丛后蹲了多久,何培霖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梁熙狼狈地抹干眼泪,捏紧手里的药盒,一步一步吃力地往外走着,路灯拉长了她纤细的身影,飘摇得如同风中的柳絮。

走到路口,她拿出手机想看一下时间,才发现手机不知什么时候自动关机了。

她不知道何培霖的执着会坚持几天,可是她现在真的没有办法面对他,尤其经过昨晚。可是交了房租后她的银行卡里只剩下不到五千块,弟弟念大学的学费还有帮父亲上诉的律师费还没有着落,她没有能力再支付旅馆的费用。

她想了又想,犹豫再三,才舔着脸用公用电话打给傅希媛。

“傅老师,我想借您的地方住几天。”除此以外,她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傅希媛接到梁熙的求助电话后亲自开车过来,看见她站在路口的背光处踱来踱去,一脸茫然无措。

明明是夏天,摸她的手却是冰凉的,傅希媛吓了一跳:“小熙,发生什么事了?”

梁熙也不打算隐瞒,拉着她的手小声说:“何培霖在楼下,我回不去。”

傅希媛蹙起眉,这个小叔的脾气她是知道的,不达目的不罢休,她私心的觉得小熙和他这么不清不楚的拖着也不是办法,可是她也知道,要小熙再接受他……难度很高。

这种纠结三言两语说不清,街头巷尾也不是说事的地方,她把梁熙带到自己婚前住的公寓,很精致的二居室,一直请人打理着,所以能马上住人。

傅希媛先烧了壶水:“来,喝点温水暖胃,我去找一身衣服给你换上。”

“谢谢。”

等傅希媛进了房间,梁熙才悄悄拿出事后药,可她抠开锡纸的手一直在抖,尤其是看到左手上那只怎么也脱不掉的手镯时,一直被她埋藏在心里的情感无可抑制的奔涌出来。

027,720。

刻在上面的两组数字像是一道可以开启时光的密码,清晰了过去,又渐渐地被现实掩埋。

梁熙的手一松,打翻了水杯,药也掉到地上。

刚好落在傅希媛的脚边。

傅希媛的手臂挽着一套睡衣,疑惑地问:“小熙?”随即目光落在了掉在地上的药盒上,“这个……”

梁熙这才慌乱地捡起来,不一会儿又嘲笑自己欲盖弥彰,感慨地说:“我都忘了,现在的我其实吃不吃这个都无所谓。”

“培霖又逼你了?”傅希媛的声音不自觉拔高。

梁熙苦笑,慢慢地说:“就是没有才更可悲,是我自己犯贱。”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腹部,“不过无所谓,反正已经不会再有孩子了。”

傅希媛一怔,随即把衣服丢在沙发上,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傻丫头,医生只是说你再要孩子会很艰难,并不是不能再怀孕,况且现在医术这么发达,你怕什么?”

“是吗?”梁熙低着头,只觉得筋疲力尽,语气很淡,“没有,也好。”

傅希媛想起先前得到的消息,轻柔地说:“培霖找了人去查你的事。”蓦地,自己的袖子被攥得紧紧的,她拍拍她的手背,“别担心,你住院的事我压下来了,刚巧他托的人我也认识,省了不少事儿。”

“傅老师,谢谢你,除了谢谢,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傅希媛定定地望着她,“小熙,为什么不告诉培霖?要是他知道你有了他的孩子……”

梁熙木着脸,不带感情地重复:“告诉他时光能倒流吗?孩子能回来吗?我爸爸能不坐牢吗?能抹去我做过小姐的事实吗?既然不能,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小熙,你还爱着培霖吧?因为你和我都知道他有多喜欢孩子,所以才不愿告诉他真相。”傅希媛一针见血地下结论,她还记得当初培霖向自己介绍小熙时说的那句,大嫂,这是我未来孩子的妈,您多提点提点。

闻言,梁熙心律不受控制的加快,只得狼狈地别开眼,矢口否认:“我没有!我恨他都来不及了。”

就算是恨,也是爱极,才这样恨——

傅希媛终究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了然地说:“可你想过没有?他终究是会知道的,纸包不住火,你瞒不了他一辈子的。”她搂了搂梁熙的肩膀,眼神很柔软,“那也是他的孩子,他有知道的权利,还有应该承担的责任。”

连她都无法想象,到时候知道一切的何培霖会是什么样子。

空气凝了起来。

梁熙的脸色白如纸,失声低喃:“他不是要结婚了?他会有别的孩子……”

“这个婚约是家里老爷子逼着定下的,培霖应承多半也是意气用事。”傅希媛叹气,“当初那样发疯,也是因为太爱你,小熙,既然你也忘不了他,那能不能……试着原谅他?”

“原谅?”几乎微不可闻的,梁熙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又怔忡着把自己的手抬起来,露出藏着的那几道疤痕,“傅老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不如你教教我该怎么原谅他?”

傅希媛浑身一僵。

看到她的表情,梁熙却忽然间笑了,转过身在包包里拿出一本杂志:“傅老师,你看。”

傅希媛垂下眸,怔了怔,是本国内知名的财经杂志。

特别的是,封面人物是何培霖。

“他还不到二十六岁。”梁熙平静地低语。

那杂志上描述的人她仿佛第一次认识,内敛从容,谈笑自若,有着同龄人难以企及的沉着。

不像在她面前的他,霸道,爱吃醋,蛮不讲理,脾气坏,经常为了点小事和她闹半天情绪。

“名校毕业,有很好的事业,有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再没有比这个更完美的了。而我只是个囚犯的女儿,而且以后不会再有孩子。当初他说我不配他,现在看来我的确是配不上,高攀太多了。”

梁熙闭了闭眼睛:“对我来说,原谅是个奢侈品,我给不起。”

知道

梁熙向程旭请了假,在傅希媛的公寓避了两三天,等何培霖的紧迫逼人消停了些才又恢复正常上班。她没想到的是出了那晚的事,工作室依然接下了张成的案子,上上下下比以前更加忙碌,只不过同事们看待她的眼光都和往日不同,或猜疑或探究或不屑。

她后来才知道,原来有人看到了何培霖为她和张成大打出手的一幕,出乎意料的是随后张成居然还能如常签约。大家议论的都是她有个背景深的男朋友,又或者凭着姿色被有钱人相中这样的话题。

不过大家都不是小孩子,出了社会多少懂得点到即止的分寸,又有程旭这个boss镇着,他当然不希望别人说三道四的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这样花边新闻同事间也只是敢私下议论。

尽管明面上相安无事,却仍然给梁熙芒刺在背的感觉。

嫉妒,是一种可怕的情绪。

午餐时,有人拿着报纸津津有味地八卦:“这个许梓茵是许老最疼爱的孙女,自己当珠宝设计师,未婚夫又是高干子弟人中龙凤,只随便给我们一样,都要向佛祖烧香还愿了。”

坐在边上的梁熙低下眉悄然看去,原来是许梓茵出席时装周的新闻,照片上,她穿着一袭缂丝改良式手工旗袍惊艳亮相,引得中外媒体大加追捧,更何况……身旁还有一位同样出色的男伴陪同。

她敛了眉,味同嚼蜡地吃着干巴巴的炒饭。

“你想得美啊,这世上哪有什么灰姑娘遇上王子的童话,即使有也不过是泡沫,随便戳一下就破了。”说话的人有意无意的瞟了梁熙一眼,“你说对不对啊?小熙?”

梁熙一愣,很快就自然地笑言:“是啊,谁不是在为三餐温饱奔波,哪里有空惦记那些所谓的豪门童话?”她四两拨千斤地把矛头拨开,没有表露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这个渝芳学历不高,拉业务的本事却很厉害,又是程旭妻子的死党,所以平日里很目中无人,大家平日都顾忌她几分。她见程旭对梁熙另眼相看,便把她当成自己的眼中钉,时不时地拿话头来讽刺她,也就是她故意把那天晚上看到的事渲染夸大,暗指梁熙若不是凭美色拉业务,断不可能年纪轻轻的就得到程旭的倚重。

有个跟梁熙差不多时间进工作室当助理的女孩子忍不住问:“小熙,你和这个……”她指着报纸上何培霖的侧脸问,“这个何先生认识么?”

渝芳冷笑了一声,觉得她没必要多此一问,她都看到他们拉拉扯扯不成样子了。

梁熙面不改色,把余下的炒饭吃完后,坦然地说:“认识啊,他是我师兄,不过很久没见了,聚会那晚刚巧又碰到他,大家都喝了酒,还发生了些小误会。”她顿了顿,又轻快地说,“我们以前一个社团的,还帮很多女孩子递过情书给他的……不过,现在你要我帮忙可不成了,人家名草有主了。”

她的脾气耐性都极好,一场故意针对的逼问也成了弹棉花,不痛不痒的落不到点子上,大家也都无趣的岔开话题。

梁熙暗暗松了口气,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到桌面的报纸上,许梓茵亲昵地挽着何培霖笑对着媒体的镜头,一双耀眼如星的璧人。

她觉得自己这几日的躲避有些可笑,或许她和傅老师都有些高看了她在何培霖心中的位置,他这样一个什么都有的人,只是还不习惯失去,所以才会想抓着她不放,时间长了自然会厌倦这样的追逐。

有失必有得,上帝关了一道门,必会向你开一扇窗。

梁熙的设计风格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肯定,接洽的客户比刚进工作室时翻了番,程旭特意在例会上将她表扬了一番,有人羡慕,有人嫉妒。

梁熙只记住曾经挂着父亲书房的两个字,勤勉。

嘴长在别人身上,她管不了,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了,便能问心无愧。

这天傅希媛忽然找到了她。

她们约在星巴克见面,静雅的环境里飘着袅袅的咖啡香,工作里交际上一直绷紧的神经得到片刻的舒缓。

梁熙愣看着傅希媛推到自己跟前的黑底烫金名片,捧着咖啡杯静静地听她说完话,才犹豫说:“傅老师,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是他看中的是你,估计看不上我的设计……”

也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梁熙才会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

“小熙!”傅希媛打断了她的话,皱着眉头说,“记得我给你们上的第一节课说了什么吗?自信。如果连你都对自己的作品没信心,又有谁会用你的设计?”

傅希媛眯着眼睛,无意识地旋动着左手无名指的婚戒,若有所思:“何况我是真的有些事要去处理,抽不出空来,但是这件事是早就答应了他的。景衍是我大学同学,我们关系还不错,他托了我的事我总得想法子办好了。这横竖是一个机会,难道你不想试一试?”

梁熙抿了抿唇,有些担心:“我是怕……做不好会抹了你的面子。”

鼎鼎大名的景先生的新房设计案,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可以接的。

傅希媛淡淡一笑:“我相信你可以的,只管放手去做。”

有了傅希媛提供的资料,梁熙又连续几天加班加点做足了功夫,这才敢拿着名片走进景氏总部大楼。

景衍一如外界所言,人很冷,长得清峻冷毅,表情淡漠的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傅希媛打来电话给他解释,他听完后脸色沉了沉,瞥了梁熙一眼:“事情我知道了,请回去转告你的老师,我会另外请设计师。”

聪明人便知他在下逐客令了。

梁熙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压下心里的忐忑,笑着自荐:“景先生,如果您打算另请设计师,能不能让我来试一试?”见景衍只是冷淡地睨着她,她也没有气馁,展开了自己的作品介绍,“这是我的设计作品,您不妨考虑一下。”

景衍根本不看,而是抿唇直接拒绝:“不必了。”

办公室里开了空调,可是梁熙额头背脊都冒了冷汗,却又不甘心就此放弃,正如傅老师所说的,若是她能设计出令景衍满意的房子,那么她在这一行就打开了更高端的客户路线,可谓前途无量。

梁熙马上调整了自己的状态,镇定着坦言:“景先生,我自知资历尚浅,不过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我有信心可以胜任这次的设计,而且我能在三日内出一份效果图,到时候你们不满意再请别人也不迟。”

景衍黑亮的眼睛很有神,却无半丝温度,仿佛只是在冷眼看着她不自量力的作为。在他的一再逼视下,梁熙都快招架不住了,隐隐发颤的双腿不过是在勉力支撑着。

幸好他的太太苏晓沐出面圆场:“我觉得梁小姐的设计不错,居家装潢就图一个舒服,不一定要名家设计的。”

梁熙感激地朝苏晓沐点头致谢,下一秒却毫无预警的听到景衍问她:“何培霖是你什么人?”

她怔了一怔,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心思转了又转,他认识何培霖?他是知道他们的关系故意问的?还是藉此刁难……各种各样的猜测让她的表情不自在起来。

“当然,你可以选择不回答。”景衍说得随意。

梁熙咬了咬唇,索性大大方方地说:“他是我的师兄,我们同校不同级。”

景衍轻轻勾起唇角:“两天后我要看到效果图。”

她还没反应过来,景太太已经拍着她的肩膀笑道:“梁小姐,我们的新家就拜托你了。”

可她没有马上表现出很欢喜的样子,只敛起眉犹豫地问:“景先生答应我……是因为何,何师兄的关系?”

景衍往座椅后靠了靠,似笑非笑地问:“难道梁小姐口中的信心就这么一丁点?”

“当然不是。”梁熙漫出了浅笑,不管是与不是,她又何必钻无畏的牛角尖呢,她只要抓住了机会,用心去做就行了。

虽然程旭说过可以做私活赚外快,但他关照她甚多,所以梁熙还是老实的把这个案子跟他说了。

听到景衍的名字,程旭喜出望外,甚至有些激动:“景衍?那个景衍?小熙,我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你知不知道景氏大楼是谁设计的?是西莫大师啊……”

梁熙笑着点头,她自然是知道的,西莫可是业内的风云人物,也是她的偶像。

她谦虚地微笑着:“还不一定成功,景先生要先过目效果图才下决定。”

“那你其他的工作先放一边,着重做景先生的案子,要是真的成了,那我们工作室就托你的福出名了,到时候升职加薪随你。”程旭显得比梁熙还要兴奋。

接着,梁熙全副身心都放在了景衍的新居设计上,不但考虑到景衍的性格喜好,还把他太太以及他们的孩子的想法都接纳到设计里。好在前期准备充足,所以两天后效果草图如期设计出来了,景太太一说满意,景先生就签了合同。

比梁熙想象中的要顺利很多。

这以后程旭果然兑现诺言,提前结束了梁熙的实习期不说,还给她加了三成的薪水。

渝芳路过她办公桌前时故意不冷不热地讥讽:“别以为自己真有本事,还不是靠的那张脸!”

梁熙只是笑了笑,没有和她计较。

她最近心情不错,梁枫终于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她的心踏实了很多,还有就是陈嘉川要回国了,按他自己的说法是,落叶终须归根。

想起陈嘉川,梁熙的思绪迷惘了好一会儿,就像昨晚临睡前接到他的电话时那样。

“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他轻快的语气并没有半点打扰人的自觉。

梁熙笑着说:“我在赶设计,还没那么早睡。”

“这边刚刚傍晚。”陈嘉川浅浅笑出声,“想起你说过的,想站在千禧桥上看泰晤士河的黄昏,就不自觉地打给你了。”

“陈先生,你很不厚道呢,自己独自享受美景就算了,还故意来馋我?”

陈嘉川的笑声更加爽朗:“没关系,下次我再带你来看就是了。”

这句话说得极自然,温柔的语气拂在梁熙耳边,又带着那么点宠溺暧昧的味道。

梁熙一时间没法接话。

“我买了个大蛋糕。”似乎听出她的局促,他慢慢地转开了话题,轻缓地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就我一个人,看来是吃不完了。”

“啊?你怎么才告诉我?”梁熙后知后觉地懊恼一声,很快便说,“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别忘了补份礼物给我。”陈嘉川难得孩子气地要求,迟疑地顿了顿,才又正色说,“小熙,我决定把公司搬回国内了。”

在那样的夜晚,听着他舒服的声音,她可以想象那边的他,绅士地站在落日熔金的泰晤士河边给她打电话,不是曾经的雇主员工,而是以一种朋友的姿态,告诉她他今天生日,他想要礼物,他要回国。

一种很特别很繁复的感觉,梁熙说不上来,她只是知道,陈嘉川要回来,她打从心底里高兴。

景衍有烧钱的本事,新居不到一个月就装修好了,用的都是高级环保材料,处处彰显贵气的精致,没有丝毫赶工的马虎。

陪苏晓沐去看新屋时,景衍还特地打电话提醒她他太太有严重的哮喘,如果有什么不适要及时告诉他。

梁熙觉得这个男人看似很冷,其实是个很细心温柔的男人,每一个细节都想到了。当时她问他预算多少的时候,那句“没有预算”真是霸气。

只不过景衍和苏晓沐是新婚,却有个九岁大的儿子。夫妻俩明明都很关心对方,却又给人若有似无的疏离感,不知道这其中又有一段怎样的过往。梁熙虽然好奇,却并不八卦,此等疑惑自然揭过不提。

苏晓沐是个闲不住的人,见到儿子的行李就忍不住收拾,梁熙想起景衍吩咐的话,知道苏晓沐身体不好,就主动说:“苏姐,我帮你吧!”说着就接过行李箱,才发现箱子比她想象中的要重,手腕承受不住,行李箱就重重地掷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响声。

梁熙这段日子经常熬夜,人瘦了一圈,本来贴合手腕的镯子也滑了开,露出那几道被刻意掩饰的疤痕,见苏晓沐的目光落在上面,她极为难堪地垂眸,捂着手腕歉然道:“苏姐,对不起,我真没用……”

苏晓沐了然于心,笑着安慰她:“没关系,又不是什么值钱的,我听你手机响了好几回了,你有事就先走吧,不用陪我了。”

“没什么要紧的,是打错的。”梁熙话音才落,手机又似驳她意似的响了起来,她还是掐断。

苏晓沐目光清明地看着她,她当下窘迫得不知所措,只得匆匆告辞。

到楼下的时候,她看到景衍的车停在那里,他从打开的车门走出来,依然是一身清贵的打扮,依然是冷漠的表情,看到她时也只是淡淡的点了下头,没有说话就往电梯走去。

他终究是不放心苏姐一个人才赶过来吧。

这样的男人,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

他有翻云覆雨的本事,可以为他的女人遮风挡雨,女人只需安安心心地待在他的羽翼下享受温柔,不怕会受到外界的任何伤害。

她曾经也得到过的。

可是得到后又失去,比从未得到更可怕更令人难以承受。

所以当何培霖再一次打来电话时,梁熙毫不怀疑自己终有一天会被他的执着逼疯。

她在小区花园的紫藤架下找了个座,萧索地接起电话:“何培霖,我真的不明白,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执着的?你陪你的未婚妻,我过我的小日子,何必闹得大家都不安生?”

他教会她如何爱,又让她清醒如何痛,已经足够了。

电话那边,何培霖沉默了一下,喃喃地说:“咱们一个月不见了,你非得一开口就是这样膈应的话么?关于梓茵的事,我可以解释的。”

午后的阳光还是有些刺眼,梁熙眯起眼睛,静静地说:“你不需要和我解释,这个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熙子……你恼我恨我,是因为你父亲出事的时候我没能陪在你身边么?”

半晌,没有听到梁熙的回答。

傅老师说他找人查过她,自然会知道一切,除了孩子。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心背弃了自己,偷偷地给了他多少次机会。

在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她在痛极之余仍然犯贱地希冀他会回过头,哪怕只是稍微关心一下,也许一切就会不同。

不远处,看见一个挺着四五个月大肚子的孕妇拉着丈夫的手在花园里散步,丈夫时不时的伸手去摸摸妻子的肚子,夫妻俩笑得很开怀。

梁熙仿佛没了呼吸,怔怔地想起当时的自己。

仿佛时间久远,其实也不过是一年前发生的事。

在他们吵架不久后她就知道自己怀孕,她满心以为这个好消息可以打消他的猜疑可以缓和他们之间的矛盾,她愿意退一步守护他们的感情,可他那时在做什么?和女人调情?甚至于上了床?

接着她的孩子意外没了,医生说她的子宫受损,再要孩子很艰难。而她父亲一夜之间锒铛入狱,她和弟弟一下子没了依靠,每每举步维艰。

一步之遥的幸福,转眼成空。

这些他都不知道,当然了,他一声不吭就去英国了,又怎么可能知道?现在再来问有什么意思?曾经的梁熙也许会耍性子会撒娇会示弱让他宠爱让他怜惜让他迁就,可现在不会,她不需要他的同情,同样也不需要他的忏悔。

她受过的痛就当是偿还他给过她的爱,二人再无瓜葛。

梁熙淡淡地呢喃:“何培霖,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个时候……你很难过吧。”何培霖缓慢的,低沉的说,“我……对不起。”

梁熙低眸,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却还是笑:“既然分了手,我和我的家人不再是你的责任。你也不必这样深情款款地回头,诚如你所说,我没那么爱你,也不值得你爱,大家分得干脆一些不是很好?”她紧攥着自己的发梢,似乎在找继续说下去的依持,笑得很讽刺,“还是因为你还迷恋我的身体,欲罢不能了?其实我也挺享受的,你的技巧不错,要不我们可以换成另一种关系……”

“梁熙!”

“我不说你不肯罢休,说了你又不想听。既然调查过我,就该知道我做过陪酒小姐,这有什么稀奇的?”

随着电流声,传来骨头作响的声音。

何培霖的声音有些紧绷,似乎在隐忍着情绪,耐性子说:“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忘了过去的事,重新来过,就是你父亲的事,我都可以再周旋。”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竟然不介意?这真的不像他,从前她稍微跟别的异性走得近一些他都是要发飙的,大男子主义不是一星半点的厉害。

如今……

“你真的要听我的回答?”梁熙重重地合上眼,将阳光摒除开来,冷淡地说,“我不愿意。”

“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们没有任何的关系了,何培霖,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这次换他先挂了她的电话。

愣愣地听着嘟嘟的声音,梁熙苦笑,明明这就是她要的结果,可是为什么已经麻木了的心,依然会隐隐作痛?

嫉妒

转眼到了七夕。

这天梁熙有个设计案要验收,效果客户很满意,她是下午才回到工作室,在走道碰到同事互相打招呼,他们同情的神色都给她一种节哀顺变的错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今天是传统情人节,而不是愚人节,到底怎么回事。

现实很快给了她答案,属于她的办公桌一片狼藉,前两天刚买的仙人掌侧躺在地上,营养泥都撒了出来,设计草稿文件资料七零八落桌上地下都有,像被人扫荡过一样。

“发生什么事儿了?”她向周围的同事求助,没料到大家本来围观看戏的都转眼埋头忙活,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幸好小助理看不过去,好心提醒她:“老板娘来了。”顿了顿又悄声补充一句,“你做什么事惹着她了么?她好像冲着你来的,在程总办公室发火呢!”

梁熙有些愕然,根本不知道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冲淡了她早上的好心情。

她来到程旭办公室门口,门半掩着,不用靠近就能听到里面的争吵声。

“不过叫你炒个新人,你有什么可难的?渝芳说你被狐狸精勾住了我还不信,现在不信也不成了,我倒要看看她到底哪点迷住你了?”

梁熙侧眼从门缝看进去,只看到一个身形有些臃肿的女人背对着她,身体有些激动的颤抖着,估计就是程旭的妻子文月华。

很快就听见了程旭的声音:“我说月华,你别无理取闹行不行?人家梁熙干得好好的我以什么理由辞退她?还有狐狸精什么的都是扯谈,你别乱听人嚼舌根。”

“我看不是嚼舌根,是你心虚吧。”文月华冷哼。

梁熙不自觉地捏了拳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反应,原来这个狐狸精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她还不知情就已经被“小三”了,这个世道。

而看同事们的目光,估计面上不说,心里也信了五分,资历浅的爬过资历老的年轻女性得到晋升,大家都只会归结到潜规则去,能力什么的完全被人忽视了。

偶然在一个下午茶时间听她们八卦程旭的发家史,说这工作室是程旭和文月华一起白手起家的,娘家还补贴了不少启动资金,后来文月华怀孕才渐渐由程旭独大,可是不久又传出程旭和工作室一个女职员有暧昧,文月华被气得流产,直到现在好不容易才又怀上了。

眼前似乎在重蹈一年前的覆辙,莫名地被怀疑,被痛骂……梁熙忽然想起某天看到的一个段子——

如果你本性纯良,又不幸长了一张小三的脸,那么恭喜你,你中大奖了。

她很想这么调侃自己。

渝芳远远的站在茶水间那一边,冷冷地看着自己,这件事情她功不可没。

梁熙还没想好怎么解决这件事,程旭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文月华快步走出来,程旭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脸担忧:“你走慢点!”

文月华却不理他,定定地站在梁熙跟前:“你就是梁熙?”如果不是程旭拉着她的手,梁熙毫不怀疑她会给她一巴掌。

“是的,我就是梁熙。”

“你去财务结算工资,再加你一个月遣散费,你马上走。”

梁熙没有意外,不过她还是等了一下,程旭没有表态,只是给她沉默以及歉然的眼神。

上次张成的事加上这次,估计程旭再帮她的话局面更难收拾,而她再继续待下去也没有意思。

“好。”梁熙表现得很平静。

她只是觉得这样的婚姻是悲哀的,没有信任的感情即使套牢了也不过是手中沙,随着时间流逝渐行渐远,这点她深有体会。

不过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以为能过几天安稳的日子,这下子都泡汤了。

被这样不明不白委委屈屈的辞退,她显得很随遇而安,再困难的事都遇过了,大不了换一份工作。

这时才发现世上能够伤她的人从来只有那么一个,其他人,根本不足为道。

梁熙安静地收拾完东西,挺直腰板礼貌地给每一位同事道别,甚至包括渝芳,她脸上一直带着从容的笑意,仿佛向大家证明离开不是她的落魄,而是工作室的损失。

也的确是。

顾及文月华怀孕,程旭没敢硬碰硬,只是叹了一声:“那渝芳有没有跟你说工作室这个月的业绩翻了一番,梁熙有本事高端客户的市场,还带了几个重要的客户来,如今你不信我我也不说什么,只是本来很有希望实现你我提早退休的梦想的,现在……”他没有再说下去。

文月华一怔。

当初他承诺给她幸福,她和他说好早点退休一起去环游世界,只是他们都不再当初。

“阿旭……”

这次换程旭给她一个冷清的背影,他在电梯口追上梁熙,递过去一个信封:“这个是你超额完成业务的奖金,你应得的,收下吧。”

梁熙点了点头,接过信封:“谢谢,我走了。”

没有谁会跟钱过不去。

走出大厦门口时,刚巧和一个送花的小伙子擦肩而过,怀里满满地捧着几束玫瑰花,收到花的人应该会很高兴吧。

而她还是一个人。

梁熙眯了眯眼,又抱着小纸箱慢慢地走了出去。

看到站在门外的人时,她意外地怔了一怔。

陈嘉川拄着拐杖倚靠在车门前,余晖落在他深蓝色的府绸衬衣上淡出清贵的光亮。

他抬腕看了下表,笑着说:“你和我心有灵犀吧?我刚到你就出现了。”

梁熙快步走到他跟前,心情稍霁:“陈先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到的,时间太晚了也就没有和你说。”陈嘉川耐心地解释,低眉瞅见她捧着纸箱,“怎么了?你拿着那么多的东西要去哪儿?”

梁熙的神色消沉下来,垂头丧气地咕哝:“怎么我每次狼狈的样子都被你瞧见了。”

陈嘉川略加思索便沉吟:“我猜猜看,是不是你的前老板知道我要回来,深知抢人抢不过我,索性就把你直接送到我面前了?”

他故作幽默的语气让梁熙扑哧一笑,好像瞬间就把愁云惨雾拨开,从善如流地说:“诚如你所说,我失业了。”委屈却半句不提。

这一年,她已经习惯独自面对困难了。

陈嘉川挑眉睨了她一眼,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几乎是同步的梁熙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梁熙小姐,我们嘉业很欣赏你的设计,想邀请你加入我们,你有兴趣么?”

“啊?”梁熙还没反应过来。

陈嘉川定定地站在那儿,不疾不徐地问:“不想来帮我吗?”

“不,不是……”梁熙急急地摇头,“我没什么经验,一下子就到你那里做空降部队……不好吧?”他的公司可不是程旭那样的小工作室,根本不缺大设计师,何况是她?

“什么空降部队?我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么?小熙,我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眼光,就算今天你没有离职,我也会找机会请你跳槽的,并不是年轻就没有能力,我新公司真的缺人。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要犹豫吗?”

虽然明知偏帮她的成分居多,可她似乎找不到理由拒绝。

“我再考虑考虑。”

“行啊,你考虑完答应就行。”陈嘉川笑了笑:“上车吧,我们去吃晚饭。”

梁熙真是哭笑不得,某个层面上说,他也是霸道的,暖心的霸道。

等她上了车又愣一下:“小郑呢?”

陈嘉川一脸淡定地说:“今天我开车。”

“可是陈先生,你的腿……”

“没事,我在国外也是自己开车的。”陈嘉川笑开了,眼角有浅浅的笑纹:“何况,我想今天这种日子……应该只适合二人世界吧?”

梁熙忽然很想笑,脸颊也微微红了,可对上他深邃的眸光,她又不自在地别开眼。

她不敢看这个男人的眼睛,那里有着可以洞悉人心的犀利。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街角的对面停车的地方,一辆蓝色保时捷也离开了,路过垃圾桶的时候,从驾驶座里扔出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那个人知道,他本不该再来。

他们选择去了星光旋转餐厅,在那里可以居高临下俯瞰北京,欣赏特有的景致风情。

因为是七夕,这一天来来去去的大多是成双成对的情侣。

晚饭过后,黑色的天幕开始徐徐铺开,霓虹亮起,月影朦胧。

陈嘉川认真地往窗外的天际看了好一会儿,才说:“现在是观星的好时候,可却什么都见不到。”

“在城区看星星比较难,可能要到昌平那边或者坝上草原去。”梁熙握着水杯抿了一口,“陈先生,你还喜欢天文?”

“如果你能不叫我陈先生,我想大概我会聊得更有兴致一些。”他和她,并不需要这种距离感。

“可我喊陈先生喊习惯了……”梁熙还不想改口,可下一秒见到陈嘉川收了笑容,她又忐忑地说,“陈大哥?”

陈嘉川敲了敲桌子表示不满:“我很老么?我也不是段誉,不缺妹妹。”

他的话令梁熙眉开眼笑,他才三十而立,当然不老,终于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嘉川。”

陈嘉川这才满意了,接着便回到刚才的话题:“其实我小时候的愿望是想当个天文学家什么的,现在充其量是个天文爱好者吧。”

梁熙没想到他还有个这么浪漫的愿望,下意识地问:“后来为什么改了想法?”

“我父亲希望我子承父业。”他淡淡一道。

“这样啊……”梁熙说不上来是惋惜还是别的什么感觉,他在建筑上的成就有目共睹,也许冥冥中他就该是吃这行饭的,“鲁迅先生为国弃医从文,而你是为家,都很出色很了不起。”

“不敢当,只是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不提也罢。”陈嘉川的表情很淡,眼睛微微眯起,“听你刚才那样说,似乎也经常去看星星?”

“不是常常,是以前……”梁熙突然没了声音,好半晌才低喃着,“是以前念大学的时候去过几次,勉强认得几个星座。”

“我每次遇到不开心的事都会跑去看星,那种黑夜下广袤空旷的感觉会让我觉得,再大的烦恼也不再是烦恼。”他似乎想到了往事,“在英国念大学的时候,做导师的老头子很严格,有次我交上去一个设计了很久自我感觉很满意的作品,不料到会被他批得一文不值,我气不过跟他顶撞了几句,气得他不行,我转天就跑到挪威去看极光了。”

“我还真看不出来,你一向脾气很好很绅士的。”

“嗳,别怀疑,我那时候脾气比现在坏多了,年轻气盛做过很多蠢事,也因此失去了很多,我那位导师没多久就因为心脏病突发过世了。”陈嘉川声音很低沉,“我很遗憾没有跟他道歉,其实他说得很对,我一直追求成绩,却忽略了设计本身的精髓,所交给他的不过是稀松平常的商业化作品,根本不值得骄傲。”

梁熙想了想便说:“每一次的经历都是一种历练,我们不需要为了过去而惩罚自己的现在,若你导师还在,肯定会为你取得的成绩骄傲的。”

“说得不错。”陈嘉川同意地颔首,却突然问她,“那你放下过去了么?”

梁熙没料到他会这么问,苦笑着:“绕了半天,你就冲着这个一针见血的问题来的吧?”

“你该看看自己笑得多勉强,如果我知道你会一直不开心到现在,那么那天我肯定不会拉着你去出席我父母的结婚周年聚会。”

“你不用纠结这个,不是你的问题,就算不是那天也会是有一天,过去太沉重,我想放下,可惜还没找到方法。”

“那不如试一试我的方法?走。”

“去哪儿?”

“找个地方看星去。”

驱车往郊外走,视野渐次辽阔,能用肉眼看到一些钻石般的小星星闪耀着。

陈嘉川和梁熙两人就倚坐在车前盖上仰视夜空。

入了夜,没那么燥热,甚至有些凉意。陈嘉川抿唇看了眼自从来到这里就没再说过一句话的梁熙,悄然起身去后座取出自己的外套,又重新回到她身边,俯身轻轻地给她披上。

衣服的触觉让梁熙回神,她下意识抬起头来,却意外地擦过他的唇。

也许是因为喝了点红酒,也许是因为夜色太美,又也许只是他心底里的情不自禁,总之他没有让她避开,而是顺势握着她的肩头,加深了这个意外之吻。

梁熙睁大了眼睛,等反应过来后很快就猛力推开他。

而陈嘉川左腿有疾,站得不稳妥,踉跄地后退了两步,只来得及扶住车子免于跌倒。

“对不起。”梁熙暗叫不好,伸出手扶他,“你,你喝醉了。”

没有怒意,只是心乱如麻的感觉。

“你知道我没醉,虽然对你觉得抱歉,可是我并不后悔。”他摇了摇头,扣住她的手轻柔的叹:“你也知道,我对你有好感。”

“我只能当你是喝醉了,嘉川,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梁熙一点一点地拉开和他的距离,别开眼眸,“我没打算再投入另一段感情。”

“他就那么让你放不开么?”陈嘉川觉得自己似乎有了一种名叫嫉妒的情绪。

她涩然地勾勾唇角:“不,我只是放不开自己。”

就连站在脚下的这片土地,都能轻易勾起她的回忆。

当初教她观星的人,恰恰就是何培霖。

注定

曾经有一段时间爱情星座在女生宿舍里流行,徐萌就曾这样评价过梁熙和何培霖的感情——蟹子和蝎子命中注定是要相遇的。

梁熙的回答是拉高被子蒙头大睡,见鬼的命中注定,又不是拍戏!

大学生活对大一新生来说是丰富而精彩的,没有考试、就业的压力,爱情刚刚萌芽,可以尽情释放青春。可对梁熙而言却没什么不同,依然是教室图书馆食堂宿舍几个点枯燥地来回,日子像苦行僧修行一样过得规规矩矩却近于无味。

她好像一下子找不到自己努力的方向,总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谭振洋他们专业和梁熙有一门公共课交叉,多了接触,偶然知道对方也有玩单反的爱好,渐渐熟络起来,赶巧的也会坐在一起听课。

梁熙每每看着谭振洋眉飞色舞地聊单反的样子,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高远衡,只有她一个人玩单反的话,其实没什么意思,她本就是为他而学的。

这天刚打了下课铃,谭振洋就问她:“梁熙,这周六晚上我们学校击剑队和t大有一场友谊赛,你能来捧场么?”

梁熙低低地“啊”了一声,歉然地说:“不好意思呢,那天刚巧李士元教授开美学讲堂……”

“呃,没关系啦。”谭振洋讪讪地笑了,“我早就料到了,何师兄也说了不去。”

“他不去跟我有什么关系?”梁熙下意识就反问,一提到何培霖,她霎那间涨红了脸。

谭振洋一愣,呐呐地说:“我听他们说……只要你出现,何师兄就肯定会参赛,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他很快就搔搔头,满脸不好意思:“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心仪的女生,还没来得及追求就发现她已经属于别人了,他的心里除了不甘还有满满的失落,不过若对手是何师兄的话,他甘拜下风。

闻言,大惊之下梁熙气急败坏地喊道:“慢着,谁和他在一起了?他是他!我是我!”

许是没见过梁熙这个样子,谭振洋睁大眼睛,有些错愕。

“梁熙。”恰恰这个时候何培霖出现了,从容地走到他们中间十分自然地将两人间隔开来,靠在梁熙身边随意问道,“我说你们怎么还没下课?原来在这儿呢,聊什么?”

“何师兄,我们就随便聊聊,没什么的。”谭振洋深看了梁熙一眼就挥手告辞了,那个别有深意的眼神仿佛在和她说,你看,我说的事实,别否认了。

梁熙觉得头痛,尤其是看到某人的脸更是气得不想说话,她闷声抱着书本用手肘挣开何培霖,气匆匆地往教学楼外走去。

何培霖莫名其妙的碰了一鼻子灰,朝着梁熙纤瘦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加快脚步追上她,弯唇笑道:“你才多大的年纪就知道整天生气,小心变成小老太太。”

阳光下,两人的斜影成双成对。

梁熙被他跟得烦了,索性停下来,仰着下颔侧看着他:“为什么他们会说只要我出现,你就会参加击剑友谊赛,这关我什么事?”

“因为这是事实啊。”何培霖说得理所当然,单手插着口袋站在原地,“你不去就没人帮我加油了。”

前几天击剑社的新社长唐新峰找来说请他出山参加友谊赛,他没有答应,随口说了句:“没什么意思。”

唐新峰急了,忍不住就问他:“何师兄,那怎么才有意思啊?”

说这个师兄喜欢击剑吧,好像不对,他看起来不太在乎,可若说他不喜欢吧,他又怎么那么厉害?

在一旁的江哲一语道破天机:“他啊现在只对他的小女朋友有意思,就那学设计的梁熙,你认识不?”

因为师弟谭振洋的关系,唐新峰对她还蛮有印象的,原来她是和师兄的女朋友?这下闹乌龙了,他额上开始冒汗了,说话也结巴起来:“认、认识啊。”

“唔,认识就好,她去的话我打包票霖子也去,这成不成全凭你们的本事了。”江哲意味深长地笑着提醒。

当时何培霖没承认也不否认,没想到他们就那样传开了。

梁熙语噎,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他怎么就能说得形似神似呢?

偏偏还有人信!

她气不打一处来:“何培霖,我警告你啊,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客气了!”

“怎么个不客气啊?说来听听?”何培霖玩世不恭地笑着,还邪气地贴近她说,“再说了,只要你承认了是我女朋友的话……他们就不是胡说八道了不是么?到时候我可全听你的。”

“滚!”

梁熙没想到的是回到宿舍也不得安宁,就连徐萌也在磨她。

徐萌使出浑身解数,又哀又求:“我的小熙,好熙熙,亲爱的,宝贝儿,你就答应我嘛……”

梁熙没好气地甩开她肉肉的掌心,斜睨着她道:“你少跟我装肉麻!我不吃这一套。”

“你就是去观众席坐一下,又不会少块肉的,t大可是派了全明星阵容啊,他们的头儿除了何师兄没人能搞定。”徐萌又不依不饶地蹭上来。

“不去!何况你们不是还有谭振洋么?”梁熙使劲地摇头,仿佛要她去刑场似的。

“谭振洋擅长的是花剑,社长重剑是不错的,何师兄则是精通佩剑,都不一样的!而且寡不敌众,光谭振洋一个怎么拿得出手?你就当为了学校荣誉牺牲一丁点色相嘛……我保证你一根头发都不会少滴!”

“我都说了不想去!”一想到要间何培霖她就头疼心闷浑身不自在。

“小熙……就当为我吧。”徐萌苦哈哈地装可怜。

梁熙一脸无奈,看穿了她的伎俩似的:“说吧,他们还许你什么好处了?”

徐萌很快就招了:“呃,社长答应送我两张久石让演奏会的门票,还帮我约到了周林,成败就看这回了……”

周林是徐萌暗恋的对象,一个学小提琴的上海男生,后来真成了徐萌的男朋友,她还跟着他到上海发展了。

最后梁熙抵不过好友的软磨硬泡也不忍她错过把握幸福的机会,不情不愿地去观看了击剑的比赛。

周六眨眨眼就到了。

之前梁熙也看过一两场类似的友谊赛,可是观众都只有小小半场,没想到今天晚上整个体育馆人满为患,助威横幅啦啦队一样不缺。

梁熙就奇怪了,这击剑队又不是明星,至于么?

徐萌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小熙妹妹啊,你可别小看咱击剑队,那个个可都是校园的风云人物来着,尤其是你家何师兄,啧啧,简直是一呼百应,比明星还大牌。”

“什么你家我家?再这样我可走了啊!”梁熙狠瞪了她一眼,作势要走。

徐萌知其面软,赶紧把女娲娘娘拉回来哄着:“别介,我只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离比赛开始越来越近,徐萌是跑后勤的,一会儿被人喊去东,一会被指向西,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她刚给梁熙随手一指的观众预留席梁熙找半天没找着,感觉都被人坐满了。

运动员也陆陆续续进场,何培霖和唐新峰几个队友一起出现,本来严肃的表情在见到她的时候明显地轻松了不少,撇开大家走上前来:“你来很久了?怎么不找个地方坐下来?”

要不是你何大爷,我至于来么?

这句话梁熙只能憋在心里,勉强耐着性子说:“我刚到,正要去观众席呢。”

何培霖环看了一眼观众席,拧了拧眉:“你去观众席做什么,人又多又挤,直接坐在内场就好了,还看得清楚。”

这时不知道是谁不知死活地来了一句:“嗳,何师兄,内场是选手和工作人员才能……”

“嗯?”何培霖眉梢一挑,那个淡淡的上扬尾音任谁都能听出不悦来。

唐新峰早就习惯了他目中无人的脾气,极快地变通说:“没什么,师妹就坐内场吧,还能帮师兄忙递个水或者毛巾什么的,很好,很好。”

就这样,梁熙就被“安排”坐在内场了。

换上灰白色击剑服的何培霖自然而然就有种凌人的气势,更勿论他手里还握着那柄犀利的佩剑,像主宰着生杀予夺的君王。

比赛正式开始。

佩剑与花剑重剑不同的是它更注重灵活性和战术应变,一开始两人都很谨慎,没有急于击中对方,只是试探性地在剑道上前后移动。

梁熙本以为自己不在意的,可是却忍不住屏住呼吸,两眼紧紧地盯着场内的情况,手也捏成拳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渐渐的何培霖似乎不耐烦了,机灵躲开对方剑身的同时加快了攻击的速度,再然后是数不清的快速进攻防守还击的回合。

每当他击中对方时,叫好声此起彼伏。

梁熙甚至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唇抿得紧紧的,双眸注视着他的进攻动作,犀利,精准,漂亮。

她只能找到这几个形容词,他是场上绝对的王者。

毫无悬念的,何培霖赢了。

他脱了头盔夹在腰侧,汗湿的脸上带着从容的笑意和对手和观众致意,观众席上一片欢呼,他只是回过头在内场里寻找着某个身影,等他看到梁熙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两人的目光在热闹的空气里相遇,他握着剑骄傲地笑了。

梁熙也微微笑了,等意识过来她才横了他一眼,又很快敛下眸掩饰自己的情绪,而他笑容渐次扩大,朗朗地笑了出来。

如此一个风华正茂的英俊男子。

磊落地在大家面前向他喜欢的人展示自己优秀的一面。

比赛继续。

最后他们比分略胜t大,名副其实的友谊赛。

何培霖和队友合照过后,才发现梁熙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他也不急不恼,拨通了她的电话:“怎么先走了?至少给我擦擦汗慰劳一下,要不也该祝贺几句啊?我可是为了你去参赛的。”

“……”梁熙对他的自我感觉良好很言语无能。

也不等她回答,何培霖继续自言自语:“你现在是不是开始崇拜我了?”

“自大狂!”

梁熙不会骂人,翻来覆去就是滚、臭不要脸、自大狂这几句,在何培霖听来就像情人间打情骂俏似的,并不会觉得不高兴,因为梁熙也只有对他才会这么张牙舞爪的,像一只要人哄的小猫儿,时不时地逗逗她已经成为他最大的乐趣。

他笑得笃定:“梁熙,承认吧,你喜欢上我了对不对?不然你不会逃,不会……不敢面对我。”

梁熙的呼吸瞬间停滞,只得梗着脖子说:“你想太多了!”

“是么?”何培霖的反问来得慢条斯理,像一个优雅的猎人,布下天罗地网只为诱捕属于他的猎物,因为梁熙……是他唯一想要的。

梁熙只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似乎在告诉她,什么叫心口不一。

虽然被何培霖搅乱了心湖,可梁熙还是觉得值得的,因为友谊赛过后徐萌就鼓起勇气约周林一起去听演奏会,没多久两人就确定恋爱关系了。

梁熙是有些佩服徐萌这份为爱向前冲的勇气的,有时候她想,若是自己当时也敢于踏出这一步,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可她不是徐萌,时光也不能倒流。

徐萌从此封她为第一功臣,得到爱情的小女人每天都幸福地跟花儿似的,也总想要身边的人跟她一样幸福。所以她一有空就会催促梁熙赶紧恋爱,别蹉跎了青春,弄得梁熙哭笑不得。

某一天徐萌和周林约会前进了一个网页测两人所属星座的契合度,结果是90%,她乐得电脑没关就美滋滋地出门了。

梁熙忽然想起,何培霖送她生日礼物的时候“顺便”告诉她,他的生日在十一月。

天蝎座。

她鬼使神差地把她的巨蟹和他的天蝎输进去,摁enter,不到两秒就出了结果——

天蝎座和巨蟹座的契合度是100%,天生一对指数五颗星。

嘴里念完这一句,她握鼠标的手一颤,等听到室友开门的声音,她忙不迭把网页关了,像个偷偷做坏事的孩子似的羞于见人。

光天白日的怎么就干了这等蠢事?梁熙用掌心拍拍自己发烫的脸颊。

梁熙,清醒点儿,何培霖那样的人物岂是你惹得起的?

到了秋高气爽时节,天气不热不冷,最适合户外运动。

徐萌交游广阔,连带梁熙这样宅的人也认识了不少朋友,寻了一个天气好的周末,唐新峰谭振洋他们一群人就相约去京郊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放松一下,晚上还能露营观星。

在此之前,梁熙对天上星座的认识仅止于教科书上的描述,心里还是蛮期待着次活动的,出外走一走人也不至于发霉。

她明知道何培霖也会去,不知为什么,心里对他的排斥感稍稍减弱,至少不再觉得难以忍受了。

在安排车辆的时候,唐新峰明显要讨好师兄,别人都几个人挤一辆车,何培霖那辆拉风的越野吉普只需要载梁熙一个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偏偏梁熙还被蒙在鼓里。

到了活动当天,徐萌去和周林会合,梁熙在宿舍楼下左等右等那些说好一起集合等车的同学,愣是一个都没见着。

要不是看到何培霖那辆招摇的越野车停在跟前,估计她还以为自己记错时间地点了。

何培霖下车,帮她把东西弄到后座去,柔和的说:“上车吧!”

他笑看着她,蓝紫色的针织衫搭配灰色长裤,很是英俊爽利。

梁熙抬起头勇敢地回望着他:“喂,你把东西都搁座位上,其他人怎么坐啊?”

“你觉得还会有别人么?谁还这么不识相啊?”何培霖摇头失笑,忍不住伸手揉揉她单纯的脑袋。梁熙下意识就抬臂抓开他的手,没成想会被他扣住手腕往车里带,“嗳,你就乖一点行不行?”

他宠溺又无可奈何的语气,似乎包容了一切。

她愣了一下,凝着自己腕上的手掌,人家说学琴的人手指特别漂亮,就像周林那样的。可他也有一双同样好看的手,只是掌心有茧子,精致中多了几分狂野不羁,却不显突兀。

等梁熙回过神来,车子已经离开学校往郊外方向走了。

她悄悄瞥了一眼何培霖的表情,他开车的时候很专注,侧脸的线条很深刻,老天似乎是偏心于他,把所有好的优点都给他了。

在红灯前停了车。

何培霖按捺不住,终于说:“你想看我就光明正大的看,别偷偷摸摸的,我又不收你钱。”话语里不自觉地注进了太多的温柔。

梁熙欲盖弥彰的反驳,杏目睁圆:“切,你有什么好看的?”

“瞧瞧,你现在不就在看我?你再看我就……”

“看就看了,你能怎么样?”梁熙最讨厌他这样调戏她的表情,就忍不了要口舌上争锋。

可她总忘了教训,和何培霖交手她何时赢过?

再者,不愿吃小亏的人终归要吃大亏的。

何培霖是一个成功的猎手,他似乎就在等她这句话,暗暗舒了一口气。

“再看我啊……我就……想吻你。”

然后他真的就胆大包天地朝着她娇滴滴的红唇吻了下去。

瓜葛

不过他没有很放肆,只是蜻蜓点水般轻轻地吻了吻,拇指还意犹未尽地在她嫣红的脸颊上摩挲了几下。

梁熙还没来得及回魂,他便又克制地靠回座背目视前方,唇角勾起清浅的笑意。

车内只余下彼此交错的气息。

梁熙两手紧捏着衣角,不知道是该打他狂妄胡为,还是该掐自己意乱情迷,思绪有些乱,终究只是别开眼,茫然地望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细声辩驳着:“何培霖,我们不可能的。”

何培霖眯着的眼睛里有着让人看不透的沉寂,他沉默半晌,才微勾唇角说:“呵,世事无绝对,我还真没遇过不可能的事。梁熙,你得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高远衡一个男人。”他侧过身,伸出手出其不意地将她的掌心撑开,十指相扣,粗粝温热的感觉刹那间传到她的心底,“而且我不会比他差。”

这样也算是一种告白吧,尽管比较霸道比较自负一些。

哪知一直等到红灯跳转绿灯,梁熙依然沉默着。

何培霖眼中滑过一丝失望,紧了紧她僵硬的指骨,也不再逼她,收回心思专注开车了。

京郊,远离了钢筋混凝土的空气越发清新,视野也开阔,开个篝火小聚会、赏月观星都是极佳的去处。

他们在一处平地上扎了营,到了晚间,吃饱喝足以后大家便三三两两的自由活动了。

夜色撩人,徐萌自然和周林形影不离,梁熙和其他人不算熟,便落了单,何培霖看不得她那种恹恹的样子,趁机拉了她到营地后面的小山坡上。只要一仰起头便觉得被整个苍穹包围着,天幕上星星点点,晶莹闪亮。

何培霖转过头,笑眼凝着梁熙:“漂亮吧?他们都以为那边的空地最好观星,其实这里才是,地势高,周围也没有遮挡视线的障碍。”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梁熙挑起眉反问,月色在他们周围铺陈开来,明朗而幽静。

看着茫茫夜色,何培霖不禁微笑,把星图在她面前摊开,笑着说:“比你清楚就行,估计你这会儿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梁熙一下子气不过:“谁说的……我也学过的!不就是八十八个星座么?”

可当她攥着星图看了半天时,又着实被上面密密麻麻的星座分布懵住了。

何培霖不可置否地笑了笑,索性将她手里的星图和手电筒扔到一旁,扯了她一起在山腰的草地上躺下来。

柔软的泥土还能闻到青草的味道,只是难免有小石头硌着背,梁熙不舒服地动了几下,何培霖伸手压着她的肩,还让她枕在自己手臂上:“你别老动来动去的,抬头仔细看,我教你。”

这样亲昵的动作,仿佛已做过百遍千遍那样自然。

梁熙觉得脸颊发烫,愣看着近在身侧的他,鼻尖流窜着他独有的味道,连他沉稳的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这样的姿势太暧昧了。

何培霖仿佛浑然不觉,左手指着东北方,好看的下巴一张一合的解说:“秋天的星座不太好辨认,很多都黯淡无光。最容易看的是仙后座,你瞧,这颗,这颗还有那边的……”他的手指在天空的星星里比划了一个形状,“它们连在一起像不像字母‘w’?”

她抬眸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说:“仙后座……那前面那颗就是北极星了吧?”她记得书上有这么教辨别北极星的方法,它很耀眼,就像嵌在天幕上的钻石一样闪亮。

“咦,没想到小丫头还是懂一些的啊。”何培霖故作惊讶地挑起眉梢。

梁熙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借着夜幕掩饰自己红彤彤的脸色。

何培霖忍不住揉揉她的头发,仰着头继续说:“其实冬天的亮星最多,看到的星座也最为壮丽,只不过到那时候温度很低,你这么怕冷,肯定不愿意再来看什么星星。”

“你怎么知道我怕冷?”梁熙不由得转脸问他,不料撞进他幽邃的眸色,像能把她的魂都吸进去一样,她忙不迭地垂眸,想要躲避这样的压迫感。

何培霖笑了笑,大大方方地睨着她:“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梁熙呼吸一滞,红唇紧抿着不想答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这么说,好像她的一切都掌控在他手里,这种被束缚的感觉很不好;可换一个角度看,就能感觉到他是真的把她放在心上,这种被重视的感觉十分受用。

人都是矛盾的,尤其是女人,她既想感性,又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必须理性。

何培霖低头睨着沉默着的梁熙,她的v领长衫因为动作领口扯得更开,银白的月光将她的肤色衬得愈发的温润如玉,松松软软的头发调皮地落在他的手臂上指缝间……美人在侧,瞬间将他的心紧紧攒着,他得多克制才能让自己不动其他念头啊……

他的嗓音变得更沉,低低地道:“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他们肩并肩踏着夜色回到营地,一路无话。

唐新峰见到梁熙就小跑过来说道:“徐萌家里来电话说有急事让她回家,周林先开车送她回去了,明天他再过来接我们。”

“什么?怎么这么突然啊?”梁熙一怔。

她是胆子不大,又是第一次露营,尽管周围还有其他同学的帐篷,可要她一个人睡在这荒郊野岭还是有些吓人的。

唐新峰扬眉朝她笑笑:“你别怕,我和何师兄就在隔壁,你有事就喊我们一声。”他说着还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何培霖,又不敢多看就快快闪开了。

梁熙红了脸,不肯示弱:“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到底还是太逞强,梁熙一整夜反复辗转,怎么也睡不着。

忽远忽近、忽大忽小的晚风呼啸着,像狼嚎一样犀利,又是在这样的地方……她忍不住起身,又怕影响旁人休息,只亮了小巧的手电筒,屈膝抱着薄薄的珊瑚毯,对微弱的光线发呆。

“梁熙?梁熙?”是何培霖的声音。

梁熙有些意外,又莫名的一下子放松下来,他的声音似乎有令人安心的力量。

她挪到帐篷前打开拉链,看到他披着外套蹲在外头,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眉目却很清明,不像刚睡醒的样子。

风劲不小,梁熙下意识退开身子让他进来,等回过神来觉得夜深深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妥当时,何培霖已经不客气地坐进帐内,开口就问:“是不是睡不着?”

她本想像之前那样反驳他的话,又忽然想起几乎是自己一亮手电他就过来了,如果不是他敏感的话……就是他根本没睡,再自恋地想深一层,他怕是为了她才如此。

梁熙觉得自己心跳得飞快,只艰难地问道:“你,一直没睡么?”

何培霖顿了顿,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把头转向漆黑的外面:“你好好睡吧,我在外头守着。”

他的出现似乎就是想让她知道有他在她身边陪着,让她安心的。

看着他清俊的背影,她微微出了神,半晌才心不在焉地钻回被窝,却一个不留神踩到了手电筒,幸好有珊瑚毯铺着,她整个人趴下去也不至于太疼,只是轻轻“呀”了一声,不过在寂静空旷的地方还是很突出。

何培霖在外头看得敛了眉,抿唇说:“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的?”见她僵着好一会儿都不动,又探进半身问,“嗯?伤到了?”

“脚,有些疼。”梁熙埋在被窝里闷声应着。

何培霖重新钻进来,先亮了小灯照明,因为帐篷的空间不大,只好扶她躺下,抬手把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检查,她一脸不自在的要挣脱,被他凝眉轻拍了一下:“别乱动!”

听起来他的语气不是很好,梁熙竟真的乖乖不动了。

何培霖一手托着她的小腿,一手抓着她秀气的脚背轻轻转了转,问道:“这样疼不疼?”见她摇摇头,他又换了个方向继续问,“那这样呢?”

这回梁熙“嘶”了一下,咬唇只说了一个字:“疼。”她从小到大最怕疼,小时候看医生,她就拽着门不肯挪去打针;要是不小心跌伤哪里了,肯定得让父亲哄个半天才行。

“可能拉伤肌肉了,我先帮你揉一下,明天回去再找医生看一看。”何培霖手劲尽量放轻地替她按摩,觉得她的脚心很冷,又把她另一只脚也放到腿上,用手掌帮她捂暖。

梁熙错愕不已,又挣不开,只能用手肘支起半身看着他:“你干什么呢?”

何培霖一脸理所应当地说道:“脚心冷冰冰的不容易睡着,我先帮你捂捂。”

好像真的就像他说的他们已经是男女朋友了似的亲密无间,没有任何的顾忌别扭。可就算是情侣,也不见得谁都能这般体贴入微,何况他是一直高高在上的何培霖。

时间仿佛静止,梁熙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她的脚心被他的手摩擦得痒痒的,暖暖的,还带来无法停止的怦然心动。

又过了一会儿,何培霖见梁熙还是张大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得笑了笑,欠身上前说:“再不睡我就要干坏事咯!”

这招很灵验,梁熙马上吓得紧紧闭着眼睛,连呼吸都屏起来。

何培霖的笑容加深,低眸看着她沉静的眉眼半晌,悸动了一天的心难免有种想抱一抱她的冲动,又不得不忍住。

而上天真的眷顾这个人。

在他起身要离开时,不知道袖扣勾到什么东西,免不了就整个人压在了她身上,他只来得及撑住自己上半身。

梁熙被身上骤然的重量逼得睁开眼睛,与他鼻尖对鼻尖、唇对唇的四目相对。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比星星还亮,何培霖身体一绷,随即俯身贴着她的唇,情难自控地低叹:“梁熙,我真的忍不住了。”这时梁熙想再说点什么,全部都被他狠狠地含在了嘴里。

不同于先前还蜻蜓点水的轻吻,这一次是暴风骤雨的掠夺。

她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他顶开牙关深深地吻着,几乎不能呼吸。一开始她还又拍又打的挣扎,后来也没了力气,只能紧闭眼睛软在他怀里任他为所欲为,一步步沦陷。

年轻的身体抵不住诱惑,容易冲动,理智已经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他一只手控着她,另一只手不安好心地将她宽松的衣服推高到脖颈间,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嫩滑的肌肤,像得到了一块爱不释手的美玉,且捏且揉,甚至得寸进尺地扯开她粉色的胸衣,攫住那两团柔软抚弄起来。

听她在他嘴里呜呜的呻吟在他身下颤粟不已,他像过了电似的,呼吸粗喘起来,吻得更深沉更激烈。渐渐地亲吻已经不能满足他,他离开她的唇,身体滑下去低头去含住她樱红的顶峰,煽情呢喃着:“好美……”

梁熙的大脑一片空白,咬着唇呜咽着,两手插到他的发间,像想要推开他,又像不舍的抱着他。直到他灵活的指尖伸进她两腿间抚弄,那陌生的触感让她浑身颤粟,消失的理智也逐渐回来,周围还有别人,他们也还不是男女朋友啊……

梁熙的情绪开始崩溃,忍不住低声哭着求着:“不要,何培霖,不要……我怕……”

何培霖顿时僵住。

他微撑起身体,借着暗淡的光线俯身看着怀里的梁熙。此时她害怕地缩着身体,用拳头抵着自己的嘴巴堵住哭声,全身都在发抖。

懊恼在他眼里一闪而过,刚才还高涨的情潮逐渐回落。

明明千叮万嘱自己要慢慢来,怎么还是控制不住的?她年纪还小,在感情上又懵懂,更别提这样的男欢女爱,还有地点也不对,只怕吓坏她了。

他用力拉开她被咬出齿痕的拳头,小心翼翼地帮她擦去眼角的泪,又慢慢替她穿好衣服,这才抱着她一起躺下,她却推开他,背对着他蜷成小小的一团,身体一起一伏的,似乎还在埋头哭泣。

他眼神深了深,紧贴在她身后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梁熙却并不领情,她素来脸皮薄,只觉得刚才迎合他的自己很不要脸,恨不得有把刀果结了自己。

可何培霖太了解她了,知道此时若不把话说开了,她肯定又缩回自己的壳里。

他硬是把她的身子扳过来面对自己,小脸蛋上已经满是泪痕,他心疼地捏了拳。

“梁熙,睁开眼睛看着我。”

“混蛋!”而他只听到她这样咬牙切齿的怒斥,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他把她圈在怀里耐着心解释:“刚才是我一时冲动,没忍住,我向你道歉。”他吻了吻她汗湿的额头,“我想等你再长大一些,等你接受我……你知不知道,等待是一件很磨人的事儿,我不想再等了。”

闻言,梁熙一时气愤,用手背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张开的眸子带着火苗,口不择言地讥讽他:“既然等不了那你就去找别的女人啊……”

她的腰瞬间被他的大掌攫住,玲珑的曲线与他的身体紧紧贴合,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气息脉动。

何培霖的眸光沉得可怕,气梁熙的不知好歹,也气自己没有底线的纵容,他似笑非笑:“小丫头,只要你敢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就敢在这里要了你,你信不信?嗯?”

那样霸道的宣告犹在耳边,那个晚上也像今晚这样,月光涟涟,繁星点点。

而之后他们的纠纠缠缠构筑了她岁月里最为繁花似锦的时光。

只是现如今,他和她再无瓜葛。

梁熙拼凑着回忆的过去只停留在最初,便不愿再继续了。

回过头,发现陈嘉川只是安静在站在身侧凝望着她,黑亮的眸里没有惊讶没有探寻没有同情,只是静静地聆听她的话。

梁熙很庆幸自己交到这样一个朋友,抓起他的手握了握:“嘉川,谢谢你。”

陈嘉川淡淡的笑了,并没有继续她的话题,隔了一会儿,却说:“既然看星星只会让你想起过去,那我带你去看极光,到时候用新的记忆把旧的挤开,怎么样?”

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有赌气的成分在,偏偏他西装笔挺,又说得一本正经,并不是戏言。

“好啊,极光很美吧?”

“那当然,包管你终身难忘。”

又过了几天,还在筹备新公司的陈嘉川忽然打给梁熙。

他笑说:“看来短时间内没法带你去看极光了,不如退而求其次去看看海如何?补回上次去秦皇岛没能尽兴的遗憾。”

闷了许久,乍听到这样的邀约,梁熙显得兴致勃勃:“也好啊,要去哪儿呢?”她知道他在很多地方都有产业,以为就是陪他去靠海的城市出差顺带散心。

谁知陈嘉川却缓缓道:“马尔代夫。”

梁熙着实一怔,要去马尔代夫?那是一个被誉为人间天堂的全球最美丽海岛。

怎么办?还没出发,她就已经开始期待了。

马代

几天后,梁熙在机场和陈嘉川会合,同行的还有他的秘书以及其他几个属下,看起来行程定得比较仓促,等待飞机起飞前他们还在vip室开短会。隔着落地窗,她看见陈嘉川正低着头在看文件,条纹衬衣的袖子挽到手肘,神态很轻松地听着属下的汇报。

她笑了笑,转身坐在外面的米白沙发上,拿出刚才在书店买的杂志闲适地看了起来。

没多久就听见门把开合的声音,陈嘉川他们开完会出来了。梁熙放下杂志站起来,陈嘉川拄着拐杖慢慢走到她跟前,眉眼带笑:“等很久了?”

梁熙摇摇头,笑眯眯地说:“刚到一会儿,看你在忙就没进去。怎么?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她抬眼打量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女子,俏丽地努了努嘴唇。

陈嘉川微笑着,顺着她的话题对她说:“这是amy,我花重金从英国聘来的秘书。”又侧身对amy说,“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梁熙。”

被唤作amy的女子穿着灰色的职业裙装,头发盘了起来,五官是西方式的立体深邃,戴着金边细框眼睛,显得很精明干练。

amy礼貌地伸出手:“梁小姐,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没想到说出口居然是流利的中文。

梁熙有些惊讶,同她握了手,含笑夸赞道:“你好,你的普通话说得很好。”

“我外公是中国人。”amy笑起来,柔和了她强势的感觉,“他是老古板,说我不学中文他就不认我了,再说了,我不会中文老板也不会花‘重金’找我来。”重金二字她咬音特重。

大家都笑做一团。

接着陈嘉川又给梁熙介绍了几个新公司的主管,也许是给老板的面子,反正性格都很随和,聊天的气氛不错。

中途梁熙的电话响了一次,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愣了几秒钟,才走远几步去接。

只是很快地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等她在回来时,陈嘉川却觉得她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轻快,眉心甚至是蹙着的,忍不住问她:“怎么了?有事?”

“没什么。”梁熙含糊地应了一声,表情却是欲言又止。

陈嘉川迟疑了一下,终究没问什么,拍拍她的肩膀说:“既然没事就走吧,该上飞机了。”

北京到马尔代夫没有直飞的航班,需要转机,将近七八个小时的行程非常枯燥。

陈嘉川一上机就摊开他的文件图纸翻看,不时和amy细声说几句话,梁熙则坐在另一侧,拿着笔和纸写写涂涂,不知道在做什么。

等陈嘉川空闲下来,再扭头看看梁熙,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她歪着头靠着椅背上,长发往边上一梳垂放在肩上,眼睛轻轻闭着,脸色有些白。他的目光落在她手里捏着的纸张上,写了很多阿拉伯数字,感觉她在算账似的。

他的唇边勾起温和的笑意,掀开自己膝上的毛毯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amy一脸讶异,随即笑开,用唇语调侃他:“so sweet。”

陈嘉川笑了笑,并没有多做解释。

他们要在马累呆一天,陈嘉川轻车熟路地带梁熙绕着城游了一下。

梁熙好奇地问:“感觉你好像很熟悉这里似的,连地图都不需要了。”

陈嘉川说得不急不缓:“这个度假村扩建项目做了三年,刚开始接手的时候在这里住了整一个月,就是后面也几乎两个月来一回,你说能不熟么?况且,这个地方来多少次都不觉得多余。”

“的确是,人间最后的乐土嘛……”梁熙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只是想起电话里提到的事情,她的眼神又黯淡下来。

第二天他们就坐游艇到达马代北部的一座美丽的岛屿,令人惊奇的是它有很大一部分是人工建造而成的,却和自然糅合得恰到好处。

新月形的海滩,茂密的森林,别致的水上别墅,一切的一切都让人觉得妙不可言。即使他们此行只是出差办公,可是身处在这么赏心悦目的环境里,连工作都是一种享受。

梁熙跟着陈嘉川忙里忙外地工作了好几天,又学了不少东西,而且和amy他们都配合得不错。

等到终于有空闲好好逛一下放松心情,竟已经是五天后的事了。

陈嘉川邀梁熙喝下午茶。

阳光沙滩,吹着海风伴着浪声,又有知己在旁,人生再美不过如此。

往碧蓝的海面看过去,远远的就见到有很人迎风扬帆,梁熙兴致勃勃地提议:“我去潜水!你去不去……”最后那个去字,渐渐沉寂了下来,她不好意思地转开目光,紧张地绞着手掩饰尴尬。

陈嘉川淡淡一笑,并不介意:“以前还能陪你,现在不行了,你去吧,小心些就是了。”

他就一个人,她不放心,摇头说:“我就是说说,其实一点都不会,还不如在这里做日光浴呢。”

他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笑容淡得有些自嘲:“你不用顾忌我,想去哪儿就去。我年纪大了,也不大喜欢刺激的项目。”

梁熙语噎,他才几岁啊就说自己年纪大了,明明才刚而立之年。

她适时转了话题:“那你平常来这里都喜欢做什么?”

陈嘉川喝着咖啡,漫不经心地睨了她一眼:“出海钓鱼。”

“呃。”梁熙顿了顿,“这我也不会……”听起来很闷的感觉。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询问:“你想不想出海?和坐在沙滩上的感觉是不同的,在海上看海会觉得它更漂亮。”

“我就等你这句话呢。”梁熙掀唇一笑,侧眼看着他。

他们乘小船摇曳着出了海。

很显然,梁熙低估了陈嘉川口中所描述的漂亮。

傍晚的大海平静而深邃,天边的余辉给云上染了融融的金色,再洒在海面上,闪闪粼粼。

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就已经是一副浑然天成的风景画。

陈嘉川熟练地将鱼线甩进大海里,持着鱼竿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鲜美的鱼儿上钩。

梁熙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倚着船舱看落日,灿灿的光线错落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可人。她不懂钓鱼,也很长一段时间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这样枯燥的活动。

可是看着一动不动神色宁静的陈嘉川,又觉得也许他就是图这样一份平静。

这座岛屿有四十多公顷那么大,不可能徒步逛完。

刚好这天陈嘉川要去马累办点手续,梁熙没什么事情做,就找了辆自行车在岛上来回穿行。

来这个以奢华精致闻名的岛屿旅游的客人大多是新婚蜜月夫妇,成双成对的漫步在沙滩上,简直羡煞梁熙这个单身旁人。

绕了一大圈,快傍晚的时候,她又回到宫殿般的接待处。

酒店的员工在欢迎新上岛的客人。

梁熙听到了熟悉的语言,不由得回过头多看了两眼,然后又后悔看那两眼。

她见到了很多曾经熟悉的人。

江哲、赵正洋、罗华、方烁然……几位男士都各自带有女伴,不过她听说方烁然结婚了,那他身边的人应该就是他新婚妻子,看起来很熟悉,她思绪顿了一下,猛然忆起这人应该是许梓茵的朋友,她们那天一起逛过家居城的,那许梓茵……

梁熙还没来得及思考下去,就听见林俏往身后大大的喊了一声:“梓茵,你还好吧,还晕不晕?”

她稍微偏一些看向林俏的身后,果然远远的就见到许梓茵扶着木栏杆,脸色很难看,似乎是晕船。

不过梁熙的脸色比她还要难看,她得趁着他们还没看见她,趁着何培霖还没出现赶紧离开。

可天不遂人愿。

眼尖的江哲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存在,讶异地睁大眼,也没细想就朝她的方向喊着:“梁熙,你怎么也在这儿?”

大家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聚焦到梁熙的身上。

何培霖和他那些发小哥们碰面的时候经常带着梁熙,那时候正经八百向大家宣布有女朋友的人就何培霖一个,大伙儿没少用嫂子弟妹这样腻歪的称呼调侃过她。

他们那个圈子人情复杂,换女人跟换衣服似的,梁熙一开始特不适应,不过都被何培霖哄得妥妥当当。

他这么说的:他们归他们,我归我,你别多想。他们虽然混账一些,不过大家从小一起长大,都是过命的交情,你将就将就。

渐渐的她也就学会了揣着明白装糊涂。

大家相处得很不错,他们都以为等她毕业了她和何培霖就该结婚了,连她自己都这么以为的。谁会想到他们会分手呢?所以现在大家见面,除了尴尬还是尴尬,不如当做不认识。

江哲在背后越喊她,她就骑得越快,很快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看见大家的表情都很奇怪,林俏拱了一下方烁然的腰,疑惑道:“嗳,她是谁呀?老江的小情人?”

方烁然在震惊里回神,喷了她一脸:“去去去,别乱说话!什么小情人,小心霖……”他话没敢说完整,因为看到许梓茵慢吞吞地从后头踱上前来了。

许梓茵因为晕船走路打晃,脸色有些惨白,捂着唇恍惚地问:“你们都围在这儿说什么呢?太阳这么大,赶紧进屋吧,我快受不了了。”

赵正洋赶紧打哈哈地说:“就是就是,我们先入住吧,其他的再说,再说。”

“不是啊,刚才那女人……”林俏还想八卦,却被方烁然扯着胳膊走,“你拉我干什么呢?我自己会走!”

“别问东问西的,你又不是狗仔队!”

两人就这么打打闹闹地跟着工作人员离开了接待处。

江哲跟赵正洋罗华他们使了个眼色,把女朋友也打发了,径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偌大的岛屿,要找一个人,说容易不容易,可说难也不难,只要找着方法。江哲很快就找到了梁熙下榻的水上别墅。

他在那里守株待兔了将近一小时,才见到梁熙磨磨蹭蹭地走回来,而且整个人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梁熙!”江哲低沉低沉地唤了一声。

梁熙猛地抬起头,愣了一下,脸色有些僵,语气也跟着不好:“你跟来做什么?”

江哲伸出双手做了个安抚的姿势,平和地说:“你别这么大的反应,霖子没在这儿,我,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也能见着你,觉得有些意外,想聊几句。”

听到何培霖不在,梁熙松了一口气,也就大方地在花架下坐下,抬眼望着他:“想聊什么?我来这里是工作,可没想再招惹你兄弟,你可以放心。”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不需要像刺猬似的防备我,再说了,我也没得罪你吧?”江哲叹了口气,也靠着她坐下,“这半个月霖子除了工作就是喝酒,我们都怕他垮了,好不容易借着考察项目的名义拉他来放松一下,他现在在隔壁的岛谈事情,明天才过来。”

原来都是借着公事来谈情说爱啊,她懂了。

梁熙敛起眉:“我知道了,我明天就离开。”

“嗳,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问问你们去年到底怎么了?怎么整得一个个我都不认识了。”江哲觉得热,就脱了太阳帽捏在手心,瞄了一眼别墅的大门,话里有话的问,“你和陈嘉川住一起?”

梁熙沉默了片刻,淡淡地反问:“去年的事你知道了又怎么样?我和谁住一起又怎么样?”

她的语气很冷漠,可是江哲却听出了悲凉的味道,在记忆里,从前的梁熙说话声音温温柔柔的,笑容很多,面对他们的调侃打趣会很腼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随时准备战斗的武士,拒人于千里之外。

“是不能怎么样。”江哲一脸无奈。

梁熙抿了抿唇,迎着他的目光坦诚:“我记得你以前就说过我和何培霖不合适,现在我和他分手了,不正好么?我不明白你纠结什么,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这下江哲被她堵得再说不出话来,他的确那样说过,而现在也的确没必要再找她,毕竟连霖子都没法子把事情理清楚,何况他这个外人?

他有些气不顺,往旁边的草丛踢了一下:“是我不该来!”说完就离开了。

梁熙苦涩地笑了笑,攥着的掌心传来钝痛,该与不该,谁说得清楚?

她算了下时间,陈嘉川得晚上才回来,到时候得先和他说要先一步离开了,她不想再和何培霖碰面。

江哲回到他们住的别墅,大家基本都安顿好了。

方烁然说:“好了,你不用瞧了,我老婆在房里陪着许梓茵的,她晕船,所以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出现的啦。快和我们说道说道,梁熙怎么会在这儿?还有……要告诉霖子么?”

“千万别!”江哲踢了他一脚,见他吃痛才满意地点头,“告诉他不是找死么?他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你们还想让他继续当酒鬼啊?”

赵正洋附和道:“唔,江哲说得对,不能让霖子知道,反正他们早分了。这会儿许梓茵也在,还见个毛啊?”

“那你还去找人家!”方烁然不服气地嚷嚷。

“我不就是想知道他们俩到底发生什么事吗?当初可是见天儿的哄着捧着,如今看霖子那模样,也不像对梁熙感情淡了,那怎么就分手了?”

赵正洋无奈地摊手:“我也不知道,他们分手前不是还去希腊旅游了?好像是旅游回来就分的,那时候霖子那样子很吓人,我没敢多问。”

大家面面相觑,都没吱声。

过了一会儿,罗华才犹犹豫豫地说:“我倒是知道一些……”

“去你丫的,怎么不早说,大伙儿这会儿都猜得死光脑细胞了,你倒好,自己一边儿暗爽是吧!”

“我哪有?”罗华梗着脖子辩驳,“我说,我说还不成么?霖子他姐何培宁当初是奉子成婚的,你们知道吧?”

大家点点头。

“我姑姑不是在总医院么?我听她说啊,何培宁当时差点儿流产,好像是和梁熙有关系,他们在医院大吵了一架,然后没多久就听说他们分开了。具体是真是假我就不清楚了……”

江哲讶异地挑了挑眉,正想说点什么。

恰恰这时。

有人在身后问道:“你们几个大老爷们都围在一起说些什么呢?”

——谁也没想到何培霖会提早来了。

16-19

16不甘

本来还说得热烈的一伙人顿时消了音。

江哲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顿时压下还想继续问下去的心思,嬉皮笑脸地说道:“没什么,就聊聊明儿是先去潜水还是去冲浪,你主意多,给我们参谋参谋吧。”

“哦?”何培霖拉长的尾音还轻轻上扬,有些意味深长地睨着他们,“就这个?可我看你们表情好像在商量什么大事儿……”

“嗳,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最大的事儿就是吃喝玩乐。对了,你咋这么快就来了?事情都谈好了?”赵正洋很快就岔开话题。

何培霖把外套扔到一边,在沙发上坐下,膀子挨着靠垫慢悠悠地说:“哪儿有那么快?史密斯顶的那‘大白鲨’头衔你以为是说着玩的?得等后天景衍来了再继续谈,我左右无事就先过来瞅瞅了,在那边一个人没瘾。”

罗华朝他挤挤眼说:“要不你去瞧一眼许梓茵?她晕船很厉害,吐得脸都白了。”

“是么?那我去看看。”何培霖说着就起身,刚走两步又顿下来,扭头睨着方烁然,“对了,怎么没见你家林姑奶奶?没来么?瞧你脸色这么差,不会是养了情人东窗事发,给林俏搓火儿下不了台吧?”

“去你的!谁养了情人了,我又不是你,就那谁也搞不定……哎哟!”被何培霖一戳,方烁然一下子就漏了底,被江哲狠狠地踩了一下,可已经来不及了。

何培霖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们别拦着他,让他说下去。”

方烁然的脸皱得跟苦瓜似的,愣是骑虎难下:“说就说,就咱们刚才上岛的时候,碰到你旧情人梁熙了……”

乍听到梁熙的名字,何培霖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脸上看不出半点异样,勾着唇说:“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见就见着了,还用不得瞒我?”他随意摆摆手,“好了,我去看看梓茵,你们接着聊。”

可当他转过身,就当即收敛了唇角的笑容,眸光沉得像午夜的大海,幽邃难测。

江哲盯了何培霖的背影看了许久,轻轻地叹了一声。

赵正洋则白了方烁然一眼:“好你个方烁然,怪不得你大哥把你丢到旮旯里,就你这沉不住气的性子,随便一下子就能把老底给人交代了,还出来混个毛啊?”

“暧暧,你们怎么不说是霖子忒狡猾?他分明套我话嘛……再说了,我说的是事实,他知道了也是好事,这岛能有多大啊?低头不见抬头见,瞒也瞒不了多久,你说对不对,老江?”他整个儿倚到江哲肩上。

江哲甩开他,斜眼冷哼道:“我才懒得理你!”

何培霖慢慢走去许梓茵的房间,敲门进去的时候,她正外躺着和林俏聊天,林俏见他来了,识相地起身,暧昧地笑笑:“哟,何少这么早就来了?果然是心有灵犀呀,知道梓茵受难呢,那成,我可以功成身退了。”

等林俏走了以后,何培霖才在许梓茵身边坐下,看着她青白的脸色皱起眉说:“你明知道自己不能出海,非得跟着来,不是自找罪受么?”

“俗话说做戏做全套,他们都要来,我不出现不就穿帮了么?好歹咱也得表现得形影不离如胶似漆这才像未婚夫妻嘛……”

何培霖忍不住无奈地投降:“行行行,我说不过你,你都对,都是为了我,成了不?回头送只金猪给你压惊!”

许梓茵吐吐舌,又稍微认真打量了他一眼,灯光下他的笑容带着倦色:“你今儿怎么了?愁眉不展的有心事?”

“难不成你还兼职算卦呢?我没事,你不舒服就早点睡吧。”

被他这么一说,许梓茵也真觉得困了,跟他道了晚安。

江哲坐在客厅那儿等着何培霖出来。

他见何培霖没有回房间的意思,拉着他尴尬提醒着:“霖子,你不会想去找梁熙吧?她现在跟那陈嘉川住一块儿呢?你这么一去不是抹自己的脸面么?”

何培霖隐匿了自己真正的情绪,似笑非笑:“谁要去找她了?我们早就没关系了,白天谈的事情不顺,有些心烦,想去喝一杯,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吧?”

江哲不疑有他地点了点头。

可最后江哲醉了,何培霖还清醒着,他把江哲拽回别墅,自己一个人跑去海边抽烟。冰凉潮湿的海风扑在他脸上,很快就散去那一丁点的酒意。

漆黑一片的海面上,除了偶尔听到的波涛声,再无半分动静,就像他表现的那样,看似很平静,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远远地看到一对新婚夫妻在沙滩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心形,里面写了两个名字,看着很傻,又傻得让人由衷地笑。不由得想起那时去希腊的小岛上,他也和梁熙在沙滩上涂鸦,他用蜡烛摆了他们俩的名字,还为她放了一夜的烟花,她感动得抱着他的脖子又笑又哭。

如今江哲说梁熙也在这里,只是她身边不再是他,而是陈嘉川。

他不是拿的起放不下的人,要比狠,他可以比谁都狠,可是对梁熙的感情他理不清楚,也许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还有些许在意的时候,她已经潇洒的放弃了。

陈嘉川从马累赶回来就已经八九点了。梁熙刚洗完澡出来,就听见客厅有声音。

amy说:“老板,东西放在哪里?”

“帮我放在茶几上就行了,谢谢你,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陈嘉川靠在沙发背上,用右手揉了揉眉心。

梁熙走出来,看见陈嘉川的左手包着绷带,吓了一跳:“你的手怎么了?”

陈嘉川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在市区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什么大碍。”

amy却满眼不赞同:“这还没什么大碍?不但流了血,还缝了四针!”

“好好的怎么会摔倒?”梁熙快步走到他跟前,看见他不但手背受伤,连手臂也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买纪念品的地方人多,就为了买条土著人穿的布裙,有个男的和老板相中一样的,还没说两句就把老板推倒……”

陈嘉川却打断说:“好了,amy,你也累了一天了,去休息吧。”

amy抿了抿唇,才说:“那我回去了。”

其实她也就住在隔壁,这整座水上别墅很大,住四五个人都没问题。

梁熙心里一紧,呐呐地说:“都是我不好,要你买什么布裙……”

“傻丫头,这能怪你么?是我说要给你带礼物的啊!”陈嘉川淡淡地抬眼,“是我的腿,那人只是轻轻一推,我站不稳才跌倒的。”

可到底是因为自己,梁熙觉得于心难安。

陈嘉川指了茶几上的礼品袋,说:“你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怎么买了这么多?”梁熙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笑眯眯地问,“都是给我的?”

有印着马代标记的t恤,有土著人的布裙,有当地的手工艺品,有画册……琳琅满目的纪念品装了好几个袋子。

陈嘉川看着她的笑容,也跟着笑了:“当然都给你了,我又不是女孩子。”

闻言,梁熙的心跳漏了一拍,根本不好意思面对他。而长久冰封的心里,好像漫进了一道暖暖的光,让寒意渐渐消融。

“嘉川,谢谢你。”

看着时候不早了,梁熙扶着陈嘉川回房间洗漱,在当他临时助理的时候已经习惯了照顾他的一切起居,所以换衣服卸假肢这些事做得驾轻就熟。只是中途有几次她想打开话题,又都咽了回去。

陈嘉川看不过去:“你有话就说吧,我们之间还需要这样吞吞吐吐么?”

“我……”梁熙还是迟疑了一下,捏着拳说,“我想先回国,明天……最迟后天就要走。”

陈嘉川挑起眉,讶异道:“这么突然?为什么?”他换了身灰色的休闲服,闲适地靠在床上睨着她。

梁熙顿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开口:“我爸爸的官司就要开庭了。”她苦笑着,“还有,何培霖在这儿,我不想再和他碰面。”

这让陈嘉川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么巧何培霖也在这儿。

她不想再见何培霖,他能理解,只是她父亲的官司他有些担心,之前也隐约听希媛提起过,是经济犯罪的案子,一审判了九年,那现在应该是上诉再审。

“这样啊,那有没有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也有不少的朋友在国内当律师的……”

梁熙摇了摇头:“谢谢你,有需要我不会客气的,这事大抵就这样了。我只是希望能判轻几年,我爸爸身体不太好,在监狱那种地方只怕很难熬。”

她父亲的案子不算复杂,说白了就围着一个钱字,如果把欠的钱把罚金还上,情况就会乐观许多,只不过那不是一笔小数目,原先就把公司厂房还有他们家的别墅抵了出去,却还欠将近一千万,他们家现在就只剩下她名下的外公家的祖宅,那是父亲无论如何也不准她动的,也是她和梁枫最后的安身之所。

她打算瞒着父亲,悄悄托地产中介把房子卖了,反正梁枫今年上大学,可以住在学校了。

陈嘉川知道她的坚持,唯有叹气:“小熙,你总是这么逞强,会很辛苦的。”

梁熙一愣,这话,从前也有另一个人说过。

她只敛下眸子,苦涩地勾唇说:“我不是逞强,只是……”她感觉喉咙像哽了块石头,说了半句就说不出来了。

“你只是没有安全感。”陈嘉川一针见血地替她接了下去。

没有安全感,所以害怕依赖,因为一旦依赖上了瘾,很容易万劫不复。

梁熙低着头:“嘉川,有没有人说过,你有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陈嘉川说得漫不经心:“也许,不过我只了解我想了解的人。”他定定地看着她,洗完澡还没干透的头发披在肩上,穿着家居服,很是可爱,便拍拍她的头说,“我这边还得再一周才能完事,可能没办法和你一起走。”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一个人回去没问题的。”她的声音闷闷的。

他又问:“那我让amy帮你定机票,你想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

“行,你别担心,我来帮你安排。”陈嘉川说得不疾不徐,等梁熙快离开房间,又听见他说,“既然不是小孩子了,那不妨再考虑一下我那天晚上说的话,我是认真的。除非……你嫌弃我是个瘸的……”

七夕那夜,他对她说,小熙,不如试着放下,试着……和我在一起吧。

她睁大了眼睛,立马回过头说:“我没有嫌弃你!”

这样优秀的一个人,即使身体有疾也无损他的魅力,而他居然会心仪自己,她想应该没有人不欢喜的。可是不知怎么回事,简简单单的一个好字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你总算肯正眼看我了。”陈嘉川淡淡地笑了,“好了,回去睡吧,这事不急,我可以等的。”

17冷漠

因为是临时决定的行程,amy只帮梁熙订到了当天晚上马累飞新加坡的航班,然后在那里转机飞北京。按照amy的安排,梁熙本来应该是先坐游艇到中转岛,再搭乘内陆飞机到马累的,可不知道是哪个中转环节出了差错,她最后到达的却是一座私人岛屿。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又只有梁熙一个人,她极力克制住内心的不安,在接待处发作起来,有个自称是私人管家的高大褐发男子出面向她解释一切,带着浓浓牛津腔的一长串英文字句听得她耳朵嗡嗡的响,只有几个单词让这莫名其妙的一幕渐渐明晰起来。

何先生。

她认识的,作风这样霸道的人,就只有那么一个,该来的总会来的。

又是私人岛屿,顾名思义什么都是私人的,她连选择原路返回的余地都没有,只能随机应变。

游览车停在了一幢奢华的日落水上别墅前,管家开了门,比了个请的手势,梁熙抿了抿唇,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别墅里。

等梁熙进去以后,又很快关上了。

宽敞的客厅用了360°落地透光玻璃的设计,将碧海蓝天的无敌海景悉数成为眼里的风景。梁熙留意到有一扇窗户开着,浅白色的乔其纱在海风的吹拂下扬起优雅的弧度,那前面有一个露天的游泳池,倏地“哗啦”一声,一个矫健的身姿跃出水面。

梁熙还在发怔,那个人已经从水里出来,她定定地望着他,才后知后觉对方竟然裸着全身,紧实得一丝赘肉也无的身躯在斜阳下越发地挺拔,她瞬间脸红到耳根子后头,尴尬地别开眼。

即使早就已经坦诚相对过,可她仍然无法像他那样做到从容自持。

何培霖果然不在意,只随手拿起搭在躺椅上的毛巾把下半身遮住,就这么全身湿漉漉地踏进室内的原木地板。他比梁熙高许多,一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冷漠得仿佛梁熙是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来了。”是个陈述句。

何培霖平静的时候远比他发怒的时候可怕得多,因为你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

看着他向前一步,梁熙便退后一步,戒备地瞪着他:“何培霖,我们不是早就说好各走各路了?你这样大费周章地把我弄来这里又是什么意思?”

她过于尖锐的语气让他皱了眉,就在她终于耐不住这样死寂的沉默时,他才用极轻的声音慢慢说:“simone在这里。”他顿了一顿,“我答应过你的,会找机会让你认识他。”

梁熙恍惚了一下,这样淡去凌厉的何培霖,与之前易怒的样子判若两人,在他的眼底深处好像藏着更深沉的东西。也许他真的只是为了履行约定,他一向是说到做到的人,虽然某些时候他做事的手法有些强势。

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有一档节目叫《与时尚同行》,采访了当时来受邀来中国演讲的设计大师simone,他面对镜头从容地回答着主持人的问题,严谨中不乏幽默,很多对自己对设计甚至是对人生的见解都与众不同。梁熙有一门选修课用的就是simone所著的书来当教材,她的老师也很推崇他的设计理念。

他亦是梁熙所崇拜的人。

那期节目分上下两集播出,梁熙几乎是定时守在电视机前收看的,还认真做了笔记,为此被冷落的何培霖有些吃味。

他瞄了眼电视屏幕,又撇撇嘴说:“我以为是什么人,分明就一糟老头儿,你还眼巴巴地等着看哪。”

“什么糟老头儿?人家那叫成熟……好了好了,你别吵我。”

“切,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梁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刚好主持人在介绍simone的背景,她又羡慕地说:“听到没,西莫可是设计界的天才,你要有本事就介绍他给我认识啊?”

男人最要面子了,他二话不说:“那有什么问题?我就不信会有多难。”

不过是一时的戏言,没想到他会记到现在。

在梁熙出神的时候,何培霖已经站在了她面前,两人的距离不到十公分,他的头发还滴着水,落到麦子色的胸膛上,有种说不出的魅惑。

她整个人完全拢在了他的yīn影下,强大的压迫感使她透不过气来,可她还是坚强地抬起头迎视着他,咬得发白的唇缓缓张开:“其实你不必大费周章,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何况是你说过的话,做不到也没关系……”

何培霖的眼眸深不见底,目光带着嘲弄,蓦地俯身贴在她耳边说:“梁熙,你总说我狠,可实际上你比我更狠。”

不过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能戳得他鲜血淋漓。

她试图在他眼里找寻怒意,而他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就径直往房间走去,留下她一个人在偌大的客厅里怔忡着。

临末,他又提醒说:“这是一座私人岛屿,非主人允许的交通工具不能靠岸。”

简而言之,她是被他困在岛上了。

梁熙瞪着何培霖的背影气结,可天色已晚,她也无处可去,就在离他起居室最远的另一侧找了个靠海的房间住下。

景色很好,窗外就是海天一色的极佳景致,可惜梁熙没心情欣赏了。

转了一圈才在角落找到一台仿古电话,她试着拨了一下,听到嘟的声音就知道可以用,她松了口气,赶紧和陈嘉川联系。

陈嘉川刚开完会,正准备吃饭,接到她的电话时笑了笑:“这么快就到马累了?我以为还要再半小时呢。”

他总是能让她感动,百忙之中还能把她的事放在心上。

滴水总能穿石。

她哑着声音,有些难掩地脆弱说:“嘉川,我还没去马累。”

陈嘉川手下的动作一顿,绷着声音问:“你现在在哪儿?安全么?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事,就是遇到了一些麻烦。”梁熙也不想隐瞒,“你知道的,何培霖也在马尔代夫,我和他碰面了。”

这下陈嘉川才缓和了脸色,至少他知道何培霖不会对梁熙怎么样。他敛起眸,是他太过轻忽了,应该让人一路送梁熙出去才对。

陈嘉川镇定地安抚她:“小熙,你不必怕他,你说说你在的方位,我去接你。”

“不用了,等我们把事情说清楚,他会送我的,你别担心。”

虽然她这么说,可他还是不放心:“你确定么?”

梁熙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又转向窗外,吹着海风说:“我确定。”

转眼就到了半夜。

梁熙只是中午的时候吃了一碗稀饭,到了这个点数自然饿醒了。

她来到饭厅,意外地见到长方形的大理石餐桌上有一杯柳橙汁,一份沙拉还有一客牛扒,伴有香菌黑椒汁和甜酸西柠汁,这些是她吃西餐时最简单的组合。

菜已经凉了,可梁熙眼眶热了,指尖抖了一下,伸出来刚碰到碗碟,忽的听见脚步声,也不知基于什么心理,她一转手就把牛扒倒到垃圾桶里。随着“啪嗒”一声,那沉稳的脚步也顿然停住,而后又渐行渐远。

这样的场景,梁熙心里还是难受的。

如果世上有忘情水的话,她想,她和何培霖都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的。

以爱为名的伤害,远比恨要可怕。

和simone的见面很顺利,simone是史密斯的御用设计师,负责他名下所有度假岛的设计建造。他是法国人,四十开外,头发卷卷的,留着络腮胡,虽然名声很大,不过本人却没有什么大师的架子,很绅士友好。

梁熙今天在两鬓扎了小辫子挽成一股放在后面,刘海有些长,落到了睫毛上,金灿的阳光落在她秀气的侧脸上,柔柔的很可人。

何培霖话不多,只是眯着眼睛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慢悠悠地喝着咖啡,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simone忽然笑眯眯地问:“你的法语也说得很好,是barry教的?”barry是何培霖的英文名。

梁熙的英语不错,而且二外修的刚好是法语,这让simone有些惊讶,两人的谈话几乎没有障碍。

梁熙下意识地就把yes说出口,等她听到身侧很浅的笑容时,她又沉了一下,很快就调整好表情,让自己别去看何培霖的目光。

她会选修法语也是因为何培霖的建议,中途几次放弃也是他逼着重新学起来的。而他不止法语好,连传闻很难学的德语也一样说得流利,不得不说,他在语言和经商上都有让人嫉妒得发狂的天分。

他刚才向simone介绍她的时候,还没说身份对方就猜他们是情侣,她等着他解释,没想到他却一脸若无其事,不承认也不否认,她却不好开口了。

误会就误会吧,反正就这一两天的事情。

simone很健谈,后来天南地北地聊着,梁熙意外地发现他和陈嘉川也认识,是亦师亦友亦对手的关系,这算是惊喜中的惊喜。

较之他们相谈甚欢,何培霖却微抿了唇,眼神冰凉,刚才浅淡的喜悦仿佛被咸涩的海风卷走。

等simone离席,他才勾起唇,轻轻地慢慢地说:“熙子,你就这么喜欢陈嘉川么?还非得时时刻刻提醒着我,现在你身边的人是他?”

原本最亲昵的称呼,最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却无法控制的一直在伤害对方。

梁熙涩然地敛眸:“你既然知道,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彼此?”

留给她的是一个清冷的背影。

下午simone邀请梁熙去潜水,这是他们上午就说好了的,这个来自浪漫国度的男人很热情,又是梁熙的偶像,她没办法拒绝。

好在梁熙去年考了潜水员证,而且她的老师就是何培霖,所以只是在下水前再简单熟悉一下就能下潜了。

不过没料到的是潜水时梁熙的调节器会出了意外。

等何培霖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被救生员扶到岸上,全身都湿透了,脸被水呛得涨红,很狼狈。

她还安好,这是他的第一个认知。

可他的脸色却愈发的沉郁,大步走过去,毫不怜惜地将她整个人扯起来,冷着声音说:“我是怎么教你的?调节器不会用还敢下水?你是想找死么?”

“嘿,barry,你冷静点,她已经被吓到了。”simone绅士地上前圆场,他虽然听不懂何培霖说的中文,却从他气急败坏的表情看出来是在骂梁熙。

所谓关心则乱。

何培霖这才稍稍冷静,挑着眉看梁熙,嘴唇已经发白,身子还在哆嗦着,一脸惊魂未定。

这里外人也多,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向simone和救生员他们道了谢,就面无表情地拽着梁熙往别墅走去。

梁熙的手腕被他的力道握得麻麻地刺痛着,就哑着嗓子开口:“咳咳,你……你先放开我。”

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你给我闭嘴!”只是手下松了几分力,却仍紧紧握着,仿佛在攥住什么要紧的宝贝。

梁熙早就吓得没了力气,被他拖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着。

回到别墅,门一关上,何培霖就把梁熙甩到宽面的米色沙发上,寂静的客厅里,只有她和他急促的呼吸声。

身上的水分被蒸发得差不多,梁熙觉得很冷,整个人颤巍巍地缩成一团。

他微眯眼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勾起唇冷笑:“梁熙,你总是在做愚蠢的事。”

梁熙抓着沙发上的靠垫,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才缓缓张唇说:“我再愚蠢……也与你无关,你无须紧张。”

“梁熙!”何培霖握紧拳,就怕自己真的控制不住一巴掌扇过去。

没有人知道,刚才他接到她遇险电话时的心情是什么样子的,没有人,而他却不愿意再在她面前表露半分的在意。

梁熙双手扶着茶几,几次上下才站了起来,压下内心的震动,淡笑着说:“你大可放心,我比你还爱惜我自己,毕竟……我没有勇气再死一次了。”

梁熙说完就赤着脚一小步一小步地往房间走去,她的脚上还沾着沙子,刚才走得太快还割伤了几道口子,走起路来疼得钻心,她却浑然不觉。

也许只有痛楚才能让她清醒吧。

此刻她脑子里想的,却是在海里遇险的那个时候。她渐渐缺氧而没办法呼吸,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有一瞬间她想着其实死了也好,不用再面对他面对那些痛苦的过去,如果她不在了,他也就可以解脱了。可想深一层她又觉得太多事情放不下,父亲的官司还没有结果,也怕弟弟还小没有人照顾……

梁熙的思绪还在神游太虚,没发现何培霖紧跟在她的身后。

就在她拉开门的瞬间,他一个箭步上前把她整个人压在门扉上,使她动弹不得。

梁熙惊呼了一声,后背被雕花木门的花纹硌得吃痛,忍不住弓了□体,却和何培霖贴得更紧了。

她听见他轻轻在她耳边说:“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他呼出的热气在她的颈脖间泛起一阵酥麻,“既然这样,我也不需要再顾虑什么……”

他伸出手扣住她的后脑,俯下薄唇重重吻住她的。

梁熙睁大眼眸,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眸底深处有着她熟知的狂狷,他似乎豁出去了。

她抓着他的衣服推挤着:“唔,不要,放开你……”软糯的声音已经带了哭意。

何培霖的动作顿了一下,又勾起唇角,轻松压制着转而咬着她小巧的耳垂:“为什么不要?为什么要放开你?”

这才是真正的何培霖,所有的爱都带着毁天灭地的霸道,即使他得不到,也要亲手毁去。

梁熙低低地喘着气,狼狈地躲闪着他:“何培霖,你不要这样……我不想要……”

“没关系,我想要就行了。”他轻柔地在她耳边呢喃,仿佛只是在调情的恋人,可梁熙却觉得浑身冰凉,不断地摇着头抗拒他的亲近,他有些不耐烦了,制住她胡乱挣扎的手脚,缓缓逼近她的唇缠绵地含住,无力反抗的梁熙只能屈服地软在他身下。

渐渐地,何培霖不再满足于这样的唇齿交缠,把注意力转移到她的脖颈间,重重地舔着吮着,像一头危险的猎豹,随时一口就能咬上她的动脉。

那样重的力道让梁熙疼得哭了出来,娇泣着:“你,你放开我……何培霖……”

何培霖似乎没听见,只是专注在她身上留下一个个嫣红的痕迹,大手也扯开她的衣服顺着玲珑有致地纤腰滑到臀下,或重或轻的揉着捏着。

“你,你总是这样……”梁熙无力地捶打着他:“你会不得好死的!”

何培霖微抬眸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舔吻着她早已红肿的嘴唇:“呵,如果能和你死在一处,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说着就分开她瘫软的双腿将自己挤进去,右手也沿着臀线慢慢滑进去娴熟地逗弄着,好让她适应。衣衫在纠缠中一件件落到地上,她胸前的美好几乎夺了他的呼吸,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温柔地细细吻着。

梁熙整个人被逗得无力挂在他的身上,两人毫无阻隔的紧贴着,软嫩对上阳刚,激情一触即发。终于,何培霖忍不住了,口中手下的动作渐渐收不住似的越来越重,让她又是呻吟又是哭泣,早已为他化成了一滩水。

他将她打横抱起来到身后的宫廷式雕花大床,双双躺了下去,重力让大床发出吱吱的暧昧声,房间的光线很好,他坐直身体,精壮的小麦色身体显着磅礴的力量。梁熙裸着的背一触到丝滑的被褥,那种冰凉的感觉让她有片刻的清醒,她低下头看看自己,又看了眼他,顿时不知所措,连忙扯着被子往身上盖住。

何培霖眼一眯,大手一扯就将被子拉开还踢到床下,让他和她之间再无阻碍,让她避无可避,只有他们彼此。

梁熙尖叫一声,手脚并用的踢打着他,她不要这样的纠缠,他们不该这样的!

何培霖的呼吸落在她的脸上,危险又撩人:“熙子,我想对你好的,可你偏不珍惜,我也只能这样了。”

他一下子把她压躺在身下,整个人跪坐在她双腿间,将自己抵住她的柔软。

“不要……不要……你为什么要逼我……”梁熙越哭越大声,除了哭,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何培霖眼底的yīn寒让她害怕,她知道他真的是什么都不顾了。

何培霖惋惜地叹气:“因为你总是逃,不逼你,你就逃到天涯海角让我找不到了……”

他将她的腿分开放置在自己腰间,在她腰下垫了个枕头,身下一个用力,瞬间与她合为一体。

“陈嘉川他算什么?他哪点比得上我?嗯?”他的动作越来越大,仿佛逼着她给他一个解释。

她“啊”地大喊了一身,整个人像被钉在床上的蝴蝶,身体稍微弓起想减轻痛楚,又被他压下,他不允许她再逃。

随着几个动作大起大落,他俯首贴着她泪流满面的脸颊:“你只能是我的,没有别人,不能是别人,清楚了么?”

结合的力道越来越重,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梁熙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大脑出现片刻的空白,像置身在大海里浮浮沉沉。

好像从他们认识开始就是这样了。

总是她避,他追,她逃,他逼。

18爱恨

何培霖是个不允许自己失败的人,他一向骄傲,天性里大概带着魔王的因子,他要的就想方设法得到,得不到的即便毁去也不会让给旁人。

但是他同时又是一个满分的情人,家世背景,长相能力皆是一流,若他要用心宠爱一个女人,就可以把全世界最美好的一切都送到她面前,宠她爱她,这般心思,估计任谁都无法拒绝吧?

所以梁熙接受了他,却又在犹豫自己的心意,他和她心中的理想对象相去甚远,她要的本不是他,可何培霖哪里是允许自己女人犹豫的男人?

那天也像今天这样,碧海蓝天,阳光沙滩,高远衡和何培宁在海滨订婚。

相熟的亲朋好友几乎都出席祝贺了。

梁熙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到那对新人的身上,那样的言笑晏晏,亲密无间,很是幸福的一对。曾经的暗恋像柠檬似的酸酸甜甜的感觉也在岁月里渐渐淡去,她是衷心祝福他们长长久久的。

可将一切看在眼里的何培霖却很不是滋味,仪式过后,他半是恼半是哄地扯着梁熙进了度假屋的卧室。

以前他们情侣间拉拉小手亲吻拥抱都是有的,但是他一直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她也就没存什么戒心。

何培霖知道梁熙不喜欢他太霸道什么都管着,所以也不愿逼得她太紧,总想等着她总有一天会心甘情愿的,可他今天才发现自己等不了了。

他已经等了一年了。

他嫉妒她看高远衡的眼神,他讨厌她对高远衡笑,如果不做点什么让那个人彻底在她心里抹去,证明他才是她的男人的话,他真的会疯的。

他落了房门的密码锁。

“熙子。”他贴在她耳边轻轻地呢喃,突兀地提出,“我想要你……”

熙子还是他给取的昵称,他说他是霖子,她叫熙子,这样才登对。

梁熙猛然睁大眼睛,抬起头撞进他俨然失控的眼眸里。

她缩了下脖子,揪着他的衣襟害怕地摇头:“培霖,你这是怎么了?你知道我还不想这么早……不想……”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狠戾这样势在必得的何培霖,吓得眼泪不停地落下来。

如果说何培霖刚才还有残存的理智,那么听了她拒绝的话,也都什么都没了。

还早?不早了,有些事情早该做了,让她断了那份心思,安安分分做自己的女人才对。

他抿唇一笑,低头吻上她:“熙子,乖乖听话,别惹我生气。”唇齿间她的美好让他怜惜,更使他发狂。

逐渐衣衫尽落。

他的吻绵延而至,双手沿着她嫩滑的背脊渐渐滑下,扣紧她的娇臀抵上他勃发的欲望,让她清楚他对她的渴求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梁熙的哭泣求饶都成了最好的催化剂,何培霖敛起眸,不会让自己再心软。

他狠狠地吻住她的红唇,一举顶进她紧致的甬道里,把她的惨叫都吞到喉间。

初经人事的梁熙受不住他过于无情的剧烈顶弄,无意识地呻吟着哭着:“痛……呜呜……你快出去,我受不了了……”

“乖,再一会儿就舒服了,好好感受着,你会喜欢的,嗯?”他敷衍地抚慰着,却不但没有放慢速度,反而加重了力道,揉着她的绵乳尽情地疼爱着她。

她绞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真真是要命。

“嗯……啊……”梁熙失神地随他起舞,整个人娇软无力地融在了他的身下。

他教会她认识,什么是男人对女人的欲望。

最后。

在爆发的那一刻,他满足地低喃:“熙子,我爱你。”

男和女,自亚当夏娃开始,就开始了无尽无止的纠缠。

因为这事,后来梁熙恼了何培霖很久。可他们的关系却像突破了一个障碍,她对他发起脾气来无法无天,他对她宠溺起来无边无尽,竟比从前更好了。

梁熙想,何培霖真的是爱情里的高手,她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她沦陷了。

她知道自己是爱他的,不是对高远衡那种朦胧羞涩的喜欢,是对他全心全意的爱恋,比何培霖以为的还要多得多。

梁熙搂着眼前的男人,软声呢喃:“培霖,你知道吗?”

何培霖怔了怔,停下动作垂眸睨着她。

她没再说话,而是拉低他的脑袋深深地吻了起来,他浑身一颤,反客为主地抱紧她毁天灭地地吻着,而埋在她身体里的巨大也配合着更加狂野地律动起来,旖旎瞬间升温。

何培霖,你不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你。

我不恨你,我只恨我自己,爱得连恨都恨不起来。

何培霖这一觉睡得极好,多日来的失眠疲惫得到了缓解,当温暖的阳光透过帐幔照射进来,他在凌乱的被褥里醒过来。

下意识地往身边一带,意外的,触摸到冰凉的空无。

他整个人弹坐起来,双手捋了下惺忪的睡容,倏地翻身下床。

不出意外的,他在别墅不远处的沙滩上见到正蹲在沙子上描描画画的梁熙,绑着马尾,穿了身亮色花纹的沙滩裙,一边画画一边和身边的小孩在说笑,那笑容灿烂极了,也美极了。

何培霖想喊她一声,却忍住了,矛盾地不想破坏这么美好的画面,他很喜欢孩子,也一直想着,如果他和她有个孩子,该多好。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海上起了风,他想走过去提醒她,忽的被一声欢快的声音喊住:“嘿,培霖,我们在这儿呢!”

何培霖下意识地转身,许梓茵他们几个背着行囊正站在另一边跟他打招呼,他先是笑了一下,刚迈开两步,很快又收住笑容往梁熙的方向看去,果然,那里已经空空的,她走了。

在兴头上的他们都不知道何培霖怎么突然变了脸,可江哲知道,肯定为了梁熙。

他叹了口气。

梁熙气喘吁吁地躲在了边上的树丛后,那声叫唤还萦绕在她耳边提醒着她,他们早就分手了,何培霖是有未婚妻的人,她再和他有关系……就是人人唾骂的小三。

她苦笑着,怎么自己就堕落到了这样的地步的?

沙滩上,人来人往的,把她刚才写在沙子上的东西都踏没了。

刚才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小孩儿,画了个桃心,把自己和爸爸妈妈的名字都写在了里面,说这样一家人都会得到幸福。

她还没反应过来呢,原来自己也随手画了个心。

里头写了霖子,熙子,还有,贝贝。

何培霖说,如果自己将来有了女儿,就叫她贝贝,是他的宝贝。

脚下的沙子湿了,他不知道,他的贝贝,来过,又走了,到天上当小天使了……

阳光这样大,她却觉得冷,冷彻心扉。

何培霖一直面色不愉,跟史密斯打了声招呼,心里顾忌着梁熙,就给他们安排在离他别墅很远的另一侧别墅下榻。

许梓茵心里突突地跳,问他:“你怎么了?事情进行得不顺利?”那天他匆匆地离岛,说有事情要忙,很急切的样子。

何培霖摆摆手,语气有些不耐烦地说:“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跑过来的?都说了我来这儿不是玩的。”

许梓茵从未听过他这样的口吻和她说话,不免觉得委屈:“是江哲说你的事情谈得差不多了,所以大家提议过来给你个惊喜……”

闻言,何培霖凛起眸睨向江哲,对方森寒地缩了缩脖子。

“你,给我出来。”他冷冷道。

别墅外的小花园里。

江哲举手投降:“喂,兄弟,别这么看着我行不?会吓到我的……”

“吓到你?”何培霖冷冷一哼,面无表情地说,“你的胆子都大得没边儿了,谁能吓你?”

“陈嘉川托了点关系找上我,我才知道你把梁熙带走了。霖子,你到底想做什么?”江哲收起玩笑,沉声问他。

听到陈嘉川的名字,何培霖不悦地皱了眉,心里沉甸甸的,面上却轻描淡写地说:“我想做什么你不知道?你别问了,我有分寸。”

他的唇抿得紧紧的,带着森寒的意味。

“分寸?”江哲挑起眉,忍不住问,“丢下自己的未婚妻,带走别人的女人?”

“江哲!”

江哲一脸无辜:“我说的是事实。”

何培霖不可置否,疏影落在他俊朗的眉目上,表情晦暗不明。

他一个人回到住处,还没走进去,就怔了一下,梁熙站在门口等着。

还是那身沙滩裙,长到脚踝的地方,她背对他,赤着脚在原木楼梯上上下下来回地走,有些孩子气的行为让他忍不住发笑,缓和了敛起的眉头。

“为什么不穿鞋?沙子很磨脚的。”

梁熙刚半脚踏上踏板,险些滑了下来,好在机敏地扶住了楼梯的把子。

她转身瞪着他:“你走路都没音的?”随即住了嘴。

这样软糯娇气的语气,不再适合她和他了的,只是最近想起了太多往事,让她有种穿越回过去的错觉,以为还是当初的他们。

何培霖的心底像被撞了一下,涩然的滋味有点苦丁茶的味道,他有多久没听见她对他撒娇了?他们一定要这样吗?

他扬扬下巴:“进去吧,站在外头做什么?”

“我没钥匙。”难得的,梁熙没有逃避,盯着他的眼睛细细看着,“你的朋友呢?”

她果然看见了。

他越过她身边,一边开门一边说:“江哲他们不住这儿,你大可放心。”

梁熙勾着唇角:“其实我也不该住在这里。”

何培霖却不说话了,进到屋子后转身就不见了人。

他的脾气说来就来,梁熙早就习惯了,正皱着眉要回房间,就被他喝止住了:“坐下!你的脚还要不要了?”

何培霖取了药箱还有热毛巾出来,拉她在单人沙发坐下,他单膝跪在她跟前,把她小巧的脚放在自己大腿上,拭去沙子,用热毛巾轻柔地捂着。昨天的伤口还没好,今天又添新伤,梁熙怕疼,又不愿喊出来,只是咬紧唇忍住。

过了一会儿,他给她上药,手指顿了一下,抬眼说:“可能会有点儿疼。”他的动作尽量轻了又轻,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梁熙不想示弱,觉得自己得做些什么转移下注意力:“你什么时候送我走?”

何培霖唇角动了动:“我就留不住你?”

“何培霖,我们已经这样了,我用什么身份留下来呢?”

下午的时候她还碰到了苏姐,一家三口在享受下午茶,她竟然不敢去打招呼,如果被问到她怎么会在这儿,她该回答什么呢?何培霖的ex?情人?

“身份?别拿这个当挡箭牌!”他抿紧了唇,侧开脸沉声说:“回去以后你要做什么?”

梁熙迟疑了片刻,还是说:“工作,生活,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你要和陈嘉川在一起?有了这些,你还敢和他在一起?”他倏地探起身子,用手指抚上她脖子上的吻痕。

梁熙竟就真的点头:“也许会,也许不会,就算不是他,也会是别人,总之不会是你,我们早就结束了,而且提出分手的是你不是我,你忘了?”她抓住他的手,冰凉的温度直颤到他的心,“至于这些,男欢女爱,很正常,像我上次说的,我不在意的……”

何培霖却顺势牵住她的手,整个人覆在她身上,闻着她独有的馨香,吸口气说:“熙子,这是最后一次,我……求你……留下来。”

他被她的倔强打败了。

卑微到这个地步的何培霖,让梁熙心疼,可她逼着自己不能心软。

沉默了一下,她终于回答:“我不想。”她怕自己后悔,又重申了一遍,“何培霖,我想尽快离开。”

渐渐地,何培霖站了起来,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好,我会让人安排。”他平静的语气里,再没有半分柔情半分温度。

就这样断了,也好。

19距离

马累到北京有五千多公里,可梁熙和何培霖的却远远不止这些,即使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呼吸同一片天空,也再不是当初的他们了,他们之间,越走越远。

那样的不欢而散以后,偏偏六月里谈的那个停滞不前的项目批了下来——何培霖的公司同意注资,又有那样的关系背景,加上陈嘉川的手笔,工程进行得很顺利。

初时梁熙以为这又是何培霖的变相纠缠手段,可在接着的大大小小的会议都没有碰到他,私下也再没有见面,甚至连他的一丁点消息都没再听到,仿佛老天也在帮助他们遗忘一样,她便觉得,这一次真的是彻底结束了。

可是她连伤感的时间都没有,忙着适应新工作新同事,忙着弟弟来北京上大学的事,还参加了徐萌的订婚宴,到下个月还有一直关照着她的苏姐苏晓沐和景衍先生补办的婚礼。

人生就是这样,无论多荆棘丛生的路还是得走,无论多舍不得错过的还是得错过,地球照样转,生活依然继续。

走在路上,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流,看着成双成对的夫妻情侣,有时梁熙会想,也许有一天,她嫁了别人,何培霖也娶了别人,他们在路边相遇,他们能坦然地和对方打招呼,闲聊彼此的家庭,然后感慨一下,时间过得真快,这样就是一生。

不过没有等到那么久远,他们真就又见面了。

一个私人的酒会,邀请的都是主人家相熟的亲戚朋友,庆祝珍珠婚。珍珠婚也相守三十年了,然后是红宝石婚,金婚……在经历了那么多变故以后,梁熙越发的觉得相守这两个字最难。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这样的浪漫,不是人人能遇到的。

梁熙挽着陈嘉川的手,何培霖则挽着许梓茵,他们是一起进场的。

两位男士先打了招呼,女士们相互礼貌地笑了一下,不过许梓茵的目光在掠过梁熙腕上的手镯时怔了一下,很快就了无痕迹,只是眼底里有了深意。

陈嘉川微笑着:“谢谢你的鼎力相助,不然这项目也不会这么顺利。”

何培霖一脸平静,轻勾了唇:“在商言商,不过是各取所需的生意,没什么谢不谢的。”

侍应送来四杯红酒,何培霖皱了眉,刚抬手想说点什么,却听见陈嘉川吩咐:“请帮我换一杯柳橙汁。”转而面对何培霖他们,“小熙最近不太舒服,不能喝酒。”

许梓茵笑了一下,娇嗔地埋怨道:“你瞧瞧人家陈先生多体贴,你能学半分就不错了。”她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瞄了梁熙一眼。

梁熙觉得许梓茵似乎看穿了什么,又或者故意向她表现什么,下意识地抓紧陈嘉川的袖子,想寻求支援,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正牌女友和无耻小三的言语交锋?还是她做贼心虚?

要不是场合不对,其实她很想说,何培霖的确不够体贴,因为以前她不舒服的时候,他会从头到尾冷着脸,别说红酒换果汁,他是直接这样不许那样不准,反正只能听他就对了。

“不过是没答应陪你去看演唱会,你就在外人前揭我短,我算怕了你了,下次再去行不?你爸爸来了,我们过去吧。”何培霖似笑非笑地拍拍许梓茵的手背,却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然后抬眼看了看陈嘉川,“那先失陪了。”他自始自终,没有正眼看过梁熙。

外人?

陈嘉川见梁熙一直没回神,叹了口气。

梁熙抿着唇强颜欢笑:“嘉川,我一直在努力,努力忘记,我可以的。”

“不要勉强自己。”陈嘉川沉稳的声音在喧闹的场合里异常的亲和,话里有话地说道,“那种滋味,我懂。”

何培霖一贯不耐烦出席这些应酬场合,除非特别重要的,不然都是点个卯甚至理都不会理。他陪着许梓茵和她父亲露了个脸,见了几个叔伯,很快就离开了,许梓茵也一块儿走。

他斜睨着她:“你不是也开了车来,还要我送你?现在才八点多。”

“我就是想问问,那个梁熙,是不是就是你的‘她’?可别想蒙我,我看到她戴那只镯子了,你也一整晚没着没落儿的。”许梓茵心痒痒地八卦。

何培霖拧紧眉,危险地警告:“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多管闲事’?我跟你说,你别搓我火儿,小心我去许叔那儿告御状。”

许梓茵才不怕他:“嗳,你是我未婚夫呢,我哪能不把紧点儿呢?”

“得,那我这个‘未婚夫’改明儿就登门拜访,和您家那一票子亲戚介绍一下什么是忘年恋?您大小姐满意不?”

“这么不温柔不开面儿,怪不得你女人跟别人跑了,哼。”许梓茵败下阵来,瞪了他一眼,勾着车钥匙往停车场另一边走去。

刚刚还在开玩笑的何培霖的脸很快沉了下来,开车门钻进驾驶座,在里头抽了半天功夫的烟才把车开走。

八月底梁熙回了一趟老家,帮弟弟收拾北上的行囊,还有听律师说案子二审的进展。

“如果能把欠股东的钱都还上,让他们松口,你父亲的表现又良好的话,应该还能再减两三年。”

“只能少两三年?那不是还要七年?我爸身体不好,熬不住的。”

“这已经是最理想的情况了,你父亲除了挪用资金,还有虚报注册资本这条罪呢。其实在我看来,这些本可以避免的,只是你父亲那一辈的早期民营企业家,很多都没有读过《公司法》,以为冒一下险算不得什么,都是不可取的。”

梁熙明白律师的话,在父亲出事以后,她找了很多相关的法律来研究,也读了很多类似的经济犯罪的案子,传统经营跟不上时代变化,盲目扩张,法律意识薄弱都是惹上牢狱之灾的主因,也在那时她才知道为什么父亲突然重提她和弟弟出国念书的事,应该就在那时他的生意已经出现了问题,想把套出来的钱都转给他们两个,把自己豁出去了,可还是晚了一步。

母亲过世得早,父亲打拼了一辈子都是为了他们姐弟两个有优渥的生活,可他出事的时候她一点都感觉不到,只是觉得爱情死了,连命也可有可无,完全忘了身为女儿,姐姐的责任。

她沉默了很久,才对律师说:“请你尽量帮忙周旋,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梁熙回到外公的老宅,弟弟梁枫还没有回来,她一个人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走了一遍看了一遍,带着依依不舍的落寞,这个宅子也曾经风光过,在老城区这条繁华的青石街里头,最为古老。要追溯到清以前,不知道第几代的祖先中过进士还入了翰林院,衣锦还乡建了这座宅子,后来旁支多了,又筑墙分了家,那些不长进的就把家产败给了外姓人,只余下她外公这一处还保留着,只是年久失修,又经历了那么动荡的时期,往日的繁华已经看不到了。

可是说起来也是书香门第,外公在私塾教书,到她母亲这一代,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可以结亲的好人家很多,偏偏她看中的,是对面鞋匠的徒弟,那时还一无所有的她的父亲,尽管外公为此气病了,可他们还是结了婚。

父亲知道她打算要卖这栋老宅替他还债后,再也没肯见她一面。

他说:是你爸没本事才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当年我发誓要对你妈好,挣钱让她享福,可她没过什么好日子就走了,你要我卖了你外公留给她的房子,我以后拿什么脸来见她?鞋匠终于出人头地了,由一家小作坊到开了市里最大的鞋厂,可佳人却因为过于操劳熬出了病,早走一步。

可那是她的父亲,梁熙想,如果母亲在世,也一样会这么做的。

梁熙在书房转了一圈,鬼使神差的就拉开抽屉,在里头看到了梁枫的录取通知书,是和她学校比肩的另一所名牌大学,这个弟弟最值得她骄傲的。

她笑着摸了下封面的字,然后打开,看到内容时却愣了很久。

梁枫回来看到客厅灯亮着,却没有人在,后来在楼上书房找到姐姐,看到她拿着录取通知书出神,脸色变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如常,笑着说:“姐,我回来了,你吃饭了么?我给你带了宵夜。”

他扬了扬手里打包的东西。

梁熙没有回头,半晌没说话,缓了很久才问:“为什么改专业,你不是一直想念物理么?”

他的物理成绩是市里第一,几乎满分,他从小就喜欢的。

梁枫表现得无所谓的样子:“我仔细想过了,整天呆在实验室研究所也没什么意思,就换了。”

可十几年的兴趣,哪里是想换就换了的?

梁枫走到梁熙身边,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梁熙一下子抱住,一下一下的捶在他瘦削的背上:“你这个小坏蛋,为什么要改志愿?啊?为什么?”

梁枫一愣,拿着便当盒的手姿势怪异地搂着他姐,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了,他无奈地笑了笑:“姐,我不小了,你瞧,我比你还高呢,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事儿我跟爸提过,他也同意的。”语气里,是同龄人没有的沉着稳重,听得出来是深思熟虑过的。

记得当时他说出自己的决定时,父亲沉默了很久,才叹气说:“是你自己选的,就好好念,你是梁家的男孩,要照顾你姐,知道么?”

填志愿那天大家都在天高海阔的谈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志愿,曾经的他也是的,可现在不行。他只有两个要求,一是学校是要在北京的,一是专业要能赚钱的。那个学校的土木工程是一流的,阿q的想,和他姐的工作也搭边,以后姐弟两还能照应着。

梁熙埋着头没说话,梁枫觉得他胸前的衬衣有些湿濡,他有些慌神,急切地说:“你别哭,你别哭啊……”

“谁哭了,小坏蛋!”梁熙一把推开他,用手背擦了下眼角,并不看他,“我不想理你。”

梁枫悄悄拉了她的衣角,扭捏地喊了一声:“姐……”

“哼。”梁熙并不买账。

“姐,如果你实在是不欢喜,那我就不念了,我直接找个工作养你,成不?”梁枫委曲求全地讨好着。

梁熙立马转过身瞪着他:“当然不成!谁要你养了?长得高点儿就以为自己真的长大了?嗯?我不过是,不过是心疼你……”

梁枫丢开便当盒,撒娇似的抱着姐姐:“姐,我知道你最疼我了!”

“走开走开。”梁熙推了他几下,也没认真,就这样抱着弟弟一会儿,闷声说:“等去念了实在不喜欢,咱就想法子转系。”

“嗯。”梁枫鼻子酸酸的,可他是男孩子,不能哭的。

中介那边突然传来消息,说原本谈好的买家变卦,不想要了,梁熙急得团团转,那家价钱虽然低了些,可是同意至少几年里不会把房子拆了,让她有回旋的余地,旁的人估计就不是那么好说话了,出得起价钱的都是看中那块地皮,又破又旧的老房子不值一提,不过是他们这些有回忆的人觉得珍贵罢了。

正在她考虑要把不拆房子这条要求也去掉的时候,中介又说找到了新买家,而且价钱比之前的要高,能马上付完全款。

梁熙惊喜之余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和弟弟商量以后,提出先和买家见个面,卖房子也得卖给有缘人,。

买家是一对中年夫妻,本地人,姓钱,看起来家底丰厚,人很随和,极有修养。

梁熙问:“不觉得这里旧了些么?”

钱先生笑了笑:“我们生意人,买房子除了投资,就是自己住。中国人讲求落叶归根,我早些年去美国闯荡赚了些钱,老了闯不动了,就想回来养老了。小姑娘,不瞒你说,我家原也有这么一处老宅,我太祖留下来的,可是年轻那会儿我做生意急着用钱,就把它卖了套现,现在那片已经拆了,这一直是我心里的疙瘩。刚巧听到你这里要转手,我老婆就说要不买了下来,整修一番就能住了,也算是心理补偿吧,我仔细考虑以后,看你出的价钱也公道,就找来了。”

也许是他言辞恳切,加之听起来也是个重感情的人,梁熙没有多想,当天谈了条款细节,基本算是敲定卖房子了。

因为这笔房款是急用的,托了关系,过户手续办得很快,重要的或者有纪念价值的东西先搬到她朋友家里,以后再做打算。钱氏夫妻还同意他们姐弟住到梁枫去读大学,梁熙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一直觉得哪里不妥,又说不上来。

又过了两三天,父亲依然不肯见她一面,案子还在排期开庭。

梁枫开学在即,梁熙无奈之下就和弟弟坐车回了北京。

这天晚上,庆祝罗华升了官,江哲他们一伙人在会所开了包厢玩一玩。

何培霖一向大牌的姗姗来迟,到的时候大家都已经酒过三巡了,有些在对着屏幕乱吼乱唱,有些喝高了的还拉着年轻女伴跳起贴身舞来,罗华本来也玩得很high的,可是一见到何培霖就不对劲了,一点兴致都没有了似的,变成了闷葫芦。

何培霖不知内情,笑着打趣他:“你小子行哪,我才说你不靠谱,你就把谱给谱上了。这么年轻的正职放眼没几个,也该得意了,怎么还这副模样?”

“我……”罗华欲言又止,仿佛即将出口的话有千难万难似的。

何培霖端着酒杯摇了摇,抿唇喝了一口,貌似酒的味道不对,他皱了眉:“怎么点的这个?还点那么多,又呛又难喝,着了哪个漂亮妹子的道儿了?”

罗华没有接他的话茬,又似为了鼓劲,把何培霖说难喝的酒猛灌了半瓶,才壮着胆子对他说了一句话。

那是平地起惊雷。

没一会儿,就听见哐啷一声,本来该在何培霖手里的酒杯摔在地上,而他揪起罗华的衣襟,青着脸发狠地吼了出来:“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20-24

20揭开

罗华被揪紧的衣服勒得透不过气来,抬眼瞅着暴怒的何培霖,不上不下地忐忑着:“我,我……”半天不敢再说下去,暗暗有些后悔怎么没管住自己这张嘴,让这事儿烂在肚子里算了。

别看霖子这人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可发起狠来比谁都厉害,记得他上一回像这般怒极也是因为梁熙,两人不知为了什么吵架,梁熙消失了好些日子,他几乎把北京城给翻了个遍,那阵子的他比火山爆发还恐怖,稍微一碰就着火,任谁不敢轻易去惹他,后来还是知道原来梁熙是回了老家,这事才消停了。

按理说霖子是他们这伙人里头最桀骜不驯玩世不恭的人,谁能想到他会在梁熙这么个小女人身上栽了?也许她就是霖子命中的劫吧。

也没等罗华思来想去,何培霖已经不耐烦,又使了几分力,罗华这才掰开他的手,红着脸咳了好一会儿,等他喘过气来又抱怨说:“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差点要了我的命!”

他们俩的动静大,旁边那些好事的家伙早就停下来,偏偏想八卦又没胆子,倒是江哲比何培霖来得更晚,一进门就发现大家的脸色都不对劲,看了何培霖一眼,抿唇问:“怎么回事?”

这事关乎隐私,何培霖也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神亮得可怕,对罗华说:“我们出去再说!”完了也不理会旁的人,旋即出了包厢。

罗华朝江哲苦笑了一下,往外头努了努嘴也跟着出去了。

他们在会所另外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何培霖手上燃了根烟,也没抽,似乎只是想借着那个烟草的味道提神,静静地站在落地窗前听罗华说话。

他脑子里反反复复的都是罗华方才那句:你和那梁熙是不是有过一个孩子?

有过……就是曾经有,又没了,而他完全不知情,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是你大嫂办的手续,那会子他们夫妻俩不是闹离婚?我姑姑偶然知道了,就以为是嫂子瞒着你哥……不要,觉得事情严重了,你知道她和你妈的交情……就想方设法把来龙去脉弄清楚了……”

偏偏罗华说一半留一半,何培霖还没说话,江哲就已经急得踢了他一脚:“臭小子,说重点!你要急死人不是?”

罗华忐忑地看着何培霖挺直的背影,有些退缩,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眼睛一闭,把从姑姑那儿听到的话原原本本地倒了出来:“现在的人把隐私看得重,姑姑也是托了好些关系才打听到当时你大嫂是陪着一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来的,让医生做手术的也是这个女孩儿,照那情形看来,有九成是梁熙。”

何培霖依然没说话,一支烟已经到了尽头,而江哲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几次开口又都把话咽回去。

这种深沉的压抑让罗华觉得比上吊还难受,不知抽了什么疯,忽然来了一句:“霖子,你也别急,仔细想想,说不定那孩子不是你的,你们那会儿不是分开了么……”他的声音消失在何培霖锐利的眼神里。

何培霖表现出异常的冷静,他把烟头用力地摁在烟灰缸里,低头避开两个哥们的目光,梗着喉咙问:“几个月了?”

“啥?”罗华有些摸不着头绪。

“我说……孩子……几个月了?”仔细听,何培霖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呼吸的起伏也重,眼眸看着手下渐渐消逝的星火失了焦距。

罗华呐呐地说:“好像是三个多月。”

江哲终于忍不住,还是开了口:“我觉得这事得再问清楚,哪儿能靠‘听说’、‘好像’、‘也许’这样的话就当真了?”

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何培霖嘴里轻轻地低喃着:“三个多月……”

那就是他们还在希腊的时候有的,那是他们分手前最后一段开心的日子,的确是有几次忘记做避孕的措施。

梁熙,你果真就这么决绝这么狠心,分了手就连我的孩子也不要了?

蓦地,何培霖似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拨了通电话。

“这么晚了,找我有急事?”那边依然是淡淡的调子。

何培霖语气冷了一些:“为什么要单独瞒下孩子的事?”

对方沉默了片刻,低声说:“我欠你大嫂一个人情,她知道你托我查梁熙的事情,就拜托我别告诉你,她认为这样对你对梁小姐都是最好的。”

“对我最好?那还真是谢谢你们的‘好意’。”何培霖嘲讽地勾起唇,嘴角却锐利得如同寒利的刀锋,这样的事,他本不该最后一个知道的。

梁熙比谁都清楚他有多么地喜欢孩子,难道她是借此来报复他?他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抱歉,你托我是人情,希媛托我也是人情,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不如大家摊开来说,有时候查到的东西未必是真的。”景衍意有所指地说。

挂了电话,何培霖抬起头对江哲他们说:“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好,那保持联系。”江哲拖起总是慢半拍的罗华,走了两步又说,“霖子,我还是那句,别太冲动,有话好好说。”

何培霖简单地嗯了一声。

等到整个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真正的情绪才彻底的爆发,把能砸的都砸了,变得一片狼藉,所有的情感都被黑夜吞噬,若不是勉力自控,也许他还会做出更疯狂的事情。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再查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要看表面,即使她真的怪他恨他提出分手,也不会拿孩子拿一条小生命开玩笑。

第二天下午,何培霖就拿到了记录当时梁熙入院的所有资料。这一切的一切都被大嫂很好的保密起来,当然,他也有他知道的方法。

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看得极仔细,却是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钉子般敲进他的心里,除了痛,还是痛。

梁熙怀孕的情况很不稳定,医生让她留院观察保胎,她没答应,还有意做流产手术。然后出院后没隔几天就见红,又因为胎儿已经超过12周,最后通过引产终止妊娠。

她根本就……没在意这个孩子吧?

那张薄薄的又让他惊心动魄的纸片已经被揉成一团,何培霖的眼里已经卷起了风暴。

仅仅凭着最后一点点理智,他拨通了梁熙的号码,他不能当面找她,他怕自己会失手把她掐死,可有些事,他得亲口问她,要她亲口的答案。

彩铃响了很久,不知道是故意不接,还是没听到。

何培霖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重拨,丝毫不肯罢休。

正好是下午茶时间,梁熙站在楼梯间的角落里,拿着响个不停的手机,终于避无可避的摁下接听键。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故意用很不耐烦的语气说:“不是都和你谈得清清楚楚了,以后各走各的路,还找我有什么事?”

“清清楚楚?”何培霖似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笑了出来,指骨却捏出声响,“你瞒着我把孩子流掉,也叫清清楚楚?”

梁熙顿时身体晃了一晃,吃惊地捂着唇,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是怎么知道的?又知道多少?

“怎么?变哑巴了?”何培霖冷笑,“梁熙,这样的事,你怎么敢……怎么敢瞒着我?”

梁熙木然地看着走道上来来回回的人,过了许久,才缓缓地压着声音说:“就算你知道了也并不能改变结果。”

“是啊,改变不了……”何培霖隐去眼底里所有的痛,沉着地问她:“所以现在我只问你一句,你当时想不想要那个孩子?”

不管是意外还是迫不得已还是她为了赌一口气故意把孩子流掉,只要她说她是想要孩子的,他就信,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可惜很多时候都是事与愿违,梁熙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心里的打算,她直白的回答毫不留情地揭开了他自欺欺人的面纱。

因为几乎是没有停顿的,他就听到她云淡风轻地说:“我不想。”

21开始

那天,在梁熙说出“我不想”这三个字后,何培霖没再说话,却也没有挂电话,两人就这样隔着冰冷的电话对峙着,要不是还能听到他轻微的呼吸起伏,梁熙真以为他的人都随着那句话消失了。

无声的空气里异常的沉闷,梁熙最受不得这样的折磨,只好比他先一步,切断了联系。

就连现在回想起来她都觉得难受,像楼上装修时听到的那种钻头刺心的声音,时不时地来一下,让人猝不及防,又无计可施。

“姐,姐,我跟你说话呢,又神游到哪儿了?”梁枫伸出手,淘气地在她眼前晃了几下。

梁熙回过神来,低下头抿了口橙汁,不想让弟弟看出什么端倪,顺着他的话说:“没什么,想起了工作上的事。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你说师兄让你进学生会,你……”她猛然顿了一下,拉过他摊开的手心,上面除了些茧子,还有几条类似刀伤的细小疤痕,她的手指开始发颤,气息也渐渐不稳,“这些……这些伤是怎么弄的?”

记忆里,还是梁枫出生时嫩嫩软软的小手,稍微懂事的时候,会抓着她咿咿呀呀的喊着姐姐,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几乎没受过什么苦。现在他长大了,有着俏似父亲的轮廓,高大挺拔的身姿,眉眼却带了她心疼的成熟。

如果可以,她情愿自己被刺得千疮百孔,也不让这个弟弟受伤半分的。

梁枫见姐姐情绪不对,尴尬地把手抽回来,抿唇笑着:“军训的时候不小心弄到的,没什么大不了,而且我是男生,不碍事!倒是你……别老拿我当孩子看,我都上大学了……”

“真的?没骗我?”梁熙不由的怀疑,军训怎么会有刀伤?

“嘿嘿。”梁枫只是一味地笑着应对。

从桌沿往上看去,他的头发理得很短,穿着已经有些显旧的衬衣,洗得发白,却很干净,挺括的领子敞开,袖子也挽了起来,正是慢慢从青涩里蜕变出来的时候。

梁熙暗暗叹了口气,又勉强打起精神来,温和地说:“不管怎样,你再怎么长大还是我弟弟,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免得爸爸和我担心你,还有……”她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钱的事你不要操心,我已经有办法了。你只管安心读书,进不进学生会你自己选择,别强迫自己。”

在以后的每一天里,他会知道自己的每一个选择都有多重要,不论是选择说的一句话,还是选择做的一件事,都会有连锁效应。

梁枫懂事地点头答应:“我知道的。姐……你工作很辛苦吧?”她的眼角总是不自觉地带着愁绪,别人不知,他和她是血脉相通的姐弟,如何能忽略?

梁熙笑了笑,答得很快:“怎么会呢?是我喜欢的工作,同事们也很关照我,不会辛苦。”

梁枫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嗯,那我就放心了。”

接着梁枫就正式开始进入新鲜又忙碌的大学生活,校区离梁熙的公寓很远,再加上梁熙为了项目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所以他们姐弟俩也不常见面,只是偶尔通过电话互报平安。

陈嘉川回国后接手的两个项目都陆续动工,不管他在国外名气有多大,可在国内还是刚刚起步,全凭本事见真章,梁熙随着他天南地北地当起空中飞人,虽然很累,可是也很值得,不但学到很多专业知识,而且也让她没有时间再想别的事情,这样忙碌而充实的感觉,很好。

又一个月过去,到了cbd中心的项目进展汇报会。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何培霖作为投资方自然也出席,而且挑剔的他难得没有为难陈嘉川,只是不时地翻阅报告或者和高层们低头交谈。

他穿着黑色双排扣的合身西服,每一处细节都打理得很妥帖,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他因太过年轻而不够稳重。他举手示意的时候,她看到他袖扣处别着样式很特别的袖扣,觉得很眼熟,缓了一缓才想起来,早上在茶水间看到amy翻看的那本时尚杂志,说某许姓高官的孙女正式走进珠宝界,不只是背景显赫,设计的才华也不容小觑,最新设计的一套名叫“lover”的饰品,还在珠宝大赏获了奖。

何培霖的袖扣……和照片上是一样的。

了然以后,梁熙发现自己竟然还能保持微笑,平静地聆听他在会上的发言,仿佛已经和他纯粹到只是合作方的关系。

梁熙的资历不深,不过陈嘉川还是大胆地启用她设计cbd项目看似不起眼却又十分重要的员工休闲区,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没有错,梁熙人性化的设计在白领们的问卷调查里是最高分的。

投资方很满意,陈嘉川在会里给她一个嘉许的眼神,梁熙谦虚的笑了笑。

回过头时,却看见何培霖也勾着唇微微笑着,似乎在看她,又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她心里突突的跳,有种奇怪的预感。

会议一直到五点半才结束。

散会时,有个冒失的女孩子匆匆地闯进来,一脸惊惶地弯着腰和何培霖的助理说话。

“对不起,对不起,路上堵车……”她低头糯糯地解释着,绑起的马尾露出纤细白皙的脖子,模样很年轻标致,看起来不过二十岁。

助理却没有给她脸面,直接开涮:“这城里哪天不堵车?你就不会动脑子想办法?会议都结束了你才送来,有什么用?”

女孩子青白着脸色,不停道歉:“真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正在跟何培霖说话的陈嘉川听到那边的动静,不由自主地转过身,看到助理还在发难,隐隐地皱了眉。

何培霖适时地侧身吩咐:“好了,这里是公众场合,有什么回去再说,不当用……辞了就是。”

助理立即答:“是的,何先生。”

倒是那个女孩子忍不住,局促地抬起头来,急慌了神:“何先生,别辞我,我一定改!一定改!”

何培霖只是抿了唇,没有说话,表情复杂难辨。

站在陈嘉川身后的梁熙却很清楚,何培霖是怎样一个人,他对自己、对身边的人都很严格,他在念大学时就在公司里工作,曾经大刀阔斧地砍掉整个销售部门,只因他们的业绩达不到他的预期,当时很多股东都对他的决策质疑,因为他还太过年轻,可是在接下来的半年,他却将销售业绩提高了近一成,切实堵住了那些人的嘴。

能力,与年龄无关。

所以只要他开口说要辞退这个女孩,他手底下的人只会执行,不敢有违。

可在梁熙意料之外的是,陈嘉川居然会失控,拄着拐杖径自越过何培霖,在女孩面前站定,激动地抓着对方的手臂喊着:“薇薇?”

从来都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陈嘉川,待人接物都很妥帖,很少有这样失礼的时候。

女孩反应过来后,用力把手缩回来,摇头说:“先生,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薇薇。”然后求救似的看向助理。

助理只好替她辩说:“呃,陈先生,她名字叫岑西,是我们公司后勤部的新进员工。”

“岑西……”陈嘉川失神地呢喃,良久,才垂下手,歉然地说,“我知道了,真是抱歉,吓到你了,你真的……真的很像我的一位老朋友。”

“我?像谁?”叫岑西的女孩儿下意识反问。

陈嘉川摇了摇头,勉强微笑:“一个故人。”

这个错认的戏码,像在演电视剧一样。

少了陈嘉川的阻隔,梁熙和何培霖之间就没了屏障,两人隔得不远,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幽深的眼睛,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仿佛在对她说,好戏,这才开始。

22替代

咖啡馆四溢着浓醇的味道,舒缓了因工作而疲惫的神经。

陈嘉川抿了一口带苦的纯咖啡,低声说:“刚才那个女孩,很像我的一个朋友,她叫郑薇。”他清朗的眉眼是前所未有的伤感,“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梁熙捧着杯子,敛起眉有些忐忑地问:“她……在国外?”

“不是,她过世了。”陈嘉川迎着梁熙震惊的目光苦笑着,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左边空荡荡的裤腿,一字一句地说,“车祸,当时就走了。”

所以当与郑薇很相似的岑西出现后,他才会表现得那么的激动。

梁熙咬了唇,尽力安慰他:“你别太难过,意外的事,谁也不想的。”

陈嘉川摇了摇头:“是她开车,我坐在副驾驶,遇险的时候,她的那方撞去安全栏挡了所有的危险,而我只是断了条腿,侥幸活了下来。”

他的神情很寥落,惯常微笑的唇此时隐含着苦涩,一下子遭遇那么大变故的他,肯定很难受,人的内心得多坚强,才能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失去的痛苦?

陈嘉川叹了口气:“薇薇……是我对不起她。”

一个听起来像一个狗血的故事,却又曾经真实存在过,而且结局悲凉。

陈家和郑家的父辈是同窗,一直交好,所以陈嘉川和郑薇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连去当小留学生都一起去,几乎没有分开过。也许他们太过熟悉了,郑薇喜欢他,又不敢告诉他,因为她怕连朋友都没办法做下去。

对郑薇来说,那是一种爱逾生命的情感。

出事那天,是一个yīn沉的午后,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郑薇突然提出要回国,她已经没办法再和他若无其事的同在一个屋檐下称兄道弟。

陈嘉川挽留,郑薇开玩笑说:“我爸让我回去相亲呢,他说再不嫁掉就剩下了,要不……你娶了我?我和你蛮合适的。”最后那句暗示,已经用了她所有的勇气。

“嗳,我可不敢挡你的姻缘,我们这么熟悉,当夫妻就太奇怪了。”陈嘉川想也不想就说出来。

郑薇咽去所有的苦涩,笑着说:“那我走了。”

“那我送你去机场吧。”陈嘉川想当柴可夫。

郑薇摇头:“你刚才喝了酒,不好开车,我自己去就行了。”

陈嘉川没有反驳她,自顾自地钻进了副驾驶:“不管怎样,还是得送。”

雨越下越大,灰蒙蒙的一片,带伞的没带伞的行人匆匆往来。

变故就在那么一瞬间,当危险来临时,郑薇选择把危险挡下,还没来得及留下一句话。

自那以后,陈嘉川很长时间恢复不过来,这场事故让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失去健康的身体,一向开朗的他开始变得沉静。

在很久的后来,他整理东西的时候,才发现郑薇离开前悄悄给他的信。

陈嘉川,你这个大傻瓜!臭木头!本姑娘这么好你都不稀罕!以后可别哭着求我回来!门儿都没有!好啦,不管怎么样,你以后要好好的,按时吃饭,别老是一不高兴就跑到老远的地方让人担心你,记住喝了酒别开车……

很长很长的一大篇碎语,却字字透着关心。

有些字迹模糊了,是郑薇写信时留的眼泪。

她是真的决定斩断情丝,以后两人只做朋友,不谈感情。

因为珍惜,所以害怕失去,所以不敢争取。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人都不在了。

陈嘉川断断续续地说出这段过往,几次哽咽地低着头,那是梁熙第一次见到他除了平和、冷静以外的另一面,叫脆弱。

梁熙也觉得自己的心揪在一起,每一个人的幸福或许不同,但是不幸都是一样的,痛苦像没有黎明的黑暗漫无边际,怎么也逃不出来。

郑薇那样爱陈嘉川,必定不想见他如此。

“郑小姐虽然没有留下遗言,可是她肯定懂你,也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替她,幸福的活着。”梁熙尽量平和地说。

“她的确很善良。”陈嘉川似想起曾经的往事,微微笑了笑,又抿起唇,“以前总是嫌弃她聒噪,现在想起来,发现最记得清楚的,就是她的那些碎碎念,一句都没有忘记,她希望我好,我便好,她希望我做什么,我都努力做到。”

他顿了一下,低低地说:“我也只能这样了。”

“嘉川……”梁熙还是不放心他。

陈嘉川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我也只对你说过。”

曾经,梁熙对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梁熙点点头:“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虽然他们认识不算久,可是却有着老朋友的脾性相投和难得的默契。

结账的时候,梁熙电话响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她犹豫地接了起来。

对方说得很简短,却让她皱了眉,她匆匆说:“麻烦你了,我马上过来!”

陈嘉川见她脸色不对劲,问道:“怎么了?有事情?”

“我弟弟受了点伤。”她一脸焦急地点头,样子很无措。

陈嘉川也拧起眉,忍不住握着她的手说:“你先别急,小郑就来了,我们一起去看看。”还很热的天气,她的手居然冰凉冰凉的。

“不了,我想现在就去。你在这里等小郑,我自己叫计程车就行,你待会还要回公司呢。有事我再打给你。”

陈嘉川知道她是考虑到自己行动不便,也没再多说,只是强调:“待会记得打给我,兴许我能帮上忙。”

“我知道了,你自己也要小心。”

梁熙赶到医院时梁枫正在包扎伤口,饱满英气的额头上包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即使没有亲眼见到伤口也知道有多严重,梁熙已经受不了,颤着声音问:“好好的,怎么会受伤?”

他身边的室友,也是刚才给梁熙打电话的男孩子正要说话,被梁枫一个眼神阻止了。

梁枫笑眯眯地说:“不碍事呢,打球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过几天就好。”仿佛那伤不是在他身上,一脸轻松。

他惯知他姐姐的脾性。

梁熙见他神色无异,也稍微放了心,可是不代表自己会被他糊弄过去,正要再问清楚,梁枫就嘶嘶地喊疼,要护士放轻一些。

梁熙又一下子急了,不断对护士说着“请您轻一些,我弟弟怕疼”这样的话。

她中途给陈嘉川发了短信,让他不用担心。

因为伤到了头,所以要观察一段时间看有没有脑震荡,是以又留下来一直折腾到晚上,梁熙要接梁枫到自己公寓照顾养伤,梁枫却不肯,说明天有一门课很重要,而且还要准备考试,又在室友的再三保证说会照看他后,这才放心地让他们回学校。

只是她忘了一点,为什么在学校磕伤了,去的是离学校有段距离的医院,而不是学校里附设的医疗部。

接着几天,梁熙都抽空在家里做些东西送到学校去,顺便关注梁枫的伤势愈合情况,好在好的很快,不久就能拆纱布了。

可梁枫的伤好了,梁熙却熬病了,要应付工作,又要照顾弟弟,她便忽略了自己的身体。

不但发了烧,那种曾经如影随形的神经痛也凑热闹似的卷土重来。

在小腹的地方,一阵一阵痉挛似的疼痛侵蚀着她脆弱的神经,把她脸上的血色都抽走了,白刷刷的很吓人,终于,她疼得在办公室里晕倒了。

正好amy经过设计部,想找她商量一下周末聚餐给陈嘉川庆生的事情,发现她歪在沙发上,惊呼了一阵,部门的同事便陆陆续续地过来帮忙。

陈嘉川接到amy的电话也马上坐专梯下来,他第一时间,是伸手想抱起她,然后……

设计部的一个新进助理是个年轻的男孩,他犹豫了一下,便对老板说:“陈先生,不如,还是我抱梁小姐吧。”

陈嘉川握紧拐杖,艰难地点了点头,低眉看见自己发白的骨节,再一次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滋味。

薇薇倒下的那一刻,他连碰碰她的力气都没有,甚至没能够去送她最后一程,现在,这个同样让人心疼的女孩,他同样是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一个废人。

很快就到了医院,医生诊断梁熙是因为过度疲劳免疫力降低,加之高烧不退才会晕倒的,必须先住院。

安静的病房里。

梁熙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左手在挂点滴,白皙显瘦的手背连血管都能看得见。

宽大的病号服显得她那么娇小,像一尊易碎的娃娃。

她中途醒了一回,喝了一杯水又在药物作用下沉沉睡去,陈嘉川一直陪护到晚上,过了探病时间,医生让他先回去,有护士照顾就行。

他又坚持坐了一小时,梁熙还没醒,只好嘱咐护士多加看顾,自己先回家,不然他也得病倒。

梁熙病得迷迷糊糊,隐约知道有人帮自己擦汗,换衣服,喂水喝,可沉重的眼皮实在是睁不开。

她像抓住浮木一样,努力握紧那双手,用沉沉的鼻音呢喃:“熙子难受,要呼呼……”

那个人刚想笑,很快顿了一下,坚决把手抽了回来,又似乎想保留那份柔软的触感,握紧拳头不放。

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无可替代的人,无论是在爱着,还是恨着的时候。

夜半的停车场黑暗幽森,一辆保时捷停在路口。

江哲敞开着车门,对着迎面走来的何培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又不是夜店的小妹妹,你看着我干嘛?”何培霖皱眉念道。

“小妹妹哪里有你何少有趣,不是恨人家恨到极点?这样三更半夜偷偷摸摸潜进病房去看人家为了什么?”

“不关你的事,开车!”

江哲嗤笑一声:“不关我的事?那有本事别喊我来!”

“我喝了酒!”何培霖耐着性子。

“一接到电话就匆匆赶来,情深到你这个份上,不知道是梁熙的幸福还是不幸?”

“再说就滚下车,我没空跟你瞎扯蛋!”

“行行行,我只再问一个,你把那个像郑家那位的岑西弄出来是想做什么?还有,梁熙外公那老宅,你当初不是非得我买下来好好保管着的,怎么忽然要拆了它?”江哲忍不住问。

何培霖的表情藏在深夜里,一言不发。

江哲无奈,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好,我什么都不问了,你高兴咋样就咋样,不过霖子,我可告诉你,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后悔?”何培霖忽然说,看着不远处在医院门口停下的轿车,去而复返的陈嘉川缓缓走了下来。

他的眼底里掠过厉色:“我就是不想让自己后悔。”

江哲眉头突突的跳,他顺着他的目光,也瞧见陈嘉川了,遂问:“你想怎么样?”

就听见何培霖淡淡地说:“是属于我的东西,就永远只能是我的,仅此而已。”

23爱过

陈嘉川在病床前守候了一整夜,当梁熙醒来时,借着床头柔柔的小灯,便看见他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也许是姿势并不舒服,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眉头还微蹙着。

梁熙怔怔地看着他,想到他总是这么默默地关心着自己,想到迷糊里那双温暖呵护的手,那种被病痛折磨了一整宿的难受稍微得到了缓和。

天渐渐地亮了,晨曦微露,陈嘉川也醒了,睁开眼就见到梁熙歪坐在病床上看着自己微笑,他惺忪地愣了一下,这才有些懊恼地说:“醒了怎么不喊我?”说着就掀开身上披的薄毯,拄着拐杖慢慢走到床前,自然地摸摸她的额头,“好在烧退掉了……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的?有就赶紧说,病也是能忍的么?”

“好多了,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被一场小感冒打败了。”梁熙打趣地笑了笑,却因病着,声音是不同以往的带着鼻音的沙哑,“嘉川,谢谢你。”

“又和我说这些客气话!我真要生气了!”陈嘉川恼看着她,冷着脸倒了杯温水送到她跟前,“喝水!”

梁熙淘气地吐了吐舌,乖乖接过水杯喝光了,又邀功似的晃晃空了的杯子,让人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陈嘉川淡淡地看着她,唇角又扬起宠溺的弧度:“你呀你,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才好!”她明明看起来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却偏有着坚韧不拔的韧性,她坦然的微笑里到底还藏着多少心事?

“那就别说,我病着呢!”梁熙皱了皱鼻子。

陈嘉川显得很无奈:“好,我不说你。怎么?觉得饿了么?想吃什么?”

梁熙舔了下有些龟裂的嘴唇,看着他的目光带些讨好:“你请我吃冰淇淋?”

“不行!”陈嘉川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挑起眉瞥了她一下,“怎么这么胡闹?一病了倒成了小孩子?算了,问你也是白问,我让人送点有营养易消化的东西来,你再睡一会儿。”

等他离开,梁熙才苦涩地敛起笑容,手指揪着被子勉强躺下来。

她也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变回还是孩子的时候,有人宠着爱着,没有烦恼,没有伤痛。

以前不管是在家还是和那人在一起,冰箱里总放着几大盒香草味的冰淇淋,只是自从没了孩子以后,她再没有吃过冰的东西了。

刚刚被陈嘉川一问,她突然就怀念起那种入口香甜冰凉的感觉了,像幸福的味道。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梁熙足足在医院呆了一周才可以出院。

出院的这天晴空万里,阳光和煦。

陈嘉川和梁熙在医院的停车场等小郑开车来接,上千平的地方穿堂风很犀利,吹起了梁熙薄薄的粉色风衣,被凉风一灌,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陈嘉川绅士地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又轻敲了她的额头:“叫你多穿点衣服,还不肯听话,还想呆在医院啊?”

梁熙想辩驳,又突然闭了嘴,越过他的肩头,怔怔望向后面缓缓走来的两个人,许梓茵正挽着何培霖的手臂浅浅说笑着,而何培霖一脸温和。

许梓茵先发现了端倪,手松了一下,下一秒却被何培霖十指紧扣着,那力道甚至让她觉得疼。

何培霖对陈嘉川寒暄地笑了笑:“陈先生,这么巧?”微眯的眼睛却看着梁熙。

可不就是那么巧?北京那么多的医院,一天有二十四小时,怎么就能碰上?

陈嘉川下意识把梁熙挡在身侧,礼貌地点头:“我来接小熙出院。”

他的动作惹得何培霖眼神深了又深:“哦,梁小姐不舒服?”

“不过是一点小毛病,多谢关心。”陈嘉川替梁熙回答,显现出极少表露的强势的一面。

许梓茵和梁熙都没有说话。

不过是几句平常的话,却让气氛拧得紧紧的,好在小郑适时地开车来到他们跟前,缓和了场面。

陈嘉川又说:“那我们先走了,再会。”说着便带着梁熙坐到车子里。

等他们走了,许梓茵才嚷嚷着疼把手抽了回来,何培霖没理他,径直向电梯走去。

许梓茵一边揉着被捏疼的手,一边快步走上去:“何培霖,你刚刚的样子好可怕,好像想杀人。”

何培霖停下脚步,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许梓茵却不怕他,继续说:“别瞪我!你的脾气这么坏,要换我我也得跟别人跑,刚才那个人一看就知道是会疼人的好好先生。”

何培霖抿着的唇勾起厉色:“闭嘴!”

“有本事你把人抢回来啊……”许梓茵几不可闻地咕哝了一句。

“抢?没这个必要。”何培霖却听见了,拇指轻抚着袖子上的袖扣,似笑非笑。

初冬的气息悄然降临到帝都,梁熙也重新投入到工作里。

她计划得很好,努力把父亲欠的钱还完,争取减刑,继续好好工作,等到弟弟毕业,父亲也出狱,他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后来有一天,陈嘉川再一次问她,可不可以给他一个机会照顾她?他不想再错过了。

她的回答很巧妙,顺其自然。

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梁熙先是在报纸上得到消息,说她外公老宅的那个区已经被列入市政规划版图,有可能被拆迁重建。

再来,在长久的等待后,律师那边却给她带来坏消息,她父亲减刑的事情有阻滞。

这样的双重打击她尚且有些难以接受,如果父亲知道会怎么样?他的身体不能再受刺激了……梁熙根本没办法想下去,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随时随地能将她砸垮了。

可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有人寄来一叠照片,才看了两张,就再也看不下去。

一连串发生的事情,使得梁熙隐隐的觉得没那么简单,像一张巨大的网在她面前缓缓铺开,而她明知道危险,却不得不甘受束缚。

怪不得那天在电话里他会说:“梁熙,你很快会后悔的。”

为什么会有人说巨蟹和天蝎是天生一对?就算是,也是天生互相折磨的一对,面对伤害,她宁愿放弃,暗自舔伤,他却选择报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从来都是不肯吃亏的那一个,手段快狠准,一下子拿捏了她的七寸。她缓缓地摊开自己的手心,看着不太平整的感情线出神,她原不信命,现在却不得不信,她此生的情路注定坎坷。

回过神来,她已经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嗯?”何培霖冷冷清清的强调让她麻木的神经激灵了一下。

她缓缓开口:“是我。”

他漫不经心地问:“有什么事?我很忙。”

她恨恨地咬唇:“何培霖!你不会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哦?我还真不知道,原来求人还可以用这样的语气,长见识了。”何培霖冷冷抛下一句就挂了电话。

梁熙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再次拨过去的。

她没有办法了,只能以他欢喜的卑微匍匐的姿态,艰难地说:“培霖,我求你,求你放过我吧……”

那边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听见他用听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还记得那天我求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我的么?”

梁熙一怔,立即就想到了在马代那天,他求她留下,她当时回答了“我不想”。

那他现在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何培霖冷笑:“怎么,被猫咬到舌头了?”

她一字一句地说:“那……你到底想我怎么做?”

“我没什么耐心。”他报了一个地址,“我回去就要看到你,不然……”

他意味深长的尾音让梁熙打了冷颤,很快就答:“我马上过去。”

“很好。”

这时已经到点下班,梁熙匆忙收拾东西离开,在走廊碰到了秘书室的一个叫小莫的女孩儿,手里还捧着词典。

小莫最近在自学法语,知道梁熙精通,便时常串门来请教。

往日梁熙都很有耐心教她的,可今儿有心事,便不耐烦地对她说:“我现在有点急事要出去,改天再教你行么?”

她的音调有些高,小莫脸皮薄,面颊红红的立马不好意思起来:“没关系,是我不对,总是麻烦你。”

梁熙顿了顿,想起以前读大学时她一有什么不懂的就跑去问傅老师,她从未有过厌烦的时候,换做自己怎么就做不到了呢。

她想了想,就放下手拎包,歉然地笑了笑:“其实我还有点时间,你现在问吧。”

小莫这姑娘也很机灵,没有再探究她为什么前后表现的不同,快速问了几个语法知识,梁熙都一一做了解释,而小莫都认真地记在本子上。

梁熙笑看着她,在本子翻过一页的时候,上面记了一个词——agonie。

她怔忡了很久。

小莫没有发觉,还讨教道:“对了,这个词,真的念‘爱过你’么?”

梁熙摇了摇头:“只是相似。”

她缓缓的用纯熟的法语再念了一遍,不知道是念给小莫听,还是给自己知道。

在法语里,agonie音似中文的爱过你,可意思却是痛苦极致。

两者合在一起,说的不正好是她和何培霖么?

24不会

正是上下班的高峰期,梁熙赶到何培霖所说的地方时已经是晚上七点。

大楼的保全工作做得很严密,没有通行证她根本进不去,她拿捏不准何培霖是不是回来了,一条短信来回删减了几遍,终于发了出去,内容很简短:我到了。

良久,何培霖没有回复,不知道是没留意到短信还是故意晾着她,不过不管是哪种理由,梁熙都只能是等。她不知道,此时何培霖就在路口的另一边,车窗半开着,只握着手机静静地看着她。

梁熙今天穿了件红色的双排扣呢子大衣,堆高的毛领衬得她的脸更小……何培霖想起的却是第一次在机场见到她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身红,尽管还有些稚气,却已经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晚上的风很大,梁熙怕冷,搓着手在门口踱来踱去。蓦地,一辆黑色的房车停在她面前,她听到开门的声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眸紧紧盯住眼前的动静。胶着了一会儿,终于听到里头的人说:“上车。”那样低沉又不容拒绝的声音,是何培霖。

梁熙心里突突的跳,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门坐上了车。

一上车就被人搂了去,她吓得惊呼一声,却听到身边的人在她耳边浅浅地笑:“怎么?怕我吃了你?”他的手没有松开,反而在她腰上来回地抚摸着。

何培霖兴许还喝了酒,带着调情的气息让梁熙浑身颤粟,涨红着脸要挣开他。

车里的光线暗淡,模糊了何培霖的表情,他放开她,嘲讽地勾了勾唇,摁下通话键吩咐:“开车。”

司机并没有问去哪里,似乎早得了他的指示,利索地开着车穿梭在暗夜流光的夜色里。

两人处在狭小的空间里,安静得可怕。

梁熙手指揪着黑色的衬裙,根本不敢看何培霖,嘴张嘴合,想说点什么,最后都没有开口。

她来的时候抱着豁出去的心态,不管他想怎么样,都行。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她才知道抛却尊严有多艰难,尤其是在他的面前。

可她还有退路吗?没有,身后一步就是悬崖。她死无所谓,反正已经死过一次,可是她还有父亲,还有弟弟……

不知道何培霖要带她去哪里,路上他再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单手支着车窗往外看,镌刻般的侧脸有些冷,与方才刻意的调情截然不同,通身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梁熙忽然觉得很悲哀,怎么她和他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她总想着好聚好散,偏偏求而不得。

车子又拐了好几个弯,渐渐到了梁熙熟悉的地段,是梁枫学校附近的腐败街,这是梁枫起的名字。她来看他的时候,他总是带她来这里,美其名曰改善生活。其实东西也不是顶好,只不过价钱合宜,而且气氛热热闹闹的,是学生的最爱。

司机把车停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有遮蔽物掩饰着,不会很打眼,视野却开阔。

不用问何培霖为什么,梁熙已经知道他的用意。

车窗对着的不远处,是设在路口的一家小餐厅,装修虽然一般,可是客人很多,时不时的看见三三两两的男女进出。再往里看去,梁枫也在那里,不过不是客人。

他穿着侍应的衣服来回奔走,点单,收拾,上菜,一刻也没有停过。

梁熙的眼眶瞬间模糊了,只是咬着唇逼迫自己不要失控。

就算是在不算宽裕的小时候,梁枫都没有吃过什么苦,后来梁旭东发迹,妻子早逝,他更是将一双儿女当宝贝似的护着宠着,哪里知道什么叫做生活艰难?直到梁旭东出事,他们一下子从天上云变成了地底泥,比拍电视剧还传奇,顷刻间尝遍世间冷暖。

可梁熙还以为自己把所有的压力揽下就能将弟弟护得好好的,可那些照片,还有今天看到的一切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何培霖转身看着她,淡淡地笑了:“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个当姐姐的很失败?”

梁熙愕然地抬眼与他对视,只觉得他的笑容比雪还冷,她努力地想分辨他的意图,可她总是看不清他的心,反而自己被他吃得透透的,他知道哪里是她的死穴。

一针见血。

“别人忙着学习忙着挥霍青春,他却开始学着赚钱了。”何培霖顿了顿,渐渐地逼近她,用指尖抹掉她眼角的泪,低声说,“那么惊讶?那你肯定也不知道,他连高三的寒暑假都在打工,就在他同学家里开的店里。”

梁熙睁大眼睛,想起之前给梁枫打电话时吵杂的声音,一切都有了解释。怪不得他不要她给的生活费,还说参加了学校的助学计划,还能申请奖学金,她早该想到的,早就该知道的。

“那……是谁打了他?”梁熙暗哑着声音说。

这个时候,她不会再天真的以为,弟弟真的只是因为打球而受伤,要不然当时不会一直规避她的追问。

何培霖笑了,点点她的唇说:“不急,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没有骗她,果然就是一会儿,就有几个凶神恶煞的人走进店里闹事,把梁枫围得严实,有些客人吓得跑了出来,这时梁熙已经看不清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她惊得脸色苍白,伸手就要拉开车门,却被另一只手用力摁住,何培霖嘲讽地睨着她:“想救他?就凭你?姐弟俩都是死倔的脾气,知不知道有些人惹不起的?”

梁熙急煞了眼,大声说:“我当然知道!我就不该惹你,不该……唔……”

何培霖的吻来得又凶又急,也不顾什么技巧,只是重重的吮狠狠地咬,把她还未说完的话都堵了回去,又很快放开她,冷冷地说:“那你现在就下车!”嘴角还带着几丝血迹,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总之妖冶惑人。

梁熙还没喘过气来,就听见对面哐当一声,回头看去,那家店有一扇落地窗被砸碎,里面早就没什么客人,就连路上走过的人也退避三分。

她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决堤,哽咽地抓着他的衣服哀求:“救救他,求你了,救救他……”

何培霖却不为所动,呼吸是热的,眼神却是冷的,很显然,他生气了。

梁熙不知道该怎么办,拼命地想,以前他生气的时候她是怎么做的?

一双纤细的手爬上他衬衣的衣襟,她伸出舌在他唇边轻轻地舔吻着讨好着,是他们分开的这一年多来,她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主动靠近他。

何培霖觉得讽刺,可许是应酬里喝了酒,又或者是本能反应,身心比大脑更快一步,单手就把梁熙抱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另一只手摁下车内的通话键:“阿恒,你去摆平那些人。”

很快的梁熙就听到驾驶座车门开合的声音,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绕过车子往那家店走去,步履稳健,像受过训练的军人。

这个人,应该不是普通的司机而已。

何培霖却没有给梁熙思考的时间,修长的手指已经解开她的大衣伸进衬裙里头,沿着丝绸般光滑的肌肤缓缓往上轻抚慢揉着。

“你要做什么?”掌心的热力让梁熙浑身颤抖,下意识就要推开他。

“我想做什么你还不知道?”何培霖喘了口气,身体慵懒地往后靠着,笑得恶劣:“还是……你想过河拆桥?梁熙,我耐性很有限,你只有一次机会。”

此时此刻,他倨傲得如同主宰她命运的君王,要人生便生,死便死。

梁熙再一次看出窗外,那个叫阿恒的,只是站在门口,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轻而易举就化解了一场闹剧。

他的确有能力主宰着她的。

梁熙僵硬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何培霖还是笑:“你该庆幸,我对你的身体还有兴趣。”他的手掌在她分开的大腿上拍了拍,却没有动作。

她惊骇地看着他,只因了解他的意思,屈辱地抖着身体说:“不要在这里,回……回去再……”后面的话,已羞于出口。

路的另一边,人潮如海,半开的车窗,不时见到有人经过。

这里,怎么可以?

何培霖忽然变得面无表情,冷冷地推开她:“下车。”

梁熙没有得到选择的机会。

她揪紧的手放开,依然坐在他的腿上,垂死挣扎般慢慢褪下大衣,裸着的肩头一沾了空气立马缩了缩。

何培霖猛地把她压到自己身上,同时,车窗也倏地关上,将里外隔成一道屏障。

越是看她那样悲哀的样子越想虐她,也没有花时间脱她的衬裙,直接一扯就撕坏了。

可梁熙却觉得,撕开的不只是她的衣服,还有她的尊严,她的心。

他是故意的,让她认识到和他作对的后果,不管在生意上还是情感上,他从来都不是大度的人,不允许别人逆他。那次他们为了点小事吵架,她赌气回了老家,后来他接她回京,他们看起来是和好了,可他断了她所有的经济来源,给她安排了司机,从此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底。

他的占有欲很可怕,要的是绝对掌控。

何培霖轻松就解开她胸衣的扣子,两团像小白兔般的绵软跃弹出来,他满意地笑了笑,俯身含住一边红缨,手指不忘宠捏着另一边的,嘴里含糊着说:“亲爱的,放松一些,好好享受。”

他一路吻上去,最后,封住了她的唇。

渐渐的,他没了耐心,分开她的腿,重重的顶进了她的身体。

这样坐立的体位太深切,仿佛要贯穿她似的,她攫住他的肩膀张唇想叫,又忽然死死咬唇忍下那种被穿刺的痛,纤细的脖子高昂着,像引颈的天鹅。

“叫出来也没关系,他们……听不到,也看不到的。”何培霖叹了一声,享受地捧着她的臀动作起来,神色戏谑地说:“夹得这么紧……是因为在这里做的缘故?”

梁熙的脸已经没有血色,眼睛很痛,想要流泪,却流不出来,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他还是衣冠楚楚,而她,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面前,在大庭广众下低贱地迎合着他的需要。

她披着大衣蜷在一边,看着他夹着烟,吩咐阿恒回来。

待车子重新发动的时候,腐败街已经彻底地安静了。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那他应该尽兴了吧?弟弟应该安全了吧?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何培霖似笑非笑地说:“放心,你刚才伺候得我很舒服,我自然不会食言。”

因他贬低的话,梁熙身体一动,也只是一动,很快又安静下来,要不是还会呼吸,身体还有起伏,还真像没有生气一样。

何培霖微微侧开身,不再去看她,抽着烟说:“有个人看上了你那宝贝弟弟系上的女同学,似乎不乐意,他就想学人家英雄救美,也不掂量着自己有多少斤两,惹着的是道上的人,那人还未发话,自有底下的人替他收拾他。”他顿了顿,又说,“阿恒会处理好,只要你弟弟识相些,别再惹事。”

梁熙眼睛眨了眨,还是没有说话。

车子很快回到公寓,他用外套把她裹得严严紧紧的,抱着她直接坐电梯到了顶楼,这一层只有他一户人。

何培霖蓦地靠近梁熙,在她耳边呵气:“亲爱的,我的手抱着你没空呢,你来摁密码吧。”说着还用手指在她腰上捏了捏。

梁熙垂眸:“你放我下来。”

他颠了颠,轻松地笑:“你确定站得稳?”

她脸色一变,终于开口,哑着嗓音说:“密码是什么?”

他反问道:“你不记得了?”

梁熙颤抖着冰凉的指尖,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摁下去。

0277201314。

门咔嚓一下,开了。

曾经甜似蜜的寓意,如今充满讽刺。

他似乎在车里玩得不够尽兴,替她擦洗的时候又在浴室里做了一遍。

云雨收歇时已然天亮。

何培霖在衣帽间出来,一身黑色西装,还打了领带,穿得很正式。

他往床边看了一眼,梁熙依然背对着他蜷在被子里,只露出半个脑袋,小小的一团让他想起小时候养过的小猫儿。

他想了想,在抽屉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张卡,放在桌上:“去跟姓陈的把工作辞了,有空就去学学做菜或者做下spa,我对每天因为工作累得眼发黑的女人没胃口。”

“何培霖!”这话让一直安静的梁熙猛地坐起来,可是腰酸腿软的又很快倒下去,只能恨恨地瞪着他。

何培霖也不恼,还饶有兴致地在床前的沙发上坐下来:“我说吧,我听着呢。”

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已经任你为所欲为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地说:“是么?真的任我为所欲为,那就听我说的,辞了工作,乖乖呆着家里等我回来。”

“你当我是什么?滕养的宠物?情妇?”梁熙激动地开口,“你别忘了,你是有未婚妻的!”

“随你怎么想。不过……你父亲是这周五开庭吧?”何培霖只是讽刺地看着她,“请个律师容易,只是要找个能打掉官司的律师却不简单,还得找证据翻案,只有三天了,也许就是这三天,你父亲能减判个几年。护着你宝贝弟弟的人我也能随时抽回来。对了,差点忘了提醒你,那个市政规划的案子,也是这周就要开展民意调查了,我说了,你只有一次机会,你只需要告诉我,答应还是不答应。”

刚才还像战士一样傲然的梁熙,被他说的每一句话压倒在尘埃里。

他却没有放过她,冷冷地逼问:“梁熙,沉默代表什么?难道没人教过你怎么回答别人的问题?”

“我知道了,我今天就去辞职。”

何培霖到停车场的时候,阿恒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他开车来到他跟前,下车开好车门,何培霖刚探头想坐进去,忽的想起什么,吩咐说:“阿恒,别的人我不管,但是梁枫得帮我好好护着。”

阿恒一顿,很快就说:“好的。”

“我知道你有难处,我会先跟那边说一声,你只管听我的。”

阿恒依然只有服从的两个字:“好的。”

上车的时候,何培霖先打了电话给景衍:“还得麻烦你一件事。”

何培霖把事情和景衍说了一遍,那边沉默了一下,才说:“我知道了。”

“这件事有些麻烦,先谢谢你了。”

“朋友一场,不需要说这些,说起来,梁熙也是晓沐的朋友,理应要帮。”

景衍的话,从来一言九鼎,在京城无人不给面子,他的确可以放心。

接着他再打了两通电话,是关于梁旭东那桩案子的,仔仔细细地吩咐了一路,很快到了机场。他要出差去瑞士,有一个大项目,得他亲自去谈。

一夜没睡,他上机的时候已经倦了,却睡不着。

飞机起飞凌空,广袤的天地,如同他手中的世界,要什么有什么。

可他的心里却是空空的,他翻出一个款式已经陈旧的手机,开机,点开存储短信的那一栏。

——我要吃皮蛋瘦肉粥!

——我跟你说,我、生、气、了

——好嘛,都听你的行了不?别恼我……

——培霖,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你了啊

他紧紧地捏着屏幕,仿佛要把里面的每一个字揉碎。

最后,屏幕跳出对话框“确定要全部删除信息?”

他眼睛一闭,摁了确定。

从现在起,那些甜蜜不会再有,他也……不再需要。

25-28

25外篇

布置得精巧的咖啡馆里,飘着四溢的香醇味道。

今天是周六,客人有些多,穿着服务生制服的姚悦竹忙进忙出,几乎一个上午都没有休息过。这会儿她正捧着托盘小心地穿梭在客人里,两杯热腾腾的咖啡还冒着热气,只是当她快要到点单的桌子时,前面的一个染了红发的女孩儿突然站了起来,抬手“啪”一下,毫不留情朝对面的男孩挥了一掌。

女孩儿的手肘不巧撞到了路过的姚悦竹肩上,她一吃疼,整个人就惯性的往前扑去,那里有两个年轻的男子正在谈事情,正对着她的那位眼尖,很快就说了提醒说:“老大,小心后面!”背着姚悦竹的男子迅速地闪开身体,不料危险不曾到来。

原来姚悦竹知道咖啡的温度不低,怕会伤人,便敏捷地抓着一旁的木栏杆将自己拽向用作装饰的花基里,哐啷一下,托盘上的咖啡洒了,啡色的液体染上了她白色的花边围裙,显得十分狼狈。

撞到人的女孩儿见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喏喏地说:“她自己摔的,不关我的事……”很快就在顾朝阳犀利的目光下消了音,后来被对面的男孩儿不由分说地带走了。

顾朝阳安静地向姚悦竹伸出手:“还能站起来么?”

“还行,谢谢。”姚悦竹没有客气,抓着他的手臂慢慢地站了起来,又说了一遍,“谢谢。”

顾朝阳倒是笑了出来:“不客气,是我该谢你才对,不然狼狈的就换我了。”他顿了顿,因为这时才发现她的手背红红的,微蹙起眉,“被烫到了?”

姚悦竹这才发现,对面的男子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眸光熠熠,身量很高大,穿着剪裁合体的休闲西装,更衬得他风度翩翩,比杂志上的男模还要赏心悦目。

她笑盈盈地把手收回来,忽视手背传来的辣辣的痛感,摇头说:“抱歉,洒了你的咖啡,我马上去换。”说着就快速整理被撞歪的花基,还有简单地清理了一下地面,就往后台去了。

顾朝阳又向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这才重新坐下。

孙巍笑眯眯地说:“老大,美人救英雄的滋味怎么样?”

顾朝阳横了他一眼,声音清冷:“看来你比较适应南美那边的日子,那以后就在那里过吧。”

本来还打趣的孙巍一下子变了脸,苦哈哈地求着:“别介,老大,哥……您行行好,别把我扔那么远的地儿成不?见天儿找不到一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陪我,可苦了!”

“温柔乡,英雄冢,你给我多注意些。”顾朝阳低沉的嗓音有种不怒而威的震慑感,“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等着你犯错好给他们抓小辫子!”

孙巍冷冷一哼:“就凭他们?我呸!”

他一脸忿忿的还想说点什么,送咖啡的来了:“两位先生,这是你们点的蓝山和拿铁。”娇娇嗲嗲的软音,与方才有些不同。

顾朝阳下意识地抬头,果然不是方才的女孩儿:“请问一下,你的同事怎样了?受伤了?”

只听她耐心解释:“你说的是小竹吧?她的手背烫到了,腰好像也淤了,经理就让她先回去休息,不然站一天可受不了的。”

顾朝阳怔了一下,浅浅地笑:“我知道了,谢谢你。”

这件事不过是生活里的小插曲,很快就消淡在两人的生活里。

这一天,顾朝阳应酬完,喝了点酒,索性也不开车,沿着商业街一路走去,乘着夜风散酒气。

不远处,一个老头儿隔着的大炉捅推拒着摊前的女孩子:“哎,哎,小姑娘,这可使不得,你一个人哪里吃得完那么多呢?会胀气的,我再卖一会儿,再卖一会儿就能卖完的……”

“怎么吃不完?我们宿舍有四个人呢,我是三妞,还有大妞,二妞和四妞……几个都是吃货,再吃不玩,隔壁寝室的也能来凑嘴。来,大爷,赶紧给我包起来,你赶快回家吧。”

老头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那……谢谢了啊。”

等老汉推了木头车走,姚悦竹才抱着满怀的烤红薯转过身来,然后愣了一下。

顾朝阳正定定地睨着她,笑容依然浅浅的。对上他毫不遮掩的目光,姚悦竹脸颊烫到耳根子。顾朝阳生得出众,姚悦竹自然不会不认得,他就是那天那位先生。

“真巧,你的手和腰好些了吗?我后来再去,他们说你已经辞了职,这么严重?”顾朝阳的口吻熟稔得几乎让人听不出来他们先前才见过一面。

说来顾朝阳自己也奇怪,他本不是这么热心的人来着。

“早就好了,谢谢关心。”姚悦竹依然客客气气疏疏离离。

顾朝阳也不恼,瞥了眼她怀里小山高的烤红薯:“你吃得完么?拿回去也该冷了吧?”

他依然眉眼带笑,而且仪表堂堂,可不知怎的,姚悦竹却联想起喜羊羊与灰太狼里讨吃的懒羊羊,不由得笑了出来。

那样的笑容,让流光溢彩的夜色也输了半分。

“那边有个小公园,到那儿去吧。”姚悦竹努努嘴,就径自往花圃走去。

顾朝阳摇头失笑,心想,回去万万不能说他半路要一个女孩子请吃烤红薯,忒丢脸了。

公园里,一群老太太正在跳健康舞,姚悦竹一边吃,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顾朝阳剥了一个,只吃了两口,见她看得入神,便问:“那么好看?”

姚悦竹回过头来,笑了笑:“没有,我只是觉得健康真好,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话语里似乎藏着些伤心事。

涉及隐私,顾朝阳不好问,只是说:“天很晚了,我送你回去。”见姚悦竹定定地看着她,又一本正经地说,“报赠红薯之情……”

姚悦竹笑得前俯后仰:“没想到你还会冷幽默,我以为你会说‘放心,我不是坏人’。”

“说了你就信么?”顾朝阳问她。

姚悦竹摇摇头:“不信,毕竟我们不认识。”

一听她这么说,一向难辨喜怒的顾朝阳却难得的生了气,收敛起了笑容,显露出骇人的深沉。

他的样子让姚悦竹有些害怕,下意识地离他远了一些,又不敢起身就走,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没想到会听到他说:“记住了,我的名字叫顾朝阳,以后别再说不认识我。”

姚悦竹愕然的抬眼,看着他弯弯的唇角,仿佛刚才的生气只是她的错觉,她松了口气。

“你呢?”

“什么?”姚悦竹还没回神。

“名字。”

“我,我……”姚悦竹本来想说‘凭什么要告诉你’,可是他的目光却强势得不容拒绝,她软了一下,便说,“我叫姚悦竹……”

顾朝阳得了答案,满意地颔首之余还嘴里喃喃:“悦竹……好名字。”

奇怪……听见从他嘴里念自己的名字,怎么会有种心颤的味道。

到底是他送她到宿舍楼下,因为姚悦竹悲哀地发现,她拒绝不了顾朝阳。

开始还很硬气地说:“我可是学过跆拳道的……”

后来她才觉得,自己那时真真傻得可以。

姚悦竹辞去咖啡馆的兼职是因为得到了勤工俭学的岗位,地点就在图书馆。

她虽然才大一,可是因为念的是工科,又是班里为数不多的女孩子,所以课业在同级里算是重的,在图书馆里当管理员,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学习。

这天,她整理完她负责的人文区的图书,便坐在角落的大桌上做工程制图的作业。

她画得认真,听见身边有人落座,头也没抬起就说:“同学,抱歉啊,我待会要画个大图,可能你坐我这边不方便,能不能换一个座。”

“没关系。”没想到对方倒是很大方。

姚悦竹觉得声音熟悉,放下尺子抬头看,才发现居然是顾朝阳。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他晃了晃手上mba的书籍,“学无止境。”

姚悦竹敛眸,她知道很多公司的高层管理者都会报读这样的进修课程,只是,怎么偏偏就在她的学校,还就碰上了?

顾朝阳也不管她怎么想,低头看了一眼她画的图,点头说:“厉害,很少有女生学这些的。”

“我哥哥喜欢这个专业。”姚悦竹笑了笑,又继续画,不再深究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她有些害怕那背后的意思。

顾朝阳这样的人,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他似乎看穿她的想法,也没有再进一步,而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书,时不时地……还看看她。

眨眼间他们就认识了大半年,一开始顾朝阳只是觉得姚悦竹这个女孩儿有种吸引他的气质,渐渐相处多了,却发现她不只是吸引他而已。

至于还有什么,他自己也不确定。

顾朝阳有定期资助一家孤儿院,六一节的时候,他问姚悦竹愿不愿意一起去当义工哄小朋友。

姚悦竹一听是去做好事,很爽快就答应了。

她到的时候,顾朝阳在教小朋友们练书法,没想到他一手毛笔字写得那样好,没有自小打下的根基肯定是不成的。

顾朝阳一见到姚悦竹,笑意更弄了,挥笔如神,又写了一句话,笑眯眯地递给她。

她拿到手一看就脸红了。

宁可是无肉,不可居无竹。

她只把纸往桌上一搁,也不看他,只对小朋友们说:“谁想要礼物?”

“我!”

“我!”

……

立马一群小朋友们围着她,有些动作粗鲁,有些智商不高,穿得也不齐整,姚悦竹却丝毫不介意,只乐呵呵地分发着自己带的礼物,人人有份。

顾朝阳远远看着,只觉得心从未如此暖过。

后来顾朝阳送姚悦竹回到宿舍,才发现他写的那幅字呆在她的包包里。

仿佛是掐准时间的,他的电话也来了:“到寝室了?”

“嗯,刚到。”

一阵沉默,好像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是顾朝阳说:“小竹,你知道的,对吧?”

他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

姚悦竹虽然早有预感,可是一时间也没能反应过来:“知道什么?”

顾朝阳也不含糊,深吸了一口气,才说:“我喜欢你。”

轰的一下,姚悦竹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只是慌乱的挂了电话。

姚悦竹一直没有答复顾朝阳,她用鸵鸟的心态躲避着他的追求,但凡他有可能的地方她都几乎不去。

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还要念书,要查她的课表堵人并不是难事。

顾朝阳一向有耐心有手段,却也经不住被一个小丫头这么磨着。

终于在她下课的时候在教学楼外堵到她了。

她和同系的同学梁枫一起出来的,他刚问她借笔记,便多说了几句,只是被顾朝阳见到了,他的脸色却不好看了。

瞥了眼离开的梁枫,顾朝阳直接就问:“他就是你躲着我的理由?”

“乱说什么?我懒得理你。”姚悦竹白了他一眼,就想越过他离开。

却被他扣住手臂,不由分说地拉到车里:“我和你好好谈一谈。”

她拗不过他,只得乖乖跟着。

车子停在人工湖畔,顾朝阳对着半开的车窗抽烟,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抽烟,她原以为他是不喜欢这个的。

“为什么躲着我?”

“我只是觉得见面尴尬……”

“我答应你,我们就当是朋友般慢慢相处,如果你最后还是觉得我不合适,我不会勉强你,只是有一点,不许再躲我了。”他的语气出奇的糅合了强势和温柔,她当时头脑发热,觉得他说的也可行,就点头答应了。

如果世间有百般好,那么顾朝阳真的恨不得能变出万般好来对姚悦竹,体贴入微得让她的室友都羡慕嫉妒恨,直说姚悦竹不惜福,要是最后错过了顾朝阳这样的人,那真是暴殄天物了。

也不待室友敲打,姚悦竹自己就放下了心防,对顾朝阳也渐渐的有了回应。

彼此慢慢融入对方的交际圈,姚悦竹的室友称顾朝阳是“三妞家的”,顾朝阳的兄弟如孙巍这般的便乖乖地喊一声小嫂子。

姚悦竹不明所以,还问:“你家很多兄弟?”

顾朝阳凛眸,随即笑笑地揉着她的发鬓:“都从小玩到大的,比亲兄弟还亲罢了。”

她的第六感有些不对劲,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可有时候,越想被瞒住的事情,越是很快就被揭露。

两个人的关系算是稳定了。

正巧那天是大妞生日,约好大家一起带朋友去唱k,二妞四妞没男朋友,大妞的男朋友已经出了社会,就带了一群朋友来庆生。

顾朝阳没空,姚悦竹去到的时候大家已经喝开了,有个男人醺醺醉的摸到她身边上下其手,她使了全身的力气才推开他,恨恨地骂道:“请你放尊重一点!”

大妞和她男友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只消一眼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两边都是朋友,唯有打圆场安抚悦竹:“看在我面子上,别生气哈,只是高兴了一些,喝高了,我叫阿城替你出气,骂骂他。”

姚悦竹这才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却觉得再呆着没意思了,乌烟瘴气。

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顾朝阳已经站在门口,深邃的眸子沉得有些可怕。

她小跑过去,抬眼问他:“几时到的?不是说没空么?”

“刚来。”

“正好送我回去,我不想唱了,让他们自己玩。”

顾朝阳又往里面的某处看了一眼,又笑着摸摸她的头:“好。”

本来相安无事,可是不知怎的,室友大妞见了她总是欲言又止,举止也不像以前那么亲密了,好像隔着一道屏障。

姚悦竹终于问出口:“你到底怎么了?”

大妞犹犹豫豫地,终于说:“小竹,你男朋友是做哪一行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姚悦竹皱皱眉,又说,“他说只是管一个公司,其他我就不清楚了。”

“那你不问清楚就和他在一起了?”大妞拔高声音。

姚悦竹愣了一下:“发生什么事?你说的我云里雾里的。”

“算了,我藏着掖着只怕是害了你,你听了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尽心了。”大妞缓了口气,慢慢说,“那天晚上喝醉酒欺负你的那个男的,就是阿城同部门的同事,第二天就被开除了,到现在也没找到工作,前两天回乡下老家了。”

“啊?”

“后来阿城跟我说,你那男友的背景只怕不简单,听说……道上的人都得称他一声老大,阿城叫我别惹你,免得死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可能!”姚悦竹只觉得平地惊雷,脑袋一下子空白了。

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

自认识他开始就是斯斯文文的样子,谈吐有度,学识也很好,叫她怎么能将他跟黑道联想在一起?可又想到孙巍那些人总叫他老大,行事作风也有些轻狂……

姚悦竹心里很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拨通了顾朝阳的号码。

“下课了?”顾朝阳的声音依然很温柔。

她沉默了很久,顾朝阳都很耐心地等着。

“你……你公司是做什么的?”

顾朝阳向来机警,已经隐隐听出不对劲,语气却依旧轻松:“卖建材的啊,我不是带你去过了?好好的怎么问起这个?”

“我听人说你是混黑的,是不是?”

“谁告诉你的?”

“不管谁告诉我的,你只需要回答,是,还是不是?!”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这下轮到顾朝阳沉默了,良久,才听见他说:“以前是。”

姚悦竹的心一沉,有种锥心的痛在心里蔓延,嘴里苦笑着,怎么最怕什么,就来什么。

许是没听见她的声音,他有些急了,解释说:“你别担心,我们做的都是正当生意。”

可下一秒就听见她决绝地说:“顾朝阳,我们分手吧。”

顾朝阳哪里会同意分手,自她说出分手二字,他的心情一直没有好过,手底下的人自然也苦叫连连。

孙巍见不得一向意气风发的老大为了个女人变得蔫蔫的,抄起车钥匙就要往外走:“他娘的,我倒要看看她姚悦竹的心是不是黑的,敢这么耍老大。”

李向北还没来得及劝,顾朝阳已经先他一步拽着孙巍,冷着脸问:“你干什么去?”

“我就气不过!”孙巍把钥匙一扔,“怎么着也得说清楚,我们是偷了还是抢了?尤其是老大,这人品哪里去找,哪点配不上她了?”

李向北叹了口气,觉得孙巍也有道理,拍着顾朝阳的肩膀说:“哥,你去问问嫂子吧,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说不定。”

他们三个人一起去南校门那边等着,每周四的五点多姚悦竹都要从里经过去附近的一个小区里做家教。

可他们等来的不只是姚悦竹,和她同行的还有顾朝阳见过几面的梁枫。

姚悦竹一见到他们,下意识就挽住了梁枫的手臂:“梁枫,帮帮我这一回,暂时扮我的男友,回头我再谢你。”

梁枫愣愣地点头。

顾朝阳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放手!”

姚悦竹死死地攀着梁枫不放:“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还没答应!”顾朝阳一把就将姚悦竹扯到自己怀里,动作不复温柔,用力地钳住她。

梁枫不明所以,只以为这几个人面色不善,不能让同学被欺负了,就伸手想把悦竹拉回来。

孙巍本就性子急,哪里会对跟自己兄弟抢女人的男人客气,一拳就窝了过去,梁枫整个人跌撞到一旁尖角的石桌上,一道长长的血口子漫出了满额的鲜血,人也晕晕的。

周围有些人围看着,却没人上前仗义。

“梁枫!”姚悦竹想过去看看,可被顾朝阳牵得紧,半分动不得,最后哭了起来,“你们别害他,不关他的事。”

“老三!回来!”顾朝阳下着令,又对李向北说,“我们先回去,你带那小子去医院。”

说着直接就抱了姚悦竹上车,让孙巍开车走了。

李向北看着梁枫,人已经晕了过去。

他摇摇头,这小子,敢碰老大的女人,岂不是找死?

他把人送到了医院,又拿梁枫手机叫了一个他的同学来,把医药费付清了就离开。

孙巍送顾朝阳回家以后就识趣地走了。

因为姚悦竹不配合,顾朝阳是一路又拽又抱地把她扯上他的独立公寓。

关上了门,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就在那天晚上,顾朝阳要了姚悦竹。

26辞职

桌上放了两张烫金的卡,一张是进出公寓的通行证,一张则是银行附属卡,而何培霖并没有给梁熙密码。

梁熙的脸色变了变,他们曾经何其亲密,她又怎么可能忘了他设密码的习惯?

不知他是故意讽刺她自欺欺人还是提醒她彼此过去的事,无论哪个,他都赢了。

等何培霖走了以后,她也全然无睡意,拿了他搭在一边的衣服随意披在身上,赤着脚踩了软厚的长毛地毯去打开衣帽间,分了左右男女,上衣下衣叠得整整齐齐,领带饰品鞋袜一应俱全。

都是她尺码的衣饰,何培霖果真是个体贴入微的金主,那她这个情人也该履行他的旨意了。

梁熙收拾好以后,打电话给陈嘉川,不料那边却是个女孩子接的,她怔了一下,努力地想辨出对方是谁。

听见女孩娇滴滴地说:“你好,他在浴室呢……有什么需要我转告的吗?”

如果只是单纯帮忙接电话,可以说‘没空’、‘正在忙’等等理由,为什么要点明陈嘉川在浴室呢?还是清早这样敏感的时候?手机有来电显示,再加上之前发生的事,梁熙了然于心,依旧微笑:“你是岑西小姐吧?嘉川他腿脚不方便,洗漱的时候请你多看顾一下,我待会再给他打电话。”等挂了电话,她心里却是一沉。

很快陈嘉川便回复了电话:“小熙?刚才牛奶洒在了衣服上,我去换换,找我有事?”

梁熙却觉得意外,听他清冷的声音似乎正在生气,她笑了笑:“怎么语气硬邦邦的,美人在怀应该高兴才对啊。”

“小熙,你别误会!”鲜少听见陈嘉川这么急切,“岑小姐只是来送文件的,她……哎。”

“我知道的,没误会……嘉川,你今天有空吗,我想和你见一面。”梁熙的声音沉静得让人心惊。

陈嘉川笑了:“怎么?等会儿到公司不就可以见了么?你想去外面?哪里?”

“都可以。”

他们就约在公司附近的那个茶室碰面。

梁熙不但会煮咖啡,一手茶艺功夫也能拿得出手,陈嘉川不禁想起先前在她公寓吃的那顿家常饭,笑得越发温柔:“古人说的贤惠姑娘大抵就是你这样的吧,出得厅堂进得厨房,将来和你在一起的人有福了。”

听了他的夸赞,梁熙烹茶的手一颤,随即笑开:“只是会一点皮毛,经你一说倒成了十八般武艺都全了似的。”

没想到陈嘉川还煞有介事的点头,想也不想就说:“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话一出口,彼此都愣了一下。

梁熙捏紧手心,低着头避开他灼灼的目光,不然很多话都没办法说出口了。

“嘉川,关于我在cbd的项目负责的部分,你可以交给佟宇做,他能力比我更强,思维也活跃,另外我手上跟的几个小的案子你看情况分配吧,你选人眼光好,这些我不担心。”她顿了顿,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又继续说,“我最担心的是你的身体,你工作起来也不管不顾的,要多注意……”

陈嘉川终于忍不住,摁住她倒茶的手,低声问:“小熙,发生什么事情了?”

梁熙摇摇头,还是笑着:“没什么,不过攀上了高枝,要甩了你罢了,你不用担心我,不值得的。”

“梁熙!”陈嘉川定定地凝着她,语气是少有的冷硬,“跟我说实话!”

梁熙捧着热茶,暖了手,浑身依然是冷的,半晌,她才慢慢地说:“我打算辞职,我和他又在一起了,你说的贤惠姑娘,不是像我这样无耻的。”

他们身边的杂志架上,还放着最新一期的八卦新闻——何许两家有意明年开春联姻。

梁熙又说:“我们以后尽量不要见面了,他这个人,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能连累你。”

“连累?”陈嘉川低低重复着这两个字,自嘲道,“你说这话,就是要把我们的交往抹掉。”

“是我对不起你。”梁熙终于抬眼看了一下他,不意外地撞进他熠熠的眼眸里,心里越发难受。

陈嘉川是个好男人,可惜她和郑薇都没有这个福气。

“他是不是威胁你了?有什么难处你只管和我说,不是非得听他的。”陈嘉川耐心地替她出主意。

“你不懂,不是这一次,也会是下一次,我和他总归要做个了结。”梁熙又瞄了一眼那本杂志的封面,估计纠缠的时间不会太长,“至于那位岑西小姐……”

“我知道是何培霖有意让我见到她的,他的确了解你,知道你身边的人都是你的死穴,只是我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人,岑西只是像薇薇,可也只是像,她不可能代替薇薇。只是冲着那张八分像的脸,我于心不忍,总想着多少看顾些,薇薇在天上也会高兴。如果他再搞些什么动作,利用我来威胁你,你不用顾虑我。”

梁熙尽量用轻松的不在乎的口吻解释:“你说他了解我,反过来我也了解他,他要做什么便做什么,大不了一拍两散,他不好过也不会让别人好过。你以为他是用你来威胁我?其实是也不是,他只是想截断我所有的后路,让我无计可施只能跟着他走。我一个人陷进去就够了,何必再拉你下水?”

“小熙,我们还可以再想办法……”

“没用的,嘉川,这件事只能由我和他来解决。你答应我……从现在开始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过问……除了那一丁点的尊严,我还剩下什么?”梁熙抓了一下拳头,控制着绷紧的情绪,勉强笑言:“辞职信我回公司再打给你,我……我先走了。”

说着也不等陈嘉川回应,就匆匆地起身离开。

陈嘉川一直就那么笔挺地坐着,直到茶凉,才慢慢拄着拐杖离开。

梁熙没有马上回公司,她怕面对陈嘉川,何况交接工作不是一天半天的事情,依她现在的状况也并不合适。

索性坐车去了梁枫的学校,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们班在上体育课,梁枫个子高,平日里也喜欢运动,最拿手的就是打篮球。

昨晚的事虽然惊心动魄,不过何培霖开口说保梁枫平安那就是平安,因为他做事鲜少有错漏,她暂时可以放心。

梁熙在篮球场见到了梁枫,穿着身灰色的运动服,并没有上场,而是坐在场边看同学们打练习赛。

她的心一揪,难道昨晚还是受了伤?

“小枫?”梁熙按捺着心跳喊了一声。

梁枫闻声回过头来,见到姐姐,心里欢喜,马上就站起来,又“哎哟”一声直直坐了回去。

梁熙皱着眉,赶紧上前几步扶稳他:“怎么了?伤到了?疼不疼?在哪里伤的?”

“你噼里啪啦问那么多我怎么回答?”梁枫笑眯眯地挽着姐姐的手,“刚才打球扭到的,不碍事。”

“你总是磕磕碰碰的让人不能安心。”梁熙点了点他的额头,又想起何培霖说的他和那个女同学的事,想再叮嘱几句,正巧比赛中场休息,他的几个同学都往他们这边走来。

有一个她认得的,是梁枫的室友,上次在医院陪他吊点滴的。

其他的人并不认识,年轻的男孩子总是喜欢起哄,也许先前就有风闻,就有打趣的说:“梁枫,这是你新女朋友?怎么不给咱们介绍一下啊,这位可比……”说话的被人肘了一下,“咳咳,比那个谁要漂亮啊。”

见梁熙愣看着自己,梁枫恨不得封了对方的嘴,又气又急:“说什么,这是我姐,亲姐!”说着就搂住梁熙的脖子孩子气地显摆,“怎么着,我姐漂亮吧?”

众人纷纷点头,这下轮到梁熙不好意思了,腼腆地笑了笑:“大家好,你们渴了吧,我去买水。”

后来梁熙还买了一堆东西给梁枫,两人一起去吃他喜欢的馄饨。

他又高兴又得意:“我姐真好,将来谁娶了是他的福气!”

明明再好听不过的话,可梁熙的心却难受,怔怔地想起陈嘉川,他早上也说过同样的话。

她自嘲一下,其实自己真没什么好的。

也该说说正事了,梁熙单刀直入就问:“腿真的是打球崴到的?没有骗我?”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梁枫一边吃馄饨一边嚷着委屈。

梁熙却板起脸一本正经地教训:“那可说不定,上次你也说打球伤到了。”

梁枫猛地抬眼,对上她的目光,有些不敢直视,姐知道什么了?

“梁枫,那些人……我们惹不起的。”梁熙叹了一口气。

梁枫不赞同地凝眉:“小竹……就是我同学,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上课了!姐,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冷漠了?”

在有些吵杂的馄饨店里,梁熙却听不到别的,耳边反复只是弟弟埋怨自己冷漠的声音。

其实话才出口梁枫就后悔了,他是猪油蒙了心才会这么念他姐,别人可以不知道,但是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姐这一年多来过得多艰难,每次打电话首先就是问平安,比他大不了几年,却像个老人家似的总是念叨着,平安是福,别的都不重要。

她唯一惦记的就是自己和在牢里的父亲。

梁枫急急地握住姐姐的手道歉:“姐,姐,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你打我吧!”

梁熙却一动不动,眼神有些涣散,吓得梁枫不知如何是好。

隔了一会儿,才听见她说:“你以为你昨晚是怎么脱身的,是那些人良心发现?小枫,你姐我或许冷漠,那是因为我不再天真,以为世上会有超人,能随时随地救人于水火,很多时候我们能救的只有自己。我并不是说你帮同学有错,也不和你讨论该不该帮,只问你一句,将来你出了事,爸爸怎么办,我又怎么办?”

“如果你觉得无所谓,我这个姐也不需要你认了。”梁熙起身离开,抖动的肩膀泄露了她并不是表面上那么沉静。

梁枫追了出来,在身后紧紧的抱着他,像迷路的小孩重遇亲人,又心慌又焦急,怎么也不愿撒手:“姐,我错了……不要不理我,也不可以不要我……对不起……”

一声声的哽咽听得梁熙的心揪成一团乱麻。

这个弟弟小时候胆小怕事,父亲觉得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以后要继承家业,最怕就是这样的性格,自己是没时间也舍不得打骂,就狠下心送他去念寄宿学校,练练他的独立能力。幸好果真有效果,自此开朗大方了许多,只是天性总是难改变的,对于亲人十分依赖。

梁熙没有说话,梁枫急了,转到她面前,才发现她泪流满面,当下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千遍,恨不得拿大刀砍自己两下出气。

不过打断骨头连着筋,梁熙又哪里会舍得不要这个弟弟?

平复了一会儿,大家也冷静下来了。

他们随意坐在路旁的花基下,梁熙打理了一下自己,转过头才发现梁枫正襟危坐,时不时斜眼偷瞄自己,不免好气又好笑,遂瞪了他一眼。

梁枫缩了缩脖子,再不敢说话,怕再惹哭她。

梁熙抿抿唇,这才哑着嗓子说:“我拜托人打听了一下,你那同学是平安的,带走她的是她男朋友。”

这些都是何培霖告诉她的。

“真的?可是……可是……”梁枫有些话想问,又不知道怎么问。

“没什么可是,你也见过那些人,你想帮也没法帮的,何况那是人家的男女感情事?”梁熙白了他一眼。

“姐,你是怎么知道的……哎呦!干嘛打我?”

梁熙继续瞪他:“我怎么知道你就别管了,我还是那句,只要你平安,别人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你只管好好念书,你要勤工俭学我不拦你,可是一定不能耽误学习了,明白么?”

梁枫虽然还有疑问,可是嘴上还是识趣地说:“知道了,知道了!好好说话,干嘛打人呢?小心嫁不出去……”

“是谁说娶了我是福气的?”

“不是我,我没说过……”

两姐弟就这么打打闹闹,落日的余辉撒在他们身上,分外暖人。

回到公寓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梁熙轻轻地走了一圈,她的金主不在。

那一夜她没有睡安稳,做了噩梦,醒来的时候一身冷汗,望了偌大的房间一圈,才发现何培霖是真的没来,忽然又觉得自己好笑,这里又不是他家,他有家族有正经未婚妻,而她,不算什么。

故意晾晾她,让她知道深浅羞耻,他绝对做得出来。

不过他不在她倒也松了口气,因为她害怕和他见面,害怕那种不停地想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的恐惧感。

有了时间,梁熙就去公司交接了工作,她明知道陈嘉川想见她,所以故意避开了他在的时候去的,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能再耽误他的心。

同事们虽然觉得突然,但是以为她找到更好的工作,也都祝福她。她还趁着日子去退了公寓,没住几个月,所以东西不算多,收拾收拾,也就一两箱有用的东西。

这样,就算是跟过去彻底的说再见了。

其实说到底,她也算是个决绝的人,只不过方式和何培霖不一样罢了。

这天晚上梁熙还在等下午父亲上庭的消息,就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她原以为是律师打来的,接的很快,没想到……

“你好,梁小姐,我是阿恒。”对方的声音很冷,也很客气。

梁熙怔了一下,说道:“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先生请的律师方才来了电话,说案子有了新进展,不用担心。”

“真的?”

阿恒平静地解释:“嗯,不过还有很多细节得等先生回来再详谈,其中的要害关节,我们都没法处理。”

“回来?”梁熙疑惑了一下,“他去哪里了?”

“去瑞士谈生意。”

梁熙淡淡地应了一声,怪不得几天都没有消息。

“先生帮你订了明天早上的飞机,请你准备一下。”

准备一下……梁熙喉咙像哽了一块石头,偏偏发作不得。

“我知道了。”

梁熙,人要本分,你现在只是个情人,还是见不得光的那种,还想怎么样?

27柔情

尽管北京和苏黎世有着七小时的时差,可梁熙到那儿的时候也是晚上八点了,这里的气温和北京差不多。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梁熙显得相当疲惫,好在一出闸就见到了来接机的人。那是一个叫tracy的华裔女孩子,已在瑞士生活了十年,现在在何培霖这次的合作公司当翻译。

一路上两人谈得很愉快,听见梁熙说起老家,tracy又惊又喜,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说:“怪不得我们这么投缘,原来还是半个老乡,我老家是扬州的,以后回去一定要找你玩。”

梁熙含笑着点头说:“可以呀,随时欢迎。”她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出口,“那个……请问何……何培霖在哪儿?”

“这个点数……何先生估计还在和我们老板品酒谈生意,就刚刚他还打电话来问我接到你没有?真是温柔体贴。”tracy又细看了梁熙一眼,瞅得她都不好意思了,这才笑得眉眼弯弯地打趣:“你是不知道我们有多羡慕你,何先生啊,在我们公司很受欢迎,他不但年轻,而且有风度有能力,所以一听说他有个漂亮的未婚妻时好多人都失望了呢。”

本来是客气奉承的好话,却让梁熙一直挂在嘴边的笑容僵住,他是有未婚妻,却不是她。

梁熙怕被tracy看出端倪,很快收敛了情绪转移话题:“那我们现在是去什么地方?”虽然她没有去过苏黎世,不过就她看出车窗外的风景,应该也不是去市区酒店。

tracy以为梁熙是不喜欢听到这种花边消息,便也识趣地顺着她的话解释说:“巴登,何先生会晚一点过去,不是很远的地方,一会儿就到了。”

巴登,梁熙在飞机上看瑞士旅游指南的时候就见到过这个名字,从两千年前的罗马时代开始就已闻名的温泉之乡。她经历了枯燥的长途飞行,这时想象一下等会儿就能泡在温泉舒缓舒缓筋骨,刚才的不愉快也能暂时忘记。

果真像tracy说的,巴登离苏黎世很近,她在路上向她介绍着瑞士的旅游胜地,转眼间巴登就到了。下榻的宾馆是早就安排好的,checkin的时候tracy离开了一小会儿,只不过回来后脸色不太好,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梁熙的心倏地沉了下来。

tracy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刚才同事告诉我,何先生的车在路上出了点小意外。”

闻言,梁熙脑子嗡嗡地响,抓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无意识地松开,箱子歪倒在地上。

她的表情怔怔的,声音是自己都察觉不出的颤抖:“他……怎么了?”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别太担心,我同事说只是虚惊一场,应该没什么事的。”tracy打起精神来,抱了抱她安慰着。

可叫梁熙怎么能不担心?只要没看到人平安回来,始终难以释怀。她很想让tracy再问清楚何培霖的情况,偏偏开不了口,一边七上八下地提心吊胆着,一边又拒绝去做关心他的举动。

梁熙觉得自己真是个又做作又矫情的女人。

tracy怕梁熙胡思乱想,一直在房间里陪着她等消息,中途又打了电话去问,还是那句,没什么大碍。她劝着梁熙先去泡一下温泉,搞不好他们要明天再到巴登或者是她们回苏黎世,梁熙都只是摇摇头,已经在窗前站了两三小时的身影却动也不动。tracy只叹道,这对未婚夫妻感情一定很好。

快十二点的时候,她们终于见到了风尘仆仆的何培霖,除了脸上露出明显的倦意外,他的确没有受伤,梁熙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tracy识相地离开,把相处的空间留给他们俩。

何培霖没说话,似乎是在等梁熙先开口。

刚才电光火石的那一霎那,他脑子一片空白,只想到了她。如果自己真的出了意外,她会不会伤心?她泪腺浅,估计会哭成泪人。可转念一想,他也没忘记,来这里的前一晚,她在他身下,声声喊的都是恨,只恨不得他立刻死了才好,怎么会为他难过?

他和坐在后座的生意伙伴都没事,只是开车的员工受了轻伤,算不幸中的大幸。那个人醒来后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妻子,可什么都没说,只是说了句:我爱你。

瑞士毗邻意大利,这里的人浪漫因子只多不少,可一千句一万句的情话都抵不上这简单的三个字来得动人。只是记忆里他好像从来都没对梁熙说过,就算在他们如胶似漆的那段日子也不曾。如果他真的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会想对她说什么?何培霖拒绝自己再想下去,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终于还是他先问:“怎么?连话都不想和我说么?”

梁熙唇角动了动,敛眸说:“你没事就好,我累了,先去洗澡。”她迈开步子,才发现刚才固定一个姿势站得太久,腿脚都麻木了,却还是坚持从他身边走过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何培霖握住她的手臂,她微抬眉眼看了他一会儿,他抿紧唇,轻轻松了手。

梁熙洗好躺在床的一侧,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不多久就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很快的床铺另一边凹了下去,她知道何培霖躺下了。

何培霖动了动,拉开被子,用了点力气把她抱进怀里,让她的背贴着他温暖的胸膛。梁熙畏寒,所以喜暖,可理智战胜了情感,也不允许自己放纵,低声说:“我今天累了。”

他固执地把她锁在跟前,灼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呼在她的耳边,她想躲开这份亲昵都不行。

他拢了一下被子把两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拍拍她说了句:“别乱动,乖乖睡觉!”

梁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周围很安静,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何培霖却清醒着,他抿唇定定地看着乖巧窝在自己怀里的梁熙,嘴巴有些嘟起来,像个小孩子,就这个睡容,让他想起了以前很多事,有她的,有他的,还有他们的。

他还在出神,她却忽然嘤咛一声,兀自翻了身,伸手抱着他的腰,在他怀里蹭了蹭,又沉沉睡去,此时他们再贴近不过了,一呼吸就能闻到她身上好闻的柔软的味道。他索性也抱得她更紧了些,把下巴搁在她柔软的头发上,宠溺的摩挲着。也许就是这份安宁,让他这些时日狂躁的心得到了短暂的平静。

睡了一个好觉,梁熙觉得神清气爽,醒来时只有她一个人。她却觉得松了口气,不必面对他们之间那样沉默的压抑。

洗漱以后,tracy也来敲门了,她带梁熙去吃了当地的早餐,一边吃一边听见她说:“何先生回苏黎世开会了,谁叫我们老板是工作狂呢,不过没关系,待会儿我就带你在这里转转,巴登还挺漂亮的。”

梁熙心不在焉地听着,轻轻“哦”了一声,似乎不太关心何培霖的去向,她一直到现在都想不通,他好好的出差,为什么要带她来呢?

tracy没察觉出什么不妥,和梁熙沿着利马特河畔一路散步过去,风景恬静怡人。

梁熙想不到什么形容词,她只知道,瑞士给她的感觉就像一幅画,处处是风景,随手拍的照片都能当明信片了。

在旧城区逛了逛,淘了些小东西,她们又去做了温泉美容。

那边,何培霖谈了一天的生意,疲惫的揉揉眉心,忽然想知道梁熙正在做什么,不过她没有当地的号码,他没忍住,就打给了tracy。

tracy闻弦音而知雅意,笑得暧昧:“何先生,我今天陪梁小姐逛了一下市区,她刚做完spa,正在更衣室呢,我把手机给她吧。”

何培霖立即说道:“不用,麻烦你告诉她,我这边谈得差不多了,等下就回来。”顿了顿,又嘱咐她,“算了,不用跟她说我打过电话来,你们好好玩。”

然后迅速盖了电话,tracy还云里雾里的。

反应过来后她又笑了笑,她完全可以理解何培霖的反复。在爱情里很多男人明明心里在乎得要死,却因为好面子而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过这样就算蒙骗了世人,却骗不了自己。

她想了想,自作主张地将刚才用手机给梁熙拍的一张照片发给了何培霖。

何培霖很快就收到了简讯。

他点开后,对着屏幕愣了很久。

照片上,是梁熙在遮蓬桥边上的侧影,头发随风微扬,嘴角带着温柔的笑容。

他的指尖在她明媚的笑脸上摩挲了很久,反复地回想他上一次见到这样的笑容是什么时候,却发现记忆断了档,好像他和她的快乐,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似的遥远。

不知怎的,他忽然记起了她喜欢的那部电影里一句对白——thiskindofcertaintycomesonceinalifetime.

是的吧,这世上就只有她可以,无论生死,不管爱恨,他只要她在身边而已。

28蜜意

晚上,tracy端了杯热牛奶走进梁熙的房间。

可能因为开了暖气,也可能是刚沐浴完的关系,梁熙的脸红扑扑的,一边拿着吹风机在吹滴着水的长发,一边还笑眯眯地跟她说:“这么晚找我有事?”

tracy一脸为难,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把牛奶搁在茶几上,笑得有些勉强:“也没什么事,怕你倒时差睡不着,叫了杯牛奶。”

梁熙是学设计的,观察是第一课,tracy的表情很明显是有话要说,可她也不好问,只关了吹风机,汲着拖鞋走到tracy身边坐下。

一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

梁熙捧起牛奶杯抿了一口,在唇上抹了一圈俏皮的奶白色,味道应该还不错,她一股脑就喝完了,晃着空了的杯子笑笑说:“谢谢你今天陪了我一整天,我真的很开心。”

tracy侧眼望着梁熙秀气的脸庞,不禁想起白天她站在湖畔微笑的样子,到嘴边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她掩去复杂的心情,慢慢地说:“刚才何先生打电话来和我说他今晚赶不回来了,让你早点休息,要不要我……留下来陪你?”

不过这却让梁熙松了口气,以为tracy这般犹犹豫豫是怕自己因为何培霖不在而不高兴,别人哪里知道她和何培霖之间的关系?倒是应了那句老话,相见不如不见。

梁熙摇摇头,故作轻松地婉拒:“我睡姿不太好,怕吓到人了,还是自己睡吧,没关系的。”

“那行,我就住在隔壁,号码你也知道,有事打给我。”tracy又嘱咐道。

等出了门口,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刚刚撒了谎,何先生并没有打给她,来电话的是他在苏黎世的助理,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一句说今晚不来,她忍不住开口问为什么,明明何先生亲自打来说马上回的。

而助理的答案让她觉得意外——何先生的未婚妻来了。

在梁小姐来之前,何先生就托她老板找个合适的人陪她,最后这任务落在自己身上。何先生很有耐心地安排梁小姐的行程,告诉她关于她的喜好,就连今天这么忙的时候都不忘打电话问一下梁小姐的情况,亲昵可见一斑。

她原以为梁小姐就是何先生的未婚妻,因为怎么看都不像是……第三者。

那位助理是她大学的师兄,也是个华裔,临末关照了她一句,做好自己的事就ok,老板的八卦知道也当不知道,再说了,这种事也见怪不怪了。

所以她最后选择了沉默,毕竟这样的事,的确轮不到她来置喙。

只是不知,梁小姐知道后会怎样?

tracy第二天并没见到梁熙。

那是因为梁熙天还没亮就被何培霖闹醒了,他的手掌不似以往的温热,还带着冬天的冷寒窜进了她的鼻尖。梁熙被冻得睁眼,一下子就被吸进了他深不见底的眸光里。

他就安静坐在床沿定定地凝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她觉得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他的手。

良久,他看了看手表,才低声说:“既然醒了就起来,还能赶上早班火车。”

梁熙愣了一下,随即戒备地仰头看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原以为认识了这么多年,她已经很了解这个男人,可是有时候会发现,越了解他,越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是来工作的,为什么要带她来?有什么目的?她早已不是无知少女,他们也再不是谈情说爱的关系了。

听闻她的话,何培霖本已收回来的手又猝不及防地探到她的脖子,似温柔似魅惑的沿着颈动脉往上摩挲,在她来不及说话时倏地攫住她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看到她吃痛的表情后,他又重新笑开,在她唇边吻了吻,话里带着戏谑:“怎么?怕我卖了你?你值几个钱?”

梁熙恼羞成怒,用力地推开他,从床的另一边翻身下地,赤着脚跑进了浴室。

她看不得他那种嘲讽的眼神,会把他们的过去都踏到尘埃里。

何培霖和梁熙抵达卢塞恩时太阳刚刚在连绵的群山里升起,清晨的小城静谧而柔美。

刚走出火车站,梁熙便被这座守着阿尔卑斯山要道的古城的魅力吸了魂,甚至连何培霖牵了她的手都不在意,只怕错过了眼前的美景。缀满天竺葵的廊桥,历史悠远的八角水塔,悠游自在的天鹅……

穿过湖桥便是沿坡道而建的卢塞恩古城,这里没有北京喧哗的尘嚣,漫步在四通八达的窄巷里,欣赏着古老的建筑,仿佛走进了中古世纪的欧洲。

两人一路上并没有说话,交握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过,这样如诗的景致似乎有一种力量,可以把人的负担都卸去,不想去深究过去,不愿去在意现在,更不必去思考将来。

老城并不大,悠悠穿梭在林立的精品店、钟表店,再抬头,发现竟到了气势磅礴的古城墙。

梁熙这才挣开了何培霖的手,跑上前去,她想着如果能登上城楼,那看到的风景肯定更美,可惜她很快便失望了,这里并没有开放参观。

她有些丧气,嘟哝了一句:“怎么这样啊……”

何培霖慢吞吞地走上来,见她鼓着腮帮子像孩子一样,不由一笑:“冬季是维护期,不对游客开放的。”

梁熙抬眼看了看他,不发一言地往南面走去。

何培霖的笑容一僵,薄唇抿得紧紧的,盯着她的背影出神,有那么一刻很想放手抛却这个女人,终究动作比心诚实,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梁熙想去瞻仰那块被马克吐温先生誉为“世界上最悲惨,最打动人心灵的岩石”的石狮纪念碑,似乎只是站在那里,她就可以走进那段悲壮的历史,就可以得到坚强和勇敢的洗礼,就可以让自己……面对何培霖时不再怯懦。

他们在湖边的露天餐厅简单地吃了点东西,然后坐火车离开了卢塞恩。

梁熙坐在窗口的位置,火车刚开的时候,梁熙的目光一直流连在窗外。

何培霖见她依依不舍的样子,想也没想就说:“下次有机会再来的。”

话一出口,他自己便怔了怔,下次?谁知道这样的他们还有没有下次?

那天在飞机上无意中看到瑞士的宣传册,介绍卢塞恩是这么说:卢塞恩是瑞士最浪漫的地方,如果你有心爱的人,那就带她来这里看一看,你不会后悔。

图文并茂,像画一样的风景。

那一刻他想到的只有梁熙,然后就让阿恒送她过来了。

不为什么,带她来看一看,也好。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梁熙,发现她还维持着原样,似乎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他暗暗松了口气,刻意把精力放回手里的杂志,自然也没见到梁熙藏在桌子下的手已捏得死紧。

梁熙原以为何培霖会赶回苏黎世,却没想到他会带她到离卢塞恩很近的,小镇英格堡。她会认识这里,全赖那座瑞士中部的最高峰铁力士山,全球有名的滑雪胜地。

何培霖有一笔生意要在这里谈,他们到宾馆时,tracy的老板tom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tom五十岁上下,身旁伴着一位金发美女,看到何培霖时笑得乐呵呵地打招呼,又上下打量了梁熙几眼,眸里闪过惊艳,用略显生硬的英语笑问:“这位就是你honey吧?很漂亮,很漂亮啊。”

听到honey这个词,梁熙僵了僵。

因为他介绍自己女伴时也用honey,可听tracy说过,这位老板的太太是中国人,所以公司也请了好几个中国的留学生。

何培霖没有察觉到梁熙的难堪,简单做了介绍后就改用德语和tom聊起天来,他们还有另一位合作伙伴没到。

梁熙和那位金发女郎被晾在一边,因为之前并不认识,梁熙也不是那种自来熟,和她不咸不淡地用英语交谈了几句,就坐在暖烘烘的壁炉前各自沉默。她看着窗外的雪山自嘲,果真是人以类聚,这不,俩第三者凑一块儿了,真是讽刺。

中间tom接了一个电话,然后脸色有些不好看,后来听何培霖说,那个人临时有事,最快也要明天再来。

很大牌的感觉,听说是一个掌握了几项核心技术公司的老总,正是何培霖他们需要的,那的确有这个资本。

因为时间还早,tom提议去滑雪,梁熙有些心动,可是何培霖拒绝了,理由是她不会滑雪,不可能让她去。

梁熙想反讽他凭什么不准,却被他捏得手腕生疼,似乎只要她反抗了,他就能让她连动都不敢动。

“这里有世界第一部360°旋转式缆车,可是看阿尔卑斯山的全景,要不要去看看?”听起来是问句,可他却拿起搁在壁炉旁的围巾帮她戴好,不由分说地出了门。

缆车旅程比梁熙想象中的刺激多了,一共分三段。海拔一千多米就可以看到底下美丽的高山湖,成片成片的野山花娇俏可人,再往高处的第二段是岩石,第三段就是旋转缆车,可以俯瞰阿尔卑斯的全景。

梁熙庆幸自己没有恐高症,贪婪地领略着这不同于她以往看过的雪山美景。

就在这时,缆车咯噔一下,意外地停了下来。

梁熙一愣,等听到其他乘客的起伏的尖叫声,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红润的脸色逐渐青白起来。

人群开始恐慌,梁熙也跟着害怕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呼吸也一长一短,下意识想回过头找何培霖。

何培霖却比她更快一步地搂紧了她的腰,把她的手紧紧包在自己手心里,低沉有力地安抚:“别慌,来,跟我一起做深呼吸,我在这儿呢……”

整节缆车车厢喧闹的声音里,她就听见他的声音。

看着他沉着地安慰自己,我在这儿。

仿佛天塌下来都不需惧怕。

因为有他在她身边。

29-33

29、虚惊

安心的力量源源地从手心传递到惶惶的心里,梁熙一下子镇定不少,跟着何培霖的节奏,慢慢稳住了呼吸。

周围还是一片慌乱,恰好有个瑞士导游同在缆车里,听他有条不紊的说话方式,应该有丰富的应急管理的经验,大家虽然还是不安,可至少尖叫咒骂的声音小了不少。

何培霖把梁熙环在自己怀里不让别人碰到,用极小的声音说:“可能是缆车的制动系统出了问题,以前别的地方也有类似的事故。”

“那怎么办?”梁熙焦急地仰起头,因为空间小,两人的鼻尖碰到了一块儿,她连忙垂眸,“是不是只能等人来救援了?要是天黑了还……”

见她逃避自己,何培霖眼神一暗,还是仔细安抚着:“不会的,如果天黑以前还没有解决,我们就从这儿爬下去。”

梁熙不得不重新抬头看他,也顾不得什么,眼睛澄亮又难以置信:“爬、爬下去?怎么爬?你知道这里海拔多高么?”

“嘘,我当然知道。你看,快到站点了,只要小心点,爬下去应该问题不大,当然,这只是万不得已的一步。”

梁熙明白何培霖的意思,那么冷的天,积雪满山,再靠近站点,爬出缆车的危险指数也是不低的。

一小多时过去了,缆车还没有动的迹象,被困的时候人的情绪很容易反复甚至于暴躁,游客又回到了一开始的不安和焦急状态。

不断地有人来回研究逃生的路线。

梁熙的脸色还是发白,被何培霖攒着的手始终冰凉。

何培霖嘴唇勾了勾,倒是很淡定:“还是很害怕么?”

碰到这种事故,被吊在两三千米的高空上,害怕是最正常不过的吧?

不过也有例外的,比如何培霖这样的人物。

喜欢好比击剑、攀岩、跳伞之类的刺激运动,滑雪好像在国内业余组也拿过奖的,胆子自然比一般人要大了。

梁熙抿着唇不说话,可也不敢松开他的手。

何培霖却突然贴到她耳畔,低低说:“你说……如果我们都死在这儿,你会想对我说什么?”

他的呼吸拂过她冰冷的耳廓,很是刺激神经,一起死么?她微微一怔,随即自嘲地笑开:“那我只能说‘老天没眼’,我活着的时候摆脱不了你,没想到连死都死在一起。”

何培霖猛地推开她,冷着脸喊:“梁熙!”

梁熙冷不丁被这么推了一下,整个人贴到玻璃边上,缆车又有些晃动,好像瞬间就要从车里飞出去一样,这样一惊一吓,她却苍白着脸坚持扶着栏杆站稳了,不忘挑衅地说:“你不用恼羞成怒,我说事实而已,难道你以为今时今日我还会说那句傻不啦叽的话吗?”

见到何培霖脸色一变,她并没有报复的快感,也许她和他都还年轻,所以伤人的话一次又一次地出口,一次比一次具有杀伤力。

原来他们都还记得。

那时连续多地发生地震,世界末日的各种预言消息层出不穷,网上有个热门话题是:如果世界终将毁灭,你只能做一件事或者说一句话,会是什么?

他们都写了答案的。

他:希望你在我身边。

她:再说一句我爱你。

打断他们回忆的,是缆车突然制动的声音,在停顿两个小时候,缆车终于重新启动了。

车里的人,不管认识还是陌生的,都相互欢呼雀跃拍掌,庆祝劫后余生。

被得救的高兴声音包围着的何培霖和梁熙,反而被空气冷冷隔开着,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却不带任何感情,又或者,把心藏到了更深更无法探触的地方了。

经过这段变故,大家都没了欣赏雪山的兴致,很多人又打原路回去。

梁熙却显得很平静,在山顶上看着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刚才的不快也随风悄悄散去。

何培霖面无表情,静静地看了她很久。

回到宾馆时太阳刚刚下山,温度又降了不少,梁熙怕冷,只躲在房间里不出去,tom约了何培霖去酒吧喝酒,回来的时候天都快四点了。

何培霖带着酒气卷到了温暖的被窝里,窜进的风让梁熙缩了缩,何培霖在黑暗里精准地找到了她嘴唇的位置,重重地吻了下去,唇齿间夹着威士忌的味道,她很快反应过来,想推开他,他却笑了,依旧舔吻着:“宝贝儿,醒醒,有你这么不称职的情人么?”

梁熙推拒的手渐渐滑了下来,只是愣愣地睁着眼仰望着他,似乎想在黑夜里分辨他是醉着还是清醒。

他稍微撑起上半身,笑得有些放肆:“宝贝儿,快帮我脱了衣服,我等不及了……”喊得亲昵,却是说着命令的话。

“何培霖,我不是女支女。”梁熙难堪地别开眼。

何培霖转移了阵地,咬着她的耳垂轻轻呵气:“你父亲减刑的判决书过几天就下来了,难道不该谢谢我。”

她身体僵了僵,‘谢谢’是什么意思很简单,她的身体而已。

在她眼里千难万难的事,不过是他口中的一个吩咐。如果当初不是他狠心分手,如果不是她还抱着那可笑的自尊,爸爸是不是就可以免受牢狱之灾,梁枫也不用背着他打工,她的孩子也不会,不会……

梁熙机械地动作着,不再去想自己在做什么。她和他的衣服都被抛在了地上,如同他们黑夜里交缠的身影一样。

他喘着气,猛烈地撞进她的身体,逼迫她和他一起沉沦。

梁熙再次醒来时,何培霖正对着镜子穿上外套,听到动静,往床上她的地方看了看,眼里却不带任何感情,仿佛刚刚的一场情事只是单纯的生理发泄般。

他把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便签纸放到她床头,漫不经心地说:“这是导游的电话,你起了就让她带你在镇上转一转。”他话还没说完,手机响了,他没有避开她接了起来,只是语气温柔了许多,更添了几分宠溺。

“怎么了?”

“你乖乖地睡一觉,起来就能见到我了,嗯?”

“好,我答应你,马上回来。”

那种柔情万千的话语,曾几何时,也曾在何培霖和梁熙之间发生过。

何培霖挂了电话,也不管梁熙是什么反应,接着刚才的话说:“我下午要赶回苏黎世,你别走远。”他起身走了两步,没回头又说,“也不准去滑雪,我不想浪费时间替你收尸。”

梁熙反击一笑:“放心,我就是要死也会记得死远一点儿,不会碍你眼的。”

“无所谓。”

今天的英格堡天气不错,一出门就看见很好的阳光,梁熙并没有找导游,吃了顿偏意大利风味的早餐,就自己随便去逛逛。

教堂、钟表店、奶酪店……不大的地方,逛一圈也就没了,又是一个人。

抬起头,就是巍峨的铁力士山。

仿佛还能听见滑雪者从山顶急速而下脱口而出的gruezi。

瑞士,你好。

没有滑过雪,又怎么算来过瑞士?

她凭着记忆,按着昨天的路又重新向铁力士山走去。

合作的对象很难缠,何培霖和tom跟他谈了三四个小时都没有达到预期的结果。

本来说好的是来谈签约的事的,没想到又变成了谈条件,他们自然也是因为收到消息,有人跟他们抢这项技术,所以让对方有了增加筹码的资本。

对方提出增加1%的提成,何培霖不同意,tom也觉得是狮子大开口,不过他不想浪费时间,最终各退了一步,增0.5%的提成敲定了合约。

何培霖回房间时快两点半了,没见到梁熙。

他打了电话给导游让她带梁熙回来,导游却说在大堂等了半天都没见到有人找她。

何培霖抿紧了唇,又离了房间到宾馆前台,调出了录像,梁熙九点多就从餐厅离开宾馆了,再没有回来过。

她一个人,能去哪里?

他不由得想起了黑暗里她那双明亮而绝望的眼神,想起早上她说的那句“我会记得死远一点儿”。

正巧tom挽着女伴走来:“何,怎么了?你不是要赶回苏黎世?”

“梁熙不在这里。”他这么说,表情还算平静,只是身体逐渐僵硬。

tom哪里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脸色变了变,松开女伴的手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你别急,也许她只是在镇上迷路了,我们找人问问。”

一直查一直问,终于在进山口确定梁熙登山了。

见何培霖铁青着脸就要这么冲去滑雪场,tom赶紧拉住:“30多条滑雪道,成千上万的游客,你一个人怎么找?”

一直跟着的导游冷不丁地来一句:“不好,起雾了。”

懂得滑雪的人都知道起雾意味着环境变糟糕了,不仅看不清人,也看不见路。

tom还是押着何培霖:“何,你冷静点听我说,梁小姐要滑雪肯定得租滑雪设备,还得请教练指导,我们沿着这个线索找,一定找得到的。”

他的话很有道理,成功地阻止了何培霖的冲动。

可惜他们的消息断在了特吕布湖的一条初级滑雪道前。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铁力士山太大了。

tom有些担忧地看着何培霖,却见他平静地抿着唇,看着眼前的白雪皑皑出神。

导游也觉得事情大了,虽然不是她失职,可真闹出什么事故却也不好。

她犹豫道:“要不要回宾馆看一看?或者梁小姐已经回去了?”

何培霖摇了摇头,转而问tom:“我要请空中救援队。”

“好,我马上帮你联系。”tom转身要去打电话,回过头时见到何培霖还是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不免有些担心,“何?”

“我没事,麻烦你尽快帮我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在围脖写了个免费的小番外,可当趣味看看——>

今晚兴致高,还写了个不相关的小片段:

程佑宝刚坐下准备吃早餐,隔得远远的手机就响了。

她抬眼瞄了瞄坐在对面的聂维扬,又悄悄起身慢吞吞地踱去茶几接电话。

一摁接听键阮澄怨妇般的声音就飘进了程佑宝耳朵。

阮澄蔫坏了似的:“小宝……”

“请不要这样叫我,谢谢。”她倒是想和韦小宝大人看齐,奈何有色心没色胆。

阮澄似乎喝了酒,在电话里撒疯:“我快被盛时乾逼得活不下去了,那个暴君!混蛋!我才二十二!二十二!他居然说我一毕业就要结婚!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怎么没有?

程佑宝一愣,低头看看自己涨得跟西瓜似的肚子,已经看不见脚尖了。

“呃,阮阮,你不觉得你问错人了么?”程佑宝有些无奈地苦笑着。

她二十二结婚觉得活不下去,那她这个没到二十二就得当妈的人呢?

这时,聂维扬轻轻咳了一下。

程佑宝知道自己该挂电话了,当初知道怀孕后,他们约法不知道多少章,反正其中一条:

打电话不能超过两分钟,辐射大,否则没收手机。

程佑宝赶紧长话短说:“阮阮,你觉得你能拒绝得了盛老大么?”

就像当初死党聂倩倩问她一样。

果然,阮澄和她的回答也一样:“不能。”

“那就是了,既然不能反抗,就认命地‘享受’吧。”

也不管阮澄听没听明白,她匆匆挂了电话,重新扶着腰走去餐桌。

聂维扬推过一杯新煮的热牛奶给她,低声说:“吃完早餐我陪你散步。”

散步也就是在院子里走走,快到预产期了,除了产检,聂维扬几乎不让她出门了。

因为程佑宝的反对总是无效。

她嘴唇勾了勾,闷声点头算是回应了。

瞧,这就是生活。

30三儿

救援直升机很快就出动了,在锁定的几条主要滑雪道周围开始空中搜索,tom还请了十几个熟悉地形的滑雪教练和专业登山队队员在地面继续找人,可是随着雾越来越大,能见度降到最低值,还有不到一小时太阳就要下山了,如果入夜前还找不到人的话,搜索难度会更大。

想到梁熙一个不会滑雪也没有什么雪山避险知识的女孩子失踪在雪山里已经很危险,要是再过一夜,晚上温度这么低……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铁力士山,昨天还感叹这里是辽阔壮观,今天却恼恨它大得离谱。

眼前已是雾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依然没有梁熙的半分消息。

何培霖一拳捶在冰棱上,冰尖的利刃将他的手划破,他却连包扎的打算都没有,此时此刻,似乎只有痛楚才能让他冷静下来。

听到身后有动静,他转过身才知道是tom,眼里升起了几分希冀:“有消息了?”他说话时感觉喉咙已然沙哑,出来徒步找了那么久,他几乎没有休息,连水都没喝几口,早就体力透支了。

tom遗憾地摇了摇头,指指他的脚,规劝着说:“你连登山靴都不换,再这么走下去你的脚会冻坏死的,赶紧到休息区换双鞋,顺便暖暖身子休息,我再去多寻几个人来帮忙。”

“我很好,想再找一找。”何培霖勉强笑着,“打乱了你的行程,我实在感到抱歉。”他说着就迈开腿想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不用跟我客气。”tom笑了笑挥挥手。

还没走多远,小导游就兴奋地冲上来大喊着:“回来了,梁小姐回来了!”

何培霖猛地回头,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地大步走过去,嘴唇有些颤抖地开口问:“她在哪里?有没有受伤?”

“梁小姐已经回到休息区了,人没大碍,就是手上脚上有轻伤。”导游又解释说,“你过去看看吧。”

何培霖这才真正松了口气,朝tom点了点头,仍然是自己走去。

他站在休息区的门口,并没有进去,等真正见到梁熙平安无事,他才安了心。

她的样子有几分狼狈,救助站的医生护士在给她做例行的检查,身边还坐了一个褐色头发的女孩子,两人用法语交谈着。似乎是心有灵犀,她也正巧回过头来,与何培霖四目相接,皆有种说不出道不准的感觉。

他挑着眉淡淡地看着自己,还穿着早上的那身衣服,脚下的鞋已经被雪水打湿了。她以为他会进来骂她几句或者说点别的,可他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短短两日,两次劫后余生,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有了改变。

她抓着椅子把手微撑起身体想站起来和他说话,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和他说清楚,不管当初谁对谁错,是误会还是委屈,全部都说出来。

可惜他没给她机会,在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时候,他却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熙,他就是你男友吗?他长得很英俊啊,不过为什么不进来呢?”褐色头发的女孩是法籍姑娘米娜,和梁熙一起被救回来的。

梁熙只是失了神般抓紧了扶手跌坐回来,指使不断摇头沉默着。

方才,在找了很长时间没有结果后,有个资深的教练想起离滑雪道不远有处地方是观景的好去处,只是岩石多,地形有些复杂,并不会向游客推荐,常常是他们自发去看的。

找了两个登山队的成员一起过去,真就发现了梁熙,没想到还有另一个女孩子。

原来那时梁熙临时放弃去滑雪,只拿了相机在滑雪场附近四处走走拍一下风景,也不知走了多远,在一处几乎没人地方,隐隐听到微弱的求救声。她当时也大意,没有立即找人支援就跑了过去,结果连她也一起摔在了那个雪坑里。

两人都没遇过这种情况,又没有可以联系外界的方法,只能保持体力,不是敲打身上带的金属发出声音,期待会有人关注到这里。随着分分秒秒地过去了,就在她们绝望之际,终于等到了救助队的人。

梁熙这才从导游口中知道何培霖为了找她而动用了多少关系,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始终没有放弃她,他的心似乎有两面,一面犀利无情,一面柔软细腻。他终究不会对她太心狠吧,所以她对他也恨不起来。

爱情还在时就亲昵得像蜜糖,甜蜜软糯,难舍难分;爱情淡了没了,那些嘲讽、反击甚至是报复,也不过是蜜蜂防卫的刺,蜇一次,痛一生。

终究两败俱伤。

她不想这样的。

何培霖连夜赶回了苏黎世,而梁熙又在英格堡休养了两天才跟着度完假的tom一起回去的。

来接人的依然是尽职尽责的tracy,梁熙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她面对自己时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甚至几次欲言又止。

原来许梓茵也在苏黎世,而何培霖更是在他离开英格堡回到苏黎世的隔天宣布了婚期。

梁熙的存在变得十分尴尬,她马上让tracy帮她订了一张回国的机票,瑞士再美,苏黎世再繁华,都是属于别人的浪漫。

tracy把机票递给她时有几分犹豫:“要不要先跟何先生说一声?”要不然一下子人没了,她担的责任就大了。可她也知道何培霖一直在忙,不是忙工作,就是忙着照顾娇气的未婚妻,根本没再和梁熙见面,所以也就能理解梁熙为什么急着走。

梁熙看了一眼身边的座机,抿了抿唇体谅着说:“这段日子承蒙你照顾,辛苦了,这件事我会自己和他说的,不会给你惹麻烦。”

“我不是……”tracy有些急了,见梁熙依然和颜悦色,便觉得自己这两天的态度不对,自从知道她的“身份”后,心情就很复杂,自然也没了一开始的热情。

梁熙摆摆手:“我明白的。”

她这样算是好的了,要是在国内,只怕她早就被凉薄地搭上小三的标签,不死也得脱层皮。

梁熙把机票放好,用座机打了何培霖在瑞士用的号码,他没接。

她问过他的助理,倒是没有隐瞒他的行程,何培霖今晚没有应酬,也没有约人,车也还在酒店,那说明他人还在酒店,而且不愿接她的电话。

梁熙决定去房间找他,至少得问清楚,他把他的未婚妻和自己都放在同一个地方是为什么,如果只是为了让她难堪,那么他已经达到目的了。

他住得不远,就在她的楼上。

摁了门铃没一会儿房间门就开了。

没想到开门的不是何培霖,而是许梓茵。

梁熙一怔,一脸仓皇地下意识转身要走,她怎么就忘了,许梓茵会和何培霖一个房间?他们是准备结婚的未婚夫妻!

“是……梁熙?”许梓茵声音有些不确定,却落落大方地说,“霖子出去帮我买点东西,你要进来坐一下等等他吗?”

梁熙此时此刻的大脑变成了一团浆糊,也没空去深究为什么许梓茵知道自己,而且态度也很自然。

“不、不用了。”梁熙颤着声音回答。

许梓茵那么美好,家世学历人品样样出色,甚至对待她这样的第三者也是大方得体,和何培霖再般配不过了。

她算是什么呢?

也不再理会许梓茵,她低着头不管不顾地往电梯的方向跑去,一下子撞到了刚走出电梯的何培霖身上。

何培霖皱了皱眉,把她拉开了一些,见她脸色苍白,眉头便皱了起来,越过她肩膀,许梓茵扶着腰站在门外的走道上。

他扶稳了梁熙,沉声说:“你在这里等我。”

然后径直地走向许梓茵,嗓音又回到了那个早上他接电话时的温柔:“不是说了你的胎不稳,得卧床休息吗?怎么又跑出来,鞋也不好好穿,仔细着了凉。”

许梓茵咬着唇:“可是梁小姐……”

“你管好自己就行,操心别人做什么?喏,你不是缠着想吃蛋糕?进去吧!”何培霖晃了晃手里的蛋糕盒,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慢慢走进房间,直到外面再听不到他们交谈的声音。

如果不是扶着墙壁,梁熙觉得自己完全没有站起的力气,浑身上下跟从冰窖里捞出来似的冷冰冰的。

终究还是软绵绵地滑了下来,整个人蹲在地上,这种时候,是不是瞎了聋了更好?

“你蹲在这里做什么?不嫌难看?”何培霖不带感情的话从头顶落下。

梁熙没有起身,只是看着他的鞋尖,想起了那天他冲到休息室,那双鞋还是湿的,看到她以后明显的松了口气的样子。

“她怀孕了?”她梗着喉咙问。

“怎么?吃醋了?你合适吗?”何培霖似乎是明白了她的失态,弯下腰逼视着她:“也对,不是谁都可以有资格当妈妈的,你还就不配。”

梁熙仿佛没听见他的讽刺,又问:“几个月了?”

何培霖顺口就答:“刚好三个月。”

“三个月啊……”梁熙不明所以地呢喃着。

再过一段时间,就能知道孩子的性别了,听他的胎心,看他在子宫里的样子,那是做母亲的荣耀。

在手术前她求医生告诉她孩子是男孩是女孩,医生不忍心就说了,是女孩。

她的女儿,应该当天使了吧?

而他会有别的人别的孩子,在孩子长大后他会带着她去玩,去吃很多好吃的,替她梳头穿衣服,擦嘴……

她的孩子,有她记住就可以了。

梁熙扶着墙慢慢地站了起来,长发有些乱,她随意挽了一下,抿唇说:“怀孕前三个月是关键期,也不能受刺激,你好好照顾她,我定了机票明天就回北京。”

何培霖有些恼怒她的平静,他故意提到怀孕,就是想看看提到孩子时她会不会难受,会不会后悔,没想到她却表现得这么淡漠。

她就一点都不心疼他们的那个孩子吗?

他一把用力她的手臂,咬牙切齿地大喊:“梁熙,你有没有心,啊?你到底有没有心?”

梁熙没有反抗,对着他生气的脸呵呵直笑,不知道在笑什么,好像只是为了让他更生气而已。

何培霖终于推开她,双手握拳控制自己不对她动粗:“你给我滚,滚!”

一年前的那一巴掌是气极的意外,他告诉过自己,无论以后他和她变得怎样,他不会再打她,再也不会。

整条长廊都是回音。

滚。

31回来

苏黎世的清晨,开始一天繁华的忙碌。

许梓茵从房间里出来时就看见何培霖坐在客厅沙发看杂志,可手里一页书没翻过,眼睛却只盯着墙上的挂钟若有所思,薄唇抿成了直线,给清隽的脸庞添了几分凉薄。

她慢慢地踱到他身边坐下,右手习惯性地抚摸还未显怀的肚子,笑得温暖:“要是真的惦记着人家就行动啊,光看着时间有什么用?它可不会帮你追女人。”

何培霖眉眼微挑起来,淡淡地笑:“我刚才只是在想医生就快来了,你这只懒猪怎么还没醒。”

许梓茵笑眯眯地横了他一眼:“少来,医生是来整治你的,瞧我不过是顺便!是谁上天入地为了救人弄得自己一身狼狈,回来连续两天两夜高烧不退的?又是谁被冻得差点脚神经坏死的?”

别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那是只是意外,我有点儿水土不服。”何培霖把身体往后靠,闭起眼睛养神,明显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

水土不服?是不是在爱情面前,再精明的人也会变成傻瓜?

许梓茵苦笑,慢慢地说:“霖子,不要让自己后悔,真的,那种错过的滋味太难受。”

听了这话,何培霖才掀起眸子看着她,低声问起她的事:“如果他还是没有消息,你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许梓茵摇摇头,心里头没底。

如果到最后他真的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和别人结婚的话,她能怎么办?

何培霖冷淡地皱眉,一向自信大方的许家小梓茵此时却这样蔫蔫的,不悦油然而生:“那霍坤泽以前看起来还是个人物,没想到也这么窝囊,敢做不敢当。”

“他是爸爸以平辈论的好朋友,也了解爸爸的性格,不会答应我和他在一起。”许梓茵说得很慢,“霖子,你有没有那种,那种明知道在一起的可能微乎其微,可就是不想放手,不能放手的感觉?”

何培霖一怔,显然想说些什么,却又听她继续说:“我给自己定了一个时限,如果他到那时还不来找我,我就带着孩子走得远远的,不管以后怎样,他会不会后悔,我也……再不见他。”

再不见他——最后这四个字,她说得铿锵而狠绝。

连何培霖都侧目,又不放心她冲动行事,还是开口劝:“你冷静一点,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你是许叔叔最疼的幺女,你走了他怎么办?还有孩子呢,真能一辈子不见父亲?你天天看着俏似他的脸不会惦记他?我觉得还是找霍坤泽谈谈才好,躲在女人背后算什么事儿?你瞧傅家老四,那才是真人物!”

“我知道。”许梓茵笑了,答得很快:“所以我在用我的一生在赌,赌霍坤泽不舍得我和孩子,赌他为了我们会敢于面对一切,如果我赌输了,那自然也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要真不成就和我结婚得了……”

“哪能呢,你老婆的位置可不是任人能做的,我可不敢想。”许梓茵调皮的眨眨眼,“你这回能帮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傻丫头。”何培霖叹了口气,又坐了一会儿,抬眼看了看时间又问,“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何培霖又皱眉站了起来:“都九点半了,怎么医生还没来?我打电话去问一下。”

“霖子。”许梓茵拉了他的手,“你去找梁熙吧,我可以照顾自己的。”

他拍拍她的手背,又松手:“说什么呢?她爱走不走,我没兴趣知道。”

“你说我赌气,可你和她也在赌气。江哲把你们俩的事都告诉我了,昨晚见了梁熙以后我仔细想了想,总觉得有些不明白,如果她当时真的是恨你不要你们的孩子,为什么不在知道的那会儿就拿掉,而非等到快四个月的时候?要知道超过三个月流产很伤身体的……”

何培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许梓茵还想说话,医生却敲门进来了,不过她说的话像一小颗石子悄悄投进了何培霖的心里,有些刺痛,有些沉痛,更多的是……不敢再想。

梁熙是坐早上的航班回国,离开机场去机场前路过了那条著名的班霍夫大道,在港剧里以保密功夫出色而闻名的苏黎世银行就集中在这里,看着那一扇扇紧致的大门,她不由得想起昨晚何培霖问她的那句话,她到底有没有心。

“当然有”这么简单的回答已经到了嘴边,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没有能力再说:在物是人非的今天,我仍然很爱你。

如果可以,她就把她的心和她所有的感情都存在瑞银了,不让别人知道也不让自己回忆,就这么存上一辈子,该多好。

多日来媒体们旁敲侧击关于何许两家联姻的进展,可惜除去定了婚期,其他的一切再无任何透露的可能。

梁熙是在财经报纸上见到何培霖出席一个剪裁仪式才知道他回来了,却没再见到他来过这套公寓,她自嘲地笑了笑,也许是因为她已经让他彻底倒尽胃口,又或者是,娇妻在旁已无暇顾及她这个无关紧要的闲人了。看他对许梓茵呵护备至的样子,她想着他们两人的感情应该很好,那么他和自己的关系应该很快就能断了,至少结婚后,不会再有。

这么想似乎有些阿q,不过有了盼头她的心里倒也轻松不少,也渐渐地开始思考未来的事情。

新工作暂时不会考虑,就怕何培霖哪天发疯又来插一手,她在设计这一行就不用混了,可她忙碌惯了,一旦闲下来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无所事事像一个废人。

梁熙也没有去找陈嘉川,她不敢,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恰好这时傅希媛打电话来找她。

“小熙,近来还好吧?”傅希媛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爽直,话音又猛地一顿,“瞧我,又说了混话,被霖子那混账缠上了能得什么好?”

咋然听到何培霖的名字,梁熙倒是平静,笑着说:“没关系的,傅老师,我一直很好,你找我有事?”

“嗯,咱不说他。其实是这样的,系里最近在招人,就是普通的文职,我想问你有没有兴趣?”傅希媛慢慢地说了她的意思。

梁熙在电话边上沉默了一阵子。

傅希媛以为她不愿意,有些着急:“我知道让你当文秘有些大材小用,我只是觉得你在我身边霖子倒不敢作怪,这个工作很清闲,你可以边上班边考虑再读一个学位,你这么年轻,将来还怕没有好机会?”

知道是傅希媛误会了,梁熙连忙回神应声道:“不是,不是,我不是不愿意,只不过……傅老师,我都没脸再见你了,我和他的事,本来与你不相干的,倒连累你一直帮我。”从夜总会的那夜起,她就一直承蒙她的照顾,却无以为报。

傅希媛笑了:“我哪里是帮你,这个招来的人是要当我助教的,我想着招别人还不如是你,我可以省心不少。只要你点头就行,过几天就是面试,也就走个过场……算了,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约出来见面,我再仔细和你说说。”

梁熙点头:“行呢,我随时有空,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傅希媛想了想,说道:“那就明天下午四点吧,也不挑了,就小南门对面的那间茶室,我下了课就过来找你。”

“好啊。”

第二天,梁熙早早就出了门,她先去大学等梁枫下课,两姐弟一起吃了午饭,她是要告诉弟弟父亲的案子有了好的进展,他不要担心,只安心学习就行。而梁枫一点半有课,所以他们也没聊多久就散了。

梁熙一个人在大学城慢慢地走着,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或在树底下抱着书学习,或骑着车来去匆匆,或三三两两的打闹笑骂,越发地觉得傅老师提议的继续学习的想法很好。想了想她自己又失笑,其实她也才毕业不过半年,怎么却像个老太太似的,是心老了。

包包里手机呜呜地震动着,不过梁熙拿出来时对方已经挂断了,是个陌生号码,她讪笑着以为是打错的,可正要放回去,它又响了,还是同一个号码,梁熙犹豫着接听了。

对方却一直不说话,沉默得有些怪异。

“你好?请问你是……”梁熙忍不住,疑惑地先发话。

又等了一会儿,那边才传来声音:“小熙,是我。”

听见曾经熟悉的再不能熟悉的声音,梁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只愕然地捂着唇,握着手机的指尖一直在抖。

“我前两天回来的,问了很多人才找到你的新号码,我们……能不能出来见一面?”

梁熙竭力自持,深呼吸了几口气,才轻缓地说:“你要有事就电话里说吧,现在我和你见面,不合适。”

“小熙,我想见你。”对方的坚持里带着无限的恳求,“就见一面,行不行?”

梁熙终究是心软的人,看了眼腕表,还有两小时才到和傅希媛约的点数。

她垂下眸,淡然地说:“那就现在吧。”

32对峙

梁熙在电话里报了地址就走去不远处的茶室里面等了。

听说店主就是早几届毕业的一个同系学长,也是傅老师的学生。整家店都是中国风的设计,一入门就是一幅巨大的出水芙蓉图,古韵悠悠,大厅用雕刻精致的木雕屏风隔开了一个个适合聊天的空间,家具都是实木的,空气里飘着浓淡适宜的茶香。

她要了一壶龙井,给自己倒上一杯,并没有喝,只是闻着香味,手指在红木桌上一下下敲着,似乎数着时候。

等待并不煎熬,最煎熬的是要等的人。

她和他已经一年多没见,也不曾再有联系,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光景。

时间在梁熙的沉默里慢慢流淌着。

蓦地,听见服务生的欢迎声和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梁熙下意识地抬头,见到来人时怔了怔,高远衡正站在屏风边上,一动不动地定定凝着她。

还是梁熙先回过神来,别开眼,站起来说:“你别站着,过来坐下吧。”然后替他洗好杯子倒了茶,才重新坐下。

“嗯。”高远衡颔首,上前拉开椅子落座。

梁熙低着头摩挲杯缘,语气有些倦淡:“我待会儿约了人,有事就快点儿说吧。”

高远衡的眼睛微微收缩,脸上少了往日的爽朗,勉强牵扯出笑容:“现在……连一声‘远衡哥’都不愿意喊了么?”

“……远衡哥。”梁熙鹦鹉学舌一般小声喊着,又捏着杯子喝了一口茶掩饰心情,半凉的茶有些涩,倒是和她此时的心境很贴近。

他们是曾经的青梅竹马,几乎无话不谈,他送她上学,她陪他做标本,他失意或者她难受,都是彼此的吐苦水的垃圾桶……不过改变往往是一瞬间,自从何培宁出现在他身边,而她也和何培霖在一起后,他们之间的熟悉就变成了一颗地雷,不小心碰着了,便让人粉身碎骨。

“是我太过强人所难了,你怨怪我是应该的。”高远衡注意到她在避忌着他,自嘲地笑了笑:“来之前我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的,现在见了你却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了——是我对不起你,其实这句话一年前就应该说了,我知道得太迟了。”

听起来,仿佛是知道了些什么。

梁熙的表情不太自然,她在想如果是拍戏的话她现在应该大方的不在乎的说一句“只怪造化弄人,你别放在心上”或者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可实际上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责怪与否,已经没有意义。

梁熙忍不住苦笑,真不该答应见面的。

却听高远衡没头没尾地开口说:“小磊……就是我和培宁的儿子,一出生身体就不太好,我有时候想,这会不会是我们大人做错了事,报应在孩子身上了。”

梁熙愕然地抬起头,与他正面对视。

一年多没见,面前这个让她有着青涩暗恋回忆的人,在岁月的磨砺里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人也瘦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是别人的丈夫和父亲,而那个直爽豪气的邻家哥哥真的只存在回忆里了。他说的对不起她也知道是什么意思,那件事说到底也不能怪他,要再怪到孩子身上,就更不应该了。

梁熙摇了摇头,轻声说:“远衡哥,你别说什么报应不报应的话,我不爱听,孩子有什么错?既然你也没别的话说,我就先走了。”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孩子,她便也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心窝处疼得发慌,匆匆拿起包就冲了出去,不想再逗留半刻。

高远衡担心她,连忙追上去,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小熙,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会说话……”

梁熙死咬着唇,只觉得胸口闷得难以透气,实在走不动了,只能扶着路边的橱窗大口大口深呼吸,还不忘说:“我没事,你先走好不好?”已经是哀求的语气了。

可高远衡见她的脸色白得跟纸一样,怎么敢离开?

他又想起了先前在她室友徐萌那里知道的一些事,越发地着急:“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我的车就在前面,我带你去医院!”他也顾不得别的就扶着她的手臂,刚往前走两步,又停了下来。

梁熙实在是难受,小腹也隐隐地疼,推开高远衡直接坐在了地上。

已经进了腊月,地上的寒气就是穿了三条裤子也挡不住,她又是畏寒体质,疼得冷得**皮疙瘩都冒出来了,还是坚持说:“你走吧,我坐一会儿就好。”

高远衡没有回答,她就勉强抬起头看,发现他正看着前方,她又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也愣住了。

这边是她和高远衡,那边是何培霖和何培宁姐弟俩,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们穿过了马路,在她和高远衡面前站定。

奇怪的是何培宁的脸色比梁熙更苍白,清亮的声音有些不安稳:“好巧啊,培霖帮我引荐薛教授,见你的车停在路口那里,正要打电话问呢。”

“我约小熙出来聚一聚。”高远衡并不想多说,态度甚至于有些冷淡,“她有些不舒服,我送她回去,你们忙吧。”

何培宁神色一暗,没再说话,倒是何培霖开口:“‘姐夫’,既然你来了就陪姐先去教授那儿,我送梁熙回去就行了,反正我们现在‘住在一起’,很方便。”

他眼眸里燃着明亮而挑衅的火光,话里特意强调的几个字眼,让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高远衡和何培宁是因为听说何培霖要结婚才回来的,并不知他和许梓茵的约定。而何培霖一口一个姐夫,又点出他现在和梁熙的不正常关系,是让他们清楚自己的身份。

见他话一说完就不甚温柔地要去拉扯梁熙,高远衡迅速隔开他,低吼着:“你要做什么,没见到她不舒服吗?”

空气里的那种火药味浓得连路过的人都忍不住要侧目。

何培霖不想让人看热闹,却也不肯撒手。

他紧紧地拽着梁熙的手腕,只压着脾气冷言冷语:“我想你该关心的是我姐!我的女人我自有分寸,做什么也轮不到你来管!”

何培霖一生气力道就收不住,正好掐到的是梁熙受过伤的地方,梁熙疼得说话都没力气:“何培霖……你撒手……”

闻言,何培霖的眼神就更冷了,还真就放了手,梁熙猝不及防地跌坐在地上,顿时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也开始模糊了。

胶着了片刻就有人打破了僵局。

“霖子?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后面赶来的赴约的傅希媛插进他们中间,先皱眉看着对峙的三个人,然后才看到还有一个梁熙坐在地上,不禁惊呼:“小熙,你怎么了?”

梁熙这会儿还清醒着,只摇了摇头,虚弱地笑着说:“傅老师,能不能扶我找个地方歇一会儿,我头晕。”

“好。”傅希媛这时也聪明地猜到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她弯腰慢慢地扶起梁熙站稳,才冷静地对其他三人说:“正好,既然大家都在,有些事是时候当面谈一谈了。”

梁熙忽然抓着她羽绒服的袖子,颤着声打断她:“傅老师!没什么好说的!”

傅希媛本来就是外柔内刚的人,很多话憋在心里太久早就想爆发了,只握紧梁熙冰凉的手,冷冷地看着何培霖:“为什么不说?就该让这混蛋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事,知道你为他吃了多少苦头,偏偏他还自以为是的把错都安在你身上!还有你们两个,也一样!”

这番指责下来,大家的表情不一。

何培霖看了眼面色不愉的傅希媛,又看着她身边强撑着的梁熙,有种不安的情绪渐渐扩大。

他还算镇定,抿唇道:“大嫂,你说。”

“不,我不想说,真的不要说了……”梁熙脑袋嗡嗡地响,没办法思考,只是知道不能让傅希媛继续说下去。

可傅希媛还想坚持开口,就觉着手上一轻,然后听见高远衡大喊着:“小熙?小熙?”

梁熙已然昏了过去。

33背后

何培霖比谁都快一步拦腰抱起梁熙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傅希媛拉住他:“你要去哪儿?”

“送她去医院。”何培霖的声音很沉,能感觉到他全身都绷得很紧。冬日阳光很稀罕,yīn冷的空气如同他脸上的表情,淡漠里……带着几分茫然无措。

傅希媛摇了摇头:“小熙不喜欢医院的味道,我的教师公寓就在附近,把她送去我那里。”说完她也没等他回答,又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袁医生吗?您好,我傅希媛,想请您过来一趟……对,就是她,老毛病了,嗯,那麻烦你了。”

短短的一两分钟的对话,却让在场的人都有些诧异,似乎傅希媛对梁熙昏倒已经见怪不怪了。

傅希媛却没空解释,只是皱着眉冷静地下决定:“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走啊!霖子好生看着小熙,小高开车,培宁你也跟上,我待会儿有话和你们说!”她比他们年长,又是大哥何培沂的妻子,因此说话也很有分量,让大家不自觉遵从。

傅希媛坐副驾驶,给高远衡带路,绕了几个弯,十分钟后进了大学生活区。

公寓因为一直有专人打扫,所以十分整齐干净。

梁熙的额密密地发着冷汗,仿佛在睡梦里也疼得不能安宁。

屋里开了暖气,傅希媛又帮梁熙换下了厚重的冬衣,没多久袁医生也带着护士上门来了。

大家都在客厅等着,袁医生诊治的时间并不长,从卧室出来时何培霖反应最快,微抿了唇:“请问……她怎么样了?为什么会昏倒?”

袁医生眉头紧锁,并不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傅希媛。

傅希媛凝睇着何培霖,他对梁熙明明是关心里透着小心翼翼,却还总装作无情冷酷,心里不由得涌了一抹悲凉,他们两人,本不该走到这一步的。

她下了决心,点头说:“袁医生,你照直说吧,他们迟早都该知道的。”说着还若有似无地瞥了一下何培宁。

何培宁全身颤了颤,几乎不敢看傅希媛。

袁医生本受了傅希媛的嘱托,在医院在档案在外人面前都对梁熙的情况极尽所能的隐瞒,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傅希媛突然改了主意,可既然她开口说可以讲,她也就不再保留。

她一开口就一针见血:“我想请问是不是谁在梁熙小姐跟前提到了孩子的事情?”

鸦雀无声。

何培霖捏紧拳头,那个他还来不及知道就已经不在的孩子,也是他的痛。

“是……是我。”半晌,高远衡才一脸懊悔地开口承认,又有些不解,“只不过,这跟梁熙晕倒有什么关系?”

袁医生点点头表示了解:“梁熙做完流产手术后其实恢复得还行,可是一听到关于孩子这样敏感的字眼就会像今天一样,莫名地觉得腹痛痉挛甚至于昏厥,但是我们一直查不出病因,所以这种情况通俗点说也可以叫神经痛。我简单举个例子类比一下,有的病人因伤病截肢,在手术后多多少少会出现肢体还在或者还有痛觉的假象,一小部分是因为伤口感染,但更多的是幻觉痛,是一种心病。”

何培霖一动不得地站在那里,眼睛看着卧室的方向,缓缓地问:“没办法治?”

袁医生苦笑,口吻带着无奈:“都说了是心病,那就得心药医,除非再要一个孩子。可梁小姐说了,再有孩子也不是贝贝了……而且她是怀孕近四个月才做的手术,又是那样糟糕的情况,以后很难受孕了。”

“贝贝?是……女孩?”何培霖站得笔直的身体忽的踉跄后退两步,何培宁要去扶他,却被他挡了回去,自己又抓着沙发重新站稳。

——将来啊咱们要是有了女儿就叫贝贝吧,我何培霖的小宝贝儿!

——什么咱们?我说了要给你生孩子么?臭流氓!

他们失去了贝贝,而且以后都很难再有了?

然后他又想起那次在cbd项目的休息室,她疼得脸色青白时用那样孤寂的眼神仰望着他。

在他面前摆着的,仿佛是潘多拉的盒子,他几乎不敢碰触,又不能不去打开。

何培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抬起头看向傅希媛,软弱地希望从她嘴里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傅希媛转开了目光,对袁医生说:“袁医生,我让人送您回去,辛苦您跑一趟了,谢谢。”

“不客气。”袁医生隐隐地猜出些端倪,却识相地带着护士离开了,不该她知道的还是不知道为好。

房间又重新安静下来。

何培宁觉得透不过气,微颤着转身:“我想回去看看小磊了……”

“我还以为你是做好面对一切的打算才回来的,不是么?培宁。”傅希媛的语气平静缓和,可是却透着冷意,“事到如今你还要逃避?还要大家背着这个包袱过多久?你还有小磊,可小熙还有谁?”

“你们到底还瞒了我什么?”何培霖的声音插进来,眼眸黑得有些可怕,终于忍不住发火,“说!都***给我全部说出来啊!”

他一脚踢翻了小茶几,又扫翻了落地灯,何培宁吓了一跳,高远衡下意识地挡在她跟前。

傅希媛赶紧拦住他,摆出嫂子的架势:“要么冷静坐下来好好说话,要滚回你自己的地方再耍横!”

接着她去把落地窗都推开,屋外的冷空气呼呼地窜进来,倒是让人清醒了不少。

她的声音像海上传来的音符,带着透彻人心的寒凉,清晰地一个字一个字敲进每个人的心里。

不算很久远的事情。

那天像今天一样冷,才下午三四点钟天就暗沉沉的,冰冷的北风呼啸着,傅希媛穿了羽绒都冷得不行,下了课就想赶紧开车回家。

才走到停车场的路口,就听见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喊着:“傅、傅老师……”

傅希媛有些诧异,循着声源看去,见到梁熙瑟缩着站在角落,她穿得很单薄,嘴唇是干涩的白,人也瘦得吓人,外套显得空荡荡的,仿佛风一吹就走似的。

大四的学生课程不多,她已经很久没见过梁熙了。

何培霖和梁熙的事情她也隐约知道,不过闹得最大的时候她并不在国内,以为是两人年轻气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合则来不合则去的想法比比皆是,她不是八卦的人,也就没有再刻意去打听过他们分手的来龙去脉。

傅希媛上前两步,抓着梁熙的手,感觉像冰棍似的,不由得皱眉:“怎么穿这么少,还在这里吹冷风?要找我不会打电话么?”

梁熙好像并不觉得冷,勉强笑了笑:“之前打了,打不通……听说您今天有课,就来这里碰碰运气。”

“我前段时间出国交流学习了。”傅希媛抓住她的手往车的方向带去,“来,这里是风口,咱到车里说。”

梁熙摇摇头:“不了,我待会还有事,就在这里说吧。”

傅希媛也不勉强,拍拍她的手背说道:“好吧,你说。”

“傅老师,您能不能……告诉我培霖在英国的联系方式?”

“啊,这个……”傅希媛难为地顿了一下,“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他几乎不和我联系的。”对这个飞扬跋扈的小叔,她也是尽量不去惹他的,只偶尔在家宴里碰下面。

梁熙身体僵了一下,眼眸闪过失望,苦笑地喃喃:“原来连您也不知道啊……”她不知道问了多少人了,都说不知道,他是不想让她知道吧?

傅希媛听她的语气就知道她误会了,连忙宽她的心说:“我是不知道,你真急着找他的话,我帮你问问!总有办法的,他又不是到太空了!”

“可以吗?”梁熙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

“怎么不可以?你等一下,我打电话问。”傅希媛笑了笑,拿出手机就拨了何培沂的号码,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当兄长的肯定知道。

果然,一下就问好了,她示意梁熙:“你记一下。”

接着她报了一串数字,奇怪的是不知道是风太大还是她说话声音太小,梁熙问了两三遍才记下号码,不过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小熙,你没事吧?”傅希媛看着她过分瘦削的脸蛋,总有种不安地情绪在疯长。

梁熙笑笑:“我没事,我和培霖有些误会,我要找他说清楚。”

后来又没怎么听过梁熙的消息,也不曾听说她和培霖复合。

直到有一晚她去会所参加十年同学会。

遇到了跪在那里被客人羞辱的梁熙,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出手帮忙。

那时她还不知道梁熙经历了什么变故,以为她是不自爱,自暴自弃才去会所那种复杂的地方,甚至还骂过她。

傅希媛让经理给她开了间小包厢,拉着梁熙就进了里头。

“你也不打听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说好听点只是推销名酒,可真下了场被客人怎么了你,又找谁哭去?”她是真的恨铁不成钢,感情没了也不至于糟蹋自己。

梁熙擦干了眼泪,稍微整理了一下被客人扯乱的衣服,低着头道谢:“傅老师,谢谢你帮忙。”倒是把所有的指责都受了。

傅希媛恨恨地睨着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卖酒?”

“这里提成高小费多,我需要钱,很多钱。”梁熙还是低着头。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霖子呢?你告诉他了吗?”

“他啊……我和他早就无话可说了。”梁熙闭了闭眼,声音微颤。

角度的关系,傅希媛看不见她的表情,可光听着就心疼:“就算这样,你也可以来找我啊,傻丫头,有什么困难不能开口的?”

梁熙只是摇了摇头。

包厢里虽然清洁过了,可是空气不是很流通,还有淡淡的烟酒的味道。刚才又经历一番折腾,梁熙勉强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就往垃圾桶里干呕,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傅希媛怔了怔,不敢相信地问:“小熙,你是不是……怀孕了?”

吐得天昏地暗的梁熙根本没办法回答她,又听见她问:“是霖子的?他知不知道?”

那会儿梁熙是怎么回答她的?

对了,她当时用一种平静到不可思议的语气说:“我原本是打算告诉他的,可他已经没有知道的必要了。”

然后傅希媛自然也就知道了梁熙家里破产,父亲入狱,她和弟弟面临辍学,而她又和霖子分了手,还怀着孩子,这么一连串的打击像巨石一样压在这个本来被人呵护备至的女孩身上……她居然还不分青红皂白就骂她不懂事。

她不知道梁熙为什么坚持不肯告诉霖子关于怀孕的事情,那时她要电话应该就是说这件事的,后来为什么没说出口,她无从得知,只能尊重她的意思。

梁熙并没有打掉孩子的想法,又不怎么愿意接受她金钱上的帮忙,说长贫难顾,她要用钱的地方是无底洞。

梁熙这样,霖子也有责任,何况梁熙还是她很中意的学生,她不忍心不管。

傅希媛只好给梁熙介绍收入也客观的翻译工作,又帮她找了个好律师,悄悄垫了律师费,总之能帮的就帮,尽量减少她的负担。

可到底还是出事了。

那天傅希媛有些低烧,便起床晚了。

接到梁熙室友徐萌的电话,语气有些焦急:“傅老师,您,您好,我是徐萌,小熙不舒服,下面一直在流血,怎么办啊?”说到最后她都哭了出来。

因为之前她就拜托徐萌多照顾梁熙,有什么事可以打她手机的。

徐萌没遇过这样的事,情急之下大脑一片空白,只记住要给傅希媛打电话,她有办法。

傅希媛一听“流血”这两个字心里就咯噔一下,孕妇见红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赶去了医院,袁医生先问了情况,又给开了保胎的针药,说得再观察几天,如果不再见红就证明孩子保住了。

梁熙的情绪明显已经乱了,说话也没头没尾的。

等她睡了,傅希媛才把徐萌叫出来问,好好的怎么见了红,是不是又去做别的工作了。

徐萌也冷静下来,一脸愤愤地说:“小熙不知道打哪儿听说何培霖可能要和别人订婚,心情一直不好,昨天过马路的时候又没留神,听不见喇叭声,差点被车撞了,幸好司机刹车快,她只是跌了一跤,可是回来后一直说肚子不舒服。都是何培霖那个混蛋!要不是他扇了小熙一个大巴掌,小熙就不会总是间歇性耳鸣听不见声音,她还怀着他的孩子呢,他怎么就敢和别人订婚?”

“你别急,只是两家长辈都有点儿意思,不是真的。”傅希媛叹了口气,脑子灵光一闪,抓住了重点,“霖子什么时候扇了小熙耳光?为什么?”

徐萌有些激动:“还不是他的好姐姐?说小熙一言不合就动手推她下楼险些流产,可小熙说明明是她自己摔下去的!刚好那段时间何培霖和小熙因为高家哥哥的事情一直吵架……”

“霖子也就相信了?”

“我不在场,只是知道梁熙回来的时候脸是肿的,哭得跟泪人似的。”

傅希媛睁大眼,见徐萌点头,她气得要命,“他脑子进水了吗?”

徐萌憋了很久的话好不容易可以说出来,便也不管不顾了:“脑子进水的是小熙,偏偏喜欢一个混蛋。还说什么和他约好了,彼此再生气不能超过一个月,她说等大家冷静了再找他解开误会就行了。谁想到接着出了梁叔的事?好像何培霖在那边也有了别人,所有的苦倒是小熙一个人全受了,我要是她早就熬不住了……”

其实换了谁都受不了。

治疗的效果并不好,梁熙□一直出血,孩子眼看着保不住了,袁医生劝梁熙放弃孩子。

梁熙不肯。

袁医生就让傅希媛当说客,越晚做手术,对她的身体伤害越大。

那天的对话,傅希媛至今想起来都心酸。

“傅老师,宝宝还好好的呢,她很乖,我几乎都不吐的。”

“小熙……”

“已经快四个月了,可以听见她的心跳了,我怎么能不要她?”

“……”

“您帮我求求医生好不好?一定有其他办法的!”

傅希媛不忍心看她,咬牙劝说:“小熙,医生也是为了你好的。”

“傅老师,我想见培霖,很想很想,怎么办?他还没见过宝宝呢,他那么喜欢孩子……”

她的病号服已经被泪水打湿,双手紧紧地护着肚子,不肯让任何人靠近。

都是疼痛有等级之分,可是只有真正痛过的人才知道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并不是简单的用几度痛级可以形容出来的。

梁熙再不愿意,孩子仍然保不住。

只是一个简单的引产手术,可却是梁熙人生中的海啸,她还那么年轻,如花似玉的年华就要被迫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

就连她这样站在手术室外的人,都觉得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奇怪的是,梁熙比她们想象中的都平静,乖乖吃药认真调理,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惜她们都把梁熙想得太过坚强。

谁也不会想到她前一秒还反过来安慰她们说自己没事,下一秒自己就悄悄地回到她和何培霖曾经住的公寓,想在那里结束生命。

要不是徐萌警觉,或许这个世上再没有梁熙这个人了。

傅希媛的声音顺着冷风传来:“你们肯定想象不到当时的情形,尽管已经过了近一年,可每次回想起来我都觉得触目惊心。”她慢慢地转过身来,目光幽幽,“小熙今年才二十二岁啊。”

现在说出来不过是个千字万字的故事,可真正经历的又何止千万?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浴室的地砖上都是血。

梁熙躺在浴缸里,几乎没了呼吸。她腕上的伤口很深,医生说那是下了狠劲的,再晚几分钟送来华佗都救不了她。以后是稍微重一点的东西都拿不了了。

何培霖的身影仿佛是被风雪风化了千年的岩石,深邃的眸光见不到底,要不是他还有呼吸,他都以为自己跟着傅希媛说的话慢慢死去。

他像刻字那般,冷硬地一字一顿问出口:“她为什么还要骗我说孩子是她故意不要的?你为什么也替她瞒着?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他的声音,颤得如寒风落叶。

景衍给他的消息里没有这些,肯定也是傅希媛做了手脚的。

傅希媛平静地看着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愿意知道?若有甜蜜,就两人分享,若是痛苦,那就一人承担。霖子,小熙比你以为的更爱你,又怎么忍心让你承受她经历过的痛?”

“她只和我说,她恨你也恨不起来,只不过……也没有力气再爱了。”

放弃,有时候是一种迫不得已的勇敢。

34-37

34纠结

何培霖铁青着脸色,眸里是前所未有的沉郁,心里潜藏的怒意像一只马上要腾跃而出的兽撕咬着他的理智。

他的胸腔激烈起伏着,没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将捏紧的拳一挥捶向身旁的落地镜墙,力道又重又狠,铿锵一声,龟裂的镜子折出他绷紧的面容。

血腥味在空气里蔓延。

他那带血的手掌有些吓人,有些玻璃碎都扎在上面了,傅希媛担心地皱起眉喝止:“你这是干什么?手还要不要了?”

她正想上前去看看他的伤势,却见他一个转身冲到一直沉默的高远衡跟前,揪着他的衣襟朝他脸上又是一拳:“***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高远衡擦了擦嘴角的血,也来了脾气,和他扭打起来,两人都是下了狠劲的,不一会儿脸上身上都挂了彩。

眼前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培宁哭得不行,上去拉开他们:“别打了,你们都别打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可她轻飘飘的拉扯没有作用,反而一下子就被他们推到了地上,傅希媛看得直摇头,上去把她扶起来,又冷眼瞅着两个大男人打了一阵子,才冷冷地说:“你们要打要杀就到外头去,在这里逞什么英雄?小熙还在休息呢,你们是要吵得她不得安宁么?”

这话比什么都有用,何培霖先住了手,因此还生生受了高远衡一拳。他只是闷哼了一声,整个人像傻了似的,只是怔怔地歪站在那里,眼睛一下子失去了焦距,也感觉不到痛。

梁熙,小熙,他爱到骨子里的熙子。

现在还躺在那里,曾经受了那么多的苦,那些爱她护她宠她一辈子的承诺,都成了最大的笑话。

他居然还说什么报复,那时的自己,怎么就舍得伤害她呢?

高远衡同样伤得不轻,扶着客厅的大圆桌直喘气。

何培宁想过去看看,被他一个眼神给瞪住了,只得在原地咬唇干着急。

他咽了咽喉咙,才半是苦笑半是讽刺地睨着何培霖:“其实你说的也不错,这许多的事都与我有关,小熙受的那些苦,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何培宁幽幽地喊了一声:“远衡……”

“有些事情憋在我心里太久了,也趁着今天的机会一起说出来。”高远衡并没有理会何培宁,顿了顿又说,“你们也许都不知道,如果当时不是小熙一直劝和,我和培宁早就分开了。”

还在高中的时候。

何培宁和高远衡是在一个在北京办的学习交流活动中认识的,刚好分在同一个小组,他们很谈得来,虽然一个在北方一个在南方,但是因为志趣相投,所以在活动结束后也一直保持联系。后来何培宁放弃了家里的出国留学安排,选择去上海和高远衡念同一所大学。

两个青涩的年轻人在天长日久中慢慢相处出了感情,当时也并没有考虑得太深,很快就顺理成章地在校园里出双入对。

自古以来高嫁低娶家宅安宁,女方家世若比男方高太多,生活方式不同,矛盾自然也就更多。

这段开始很美好的感情越走越艰难。

因为高远衡对从商没有兴趣,只喜欢做研究,他父亲高裕和也没有勉强他,而是一度打算卖掉公司退休的,在高远衡和何培宁确定关系以后,高裕和却打消了这个想法。他开始不断地接项目做工程,把公司扩大经营,后来甚至把产业转到了国外,只为儿子在将来的亲家面前能说得上话。

可惜一场金融风暴,不但梁旭东遭了殃,高裕和也难幸免,资产大幅缩手不止,早就累垮的身体更加一落千丈。

高远衡和何培宁之间也不顺利。

当揭开浪漫这层纱幔,藏在里头的才是感情最终的归宿,生活。

其实在何培宁的一再坚持和保证下,何家长辈并没有过多反对他们在一起,甚至于早早安排好了未来的一切。

他们毕业后一起回北京,订婚,继续深造,留学,进公司,结婚……这或许是别人眼里的康庄大道,却不是高远衡想要的,何家给他给他父母的压力太大了,尤其是父亲为他累得病倒后,他开始反思这段感情是不是有走下去的必要。

他把这个想法和何培宁提过,她当时的反应很激烈,没想到她那么爱他,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居然想退缩?

两人一直吵吵闹闹谈不拢,也少了从前不用考虑将来时的亲密。

高远衡开始喜欢喝酒,也不再去实验室。

是梁熙最先发现了不妥,担心他这样下去会出事,就主动地约他出来谈心。

梁熙和高远衡的生活环境相同,那时她还和何培霖在一起,何家姐弟的性格都很像,她自然能理解他的心情。不过她看得出来他还是在乎何培宁的,不然不会这么痛苦,还借酒精麻痹自己。只是男人天生要比女人理智,更容易无情,她怕他一时冲动做了错误的决定,一直鼓励他别轻易放弃。

两人是青梅竹马,有了二十年的感情,彼此倾吐心事很平常,经常见面也自觉坦坦荡荡的,可是在何培宁和何培霖眼里看来,就不是一回事了。他们都知道梁熙曾经暗恋过高远衡,正巧两对儿又处在不稳定的摩擦期,他们的见面就像埋下了一根导火索,大家的误会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

直到何培宁设计高远衡“意外”怀孕,这条导火线就引燃了。

何家要求他们马上结婚,一直当闷葫芦的高远衡终于爆发了,这并不是他期待的婚姻期待的孩子,反而像赶鸭子上架似的把人逼疯了。

于是他正式提出分手,何培宁不同意。

也从那时起一直开朗大方的何培宁变了,怀孕后她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容易胡思乱想患得患失。

而那时梁熙刚从希腊旅游回来,她和高远衡碰面后知道事情经过后,劝他不管怎么样也得为了孩子再仔细考虑,好说歹说,高远衡终于答应了会再好好想一想。

梁熙没多久就去找在医院安胎的何培宁,想帮忙解开他们的心结。

谁晓得何培宁见了梁熙就控制不住自己,越说越激动,还哭着扯着梁熙不肯放手,一时不慎脚下打滑摔下楼梯。

那时候情况一下子乱了。

有病人说看到两人争吵。

有护士说看到梁熙推打何培宁。

对于这些传闻何培宁在醒来后没有说任何反驳的话,算是默认了。

梁熙百口莫辩。

高远衡以为是梁熙为了他和何培宁吵架,累得何培宁出血差点流掉孩子,心里有愧,根本不敢面对。

何培霖心里一直有条刺,看不惯梁熙和高远衡走得太近,一发生了这事儿,就认为梁熙心里还有高远衡,不惜为他而伤害堂姐,一时火烧心,也没脾气听她解释,当下就给她狠狠一巴掌,然后心灰意冷地提出了分手。

何培宁“因祸得福”,高远衡因为内疚而和她结了婚,还一起出国。

他们谁也没再见过梁熙。

只是一个很简单的误会。

本来可以说清楚的,可惜被怀疑、嫉妒、愤怒这些冲动的情绪蒙蔽了自己的心。

最后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环扣着一环,误会像滚雪球似的,饶是再说清楚,也早已砸得伤人伤己。

而且这还并不是事情的全部。

高远衡说完后,悲哀地转头看着何培宁,好像从来都不曾真正认识她一样,缓缓开口问:“我爸那两百万呢?还有你说认识擅长打经济案件的律师可以介绍给小熙?都是骗我的对吧?你答应我的,都没有做到……”

高裕和与梁旭东是很好的朋友,只是因为去了美国发展后少了往来,后来他身体也不好,知道梁旭东出事的时候已经迟了,梁旭东早被判了刑。可他又一时拿不出多少现金,东拼西凑的弄了两百万让高远衡送去尽一份心意。

不知怎的何培宁知道了,还大方地说她认识律师,这件事就包在她身上。当时他正参加一个生物研究工作,他父亲和小磊身体也不好需要照顾,而他也没有立场和梁熙接触,说到底,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妹妹。

而何培宁来美国后,换了环境也慢慢变回从前恋爱时爽朗的性格,认识的人比他多得多,他就放心地把事情交给她。后来他每次问她关于梁家的情况,她都说没问题,他也没有怀疑过。

到头来才发现她设计他怀了小磊,让他误会是小熙推她下楼,骗他说会尽量帮小熙一家的。

他无条件的信任,换来的不过是她一次又一次的欺骗。

那个他曾经爱过的女孩儿,如今,也不过就是他儿子的母亲而已。

他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小熙。

“远衡,我……”何培宁说得艰涩:“我又开了个户口帮爸把钱存了进去。梁家欠的钱,两千万都救不了,所以我……”

“所以你就把梁熙的救命钱拦住了?”何培霖打断了她的话,眉宇间毫不掩饰地浮着悲凉,“你至少,至少该告诉我,让我知道一切啊……你们什么都知道,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像个傻瓜似的……”

何培宁泣不成声:“对不起,培霖,对不起……”她不是有心的,只是单纯地想梁熙离开她的生活,并没有想到后来会在她身上发生那么多变故,受了那么多的难。

“对不起?”何培霖抿着唇重复,眼睛定定地望向卧室的方向。

眸里一片死寂。

对不起有用吗?

现在就算他说一万遍对不起,她也不会原谅他吧?

35雪夜

在这个深冷的夜晚,下了自北京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明净的玻璃窗外飘落絮絮的雪花,给天地铺了一层清冷的白,好像直到这时才能真正感受到冬的气息。

傅希媛见何培霖一直倚在卧室门口,也不说话,就开口问他:“我听你电话一直响,可能是有急事,怎么不接?”

何培霖只是摇摇头,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现在他的心情肯定很复杂。

傅希媛拍拍他的肩膀,说:“袁医生给小熙打了针,估计要睡到半夜,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来看着她就行。”

“大嫂……”何培霖顿了顿,“我想留下来。”

傅希媛也不勉强他,轻声叹了口气。

何培霖轻轻地走进卧室,梁熙安安静静地在床上躺着,可能是暖气太热,被子被她掀了一角,他弯下腰,伸手细心地替她掖好。

她的头发都披散开,软软地落在枕边,他忍不住想帮她理一理,又怕吵醒她。

他不敢去想她醒来会怎么样,也不知道还能这样陪着她多久,时光像是偷来的。

醒来时的梁熙,见到的就是那样一个何培霖。

他沉默地站在窗台前,手指夹着一根烟,并没有点燃,眼睁睁的看着远处的一个点。

下巴有些胡渣,衣服很皱,垂下的另一只手还包着纱布。

她怔了一下,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时间原来过得这么快,想一想,她已经认识他五年了。她爱过他也恨过他,现在只是觉得很累,什么话都不想说。有很多事情,他知道或者不知道,并不能改变什么,她也想不再在意了。

何培霖慢半拍地回过神来,把烟丢了,侧着脸声音低缓地问:“外面下雪了,你要过来看看么?”

梁熙认真地看着他,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问:“傅老师是不是……全都告诉你了?”

“雪还蛮大的,要不我们明天去故宫怎么样?”何培霖也答非所问,像是不在同一时空的两个人。

梁熙家乡在南边,几乎没什么机会看雪,所以到了北京念书以后,她总是惦记着看雪景。

她尤其想去看一看雪中的紫禁城,网络那些随手拍都美得惊人。可是一直没机会欣赏到,以前是时间不凑巧,如今是没了那份心境。

梁熙耐心地说:“你一定要这样吗?一年前的现在,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见你一面,我真的努力过了。”她顿了顿,“培霖,是你先放弃我的……”

既然放弃了,就不要后悔。

何培霖抿着唇,直视着她苍白的笑容,神色很平静:“熙子,我们结婚好不好?”

梁熙意外地睁大眼睛,随即移开了眸光,转过身平静地说:“你是该结婚了,不过是和许小姐结婚,而不是‘我们’。”

何培霖的眼里复杂难辨,良久,才慢慢说:“梓茵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她有喜欢的人,和我订婚是权宜之计。”

闻言,梁熙被子里的手紧紧攒着衣襟,没办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只是她表面上依旧轻描淡写:“是吗?那又怎么样呢?这些都与我无关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计较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你是不是……真的不能原谅我?”他还是问了出口,握紧的拳再次渗出血痕。

“培霖,你还不知道吗?我和你之间,根本不存在原谅的问题。如果不是傅老师执意要替我说出来,我是打算瞒一辈子的。其实何必再告诉你呢?能改变一切?让你难受我的贝贝会回来?”

很久,都没有再听见声响。

梁熙忍不住回头,身体马上僵住了,何培霖近在咫尺,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你想怎么样?”

那些不好的记忆又跃入脑海里。

何培霖面对她防备的眼神,心里像被刀刮了一下,不过还是脱了鞋,坦然地躺在她身边。

梁熙虽然全身虚软无力,可还是挣扎着要起来,却被他拉住,没有受伤的手,和她十指紧紧扣握着。

他忽然笑了:“你放心,我不会再对做什么的。”

梁熙抿着唇不说话。

何培霖的手指在她腕上凸起的地方轻轻拂过,低声问:“还疼不疼?”也没等她回答,他又说,“你那么怕疼的人,肯定受不了的,怎么对自己那么狠,你把刀子向我招呼也比伤害自个儿好啊。”

“那时我找不到你……何培霖,那时的你又在哪里?在哪里?”梁熙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幽幽的,却意外的平静。

可她的眼泪出卖了她的心。

若真的无动于衷,不会到今时今日还在难受,不会……不能面对他。

过去的一年半,她是怎么走过来的,想忘都忘不了。

医院里,无论她怎么解释他都听不进去,还把分手那样狠绝的话说出口。

爸爸突然间被捕,周围没有一个亲戚朋友肯伸手,她茫然无措,想找他帮忙,不是打不通电话就是找不到人,问了很多人才知道他出了国。

发现自己怀孕了,想方设法找到他的电话,不管怎么样,总是觉得他是孩子的爸爸,她还……爱着他,应该要告诉他,可电话都是女人接的。

父亲欠下的巨债像一座大山,彻底把她压垮了,再苦再累的工作她都愿意去做,被人骂被人欺负都在所不惜,就是那样的时候,她都没想过放弃孩子,他曾经那么喜欢那么想要的孩子。

他说他们的女儿要叫贝贝,他们的宝贝。

她以为误会总会解开,她以为痛苦总会过去。

可他怎么就能转身跟别人订婚呢?

那一天,其实阳光很好,可是在她眼里,整个世界都是黑色的。她看不见路,听不见声音,觉得心都要死去一样。是她不好,如果她坚强一些她小心一些,宝宝不会就这么没有了。

她不是个好妈妈。

她也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这样狠,刀片往手里割的时候,根本不觉得痛,什么都没办法考虑,只是想着自己怎么还不死,怎么还要活得这般难受。

这一段好不容易熬过去了,回过头来还要再一次面对他。

可她还怎么面对他?连见一面,都是痛。

傅老师说得对,没有爱哪里有恨?

一个人伤害你,是因为你心甘情愿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她爱他,所以沉默忍下他对她伤害;他也爱她,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做出那些超出他理智的事情。

这些都是没办法追究责任的。

何培霖听闻她压抑的哭声,手握得更紧了,眼睛慢慢合上:“是啊,都怪我,都是我混账。”

他随手把床头灯关了。

梁熙觉得自己全身的知觉都在被握着的手上。

她以为何培霖已经睡着了,或许他也这么以为。

两人一直都不说话。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

黑夜里,何培霖对着看不清花纹的天花板,慢慢开口:“那会儿我没有接过你的电话。”

梁熙愣了一下,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

“我打了几次,都是女人的声音。”

“刚到英国的那段时间我几乎喝死了,每天都泡在吧里,就没清醒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拿了我的手机,后来还酒精中毒进了医院,后来号码也换了新的。”

“我以为你不想接我电话。”

“那天打了你之后我就后悔了,可是又拉不下脸回头找你,每次吵架不管谁对谁错都是我先哄你,我那时想怎么就不能是你先低头?明明是你理亏,知道我不高兴你去找高远衡还偏去。我一直等你亲自来找我,可惜一直没有见到你,我等了很多天,才一气之下出了国。”

酗酒的毛病也是那时候染上的。后来他也因这个差点把命也丢了,在医院躺了整整一个月,只是这些现在已经没必要再告诉她了。

梁熙默然地叹了口气,那天吵架没多久,就传来她父亲被捕的消息,她哪里管得上自己心疼难受,急急地订飞机票往家里赶。再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她问了很多人都找不到他的电话。后来还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几乎走投无路了,连课也没怎么上,守株待兔地等到了傅希媛要了号码。

可依旧没有改变结果。

也许他们彼此的心里都从未放弃过,可惜一直错过。

像在一个岔路口上分开了,越走越远。

梁熙打破沉默:“培霖,我已经不怪你了,可是我太累了,已经没有力气说什么爱恨。”

何培霖呼吸一紧,想打断她的话说些什么,不过喉咙像被锁住一样什么都没办法说出口,事到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开口?

听见梁熙又说:“我们就这样,彻底结束吧。”

是一个肯定句。

不要两个字,在何培霖胸口锤击了一千遍一万遍,始终没有敲出来。

梁熙以为他不肯。

却在破晓的那一刻,听他说:“我答应你。”

36他她

“何总?”秘书又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何培霖这才回过神来,把方案递给他:“记住选的代言人一定不能有绯闻,你让广告部的人跟紧点儿。”

“是,我马上办。”秘书琢磨着上司的心情不太好,说话也谨慎了很多,“刚才您开会的时候江先生来过电话。”

“知道了。”何培霖往揉了揉眉心椅背一靠,秘书识趣地关门离开。

桌上要他过目的文件有小山高,可是一直到夕阳西下,几乎纹丝未动。

原来已经六点了。

他有些厌倦这样从早忙到晚的生活,可是如果不工作,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心里有一个窟窿,无论填什么进去,都是空的。

梁熙已经搬离何培霖的宿舍,在傅希媛的帮助下顺利通过面试,还住进了学校的宿舍。

离正式上班还有一星期,她特意去图书馆借了一批相关的书籍回去琢磨。

工具书都很厚很有分量,她不但捧着书,手里还提着在食堂买的晚餐,勉强走到宿舍楼梯口,她的手已经麻得不成样子,软了一下就把书倒了一地。

何培霖透过车窗远远地看着,下意识的手已经放在门把的位置,刚有动作又安静下来。

在后面走来的一个男的上前帮她把书捡起来,两个人似乎认识,接着有说有笑地一起上了宿舍楼。

何培霖扶着方向盘的手握得紧紧的,如今的他连一个普通路人都不如,他已经走不到她的身边了。

当熟悉的人渐渐变得陌生,是什么滋味?

他有些心浮气躁,把车子开出校园,在街上转了几圈,然后在附近一个小区的公寓楼前停下。一年多以前,他一直和梁熙住在这里,那一天在医院撂下狠话后他再没回来过一次。

以前是不想,现在……是不敢想。

小区没什么改变,花园里很多人带着孩子宠物在散步,梁熙以前就嚷嚷说要养一只狗,每天吃了饭就带它下来溜达,他对动物毛发敏感,没答应,只得变着法儿哄她忘了这茬。

他有很多事都没有答应她。

独独那天她说要彻底分手,他不想答应,却不得不答应。

在车里把整包烟都抽完了,何培霖终于还是决定上去看一看。电梯每闪一个数字好像都在他心里凌迟一下,好在折磨的时间并不算长。

何培霖在门口站定,娴熟地摁了一串密码——027720,门嘀一声打开了。

因为太久没有人住,扑面而来的味道沉沉的并不好闻,何培霖亮了灯,站在玄关打量了一下屋里,这里也没变,也许变的人只有他和她而已。

他没看别的地方,一步一步走近卧室,推开那里浴室的门。

地方已经被收拾得很干净整齐,何培霖却只记得他大嫂说的,梁熙曾经在这里割腕自杀,地上全是她的血,触目惊心的血,好像还能闻到残存的血腥悲凉的味道。那么怕疼的女孩,他说要捧在手心一辈子的熙子,被他逼得走投无路只能伤害自己。

他嘭一下把门合上,靠着门扉喘大气,或许再多看一眼,他会把自己杀了也不一定。

何培霖,你真***是个混蛋,无可救药的混蛋。

家具都蒙上了一层灰,桌子右边的抽屉是梁熙专用的,放她宝贝的东西,还会上锁,他想看还得问她拿钥匙。

他只是习惯性地拉了拉,想知道她藏了些什么,没想到这回没缩上。

随着滑轮滑动的声音,他的呼吸也跟着停止了。

里面有他们在逛街时买的老公证老婆证,他记得自己给她写了十不准,她又要他保证十做到。

有他在希腊送她的戒指,刻了他的名字。

有一件深蓝色的男式毛衣,是他选的颜色,他离开那会她刚刚起针脚,现在已经织好了。

上面还搁着一双粉色的毛线勾的小袜子。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手抖了一下,把它们紧紧攥在手心,就靠着桌子滑坐在地上。

要不是听见手机响,何培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知觉,手里的毛衣已经被打湿了,他又仔仔细细地把它叠好,和小袜子那些重新放回一起。

深呼吸了几下,他才接了电话,是江哲打来的:“你在哪儿呢?”

何培霖不想多说,直接问:“有什么事?”

江哲听见他厚重的鼻音,有些担心:“你没事儿吧?是方烁然那小子,他让咱们都到俱乐部去,说有好消息宣布,还撂狠话不去的不是兄弟。”

何培霖轻轻笑了一下:“好,你们先玩,我等一下就来。”

等何培霖去到俱乐部包间,大家都玩开了,赵正洋和罗华正和几个美女在玩转盘,主角方烁然还没到,江哲身边也坐着一个标致的女人,只有何培霖是一个人。

江哲把身旁的人推了推:“喏,这就是何总,你不是想认识么?还不主动点儿?”

凌菲抬起眼,愣了一下,都说这位何总年轻有为,可她是真没想到原来这么的年轻英俊。

她是因为近来一部片子蹿红的玉女明星,经纪人说这位何总的公司最近在物色新一季代言人,不但报酬可观,曝光率是其他的小广告不能比的,因此托了很多关系才托到江哲帮忙介绍。

娱乐圈的复杂人人知道,她素来也不愿应酬那些脑满肠肥的老板,可对象若是何培霖,却又不一样了,有财有权有貌,若能得到他的青睐,还不得一步登天。

凌菲殷勤给江哲和何培霖倒了红酒,坐到何培霖跟前,弯腰的时候刻意穿的低胸小礼服露出诱人的沟线。

她妩媚一笑,举起杯盛情邀请:“何总您好,我是凌菲,请多多指教。”

按她的经验,一般这种时候,礼貌的人会顺势举杯和她寒暄**,恶劣一些的会趁机揩油什么的,只要不过分,都算不得什么。

可没想到何培霖根本不吃这一套,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走开。”

凌菲咬咬唇,不着痕迹地把恼怒掩去,又给自己找台阶下,笑道:“是我不对,何总刚来,肯定还不想喝酒,那我唱歌给何总解解闷。”

她坐到台上的高脚椅子上,选了一首《当冬夜渐暖》——

很多事情/不是谁说了就算/即使伤心/结果还是自己担

多少次失望表示着多少次期盼/事实证明/幸福很难

……

当冬夜渐暖/当青春也都烟消云散

当美丽的故事都有遗憾/那只是习惯把爱当作喜欢

重要的是/我们如何爱过那一段

凌菲很有自信,因为很多人都说她的声音很干净很独特,不输孙燕姿。

江哲也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怪不得这女人能迅速走红,也是有几分实力的。

再看何培霖,似乎也听得愣了神。

凌菲笑意满满的自以为打动了他,男人嘛,要不贪女人的美色,要不恋女人的才情,当然更好的是才色兼收了。

可何培霖不是别人,尤其是今天他的心情低到一个极点,凌菲再靠上来时便被他冷冷一喝:“我都叫你滚了,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他的声音很大,吓得凌菲往后退了一下,正好有个女孩在倒酒,正正把酒倒到了她的裙子上。

这是刚到手的香奈儿春季新款,要好几万的,凌菲迁怒似的扬起手就要扇上去,被何培霖用力地抓住。

“还想混的就马上消失。”显然何培霖动怒了。

江哲马上给凌菲使了眼色,她再有不甘,也不敢冒这个险,只能狼狈地冲了出去。

跪在地上的女孩子脸色苍白,一直在说对不起和谢谢,又把桌上地上都擦得干干净净。

何培霖静静地看她这样,仿佛是透过她在看别人。

想起那个为了赚钱任他使唤的岑西。

也想起了,他的熙子,当时她是不是也是被人这样欺负的?

他脑袋靠着软垫,把手搭在额头上,不敢再想下去。

赵正洋和罗华也把女人打发走了,面面相觑,又给江哲努了努嘴,江哲硬着头皮问:“刚才电话里就觉得你不对劲,到底又怎么了?”

按他说,能把他弄得半死不活的除了梁熙还有谁?再加上现在知道了那些事,不悔死才怪。

不过这话他可不能说出口。

何培霖只是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老方什么时候过来?我明天一早有个会议,待会儿就走了。”

罗华马上说:“我打电话问问。”

“不用打了,老子来了!”方烁然兴冲冲地杀进来,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赵正洋拍拍他的肩膀:“臭小子,咋这么高兴呢?方叔同意你和林俏离婚了?”

他和林俏三天两头吵架闹离婚,大家都见怪不怪了,也总是这么调侃他的。

方烁然瞪了他一眼:“我呸,狗嘴吐不出象牙,咱俩好着呢!”转头又给大伙儿显摆,“你们,赶紧的存好钱给我儿子封大红包啊!”

“你儿子?”江哲挑起眉。

“林俏有了呗!”方烁然越说越兴奋,“老子刚伺候她睡觉才得空溜出来,来,赶紧给我满一杯,渴死我了。”

江哲见何培霖脸色一沉,想起他那些事,心里暗叫不好,马上说:“就为这点儿事你就把咱们都叫出来啊?真没劲,懒得理你,咱们可回了啊。”说完又扯了下方烁然,希望他够机灵。

偏偏方烁然不满意,还一咕噜地直说下去:“什么叫这点儿事?你们谁又我能耐?我可是咱们哥儿几个最早当爹的嗳!”

何培霖忽的站起来:“我先走了!”刚走了几步,又说,“恭喜!”

方烁然还没回神,傻傻地问:“霖子今晚怎么了?谁惹他了?”

其他三人冷哼,不约而同地喊:“你!”

“我怎么了?”

赵正洋睨着她:“都提醒你了你还往霖子伤口上撒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刚跟梁熙掰了,还有他们孩子的事,这不是把自己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么?”

方烁然马上蔫了,拍拍自己的额头:“我今天陪林俏去检查,有了结果我们就光顾着高兴了,居然把这事忘了……”

江哲叹了口气:“要是霖子他也能把这事忘了就好了。”

大家都沉默了。

时间并不能治疗所有的伤口。

有些痛,是记一辈子的。

37空白

又到了新一年的毕业季,学校里多的是聚聚散散,大家都即将为了前程各奔东西。

七月的天气已经很闷热,像烤火炉一样,学生们放假后,梁熙也开始休假。

她坐上开往机场的大巴,恹恹地靠着车窗,手里捏着一张红色的请帖,徐萌要结婚了。她是真心替好友高兴,可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当初大家都说,她们宿舍请的第一杯喜酒,肯定是她和何培霖的。

窗外一片艳阳,照不进她的心。

暑假是出行高峰,机场的人挺多的,梁熙排队也排了十几分钟,终于在柜台出了机票,托运了行李。

她看看时间,离登机还早,就在机场的商店逛了一圈,最后候机大厅的书店翻到了一本《张爱玲传》,看着看着便入了神,一眨眼就到时候登机了。

梁熙把书买了下来准备在飞机上继续看,然后匆匆往登机口走去。

离门口最前的一排,有个人拿了行李起身,把旁边一直低着头的人膝上的笔记本和钢笔都蹭到了地上。他搔搔脑袋,一边帮忙把东西捡起来,一边道歉:“真是对不起。”

对方抬起头微微一笑:“没关系。”他穿着灰白条纹的衬衣,惯了前两颗纽扣敞开,袖子挽到手肘,配黑色的西裤,正式又不减慵懒的打扮。

那样熟悉的感觉,让梁熙有片刻的怔忡。

弹指间,流年碎。

他们已经大半年没见过面了,他是个守信的人,说不会去打搅她,就会说到做到。只是偶尔从别人的口中零星地听到一些和他相关的消息。

三月的时候,何许两家解除婚约,许梓茵随后闪电嫁给著名学者霍坤泽,一时成为城中热话。

随后何培宁和高远衡也正式离婚,只是还在为孩子抚养权的问题僵持不下。

从这个角度看,何培霖好像比以前更瘦了,傅老师说他这大半年几乎成了空中飞人,在飞机的时间比在陆地还要多,总有忙不完的项目谈不完的会议。

仿佛是心有灵犀,何培霖也看见了她。

他意外地愣了一下,随即起身笑了笑:“你也在这里?”

很张爱玲式的见面,于千万人之中,总会遇见你要遇见的人。

何培霖见梁熙的视线落在他握着的钢笔上,很快就把它放回口袋里:“这笔用习惯了,懒得换。”说完又尴尬地咳了两声。

梁熙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

这支钢笔是她送他的第一份礼物,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都长,他当时嫌弃她没创意,却一直贴身带着。

梁熙的眼里氤氲起了水汽,她告诉自己要争气,要若无其事,要无动于衷……

在这半年里,她都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她也做得很好,可是为什么一碰到他,所有的心理建设都是徒然。

何培霖定定地凝着她,微勾起唇:“我要去杭州,你呢?要飞哪里?”

梁熙努力维持着淡然的表情,抿唇笑了笑:“我去上海参加婚礼,徐萌要结婚了。”

“哦,是吗?那可是大喜事,你替我和她说一声恭喜,礼物下次再补。”他微眯眼睛笑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那会儿她当我们的红娘也够辛苦的了,反倒是她领先了。”

他说得自然,可梁熙根本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幸好广播再一次说飞上海的航班准备登机,梁熙才松了口气。

“嗯,我会跟她说的,飞机到点了,我先走了。”她转身就要走。

没想到会被何培霖抓住她的手腕。

他轻轻一唤:“熙子。”

梁熙刻意忽略从手腕传来的温度,只是回过头,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他张了张嘴,终究是松了手。

“对不起。”

何培霖甚少有说对不起的时候,他一直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算最后错了,也只会努力补救,他说对不起是世上最不负责任的三个字。

这三个字,他从前不说。

那个夜晚他也不说。

今天,却说了出口。

是因为唐突了她?还是为以前的种种道歉?或许兼而有之。

如果她坏一些,可以借机再讽刺他一番,如果她淡然一些,可以时过境迁的来一句没关系,可是她此时此刻的心情,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所以她只是低声说:“再见。”

梁熙订的在飞机上的位子也是靠窗的,飞机起飞时她又翻开手里的书。

正好看到这几句话——

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

爱情本来并不复杂,来来去去不过三个字,不是“我爱你,我恨你,”“便是算了吧,你好吗?对不起。 ”

如果我能够不爱你,那该多好。

她匆匆把书合上,没有勇气再看下去。

好像在提醒,她虽然还没有原谅,却依然爱着。

何培霖一直看着梁熙登机的背影,直到再也不见。

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那支已被磨得圆滑的钢笔。

她今天穿了红色的裙子,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穿红的羽绒服,堆高的围巾露出小脸蛋儿,像花骨朵似的。

不过是个青涩的小丫头,见了他只会冷着一张脸,不是避就是闪,他怎么就喜欢她了呢?总喜欢逗弄她,看见她笑会很高兴,舍不得她哭,她不舒服了会很担心,知道她喜欢的是别人时心里难受得不得了。

卯足劲终于把她追到手,心里不知道多欢喜。

却又是他亲自打断了这一切。

原来这半年的沉淀并不是淡忘,而是让思念越发疯长。

徐萌的婚礼办得很精致,新郎大家也认识,就是高他们几届的师兄,对徐萌很体贴,弄得大家都感叹只羡鸳鸯不羡仙。

而梁熙还幸运地接到了新娘捧花,把花捧着手心的时候,她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梁熙在上海逗留了三天,因为离她老家很近,所以趁着假期还长,她又回了一趟老家,在市区找了家宾馆入住。

年初,梁旭东案子的终审结果出来了,有期徒刑2年。

梁熙去见了父亲一面。

梁旭东的身体还算好,梁熙告诉他弟弟下学期要参加交换生的甄选,如果成功的话就可以到美国交流学习一年,又说了一些自己的近况。

直到她离开,梁旭东都是笑着的。

从监狱出来后,梁熙忍不住去了外公的老宅。

老城区的很多地方都在拆迁重建,交通十分拥堵,梁熙走着昔日玩耍嬉戏的老街上,心想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就会成为一片废墟。

老宅的门口半掩着。

她并没有走进去,这里早就易主,不是她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了。

蓦地,门咿呀地打开,有个中年的女人从里面走出来。

“秀姨?”梁熙有些讶异地望着眼前的人。秀姨家和她外公家是老邻居,就住在后弄,只是后来他们去了新家,大家也减少了往来。

“小熙,怎么这么巧?听说你们一家都搬到北京去了,现在回老家来看看对吧?”

看来并不知道梁旭东入狱的事,梁熙自然也不多说,点点头问:“您怎么在这儿?”

阿秀笑笑:“你们把这里卖了以后,又有好些街坊也打算跟着把老房子卖了,听说要建个什么商业中心,可后来又说只是拆除一部分危房,而保存完好的民国老宅都不拆,有些还列入了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里会原址建一条特色街,很多人也决定不搬了,毕竟大家都住几十年了,或者还能借风赚点钱什么的。”

“不过你卖了也不亏,那个接手的年轻人看起来念旧,不会把房子怎么样,还专门请人修葺了一番,每月给我一千五来这边看顾打扫一下。”

梁熙怔了怔:“年轻人?”不对啊,和她签约的明明是一对中年夫妻……

阿秀不明所以地继续说:“是啊,这半年来了不少回了,他啊最喜欢坐在二楼带露台的那个小房间,有时候一坐就是大半天,喏,这不刚刚才走的嘛。”

那是她小时候住的房间,而那个人除了何培霖,不会再有别人。

梁熙转身跑出弄堂口,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长长的街道,从这一头到那一头,那么多的人,都不是他。

街角有个卖凉粉的小摊儿,何培霖站在不显眼的角落等着老板送来曾经在她口中说很好吃的小吃,再抬头,就看见她像个迷路的孩子茫然站在路上,单薄的身体一直在颤抖。

即使看得不真切,可他知道她在哭。

她的眼泪灼痛了他的心神。

其实他很想冲上去紧紧地抱住她,吻她,求她原谅。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

脑子里一片空白。

38-40

38七夕

今年的夏天特别闷热,不管白天晚上都跟蒸桑拿似的,从老家回北京后,梁熙整个假期基本都宅在宿舍看书。在许多同学和朋友里面,她俨然成了最有闲情逸致的一个。

所以当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梁熙还以为又是同事约她去聚餐。

没想到是陈嘉川。

他的声音还是那般温和,带着笑意问:“在学校么?”

梁熙微微一笑:“是啊,快开学了,在写工作计划呢,找我有事?”

“你不是要请我吃饭?我一直等着你,不如……就今晚吧?”陈嘉川语调微扬,大有她不肯请客就不罢休的意思。

梁熙哪里听不出来他其实是一半玩笑一半邀请。

之前放暑假梁枫说想利用假期去兼职实习,最后是托陈嘉川的人脉找到了一个建筑公司,跟一个老资历的工程师跑工地,这对才刚读大学的梁枫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梁熙说要请陈嘉川吃饭答谢,他却一直在忙一个大案子,这事就暂时搁下了。

“好啊。”梁熙爽快地答应,下意识地看了眼台历,才发现今天是七夕,挑着眉问,“不过陈先生,你确定没挑错日子吧?今晚你应该和美女烛光晚餐才对啊。”

“七夕?没错啊。”陈嘉川在那头笑,“美女近在眼前,我何必舍近求远?”

“行了,我不跟你贫,你想好去哪儿吃,我换了衣服就出来。”

“不用急,我就在学校附近,我把车开到你宿舍楼下,你好了就下来。”

几乎是陈嘉川的车刚到,梁熙就从宿舍楼出来了。

小郑帮她开的车门,她道了声谢就钻到车后座里,温度合宜的冷气让她舒服地叹了一声。

陈嘉川看了眼手表,又侧身望着她笑:“你可是我等过的女士里打扮速度最快的一个。”

梁熙愣了一下,低头瞄了瞄自己,普通的碎花长裙外搭小披肩,坡跟凉鞋,头发也是简单地扎了个丸子头,再看陈嘉川,通身休闲打扮,分明的条纹挺括的袖扣,无一不精致,又恰到好处。

她笑了笑,反而揶揄他:“要是你到我们学校任教,肯定百分百的上座率。”

陈嘉川依然看着她,微笑着说:“过奖,要是学生们都像你一样漂亮,我可以考虑转行。”

他总是能将赞美的话说得这般自然。

梁熙不禁摇头失笑:“就为你这句话,我也得请你吃顿好的。”

主随客便,地方是陈嘉川选的,他也比较随意,厌倦了吃西餐,在路过学校南门的一条街上看到一家私房菜馆,名字还挺熟悉的,便开口问梁熙:“你上次是不是就说这家的糖醋鱼很好吃?不如就这里吧,去市区反而人更多。”

节日,就意味着拥挤。

梁熙看到招牌眼神就定住了,不经意地苦笑一下,怎么还有这么巧的事儿?

她第一次来这里吃饭,还是何培霖领她来的。

那时她刚到北京,有些水土不服,吃东西也不适应,也不知道他打哪儿听说了,就找到这家她老乡开的江南私房菜馆,口味什么的都和她家里边的差不多。

地方里学校也近,后来就成了这里的常客了,只是这两年她一次也没来过。

陈嘉川见她许久不答话,仔细看她:“是不是想吃别的?”

他的关心拉回梁熙的心神,她讪笑一声,摇头说:“没关系,就这里吧。”

因为还是八月中旬,没到开学的时候,人不算多,所以也不用排位,上楼就有位置。

他们寻了个角落的临窗雅座,看出去就是人工湖,傍晚的天色,还能看到情侣们双双对对地游湖拍拖。

梁熙点了菜以后就没再说话。

陈嘉川似乎是能感知她的拘束,抿了抿唇说:“你这种表情,让我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去年去昌平看星也是,今年来这里吃饭也是。”

他的话让梁熙想起来,去年和今年的七夕,都恰好是和他一起过的。

“嘉川……”她心底微凉,呐呐说着:“你别这么说,其实我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

陈嘉川眼神复杂了睨着她,叹了口气:“越想忘记越难忘记,记忆是世上最鲜活的东西,忘不掉就不要忘,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你看,就像我的腿,无论我忘与不忘它都没了,痛依然在,而生活要继续。”

梁熙静静地听着,眼神也渐渐迷离。

“小熙,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说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这份心意到现在依然没变。”

茶匙搅拌的声音一顿。

陈嘉川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可有些话他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合适说的时候了。

“这只是我的选择,无论你接受或者拒绝,都不必觉得愧疚,也不必觉得无法面对我。说真的,前段时间你一直避着我,我挺难过的,我以为我们至少是朋友,不是么?”他说到这里语气有些感慨,梁熙想开口解释,被他摇头阻止,“你就是为别人考虑太多,而把自己给难住了。去年你告诉我你放不开,那现在呢,你打算放开了么?”

“我……”梁熙抬头看他,指尖颤了颤,苦笑着,“你都把我看明白了,还非得我说出口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嘉川目光清亮,平静地说,“放开可不是空口说白话,不是不见面不联系就可以了,反而是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见面聊天,才是真正的释怀,做不到这些,你又何必逼着自己放弃他?我听希媛说,何培霖一直在等你原谅。”

“我只是觉得,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不管从前幸与不幸,也没有人有本事可以回到过去,你别钻牛角尖了。”

梁熙正要反驳,恰好服务员上菜了。

几道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似乎有让人心情变好的本事。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很多时候明白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不过我觉得我已经比之前好了,这是好事,不是么?”

陈嘉川赞赏地颔首,给她和自己都夹了菜,又说:“对了,你真打算考研究生?”

“是有这个打算,怎么,你觉得不好?”梁熙觉得他的语气可不像是支持。

“不是不好,学无止境,可我认为你得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才去学习什么,先工作一段时间在考虑这个问题比较合适,当然,这是我的想法,被你傅老师听到又会说我是误人子弟了。”

梁熙只是笑,却是把话听进心里。

嘉川说得不错,人,首先要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而傅老师也有她的道理,女孩子多读些书总是不错的。

这顿饭一吃就两三个小时,结账时已经八点了。

陈嘉川去了趟洗手间,梁熙就在大厅等着。

饭馆的大堂经理是老员工,认人的本事也一流,见到熟客就笑着上前客套:“梁小姐,好久不见了。”

梁熙愣了愣才笑道:“之前忙着毕业,就少来了。”

经理翻阅了记事本,微笑着招呼:“你是约了何先生吧?他早就到了,还是27好桌……”

“他也在?”梁熙一颗心怦怦地跳。

经理这才知道闹了笑话,连忙解释:“可能是我搞错了,不好意思。”他讪笑着离开,心里又奇怪,何先生已经到了蛮久了,一个人坐在老位置,点了老菜色,又是这么特别的节日,不像约了别人。

留下梁熙一个人在原地怔忡。

她没有碰到何培霖,陈嘉川却碰到了。

他很大方地和何培霖打招呼:“何先生,这么巧?”

何培霖见到他出现在这里也觉得意外,心里已经有了底,客套地笑着:“还真是巧,你约了人吃饭?”

陈嘉川毫不避讳地直言:“和小熙一起来,不过我们吃好了,准备走,你呢?”

何培霖敛去笑意,淡淡地说:“是么?我刚来,在等人。”

“小熙就在前面,要不要去碰个面?”

“不了,我不想……”

“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我约的人快到了,不方便。”

“这样啊……”

何培霖捏了拳。

我只是不想,她见了我又想起不开心的事。

我只是不想,她再流泪。

他舍不得。

39客气

开学以后开始忙起来,梁熙几乎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旁的也就没时间多想了。

很久就入了秋,这天下午还下起了小雨,前一刻还艳阳高照,这会儿就灰蒙蒙一片了,教学楼前挤满了学生。

梁熙没带伞,一个人站在回廊的角落,犹豫着是不是要淋雨冲回宿舍。

“梁熙?”她刚迈开步子,就听见有人在背后喊她。

她迟疑地回过头,见到是熟人,表情也怔了一下,遂站直身体微笑着:“这么巧?今天你有课?”

谭振洋咧开嘴笑了笑:“不是,我们哪里有什么课,不过是替教授带一节选修课,你呢?该不会是……躲桃花吧?”

他是毕业后直接保研本校,现在已经是研二了,课不算多,梁熙回学校工作后他们偶遇过几次,有时还会在同学聚会里碰面,梁熙近日被一个研一师弟追求的事他早有耳闻。

梁熙睨了他一眼,笑:“我还不知,原来鼎鼎有名的击剑王子也会这么八卦的?”她一脸无奈地摊摊手,指着外头说:“你说对了,我是在躲,不过是躲雨。”

谭振洋一样是笑,举了举手中的长柄伞说:“那我送你回去吧。”

雨越下越大,而谭振洋风度十足,几乎半边身子都淋着雨,尽量把伞往梁熙那边靠,梁熙实在是过意不去,瞅瞅他说:“伞也够大,你给自己挡挡雨吧,我怪不好意思的。”

谭振洋似乎不当一回事,不经意地说:“这没什么,要知道在以前,咱连给你撑伞的资格都没呢,谁动了追求你的心思,都得考虑拼不拼得过何师兄,最近这位师弟还真敢为人先啊。”话一说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显得十分尴尬。

他抿抿唇,低眉瞥一眼梁熙,她的反应很平静,一直看着前方,不轻不慢地反问:“是么,原来我这么受欢迎啊……”

谭振洋终于松了口气,打趣道:“嘿,梁同学,你可是系花啊,当时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着,就是没胆儿。”

面对强大的何师兄,谁都有心无力了。

梁熙只是笑了笑。

到了宿舍楼下,梁熙向谭振洋道了谢。

谭振洋这才想起了一件事,问梁熙:“对了,过几天就是击剑社十五周年社庆,我们想搞个聚会庆祝一下,顺便把师兄师姐们也请回来碰个面,你要不要来一起玩?”

“这,我去合适吗……”梁熙犹豫了一会儿。

击剑社她是比较熟了,当时徐萌就在里面混,三不五时拉她去帮忙或者聚餐,跟大家的感情也不错,就是后来和何……何培霖分开了,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大家就渐渐没了联系。

谭振洋一脸苦哈哈的表情:“有什么不合适的,大大的欢迎呢。你就去坐一坐也好啊,唐师兄说了,要是到场的美女太少,他得教训我办事不力,你知道他那剑得多厉害!”

梁熙扑哧一笑:“好啦,去就去,反正闲着也闲着。”

社庆聚会定在周五晚八点半,梁熙到的时候酒吧里已经很热闹了。因为是周末,又有足球比赛,很多学生都聚在这里一起看球。

聚会是在二楼的至尊包厢里,够宽敞,环境也相对舒服很多。

梁熙推门进去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热热闹闹的,谭振洋刚巧在门口附近点歌,最先反应过来,直接朝她招手:“你来啦?来,我这边有位置。”

梁熙点点头,就到他旁边的沙发坐下,环视了一圈,好些人都不认识,应该是后来进社团的师弟师妹,老社长唐新峰被包围在其中,他为人风趣脾性也好,很能带动气氛。

这时舞台上的灯光暗下来,音乐渐起,是最近很红的情歌《因为爱情》,一男一女在台上合唱。

梁熙微微皱起眉,女孩子她很陌生,倒是认得男的,是江哲。

刚巧谭振洋也点完歌,见梁熙表情怔怔的,顺着她目光看去,随即恍然大悟,赶紧说:“我不知道唐师兄还请了江师兄他们来的……”

“他们?”梁熙敏感地抓住了关键。

谭振洋耙耙头发:“也请了何师兄,就不知道他来不来。如果你觉得不自在……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经过岁月的沉淀,谭振洋已经褪去了当年甫进校园的青涩,沉着了几多,可面对昔日曾经喜欢过的女孩儿,多少还是带着些腼腆和不知所措的。

梁熙垂眸,掩饰表情里些许的不自然,过了会儿,才说:“没关系的。”

她和何培霖的交友圈多少有交集的地方,总不能避一辈子,更何况大家都把话说开了,像嘉川所说的,不需要刻意去怎么做,一切顺其自然。

台上一曲终,两人被起哄喝了交杯酒,女生一脸不好意思,江哲玩惯了反而不觉得有什么,后来见了梁熙还过来打招呼。

他抿抿唇笑:“好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

梁熙抬起头,跟他碰了杯:“还可以。”

“霖子待会儿也会过来。”江哲话锋一转就说了这么句话,然后努力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梁熙摇着酒杯,冰块哐啷哐啷响着,一脸平静地说:“是吗?正好,我跟他也很久不见了。”

江哲觉得挫败,笑容有些勉强:“你……算了,我到新峰那边坐。”

没多久何培霖就到了,从梁熙坐的位置可以将他看得一清二楚,他单手搭着外套,一身的黑色正装,侧脸清隽,比十月的夜还要冷。

他并没有看向梁熙的方向,只径直走到江哲那边的沙发坐下。

后来师弟师妹们要玩真心话大冒险,他们就坐到吧台那边聊天,又是欢呼声又是音乐声掩盖着,正好可以说话。

江哲偏身拱了拱他的腰:“梁熙也来了。”

何培霖并没有抬眸,淡淡地说:“我知道了。”

“你怎么不去打个招呼?”江哲小声嘀咕,“你不就是为她来的么?”

何培霖薄唇微微一勾,怅然地笑了笑:“还打什么招呼?她会不自在的,没必要。”

江哲说的不错,他就是想借机会见一见她,想知道她好不好。

“她不自在?她自在得很!刚才听我说你要来的时候还淡定地说一句‘正好’,我差点没被噎死,她知不知道你这一年是怎么过的?你欠她的,也还清了。”

孩子的事霖子并不知道,不能完全怪他的。

“好了!”何培霖眯了眯眼,不让他继续说下去,顿了顿又说,“回去你给我摆平那个小明星,我秘书可不是请来招呼她的,别自以为是。”

江哲想了好一会儿:“小明星?凌菲?”

何培霖不可置否地应声:“嗯。”

“不合你口味?她身材蛮好的……好好好,我知道了,你是情圣,你要守身如玉,我给你摆平。”

“你也收收心,听江阿姨说你点头结婚了?”

江哲无所谓地耸耸肩:“娶谁不是娶?他们觉得好就把事情办了呗,有你‘珠玉在前’,我觉得找个自己太喜欢的也不一定好。”

何培霖讪笑一声,倒没理会他的明褒暗贬,眼睛不自觉地还是移向了梁熙的方向。

有些担心,她似乎喝了好几杯酒了,可她的酒量并不算好。

不知发生什么事,见梁熙摆摆手,有个男生不依了,站起来说:“师姐,这可不成,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总得挑一样吧,您瞧唐师兄多爽快?”

被点名的唐新峰尴尬地咳嗽一声,他刚被砸到大冒险,得跑去楼下吧台对一个男人说‘我爱你’,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可梁熙实在不想回答那个真心话的问题:你哭得最伤心的一次是什么时候?为什么?

可她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想了想又说:“那我挑大冒险吧,不过给点面子给个容易的。”

“行,美女师姐的面子不给可不厚道。”男生贼贼地笑了笑,鉴于女生脸皮薄,玩到外场可能不好,眼睛在包厢里溜一圈就说,“那师姐就去亲一下坐在吧台那位穿西装的师兄吧,随便亲哪里都可以,这够简单了吧?”

说的正是何培霖。

梁熙的身体微微前倾,脸有些热,不知道是喝酒喝的,还是因为尴尬。

大家起哄着拍手叫好,新入社团的人都不知道这两个人曾经是情侣,唐新峰急了,吼了一声:“小子,别太过分了啊!”

谭振洋也暗叫糟糕,一直觑着梁熙的神色。

没想到梁熙比他们还要大方,轻轻地说了声:“好啊。”

大家的兴致更高了。

何培霖也很快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动不动的,静静坐在那里,看着梁熙朝自己一步步走来。

他觉得自己的心律开始失衡,还有些紧张。

梁熙摇摇晃晃地走到他跟前,站定,然后踮起脚尖,攀着他的肩膀在他脸上轻轻一吻。

起哄的欢呼声鼓掌声不断。

可只要何培霖知道,那个吻,不带任何感情,比冰块还冷。

他除了失望,心里还涌上了悲凉,又觉得,那是自己应得的惩罚。

梁熙却没管他的心思,转身摆摆手:“完成任务咯!我喝得有些多,要先回去了,你们玩得高兴。”说着也不理大家的挽留,径自往门外走去。

刚靠着墙走到一楼,就有人在她身边扶着。

那种清洌的带着烟草的味道,和酒味混在一起,能把人的意志都搅没了。

何培霖说:“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好。”梁熙也觉得自己没必要矫情。

一路开着车窗,晚风清扬。

她也清醒了不少,两人也开始有了话题。

是这一年来他们第二次见面说话。

何培霖斟酌着问:“我听大嫂说你不打算考研了?”

梁熙看着窗外,淡淡地应声:“是啊,不考了。”小枫还在上学,父亲再过一年就要出狱,她继续工作只好不坏,也能积累经验,往后有必要再考也是可以的。

“那以后有什么打算?”何培霖看着前方的马路,心思还在她身上,他可不会认为她舍得放弃设计只在校务处当文职。

梁熙也没回避他,坦然说:“我最近在投简历,如果有合适的机会,还是想做本专业的。”

“那样很好,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找我。”

梁熙按捺住心绪,镇定地说:“我会的,谢谢。”

“不客气。”

他以前还说过她,还工作什么?有我养你呢,或者直接就给她安排个轻松的工作。

她就说他霸道,一言不合会跟他闹,直到找到两个人都满意的结果。那时自己也没想到,能吵吵闹闹过一辈子也是幸福的。

快到宿舍的时候他又问:“有没有去探过大嫂?”

傅希媛怀孕了,不过因为过了三十岁才怀第一胎,肚子又比一般人大,被大哥勒令留在医院保胎待产。

梁熙摇了摇头:“我怕吵到她和宝宝。”

“不会,她巴不得有人陪她说说话,一直说很无聊,听医生说孕妇得保持好心情生产才顺利。”

梁熙觉得有些意外,以前他是不会关心这些的,或许是因为大家都想到了那个无缘的孩子,又是一阵沉默。

想了想梁熙才说:“这段时间学习活动多,我过些天就去陪陪她。”

40相处

没多久梁熙就陆续接到几家设计公司的offer,条件都还不错,她一时决定不下,便想借着去探望傅希媛的机会请教她。

她到医院的时候是一个周五的上午,医院依旧人多,不过傅希媛住的是单间,整层楼都比较安静,就是消毒水的味道不太好闻。

梁熙没想到碰巧何培沂也在,他是傅希媛的先生,他们曾经打过几次照面,她对他的印象比较深刻,因为他和何培霖长得不是很像,总是严肃地抿着唇,五官很立体,属于另一种刚毅的英俊。

以前曾听何培霖说过,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何培沂的母亲是少数民族的医生,是他父亲下放时认识的,在地方结了婚,后来因为生他而难产过世。所以这两兄弟的性格也不一样,哥哥内敛,弟弟张扬。

这时何培沂正在哄傅希媛吃东西,梁熙不好意思进去打扰,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今天他穿了深蓝色的毛衣和柔软的黑皮裤,倒是显得年轻俊逸了许多,而且耐心极好。

只听何培沂小心耐心地哄着:“你多少喝几口,这**汤是妈一早起来亲自熬的。”

可傅希媛一闻到那油腻的味道就受不了,别开脸说:“我真喝不下,太腻了,要不你帮我吃了吧。”长辈的心意也不能浪费不是。

何培沂轻轻一笑,带着鲜有的宠溺语气说:“是你怀着孩子呢,我可不敢跟儿子抢食,要不先吃碗肉粥?”

“不吃不吃……”傅希媛来了脾气,皱着眉一脸不乐意,抬眸瞥见门外的梁熙,像看到了救星,连忙说,“小熙?怎么不进来啊?”又朝何培沂抱怨,“你看你,都让人看笑话了。”

何培沂跟着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已经敛去,抿着唇对梁熙点了点头:“你好。”

梁熙努力挥去破坏温馨的罪恶感,笑着走进来,把水果篮放在桌上,才不好意思地说:“好像打扰到你们了……”

傅希媛一只手抚摸着圆圆的肚子,一只手随意地挥了挥,笑眯眯说着:“不打扰不打扰,我正愁没人陪我说说话呢。”说完又睨了何培沂一眼。

闻歌弦而知雅意。

何培沂很快站了起来,捏了捏傅希媛的手心才温柔地说:“你们慢慢聊,我晚些再过来。”

等何培沂离开后,梁熙瞬间自在了很多。

她笑看着傅希媛:“您看起来气色很不错,真好。”

傅希媛性格比较爽朗大方,也不拘泥什么师生辈分,咧嘴笑着招呼她:“过着猪一样的生活,气色不好才怪,现在都不敢照镜子,每次见了就只能想起‘滚圆滚圆’这么个形容词。”

梁熙最后一点拘谨也没了,扑哧地笑出声来:“谁敢说准妈妈不漂亮的?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还有一个多月呢,这小家伙没少折腾我,总算是盼到了。你呢,最近怎么样?也不多来陪陪我,很忙吗?”傅希媛问,她这几个月请了长假,已经很少回学校了。

梁熙摇摇头:“我想换工作。”

“真不考虑读研?”傅希媛看着她,见她点了头,才问,“之前听嘉川提起,他一直想你重新回嘉业帮他的忙,你不妨考虑一下。”

“我知道,可是我想自己试一下,试一下自己一个人能做出什么成绩。”她接着说了几个录取公司的情况。

傅希媛叹了口气,也明白她的倔强,便开口说:“东林是老公司,也是守旧派,不过作风稳健严谨;而德辉好像是这几年才做大的,上升势头比较足,听说还准备搞上市了……你可以从这些方面考虑。不过我猜你自己心里也有底了。”

“东林!”

“东林。”

她们异口同声地说出同一家公司的名字。

梁熙微微笑了笑:“我不擅长拼搏。”

“嗳,千万别妄自菲薄,你只是求稳而已。”傅希媛顿了一下,还是决定问她,“最近有没有见过霖子?”

她的目光落在梁熙脸上,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

不过梁熙掩饰地很好,平静地说:“击剑社聚会上见过,大家……都很好。”

傅希媛却一针见血地打破她的平静:“他好?不过是想让你觉得他很好。”

“傅老师……”

这个话题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一样不受欢迎。

蓦地,傅希媛“呀”了一声。

弄得梁熙紧张地站了起来,问她:“怎么了?”

傅希媛深呼吸几口气,才恬静地抿唇笑着:“小家伙睡醒了,踢了我一脚,你要不要摸一摸?”

“可以么?”梁熙觉得新奇,小心翼翼地伸手轻放在她的肚子上。

然后没过多久她的手心真的能感受到那种属于新生的力量,她想啊,这一定是一个健康活泼可爱的小宝宝。

只是她唇边的笑容很快就淡了下去,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

她怕会影响到傅希媛的好心情,又陪她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在电梯口,梁熙正好和何培霖的母亲碰上了。

很久以前,何培霖曾带着她和他的父母见过一面。

何母显然还记得梁熙,表情有些意外。

梁熙匆忙打招呼:“阿姨好。”

何母客气地点点头:“来探望希媛?”

梁熙乖巧地应了一声。

“有心了,要不要让司机送送你?”

“不客气,我自己走就成,不耽误您了。”

无论对方如何和蔼,梁熙依然显得有些拘谨,毕竟她和何培霖过去的关系摆在那里。

何母也没有勉强她,到病房时见到媳妇儿,看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那梁小姐也是个好女孩,就是不太适合霖子,偏偏梓茵又……”

在何母心里,许梓茵才是她心目中合格的媳妇人选。

梁熙在某些方面太过单纯,而某些方面又过于复杂了,况且何培宁离婚和她也有脱不开的干系。

傅希媛点头笑了笑,并没有附议,只是心里会忍不住腹诽,许梓茵再合适也是别人的妻子,梁熙再不合适也是她儿子的心头好,没得比较的,好在何家父母虽然古板严厉,规矩也多,却不像自己父母一样会过分插手儿女的婚事。

果然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梁熙在过年前到了新公司上班,这个冬天比较反常,一时晴空万里一时又寒风呼啸,梁熙得顶着大寒天去挤地铁跑项目,很忙碌很充实,好像一切回到了大四毕业那年。不过因为是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虽然觉得辛苦,可是也很满足的。

有些遗憾的是梁枫的甄选没有过,而梁旭东坐牢占了主因,他还有半年多才出狱。

傅希媛的宝宝也是在这个冬天降生的,是个八斤八两的大胖小子,满月的时候她正在出差,回来后又一直在忙,等她去看孩子的时候,都已经会翻身了。

梁熙一见到宝宝圆嘟嘟的脸,心都酥了,也不认生,你逗他他就很给面子地咧开嘴笑,小胳膊小腿活泼地挥啊蹬啊,五官看着像何培沂,性格倒是像傅希媛。

傅希媛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一边和梁熙说这话,眼睛却没有离开过孩子,宝贝得紧:“你是不知道,这小家伙可抢手了,是他爷爷***眼珠子,他们在家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梁熙呵呵地笑:“要是我我也抢,小谦谦多可爱啊……”

孩子的名字是爷爷取的,奕字辈,用了谦和的谦。

没一会儿保姆阿姨进来喂孩子。

傅希媛是破腹产的,奶水不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她们就到了婴儿房外的小客厅聊天。

梁熙这才注意到沙发背景墙上挂着一幅放大的风景照,一时入了神:“这是……多佛白崖?”

在湛蓝的英吉利海峡边上,白崖,灯塔,落日。

黄昏下,在五百三十英尺的长空眺望海峡,那一刻美到极致,能瞬间夺了人的呼吸。

这是经历了千年万年才塑造出的一幅如画美景。

傅希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了笑说:“是啊,霖子在英国留学时拍的,很漂亮对不对?他说当他站在那里的一刻,感觉真如别人说的,是到了世界尽头的感觉。”

梁熙喃喃地重复着:“世界的……尽头?”

傅希媛见梁熙情绪有了起伏,就多说了几句:“小熙,霖子以前是做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可是他在改,而且,他一直爱着你。”

“我知道。”梁熙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

傅希媛说的话她这一年多来听到不止一次,就连她都对自己说,原谅吧,然后重新在一起。不过就像安慰别人的话永远安慰不了自己一样,重新在一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有个词叫进退两难,她忘不了他,可是又没办法说服自己接受他。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打破了沉默。

何培霖左右手拿着大包小包,轻快地说着:“大嫂,谦谦睡了么?我给他买了……”他没想到会看到梁熙,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买了好多玩具。”

“阿姨在里头喂他喝奶。”傅希媛分担了他手里的东西,掀开袋口瞅了几眼,“他的玩具都堆成山了,才多大点儿啊,一个个都这样,不把他宠坏才怪。”

何培霖笑:“最宠他的还不是您。”说话间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看着梁熙。

梁熙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怕被他看穿了心事,借口说:“我进去看一下谦谦,应该吃好了。”

何培霖还是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发愣。

傅希媛没好气地踢了他一下:“你倒是跟着去啊,傻愣着干什么?”

何培霖敛眸,随手把东西放到一边,淡淡说道:“我是怕她不自在。”

“对着你她什么时候自在过?你要么就放弃,要么就使劲追,别跟半吊子似的进也不是退也不得,这都什么年代了?那种默默对你好不需要你知道的桥段已经烂俗了,可别等小谦长大了你还打着光棍,看你丢不丢人?”

傅希媛说的话虽然刻薄一些,却是为了他们着想。

早就听说有人给小熙介绍相亲,而她也没有拒绝,好在最后都没有成功。因为她都有种感觉,如果小熙和别人结婚了,那霖子这辈子只怕终身不娶。

何培霖果真听话地跟着进了小谦谦的房间,阿姨已经喂完奶,梁熙正在逗他笑。

阿姨说何培沂来电话,傅希媛就到了楼下,让他们先照顾着宝宝。

小孩子什么都喜欢抓手里,胖嫩的手指握着梁熙的小指头不放,咧开嘴咯咯地笑,梁熙也跟着他扬起笑意。

何培霖的心一下子软了,他甚至自私地想,如果这一刻可以永恒该有多好,如果小谦谦是他们的孩子该有多好,他愿意为了他们的笑容,倾尽所有。

不要说梁熙迈不开那个坎原谅他,他也一直没有原谅自己,从他怀疑开始,就注定要失去了。

他不自觉地走到他们跟前,就静静地站着。

听梁熙不厌其烦地和咿咿呀呀不知道想表达什么的小家伙交流,她说话声音很轻,动作也温柔,被孩子抓乱的头发也显得别有味道。

他忍不住伸手替她理了一下。

梁熙吃惊地怔了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别开脸避开他的手。何培霖看着空空的手心,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消失。

这时孩子突然哇哇地哭了起来,梁熙一时反应不过来,很措手不及的样子。

都说孩子脸,六月天,说变就变。

反而是何培霖不急不慢地掀开宝宝裤子,淡定地说:“这小胖墩拉臭臭了。”

“哦,那我去叫阿姨来。”梁熙连忙站起来,却被他拉住。

“不用,我来换就好。”何培霖见她一脸惊讶,又重新笑开来,带着丝丝的得意,“怎么?不信?”

梁熙还真不信,因为她没办法想像何培霖当宝宝保姆的样子。

何培霖也不理会她诧异的目光,从放婴儿用品的地方拿新的尿不湿,然后开始熟练地解开孩子的裤头。

不过谁也没想到他这个小侄儿很给他面子,当面撒了童子尿在他的衬衣上。

何培霖一阵愕然,瞪着他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梁熙终于忍不住哈哈地大笑出声,摸着孩子嫩嫩的小脸蛋:“well done。”

“你们两个……”何培霖也跟着笑了。

麻利地替孩子换好了尿不湿,穿好裤子,小家伙又笑逐颜开。

梁熙想起傅希媛说的,他的确改变了很多。

深处的记忆让梁熙产生了移情效应,她几乎陪了孩子一整个下午。

之前她忙着项目也没怎么好好休息,最后趴在小床边睡着了。

刚在书房忙完的何培霖重新回来。

就见到一大一小都睡得正酣。

因为孩子调皮,她索性把长发都盘起来,露出美好的脖颈,头搭在手背上,眉头紧皱,可能是姿势并不舒服。他想要叫醒她,末了又改变主意,觉得能这样多看她一会儿也是好的。

等阿姨来把孩子抱走,他想了想,也把她抱到自己的房间里,小心替她盖好被子。

许是熟悉的气息可以让人放松,梁熙把脸都埋在被子里蹭了几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得更深了。

41-45

41电话

梁熙没想到自己会在何培霖的房间里醒来,身上盖着带了他味道的被子,不过他并不在,这让她松了口气。

和他公寓的装潢不同,大院这里因为年代久远,风格更古朴一些,到处都摆着他的东西,他得过的奖项,他的击剑,他的模型,他的书……偌大的房间都是他的痕迹,她感觉被他完全包围了似的,这是一种熟悉又让人胆怯的情感。

在书桌上放了一张何家的合照,大约是何培霖小时候拍的,他的父母还很年轻,穿着飒爽的军装,他哥哥搭着他的肩膀,比他高了一个头,而他穿了条现在看起来有些土气的蓝色背带裤。梁熙忍不住拿了起来仔细端详,唇边的笑容也缓缓展开,他的表情倒是和长大后一样,唔,一样拽。

蓦地,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梁熙吓了一跳,心虚着赶紧把相框放回原位。她以为会是何培霖,又过了一会,她才听见傅希媛探问的声音:“小熙?我要进来咯。”

傅希媛随声推门进来,见到梁熙站在书桌前,便笑了笑说:“原来你已经醒了啊,我还怕吵着你呢,已经七点了,先到楼下吃饭吧。”

梁熙一愣,下意识地看出窗外,果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这一觉睡得真沉。

“我真是太失礼了,打搅了你们这么久。”她把包包抓在手上,不自然地笑着,“我就不留下吃饭了,谢谢……”

傅希媛没有不高兴,依然耐心地劝着:“你跟我客气什么,家里没什么人,就我和保姆阿姨在,霖子也说有应酬出去了。”

梁熙一时间有些怔忡,沉默了一会儿:“这样啊。”

“这样什么,赶紧陪我去吃饭,我都饿昏了,趁那小魔头睡着了,我得赶紧补充体力。”傅希媛夸张地笑着,拉着梁熙的手招呼她去客厅。她一直忍住没说,自己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叔何培霖,现在只害怕两件事:一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梁熙;二是不知道怎么挽回梁熙。

可他偏偏爱惨了她,求的,也只有她。

在傅希媛看来,这似乎是已经是一个死局,因为一个不愿放手,另一个不愿回头。

至于怎么破局,只有天知道。

她希望霖子能争气些吧,在她看来,若他们最终没有在一起的话就太可惜了。

刚吃上饭没多久就下起了大雨,小谦谦被雨声惊醒了,傅希媛也顾不得别的,担心地抱着哄着,梁熙一个人吃饭也没滋味,就说要回去了。

傅希媛点点头:“也好,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我让司机送你。”

她刚说完话就有人接上:“我的车就停在外头,我来送吧。”

何培霖抖抖雨伞,指着外头继续说:“走吧。”也没等人答应就径直往庭院走去。

“小熙?”傅希媛侧身瞥了一眼梁熙,问道,“要是你不想霖子送,我再安排……”

梁熙垂下眸,微微笑了下:“没事,谁送都一样,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小谦谦。”

她走到门廊处,何培霖已经开着伞等在那里,黑色的长柄大伞很英伦风,他一身白衬衣西裤迎着风雨而立,顶上的昏黄照明落在他的背影上,有种和这个大宅一样,久远深沉的味道。

那个曾经肆意妄为玩世不恭,等人等久了会黑脸的记忆里的男生,已经在岁月流淌里变成了另一个人。

恰好他转过身来,淡淡地笑:“趁着雨小了些,赶紧走吧。”

他主动过来撑梁熙到副驾驶座,自己再绕回来收伞钻进车里,两边的肩膀都被雨水浸湿了,他好像丝毫不在意,专心地发动车子驶出大院。

两个人各有心事,一路上很安静。

雨水将红灯冲刷得朦朦胧,繁华的街区要道排起了长长的车队,尽管车里开了空调,可漫长的等待仍然让人觉得有点闷。

“你……”

“你……”

梁熙没想到大家会同时开口,怔了怔:“……你先说吧!”

何培霖只是看着前方,声音极温和:“你的新工作还适应吗?”

梁熙敛起秀气的眸,平淡地回他:“还挺好的。”

“mark那样喜怒无常的人你也能忍下来?看来你的适应力还不错。”何培霖的眼里闪烁过一丝笑意,笑容很温柔,“他的脾气是行内出了名的,不过很快就有治他的人来了,你还记得simone那老头么?他是mark的老师,也是他的紧箍咒,他被你们老板特邀来做顾问,有他mark烦恼的时候。”

mark是公司新来的设计总监,法籍华人,也的确是很有才华,可是他的脾气却让人不敢恭维,公司的设计师几乎都被他召唤骂过。

她被何培霖的比喻逗得忍不住笑出声,反而让何培霖刻意避开的目光重新拉回她身上,他总是这样怀念和眷恋她的笑容,比一切都来得珍贵。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还有我……”梁熙只问了半句,还有半句又咽回了肚子里。

车龙开始松动,何培霖边开车边问:“还有你什么?”

梁熙扭头看窗外:“没什么。”她只不过想问,每天送到她办公室的玫瑰花……是他送的吗?

梁熙租的地方比较老旧,路灯半亮半暗,也没有停车场,何培霖直接把车停在楼下,她等车停了就拉开车门要下车,何培霖喊住她:“还下着雨呢,你先等等。”

他拿了伞跑到她跟前,一把搂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都拢在伞下不被雨淋到,梁熙僵直着身体,何培霖不得不松开了手,无奈地笑说:“梁熙,我不会吃了你的。”

梁熙没说话,脚步走得更急了,何培霖不得不追上她,一看这楼道也不光亮,他更是坚持送到门口。

两人在房门前大眼瞪小眼,梁熙就是不拿钥匙出来:“你可以走了。”

“不请我……进去坐坐?”他丢开伞拉住她的手,语气带着夜色的凉,“熙子,我到底要怎么做?”

“不是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公司的情况?因为我秘书的女朋友也在你们设计部,因为我想你,想知道你好不好。不是还想问每天送你玫瑰花的是不是我么?可惜不是我。我嫉妒那个人,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你,我却连那样的资格都没有。”

梁熙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问?”

“因为我忘不了你。”

他没有得到回应,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梁熙慌乱地拿钥匙开门冲进房间,把他隔绝在门外潮冷的世界。

他哀凉地笑了笑:“熙子,我还没问完呢,你……能不能原谅我?”

梁熙一大清早就回公司,电梯镜子映出的脸庞没什么精神,眼睛还有些肿。

刷卡进了办公室,看到有个人影在她办公桌前晃动,她一惊,打起精神大声问:“是谁?”

那人跟着转过身来,干咳两声才严肃地说:“小熙?你今天这么早就来上班啊,很好,很好。”

“总监?”梁熙一头雾水地目送着上司离开,刚坐回位置上,就发现桌上花瓶里的花又换了,她瞪大眼睛,难道送花的人是他?不会吧……

不过梁熙满脑子还是想着昨晚和何培霖见面的时候,根本没法集中精力。

mark又跑出来发飙:“俪景这个方案谁写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梁熙懵了一下才回神,尴尬地站起来接话:“是我做的案子。”

“你!”mark一扭头,正要开骂,见到是梁熙,快出口的话又打住,立马换了稍微轻一些的语气说,“你进我办公室。”

于是梁熙就在同事们同情的目光下进了总监办公室。

mark的态度还算好,耐心问:“是不是工作遇到了什么问题?这方案错漏百出,不像你做的。”

他没想到梁熙没有任何辩解,怪怪地揽下责任说:“是我状态不好,对不起,我回去重新做,今天一定能赶出来。”

他还想关照她:“要是实在做不来,可以……”

“我可以的。”梁熙连忙保证,顿了顿又鼓起勇气说,“总监……那个,花很漂亮,可是不太适合我。”

mark一下子反应过来,过后才明白她这是婉转拒绝他了,心里有些不爽,不过还是很有风度地说:“我知道了,看来你都忘了,你刚入学的时候还是我帮你拿的行李。”那年他研三,有时间就去帮忙接新生,来到这公司的第一眼就认出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了,而且做事情还特认真,就起了追求的心思。

在法国呆久了,人也变得过于浪漫随意一些。

“啊?”梁熙一时间消化不了他的话。

mark摆摆手,刚巧秘书接进电话,他摁了接听:“什么事?”

“总监,simone先生已经到了,在董事长办公室,他说让您上楼去。”

果然如何培霖所说的,mark一听到simone的名字脸色就变了,不过他很快收敛起了表情,抿唇说:“我知道了。”

梁熙识相地离开,又靠着门松了口气,这种不合时宜的桃花,还是不要来的好。

第二天下午陈嘉川来电话,梁熙刚好和同事下午茶回来。

陈嘉川的声音很轻快:“最近过得如何?”

“还不是那样,你呢?”

“我在机场。”陈嘉川笑着说,“amy要结婚了,在曼彻斯特,我要过去参加婚礼。”

“啊?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我好准备礼物啊!”

陈嘉川又笑:“已经把你的那份也备下了,我是顺便过去处理一些事情的。amy说了会发婚礼视频给你的。”

“那祝你旅途愉快,帮我和amy说新婚快乐。”

“好,你也答应我,要快乐。”

“你怎么突然这么感性啊,我可不习惯。”梁熙含笑说着。

“今天不是520么?据说是全民表白日,我也是随大流,有没有人和你表白啊?”

梁熙佯装恼怒:“……你是冒出陈嘉川的吧?”

“现在知道我好了吧?不过可不能后悔,我要飞走了……”陈嘉川半认真办开玩笑地说,梁熙反而不好接话。

然后他就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又聊了一会儿才挂断电话。

这天设计室吆喝着单身人士要去酒吧疯一场,梁熙本不想去的,可还是顶不住同事的热情被拉着去了。

酒吧里很热闹,又是拼酒又是唱歌又是跳舞,梁熙见气氛这么好,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手机放在包包里,一直没看。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她几乎是一沾床就睡着了。她也就不知道,何培霖在办公室等了一个晚上,没有得到她任何的回应。

早上起来的时候,梁熙觉得头疼死了,洗漱完喝了两杯蜂蜜水才稍微清醒一点儿。翻出手机来看,除了两个梁枫的未接来电,还有何培霖的一条短信——今晚,能不能出来见个面?

一看接收时间是昨晚的六点多。

她再打过去,发现是关机,她感觉有些不好,接着两天都试着联系他,可他还是关机。

不过六月初梁旭东就可以出狱了,梁熙也就移开了心思,和请了假的梁枫一起回了老家。

姐弟俩马不停蹄地安排好了暂住的地方,买好生活用品,很快就到了接父亲出狱的日子。已经好几年没试过一家团聚,他们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

梁旭东比从前瘦了很多,不过精神还不错,笑呵呵的,倒是梁熙悄悄抹了眼泪。

梁旭东拍拍她的头:“傻丫头,哭什么?爸爸没事。”

“嗯!”梁熙又哭又笑地点头,梁枫则拿着东西在一旁傻笑。

梁旭东跨了火盆,洗了澡换了新衣服,又是新的开始了。

他们在老家陪了梁旭东一星期,可接着梁枫就要期末考,梁熙手上也有工作,不得不回北京,他们考虑接父亲一起过去,一开始梁旭东没有答应,后来姐弟俩软磨硬泡的,他终于松了口。

就在他们刚要回程时,傅希媛打电话来。

“小熙,霖子最近有没有和你联系过?”她的声音有些颤,听起来不大对劲。

梁熙皱着眉,清楚地回答她:“有。20号那天他有发短信给我,不过我是第二天才看到的,回拨过去又一直关机,傅老师,是发生什么事了?”

傅希媛那边久久没有声音,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好半晌,她才说:“小熙,你可能得有心理准备。”

梁熙心里一个咯噔,努力克制住自己试图平静:“好,你说。”

傅希媛深呼吸一口气,才难以自已地哽咽着说:“霖子他……可能出事了。”

42消息

闻言,梁熙握着手机的指节已经发白,只能尽量冷静地喃喃:“傅老师,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他怎么可能会出事,我们前不久还见过……”

傅希媛沉默了一下,才慢慢地说:“霖子上周突然说他要去美国出差,听说这本来是项目经理去的,后来不知怎的就换了他去。”她顿了一下,语气有些艰涩,“你也许知道,每年这时候都是美国风灾多发季节,就在昨天,密苏里州被超级龙卷风袭击……霖子就在那里,一接到消息我们就马上联系他了,可惜半分音讯都没有……”

“不可能!”梁熙猛地从沙发站起来,“傅老师,这不可能……会不会是他手机没电了?他经常忘了充电的……又或者是因为风灾所以信号中断……”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接收这么骇人的消息,眼神涣散着,而当她一低头,就看到手腕上的镯子,这是她本应该一早还给他的,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留着。

“小熙!”傅希媛清晰地说,“我们都不希望这是真的,霖子他哥已经定了机票,今天晚上就动身坐夜航飞过去……”

还没等她说完,梁熙就开口说:“我也要去,我马上回北京。”

“姐?你怎么了?”梁枫从房间出来,就见姐姐一脸惨白地在茶几前走来走去,弄得他心里突跳了一下。

梁熙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梁枫看她还拿着手机,突然想起什么,对她说道:“对了,姐,昨晚你洗澡的时候我帮你接了个电话,不过很奇怪,我刚接就断了线,查来电也没号码显示,近来可真多这种‘响一声’……”

“你说什么?我的电话?什么时候?”梁熙这才有了反应,一连串地反问,眼神也开始有了焦距,她捏紧弟弟的手臂大声质问着,“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梁枫茫然地低声说:“我,我一时忘记了,如果有急事他应该会再打来吧……”

“这种事怎么可以忘的?如果、如果他没机会再打电话……”梁熙已经有些歇斯底里,后半句哽咽着说不出来,内心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着一样难受。

她双手颤抖着不停地翻阅着手机的通话记录。

她的反常让梁枫很担心,便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梁熙却没空理他,找到那个未接来电,的确是没号码显示,不过看时间点,和傅希媛说的出事时间很吻合。

她马上联系傅希媛,把电话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又问:“傅老师,你说会不会是他打来的?”

相比她的一头热,傅希媛就比较清醒,她分析说:“很有可能,不过就算查到是霖子打的电话,也只是说明了他当时就在那里,而且现在他的手机已经关机了,我们依然没有办法确定他具体位置在哪里。”

“也对……”梁熙落寞地滑坐在地板上,耳朵嗡嗡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觉得完全没办法呼吸,“20号那天他约我,我没去……我知道他一直希望我能原谅他,是我不好,如果我原谅了,他也许就不会去美国,也许不会出事,傅老师,我是不是很坏?如果他有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你别慌,我们会找到霖子的。”傅希媛一字一顿地说,“就是为了他,你也得坚强起来。”

梁熙把事情和父亲弟弟交代好后,当天下午就赶回了北京,晚上直接到机场和傅希媛夫妻碰面。

候机室里。

何培沂去买饮料,傅希媛陪梁熙坐着聊天。

梁熙还一直用手机上网浏览关于美国龙卷风的最新消息,只是寥寥几张图片新闻就已经让人惊心动魄,媒体更是形容灾区现场堪比二战战场。她忍不住会想,如果何培霖当时就是在那里的话会怎么样?只是这么想一想,她都觉得难以接受,可这种可怕的想法又在脑海里盘亘不去,加上一路奔波,她的脸色越发地难看。

其实傅希媛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担心何培霖,还要照顾家里的大大小小,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敢告诉霖子的爸妈这件事情,怕他们受不了打击。

现在她不过是勉强支撑着:“小熙,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还是不建议你过去。”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这里……”梁熙拍拍自己的心口,打起精神说,“这里告诉我一定要去,我不要再犹豫再后悔了。”

“我是怕万一……你怎么受得住?”傅希媛实在是担心,苍白的脸色难掩疲倦。

梁熙的身体明显地颤抖地一下,深呼吸了一口气:“我还没有亲口说原谅他,他欠我那么多,还说他要用一辈子来还的,他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傅希媛顿了一下,还想多说几句,就看见何培沂走过来,说可以登机了。

因为是夜航,起飞没多久很多人都开始入眠,灯光调得很暗。

梁熙却睡不着,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出去外头,也是漆黑一片,黑得那么的可怕。

忽然身边有人用极低的声音说:“就算睡不着也眯一下,要不到了那边,可能会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是何培沂。

再次和他见面,他依然表现出常人难以企及的冷静克制,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傅老师告诉她,就在知道消息的昨夜,他一个人在书房呆了一夜,已经戒烟很久的他,抽掉了整整两包烟,然后今早去部里安排好了工作,再和美国的朋友联系好,就迅速定下行程。

一个不轻易将感情外露的男人,却很有魄力,给人很强大的安全感。

可梁熙惦记着的,却是和他性格迥异的另一个人。

他现在还生死未卜。

她几乎自言自语地说:“之前两次出国,都是他坐在我身边的。”

虽然过程并不愉快,可有何培霖在身边,她就莫名的安心。

“找到他以后,希望你能再给他这个机会。”何培沂淡淡地说,“作为哥哥,我会很感激你的。”

梁熙垂下眼眸,拼命忍住眼底里的潮意。

他们经过十几小时的飞行,到达机场后又转车赶往出事地点,何培沂说在灾区附近的宾馆都住满了灾民,而他们也不熟悉当地的情况,所以先去离灾区不远的一个世交叔伯的家里。在出事前,何培霖还在这里逗留了一夜,这里受灾较轻,只是被吹倒了几排栅栏。

梁熙一直跟在何培沂身后。

许鹏杰迎了出来:“我刚想打给希媛,一直在等着你,总算是到了。”

何培沂跟他握了手:“许叔,这回要辛苦您了。”

许鹏杰看了他一眼,叹口气说:“还跟我说客气话?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这位是……”

“是霖子的朋友,跟我一起来的。”何培沂解释道,“小熙,这位是许叔叔,从小就很疼霖子的。”

梁熙礼貌地说:“许叔叔,您好。”

许鹏杰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番,很快又说:“你们都别客气,先进屋坐,快进来。”

都这样的时候,大家也没有寒暄客套的心思。

一坐下来何培沂直接问:“许叔叔,有没有霖子的消息?”

梁熙也迫切地看着许鹏杰,希望能听到好消息。

可惜的是许鹏杰只摇了摇头,黯然地说:“市区还比较混乱,我问了很多地方,都没有发现培霖,不过暂时没有关于华人伤亡的报道,算半个好消息。我听说使馆的人也赶去现场了,我刚才打了招呼,他们一有消息会马上通知我的。”

何培沂脸色变了变,低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去看一看?”他顿了一下,“越快越好。”

“梓浩和他同学都去当志愿者了,救援中心就在学校那边,他等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先吃饭,等一下叫他带你们过去,我们都担心培霖的安危,但无论怎么样你们得一切以安全为前提,不然我怎么跟你爸爸交代?”

何培沂点点头:“许叔,我知道的。”

不过他们因为心里焦急,只随便吃了点就放下筷子了,刚巧许梓浩回来,一个将近一米九的高个儿男生,二十出头的年纪,见到何培沂很是熟稔地过来打招呼。

“哥,你刚到?”他说着又退了一步,抱歉地说,“裤腿都是泥巴,我得去换一换。”

他换完衣服出来,客厅只有梁熙一个人在。

梁熙便说:“你爸爸刚接了一个电话,就和何大哥到楼上了,让我们在这里等一下。”可其实她一刻都等不了,花了极大的力气克制住自己别往外冲,因为她也知道现在不是莽撞的时候。

“这样啊。”许梓浩沉吟一下,忽然微扬了声音,“啊,我想起来了,你是培霖的那个女朋友?”

那个女朋友?这个说法有点不伦不类。

等等,许家,许梓浩,许梓茵……难怪了。

梁熙不知道说什么好,转移了话题:“能不能和我说一下现场的情况?”

“太惨了,我有好几个同学家的房子都被夷为平地,现场我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前两天培霖何我们还在这里开party,谁也没想到会这样……真的抱歉。”

梁熙梗着喉咙摇了摇头,单薄的身体像快要撑不下去似的。

因为堂姐的关系,许梓浩对他们的事多少有些耳闻,觉得梁熙也是真的可怜。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培霖那天还唱了歌,我们拍了dv,你要不要看?”

这下,梁熙一直黯淡的眼睛终于有些光亮:“我可以看么?”

“当然可以。”

其实有何培霖出镜的dv只是很短的两分五十三秒。

他一开始只是坐在角落喝酒,后来被几个朋友拥上台唱歌。

几个人一个合唱了westlife的那首红极一时的《soledad》,台上几个人的歌声交织着,可梁熙就是能听出独独属于他的声线,带了喝酒后微醺的沙哑。

并不输给原唱,或者,还多了几分感同身受的情感。

——i would give my life way,if it could only be the same

当他的英俊的脸庞,他落寞的声音停留在这一刻,梁熙终于忍不住起身冲到门口的庭院中间,压抑地低声哭了起来。

她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就这么狠心?他求的不过是一句话,不过是他的原谅,当时说给他听就好了啊,折磨他,也就是在重复折磨自己啊。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过了一会儿,何培沂来到梁熙身后,递上了一张纸巾,他了解她的心情,而他也并不好受,可现阶段他们更需要的是冷静而不是失控。

梁熙羞赧地侧过身,胡乱擦干了眼泪才问:“是不是有消息了?”

何培沂点头:“是有点消息,不过还不确定,我们现在要马上赶过去看看是不是霖子。”

然后许梓浩开车送他们去救援中心。

“请问您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何培沂看着梁熙拿着何培霖的照片,一个一个人耐心地问着。

刚才他们是因为收到发现中国籍男性的消息才赶过来的,可那暂时昏迷的人不是何培霖,而是一个身高年龄和何培霖差不多的留学生。

工作人员告诉何培沂:“医疗救助点不止这一处,你们还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现在不断地增加救援队,会有更多的人被救出来的,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们。”

何培沂沉声说:“谢谢。”

他过去拍了拍梁熙的肩膀:“小熙,我们要走了。”

梁熙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艰难地应了一声“好”。

来的时候满怀希望,走的时候却是满满的失望。

梁熙失魂落魄地靠着车窗,街景七零八落,到处拉着警戒线,处处可见被风吹倒的大树横在路上,有人在街上哭泣,有人蹒跚着在被摧毁的房子前寻找失踪的亲友……没有亲临现场,你永远无法体会出那种前所未有的悲壮和压抑。

如果何培霖就在这里,如果他被压在某个地方……梁熙无力地闭上眼睛,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在找到他之前,她不能允许自己先崩溃的。

43希望

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头行动,何培沂主要是去灾区现场了解实时救援情况,许梓浩则带着梁熙一起奔波各个救助站和医院,只是一天下来,他们什么收获也没有。

不过是不断地重复着希望和失望的循环。

转眼就到晚上了,救援工作也变得更加地缓慢,人心惶惶。

他们看到了很多伤患,有些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有些还没从灾难里恢复过来……不过有一样是相同的,都焦急地想联系上亲人报平安。

刚刚就有一位母亲在救助站找到了自己失踪了的女儿,梁熙一边替他们高兴,一边又更加地觉得无助,随着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恐惧也越来越大。如果何培霖没事,为什么还不联系他们,如果他有事……那他到底在哪里?

许梓浩一直很有风度,不断地安慰着她:“我们会找到培霖,我的同学们也帮忙在找,哥他们也花了大力气的。”这时他们要开车跑下一个临时安置点,他揉揉眉心,低声说,“要不你在后座休息一下吧,到了我叫你。”

梁熙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可或许是太累了,她一躺下就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被她尘封很久的世界。

那个人有着她熟悉的笑容想念的声音,对她说:“丫头,你可再找不出像我这么爱你的人了。”

他们站在广场前,他对着她笑,她想伸手拉住他,他却又突然间消失了。

接着又看到了他们在海边,在雪山……一幕一幕跟流水的电影似的飞速掠过。

他说重新开始,他拼命求她原谅,可她都没有答应。

然后他再也没出现过。

为什么他们明明相爱,却又要彼此折磨。

许梓浩见梁熙在睡梦中还在落泪,便担心地问医生:“医生,她情况怎么样?”

医生仔细检查后说:“她没事,只是有些发烧,有些人在极度疲惫或者悲伤的时候都会通过深度睡眠来保护自己,我一会给她开药,你好好照顾她。”

许梓浩点头,正要打电话把梁熙的状况告诉何培沂,没想到他先打过来了。

他听了两分钟,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难以置信的喜悦,连连问:“是真的吗?你确定是培霖吗?”

电话那边很吵,不过依然能听见何培沂清晰的声音:“是他,如果小熙醒了,就带她过来吧。”

“那他怎么样了?”许梓浩觉得何培沂的语气并不太好。

何培沂叹了口气:“不是太好,他被压在柱子下超过48小时,留了很多血,一直昏迷着……”

刚才经过一座倒塌的房屋前,他听到了有小孩的哭声,又不敢贸然去救,就联系了在附近的救援队,他们有专业知识和设备辅助,很快就成功救出了一个约莫四五岁的男孩,他这才安心继续去找培霖。

他刚转身,就听到其中一个救援人员大喊着“快!还有人!柱子下还有人!”

连他也忍不住加入了救援中,大家花了很大力气,才终于把人救了出来。

当时何培沂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才发现,那个人居然就是他们一直挂在心上的何培霖,不知道是不是兄弟同心的缘故。

可不管怎么样,人活着就好,活着就代表着希望。

而当地的医院被龙卷风严重破坏,各种物资都十分短缺,医生建议送何培霖到附近城市医疗条件好的医院治疗,必要时可能还要做手术。

许鹏杰已经先赶去打点一切。

许梓浩则一直等到梁熙醒来。

梁熙打了吊针,烧也退了,睡了一夜终于醒过来,睁开眼一开始看到满目的白还不适应,又猛地坐起来,喃喃自语:“我怎么在这里?”看看周围的环境,好像在医院里。

还在打盹的许梓浩跟着醒过来,笑着说:“老天,你终于醒了啊。”

梁熙咽了下干涸的喉咙,哑着声音急急地问:“现在几点了?”

“现在?早上八点了。”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梁熙失了神:“就快到72小时了……”要是过了黄金救援时间还找不到何培霖的话,可怎么好?

“瞧我!怎么忘了这事?”许梓浩拍拍自己的脑袋,才解释说,“你昨晚发高烧了,睡得沉我也就没叫醒你,哥他找到培霖了,哎,你别激动,先听我说完。”

见梁熙几乎要从病床上跳下来,他赶紧拦住,接着说:“他被砸伤了,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情况不太好,你得有心理准备。”

“他在哪儿?我要过去,麻烦你送我过去……”梁熙顺势抓着他的衣服,其实她并没有多大的力气,发烧后全身都软绵绵的。

许梓浩却担心地皱眉:“你的身体……可以吗?”他真觉得她会受不了而再次昏过去。

梁熙点头,坚持说:“没关系,我很好,没问题的。”

他们赶过去的时候,何培霖已经被推进手术室进行紧急手术。

何培沂和许鹏杰都在外头等着。

梁熙一看到那手术灯,登时就腿软了,要不是有许梓浩一旁扶着,她准跌倒。

她没敢再往前走。

何培沂慢慢走过来,他没时间整理仪容,衣服还是昨天的,胡渣也没清理,多少显得有几分狼狈,不过依然很镇定。

“请的是这里最好的医生,你不用担心,霖子会没事的。”何培沂这么说着,却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多少也有点脆弱。

在生死面前,谁都不敢打包票。

梁熙从未觉得时间是这么难过的,每走过一分一秒都像被针刺了一下,让人坐立不安。

手术整整做了五个小时。

当医生走出来,告诉他们手术很成功的时候,这种非人的煎熬才宣告结束,每个人都如释重负。

梁熙又哭又笑地问何培沂:“他真的没事了,对不对?对不对?”

何培沂微笑着向她点头。

她这才觉得自己太失礼了,赶紧转过身把眼泪擦好,嘴边的笑容一直没有断过,感谢上天,他总算平安了。

手术后何培霖要在无菌病房观察两天,如果没有什么情况,再转普通病房。

电视新闻还在报道着灾后救援工作,至今已经有一百多人遇难。

梁熙想到了那天在路上看到的情景,依然觉得心酸难受。

何培霖中间断断续续醒过几回,不过都很快又昏睡过去,真正清醒过来,是手术后的第四天下午。

梁熙就在他身边,看到他缓缓转醒,高兴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一直握着他冰凉的手喊着:“培霖……培霖……”

何培霖觉得很累,浑身没有半点力气,他醒了好一阵子,才看清楚周围,然后视线定格在梁熙身上,思绪有半刻的停顿。

他愣愣地问:“这里是哪儿?你又是谁?”

他的话,像冷水般当即就把梁熙给泼醒了。

44症状

在医生办公室,梁熙担心地问:“医生,请问他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何培沂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接着问:“会不会是手术后遗症?”

医生翻查了病历后再缓缓解释:“按理说这个手术非常成功,也没有出现并发症,不过有些病人是会出现短暂性失忆,过一段时间有可能恢复过来的。”

“有可能?”何培沂听出了关键词,“那是多长时间?一个月?半年?一年?”

医生遗憾地摇头:“医学上没有绝对,我并不能告诉你确切时间,不过根据我们的经验,很大部分的病人都能恢复,这个时候家人的帮助尤其重要,我建议你们多和他说说话,聊一些他过去的事情,特别是让他印象深刻的,可以有助他恢复记忆。”

何培沂握了握拳,看了一眼梁熙,她似乎出了神。

回到病房的时候,许梓浩正在陪何培霖说话,何培霖眼睛微眯地笑起来,一直问:“真的吗?不可能吧?”

梁熙一直迟疑着没有进去,何培沂拍拍她的肩膀,然后打起精神走进去,跟着问:“都聊什么呢?怎么这么开心?”他好像也被何培霖的笑容感染,嘴唇扬起清浅的弧度。

“他刚才说我五岁的时候还会尿裤子,我觉得他是骗我的。”何培霖笑得开怀,“是欺负我记不清了吧?”

何培沂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说:“梓浩没说错啊,你小时候是不太让人省心……”他暗暗补一句,长大了也差不多,让人操碎心。

何培霖的脸色还是有些惨白,不过精神好了很多,除了记忆里偏弱外,其他都恢复得很好。只见他夸张地张大嘴,有些难以置信地哼哼:“不会吧,你不是我哥么?怎么胳膊肘往外扭啊?”

何培沂身体下意识往外倾,一向镇定的他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认出我来了?”

站在门外的梁熙的一颗心也提到嗓子眼。

可惜何培霖摇摇头,指着身边的许梓浩说:“没有,是这家伙说给我听的。你们的话我都不信,你,对,就是你,怎么不进来?”何培霖像大爷一样吆喝着,“还有你,怎么男朋友被人欺负了也不帮腔的?我可要伤心了啊……”

没想到会被点名,梁熙着实一愣,缓缓地走了进去,仿佛有些不适应这样的何培霖,会开玩笑,玩世不恭,霸道,不讲理,却有一点点……可爱,就像他们刚认识的那会儿。

何培霖一只手还在打点滴,另一只手直接就拉上梁熙的手臂,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不满地追问:“我跟你说话呢,怎么不支声的?”

“我……”梁熙还真不知自己能说什么,下意识地问,“你记得我吗?”

“不记得。”何培霖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不放,笑得有些坏,“不过看你这么漂亮,我就认下你这个女朋友了。”说着就抬头亲了她的脸颊一下。

近乎于有些无赖的行为。

连何培沂都看不过去,抱歉地看了看梁熙,才冷笑着训斥弟弟:“该记得的都不记得,不该记得的坏习惯一样没落下,你还真是好样的。”

梁熙摇摇头:“没关系的。”

“就是嘛,我是病人,还虚着呢,我可不想接受教训。”何培霖还是笑,又问梁熙,“平常咱俩都喜欢做些什么啊?”

“没、没什么,都很普通的,吃饭、看电影、逛街……”梁熙决定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何培霖一脸不信:“还有呢?我应该不只做这些吧。”

何培沂拍开他拉着梁熙的手,沉声说:“好了,你也该休息了,我们也要回去换洗一下,为了你都几天几夜没合眼了,晚点再过来。”

在回宾馆的路上,因为许梓浩熟悉路况,还是他开车,何培沂和梁熙坐后座,梁熙一直欲言又止,几次想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何培沂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淡淡地说:“你是不是觉得,培霖是在装失忆?”

“我、我不是,是因为……”梁熙也理不清自己想什么,或许因为她太久没有和何培霖这么靠近过,用这样亲昵的姿态相处过,所以还不适应吧。

何培沂又问:“如果他真的是在装的,你打算揭穿他么?”

梁熙敛下眸,看着自己的裙摆,喃喃道:“我不知道。”

“不管他失忆不失忆,他都是我的弟弟。”何培沂叹了口气,顿了顿又说,“我不能勉强你做什么,只是作为他的哥哥……就像我在飞机上跟你说的,请求你给她一个机会,可以吗?”

他用到了“请求”这个词,梁熙有些吃惊,终于说:“我会试着努力的。”

其实何培霖远不如他表现的那样精神,术后初期的一些反应也渐渐显露,会头晕,胸口闷,吃东西也会吐,有时候一睡就是大半天,而且怎么也叫不醒,才半个月就已经瘦了一大圈。吓得大家也没心思猜他是不是在装失忆,轮流在病床前守着他,一发现有什么情况就得叫医生。

梁熙更是想方设法地做一些他喜欢吃的东西,让他开开胃口补充营养,不过因为毕竟是在国外,中餐食材不如在家的时候丰富,也就是一些普通的小菜。何培霖却已经赞不绝口,每次都很给面子的吃光光。

这天梁熙又做了三个小菜,何培霖慢悠悠地吃着,还不停地问梁熙关于他们拍拖的时候的事情,去过哪里啊,做过什么事,最开心的是什么时候,好像一起重温从前在一起的记忆一样。

连梁熙自己都忍不住感慨,原来他们之间,发生过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

不过何培霖问得最多的一句就是:“你还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呢?”因为梁熙一直避而不答,他也执拗地寻求结果。

梁熙每次被他问得面红耳赤,就会找个理由到外头松口气,等他睡了再溜回来。这天她惦记着他还没吃药,就提早回到病房,一开门,就看到何培霖对着垃圾桶吐个不停,空气带了些腥膻的味道,他一见了她,马上忍住恶心,勉强展开笑容:“这么快就回来了?我的水果呢?”她刚才说要去买水果的。

梁熙哽咽着:“是不是一直都这样?你瞒了我多久?”他第一次吐晕过去的时候,梁熙也几乎晕了过去,她听说过很多这样的例子,一开始看恢复势头很好,可是突然的身体就开始变差,然后人就没了。

只不过在那之后,何培霖就很少吐了,她以为是他的情况变好了,却原来不是。

“没,是这鱼不新鲜,我闹肚子呢,吓到你了吧?”何培霖笑了笑,“我没事的。”

可梁熙却一直流眼泪。

何培霖还想说点什么,刚忍下去的恶心又泛上来,几乎把胆水都吐了出来,梁熙根本不敢再看。

冲着要跑出去,何培霖大声喊:“熙子,别走……”

梁熙怔怔地回过头来:“你刚刚喊我什么?”

45

45、心声

病房里的光线很充足,可梁熙静默的样子让何培霖心里凉了半截,他什么也顾不得想,就那样赤着脚踉跄着跑到她背后,伸出手紧紧地抱着她。

腰上的力道并不大,不过拉回了梁熙的视线,她低下头,看见他手背上的青筋都显出来,还布满着针孔,透过她的雪纺衬衣,能感觉到手心是凉的。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这个男人也有脆弱无力的时候,自己竟不忍心推开他。

“不要生我的气……”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说得极为小心翼翼,“我不是故意的,刚醒的时候脑袋是真的不清不楚,不过很快就都记起来了……原本打算告诉你们的。”

梁熙闭起眼睛叹了口气:“可是你却选择了隐瞒,就像隐瞒你自己的情况一样,你以为这样能瞒多久?”

“我知道不会很久,瞧,前后还不到十天……可是你又知不知道?这十天比我过去的两年都要快乐,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肯留在我身边啊。”

何培霖一直藏在心底的情绪像破风的浪汹涌而来,不再有任何的顾忌任何的保留。

“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敢做的,就是求你原谅,就算心里再想再冲动,在你面前我却提都不敢提,我知道我没有那个资格,我只能等你回头。可就在那天,出事那天,我觉得我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他轻声喃喃,“我费了点劲才拨了你的号。”

他的话颤动了梁熙的神经,她忍不住回想起几日前还不知道他消失时茫然无措的时候。梁熙的喉咙有些哽咽:“我没接到……”

那个电话果然是他打的,而在那样的生死关头,他竟还惦记着她。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想应该是通讯塔被吹倒了,只是刚一接通信号就断了,可能老天也在惩罚我。”

“那时候你想对我说什么?”梁熙问完后怔了一下。这个问题,他在铁力士山的时候也问过她,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给的答案跟刺猬一样扎人。

何培霖把她又抱紧了一些,喃喃着:“熙子……我爱你。”

梁熙“嗯”了一声,才问:“然后呢?”

“然后?哪里还有什么然后?没有了你,还有什么然后?”何培霖突然放开了手,怔忡地看着她娇小的背影,感到深深的无力,那是一种从身体到心里的疲惫。

越是爱她,伤害就越深,就越难得到原谅。

他怎么会以为,经历了这场生死劫难后她就能回头呢?

“我知道了,地板凉,你快回去躺着吧。”梁熙没有回头,只是这么简单地嘱咐了一句就离开了房间。

而何培霖就一直站在原地。

梁熙虽然被刚才的对话搅得心烦意乱,不过还记得何培霖呕吐的事情,赶紧去咨询了医生,医生说了一堆专业术语,她一半明白一半糊涂,最后还是拜托医生安排他再做个全身检查。

回到病房时,何培霖却没照着她说的躺回床上,她心里不安地跳了一下,视线穿过飘起的窗帘看到他站在阳台前,身体前倾,双手撑着栏杆,这样的姿势表情给人感觉很危险。

“何培霖!”梁熙紧张地叫了一声,几乎是箭一样地扑过去,“你这是在干什么?”

等她把他拉开栏杆,把视线定格在他脸上时,却更吃惊了:“你……哭了?”

何培霖推开她,尴尬地别开眼睛,反问:“你怎么回来了?”

“你哥说得没错,你还真不让人省心,都叫你回去躺着,怎么还跑到阳台吹风?”

他却打断了她的念叨,轻轻说:“熙子,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我还能受得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不用担心我,在鬼门关走过一圈的人,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刚才去找医生来着,你还想我走去哪里?”

“熙子?”

“你要我离开这里?离开你的视线?”

“不是的,我只是以为你……”

“而且你又受得了什么?受得了我和别人结婚么?”

她的一连串逼问让何培霖措手不及,尤其是最后一句,听得他下巴绷得紧紧的。

“都随你吧。”他颓然地垮下肩膀,想绕过她回房间。

梁熙却突然把左手伸到他跟前:“那我走之前,你先帮我把这镯子解开。”

这是最后的羁绊了。

她和他的过去。

他和她的重逢,都锁在了这里。

镯子虽然很宽大,不过从镂空的花纹依然能看到那几道深深浅浅的疤痕,何培霖身体一僵,狼狈地说:“钥匙我没带来,等回去以后……”

梁熙讪笑一声:“如果我不愿意等呢?”

好像他们的立场一下子对换了,以前一直是他逼她,现在,是她逼他。

“梁熙,我不明白,你还要我怎么做呢?只要我做得到的,只要你高兴,我都可以做。”何培霖努力让自己轻松一下,可是沙哑的声音又出卖了他的心事。

梁熙把手收了回来,也不急着回答他,搀上他的胳膊半扶半推地让他往屋里走。

等扶他躺好了,她才说:“培霖,我的这只手已经没有力气了,医生没办法治,你做得再多也不过能弥补得过来,可是我还有另一只手。这好比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可还有将来……我刚刚问你然后,你说不出来,就等于你求我原谅,我也说不出来一样,培霖,世上的事不是只分为对与错,而答案也并不是只有可以和不可以,将来有很多可能,所以我去找了医生,如果你身体有什么万一,那真的没有然后也没有将来了,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见他愣愣的不说话,那红肿的眼睛还是定定地看着她,像小白兔一样,本来酝酿好的情绪也一下子没了,很想笑,可这不是该笑的时候。

“我现在还不能原谅你。”梁熙捂住他的眼睛,顿了一下又说,“不代表将来不可能,现在,你还要我走吗?”

她真的有在努力的,努力地卸下包袱,努力地重新接受他。

何培霖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清清楚楚地说了不能原谅他,可是,又分明是已经原谅他了吧。

梁熙觉得自己的手心有些湿润了,手指动了一下,他却更快地摁住她的手。

“熙子,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的救赎终于有了归宿。

后来何培霖又去做了一遍身体检查,有何培沂陪着,梁熙就留在病房收拾一下,许梓浩刚好来探病。

“培霖呢?”他放下果篮,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

梁熙微笑着说:“他去做检查了,你先坐一下,我给你倒杯水……”

“嗳,不用了,我急着要走,学校还有事情。”许梓浩摆摆手,从兜里拿出一部黑色的触屏手机,“喏,这是他的手机,刚住院那会儿乱,我爸就先收着,他昨儿问起我,才想起来的。”

等梁熙接过手机,许梓浩又说:“我真得走了,你记得帮我问声好。”

“好的。”

梁熙看了一下手机开不了机,也不知道是不是当时被压坏了。

后来又想可能是没电,他们的手机是一样的款式,充电器也通用,她就给插上电再摁开机键,果然手机响了一下有反应了。她也没在意,就继续收拾,检查的时间长,等她忙完了他们兄弟俩还没回来。

梁熙一个人有些无聊,刚好听见手机充电完毕的提示,就过去拔电源,不经意就看到了,他手机的屏保图。

是她的照片,拍的是她站在遮蓬桥边上看天鹅。

那天他们并没有在一起,他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她控制不住自己,悄悄开了锁,进入了他手机里的世界。

图片库里居然都是她的照片,大学的,出游的,工作的……有些她都不记得在哪里拍的了,没想到他都有存着。

食指在屏幕上划拉着,很快就到了最后一张。

是她睡觉的样子,时间是上一次去他家里看小谦谦的时候。

梁熙摇头笑了笑,握着手机出神了好一会儿。

这个男人啊。

发现别的也没什么可看的,梁熙就敲击着屏幕返回,点得太快,无意中就点到了音频文件。手机突然发出嘈杂的声音,她怔了一下,原来是在播放自动录音,她正要关掉,指尖却颤了颤。

因为她分明听见了属于何培霖的声音。

熙子,我是个混蛋,你永远不要……不要原谅我。

录音时间显示是出事当天。

可昨天他还说的——

出事那天,我觉得我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我费了点劲才拨了你的号。

那你想对我说什么?

熙子,我爱你。

他的确是个混蛋,居然又骗了她一回。

46-447完结

46

46、养病

那样的时候,他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留下这句话的?他是不是以为,只要不原谅,她就不会伤心难过,就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好好活着?

怎么可能?

梁熙的眼睛有些模糊了,泪水滴在屏幕上,录音却依然清晰地循环着。

何培霖进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样的画面,他鄂了一下,随即敛眸对何培沂说:“哥,你能不能待会儿再来?”

何培沂点点头,看了梁熙一眼,没多问便走了出去。

“怎么听这个了?不过是当时录着玩儿的,你不是当真了吧?”何培霖坐到梁熙身边,从她手里抽走手机放到一边,用指腹擦着她脸上的泪。

玩儿?他说得轻松,以为她会相信吗?

梁熙却挥开他的手,带着鼻音骂道:“混蛋!”

“对,我就是个混蛋。”何培霖笑了笑,再次抓着她的手,任由她发泄情绪。

梁熙哼了一声:“你别嬉皮笑脸的,以为这样我就能心软?”

“那你就再骂骂我,总之别生气了……”何培霖赔小心地劝着,“我听不得你哭,比我死了还难受,呀……”

他被梁熙拧了一下,横眉冷目:“现在还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就不怕忌讳?”

何培霖摇了摇头:“以前每天都能见的时候不觉得,等后来见不着了,就见天儿地想你,只是瞧你一眼也好。再后来……那天想着可能以后再也见不着了,连听听你的声音都不行,我才感到绝望,被压着动不了,脑子就开始胡思乱想,不知道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我想肯定会吧,你心肠软,就算恨极我,也会为我难过的。”他顿了顿,“可我舍不得。情愿你什么都不知道,就那样一辈子不原谅我,好好地活着才好。”

梁熙背过身,低着头不说话,肩膀一颤一颤的,分明还在哭。

何培霖扳过她的身子,想看看她,她不让,索性就把她整个人搂进怀里,任她怎么挣扎也不放开。

“熙子,无论我做过些什么混蛋的事儿,都只是,只是太过爱你……”

“别动手动脚的,我还没原谅你!”

他吻了一下她的额:“不原谅也好,反正是我欠你的,用我的一辈子来还,好不好?”

只要她还给他偿还的机会。

只要她的世界还允许他出现。

“你想得美!”梁熙嗔骂着他。

何培霖微微笑开,他心里是真美,梁熙已经很久没这样和他说话了,娇嗔嘻骂,好像回到了认识的当初。

如果能一直这样,他当真死而无憾了。

很快的检查结果就出来了,何培霖的很多项指标都正常,就是有贫血现象,这也可能是他头晕的缘故,还有一点,医生说他的视力会比从前减弱不少,不过不至于失明。

相较于梁熙的担心,何培霖反而很释怀:“其实戴眼镜也不错,还显得我温文尔雅……”

“呸,依我看是斯文败类吧?”趁着梁熙出去了,许梓浩很不给面子地喷他。

何培霖睨了他一眼:“别以为有你堂姐撑腰你就无法无天了啊,小心我收拾你!”

“好啊,来啊,我还怕你不成?不就是会点破击剑么,我还练过跆拳道呢,要不是看你病歪着,我肯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两个幼稚的家伙!”一道凉凉的笑讽打断了他们,原来是许梓茵来了,跟在她身边还有江哲。

许梓茵把头发都挽了起来,一身裸色的连衣裙,拿着个黑色的手包,颇有贵妇的味道。

“我还以为你回炉重造之后会成熟点儿呢,没想到还跟以前一样。”她数落着何培霖,见弟弟要说话,她跟着又说,“还有你,怎么跟病人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江哲在一旁笑了半天,打量了何培霖好一会儿才说:“我差点要感谢上天让人间少了个祸害。”他顿了顿,“不过说真的,兄弟啊,咱没了你可不成,天都塌下来了。”

“放心,祸害遗千年。”何培霖自嘲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江哲摸摸鼻子,难得自己感性一回,这小子居然还不给面子!

当时知道他出事时,他们大伙儿都吓蒙了,担惊受怕了很久,老赵还说要包机过去一起找,直到两天后收到培沂大哥的消息他们才算定了心神。

许梓茵在病房看了看,小声问:“喂,你的心尖尖呢?抛弃你了?”

“笑话,我什么人哪?会被抛弃?霍坤泽怎么就没管管你这张嘴?”何培霖本还挺来劲的,声音又突然变小了,“熙子……”

江哲他们都回过头来,见梁熙一手拿着食盒,一手拎着水果,许梓浩熟门熟路地接过手,不忘落井下石:“小熙,他趁你不在得瑟呢。”

“许梓浩!”何培霖急了,说着就要下床。

梁熙哼声说:“你好好坐着,折腾什么?”

她的语气很轻,也算给了他面子了。

于是大名鼎鼎的何培霖何家二少就乖乖地听话,坐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表情还有一点小委屈。

许梓茵忍不住说:“啧啧,我今天总算大开眼界了……”她转过身,佩服地看着梁熙说,“你好,我是许梓茵,是这家伙的前未婚妻……”

“许梓茵!”何培霖这下更急了。

弄得许梓茵许梓浩两姐弟笑做一团。

梁熙也扑哧一笑:“你好。”她瞥见一旁站着的江哲,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就客套着,“你来了啊。”

江哲想起自己之前说过的那些话,有些不好意思,点头嗯了一声。

何培霖不耐烦地逐客:“好了,你们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可以滚了。”

许梓茵偏不如他意,闲适地在沙发坐下:“我可是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来的,哪能那么快走呢?好歹得歇一歇……顺便看看你笑话。”

“我也是。”江哲也故意跟他作对。

梁熙笑了笑:“你们慢慢聊,我去切水果。”

许梓浩自告奋勇:“我帮你!”

等梁熙走了,许梓茵才说:“你这招苦肉计初见成效了啊……”

何培霖抿着唇:“什么苦肉计,我没那么龌龊。”

许梓茵见他一脸严肃,也没再开玩笑:“现在感觉怎么样?都恢复过来了么?”

“还好,慢慢养着呗。”

江哲接着说:“方烁然本来要一起来的,不过林俏又怀上了,他脱不开身。至于老赵,他和罗华去芬兰了。”

“这小子还真好命,三年抱两,不乐死他!”何培霖半是羡慕半是感慨的,顺道问他,“你呢,怎么还没好消息啊?”

江哲去年就按父母的意思结了婚,老婆是和他名当户对的京城名媛。

“我?”江哲笑了一下,“早着呢,你不如问梓茵。”

被点了名,许梓茵没好气地说:“我和坤泽说好了,孩子一个就够了,你们男人倒是说得轻松,不知道女人怀胎十月很辛苦啊?”

蓦地,听见外面说笑的声音,何培霖赶紧提醒:“嘘,打住,在熙子面前别再提孩子的事情……”

他们都很快会意过来,赶紧转移了话题。

何培霖眼神黯了黯,孩子,永远是他和梁熙心里的一道伤疤。

何培沂本就很忙,所以等何培霖情况好转后他就回了国,拜托梁熙多多照顾。接着傅希媛就陪着婆婆何夫人飞过来。

她们到的那天梁熙刚好不在。

她去见了一个人。

这座小城没有大都会的繁华,不过沿着中心街区往上,一间间错落有致的咖啡馆和书店也别有味道。

上班的点数,咖啡馆人并不多。

梁熙推开门,一眼就见到了坐在窗边的男人。

他穿着简单的蓝色t恤,还是很瘦,不过显得精神,梁熙恍惚了一下,想起的却是他们小时候一起上学的样子。

高远衡见了她,站起来招了招手,又替她拉好椅子。

梁熙快步走上前,笑着说:“好久不见。”

“是很久了啊。”高远衡感慨地说,“培霖怎么样了?”

“还在恢复期,比之前好很多了。你呢,怎么会到这边来?”梁熙眼里带了笑意,“怎么不和小磊一起来?我只在照片上见过他呢,长很高了吧?”

高远衡微笑着:“他跟着我爸妈,我到这边的大学参加学术讨论,带着他不合适。”

梁熙的笑容顿住,忍不住问:“是不是很辛苦?”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可高远衡却懂得她在问什么,摇摇头低声说:“他妈妈也在这边的……你这丫头,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担心别人做什么?是时候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他释怀地说,“不要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

梁熙懒散地笑了一下:“远衡哥,我现在很好。你让我别担心你,那你也不要担心我了。”

“打算和培霖重新开始吗?”高远衡想了想,还是问出口。

梁熙却反问他:“那你,会和小磊妈妈重新开始吗?”

“也许不会吧,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原谅她。”

“从前高叔叔就说,我和你性格像亲兄妹一样,性格像了九分,瞧,果真是这样,所以我的答案和你是一样的。不过……谁又能知道将来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快到尾声了。

47

47、尾声

等何培霖睡了以后,何夫人才和媳妇商量着:“那姑娘回来了吧?你帮忙安排一下,我想见见她。”

傅希媛知道婆婆问的人是梁熙,表情有几分犹豫,她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说:“妈,我们老四是去年才结成婚,您应该……舍不得霖子像他一样吧?”

傅希尧的婚事虽然没闹到明面上,不过圈子的人谁不知道他为了一个女人差点和家里决裂了?最后还折腾了两年,孩子都一岁多了才结了婚。

当然,这一半原因在傅家二老,另一半,则是傅希尧自己干的坏事。

何夫人理解她的意思,拍了拍她的肩膀说:“瞧你,都想到哪里去了?放心,我自有分寸。”

虽然她这么说,可傅希媛还是有些忐忑,转念又想想,昨天霖子和婆婆关门聊了那么长的时间,应该有提及他和梁熙的事情,正所谓好事多磨,该来的总会来,现在见上一见也不是坏事。

傅希媛去和梁熙说的时候,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快,连考虑都没有,让她稍微有些诧异。

梁熙自然看出了她的担心,笑笑说:“他妈妈又不是老虎,而且我也没做错什么事情,为什么要怕?要是她像电视剧里说的拿钱砸我赶我走,那我掉头走不就行了?”

她没道理当受气包。

从前不会,现在更不会了。

听见她自在的打趣,傅希媛才真正放了心,忍不住笑道:“你这么走掉霖子可受不了,不过我婆婆也不是会拿钱砸人的人,她虽然性格有些严厉高傲,却很讲道理的,你安心。”

“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梁熙连眸子里都是笑意,“只是见一面而已。”

不过话虽如此,见家长总不是个轻松的事情。

她们是在酒店里见面的。

傅希媛被何夫人唤去买东西,就只有她和梁熙在,显然是有话要单独和她说的,可她又一直不说话,看得梁熙想再继续淡定都很困难。

何夫人一边喝茶,一边细细看了梁熙好半天。

这姑娘长得水灵标致,看样子性格也柔顺温和,怪不得自己儿子这么上心,算算时间,也谈了四五年了,不长……也不短的日子。

她不是封建的人,虽然她也认为门当户对很重要,心里也更中意像梓茵那样的孩子做儿媳,可是她不会像傅家那样专制,到底认为儿子的欢喜最重要。

当年她的婚事就是自己坚持做了主,不然她父母也不愿意她嫁给一个结过婚还有孩子的男人的。

尤其是培霖还经历了这么一场生死劫。

她从不信神佛,却向天发了誓,只要儿子平安,要她怎么做都可以的。

下午儿子笑眯眯地说:“妈,让您担心了,不过我觉得这回真的值得,至少,我得到了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让熙子重新接受我的机会。熙子您还记得吗?以前我带她和您一起吃过饭的,很漂亮很好的女孩儿,您还记得不?您肯定记得。”他美美地说着。

“看你这德行,就这么喜欢。”

“不是喜欢。”儿子抿了抿唇,“而是喜欢得不得了,妈,我爱她,她比我的命还重要。”

若放在以前,她会认为这是年轻人嘴上的儿戏,他们根本不知道“爱逾生命”这四个字的分量有多重。

可现在不一样了,孩子长大了。

梁熙紧张地搅着已经凉掉的咖啡,想开口,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小熙……我可以这么叫你么?”梁熙点点头,何夫人才微微一笑:“你别紧张,我没有恶意的。”

梁熙咬着唇:“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我得先谢谢你这段日子对培霖的照顾,看你比上次见面瘦了不少,肯定很辛苦吧。”

梁熙摇摇头:“还好,我不觉得辛苦。”

“你不说我也知道,培霖的性格不好,你跟着他得不到什么好,他也让你伤心了。可他昨天跟我说,除了你,他这辈子不会再娶别人,不管你嫁不嫁他,都一样。”

“阿姨……我……”梁熙瞪大眼睛,怎么何培霖突然跟他妈妈说起这个的?

“老实说,我是有些不高兴的,不过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的。”何夫人顿了一下,“而我和他爸爸,也不会反对,这点你也可以放心。”

虽然因为培宁的事情,在她丈夫那边会有些阻碍,不过有她在,问题不大。

梁熙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婉转地说:“我,我现在还没想到结婚这个问题。”

“如果他以前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那我替他向你道歉。”

“不是的,阿姨,不是这样子的。”

何夫人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急了,便缓下来说:“抱歉,请你理解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人心是偏的,培霖这几年过得并不好,又经历了这么一遭,所以我希望能认真考虑一下。”

何夫人的态度比之前有了很大的转变,不但放下了架子,说的话也真诚万分,梁熙反而有些措手不及。

梁熙原本还以为,她多少会为难一下自己什么的。

这次的事,真的改变了很多人的想法。

她想了想,才认真说道:“阿姨,培霖和我……我们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也不是三言两语能一笔勾销的。现在我只是想他快点儿好起来,至于其他甚至是结婚,我想以后再说……”

何夫人长叹了一声:“我明白。”

何培霖在美国住了三个月的医院,梁熙便陪足了他三个月,他反而有些享受这样特殊的二人世界,心里巴不得住院越久越好。

不过医生可没他这么有闲情逸致,一确认他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可以接受长途飞行以后就批准他出院了。

正好梁熙的上司mark一直催促她回归,他们就一起回国了。

没想到simone还在,因为是恩师,面对他的刁难mark打也不得骂也不能,简直苦不堪言,听说梁熙和他有交情,等梁熙一复工就把这个重任交给她,自己不值得躲哪里去了,弄得梁熙哭笑不得。其实simone就是个老小孩,只要哄哄他,带他去吃他喜欢的中餐,别的都好说,而且还教了梁熙不少的东西,这些经验,不是在课堂或者社会实践就能得到的。

何培霖回国后没有马上上班,江哲顶了他大半的工作,天天催他他都说不舒服要休息,可每到下班的点数就准时出现在梁熙办公楼的楼下。

梁熙说了他几次,他都当没听见,总是嬉皮笑脸地混过去。

烈女怕缠郎——这是老赵泡妞的心得,他告诉何培霖,一直死缠烂打就对了,梁熙嘴硬心软,总有一天肯点头,前提是他得天天冒头,别被别的野男人占了先机。

这天,何培霖又是没到下班时间就在路口等着了。

梁熙比平常早了一点点下班,自然就见到了他的车。

她自觉地开门坐进去,瞥了他一眼。

何培霖立马坐直身体,笑嘻嘻说:“我今天有记得去做复建,还有,我记得戴眼镜的。”

他的腿一直在做复建,现在恢复得跟出事前差不多了。

至于眼镜,因为视力下降,梁熙怕他开车不安全,勒令让他戴上的,他开始没放在心上,后来梁熙发了脾气,他才乖乖地戴着。

听他跟小学生似的报告着,梁熙悄悄地弯唇一笑:“这还差不多了。”忽的,她想起了一件事,又眯起眼睛,“对了,simone今天下午已经走了,让我告诉你一声。”

“什么?”何培霖刚发动车子,又马上熄火,“他明明答应我……”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漏了口风,赶紧打住。

梁熙挑起眉问:“他答应你什么了?”

何培霖有些心虚地笑笑:“没、没什么啊。”

“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每天变着法儿地为难mark?人家怎么就得罪你了?”

“谁叫他老跟苍蝇似的围着你转的?”都旷工三个月还有基本工资领,回来也一直装什么好好先生的,不就是在梁熙跟前博表现么?想追他的女人,问过他了没?

问了也没用,除非他死。

梁熙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他是苍蝇那我成什么了?我和他也没什么,你至于吃这点醋么?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快开车,都要迟到了。”

这个可不是有的没的,是情敌,当然得慎重。

什么远衡哥、嘉川、mark、还有什么什么师弟的,而他身边一直只有她一个嗳!

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培霖赔笑道:“对,对,别说这些扫兴的,咱去接爸爸,好好庆祝一下。”

今天是梁旭东的生日,他们约好了一起去吃饭的。

梁熙抿抿唇:“那是我爸,不是你爸,别乱叫。”

“不迟早都是我爸么……叫一下不亏……好,好,我闭嘴。”

何培霖开了车,心里暗暗想:总有一天,他得名正言顺地喊上这一声“爸爸”!

2012.6.1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六一儿童节,也正好是正文结束的日子,哈哈。

谢谢各位一直追文的童鞋,祝大家永远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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