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道风云 - xp1024.com
《柏林道风云》


第四十八章 (中)

悦的美国之行,被无限期推迟,在柏林道引起无数~心的莫过于田凤宇和张文卓。田凤宇第一时间联系封悦,但是他手机关机,打到家里也被管家挡掉。他跟康庆虽有往来,没有好到交心的地步,若不是情非得已,不会主动去找他询问,于是,田凤宇把希望寄托在金如川身上,此人格外活络,消息灵通得很,并且他对封悦的动向,一直格外关注。然而这一次,金如川也没有带来什么有价值的内幕,只说封悦一直呆在封家大宅,没人联系得上。

张文卓的关注,纯粹出于心虚,他那晚实在看不过康庆春风得意的模样,才会不咸不淡地歪了几句,不想似乎给封悦惹出不小的麻烦,不管在柏林道多么牛B,也不能放华盛顿政要和华尔街巨头们的鸽子,康庆这回指不定把封悦怎么着,才迫使他推延如此重要的公事。康庆的死活,他是全不会放在心上的,但涉及到封悦,他就无法置身事外,张文卓偷偷地闹心起来。以至于乔伊连续给了他三四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过去,他也没有心情回复,渐渐地,他对乔伊的兴致,不象开始那么高了。

别说外面众说纷纭,即使封家大宅里,也没几个人清楚那晚到底发生过什么,他们只知道浴室的玻璃莫名其妙碎了满地,派过好几个人才收拾干净。这三四天的功夫,封悦谢绝一切外界询问,从没有走出卧室的门,康庆大部分时间都与他一起,三餐是阿宽送上去。多少电话打到家里来找,都由阿昆负责推挡,偶尔康庆还会在楼下办些个事儿悦可是好几天没露面了。

阴沉午后,寒冷干燥的空气里,若有若无地夹带微小的雪花儿,猛一阵紧风,吹得顿时不见踪影。阿宽领着两个佣人,端着早饭,走上楼梯穿过长长的走廊,在尽头靠窗的门前停下来,敲了敲。里面没人回应,他们耐心地等在门外,没一会儿功夫,传来脚步声,高大沉重的门开了左边的一扇,康庆穿着随意的身影露出来,朝旁一让:“药拿来没?”

“有,”阿宽端的托盘里一杯温水,和分别放在不同颜色的小碟里的两份药片儿,“先让他吃饭,绿色碟子里的饭后就吃;蓝色的等一个小时再吃。”

康庆接过去说:“他咳嗽,呆会儿炖些汤水。”

他还没有说完悦略微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阿宽,你进来一下。”

阿夸看也不康庆的反应,径直走进去。这是他这几天来,第一次看见封悦,似乎刚起床发上还带着洗浴后的水汽,披了件杏色的长毛衣在靠近阳台的落地窗那里。阿宽是唯一一个知道当晚状况的人,他听到枪声冲进去的时候见了康庆手里的枪,后来也找到那发子弹。

“二少找我有事?”

“帮我把行程修改一下,排我明天去美国。”

“哦。”宽看了看他。气色反倒不如前两天。虽然气息还算安定。嗓子却是哑地。“二少打算怎么调整行程?”

封悦想了想:“你系一下美国那里。看他们什么意见。”

“好地。”阿宽临走前。不死心地问:“如们说过几天去也行呢?”

他已经耽误三四天。美国地代表已经迫不及待。根本没有继续推迟地道理。封悦知他就是想自己多休息两天。

“就明天吧。若早到。我自己安排活动。不用他们操心。”

阿宽刚走。康庆已经把早点摆在桌子上。筷子碗碟分好。封悦坐下来。两人各吃各地。没出什么动静。这些天他们几乎分分秒秒都处在一起。好似要弥补之前长久地分居。康庆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封悦从一种近乎失控地绝望里缓慢苏醒。无声无息地接受着康庆如影随形地跟从。陷入空前地。不知所措之中。

他们**。

做是单纯的物理运动,两人都很称职,他们熟悉彼此的身体,知道如何满足对方,但是爱却是复杂的化学反应,他们深陷其中,尚未找到可以遵循的规律。封悦很清楚他跟康庆之间的症结,然而世上病症并非都有解药,又如重症的人放弃治疗,往往是害怕承担失败的后果。与康庆的感情,是封悦最后的宝藏,即使如今心魔成狂,他宁可保留现在的状态,也好过尝试种种之后,不得不面对他们之间根本没有未来的结局。

世人只见他少年得志的不可一世,没人窥探到他内心深处的,惊惧和恐慌。

他不能失去康庆。

不仅因为孩提年代珍贵的回忆,费心为他攒下的水饺;站在楼朝他招手呼唤;坚定的,永远挡在前面的背影;吆喝欺负他的小流氓“x你妈,你敢碰封悦试试”……当年他躺在夏威夷的疗养院里,有个心理医生问他,如果现在给你注射辅助身亡的药物,生效前,你只有二十秒的时间,你会想什么?那是数次求死的封悦,求之不得的“赦免”,他闭上眼睛,好像真如医生所说,脑海里出现的,是穿着花衬衫的康庆,倚在摩托车上,冲他挥手:“封悦,你来!”

“你看见什么?”医生再次问他。

“希望,”封悦微微笑出来,“我看见了……希望。”

在他对全世界绝望透顶的时候,只有康庆,让他滋生活下去的想法和勇气。即使这么些年过去,每个康庆抱住他的夜晚,封悦依旧感到平静的心安,和满足。

“我跟你一起去美国吧!”吃早饭的时候,康庆问他。

“不用,”封悦放下吃粥的汤匙,没有抬头:“其实,我们这段时间各忙各的,会比较好。



康庆没有反驳,算是默许了他的建议。他多少有些预感,封悦坚持独自去美国,不会那么单纯简单,他或许要见什么人,或者等谁上门来找他,而康庆隐约知道他等的人,会是谁。(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四十八章 (下)

纽约等待封悦的,是他在美国的两个代表,凯恩和~:恩是封雷时期的旧人,“雷悦”在美国的运作,多假以他手,封雷作风大胆,故意安插了个保守小心的凯恩,努力平衡美洲市场的发展和规划。而金伯顿,在封悦收购“美通”的过程中,起到不可忽视的穿针引线的作用,他在军火界向来举足轻重,自然不会甘心在封悦面前的地位,低上凯恩一等,毕竟他俩服务的是同一个人,都希望自己手下的产业能获得封悦的重视,成为他美洲投资的第一选择。因此,从下飞机开始,封悦明显感觉陪在左右的这俩人,时时刻刻都在语言和行动上力争上风。

原本计划停留十天,因为私人原因推迟,导致他整个行程表都不得不彻底修改,以为删减些次要的活动,时间还安排得过来,但没想到所有的项目都无法缩减,原因是这次封悦想见的,还有想见封悦的,都非等闲之辈,时间好不容易排出来,无法多做转|U。从纽约到华盛顿,各大巨头的私人飞机来往频繁,拥挤不堪,在凯恩,金伯顿的陪伴下,封悦第一次这么全面地与自己的集团势力收买的政客,说客面对面地接触,忙碌得整个行程,几乎称得上是一场噩梦,当他躺在曼哈顿家中的大床上,终于可以长舒口气的时候,身上的骨头皮肉,竟象是蒸发干净似的,没有一点儿重量。

康庆的电话打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说话的声音近在耳边,让封悦产生一种,他就躺在自己身边的错觉。

“我手头还有点事情没有忙完,有点儿棘手弄好就回去。”

“嗯,别急,”康庆似乎考虑良多,掂量很久,才问他:“……需要我过去吗?”

这样短短的主,让封悦内心一阵热流奔涌,他将之按捺在喉咙深处,忍住酸痛,故作轻松地回答:“没事儿,我自己应付得来。”

“别太累时联系我,”临挂前,康庆突然说:“我不会离开你的,封悦论如何都不会。”

说完立刻结通话,以至于封悦有些无法确定刚刚的话是不是真的,还是脑海中的幻觉。电话彼端的盲音,响了又响,他却迟迟没有挂断,临行前,康庆叫住他的瞬间终刻在他的双目背后,闭上眼会活灵活现地跳跃出来。

“封悦……”

康庆站在走廊尽头,背是透明的大窗窗外负雪的枝杈,横在惨白的艳阳里他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封不太在美国停留。通常忙完就直接打道回府。除非康庆跟他一起过来。会在这里小住上几天。但是这次。他留了空白地两天。不会见任何人。即使凯恩和金伯顿也不行。曼哈顿地家配备地是顶级地物业保安管理。加上他这回来。是金伯顿亲自安排地保全系统。极难找到疏漏。封悦早上起来。平日这里看房子地管家已经煮上咖啡。附加一壶刚沏好地绿茶。餐桌上地银色盘子里。考究地摆着各式烘焙地早餐糕点。唯独不见管家地人影。封悦昨夜睡眠尚好。倒了杯咖啡。坐在餐厅里。看着窗外地中央公园。在冬日地晨雾里。灰蒙蒙一片。他听见空气里细微一声。不大工夫。沉稳地脚步声从客厅朝他走来。封悦紧紧握住咖啡杯。温度从雪白地陶瓷渗透出来。传递到他苍白枯瘦地手掌上去。

“你在等我吗。?”

第四十九

封悦其实已经不太记得这个声音。若不是他尚有一家人地照片留为凭证。连父亲地模样也早已经淡忘。自从跟随母亲搬去柏林道。父亲便无音讯。那是封悦生命中。第一次体会被抛弃地滋味。因此。他宁愿选择遗忘。既然不曾拥有。就不存在失去。就不存在谁抛弃了谁地追究。面前地男人看上去不见半丝老态。即使鬓角略见银白。面庞体态。神色仪容依旧透露着年轻时那股风流。外人都觉得封悦长得象母亲。那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他地父亲:封悦是父母之间水乳交融得难以觉察地。合二为一。

“那要看你究竟是谁。”封悦地声音里听不出多少情绪。“我们都有等错人地时候。”

对方对他地态度不算太吃惊。许久没有出声。默默走到跟前。手随意地搭在餐厅高背地椅子上。那是封悦毫厘不爽地“拷贝”过来地双手“原件”。干净而修长。封悦地目光落在他地指尖上。想起它们曾经碰触自己地温柔。

“我本打算接你到家里谈,但又不希望别人知道我跟你的会面,索性过来找你。”男人停顿下来,观察着封悦的眉眼神情,他低垂眼帘,安静的模样,似乎多少年也未有丝毫改变:回头时清脆地叫自己“爸爸”,不待再往下说,先弯起眼睛,笑起来时的纯净天真。

“小悦,爸爸不希望自己的出现,打扰到你。”

封悦抬起眼睛,斯文平静地与他对望,既不亲近,也不疏远,清晰而稳重地说:“嗯,所以你才会故意放些蛛丝马迹,陆陆续续,让我一路循着找到你。”

“我只是不想吓到你……”

“还是对我哥的工作效率不满意,打算亲自出马?”

这样的话,将他堵了半天,男人梗住,仔细想过才又说:“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自己辩解,小悦,我想跟你说说你哥的事儿。”说话中,他敏感地发现,封悦的手变换了个姿势,一只轻微地盖在另一只上,那是他从小就有的,紧张时的习惯。

“他让你来的?”

“我不是你哥的说客,但是以他的个性,也不会多跟你解释。”

“有时候解释是多余的,事实明摆在那儿,大家心知肚明,能否原谅,能否接受,能否妥协,早已经是个既定答案。”

“……你,查得出事实吗?”面对封悦的短暂失守,他乘胜追击,“虽然当年的事,我并不是了如指掌,但我知道的,还是应该说给你听,你才会做出该有的结论,你哥……也好似逼不得已。”(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四十九章 (上)

你哥策划当年那场意外以后,确实是想带着小发退出淡的生活。虽然田凤宇的身份,是我帮他一手营造,他俩之间的事,我几乎从不过问,你哥也不会主动说与我听……我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后来小发身体恢复,得知了皮尔医生的项目。皮尔医生是性格重塑方面的专家,你疯狂自残那会儿,为了挽留你的性命,你哥曾想借助他的项目,彻底改变你的性格。小发利用了他和你哥之间联络的漏洞,诱导皮尔医生相信是你哥的授意……当你哥收到他邮寄的一个视频,去皮尔医生那里接他的时候,他……已经就是现在的迟艾。”

男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摊平放在桌上的手掌,伸长,朝封悦的指尖凑了凑,他们手掌的形状几乎如出一辙,只是封悦皮肤像他的母亲,更加白皙。两人指尖几乎对在一起,男人体会到封悦隐隐透出的退却,先停下来。

“我知道你不会恨你哥,小悦,不管这些年你做过什么,最深最真的本质里,你的良善从未改变,如今得知他能活着,你肯定比什么都高兴,他对你的所作所为,你都能忘记,都能原谅,但这一切不会说出来。

你是我的唯一的骨血,这些年,我一直关注着你的一言一行。小悦,遗传是这世界上最奇妙的,在你身上,我看见自己,看见你妈妈,看见我和她一起的那些年月……”

“我就是店里那种写着‘旅行留念’的廉价纪念品,在您想要回忆从前的时候,拿出来把玩,够了就扔去一边,对吗?”封悦撤回双手,端起面前的咖啡,送到嘴边时经冷了:“你不请自来,我也没必要送客了,请自便。”

他站起身走到,再没有回头,直到身后的空气里,又恢复本来的一片空寂。在夏威夷疗养的时候,封悦一次次梦见过自己的父亲,梦见他走到自己身边,抚摸额头轻地跟自己说话儿,原来那些并不是梦。有时候希望梦里那些期待,能一一实现;有时候,又宁愿自己所走过的路,不过南柯梦一场。

康庆坐在沙发上看着阿刚传给他的资料,觉得无聊于是开了电视,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节目续几个娱乐台,竟然同时播放着他的头条新闻,原来刚刚热映的一部影片,尽管他在里头只是个小配角,却受到无数好评,把票房一哥的魅力也给比了下去电视屏幕上,反复播着他参加某个颁奖典礼的短暂画面长长的腿迈上红毯的台阶,还真的开始显露出巨星的味道后不过三两年的光景,他如今变得倒是有点认不出来了。

阿昆敲门走来说:“二少的回国的行程已经定了,周五下午四点半到,你要去接吗?”

“接,”康庆爽快地说,“他这天情况怎么样?”

“咳嗽转,昨天和今天没有安排活动,就是卧床休息。”

“嗯。对了。封有些画稿。你知道放在哪里?”

“这个……阿宽应该更清楚吧?”昆略显为难地说。

“好。你出去吧!”

康庆放下手头地东西。到了卧室附带地客厅。那里有几个连到天棚地书架。这里是以前封悦自己地房间。虽然他已经搬进来好多年。却从来没有改变过任何摆设。康庆沿着摆在一边儿地书梯爬上去。在顶层那里。并排摆着几本没有装地书。他翻开其中几本。多是封悦从小地涂鸦。想必是封雷都搜集了。装订成册。利于保存。康庆翻阅中。想起和封悦小时候逗趣地往事。不禁发笑。他几乎忘了两小无猜地日子。那会儿封悦多么地爱哭。是他康哥地一个小小地。甜蜜“负担”。放在一起地还有几本书。康庆随便翻开其中一本。因为有一页夹了张纸。直接就翻了过去。康庆将那张折叠地纸展开。愣了:上面是幅他地素描。飞扬地发。凌乱地花衬衫。破破地牛仔裤挂在腰间。倚在摩托车上。抽着烟……

放回原处。康庆下来。默默地走上阳台。点了一支烟。画上地日期。是封悦在夏威夷疗养地那段时间。当时地他。也许时时刻刻都在惦念着跟自己地约定。以那会儿封悦地精神状态来说。对自己地痴迷。几乎是病态地。不知为什么。康庆竟然希望。现在地封悦也能如此病态般地爱着自己。心里不会容纳任何人。不管那个人对他多么重要。不管那个人如何千方百计讨好。

康庆并不害怕封悦会离开自己。他怕地是。封悦心里装了别人。

他一度以为自己不能忍受与人分享封悦的爱情,然而经过这么久的冷战热战,他似乎又不再那么介意,能分到封悦一小半的心也好,他近乎卑微地想了又想,他不能放弃封悦。

他拨通阿昆的电话,斩钉截铁地说:“帮我安排飞机,我要去纽约。”

封悦在父亲造访后的两天,几乎足不出户。先前无数团,都因为父亲的存在,迎刃而解。至于他和母亲的爱恨纠纷,他的绝情离去,隐居不见,封悦并不想知道,他便觉得有些事,自己也并非就全然蒙在鼓里,若强迫别人说了,自己反倒还得做些反应,而现在的他,已经累得精疲力尽,想到还要去跟康庆解释自己的哥哥跟小发这一段孽缘,更是心力交瘁,恨不得这世上诸事,都与自己没有干系。为什么我没做错,却要对每个人的错误负责?

心情沮丧中,接到张文卓的电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先是两次转到秘书台,结果,张文卓不肯放弃,依旧继续拨打,让管家帮接了一次,最后没有办法,只好自己接听。

“我以为暗示对你有用,看来,我高估七哥的智商了。”

“干嘛不肯接我电话?”张文卓反倒做出委屈的样子,“我就是顺路想去纽约看看你而已。”

“你说的顺利,该不是跨越整个太平洋……”

“怎么会,我有那么瞎?我在伦敦,明天飞纽约,难道二少不想带我参观参观你在曼哈顿的豪宅?”

“还真没这个打算,”封悦没好气地拒绝:“我也在准备回国呢。”

“怎么的也空个喝茶的时间给我吧?”张文卓态度依旧笑笑地,“不见的话,日后可不要后悔哦!”(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idiancom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四十九章 (下)

一早下起雾来,从玻璃窗看出去,中央公园笼罩在灰白色的迷茫之间,张文卓独自静默站了半天,琢磨着封悦请他来,却又不立刻露面,用意在何处。屋子里暖气很足,加湿器时不时吞吐蒸汽,漂浮着若隐若现的清香。四处干净得好似没人住,找不出丝毫家的味道,很明显,封悦并不常住在这里,或者说,没有什么感情。他心目中的家,究竟在哪儿呢?张文卓拇指摩擦着手里端的茶杯,不禁失神般去想:是柏林道上封雷留给他的大宅,还是波兰街上跟康庆同居过的小家?

身后响起窸窣一阵细响,回头一看,果然是他从走廊尽头的卧室那里走出来,穿了件天蓝色的针织衫,衬得脸色白得有点虚弱,头发还没有干透,像从窗外的云雾中走进来似的,带着股轻轻的水汽。

“让七哥久等了,”走到近前,封悦示意管家换壶热茶,“今天急着要来,究竟有什么事?”

张文卓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神态,封悦这个人,是越来越难捉摸:“若非万不得已,我又如何会到这里扰你清净?”

说着话,他朝四周看了看,管家送来茶水,自行消失得无影无踪,旷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俩。即使如此,封悦还是站起身:“跟我过来吧!”

转过楼梯,经过走廊,尽头是.个小会议室,封悦靠着门,让张文卓走进去,才亲手把门关紧:“现在行了吧?你想说什么?”

“你查过大少吗?”张文卓果然直切.入主题:“他意外以后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即使父亲和大哥让他如何闹.心,封悦并不打算让张文卓来分担,他盘着手,靠坐在桌上,若无其事地搪塞:“七哥这话什么意思?”

已经料定他不会跟自己掏心掏肺,甚至连起码的.诚实也做不到,但面对如此不痛不痒得有些欠揍的回答,张文卓难免还是气愤,略带冷笑地挖苦:“大家时间都宝贵,何苦装糊涂?”见封悦抿着嘴不再吭声, 知道是心中不爽,忍着不发作而已,张文卓缓和了自己的口气,才说:“我说到过一张照片,日期是大少出事之后,跟小发一起。”

他希望能在封悦脸上看见震惊的表情,但是没有…….这反倒让他吃惊,顿时对封悦的所有估计,都是了准头,这人到底知道多少?

“然后呢?”封悦抬头,几乎算得上坦荡地朝他看来,.目光说不出一股动人,“七哥不可能拿了这么重要的线索,却按兵不动吧?”

“我……”张文卓欲言.又止,他突然拿捏不好,自己当初的动作,要怎么说给封悦听。

“你拿给了田凤宇!”他那一副皮囊在封悦眼里简直好像透明,一眼就瞅进心里去,“因为你也不摸不清他的底细,解释不了他和我哥的关系。”

张文卓怔在原处,虽说彼此很多行动心照不宣而已,如今这么明明白白地扯出来,还是多少让人尴尬,他讪讪地笑着解围:“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还是说田凤宇早就跟你掏心掏肺地和盘托出?”

“他倒还真给七哥的伎俩唬住了,若不是你今天这么一遭来说,我怎么也摸不透你是用什么要挟了田凤宇,让他在董事会里给你抬轿。”发生过几次康庆和张文卓的对峙,田凤宇几乎不是中立,就是默认张文卓的立场,封悦再傻,也看出其中不对劲儿,“我哥去世的事实,没有人能够改变,七哥又何苦做这种鞭尸的行径?”

封雷对封悦的“非分之想”,张文卓从来都是看在眼里,心知肚明的。但是以封悦的为人,他不想接受的,不愿承认的, 就没人能强加给他,他对封雷的依赖和爱戴有多深厚,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封雷的意外,几乎是他心头无法痊愈的疼痛,张文卓并不想揭他伤疤,归根结底,他们缠斗这么多年,对封悦的疼惜之心,是与日俱增的,现在他一个略微显露软弱的眼神,都能让张文卓不忍。

“我只是想跟你讨论一下田凤宇这个人,他来路不明,你不是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别跟我说你从没做过这样的设想,难道你不觉得把他们两个联系起来,很多疑问都有答案?”

“七哥若有十拿九稳的证据,我感谢你惦记我的家事;否则唧唧歪歪,猜来猜去也没意思,我可没打算陪你玩这个无聊的游戏,”说到这里,封悦脸色冷淡下来:“我哥已经入土为安,还拜托你给他留个清静。”

于情于理,他都在封自己的嘴,张文卓细细品味着他此刻的态度,试探问道:“我若执意去查呢?”

封悦全不示弱,他抬眸望来,一字一句地说:“那就都是你自找的。”

不管真相如何,他既不会跟自己说明,也会竭尽全力阻止。

“怎的,这是对我起了杀意?”张文卓苦涩地笑出来:“早知如此,当初又何苦舍命救我?封悦,你对康庆从始至终,就像个疯子一样痴狂,难不成我还能跟他抢着分了你?我告诉你,康庆知道你中弹的真相,也不是我透露给他的,我还不知他的倔脾气,能眼瞅着他给你苦吃?我们之间,是有过不堪的往事,可你扪心自问,那些还不都是给你逼的?从波兰街开始,我对你如何,你心里有数。康庆有无数的理由爱你,而我也有无数的理由可以恨你,奸你,杀你,都不过分!”想起封悦当初的利用,害他落魄天涯,张文卓不禁气得握紧拳头,情绪如同脱缰的野马,这会儿想要收敛,已经晚了:“你替我挡枪,真是我想都没有想到的!因为我向来觉得你骨子里,其实甚是无情,不管对大少,还是我……但是你为了我,受那一枪之苦,就证明你心里并不是完全无视我对你的感情,封悦,我……我堂堂一个张文卓,竟然为了这么一点儿,你甚至不肯承认的感情,而偷偷高兴,真他**的中邪!我向来势在必得,可为什么在你跟前儿,就没半点儿机会?”

第五十章 (上)

张文卓这一番话,封悦并没有应付的准备,不仅因为他今天的造访很是突然。张文卓向来爱面子,这种没有把握收到正面回应的话,素来不会轻易出口。也许这里距离柏林道远在万里,唯独两个人的封闭空间给了他莫大的勇气,反倒把封悦哑口无言地堵在那儿,惹得两人都格外尴尬,周围弥漫起难以捉摸的沉默,封悦淹没其中,一时差点忘了呼吸,过好大功夫,猛地紧吸进口气,这个类似拯救的动作,惊动了两人不知所措的情绪。

“我不记得我给过你任何关于感情的误导,”封悦终于说道,嗓音略带些沙哑,“不管你心里存在什么样的想法,我,没有成全你的义务。”

短短一句话,将张文卓狠狠地钉在原地,他忽然无比后悔,刚刚的话,似乎把他和封悦之间本就若有如无的可能,轰然堵死,再不见丝毫光亮。他早就该明白,封悦骨子里是个无情的人,封雷对他情深似海,到死也没有得到过封悦任何的回应,而自己再次高估了在他心里的地位,张文卓短暂的灰心,很快被愤怒取代,冷笑着:“说得好!果然不愧是柏林道上大名鼎鼎的二少,说一不二,有面子!”他炽热的目光如炬,盯紧封悦,不容他退缩和转移,对比起多年前,轻薄时目露杀机的他,此刻封悦神态平静,情绪上并没有起伏,却比那时的决然更让人心寒,张文卓逼近上去,说:“你一直都是个魔鬼,封悦,一直都是。”

会议室的门,突然砰地一声,被人推开,康庆站在门口,黑脸皱着眉头,大声道:“他已经说的明白,你还在这胡搅蛮缠什么!”

张文卓楞了,他并没有收到康庆也在纽约的消息,不禁看了看面前的封悦,他的脸上也带着略微的惊奇,看来康庆也是不速之客,区别是,自己是不受欢迎的,而康庆的到来,明显在封悦的双眸中添加了惊喜,张文卓简直要拼了命才能压制住心里的忿忿不平。

“哦?原来阿庆你也在?”他把过.于逼近封悦的身体,不太自然地朝后撤了撤。

“这里是我家,我来不来,难道还得.通知七哥?”康庆大方地走到封悦跟前,一只手顺势扶在他的身后,“封悦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这些年来,谁对得起谁,对不起谁,七哥真要计较,恐怕理亏的指不定是谁呢!他因为你,死了两次,你还想怎么样?退一万步,就算封悦心里有你,还能如何?你该不会指望着,我康庆就会放手,让他跟你去过日子吧?这种事装在心里也就罢了,非得拿到桌面上谈,七哥倒真是越活越不知好歹!”

康庆半路杀出来,让张文卓很.不舒服,本来自己跟封悦说感情,成不成,也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哪怕自己在封悦面前栽了,他也乐意。结果这一切却给康庆听了去,还说出这么一番不留情面话修理自己,张文卓忍不住生出一股恨意难平。

“阿庆,感情不感情,是我和封悦之间的事儿,你来隔.墙有耳偷听这一套,就知道好歹了?封悦是不欠我什么,但你欠的可就不少了,他自己愿意替你来扛,跟我来清算,你躲一边儿偷乐就算了,有什么立场站出来说话?”

“你登门入室的,送到我跟前,还用我站出来?我告诉.你,张文卓,不管封悦如何,我这辈子都认了,你就算使出登天的本事,也别想把他抢走,还是死了哪条心吧!”

康庆已经好不掩藏,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威胁的.杀意,封悦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

张文卓却完全.没给他吓到:“我放不放手,死不死心,在于我和封悦,跟你没有关系。”他从容不迫地继续说:“康庆,我也告诉你,吓唬人这种话,放在别人身上好使,在我这里行不通。你应该知道,我若真死了,那可比活着的时候麻烦多了,只怕就算今天的你,也未必能收拾得了那种场面!”

他们三个,现在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个道理,各自心里都明白得很,那次因感情而起的纠纷,即使康庆和张文卓针锋相对,让彼此知道自己的立场,终究还是无疾而终。他们都没有压倒性的优势,尤其在时局变换非常的当口儿,他们还得保留实力,一致对外。而封悦,再也不想把自己扯进这种无休止的纠纷,他憎恨如此让人力不从心的角逐和较量。

第五十章

早春的阳光,顺着晨风的方向,流淌进温暖的室内,护士怕光线太强,拉上一层薄薄的白色窗帘,使得采光柔和起来。最后的纱布揭开,即使闭着眼帘,迟艾也能感觉到透亮的世界,正穿透重重阻隔,投射进他的视网膜……但是,他迟迟地,不肯睁开眼睛,不管医生护士如何循循善诱地劝导,直到熟悉的低沉声音,终于在自己面前温柔地响起来:“干嘛,害怕啦?”田凤宇问他:“怎么不睁眼看看?”

他的手摸过来,盖在迟艾的手背上,拇指在他手掌下轻轻地摩挲,好似微风穿过枝叶,迟艾低垂着眼帘,睫毛上下张开,光明顿时扑面而来,他几乎反射样地,立刻又闭了回去,这个感光的动作,让医生放下心来。但是,田凤宇的心,一直都悬着,因为迟艾虽然复明,却不肯正视他,目光总是闪躲不定,为他什么也不说,整个人的状态惶然惊恐,冷冰冰的,跟谁都不接近。田凤宇不放心扔他在医院,尽量抽出时间陪他,不停地跟他说话,试图安抚他重新打开心房。因为迟艾从心里是不想做这个手术的,他依赖自己目盲的状态,并不真的想复明,害怕一旦眼睛恢复,他的世界却又变了样,迟艾的心灵深处,是惧怕改变的人。

“我长得让你失望了?”这天迟艾再病房里的卫生间洗完澡,田凤宇给他吹头发的时候,跟他聊天:“要不你干嘛对我视而不见?我还不如小夏?”

迟艾摇了摇头,小夏跟他想象得没什么大出入,胖乎乎,圆溜溜地,但是田凤宇跟他心目中的形象,是有差距的,其实他的脑海并没有拼凑过田凤宇的模样,在他心里,田凤宇是宽厚的胸膛,是温柔的声音,是暖和干燥的手掌,是亲吻,是拥抱,是一段美好得如同梦境的,时光……这一切的一切,都跟他的长相无关,而如今,当他这样具体地呈现在自己面前,迟艾却感到无比的陌生,他只有闭起眼睛,才能找到他的凤宇哥。

第一个登门看望迟艾的,是金如川。

连续几天艳阳高照的,他到的时候,偏偏下起小雨。迟艾披了件外套,坐在客厅里,小夏在娱乐台里搜索,在给他找自己的偶像乔伊的影像。电视上那些红男绿女,花花草草,并没有激起迟艾什么兴趣。毕竟他以前有过视力,如今重新展现在眼前的世界,他并不陌生,只是突然这么多的信息拥挤进他的大脑,反倒时不时地头疼,疼得厉害的时候,还会狂吐不止。

金如川不高,看起来很斯文,相比起他商人的身份,更象是个学者。迟艾跟他也算相熟,站起身,跟他问好,金如川情不自禁地楞了一下。虽说见他这么多次,却是第一次跟迟艾眼对眼,也怪不习惯的,难怪田凤宇跟他说迟艾不敢正视他,他突然能够理解迟艾对田凤宇的躲闪。

“气色不错!”他走到跟前,把带来的小点心交给小夏,是从迟艾喜欢的小店里买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没事儿,早就可以出院的,坐吧,外头下雨了吗?”迟艾先是在金如川身上嗅出一股潮湿的水汽,这才注意到他发梢细细的湿润。

“诶,下着呢,”金如川坐下来,“老板不在?”

“他刚刚出门,一会儿就回来……你留下吃晚饭吗?”他问道:“凤宇哥请了人到家里做客,你也别走了吧!”

“谁?”金如川感到好奇,田凤宇几乎不请外人到家里。

“康庆和封悦。”

从午睡中醒来,封悦躺在被子里,懒散地没有动弹。他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近来晚上睡眠不怎么好,昨晚跟美国那里电话会议到三点多才睡,早上还是按时醒来,跟康庆出门,约了战克清吃了早茶,回来的路上在车里就昏沉沉地犯困,回到家里,两人亲近了一番,累极之后,连澡也没冲,就昏睡过去。

身边的康庆已经不见,伸手摸过去,冷冰冰的,看来自己睡着以后,他就起身了。封悦起床,随手拿里搭在床边的晨褛,穿上,一边伸手打结,一边朝阳台那里走去,门留了个小缝儿,有烟气飘散进来,康庆靠着栏杆抽烟,水晶烟灰缸里,已经满是烟头。目光流连在庭院里开始抽绿的林木间,走着神儿,直到封悦拉开门,才猛然回头,指间长长一截烟灰,倏然坠落。

“别出来,冷,”他把烟捻灭在烟灰缸里,走过啦,搂住封悦的肩膀,推回屋里,“刚起来,小心着凉。”

“你有心事?”封悦在他神态里,捕捉到近来常有的焦躁,自然明白为了什么.

“没什么,”康庆一说话,烟气就冲出来,他随手拿了块薄荷糖,扔进嘴里,随即换了话题:“睡得好不好?不是被我吵醒的吧?”

封悦没理会他的转移话题,语重心长跟他商量:“你要是不想,我们就不去吃饭了,你见到迟艾,忍得住吗?”

第五十章(中)

康庆半晌没有做声,未几走近,拍拍他的后背,说:“放心,我还不至于找田凤宇的麻烦。”

封悦背手,捉住身后的手掌,握住没动。他很清楚,现在康庆想法很复杂,碍于自己的关系不好发作,唯独掩藏在心底。这两年,他们之间矛盾几乎没有停顿,一件一件接踵而来,应接不暇,跌跌撞撞闯过来,让人力不从心。想起小时候坐在他摩托车后面,劲风中不能呼吸的速度和快感,各自把来自波兰街或者柏林道的烦恼抛却不管,只有他们俩,紧紧依靠在一起的日子……封悦轻轻叹气,放松自己,抵在康庆肩头,他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似乎感应到他的惆怅,康庆收紧怀抱,粗声在他耳边道:“别胡思乱想了啊,我可没别的意思。”封悦刚睡醒,稍微有些出汗,刚被风一吹,额头冰冰的,康庆的大手抚摸儿过,嘴唇从耳边滑落,经过挺拔秀气的鼻翼,再捕捉到微凉的唇,细细亲吻,封悦任他撩拨,直到感到康庆冲动起来……

**有时候是种逃避,是在崩溃前,先用感官的满足淹没自己的,掩耳盗铃。

在他横冲直撞闯进的瞬间,封悦感受到康庆心底真实的,愤怒和恐慌。

迟艾坐在二楼靠窗口的地.方,小夏在他不远处看电视,传出阵阵音乐声。天黑了,门口的地方一片灯火通明,黑色房车行驶到门前空地,无声地停下来。两个人分别走下来,迟艾几乎立刻就认出封悦,那是个在人群中也能熠熠闪光的男人。他在车门口多站了会儿,与他同来的一定就是康庆,这会儿一手搭在他肩头,在耳边似乎说着什么悄悄话,封悦突然笑了,一撤胳膊肘,顶了康庆一下,动作亲昵无间。

过了不到十分钟,楼下的佣人走.上来,跟他说:“迟艾少爷,客人到了,先生让您准备好就下去。”

迟艾站起身,在书架玻璃门的.倒影里,匆忙检查了自己的仪表。他以前从来不知穿的什么样的衣服,自从恢复视力,他才发现自己的形象和脑海里的幻想,原来很大的差别。他曾在衣橱里流连很久,那里整齐陈列的衣服里,颜色款式看起来都那般陌生,可他闭起眼睛,一件件摸过去,却又无比熟悉,他能清楚地分辨出,穿着那件柔软的开司米毛衣,被田凤宇从背后突然抱住时的欣喜和期待。

沿着楼梯走下去,巴西木的地板,是为了让每个人.走路都有点声音,方便他听到而不至于受到惊吓。而这会儿发出的“笃笃”声,却让他无比郁闷,因为楼下的几双眼睛瞬间都朝他看过来,田凤宇,金如川,康庆和封悦,迟艾的脸“腾”地红起来。这不是他们首次如此聚会,在这里和封悦的家,或者在外头那些会馆,他们不止一回两回地凑在一起吃过饭,只是今天迟艾终于看得见他们每个人,每张面孔,每个神情……他的目光,几乎无法离开封悦的脸。

田凤宇说他俩很有些相像,但迟艾并不这么觉得。.他早就知道封悦肯定是个漂亮帅气的男人,如今亲眼见到,竟还是超越自己先前的预想。他颀长挺拔,和身边高大的康庆不相上下,只是又生得格外瘦削,看上去多了份端庄的文弱,康庆即使这会儿随意地坐着,也散发出一种保护的气场,好像恨不得随时随刻都将他容纳在自己能够控制的范围内。这种感觉对迟艾来说不陌生,因为田凤宇对他,也是同样一份呵护,至少在他目盲的时候。

如同以前的印象一样,封悦话不多,大部分的时.候很安静,即使席间金如川和田凤宇主动提出与他交谈的话题,应答也都短暂而简单,态度里透露着不同以往的犹豫和疏离。指不定就是凤宇哥在哪儿得罪他,惹他不高兴了,迟艾低头吃饭,暗自寻思着,周围的声响和举动,瞒不过他的感官。倒是康庆似乎对他感兴趣,时不时朝他看过来,眼光并非对瞎了几年的人突然复明的好奇而已,反有些格外的温度在里头。向来他对自己都很冷淡,突然热络起来,迟艾有些不适应。但最让他诧异的,还是自己在康庆有意无意的关注下,也改变起来,甚至浓眉下那双漆黑的眼,隐约中,渗透着莫名的熟悉。

迟艾默然中对.周围的注意,并没有逃过封悦敏锐的观察,当他看到迟艾用双手摸过盘子的边缘和刀叉的位置,那是他目盲时的习惯,那会儿他吃东西轻巧而斯文,不熟悉的人,并不会知道他是瞎的。整顿饭吃得味同嚼蜡,封悦明白,这纯粹是田凤宇给康庆创造一个和迟艾见面的机会。父亲在纽约跟自己的会面,恐怕并没有对他隐瞒,如今他们三个人,无非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唯独康庆临走前,与迟艾说的那句“保重”,让封悦心中难受很久。

他们的车子驶离田凤宇庭院的时候,幢幢深夜正笼罩着柏林道错落在山林间的豪宅,远处都市中昼夜不熄的灯火,象是悬挂在窗前的水晶球,封悦沦陷在一片惊人的沉默里,身边的康庆,一个字也没有说,侧面在黯淡夜色里,是刀削般冷酷的轮廓,不安,如刹那降临的春寒,蔓延。

周末是父亲的生日,乔伊在跟家里冷战几年之后终于破冰。自从哥哥出事以后,家里倒是走了好运,不仅搬进了新的大单元,还雇佣了保姆在家里洗衣做饭。但父母都是低调的人,从来也没说如今宽松的小康生活从何而来。乔伊对这些更没有兴趣知道,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想找些从前的东西,下周上个访谈的节目,要他从小到大的照片。但是却没找到,于是他出门到客厅,问母亲记不记得中学时的东西打包在哪里。

“阁楼那里有些搬家以后就没动过的箱子,你去那里看看吧!那里灰大,戴上口罩,省的呛得你咳嗽。”

陈旧的箱,落满厚厚的灰尘,乔伊翻到最角落的一只,压在箱底的相架,露出个角儿,他伸手抽出来,那是他俩仅存不多的合照,那时哥哥比他高出一个头,微微笑着,干净帅气。相架后面的扣子松了,照片几乎镶嵌不住,乔伊打算重新扣好,却发现隐秘的空隙里,别着一只小小的U盘,看起来很陌生,既然不是他的,那就是哥哥留下的遗物,乔伊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第五十章 (下)

但是回到住处想用电脑查看U盘内容的时候,却发现U盘是有密码保护的。乔伊用哥哥生日输入几次,连着错了,也就没有再试。直到这天剧组碰上麻烦,设备室的密码锁坏了,恰好制片人在,叫他的朋友过来帮忙,两三下就把高端的密码设备攻破。乔伊正在跟助理对台词,顺便跟他聊了几句,夸奖他的“专业技能”。

“这不算什么,”那人被他夸得不好意思,跟他解释:“密码这东西防的是路人,行家随便弄个设备就解开了。”

“哦,什么密码都可以?”乔伊想起哥哥留下来的U盘,索性问他可不可以打开。

等化妆师帮他补好粉底,密码已经被写在一张黄色的便签纸上,乔伊拿在手里一看,是“kangqing”,不禁心中发愣,是巧合吗?

接着轮到他的镜头,忙忙活活小半天下来,等终于收工回到家里,洗澡换了身衣服,他坐在床上,抱着笔记本,把U盘再插进去,输入密码,里面是几个照片的档案,他顺手点开一个,让他吃惊的是,照片上,竟然是Joey和张文卓!他们坐在一个类似别墅后院的地方,游泳池的旁边,张文卓在躺椅上晒太阳,Joey只穿了条泳裤,光着上身,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蹲坐在张文卓身边的地上,侧着头,好像在跟他说着话,Joey脸上没有笑容,但神态看起来又十分愉悦。他们还有好些合影,从衣服发型上看,并不是短暂的时间段里的。他们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合影?而JoeyU盘的密码,到底是不是康庆的名字?乔伊心里的疑团重重包围上来,他突然发现,自己跟康庆和张文卓的偶遇和相识,也许并不那么简单。

唯一能给他解答的,就只有.阿昆。可是,主动找上阿昆,对乔伊来说并不容易。自从他和张文卓在一起,就只好疏远阿昆,因为他知道阿昆和张文卓很不对付,而且阿昆多次警告过,让他离张文卓远一点儿。既然没听取他的建议,自然也没有脸面再像以前那样跟他联络,渐渐地,也就疏远了。

正当乔伊打算厚起脸皮,找阿昆.打听真相的时候,张文卓的电话追来,直接就问他在哪儿,晚上什么安排。他出国办事,折腾了好久,回来也没有第一时间联系自己,也不知是不是还在迷恋舞蹈学院的那个男孩子,乔伊多少对他玩世不恭的态度有些失望。但是不知为什么,他的电话一来,心里气就消了大半。

“在家呢,今天剧组收工早,明天.的外景也没有我的戏份。”

他汇报出自己的工作安排,无疑就是在暗示自己.的邀请,通常张文卓会趁他有功夫,跟他消磨一两天,但这次似乎格外冷淡。

“我在‘松江会馆’这里,你过来吧。”

乔伊迅速拾掇好,飞快出了门。楼下停车场有两辆.车,钥匙都在他这里,需要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开出去用。这种私人会馆,向来胜在没有闲杂耳目,安静寡落,张文卓在外面约会他,都不会找那种人多的地方,说是怕影响他的名声,其实是他自己不打算给外人看见。

乔伊推门走进房间,张文卓已经有些醉了,挥手.让他坐过去:“来,陪我喝两杯。”算算他们在一起已经有段时间,乔伊大概能琢磨他的脾气,向来他只有心情好,想要消遣玩乐的时候,才会来找自己,或者换句话说,他从来也不曾把真心暴露出来。乔伊在这问题上努力不去钻牛角尖,有些事,太认真反倒适得其反,徒增烦恼。

“干嘛喝这么多?”.他走过去,挪开张文卓面前的酒,“上次你带回家的酒还没开,非得到外头喝?”

“家?什么家?”

乔伊无意失言,明知张文卓没有把藏他的那个金屋当成家,只好自嘲地笑笑:“我家呗!你家里藏了什么美酒帅哥的,我哪会知道?”

他似乎对答案十分满意,笑着给他斟上一杯:“今晚什么话也别扯,就陪我喝酒,不醉不归!”

乔伊从来没见过张文卓这副模样,或者说没几个能见识到他如此脆弱的一面,让人不禁怀疑他这次出国去了哪儿,见了谁。乔伊真的没废话,连喝了几杯,难免情动燥热,从沙发滚到地板,张文卓迫不及待得,甚至有些粗鲁。因为戏还没有杀青,乔伊很怕受伤尴尬,低声跟他商量了几句,全不奏效,也只能任他胡来了。完事儿以后,他忍痛到卫生间清理收拾,刚刚借着酒兴还不觉得怎样,这会儿才感到疼得厉害,不禁想想自己的处境,这又是何苦?

以往张文卓总是光鲜亮丽地找他玩乐,就像招J一样只管付钱,那时恨他没有真心,又估摸着反正自己也无非为了**,各取所需,大家彼此都有保留,也很公平;现在他颓废的一面展现给自己,本还怀着点希望,以为他们总算拉进些距离,结果他也无非就是消费而已,根本不管自己的死活……体内残留的酒精开始发酵,催化着乔伊,阵阵心酸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张文卓站在门口,酒气仍重,神智模糊地看着他,乔伊连忙停止手上难堪的动作,有点赌气地,进淋浴室去洗澡。这里的客房张文卓是常年包的,有时他们也会过来住一住,这附近环境很好,夏日里开着窗,就能听见外头的溪流。可是现在这种光景,什么良辰美景只能让人心痛。

他身子湿漉漉地走出来,转身找毛巾,才发现张文卓还站在原地没动,看不出是醉是醒,他突然问道:“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

乔伊一边把毛巾绑在腰间,一边琢磨着他现在到底是几分醉,虽然张文卓的酒量不错,但人有心事的时候是很容易喝醉的,而且他今晚着实喝了不少,于是大胆地试探回答:“因为我和我哥长得象吗?”

第五十一章 (shang)

张文卓眼色一凛,片刻之前的酒意顿时烟消云散,多年前的锻炼,让他从来也不会被酒色风月之类吞噬了警戒的心态。但他也没有表现出不安和烦躁,实在Joey这个形象已经遗忘多年,即使这般毫无准备地被乔伊提起,也不能掀起心底任何情感。他换了个姿势,不冷不热地说道:“你比你哥聪明多了。”

他神智的变化如此之快,出乎乔伊的意料,他以为张文卓多少有些醉意,没想到醉不醉这种事,好像他都能自行安排一样,不免长了记性,为自己刚刚的冒昧有些后悔,正琢磨着如何化解彼此冷淡下来的僵局,张文卓却跟他说:“晚上别走,在这里睡,明天在这里做个SPA再回家,你先收拾吧。”

乔伊极少对他的安排有所异议,张文卓转身关了卫生间的门,拿手机迅速给阿伦发封短信:“查查乔伊近期都见过谁,今晚就去他住处搜搜,看有没有跟Joey有关的东西。”

第二天下午回到柏林道的家,一只小巧的U盘已经放在书房的桌上,是乔伊手上那个的复制品,旁边的小纸条上写着密码“kangqing”。张文卓冷冷“哼”了声,输入的时候当年刚发现Joey背叛他时的愤怒,又忍不住翻滚出来。然而,当电脑的屏幕被宛若昨日的旧照占满,往日情怀不能自已地,一幕幕浮现……他没想到Joey竟收藏着这么多俩人的合照。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算太多,除非偶尔手下人好事,会拍上几张,大部分从模糊的像素上看,是Joey从安全录影带之类的影像资料上剪下来的,有的是他们两人并肩站着,没有什么交流;有的是他们轻轻抱着,像是打发下午的无聊;有的他们面对面,似乎在说什么……平凡的画面,装着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光。

“你既然知道我会发现,为什么不走?康庆不是都给你安排好了?”

事发的时候,他亲自审问Joey。Joey微.仰头看着他,那么平静,不见丝毫畏惧,也没有只言片语。

“以为我舍不得动你?”张文卓的笑.才真正让Joey绝望,眼神痛然一动的瞬间,让他得意,“看来你真是这样想的?”

Joey眨了眨眼,终于点头。

张文卓的眼神停留在他年轻.的脸上,目不转睛,吩咐手下的声音冷得如同金属:“给他个痛快,不留全尸。”

Joey最后对他的感情有多深,张文卓并不知道,多少有.一些吧?但他为了康庆宁肯送命,那感情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他憎恨跟康庆分享某人的待遇,所以Joey于他而言,无可眷恋,甚至对封悦跟康庆的恨,都发泄在他的身上。

多年后,看见Joey搜集的这些片段和图片,张文卓心里.漂浮出有些说不出来的酸楚,他闭上眼,努力想象着Joey当年的模样,在山顶茶社里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正垂目专心地布茶,干净的手指在茶具间穿梭,听到脚步声传来,猛然抬起头的瞬间,多么让人心动?悄然关了电脑上的图片,张文卓孤单沉坐,融入一片静默的午后……

自从那天从田凤宇家回来,康庆一直话不多,封.悦也没敢深问。既然父亲敢跟他坦白田凤宇的真实身份,就不怕他们这几个人都知道真相,毕竟彼此之间诸多关系厉害连接着,这个秘密揭晓与否,并不能改变任何表象。这么多年过去,封悦,康庆,还有张文卓都查不到任何确凿有力的证据,更别说其他人。若没这样的信心,田凤宇又怎会再会柏林道?不管之后聚合变换,他们的身份就跟今天和以往一样,田凤宇依旧是田凤宇,迟艾也还是迟艾。

康庆和封雷,从.来不存在什么私人感情,若不是封悦夹在他俩之间,连起码的朋友也算不上。当初小发会爱上封雷, 康庆并非全无预警,小发性格叛逆,飞扬跋扈,其实就为了吸引他跟芳姐的注意,骨子里,他缺乏安全感,渴望被人关怀,被人保护和疼爱,他只不过嘴巴损毒,从来不会承认而已。小发刚刚显露出对封雷的爱,是他同意去学烘焙,他似乎突然间想要转变,眼神偶尔沉淀出一股温柔。

康庆不看好小发的一厢情愿,但是当时他忙碌于扩展自己的地盘,野心勃勃地开始搭建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他几乎情不自禁地把小发淡忘在脑后,以为他在封雷那里碰了钉子,自然会老实地跑回来,但是他低估了小发的感情的坚持和执着。爱上封雷不会有好结果,小发现在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治好了眼睛,却还像盲人一样生活,在康庆心里,这些都是封雷的错。

但是这些话,他不能说出口,封悦听了,要伤心。

人在关键时刻,都只会袒护自己的至亲,会护短。封悦如今只会因为封雷还活着,而在心中高兴,即使封雷导致小发现在的处境,他即便难过,内疚,还是宁愿他自己的亲哥活着,哪怕他的生存就是小发的死境。人终究还是自私的,封悦不是大义灭亲的人。

这件事,康庆和封悦不能对质,就算他们都会为对方着想,理解彼此的难处,但本质上,他们站在截然不同的立场。于是,回避,是他们面临的唯一的选择。多年的相处,他们培养出传神的默契,谁也没有提田凤宇和迟艾这桩事儿。直到一天,康庆在外头跟人应酬喝了点酒。他酒量甚勇,还没谁能把灌醉过。但这种上层社会的社交,谁也不至于喝到烂醉如泥,难以维持身份的惨状。然而适当的酒精,让人放松戒备,有些平常日子里需要提醒自己不能提及的话,这时候也顺口溜了出来。

到家已经十点多,留门给他的佣人说封悦也是刚刚到家。他前段去纽约周旋的事宜,现在结果出来,并不如预期的满意,美国的两个代理之间勾心斗角,互相推诿,简直势如水火,弄得封悦焦头烂额,家里外头腹背受敌,一时间实在有些狼狈。

康庆推门进到卧室,见封悦正在更衣室,套在浅灰色的浴袍里,手里拿着换洗的睡衣打算去浴室洗澡。看他面露疲惫之色,估计今天过得不怎么顺心,他可不是什么脾气特别和顺的人,赶上闹心的时候,脾气也不小,给他哥从小宠的,总是多少会养些少爷脾气。

可能是看他回来,封悦没有关浴室的门,将淋浴打开以后,回身在洗手台那里刷牙。康庆在门口靠着,一边松领带,解开衬衫的扣子,一边问他:“下午出去找谁去了?”

他两点多的时候,打电话去公司,封悦的秘书说不在办公室,让他打随身的手机。

“没找谁,”封悦涮去嘴里的泡沫,“你找我有事?”

康庆对他的答案不太满意,皱着眉头:“找田凤宇有什么不敢说的?”

封悦楞了下,缓缓才说:“嗯,跟他喝个茶,没说什么。”

“好不容易破冰和解,干嘛什么都不说?”

康庆脱去外套,回身挂在衣柜里,封悦放开的淋浴屋里,蒸汽飘散出来,“哗哗”的水声,让康庆的话语传递得不那么清楚。

“你们怎么打算我不管,小……”他突然停口了,这个名字还是不要养成出口的习惯比较好,“他……我迟早是要接过来的。”

封悦诧异地盯着他,好半天的,才缓过神来:“迟艾不会愿意的, 他根本不认识你。”

“他认识谁?”康庆反问道:“他认识的那个人,值得他信赖吗?”

“不是……”封悦知道康庆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我不是替田凤宇开脱。”

“你就是!”他说得斩钉截铁,“你根本就不怨他,是不是觉得迟艾有今天,都是他活该自找?”

封悦这件事上,是有些理亏,当年小发为救封雷受了重伤,生死未卜,不论如何,封雷应该照顾他,不应该让他做出这么疯狂的行径。而且封悦心里清楚,小发怎么会想要按照自己的模样整容?他怎么会知道封雷对自己的感情,怎么会发现封雷当年为自己找的那些医疗团队?他明白康庆忍耐多日,以他的脾气憋上几天,总还是得发作,封悦今天累得跟死猪一样,这会儿也没什么耐心再去劝慰谁,只好拖延。

“待会儿再说吧,我洗个澡。”

说完, 他关上门,将康庆隔离在更衣室里。

康庆换了衣服,仍觉得焦躁不安,他出门下了楼,这会儿大部分人都睡去,楼下也只有几个角落里的廊灯还亮着。他走到吧台那里,想要找酒,却发现外面影影绰绰地站着个人,看身型像是阿昆。阿昆近年多住在康庆以前在波兰街的家,这样方便帮他照看那里的生意,偶尔有事会在这里留宿。康庆和封悦现在的家,经过扩建以后,更加宏大宽敞,阿昆是有自己固定的房间。

阿昆进门,发现康庆在,一时间也有点尴尬:“康哥,你还没睡?”

“你今天怎没走?”

“明天一早,不是要跟你出门?就留一晚了。”

“哦,正好,过来跟我喝一杯。”康庆邀请,他在外头也没有喝痛快,这会儿一个人也是越想越气,不如拉着阿昆解闷。

“在外头讲手机?”

“嗯。”阿昆到吧台的吧台里搜找康庆喜欢,又不至喝得过头的酒。

“谁啊?”见他回答吞吐短暂,康庆追问了一句:“这么晚,谁找你?”

阿昆虽然面露难色,但也不会跟他撒谎,直言道:“乔伊。”

这个名字,让康庆停顿下来,很久没人跟他提乔伊,连六叔都消停了。听说是跟张文卓过得挺快活,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不起眼的小明星,走哪儿都挺招风的。张文卓会喜欢乔伊,康庆算得出来,就像当年会笃定Joey会混到他身边一样。

“他跟张文卓不错?”康庆突然来了兴致,“不是说张文卓泡上一个跳舞的吗?”

“嗯,前段日子吧,好像也是六叔的门路。”

“我操,”康庆笑了:“六叔还真成开窑子的。”

他就是想转移自己脑袋里关于迟艾的注意力,乔伊这会儿再合适不过。康庆前前后后问了阿昆好些个关于那两人的事儿, 感觉到阿昆回答得有些不情愿。不管乔伊跟他多么无情无义,有Joey的情分放在眼前,阿昆的忍耐力,其实挺惊人的。在劝说不成的情况下,他也没有袖手旁观,如果乔伊需要他,他随时还是愿意帮忙,所以当康庆用戏谑的口吻笑谈乔伊张文卓的艳史,阿昆尴尬着,却也不怎么太爱听。

康庆了解阿昆的爱屋及乌,不再扯那些桃色新闻,又转回刚刚的话题:“他这么晚找你有什么格外的事?”

阿昆坐在他对面,沉默片刻,脸上的神态泄露了这可不是什么平时**的电话,他仰头干了杯子里的酒,才说:“他问关于Joey的死,问我Joey是不是跟张文卓在一起过。”

康庆握杯的手紧了紧,没有立刻言语。当初Joey接受任务接近张文卓,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张文卓也很少带Joey出入公开场合,无非在他别墅里寻欢作乐而已。而且他出事以后,康庆费了不少力气把这事压下去,对外只是说意外身亡。如今乔伊虽然跟张文卓有段日子,似乎也颇多亲密,但张文卓那个老贼,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秘密泄露给乔伊,那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他怎么知道?”

“说是找到一只U盘,里面有Joey和张文卓的照片,关系看上去挺亲近。”

康庆脸色冷落下来:“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笨了,你警告他别乱说没?妈的,赶明儿他都不知自己怎么死的。”

阿昆自然明白康庆的担忧从何而来,张文卓心狠手辣,当年他对Joey还不是疼爱有加,结果照样落得个碎尸的下场,阿昆的心,揪了起来,他不能让乔伊赴他哥的后尘。

第五十一章 (中)

初春雨水连绵,透着冰冷的凉意,金如川的车停在田凤宇的宅门前,吩咐司机不用来接,他待会儿要跟田凤宇一同出门。他拾阶而上,管家已经开门等他,屋内暖气很足,他将手里外套递出去。

“先生还在楼上,”管家接过,礼貌地说,“知道您来了,这就下来。”

“不急。”

金如川站在客厅里,没有坐,落地窗外是一片暗淡春色,在湿灰的天幕之下无精打采,他今日睡眠不足,多少有些恍惚,看了没一会儿就走神……眼角似乎略见隐约一抹身影,转眼不见,他以为是自己花了眼。自从迟艾复明,金如川每次到田凤宇家里来,都有种莫名其妙的心慌慌,这富丽堂皇的大宅子里,掩埋着秘密到底有多惊人多难堪,他无从想象。

既然田凤宇从千军万马这种挑选他做事业代表,金如川就肯定是个特别的聪明可用之人。田凤宇这种神通广大的角色,异军突起,真正背景无从查证,他早就起疑,只是不方便提起而已。迟艾的眼睛突然复明,更是让人惊诧咋舌,田凤宇从来也没解释过迟艾之前失明的病因,只说车祸,可金如川并不觉得这回治好他是多么艰难。他当然不能理所当然地认为,田凤宇是故意让迟艾瞎眼这么多年,没有理由啊!

再说那晚跟封悦康庆吃饭,就更是让人费解。田凤宇对封悦的好感,几乎瞎子都能看出来。他个性多少倨傲,这是佼佼者都有的毛病,初来柏林道时,不管表面如何圆滑世故,对柏林道的“伪君子”们其实是看不上的。但他看见封悦第一眼,就格外喜欢,这几年来对封悦欣赏得甚至到了容忍的程度。即使封悦确实有些个人魅力,很能给人留下不错的第一印象,但他们几个偶尔聚会喝茶,封悦咳嗽一声,田凤宇都得格外多看他两眼,这种超越朋友和合作伙伴的关切,精明的金如川纳闷很久。虽然屡次安慰自己,有时候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但金如川还是期望哪一天,老板能主动跟他透露些内幕。

田凤宇下楼以后,把他请到.书房旁边的小客厅里,没有商量公事,只是随意地说了有闲话题,约好天气放晴以后,一起去打高尔夫球。金如川似乎很久没有见到田凤宇这么若无其事地放松,他近来家里外头忙得焦头烂额,出门也只是应酬而已。是迟艾状况好转了,还是他久郁之后,终于想开,不再自寻烦恼了呢?

“下个礼拜的董事会你要出席吗?”

康庆那里的董事会,田凤宇也不.是次次都去,如果没什么特别重要的议题,会让金如川代表出席。

“议程出来了吗?”

“周一会出来吧,听说封悦会去。”.金如川无意带出这个名字,不禁朝他试探地看了眼。

田凤宇站在窗边抽烟,窗户开了个细细的缝,外头.两棵紧紧挨在一起的木棉,送进“沙沙”入耳的风雨声。他擎着握烟的手,慢慢地吐出口烟圈儿……

“没什么大事儿,你替我去吧,我可能要处理点家里.的事。”

“嗯,好的……”

正说到这里,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小夏焦急.小跑着过来,说:“先生,不好了,迟艾少爷不见了!”

“刚刚你不还说在书房写字?”

小夏脸红,不知.是被田凤宇斥责的语气窘迫到,还是里里外外跑得累:“本来是的,关着门不让人打扰。汤炖好我端上去,就没见到,楼上楼下都找遍,花园也搜了……”

“哎,找到了!”

金如川指向窗外,从树影间看去,管家撑着伞正朝水边奔跑,迟艾**地站在凄风冷雨之中,楞得出神,动也不动,冻僵了似的。田凤宇拔腿就往外跑,他心里明白迟艾癫劲儿上来,管家工人他们肯定劝不动。

“迟艾,你干什么呢!”

他大步先到,赶紧脱掉自己的外套,包住挂在单薄衣衫瑟瑟发抖的身体,伸手想抱住,迟艾却硬挺挺地拒绝,眼光凌厉射来,短暂片刻的阴鸷而愤怒,一闪而过。不仅田凤宇看在眼里,连后来跟上的金如川也没有错过,那消逝不见得瞬间里,迟艾几乎是变个人,陌生而尖锐。

迟艾的身体抽搐了下,那一抹附体的灵魂突然就不见,目光柔软下来,黑洞洞的大眼眨了眨,才轻轻叫了声儿:“凤宇哥……”

田凤宇不忍责怪,转身低背,感到迟艾冰凉的身体,顺从地贴上来,背起他朝屋子里走去。撑伞的撑伞,披衣的披衣……忙活到屋里,田凤宇却没让他们伺候,只吩咐厨房煮点姜汤送楼上,其他的人一律不用。小夏倒是随身帮着,换掉湿掉的衣服。

“先别洗澡吧,怕着凉,”小夏说完站起身,“我去楼下看看姜汤好没有。”

出门前,他从柜子里又拿了床被子,放在田凤宇手边。

屋里就剩两人,田凤宇拿着棉被,慢慢地包裹住迟艾,他只露着小小的脸,双目虽然仍显空洞,却渐渐有了温度,随着雾气朦胧上来,遮掩住黑色的瞳孔,晶莹一片。嘴唇还呈现着低温里的蓝紫,才动一动,还是犹豫地合上了。

田凤宇心中弥漫着难以言尽的酸楚,隔着厚厚的棉被,握住迟艾的肩膀:“有什么话,就大胆说出来,别再咽回去。”

迟艾退缩,摇了摇头,泪水却接踵而来,泫然欲泣,勉强挂在睫毛之间。

“说吧!”田凤宇温柔鼓励,“还是你有什么要问我?”

空气里干燥的温暖,包围着他们,迟艾身上的冷,却已经深深侵入他们皮肉之内。

“凤宇哥,”迟艾的声音很轻很低,“俞小发……是谁?”

如同夜空下闪烁着星光的水域,田凤宇在迟艾的眼睛,看见自己诚实的表情,没有吃惊,没有意外,没有辩护……迟艾在他的神态里看见答案,眼泪夺眶而出,沿着青白的脸颊,蜿蜒流去。

第五十一章(下)

康庆从中午的饭局匆忙脱身,两点在公司安排的董事会,金如川代表田凤宇出席,但张文卓却会亲自来,他还是得小心应付才行,他近来刚收买了大A身边一个亲信,大A本来对封悦印象很好,只要多下些功夫,他手里那片潜力很大的市场,早晚都是囊中之物。在未有结果之前,这计划不能让张文卓察觉到蛛丝马迹,“幸好”近来田凤宇这边儿的动作很大,吸引了他的注意。本来张文卓只是怀疑,他手里也许把持着什么证据,否则田凤宇不会对他那么迁让,这人的门路可以说是见缝插针,事到如今要想彻底瞒住他,几乎不可能。

一路寻思着,眉头越皱越紧,从电梯里迈出来,被迎上前的秘书吓一跳:“封先生已经到有一会儿了,在您办公室等呢。”

封悦如今的事业重点都放在“雷悦”,开会也不是次次都来,简单的例会,时常都是派个代表而已,就算抽空过来,也很少提前这么早到。

“怎么不早说?”康庆有些不高兴,“连个电话也没给我?”

“封先生说不用……”

“行了,”康庆打断她,抬腕看了看表,倒是还早,“到时间我跟他一起去会议室,别让人来打扰。”

秘书见他脸色阴沉,不敢多言语,连声应允。康庆握住把手,轻轻朝里推开门,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正是日光充足的时候,从落地的玻璃窗挥洒进来,笼罩着沙发上小憩的封悦。西装上衣挂在一边的架子上,领带也松开,挂在胸口而已,躺坐在沙发里,长长两条腿平伸出来,双手没有交握,松松搭在小腹处。封悦继承了左小姐白得几乎不象亚洲人的皮肤,这会儿手指暴露在阳光里,更是白皙得有些耀眼。他的头歪在沙发的转角里,背对的光线,睫毛偶尔扇动,在眼下拉下长长的阴影,唯有嘴唇,在梦里也是紧紧抿着,显得倔强。

康庆悄无声息地靠坐着办.公桌,盘手注视着熟睡的封悦,似乎说不清有多久没这么仔细地观察他了。封悦不是嗜睡的人,近来天气原因,他的**病又折腾起来,有时半夜里毫无征兆,会突然喘起来。现在工作这么忙,也只能依赖那些副作用比较大的药,可能是他这几年实在是折腾得太狠,身体每况日下,往年吃的药,今年重新用起来,怎么也吃不消,不是心悸难受,就是刺激得胃痛,医生给他开了新的这种效果是不错, 但对体力影响很大,动不动就累得虚脱一样。有时候封悦忙得分身乏术,被身体扯着后腿,无奈中,上来少爷脾气,唧唧歪歪不说,还会摔东摔西地,弄得康庆束手无策,也只能忍气吞声。

看他这会儿睡得旁若无人,反倒.感到心安,康庆是不想封悦这么拼,至少拿出一两年的时间养好身体再说,但是封悦如今骑虎难下,并不是想休息就能休息的状况,康庆心里也明白。金字塔顶端的人,看似站得最高,事实上,却被脚下层层叠叠,坚固累积的关系网,牢牢钉在原地,他们离地面太远,已经做不到抬脚走人的随性。

很多事,他们其实没有选择。

康庆没想到自己会走到这一.天,成功之后的得失,并没有带来预料里的成就感,他一步步追随名利和权力的脚步,漫长地追逐,已经忘记当年的目标。有时半夜睡不着,起床抽上半支烟,会想起波兰街的日子,想起桂叔打麻将时算牌的脸,芳姐总是挂在嘴边的脏话,小发偶尔哈哈笑起来的清脆……然后再看看身边的封悦,他们一起多少年了?为什么他还想得出当年的小男孩儿牵住自己的袖子,义不容辞地说:“康庆,带我去!”如果一个人开始回忆十几二十年前的往事,是不是就说明,他已经老了?

在这个云淡风轻的午后,在堡垒跟堡垒之间短暂.的进攻空隙里,康庆卸去沉重的盔甲,让自己好好地喘了口气。桌面上的被消音的电话,已经闪了好几次,他都没有注意,对方明显没有挂断的意思,康庆看了看号码,是田凤宇。既然不挂公司电话,自然是有敏感的事端,他看了看依旧熟睡的封悦,拿起电话,走到一边接听,只“嗯”了一下,就听见田凤宇直截了当地问:“有时间出来谈谈吗?”

自从得知田凤宇和迟艾的身份,就算康庆尽量压.制,也少不得为了这个跟封悦擦枪走火,磕磕碰碰。封悦说到底,心里是装着他哥的,不管到什么时候,几乎本能地就会想维护他哥。这俩人的身份揭开与否,根本没有什么区别,而康庆目睹当年的小发,变成现在的模样,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虽然对小发总是严厉,总是看不上他吊儿郎当的做为,康庆是把他当成亲弟弟看待,那时多希望他能听话点儿,好好读书,认真做人……可是,现在的迟艾,还是小发吗?

难道田凤宇不需要对迟艾负责?他怎么能允许.迟艾这么作践自己??

康庆忍耐着,但不知究竟能忍耐多久。

他和田凤宇私.交甚浅,若不是封悦在中间夹着,恨不得永远不见才好。但现在迟艾的事情,他们确实需要坐下来谈谈,因为关系挑明以后,田凤宇几乎都在回避,这种公务场合,就让金如川来代表,私下里也不像以前那么频繁地约封悦出去。

“行,什么时间……嗯,知道……”

田凤宇嘱咐他,这次会面,暂时不要跟封悦提,康庆算是答应了。

田凤宇和封悦的关系突然冷落下来,也瞒不过这么多双盯着他们的眼,但他们都普遍猜测,是田凤宇的“华扬集团”近期大批抢占海外通讯市场,让封悦有些不爽。但当年田凤宇大笔资金入注集团,为的就是战后重建的政府买卖,这些是得到封悦认可的,因此他们觉得封悦现在给田凤宇脸色看,多少有些过河拆桥。唯独张文卓不这么看,他几乎一下就洞察出,这几个人藏着什么猫腻儿呢!在封悦面前试探两次未果,决定自己亲自查个水落石出。

快要过年了,提前祝大家虎年快乐!

第五十二章 (上)

,在源远流长的东方文化里占上一席之地,让他们心中的成就感,空前膨胀。“蟠龙”算是张文卓的地盘,他们几个人宴客各有各专属的地方,尽量不会产生交集,不仅因为这种高级会馆抢客的功夫了得,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都不想让对方,过于了解自己招待客人的细节。

每次张文卓来,“蟠龙”的经理会把后面单独的一个院落腾下来给他用,他也不至于清场,高调并不是他处理这种关系的习惯。客人吃用完毕,帮他们预约了特殊服务,也不再相陪,女人一来,再谈什么,对方都集中不了精力,浪费时间而已。

司机在常用的VIP通道那里等候。张文卓的西装搭在胳膊上,衬衣的袖子锊起来,低头朝外走呢,不远处传来有人喊他的声音:“七哥,好久不见!”

抬头一看,竟是六叔。

“六叔也在?”张文卓看了看表,明显不想久留,乔伊还在家里等他。

“这不好莱坞来了‘懂行’的稀客,点名儿要来这里找乐子,‘同福会馆’之类的,还真看不上眼!”

“哦,他是听谁说的?”张文卓心里有点不舒服,既然六叔过来请客,很可能阿昆也会过来应酬一下,尽管六叔这两年娱乐圈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但波兰街的大老板,依旧还得是阿昆。

“谁知道来着,”六叔明白张文卓过来这种地方,不会是自己一个人,态度上看得出不想多聊,“忙你的去吧,过几天公司有庆典,有空过来凑凑热闹。”

“好,六叔的庆典,出席的还不都得是帅哥靓女?”

张文卓绕过后院的亭台,又被经理拦住,寒暄几句。他顺便套了套话,看六叔是不是真的招待好莱坞的人,得到肯定的回答,才觉得安心。他总觉得康庆那伙人最近是阴阳怪气的,连带着周围每个裙带关系里的风吹草动,都让张文卓戒心备起。最后乔伊的电话打过来,问他晚上要不要过去,他才总算脱了身,刚要上车,就看见车对面站着熟悉的身影,似乎正在等他,果然是阿昆。

该不是六叔那个老狐狸刚刚报信了吧?张文卓更不痛快,生性多疑的他,这会儿觉着周围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

“七哥方便借步说几句吗?”

“呐,”张文卓短暂地寻思一下,他其实也有点儿想知道阿昆找他的原因:“行啊,上车吧!”

司机识相地下车,给他们倒下份清净的空间,张文卓随手点了一支烟,按钮将天窗稍微拉个缝隙。

“希望七哥能给了面子,不要再找乔伊。”

倒是够爽快的。张文卓心里冷笑,伸手将烟灰弹在烟灰盒里,没说话。

“Joey的恩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乔伊并不知道太多详情,无辜把他牵扯进来,就不仗义了。”

“你还敢跟我提Joey?”张文卓嘴角流露一丝笑容,却显得无比冷酷:“阿昆,这话可是你自己先说出来,我就不妨跟你算算旧账,你,我,和康庆,到底谁最对不起Joey?”

阿昆被这句话堵住,一时不能回应。

“你别以为你和他那点儿小情小意的我不知道,波兰街的破事儿,能瞒得住我?你为了自己的老大,把心上人送到别人床上,你让Joey情何以堪?”张文卓说到这里,脸上笑容不再,“我至少给了他个痛快,而你和康庆,是一刀一刀地剐了他!”

手机这时候响起一声短信,他抬手看了看,送到阿昆跟前,是乔伊留的。

“我张文卓要想找相好的,随便挑拣,不至于死乞白赖地非要逼着哪个。你就算把当年那些事说给乔伊听,你看他是能为他哥报仇雪恨。还是依旧心甘情愿地呆在我身边儿!”

仲春的夜晚,已是融融暖意,看着车子消失在夜色深处,阿昆却感到一份彻骨的严寒,张文卓说中了他埋藏多年的心事,人性懦弱的边缘,他一直不敢承认,当年是他亲手,把Joey送上死途。

容不得他多想,康庆的电话追过来:“你在哪儿呢?”

“哦,六叔晚上待客……”

“我现在要出去,你送我,”康庆似乎很着急,“顺便有事要交代你,赶紧过来。”

康庆约了田凤宇,这事说好暂时不让封悦知道,他若单独出门,封悦难免会多想,于是拉上阿昆。约的地方是处临海的公馆,田凤宇新近买下来做会馆,大概也是为了待客方便。似乎已经装修完毕,红布蒙着招牌,择日就能开张。他从正门走进来。没什么人,一直走到大厅的尽头,才看见田凤宇坐在角落的小桌那里喝茶。外面是漆黑的夜,若不是接踵而来的涛声,真不知黑暗背后,到底是天,是海。

“我打算跟迟艾坦白,如果他将来的打算里有你,希望你能接纳他。”

“哦, 装够了吧?做情圣肯定挺累的,还是你自己有了将来的打算。留在身边,嫌他碍眼?”他俩本来就不对付,这会儿不用顾及封悦的感受,康庆几乎立刻就没好脸色。

“这些年,也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明白,你能理解最好,不能就算了,我也不会强求。迟艾一时是不能自己生活的,他虽然复明,但情况还不是很稳定,况且他这些年……”田凤宇想说他过的是与世隔绝的生活,并没有太多常识,但似乎迟艾本来身份里的那些本能,一直都还在,只不过是拘谨在角落里,需要时间复原而已。

“我不会浪费时间去理解你那些变态的想法,人这辈子生下来就注定一个德性,换一百个身份也没用。你还是当年的你,自以为是,恨不得给天底下所有人都做主,想改造谁就改造,玩够了一脚踢开。你要是不能一辈子对他好,当年就不该招惹他!”

在感情上,田凤宇和康庆是说不到一块儿去的,今天约他来,是交待他迟艾的事,其实田凤宇本身是不想迟艾回去跟康庆住,一部分原因是怕封悦会尴尬,更重要的,他并不放心把迟艾交给康庆照顾,他心里隐约预感,迟艾身上太多的可能,让人无法预测他的将来。

康庆并不相信田凤宇会跟迟艾交待真相,他告诉迟艾的,也许就是另外一个故事而已。但康庆也懒得与他对峙,他只希望迟艾会依然选择离开,至少自己可以像当年那般照应他。但是。迟艾的骨子里,依旧是桀骜不驯的俞小发,永远不会按照康庆的希望,去生活。

第五十二章 (下)

“你最近是不是在琢磨大A?”田凤宇在临行前。转换了个话题,又似乎这才是他今晚找康庆来的最终目的。

康庆没有否认,也不肯定,冷冷地回答:“干嘛?”

“别打他的主意,我知道这条线是封悦帮你牵的,但是为了封悦,别跟大A走得太近,将来只怕避之不及。”

“什么意思?既然要说,就说个明白。”

“没什么好说的,这话你能听进去就好,难道现在的事业和地盘,你还不满足吗?”

康庆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样的态度,明明是知道什么内幕,又舍不得泄露给自己知道似的,半遮半掩,婆婆妈妈地。他的厌恶大概在脸上写了个清楚,田凤宇倒没有解释,唯独追加了一句:“这么做,都是为了封悦,你好自为之吧!”

温暖的天气,佣人开了半边的窗户。放进室外带着花香的空气。田凤宇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他对面的迟艾,低垂着眼睛,或许再次关闭他的视觉,凭着多年来的本能,只靠聆听和碰触,来认识周围的世界。

他很沉默,几乎没有发出丁点儿的声音,一度让田凤宇以为是自己失聪,怎么可能这么安静?迟艾的情绪控制得让他惊讶,既没有斜路他的软弱,也寻不见当年小发性格里的乖戾,像是一片静静地卷起来的叶子。

“迟艾?”田凤宇终是忍不住,喊了他一声,“你在听吗?”

“嗯?”迟艾抬起头,黑眼睛对上他的注视,“什么?”

“我问,刚才我的话,你听进去没有?”

迟艾的眼神稍微偏离了下,从田凤宇的脸上挪开,窗外多云的天空,象水彩画堆叠的白和蓝。

“为什么呢?”他说话的语气很是平静,“为什么要改变我的样子?”

田凤宇没有回答。

迟艾换了个问题:“是你的主意吗?”象是想要确定,他重复地问了一次,“我是说,整容,真是你的主意吗?”

田凤宇肯定地点头,说:“没错。是我的决定。”

天空飞过一只鸟,转瞬消失,迟艾仔细地瞅了瞅,什么也没有找到,云朵之间是层层叠叠的,簇拥的,寂寞……

两周以后,田凤宇飞往迈阿密开会,他在当地拥有物业,并不会入住酒店。虽然常年空着,这里一直有人照料打扫,反倒是主人偶尔兴起住进来的时候,会把管家的佣人都支开,他们随身会带照顾起居的人。当车子沿着棕榈树夹路而立的海滨大道,渐渐驶近家门,他已经心里清楚,那里有人在等。他在周围敏感的空气里,嗅得出蛛丝马迹。

田凤宇上楼,径直走向二楼的书房,门是虚掩的,他走进去。随手关上门:“叔叔,等很久了?”

“不会,”坐在沙发上的人,面容平静,“刚到而已。”

跟迟艾坦白的决定,是田凤宇自己的主意,从他承认的那一刻开始,就明白迟早会被追问,因此今天的局面,他并不感到吃惊。

“最近怎么样?一切还应付得来?”

“还好,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变化。”

“只怕是还早吧?”对方似乎对迟艾也算了解,“他会逐渐恢复本性,到时候你别叫苦才好。”

田凤宇沉默不言,估计是不爱听了,对方明白他的个性,不喜被人教训,若不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想是要甩手走人。

“为感情所累,是注定要吃苦的,不过你若认准,我多说无益。”

他很快结束了关于迟艾事件的处理,好像这回见他的重点并不在此,田凤宇不禁多加了份小心,果然接下来就被问道:“康庆是不是在打大A的主意?”

“没有吧?”田凤宇尽量自然地否认,他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到了替康庆隐瞒的地步:“他现在忙得很,应该抽不出时间。”

“现在整出这么多的事,我跟封悦的关系,恐怕是瞒不了多久。大A若得到风声,那封悦就很危险。这些你心里都有数,难道康庆的风吹草动,你没有上心?还是说给家务缠得没心情去管?”

田凤宇明白,这话里所谓“整出这么多的事”里,是有自己的“功劳”,但他没有辩解,反倒说:“康庆开始是琢磨过大A手里的市场,所以才会让封悦去牵线,但那是公司刚开始的时候,他现在风生水起,手里买卖做都做不完,应该没有那个闲心找大A。”

“哦,”那人笑了笑:“你倒是难得替康庆说话。他有没有动作,你清楚得很。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给感情牵扯到筋疲力尽,没空理会正事。”

“叔叔放心,我不至于的。”

“那就好,我信得着你,”他站起身,竟是比封雷还要高些,语调突然柔软下来:“我想见见封悦,你能安排吗?”

田凤宇愣住,就是怕暴露封悦和他的关系。多少年来,一直避而不见,怎么好端端提起这个?

“封悦……”想说的是未必乐意,但是终说不出口,只好婉转说:“他性子别扭起来,没人能勉强的,我最近可是得罪他不少……”

“不用他知道,我就想看看他,没别的,”他目光温柔,甚至带着淡淡的忧伤。“他快过生日了吧?”

“啊,快了,”田凤宇不得不承认,这两年“叔叔”年纪大了,对封悦的感情,象是越来越难控制,“我争取吧,您什么时候过来?”

初夏的早晨,空气中弥漫着隐约的热度,天亮前一场细细的雨,在阳光中蒸发未净,留下的潮湿之气,倒不恼人,反让人倍感滋润。迟艾坐在酒店露天茶座的角落,这里是柏林道鼎鼎有名的吃早茶的去处,靠边儿的好几张桌被白色的临时栅栏围起来,加上几棵高大茂密的夹竹桃隔着,好似室外天然的包间。

自从田凤宇跟他坦白,已经过去一个多月,生活还像过去般继续,他对自己如常地体贴入微,就像承诺过的,照顾他一辈子。但是对于田凤宇坦白真相的勇气,迟艾并不感激,甚至觉得也许他已经没有继续隐瞒的耐心,对自己这个伪造的A货,他总还是不够满意。迟艾没有追问,凭自己的直觉,凤宇哥是不会承认对封悦的感情,不是不敢,也不是不愿意,他是舍不得破坏封悦现在生活的平衡和满足,他对封悦太在乎,太维护。封悦大概是这世界唯一的人,会让凤宇哥甘心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二位。

正当迟艾心不在焉,胡思乱想的时候。封悦在四五个人的簇拥之走了进来。因为高度和身型,他走到哪里都是格外引人注目。刚刚还被挡开,注明“贵客预定”的牌子,已经悄悄被服务生拿走,视野最好的半边场地,都单独预留,而他们却选了最不显眼的角落,桌子被把那几株夹竹桃遮挡着,从迟艾这个角度看过去,并不见人,只偶尔听得见随风传来的高谈阔论之声。

陪着封悦早饭的几个人,对迟艾来说并不陌生,都是封悦的律师和会计师,算是近距离帮他掌管财产的亲信。因为田凤宇的关系,以前也在不同的场合打过照面,虽然那时迟艾还看不见,但他通过声音和气息认人的能力向来不比双眼差。就像封悦,他们第一次隔着长长的走廊碰到,那晚他宿醉,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迟艾隐隐感到的,是种难以言表的不寻常。多年之后果然是证明,这人就是他幸福和希望的终结者。

过了半个钟头的模样,阿战从外面走了进来,稍微举了举手中的电话,似乎在示意地询问要不要接。停顿了能有几秒钟,封悦站起身,从灌木丛后露出穿着浅色格子衬衫的上身,他伸手接过阿战的电话,往旁走了几步才接。那一桌的人尽量保持自然的谈话,但声音明显降低下来。封悦一直在听,末了才回了句,“嗯,知道了”。

走回桌,说上两句,好像道别,接着就跟阿战走了。也许是习惯他的来去匆匆,在座的几个人并不惊讶,待封悦走后,继续坐在那里吃喝谈话,又呆上一个多钟头才离开,看他们的着装,大概是约好打高尔夫球。

这段时间以,迟艾经常在封悦习惯出没的地方等他。他一直知道,封悦是个外表出众的人,但复明以后目睹真人,还是感到吃惊。旁人都觉得他俩五官有些相似,如今看来并不稀奇,也许当年凤宇哥为他整容的原型,多少会受封悦的影响。但封悦和他之间,除了人为的相似,其实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两个人。

迟艾又点了一份咖啡,服务生迅速地把那里收拾好,陆陆续续地,空出的场地开始慢慢坐上客人。这里生意不错,可永远不会给人拥挤的感觉。他抬手看了看表,估摸着等的人应该要出现……几乎同时,身后响起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怎么?等很久啦?”

身后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对面坐了下来,是张文卓。(!)

第五十三章 (上)

张文卓在柏林道的宅邸。今夜虽然主人在家,却显得尤其安静。他常在外头应酬,加上风流的地方甚多,反倒是自己的家,呆的时间并不长,象今晚这样早早回来,还是孤身一人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外头天色刚刚擦黑,见他独坐窗前两三个钟头,也不嘱咐用晚饭,佣人犹豫着,还是准备靠近询问,却被他一个手势挡了回来。看着精神不集中的人,实则并没有忽略周围的动静。放在身边的手机这时候响起,他低头看了看号码,是乔伊,按捺了先前的情绪,他伸手接起来。

“我晚上回去,你过来吗?”乔伊的身边很吵,声音听起来有点儿飘,大概喝了酒。

“你在哪儿呢?”张文卓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乔伊通常只在周围没人的时候,才会给他打电话,哪怕他俩关系已经不是秘密,他在外头也是格外小心。

“刚吃过杀青酒,我这就回家去。”乔伊就算微醺,神态倒还是清醒,“酒店比较吵,但没人跟我。”

“嗯,”张文卓知道乔伊是很想得到他去不去的答案,也不再托辞,“改天吧,你回家开车要小心。”

乔伊没说话,隔好一会儿,张文卓都想挂断了,他才突然冒出句:“你身边有人?”

他极少明目张胆地吃醋,但张文卓明白,自己在外头花花的时候,乔伊是不好受的,纯粹玩乐的心态,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从他了解他哥跟自己有过纠结之后,几乎没有再刨根问底,张文卓多少能猜出他的想法,他其实是害怕了解太多。

“没有,要不你过来?”

“好!”

乔伊一反常态,立刻答应。整得张文卓还挺后悔的。

挂掉电话,他招呼佣人准备点儿吃的,跟他们讲说乔伊要过来。接着自己上楼,换了身衣服。自从乔伊接了新戏,一直都挺忙,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但说实话,张文卓也不至于就到了想到不行的地步,毕竟他身边并不缺人。可既然乔伊今夜有送上门来的热情,他也不想太冷漠。

他回家寻思半天,该琢磨得也都琢磨得差不多,迟艾提出的让人咋舌的请求,他还是三思而后行,先把田凤宇那头的底摸清再说。外面传言是他俩关系有点紧张,似乎闹绷了,但也不至于到雇佣杀手灭口的地步吧?要真是那样,他心肠也太狠毒了,他还是决定按兵不动。乔伊过来的好处,就是可以通过他打听阿昆,康庆和封悦那俩人精不露破绽,不代表阿昆不会。

礼拜三一大早。天就阴沉沉地,随时要迎接一场暴风雨。封悦穿戴整齐,走到门口,车子已经停在那里,阿宽开门走下来,脸色算是轻松。他最近都在挨辆检查他俩的座驾,保证每辆车子没有被监听,同时更新安全系统。阿宽每年会抽出时间去南美参加特训,今年因为封悦状况格外多,才一直推迟。

“今年打算什么时候请假?”封悦问他。

上了车,一边跟阿宽说话,一边示意他们等人。

“看情况吧,暂时定不下来。”阿宽打开车门,示意他上车等,外头太闷热,这会儿还刮起大风,“今天公司有什么急事?这么糟糕的天气,不能在家休息?”

“美国的代表过来,要开会。”封悦上了车,回头朝屋里看去,康庆从里面走出来,似乎刚刚挂断手机。

“你两点约了医生,我去公司接你。”

“今天不行,你帮我改约别的时间。”还不待阿宽不满,康庆低头钻进车,封悦随口就问:“跟谁打电话?”

“战克清,”他说,“他在国防部那里搞不定,问我借关系。”康庆说着。扭头冲封悦不怀好意地说:“干嘛?跟得这么紧,你以为是谁?”

封悦抿嘴一笑,没理睬他,直到车子开起来,阿宽升起前面和后座的隔音板,才说:“我以为是大A那里的人。”

“还没到能说得上话的程度呢,”康庆突然想起田凤宇的警告,“你觉得大A这个人怎么样?”

“我哪了解,又没怎么接触过。”

“他好像对你印象不错。”

“大概信不过张文卓吧?所以想多开一扇门,你知道,就他那背景,想找人接洽,也不是那么容易,美国人封锁得很厉害。”

“他怎么得罪美国人的?”

“你问我,我问谁呀?”封悦瞪他一眼,“你还真打他主意呢?”

“不是,”康庆收敛起玩笑的嘴脸,郑重其事地说:“想是想,现在工厂的生产线也承担不了更大的单子……”

他原本是想借用美**火商的工厂,虽然他们看似生产美国的军备而应接不暇,内部传出的消息说其实并非如此。但现在那边的大头目竟然是封悦多少年没有露面的亲爹,搞得康庆也不好意思再打他们的主意,很明显。封悦并没有跟他爸爸相认的打算。

这倒也不怪封悦。

康庆从小就跟他很亲近,知道封悦对他爸爸的依赖,其实远远胜过对左小姐母爱的渴望。左小姐向来都有些野心,也不是那种安心在家相夫教子的人。当时波兰街的人都觉得封威挺窝囊的,除了画画,除了英俊的皮囊,没别的能耐,就是个在家带孩子傻大个儿,当时封悦成天都赖在他的身边,吃药吃饭,都是爸爸喂。

但是。自从封悦跟妈妈搬走,他爸爸就从人海消失,好像完全忘了自己的儿子。就算给老婆甩了,丢人丢份地,好歹也这么多年过去,他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封悦悲欢死活,加上封悦这执拗的强脾气,一时半会儿没有破冰的迹象,康庆也只能把先前的宏图伟愿暂时搁浅。他现在只是纳闷,田凤宇那天为什么突然会提起大A的名字,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而康庆清楚,田凤宇不肯跟他交代的底细,恐怕是他无法想象的,一寻思到这儿,他就忍不住在心里臭骂,这他**的柏林道,到底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

封悦眼神望着车窗外风起云涌的天空,尽管他心中充满对大A这人的问号,但是他此刻的心思,其实是放在迟艾的身上。他生性敏感,迟艾近来时不时跟踪他,其实并不是次次都能瞒过他,只是假意不知而已。当年小发对封雷视死如归的爱,也许只有封悦能够感同身受。他不晓得如今的迟艾,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他记得多少,忘却多少,外人无法得知,也不能分担,封悦想,迟艾现在处境,只怕日日生不如死。

夏日暴雨,来去匆匆,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还是倾盆而下,当车子停在房门前。天已经放晴了。田凤宇把手里一盒点心交给迎过来的佣人,是回来路上买给迟艾的,他近来爱吃这个牌子。

“迟艾呢?”他见小夏从楼梯走下来,于是问道,“下雨天,没乱跑吧?”

“在楼上看书呢……”小夏脸带难色,踌躇不决地说:“看的是……盲文书。”

田凤宇皱眉,不禁头大,迟艾刁蛮起来,犹胜当年不说,如今更让人捉摸不透,已经完全脱离药物控制的他,因为不再接受检查,现在真实的状况,无从得知。他朝楼上走去,迟艾坐在二楼客厅那里,吃着苹果,可能是听见他的脚步声,转头看他,右手却依旧停留在书页上摸索。

“凤宇哥,你回来啦?”他看上去跟个没事人一样,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如何怪异。

田凤宇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圈住他的肩膀:“看什么呢?”

迟艾没有回答,手指停止摸索。

“怎么想起看这些书?”

“你买这么多给我,不看完多可惜。”迟艾扭过头,他们的眼睛逼近彼此:“你给的,我都不会扔掉。”

田凤宇无奈,抱紧他,直到觉着迟艾的身体渐渐在他怀中放松,才说:“你还有别的选择,知道吗?”

你错了,凤宇哥,我从来没有选择,迟艾心中暗想,嘴上却说:“我知道的。”

迟艾不肯下楼吃饭,田凤宇只好吩咐放在楼上用。他其实不喜欢在餐厅之外的地方吃饭,从来不是那种边看电视边用餐的人,但迟艾执意,也只好迁就。只有他们俩,在二楼客厅角落的小桌边坐着,落地窗外是暮色笼罩的花园。

田凤宇见周围没人,顺口问:“你找过张文卓?”

迟艾没有惊奇,好像早就猜到他会知道:“是他来找我的。”

他的答案,让田凤宇心中一冷:“他找你做什么?”

“我哪知道?他找我,我就去了呗。你要是不想我出门,我以后谁找都不去了。”

“那倒不是,”田凤宇不想给迟艾自己禁他出门的误会,“只是张文卓那个人行为不轨,你对他要多加防备。”

“哦,”迟艾仿佛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又吃了会儿,头也不抬地说:“你是不是怕我到他跟前泄密啊?”(!)

第五十三章 (下)

沉默,在他们之间缓慢渗透,田凤宇捕捉住迟艾投来的目光,在某一瞬间透露出的冷淡与孤寡,跟以前的温顺截然不同。

“你想我怎么办?”田凤宇无奈叹道:“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

“这话应该我问你,”迟艾稍微朝他凑了凑,声音很低,却很清晰:“你告诉我真相,是想我怎样回应?”

那一刻,田凤宇有点后悔,也许当初告诉他,并不是最正确的选择。

迟艾的身体撤开去,扩大两人之间的距离,脸色再恢复到惯常的样子,细细的手指,摸回敞开的盲文书。田凤宇感觉一堵厚厚的墙,隔在他们之间,他的肉身不能突破,却又清晰地感觉出迟艾对他的,难以言表的恨意。

然而,侧面对他的迟艾,这会儿却淡淡笑了:“我说着玩儿的,凤宇哥,你别生气。”

黑色奔驰在拥挤的交通中走走停停,康庆不耐烦地点起支烟,抽第一口的时候,皱起眉头。司机在绿灯之后,连忙在酒店门前广场上绕了个弯,转上相对比较安静的后路,打算抄个捷径,他知道自己老板对堵车这件事的忍耐性几乎是零。

正午的太阳很大,所有的影子都短短的,两边很多咖啡厅和各色高档小店,都在礼拜四烈日当空的时刻,宣布着冷淡的生意。康庆把领带扯低,车里的冷气让他烦躁,他摸到车窗的控制按钮,就在有色玻璃降低,露出明晃晃白色阳光的时候,迟艾坐在露天座位的身影跳进他的眼帘。司机并不知情,车子继续前行,很快经过迟艾,把他甩在后面,康庆忍不住从后窗看去……那个店应该是多年前小发开的点心店,那时他刚刚开始学乖,想要好好生活。

“停车!”康庆情不自禁说出来。

迟艾坐在慷慨的阳光里,黑色头发被烤得像要着火一样地热,他低着头,用小勺从杯里盛出咖啡,滴在杯碟上,仔细地研究着浅褐色的形状……直到面前的阳光被人挡住。他没抬头,手指却僵硬了片刻,他猜得到面前的人是谁。

“一个人吗?”康庆先开口问。

“嗯。”他抬起头,康庆因为背对阳光,看不清面目。

“我……能坐下来吗?”面对迟艾,他拿捏不准相处的分寸,不清楚究竟该把他当谁。

“随便,”迟艾没有透露任何情绪,没有欢迎,也不抗拒,“你也一个人?”

“是,你怎么想到过来这里?”

迟艾的目光毫不回避,直直看着他,那是小发的眼神……康庆突然觉得,他可能都想起来了。

“这一带安静,我以前跟凤宇哥去附近的酒店喝过茶。”他依旧是迟艾的姿态,目光却留恋在康庆的脸上,这是以前他们在别处见面时没有的交流。

“我以前有个小弟,他在这里开过店……”康庆直觉自己要把持不住,勉强往下说:“他很喜欢烘焙各种点心,生意还不错。”

迟艾安静地听他说,格外专注:“你喜欢吃吗?”

康庆摇头:“我不爱吃甜的。”

“倒是,做得好不好是一回事,别人爱不爱吃,又是另外一回事。”

康庆没法直接问,你到底记不记得你是谁?过去你还记得多少?即使是从前的俞小发面前,他也从来没有这么不知所措。现在的迟艾就想谜语一样,让人难以捉摸。

“这个店面盘下来不难,你不想开了店试试?”他只能旁敲侧击。

不料迟艾想也不想就拒绝:“我对烘焙没兴趣。”

被强制灌输的记忆,也许并不是他心中所愿,康庆想,迟艾,可能也还是迟艾吧?然而在他离开是,迟艾在身后一声“康庆”,很低,很轻,却熟悉无比。当年小发生气的时候,会直呼他的全名,但是小发念他的名字,跟别人不一样,迟艾那一声,就是小发当年特别的语调。尽管改造后的声带,变了声音,但是那种独一无二的调调还在,康庆瞬间有流泪的冲动。

“保重。”

迟艾短短地说,他始终没有承认,他究竟记不记得康庆。

康庆走不久,迟艾起身离开,穿过街巷,顺着一条古老的石板路朝高处走去,这时候整个城市都躲在冷气充足的写字楼,四周空荡荡的,好不容易等到一辆出租车,他低身进车,立刻关了车门,张文卓已经坐在那里。

车子缓缓开了出去。

“你找我帮忙这件事,实在是漏洞百出,我想相信你都很难。”张文卓说,“你就实话跟我说了吧,到底是谁让你来演这一出的?”

迟艾刚刚在路边,就是在等张文卓现身,他防跟踪的本事还挺高的。

“就是简单一个愿望而已,除了你,我还能找谁啊?”

这话说得是没错,张文卓心想,迟艾在柏林道并不认识其他人,而且他认识的,都跟田凤宇一个阵营,没人会帮他。

“我有什么义务帮你?”

“你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呀。”

迟艾说得轻描淡写,不用解释,张文卓也明白,田凤宇想除掉他,计划很久了,欧洲之行,若不是封悦替他挡了一枪,恐怕他现在早没命。他有点儿明白,田凤宇中的是迟艾哪一招,这人看似弱不禁风,无怨无悔地依赖你,但他并不傻,或者是个装糊涂的高手。

“那我倒不担心,”张文卓嘴硬,继续加着价码:“你帮我回答一个问题,我就帮你找人。”

“不用了吧?你心里不是早有答案,就算多少人帮你肯定,你也找不到可以证明的线索,还是死了那条心。”

张文卓却笑了,他其实早放弃证明田凤宇是封雷的计划,现在这种局面,大家都清楚得很,田凤宇到底是谁,已经不重要。

“你记得多少?”

他向来跟俞小发没有交情,反倒敢直接问出来。

“有人可以为了爱人去死,迟艾自私,得不到的,只想毁掉。”

张文卓终于相信,这柏林道上,没一个正常人,个个都是无法用常理衡量的,精神病。(!)

第五十四章 (上)

迟艾第一次找上他的时候。张文卓立刻的反应是,他要杀的会是谁,心里的首要猜想,竟然是封悦。如果迟艾真的因爱生恨,嫉妒的就是封悦。他以前瞎的时候,还可以掩耳盗铃,就当田凤宇心里只有他,现在看得见的情敌,估计再怎么迂腐,也不至于继续自欺欺人吧?但迟艾却似乎从头到尾,根本不想提封悦的名字,让张文卓有些纳闷。

他也担心是不是又是田凤宇的阴谋,拿他们的荒唐爱情做诱饵,实则是要消灭我张文卓,我还傻了吧唧地帮他们雇佣国际杀手?但是自从上次欧洲之行的暗杀事件之后,田凤宇似乎放弃了这个途径,若真是有人找杀手干掉自己,恐怕康庆的嫌疑更大。

见过迟艾几次以后,他打消了以前的想法,不管他是迟艾还是俞小发,都是在爱情里迷路的傻瓜。他估计是为了田凤宇死一起,在他们几近痴狂的执念里,可能殉情就永恒了吧?谁也不会再变心,谁也不会放弃谁。

他并没有多么想帮迟艾,但看热闹的心思还是有的,想他们这伙人究竟还能怎么折腾,至于干掉田凤宇……他想过,只是苦于难以施行。若迟艾真想动手,配合起来还真算是天衣无缝,因为他可以保证全无痕迹地雇佣专业集团,而迟艾能卸下田凤宇的防备心。

张文卓唯一的顾虑,是封悦。

当初封雷出事时,封悦溃不成军的惨状,他至今记忆犹新。田凤宇究竟是谁,他心中有数,若迟艾真的得逞,那封悦这回能不能熬过去,还真不好说……他现在似乎有点做不到完全不顾封悦的死活,或者很难狠下这个心来。

人不能动感情,他想,动了感情,就只能被人踩着上了。

张文卓心不在焉的沉思,被内线电话嘟嘟的响声揪回真实的世界, 他伸手去接,却不小心碰到桌上的电视遥控器,频道从财经新闻跳到娱乐头条,“履历尚新的乔伊。凭借胡炳乾的新片,被提名海外著名电影节的最佳男主角”,他看得不禁愣住,他近来跟乔伊也算有往来,他却从没跟自己提过。

电话进来的是方国伦,他劈头就问:“你知道乔伊被提名的事吗?”

“传好多天了,”方国伦说,“新闻都应该报出来了吧?他本人应该早有耳闻,我以为他跟你说过。”

两天以后,他跟乔伊在会馆吃饭,喝了点酒,在床上鬼混到半夜。可能是喝多了,乔伊表现的很热情,可他的兴致,又明显没有提名带来的得意忘形。

“怎么没告诉我?”张文卓问他,“提名的喜讯,怎没提前跟我说?”

“跟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意思,你又不爱听。”

张文卓被这话堵在原地,他确实没有真正关心过乔伊的事业,除了金钱上大方。和人际关系上给他搭个桥,铺条路,都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儿,用不着动什么真心思,开始的时候乔伊还格外感激,但后来渐渐也觉得钱和权,对张文卓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他对谁都可以这样,也就不再徒然地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干嘛说得这么生分啊?”张文卓给人戳中心事,挺不乐意的:“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应该好好庆祝。”

“不用,公司都庆祝过了。”乔伊坐在他身边,点了根烟,先递给他抽:“你还真替我高兴啊?”

“那当然,这么年轻就被提名,当了影帝,要怎么致谢词?”

乔伊的头略微朝后仰,碰上他肩膀,张文卓把手里的烟递到他跟前儿,乔伊没接,往前稍微欠身,借着他的手抽了一口。

“说出来的,也并非真想谢;想谢的人,也不能说出来。”

“谁呀?”张文卓倒不是跟他叫板儿,就是扯动扯西,觉得好玩儿。

“你呗!”

乔伊眼里酒意犹在,却似乎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没有假装的刻意。张文卓其实不稀罕乔伊对他表情达意什么的。也许乔伊心里明白,从来也不会跟他说什么肉麻的话,但这会儿突然冒出这么句话,他还是有点感动。

“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他们分抽着一根烟,难得地聊天:“男人么,总是在事业上要有追求,其他那些风花雪月的点缀,只是解闷儿罢了。你还跟我认真啊?”

他独自碎碎念叨:“嗯,是这个道理,将来若分了,伤心两天,那之后呢?还不是该干嘛就干嘛?”他说着苦笑起来,突然转头问:“我哥跟你认真吗?”

“他跟你一样。”张文卓没有因为这时候Joey的名字这时给提起来,但估计这事儿纠缠乔伊很久,“只是他最后背叛了我。”

“那他……是因为你,死的吗?”

“你应该感谢他,”张文卓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没有他, 就没有你的今天。”

你还应该感谢康庆,张文卓在心里暗暗说,他曾看过电影的一个镜头,电影里的乔伊回身。看见自己等待多年的那个人,那瞬间的反应,就是他见到康庆时的眼神。但是乔伊已经把这个名字深深埋藏,康庆是他的梦想 。梦醒是用来憧憬,而不是用来实现的。

乔伊摘下新料影帝桂冠的那个晚上,在雪白的水银光里,说“谢谢你”的时候,没人真的知道他谢的是谁;在他坦言美梦成真的时候,也没人明白,他心中的梦,永远不会圆满。

从那以后。张文卓和乔伊渐渐地彼此冷淡,失去了联络。

迟艾走下楼,金如川正隔着吧台,一边看着厨房里准备午饭,一边和小夏开着影帝提名的玩笑,他知道小夏是乔伊的忠实粉丝。

“他已经做好跳巢的准备了,”迟艾加入他们,似乎心情不错,“反正我现在也很少吃药打针,他打算投份简历看看,说不定乔伊愿意雇他做个助理什么的。”

“哎呀,迟艾少爷,你又取笑我。”小夏红着脸,不打扰他们。

“出去走走吧,”迟艾对金如川说,“凤宇哥要等会儿才能回来呢。”

他们沿着树荫散步,小池塘里的睡莲开了,三两朵,在风里颤巍巍地。金如川发现自从迟艾断了药,反倒精神身体好不少,好似变了个人,但性格上却……不如从前那么随和,时常闷着没有动静, 和田凤宇之间的互动,也多少有些陌生。金如川凭借敏锐的洞察力,隐约觉得这两人可能出了什么严重的问题。

他之前拿过一片迟艾服用的药去做化验,结果那是很严重的精神科用药,加上后来有段时间里,迟艾几乎疯癫的行为,让他确定这深深宅院里,埋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和他们认识这么久,以金如川的了解,两人之间,即使存在某种控制,迟艾也肯定是被动的一方。但金如川是为田凤宇卖命的人,他的未来,他的雄心。都寄托在田凤宇的身上,不可能因为迟艾,而将努力多年的一切摧毁。

“你……需要帮忙吗?”金如川实在忍不住,问过以后,顿时又觉后悔。

迟艾侧头看了他一会儿,嘴角微微现出笑意:“金先生,你能怎么帮我?”

其实他的立场,迟艾看得清楚,他很可能也知情自己吃药的内幕,因为有次自己莫名其妙发火,拨洒了吃的药,后来小夏收拾的时候,一直念叨怎么少了一片儿?迟艾吃的药,打的针,精确到每一片,每一毫升,小夏都没马虎过,好像很怕丢掉一丁点儿。当时,除了他俩,只有金如川在场。也许他是无心带走,也许是有意要调查,那又如何呢?不过是多一个人,见证自己的狼狈。

“我是自找的,别人帮不了,”迟艾说着,目光游离到远方,“凤宇哥回来了,走吧,要吃午饭了。”

金如川看着迟艾独自离去的后背,像午后阳光穿过叶片间一道光亮的剪影,挂在枝头。先前很多很多被他吸引的瞬间,似乎都融化在时光的卷轴中,只剩这道光影,轻飘飘地,荡漾……在梦回时分。

午饭以后,迟艾和田凤宇站在阳台上,看着金如川的车,在掩映的林荫道上离去。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如同一张温柔大网,把他们牵系起来。田凤宇摸到迟艾的手,轻轻攥在手心里,他们的体温传递到彼此身上,甚至连血流都连接起来。

迟艾闭上眼,以前因为药物疯癫时,死攥住栏杆不肯放手,跟田凤宇对峙的画面,还在眼前,却又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的脑袋又开始糊涂,最近,他对时间的概念时常模糊起来,有时刚发生,他已经忘了;有时很多年前的画面,却新鲜如昨。他惊恐地发现,迟艾的记忆,正在天光中,悄然被腐蚀。

他猛然抓紧田凤宇的手。

“怎么了?”

他不肯说话,直到冰冷的惧怕消退,才渐渐放松手掌。

“凤宇哥,你愿意跟我一起吗?”迟艾问道:“我是说,永远都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

第五十四章 (下)

集团的小型高层会议午餐。正好试用田凤宇新开的顶级会馆。康庆在战克清的恳求下,跟国防部的强硬派讨人情去了,封悦算是代表他出席。田凤宇呆的时间也不长,私下里小声跟封悦说是约了迟艾,提前离场。从他离席,张文卓出奇地沉默,没怎么说话,似乎连应酬交际都懒得动,封悦稍微有点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去询问,他不太想沾惹这个人,但大家都在,似乎都意识到他的反常,而自己礼貌上,应该关心一下……正犹豫着,张文卓倒主动地找上他。虽然没有说话,冲他使个“借步说话”的眼神,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封悦没有立刻起身,等了下,跟身边的人继续寒暄几句。才朝他的方向跟上去。张文卓选的是离停车场很近的通道,低头在那里抽烟,见封悦来,扔掉烟头,用脚碾了碾。

“有件事,照理说,我不该在你跟前泄密,”他似乎还不肯定,皱着眉头,封悦很少见到他这么焦躁:“前段时间,迟艾找过我。”

封悦看着他的眼,半秒钟都不敢移动:“找你干嘛?”

“他要我帮他联系最好的暗杀集团。”

“目标……是谁?”

封悦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在张文卓决绝说出答案“田凤宇”的瞬间,听觉立刻被一阵强烈的耳鸣侵占,身体难以感觉任何重力,好像只要轻轻挪动就会摔倒。

“是哪天动手,在哪里,你知道吗?”

“细节我不清楚,地址完全不知道,”张文卓知道自己如果再往下说,封悦就要崩溃,却不能隐瞒:“不过时间好像……是今天。”

张文卓本来不想说的,他觉得既然自己答应帮迟艾找人,就没必要跟封悦解释,反正他以后也未必能查出证据,是自己搭的线。杀人只是暗杀集团排名第二的技术,他们最擅长的。是保密。但是刚刚看见封悦跟田凤宇说话时微笑的眉目,终究还是忍不下这个心,一个冲动,就这么说出去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封悦迷失片刻,突然冲停车场狂奔而去,他刚出现,等在那里的司机就看见,被他六神无主的样子吓到。

“开车,”他冲司机喊,“先去田凤宇家。”

封悦他一上车就拨手机,但是对方却一直都没接,算算时间,他已经离开快一个钟头,而且,他和迟艾都不在家,走投无路的他,只好找阿宽。

“他接听了吗?”阿宽在外面,他这几天都在为即将的集训做准备。

“没有。”

“那拦截不到信号。”

“ 不可能,他的手机肯定有定位系统,你查得出来的!”

“定位系统是有密码。我现在在外头,没有破解密码的工具。”

“你能连上系统吗?现在。”

阿宽没说话,估计已经在尝试,过了好一会:“好了,你知道密码?”

封悦努力压制住脑袋里回音般的轰鸣,报了一串字母号码,那是他念高中时的学生号,他知道封雷当年不止一次用这个组合做过密码。

短暂的等待,突然像一生那么漫长。

“进去了,”阿宽很快说,“他应该在柏林道附近……山顶的观景台,那里人少,你应该能搜得到他的车。”

田凤宇把车子停好,沿着小径走下去,迟艾站在不远处海边的身影,已经依稀可见。这一带因为前段热带风暴登陆,沙滩毁得厉害,还未重建好,因此非常僻静,不见路人踪影,他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迟艾穿的牛仔裤倒不稀奇,反倒是白色的短袖衫,是他平时最喜欢的,似乎若让他自己选,他就会挑这件,田凤宇一直不明白,颜色款式他都看不见,为什么对它如此情有独钟。

“我从来没告诉你,为什么会格外喜欢这件衬衫。”迟艾站在海风里,头发有点纷乱:“你第一次带我回马里布的家,说‘我们在一起吧,永远住在这里’,但是我穿的就是它,我记得心口这里绣的标志,”他的手指摸上去,像是安抚自己的心跳,“然后,我问小夏,我是不是有很多件这样的衣服,他说是的,有不同的颜色。我偷偷在这件的商标后面,别了个很小的别针,这样,我就能在很多衣服里,找到这一件。它总是能带给我好运,每次穿上它,就好像那个说‘我们在一起’的凤宇哥,在我身边。”

“迟艾,你今天怎么……”

田凤宇试图靠近,迟艾却朝后退了一步,刻意保持着两人的距离:“从马里布搬来柏林道。我已经预感到,我和你之间的‘永远’,就是那五年而已。但是,我习惯了混吃度日,得过且过,多跟你过一天,多赚一天……连过去都没有的人,怎么会有将来呢?”迟艾略微侧着头,让阳光顺着他的脸颊,没有遮拦地倾洒而下,“你说我可以做俞小发。可以当迟艾,你却没明白,凤宇哥,你没明白……迟艾就是小发拔掉身上每一根刺,磨平每一个棱角,精心打磨而成的礼物,却被你一句‘谢谢好意’,原物奉还。小发还能自由爱恨,迟艾却没有退路,他就是空泛的符号,只有在得到你爱的前提下,才有意义。”

“我从来没有想要放弃你,我只是希望,你为你自己的人生做选择,我会尊重你任何的决定。但是,如果这一切错了,我收回先前说的话,迟艾,我们还是可以跟以前一样,你不要说这些傻话,我还是我啊,还是你的凤宇哥……”

“你不是,”迟艾摇头,坚定地摇头:“从你骗我说,整容是你一个人的决定,你就是希望我恨你,因为只有恨你,我才会离开你。”

田凤宇哽住,盯着迟艾,似乎在猜测他想起多少过去。

“是,我还记得,那是我自己的选择。”迟艾说话的时候,手不停地摸索着衣角,他翻过来,给田凤宇看,在商标的后面,果然是一只小小的别针。迟艾的浅笑,是风中飞旋的微光:“我今天看完了你送的最后一本盲文书,是本诗集,书里说:大海的颜色是包容;飞鸟的颜色是自由;爱情的颜色是永恒;岁月的颜色是遗忘;我的颜色,是你,我的爱人。”

浪花拍上来,湿了他们的裤脚,喷溅起的细碎的水星儿,在太阳下折射着五彩的光芒。

“你害怕吗?”迟艾问,“现在,站在这里,你怕不怕?”

“为什么要害怕?”

“观景台上埋伏了狙击手。你不是说愿意永远跟我在一起?”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不怕,”田凤宇脸上不见丝毫惧色,淡定洒脱:“迟艾,我可以陪你死,你让他开枪吧。”

迟艾的表情定格在这个瞬间,不知过了多久,眼泪顺着沾满阳光的脸颊淌了下来,在风里干却,新的眼泪再涌出,堆叠在旧痕上……

“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后悔。”

他从口袋里掏出方方正正的一个信封,伸手递出来,田凤宇接在手里,拨开信封,把卡片抽出来,上面是触摸墨水打出的照片,是他们在马里布海边的合影,迟艾穿的也是这件幸运衬衫。照片下面是一片盲文,田凤宇并不认识,他翻开卡片,背面蓝黑的墨水写着:我这么爱你,怎会舍得?再见,凤宇哥。

“不要,迟艾!”

他的心像被人猛地朝下狠狠揪,本能地扑过去,想要阻挡,却晚了一步,爆破弹准确打进迟艾的心脏,再分裂成无数金属碎片,撕碎每一根心脏纤维……黑色的血窟窿,暗的颜色,汩汩涌冒出来。

迟艾眼睛睁得大大的,黑色的目光,最终停留在碧天深处,云层轻薄如羽,在太平洋的风中,漫卷漫舒,鸥鸟横翅,追逐而过,矮墙上,飘来白色蔷薇,盛开的香气……那是他梦想

第五十五章

窗帘紧紧闭合,分不清外头白天黑夜。田凤宇独自坐在卧室的沙发上。电视上播放着小发整容前留给他的一盘碟,他选在最后那段,不停反复。小发站在海边,那时候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离,他又开始抽烟。摄像机可能是放在低处的凳子上,稍微有点仰视的角度,因此跟阳光时而碰撞的瞬间,会是一片空白的耀眼,他的头发被海风扯得很乱,声音也不甚清楚,他回身,夹着厌倦的手放在脸边,看着镜头,像是盯着自己的眼,那么地真实,那么地近。

身后的房门轻轻响了两下,随即响起脚步声,停在他身后,似乎在看屏幕上的影像,或者琢磨如何打破沉默。迟艾已经去世快一个月,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除了封悦,但其实他在封悦面前,也是没有开过口。

“出去走走?”在他身边蹲下来,封悦抬头,试图取得他的注意,“今天天气很好。”

田凤宇的手指在遥控器上寻找按钮,朝前翻阅镜头,没有理睬。

经过无数次尝试,封悦学会不再浪费精力,他无奈低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屋子里恢复了让人窒息的安静,小发的声音突然传出来:“我只有一个要求,封雷,你带我住哪里都可以,就是别回去,永远别回封悦住的城市。”他在风里背过头,话语混杂在嘈杂的风声之中:“到时候我瞎眼,没记忆,你就算领我回去,我也不知道……我操,”镜头上是他被风扯乱的头发,他背对镜头,拼命地抽烟,最终转过脸,说:“你***,最好别让我后悔!”他的眼神并不坚定。相反,有那么一点……担忧,似乎早就预见自己,不算太乐观的,将来。

封悦的身体,被一阵无法忍受的锐痛穿透,五脏六腑被划拉得稀巴烂,疼得他在瞬间神志不清。“哥……”他低低地呼唤出来,几乎算得上是求助,他们之间沦陷在不可救药的迷失之中。

“他其实比谁都敏感,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提你,逼我承认对你的感情。有次我们去海岛上度假,那时你身体还没恢复,‘雷悦’很乱,我背着他收邮件,查看你的消息,他当时大发雷霆。我们吵得很凶,我一气之下就承认……”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来,那是唯一一次。他在语言上,肯定自己对封悦的感情:“这辈子从没有那么冲动,有些事真不能说出来,那个瞬间就觉得自己那么多年都白活了,所有的坚持都前功尽弃。我很后悔,很懊恼,简直无法再理智,他看出我的失常,有点后悔当时逼得太紧。那段时间,我开始怀疑自己费尽苦心布的局,是不是满盘皆输……他就是嘴硬的人,心里其实很怕我因此离开他。我跟他透露过,你小时候屡次自杀的时候,心理医生建议过尝试用性格重塑的工程改变你。他偷偷查出那些医生的名单,还假借我的名义跟他们联系,他选了最保险的做法,为了确保删除记忆,他同意摘除眼角膜,视觉屏障会很大程度上阻碍记忆的恢复。他消失了一段时间,等我找到他,已经是后来的迟艾。”

“他醒过来的时候,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不肯说话。我每天陪着他,遵从医生的每一条建议,照顾他,引导他。治疗的结果非常显著,在他慢慢接受我,对我的依赖和听从,几乎让人无法相信。有两三年,他的状况非常平静。因为跟我熟悉起来,不像开始时那么不安,他学盲文很快,而且他对这个世界是有过视觉上的认识,比一般盲人灵敏很多,就有点像我们正常人,闭上双眼……我于是得意忘形,以为他永远都会维持那样的状态。”

“回来之前,我有意地播放过你和康庆的声音,试探他的反应。他根本就没认出你们,也没有受到丝毫的刺激。我咨询过医生,他们觉得如果第一次没有受刺激的反应,以后就算反复听到,也不至于影响。但是,从我们回到柏林道,治疗就开始不顺。那些药物本来就都处在实验阶段,没人知道效果能持续多久,会不会有副作用,只是多年来,一种药失去效果,另一种会研发出来,从口服到注射,他使用的剂量越来越大。那些药对他的身体和精神开始显示出摧毁的迹象,只得停止用药……到他死之前,我也不知道,他恢复多少从前的记忆。”田凤宇最后说:“有一种人,不管记不记得,忘没忘记,永远不会后悔。”

封悦不明白,田凤宇说的这种人,是迟艾,还是他自己。

迟艾的出事,让几个人同时元气大伤。生活和事业的节奏都被突如其来的横祸打断。尤其康庆,封悦和田凤宇三个人,几乎同时派出私人代表出席一切活动。而田凤宇几乎闭关了两个月,完全没有露面,开始是没人能够接近,只有封悦频繁出入他家,到第二个月,金如川开始接手,心里还很是别扭,无法适应这个完全按照盲人需要设计的大屋里,再看不见迟艾的影子。平日里安安静静不惹人注意的他,突然间,一颦一笑都更加清晰起来,想到他微笑着跟自己问好的样子,竟会忍不住阵阵心痛。

周一这天,封悦一早起来,先送康庆出门。他今天有个见面会不能推辞,是这段时间以来他首次重新出面,早饭的时候,封悦细心地询问了流程,让他弄完赶紧回来,现在外头好奇的人很多,还是能躲就躲,等风波过了再说。上一次小发出事,因封悦大病,康庆不容自己过多去想,只能硬撑,而多年后迟艾的惨死,终于强迫他看开了,人这辈子要怎么走,其实外人管不了,走来走去,都是那条老路而已。

康庆走后,封悦收拾一下,打算去田凤宇家里看望,却接到疗养院的电话, 说桂叔不行了。想见封悦最后一面,问他要不要过去。桂叔中风以后,一直住在疗养院,神志不清,不知是真是假,康庆非说他是装的,但封悦偶尔还是会去看看,照顾治疗上从没有丝毫怠慢。如今突然病危弥留,想见自己最后一面,又怎能拒绝?封悦赶忙让司机准备车,往外走的时候,竟然碰上阿宽回来。

“你不是下个礼拜才回来?”封悦感到奇怪,阿宽集训的时间非常固定,很少有缩短的时候。

“负责的人出了意外,最后一周的行程临时取消,正好有顺风的私人客机,就先回来,你要去哪儿?”

“桂树可能不行了, 我去看看。”

“我跟你去。”阿宽卸下身上的行李,跟上踏

“不用,你刚长途飞行回来,先休息吧,阿昆已经在那头等我……”

“还是我跟着比较好,”阿宽是怕桂叔万一临死前再捅出个什么篓子,封悦还得一个人应付,“路上一直睡,这会儿精神正好。”

封悦没有跟他争执,随他而去。他们刚上车,康庆的电话就打过来,估计是阿昆通知他的,嘱咐封悦说:“他跟你说什么,都别太往心里去。我这头忙完就过去。”

“知道。”封悦明白,桂叔那一代人恩怨也不少,这会儿非要见自己,不晓得有什么是非要说。

车子没有进城,因为桂叔的疗养院在城的另一边,司机打算绕过城里的交通,从外城高速过去,节省时间。出了柏林道住宅区,是段环海公路,封悦看着车窗外的晦暗天空,脑海里涌出迟艾出事那天,他几乎跑断气,在海边看到田凤宇还活着的瞬间,竟然如释重负,人何其不是自私?在关键时刻,他几乎本能地选择了自己的亲人,而放弃迟艾。

从胡思乱想中回神,他打开车里的笔记本电脑,查阅公司的邮件,没过一两分钟的功夫,就听阿宽跟司机说“加速看看”,封悦有些纳闷,回头看看,后面有两辆车,黑色的玻璃,车里情况不明,随着他们加速,也开始加速。阿宽感觉不对,是因为他发现另外一个方向好久也没有车开过来,双行路,又是一天交通繁忙的时候,让他难免起疑,他查了交通报告,另外一边并没有拦路。

“系上安全带!”阿宽突然对后座的封悦说,接着就要跟司机换座位,“让我来开。”

还不等他们有下一个动作,司机突然踩上刹车,对面不知何时,出现一辆超长货车,突然打横,拦住他们的去路。封悦的身子被甩了出去,后座空间很大,他先是被砸在车门上,接着在车子试图强行后退和转弯中,从座位之间摔到最前方的挡风玻璃……惊魂未定的功夫,才被阿宽揽住,按在身边的座位上,安全带横过两人的身体,“吧嗒”医一声扣了个紧。

“冲过去!”阿宽吩咐司机,他们的车子打了个弯,已经背过卡车,对着原本后面跟踪的两辆车,它们并排停在那里。

司机连忙再踩油门,他们迅速闭紧,司机已经一头冷汗。

“别停,冲,冲!”阿宽反复大声吩咐,就怕他胆小停车。

果然,在最后关头,那两辆车被迫分开,他们的车从中间勉强冲过去,然而更糟糕的,后面不远处,另外一辆封闭卡车早就堵住,就算他们的车装备再好,也不能冲破装载量极大的重型货车。他们再次被迫急刹车,这次阿宽用力按住封悦,很怕他再摔。有四五个人从那两辆车上走下来,阿宽连忙锁车,这辆车是封悦所有经过改装的座驾里,安全系数最高的,对方很难在短时间内突破。

“伤到没有?”阿宽问他。

“没事儿。”封悦没有问他们要怎么办,阿宽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已经握了把枪。

“车子防弹防爆破,我们只要坚持几分钟就行。”

他最早已经按了报警器,估摸着警车过来要多久,可是,那些靠近的人,似乎并没有打算攻车,阿宽心里有些不安,接着两辆卡车开始逼近,其中一辆伸出吊车臂,准确地抓住他们的车。糟糕,他在心里暗骂,面前的卡车很可能是“真空”车,一旦被装进去,所有信号就会消失,封悦身上和车里所有的通讯信号都将不复存在,对方可以把他运送到任何地方,警方都无法通过追踪信号而找到他们。

“现在怎么办?”司机见车子被吊车臂吊离地面,先慌张起来。

卡车顶的自动门打开,阿宽透过车窗,火速地扫了下内部装置,竟是比他想的还要高级。

“跳车!”阿宽赶忙开锁,顾不上司机敢不敢,他大力卸下安全带,三两下就把封悦和自己绑住。车子这时候已经完全悬空,离地面有几米的距离,他们跳下来的同时,对方几个人立刻开火,另外一辆卡车的舱门打开,再冲出至少十几个人,都是全副武装。阿宽明白凭自己根本坚持不住,他护住封悦,几乎想也不想,从马路的护栏那里跳了出去。

他在车上已经观察过,下面虽然格外陡峭,但也不过是看起来可怕,实则只要胆子大,是可以对付的。而且,不远处就是树林,很容易藏身。对方的时间不多,就算跟上来,也不可能有时间周旋。封悦倒是给他吓死了,因为他没有观察这里地势,从外观上,这里就跟悬崖无异。

阿宽的预计没错,而且他受过训练,从一开始就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后背尽量贴住,保持平衡,这对他这个特训人员本来不算太难,但是加上个没有功夫的封悦,就难免要磕磕碰碰,他虽尽量用自己身体遮挡着,但也怕自己动作太大会发生翻滚,瞬间听见封悦脊背磕上硬石的声响,也是心惊肉跳。

对方也发现山崖不过看似陡峭而已,果然身子矫健地,很快跟了下来。阿宽和封悦入了树林,来不及检查彼此身上狼狈的擦伤,朝光线暗淡的深处跑去。阿宽刚刚接受完集训,体能上几乎是前所未有的生猛,封悦几乎是被他拖着跑。身后子弹扑扑打在地上,对方明显并不想要他们的命,不敢对准要害。

这种追逐没有持续太久,上空已经传来直升机的警鸣,救援的速度,要比阿宽计算的还快。他立刻转移方向,出了树林,直升机低飞,大批荷枪实弹的特警正纷纷跳下来……阿宽这才松了口气。

封悦坐在直升机上,地面上已经开火,绑架的人明显没有束手就擒的打算。急救人员上前,想要检查他的伤势,他和阿宽的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但封悦脸色尤其苍白,让他们格外有些担心。

封悦无声地配合,并没有因为脱离危险而感到丝毫高兴,这种绑架不会是突然起意,对方明显是计划很久的,路段的筛选,时间的配合,甚至算出来阿宽不在的时机,桂叔那头很可能也是假的消息……他猛然打了个冷战:康庆?康庆!

“电话,给我电话!”他冲阿宽喊。

阿宽没明白他的慌张如何而来,直升机上有电话,拿给他,目不转睛地盯他拨号,是康庆的私人手机。封悦脸色更加苍白,整个人好似被抽干了所有血液,连他握电话的手指,都已经不见丝毫血色,他的状况让阿宽不由得担心,来不及细想,封悦转头问他:“不在服务区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里,几乎算的上是绝望。

康庆的那只私人号码,用的并不是普通的手机信号,根本不可能存在“不在服务区”的问题,除非……阿宽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除非他们用了同样的手段绑架康庆,而他已经被关在“真空”车厢里,他们再没有任何通讯手段,能追踪到他的去向。

封悦明显是得出同样的结论,他的身体僵硬瞬间,猛然躬身,吐出一口血。旁边的急救人员紧张起来,连忙把他按倒在担架上,简单的检查过后,通过对讲机和医院的急救室联系:“准备,准备,伤者很可能内出血!”

直升机到的时候,田凤宇已经在医院的天台那里等,封悦还有神智,手死命地抓住他不肯放,眼睛里是无边无际的恐慌,他连忙瞅了瞅身边的阿宽,对方用口型示意康庆可能出了事。田凤宇很快就把这一系列的意外串起来,顿时明白封悦的担心。进急救室前,他趴在封悦耳边安慰:“你放心,我不会自己拿主意,等你醒过来再决定。”

“你,你,发誓!”封悦明显不信任他,聚拢神智对他来说,已经是非常艰难的任务,但是为了康庆,他不能昏过去,他必须要确定田凤宇他们不会趁他昏迷时选择去牺牲康庆。

“我发誓,封悦,我用迟艾在天之灵发誓!”(!)

第五十六章

夏末秋初的雨,隐约透出冰凉之意。雨刷不紧不慢的节奏,仿佛催眠,亲自开车的张文卓一路无言,脑袋里却已经把当前的环境不知过滤了多少遍。自从迟艾出事,封悦迁怒,基本没怎么搭理他。怪事发生在三四天前,他明明收到消息说发生冲突,连特警都出动,却没有公开新闻。接下来,封悦和康庆再没有露面,虽然他们近来少有公开会客的时候,但私下里,总是能多少听得到他们的行踪。突然就在今天,封悦电话,让他独自一人开车过来,说有事相谈,并请他务必保密,他一时猜测不出等待自己的局势。

车子驶进医院地下室的停车场,阿宽已经站在VIP通道那里等。电梯是用磁卡启动的,整个顶层的其他通道已经完全封闭,保安的程度与戒严无异。阿宽在其中一间轻轻扣了两下。没等里面的回答就朝里推开门,回头让张文卓跟他进去。

里面是个会客厅,旁边带个厨房和餐厅,再往里走,才是病房,躺在床上的人是封悦,难怪他早上电话里声音弱得跟要断气似的,这会还戴着氧气罩,床边的输血袋子已经半空,身上插着管,连着仪器,状态看起来怪吓人的。他向来好强, 自己狼狈的时候,少有给人看见的时候,今天倒是豁出去了。

见他走进来,封悦自己推开氧气罩,眼神示意他坐下来。阿宽低腰按钮,把病床调节到略高的角度,小声说:“长话短说,别耽搁太久。”

封悦无力地点点头。

张文卓朝四周找找,连康庆的鬼影子都没有,心里当下了然大半。

“你能联系上大A吗?”封悦开门见山地问,他体力不支,不想绕弯子。

“难不成,康庆跟他闹翻了?”

张文卓脑子很快,而且,他向来都很注意周围的举动。兴许前几天的冲突,他早已耳闻,自己现在提出大A的名字,他就能把这一切联系起来。

“康庆很可能在他手上,”封悦为了能维持清醒,拒绝使用任何止痛药,不想这其实对他体力挑战更大,“我想了很久,只有你能联系上他。”

“他捉康庆干什么?”

“这些一言难尽,而且,我也……不是都清楚。”

封悦说到这里,急喘了两口气,似乎很难受,张文卓有点慌张,他不知如何处理这种状况,回头找阿宽:“你先养好伤再说,不用急于一时。”

“你是唯一跟大A算有交情的人,务必帮我带个话,不管他想要什么,我有的都可以给他;没有的,我也会尽量帮他弄到。请不要难为康庆,别,别伤他……”

想到现在康庆可能处境,封悦如卧针毡,他很怕大A暴虐起来,会折磨康庆以威胁自己。恐惧,扼住他的喉咙,无法呼吸,他的手抓住心口,似乎想要按捺澎湃而来的惊惶。瘦削苍白的手指攥着蓝色病号服,竟让张文卓有种利刃劈过,身首异处的感觉。阿宽从外间走进来,见他的状况,皱紧眉头,按响医生的呼叫铃:“够了,下回再说。”

“我不要……”

“不行,你必须止疼,”阿宽低喝,用氧气罩笼住他的口鼻,又不忍他担忧的眼神,伏在耳边说:“有我在,不会让人胡乱用药。”

封悦稍微欣慰,竭力猛吸了几口氧气,似乎稍微帮助集中精神,他转头看向张文卓,说话的时候,气体弥漫在罩子里:“求你……求你……帮我这个忙。”

“放心吧,我会尽力,”张文卓见医生进来。似乎想清场,临走前再安慰他:“你的担心很多余,他好歹现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都不敢轻易拿他怎么样的!”

趁封悦昏睡过去,他和阿宽退出病房,在走廊的角落里,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大A派人杀了桂叔,逼着医生打电话给二少,骗他过去。你知道桂叔的疗养院在郊区,他们算准二少不会走内城的路,因为正是上班的高峰期,到处都堵车,肯定会通过环海公路接高速过去,就设了埋伏,二少在脱险的时候受伤,康庆到现在还是失踪。”

“怎么会确定是大A?他联系过封悦了?”

“还没,但是二少现在很担忧,他最怕的,是大A会折磨康庆,来逼迫他就范。”

张文卓明白,阿宽和封悦都没有跟他说百分之百的实话,但也许他们也不清楚,或者不方便说。尤其阿宽。在没有封悦授意的情况下,是不敢私自做主说什么的。

“希望你答应二少的,能真心去办,康庆在他心里多重,我们都一清二楚,若伤了康庆,二少受不了的。”

“我知道,干嘛?你还怕我公报私仇,借机收拾他?”张文卓没有再往下说,因为他看见电梯的灯亮了亮,田凤宇从里面走出来。“我先回去,有消息再联系你们。”

田凤宇和他擦肩而过,没想到封悦如此着急就找上张文卓。无疑只有他能联系上大A那票人,但是走张文卓这一步棋,多少有些冒险,竟是丝毫没跟自己商量,就私自拿了主意。现在的封悦跟多年前已经完全不同,他从小主意就正,认准的,谁也改变不了,如今位高权重,更有强势专断的倾向。这回从手术的麻醉中醒来,从保安到医生,全部掌控得滴水不漏,外人若想插手,也非易事。田凤宇不禁发愁,一旦大A单独联系封悦,只怕他们谁都难以左右封悦的决定。

接下来的几天,封悦的情绪控制得越来越好,他现在比谁都明白,只有保护好自己,康庆才有脱险的希望,别人未必真的会把康庆死活放在心头。所以封悦在医生和用药上严加盘查,防的就是强势的田凤宇会通过药物支配自己,就象很多年前,不管多么着急,也只能在镇定剂下昏睡。

在止痛针的帮助下,封悦夜间睡眠稍微好转。有时候,感觉自己睡了很久,不停地看见康庆骑着摩托车,载自己在山路上奔驰,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他伸手搂住康庆,很用力……可到头来,他发现臂弯里只是空空的,谁都没有……他在梦中哭喊。

“是梦,小悦。你在做梦,不是真的。”

他被唤醒,发现自己脸颊干干的,并没有眼泪,可是他花费好久时间,才渐渐将自己的魂魄收拢住,似乎已经很晚,病房里开着角落里的小灯,身边守候他的人,像是一团漆黑的影子。他们之间沉默良久,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封悦先打破沉寂:“在夏威夷的医院里,你每次出现,我都会做奇怪的梦,然后,我睁开眼,从来都找不到你。那时候,我经常会产生一种幻觉,你走进来,问我好不好。我说,爸爸,你陪我坐一会儿吧,你简单地说,好。”

封悦说话的时候,目光凝视着角落里那盏小小的灯,仿佛想起夏威夷的满天星光中,经常流连在他窗前的那一颗,有时候午夜醒来,它亮晶晶地挂在那儿,像是等他很久的样子。

“我是等了你很多年,才开始灰心的,”他轻轻地说,语气平静,没有疼痛,也没有苦楚,“其实,你现在选择出现, 我也没有多么期待。”

对方没有立刻说话,他的手摸上来,抚摸着封悦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多年前,这孩子坐在自己怀里,教他素描的情景,闭上眼,就像在昨天。这几年,他只能从电视,报纸,和互联网的新闻上看见自己的儿子,面对面,互知彼此的会面,这也只是第二次而已。他偶尔会暗地里偷偷观察私下的封悦,看起来比在外头的形象年少轻松,甚至偶尔还会流露出小时候的单纯的稚气。有些习惯的表情,会从小跟到大,他时常看着封悦,就会想起当年那个叫完“爸爸”会扁嘴撒娇的小儿子。外人只看见封悦少年得志的锋芒毕露,只有身为父亲的人,会为他强撑起坚强的外壳去艰难打拼,而感到心疼。

他坐在黑暗中,没有为自己解释,就像是讲故事,一个跟他们都不太相关的故事,冷静得几乎没有什么情绪:“封,是我母亲本来的真姓,她是个华裔的演员,一生用的都是艺名。我们家族的姓,是汉维斯,从美国内战开始,就已经开始军火生意。我是私生子,我母亲从来也没有名分,家族之外的人,并不知道她的存在。我父亲对我很疼爱,因为我是他最小的儿子,而且我的相貌,跟其他的孩子不一样。我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那时都在家族的企业里担任要职。我少年时开始愤世嫉俗,变得非常反叛,讨厌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姐,讨厌他们的金发碧眼,讨厌他们虚伪的客套。讨厌是一种互相的情绪,他们因此也恨我碍眼,总是怕我跟他们抢财产,于是编造各种借口激怒我,我那时候年少轻狂,二十岁的时候,离家出走。”

“我在外头漂流了几年,直到遇到你母亲。我一直觉得自己的母亲,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但是你妈妈,真的是很迷人,我像波兰街其他的痴汉一样,泥足深陷,不可自拔。她那时带着你哥,生活在桂叔替她安排的豪华公寓里,我在街头给人画画,租的破屋,还是康庆的大哥帮忙打了折扣才住得起。我跟她说,住在你这里,会伤害我的自尊心,第二天,她就领着你哥,拎着个皮包站在我家门口,从今以后,你就得养活我们娘仨儿了。那时候,我才知道,她已经怀了你。她就是这样的女人,心里想要的,会义无反顾。”

“刚分开的几年里,我确实没有勇气去柏林道认你。看见你,我就会想起波兰街的自己,想起我那份破碎的感情。有些事在经过多年后,再回头看,自己也会觉得荒诞,但在当时而言,我唯有逃避,找不到其他的办法。”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能不能长久,是否会有善终,不是单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命运中很多注定,生活里繁复的分岔,往往事与愿违。这么些年走来,封悦已经渐渐接受世事的这般性质。

“后来,我回到家族,跟父亲认了错,恢复我本来的名字。从那时候,我开始野心勃勃,你母亲投靠胡家的选择,刺激着我对权势的追逐,我用了五年的时间,把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挤出竞争,拔得头筹。但是我当时威信不够,需要一份大合同巩固自己的地位,于是,我跟政府之间做了一次交易……你是我一生中,犯过最大的错误,也是为什么如今大A急于绑架你的原因。”

“大A家里世代都是宗教领袖,家族影响很大,算得上一呼百应,有一段时间跟美国政府关系还不错。如果赶上暑假,父亲出门办事,经常会带上我。那年暑假,父亲都在那里谈生意,我时常会见到大A,我们跟同一个英文老师补习文法,他的英文名字叫Alex,很好动,经常带我出去玩。”

“随着他父亲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政治走向也越来越极端,发动了几次很大规模的,对异族平民的屠杀,美国人屡次协调,他都置之不理,这让美国人觉得很没有面子,毕竟他们的政府曾经公开支持过大A的家族。那一带开始连年战乱,在我刚刚接受家族生意的时候,大A也正式取代他的父亲,成了当地影响力非常高的领袖。”

“大A在个性和观点上,继承了他父亲的极端和暴虐,彻底断了美国人对他们的希望,但是政府不能公然干涉,于是找到我,想利用我手里的军火,帮助大A的敌对党。内战外战,那一带本来就是军火商的天堂,加上政府可观的附加条件,我接受了这笔交易。”

“内战打了两三年,大A因为战备上吃亏而失败,流落他乡,后来也只能依附在别人的庇护下生存。他败北以后,唯一的儿子被人绑架,那孩子才十五,死得很惨。”说到这里,他停顿住,似乎不想提太多细节。

“是谁干的?”

“都说是我军火上支持的那一派,他们肯定不会承认。大A知道背后提供军备的,其实是我手中的公司,对我一直怀恨在心,几次派过暗杀的人,却没有成功。我一直隐姓埋名,几乎从不露面,就是怕他查出我当年波兰街的一段过往,会发现你的存在。”他说到这里,有些不安地跟封悦确定:“那么,小悦,你能跟爸爸说个实话吗?这两天,大A到底有没有找上你?”

“没有。”

封悦简短回答,但其实,在他拜托张文卓传口信的第二天,大A已经派人在某处留了包裹,让封悦去拿,阿宽取回来,里面是羁押康庆的照片,康庆看起来焦虑,但并没有受外伤。

“那如果他联系你,你会让我,或者田凤宇知道吗?”

封悦抿了抿嘴,下定决心似的,狠心说道:“不会。”

窗帘拉开一半,外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护士小心翼翼地将点滴连接到扎在侧手腕处的内置针头上,站直身体查看透明的液体顺利流下来,显出放心的微笑:“今天感觉怎么样?”

“很好。”封悦靠坐在床上,脸色好转。

“今天会客不要持续太长时间,你的体力还需要恢复。”

“知道。”

护士小姐收拾好,走出病房,回身帮他带上门。厨房里阿宽在加热食物,补血的汤难闻难喝。这时候,搁在床头的手机响起来,本来闭目养神的封悦吓了一跳,拿在手里,显示的无法追踪的号码,他能感觉到外间的阿宽停止了手头的动作,似乎在倾听他的举动。

封悦按了接听键。

那头显示一阵嘈杂,明显是用设备干扰追踪,接着传来大A的声音:“你很上道,没有报警,也没有跟你的混蛋爸爸透口风。”

“你想我怎么样?”封悦问。

“当然是用你来换他,难道还不够明白,我要康庆有个屁用,弄到你,才是我的目标!”

“怎么换?”

“你要是想康庆平平安安,就祈祷你爸爸别跟着瞎搅合,等我确定能把你干干净净地弄出来,而不是拖泥带水地扯出一堆尾巴,就是康庆可以平安回去的时候,这你明白吧?”

“嗯。”封悦忍不住说,“我能跟康庆说两句吗?”

“还不是时候,”大A不为所动,“我不搞那些剁手剁脚的把戏,你若敢搞鬼,直接给他收尸,看在张的面子上,我会给他留个全尸。”

电话那头只剩一片盲音,封悦挂断的动作显得迟缓,他抬头,看见阿宽正站在那里,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深深的焦虑和不安。

封悦今天看起来,比前两天要精神不少,可能刚刚洗过脸,皮肤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病房里气温不敢开得太高,怕他感冒,病号服外面披了件深蓝的外套。田凤宇站在他身边,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色,似乎没有像开始时那般刻意忍痛,看来伤口恢复还算不错。

“现在对外放出的消息,是你和康庆在国外度假,所以你现在也不能现身露面。”

“我这个样子,还能去哪儿?”

“嗯,”田凤宇扭头,墙壁上挂的电视,音量放在最小,他瞅着电视,问封悦:“你还想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第五十七章

封悦刚才还算不错的脸色。渐渐冷落下来,一声不吭。他向来都是这样,心里若不高兴,反而格外沉默,跟他相处久的知道这种反应跟他发火没什么两样。他倔强抿着嘴的模样,让田凤宇心里猛然一揪,想起他从小到大,偏执起来让人难以应付的难缠。可当下的紧急时刻,逃避不可能解决问题,他最担忧的,是封悦私下里和大A谈判,或者干脆放弃,把自己送上门。如今的封悦,想要彻底控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若卯足了劲想做什么,只怕自己是干涉不了。

“大A现在没得到你,还会留康庆一条命逼你就范,你如果落在他手上,康庆就没有利用的价值,你觉得他会放康庆活路?”

封悦想过。他不可能幼稚到一位大A会遵守承诺,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张文卓即使有些交情,因为他和自己的关系,大A已经开始屏蔽他的试图接近。而田凤宇的搜索,即使自诩隐秘,是否能逃过大A的关系网,都很难说,封悦现在是被堵在死胡同里,除了放弃康庆,就只有自投罗网。

“你去是送死啊,封悦,”田凤宇语重心长,不得不说出大A的背景:“他有七个女儿,却只一个儿子,你知道他们的文化重视男人,他败北以后,受过伤,失去生育能力,他们是断了他的后,再没人能继承他的姓氏。当年设计他儿子的人,已经被他杀个精光,他已经疯掉,没有理智,对于仇恨,他钻进牛角尖,这笔账都算在叔叔头上。不会跟你谈判的。如果你去,你和康庆就都没活路了,明白吗?”

“那我也不能坐视不管,康庆在他手里时间越长,就越不安全……”

“我们这不是在设法找到他藏身的地点吗?”

“怎么找?”封悦眼神里透露出一股漠视,“你们不是找了他很多年,他不照样逍遥?你何苦在我跟前拖延时间?是不是拖到他们杀了康庆,就以为我会死心?”

封悦这番话不是随口说的,田凤宇的策略里,多少有些这样的打算,他是真的派了所有人手去搜去协调,即使找不到,大A气急败坏,杀了康庆泄恨,他也不能容许封悦上门送死。况且,既然大A曾经派人暗杀,那谁也不是坐以待毙的窝囊废,肯定会想方设法找出大A斩草除根,但这些年过去,即使美国人也拿大A没办法, 封悦不相信他们这次就能揪出大A。

“他还会联系你。我们就有希望找到……”

封悦毫无耐心地打断他:“你这话实在太缺乏说服力,那这种敷衍的托辞糊弄我,以为我还是当年受你指使的小孩子?”

“那你想怎样?”田凤宇短暂的瞬间失控,面露纠结,目光里透露出许久不见的阴鸷,压低的声音里,像钳子扼住封悦的喉咙:“封悦,我现在除了你,一无所有,拿自己的命去换康庆这种傻事, 你想都别想,我告诉你,我不会再失去你!”

送走田凤宇,阿宽犹豫好久,也没敢走进病房去打扰封悦。现在情况特殊,他几乎寸步不离,即使刚刚田凤宇和封悦相见,他也只是走去外间而已,并没有离开,封悦很少要求他彻底回避,田凤宇对他也是非一般信任,他们关系如何,身份如何,即使不明说,他心里也都有数。

直到午饭时间,阿宽才拿着准备好的托盘,进了封悦休息的病房,他脸色收敛得很快,完全看不出之前和田凤宇的会面。他是高兴还是不快。午饭放在面前,他自己拿起筷子,吃得不紧不慢,之间没有透露只言片语。阿宽背对他,站在窗边,也没有打破屋里的沉静。

封悦的苦楚,他是了解的,一边是至亲,一边是至爱,他很难选择。如果为了康庆把自己送上门,无疑就是把自己的父兄推到绝地;若守在原地,大A也不会留康庆太久。而田凤宇的态度不仅明显,而且强硬,他就是不准封悦露面。至今而至,封悦没有跟他对峙,在两边强压上来的时候,他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

“吃好了,”封悦平静地跟他说,“撤下去吧。”

阿宽转身,刚伸手端住,又听到封悦说:“你是帮他软禁我的吗?”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没有任何情绪,像是怕任何心情的暗示。会影响阿宽的作答。阿宽身体僵硬片刻,定在原处,瞬间不知如何回应。

“你是他一手筛选,提拔,培养,你什么样的立场,我不会干涉。”封悦坐回去,脸色平静中,浮现淡淡疲倦,几不可闻地叹息:“也不会怪你。”

“大少临终前嘱咐过我,今生今世。要好好照顾你。”阿宽说:“唯独对你好,才对得起大少在天之灵。”

不管田凤宇是谁,当年的封雷已逝,这是谁都不会更改的事实。封悦手指交叉在一起,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遏制住汹涌而来的一股,想哭的冲动。

夜幕低垂,从海上吹来的风潮湿而阴沉。自从迟艾出事以后,田凤宇闭门不见客,等收拾心情,重新振作起来处理公事,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会馆临海的客房,几乎很少回去大宅。那里很多的细节,都是针对盲目的迟艾而设计,每次走在地板上,“笃笃”的回音,都会让他无法避免地想起迟艾抬头等待的神态。

海在低处嘶吼,翻腾着,撞击在岩石上粉碎的声响,渐渐地淡化成无声的背景,抽烟的田凤宇,慢慢走神,思绪越飘越远……直到身后阳台的门上,被人小心地敲了两下。

“叔叔,”他低身把手里的烟头捻灭在烟灰缸里,走进门,“你怎么来了?有大A的什么消息?已经过去这么久,他怎么可能藏得这么深,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留?”

住处是他安排的,也是靠海的一间单独的客房,晚上歇脚的地方离得近,经常是田凤宇上门。这里招待的,向来都是他的客人,负责的经理是金如川的心腹。心里是明白,估计是自己白天跟封悦会面的不愉快,他已经得了消息。

“他这些年躲惯了,除非他主动现身。只怕我们再怎么搜,也是徒然,反会激怒,适得其反,”他常常就这么一副斯文模样,多少年也没有变,话锋一转,不再说大A,“你今天找过小悦?”

“嗯,”田凤宇回身关紧阳台的门,“他的脾气是这样,凡事不爱跟人说,若大A给了他时间地点,他会奋不顾身地自投罗网。”

“你警告过他,他就不去了?”

田凤宇语塞,他们都算了解封悦的人,今日的失控是否有用,各自心里明镜儿一样。

“现在只怕你想再去找他都难,搞不好下回去,给你吃个闭门羹,谢绝关心,你这不是得不偿失?”

“那还能怎么办?”田凤宇也被折腾得没有办法,他纵使有通天的本事,在封悦面前,也是施展不开,“看着他送死吗?”

“他现在的心情,你应该能够理解,”点燃一支烟,他缓慢地抽了口,烟圈在屋内沉静的空气中分散,“当年把他送给姓胡的那个禽兽,生死不明,你的分分秒秒,是怎么过的?”

田凤宇的心,像是猛然间给发红的烙铁烫到,惊跳不停,这几乎是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提及的话题,即使封悦那时因为那件事,在夏威夷不止一次寻死的时候,他都不曾质问过自己。

“我提起来,并不是要责怪你,”他似乎边想边说,语速缓慢,自言自语似的:“小悦现在如坐针毡,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熬,我们要是再逼他做选择,反把他逼入绝境。”

“叔叔的意思是……让他自己决定?那结局还有什么悬念,除了拿自己去换康庆的命,他还会有别的什么新意?如果他和康庆,只能活一个,难不成你要牺牲封悦?”

“人都是自私的,你和我,都只会相反设法留小悦。可是,我们的想法,小悦比谁都清楚,只怕心里早有计划,他肯定会找帮手防我们,那个阿宽,还会听从你的吗?”

正如所料,隔天再去医院探望的时候,在门口就被阿昆挡住,只说二少暂时休息,不方便见客。田凤宇向来自视很高,也明白阿昆不过传递封悦的意思,他不是能说算的人,所以也不好过于为难他,只问:“阿宽呢?”

“他刚刚还在,可能出门帮二少买点东西。”

田凤宇走去一边,那里有几组会客的沙发和电视,他坐在那里等阿宽回来,顺便打电话给金如川交代公司的事。因为封悦和康庆的同时失踪不见人,公司里果然是有些乱套,时不时有人跟金如川套话儿。好在张文卓倒没有拖他们的后腿,他时而现身,大部分时间也不怎么过去。

因为封悦闹脾气,他也无心和金如川多说,刚挂了电话,就发现阿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后等他。

“阿昆说,你找我?”

“嗯,封悦今天怎么样?”

“挺好,已经能下地走动,医生说恢复很理想,剩下就是休养。”阿宽本来话不太多,今天封悦让阿昆挡住田凤宇,他也不觉得意外,但现在这种关头,田凤宇不会轻易离去,他才劝说道:“二少脾气,你也了解,有些事上,他不会听从别人的意见。”

田凤宇苦笑,他对付封悦这么多年,只怕只有阿宽知道他的无可奈何。来不及他有所反应,视线里有个保镖朝阿宽走过来,将手里一个盒子递给他:“楼上送上来,说是给封先生的。”

“检查过吗?”阿宽拿在手里,很轻,盒子上也没有署名是谁送来的。

“没有安全问题,不过,宽哥还是先看看。”

田凤宇在对话里感觉到不寻常,紧张地站起来,知道封悦在这里的人本就没几个。阿宽跟他目光交流了一下,打发走保镖,才打开盒子,两人脸色顿时变了,是人的一截小指头。

不用检查,大A估计也不会弄个假指头唬人,必定是康庆的。也不能说没有预料到这一步,绑架的戏码,他们听说过,见识过,并不陌生。这么多天,大A很可能再暗中监视他们的举动,他们的纹丝不动明显已经惹恼了他。阿宽和田凤宇同时陷入各自沉思,都没有立刻说话。

“不能给封悦,”田凤宇先发制人,“他会乱掉阵脚。”

阿宽不可思议地看他:“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田凤宇掩藏不住内心的焦虑,他没想到大A这么快动手,会直接下这种狠药逼人就范,他以为再拖延个两三天没有问题,毕竟华盛顿那头的调查是需要时间的。

“是什么?”封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倚墙站着,目光投向他们,语气严厉地说:“拿过来!”

阿宽瞅了一眼田凤宇,合上盒子,走到封悦跟前:“回房间再说吧!”

封悦坐在病房里会客室的沙发上,盒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他的手压在上面,一时不敢打开。田凤宇和阿宽站在他面前的两边,谁也不肯说话。封悦拿手指拨开盒子的盖,他的目光如同上了锁,定定地盯住盒子里的小指头,有那么一段,也许几秒钟,也许更加漫长,他失去对时间的计算,眼前是片花白的炫目,屋子里是寂静的,他的耳边却是尖锐的轰鸣……

他突然站起身,冲到卫生间,在洗手池边痛苦呕吐。他必须拼命屏蔽康庆的名字,像星火燎原一般的燃烧他的神智,心里反复催眠一样地说,不是康庆,不是康庆,不是康庆!他也分不清楚疼痛从哪儿而来,随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末梢流窜到身体发肤每一寸每一毫,视线也痛,聆听也痛,呼吸也痛,在田凤宇试图靠近的瞬间,他高声,几乎算是嚎叫:“滚开!你给我滚开!”(!)

大结局

一直到天黑,封悦谁都不见。独自坐在卫生间的地上,不让人靠近。医生过来看过几次,对他的精神状态表示担心,阿宽善解人意地替他挡了,明白这个时候,让他一个人冷静冷静,其实比什么都好。晚饭时间过后,阿宽慢慢推开门,黑暗中,封悦的身影是模糊糊一团,他伸手拨上灯的开关,光亮让封悦转过脸避开。

“该休息了,”他说,“要不要洗个澡?”、

“他走了吗?”

“谁?”

“田凤宇。”

“还在外头,另一个人也来了。”

封悦明白他指的是谁,却无动于衷,抬头看着他,说:“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阿宽走过去,蹲下身,封悦的肩膀失落地低垂着。双手搭在膝盖上,交叉着,情绪稳定多了,没有下午的火冒三丈,眼神落在他脸上,凉凉的:“我过不了这一关,阿宽,我宁可他看着我死,也做不到让他死在我面前。”

他从来都是少言寡语,感情没什么起伏的人,可是面对这样的封悦,说不出一股钝痛,从无名无知的某处升腾起来,片刻之间,猛然就觉得喉咙酸得难以控制,他狠狠咽了咽,试图压制酸楚的哽咽。

“有些事,想起来难,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

封悦仰头背着光,那个角度让他的脸颊在光与暗之间,难以辨识: “你得帮我,阿宽,只有你,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难道让我帮你送死?你做不到。我就能做到吗?”

“你能,你必须能,”封悦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他的额头附上去,转瞬,泪水倾覆。

“为了我,为了我,你必须狠得下这个心。”

下午两点多,外面阴沉一整天,终于开始下雨,张文卓在办公室里呆得闹心,打算提前回家。这种天气,找个高级会馆,叫上几个帅哥美女打个茶围,喝喝小酒,最是惬意。可最近被康庆的事扰得做什么都没有心思,他虽妒恨康庆如今的成就,巴不得他被人大卸八块,想起封悦乞求他的姿态,这人平日里傲成什么样?他这般六神无主。张文卓反倒心里怪怪的,高兴不起来。

打电话让司机把车停到他的固定车位,他打算自己出去兜兜风。从电梯里走出来,被迎面一阵冷风吹得直打冷战,这鬼天气怎么说冷就冷?他掏出车钥匙,旁边一辆不起眼的日本车的前灯闪了两下,引起他的警惕。车的后窗摇下来,车里人的眼睛刚露出来,他立刻快步走过去,挡住落下的车窗,以防车内的人给别人看到。

“你怎么来了?”

“上车说吧。”车里的人是封悦。

车子很快开出停车场,混入车海,因为天气的原因,速度不快,稍微有些拥堵,但是封悦似乎并不急于去哪里,没有急躁。

“七哥刚刚是要去哪里?”

“不去哪里,不想在办公室耗时间而已。”

“嗯,跟跳舞那个小孩儿还在一起?”

“在啊,”张文卓猜不出封悦今天突然来找他的目的,他们也算打了多少年的交道,好好坏坏的,但封悦从没有到公司来接过他下班,“小孩儿很会逗人开心。”

明显在这个话题上,封悦和他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车子在红灯前停下来。

“今天来找七哥,是想谈笔交易。”封悦眼神看着窗外,语气轻松,象是茶余饭后的闲聊。“我打算去见大A,换回康庆,这其中,需要你帮个忙。”

张文卓眉头皱起来:“你不是那么天真吧?”

“放不放由他,去不去看我,事到如今,只求心无遗憾,结局如何,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干嘛找我,田凤宇他们能舍得你涉险?”张文卓的吃味来自封悦为了康庆的奋不顾身,也有田凤宇越来越霸道的保护。开始的温柔装了几年,到了紧要关头,才会暴露出本性里**的强势。

封悦被他这话堵得一时没有吭声,他们几个人勾心斗角这么些年,各自的底牌也算摸得差不多,张文卓虽算已经放弃证明田凤宇和迟艾的真身,但真相并不见得瞒得过,他心知肚明,懒得求证而已。大A这件事一出,他本就对那帮人的背景了如指掌,估计早把封悦父亲的身份推算出来。

“他们,在关键时刻。会以保我的命为主,我希望七哥……能帮我保住康庆。”

张文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口气里带出愤怒和不屑:“我看二少找错人了!”

封悦抬头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车子停停走走,雨下得大了,刷刷打在窗户上,填补着他们之间尴尬的空白。

“你病糊涂了,是不是?我能留着康庆,看你去死?”

“你不是亲自动过手,能有多难?”封悦想也不想地说。

张文卓脸色变了。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狠心朝自己开枪的封悦。是,他们之间的大动干戈,都没有给自己留过退路。也许他们这辈子不会有结果,就是当年实在是对彼此太过绝情。

“我不会让你白忙,”封悦并没有生气,相反多年来,他第一次能如此心平气和地面对张文卓,“如果到最后,我和康庆只有一个人能在混战中活下来,七哥若是能帮康庆,我会在遗嘱里,把名下股份留给七哥,你就能跟康庆在董事会分庭抗礼。”

张文卓顿住,不是在忙于算计他可以从中获益多少,他只是吃惊封悦会为了康庆布置得如此周密,而自己在他心目中,始终不过唯利是图的小人,他不禁苦笑出来,竟是连质问封悦的勇气也没有。封悦却看懂了他苦笑的含义,眉间笼罩一股淡淡的,像是惆怅,又像解脱。

“你不要误会,我没有低估你的意思,其实,人若能在深爱里,保留一份理智,或者不是坏事……只是,我做不到。”封悦抿住嘴,眼光片刻间温柔下来,“过去很多事,我是利用过你,还希望七哥能理解,有时候,我也是……身不由己。”

大雨“刷刷”而下,清洗着浮沉在城市上空的,无尽尘嚣。

接近午夜,外面的雨才算渐渐停下来。天上云层流动,时不时露出清澄一片夜色。封悦坐在窗前,脸颊在月色隐现中,时而明暗。不管如何准备,他也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如何,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被爱冲昏头脑做傻事,他相信如果计划失败,大A会有无数手段让他生不如死。可是当年康庆为了自己,明知会丢掉性命,还是放下手里枪的时候,又想过什么?

田凤宇那天离去时绝望的眼,似乎又在黑暗中还原,封悦换了个姿势,月色突地宽阔起来,将他整个笼罩住。那些自小而来的记忆,慢慢升华在空气里,围绕在他周围,他睁眼,在陈旧的影像里,仿佛把自己的半生重走了一遍。

“如果今天被扣的人是你,哥,我会做同样的选择。”

封悦按下手机的发送键,这个短短的留言,瞬间在从屏幕上飞了出去。此生太短暂,有人放贷,有人欠债,要想不辜负任何人,又对得起自己,做到爱和恨的收支平衡,实在太难。

第二天一早,当护士进来查房,床铺平整而干净,而封悦却失踪不见了。

大结局

套头的黑布一撤,封悦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大A,他叼着根雪茄,刺鼻的味道让封悦不禁屏住呼吸。大概是打探到他身体的状况,大A派去的人竟没用麻醉,他想要活人,而还不算痊愈的封悦,似乎不太抗折腾,这会大大降低游戏的趣味。

封悦直觉藏身的地方是在海上,地板有点儿晃,屋子很普通,他四处看了看,不见康庆的踪影,不祥的预兆笼罩在他心头,但很快他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大A要灭口,也会等自己真正到手再说。正在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不一会儿门打开,手脚上了镣铐的康庆被推搡着走进来。他穿的不是失踪那天的衣服,跟监狱的制服似的,上面血迹斑斑,很可能是断指留下的。看见封悦,顿时冲动起来,全然不顾地朝他冲过来:“谁让你来的?你来干什么?!”拉着他的人实在扯不动,动用了武力,才把他镇压下去,粗鲁地按在地上。

“为了这头莽撞的蠢驴,跟自己多年没有相认的爸爸翻脸,值得吗?”

大A嗤笑着,端详面前的人,气色不如上回,毕竟是有伤在身的人,即使收拾得一尘不染,精神气势上,总要略微衰弱。

“我操,你***才是蠢驴!”

康庆的异常暴躁,惹得封悦多看他两眼,他又不敢过多交流,怕给大A他们看出什么。

“田凤宇也算了不得的人物,却给你骂走,你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啊!”大A暗暗琢磨着几天前康庆一根手指引起的决裂,也正是因为确认了封悦和田凤宇他们的决裂, 他才敢动手。这伙人势力太大,若联合起来,只怕谁都扳得倒。

“我已经在这里,你该放了他吧?”封悦的手被扣在前面,勒得很紧,他试图活动一下,顿时惹来锐痛。

“是什么让你相信,我会放了他?”

“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封悦的淡定,让大A有点捉摸不透,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人今天是故意装出一副病弱,为的是什么……还没等他想通,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破声。他立刻盯住封悦,刚才走神,竟没注意到他是否做了什么小动作,手下已经火速出去探查。

“这么大的爆破,警用飞机和电视台的新闻机很快都会赶来,从陆地飞过来,要二十分钟。你放康庆走,还有时间撤退。”封悦说得冷静,他的手指在极度疼痛中,还是把一颗纽扣攥在手里。

“哦?我要是不呢?”大A便明白机关在那里,果然是军火世家出来的少爷,身上携带的爆破遥控装置,他们的仪器竟然查不出来。

“那只怕二十分钟不够你用。”

“你拿什么阻挡?”大A盯住他的手,“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小伎俩?”

封悦露出胜利的微笑,突然放松手指:“刚刚只是为了吸引警方的注意力而已,但是既然第一颗爆破,就会自动引发第二颗,你只有一架直升机脱身。”

大A突然明白,封悦肯来,不过只拿自己做诱饵,他怎么会相信这人会毫无准备而来,羊入虎口呢?很快外面检查的人跑回来,说是刚刚的爆炸,很可能是封悦的鞋。在见大A之前,他们搜了封悦的身,对他那双鞋子不太放心,于是强迫他脱了。

“没想到,你连这种细节也算计得出来?”大A没有手足无措,相反依旧冷静,“我很想看看下一步是什么。”

“你还有十五分钟。”

封悦与之对峙,毫不示弱。片刻之后,大A吩咐:“放康庆走!”

心里松了口气,封悦不忘追加:“你先给他松绑!”

他不确定阿宽是不是有跟来,如果没有,康庆手脚自由的情况下,他向来是打架好手,反应也快,即使对方有武器,他也多多少少有些自保的希望。两个人帮康庆卸了手脚镣铐,康庆一得自由,就跟他们推搡两下,不想他们碰自己。在肢体碰触当中,他右手两指合并,在肩膀快速地敲了两下。

封悦心里一惊,那是他们从小的暗号,康庆爱显摆的时候,会用这个手势代替一句炫耀“看我的”!这并不是封悦想要的发展,他的意思是阿宽救下康庆先走,现在看来,只怕康庆不会轻易离开。

大A的心腹走过来,问他接下来的计划,大A想了想,吩咐几个人去直升机准备,又对另外几个说:“把他剥光,给我好好检查!五分钟后带他登机。你,”他冲心腹做了手势,“跟我过来。”

他们走到一边,大A直接问:“陆地准备好了吗?”

“嗯,全部准备就绪,你一会儿先走,我善后,从水路过去跟你们集合。”

“好,收拾得干净些,不要留任何蛛丝马迹,和活口。”

“明白。”

军用直升机在强大的气流中准备起飞,套在“监狱制服”里的封悦被十几个蒙面人押着,已经坐在机舱里等。大A一登机,飞机开始缓缓上升,“突突”飞行的噪音,在高空传出很远。警机和新闻机的影子清晰可见,朝这个方向飞来。大A乘坐的飞机有军方的特别通行信号,没人敢拦。他很小心地筛选着途径的国家,都是美国官方不能干涉和无法沟通的,即使封悦的父亲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救回他,而一旦着陆,他就会像石牛入海,再想找,更加难上加难,大A深知对方的势力,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起飞不久,海面上一团火光爆起,接着才是震耳欲聋的轰鸣。见心腹已经成功毁灭一切证据,大A略感安慰,拨通电话,问:“康庆干掉了吗?”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露出得意的笑容,凑到封悦跟前,说:“我就知道你是虚张声势而已,有种你把第二枚炸弹引爆,我们全都粉身碎骨。”

封悦的头套在黑色面罩里,抿嘴沉默。他虽然看不见,机舱里刚才细微的暗示性干咳,没有错过他的耳朵。

“我会按照他们折腾阿米尔的手段,为你如法炮制,也会制成硬碟,送给你父亲,让他每晚都能欣赏自己的儿子被人**到死的画面!”

大A对他现在束手就擒的柔顺态度,表示满意,朝后靠坐,摸出随身的枪支,反复检查里面的子弹,偶尔朝窗外看去他们已经进入陆地,下面是一片干涸的戈壁。他和身边的随从穿着一模一样,若遇上混战, 容易脱身。他无意中抬头,看见飞行员正在处理头顶的仪器,戴着手套。大A不记得这人开飞机的时候会戴着手套,他一贯多疑,不禁多看两眼,直到左手靠小指的部分, 看见渗透的血迹……

大A想起方才的电话,立刻意识到自己被出卖了,康庆不仅没有死,他还掉包了原本的飞行员,因为大家都戴着面罩,反倒帮他浑水摸鱼。那么今天的计划还有多少是真是假是圈套?

就在大A停止玩枪,康庆就觉察到不对,他从镜子里观察了后面的情况,这种型号的直升机他的公司经手过,大概什么结构,他清楚得很,那时也是因为好奇,为了显摆,才去学飞机驾驶,没想到今天却派上用场。他冲副驾驶的人使了个眼色,面罩下的人正是阿宽。本来阿宽是想救他走,这是封悦的嘱咐,无论如何要先帮康庆脱险,但康庆却坚持不走,不肯放封悦在那些人手上,阿宽唯有配合。

这会儿,他俩知道身份已经暴露,阿宽几乎在身后行动的同时,按起机舱之间的防弹阻隔板。康庆在报警装置里再次迅速报了自己的方位,并说明身份被识破。大A揪出封悦,也顾不得他头上的面罩,一把扯下来,枪顶住他:“现在马上降落,否则我数到三,先打他右膝,再废他左腿,听见没有?”

“怎么办?”阿宽询问,他们现在必须统一行动。

康庆从镜子里朝后再看了看,低声跟他说:“准备好伞包,你绊住他们,我抢封悦。”

大A大概料到他们在沟通,还不等他猜测,隔板降了下来,身边的随从立刻把枪口对准,然而这时直升机突然打了个转,侧身栽倒似的,整个机舱里的人被甩得到处都是。康庆和阿宽趁乱冲过去,近距离,枪支的作用就不大,何况在直升机旋转着飞速下降的情况,连保持平衡都很难,机舱里混乱一团的功夫,舱门打开,气流冲进来,康庆跌跌撞撞中,在阿宽的协助下,搂住封悦的身体,第一个跳了出去。

大A和手下也都是反应敏捷之辈,上飞机之前都已经装备了跳伞,这会儿知道不能久留,纷纷跳下来,空中顿时一阵伞花绽放。

降落伞打开的瞬间,是巨大的牵扯之力,把他们的身体朝后狠狠拽去,封悦在康庆钳制的怀里,拉扯中,只觉得腹部一阵热,像是刀口撕裂。紧张之下, 实在无法计算降落的时间有多长,他们根本无法放松,因为落地以后,大A他们依旧保持着人数上的优势。

因为空中气流的原因,降落以后,大家距离相对很远,阿宽跟得倒是很紧,他是玩降落伞的高手,对方向的调节很在行,在空中,尽量近距离跟着他俩。他这会儿先奔过来,确认他俩的状况,封悦身前已经被鲜血浸透。

大A的身边迅速聚集了十几个人,他们是专业的作战人员,装备都没有扔,康庆和阿宽只有两个人,封悦又血流不止,情势不容乐观。

“求救信号发出多久?”阿宽问。

“登机时发的第一次,跳伞前又发过一次。”

大A虽然屏蔽了所有卫星追踪系统的信号,却保留着飞机上的无线电,康庆猜想, 这时候田凤宇应该全面拦截各种求救信息。尤其海上的爆炸,肯定会引起他的注意。

“你带二少先走,我拖一阵,救援应该快要到了。”

虽然阿宽这么说,康庆朝四周的环境看了看,这里连藏身的地方都没有,就算他抱上封悦,也是逃不过大A手下的围剿,就在他们三个再次面临绝境,愁眉不展之际,天空响起战斗机由远及近的轰鸣。

阿宽的手机响起来,是田凤宇:“朝山坡上撤退,护住封悦,是我们的救援,马上在那里等。”

大A不敢相信该**方会出动救援,他们应该算得上盟交,怎会这时候站在封悦他们这边?然而,他的诧异和不解,在一片铺天盖地的轰炸中,瞬间化为灰烬。

康庆抱起封悦,真的像奔命一样狂奔。身后的爆炸掀起的泥土,灰头土脸地笼罩着他们。急救机舱的门打开,田凤宇和张文卓从上面急迫地冲下来。正如他与封悦约定,张文卓在营救活动的每个细节,都紧紧跟着田凤宇。但是这个该死的康庆,好像并不像传说中那么狼狈。

把他放在担架上的时候,封悦的手迟迟没有松开,康庆任他抱住自己,不管周围多少双眼睛盯着,低头深深地吻住他……急救机升起来,朝着壮阔的天海之间,飞翔而去。

(全文完)

楔子

楔子

波兰街透着骚臭的后巷。

颓废的路灯,灯泡一闪一闪,”吱吱”地响。忽明忽暗的暧昧光线里,两个孩子肩并肩,坐在潮湿的台阶上。

“妈妈东西都收拾好,明天就要带我走了。”

说话的孩子六七岁模样,眨巴眼睛看着稍微年长的大个子,有点类似求助。

大个子躲闪着,嘟着嘴,语气并不太爽:”柏林道住的都是有钱人,你妈就有钱给你治病,送你去贵族学校念书。你应该高兴才是吧?”

小男孩失望地低下头,盯着露出线头的鞋子,半晌,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裤子上。大个子顿时慌了,手足无措地,又想哄,又拉不下脸:”喂,你是男的,别动不动哭鼻子好不好?”

不料小男孩哭得更凶,语无伦次地说:”妈妈说,不让,不让我,再见爸爸了,大哥整天和她吵……我不想回家,我不要去柏林道,我想和你留在波兰街,呜呜呜……”

大个子终于撑不住,凑上来,搂着他说:”好啦,好啦,大不了我去看你啦。不过我听桂叔说,柏林道的有钱人都住得好高级,我怕见不到你诶。这样好了,我找你,把你带回波兰街玩!这里我是老大,我罩着你!”

“真的吗?”眼泪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小男孩依旧抽噎,”你发誓哦!”

“发就发,我康庆发誓,一定带封悦回波兰街玩!并且一辈子都罩着他!”

小男孩破涕而笑。眼睛里,依旧是**的。

第二天晚上,封悦家破旧的楼下,醒目地停了一辆黑色奔驰房车。封悦一只手被大哥封雷牵着,另一只手拎着自己的小皮箱。司机走上来,殷勤地接过去。他空下手,错愕地站在那里,眼睛四处寻找。

“康庆和他老大下午就出去了,不会来送你。”封雷将弟弟连帽衫的帽子拉起来,挡住带着寒气的夜风。“冷,上车吧!”

封悦不情愿地坐在后座。他趴着车窗,看着二楼窗户那里映着男人孤单的身影,他奋力招招手,用清脆的童音喊说:“爸爸,你要来看我哦!”

窗帘后的男人象是挥了挥手,又似乎一动也没动。

司机开了另外一边的门,恭敬地说:“左小姐请。”

他们的母亲,波兰街上最美的女人,义无返顾地坐进车里,始终也不曾回头。车子在灯火通明的波兰街上驶过,这是城里肆无忌惮的红灯区,纵横的夜总会,耀眼的霓虹灯,花天酒地,红男绿女,弥漫着性,**和暴力的气味……

他们离开波兰街的时候,堕落而萎靡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第一章

十五年后。

月色穿越梧桐茂盛的枝叶,斑驳落在窗前,随风浮动。如同梦境,清醒的,不能成眠的梦境。封悦无声地靠窗站着,眼神许久未动,安静得仿佛已经入眠……秋虫呢喃不停。

外套轻轻披上肩膀的瞬间,他肌肉顿时僵硬,情不自禁地挺直背,直到封雷温柔的话语,缓缓传过来,才渐渐放松。

“睡不着,嗯?还是有时差?”

封悦点了点头,没说话。

“这里不比夏威夷,晚上天气凉,出来多穿件衣服。”封雷的双手,在弟弟的肩膀上稍微用了用力,象是鼓励。

落地钟敲了两下,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房子里,反复回荡。

“你怎么不睡?”

封悦终于出声,眼睛依旧停留在苍翠一片的庭院里。如今封雷已经是柏林道上鼎鼎有名的人物,再不象当年跟着妈妈住过来时,别人看他们,眼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鄙视,好像他们多么肮脏。

“我猜你睡不着,怕你一个人起来没意思,已经回来半个月,怎么时差还转不回来?”

“迟钝呗。”

封雷笑了,大手在弟弟头上乱摸了摸:”明天上午睡一睡,下午我带你出去兜兜风,然后去山顶吃饭。多活动活动,对睡眠也有帮zhù

。”

封悦这才将目光收回来,低头看着外套的袖子,似有迟疑,又不容商量地说:”我明天想去波兰街看看。”

封雷有些楞,没立kè

回答。封悦在海外住了六年,这六年里,他忘记了多少,还是将那些陈年往事深深刻在心里,更加难以释怀?封悦不再是孩子,他开始藏心事,并且藏得很深。

六年前的交yì

,他到底知dào

多少?

“带上阿宽吧!省得我担心。”他大概知dào

封悦回去是想找谁。

“不要,”封悦语气很轻,听不出情绪,”我就想一个人静静。”

封雷没再坚持,他对弟弟,向来可说是百依百顺:”那你小心,那里不太平。”

“我知dào

。”

起风了,月色倾斜。

乌云密布的上午,书房办公的封雷显得心事重重,他按内线,问道:”封悦起床没有?”

“起了,有送早饭进去,说不想吃,要出门。”

封雷的眉头皱得更厉害:”让阿宽进来。”

不一会儿功夫,叫阿宽的男人敲门走了进来:”大少,你叫我?”

“你交代桂叔一声,说封悦这几天可能去波兰街,让他多照看点儿,有什么差错,别怪我不给波兰街面子!”

“知dào

了,要不要我跟着二少?”

“他不想,你跟着,他又要发脾气,”封雷手里玩弄着派克笔,转着椅子,朝向草木深深的庭院,半天才说,”你多留意康庆就行了。”

细窄的楼梯,很长,连个转弯都没有,直直地通到二楼。中介是个四十多岁的矮胖女人,踩着细细的高跟鞋,上楼时”呼哧呼哧”,还要尽量抽口气和封悦推荐这一带地点多优越。封悦跟在她肥硕的身躯后面,差点就有冲动捂住她的嘴,让她留口气上楼,他真怕她爬到一半就昏倒。

小时候他就很喜欢这段楼梯,直直的,虽然对他六七岁孩童的小短腿而言,显得有些陡,他喜欢跟着康庆跑上跑下。康庆一定有多动症,他就是停不来,可以在上下跑几遍都不觉得累。封悦跟着他,累得哮喘都要犯了。被大哥发xiàn

了,大哥会狠狠地骂康庆:”你想跑死他吗?你这个猪头小混混!”

那以后,康庆再也不跑楼梯了,他说,封悦你要强强壮壮地活着!封悦不管,他拉着康庆的手说:”不要生气,康庆,我也跟你做猪头小混混。”康庆笑了,他笑起来憨憨的,粗粗的眉毛还会跳。

“封悦才不会是小混混呢!”

封悦的妈妈左小姐,号称波兰街上最美的女人,总是有大把大把的有钱人追求。桂叔说过,她是早晚要飞出波兰街的,带着她的两个儿子。她那落魄的艺术家丈夫,根本绑不住她的心。

多年后,封悦才知dào

,妈妈的心,其实一直没有离开波兰街。

好不容易,房屋经纪太太终于将她沉重的身躯挪到二楼的房间,她边开门,边气喘吁吁地说:”先生真是好运,这房刚好空下来。这么好的地点,很多人想要的。您来的刚巧!”

封悦走进屋,往事泄闸,扑面而来。小时候矮矮的,觉得屋顶好高,可如今看来才发xiàn

原来这真的是很小的一间屋。爸爸妈妈的卧室刚够放张床,他和大哥的床,是摆在饭厅里的,吃饭的时候,还要将床垫竖起来,才有地方放桌子。

他走窗前,外面是阴沉一片的天空,被破旧的霓虹,广告,错乱地分割着。康庆以前和他老大就住在对面的那间公寓,他晚上会用手电筒晃这扇窗,然后封悦就会搬着板凳,爬上窗台……

“转角刚刚新开了家超级市场,门前就是公车站,听说明年就要开通地铁啦!先生要去金融区上班,交通很方便的。”

经纪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别扭。眼前这人容貌出众,身上穿的戴的,怎么看也不象乘公车上班的白领,反倒象是柏林道上住的那些有钱公子哥儿。可就奇怪了,他要是有钱,为什么要到波兰街租房子呢?

“这房子我要了,”封悦和她说,”我先租着,你问问房东有没有兴趣卖,价钱不是问题。”

“好好好,”经纪乐得合不拢嘴,”我去帮您打听打听。那,其实先生要是有兴趣在波兰街置业,我手里也有不错的房源,环境比这里还要好,都是波兰街有头脸的,象是桂叔那样人物住的,这整条波兰街的产业,大部分都是桂叔的……”

“不了,我就喜欢这里。”

送走了聒噪的经纪,封悦慢慢踱步到窗前,看着对面红砖的建筑,他想,康庆不会住在那里了,他现在应该是住在桂叔那边吧?他低头看着门前破旧的空地,那个炸臭豆腐的小摊还在。他沉默地出神,仿佛看见康庆英俊的脸,在楼下仰头对他说:

“喂,封悦!下来玩儿啊!”

“嘉年华”人山人海,生意很火。封悦坐在吧台前,静静地看着调酒师乐此不疲地耍着花样儿,背后震耳欲聋的音乐,似乎对他并无半分影响。直到有人在肩头拍了他一下。他停顿着,不敢立kè

回头,然而传来的声音,让他有些失望。

“二少真是给面子,到了波兰街先捧‘嘉年华’的场啊!”

芳姐的声音里,依旧找不到一丝女性的温柔。

封悦抿了抿嘴,似乎算是一笑:”芳姐的场子,波兰街谁敢不捧?”

芳姐依旧走短发中性风,不认识她的都会以为她是男人婆,搞女人的,但其实芳姐只爱男人,确切地说,她只爱过一个男人。那男人死了五六年,她依旧死心塌地。

“几年不见,二少嘴变甜了呀!行,今晚都算我帐上。”

调酒师这才知dào

在这里坐了半夜的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二少,手里的伎俩耍得更凶了。芳姐遣散了跟着她的几个兄弟,让他们四处巡着看看。本来坐在吧台的几个人见她在,都识趣地撤了。

“你人还没到,你大哥就派人跟桂叔吹了风,整条波兰街现在诚惶诚恐。”芳姐带着笑意,”柏林道住得太舒服了?你怎还想着回来了呀?”

封悦似乎还是那脾气,不怎么太说话,似乎跟谁都保持着一种距离感。从小他就这样,跟在康庆身后,谁他也不多看一眼。芳姐尝了口面前的鸡尾酒,”呸”地转头骂道:”你他妈这调的是狗尿啊?”

封悦没理睬芳姐对他暗暗的观察,独自沉默不语,思量着芳姐的话,住了三天了,整个波兰街都知dào

他的存zài

,而康庆并没有来找他……就象六年前,他也没来。当时他若肯来,也许如今一切都不一样。

“他今晚也会到。”芳姐假装漫不经心地说。

封悦慢慢抬头,心不在焉地:”嗯?谁?”

芳姐翘着二郎腿,摸出根烟,在手指见玩弄着说:”我是粗人,但也不傻。波兰街就两个人让你留恋,一个是你爹,一个就是康庆。你爹消失十几年了,你回来还能为谁?难不成为了吃臭豆腐啊?”

“臭豆腐有什么不好?”封悦说。

“对,臭豆腐都比他香!”芳姐哈哈笑着走了。

封悦给了那个挨骂的调酒师不菲的一笔小费,他想要不是自己惹得芳姐不痛快,他也不至于挨骂吧?可那人就是不敢收,反复说他收了芳姐会要他的命。封悦于是也不勉强,起身去了洗手间。

芳姐这几年势力不小,她手里的两家夜店,生意都相当好。她脾气向来火暴,就算面对喜欢的男人,也不曾温言软语过。封悦努力回想着小时候,芳姐和达哥在一起的情形,却如何也记不起来。太久了,他的记忆里,似乎只有康庆是清晰的。

洗手的时候,厕所的厕格开了,走出一个十**岁模样的少年,个子不高,瘦瘦的,头发染得象块调色板,横着走路,螃蟹一样。封悦想起洗手间外头站着的几个混混,只想尽快离开。

不料那少年明显对他十分有兴趣,死盯着他,他转身想离去的时候,更站在身后,挡住他的去路。盘着手,不屑一顾地问他:”你谁呀?混哪儿的?”

封悦微微皱了皱眉,让过身,打算离开。

“操,我问你话,你没听见是不是?”

少年提高嗓门,凶性毕现,外头那几个混混听见了,呼啦啦闯了进来,嚷嚷着:”怎么怎么了,小发哥?”

封悦给他们围在中间,有点窘迫,他讨厌别人这么接近,推了一把:”我不认识你们,离我远点儿。”

“呀,这小子还挺横!”

“你让谁离你远点儿啊?”

“这里是波兰街你知不知dào

?”

“他是小发哥!你在小发哥跟前儿装什么装?”

众人七嘴八舌,封悦心里更加烦躁,他推开众人想闯出去,却给他们狠狠揪住,就是不让他走。正纠缠不清的时候,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在几人簇拥之下,飞快地闯进来,冲到小便池旁边。”小瀑布”从天而降,射在池里,发出强壮的”汩汩”声。

本来找茬的几个人,纷纷点头陪笑道:”康哥好,康哥也尿尿啊?”

解放完心满yì

足的人,头也没回地说:”废话,你跟的哪个老大不用尿尿?”

“是,是”众人谄媚地笑,”康哥说得没错!”

“俞小发,你***给我省点儿心,别又到处惹是生非,”那人教xùn

着,转过身,透过小发五颜六色的头发,看见了一双乌黑的眼睛……他顿时楞了,好会会儿才喏喏地说:”怎么是你?”

“康庆,好久不见。”封悦说,心口酸了一下。

“厕所很宽敞吗?都挤在这里干嘛!”康庆低吼,”不收钱就当免费KTV是不是?滚啦!”

封悦发xiàn

康庆这点和芳姐有点象,一边与自己算是和气说话,也会突然和旁人发脾气,当老大的是不是都这熊样儿啊?周围的人见他发了火,灰溜溜地都走了,俞小发最后,忿忿地横了封悦一眼,全不掩饰他的厌恶和敌意。

“还看什么看?芳姐满场找你,还不快点儿去?皮子紧了欠揍是不是?”

“你凶我?”小发脖子硬硬地梗着,似乎很不服气。

“凶你怎么?再不听话,我还揍你呢我。”

康庆瞪着他,做势举手,小发一缩身,躲了。看得出,小发对康庆很顺从,而康庆对小发虽然暴躁,不知dào

为什么,封悦隐隐感到一股亲近和包容在。六年,谁又知dào

波兰街发生过什么?封悦希望只是自己太敏感,从小康庆就很迁就小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康庆在封悦面前,顿时少了做老大的威风,甚至显得有点手足无措,浑身哪儿都不得劲儿。

“有段日子了。”封悦虽然知dào

他明知故问,却也没往心里去,他其实也不知dào

此刻该说什么。

“怎么想着回波兰街?你大哥很担心你。”

这种生疏的对话,让封悦有点火:”我回来是不是给你们添很多麻烦啊?怕我大哥找茬是不是?”

康庆楞了一下,几年不见,封悦脾气见长:”干嘛这么说?谁怕你大哥了?如今波兰街比较乱,怕你出事而已。”

“你这么孬,罩不住我了?”

“说什么话!我康庆在波兰街怎么会罩不住你?”

这让封悦想起十几年前,他跟着康庆在街上疯的时光,遥远,却很美好。他的脸虽然还有点紧绷,但眼睛已经露出笑意。康庆有点不敢直视他,却又似乎非常想看,眼神飘来飘去,无意中,被他那荡漾愉悦的灿烂双眸电了一下,伸手打了一下他的肩膀,忍不住喜悦地笑:”操,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康庆多喝了两杯,脚步有些虚浮,他酒量向来好,不知dào

今晚怎这么容易醉。走到门口,晚风一吹,似乎清醒了,他看了看身边的封悦,好像还不太相信:“看来你真是回来了。”

“明天芳姐跟你要酒钱的时候,你就知dào

不是做梦了。”

康庆大笑:”欠那女人钱,她会打到你长睡不醒。”

黑色房车无声地停在他们面前,车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俞小发很不爽快的脸。康庆没打算上车,对他们说:”你们先走,我和封悦散步回去。”

“半夜散步,有病啊?”俞小发不满地讥讽。

“关你屁事!你先回去吧!”康庆甩手关了车门。

小发粗声让司机开车,司机却不敢,小心地询问:”康哥,要我回来接你吗?”

“不用,阿站他们会送我回去。”

封悦发xiàn

身后不远不近跟着他们的人,现在的康庆已经不会再一个人和他跑疯……或者说他不会单独出现在任何场合,波兰街的康庆,已经俨然桂叔身边的左膀右臂,成群的小弟,都视他如楷模了。

狼牙月倒挂天空,路灯扯长两人的身影。皮鞋踢在马路上,小巷里,安静地回声。

“你现在住哪里?”康庆问。

“还能哪里?我在波兰街只有一个家。”

康庆的眼睛睁得牛大:”什么?你还住那里?你是想你大哥明天找人平了波兰街吗?”

“还说你不怕他?”封悦轻轻地笑。

“我当然不怕,桂叔怕。再说,你大哥对你,就跟老母鸡一样,从小就他咋呼,好像我喘口粗气就能把你吹跑了。”康庆和封雷,似乎从来都不太对路,”他这几天找人盯着我呢。”

“所以你不来找我?”封悦早就算出他大哥会找人盯康庆。

“说什么话……”康庆口气很凶气势在,却没什么内容,六年前的失约,让他在封悦面前多少有点心虚。

“那六年前呢?”封悦侧着头,看着他的眼光里,似有笑意,有期待,有说不出的一股温柔在,”你让我白等了一场。”

六年,封悦想,我等了你六年。

康庆彻底梗住,时光回到六年前。

“立升高中”是柏林道上最高级的贵族男校,此刻正是放学时间,昂贵而罕见的私家车排着长龙等待。封悦淹没在黑白的制服少年中,低着头,不言不语,显得默默无闻。他虽然发育比较晚,但也开始长个子,胳膊和腿都抻得很长,他继承了爸爸的高个子,和妈妈的白皮肤。他比任何一个同学更象贵族的小孩。可是,他在学校并不受欢迎,妈妈的身份几乎是公开的,胡家的人默认了她的存zài

。所有同学都知dào

封悦是胡家姨太太从波兰街带来的拖油瓶。

他穿过人流和车海,消失在重重树影之后。那里有个小巧的花园,这一代高级住宅区,这种精致小花园星罗棋布,可忙碌的有钱人,并没机会享shòu

,大部分时间,只会看见遛狗的佣人而已。康庆果然已经准时等在那里,他靠坐在摩托车上,手里玩弄着安全帽。封悦的身影一出现在转角,他就已经准确捕捉到,将安全帽挂在摩托车上,冲他跑过来。

“嗨,封悦。”康庆亲昵地打了封悦的肩膀一下,那是他的习惯动作,”怎么才来?”

“校董找我说话,他们告我的状,说我找流氓打人。”

“啊?这帮狗杂种,下次把他们几个大卸八块,我看他们还告状!兔崽子,***。”康庆嘴里骂骂咧咧,转念又有点担心:”那你挨骂了哦?”

封悦笑着摇摇头:”我又不会承认,他怎么会骂我?不过,你以后不要这么冲动了,他们怎么说是有钱人,万一找你麻烦也不好。”

“老子会怕他们???”

“你是波兰街的扛霸子,当然天不怕地不怕。”封悦打趣。

说得康庆不好意思,再不提打人的事,拿出从波兰街买的点心给封悦吃。两人席地而坐,挨得很近。封悦跟着妈妈搬到柏林道的第二年,爸爸就从波兰街消失了,谁也不知dào

他去了哪里。这些年,虽然妈妈和大哥都不想他和波兰街再有什么瓜葛,可他和康庆总能找些他们不在的空挡,一起出来玩。

“你大哥最近是不是帮胡家大少爷做事?”封悦问康庆。

“好像是,你怎么知dào

?”

“我有在大少爷那里见过他,他看我的眼神好怪。”

“桂叔想在波兰街上开间赌场,需yào

胡家帮忙。你怎么会去大少爷那里?”

虽然身份被默认,胡家的人对封悦的妈妈并不友好,对她带的一双儿子更是甚为鄙视。不挑衅就算开恩,怎么也不会接近他们。

“我才不想去咧,老爷在那里吃饭的话,有时候会叫我去。”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天色晚了。他不能送封悦回去,就问他:”这个周末我要不要来找你?”

“要啊,”封悦愉快地说,”我大哥要过海谈生意,妈妈要和老爷出门。我一个人在家。我在山顶等你好不好?”

“好啊,我骑摩托车带你兜风。”

他们说着话,刚要分开,小路上走来一人,却是胡家大少爷。这让封悦吃了一惊,他和康庆在这里见面的事,胡家的人不可能知dào

。他莫名其妙地觉得心惊肉跳,回头看着康庆说:”礼拜六山顶哦,你别忘了。”

康庆能觉察出封悦的紧张不适,问他:”你怎么了?”

封悦小声地说:”我不喜欢胡家的人。唉,你先走吧!”

“不喜欢就不要去啊!”康庆理直气壮,”他们是不是欺负你?”

“那倒没有……”封悦没多说,胡家大少爷已经在几步之外。

“你倒真是难找,我打电话去你家,佣人说你还没放学;到学校,说你已经离开了,怎么司机没来接你吗?”胡家大少爷还算斯文,但是继承了胡家人特有的大下巴,脸看起来很长。用康庆的话说,”长得跟头毛驴一样”。他冲康庆微笑一下,带着有钱人特有的冷漠的礼貌:”走吧,我送你回家。”

封悦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十分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他嘱咐康庆,”别忘了哦!”康庆明白他指的什么,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挽留,封悦已经无奈地跟那人走了。他看见暮色里,封悦回头冲他挥别,眼里似有不安,康庆的心忽地疼了一下。

礼拜六的山顶,山雨欲来,封悦僵硬地站在冷冷大风之中,血肉被等待侵蚀不剩,似乎只剩一堆白骨。他希望自己能融化在这片泥土之中,永世等待他的康庆……那或者是他,唯一的救赎。

“老大那天不准我出门。”康庆终于吞吐地说了出来,”我本来让小发掩护我,想偷跑来着,可是小发这个笨蛋被老大逮到,挨揍了,我怎么好扔下他……”

封悦并不特别想知dào

原因,这么多年过来了,其实答案已经不再重yào

。其说,他又怎会不明白,不管那天康庆来不来,其实都不会有什么转机,当时的康庆顶多算个流氓头儿,又哪里有力量救自己?只是他心里一直存有不切实jì

的念想儿罢了。

“我就知dào

你来不了!”封悦笑着,用肩膀顶了康庆一下,”其实我也没有等你,我也给我大哥关。”

康庆本来就有些醉熏熏,给封悦肩膀一顶,趔趄了下,他们以前也经常这么玩,用肩膀互相攻击,看谁先把谁顶倒。那时候,康庆身材上高大很多,封悦经常被他顶得一个跟头接一个跟头,而如今两人几乎差不多高,康庆似乎占不到什么便宜了。

“行啊,小子,几年不见长能耐了。”

“那是!”封悦语气轻快,暗深的夜,窄长的巷,让他情不自禁想起从前,”现在才叫势均力敌呢!你再逞强试试。”

这话激起了康庆的斗志,他们在路灯下追逐,较劲,谁也不肯服输,封悦笑声不断,康庆叫骂不停,远远跟在后面的保镖,面对这样的康哥,也是不免错愕。平时就算是小发哥,也无法调动康哥如此顽劣的孩子气啊!这个柏林道来的二少,果然名不虚传!

夜色中的波兰街,如荼蘼花开,坠落而**。

第二章

当天晚上,封悦住在康庆在波兰街的住宅,因为康庆坚持说,只要封悦回到波兰街,他就会罩着他,照顾他,不可以落单。封悦本来有点不太情愿,却给他黑着脸教xùn

道:”是不是兄弟啊?唧唧歪歪的,真烦人。”并且,确实很晚了,封悦也是累的不行,向来在别处睡不塌实的他,那一晚竟然是半点时差的困扰都没有,沉沉地睡到天亮。

封悦一觉醒来才觉别扭,他坐起来,不禁惶然,对陌生的环境依旧有些抗拒,即使知dào

这里是康庆的家,但他从没来过,十分不熟识。翻身坐起来,客房带了个私人的洗手间,他草草洗了脸,将昨天的衣服再穿回来,拉房门走了出来。

康庆住的是以前桂叔的旧房子,上下两层。他住的房间在楼上,对着康庆的主卧,楼上静悄悄地,他倚着栏杆往下看,楼下客厅里,几个保镖在打牌,看见他醒了,说:”二少,康哥让你等他。”

封悦有些不自在,嗓子发紧,他咳了声,问:”他人呢?”

“桂叔一早叫康哥过去说话,应该快回了。”

封悦实在很想回去换身衣服,刚要下楼,康庆房间的门开了,走出来的人是俞小发,从他身边笔直地走过去,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在楼梯上说:”你要不爱等,就走呗,大门又没锁。”

封悦的心紧紧地攥着,并不是因为小发的话,而是小发明显刚起床,他怎么会从康庆的房间走出来?看来自己太天真,毕竟过了六年,并不能期待很多事依旧原封不动。他整理了一下,没有显出慌张或不耐。在楼下,他对那个看起来有点印象,好像叫阿昆的人说:”你和康庆说,我回家换衣服,他有事可以找我。”

康庆这里的人,似乎都很讨好小发,阿站对封悦倒是很认真,他郑重地点头,说:”好的,二少,话我一定传到,我送您出去。”

旁边的小发却刻薄地挑衅:”阿站,你很闲,没事情做吗?”

封悦先前忍让,此刻也觉得脸上挂不住,只想快点离开,他拦了阿站一把,说:”留步,我认识路。”

封悦出门,抬手叫了出租车。车子在林荫里穿行。这一带确实不同,甚至有点看不出是波兰街。非常安静,地势又高,绿树成荫,掩映着几幢精致的小房子,住的都是波兰街上的富人。当年封悦没搬家的时候,康庆就曾经和他说:”将来我也要住到那一区,封悦,我要接你过去和我一起享福!”

当时的封悦还太小,他还是喜欢破烂的公寓,桂叔住的区对他来说太静了,不够热闹,他想做的,只是天天和康庆一起傻跑而已。而如今,当康庆终于住进这一区,与他分享的,却不是自己。封悦呼吸突然有点难,有点换不过气。

他摸了摸口袋,药瓶不在那里,于是催了催司机:”师傅,麻烦您开快点儿。”

他下了车,赶忙要上楼,没有注意周围静静停着的几辆车。突然有人拉住他的胳膊,他回头一看,是阿宽。

“二少,大少找你有事。”

封悦正难受,心情烦躁,没好气地:”我没空,改天再说。”说完抬腿就想走。

阿宽近身跟着他,捉着他的手似乎更用力:”别任性,二少,跟我走吧!”

封悦本来给小发弄得心烦意乱,这里连自己的人都这么横,顿时来了脾气:”放手!你是谁呀?用得着你管我?”

阿宽似乎楞了一下,记忆中,封悦很少这样,他从小就在心里藏事,连反抗都是无声的。阿宽真的放了手,他意识到封悦脸色不好,说话着急,甚至有些喘。封悦见他退让,转身就往楼上跑,他胸口闷得难受,快挺不住。

阿宽紧紧跟在他身后,刚上了几级楼梯,封悦忽然栽倒,他喘得厉害,身上一点力qì

都没有了。阿宽拦腰抱住,返身就往楼下走。封悦捉着他,讲话很费力:”药……楼上。”

“大少在,别怕。”

停在不远处的房车,车门突然开了,里面跑出来的人,正是封雷,他在车上已经觉得不对,见阿宽半拖半抱着把封悦弄出来,脑袋里”轰隆”一声,他奔跑过去,和阿宽一起把封悦塞进车里,从口袋里掏出药,让他含住,用力喷了一下。见封悦渐渐平静,呼吸稳定下来,封雷才发xiàn

,自己也跟着冷汗一身。

封悦累了,浑身无力,蜷缩在座位里,他想不出上次在大哥面前发作是哪年的事,于是开玩笑说:”你那药不是过期的吧?”

“从你回来,我在每个地方都备了新的药,就怕你马虎忘带。”

“我没忘带,”封悦说,”可能昨天晚上出去丢在哪里了。”

“丢三落四的,别说话了,歇着吧!”封雷嘴上温柔,心里愤恨。

封悦的哮喘好了很多,许久也不发一次。这次回来,刚刚见了康庆那小子,就给刺激到发病,封雷默默地,把这笔帐都算在康庆的身上。封悦最近缺觉,加上那药本来就有镇静的作用,车子还没到家,他又已经睡了。封雷见佣人将他安顿好,才出了卧室的门。

“简叔在电话二线上等您,”阿宽上来说。

“知dào

了,”封雷朝书房走,进去前再嘱咐阿宽说,”你看着封悦,他醒了,别让他出门。”

康庆到的时候,桂叔正在拜神,他没进去打扰,在外头等着,他能大概猜出是为了封悦的事,毕竟桂叔是格外嘱咐过。可康庆觉得无所谓,他虽然尊重桂叔,也不会言听计从。过了会儿,有小弟出来对他说:”康哥,桂叔让你进去。”

里面香雾缭绕,跟在旁边都是贴身的,见他进来,纷纷点头,算是行礼。

“桂叔,康哥到了。”

“嗯,你们都下去吧!”桂叔递给康庆三柱香,”你也来拜拜,别祸事近身都不知dào

。”

康庆顺从地接过香火,拜完插好,然后跟着桂叔走到一边,那里有人沏好了茶。

“听说你昨天晚上留二少过夜了?”桂叔接过康庆递来的茶水,脸上似有不悦。

“是,封悦是我兄弟,他六年没来,我当大哥的当然要留他。”

“兄弟?”桂叔笑了,并不友好,甚至带出怒气:”这波兰街现在都把你当大哥,你倒还真不知dào

自己老几了?”

“桂叔!”康庆听他这么说,有点气闷,”你说哪里去了。”

桂叔喝了茶,顺了气,继xù

说:”康庆,你和你老大都是我一手养的,我自己没后代,把你俩当儿子看。你老大短命,死得早,这些年我一直栽培你,希望你将来能继承波兰街。”

“桂叔……这些我都知dào

。”

“你知dào

我也得说!你小子主意正,我要不整天盯着,你指不定给我捅出什么篓子!你和二少有交情,从小你俩就要好,但是你得明白,现在封家兄弟不是以前了,如今是连‘那头儿’在大少面前都得做小伏低!”

桂叔嘴里的”那头”,指的是他的拜把兄弟,简叔。多少年前他们一起出来闯江湖,这些年,桂叔主要就是经营波兰街,简叔则忙着做军火买卖,据说生意势力越来越大。黑道上,辈分很重yào

,虽然简叔和桂叔多年来并不怎么太来往,但是一年也有几次要会面,康庆在简叔面前也是要规规矩矩的,因此简叔对康庆印象还不错。

“那又能怎么着?”

见康庆不服输的倔强,桂叔气得伸手照他后脑勺,给了一巴掌:”怎么着?他不喜欢二少过来波兰街,早就放话下来,你可好,还给领家里去了!你怎那么不省心?”

“封悦自己想回来,他大哥唧唧歪歪个什么劲儿?再说了,他有能耐自己来领封悦回去啊!就会隔门穷叫唤。”

桂叔给康庆顶得说不出话:”别那么多废话,你将来混得好,地盘大了,底气足,你爱怎么跟他闹就怎么闹,我管不了!可如今,我说什么,你就去做!再自作主张,看我怎么收拾你!”

康庆闷闷不乐,但也没有再顶撞。桂叔这才放缓语气:”过两天简叔大寿,阿卓负责操办,你派人过去问问,要不要帮忙。”

“哦,已经让阿昆找人去问过了。”

这些事,康庆其实想得很周全,并不怎么用桂叔亲自怎么操心,”那就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别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我还没死呢!波兰街还轮不到你说的算!”

见康庆走了,桂叔的”怒气”渐渐平息,他并不真的生康庆的气。这个年轻人虽然脾气暴躁,冲动,但他毕竟二十多岁,嚣张是难免的。想自己那年纪的时候,动不动就拔刀,也不见得比康庆好到哪里去。况且,康庆做事果duàn

,绝不拖泥带水,作风很是硬朗。他接手波兰街这几年,表现相当不俗,外界都很看好他。

桂叔心里明白,就算当年康庆的老大活着,也未必能有他干的好,这种能力,是娘胎里带来的,康庆天生就是做老大的命!简叔的得力助手,张文卓,也是近年江湖上罕见的狠角色。桂叔和简叔之间还是难免暗自较劲,比地盘,比生意,也比未来的接班人。

他不想康庆输给张文卓。

桂叔也并非那么怕封雷,只是,他自己也不想康庆和封悦有太多瓜葛。他没法直接跟康庆说,”你和封悦不会有好结果”。他怕康庆追究起来,六年前的事就要露馅。

封悦醒过来,抬头想看表,结果胳膊上什么也没有,衣服也早就被换成睡衣。

阿宽走过来,说:”下午四点多。”

“哦。”封悦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要不要吃点什么?”阿宽问,”大少出门,很快就回来。”

“我不饿。”

“你睡大半天了,多少吃点儿吧?”

封悦坐起来,在枕下摸了一把,他习惯睡前把手机放在枕下,如果自己忘了,佣人也总会帮他放。可那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他抬头看着阿宽,平静地问:”你们打算关我多久?”

“二少这是哪儿的话?大少疼你都来不及,怎舍得关你?只是你现在需yào

多休息,别四处跑的好。”

封悦不想再和阿宽这么无结果地聊下去,他翻身又躺下,背对着阿宽说:”大哥回来,说我找他。你出去吧!”

阿宽轻轻带上门,锁”咯哒”响了一声。封悦睁眼躺在床上,妈妈对他的爱,总是带着太多期待;大哥是想把他关起来保护;只有康庆,愿意用最自由的方式爱hù

他……然后,封悦不止一次地想,康庆真的只是把自己,当兄弟而已。

封雷晚饭时间才回来,听说他醒来也没吃东西,坐在床前看着他的时候,黑着脸,隐忍不发。封悦并不理会他的怒气,在大哥面前,他倔强而任性,从来不肯退步。

“我想回波兰街。”他冷静地说,”你关我也没用。”

“封悦,我凡事忍让你,是怕你受刺激生病,并不代表我支持你的选择。波兰街有什么好?你回去做什么?爸爸早就不在那里了,你难道就非要找康庆吗?”

“这和康庆没关系!”封悦高声阻止他继xù

说下去。

“那和谁有关系?啊?你说!”封雷步步紧逼,见封悦不肯就范,继xù

说,”我不会让你回去,封悦,你想都比别想。换身衣服,下楼吃饭。”

封雷刚要离开,却被身后封悦传来的冷冷一句话,镇住了。

“别让我恨你,大哥。”

封雷慢慢转身,面对着坐在床上的封悦,他的目光那么哀伤,仿佛随时都会有泪水倾泄而出。封雷的心,被那沉重的表情狠狠戳了下,疼得跟中了邪一样。他想起六年前,在山顶找到封悦时,封悦残破不堪的样子,他一遍遍地哀求:”大哥,你让我等康庆,我要等着康庆。”封雷当时真不明白,康庆能帮上他什么忙,他想,那不过是封悦镜花水月的一点残念,似乎若康庆来了,便能帮着他走出梦魇。

转眼功夫,封悦脸上的线条柔和下来,绝望的表情不见了,他低低地说:”大哥,我不是想找康庆,我只是想回到过去的生活。我从国外回来,不是为了过柏林道的生活,你知dào

我从来都没喜欢过这里。我想回到从前,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大哥,我希望这些年就是一场梦,某个早晨醒来,我依旧躺在我们挤在餐厅里的那张折叠床上……”

封悦说着,眼泪猝不及防地淌了下来,他慌忙伸手揩了一下,却引发了源源不绝的泪水……他双手捧住脸,伏在膝头,偷偷地哽咽。封雷走过去,将他的肩膀搂在怀里,他明白,岁月并没有愈合封悦的伤口,他回来,并不代表他痊愈。也许波兰街的生活,是他最后的希望。

“给我几天时间打点一下。”封雷只能退步。

康庆回大家,听说封悦走了,脸立kè

拉得老长。他瞥了瞥在沙发上打游戏的小发,见阿昆不吭声,心里顿时有数,厉声喝道:”俞小发,你给我滚起来,书房等着!”

俞小发正玩得起劲儿,不情不愿,嘴里嘀咕着,偷偷观察康庆的脸色,被满面怒气吓得心里一哆嗦。虽然康庆对他向来迁就,可这人脾气暴躁,发起火来,就是天王老子也照踹的。俞小发赶紧拍拍屁股,灰溜溜地钻进书房。

“你拨个电话给封悦,看他现在在哪儿。”康庆对阿昆说,”以后小发要是刁难封悦,你别袖手旁观。”

“知dào

,康哥。”阿昆正色道,他跟了康庆十多年,是康庆身边最信任的人。

康庆不看书,这间所谓”书房”不过挂羊头卖狗肉,一般就是用作会议室。每个月波兰街各处的头目会在这里跟他汇报生意。然后他再拣些重yào

的,跟桂叔请示。桂叔老了,并不怎么拿主意,康庆大部分时候还是说得算。此刻小发正很没形象地躺坐在沙发里,手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个掌上游戏机,玩得旁若无人。

“你能有点坐相不?”康庆朝他那叉开的双腿踢了一脚,”成天就知dào

玩游戏,你还能干嘛?”

“我一直就这德性!怎么了?那个封悦才来一天,你就看不上我了?”

“你别什么事都扯上他,我是在说你!”康庆瞪他。

小发缩着头,吭吭叽叽:”干嘛?我还能干嘛?帮里什么事你都不让我插手。”他知dào

康庆象他这么大的时候,走在外头,兄弟都是成群结队,威风得很。

“你当你是谁呀?什么都想管。前几天给你大哥上坟,你跑哪里疯去了?正事找不到你,旁门左道谁也没你能耐。”

“上坟有屁用啊!能帮大哥报仇才是真格的。他死六年了,谁还把他当回事?根本没人在乎他死得冤不冤。”

这话将康庆噎住了,他开始有点明白小发最近为什么找别扭,终于放缓声音,问:”你怪我不追查当年设计杀害老大的凶手啊?”

“我可不敢怪你。康哥现在是谁呀?哪有时间管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再说了,现在眉清目秀的发小儿来了,还不得好好风流风流啊?”

听他这么说,康庆的气又来了:”给你脸,你还上鼻子了是不是?我告sù

你,你别老欺负封悦,他不和你一样儿的,那是给你台阶儿下,别给脸不要脸!”

“我还就不要脸了!你干嘛那么在乎他啊?他一来,你整个人都变了!眼珠子就光围着他转悠!他那几个臭钱,还不是靠贴他大哥的热屁股换来的?我最看不上他这样的了!他比我还不要脸呢!”

康庆愤而扬手,恨不得甩他几个巴掌,可胳膊高高举在那里,就是打不下去。俞小发也不躲,梗着脖子,眼泪”啪啪”地就淌下来了,边哭边说:”你打呀!你倒是打呀!你答yīng

过我大哥好好照顾我,可姓封的一来,你就变模样了,还因为他当着兄弟的面吼我!”

康庆见他哭了,也不忍心再骂,只好打圆场说:”行了,大小伙子,哭个屁呀!”

他伸手给小发揩了揩脸:”封悦是我兄弟,你让你对他客气点儿,有什么难的?我说你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跟你讲点道理怎么就讲不通?”

“你算了吧!你和谁将过道理啊?你说黑的,白的也得是黑的。”小发抽着气,”你让我顺着他,我就顺着他呗!不过,你不能对他比对我好。”

“这能比吗?”

“怎么不能比?你以后要是再为了他,在兄弟面前不给我面子,我就把他的脸毁了,不男不女的,我最恨那模样的……”

“哎!又上脸了啊!”康庆喝止,他知dào

小发就是嘴上解恨,并不真敢那么做,”你今儿晚上搬自己房间住,别跟我挤。”

“搬就搬,你当我爱和你住一块儿?打呼,放屁,咬牙,说梦话……给你吵死了。”

“那是你吧?”康庆推了他一把,”出去出去!打电话给你大嫂赔个不是,说下次上坟不敢忘了!”

小发苦着脸刚走,阿昆就敲门进来说:”康哥,有兄弟看见上午的时候,二少楼下一直停了几辆平治房车,二少一回来,就有人把他押走了。据说是象大少的人。”

他还真来抢人了,康庆阴沉地想。

“对了,七哥刚刚也有来电话,说有空找你喝茶。”

阿昆说的”七哥”就是张文卓。他比康庆大几岁,两人除了场面上的应酬,并不时常来往。因为简叔的生意对封雷甚为依赖,康庆估计这肯定也是封雷安排的,让张文卓盯着自己。封雷对自己从来都不信任,小时候,他带封悦出去玩,经常挨骂。封雷向来野心勃勃,不屑封悦和他这个小混混来往。

“简叔大寿,你派了多少人过去帮忙?”康庆边往外走,边问阿昆。

“七哥说人手够,需yào

的话会问我要。酒楼要在波兰街定,我已经找了几家,就看他们怎么选。”

“礼物定了没有?”

“这个……还没呢。”

“抓紧时间,我最近没空忙这些。你上点儿心。”

车库门缓缓升起来,康庆的车,转了个弯,消失在茫茫一片绿荫之中。小发站在二楼的窗口,看着康庆离开,玻璃窗上映现出不甘的表情。自从几天前,封悦到了波兰街,简叔特别交代过后,康庆就神叨叨的。小发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封悦还是能这么轻易地影响康庆。

记得小时候,他总是想和康庆一起玩,可康庆只带着封悦,成天围着封悦转。后来封悦搬走,他以为这下他俩算断了吧?结果,康庆三天两头骑着摩托车去找他,甚至有次跟人打架挂了彩,连伤口都不处理,就急忙出门,原来他约了封悦,怕他等着担心着急。

康庆暴躁,专断,又粗心,只有在封悦面前,他的温柔来得莫名其妙,这让小发嫉妒得发狂。康庆答yīng

过大哥照顾自己,他就应该对自己最好,而不是那个娇生惯养的该死的封悦!小发从口袋里掏出一瓶哮喘喷剂,狠狠地扔进垃圾箱里。

封悦看着眼前的三层洋房,看似普通,实则装备着优良的保安系统,连车库里停的车也是防弹的。大哥的防备心很重,封悦不知dào

是他对康庆周围的环境不放心,还是他这些年也得罪太多人,怕自己被迁怒,或绑架了要挟他。总之,大哥不会给他轻易的自由,他的宠爱,永远都有条件。

康庆晚上来找他,封悦阔绰的一切,确实让他有些不知味。他不禁感到挫败,封雷能给封悦的,自己终究是赶不上。但他看见封悦喜悦的脸,又觉得那股酸溜溜情绪渐渐平息。康庆虽然不明白封悦为什么要回到波兰街生活,但他自己,对封悦陪伴身边的日子,其实还是期待。

“你大哥出手够大方!”康庆坐在封悦的客厅里,这里的装修很现代,简洁到有些古怪,看着对面形状奇异的装饰花瓶,”就是品味好像有问题哦!”

封悦笑了,这真象康庆说的话。他心中十分清楚康庆和大哥多年来潜在的危机,并没有在这话题上盘旋太久,他走到酒柜前,给康庆倒了杯马丁尼:”你一个人来的?”

“阿昆在外头等我。”

“我说么,现在很少见你一个人出来,做老大很危险吗?”

“做小弟比较危险,老大还成。”康庆伸着两条长腿,悠闲地说,”省得他们把你新家弄乱了,再说,也怕你烦他们。”

“怎么会?我以后跟你混,还得和他们好好相处。”封悦随意地说,脸上带着温驯的笑容,康庆被他这话说楞了。

“你要跟我混帮派?”

“对啊,需yào

考核什么的吗?我能不能及格?”

康庆刚刚还笑眯眯的脸,沉了下来,他玩弄着手里透明的酒杯,垂着眼帘,封悦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康庆个子很高,肩膀宽宽的,此刻,他胳膊肘拄在膝盖上,突然显得格外深沉。封悦看他出神,不禁感叹,如今的康庆再不是十几岁穿着花衬衫的小流氓了。

气氛在瞬间冷凝下来,好一会儿,康庆才说话:”为什么呀?封悦,为什么要回来?”

“我的理想啊,”封悦说得洒脱而轻快,好像并不觉得这决定多么突兀,”我小时候不就是很想跟你混的吗?而且,你也答yīng

了啊!说一辈子兄弟,一辈子罩着我。你忘啦?”

“我没忘,可是我觉得你没必要。你大哥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想要什么没有?混帮派很危险的,波兰街上龙蛇混杂,你不害pà

吗?”

“我哥又不是龙王,怎么管得了刮风下雨?”封悦轻笑。

“我就做个比喻,你看你。”康庆苦笑不得。

“知dào

,”封悦声音忽然低沉,但是,却显得认真而严肃,”康庆,我们一起打拼,也能做得很我哥一样好。我不会看错。”

“呵,你那么自信哦?”

封悦摇了摇头,脸色忽尔哀伤:”我不相信我自己,但我相信你。”

几天后,康庆带封悦见桂叔。刚下过一场中雨,院子里的植物越发显得绿得娇嫩,透过宽大的芭蕉叶子,封悦能看见花园里佣人正忙着清理泳池,暗处巡逻的保镖,象影子样不声不响。守在门口的见到康庆来,行礼问候;”康哥早上好!”

康庆点了点头,径直走进屋。桂叔正叼着烟斗看晨报,他的眼睛透过报纸,看见站在康庆身边的封悦,脸上立kè

现出笑意,放下手里的报纸:”二少?哟,长这么大了!”说着更站起身招呼他:”来,来,请坐。上茶,把前些日子送来的新茶拿出来!”

“桂叔客气了!”封悦被桂叔出奇的热情弄得有些末不开,赶快把带来的礼物递上前,“康庆说桂叔还是那么喜欢抽烟斗,这是托人找门路弄来的,稀有货。桂叔笑纳。”

桂叔是识货的人,那是一盒价格不菲的昂贵烟草,连包装用的纸都是纯金的,他眉开眼笑地:”二少有心了!你看看,当年那么个小不点儿,如今大小伙子了,我看你和康庆差不多高了吧?”

“没他高,”封悦说着,看了看站在桂叔身后的康庆,”我这次回到波兰街,还得桂叔多指点,希望不会给您添麻烦。”

“哪里的话?波兰街这些年也没少受你大哥的恩惠,大少已经打过招呼,更是得好好招待二少,是吧?康庆,这差事交给你,你替我好好照顾二少。我人老了,很多事做不动,都是康庆这小子管呢!他还算争气,不过就是暴躁,有时候好冲动,沉不住气。二少你性子冷静,做事小心,要磨磨他这身臭脾气才行。”

桂叔说到这里,就是默认了封悦跟着康庆。封悦抬头,康庆冲他伸了伸大拇指,他飞快地笑了一下。桂叔低下头,假装没看到两人眉来眼去,心里暗想,但愿这麻烦精呆几天就厌倦,早早离开的好。

从桂叔家里出来,天已经完全放晴。上了车,康庆说:”老头子两面三刀的本事真是了不得,前些天还把我骂到臭头,在你跟前,装得象见到他儿子一样高兴!”

“波兰街不喜欢我的,不光是桂叔吧?”

“谁管?反正有我康庆在,就不会让他们给你气受。”康庆胸有成竹,”况且老头子也不是不喜欢你,他只是怕你出事,他在你大哥面前兜不住。封悦,我其实比谁都高兴,真的!兄弟,欢迎你回来!”

他伸出手,封悦用力和他击掌,然后,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康庆的日子在封悦回来以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次风波袭来,他总能看见封悦坚定沉静的双眼,近近地跟随着他。当时的康庆,交给封悦的只是一只手而已,虽然时时刻刻握着他,离他的心终究还是有距离。

第三章

康庆的车,在灯火辉煌的波兰街穿行,走走停停。封悦聚精会神地盯着窗外,眼睛折射出五彩的光影。经过大剧院的时候,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母亲的照片曾经高高悬挂在那里,总是有人驻足讨论,好似都享用她的身体,其实不过垂涎而已。

每次爸爸牵着他从门前走过,从来也不抬头看,直到母亲要带他们离开,爸爸那次真的停下脚步,盯着那张斑斓夺目的海报,许久也不说话,仿佛上面的人对他而言那么陌生,从来也没认识过。爸爸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十几年了。

“自从你妈走了以后,那里生意不行了,这几年一直是六叔在经营,他成天抽大烟,上女人,也不干正事,一年不如一年,桂叔的意思是将这里卖掉算了。”

“现在谁家生意好?”封悦好奇地问。

“芳姐的场子不错,最红火的是十方娱乐城。光是麻将馆月月抽红就六位数。翅膀硬了就难搞,光赚钱有屁用,得能收上来才行!”

“十方是谁的场子?”

“辛葵的,”康庆说的时候,脸上露出恼人神色,他见今天是阿昆开车,再没别人,才又说:”他和张文卓有点渊源,这几年走得格外近,总得堤防他。”

张文卓,这名字并不陌生,封悦在心里默默琢磨,他想起的,是一双阴鸷的眼。

车子打了左转,进了稍微僻静的巷子。路边几个年轻人叫骂着奔跑,象是追赶什么人,呼啦啦衬衫飞舞,看得出都带着利器。康庆见状,连忙告诫封悦:”这一带治安不好,你平时出入小心,上头的都认识你,会给你面子。小流氓不管这一套,他们没脑子,看谁不顺眼,就砍谁,你多留心。”

封悦点头,透过康庆的肩膀朝外看:”你当年是不是就那样啊?”

“我什么样儿了?”

“又狂妄又嚣张,‘看谁不顺眼就砍谁’,”封悦笑着说,”我记得你来找我的时候,经常挂着彩。”

“哪壶不开你提哪壶。”康庆憨憨地笑,”那不是以前吗?现在收敛多了。”

“有吗?”封悦挑衅地逗他,”原来康哥已经进化到文明人了啊!”

“那是!”康庆的胳膊圈住封悦的肩膀,有点臭屁地大言不惭:”现在换身衣裳,架副眼镜都可以进大学当教授!”

“教什么?黑社会入门科学?”

“去你的!”康庆伸手在封悦脑后敲一下以示警告,”太瞧不起人了啊……”

他刚要继xù

说下去,车子突然停了,阿昆指了指车外让他看:”康哥,你看,是小发哥!”

街上刚刚追人的几个小流氓似乎已经找到仇家,正是俞小发和几个兄弟,两伙人推推搡搡,正剑拔弩张地对峙,似乎马上要爆fā

。康庆刚刚还说笑不停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你下车看看,把他给我弄进来。”

封悦看得出康庆很在乎小发,他虽然充满怒气,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外头的一举一动,好像阿昆若搞不定,他随时就要冲出去。好在阿昆还算有面子,不一会儿功夫,那群小子散了,而小发被阿昆揪着,老大不乐意,一路骂骂咧咧。

车门拉开,见封悦坐在康庆旁边,两人竟还是一副十分般配的模样,俞小发更来气,大声嚷道:”我不上车!”

“你他妈又发什么神经?”康庆说话更没好气,”我让你上来,听见没有?”

“有他在,我就不上!”俞小发斩钉截铁,毫无商量。

康庆死死地盯了他几秒钟,声音低沉:”你上是不上?”

小发扭过头,不再看他。

车门”嘭”地一声关了。”开车!”康庆斩钉截铁地吩咐阿昆。封悦,阿昆,和小发都被康庆这举动震住,谁也不说话。

“我说开车!你听见没有?”康庆不耐地低吼。

“哦,是,康哥。”阿昆再不犹豫,踩了油门,车子向前冲去,后望镜里,是小发错愕惊异的脸。

车里的空气冷到凝结,没人比封悦更尴尬,他没主动说话。车子转进另一条巷,再往前就是他以前住的地方,那间屋他依旧留着,偶尔过来,就算在那里坐一会儿,也会觉得很安心。

“停车,”康庆忽然说,”我和封悦下车,你回去接小发,送他回家。不准他出门。”

“要我回头来接你们?”阿昆问。

康庆看了看时间,”行,你回头到芳姐那里等,我们散步过去。”

目送阿昆的车子消失在黑暗的转角,康庆回身问封悦:”你不介yì

吧?”

封悦摇了摇头:”刚刚我实在不太确定要如何反应。”

“你不用理他。”康庆拉了封悦一把,两人沿着石板小路向前慢慢踱步而行,”这些年我把他惯坏了。”

“他……小时候不这样的。”封悦很小心地,他不想说错话,惹康庆不高兴,”那时候,他没这么讨厌我。”

“都是从他大哥被人害死以后,他彻底变了,偏执倔强,特别不听话。”这话渐渐牵引出许久的往事,”老大是苦命的人,小时候我们过得多辛苦?好不容易他受到桂叔的重用,日子稍微好一点,他就给人杀了。”

封悦默默跟着他,听着康庆娓娓道来多年来,波兰街的一些变故。他们的皮鞋踩在青石板的路上,发着”笃笃”声,一年又一年,这条路上半点变化都没有,长着青苔的路,雨后应该依旧滑腻得很。

“小发才十二,事情发生时只有他在场。老大紧紧地搂着他,我们赶到的时候,他依旧缩在老大怀里,老大的尸体覆盖着他,死了也没放开。那人应该是职业的,他留了小发一命。那以后,除了我,他不和任何人说话。我们都怕他吓傻了……”康庆苦笑着继xù

,”我这些年便放任着他,倒养成这脾气,成天不是打游戏就是打架……你说我怎么对得起老大?”

封悦心里的结似乎松了松,康庆和老大的感情,他了解不少。康庆是孤儿,很小的时候吃百家饭,后来老大收养他,当时过得都很辛苦,可老大不曾怠慢过康庆,有什么好的,都先分给他,连小发也要排在他后面。

“你有查过杀老大的人吗?他有仇家?”

“以前也没能力查,查也查不出。现在想查,过去太多年,不容易了。”康庆不无遗憾地感叹,”芳姐有时候也说我太纵容小发,可是,混黑道,讲的是义气,老大对我有恩,我康庆这辈子欠他的,永生也还不上,就只能尽量对小发好一点儿。可是你知dào

,我这人脾气糟糕,没耐心,也没教好他。”

湿润的晚风铺面而来,两人肩并肩,在黯淡夜色里,静静行走,多年来从没这么平心静气地聊过,心里觉得一种无比接近,康庆侧头,看着封悦暗夜里沉默不语的脸庞,他觉得岁月走得那么快,可身边的封悦似乎一点都没改变,他依旧是那个安静的跟屁虫,永远牵着他的手,不管康庆要带他去哪里。

“封悦,你的情谊,我也记在心里,”夜里氤氲的潮气,催促着心底某种温柔的情绪发酵,”我不会忘记,你放qì

柏林道的一切,回来投奔我。封悦,我一辈子都会记得。”

封悦感觉咽喉处酸疼得厉害,他忍了很久,费了好大的力qì

,才将那股潮气从眼睛里逼走。粗枝大叶的康庆能说出这样的话,需yào

多少勇气和信心?他对谁这么温柔过?封悦好想握握他的手,可他自己的手,在外套的口袋里,紧紧攥着,才能抵御住这股无名的冲动。

他只能牵动僵硬的脸颊,勉强露出微笑,说:”我应该准bèi

个录音笔,将你刚刚说的每个字都录下来,将来你若象刚刚凶小发那样凶我,至少有证据控诉你。”

康庆笑着锤了他一拳,然后顺势圈住他的肩膀,继xù

向前走:”也是哦,可能我真的需yào

和小发平心静气地谈谈。可我就是没那个耐心!一见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我就生气!”

“凡事得慢慢来,我来和他谈吧!”封悦自告奋勇。

“不行!”康庆连忙打断他,”我现在成天提心吊胆,就怕他整你,你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康庆明显不想在这话题上花费太多时间,他朝前看,突然问:”哎,你还记得何伯不?”

“谁?”封悦冲他指的方向看。在不远出有盏孤单的路灯,半条巷子都靠它照明,路灯下有个小小的馄饨摊,十几年风雨变迁,那馄饨摊依旧在,不曾变迁。”啊,我当然记得!”

“走,谁先到谁白吃,后到的请客!”

他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奔跑起来,边跑边推对方,排挤来推搡去,结果两人几乎同时到了,封悦甚至早了一两步。他小时候比康庆矮很多,小短腿儿,在跑赛上没赢过。虽赢得不轻松,有点喘,但心情愉快,脸上笑的特别灿烂。

“你输了!掏钱吧!”

封悦的笑容,象一盏明灯,点亮康庆刚刚还阴暗无边的心情:”掏就掏,你还能吃几碗?”说着他伸手拿出钱包,发xiàn

里面竟是没有现金。

“你这是赖帐哦!”封悦奚落他,无奈掏出自己的钱包,信用卡整齐一列,却也是零现金一族,”诶?我怎么也没有?”

康庆厚脸皮在摊前一坐:”何伯,你还记得我不?”

摊子后面本来忙碌的人停下来,看了看康庆,说:”康哥!康哥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小时候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就看你在这里跑。”何伯似乎很高兴,他大概觉得十分荣幸,如今在波兰街叱咤风云的康庆,会光临他的小铺,”康哥今天怎么有心情?”

“我兄弟回来了,”他指了指身边的封悦,”何伯,你还记得他吗?封悦,大剧院左佳欢左小姐的儿子!”

何伯仔细地盯着封悦看,似乎渐渐想起什么,念念有词地:”是哦,是,我记得左小姐,哦,老早就搬走了呀!长得还真象他妈妈,真象。”

“你还记得左小姐的模样啊?”康庆打趣地问,”当年你可迷恋她呢!就是买不起票看她的演出。”

“啊,呵呵,”何伯有点不好意思,”当年波兰街的男人哪有不迷她的哦!她儿子都长这么大了,真快,真快,我想起来了,当年康哥老是带他来吃云吞面的,还趁我不注意偷加水饺在里面。”

“哈哈,是的,是的,下回把偷你的水饺钱都还给你!”康庆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不过今天又要白吃了,我俩都没带钱!”

“没事没事,我请你们吃!封悦少爷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走了,”康庆揽过封悦的肩膀,信心十足地说,”做兄弟,一起混。”

“好啊好啊!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做兄弟是一辈子的事啊!”何伯说着,给了下了两碗云吞面,还格外多加了好几个水饺,”今晚何伯我请客,你们随便吃!封悦少爷要多吃哦,你看康哥多壮实!”

“叫我封悦就好了!”

封悦看了看热腾腾蒸汽后面,康庆愉快的脸,也情不自禁觉得无比欣慰,好似又回到以前漫长的冬季,他和康庆攒了好久的零用钱,过来买一碗云吞面分着吃,当时,康庆确实偷过老板的水饺,可他自己从来不吃,都塞给封悦。有时候封悦也舍不得吃,藏在衣兜里,回到家已经压碎了,弄得到处都是油,他其实是想留给康庆的。

回到波兰街的日子,封悦与康庆形影不离,好多人好多事,他要慢慢去熟悉和了解。他渐渐发xiàn

,其实康庆并不如他表面那么辉煌,波兰街看似歌舞升平,其实暗地里激流暗涌,危机重重。同时,他还要努力缓解和小发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结果收效甚微,用康庆的话说,小发就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软硬不吃。加上他与康庆之间过从甚密,小发似乎更讨厌他了。封悦开始相信,小发对康庆也许有着超越兄弟的感情,只是康庆那个木鱼脑袋没转过弯而已。

来不及在小发身上花费太多精力,因为简叔的六十大寿到了,波兰街上黑道白道齐聚一堂,亲家仇家,恩人敌人都搅在一块儿,那场面真是又诡异又壮观,封悦再次见到了张文卓。

封悦和张文卓有过几面之缘,都是张文卓替简叔到封雷家里办事的时候。但通常都是在他出入时,远远看到而已,并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因为封雷极度反感公务上的人接触封悦,更别提张文卓一类黑道人物,他们都在书房里说话,也从不介shào

封悦给他们。封悦多也是躲着他们,但张文卓似乎总能寻到机会瞅他一眼。

简叔大寿那天,选在滨海楼,张文卓被几个黑衣保镖簇拥着,在门口灯火辉煌处,迎客收礼,相当忙碌。如今的康庆再不是当年的小跟班,这样场合出现,还是要做得风光,再说,想见他也不再是容易的事,因此他和封悦一下车,周围的人停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俩。

阿昆他们将其他人隔开,留出一条路,他俩没朝四周看,直接拾阶而上。张文卓站在台阶顶,微笑地迎接,并且故yì

专注于和康庆打招呼,显得格外热情。

“阿庆,怎么才来?简叔刚刚还念叨你!前段时间找你喝茶,你没时间,过两天无论如何约个机会,陪七哥喝两杯。”

“好说!”康庆笑着应付,他看得出,张文卓非常努力地将眼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于是顺水推舟:”这是我兄弟封悦,还没介shào

给七哥认识。”

张文卓终于能顺理成章地看向封悦:”哪里用介shào

,二少我又怎会不认识?以后,还请二少多多指教。”

“不敢,七哥客气了。”封悦微微地点点头,这是他第一次看清张文卓,他比康庆大几岁,长得不如康庆俊朗,但特别注重穿着,封悦随便瞄一眼也知dào

,今天他这一身没个十几二十万是下不来的。而且,他并不是因为特殊场合才这么花心思,他肯定是惯常这么穿。

“那我们进去了,七哥一会儿聊!”康庆胳膊揽过封悦,两人朝里头走了。一路总有人和他们打招呼,自从封悦跟了康庆,康庆的知名度大大提升,甚至之前不怎么爱搭理小辈的老家伙,也主动和康庆寒暄往来。

坐的顺序很讲究,简叔那一桌都是清一色老家伙,包括桂叔也正叼着烟斗,陪简叔说话,笑得极不由衷。康庆和张文卓坐一桌,因为芳姐是女人,所以也和他们坐一起。芳姐见他俩总算坐下来,凑到康庆耳边说:”你今儿个抢了七哥的风头,小心他找日子修理你。”

康庆似笑非笑:”就算我不抢,他就不修理我了?”

芳姐心知肚明,会意地点头,转了个话题:”小发那个混小子呢?”

“我没让他出来,关着呢!”

“呀,你舍得关他啦?早这么管着,他也不会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

正说着,简叔看到坐在康庆身边的封悦,连连招手道:”二少过来跟我坐!”

封悦连忙谢绝,那一桌都是波兰街的元老,他谁也不认识。见他不肯,简叔干脆走过来拉他,封悦为难地看了看康庆,直到康庆点了点头,示意让他去,他才勉为其难地跟着简叔过去旁边的桌。张文卓隔会时间就过来和简叔汇报什么,就站在他身后,封悦能感觉他的目光偷偷扫过来,弄得他浑身不得劲儿,强做镇定。

开的是流水席,简叔和一帮老家伙吃了会儿,就驱车离去,换地方打麻将。康庆带着封悦多吃了一会儿,便带他提前离开。芳姐觉得挺诧异,一般这种场合,康庆能喝到最后,他酒量好,能把全场都放倒,自己还走着回去。没想到今天竟然转性了,兄弟们这么挽留,他都不放在心上。

其实,康庆早就看出封悦脸色不好,酒楼里人多,空气沉闷,他大概难受,却碍着人多喧闹,找康庆拼酒的人又排成排,他才坐在那里忍耐着。出了酒楼,迎面的风一吹,封悦舒服点,他靠着墙,有点喘不过气。见康庆紧张的神色,连忙安慰他:”没事儿,你回里面吧!我站一会儿顺顺气就好。”

“那么容易就好了!”康庆伸手,帮封悦松了松领带,又解开两颗衬衫的纽扣,这种情形,他小时候常常对付,经验丰富:”我这就带你回去,要不要看看医生?你有药吗?”

“不用,真的,”封悦脸色稍微缓和,”病老早就好了,已经不怎么犯,都不用吃药的,就是里头太闷,喘气费劲。”

康庆拿手当扇子,给他扇风换气:”那也回去,到床上躺着,你这几天是不是没睡好?黑眼圈都出来了。”

“一个人睡那么大的房子,有点不习惯。”封悦坦白地说,”慢慢就好了。”

张文卓送走简叔,回来就看见这么一幕:康庆一只胳膊支在墙上,一只手给封悦扇着风。封悦的衣领松着,露出细瘦清晰的半面锁骨。他们靠得那么近,小声地说话,明明暧昧,却无端地那么自然,仿佛他们就该那么旁若无人地靠在一起。

他想起刚刚简叔警告的话:”你看康庆这一步棋走的,压你死死,翻不了身!以后大少那头的生意我们怎么做?我一辈子压着阿桂那头,老了老了,可不想在你身上输掉。”

张文卓走上台阶,清了清嗓子,说:”阿庆啊,你们这不是要离开吧?简叔他们走了,才是好玩的时候呢!”

康庆并没有换姿势,回头说:”要走的,封悦有点不舒服。下次吧!我做东,请七哥喝酒。”

“二少没关系吧?”张文卓做关心状,”是没吃好东西吗?”

“不是,”封悦站直身子,说:”累了,想回去休息。”

“那就这样吧!”康庆不再流连,”我们先走一步,回见,七哥!”

“我不送你们了,二少保重!”

张文卓目送他们离开,康庆的车就等在不远处的灯光下。他慢悠悠点起一根烟,正琢磨着康庆和封悦的关系到底如何。照他的消息,康庆和俞小发关系不一般,两人都睡一个屋了,封悦又怎么可能甘心到波兰街来做小?他俩未必是那种关系,张文卓眯缝着眼,想起宴席开始前,封悦到门前,站在人群中卓尔不群的优雅俊秀,他随便扫自己一眼,黑瞳如清凉夜色……张文卓冷笑,封悦啊封悦,你回到波兰街,这游戏才更有趣更有挑zhàn



这时,后面有人过来,在他耳边说:”七哥,辛葵在包房里等您呢!”

“走,会会他去。”张文卓将刚刚抽了两口的烟递给那人,正正身上的西装,抬头挺胸,大踏步走了进去。

周末早上有雾,迎面开来的车子,只能看见两束朦胧的光。司机开得很小心,车速平稳。封悦默然看向窗外乳白的浓雾,有些失神,直到手机的铃声将他牵回现实。司机抬眼瞧了下后视镜,二少沉了一个早上的脸色,总算有些缓和,语气里透出一股轻松。

“我今天约了我哥吃饭……我跟你说过,是你忘了……下午吧,干吗?……不好说,我哥本来要我陪他打高尔球,看吃过饭雾散不散吧……好,我到家给你电话,嗯……你多点耐心,别总训他……好了,我知dào

,你已经说过了诶……我到地方了,回头打给你啦,拜拜。”

一通没有内容的电话,磨蹭了二十多分钟。封悦挂了电话,才猛然意识到,康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沫叽,平时总见他挂别人的电话,还骂人罗嗦的,让封悦以后他说电话时多么简练,怎么知dào

,他不比那些三姑四姨好多少,有的没的也讲半天。

停车场上,寥寥几辆车而已,封悦诧异,他一下车,阿宽已经领着几个人,前后左右地围着他走。

“干嘛?”他轻声问阿宽,”发生什么事?”

“大少吩咐谨慎一点儿。”阿宽的话向来不多,说的也都是搪塞之词。

“用得着这么夸张吗?”封悦坐在空荡荡的餐厅里问,”早知dào

回家吃,何苦要包场?”

封雷仔细打量着他,面色和蔼地说:”你不是不喜欢柏林道?我想出来见你,你也许更开心。”

“见到你就开心,哪里都一样。”封悦笑着说。

难得他嘴甜,果然受用,封雷无限欣慰:”最近身体好不好?”

“挺好的。”封悦仔细地研究菜单。

“没喘,没咳嗽,没气短吗?”

“没有,真的很好。”封悦说着抬头,征求意见地问:”我可以喝点酒吗?”

封雷耸耸肩,并不太介yì

:”身体没问题,可以喝一点,不过,别点烈酒。”

两人都喝了点酒,身上觉得暖暖的,舒畅而轻松,一顿饭吃得逍遥自在,很是愉快。窗外的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温柔撒遍整片山顶,远处的城市仿佛来自悬浮在脚下的另一个星球,那么遥远,又如此熟悉。封雷在弟弟身上感受到一股崭新的气息,那是遗失多年的,封悦的感觉。

“哥,我想约简叔吃个饭,好不好?”

“你约,还是康庆约?”封雷直言不讳。

“你觉得谁约比较好?”封悦继xù

试探。

“都不好,”封雷算有耐心地解释给他听,”这么做,会让桂叔不舒服,而且会引起张文卓的警惕。”

封悦虚心地点头:”这些我想过,所以我才想由我亲自约,不让康庆出面。”

“得罪人的你来做?康庆真会拣便宜。”

“我没和他说呢,你怎么老对他有成见?”封悦玩笑地瞪了封雷一眼,”他做什么,你就看不上。”

“你别冤枉我,他要是能混出名堂,我照样尊重他。如果他让我弟跟他当小混混,那是做梦!封悦,我可告sù

你,我答yīng

你回波兰街,不代表我同意你和他鬼混,我给你两年时间,如果他不成器,你给我老实回来!”教xùn

归教xùn

,封雷还是忍不住告诫:”康庆和张文卓合不来,但张文卓现在势力很大,你让康庆放聪明点儿。”

“我知dào

,”封悦顺从地点头,”哥,你不生气吧?我前段时间跟你闹脾气……”

“兄弟俩生什么气?我就是怕你在康庆那里受委屈,他那个又倔又驴的脾气。”

“他这些年好多了,都大人了,你别总拿小时候说事儿。”

封雷顿了顿,有些话不必明说,他知dào

封悦心里是有数的,他只问:”你这么做不后悔?”

封悦直望着他,眼睛眨也不眨,脸上的笑容却不见了:”不后悔,哥,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后悔。”

第四章

封悦到了家,给康庆打电话,接听的却是阿昆,语气有些为难:”二少,康哥……他,在发火呢。”

“怎么了?”封悦一顿,小声问,”是因为小发吗?”

“不是,”阿昆说,”葵叔那头……”

封悦一听就明白了,简单交代:”我这就过去。”

到的时候,客厅里没几个人,估计都给康庆骂走了,他一发火就爱迁怒,下头的人都很害pà

他。阿昆倒是在,见他来了,跟着他到了后面的阳光房,低声说:”上午开会,葵叔没来,这不是第一次了。这几个月的帐,都没交上来,康哥打电话过去,两人差点吵起来,不欢而散。”

“知dào

了,这事先别和桂叔说,我去看看康庆。”

门敲了三下,里头没动静。封悦又敲两下,见还是不回应,在门外说:”康庆,是我,我进去了啊?”

门从里头打开,露出康庆半边身子,他脸色还是不好kàn

,黑着脸说了句:”进来吧!”

书房里只有康庆一人,窗帘拉着,屋子里很黑,只有角落里一盏落地灯亮着。灯下的沙发里,还留着康庆坐过的痕迹,看来这家伙一个下午都坐在那里生闷气。

“你不是和你大哥吃饭去了?”康庆收敛着心里的火气。

“吃的是午饭啊!难道要吃一天?”封悦将手里茶水放在康庆面前,”你发什么火?传到辛葵那里,他只会得yì

。”

“那老不死的,这几年就跟我对着干。”康庆将情形说给封悦听,有些话,他找不到人说,心事成堆,也不能轻易发泄,好在封悦在,不仅愿意倾听,也会给他中肯的意见:”他当年和桂叔他们一起出道的,桂叔这几年半退休,将事情都交给我管,他就不平衡,觉得论辈分,应该轮到他当家才是。偏偏这几年他生意红火得很,谁也没他牛B。软硬不吃,真***受够他了。”

“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这事儿生气也没用,”封悦轻松地坐在康庆面前的桌子上,”我改天约简叔喝茶,探探他的底。”

“找简叔做什么?”康庆却已不如先前火大,语气平静多了:”让桂叔知dào

不好,他本来就挺不待见你的。而且,他和简叔暗中较着劲,这些年你大哥照顾简叔的生意,他可酸着呢。你别淌这浑水,我能摆平。”

这种袒护的话,从康庆这粗人的嘴里说出来,有种说不出的窝心,封悦瞬间感觉甘甜在心里弥漫开来:”没事儿,反正总能想出办法。”

他没再和康庆争执,其实暗中已经查过,这几年辛葵生意那么好,是因为有张文卓偷偷注资。张文卓跟着简叔做军火走私,手里肯定也有私留黑钱,辛葵不肯往上交帐,也正式怕康庆看出蹊跷。最近听说张文卓手下弄砸了一批货,他又没和简叔说,肯定要找钱补这个窟窿,就更需yào

辛葵救急……封悦想找简叔喝茶,其实不需yào

说什么,他只不过想吓一吓张文卓和辛葵而已。

江湖不大,封悦和简叔喝茶的事,很快该知dào

的都知dào

,不该知dào

的也知dào

了。桂叔因此很不爽,他对封家兄弟向来没有好感,这是多年来的积怨,也是因为封雷强势的性格,让他这个老一辈,多少有些没面子。封悦找简叔,肯定事先支会过康庆,康庆却没有制止封悦,这又让桂叔心里多了层担忧:康庆靠得住吗?

说到退隐江湖之事,尽管这两年,桂叔让康庆拿主意,但不表示他什么都不管。康庆在某些方面是好手,但他和辛葵一派人的不和睦,桂叔心知肚明,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他太顺利,还会把自己放在眼里吗?封悦初到波兰街的时候,简叔曾经怀疑是封雷插进来的眼线,封悦毕竟年纪轻,性格似乎柔和无害,身体又不怎么好,他也没放太放在心上。可如今看来,封悦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康庆坐在书房,看着封悦传真给他的资料,那是一个会计师的名字,看似平凡普通,他却是辛葵御用的。辛葵的帐做得很分散,究竟谁是他真zhèng

的财务大主管,很难查。他一直以为是城里哪家大会计师事务所,结果却是这么一个默默无闻,他从未听过的名字,让康庆吃了一惊。而封悦竟能查得到,也着实让康庆对他刮目相看。总算在他和他大哥身上,找到相似的地方。

封悦和简叔喝茶后几天,辛葵竟然打电话约他。康庆没给情面,越是吊着不见,辛葵越是害pà

,越是担心他到底查出多少。他现在并不急着收回辛葵没交上来的钱,康庆看看窗外暮色降临,波兰街又将灯红酒绿,心想,我要做的,是收回你那赚钱的金窝!

门被胡乱地敲了几下,康庆明白不是封悦,封悦和别人敲门的方式不同,而门外这位,多半是小发。果然没错。自从上次康庆将小发关了几天,他老实不少,见到封悦也不再刺猬一样。早知dào

这么有效,真该早治他!难得地,他手里也没玩游戏,低眉顺眼地坐在沙发上。康庆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问:”怎么蔫了?”

“我好几天没睡好了。”小发抬头,给康庆看他的黑眼圈。

“没人吵你,你还睡不好?”

“我就贱啊,习惯的事怎那么好改?”

康庆没办法,只好说:”那你今晚到我屋睡一晚好了。”

“哦,这可是你说的,别晚上看见我,又赶我走。”

小发说完,就要出门,康庆叫住他说:”我晚上约了封悦过来吃饭,你别为难他啊!”

“我知dào

,阿昆和我说了。”

小发关上书房的门,心里窃喜,我才没那么笨,我要让他自己为难自己。

晚饭吃得出奇地顺利,小发没主动说话,安分守己地吃完,盘子一推,说:”我上楼洗澡睡觉了。”

“这么早?”康庆对他表现很满yì

,语气也和蔼,”那你去吧。”

封悦也到了客厅,坐在沙发上,他看见小发进了康庆的房间。他假装专心看电视,却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这段时间以来,他多少听说过康庆和小发间的暧昧,不管谁说到,笑得都那么不怀好意。

康庆接了个电话,但语气很含糊,封悦竖着耳朵听,也没听出什么内容来,他禁不住想康庆是不是有意地回避他。佣人收拾好东西,阿昆将他们打发了,大屋里没留什么人。封悦见阿昆也出了门,于是问刚刚在他身边坐下的康庆:”辛葵是不是找过你?”

“啊,是,有电话。”康庆不算正面回答,眼睛盯着电视上议员的选举,那个佟姓候选人据说是张文卓的远亲。

“你不想借机把这事儿了结?他既然主动,就顺台阶下,不好?”

“他欠的钱收不回来,我也无所谓,波兰街没他那几个贡钱,也活得下去。”康庆没再往下说,但封悦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辛葵将手里的生意交出来。

“总得慢慢来吧!”封悦的手玩弄着金属打火机,上面渐渐沾上他的体温,”辛葵如今势力也了得,你逼得太紧,他反倒狗急跳墙。要不,我去跟他谈?”

康庆没立kè

说话,眯缝着眼睛,突然轻轻笑了一下:”不用,你放心,我有分寸。”

电视上,佟姓的议员候选人接受媒体采访信誓旦旦地说,要如何整顿治安。结果就有记者提出,他现在管辖的区出现全家被仇杀的恶性谋杀案。接着新闻画面切换到犯罪现场,出现被害人的照片,竟是辛葵御用的那个会计师,甚至还有他的家人,最小的孩子才两岁。封悦楞了。他扭头看看康庆,这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很镇静,看起来若有所思。

几天后,封悦得知康庆要去见辛葵的时候,吓了一跳。前些日子不还说不要见,要吊着他的吗?他匆忙出了门,过去跟康庆会合。封悦不想康庆单独过去,他这人有时候脾气上来,是不忍不压的。辛葵这几年翅膀硬,为人嚣张得很,他总是怕两人一言不合,当场就得开火。

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见面的地点没有选在波兰街,而是靠海区的一间私人会馆。从康庆的地方过去,要穿过一段山路,左边是林子,右边是在高处修建的一些高级住宅,张文卓和简叔都住在那个区。

“你是不是跟张文卓见过?”康庆在车上,看着雨后郁郁葱葱的树林,问封悦,”我怎么觉得他看你,好像跟你挺熟似的。”

“在我哥那见过几次,没说过话。”

开车的是他的司机,阿昆的车在前面引路。一转弯,封悦从后望镜里,看见后面的保安车,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康庆最近出入都很小心。

“他过段时间要请客,要我带着你去。”

“哦,阿昆说,他生日快到了。”

“是,你说咱送点儿什么好……”

“轰”地一声巨响,来得猝不及防,好像突然爆破,车子密闭的空间,顿时失去控zhì

!不知什么时候,右边的岔路由上而下地行驶出一辆大型垃圾回收车,准准地撞在康庆右边的车门上。

重击之下,急切的刹车声里,他的车向左飞转,一瞬间,康庆先是撞在封悦的身子上,两人失重地冲上封悦那边的车门,眨眼间又甩回来,窗外的世界飞快地旋转。康庆飞快地用手护住封悦的头,可是,在撞击的刹那,封悦被狠甩在门上的身体,康庆觉得别他压住的身体,好像是散碎了。

车子卡在路边树丛里,康庆被甩得晕头转向,可是他的手臂没离开过封悦,紧紧地箍着他的身体。阿昆他们跑过来,大力开了车门,将他们拉出去。垃圾回收车里跳出一个人影,趁他们兵荒马乱的时候,冲进了山坡上的树林,阿昆喊人追过去,自己却没敢离开康庆的身边,他很怕周围会有埋伏。

康庆从车里出来,先问封悦有事没事,封悦摇了摇头,他还在惊诧之中没回过神,似乎真是吓到了。刚才他们的车查点就翻了,马路上到处都是轮胎滑过的痕迹,空气里一股橡胶的糊味。

“康哥,桂叔说让我们马上送你回去,这里不要久留,警察局那头,他会亲自交代。”阿昆安排自己的车开过来,”回去再说吧,康哥,一定查得出来。”

“查不出来,我康庆就不要在波兰街混了!”康庆当老大以来,从没这么掉过链子,他转身要拉封悦先上车。

“哎呀,”封悦的手臂被他一拉,叫出了声,他才发xiàn

封悦的脸青白一片,冷汗涔涔而下,衣服领子迅速就湿个透。

康庆脸色顿时变了:”封悦,你怎么了?”

他一手箍住封悦摇摇欲坠的,快要站不住的身体,另一只手揪住封悦的衣领,往下一扯,肩胛骨跟锁骨那里,支出拇指长一截骨头。

“别,别碰……”封悦被剧痛侵扰得魂飞魄散,他抓着康庆的手,死死地,也不肯放松,大口大口地换气,企图减轻疼痛,却无济于事。

“操***!”康庆破口大骂,”等被老子找到,一刀刀剐了他们!”

阿昆他们刚刚注意里都在康庆身上,都没发xiàn

一声不响的封悦竟然伤了,顿时也紧张起来,不仅因为康庆的暴跳如雷,也因为这事儿给封雷知dào

,不知又要徒增多少麻烦来!

汽车在寂静的山路上朝回飞驰,迎面有警车呼啸而来,与他们的车擦肩而过。康庆放平封悦的身体,让他枕在自己腿上,见他疼得似要昏厥,从阿昆那里要了东西,给他吸了,稍微缓解。

“忍一忍,就到了,封悦,再忍忍。”说这话的时候,康庆觉得自己比封悦还疼。

去的是桂叔相熟的一家私人医院,似乎已经有人打过招呼,医生都在急救室准bèi

好。康庆态度强硬地要医生先给封悦止疼,又叮嘱他,封悦有哮喘,小心用药之类。封悦在昏迷之前,反复跟他说:”别跟我大哥硬碰硬!千万别!”

“我知dào

,”康庆安慰地,用力握了握他没受伤的那只手,”你放心!”

手术室的灯亮起来的时候,阿昆才敢过来跟他说,桂叔要他回去商量。

“等封悦手术完再说。”康庆不理睬前来帮他包扎的小护士,兀自抽着烟,手撞在车窗上,割了几道口子,在流血,他都没留意。

阿昆了然地点了点头,”那我跟桂叔说。”

他跟康庆这么久,明白这人要是倔起来,没人能拉回头。他退了几步,打电话回去跟桂叔交代。桂叔因为康庆没听他的话及时回去,也很生气,”砰”地挂断电话。紧接着,封雷的电话追来了,打的是康庆私密的号码,这让阿昆无法拒绝接听。这个号码知dào

的人不多,封雷肯定是从桂叔那里要的,他故yì

拨这个号码无非就是让康庆知dào

,他是支会过桂叔找上他的,康庆不能不应酬。

阿昆接听:”大少您好!康哥在,您少等。”

他将电话送到康庆面前,康庆沉着脸,说:”你消息够快的啊!”

“封悦呢?”

“他在手术,肩胛骨断了。”康庆直言不讳,似乎能感受到封雷沉默的怒气,但是这吓不倒他。

封雷有那么几秒钟没说话:”我这就派人过去接封悦,你识相的,最好现在马上离开!”

“这里不是柏林道,我是否要离开,不是大少能说了算。”

康庆果duàn

地挂了电话,扔回给阿昆。阿昆没想到康庆与封雷说话的口气如此强硬,他们互相不对付,这他心里有数,可向来表面功夫,总是做得还可以,如今是要撕破脸一样,他不禁替自己的老大担心。

不一会儿功夫,走廊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康庆抬头一看,封雷来了。

“你是怎么做老大的?”封雷走到近前,直接质问康庆。

他的态度引起康庆不的不满:”你要是做得比我好,怎么不见封悦愿意给你混?”

封雷楞了,他没想到康庆敢这么跟他说话。他俩虽然彼此不欣赏,但也不至于是对头。他不想这么多人在场的情况下,给彼此难堪。于是说:”你跟我过来,我有话问你。”

康庆看了眼”手术中”的灯还没有熄的意思,跟封雷走到楼梯口转角的地方,两人的手下都没跟上来,远远瞧着他俩密谈。

“我不管你惹了谁,这件事你最好早点弄清楚。封悦醒了,我要带他走。”

“他要是愿意,你随便,我没意见,”康庆并不示弱,他跟封雷毕竟是从小认识的,就算如今地位悬殊,没有桂叔简叔那些老家伙在,他也不觉得自己如何低封雷一等:”但是如果封悦不愿意,你带不走他。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给封悦一个交代。”

“封悦才不会在乎交代不交代,我只是不想他跟在你身边,没一天安静日子过。波兰街这几年很混乱,桂叔简叔彼此都不合,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康庆看不上封雷的,就是他盛气凌人的语气,这人从小就这样,老觉得自己比一般波兰街的人高级,不喜欢封悦跟他们一起混。而且封雷在柏林道起家,是因为胡家将赌场的生意交给他做,这多少有些沾了他妈妈姨太太身份的光。他这几年借着赌场风生水起,才没人敢提他靠胡家的关系在江湖上位的往事。

但是康庆有分寸,这事儿怎么说也是他理屈,没敢太咄咄逼人,封悦醒来的时候,他没有争着去见,而是在走廊里等着,过了会儿,封雷走出来,瞪了他一眼走开。手下的人过来跟他说:”康哥,二少叫你。”

病房门口守了四五个封雷留下的保镖,雄赳赳地显示着他对康庆保安系统的不信任。康庆没理会,直接走进门,封悦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坐在封悦床前,目光停留在肩膀厚厚的石膏上:”你那里钉了根钉子,以后坐飞机都过不了安检。”

封悦虚弱地笑了:”那怎么办?”

“咱坐自己的飞机,没有安检。”康庆不放心地摸摸他的额头,有些烫:”疼不疼?”

“用了很多止疼药,只觉得昏,一点都不疼。”

“那就好,你都疼哭了,给我吓的。”

封悦费劲地想了想:”我怎么不记得哭的事?”

“呵呵,我瞎编的,封悦你是条汉子!”

就着康庆的手,喝了几口水,封悦觉得烧灼的喉咙稍微松快一点:”开车的人找到了吗?”

康庆摇头:”你好好养伤吧!别操心,这事交给我管就好。”

封悦想跟康庆说,不要鲁莽,也别太血腥,他始终觉得,康庆有时候过于狠心。可是止疼药将他的脑袋搅扰得混乱而疲惫,他就是无法集中精力地思考想问题。而且康庆在有些事上,不太听得进去别人的意见。

封悦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普通的居酒屋,开在郊区不起眼的角落里,这一带属乡下,很僻静,没有什么人潮。居酒屋的老板,是张文卓的亲信,他私下见辛葵,都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省得进了别人的耳目,落下口实。此时,居酒屋打佯了,不对外。小小的空间里,只有张文卓和辛葵两个人。

“就是要干掉他,也不用选在我家门口吧?”张文卓见到辛葵坐下,就忍不住说,”葵叔你到底在想什么?”

“不是我,”辛葵不以为然地说,”一出事,桂叔就打电话给我,说芝麻大的纠纷,用得着闹到拦路暗杀吗?我就跟他说,我辛葵不会跟个小辈儿的一般见识,那事儿不是我干的!”

“道上人可不这么想,大家可都觉得康庆弄到你的账,握了把柄,你这是要灭口,打算夺波兰街的当家位子呢!”

“操,我至于么!”辛葵笑着喝酒,”再说,我就真想动手,他康庆也不能活着跑回来!”

“葵叔还是得当心,康庆可不是以前的小混混了,他现在大权在握,心狠手辣,防着他点儿吧!而且,这次伤了二少,柏林道那里不好交代!依我看,这事儿两头都得找你。”

“我还要找他们呢!”辛葵自信地拍拍胸脯,”老七,我告sù

你,你怕他俩,我辛葵不怕!”

张文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跟辛葵干了一杯。吃喝过后,他让辛葵先走,他坐在屋子里,让手下的人给康庆拨个电话,想约个时间去探望封悦。康庆没有亲自接电话,阿昆说会转达,再给他打回来。张文卓知dào

康庆这是防备自己,而且这件事发生了,大家都觉得康庆丢了面子,估计是不好意思见人,张文卓有些得yì



穿好了衣服,张文卓刚要出门,外头传来惊天动地的爆zhà

声,”居酒屋”的玻璃哗啦啦全碎了!随身的保镖中,有人出去察看,其他的掩护着他,从后门往外退,一会儿功夫,察看的人回来了,跟他说,葵叔的汽车被安了炸弹,人都轰烂了。

封雷轻轻地关上门,病房里点着桔色的小灯,很安静。护士说封悦刚刚打过针,睡了,他现在需yào

休息,尽量不要打扰。自从知dào

辛葵被杀,封悦似乎很紧张,封雷知dào

他在担心什么。波兰街现在风起云涌,他怕康庆卷进暗杀的旋涡,而他住在医院里,完全帮不上忙。

浅睡里的封悦皱着眉,似乎是听见他进来,很想从沉睡里挣扎出来,可是药物限制着他的神智,让他睁不开眼。封雷坐在他身边,出神地看着封悦扎着点滴的手,他的手掌细薄,指头修长,柔韧而有力。封雷一直希望,封悦可以象他父亲一样,做个艺术家,过着衣食无忧,精致淡泊的生活。他对封悦的一生有自己的安排,又或许,是种补偿。也许封悦早就知dào

这一切,才故yì

要从他身边剥离,他是那么聪明,有时候,过于聪明了。

封悦没睡多久,安眠的药物对他作用不大,睁开眼睛的时候,眉头皱得更深了。

“头疼?”封雷问得轻声细语。

“有点儿,”封悦坐起来,他的脑袋里,象被千军万马踩踏过一样疼痛不止,”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一会儿,”封雷拿着水,喂他喝了些,”护士说你胃口不好,怎么了?”

封悦低头沉默片刻,说:”我想出院。”

“你伤口还没长好呢,医生让你多住几天。”见封悦紧绷着脸不说话,封雷放qì

说服,直接警告他:”你现在该知dào

跟康庆一起混,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吧?你觉得你适合吗?”

封悦依旧不说话,但封雷知dào

,他越是不肯讲,就越是执拗的时候。病房里的气氛开始尴尬,沉甸甸地压下来,空气几乎要结冰了。倒是封悦先打破沉默,并且没有任性,语气中肯而冷静,”如果把我的一生交给大哥来过,会更成功,更安全,也许更平静安宁,但是,它始终是我的,哥,我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想轻易放qì

,而遗憾终生。不想,多少年后回头,希望当初没做那样的选择……”

轮到封雷闭口不言。

封悦伸手过来,慢慢地,抓住他的手:”哥?”

母亲经常提起封悦刚学走路时,总是摔跤,可他总是要自己爬起来,不喜欢别人抱。封雷对那些已经不再有印象,但是他记得搬到柏林道以后,他曾经告诫封悦,不要再回波兰街找康庆,可不管自己怎么严厉,一到周末,封悦还是照常回去。他对自己喜欢的,向往的,有着异常执着,甚至顽固的,坚持。

“辛葵八成是康庆动的手,但是,偷袭你们的,不一定是辛葵。你小心康庆被人利用。”封雷离去前,忍不住跟他说。既然无法阻止他回到波兰街的纷争,至少是要保他万全,不至于做了康庆的陪葬品。

康庆早就看辛葵不顺眼,想借机除之后快,封悦心里明白。可他跟封雷一样,觉得康庆的仇恨,很可能被人利用。这件事最大的收益者,也许不是康庆,而是,张文卓。封悦见过辛葵的帐,这两个人的渊源恐怕要比他计算的,还要长久。张文卓这个人,是不愿受人节制的,连简叔这几年都不怎么敢过于管他。然而,这一切,康庆是否真的一无所知?封悦难免疑惑。

接封悦出院的那个上午,康庆被桂叔叫去骂了一顿,他从桂叔家出来,拍拍屁股,桂叔的气急败坏,反倒让他乐不可支。老家伙的心虚,藏都藏不住了,他怕自己杀出血性来,是谁都不顾及的。这正是康庆要的效果,从今以后,他要让波兰街所有人提到康庆两个字,都有所顾及,不敢轻举妄动。

到了医院,封悦已经在等,他止疼药减了量,晚上睡眠不太好,眼里有血丝,整个人的状态疲倦而萎靡。康庆知dào

封悦这个人,不喜欢被人念叨,他说要出院,就算康庆觉得这想法太疯狂,也不会象封雷那样试图说服,或者阻止。

但是,康庆,有康庆的坚持。

车子进入波兰街,转上僻静的单行路,却绕过了封悦的家,直接朝康庆的房子驶去。他们住在同一个区,隔着座公园。封悦本来心事重重地,并没注意,等他发xiàn

,车子正稳稳地停在康庆家的门前。

“为什么要到你这儿?”封悦有些不高兴,加上身上伤口疼着,语气不耐地说道:”我自己有家,不习惯跟别人一起住。”

康庆意识到他的少爷脾气,笑着说:”哎呀,咱俩到底谁老大啊?你训我跟讯瘪三一样的!”

封悦给他说的末不开,下意识地看了看司机:”谁训你了?”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保镖走过来,拉开车门,康庆凑到封悦跟前,小声跟他说:”你现在吃饭洗澡都不行,一个人怎么住?你才住两天就要出院,我也没说你什么,回来还不听我的呀?”

封悦没办法,跟他下了车,想到自己如今带着伤,还得忍受小发怨恨嫉妒的脸,头立kè

两个大,安慰自己,只是两天,忍忍就过去了。等到伤口恢复到能自理,康庆也没借口留他,就可以溜之大吉。

可是,小发却不在家。

阿昆跟康庆汇报说,他早上一出门,小发就拎东西走了,说是去芳姐那里住。

“他就不带省心的,趁早滚!”康庆嘴里骂着,又忍不住问阿昆:”给芳姐电话,问问那死小子过去没有。”

“刚刚已经打过了,芳姐说小发哥在。”

康庆不再提小发,带着封悦上了楼。

“康哥,二少的东西放哪里?”随从问。

“我房间里。”康庆说得跟吃大白菜一样轻松。

封悦却惊讶了:”谁要跟你住一个房间?那不是有好几间客房闲着吗?”

“那我还得去客房伺候你啊?”康庆匪夷所思,”我房间有空床,正好方便晚上照顾你。”说着推开卧室的门。

这是封悦第一次走进康庆的卧室。主卧很大,带着个宽阔的阳台,和一间小小的开放式书房。但是里面没有书,也没有电脑,是张单人床,铺着崭新的床单和枕头。

“平时小发在那里住,我知dào

你有洁癖,连床垫都是新换的,你放心吧!”

随从将东西放下,就都退下去了。封悦难免错愕,小发原来跟康庆是分开住的,他以为……想到这里,脸不禁”腾”地红了。

“脸红什么?”康庆不知什么时候靠近他,”小发心理有点问题,就是害pà

一个人睡,所以经常跟住这里。你是不是以为我跟他……”

封悦没想到康庆会突然跟他说这个问题,他跟小发的事在外头传得满天飞,也不见他怎么澄清,今天倒是好像非要跟自己说清楚似的。

“这事不是我以为吧?我也是被人明白地‘暗’示的。”

康庆咧嘴笑了,不再理这话茬儿,跟封悦说:”你在这里先住两晚,晚上我好照应你。如果疼得厉害,要止疼药,你别忍着。我也不怎么会照顾人,你得跟我说,别让我自己瞎琢磨。”

封悦点了点头。

因为封悦需yào

静养,康庆几乎没怎么出门,这正是封悦希望的,当下儿正是多事之秋,外头兵荒马乱,人在暗处,康庆在明,对他很不利,躲过这场风波再说,不管谁来找,康庆一律不见客,他似乎并不介yì

装几天孙子。封悦知dào

,他是在等时机,想对策。这事闹得大了,波兰街上兴起一阵肃杀之风,连张文卓都躲得远远的,这时候,只有封雷敢来。

封雷每天都给封悦打电话,他是忍着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心,放任封悦跟康庆住在一起。这天封悦没接电话,康庆说他发烧,打过针刚睡下,封雷再也按捺不住,脱口而出:”我去看看他。”

康庆没法拒绝,人家是兄弟,哥哥探望生病的弟弟,是天经地义的,况且,这时候,封雷到他家里来,倒也不是坏事,虽然康庆本身并不屑借用封雷什么声威。

封雷到的时候,医生护士都在,赶紧跟他汇报,说温度已经降下来,没有大碍的。封雷听得不专心,象是并不怎么太信得过他们的水平,这种态度让康庆难免不爽,但是礼貌上,还是要留他用晚饭。他们两个关系没有好到,还亲自到家里来用晚饭的程度,但是封雷确实想多跟弟弟呆一会儿,况且封悦醒了,也不想他走,于是心里不愿意,为了封悦,也只能忍了。

晚饭在楼下的大饭厅里,康庆的厨子是以前桂叔住这里的时候,就一直伺候的,当年在波兰街很有名气。他们三个还是小鬼头那会儿,能吃上彭师傅的手艺,就表示桂叔请吃了饭,那是相当了不得的大事。如今时过境迁,彭师傅不过是给康庆烹茶煮饭,封雷也觉得人生无常。

因为封悦虚弱,并不怎么吃东西,晚饭多是聊天而已,正说到张文卓生日要到,外面客厅的门开了,”小发哥怎么回来了?”阿昆的声音低低穿来。客厅里康庆的人,和封雷的手下,俞小发旁若无人地在他们眼前穿过,来到饭厅。

封雷一抬头,正看见小发气焰嚣张地站在他的面前。

“这是在吃团圆饭啊?不知dào

还以为过年了呢!”小发语气讥讽,本来挺秀气的眼睛里,带着刻薄的乖戾,”我还以为你伤成什么样儿呢,这不好好的?装给谁看呐?”

“俞小发!”康庆低声喝止他:”你回来捣乱是不是?”

“谁有功夫跟你捣乱?我来拿东西,以后不回来住了!”

俞小发说着,瞟了封雷一样,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观察封雷,他长得跟封悦不怎么太象,带种不怒而威的气场。封雷饶有兴趣地盯着小发吊儿郎当的样子,同样是兄弟,康庆带出来的,就这么副德性,是连封悦半个指头都不如,还有脸争风吃醋!封雷在心里,暗暗地嘲笑着拿不出手的少年,空长了一副好皮囊。

“你一次都收拾干净,以后别拿收拾东西当借口回来。”康庆的声音不高不低,却丝毫没给人面子,小发的脸气得快绿了。

“谁稀罕你的破地方?我以后跟芳姐住!”

“有种你连芳姐也别靠!”

封悦瞪了康庆一眼,示意他别说这种伤人的话,康庆黑着脸坐在桌前,沉默不语。封悦起身,想去楼上安抚小发,却给封雷拉住,眼神责怪他不该管人的家务事。他只能原地不动,却有些坐立不安。

不一会儿,楼上传来”框框当当”砸东西的声音,俞小发似乎摔过每一扇门,踢了每一面墙,才从楼梯上”咚咚”地跑下来,脚步穿过空旷的客厅,冲出了房门。阿昆要跟出去,被康庆厉声喊住:”你给我回来,别管他!”

阿昆有些犹豫,跟他说:”芳姐的人没跟来,让小发哥自己回去啊?”

“长两条腿干嘛用的?”

阿昆不敢顶撞康庆,退下去了。

因为自己在,封悦和康庆不好太商量什么,封雷看看表,也呆得够久,于是不再耽搁,起身告辞,留着这俩人,不管是谁骂谁,谁挨骂,都跟自己无关了。

外头已经天黑,封雷的车子滑上高木夹路的街道,保镖车才缓缓地跟了上去。这一带几乎没什么变化,保留着小时候的风格,几幢欧陆风格的别墅点缀在绿荫里,是波兰街上为数不多的有钱人聚居的地方,跟几条街外灯红酒绿的世界,几乎是绝缘的。

车子转了个弯,雪白的车灯一照,俞小发瘦长的身影,从夜色里被孤立出来。他没有封悦那么颀长,瘦瘦的身子套在宽大T恤里,晃晃当当的,是封雷很讨厌的穿衣风格。

“阿宽,停车”他对前座的人说,”问他要不要搭个顺风车。”

夜色温柔,月亮挂在树梢。

俞小发把楼上的卧室搞得乱七八糟,佣人收拾的时候,封悦和康庆坐在书房里,因为小发的事争吵起来。

“他不小了,那么多人在,你却不给他留些情面。”

“就是因为他不是小孩子,才不能老是迁就。让他去芳姐那里住也好,芳姐敢管他。”

“芳姐要知dào

你怎么训他,心里能乐意才怪呢,怎么说他也是老大唯一的弟弟。”

康庆不说话了,封悦说得没错,以芳姐对老大的情谊,她对小发是无微不至的。虽说平日里总让自己严着管,那也是客气罢了,若哪一天自己真对不起小发,她恐怕第一个不放过。

“我有分寸!”康庆给封悦这么说了,有点不痛快,”他跟我这么多年,我还能不明白,用得着你说?”

封悦被他这么一堵,倒不好说什么了。俩人谁也不吭声,书房里的空气沉沉地压下来,让人窒息。虽然知dào

康庆因为在大哥面前失了威风,心里有气,口不择言,封悦还是觉得憋屈,转身开门出了书房,上楼去了。

康庆第二天,就给桂叔叫去一整天,不知dào

又搞什么名堂。晚上回来,脸跟结了霜似的,在书房呆到后半夜,封悦都睡着了,也没上楼来。封悦心想两人因为小发的事已经闹得不愉快,他在气头上,自己还是别火上浇油。又过了几天,他身体上恢复的差不离,就搬回自己家,康庆也没有挽留。

很快,封悦就找出康庆冷落自己的原因,在他们闭关不见人的这段时间,外面的人捕风捉影,是什么难听的传闻,都编得栩栩如生,跟真事儿似的。都说康庆为了得到柏林道的支持,把俞小发踢下床,而封悦,这个看似体面正直的公子哥儿,其实就个不要脸的男婊子,迫不及待地钻进康庆被窝了。

封悦来不及为这些烦恼,他当下是要赶快找出辛胜的下落。辛胜是辛葵唯一的儿子,自从辛葵被杀,他就消失了。封悦知dào

,康庆也在到处找,怕的就是这人会对他不利。波兰街上已经乱套,辛葵以前的手下分崩离析,康庆收了一些回来,可因为外面传言甚广,很多人都在观望,更有人对康庆是恨之入骨的。

这天傍晚,康庆突然来找他,封悦有点措手不及,他知dào

这几天桂叔几乎天天找康庆过去办事,道上那些老一辈也都在找他谈话。有时候偷偷地琢磨,若当初康庆知dào

杀了辛葵会惹来这么多麻烦,他还会那么狠毒地下手吗?

“该杀就得杀,”康庆并不后悔,”留着也是祸害,死了还能收拾干净。”

但是康庆对自己前几天跟封悦发脾气的举动,还是感到不安,两个喝了两杯,他就主动提出来:”你没生我气吧?”

“有什么好气的?”封悦说得云淡风轻,”你也是心情不爽。”

“让我逮到谁在外头乱说,妈的我非把他们的舌头割了。”

封悦自然明白他说的意思,但也不想在这种难堪的事情上纠缠。好在康庆适时打住,问他:”过两天张文卓生日,你跟我一起去吧!”

“好啊。”封悦爽快地答yīng

了。

这个时候,康庆尤其需yào

张文卓的支持。

第五章

张文卓的作风新派而西化,个人生活奢侈而讲究,因此简叔没少警告他的高调,却依旧我行我素。若是以往,简叔肯定要破口大骂,但这两年外人都知dào

张文卓羽翼丰满了,就算简叔也不能象从前那么想骂就骂的。

他的生日在城中一家非常有名的顶级pub包了场,招待的主要都是他的一些亲信和兄弟。康庆和封悦到的时候,早已经有人和他报了信,他大步从包房里走出来,做出一副热烈迎接的状态。

“阿庆,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半天!”

“七哥今天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康庆把礼物递了过去,“东西是封悦挑的,若不合心意,七哥找他算账就是。”

说完,笑着冲封悦抬了抬眉毛。

“人来就好!怎还这么破费。”

是够破费的,康庆在心里说,封悦买东西绝对看出他少爷脾气,对金钱没什么概念,这块瑞士名表刷去三十多万,他们跟张文卓也没这么深厚的交情吧?

张文卓接过东西,并没有现场打开,而是递给身边的人,继xù

招呼:“快,快,大伙儿都等你们呢!”

包房里已经坐了几个人,各自搂着小姐,唯独张文卓,是独自坐的,没有女人陪。封悦虽然刚来不久,但也大概都能叫得出他们的名字了。有的人已经带了醉意,说话舌头都不利索,尤其那个叫方国伦的,见到封悦,眼睛里的鄙视不加掩饰。

波兰街上本来就那么几个人,流言飞语传播很快,况且康庆冷血地除掉了辛葵,很多人都觉得他不讲情面,怎么说辛葵也是他的长辈。方国伦和辛葵还有些私交,更是心里有气,说话自然是夹枪带棒,时不时地挖苦两句,封悦看在张文卓的面子上,也就忍了。

推杯换盏,众人喧哗地喝了几圈,康庆的酒量是出了名地好,不仅把自己的份都喝光,连封悦的也一并都挡了。封悦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而且也不好多喝酒,张文卓也不怎么劝,安静地坐在康庆身边的封悦,昏暗的光线里,他的漂亮反倒更加让人着迷,果然不辜负他母亲芳华绝代的遗传。

现在传言很多,小发已经从康庆那里搬出来,看来封悦是真的跟康庆混了,想不到视弟如命的封雷,竟然能答yīng

他做出这等事,封悦要什么能没有,何苦帮康庆淌波兰街的混水呢?看来感情让人头脑发热,就是聪明的封家人,也是一样的!

“二少平时不怎么出来玩啊,”方国伦口吃不清地说,“什么时候一起打麻将吧!”

“好啊,”封悦其实并不怎么碰那些,随口应承,包房里开始乌烟瘴气,封悦的额头跳跳地疼起来:“就是技术不好,怕搅了局。”

“只要二少来,输钱兄弟们也乐意啊!”方国伦翘着腿,色迷迷地瞅着封悦,“秀色可餐,眼睛高兴啊!送几个钱,就当交门票了。”

封悦脸沉了下来,在沙发换了个姿势,嘴唇抿在一起。张文卓发xiàn

,封悦生气的时候,还挺有威严,让人顿时不敢造次。可是他没有阻止方国伦的胡闹,他是在试探康庆的底线。

“**,喝两杯马尿就不知dào

北在哪儿了,是不是?”康庆忍了一晚上,这会儿再也坐不住,替封悦出头骂道,“今天是七哥的生日,你要是管不住你的臭嘴,就***早点儿滚,别在这里丢了七哥的脸。”

“哟,康哥生气了啊?”方国伦也不知是真醉得失了分寸,还是借酒装疯,搂着怀里的小姐,啃了几口:“感情就能你一个人在床上搂着抱着,咱看看都不成啊?再说,我们还是喜欢女人,又白又软,摸着多舒服,男人硬邦邦的,没前没后,有啥好搞的?”

康庆这时候已经拍案而起,一把揪起方国伦,狠狠地锊到墙上:“妈的,你说什么!”

方国伦站也站不住,给康庆搡得狼狈不堪:“道歉?我说错啥了?康哥,这种事儿,咱就算不好,也能理解,有人爱馒头,有人吃面条,有人爱白的,有人爱洋酒么!”

他看来是真的喝醉了,眼睛都不能聚焦,扭头看着封悦,好像着了迷一样:“二少,有空打麻将啊!”

见事态都到了这个地步,张文卓却没出面调解,封悦心里就觉得蹊跷,便明白他在试探康庆,站起身,到康庆身边:“算了,也挺晚的,先回去吧!”又回头说:“七哥,你们继xù

。”

康庆也无心久留,把方国伦扔在地上,也没和张文卓道别,拉着封悦就往外走。方国伦醉得一滩烂泥似的,嘴力骂骂咧咧地说着不干不净的话,康庆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烧,不仅因为其他人调戏的口吻,方国伦对封悦的侮辱,还有张文卓冷冷的坐视,似乎这些都和他无关,放任自己的狗胡乱咬人,这种态度激怒了康庆,不能和张文卓直接发泄,他唯有转移到方国伦身上。

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康庆唾了口,骂道“操***,”突然折返回到沙发边,捉住方国伦的手按在桌子上,邻起一瓶酒,“啪”地砸在桌子边儿,酒末纷飞,卸了底的酒瓶子,扎了下去,传来杀猪一样的嚎叫。

众人这才上来拉开他们,忙都劝着康庆,“康哥,算了,算了,别和他一般见识。”

康庆象是发了疯的野兽,大声咆哮:“我他妈地告sù

你,别以为老子不敢动你,再敢不要脸,老子卸了你全家!”

谁都明白这话不是给烂醉如泥的方国伦听的。

封悦并没有过来拉架,他站在门边,冷冷看这场闹剧,目光和另一边的张文卓碰在一起。他便明白,看来今晚是白来了,本来是想张文卓能帮康庆说话,压压众人的浮躁,结果却把他彻底得罪了。

回去的路上,康庆沉默不语,眉头皱得象锁在一处了,没把对的钥匙都打不开。封悦也有点生气,若知dào

这样的结果,还不如早早就走了,何苦喝到半夜三更,反倒撕破脸,康庆这么沉不住气,可怎么是张文卓的对手?

心情烦躁的封悦对司机说:“送我回家,”又怕司机听不懂,解释说,“我自己的家。”

司机面色诧异,似乎还在等康庆的指令,谁知dào

康庆却不坑声,只好按照封悦说的办了。车子停在房子跟前,康庆却也跟着下了车:“你们等着,我送他进去。”

封悦不知康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两人在外人面前也不好说什么,一前一后进了封悦的家。这里有段日子没住过,但康庆一直派人过来打扫,依旧是一尘不染地干净。

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么侮辱过,封悦心跳得又用力又大声,方国伦是个粗人,就算清醒的时候,也不象其他人因为忌讳封雷的势力,而让着封悦。平时里,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今晚竟然搞得这么难堪,何况他和康庆,还没有怎样,已经被传得如此不堪如耳。

封悦也搞不懂康庆的态度,他这一路的沉默和阴鸷,让人难以琢磨,甚至好像生的不光是张文卓的气,就连自己也把他得罪了。封悦在炉子上烧了热水,其实,他也不知dào

烧水做什么,只是他需yào

忙点东西,来排遣这会儿的尴尬和空白。

本来坐在客厅的康庆的跟进厨房,靠着冰箱看着封悦。

“你,要不要喝茶?”封悦给他瞅得发慌,只好说,“我这里什么茶叶都有,你要喝什么?”

康庆突然蹿过来,一把抱住封悦的腰,搂进怀里,几乎算是粗暴地亲吻上他的嘴。封悦有点分不清状况,伸手试图推了一下,可是康庆箍得更紧了,执拗地不肯放手,似乎这一松开,所有的勇气都将烟消云散,这是他心里积攒了多少年,从来不敢释fàng

的秘密,对封悦,他的兄弟,康庆一直留存着解释不了的情愫,他因此烦恼过,焦虑过,愤nù

过……可在这个暴躁的夜晚,他心里咆哮的野兽,固执地冲出久困的牢笼:他想要彻底地,拥有封悦。

康庆的司机等到三点多,见封悦卧室的灯熄灭,也没敢轻易离开,只是打电话给阿昆,问他该怎么办。阿昆考lǜ

了一下,让他先等着,接着叫上几个亲信到了封悦家外面,几辆车分头停着,打发司机回去之前,不忘警告他别四处乱说。阿昆向来谨慎,今晚发生了这么不愉快的事,更要加倍小心,他只觉得波兰街是要越来越乱了。

第二天一大早,阿昆接到电话,是桂叔身边的人。

“阿昆啊,”他说,“康哥和二少今晚没有什么安排吧?”

“还不太清楚,我得确认一下。”

“哦,桂叔想请他们过来吃个晚饭,你跟康哥说一声。”

“知dào

,我确认后给桂叔电话。”

按理说,昨晚的事应该没这么快就传到桂叔那里,不过等到晚上就不好说了,也不知dào

康哥是不是想过去挨骂。上午十点多,阿昆的电话又响了,这次是康庆。

“外头是你们?”

阿昆抬头,看见卧室的窗帘开了一道缝儿,估计是康庆站在后面。

“是,”阿昆连忙下车,让康庆看见自己,“我怕不安全,昨晚等在这儿。”

“哦,张文卓不会这么快就有动作,你们怕什么?”康庆说着话,将窗帘拉的更开,“你们留一辆车,我一会儿要带封悦出去。其他人都先回去吧!”

“康哥,”阿昆连忙说,“桂叔电话来,让您晚上和二少过去吃饭。”

“他又要干嘛?”康庆皱眉,“知dào

了,我下午回家再说。”

他打电话的功夫,封悦已经进了浴室,接着淋浴水声“刷刷”地传来,康庆坐在窗台上,灵巧地摆弄着手机,昨晚上一幕幕,带着暧昧的温度,在他脑海里清晰地闪过,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心灵,又情不自禁地热了起来。

封悦洗了好长时间,康庆忍不住过去敲门问:“你没事儿吧?”

水声停了,里面静悄悄,不一会儿功夫,门开了,露出封悦被热水蒸得粉红的脸颊:“干嘛?”

从缝隙里看得见封悦细长的脖子,和半边肩膀,康庆突然间有点不知所措,不晓得自己的眼睛应该摆在哪儿。

“我看你半天没洗好,怕你……是不是不舒服。”

“哦,没有,”封悦缩回去,关上门说,“这就好啦。”

阿昆进门,送来了康庆换洗的衣服,封悦已经穿戴整齐,因为没什么安排,他穿着随意,看上去舒服简单,又干净又帅气,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康庆从昨晚的烦躁里脱胎换骨,心情好得象中了彩票一样,开车的时候,轻松地吹着口哨,温柔的暖风吹进车子,带来阔叶林特有的清香和湿润,封悦在康庆愉快的口哨里,微微地笑了。

车子停在山顶的停车场,康庆和封悦顺着楼梯爬了十多分钟,到了幽静的高处,这是他们以前经常来的地方,这里可以眺望远处的海湾,正有渡轮缓缓地开向另一边的岛屿,在海面拉出长长一条浅白的弧线。天高云淡,空气是清澈的,可以了望到遥远的天际,大海和天空消失的地平线。

“封悦,”康庆终于问出来,“你回来波兰街,到底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他们虽然几次牵扯到,双方却都没有追究到底,封悦知dào

,康庆虽然鲁莽,却聪明的很,很多事都看得比谁都清楚,这么多年来,自己对他的心意,他不会不懂,只是康庆是康庆,不管多难,他总是能坚守住自己。

“我想帮你,”封悦坦白说,“张文卓野心勃勃,早就想把简叔和桂叔的地盘统一到他的手里,而到那个时候,以你的脾气,他不会留着你。”

康庆的眼睛从远处挪回来,落在封悦的脸上:“你好像知dào

很多?”

“恩,我大哥只说简叔会吃掉桂叔的生意,但我明白,他暗指的,其实是张文卓和你。”封悦坚定地回望着康庆,“波兰街是你的,康庆,只能是你的!”

他们肩并肩站着,手掌近在咫尺,甚至皮肤间的温度,都能通过细细的空气来传播,但他们都没有伸手去握住对方。

“那你呢?”康庆问道。

封悦轻微地歪了歪头,似乎没有想到康庆会这么问,他的眼角噙着一缕柔光,象阳光折射在波纹上,即使嘴角没有扬起来,也是个动人的微笑。

“那得看你的综合表现了。”

桂叔的饭局上,芳姐的在座,让封悦心里隐隐不安,因为桂叔对芳姐并不是特别亲近,除非波兰街的大场面,否则极少单独见她。今晚这一出,封悦感到桂叔很可能是想暗示他什么。

但是明显白天的时候,桂叔听说昨晚张文卓生日上的流血事件,气得把叫他们来的主要目的也顾不上,先是迎头把康庆骂了一顿。方国伦是张文卓的亲信,很是有些乖张的脾气,但康庆昨晚那么一闹,不是把两帮的脸面给撕了?桂叔就恨康庆这个脾气,他总觉得封悦的出现,反倒助长了康庆嚣张的气焰,不久前因为封悦受伤,康庆不留情面地除去了辛葵,如今又是为了封悦,就因为人出言不逊,竟把人方国伦的一只手给废了!

“康庆,在道上混,打狗还要看主人呐!你这身脾气到底什么时候能改?!”

康庆闷不做声,封悦陪骂,也不好说什么,芳姐倒不在乎,替康庆解围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换个性子,阿庆这些年可是好不少。”

“他要是再不改改,怎么死的都不知dào

!”

桂叔骂够了,自己老大的地位也显摆了,这才开始放晚饭。桂叔的厨子跟他很多年,手艺了得,只是每次来吃饭,没人真能吃出什么滋味。吃到一半,桂叔就和芳姐说:“你这些年一个女人撑着场面不容易,他走得早,小发不听话,康庆又是这身臭脾气,‘嘉年华’给你搞得有声有色,真是辛苦了。”芳姐守寡多年,好像桂叔今天才体会,不免有些刻意,果然,接下来的话,总算让封悦嗅出些端倪,“当年的事我们不会忘,康庆将来就算走到哪一步,也不该忘了你们的恩德。”

封悦不动声色地听着桂叔的“教诲”,心里盘算着他怎的突然就想要这么“提点”自己呢?康庆倒是吃得香,似乎桂叔一番意味深长的表白,对他没有丝毫的印象,抬头让佣人再给他添碗饭,芳姐看他那模样,忍不住笑出来。桂叔被他的没心没肺气得说不出话,也不知康庆到底听进自己的话没有,只是,他确信封悦对自己的暗示,是了然于心的,自己今晚就不白忙活一回。

从桂叔那里出来,康庆又约芳姐去附近的小馆喝了两杯,想打听打听小发。芳姐说,小发最近挺乖的,有时候自己出去,也不知他去哪儿,但只要不惹祸,芳姐也不怎么太管。

“倒象是收心了,不怎么跟人瞎混。”

“哦,”康庆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出去找谁呀?”

“问过他,他也没怎么说,不过最近想学做面点师,帮他报了个班,他坚持去呢,倒真没缺过课,可能开窍了吧!”

芳姐不是细心的女人,康庆不相信又臭又硬的小发会一夜之间幡然悔悟,脱胎换骨,但是他也没有精力去管。回去的路上,封悦问他,要不要把小发接回来住,康庆摇了摇头:“他不怕我,和芳姐一起,还有个约束。”

“不是因为我吧?我可以搬回我自己的地方。”

“那怎么行,你自己住,我就不放心。”康庆语重心长地说,“我其实也不想……他,有什么误会。”

“用不着这么急地澄清吧?”封悦笑他,“一起睡了那么多年呢!”

几天过去了,张文卓那头没有什么动静,封悦猜他就算想动手,也不会在这么敏感的时候,和康庆的雷厉风行不同,他阴暗奸诈,并且善于等待时机。

这天,康庆有事,封悦醒得迟了,没有一起去。他起床吃了点东西,想起芳姐说起小发的课程,好像正是这个时候,选的是城里很有名的一家私立学校,负责的师傅他也认识,封雷有次办派对,请这人做的甜品桌。今天没什么安排,封悦心想,干脆去看看小发吧,他明白,就算不说,康庆心里是很关心小发的,又怕自己吃味乱想,才故yì

避嫌。

阿站过来问他要不要跟着,封悦婉拒,说:“我自己开车出去兜兜风,很快就回来。”

封悦对这一带不是特别熟悉,绕了两圈,因为走错路,才发xiàn

好像有辆车一直在跟着他。他把车停在路边,那辆车缓缓地从他面前开了过去,是外地的车牌,他拿出笔,将号码记在纸上。过了会儿,封悦再次发动车子,到了小发学校的门口,然而让他更加惊奇的是,封雷的车子,正赫然停在那里。

还来不及他仔细琢磨,视线的角落隐约又看见刚刚那辆车的影子,封悦感到不对劲,他下车走进附近的一家卖场,打电话让阿站过来接他。回到家,封悦把抄下来的车牌递给阿战,让他去查查,心里总觉得会不会和辛葵那头有关。自从辛葵死后,康庆迫不及待地收回了他的场子,用的都是自己的亲信。辛葵的儿子辛胜,一夜之间失踪了,撒下好多人手去找,也没有什么消息。

康庆晚饭在外面有应酬,打电话给封悦,问他要不要过去,订在芳姐的“嘉年华”,封悦借故说懒惰不爱动,给推辞了。康庆可能喝了点酒,加上身边肯定没别人,和他开玩笑说“是不是那个来了呀”,气得封悦立马把电话挂断了。他没有直接给封雷电话,而是打到家里,管家接的电话,说大少爷下班回来换了衣服,就出去和人吃饭了。

外头阴沉不雨,封悦肩膀受伤的地方,酸酸地疼起来,他去楼下找阿战要了几颗止痛药,洗了澡,就在床上躺着看书。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让他应接不暇,当年的事,也不知桂叔了解多少,他那么暗示自己,是怕康庆过分听从自己,而危害了桂叔的权威?没有不透风的墙,也许桂叔并不是唯一知情的人,越这么想着,越觉得应该回去找大哥谈一谈。

十点多,窗帘映进车灯,外面有些响动,估计是康庆回来了。封悦挺吃惊,今天招待的那些人,都是很能闹腾的,以为天不亮都不会回来呢。果然,不一会儿,门开了,康庆探头进来,见他还醒着,笑着对他说:“我赶早儿回来,就是怕吵到你。”

“怎结束这么快?”

“芳姐找来的小姐姿色好,我看他们只想抱美人儿,正好我脱身。”康庆凑上前,他身上有酒气,说话虚浮,一点儿都不象平时那么笨拙:“回来陪陪你,省得你一个人在家看这种破书,全都是英文,讲得什么呀?”

康庆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英文书的样子,跟个大猩猩一样,封悦把书拿走放在一边,对他说:“你怎么没抱一个回来?”

“抱回来给你?”康庆没换衣服,就蹭到封悦跟前,“我就想抱你,那些女人,怎么跟你比呢?”

“女人多好,又白又嫩,有前有后的。”封悦拿那晚方国伦嘲笑他的原话儿逗康庆。

“你也有前,”康庆突然袭击,捏住封悦胸前两颗,吓得封悦差点叫起来,“有后的呀!”在他耳边轻声地说,“我就喜欢你后边,那叫风景独好!”

“找死呀你!”封悦伸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再说一句试试。”

康庆突然捉住他的手,拉进怀里:“能打人就证明精力不错,晚上阿战说你不舒服,我在外头都没心情。他说你要了止痛药,哪里疼了?”

“没什么……”封悦其实讨厌人满身酒气的人这么靠近,康庆的身上混杂着白兰地,威士忌,烟草,香水,闻起来就象震耳欲聋的“嘉年华”,可是,封悦又喜欢这样的康庆,就象当年那个穿着花衬衫,说话总是骂骂咧咧的少年。

“是不是肩膀疼了?”似乎封悦那些个病痛,都在康庆心里仔细地记了个账,“要不咱去看看医生吧,是不是里面哪个骨头没长好?”

“别大惊小怪了,受伤的地方,不都是这样儿?”

“得了吧,我身上的伤比你多多了,也没象你,疼起来就吃药的……”

“行啦,康哥是铁打的,你不就是盼着我说这句奉承话儿?”

“唉,给你看出来了,下回拍马屁要自觉自动,别等我提醒……”

他们这么依靠着,低低地说着话儿,脸贴近了,嘴巴渐渐粘在一起,再最后,终究还是滚到一块儿去……更深人静,有人好梦刚刚开始,也有人辗转反复,夜不能寐。

张文卓微闭着双眼,下午桂叔那里的眼线传来的消息,他越想就越觉得蹊跷。好端端芳姐在座的时候,提什么从前的事,难不成桂叔是想警告二少什么?张文卓对那些往事,也是一知半解,他明白这其中肯定藏了什么秘密,别说他,就是康庆恐怕也蒙在鼓里。桂叔看来是有内幕了,可是,他向来视自己为眼中钉,肯定不会轻易和自己交底,那究竟该向谁打听呢?二少对康庆死心塌地,要想分开他俩,还是得从康庆身上使力qì

,他对二少能有多少感情?张文卓睁开眼,好像看见封悦坐在封家大宅的客厅里,午后的阳光静静地洒在身边,他沉默着,象一缕透明的空气……

张文卓笑了,封悦,这些都是你自找的。

几天后,约简叔喝茶的时候,张文卓忍不住含蓄地问了这事,故做不知地询问:“您说说看,桂叔是不是在警告二少?”

“阿桂那个人,向来都多疑,现在康庆那个混小子对二少言听计从,俩人都好到床上了,他自然是怕康庆从此不听他的了,你也知dào

,他现在想要管住康庆也不容易,只好在二少身上做文章。”简叔说完,又忍不住后悔,他这么说,岂不是也泄露了自己作为老一代权威的虚弱?在继承人的强悍到不好管的事情上,他和桂叔,有着相同的立场和难处。

张文卓立kè

就听出来,连忙把话题集中到封悦身上:“要想牵制封家兄弟,可不是容易的事,难不成桂叔还能有什么大把柄?”

“这谁知dào

呢!”简叔好像也不是特别知情,“阿桂那个人心思深沉多少年,早就不和我说心里话了。你在这上面是白下功夫,对咱们能有什么帮zhù

?你知dào

了,大少就能照顾咱的生意?”

张文卓傲慢地笑了:“简叔,您的地位,大少能比么?别看他现在兴旺得很,将来还是要靠您照顾他的生意呢!”

简叔就是喜欢张文卓这种胸有成竹的自信,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看你的了,我把这些权利钱财和地盘都交给你,可别让我失望!我等着看你打败大少的那一天。”

老家伙,那可不是给你看的,张文卓心里暗笑,那全是为了我自己。

这想法象黑暗里猛然划过一道闪电,大少现在的兴旺,仰仗的是当年胡家的提拔,虽说左小姐当年万千宠爱集一身,可姨太太的身份,又能给封雷带来多少好处呢?他怎么获得胡家支持的?张文卓好像抓住细微的线索,可是太短,又扯不出什么,忍不住烦躁起来。

“对了,辛胜最近好像有什么行动,你最好别和他参合在一起,阿桂那天给我电话,他那意思就是,如果不是辛葵和你走得太近,又明摆着和康庆对着干,也不会那个下场,如果辛胜和你有联系,让你劝劝他,别钻牛角尖儿,事情过去就算了,他也会劝康庆不要赶尽杀绝。”

“您怎么回他的呀?”

“我哪能承认你和辛胜有联系?就说他想得太多了。”

“桂叔还是那样,口气总是很大,明明就是他怕辛胜暗地里坏康庆,却弄得好像他施舍人一条活路似的。您别理他,辛胜那头,我自有安排。”

简叔没有久留,匆匆走了。张文卓却没急着离开,这里在山顶,视野极好,晨雾渐渐散了,天地间明朗起来,远处的都市,象童话里绚烂的人间,这时候离自己那么遥远。简叔那种粗人,是宁愿在喧闹的夜总会里抱小姐,也欣赏不了这里的宁静和优美。

服wù

生过来,在他面前安静地泡茶,是个年轻的男孩子,特别白净,手指头在茶具间穿梭,灵巧而简单,那是和女孩子布茶时截然不同的风景,就象此刻窗外,没有鲜花,只有片片简朴而深远的山林。

张文卓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男孩子停顿了非常短暂的片刻,然后走到他身边,顺从地坐了下来……

封悦病了两天,胸闷难受,成天打不起精神,总是头晕眼花的,封雷电话追来的时候,他强打精神应付,但约吃饭的时候,他却没答yīng

。他知dào

封雷的火眼金睛,就算自己少吃一顿,都能看出来,若见了面,就免不得麻烦,索性承认不爱出门。封雷倒没强迫他,反倒觉得外头乱,辛胜那伙人又在暗处虎视眈眈,封悦要是能在家里呆住也是不错。

不知dào

是什么,封悦在大哥零散的语言里,体会出和以前不太一样的感觉,他说不清究竟是那样的区别,只是大哥的情绪,好像显得外人体察不出的轻快……封悦立kè

想起小发,他朝窗外看看,秋云不雨常阴,暗暗地,让人情绪低落。

芳姐的家,在波兰街的另一端,占着“馨苑公寓”顶层的两个打通的单元。封悦到的时候,芳姐出门,只有小发自己在家。算算他俩应该有半年没见过,小发的头发长了,新长的黝黑柔软,和鲜艳的发梢形成鲜明的对比。除了头发,他和以前没有特别的变化,似乎还是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坐在封悦对面,翘着枯瘦的两条腿。

“你来干嘛?”说不上友好,但也没有从前的仇视和厌恶,“我可是听说你现在风光得很,波兰街没有不认识二少的,连康哥都听你的。”

“你见康庆听过谁的?”

“听你的呀!”小发端详着封悦,脱口而出,“他在你跟前儿,那还不跟个孙子似的?你用不着安慰我,他就没把我当回事儿,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子也不用他把我当回事儿。”

封悦微微摇头,也没有再辩驳,他知dào

小发最讨厌别人说教,告sù

他要如何做,他不是个虚心的人,只愿意执拗地按照自己的标准做事。他嗅出空气里清甜的味道,就问:“你在烤蛋糕?”

“哦,是啊,不过是送人的,没你的份儿,下回吧。”

封悦在小发的言语间,清晰地追寻出变化的痕迹,若是以前,他肯定用一句“关你屁事”来堵自己。

“看来烘焙课程学的不错?芳姐说你兴趣挺大。”

“挺好玩儿的,不过自己做的都不爱吃,都进芳姐的嘴,她最近都胖了。”

中途芳姐来了电话,小发和她在电话说了好一会儿,封悦在屋子里走了走,在厨房边儿看见一个浅蓝色的盒子,里面装着几只已经抹好草绿色奶油造型的杯子蛋糕,看起来象一块块小小的草地。

几天后,天气好转,他身体也恢复不错,回去封雷家小住,在楼下的冰箱里,封悦又看见了这只精致的小盒子。

“是大少爷从外面带回来。”管家说,“他最近好像特别喜欢甜品。”

康庆一直心绪不宁,说不清是因为什么。虽然藏在人群中的辛胜,就象定时炸弹一样提醒康庆时刻警醒,可他在黑道上混这么多年,早就锻炼出在随时被人暗算的环境里也能高枕无忧的本领。这回只是单纯的,糟糕的预感,几乎很少这么烦恼过他。

他和张文卓算是彻底撕破脸,这两三个月来,已经为了几桩生意,明着争了起来。这样倒好,以前总是要保留些情面,做事缩手缩脚,挣脱了道义的枷锁,感觉自由多了,康庆并不惧怕张文卓,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时候的他,敢于向全世界挑zhàn



不久,预感的不安,终于水落石,只是真相让他如此措手不及!

第六章

事情发生的时候,封悦正在封家大宅里,假装轻松地应付着封雷的关怀。他已经有些厌倦反复努力,试图去打消封雷对康庆的偏见,也许大哥早就认定他和康庆永远做不成朋友的事实,也不愿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和感情。

“如果非得我说过得无比糟糕,天天和康庆勾心斗角,动手打架,你才相信,你就随便编排,怎么高兴怎么想吧!”

封悦说着觉得烦躁,起身想离开,封雷却伸手拉住他,飞速地掳起他的衣袖,胳膊上还清楚地留着打针留下的青紫,封雷脸色阴云密布,低声说:“你就是跟他太操心,才弄得这么人不人,鬼不鬼,自己照照镜子去,这么下去,你***还能活几天?”

“不用你管……”

“你用谁管?”封雷看起来真的生气,并没有象以前那么忍让,但语气仍能保持着冷静:“封悦,波兰街是个土匪窝,你跟着掺和个什么劲儿?康庆身边那些破事儿,不是你能帮着摆平的。他就看你这么白操心,累得要死要活,是明摆着利用你对他的感情,封悦,你别傻了!”

“那你呢?”封悦突然质问,“你也是在利用小发吗?”

封雷被这句话彻底打击的楞住,他明白小发不可能和封悦说过,那么封悦就是凭着蛛丝马迹自己猜出来的?他们站在空旷的客厅里,谁也不肯让步,气场彼此抵触着,两人之间飞速地凝结了一堵厚厚的墙,谁也没耐心去穿透的墙。

古旧样式的落地钟兀自打了两点钟的报时,封悦的手机这时候也响起来,他低头看了看,是阿战。通常他回封家住的日子,康庆那头的人是不敢联系他的,因为接他们的电话,封雷就会不高兴,久而久之,大家都形成了默契和习惯,没大事的话,绝对不打扰他回家和封雷的生活。

封悦正好借故走开几步,放在耳边接听,还没等他说话,阿战的声音就传过来:“二少,桂叔出事了!”他长话短说地交代:“刚刚突然昏倒,象是心悸梗塞,正送去医院急救,康哥这就过去。”

“怎么会这样?”封悦大吃一惊,桂叔身体向来很好,心脏从来也没毛病:“我马上就出发,其他人没什么动静吧?”

“太突然,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呢。”

封悦没有问太详细,匆忙挂了电话,发xiàn

封雷皱着眉,正盯着他:“怎么了?”

“桂叔心脏病昏倒,我得赶过去看看。”

“先别着急去,”刚刚两人争吵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这会儿封雷的心思都在担心封悦的处境上,“这样的关头,桂叔指不定会和康庆说什么,你过去倒是自投罗网。”

封悦的脑筋转得确实不如封雷快,又或者他的心都放在康庆身上,就怕桂叔要是有什么,波兰街会不会有人对他不利,反倒没有想自己。大哥的话虽然没点破,他心里是有数的,当年的事,桂叔肯定知dào

不少,他若临终,会不会跟康庆交底?

手机这时候又响起来,这回是阿昆。

“接,”封雷果duàn

地说,“说不定就是不让你过去。”

封悦按了接听键,却没说话,这次是阿昆。

阿昆比阿战警觉很多,他“喂”了一声,确定对方是封悦才开始说正事:“桂叔没什么大碍,康哥说先不用二少过去,让二少在家等消息。”

若没这通电话,封悦也许还不会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儿,然而阿昆客气得有些虚假的电话,反证明他们心里的猜测,桂叔是想单独见康庆,有话要交代。

“看来桂叔是病得不轻,要跟康庆交代遗嘱了。”

封雷没想到局势变化得如此突然,他本来觉得还有很多时间清理当年的痕迹,结果,桂叔的突然病危,他会怎么和康庆说当年的事,他身边是否还有别人的眼线。

“桂叔身边现在是谁跟着伺候?”封雷问,“靠得住吗?”

“桂叔多疑,身边的人康庆插不上手。”

“波兰街你不能回去,封悦,从现在开始,别出门,外面的事,我去应付。”

“我不回去,康庆会对你下手……”

“那就让他放马过来,我封雷会怕他一个波兰街的小混混?”

“我不可能在这里躲一辈子,逃避没有用,该来的总是要来,这些年,我们躲过了什么?”封悦的冷静,让封雷摸不出底细,“我不是小孩子了,哥……”封悦想,如果当年自己坚持,不那么顺从封雷的安排和决定,也许今天又是不同的局面,“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

封雷有些急了:“你以为康庆对你有多少感情?封悦,和他的义气,他的地盘,他在波兰街的声望比较起来,康庆不会保你的!”

“那我偿命给他,”封悦平静地说,好像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人都是为了自己争取和努力的,不是吗?哥,当年……你保我了吗?”

这话一说出来,封悦突然轻松了,仿佛卸掉了背了很多年的沉重的负担,从肩膀到心头,所有的骨肉和关节,同时解脱了桎梏的禁锢,自由的阳光照进身体里每个细小的角落,那些阴霾和黯淡,都在光线里湮灭和消散。当生和死不过是个结局,封悦才真zhèng

体会出,从容的滋味。

康庆赶到医院,桂叔的人都在等他,说桂叔怎么也不肯接受急救,怕进了急救室出不来,他还有要紧的话,要交代给康庆。在家里接到消息,这头的人不要让二少来的时候,康庆就觉得这事不简单,他不怎么太相信桂叔身边的人,让阿昆亲自去找了间病房,将桂叔推了进去,医生气得骂人,也没有办法,只能催他们尽快。

人都远远遣了,外头只留阿昆一个,康庆放心地关了门,走到桂叔的身边。桂叔闭着眼,似乎努力地保持着头脑的清醒,呼吸长一阵短一阵。

“桂叔,我康庆,你有什么话和我说?”

桂叔好半天才睁开眼,瞪着他,说:“康庆,你大哥,他,是给封家兄弟杀死的!”

急救室的灯亮了起来,康庆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外表看不出什么异样,思绪却是万马奔腾,不得安生。他早就意料到桂叔很可能知dào

大哥的死因,却没想到竟然是封雷下的手。那时候封悦才多大?为什么桂叔要拉上封悦垫背?刚刚他说了两句就昏死过去,想多问都问不出来,也不知老家伙有没有命,把谜底彻底地揭开。

然而,桂叔的话,又有多少可信?

康庆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护士小姐诶远远警告了两次,见他们的装束和气焰,也不再过来烦他。医院里雪白的灯光,没有一点温度,活人看起来也跟死人气色差不到哪里去。他真想不到自己还能如此冷静,康庆微微闭着眼,在尼古丁的镇静下,慢慢地盘算着当年的事。那时桂叔是希望波兰街能把赌场生意做起来,正努力地巴结着胡家的大少爷,自己还曾经笑话大哥,说他一半时间都在胡家大少那里上班……他脑袋里的某根弦突然绷紧了。

“阿战,你带人在这里看着,有事马上联系我,阿昆,你跟我回去。”

康庆的命令,让大家都吃了一惊,弄不明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管康哥和桂叔实jì

关系如何,出来混的人,多少都要受辈分和道义的限制,桂叔是康哥的长辈,怎么着也该做做样子啊!

“还有,”康庆小声交代说,“看着桂叔身边的几个人,不准他们和外头联系。”

其实,刚刚康庆一来,就把他们的手机都没收了,严禁他们和别人说桂叔生病的事。就算不治,这消息也得由康庆的嘴说出去,其他人从现在开始,禁言禁足。他们心里虽然有些不服,又都慑于康庆的脾气和威力,不敢冒昧。

康庆带了几个人,回到家里,只领了阿昆进书房:“我大哥出事的时候,波兰街除了桂叔还有谁当权?”

阿昆想了想:“辛葵和六叔都算二把手了,大事小情,都要汇报给他们的。”

没有再说话,康庆陷入一阵沉思,他慢慢地攥紧了拳头,果duàn

地说:“你现在就去给我找波兰街和胡家大少联系的一切资料,亲自去,马上,不准给任何人知dào

。”

阿昆心领神会,面色凝重地走出去。康庆坐在椅子里,扬起头,听见自己僵硬的关节“吧嘎吧嘎”地响起来。封悦啊,封悦,你骗得我好惨,还巧言令色地说什么想帮我,无非就是替封雷在我这里卧底而已,康庆想起过往那些甜蜜痴缠的日夜,竟然不过是封悦制造的,迷惑自己的假象,顿时感到一股万箭穿心,无法忍耐的剧痛,他几乎咬牙切齿地重复着,封悦,你等着,看我怎么拆了你身上每一根骨头!

封雷通宵都在书房里和人商量,阿宽目不转睛地盯着客厅里的封悦,封雷说在事情明朗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回去找康庆,那绝对是自寻死路。以康庆的火爆脾气,根本不会冷静考lǜ

,头脑一发热,或者给人一撺掇,就得把封悦拆了。

“我想上楼,”封悦对阿宽说,“你干脆把我锁屋里吧,省得你还不放心。”

阿宽这个人特别木讷,好像听不懂讽刺似的,不带什么感情地说:“我让人去卧室收拾一下。”

封悦躺在床上,睁眼看着高高的天花板,几年前,他曾象这样整晚整晚地清醒着,不能合眼,不能入睡,封雷那时忙碌地往返于太平洋上空,就怕封悦哪天挺不住,撒手走了。死掉比活着容易,封悦不止一次地厌倦,每次在绝望的最边缘,总想起康庆,想起他站在楼下,仰头问自己:“封悦,下来玩儿啊?!”

封悦的卧室,带了个小客厅,此时阿宽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虽然封悦的床不在他的视线以内,但是封悦的每一次呼吸,都逃不过他训liàn

有素的耳朵。封悦没有想逃跑,他甚至觉得自己长这么大,终于不需yào

再奔逃了。

他没有睡着。

当早晨的第一缕晨光落在他的眼皮儿上,封悦就睁开了眼睛,外头还是藏青的,太阳并没有升起。他躺在床上没有动,心脏平静得几乎没有跳动,他身体和精神上感到无边地疲倦,可又觉着特别安宁。

不一会儿功夫,阿宽的声音响起来:“二少,早饭端上来了,您现在要吃吗?”

“我不想在这里吃,”封悦说着,转头看了看客厅那里的阿宽,“我大哥在楼下吗?”

“大少也是刚刚谈完,在餐厅,说二少想的话,可以去楼下和他一起吃。”

封悦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到了楼下的餐厅。封雷不知dào

什么时候换了身睡衣,正若无其事地坐在桌子旁边看报纸。

“昨晚睡得好吗?”他放下手里的报纸,问封悦,好像昨天那些事根本就没发生。

“挺好。”

封悦一坐下来,佣人就过来端菜布饭,两个人沉默地吃着饭,谁也没有说什么。等茶水和水果摆上来,封悦才说:“我有话和你说,就我们俩。”

封雷抬头看他,彼此都没有回避对方的注视,封悦的冷静,让封雷难过,封悦走到今天,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他喝了口茶水,低声说:“那,到书房说吧!”

书房里打扫的佣人连忙都撤了,房间里还清晰地存留着昨夜的烟味儿。窗户开了个缝,换进外面新鲜的晨间空气,一清一浊地混在在空气中。封悦走到书架跟前,上面放着个相框,里面是张他们的全家福,那时封悦才三四岁,对什么时候照的,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封悦坐在爸爸的腿上,封雷和妈妈坐在一起,那时候应该是春天,他们身后的迎春花开得那么灿烂。大哥不是爸爸的儿子,只有妈妈知dào

大哥的爸爸是谁,可是,大哥对自己很照顾,很疼爱,就是亲弟弟,也不见得付出那么多的心血和耐心。

“你有什么事要说?”封雷看着封悦单薄又显得倔强的背影。

封悦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说:“哥,你能不能答yīng

我,不管什么时候也不会和张文卓联合起来对付康庆?”

书房里的光线,随着太阳升起,而渐渐明朗,封悦本来站在阴影里的轮廓,也清晰起来,只有在封悦的身上,封雷才会意识到时光的速度快得让人不胜唏嘘。站在自己面前盘着长手的年轻人,就是当年襁褓里蹬着胖腿儿要吃奶的小婴儿?那个被自己骂了,也不会顶嘴,梗着细脖,低头不语的小倔孩儿?

封雷一直希望能摆脱波兰街的乌烟瘴气,让封悦长成一个快乐的人,没人会因为他的出身嫌弃他,因为他的病弱欺负他,他想笑的时候大声地笑,想哭也可以肆无忌惮地哭……可为什么偏偏事与愿违?封雷觉得封悦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如果康庆对付我呢?”他反问回去,“你选择谁?”

封悦长久地注视着封雷,他能清楚地听见窗外的鸟鸣,淡淡地卷在风里,从微微敞开的窗户,弥漫到房间里,这让他们之间,少了昨晚对峙时的冰冷和尴尬。

“我从来没恨过你,从来都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封悦诚恳地说,他的心,在这样宁静的早晨敞开着,“我不能在你们之间做选择。”

封雷点了点头:“你这么说,就是选择了康庆。”

这句话象爆破性子弹般击中了封悦,并在他身体迅速地分裂开,一一击中他的五脏六腑,疼得他片甲不留。他似乎有些站不住,退了两步慢慢地坐回沙发上,手四处摸索着,不知该放哪里才对劲儿。封雷的心,猛然揪紧了,连忙走上去,握住封悦的两手,放在自己掌心,暖暖地握住。

“你对他的感情,我怎么会不明白,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伤你的心。”

封悦身体蜷起来,有些发抖,他躺在沙发上,象是经lì

了一次长途的迁徙,精疲力竭:“我累了,哥,特别特别累。”

“那你就先睡会儿。”封雷想劝他回楼上睡,可有怕他惊扰他的情绪和睡意,从柜子里抽了条薄毯子,给他盖上。

封悦的睫毛开始还颤抖着,呼吸时长时短,渐渐地安宁了,沉沉地睡了过去。封雷在心里叹着气,忍不住轻轻地抚摸着封悦的肩膀,他沉睡的模样,象夜色里一只半开半合的花骨朵……

封雷见他睡得熟了,走出书房,让门口打扫的人轻一点儿:“二少醒了,马上叫我。”

阿宽正从二楼走下来,对他说:“大少,楼上的房间都检查过,二少的卧室也都弄好了,二少人呢?”

“刚睡,他昨晚是不是一点都合眼?”

“眼睛是合着,但是没有睡觉。”

“你让管家叫林医生来看看封悦,我怕他会犯病。”封雷说着进了另一端的会客室,阿宽跟了进去。

“这几天,你在封悦身上多留意,我就怕他忍不住会往外跑。怎么样?波兰街有什么动静吗?”

“康庆昨晚没在医院陪桂叔,好像领了几个人回家,具体的还不太清楚。”

他们说了会儿,外面突然响起一阵踩油门的声音,封雷跑去窗边,一辆房车横冲直撞地出了大门。

他赶紧跑去书房佣人:“二少呢?”

“不知dào

呀!”佣人惊慌不已,“没见他出来。”

封雷开了门,沙发上只剩那条橙色的薄毯子,窗户大开着。

他急得连忙要找人去追,这时候手机却响了,他看也不看就接听,还不待他吼出“是谁”,那头先连珠炮一样骂起来了:“妈的,封雷,你耍我是不是?我等你一早上,你***人呢?你当老子缺你这顿早饭是不是?还敢放我鸽子,你问没问过我是谁呀!”

封雷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约了小发吃早茶,却给昨天桂叔的事一搅和,全都忘了,他不假思索地说:“桂叔的事,你不知dào

吗?”

说完封雷就后悔,既然他还有心思等自己吃饭,肯定是不知dào

,那么就是说康庆隐瞒了消息!

“桂叔怎么了?”小发先是楞了下,接着说,“妈的,他怎么样关老子屁事啊!”

封雷的脑筋迅速地转动,立kè

问小发:“你在哪儿呢?还在那里?我让阿宽去接你。”

“接我去哪儿?”

“来我家。”封雷果duàn

地说。

桂叔没有死,他在第二天傍晚的时候醒来,一睁眼就看见康庆站在他身边儿,弯腰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桂叔,那些事我大概都知dào

,您好好养身体,我过两天来看你。”

因为还没有完全清醒,桂叔目光显得呆滞,楞楞地看着康庆渐渐离去的身影,无法反应他刚刚的话,他知dào

了什么?哪些事情?然而桂叔来不及细想,护士走进来,在他的点滴里加了些药,他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虽然糊涂着,他却又隐约觉得自己可能走错了一步。

上午,康庆接到封雷的电话,直问:“封悦是不是在你那儿?”

“哦?”康庆扬了扬浓眉,用略带取笑的口吻说:“没看住你的宝贝弟弟,就来找我要人?”

封雷还不确定康庆是不是知dào

当年的秘密,说话格外小心:“封悦若找你,你告sù

他,小发在我家呢,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康庆不得不佩服封雷反应的速度,他还没有确定桂叔找自己做什么,已经做好完全的准bèi

,押住小发做谈判的砝码。短短两天发生这么多的事,强迫着康庆修正着自己暴躁易怒的脾气,他“恩”了声,故做平静地回答:“好,我一定转达。”

这头放下电话,康庆冲着阿战他们就骂:“小发什么时候跟封雷混一起了?你们***都是吃白饭的,这么大的事都不知dào

?”

阿战他们给骂得楞住,也不明白为什么从昨天桂叔生病到现在,康哥跟吃错药似的到处骂人,只好问他要不要打电话给芳姐问问情况。

“那我不会自己问吗?以后外面的事机警点儿,别弄得我跟个二百五似的,别人电话都追上门示威了,还蒙在鼓里!”

外头的人面面相觑,不再吱声儿,康庆进了书房,没人敢上去打扰。阿战想,肯定是因为桂叔的病,下面已经有人听说了,这两天他接了好几个打听的电话。虽然现在波兰街是康庆说的算,但桂叔的地位还是在的,几个老一辈也全看桂叔的面子,才对康庆这么服从。快傍晚的时候,封悦来了,阿战他们的心情这才放松下来,二少总是有办法治住康哥,再怎么生气,有二少在,康哥也总得收敛。

他们刚想坐下来打牌,阿昆走过来,让他们去外头的娱乐室去玩,说屋里不让放人了。阿战他们连忙起身,里里外外检查,确信没人在,才都从大屋里撤了出去。

封悦感觉着身后沉重的门,悄无声息地合上,顿时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康庆坐在他对面的桌子后面,夕阳在他周围镶了圈儿奇怪的金色,而他的脸,在光线的背面,让人尤其看不清楚,象双无形的手,冷漠地将封悦远远地推开。

他知dào

了,封悦在心里肯定,桂叔与他交底了。

康庆双手寡寡地拍了两下,笑着说:“不得不说,封悦,你很有种。”

封悦站在门口,没接他的话儿。

“你们兄弟都是聪明绝顶的人,他扣了小发,派你来探底,以为这样我就不敢动你,是不是?”

小发?封悦立kè

明白,难怪大哥没有满世界追找自己,原来他手里扣了人质,难道这才是大哥接近小发的原因?可是,封悦已经不想再去考lǜ

别人,他现在是自身难保。

“我既然来,就不怕你动我,”封悦走到他跟前,隔桌子站着,从容而平静,“我本来不想你从别人那里听说这事儿,可我确实不知dào

该怎么讲,康庆,这件事我一人承担。”

“你承担得起吗?”

封悦薄薄的嘴唇轻轻一动,说得容易且认真:“我偿命给你。”

康庆闷住,手抓着椅子的扶把,用力得好像会掰断关节,他沉重的喘息,透露着怒气和阴沉,封悦点住了他的死穴,过了好久,才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这事和你什么关系?”

“他是我哥,我不能让人伤他。”

转眼间,太阳一点儿都不见了,书房里黑下来,康庆伸手摸到开关,轻轻地拨动,发出“啪”一声微响,封悦的心跟着惊跳了下。桌子上的灯光亮起来,照着两人之间,短而厚重的空间。

“当年的事,你不想说?”康庆问,“我大哥做了什么,让封雷杀之后快?”

封悦的眼睛,追随着那一束柔润的光,台灯是他给康庆换的,他嫌弃原来那个光线太白太亮,显得刺眼,就象当年那些事,每每想起来,如同暴露在雪白的光线里,针扎一样的刺痛他的尊严,又无处可藏。

“跟胡家大少的死有关?”康庆注意到封悦的身体抖了一下,却没说话,“就算你不说,我也查得出来,封悦,在你来之前,我曾想要一根根地把你的骨头拆了。可我昨晚想了整整一个晚上,只有你,能让我这样绞尽脑汁地去想,去衡量……封悦,你刚回波兰街的时候,我有多高兴?那么多年,我总是想你,想你在我身边,象小时候那样,走哪儿都领着你……”

康庆陷入沉思,在柔和的灯光里,看到缥缈的从前,他的神态,带给封悦一阵晕眩:“人是我大哥杀的,我不能骗你。你在道上混,要跟兄弟,跟芳姐,桂叔有所交代,我替我大哥偿命,你想按着道上的规矩,怎么弄死我都行,康庆,别去找我大哥,别为这件事再生杀戮,算我,算我求你了。”

康庆反倒不象刚刚那么紧张,他朝后坐回去,歪着头,嘴角放松了,跟封悦说:“你是不是认准了我舍不得动你,又或者封雷手里押着小发,才口口声声非要偿命?你真当我对你下不了手吗?”

他低身从桌子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只木匣,放在桌上打开,一转,朝向封悦放着,里面是把枪。康庆喜欢枪支,封悦知dào

,这间书房的保险柜里,放着几支罕见而名贵的,都是康庆很上心的,这一支,他却从来没见过。

“这是我大哥的枪,”康庆好像看透他的疑虑,慢慢地说给他听:“我的枪法,就是大哥教的。他死的时候,身上带的就是这一支,上满膛,却一发子弹都没缺。他完全可以自卫,但没有,我那时就觉得他是替人死的,不得不死。”

康庆说着,把枪拿在手里。他手形长而大,对各种枪械都有研究,拿起来得心应手,提枪上膛那股流畅的动作,优美而迷人。细长的枪口,对准了封悦:“我在心里发誓,要让杀害他的人,也不得不死。”

封悦伸手,握住枪口,挪到自己心脏的地方,那里一颗心,跳得从容不迫:“应该的,康庆,我知dào

你大哥在你心里的地位,从小到大,他待你,比对小发好要用心。你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吗?你说,将来再不让他在外头看人脸色做事,让他呆在家里,和芳姐享福。”

“你还记得?”往事象洪水倾覆而来,康庆突然间无法控zhì

自己的情绪,“你***还记得?!你知dào

他在我心里多重,你知dào

我多想他过几天好日子,你他妈都知dào

,怎么还能让你大哥对他下手!?”

康庆的枪口颤抖着,狠狠抵住封悦的胸口,顶得一阵阵钝痛,康庆强忍的悲恸,封悦切身体会着,然而他无从劝解,他清楚地了解,自己把康庆推到绝望的边缘。

“做出这种事,你还回来干什么!啊!你***,为什么瞒着我这么多年!”

康庆情绪象海啸一样泛滥开,他扬手扔了枪,一挥长臂,将桌子上的东西通通扫到地上,引起“劈里啪啦”阵阵清脆的破裂和轰鸣。台灯歪在地上,那束光破散着,照着封悦的脸。

“我不会杀你,封悦,”康庆瞪着他,咬牙切齿,“我会用一辈子去恨你,让你亲眼看着我怎么让你们封家血债血偿!”

血色从封悦的脸上褪尽,他张了张嘴,却又将话吞回去,喏喏地喊了声:“康庆……”

他们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半边屋子都是黑暗的,只有那破碎的灯,残陋地亮着,象他们无法追忆的过去。这是个装了隔音材料的房间,窗户也是紧紧闭合着,没有半丝空气流通进来。空气里,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沉默,象冰霜一般蔓延。

当康庆觉察出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看见封悦的喉咙再一次吞咽的同时,血从口鼻中,奔涌而出,染红了胸前大片大片的衣服,封悦身体抽搐着,朝地上倒去。康庆扑身过去,抱住封悦,伸手掰开他的嘴,却是来不及,他放平封悦的身体,试图减轻他的痛苦,而封悦早已经痛得抽成一团,神志不清。

拉开门,康庆冲外面的阿昆大喊:“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封悦服毒了!”

第七章

太阳照上庭院里郁郁葱葱的一片阔叶林,俞小发竟看不出这院子究竟有多大,院子另一端接着山岭,不会那片山也是封家的吧?康庆的房子在波兰街也算挺气派的,结果跟封雷的家一比,跟过家家搭的积木似的,还没他家外面的佣人住的楼大呢!

他从楼下逛到楼上,溜达了几圈,也没数清到底有多少个房间,小发感到无聊了,问那个老是跟着自己的管家:“封雷人呢?”

“大少在楼下书房打电话,让您先自己随处看看,他一会儿就来。”

“哪有他这么做主人的?请我来却又不露面。”小发有点不爽,“我去楼下找他。”

“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等这么一会儿就没耐心?”封雷出现在楼梯口,看起来有些疲惫。

“我干嘛要改?明明是你做得不周到,还嫌我没耐心?”

封雷和管家说:“你去忙吧,我在这里招待他。”

管家恭敬地点头,转身离开,心里其实一直嘀咕,大少怎么弄回这么没水平的客人?跟街头上的小流氓似的。

“你让我来干嘛呀?”

封雷这会其实是心急如焚,封悦上午偷跑出去,却没有直接去找康庆,他把车扔在城里一家停车场,人就没了影子,派出去找他的人,都没带回什么消息。可他必须和颜悦色地留住小发:“你不是说现在能从头菜到甜品准bèi

出一顿大餐?我借你家里的厨房,做给我看看。”

“啊?你怎么突击检查?我还没准bèi

呢!”

“用准bèi

什么?这里应该都有的,缺的你列给管家,让他出门帮你买。”

小发歪头盯着封雷,好像是感觉出其中蹊跷的样子:“你是不是在搞什么呀?怎么今天怪模怪样的?”

“你可是念叨好几次,我给你个机会表现,你还说我怪。”封雷看看腕上的手表,“这才刚下午,到晚上还有很多时间,不应该很赶吧?”

“时间倒是够,”小发有点想跃跃欲试了,“那你带我看看厨房吧!”

俞小发立kè

爱上了封雷家象餐厅功能一样齐全的厨房,似乎再也不用担心他想要离开。封雷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小发兴奋地摸着光可照人的双层烤箱和宽敞干净的操作台,心里想,他就是个天真的小破孩儿。

小发欣赏够了,伸手从兜里摸出个皮筋儿,把头发扎起来,准bèi

大干一场。他的头发确实长了,可从没见他这么扎过,露着小小一张脸,好像变了个人,封雷暗暗地楞了下。

因为小发在这里,他把要过来商量事的约都取消,一是怕小发怀疑留他下来的动机,二来也不想别人看到小发在自己身边。因为无法确定康庆那头的动静,封雷整个下午都如坐针毡,他不得不佩服,如今的康庆确实沉得住气,竟是一点风声都打听不出来,连张文卓对那头发生什么都一无所知。阿宽在负责和各方保持联系,隔一会儿过来,他便走去书房,说几句。

头脑里盘算着如何对付,封雷坐在客厅里,时而闭目养神,他必须把任何情况都考lǜ

明白,封悦肯定是要去找康庆的,只是……什么时候?他又如何把小发多留几天?难不成强行软禁?

不行!封雷立kè

否决了这个想法,却说不出否决的原因,他开始有点意识到,好像对自己意识的控zhì

,不如从前那般坚固了。

“哎!哎!!哎!!!叫你呢!”

封雷被小发不屈不挠的骚扰从沉思里揪出来,心不在焉地说:“什么?”

“我忘了问你,想吃西餐,还是中餐了呀!”

“随便吧!”封雷站起身,“挑你拿手的做。”

“哦,那,几个人吃啊?你弟回来吗?”

这话问在封雷的心口,封悦还会回来吗?他这次去找康庆,到底会怎样,事情现在究竟是怎样的状况,他怎么会如此坐以待毙?正在寻思呢,手机响了声信息,他拿起来看,是阿宽发的,估计是怕他打扰他和小发说话,上面只有几个字:“二少到了康庆的家。”

“就咱俩。”封雷象怕他听不懂似的,又说,“你和我。”

不知dào

为什么,小发的脸好像因为“你和我”这三个字红了,转身回厨房去。

天黑的时候,晚饭在小餐厅里吃,只有他们俩。小发抬头看看站在一边的管家,觉得别扭:“你要么就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要么就回避一下呗,这样盯着,让我怎么吃得下去。”

管家尴尬地瞅瞅封雷,听见他说“你先下去吧”,才转身走了。

小发见周围没人,似乎心情好了,扬着眉毛,高兴地说:“我学的只是甜品,这些可不是我专长,是专门找师傅学来,做给你尝的。”

“哦?你有心了,”封雷看着小发,即使在这坐立不安的时刻,也还是被他眼里跳动的孩子气感动,他低头吃着,说:“手艺不错,味道很好。”

“你喜欢?”小发接着问,期待地等着他的答案。

“喜欢。”封雷点了点头,“非常喜欢。”

笑容在小发的双眼中迅速绽放,在突如其来的这个瞬间,封雷突然觉得小发好像已经不是那个大月亮的夜晚,穿得象布袋子一样,负气走在路边的坏脾气少年。

“大少!不好了!”阿宽慌张的声音从客厅响起来,他从来不会这么没分寸,“二少服毒自杀,在医院急救呢!”

封雷如五雷轰顶,楞了片刻,“妈的,康庆!”他风一样站起来,往外就走,回头跟小发大声说:“你也跟我来!不对,你在这里等我!”

小发被他这一吼,也楞住,看着他不知如何反应,封悦好端端地,怎么会服毒呢?虽然和封雷还没有相处得多么熟悉,可是封雷对他弟几乎变态的爱和袒护,小发眼里看得明白。

封雷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加上阿宽冲他使着眼色,放缓语气说:“你今晚不走行吗?在这里等我。有消息,我就给你电话。”

“哦,”小发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好。”

封雷出门上了车,阿宽已经吩咐留在家里的保镖看住小发,尽量不要他用手机和外界联系。

“如果他想走,不管采取什么手段,要把他留下。”

这句话不用过于解释,保镖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整个柏林道笼罩在一片浓厚的夜色之中,俞小发目送着封雷的车消失,并不知他的生命从此就要改写。

重症监护室的窗,是封闭隔音的,厚厚的两层,康庆挺身站着,双手揣在裤兜里,他离窗户那么近,每一次呼吸都会在玻璃上形成浅浅的水汽,很快散开,再雾起来,再散开……他不知dào

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

封悦奄奄一息地躺在里面,他的双手和一只脚,都插着针头,源源不断地把解毒的药送进他的静脉,试图消灭他血液里顽固地摧毁他内脏的剧毒。他们在等从美国空运来的特殊的药品,可是医生不确定封悦的状况,是否能撑到天亮。

本来脑袋里已经串起来的,几乎清晰成形的推测,因为封悦绝然赴死,把那些线索全都打乱了。此刻的康庆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甚至连发火的心思都没有。

多年来,他习惯用愤nù

和发泄疏解沮丧的情绪。遇到过那么多挫折,明显的,隐藏的,圈套和虚伪,康庆宁愿通过最直接的发火来揭露和镇压。而如今,他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彻头彻尾地认识到,自己就是个失败者。

康庆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封悦倒下去时的影像,他沉默地盯着自己的眼神,他说:“康庆,对不起,我替他偿命。”他说这话的时候,平静得就象平时生活里随便地一句:“康庆,这里应该加个袖扣。”“康庆,应酬的时候意思意思就行,别喝那么多的酒。”就象他微醺时,红着脸说:“康庆,你亲亲我吧!”

康庆突然被没顶的恐惧淹没,封悦可能再也不会醒来。这想法让他窒息,他的头脑顿时缺氧似的,一片空白,一个声音在他身体里回荡,越来越响亮,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不知所措的康庆,下意识地换了个姿势站着,身体的活动,换来片刻的清醒,他在玻璃窗里,看见另一个人的身影,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封雷刚刚在医生的办公室里打电话,满世界寻找这种稀少的解毒的药,因为还只在科研阶段,市场上并买不到,他必须借用各种合法的违法的手段,尽快地把这种药品弄过来。

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封悦,对封雷来说,并不陌生。刚把他送出国的时候,几乎每次去看他,都是这样的状况,就是摆明了不想活,身体上各种各样的毛病,几乎轮番着致命地摧毁着他。

封雷早就应该明白,封悦对发生的一切,心里其实都知dào

,才会生无可恋。可是,他自欺欺人地混过这几年,始终也没有勇气面对事实的真相,不敢承认自己对封悦所有的宠溺和疼爱,其实不过是为了平复自己内疚的补偿。

可是当封悦服毒的消息传来,他几乎是本能地迁怒于康庆,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警告:“他若有事,我会让整个波兰街来陪葬!”

康庆没有转头,冷冷地回应:“我和你,是有笔账要算,不用你来提醒。”

就在这时,病房门口的灯突然闪烁起来,病房里连接在封悦身上的仪器似乎“BB”响动,他胸口剧烈起伏,象是喘不过气,手挪到胸口,紧紧抓着,痛苦不堪。

“封悦!”

“封悦!”

等待在窗外的两人,异口同声地喊出来。

医生护士跑过来,推门进去,拉上了病床周围的帘子,封雷和康庆阴沉而急躁的脸,映在玻璃窗上,内心的焦虑和担心,绞在一起,象未经包装的火药,在每一次干燥呼吸里,擦枪走火……不知怎么搞的,也没看清谁先动手,两人突然就扭打在一起,最原始的,最野蛮的,不用脑子,也不用心,只管用拳头,没有躲闪和自卫,只想着去攻击去毁灭……心里的焦急和不安,只有在不停地伤害别人,和被人伤害的疼痛里,才能有所缓解和疏散。

阿昆和阿宽各自领着人,在电梯出口的地方,各守一边。阿昆虽然面无表情,心里却因为封悦的今晚的举动震惊不已,看不出二少平时温和秀气的为人,脾气烈起来竟然这么决绝。要不是事发当时赶巧桂叔的医生等在外面要见康哥,见这情况,当机立断地第一时间插管洗胃,那么烈的毒药,就是等到救护车,也要来不及的。

护士远远看着,都不敢走进这头儿,也不了解这架势到底是谁住进来了,但她们都知dào

惹不起的,因为刚过去那个封雷,其实就是医院的大老板,今晚都是主任亲自在,凡是点到的医生,就是休息的,都得立kè

销假。

阿宽的电话隔会儿就会想起来,他一直在联系药品调用的运输,这会儿正在电话上说着,有小护士跑过来,和他们吞吐地说:“他们……他们打起来了。”

他们寻思一会儿,才意识到护士嘴里说的他们,就是各自的老大,连忙跑过去,竟然真的扭打一团,让人难以置信。两人阴云密布的脸上都挂了彩,但也没纠缠,各自进了不同的洗手间整理,出来以后就又恢复到本来的神态,好像刚刚抡拳头踹脚的丑事,压根儿就没发生过。

“大少,”阿宽连忙和封雷汇报,“美国的药来不及,但从香港调到了,直升机刚到楼顶,我已经让人上去拿。”

“行,我知dào

,你们下去吧。”

封雷坐在长椅上,双手盖住脸,心紧紧地揪着,沉浸在难以挥散的悲伤里。康庆却始终站在窗口,四点多的时候,帘子拉开,封悦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这回不同的是,他的脸侧过来,冲着窗口这边,康庆情不自禁地微微歪头迎着他的角度,好像他们就是面对面。

每隔段时间,护士就会进去给封悦抽血化验,这一次,康庆忍不住护士说:“你把他的扎针的那只脚也盖上点儿,他脚怕凉,一冷就睡不沉稳。”

护士虽然觉得他很奇怪,还是照做了,康庆这才觉得心安。

早上八点多,血液化验终于有了乐观的结果,医生说看来那药确实是起效了,估计中午左右,封悦就能醒过来,封雷这才觉得一颗心“扑通”地掉回原处。

康庆还是那个姿势,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里头的封悦。周围冷静下来,没有任何人,连医生和护士都不在,康庆对封雷说:“桂叔和我说的事,不会有别人知dào

。我要是你,永远也别让封悦,再回波兰街。”

下午的时候,天又开始下雨,窗外“刷刷”的声响连成一片,让人昏昏欲睡。医生刚跟他们说封悦有意识,康庆就走了,没有见面。封雷走进病房,贴近他想说两句,可封悦皱眉呻吟了两声,迷糊糊地,又昏睡过去。医生连忙解释难受两天是很正常的,等身体里的毒素清除干净,也就会慢慢恢复,既然醒过来,问题就不算大。封雷如释重负,感觉象是给人剥了一层皮,每个关节都紧绷得到脱氧。

阿宽劝他先回去休息:“二少醒来,我第一时间通知您。”阿宽低声地提示:“……小发,还在家里……等您。”

封雷这才想起来,时间这么久,小发的脾气肯定不会耐心在家里等的,估计现在的局势就是给人强行扣住:“他没打电话来找我?”

“打了,”阿宽坦白交代,“我估计您没心思听电话,帮您挡了。”

长时间紧张的身体,一时难以松弛,封雷感到疲惫和烦躁,听了阿宽的安排。在路上的时候,他就想,也许小发已经把门砸破了,或者骂人骂到失声,这个小流氓,脾气火起来,就和康庆一个德性。

结果,到了家,周围很安静。保安的人说小发一点都没闹腾,告sù

他在大少回来前,最好别离开房间,他就一直呆在里头。封雷反倒心里没底,不知小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拾阶上楼,小发的房间门口坐了两个人,见他来,连忙把门开了。封雷走进去,屋子里干净整洁,卫生间里传来水声,看来是在洗澡,他的衣服裤子搭在床上,白色的袜子卷成一团,扔在地上。

封雷走回门口,对外面的人说:“去把二少的衣服拿来一套。”

封悦比小发高,但俩人胖瘦差不多,将就一下是可以的,封雷坐在床边儿,摸了摸小发的搭在那儿的裤子,好像能感受到裤子里套着瘦不拉叽的细腿儿,和他淡淡的温度。

这时候,浴室的水声停了,不一会儿,小发开门,大踏步地走出来,他明显没想到封雷坐在他床上,**的身体滴着水,连条毛巾都没围,情急之下,捂着敏感的地方,连忙转过身,瘦削的屁股对着封雷。

“你***怎么神出鬼没的?是你家了不起啊,进门都不说一声!?”

封雷在医院里为封悦紧张了十几二十个小时,精神上的疲惫远远胜过身体,血液里流窜着说不明的烦躁,从皮肉到关节骨头都僵硬得难以负荷,因此,更增加了他理智上的负担。封雷被一股强烈的,急需发泄的情绪支配着,不能仔细思考和衡量,猛然站起来,一把将小发箍进怀里。

“操,你干吗?”小发拼了命似的挣扎,“妈的,找死是不是?”

他的反抗,反倒惹起封雷的**,手上就有些不知轻重。

双方力qì

本来就有差距,再加上小发**着身子,在搏斗上总是吃亏,眨眼功夫,就被死死地钳制住,头晕目眩地扔在床上,正摔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封雷扑上来,好像是疯了,不顾一切地,吻住了他。

俞小发完全蒙了,这是他从来也没预料过的场面,象是汪洋里漂泊的一条船,不能掌握自己的想法和方向,封雷突如其来的亲吻,如同稳重的石锚入海,牵拌着,牢牢地拴住了他。

这些日子来的相处,象电影一样快速地播放。封雷在那个黑暗的夜晚停车,坐在房车里,淡笑地看着他;一次次抽着烟,沉默地听他粗鲁地抱怨和挖苦;吃了他做的东西,会说“很用心,不错”;封雷会肯定他的努力,甚至会赞许……

他的拥bào

用力地证明,此刻他是多么需yào

我,是的!俞小发的头脑突然被一片泛滥的温柔侵蚀,他需yào

我,封雷是需yào

我的!他抱住封雷,热烈地回应了他的亲吻……

夜深以后,外面起风了,雷雨云被吹走,雨势就小了,淅淅沥沥,象是怕扰人清梦似地安静。封雷坐在床头的灯韵里,抽着烟。他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这些日子积累而来的所有的紧迫,都在这场激烈的**里瓦解,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惬意。

小发分着腿趴在他身边,没什么动静,也不知睡是没睡。他的头发半干半湿,长长的,发梢还带着以前鲜艳的发色,新长出来的却是黑而柔软。他的发质,倒是挺适合留长头发。

封雷捻灭了烟,凑过去,轻声地问了句:“睡啦?”

小发还是没吭声。

封雷扯过被单,给小发盖上,他的身体很年轻,薄薄的床单勾勒出他精瘦的轮廓,这人身上真是一点肉都没有,象个发育不良的少年。封雷辗转想了想,又掀开被单,手摸向小发的屁股。

“你干嘛?”小发似乎明白他的意图,戒备地转过身,面对着他。

“看看是不是把你伤了。”封雷低声解释。

“上的时候跟畜生似的,事后装什么好人?”

小发说完又有点后悔,可他一时改不过说话的毛病,只得瞅着封雷,看他什么反应。封雷却没生气,搂过他的肩膀,说:“刚刚着急了,以后肯定多注意。”

“谁跟你说还有以后的?”小发忍不住挑起眉毛,“你还上瘾啦?”

他的小混混表情把封雷逗乐了:“是上瘾了,可怎么办?”

小发楞住了,他发xiàn

在应付封雷的温柔上,他的完全想不出招数。

好在封雷并没有时间逼问他什么,起身穿衣服,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你还要出门呀?”

“我得去医院看看封悦,他晚上肯定会再醒,不放心放他自己。”

“哦,”小发跟着坐起来,才觉得后面一阵难受,顺口骂出来:“妈的。”

封雷被他皱眉忍耐的表情揪了一下:“你躺着吧,我让他们把东西给你拿上来,多少吃一点,他们说你今天也没怎么吃东西。我不在家,你都干什么了?”

“打游戏呗,打得我眼睛都花了。”

小发蹭着坐回去,碰到了就疼得吸凉气,看来是真的伤了,但他却明显没往心里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让封雷不禁琢磨,也许小发真的是需yào

别人多花时间,才能认识和了解。

封雷走出房间,门口没有什么人,倒是走廊转角那里的两个人,见他走出来,连忙迎过来,把衣服递过来:“大少,这是您让我去拿的衣服。”

“哦,”封雷注意到他脸上有些尴尬的神态,“让管家弄些宵夜来,我和他在房间里吃。”

“啊,好。”

封雷拿着衣服走回房间,放在小发身边:“封悦的,你先将就穿着。”

“干嘛,你还不让我回家啦?”

小发的话,让封雷怔了下,他到现在还没有问,为什么小发突然对他的安排这么顺从。

“你怎么想的?”封雷没有直接问,但他知dào

小发不傻,这话听得明白。

“你和康哥打起来了吧?”小发忙着套衣服,低着眉眼说:“你押着我也没用,他才不把我放在眼里呢!”

“你怎会这么想?”封雷说,“康庆把你当他的命一样。”

“可他把封悦看得比他自己的命还重yào

!”

封雷盯他好一会儿,才转头说:“别胡思乱想,吃饭吧!”

第八章

封悦头脑里开始有了意识,护士轻微的脚步,细细的低语,冰冷的听诊器偶尔落在胸口,针头扎进静脉是带来的锐痛,他都能一一感觉得到,他只是不想睁眼,不想让人知dào

他已经醒来。

他的血液象沸腾似的烧灼着每一个细胞,关节如同在被车轮反复地倾轧,腹腔里的器官都在叫嚣着疼痛,他无法忍耐,又不能呻吟……他不想面对那个让人厌倦的世界。

一双干燥而温暖的手掌,时而抚摸他的额头,时而用蘸水的棉签滋润他的嘴唇,最终握住他因为过度注射而一直冰凉的手。

“我知dào

你醒了,”封雷的声音低沉温柔,“他昨天一直都在,今天回去的,以后……也不会来了。”

封悦的眼皮动了动,睫毛忽闪。

封雷语气依旧平和自然,说得云淡风轻:“你给我听好,以后要是再做这种傻事,波兰街的每个人,都会因此遭殃。”

封悦终于睁开眼,脑袋里一阵晕眩,让他不禁皱眉,尽管室内的光线已经调得很暗,他还是无法立kè

适应。他费劲地把手抽出来,想要摘去氧气罩。封雷连忙按住他,伸手把氧气罩拨去一边,细心地问:“能行吗?”

虽然封悦点了点头,他还是多观察了会儿,见封悦确实没有什么不适的反应,才揭了氧气罩:“喉咙很疼吧?喝不喝水?”

医生已经和封雷说过,封悦的喉咙因为插管伤了声带,需yào

时间恢复,暂时说话可能比较费劲。果然封悦用力地开了口,声音沙哑而难以分辨发音,他立kè

闭嘴,不再吭声了。

封雷拿来一只刻着量度的杯子,里面有根弯曲的吸管:“少喝点润润喉咙,你的胃洗坏了,暂时不能进食,连水都要定量。”小心地把吸管伸进封悦的嘴里,封雷仔细地看着读数,一到量立kè

就给停掉。

“要不要坐一会儿?”

“唔。”

封雷慢慢地把床摇起来,让护士给封悦换个软一点儿的枕头,在背后垫着:“等你再好点儿,我就接你回家养着,医院条件太差。”

封悦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快两点。

“等你睡了我再走,明天没什么事,有的是时间补觉。”

“唔,”封悦狠劲儿地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清楚点儿,“你……答yīng

过我……”

封雷可能也是看他说话费劲,中途打断:“你放心,只要你给我好好地活着,我答yīng

的所有事都算数的!”见封悦肩膀低落,垂目不语,他放松语气,继xù

说:“这是我和康庆之间的恩怨,和你没关心,不需yào

你替我或者他来抗!再说,事情也没你想得那么糟糕,还非得你以死谢罪了?”

封悦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封雷说得已经很清楚,也没有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他靠在枕头上,忍耐着身体上袭来的一**的疲惫和难受。

“怎么了?”封雷关切地问:“哪里不舒服?”

封悦勉强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脚:“脚麻了。”

封雷赶紧到他脚边:“哪个?打针这个?”

见封悦点了点头,封雷坐在床边儿,谨慎地给他按摩,接着说:“你老实在医院呆着,别指望他来看你。”

俞小发在窗外,把这种几乎称得上宠溺的照顾,一一都看在眼里。封悦没有清醒时,他细心地把水细到吸管里,再慢慢地送进封悦嘴里;他几乎小心翼翼地滋润着封悦的嘴唇,揉着被针头扎到瘀青的手脚……小发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这么周到地伺候别人,更何况是高高在上,似乎把整个世界都能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封雷?

小发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封悦清醒的时间并不怎么太长,三点多的时候,又昏睡过去。封雷出门,正看见小发站在外头,有点吃惊:“你怎么来了?”

“我可是跟你的部下请示过,他们答yīng

,我才来的。大概是阿宽太忙,才没时间通知你,”小发说着,心里不是滋味儿了,“我又不是来找茬的,你干吗这么堤防我?”

“不是戒备,”封雷担心着小发那里,“你怎不去坐着?”

“笨蛋,坐着才疼呢!”

封雷觉得小发不是装模作样的人,他左右看看,没有什么人,拉住小发,说:“跟我进来。”

“去哪儿?”

“嘘……”封雷拉他进了封悦的病房,那里有个单独的卫生间,“别吵醒他。”

这哪象医院的卫生间?小发吃惊地看了一圈,却听见封雷说:“把裤子脱了!”

“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妓女还下班呢!你有完没完呀?”

封雷被小发的吹胡子瞪眼的表情逗得哭笑不得:“你往哪想啊?”说着从兜里掏出消炎栓,“这个弄上就好,把裤子脱了,我帮你。”

小发没明白:“怎么弄?”

封雷瞪着他,没有解释,只和他说:“别磨蹭,赶紧转过去。”

“靠,谁知dào

你是不是要捉弄我?”

“我哪有那美国时间捉弄你?”封雷不由分说地将小发转过去,伸手就解他的皮带。

“我自己来。”小发不好意思了,他以为那个就是药膏,“你轻点儿啊,不然老子跟你没完。”

封雷让小发双手支在洗手台上,他不肯穿封悦的内裤,虽然拿给他的都是新的,没开封的。而他自己的这条内裤上,竟带着小手枪的图案,看得封雷差点笑出声。可是,当他看见小发红肿的伤,就有点笑不出来,这人真是粗枝大叶,伤成这样还跑到这里来找自己。

封雷戴上指套,做了润滑,警告他说:“忍一忍啊。”

消炎栓一插进去,小发就有点明白了,他疼得哆嗦,也没有吭声,自己竟然这样老实地趴着,让封雷往里插药,这脸算是丢光了。封雷插进一点儿,小发的大腿就抖,他自己也跟着哆嗦一下。不过这种药吸收快,效果好,一进去就立kè

不疼了。封雷把小发的内裤提上,又帮他穿裤子,耐心地转过他的身体,系着他的皮带……

小发只觉得今晚的封雷温柔得不象他平时的样子,他的手指就在自己胯间,整理着他的衬衫和腰带,偶尔碰上他平坦的小腹,便是电流通过,那一整片的皮肤都麻酥酥的。

“你对我会象对封悦那么好吗?”这问题,小发几乎脱口而出,可是他强行忍住,好像这话一出口,他就输了。

封雷的身体也流淌着暧昧的血液,几个小时前发生的关系,让他就不能象从前那样看待小发,他会情不自禁地关怀他,好像他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一部分。胳膊环绕住小发的腰,下巴搭上他的肩膀,封雷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封悦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被封雷接回家里修养。在几乎将整个医院搬进来的卧室里,他整日躺着,几乎不怎么说话。他和外界的联系,几乎都被封雷切断,房间里的电话只能拨内线,手机也不翼而飞,就算此刻在笔记本电脑上无聊地四处看着,心里也清楚,大哥正监视着他浏览的每一个网页。

天黑以后,封雷拿个托盘走进来,放在床头的小柜上,不用看也知dào

,那是用搅拌机打碎成米糊的晚饭。封悦头也没抬,眼睛依旧停留在电脑屏幕,没打针的手玩弄着鼠标。

“看什么呢?”封雷在床边坐下来,“护士说你今天没午睡,不累?”

“整天不是坐就是躺着,怎么会累?”封悦努力掩饰自己烦躁的心情,“今天小发没来?”

“没,我让他这几天都别过来。”

封悦没有再说,这段时间小发常来的,并毫不掩饰他对封雷的好感和依赖。

“我知dào

你不爱吃这个,”封雷终于断起那碗米糊,“再吃两天就好,你的胃需yào

慢慢习惯……”

“这种恶心的东西,吃了才想吐,”封悦不打算吃,“我中午已经吃过,不想再吃了。”

封雷看看那碗东西,都觉得恶心,也没有立场逼着封悦,他这段日子都靠营养针度日,并没怎么正经吃过什么,医生说这种加工过的米糊,可以帮他的胃过渡,慢慢恢复消化的功能。

“一天就喝那么点米糊能挺住吗?”

“唔,死不了。”封悦的心思不在和封雷的对话上,屏幕上一条滑动过的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重阳街口的大东娱乐城发生汽车爆zhà

,已经确有死伤,具体不详。”

他连忙说:“电视,大哥,你把电视打开。”

封雷不明白他想看什么,将遥控器递给他。封悦换到本地新闻频道,果然在报道这则新闻。现场已经完全封锁,摄影师的镜头,努力地捕捉着那辆被炸翻的车牌照……封悦的心,突然吊到喉咙,被命运的手紧紧攥住,那是他熟悉的牌照。

似乎是为了肯定他的恐惧,记者在一片嘈杂声中报道:“刚刚已经查过遇难车辆的拍照,很可能是波兰街娱乐业巨头康庆的专用车。”

封雷也因为这个新闻楞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斩钉截铁地说:“你在床上呆着,别动,我去打听看看。”

封悦哪里能听他的,掀被子就要下床,被封雷一把摁住:“我说不用你操心这事儿!”

“那是康庆的车!哥,那是康庆的车!”

“那又怎样?他不一定在车里,你先别慌,我保证帮你打听出来,你安心等着……”

“不用你,我自己可以!”封悦铁了心要出门,用尽全身的力qì

,想从封雷的禁锢中挣扎出来,“我去打个电话,手机呢?把我手机还给我!”

“封悦,你冷静点儿!你就算现在打电话,康庆的手下,也未必和你泄露什么!这么大的事,如果康庆在车里面,早就人给我电话,他肯定现在好好的!”

封悦决定不跟封雷硬碰硬,任他将自己摁回床上:“好,你去打听,我老实等着。”

封雷皱眉看着他,脸上是将信将疑的表情。

“我保证不轻举妄动,哥。”封悦在封雷的注视里,感到心虚,一股不详笼罩过来,“我,我不会偷跑。”

“你记录不好,封悦,”

封悦脊背发凉,意识到封雷的打算:“别,大哥,我求你,别这样,我不会……不会……”

封雷按了护士铃,冲走进门的护士说:“给封悦打针,让他睡觉。”

他说得这么肯定,不容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封悦低头看着注射器里的液体被一点点推进他的静脉,甚至能感觉得到药水和血液的碰撞,而产生的细不可察的逆流……他没有反抗,一丁点儿挣扎也没有,象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他冷淡的表情,让封雷心寒,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优柔寡断,他必须立kè

弄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终于封悦头偏着,睡了过去,封雷急速走到楼下,对迎面而来的阿宽说:“马上电话张文卓。”

阿宽可能还没听说汽车炸弹的事,楞了下,回答道:“张文卓的电话,在二线等您。”

他倒是先找我了!封雷心里嘀咕着,进了书房,接起电话。张文卓的声音立kè

响起来:“大少,康庆的事您知dào

了吧?”

“什么事?”封雷佯做不知。

“看来大少还没听说,康庆的车被炸了,这事和我无关。”

“炸弹?什么时候发生的?”

“就是十几分钟前的事,”张文卓沉着地说,“我本来也没觉得这事儿能让您误会到我头上,可简叔不放心,非让我先和你通个气儿。”

“那能是谁干的?”

“这可不好说,”张文卓的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阿庆在外头仇人那么多,指不定哪个毛头小子干的。”

话说到这份儿,封雷就知dào

康庆并没怎么样,要不然张文卓早就跑去波兰街兴风作浪,可没时间跟自己聊电话,但他还是问了句:“康庆没事吧?”

“阿庆现在比谁都小心,哪是这么容易就给掌握行踪的?那辆车根本就是他的掩护而已,空的,只死了个保镖和司机。”

“看来确实不是你做的,”封雷听到康庆没事,竟觉得一阵轻松,他并不盼着康庆活着,而是觉得省了应付封悦的麻烦,“若是你,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失手。”

“呵呵,”张文卓不自在地笑了笑,封雷话里有话,这么揭他的底,让他难免尴尬,“看大少说的,我和阿庆又没有血海深仇,恐怕您比我还不待见他呢!”

封雷脸顿时阴沉下来,他不知dào

张文卓这话是不是暗含着什么潜台词,他和康庆不善,外人多以为是因为康庆和封悦的关系,可张文卓这人城府极深,他这话里难免藏着什么玄机,可偏偏又卡在这种模棱两可的事儿上,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

好在封雷在这种事上,向来不落于下风,突击一般地说:“我要是你,赶紧把辛胜那个精神病弄走,别让他在这里惹是生非,到时候还不得你替他擦屁股?”

封雷这么开门见山地直接把这事儿说穿,张文卓果然被他堵住,“嘿嘿”笑了两声,便匆忙挂了,末了只说改时间请他喝茶,估计又有什么生意上的事。

“到时候再说吧!”

封雷没有直接答yīng

,是时候给张文卓点颜色看看了。

因为康庆的安然无恙,封雷再次回到封悦的房间,觉得压力轻了很多。封悦还在睡,皱着眉,叠在胸口的左手,握着拳头,象是苦苦地想要抓住什么。封雷坐在他的身边,轻轻地展开封悦的手掌,抚摸着他细瘦的骨节,和饱满的指甲,他这么苍白,连指甲也是什么血色都没有……封雷开始后悔,自己刚刚的反应和镇压,实在是过了。

封悦醒来,没有追问康庆这个事故的始末,也不再发脾气争吵,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电视,上网,看看书,偶尔才到楼下和封雷吃顿饭,对于封雷的提问,他总是有问必答,但却很少主动说话,越来越疏远和沉默,让封雷的心揪着,不知如何是好。

为了示好,封雷解除了对封悦通讯的监视,可封悦即使拿回了手机,也没什么用,除了康庆,他在城里没有谁需yào

联系,而他和康庆之间,横亘着几乎无法跨越的鸿沟。

只有在小发偶尔到封雷家里玩的时候,封悦会和他聊聊天。小发依旧不喜欢封悦,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生命里重yào

的人,都把封悦看得比自己还重,他怎么转来转去,都是在和封悦抢男人?俞小发不想承认的是,他抢不过封悦。

可是,他还是要忍耐地花些时间和封悦一起,因为封雷希望他那样。对待封雷,他无法象在康庆面前那么任性,他说不清自己对封雷的感情,很糊涂,很模糊,他更摸不透封雷对自己是什么想法。这种迷路里的摸索,时常让小发烦躁,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象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俞小发了。

封悦见张文卓来过几次,似乎和大哥谈得很不愉快,到后来,大哥明明就在和自己下棋聊天,张文卓的电话来,他都不接,只让阿宽搪塞说,他不在家,暂时不方便接手机。封悦知dào

张文卓急着找大哥是什么事,他在心里琢磨了两天,终于拨通了张文卓的电话。

“二少?”听得出来,张文卓尽量掩饰着他的吃惊,“有事吗?”

“没事怎么会找七哥?”封悦平静如水,“我想请七哥喝茶,有点事要谈。”

张文卓是迫不及待的,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拒绝封悦。

约好的那个早上,封悦和封雷在楼下吃饭,他身体已经基本上恢复,除了每个月要抽血检查用的那种药是否有副作用,基本上不用怎么去医院,他卧室里也终于恢复了卧室该有的样子,而不是个私人病房。

“我今天想出门,”封悦停下筷子,说:“你要是想监视我,就别放我出去。”

这话让封雷尴尬不已,全世界只有封悦敢这么硬邦邦地挑zhàn

他。

“你只要自己小心,想做什么都行,我不会干涉你。”

封悦抬头,睁着大眼睛盯着封雷,就好像封雷曾经质疑他“记录不好”那样,问他说:“我可以相信你吗?”

封雷被他这句话,深深地伤害了。

“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封悦,这世界上,我只在乎你一个人。”

封悦低头不语,沉默地吃饭,好久才说了句“谢谢”。

张文卓定的,是他常来的这家山顶的茶室,服wù

他们的,还是上回他点的那个年轻的小伙子,Joey。Joey面色冷静,好像从来也没有见过张文卓一样,并没做出什么熟络的举动,只有在看见坐在阳光里的封悦那个瞬间,才情不自禁地粥了粥眉,他巧妙地低头转身,将这个细微的动作掩饰了过去。

封悦看着Joey娴熟而美妙地在他们面前布茶,就算他们如何客气疏远,他心里也猜得出,张文卓和这个小伙子,肯定有一腿,封悦不仅敏感,而且他的敏感通常都是正确的。

张文卓挥手,让周围的人都撤了下去,封悦会意地笑了:“七哥找的地方,果然不错,很安静。”

“二少要谈事情,我自然要找最让人信任的地方,”张文卓明白封悦的意思,加了一句解释:“这里绝对安全,不会有外人。”

封悦点了点头,他往窗外看了一眼,那里是一望无际的郁郁葱葱的林海,张文卓的手下都撤到了门口,整间茶室除了他俩,空无一人。

“那我长话短说吧,”封悦转过头,专著地看着张文卓,“我大哥不买你的账,我可以帮你。”

张文卓表情定了下,含蓄地说:“我不太明白二少的意思。”

封悦却笑了:“就是七哥心里想的意思。”

长长地吸了口气,张文卓说:“这可不是小事,说办就能办的,整个城里有这实力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而已。”

封悦早有准bèi

,拿出一个信封,推到他面前:“七哥过目。”

张文卓拿过来,打开看了看,脸色凝重了,他确实没想到封悦能有此身家,手上能握着这么重的筹码。好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封悦简单地说:“我大哥的生意,本来一半就是我的。况且,我妈也不想万一大哥出事,我却落得个要流落街头乞讨的下场。”

“那,二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作为交换?”

封悦端起秀气的茶杯,啜了一口,沉着而果duàn

地说:“我要辛胜的命。”

这句话着实让张文卓吃了一惊,以封雷对他弟弟几乎有些变态的袒护,不可能把这些泄露给封悦,可今天封悦把自己找出来,用他的势力要挟自己交出辛胜,这种手段,倒颇有些封雷果敢的风格。而且,很明显地,封悦早把这一切看得清楚,不管当年还是眼下,似乎没有能瞒得住他的,看来自己先前是低估他了。

“二少,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再说辛胜现在神出鬼没,想找他可不容易……”

“七哥看着办吧,”封悦向后靠坐在椅背儿上,脸上虽然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却又显得淡泊宁静,运筹帷幄,“如果为难,我也不好勉强。”

“唔,那倒不是,”张文卓借机示好,“二少交代的,就算难,我也要尽lì

而为,说不定将来还有合zuò

的机会。”

封悦轻轻地笑了:“买卖么,一桩是一桩,想得太远也没用。”

“啊,呵呵。”张文卓附和地应了声,没有再说什么。

“七哥慢用,我失陪了。”

封悦娟秀的长手指伸到张文卓面前,把信封收回去,站起身走了。张文卓眯缝着眼,目送着封悦颀长身影,穿过茶社里蜿蜒的通道,消失在被植物拥簇的门口,原本不露痕迹的脸,瞬间变换着表情。不管封悦对他什么态度,只要他肯和自己过招,那以后就少不了交往的机会,这么琢磨着,即使被封悦的软刀子扎在脸上,毁了面子,张文卓心里,却暗暗地,高兴起来。

封雷对封悦的举动,沉默了几天,直到这个下午,碰上他坐在楼上的书房里喝茶看书,忍不住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的藤椅上。封悦抬头看见他,向旁边欠了欠身,在沙发上腾出块儿地方,这个动作,让封雷觉得喜悦,起身过去坐在他身边儿。

封悦给他倒了茶,态度温和地说:“哥,你有事就说吧,不用这么吞吞吐吐。”

“你知dào

我要说什么?”

“张文卓的事儿呗。”

“怎么想起帮他这个忙?不怕他以后缠上你?”

“又不是大数目,卖他个人情。”

“哦?他和你交底了?”

“没呢,”封悦低垂着眼帘,继xù

说,“数目大的话,就算你想教xùn

他,也不至于拒绝得这么彻底!”

封雷不会和钱作对,除非数目吸引不了他。

封悦等了半天,身边的人沉默着,楞是一句话都没说,他抬眼发xiàn

封雷正用奇怪的眼光盯着他看:“怎么了?”

“我在你心里就是个财迷,是不是?”封雷的语气,说得上是阴郁,可又不真的生气,他了解他自己。

封悦不以为然,嘴角噙着微笑,回答他:“财迷有什么不好?有谁不迷点儿什么呀?迷的东西不一样而已。”

风吹云散,挣扎而出的阳光显得尤为耀眼,封悦扬起脸,迎着那缕阳光,明亮得让他不禁闭目。封雷的声音,低低地在他背后响起:“你迷恋什么都行,只要别回波兰街送死,我都答yīng

你!”

封悦努力地睁开眼,强烈的光线,让他的瞳孔急速收缩,唯剩一片淡淡地,如汪洋般的琥珀色。

几天后,封悦收到张文卓的电话,邀他吃饭。封悦心里明白,绝对不会是吃饭那么简单,但还是没有犹豫,应了下来。然而,张文卓象是报仇一样,这回让封悦也狠狠地,吃了一惊。

第九章

会馆坐落在临海的一处高高的礁石上,空气里是香槟和玫瑰混合的香气,空气中浮沉着悠扬的小提琴……张文卓选的桌靠着最边角,夹在两面落地窗之间,一望无际的海阔天空,好像就在他们身边。

封悦早就听说张文卓喜欢和上流社会混在一起,吃喝玩乐都讲究得很,没想到他倒是把他这一套用在自己的身上,心里是有点不自在的,但表面上依旧不露痕迹。

张文卓一看见他进门,就站起来,西装革履的模样,郑重正式得让人敬而远之。封悦施施然走到他面前:“七哥真是破费了。”

“别,别,”张文卓连忙退让,“二少什么场面没见识过,这里恐怕还是拿不出手!”

封悦放眼望去,因为没到晚饭时间,这里的人也不是很多,似乎有意地都安排在另一边,他们附近的桌子都被搬开,弄得好像半个场子就他俩靠窗户坐着。

“我吃过了,七哥随意吧!”封悦说。

张文卓有点尴尬,既然封悦不买账,他也不好自己点个全套的来吃,于是只开了瓶红酒。封悦注视着红酒倾斜着,慢慢地倒进透明的郁金香杯,折射着窗外的海洋和阳光,盘算着张文卓今天找他来的目的。扬手打发了侍者,这好大的一片场,就真的只剩他俩,封悦视野里觉察得出,张文卓的保镖就在不远处逡巡。

“我也不兜圈子,”张文卓低沉却清晰地说,“辛胜这个人,我找得到。二少也许对他不了解,他这人和他爹不一样,耿直懂义气,他和阿庆之间,有杀父之愁,不共戴天。阿庆当时下那么狠的手,应不应该,二少心里有数。”

封悦隐隐地觉察出张文卓找他的企图,可他客气地问:“七哥的意思?”

“我没有袒护辛胜的意思,就是想和二少确认,这样一个血气方刚的汉子,你是真不能给他一条活路?”

封悦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张文卓果然深谙蛇打七寸的道理,他今天唱的这一出为了什么,这会儿算是昭然若揭了,努力掩饰住自己的脆弱,封悦不想在气势上输给他。

“这么看来,七哥对辛胜的人品甚为肯定?”

“是个铁铮铮的汉子。”

“那么,以七哥和辛胜的交情,是否有把握让他放qì

暗杀康庆?”

张文卓摇了摇头,说话纹丝不漏:“我和他也谈不上交情,只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和康庆的矛盾不可调和。”

封悦非常细微地点了点头,眼神依旧沉着,说话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胆怯:“那我们的交yì

,就还成立。”

轰鸣的海涛奔腾而来,拍打在乌黑的礁石上,绽开一朵朵,雪白的浪花。海风呼啸,冲散了空气中小提琴悠长的音节,封悦感觉自己身体里某些稀少而珍贵的东西,在这个明媚的午后,在张文卓面前,泯灭了。

“那,一言为定。”张文卓端起酒杯,轻轻碰了碰面前的杯。

清脆的响声,让封悦的心情不自禁地一抖。

“走吧,”张文卓站起身,“总是得让二少验货!”

车子在沿海公路上飞驰,封悦看着窗外,却无心欣赏窗外那片在阳光下深蓝深蓝的海域。他没有细问所谓“验货”什么意思,只觉得问得多了肯定要泄露自己内心的脆弱。

在一处废旧的仓库区,他们下了车,进了其中一间,七转八转穿过黯淡的走廊,张文卓随身的保镖推开了一扇门,和里面的几个说低声说了几句,有人敲了敲里面的门,说:“胜哥,七哥来了!”

不一会儿,门开了,先是出来了个女的,边走出来边系着扣子,脸上还剩残缺的浓妆,出门也没看周围的人,低头走出门。这时辛胜才走出来,笑着和张文卓打招呼:“七哥今天怎么有空?”

然而紧接着,随着他的目光扫到一边的封悦,辛胜的脸色却变了,他想不出张文卓怎么会和封悦勾结在一起。波兰街上现在到处都是流言飞语,从桂叔突然生病,到康庆和二少散伙,到康庆遭受汽车炸弹……没人真zhèng

知情,到底发生了什么。

“辛胜,”张文卓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递过去,“我们认识几年了?”

“七哥从国外回来,我们不就认识了?”

“那可是有年头了,”张文卓手里玩弄着打火机,打开,再灭了,再打开,再熄灭:“那今天,七哥就对不住了。”

他朝后一退身,随从的保镖枪已在手,等辛胜的兄弟发xiàn

不对,已经被包围住,全无还手之力。辛胜楞了,眼神转向封悦,露出仇恨的凶光。还不待他做垂死挣扎,张文卓快速地挡住封悦,枪响了三声,辛胜的胸口成个巨大的血窟窿,细碎的血沫飞舞在空气里,咸腥逼人。

“二少可还满yì

?”张文卓回身,封悦脸上的冷静,让他心惊。

封悦看着栽倒在血泊之中的辛胜,他的手里依旧握着那根没有点燃的香烟,死不瞑目。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张文卓:“你和他联系,他会帮你把一切办好。”说完转身走出去,屋子里的血腥气让人作呕。

张文卓看了看名片上的名字,不得不佩服封悦的关系和人脉,他在美国果然是有根基。向来以为他只是封雷呵护下娇生惯养,不懂世事的小少爷,现在看来,与其在封雷那里碰壁,还不如从封悦身上下手呢!张文卓琢磨着,暗自警告自己不能掉以轻心,封悦,恐怕将来又是另一个魔鬼。

封雷在书房开会的时候,就隐约听见有车到了门口,猜想着大概是封悦回来了,送走了会计和律师,却发xiàn

客厅空荡荡的,一般这时候,封悦会在楼下喝茶看电视,于是就问阿宽:“封悦是不是回来了?”

“是,二少回来就呆在房间,没下来。”

他拾阶而上,到了封悦房间门口,里面静悄悄地,没有声音。封雷抬手敲了敲门:“封悦,你回来怎么不下楼?管家给你准bèi

了点心。”

没人回应。

封雷感到不祥,一推门,没锁。走进封悦的房间,上午佣人打扫过,整洁得一尘不染,沙发上的土耳其蓝的靠枕整齐地排列,不象有人坐过。封雷绕过小客厅,床铺上也是连点褶皱都没有,他只好继xù

往前走,这屋的洗手间,是在阳台的另一边,果然,那里亮着灯。

“封悦……你在里头吧?”封雷在门口说。

封悦只要进卫生间,哪怕就是简单的洗手,也有锁门的习惯,封雷不用试就知dào

,这门肯定是锁的。

“唔。”封悦应了声,算是安慰封雷,却没有继xù

说话。

“怎么了?”

“没事儿。”

封雷敏感地觉察出封悦语气里强行忍耐的颤抖,这句“没事儿”几乎就是承认了有事。

“把门打开!”封雷斩钉截铁地说,“没事就走出来给我看看。”

里面只有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好一会儿,封悦也没出声。封雷正等得不耐烦,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封悦青白着脸,站在门里,直直地看着。他的外套脱了,扔在地上,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衬衣,解开了一半的钮扣,可能是吐了,领口扣畔还挂着污渍。而让封雷心惊的,是他苍白得如同鬼魅一样的脸色,眼睛象是瞬间塌陷,周围不满青黑的阴影……这种情形,让封雷直接想到七八年前,如惊弓之鸟般的封悦。

“你……这是怎么的?”他忍不住想靠近,抱住封悦,“你刚出去干嘛了?”

封悦神色慌张,戒备地退后,手顶住门:“别过来……”

“行,我不过去。”封雷赶紧停住脚步:“那你出来吧,我保证离你远远的。”

封悦没有出来,他站在吸收洗手池前,垂着头,手指头抠住冰凉的大理石,胸口微弱起伏,封雷隔着让他觉得安全的距离,看得出他在极力控zhì

着自己的情绪。若是从前,他会紧紧抱着封雷,寻求安慰和劝解,但那些都成为过去,如今的封悦,不管多么沉重的负担,已经学会自己去扛,去解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走出来,靠着门口和封雷说:“辛胜死了。”

辛胜的死,让波兰街混乱的局面,更加显得兵荒马乱,而这其中最诚惶诚恐,不得安生的,非桂叔莫属了。他本来是以为自己危在旦夕,以康庆对封悦几乎百依百顺的疼爱,将来搞不好这波兰街的生意,就都装进封家两兄弟的口袋。这是他阿桂辛苦一辈子,拼死拼活打下的江山,怎么能便宜了封家的人?

桂叔从来也没敢和人承认,他对左小姐当年的痴迷,竟然敌不过一个落魄的穷鬼封威,左小姐竟然还给他生了儿子!他对封悦的父亲充满敌意,甚至因此憎恨封姓。若不是封雷后来混出了名堂,他免不了会把封家兄弟整死,尤其是封悦,他是封威占有左小姐,而桂叔狼狈落败的证据!

桂叔被抢救过来,捡回一条命本来是好事,但康庆冰冷的态度,让他越发地摸不到底。他出院以后,康庆派了阿战过来,说是照顾,瞎子也看得出来那就是监视!

本来桂叔以为自己能治住康庆,可渐渐地他发xiàn

,康庆这个人,并不如他看起来那么粗枝大叶,头脑简单。从他果duàn

干掉辛葵的行径,桂叔就该预料到这一天:如今的波兰街,是顺者昌,逆者亡,全是他康庆一个人说了算!

桂叔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谁能够帮他,简叔那个老家伙和自己勾心斗角一辈子,恨不得自己死无全尸;张文卓更是个狼崽子,只怕关键时刻还会上来咬自己两口。他想,也许该找找芳姐,但她如果知dào

了当年的真相,还能顾及本来就不深厚的情面吗?桂叔胆战心惊地发xiàn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这次真是自作孽了。

就在他处心积虑,寝食难安的时候,康庆来了。

康庆好像突然老了好几岁,可见这段日子也是奔波劳碌得很,此刻坐在桂叔对面,并没有惯常的焦躁不安,翘着腿喝茶,好像很惬意。桂叔琢磨着,过去这么多天,康庆才来找他,想必是打听了不少消息,再来试探自己是不是真跟他交底。但是当年那些暗中往来的事儿,他也未必真能找到知情的人,所以有些话,只要他桂叔死不承认,康庆找不到证据反驳他。

“想什么呢,桂叔?”康庆悠闲地给他斟上茶,“我这些天就想来找你,一直没倒出功夫,你也知dào

,外头现在乱得很,不加倍小心,命就没了。”

桂叔不晓得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尴尬地咳了两下:“辛胜不是已经死了吗?这招杀鸡警猴使得好,短时间内是没人敢造次了吧!”

“真枪实弹的,我还真不在乎,怕就怕背地里使坏的,”康庆不再兜圈子,直接问道:“当年的事,您也别吊着我的胃口了。”

桂叔不安地换了个姿势,朝沙发里挪了挪,试探地问:“这些天你也没来,估计也打听得差不多。”

“别人说的我也不信,还是从桂叔嘴里听到的,我才当真。”

屋子里安静下来,悄无声息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他们两人的肩膀上,各自脑袋里都在飞快地盘算着。桂叔开始发xiàn

康庆不那么简单了,他既然敢这么问出来,必定是在这院子里清了场,当年的事与封悦有关,康庆为了保住封悦,是无论如何不会让这些陈年往事流露出去。

“阿庆,”桂叔嘴里叼着只高级雪茄,医生已经让他戒烟,他一戒不了,又惜命不敢抽,便成天叼一只过瘾,“事儿我那天可都跟你说了,我知dào

得也是有限,究竟怎么回事,你还是得去问封雷兄弟。”

“封雷为什么动手,你总该有数吧?何况,你咬定是他俩兄弟一起干的,封悦那时候才十六,封雷向来袒护他,怎么可能让他淌这浑水?”

“封雷自然是不舍得他的宝贝弟弟牵扯进来,可事儿是封悦惹的,”桂叔说话不是不顾一切的人,似乎每说一句,都得考lǜ

考lǜ

,他眉毛轻轻跳了跳,缓慢而清晰地说:“封悦杀了胡家大少爷,当时你大哥在那里帮忙,正给他撞见,封雷才杀了他灭口。这些事我也不是故yì

要瞒着你,从那事儿以后,封雷是风升水起,那叫个顺,咱也惹不起他。”

“波兰街的老人儿,还有谁知dào

这些?”

“没了,”桂叔斩钉截铁,“这事机密得很,就是老简那头儿,也是蒙在鼓里的。”

康庆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说:“那以后如果有人听说,我可都算在桂叔头上了。”康庆点了一支烟,慢慢地吞云吐雾,手指头有节奏地扣着膝盖,“我不希望任何人再提这件事。”

年轻的脸笼罩在淡烟之后,让人难以捉摸,桂叔只觉得脊背上升起一阵恶寒。

康庆走出花木扶苏的庭院,阿战跟上去,在门外和他嘀咕了好半天。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因此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惊惶。

车子已经等在门口,康庆钻进最后一辆,阿宽跟着上了车,凑近他耳边说:“货已经进港了。”

“哦?这么快?”康庆暗想,看来张文卓现在是有的忙了,“买家那头有消息吗?”

“有,月内就能准bèi

就绪。”

康庆点了点头,嘱咐他:“干脆点儿,别拖泥带水。”

车子行驶在沉厚的夜色之中,象鱼在深海里,无声无息地,朝着茫然无知的猎物,游去。

封悦病了几天,一度虚弱得只能卧床,封雷有急事必须去美国,本来想带着他,也被医生否决,说最好让他静养个把月的。于是,只好把阿宽留下,替他看着封悦。

除去辛胜的举动,整个波兰街的人陷入震惊。辛胜有张文卓的暗中支持,才能得以如此嚣张,敢和康庆叫板儿,波兰街的高层,都是心知肚明。如今辛胜的死,是不是代表张文卓就是向康庆示弱呢?没人摸得清楚,而且如今找桂叔商量的人,也都是碰了一鼻子的灰,连桂叔如今都惧怕康庆的势力了。

当年的事康庆大概也听个七七八八,他又不傻,估计也能琢磨个**不离十,他便不会再来找封悦,除非他从此不想在波兰街混。而以封雷对他的了解,康庆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

不管怎么说,封雷不怕封悦再和康庆混在一起,走到今天,他俩都应该清楚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哪怕封悦看不开,康庆也是看得开的。所以,封雷走得还算是放心。

可是他前脚离开,张文卓的电话,便追到封悦这里,好像是算准了时间。他打的是封悦私人的手机,这部手机不仅能显示出来电的号码,注册信息,还能显示出来电者大概的位置,张文卓就在方圆公里之内。

“听说二少病了,不知方不方便过去探望。”张文卓态度和蔼温柔,不同于康庆的嘴拙,他说起好话顺当得很,“也有几天没见,很挂念二少。”

封悦不禁心里暗笑,这人倒爱套近乎,我和你什么时候能到两天不见就挂念的份儿上了。不过既然他这会儿离自己这么近,恐怕是抱了必要见自己的决心。打电话来,是怕阿宽拦着门,不让他进,大哥临走前,铁定是交代过。也许有什么重yào

的事也说不定,封悦仔细想着,张文卓应该不是个爱闲聊的人。

于是,他再试探了一句:“老毛病,躺几天就好,不麻烦七哥了。”

“哦,不麻烦,我也恰好到柏林道来办事,也想和二少商量点和阿庆有关的。”

封悦料到他会拿康庆说事儿。波兰街的内部消息,他基本是打听不到了,之前还从小发嘴里套点儿什么,可封雷明显嘱咐过,近来小发戒备得很。不管张文卓居心何在,消息就是消息,只要自己心里有数,从谁嘴里听说还不一样?

“那七哥过来吧!”封悦说,“我在家里。”

管家在前面带路,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过度熨烫的西装,就象挂在店里木头模特的身上,封雷家的管家,永远都是这么正式。张文卓来过这里很多次,但都是在书房或者会议室谈公事,从来也没有上过楼。

回旋的楼梯铺着波斯地毯上,踩上去不会发出一丝声音,楼梯上去是个大客厅,连接着一道长长的走廊。尽头是面巨大的拱形落地窗,似乎半个花园的风景,都映衬在那扇大窗上。午后软绵绵的阳光,透过水晶般透明的玻璃,照亮了大半条走廊,封悦的房间就在那片阳光的笼罩里。

阿宽已经站在门口等待,脸上的表情礼貌,却不见得友好。张文卓进了屋,入目是个敞亮的客厅,转过去才是卧室,宽大的床上,终于看见了正在挂水的封悦。

封悦套了件浅色的衣服,屋子里阳光很好,依旧显得他脸色苍白。他收拾得很干净,从脸,脖子,到扎着针头的手掌……都透露着新爽的气息,让人想起被晨露清洗过的薄荷娇嫩的叶子。即便此刻病弱,也不带半点病人的颓废和沮丧,精神还算不错,见他走进来,抬起头,嘴角轻轻地翘一下,是个淡淡的,几乎捕捉不到的微笑:“七哥来得真快。”

张文卓头脑里,瞬间感到汹涌的迷惑。

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空闲下来,封悦那天的微笑,就悄无声息地侵袭而来,让张文卓每每总是措手不及。

这天晚上,他正在家里穿戴,准bèi

出门,亲信郭培安走到跟前,和他说:“七哥,端叔在门外,问您有没有时间聊聊。”

“哪个端叔?”张文卓的心思,都在晚上的应酬上,没怎么仔细想,张口就问。

“桂叔身边儿伺候的。”

“哦?”张文卓突然来了兴趣,“让他去书房等我。”

他已经听说康庆最近看桂叔看得紧,自从桂叔心脏病发,什么蹊跷的事儿都出来了,他早就想问个究竟,可惜就是插不进耳目。端叔必定是怕康庆对他下毒手,才转投自己,想谋条活路,那他就一定有备而来,张文卓想到这儿,不由得精神抖擞起来。

书房里,端叔如坐针毡,张文卓安抚他说:“端叔在我这里不必见外,有什么话,我保证不会流出这个房间。”

“确实不能散布,”端叔一本正经地,努力掩饰着慌张的情绪,“我今天到七哥这里来,就不能再回桂叔那里,七哥若保不了,我横竖都是一死,也不必把积压多年的秘密说出来,反倒惹了康哥不痛快,想得个好死都难了。”

“你怎知dào

康庆要处置你?”

“不是处置我,”端叔好像总算喘过一口气,“他现在是要对知dào

这件事的人,统统都赶尽杀绝,不留活口,我看就是桂叔,也要自身难保了。”

“哦?”这话成功地吊起了张文卓的胃口,事实上,他在桂叔身边确实于安插耳目,也收到风声,那里似乎藏了什么秘密,但是打听不出来,“端叔请放心,今晚我就让人送你出国,保证康庆找不到你。”

“那样最好,如果将来这消息对七哥有什么作用,我还能给您当个证人!”

张文卓暗笑端叔是怕自己也把他灭口,赶忙表明自己的作用。但他也没有揭露,安静地等着端叔继xù



喝了口茶,端叔坐在那儿想了想,捋清了思路,才说起当年的往事:“有快七八年了,那时侯,俞老大在胡家大少爷那里帮忙,桂叔想涉足赌场的生意,一直在和胡家拉关系。有一天,俞老大匆忙过来,和桂叔在书房里偷偷商量,我赶巧在门外,偷听了些。他说封悦杀了胡家大少,赶巧被他撞见,问桂叔该怎么办。桂叔和他怎么说,我听得也不是很清楚,但这事很蹊跷,报纸都到了好多天后才报道,说胡家大少是车祸去世的,过了不久,俞老大就给人杀了。依我看,就是给封雷灭口了,他要护着他弟,就不能留证人。前几天,桂叔犯病住院,可能就把这事和康哥说了,那天以后康哥就不对劲儿,把桂叔这里看得死死的,我是等了好多天,才瞅准今天的机会跑出来的。”

“封悦为什么要杀胡家的大少爷?他那时候也不过十五六吧?”

“这……可就不好说了,俞老大在桂叔跟前也没提,胡家社会地位那么高,也没人敢乱传他们的事儿,谁知dào

呢!”

“这么说来,康庆已经知dào

了?”

“从桂叔病危那天,单独和康哥说完话,好多天了,康哥都没找过桂叔,大概是撒了网下去找消息,估计已经打听得**不离十。这事儿和封悦有关的,康哥是铁了心要保他。若是给芳姐知dào

是封悦兄弟杀了俞老大,那就不得了的,那女人狠起来,男人都比不上!康哥防的,就是她!”

张文卓这一点不能和康庆比,他不是波兰街长大的,对这里很多往事,也只是略知一二而已。但是,他并不着急,既然康庆能摸索出来,他也不会差到哪里,加以时日,仔细琢磨,这事儿瞒不过他。可是,还不待他将这些前因后果联系起来,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康庆简直就是伸手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是措手不及。

第十章

封悦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外头的风吹草动,具体的他也说不太清楚,只是张文卓和康庆两边都安静得有些异常。偶尔半夜的时候,他会收到同一个号码的电话,那是他送康庆的一支无法追踪号码的手机,康庆几乎没用过,封悦以为他不喜欢。可是,康庆总是在电话上沉默,从来也没有说过什么。渐渐地封悦也不说了,他能想像出康庆在书房里静坐的模样,手指间夹的烟,是他抽了很多年,也不肯换的,骆驼牌,也许还喝着酒……

星期天的下午,有点阴沉,迎面吹来的风夹着湿润的水汽,对大病初愈的封悦来说,那股冰凉有点难以消受。他的手握住咖啡杯,温暖穿透他薄薄的手掌,好像能一直暖到胸口,他抬头,看见俞小发瘦长的身影从马路对面走来。他的长发向后扎着,穿了件短短的夹克,双手揣在兜里,脸上平静的表情,让封悦觉得这么陌生。

“等很久啦?”小发坐在对面,他的憔悴,让封悦无法忽视。

“刚到,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小发点了热巧克力和松饼。

“几天不见瘦成这样?”

“哦,没什么,”小发转移话题说,“芳姐最近老是看着我,要出门难得很。跟康哥似的,就知dào

软禁我,烦。你找我干嘛呀?”

“想带你看个地方。”

“什么地方呀?”小发来了兴趣,睁大的眼睛,亮晶晶的。

封悦发xiàn

扎起头发的小发,显得格外的秀气:“吃完就过去,别着急。”

这间小店坐落在咖啡店密集的文化区,以下午茶著称。和他们刚刚坐过的地方,只隔了一条巷子。店面攀登着茂盛的爬藤类的黄色玫瑰,迎风栈房。橱窗了是法国乡村风格的陈列,黑白的格子布上,放着刚刚出炉的,似乎还冒着热气的面包点心……俞小发几乎立kè

就爱上了这个小店。

“老板一家移民了,要把店盘出去,你看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

“你要是觉得可以,我们就盘下来,你做着看看。”

俞小发靠墙站着,纤小的玫瑰在枝头迎风摇曳,空气象是随时都能凝结出露水。

“是你,还是他?”

“我。”封悦不想做所谓的好人,有时候他宁愿选择诚实,这让事情变得简单,“这是你和我之间的事,我来选地方,你来经营。”

封悦猜想封雷非得匆忙去美国,虽然公务上的原因为主,但是多多少少也有点逃避小发的意思。他在感情上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想逃,想放qì

,就是他心里当真了。

他们走回封悦停车的地方,下起小雨,街上的行人不多,纷纷撑起了伞,五颜六色的,象一朵朵盛开的花儿,在灰色天空下,碰撞着,如水上浮萍。雨声密集了,好像清淡的画面上响起渺茫的歌声。

“我送你回去,”封悦发动车,“上车。”

“不用,这么点小雨还能怎么的?我才不象你们公子哥儿那么金贵呢!”小发笑了,语气放松说道:“我想在这附近自己走走。”

封悦没有勉强,由着他的性子:“那我先回去了。”

车子缓缓前行,因为靠近步行街,限速很慢,封悦往后望镜里看了看,小发支着瘦长的两条腿站在原处,依旧揣着手。他的眼角无意瞥见了另一头街角停的那辆黑色商旅车,脑海突然快速地搜索,似乎从小发过来,那辆车一直在他视线的最边缘。

封悦有些犹豫,他慢慢地转过街角,停下车。不知dào

为什么,他的心跳得乱了,康庆和芳姐为什么好端端地不让小发出门?波兰街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换档倒车,小发又出现在他的视野,远处那辆黑色商旅车正迅速地朝小发开去。封悦连忙踩油门,加速倒退,小发看见他,机警地觉察到情况不对,朝着封悦的车飞奔……那辆车开始紧急加速,同时后面突然多出几个人向着小发抄近。

已经来不及多想,封悦混乱地将车朝着那几个人便开了过去,他们已经捉住了小发,可是为了闪躲,又再散开,小发机灵,趁机摆脱他们,风一样地钻进封悦的车里。

可是,对方明显准bèi

充分,另外一辆车从对面而来,横在路中,拦住了封悦的车。六七个人飞速地包围上来,他们搭在手臂的衣服里,伸出黑洞洞的枪口。

“二少,我们只是要带走小发,您行个方便,我们绝对不为难你!”

封悦面沉如水,好像在认真地思索,身边的小发紧紧盯着他,车窗外的枪口,沉默地威胁。警察很快就会来,封悦想着如何能拖延时间,小发一旦给他们带出车子,就算警察来,也是弄不出来,这些人早把绑架酝酿得天衣无缝。

没有直接说话,封悦的双手离开方向盘,缓缓举起来。窗外的人似乎也都跟着松了口气,他们的目标是小发,并不想节外生枝。就在他们伸手想开车门,带走小发的瞬间,封悦突然猛踩油门,朝着前面不远的拦截车的车尾,横冲直撞而去。他庆幸今天开了坚硬的卡迪拉克出来,那辆车的尾巴被撞,转了个儿,封悦趁机抄着露出的路线逃离。那些人匆忙上车,紧追不舍。

封悦仗着对这一带路线的熟悉,三绕两绕进了小巷,在后面车子没有追赶上来以前,冲小发喊道:“下车!”见小发愣神,封悦探身过去开了车门,一把将他推了下去。

小发本能地躲进一边儿的窄巷,很快跟上来的车从他面前飞驰而去,远处响起警笛。他听见急促的刹车声,连忙探出身,发xiàn

封悦的车被两辆商旅车前后夹在不远处,那些人气急败坏地把封悦揪出来,拖上另一辆其貌不扬的车,扬长而去。剩下的几个人开始在附近搜索,小发连忙朝另一头奔逃。

封悦在乙醚消失作用下,头脑渐渐清明起来,旋即被自己粗重的,几乎只出不进的呼吸吓到。那么点乙醚,只让普通人昏睡个把小时,却足以要了他的命。他直觉附近有人,没有直接睁开眼睛,在与窒息的痛苦辛苦挣扎的同时,尽量集中精力,倾听周围的响动。

断断续续的声浪飘来,本来不甚清晰,说话的人可能因为焦急,提高了声调:“如果找医生过来,搞不好就给康庆查出来,他若带人冲过来,我们两头开火倒不怕,怕就怕耽误了最后的期限,今天是最后一晚,七哥,若不逼康庆把货交出来,东欧那些亡命之徒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人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声音太高,突然安静下来,空气里只有封悦难以抑制的,粗粘拥堵的呼吸,听起来让人胆战心惊,好像真是要断气似的。接着那人压低声音,好半天,就听见他浅浅的劝说,封悦怎么也听不清楚,终于张文卓的声音响起来,极端不情愿,短短说了句:“那,算了。”

虽然张文卓在找医生的事情上让了步,他的犹豫让人担心,那人继xù

说:“七哥,这事心软不得,还有不到十个小时,康庆若是换了他回去,再找医生也来得及;康庆若不肯,我们估计也没命活,还管得了二少死活吗?”

张文卓再次沉默了。

封悦费劲地集中精力,听见细碎的衣服纤维摩擦的声音,好像正在靠近他,这会儿他也不用装,缺氧本来已经让他头脑里一片混乱,如此这般用力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更让他的精神疲惫到无法承担,他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清醒着。

“哮喘的人身上不是都有药,他怎么没带?”张文卓的声音近在咫尺,“是不是落在车上?”

“找过了,没有,估计是掉在外头了。”

“找个信得过的,赶紧去药方买……”

“七哥!”那人打断了张文卓,“对他心软,就是对自己心狠,这会儿是一点错漏都不能出。”

“妈的,你要看他憋死吗?”张文卓火了,“他死了,我们拿什么要挟康庆和交换?”

“不会……”

“你再多说一句试试?”封悦的记忆里,没听过张文卓这么火大,“你们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那么一大批军火,在我这里不过中转几天,竟把货给我弄丢了!要你们去抓俞小发,结果把封悦搞回来!妈的!你们都吃什么长大的?长脑袋就是个摆设,是不是?!”

鸦雀无声。

封悦艰苦维持的神智,在这片长久的死寂里,再也无力控zhì

,象断了线的风筝,远远地飞走了。

再次醒来,封悦觉得身上轻松很多,呼吸顺畅不少,身上是惯常的发病后,好似无法修补的疲倦,连动动手指头都觉得无比费劲。这回他睁开眼睛,床头的灯点着,这样他的一举一动,就都落在床前紧紧盯着他的两个黑衣人的眼里。

“七哥,”其中一个眼睛象钉子似的钉着封悦,头也不回地说:“二少醒了。”

张文卓从外间走了进来,身上完全看不出刚刚语气里的急躁和气愤,沉着地微笑坐在他身边儿。那两个人识趣地朝后退了退,一个站在窗帘边儿,一个靠墙站在门口那地方。

“让二少受惊了,”说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像试探温度,封悦厌恶地偏脸躲了,张文卓尴尬地笑,并不生气,继xù

说:“我有必要和二少解释解释,这事可不全怪我,但是阿庆不省心啊!”

嘴上说解释,张文卓似乎又不着急,起身倒了水,送到封悦嘴边:“喝点水吧!你这大半个晚上昏迷,可够吓人的。”

“不用了,”封悦说话,声音沙哑,他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我还怕水里有毒呢!”

张文卓脸色有点不好kàn

,但他忍耐着:“这可不是我本意,本来有小发就够了,二少偏要插手进来,我也没办法。”他坐在床前的凳子上,翘起腿,看起来悠闲得不得了,好像丢了大批军火的事和他根本无关,“说实话,有小发在,我心里倒更踏实,如今换了二少,还真怕康庆不买帐啊!”

“那你何苦扣着我?”

“扣一个总比没有强,虽然你在康庆心里的地位,并不一定比小发高。况且,我也早想找个机会,敲醒二少,你对康庆的迷恋,实在没有必要。你,了解他吗?”

张文卓的目光,胸有成竹地落在封悦病弱不堪的脸上,继xù

说:“这事我也不怕给二少知dào

,康庆截了我一批货,六亿美金的货。我承认这回是我大意,没想到波兰街让康庆焦头烂额,他竟还有功夫盘算我的生意!这么大一笔货,他要是没有底气,是连截都不敢截的,康庆必定是花费了不少功夫在铺路,这些二少知dào

吗?你和大少,大概以为他就是波兰街上一个开夜总会的混混吧?”

封悦没有吭声,他确实不知情。就象张文卓说的,这么一大笔货,没有实力的,拿在手里倒是负担,但是康庆能那么果duàn

地抢了,暗中使了多少力,那是外人无法得知的。

“七哥真是大意失荆州,”封悦并不吃哑巴亏,在张文卓面前不肯示弱,“这下给‘小混混’修理了,心里不服气也是没办法的事。明明知dào

我不是什么有分量的筹码,还非要扣在手里,这做法有点狗急跳墙呀!”

说着话,封悦调整了个姿势,他的手在被单下试图在张文卓看不出的情况下,摸摸手机是否还在。但他很快也感到自己的做法太可笑,张文卓这么精打细算的人,不可能忽略这样的细节,他肯定知dào

自己的手机有追踪器。

张文卓的脸色开始难看了,但却依旧保持着冷静,他抱起双手,朝后一靠,挑拨不成,他想吓唬吓唬封悦:“二少,若康庆不肯合zuò

,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东欧那些亡命之徒也不会放过他;那头的人野蛮到是大少也不想招惹的,哦,对了,说到大少,你不要寄希望他能回来救你,从美国飞回来,少说也要十二个小时,”他说着看了看表,“可是,康庆只有六个小时的时间,给我答复。”

“康庆的安全,就不用七哥操心了,如果我没猜错,他也未必会找别的买家,那样的化,这事可就惹大了。七哥不过是个中间人,康庆抢了你一次,两头将来都不会在相信你,七哥怕的,是康庆抢你亚太这一块儿的市场代理而已,只怕这回他得手,将来七哥的生意不好做喽。”

张文卓霍然站起身,眉头皱起来,封悦成功地挑起他的怒气,这正是封悦的目的,张文卓虚伪的平静,让他看着心烦,只有惹他不痛快,封悦才觉得平衡些。

“二少,你很懂得如何激怒别人,你以为有大少在,我就不敢动你?”张文卓知dào

自己上当,整理情绪,再坐了下来:“既然敢把你押下来,我就不怕大少的关系。二少还是自求多福,若康庆保你,大家皆大欢喜;否则,恐怕就要二少委屈陪葬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他靠近封悦的脸,眼里的眼光突然柔软下来,“能跟二少死在一起,我张文卓也不白活一场。你这伶牙俐齿的,倒是说说看,康庆会换你回去吗?”

封悦别过脸,不再说话。张文卓似乎也把意思说明白,站起身准bèi

离开:“二少安心歇着,需yào

什么就直说,我一定尽量满足。”

张文卓一离开房间,那两个黑衣人就凑近坐下来看着他,封悦也不理睬他俩,他小心地扫了周围一圈儿,这个房间很大,外面连接着客厅,还带个封闭的房间,好像是会议室之类,他有种莫名其妙的预感,这儿不是之前清醒一阵的那个房间,看来张文卓是换了地方。

封悦猜不出这里是哪儿,感觉有点象酒店,可又觉得不太可能,张文卓怎么会把自己藏在这么公开,容易查找的地方呢?但是转念一想,就因为公开,康庆才不敢带着家伙冲来抢人,未必是个坏主意。难怪他似乎只放了两个保镖而已,连近身的几个熟悉的脸孔,都不曾在这里出现。人越少就越难追踪,何况还把亲信都散落在外头,掩人耳目?封悦直觉地推断,康庆肯定摸不到这里的。

现在连个时间都没有,无法盘算现在局势如何。康庆对军火界的野心,并没有隐瞒过他,只是他不知dào

原来康庆已经暗中做了这么多的努力,来铺平道路。这恐怕是康庆唯一的机会,封悦琢磨着,唯一的机会,扳倒张文卓的势力。他不会傻到抢了这么大一笔军火,再找新买家,肯定是和同样的买家说上了话。

其实,买家哪里管货是从谁手里转过去?经过康庆这么折腾,以后就再也不会信任张文卓,轮到康庆的机会,就自然大很多。若不是赶上这么个兵荒马乱的节骨眼儿,张文卓以为自己成功地用波兰街的纷争套住康庆,而过于自信,马失前蹄,康庆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得手,他好不容易得手,却又因为自己栽了。

封悦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明知dào

可能是出了事,怎么就压不住心里那么点急切,非要找小发出来喝茶呢?康庆明显已经预备这一招,却给自己的任性破坏了。封悦越想越心烦,翻了个身,感觉那两个人的目光恨不得立kè

钉住他,让他动弹不得,这让他极度反感,索性坐了起来。

“二少有什么事?”他们立kè

问。

还不待他回答,门开了,张文卓从容地拿了托盘走进来,问他俩:“怎么了?”

“哦,二少可能有事……”

“你们出去等着,”张文卓将托盘摆在桌子上,手里拎的红酒也一并放下,“二少这是想起来?正好我还怕你饿着,这点东西将就吃着,赶明儿我再单独请客,为你压惊。”

“有必要这么装模作样吗?”封悦冷冷地看着他,“就象你刚刚说的,康庆根本不会为了我,放qì

他唯一的机会,七哥何苦浪费这时间在我身上?”

“咱不说那些心烦的了,”张文卓心情似乎不错,让封悦直接联想到,大概是有什么好消息传来,“今晚和二少共渡良宵,也没什么不好,只怕我对二少的心思,若不自己厚着脸皮点明,恐怕要一辈子都没有机会。”

他的笑脸,如今在封悦的眼里,就象狰狞的牛鬼蛇神,只想狠狠地将他的伪装撕下来,那样才不会输给他。封悦冷笑出声:“七哥想得真多,我就算是喜欢男人,也不至于是个男人就上心吧!”

张文卓的眼里飞快地闪过让人琢磨不透的,堪称脆弱的一丝情绪,他埋头开了红酒,自己倒上一杯,从兜里掏出个小巧的遥控器:“二少不要说气话,你就是把我气蒙了,咱今晚的交yì

,也不能不做。我知dào

你现在脑袋里就盘算着怎么逃呢!我给你吃颗定心丸,想都别想,你就是出了这个屋,也下不了这层楼!”

说着,他按了遥控器上的按钮,沉重的落地窗帘缓缓地拉开,封悦楞了。房间半面都是落地窗,万家灯火的城市,就在他们的脚下蔓延,象是嘲笑封悦的落网,满天群星闪烁,明亮如童话里的夜空。

原来是“东方帝豪”,封悦心里叹气,康庆就算再聪明,也算不出张文卓把他藏在这里。今晚楼下的大会议室正办着市政厅一年一度的“杰出成就贡献颁奖”,城里有头有脸几乎都在受邀之列,因此警力充备……封悦被没顶的失望包围。

“九十九层,”张文卓自斟自饮,挺来劲儿的,“城市的最高点,二少,你说我对没诚意吗?”他近近地坐在封悦身边,侧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侧脸,情不自禁地问出来:“康庆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舍生忘死,作奸犯科?”酒精让张文卓蠢蠢欲动的心思冲动起来,他凑得更近,轻轻地嗅着封悦颈间的脉动,那句“我喜欢你”,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封悦紧忙朝后撤身,恨不得下床躲避,他脸上厌恶的表情,冷不丁刺伤了张文卓,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伸手拦腰抱住封悦,往后一揽,扯回怀里。酒被碰洒,空气里顿时洋溢起酸涩的葡萄酒的味道。虽然内心极度反感,封悦却没有抵死挣扎,他的腰抵住了块硬硬的东西,那是张文卓随身的枪。

与此同时,波兰街康庆的住宅里,彻夜灯火通明,全城撒了大网开始搜寻,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派了人去,本来收到情报,说张文卓下午出现在“西行仓库”附近。派人马过去,搜了半天也没影子。有人看见晚上四五点有辆黑色丰田出来,结果,在苏打路的地下车库里搜到,附近没有任何张文卓出现过的线索,肯定是车库换车走的。

张文卓很小心,他的亲信今晚全部都在按兵不动,没有动静,根本无从查证他现在人究竟在哪儿。不管谁的电话,一律不接,铁了心就算你康庆捉了人质反要挟我,我也一概不管他们死活的态度。康庆的关系网如今堪称滴水不漏,结果,在张文卓的精心部署之下,竟然赚不到半点便宜,康庆真有些沉不住气了。

“下午绑架的人查到没有?”

“很可能是有人带着几个越南人干的,”阿昆束手而立,和他汇报,“应该可以查得出来,但是今晚肯定不行,怎么也得明后天。”

康庆凝神思考,有点想不通,那现在看守封悦的人是谁呢?既然亲信现在全部就位,张文卓不可能找些靠不住的人……他正为这个问题纠结,传来轻轻扣门的声音。阿昆开门查看,小声地说了两句,走回来问他:“康哥,封雷的从美国的电话,你要不要接?”

“哪儿呢?”康庆脑袋里事情太多,一时想不清楚,习惯地看了看电话。

“他……打的是小发哥的手机。”阿昆说。

康庆这才恍然大悟,想起了小发和封雷的关系,他微张着嘴,说不清诧异还是尴尬,顿了顿才说:“让我和他说吧!”

从阿昆手里接过小发的电话,康庆迟疑了片刻,他并不真的心甘情愿地想和封雷说话,而且这事关系张文卓的死活,就算封雷的面子,恐怕也是白搭,况且封雷追到自己这里,恐怕也是张文卓不接他的电话吧!这么想着,他心里找到一丝平衡。

“是我。”他简短地说,等待封雷开始话题。

“不管你手里的军火值多少钱,对你前途有多重yào

,你现在马上和张文卓恢复谈判!”封雷迫不及待地说,“我在回去的飞机上,落地的时候,我想看见封悦毫发无伤地在机场等我。”

“该不是张文卓是连大少的电话都不接吧?”封雷的语气,让康庆不禁冷笑:“还是说,大少和张文卓合伙做这一场戏,来套我手里的货?这伎俩可不陌生啊。”

封雷那头沉默片刻,断然挂断电话。

第十一章

封雷那头传来嗡嗡的盲音,他挂断了电话。

“东方帝豪”的房间里,张文卓饶有兴趣地与封悦痴缠,封悦打的主意逃不过他的眼睛,这人素来清高得很,就算是口头轻薄他的,断个手脚买教xùn

,也不是没有的事,自己今晚这般亵渎,他即便嘴上伶牙俐齿,却一忍再忍,明显是在寻找机会脱身。张文卓倒不点明,借机占了不少便宜,精神上其实一直戒备着,每次封悦试图伸手,他便扭转局势,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玩兴正憨,腰间突觉一松……封悦的速度,让张文卓暗自佩服,一个刚刚从昏迷中清醒的病人,什么功夫底子都没有,凭借的就是转移他注意力,在他这么戒备的情况下,竟然还拿得到他的枪!

然而枪一入手,封悦就倍感失望,轻飘飘的重量,枪托扣在手掌里,感觉很空,根本没有子弹。他的沮丧看在张文卓的眼里,好似特别高兴,哈哈笑起来:“二少厉害啊,我这么防着你,你也拿得到。”

他从封悦手里接过枪,扔到门边:“我既然想要亲近你,怎么可能随身带着有子弹的枪?二少和康庆混的时间长了,我可不敢低估你的实力。”

封悦浑身的血液都涌上脸面,窘迫得恨不得一刀刀剐了面前的人,他的怒目而视,反倒让张文卓更加心动不已,忍不住想再去抱住封悦,无奈封悦却被愤nù

激得凶了,抵死不肯让他碰,两人在床上厮打起来。张文卓这会儿也只得放qì

轻薄的想法,无非想要镇压住封悦的挣扎而已。好在他功夫向来不错,加上封悦体力还没恢复,终于制服了封悦的手脚,将他绑了起来。

“这可是你逼的,”张文卓站起身,盯着双手被分开绑在床头的人,这个姿势堪称诱人,“你这是何苦?老实呆着,把这些交给康庆去决定。你倒好,总是自不量力地想去替他分忧。”说完,他打开床头的抽屉,里面是把银亮的枪,他熟练地卸下弹匣,拿到封悦面前给他看,满满的。“你就安心等着吧!康庆若不答yīng

,这些子弹,先送你一半,剩下的留给我自己。”

张文卓低身,想要亲吻封悦的胸口,封悦抬腿便踢。两人既然闹到这个地步,就再不象先前那样,还要顾及什么脸面。张文卓劈手挡开他的腿,欺身而上,膝盖趁机分开封悦的两腿,狠狠别住,这样封悦在他的镇压之下,动也不能动,于是贴在他耳边威胁道:“你再不老实,我就当你是勾引,不信你试试!”

“你有种现在杀了我,”封悦几乎咬牙切齿,他被张文卓这般压在身下,屈辱和失败,让他怒不可遏,“否则,我发誓将来,我会亲手了结你,张文卓,我要亲手杀了你!”

张文卓却笑了,声音却压得很低:“我相信你,封悦,你连胡家大少爷都敢宰了,何况区区一个张文卓?恐怕你对他痛下杀手,是连你大哥都始料不及的吧?不过你放心,不是万不得已,我绝不和任何人提当年那些旧事。我也是维护你的,封悦,不管你想不想承认这一点。”

这种姿势,让封悦难堪,而且张文卓整个身子压住他,他气血上涌,忽然象给人掐住了脖子,一口气卡在那儿,出不来进不去,肺叶象燃烧一样难受,整个胸腔如同随时都能炸开。身体在窒息里颤抖,脑袋里顿时混沌起来,象是千军万马铿锵而来,眼睛里白花花的世界,什么都看不见。

张文卓开始还以为封悦在装,渐渐地觉得不对劲,手忙脚乱地把他解开,又去翻找刚刚派人买的喷雾,可是,连喷两下也不见效,虽然他明白激素的东西用多了反而不好,也顾不上多想,只盼望着封悦能缓过那口气,就又试了一回……

正在这时,外面进来有一人,手里拿着电话,和他说:“七哥,泰国那里的电话来了。”

张文卓忙着给封悦急救,没理睬。

那人重复了句:“七哥,泰国的电话!”

“滚!”张文卓火了,“你没见我正忙吗?”

那人大概没明白他的火气从何而来,似乎为了安稳他愤nù

的情绪,继xù

说:“七哥,货入仓了!”

俞小发坐在客厅里,手里握着电话,他以为封雷会再有电话来。康庆也是一直呆在书房,阿昆他们里里外外地走,行色匆匆,面容凝重,没有人理睬他,好像全世界,只有他是多余的。小发少有地沉静,他没预料到封悦会那么毫不犹豫地救自己,即使封悦一走了之,或者干脆交出他,也不会受到任何冷落或者责备,他不需yào

自己涉险,封雷和康庆只会因此感到欣慰。

封悦什么都不用做,也牢牢占据着他们的关心,而小发自己不管如何努力,也无法取得别人的注意。有时候,他想不通,只能憎恨别人,或者自己。

客厅的古董落地钟刚刚敲过两点,阿战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走进来,直接到了书房门口,敲开门,却没走进去,在门口说:“康哥,张文卓的车把二少送回来了!”

就见康庆从书房里冲出来,大踏步朝外面走去,一边问阿战:“下车了吗?他怎么样?”

“没呢,车子刚进波兰街。”

康庆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张文卓的车正从马路尽头转过来,三四辆车的头灯,将整条巷子照得通亮。张文卓先下了车,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阿庆啊,等得着急了吧?”

从打开的车门看进去,封悦瘫倒在后座,好似没有神智,顿时万剑穿心,疼痛难受,碍于周围人太多,不好发作,反倒让人听了去,到处乱说,于是只能强行忍住,见到张文卓见回身要去抱封悦,立kè

一口喝住:“别碰他!”

张文卓连忙举起双手,好似澄清自己对封悦没有企图,讪讪地让开:“急救的药已经用过了,他只是体力透支而已。”

康庆走过去,阿昆阿战等人连忙跟在周围,他低身进车,托起封悦的头,低低叫了声“封悦”,封悦眼皮动了动,没睁眼,也没说话。他头发都是湿的,身上大汗淋漓,明显是老毛病发作的样子。康庆没耽误,托着封悦的身体,将他从车里抱出来。

“阿庆……”张文卓叫住他,还不等他再说,已经被康庆抢白。

“你不用得yì

,我们的账没算完呢。”康庆头也不回地,朝院里走去了。

张文卓看着他倔强而固执的背影,缩在他怀里的封悦,显得那么乖巧,心里顿时涌起嫉恨,毫不犹豫地有应答:“好啊,我奉陪到底!”

康庆的房间里忙得乱套了,他将封悦放在自己床上,一颗颗地解开他的钮扣:“赶紧找林医生,再给我条干净的湿毛巾,把他的睡衣找出来,窗户,把窗户关了!”

待屋子里的都忙活完,被他打发了,屋子里只剩他和晕厥的封悦,他才轻轻地揭开封悦的衣服,身上有瘀伤,却不象是吻痕,康庆的心稍微松了口气,又因为自己这想法,感到莫名的窘迫。他一个人给封悦换衣服有些费劲,这时候有人敲门,还不等他回答,门开了,小发站在门口。

“我帮你吧!”他走到康庆身边,“我还不知dào

你会伺候人呢!”

他们给封悦擦了身,换上睡衣,正好医生过来,他们从房间里退出来。康庆靠着走廊楼梯那里的栏杆抽烟,短短一夜间,他胜局全失,明天有一早,他要应付数不清的责问和愤nù

……这有一桩生意,实在是牵涉了太多人。

“你暂时别回芳姐那里,”说话时,烟卡在喉咙,康庆咳了两声,“先住这里吧!”

小发背靠墙,站他对面,没说话。

“明天封雷回来,如果找你,你不准去见他。”

“为什么?”

康庆这会儿满头包,接踵而来的麻烦,让他彻底失去本来就不多的耐心:“他又不是什么好人,你当他跟你认真?”

“你怎么知dào

?自己的事都没弄明白,还有闲心来管我?”

“我没闲心管,你也不小了,自己看着来吧!”康庆倒没象以前那样张口就骂,捻灭了烟,对他说:“下去让厨子给你弄点吃的,回房间睡睡吧,你也熬一宿了。”

小发转身下楼前,小声地说:“他不会来找我。”

天刚亮,封悦醒了,康庆把沙发搬到床前,抱手向后躺着,双脚搭在床上,看不出是不是睡着。他一般这种姿势睡着的时候会打呼噜,但这会儿挺安静,可能只是闭目养神。封悦没说话,静静地看着晨光里模糊的影子,他们很久没这么近地相处,他伸出手,想摸摸康庆,又不知该摸哪里,会不会吵醒他……他的手停在空中,突然给人抓住了。

“醒了还不吭声,想吓唬我啊?”康庆拉住封悦的手,凑近他,整了整他的领子,顺手凑在脖颈上试了试温度,柔声说:“我还怕天亮你大哥过来要人,你如果不醒,还挺麻烦呢!”

话音刚落,阿昆敲门进来,拿着电话和他说:“康哥,大少电话找你。”

康庆没有接电话,而是看了看封悦,他们的眼神绞拧在一起,似乎在确定彼此的心意,不料封悦先说:“电话给我吧!”他伸手接过来,“我和我哥说。”

“哥……是我……不用多说,我和你回去。”

康庆楞在那里,用沉默来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揣起双手,又拿出来,在身体前握住,紧紧地,汗湿了。

封悦说完电话,放在身边儿的床上,阿宽已经识趣地退出去。

“他……来接你?”康庆总算找到说话的勇气,“还是我送你?”

“我哥来接,半个小时后。”

康庆局促地走了两步,心烦意乱地拿了宽大的外套:“衣服就别换了,省得着凉。”说着看了看表,愈发烦躁了,他没想到封悦竟然是要走。其实封悦要走,不应该是情理之中?还不是自己逼他服毒,又说不再见面……康庆想得清楚,只觉得无端地心乱如麻。

“你刚刚怎么不去床上睡?”

封悦与前后文完全不搭调的问题,让康庆蒙了,他拧着眉,脸上是疑问的表情:“恩?”

“刚刚你干嘛坐沙发上等我醒?”

“哦,我怕躺下就睡着了。”康庆摸出兜里的烟,又想到封悦刚刚发病,不应该在他跟前抽,捏在手里,上上下下地颠倒:“你醒了,还能不想和我说说话?”

说到这里又觉得自作多情,如果封悦真想,也不会想要和封雷回去吧?

似乎见他如此如坐针毡,手足无措,封悦于心不忍,招手让他到跟前,勾住他的手:“我得和我哥说明白,不想这样拖延。”

“说……说什么?”康庆非得要确认到底似的,傻了吧唧地问出来。

封悦叹气,没有再说什么,只依靠他的臂膀坐着……天亮了,太阳升起来。

回到家里照例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忙乱,封悦没有做出任何阻止,异常合zuò

,直到周围的有一切都让封雷感到满yì

,感到可以掌控,他才表示,有事情商量。

“什么事?”封雷坐在他面前,双肘拄着膝盖。

“我想搬回去……”

“回哪里?”

“你知dào

的。”

“发生了这种事,你怎么还敢回去?以后你老实在家呆着,别总是往外跑。”封雷完全不想在这话题做任何深入的交流,“等你身体好一好,就回美国去,别在这里填乱。”

封悦没有恼火,嘴角挂着苦笑:“哥,我不是小孩子,也不是智障,你能不能别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你当我是狗,你喊一声,我就钻到自己的窝里?”

“我不是……”封雷意识到刚刚自己的态度有问题,连忙换了语气,“我给这桩事有一吓,就没分寸了。封悦,波兰街那个土匪窝,我不能让你回去。”

“哥,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封悦情绪平稳而认真,“我是要回去找康庆的,不管你愿不愿意。”

“他不值得你这般对他,”封雷几乎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还有那些恩怨,封悦,康庆也只是一时冲动而已,他不会真心对你,你若执意要和他在一起,你就是个任性的小孩子,就是智障!”

封悦被他这话深深地刺伤,他抿着嘴,只感到心里的泛滥的情绪有一**汹涌而来,那些淹没多年的话,终于被不顾一切地抛出来:“至少他不会为了金钱权势卖了我。”

有些话,只要有了开头,就再也停不住,最难出口的不过是第一句,一旦破口而处,便是所有,封悦脊背挺直,这些秘密,每每想起来,象地域的烈火样地燃烧着他。

“我查过你游艇当天的出海记录,那天你根本就没有过海谈生意,你默认了他带走我,或者,那是你和他的交yì

……”

“封悦!”封雷本能地阻止,那一段往事,他没有勇气面对。

“我本来没有那么想,可是那件事发生后的第一时间,你找来医生做DNA测试,鉴定我被他强奸。你太刻意地想掌握证据和胡家谈判,哥,那时候,你掩饰的本领还不如现在这么高明!”

空气好像结冰,将两个人团团围住,冻结在一起,封雷在不堪回首的往事里,无地自容,封悦猜得一点都没错。

“我知dào

你恨我……”封雷的句子几乎是破碎的,“我无法辩解,当年是我错了,封悦,我错了。”

封悦却摇了摇头:“我没有恨你,哥,如果当年你和我说,需yào

我怎样去做,我不会拒绝你……”封悦的嘴唇开始哆嗦,“我会去跟他……他想怎么做,我都忍着。自从爸爸不要我,你是我最依赖的亲人,我多么努力地讨好你,哥,我发xiàn

真相时,是真的后悔杀错了人,我就该把自己杀了,才能一了百了地解脱。”

封悦的眼光延伸到无限久远的空间,自言自语似地说:“我在美国自杀过好多次,每次你都找最好的医生,不顾一切地抢救,每次醒来,我都要面临很漫长的恢复,有时候疼得生不如死,可是,我一次次尝试,到最后,就是为了看你是否会放qì

,就是在和你赌一口气。然后,我终于意识到……”他自嘲地苦笑:“你不会,你认为对的事,不管别人多么疼,别人怎么想,都要贯彻到底。有次我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活呢?你说,‘因为我想你活着’。”

眼泪蜿蜒地淌下封悦的脸颊,无声地,不停不歇:“哥,今天接我的时候,你明明知dào

,小发就站在楼上的窗口,一直盯着你,渴望你看他一眼,可是你连头都没抬……他是宁愿粉身碎骨跟你在一起,但是你只要下了决心,就能冷眼看他煎熬……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就算要受苦,也能甘之若饴,人不是做对了所有的选择,就能幸福的,哥。”

第十二章

康庆醒得很早,窗外还没亮天,他双手托着头,怎么也睡不着,想起床去阳台抽支烟,又怕自己一起身就把封悦吵醒。自从封悦搬回来,不管他装得多么云淡风轻,康庆明白他心里其实是很不好受的,他和封雷的谈判,不会是什么愉快的经验,而这些天,封雷连个电话都没打过来,这几乎是从来没有过的。

封悦翻了个身,凑到他跟前,没睁眼,却长长地叹了口气,呢喃地说:“怎这么早?”

“你睡你的,”康庆的手插在封悦蓬乱的头发里,亲昵抚摸,“我呆会儿要出门,你多睡会儿。”

封悦突然就清醒了似的:“康庆,如果钱摆得平,别和他们硬来。”

“知dào

,这事儿不用你瞎操心,眼睛睁这么大,醒了啊?”

康庆故yì

放松语气,他其实也是因为这件事的善后,而无法安睡。加上桂叔那个老家伙突然中风,也不知dào

演的是哪出儿,整个波兰街都不消停,让他忧心忡忡,但康庆一点都不后悔,因为封悦就在他身边。不管外头如何兵荒马乱,回到家,抱着封悦躺在床上,就觉得特别踏实,有时候失去,让人学会珍惜。

“我跟你去吧!”封悦抬脸看着他,“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不用,你在家帮我看着小发,别让他往外跑。”康庆想了想说,“你别怪我管着他,你知dào

……你大哥和他,不可能的。”

封悦明白他所指,沉默地点了点头。

康庆肯定是约了谁,早早就走了。封悦在床上又躺了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起身,习惯地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没有未接来电。封悦不想欺骗自己,他有点后悔那天和大哥的决裂了。有些事,明知做了会遗憾,当时就是忍不住,结果为了一时的痛快和解脱,要背负很久很久沉重的包袱。封悦其实并不恨封雷,他明白封雷性格的形成,是有原因的,他那么迫切地想要成功,想要摆脱别人鄙视的眼光,他们刚刚住进柏林道的日子,没人瞧得起他们,在那些有钱有势的上层社会的眼里,他们就是妓女的儿子。大哥太想成功,并且,他生下来,就属于注定要成功的那类人。

封悦握着电话想了好久,始终是没有拨通的勇气,于是,他起床洗澡,换上衣服,下了楼。时间还早,楼下阿战还在,见他起床,恭敬地和他问好,并且吩咐厨子准bèi

早饭。

“不用麻烦,我喝杯咖啡就行,”封悦进了厨房,咖啡机里是刚煮好的咖啡,香气浓郁,“小发人呢?”

“刚刚在啊!”阿战说,“就是小发哥煮的咖啡,他现在可讲究呢,非要用现磨的豆,幸亏二少你那天从外头买了些回来,不然一大早,我还得出门买咖啡豆呢!”

和阿昆的机敏聪明比起来,阿战性格稍微粗一些,特别爱说话,封悦挺喜欢他这有一点,没什么深重的心机。

“谁用你买啊?你个大老粗,买回来的能用吗?”

小发说着,从楼上走下来,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是**的,他依旧留着长发,平时扎着,有点颓废,有点痞,很特别的造型,而且衬他的脸型和气质,但是现在这么披着就挺奇怪,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女气。

“我知dào

一家店,卖的咖啡豆是世界各地的,很有风格,等过了这段时间,带你过去。”

小发既没有说想去不想去,也没有道谢,却问他:“我做法式吐司,你要不要吃?”

“好啊,不放肉桂和糖粉就行。”

“我知dào

,你对粉末过敏么,封雷跟我说过好几……”这名字有一滑出口,小发就连忙打住,这是让他窘迫的话题,于是冲阿战说,“我和封悦在说话,你们不能回避一下啊?”

“啊,成!”阿战连忙答yīng

,“我们这就出去,那,有事叫我好了。”

屋子里只剩他们俩,封悦不擅厨艺,端着咖啡,看小发在冰箱,水池和火炉三点间忙碌。大概是在烘焙班养成的好习惯,他一开始工作,就把头发扎起来,虽然手上一直在干活,嘴却不闲着,和封悦不痛不痒地聊着天。这是以前没有过的待遇,小发向来不待见封悦,别说聊天,哪怕在一屋里呆着,也不能让封悦痛快了。

“你为什么救我?”小发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让封悦措手不及。

“啊?”封悦楞楞地,不知如何回答,“干嘛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如果是我,我可不会搭上自己的性命给你。”听不出小发的语气是真是假,“说啊,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因为……”封悦想了想,“如果你被抓了,康庆会很难过。”

“屁咧,你被绑架,康哥更难受,你没看见他那晚上的熊样儿,简直恨不得把我们都杀了。”

“好吧,”封悦知dào

小发其实是非常敏感的人,尤其在别人对他的关注上,他自卑而悲观,于是不想在这话题上留恋,聪明地转了开,说道:“好吧,实话和你说,我以为他们不敢绑我呢!”

小发笑了,轻快的神态,让他整张面容都显得特别俊俏,他低着头,有点儿害羞地说:“谢谢你,封悦。”

两人份的法式吐司并没有花费小发太多的时间,很快就弄好,他们坐在饭厅里吃早饭,喝咖啡,气氛愉快。封悦对小发的手艺赞不绝口,更觉得他真应该把快点把那个点心店张罗起来,小发有天分,有兴趣,肯定能做得不错。

正说着话儿,封悦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竟然是张文卓。他走去一边,放在耳边接听,张文卓的声音立kè

传过来,似乎还带着那么点儿兴奋和激动:“二少,方便出来喝个茶吗?”

封悦一口答yīng

自己的邀请,是出乎张文卓意料的,他本来以为封悦是连他电话都不会接,毕竟他绑架勒索,让康庆现在陷入纠缠不清的麻烦里,这么深的嫌隙,一时半会儿,难以消除,不想封悦竟会这么慷慨地给他机会,心里便知dào

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若是以往,他可以放任封悦和康庆神仙眷侣,逍遥自在,而如今这样的袖手旁观,是越来越难了。当他收到消息,说封家兄弟决裂,封悦和康庆公然同居同床的时候,简直说不出心里有多么郁闷。不知不觉地,张文卓是真见不得他俩好了。

就象他之前揣摩的,封悦果然是有事找他。

他们依旧约在山顶的茶社,本来风和日丽的天,他们坐下来不久,却阴沉下来,让张文卓心里很不痛快。封悦穿了件墨绿的短袖polo衫,趁得他的脸看起来更加白净。他没有仔细打量,显得自己没礼貌,而是低头亲自泡茶,送到封悦跟前,说:“我以茶代酒,先给二少赔个不是,上回的事,我也是情非得已,被逼无奈,还请二少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封悦不见丝毫恼色,淡淡说道:“七哥太多虑了,我不记仇。”说着扬手叫了服wù

生,“我不喝铁观音,给我上壶碧螺春。”

不记仇还故yì

不喝这茶?张文卓暗自琢磨,这二少果然不是块好啃的骨头。他假装没留意,继xù

找话说:“阿庆最近怕是很忙吧?有什么我能帮他的地方?”

“那还不都是拜七哥所赐?”封悦说话的时候虽然是笑意盈盈,眼里却带着冷咧的杀气。康庆这事确实牵涉了很多人,麻烦惹得够大,但若不是因为张文卓因劫持军火的事心中有恨,暗中撺掇,康庆也不至于如今腹背受敌,连着串儿地得罪人。,“这会茶余饭后地说着风凉话,可就不地道了。”

这事儿明明就是康庆不对在先,可是封悦心里就是偏向他,反倒落得张文卓的不是,他不禁别扭,更嫉恨封悦对康庆几乎没有原则的维护:“阿庆也不是小孩子,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如果随便一笔生意都这么容易,天下都是大富翁了。”

封悦听出张文卓口气里的气恼,于是收敛了自己的气焰,毕竟他今天来,是来谈买卖的,没必要把他惹得如此不痛快,但他也不屑与张文卓周旋,直截了当地说:“货还在七哥手里吧?”

这是早派人打听过的,只所以问出来,无非是刺探他虚实,看他是否和自己说真话。

“怎么,阿庆还没死心?要再劫一次?”

“想劫的人怕不止他一个,”封悦胸有成竹地说,“上次不过是给他捷足先登而已,怎么买家迟迟不收货,可不是好兆头啊,放手里一天,就多一天的风险。”

张文卓终于明白封悦今天出来的目的,他是做了充足的准bèi

来的,只怕这其中多少底细,都已经详细打听过,看来他的效率,比他那个唯利是图的大哥,还要高。这兄弟俩估计都从他们的交际花母亲那里继承来的,旁人所不能及的,洞察的本事。

“看来二少了解得不少,有何高见?”

“不管是买家还是卖家托你,这生意若成了,七哥还能拿几成?”封悦见张文卓沉默不语地盯着他,也不等他回答,继xù

说:“只做个中间人,转手时保存几天,拿个百分之五就顶天了吧?况且,七哥今年个人账户可是洗了一千多万,就算拿到这笔佣金,只怕也没人肯帮你洗这么大的数目,你知dào

现在黑市上的钱,可是不保险的,说没就没了,那七哥不是白忙活一场?”

“二少到底什么意思?”

“我double佣金给你,你把这批货让给康庆。”

封悦说完,多少有些不妥当,这间茶社竟然成了他俩秘密交yì

的地方,似乎每次到这里来,都是在和他谈买卖,封悦不想留下这样的错觉。但是,张文卓没有象上回那般迫不及待,闲适地品茶,外面大雨倾盆而下,他却好像被山林间迷蒙的景象吸引住,眯缝着眼睛,不知dào

在寻思什么。

封悦的指头,轻轻地扣着透白的茶杯,耐心等待,暗自寻思,这事儿怕是要不好办。

过了好一会儿,张文卓眼光转到他身上,似笑非笑:“二少也说了,我户头今天洗了太多,你就是给我多少都是白搭。”

“我可以安排香港的会计公司……”

“我张文卓不缺那三两千万,”他斩钉截铁地打断封悦,“二少就算真金白银地把那笔钱摆在我跟前儿,我也未必稀罕。”

封悦心里感觉麻烦找上来,他借低头的姿势,掩饰自己的揣测,碧绿的茶水,在雪白杯子里,晶莹透彻,他琢磨着张文卓的把戏,试探地问:“那七哥……想要什么?”

张文卓的双手搭在桌子上,左手指头上戴的硕大的翡翠戒指,肯定是新买避邪物,以前没见他戴过。此刻,他的右手有意无意地拨弄那玩意儿,眼神悠然辗转地瞅着封悦,不给他半点余地:“我想要什么,二少心里怕是再清楚不过,何苦装糊涂?”

尽管先前一次又一次告诫自己,跟张文卓合zuò

无异于玩火**,封悦这回却尤其强烈地预感到,也许当初自己就该跟他划清界限,这个人远比想像中更加危险,他不仅贪婪,而且执拗,甚至不计后果。

“看来我是找错人,”封悦伸手拿出钱包,取了张大钞,压在茶杯下面,“就这样吧,七哥,我们之间,也没必要再谈了。”

张文卓的手,从本来就不宽大的桌子对面,突然伸过来,瞬间抓住了封悦,炽热的温度好像能把人溶化,趁他愣神的空档,欺身向前,凑到耳边认真而深沉地说:“封悦,我从来无心伤你,你没必要总是拒人千里,这事无须拿钱引诱我……”张文卓想了又想,始终没有把话点破,唯说了句:“这点上,我和康庆不一样。”

封悦和张文卓盯着彼此,谁也不肯示弱,狭窄的空气里,象是星火就能点燃,时间似乎稍纵即逝,又好像一秒万年。

最后,封悦说:“你对自己过于自信,也太小看康庆了!”

这话象钉子一样钉住张文卓,他向后撤了撤脸,此刻要多隔些距离,才能把封悦看清楚,终于他一字一句,就怕封悦听不进心里:“希望是我看错了他!”

还不待封悦反应,视线的最角落里,有影子飞快那么一闪,张文卓向来警醒,他迅速站直,朝那里看去,这周围不应该有人在的。封悦趁机脱身,毫不犹豫地离去。外面雨正大,见他出来了,张文卓的人连忙撑伞过来接他,封悦摆手拒绝,径直朝自己的车子走去。冰凉的雨滴打在他头脸上,却不能平息他心里的烦躁和仓皇,他因为自己内心偶尔泄露的软弱而愤nù



到了家,康庆还没有回来,封悦心里不免焦急,后悔自己就应该和他一起去。他正考lǜ

要不要给康庆打个电话,小发全身湿透从外面走进来,带进一股彻骨的冷风,封悦没有留意wài

头竟然是这么凉。小发见到他,没说话,甚至连停都没停,径直上楼。阿战怕封悦怪他没看住人,让小发出去乱跑,连忙说:“我,我上楼看看小发哥。”

“我去吧,”封悦叫住他,“六点钟如果康庆没有回来,你联系阿昆问问看。”

“哦,好的。”

楼上整层都是静悄悄的,这会佣人都在厨房忙晚饭,地上是小发走过**的脚印。封悦走到他门前,敲了敲房门,没人回应。他心里有数,小发很可能在大哥那里碰了壁。这人虽然大大咧咧,在某些事上其实特别敏感和坚持。

封悦站在门口没有走,再敲一敲:“小发,你开门,我有话和你说。”

“明天的吧,”里面远远地传来小发的声音,还算平静,“我现在不想说话。”

“不用你说,我来说。”封悦对小发的拒绝无动于衷,他知dào

小发会开门,于是一直等。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传来脚步声,门锁被缓慢地卸开,小发好像要查看他到底还在不在,小心翼翼地将门开了个缝儿……封悦含笑的脸,与他咫尺之隔。

“不用费劲,你劝不了我。”

封悦走进门,小发就和他开门见山地说,他的湿衣服还没有换掉,贴着他瘦得可怜的身体,显得更加窄小。

“先把衣服换了,洗个澡,我等你。”

小发却不着急,靠墙支细腿站着,审视封悦:“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就个没人要的可怜虫,特怜悯我呀?我告sù

你,我一点都不伤心!”

封悦这会儿脑海里很多事,争先恐后地霸占着他的耐心和冷静,让他不知从何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在小发的身上,竟然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想要抽烟的**。他不安地挪了两步,坐在沙发扶手上,不再催促小发去换衣服,这人有点自虐倾向,现在也许只有身体上的冰冷和难受,才能平衡他心里不敢承认的伤痛。

“我哥小时候痴迷过一款昂贵的模型车。我们没多少钱,那东西对我们来说,是件预算过于庞大的奢侈品。后来他生日,妈妈就送给他,但是,他却是碰都没碰过。”封悦努力回忆着,当时他还很小,是后来听妈妈说给他听,“我问他,为什么突然不喜欢?哥没有解释,只说他没有不喜欢。后来我慢慢发xiàn

,他就是那样的人,内心特别顽固,只有他想要的,才会觉得珍贵;别人给他的,再真,再难得,他都视如粪土。”

“也不一定吧?你给他的,他可都宝贝得很。”小发坐在地上,一边解着鞋带儿,一边似真似假地说:“他喜欢你吧?”

这话象利刃般顶住封悦的胸口,他只要稍微轻举妄动,就会破皮穿心而过似的,他沉默许久也无法缓解语言里的颤抖:“他是我亲哥哥!”

“这年头变态多了,还有老子喜欢儿子的呢!”小发低头脱去湿透的袜子,袒露出细薄的脚掌,“再说,我听芳姐他们说,你大哥是左小姐拣的,你看他长得都不象……”

小发说着说着,自己停了,突然抬头,迎见封悦原本忧伤的目光,转瞬就不见了,他掩饰的本事,比自己高强多了,转瞬就平静地说,“你想歪了。”

“谁想歪了?你服毒的时候在特护病房,他跟个孙子似的伺候你,简直恨不得舔你的脚丫子。我说,你用得找吗?他说你脚上扎针,不多揉揉,容易冷,容易麻……妈的,他那个的时候跟禽兽一样,一点都没怕伤了我!”小发以为自己不在乎,可是一开了头,心里那些委屈,一股脑儿地倾斜而出,想堵都堵不住:“他去美国出差,我明里暗里说了好多次,我说我还没去过美国呢,美国什么样儿啊?去美国都要办什么手续啊,我在电话上墨迹他好几天,结果他根本没听进去,成天一个劲儿地给医生打电话,问你的身体能不能坐长途飞机!不把你带身边儿,他寝食难安!”这些事实摆在那里,连小发都无法欺骗自己了:“我***怎那么不要脸啊,非得拿自己热脸贴人冷屁股!妈的,老子以后要是再为谁这么伤心,就让波兰街那些小流氓把我千刀万剐活活扎死!”

第十三章

俞小发决绝愤恨的话,如晚钟重重,一遍遍响在封悦的耳边。如今的小发,和以往是有不同了,从前那个爱憎分明的少年,终于开始懂得爱和恨,从来都是一回事,错杂纠缠起来,任谁也分不清楚。封悦坐在窗前,迷失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有些陈旧无声的往事,借着缠绵的雨夜,渐渐浸润着他淡薄悲伤的回忆……

不知dào

过了多久,他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竟好像睡着了似的,刚刚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无法捕捉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想了什么。封悦猜到肯定是阿战,他这个人有点愣,不象阿昆那么沉得住气,他走过去开门,果然是阿战慌张的面孔。

“二少,糟糕了,联系不上康哥他们!”他手里还握着手机,似乎在自动地持续重拨,“跟去的人,手机全部都关机,怎么会这样?”

封悦的心思顿时摆脱了被小发惹起的哀愁,他看了看时间,沉静地问道:“阿昆今天给过你电话没有?”

“没有,昆哥连具体去哪儿也没交代。”

“康庆都带了谁去?”

“昆哥亲自点的,只有三五个,好像对方讲过不让多带人的规矩。”

封悦连忙下楼进了书房,打开康庆的电脑,试图查找他今天的行程,可是记录里什么也没有。早上康庆离开前,说得含糊,封悦不禁悔恨,自己怎没追问清楚。坐在康庆的座位,他努力地保持着思路清晰,安慰自己,那些人只是想要逼迫康庆把货搞到手,并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而且和康庆接触的几方面人,封悦心里都有数,怎么也是找得到。

“康庆坐的是哪辆车?”封悦抬头,问站在桌子另一边的阿战。

“6688。”阿战报了个车牌的尾号。

封悦想了想,将阿战打发出去,重新进入康庆的电脑系统,飞快地输入密码,屏幕定了两秒钟,跳出陌生的窗口“密码错误”。他心里一楞,不知康庆什么时候换的密码,不禁气极攻心,有些恼火。就在这时候,阿战连门都不敲就进来,手里拿着电话:“二少,联系上康哥了。”

封悦连忙接过电话:“怎么样了?”

“挺好的,”康庆轻描淡写,“半个多钟头后,我就到家,一起吃晚饭吧!”

“说得轻松?一天没有电话,刚刚联系你们半天也不开机,到底怎么回事?”

“谈事情,开着手机受干扰,”康庆似乎急着挂断,“等我回去再说吧,就这样,挂了吧!”

封悦有种强烈的糟糕预感,可又怕康庆不会和他说实话。自从张文卓的绑架以后,康庆的态度明显就是想把他和那些事撇个清楚,恨不得成天把他圈在家里。这回私自改了追踪系统的密码,竟是完全没有和他打过招呼。

康庆到家的时候,正看见封悦黑脸坐在客厅里,气氛阴沉,阿战他们都老实地躲在一边儿,没人敢过去打扰他。见康庆进屋,掩饰不住地如释重负:“康哥,回来啦?都顺利吗?”

“还好,你们都忙去吧!”

康庆没再和他们寒暄,径直走到封悦背后,双手支撑着沙发靠背,弯下身子,凑到跟前儿,问:“干嘛,脸色这么难看?”

“你还好意思问我?”封悦转头小声说,他朝后面瞄了一眼,楼下终归人多眼杂,起身上了楼。

康庆迟疑片刻,和人吩咐:“准bèi

晚饭吧,待会儿我和封悦下来吃。”

阿战闻声心想,康哥心可真宽,二少火着呢,他还有心思张罗晚饭。

卧室里,封悦站在窗户边,背影消瘦,不知在寻思什么,有时候,他身上会有种跟年龄不太相符的沉重和哀愁,康庆皱了皱眉头,开门的手忍不住攥紧了。听见他进来,封悦转过身,靠着窗台,沉默地盯着他,康庆清了清嗓子,象是给自己壮壮胆儿。

“什么大事儿?用得着生这么大的气……”

“那得怎样才算大?今天被扣一天,下回就要你命了!你假装沉着给谁看?”

经过刚刚心急火燎的等待,能看见康庆平安回来,封悦说不出心里多踏实,多感激,可是他又明白,这事如果不和康庆说清楚,他以后还会一意孤行,自己得继xù

忍受这种煎熬和惊吓。两个人相处,有时候就是这样,总是得让对方知dào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委曲求全并不一定能换来平和,或者长久。

“谁装沉着了?”康庆今天丢了面子,本来就是不爽的,结果回来还要看封悦脸色,他精心准bèi

的耐心,还是有点不够用,“怎的?我什么事自己做不了主,还都得跟你汇报?”

“康庆,你自己想想,这事儿是不是你自己能解决的?”封悦盘起双手,语气稍微有所缓和,他并不想和康庆吵架,“这么多势力牵涉进来,如果连钱都解决不了……康庆,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的!”

“我是不会有好日子过!”康庆火气一不幸被点燃,便不是说消就能消的,“我就一波兰街长大的流氓,他们还能拿我怎么样?不象你,身份尊贵得很。你要是害pà

这些,干吗回来跟我吃苦?回你哥哥那里做你养尊处优的柏林道二少去吧!”

封悦这有一天,经lì

太多事了,从早上到现在几乎没有清闲,绷了一整天的神经,这一会不管他怎么说服自己,也实在撑不下去,他感到烦躁和恼怒象错乱的潮汐,冲涌上来,他挣了又挣,都无法摆脱被沮丧席卷的命运。再也不想与康庆理论,封悦抬腿就走,简直是冲到门口的,却被康庆拦住:“你去哪儿?”

“不用你管!”

“就准你管我,不准我管你啊?”康庆意识到自己说话太冲,努力扭转态度,却显得格外生硬。

封悦并没有给他机会,伸手推开他,大步地朝楼下走了。

“封悦!”见不回答,康庆狠狠地踢门,迟疑着,还是追上去,“你给我站住!”

封悦却加快了脚步,两人速度都很快,客厅里发出巨大的回声,象是要把地板和楼梯踩断了,楼下的几个人楞楞地看着,这两人脸色一个比一个臭,谁也不吭声,更不敢轻易去劝。封悦从厨房进了车库,很快传来发动引擎的声音。康庆晚了一步,在厨房里气得摔东西,他其实真的不想吵架的,不知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他开的是哪辆车?”他气急败坏地问。

阿战去看了看,回来跟他报gào

。这人气头上,还知dào

挑辆没装跟踪器的车!康庆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闷头抽烟。从头到尾,他都不想封悦搅和到这些麻烦里,自从回到波兰街,封悦受了那么伤,吃了那么多苦,虽然一开始,康庆是想着和他一起开创新天地,但当清楚自己对封悦的心,并不是兄弟,不是伙伴,而是情侣,是爱人,是无法替代的小心尖儿,他就不舍得封悦在外头奔忙。可他们在这个问题上无法沟通,毕竟封悦不是女人,在家给他洗衣做饭看孩子。

而且这么大有一桩交yì

,他准bèi

充足,万事俱备,成功唾手可得,结果最后却又输给张文卓,若说没有懊恼,也是碍于情面无法承认而已。可是,康庆从来没有后悔,以当时张文卓狗急跳墙的窘迫,如果没有拿回那批货,是肯定会要了封悦的命。如果那样,就算赢了又能怎样,与谁分享?

他们之间经lì

这么多考验,康庆无法想像没有封悦的日子,每每想起封悦在他面前服毒,倒下去的惨状,康庆就会感觉一种几乎致命的心慌。他猛然站起来,掐了手里的烟头,黑面皱眉往车库走,阿战他们本来大气不敢出,这会儿才说:“康哥,我们去找二少吧,您在外头一天了,在家里等消息就行。”

“不用,”康庆在桌上扒拉着好几串车钥匙,“我知dào

他会去哪里。”

封悦的车子躲过夜晚的车流,向南行驶上沿海公路,在夜色和涛声里,越开越快。吵架太伤感情,可有些事,明知吵了也不会有结果,终究还是忍不住。那些肤浅的话,其实彼此都明白对方不是真心出口,只是烦躁中总是难以保持清醒的理智,这些天来,封悦感觉自己的世界,随时都有崩塌的可能,他很怕康庆不顾一切,什么事,都一个人去承担。

在这一片混乱残局里,封悦想不出什么办法,为康庆解忧,这种无力,让他沮丧而绝望,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张文卓放qì

手里的货,至少分一半出来应急?心力交瘁之中,封悦感觉一阵气闷,他本能地压了压胸口,努力调整呼吸,作用不大,心里暗想糟糕。出来得太着急,连外套都没有穿,身上是不会有药,他放慢了速度,想找个地方停下来。

这一带靠海,有些别致的餐厅,沿着这条路开上去,就是柏林道的边缘,可封悦不想回去,他在后望镜里瞧了瞧,打了转向灯,打算下公路,结果发xiàn

后面那辆车似乎跟了自己好久,现在也放慢了速度,他心里顿时警惕起来。

在最近的一个路口,下了沿海公路,封悦看着那辆车继xù

朝前开去,略微放了点儿心,接着,胸闷气短的难受,汹涌地纠缠上来,他连忙下车,海边咸湿而冷凉的空气,并没有缓解他的痛苦,他靠着车门的身体,支撑不住,滑坐在地上,四肢虚弱而无力。

有车子朝他开过来,扫来的车灯,让他忍不住扭头回避,可封悦还是看得清楚,正是先前在路上跟了他好久的那辆,这里光线明亮,借着路灯,倒觉得这车有点儿眼熟。果然,车门打开,走下来的人,竟然是张文卓。封悦忍不住叫苦,他不想再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张文卓的面前。

“怎么了?”张文卓的焦急是真实的,不似平日虚伪的礼貌:“你身上带药没有?”

“我没事儿,多谢七哥关心,”话语冰冷,带着戒备和敌意,“还真是走哪儿都逃不出七哥的手掌心。”

封悦想站起来,在张文卓面前这个样子,实在是少了气势,让他心里不舒服。不知怎的,平日里那么擅长察言观色的人,这会儿却迟钝得可以,张文卓紧张地上前,想要扶他一把。

“你***离我远点儿!”封悦身上难受,心里烦忧,几乎不能掩饰自己的情绪。

张文卓被他这么一句吓住,举起手掌,示意他并无害:“我不会伤你,封悦,我只是想帮你。”

封悦不领情地转过身,强撑着伸手去拉车门,突袭来的一阵绝望的窒息,瞬间淹没了他,眼前轰然一黑,他的意识有那么极短暂的瞬间,扑棱了下,身体已经被人接在怀里。

张文卓搜了他的口袋儿,没有药,连声问他:“你药呢?车上有没有?”

康庆在家里的每辆车里都备着药,以防不时之需,封悦点了点头,想要说储物盒或者里,可他几乎完全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如同残破的风箱,听起来让人胆战心惊。张文卓开车门,让他坐在椅子上,伸手在两处能放东西的地方搜了搜,康庆果然还算细心,备有救急的药。

海风扑过,带来远处酒馆里隐隐的歌声,还有人在高声欢笑。张文卓从自动贩卖机买了瓶水回来,封悦的眼神清亮多了,坐起来的身子也算是有力,或许是伪装成功,至少看起来不似刚才那么弱不经风,死去活来的。他把水拧开,递过去,封悦却拿在手里没有喝。

“你还怕我下毒啊?”张文卓也坐进车里,封悦没有赶他。

“七哥记录不良,不能怪我防备你。”

张文卓当是玩笑,咧嘴笑过也就算了,他沉默了会儿,见封悦脸色好转,才又说道:“你还想我说多少遍?当时就是身不由己而已,若康庆没逼我到绝境,我不会出此下策,我从没想要过伤害你,封悦,从来没有过。”

封悦不想听他表白,脸扭去一边:“我要回去了,七哥下车吧!”

他的冷淡在张文卓意料之类:“你现在怎么能自己开车?”

“可以的,已经没事儿了。”不知为什么,“谢谢”两字,封悦就是说不出口。

“不行,你现在不应该一个人呆着,我就奇怪,康庆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出来,”张文卓说到这里,似乎猜测到什么,笑了:“吵架了啊?”

“七哥管得太宽了,请自便,不送。”

张文卓叹了口气,怀念起刚才发病时,任他搂抱,也不能反抗的人:“要么,你就打电话让康庆来接你吧!我扔你自己,万一你有点什么差错,这里到处都能调出录影带,证明我最后接触过你,那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封悦闭口不言,他不想找康庆来。

“怎么?不想找他,就坐我车吧!我送你回去。要是开你车,估计你也不会好心让我借用,到时候我还得自己找出租车回家,忒惨了点儿。”

车子进了波兰街这里,张文卓才意识到,可有段时间没有过来。他知dào

封悦在这附近有个自己的家,是他当时要住到这一带,封雷强行送的,据说是波兰街这里最贵重的有一处房产,风水地带,装修设施,比康庆住的那个还要高级,还要阔绰。封雷么,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面子上的东西,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当年为了借用到胡家的势力,怎么会把自己的亲生弟弟都送了出去?张文卓心里盘算着,不禁有点同情封悦。

本来还琢磨着,不知dào

封悦会不会约自己进去“喝个咖啡”,到了门口却发xiàn

,康庆的车已经等在那里,张文卓失望里,夹了层深深的嫉恨。他们一起下了车,这次发作不象上回那么凶猛,这一路上休息着,封悦已经好多了,还能自己上台阶,张文卓故yì

送到房门跟前儿,他想,也许康庆正在二楼的卧室里看着他们,于是凑近封悦的耳边,轻轻地说:“海边儿我和你说的那些,都是认真的,你以后对我好一些,我或许会考lǜ

上次你的那个提议。”

第十四章

客厅里四季恒温,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花草香气,想是佣人今天刚刚打扫过。封悦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懒得动弹,他知dào

康庆在,这里的钥匙,安全密码,所有的一切,康庆都了如指掌,封悦从来也没有避讳过他。主观上并非刻意,但是张文卓刚刚的话浮现在耳际……封悦情不自禁地思考,他那些话究竟什么意思。旋即嘲笑自己竟会相信这人的话,简直是冒傻气。

楼梯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康庆默不作声地坐在他身边,两人谁也没开腔儿,客厅里弥漫着夜深人静的寂寞。封悦以为康庆看见张文卓送他回来,会暴跳如雷,但却没有,他却能体会得到,康庆炽烈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脸上,他叹气,睁开双目:“你怎么知dào

我会回这里?”

“还能去哪儿?我去老房子那里看过了,你没过去。”康庆的胳膊绕过封悦,搭在他另的一侧,“干嘛呀你,我又没说什么过分的,气呼呼地跑出去,让兄弟都看着,害我多没面子?”

封悦没说话,头却自然地靠上康庆肩膀。

“我今天够倒霉了,你还来气我?骂你两句也不行?”手习惯性地玩弄着封悦薄薄的耳垂儿,康庆语气低沉而温柔,还带那么点儿撒娇的意味:“以后不带这样儿的,你不高兴,就骂回来呗!是吧?我又没禁止你骂我。你看你,当初刚来波兰街的时候,对我百依百顺,可好说话了,现在原形毕露了吧,你?”

“还不是给你气的?”封悦语重心长地说:“这事不能逃避,越早解决越好,你有什么打算吗?”

康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实在不行,还是得和张文卓谈,看他能不能让一半出来,大家都好交差。”

“你去和他谈?”封悦惊讶地问。

“当然不是,让桂叔去和简叔谈,怎么也有交情在,就算他俩这辈子怎么争斗,到老了,也是拴在一块儿的蚂蚱,简叔不会坐视不管。”

“可是……桂叔现在的状况?”

“老不死的就是跟咱装呢,你当他真中风了呀!”

他们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商量了几句,都奔波了一天,不愿再寻思那些烦心的买卖,康庆却不想回去了:“就在这里睡一晚吧,”他凑到封悦耳边,“重温咱第一夜**的滋味。”

封悦掣肘给了他一下:“怎这么不要脸?”

“谁不要脸了?”康庆突然反身压住封悦,上下其手:“你这人就是开始的时候装圣母,进入状况了,比谁都饥渴……”

封悦真是恨不得撕烂他的嘴。

他们在沙发上厮缠了一会儿,康庆无意中摸到封悦口袋里的药瓶儿。他在这方面上,也算细心,记得封悦跑出去的时候,没有穿外衣,身上不会有药,这肯定是车里的,犯了病,搜出来救急。封悦刚到波兰街的时候,喘的毛病确实治得很好,很少复发,但是近来似乎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这种明争暗斗的生活,在透支封悦的身体,这是康庆一块无法治愈的心病。

这种悔恨泛滥开来,把康庆高涨的**,无情地冷处理了,他抱住封悦的身体,紧紧搂着,却停止了索取的行动。封悦感觉他冷淡下来,抬起头,眼睛水水地笑他:“你怎还装上圣母了?”

“对不起,封悦,”康庆脸色依旧凝重,“我总是让你跟**心。”

封悦枕着康庆厚实的胸膛,他的心跳在整个胸腔里,铿锵地回声。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封悦默默说给自己,怕这话给康庆听到,他会太“嚣张”。

周日早上,起床的时候天气还有点阴沉,康庆问他要不要出去喝早茶,封悦看了看外面的天,不太情愿。可等他们洗过澡下楼,准bèi

吃早饭的时候,天晴得跟块明亮的蓝绸子,一丝云彩都没有,真是神了!康庆心情似乎不错,坚持要带他出门,封悦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驳他的面子。刚好小发也下来,为了安全,他最近都住在康庆这里。

“去吃早茶吧!”封悦叫上他,“我们有段时间没一起去外头吃了。”

“不了,你俩出门,我凑什么热闹?”小发没领情,直接回决:“还得去店里看看呢。”

封悦帮他盘下的那个小店,已经正式由小发接手管了,也许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经营得很专心。

“出门带上几个人,”康庆嘱咐他,“晚上回来吃吧!让厨子做你爱吃的。”

车子停在酒店门前,康庆还没讲完电话,封悦觉得还是别让人听见对话内容比较好,于是示意康庆别下车。他自己从车里出来,随手关上车门,晨风新鲜透彻,他长长地吸了口气,阳光轻盈跳动在树梢,不知哪里传来婉转的鸟鸣,封悦开始有点感谢康庆的主意,很是舒畅。

封悦对周围的环境很敏感,独自站了会儿,感觉象是有人从远处偷看似的,他扭头朝四周看了看,一个穿着白衬衣,戴着棒球帽的人在对面借口转角处一晃就不见了。说不出为什么,那背影有点熟悉,正捉摸着,康庆下了车,在他肩膀拍了下,说:“走吧!你不饿啊?”

封悦只得作罢,和康庆一前一后进了酒店的大堂。吃早茶的地方在二楼,从门口到电梯,是宽阔气派的大堂,肃穆而空旷。康庆更喜欢随便热闹的大排挡,到这里来吃饭,多半是为了迎合封悦的胃口,他是习惯这样的环境。走到正中间的时候,对面传来有一声神清气爽的问候:“阿庆,二少,好久不见了!”

冤家路窄,吃个早茶也能碰上他,封悦站在康庆侧后,没有主动回应张文卓。

“七哥,可不是,有段日子没见了。”康庆难得地礼貌应酬,没有摆臭脸。

“阿庆啊,那天简叔和我喝茶的时候还说起你,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吧!”张文卓说话的态度,好像之前你死我活的对峙,根本就没发生过,他装蒜的本领总是让封悦惊诧。

“好啊,我们去楼上吃早茶,七哥有空一起去?”

“不啦,”他暧昧地笑着说,“不打扰你和二少的雅兴,改日吧,我给你电话。”

看来康庆走简叔这步棋,果然是有用,搞不好简叔手里握了张文卓什么把柄,才得以如今也能操控他。封悦沉默地听他两人的对话,始终微微低着头,没做丝毫回应。离开前,张文卓不死心地再拿话来刺激他:“对了,大少也在楼上呢,是约好了一起来的?”

他总是有办法戳痛封悦。

康庆也楞了,他并没有想到世界这么小,封雷封悦闹翻到现在,可是还没说上一句话呢。他们不想在张文卓面前暴露慌张,告辞以后,没有走楼梯,却进了电梯。康庆按住关门的按钮,却没选楼层,问他:“要不要上去?”

封悦抬眼看着他,流露出的那么一点点软弱,让康庆的心猛然就抽了下:“去吧,说不定张文卓唬你呢!”说完,果duàn

地按了二楼,“如果在,你就主动和他打个招呼,他是哥,你是弟么。”

一出电梯就看见阿宽站在楼梯扶手那儿,便知dào

张文卓没有说谎。阿宽也有些诧异,楞了下,木讷地和他打了招呼。

“我哥在?”封悦明知故问。

“在,”阿宽还是如以前一样惜字如金,“和人谈事儿呢。”

和封雷一起的有三五个人,都是上流社会的打扮,占据着靠窗处最宽敞的一圈沙发,正喝茶聊天呢。其中有人耳听八方,跟雷达般侦察到封悦的入场,冲封雷使了个眼色,封雷顺着他们暗示的方向看过来,封悦顿时觉得心漏跳了,不晓得自己怎么紧张成这样。

封雷足足盯了他三五秒钟,转头和同行的人继xù

说话,好似完全没注意到封悦。好在侍应生过来,问他们几位,是否有订桌之类,暂时缓解了尴尬。康庆见封悦没反应,和侍应生要了相反方向的桌,这时候想撤也来不及了,硬着头皮坐下来吃吧。

“等下你过去和他打声招呼,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身边那么多人,也不至于给你难堪。”康庆迅速地点了东西,他们常过来,爱吃的几样都了然于心。

封悦点了点头,心里清楚就是这有一层障碍,冲过去就好了,总是得有人先低头吧?他把餐巾推开,站起身来:“那我和我哥说两句,你先吃着。”

“成,你去吧!”

才走过去几步,封雷那群人却纷纷站起来,留下一个人签单,其他的都顺着楼梯朝下面走了。封悦站在楼梯的扶手对面,尴尬地看着封雷离开,从头到尾,封雷都没抬头看他,那种故yì

的冷淡和疏离,让封悦的胃,绞拧起来,特别难受。

“怎么了?”康庆见他这么快回来,楞了,“说话没啊?”

“没,他们吃完走了。”封悦坐下来,努力保持平静。

“哦,那算了,下回吧,别往心里去,”康庆的手从桌子下面伸过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来,吃饭,多吃点儿,你昨晚不就没胃口?”

封悦也不想破坏早上这么美好的气氛,心里只庆幸,好在小发没跟来,不然麻烦更大。他们吃了会儿,康庆努力转移他的失落,讲了些芳姐最近讲的些波兰街的事儿。早晨的阳光洒在封悦乌黑的头发上,显得格外有光泽,他今天穿了件白色polo衫,室内空调太低,套了件米色的休闲外套,说不出一股清新可人。

于是他说:“你今天吃药了吧?”

封悦没听懂:“干吗要吃药?”

“要不怎把你帅成这样儿啊?”康庆笑咪咪地,“你大哥就是爱面子,谁有这么个帅弟弟,还舍得不搭理?”

封悦被他莫名其妙的马屁拍得无可奈何,刚要噎他两句,康庆的手机响了。康庆看了看号码,按掉了,可是眨眼功夫,又响起来,他有点来气,再按掉。这回消停了几分钟,接着又打过来。

“接吧,”封悦劝他:“我去用下卫生间。”

他其实并不需yào

,但明显康庆不想在自己跟前接那个电话,封悦没有追问,起身离开了。

吃过早茶,已经快中午了,他们沿着街边儿散了会儿步,这一带的建筑都是欧洲小城的风格,宁静典雅,离小发的点心店其实也不远。封悦想散步过去看看,康庆还没见过小发的店呢,而且小发做事还真井井有条。

“让阿昆送你过去吧!,我在附近还有点儿事,呆会儿让阿战他们来接我就行。”

“哦,”封悦有点失望,他希望康庆能在小发身上投入多一点关注,但他也不想康庆觉得自己又念叨他,于是说:“你也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叫个出租车回去就行了,让阿昆他们跟你吧!”

“不行,”康庆很坚决:“还是送你回家的好。”

“得了吧你,非得让阿昆把我押送回家,你才放心?”

“你怎么歪曲我的好心?张文卓那只饿狼估计还在附近呢!”

封悦没和他争执,上了阿昆的车。可他心里又有些奇怪,假意让阿昆从刚刚吃饭那条路的前面下去,说要找个书店,其实是为了看康庆朝哪个方向走。就在车子在这一区蜿蜒的街道上,兜着圈子,寻找封悦说的那间书店的时候,他看见康庆进了条长长的小巷,眨眼功夫,那个白衬衣的身影也转了进去,封悦认得出,那人戴的也是顶纽约洋基的棒球帽。

阿昆自然是找不到传说中的书店,封悦倒也不坚持,由他开车送回家。他上楼查了会儿电子邮件,康庆打电话回来,说要去找桂叔,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让他别等。封悦也没有问他刚去见谁,说几句就挂了电话,可是那个白衬衣的背影,总是在他脑海深处挥之不去。

正在他一边上网,一边有意无意地寻思着,这时候手机又响起来,是张文卓的号码,封悦犹豫了下,电话开的震动,“嗡嗡”地在桌面上旋转,他终于还是接听了。

“没打扰你和康庆吃早茶吧?”张文卓不算说笑,语气笃定,“我在山顶的茶社,你要是想,可以过来喝一杯,封悦,你知dào

我想和你谈什么,所以,来不来,你自己说了算。”

张文卓手里攥着电话,看着窗外层峦叠翠,碧空如洗,他不确定封悦是否回来。封悦心里怕是有些扭曲,他无法淡然处理“强迫”这种情绪,就象当年他给胡家大少侵犯,不过是十几岁,弱不经风的少年,却没有等到回家与封雷商量,而是现场动手杀人,以泄心中难以排解的羞愤。胡家大少也是没有估计到封悦骨子里这股乖戾,才一时大意,赔了性命不说,还让封雷抓了把柄,胁迫胡家将赌场的生意交给他管理。

如今自己这么步步紧逼,但愿不要把他激怒才好,想到这里,他才发xiàn

自己的手机已经给握得热了,手心和金属的接触下,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张文卓连忙放下手机,稍微整理着自己的情绪,如今他经常会几乎着魔一般地去琢磨封悦。

他抬手叫来老板,问道:“小梁今天没来上班吗?”

“正赶来呢,”老板是张文卓的老相识,“不知dào

您今天会突然来,我刚打电话催他,应该马上就到。”

“恩,不急。”张文卓点了点头,示意留他一个人。

起风了,山谷的林木间缓慢地传递着低沉的枝叶摩擦的声音,送来针叶木湿润的清香,一辆“深夜蓝”的宾士房车停在下面的泊车场,一会儿功夫,封悦俊秀的身影出现在小径的边缘。他换了身衣服,穿了条白色麻布的裤子,浅黄的长袖衬衣,踩了双看起来很舒服的凉鞋。平时见他多是在正式场合,西装革履,一丝不苟,极少见他穿着如此随意的时候,张文卓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封悦刚迈进门,就见在门口迎他的是老板,并不是前两次见的那个男孩子。

“二少里面请,七哥等您有一会儿了。”

朝里面走的时候,他感觉背后一个人匆忙进来,老板和他低声地交待什么,封悦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正是经常伺候张文卓的那个男孩子,好像是赶过来的,喘得厉害,抬手拿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他穿着件白衬衣,左手握着卷起来的棒球帽,从帽檐儿的标志就认得出,是纽约洋基。

竟然是他。

封悦心“扑腾”地乱了一下,唯恐张文卓看出什么破绽,假意看着两边种的植物,待情绪上稍微平复,才朝里走了进去。他对这里也熟悉了,总共就是三五桌而已,采的都是绝佳的观景,每次张文卓约他来这里,都没见其他的客人在,可见他和老板的关系不一般。

“我很高兴你还是来了,封悦,你应该也会高兴。”张文卓这回倒不拖沓,开门见山:“我刚刚就在想,你若肯来,康庆就有救;若不来,什么简叔,桂叔,就是天王老子,我也照不给他们面子!”

“我不欠你人情,七哥想从我这儿拿什么做交换?”

封悦这么耿直一说,倒让张文卓为难了,他们在沉默中对峙。

这时候侍应生站在门口,隔着距离,轻声询问:“七哥,您今儿喝什么茶?”

“哦,二少点吧,”张文卓觉得Joy的到来真是时候,刚好缓解了他们之间的尴尬,“二少是不是喜欢碧螺春?”

“七哥做主吧,我不懂茶,无所谓。”

“就来碧螺春吧!”张文卓抬头和小梁说。

“哎,好的。”小梁爽快答yīng

了,转眼端着托盘走过来。

封悦不敢流露太多对这个小伙子的关注,这人泡茶的水准看不出高低,唇红齿白地,跪在跟前儿,倒是养眼,他脑子里错综复杂,想不出这小子和康庆,张文卓到底什么关系。他一直觉得这男孩儿和张文卓的关系肯定不简单,虽然今天象往常一样,泡完茶,他一秒钟都不会多逗留地退开,可是每回张文卓都不马上离开,似乎有意留下来的。既然这样,康庆怎么又会和他扯在一起呢?

张文卓似乎想好了说辞,打破两人间的沉默:“你肯给的,我不稀罕;我想要的,怕你也不舍得。所以,暂时欠着吧,以后总有需yào

你帮zhù

的时候。”

这话还真被他言中了。

“那,我以茶代酒,谢谢七哥帮忙。”

“封悦,”张文卓的眼光,软软地落在细致温柔的脸上,“你清楚就好,这事儿若不是因为你,康庆绝对占不到便宜。你也了解我的性格,对不起我的人,从来不会这么轻易就算的。”

封悦自然明白这些,康庆上回摆他一道儿,以张文卓睚眦必报的个性,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这回是康庆不对,事成以后,我会让他摆酒,给七哥陪不是。”

“那就不必了,反正不是真心道歉,做这些表面功夫也是没用。”

“既然这样……”封悦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着急,又不想假意推托,直接问道:“什么时候,怎样交货呢?”

“全部给你们是不可能,我可以从卖家那里调出一批,顶多五成的货,让康庆渡过这个他自找的难关再说,详情我过几天会约他亲自谈。”

封悦没想到张文卓会放手,虽然是一半,也勉强能够把各方的胃口填一填,再弄些钱填补填补,纰漏应该不会太大。他明白张文卓无法全部给货的原因,毕竟买家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他们如今拿不出这么多钱全部入货,但若有一点都不给,得罪了他们,是不会给张文卓留活路的。

“谢谢你,”封悦的感激发自肺腑:“我会记得的。”

张文卓点了点头,似乎满yì

封悦的反应,若他虚伪客套地说些场面话,那就太让人失望了。但封悦毕竟是封悦,他总是能勾住张文卓心底最软弱的一根弦。

“我就是不想你再那么替他操心,封悦,我不想你再为了他吃苦。”

这种直来直往表白的话,让封悦明显不知所措,他向左低头,手掌忍不住握紧了茶杯,水温透过薄薄的细瓷,传递到皮肤的神经末梢,体会不到温暖,反倒引起一丝说不出的慌乱。他着实不想欠这个人情,但张文卓很有自知之明,就如他刚刚说的,封悦不愿给,向来他不愿意的事,谁逼迫他也不行。

封悦轻蹙眉尖儿,揣摩心事的模样,让张文卓不禁一阵心动,他似乎能参破这人在烦恼什么,他手伸过桌子,包住握茶的手背。封悦在想事儿,没预料到他这个动作,几乎本能地用力向回抽手,张文卓却不肯退让,紧紧地捉住,身子向前倾,凑到封悦的耳边,小声地说:“我是很想,但你放心,封悦,我绝不强迫你,我会等你自愿那一天。”

“明知dào

不可能的事,想了也是徒增失望。”

细细抿起的嘴角,冷冷的,就在咫尺不到的方寸距离,张文卓艰难地忍耐着席卷的,想要亲下去的**,几乎胃痛:“我没想过取代康庆在你心里的地位,你怎么爱他,我不管;可我如何喜欢你,也与你无关。”

说完,他松手坐了回去,阳光洒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绿盈盈的碧螺春散发的雾气和芬芳,缓慢得如同过往的回忆,在江河转弯处,几近停留的沉淀。

张文卓第一次在封悦看着他的眼神里,看见了些,象是真实的东西。

几天以后,康庆里里外外忙起来,想是开始和各方接洽,封悦没有再插手,他总是觉得这件纠纷里,他们三个的关系过于微妙,而他不想任何人误会彼此的用意,于是适当地选择了回避。然而,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么简单,本来以为是在收尾善后的时候,不料,滔天巨浪,原来才刚刚来临。

第十五章

封悦觉察到不对,已经是差不多月底,他发xiàn

康庆名下的一个公司的户头忽然转进来路不明的款项,还不待他来得及询问,就莫名其妙地转走了。他先前是知dào

这笔生意,康庆并没有介入买卖,只不过扮演着和张文卓类似的角色,但他们这个立场,通常是最难做,搞不好买卖双方都得罪了。按说有款项来往,也是说得过去,可那个数目过于庞大,加上最近康庆对他几乎软禁的保护,封悦隐约觉得,事情可能糟糕了?

“糟糕的不是我们,”康庆气坐在书房里,坦然地看着他说:“是张文卓。”

因为上回被康庆劫货的原因,张文卓将军火转换国境,并分批贮存zài

设备精良的现代仓库里,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康庆这回就是利用了仓管程序的漏洞。他从美国找来的专门程序人员,侵入了他的系统,修改了出货模式和数量。张文卓一答yīng

转手,借着各处开始调动的时机,康庆的人网便无声地撒了开去。因为勾结到简叔,康庆调动的金额都在各处负责人的管理范围内,因此没有引起怀疑,也自然没人和张文卓报gào

。当张文卓意识到不对的时候,超过八成的货物已经落入康庆的掌握,更把他推到绝路的是,康庆转手速度一流,卖的竟然是他本来买家的敌手和对头,毫不留情地将他推进火坑。

“你做得这么绝,他现在不是死路一条?”

“我从来没说过会放过他,”康庆双目堆积着愤恨,“你当他明目张胆,死不要脸地想把你,我还会给他留后路?这些都是他自找的,如果他离你远一点儿,我也不会赶尽杀绝。”

封悦想,自己的脸色肯定变得很难看,因为康庆收敛了心中的怒气,目光变得柔软,站起身,走到封悦跟前儿,伸手搂住了他:“欺负过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在康庆温柔话语里,封悦却感到彻骨地冰凉。

事情刚发生,张文卓就消失了,虽然放出多少人手,一点消息都查不出来,不过也难怪,买卖两家都对他下了必杀令,不管张文卓多么恨自己入骨,现在也是疲于奔命,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康庆还是不敢马虎,深入简出,几乎不在任何公开场合露面,对封悦更是“看管”得滴水不漏。

第一个找上他的,却是封雷。

“让封悦跟我呆段时间,”他直截了当,似乎在尽量避免和康庆多说,“这是你和张文卓之间的恩怨,别把封悦卷进来,他留在你身边,就会被张文卓误会是你的帮凶,对他很不利。”

“封悦不会愿意回去。”意wài

地,康庆没有他硬碰硬,语气还算温和,“要不,你跟他商量商量?我不反对。”

封雷沉默一会儿,不情愿地承认:“他只听你的,你跟他说。”

“他听我的就好了……”康庆这话说得也无奈,“等我问问吧,不过,就算他不愿意回去,我也会加倍小心照顾他。”

“加倍小心有个屁用?张文卓现在已经丧心病狂,你当初纵容他和张文卓接近,为你求情,又突然下手这么狠,考lǜ

过封悦的立场吗?”

封雷觉得再说下去也是争吵,索性挂了电话,闷声闷气地坐在书房里,半天也没动弹。冷静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又什么资格去教xùn

康庆呢?当年把封悦送出去的时候,不是也给自己找了成堆的借口?在那利益攸关的当口儿,人都是只想着自己。

封雷闭上眼睛,多年前那一天,他也是如此独自坐在没人找得到的角落,无法控zhì

自己接近疯狂的心跳。所谓过海谈生意不过是谎言,相反,对于封悦来说,每一秒都是地狱的那个下午,他就这般沉默地坐着,等着封悦最终的求救……

他理解康庆现在的想法,也能预测到他将来必定要经lì

的自责和愧疚,就象自己这么多年走过来的每一步。有时候他也会去假设,如果没有当年交yì

的存zài

,也许自己也不会如此,几乎执拗地,想要宠溺和占有。就连俞小发横冲直撞而来,毫无保留地站在他跟前,也是无心应对,他一生都不会再跟幸福有关。

俞小发这个名字,掀起一阵莫名的酸楚,眼前突然就是他绑起头发,回头冲着自己坏笑的样子,封雷愣了下,顿时不知所措。这时候书房的门被敲响,进来的是阿宽。

“我去把二少接回来吧!张文卓总是要有行动的。”

“他不愿意的事儿,谁能勉强得了?”

“不会的,”阿宽犹豫说道:“那天在酒店,他看着您离开……二少对您,还是很依赖。”

“先别自己拿主意,看封悦怎么打算再说!”

“哦,那好。”

阿宽没有多说,退出去,轻轻地合上书房的门。自从二少服毒以后,大少象是变了个人,向来他对有关二少生活的任何细枝末节,都绝对要亲自牢牢抓在手里,如今倒是有商有量,好像什么事都不敢象从前那么做主了。可前段时间在酒店遇见,又怎的装出那么冷酷的样子,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出二少是有意找他和解,结果他却视而不见。

阿宽脑海里反复都是封悦站在楼梯上,沉默地,低头看他们离开的样子。

入夜,康庆在庭院里后盖的会议室里,和几个头目说事儿,大屋里也有个可以开会的地方,但他不喜欢这些人出入自己私宅。他有几天闭门不出,外人以为是在避风头,实则他在亲自守着封悦,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上次那样的绑架事件再出现,不过以张文卓的为人也不屑于重复同样的伎俩吧?康庆在会议里,就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下午封雷在电话里的斥责,言犹在耳。这几天他和封悦之间确实冷淡,谁也没有戳破最后一层掩护的薄纱。

所有人,包括今晚来的这些亲信,包括与他形影不离的阿昆,心里都觉得康庆是利用了封悦和张文卓之间的暧昧关系。现在的康庆,对“利用”两字异常抵触,潜意识里,他不愿承认自己放纵封悦接近张文卓,是有目的,有打算的。他只是一心想要除掉这个人,当人过于执拗地盯准某个目标的时候,他的所有标准都有弹性,视野也会因此变得狭窄。盯梢着猎物的野兽,最容易掉进陷阱,准bèi

出击的康庆,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防御和权衡。

当张文卓表示愿意交出三成货物的时候,康庆并没有如释重负,相反,他感到更深刻的威胁:为了封悦,宁愿与自己这个他恨之入骨的人合zuò

,张文卓明显是认真了。康庆憎恨他的认真,憎恨他对封悦的,情有独钟。

康庆走回大宅的客厅,落地钟刚好敲了十二下,抬头看见阿战从楼上走下来,和他问晚安。

“这么晚,你怎还在这儿?”

通常晚饭以后,这屋子里不怎么留人的,如果人太多,封悦也会躲到楼上的卧室,他不是特别喜欢热闹的人。

“哦,二少头疼,让我帮他拿止疼药来。”

“怎么不早和我说?”

康庆在更衣室换上灰色的睡衣,又觉得不好,再换成天蓝色的,这套封悦最喜欢。他的衣服多是封悦帮忙添置的,而且封悦喜欢把睡衣叠起来,摞在一起,象是商店里还没拆封似的。卧室里,康庆这边的床头小灯点着,封悦侧身躺在床上,不知是醒是睡。他轻手轻脚地上了床,随手关了灯。

月光无声,落在他们身上。

空气里起伏的呼吸,匀称得不真实。

“睡啦?”康庆轻声地问。

封悦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没呢。”

康庆翻身,从后面抱住他,手绕过他的腰身,捉着他的手。封悦这几天明显瘦了,胯骨突兀地支出来,吓了康庆一跳。

“阿战说你头疼,好点没有?”

“唔,还行。”

“封悦……”康庆将怀抱收紧了些,胸口炽热的温度,传递到封悦的后背,想是惊动了他,封悦轻微地动了动。“别这样儿,”他语气温柔,甚至带了点儿乞求的味道,“你知dào

我嘴笨,不会哄,我心里怎么想,你不比谁都清楚?”

封悦没吭声,黑暗中,他们长久地拥bào

……

第二天,封悦起得晚,下楼的时候,康庆已经出门了,这让他异常不安。

“去桂叔那里了,”阿战吩咐人给他弄早饭,一边跟他汇报:“说很快就回来,让您别担心。”

封悦哪里吃得下,拿了杯水,又上楼了。二楼的客厅,可以看见庭院的小径,和车库的进出,他就坐在藤椅上,慢慢地喝水,慢慢地,想着心事……天色阴沉着,远处滚滚迩来的,是低沉的雷声。封悦说不清自己现在什么状态,在回到波兰街之前,他没有想过等待他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他只是想和康庆在一起。从小到大,只有康庆,能给他坚不可摧的安全感,就象昨夜炽热的拥bào

,不管外头风风雨雨,只觉得心安,象严寒里的温室,象盛夏中的绿洲。他并不是真的气康庆利用自己,但这么狠绝的举动,是真的要和张文卓势不两立,封悦夹在中间,确实不好做,毕竟张文卓对他的态度,让他无法象康庆一样翻脸不认人,归根结底,对喜欢自己的人,谁能真的冷眼想待?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些动静,他朝外一看,康庆的黑色房车驶进了车库,很快,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小径尽头。就在这个时候,设置成无声无震动的手机,蓝色的屏幕忽然亮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

封悦当然知dào

是谁。他站在窗口,看着楼下的康庆进了门廊,按了接听的键。

“好久没联系,二少近来可好?”张文卓听起来冷淡和疏远,但声音很正常,没有狼狈慌乱和沮丧,。

封悦手机放在耳边,眼前的玻璃窗上,倒映着他的嘴唇:“你呢?”

“不错,吃喝玩乐,泡马子,把帅哥,都不耽误。”

“七哥潇洒。”

张文卓似乎轻轻地笑了,停顿了一下,语气沉了:“就是有件事先要问你。”

“七哥请说。”

“这件事,从头到尾,你是否知情?”

大雨“刷刷”扑打上窗户,玻璃上嘴唇的倒影,微微颤抖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封悦如鲠在喉,感到前所未有的艰难。

张文卓等了他几秒钟,见他不肯说话,似乎心中了然,说道:“老地方,我放了份礼物给你,随时可以去拿。”

电话里传来盲音,封悦转过身,康庆就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带进一股潮湿的水汽。

雨水疯狂地鞭挞车窗,然后粉身碎骨,模糊一片。封悦的双手搁在大腿上,细长的手指交错这插在一起,时而摩擦着彼此的拇指,透露着他想要隐藏的慌张。康庆沉默地伸手过去,压在他的手背上,安慰地拍了拍。

外面一阵脚步声,旋即有人在车窗上敲了敲,传来阿昆的声音:“康哥。”他简单地叫了句,等待康庆的回答。

康庆将车窗开了一半:“里面怎么样?”

“没有人,”阿昆说,“好像已经不营业了,不过倒是留着门,可能是等着二少过来。”

“要不要进去?”康庆扭头问。

封悦抬头看他,眼神平静,点了点头。

阿昆撑开宽敞的黑色大伞,绰绰有余地遮挡着他们两个,护送他们到了门口,已经有人散落在四周,康庆想了想,毕竟不知张文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怕是什么难堪的东西,让旁人看了也不好,于是吩咐说:“你们在这儿等,我和封悦进去。”

茶社里和以前一模一样,似乎唯一缺少的,就是张文卓,和那个淡淡微笑的Joy。封悦超四周看了看,走到他们经常坐的那张桌子的旁边,黯淡的天光让落地的大窗看起来象是灰色的屏幕,精致的竹桌上,似乎那壶氤氲的“碧螺春”还在,“我喜不喜欢你,也与你无关”,他的声音,跟茶香和雾气弥漫在一起……封悦的手机响了,他转了下身体,放在耳边接听。

“阿庆真是兴师动众啊!”张文卓笑着说,“就算我想捉你,也会趁你们放松的时候,哪里会这么大张旗鼓,还提前通知你?”

“你让我过来干嘛?”

“有礼物给你呀!你自己过去,看完再和康庆分享。”张文卓语气轻松从容,根本就不象大难临头的人,“去厨房。”

封悦不明白是什么让张文卓这样故弄玄虚,和康庆说:“我去下厨房,你在这儿等我吧。”

康庆点头答yīng

,双手插在裤袋里,看着这里一桌一椅,他心里清楚得很,这里是封悦和张文卓“幽会”的地方。

厨房在茶社的最后面,因为并不做三餐生意,因此面积不大,却很干净整洁。他按照电话上张文卓的指示,到了橱柜前,拽开拉门,里面是个横放的冰柜。

“打开吧,礼物就在那里头。”

封悦的手压在冰柜门上,能触摸到制冷时微微的颤动,而他的心,被一种剧烈的情绪撕扯着,跳得疯狂。他长长地吸了口气,试图稳定,手却突然将冰柜的门打开……好似被人突然推下悬崖,瞬间失重,只想能抓住什么,得以控zhì

自己的身体,封悦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窒息。里面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砍截成一块一块地,整齐地排列而放,正中间是相对而言,毫发无伤的头颅,精致的脸上,不带半点儿外伤。

是Joey。

封悦好像置身在真空的世界,他的四肢,心脏,头脑……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控zhì

和关联,漂浮在混浊的失重空间里。不知dào

过了多久,手机里张文卓的声音从远及近,从模糊渐渐清晰起来,封悦这才发xiàn

自己仍然死死地握着电话,用力到象是要把它攥碎,几乎粗暴地地,狠狠摁在耳边。

“……康庆很有眼光,这小子选得不错,那张脸我是怎么也舍不得破坏……我上他的时候,想的可都是你的身体,”张文卓的语气狠了起来,“封悦,你给我听好,早晚有一天,我会让康庆,死在你的面前!”

天黑以后雨才停,起风了。

康庆靠着书房的窗户,沉默地抽着烟,外头的风在枝叶间呜咽地穿梭而过,他伸手勾起百叶窗的一条,朝外看去,花园里只点了几处小灯,影影绰绰的,什么都看不清楚。阿昆选中Joy,曾带来给他看过,也是这样一个雨后潮湿的夜晚。Joy很安静,可能会送命的事,却答yīng

得轻描淡写:“没什么好怕的,康哥想我去,我就去。”

有那么瞬间,康庆有点儿想要反悔,但他终是将那股冲动压了下去。

最后一次见Joey,已经快要动手,他和Joey透过口风,想安排他走,Joey从容平淡,说:“不用,他对我挺好。”

Joey是把心事藏得很深的人,那天走之前,他有一会儿直直地看着康庆。他从来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看,如今想来,倒象是在告别。

“还有事吗?”康庆问了他一句。

“没,”Joey摇了摇头,“没什么,康哥,保重。”

他迈步离去的身影,孤单,坚定,义无反顾。

封悦问他,既然早就计划这一天,又为什么要送Joy去找死?康庆没有言语,他不确定封悦这一句,是否也算暗示,铁定要和张文卓翻脸的他,何苦放纵他去和张文卓谈判。又或者在这件事情上,封悦和Joy是站在一个立场,只不过一个赔上性命,一个丢了信心。康庆不能说,若不是当初走了这一步,如今狼狈逃命的,可能就是他自己,从来他和张文卓,都是表面和气,背后水火。

波兰街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狠不下心,就被人踩在脚下。

烟灰缸已经满了,康庆将手里的烟头扔进去,最后一支烟拿在手里,并顺便翻出书桌抽屉里的一盒火柴。他特别喜欢用火柴点烟,封悦知dào

他这个习惯,经常会搜些包装的火柴送他。点上烟,他长长地吸了一口,直到自己被缭绕的烟雾包围,才觉得安全。看着短短的火柴被火焰侵蚀,才晃了晃手臂,熄灭了。

封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没走过来,站在那里问他:“都几点了,还抽这么多烟,不睡觉了?”

康庆也是原地不动,目光扫见阿昆不知时候进了花园,抽着烟,还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你知dào

是谁给我出的这个主意?”

他知dào

封悦肯定受不了书房里呛人的烟味儿,可这会儿他无法熄灭手里的烟,唯独烟草才能给他和封悦摊牌的能量和勇气。

封悦没有猜,却轻轻地关上书房的门。

“简叔。”康庆直截了当地说,“所有人都以为桂叔,简叔是把我和张文卓当接班人来培养,其实他们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并不真的想把属于他们的权利交出来,然后,一边要靠我们在外头替他们打江山,巩固扩张地盘生意,又怕我们做得太大,威胁他们的权威。张文卓这笔生意,没分简叔半点利润,他敢这么大胆地私自接活儿,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再把简叔放在眼里。除掉他,是简叔早晚的打算,就象桂叔如果现在还有人脉和权利,同样想除掉我一样。”

康庆猛然吸了两口,烟头明灭不定,在漆黑的夜晚,照不出任何光亮。

“我老大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就算看见你杀了胡家大少,也不至于就非得被灭口,你大哥要动手,唯一的原因就是,老大对桂叔很忠心,跟桂叔说了,而桂叔置老大安危于不顾,拿这个和你大哥谈判,想分一份儿他从胡家那里得来的利益,反倒惹恼了你大哥,杀一儆百,逼迫老头子闭嘴。波兰街上,没有什么恩情,只有利用。利用别人的同时,也被别人利用,我和张文卓,就是看谁先动手,今天不斩草除根,明天他对付我的时候,也不会客气。”

康庆的手捏着半支烟,侧头看着封悦,他的眼睛在暗处闪烁,黑暗适当地掩护了他的神态里,虚弱的成分:“我真后悔让你回来,封悦,我后悔了。”

第十六章

两个礼拜很快就过去,因为老大的忌日快到,芳姐把小发接回去,家里冷清了些,外面的风平浪静,让封悦时刻都觉得心惊肉跳。张文卓没有再打电话过来,康庆放了很多耳目出去找,却依旧杳无音讯,但他们都感觉张文卓并没有离境,他在等待什么?封悦猜测不出这人的打算。

康庆放小发回去,倒是多少出乎封悦的意料,以他对小发的维护,怎么会舍得让他离开?康庆的解释直来直去:“你看不出来,芳姐已经不相信我这里会安全?”

封悦没有再追问。芳姐这人,也非等闲,虽然她嘴上经常骂小发,说给康庆宠坏的事,但真到了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小发毕竟是她心爱男人的唯一亲人,她还是要留在自己身边才放心。又或者说,如今的她,似乎也不那么信任康庆,她只怕关键时刻,小发不会是康庆拼命想要保的那一个。不仅如此,芳姐是个情义心思很重的人,不管她对桂叔,简叔,张文卓等人的行事是否认同,康庆的大开杀戒,在她看来多少是为了钱权而掀起的腥风血雨,因此在心里有些鄙视,不过,康庆毕竟是老大带大的,生前视如亲弟弟,芳姐无论多么不赞同,也不会为难他。

芳姐的真性情,让她不屑于逢场作戏,她对康庆和小发的纵容,是来自对老大近乎着魔的痴情,但她对封悦就很不客气了,即使见了面,也视而不见。康庆和封悦都以为是因为封雷与小发那段感情的关系,在芳姐看来,封雷这个始作俑者的罪孽,是离不开封悦煽风点火的。她简单到有些绝对的是非观念,让她直接迁怒到封悦的身上。

这天康庆吃过早饭匆匆出门,封悦下了楼,却发xiàn

阿昆没有跟去,这让他意wài

,向来康庆出门都带着他。

“哦,康哥说今天没有大事儿,呆会儿就回来的,就没带我。”

阿昆脸色有些憔悴,从Joy出事,他就有点神色恍惚,也许正是因此,康庆才尽量让他在家里休息。

“你跟我过来一下。”封悦进了花园,揣手站在盛开的杜鹃花丛旁边,问他:“Joy的安家费都送过去了吗?”

“都办好了,”阿昆点了点头,“他和家里的关系并不好。”

封悦从兜里掏出一张支票,递给阿昆:“你帮我把这个给他家里送去,就说是保险的赔偿。”

“不用了,康哥已经给了好大一笔钱,够他家里用的了。”

“那你就用这个帮他挑个好点儿的墓地,”封悦将支票塞进他手里,离开前,拍拍他的肩膀,轻轻说:“节哀顺便吧,阿昆。”

直到进了屋,封悦才敢回头,阿昆依旧站在原地,伸手飞快地抹了把眼睛。想起发xiàn

Joy尸身的那个漫长的夜里,阿昆整晚都在花园里,沉默喝酒抽烟的背影,封悦不禁想要去揣测,在送走Joy的时候,他是不是已经预料到这一天?

阿战过来找他:“正好,二少,芳姐的电话找你呢。”

封悦楞了,没想到芳姐怎么会突然主动找自己,他们现在见面,她都恨不得绕路躲开自己。

“小发这小子又抽什么疯,我算是管不了他,你能不能过来看看?”

“怎么了?”

“跟我闹脾气,问什么也不说。”

“哦,那我这就过去。”

阿战送他到了楼下,封悦想了想,和他说:“你先回去吧,也不远,我自己回去。”

“那怎么能行?康哥知dào

了,又要骂我。怎么也得让芳姐的司机送回去。”

“好,就这么办吧,”封悦下了车,“我坐芳姐的车回去,康庆回来,让他给我电话。”

芳姐的人已经在楼下等,特殊时期,大家都很小心。阿战下了车,和他们交代过一定要送封悦回去,才放心地离开。电梯到了顶层,封悦迈出来,就看见从电梯口到芳姐家门口,好几个人在等他,心里有点纳闷,就算怎样,也不至于这么戒备森严吧?他的脚步停顿了下,还是走过去,有人帮他开了门。

封悦穿过玄关处的屏风,屋子里的阵仗,将他钉在原地。客厅里站着二十几个芳姐的亲信,全都荷枪实弹地披麻带孝,几十双眼睛盯着走进来的封悦。正中摆放着宽大的供桌,点着无数的白色蜡烛,供奉着老大黑白的遗照,芳姐和小发正在跪着上香。

今天是老大的忌日。

“冤有头,债有主,封悦,你终于来了。”芳姐回头,冷冷说道。

封悦终于明白,张文卓的沉默,是把他自己的难题,推给芳姐来解决。因为小发和封雷的事,她已经不待见封雷兄弟,如今知dào

了她心爱的男人被人杀害的真相,自然是恨不得诛而后快。小发站起身,走到一边儿,他看着封悦的眼神里,并不是单纯的仇恨。

见他原地不动,过来两个人,把他推到芳姐跟前儿,芳姐扭头,质问:“你是不是要把当年的事交代明白?”

封悦并不害pà

,他早知dào

会有这么一天。

“难道张文卓没有和芳姐详细报备?”

“这话你也问得出来?”芳姐皱着眉头,“康庆竟然帮你们瞒着我,还是张文卓那个混蛋放给我的消息!”

“这事儿和康庆没有关系,他夹在两边怎么做都不对……”

“还不都是拜你所赐,他才闹得现在里外不是人?”芳姐眼里开始显得凶悍:“我就是想问你一句,张文卓放过来的消息,有多少真假?”

“他怎么和芳姐说的?”

既然要挑拨离间,张文卓说的版本,未必就是事实本身,他肯定是要挑着说。

“那我问你,杀老大的人,是不是封雷派的?”

封悦注意到角落里的小发,不自然地缩起肩膀,他坦然注视着老大的遗像:“是我,是我想灭口。”

芳姐听到这儿冷笑:“你倒想替你大哥抗?”

“本来就是因我而起,我哥不过是被迫替我善后。”

“这一点你放心,你们兄弟,我都不会放过。”

芳姐端详着照片上憨厚容颜,和小发的眉清目秀迥然不同,他浓眉大眼,厚厚的嘴唇,这些年来,芳姐喝醉的时候,总觉得他就坐在自己身边,重复着出事那个早上的话,他说:“阿芳,晚上出去吃吧,你,我,和小发。”

“干嘛?”芳姐心里是很高兴的,又不好意思表达出来,“钱多烧的?”

他憨憨地笑了:“穿上漂亮衣服,咱吃顿好的。”

芳姐难得地穿上裙子,用她自己打趣的话说,“花枝招展,妈的,跟老娘要接客似的”,“风骚”站在饭店门口,等来的却是康庆报丧的电话。在那瞬间,她只觉得老天跟她开了个玩笑,她难得这么打扮,却是为了给自己男人送终!一年年地走过来,她永远无法那晚的讽刺;那在极端得不真实的幸福里,被人迎头泼来的冷水;夜夜难眠时,锥心刺股的疼痛……

“你***给我跪下!”芳姐的声音里搀杂着强忍的哭音,随手操起桌上的烛台,朝封悦的膝窝处砸去:“你有什么脸在他跟前站得这么直?”

封悦听见自己膝盖“轰隆”地磕在地上,随即才感受到传来剧痛,让他几乎跪不住。

“给你哥打电话,让他过来,”芳姐示意身后的随从把电话放到封悦身边,“今天我让你俩血债血偿。”

“芳姐,你让我偿命也行,这事我一力承担,我哥是无辜的……”

芳姐没让他说完,甩手就是一耳刮子,她力道非一般女人能比,打得封悦脸偏去一边,血顿时顺着嘴角淌。

“他无辜?我男人是活该死的吗?你们***下手的时候,考lǜ

过他还有个弟弟要靠他养活吗?他好歹对康庆有养育之恩,你口口声声从小喜欢康庆,怎么就下得了手,怎么还有脸回来波兰街,再和康庆称兄道弟?你这个婊子养的,良心给狗吃了,满肚子装不下你的胆子了?”

芳姐说到气极,无法自持,一脚狠踹在他的肚子上,封悦疼得忍不住闷哼一声,两眼发黑,倒在地上,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按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电话你打是不打?”

“我哥和这事儿没关系,芳姐……”

“小发!”芳姐在愤nù

和悲痛的压抑之下,简直要疯了,“封雷私人手机的号码是多少?”

小发见封悦被打,已经坐不住,他站起身,说不清自己的立场,他憎恨封悦,却又难忘这人对自己的细心,全世界都认定他是个没用的小流氓的时候,只有封悦相信他,帮zhù

他,赞扬他。

“你听见没有?封雷的号码多少?”芳姐走到他跟前,伸手给了他一下子,“你大哥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小发自然明白芳姐这话的意思,他竟然和杀死大哥的凶手同床**,更丢人的是,他还把自己的真心和自尊,都交了出去!接过芳姐的电话,他拨了熟悉的号码,那头传来熟悉的低沉温柔的声音:“喂?”

芳姐一下抢了回去,送到耳边说:“封雷,你弟在我手里,我要你现在,一个人过来。”

封雷那头沉默好半天,这事太突然,让他全无对策:“你别动封悦,让我先和他说话。”

走到封悦身边,芳姐把手机放到封悦面前:“和你哥聊两句吧!”

封悦别过脸去,没有说话。

“他可不想和你说,”芳姐在电话上冷冷要挟,“怎么,你不会怀疑我拿他当幌子,人根本不在我手上吧?”她冲手下使了个眼色,立kè

有人将封悦的手按在地上,芳姐捡起刚刚摔在地上的烛台,朝着封悦的手砸了下去,顿时一阵短暂的,凄厉惨叫。“他还挺能忍的,听出来没有?”

“别碰他!芳姐,我们之间的恩怨,我来解决,你别伤他!”封雷果然顿时乱了手脚。

“好,那你就快点赶过来,你来得越早,他就越少遭罪!”

芳姐果duàn

地挂了电话,门外却传来喧闹,很快有人跑进来,跟她说:“芳姐,康哥来了,在外头呢!”

“他倒够快的!”芳姐回头看看地上狼狈的封悦,吩咐道:“让他进来吧!你们还能拦得住他吗?”

康庆早上去墓地祭祀,发xiàn

芳姐没有到场,就发觉事情不对劲儿,打电话回家,知dào

封悦被叫过去,加上联系不上芳姐那头的人,他立kè

感到事情不妙。从小到大,事关生死的场面,康庆不知见过多少次,可哪回也没今天这么紧张得心跳失控。他太了解芳姐的脾气,还有她对老大执拗到几乎病态的爱恋。尽管这些年她表面上从来也不说什么,心里却是围着坚不可摧的城墙,维护着她和老大那段不能再生的感情。如今事情给她知dào

,不仅封雷,就是封悦她也不会放过,芳姐从来不是个理智的人。

“这是干嘛?”康庆只身进门,朝芳姐走过去,看见一边儿的封悦左手血肉模糊,顿时气血上涌,恨不得冲过去,却给旁人拉扯住。

“芳姐!”他心疼得简直不知所措,“有什么事,总要先弄清楚再说,你先放了他!”

“现在还有什么事不清楚?”芳姐走到康庆面前,指着他的脑袋,一字一句地说:“现在是你不清楚!康庆啊,你就是这么报答老大对你的恩情?你***和杀你老大的凶手称兄道弟,还帮他们瞒了这么久,你凭什么脸面在波兰街做老大?”

“封悦那年才十六啊,这事跟他没关系!”

“他可不是这么说的,而且,还想替他哥一道儿都顶下来,你替他申得是哪份儿冤?”

“芳姐,我们从长计议,你别难为他,他受不了的!”康庆语气软下来,他真的怕芳姐气上来,再对封悦动粗,“只要放过他,你想我怎么做,我都答yīng

你,芳姐,算我求你。”

康庆在波兰街是多少人看着长大的,从小就是有名的臭脾气,就是给人满街追着砍,也从没和谁服软过,今天这样的反应,在芳姐眼里,无疑是火上浇油,她只觉得如今的康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了。

“你心疼他?啊?你心疼他的时候,想过老大没有?想过他横尸街头,死不瞑目吗?老大对你如何,还得我提醒你?他把你当亲生的兄弟看待,就是小发,他都没那么在意过!他临死前,还把自己攒的那几个破钱存zài

你的户头里,想你将来如果在波兰街混不下去,至少可以做点小生意谋生。他连小发都没管啊!这些你***酒足饭饱的,都忘了,是不是?”

“你不是心软吗?好,那就在他临死前,让你好好心疼心疼,”芳姐双眼发红,极力忍回眼泪,咬牙切齿地对手下说:“把封悦给我吊起来!”

康庆一听,顿时急了。封悦的肩膀受过伤,平日里,是连重东西都不让他提,如今若是吊起来,那不是要他的命吗?可是,芳姐的手下对她向来言听计从,毫不犹豫,将封悦拉起来就绑,康庆只想冲过去,把封悦夺回来,身后的打手包抄上来,几个人合力想要拉住他。康庆急切中,力qì

出奇地大,好不容易才制服,他无法控zhì

地咆哮:“芳姐!我求你,我求你了,放了他吧,你冲我来,你心里有气冲我来吧!”

芳姐对他困兽般的挣扎,无动于衷。

脚尖儿离开地面的瞬间,封悦只感到眼前突然昏黑一片,从手掌到肩膀,似乎每一块骨头都在拉扯中破碎,他咬牙忍着,嘴唇哆嗦着,失去颜色和温度,他的身体几乎无法自持地颤抖和抽搐……呼吸变得艰难起来。

康庆看出他的忍耐,心乱如麻,失了分寸,索性“扑通”跪在芳姐面前:“我替封悦偿命,芳姐,你杀了我吧!”

所有人都楞了,他们没明白,康庆并非惺惺作态之人,他向来说话算话,若非内心所想,绝不轻易说出来。芳姐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眼神里百感交集:“你说什么?”

似乎是豁出去了,康庆反倒不象刚才那么慌张:“老大对我恩重如山,我康庆不敢忘,小发和芳姐,是和我康庆最亲的人,我没有想过欺骗隐瞒。按理说,我是应该为老大报仇雪恨……”说到这里,喉咙有些梗住,他努力做着吞咽的动作,试图把这股酸楚吞下去,“可封悦……是我这辈子,最心爱的人,从他回到波兰街,为我吃了很多苦,而且,他因为老大的事,已经死过一次,我不能,不能再看任何人,为这个折磨他,伤害他。芳姐,你如果非得要他的命来祭奠老大在天之灵,我替封悦!你杀了我,从此恩怨一笔勾销,别再为难封悦兄弟。”

芳姐走到他跟前,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威胁我?康庆,你拿你的命来威胁我?”

康庆摇头:“不是威胁,我为说过的每个字负责。”

“你认识我,不是一年两年,应该清楚,我根本不会饶了他们兄弟。你要想救他,怎么不带人马过来?把我这里一锅端掉算了,如今的你,还有不敢动的人吗?”

“我和老大发过誓,照顾你和小发一辈子。”

芳姐凑近他,将声音压到不能再低,不无失望地说:“你照顾得很好,都把小发照顾到封雷床上去了。”

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识芳姐彻骨的仇恨,康庆抬头,在眼中看到无边无际的绝望,那是芳姐打算同归于尽的决心。

“芳姐……我对不起你。”

说着话,康庆的眼神已经穿过芳姐肩膀,看向旁边的封悦,他们的目光碰在一起,他看见封悦嘴唇蠕动了下,象是在叫他的名字,康庆眼中有泪,然而嘴角翘了下,笑了。封悦心里突然发冷,被恐惧紧紧攥住,情不自禁地大喊出声:“康庆,不要……!”

趁芳姐愣神的功夫,康庆探手过去,轻而易举地卸了她身上的枪,对准自己的脑袋,想都不想地扣响扳机。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周围的人似乎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有芳姐几乎本能地,一脚踢在康庆手上,枪口顿时朝后,子弹擦着脸边儿飞过,正打中天棚上硕大的水晶吊灯,哗啦啦一阵破碎,纷纷坠落而下,封悦的心在这一片耀眼和清脆的纷乱里,捕捉着康庆的身影,他的心悬在半空,身体上任何疼痛都感受不到……当大家从这一阵狼狈和愕然里回过神,封雷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所以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封雷从满地碎片中走过,目光始终回避俞小发,站在芳姐面前,他的沉着带着伪装的成分:“你放封悦下来,我们慢慢谈。”

芳姐从康庆自裁的惊诧中清醒过来:“大少的想法太天真,你当我要你来,是为了和你谈判?”

封雷并不着急,语调有条不紊:“不管你想怎么做,都请先放下封悦。我今天一个人来,就是任你处置。”

“我看未必吧,以你的性格,怕是拖延时间而已吧?等你的救兵来?”

“是可以那么做,可今天,我是诚心来承担,只要你别伤他。”

“你们真是兄弟情深,都想一个人来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痛下杀手的时候,你是不是以为我们永远也不会发xiàn

真相,你和你兄弟,就可以继xù

玩弄波兰街这帮笨蛋?”

“芳姐,你听到的故事未必就是真相……”

“谁***在乎真相?我只问你,是不是你找人杀了他?”

封雷注视着老大黑白的遗像,在微弱的烛光背后,是他停留在若干年前木讷的表情。

“……是我。”

“封雷,你有种!”芳姐从随从那里接过枪,对准他的胸口,“那我给你个选择,你想先走,还是想你弟先走?”

“芳姐!”小发拉住她的胳膊,却不知如何开口。

“你给我滚一边儿去!”芳姐扬手就给他一巴掌,“你敢给他求情,试试看?!就算康庆不在乎你哥的冤死,你也能视而不见?他死的时候还抱着你呢!”

小发梗着脖子,站在那儿,皱着眉强忍着想哭的情绪,封雷忍不住看着他倔强的侧影,万万不会想到自己会和当年老大怀里那个少年有如此深的瓜葛。人若能预测将来,或者真能绕过很多弯路,少犯很多错误。如果他那时没有对老大痛下杀手,今天又会是怎么样一番结局?

“你就算杀了他们兄弟,我哥也活不回来!”小发突然爆fā

般呐喊,他毕竟不是封悦,会在这么多人前羞于启齿感情的事,“你爱我哥,就是天经地义,为什么我喜欢封雷,就是给我哥丢脸?!”

“是他杀了你哥啊!”芳姐简直就要被这种情势逼迫得疯掉了,她被爱和恨撕扯到癫狂,已经完全无视别人的感情,“你怎么还能说出喜欢的话?!你鬼迷心窍了,他欺骗你,利用你,杀了你唯一的亲人,你竟然不恨?”

“我恨!谁说我不恨了?可你杀了他们有屁用啊!”小发全无顾忌地嘶喊,“我哥能回来吗?感情能回来吗?”

小发想起那次大雨天去找封雷,这人将自己拒之门外的冷漠,他的视线是模糊的,听力在一片雨声里,不甚清晰。

“你回去吧,我们之间不可能的。”封雷对他说。

隔在他们之间的,是一扇永远无法开启的门……俞小发的心,沉浸在让他窒息的绝望里,封雷这个名字,悬浮在空中,冷冷看他溺亡。

芳姐的情绪是完全失控了,她就不明白为什么康庆和小发都无法体会她的仇恨,为什么他们竟都会站在仇人的立场上,她双手拄在供桌上,紧紧盯着照片上的人,呼吸错乱,思维象是枯竭的草原,被野火点燃,迎着风,肆无忌惮地燃烧。而康庆和封雷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将封悦解救下来,他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集中在那只受伤的手腕和肩膀上,每一秒都形同地狱。

芳姐突然转身,枪口再次对准封雷,她无法再忍受这种憎恶和仇恨的煎熬,只想把所有的爱和恨,都尽快了结!

那一声枪响,震破多少往事和年华?

小发的身影,如同蝴蝶破败的翅膀,朝封雷扑了过去……他的背,仿佛迎着阳光的风筝,单薄得几乎透明,墨红的一点枪伤,突然血光泛滥,是黑茫茫夜空里,轰然绽放的,最后一朵烟花!

康庆并没有意识到小发中枪,他第一时间扑将上去,想从芳姐手里把枪夺过来,然而芳姐已经丧心病狂,似乎意识到自己伤了小发,又有些不确定,本能地只想不停地开枪。场面混乱到没人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发xiàn

小发突然倒在血泊里,而康庆和芳姐扭在一起……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这时候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情景震慑住:康庆缓缓退开身,沾满鲜血的枪从他的手中坠落到地上,脸上挂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芳姐弯着腰,汇成小流的血,在地面迅速聚集成一滩,她站直身体,死死地盯着康庆,却什么话也没说,缓了口气,朝后退几步,扶着供桌坐在地上,她的脸贴着老大的遗像,身体一沉,眼睛直直地,象是看见从前……

第十七章

暗淡的黄昏弥漫上来,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封雷的车子无声地穿越在下班时的车流车海之中,来得多了,司机变得轻车熟路,总能找到躲避拥堵的捷径。停在住院部的门前,正好晚上六点,封雷下了车,对他说:“明天早上再开接我吧,今晚我住这里。”高大的身影从安静的大堂走过,留下一串沉重的脚步声。电梯门打开,正是十二楼的护士长,看见他,笑脸盈盈地说:“封先生来啦?那我再陪您去楼上吧。”

封雷没有推拒,在电梯里,问她:“今天有进展吗?”

“还是老样子,”护士长诚实地说,“虽然没有更好,但至少能保证现在的平稳,也算不错。”

子弹穿过小发左边的肺叶,卡在心肺之间,对他的呼吸和循环系统造成很大程度的破坏,虽然手术取出子弹,可他却一直没有醒过来。

“我提过去美国就医的事,你们主任什么意见?”

“他是不太赞成这时候让病人长途旅行的,其实您可以请美国的专家过来会诊……”

“那怎么能一样?”封雷打断了她,挥手示意不想听了。

护士长将情况汇报得差不离,也没有逗留,转身走了,她在这里工作,早就习惯了有钱人自以为是的坏脾气。

封雷坐在小发床前,看着这些天几乎没有变化的神态,怎么还不醒呢?他在心里一遍遍回想,你什么时候才能醒呢?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小发枯瘦不堪的指头,期待着他也许会有什么反应,可是小发几乎靠机器维持的生命,被动而消沉,不曾给他半点惊喜。

“我记仇的,封雷,”那是小发和他说的最后一句,“我会记一辈子。”

既然不能相爱,就用恨来记得你。

我记得你,封雷,永远记得你,这是俞小发藏在心里,从来不敢和人说的话。

封雷走去阳台,靠着窗台半站半坐地抽烟,微微敞开的玻璃窗,映着小发沉睡的影子……很久很久,他姿势不变,目不转睛,然后慢慢地伸出握烟的手,触摸在窗户上倒映的小发宁静的脸,香烟弥漫着,模糊了他的视线。

第二天一早,阿宽敲门进了病房,将带来的西装挂在衣柜里。封雷不在屋里,洗手间传来水流声,他站着等了一会儿,床上躺着的小发,搭在额头的黑发,还是湿润的,显然是刚刚洗过脸。小发昏迷这些日子,封雷几乎每天晚上都来陪他。本来阿宽想来帮忙,但他跟随封雷这么多年,脾气秉性喜好,都清楚得很,知dào

这人肯定不愿意让陌生人接触昏迷中的小发,也就不再插手。

卫生间的门开了,封雷洗漱完毕,虽然脸色憔悴,精神却是不错,他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泄露颓废和消沉。

“回家休息吗?”阿宽取出西装,拿在手里,封雷转身套进胳膊。

“不了,直接去公司,有空给康庆打个电话,我下午去看封悦。”

“哦,好的。”阿宽只觉得大少太拼命,这段时间心力交瘁,却似乎比平时更忙了,几乎马不停蹄地见他的律师,会计师,董事会……没人知dào

他在忙什么,“二少等会儿,也许会过来看小发。”

封雷扭头看着阿宽,皱着眉:“他身子养好了吗?”

“手伤还需yào

时间恢复,精神上养得不错,康庆一直跟着。”阿宽说完,见封雷原地不动,识趣地说:“我去外头等您。”

封雷走回病床边,摸了摸小发的脸颊,凝神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出门。

中午吃过药,封悦昏昏沉沉地睡了好一会儿,醒来的时候脑袋越发不清醒,萎靡不振。误杀芳姐之后,康庆情绪上压抑得很,又碍于封悦受伤,不忍心拿这些事烦他,什么都憋在心里,什么情绪都藏着,不给人看。即使诱导他,也总是太极推手,蒙混过关,这样一夜之间的蜕变,反倒让封悦看得心疼。这会儿躺在床上,之前发生的一切就象噩梦一样,小发和芳姐的脸,时不时在他脑海里翻涌上来,心脏跳得就不自然了,一阵阵地发慌。

“醒啦?”康庆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睡得好不?”

“还行。”封悦感觉康庆摸上床,从背后抱住他,“警局那里都办好了?”

“律师在办,应该没有问题。”康庆不想谈这些,换了话题,“洗个澡吧,你哥要过来看你。”

封雷沿着楼梯往楼上走,饭厅里灯火通明,佣人正在准bèi

晚饭。他不禁想起第一次到康庆这里吃饭,小发从外面飞扬跋扈地走进来的样子,康庆那天毫不客气地骂他,他瞪回来的目光里,带着少年的叛逆和执拗,爱与恨,总是分得清清楚楚,晒得明明白白。封雷艰难地转过头,不再去想。

刚洗过澡的封悦,头发半干半湿,病了这些日子,加上之前因为与张文卓的混战,也时常躲在家里,闭门不出,他的头发长了好多,新洗后松散的流海,一次次遮挡他的双眼。就象阿宽说的,身体上瘦弱如初,精神却还可以,见他进来,开心地笑了,这样的笑,封雷好久没有见识,顿时感觉思念原来早就盘根错节。

“洗澡怎么不把头发吹干?不怕着凉?”

“不至于的,一会儿就干了。”封悦招呼他坐在靠阳台的小客厅里,佣人送上了茶水。

“怎么不在床上休息?下地乱走什么。”

“已经好得差不离,”封悦穿了身雪白的衣裳,披了件红色的棉线外套,趁得他的脸色稍微显得红润些,“精神再好,坐在床上,就会给人生病的错觉。哥,你喝茶。”

佣人弄好,就都退下去,连康庆也没有上来打招呼,故yì

给他们些单独相处的时光。

“张文卓那头,你让康庆加倍小心,这人近期好像在调动资金,怕是有什么举动。”

“他在查呢,就是藏匿太深,也挖不出究竟在哪儿。”

“要是藏不住,他早就没命了,现在多少人对他下了必杀令。这个人不简单的,睚眦必报,康庆摆了他一道儿,害他这么惨,是绝不会善罢甘休。我就怕他从你下手,所以,你不要随便出门,就是小发那里,你也不用去,我……”封雷提到小发,就说不顺畅,尤其在封悦面前,“我会照顾他的,不用你跟着操心。”

封悦听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捉了他就和捉了康庆没区别,这个道理,他终于理解到精髓。

“听说你要带他去美国?”

“医生的意思,现在他的状况也不适合国际飞行,可如今这么捱下去,我也不知dào

他能撑多久?”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尽快吧……所以才赶着走之前,来看看你,就怕你现在到处跟人着急上火的……”

“哪有?”封悦表情娇憨,语气里多少掺了些撒娇的成分,“哥,你留下来吃个晚饭吧,我好长时间没下楼吃饭,那些汤汤粥粥的,都喝够了。”

封雷伸手在他腰后拍了拍,点头答yīng

了。

康庆和封雷,各自做了最大的努力,也顶多就是做个礼貌上的敷衍,相敬如宾而已。因为那天混乱的经lì

,让他们三个,都不能谈笑风生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些恩怨,纠结和鲜血,并没有因为芳姐的离去而消散,相反,沉淀在他们生活的深处,象植物变迁成化石,伤口痊愈到伤疤。

就封雷而言,康庆的奋不顾身,确实让他稍觉安慰,很长一段时间以前,他都觉得康庆对封悦,利用多过感情,如今看来,是自己看走眼,若为了他,连自己的命也可以不要,康庆就还是个性情中人,懂得珍惜封悦的道理,至于如何珍惜,方法怕是封雷不能认同的,而他知dào

,自己的意见是不会受欢迎的。

吃过饭,封雷想要离开,封悦执意要送他出门,他觉得没有必要,阻拦说:“自己家里人,送什么送?外头降温,可冷了,你身体还没好,别往外跑。”

“我就送你到门口!”封悦很坚持,眼里甚至有些焦急。

封雷没办法,严格规定:“只准送过花园,多一步都不行。”

封悦乖乖地点了点头。

封雷的随从都在外头等着,康庆的人也没有跟出来,花园里,只有兄弟俩,封悦突然叫住走在他前面的人:“哥……”

月光穿过树梢,静静地,落在年轻而素净的脸上,他又披件黑色的长外套,只露着一点点红色外套的领子,好似夜色里挤出的一朵,艳丽的花苞。他的眼神纯净温柔,夹带着几乎让人迷恋的,浅浅的哀伤:“哥,你不会,再不理我了吧?”

封雷顿时觉得连日来汹涌的情绪,都涌到喉咙,酸楚地哽在那里,封悦站在楼梯的尽头,默默地看他离开时的忧郁,象潮汐淹没堤岸……他无法把持地将封悦搂进怀里:“我不是有心那么对你,封悦,哥真不是有心的。”

他们似乎好久没有这般拥bào

着彼此,没有介怀和嫌隙,不带追悔和怨恨。

“我也不是,”封悦在耳边,轻柔而肯定地告sù

他:“我不怪你,哥,我从来也没怪过你。”

封悦记得那晚的拥bào

,记得当时在枝叶间穿梭的风,记得月光里盛开的夹竹桃,记得封雷身上淡淡的,烟草的味道……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封雷给他的,最后的记忆。

因为破冰和解,封悦时而和封雷也通个电话聊天,直到封雷出发去美国,才连续断了几天的音讯。开始封悦并没有怀疑什么,他想也许小发转院的事很是繁琐,况且新的环境里,都是哥一个人在招呼,他连阿宽都没有带去,估计分身乏术吧!然而让他心里不踏实的,是康庆几乎二十四小时如影随形地跟着,分分秒秒都要把自己装进他的视线。不仅如此,家里的有线和网络坏了两天,却没人来修理,封悦开始在焦虑里失眠。

这天晚上睡觉前,康庆让他喝一杯牛奶,说对改善睡眠有帮zhù

。他没问什么,顺从地喝了,虽然头脑觉得昏沉,但却并没有完全睡到不醒人世,康庆并不知dào

,封悦对一般的安眠药已经有了抵抗力,他的剂量放轻了。康庆半夜走出卧室的时候,封悦是有印象的,他随后起身,在门口听着康庆的脚步到了楼下,开门的声音很轻微,肯定是阳光房那里的纱门。他没有立kè

跟出去,门口也许有人看着也说不定,他回到阳台上,被湿润的晚风一激,整个头脑清晰起来。封悦他们的卧室阳台,连接着二楼的客厅阳台,虽然他左手依旧打着石膏,可是仗着身高腿长,协调性好,翻过去并不太艰难,而客厅的阳台是装着防火梯通到花园的。

封悦光着脚,走在冰凉的卵石路上,刚刚那一串动作,让大病初愈的他精疲力尽,可紧张的心情一直要命地抓着,对身体上很多反抗,都暂时地忽略不计了。康庆背对着他抽烟,烟头时亮时灭,对面低声和他汇报的,正是这几天不太见人影的阿昆。尽管他们声音不高,但夜里实在太安静,封悦和他们只隔了几丛高大的灌木,几乎一字不落地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怎么可能没逃出来?机组人员不都撤离了吗?”

康庆不敢相信阿昆的最新汇报,封雷的私人飞机出现机械故障,在日本海附近的岛屿迫降时发生爆zhà

。这两天铺天盖地的新闻都在追踪这一条,瞒着封悦的难度越来越高。

“传来的消息说,大少他……”阿昆顿了顿,“他坚持要带着小发,耽误了时机,当时已经发生局部爆破,很紧急,没有时间说服他。”

“……”康庆无言以对,狠狠地多吸了两口,“多雇人去岛上搜索,也许封雷带小发跑了出去,和其他人联系不上呢?”

“阿宽派了很多人手过去,不过,刚刚在机舱里找到部分残骸,送去做DNA验证了。”

康庆握烟的手停顿在半空中,有那么几秒钟,象是定住了,回过神来,慌张地想要多吸两口,送到嘴边的烟,却一直哆嗦着。

“和阿宽约个地方,我明天出门见他。”

说完,康庆发xiàn

阿昆的目光里多了份尴尬和焦虑,他顺着看过去,封悦正站在他的身后,穿着单薄的睡衣,露着细长的手脚,肩膀低垂着,直楞楞地看着他。康庆连忙三步并两步地冲过去,脱了自己的衣服给他披上,心里骂着门口把守的阿战,连个病歪歪的人也看不住。

“你怎么鞋都不穿,就跑出来?”

封悦好像并没有听见他的话,右手现在自己的口袋里摸了摸,空空的,又伸手进康庆的……

“你找什么呢?”他错乱的举动,让康庆特不踏实,捉住他的手问。

“电话,你身上带电话没有?”封悦见他也不象有带的样子,冲阿昆喊:“阿宽,把你电话给我用一下。”

“他是阿昆啊!”康庆握住他的肩膀,“封悦,你别慌……”

“电话!”封悦尖锐地喊出声,“给我电话!”

康庆没有办法,只好把阿昆的电话递给他,封悦只有一只手能动,胡乱地拨着号码:“我哥的号码是多少?你记得吗?康庆,你记得吗?”

“咱先进屋,我详细和你说,好不?”康庆几乎哀求,“你打不通的。”

封悦却退两步躲开他,刺猬一样:“别碰我,”他终于想对了号码,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转入秘书台留言:“哥,我是封悦,你给我回个电话。”他挂断,又觉得不对,再次拨通:“哥,这是阿宽的电话,你回拨到我手机上哦!”

说完,他就往屋子里跑,可能是为了回去找自己的手机,康庆连忙追上去,从背后一把抱住他,封悦却没有挣扎,呆呆地放任他用力的拥bào



“康庆,”他六神无主试探地问,“你说,我哥他是不是,又不想理我了呀?”

这种想法击中心脏,带来难以忍受的绞痛,封悦捧住胸口,试图换气来缓解,气管却象给人拿细线紧紧勒住,呼吸瞬间被切断,四肢顿时无力,两耳轰鸣,身体挂在康庆的手臂上,绝望地仰头看着天空,满天星辰雨滴般坠落下来,而他的世界陷入一片,不可救药的黑暗。

因为哮喘,封悦小时候经常梦见自己溺水,为了能喘过气,拼了命地挣扎。这回他再一次梦见自己坠入深海,但他没有反抗,也不试图求生,象是睡着的鱼类,向着寂静的深海,沉沦而去……封悦的梦,一个连着一个,接踵而来,梦里都是关于封雷的记忆,从小到大,似乎每一天都记得那么清楚。

他从小怕水,当康庆小发他们在海浪里自由出没的时候,封悦总是站在岸边,远远看着。有一次康庆让他坐在肩膀上,带他在水里玩耍,他心里又是害pà

,又是高兴,但很快给封雷抓到,迎头大骂康庆找死。后来他们搬去柏林道,念上贵族学校,五年级体育课考察游泳,十岁的封悦,穿着嫩黄色的泳裤,却怎么也不敢下水,给同学取笑很久。他的游泳是封雷教的,他象康庆那样,让封悦骑在肩膀上,从浅水区游到深水区,耐心地让封悦习惯水的浮力,习惯脚踩的是水流,而不是地面……那时的封悦有些纳闷,为什么康庆不可以做的事,哥就能做?

可他从来也没有问出来,那是他和封雷之间,毕生都不会洞悉的,永久的秘密。

封悦醒的时候,总是能看见康庆的身影,陪在他身边,小心地握住他的手,跟他说话,但是,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昏沉中度过,梦着从前,梦着封雷的一切,他的头脑刻意地屏蔽了那夜偷听到的内容,似乎只要不醒来,就可以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不管外面的世界多么混乱,他在昏迷中消极逃避。

与此同时,康庆几乎成了这世界上最忙碌的人。

从波兰街的血腥屠戮,到封雷突然爆fā

的意wài

,所有的事,都得他一个人来承担和处理。封悦病得让他心慌意乱,在外头奔波的时候,一接到医院守候的阿宽的电话,他的心都忍不住焦虑地翻个儿。那天深夜病得来势汹汹,哮喘喷剂完全失去了作用,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封悦呼吸微弱到几近于无。就象上次服毒,眼睁睁目睹怀里的人,生命迹象逐渐消逝,却束手无策的康庆,真不知dào

自己是否还能经受这样的考验。

DNA结果已经出来,死亡通知送到,封雷的葬礼是由“雷悦集团”董事会筹办的,而小发向来讨厌这些繁文缛节,康庆只想他生后安静地走。也许这正是他想要的结局,康庆情不自禁地想,毕竟在最后的最后,封雷选择和他一起。封雷的律师,都等待着封悦的身体状况好转,好和他商谈遗产的事,而康庆并不想他们太早接触封悦,他不想任何人,强迫封悦面对,封雷不在人世的事实。

等到封悦完全摆脱了机器的“操纵”,离封雷出事快一个月了,康庆在他面前再没有提过,而封悦也不会问,他们都努力地制造着一种平安的假象。因为糟糕的身体状况,封悦一直住在医院,幸亏有阿宽的帮忙,帮zhù

康庆设了严密的保安系统,看守着封悦。他们都怕在这时候张文卓会趁火打劫,可是,泥牛入海的人,却没有半点风声。

药物减半的作用,封悦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康庆不能在外头耽误太多时间,不管多少事没有办完,他一定会让清醒的封悦看见自己。这样两头折腾着,康庆憔悴不堪,唯独强打精神,有时候坐在封悦身边儿,因为病房里的安静,和午后暖洋洋的阳光,他会忍不住睡过去。这天封雷的律师再次联系上康庆,说遗嘱里不动产的部分,可以暂时搁着不急,但是“雷悦集团”股份的法律程序是迫在眉睫,再不办理,就只能算封悦放qì

继承了。

康庆赶到医院,封悦已经醒来,阿宽正在喂他吃饭,因为恢复了饮食,他脸色似乎比前段日子好一些。

“我来吧,”康庆接过粥,“吃了多少?”

“饱了。”封悦手上还打着针,往外推,不肯再吃。

“干嘛,我一来你就饱了?”康庆轻松地说,“我就这么秀色可餐?”

封悦虽然没有笑,眼光却柔软下来。

“你先出去,我和封悦有点儿事说。”康庆回头对阿宽说。

撤走了那些讨厌而丑陋的机器,病房里安静而温暖,让人昏昏欲睡。康庆长长吸了口气,摆弄着封悦更加枯瘦的手指,他连指甲都显得苍白而虚弱,这让康庆又不忍心了,他硬了硬心肠:“封悦啊,我……这话,必须得和你说。”

封悦抽回自己的手,紧张地攥在一起,不安地询问:“以后,以后再说不行吗?”

康庆无法正视他哀求的眼神,把随身带来的盒子,放在他手里:“这是你哥的……”他考lǜ

了下用词,一狠心,说,“你哥的遗物。”

似乎被这两个字煞到,封悦眼神凝固了,楞楞地盯着,转瞬的功夫,眼泪“刷”地就流下来。

康庆使了很大的劲儿,没有凑上去安慰,想他至少尝试去接受这个事实。封悦手指颤抖着,打开盒子,里面是爸爸用过的一只古董怀表,带着烧焦的痕迹。封雷并不用这么老套的东西,但他总是随身带着。封悦拿在手里,熟悉地按了下弹簧钮,表盖儿弹开,里面是他们的全家福,照片上封悦只有四五岁的模样,拉着封雷的手,笑得又开心,又害羞。

如今,他是一家人里,被遗忘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

眼泪顺着封悦的脸颊,蜿蜒流淌,无声无息,没有尽头,沾在长睫上的,突然隔空坠落……康庆的心顿时就给拧起来,他探身过去,慢慢地将封悦搂进怀里,轻柔得好像怕碰坏:“熬过这一段,封悦,熬过去就好了,”他心里早疼得乱七八糟,不知如何才能安抚他激动的情绪:“我在你身边儿,我还在呢。”

封悦的埋脸在他的肩头,终于哭出声:“我想他活着,康庆,我想我哥,好好活着……”

“我知dào

,我知dào

的。”

康庆在他耳边,轻言轻语地劝说,再温柔地,一遍遍,吻去他的眼泪。

很多事就是这样,千方百计想要躲避的时候,哪怕被影射到一点儿,也通彻心扉;当无路可退,只能迎头而上的时候,反倒不象之前躲闪时,疼了一次又一次。毕竟人的身体和精神所能承shòu的疼痛是定量的,因此,即便施加得再多,痛到尽头,多余的疼,便被无意识地吸收或抵消了。

封悦在病房里接受了封雷动产不动产,加上投资股权,市值逾百亿美金的遗产。在外人面前,他依旧摆出冷静淡定的态度,让人摸不偷他的想法。自那以后,封悦似乎是对命运低头,不再象以往那么纠结挣扎,在心理身体上各方面努力地调养,精神渐渐养回来。但是康庆没有让他出院,一是医生建议这次不要匆忙,至少要把更方面的指标控zhì

到合理,再来,康庆也不确定封悦要不要搬回柏林道封雷那里去住。

事情的处理接近尾声,封悦刚刚能控zhì

自己情绪,这天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回到病房,康庆恢复了他和外界的联系,电视,网络和手机再开始使用。他疲倦地躺在床上,因为检查要禁食,这会儿体力透支得很,身边儿的手机响起来,他以为是康庆,看也没看,直接听了:“干嘛啊?”

那头似乎被他亲昵而依赖的语气震到,静了那么两三秒钟的时间,才不自然地出声:“好久没联系,二少近来可好?”

第十八章(大结局)

封悦从“东方帝豪”的地下停车库进了货物电梯,这是酒店运送内部物资专用的电梯,除了指定的楼层,不会多停,他直达九十九层,走到走廊的尽头,再次核对了房间的号码后,按了门铃。门从里面静静地开了,却没有人,封悦并不惊慌,迈步走了进去。门在身后关上的同时,枪口也顶上他的腰眼儿。

“二少果然够胆量!”张文卓推着封悦走进客厅,“我还真怕你不来呢。”

屋里光线明亮,四周大片的落地窗,开放着整个城市奢侈的风光。封悦穿着医院宽大的白色病号服,外面披了件长身的黑色大衣,看得出是很匆忙,外头已经那么凉的天气,他只踩双拖鞋,脚板儿格外地苍白而单薄。张文卓不敢相信他是穿这一身,从正门走进来的。

“对这里很熟啊,怎么上来的?”张文卓伸进他的大衣,一边搜身,一边问:“看来你对这里也有感情,该不是常来回忆我们共度的良宵吧?”

封悦对他的挑逗和戏虐并不回应,可当他的手摸到敏感部位的时候,忍不住躲避:“我身上没带武器。”

张文卓竟然听从,收敛自己的动作,不再搜了。衣服下瘦骨嶙峋的身体,确实让他吃惊。虽然封悦向来瘦削颀长,可上次见他的时候,还没象现在这般体不胜衣,腰身单薄得一手便能握了似的,看来封雷的死,对他的打击,是难以想像地致命。他朝后退了两步,注意到封悦在发抖,走到中央空调那里,将屋子里的暖气升高了。

“我今天找你,是想跟你澄清,大少的意wài

,和我没有关系。”张文卓坐在沙发的扶手上,盯着站在客厅中间的封悦,“大少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他的钱一分也不会留给我,反倒是你,该是柏林道最年轻的亿万富翁了吧?”

“我又不会为了钱害我大哥。”封悦说完,有些后悔,他很快意识到,张文卓是在往哪个方向引导他。

“你当然不会!不过,你掌握‘雷悦集团’的大权,有人就要跟着借光了。恐怕波兰街那些小买卖,早就满足不了他了吧?”张文卓果然怀疑是康庆做的手脚,或者他希望封悦在这件事上,能和他统一立场,“大少的私人飞机,都是按时检查的,怎么会突然出现机械故障?况且,还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实在是让人不能不起疑心。怎么?二少该不是给他慷慨赴死的表态迷惑了双眼,真觉得这意wài

就是大少倒霉吧?”

“这是我自己家的事,不劳烦七哥操心。”封悦一句话,将他的挑拨搪塞过去,让张文卓顿时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了。

“哦,看来康庆那一招苦肉计,是真有用啊,现在整个波兰街都在传他对你如何至死不渝,心里感动吧?既然这样,今天我们就再试他一次,看他是真的可以为你去死,还是认准了芳姐不会看他自裁,在你跟前做戏而已。”

封悦面有倦色,他大病初愈,毕竟体力不济,于是问他:“我能坐下来吗?”

张文卓扬眉道:“当然,床就在里屋,你想躺下来,我也没有意见。”

他字里行间总是带着亵渎和嘲弄的语气,封悦只好当做听不出,走到张文卓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他的手搭在沙发扶手上,看了看旁边矮几上摆的台灯,是埃菲尔铁塔的造型,铜色的底座,明黄的灯罩子。

“你究竟想怎么样?”封悦看着台灯擦得一尘不染的底座,打定了注意,直接问他,“事情已到这个地步,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收手?”

“不难,”张文卓熟练地玩弄着枪支,他的手掌厚实宽大,带着沉着的力道:“我不是早就和你说了,我会让康庆死在你面前。”

封悦脸上血色消退,抿了抿嘴唇,道:“他今天不会来?”

“哦?”张文卓笑了,“有你在,他怎么会不来?他不是为了你,命也可以不要?”

“他不知dào

我过来,”好像怕他听不懂似的,封悦再次强调:“没人知dào

我到这里来。”

张文卓笑容凝固,他明白封悦的意思,刚才搜他身体,就已经纳闷他身上怎么可能连手机都没带?原来是怕康庆追踪到他的信号。以这人的聪明,想要瞒过康庆在医院安置的保安的耳目,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可真替他着想,”他心里酸溜溜地,不是滋味,“不过,给他打个电话,也不会是什么难事吧?”

“我不会让你给他电话。”封悦语气自信而肯定。

“哦?你凭什么阻止我呢?”

封悦的手忽然在台灯底座上一拍,那里竟有个暗匣弹出,几乎眨眼的功夫,枪已经拿在手里,对准了他。

张文卓万万没想到,愣神的短暂瞬间,已被封悦占了上风。

“你……”他不可置信,封悦这段时间都在生病,怎么可能在这里有埋伏?

“我早知你将来若找我,会选这里。”

“有多早?”

“从你杀了Joey之后。”

“我还是低估了你的戒备心,”张文卓并不慌张,或者就象他说,他已经没有什么可输的了,“难怪你今天答yīng

得这么痛快,是想出来处决我?”

封悦盯着他,眼睛里不能隐藏他的纠缠和挣扎,但他强做镇定:“我会在瑞士银行帮你存笔钱,可以送你出境,给你新的身份……只要你肯罢手,有什么条件,我都可以考lǜ

。”

“你也可以杀了我,这恐怕比什么都简单,”张文卓突然认真地说,不再讽刺,不再影射,不再玩世不恭,“你不是早就做了选择?为了康庆,你可以牺牲任何人。”

“这件事是我不对,我可以补偿……”

“你怎么补偿?”张文卓提高声音,“你当这世界上什么都可以用钱补偿?”

封悦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从心里害pà

这样认真的,张文卓:“我真不知dào

事情会是这样……”

“怎么可能?你连我今天会在这里找你,都算得这么清楚,封悦,你比谁都敏感,都心细,康庆纵容你和我的接近,你早就心里有数。当年我的手下言语上轻薄你几句,他就砍了人家的手,我一次次找你,甚至在你家门口拥bào

你,他却没有追究,你怎么可能想不到他的打算?封悦,我最近才想通,你根本不是一无所知,你早就做了自己的选择,和康庆的前途比起来,我的死活对你来说,微不足道。”

“张文卓,是我对不起你……你也不想听矫情的道歉,我只希望你能收手,这件事再继xù

争下去也是于事无补。”

“这件事儿,我只接受一个结局,”张文卓一字一句地说,“我-要-让-康-庆-死。”

封悦目不转睛地看着被仇恨浸透的张文卓,好似星点的火星,就能燎原而起的积怨,着了魔,失去了理智。

“你知dào

,我不会让你伤害他。”

“那你最好现在就开枪,”张文卓说着站起身,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封悦,你朝这里开枪,只要你能忍下心开枪,我绝不躲。”

他的动作让封悦紧张,握枪的双手窜动了下,心脏象中了邪一样,跳得失准。

张文卓把他的犹豫看在眼里,竟有些感动:“封悦,我对你的心,你认真想过吗?”

“我送你走!”封悦的眼睛湿润,反复地想要说服他,语气乱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留下有什么用?你永远也无法翻身!现在那么多人想要你的命,你换个身份,重新开始不好吗?走吧!我求求你,你走吧!走得远远的!”

封悦的崩溃,他闪烁的泪光,让张文卓前所未有地感动,他终于看见自己在封悦心里,并非蝼蚁不如,但是他不想放qì

,也不会满足:“我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今天我就是要了结康庆。”

“你不要再试探我了!”封悦一语道破他的意图,“你还想我怎么样?现在连累的人还不够多吗?你究竟想我怎么样?”

张文卓明知这样的结局,还是忍不住推到最后的边缘,他不怕粉身碎骨:“我要让你亲眼看着,康庆为他的错误买单!”

封悦强迫自己吸收了眼泪,长长吸了口气,镇静下来,话语里不再那么冲动:“是你逼我的,张文卓,这都是你自找的。”

刚刚还泪盈于睫的漂亮双眸,这会儿却闪现出冷冽的乖戾,就在张文卓意识到封悦动了杀机的瞬间,“扑”地一声,消音的枪响,子弹正打中他的心口,巨大的推力,让他整个身体朝后翻过沙发的靠背,弹击到窗台上,再跌回地面,撞翻了茶几上的摆设,纷乱摔了满地。

封悦钉在原地,动也没动,隔了不知多长的时间,两滴滚圆的泪珠,突然涌出眼眶,朝着遥远地面,坠落而去……

不远处的张文卓躺在那里,开始还有些微的颤动儿,这会儿僵硬了般,一点反应都没。封悦落魄坐在沙发里,身体上心理上的疲倦,夜幕降临人间那般,从四面八方包围他。过了会儿,他脱去外面的大衣,走到张文卓的旁边,盖住他的身体……他整个人还在开枪后的震惊之中,反应不是很灵敏,只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大衣下突然伸出冷冰冰的枪,对准他的脖子。

张文卓坐起来,从胸口挖出带着血的子弹,他穿了防弹衣,他的声音冷得几乎结冰:“封悦,你果然是个狠心的魔鬼。”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想试探你而已,枪法很准,你是根本没想给我留活路,”张文卓虽然有防弹衣的保护,身体上依旧有损伤,可他毕竟有深厚的功夫底子,而封悦久病,想要制服他,完全不在话下,“既然这样,我也不会对你客气。”

他擒住封悦的胳膊,翻身压住了他……

康庆到得很快,快到让张文卓还有点儿措手不及。可是,和封悦净身走进来不一样,张文卓只要瞄他一眼,就知他身上携带了不止一件武器,可他也无心去搜,因为他手里扣住了封悦这张牌,就算康庆带了整个军火库来,他也是不怕的,再强dà

的火力,也敌不过一点心意。

“你放了他,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们单独来解决。”康庆拿枪指着挟持封悦的张文卓,“不要把他拖下水,这件事和他又没有关系。”

“我一直也不想把他牵扯进来,是你!是你硬要拉他下水的,不是吗?康庆,你别在我面前装情圣。我今天来了,就是要你的命,你就是埋伏多少人,也奈何不了我,如果不能脱身,我今天也不敢只身上来。”张文卓说着,朝怀里拉紧封悦,枪口对着他的头,“康庆,我们也不要拖泥带水地谈判,我今天不会让你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那你就试试,”康庆冷静与他对峙,“我也很想看看七哥如何脱身。”

“你也要能活到那时候,才看得到,”张文卓说得似乎开心起来,顾不得胸口的疼痛,笑起来,“二少身体果然非同凡响,用过**啊,难怪你这么宝贝他。”

“你闭嘴!张文卓,有种放了他,跟我单挑。”康庆被这话挑起怒气,情不自禁地去看封悦下面。

“啧啧,阿庆啊,你觉得我还会那么幼稚?波兰街上没有公平游戏,我也不会充当落败英雄。”张文卓说着发了狠,狠狠顶住封悦的太阳穴:“把枪扔了,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不要!”封悦突然喊道,这是自康庆进门,他说的第一句话,“不能放,他会开枪,他真的会开枪的!”

康庆和封悦眼神无声地交流,彼此爱惜之意,难以掩饰,这种情景,让张文卓肺都快气炸了:“康庆,我没时间给你磨,你放是不放?”

室内的空气热起来,康庆额头泌出汗珠,他当然清楚只要放下武器,就是死路一条,他们在无声中对峙。

张文卓计算着时间,估计康庆的人肯定快要包抄上来,他再不犹豫,在封悦耳边说:“这可是他选的,你别怪我!”

说着一手紧紧捂住了封悦的嘴,还不待康庆反应过来,他的枪口突然朝下,对着封悦大腿根儿,果duàn

就是一枪。封悦身体顿时一沉,被勒紧的嘴,传出难以压抑的呻吟。子弹穿破股动脉,鲜血象喷泉般射出好远,直落在康庆面前,几乎眨眼间,整条裤腿都被鲜血浸透。

“你觉得动脉破裂,他还能撑多久?”张文卓冷峻问道,他对康庆六神无主的反应还算满yì



封悦双手低垂,耷拉着肩膀,他的身体都靠着张文卓,大量的失血,让他整个人反应迟钝下来,甚至连疼痛感应得也不是很明显,眼睛却一直跟随着康庆。

时间凝固在他们三个之间。

曾几何时,他们盛装参加简叔的寿筵,在门口明亮的灯光下相遇,似乎已经沉淀为,遥远到无法触及的,黑白过去。

康庆放下了手里的枪。

而封悦,连呼喊他名字的力量也没有,他软软地瘫倒在地上,努力挽留渐渐流失的神智。

第一枪打中康庆的右腿,强迫他跪在地上,张文卓走近,第二枪打在他的腹部,第三枪击中他的肩膀……并不是枪法退步,他只是想折磨康庆和封悦,他每开一枪,都能感觉到封悦生不如死的挣扎,和内心疼痛的呐喊,他已满脸是泪。

“我说过,要你死在封悦面前,康庆,你早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张文卓再要开枪的时候,却被一声拉开保险的声音震住,不知什么时候,封悦摸到扔在地上的枪:“我这次,会记得打你的头。”

封悦从血泊里摸爬过,满身都是触目惊心的鲜血,更映衬得他每一寸发肤,都苍白如纸。张文卓皱眉盯着他,这人看起来根本就剩一口气而已,是什么支撑他拿起枪,做最后很可能是无所谓的挣扎?

“你扣得动扳机?”张文卓反问。

“你想试试?”封悦只是强迫自己撑住,哪怕一秒钟也好,也许下一秒,阿昆他们就会赶到,就能救下康庆。

“杀过我一次,你知dào

,我不会再怜惜你……”

“我不需yào

。”

封悦开枪,可他无力的手臂,这次失了准头,子弹从张文卓耳边擦过,打碎了墙上的镜子,里面映衬出的一片瓦蓝而无瑕的天空,碎了。

千钧一发的瞬间,门被踢开,空气中连续擦过好多子弹,“扑扑”射在屋里的陈设上,一阵阵世界末日样的倾覆和破碎……张文卓翻身躲在沙发后,后悔刚才没有补上致命的一枪。他背起窗前放的速降伞包,想回头再看封悦一眼,却被对方的火力逼迫得抬不起头,身后的窗户破碎了,他趁机跳了出去。

封悦靠坐在地上,看见康庆挣扎着坐起来,拖着流血不止的腿,爬到跟前,捧住他的脸,细细地呼唤他的名字:“封悦,封悦……”

他的视听开始流失,世界好像也鲜血失尽,没有颜色,慢慢地,褪成黑白,唯有微微张开手臂,抱住康庆。

鲜血和生命,无声地,汇流在一起……

第一章

早春的下午,刚下过一场细雨,空气还是湿润的。三辆车牌号码排序的黑色奔驰,从蜿蜒的马路行驶而来,偶尔交换着前后的顺序,光亮的车身,不时淹没在道路两边茂密的林木中。这一带人口本来就不密集,加上刚过晌午,是一天当中交通最清闲的时候,也只有这个时间,康庆才乐意出行,他对拥堵的交通没有耐心。

车里空间宽阔,封悦的西装外套挂在窗户旁边的衣帽钩上,只穿了件白色的衬衣,头微微抵着后座和窗口,闭目养神。康庆的目光,落在他细细地交叉在腿上的双手,巧妙地继承了父母的优点,这人的手,远远比他的性格来得娇贵,让人一看就知dào

此人不凡的出身。然而,康庆想到的,却是这双手抱住自己时的温度和柔韧的触感,想起自己在床上霸道起来,长手指紧紧抓着枕角忍耐的样子……

康庆凑近封悦的耳边,轻轻地询问:“怎么了,还是不舒服?”

“唔。”封悦只在鼻子里哼了声,当作回应。

见他没有继xù

说话的意思,康庆心里有些后悔,看来昨晚折腾得是太过分,连忙伸手揽住封悦的肩膀,想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好好睡一觉,却不想给封悦推开了,嘴里不满地“啧”了声。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阿昆从后望镜里瞅了眼,拨动按钮,前后座间隔音的玻璃缓缓升了起来。

“不是吃药了?”康庆声音稍微提高了下,“下午的会议你别去了,我让阿昆送你回去吧。”

“没什么,”封悦总算说,“你让我睡会儿就好。”

“成,那我不碰你就是。”康庆故yì

地坐开一下,“要不,开个房间,让你去休息,我来应付那帮老家伙绰绰有余。”

封悦又沉默了,他闭着眼睛,仔细地琢磨着下午会上可能出现的纠纷和争端。虽然这几年康庆的暴躁脾气收敛不少,但涉及到一些敏感和微妙的关系,还是没耐心去处理,总得封悦多来操心。而此刻让他更加觉得寝食难安的,还不是等待他们的那些软硬不吃的老家伙。

康庆虽然坐开,眼睛却没有离开封悦的脸。五年过去,封悦几乎没怎么变化,男人总是比女人更能耐住岁月的纠缠。只是他越长越象他的母亲左小姐,那个曾经让整个波兰街的男人都神魂颠倒的交际花。康庆永远忘不了桂叔和简叔他们当年垂线左小姐美貌的丑态,他突然觉得一阵心慌,他知dào

如今打着封悦主意的人,肯定也不少,因为封悦不仅继承了母亲的美貌,而且如今的他,富可敌国。

“看什么看?”

封悦没睁眼,他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康庆顺势在他脑袋后面塞了个靠枕,然后他凑上去,一手搂住封悦的腰,并且贴住他的脸颊。封悦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下儿,接着被康庆瓮声瓮气地一句:“怕什么,我就抱抱你还不行了?”说得有些尴尬,慢慢地放松下来,依靠在康庆坚实而厚暖的怀抱里……

奔驰车停在一处私人会馆门前尚算宽敞的空地上。第一辆车里下来几个人,和门前并列的六七个黑衣保镖低声交谈,各自分散开仔细检查,最后都回到在中间那辆奔驰的周围站好,却没人再有其他的动作。

天气又阴沉起来,转眼的功夫,下起了雨。

“康庆来了。”

会馆的vip大包房里坐的四五个人,从落地窗看着停在那里按兵不动的车。

“到了却不下车,又在搞什么?”其中一个穿着灰衫的人小声地嘀咕。

“办事儿呢吧?”

有人不怀好意地来了这么一句,大家心知肚明,暧昧地笑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阿昆从车里走下来,和身边的人交代了句什么,紧接着有两个人撑开硕大的黑色雨伞,各自守在车门口,一阵车门敞开和关闭的噪音之后,康庆和封悦终于一左一右地下了车,在黑伞的掩护下,走过不算太长的卵石路,上了会馆的台阶。

经理不敢上前,见他们进了会馆,才恭敬地行礼问候:“康哥好,二少好,楼上请!”

本来安排在门口迎接的两行迎宾小姐,都给阿昆以安全原因勒令撤除,经理自然照办,康庆和封悦这样身份的人,向来都是很难搞的。

康庆在车上多呆了一会儿,并非如众人龌龊的猜测,封悦确实睡着了,而康庆不忍心打扰他珍贵的睡眠,哪怕是短暂的十几分钟,他也希望封悦能睡得踏实一些。况且封雷的忌日要到了,每年这个时候,封悦都会反常地沉默和疏远。他要去山上小住几天,这让康庆更加舍不得,所以昨晚才会过火。他习惯了封悦在身边的日子,只有他康庆,才能彻底地,拥有封悦。

VIP包间里等待的几个人,都是以前简叔的部下,自从康庆逼走张文卓,强硬地全面接收简叔的地盘和生意,这些人虽在心里是不服气,但又都惧怕康庆的心狠手辣,不敢轻举妄动。何况封雷死了以后,封悦独自继承封氏庞大的家产,成为城里最年轻的财富新贵,有了他几乎无条件的支持,本就野心勃勃的康庆,更加如虎添翼,让众人难免战战兢兢。

由于封悦精神不好,这个会没有开很久,就被康庆匆匆散了,他对这帮人的耐心,是越来越少。回到家里,阿宽已经将封悦上山小住的需yào

东西都准bèi

好,正吩咐人装车。

“山上的地方都检查过了?”康庆趁封悦上楼换衣服,在客厅里问阿昆。

“我去了,阿宽也亲自去检查过,安全应该没问题。”

阿宽是封雷的心腹,和康庆向来不怎么太对付儿,只向封悦汇报,但康庆拿他也没办法,毕竟他对封悦是绝对忠心,有他贴身跟着,康庆才放心封悦一人在外。山上住处装备着世界一流的保安系统,并且每次封悦去住,康庆的人都在山下随时戒备,这些年倒也没发生什么意wài

。可是不知dào

为什么,这次康庆觉得心里特不踏实,有点东西隐约梗在那儿,如影随形,让他不安。

封悦换了舒服的衣服,抱着电脑在床上收邮件。康庆走进来,悄无生息地蹭到他身边,抱住他的腰,朝怀里霸道地一拽:“明天一早走?”

封悦将电脑推到一边,任康庆抱着,点了点头。

“你多警惕着点儿,我这回怎这么不踏实?”

“不会有什么事儿,你现在越来越多疑。”

“如今不比从前……”

康庆没有继xù

,在波兰街幽静的深夜小巷子里散步吃面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无声地拥bào

,感受着夜晚一分一秒地流逝……

“有时间,你去看看桂叔,他生日快到了。”封悦半梦半醒,想起这个,赶忙在自己忘记前先和康庆说了。

“看不看还不都那个样?”

“别这么说,他怎么说对你也有恩情。”

“恩情?哼,”康庆不屑地嗤鼻,“你就是心软。”

心软?封悦疲惫之极,大脑逐渐静止,神智缓缓地脱离他的身体。对他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封悦,你让大哥怎么放心?多年前的声音,从遥远的过去迩来,缥缈的,让人听不真切……大哥,你在哪儿呢?封悦轻轻地询问,你回来吧。之后是好长好长一段空白的黑暗,封悦无力地沉溺到深处的深处……

“我知dào

你不会对我心软!封悦,你不公平!”张文卓狰狞的眼睛,凶光毕露,他的仇恨深不见底,衍生出一股悲恸。

枪响了,红色的血,象爆fā

的风雨,在眼前奔腾和分散。

封悦胸口憋着难以疏解的沉闷,他艰难喘息,却觉得那口气卡在胸膛里,喘不进去,也呼不出来,他挣扎,拼命地想要控zhì

呼吸肌,渴望自由地呼吸,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他感觉眼泪飙出来,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这样,更说不清自己究竟想要怎样……封悦在懊恼和烦躁里辗转而不得出路。

“封悦!”有人摇动他的身体,“封悦,做噩梦啦?是梦呐,封悦,你做梦呢!”

他睁开眼,康庆关切的脸孔就在面前,搂着他发抖的身体,一只手小心地抹去他额头的冷汗。

“醒啦?”他舒了口气,“醒了就好,难不难受?”

封悦想自己坐起来,又觉得体乏无力:“没事儿,”他摸了摸脸颊,干燥的,没有眼泪,这才放了心:“几点了?”

“两点多,”康庆下床,拿了杯水过来,“喝点水再睡,还早着呢。”

封悦借着康庆的手,喝了两口,总算从刚刚那股虚弱无力里恢复了,他坐起身,楞楞地,有点走神。康庆整整他身体周围的被子,伸手搂着封悦的肩膀,扭头观察他的气色,做梦的时候喘息那么急促,把他吓一跳,以为是犯病,封悦的哮喘这两年经常在半夜发作,让人担心。

“上午就要走?”

封悦点点头,脸贴住康庆的肩膀,眼睛看着落在窗外摇曳的月光:“康庆,我想一个人去阳台上站会儿。”

“去吧!”康庆说,“多披件衣服,外头起风,冷了。”

下雨后的空气,总是格外地干净,清清凉凉,更深露重。封悦披着外套,双手撑住栏杆,沉溺在夜半时分宁静的庭院深处。雪白的月光如洗,好像很多年前,一个又一个夜晚,他从来也不曾珍惜过。他慢慢地闭上眼,往事象迂回的河流,去而复返……

第二章

康庆站在门前,看着封悦的车消失在庭院的尽头,半天也没动地方,直到阿昆叫他,才回过神,然后走回书房,一个人在里坐到晌午,也没出来。这些年来,阿昆觉得康哥真是变了,时常这么沉默地坐着,少有象以前那样发脾气骂人的时候。只有和二少在一起,才会露出开心的笑容,他时而会随性地摸摸二少的脸,那种亲昵和倚赖,流露在举手投足之间,亲切而自然。

只是有要猜出康哥的心事,可比以前难多了,他减少了和任何人接触的机会,素日里除了必须应酬的律师,会计和那外面那些显赫的名字,康庆几乎不怎么太跟人交往。那个时常跑去夜总会寻欢作乐的波兰街老大,是一去不回,变了个人似的。有时候阿昆不得不这么想,这也许就是柏林道的魔力,住进来的人,就要按照柏林道的规矩办事,再也不是那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的波兰街了。

阿昆敲了敲门,问康庆什么时候用午饭,结果康庆却和他说:“封悦应该到了吧?”

“哦,应该到了。”阿昆看了看表,已经快到两点。

“打电话问问阿宽,一切都顺不顺利,”康庆说着,又补充一句:“又要下雨了吧?让阿宽看着封悦,别让他淋到雨,还有,准时督促他吃饭……”

康庆似乎还要说什么,结果大概自己也意识到有多么罗嗦,皱眉挥了挥手,让阿昆出去了。

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康庆并不经常直接打电话给封悦,怕被嫌弃爱念叨。阿昆也觉得,一涉及到二少,康哥确实格外黏糊,什么都爱管,连穿衣吃饭这种,也是忍不住要叮嘱。有一次,市zf通过的议案,让康庆顿时损失了几千万,阿昆想康哥在那些政治人物身上花了那么多钱,结果关键时刻,却没顶住,肯定要大发雷霆的吧?结果在车上,康庆打电话回去,竟然问二少吃过午饭没有,吃了多少……当时阿昆真是觉得康哥是不是被谁洗脑了呀?

封雷的墓地,靠着一片浓厚深密的针叶林,取“长青”之意,地势很高,可以眺望不远处,经年不枯的滨江流水。封悦静静地站在墓碑前,看着封雷和俞小发的照片,并排在一起,封雷脸上没有笑容,小发那双黑黑大大的眼睛,象惊慌的小鹿,如果不认识他本人,没见识过他刁钻的脾气,会被这样的照片迷惑,以为他是个单纯乖巧,对什么都好奇的少年。

五年前意wài

发生时,锥心刺骨的疼痛,已经不再强烈,只是当时感觉突然被推到世界末日的惶恐,还是记忆犹新,而那些悲恸,渐渐地沉淀成一块不灭的伤疤,就象他肩头的旧伤,永远无法痊愈,会在阴冷潮湿的天气里,闷闷地,酸痛不停。封悦觉得累了,在墓地前,靠着封雷的墓碑坐了下来。这会儿起了大风,整片林木在周围“沙沙”地低吼,沉重的松风林海的呼啸,仿佛来自四面八方,让人难以辨认朝向。

想起很多人,很多往事,有些模糊,昏昏难辩;有些清晰,历历在目。他想起封雷的叹息,“当年我错了,封悦,是我错了,错了……”,他没有原谅;想起张文卓阴鸷的目光,他说“封悦,你果然是个魔鬼”,他也无从否认。直到那一声枪响,在封悦宁静的回忆里,彻夜回音,象摧毁性的地震,摇晃着整个世界,直至倾倒成一片,不能重建的残骸……

封悦突然醒过来,好像刚刚睡着了,其实也并没有,不过是神智飞得散乱了,难以集中,他最近时常有这样的毛病。虽然周围依旧是一片绿影摇曳,风声婆娑,封悦感到一股难以言表的奇异的警觉,他朝四周看了看,飘摇的环境里,尤其难以判断暗中的踪迹,他站起来,转头看见不远处阿宽的身影,稍微宽慰,还是没有久留,迈步走回原路。回到住处,他并没有和阿宽说,怕他大惊小怪地惊动了康庆,那封悦想清静几天的计划,就全部泡汤,康庆是铁定会赶过来,或者干脆找人把自己押回去。

阿宽照例,将各个房间检查了一遍,又和不远处康庆安排的保安核对过。夜深了,封悦和康庆聊了会电话,康庆很收敛,没有婆婆妈妈,只在最后的时候,短短地说了句:“多加小心,早点儿回家吧!”封悦低声答yīng

,心里觉得一片安宁。

外头转眼有又是雨声大作,整幢大宅,沉陷在无边无际的风雨飘摇之中。

封悦洗完澡,换了身薄棉的睡衣,走回卧室,在床头的柜子里翻出阿宽已经给他准bèi

好的药丸,仰头吃了。药丸与温水和在一起,滑过喉咙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一句:“二少,好久不见!”

有水滴呛进嗓子,封悦在这声阴森森,如蛆附骨的招呼里,连咳都来不及,即使没有转身,他也猜得到角落的黑影会是谁。五年,他消失了五年,终于又再出现了!

“怎么?二少连看都不敢?”

封悦慢慢转身,坐在沙发上,手里熟练地玩枪的人,正是五年前销声匿迹的张文卓。

“怎么?觉得你这里世界一流的保安系统,就没人能破解是不是?”张文卓站起来,朝他走过来,枪口顶住封悦,另一只手一把将他钳到怀里,“我可是跟了你三四个月,康庆看得真是紧,竟找不到你落单的时候。幸亏大少在天有灵,帮了我张文卓,还是……”他顿了顿,脸凑近封悦,“你故yì

抛开康庆,来这里等我呀?”

封悦向后倾,想离张文卓远有一点儿,盯着张文卓的两只眼,似乎两簇跳动的火焰:“你倒有胆回来?”

“当然!”张文卓手上猛然用力,将封悦扔在床上,整个人骑上去,压制着封悦的身体,“我说过会回来找你,就一定遵守诺言!封悦,五年没见,你可知dào

,我天天都想着你,想着你的狠心……还有,你的身体。”

封悦的胳膊被猛然朝后一掰,疼得他脑袋里“轰”地,差点晕了过去。张文卓手里魔术般多了跟鱼线,熟练而巧妙地绑住了他的手,别说挣扎,只这样勒着,就觉得结实的细线就要切进肉里,手跟断了一样。

“别指望你的保镖回来救你,”张文卓在他耳边,得yì

地威胁,“我要是玩不转你这个破保安系统,也不敢来今晚来操你!”

第三章

雨不知dào

什么时候停的,顺着屋檐流下来的雨水渐渐细小,断续,最后,成了耐心的,一滴,又是一滴……封悦从昏迷中醒来,外面已经亮了天,他盖着被子,衣服穿得整齐,掩盖下的身体也被细心地清洗过,若不是腰间隐隐作痛,他真会以为昨晚不过是一场恶梦……然后感到突然惊讶,是谁帮他洗的澡,张文卓还是阿宽?虽然明知这事想要瞒住康庆很难,但只要多瞒一天,也可以给自己多争取些时间来善后。

“阿宽会帮我,”封悦连忙自我安慰,“只要交代他,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走漏风声。”

这时传来阿宽习惯的敲门声,每次都是三长两短。他推门进来,见封悦还躺在床上,有些吃惊。封悦不是赖床的人,尤其有一个人住的时候,通常起得很早。他站在门口,没有走进去,几乎本能地对周围多了戒备,看着封悦的眼神也情不自禁地多了层观察。

原来他还不知dào

,封悦细致地感觉到阿宽的反应,心里有了底:“昨天吹了风,浑身疼,你带止疼药了吗?”

阿宽似乎有所放松,说:“带了,用过早饭再吃吧!”

趁阿宽出去,封悦迅速地检查了自己身上的伤口,张文卓算是手下留情,除了双手被鱼线勒破的地方,和私处不可告人的伤,其他勉强还好,几处零星吻痕,过个两三天就能消散。他勉强坐起来,心想,自己这个要死不活的模样,看来是瞒不过阿宽的,况且要彻查线索找到张文卓,还是得他在外面帮忙才行,很多事,封悦不能自己亲自出面。

不一会儿,阿宽端着早饭回来,放在床前的茶几上,回身打算找个放托盘的小桌,这样封悦就不用起来吃。

“先别忙,”封悦突然叫住他,“昨晚,张文卓来过了。”

阿宽顿时戒备起来,眼里升起歉意,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词,半天才说:“他,伤你了?”

“没有,”封悦扯了谎,“他来去都很匆忙。这里的保安系统虽没拦住他,但也不敢太放肆。”

阿宽没有再说什么,他看见封悦手上的伤,回身拿了纱布,坐在床前,仔细小心地帮他包扎:“要怎么办?打算再把他找出来?”

“他既然敢来献身,就是明摆着不怕我们了,”封悦不无担忧地说,“这五年他消失得彻底,卷土重来肯定是攒够了本钱,只怕要铲除他,更加不容易。先不要和康庆说,我想你暗中帮我调查调查,看看他是否还在用‘张文卓’这个名字,还有他出入境的记录。”

“好,”阿宽收拾着急救箱,“你要在山上多住几天?”

封悦也说不清阿宽问这话的理由,只能说:“是,能多住几天是几天。”

“这里安全吗?”

“他无非过来示威,不敢再来的。”

早饭几乎也没怎么动,只喝了点牛奶,阿宽拿来的药片里,有止疼的,还有消炎的,封悦什么也没问,假装没注意,就着水都吃了。封悦睡到下午五点多,太阳西沉,屋里是返照的夕阳余辉,沙发上的身影,把他吓得心脏停跳,却是阿宽。

“我改了保安系统的设置,”阿宽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今晚我睡你外间。”

封悦没有反对,若不是自己对那些止疼消炎的有药起了抗药性,那些药肯定就是假的,好似一点效果都没有,他浑身比早上醒来更加难受,他忍耐不住,和阿宽说:“我可能发烧了。”

照顾他这些年,阿宽早已是看护的全能,他摸了摸封悦的额头,皱眉说:“先量下体温吧!”

阿宽知dào

封悦肯定是不想惊动医生,那样铁定要被康庆知dào

,想要在山上静养,是不可能的事。他看了看温度计上三十八度九的读数,只好说:“打针吧,不退烧的话,就要下山了。”

封悦趴在床上,感觉到阿宽褪了他的裤子,手指压上来之前,留了片短暂的空白,那里也许留了张文卓肆虐的痕迹,屋子里突然弥漫起让人窒息的尴尬。冰凉后一阵急促的刺痛,不知为什么,他能觉察到阿宽隐藏的愤nù

。裤子被轻轻地提上,严实地盖了被子,等阿宽收拾完出了门,封悦才翻身躺回来,枕头边,放了支带着白色包装的栓剂……伤心的情绪瞬间泛滥,让他不能自持。

第三章(下)

在床上躺了两三天,体力稍微恢复,封悦要阿宽跟他出去走走,他需yào

新鲜空气,才能仔细地去想,如何要应付张文卓归来的事实。五年来,封悦每天都在等待这样的结果,他太了解张文卓,这人和康庆一样执拗,当年他败北,被康庆逼破的远走天涯,这口气,哪怕耗尽一生,也是有咽不下去,他太好强,并且极度睚眦必报。封悦想不出,他这次回来的身份如何,是走回了正道,还是比以前更黑?五年,张文卓隐姓埋名,让人调查不出,暗中做了多少,实在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掌握的情报。

封悦长长地叹了口气,努力不去想太多。不知不觉,他已走到山顶,天气晴朗,温暖在空气里膨胀。因为连续下了几天雨,放眼望去,天地之间绿得快要滴出水来,滋润一片。水量充沛的滨江横过面前,浩浩荡荡,闪亮如带,封悦长长地吸了口气,胸臆间被清澈纯净的空气充盈着,心情稍微好了些。

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见山腰那里,封雷的墓地,那里似乎有人,而且正站在墓碑前面。封悦回身问阿宽:“扫墓的今天在吗?”

因为知dào

封悦要来,扫墓的不会随便到山上来,阿宽也在盯着那个人,回答说:“应该不会。”

路人也不会好端端地跑来给封雷上坟吧?封悦觉得诧异:“附近还有别的墓地吗?”

“有的,大少周围的几块墓地都卖了。”

这一带风水讲究,墓地卖得好,是理所应当的。

封悦决定去看看,他沿着台阶往下走,地势低了,加上角度,周围的树木正好遮蔽了墓碑的位置,阿宽紧紧跟着他,加快了脚步。因为大雨过后,山水很多,汇集成一束束的水流,高度跳跃的地方,形成小小的瀑布。山路就因为这样一个小瀑布转了个弯,封悦绕过去,正好和迎面走来的人打了个照面。这人身材高大,穿着浅灰色的运动服,戴了顶棒球帽,和刚刚封雷墓碑前的人装束很相似。

他抬头看见了封悦,楞了下,但并不惊讶,主动打招呼说:“您是……封悦封先生吧?”

封悦仔细观察他,这人倒是分外眼熟,说不清哪里见过,于是开口问道:“是我,请问您是……?”

“我是华扬集团的田凤宇,”说着,习惯性地摸了摸兜,“穿这身衣服出来的,没有带名片。说来巧合,我父母的墓地,就在旁边,刚刚恰好走过封雷先生的墓地,这次匆忙,也没带火烛,不能祭奠,冒昧了。”

“您认识我大哥?”

“听说过而已,没有亲见的荣幸。”

华扬集团这几年也是风升水起,名声大得很,也许在公开场合遇见,没有说过话而已,封悦心里释然,没有再多想,而田凤宇似乎也不是什么多话的人,两人再寒暄了几句,就匆忙分手了。

当时的他并不知dào

,自己和这个田凤宇,以后的渊源会这么深。

封悦回到柏林道的家,是四五天后的事了,除了手上的伤,其他的都好得差不离。康庆本来要过海谈生意,也临时推了,在家里等着他回来,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却一眼便瞧见了封悦手上的纱布。他朝阿宽看了看,阿宽轻微地摇了摇头,于是就没有问什么,直到两人回到卧室,封悦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他才问出来。

“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鱼线勒的。”封悦简短回答。

“怎么还能被鱼线勒到?哪里来的鱼线?”

“车库里有些旧的,我就想试试,鱼线能不能把手勒折。”

封悦轻描淡写的话,却把康庆镇住,楞楞地不知说什么好,封悦自残的历史,他历历在目。

“你又发什么疯?”康庆走到他面前,手按在墙上,身体和墙壁形成一个封闭的包围,困住封悦,“你是不想我以后放你一个人出去,是不是?”

封悦被迫后背抵住墙壁,低头不语,他忧郁的神态看在康庆眼里,一阵无来由的心痛,口气不禁软下来:“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非得那么折腾自己才好受?给我看看,伤口深不深。”

“不深,”封悦倒没挣扎,任康庆捉住他两只手查看,故yì

说:“鱼线不好使,疼是疼,但肋不出血。”

“啧!”康庆瞪住他,恨不得吃了他似的,“还没完了,是不是?下回还能想出什么阴招?告sù

你,三个月以内,不准你自己出门。”

更衣室里有扇细长的窗户,外面泻进外头明媚的春光,洒在封悦细润的脸颊上,康庆便觉意乱神迷,他伸手抱住,在他耳际厮磨,情深处忍不住责怪:“你倒舍得这么多天不回家啊!”

第四章(上)

周六的上午,康庆约了人打球,九点多就出门了。封悦不肯去,一个人往山上散步,想想事情。阿宽跟着他,也正好趁着周围无人,和他汇报这段时间封悦嘱咐他查找的线索。张文卓入境,用的是本美国护照,换了个极不相关的英文名,但他本人的国籍护照都没有注销,也就是说,理论上,张文卓这个人还是存zài

的,并且这几年来,他在瑞士银行的账户据说一直都有大规模的进账,只是查不出人具体在哪儿。

“他入境有四个多月,很小心,极可能用了好几个身份和信用卡,追踪不到具体的信息,”阿宽最后说,“那本美国护照的记录,是五天前处境的,飞往伦敦。”

“护照处境,不代表人也出境,”封悦说,“他很可能还在这里埋伏着,等着有人帮他把‘张文卓’这个身份带回来。”

“二少有什么打算吗?”

“我没法有打算,只能看他想干什么……”封悦说到这里,身后不远处响起脚步声,两人立kè

停止了这个话题。

天气晴好,空气清新,不时有人跑步而过,大部分都认识,偶尔会含笑打个招呼。

“封悦!”身后跑来的人,到了他身边,放慢脚步,拍住他的肩膀,“从后面看就象你了。”

原来是那天碰过的田凤宇。

“你也住在附近?”

“刚搬过来,柏林道三百六十号。”田凤宇停下来,跑得热了,额头上亮晶晶的都是汗,“离你家不算太远。”

“原来那是你家,”封悦想起来,“前段时间倒是听他们说,新邻居排场很大,一天多少辆卡车进来。”

“不是,不是,”田凤宇谦虚地笑了,“他们太夸张,家里特殊情况,需yào

多弄弄。”

封悦见他没有具体说,也不好问什么情况那么特殊,于是主动换了话题:“你们以前住在哪儿?”

“美国,”田凤宇说,“最近公司合并,重点转移到这里,所以搬过来住。”田凤宇为人热情,邀请封悦到家里做客,“你和我朋友长得很象,不知dào

的话,还以为是兄弟呢!”

“哦?”封悦笑了,“至于吗?我跟我自己的亲大哥长得都不象。”

“真的,不信你哪天到我家里来。”田凤宇摸了摸兜,“糟糕,我又忘记带名片了,你有时间吗?去我家坐坐?”

“改天吧!”封悦委婉推辞,“我还得有点事。”

田凤宇一点都不介yì

,亲昵地拍了拍封悦的肩膀:“那也行,你随便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我朋友天天都在家,他叫迟艾,迟到的迟,艾草的艾。”

说完,他又跑起来,身高腿长,似乎体力也格外地好,转眼就跑远了。

封悦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受,这个叫田凤宇的人,让他倍觉亲切和气,两人就算不怎么熟,说起话来也不生分,重yào

的是,封悦喜欢他和自己说话的口气,自然而亲近,尤其他拍肩膀的小动作,带着疼爱和赞许,让封悦舒服而温暖。他回头要和阿宽说什么,却发xiàn

阿宽的眼睛,紧紧盯着田凤宇远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怎么了?”封悦问他。

“我总觉得,”阿宽犹豫着说,“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雷悦集团”是封雷生前创建的公司之一,旗下管理全球各地统共十一家赌场。自从封雷意wài

,封悦亲自打理这里的业务。有时候坐在办公室,看着窗外车水马龙,金堆玉砌的城市,便觉得封雷还活着,坐在这里,象自己这样冷冷看着外面的世界。这样的时候,封悦总是难免要走神……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将他从沉思里推醒,习惯性地去按免提键,却发xiàn

响的是手机,康庆的电话。

“什么事?”

“等下我去接你。”康庆直接地说,“今天早点回去,我有话和你说。”

封悦直觉会和张文卓有关,不禁有些紧张:“晚上回去再说不行?”

“你现在很忙吗?”康庆语气有些不耐,“公司的事拿回家里做不是有一样?”

封悦不想和他争辩,是说:“你到了给我电话吧!”

康庆这几年脾气收敛不少,这么毛躁心烦的时候不多,只有一个名字能如此轻易地左右他的情绪,张文卓。他们一路无话,到了家一起进了书房。康庆拿出个文件夹,推到封悦面前,里面是份入境登记,上面的名字就是张文卓。还有几张模糊的照片,虽然不清晰,但依稀可辨,确实是张文卓本人。

“这上面的字迹明显是模仿的,估计人早就入境。”康庆看来已经调查了不少,“他找过你了?”

第四章(下)

康庆等待的呼吸,渐渐占据空气中越来越多的空间,向封悦逼近,他低头看着张文卓那张模糊的影像,他总是很机敏,似乎已经捕捉到相机的方向,正朝着镜头看过来,低低压紧的帽檐儿,盖住了他阴骘的眼睛。他的沉默,滋生了康庆糟糕的预感。

“看来确实找过了,”康庆抱起双臂,心口妒火燃烧:“前段时间,你去给你大哥扫墓,该不是去等他吧?五年没见,想得慌,难怪你乐不思蜀。”

封悦见他歪成那样,也有些恼火,伸手将那份档案不悦地朝前一摔:“你脑子坏了?”

“若是脑子坏掉,胡思乱想,倒还好了,”康庆虽然没有发火,语气已经相当不忿,“封悦,若非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算张文卓有能耐找出保安系统的破绽,却做不到完全掩饰破解的痕迹。我早知dào

山上有外人去过,就是等你主动和我说,你却让人失望。”

“你……你试探我?”康庆如此敏锐,让封悦有些吃惊,他希望这只是简单的嫉妒,而不是因为五年的相处,生意上的纠葛和利益衡量,耗尽了他们对彼此的耐心和信任。

康庆却没接这个话题,他转动椅子,朝向窗口的方向,夕照的光线,被百叶窗切割成一片片细瘦的影子,斑驳的往事如同沉默的潮汐,涌过不露痕迹的沙滩。

“你是不是喜欢张文卓?”康庆终于问出来,“这些年他在外头漂泊逃亡,你觉得过意不去,心软了,是不是?”

“今天怎么来兴致翻旧账了?”封悦靠着桌子,半站半坐,手里玩着康庆的打火机。

“不是今天,封悦……”康庆短暂考量过后,还是决定将后半句吞了,这些年他就在想,之所以找不到张文卓,会不会是封悦暗中阻挠,于是将这话又绕回前段时间的相逢,“你手上的伤,是他弄的?还骗我是自残?!封悦,你现在怎跟我藏这么多心眼儿?”

“你想我怎么跟你说?”封悦的目光落在打火机微蓝的火焰上,“告sù

你,我给他强奸了,然后大动干戈满城翻找,直到把他惊到境外,再藏个五年?”

康庆因为他说话的态度而惊诧,一时竟不知如何应付。

封悦自己也觉得稍有窘迫,连忙继xù

说:“这回敢现身,必定是有什么计划,你没跟我商量,不要轻举妄动,只要不打草惊蛇,我们找得到他。”

“啪”地响亮一声,打火机扣在书桌上,封悦起身就往外头走。

“要开晚饭了,你去哪儿?”

“出去有点事儿,别等我。”

“封悦……”

他没有回头,径直出了门,自己的车挺在门前空地,司机在他身后问:“二少,用我送您去哪儿?”

“不用,我自己出去兜风。”

柏林道的尽头连接着蜿蜒的盘山路,一侧是浓密山林,一侧是无边海洋,是段让人叹为观止的海景公路。这时候夜幕降临,两边都是层层深叠的黑暗,封悦在一家偏僻的小酒馆里喝了酒,车子在寂寞行车道上飞驰,雪白的车灯,切开浓厚夜色,那是他仅有的光明。酒精放松了他紧绷的神经,那些平日里重锁高挂的尘封往事,开始象月光撬开夜的边缘……

“我今天来找你,也许就是断了自己的活路,但是我既然来了,就会愿赌服输。”

张文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的眼睛突然充满了语言,好似魔咒有一般,滴水不漏地将他锁在当中,封悦濒临崩溃。

“你开枪,封悦,你朝这里打,”他指着心口,“只要你开枪,我绝对不躲。”

“嘭”然巨响,封悦的整个世界,摇摇欲坠,眼前一片极光似的空白,两耳淹没在轰鸣之中。

在身体反应的瞬间短路以后,封悦是给车子自动报警器的尖叫唤回神智,他这才发xiàn

自己的车子撞上路边的护栏,高高耸立的路灯,照着车子残破的一半……他的身子被安全气囊推着,卫星呼救系统里有个女声传出来“封先生,我们的系统接到您车辆的呼救信号,您还好吗?”“我们已经叫了救护车,距离您出事地点大概十分钟,请坚持一下。”封悦既不想移动,也不想应答,突然感到一种类似失重的悲伤,眼泪夺眶而出。

他想,看来是喝醉了,人喝醉的时候,哭也不算什么吧?

眼泪模糊了的双眼,模糊了理智,模糊了黑与白的坚持,对与错的争夺……封悦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脆弱,不想做自己,不想去承担。这时有人打开了车门,双手抱住了他,封悦根本没有去分辨,直觉地朝那怀抱凑过去,只有他,只有他会这样抱住自己,没有原则地迁就和安慰。

“哥,你回来吧!”封悦牢牢地抱住,“别扔下我,被扔我一个人,哥……”

第五章(上)

如同溺水的人抱住飘荡的浮木,封悦紧紧地捉住来人的怀抱,如何也不松手:“带我走!哥,带我走!”

那人果然抱住他,从车里被抱出来的瞬间,路灯温暖的光正洒在他们肩头,封悦隐约看见封雷的脸,近在咫尺,真实而清晰,那一瞬间,他几乎本能地摒住呼吸。酒精和错乱,让他脆弱的神经渐渐不支,封悦在熟悉的怀抱里,昏睡过去。哥……,悠长的一声叹息,在他身体和脑海里回荡,回荡,许久,才消逝在,心灵的最深处……

封悦醒来时,先是觉得头疼,宿醉的结果。很快,他发xiàn

自己不是躺在熟悉的环境,顿时戒备起来。

“别怕,是我家。”床边坐的人柔声安慰,竟然是田凤宇。

“怎么是你?”封悦楞了,他对昨晚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回家正好碰上你车祸,正赶上你在车里,醉得厉害呢,抱着我哭,非要我带你走……”

听他这么说,封悦的脸“腾”地就红了,他可以想像,自己当时失态的窘相。

“我看你喝多了,怕惊动了警察那里,还不得给你留个记录?就先带你回来,喝那么多酒,怎么还开车?太危险了。”

封悦摸兜想找手机,才想起来自己出来就是怕康庆找,故yì

把手机扔在家里,现在康庆不知急成什么样子。

“现在几点了?”封悦直觉自己不应该会睡整晚,这些年来,即使在梦里,他也很警醒。

“三点多了,”田凤宇看看手表,有点过意不去,“我是应该先通知一下你家里的,见你昏睡,就给急忘了。已经找医生来看过你,说是没什么,就是……就是喝多了。车祸中没有受伤。”

封悦这时候真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能借个电话用吗?”

“可以可以,当然行。”田凤宇从床头拿了免提的电话给他,“我出去给你拿份醒酒的汤,喝了再回去,睡醒就不头疼了。”

田凤宇说完出了门,但是封悦却迟迟没有拨通电话,虽然田凤宇给他一见如故的亲切感,但毕竟不了解他和这里的环境,但想到自己的车撞坏在那里,康庆肯定要担心,还是硬着头皮,拨通了号码。接电话的是管家,一交给康庆,焦急得几近疯狂的声音传过来:“你到底在哪儿?受伤没有?”

“我没事,”封悦长话短说,“现在说话不方便,我这就回去。”

他们相处五年,这样的默契是有的,康庆就明白封悦是有点不确定:“那好,我去接你?”

“我自己回去吧,不远。”挂电话之前,他顿了顿,终于还是说出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田凤宇敲门走进来,端了个托盘,见封悦已经起身都收拾好,便知dào

他是要走,也没有挽留。封悦倒有些不好意思,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我开车送你回去吧,”田凤宇说,“还早呢,司机没起来。”

“那……就麻烦你了,”封悦也不想天没亮,自己在街头傻走,“改天一定好好谢你。”

“太客气了,”田凤宇笑着说,“不是告sù

过你,你和我朋友长得很象,觉得亲切。”

“哦,是,今天时间不好,赶明儿一定见见他,看是不是你说的这么象。”

他们说着话,边朝外面走,封悦这才看清,他刚刚住的,是二楼的客房。田家的房子也很大了,但是有点奇怪的地方,让封悦说不出来。他们刚要下楼,旁边的房间门开了,看方位象是主卧。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扶着门站在那儿,穿了身鹅黄色的棉衬衣,象是春日杨柳新抽的枝条。

“凤宇哥,你要出门啊?”

田凤宇明显很紧张这个人,快步走过去,低声和他说:“不是让你睡觉吗?这都几点了?”

“我一个人睡不着,”那个人很小声地说,“我是听见四点钟,你还没回来,就出来看看。”

“是要出门,我送封悦回家,”田凤宇接下来的话,几乎听不见,“你想不想认识他?”

“现在?”那人摇了摇手,“算了,我……我穿成这样……改天吧!”

封悦站在楼梯那里,见他俩这样窃窃私语,多少有些尴尬。他也好奇,这个男孩子,是不是就是田凤宇提过几次的“朋友”,这个角度看过去,田凤宇正好挡着他的视线,也看不清楚是什么样子。

过了会儿,门关了,那男孩子回去,可能睡觉去了,田凤宇连忙走过来,解释说:“不好意思,他就是我和你提过的迟艾,本来想介shào

你们认识,但他觉得自己穿着不合适,呵呵,他是爱面子的人。”

他们一道下了楼,田凤宇拿起桌子上放的车钥匙,两人经过厨房的后门,进了车库。

凌晨的柏林道,更是寂静无人,如同空城。田凤宇的车,在微凉的空气里前行,月亮还在西边的天空,满满有一轮。封悦想着刚刚迟艾的举动,觉得有些奇怪,既然他不想和自己打招呼,何苦出房间呢?

好似看透他的想法,田凤宇开着车,慢慢地说给他听:“迟艾他,眼睛看不见,所以,特别在意自己看上去好不好,干净不干净。改天等他准bèi

周全了,我再介shào

你们认识。”

封悦对这样的答案完全没有准bèi

,尽量掩饰自己的惊讶,没有鲁莽地再问。他见过田凤宇几次,也提过迟艾,可是田凤宇才和他说迟艾是盲人,可能是不太想说这样的话题。

“我认识不错的眼科医生,”已经看见自己的家,门廊那里通明有一片,封悦才和他说,“你们可能已经看过很多了吧?”

“在美国看过好几个权威,”田凤宇果然是不喜欢再聊,扭头对他说,“到你家了,估计家人在等你呢!以后喝多,可千万别那么任性,太危险了。”

“我知dào

,谢谢你。”

田凤宇在门口的空地掉转车头,临走降下车窗对封悦说:“你真能哭啊!眼泪哗哗地管我叫哥呢!”

封悦真是无地自容。

好在田凤宇很可能急着回家看迟艾,没有逗留,加速行驶,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封悦转身,被明亮的门灯下站着的身影吓了一跳,康庆正等在那儿,甭提脸色多难看了。

第五章(下)

“知dào

我派了多少人出去找你??救护车到了,车里却是空的,你一晚上跑哪儿去了,连个电话也没有?”

康庆只是焦急,并没有愤nù

,相反,经过一夜煎熬,能看见封悦完整无缺,不见损伤地归来,说不出心里多么欣慰和高兴。

“喝醉了,”封悦轻描淡写道,“进去吧,你怎么还跑出来等?”

“这话说的,你车撞烂,放在路边,里面却没人,我能不着急吗?”说着,他一把将封悦拉到自己身边儿,“警察现在到处搜你,我以为你给人绑架了!”

封悦叹气:“我就知dào

你会大惊小怪,是真的喝多睡着了。”

“在田凤宇家?”

“他正好路过,纯属巧合,你别又胡乱联想,瞎吃飞醋,我现在累得要死,可没力qì

给你解释。”

康庆揽他进了门,听他这么说,有点不乐意,“你无故失踪,回来还把我说成这样,有理了,是不是?”

封悦不再为昨晚的事情生气,五年来,他们之间大大小小的摩擦多了,反倒习惯,于是笑着拍了拍康庆的手背:“是我错怪康哥,可别再提这事儿了。”

康庆顺势搂过他,因为封悦乖巧地依靠上来,感到满足。他们沿着小路往前走,月亮还没落下去,天边似乎就要破晓,空气里是黑夜和黎明交界前浅淡的清澈,他们已经很久没这样只有两个人,在如此安静的环境里,静静行走,沉默,却亲近。然而,康庆破坏气氛的本领是越来越高了。

“他怎么不等救护车来?万一你出了什么事,他能负责吗?”

“着急吧,而且我也没有什么伤。”

封悦自然不会说自己哭着央求田凤宇的情景,相反,他自己对田凤宇带自己回家的行为,心存好奇和猜疑。

“以后有这种情况,怎么也得来个电话,”康庆闻到一股早开的芍药花的香气,“那个田凤宇也真不会办事……”

话没说完,就被封悦语重心长的哀求打断:“康庆啊……”他只好将剩下的那半句话咽了下去。

回到屋里,都累了,上楼睡觉,谁也没提惹得他们这么不痛快的,张文卓的名字。但是,又各自心里清楚,对方都会忍不住去调查。

田凤宇回到家,悄声上了楼,卧室入口的案几上放的那盏弯月形状的灯,此刻正点着,那是迟艾的习惯,只要田凤宇晚归,即使自己看不见,他也会在门口留盏灯,通常等亮着,就说明迟艾还没有睡。田凤宇走到床边,没有刻意放轻脚步,迟艾的听觉异常灵敏,立kè

坐起身,“凤宇哥?”

“是我,”田凤宇先把迟艾的手,握在手里,让他安心,一边说:“熬了一晚上,还不困?”

“睡不着,”迟艾反抓住他的手,摸了摸他的胳膊,“你赶紧把衣服换了吧,送回家了?”

“呐,送到门口,”田凤宇在更衣室里换衣服,没有关门,大声地和迟艾讲话,“他朋友已经在门口等,看来是急坏了,这时我办的不好,应该先给他家里打个电话的,电视上会不会已经在播寻人启示了有啊?”

“没,”迟艾摸下了床,朝着田凤宇的声音走去,“我有一直听着呢!”

“哈,你还当真啊?”

“他是富家少爷,万一有个悬赏什么呢?”迟艾俏皮地说,笑起来的样子,纯真而清澈,“你不说现在不景气,不能放过任何创收的机会,是吧?”

田凤宇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早知dào

,多留他一天,说不定真有悬赏了呢!”

刚说到这里,就听迟艾“哎哟”一声呻吟,吓得田凤宇心跟凝结了似的,裤子也不顾得套,连忙跑过去查看。迟艾被桌腿绊了有一下,栽倒在地上,他对这里环境还不熟悉,这几天净摔跤了,田凤宇几乎不怎么放他有一个人在家。

“算错了,”迟艾脸红了,带些尴尬,和一点点恼怒,“凤宇哥,我们为什么非要搬过来呢?我喜欢美国的家,这里太大了,我总是数错。”

田凤宇心疼他撞到,抱他起来,迟艾轻飘飘的,他现在可能连一百斤都不到,这让田凤宇担心:“习惯就好了,从明天开始我不出去办公,就在家陪你,直到你适应了,行不行?”

“好,”迟艾满足地笑了,手摸到什么,惊呼:“凤宇哥,你没穿裤子呀?”

“这不是因为你,一着急我就……”把迟艾放回床上,见他笑得这么欢,不禁兴起,上前吻住他:“反正穿上也要脱,费劲。”

迟艾的脸“腾”地红个透,转身缩进被子里,眨巴眼睛,面容好似无辜,又象勾引,田凤宇将整夜不眠的疲惫全抛在脑后了。

周五这天,康庆早早就回到家,他知dào

今天封悦没有去公司。封悦现在用的这种药,每隔三个月要打一次,开始效果很好,但用到后来功效也不明显了,他这几年的身体反倒不如刚回波兰街那会儿。康庆进了门,管家就和他说,二少在楼上的客厅打针,将医生下午过来说的话,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他听。

“晚饭我们在楼上吃。”

康庆吩咐完管家,顺着楼梯走上二楼。二楼的客厅连着个宽阔的花园阳台,白色的法式门边,是封悦平日里看书的地方,那里有张舒服的藤椅,估计是以前封雷经常坐的。此刻,封悦就坐在上面,手上扎着针,指头叠在一起,放在胸前,椅背放低了,他歪着头,似乎睡得正香。

薄如蝉翼的雪色窗帘,在初夏的微风里,缓缓起伏,如同静谧的梦境……空气里,漂浮着白蔷薇的绽放的香气。

康庆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俯身端详着封悦,他似乎真的累到,竟然没有察觉,这人就算夜里睡觉,也不深沉的。康庆在心中叹气,悄悄地跪在他跟前,双手撑着椅子的扶手,又绕去椅子的后背儿,这样就好像他已经将封悦抱在怀里……

封悦醒了,见他跪在自己跟前儿,有点诧异,懵懵地问了句:“干什么呢?”

“想抱抱你,”康庆语气低沉温和,动作轻柔地搂住他:“就是想抱抱你。”

封悦摸不清他这是怎么回事,唯独随便他去,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封悦,我不该那样质问你,怀疑你,我不会让他,再伤害你一丝一毫。”

第六章(上)

几天以后,封悦再次见到了迟艾。

那是在一场来去匆匆的暴雨之后,田家花园里的到处都是被风打落的破碎的花瓣和残叶,封悦到的时候,佣人说先生和少爷去花园散步去了。与其在屋里等,封悦宁愿在外面,阳光炽烈,空气中,是雨后特有的新鲜的味道。他抬头正看见田凤宇和迟艾从不远处走来。

迟艾一定不是先天的盲人,他眼神还是很活跃,会随着身边变换的花香,枝头的拂动,或者穿梭的风声……而转来转去,好像这一切,他都看得见。走路的时候,他摸索的动作轻微到几乎让人难以察觉,并且,田凤宇没有搀扶,迟艾也没有抓着田凤宇的胳膊认路,他们就象寻常情侣一样,牵着手,款款迩来。

封悦突然感到莫名的失落,他甚至记不得上回和康庆牵手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到了?张嫂怎么不叫我?”田凤宇欢快地说,他给封悦的感觉,就是好像总是很高兴和你讲话的样子。

“我不让她叫的,反正又不赶时间。”封悦走到他们面前,“你好,我叫封悦,那天晚上打扰你们,不好意思,如果不是着急回家,应该当面谢谢你。”

封悦习惯地伸出手,旋即意识到迟艾是看不见,不禁觉得尴尬,因此田凤宇是肯定看见的。

“来,握个手,认识一下吧,这是我朋友迟艾。”田凤宇把迟艾的手送到封悦手里。

“你好!”迟艾爽朗说道:“很高兴认识你。”

封悦端详着迟艾,这人的五官轮廓和自己确实相像,模样类型很接近。只是迟艾不怎么高,加上特别特别地瘦,看起来象是没有发育的身体,他顶多也就十**岁!田凤宇怎么也有三十五六吧?没想到竟找了个这么小的男朋友,封悦不禁觉得诧异,但他确信自己的表情绝对没有泄露任何这样的情绪。

田凤宇肯定有什么读人想法的特异功能,至少他不至一次地洞穿过封悦的心思,往屋子里走的时候,他就说:“下个月就是迟艾二十六岁的生日,有时间也来给他庆祝吧。”说到这儿,低声告sù

迟艾,“有三阶台阶,小心。”

迟艾上得很小心,他需yào

习惯这里台阶的角度的高矮,在这里吃过几次亏,摔得腿都青了。

“好啊,一定的,只是看不出来你二十六岁。”

“啊?你不会也觉得我长得老吧?”迟艾睁大眼睛,有那么短暂的瞬间,封悦以为他正盯着自己,“凤宇哥欺负我看不见,总说我看起来四五十,跟他的sugardaddy一样。”

“哪有的事?”田凤宇让迟艾在沙发上坐着,转身吩咐佣人上茶,“是你自己往歪处想。”

迟艾揪揪鼻子,一笑,不搭理他,反倒扭头仔细地搜索着封悦的声音。短短几分钟,封悦已经发xiàn

迟艾这个习惯,他在找人的时候,会稍微低头侧脸,于是封悦说:“我真的以为你只有十六七的样子。”

迟艾的眼睛自然地冲他转过来,说:“你能坐到我身边儿来吗?”

封悦看了看田凤宇,见他没有什么表示,直接就坐了过去,这下他离迟艾更近,连他额头右边一颗浅浅的痣都看得清楚。

“凤宇哥说,我和你长得很象,我……”迟艾有点迟疑自己的要求,轻声说:“我能不能摸摸你的脸?”

“可以啊!”封悦没有介yì

,拿起迟艾的手,放在自己脸边,沉默着让他摸索。

迟艾的手指尖儿,带着羞涩的温度,象外面的拂过柳条的风,柔软谦和,滑过他饿眉骨,鼻梁,和嘴唇,轻轻地赞叹:“你也很年轻啊。”

他收回手,规矩地坐回去:“封悦,你很漂亮。”

田凤宇“哈哈”大笑起来:“都说你俩长得象,你还非要夸他多漂亮,那不就是拐弯抹角地表扬你自己吗?”

迟艾给他说的脸红,只得自己找台阶下:“你不主动夸我,害得我费了这么多心机,真累。”

封悦越来越觉得迟艾的性格很难得,残疾并没有让他过于消沉:“五官轮廓是象的,不知dào

以为我们是兄弟呢!说来奇怪,我自己的亲哥哥,和我长得也不象。”

“那我们会不会是兄弟?说不定我是你妈妈的私生子,或者你是我妈妈的私生子……”

“行了啊,越说越离谱了,”田凤宇摸了摸茶水的杯,托着拿起来,柄放进迟艾手里,“拿这里,小心,还是有点儿烫。你喝过茶,上楼去休息,我和封悦有事谈。”

“好。”迟艾点了点头,他对田凤宇的安排,似乎言听计从。

迟艾上楼以后,田凤宇和封悦坐在洒满阳光的客厅里,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茶叶散发着清幽香气,在两人之间温暖的空间里弥漫传播。

“你病了?”田凤宇早就看见封悦手腕侧的胶布,看来是刚刚打过点滴。

“不算吧,每隔段时间打一次,身体有些老毛病。”

“你看起来年纪这么小,问题还挺多的?有兴趣和我一起跑步吧,这一带环境这么好,不利用可是浪费资源。”

“好啊,有机会的吧,我比较懒,”封悦心中的疑问没有刻意隐藏,于是开始盘问:“刚搬来柏林道,还都习惯吗?”

“我挺习惯,迟艾不行,你知dào

我们前段时间都在装修,就是想他在家里方便些,不过,还总是磕磕碰碰,没人看着,我也不放心他有一个人在家。”田凤宇不是吞吐的人,而且他确实很善于洞察人的想法,“初来乍到,总得交个朋友吧?我还没搬过来,就有个顾问说你人不错,赶巧刚到就碰上你,这也算缘分吧?以后可以常来往,”说到这里,田凤宇不无感慨地叹气:“柏林道是个壁垒森严的地方啊,门户之见深厚。”

还不待封悦接话儿,下人站在门口那儿说:“先生,金总经理来了。”

田凤宇看看墙上的钟,这人倒是难得准时一回,他见封悦站起来似乎要告辞,连忙挽留说:“他是我的顾问经理,过来吃晚饭的,你要是不嫌弃,留下来一起吧!就是他跟我说,你是不错的人来着。”

这边话音未落,走进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人,精神矍铄,好像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给人经lì

旺盛的感觉。

原来是他,封悦暗自想着,念起他的名字,金如川。

“来,我给你们介shào

,”田凤宇热情洋溢地站起身,“这位是封悦,你肯定认识了。”

还不待他继xù

介shào

,封悦打断他说,“金如川,我至今印象深刻。”

第六章(下)

还不待他继xù

介shào

,封悦打断他说,“金如川,我至今印象深刻。”

封雷刚刚去世那段时间,封悦承shòu了来自四面八方,数之不尽的压力和质疑,几乎所有的商业周刊都在大篇幅报道“雷悦集团”的即将崩溃。金如川当时是《经济时报》的专栏分析师,唯一一个给了封悦正面肯定和乐观预测的人。后来在社交场合,他们见过几次,金如川这个人却怪得很,不敢和封悦交谈,时常躲着他,弄得封悦暗暗纳闷,这跟他给人外向圆滑的感觉不符。

金如川见到封悦,本来就发楞,结果被一下认出来,好像更末不开:“原来田董说的客人,就是二少……!”

“不是你一直推荐封悦给我,怎么我请他来,你倒象是很吃惊?”

“哪里哪里,你们离得近,多走动是好事儿,”金如川毕竟是混过来的人,瞬间就能谈笑风声:“迟艾呢?怎么没见他?”

“我让他去楼上休息,他昨天晚上跟我熬夜来着。”

封悦一直也没有再说话,静静地观察着他们两个,这俩人站在一起,给他点奇怪的感觉,又说不太清楚,田凤宇的从天而降,不得不说有些蹊跷,摈弃自己对他莫名其妙的好感,田凤宇在柏林道的突然出现,最终目的在哪里,还很难说……封悦心里,隐约弥散出些大概的猜测。

就在他暗自琢磨的时候,电话响了,是家里的号码,他示意过,走去一边接听。

“什么时候回来的?”封悦问,他刚刚出门那会儿,康庆也不在。

“刚到家,你怎么还在田凤宇那儿?”

“这就走,”封悦正好借机开溜,“回去再说吧!”

于是,和田凤宇道别,说家里有事要赶回去,田凤宇没有挽留,送他到门口,见他上了车,消失在门外才又走回客厅。

“行啊你,”金如川不禁赞叹,“封悦这么高不可攀的人,都被你这么容易就‘征服’了。”

“恩,‘雷悦’集团那么庞大的体系,能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见这人年轻有为,应该多和他学习学习。”

金如川笑了:“要和他学习可不容易,这人性子高傲得很,少与生意场上的人应酬,我习惯见他高高在上,偶尔碰到,都不好意思靠近,只敢远观而已。”

“哎,你金老大也有这么害羞的时候?”田凤宇将他让到书房,佣人在那里已经摆好了下午“茶”,是标准的美式零食,红酒配的各种起司和搭配的咸饼干,金如川是个嗜酒如命的人。

“我这种没脸没皮的人,怎么会害羞?封悦这种人,就象是艺术品,越是观赏越是稀罕,但若真的弄到跟前,只怕性格倨傲的少爷脾气,未必是每个人都享shòu

得起。”

“哦?”田凤宇来了兴致,“那你觉得康庆享shòu

得住他的脾气?”

“降不住,俩人也不能在一起这么多年。况且当年康庆还是一波兰街混混的时候,封悦就对他一往情深,助他脱颖而出,而封雷刚出事那会儿,也全是康庆帮衬封悦,俩人那是患难的交情。”金如川说到这儿,又忍不住叹气,“不过话说,若谈到感情,他俩之间可是有太多生意上的纠葛利益,想要纯粹也难得很。”

“看不出,你还是个爱情专家,把人俩分析得头头是道?你是对封悦有企图?”

“别冤枉我,我可是旁观者清!多观察封悦他们,也是为了你的计划。”金如川适当地把话题扯到正事上来,毕竟他今天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八卦柏林道这些花边新闻,“其实,你接近封悦,不如直接找康庆。封悦这几年的心思都在‘雷悦’集团那里,康庆和军工领域接触得更多,立法委那里的活跃分子,这些年可没少从康庆那里捞好处,少不得替他铺路。”

田凤宇细细地品着红酒酸涩中的回甘,朝后微微仰着头,书房的落地窗洒进淡淡夕阳,在窗帘上面铺了层浅浅的橙色,象抹薄薄的灰尘。

“我只是觉得封悦这人,相处起来舒服,只怕康庆和我不是一路人呐!”

“柏林道上和你一路的,还真不多,但你若做不到求同存异,也没法儿在这里熬出头,这里住的可都不是等闲之辈,你走着看吧,军工生产私有化这么大的一桩事儿,指不定在哪儿就能碰上你的这些‘左邻右舍’!”

田凤宇和金如川在书房里谈到天黑,佣人来敲门,说晚饭准bèi

好了。他们起身去了饭厅,本来以为封悦能留下吃饭,所以准bèi

得很是丰盛,现在只剩金如川和他,整桌子的菜,显得喧哗而奢侈。

“问问迟艾要不要下来吃。”田凤宇吩咐道。

过了会儿,阿夏走过来,和他汇报:“迟艾少爷说,晚饭端去楼上吃。”

“也好,你给他挑一些。”

“厨房有准bèi

的。”

似乎大家都知dào

,迟艾今晚不会下楼吃饭,他总是害pà

自己会在外人面前失礼。田凤宇也不强迫,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向来都是顺着他,在寻常小事上,他几乎无条件地迁就着迟艾的任性和别扭。

金如川在商场上混得多了,察言观色的本领,那是非一般人能比的,田凤宇和迟艾之间奇怪的关系,他看在眼里,了然于心,虽然也有很多疑惑和不解,却清楚不能深问的道理。这俩人之间,太多蹊跷,看得人糊涂,但田凤宇明显讨厌别人的刺探,自己有回随便问问迟艾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坏的,并非有心,却把整个谈话都搞冷了,田凤宇几乎在用自己的态度警告他多余的关心。

与此同时,也在关心着田凤宇私事的,还有康庆。

“你怎么一去就是小半天?他那么有魅力?”

封悦在换着衣服,随便套了件短袖的T恤,康庆的声音隔着整个卧室穿过来,那股子醋味儿都不见削弱。

“他好歹救过我,我去谢谢他,也是应该的。”

“救?他那是绑架!有他那样把你劫持过去,连个电话都不给打一个,害得我整晚都以为你被张文卓给掳走了。”

张文卓这个名字横空跳出来,让封悦不禁楞住。待醒悟过来,转身到了卫生间,尴尬地不知所措,只得开了水龙头洗手,面前的大镜子里,突然象电影屏幕,上演着张文卓拿枪顶着他,野蛮地侵入他身体的情节,封悦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身后冷不丁围合上来的双臂,让他顿时戒备,几乎反射样地紧绷住身体,挺直了腰背。

“是我!”康庆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是我,封悦,你怕什么?我不会那么对你。”

封悦的身体在康庆的怀抱里渐渐放松,他感觉着康庆温热的体温,正透过紧密的拥bào

,从背后传递过来。

“他可能要搬来柏林道,”康庆考lǜ

了一下,手掌抚摸封悦细瘦平坦的小腹,从镜子里看着他温柔的眼神,渐渐凝结:“张文卓,明目张胆地回来了。”

第七章(上)

张文卓上回输给康庆,一走就是五年,没有做好万全的准bèi

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回来。按照康庆的消息,背后支持他的是“年代集团”的主席蔡经年。蔡家传统上做的是船舶和钢铁的生意,到了蔡经年这一代,更加野心勃勃。封悦只是想不通,他把张文卓找回来,能帮到什么?

封悦站在阳台上,沐浴着傍晚柔和恬静的微风,庭院里郁郁葱葱的乔木,在夕阳里披着淡淡的暮色。他一直觉得这处院子太大,大到只是为了炫耀,为了显富,根本就没有家的模样。曾经在他的心里,就只有波兰街上那间平淡的小屋,才会给他家的概念,自从封雷出事以后,每次看见这里,就想起他,想起他对自己的忍让和爱hù

,渐渐地再也离不开,只要住在这里,就觉得哥还活着,就在他的身边周围。

屋子里有了响动,是阿宽走进来,他最近忙得很,一直在和康庆鼓捣什么,封悦没理睬他们,他最想知dào

的,是张文卓这五年折腾出什么,竟然让蔡经年把他当成祖宗一样请回来。

阿宽敲了敲阳台的门,才敢走过来,说:“刚刚他打电话回来,说晚上带你出去吃饭。”

“知dào

了,”封悦拿起桌子上的手机,放在手里玩弄着,“你别和康庆瞎忙活,张文卓既然敢正大光明地回来,他就不会明目张胆地对我怎么样。”

康庆这回找的是美国专业的保安公司,因为阿宽对这些很有经验,确实是跟他商量很多,但是他俩都清楚封悦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阿宽没有回答,可是他看着封悦的眼神却明显在质问:上次还不够明目张胆吗?

这样的质疑,让封悦觉得难受,他皱起眉头:“你们弄有一群美国佬来,碍手碍脚,我是不会领情的。”

“他们以前都是CIA的agent,经验丰富得很……”

“这不是让张文卓笑话我们?至于那么害pà

他吗?况且他好不容易回来,哪敢再轻易兴风作浪。我让你查他这五年做过什么,你倒是有眉目没?”

阿宽难免窘迫,他暂时还没有查出有价值的线索,封悦倒也没有继xù

追问,转身回屋里换衣服。他从来也不咄咄逼人,张文卓的背景,不可能永远藏着,现在柏林道要查他的人,怕不是一个两个。军工生产这块肉实在太大太肥,这会儿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候。

田凤宇看着传真机里慢慢传导出的记录,脸上表情冰冷地凝固着:原来张文卓就是传说中的DavidChang,那个在全世界各大军政人物里游刃有余,八面玲珑的说客,据说美国人都要从他那里“走后门”。既然这样,蔡经年找他来的目的就昭然若揭,“年代”果然也要插手这桩买卖,这下可够热闹的!

“凤宇哥,”迟艾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他一只手扶着门边儿,没有走进来,“你在吧?”

“在呢!”田凤宇连忙放下手的东西,走过去拉住他的手,“不是说懒得动,怎么又下来了?”

“楼上闷的慌,憋得我头疼。”有了田凤宇的手,迟艾不象刚刚那么没有底,他对这个房间不熟。

“让小夏开窗放些新鲜空气,怎么会憋得慌呢?”田凤宇说着,伸手摸了摸迟艾的额头,倒是不热。

“窗户开着呢,没用,疼了两天了。”迟艾摸了摸沙发扶手,坐下来,手继xù

朝前轻轻探过去,是有茶几的,他记在心里。

“哦?”田凤宇担心地问,“是不是没按时吃药?”

“有!小夏看得可紧了,晚吃一会儿都不行。”

“那怎么还会头疼?”

迟艾大眼睛眨了眨,“看”着他说:“闹心了呗。”

田凤宇面露笑容,抓住迟艾的手,展开,平摊在腿上,然后打了他一下:“小样儿,闹什么心?”

“凤宇哥,你什么时候去美国?带上我吧!”

田凤宇知dào

他肯定是要缠这个事儿,早知dào

这样,不提前告sù

他就好了,这几天他就是在打这个主意呢!

“我回去见个人,也就三五天功夫,你跟我去干吗呀,来回折腾,倒时差你舒服呀?”

“我又分不清楚白天晚上,怎么会有时差呢?”

这样一句话,“扑”地戳进他的心里,田凤宇连忙搂住迟艾的肩膀:“说什么呢!我是不想你来回奔波,太累了,而且我时间安排得很紧,不能在家陪你。”

迟艾抿着嘴,沉默地坐在黑暗里,他其实清楚,凤宇哥决定的事,很少有改变的时候,可他还是忍不住试试。他心里本来就隐约存zài

的危机感,自从和他回国以后,似乎更加强烈了,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见凤宇哥的黑夜和白天。

田凤宇几乎立kè

就感知到他哀伤的情绪,不禁自己跟着头疼起来,但还是耐心地哄他:“等年末,你需yào

回美国复诊的时候,我再陪你去,我们回家住几天,好不?”

迟艾深深地吸口气,将刚刚泛滥出来的情绪吸收回去,他点点头,“恩”地应了声。

“走,我带你去院子里走一走,看对头疼有没有帮zhù

。”

“好。”迟艾不再多想,把自己交给田凤宇的大手,跟着他出了门。

天色晚了,风里带着海的湿润。

“这里有冬天吗?”迟艾问。

“有啊,一年四季都有。”

“哦,那下雪吗?”

“下的。”

迟艾微微仰头,好像在感受风里水气,经过秋凉,西伯利亚的冷空气一来,就会变成雪花了。

“我记不得雪是什么样子了。”迟艾缓慢地,边想边说,“我见过下雪吗?”

“见过的,我们出车祸的时候,在威斯康辛,下着大雪的乡间公路。”

“哦,这样啊……”迟艾停住脚步,“可是我有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我会告sù

你的,”田凤宇紧紧地攥住迟艾的手,“你想知dào

什么,我都会告sù

你。”

“你不会忘吗?”

“不会,迟艾,与你有关的一切,我都不会忘。”

田凤宇的声音,就响在他的耳边,比夜风还要温柔,迟艾有点忍不住眼角的湿润,他伸手摸去,小心地捧住田凤宇的脸,慢慢地亲了上去。他感觉到自己被坚定有力的臂膀包围,风从他的睫毛上逶迤而过,将他的眼泪扯下脸颊……

第七章(下)

出差美国并没有顺利成行,迟艾在田凤宇出发前两天生病,几乎滴水不进。他清醒的时候,田凤宇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只能趁他睡觉的时候,再回头办自己的公事。金如川几乎天天都到家里来,他负责在外面帮田凤宇联系,有什么消息,总是要第一时间和他商量。

这天他傍晚来的,正赶上田凤宇在喂迟艾吃饭,他没见过哪个男人这么耐心的,低声地劝说多吃一口,再多吃一口。

“金先生到了吧?”迟艾即使生着病,对周围的环境也总是敏感,“凤宇哥,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来。”

田凤宇回头,果然看见金如川站在门口,没走过来,他凑到迟艾耳边,小声地和他说:“都吃完啊,别剩。”

说完,把小夏叫到跟前,才走到金如川身边:“走吧!晚饭刚准bèi

好,一起用吧!”

他们走下楼梯,一尘不染的巴西红木地板,踩上去发出“笃笃”的声音,金如川才明白这样做,是为了能让迟艾听得见人来人往,不会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到。迟艾这个人有点怪怪的,金如川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大概有缺陷的人,都有特别的脾性吧!

“迟艾好点了没有?”他问。

“好点儿了,能吃饭了,”田凤宇关了书房的门,“前两天嗓子肿得连水都喝不下去。”

“那么严重?你要不要推迟几天去美国?”

“不能再推了,”田凤宇说,“这事越快办完越好,现在形势很明显,蔡经年找了张文卓回来,为的就是他和那些国际军事政客的关系。我必须把美国那里尽快搞定,我们再回头来定这里的政策。康庆那里有什么活动?”

“倒是没有,议会里最活跃的胡进农和战克清都是他的人,当初他们参选的时候,康庆投了几千万的竞选基金,为的就是这么一天,养兵千日,用病一时啊!”

“封悦呢?”

“他?康庆生意上的事,他不怎么管吧!雷悦集团已经够他焦头烂额,今年的财政报gào

不太好kàn

啊!市场反应很大,股市不买账。”

田凤宇坐在沙发里,好半天也没说话,好像陷入沉思,金如川不知该不该打扰他,干坐了会儿,见他还不说话,只好清了清喉咙,这下才把田凤宇的思维拉回来:“不好意思,”他连忙为自己的失神道歉,“在想美国的事儿。”

“哦,”金如川心想,谁知dào

你是想美国,还是想封悦呢?但嘴上只说:“只要有彼得汉维斯支持你,那就是御赐的‘黄马褂儿’,这头就好办多了!”

“我争取吧!”田凤宇的手指在电脑键盘上飞快地搜寻什么,抬头问他,“你对张文卓了解多少?”

“不多,这人五六年前就消失了,在外头做过什么,倒是没多少人听说。不过,这几天提他的人可真不少,说他在外头很上吃的开,好像和不少军政有交往。”

“你多留意他的消息,他很可能来着不善。”

“行,他现在是柏林道的焦点,想查他的人多着呢,怎么也弄得出消息来。”

金如川对田凤宇也没有把握,他征询自己的意见,不代表他的无知,相反,他觉得田凤宇知dào

的,恐怕比整个柏林道上的人都多都全面,但是他深藏不露,什么也不多说。连彼得汉维斯都能联系上的人,区区一个张文卓,他还能查不出来?金如川很好奇他是怎么和汉维斯扯上关系的,这人是军工设计大师,美国战备的三成到四成都是他旗下的公司生产的。但是此人低调到极点,几乎没什么人见过他,更没有在公共视线里曝光过,行径神mì



但是,田凤宇这个人,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金如川早就查过,他就是这几天火速窜上位的,“华扬集团”不过是个幌子,究竟什么身家背景,都很难说,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在美国的背景非一般深厚。若不是他实力雄厚,金如川也不会在强手如林的柏林道,选择投他麾下,他把自己全部的前途和希望,都押在田凤宇身上。

人生是有一场赌博,早在下注押宝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输赢。

他们再说了会儿,去饭厅吃过晚饭,又接着商量,等田凤宇回到楼上,已经接近午夜。小夏说九点多给迟艾打了针,这会已经睡了。他不想吵到迟艾,在客房的浴室洗了澡,换了睡衣,才进卧室。迟艾背对他躺着,微微弓着身,双手合在一起,拢在脸前,象是要挡住自己的头。田凤宇上床,轻轻地靠近,在他脸上吻了下:“晚安,宝贝儿。”

迟艾蠕动了下,嘴里嘟囔着:“凤宇哥……”

“是我。”

“唔。”他转过脸,没有睁开眼睛,还在睡。

田凤宇从后面抱住他瘦小的身体,手掌扣住他的胸口。迟艾细软的头发刮擦着他的脸颊,手掌下的心脏跳得平静而软弱,疲倦包围着他,入睡前,他脑子里沉静成一片寂寞的黑白色,晃荡着模糊的影子……

两天后,田凤宇一大早乘坐私人飞机前往美国。他特意趁迟艾还没睡醒的时候离开,就怕看见他病弱孤单的样子忍不下心。但其实,迟艾早就醒着,他闭着眼睛假装熟睡,田凤宇吻住他耳垂说“再见”的瞬间,差点装不下去。可是他强忍着,将脸埋进枕头里,没有道别。

他们并不经常这么分开,迟艾的记忆是从五年前开始的。那以后,田凤宇几乎没有离开过他,在美国,他们住在马里布靠海的家,窗外就是太平洋低沉的潮声。田凤宇工作忙起来要出差,也会带着他,有时候等在酒店,有时候,田凤宇也会直接带他去公司。不管周围多少人,田凤宇从来不掩藏对迟艾的疼爱和宠溺,迟艾的心即便尴尬,也甜蜜着。

他对环境的适应,是缓慢而艰难的,这点田凤宇很清楚,所以他们在美国从来也没有搬过家,他对那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了如指掌。他们经常散步的沙滩小径,后院的吊床和树屋……他们度过的每一个晨昏,迟艾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不晓得自己怎么会把过去遗忘,但他要把以后的每个瞬间,都铭刻在心。凤宇哥第一次叫他“宝贝儿”的时候,吹着暖暖的南风,橡树的叶子沙沙作响,海鸥铺展翅膀,象空气绕起旋转的风车……空气里甜甜的,凤宇哥说,那是墙头白色的蔷薇花儿。

第八章(上)

迟艾的心沉浸在弥漫着花香的回忆里,渐渐又再睡去,梦里是一片无穷无尽的涛声,带来太平洋温暖而湿润的空气,深呼吸,仿佛再闻到绽放如雪的蔷薇……这一觉睡得不算太长,醒过来的时候听见窗外起了风,冲撞在窗户上,发出凄厉的声响。门口响起脚步声,是小夏,他胖墩墩的,脚步总是很重。

“醒啦?”小夏走到跟前,“我把早饭端上来,稍微吃一点儿,准bèi

的都是流食。”

“几点了?”迟艾哑着嗓子问,终究能发声,虽然难听点儿,心里还是高兴的。

“快十点了,”小夏似乎走开几步,大概在整理东西,“吃过饭还得把剩下的药打完。”

“不打不行吗?都快好了。”

小夏没回他,进了更衣室,没一会儿问他:“今天想穿哪件衣服?”

迟艾对穿着很讲究,有时候一天甚至换两三次衣服。他的更衣室比普通人家里的客厅还大,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都是田凤宇亲自挑选的。

“随便。”迟艾见小夏不回答,就知dào

这人打太极,有点不高兴,转身又躺下了。

在这样的事情上,小夏从来也不给迟艾讨价还价的余地,也许就是看中他这一点,田凤宇才留他这么多年,象迟艾每天必须吃的药,就是少一顿都不行,不管他多么不乐意,小夏都会尽职尽责地监督他一颗一颗吃下去,这在迟艾看来,多少是有点逼迫的成分,不过迟艾的任性,是有分寸的。

小夏自然是看得出迟艾心里的不爽,他从楼下端来早饭的同时,也拿来了电话,放进迟艾的手里,细心而讨好地说:“先生在电话上等你呢!”

此时,田凤宇的私人飞机,正从日本海的上空飞过,他打开飞机的铉窗,看着窗外波澜壮阔的云海,话筒里传来迟艾沙哑的声音:“凤宇哥?”

“醒了?”田凤宇的话语,醇厚而柔软,“吃早饭没有?”

“在吃。你起飞啦?”

“是啊,飞几个小时了,”田凤宇不想提,又没能忍住,“迟艾,早上……我知dào

你醒的。”

电话那头顿时安静了。

“别怪我,迟艾,我知dào

你身体不舒服,想我留在你身边儿。我也不放心扔你一个人,但是这事儿太急,必须赶去处理。美国的事我一弄完,半点都不耽误,立kè

就飞回去,好吗?”

迟艾没说话,只“恩”了声,田凤宇想,他是怕自己听出哭声,才忍住不说。

“好好吃饭,按时吃药打针,小金和封悦有空都会去看你的。他们都是信得过的人,别害pà

。”

田凤宇又安慰好半天,才挂了电话。服wù

生过来问他午饭想吃什么,他不耐地挥手将人打发走。

飞机在云雾间穿行,云海之外的阳光,尤其显得耀眼。田凤宇闭目养神,想起迟艾握着话筒,默默流泪的神态,心不禁揪起来。五年来,他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发誓,这辈子要好好照顾迟艾,要宠着他,爱hù

他,珍惜他,要不惜一切让他幸福。按照迟艾的心思,隐居在马里布的家里,是他毕生的梦想。田凤宇以为自己可以做到,至少他尝试了五年,然后发xiàn

,高估了自己的毅力。如今回来,他只能反复安慰自己,只要他全心全意对待迟艾,在哪里安家,并不是最重yào

的。

因为美国之行,田凤宇缺席了一个十分重yào

的社交活动,一年一度的赛马慈善节。这天的马场全部收入,都作为慈善经费,而获邀前来参加的,非富即贵,都是金融政治版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因为近期议会要通过“军需生产私有化”的法案,导致这场慈善赌马,成了竞标前提前检阅。在封悦看来,简直柏林道的邻居派对一样,熟悉的面孔全都在这个特殊的时候,有必要没必要地出现了。

马场vip的入口,成了名车竞艳的舞台,因为有人请来了代言慈善机构的明星阵容,导致和政治记者拥挤在一起的还有各路娱乐狗仔,各种型号的摄像机,话筒,闪光灯,聚光伞抢占着入口处有限的空间……封悦一走下汽车,被眼前这纷乱的景象震得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和康庆的出现,在人群中引起一阵莫名的骚乱。

他们的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这在政商两界,都是谈不完的话题,连娱乐记者都想编编他俩的花边新闻。曾经有个很不知天高地厚的记者乱写过一气,虽然成功地博得了头版,结果第二天就被炒了鱿鱼不说,还莫名其妙地挨了顿打。自那以后,稍微有些名气的报纸杂志都不会再拿他俩的关系炒作。但越是这样,这些稍微知dào

内情的人就会越是好奇,每次他俩一起在公开场合露面,几乎都是摄影机和话筒集中攻击的对象。

封悦以黑色的高级西装现身,长腿细腰,眉清目秀,气质风度都是毫无疑问的一流,让今天请来的明星,也只能退避三舍。况且这种挥金如土的环境里,财大气粗的“雷悦集团”主席的头衔,哪是那些庸脂俗粉的明星们能够类比?他和康庆在几个外国保全人员的包围下,并肩穿过闪光灯无情的空袭,上了台阶。

这样杂乱的场合,康庆向来都很小心,何况,他和封悦都心知肚明,今天肯定会碰上张文卓。

保镖已经按好了专用的电梯,顶级vip的用户包房都在四楼,那里也是今天筹款的中心,赌马只是慈善收入的一部分,四楼这些有钱人,是更加肥美的目标,把他们逗开心了,随便一张支票都是几百万起的捐赠。封悦和康庆上了电梯,他注意到美国保全对着袖口小声和楼上通话,让他们做好准bèi



“他们有点小题大做了吧?”电梯门一关合,封悦就凑近康庆说。

“谁?”康庆在想事情,被他打散了精力,“主办方,还是记者?”

“你请来的那些security。”

“哦,他们越小心越好,我花那么多钱,可不是请他们来打瞌睡的。”

康庆包下的,是全场最大的一个包房,视野也是最好,离比赛开始还有好长时间,大家都在趁这个时候互相走动寒暄。代表田凤宇出席的金如川果然是个精力旺盛的人,封悦几乎一回头就看他在和不同的人说话。大家一边和各自关系亲近的政客走在一起,一边又要和所有人打招呼说话,并且随时注意别人在结交着谁,这种场合是最容易看出阵营划分的。

开始的时候,康庆一直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可是,他没看见张文卓,让阿昆去打听,半天也没有消息回来。康庆在政客,说客之间周旋不完,封悦应付了几句,被这种觥筹交错的场面搅扰得胸口憋闷,看似热火朝天,实则无比冰冷,这里俨然继承了柏林道不二法则。

封悦来到走廊尽头的阳台上,将手里的香槟随手放在窗边儿的小桌上。后面是马圈,所有的马匹都在那里进行准bèi

,骑士已经穿戴整齐,用各自的方法尽量放松着。封悦凭窗而望,这时候只有赛马是最轻松惬意的,似乎并不知dào

,或者根本就不在意,即将到来的决战。每一匹赛马,都配了个伙伴,那些伙伴马匹,多是脾气温顺,可以平衡赛马有时候难免暴躁的脾气,它们看起来不象赛马那么咄咄逼人,相反,多了份马的安宁和秀美。封悦看着它们耳鬓厮磨,互相撩逗,不禁笑出来。

“二少好兴致,倒来这里观赏赛马的恩爱呢?”

张文卓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手里拿着封悦放在有一边的香槟,轻轻啜了口,他的唇齿故yì

留在杯子的边缘,好似在找寻封悦刚刚碰过的痕迹。

第八章(下)

封悦说不清自己心情如何,他似乎不止一次地想过这天,可到头来依旧束手无策,这人就象难以躲避的匕首,每次出现都弄得他伤痕累累。封悦面无表情地盯着张文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七哥和柏林道久别重逢,心里百感交集吧?”

“还算不错,”张文卓的目光,从窗外的景物挪回来,扬了扬眉,话语轻松愉快:“说实话,五湖四海走多了,还是柏林道最适合我……”说到这里他故yì

停顿了一下:“这里的风光人物,我都喜欢。”

他们都没有回避对方的注视,沉默的瞬间,似乎同时想到不久前难堪的夜晚,封悦先脸红,眼里突然多了份恼怒和乖戾,还不待张文卓做出反应,两个高大的美国保镖靠近他们,其中一个看起来象头目的人,隐约伸手遮挡住封悦:“康先生在四处找,在花厅那里等您过去。”

封悦自然明白他是在替自己解围,淡淡地说:“你稍等一下,我和他说两句就过去。”说完稍微点头暗示,这人经验丰富,深谙这些若有若无的暗示,欠了欠身,和伙伴退到几步之外,却没有继xù

撤离,始终保持在视线之内。

张文卓不以为然,看似轻描淡写:“华盛顿的secretservice,即使退休的,时薪也要500美金吧?这一晚上好些个围着你转,康庆现在真是财大气粗了呀,一出手就阔绰得让人咋舌,难怪外头可都是议论他的。看来这几年你把他改造得不错,从几年前的小混混脱胎换骨了,让人刮目相看。”

“七哥被个小混混赶出波兰街,这几年不见踪影,可是委屈了……”

虽然笑着,眼睛里却升起愤恨,张文卓目光如箭,狠狠钉住封悦:“所以,封悦,这次我对你,不会客气。”说着将香槟的杯子朝窗台上随意一磕,杯子轻薄地破了,洒了满地碎片,这样小的动作,已经让不远处的保镖心神不宁,再次朝他们走过来,张文卓却没有停留的打算,“封悦,咱们后会有期!”

封悦背影僵硬,没有回头,在轻微到几不可闻的脚步声里,觉察出一股,难以抗拒的眩晕。

大厅里喧哗一片,名流云集,觥筹交错,若不是他需yào

讨好的,就是急着想要讨好他的,经过这些年的锻炼,康庆对这样的环境,在厌恶里,渐渐得以应付自如。但是,封悦一走进来,几乎立kè

捕捉住他的目光,隔着人群,封悦一边礼貌地与人微笑寒暄,一边朝休息室走去,那是他们专属的房间,不会有外人去打扰。

康庆的眼睛,有意无意地追随着他的身影,这些年来,封悦依旧能轻而易举地牵扯住他的心,时而从错落人影中展露出的半张侧脸,迷人的微笑,轻轻掀动的嘴角,都让康庆觉得心动不已……他委婉地打断了身边政客滔滔不绝的讲演,将手里的杯子放在伺者端来的盘子上,沿着窗边,走到休息室那里,门口站着的保膘见他来,伸手帮他推开了门。

封悦的外套搭在门边儿的衣架上,只穿了件雪白衬衣,伸长双腿,瘫坐在沙发上,一只胳膊横过脸庞,挡着眼睛,阳光晒在他身上,漂浮在他敞开的领口附近……听见有人进来,封悦身子反射性地瞬间绷紧,大概猜出康庆,很快又放松下来。这样细微得让旁人难以察觉的动作,康庆看在眼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走过去,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怎么了?说你头疼?”

“恩,有点儿,一会儿就能好。”

康庆摸索着封悦的手背,攥住他修长指骨,将他胳膊挪去一边儿:“累了你就先回去吧,也算给那些面子,露个面就算了,其他的我来应付吧。”

“我没事儿,回去了,也担心你这里得罪人,”封悦叹了口气,“就算是讨厌,也不一定非得给他们知dào

,外头那些也都是有头有脸的,总得给些情面。”

其实这几年,康庆的脾气是收敛太多了,封悦确实惊诧于他的转变,也许就象桂叔曾经说的,康庆将来能如何,没人可以预料。所以他几乎不再象以前那样去提醒和监督,多数的时候,他放任康庆去处理,只是今天的场合太重yào

,是丁点儿马虎都要不得的。

“我知dào

,你怎又来罗嗦我?”康庆并没有生气,一只手拨开封悦的额发,轻柔地按摩着他的太阳穴。

“金如川找的是谁呢,能看出来吗?”

“我看他都在和那几个美国人谈,明摆想借用美国的势力,”康庆说着想起什么,“你看这么大的事儿,田凤宇却没来,听说他去了美国见什么人,我跟你说,这人背景绝对不一般。”

“唔,”封悦没有立kè

接话儿,田凤宇非等闲之辈,这早在封悦的意料之中,只是不管这人手段如何,若在柏林道非得要打交道,他倒宁愿和田凤宇,这人让封悦有着股与生俱来的好感。但是,他不能和康庆这么说,这人最近酸得很,怕是又要想歪,找自己麻烦,“阿战在哪儿呢?”

“外头吧,找他做什么?”

“让他给我送几颗止疼药,”封悦看了看表,“快要开马了,有人要来催咱们了。”

康庆掏出手机,和阿战交代过,转眼功夫,药片和水送进来。

封悦吃过,进洗手间洗了把脸,他现在只觉得脑袋里每跟血管多在膨胀,用了最凉的水,才稍微缓解。伸手摸去拿毛巾的功夫,却被康庆一把抢先,将毛巾拿在手里,说道:“我来吧。”

“干嘛呀?”封悦给他弄的楞了,“我连脸还擦不干净了?”

康庆擦拭去脸上的水珠,封悦的眉眼间,都是湿润水气,新鲜如太阳升起前,嫩韧的草叶,他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在笔直的鼻端亲了下,再亲了下,手掌捧住他的脸,摩擦着凉润的嘴唇,刚刚含过薄荷糖的口腔里,呼吸也清爽如风……康庆被一股蔓延的**覆盖,紧紧地将封悦箍进怀里。

“不行,康庆,你别又孩子气……”封悦挣扎了两下,康庆却不肯放qì

,很快,手伸进他的裤子,向股间探索而去……

第九章(上)

金如川虽然正和身边的朋友交谈甚欢,他的眼睛却时不时朝vip休息室那里飘去,康庆先走出来,在众人拥簇下朝另个会客厅而去,又过了会儿,才见到封悦也走出来,不管私下里暧昧到如何一塌糊涂,他俩在公众场合,言行向来谨慎。封悦走到场中,从侍者那里拿了杯红酒,跟在他身后的阿战,连忙将小费放在盘子上。封悦对阿战耳语了几句,阿战点头,匆忙离去了。那个向来不离他左右的阿宽,今晚倒是没来呢,金如川把封悦周围的随从人员,生活习惯,早就打听清楚。

据他所知,封悦并不喝酒,只不过是做个摆设而已,这种场合手里空着,反倒显得不合群。他在钢琴前,被几个人叫住,围着他不停说话,挺拔站在人海中的颀长身形,卓尔不群,气质沉静高贵,恰到好处的微笑和颔首……金如川突然觉得封悦和迟艾有着惊人的相似!

他上午刚去过田凤宇家里探望迟艾,身体好多了,正坐在二楼的客厅里,也穿着身西装,唱机里放着贝多芬的交响曲。金如川感到奇怪,哪有人在家里穿得这么正式,象出席演唱会一样?但这话也只能埋在心里,毕竟迟艾是财神爷的心上人。而且,在上流社会摸爬滚打多年,他早就领会“有钱人都有点儿怪癖”的真理。他们的生活和普罗大众相差太远,不需yào

为了生存而努力,从出世就能预见一生,这样的环境很容易培养出奇怪的习惯。

迟艾被他撞见,也有些尴尬,却没解释,只说:“我听不懂这些音乐,但是凤宇哥就很喜欢,金先生喜欢吗?”他的脸孔沐浴在上午柔润光线里,不见一丝瑕疵,似笑非笑的神态,如此动人……和此刻的封悦多么象!

这种想法,就象火星在充满纯氧的空间里,引起爆zhà

,金如川之前分别见过两人多次,却一直没有将他们联系在一块儿,只觉得两人五官轮廓有些相似而已。本来还想是腰缠万贯的田老板就喜欢这样的类型,才会这么快就和封悦打得火热,又请人吃饭,又是跟人喝茶聊天的。这会儿,他脑袋里不知怎么回事儿,把两个人紧密地重合在一起,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怎么能这么象?!金如川心里不禁拨响算盘,不会这么巧吧?

对于封悦这个人,金如川确实分外欣赏佩服,并不单是以貌取人,他做经济分析师,写商场人物的那几年,曾经很仔细地研究过封悦这个人,他的成长,经lì

,发家史。这人绝对不简单,并且身份里,诸多隐藏,让人无从调查,好像他生命里有几年时光,是跳跃的,让人难以整理。他在波兰街的租屋出生,到后来随着母亲被柏林道大亨包养,住进柏林道豪宅,上的是贵族高中……再因为身体不好,去了夏威夷休养,一去就是五六年,几乎没有接受过商业上的培训,可他母亲,他大哥,对实业和财富,几乎具备了与生俱来的天赋,封悦也不例外。年纪轻轻,临危授命,在这么惨淡的经济环境下,一个人独撑“雷悦”,个中凄苦,只怕他都是自己承担的。

整晚的活动,封悦和康庆都是焦点,有记者混进来偷着拍照,发xiàn

后撕扯着很难看,惹起一阵骚乱。金如川沉默地观察着周围这群人,那个神出鬼没的张文卓,让他心里特别不舒服,这个人周身都带着股杀气和乖戾,据说现在他是能耐通天的军事政客,但愿以后不要跟他多打交道。活动结束后,主办方还安排了其他酒会的活动,但是金如川也累了,并不怎么想去。并且几个大头目也都纷纷回避,去了也没什么好戏。他现在更想回家,看能不能联系上田凤宇,问问他在美国奔波得如何。

离场的顺序也是有安排的,和进场完全不同,越有面子,越有头脸,离开得越早。康庆和封悦是第一批离开的,等金如川走的时候,应该怎么也追不上他们的。这一带处于半戒严的状态,好多警车分散在周围,为了让这些人尽快离开。车子转了个大弯,他想找个便利店买包香烟,因此避开了快行道。开出了十几分钟,路边连着停了四五辆清一色昂贵的黑色房车,金如川连忙让司机放慢速度。

他们的车一靠近,加上放慢速度,立kè

引起了美国保镖的注意,回身戒备地注视着他的车,金如川却没有介yì

,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路边几个身影上,拥簇在中间的,是封悦。好象是吐了,旁人又是水又是毛巾地伺候着,康庆紧紧靠着他,这回也不避嫌,一边摸索着他的后背,温柔给他顺着气,一边在他耳边低低地询问安慰……

“先生,要停车吗?”司机的话,把金如川的神智拉回车里。

“哦,不用,走吧!”

车子缓缓开过,他朝后望去,康庆几乎已经将封悦搂进怀里了。

才刚到家里,田凤宇的电话就追来了,看来他们两个之间还算有点合zuò

的默契,金如川让他打到座机的号码,信号稳定些。他详细把活动上的所见所闻和老板汇报了,重点自然放在封悦和康庆的身上,还有那个诡异阴沉的张文卓。

“康庆和谁接触呢?”

“谁他都接触了,到底有多少人是他买通,现在干脆看不出来。保守估计,三分之一席,是差不多,听说连陈万秋都给他效命呢!”

“这不稀奇,自然有人给他们牵线儿。”

“老板,你在美国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挺顺利,后天飞回去。”

这话象是给金如川打了强心针,觉得自己底气立kè

充足了:“太好了,有老爷子帮衬,咱的筹码就有分量多了。”

“封悦呢,他去没有?”

“那哪能不去啊?就靠他吸引眼球呢!男的女的都为他倾倒啊!呵呵,”金如川说着,“不过可能是身体不太好,回来的时候,我看他们的车都在路边停着,可能是吐了。我没有下车,别让他们觉得我偷窥就不好了。”

“吐了?他喝酒了?”田凤宇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关注。

“哦,喝了点儿,应酬吧?”

金如川也不知dào

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好像田凤宇心情顿时就差了,他们再聊了会儿,直到挂电话,都没有向他打听迟艾的消息,可能是他亲自已经打过去问候了吧?然而第二天,当他再次去探望迟艾的时候,才听小夏说,昨晚田凤宇并没有打电话回来,迟艾因此等了一个晚上。

第九章(下)

“这会正睡呢,您要有什么事,下午过来吧!”小夏可能是个ABC,中文有点老外腔。

“倒没什么重yào

的事儿,就是田先生嘱咐了,多过来看看迟艾,怕他一个人在家无聊。”

“还行,小少爷挺耐得住寂寞。”圆脸上挂着谦恭的笑容,小夏似乎做好送客的准bèi



“那我就不打扰了,”金如川说,“代我和迟艾问好。”

“一定的,金先生有心了。”

说着话儿,小夏送金如川到了门口,他手里端了个托盘,上面是是药片和水杯。

“哎,小夏,迟艾到底什么病?怎么天天吃药啊?”

“车祸的后遗症,”小夏口风严实得很,多一点线索都不给,“总是头疼。”

“哦,他……他对以前完全记不起来了?”

“暂时是这样的。”

见小夏有点面露不安,金如川也就没有继xù

追问,出门开车走了。

康庆逼着封悦卧床休息,自己也不能上班,只好在家里陪着他。最近事情多得很,他坐一会儿就要跑到阳台上打电话,或者去书房收文件,封悦看着他忙碌,预感到可能是遇到不顺。康庆受挫的时候,非常沉默,不爱说话,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容易发火骂人,好像自从多年前自己服毒以后,他的性格就开始转变。这几年,封悦不太过多地插手康庆的买卖和事业,他一手遮天,控zhì

着波兰街全部的娱乐业,也开始涉及到其他领域,因为年轻,康庆胆大,关键时刻能甩手一切去拼抢,气势上总能压住人。

这段时间很关键,封悦不想自己拖了康庆的后腿,躺了一天就上班。助理詹妮佛很吃惊,以为封悦怎么也会多休息两天,给封悦送咖啡的时候,顺手将一个档案袋放在他面前,说:“这是托尼拦截下来的一份报道,本来会在今天早上面世的。”

“哦?”封悦放下手头的东西,将档案袋拿在手里,抬头看了看詹妮佛,“你先出去吧,有事我叫你。”

抽出里面的照片,是已经排版好的长篇报道,里面有几张,是他在路边呕吐,康庆安抚他,有一张两人几乎抱在有一起,姿态暧昧得很。封悦的手指压住照片的边缘,按回信封里。又是那个姓闻,他稍微皱了皱眉头,这帮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的记者,赶也赶不走,真是讨厌。

封悦来不及为此烦恼,电话响了,詹妮佛的内线,和他说是“正达”的杨主席。

“接进来吧。”封悦说。

杨思远是封悦母亲的朋友,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前辈。

“小悦啊,”杨思远烟瘾很大,声音总是格外嘶哑,听起来象要咽气似的,“听说你病了两天,身体好了吗?”

“杨叔,还劳烦您记挂我,好多了。”

“你呀,从小身体就不好,得多注意,别任性啊,要是不舒服,就多休息两天。”

“是的,谢谢杨叔。”

“对了,今天有时间吗?我请你吃个饭,咱俩可是好久没聊天了。”

封悦清楚这种邀请不能推却,便和他说,“我让詹妮佛看看今天的安排,和您的秘书定时间地点吧!”

“好好,那我们午饭的时候再聊。”

电话挂了十几分钟而已,詹妮佛内线又来了:“封先生,午饭时间定在十二点半,罗马酒店。”

正午的骄阳撒在罗马酒店前高大的音乐喷泉的水柱上,是一片耀眼夺目的雪白。封悦的车无声地停在门口,门童走过来,帮他开了车门,他迈步进到金碧辉煌的大堂,这里的二楼是家很有名的意大利餐厅,叫做“罗马假日”。封悦得知约在这里的时候,有些纳闷,杨思远不怎么太西洋,上了点岁数的人,都比较喜欢中式传统的餐厅,今天倒是吹得什么风?

位子是订好的,侍者带他走到角落里的一间,视野很好,窗外就是门口雪亮的喷泉,在阳光中上下飞舞,封悦先要了杯水,静静等待。想是还没休息过来,他身上有些疲倦,提不起精神。他拿起手机,给康庆发了封短信,说明自己要和杨思远吃饭。刚按了发送键,外面响起一阵稳健的脚步声,封悦感觉有点不对劲儿的功夫,手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来得好早啊!”

竟然是张文卓。

封悦情不自禁地摒住了呼吸,朝他身后看了看,并没有杨思远的身影。

“别找了,是我拜托杨老的。”张文卓说完,悠闲坐在封悦对面,拿起酒水单看了起来。

“我可没有这美国时间,陪七哥吃饭,”封悦站起来就要走。

“我可告sù

你,今天你走出去,我担保有你后悔的!”张文卓声音不高,却不减威胁里的杀伤力,“坐下!不妨看完我给你带来的礼物再走。”

封悦确实分不清张文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笔直地站着,尴尬而为难。

“难不成还得我拉着你坐下?”说着话儿伸手去拉他,封悦象躲避瘟疫般地撤了撤胳膊,张文卓只得笑着解嘲,“别弄得这么难看,就是一顿午饭而已,你这些年,还少陪人吃饭了?贵妇,政客,老头子,康庆利用起你的皮囊,可是不遗余力啊!”

“七哥要是就想来羞辱我,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封悦气得脸上青白不定。

“那你可误会我的好心了,我说过么,来是因为有礼物给你看。”

张文卓故yì

卖关子,按了桌子上的呼叫铃,不一会儿,侍者来了,他见封悦似乎也没想赏脸点菜,于是点了双人份,顺便开了瓶红酒。

“想必这里也是你常来的地儿吧?东西做得不错,酒确实最好的……不过,你好像不能怎么喝啊?前两天喝了那么两口,就在路边吐得难看,康庆都快把你搂怀力了哈!”张文卓说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挑衅地说:“别以为你人脉多,拦截得到,我就不知dào

那些个事儿。我手里的,恐怕你连想都想不到吧?”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个信封,推到封悦面前,说:“请过目。”

封悦盯着他,目光如炬,缓缓地开了信封,脸上顿时被羞怒的神态淹没,照片上都是那天他和康庆在马场vip包房卫生间里**的照片!

第十章

封悦缓缓地开了信封,目光却象是被烫到一样,几乎顿时转开。照片上,都是那天他和康庆在马场vip包房卫生间里**的照片。似乎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控zhì

脸上炽热的温度,他终于明白所谓“来者不善”的含义。

两人之间每寸空气都固执而尴尬地凝结着,落地窗外明媚的天光,好似不管怎么努力也无法穿透。张文卓捏着长脚杯,嗅着高级红酒丝绸般的顺滑气味,细不可闻,轻飘飘的音乐,高高悬浮在无法触摸的距离之外……他的目光,落在封悦的脸上,不是报纸或者网络上的新闻,不是再怎么清晰也显得虚假的照片,是真实的,在柔和光线里,润泽而温柔的脸色。

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张文卓深深地吸进芬芳得恰到好处的空气,心里雀跃地想,为这一天,他等了五年。只可惜,封悦的反映过于冷静,若是那稍纵即逝的愠怒,长久一些,又或者失控地掀了桌子,岂不是更好?总之,现在的冷淡和沉静,让他多少有些失望。

修长的食指,摩擦着信封的边缘,封悦终于说话,语气低沉,带着放qì

的口吻:“你到底想怎么样?”

张文卓这才笑了,走到封悦跟前儿,凑近耳边,低声说道:“还没明白?封悦,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毁,灭,你!”他们离得这么近,封悦的小耳垂儿在阳光里,仿佛透明似的,让人意乱神迷,他强自镇定,再说起来,多了份玩笑和和随便:“好戏才刚刚开始,你也很期待吧?”

封悦的侧影,半天也没动,好一会儿,睫毛忽闪了半下儿,才静静地说:“好啊,我奉陪到底。”

第十章

康庆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将手里的外套递给等在门口的佣人:“封悦回来没有?”

“早就回来了,下午没有出门。”

“哦?”康庆纳闷地停住脚步,“不舒服了?”

“不知dào

,一直在卧室里没有出来。”

他快步上楼,质问跟随上来的阿战:“怎么他提前回来,你却没和我说?”

阿战被问得楞了,不就是提前回家,难道这种小事也要报gào



康庆见他傻楞着,也知这人肯定没当回事儿:“以后你多留意,别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无端被这么堵了句,阿战有点不乐意,却也不敢说什么。

卧室里的客厅是空的,康庆朝里走,床铺得整齐,根本就没睡过,阳台的门却是开着,风吹进来,窗帘哗啦啦地飘起来,封悦正坐在阳台上用电脑。他穿着浅色的牛仔裤,白衬衣的袖子随意地掳上去,露着修长手腕,好kàn

得很。康庆倚着门,偷看了一会儿。

“回来不说话,”封悦扭头看他,电脑屏幕青蓝的光隐射在他皮肤上,显得格外苍白,“看什么呢?”

“看你呗!没事儿干嘛帅成这样啊?”康庆歪嘴笑,“一天没见到都想得慌。”

“肉麻,”封悦脸色却绷不住,有点想要笑了,“怎回来这么晚?”

“和六叔喝茶,他不是投资拍了个电影吗?今天把几个主角找到一起吃饭,非要拉着我去。”

“说得好像很不请愿似的,其实很高兴吧?六叔挑的,还特意要跟你显摆,男主角肯定很养眼。”

“还成,”康庆故yì

说得云淡风轻,“没你帅。”

“得了吧,回来就甜言蜜语,肯定是心里有愧。”封悦把电脑放一边,站起身,“你最近不是特忙,怎还有功夫参合他们拍电影的事情?”

“忙得烦,回去看看,也觉得放松。”

封悦知dào

这段时间康庆其实不顺,军工这事儿本来挺有把握,结果突然杀出这么多劲敌,打乱了康庆本来速战速决的计划,也难怪他想要找些乐子转移下注意力。

“慢慢来吧!着急也没用,”封悦和他走回屋里,“六叔不是最爱找大明星,怎么这次找新人?”

“也不算新人吧,好像混了几年,没什么起色而已,这种人比较好控zhì

,不象新人傻了吧唧,不识趣,也不象红的,就他妈个演戏的,还拽得要死。”康庆似乎不怎么想提了,转移话题,问封悦:“你和杨老吃饭吃得怎么样?他为什么突然想找你吃饭?”

“没怎么样,”封悦不想和他提张文卓的事,“就是顺便关心一下,你知dào

他是这样的人。”

康庆回身关了阳台的门,窗帘在静止的空气里沉下来,挡住窗外茫然一片的夜色,冰凉如水。

封悦连西装都没有脱,衬衣的扣子却解了好几颗,袒露着胸膛,而康庆埋首在那里亲吻,勾引得他引颈仰头,目光正朝向镜头的方向,淹没在**的海洋里,飘忽迷离,象升起轻雾的夜晚……张文卓一手拿烟,一手的双指捏着照片,烟雾背后的封悦,流露出的除了康庆以外,任何人也看不得到的有一面,让他心里泛滥着说不出的滋味。

张文卓不得不承认,自己刚回来的时候,不应该冒失地冲破康庆的保安系统,就为了一夜风流,反倒让他提高警惕,现在想要下手,不知dào

有多难!那些华盛顿请来的无比昂贵的保安,确实掌控着一流的技术和本能,张文卓手下的人想要冲破,却怎么也无法得手。他想不到谁会有这本事,这组照片竟然能弄得到手?所以刚开始收到照片的时候,直觉是阴谋,可他斟酌之后,还是决定让封悦难堪一下。这会儿冷静下来,却突然想通了,也许这事儿从头到尾就是康庆策划的,借机向自己示威,即使全城权贵云集的重yào

场合,只要他康庆想,封悦无论如何也会满足他,并且心甘情愿,而他张文卓,只能处心积虑,只能强迫而已!

敲门声响起,张文卓从容不迫地将照片放进抽屉里,才说了声:“进来吧!”

“七哥,刚蔡先生打电话来,说晚上找你吃饭。”

“哦,”张文卓看了看表,“几点?”

“八点。”

“知dào

了,”张文卓突然想起什么,问他:“‘尊尼楚卫’的时装秀最终宾客名单弄到手没有?”

“二少的名字在上面,但是据说人不会去,说没时间。”

“尊尼楚卫”新的旗舰店要开,他本人特意从意大利飞过来,将今年秋冬的新装秀从米兰挪过来,这在时尚界,是不小的新闻。康庆和封悦各自的生意,多少都有些射猎娱乐,这世界就是有一张错综复杂的社交网,看似全不相干的两个人,千丝万缕地拉扯一阵,也总成扯上关系。何况如今封悦可算是柏林道上第一贵公子,名气大得很,以“尊尼楚卫”那么好面子的人,肯定要托人找他。

张文卓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

第十章(下)

“尊尼楚卫”的时装秀,吸引了无数名流明星,满场珠光宝气,个个争妍斗艳。向来低调的封悦也以今年新款的雪白西装登场,长身玉立,俊朗逼人,悄无生息地抢了多少人的风头。与他同来的几个美国保镖,精细地筛选着靠近他的每一个宾客,除非常有往来的熟人,一般身份的,根本无法靠近。这气势和姿态,多少让现场请来的几个顶级天王天后级的明星感到不太高兴,他们受惯拥戴,总是见不得有人这般目中无人,高高在上。

乔伊夹在人群里,在一片喧哗之中,想要听清经纪人说的到底是谁。

“不爽也没办法,人家是柏林道的第一贵公子,他凭什么和人比出身?有种你也生在亿万富翁之家,别出来靠演戏挣生活……”

经纪人说得眉飞色舞,娘娘腔地翘起手指头,可乔伊并没听清楚,他口中所谓不爽的,到底是在座的哪位天王。他的座位很靠后,被一群摄影记者拥挤着,遮挡了大片的视线。不过,乔伊并不介yì

,他对那些贵得离谱的名牌并不感兴趣。按理说这种场合,他根本不在受邀之列,但是,新片的大老板就是有办法,竟然给他弄到邀请函。他说今天很多娱乐摄影记者在,又有天王天后捧场,让乔伊无论如何多抢几个镜头,明天好安排报纸排个版面给他。

黯淡的舞台,被四起耀眼的闪光灯激荡着,显得摇摇欲坠,音乐象是海啸,从地板下面颤抖而来,整个世界仿佛沉没前的铁达尼号,艰难承载着奢华的负担。透过模特笔直修长得好似无边无际的大腿,可以看见封悦安静容颜,没有礼貌和虚假的微笑,脸上不带什么特殊表情,干干净净的,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舒服。这人举手投足,总有股让人无法效仿的贵气,乔伊在心里暗暗地琢磨,难怪盛传康先生视他如心头至宝。

封悦坐在第一排的中间,占据着全场最佳的视线,也难免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而他清楚地知dào

,张文卓此刻正从哪个角度盯着他。他白天应酬董事局的人,已经满身疲倦,本不想来,但他明白这种场合,张文卓肯定不会缺席。这人向来都是时尚的俘虏,当年他还跟着简叔的时候,在着装上就极尽奢侈之能事,现在独当一面,财大气粗了,更是不会错过这种消费的机会。所以,封悦一定得来,传递信息给他,并不会因为他的归来而刻意回避什么。

“尊尼楚卫”最后出来谢场,全场掌声雷动,闪光灯云起,而他雷达一般精准的目光,几乎一下子就从人群中将封悦孤立出来。他鞠躬谢幕,做了简短的谢词,回头再看,封悦的座位,已经空了。他不禁在人群中寻找,却是未果,只能怏怏不乐地回了后台,助理上来和他耳语,他的眼睛顿时一亮。

“David!”他快步上前,和迎面等待他的人拥bào

在一起,“你们看我见到了谁?!天啊,你可是好几年不见踪影,我还以为你跑到哪个处女群岛隐居去了!”

“我才不要去哪个狗屁群岛隐居呢!看看这里,帅哥美女,华服美酒,是真zhèng

的天堂,”张文卓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你的设计,让这里每个人都象天使一样美丽迷人!”

尊尼被他拍得笑到合不拢嘴:“真是太好了,我要在这里停留几天,还怕没人陪,有你就有乐趣了!”

“这你放心,包你乐不思蜀。”

尊尼象是想起什么,拉着张文卓到了稍微僻静的角落:“我和你打听一个人,在前排最中央坐的那个帅哥是谁?”

张文卓自然明白他指的是封悦,笑着说:“就是传说中的柏林道第一贵公子,‘雷悦’集团的主席呗。”

“封悦?”尊尼惊讶地回答,“果然名不虚传……可是,我听助理说他要看时间,感觉就是推辞,怎么会突然改主意?”

“唉,你知dào

有钱人是这样的,保安问题呗,怕太早确认,泄露行程什么的。”

“哦,”尊尼点了点头,他听说过五年前的血案,估计从此加强保安,也是很正常的举措,“你和他熟悉吗?能不能介shào

我们认识?”

“我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不过找人帮忙倒是能联系得上吧……”

他话没说完,就见尊尼的助理慌张地跑过来,说:“老板,‘雷悦’主席封先生在外面想和您道别呢!”

尊尼对他会心一笑,赶忙迎接出去。

张文卓站在帘幕之后,远远地看着尊尼和封悦寒暄。封悦今晚的造型,实在是锋芒毕露,抢尽风头,不禁让他怀疑这人是故yì

来宣战的吧?故yì

吊着他的胃口,让他整晚转不动目光。尊尼低头看见封悦的袖扣,仿佛赞叹什么。刚刚看表演的时候,身边那些富婆已经在窃窃私语,讨论着封悦袖口那颗雪白夺目的十几克拉的钻石扣。按照封悦这人素来低调的性子,今夜的排场,真不象他的作风啊!

封悦并没有停留很久,也没有打算参加表演后的酒会,说了几句,就在保镖的拥簇之下离场,很快消失在贵宾通道的尽头。张文卓也不想再和尊尼说什么,转身又回到喧闹的场地,酒会很快就要开始,绮丽的夜晚,刚刚拉开帷幕呢,张文卓向来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正想从经过的侍者盘子上拿杯酒,前面的人一回身正撞上他,手里的红酒,一滴都不浪费,撒了他满身。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慌乱极了,连忙拿了纸巾过来帮他擦,“我没注意您在身后,不好意思!”

张文卓很是不高兴,退了两步,“没什么,我自己来。”

“我给您送去干洗吧,”那人盯着张文卓浅色西装上红酒留下的印子,这衣服看起来贵得吓人,“真对不起。”

“怎么了?”人群中挤来一个油头粉面的,“乔伊,怎么回事?”

“我把这位先生的衣服弄脏了,”乔伊抬头,看着张文卓,诚恳地说,“您把衣服换下来吧,我给您送洗。”

张文卓却被这张脸震住了,他眯缝着眼睛,想了想,说:“不用,你跟我到卫生间,帮我整理一下吧!”

“好的。”乔伊一口答yīng

了。

宽大的卫生间里,并没有几个人,张文卓拿了湿毛巾,擦了擦衣服上的痕迹,显得很不在乎。乔伊觉得自己无法再道歉了,楞楞地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你叫乔什么?”

“乔伊,是艺名,我真名叫梁咏忻。”

姓梁?张文卓心里有些了然,世界该不会这么小吧?

第十一章(上)

田凤宇沿着楼梯上到二楼,迟艾蜷着双腿,坐在客厅靠窗的沙发上,脸微微仰着,迎向午后软绵绵的阳光,不知dào

在想什么。他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挪了下身体,却也没站起来,田凤宇到他跟前,蹲在地上,伸手理了理他柔软的头发,轻声细语地问:“午饭也没怎么吃,跑到这里发什么楞?”

“没什么,觉得累。”迟艾说着,超田凤宇的方向凑了凑,“老是觉得没力qì

。”

“春困秋乏,天气关系吧,晚上睡不好?”

“挺好的呀,”迟艾扭过脸,额头抵住田凤宇的肩膀,“自打你回来,睡得更好了,连梦都不做。”

“那是不是屋子里太闷,带你出去透透风?”

“去哪儿透风呀?”

“海边走走吧,好久没带你出门儿了。”

“你还知dào

呀?”迟艾抬头,开心地笑出来。

整个夏天,即使呆在家里,也是靠着金如川,密切注意着外面的消息,是五年来,对迟艾少有的忽略,田凤宇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是他执意要搬来柏林道,并且发誓这里的生活,不会跟美国有什么不同。事实上,他现在对迟艾投入的关注,确实不如在美国的时候多。

夏天转眼过去,如今海风吹来,都有些凉了,他细心地检查迟艾穿的外套,确定不会冻着才放心。他们拉手顺着沙滩往南走,因为冷空气,周围几乎没有什么人,只剩呼啸的海风,和白鸥高昂的鸣叫。迟艾特别开心,手紧紧抓着田凤宇,一个劲儿地问他这里海是什么颜色,和马里布一样吗?

“你猜呢?”田凤宇低头问,他比迟艾高出快一个头,“感觉有什么不同?”

“这里涛声好沉,好像浪很高……”迟艾放松肩膀,体会着海风侵袭上脸颈**的皮肤上,“海应该是青蓝色,岸边有很多暗黑的礁石,海浪拍上来才会有那么大的响声。”

“哎哟,跟诗人似的,”田凤宇给他说的笑出来,手臂绕过他的肩膀,把他圈进怀里,“不过你说得真对,就是你想的这个样子。”他经常惊异于迟艾的感悟力,他对周围环境的敏感,有时候真的象是双木可视。

迟艾在他的怀抱里,有点得寸进尺了,他仰头寻找着田凤宇的声音:“凤宇哥……”

“恩?”

“周围有人吗?”

田凤宇扭头看了看:“没有啊,干嘛?”

迟艾坏坏地笑,露出个浅浅的小酒窝,脸蛋儿红了:“那……你,你就亲我一下呗。”

“你怎么公然勾引呀?”

风将迟艾吹进他的胸怀,田凤宇捧住冻凉的小脸,俊秀的眉眼,被飞扬的发遮了一半,又陡然清晰,迷蒙瞳孔,在无限接近之后,朦胧一片,如同夜色降临,他们深深地亲吻着彼此……

又走了一会儿,渐渐传来人声,迟艾握紧了牵着他的手:“凤宇哥,有人来了吗?”

“好像有人在拍戏,”田凤宇朝那群人看过去,“要不,我们往回走吧?”

“拍什么戏?不是那个乔伊的新戏吧?”

“乔伊是谁?”田凤宇很惊奇,迟艾是从来不听电视的人。

“小夏最近可喜欢他呢,那天电视上说他要到柏林道附近的沙滩拍戏,小夏想来看真人,不如我们过去,给小夏要个签名吧!”

“不知dào

是不是,”田凤宇对这种明不见经传的小明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们仪器一大堆,小心绊了你。”

迟艾倒也没有坚持,他只是想给小夏要个签名,让他高兴一下而已。前段时间“尊尼楚卫”的时装秀,封悦大出风头,迟艾就让小夏找了报道念给他听,结果小夏突然就迷上这个叫乔伊的小明星,还很可惜地说,若是封悦没去就好了,乔伊就是满场最帅的,不知为什么,迟艾也这么想。

田凤宇并不知这些事,刚要带迟艾原路返回,却发xiàn

剧组传来一阵欢呼,他回头一看,岸边停了辆拉风的房车,走下来的人,竟然是康庆!他不禁楞了,想等着看康庆的出现到底为了谁,迟艾却感受到他的不同:“怎么了,凤宇哥?”

他只好找个借口:“太冷了,看你脸都冻得通红,我电话让司机过来接我们。”

迟艾没反对,他能感觉得到田凤宇用身体挡住吹来的风,并把他严实地搂在怀里,但他却看不见,田凤宇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剧组那里的一举一动。和康庆一起来的,还有波兰街的六叔,导演和制片都围绕着他们,几个人说着什么,导演招手,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朝他们走过去,可能就是迟艾提的那个乔伊吧?他站在康庆对面问候的样子,带着股甜蜜的,好感。

封悦回到家,发xiàn

阿昆倒是在,说康庆要和六叔他们打通宵麻将,晚上不回来了。他听了有点纳闷,往常就算康庆压力再大,想要放松,也少有这么成天花天酒地的时候,他上楼换完衣服,拨了个电话,响了好几声也没有接,肯定是周围环境很吵,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听。

“封悦哦!”康庆的声音终于传过来,“你到家啦?”

“恩,你明天不用开会?打通宵麻将不累吗?”

“好久没玩儿了,手痒,正好六叔开局,要不你也来凑一手?”

“我可没那闲功夫,”封悦不想问太多,弄得他好象查勤似的,“明天早上回来吗?”

“怎么不回?陪你吃早饭!你别熬夜,早点儿睡吧。”

封悦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六叔的那个娱乐公司,康庆投了很多钱,却没想到这两年连着拍了几个卖座的电影,还挺赚钱。但康庆对娱乐业兴趣早无,现在波兰街的生意,都是阿昆在帮忙打理,少见他这么在意。

他走去厨房,从冰箱里取了杯水,刚好kàn

见阿昆从康庆的书房出来,于是问他:“都谁陪康庆玩儿?”

阿昆机灵,但不至于在封悦面前扯谎,只说:“六叔,还有新片的导演制片那些人吧。”

恐怕主角不是他们吧?封悦拿了水,转身上楼。从他骄傲的背影里,阿昆已经看得出,这是有些不乐意了吧!回到卧室,手机似乎已经响半天,他连忙接起来,另一头传来田凤宇熟悉的声音:“好久没联系了,最近怎么样?”

自从田凤宇从美国回来,他们各忙各的,加上张文卓的出现,让封悦力不从心,什么心思都没有,真是有段时间没聚。

“还是老样子,没什么特别的。”封悦坐在沙发扶手上,边说电话边喝水,“混日子呗。你呢?”

“差不多,呵呵,”田凤宇迟疑了下,接着说,“我在山顶的‘明月夜’,有空出来喝一杯?”

“你一个人?”

“是。”

封悦看了看墙上的时间,才九点多,于是答yīng

:“好啊,我这就出门。”

第十一章(下)

海上明月,月下波涛,其余一切都只是黝黑的影子,“明月夜”占据着山顶绝美的视野,格外带股遗世孤立的味道。封悦到的时候,庭院里已经清了场,想是田凤宇吩咐过,看来并不是简单地喝酒聊天这么简单的事,不禁多动了个心眼儿。田凤宇放下酒杯,看着封悦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奶油色的针织T-Shirt敞着领口,挂了个小巧的翡翠坠子,他盯着坠子多瞅了两眼。

“会不会冷?”见他似乎也没有带外套,田凤宇怕他着凉:“我们可以换到屋里去坐。”

“这里很好,”封悦只点了苏打水,“今晚叫我出来,是有事吗?”

这人果然敏锐,电话还说只是闲聊而已,一走进来,就感觉到不同,而且问得开门见山,倒是不拖泥带水的爽利性子,田凤宇微微笑了,他实在是喜欢封悦的性格。

“我最近听到些传言,”他的手指敲着酒杯,假做无意地朝四周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才开口说:“听说你计划收购‘美通物流’的股份。”

“美通物流”是间美国上市的军事物流公司,掌握着美**方三成的武器运输市场,为了配合康庆争夺军工项目,封悦确实有打算,但因为还在计划阶段,并没有提交董事局通过,除了几个内部高层亲信,不应该有外人知情。他观察着田凤宇的神色,不知他提出这话的含义是什么。

“我并不是要挟你什么,”田凤宇沉静说道:“既然能传到我这里,也不保别人会没听说,尤其蔡经年那头。”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决定缓冲下氛围再往下继xù

:“你知dào

,封悦,我刚到柏林道,只觉得你格外投缘。我也不想隐瞒什么,更没有想利用你和康庆的关系。这次回国,我意在军工私有化这个机会,既然康庆也在努力,大家难免在商场上立场不同,会比较尴尬,但我希望,这些不会影响我和你之间的关系。”

“这点你放心,我向来公私分明。”

“那就好,私下里,我比你年长,就以兄长的身份,和你说几句掏心的话,”田凤宇感觉封悦不会因此反感,才终于说到重点,“你大哥留下来的几个人里,虽然以前对他忠心耿耿,对你就未必,过了这好几年,生了些变故也是难说,你以后,得要格外小心,身边的人。”

封悦点了点头,既然收购“美通”的计划都外泄得这么快,是肯定出了内鬼,只怕这会儿再要动作,蔡经年那里也有准bèi

,未必那么容易了。

“‘雷悦’这几年管理得很辛苦吧?”田凤宇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稍微前倾,离封悦近了些,“前两年赌场业寒冬,你能撑过来,还把业绩做得那么拿得出手,实在很难得。”

封悦微微皱了皱眉头,心里多少有些矛盾,他欲言又止,明显地犹豫着,说:“我不想让我哥失望。”

“怎么会失望?大家都说你是生意场上的天才。”

“我不是,我哥才是。”

田凤宇耸了耸肩:“天才都这么说。”

夜风带着海的气味,从四周丈量不尽的黑暗里包围迩来,雪白的月光,有如银河倾泄,随风而动。封悦手指交叠在一起,指尖儿干净温柔,让人有握在手心的冲动。

“你知dào

我为什么愿意接近你?”他突然说道,盯着田凤宇的神色反应,“因为你很多时候,让我想起我哥。你和他,有很多过于雷同的相似。”

“哦?例如?”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感觉,”封悦好像想起了封雷,嘴角流露出苦涩,“若不是见过我哥的DNA验证报gào

,我会以为你是他整容回来。”

田凤宇却没在意,开玩笑地问他:“请问,这算是恭维吗?”

封悦大概也感到自己很扯,解嘲地跟着笑了:“你觉得是,就算是吧!你呢?你也不是自来熟的人,为什么从没把我当陌生人看过?”

“有谁能不喜欢你?每次公开场合一出现,男人女人都爱你爱得不行吧?”

“你这恭维就有点儿失真,带挖苦人的嫌隙了啊!”封悦情不自禁地脸红。

“我可是实话实说,”田凤宇朝后一坐,盘起双手,“我不是告sù

过你,你和迟艾太象,

让我忍不住就有好感。”

封悦自然明白这种所谓的好感,就象他对田凤宇一样,都因为彼此与自己亲近的人那么点儿相像,而会受到特别的待遇,这是人与人之间相处,无法克服的一种本能。明月潮声的附和下,他们聊了很久,自然会说到迟艾和康庆,他们在这问题上,都没有格外回避什么,毕竟这两对的关系,都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这么晚康庆放心你一个人出来?”田凤宇想起下午去探班的康庆,不知dào

这人今晚会不会持续风流呢?

“哦,没什么,我们平时都是各忙各的。”

封悦说完,目光远远放去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心里却忍不住想这会儿的康庆,在和什么人,做着什么事。

六叔在波兰街的家,也算是豪宅了,更因为康庆过来打通宵麻将,增加不少保安人手,做给康庆看的。其实康庆自己并不怎么在意,否则也不会让阿昆先回家。他并不是胆小的人,那些讲着乱七八糟英文的美国保镖,其实他自己也受不了,但为了封悦他必须忍受,他不能再让张文卓,或者任何人再打伤害封悦的主意。不知为什么,封悦这个倒霉催的,总是被那些该死的混蛋盯得紧,好多次,康庆都恨不得抽张文卓两巴掌,跟他叫板儿:“有种你冲我,别老是纠缠封悦!”可是事隔多年,康庆已经不再相信面对面生死决斗这么回事,他早就推翻了以前在波兰街学会的,关于输赢的定义。

“其实我看乔伊是想留下的吧?”六叔假意问制片,其实说给康庆听,“我看小子不怎么爱走啊!恋恋不舍的。”

制片不怀好意地笑笑,没有回答,却偷瞄着他的反应,康庆低头码牌,似乎不为所动。

“秦晓芸最近有时间吗?”康庆突然点名儿了,“过几天我约了战克清打高尔夫,让她陪着。”

秦晓芸是六叔公司里第一红人,胸部够大,声音够嗲,这几年红得很。六叔一听康庆点她的名儿,显得有些为难,毕竟红了,脾气总是有的,又不是商业活动,未必请得动。

“你看公司里那么多女明星,您怎么就非要点她?这人现在红了,不好管,要是不乐意,我也不好强迫她,摇钱树得罪不起啊!”

“战克清好那一口儿,怎的,你捧红的,叫出来吃个饭打个球都不行?六叔,你威信有待提高哦!”

“唉,您就给我出难题儿,换个人就不行?比她嗲的,比她咪大的,我手里都不少呢!”

“cao,现在跟你要个人都不行了,是不是?”康庆一扣牌,有些不乐意,“是想我给你开个价儿啊?”

六叔连忙陪笑:“没,没有的事,就算我不够面子,也保证找人把这事儿搞定!放心吧!”说着,和制片对了对眼色,颇有为难。

康庆在扶起牌,倒腾了两张,故yì

给六叔放了张水牌,算是对他答yīng

秦晓芸这事儿的感谢,结果,六叔却没敢碰,康庆在心里乐得够呛,这老头子岁数大了,可比以前服帖多了。张文卓的归来,在波兰街多少有些震动,有些以前简叔的手下,也私自联系过他,康庆心里多有数,却没多管,因为他明白,不管自己还是张文卓,如今对波兰街都没什么很大的兴趣。

“乔伊我觉着眼熟,这是他真名吗?”又玩了两圈,康庆随意地提起乔伊的名字。

“不是吧?应该是艺名,本名儿叫什么,我还真不清楚,等我问问他的经纪人吧,这小子还挺有人缘儿呢,前几天,七……”六叔恨不得要掉自己的舌头,赶忙换了称呼,“张文卓还托人打听他呢!”

第十二章(上)

海滩拍摄的第二天,冷空气来临,大风天象是突然发起脾气,非要把人吹透似的。因为这一场是补拍夏天的戏,乔伊穿着背心短裤,还得做出汗流浃背的样子,女主角的不在状态,使得反复重拍好几次,折腾到后来,嘴都快要冻瓢了,乔伊差点儿误会是导演故yì

要整他。好不容易拍过这一条,趁导演和摄影在重看回放的空档,乔伊赶紧缩去避风的帐篷后面,点上一只烟。他不象女主角那么大牌,助理一堆地伺候,还有专门的化妆车取暖,牛B得很。

外套从背后披上他的肩膀,乔伊拧头一看,正是那天被他泼脏衣服的人,连忙站起身,想要把烟掐灭,却被张文卓制止了:“不用,我不介yì

。冻坏了吧?”

“还行,快拍完了,您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回家刚好经过,我记得上回你说会到这一带拍戏,就停车瞧瞧,果然是你。我看你们一直在重拍,”张文卓四周看了看,“怎么不找个暖和的城市?”

“本来都拍完的,但导演不满yì

,要补两个镜头,又不能再大队人马都回去,就在这里补了,预算已经超支,制片人要发火的。”

“呵呵,六叔不是小器的人,怎么会在这上面省钱呢?”

乔伊听他的口气,好像跟老板挺熟悉,不敢乱说什么:“您的衣服洗了吗?我给您……”

“可别提那个了,我象那么穷酸的人,连件衣服都洗不起?”

张文卓说话的时候,观察着乔伊,若不是Joey在自己身边躺了那么久,他还真不至于一下就把乔伊认出来,他和他哥五官也没说长得有多么神似,但气质和感觉,又仿佛是一个人,尤其安静不说话的时候,低垂着眼睛的神态,很象Joey。

“不是的,那晚真是很抱歉。”

“别提了,小事一桩,那套衣服本来也没打算再穿。”

乔伊本能地想要问为什么,又觉得自己很傻,这个叫张文卓的男人怎么看都是柏林道有钱人的做派,家里不知多少昂贵却也只穿一次的衣服。可他不明白,张文卓为什么又突然来找自己呢?

“不过,也算是你的错哦,”张文卓看透他的疑惑,爽朗地揭穿自己的目的,“请吃顿饭陪礼,不算过分吧?”

“那是当然,”乔伊说,“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选时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你什么时候收工?”

乔伊有点为难:“晚上老板请吃饭,改天可以吗?”

“老板的饭局自然不能推,你有我电话,有空联系我吧!”

张文卓心里的算盘已经拨开了,六叔不好男色,这戏的女主角早就被六叔睡过,没必要献殷勤,请全剧组吃饭的,为的是什么呢?跟乔伊又说了两句,经纪人过来找,说等乔伊开机呢,张文卓正好借口离开。隐约听见经纪人追问他的身份,乔伊却一字不吐,这小子属于闷声不吭有主意的,倒真是他哥的脾气。

回身见他们走远了,张文卓掏出手机,果duàn

地吩咐:“打听一下今晚六叔在哪里请吃饭。”

他的车停在海边的停车场,那里停的都是剧组的车,他还特意停得比较远,怕剧组哪个楞头青不小心,划了他的新车。这会儿旁边又多一辆白色的宝马房车,张文卓上车的时候,发xiàn

那辆车的副驾驶位置上坐着个人,半侧着脸,眼睛失神地陷入沉思。他冷不丁多瞧几眼,这人……他不禁琢磨着,长得可真象封悦啊!

带上车门的声音,惊动了走神的人,他朝这里看过来,可他眼睛好像有问题,并没有看到张文卓,而是停留在车门那里,原来,他只是能准确地捕捉声音而已。这时候,小路上跑来个胖胖的小伙子,进了车里,那人转过头去,问他:“看到了吗?”

“看到了,还说了句话呢,人真好,很亲切。”小胖子说着话,看见了车里的张文卓,似乎有点不安,连忙发动引擎,开走了。

张文卓从后望镜里看着车牌:BLD88。该不是他们的住址吧?柏林道八十八号?

封悦早上准时醒来,身边康庆睡得还沉,他最近应酬多,每天回来得都很晚。正考lǜ

要不要起身,康庆突然翻身,一把箍紧他,嘴里嘟囔着:“你怎么跟闹钟一样,到点儿就醒,不能多睡一会儿?”

“你没醒,怎么知dào

我醒了?”

“还不是给你训liàn

的?”康庆体会着封悦的体温,正透过单薄的睡衣,传递到他的身体发肤之上,觉得安定快乐,“今天什么行程?”

“晚上请了人回来吃饭。”

“哦?谁啊?”康庆清醒了些,封悦极少请人到家里吃饭。

“赵立民他们几个。”

这几人是“雷悦”高层老总,都是以前封雷的部下,在“雷悦”内部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干嘛?你摆鸿门宴啊?”

“没什么,就是吃个饭,你要来吗?”

“我和战克清他们打高尔夫,天冷的话,就飞南边儿的海岛去玩。本来想你要是有空一起去,咱俩就多呆两天,你既然有事,我晚上就飞回来。”

“秦晓芸答yīng

陪同?”

“唔。”

“康哥了不得啊,天王天后都给你面子,男女通吃,不嫌累?”

“累,”康庆翻身压住封悦,捉住他的手,按在头顶:“搞你就能累死我,哪还有精力去对付那些天王天后……哎,你小心点儿!”感到封悦的膝盖,很不友好地顶在他两腿之间,他紧张大喊:“把这大宝贝弄坏了,还怎么让你快活啊?”话没说完,“惨叫”出来:“哎哟,封悦,你好狠的心,这也下得了手?看我怎么制你……”

两人在床上扑腾起来,晨起敏感的身体,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挑逗和撩拨?

封悦白天没有去办公室,康庆走后,他洗澡,换了身衣服,一个人出门朝山上散步而去,在晚上的“鸿门宴”到来之前,他需yào

独立地想一想,究竟要怎么办,才能既警告他们几个,又不至于失了和气,毕竟他们掌握了“雷悦”太多的内幕,并不是随意任免就能解决的问题。这样反复周折地衡量,又想起了封雷在世的时候,也曾带他沿着这条路散步而去。那时候,封雷总是小心地把他从公司繁琐的事务中隔离开,怕他受影响,怕别人乱打他的主意……我该怎么办呢,哥?封悦走到路边,凭海临风,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哀求。

“想你哥了吧?”

张文卓的每次出现,都让人难以预料,封悦抬头看着他,不禁皱起眉头。

第十二章(下)

赵立民心里比封悦还要紧张,这时候忽然请到家里吃饭,明显是想谈外头不方便说的话,他前些日子与蔡经年的会面,不知是不是有人泄露了口风。依仗着跟封雷这么多年的交情,封悦对他还算信任,但问题康庆这个人比较难防,他亲信众多,好来跟踪调查那一套。

封家大宅,在柏林道本就是数一数二地气派。前两年,康庆买了另外一块地皮,将两处连接起来,更是惊人地宽敞阔绰。客厅的墙上挂着封雷油画的画像,面目严肃,倨傲不凡。赵立民难免心虚,其他几个作陪的,倒不知其中底细,只觉得封悦忽然请他们到家里做客,有些蹊跷。封悦这人,和他大哥象也不象,他性子冷些,平素不爱与人亲近,总是摆出出了公司的大门,我便与你们无关的态度,虽然对他们尊敬,却也保持着难以跨越的距离。

他们在楼下的客厅里坐了会儿,佣人递送来满桌的茶水点心,配着鲜花果盘,中西合璧,应有尽有,即使这些见惯市面,享shòu

过高级服wù

的人,也不得不叹服封家的讲究,实在非比寻常。喝茶聊着天的功夫,封悦从楼上走下来,几个人连忙站起身。

“别客气,”封悦面色平静,看似心情很好,“今天也没什么特殊的事,就是吃个饭而已。”他穿着随意简单,没有公司里西装领带的束缚,似乎人也格外谦和温柔,“本来想请你们出去吃,又不知该选哪里,索性到家里好了,尝尝家里厨子的手艺,和外面还是不一样。”

“那当然好,”赵立民在这几个人里,算是资历最长,先代表说话:“今天真是有口福。”

封悦陪他们坐了一会儿,直到晚饭准bèi

好,才一起去餐厅。席间封悦不提半点公司的业务,只做闲聊,赵立民越发觉得不对劲,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坐立不安。说起下个月康庆想在家里开派对的事,封悦便随口问他们在邀请嘉宾上,是否有什么特殊的要求。这几个人都是爱玩之人,封悦多少了解他们的嗜好,也不闪烁其词,索性直接承诺,只要他们点出来,怎么也会请得到。

“这种派对,名气很重yào

吧?女的么,我看最近秦晓芸红得很,到处都是她的封面,想不认识都难。”

封悦心里笑了,秦晓芸这个女人倒真是有富人缘,多少人都点名想见的,不知dào

今天陪战克清玩得如何,他想着想着,未有回应。

“秦晓芸有以貌取人的习惯,”他们继xù

说,“可不是有钱就请得到,你看她名气大,脾气也不小呢,狂妄得很。”

“狂妄才是挑zhàn

么,”赵立民借机拍封悦的马屁,“若是二少出面请,她还不主动贴上来?”

这话说中了封悦一点心事,秦晓芸的脾气,他也有所耳闻,据说蔡经年开豪门派对请她,都没给面子,可今天康庆一出马,她好像还挺高兴去的。战克清那个人其貌不扬的,按他们的说法,秦晓芸是不会把他放在眼里,那她买的岂不就是康庆的账?

因为谈到了女人,大家刚刚还紧绷的情绪缓和下来,封悦开的是一瓶五十年代的红酒,赵立民也是爱酒的人,顿时来了兴致,借酒兴话题越扯越远。封悦并不喝酒,听着他们谈笑风生,渐渐谈吐不再那么拘束,他开始有点知dào

究竟是谁泄露了公司还未公开的投资计划。

吃过晚饭,封悦还带他们几个到花园里走走,园丁在那里盖了个巨大的玻璃花房,培植着几百种花草,供应着花园四季的绿化。走进去,花草气息扑面而来,仿佛阳春三月的花海,封悦饶有兴致地介shào

几种他喜欢的,引领着几个人走进草木深处。外面天黑了,花房里各处亮着灯,中间和角落各处,是小小的喷泉和瀑布,封悦在一片水声中,忽然对他们说:“收购‘美通’的计划,暂时搁浅吧,不要提交董事局,我仔细想过,开始有点考lǜ

不周,过于冒进。”

几个人面面相觑,楞了。

“临海阁”的包厢里,导演和制片又为钱抬起杠来,不知是不是做戏给六叔看。乔伊在人声鼎沸里,心里觉得不耐烦,脸上还得赔着笑。他本来以为康庆回来,才一口答yīng

的,怎么知dào

人影都没看见,不免失望。不过仔细想想,康庆虽然是投资公司的幕后大老板,但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么点投资的吧?见他几次,是连装都懒得装,明显就对这部戏不在意,更没必要过来鼓舞士气,调节矛盾什么的。

六叔似乎比乔伊更挂念康庆,不停地打着手机,一会儿就出去讲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借机避开制片和导演之间的矛盾。这次从外面回来,喜笑颜开:“你俩都给我闭嘴吧!康庆马上就来,他随便开张支票,你们就是用黄金做底片也够啦!”

淹没在酒气烟熏里的乔伊,心灵顿时振奋起来。

康庆来的时候都已经十一点多,六叔怕桌子上的残羹剩饭不好kàn

,让人撤去,换了些茶点上来。可能是刚刚下飞机,康庆还穿着打高尔夫球的衣服,宝蓝色的polo衫,白色的裤子,称着他修长匀称的腿,皮肤似乎还带着日晒后的温度,整个人散发着南方海岛阳光的气息,乔伊的心,从他进门的一瞬间,就跳得乱七八糟了。在容光焕发的康庆面前,竟是恨不得自己是个隐形人,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着面前英俊逼人的脸,这是他从未曾体验过的,奇异的情怀。

奇怪的是,康庆落座以后,导演和制片倒是不敢吭声,谁也不提拍摄和钱的事,只客气地问候今天玩得好不好,康庆肯定是打得不错,心情极佳。“康哥这几年下来,水平都快要赶上职业的了吧?”六叔说,“改天有机会,指点指点乔伊吧,他刚学,还挺有瘾的呢!”

“哦?”康庆的目光这才投射到乔伊身上,“你也喜欢高尔夫球?”

乔伊点了点头:“刚学,打得很烂,怎么好意思在康哥跟前献丑?”

“这里冷了,下回去南方打球,带你一个。”不知dào

是不是客套,康庆轻易地就将邀约说出了口。

也许他是生意场上习惯的客套,但乔伊却感到受宠若惊:“谢谢康哥。”

“对了,那天我还问六叔,觉得你眼熟,你真姓是什么?”

“梁,”乔伊认真地说,“梁咏忻。”

午夜过后,康庆被人簇拥的身影出现在“临海阁”庭院的小路上,乔伊在他身边,两人看似没什么交流,气场又十分诡异。张文卓从暗处走出来,看着他俩的身影并肩消失在夜色里,心里寻思着,原来Joey心里那个人,就是你康庆?难怪他明知没有活路,却还视死如归。这个乔伊,恐怕也是得赴他哥的后尘……想到这儿,张文卓忍不住笑出来,他实在无法想像封悦会和一个小明星争风吃醋。若康庆和乔伊真的上了床,那将给封悦多么响亮的一个耳光啊!

第十三章 上

在公司开完董事会议,田凤宇让金如川把他的司机打发掉,说吃过饭送他回去,金如川便知dào

这是有事要讲,赶忙按他说的做了。他们去海边一家新开的泰国餐厅用过晚饭,开着车,顺着沿海公路开向柏林道的方向。天越来越冷,连海浪都好像要结冰似的,凝重而壮阔。

“我说,老板,封悦怎么忽然取消收购‘美通’的计划?他知dào

泄密的事?”

“你我都知dào

,难保他没听说。”

“倒是有人提到,他请赵立民他们回家吃饭,估计就是揣摩是谁告的秘吧?”

“知dào

有什么用?又不能斩草除根,他现在进退都难。”田凤宇亲自开车,目光时而落在远处海面上,似有心事,“Peter那里有点问题,华盛顿不太可能出面帮我们争取什么。”

“哦?老爷子的面子都不成?”

“五角大楼里势力纵横,不是方方面面都买得通,而且Peter也不想为了这事儿牵涉太多的关系。”

“那,我们不是没戏了?现在战克清影响很大,他就是康庆的狗腿了。张文卓听说也打通了不少关系呢,蔡经年下个月要飞美国,估计肯定是为了见哪个头目。老爷子连五角大楼的三号也请不到?那,老板你是怎么打算的?我们有planB吗?”

“张文卓在华盛顿的能力有限,不可能给蔡经年牵到什么重yào

的线,他的关系都在中东战场那里,若是有戏,肯定要飞去洽谈的。康庆毕竟缺乏军事背景,我们先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田凤宇的话,让金如川感到泄气,没想到老爷子在关键时刻却突然退缩,现在正是各方加码的时候,他们却在撤tuì

:“康庆虽然没有什么军事背景,如果封悦插手,那可不好说。封悦公开放qì

‘雷悦’收购‘美通’,可不保他以个人身份来行动,他现在的身价足够把‘美通’买下来。”

“哦?”田凤宇微微侧头,金如川这个人确实不白给,很多事看的透看的快,“你这么想?”

“他收购‘美通’的意图明显,就是冲那三成的军工武器的物流市场去的,而且现在战备运输这么红火,肯定会搭上华盛顿的几个军事集团,到时候可别说康庆没有军事背景。”

田凤宇沉默了。

封悦会插手,这在他意料之内,虽然听金如川说,这些年他和康庆是各忙各的事业,但这么大一桩事,他不可能袖手旁观。况且,五年前不也是康庆帮他坐稳“雷悦”主席的位子?他们若分开还好,合在一起是比较麻烦。康庆手里掌握了两张重yào

的政客牌,加上封悦手里的资本,他的将来不可限量。

车子停在金如川家门口,田凤宇对他说:“周末到我家里来,我会请封悦来。”

“哦,”金如川稍微想了下,看不出意图何在,“好的,就他自己?”

“你还想见谁?”

“康庆呢?他才是关键人物!”

“和他不熟,以后再说吧!”

“成,你还真得努力和康庆拉近距离,不然这么频繁约会封悦,小心他吃醋。”

田凤宇无奈地冲他挥手,一打方向盘,在花园尽头u-turn,很快消失在漫长夜色中。

车子开进柏林道,田凤宇放慢速度,开了车窗。张文卓的家一闪而过,他不禁在后望镜里多看了几眼,按照小夏形容的,那天在海边见了一面的,应该就是张文卓。这人举止行为,让人不舒服,田凤宇生气地把小夏教xùn

了顿,怪他不该随便就把迟艾带出去。迟艾替小夏辩解,也被他一并训了。

其实,他并不想软禁迟艾,也不曾禁止他独自出门,主要是生意上最近不顺心,借机发火,田凤宇不得不承认,一旦再陷入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想要过回隐居时宁静的生活,其实说不出有多难,以迟艾的敏感,恐怕早已洞察出他的变化,他不像以前那么有耐心了。

大门缓缓展开,车子安静地滑入院落,停进车库,田凤宇整理了心里烦躁的情绪,才走进屋子。小夏刚好顺楼梯走下来,还在顾忌他的脸色:“先生回来了?”

“嗯,迟艾睡了?”

“没呢,刚洗过澡,上床了。”

“我没什么事儿了,你忙你自己的去吧。”

“哦,好,先生晚安。”

田凤宇上楼,进了卧室,门口小桌上的台灯依旧亮着,他顺手关掉,脱了皮鞋,直接走去更衣室。迟艾坐直身体,仔细聆听着他的举动,见他没有主动吭声,只好试探问:“凤宇哥,你回来啦?”

还是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卫生间响起水声,迟艾愣愣坐在床上,半天没动,田凤宇的冷淡,让他无所适从,直到水声停了,他摸着下地,从床到卫生间,是朝右手边,二十六步的距离,可是他感觉自己走了好久,久到后来都忘了数数。在他短暂的记忆里,田凤宇从来没有为这么点小事而责怪自己的时候,迟艾因此格外惶恐,不知要如何缓和挽救。

他摸到卫生间的门,拧着把手打开门,热乎乎蒸汽扑面而来:“凤宇哥,”他又叫了声,“你还生我的气?”

田凤宇擦着**的头发,没有转头,只说:“不是生你的气,我自己生意有点麻烦,心情不好而已。”

“哦,那……”迟艾想说,我能帮上什么忙吗?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这话问得太多余,他第一次因为自己的无能感到尴尬和心虚。他一只手扶着门,无法丈量他和田凤宇之间,咫尺天涯的距离。

田凤宇从他身边走过去,光着脚,没发出明显的声音,迟艾本能地跟了几步,慌乱中,他无法判断自己的方位,并且不知dào

是不是故yì

,田凤宇停止了移动,迟艾置身黑暗之中,顿时失去了自己对世界的所有感知,象被死死钉在原地,对前后左右的空间难以判断,从未有过的,被世界抛弃的惊恐,没顶而来,他每个毛孔都在冷清的空气里迷失,手朝前摸了两下,他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多么可笑,继而收回到胸口,紧紧攥住衣襟。

“凤……凤宇哥?”他做出最后的努力,再叫了声,周围是死亡般的寂静,迟艾胸口剧烈起伏起来,揪住衣服的手,关节崩得发白,他的意识瞬间沦落在疼痛里,脑海里不知被什么碾过一样,残破的,乱七八糟的印象重叠而来,失控地尖叫起来:“凤宇哥!!!!凤宇哥!!!!”

第十三章(下)

田凤宇这会儿才如梦初醒,飞奔过去抱住迟艾,想要安慰,此刻的迟艾却象僵硬的塑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把他抱上床,依旧是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襟,眼睛睁得圆大,呼吸慌张急促,显然还在惊恐的折磨里,难以自拔,不管怎么叫他的名字,都没什么反应,浑身抖得越来越厉害,压也压不住。

“小夏!!”他高声叫小夏来帮忙,“迟艾发病了,快点过来!”

很快小夏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和田凤宇一起试图分开迟艾的手臂,却始终不行,实在不敢用太大力,怕是会伤到他。没办法小夏回身准bèi

针药,田凤宇抱紧迟艾,不让他挣,小夏弄好,褪下他宽松的裤子,在臀上比量着,扎了下去,还没等推药,迟艾突然扑腾起来,吓得田凤宇连忙伸腿别住他,再将他紧紧禁锢在怀里,直到透明的药水推了进去,自己先流了一身冷汗。

他就这么抱着迟艾,动也不敢动,在他耳边反复低声劝慰:“是我,迟艾,是凤宇哥,是你的凤宇哥,别怕,迟艾,别怕,我在这儿呢!我在呢!”

药物的作用比以往慢了些,过好一会儿,迟艾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田凤宇没有立kè

把他放回床上,伸手轻轻地,一根根拨开他攥紧的手指,直到两只手放下来,衣襟都抓破,蹭上手心的血迹。小夏支起点滴架,站在床前耐心等待他安顿好迟艾。

不知dào

多久过去,迟艾小声地叫了声:“凤宇哥?”

“哎,我在这儿呢。”田凤宇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又忍不住亲吻:“我在呢,凤宇哥就在你身边儿!”

迟艾长长呼出一口气,眨了眨长睫覆盖的黑眼睛。

“小夏给你挂水,乖,闭眼睛睡一觉,睡醒就好了,啊?”

迟艾显露出体力透支的疲惫,任由小夏捉住他的手臂,脸偏向田凤宇的声音。小夏挽起他的袖子,静脉塌陷很难找到血管,扎了止血带,才找到条静脉,针头平稳地送了进去,小心固定好,才起身去收拾东西。

“你休息去吧,我看着就行了。”

“您累了一天,我来吧!”

“没关系,我可以。”田凤宇送小夏出了卧室,在走廊小声和他说:“明天给陈医生打电话,说我会亲自带迟艾去复查。”

重新走回卧室,关上门,田凤宇趿拉着拖鞋,到了床边,迟艾情绪上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却睁着眼睛没有睡,象是在等他回来。田凤宇上了床,没有关灯,怕四周黑下来,自己会睡过去。迟艾翻身,朝他凑了凑,田凤宇伸手将他揽进怀里。

“傻瓜,我怎么会扔下你?以后我不会这么待你,好吧?保证不冲你发火了。”

迟艾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眼泪却突然流出来,侧着脸,流过鼻梁,流过眼角,无声地落入枕头之间。田凤宇说不出心里有多疼,吻着他的额头,吻着他的眉端,他的鼻翼,最后吻上他冰凉的嘴唇:“对不起,迟艾,对不起。”

“哥……”

迟艾这一声呼唤,摧毁田凤宇所有戒备和盔甲,整颗的心,在汪洋般酸楚的温柔中,融化殆尽。

六叔下了车,朝酒店里走的时候,正看见封悦的豪车被保镖开走,抬头一瞧,果然封悦高挑身型,迈进酒店大堂的门,有经理迎接出来,正和他说着什么。最近为康庆和乔伊没少搭桥,六叔这会儿面对封悦这个大“老婆”,多少有些心虚,刚想开溜,却见阿宽站在一边正盯着他。他琢磨着要是现在溜走,那不是欲盖弥彰,封悦断定他背后搞鬼,那就得不偿失了,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

约的人已经坐在那里等,六叔心情真是糟糕到跟吃了大便似的,后悔今天出门没拜神,还好死不死地挑这么个贵的酒店,才撞见封悦这个祖宗。但请的人也有头有脸,他心里再不乐意,也只能陪着笑脸。再安慰自己,以封悦那冷傲的个性,怎么可能为了康庆和小明星的绯闻,和人撕破脸呢?说好听的,是身份,是骄傲,是高得仰头都看不见得自尊,说白了,就是爱面子呗!

对方也看出他有点敷衍,没有久坐,刚想结账,侍者却和他说:“您的帐,封先生已经帮您结了。”

六叔一听楞了,抬头超侍者指的方向看去,封悦被三四个人拥簇着坐在醒目的位置,谈笑风生。他这下心里却没有底了,还不待他有什么反应,约他的人却先兴奋起来:“原来六叔和封先生那么熟?真是失敬失敬!”

“啊,哪里?没有。”六叔一边推脱着,一边又有点沾沾自喜,毕竟他今天也算有面子了。

“六叔太谦虚,连封先生都替您买单呢!那我也就不抢了,下回一定好好请六叔好好吃一顿!”

“咳,咳,看您说的。”六叔陪着笑,“谁请还不都一样?”

他们再说了几句,六叔总算将客人送走,回头再看封悦那群人也站起身,他犹豫着,不知要如何圆场。比较是混迹江湖多年的人,脸面该扔的时候,还是很放得开,六叔朝封悦走了过去:“今天真是让二少破费了!”

朝外走的封悦看见他,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六叔太客气,不过一顿饭而已。”

“二少有心,我铭记在心,改天怎的也要请回来。”

“六叔不用放在心上,您最近也帮了康庆不少忙,请您是应该的。”

这话怎么听怎么都有弦外之音,六叔冷汗直流,唯独继xù

陪笑。

“我还有事,改天约六叔叙旧吧!”封悦拍了拍六叔的肩膀,笑语盈盈,让人捉摸不透他的脾气,倒好像是六叔想得太多了。

封悦进了电梯,保镖压着电梯的门,根本就没有打算让六叔进,转眼门合上,数字下沉到一楼,六叔这才觉得喘过口气。妈的,他用乔伊钓康庆,无非就是想在他身上多卡些投资,结果把封悦得罪了。别看他说话带笑,实则心里指不定怎么想,这人和他大哥一路货,口蜜腹剑那套比谁都厉害,六叔连忙督促自己,得小心提防,不可大意。

周四这天过海谈生意,忙了整天,回航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落日摇摇欲坠挂在西边海岛的山丘上,这恐怕是今年最后一次乘游艇过海,很快就会太冷,不能乘船出行了。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冬天又要来,然后,再是下个春天……落日余晖的甲板上,封悦迎风而立,渴望冰冷的空气能冻结他即将泛滥的思潮。

“这么冷,你到甲板上挨冻干什么?”

这才发xiàn

不知什么时候,引擎已经停下来,游艇停在茫茫一片海上,而康庆正从背后拥bào

着他。

“你什么时候来的?”

“早就在船舱里等你呢,怎么知dào

你却一直呆在这里吹风。”

“干嘛偷着混上船?”封悦真不知康庆还有什么花招儿,“你今天很闲?”

“不闲,相反,今天任务繁重,一定要解释清楚才行。”康庆放开封悦,并肩站在他旁边,落日温柔得毫不刺眼,在他们之间,沉甸甸地,沦落而下,“我知dào

你最近不开心,封悦,我和乔伊没什么的,”康庆停顿了下,情不自禁地皱住眉头:“他是Joey的弟弟。”

第十四章 (上)

医生办公室的走廊里,小夏陪着迟艾坐在接待区的沙发上,悬挂的电视音量调节到小得几乎听不见,迟艾要很仔细地分辨,才能听出新闻讲的是乔伊签约新公司的事,想必小夏肯定听得很认真。过了会儿,有护士走过来,礼貌地询问是否需yào

什么,小夏这才凑进他跟前,低低地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

迟艾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们很好,谢谢。”小夏打发了护士,目光又集中到电视屏幕上。

“他签的是哪个公司?大不大?”

“应该挺大的吧,是电影公司老板介shào

的,原来他一直都没有经纪公司哦,难怪都不怎么红。最近好像真是遇见贵人,经常在电视报纸上看见他。”

“这下你有眼福了。”迟艾微微笑,神态平静得和发病时判若两人。

“唉……”小夏叹气,若不是因为这个乔伊,也不至于惹出这么大麻烦。

虽然屋子里暖气温度很高,迟艾坐久了,还是觉得冷,可能是他缩肩膀的动作,引起小夏的注意,连忙给他披了件厚重的大衣,并把他刚刚抽血时卷起的袖子放下来。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

“应该快了,先生在打听您的病情呢,”小夏看看表,真是谈了蛮久的,“等下就好了。”

迟艾坐得有点不耐烦,他换了个姿势,仔细倾听着周围的动静:“小夏,这里都没有人吗?”

“没,除了几个护士,就咱俩。”

“哦,胡医生的生意不太好?”

小夏给他逗笑了:“胡医生是这方面最权威的三大专家之一啦,迟艾少爷,只是每次你来复诊,先生都交代尽量不要有别的病人在。”

“哦,那样不会耽误医生吗?“

“先生在诊疗费上肯定是要补偿胡医生的,这您就别操心了,”小夏说着,又凑到迟艾跟前,劝慰他:“先生对您可关心了,花多少钱都愿意,您可别怀疑他,别胡思乱想,我都没见过先生那样身份的人,对谁这么疼爱呢!”

迟艾的脸,慢慢地热起来,虽然知dào

这周围是没别人,小夏公然这么说,让他多少有些难为情,然而心里却又个难道特外甜蜜,凤宇哥温柔的低吻,仿佛春风化雨,卿然入怀,那些黑影般的恐惧和疼痛,迟艾也不觉得害pà

了。

回家的路上,迟艾大概是累了,他体力还没有从发作中恢复过来,当时用的药对他身体的负担很大,造成他时常疲倦无力的状态。田凤宇知dào

他并没有睡,只是习惯地靠着自己,于是伸过手臂,抱住他窄瘦的肩膀,这个动作换来迟艾他在肩头扭了扭,笑出来,像个孩子一样。

医生的话,在田凤宇耳边反复回响:“也许是受了外界刺激也不一定,过于封闭的生活,也会让他对外面的刺激承shòu力降低,要看以后你想他过什么样的生活。”象上次那样的情况,在迟艾刚刚失去记忆的时候,经常发生,但当时医生觉得是药物的副作用,还有就是他的身体和精神对这种状况的不适应。后来渐渐地,这种状况就很少发生,偶尔出现也是特别糟糕的身体连带着的。

田凤宇开始不确定要如何照顾迟艾,他已经为迟艾的人生做出太多的选择了。

封悦的车穿过车水马龙的过海隧道,他拨通了阿昆的号码。阿昆收到他的电话非常惊讶,他也没有多说,只问他是不是在波兰街办事。现在康庆在波兰街的大小生意,都是交由阿昆来管。

“我再过二十分钟就到,你能陪我到波兰街走走吗?我很久没回去。”

“哦,没问题。”

“就咱俩,你别和康庆说。”

“明白的,二少。”

封悦的长手指夹着手机,偶尔翻转一下,目光落在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一带依旧是老样子,似乎二十多年来也不曾变化过。阿昆的办公室在“嘉年华”的那条街上,车子经过的时候,封悦自然而然地想起芳姐,想起小发,想起五年前自己刚到波兰街时的光阴。这几年来,他也曾想过,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回去找康庆,现在这群人又是什么样?他在心里叹气,这一切,只怕永远也不会有人知晓。

车子靠近写字间的时候,封悦远远看见阿昆站在门口,似乎在急忙地送人,他让司机停在路边,隔着马路观察着他们。和阿昆面对面站的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穿了件柠檬色的羽绒服,挺扎眼。他戴了顶棒球帽,看不清长相,不知为什么,封悦直觉他就是乔伊。待男孩子上了车离去,阿昆回到楼上,封悦才吩咐司机停过去。

阿昆的办公室就是以前康庆的,封悦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过来找康庆,透过玻璃窗,看见康庆坐在大办公桌后的模样,和那时他的气场那么不搭配,看得封悦笑出来。可是现在他再去康庆公司找他,再也没有当年的那股滑稽,似乎他生来就应该坐在那里似的,不得不惊叹时光对人的改变。

“你对Joey了解多少?”封悦开门见山地问。

“他……是我介shào

给康哥的,平时也都是我联系他,康哥不怎么直接和他见面。”

“那时候张文卓出事,他为什么不跑陆?”

“给他送信儿了,不肯走,说张文卓对他挺好。”

封悦没有继xù

追问当年的事,阿昆对Joey的感情,他心里是有数的。

“乔伊和你熟吗?”

“认识,我和Joey家人稍微有些联络。”

“说说看。”

阿昆低头想了想:“Joey和家里人不是特别亲,乔伊也不知dào

他哥是怎么死的,家里人和他说是车祸。他们哥俩小时候很亲的,后来,Joey入了帮派,就不和家里人联络了。”

“那乔伊闯娱乐圈的事,你一直都知dào

?”

阿昆点了点头:“我劝过他,这一行没什么好的,他不听。”

封悦脑海里,淡淡地浮现Joey年轻的模样。

“下个月,家里宴会,请了乔伊没有?”

“哦,没有。”

“你叫上他吧,到时候,韩丙乾会在,我介shào

他们认识。”

韩丙乾算是华人娱乐圈里名气最大的导演了,阿昆没想到封悦会这么提,有点不确定:“我还是问问康哥吧,他名单筛选得很厉害。”

“不用问他,这事儿我做主。”封悦说完,并不给阿昆讨价还价的余地,站起身说:“走吧,陪我出去走走,很久没回来,不知dào

阿伯的云吞面还在不在。”

康庆在办公室刚结束个电话会议,私人手机就响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这只手机应该不会有陌生号码知dào

,他想了想,心里多少有谱,于是接起来,果然是张文卓。从他这次回来,他们还没有正式通过话。

“阿庆,我还怕你看见陌生号码,不会接呢。”

“猜到是七哥了。”

“哦?看来你等我这通电话,也等了很久吧?”张文卓讪讪笑起来,“你的礼物我收到好长时间,都忘了和你说感谢呢。”

“什么礼物?”

“算啦,阿庆,你就别跟我捉迷藏了,照片那么含蓄唯美,都不像你的风格。”

“什么东西?我确实没有印象。”

“这就没意思啦,我这儿可是回礼都准bèi

好了,你却不认账。”张文卓似乎并不打算多说,挂断前嘱咐:“东西马上就送到,我要是你,就亲自拆封,你可能不会想让别人看到。你看过以后,我们再谈。”

康庆挂了电话,按了内线,对秘书说:“一会儿有东西送来,送进来给我,不要开封。”

半个钟头不到,秘书送进来一个密封的牛皮纸袋,康庆示意她下去,将纸袋在手里掂量着,他希望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可很快又醒悟,张文卓又怎么可能顺了自己的心意?信封放在桌子上,他走到窗户边儿,眉头绞拧在一起,不管他在人前如何强撑,发展到今天的局面,康庆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他站了会儿,努力平静地回到桌子前面,撕开了信封,与他想象的不完全一样,照片上只有封悦而已。他几乎本能地转过头,躲开画面上**的身体。心好似正被什么钻了进去,疼得让他忘乎所以。肯定是张文卓冲破保安系统那次,趁封悦昏迷时拍的照片,不着寸缕,伤痕累累的身体,私处明显而耻辱的伤……康庆无法想象当时封悦的痛苦。

不一会儿,电话再响起来:“怎么样?技术不赖吧?”

“五年前我就说过,这事我们两个来解决,和封悦没有关系。”康庆没有发火,事隔多年,他终于渐渐学会压制自己的脾气,“你出来,我们面对面谈。”

“你现在才想跟我面对面谈,不会有点晚了吗?”

“角逐才刚刚开始,怎么会晚?”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张文卓终于说:“好,康庆,我跟你谈!”

第十四章(下)

约张文卓见面的那天,康庆起得很早,整晚脑袋里都是乱七八糟的波兰街那些往事,根本也没怎么睡沉,更重yào

的是,他潜意识里一直想等封悦上床,但迷迷糊糊地,好像也没等到。他最近紧跟“美通”那里的消息,几乎过着美国时间。

康庆起床下楼,早饭已经在餐厅摆好,封悦正喝着咖啡看报纸,他伸手将报纸拿开,托起封悦的下巴:“昨晚没睡?”

“睡啦,太晚,怕吵到你,在客房躺了会儿。”

“今天非得去公司?”

“上午过去开个会,下午我就回来,”封悦眼睛带着血丝,明显地疲惫,连强撑也没有力qì

:“你今天要见什么人?我怎觉得你昨天回来就有点坐立不安?”

“有些事情比较棘手,倒也没什么。”康庆没有和封悦提与张文卓见面的事,“我下午也会早点回来,晚上出去吃?”

封悦点了点头,将面前的东西一推,上楼洗澡,准bèi

出门了。康庆看过去一眼,除了咖啡有喝,其他的东西几乎原封不动。封悦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顶端,他叫来佣人,问:“封悦昨晚吃东西没有?”

“吃了点儿,”佣人诚实得很:“但也不多,也不知dào

是不是做的不合胃口。”

“他最近都这样?”

“嗯,这两个礼拜都不怎么太好。”

康庆这段时间确实疏忽了封悦的状况,交流和相处的时间都不多,他不太确定,封悦心里是不是有事不跟他讲。就这样琢磨着,吃过早饭,等他上楼弄好要穿戴的时候,封悦正在更衣室里,对着镜子打领带,一身西装就象盔甲般,掩饰着他疲惫不堪的身体。

封悦见他走进来,没有回头,在镜子里看着他背对着自己挑选衬衫,眼睛里带着那么点儿忧郁:“康庆,你今天,是不是约了张文卓?”

阿宽从车库走进来,听司机说在楼下等半天,也不见两位先生下来,于是上楼去看看。刚走到二楼,就见封悦气势汹汹地从卧室里走出来,眉头紧锁,象是跟谁生气,脸沉得黑黑的。刚想叫住他问,康庆冲出来,高声想喊住:“封悦,你听我说么!”阿宽立kè

意识到自己上来得不是时候,连忙朝楼下走去。

康庆和封悦站在楼梯口,见有阿宽在,不太好说什么,沉默不语,空气中却都是干燥的火星,好似随便一两个字,就能点起来,轰炸开去。

“现在才想商量,是不是太晚了?”

康庆倚栏杆盯着他:“我不是想跟你商量,跟他谈判,是已经决定的。”

封悦被他强硬的态度震慑到,楞楞地,不知如何应付,只好点了点头:“也是,向来你的事,没人能帮你做主。”他们面对面,空阔的大屋,象无形变化的宇宙,将他们狠狠抛进奔腾的气流,谁的身体,谁的心,都不能做主。

风在外面嘶吼,屋顶高悬的水晶灯,在静默的空气里,突然轻微摇晃起来,散发出零散的清脆响声。封悦两耳在这貌似梦境的回声里,摩擦出莫名的尖锐鸣叫,他低头,看着康庆光着的脚板,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问出来:“他手里那些马场的照片,是不是你给的?”

死一样寂静。

封悦的心,是被沉默引发的爆破,在类似世界末日的崩塌声里,所有的感觉,都消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他的身体,晃了晃,直直倾倒,摔下楼梯……

第十五章(上)

“外伤倒不严重,他最近休息不好吧?”急救室走出来的医生,和他们很相熟。

康庆点了点头:“最近经常熬夜。”

“这些对他身体都是很危险的习惯,要很小心地注意才行,现在还没有读过危险期,这回他可能要多住些日子,我不会轻易放他出院的,你们做好准bèi

。”因为熟悉,医生也没有急于一时,知dào

康庆肯定想看看现在的封悦,随他去了。

封悦依旧陷在深度昏迷之中,康庆探身过去,轻轻地抚摸他的眉梢眼角,想不出如何才能缓解心里要人命的酸楚。他从来不能预见人的一生会怎么走,就象当年他不曾奢望封悦回到波兰街找他。有些事,他以为错过一次,就错过一生,但他失而复得;有些事,他频频努力,不懈争取,又好像离目标越来越远。

半张脸都笼罩在呼吸器下,康庆看着面罩里的细薄的蒸汽,随着封悦的呼吸,弥漫上来,再消退……重复着,重复着。他低头,在针头和观测夹之间,找到一片冰凉的皮肤,亲吻上去,眼泪突然坠落,淹没在沾满消毒水味的被子里。

刚走出病房,阿昆接近他,拿着手机小声地问:“张文卓打过两个电话来,要不要接一下?”

“给我吧,”康庆接过来,示意阿昆留他一人,才放到耳边,“是我。”

“阿庆,你不地道啊,我可是下定决心和你谈,结果你放我鸽子?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想谈,大家以后都不要再惺惺作态……”

“封悦病了,”康庆猛然插话打断,那头果然安静下来,“现在还没有度过危险期,在重症监护里躺着呢。”

张文卓似乎没想到这样的发展,顿了顿:“他病得倒是时候。”

“你一个人过来,”康庆给他医院的地址,“我确实想和你谈谈。”

封悦住院这一层,基本没有闲杂人等来往,只有几个负责的护士,隔段时间会走进病房观察他的情况,封悦一直也没醒,医生来看过两次,说最早也要等到明天,可话刚说完,观察室里的仪器就叫起来,紧接着立kè

全员戒备。张文卓不得不承认,那一刻,他也是心惊肉跳。

“五年前,他被送进急救室的时候,心跳,呼吸和血压,几乎都没有,没人相信他能挺过来。你那一枪,让他昏迷了六个礼拜,就像现在这样,没有一丝清醒,医生给我两次病危警告。”会客室不算宽大,但功能齐全,而且非常安静,康庆点了支烟,喷云吐雾,五年前的往事,现在说起来,还能感受到当时六神无主的绝望:“我从来不相信你所谓的‘喜欢’他,你若对他有一点真感情,都不会舍得那么伤他,一次又一次,怎么可能?”

透过烟雾试图看清他,张文卓觉得今天的康庆,真是让人捉摸不定。

“你无非就是把他当成猎物,因为不想认输,才会穷追不舍。从你第一天到波兰街,就瞧不起我一个大老粗,却被桂叔定了接班人,与你平起平坐,更无法接受,封悦对我死心塌地,连正眼都不给你。”

“阿庆,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翻旧账,让我难堪吗?”张文卓对情绪的控zhì

向来都一流,不管心里多么抓狂,也能做出云淡风轻。

“当然不是,我是想恭喜七哥的照片攻击效果很好,”康庆脑海里不能摆脱封悦被侮辱的画面,“我认输。”

“认输”两字从康庆嘴里说出来,简直让张文卓差点错乱,他们打过那么多年交道,康庆的固执,倔强和好面子,他心里都有数,没想到今天竟然说出这么泄气的话,他没有接话,想看康庆怎么继xù



“只要你答yīng

从此不再伤害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都可以答yīng

。”

“例如?”

“例如退出军工项目的竞争。”康庆面容严肃,不带半点玩笑。

不知为何,张文卓没有任何喜悦,相反,心底泛滥出的是气愤和羞恼,他冷笑着说:“阿庆,别在我跟前炫耀你他妈多爱他,这招儿不好使。”

“炫耀?为了他,我康庆命也可以不要,你做得到?”

康庆朝后坐直,抱起双臂,他们彼此对峙,谁也不肯示弱,张文卓最终嗤笑:“阿庆,封悦心里,谁是最重,你我都心知肚明吧?如果当年他有的选择,你觉得他会留封雷的命,还是你的?”

“这些与你无关。”

“你又何苦自欺欺人?你也和他生活五年,看不出他现在行事作风,越来越象他哥?阿庆,为了能配得上他,你做那么多努力,活得够累了吧?”张文卓说着站起身,准bèi

离去,“在你看来,很大的注码,我还未必看在眼里呢,咱们还是改天再说吧!”

“只怕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七哥还是三思后行,我等你答复!”

康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象是看透了他的狼狈而逃,这让张文卓更加气恼,他真没想到今天的谈判会是这个样子,倒像是被康庆揪着耳朵教xùn

,他强压着灰溜溜的挫败感,经过封悦病房的瞬间,不禁驻足,看着里面昏睡不醒的人,无法挪动脚步,这一切,既不是他想要的,也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金如川陪着田凤宇,还有几个商场上的伙伴在“罗马”用过午餐,一起乘车回公司,象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老板,我听说封悦有快一个礼拜没有到办公室了哦!”

田凤宇刚刚收到小夏发来的消息,汇报迟艾吃药吃饭的情况,听到封悦的名字,立kè

问:“怎么回事?”

“不知dào

,内部没有消息传出来,对外说法是休假。不过封悦不是那种动不动就休假的人,而且康庆也在城里,没理由一个人出国度假吧?你最近有和他联系吗?”

田凤宇想着,拨了电话过去,可是直接转到了秘书台:“一个多礼拜?”

“是哦,如果一两天也就罢了,可是一个礼拜还真是挺长,怎么没人接吗?”金如川见他摇头,更觉得蹊跷:“难不成真是出国玩去了?”

“你帮我查查,平时封悦都去哪里就医。”田凤宇想了想,“也许是病了。”

(今日多更,请稍等)

第十五章 (下)

金如川查到的消息果然印证了田凤宇的猜测,原来封悦已经住院一个礼拜不说,据说在重症监护里呆了三四天才送回普通病房,可见病得不轻,难怪不往外放消息,是怕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混乱吧!田凤宇一时矛盾起来,既然没有公开,他自然也不好公然去探望,那样康庆肯定会因为自己的背后调查而反感,可是他又着实担心封悦的身体状况,于是不死心,又拨了几个电话过去,不是语音信箱,就是秘书台。

就在他几乎放qì

的时候,电话却接通了,传来封悦略带虚弱的声音:“打了好多次吧?”

“哦,可不是么!”田凤宇瞬间却不知说什么好,“想找你出来吃饭,结果,找不到人啊,听说你好久没有去公司。”

“是……身体抗议闹脾气,住院呢。”

“哪里?我方便去看看你吗?”封悦沉默的几秒,让田凤宇好阵煎熬,“如果不方便就算了,你要保重。”

“不会,没什么不方便的,”封悦知dào

田凤宇有分寸,这种事拿捏得住,“今天不太好,明天吧,来之前给我电话就好。”

第二天,田凤宇是下午一点多到医院的,在楼下报了自己的名字,护士就让他在一边等,不一会儿,走来个看上去有些眼熟的人,带他坐着角落里写的vip特别电梯,直接到了十二楼的病房。病房里带着会客室,那人礼貌地让他暂时在这里稍微等下,就进了里面一间。

这时候有护士匆忙进出,没有关门,田凤宇感到奇怪,于是朝里看过去,就见封悦床边围了好几个人,正吐得凶。里面的阿宽看见他,不好意思直接过来关门,只好随手把床边儿的帘子拉上。足有半个钟头过去,田凤宇都有些坐不住,阿宽走出来,跟他说:“不好意思,田先生,让您就等了。”

跟着阿宽进了病房,帘子拉开了,封悦极度虚弱无力地靠床坐着,脸色难看得让田凤宇的心如被电击,吓了好大一跳。

“对不起,让你来,还吓唬你。”封悦费劲地笑笑,让阿宽把椅子搬回来,“等了好久?”

“怎么病成这样?”田凤宇说话的时候,声音听得出颤抖。

封悦只好避重就轻,说:“打的药刺激胃,今天好多了,你要不要喝茶?”

“你就别管我啦,没必要客气,你坐着不累吗?躺下吧。”田凤宇和封悦一点也不见外,起身就要帮他把床摇低。

“不碍事,坐一会儿好,躺着头昏,又得睡过去。”

田凤宇感到有些不对劲,封悦病成这样,康庆却不在周围,而且阿宽改成震动的手机一会儿就传来“嗡嗡”的声音,他不停地收发短信,到最后,封悦竟然发了火,冲他喊:“把你的手机给我关了!”

这是田凤宇第一次看见封悦发脾气,也许生病的人对自己情绪的控zhì

稍微差些,也许他和康庆之间真发生了什么大事,封悦看起来不光是身体不好那么简单,好像心情也糟糕到极点,这么一声训斥之后,眼睛就红了,若不是因为田凤宇在场,恐怕就要能哭出来似的,这会儿却强行地忍耐了。阿宽怕惹他,连忙走出病房躲避,封悦托着额头,好似也为自己的失控而懊恼。

“其实,有什么委屈,就都说出来吧,憋在心里多难受?”田凤宇挪挪凳子,坐得离封悦更近了,“人的承shòu力都是有限的,如果你习惯性地积压这些压力,肯定不堪重负,难免要生病的。”

“没有什么委屈,”封悦抬头,身体若没有靠枕的支撑,是肯定坐不住的,“都是自找的,活该。”

他这份孤单憔悴,让田凤宇说不出多难受,好像受苦的是他自己,忘乎所以地问他:“你相信我,把我当朋友吗?”

封悦歪头陷在枕头里,刘海低垂下来,遮住眼睛,沉默半晌,好像已经忘了他的存zài



“封悦?”田凤宇低低叫了他一声。

睫毛阻挡不住堆积的眼泪,“刷”地顺着脸颊淌下来,封悦瞬间崩溃:“我不信,我现在谁都不相信,谁都不信!”

探视无法进行,护士走进来,对于他刺激封悦的情绪非常不满yì

,请他回避的语气,都不怎么客气了。她们借着点滴,注射了镇静剂,封悦含泪的眼,无声地看着他,直到昏睡去。

这边儿眼睛几乎刚合上,康庆高大的身影就走进病房,见到田凤宇,也没说什么,直接到床边观察封悦的脸色,开始和护士说话。阿宽走到他跟前,礼貌又尴尬地说送他出门。田凤宇本来就和康庆不熟,也不好再呆下去,不管多么不放心,也只好离开。

回家的路上,他就在琢磨,封悦那句“我谁都不相信”到底是什么意思?虽然重病在身,封悦不是那种情绪化,乱发泄的人,肯定是发生才会刺激到他。果然没两天,金如川送来珍贵的最新消息,张文卓最近在私自活动,而他接触最多的就是康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张文卓要和康庆合zuò

吧?”

“现在说合zuò

还太早,”金如川斯文缜密,分析给田凤宇听,“但是张文卓动心思,恐怕不光我们和康庆知dào

,封悦肯定也有所察觉。蔡经年一直希望张文卓把手里那些黄金的关系都交出来,又在给他股份的条件上迟疑,以张文卓的个性,不会甘心给人无偿利用。而他和康庆接触,肯定是背着封悦,结果被封悦发觉,一气之下就病了。这人脑袋聪明得很,就是身体不整齐,我保证他现在肯定和康庆冷战,老板你去看他的时候,康庆在吗?”

田凤宇绕开他的问题,说:“你不是说康庆和张文卓不待见彼此吗?”

“以前是的,他俩都有波兰街的黑背景,王不见王,谁知dào

具体什么黑幕,而且五年前,封悦和康庆遭到暗杀,俩人差点都丢了命,是不是张文卓找人干的都不好说呢!说什么的都有。”

“但你还是相信,他们会为了这笔大生意,摒弃前嫌?”

“几百亿的买卖啊,老板,就是要命的恩仇也不值这个价钱吧?”金如川意味深长地说,“老板,他俩要是合并了,我们不好办啊!”

田凤宇脑海里飞快地旋转,蔡经年那个人,手里的权财是都不会外泄,没有合zuò

的可能性,如果康庆和张文卓联手,他的胜算就会小到几乎可以忽略,那样的话,岂不是白忙活一场?倒不如先分一杯羹,以后怎么办,再边走边看呢!

“约得到张文卓吗?”他问金如川。

第十六章 (上)

尽管田凤宇尽量保持着生活得节奏不做改变,迟艾还是最先体会他们之间的微妙变化。晚上他们会一起上床,可有时候睡到午夜醒来,身边却是空的。这样几个夜晚之后,他几乎习惯会醒,会摸摸身边……他伸手摸到床头的闹钟,按响报时钮,凌晨两点二十分,田凤宇那边的床,已经冰凉。迟艾坐起身,床边小夏向来会放件外套,留给他起夜时穿。他摸过来披上,悄悄地出房间下了楼。

这时间整间大屋都静悄悄地,落地钟滴答的秒声,都听得异常清晰。田凤宇的书房在楼梯的左手边,在起居室外面的走廊尽头,迟艾细瘦不堪的手指和墙壁间隔着短短的距离,朝前小心翼翼地行走。家里从来不会乱放东西,尤其他常走的路,是什么都不会搁,可他一个人走路的时候,总是习惯试探性迈步,除非田凤宇领着他,才会走得格外大胆和自然。

他仔细倾听,书房的门是虚掩的,传来敲打键盘的声音,迟艾站在门口,轻轻敲门:“凤宇哥?你在吗?”

“你怎么……”田凤宇见到他,顺手把窗口关掉,接着才意识到迟艾看不见,“这才几点,你起床干什么?”

“那你干嘛起来?”迟艾感到自己整个被田凤宇的身型笼罩,“你天天都这么熬吗?”

“最近比较忙,”他几乎算是把迟艾放在沙发上,“不好好睡觉,你身体受得了?就是任性。”

“凤宇哥,”迟艾乖乖地说,“你要是事情多,白天不用回来那么早陪我,我有小夏跟着没事儿的。在公司把生意都处理再回来,别熬夜做啦,小夏说,你最近都瘦了。”

“不是因为你,要和美国那里联系,就得这个时间,否则他们也不上班。”

“哦,不能让别人做吗?”

田凤宇被他建议的神态逗笑:“你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资本家哈,雇佣观念挺强的么!”

迟艾给他说的不好意思,脸红着,嘴巴揪了揪:“我不想你太辛苦,对了,凤宇哥,你说封悦要办派对,乔伊也会去的,什么时候呀?”

“哦,恐怕要取消,封悦生病了,康庆应该没什么心情办,也许只是推迟,在圣诞节补办也是可能。”

田凤宇从医院回来那天直接回家,迟艾就闻出他身上残留的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他对那种气味太熟悉,估计就是去看封悦了吧。他不敢询问,最近田凤宇这么忙碌,也跟封悦的生病有关吗?经过上次,迟艾不怎么太敢乱说话,他怕田凤宇再生气,那是他无法承shòu的后果。

康庆站在病房外面,看见护工将早饭原封不动地端出去,心里顿时说不出的烦躁,封悦因为药物过敏,吃什么吐什么,到后来索性不吃,别人怎么劝也没用。这都快三天,只能靠营养针维持,整个人日渐憔悴,让身边人焦急不堪,有时候趁他昏睡时进去瞅两眼,摸着他的两手,瘦骨嶙峋,康庆就淹没在濒临疯狂的错乱中。

“还是不肯吃?”跟他站在外面的阿宽问护工,“一口都没动?”

护工摇头:“瞅都不瞅一眼。”

“午饭照常送进去,”阿宽刚说完就见康庆沉不住气,就要往里闯,连忙一把抓住:“你干嘛呀?进去了还不是刺激他,他情绪激动,根本不会跟你谈。”

“难道就这么看他把自己饿死吗?”

“医生不是说了,靠营养针维护得住吗?等过两天药量减轻,他吃着不吐,自然会恢复。”

“你真这么想?”康庆烦躁质问,“当我不知dào

他十几年前在夏威夷那些‘光荣事迹’,他对我的气不消,就不会善待自己。”

阿宽被堵得无话可说,只得暂时稳住他:“好歹等他身体恢复恢复,至少有体力面对你,当年大少也是花了好几年的功夫,才让他答yīng

好好活下去,你总得给他时间。”

康庆靠墙站着,看得出在极力忍耐着抽烟的瘾,阿宽说:“我进去看看他,你累了就回家休息,我随时给你电话。”

封悦在床上躺着,身体上疲惫不堪,精神上又反常地清醒,看来他们终于停止给自己注射镇静剂。护工刚出去一会,房门又响,估计就是阿宽,这几天敢来见他的人并不多,几乎都要通过阿宽的筛选,而他总是很善意地帮忙都挡掉。十几年前的封悦他几经见识过,这种事处理起来有时算得上驾轻就熟。

阿宽搬了凳子,在床边坐着,看着封悦日渐消瘦的背影,随意地说道:“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吃饭?”

“暂时没打算。”

“不吃怎么知dào

身体是不是恢复消化吸收?说不定已经不吐了呢。”

封悦不再搭理,好像听不见他的话,他身上那些执拗和骄傲,和十几年前几乎没有变化,人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动物,很多性格上的种子,是从小就深埋在身体里。阿宽第一次看见封悦,他还在念中学,那次想要出门找康庆,结果封雷不准他去,他那时候坐在车上,冷漠不搭理人的模样,和现在多象!

阿宽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少有念叨的时候,见封悦不搭理他,坐在那里一声也不吭。阳光从宽叶的百叶窗里穿入室内,落在被子上,条纹状的光亮。封悦捏着注射的胳膊,整条手臂冰凉酸痛,过了会儿,问道:“派对怎么处理的?”

“他暂时取消,对外说的是时间冲突,说有可能推迟到圣诞节。”阿宽终于说,“我不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这样互相不见,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吧?你从公司消失,加上派对取消,外面现在已经说什么的都有了。”

封悦心里明白,如今他和康庆之间,太多瓜葛关联,再不似当年那么单纯。机至上的柏林道,恐怕早就有人觊觎他俩分家,其中财产分割的法律手续,就能养肥好大一个律师事务所,说不定家里现在真的已有律师自荐的信件也不一定,想到这儿,封悦从心里发出苦笑。

“这些天,他一直在外头。”阿宽说。

“我知dào

……我昏睡的时候,你放他进来,我还没找你算过账。”

阿宽被洞穿,脸红,闷了会才说:“这么难看地僵持着,有用吗?”

怎么做才有用?我为什么只能坐有用的事,却不可以随心所欲呢?封悦转过身,却发xiàn

很多话,到了嘴边,也逃不过咽下去的命运,他说不出口。他勉强叹了口气,将好些个情绪独自压抑住,才说:“你不是看不上他,怎又帮他讲话?”

双肘支着大腿,身体前倾的阿宽抬头对上封悦的眼:“我只是觉得,为了你,在仇人面前放下武器找死的人,至少应该有个与你详谈的机会。”

第十六章 (下)

当医生不再用药物控zhì

他的睡眠,封悦身体的生物钟,又开始起了作用。这天早上,他迷迷糊糊中有了意识,却没有睁开眼睛,聆听着身边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康庆在穿衣服,准bèi

离开。他在封悦入睡后进来,有时干坐着,有时打个盹儿,但都会在四五点之前就离开。细微的脚步声,停在他的床前,封悦猜想康庆在观察,随后帮他拉了拉被子,轻轻地摸摸他的额头,大概试他的体温,似乎放了心,转身刚要走,封悦突然捉住他的手指……

破晓的晨曦终于投射入室,原本晦暗阴沉的病房,渐渐明朗起来。在康庆的帮zhù

下,封悦洗脸刷牙,屋里稍微有点凉,找了件深紫色的对襟毛衣,披在他病号服的外面,他这几日水米不进,整个人干枯得厉害,竟是连件衣服也撑不起来。晨检以后,护工照例送来早饭,康庆将她们都打发了,独自留下来照顾,他知dào

封悦肯定是有话和他说。医院的配餐,就是稀落落的白粥,看得康庆直皱眉,心里埋怨,跟刷锅水似的,难怪封悦不想吃。

“等你好了,再给你带些好吃的,现在将就着吧。”他盛了一勺,送到封悦嘴边,“吃吧,不会吐的。”

封悦没张嘴,目光萧索地看着他,两人之间升腾起尴尬而疏离的怪异气氛,康庆伸着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自己找台阶下:“你不吃,我自己吃了啊!怪饿的,好歹填填肚子。”

这些天康庆的饮食习惯完全被封悦打乱了,有时候只想抽烟,什么胃口都没有,他吃饭不讲究什么礼仪,捧着碗,呼噜呼噜地几口就把稀饭喝光了:“还成,看着不咋的,吃起来凑合,”说着,冲封悦递了个眼神儿,征询他要不要剩下的,“我可都吃了啊?”

“给我留点儿,”封悦终于开口说话,从他昏迷入院,康庆还没听他跟自己吱声,这几个字,简直天籁般美好。

“诶,好咧,剩的都给你。”他屁颠屁颠回答,咧嘴笑了。

下面的人谁也不了解为什么封悦忽然肯见康庆,但康庆随之心情好起来,他们不用提心吊胆,也算福利,自然不会有人抱怨。只有阿宽阿昆这样近身的亲信才看得出,他俩只在表面上破了冰,又或者将冰封的关系,挪到外人看不见得地方。尤其是阿昆,多年前封悦重回波兰街找康庆的那个夜晚,在他脑海里记忆犹新,悠长的暗巷中,他们并肩追逐的身影,好像就在眼前。

封悦在理智和情感之间挣扎,努力地争取理智的胜出,如今他肩膀上责任太大,其实已经不容许任性地自我摧残。外面现在肯定是一团糟,“雷悦”主席消失这么久,加上柏林道年末几乎最重yào

的一场社交派对被取消,这些都不是好兆头,现在不知多少人在虎视眈眈,而封悦最先要做到的,是出院。

周四的上午安排到楼下复查,他刚刚恢复的低量饮食,再次要禁止二十四小时。护士推了轮椅进来,虽然他还没到走不了路的程度,但推起来总是方便,节省时间和体力。即便没有表现出来,封悦心里的不满还是逃不过康庆的眼睛,他让护士到外面等,说准bèi

好再叫她进来。

封悦坐在床上,康庆给他套了双厚袜子,和棉质的拖鞋,又翻出件长身的湖水蓝毛衣,穿在住院服的外面,绑好带子,检查室要比病房冷。封悦无声地看他忙碌,这几天康庆也瘦不少,脸部轮廓更显得有些骨感,心里萌芽出浅淡无形的莫名哀伤。都准bèi

好,康庆拉他站起来,封悦身体无力,重力自然会依靠他些,他们离得这么近,近到彼此的呼吸和脉动,都混在地交错在同一片空气里……康庆猛然拥他入怀。真的是好久没有这样拥bào

过,这样隔着衣服,体会对方愉快的心跳和奔腾的血液,脸贴着脸,象天鹅在晨光里温柔绕颈,肩碰着肩,传递着无言的爱和喜悦。“封悦,”康庆坐了最大的努力,“我,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金如川匆忙进了客厅,电话上,田凤宇说在书房等他,连忙就往那头走,正看见迟艾穿着黑色西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象是在等待。他身型细长,看起来昂贵的西装带着订制的合体,小小的脸蛋儿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跟童话里的王子一样秀丽俊俏,金如川忍不住再看了两眼。

“金先生吗?”迟艾听见他进门的声音,“你也跟我们一起去?”

“去哪里?没有老板的邀请,我可不敢坐不速之客。”

“凤宇哥要带我去听音乐会,不会呀,小夏也去的,人多热闹。”

金如川真想留下来和迟艾多说几句话,可事太急,他不得不敷衍迟艾,进了书房。田凤宇也是正装打扮,站在那里看他刚刚传过来的文件。

“老板,你要出门?”金如川心想,这么大的事,也该有轻重缓急,几百亿的买卖,难不成还不如带情人去听音乐会重yào



田凤宇似乎天生就有读人心思的超能力,立kè

针对他语言里轻微的质疑而回答:“这桩买卖,也不是今晚就能定的,留不留下处理,对结果影响不大,我改天会找封悦谈。”

“封悦今天出院了啊!”金如川赶忙说,“而且下午刚收到康庆秘书的电话,派对排在圣诞节,宴请名单下周就会传真给我们。”

这倒是确实让他吃惊,前两天去看封悦,还说短时间内无法出院,医生不批准,而且他看起来确实虚弱不堪,不可能回去上班。难道这些都是烟雾弹,他故yì

蒙蔽我?田凤宇也有点摸不清头脑,猛然想起开始去探望封悦那次说的话,谁也不相信,封悦说他现在谁都不相信。

最近和张文卓的联系,也不是很顺利,康庆那头又突然来了个这么突然的急转弯,看来真是一刻都不能松懈,要全力以赴才行。金如川见他面色凝重,以为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结果田凤宇从沉思中回过神,却问他:“走吧,音乐会要开始了,有没有兴趣一起去?”

第十七章 (上)

封悦出院以后,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消康庆退出军工竞争的想法,他为这事情努力好几年,好不容易培养出的几个心腹也算争气,胜算很大,若为了自己放qì

这些年的成果,封悦绝对不会好过。“不仅不放qì

,还要势在必得!”,他的鼓励没有在康庆的眼神里换来感激,这使封悦产生一种错觉,他们都在做自己并不热衷的事,却无法任性地停下来。

随着冬天的到来,一天比一天冷,园丁每天早上都忙碌地把落了满地的枯叶扫走。康庆端着咖啡,站在二楼窗边,看着地上铺的厚厚一层,想起波兰街也有条种满高大乔木的巷子,他们成天傻跑,想要踩碎地上每一片落叶。佣人的脚步停在楼梯口,接着说:“先生,早饭准bèi

好了。”

“哦,”康庆转身,“知dào

了,封悦在楼下吗?”

“在。”

“好,我这就去。”

他随手套了件晨褛,走下楼梯。佣人都在餐厅,唯独封悦在客厅,靠落地窗站着,眼睛出神地望着墙上挂的封雷油画画像,餐厅里不时发出的杯碟相碰的声音,都没有影响他的专注。康庆干咳了两下,走到他身边:“寻思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琢磨些零碎的闲事儿。”封悦挺直身体,任康庆揽住他的腰身,“田凤宇约了我喝茶。”

他琢磨着这会儿提起田凤宇的名字,不知康庆会不会吃味,不料他象是没听见似的,却说:“你看外头的树叶,落得满地都是,好像我们小时候常去的‘尼姑庵’附近的巷子,你还记得吗?”

“怎么能记不得?你总是想进去瞅瞅那些尼姑平时都干什么,谁都没你好奇心重。”

“是,我爬上墙头去偷看,小发非要跟着,结果摔下来,给咱俩吓坏了,就怕老大骂人。”康庆仔细计算着年头,“那时你已经搬到柏林道,可还是经常偷着跑会波兰街玩。”

“那时候真傻,”封悦在从前的记忆力,有点难为情地笑出来,不忘加了一句:“傻得可爱。”

“傻怎么了?傻子都比聪明人过得乐呵。”康庆在他后腰温柔拍了下,“走吧,吃饭去,你刚才说约了谁?田凤宇?”

“是,在‘关西会馆’喝茶,他很可能也问我合zuò

的事。”

“哟,单打独斗的几股,开始拧一块儿了?不知dào

蔡经年会不会也找谁合伙。”

“他不会,”封悦肯定地说,“他在所有竞争者里,实力最雄厚,野心最大,此人向来自大,如果能接受合伙,张文卓不至于出来自己找买家。”封悦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什么,勺子搅着碗里的白粥,却一口也不往嘴里填,“你干嘛答yīng

他退出竞争?你以为那么做,他就不会再来挑衅和骚扰?”

康庆闷声吃饭,没有言语。餐厅墙壁上的电视,传来低低的音乐声,落地钟洪亮深沉地敲起来,封悦在心里几乎没有意识地从一数到八。

“你的心意我懂,”他终于说,“我都懂的。”

“嗯,那,能不能将功补过?”康庆眼睛四处瞎看,唯独不正视封悦。

“补什么?”

“存zài

你心里,我若犯了什么错,互相抵消一下呗。”

封悦低头笑:“做梦去吧,你。”

康庆的车从柏林道宽阔却蜿蜒的绕山公路上驶来,两边山林因为落叶,显得单薄不少,透露出远处深蓝一片海色。他坐在车里,想着前几天他透口风给战克清,说自己有可能退出竞争时,那人脸上的惊惶神色,好似他的前途被康庆这句并未决定的计划全部都毁了。这件事果真如封悦所说,是箭在弦上,不管争取的结果如何,都没有回头的余地。

手机这时候响起来,阿昆接听后,问他:“康哥,张文卓,要听吗?”

他伸手,示意把电话递过来:“什么事,七哥?”

“有事找你呗,难不成是给你请安的?”

康庆脑海里想象出他阴翳的脸:“好啊,到公司来找我吧!我大概二十分钟以后到。”

“哦?”张文卓会意地笑道:“阿庆你有行动了?敢在公司堂而皇之地见面了?”

“见面再说。”康庆果duàn

地挂了。

那次他们谈完以后,张文卓后来又找了他一次。康庆退出,并不是他最想要的结果,毕竟他本身在这里,已经不存zài

办实业的基础,他手里的关系,是需yào

寄生在象康庆这样人的集团上。他可以找别人,但那样的话,还要和立法院,国会那里康庆的耳目心腹争夺,都是没必要的损耗,很可能被蔡经年那种老狐狸坐收渔翁之利。

张文卓走出电梯,门口的秘书小姐年轻甜美,站起身迎接过来:“您好,康先生已经在等您。”

秘书帮他开了门,坐在办工作后面的康庆转过身,精神清爽通透,一身得体名牌加上修剪时髦的发型,他看起来可真是气人地英俊,张文卓曾经过质疑很多次,封悦看上康庆,不就是因为他长得好吗?除了皮囊,他还有什么?

“张先生请坐,请问您想喝点儿什么?”曲线玲珑的美女秘书继xù

她周到的招待,若不是因为自己喜欢男人,恐怕都要给她勾引了:“咖啡,茶,矿泉水?”

“咖啡吧,黑咖,谢谢。”

“好的,马上就来。”

张文卓看着她娇俏身影消失在门后,对康庆说:“该不是封悦给你选的?要是个帅哥,恐怕他就要发飙的吧?”张文卓象是回味般:“阿庆,你对男人的品味更好,封悦啊,Joey啊,都是极品,就算小发,若穿戴正常,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帅哥,不过,你也看不上他了。”

“七哥今天就是来跟我怀旧的?”

“没办法,咱俩五六年没见,我一瞧见你,想的都是这些波兰街的旧事,你说怎么办?”

“若抛不开过去的芥蒂,也没有继xù

合zuò

的必要。”

康庆翘起腿,点了只烟,看着秘书小姐走进来,把咖啡放到他俩跟前:“我们有要紧的事谈,谁也别来打扰。”

“是的,康先生。”秘书小姐迅速退出去,回身关了门。

办公室设计很特别,带了个巨大的壁炉,这会儿烧得正旺,墙壁上挂着的电视,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张文卓寻了一圈儿,在这里看见封悦的品位,想必是他帮忙找人装修的。会客室的玻璃柜子里放着几个高尔夫球的奖杯,看来康庆确实打得不错,是听说他前两年因为痴迷,在南方海岛买了整个的球场,加了很多昂贵而先进的设施,连续几年被专业杂志评为全球最富贵豪华的球场。

“阿庆,我真没想到你能混到今天这个位置,”张文卓由衷地说,“我当年确实小看你了。”

“七哥太抬举了,我还是以前那个康庆,没大多大变化。”康庆吐了两口烟,目光深邃,让人捉摸不定:“说吧,七哥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第十七章 (中)

“爽快的脾气倒没怎么变,”张文卓放松地朝后一坐,“价钱你想怎么谈?”

“现在谈价钱不是太早了吗?”康庆心里琢磨,嘴上并不说实在的:“最后的招标不到手,我答yīng

你什么价码也是空谈。”

“阿庆,你的实力,加上我在外头的关系,怎么可能弄不到手?你觉得现在活动的几个集团,还有哪个对你威胁最大?”

“七哥恐怕也不只找我一个人询价,”康庆实jì

暗指田凤宇私下肯定派人联系过张文卓,谈到什么程度倒是不好说,也许今天封悦会带来新的消息:“蔡经年拒绝你的那个价钱,只怕谁也给不起,我也不是冤大头啊!”

“这是怎么说,弄得好像我拿不值钱的假情报忽悠你,”张文卓不急步恼,悠闲继xù

:“我们合zuò

对双方绝对是利大于弊,除非你现在就有把握,没有我帮你周旋外面的市场,你也能把招标弄到手!”

康庆再点了一支烟,沉默地抽着,不动声色。

“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你手里至少有三成,封悦会拿两成,你们俩合在一起,依旧控股,又怕什么呢?你知dào

现在军火市场有多大吗?黑白两市,随便做两年,你的资产翻个两三倍没有问题。到时候,在封悦面前,也抬得起头啊!”张文卓笑得不怀好意,上回在医院康庆把他堵得够呛,这口气怎么也要挣回来:“别我一提这个,你就老大不高兴地。当年你暗度陈仓,吞了我那么大一笔,为的就是能和封雷抗衡。封悦这些年不遗余力地培养你,帮衬你,难道不是旨在把你打造成封雷第二?阿庆,你心里明镜儿似的,但这人和人之间的大爱小爱啊,就让你将这些都忍了,是吧?”

烟头捻在水晶烟灰缸里,“吱吱”地轻响两声,冒一股绝望的青烟,康庆面不改色,知dào

张文卓为了那天自己驳他的面子耿耿于怀,他叹了口气:“七哥有功夫打听和我封悦,还不如办点正事来得实在,百分之二十的价钱不可能,我只能给你开一半。”

张文卓没想到康庆一砍就是一半,他眯缝双眼,似乎想参透康庆究竟在想什么:“你不是认真的吧?这我们还怎么谈?”

“七哥拿出百分之二十的价码谈判,也不是很有诚意啊!”

他们都沉默下来,各自心里拨着算盘,飞快地计算着对方接受的底线是什么,这时康庆的目光落在后面的电视屏幕上,突然拿起遥控器,调大了音量,新闻正在现场报道城中一家会馆发生地特大爆zhà

事故,好像是说液化气管道泄露引发的灾难。张文卓不明白康庆怎突然这么关注。

就见康庆拿起电话,拨通以后,急忙地问:“阿宽,你和封悦在一起吗?”

“没有,二少自己去的。”

“他约得是什么地方?”

“‘关西会馆’啊!”阿宽说。

康庆整个人楞住,电视屏幕的字幕正滚动报道着:“‘关西会馆’发生特大爆zhà

事故。”

第十七章 (下)

张文卓见他从座位上蹦起来,脸色铁青,六神无主地,有点摸不清头脑:“怎么回事?”

“封悦约了人在‘关西会馆’喝茶。”康庆说着急切地处了门,对秘书台那里说:“让司机马上到楼下等,给阿昆电话,让他去‘关西会馆’那里和我汇合。”

“关西会馆”附近的几条街都被封锁,车子根本进不去,阿昆和阿宽都在那里等了。见康庆到来,跟他汇报情况,说封悦合田凤宇的手机一直关机,打不通,但是疏散的人群里没有他们两个的踪影。

“二少的车也不在附近,应该不在现场。”

康庆这才觉得喘过口气来:“继xù

打他的电话,打到他开机为止。”

这时阿宽走过来,说:“我刚刚问过经理,他说田凤宇确实有预定,但是没有出现,他们可能临时换地方了。”

“妈的,给他吓死。”他们几个人刚要撤离,康庆的电话响起来,封悦这个家伙总算是打过来。

“我看见新闻,就赶紧告sù

你,我在田凤宇家里,没有去‘关西会馆’。”封悦语带歉意地说。

“你干脆等我跳进火海,烧个片甲不留,再跟我说算了!”康庆忍不住提高嗓音,“怎么不开手机?”

“我这不是在谈事,怕被干扰么!你干嘛呀,这么大火气,在哪儿呢?好吵的。”

“我在爆zhà

现场呢,还以为你已经被烧焦了。以后这种事儿早点跟我通气儿好吧,老是这么吓唬我,是怕我活得太长?”

封悦在那头低低地笑出声:“我一看见新闻,就立kè

给你电话,看你,我哪舍得吓唬你?别得理不饶人么!”说着压低声音,甜蜜蜜地安抚:“行啦,我在家等你,回来吧。”

康庆心里其实说不出地高兴,紧绷的弦松弛下来,跟捡回一条命似的,觉得特幸运。他上了车,见阿昆还在电话上忙得很,不想耽搁,喊他:“阿昆!”就见阿昆连忙把手机关了,跑过来,康庆摇下车窗,对他说:“你跟我回去,还是去波兰街?”

“我得留下来,康哥。”阿昆有点犹豫不决。

“怎么了?”康庆了解他的作风,知dào

这是有话说。

“乔伊刚好在附近拍片,被炸碎的玻璃伤了,还在医院抢救呢。”

他听得楞住,最近一直忙于封悦生病,出院,和张文卓谈判,讨价还价……他几乎把乔伊这个人忘了个干净,这会阿昆提起来,才想起他乌溜溜的黑眼睛:“严重吗?”

“没有生命危险,应该不算太严重吧?我这就过去看看他。”

“去吧去吧!需yào

什么,你就多帮忙,不用考lǜ

钱什么的。”

“我知dào

,谢谢康哥。”

司机发动引擎,车子慢慢地滑出了拥挤的人群。康庆回头看看,一片嘈杂和哄乱中,阿昆上了车,朝相反的方向开去。阿昆对Joey的感情,康庆一直都知dào

,所以当Joey要去张文卓身边的时候,他是很诧异的,没想到阿昆会舍得。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暗中照顾乔伊,大概也是因为对他哥哥的愧疚,Joey走的时候,还那么年轻,而且他根本就有机会逃生,却选择留下,多少有些找死的嫌疑。

有些感情纠葛,康庆看不清,也许任谁也无法轻易参透。

第十八章 (上)

封悦坐在壁炉旁的单人沙发里,闭目养神,手里托着白色茶杯,汲取着传递而来的热量。刚刚田凤宇的话,一遍遍过滤在脑海中,他仔细分辨着每一字,每一句,体会着背后可能暗示的含义。他早猜到田凤宇肯定已经和张文卓联系过,这种混乱局面下,能接洽的,能插足的,他不可能轻易放qì

。按照田凤宇的意思,他并不奢望在这个交yì

里得到太大的利益,不过是想先在柏林道立足,他的计划很可能在其他的军事领域。例如?封悦用力冥想,例如战区新市场的分割?

“相信我,封悦,这是对大家有利无害的买卖,”田凤宇深邃的眼神,瞬间让他觉得像要窒息,“如果张文卓和康庆联手,你需yào

第三方平来平衡他们两个的势力,而我,愿意帮你。”

封悦本能地想要相信田凤宇的话,可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要被感觉牵着鼻子走,他还不够了解对方,这种来源不清的直觉,绝对不能轻信!他的脑海中,纠缠着,斗争着,眉头人忍不住皱在一起,浑身的肌肉紧张地绷住,莫名的酸痛过后,带一点失去知觉的麻木。

手指按在他眉间:“干嘛愁成这样?”康庆的声音响起,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坐在沙发扶手上,而封悦一点意识都没有,他吓得弹起来,手里的茶水泼在身上,好在已经不热。康庆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连忙拿来纸巾,给他擦身上的水迹。

“你吓死我了,怎么走路没一点声音?”封悦抱怨道。

“我都快把楼梯踩塌了,你还没听见?灵魂出窍啦呀?”

封悦也奇怪他怎么可能忽略,向来他对声响光线都很敏感:“那你不会喊我一声?”

“你想什么这么出神啊?”康庆这才想起明明就是他吓唬了自己,怎么自己倒成做错的一个?“我说你以后别乱关手机,我才是给你吓得半死那个!回来本来要质问你,你还给我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长能耐了你呀!”

这才想起康庆电话上六神无主的模样,封悦不禁放缓语气:“我哪知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故,田凤宇突然换成他家里,还救了我一命呢!”

康庆脱了西装外套,搭在扶手上,挤进沙发,虽是单人的,但分外宽大,他强硬地挤进去,封悦就被他顶了起来,他抬手抱起,让他坐在自己双腿之间,手臂从背后绕到他身前,下巴抵住封悦瘦骨嶙峋的肩膀,这人大病初愈,几乎皮包骨,抱在怀里都觉得铬得慌。

“怎么跟他谈的?张文卓和他开价了吗?”

“他是想入一股,多少不计,意不在军工市场,而且他手里有本钱,并不是凭空喊价。”

“这帮人都想插一脚,哪有那么多股给他们?”康庆在耳边轻声细语,“你才张文卓想要多少?”

“百分之二十?”

“你这么清楚,不是你给他的报价吧?”

“你还价多少?”封悦取笑似的和他说,“别跟我说对折砍,你那还不把他气走?”

“就不能装个傻?啥也瞒不过你似的。”康庆不满地啃了他一口,“还不等他发火,新闻上就报‘关西会馆’爆zhà

,哪还有心思谈判。估计他现在也坐立不安吧,可挂着你呢,我偏不告sù

他,你不在场,让他今晚失眠去吧!”封悦掣肘击中康庆的腹部,让他失声喊出来:“干嘛你!”

“让你乱吃飞醋,”封悦收拾脸上的笑容,严肃地跟他分析:“嗯,他还会找你,田凤宇似乎有所退却,不像开始那么积极,很可能是觉得付出和收入并不成正比,‘华扬集团’是不是主业是不是通讯?他很可能是从军工入手,再瓜分战区的通讯业市场。所以,张文卓的选择并不多,除了你,就是蔡经年,所以,你只要盯准蔡经年那头就可以。”

“嗯,你觉得可以接纳田凤宇?”

“他在华盛顿也有些背景,加上张文卓在战区那里,你在立法局国会的关系,三方扳倒蔡经年的胜算很大的。”封悦眼神凝望着窗外冬季萧索一片的庭院,叹气道:“先干掉一个再说,招标到手以后,纷争肯定不会停,到时候再说吧!”

他们突然默契地停止对话,壁炉里的柴火燃烧时,发出火苗在空气里迸发的细小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封悦朝后坐躺,头枕在康庆的肩膀上,手掌扣着环绕在他腰间的大手。康庆捏住他两个指尖儿,亲昵地摩擦……他们都闭上眼,享shòu

这片刻的安宁。

自从封悦知dào

照片的事,康庆觉得两人之间几乎无法避免地隔着一层隐蔽的幕帐,即使现在这样亲密无间,似乎再也回不到从前从不曾厌倦的胶着。他既感到无奈,又格外珍惜每一个,和封悦安静相拥的机会。每次这样毫无保留地拥bào

他,就好像胸怀之间揣着满满的,整个世界。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还没到头,又旋即朝下离去。封悦连忙站起身,正看见阿昆在楼梯上消失一半的身影,连忙叫住:“有什么事?”

阿昆的脸涨红着,为自己突然闯上来碰到的亲密一幕而尴尬:“没,没什么。”

估计他来,肯定是找康庆有事汇报,封悦走开,顺着走廊,朝卧室走去。果然阿昆挪动脚步,上了楼,走到康庆跟前儿。封悦连忙推开门,走了进去,不想弄得好像自己偷听的样子。

他换掉外衣,洗了个澡,出来正看见康庆已经换了家里的衣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还在报“关西会馆”爆zhà

的事件。

“你今天运气好,捡回一条命,有人可是挺倒霉的。”

“谁呀?”

“乔伊,”康庆随口说,“他在附近拍片,被爆zhà

的玻璃划伤,进了医院,好在没有伤到要害。阿昆刚从医院赶回来,吓得够呛!”

封悦见他提起乔伊的名字,暗暗琢磨片刻,估摸着康庆也未必会往心里去,才问他:“当年Joey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康庆翘着腿,扭头看着他,“你说当卧底的事?”

“我是说阿昆,Joey,你和张文卓,到底怎么回事?”

第十八章 (下)

“问这些做什么?”康庆讪讪地打算敷衍过去,“就那么回事儿呗,没啥特别的。”

“哦?你对乔伊,不觉得愧疚?”见他不认账,封悦接着说,“看你说话,干嘛防得滴水不漏?我又不是旁敲侧击你。”

“啧,”康庆抬头,咧嘴笑了,那股孩子气又跳跃在他双眼之中:“可别,你要是敲起来,真是要人命的!”

封悦横他一眼,不再说话,阿宽敲门进来,送了他晚上得吃的药,见康庆坐在那里,顺便汇报说:“阿昆还在楼下呢,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你说?”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康庆升了他的职以后,因为主管到波兰街的生意,他都住在自己家里,少有呆到这么晚的时候。忽然留恋着不肯走,可能是有心事,刚刚因为封悦在场,才不好意思多说的。

“让他去书房等我吧,”康庆说,“我一会儿就下去。”

封悦吃过药,上床躺着准bèi

睡觉,他现在的作息在几个人严格的监控之下,不能任性。康庆凑上去,紧贴他坐着,说:“阿昆这人看起来粗,心里还挺细的,他估摸着就是想跟我说乔伊的事,虽说Joey和他家里人并不亲近,但阿昆这些年一直明里暗里地照顾他,说不清是什么……这是不是所谓的铁汉柔情?”

“我看你才铁汉柔情呢!”封悦给他认真想词儿的神态逗笑,“下去问问吧!我看会书就睡了。”

看着康庆出去,轻轻带上门,他的目光停留在门边晕黄的灯光那儿,许久也转过回来。康庆在感情上,不是敏感的人,当年小发对他依赖的情怀,已经那么严重,他都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他只对自己想要的动心,这点上,和封雷其实很象。当年Joey或许对他有感觉,才会答yīng

送死的任务,可是以康庆的性格,真的未必体会得到Joey对他的一片心。

书房里,康庆嘴里习惯性地叼着一根烟,但并没有怎么吸,烟灰越来越长,青烟几乎垂直地朝上升去,他似乎失神,醒悟过来,赶紧把烟灰磕在水晶烟缸里:“怎么哪儿也缺不了他?”康庆听起来极不耐烦。

“前段时间的服装秀上,乔伊弄脏了他的衣服,说后来张文卓因此联系过他几次,两人吃过饭。你知dào

他混娱乐圈,不能随便得罪人,张文卓现在也牛得很,乔伊当时不知dào

,后来查过,约他也不敢推的。”

“那今天这么快就知dào

消息,也太悬了吧?谁告sù

他的?”

“这我不清楚,那个‘娘娘腔’经纪人接电话的神态很怪,我就觉得可能是他搞的鬼。”

康庆瞅着快要熄灭的烟头,沉默地抿了抿嘴,问他:“你说话,他听得进去吗?”

“还行吧,他挺懂事,就是上来一阵比较倔,那时候就觉得像他哥。”

“让他换了经纪人,你和六叔交待一声,乔伊的包装和管理,和其他艺人分开策划,给他单独找个经纪人,大事小情,你多监督点儿,六叔有时候也鬼着呢。”

“哦,好,那我明天就和六叔,乔伊分别谈谈。”

阿昆走后,康庆没有立kè

上楼,坐在书房里,再点了一支烟,仰躺在椅子里,闭目凝神。刚刚封悦问他的话,象梵音似的,层层包围上来,这个人呐,一身的脾气,也改不到哪里去。在感情上,总是敏感得跟个雷达一样,谁要是稍微表现出什么,他立马就能体会到。有时候康庆就不懂了,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喜欢上谁呢?看一眼,说两句话,就泥足深陷,不可自拔,那不是扯淡么?康庆不怎么花时间去研究感情,他认准了谁,那个人,就只能是他的!

封悦在办公室拨打康庆私人的手机,响了几声也没人接,刚想要换个号码,内线响了起来,他按过来,问什么事,传来秘书平静的声音:“封先生,张文卓先生的电话在二线,要接吗?”他想不出张文卓找自己为的什么事,难不成对康庆开价不满yì

,就要从我这里下手突pò



“接进来吧!”他说完,按掉了康庆的手机。

“康庆直接让我去他公司谈,所以我也拨你公司的电话,看你会不会公然让秘书和我约时间见面呢。”

“这桩买卖里,我和你没什么利益交集的吧?”

“这可不好说哦!”张文卓语锋一转:“生意都是谈的么,哪有不可能的事?二少应该最了解经过五年前那些往事,这会我们几个还能坐下来谈,也算是商场的奇迹了吧?这也没有什么让人吃惊的,谁让我们都是唯利是图的人呢!”

“七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怎么,真的不堂而皇之地约我去公司和你见面?”

“不太方便,‘雷悦集团’和你又没有业务往来。”

“唉,别把话说死么,”张文卓不再跟他捉迷藏:“好,出来吃个饭吧!有些事需yào

你自己来定夺,为了康庆将来的帝国,你也不应该拒绝我的邀请,老地方等吧!”

张文卓说的“老地方”,就是山顶的茶室,封悦的车停在门前的空地,想起的还是五年前Joey被肢解的身体,和那张年轻的,视死如归的面目容颜,便忍不住胃里一阵难受的翻滚,他转过身体,背对着茶室,反复压了好半天,才没有吐出来。

他倒不知这里什么时候恢复营业,装修风格和以前几乎如出一辙,张文卓依旧坐在靠窗的位子,窗外风景如旧,面对面的两个人,却是纠缠了这么多血债仇恨,和相互的利用,简单的爱和恨,已经无法界定他们的立场和关系。

张文卓目不转睛地盯着封悦,五年过去,他为什么好似没有一点儿变化?疏离的眼神,冷淡的样子,仿佛他们之间如同路人一般陌生,自己对他言,是最微不足道的存zài



“我刚回来的时候,这里竟然开成中东餐厅,真是暴殄天物。”张文卓伸手招呼侍者过来,又凑近了才说:“我和二少约会的地方,怎么能让他们这么糟蹋?所以,我买了回来,装成和以前一模一样,是不是走进来,就有时光倒流的感觉?”他停顿着,似有深意地问:“你应该很怀念五年前的吧?”

第十九章 (上)

外头的天,灰暗阴沉,好像突然来阵冷风,就能把积压在云端的雪片,纷纷地吹落下来。屋子里干暖的空气,漂浮着低浅的丝竹声,过来奉茶的侍应生,竟也有往日Joey的几分模样,让封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还不错吧?长得比乔伊还像Joey,是不是?”张文卓目送着侍应生的背影消失,“可惜床上功夫差一点,需yào

调教。”

他大张旗鼓地说这些淫秽的话,无非就是想刺激封悦,让他心神先乱了,便容易攻陷,真的谈到生意,自己也能占上风。然而这招儿今天不太好使,封悦淡漠的眼神扫他一眼,微微冷笑,却没说什么。

他们彼此沉默,都在揣摩对方如何出牌。

封悦先打破寂静:“当年Joey不肯离开,是对七哥产生了感情吧?你怎舍得那么对他?”

“谁说我舍得?”张文卓的左手玩弄着右手硕大的翡翠扳指,似乎成了他习惯动作,“我若对他不好,他也不会选择留下。只是他还不太懂我的性格为人。我可不白对他好,既然那么疼他,就期待他百分之百的回报,胆敢出卖我身边的消息,再心爱的人,再不舍得,我也不会留。”

“乔伊跟他哥哥没有关系,你该不会搞什么株连九族吧?”

“那倒不至于,其实,乔伊比他哥哥招人喜欢,可兄弟俩一个毛病,看不准人……”张文卓琢磨着,看着封悦漂亮的手把玩着玲珑的杯子,却滴水不沾,“远不如二少你聪明,所以,我今天才选择找你来谈。”绕半天,他终于说上重点,封悦表面随意,实则聚精会神。

“百分之十的股份,简直就是对我的侮辱,阿庆是摆明了不想继xù

谈,这事儿不用我再费唇舌解释,值多少,你自己心里清楚,封悦,这笔工程拿到手里,以后的康庆,就是你大哥在世,也难出其右,恐怕还会嫉妒呢。”

张文卓心里有些固执的想法,封悦已经疲于去纠正和较真儿,他渐渐摸清这人的脾气,也能领会与其相处的,不至于重伤自己的方法。

“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也是天价,他又不傻,怎么可能蔡经年拒绝你的数字,他却捡起来?”

“好,大家开诚布公地谈,”张文卓见封悦对这事开口表态,便知是个不错的开始,“最终大家都要让步,不过耗时多久就难讲了,我给你个选择,可以避免大家浪费时间,也让康庆尽早把这个项目拿在手里。”

“说说看。”

“我拿百分之十四,但我有个额外的要求,去见美国战区一号头目的时候,我要你随行!”

这是封悦完全没有意料到的走向,他最近盘算过这个谈判的过程,肯定是漫长的。即便康庆谈到百分之十六七,恐怕那时候蔡经年出了百分之十五,张文卓肯定会撤回合zuò

,差一个百分点,他是宁愿不跟康庆合zuò

,毕竟两人血海深仇放在那儿。所以,只要蔡经年有什么风吹草动,再想拉张文卓回去,现在的交yì

,其实是岌岌可危的,因此,封悦是想速战速决,赶紧把它敲定下来,然而他却没有掐算出张文卓会提出这么个条件。

他假意淡定,开玩笑地说了句:“以折中价百分之十五来算,感情我在七哥心目中,就值个百分之一?”

“你算得不对,几百亿的买卖,百分之一就是几亿,而且我放qì

的,可不是单单百分之一,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起码一二十亿跟我出趟门儿,顶多一两个月,天底下谁的身价儿能比你高?”

封悦目光挪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雪了。张文卓不打扰,静静地看着他凝神不语的样子。封悦向来清瘦,最近肯能大病初愈,体格尤其虚弱,但他身上散发的睿智和坚定,象极当年的封雷,与他本身的气质揉和起来,是格外独特的一股韧性。

“好,”足有几分钟在安静中流过,“我让康庆找人拟定法律和财务上的程序,改天约你出来签署文件。”

张文卓面露笑意,他必须承认,这样的封悦,和那些小明星迥乎不同,让他情不自禁地着迷:“你是爽快人,我等你的好消息,”说到这里,见封悦有意离去,他多说了句:“我和阿庆合zuò

,不是很好吗?你怎么还会想加个外人进来?该不是想监视我们吧!”

说完顿时就后悔,这么轻易地把好恶交代给封悦,只怕他就算本来还没确定拉田凤宇入伙,就为了给自己难堪,如今也要那么做。真***得yì

忘形,言多必失。

封悦揣摩出他的懊悔,平静如初地说:“你放心,我怎么会为了给七哥填堵,就不顾康庆的利益呢?”说完话锋一转,“田凤宇的入股,为的是集团考lǜ

,不存zài

私心。”

“真是处处为阿庆着想啊,”张文卓几乎无法掩饰酸溜溜的语气,“果真是他做什么傻事,你都能原谅?”

“如果无法彼此原谅,怎么能过一辈子?”

这话算是警告他的非分之想了吧?张文卓点了点头,朝后坐着,翘起一条腿,无比惬意,又不太认真地问:“不知我们能不能彼此原谅呢?”

“不用的,七哥可以照常恨我,而我,”封悦尽量收敛住脸上的笑意,双眼却有透露着水漾光芒:”而我也可以一如既往地,讨厌七哥。”

张文卓执拗地笃定,这样的表情,其实就是勾引。

封悦说完,起身告辞,走出了门,雪下得大了,湿冷的风打透他身上略显单薄的衣衫,这才意识到大衣忘在茶社里,可他并不想回去拿。正犹豫着,张文卓在背后叫着他的名字,于是赶忙回头,正看见他拎着自己的大衣走出来。他唯独伸手去接,张文卓却给绕开,双手一抖,将大衣披在他肩头。

硕大的雪花,抱成团,“簌簌”落在两人之间短暂的距离,有这么稍纵即逝的半个刹那,他们的目光,与风雪交织在一起……

“路上开车小心,”张文卓洒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预祝我们合zuò

愉快!”

第十九章 (下)

封悦的车刚下了山,手机响起来,他按了车里的免提键,康庆的声音传出来:“在哪儿呢?秘书说你不在公司。”

“约了人喝茶,这就回家。”

“哦……谁啊?”康庆随口问。

“你不认识,”封悦敷衍,在他没计划好怎么和康庆说这事之前,不想他知dào

自己私自与张文卓见面的事,“你今天什么时候能回家?”

“随时都可以啊,我又不是打工的。”

“那,一起吃晚饭吧,让厨子做你爱吃的。”

“嗯,行。”

康庆草草地挂断,让封悦心中隐约不安,他们一起这么久,有时自己都不觉察的小动作,也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车子缓缓地驶入行车道,家里的管家正和公关公司在院子里,商量过段时间派对的装潢,因为圣诞节要到,庭院里装饰工程很大。封悦直接把车开进车库,上楼进门,正在走廊打扫的佣人和他问好:“先生今天回来这么早?”

“嗯,康庆回来没有?”

“没呢。”

封悦把车钥匙放在走廊柜面儿上,想了想,对他说:“让厨房晚饭好好准bèi

,我跟康庆都在家吃,照他爱吃的准bèi

。”

他们两个口味不同,封悦比较讲究,但康庆是习惯粗茶淡饭,即使是经常出入高级场合,也是为了讨好封悦的口味而已,其实他本身是那种随便一份路边摊的炒粉也能将就的人。因为封悦比较挑食,所以在吃的上,都是康庆迁就他。

天气冷下来,封悦洗个热水澡,边洗边琢磨康庆刚才的态度奇怪。从浴室走出来,四周干燥的空气,让他头脑不像热气蒸得那般模糊,突然明朗清晰。康庆已经回来,衣服扔在沙发扶手上,人却不在屋里,可能下楼了,而他的手机正放在桌上。封悦想了想,拿在手里开了锁,迅速地查询已接来电,自己的号码果然在最上面。那么自己去见张文卓的事,他是在电话上听见了,封悦顿时感到头疼。

康庆站在酒吧,威士忌倒进杯里,仰头喝个干净,再倒满,再喝下去。他以前在酒精上算是放纵,今年收敛不少,是发觉喝酒以后,比较难控zhì

自己的脾气。可是今天,他身体里承shòu的压力和怨气无法负载,只能靠酒精来挥发。张文卓和封悦镶嵌在窗户上的身影,象咒语一样贴在他的脑海中,从头到尾,封悦都那么平静,平静得让康庆心慌。他怎么还敢那样无关的态度面对一个侵犯过他,曾经差点要他命的人?以他的聪明机敏,怎么可能对张文卓全无防范之心?康庆无法掌控自己往歪处想的念头。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兀自拿着酒杯朝沙发走去。

封悦见他不理睬自己,更加肯定先前心中的想法,这会儿佣人在厨房里忙碌,进进出出不闲着,他只好跟到沙发背后,拍了拍他肩膀,说:“我们上楼说吧,好不?”

康庆转过头,抬眼看他,心里想这家伙刚才还敷衍我,这会儿就觉察到,反应够快的:“不打算继xù

蒙我了?”

“……干嘛这么说?”

“事后才交代,有点儿晚吧?”康庆站起来,把酒放在茶几上,他们靠得很近,“下回干脆直接去‘帝豪’开个房间,回来随便告sù

我快活过,不是更好?”说完,他迈步离开,“噔噔”地,带着气上了楼。

封悦只觉脑袋里轰鸣一片,知dào

这事自己算是有错在先,也唯有忍耐,却又难免担心,这样的状况,如何把自己和张文卓谈判的结果和他谈,只怕现在的康庆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不禁为自己刚刚一句随意的掩饰,感到懊恼,本来是想争取时间和机会,结果弄巧成拙。

一手夹着两只红酒细长的杯颈,另一只轻轻地关了门,封悦进到卧室,四周静悄悄的,康庆倔强的背影,站在阳台的门前,没有主动和解的意思。他走上前,递过手里的酒:“用得着搞这么严重吗?就喝茶而已,你又不是没看见。”康庆扭头盯住他,好似问他怎么会知dào

自己盯梢。

“开始没想到,慢慢也能琢磨出来……”封悦下山的时候,就看见停车场有车轮的印子,而从他进店到出门,短短的时间,并没有人来往,“电话接通,你怎么不说话?估计偷听我,是不是?”

“谁稀的偷听?要不是你一声声七哥叫得那个亲,我早挂了。”

封悦被他这么说,脸“腾”地红起来:“你非得跟我添堵是吧?也没有明文规定,我出门跟谁喝茶,必须都与报备。”

“你还敢说?”康庆被他全无所谓的态度激怒,“那年要不是你一意孤行,去‘东方帝豪’见他,至于差点送了命?你对他总这么没戒心,究竟为什么?!封悦,你心里是不是……”

“行啦!”封悦猛然打断,他害pà

那些话从康庆嘴里说出来,“过去那些,你不说不追究吗?一有争执就拿出来说事儿,很幼稚无聊,行吧?”

他们的眼光锁住彼此,又不约而同地转移开,尴尬在他们之间凝结,空气稀释着红酒的味道,却变得越来越沉重,呼吸都跟着费劲,封悦无奈耷拉着肩膀,靠在墙上,暗中叹气,不想再这么僵持下去。

“我们不谈这些。是你先同意和张文卓合zuò

,我只不过代你和他谈条件而已,还是说正事吧!”

“什么是正事?”康庆不似刚刚那么愤nù

,酒精放松了他的身体和精神,为了疏解积累的压力,那些堵在心里的话,想也没想就吐出来:“公司?新的集团?合同?股份?我不想和你谈这些,封悦,我从来也不想和你谈这些。事业要怎么做,不用你帮,不用你操心,我自己想办法,”他说着狠狠拍着胸口,“咚咚”地震撼着胸腔,“我不需yào

你哥一样本事通天,无所不能;也不需yào

庞大的商业帝国来跟你匹配,我就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好好过日子的康庆!”封悦在他一连串,没有停歇,没有空隙的表达里感到震惊,康庆不是嘴甜的人,有些话放在心里,从来也不会这么坦白地提出来,他把杯里酒喝光,露出苦笑:“而这一切,如今在你看来,却是幼稚无聊……”

第二十章 (上)

张文卓等了几天,封悦却没有给他消息,这让他心里不太有底。封悦不简单,这个事实,他早在波兰街的时候就已经深刻地领会到。从小给封雷无形中灌输的观念和性格,加上在某些方面几乎无边际无原则的宠溺,封悦想要的东西,经常势在必得。张文卓试图挑zhàn

过他对康庆执拗到几乎变态的爱和袒护,可他为了康庆,宁可朝自己开枪,从那以后,张文卓不得不重新研究这个人,他对封悦,不再过于盲目自信。

他拨通了封悦的手机,以为不会接听,没想到却挂通了,封悦略带慵懒的声音传过来,却没有泄露任何情绪:“什么事?”

张文卓没有立kè

开口,他故yì

留出短暂的空白,让封悦琢磨一下,才说话:“我可是一直等你的消息,突然这么无声无息,让人坐立不安啊!”

“再多等你几天吧,我会亲自照顾这事。”

“封悦,”张文卓给他最后的警告:“不要再企图利用我对你的感情,再从我身上捞什么好处,我给你三天时间,一切交yì

,过期作废!”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

知己知彼,张文卓透明白的,跟封悦做生意,他很难处在上锋,毕竟感情上他们是不平等的,封悦对他顶多稍微有点感觉而已,而他自己赔进去的却是更多。之所以要求封悦跟他去战区走一趟,就是想他知dào

这五年自己的生活环境,让他明白为了保存回来竞争的实力,他付出了多少努力,希望在感情上,能多少拉回一点分数,否则,总是被康庆追着打,太不公平。

他从来也不是容易放qì

的人。

在等待封悦给他回音的三天里,张文卓也没有闲着,他早就觉得田凤宇这个人突然出现在柏林道,十分蹊跷,还有他身边那个象封悦的小瞎子。只是他最近忙得分身乏术,根本没时间追究,如今封悦拉他入伙,实在是让人费解。封悦会想要加个人,来平衡自己和康庆之间的矛盾,张文卓早就猜到,可怎么会是田凤宇,这人和封悦认识不过这一两年的事,就算他做了功课,投封悦所好,轻松拿到这桩买卖,也太便宜他了。很明显的,封悦对田凤宇,有着不寻常的欣赏和喜欢。张文卓在某些场合见过他俩,当时的封悦放松而随性,完全不像跟自己一起时的阴郁和戒备。田凤宇这个家伙,是怎么做到的呢?找人跟踪的结果是,迟艾几乎足不出户,但定时会去城里一家私人诊所就医。

“弄得到他下次去的时间吗?”

“弄到了,”对方肯定地说,“下周三上午十点。”

“好,你帮我去布置。”

张文卓决定自己亲自会会这个迟艾,也许他才是突pò

田凤宇防线的弱点。

战克清靠着窗边抽烟,正好kàn

见康庆的车停在门口。康庆下了车,原地站了下,抬腿迈步,进了酒店大门。他本来是想等康庆约他,但是在是等不起,只好主动出击,他的政治前途都寄托在康庆身上,现在最怕的就是他为了私人感情,而从这百年不遇的大项目里撤资,如今战克清再找新的合zuò

伙伴已经为时过晚。

他们都已非常熟悉,没有寒暄,直捣主题,战克清说:“最近金如川找过我,就是‘华扬’田凤宇的‘军师’,以前做财经评论的那个金如川。”

“我知dào

,下个月的派对,他不也在受邀之列?”

“是,他跟我说了些……挺内部的消息。”

“举例看看?”

“他说张文卓找过田凤宇,”战克清停顿了下,“也找过你。”

“嗯,我和他有些旧日的,”康庆想说积怨,但斟酌以后,说:“旧日关系,怎么,金如川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说,封悦和田凤宇关系不错,其实可以考lǜ

合zuò

,而既然你和张文卓并不陌生,大家不妨开诚布公地,一起谈谈。”

“哦?你不怕有人分你盘中金羹?”康庆笑笑,战克清这人爱吃独食,这是他早看出来的,“加上张文卓和田凤宇,你那份儿可是要缩小哦!”

战克清给康庆点出来,稍微有点难为情,但是作为成功的政治人物,厚脸皮是最重yào

的基本素质,他索性就着这话题说:“小份儿也比没份儿的强,而且注资的人多了,利益也会增长,就算份儿小了,分得未必少,对吧?我们必须采取行动,康庆,蔡经年开始活动了,他现在是大规模拉拢关系,我这点微薄之力,可是要撑不住,赶紧速战速决!”

说到这里,他见康庆沉默不语,就猜这人估计是和封悦闹什么别扭,否则不会这几天都不给他答复,他们向来有保持密切联系的习惯。于是,战克清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康庆,你还年轻,别意气用事,人这一辈子,怎的还不得有点追求?男人么,就是得志在四方,眼界放宽,很多事才能看得清楚,才能把握得牢固。”

从战克清的午餐饭局回来,康庆到了公司,秘书见到他,立kè

说:“封先生在办公室等您!”封悦不常到他公司来,因此秘书看起来还挺紧张,只有康庆知dào

他突然到访的母的。这里毕竟是外头,就算两人一言不和,康庆也得为了迁就封悦的面子忍耐着,封悦就是抓住这点才选在公司和他谈。这小子,算是把我算得准准儿啊!

交代过不许别人打扰,他推门进了办公室。封悦穿着休闲,明显是没有去公司,正站在壁炉那里,看着康庆的那些高尔夫的奖杯。

“我们好久没有一起打球了,”见他走来,封悦回身看着他说,“现在海岛那里天气应该是不冷不热的吧?”

“每天都是二十度的大晴天,是不错。”康庆坐在沙发上,本来手里捏的烟,一直也没有点,他不太在封悦跟前抽:“你怎么来了?”

封悦在他对面坐下来,眼睛带着几夜没好睡的憔悴,从那天吵架,康庆就住到三楼的客房,两人几乎没有怎么说过话。

“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谈什么?”

封悦沉默,他的手掌在腿上摊开,连指尖儿都显得苍白。

“你,是不是后悔了?”

第二十章(下)

康庆没想到封悦会这么问出来,反问道:“后悔什么?”

“后悔跟我在一起。”

“为什么?”康庆一只手臂抬起来,搭在沙发上,翘着长腿,状似轻松地笑了:“后悔就不会这么千方百计地讨好你,说吧,你和他谈判的条件是什么?”

封悦没有急于和他谈生意上的事,他今天来并不是为了能争取康庆的同意,好给张文卓答复。这并不是第一天,他意识到两人之间的问题,这些年来发生过太多事,每一件都在他们的感情上牵起纵横的束缚,使他们最终陷入牢笼。

见他不说话,康庆起身坐到他身边,大手揉搓着他的肩膀,这似乎成了他的习惯动作:“我错了,成吧?在商言商,是我想太多,不该发脾气。你问的那是什么傻话?”康庆一歪头,嘴唇碰到封悦的脸颊:“你都不后悔,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等我们忙完这件事,一起度个假,好不好?”封悦也唯有把心里那份感慨咽下去,“就我们两个。”

康庆点了点头,眼角带着笑容,小声地说:“迫不及待。”

他们没有在办公室久留,直接回到家,进了书房,谈张文卓的条件。百分之十四确实是不错的一个价钱,尤其是板上钉钉,不需yào

漫长的谈判和讨价还价。但是明显让封悦陪他去战区的建议,让康庆很是不爽,这个不要脸的张文卓,就会出这种馊主意,他当我是个二百五呢?把封悦交给他带走两个月?

“这个以后再说,”康庆敷衍回答封悦。

“可是,这是他签约的前提条件呐。”

“这种事又不会写到合同里,怎么写?规定陪同人必须是封悦,身份证号码,血型,身高,差一点儿都不成?”康庆说着一把拉过他,抱在怀里亲吻,“他要‘封悦’,就给找个封悦,你可是我的,想带你走,让他做梦去吧!”

“你想耍赖呀?”

“什么叫耍赖?这种软性条件本来就有弹性空间,你若真想去,我也跟着,咱当度假了。”

书房紧闭的门窗,低垂的窗帘,营造出幽闭秘密的气氛,他们都有点情不自禁,越吻越深。手开始本能地排除障碍,哪怕是难解得皮带和裤扣,捣鼓半天也没搞定,但还是舍不得停止亲吻,直到掰得手指都疼起来,康庆才气恼地骂咧咧:“妈的,你系的是反强暴皮带吗?解半天都解不开。”封悦又气又笑,自己低头一拨就开,“你自己白痴,还怨皮带难解?”康庆一边褪下封悦身上最后的遮拦,一边气喘吁吁地说:“怎没人发明全自动的衣服,想干的时候,一按按钮,‘啪’,立kè

就剥个精光!”

封悦被他荒谬而挑逗的言论,惹得脸红心跳,心中的魔鬼一下蜂拥而出。可他又喜欢这样的康庆,他总能成功地挑起自己的**,好似身上哪里有快乐的按钮,他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

当封悦的身体**裸地呈现,理智燃烧的速度,快到让康庆连影子也没看着,就“嗖”地不见,他就不明白怎么会有人配备上这么诱人的身材,他所钟爱的每一点,几乎都能在封悦身上找到。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错觉面前的人是天使,也是魔鬼;是考验,也是挑zhàn

,他让康庆舍生忘死,奋不顾身。

他分开封悦的两条腿,向私处亲吻,热爱他每一寸肌肤,单薄匀称,却充满爆fā

力的年轻的身体,让康庆为之疯狂,即使大腿根儿留下的伤疤,犹记着当年血流如河的悲壮,更让康庆觉得每次干他,都像是交出彼此的生命,毫无保留。

狼狈溃败的封悦朝沙发里缩了缩身,在喘息中努力问他:“你没有开什么摄像头吧?”康庆咧嘴一笑:“妈的,我的眼珠子就是俩镜头,现在正拍着你的宝贝呢!”封悦伸腿踹他,却被康庆拉住,朝怀里一拽,他们抱在一起,从沙发滚到地毯上……

小夏带着迟艾走出电梯,大厅里还算安静,没有什么人,朝门口走去的不远的距离,反复回荡着他们并不沉重的脚步声。突然迟艾挽着他的手,似乎加了些力,那是他不安时的习惯,会忍不住想抓住什么,他害pà

身体周围什么都没有的空浮。

“怎么了?”小夏轻声细语地问他。

“我们周围有人吗?”

“有啊,这里是公共场合。”

“我是说,有人盯着我们吗?”

小夏连忙朝四周看看,“没有,别怕,车就在门口等了。”

有时候迟艾会比较敏感,尤其田凤宇不在身边,他缺乏安全感,小夏已经习惯,并没有因此加强警惕。他们稍微加快脚步,出门坐上车,迟艾才放松下来。他对这辆车很熟悉,这里面每一个角落,田凤宇都带他认识过,是让他倍感安全的空间。白色的车子滑入中午不太汹涌的车流,朝前顺畅驶去。

“七哥,他上车了,”手机里传来报信,“一切准bèi

就绪。”

“好,那就按计划行事。”

司机发动引擎,张文卓的车,如安静的猎手,无声地跟了上去。

刚刚从手下视频里看到的迟艾,让他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他和封悦长得是像,但只存zài

某些时刻,某个角度而已。迟艾的单薄瘦小,让他看起来有点孩子气,象个高中生似得,很难猜测他实jì

的年龄。他让人查过田凤宇和迟艾,过来的资料非常正常,他们在美国中西部发生过车祸,那以后迟艾就瞎了。可是他们背景简单到让张文卓怀疑会有修改的成分。这些年,他也算是见识不少,这世界上财权通天的人太多了,他们几乎可以伪造任何他们想要的事实。按照资料上写的,田凤宇和迟艾在一起有些年头,这么有钱有势的一个人物,夜夜抱着个漂亮的小瞎子,柏林道还真是什么变态都有啊!张文卓心里暗笑地想。

“七哥,他们的车停住了。”

张文卓朝前一看,果然,环抱垃圾车撞到路围,警察已经开始封路,正在清理现场。因为这里单行,也无法后退,他们的车都堵在路上。

小夏看车子卡在这里,有点着急,他下车走过去,问执事的警察什么时候才能通,得到得回答是大概一两个小时,还不好说,他回头看看排起的长龙,无路可退,也只好回到车上。

“只能等了,”他对迟艾说,“前面出事故封了路。”

“哦,没关系,你打电话给凤宇哥,让他别担心。”

小夏掏出电话,刚要拨号,垃圾车里冒出一股浓烟,带着强烈的异味,闻起来像化学物质泄露一样,小夏毕竟是专业的护士,知dào

这时候肯定要疏散在场的人,连忙抓住迟艾的手臂,他并不喜欢这种临时的事故,迟艾应付不安定环境的能力,并不是很好,他容易害pà



“我们可能得下车,”他对迟艾说,“有气体泄漏。”

“嗯?”迟艾果然不乐意地说,“我,我不想下车。”

“没关系,有我在呢,警察来疏散了,我们必须下车。”

反正不是vip,加段“作者有话说”,嘿嘿。

*我一般早上起来写这个,今天家里有客人,我得包饺子,结果只好七点就起来写文了。(昨晚一点多才睡),你们不要太感动哦!

*推荐票,鲜花票啊,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投来吧,点击啥的都不出色,好歹戴两朵花来美一美吧!O(∩_∩)O~

*我终于写h了捏!嘿嘿,虽然没有写重点,也是跨越性的进步啊!可劲儿的表扬我吧!

第二十一章 (上)

因为堵得车辆多,疏散的人群都在抱怨,气体没有求证是否有毒之前,谁也不敢私自离开。张文卓和迟艾之间隔着大概三五个人,隔着空气里不算稀薄的灰色烟雾,他能清楚地看出迟艾的惊慌失措,这种环境里,单单一个小夏,明显不能让他感到安全。

小夏只觉得四周似乎围上来几个人,拥挤着他们,他毕竟不是专业的保全人员,并没有意识到什么,想拉着迟艾去一边。就在这时传来类似爆破的声音,接着浓烟弥漫,人群尖叫起来,没人知dào

发生什么,顿时骚乱,没有头绪地互相推搡,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迟艾已经不见了。

张文卓远远看见迟艾已经落入手中,他连忙撤tuì

,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与这事有瓜葛。释fàng

的类似催泪弹的气体,让所有人惊慌逃窜,现场极度失控,很快警车,救护车的轰鸣就传递过来。

迟艾知dào

架住他的人,并不是小夏和司机,周围声音太多,太杂乱,他的听觉根本不能辨认。从来没有经lì

过这样的混乱,恐惧象收紧的细网,勒得他无从喘息。他叫了几声小夏和司机的名字,可他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人群的呼救和警察试图安抚的喇叭声里。

“你们……是谁?”他颤抖地问,对方不容挣扎的钳制,让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目的性。

没有人回答。

张文卓交代过他们,不要在迟艾跟前出声,他很可能听觉敏感到,听你一次,记你一辈子的程度。他隔着距离观察着迟艾的反应,本来的计划是这一切做到不着痕迹,至少不能让田凤宇过于怀疑是他计划的,但只怕迟艾这时已经心生疑惑了。好在救护车及时赶到,车门打开,确实是他们安排的人,张文卓心里松了口气。

“我们是医生,请跟过来。”

迟艾听见有人在他面前说,接着就过来扶他的胳膊。

“我没有受伤,不需yào

医生!”

“现场泄露无名气体,所有人都要接受检查的,来,小心。”

“我不要你们检查,你们是谁?”迟艾感觉自己被塞上了车,很可能是救护车,他闻到医院的味道。

“我们是医生,请放松……”

那是迟艾听见的最后一句话,他晕了过去。

医生将迷药瓶子挪来,对张文卓的人点了点头,连忙关上车门,轰鸣着离去。监视着一切的张文卓快步走进旁边的公园,没入小径,在手机上简短地交代:“让他们尽快!田凤宇可能已经开始行动。”

封悦在办公室的电视上看见新闻,并没有太留意,直到镜头停在滞留的车辆上,记者说明在场的人群都已疏散,只有车辆还停在原地,不知如何处理。其中一辆,封悦识得那个拍照,是田凤宇的车。他连忙用手机拨过去,田凤宇几乎立kè

接听。

“你困在现场了吗?”

“不是我,是迟艾。”

“现在还好吗?”

“不好,他失踪了,他和小夏被冲散,整个人不见了,现场几乎都翻过来地找,也没人影儿。”

“会不会送医院了?救护车不是有去吗?”

“已经派人去医院找,还没有消息,”说到这儿,似乎有人打断他们的对话,跟田凤宇说着什么。

封悦连忙说:“你忙你的,我待会儿再打过去,需yào

帮忙直接找我。”

这事够蹊跷的,他在心里琢磨,按理说迟艾走散,第一反应肯定是打电话跟田凤宇求救,就算是入院,也会先联系家人吧?还没等他考lǜ

更多,康庆的电话追来了,问他准bèi

好没有,车子马上到楼下。

他们下午有个慈善活动要参加,最近因为项目要最后拍板,所有竞争者都积极在各种正面公众场合频繁曝光,晚上还有另外一个酒会,康庆自嘲地说,自己现在就赶着接客的鸡一样。但在关键时刻,这样的活动,是不好推辞的,毕竟牵连的不是几个人的竞争,是几个集团,和各自的关系集团……整个柏林道几乎可以分划成两个阵营,不能由他个人随心所欲。

封悦办公室的衣柜里存着各种各样的衣服,就是为了救急用,下午的活动不算太正式,他拎出一套稍微休闲地,也没有打领带。秘书送他下楼,并给他预先说了明天的安排,在月末之前,他的各种活动也是满档。车子已经等在vip的入口那里,封悦的身影一出现,就有人下车给他拉开车门,康庆正含笑坐在车里等他。

因为是环保方面的慈善活动,场地选的是植物园的一个巨大的玻璃温室,宾客的桌子直接摆在各种有机植物和农作物的中间,格外有种亲近大自然的感觉,即便外面还是寒冬凛冽,屋子里却是春意盎然,加上非正式的气氛,倒是让人心里觉得挺舒服的。

活动最近刚签约新的代言人,就是六叔旗下新人,乔伊。这是他出院后参加的第一个公共活动,也是封悦和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面。

“这位就是‘雷悦集团’的主席,封悦先生,”活动方的负责人帮他们互相介shào

,“这是乔伊,我们‘绿色星球’活动的代言人。”

“你好!”封悦跟他握了握手,说:“我们也算间接认识。”

“您好,”乔伊点了点头,“六叔经常提起您。”

封悦隐约地笑了,这小子确实不是什么新人,说话懂得利害轻重,没有冒然在自己面前提起康庆的名字。

“对哦,六叔新签了你,是不是?”

“刚演了个六叔投资的电影,他觉得有缘分,就签了经纪约。”

因为康庆的关系,封悦对演艺圈稍微有些了解。但他也没打算和乔伊深谈,毕竟他参加这个活动的原因,并不是为了了解乔伊的演艺规划,很快就有人拉着他,到一边谈正事儿去了。乔伊看着封悦人群中醒目的背影,心里不禁泛起一阵奇怪的涟漪。

“乔伊,你在这里傻站着干什么?”他的新任经纪人过来拉他,“有大导演来了,赶紧过来问好。”

乔伊不是傻瓜,六叔突然决定要签他,还把他分给公司里最有实力的经纪人带,这些绝对不是天上掉馅饼。他以前往多少个公司投过简历,希望他们能签自己,结果没人给他机会。突然好想什么都顺了,电影成功上档,最有资历的经纪人签了他,活动代言,新的电影剧本纷纷而至,这难道真的是否极泰来?他宁愿是贵人相助,而他的贵人,这会儿正好走到封悦身边,他们站在一起,般配得让人妒忌。

第二十一章 (下)

封悦在应酬的间隙,发短信给田凤宇,一直跟着那边寻找迟艾的消息,活动大概接近尾声的时候,田凤宇电话直接过来找他,说迟艾已找到,因为看不见,被阴差阳错地送到另外一家医院,才误以为失踪,这会儿已经联系上,他马上过去接人。挂断电话,封悦心里更是疑团重重,田凤宇越是让语气放轻松,他越觉得也许没这么简单。他说不出什么具体的理由,只感到自己近来真是容易疑神疑鬼。

他不想久留,因为晚上还有酒会,打算提前走,就问跟在身边的阿昆:“康庆呢?我们该走了吧?”

“您先上车等吧,我这就找康哥去,估计被谁拉住了,走不开,我去解围一下也好。”

封悦心中有事,没有多想,跟着随从,经过vip通路上车,边走边拨了个电话给阿忠:“今天的事故,你帮我查一下,我要详细的资料。”

阿忠明白他所指,但还是确认一下:“是关于田凤宇他们的吗?”

“没错。”

因为周围有人,封悦总是不好把这个名字轻易说出来。坐进车子,他的目光望向窗外,脑子里飞快地思索,他对田凤宇的信任和怀疑,几乎就是本能的,不知为什么,碰上任何关于他的,自己好像格外容易感情用事,又能特别敏感地接收到对方的信号,是他无法控zhì

的感觉。

阿昆之所以先把封悦弄上车,是因为他看见乔伊找上正在跟人说话的康庆,似乎和想搭讪,这让阿昆不太放心,他太了解乔伊的为人,更明白封悦的脾气。他穿过人群,走到康庆背后,他们有说有笑,似乎谈得愉快。

“康哥,”阿昆迫不及待地打断他们,“二少在车上等您呢,晚上还有安排。”

“哦,是吗?他怎不过来找我一起走?真是……”

康庆也没有和乔伊道别,好似两人就是街头碰面的两个不太相熟的人,聊过就散。他迈步走开,也没有理睬阿昆是不是跟上来。

阿昆没有,相反,他低声地乔伊说:“你怎不听劝?明天我给你电话,你要是敢不接,就试试看!”

晚上是正式的酒会,跟白天做慈善形象不同,来这里几乎都为了谈生意。十二月初就要公布军工项目归属,这会儿正是疯狂押宝的时候。封悦和康庆对外是空前地自信,甚至有人说他们把年度大派队推延到圣诞,是为了直接做成庆功宴。田凤宇没有出席,派的依旧是金如川,他向来是社交好手,在这个圈子里人缘不错,很是吃得开。

封悦沉默地看着他,在人群里寒暄,交谈,眼睛又似乎在寻找谁。封悦有意地回避着,他在等阿宽的电话。不停地有人过来找他,封悦今夜的场合,是分秒也不能松懈的,好在傍晚回家的时候吃了药,能撑上一阵。战克清正跟他说着话,封悦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把电话拿在手里,明显就是在等,所以战克清也不好打扰,忙放他清净,让他去接听。

他出宴会厅,上了阳台,倚靠在角落里,这样他可以看见任何走上阳台的人。夜空象琳琅的水晶罩,覆盖在灯火人间之上。

“能找到的细节,我都尽lì

了,”阿宽说,“你现在要吗?”

“不急,我回去再看也行,你大概说说。”

阿宽把大概经过描述了一遍,最后他加了句话,让封悦为之一振:“康庆也在查这件事,你知dào

吗?”

“听谁说的?”

“查的时候,碰上他的人。”阿宽见他这么问,明了两人事先并未通气,“现在还不好说是谁干的,也不确定田凤宇是否侦查到你们在查他。”

“好,今晚你等我回去。”

封悦收了电话刚要走,又有人上了阳台,灯光里一瞧,竟是阿昆,他草草看了两下,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封悦,或者并不是什么重yào

机密的事,向来谨慎的阿昆也没有太在意周围的环境。只听他讲电话的语气不太耐烦:“我不是说明天给你电话?你怎这会儿打开?康哥在酒会上,我很忙的……你是不是喝了酒?说你什么都不听,不是让你把酒戒掉?……你就等哪天被记者拍到你酗酒,悔了前途再后悔吧!……有了今天也不知dào

珍惜……让我说你什么好?!……”

平时里沉默寡言的阿昆,竟然也有如此啰嗦的时候,封悦在心中不禁暗笑,多少猜到电话那头可能就是乔伊。

“我现在走不开,明天的吧,你来我办公室。”

阿昆挂了电话,整理了情绪,又走回去。封悦琢磨着明明白天看见了,晚上怎又突然打电话过来,彼此还那样的态度?他把手机放回口袋,也再融入一片杯酒言欢,正巧看见金如川朝他走过来。

“我找你半天,”金如川如今看见他,可不像几年前那么害羞得不敢直面,“刚刚好不容易逮到你空闲下来,却眨眼功夫不见了,我跟踪的本领真是有待加强。”

封悦笑着点头,对他说:“屋子里闷,我到阳台上喘口气。”

他犹豫着要不要和金如川提迟艾的事,田凤宇应该不会瞒着他吧?毕竟很可能明天新闻都挖出来的。不想金如川自己先说了:“计划不如变化,田先生本来很想过来,结果发生了下午的事,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哦,我听他说了,迟艾还好吗?”

“没有受伤就是万幸,心理上不好说,你知dào

他是个很容易受惊扰的人,田先生可能要休息几天,专门陪他。”

“可以理解,下午那么混乱的场面,肯定吓坏了。”

“就是倒霉,本来迟艾身上随身带电话的,拨个电话什么都解决了,可是慌乱间,电话也不见了。真是乱套,你没看见下午的时候,田先生这脾气发的,都能把地给震塌了。”

封悦握着酒杯的手,轻轻地竖起根指头,金如川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暗示,立kè

闭上嘴,回头一看,张文卓离他们也就三四步的距离。金如川和他不熟,见他似乎目的就在封悦身上,连忙找了个借口,走开了。

“真快,我们又见面了,”张文卓含笑说道。

在任何场合看见封悦,都是这么地赏心悦目,即使是在制服一样的黑色西装和领结的包装下,这人玲珑风流的身段,实在是与众不同,让人心旷神怡。

“我还等你的回音呢。”

“七哥稍安勿躁,很快的,”封悦意wài

地靠近他,让张文卓心神一荡,“香水选得不错,”封悦悄然说道:“我还以为……会闻到催泪弹的味道呢。”

第二十二章 (上)

张文卓没想到封悦的消息会这么快,他的行动不会有明显的暴露,封悦估计只是凭他敏锐的嗅觉,和对自己的了解,所做的猜测而已。况且,他也不怕田凤宇知dào

,本来他就是想找些把柄放在手里,将来就算封悦用田凤宇来制衡自己和康庆,也能利用这些钳制住此人,若现在查出自己在搞鬼,田凤宇反倒会格外顾忌,不敢下手!所以,张文卓得来的情报,并不能让封悦知情,否则形同废纸。

“二少的想象力非比寻常,让人佩服,”张文卓左右望了望,周围人多眼杂,“能不能借步说话?”

靠窗的地方,是架闲置的钢琴,圈起安静的角落,张文卓见四下无人,才说:“蔡经年后天要见个人,想通过他打通上面的关系,这人和杨老交情了得,你得想办法把这聚会给搅黄了。最后坚持这么几天,咱可不能大意!”

然而,此时此刻,更加意识到自己不可大意的,正是田凤宇。他不相信下午的失踪事件是意wài

,虽然暂时查不出到底是谁做的,又或者失踪的几个小时里,那些人多迟艾做过什么,都让他胆战心惊,如坐针毡。他坐在床上,看着迟艾不甚安稳的睡颜,眉心轻皱,微微地揪着嘴唇……忍不住探身过去,轻轻地搂住他的身体。

不管是谁,很可能是想从迟艾下手,这对田凤宇在柏林道的发展,都将构成威胁和障碍,也许应该把迟艾送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才会更加安全。这个想法在他心头萦绕着,不忍决定,迟艾对他依赖很深,若要跟自己分离,是肯定不会轻易同意。可是,把他放在身边,除非二十四小时盯防,又怎么能保证今天的事不会再发生呢?

田凤宇心中隐隐感到,也许自己进入柏林道,并不是最正确的选择。

迟艾在药物的作用下,睡了很长时间,醒来的时候,直觉身边并没有人。田凤宇躺在他身边的时候,床的位置因为体重会不一样,而迟艾能清楚地体会到这种细微的区别。他简直要怀疑自己周围有什么监视系统,又或者小夏对安眠的药量掌握得真是精准,他刚睁开眼睛没一会儿,就传来敲门声,接着是小夏沉沉的脚步声。

“醒啦?”他手里端了东西,是金属的药物托盘,闻起来有碘酒的气味,“睡得好不好?”

迟艾听见掰开药瓶,接着是吸药水的声音:“凤宇哥呢?”

“在楼下喝咖啡呢,要不要下楼吃早饭?”

“嗯,”迟艾觉得肚子确实饿了,昨天那么一折腾,几乎没吃进什么东西,“你在干嘛?”

“要打针哦,”小夏似乎准bèi

好了,“左手臂,好不好?”

开始几年,迟艾还会问打的是什么针,小夏每次都有复杂的理由,到后来也不问,要打的时候,乖乖地伸出胳膊。不知dào

为什么,他觉得今天这针格外疼,药水冲进他血管的时候,带股燃烧般的能量,冲撞得他整条手臂都疼起来。

“疼吗?”小夏见他皱眉,屏住呼吸,连忙问。

“嗯,疼。”

“他们昨天给你用了不该用的药,这一针是帮你清除的。”

“哦。”

其实迟艾并不在乎。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个**标本,吃不同的药,打不同的针,反正死不了。打过针,小夏给他找来拖鞋,扶他去洗手间稍微梳洗,把睡衣换掉,便带他下楼。客厅里漂浮着法式咖啡馥郁的芬芳,还有新鲜出炉的芝麻贝果的香味。田凤宇走到楼梯跟前,拉住他的手,胳膊绕过肩膀,把他捧在双手之间。

“你最爱吃的芝麻贝果,新烤的,还有刚买回的香葱口味的奶油干酪,饿了吧你?”

迟艾高兴地笑:“好饿,我要吃两个!”

“二十个都没问题!”

他们坐在小餐厅,不像大餐厅大到刀叉相撞,都有回音。这里朝向东方,冬天早上,**点钟,太阳正好从落地窗洒下来,有张圆圆的小桌,配着厚垫子和软靠背的长木椅,空间不大,却温暖而安静。

“咖啡在这儿,小心烫,”田凤宇把迟艾的手,放在咖啡杯的边缘,“要不要多加一块糖?”

迟艾胃口不好,怕刺激性的东西,因为咖啡不能多喝,用的是一只小巧的薄瓷杯子,田凤宇告sù

他,是白色的,带浅蓝的花边儿。他摸索着送到嘴边,小心喝一口,又笑了:“刚刚好!”

田凤宇见他脸上笑容不断,知dào

他是为昨天自己的失踪感到抱歉。冲到医院去接他的时候,迟艾紧紧地抱住他,心里其实是吓坏了,却不敢说,怕他担心。因此,带他回来以后,全然不提下午的事,就希望他能尽快忘掉。

迟艾确实饿得不轻,连着吃了两个贝果,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时候,不管多么爱吃的东西,迟艾胃口都很小。吃饱喝足,佣人把东西都捡下去,把早上出门刚买的玫瑰花摆在桌上。

“是浅黄的,”佣人趁田凤宇出去接电话的时候,小声对迟艾说,“先生说这颜色压惊。”

美国特有的甜甜的香气,在他敏感的鼻翼尖儿荡漾,他心底埋藏的,阴暗的不安,稍微感到一点儿平复。过了会儿,田凤宇走进来,坐到他身边:“喜不喜欢?”

虽然迟艾的印象里,并没有黄色玫瑰花的记忆,还是点了点头:“肯定很漂亮。”

“象你,娇嫩而纯洁。”

迟艾能感觉到自己的双颊,迅速地发热,他同样不记得自己的样子,故作惊讶地说:“有我这么漂亮?”

“那当然要差一点点,”田凤宇在他耳边,轻柔地吻了吻:“迟艾……”

“嗯?”

“我有点事和你商量。”

迟艾的心,猛然一沉:“什么事?”

“只是商量,好吗?没有决定的。”田凤宇先把前提晾出来:“我把你送去安全的地方,住段时间,好不好?”

迟艾静静地坐着,半天不吭一声,田凤宇只好安慰:“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再想办法。”

“怎么都行,”他终于表态:“凤宇哥觉得好就行。”

第二十二章 (下)

不知为什么,他的逆来顺受,更让田凤宇感到心疼。

他们在小餐厅多坐一会儿,田凤宇看着报纸,感觉迟艾慢慢地靠上来,于是,伸手搂住他的肩膀,拍了拍。结果,好半天没动静,低头一看,好似睡着了,闭着眼睛,呼吸沉静。他放下手头的东西,把迟艾抱起来,朝楼上走,这对他来说并不吃力,迟艾的体重挂在臂间,轻飘飘的。田凤宇猜想,迟艾并不一定睡着,他大概只是想被抱起来,想被陪伴着,就像他们以前在美国那样。因此,没有回卧室去,而是在朝阳的客厅里,选了宽大的双人沙发,让他睡在自己身边。

迟艾蜷腿缩在沙发里,枕着他的腿,象只乖巧的猫。

他们这般依偎着,直到快要中午,小夏蹑手蹑脚地上楼,用口型叫他,意思金如川在楼下等呢。田凤宇拿了个靠枕,让迟艾枕着,随手拿了毯子,盖在他身上,这才转身下楼,还问小夏:“他好象真睡了,怎么刚起来就困?”

“药物催的也有可能,”小夏说,“至少体力上肯定要受影响。”

“那你交代一声,别让人吵到他。”

金如川站起身,跟着田凤宇进了书房,先是急切地问他:“怎么样,搞清楚没有?昨天迟艾怎么会突然失踪?”

“他紧张晕倒了,被阴阳差错地送到别的医院,倒是没有什么。领回来就一直在睡觉,又累又惊地,他怕生人,你知dào

,折腾得够呛。”田凤宇递给他一杯红酒,“昨晚的酒会怎么样?”

“不错,现在是非常乐观,这几路人凑到一起,那简直是无坚不摧了。据说蔡经年这会儿也着急了,想找上面的人疏通,估计封悦会去搅局的吧!现在时关键时刻,各路人马都疯了。”

田凤宇早就有数,既然康庆能和张文卓凑在一起,这桩买卖势在必得,他关心的是拿到项目以后:“你觉得合zuò

以后,局面如何?”

“还用我说吗?”金如川意味深长:“个个都猴精儿,现在是‘同仇敌忾’,项目到手以后,还不得打个人仰马翻?老板,你得防着那个姓张的,他现在很可能把你当成假想敌,怕的就是封悦拿你来制衡他。”

田凤宇会意地点头,迟艾莫名其妙的失踪事件,他先想到的,就是张文卓动的手脚,意在警告自己小心,不要轻易惹他。他也怕这件事之后,会有更多人盯上迟艾,毕竟他不能身残体弱,不能自保,柏林道上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比比皆是,为达目的,欺软怕硬,凌弱畏强。

金如川把酒会上的新闻和田凤宇说了遍,又把自己预测的新集团结构跟他分析个透彻,看看时间,已经两点多,田凤宇留他用个下午茶,顺便把迟艾叫下楼,他睡一天了,这会应该活动活动。他们走回客厅,佣人已经把茶点准bèi

好,问他用茶还是用酒。

“都准bèi

吧,”田凤宇知dào

金如川嗜酒如命,而迟艾只能喝茶。“迟艾醒了没有?”

“没呢,午饭也不肯吃。”

田凤宇到了楼上,双人沙发上是空的,但毯子还在。小夏正走上来,看见楞了下:“诶?刚刚还躺在那儿呢,我还问他怎么躺一天了,他说他喜欢。”

卧室的门虚掩着,推门进去,里面却是空的。

“迟艾!”田凤宇喊了声,没有回答,转身看见卫生间的门关着,他敲了敲,问道:“迟艾,你在里面吗?”依旧没动静,他的心突然揪起来:“迟艾?!你在不在?”

试着开门,却发xiàn

从里面被反锁。

“迟艾!你在里头干嘛呢?!”

田凤宇这才慌了,开始使劲砸门,惊动楼下的金如川和佣人,纷纷跑上来,管家拿来钥匙,把门打开:迟艾靠墙坐着,左手的动脉被刀片划开,血流了满地……

张文卓听说迟艾自杀,已经是三四天之后的事,他还真是有那么一点儿吃惊,这小瞎子看起来还是挺敏感的,不会就因为那回被吓唬了,就想不开吧?迟艾的“体检”数据已经传送给专家做鉴定,第一部分传真回来的结果,确定迟艾确实做过整容手术。然而很快调查的人解释说那是因为迟艾在车祸中毁了容。因为拿到了康庆给他的合同,张文卓正忙着跟自己的律师研究条款,又得密切注意wài

面的风吹草动,忙得分身乏术,只得暂时把迟艾的事,放去一边,暂不理睬。

封悦下了车,田凤宇派的人已经在门口等他,直接带他上了楼。病房里,形容憔悴的田凤宇正抱着双手,在沙发上打盹儿。迟艾枯萎得吓人,只剩一层皮似的,这会儿昏睡不醒,仿佛一片单薄的树叶,来阵风就能吹走了。他冲送他进来的人比了“安静”的手势,不想吵醒他们,在角落里的椅子上坐下来。

但田凤宇并没有深睡,一下就醒来,略微带着歉意说:“刚刚还让他下去接你,转眼就睡过去了,真是。”

“你多久没合眼了?”

“迟艾对这里环境不熟悉,醒来我要是不在,他要发疯了。”田凤宇轻描淡写,似乎这些都是家常便饭:“他特别害pà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

封悦看着他,不知该不该问怎么会突然自杀的原因。田凤宇跟他不避讳,拧开矿泉水,边喝边说:“都是我不好,想把他送去安全安静的地方住段时间,低估了他对我的依赖性,害pà

了,就想不开。”

“抢救过来就好,”封悦说,“你是为了他好,但是,可能对迟艾而言,只有在你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你不也这么说?何苦送走他?”

“是,我考lǜ

得不周到,真的就是随口说了,应该斟酌斟酌比较好。”

封悦没有再说,顾虑地看看迟艾,不知dào

他们这么交谈,会不会影响迟艾的休息。

“没关系的,他失血过多,现在是昏迷,叫不醒的。”田凤宇说完站起身,“我去洗手间洗个脸,你等我一下。”

封悦走到迟艾病床前,轻轻摸了摸他的手。不知为什么,他想起自己十几岁的时候,一次次放qì

生命,那几乎是他和封雷之间最激烈的角逐。正好护士走进来,血袋几乎空了,她核对了至少两次,又走到床头,检查那里的病人卡,才把新的血袋替换上去。封悦是医院的常客,对医生护士很多习惯和小动作都了如指掌。如此反复确认,要么病人特殊,要么用药特殊。

他朝血袋上瞅了两眼:“A型,RH阴性。”

“不太常见的血型哦,”封悦假借随口地问了句。

“是,非常罕见,所以才格外小心。”护士微笑着说。

第二十三章 (上)

迟艾醒来一直都不说话,他害pà

生人,不让碰。田凤宇本来想等他体力恢复,再和他深谈,可情况看起来并不乐观,如果不强行注射镇定剂,护士连点滴都不能换,让他一个头两个大,彻底觉得自己一步一步走来,都是错的。这天迟艾醒来,照旧不出声,却认真地聆听着周围的动静,他能感觉得出,田凤宇是否坐在他身边。

他在,就象他以前无数次从昏睡中醒来,他总会坐在自己的左边,还编出借口说,那里离他的心脏最近。

“是我,把床摇高,坐一会儿,好吗?”

田凤宇坐在床沿上,手慢慢靠近迟艾,从他的指尖向上蔓延,直到把他的右手握住……迟艾开始挣扎,但他没有放松,继而按住他受伤的胳膊,以防他把伤口挣开。

“你怕什么?迟艾,你告sù

我,你怕什么?”田凤宇语气低哑,透露着说不出的沉痛,“你怎么下得了手,嗯?我怎么跟你说的,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得商量着来,不可以自己做决定,你忘了吗?”

迟艾不说话,他找到田凤宇的声音,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别不吭声,迟艾,说话,告sù

我,你为什么要自杀?”

“你知dào

的,”迟艾终于哑声说出来,他大概也给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停顿了下,重复地说:“你明明都知dào

……”

“我要你亲口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迟艾沉默了。

他的身体还很虚弱,那股情绪一窜上来,就觉得头昏无力,象是随时都能休克,田凤宇紧紧握住他,不肯放松,这让他无由来的感到莫名的冲动,眼泪和话语同时飚出来:“因为你嫌弃我!我没有用,你嫌我多余!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凤宇哥,你变了,你不再是我的凤宇哥!”

这话一说出来,迟艾真觉得身体里什么都没剩下,全空了。

田凤宇让他发泄,直到身体无力后仰,难以支撑的时候,才将他搂进怀:“你怎这么傻?嗯?我怎么可能嫌弃你呢?你这个傻瓜!你要我怎么证明?为了你,我怎样都愿意,你想我还怎么证明呢?”

迟艾默默流泪,使劲摇头,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不能负荷激动的情绪。田凤宇的脸摩擦着他,扭过头,轻轻地亲吻去他脸颊的眼泪,捕捉住他苍白的嘴唇……他的拥bào

,踏实而坚定,在耳边叮咛如同温柔的夜风,徐徐地包围迟艾:“宝贝儿,我是你哥呀……”

自杀这件事,完全打乱了田凤宇的计划,他绝对不能把迟艾给送走,除此之外,想要完全地保护他,就只能把他带在身边。这样频繁出入公共场合,自然是不方便的,所以,他只好把金如川找来,让他在外面全权代理自己,他以后会尽量减少在外面的露面。

“老板,你这么相信我呀?”金如川玩笑地说。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田凤宇简单回答。

他们彼此都很默契,这种代理关系并没有改变什么,但田凤宇对他如此的信任,还是让金如川感到受宠若惊,更加觉得当初选择跟定田凤宇是他人生中最正确的一个选择。

张文卓和他们的合同,双方律师往返了四五次,才最终定下来。封悦有征求他的意见,要不要举行个小小的聚会,庆祝一下,张文卓却拒绝了,说:“你别忘了咱俩之间的约定就行,要是想耍赖,后果自己承担。”封悦就知dào

张文卓不会信赖康庆的信誉,不过这也确实不能怪他多疑。反倒是自己,这些年下来,是越来越爱疑神疑鬼。

揣摩几天,他实在忍不住问康庆:“小发是不是A型RH阴性血?”

“干嘛你?”康庆知dào

封悦记忆力惊人,这件事不可能会忘,当初小发为了救封雷受重伤,因为血型稀少,还惹了不少麻烦,“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迟艾也是。”封悦说,“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那还能是什么?”康庆这些日子应酬太多,睡眠不足,躺在床上搂着封悦,“那不成他俩还能是一个人?”

“别跟我兜圈子,”封悦那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你不是早就在查?跟我装蒜?”

康庆本来闭目养神,给他弄得笑出来:“你要是没查,哪能知dào

我查?”

“查出什么结果了?”

“跟你说实话,要么田凤宇遮掩的功力,远在咱俩之上;要么人俩身份就是真的。”

“就是没查出什么呗,还嘴硬。”封悦笑他,却又枕在他胸口,心想,是不太可能,他叹口气,又转回几乎把他俩的命都搭进去的生意上:“这桩买卖要是差不多能订下来,下周他们要关门投票,我们是不太好露面的,去哪儿避一避吧。”

“好啊,你想去哪儿?”

“你那个海岛,我好久没去了,去打球也不带上我,是不是藏了小情啊?”封悦揶揄他。

“一个哪够?怎的也得一男一女吧?”康庆说着,突然想起来,“别说,还真有呢,一大群。”

原来,前几天六叔的制片人找过康庆,问他能不能借海岛用用,他们在拍个爱情商业片,说如果火了,那地方就能成旅游胜地,估计价值会翻倍。康庆心想,就你们拍的那些个片子,还能成经典?搞不好是什么沙滩野合的三级片。结果一打听,还真就是文艺片里数一数二的导演,心想空着也是空着,就答yīng

了,让他们和岛上的经理联系,之后忙起来,再没问过后来的进程,这事儿封悦并不知dào



“他们借地方拍电影儿呢,你嫌人多不?”

“那么大的地方,他们拍他们的,我们住我们的,也碰不上,我们去悬崖屋住去,谁也吵不到咱。”

“你毛病多,不嫌弃就行,我是无所谓的,”康庆说着,突袭地一把搂住他,“干嘛挑那么僻静的地儿?想勾引我,哪儿都行啊!”

面对这样的康庆,封悦简直哭笑不得,他只是想选个清静的地方,两人好好谈一谈。当然,也许顺便做些……快活的事儿。

但是,事情总是不如他们想象的那般简单和顺利。

第二十三章 (下)

海岛的东边有座山丘,“悬崖屋”就盖在山顶,面临大海,又和其他地方分隔开,更加宁静。偶尔封悦来,都会住这里,极少用岛上豪华的度假设施。周三那天,因为封悦在公司有事交代,和康庆下午才出发,到岛上已经是晚饭时间,这几天睡眠都不怎么好,疲惫的封悦显得格外没精神。从酒店订的晚餐已经摆在餐厅,随便吃两口,就打算上楼休息。阿昆留在家里忙活年终派对的事,保安靠的是向来随身跟从的阿宽。封悦上楼前和他说了两句,问带药没有,阿宽说常用的都有准bèi



洗过澡后,封悦倒像是精神些,不象刚下飞机时萎靡不振,康庆猜想刚刚在楼下估计是跟阿宽讨药吃过。这些天是竞标的最后努力阶段,大病初愈的封悦确实有点过拼,康庆也不敢太管,说实话,管了也未必听,还惹他不高兴。好在被医院关过以后,封悦自己心里有谱,不算过度,这回提议到岛上来,也是为了好好修整,不仅是自己的身体,也为了和康庆之间貌似紧张的关系。

开着窗,涛声入耳。

康庆从后面抱着封悦,两人谁都没说话,白色的薄窗帘被风吹起,满室都是亚热带海洋新鲜的味道。

“康庆,”封悦低声说话,象是怕扰了周围的宁静,“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

下巴卡在封悦的脖子和肩膀之间,康庆的脸颊感受着半湿的头发,凉爽而柔软的触感:“可不是么,”凑近他的鬓角,轻轻亲吻,“穷凶极恶,哪象刚回波兰街那会儿,对我言听计从。”

封悦扯动嘴角,笑了:“我什么时候对你言听计从来着?”

“你忘了?一口一个康哥,那叫恭敬,又乖巧,又听话。”

“胡扯……我才没叫过你康哥。”

“不认账,是不是?”康庆双手捏住封悦的手腕,压在头顶,这种类似投降的姿势,加上梦似的眼神,这样的封悦,让人难以拒绝,“你喝高了,歪坐在沙发上的小样儿……”封悦的媚,只有在那样的时候会显露出来,他会用眼神勾自己,说:“康哥,亲亲我吧!”康庆的脑袋里,已是一片火海,他没有再跟封悦翻旧账,而是热烈地,仿佛宣bù

占有一样,狠狠地吻住了他……

月光洒在封悦枕边,映得脸色有点苍白,他侧身而眠,额头轻轻抵着康庆,呼吸稍微发沉。康庆低头,用脸颊碰了碰他的额头,倒是不热。他手指头从封悦的眉间掠过,拇指爱怜地摸了摸他的鼻尖儿,唇峰……最近压力太大,封悦气色一直都没恢复,这会儿象是更憔悴。康庆知dào

他想和自己说什么,这些年过来,他们在外界看来就像两颗大树,枝干独立,树叶交叉,但其实最深最亲的纠缠,是在人们视线以外的地下,他们的根,纵横交错,分不出彼此。

仔细想想,封悦的脾气,确实有所变化,连刚回来不久的张文卓都看得出来,他为人处事的脾性,越来越像封雷。或者骨血里继承的基因,和共同长大的环境,都不是他能抵制和选择的吧!可谁又能一如既往,丝毫不变呢?他自己不也早就不再是当年的康庆?他爱哪个封悦,而封悦宁可哪个他,这样纠缠不清的问题,康庆是不会浪费精神去考lǜ

的。

还不到十点,他睡意全无,披件衣服下了楼,阿宽还在偏厅那里上网。康庆进了厨房,倒了杯冰水,顺便问他:“封悦吃了什么药?”

“哮喘的药,说是胸口闷。还好吧?”

“睡得挺沉,没什么。”

“刚才你俩手机都在响,我没有接。”康庆的手机基本是由他们保管,不管谁找,都通过他们的,但私人的那一部,知dào

号码的都是非常相熟的人,他们是不敢私自接听的。

康庆拿着水走过去,有语音留言,是制片人打过来的,问他有没有时间出去玩,他们在酒店的露天咖啡座那里喝酒聊天呢。他回拨过去,那头很快接听:“康哥,我听说你今天有到,你和二少都不接手机,不会这么早就休息了吧?”

“我们到得比较晚,干什么?你不是管剧组管得很严,怎还带头领他们玩呢?”

“你这里是福地啊,从上岛开始,拍什么都顺,想管他们都没理由。”

“封悦睡了,我一会儿过去看看。都谁在?”

“剧组都在啊,明天只安排下午的拍摄,所以相对轻松。来吧,良辰美景,呆在屋里多浪费光阴?”

这片子的卡司在圈里来说是数一数二,大牌云集,连新晋天后秦晓芸也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配角,更别提导演韩丙乾在娱乐圈呼风唤雨的名气,而乔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能伽上一角,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他坐在露天茶座的角落里,在大腕聚集的场合,没人会留意他的存zài

,倒是秦晓芸,算是他同门大师姐,过来和他聊了几句,但很快目光转移。乔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正看见康庆一身休闲装扮,白色宽大T恤,配条百慕大短裤,踩双黑色的夹脚拖鞋走了过来。

制作人胡方把他迎到导演那一桌,并没有过来跟演员们打招呼的意思,秦晓芸借口离开,坐去很靠近那里的一桌,和人聊着,乔伊知dào

她是在等康庆的注意。公司的人都在私下议论,说秦晓芸对康庆有意思,乔伊从她期待的眼神里,好像看见自己。按理说,他在娱乐圈也算摸爬滚打了几年,吃过亏,挨过骂,被人捉弄耻笑过,应该长记性的,但从第一眼看见康庆,所有理智和经验,都像蒸发了似的,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感情。他和康庆之间,差距太大了,就算哪天他能大红大紫,也不过就是个明星而已。可他就是莫名其妙地喜欢康庆,他要是看自己一眼,不要脸的小心脏就***能跳疯了。

阿昆不止一次地给他泼冷水,临行前因为知dào

康庆也会来,还特地警告他,不要和康庆太靠近,“痴心妄想没有用,把戏拍好,和剧组搞好关系,给导演留个深刻的印象,才是最重yào

的。”想到这儿,乔伊感到一阵灰心,抬头见秦晓芸已经翩翩地朝康庆那桌走了过去。在这样星光闪耀的夜晚,他暗淡而安静,连工作人员都懒得过来和他打招呼,若是平常,他会主动和人交谈,尽lì

让对方记住自己的名字,但是今晚,他只想做回自己。

接近午夜,开始涨潮,浪花扑拍在沙滩上,退后时留下平整湿润的表面,折射着月光。乔伊坐在海边,东边那团丈量不尽的黑暗里,有座高高的灯塔,象启明星般闪烁在夜色里。灯塔的下面,就是康庆和封悦住的地方,下午听偶然听见导演和制片低语,说“二少怎么可能过来住酒店?铁定会住‘悬崖屋’”。不知dào

为什么,他们谈论封悦的语气,让乔伊不是滋味,难道康庆真的一点都不会把注意力从封悦的身上分散些来?

“干嘛一个人呆这里?”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让乔伊的心,顿时忘记跳动。

晓渠说话:

谢谢大家送的鲜花,好多哦!O(∩_∩)O~前段时间心情不好,修整了一下,开始填坑啦,谢谢大家的等待哦!

第二十四章 (上)

第二天安排的下午拍戏,因为康庆出手大方,请剧组的人打高尔夫球,于是全体人借光放假一天,不禁让人感叹有钱能使鬼推磨,制片不会抱怨拖一天平添多少费用,连怪脾气的导演也不担心耽误进度。

天气宜人,略微漂浮着几朵大而厚重的云,草场上吹来的风,湿湿的,好像刚从草叶里钻出来似的。据说这里的高尔夫球场,即使有钱也不是想来就来,需yào

康庆格外的批准,这里是他的宝贝,就像小孩子都有自己格外珍惜,而不愿与人分享的玩具。

打球前,在俱乐部的露天座办了个早茶会,康庆周围的公关集团,向来待客滴水不漏。乔伊也出席过很多类似的活动,这一次尤其感到精致不俗,也许是因为康庆的关系吧!心里不禁呈现出昨晚夜光下,那人自信而温柔的脸庞。虽然只是简单几句对话,乔伊却整晚不能入睡,反复想着,那么多人的场合,他为什么独独找自己谈话呢?

封悦和康庆来得比较晚,他们一到就成了众人围捧的中心,但封悦为人低调,在乔伊眼里,这人多少有些清高和傲气,不太跟陌生人周旋,对在场的大明星们,也只是微笑敷衍,唯独韩丙乾和胡方和他,却是十分相熟,一直拉着他聊天。封悦精神不错,穿了一身的白,坐在爬满小玫瑰的藤墙那里,韩丙乾不知说了什么好玩的,逗得他笑起来。乔伊的眼神在人群中蔓延,果然秦晓芸不知怎么搞的,又混到康庆身边去了。

手机这时候震动起来,一看是阿昆的,乔伊几乎能想象出他找自己做什么,但还是走到一边接听起来,果然,说的就是早茶会的事。

“康哥二少也在那里吧?”

“嗯,他们请的,当然会在,你消息怎这么快?”

康庆的活动,阿昆就算不在身边,也会密切注意:“你为人低调一点哦,在场那么多大牌,太主动倒惹人不痛快。”

“我知dào

,不至于那么傻。”乔伊听出阿昆的犹豫,知dào

他有话不方便说得太直白:“你放心吧,我不会缠上他的,秦晓芸就够他受了,我再傻也不至于当着二少的面……”

“你别什么都跟秦晓芸看齐,她和你不一样。”

“她比我有用呗!”乔伊看得出,康庆利用秦晓芸的美色拉拢某些官员,“你不用每次都这么嘱咐我吧?”

“我怕你犯错误,能避免就避免,等错了再改,可就没那么容易,”阿昆语重心长,语气柔和下来,“反正你戏份不重,这几天在岛上就当度假吧!”

“嗯,这么唠叨,你都快成我经纪人了。”乔伊心想,如果给你知dào

昨晚康庆单独和我说话,估计又得臭骂我不懂回避,于是匆忙挂断电话。

手机揣回兜里,乔伊一抬头,正看见封悦笑意盈盈地站在几步之外等着他。

封悦无心偷听别人的电话,才故yì

隔了段安全距离,可他从乔伊说话的神态上,几乎本能地认定对方是阿昆。就像之前康庆和他说的,乔伊并不是演艺圈的新人,他懂得圈子里的规则,不红不黑那两三年,把他的脾气磨练得坚韧老成。所以,他在圈里人面前,会不知不觉地罩上面具,待人接物是让人感觉得到的礼貌和谦恭,只有和阿昆说话,他会情不自禁地放松。

“怎么样?拍戏累吗?”封悦问他。

“不累,我总共也没几场,主要就是观察前辈们怎么演,免费学习了。”

“那就好,这里天气风光都不错,权当休息了吧!”

“真是感谢这么难得的机会,这种私人小岛,我还是头次来,安静漂亮,别让我们打扰封先生的清净就好。”

封悦见他如此客套,也没有多说,走到近前,告sù

他:“今天人多不方便,改天介shào

机会,让你跟韩丙乾多了解。”

人多眼杂,个个都是娱乐圈的老油条,这时候如果把乔伊介shào

给韩丙乾,恐怕要招人嫉妒,适得其反,毕竟来日方长,韩丙乾也会参加他的年终派对,到时候没有娱乐记者在场,会清净很多。

“谢谢封先生!”乔伊不太了解封悦突如其来的照顾,到底什么原因,“那就麻烦您了。”

封悦再问候了两句,转身离开,他想,也许康庆需yào

他过去解围呢,那个秦晓芸粘人的功夫,怕是三头六臂的康哥也无从招架吧?可回头找了几眼,却不见康庆,正感到纳闷儿呢,右边的肩膀被轻轻一拍。

“怎么找不到我,心慌了吧?”康庆掩饰不住心里的暗爽。

“我怕你给蜘蛛精吃了呢,”封悦小声跟他说,“想不到你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哎哟,这话儿听起来怎么酸溜溜的,”康庆一挑眉,侧头看着身边长身玉立的人,带着晨醒后的神采奕奕,“跟乔伊说什么呢?”

“随便聊两句而已,”封悦轻轻地,几乎让人无法注意地推开康庆靠近的身体,“这里又不是花前月下,我和他能有什么好聊的?”

康庆一楞,心里不禁细骂,妈的,拍戏的人真***够三八,不过跟乔伊寒暄两句,也给人看在眼里,估计还添油加醋地学给封悦听。想到这里,他不自然地笑了:“干嘛,又开始给我乱扣帽子?”

“今天太阳大,光线强,多戴几个帽子好遮阳。”

“哈,你这话什么意思?咱智商低,听不懂。”

封悦没再接着话茬儿,低头笑了,正好有人过来招呼他们去开球,两人并肩朝前走去。

秦晓芸从更衣室出来,换了身打高尔夫球的衣裳,这不是她第一次来打球,康庆前段时间频繁带着亲信心腹政客往来这里,经常请她来。她看见乔伊还在角落里打电话,心里不禁有些好奇,这小子最近可是太顺利,不仅得到六叔公司的力捧,连韩丙乾的片子,他都能伽进来。昨晚康庆单独找他谈,今早连向来冷淡的封悦都和他说话,乔伊到底什么背景呢?倒是不能小看就是了。

当封悦和康庆在风光旖旎的岛屿上享shòu

阳光微风的时候,田凤宇接迟艾出院,也做出惊人的度假决定,他要带迟艾飞回美国的家,呆上几天温故他们的感情。迟艾不敢相信,他的一颗心,高兴得都要跳出来了。

第二十四章 (下)

虽然获准出院,迟艾体力还没有恢复,飞往美国的途中,多在依靠药物而睡得昏沉。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头脑中因为充足的休息而无比明朗,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落在他面颊上的阳光,带着太平洋柔和的水汽……连身下的被褥床垫,都充满久别重逢的熟悉,他知dào

右手边五六步的地方,是落地的窗户,挂着据说是雪白色的窗帘,走出去有个宽敞的大平台,摆着咖啡色的藤椅……他弯起嘴角,笑了出来。

这里是他们的家。

“睡够了呀?懒虫!”耳边近近地想起田凤宇深沉的嗓音,能想象他拄胳膊肘凝视自己的模样,他一定随时都守在身边,才会第一时间发xiàn

自己的清醒。

“凤宇哥,现在什么时间?”

“当地时间下午两点,外面太阳很大,天气晴朗,午饭已经准bèi

好,就等你醒来吃!”

迟艾摸了摸瘪下去的肚皮:“我怎么好像很久没吃东西,肚子都没有啦?”

“你什么时候有过肚子?”田凤宇说着,将迟艾抱了起来,“肚皮都是贴着脊梁杆儿的。”

他们在露天餐厅吃饭,涛声迎面而来,与午后温暖的阳光交织在一处,说不出的宁静安稳,休息和饮食的恢复,加上心情调整,迟艾似乎一下子就健康不少,脸色在明亮的光线里,透着股晶莹的光泽。田凤宇默默想着,也许只有这里,才是迟艾最想留下的,是他梦想中接近完美的乐土。想到这里,又不禁为自己强行带他离开,感到隐隐的自责,有时候他也在内心鄙视自己的不能放qì



几天以后,上午还是多云的天,近晌的时候云开日出,碧空如洗。白色的游艇在深蓝的大海上划开的一片雪白泡沫里飞驰,直到另一艘停泊的游艇出现在视野中,才渐渐地放慢速度,朝它靠近过去。迟艾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手忙脚乱地划拉着,想按得平整些再见人,却给田凤宇拉住了。

“行了,谁都没你帅,不用摸索了。”他牵住迟艾的手,拉他站起来,跟随的保镖已经用阶梯将两辆游艇连接起来,“楼梯太陡,我抱你过去,搂紧喽,不然掉到海里喂鱼吃,我可不救你。”

迟艾连忙紧搂住他的脖子,却吃吃地笑:“我才不信!”

小夏和几个保镖分别也登过来,田凤宇将迟艾放在甲板上的靠椅里:“他们有准bèi

午饭,让小夏领你吃,我得找叔叔谈些事儿。”

迟艾坐直身体,感觉田凤宇的手离开了他,有点紧张,情不自禁地说:“凤宇哥……”

“怎么了?”田凤宇连忙凑过来,按住他的肩膀安抚,“就一会儿,不远的,你说话我都能听见,乖。”

迟艾点了点头:“你去吧,去吧!”

小夏走过来,问他想吃什么菜,他们有准bèi

日本和泰国菜,迟艾听着田凤宇的脚步朝上面远去,可能是上了楼,风是顺着方向吹,很快就听不到什么了。他难掩落单的局促,仓皇地说了句:“随便什么都可以。”

“先生就在几步之外的楼上,正冲你招手呢!”小夏在他身边坐下来,稳定他的情绪。

迟艾似乎能想象出田凤宇迎风而立,冲自己招手的样子,一扯嘴角,微笑着说:“我要吃日本菜。”

二楼的甲板上,田凤宇见迟艾开始吃饭,端坐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心里才觉得宽慰,不禁看着迟艾被阳光晒红的小脸儿,看得出神了。

“迟艾身体好啦?”声音从背后传来,从另一边走上来个五六十岁,戴着宽大太阳镜的人,这会儿站在他身边,递上一杯酒。

“精神不错,身体还需yào

时间,不过好多了倒是,现在带他出来,也没有体力不支。”

“那就好,你也不用总那么愧疚,前段时间在电话上听你的口气,竟是沮丧得像要退出似的。”那人转身走到沙滩椅上坐下来,“那头儿现在是什么局面?”

“自从张文卓加入进来,就差不多能拍板,就算蔡经年再有钱,毕竟还是缺乏市场。”田凤宇说着,目光也从迟艾身上转过来,“现在各方资金都已到位,准bèi

就绪,就等打开最后一道锁。”

“张文卓倒愿意屈尊在康庆手下?你不说他答yīng

,却是带附加条件的吗?”

“听说是想让封悦跟他走次战区,不过,康庆怎么可能放人?”

那人轻轻笑了:“康庆反对有什么用?只怕封悦想去,有谁能奈何他?”说着停顿下来,似有所思,又自己打断思绪,换了话题,继xù

问道:“他俩这礼拜干什呢?”

“去康庆的海岛打球度假去了,现在是闭关投票的时候,他们过多现身也不好,怕是会有负面影响,不过有战克清照应着,应该没有问题。”

他伸长腿,躺在椅子上,长长地吐了口气,半响才说:“我怎觉得没这么简单呢?”

田凤宇心内一凛,说实话,若不是迟艾自杀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这事儿也有让他不舒坦的地方,于是试探地问道:“叔叔担心的是……”

“说不清,也许这事他们努力多年,并不如我们看起来那么简单,蔡经年和张文卓都是老奸巨猾之辈,若动了什么手脚,也不是旁人看得出来的,防不胜防啊。”他并不想在这事上浪费太多精力,呆了会儿,才问到重点:“封悦最近身体怎么样?前段时间大病,现在养到什么程度?”

“住了很长时间的医院,这次回来倒没像以前那么拼命。”

“他天生就是爱操心……”

说着话儿,陷入往事的追忆和沉思,经久,换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迟艾吃过饭,还不见田凤宇回来,有点着急,又不好意思问,幸亏小夏了解他的心思,主动跟他说:“在上面喝酒聊天呢,时不时看你,估计就快好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功夫,田凤宇的脚步声稳定传来,接着是他舒展惬意的声音:“吃好了吗?喜不喜欢?”

迟艾愉快地点头:“真好吃,凤宇哥你吃过没有?”

“刚在楼上吃过了,”田凤宇说着,拿起纸巾,给他擦嘴角的油渍,“吃到花脸,看来确实喜欢啊!”

迟艾给他说得脸颊更红了,太阳晒得他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在海风里缓缓蒸发,田凤宇忍不住亲了他一下。迟艾羞涩说道:“周围有人吧?”

“怕什么?”

“我看不见,自然不知害臊,可你怎么光天化日地就来占便宜呢?”迟艾感觉田凤宇的怀抱,将自己团团包围,心脏舒服地沉淀着,他侧头歪在田凤宇的肩膀上,满足地问:“我们能在这里呆多久?”

“你想呆多久呆多久,”田凤宇想也不想,果duàn

回答。

迟艾却楞了,长睫毛忽闪几下,像是在确定自己刚刚听到的答案是否真实。

“我说真的,迟艾,你想呆多久?”

迟艾伸开手臂,抱住他的腰身,想了想,诚实地说:“凤宇哥,其实在哪里都一样,只要你高兴,我就觉得很幸福。”

迟艾平静的幸福没持续两天,就被金如川的一通电话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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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上)

金如川既然能得到田凤宇的信任,性子深处的稳重是少不得的,他鲜有沉不住气的时候,若不是拿不定主意,也不会在田凤宇指明想要度假休息一段的时候,打电话来骚扰他。所以,当看到手机上显示的号码,田凤宇就隐隐感到到不太妙的气息。

“老板,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儿。”他斟酌着,该如何表达心里的担忧。

“因为什么?”

“封悦和康庆突然回来了。”金如川把收到的消息说给他听,“前天发生的事。”

“什么叫突然?他们又说要出去多久?”

“听说封悦约了韩丙乾第二天喝茶,可到时候人却没出现,说是前一晚临时决定结束假期,回家了,我查过他们私人飞机的入港时间,半夜两点半,不是有点诡异吗?”

韩丙乾当年没红的时候,金如川帮他介shào

过投资人,多年来两人尚有联系,算是稍微有些交情的。所以,田凤宇并不怀疑他消息的可靠性。况且,封悦自生病以来,忌讳熬夜,若非重yào

事,康庆怎么可能会那么晚还让他两地奔波?

“这两天有什么变化?”

“就是因为消息透不出来,我才觉得心慌,估计他俩是肯定收到什么风声,才匆忙赶回来,这两天闭门不出,倒是经常有人去,可坐的车都是陌生的牌照,显然不想让外人查他们的身份。”

金如川说到这儿,故yì

留出一段空白给田凤宇思考,看他要不要回来。为难是肯定的,他们临出发前,田凤宇说得很明白,想和迟艾在家里安稳呆段时间,现在什么都不确定,冒然跑回来,也许是白折腾。所以金如川才不敢冒然建议,不管怎样,田凤宇自己拿主意才好。

“张文卓那里有什么动静吗?”沉默了好长时间,他才问道。

“暂时没什么大动作。我这两天只顾盯着康庆和封悦了。”

“他那里也不要掉以轻心。我明天再给你电话。”

金如川挂断电话。琢磨着封悦那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同时也揣测着田凤宇会如何应对。以他侧面观察。封悦对田凤宇地好感。是不言而喻地。这人天性就不爱和谁亲近。有人说他是傲慢。有人估摸他是防备。偏偏对初来乍到地田凤宇。封悦地信任和依赖。仿佛发自本能似地。让金如川也摸不清缘由。靠着这层莫名地好感。如果老板打电话过去询问。也未必不可地吧。他有多少种法子旁敲侧击。封悦除非故yì

隐瞒。否则至少能透露一二。但是老板好像对封悦也格外特别。在别人身上轻易会用地手段。却从来也不会用在封悦身上。幸亏迟艾看不见。对这些也不知情。否则还不得给这份暧昧给气死?金如川不无遗憾地想。也许残障是上天对迟艾地一种保护吧。他反倒容易满足。

第二天。金如川收拾停当。刚想出门。田凤宇地电话到了。本来以为这为能人想出什么招儿来。可不想竟然说:“我在机场。一个小时以后。到家里找我。”

这非人地效率。让已经是工作狂地金如川咋舌。

田凤宇地大宅里。干净整洁。依旧如常。即使主人这么突然袭击。旋风般归来。也没有失望。迟艾肯定在楼上。没有露面。田凤宇已经神清气爽地坐在书房里等他。全然看不见长途归来地疲惫。和混乱局面下地慌乱。

“你没有试着联系封悦看看?”金如川问他,“或者他不会瞒着你呢!”

“没必要。两三天就出结果。还能有什么岔?”田凤宇显得格外平静,好像他突然跑回来。并不是为了平息局面的。

“会不会结果不出来了?要不他们怎么突然开始动作?”

“有人动手脚吧?让你盯着张文卓的,你怎没听我的?”

“不是啊,开始风平浪静,一切如常,刚不对劲儿就是封悦康庆回来了,我的注意力就都给他俩吸引走了。”

金如川对张文卓并不算太了解,也没有深入调查过,所以自然不懂得他的一些招数,田凤宇没有过于追究,刚说了几句,手机就响了,他看了看电话号码,示意金如川等他一下,拿着手机走到窗边儿。

“是我,说吧。”

金如川听不到对方电话里的声音,田凤宇几乎一个字也没有说,静静听着,背景凝重庄严,像是撑着多少斤担子一样,到最后,简单说:“知dào

了,嗯。”挂断电话,转身走了回来。金如川仰望着他地脸,等他的答案,很明显自己跑断腿也没打探出的消息,田凤宇人刚到,一个电话就都问明白,这人简直如有神助似地,难怪身家庞大而神mì



“可能是议案出了点岔子,和我们关系不大。”田凤宇说着,走到酒柜跟前儿,倒给他一杯,“留下吃饭吧,在美国迟艾吃到日本菜还挂着你呢,说你肯定会喜欢。今天请了外头的日本师傅回来做,算是预祝我们即将展开的新市场!”

金如川直觉,田凤宇并没有跟他完全交底,也许就像他说的,既然新消息跟他们的生意关联不大,自己就没必要知情吧,可他心里还是怪怪的。

“别那么紧张,”田凤宇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你新的企划案好好做吧,目光要放高放远,我们大展拳脚的时代就要来了。”金如川坐在厨房地吧台椅上,不得不佩服田凤宇果真懂得享shòu

生活,这会儿厨房里已经布置得像是北海道的居酒屋一样,日本师傅放松地制作着各种精致的寿司手卷。他回头看着楼梯上走下来的两人,迟艾扶着田凤宇的胳膊,因为走了很多遍,对楼梯高度数量都很熟悉,他的步伐正常得如同普通人。

虽然先前被田凤宇蒙蔽着幕后真zhèng

的消息有些郁闷,这会儿嫩得跟小葱儿一般微笑的迟艾,让金如川自然而然地转变心态,有酒有肉,有帅哥,有前途,还有什么好闷闷不乐的?他再次感到释fàng

不尽地精力,和宏图再望的振奋。

而此时此刻,封悦和康庆正在书房里商量,争吵,反驳,推翻,你来我往,几乎擦枪走火。

第二十五章 (下)

在他们出门度假的同时,张文卓按兵不动,封悦就有点不踏实,但他疏忽了,没有多想。现在内部突然放出消息,虽然康庆可以拿到整个工程企划,却多了个附加条件,个人持股不得超过百分之二十,显然是张文卓做了手脚,而且如果不出意料,他和蔡经年根本就没有决裂。这最后一招恰巧是给无法入局的蔡经年留了条后路,而持股百分之十四的张文卓,也不会输给康庆太多。

他们打的就是时间差,因为紧迫,即使封悦想动用雷悦的资金,以企业入股,也需yào

董事局全员通过,程序上至少一周,而康庆只有三天时间,如果他不接受附加条款,这个计划就泡汤了。封悦即使将手头现金全部投入,他跟康庆的总和,也不会超过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以张文卓的手段,控zhì

到可以康庆抗衡的股份,并不是不可能的任务。

所以,这两天他们几乎都在闭门争吵。封悦直觉田凤宇肯定会有兴趣,就算他对军工并没有什么野心,但持股的增加,会让他的通讯事业狠发一笔战争财,但康庆却不同意,两人在问题上,互有坚持,试图说服对方。时间紧迫,他们争执不下,在最后一天,康庆终于放话说:“实话跟你说,我不同意增加他的股权,并不是不信任你和他的关系。”“那你担心的是什么?”封悦几乎将康庆逼到绝地,他感到有什么消息即将“呼之欲出”。

“我们总是不太了解他,他的身家背景,是否有什么容易被人捉住的短处……如果张文卓将来要拿什么致命的把柄要挟他,即使他信任你,袒护你,也难保不为了自己,而出卖你!”

封悦抱着双臂,倚坐在沙发扶手上,眼睛凝神地盯住康庆:“你不说调查过。没有什么可疑的?”

“所以才担心,他的道行只怕比你我都深,”康庆点起一支烟,他在封悦面前极少抽烟,怕熏得他不舒服,这会儿千头万绪的。实在忍不住了,“你知dào

天封悦和美国的那个Peter似乎有些渊源?”

“我当然知dào

,”封悦说,这是田凤宇能插足进这个领域最大的王牌,“那又怎么样?”

“前段时间,有人放消息给我,说,Peter其实是个亚洲人。”、

这一点,封悦倒是不知情。这人行事低调。几乎没有在公共场合出现过。

“亚洲人?”

康庆点了点头:“极有可能就是中国人,对方扩大一下范围而已。他为什么要掩饰自己的身份,和田凤宇又是什么关系。封悦,我们如果无条件地相信田凤宇,恐怕种下祸根,将来麻烦更大。还不如答yīng

下这个附加条件,等一切开始以后,再从长计议。”

封悦突然一阵尖锐地耳鸣。从扶手上滑坐到沙发里。疲惫象流沙一般淹没他地身体。康庆走过来。坐在他身边。抱他肩膀。搂进自己地怀里:“别担心。我们和张文卓是二比一。怕他什么?”

“也只能这么办了。”封悦无可奈何。忍不住抬头问他:“还有什么消息瞒着我呢?”

“哪还有什么?!”康庆面色无辜地盯着他。“这不都跟你说了?”

事情以康庆接受条款而得到解决。这样地结果。最高兴地莫过于张文卓。从他意识到蔡经年那里没有什么好处可捞开始。他就琢磨着这一步。只可惜他在内部地人脉比不过康庆。这种条款要建立。需yào

很强地政治背景。于是。他在关键时刻找到了蔡经年。

蔡经年虽然失了大局。但这种损招儿其实对他而言。是有益无害地。既然听命于他地那群吃白饭地政客没有帮他拿到合同。给康庆个下马威。让他不能独掌大权。同时也给自己保存些卷土重来地希望。还是有能力地办到。尤其是战克清急于帮康庆签下合同。这一小步妥协。完全不影响他将来地利益。自然也不会很在意。

田凤宇这几天几乎就是闭门不出。他以为紧迫关头。不管封悦是否需yào

从自己这里借用现金。至少会打个电话询问自己。但是他错了。封悦连一点风声都没有泄露过来。好似还当他在美国度假。抑制住内心急切想要联系上封悦地冲动。田凤宇心想。既然到了这一步。担心也是多余。看来封悦和康庆。越是危难时刻。越会本能地拧在一起。就像封雷刚去世地那段时间。金如川不是说他俩患难见真情来着?

回来之前,他还担心怎么开口和迟艾说结束假期,可迟艾一点都没有让他为难。这是他最愧疚地地方,知dào

迟艾最想要什么,他却给不起。这天早上,他在餐厅喝咖啡,看报纸,迟艾坐在他身边,读一本盲文的书,田凤宇一抬头,发xiàn

外头竟然飘起雪花来。

他连忙推了推迟艾,问:“你猜外头什么样?”

迟艾侧耳倾听,专注而仔细,在枝叶间自由穿梭的风,好似没有什么阻拦,想是枝桠上地叶子都落光了吧?

“是不是下雪了?”他抿着嘴角,眼睛里透出一股清澈的光芒。

小夏拿了御寒的衣服,给迟艾包裹严实了,田凤宇拉着他出了门,站在花园的空地上,四周是落叶木凋零后孤寂的枝干,远处却有层层叠叠的松柏,翠绿上渐渐蒙起一层薄薄的白,如同岁月在黑发的末梢上染起银白。

迟艾的鼻尖上凉了一下,敏感如他,清楚地感受到雪花地融化,他从来没有呼吸这样清冷而干净的空气。他朝田凤宇倾过脸,问道:“凤宇哥,我真的见过雪吗?一点印象都没有……好像今天是第一次。”

“记不记得有什么关系,从今以后,你就不会忘了。”

金如川的车驶进田宅的大门,看到雪里站着的迟艾,紫色的围巾和帽子陪衬着年轻的容颜,似乎听到车子的引擎声,朝他看了过来,脸色终于从失血事件中恢复,带着血色,带着笑容,带着马里布温暖阳光地痕迹……金如川猛然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几天后,康庆正式拿到了zf军工生产的大合同,封悦,田凤宇和张文卓做为几个大股东,也即将在盛大而隆重的庆功宴会上,第一次聚首。

第二十六章 (上)

计程车停在公司楼下,乔伊俯首忙着找钱的时候,司机从后望镜里一个劲儿地瞅他,终于按捺不住:“您看起来真眼熟,是明星吧?这大楼里是有名的经纪公司,我经常看见明星走来走去的的。”

“不是,我只是普通的工作人员。”乔伊把车费递过去,耐心地等司机给他找钱。

司机相信了他的话,明星怎么会连这么点儿零钱都计较呢?果然是个跟班儿的吧!不过,跟班儿都长这么帅,真不知都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当上明星。

乔伊下了车,也觉得真是讽刺,出入还要靠计程车,他算什么明星呢?现在的经纪人斌哥倒说近期会给他安排保姆车,可迟迟也没有兑现诺言。乔伊是不敢有什么过格的要求,他混得糟糕的两三年里,别说计程车,公车的月票他都没钱付。他和父母的关系不好,尤其父亲很不喜欢他,说只要他不务正业一天,就甭想家里有支援。

刚入行的时候,乔伊觉得父亲腐朽得可笑,他是要做明星的人,哪里用得到家里的资助?但他很快意识到,可笑的原来是自己。那时候,经常连着几个月都没有收入,房租,水电,出门面试……几乎样样都要钱。他承认自己没有什么过人的资质,似乎来找他的,并没有真是要给他机会的伯乐,相反倒是想睡他一晚两晚的嫖客比较多。幸运的时候,也会碰上个寂寞的富婆,请他喝咖啡以后,塞个红包。他从来没有感到那么丢脸过,自尊趴在地上,随便人踩,可当时经济上真的紧张到……不能拒绝。

尊严对于吃不上饭的人,是支付不起的奢侈品。

他走进公司大楼,迎面走来秦晓芸的助理,冲他点点头。并没打招呼。乔伊早习惯他们的冷漠,不觉得怎样,只是他们今天的眼神态度里,让人感觉怪怪的。上楼到了斌哥地办公室,斌哥还在开会,他坐在外面等。翻看着最新的娱乐杂志。秦晓芸风骚地霸占着封面,巨大的标题写着,“获邀柏林道盛宴,秦晓芸即将迈入豪门”。商务周刊早已经刊登出来,康庆和封悦将联手举办圣诞派对,做为康庆标到zf二十年来最大的私有化项目的庆功宴。娱乐圈受邀的,除了名导韩丙乾,就只有红在风头浪尖儿上地秦晓芸而已。

“乔伊,斌哥开完会了。让你进去。”秘书走过来和他说。

乔伊连忙收拾好东西,走了进去。斌哥是公司里最顶尖的经纪人,几乎不亲自带新人。是六叔亲自交代的,他才肯给面子。

“坐啊!”他指了指面前的沙发,面带笑意,伸手递给他一只信封,“恭喜你,和晓芸平起平坐了哦!”

乔伊没明白,打开一看,是封悦府上派对的请柬。

“我和六叔都没有。娱乐圈里地艺人。就你和秦晓芸。够牛逼地你!”斌哥说着点起一支烟。似乎并没有真地介yì

不再邀请之列。作为经纪人。他在乎地只是这件小事带来地知名度:“我刚刚帮你联系了个赞助服装地。下午你去他地工作室挑选一套。其他地见报事宜。我会适度安排。”

乔伊早听阿昆说过这事儿。却没想到他们搞得这么专业隆重。据斌哥说。还有份客人名单。明显就是为了显示身价儿地。毕竟也不能把请柬拿到记者跟前显摆。既然有宾客名单流传出来。大概多少记者都在寻思“乔伊”这个名字。到底配得是哪张脸了吧?斌哥请他到楼下地餐厅吃午饭。交代他出席这种场合地注意事项。大小细节。都帮他寻思了一遍。

“下午你自己去选衣服。这家服装代理名气很大。如果态度不好。别往心里去。要是秦晓芸去了。估计就众星捧月地。”斌哥说笑着。“这也没什么。明年这时候你再去。让他们跪着给你穿鞋!”

乔伊有点害羞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哦。对了。我帮你找了个私人助理。大概下个礼拜开始跟你。帮你打理些日常杂物地。明年工作多。日程满。靠你自己是照顾不过来地。”

“谢谢斌哥。我想……”乔伊犹豫着看他。终于说。“公司什么时候能给我结些现金?我想换个住地地方。手头有点紧。”

“这个……看看吧,等我帮你问问。”

约的是下午三点,乔伊提前了十五分钟。工作室涉及得跟个仓库似地,四面都是玻璃柜子样的橱窗,里面的衣服简直就跟杂货店里的方便面差不多,一件挨着一件,随便哪一个商标,都张着血盆大口宰人。墙上挂着几套几年最新的造型,倒是都很有特色。他没敢乱碰东西,坐在角落里的小秘书似乎紧紧盯着他,好像怕他偷东西。助理都用不起的小星,竟然能到这里挑衣服,她肯定以为哪头儿搞错了。

快要四点的时候,楼上下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娘气冲天的大概就是这里地老板,边走边谄媚地说个不停,被簇拥在中间的人反倒比较沉默。乔伊站起身,不晓得应该跟谁打招呼,当中的人突然停住脚步,看着他说:“乔伊!真够巧的啊!”

是张文卓。

因为先前吃过两次饭,乔伊和他稍微有些熟,在这种让人局促不安的环境里遇到,多少让他心里有些安慰。而且,和这个狗眼看人低的行业打交道,能和张文卓这种身份的人有些关系,总算是不小的助力吧?乔伊于是冲他微笑点头:“张先生,您好,真没想到能碰上您!”

“诶?怎么你也认识Tommy”张文卓似乎很有兴趣,并没有打算马上离开。

那个Tommy娘们儿”尴尬地看着乔伊,他当然不会认识。

“是斌哥让Tommy帮我挑件衣服的,他有事走不开,让我自己过来,”乔伊连忙化解,“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你好,Tommy我叫乔伊,请多关照。”

“欢迎欢迎,原来是斌哥介shào

来地,”Tommy反应过来,立kè

找话题说,“据说也是去康先生地晚宴吧?”

张文卓也是刚刚听说乔伊会去,还在琢磨这个康庆真是明目张胆啊,就敢把这小子往家领,也不怕封悦来气,给他脸色看?想当年Joey激起封悦多大的醋意,到了弟弟这儿,还是不长记性,康庆还真是吃一百个豆也不嫌腥地傻瓜啊!

然后刚刚在企划上成功压制了康庆的张文卓,自信心空前膨胀,他反倒很有兴趣看看这个乔伊和康庆到底有没有一腿。

“Tommy我看你给他挑什么样儿的。”他颇有兴致地说,也想借用自己的影响,帮乔伊争取好点儿的装备。

斌哥介shào

的,又有张文卓招呼,习惯见风使舵的Tommy自然明白这个乔伊,看来真是不简单,赶忙拉他去了楼上的VIP。乔伊这才算开了眼界,这里放的寥寥几套衣服,却跟个金库一样值钱吧?Tommy和两个助理帮他挑出两套造型,让他挑选,乔伊有点拿不定主意,情不自禁地回头看看了一边儿翘腿抽烟的张文卓。

“第二套更好,”张文卓不客气地给你建议,“Tommy你帮他把鞋子手表袖扣什么的,都配上我看看。”

又是好一番折腾,天都快要黑了,才从头到尾都搞定,乔伊看着镜子里陌生的样子,有点分不清到底是谁,又有点明白,自己下午一身朴素地走进来,那些小姑娘为何不搭不理。

“不错不错,”张文卓站起身,“Tommy打扮人的功力果然不俗,大师就是大师,以后多帮帮乔伊才是。”

“张先生都这么说了,我肯定不遗余力呀!”

Tommy媚的笑容,让乔伊不禁好气,今天张文卓在这里究竟划了多少卡。

趁乔伊去换衣服的功夫,张文卓小声跟Tommy说:“这一身他用过以后,别让他还了,算在我账上,一起结。”

“全部的吗?”Tommy虽然早听说张文卓财大气粗,还是忍不住确认,那一只手表可就五万多美金。

张文卓轻松地熄灭烟头,轻描淡写地开玩笑说:“当然,难不成只送他一只鞋子,半块手表?”

乔伊小心翼翼地换下昂贵的西装,把手表放回盒里,鞋子袜子都收好。从更衣室走出来的他,依旧是毛衣牛仔裤的造型,反倒显得他更加年轻,刚才那一身金装,盔甲似的束缚着他,好像变成另一个人。Tommy的两个小助理帮大盒小盒的东西装成满满好几袋子,问他:“是现在带走,还是过几天来拿?”

“等派对前一天,我来取吧!”乔伊说,“谢谢你们帮忙。”

“随时都可以来拿,”他们告sù

乔伊,“张先生已经帮您把这些都买下来了。”

乔伊顿时楞住了,他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形,虽然他以前也收过富婆的红包,可那个数目跟这些礼物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可是有外人在,他又不能拒绝,万一张文卓觉得自己丢了面子,恐怕也不是乔伊能负担的后果。他迟疑犹豫,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张文卓若无其事地问他:“好了吗?一起吃晚饭吧!”

第二十六章 (下)

封悦在客厅里,听公关公司跟他确定派对最后的流程,其实封悦不太会管这些琐事,但毕竟是重yào

的场合,阿昆想他能敲定一下。外面稀稀疏疏地下着雪,没有风,整个世界是一片难得的安宁。封悦瞅出去,不禁失神,直到对方轻轻地清了清嗓子,试图吸引他的注意,他才带着歉意收回精神,却发xiàn

康庆从书房里走出来,站在吧台那里,身体靠墙,一手端着酒,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怎这么不专心?”待公关公司的人离开,康庆坐在他身边问道,他少有见封悦在公事上这么心不在焉的时候。

“不知dào

,今天有点儿恍惚。”

“昨晚没睡好吧?”康庆的长手习惯性地伸过封悦的肩膀,“吃过午饭睡一觉吧!”

“约了田凤宇在山顶喝茶,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跟他又不熟,没什么可说的。”康庆靠住他肩膀,前两天紧锣密鼓,跌宕起伏,让他们都身心疲惫,“下雪路滑,你开车时小心点儿。”

“嗯,好。”

他们偎依在沙发上,手掌轻轻地碰在一处,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空气里缓缓流动着松果的味道,是封悦早上从外面捡回的几段松枝,顺手插在地上的雨伞收纳瓶里。落地窗外,雪花沉甸甸地,落得紧了……他情不自禁垂首,抵在康庆的肩头,闭起双眼,进入类似浅眠的沉淀。

会馆因为场地宽阔,不管有多少客人,看上去都挺冷清,封悦抬头,看见田凤宇走进来,身边还领着迟艾,心里有点猜不透。以他们相交的这段时间看。田凤参加聚会几乎从来也没有带过迟艾,好像怕他不习惯外头的环境,感到压力;又或者始终对柏林道不太信任,迟艾象一件珍藏品,总是脱离不了束之高阁的命运。

今天当他在电话里询问他是否介yì

迟艾也去,封悦确实惊奇他怎突然就这么大方地带迟艾出门?他朝外看了看。两辆黑色保镖车停在会馆门口,下来的安全人员正在外面做基本的观察。田凤宇果然是加强了警戒,虽然上回迟艾的失踪,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明显并不如他说的那么简单,否则,又何苦如今随身加了这么多个保镖?

迟艾和上回医院见到时候地憔悴不堪,简直判若两人。边坐下来,边和封悦礼貌地问好,在他秀气的眼睛里。带着股初雪般新鲜的羞涩。田凤宇跟随着坐在封悦对面,本来就是随意的场合,因此伸手叫来侍者,自己点了红酒,给迟艾点了热饮,又问他要不要点心。在外人面前如此的殷勤,让迟艾多少有点不好意识,只好应付:“等下再看看吧!”封悦和他俩都已经很熟悉,也不觉得拘束。大家放松随便。田凤宇和迟艾之间那些细微含蓄的互动,让他心中忍不住暖流激荡,那是爱地感觉,会感染到身边每个人,每株植物,每寸空气和阳光……很快小夏也跟进来,几个人坐在一起,聊天说话,谈到即将到来的派对。田凤宇还打趣地问可不可以带迟艾和小夏去,因为听说乔伊会去,小夏这个半吊子影迷,好想一睹偶像“芳”容。

“当然行。我本来还想在场都商人。乔伊会比较无聊。有你这个忠实粉丝到场。他可有人陪解闷儿了。”

小夏给封悦逗得脸红。不知该说什么。正好迟艾解围:“我听说这里有壁炉和沙发。是不是?我和小夏过去坐。凤宇哥。你和封悦慢慢谈。”

“好。小夏。你给他叫几分点心。”田凤宇嘱咐道。见他们走开。在门口那里地沙发上重新坐下来。亲密地凑在一块儿。不知dào

是在说什么。才放心地转过头。和封悦说:“待会儿金如川也会过来凑热闹。这一段时间都忙得够呛。大家一起放松放松。”

“好啊。”封悦爽快地答yīng

。“我有段时间没有见过他。以后你地生意都由他代理了?”

“差不多吧。我想多抽些时间陪迟艾。他一个人总在家里呆着。对精神身体都不好。本来他就对美国地家特别依赖。为了我地生意。才跟我过来。付出已经够多。我不想太委屈他。”田凤宇地语气里。无意间已经透露出内疚。他喝了口酒。目光落在封悦地脸上:“在可以地时候。好好爱他。省得将来遗憾后悔。”

封悦点了点头。心想迟艾虽然看不见。但有人真心关爱。也算幸运吧?

“我们都很幸运。”田凤宇地这句话,好似再次读透了封悦的思维,在封悦错愕眼神中转移了话题:“你今天找我出来,也应该有话问我吧?趁金如川还没来,赶紧问吧!”

“哦,”封悦接二连三地被田凤宇点破心事,不禁无奈地笑出来:“我确实有个事儿,想看你方不方便指点迷津。”

“是和我们以后的合zuò

有关地?”

“算是吧!”封悦没有让他继xù

猜测,直接问:“Peter是中国人吗?”

“你消息挺快的,这么快就开始打听将来的大主顾?”田凤宇欠了欠身,转头看了看一边儿的迟艾,不知这样的动作是不是在掩饰他的不安,“是,他确实是个中国人。”

“他本来的中文的姓是什么?”

田凤宇面露难色,“我也只确定他的美国姓而已。”

“长什么样子?”虽然知dào

田凤宇不会说,封悦还是忍不住问,谜团越来越多,他晕头转向地感到每个人都不简单。

田凤宇翘着腿,眼角噙着笑容,并不躲避封悦地目光,坦率地讲:“是个英俊的帅老头。”

“说实话,我对他的身份很好奇,如果我们将来合zuò

,他会见我吗?”封悦试探地问,“单纯为了生意上的利益。”

“你这么大规模地收购美通物流的股票,不久他就会对你也很好奇了!”

田凤宇的话听起来都是怪怪的,封悦在心里一遍遍琢磨,也无法参透他想要传达的真实信息是什么,难免暗自烦躁,所以当田凤宇旁敲侧击,问起张文卓要他去战区谈判,他作何打算,封悦几乎算“报复”般地,不假思索地回答:“跟他去呗!”

连他自己也惊讶于这样的反应,说完就后悔了。

第二十七章 (上)

金如川走进俱乐部,正好kàn

见迟艾和小夏坐在对面壁炉前的一组咖啡色的沙发里,似乎挺高兴,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欢快,还调皮地戳了戳小夏的肩膀,象是在笑话他说的什么。金如川不禁停住脚步,朝迎上来的经理挥了挥手,示意他无须招呼。近来因为田凤宇的低调,在外头都是他打理,频繁出入他家汇报情况,倒好像每天都会看见迟艾,也许见得多了,每次碰上他的样子,心里都怪怪的,说不出的滋味。

小夏抬头,看见金如川走进来,飞快地和他耳语,迟艾端了端身子,目光转动,金如川连忙迈步走过去,和他打招呼说:“怎么没和老板一起?”

“凤宇哥和封悦在谈事,我和小夏在这边儿更自在。”迟艾听见金如川在自己对面坐下来的声音,于是找话和他聊:“小夏说,弹钢琴的女生很漂亮,金先生觉得怎么样?”

“叫我如川就行,别先生先生的,太客气,”说完扭头看了看角落里弹钢琴的姑娘,确实很标致,“小夏迷的不是帅哥,就是美女啊,上回不还很迷那个什么乔伊来着?”

小夏给他说的有点儿不好意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照顾迟艾的工作,对你来说,绝对得心应手了吧?”

迟艾被如此毫不掩饰地恭维,意料之中地红了脸,却不忘取消小夏:“得心应手是因为薪水好,攒够钱,直接就投奔乔伊去了,对吧?”

小夏吃吃地笑起来:“看我不会说话,您就使劲儿地欺负吧!”

正说着,田凤宇走到他们跟前,见他到了,招呼几个人一起过去吃饭,自己则亲自到了迟艾身边。牵起他一只手,并搂住腰,这里虽然宽敞,但迟艾并不熟悉周围的摆设,怕他碰上哪里。

“我还没饿呢,刚吃了小夏叫的点心。”

“少吃点儿。不然晚上要饿的。”

金如川看着他俩牵手地背影。心中一股莫名其妙地惆怅。

吃过晚饭。一行人浩荡离开。他们地车被保镖或车童已经在门口陈列地等待。田凤宇拉着迟艾。见封悦只有自己。有点不放心。反复叮咛他路上小心。雪下得大了。路上滑。尤其他家住得地势高。有一小段路漏水。特别爱结冰。封悦心中一凛。田凤宇对他家附近路况地熟悉。让他不禁感觉古怪。

田凤宇一辆保镖车开路。接着封悦地车子也安静地滑行出去。迟艾坐在车子里。听见后面有车跟行上来。知dào

因为上回突然地失踪事件。才让田凤宇突然这么紧张。出门总是小心翼翼。其实也许把自己关在家里更容易。但他宁愿麻烦也带自己出来跟人见面。过正常地生活。迟艾地心里暗自感激。他开始渐渐适应这种每天都有节目地日子。慢慢喜欢上新鲜地气味。声音。截然不同地环境。甚至他们能聊地话题也多起来。

“凤宇哥。你怎么知dào

封悦附近地路滑?”迟艾无心问了句。他只是单纯认为这不是他们搬来柏林道遇到地第一场大雪吗?

“前两天冷。从那里开车经过。”田凤宇草草说道。心里却不安起来。

张文卓从卫生间洗完澡出来。刚刚还**躺在被单里地乔伊已经穿戴整齐。双手麻索着皱巴巴地衬衣。试图想整齐一些。穿上衣服地乔伊略微显得瘦弱。脱光地时候。肌肉还挺匀称。散发着年轻地阳光地味道。他身上既没有大牌地倨傲。也不见小角儿地谄媚。沉静地样子。跟他哥倒真是有点相似。

“外面下雪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说着话。张文卓翻出抽屉里一本支票,随手开了一张。递给他:“现在片酬还没收到手吧?这个拿着,先贴补现在的费用。”

乔伊站在镜子前,还在纠缠衬衣上地褶皱,没有说话。

张文卓凑近,从他裤子里掏出皮夹,将支票放了进去:“留着吧,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甭多想!”说完,嘴唇印在乔伊耳际,亲昵地吻了下,在他屁股上一拍:“有事儿随时找我,别不好意思。”

佣人在门外敲了敲门,没进来,在门外说:“先生,车准bèi

好了。”

“去吧,到家给我来个电话。”

乔伊跟着佣人下了楼,大衣搭在手臂上,他却希望整个身体都能被什么遮住才好。借伸臂穿大衣的瞬间,他朝楼上看了看,张文卓披晨褛叼着雪茄,站在二楼栏杆那里,正低头瞅他离开,见他仰头,冲他简单地挥手,算是告别。乔伊顺势也抬起手臂,这动作看起来却格外僵硬,只好作罢了。

车子驶出张文卓的宅邸,大雪纷纷扬扬地下起来。司机开得格外小心缓慢,柏林道冬日肃穆庄严的模样,在夜晚的灯光烘托下,仿佛吟唱在十八世纪的旧式歌剧。乔伊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车窗外温柔的路灯光晕里,这一带对他来说很陌生,那些错落在林木深处一幢幢孤单地大房子,不知哪里才是康庆的家,星星点点的灯火里,哪一盏是他点亮的……

除了问他地址,司机沉默地没有说一个字,也许无数个深夜,他送过多少象自己这样的人,回到城市的不同角落,早就心知肚明,不管心里多么鄙夷,表面仍旧恭敬礼貌。乔伊的额头抵住车窗,好似困倦地浅眠,直到柏林道终于消失在苍茫落雪的夜色之中。

都说无巧不成书,乔伊一下车,就看见停在家门口熟悉的车牌,阿昆正在门口按门铃,听见车门响声转过头,刚好瞅见张文卓地车缓缓离开。这种豪车,城里本来也没有几辆,加上熟悉的牌照,阿昆心里不禁有些愕然。

“你怎么来了?”乔伊心里有鬼,不敢直视阿昆,走过去掏钥匙开门。

阿昆不露声色地说:“我在附近应酬,本来想找你一起过去,可是打你手机好几次也没接,所以过来看看。”

“哦,我和朋友出门吃饭去了。”

“谁呀?”

“没谁,你不认识,”乔伊倚门站着,问他:“你要进来吗?”

“太晚,下回吧。”阿昆没打算久留,他本来就是偶尔路过而已,“以后没事儿别关手机。”

“哦,好。”乔伊老实地听了。

回到家,他给阿战直接拨了个电话,这人夜猫子,不可能睡得早,把车型和拍照号码报过去:“有印象吗?谁的车?”

“张文卓吧?”阿战相当肯定地说,“我记得上回他来二少的公司,开的就是这辆。”

第二十七章 (下)

派对安排在礼拜六,公关公司和保安公司的工作人员,分布在大宅内外的每一个角落。由于宾客众多,又非富即贵,连官方也出动警力,调动附近的交通,顺便监控治安。从门口开始,一路灯火辉煌,两边的树上都挂满银色闪灯,仿佛通往财富的白金之路,宅前一棵高大的美洲杉满满地点缀着各种圣诞装饰,只用金银两色,贵而不俗,顶端是颗硕大的纯金镶边儿的水晶星星,尺寸巨大,通体晶莹,趁在周围不灭的灯光里,耀眼而夺目。

张文卓下车,立kè

又人迎上来,带他进了正门。大厅里已是熙攘一片,宾朋满座,他四周环视着,不见康庆和封悦的身影,还不到主人正装出场的时候,到处忙碌的都是康庆和封悦的手下,还有专业公关。他从侍者那里取了红酒,与人交谈的空隙,脑海里抵不住旧日重现的诱惑。他对这间大屋本就熟悉,只是好多年没有来过,金屋易主,物是人非。想当年自己来过那么多次,封雷却从不曾带自己四处看看,好像只有固定的路线允许他的到来,其他的空间,可望而不可及,楼上的封悦,永远只会出现在视野的最边缘,对他而言,象迷一样。

世事真是难料,当年封雷强势地严防紧守,结果却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而康庆从波兰街的混混,却独跃龙门,跻身柏林道的上层社会,又有谁能知dào

明天的结局?说不定哪一天,我自己也会成为这里的主人呢!张文卓想着,不禁笑出来,这或许就是宿命的安排,大家轮流做庄,有何不可?

在场的有不少是“雷悦”集团的元老,和张文卓算有些旧交,加上这次他胜利夺标,拿到新集团大额股份。自然少不得上来阿谀奉承一番。张文卓这边应付着,眼角的余光扫到熟悉的身影,他借拿酒的机会顺势朝那里看去,就见田凤宇正朝楼上走去,而他身边还牵着男友,那个俊俏娇嫩的小瞎子。他现在倒真是明目张胆了?竟然走哪儿都领着。感情商场上地烦事交给金如川操心,他现在是专业泡帅哥了?

楼上的小客厅里,不仅有田凤宇,迟艾和小夏,还坐着韩丙乾和乔伊。乔伊一到,封悦就让阿昆把他领到楼上,韩丙乾也不爱跟富商闲扯,暂时躲在这里,正好让乔伊有时间和他单独相处。封悦和他们坐了会儿。就回房间准bèi

,乔伊是第一次有机会这样面对面地接触这位国际知名的大导演。之前客串的时候,自己总共那么不要紧的几个净土。都是副导演带的,所以韩丙乾对他几乎没有一点儿印象。

“你是不是六叔介shào

来地那个小子?”韩丙乾突然想起什么,康庆和六叔是有些渊源的。

“是的,我是六叔公司的艺人。”

“啊,哈,我想起来了,六叔口气可大着呢,非让给你安排个重yào

的角色,胡方说。你不是想让他当男一号吧?你猜六叔怎么说?”

乔伊没说话,扬眉以示疑问,韩丙乾敏锐地一楞,这小子扬眉的样子倒有点勾人的味道。

“六叔说,那也未尝不可么!把胡方给气的,说,你干脆让他来当导演算了!”

韩丙乾这个人在为人处事上,都依赖长期的合zuò

制片人,自己少有跟各届打交道地经验。若是普通人给这么说了。肯定要末不开的,乔伊笑笑化解掉尴尬,轻松地说:“六叔该不会直接接茬儿说:那样方便吗?”

“哈哈!”韩丙乾给他逗得笑起来。“玄呢。说不定他就那意思。”

封悦和康庆换好衣服。从走廊尽头过来。正看见他们说笑。心里不禁同意康庆对乔伊地判断。他还真不是个愣头青。懂得怎么讨好人。也懂得展示自己地长处。他们在一起说了几句。直到田凤宇和迟艾加入。阿昆走了上来。在康庆耳边说:“康哥。人差不多都到齐。你和二少该下去了。”

几个人都站起身来。迟艾却拉住田凤宇地袖口。小声说:“凤宇哥。我就留在这儿吧?”

田凤宇想了想。这时候下去。楼下肯定都注意。迟艾会觉得不舒服。倒不如等一会儿酒会开始。大家都交谈起来再说。于是告sù

他:“那你在这里等我。待会儿酒会一开始。我就上来找你。”

迟艾点了点头。封悦知dào

田凤宇宝贝迟艾。连忙让阿宽留下来照看。一行人先离开。融入楼下地人群。直到司仪宣bù

。康庆和封悦才先后走了下去。大厅里响起一片热烈地掌声。因为不想把氛围搞得过于政治和功利。他俩只是简单说了几句欢迎而已。并没有给什么冗长正式地发言。酒会在轻松地氛围里。开始了。

张文卓站在人群中。看着不管走到哪里。都别包围。让人难以忽略地封悦。礼貌周旋在不同地客人之间。不管对谁。他地态度都是淡泊而平静。不会夸张地热情。也绝不粗鲁地冷淡。那是别人很难把握地“恰到好处”。康庆和他虽然同为男主人。却始终都是分头行动。各照顾各地朋友。他刚刚拿到那么大一笔买卖。在众星捧月中。更是显得yì

气风发。

这种场合,出席的都是生意场上见缝插针的社交高手,人群始终流动,似乎只有认识到在场的每一个,才不会让什么机会跟自己擦身而过。不知怎么回事,康庆,封悦,田凤宇和张文卓被人拉着扯着,就凑到了一起。专门请来的经济和政治版面的记者和摄影,等待的就是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

“一起拍个照吧!”记者建议道。

镜头轻轻地“咔咔”响过几声,便是第二天报纸上巨大而醒目地头条:私有化军工帝国,四大头脑,齐聚一堂。

从左到右,田凤宇,康庆,封悦和张文卓,各自脸上都带着风度教养极好的微笑,只不过有人有人深谋远虑;有人胸有成竹;有人镇静自若,有人得yì

张扬。柏林道资本势力重组之后,势在必行的利益扩张和情场争夺,正在悄无声息地拉开序幕。

第二十八章 (上)

第二十八章

阳光穿过清晨的薄雾,照射进车窗,在凝结水汽的空中,画出璀璨的光圈儿,封悦拨动手边的按钮,缓缓地降低,立kè

传来远处教堂悠长的钟声。

“我今天要过海谈生意,你放学就回家,不要到处乱跑。”封雷坐在他身边,放低手中的报纸。

“哦……知dào

了。”封悦看着窗外浓密的绿荫里,偶尔跳出尖尖的屋顶,头也不回地应付。

封雷忍不住端详着他。这已经是一年里订做的第二套校服,现在裤脚那里又显短了。这两年封悦长得很快,此刻端坐在车里,支着瘦瘦的两条腿,膝盖几乎和封雷一样高。负责洗烫衬衣的佣人总是很细心,每天穿在他身上,都跟新的一样。封悦喜欢把尖尖的领子压在外套里,而不像其他同学那样翻出来。刚刚修建过的头发,连发梢儿都是整齐的,乖巧地搭在他的额头上,浑身上下都沉静无声。

直到车子停在学校门口,封悦才从司机手里接过书包,回头跟坐在车里的封雷说:“哥,再见。”

“再见!”

封雷目视着少年颀长纤细的身影,渐渐朝那忙碌的门口走去……

“封悦!”他忍不住又喊一声。

封悦回头,双手勾在书包背带儿上,瞪一双大眼看着他,等他说话,他的喉咙处却突然哽咽住,竟是半个音也发不出,他匆忙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再挥了挥手,示意他“去吧”。

可能是因为他的嗦,封悦眯眼笑出来,那笑容如拨云见日,让封雷毕生难忘,而他离去时迟疑犹豫的表情,也秘密封存zài

封悦从不与人分享的最深最深处。

他突然醒了。

脑子还停留在梦境中。一下子有点儿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哪里。康庆地声音从身边响起来:“怎么?做梦了?”

他们坐在卧室靠阳台地沙发上。封悦地记忆开始渗透回来。他们吃过午饭。就歪在这里说话来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枕着康庆地腿。就睡过去。

“腿都给你压麻了。”康庆“抱怨”道:“该不是又梦见你哥了吧?”

时间飞逝。又是一年封雷地忌日。

“几年别上山了。”康庆抱着他地肩膀。“每次让你去。回来身体都糟糕。已经这些年过去。别老放在心里。不如跟我去打球得了?”

康庆约了几个股东。下周去岛上打球。

“让我去干嘛,碍事得很,你抱个美女都还得顾及。”

“嘿嘿。那些庸脂俗粉我哪看得上?”见他有些吃味儿,康庆还挺高兴的,“有女人在,他们比较放松,好谈事儿。”

“又看上谁?六叔都快成你专属的皮条客了。”

“没办法,女明星演技好,想要什么款式,都装得出来。”说到这儿,手机想起来。去阳台接听之前,康庆还一再嘱咐他,“我让你去,是认真的啊,田凤宇也去,正好和你做伴儿。”

集团里大家都知dào

田凤宇和封悦他们是一帮,他们并没有刻意鼓励张文卓,毕竟他手里握着巨大的市场,国外地人脉已经不止一次地和康庆提起过。不要小看张文卓在海外的本事。既然凑在一起合zuò

,凡事以大局为重,凡事要向“钱”看。但在心底,他是防着张文卓的,这人如今的阴险,是藏在对封悦和颜悦色的笑脸之后,让人片刻都不能放松提防。

封悦这两三个月的行程安排得相对容易很多,算是缓和提前预支的体力。因为在入股康庆集团的事上表现得有些强势,他得罪了几个“雷悦”董事会的股东。至少让他们心里感到不爽。也想趁机修缮补偿一下,毕竟他独身不能撑起这么大地生意。不管骨子里多么清高孤寡,拉拢人心那些事,还是得小心敷衍才成。“雷悦”是封雷留给他最大的产业,封悦多年来,都在全力以赴。

周六封悦约了田凤宇和迟艾,到家里来喝茶,向来他去田凤宇家比较多,或者约在外头,除了去年冬天的宴会,他们从来也没有私下里过来聚会,好像田凤宇不是特别热衷,而封悦也怕康庆不喜欢。但因为合zuò

地关系,即使康庆,也是和田凤宇走得是越来越近,似乎并没有互相讨厌。封悦时而问起,康庆就会打趣说:“得罪人的讨厌差事,就交给金如川来斡旋,他自己就挑招人喜欢的美差事,可不是人见人爱么!”封悦明白,康庆说笑的口气,其实点破了个中真谛。

那天的天气特别好,和风送暖,刚下过雨,天地之间说不出地干净。佣人将窗户都打开透气,外面山林里清新地夹带着泥土和草叶清香的空气便汹涌而入,刹那间,整幢大屋充满春天甜美的气息。迟艾穿了件鸭蛋壳色的衬衫,套了件薄薄的白色针织衣,整个人气色比冬天那会儿还要好,一进屋就直说感觉很上次来,非常不同。

“上次好像进了城堡,这回更像是家!”

封悦不想把个下午茶搞得太正式,于是随意地选了楼上地客厅,那里连着二楼的大阳台,不仅安静,视野也很开阔。迟艾坐在沙发上,侧耳倾听风从外面吹进来,封悦家的院子非常开阔,好像占据着整片的山林一般幽静。田凤宇在去一边接电话,他也不再感到紧张,周围都是的声音,这些给他很多空间的概念。

“你这里也种的蔷薇?”他问。

“哦,是的,好多年。”封悦朝外面看了看,正是蔷薇盛开的季节。

“白色地吗?”

“你怎么知dào

?”

“猜的,”迟艾笑着说,“在马里布的家里,后院也种着白色的蔷薇,真巧。”

“我们以前住波兰街,对面的邻居种在阳台上,我们只要站在窗口,就能看见他们家的白蔷薇,感觉好像自己种的一样。后来搬过来,我哥就在这里种了一排,有时候坐在这里,就像回到波兰街一样。”

“波兰街?”迟艾听得格外仔细,“也在城里吗?”

“是的,很喧闹的一条街,很……热闹,有时间你也可以去看看。”

第二十九章 (上)

“波兰街,也在城里吗?倒没听凤宇哥提过。”迟艾听得格外仔细,感叹道:“你对小时候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我连几年前的都没印象,吃多少药也想不起来了。”

封悦愣愣地看着不远处讲电话的背影,不知如何回答,毕竟他们好像不提失明和失忆这些话题,于是他半认真半玩笑地说:“有些往事,该忘就忘,未必不是好事。”

本来挺高兴,田凤宇讲完电话回来,情绪上细微的波动,并没有逃过封悦敏锐的观察,不禁好奇刚刚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不一会儿,康庆也加入到他们中间,大家无法避免地聊到公事,说起市场开发,自然提到张文卓。田凤宇的态度,稍显保留和迟疑,和他先前坚决克制张文卓势力的主张似有所放松。

临走的时候,封悦送他到门口,顺便问他下周有没有兴趣去岛上打球。田凤宇让迟艾先上了车,回头和他说:“上回见你,不还说下周是你哥的忌日,打算上山住几天,给他扫墓?”

这话一问,把封悦给难住,怎么听起来好像他自己贪玩,竟是连他亲哥的忌日,也不管不顾了呢?好在他假意没有多想,顺口接话就说:“扫完墓再去,不会耽误。”

“哦,好,那我看看吧,”田凤宇低身上车,透过车窗和他说:“有时间去,一定会给你电话。”

封悦点点头,冲离去的房车挥了挥手,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

走回屋里,康庆正好往书房走,招手让他过去,小声问:“你觉不觉得他态度好像有点儿转变?”

“对张文卓?”

“嗯。”

封悦想了想,叹口气,说:“你也知dào

他安静几个月,肯定会出手。这人可是一点儿亏都不吃。”

“他不吃亏。咱也不吃啊!”康庆搂住他。“他无非就是想在新计划上负责。找田凤宇帮他助阵呗。”

“田凤宇为什么要帮他?”封悦侧头盯住康庆。好似很怕他隐瞒自己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呀?”康庆笑起来。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反正田凤宇以后在你身边旁敲侧击地。你给我抗住了。别中了他地温柔陷阱。”

康庆虽然是全副身家。押在新集团上。却并没有像从前那么紧张。连封悦也摸不清他云淡风轻地态度是哪里偷地。

“晚上去吃山顶那家意大利餐厅。好吧?”

这样地提议让封悦挺吃惊。康庆不是个在吃饭上讲究地人:“你又不喜欢。何必?”

“还不都为了你,你们有钱人吃饭不都讲究情调?咱粗人也努力提升一下档次呗!”

封悦给他的语气逗乐,伸手推了他一把。却没推开,康庆反倒压了上来……

张文卓挂了电话,脸上露出得yì

的神色,书房地门被轻轻地扣了两声,管家的声音传进来:“乔伊先生到了。”

“让他在客厅等我,”张文卓心情好,语气欢快,“给我准bèi

瓶好的香槟,待会儿要用。”

他在书房里整理一下。把电脑关上,东西都复归原位。他的客厅,卧室都可以接受外人,唯独书房,是他自己的地方,极度讨厌别人不请自来,即使佣人打扫,也不能随便动他的东西。

乔伊坐在客厅,抬头看着屋顶悬挂下来地类似怪异雕塑造型的灯。张文卓并不经常找他。但每次两人都会上床,这是他们“约会”的默契。乔伊不知dào

自己在张文卓的清单上拿几号排名,但他也不是很在乎,开始时还会因为这样的勾当感到羞耻,渐渐几个月下来,他倒也是想得开,反正大家无非就是为了快活,各取所需。

卧室大床上摆出的香槟,一半喝进肚子。一半糟蹋在彼此身上。乔伊其实不明白香槟是为了庆祝什么,张文卓也是含糊其辞。多日未见的两人,下身如铁,**如焚,语言显得特别多余。热的唇,冷的香槟,双重地挑逗,早已让年轻的乔伊一溃千里。不管张文卓这样的床伴有多少,至少他表现得好似只有一个,虽然仅限于床第间地专著,足以让乔伊满足和欣喜。张文卓在**上,虽然霸道,却也不乏温柔,让他沦陷**深渊,难以自拔。

窗外一片残阳如火,半边天空都红彤彤的。张文卓把烟递到他跟前,乔伊想了想,抽出一根,他是最近才开始学会抽烟,并渐渐地沉迷于尼古丁带来的振奋。

“你刚刚问我有什么好庆祝,”张文卓缓缓说来,“你要当主角,我投资的电影要赚钱,你觉得不应该要庆祝吗?”

乔伊诧异地看着他,并不是没听明白,而是不敢完全相信。

“有个朋友拉着我入伙,开了个电影工作室,我想既然钱给谁都是一样,为什么不找你呢?”

张文卓出手的大方,乔伊早就心中有数,他说:“我现在说不算了,得看公司的安排。”

“呵呵,这你放心,你那个公司懂什么安排?钱给够就会接。”张文卓笑道:“保证是你没接过的高价,让他们拒绝都会心疼。”

乔伊入行以来,还真没赚到什么钱,虽然也算做过主角,但他本来就没名气,片酬少得可怜不说,没有公映前,连全酬都收不到。而他现在的开支大起来,并不象以前可以能省就省。他现在住的,是阿昆空下来地公寓,乔伊并不想长时间寄人篱下。自从上回看见张文卓的车送他回家,阿昆对他的态度就很冷淡,好像嫌弃他不自爱。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想法,张文卓哪怕把他当成卖身的男婊子,乔伊都不在乎,他希望能得到阿昆的理解,而从康庆那里,他奢望的是,欣赏和尊重。

“那谢谢你了,”若是寻常人,这会儿少不得谄媚,但乔伊表现冷静而得体,“希望能帮你赚到钱,当然,你是肯定不介yì

这么点收入,我心里会更平衡而已。”

张文卓心情舒畅,他自己的香槟,庆祝的其实是另外一番事

“起来吧,带你出门吃东西。”

“吃什么?”

“柏林道地山顶有一家意大利餐厅,环境很好,你吃过没有?”

第二十九章 (下)

阿宽帮他们订的位,封悦和康庆刚到餐厅门口,经理已经等在那儿,寒暄着把他们迎进去,侍者过来接过他们的外套,挂到一边的衣帽室,这才有人领着,朝里面餐厅走去。这会儿正是晚饭时间,但宽敞巨大的空间,即便是用餐的高峰,也从不会觉得拥挤。承袭的欧洲广场用餐的风格,这里不设包间,全部的桌子都摆在大厅,头顶是两层楼高的拱形屋顶,窗外则是海天相连。

封悦看见坐在那里的张文卓,想要返回已经来不及,因为张文卓那一双眼,从他身影在门边儿一闪的光景儿,已经第一时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康庆顺着封悦的视线看去,心中更是一愣,乔伊什么时候和他混到一起的?最坦然的还是张文卓,他与乔伊低声说了什么,就站起身朝他们走过来。

“够巧的,”他今年来似乎越发自来熟,“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要不要拼一桌算了?”

他含笑看了眼封悦,这人是随随便便都抢眼,只是看他神色倦怠,该不是刚刚滚过床单,又出来消遣吧?看来二少体力恢复得卓见成效。心里琢磨着,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一只手礼貌探到封悦后身,并没真的碰着,康庆的眼光已经杀过来。真他妈地跟小狗叼着骨头似的,别人一靠近,就龇牙咧嘴地示威,张文卓在心中暗骂。

“下回吧,今晚就不打扰七哥雅兴了,”康庆态度自然地靠近封悦,我们订的位子在另一边。”说完,手轻轻叩了叩他的腰。封悦会意,施施然跟他朝订的座位而去。

张文卓却不以为忤,耸耸肩膀走了回去。康庆一边坐下,一边朝不远处的乔伊看上一眼。不得不说,心里很有些不高兴。Joey当年出事,家里并不知情,只当他出了意wài

。不过,就算乔伊不知dào

张文卓是杀害他哥哥地凶手,也不至于急功近利地凑上去吧?他难道缺钱吗?本来觉得这小子挺懂事的,原来也不过是见钱眼开的庸脂俗粉而已。

封悦看得出他的不痛快,故yì

专注地看着菜单:“要不要点些酒?”

“来点儿吧。”康庆收拾心情。不再去想那个与自己不相关地小明星,“你也少喝一点儿,助助兴。”

“助什么兴?”

封悦眼中噙着满满的笑意,瞅过来就像溢水的池中捧着驿动的月光,康庆怦然心动。

“那就当纪念今天下午的美好时光……”说完。他心满yì

足地看着对面的封悦,绯红起来的脸。

隔着寥落地几桌。他俩之间亲昵而隐蔽地互动。看在张文卓眼中。无论表面装得如何淡定。内心里却已经忍不住妒火中烧。他这几年枪林弹雨地挺过来。可不是为了回到柏林道看他们亲热。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无法把持自己对封悦爱恨交织地矛盾感情。想把他紧紧捏进手里。哪怕破了。碎了。也只能是自己地。

他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猜想这会儿乔伊肯定是如坐针毡。从康庆走进来看见他和自己坐在一起。乔伊脸色不知多难看。他现在肯定悔得肠子都青了。就不该跟自己出来吃顿饭。结果打碎了他在康庆心目中干净地形象。

“吃好了吗?”张文卓看了看乔伊半天也没怎么动地盘子。“我晚上还有事。让司机送你回去。”

“好了。”乔伊恨不得立kè

就能消失。如果可以穿越时空。他宁愿下午做完就走。或者根本就没去找过张文卓……又或者。当初根本就没有冲动。跟他上了床。“不用你送。我自己叫车就行。”

“那我哪能放心?”张文卓话中有话。让人捉摸不透:“我已经叫另外地司机来了。就在外头等你。”

“嗯。”乔伊一推盘子。“我也想早点儿回去。明早还得去公司开会。”

张文卓点头,伸手招侍者结账。到了门口,他先看乔伊上了车离开,这时另一个司机从车里走下来,把钥匙交给他,张文卓自己开车,朝着相反地方向驶去,不久消失在山顶斑驳的夜色中。

餐厅里,钢琴声停止,空中洋溢着小提琴地低吟,在时而传进破碎而汹涌的海涛声里,像孤帆努力破风而立。因为喝了点酒,封悦脸颊飞起两片浅浅的嫣红,当康庆抱怨也没觉得怎么好吃,怎么柏林道的白痴们却趋之若鹜的时候,他抿嘴一笑:“吃什么不是重点,主要是看在哪儿吃,跟谁吃。”

“哦?你的意思,跟我一起,吃糠都高兴,是吧?”

“吃什么糠?你不就是康?”封悦笑话他,示意侍者过来结账。

“张先生已经结过,”侍者过来恭敬地跟封悦说:“他还给您留了话,祝您晚上愉快。”

康庆没说话,拿出钱夹,抽出一张大钞,压在酒杯下面,跟封悦走出餐厅。见他酸溜溜的不吭声,封悦只好安慰说:“他请咱俩的么,该不是这也算我头上吧?”

“请我?哼,我看他恨不得请我吃几斤砒霜呢!”

康庆忿忿地上了车,张文卓这只绿头苍蝇,总是知dào

怎么恶心他。

不过,他可不想让这个小人得逞,好不容易跟封悦消磨这么个平静无波的下午,不能前功尽弃。车子滑行春夜温润的晚风中,封悦把车窗降了些,透进带着海味地空气,和最后一声教堂钟鸣地余韵,让他想起午睡时的短梦。

“封悦,这些年关于你哥,我可都任你来去,没管过什么。今年别去了,跟我出门打球散心吧,这么长时间,怎地也不能老是关在里头,人得往前看吧?过去的事儿,该忘就忘,你看迟艾过得多开心?”

封悦扭头看他,不见恼色,依旧愉快:“这话憋了好些天吧?可惜找不见机会说,今儿个是不是特意的阴谋啊?就为这段铺垫呢吧!”

康庆轻轻咳嗽,当做自我解嘲,又突然反应过来:“看出来我憋着话,也不给个台阶下,真忍心啊你!”

“有什么不忍心?说不定哪天给你气疯,一觉醒来,就成迟艾那样儿了。”

他们在后座上你一句我一句地逗扯起来,康庆踩住按钮,将隔离板升了起来。

张文卓的车,沿着盘旋的山路而下,森林公园的牌子很快闪进他的视线,他左转进了门,沿着树木浓密的小路朝前开,直到前方出现宽敞的空地,是一片水边的礁石,那里已经停着一辆黑色房车,见他熄火下了车,对方也从车里走了出来,正是田凤宇。

第二十九章 (下)

这并不是田凤宇和张文卓第一次见面,毕竟现在同在一条船上,应酬的场面少不得会有交集,只不过大多时候,田凤宇的事务都交给金如川打理,他不怎么太出面。张文卓尝试过几次想要隐秘地单独约见他,都未能得逞,也许源自田凤宇骨子里天生的傲慢,又或者因为心虚而刻意躲避,让他坚信这个人绝对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而张文卓今天下了猛药,敢说出狠话来,却多少有些“虚张声势”。

以他多年在军事集团间游说的经验来说,“田凤宇”这个身份,很可能是有水分。一个三年前突然崛起,跃身福布斯富豪榜的新贵,看从小学到大学的教育背景有迹可循,社保号码,纳税记录无懈可击……而张文卓却深谙权钱通天的道理,这些记录上的东西其实全不可信。他背地里查过田凤宇和迟艾,早就觉得他们蹊跷,多年前遭遇的车祸,接受过那么多治疗的迟艾,想要他的医疗记录,却几乎完全不可能,不管找了多少人,结果都一无所获。

以张文卓如今的能耐,要弄到这些信息,并不应该是什么太难的事,除非对方刻意在隐藏,而且非常显然,田凤宇操纵的能耐,目前来看,依旧在他之上,即使上次绑架迟艾,强制进行的“体检”,也并没有得到特别“独家”的消息,似乎能查出的每件事,都能被田凤宇制造出的借口所解释,这让张文卓懊恼不已。

“真不懂怎的非在这种地方见面?”田凤宇悠闲地点了根烟,问他,“搞得好像见不得人,不是很容易产生误会?”

“这也是没办法啊,现在盯着咱俩的眼睛那么多,有些事还是得私下里说,否则传来传去,传到封悦耳朵是怎么个版本,可就不好说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这样见面,也不见得就没人知dào

。再说,你又怕封悦什么?你和他关系看起来还不错吧!”

“比不得你跟他的交情,”张文卓有十足地把握,田凤宇肯定查过自己当年和康庆封悦的过结,“所以新计划的事儿。还得你帮帮忙。”

“你在董事局人脉那么宽广,哪里用得着我帮忙?”

“那些人……加一起的作用,也抵不过封悦吧?”

“我看你是搞错了,主席是康庆,你总打封悦的主意做什么?”

“呵呵,凤宇兄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谁不知dào

康庆就一妻管严,他家可是封悦说了算地。”

张文卓地口气。让田凤宇觉得不舒服。讪讪回道:“那不见得。封悦精力都在雷悦。这里不过是持着空股。根本不管什么事。你主意还真是打错地方了。”“话不是这么说。封悦对康庆地左右能力。恐怕是无人能及。如果有其他地途径。我也不会来麻烦你。”张文卓见田凤宇不松口。不得不放放狠话:“柏林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想生存下来。互利互助是少不得地。谁背后没点儿不为人知地过去。保不准哪天。都有求人地时候。你说是吧?”

这么明显地画外音。田凤宇再装傻听不懂。反倒弄巧成拙。露馅儿了。但他却也没表现出任何心虚。镇静自若地说:“那倒也是。能帮得上地时候。我自然不遗余力。不过眼下我可没觉得有什么必要。”说完。掐灭了烟头。对他说。“以后约个好点儿地地方见面吧。这里荒郊野外。看得人。谈什么都没心情。”

张文卓见他不肯买账。既不想弄得难看。也不想输这口气。于是也打算退了。说:“要是什么都能拿到光天化日之下来谈。就没人大费周章地明察暗访了不是?下回见面。我肯定会先征求你地同意。再决定究竟要在哪儿。”

他们各自驾车离开。两个人心里。都很不痛快。柏林道上漆黑地深夜。零星地灯火。都显得孤立无援。

张文卓并不担心康庆不让自己负责新计划。毕竟这是康庆肯接纳他进来地主要原因。要地就是他手里这块市场。但以他俩地关系。康庆不可能会放心他一人负责。肯定要放个耳目在他身边儿。不仅为了监视。也为了趁机把这块市场牢牢把握在他手里。这一点。张文卓自然不愿意与其分享。董事局也不想一个独掌这个项目。所以现在争端地焦点就是到底跟他合zuò

地会是谁。张文卓不想要康庆地耳目。而康庆更不会放由他自由选择。本来想田凤宇从中斡旋。却想不到这人如此难相处。软硬不吃。张文卓手里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低头地证据。他烦恼地驾车往回走。却未曾预料到。机会已经在家里等他。

走进客厅。张文卓看见小桌上工工整整地折叠着乔伊地衣裳。他今天穿地很随意。而餐厅格外正式。张文卓刚买来。还没有来得及送给他地西装刚好派得上用场。乔伊自己地衣服。倒是忘记拿走了。不过。也许是留给自己个借口。再来找他吧?张文卓不禁暗自笑了笑。这点小心眼儿。哪里逃得过他地眼睛?

他回身刚要上楼,管家过来和他说:“先生,晚上有个叫方国伦的人打电话过来找您,留了个电话号码。”

方国伦是以前在波兰街他的部下,他多年前逃亡海外,就再没有联系,这次回来这么久,好多旧人都相反设法找过他,倒是这个“酒鬼”从来没什么动静,这会儿突然出现,肯定是要求自己帮忙办事吧?张文卓没放在心上,上楼睡觉去了。第二天他完全忘了这码事,也没有再去想方国伦这个人,直到几天后,方国伦地电话又追到家里,这次他刚好在。本想推脱,又一寻思,这人想来死缠烂打,推了今天,明天还会来,于是接听了。

“七哥,好久不见,您可是今非昔比了。”因为常年喝酒,方国伦的声音低沉沙哑。

“还是老样子,你怎么想起找我了?”

“就是叙叙旧,没别的事

张文卓想,我回来这么久,你都没来找,这会儿叙旧有点牵强吧?于是他索性应了:“行啊,那约出来吧,什么地方比较好?”

“为了七哥好,当然是隐蔽,没外人的地方了。”

方国伦话音刚落,张文卓就明白不是简单的事,当即来了兴趣:“那就到我家吧。”

书房不大,但布置很精巧,讽刺的是,并没有什么书,不过是个隐蔽的会客室而已,以张文卓多疑的脾气,搞不好有什么摄像头监控也不一定,方国伦坐在沙发上,环视周围,眼里流露着敬佩和羡慕。多年前的血战,康庆把他陷害到一无所有,还被人追杀,逃亡海外,可这些年过去,七哥不照旧还是回到原来地辉煌?方国伦向来视张文卓如楷模,这会儿心里更加坚定自己的眼光。本来他就只说叙旧,如果张文卓虚以逶迤,冠冕堂皇地用“忙,没时间”的借口推了自己,他今日就算有黄金做的情报,也不会来找,方国伦心底尚存血性。

“你这些年是跑哪儿去了?”张文卓知他爱酒,专门开了瓶收藏的,他在这些方面从不吝啬。

“在日本混了几年,刚回来没几个月。”

“哦,有什么打算?还回波兰街吗?”

“没想好呢,先看看再说。”方国伦当年被康庆砍伤的手,至今也没有完全康复,就因为戏虐封悦两句,就付出如此代价,他在心中对康庆依旧恨之入骨。

“嗯,想不想找找以前波兰街的旧相识?”

“唉,波兰街已经完全变样儿了,不回去也罢,不过说到风光,谁还能赶得上七哥?”

“这么说,可就是你没见识了,”张文卓坐在他对面,翘起腿,“二少如今叱咤风云,就算坐在家里,全球赌场依旧为他日入斗金,哪是我能比得了的?”

“他那是借了大少的光,”说到这儿,他怕自己会忘似地,连忙提醒自己:“说到大少,这次带来地货,还真是和他有关。”

“哦?他可是没了好几年,能有什么货?”

方国伦献宝地笑了笑:“可不是么!要不是我在日本这几年偶然弄到,还真是想都不敢想。”

“到底怎么回事?”

“我本来是想多调查些内幕出来,再跟您献宝,结果啥都没查出来,恐怕还得七哥亲力亲为了,”说着,方国伦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张文卓,“你看这上面是谁?”

照片看上去感觉是截出来的,很可能拍照地人是为了拍别的景物,而恰好把这个人带进镜头,因为像素很高,只是截出的角落,也还算清楚。一个人带着棒球帽,遮着眉眼,怀里横抱着另一个人,正准bèi

要上车。张文卓看得出,戴帽子的就是封雷,而他怀里那个捂得严实的人,很可能就是俞小发。

“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七哥,你看后面银行招牌上的时间。”

封雷后面是家银行,门口照片上显示的时间竟是……张文卓心中一愣,那是封雷出事的一个礼拜以后。

第三十章

从图片上看,他明显还在日本,而怀里的人就一定是小发,原来他没死?封雷出事以后,张文卓深表怀疑过,他也插手查过,确实一无所获,封雷向来是操纵这种事的高手,就像当年他卖了封悦,处理整件事极有手段,让人根本就无从查考,所有事都难有定论,无非都是猜测而已。但是封雷飞机失事,当时情况很复杂,张文卓以为是康庆动的手,既成功地让封悦掌控“雷悦”的庞大财团,又可以借机陷害自己,毕竟那会儿自己确实和大少交恶,就算封悦没全信,在心中也是有阴影。他还曾佩服过康庆心狠手辣,够阴险够高段,如今看来,这一切全是封雷的阴谋,而他们几个,始终都是封雷计划中的棋子而已。

方国伦走后,张文卓独自坐在书房里琢磨,果然没一个是简单干净的人啊!他想了又想,拨通一个很久没用过的号码,让那头帮忙调查封雷和俞小发多年前的行踪。

“七哥,能不能给个准点儿的?他们肯定化名,而且满世界地调查,不太可能吧?”

“就帮我查美国海关的入境记录就行,”封雷在美国的根基很深,如果他想利用各种关系掩饰自己的身份,就只能是那里,“那时间附近的,所有华人的入境记录。”

“那不是老长老长?怎么筛选?”“他不可能搭乘公共航班,你只要查私人飞机的入境记录就行!”

对方果然不让他失望,消息来得很快:“七哥,封雷和小发的消息都查不到,但是有熟人啊!田凤宇在三天后,私人飞机从芝加哥入境,一周以后,在威斯康辛的多尔郡发生车祸,迟艾也在车上。”

“田凤宇?”张文卓的脑海中,像闪电撕开浓厚的黑夜。难道是他?!“迟艾整容前的照片,能不能弄到?”

“很难诶,七哥,连他是哪个整容医师做的手术,都查不到。”

很快,张文卓发xiàn

。不光迟艾的医疗记录完全空白,就连小发的也是。小发当年为救封雷中枪,差点送了性命,可当时封雷竟然找地全是私人雇佣的医生,包括急诊室的抢救,都不让公共医院的医生插手。所有的医疗记录,都被人从电脑中删除,并且事事都抢先他一步,就在好不容易查处可能留下的档案记录地时候。偏偏就在当晚着了火,什么都没剩下。

看来,封雷不仅活着。而且,紧紧地盯防着他呢!张文卓暗自拨着小算盘,算你狠,我倒要看看,咱俩谁能治得住谁!

田凤宇这几天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他开始还摸不清张文卓向自己示威,是不是因为手里抓住了什么把柄。当张文卓开始施展人脉,把封雷和他联系在一起调查,田凤宇就明确感到事情不妙。他相信并没有什么真zhèng

确凿的证据会落人口实。毕竟康庆也大张旗鼓地调查过自己。但最糟糕的是张文卓很可能做了“封雷还活着”的假设,而这个关键的前提,又会让他对很多事看得不同,要想彻底瞒住,还真是难如登天。

这天田凤宇和金如川在楼下偏厅那里商量和运营商地合同问题。突然楼上传来迟艾一声呻吟。就见他再也坐不住。几乎冲出门去:“怎么回事?”

“哦。迟艾少爷碰到腿了。”

田凤宇脸顿时就黑了。三步并两步地跑上楼。只见迟艾坐在地上。小夏在查看。好像是刚刚碰洒了水。佣人打扫地时候。挪开了茶几。迟艾没看见。起身就撞上去。他素来走路很轻很小心。今天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好像特用力似地。右小腿迎面撞得很重。站都站不起身。

“怎么搞地?这么多人在旁边儿。还能让他伤成这样?”田凤宇话语里喷火。佣人好像没有见他这么生气过。谁都不敢说话。“让你们小心。成天当耳边风。他看不见。你们也看不见吗?”

金如川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暴躁地田凤宇。寻思着近来和运营商地谈判都很顺利。应该没有什么惹到他吧?他凑上前。也觉得心疼。但也没必要发这么大地火吧?又不是谁故yì

地。疏忽而已。

“要不要去去医院拍个片子?伤到骨头没?”金如川见迟艾低头不说话。估计也给田凤宇地态度吓到了。

“应该不会,”小夏查看着撞伤的地方,他知dào

迟艾不爱去医院,“我找药酒来,给他揉揉看。”

田凤宇低身抱起他,放到沙发上,皱眉问:“疼不疼?”

“不疼,就碰了一下。”迟艾低声说话,跟只小猫似的。

“还嘴硬,不疼你怎不敢走?”见小夏拿了急救箱过来,他说:“拿卧室去吧,我川,你在这儿等我吧,弄完我还有事找你。”

“哦,行。”金如川看了眼藏身在田凤宇怀里的迟艾,“你别着急,慢慢来。”

卧室的躺椅上,迟艾勾着脚趾,咬牙忍着田凤宇给他推拿。

“走路怎么不小心?干嘛那么用力?”

“我在想事儿,没注意。”

“想什么?”只有他和迟艾,田凤宇的语气缓解多了,迟艾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其实已经很少这么摔了。

迟艾的身子倾过来,顶着自己地膝盖,看似挺幸福的样子:“我在沙发上睡着,做了个梦,梦见我看到你长得什么样儿了……哎哟,凤宇哥,疼田凤宇没留心自己用了力,连忙松手,自圆其说:“不用力,明天就得淤青。”

“哦……那也太疼了。”

“好,好,我轻一点儿,”田凤宇继xù

一边按摩,一边问他:“我长得是什么样?”

“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好像是陌生人哦!”迟艾絮絮叨叨地说话,“对了,凤宇哥。你说,哪天我要是能看东西,不认识你,可怎么办?”

田凤宇这会儿已经心乱如麻,他不了解这个梦究竟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那还不简单?闭上眼睛不就好了?”

“对哈,”迟艾开心起来。“不用看,我也认得出你啊!”

“梦里我的样子,你记得很清楚?”

“嗯,”迟艾点了点头,“印象非常深刻,如果我有笔,都能画下来的感觉。”

“说说看,有什么特别的,让你记得这么真切?”

迟艾仰着小脸。眯缝着眼睛,像是在回味他的梦,慢慢地说道:“眉眼黑黑的。鼻子很直很高,宽嘴巴……右耳朵下面,有个伤疤,这我都记得!”

金如川接到公司电话,有个临时会议需yào

他去主持,他走过来,想和田凤宇告别,正好听见迟艾形容梦里地人,心里不禁笑道:你看见那个人。哪是田凤宇啊,形容的特征一点儿都不象。

然后,田凤宇地心,却给迟艾这番话,彻底掀翻了。

春天一到,封悦的哮喘开始不消停,连续几天都因为过敏而低烧,前两年用得还算有效的药,今年打了一个礼拜。也不见好转,让康庆格外闹心。这天他在公司,和两三个亲信在谈张文卓递交的企划书,阿昆敲门进来。因为这段时间康庆事儿多,他把波兰街暂时放下,一直跟着康庆这头。

他走到康庆耳边,低声说:“刚刚二少的秘书打来电话,说他看起来不太好,让您最好去接他一下。”

封悦的秘书一般不敢劝他。尤其健康上地事。宁愿给康庆这头报信,让他们来操心。果然过了不到一个钟头。康庆地身影出现在电梯那里,她连忙迎上去:“一整天都在开会,刚完事儿,晚上有商务晚餐,也不让我帮他推。”

康庆皱眉,单身走了过去,在门上敲了敲。

“你怎么来了?”封悦看见他,很吃惊,通常康庆来之前,都会给他电话。

“过来突击,看你在这里规不规矩。”他放松语气,知dào

这人地脾性是,你越念叨,他越不听你的。

果然他这话,让封悦笑意堆上脸:“怎么样,康哥还满yì

吗?我保证这里没有藏小明星,也没有当红天后。”

“你这是放我冷箭呐?”康庆双手撑着桌面,正是着封悦,他看起来疲惫而病态,“走,回家吧,我就是专程来接你地,家里已经准bèi

好小明星和大天后,洗得干干净净,等着伺候二少呢!”

封悦眼神一闪,慧黠笑道:“如果我点名要你呢?”

“随时候命!”说完伸手拉他站起身,“你说你都这么有钱了,干嘛还这么拼呢?”

“养你太贵呗,我真是快拼上老命了。”

康庆把这当情话,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能感觉得到封悦几乎被掏空的疲惫。

电梯里康庆和封悦并排站着,阿昆挨着电梯扭,按的是一楼大厅。灯光映照在四面的镜子里,反射着无穷无尽地光,良好的密封,几乎听不见电缆地传动声。康庆抬头看着红色的数字一路下滑,转眼到了一楼,右边身子沉了下,感觉被封悦压住,正觉得疑惑呢,封悦突然整个人依着他的身体,向地上滑倒,竟是晕了过去!

康庆连忙跪地检查,叫着他地名字,封悦眼神微茫,似乎听见,又好像并没什么意识。这时电梯到了大堂,阿昆想要按关闭,却是太晚,门一敞开,外面等候的人都看见“雷悦”集团的主席封悦,昏倒在电梯里。

“关门!”康庆冲阿昆喊。阿昆只好再按关门的按钮,电梯才缓缓地关了门。外头的人,都知dào

这事儿不好张扬,只好纷纷后退,又总是想看看热闹,舍不得彻底回避。不一会儿的功夫,救护车来了,担架刚到,门就打开,直到救护人员把他抬上担架,上了救护车,封悦惨败着脸,一直都没有清醒。

“你们给他用的什么药?”在医生办公室,康庆不满地抱怨,“去年用过就晕倒,今年还是一样?到底是治病,还是毒药?”

“昏倒应该和药物没有关系,可能是旧病复发,加上休息不够导致的,这回倒没什么大碍,各方面的指标还可以,等醒过来,就可以回家。让他卧床多歇几天,他暂时最好别负担过于繁重地工作。”医生和他们之间也很熟识,并没有因为康庆的态度而介yì

,相反,以他对封悦的了解,深深同情康庆每日与这种身体上毛病一堆,性格上却又格外要强的人周旋的苦衷,“尽量让他放松吧!别太劳神。”

那也得能说的听才行!康庆心里有气,又不好再跟医生说什么,关键是听到封悦没事,他终究是舒了一口气。至少可以用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地取消他去山上祭祀封雷的计划。这人尤擅推托,说会考lǜ

和自己去打球,顺便修养,结果拖到最后一天,也还不给准信儿,能把康庆给气死。

封悦醒过来,也觉得自己好端端地晕过去,感到丢脸,连康庆抱他上了车,忍不住念叨:“你就等明天新闻出”都没有争执,默默地靠着他,乖巧的小样儿,让康庆也不忍再骂,瓮声瓮气地说:“医生让你卧床的,哪儿都别去了,老实给我在家呆着。”

低烧在两天以后好了,但整个人还是虚弱不堪,封悦卧床这几天,跟田凤宇联系过,不晓得问题出在哪里,总是觉得他态度奇怪,但又说不清怪在哪里。好不容易体力渐渐恢复些,他这天终于能下楼和康庆吃顿正常地晚饭。坐在客厅里,夕阳的余晖从高大的窗户间投射进来,落在墙上封雷的油画上,他宽宽的嘴巴,严肃地抿着,眼神是特有的锋芒毕露。封悦还记得他右耳下有个伤疤,是小时候自己发病,封雷着急地抱着他下楼求医,结果摔倒,封悦缩在他的怀里,倒是没事,封雷却被楼梯划破了脸。

康庆从后面看见封悦的侧脸,正盯着封雷的画像出神,想起张文卓曾经质问地一句话:“封悦心里谁最重,你我都应该清楚得很。”

第三十一章 (上)

尽管康庆成功地把封悦在公司昏倒的新闻压下来,没有见报,但并不保证这消息不被传播出去,就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这条消息传到田凤宇的耳朵里。先有迟艾屡次被梦惊扰,再来封悦在电梯中昏迷,他切身体会出所谓的“诸事不利”。

田凤宇第一时间打去封悦的手机,接电话的是阿宽,告知封悦已经出院,现在静养之中,这会打了针,刚刚睡过去。

“二少醒来,我会转告。”阿宽最后说。

“好的,那,让他给我来个电话吧!”

既然回了家,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吧?田凤宇琢磨着,依旧不放心,就是阿宽的话,也未必能过于相信,谁知dào

封悦现在是不是真的在家呢?他们既然不想让外面得知封悦生病的消息,就不会轻易泄露他的真实情况。按照金如川说的,在封悦执掌“雷悦”之初,曾经惹来很大争议,说这么庞大的集团怎么能交给一个常年生病的年轻小子的手里?

“就算竞选总统,也要交健康报gào

的吧?”有人在董事会上公开诟病,“他若三天两头地因病离职,那对公司的影响得多大?”

当时封悦因为封雷的去世,惹得旧病复发,确实在医院里秘密住了很长时间,“雷悦”交接的时候,都是康庆在帮他管理。他在这件事上态度极端强硬,甚至语带威胁地回敬道:“谁能没个小病小灾,那不成在座都是金刚不坏之身?”那会儿康庆身上黑道习气极重,这话多少有些象是威胁,波兰街一手遮天的老大,放出这样的话来,总是让人有所顾忌。再说,“雷悦”一大半的股权都在封悦手里,所谓不服气的人,不过唧唧歪歪。想给他个下马威罢了,实jì

上难成大器,于是便因为康庆的强行介入而不了了之。

但从那以后,封悦的健康状况,在整个“雷悦”都是谜团一样,若病得重。从来也不会给人知dào

。所以田凤宇才格外担心,就怕这些都是他们放出的烟雾弹,就在他如坐针毡地等了整个下午,封悦的电话来了,语气轻松得让人放心。

“没事儿,就是晕了一下,”他声音里虽带虚弱,却好似真的没什么危险,“这两天一直头昏。没什么大不了地,常这样儿。”

“那就哪也别去了吧!在家里好好休息。”

“嗯,知dào

。你有空可以过来,”封悦少见地主动邀约,“我这几天都闲着,有的是时间。”

“过几天再说。现在去也打扰你静养。”

田凤宇敷衍地跟他说上几句。挂断电话。立kè

就后悔了。以封悦敏感地个性。恐怕会觉察出自己地心不在焉。刚刚无论如何不应该让他觉得自己没心情过去。这下免不了让他猜疑。想到这里。不禁在心里骂自己怎地沉不住气?

但是他来不及过分忧虑封悦可能地猜疑。迟艾地精神状况开始每况愈下。自从那天说起做梦地事。他地睡眠糟糕到没有质量可言。经常做恶梦。白天也没精神。有时候靠药物助眠。也依旧不安稳。甚至会出一身地冷汗。好像睡觉地时候有多遭罪。田凤宇跟医生谈过好几次。怀疑是不是说药物对他已经没有作用。医生诚实建议。最好是联系最初为他设计疗程地机构。

田凤宇犹豫了好多天。才最终无奈。拨打了美国地长途电话。那边接听地是电话录音。在他刚刚报上名字地时候。立kè

拿起听筒。

“他最近情况不太好。”田凤宇开门见山地说。“几乎整晚都在做梦。吃什么药都没用。”

“什么样地梦?”

“他不怎么说,睡眠不好,白天也是昏昏沉沉,无精打采。”

“有试着给他注射吗?”

“有,没用啊,而且头疼,呕吐,折腾得昏天黑地。”

“不应该的……”对方沉默片刻,“你想把他送过来,跟我这里呆段时间,我给他检查看看,问题出在哪里吗?”

这个田凤宇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他知dào

这会张文卓肯定紧密盯防他,如果送迟艾回去,搞不好就什么底细都给他弄出来了。

“暂时不行,”田凤宇拒绝了对方的邀请,“你说……他……这是恢复记忆地前兆吗?”

对方沉默片刻,没有立kè

回答,他心里已有准bèi



“现在还不好说,我没有亲自验证他的情况,很难跟你保证什么。但之前他情况一直很稳定,按理说排除视觉刺激以后,不太会出现恢复记忆的情况,很可能只是近来没有做巩固治疗,所以有些反复而已,你不要太紧张。”

“那现在要怎么办?”田凤宇有点不耐烦,“难道就看他这么难受下去?”

“他现在很可能是慌了,身体上问题应该没有那么严重,你得从心理上稳定他……”对方停顿了,似乎给他思考的时间,“你知dào

的……让他感到安全,让他能依赖你。”

田凤宇挂断电话,陷入长久地沉思。

封悦静养期间,邀请田凤宇不果,张文卓却主动送上门来,并且他挑了康庆不在家的时候。管家带着他进门,穿过空旷的客厅,朝楼上走的时候,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封雷油画地画像,暗自琢磨封雷为什么要诈死呢?难不成真被小发感动,而要彻底退隐江湖?鬼才信他那种人会舍得从此销声匿迹。为了当年的局面,他连自己深爱的亲弟弟都能卖给变态折腾,区区一个小流氓,还能让他突然转性?

似乎已经恢复不少,封悦坐在二楼客厅的藤椅里上网,见他到了,把笔记本放在一边。天气已经很暖,他还套件浅色的毛线外套,像是格外怕冷,张文卓目视着他面色沉静,略带微笑的神态,想起多年前,自己也是这样来探望,当时封悦坐在床上,体不胜衣,虽然虚弱,却犹带一股特殊的温柔……就像现在眼前的他,张文卓不得不承认,即便如今,这人似乎仍旧当年模样,不曾改变。

“七哥今天怎这么闲?”

“我每天都这样啊,”张文卓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看着管家领着佣人,讲究地摆上茶水,“又不是朝九晚五地上班族,没必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累。你看起来挺不错,看来外面传言也不可信啊!”

“传什么?说我病危了吗?”

“呵呵,那倒没有,不过大庭广众之下昏倒,也的确让人担心啊,阿庆那天可给你吓个够呛吧?”

“他早习惯了,不至于害pà

。”

“啊……”张文卓没想到封悦说起这些,如此轻松,有些拿捏不住,狠狠忍了,才没说出什么,阿庆不担心,自是有人吓跑半条命,这类冲动的话。他今天来,可不是跟封悦找别扭,别惹恼了他才好。

“喝茶吧,”封悦简单说了句,自己却没动,“七哥今天来,有什么事?”

“我过段时间,要去伊斯坦布尔去见几个人,不知二少有没有兴趣同行。”

“这就是七哥说的那个战区行的条件?”封悦没有忘记,就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才肯提。

“不全是吧!”张文卓胸有成竹地说道:“那要看在那里谈得如何,战区可不是想去就去,能受邀请,自然就是要见大人物,所以说绝对是好事。请二少去,多少也是显示咱们的诚意。”

“你看我现在这副模样,能出远门吗?”

“时间还早,我相信二少的复原能力。”

“七哥真看得起我。”

封悦微微笑了,让张文卓无法判断他对这件事的态度如何。

就像他提前预料的,封悦并没有给他确定地答复,而且他尤擅推托,让人无法逼问。有时候张文卓非常强烈地感觉到,封悦其实也在利用自己对他不一样地感情,他们之间在感情和态度上的落差,让张文卓时有难以忍受地挫败感,让他对封悦其人,更加爱恨交织。

车子驶出封家大宅,张文卓回头看看郁郁葱葱的深深庭院,明白这时候他最需yào

一只非凡的推手,只要封悦答yīng

,就算康庆再怎么反对,也未必能左右他最后的决定。而刚刚他已经很清楚地把此行的好处摆在封悦面前,这是对康庆的新集团有益无害的一步棋。

于是,他拨通了田凤宇的电话。

“我最近恐怕没有时间,”田凤宇毫不犹豫地拒绝,“有什么事,电话上说也是一样吧!”

“当然行,”张文卓做出非常配合的姿态,“我这就发个文件给你,见不见面,你看过以后再来决定。”

说完,他从手机里调出一个加密的档案,里面是封雷抱着小发在日本的照片,给田凤宇发了过去。他想象着田凤宇看见照片时的表情是一阵雀跃,暗自数着对方回电的时间,但是直到他到家,田凤宇的电话也没有打过来。他果然不是个冲动任性的笨蛋,张文卓在心里想,他这一耽搁,反倒让自己陷入被动了,这人在等什么呢?

第三十一章 (下)

张文卓终究是没有沉得住气,过了两天见田凤宇依旧没有消息,忍不住打电话过去试探:“你该不是找人鉴定照片是否动过手脚吧?”他开门见山地说,“事到如今,我至于拿假货糊弄你吗?说实话,照片一到,我已经找专家鉴定过,否则怎么敢拿给你看?”

“那倒没有必要,我只是不明白你发这张照片来,是什么用意,与我无关的事,才没有急着跟你联系。”

“无关?哈哈!你不用这么没有担当吧?”张文卓继xù

放出重磅炸弹:“迟艾外表的伤,整容掩饰得过去,可他身体里的,你怎么消除?不会这么巧,他在同样的地方也中过子弹吧?”

“迟艾从来没有中过子弹,我想你弄错了……”

“哦?”田凤宇这么否定,反倒进了张文卓的圈套,“那看来我得把他的x光片子给你瞧瞧。”

田凤宇立kè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张文卓弄不到俞小发的医疗报gào

,自然没法证明迟艾和小发受过同样的枪伤,如今自己这么全盘否定,反倒给他漏了口风。前段时间迟艾的失踪,摆明就是他干的,他是否知dào

迟艾眼睛的秘密还不好说,在他面前绝对是多说多错,田凤宇将自己的提防之心,紧紧地提了起来。

“见面再说吧。”他无奈妥协。张文卓要去伊斯坦布尔的计划,康庆是知情的,他一早就怀疑这人很可能想拉着封悦去,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执着地非要拉上封悦出行,但多少猜得出,无非是要在封悦跟前加分的伎俩,毕竟张文卓对封悦的痴迷,已经是毫不掩饰的了,甚至有时候约上一帮打球的朋友,都会有人在他跟前旁敲侧击。康庆是肯定不会答yīng

。不光是为了防止张文卓耍诈,更是为了维护自己在封悦心里的地位,他们在一起时间太长,长到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加分的惊喜,他潜意识里其实忍不住会担心自己的存zài

,只是封悦地一个习惯而已。如果放任他和张文卓碰撞。搞不好弄出什么火花,自己被三振出局,还不自知。

这天康庆从公司出来,刚刚上车,六叔的电话追过来,问他最近有没有时间出来一起打麻将。这段时间封悦在家休养身体,康庆几乎足不出户地陪着,少有出来应酬的时候。六叔之前打过几次电话,也都被阿昆推掉。康庆是连电话都不肯接的,六叔直觉这是出了什么岔子,自己把这小祖宗给得罪了。

“都有谁?”康庆语气冷淡地问。

“没外人。顶多加个公司的艺人。”

所谓“公司地艺人”其实不过冠冕堂皇地借口而已。康庆知dào

他指地就是乔伊。

“抽不出时间啊。最近封悦不舒坦。”

好不容易跟他通上电话。六叔自然不会放qì

。连忙改了口风:“我也不爱带艺人玩儿。输不起地。算了。那就我们几个?都是波兰街地老人儿。好久没聚会了。”

“那倒也是。可有段日子没聚。你订时间吧。跟阿昆联系就可以了。”

康庆这是摆明态度不想跟乔伊碰面。他口风转得如此之快。也是为了给自己信号。六叔挂了电话。心里琢磨着乔伊怎么把康庆这个财神爷给得罪了?连忙联系乔伊地经纪人。打听些内幕。结果对方说乔伊很可能和张文卓有些瓜葛。六叔一寻思。这俩人可真是王不见王。从波兰街到现在多少年。净为帅哥争风吃醋了!

乔伊不是傻瓜。相反他在为人处事上非常敏感。康庆对他由热转凉地过程。他心里有数。也多少猜出想必就是自己跟张文卓地关系。咯应到他了吧?虽然称之为合zuò

伙伴。康庆和张文卓几乎没什么交情可言。乔伊开始和张文卓发生关系地时候。并没有这一层面地考量。他追求地不仅是上地欢愉。也实在是受够了被娱乐圈里大鳄推来搡去地待遇。至少张文卓在很多机会上。给足了他面子。

他没想到地,是康庆和阿昆先后因此冷淡了他。

“他能给你的,康哥也可以,你何苦这么作践自己?”阿昆曾心灰意冷地跟他这么说过,脸上的鄙夷,象冰冷刀锋。

可乔伊不想那样。

如果这个圈子只能通过出卖上位,康庆绝对不会是他的选择对象,因为不想自己对他的感情里掺和进任何杂质,那是他唯一保有的,最后的净土。

屋子没有点灯,但是落地窗半敞着,夜风和月光趁机而入。乔伊背对着张文卓,一颗颗地扣着纽扣,激情过后的酸痛和疲惫,都不会成为他过夜的理由,而张文卓几乎从来也没有挽留过,做完就走,是他们之间默契地游戏规则。

“过几天有个聚会,我帮你弄个邀请函,去应酬一下,都是对你有用的人。”

张文卓靠床头坐着抽烟,黑暗里,火星点点,却照不亮他藏在暗淡光线里的表情。

“都有谁?”

“去了不就知dào

?肯定有你想见的就是。”

乔伊转身,疑惑地看着他,不能辨识他脸上微笑的含义。张文卓下床,着身体,走到他跟前,搂住他的身体:“干嘛这种神态?还怕我卖了你不成?”

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乔伊臀上的部位,今晚有些狠了,可能多少伤了他,但实jì

上也没有觉得内疚,他喜欢乔伊忍痛的表情,象极了当年他哥地样子。

“嗯,我等你安排。”

“乖,绝对会是惊喜。”

张文卓撤身回到床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钥匙,放到乔伊手里:“今晚就不让司机送你了,你自己开车回去。”

这是一把崭新的钥匙,乔伊低头看着,拿在手里,抬头试探地盯着他,等他说明。

“你好歹也是个明星,整天坐那辆破烂的保姆车,也太掉价儿。汽车经纪下午送过来的新车,停在车库,以后就是你的了。”

乔伊的脚步,渐行渐远,消失在走廊深处,过了一会功夫,楼下出来汽车引擎的发动声。张文卓回味着他温柔的一声“谢谢”,简单而不累赘,脸上逐渐荡漾起得yì

的笑容,乔伊是他不能错放地一颗棋。

第三十二章 (上)

外头刮起风,流云低空飞行。

封悦下了车,快走两步,阿宽紧跟上去。酒店大堂里,已经站着两三个田凤宇的保全,迎过来带他进了电梯。封悦沉默不语地盯着闪亮的门,竟然把自己在镜子里的影子认成别人,他摇头苦笑,对无法抑制的恍惚状态感到无奈。

电梯门一打开,金如川正等在那儿,见到他,欣然一笑:“二少好准时,老板刚就让我赶紧走,说你肯定准点儿来。”

“干嘛赶你走?有时间就一起呗。”

“我是想啊,不过老板交代了任务,我得去他家里照看着迟艾,所以不能奉陪啦。”

封悦也听说迟艾最近状况不太好,但因为田凤宇对自己稍有疏离,也没有详细问过,今天主动约出来,封悦心里纠缠一股莫名其妙的不安,很怕他隐隐约约的担忧,被今日的约会证实。包间里开着窗户,空气中残留着若有若无的烟味儿。金如川和田凤宇都是烟瘾很大的人,刚刚肯定在抽烟,又顾忌封悦,才抓紧时间开窗散味儿。

“吃过没有?”见过走进来,田凤宇脸色稍微一变,封悦闭门修养这短时间,他们一直没怎么见面,细心打扮过的封悦,脸色难掩大病初愈的憔悴:“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没吃呢,不是你请客吗?”封悦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没什么大不了,老毛病而已,不碍事。”

“你很善于用老毛病三个字推脱。你才多大?”

封悦笑笑,没搭茬,问他:“怎么不留金如川一起?”

“我让他回家帮我看看迟艾,他现在脾气糟糕,小夏都应付不来。”

封悦无法把迟艾和坏脾气联系在一起。他向来那么乖巧安静。并不是个存zài

感很强地人物。

“带他出来散散心也许好呢。下回我约他。”

田凤宇不能说太多迟艾现在地状况。若不是这人最近脾气变得任性。并且对金如川不知怎地印象突然好转似地。他也不会让金如川这么经常地接触迟艾。在他心里。其实已经开始潜滋暗长着局面失控地恐慌。

“嗯。看情况吧!”田凤宇从一旁地保温包裹里拿出两个饭盒:“最近请了中医给迟艾调理身体。顺路把你地情况跟他们说了。这是煎给你吃地两副补品。试看看。”

封悦不免动容。田凤宇对他生活上地关怀。总是来得真挚细

“谢谢。”

“前段时间你生病,我自己家里也是后院起火,都没时间过去看你……”其实心里一直挂念,可这句话。他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真没什么大碍,休息不够而已,外面都是乱传的。”

田凤宇低头喝茶,沉默了片刻,才问他:“康庆一直在家陪你吗?”

“公司没事的时候是会的,这段乱事也多,人人都是分身乏术。”

“嗯。”他点了点头。引出新地话题,“他和张文卓最近在较劲。你该多少知dào

吧?”

张文卓的名气一被提起,封悦心头发紧。他平静抬头,看着田凤宇:“你怎么看这事

“他俩好像向来也没有怎么和睦过,不过这事儿可大可小,康庆刚搞定一笔中东的订单,很了不得,张文卓为了巩固自己在董事局地地位,肯定不想给人吃白食的印象,他想去伊斯坦布尔参加地那个会,其实对公司是很好的机会。万事之初,巩固为上,市场打开了,再明争暗斗也不迟,否则,一个空架子,有什么好争的?”

“康庆也没有反对他去吧?”

“那是没有,康庆是不放心,怕他动手脚,想找人跟着他,”田凤宇朝后一坐,气定神闲,“张文卓自然不想身边多个碍事的耳目。”

“那你觉得应该怎办?”

“放他去一次,暗中跟着就行了,面子还是得给他,毕竟他也不是籍籍无名的小萝卜头儿啊!”说到这里,田凤宇又加了句:“不过他似乎想要你跟着他去,就没有必要,他那些花花肠子,谁都不傻,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我会仔细想想,”封悦没有给他肯定的答复,本来当初让田凤宇加盟,就是为了能多个人盯着张文卓,但如今他这么明着建议自己,封悦又感到不安,不晓得怎么回事,他总觉得今天田凤宇地姿态,有些怪怪的,“反正这事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定的。”

“尽快定吧,拖着反倒夜长梦多。康庆……”他犹豫着,还是问出来:“他会听你的吗?”

封悦耸耸肩:“当然不会,你见他听过谁的?倔得跟头牛一样。”

“有本钱的倔强,那叫能耐,在这么混乱的局面下,他能这么快搞定中东地那笔订单,让人刮目相看。”

田凤宇向来对康庆印象一般,这在封悦心里是有数地,即使平时不少往来,也无非礼貌敷衍而已,今天突然说出遮掩的话,让他不禁惊诧。但封悦没有和田凤宇承认,其实中东这笔订单地事,他并不知情,康庆压根儿就没和他提过。

但是,最让封悦担心的,是田凤宇对张文卓地首肯,这是他来之前一直的忧虑,就像他以前和康庆讨论过的,田凤宇这个人,背景过于神mì

,不管他对自己多亲近,也让封悦不得不树立防范之心。联想起前几天张文卓跟他说过的话,言犹在耳,这俩人该不会有什么猫腻儿吧?他暗自琢磨着,田凤宇城府深沉,实难攻破,倒是张文卓那里,其实可以试上一试。

康庆对这个主意,肯定反对到底,但封悦也没打算跟他报备。他这两天又开始跟六叔他们打通宵麻将,玩得不亦乐乎,封悦真不明白,中东那笔买卖,他是怎么搞定的。家里这两天似乎格外冷清一些,阿宽帮自己查田凤宇的身份,阿战现在成天都在波兰街,偶尔见面,也是脸色阴晴不定,好像很不爽的样子。封悦猜想,说不定那个乔伊开始“兴风作浪”,惹得阿战进退维谷了。

没过两天,张文卓收到封悦的电话,不禁赞叹田凤宇这招儿棋是真够神的啊,随便说上两句,效果立竿见影,他难掩内心欣喜:“二少找我有何贵干?”

封悦的声音带一股说不出的轻盈:“有空出来谈谈去伊斯坦布尔开会的事儿吧!”

第三十二章 (下)

午后两点半的保龄球馆,不知是因为时段冷清,还是说封悦点了全场,静悄悄的没有旁人,封闭的场子里,半边灯光暗着,半边依旧灯火辉煌,而清淡穿着的封悦就坐在明与暗交接的中间,气定神闲,看似没有半点心事。

张文卓朝四周看了看,见封悦带的人也离得远远的,就示意身边随从止步,他独自迎上去,笑意盈盈地说:“今天二少要一试身手吗?”

“七哥有兴趣的话,当然奉陪到底。”

张文卓觉得这见面的地点绝不是随便选的,封悦肯定知dào

这是张文卓常约人来玩儿的地方,在醒目的积分器上,他的名字就在场馆排名的第二位,而排名第一的现在已经是

“倒不知dào

你对保龄球也有兴趣。”

“偶尔玩玩而已,七哥别让我输得太难看。”

“哦?你该不会是扮猪吃老虎吧?也说自己不爱打高尔夫,结果我班门弄斧,让人贻笑大方。”

“七哥太谦虚了,”封悦招手,有人拿了他的保龄球鞋,“七哥穿几号?”

“我自己带了。”

张文卓水平确实了得,开局利落漂亮,但他没想到的是封悦也不白给,这人平日里病歪歪的,却什么都很精通,他不禁觉得自己好笑,封悦若不擅长,又怎么会邀请自己来?向来自傲的二少,难不成会主动在自己面前献丑?

他坐在椅子上,望着封悦的背影,他手长脚长,肩膀稍显单薄,因此姿态里,根据自己的强弱有了调整,带着个人特有的味道。张文卓对自己的理智,在封悦面前屡次轻易失守,倍感失望。又情难自禁。

他们打了一局。中间休息地时候才开始说起正事。封悦并没有绕圈子。几乎开门见山地表明康庆现在地坚持。是出于对整个公司地稳定和前景。希望他能理解康庆地立场。张文卓从没觉得在封悦心里。自己和康庆地争夺会有胜算。被这么明显地点指出来。还是难免感到忿忿。但是转念一想。封悦什么时候假惺惺地讨好过谁呢?

“好像你说出来是为了谈开会地事儿吧!”

“我不想跟你兜圈子。”封悦翘起腿。换了个姿势。“就算我跟你去。也是替康庆监视你一言一行而已。只怕到时候你嫌我碍手碍脚。恨不得甩掉才甘心。那不是我们双方都很困扰?”

张文卓点了点头。态度严肃得不像他平时地作风:“我告sù

你封悦。我防着康庆没错。但是我地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你……我地就是你地。你若想。可以全部拿去。”说到这儿。他感觉封悦可能想要打断自己。却没给他机会。“我一直想你跟我出去走一次。就是想让你看看。失踪那几年我是怎么过来地。你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我赢不了你。因为我和你起点不同。感情这种东西。谁他妈先认真。谁就输了。但是。输给你。我认了;输给康庆。就不值。”

迟艾穿着一条宽松地运动裤。坐在二楼客厅地落地窗跟前儿。面前地盒子里全是照片。是特殊地感知墨打印出来。他只要靠手指。就能摸出图案和人物。他和田凤宇地合照很少。很可能是私下相处时。并没有旁人在场。他兴致勃勃地把照片介shào

给金如川。上面有他们地家。房后通往沙滩地小径。码头上他们地船……

谁都琢磨不出。迟艾怎么突然就对金如川卸下防线。他向来不喜欢跟生人接近。和金如川从没有特别亲近过。但他最近性情开始变化。就连小夏他们也无法预知变化地方向是什么。田凤宇面对现在地迟艾。几乎束手无策。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迟艾听得出是小夏。托盘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发出轻微一声摩擦,小夏说:“迟艾少爷,吃药了。”

正在和他说话地迟艾停顿下来,皱着眉头,脸色阴鸷,接着出乎大家意料的是,他突然挥手在桌面上一扫,将水啊药的拨得满地都是,一阵乒乓乱响,在短暂的一个瞬间,金如川突然有种错觉面前气急败坏的人,根本就不是刚刚还在跟自己轻言软语说笑的迟艾。

但是他似乎很快恢复了平静,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yì

的,小夏,你没有伤到吧?”

“没有,没有,”小夏赶紧安稳他,“少爷赶紧坐沙发上,地上湿了。”

说完,叫楼下的人人来收拾落了满地的水和药片。

“要不要午睡?”都弄好了以后,小夏问他,“昨晚睡得够吗?”

迟艾看起来精神并不是很好,从发作地那个瞬间开始,眉宇间笼罩着一股说不清的懊恼。金如川也劝他先休息休息,他眼下发暗阴沉,一看就是睡眠不足。迟艾没有坚持,点头答yīng

,又或者小夏给他吃的药片里有安眠成分,金如川送他回到卧室,一会儿功夫,就迷糊过去了。

既然迟艾睡着,金如川也不好多呆,就跟小夏告辞。田凤宇这会儿还是没有回来,他这两天似乎格外神mì

,在外头的时候,连金如川的电话也不接听。身陷在这奇异的局面里,让人常有不知身之所在的困惑。一路开车回办公室,金如川莫名其妙地感到自己陷入空前的迷离之中。

进了办公室,他脱去外套,从兜里掏出手机放在办公桌上,这才发xiàn

手机的背面粘了个白色地药片儿。大概是刚刚在田凤宇家里,迟艾发脾气扔药的时候,沾水的药片黏上自己放在地方的手机,顺手揣回来也没注意。

金如川的手指捏着药片儿,坐在椅子里,不禁琢磨起来。他碰上过好几次小夏让迟艾吃药的情形,但小夏几乎都只拿药片和水过来,没见过药瓶。他似乎也不止一次打听过迟艾吃的是什么药,小夏却从来不正面回答。联想到今天迟艾突然变脸的瞬间,金如川有些怀疑,迟艾在治的未必是身体上地病,很可能和精神有关。

不知为什么,他没有扔掉药片儿,相反,放在一只塑料信封里,打算找人验证一下到底什么成分。人都是好奇地,金如川只是不想自己被田凤宇操纵得太厉害,当他心中无数疑问堆积成山的时候,他明白也许只有靠自己地努力,才能找到答案。

第三十三章 (上)

封悦过海开会,结束后,阿宽过来跟他说,康庆也在这里,还订了位子,要和他喝茶。和张文卓见面的事,是肯定瞒不住康庆的,但他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反倒没有时间质问封悦,估计今天瞅准机会,是想在这里跟自己算账了吧?去赴会的路上,封悦不禁寻思着。

康庆其实不爱喝茶,对这种只卖气氛的地方从不感兴趣,然而就算偶有怨言,他也不介yì

将就封悦的喜好和习惯。茶社开在一间大厦的顶层,视野开阔,外面是弥漫而来的云卷云舒,壮阔一片天空。康庆穿得不算太正式,看来今天不是什么严肃的场合,封悦却是西装革履,即使开了一上午的会,白衬衣依旧连个褶皱都没有,不知他是怎么坐的。

“干嘛好端端要约来喝茶?”封悦脱去外套,解开衬衫两颗纽扣。

“怎么?喝茶聊天这等浪漫的事,只能跟张文卓?”果然开口就刺刺儿地,语气酸得恨不得把人溶解了似的:“你们现在不是换成保龄球,我拣他剩的伎俩,够丢人的吧?”

“吃了枪药啦?”封悦见他语气刁钻,没有硬碰硬,“出来就是找不痛快的,是不是?”

康庆撇撇嘴,没说话。

“我找他谈话,也得跟你报备?那你中东的买卖,怎么不跟我提半句?”

“我就不想你为这些事儿操心,你那个破身体,在电梯里都能给我昏倒,让我说你什么好?”

封悦给他说得脸红,手里菜单一扔,起身假装要走,康庆果然一把拉住他,换了笑脸:“干嘛?这不是开玩笑。用得着认真?快点些吃的,我连早饭都没吃呢!”

这里不像宾客盈门的样子,午后时光,也只有几个人,散在不同的角落。看起来都像生意人应酬。封悦点了几份点心给康庆,自己也不饿,光是喝茶而已。康庆吃饱饭,脾气好多了,朝周围看了一圈儿,终于问他:“都谈什么了?和张文卓。”

“去伊斯坦不开会的事,你打算派谁跟他去?”

“我是想找锦方。”

“张文卓能干吗?”

“当然不乐意。最近不就是在为了人选吵呢!”

“我跟他去吧!”封悦坦然说道。抬头看着康庆地反应。

康庆反没有怎么惊奇。好似早就料到。鼻子里“哼”了一声:“那还不如我去呢!”

“我认真地。让锦方去。张文卓肯定不会办事。若甩了锦方。偷偷行动。那不是白搭了?”封悦理智地继xù

分析。“他不至于甩开我。至少你要监督他。我可以办得到。”

康庆不说话,低头“呼哧呼哧”地吃个没完。“喂,别拿点心出气,撑到了也怪难受的,”封悦唯独好言缓解。“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么……”

“想都别想,我不可能让你跟他去。”康庆直截了当,拒绝得不留余地和情面:“当年你哥认定我是利用你。来挟制张文卓,我他妈地比窦娥还冤。我告sù

你,封悦,以后和他有关的,你统统避嫌,别跟着掺和。”

“按你的意思,巴不得我天天在家呆着,给你洗衣做饭带孩子,是不是?”

“嘿嘿,那样更好。”康庆不跟他硬来,立kè

嬉皮笑脸。

“你***有病!”封悦说完,低头不语。

康庆知dào

他沟通未果,肯定不爽,连忙转移话题:“晚上六叔在同福会馆请客,你跟我一起去!省的老说我跟他公司地女明星不干不净。”

“我可没那闲功夫,晚上约了杨叔。”

毕竟在外头,他们即便是各自心里不怎么痛快,为了维持面子,也不找表现得太明显。这些年来的相处,让他们渐渐地习惯了两人之间的分歧,就像习惯彼此的契合一样。吃过饭,他们乘坐游艇过海,康庆执意非得要亲自送封悦去了办公室。临走前,抱住他,在耳边软语说:“钱可以不挣,你不能不顾啊,别生气了。”

封悦暗叹,却无言以对。

乔伊下了保姆车,走进公司的大厦,电梯门一开,秦晓芸的助理走出出来,见到他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乔哥,帮个忙吧!”

不知dào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称呼自己会个“哥”字,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路过假装视而不见,尽管明白这种转变蕴藏的虚伪,但乔伊还是宁愿这些人把他当回事。

“什么事?”

“晚上你去同福会馆地晚宴吧,晓芸姐的东西你帮带过去呗!不然,我还得自己跑一趟。”

“同福会馆?”乔伊楞了楞,“都谁去?”

习惯见风使舵的小助理,听他这么一说,就明白乔伊肯定是没有收到邀请,说实话,心里是挺奇怪的,他现在不是公司新人里最吃香的?什么好事都能找上他,怎么这么重yào

的场合,却没有他的份?

“我哪能知dào

都有谁?只有主角能到场,我只知晓芸姐而已。”

乔伊进了电梯,直接去了经纪人地办公室,两人谈完下段地工作,他假做顺口问了句:“晚上同福会馆的晚宴,你去吗?”

“不去,那是六叔私人的宴会,他亲自下的亲贴,公司应该没谁能去吧!”

有些事其实不用较真,乔伊在娱乐圈里早就领会这个真理,但最近好似越活越回去了,经常就会钻进牛角尖,怎么也想不开。按理说现在的待遇比之前几年,不知好多少,可怎么心象是更大,想要得更多了呢?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婪,是跟随名气而来的,避之不及的副作用。

他拨通了阿昆的电话,响了两声,转去语音留言。这人现在几乎不接他电话,让乔伊说不出多么恼火。他就是不肯留言,再次拨通……这样反复了两三次,那头才接听了。

“干嘛这么着急?”阿昆问道。

“你躲我吗?怎么打电话都不接听?”

“不方便讲话么,有客人在。什么事?”

乔伊用力地收敛了自己常在阿昆面前暴露地,任性地情绪:“晚上有没有时间?”

“今天?不行,我有应酬。”

“跟康先生一起的吗?”

“嗯。电话上说不行?”

“他躲我?”乔伊隐忍不住,直言道来,“是不是他出席地地方,我都不可以出现?”

“干嘛这么说?”

“你还跟我装蒜?!最近取消的几个活动,都是他在场,对不对?”

“乔伊,”确实这些都是他地安排,阿昆的语气平软下来,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做了选择,就要承担后果,康哥不想在公开场合见到你,这对大家都好。”

乔伊挂断电话,拉开抽屉,张文卓前两天给他的那张请帖,静静地躺在那里。

第三十三章 (下)

康庆回家换了身衣服,晚上跟六叔他们一起,也不用过于正式。他和封悦晚上都不回来用餐,佣人都不用准bèi

,整间大屋里,除了几个人在打扫,空荡荡地,散发尤其阴森的寂寞。要见六叔,主要是想问他些波兰街的旧事,康庆总觉得当年桂叔在往事上,偷偷地隐瞒了些什么,他中风以后,痴傻孽呆,任什么话也问不出来,即使六叔知dào

的没有他多,但至少风闻过些蛛丝马迹吧?

近来田凤宇的态度也有些奇怪,不管他怎么掩饰,假作一副云淡风轻,康庆总觉得他跟以往不太一样。当初他要进集团的,康庆就对他的背景不把准,因为查不出具体的,难免怕他是否有所隐藏。但封悦执意,他也没辙,若自己太坚持,反倒好似介yì

他在封悦心里的地位。

临出门前,康庆匆匆走过客厅,突然看见封雷的画像,不知为什么这样匆忙的瞬间,他竟产生一种幻觉,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孔让他想起田凤宇的感觉。他晃了晃头,虽然觉得自己糊涂,又不禁心里多了份介怀,康庆向来不小看自己的直觉。

“同福会馆”跟新式会馆不一样,里面铺设服wù

都很传统,常来的基本上都是六叔这种怀旧的老人家,康庆曾嘲笑过这里就跟以前的窑子似的。了这么长,夜夜都泡在窑子里,早早就得精尽人亡。不过,康庆又不得不说,自从桂叔和简叔倒台以后,六叔确实让他刮目相看,跟以前成天抽大烟抱女人的时候比起来,他收干净波兰街那些旧习,接手娱乐业以后,简直改头换面。象变了一个人。

他照旧邀了旗下几个女明星,和近期要合zuò

的导演,记者,热闹闹地吃过饭,聊了会儿天,见康庆兴致不高,猜想他是有话跟自己说,嫌弃这里人多了。于是在包房开了几个牌局,把他们支开。自己则跟着康庆进了最隐蔽的一间。他们刚走进去,门口就被阿战几个封住,怕是有人要接近,这阵仗顿时让六叔心生戒备。

“你怎么又叫秦晓芸来?”康庆点了两支雪茄,递给他其中一支,“不是说了,战克清他们又不在场。”

“我可没叫她,是她自己想来的。现在人家红啊,我哪好得罪?想来就来呗。康哥要是见她烦,我就把她支去一边儿。”

“嗯,那多为难你?她是你公司的一姐,小心她以后不帮你赚钱。”

“没一姐还有二姐呢,再说,咱手里不还一大堆的哥哥弟弟?现在乔伊也热起来了呢。”六叔说到这儿,想起什么,连忙告sù

康庆:“乔伊楼上和几个人喝酒呢。”

康庆脸顿时黑下来,语气不悦:“六叔,你就算怕得罪张文卓,也不用吃里扒外吧?我难道没交代过你,我在的时候,不想见到他?”

六叔赶紧解释:“我哪敢呀,是别人带他过来的,你想想,我也不好说放一个,拦一个。都是场面上地人。”

康庆虽然心里不高兴。但也没有继xù

为难六叔。毕竟他今晚来。是有别地事要打听。于是给他台阶下来:“以后多想法儿吧。他还挺防不胜防地呢!”

“哎。好。康哥你就放心吧。”

“六叔。我有点事儿想问问你。”康庆朝沙发里一靠。深深地吸了口咽:“但你把嘴闭严实了。别给我到处乱唱去。尤其封悦那里。否则。我肯定不会轻饶了你。”

“这我哪敢呀?再说。我也不是那样地人!”

康庆对他无廉耻地自夸。不置可否。想了想。问他说:“当年封悦地爸爸怎么突然消失地?都没有人查过吗?”

“这个……”这么久远地事。六叔不得不想了又想:“要是他老婆。就肯定有人查。他么。没什么人注意

“他是什么时候来波兰街的?你有印象吗?”

“哦,我记得,好像是桂叔一年办生日,我次见到送了桂树一副名画,桂叔找他鉴赏过,据说他以前是个艺术家什么地。”

依照康庆的记忆,封悦的父亲,虽说落魄,却一直都跟波兰街的环境格格不入。

“以前是做什么的,你不知dào

?”

“不清楚,桂叔好像派人查过,但也没跟我说什么。”桂叔为人多疑,波兰街突然多出一号人物,身份可疑的,他不可能不调查,“不过,兴许是了不得的吧?桂叔对他倒挺客气的。”

“他失踪以后,没人问过你?”

“据说左小姐托人找过,天下这么大,谁知dào

他跑去哪里?觉得丢了女人,没面子

“她找过?”

“你大哥跟我说过,还说就算找到了,也不会让人知dào

。我看他好像是在桂叔那里听过什么风声吧?”

康庆记得小时候,封悦的爸爸给他们做过一只小手枪,用地就是几块木头和螺丝而已,跟真的一样,装了纸条叠的弹子,还能打鸟儿,让街上的小孩儿羡慕得眼红。最近他在一期军火目录的装饰图里,看见有人手绘的一只小手枪,让他突然就想到小时候封悦爸爸做给他的一只。

看时间还早,康庆不希望太多人知dào

他扣了六叔在这里问话,于是让六叔出去应酬,他上楼找个空闲的包间躺一会战。他近来手气好到勇猛,倒也不为了赢钱,主要是这帮人打牌,个个都专注得很,平日里机灵的脑子,这会儿倒因为分心,比较容易说走嘴,因此经常会听到意想不到地消息。

楼上的西边儿也没什么人出入,阿战已经派人检查过,康庆进了其中一间,他不是累得非需yào

休息不可,只是想给自己的脑袋留个空闲,把有些事从头到尾地想一遍,呆会儿牌桌上,才不会错过精彩的细节和片段。

他坐在沙发里,连着抽了两只烟,才觉得身体里积压的郁闷,舒展了些。刚要站起身,突然听见卫生间里有声响,顿时戒备起来。

门渐渐开了,是乔伊。

“怎么是你?”康庆问过,才觉得自己语气不妥。

乔伊明显喝过酒,脸色堪称红艳,不像平时里稳重听话的模样,眼神飘飘地,仿佛生不下根的蒲公英。

“我本来都想好借口,”说起话来勉强算是清楚而已,“就说过来借用卫生间,刚巧赶上你也进来了呗!可那样的话,我会看不起自己……”他明显糊涂着,说话颠三倒四,“你瞧不起,你们都瞧不起,我也不能看不起自己!”

康庆没想到乔伊猛然会出现在这里,还喝得醉醺醺的,心里不知把六叔骂成什么样不准要怎么乱传去,竟是不能采取什么措施,将他赶出去。毕竟他好歹是个明星,若全不顾他的面子,也不太好,更何况还有他哥地关系在?

“你这是干嘛?撒酒疯?”康庆声音不敢太高,怕给外头的保镖听见,琢磨着还是早点儿脱身为妙。

他站起身就想往外走,不料这时候乔伊突然一屁股坐地上,眼泪“刷”地就淌了下来,不愧是新晋选手,说哭就哭,都不用准bèi

。康庆却是慌了,他生平最怕男人女人在他跟前掉眼泪,尤其像乔伊这样的,本就没什么大恩仇地。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都瞧不起我?我做错了?我做错什么了?”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哭得旁若无人,我见犹怜,“大家不都一样?轮到我,你们就另眼相看,双重标准?你这么翻脸无情,当初又何必对我好?你干嘛对我那么好?”

康庆算是给他哭懵了,一时束手无策。

“你行了啊!”他开始还隔着几个身体地距离,好似怕他粘上来,“挺大的男人,我说他妈地哭个屁呀!”

乔伊才不吭声了,只剩眼泪涓涓而下。

“怎么跟自来水似的?”康庆终于忍不住,走过去,递给他纸巾,“没完了啊?见好就收吧!”

乔伊瞅着递到跟前地纸巾,一动不动。跟我较劲,是不是?”康庆只好伸手,擦了擦他双眼和脸颊,“没酒量,就别喝这么多,你不怕丢人,我还怕

乔伊低头,抵在他胸前……

六叔刚刚想把牌局张罗起来,外面的经理电话进来,说:“二少来了。”六叔心里一咯噔,通常康庆过来应酬,封悦是不太跟过来的,这人不爱热闹,也受不了他们聚在一起抽烟的味道。正因为如此,他才敢把秦晓芸找来,甚至楼上那个麻烦精乔伊,他也没有避讳。这会儿二少突击检查,别人都当有好戏看,六叔却不敢这么想,康庆肯定以为自己陷害他,保不准就要拿自己当撒气桶了。

“康哥在楼上干嘛呢?”六叔先心虚了,刚想派人上去通风报信,封悦已经走进来,做什么都晚了。封悦见康庆不在他们中间,知dào

准是在楼上哪个包间里休息,也没多做停留,直接就上楼了正版阅

第三十四章 (上)

(先把最后一段的地方改一改哦!)

封悦在两三个保镖的簇拥下走进来,六叔想要找人上去跟康庆报个信,也来不及,只好心虚地迎接而来,装作热情地来打招呼:“是什么风把二少吹来了?”

“刚路过,顺便过来看看而已,应该提前和六叔说一声更好,我莽撞了。”

“怎么会?我问过康哥二少是不是能赏光,他说你最近安排满档,调不出时间。”

“嗯,”封悦面带礼貌而浅淡的微笑,问他:“不打扰你们玩乐,康庆人呢?”

“康哥在楼上,我找人叫他下来吧!”

“不用,”封悦赶忙劝住他:“我自己上去找他就行,六叔忙吧!”

站在楼梯上的是阿战带的几个人,见封悦阶而上,虽然意wài

,也没有紧张,点头跟他问好,指了指康庆休息的包间。

“他自己?”

“对,”阿战坦白回答:“说是躺一会儿,待会儿好跟六叔他们打牌。”

封悦放了心,一个人走过去,象征性地敲敲门,也不等里面回答,就索性推门而入。

三个人同时楞住了。

乔伊从康庆地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而康庆迅速而刻意地。在他和乔伊面前拉出一段距离。封悦对这突如其来地一切。是半点准bèi

都没有。他地心悬在半空中。身体里是寂静寂静地一片。头脑在短暂地僵硬以后。他几乎用尽所有地力qì

。紧紧地抓住自己身体和心灵里地每一片。才不至于支离破碎。

他等不及康庆说什么。连忙从屋里退出来。关紧了门。但没有转身。就这般面壁思过似地。僵了好半天。直到估摸着身后地阿战他们肯定开始纳闷。要过来询问地时候。这才整理收了自己地情绪。转身走过去。平静地对阿战说:“你们先下楼等吧。康庆和我可能要分头回家。”

说完。先朝楼下走去。阿战心里感到奇怪。又不敢违背封悦地意思。赶忙把身边地人都遣走。自己也跟着到了楼下。封悦没有搭理楼下地人。只跟送过来地六叔简单地道别。就整个人闪了。前后不过十几分钟而已。在场地人。都有些摸不清头脑。

阿战没有直接出门。心想还是回去问问康庆地意思。可他刚走到楼梯转弯地地方。就看见康庆包间地门开了。里面走出来地竟然是乔伊。他顿时吃惊不小。琢磨着。这家伙是什么时候混进去地呀?他明显是偷看了外面没有什么人。才偷偷走出来。经过长而灰暗地走廊。转弯那里似乎还有别地包厢。正有隐约地歌声传过来。

随后康庆走了出来。阿战连忙后退了两步。才又走上去。装出刚上来。什么都没看见地样子。问他:“康哥。车都准bèi

好了。二少说你要回家。”

“知dào

了。”

康庆脸黑得要好像要杀人,吓得阿战半个字都不敢多说,赶忙跟在后面。六叔早就看出不对,已经单独跟过来,心里已经能估计出二少在楼上八成是撞见什么不该看的了。这人清高得很,这种丢人的事,宁可自己吃亏,也不会让人看出来。“妈地,不是乔伊那个贱货吧?”不禁暗骂,毕竟是他的场子,没有照顾周全,让康庆丢了脸,以后要想再找他出来,可就不容易

康庆的车行驶进灯火通明的大门,透过枝叶地空隙,能看见远处的大宅,在夜色里如同闪耀地城堡。他的手掌,在焦躁情绪地趋势下,几乎下意识地反复摩擦,车子停在房门口,阿战给他开了门,他却楞楞地坐了两秒钟,这才躬身下了车。夜深以后,虽然外面的灯纷纷亮着,屋子里除了客厅和走廊给他们留着照明,其他地房间都湮灭在黯淡里,就像康庆此刻的心,乌起码黑地一大片。

进了卧室,他一步一步地朝里探索,更衣室的灯还亮着,封悦刚刚穿的那套衣服,已经扔在洗衣篮里,这会儿难道在洗澡吗?他竖起耳朵,仔细地听了听,卫生间里没什么动静。换过衣服走到跟前儿,门关着,靠近地面那里,漏出细长一道灯光。

“封悦……”

康庆敲了敲门,还不等他继xù

说,门从里面拉开了,封悦脸上还带着没有干透的水痕,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似乎很正常地说:“我好了,你用吧!”

其实俩人都清楚,若康庆只是为了用洗手间,家里有的是空闲的,但封悦这么说,也无非给他个台阶下而已。康庆也是堵得很,不知如何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只好顺着他的话,走进去假装洗脸刷牙。

看着镜子里倒霉的脸,康庆心里塞满没有头绪杂草乱芜,想牵出个头绪,要人命一般地艰难。他双手拄在大理石的洗手台上,懊恼地连自己想干什么都忘了。卫生间的镜子后面,是个医药箱,这会儿门稍微露了个缝儿,他忍不住拉开,里面药箱里的瓶子摆放的顺序变了,估计是封悦刚刚吃过药。

封悦有时候爱逞强,身体不舒服,偷偷吃药,问他就打马虎眼,搪塞过关。因此,康庆会把他的药瓶位置都做特别详细和隐秘的标记,只要封悦动过,他就看得出来。想起他前段时间在大庭广众的注目下都顶不住,整个人在电梯里昏倒,就知dào

今晚的事儿,对他刺激肯定不小。康庆的感觉更别扭了,不知该骂六叔,骂乔伊,还是骂自己。

烦躁不安地洗脸刷牙,回到床上的时候,封悦穿着浅蓝格子的棉布睡衣,正靠着床头看书,脸色冷淡,嘴唇都浅浅的,没颜色,也没温度。康庆没辙,只好装孙子,上床凑了过去,好言好语跟他说:“他喝醉了,你别误会,行

“误会什么?”封悦头都没抬。

康庆见他如此淡漠,着急了:“我错了,跟你认错,行不行?我跟他没什么,他是张文卓的人,你又不是不知dào

!我至于吗?”

“嗯,下回再拍些艳照,送去气张文卓吧,他看中的,你可不都是想上就上的?”

丢人旧事给人拎出来,康庆脸色窘迫,心里生气,又不能发作,怎的也是自己有错在先。

“看你,都这么多年了,非得拿这些事儿来噎人?我要是想抱小明星,早就抱了,还用等到今天?”

“没错,想抱谁抱不上?男的,女的,红的,黑的……想要哪一款,六叔那窑子里能没有?”

“行了啊!”康庆忍不住火大,情不自禁地抬高声音,又立即意识到自己不对,赶忙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你想我怎么着啊?认错都不行,真没发生什么,你要我怎么证明?”

封悦倒没有发火的迹象,他侧头看着康庆,脸孔在灯光的映衬里,灰灰的,像白发的颜色,冷淡而绝望。嘴巴先是紧紧抿着,秀气的鼻翼在这个角度下,勉强维持着骄傲的轮廓。即使在药物的控zhì

下,他的呼吸也不是很匀称,仿佛他的心脏,每一下,都让疼得他触目惊心。

“康庆,你知dào

我不可能跟他们争风吃醋,但我也没必要容忍和退让。”

“封悦……”

这话让康庆揪心,他们之间同生共死,经lì

那么多,却无法翻越这最短小的沟坎,不管张文卓,还是乔伊,好像都能让他们失控和错乱。他无法用语言表达内心的无奈,只能假装发嗲地凑过去,想抱抱他,各自顺台阶下算了,但封悦一躲,没让抱。康庆这就扛上了,你不让我抱,我还非得抱住不可,他们这般你来我往,在床上扭打半天,但封悦终究是抗住了,怎么说都是两个男的,若真不想,绝不会轻易得逞。通常遇上这样的不快,封悦都会忍不住他的挑逗,最终妥协,但今晚明显跟以往不同,康庆忍不住,皱眉问他:“你到底想干嘛?”

封悦全身戒备,像是要划清两人之间的界限,挣扎让他惊喘得急切起来,索性起身下床:“我去客房睡。”

康庆给撂在一旁,脸上挂不住,心里头也不高兴。他不明白,是不是在一起呆的年头多了,都要玩这种睡客房的把戏?但他也没有拦着,相反,忍不住朝歪地儿想去了。若是以往,也不是真没发生过的事,怎的今天就这么严重,闹到要分居?我跟乔伊怎么了?难不成还能比你和张文卓更见不得人吗?张文卓抢人抢到大屠杀,乔伊一个不黑不红的小明星,还能怎的?用得着你这么兴师动众地让我难堪?然而话不能说太满,康庆后来才知dào

,原来乔伊也不是白给的。

命运偶尔也算公平。

康庆在事业上开始大展宏图的时候,他才慢慢地意识到,在有些方面,他也在流失自己掌控的力量,这世界上没有哪个完美的人,能面面俱到,把什么都照顾周全。而对这一点体会最深刻的,莫过于此刻的田凤宇,向来运筹帷幄的他,次体会到在事情全面崩溃前纠缠的岌岌可危,和入骨的,惴惴不安正版阅

第三十四章 (下)

书房里的百叶窗紧紧闭合着,和外面深深的夜色隔离开,没有交集。田凤宇端坐在椅子里,电话擎在耳边,另一边传来的电话清晰有力,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当初做了决定,就已经想到若有着今天这样的局面,得要付出什么代价。你应该不会怎么吃惊的吧?”

“嗯,”田凤宇点了点头,“仔细想过。”

“没办法保持现状?不可以加重药量吗?”

“他身体负担不了,会要他命的。”

“他要是恢复记忆,你如何打算?”

“不至于吧,”田凤宇斟酌过后,思忖着说:“不管怎样,我还他自由。”

电话另一端的人笑了:“他连自己生活的能力都没有,你怎么还他自由?”

“如果他想,还是可以的,小夏会跟着他,我也可以照看着。”

沉默,从大洋彼端传递而来。

“你呀,终究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对方的话并没有批评的意味,相反很轻松地结束:“不过,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田凤宇挂了电话。走出书房。朝楼上而去。隔着老远。就听见迟艾抱怨地声音传出来:“走开。我让你走

药物让他成天烦躁不堪。不管他多么努力去克制。情绪(web用户TXT格式,手机用户登陆1KСn)积累起来反倒发作得更加猛烈。小夏他们成天都战战兢兢。好在他照顾迟艾很多年。早有了感情。并不会因此影响他对迟艾地态度。但家里地佣人就不一样。他们背后都开始讨厌迟艾。觉得他神经兮兮地难伺候。

田凤宇进了卧室。遣散了守候地佣人。走到迟艾地身边。

“是我。”田凤宇说。“这么晚不睡觉吗?”

迟艾楞楞地坐在那里。伸手寻找。田凤宇连忙把自己地手递过去。让他握住。

“完了。凤宇哥。我现在真是跟精神病一样。动不动就失控。”

“别这么说。慢慢就好了。”田凤宇让他瘦小的身体靠进怀里,轻声问他:“你能想起什么吗?”

迟艾摇了摇头:“头疼起来的时候,就觉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脑袋里,认不出什么,好了就不记得了。凤宇哥,你说。我是要恢复以前地记忆吗?”

“你想吗?”田凤宇没有直接回答,抚摸中,泄露无限珍爱,“想记起以前的事儿

让他吃惊的是,迟艾并没有立kè

回答。

“不知dào

。以前的事,都是好的吗?”

“干嘛这么问?”田凤宇心中一紧,不晓得迟艾突然说这话的意义何在。

“嗯,我就是想。也许以前很多不堪,我才会选择忘记。要不怎这么多年,一点都没恢复呢?也许……也许想不起来。对我更好吧?”

田凤宇低估了迟艾的敏感,他更庆幸迟艾地目盲。才不会看出他此刻脸上地狼狈。

“别说傻话,成天自己胡思乱想。睡吧,明天我带你去看医生。”

迟艾却抱住了他的腰,不肯松手。田凤宇给他这个动作逗笑了,问他:“干嘛?还得我抱你上床?”

“凤宇哥,”迟艾脸红得跟番茄一样,手爪子紧紧攥着他的衣裳:“你怎么……怎么好久没跟我……亲热了呀?”

田凤宇的心,被这话轻轻撩拨着,本来的酸楚被突袭而来的甜蜜所覆盖:“你这是邀请我?”

迟艾点了点头,这会儿是连脖子都涨红着,象只蒸熟地虾子,语调缓慢而矜持:“我想你了……”

“怎不早说?”

田凤宇的脸颊埋在迟艾的颈项之间,亲吻,如夜之温柔,丝丝地,侵入心灵深处,迟艾清楚地体验着自己在分分秒秒中,渐渐融化的过程……

“我很满足,凤宇哥,我不想找回从前了。”事后迟艾偎依在他怀里,细细轻轻地念叨,“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田凤宇说不清楚,迟艾是不是潜意识地,暗示自己什么。

他知dào

,迟艾永远也不会恢复记忆。

他也知dào

,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将是他彻底失去迟艾地时候。

方国伦看着周围讲究的摆设,面前桌上陈列的酒水和点心,精致得就跟橱窗里塑料做的假货一样。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来真是不差,七哥这些年奔波闯荡,这身爱摆排场地臭脾气终究是没什么变化,就像康庆如今成了柏林道的大亨,也依旧会光顾波兰街阿伯地云吞摊一样。他伸手捏起一块切得奇形怪状的起司,放嘴里嚼了嚼,咸,还有点臭烘烘地,不好吃。低头四处找了找,没见到垃圾桶,就吐在烟灰缸里了。

“这是希腊空运来的上好蓝起司,有钱都未必吃得到,到你这儿可是糟蹋了。”张文卓从楼上走下来,穿着平日打网球地衫裤,神采奕奕,显得格外年轻。

“嘿嘿,咱是大老粗,吃不惯这些西洋玩意儿。”方国伦实话实说:“七哥,你这是要出门吗?”

“不着急,”张文卓翘起长腿,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先跟你聊会儿,约了人一点钟打球,最近六叔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六叔虽然现在成了康庆的狗腿,但方国伦怎么说也是张文卓的手下,而且当年在波兰街混的时候,也算关系不错,他回来这段时间,穿梭得多了,也不似刚开始那么生分和戒备。

“听说同福会馆那天晚上不欢而散,二少突击检查,不知撞见康哥跟谁在楼上,立kè

走人了,谁的面子也没给。听六叔的人说,可能是乔伊在楼上,据说还喝了酒,不知怎么的搞到康庆的包厢里去……”

方国伦说到这里,住了口,乔伊跟张文卓的关系,他自然是知dào

的,不清楚这么说出来,会不会惹得七哥不高

“啊,看得出来,”方国伦见他没有变色,这才放了心,“Joey的弟弟吧?跟他哥长得很像。七哥,你现在还恨Joey呐?”

当年张文卓将Joey大卸八块,在方国伦来看,还是挺寒心的。平日里他看起来是真疼Joey的,生病感冒了,都会打几个电话问好没好。动手前的晚上,还好好的,吃饭的时候还给他夹菜来着。结果,突然就决定动手,翻脸比翻书还快。就是从张文卓下定决心,动手处决Joey的那一刻,方国伦才发xiàn

七哥对二少的心思,真是深刻入骨,简直为了他,全天下都可以不顾。因此,在方国伦心里,封悦和他妈妈一样,都是祸水,绝非什么好东西。

“谁说我恨他?至于么,你当他是谁?”

“当年不是挺疼他的?”

“我疼他,他不疼我啊,”张文卓冷笑出来,“我可不拿自己的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他不珍惜,我也没必要非得逼他明事理。”

方国伦心里想,你现在还不是贴封悦的冷屁股?他以前把你害得那么惨,你照样吃一百个豆也不嫌腥。但张文卓终究是他老大,嘴上不满,也不会真的说出来,再说他今天来,是有正事要办的。

“七哥,你今天叫我来,有什么事?”

“你帮我找间好点儿的公寓,安排乔伊住进去。”

“哦,大概价位要多少?”

“就按当年Joey的价钱花

方国伦明白张文卓是对情人出手大方的那种人,只要别再弄出杀人灭口的事就好,想想这个乔伊怎么说也算个明星,七哥不好想杀就杀的吧?

张文卓交代完毕,又让他最近跟六叔那头多联系着,因为六叔害康庆丢了脸,肯定要想办法补救的,少不得有什么小动作。他对乔伊的表现非常满yì

,当晚被人灌了酒,立kè

就把持不住自己,早就看出康庆对乔伊,并非真zhèng

无情,无非恨他先上了自己的床而已,果然是禁不住挑逗。而且,封悦竟然也配合地出现,看来老天都在偷着帮自己的忙。搞不好,封悦一气之下,就跟自己去土耳其游山玩水,气气康庆那个花心大萝卜

张文卓从来不会空打如意算盘,总会努力用实jì

行动来配合,送走方国伦,在健身会馆那里打完球的时候,经理就过来跟他说,封悦刚好在楼上约了客户。他回头跟朋友说,一起去楼上喝茶坐会儿吧!那人爽快答yīng

了,他们在更衣室换好衣服,刚出电梯的时候,就看见封悦和两三个人坐在角落里正说着什么。

他正好是“雷悦”一位董事的亲戚,自然是认识封悦的:“封先生在呢,过去打个招呼吧!”

“倒是也好。”

封悦见到张文卓并不惊讶,气定神闲地听着身边的人天马行空地高谈阔论。张文卓对这些纸上谈兵的腔调没有兴趣,没有久留,打算脱身。刚走不远,身后响起封悦的声音:“七哥留步,我有话跟你说。”

张文卓心中暗自美得开了花,他捉了那个闲人上来,为的就是能跟封悦碰个面,若有转机,封悦自会找他,果不其然。

“哦?找我有什么事?”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吧!”封悦坦然邀请,“关于土耳其开会的事,我们需yào

详细来谈。”

第三十五章(上)

山顶的咖啡座,是柏林道一带居民,在周末早上常常光临的地方,张文卓这天晨跑过来,在山顶一带转两圈,突然看见熟悉的身影,竟然是金如川和迟艾。放着海景不看,却选择坐在隐蔽的角落里。不过想想迟艾又看不见,坐哪里不是都一样?

不知他们已经坐多久,张文卓呆了不到二十分钟,迟艾就转身告辞,身边还是那个寸步不离的小夏伺候着。金如川小心翼翼地送他上了车,一直目送到车子远去,没了踪影。他手里拿着,回身正看见张文卓坐在最醒目的地方喝咖啡,看报纸。心里有些犹豫,该不该跟他打个招呼,倒是张文卓主动跟他挥了挥手。

“刚刚看你有朋友,我也不好过去打扰。”张文卓兴致不错,微笑着跟他说,“凤宇兄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他约了人喝早茶,我就带迟艾出来透透气。”

“真是细心,”两人其实并不熟悉,这会儿他滔滔不绝地说话,金如川其实就隐约感觉不妥,果然,张文卓继xù

说:“我看你也是恋恋不舍,怎不亲自送他回去呢?”

“有小夏就够了,我跟着他还不自在。”

“哪会?我看迟艾挺喜欢你的,盲人都很挑剔,比较难真zhèng

信任谁。我看他和你一起,非常放松,看得出你在他心里,是信得过的人。”

“哪里?迟艾只是礼貌而已。”金如川连忙打退堂鼓,“我还有事。先走他再见。

上了车,金如川不禁想起迟艾近来地转变,他确实好像突然就对自己亲近了。以前的客套都是看得出来地,礼貌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就好像刚才他跟自己说话的时候,除了态度亲切自然,真的还有份依赖的成分在。最近迟艾情绪起伏很大,会跟家里人发脾气,在金如川面前也是,偶尔不高兴。还会斥责他。但他觉得这才是真zhèng

地人吧?以前迟艾的平静,让人感觉玄玄的,说不出的奇怪,如今仿佛是生动地活起来了。

这天气坐在花园里,稍嫌有些凄冷。太阳快下山,园子里花花草草朦胧恍惚,什么都看不真清。好在封悦也并不想格外观赏什么,他一个人坐在藤椅里,周围静谧无声的氛围,让他的头脑无比清醒。因此在康庆地脚步声从遥远处响起的时候,他就已经听见

“你这是要闭关?”知dào

他因为前段日子的事而闹脾气。康庆只好主动求和:“一个人跑这么大老远打坐来

封悦回头。康庆正好挡住夕阳那一股残光。

“很久没过来这一边。顺路看看。你晚上不是有应酬?”

“推了。”

“嗯。赶回来质问我?”

康庆倒楞了。接着一笑:“原来你是跑这里躲我地。”

“不至于。当我怕你呀?有话就问呗。”

在旁边的椅子里坐下来,康庆不推搡扭捏,直接就问:“你找张文卓谈成什么了?”

“我告sù

他,锦方不会跟他去土耳其,”封悦面不改色,象是下达一个简单的通知,“我跟他去谈。”

康庆想着好歹克制住自己不爽的情绪,但他终不是那种会演戏地人,尤其在封悦面前。因此,脸色登时黑了下来,封悦的态度更是惹火了他,分明就是恨自己那天跟乔伊纠缠不清,他拿张文卓的事来惩罚自己呢,他把他自己当什么玩意儿啊?

“你故yì

的吧?”

封悦早意料到他会这么想:“我不会把感情和事业混淆不清……”

“放屁!那你这算什么?”康庆地怒火揭竿而起,“张文卓是个什么东西,你心里没有数?他当初对你做过那些勾当,你都忘了?你这不是自己送上门,请君自便?”

他终于意识到封悦选择这里的好处,他料定俩人会吵架,才选家里这么个鸟不拉屎地花园,没人能听见他俩的咆哮。就不必像在大屋里,关着门也觉得不安生,只能一句“睡客房”表达之间地不和解。

“他若还是当年的张文卓,若象你说地这样猥琐苟且,也做不成什么大事,集团里留他也是多余。我跟你说过,锦方在外头根本对付不了他,你要想拿到他手里的线,遏制他损公肥私,只有我去。”

康庆突然住口,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他,盯得封悦到最后都不自在了。

“是你自己想去吧?”康庆轻轻放出心里的疑惑,“打着为了集团和我的利益的幌子,其实是你心里真的想去,跟他逍遥自在地玩上两三个月,对不对?”

“你非得这么想,我说得天花乱坠,你也不会相信。”

“那是因为你口不对心!你一直觉得对不起他,这些年来,你从没记恨过他。你怎就不敢承认……”有些话,是康庆说不出口的,好像说出来就能成真:封悦心里怕是一直都有张文卓的存zài

,只是他在感情上的洁癖和执迷,让他无法正视面对而已。

“康庆,我因为乔伊闹你,是我的不对,”封悦暗暗叹了口气,只得让步:“你不要发傻,我不可能为了他,放qì

我们的感情。”

话说到这份儿上,康庆也不好再追究,他唯有把气话吞回去,看见封悦单薄肩膀,说:“怪冷的,回屋去吧!”

但是他和封悦之间感情的危机,并没有因此化解。每每开会的时候,看见张文卓兴致勃勃地演讲他的行程计划,脸上挂着胜利的得yì

,都让康庆心里格外不舒服。这天下班,难得地没有应酬,但他也不想回去,封悦晚上有安排,不会早回来,这个人身体刚刚缓过来,就忘了生病时候的痛苦了。

车子在市区转悠,司机终于忍不住问:“老板,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波兰街吧,”康庆跟他说,“去阿昆的办公室看看。”

波兰街这几年也没有说变化得天翻地覆,让人无法辨识。在康庆心里,这里依旧是从前的样子,没有一盏路灯,能照到深长巷子的尽头。他想起小时候封悦坐在台阶上哭鼻子的样子,说他不想走,不想搬家。康庆就算心里不情愿,也不知如何挽留,他在电视上看见柏林道的样子,虽然不如这里繁华热闹,但看上去真的跟封悦的样子比较搭

那些陈年往事,以为都忘了呢,康庆的脸孔在霓虹里明灭闪烁,原来还记得。

车子靠近阿昆办公室的时候,正看见他从里面走出来,穿着简单随便,好似要去见朋友,等在门口的车,没有停留,缓缓地开走了。康庆好奇心起,想要司机跟上去,但又一想以阿昆的警觉,肯定会发xiàn

自己被跟踪,到时候闹得多尴尬?于是,拨了电话过去。

“康哥,有事吗?”

“你在干嘛呢?”

“刚忙完,要回家。”

“撒谎,你当我不认识你家住哪里?”

阿昆车行的方向,是和他家里相反的方向,果然听他这么一说,立kè

从马路上撤下来,停靠在路边,他下了车,电话举在耳边,回身朝左右张望。不一会儿,就见康庆的车子跟了上来,他连忙挂断电话,走上前去。

车窗摇下来,康庆假装不悦地问:“快说,要去哪儿?”

“去看个朋友。”

“什么朋友?”

“就一般的朋友,你不认识。”

“你给我继xù

瞎掰看看?”康庆盯着他,不留余地。

“康哥……”阿昆为难,也只好跟他坦白:“乔伊要搬家,我想过去看看。”

“哦?挣到钱了?还是张文卓给他买的?”

“这我哪知dào

?”阿昆面色窘迫。

“你***就是知dào

,也不会跟我说,现在知dào

跟我藏心眼儿了!”

“不是……怎么可能

见他急得红了脸,康庆不再挖苦,关起车窗前对他说:“你带路,我也过去看看。”

阿昆回到车上就打电话给乔伊,约他到别的地方见面。这样康庆到的时候,就可以借口说乔伊不在家,避免两人见面。阿昆对双方都很了解,明白乔伊这样的人,对康庆和封悦来说,并不是什么吉祥物,还是烧惹麻烦为妙。但是,乔伊不太乐意,说在忙着收东西,乱七八糟的,不想出门,阿昆没办法,告sù

他康庆可能要去,嘱咐他出门躲一躲,乔伊才勉强答yīng

了。

车子一到,康庆下车就跟阿昆说:“你小子别跟我耍把戏,他要是不在家,就是你刚刚打电话,把他支走了!”

这话一出口,阿昆的脸简直就跟充血一样,尴尬得无言以对,只好硬着头皮说:“康哥,你真是不该来这里,不合适的。”

康庆倒是不以为然:“你瞎紧张什么呀?”

门铃响了两声,阿昆以为不会在家的乔伊,却从里面把门打开了:“康哥,昆哥,进来坐吧!”

阿昆楞住,他明明答yīng

避开的,然而乔伊躲避着他的目光,将他和康庆迎进屋子。阿昆心里这才明白,他不是Joey,他是乔伊

第三十五章 (下)

屋子里并不是格外杂乱,看来乔伊没有很多身外之物,都收得很整齐,堆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对于一个还没有走红的小明星来说,他住的环境算不错,肯定是阿昆暗中有所帮zhù

。乔伊看起来不是个奢侈的人,平时穿用普通,就连住的地方也没有格外布置。家具都是随房子带来的,没格外添置过什么。康庆不是傻子,刚刚阿昆明显是跟他联系过,想让他回避,乔伊绝对是答yīng

下来,阿昆才会带自己过来,然而,乔伊却利用了阿昆,他想见到自己。

“你先回去吧,”康庆对阿昆说,“我跟乔伊有话说。”

阿昆脸色难看,但无能为力,欲言又止地似乎想劝说,最终还是吞了回去,只叮嘱他:“别太晚,二少等您回去答yīng

,看着阿昆不情愿地出了门,乔伊是送都没敢送。

“你把阿昆得罪了,”康庆笑着对他说,“这家伙倔得很,你打算怎么安抚他?”

这番话明显就是透露他已经知dào

自己的小把戏,乔伊不禁感到脸红,康庆果然不像看起来那么粗枝大叶。他双手局促地搓了搓,说:“他会理解的吧?”

“理解什么?”康庆故yì

追问,不给他退缩的余地。

乔伊没意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地逼问自己,他和康庆认识有段时间了。即使和张文卓上床以后,他对自己冷淡抗拒。还是会在有些场合碰面,有些是应酬碰在一起,有些是乔伊自己制造地机会。但康庆总体上说,从来也没有给他表白的机会,甚至说可以回避沾边地话题。他不可能体会不出自己对他特别的感情。但他选择视而不见。

“坐吧,”乔伊为了化解尴尬,自己绕开话题,“你吃饭了没有?我这里厨具都打包了,而且也没有食物。”

“待会儿出去吃吧,”康庆说着坐了下来。明显还有话要说,而且是外面不方便讲的,“你平时自己做饭吗?”

“偶尔做,不经常。一个人过,随便糊弄糊弄就好了。”乔伊坐在他对面,脸色有些尴尬犹豫,“那天……对不起。我喝多了,让封先生误会,给你带来不少麻烦

“那倒没有,”他说得云淡风轻。“封悦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这点儿小事。他不在乎的。”

乔伊即便喝醉。也记得当时封悦地脸色。哪里是“不在乎”地神情?但康庆可能是不想自己太过意不去?又或者封悦那种身份地人。怎么会跟他置气呢?想到这里。他心里不能不对封悦高高在上地态度。而感到忿忿。

“你那晚上到底什么意思?”康庆今晚简直就不想给乔伊台阶下。“说地那些话。是真是假?”

若这会儿真是承认了。看清肯定会瞧不起自己。乔伊低头琢磨着。会认定自己不检点。朝三暮四地人。他不知如何跟康庆解释自己地感情。于是。他选择否认:“就是喝醉瞎说地。你别当真。我糊涂了。也不知dào

是在跟谁胡说。”

康庆对这个答案还算满yì

。这是他喜欢乔伊地地方。他不会随便给人带来困扰。在有些事地处理上。还算懂事。这是刚认识乔伊时。给他地个印象。不做作。很懂事。

“这种错误。犯一次也就算了。同福会馆地场合。你得罪哪一个。将来对你发展都没有益处。酒么。如果喝多了没法控zhì

。就少喝。”

“嗯。我知dào

了。”

“谁带你去那里的,他怎没看着你?”

乔伊有点明白康庆今晚来地目的,他是愤恨不明不白被“设计”的吧?

“我跟齐先生一起去的,他在新电影里有投资。”

及时在新电影里有投资,也未必就能被六叔邀请,康庆对这些七拐八弯地伎俩不算陌生,搞不好就是张文卓收买了六叔收下负责的公关。姓齐地和乔伊的请柬,很可能都是张文卓给地。乔伊怎么说也是张文卓床上的人,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把他兜出来,跟自己说一半答案而已。这个瘪三,真是分分秒秒都不放过我啊,康庆偷偷地骂,他让姓齐地灌醉乔伊,整出这么一桩烂事,好死不死的,封悦还“配合”地撞见了,真***倒了八辈子的霉。

他沉默了一会儿,感觉对面的乔伊有些坐立不安,看看时间,也够晚了:“走吧,出门吃饭去,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馆子?”

这一带很幽静,环境不错,乔伊带他去了间家庭经营的小酒馆,煮的都是家常菜,康庆果然很喜欢。虽然是晚饭时间,老板的生意并不怎么太好,寥落几个客人而已。阁楼上仅有一张桌,康庆和乔伊就坐在那里,可以俯瞰店里来往的客人。

“他对你挺好?”康庆问他。

乔伊点了点头。

“搬家就是他安排的个话题。

“其实没什么,”康庆算是回答那晚他喝醉时的疑问,“我可没有瞧不起你什么,不管哪个圈子,大家都是各显神通,你要是觉得无所谓,别人就资格品头论足。”

乔伊吃饭,半晌也没抬头,好一会儿才说:“那你干嘛这段时间都回避我?”

这话里竟有些撒娇的气味,把康庆给逗乐了。

难道我还能告sù

你,那是因为你哥跟我,阿昆和张文卓多年前那些恩恩怨怨?说出来,还不吓死你呀?恐怕你本来以为多么坎坷艰难的生活,跟你哥比起来,比白开水还平淡呢!

“是我跟张文卓之间的问题,迁怒于你而已,跟你没什么关系。”

乔伊抬头,眼睛里跳跃着欣喜的闪光,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答案,康庆并没有讨厌他。

“那以后,我还能跟你见

康庆耸耸肩膀:“随便啊,有什么不可以?不过喝醉了,还是离我远一点儿。”

乔伊红着脸,嘴角显出羞涩的笑容,跟他哥,真有点异曲同工的气质。

田凤宇收到封悦要和张文卓去欧洲的消息,没有格外吃惊。封悦最大的隐忧就是张文卓手里那些线,最后会不会让他在集团里推翻康庆,这些让他寝食难安。而目前康庆手下,并没有能和张文卓抗衡的人,即便跟了去,也未必真能套出什么内幕,反倒容易中了人的圈套,回来糊弄了康庆。封悦手里,有个最重的砝码,就是张文卓对他的心思,所有人都觉得张文卓的冷血,让他对任何人都不会手软,但田凤宇并不这么想,封悦很可能会是张文卓的软肋。

以他手里的资料,他曾经以为封悦不过也是利用张文卓对自己的感情,但这次封悦排除万难,坚持要和他一起去欧洲,又让田凤宇不得不重新估计形势,封悦的选择,会不会是一种保护?如果康庆来处理,他不会给张文卓留半分生存的余地,就像多年前,他也曾赶尽杀绝一样。封悦终究不忍张文卓死在康庆手里?随着身边的一环套一环地复杂起来,田凤宇再也不想以前那么自信可以掌控全局,他只能静观其面。而封悦出行对他的一个好处就是,他能让张文卓分心,自己找人动手,也就有机可乘,他绝不能让张文卓活着跟封悦从欧洲返回。

他打定这头的主意,才又回到自己的生活当中,迟艾穿戴整齐地等在客厅里,正要跟他去听音乐会。为了减轻他身体上的痛苦,田凤宇几乎是迫不得已地减少了迟艾药物的摄入,但医生有保证过,即便没有药物,他或者会零星地产生对以前的记忆,但恢复几乎是不可能的。此刻,他端坐在沙发上,眼睛略微低垂,似乎在寻思着什么,嘴角轻轻抿着,是一个淡淡的微笑。田凤宇的心中,泛滥出一股说不出的柔情,他希望和迟艾之间永远保持这样的和谐,希望迟艾永远是个小王子,静静地等待。

“金先生会跟我们一起去吗?”上车时候,迟艾问他。

“不会,他今晚有事。”田凤宇拍拍他的手:“干嘛?你很失望啊?”

“不是!”迟艾连忙解释,“我只想跟凤宇哥一块儿,怕你叫上他么!”

“少来,你近来那么粘他,我都快吃醋了。”田凤宇半认真,半玩笑地逗他。

“哪有?”迟艾脸微微一热,靠上他的肩膀,“你净瞎说,我是无聊,他肯陪我,难道我要拒绝吗?”

迟艾只有在很特别的时刻,好像身体里住的不是自己的瞬间,才会想去依赖金如川,想去寻找一个自己身外的环境。近来,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有些微妙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偶尔会衍生出奇异的念想,他自己也感到糊涂和不安。就像跟金如川突然让他觉得安心,也只是有一天,他喷了不同的古龙水而已,就这么一个特别细小的转变,就让迟艾觉察着,好像他们之间的障碍一下子全都不见了。

(我刚刚发xiàn

你们的打赏,吓一跳,干嘛?是都去打

第三十六章 (上)

伊经纪人的办公室里,荡漾着一股香火的气味,肯定头算命先生那里回来,他迷信的这一套,乔伊在心里并不怎么看得上。虽然说娱乐圈里起伏的大星小星,多少跟运程有些关系,但乔伊不过半信半疑,从没觉得随便摆弄摆弄风水,请先生算个命,改个名,就能彻底改变自己的星路,命运么,应该是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那些空放的神佛。

经纪人推给他装好的剧本:“有空看看,明年初要开拍的一部戏。”

“哦,”他接到手里,翻了翻,“导演是谁?什么时候试镜?”

“不用试,为你量身订造写的。”他大概也是见惯大场面的人,并没因此格外兴奋,“要是有哪里不算满yì

的,可以提出来,再让他们改。”

跟经纪人的云淡风轻相反,乔伊心里简直象是惊涛裂岸,他混过这几年,从开始因为问过一句“导演是谁”而被人取笑说“就凭你,还挑啊?”,到排上几天,镜头也被剪光光的龙套演员……到今天,终于有了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剧本,个中辛苦,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有空给张先生打个电话吧,”临走前,经纪人在身后嘱咐他,“你得好谢谢他。”

乔伊点头应了。

他跟张文卓那档子事儿,在公司并不是什么大秘密。娱乐圈本来就是八卦横飞的地方,况且,公司人人如此,谁能攀得上,那是能耐。不管他们嘴上如何尖酸刻薄,其实只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已,乔伊混迹多年,不以为然。

他给张文卓发了封简讯,因为白天这个时间,怕他在开会,或者跟人谈事,不方便接电话。没过多久,电话追了过来,问:“晚上一起吃饭吧,我去接你。”

“晚上我有个活动,不能推的。”

“什么活动?”

“慈善酒会。”

“几点能完?”

“怎么也得到半夜吧?”

“没关系。我去你家等。今晚在你那儿过夜。”

“嗯。那好。”

乔伊挂了电话,晚上的酒会并非不能推却,但他不想,因为康庆会去。

康庆和封悦的慈善活动安排,都是由一个姓岳的公关(web用户TXT格式,手机用户登陆1KСn)负责。她平时会跟两个人的贴身秘书协调时间,大部分时候都是由封悦出面,他的形象性格,跟慈善两字格外搭配,出现在哪里,都会是各方注意的焦点。康庆高兴了,也会跟封悦一起出席,但他自己参加的机会比较少,他向来对这些面子上地事不那么热衷。

但最终促使康庆今天独自赴会地,是因为跟封悦这几天不痛快,他既不想回家,也无心出去跟别人鬼混,于是便躲到这里来了。酒会一开始,不停有人围上来,借机跟他搭讪,康庆打心眼儿里厌烦,直到看见人群里乔伊的身影。

“去天台喝一杯吧!”乔伊爽快地邀请。

康庆巴不得早点儿脱离充斥着虚情假意的会场,欣然应允。天台上吹来清澈晚风,角落里的吧台上,寥寥无几地坐了三五个客人。乔伊走过去,叫了两杯鸡尾酒,端到康庆跟前儿,让他挑。康庆对甜酒兴趣不大,无非就是拿在手里,做个摆设。

乔伊适时解释说:“我怕你不好喝多,才没给你拿烈的。”

“嗯,你考lǜ

得很周到。”他确实不想喝太高,回去封悦肯定会不高兴。

他们靠着栏杆,眺望远处无尽的灯火,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儿。因为乔伊在左右,想过来打扰康庆地人,也唯有止步,因为搞不清楚两人这里到底是什么状况。康庆我行我素,只要那些闲人不过来惹他不痛快,他们要怎么想,他不会放在心上。乔伊到底什么样的人,康庆即使是个大老粗,心里也是非一般地有数,这样的人,他从波兰街到柏林道,见过太多了。

他不是Joeyy,康庆早就看得清楚。

“我问你个问题,”康庆双手玩弄着形状怪异的酒杯,“这辈子有没有什么人或事,让你觉得可以放qì

一切去争取?”

这问题或者过于深刻,但他对乔伊的回答,并不真的在意。

乔伊果然面露诧异地瞅着他,似乎在衡量这问题的用意所在。

“我就随口问问,”康庆解释,“你要感到不合适,就算了。”

“不是,”乔伊想了想,难免犹豫:“我……可能还没有遇上吧?”

这回答算是落在他的意料之中:“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好像也没有……”

“那现在呢?”

康庆郑重地点点头,笑了。

乔伊看见了答案:封悦。

康庆豁然开朗,不再为这几天的不冷不热发愁闹心,他决定,要跟封悦好好地谈一次!

公司地保姆车把乔伊放在新公寓的楼下,小助理把这个礼拜的行程递给他,一边嘱咐他明天要跟六叔吃饭,一边抬头看看头顶森立的高级公寓,流露出艳羡的眼光。乔伊从来也没有请他们上去玩过,但他们心知肚明,这里不算是他的家,只是张文卓藏他的金屋而已。

乔伊拿钥匙开了门,张文卓刚洗过澡,穿着深蓝色的浴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酒,脸上深深地,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在门口换了鞋,走到餐厅喝水,顺手把东西放在桌子上。

“什么时候过来的?”

“不到两个钟头,”张文卓趿拉着拖鞋,走到他身后,抱住他地腰,“什么酒会?都有谁去?”

“公司早就安排的,不好推,倒是没有什么重yào

的人。”

“哦?你这么说,可真是不给人面子,若康庆都不算什么重yào

人物,这城里还有几个,你能看上眼?”张文卓的语气里,流露出不满,放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乔伊,你若想玩火,也得挑挑人,你能有那本事,把我当傻子耍吗?”

说着话,他突然狠狠钳住乔伊的腰。

乔伊顿时感到一阵闷痛,挣了下,张文卓却粗暴吻下来,想起那个剧本,他再没有反抗,试着问:“我先洗个澡吧……”

其实参加活动前已经洗过澡,但他想赢得一点时间,让张文卓消消火,自己也好想想对策。

“不用,”张文卓手上力qì

大得惊人,转瞬就把他按在餐桌上,伸手去扒他地裤子:“我现在就想操你!”

从今天开始,会集中精力更新《柏林道》,晚上应该会有二更,谢谢大家等正版阅读!)

第三十六章 (下)

悦在办公室里的小会议间跟几个经理谈话,准五点的,他不是拉着人疯狂加班的上司,一般不会占用员工的私人时间。秘书束手站在门口,礼貌地微笑,送他们离开以后,才走进来,跟他说:“康先生的司机,在楼下等您呢。”

皱眉看了看表,他轻声说道:“让他先走吧,我还有事,待会儿坐自己的车回家。”

一直忙到快八点,封悦大概收了下自己的东西,才下了楼,他的车都停在VIP那里,迈出门发xiàn

那里停着家里的车,阿战走出来,帮他拉开车门,说:“二少,康哥让我在这里等到你下班。”

封悦无言,低头上了车。

行驶过车水马龙的金融区,车子没有朝回家的方向开,封悦这才问他:“这是去哪儿?”

“波兰街啊,”阿战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回头说话的时候,带着点儿兴奋:“康哥说要跟你叙叙旧。”

从阿战闪烁的眼睛里,封悦看见少年样的欣喜,这些年来,阿战阿昆他们一直跟随着康庆和他,阿昆还在波兰街搭理些康庆的事业,而阿战并没有太多机会回来,封悦心里明白,阿战这样的人,其实对波兰街的生活,还是十分怀念的。

车子绕过喧哗闹腾的娱乐区,转进安静小巷,停下来,车门从外面打开,站在跟前儿的,竟然是穿了件花哨夏威夷衫的康庆,封悦顿时楞住,不知如何是好。

“干嘛?太帅了吧?把你迷得说出话?”康庆笑起来,伸手拉住他,“下车走走,带你吃面去。”

“你……”

封悦确实哑口无言。这种穿着打扮。十几年没有见过。突然出现在眼前。有点时空穿梭地错觉。阿战和阿昆他们都远远躲了。小巷里只有封悦和康庆两人。一个西装革履。一个吊儿郎当。月亮刚刚升起来。巷子里照旧隔着好远。才有路灯。在光明地衔接之间。会有段短短地黑暗。封悦地皮鞋踩在斑驳地路面上。带来“踢踢踏踏”地回响。

“记得你当年会波兰街找我。我问你喜欢我什么。你说。‘你穿花衬衫比谁都好kàn

’。”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想耍赖?”康庆眉毛一揪。“说过地话不认账?”

封悦抿嘴。在心里是这么想过。只是忘记有没有说出来。康庆见他老实了。算是示弱。便不跟他追究了:“怎样?现在这么穿起来。还是很帅吧?”

“嗯,康哥还是很帅。”

封悦配合度罕见提高,让康庆有点找不到北:“我本来找了你高中时穿的那身制服来着,怕你不高兴,没敢拿给你。”

康庆次看见封悦穿在那身制服里,心里悲喜交加的矛盾,从来也没跟封悦说过。他看起来就像是柏林道的富家小孩儿,夺目而高贵。用摩托车载他兜风的时候,康庆其实又爱又恨,柏林道的生活,让封悦绽放光芒,也让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总比我现在穿得跟你爸爸一样的好吧?!”

“下回,下回给你穿,”康庆给他地用词逗笑了,“什么爸爸?顶多是我的糖爸爸呗!”

糖爸爸,是康庆对sugarddy的中文翻译,当年初回波兰街的时候,若有人提封悦对他资金上的援助,康庆会大打出手,他和封悦之间经济地位地不平等,是他自尊里,无法接受的痛处。反倒这几年,即使有人提起陈年旧事,他也不那么在乎,经过多年努力,他终于能自己将那个漏洞密不透风地补起来,这是康庆骨子里,从始至终的争强好胜,促成地的结果。

不远处路灯下的小桥头,何伯的面摊儿还在,他们相视,会意一笑,突然奋力狂奔,当年常玩儿地幼稚游戏,象是埋藏在心地的童真,时不时会冒出头来,依旧记忆犹新。康庆站了穿着的便宜,先抢到了。

“何伯,两碗云吞面,我的加水饺,输的人不给。”

何伯抬头看见他俩同时出现,非常诧异,康庆偶尔还会回来吃个面,封悦可是有好多年没见过了,他忍不住多瞧了两眼,除了脸色略微显得憔悴一些,跟当年还是一个样儿。

“康哥这身衣服好,老远我就看见了,”何伯笑眯眯地说,“二少多年不会来,他的水饺,我来请。”

“谢谢何伯。”封悦接到自己地份儿,给何伯一个灿烂的微笑。

“笑起来真像左小姐。”何伯忍不住又提当年地梦中情人。

康庆听到,凑到封悦耳边说:“我就说你是靠脸吃饭,你还不信!”

多年不变的旧面摊儿,连那些碗啊碟地,都跟以前一样的款式。他们已经记不得次来吃面是什么时候,那会儿,封悦才不丁点儿大,记忆中地凳子那么老高,康庆还会嘱咐他别乱晃,小心掉下来。封悦想不出别的什么,在过去二十多年里未曾改变的,除了同样的月光,同样的晚风,同样的何伯面摊,和身边坐的,花衬衫。

吃过面,康庆冲巷子里高声喊到:“阿战!”

不一会儿,阿战气喘吁吁跑过来:“康哥,你叫我?”

“你们都没吃饭吧?端几碗过去给他们吃。”

“端过去干嘛?”封悦制止,“让他们过来坐着吃吧,我们往那头散步去。”

“哦,也好,叫他们都过来,我跟封悦就在附近,不会走远。”康庆站起身,差点忘记交代:“把帐付了,我没带现金。”

“哎,好!”阿战响亮地答yīng



沿着小路朝前走去,抬头是波兰街高档住宅区里闪烁的灯火,掩盖在树丛之后,若隐若现;身后是阿战他们喧闹的声音,挑着水饺和云吞……毕竟是在外头,他们只是并肩而行,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越轨的行为,哪怕此刻已经浓情如火。

“我最近想了很多,”康庆停下脚步,对他说,“反反复复地吵架,和好,劝慰……够了,封悦,我想得差不多,今晚就跟你交个底。”

“嗯,说吧!”

“我从小就喜欢你,但没有任何奢望,尤其你搬到柏林道以后,我一度想过咱俩之间就算完了。可是,从你回来找我的那天开始,我就没法再放开你,没法假装大度地分享和放qì

,”康庆终于说到重点:“你和我,做的任何决定,都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你是我的,封悦,永远都是我的!”idianm正版阅读!)

第三十七章 (上)

叔每个月初,会抽时间请公司的几个大牌到家里吃回是乔伊第一次在受邀之列,因此经纪人和助理都十分重视,却没想到,乔伊迟迟也只是打个电话,说身体不舒服,不想出门。六叔听说以后,也不过在心里冷笑,该不是被张文卓操得狠了,下不来床吧?加上身边儿顿时有人加油添醋地挑拨离间,他多少觉得被一个还没出名的新人这么拒绝,面子上实在是挂不住。对于混江湖出身的人,什么都没面子重yào

,他暗暗地把这笔账记下来。

倒是秦晓芸懂事,连忙岔开话题,逗他开心,六叔稍觉安慰,他就不明白,硬邦邦的男人,有什么好抱的,哪里像女人,香喷喷,软绵绵,啃哪儿不舒服?偏偏顶头两个得罪不起的老大,却都宁愿去抱男的,空留下秦晓芸这种大奶细腰的美女,眼巴巴只能远远瞅,说来至少也努力了两三年,楞是连康庆的毛也没摸到。

秦晓是六叔吃不到的一口天鹅肉,康庆明摆着就要给战克清留着,就算他砸钱一手把她捧红,也是不敢轻易去碰,只是在她辗转抱怨康庆不解温柔的时候,六叔会安慰她另寻新欢,康庆就算在外头玩得怎么凶狠,回家照样听封悦的。封悦跟他妈是一个命,专门能制男人,想当年胡家那么大的阵仗,不准她进门,后来不照样得受着她?最后老太太,老太爷特意请她进门儿吃饭,胡家大房楞是没辄。更狠的是,连胡家手里的生意,都给她跟她的大儿子合谋吞掉,谁又能说什么?成王败寇,如今她小儿子叱咤柏林道,当年的声势浩大的胡家,哪还有人去提?

六叔对封悦,始终是又爱又恨。爱他,着实是个帅哥,那模样气质,举手投足的风度,比左小姐当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看着就让人喜欢;恨他,是因为六叔的作风偏于保守,对封悦身为一个男人,周旋在康庆和张文卓之间的勾当,终还是看不上眼。

前几天,方国伦请他喝酒叙旧,说起封悦要和张文卓去欧洲的事儿,六叔就在心里犯核计,他们那种所谓出差,可不是一般人飞哪里随便开个会,几天就回总部。那种动辄几十亿地大买卖,一谈起来,东拉西扯地裙带关系全拽出来,指不定得飞多少个地方,见多少人,耗多少时间,康庆倒放心让封悦跟着张文卓出去?

他总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而且方国伦最近常过来放风探底地,也让六叔心神不宁,康庆和张文卓都是心狠手辣的人,他可不敢轻易得罪哪个,算算波兰街的老人儿们,可没几个活着的了,他得万分小心,别倒霉卷进他俩的纠纷,成了替罪羊就冤枉死了。

因此,即使乔伊傲慢地不来喝茶,六叔也没有深究,在打探出他在张文卓心里地位如何之前,是不会轻举妄动,不过要是给他知dào

张文卓不过就是玩儿他,压根儿没当真,今天这些帐,他是早晚要跟乔伊算清楚的。

六叔猜得还算靠谱儿,乔伊爽约,确实给张文卓折腾着了。他们在一块儿也算有段时间,这是张文卓第一次袒露出粗暴地行径,多少让乔伊心中有些后怕。那晚他并非没有还手之力,只是惊诧中,被他凌厉阴眼神震吓到,突然发xiàn

睡在身边的,原来是个凶残的魔鬼,那会儿才彻底明白,为什么阿昆一再暗示,他其实是在玩火。

几天后,张文卓照样笑脸盈盈地接他下班,出门吃饭,回到住的地方,抱起来又恢复到从前的温柔。乔伊不是惺惺作态那种欢场之人,并没有再提之前的不愉快,好像那晚的折磨没有发生过。这是张文卓欣赏他的地方,这小子倔强有主意,遇事也沉得住气,不是好对付的主儿。

“我那晚喝多了,”临走前,他靠在门口对乔伊说,“你别跟我一样儿地,也别往心里去。”

张文卓笃定。经过那晚。乔伊对现在形势十分清楚。自己以后再不用警告他什么。

“我知dào

。”乔伊果然顺从地说。“以后少喝。对身体也不好。”

张文卓会意地笑了。

乔伊送走他。回到客厅。在不起眼儿地桌上发xiàn

一个小信封。里面装了张七位数地支票。衔在两根手指之间。乔伊努力不去衍生任何跟“买单”相关地想法。

跟张文卓出门地行程已经定下来。封悦开始夜以继日地忙碌起来。这次少说也得一两个月。他很怕“雷悦”内部会出麻烦。就像之前田凤宇警告他地。以前对封雷忠心不二地人。并不等于对他也会同等忠诚。相反。很多跟封雷闯出天下地人。对于封悦当年全盘接手“雷悦”。还是耿耿于怀地。康庆现在自己手下地公司也是危机四伏。即使

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雷悦”地元老,和柏一样,并不真的看得起康庆,让他们忌讳的,是康庆身上隐藏的那股粗暴的痞气,和心狠手辣地不顾后果的习惯。

封悦只能寄希望于田凤宇。

桌子上地手机,无声地亮起来,封悦看了看号码才接起来:“到了吗?”

“嗯,在楼下,”田凤宇声音里,能捕捉出不易察觉的疲惫,“你现在走得开吗?”

“没问题。”

封悦拎起外套,走出办公室,跟助理说:“我出门有事,下午也许不会来,如果有急事,就打我私人手机。”

从VIP地电梯出来,就看见田凤宇的车停在门外,司机已经下了车,为他打开车门,封悦低身钻进去,田凤宇穿着简单,看来是从家里直接过来地。他公司的股票最近震荡很厉害,竟然还能在家里坐得住,封悦不禁佩服这人对迟艾的关心。

“怎么没带迟艾出来?”

“怕你有公事要说,就没带他。”

田凤宇看人太准,让封悦心里微微不安了一下,他似乎随便就能看透自己的心思。

“最近很忙?”田凤宇注意到封悦眼带血丝,“经常加班?”

“嗯,有些事情得及时处理。”

“从医院刚出来,就不怕再回去了,是不是?”

田凤宇说着话的时候,甚至透露出一股严厉,让封悦忍不住看向他,好像怕自己听错。似乎为了弥补刚刚的态度,田凤宇脸部线条柔和下来,口吻更像开玩笑:“你这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会注意的,”封悦按捺住心里的揣测,“现在还好,没有觉得不能负荷。”

“嗯,”田凤宇点了点头,“你放心,‘雷悦’这里,我会帮你盯着,现在通讯这么发达,你在外头应该也可以遥控他们,不用太忧虑,你这么担忧,反倒让他们有机可乘。”

“怎么盯啊?”封悦拿话掂他,“我觉得你好像格外讨厌‘雷悦’,几次来都不去办公室找我,非得我下来。”

“什么时候,我也上去过吧?”田凤宇说,没想到这种细枝末节,封悦看得如此仔细,“咱来还是在外头见面比较好,省的让别人胡思乱想。既然答yīng

你,帮忙照看,我自然是有我的法子,这你就不用担心,这点儿人脉都没有,我还混什么柏林道啊!”

封悦从来都不怀疑田凤宇的能耐,这人神出鬼没,行事低调,让人难以捉摸,这是很多人忌讳害pà

他的地方。

“出门要小心,张文卓带你见的人,很可能都是危险人物,保安上不要马虎,切不可为了帮康庆套到情报,就什么都豁出去。”田凤宇那天嘱咐了封悦很多,象是说不完,“在外头以自保为主,可别跟张文卓走得太近,他就是个定时炸弹,没人知dào

他什么时候爆zhà

。”

封悦被他的口气逗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罗嗦的?”

柏林道上几个巨头,几乎都在自己的智囊团里频繁走动,高层不停开会,更有公家车,私家车,接踵进出各大官邸,各有各的头疼和软肋,怕给对头的人撞上机会捉到。张文卓向来谨慎,不至于因为威胁加游说成功,终能带上封悦同行,而沾沾自喜,忘了眼前的形势。他怎么会不知dào

,封悦肯跟他去,无非是想帮康庆把自己手里的市场抢过去?他只是好奇,封悦会怎么对自己下手。

康庆不仅在公司忙得焦头烂额,还得软硬兼施地劝封悦带上阿宽。虽然放他出门,算是康庆的妥协,但他在保安上的任何安排,都是不肯做丝毫让步。阿宽受过专业的训liàn

,在保全上具备灵敏的本能。封悦不想带,是有他的顾虑,阿宽这个人比较死心眼儿,确实会全心全意保障他的安全,但也会极大程度地限制他的自由。若哪里都不准去,这次出行,多半是要空手而归的。就这样,他跟康庆之间,你来我往,争议了一个多礼拜,到最后简直又要吵到翻天。最后康庆提议,两人各让一步,封悦带上阿宽,他和阿宽同时发誓,不会阻碍封悦在外面行动的自由。

封悦无奈,只好答yīng

了。

周末比较忙一点儿,破事儿一堆,真愁人。

最近发xiàn

打赏的都可会用词儿了,嘿嘿,后来明白原来是起点设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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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下)

的那天,上午还下着小雨,过晌就晴,出了太阳,漫着蒸的水汽,让人多少有些不舒服封悦坐在私人座机的沙上,透过拨开的舷窗,正能看见康庆跟阿宽说着话,他现在对那“恨不得亲自上阵”的控zhì

欲,是连掩饰都懒得去做。这会儿故yì

背对着他,让他无法从口型上猜测他们的对话。

起风了,阿昆站在风口,帮康庆挡着,时不时会朝封悦的方向瞅过来,没有表情,也是无言。远远地,张文卓的车朝停机坪这里开过来,康庆这才拍了拍阿宽的肩,放他登机。阿昆转身招手,车子随即开过来,停在身边,他打开车门,但康庆没上车,孤身站在破云而出的阳光里,看着舷窗处露出的封悦的身影,却没有挥手道别。

封悦的食指和中指合并着,放在唇边,亲了一下,轻轻地按在舷窗外康庆的身影上。

这个细微的细节,正好被进入机舱的阿宽看见,他楞了下,转身跟机长说话,假装没有瞅见。心里却琢磨起来,封雷情不自禁的时候,偶尔也会有同样的小动作。

出前的一晚,康庆和他,彻夜缠绵,直到外头天亮,才放他睡了一会儿。这会儿封悦恨不得谁把他的腰拧折算了,就再不用忍受下身传来的,让他坐立不安的酸疼。飞机起飞以后,他就陷在沙里闭目养神,实则是不想自己不小心泄漏出忍痛的表情,让张文卓看了去。然而,不管他多么淡定自然,欢爱那些个事,又怎能瞒得过张文卓的眼睛?

封悦以为哮喘,平时几乎不用香水,在他身边的人,也照应他的状况,少用或不用。但今天张文卓一买进机舱,就嗅到空气中漂浮的,淡淡草香的古龙水味道。这种私家座机,从机长,到服wù

人员,是必须遵从主人地喜好,以康庆的个性,恐怕是早就让手下过注意事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不能随心所欲。

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封悦自己,喷了古龙水。也许他还没有觉自己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每当他想掩盖身上气味的时候,就会用古龙水。做贼心虚了吧?张文卓暗自琢磨,封悦体不剩衣,微皱眉头斜躺在那儿的模样,让他心里格外不是个滋味。欢爱的味道,外人又哪里闻得出来?只唯独你自己捕风捉影而已,感情康庆是怕你在外头活得太自在,狠狠在你身上留些记号吧?越想越觉得妒火中烧,恨不得冲过去,把他衣裳剥光,看他身上是什么一副光景。

阿宽故yì

坐得很远,但其实封悦任何动作,都在他余光能够捕捉的范围之内,象这会儿手里的杂志滑到身边,可能是真睡过去,头歪了下,阿宽终是坐不住,走到跟前,扶住他地头,把枕头垫过去。封悦并没睡深,睁眼迷蒙地看了看他。

“躺下睡吧,”阿宽在他耳边小声儿地说,“待会儿醒来,你得吃点儿东西。”

拿来毯子给他盖上,关了旁边的舷窗,又把隔离地帘子给他拉好,阿宽这才退身,回到吧台那里,想问空服准bèi

了什么食物。恰好张文卓拿了酒走过来,碰面的时候,说:“你对他,可比对大少用心多了。”

阿宽没有回答。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阿宽。”张文卓却没放过他。再问。“该不会封悦走哪儿。你都紧跟着吧?”

“不会。你们有什么公事。我都不会干涉。只是负责他地安全而已。”

“那就好。”张文卓假作放心地样子。实则继xù

提点。“有些地方。有些人。就是封悦夜。人家也未必肯见。到时候不带你。你可别坏事儿。”

“这你放心。我绝对遵从二少地想法和意见。”

张文卓走会主舱。坐在沙上。大屏幕上播着电影。众星云集。全是大牌。据说乔伊在这里也轧上个配角。凭地全是封悦在导演那里地人情。不过他看了会儿。也没见他露面。说不定上映以后给剪掉了?这个倒霉孩子!

封悦就在角落里地沙上浅眠,虽然隔着帘子,仍能感觉淡淡的古龙水,被他温暖的体温挥着,象呼吸喷在他的脸上,张文卓心猿意马,恨不得伸手过去扯了那层碍眼的帆布。但他直觉阿宽这会儿正躲在一边盯着自己,也只能强行忍了。

封悦没有白天睡觉的习惯,加上高空飞行始终会有噪音,不过合眼躺会儿就醒过来,起身去洗手间擦了把脸,走出来地时候,张文卓正站在门口,象是在等他。

“七哥要用洗手间?另一头还有,不用等的。”

“怎么?这个是你专用地,外人不能碰?”张文卓故yì

挑衅地问。

封悦并不客气,直接承认:“我不习惯跟人分着用。”

“哦?康庆也不行?”

他的变本加厉,惹得封悦不痛快,冷冷地说:“七哥跟他不一样。”

这话大家心知肚明,不过说出来,就让张文卓面子挂不住了,借着跟封悦之间短暂得几算亲近地距离,他小声地报复说:“哼,还以为只有我对你不够温柔,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么!”

封悦拧身摆脱他,眉头皱着,默不吭声地走开。

张文卓偷偷地咬住自己的舌头,才刚刚开始,何苦弄得这么难堪?本来自己心情多好,总算把康庆那个大尾巴甩了,可以跟封悦单独在一起,结果给封悦身上散出地那股激情过后的疲惫给气到,才这么出言不逊。

封悦走回餐厅附近,靠吧台站着,跟阿宽说话,空服送来温水,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用餐,封悦摇头拒绝。

“吃点儿吧,”阿宽劝说,“你总不能全程都不跟他同桌吃饭。”

封悦回身,见张文卓还没过来,低声问阿宽:“你带药了吗?”

阿宽点点头,将两颗小小的白色药片,放在他水杯旁边。

算是为了弥补刚刚的莽撞,张文卓见封悦和阿宽说完话,分开一段距离,才走过来跟他搭讪:“一起吃饭吧,”他说,“顺便把行程介shào

给你听。”

“不是已经传真给我了吗?”封悦指了指打印出的文件。

“能写出来给人看的,自然不是最紧要的,这个还用我跟二少明说吗?”

第三十八章(上)

间检查了,大家将就看吧,不好意思!

飞机降落在伊斯坦布尔城外的一个军用机场,前来接他的虽然是便衣,从仪表神态上,封悦看得出很可能是军方的人负责的对张文卓格外恭敬,却没有丝毫官方的客套,如果猜得不错,应该是张文卓私人的关系,他并不想让zf牵涉进这桩买卖。车子在乡村公路上飞驰,封悦坐在车子的后座,朝窗外看去,正好瞅见规模恢弘的伊斯兰庙宇,矗立在蓝天白云之下,那一瞬间让他感到片刻安宁。没有进城,他们住的地方,是座壁垒森严的城堡,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武装兵,车子开进去不远,才渐渐显露出秘密官邸的奢华。

“可别怪我用穷乡僻壤的酒店招待你,”张文卓一边跟封悦朝楼上走,一边小声对他说:“这是康庆的主意,在你的御前侍卫确保城里的保安防御过关之前,只好屈尊在此,我的‘殿下’。”

对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封悦只是轻轻一笑,没做表示,张文卓却因那隐隐若现的笑容振奋良久,这个沿路都摆臭脸的家伙,总算给了个好脸色。

长途飞行让他们疲倦,张文卓接连打完几个电话,打开房门想下楼,赶巧阿宽出来,封悦的房间跟他的隔着走廊,这样以来,正好无意间撇见封悦也在电话上,毋庸置疑,那头肯定是康庆。阿宽立kè

带上门,问他:“七哥不休息一下?”

“还好,二少呢?”

“吃过饭可能要睡一下。”

封悦在飞机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这件事明显让阿宽耿耿于怀,张文卓不禁在心里暗笑,你是保镖,又不是保姆,这么操心,封悦嫌你麻烦,还未必领情呢。

“明天有什么安排吗?”阿宽问他。

“这两天都没有什么大事儿,如果他想,可以安排观光休闲。”

阿宽没有再接他地话儿。径自下楼去了。

他们计划在伊斯坦布尔呆上两个礼拜。张文卓以为封悦会紧盯他地一举一动。结果估计错误。他不仅没有严防紧守。反倒经常一个人呆着。让张文卓心里反倒没底。这并不是他想要地结果。这天张文卓下楼。现封悦穿着休闲。好像正要出门地样子。忍不住叫住他:“这是要去哪儿?”

“那天来地路上。看见附近有个伊斯兰寺庙。想过去看看。”

封悦穿着天蓝色地长袖T恤。白色地八分裤。踩了双白色地软皮休闲鞋。穿着随意中带股诱惑人地洒脱。让人忍不住为之心动。

“不知dào

二少对宗教感兴趣。改天等阿宽把城里都安排好。更多值得观看地景点可以去。”

“不碍事。我就想随便走走而已。”

“我跟你去!”张文卓自是不会放qì

这样的机会,“顺路出门吧,下午出海兜兜风!”

封悦敏感地觉得,所谓地“兜风”必定还有深层地含义,于是欣然应允。

天气晴朗得让人难以置信,远处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在炫目的阳光下,象是小小的关口,细微得如同天海之间一个裂缝而已,货轮的航线远远地绕过这里,近处时而扬过雪白地帆,仿佛海鸥倏然而过的身影似地。

张文卓从游艇的二楼走下来,看见封悦背靠栏杆,支着两条修长的腿,跟阿宽低声说笑,举止说不出有多么放松,既佩服他沉得住气,又为他倾城姿态感到无比心仪。他从侍手里接过装着两杯鸡尾酒的托盘,走到封悦跟前。

“我知dào

康庆管你管得紧,小酌一杯可以吗?”

封悦明白他是激将,不以为忤:“今天就免了吧,以后再说。”

张文卓并不勉强,自己留了杯,转眼瞧瞧已经识相地退回一边的阿宽,嘴角衔着笑意:“二少以前来过土耳其?”

“有路过,没有多做停留。”

“这次时间充裕,我一定带你四处多走走。”

“正事为主,观光的事好说。”

张文卓侧头,用目光锁住封悦地视线:“在我看来,正事可没陪你重yào

。”

“那就多谢七哥盛情了……”

张文卓终是受不了封悦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忍不住打断他:“你是不是打算整个行程,都跟我玩这套?”

封悦早料到以张文卓地脾气,不会跟自己捉迷藏,心里没有慌乱:“我此行的目地,你比谁都清楚。”

张文卓“呵呵”一笑,开门见山地说,“只怕柏林道外面的世界,二少未必能驾轻就熟,老实跟你讲,我地目的达不到,你的也休想。”

话说到这儿,就是把封悦堵在角落,他轻轻

气,似被迫无奈地问道:“你想我这里得到什么?”

海风徐徐而来,他们站得近在咫尺,封悦的睫毛低垂着,笼罩着他的眼眸,好似海鸥抖动的翅角儿,还不待张文卓说话,远处传来游艇的引擎声,他的视线忍不住转到封悦身后的海面,在他耳边短短说了句:“人来了。”

封悦扭身看去,一辆其貌不扬的中型游艇,正朝他们驶进,停在不远的地方,很快两三辆橡皮艇降到海面,大概四五个人划了过来。封悦心里清楚,他们选普通的船只,只是不想太扎眼,惹人注意,但对方必定来头不小,只怕是会接他和张文卓上船去会面。

果不其然,那几个人上了船,熟练地分别把守在各个不同的角落,连阿宽也被监视住,不能随意走动。领头的过来跟张文卓打了招呼,用英文邀请他们去对方的船上,他们走到船头,想要下去橡皮艇,却被制止住,对方的保镖做出想要搜身的姿势,“不好意思,老规矩。”

张文卓了解,身上的手机早已交给手下,封悦的被搜出来,递给一边儿的阿宽。他穿得少而薄,对方没有手搜太多,而是用类似检测的仪器扫了下。

“如果事后现有任何视讯声音传出去,以后都没有在见面的可能,”那人最后还是不放心地警告,“请问,你们明白其中利害吗?”

张文卓早跟他们打过交道,倒是封悦次跟他们会面,这话当然是故yì

说给封悦听的。

“你放心,”封悦耸耸肩,用流利的英文回答,“这规矩我还明白,不会给你们带来任何困扰。”

橡皮艇靠在游艇下,有人拉他们上了船,虽然船不大,却又站了另外六七个人,阵仗相当不小,在引领之下,他们进了船舱,原本坐在沙上的人,立kè

站起身迎上来,热情得有些夸张:“嗨,好久不见,听说你现在达了!”

张文卓跟他相熟地拥了下,客气地说:“在你跟前提‘达’,那不是班门弄斧吗?来,我给你介shào

,这是我的新老板,封悦。他该叫你什么?”

“叫我大A吧!很高兴认识你,”对方说着,握住封悦的手,打量着他,却依旧跟张文卓说,“你的新老板不是康庆吗?”

康庆两个字,他用的是中文,而且音准确,封悦心里不禁一楞,这些人果然个个都不白给,恐怕对国内的形势,比谁都清楚。

“封悦是康庆的老板,这才是终极Boss啊!”张文卓打趣地说,接着被封悦暗中飞来的眼刀好顿痛削。

大A会意地笑了:“原来是这样,你们集团果然是卧虎藏龙。”

“过奖过奖,这次来欧洲,就是希望大A能照顾我们的生意。”

“请坐请坐!”大A招呼他们坐下来,“准bèi

不周,请见谅,船是临时借的,实在不方面带太多人,所以吃喝只能省略。”

封悦一上船,就现这里确实守卫森严,角落里都安装着卫星信号的探测仪,防的就是有人暗送信号出去。这个船舱里,至少有四五个摄像头,只怕自己今天穿的什么内裤,他们也能看个清楚,这帮人果然非常人能见得到,而且小心翼翼的程度,超过封悦之前的想象。

“费琼斯那个混蛋,招待你还算用心吧?”

“过得去就行了,也就暂住两天,等城里的保全安顿好,就会搬过去。”

“哦,你们老板,我是说康庆,最近找人大规模调动华盛顿的保全,你知dào

,他们是避讳这么大的声势,反倒不会见你们了。”

“我明白,那些只是为了安全而已,不会影响到我们的生意,关于保密的问题,还请你代为转达。”

封悦没怎么出声,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默默地听他们对话,他清楚,这次会面,他们不过是想考察他而已,并不会泄露什么重yào

的机密。唯独大A问他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时,封悦才会偶尔答上两句,这会儿他说得越多,越会给对方留下了解他的线索,他沉默而自然的应对,让张文卓吃惊不小,封悦太懂得这其中利害,并没有什么谈判经验的他,藏拙的本领是一流的。

他们相聚的时间不长,还不到一个钟头,充分印证了封悦之前的预测,他们只是想试试自己的深浅。这个大A看上去象个拉关系的经纪,应该不是特别重yào

的人物,今天的幕后大老板,很可能坐在空调充足的空调房里,透过镜头审视他而已

第三十九章 (上)

到住处,阿宽已经开始收拾,他们打算第二天搬走,人非常专业,一会儿功夫就都准bèi

就绪。张文卓见他进进出出,却没瞅见封悦的影子,于是问:“封悦呢?”

“他吹了海风,头疼,吃药躺下歇会儿。”

“哦,”张文卓并不百分百相信阿宽的话,“要不要请医生过来看看?”

“暂时不用,谢谢七哥关心。”

阿宽回到房间,封悦坐在紧靠墙的沙上,手里捏支铅笔,在白纸上,飞快素描,见他走进来,头也不抬地问:“他是不是又将信将疑?”

阿宽点头。

封悦没受影响,继xù

聚精会神地投入在纸上的画像,这个本领,张文卓全不知情。当大A的面容栩栩如生呈现在纸上,他让阿宽过去认:“有印象吗?”

认真盯着看了几秒,他说:“想不出来。”

住进来之前,张文卓大方让阿宽的人检查过房间,确保没有任何监视设,但封悦还是小心翼翼:“手机信号,他们拦截不到?”

“应该没有问题。”

封悦这才掏出随身地手机。将素描拍下来。给康庆。剩下地素描折了好多次。直到只剩小小一块儿。交给阿宽带到外面再处理。康庆地回复很快来了。算算时间。那里应该还没亮天。他怎么可能清醒地等他地消息?

回复里全不提他过去地东西。只问:“时差倒过来没有?”

零星几个字。让封悦心里暖流激荡。他放松地坐进沙里。飞快地回他:“好些了。你怎还没睡?”

“没你在。睡不着。”

“肉麻。”

“真话都肉麻。”康庆回得很快。“你别太紧张。那些事儿见机行事就好。不用强求。”

“我知dào

。”

“亲一口。”

封悦猛然间脸颊燃烧起来,也许别人不能理解,他和康庆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可当对方毫无预警地来这么一句,他还是会情不自禁地脸红。

张文卓走进来第一幕就看到封悦红着脸,含笑不语,坐在沙里玩手机。阿宽过来开门,都没有打扰他的兴致,相比康庆跟他指不定说着什么温柔情话儿呢。他顿时感到像给人泼了冷水,说清心里的滋味儿。

“晚饭出去吃吧!”这毕竟不是第一次看见封悦在康庆面前的嗔羞,只是奇怪自己怎么还没有习惯呢?他努力地掩饰住受挫的表情,问他们:“我看厨师的手艺,二少也不是很喜欢。我知dào

一家不错的中餐馆儿,安全的问题,你放心,是我认识地人。”

阿宽朝封悦看去,他已经收起手机,抬头看着张文卓,说:“好啊,有劳七哥安排。”

车子在附近绕了几圈,才最终停在一处很不起眼的店面前。封悦听见前后车门开开关关的响声,但张文卓坐得稳当,并没有移动到打算,封悦于是也没着急,他估摸着是要先确定周围安全问题没有隐患,心里不禁有些纳闷,既然害pà

,何苦出来呢?原本预定说要捧场某国总理在广场的演讲,连通知都没有,张文卓就一意孤行地取消,非说什么那里空旷,狙击手要埋伏,简直天时地利。于是,封悦再也不去相信那个狗屁的行程表,都是这个混蛋拿来忽悠人的。

“你要是这么提心吊胆,以后不需yào

安排这种活动,我本来也不喜欢花天酒地。”

张文卓听他这么说,猜他是因为被无故取消的活动感到恼火,不怒反笑:“我是看你整天呆在房间里,憋出病来,什么花天酒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开夜总会,还不赔死?”

“那你怕的是谁啊?”封悦侧头看他,故yì

直言:“在这儿得罪过人?”

“明刀易躲,暗箭难防,我要知dào

得罪过谁,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刚说到这儿,有人在车窗上敲了敲:“七哥,可以了。”

车子就停在饭店后门地地方,看上去象是老板的人站在那里等着,领他们走进去,穿过厨房,里面几个师傅,都是中国人的样子,见到他们,点头笑笑,却没敢搭讪。

“给二少检查检查厨房,”张文卓说笑:“你家吃的不都得经过消毒吗?可别以为我带你吃的是脏东西,不讲究。”

这一路上,张文卓没少拿这种事儿掂量封悦,封悦心情好就忍,心情不好也会伶牙俐齿地顶他两句。

张文卓倒跟上了瘾似的,一遍遍不长记性,动不动就演这么一出。见老板活计都像是中国人,又不相熟,不识底细,封悦沉默不语,直到进了包间。

封悦确实没有想到,这种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店,里头竟然这么金碧辉煌,装修得古香古色,家具摆设都极其讲究。

“老外都是喜欢这种夸张的风格,”他们坐下来,张文卓给封悦倒茶,似乎并不避讳在场的老板,“就得整地这么龙飞凤舞,才唬得住他们,是吧,老林?”

“对呀,七哥,你们是想坐会儿聊天,还是现在就上菜?”

“不急,先喝茶吧,你让厨房把菜做好了,别糊弄,二少口味挑得很。”

“七哥吩咐过的,差不了。”

“不是说今天空运来的碧螺春新茶,不是没舍得上吧?”

“这就是。”

“哦?”张文卓挑剔地品一品:“那就是水不好?味道不怎么样。”

“水也是国内空运的泉水。”姓林的老板客气,但不卑微,似乎跟张文卓的关系非比寻常,这会儿配合得天衣无缝。

“那就是你们泡茶的水平不行,是不是,二少,没法儿跟以前山顶的茶社比吧?”

封悦太清楚张文卓的为人,他就故yì

拿自己的身份说事儿,非要歪自己多么难伺候,今晚连续几次,他也没耐心再忍了:“开饭吧,我饿了。”

站在一边地老板连忙退身,封悦却叫住他,说:“老板,你把阿宽叫进来。”

张文卓不明白封悦叫阿宽做什么。阿宽很快从外面走进来,问:“二少,你叫我?”

“嗯,坐下来陪我吃饭。”

第三十九章 (下)

我知dào

短,晚上可能会二更。

康庆的消息不久传来,不出所料,他说在利用华盛顿的关系网查大A的时候,碰上熟人的线。

“谁?”他问得心惊胆战,很怕听到自己猜测的名字。

“就是你猜到的那个,”康庆明白以封悦,恐怕是早就料到,“田凤宇。”

“他在查谁?”

“也在查大A。”

事情在瞬间复杂起来,封悦握着电话的手,微微渗透出细密汗珠:“……你能借这机会,把他底细查清楚吗?”

“不好说,我尽lì

,”康庆要挂电话之前,不忘安慰:“这里的事我处理得来,你那头耗得累了,就回来歇歇,也不是说非得折腾出个结果不可。”

不知幸运还是不幸,一直藏在暗处的眼睛,比预测的早很多地找上了封悦。连张文卓也感到吃惊,他并没有让封悦接触这头儿的打算,而对方传来的信息,与其是邀请,不如说是命令,就是想要见封悦,并且还得尽快。张文卓隐隐感到,很可能是送去鉴定的设计图有关。

这段时间,封悦陆陆续续见过不少人,多数都是他自己的关系介shào

来的,而张文卓也没有跟他说过那份鉴定的结果。约见的地方,是午后一处僻静的清真寺,封悦下了车,不远处是进行中的葬礼,附近却没什么人,张文卓走在前面,领他进门,在门口脱鞋的时候,封悦被里面漆黑的环境吓了一跳,走出来的黑衣人,像是被分割出地一部分影子而已,在封悦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却拦住了张文卓:“老板说只见封先生一个人。”

他们没有选择。

封悦跟他走进去。眼睛好半天才适应。转弯处。惊起气息在梁顶地飞鸟。“扑哧哧”飞散开去。顿时角落里。有人影瞬间闪动。没有逃过封悦地眼睛。他早知dào

这里不可能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寂寥。尽头站了个人。背着手。西方人高大地背影。天棚顶漏下一束微弱地光。射在他不远处地地面。晕晕地一圈儿。他地面容反倒更加看不真切。

“终于见面了。”对方冲他伸出手。讲一口北非英语:“很高兴认识你。封先生。”

封悦走近。客气地握了握手。对方深刻地轮廓。终于在微暗地光线里。呈现出来。

“没想到您会这么早找我。”封悦坦白说。“是有什么急事?”

对方判研地看了看他。似乎在琢磨着他地想法。

“有话可以直说,”封悦态度简单自然:“我想,您可能不想这里久留。”

若真地是谈判,他们肯定会挑别的场合。

“我喜欢直接的人,那我开门见山,”对方悠闲抱住双臂,“我知dào

这回你来的用意是什么,那些生意都好谈,不过我现在需yào

您给我行个方便。”

“请说。”

“贵公司最近研的新式反导系统,能否拖延几个月再联系新买家?”

只短短一个问题,封悦脑海里先前堆积的问题,全部迎刃而解。新一代反导系统地大买家,很可能是他们手里客户的对头,他们手里肯定有旧式导弹还没兜售出去,即将成为一堆废物。封悦琢磨这事儿地同时,也开始有点儿明白,张文卓让那人鉴定的,到底是谁地设计图。

“做生意分秒必争的道理,相比也不需yào

我跟阁下解释。”封悦态度扛得很强硬,他可不想先给人占了上风。

“这是当然,生意场上,人情是用支票买地,”对方倒不介yì

,“我自然不会让封先生白忙活。”

“事关重大,我自己做不了主。”

“呵呵,要是张这么说,我是相信的,封先生这么说,就是过谦了。”对方咧嘴笑出来,他的示威,总是掩饰良好,“我若没有把握,怎会今天直接找你来见面?我们这么一照面,封先生回去,大概能把我不离十地画下来,回头将我查个水落石出,回头在跟我谈判,不是要占尽上风?”

这话一矢中的,封悦心里暗自凉了半截,对方却立kè

为他压惊:“你放心,我们并没有拦截你任何信号,只是当天见面的时候,你身上什么都没有,前段时间,却有人利用他的面目,在华盛顿查大A,这怎么可能?似乎我们都忘了,你从你父亲身上,继承到的素描天赋!”

对方故yì

沉默片刻,似乎让封悦充分消化这一系列的信息,既然连他失踪多年不见的父亲,都调查得这么详细的人,想必对自己,更是了如指掌。

“你是能说了算的人,否则,我是不会见你的。”

重新走回阳光下的时候,封悦被瞬间的光明晃得头晕了一下,胳膊却给人紧紧抓住,张文卓轻轻问:“怎么了?”

“没事儿,晃了下。”

张文卓只当他刚刚过于紧张,上了车才问:“说了什么?”

封悦看上去不太好,脸色不知怎么搞的,血色褪得干净,白咧咧的吓人,他靠着座位,闭目养神,轻微地叹了口气,反问他:“你那天送去的设计图,到底是谁的?”

“他们的,”张文卓并没有隐瞒,车里只有他和封悦,开车的是阿宽,他只要跟着前后的保安车辆就行,“我们的新式反导系统,并不能破译他们手里那批货,我只是放出了假消息,混淆视听,就是想你们若有机会见面,给你争个砝码在手里。”

“为什么不事先跟我说?”

“你跟个猴精儿似的,说不说还都一样?”张文卓拧开车里放的矿泉水,递给封悦,“我就是希望他手里那批货尽快破译出来,打个时间差而已。告sù

你,怕你反倒没有底气。”

“那他以后如果知dào

了,你不怕得罪了这么大的金主儿?”

“过河拆桥,以后谁还记得他?”

封悦为他冷漠的态度,嗤笑道:“你也不怕有朝一日,自己被别人当桥拆了。”

“若真有那么一天,”张文卓顺其自然地接住他的话茬儿,想也不想就说,“能拆得了我的,肯定是你。”ico

第四十章 (上)

很短,我就是在路上写的,不好意思

主动接触封悦的人,陡然间频密起来,买家,卖家,合zuò

,竞争……纷繁芜杂。夜深人静的时候,封悦会把这些点点滴滴联系起来,惊诧于张文卓手中这张庞大的关系网的同时,也深刻体会出这一领域几近冷酷的残忍。

如今的封悦,手里把握着庞大商业帝国的砝码,与五年间连个正式身份都没有的张文卓,是迥乎不同的境地。他从有到无,逃亡海外,再赤手空拳赚回这样的身份地位和取之不竭的生意,究竟怎样一番经lì

,封悦可想而知,他终于明白,张文卓带他此行,目的何在。

康庆没有再提田凤宇的调查,也许是怕封悦担心,也许是什么也没查到,与此同时,封悦传回去的消息,也渐渐少了。他们都没有追问,但彼此心里多少在期待对方先开口。暂不去猜测康庆有所隐瞒的原因,封悦渐有保留的心思,用意其实并不难猜,即使对他生意从不干涉的阿宽,也能略知一二:封悦是怕康庆得到一切,会对张文卓再起杀意。

这天晚上,封悦坐在窗帘后面,看着阳台下面,广场是稀疏的行人。古老的路灯,在陈旧的路面上,投射着昏晕不定的光影,吹来的风里,带着不远处海峡湿润的气味。这里古朴实在的风格,合乎他的心意。他最喜欢窗外小小的阳台,但每次他站上去,阿宽都会很紧张,又怕惊扰他的心情,又放不下外面敞开的世界,于是,封悦也懒得给他增添烦恼,唯独这样情不自禁的时刻,会借着窗帘的掩饰,在这里小坐一会儿。

封悦十分清楚,现在盯着他的耳目,无处不在。

房门轻轻叩响,阿宽过去开门,走进来的是张文卓,手里端着个托盘。

“还记得带你去过的那个中国餐馆?”炖盅放在桌子上,他脸上神态暧昧地说,“老板对二少念念不忘,这是他刚刚特地找人送过来的,炖好了还没开盅,热乎着呢。”

“我吃过晚饭了。”封悦坐在那里似乎舒服得很,没想起身,跟张文卓相处过一段时日,不再维持表面的客气。

“汤水又不占肚子,”见阿宽想过来帮忙盛,张文卓挡开:“怎的?你还不放心,怕人下毒?”

这话堵得阿宽脸色难看。瞅了瞅他。封悦只好解围:“你先出去忙吧。我跟七哥有事谈。”

无非给他们各自一个台阶下。阿宽出门以后。张文卓却故yì

当真地问:“二少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封悦扭头看向窗外。不再理他。只听他不知忙些什么。隔会儿终于走过来。把分在碗里地汤递给他:“出门在外。也不能让你过得太‘苦’啊!想家了吧?”

“还好。”

出国出差。对封悦来说都是常事儿。只是哪次都没这回这么闹心。直让他感到无法负荷。而且。他担心康庆那头出了什么查漏。这人地倔强性子。却不肯跟自己说。而田凤宇那头地调查。康庆几乎决口不谈。也让他不免惴惴不安。

“我这次坚持你来。可不是为了成天看你愁眉苦脸。”张文卓坐在他对面。翘起腿。悠闲自得。

“你不想看,也没人邀请你来,门又没锁,你不会离我远点儿?”

“哎哟,又来气了!”他一点儿都不介yì

,继xù

说道:“干嘛总是自寻烦恼?有些事儿,就不用费心去管……你管不管,也都是那个样儿,非得把什么都搞清楚,你累不累呀?”

“你在暗示我什么?”封悦的眼神耐人寻味。

“呵呵,你比谁都聪明,我至于跑来班门弄斧?”张文卓这才道出今晚来的最终目的,“你名声够响,运气够旺,连美国人那头都答yīng

见你,高兴了吧?”i

第四十章(下)

国人的关系实则是田凤宇的面子。既然跟康庆的人v的调查中碰到,以田凤宇的性格,绝对不会坐以待毙,让封悦单单从康庆那里听说事情经过,失了准头。因此之后不久,他主动联系封悦,并没有单单为自己辩解,反倒以要把封悦介shào

给美国人为由,先将这事儿点了点而已。封悦自己心里清楚,他对田凤宇,其实有些莫名其妙地过于信赖,但这种骨子里难以自控的偏向,是他无法轻易克服的。

张文卓在美国人那里,名声也是十分响亮。大A是华盛顿黑名单上的前三名,彼此憎恨,互不通融。但他又是唯一能跟某些军事武装说得上话的说客,让华盛顿的政客们无能为力,因此当他们需yào

跟特殊人物对话的时候,靠的都是张文卓的撺掇。

想见封悦的人,据说是五角大楼的势力混战中佼佼,中东战事正酣,不可能脱离岗位,到伊斯兰堡找他,自然是得封悦上门拜访。因此,康庆很是不安,几乎连着电话过来,直问他路上是否安全。封悦安慰他的同时,心里暗暗明白,为什么先前康庆一直不同意他出这趟差事,他们离得太远,自己见的人,去的地方,又都是战事连绵,全不太平,康庆只怕日日如坐针毡,也不敢太多泄露,每次电话来,词不达意的时候,封悦既感到心疼,又觉着心安。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封悦的声音里,透着难以描绘的柔情,“这回见面结束,我就先回去,看将来事态再说。”

“这可是你说的!”康庆不能掩饰欣喜,“你要是敢反悔,我就亲自去捉你回来,操,封悦,你***知dào

我多想你?”

“我也是。”

封悦轻柔的一句话,似乎将他们之间千山万水,融化成近在咫尺的方寸天地了。

坐落在荒漠之中的美军总部,走进门,就完全忘记外面贫瘠地世界,和纷飞的战火。室内完全是美国国内水平的装设,安静的中央空调,把室内的空气从容地控zhì

在偏冷的温度,跟着前来迎接他们的秘书,走过铺着灰蓝地毯的大堂,进了电脑控zhì

地电梯,到处都是摄像头和监视器,这是一幢由电脑精密控zhì

的建筑。

顶楼的会议室,安静得让人惊惶。封悦和张文卓并排坐在一起,各想各的心事,彼此没有交谈。直到外面响起脚步声,不是一个人,封悦暗自计算着,在门口停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身后地门才被推开,走进三个人来。

这是美国高层的习惯,极少会有单独出现的时候,不管见谁,身边都要有“目击”,防止日后出事,没有“证人”。封悦对这些习以为常,转身从容地面对来人。站在中间地,就是今天邀请他来的“史密斯”,身边的人赶紧介shào

他们认识。张文卓跟他们并不算陌生,跟封悦倒是第一次见面,“史密斯”的开头问候,更是让周围地人都咋舌。

“我们见过吗?”他问封悦。

“应该没有。”封悦微笑着说。“跟您会过面这么重yào

地事。我不可能完全没有记忆。”

“哦。”“史密斯”似乎有点失望。又不甘心。眼睛在封悦脸上再三流连。才转头请他们都坐了。“我真觉得你很面熟。”

“史密斯”地随从没有觉得异常。毕竟封悦并非等闲。他大手笔收购“美通”地时候。华盛顿曾广泛流传过他地背景。调查和新闻地曝光率都很高。“史密斯”说有印象。大概就是从前曾经看过照片地吧!但张文卓却不这么想。他对这些军事高层都做过非常详细地调查。“史密斯”这个人眼睛毒。是出了名地。他对人地辨别能力。几乎过目不忘。况且他对亚洲军界非一般了解。不至于像寻常美国人。看中国人都是差不多地模样。他既然说像。必定是缘由。张文卓在心里忍不住琢磨。“史密斯”见过地那个像封悦地人。到底是谁?

“‘美通’地人试图约过我。”“史密斯”说话很直接。带着军人惯常地坦率地作风。“我估计他们也是替你约地吧?但是我当时没有时间。我一直很想见见你。非常感谢。这次你能抽空过来。”

“是我地荣幸。”

“我听说大A方面的人找过你?”

“是有接触,”封悦的话,没有说满,他明白田凤宇就算面子大,这回“史密斯”答yīng

见面的最主要原因,是出于他前段时间,和大A见面的事儿,让华盛顿多少感到不安宁,“既然出来,自然是想多认识些人脉

“嗯,这我理解,但我希望你,还有你们的集团,在某些事上,能跟我们互通有无。”

“哦?您指的是……”

“史密斯”的手指,在光亮可鉴的会议桌上,有节奏地敲打着,似乎在等待。果然,身边的两个人站起来,走去一边儿,依旧在视线之内,离他们却有些距离。“史密斯”轻声跟他说:“你既然敢来,我也不会让你空手回去。”

封悦和张文卓在这里住了两天,“史密斯”再没露过面,接待他们的是他手下的副将,即使二十四小时都在人紧密监视之下,能在这等军事重地里过夜的待遇,能享shòu

到的人,绝对凤毛麟角,屈指可数了。张文卓比平日里稍显沉默,封悦猜他的态度不会事出无由,他仔细回想,始终是停留在“史密斯”说他面熟的那几句话上,想必张文卓必定想在这上面做什么文章。

“这种随便一句客套话,你也是这么放在心上?”封悦试探地说了这么一句。

张文卓没想到,封悦看他的心事,已经能看得这么准,装着无所谓地打哈哈:“这种说,就是泡那种胸大无脑的金美女,也显得过时了,何况是你这个满肚子都是心眼儿的帅哥?”

“怎么?你觉得他不是客套?”

张文卓几乎接不住封悦瞥来的目光,他咬住牙齿,没有说话。

忙过两天,封悦联系了因为安全问题而无法跟在身边的阿宽,告sù

他,自己和张文卓打算动身回伊斯坦堡。由于这几天美国空军连续遭袭,负责接待的团队安排他们从陆路先去约旦,然后再飞回伊斯兰堡。阿宽本来想到附近来接他,但考lǜ

到中间几个不在美军控zhì

范围内的城市,万一出事,可能比较不好周旋,因此封悦不让阿宽冒险。毕竟他和张文卓是有军方护送,但阿宽他们却没有,于是,约在治安相对稳定的边境处集合。

那天他们中午出,前后四辆军车,封悦和张文卓坐在后座上,头顶是苍茫一片,雪白的日光。高空中如同不明飞行物一样漂浮的,是美军的半隐形情报搜集飞碟,偶尔折射出刺眼的阳光。此刻正一丝不芶地记录着地面上生的所有影像资料,传送回美军基地的监视中心的大屏幕上。

身边荷枪实弹的美国大兵沉默寡言,封悦的目光穿过他的武装,落在外头的戈壁上,远处密密麻麻的房屋,也有为数不少的楼房,看起来是规模不小的城市。

“看见那条细细的类似白线的东西吗?”张文卓指给他,“那其实是他们砌起来的堡垒,有个屁用啊,连个装甲车都挡不住。不过,在这种地方,象征意义更加重yào

。只要美国人不穿越那条线,他们也不会主动来骚扰,这就叫‘战时特殊规则’,那些所谓公约能记录几条?这种不成文规定,才更普遍,你可不要小瞧,越是打仗的时候,越是要维持这些潜在的规则,乱到一定程度,大家都有利可图;可如果乱到彻底,谁也没好处!”

“你对这一带很熟悉?”

“还不是拜你跟康庆所赐?我在这个战火纷飞的乱七八糟的破地方,摸爬滚打好几年呢!”张文卓的语气,半是戏虐,半是真实:“每当在这种破公路上,颠得灰头土脸的时候,我就加倍恨你,我张文卓最恨的就是这种毫无品味的生活,都是给你害的这么狼狈!”

封悦微微皱了皱眉头,扭头没有再说话。

“干吗?我说个真话,你也用得着生气啊?”

“不是,”封悦想了又想,终不过是叹了口气,“我不知dào

该怎么说。”

“那就别说了。”张文卓点到即止,不再惹封悦难受,凑到他耳边,用别的话题来吸引他注意:“你知dào

这两天,他们偷袭空军的武器,其中一部分就是多年前康庆偷走我的那一批,辗转落入黑市,卖来卖去,再略作改装……怎么样?这个世界是不是很小?”

话还没说完,封悦的视野中,突然出现飞速而过的光闪,落在最前面一辆军车旁边,还不待他反应过来,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封悦两耳轰鸣,几乎瞬间失聪,只感到身边的美国大兵将他按在身下,声浪是断断续续传进来的,“三组……遇袭……总部支援”,又一声爆zhà

传来,封悦在混乱的间隙,看见不远处尘土飞扬,是十几辆黑车,朝他们包围而

第四十一章 (上)

气中传来爆破后硫磺刺鼻的气息,封悦避之不及,难受,他努力集中精神才勉强压回那股翻江倒海而来,急于想要征服他的脆弱。枪声从零星到密集,落在耳朵里,象是爆绣响起,被午后的艳阳吸收了响亮的部分。他能感觉到张文卓的身体,紧紧贴住他,肢体动作下意识中,做出的是保护的姿势,只是紧皱眉头的神态,让封悦隐隐感到不安,出来这么久,还没见他如此惊惶过,事态可能很严重。

榴弹不停地击中车与车空地,张文卓心里明白,对方明显是还不知他们在哪辆车里,才不敢轻易炸车,而是通过连番轰炸,逼迫他们从车里撤出去。虽然知dào

出去就是中了对方的计策,但也是没有办法,他们没有选择。美国兵的意思是在援兵来之前,尽量拖延,但这并不是没有预谋的袭击,大家都在利用这短暂的时间。

爆破还在持续,封悦抬头朝车外看去,终于明白,这并不是简单地强迫他们现身,因为爆zhà

掀起的尘土飞扬,完全遮盖了他们的上空,包括他们已经被包围的局势,都笼罩在浓厚的烟尘之中,即使救援空军和此刻飞在空中的“间谍眼”也根本看不清楚地面的情况。

“下车!”张文卓抓住封悦的胳膊,大力朝外拽,“赶快,下车,还等什么?!”

“stay负责保护他们的大兵试图阻止,“Stayinthecar”

张文卓完全没有听从他的意思,伸手从后座拎起冲锋枪,一边紧紧扯住封悦,在他耳边说:“他们顶不住的,对方救援来之前,就会解决战场!”

“我们去哪儿?”封悦跳下车,紧贴着车子,蹲在地上,等待时机。

“别问那么多,跟上我!”张文卓心里清楚,这会儿去哪儿,只怕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

轰然爆破,一次接着一次,不停有车子被炸翻,断了他们撤tuì

的后路。枪战愈演愈烈,对方火力很强,几乎不停歇地压着他们,五官被枪声,嘶喊,垂死的引擎,绝望的警鸣……纷乱而无情地占领,封悦分不清哪头是谁,甚至连射向他的子弹来自于哪方,都不能分辨。一直试图跟在他们身边的几个大兵相继中弹,沙石和尘土,掩盖着血液触目惊心地颜色,灰突突,是死亡的身影。

从他们一现身,对方就在努力地将他们和其他人分散,张文卓瞬间明白这样的意图,本来跟在身边的美国兵并不是流弹击中,对方有意要消灭他们身边的保护,但却不伤他俩,很明显,这是一场绑架,对方的目标是他们,或更具体是说,很可能是封悦!

炽热而昂张地空气。粘腻地贴住皮肤。对方明显已经看见他俩下了车。迅速分两路。一边火力制住美国兵朝他们靠近。一边七八个人地小分队。开始从不同方向包抄而来。张文卓明白这会儿地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即使救援空军来了。浓烟下谁也救不走他们。瞅准对方一个空气。他掩护住封悦地身体。推着他。弓身朝不远处地土丘处。快步冲去。在那里掩护片刻。应该可以冲上附近那辆军车。有美国人拖延他们注意力。他和封悦应该能冲出去。

然而对方机警异常。几乎顿时就识破他地意图。一时火力集中。将他俩钉在土丘后原地。子弹打在土地上。激起沙石飞扬。迎面扑来。身体和精神高度紧张地封悦几乎被泥泞地空气呛到窒息。张文卓几乎整个人压着他。在枪弹稍微弱下来地瞬间。探头观察附近地形势……封悦在他身体之下。连头也不能抬。混乱中。不远处有什么东西一闪。那是折射出阳光地瞄准镜。他本能地感应。藏在那儿地跟袭击地人并不是一伙。他飞速地推开张文卓:“小心后面!”张文卓这才翻身撤肩。朝那个方向扫射而去。那人缩身躲避。

来不及感谢。张文卓直觉外面射击似乎弱下来。他抬头看去。美国人跟他默契不错。几乎全线压上。帮忙他们制造机会上车。张文卓赶紧揪住封悦。爬起来。朝几米之外地军车全力冲去。就在他们跳上车地瞬间。子弹“扑扑”打在车门上。但美车装备向来结实。刚刚匆忙下车地士兵。连引擎也没熄。张文卓一踩油门。车子轰鸣着。奔腾而出。

车子地后面。在荒漠中激扬起飞舞地黄沙。很快后面有两三辆车子跟上来。张文卓正奇怪怎么这么少。才现前后左右不同地方向。更多

朝他们包抄而来。按时间来算。那些肯定不会是美兵。对方见他们落了单。似乎不象先前那么急躁。从容地摆开阵势。就不相信这俩人能逃出他们这么多人地围追堵截。

张文卓心里飞快地计算着。该往哪里逃跑。离美军基地至少要六十英里。根本不可能。前方地城市是敌人地势力控zhì

范围。即使美国人也不敢冒进。再就是边境。他匆忙地在卫星导航看了看。阿宽等待他们地边境离这里大概也就二十几英里。如果能甩掉他们……正想得脑仁儿都疼。上空响起巨大地飞行噪音。是美国人地空军!

张文卓还来不及高兴,就现对方地车在他的四面八方散起烟雾弹,造成空中无法观察。

“妈的,这帮狗娘养的!”他大声骂道,“**!”

“空军可以追踪车里的卫星导航,认得出我们地车。”

封悦的话,让他略微宽慰,张文卓拼命加速,想要冲到烟雾之外,没有意识到封悦声音里地忍耐和衰弱。

“转向,朝东边儿突围!”封悦攀在车窗上,他可以分散精力观察形势,东边的烟雾弱很多。

张文卓闻言,突然刹车,猛然一打方向盘,车子被甩得要飞起来一样,驱散三四辆近距离紧跟地车,经过特殊设计的引擎,强dà

地支持着他看似突兀地命令,对方的车阵顿时被冲乱,还不待他们反映过来,张文卓的车已经成功地冲出烟雾包围,三架美军飞机低空飞行,就在他们前方不远……

命运恶意捉弄他俩,当视线终于清楚,他们看到的是导弹在空中飞行时刺目的光,击中一架,在空中翻滚,勾住另外的机翼……顿时空中比陆地还要混乱,被炸得粉身碎骨的,还有他们寄托在美国人身上,最后的希望。

与此同时,张文卓也闻到车辆血腥的气味,他侧头一看,才现瘫在座位里的封悦,小腹一下已经被血浸湿,这瞬间片刻,他的心好像是给飞来的导弹狠狠击中,似乎往哪里逃,怎么逃,再也不重yào

了。

“怎么不早说?”他匆忙将车子设定在自动驾驶,倾身过来查看封悦伤势,子弹是从右侧小腹射进,不知是否穿透,他想赶紧处理,却又不可能做得到,焦急问道:“挺得住吗?”

封悦点点头,他面如土色,呼吸羸弱,额头的头都给冷汗打透了,刚才颠簸的逃难,对他的伤口必定是残忍的折磨,可他那么沉默,丁点儿声音都没出来。张文卓心如猫抓,脑袋飞快运转,他明白自己现在最不能慌,他得把封悦平安送回去!刚刚被甩开的车子又重新追上来,他们朝城里逼迫,因为那里到处都是耳目,到时候捉他们就是瓮中捉鳖。

本来一直计划突围的张文卓决定应了他们的心,进城。只要进了城,他们就会放松警惕,以为捉人易如反掌,但他们并不知dào

自己在这里也埋藏了重yào

的眼线,而且百万人口的大城,他们实在低估了张文卓求生的能力。摒弃这一切,最重yào

的是,封悦需yào

医疗,在等待美国人最终救援到来之前,他们必须躲在能给封悦急救的地方。打定主意,张文卓故技重施,再突然改向,反冲进跟踪的车群,打乱对方步骤,才朝城区方向,飞驰而去……转上城郊的乡村公路,想要像外头荒漠里那般放心追逐,已经是不可能,张文卓全速甩开一定距离,即下了公路,那里是一处废弃屠宰场,故yì

把车停在不起眼的角落,这样对方会误以为他们在附近废墟隐藏,就会花时间去搜索。

但实jì

张文卓是嫌美车太乍眼,目标过大,他看中路边停的那辆旧皮卡,虽然陈旧,但车窗是处理过,看不清车内的情况。他跳下车,用手里一条铁丝,撬开车锁,钻了进去。封悦还坐在军车里,精神上的高度紧张,无意中竟帮着他抗衡身体上一波紧似一波的疼痛。他们的时间并不多,那些人随时都会追上来,而张文卓不负所望地,竟然启动皮卡的引擎。他跑回来,打开后面的车门,把几支短枪揣进怀里,背起军备急救箱,才回身到封悦身边。

在被他伸臂抱起的瞬间,伤口一扯,封悦忍也没忍住,呻吟破唇而出,低声哀求:“你自己走吧!”

张文卓紧紧盯着他的眼,坚定得毫无迟:“我不会扔下你!”

第四十一章 (下)

管封悦向来纤瘦,却仍是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张文卓有神助,身上背了那么多东西,也没见他抱封悦如何吃力,求生的和专注,往往能让人异常强dà

。破皮卡驶离屠宰厂,张文卓从后望镜里正好kàn

见对方的几辆车下了公路,他们的注意力都被那辆停在角落里的军车吸引,并没有注意已经暗度陈仓的两人。

他们很快会现车里的血迹,之后肯定要封锁所有的医疗场所,或展开地毯式搜索,张文卓在陌生的街道上苦苦寻找。即使身边的封悦倔强地肯出任何声响,他抓着安全带的手,紧攥到白的关节,无声地透露着身体上承shòu的苦痛。军备急救箱里肯定会有止疼的药品,但他想了想,还是狠下心,疼痛让人清醒,而封悦还不能昏睡过去。

好不容易,医院的招牌出现在视线之中,虽然规模不大,但却有急救部,那就会有急救的药品,张文卓故yì

把车停得比较远,后座放了几套脏衣服,他随手拿来,套在衣服外头,从怀里套出短枪,放在他手边:“不要昏过去,封悦,你能做到吗?”

“嗯。”封悦点了点头,“你去哪儿?”

“我们今晚很可能逃不出去,你需yào

药品。”张文卓用剩下那套衣服盖住封悦血迹斑斑的身子,从兜里掏出一支组装手机:“如果二十分钟我没回来,你就拨打手机里存的号码,只可以用这支手机,什么都不用说,会有人过来接你,他是本地人,鼻子上有个横疤。”

封悦伸出带血的手,把手机接过去,听张文卓继xù

嘱咐他:“如果他们搜到你,不要反抗,让他们带你走,我一定会,封悦,我一定会救你出来,明白了吗?”

一股难以忍耐的锐痛,从伤口盘旋而上,紧紧掐住他地气管,难以呼吸,但封悦艰难中,还是点头应允。张文卓不能再拖延,他捉着封悦的手,用力握了握,分别检查车门上锁,才退身出去,在三三两两的行人中晃了晃,便消失了。

差不多一刻钟地功夫,张文卓背着医院的急救包走出来,紧忙走了两步,身后突然响起的爆zhà

,也只让他稍微耸了耸肩而已,此刻只有制造混乱,才好脱身。果然警报轰鸣而来,周围顿时惊慌沸腾,人群开始逃狂奔,张文卓混迹其中,快步到了藏车地地方,却突然停下脚步。

虽然车子仍在原地,但他离开前,在封悦的车门前的地上,做了隐秘地记号,如今却给人踩乱,难道他们已经带走封悦,还是说在车里等着他回来,一网打尽?张文卓迟着,没有靠近,反倒敏捷地躲避到一边的墙角儿,隔着距离紧密观察附近的情况。

这时候。一辆陈旧地VW靠近。他戒备地伸手掏枪。后座地车窗降下一些。露出封悦地眼。他飞快地朝驾驶座看了眼。是阿宽!来不及多想。张文卓飞快开了车门。跳进去。

“朝前开!”他短暂而肯定地说。“下个路口。朝北走。”

这破车不可能是阿宽开来地。他本来地车肯定也是太醒目。临时偷来地车子。后座放着军车里拿来地急救箱。张文卓赶紧打开。快速翻找止疼地药针。

“你怎么找过来地?”他问阿宽。“你带地那些保镖呢?”

“他们只是保安。不是武装战士。”

阿宽没说怎么找到地。但张文卓猜得出来。问封悦:“你身上有追踪器。是不是?”

封悦没有隐瞒,指了指手腕上地。

“给我,”张文卓将找出的针药放在一边,解开封悦地手表,从车窗扔了出去,“呆会儿藏身的地方,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万一他们也能追踪你的信号,就麻烦了。”

阿宽车子开得缓慢而平稳,一是不能泄露逃命的慌张,二是为张文卓给封悦打针止疼创造条件。爆zhà

的医院方向,吸引了大量警力和消防,想必是封锁街道,这几条街的车辆顿时多起来,却成功地阻止了正在城里展开密集搜查的行动。

半个小时以后,车子驶进一间酒店的后院车库。阿宽看得出这恐怕是城里最高档的场所,很可能是官方宴请的地方,张文卓选这里,很可能是因为申请搜索的手续很难办,哪怕对方搞到,也不着要耽误多久,而现在对他们而言,最重yào

的就是争取时间。

一个鼻子上长了横疤的人已经等在车库,张文卓抱起封悦,阿宽清空了车里包括枪支和药品在内所有的东西。等他们的人把地砖搬开,里面是个秘密通道。

“把车处理掉,”张文卓用英语跟他说,“按以前的渠道报

那人点头,回答说:“待会儿送货车会停进来,直到明天早上拉东西走,整晚都会停这里,他们就算来搜,也不会现。”

“你确保消息送得出去?我朋友受了伤,挺不了太久。”

“这点放心,消息肯定会及时送出去,但美国人什么时候来救,我就不能保证。”

张文卓没有再多说,他们下了通道,朝里走了几步,是个带着洗手间的套,把封悦放躺在床上,先仔细查看伤口,子弹穿透腹腔,但是否有弹片留在体内,也不好说。因为失血过多,这会儿封悦神智也就努力维持而已。

“我们无法给他止血,”阿宽检查了两个急救箱,药品是有限的,他俩都会懂些救急措施,却不能在这里施行外科手术,不禁有些焦急:“他需yào

的医院,是医生,是手术室,不是这里!”

“现在去医院跟送死有什么区别?劫持医生,只是增加被现的可能,你赶紧帮他清洗伤口。”

张文卓在医院里匆忙搜过,并没有存血,但他装了采血的必需品,这会儿熟练地扎上止血带,准确地找到静脉,顿时鲜血沿着橡胶管,快速流进采血袋,他似乎格外着急,攥紧拳头,松开,再攥紧,血流的速度越来越快……

“看什么?不是同样的血型,我敢给他?”他把搜集的血袋,挂在床头的灯架上,在封悦的胳膊上艰难地寻找,静脉全面塌陷,想找条能进针的血管,格外艰难,止血带都快要把胳膊勒断,才勉强把针头扎了进去。

封悦沉默看这一切,止疼针将他从地域般的折磨中拯救过来,却也夺走了他身上最后的力qì

,在阿宽剪开他裤子和内裤的瞬间,连挣扎都不能。他看着血液从透明的管子里滴下来,进了自己的身体,轻轻地,叹出口气。

“睡一会儿,”张文卓摸过他的额头,象是在试探温度,“睡醒就好了。”

封悦并不想睡,可他的身体已经是连一秒钟都撑不住,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来不及开口,已被昏迷夺取神智……

张文卓和阿宽也只能做最简单的临时处理,打过抗生素,挂上水,几个小时的死里逃生,提心吊胆,让他们的精神和身体疲惫不堪,阿宽还在专注地替封悦进一步清理伤口,兴许是因为刚刚采血速度太快,张文卓一阵头昏,不得已坐进沙里,四肢一旦放松,睡意突袭而来,他头朝后一仰,仿佛睡了过去。

但他的头脑还是清醒的,好像还处在机警的防备状态,下午时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慢动作传过,他几乎像机器般精准地过滤着每一个镜头……爆破,他们趴在座位上,美国大兵的呼救,他们下了车,空气里纷乱的子弹,土丘后短暂地隐藏,近在咫尺的军车……封悦怎么会中弹?张文卓想不通,他明明一直护着,而且对方根本就没有想要他们性命……突然,电光火石般闪烁而过,他们躲在土丘后,等待冲上车的瞬间,背后那个藏匿的狙击手,当时封悦狠狠地推开他,让他小心后面……

镜头定格在那一瞬间,封悦当时蜷住身体,但对方被美国人压得停火,他并没有来得及去想,而是拉起封悦逃上车……是的,在生死瞬间,封悦替自己挡住了子弹!他是为了救我,封悦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这个想法,象晴天霹雳化作的利剑,丝毫不见血地穿透他的心,张文卓猛然惊醒,反射般跳起身。

他的动作,惊动了阿宽,抬头看着他。

“我……睡了多久?”

阿宽看了看表:“大概一个钟头。”

张文卓真没觉得自己睡了那么长时间:“封悦醒过没有?”

“没有,这么不靠谱儿地等下去不是办法,二少挺不过去的,那些抗生素根本没用,他开始烧,如果牵连他病,就太危险了!”

张文卓走过去,封悦白得青的脸颊,微微歪在枕头里,他摸了摸额头,烫手。阿宽竟然连封悦带血的指甲,都清理得干净,身边的水盆里,是略带猩红的血水,他说得对,这么等下去,对现在的封悦来说,太冒险了!

见他也没有什么主意,阿宽端水进去卫生间。

张文卓拨开封悦被冷汗粘在额际的湿,小声在他耳边说:“为什么?封悦,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救我?”

阿宽站在虚掩的门后,手里端着清水,尽管声音低沉,依旧略微听了去

第四十二章 (上)

我们等到午夜,”张文卓听见卫生间门敞开的声音,的阿宽说:“现在外面都是他们的人,出去就是自投罗网,美国人不会袖手旁观。”

“你又怎么知dào

?”

张文卓迟疑,不甘承认:“康庆会从华盛顿施压,而且封悦是在他们手里丢的,于公于私,他们都不能置身事外。”

“如果午夜还没有动静呢?”阿宽似乎不放心,紧追不舍。

“我会想办法。”

“不管你想如何,如果美国人不及时来,我会带二少走!”

阿宽的执拗,让张文卓火大,说得容易,外面这种局势,你又能带他去哪?只怕你们刚露面,就给人劫了去,他们要封悦,不是为了跟美国zf谈判,就是想从康庆手里套军火。那群命都不要的恐怖分子,难道还会给封悦什么人道的急救不成?真是个木头脑袋。但陷在这样的情势之中,他也不好作,这并不在张文卓的计划之内,他压根儿没想到这趟公差,竟让封悦受了这么重的伤,这让他确实不太好交待,不管是对康庆,封悦,又或是他自己。

“美国人不会等那么久。”

张文卓斩钉截铁,只怕那时候,康庆也会赶到美军基地了。

尽管冷水洗过的毛巾反复擦拭过身体,温度还是一直居高不下。封悦不再是沉静地昏迷,身体开始由于不适而抽动,手时而抓着被单,时而隔空想要捉住什么……阿宽赶紧迎住,按在床上。

“是不是止痛药过时了?”他抬头问。“还有剩下吗?”

张文卓算算时间。应该不会这么快。但也管不上那么多。赶紧回身找出药瓶。拧开准bèi

注射。这时候。封悦睁开眼睛。未必真地看见谁。瞳孔迷蒙一片。好像还在做梦似地。松散地瞅着阿宽。

“康庆……”声音细细地。仿佛随便来地噪音都能打断。惹得张文卓和阿宽大气都不敢出。“康庆……对不起。对……不起……”

阿宽见他完全认不出人来。知他就是烧得神志不清。一边按着他。怕他乱动扯到伤口。一边拿手里地毛巾。擦拭额头不停渗出地冷汗:“没事儿。会好地。”他凑近。小声地安慰着。“就会好地。别怕。”

快九点地时候。张文卓再给封悦输了一次血。追加抗生素地剂量。但这些不仅没有帮zhù

。情况反倒越来越糟。连止痛药都失去了作用。封悦被生生地从迷晕中揪醒。这人性子倔强得很。疼得抽搐也不肯出声。在忍耐极限将至地时刻。呼吸开始明显粗重起来。张文卓和阿宽对这种征兆。心知肚明。

张文卓焦急地看着时间。他本来想在这里躲到美国人来救援。消息已经放出去。能不用跟那些人正面冲突。短兵相接。就是最好。但以目前地状况来看。拖延一分一秒都可能会让封悦丢了性命。

张文卓站起身,走到角落里的电话机的地方,按了个纽就放下。过了几分,电话响了,他接起来,说:“把入口处掩护的卡车开走,帮我准bèi

两台车。”

“现在外面很危险,”对方警告他,“他们还没有现这里,暂时藏身没有问题的。”

“没时间等了,美国人那里有什么消息吗?”

“他们应该要采取行动了,这会儿空中地‘侦查眼’多了好几倍,应该整个城市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

挂了电话,张文卓开始收拾他带来的家伙,边和阿宽说:“等下车准bèi

好,我先走,朝北吸引他们,等过一刻钟,你带封悦离开,车子会朝‘侦查眼’送信号,一出大街,美国人就应该能监测到你们。你往西边儿开,如果美国兵已经到了,就一定在那里集合。”

“怎么确定他们会跟上你?”

“因为他们不知dào

你的存zài

,封悦伤重,我跟他不可能分头行动。”

阿宽点了点头,认可他的计划:“万一他们都去追你,有办法脱身吗?”

张文卓不屑一顾地回答:“你的我会拿自己当诱饵,白白送死?”

很快,疤脸送来几件当地人的衣服,又递给张文卓重重的一包东西,送他出了门。阿宽给封悦套上,在伤口外面打上隔离绷带,再拿衣服紧密缠上,就怕开车途中颠簸,会造成伤口撕裂。他仔细算着时间,大概十分钟之后,外面接连响起爆zhà

的声音,原来刚刚张文卓准bèi

是炸药。顿时全城再次陷入混乱,警车和救火车呼啸而过。

准十五分钟,阿宽抱起封悦,出了通道,外面是辆很不起眼地黑色房车。阿宽倒车出了车库,外面人来人往,车子也开不快,他高度防备地观察着每一个角落,观察是否有人跟梢。

开始一切尚好,他注意到头顶的“侦查眼”似乎跟上他们的车。夜空中,熊熊大火老远就看得清楚,救火车从四面八方调集到两三处火灾现场。

在车子转上城际公路,准bèi

朝张文卓指点的方向全速前进的时候,从不同几个方向忽然出现跟踪的车辆,加速的声音在被夜晚的风送得很远,听得让人胆战心惊。阿宽踩下油门,开始一场激烈的追逐战。疤脸送来的车子看来普通,引擎确实改装过地,相当强dà

。他已经能看见不远处美国人的急救直升机,正在冲他们出确认的信号,所以,当对方斜角插进地时候,阿宽甚至没有减速,横冲直撞,与对方擦车而过。

后面五六辆车,呼啸着冲他而来,紧追不舍,阿宽正感到力不从心,空中突然传来机枪扫射的声音,是美国地战斗机横空而过,子弹象雨点儿似的,刷刷打在后面地车辆上,倾翻,相撞,爆zhà

,引巨大的轰鸣。

迎面几辆巨大地美车,一字排开,将阿宽的车掩护进阵营,双方在黑暗中开始枪战。而阿宽管不了那么多,他驶过枪林弹雨,脑海中除了冲过去的想法之外,全是空白……直到直升机“嗡嗡起飞,看见氧气罩下封悦昏睡过去的脸,阿宽才体会着知觉渐渐回到他的身体。

他低头看向黑夜中的城市,万家灯火,烈焰熊熊,不知张文卓身在何处。

封悦打张文卓的那一枪,按理说,封悦已经连本带利都还清了吧?为啥还要还呐?我看你们的回帖,笑得不行了,大张好像放高利贷的哦!

第四十二章 (下)

悦被连夜送到伊斯坦堡的一家私人教会医院,那里都要比美军基地的条件优越。康庆到了以后,几乎整间医院都戒严起来,但他还是不怎么太满yì

,总是不如自己的地方放心。手术已经超过五个小时,尽管传出来的消息还算乐观,康庆就是感觉没底,他现在不相信任何人!

全身被无菌袍遮盖严实后,他随着护士走进手术室,透过手术房的玻璃,正好能看见躺在那里的封悦,喉咙里插着管,头被淡绿色的塑料帽子包裹住,露出小小的半张脸颊,狠狠地揪住康庆的心,揣在兜里的双手,顿时给冷汗浸透。隔了会儿,田凤宇也走进来,站在他身边,两人谁也不吭声,都当对方不存zài

似的。直到雪亮的手术灯熄灭,医生转过身时,袍子上斑斑点点,沾着封悦的血,康庆无由来一阵天旋地转,他突然冲出去,扶住门边儿干呕起来。

他见过封悦更狼狈更垂危的样子,但他们都在一起,他可以守在封悦身边,不象今天漫长的飞行里,简直被凌迟般,身心被片片地撕,寸寸地磨,太***难受,老子受够了!康庆在心里痛骂,受够了!受够了!!

田凤宇是出奇地沉默,虽然他本来跟康庆的话就不多,除了场面上的应酬,私底下没过多交集,可是现在他们偶尔独处的时候,简直说得上是尴尬,于是,他们只好有意无意地,尽量避开彼此。躲开了,又想打听对方在做什么,非常矛盾。

康庆急于带封悦走,但医生断然反对:“即使脱离了、危险期也不行,”他语气很不客气,说得上是教xùn

:“长途飞行,对他身体的挑zhàn

太大,怎么也得恢复到指标过关才行。”

纵使康庆天不怕,地不怕,负责封悦的医生,他却不敢无故忤逆,总觉得封悦的性命捏在他们地手里,不能轻易得罪。在等待封悦从术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几天里,康庆一直也没放阿宽走远,勒令他时刻跟着,对他行为诸多挑剔。阿宽知他气自己一时大意,默默忍了,没有反驳。好在康庆没有端太久,终于质问:“他是怎么受伤的?”

“当时我不在,想是给流弹扫到。”

“流弹?美国大兵不会没用到这个程度吧?”

阿宽默不作声。

“这笔账算在你头上。先放着。你要是保护不了他。别占着地方。”

阿宽向来只归封悦管。康庆和他互相不对付。也不会用这般口气与他说话。康庆骂人地时候。阿战会害pà

;阿昆会服从;阿宽往往不屑一顾。这是第一次。阿宽无意袒露出默认地态度。让康庆多少有些好奇。只是他没有明着点出来。

封悦在ICU~观察两天多。在转入普通病房后地第二天。悠悠醒转过来。当时身边只有康庆自己。窗帘紧紧拉着。唯独床前地灯。照着病床周围小小地一块儿地方。他有点儿分辨不出时间。康庆坐在他身边儿。似乎算准他会在这一分钟醒来。紧紧盯着。

封悦口渴。想要水喝。动了动嘴唇。却没声音出来。

“口渴?”康庆起身。朝他探过身子:“别着急说话。插管磨到声带。过两天就好了。”

吸管送到嘴边。小心地搁在在封悦双唇之间。今天才看得出一点儿血色。康庆一阵欢喜:“床摇得高一点儿?”

封悦点了点头。

他低身,用按钮调节着高度,好像读懂封悦脑袋里的想法,接着说:“现在是晚上八点多,你昏睡四天,今天十五号,礼拜三,医生说你得修养几天才能动身,现在太虚弱,长途飞行会有危险……”说到这儿,康庆停下来,专注地凝视着他地眼睛,拨过额际黑的手,端泄出无边无际的温柔:“让你受苦了,封悦,我来接你回家。”

眼泪是瞬间升起来的,在眼眶里斡旋着,晶莹一层,仿佛雨后蓄积地湖泊,投射着蓝天白云的影子,又有水草温柔的曼舞……康庆说不清心里的想法,看着封悦的眼泪顺鼻梁滑下来,蜿蜒而下,才又心疼,又手忙脚乱地说:“哭什么?真是……有什么好哭的?”

他把肩膀靠上去,挡住对方地脸,封悦这才扭头,抵靠在他颈窝里,流泪,却无声无息。

康庆感觉他捉着自己的手,虽还没什么力qì

,却执拗地不肯放开,他似乎很久没有表现出浓烈地依恋,顿时给这股柔情融化,半抱着封悦的身体,直到他渐渐地,又睡过去。因为时差地关系,他这会

是清醒着,反握着封悦的手,轻轻抚摸。他刚从手地时候,连手指尖儿都白得吓人,现在总算恢复些,摸上去也不是冰凉冰凉的。

“都是我不好,不该放你一个人。”康庆默默说道,只是这种话,他总是难以启齿。

封悦对很多高效抗生素都过敏,加上这次受伤以后,拖累的时间过长,手术后引起血液类的并症,这在被张文卓重伤那年也出现过。所以,康庆没敢动他,想等他彻底恢复以后再回国。即使公司的事务堆积如山,也只能被迫休假,他们倒是有好久没这样,什么都不管地起。

张文卓给封悦的手机了封短信:“我很好,不要找我”,兴许很多人都在暗中寻找他,但却故yì

不给他知dào

,封悦没有格外担心,他总算明白,张文卓这个人,放在哪儿都挂不了,他的门路太多,是个自保的高手。若不是给这次给自己拖累,也不至于如此狼狈。他很可能偷偷地调查什么,或躲避别人的眼目。那个潜伏在暗处的狙击手,跟绑架的那帮恐怖分子,绝对不是一伙儿的,难不成张文卓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康庆这次兴师动众,除了特意远道跟来探望的田凤宇,其他人想见封悦,几乎没有可能。这天早上,阿宽送上来一个花篮,说是有人放在护士站,送给封悦,他已经检查过,没有问题。封悦那时还不能下地,但精神上养得不错,脸色恢复不少。

他夹起花篮中央的卡片,打开来看,“希望二少早日恢复,离前盼能再见”,署名是大A。

“这人还真找上你了,”康庆在外头抽过烟,走过来跟他说,“他手里掌握着欧非大陆近四成的黑市军火,先前是只有张文卓才联系得上,干嘛?才见一次,就这么粘人?”

“你说调查的时候,碰上田凤宇的线?”

“嗯,”之前对这事儿一直讳莫如深,康庆今天似乎并不想跟封悦打马虎眼:“我们对田凤宇的估计,可能一错再错。”

之前他们猜测,田凤宇的重点不在军火军工上,他注资新集团,主要是看中跟各方的关系,方便抢夺战后重建的市场。

“你知dào

他在华盛顿的背景是谁?”康庆问道。

封悦想了想,说:“‘老爷子’?”

康庆苦笑,在他手上作势打了一下:“你就不能装着不懂,非得一猜就中?”

“你都这么问了,不就是暗示我答案?”

“世界上最大的军火商,却是个从来也没有露过面的人,而这个人,就是田凤宇身后的靠山。

他还在你跟前装成小绵羊儿呢!”康庆坐在病床边儿上,靠着封悦,手穿过背后,搂住他的肩头:“你不觉得田凤宇对你的关心,有点过头了吗?”他就知dào

封悦碰上这种问题,肯定闷不啃声,自己继xù

说:“我可是听说,迟艾住院呢,结果他知dào

你受伤,下落不明,非得跟我一起来……你俩交情有那么深吗?”

“干嘛突然说这些?”封悦扬眉瞅他,眼里带股淡淡的忧郁,和少许无可奈何。

“我还真不想,我巴不得什么都不用跟你说,你就给我老实呆在家里,等我下班,一起看个电视,上床快活……”

“你就做梦吧!”

“做梦又不上税,不做白不做。”

封悦身上都是药水的苦味,但搂在康庆怀里,跟朵小花儿一样香,不管外面乱得如何腥风血雨,不管谁是谁,谁要干掉谁,这会儿就只有他们俩,只有互相依靠的,浅浅时光。

“谁让我倒霉碰上你了?一身臭脾气,说不让说,碰不让碰,也没有主动改正的自觉性,”康庆听起来还挺委屈的,“我认输了,这辈子没辙治你,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你就是我的,封悦,你只要记得这一点就行了。”

“谁说的?我卖给你了呀?!”

“别嘴硬逞强,你上面是我的,下面也是我的,前头是我的,后门儿也是我的……”

康庆这话里,带了的成分,他们并在一块儿的脸颊,同时红热起来,温度流窜在身体之间,不敢相交的眼神,只怕会地烧起来。

“我舍不得,封悦,等你身体好了,我跟你算总账,都要回来,把你吃个干净,渣儿都不剩下,你给我等着!”

第四十三章 (上)

凤宇每天都会挑康庆不在的时候,来看看封悦,呆长,就是询问他的身体,打听打听各方面的恢复,并不会提任何刺激他的话题。封悦甚至觉得自己的健康状况,田凤宇掌握得更加清楚,那些密密麻麻体检的数据,这人好似都记在心里,这种相处的暗示,让封悦不敢过于追究甚至现在面对田凤宇的时候,会觉得胆战心惊,不知所措,从来没有任何人,让封悦如此踌躇犹豫,惴惴不安。

康庆同意与田凤宇同赴此行,无非是希望他暴露更多,才好着手调查,不管田凤宇心机如何深厚,毅力怎样坚强,这一次,他好像格外义无反顾,又或,他根本就不怕康庆查他。封悦明白,还不是如释重负的时候,这才不过是刚刚的开始,有时半夜会突然惊醒,再去想吓到他的噩梦,却是半点踪迹也寻不回来。

就在拔去身上乱七八糟的管子,得到医生适当走动的允许的第二天,封悦突然收到大A的电话。当时是阿宽先行接听,对方完全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甚至连名字都不报,态度极其之傲慢。

“给我吧。”

封悦伸手接过来,那头好段空白,好像也在换人接听,不一会儿,传来大A的声音:“封先生方便见个面吗?”

“什么时候?”

“就现在吧!”大A并没有给他太多商量的余,“我的人十分钟后到达医院的地下停车场,麻烦你把保安撤一撤。”

三辆黑色“奥迪”驶进昏暗的停车场,下来七八个人,四周认真检查之后,开启了一台类似手提电脑的仪器,顿时所有摄像头的感应灯闪了两下,失去作用,不用看封悦也知dào

,自己的手机,及相关通信仪器,信号已经同时被破坏。

当一切准bèi

就绪,大A地车缓缓出现在入口,隔老远就看见封悦站在一处雪白的灯光下,穿戴整齐,看不出丝毫刚过危险期的重伤患的狼狈,大A不得不佩服这人的超然气度,和缜密地思维,很明显,他已经意料到自己会找上来,早有准bèi



封悦上了他的车,似乎立kè

捕捉到大A|周围环境的不信任,也许自己有备而来的模样,让他感到自己被算计了吧?封悦之前是考lǜ

过这一点,但转念琢磨,又不是客户服wù

,管他心里舒不舒服?挫挫他的锐气才好,日后若有合zuò

,地位的高下,是从开始就奠定地,封悦早看粗这帮人本质上,就是欺软怕硬,趋炎附势之辈。

“你放心。我若有埋伏。也不会拿自己当人质。”封悦从容说道:“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

“考lǜ

到封先生地状况。我长话短说。这次来。是替别人来问。那件事考lǜ

得如何?”

封悦自然明白他意所指。果duàn

回答:“半年太长。你知dào

这一行。信息地时效性很重yào

。四个月可以考lǜ

。”

在心里。他也越来越佩服自己说谎地本事。明明是莫须有地东西。他谈得此逼真。

大A几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封悦坐在他对面。尽管苍白瘦弱。言语之间。却带着不容争辩地霸气。一看就是平日里做惯主。拿惯注意地人。

“好。四个月就四个月。麻烦你签个文件。”

这种事,自然不会订个合同过来,但既然大A只是中间人,走个手续是肯定的,封悦明白其中的规矩,拿在手里快速浏览一遍,签了字。大A满yì

地看着他龙飞凤舞的签名,顺手拿起身边的档案袋:“封先生说得很对,在这一行混,赚的就是情报和信息,我大A绝对不会让你白白带伤而来。”

封悦接到手里,里面是张照片。

“他就是这回伤你地人,或说,要杀张的人。”大A盘手而笑:“中国人讲究以德报怨,我这次是长了见识,真没想到,张多年前差点要了你的命,如今你却为他挡子弹。”

这话确实让封悦狠狠吃了一惊,他早知dào

这些人都是难惹之辈,但没想到他们收买情报的本领,会灵活到如此的程度,他未承认,也不狡辩,只问:“我知dào

他身份又能如何?”

“封先生跟我装糊涂?”大A笑了:“他任务失败,现在已经是死人,你若要彻查幕后主使,就得尽快,对方可是毁尸灭迹地高手。”

“这个应该是张文卓的事吧?”

大A见封悦在他跟前,伪装得滴水不漏,也不再废话:“虽然这回表面上看是你救了张,但其实是救了自己也不一定呢,这里面地信息,封先生看着办吧!”大A最后几句话,依旧是替人传达:“我们这种人,是不受zf欢迎的,没法去封先生地国家,亲自上门拜访,以后若有兴趣,可以随时来找我们。”

私自去见大A的事,当然不指望会瞒过康庆。尽管此人神通广大,总是要对他地底细有些了解,才敢接他介shào

来的生意。

“刚能下地就乱跑,你怎这么不好管?”康庆没有问他谈的结果如何,他相信封悦办事的风格和能力。

“你规定我不能出病房了?麻烦你以后把允许活动的范围划清楚,好吧?”

“啧,说你还顶嘴?不想好了,是不是?”康庆坐下来,接着说:“张文卓出现了。”

“在哪儿?”

封悦追问的态度,让康庆不禁有些恼火:“干嘛?你就那么想他?”

被他这么挖苦,封悦无可奈何:“我要怎么反应,你才会满yì

?”

康庆莫名其妙拿话堵人,难免心虚:“以后就不要跟他打交道,这个倒霉催的,要不是他,你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封悦心里“咯噔”翻个儿,刚刚大A的话,这会儿再涌上来,既然他查出来,难保以后康庆绝不知情,张文卓若从中挑唆,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他太了解康庆,只怕日后非得生出些事端来,想到这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地抽筋,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越走越错,越狼狈,越难以收拾,无法回头?

第四十三章 (中)

封悦脱离危险,可以下床走动以后,田凤宇提前回国是迟艾需yào

人照顾。听康庆说,他跟“史密斯”的关系非比寻常,这回更是不虚此行,不晓得都偷偷谈过什么。以前对这里的关系完全深藏不露,是隐瞒什么?巧的是,田凤宇前一天离开,隔天张文卓就现身了。

那是个星期二的下午,康庆当时忙着安排回国的事宜,还有美国人那里,也需yào

接洽和处理,他从来都不肯吃哑巴亏。封悦坐在病房外的平台上晒太阳,天气很好,轻微的风送过温暖的清凉,虽然心里因为种种纠结,难以彻底释怀,而时间一天天过去,渐渐也就不以为然。这些年来,他常觉得自己就像地球引力吸引越来越多的乌云,而他已经习惯暗无天日。

杂志合在身前,他的头侧在一旁,四周鸟语花香,加之晚上睡眠不好,恍惚间,便睡了过去……不知多久,其实也并没多久。他最近经常这样,要很久才睡得着,醒得又总是很突然,当现张文卓坐在对面,更是没准bèi

地战栗一下,张文卓被他的反应逗得笑出来:“干嘛?看见鬼了?”

“你怎么来的?”

“走来的。”

封悦并不买他故yì

幽默的帐,回身张望,象是在找阿宽。

“他跟个门神似的,在屋里盯着呢,就怕我动你个手指头,”张文卓说,“放心,我支开他,只是不想让我们的对话给人偷听而已。”

“我们有什么怕人听的?”

好歹算同生共死过了吧,封悦冷淡的态度,让张文卓有点失望,他翘起腿,无所谓地说:“那你就把康庆叫过来吧,我现在高兴得很,巴不得他跟我分享呢!”

坐在椅子里的人默不作声,脸色冷落下来,张文卓这才收敛,他并不想惹封悦不痛快,现在他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珍爱眼前地人,不管他对自己如何冷言冷语,嗤之以鼻,在关键时刻,他可以为自己去死,去受苦,这份真心,其实让张文卓诚惶诚恐,他不知如何把握。

“我就是跟你来道个谢。”他放下姿态。也降低声音:“谢谢你。封悦。我说真地。”

“说反了吧?应该我感谢你才对。”封悦把手里地杂志放在一边:“阿宽说。是你把他们引开地。”

“那是报答你救我一命。帮我挡地子弹。”

“七哥真是误会了。当时乱七八糟地。还分得清楚谁是谁?我没有经验。不象七哥那么眼观六路。才受伤拖累人。”

这下轮到张文卓沉默。封悦是摆明了不承认。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彼此。谁也不肯示弱。

“你到底想瞒自己瞒到什么时候?”张文卓身体前倾。胳膊肘拄上双膝。凑近他。

“我没有隐瞒。”封悦神态平静,完全不曾泄露半点儿慌张。

“骗人,封悦,你明明心里有我,不敢承认罢了!”

“七哥,你想太多了,我心胸狭窄,只装得下一个人,真的不是你。”

张文卓陡然站起身,似乎不想谈了,也没什么恼色:“算了,说也白搭。你放心,我不会在康庆跟前儿谗言,不过,别以为你两句话,我都真信了你,这次究竟怎么回事,背后是谁在主使,我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你那晚上遭地罪,我会让他一分不少地赔回来。”

封悦抬头,眼睛在阳光下闪烁如星,浅浅的嘴唇,血色尚未完全恢复,微微翕张,却欲言又止……张文卓便如何也迈不开脚步,只好用语言断自己想要留下的念想儿:“好好养身体,我改天再来看你。”

“七哥……”

封悦开口留他,却给他打断:“叫我名字!”他立kè

收住脚步,“‘七哥’这俩字儿一到你两口子嘴里,听起来特讽刺。”

眉头轻微皱起来,眼里又含着笑意:“我能不能问你点儿事?”

“替康庆和公司打听地,一律不回答。”

“你……”封悦一口气卡住,索性算了:“那没什么,不送,七哥慢走!”

这样的话,这样带着任性的赌气,于张文卓来说,无非就是“勾引”,他几乎算开心地笑起来:“干嘛呀,有话就说呗!”

封悦见他没有坐下来的意思,起身要站起来,他不习惯这样抬头仰望着说话的角度,张文卓赶紧靠前,想去扶,却给封悦拧身躲开。

“我是担心你……”张文卓也懒得去解释,“说不说?再不说,我真走了啊?”

“那个设计图,”封悦斟酌着用词,“你用意何在?”

这并不是容易回答地问题,张文卓挪动脚步,背对着病房通往天台的门,也挡住屋里人看向封悦地视线,沉默半天,虽然早前带封悦过去,就已经估计这家伙肯定会点点面面想个通透,但那会儿也只是为了讨好,顺便显摆一下自己的人脉实力。

冲动是魔鬼,这会儿他信了,看来让封悦这个人精接触太多,并不是最明智地选择。

“你说呢?”他只好把问题推回封悦。

“你是……找他帮你设计新型反导的武器吧?这些天不见人影,你是不是找他去了?”

“怎样?要跟康庆研究如何从我手里,把新设计搞去?”张文卓侧目端详,封悦和大哥一样,会在外人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近在咫尺地双睫,暖风中的忽闪,轻微得几乎让人注意不到……突然他想起一件事,人人都说封悦长得像左小姐,其实也不尽然,就好像这短瞬地神情,象极了他爸,早些年,康庆也是提过封悦继承他爸气质的话吧?

“我们回国再谈!”封悦心里有了确切地答案,不再急功近利。

“你说你,好好的,成天胡思乱想,怎么养伤?”张文卓无奈摇了摇头:“最终方案还没有拿到手里,不过你最好别私自去找他,你也未必能找到,反倒连累他的家人。”

“我不会那么做。”

“那最好,”张文卓临走前,还是不死心,“封悦,你为什么救我?”

“你真想错了,我没有救你。”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不留半点周旋的余地,“七哥以后不要再提这事。”

第四十三章 (下)

第四十三章补齐

封悦走到阳台边缘,倚着栏杆半坐下来,楼下和庭院里,都是制服和便衣的保镖,私下巡逻,看守严谨。张文卓的车子停在庭院中央的泊车位,在两名贴身保镖的护卫下,他轻松迈着大步,上车前,扭头朝楼上看过来,见到封悦倚栏而立地看着他,似乎更加得yì

,朝他挥了挥手。

“别呆太久,进屋歇会儿吧!”阿宽过来,在他身后低声问。

“康庆呢?”

“还没回来,有电话说大概要晚饭时间。”

封悦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目视着张文卓的车子远去,阿宽便知dào

,他是有话要问自己。

“受伤的原因,他是不是追问过你?”

“嗯。”

“你怎么说?”

“说你没经验,被流弹所伤。”

封悦非常清楚。阿宽不可能再康庆面前透露任何对自己不利地信息。但他还是选择问出来。并不是怀疑他对自己不够忠实。而是。他希望阿宽能明白自己在这件事上地态度。才懂得以后作何应对。

“你……都知dào

吗?”封悦不晓得怎地。竟不敢直视阿宽。但他微微侧过脸。目光落在阿宽衬衣地尖领儿上。

“嗯。”阿宽先是短短沉默片刻。又说:“但你不该救他。现在对他仁慈。日后也是要为他烦恼。”

封悦眉头轻轻皱起来。似有难言之隐。但如他素来地个性。不会平白说出来。阿宽不想他因这个人再添忧愁。但情势如此。康庆不会放张文卓太久生路。更是不争地事实。这回封悦救下他。反倒要面临将来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地抉择。只会更加艰难。

“你……不会明白地。”封悦肩膀无力低垂。这会儿地他。没有掩饰自己地脆弱和焦灼。

“我不明白没什么,只要你心里清楚就行了。”阿宽不忍再看他如此为难,“将来的事再说吧,先别想太多。”

说完,他一手拎起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外套,一手放在封悦背后:“进去吧,你累了。”

回国的漫长飞行中,封悦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昏沉沉地睡着,康庆坐在他身边,哪怕是他轻轻动个肩膀,也会低头观察他是否安好。康庆这半生,经lì

过多少生死攸关的关卡,从来也没惧怕过,他生来一副豪胆,没什么能吓得住他。封悦对他而言,就像阿基里的脚踝,吃一点苦,受一点伤,都让他胆战心惊,惶恐不安,都能要了他的命。想起收到他在枪林弹雨里失踪的消息时,整颗心被真空压缩般紧揪的疼痛,康庆就条件反射地想要呕吐,而固执如他,现在也会少有地感谢苍天,封悦依旧躺在他身边,摸上去,带着熟悉的体温和气息。

封悦到家以后,大概休息了两个礼拜,闭门不见客,只有私人的中医西医,几乎每天来往,他必须在公开露面之前,尽快调整到正常的状态,不能透漏任何重伤后的憔悴气场。最先见到他的,是律师和会计师的这个小集团,毕竟他们处理的是跟封悦切身相关的,最直接的利益,让他们放心始终是封悦需yào

悠闲兼顾的。

随后就是“雷悦集团”最新的项目“华凤山庄”的开业剪彩和酒会,当封悦神采奕奕地站在镜头前,深灰色的西装,让他略显成熟,却又契合今天传统和正式的场合,众星捧月之下,尤显得他身上旁人不能企及的一股钟灵毓秀,在场记从镜头中定格他豁达自信的微笑的同时,也能不惊叹,柏林道的第一贵公子,实在是名不虚传。

张文卓隔天在报纸上看着风姿绰约的身影,之前在腥风血雨中奔命的日子,遥远得有些记不清。封悦在短暂的修养和调整之后,似乎又回到从前的柏林道二少,而他心里隐隐预感,现在的自己,重做以往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在所不惜的张文卓,已不是易

第四十四章 (上)

悦重新开始工作以后,几乎前所未有地忙碌,只是“雷悦”,不仅是想巩固“雷悦”在市场上的表现,更是为了尽量避免搅缠入康庆和张文卓的勾心斗角。他的适当避让,得到康庆的默许。封悦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现在的精力不过是药物撑起来的,康庆很怕他如此拼下去,迟早要崩溃,但说也没用,这几年彼此的生意大规模扩张,助长了先前就已经算是倔强的脾气,都不太能听进别人的意见。

况且他自己也是忙得无法无天,近日大笔交yì

涌入,事事不能掉以轻心。并且封悦这次出差遭遇的种种,根本不是偶然,凡事背后必有阴谋和计划,就算封悦没有百分百地交待细节,康庆心里早就有数,他就算常给人粗枝大叶的印象,对有些事,却是格外敏感,这种直觉部分是天生的,另外也有多年来与人斗智斗勇的争抢,尤其是跟张文卓,若说在波兰街还只是拿命去搏,如今却是不知多长了几个心眼儿。对待张文卓这种人,比消灭更重yào

的,是利用。

这天封悦过海开会,回来的时候,船艇的客厅里,只有他和阿宽。他平日里办公,是不带阿宽在身边的,今天司机来接他,现阿宽坐在车里,就明了这人肯定是有话要跟他讲,但是整天行程安排紧密,好不容易等到只有他俩的场合。

“说吧。”

封悦站在窗户前,甲板上没什么人,再朝外看去,是分割不开地旷阔天海。阿宽走到跟前,把手里的档案袋递上去。封悦抽出里面的报gào

,看得平静而仔细。他没想到,阿宽会弄到这么详细的结果,通常不管消息多么灵通的人,侧旁调查而去,都不可能事无巨细地查个通透,无非就是找些蛛丝马迹而已。摆在眼前的结果,要么就是圈套,要么就是内鬼泄露,要么就是有人格外开恩放行……依照封悦的猜测,很可能是大A铺设了渠道,让阿宽的调查畅通无阻,这人果然是有些本事。

“还有谁知dào

?”封悦把东西推回信封,捏在手里,依旧低着头问道。

“张文卓很可能也查得差不多。”

“康庆呢?”

“……”阿宽顿了顿,似乎有些为难,想了想才说:“他也在查这条线。”

封悦把手里的信封折叠起来,再折叠……反复做着相同的动作,是他思考地习惯,阿宽没有打扰,安静站在一边等待。

“你查过‘史密斯’接触过地亚洲人名单吗?”

“公开地有查过。没有和你象地。”

“私下地呢?”

阿宽摇头。或是查不到。或是没有可疑地人。突然想到什么。说:“也许不是亚洲人呢?”

“我长得象外国人?”封悦笑着问他。这时候还笑得出来。他不得不佩服自己心宽如海。

阿宽无所谓地耸肩:“这可不好说……也许‘史密斯’看走眼……”

封悦没有太过在意阿宽地话,然而某个想法突兀地窜入他的脑袋,也许“史密斯”认识的那个亚洲人,在自己的信息里却是外国人?

几天以后,封悦下午去医生那里复检以后,正寻思着要不要回公司,却被康庆在楼下堵住。

“回家吧!”康庆对他说,“我让厨子特别准bèi

,晚饭一起在家吃。”

封悦没有异议,不管多少次,他还是对康庆接他下班回家这种小事,有种上瘾似的着迷。

“给我电话就好,干嘛亲自跑来?”

“怕他们把你折腾到头昏,我来不正好英雄救美……”康庆还没说完,封悦已经打过来,他连忙收住袭过的手肘,顺势把封悦拉进怀里:“怎样?难不难受?”

“还好吧?”封悦没有挣,靠着康庆的肩膀:“有点儿累。”

“累成这样刚刚还想回公司?”不禁想责怪他逞强,“我最近没管你,就是看你什么会适可而止。”

“干嘛说我?你还不是一样?”

“我又没中枪,没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不醒,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后遗症……”

“你再说?”封悦抬头,皱眉盯着他,不高兴了,“再说不跟你吃饭了!”

“啧,你……怎恁不虚心?”康庆只好服软,“我又不是不准你忙……相反,回家还有稀罕东西给你看呢!”

“有多稀罕?”封悦兴趣立kè

被他吊起来,康庆不是无事献宝的人。

“求人不是这种态度吧?”趾高气扬地,康庆凑近,等待封悦“付款”。

封悦余光瞅见和汽车前座的隔离板早就升起来,才朝眼前地嘴唇亲了过去,本来以为只是的浅浅小吻,不想嘴唇刚碰在一起,就像两块强性磁铁靠近,康庆不仅深入,更突袭搂住他,大力将他压倒在座位上,双手开始不规矩地探索,封悦挡了两下,拗不过,只要任他索求……

在车里已经搞到腿软,回家洗澡的,两人再度性起,在浴室扑腾好久,坐在餐厅里,看佣人一道道地上菜,封悦是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康庆却吃得比谁都欢,见他吃得挑剔,抬头警告:“不吃两碗饭,不给你看那个东西。”

这种像糊弄小孩儿一样的语气,实在是让封悦火大,但周围有伺候的佣人在,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在桌子下面狠狠踢了康庆。

封悦确实在琢磨那个稀罕玩意儿。吃过饭,他们直接上楼回卧室,康庆拿出来,递给他的时候,他还是震惊住,那是一本军事目录的草稿。之所以肯定是草稿,因为封悦看过正式投送给各个客户的目录,而这个版本里,很多东西还没有修改掉。康庆指给他看的,是在页脚那里,做为背景花纹的图像,一只玩具样地小手枪。

“他用的是相片,不是图画,”康庆解释说:“我找人对这个图片进行还原,你看是不是眼熟?”

还原的照片放在面前,封悦愣住,和当年爸爸给他和康庆做的木头手枪,一模一样

第四十四章(下)

做目录的人,你认识吗?”封悦问他。

康庆摇了摇头:“公开行的目录被修改,很可能是对方觉得不妥,现在连帮目录做设计的人,也找不到,明显是躲了。”

封悦翻回封面,这是全世界最大的军工集团,从军械,导弹,战斗机,到全套的国防防御系统,二十年来,引领着全世界武器装备的方向……而幕后主人,那个赫赫有名的军械设计天才,却从没有任何影像照片流传出来,封悦不相信,这个世界竟然如此小得可怜,不可能的。

自打那以后,他冷丁感到身边微妙得让人难以体会的变化,说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那是让他不安的预感。但他实在没有时间在不见踪影的猜测上花费太多时间,他和康庆的事业都在全速前进,暗地里的调查,生意上的应酬,无穷无尽,应接不暇。因为工作的交集,他和田凤宇是频频见面,可却再没见过迟艾,让他多少有些纳闷,时而礼貌性地询问,田凤宇只说他身体抱恙,并不多提,让封悦不得不佩服他云淡风轻的定力。

再次见到迟艾,已经是在两个多月以后,秋天已经只剩个尾巴,似乎随时一场大雪,都会宣bù

冬天的来临。

迟艾并不仅仅是“抱恙”那么简单,封悦甚至被他憔悴的状态,吓了一跳。迟艾是非常注重外表的人,田凤宇曾经跟他解释过,说失明的人因为看不见自己,都会格外担心自己留给人的印象。田凤宇在维护爱人的形象上,更是不遗余力,所以每次出现在封悦面前的迟艾,干净得几乎是一尘不染,从内到外,从穿着到精神。

那天,封悦算是不速之客。上午在康庆地公司开董事会的时候,张文卓和康庆闹得不欢而散,田凤宇打电话过来,估计也是过问这件事。

“方便说话吗?”田凤宇打算长谈之前,通常会这样询问。

“在车上,”封悦说,“刚好经过你家门前。”

“那进来坐坐吧!”田凤宇立kè

邀请,“不介yì

,可以一起吃晚饭。”

“嗯。也行。”

封悦没有刻意躲避。他们之间地关系。还是如以前一样。而且康庆晚上应酬。不到半夜是不会回来。与其在家里一个人消磨。倒不出拿出时间。谈点儿正事。车子驶进大门。沿着行车道往里开。封悦隐约看见二楼地阳台上有人。但视线不太清楚。也看不真切。进到屋里。佣人已经在等。领着他进了书房。田凤宇坐在沙里看着厚厚地文件。书房地窗半开着。屋子里荡漾地未散干净地烟草味。封悦猜他肯定刚刚还在抽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要来。散也散不干净。

“换到隔壁吧。”田凤宇站起身。“这里还有味儿。”

“没事儿!”封悦毫不介yì

。康庆烟瘾也很大。哪怕不当他面抽。这味道早就习惯了。

“别。在伊斯坦堡地时候。你不还犯了哮喘。小心点儿好……”

“那是药物过敏造成地。一点儿烟味不算什么。你放心。迟艾不在?”

“楼上呢,待会儿吃饭叫他下来。”

封悦想起刚刚阳台上灰扑扑一团人影,来不及多寻思,田凤宇破不接待地问:“上午地事,你怎么看?”

董事会总共七个人,当初封悦坚持要拉田凤宇加入的原因就是为了能巩固康庆的地位,但张文卓不傻,时刻也没放qì

拉拢其他几个人的努力。今天他和康庆在例会上吵起来,逼迫大家表决的时候,封悦才现,张文卓在董事会的势力并不在少数,甚至连田凤宇也不是稳稳站在他们这一边。

“我能怎么看?”封悦没打算多说,把问题推回给他。

“康庆没必要跟他正面冲突,他要是没有底气,哪敢公然挑衅?”

“怎么避免正面冲突?”封悦半笑不笑地说:“难不成找个枪手,做了他?”

封悦受伤,对外说法是车祸。

即使田凤宇知dào

是枪伤,但封悦也没提狙击手地事,都只是默认绑架未遂而已。他这会儿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无非就是在试探田凤宇的底线。他眼中短暂得只有十分之一秒的停留,也没有错过封悦的眼睛。双方都是聪明人,彼此地想法,在对方眼里都明白得,任何掩饰和托辞,透明了一样。他们对峙着,没有谁主动妥协的时候,外头有人敲了敲门,倒是没走进来,在走廊里直接说:“先生,迟艾少爷……您,您去看看吧!”

二楼的阳台上,迟艾蹲坐着,背影被小夏地身影遮挡着,在封悦的余光里,细得好似一条线。他跟着田凤宇走到跟前,才现迟艾地手紧紧抓着金属的栏杆,任小夏怎么劝诱,也还是

,脸埋在双臂不见什么地表情。

见他蹲下来,小夏连忙让开,田凤宇抓住迟艾的手腕,轻声问:“怎么了?”

迟艾动也没动,手指倔强地纠缠着,天冷,皮肤冻得红,关节却是青白青白的,血管一根根清晰可见。

“迟艾?”田凤宇叫了两声,“我是凤宇哥,你怎么了?干嘛不说话。”

好像完全听不见周围的人,迟艾的双臂,是已经风化的雕塑,他的身体因为用力和寒冷微微颤抖,显示着他残留的,脆弱生命力。田凤宇好说歹说,轻声细语地劝慰半天,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固执得好似鬼上身。

“你再不放手,我要用强了,迟艾,你听见没有?”

田凤宇的话,和随之而来的沉默,让封悦心内一凛,他第一次见到田凤宇用这种冷酷的威胁跟迟艾说话,但明显没有吓到迟艾,他趴伏在自己手臂圈起小小世界里,依旧无动于衷。

“够了!”田凤宇攥住他的手腕,“迟艾,我说够了,你给我放手!”

也许因为封悦在旁边,多少让他分外急躁,或没有面子,田凤宇突然火了。危急时,通常容易将本性暴露无遗,封悦感到如此的对话,如此的情景,实在耳熟眼熟……然而,这会儿混乱不堪的局面,实在容不得他多想。迟艾如同中了邪,不管田凤宇怎么用力去掰,就是死死抓住栏杆不放,也不吭声,也不动弹,好似他全部的精神,全部的理智,全部的生命,都集中在十个细瘦如柴的指头上,紧紧地跟金属栏杆在一起……直到皮肤的间隙,渗透出明显的血迹。

“放手!”封悦忍不住冲过去,“他流血了,你没看见吗?别逼他啦!”

田凤宇这会儿理智也烧得差不多,他的凶狠和愤nù

,好像现场若有斧头,他就能拎起来,将迟艾的手直接砍断:“迟艾!!!”他竭斯底里地喊出来,“你想我怎么样?你到底想我怎么样???”伸手捉住迟艾的下巴,使劲逼着他抬起头。迟艾的眼里黑茫茫一片,脸上是陌生的空白,仿佛一幅画,再逼真,终究也是假的:“你醒醒吧,迟艾,醒醒吧!”

不知dào

过多久,迟艾的手松动一下,再松了松……已经割进皮肤里的金属,这会儿从皮肉间撤出来,鲜血像一度被阻断的流水,障碍一除,“刷”地顺手淌下来,低在地面上,一滴,两滴,层层叠叠。他动了动眼睛,滴血的手摸上田凤宇的脸,声音里夹带长途跋涉后的筋疲力尽:“凤宇哥?”

“是我,迟艾,是我。”

迟艾轻轻靠前,下巴慢慢地搭在田凤宇肩头,嘴唇凑在他的耳边:“对不起,凤宇哥,我又输了。”

护士检查过点滴的速度,把扎过绷带的手,小心地放在被子外头,回身跟小夏一起收拾医生留下的器具。这时候,田凤宇和医生在客厅谈话,也只能停留在伤口的处理上,没有深说,因为封悦还等着,不曾离开。这个人是最懂得进退礼节,从不会滥用他在人家受到的欢迎,今晚没有及时回避,田凤宇已经明白是肯定有话跟自己说。

送走医生,封悦果然问他:“能去书房谈谈吗?”

田凤宇没有回答,转身朝书房走去,封悦跟在身后,看着面前的背影,心头一阵阵痉挛样的紧缩,他真是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已经练就金刚不坏之身,能够承shòu任何的结果。门缓慢地将灯光挡在走廊里,只有角落里的落地灯亮着,田凤宇大半的面容,都遮掩在暗淡的夜色里,很明显,并不打算开灯,他也许正需yào

这样的黑暗,掩护自己散落的思维和心灵。

“打算跟我说吗?”封悦跟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平静地问出来。

“说什么?”田凤宇的声音里,再没有刚刚阳台上的激动,他摸出一支烟,不停地敲打着烟身。

“迟艾的问题,他究竟怎么回事?”

田凤宇的目光突然直射过来,落在封悦的脸上,半天也没有动。封悦似乎看见他目光中水光一闪;似乎能听见有些话要脱口时引的噪音……田凤宇的手指头停下来,打火机“倏”地着起微小的火焰,照亮他的眼睛,早已将刚才的片刻的软弱吸收干净。他咬着烟卷儿,探头,将之点燃,当青色的烟雾升腾起来,弥漫在他和封悦之间的距离,说缓慢而肯定:“没什么好谈的。”

封悦似乎看见熟悉的身影来到自己跟前,在他伸手就能触摸的瞬间,又转身走了回去

第四十五章 (上)

凤宇脊背笔直,背手停在书房的大窗之前,隔着树影园,看见庭院里行车道里,车灯晃了几晃,又恢复一片沉寂的黑暗,封悦离开时,不管如何佯装平静,眼角眉间的神色的变化,却深深刻在田凤宇心上,他死命控zhì

,才没有开口挽留。就在这时,已经陷入屏保状态的电脑,叮叮闪了两下,那是设置后的信息提示,他走过去,键入密码,电脑屏幕恢复正常,出现个小小的对话窗口。

“方便吗?”

“可以。”他飞快键入。

转瞬的功夫,角落里出现视频窗口,里面是个五十多岁的外国人。

“迟艾状况的数据,我跟同组的人讨论过了,”对方手里似乎拿着文件,眼睛时而在上头浏览,“他现在表现出的失常,是停药之后,和在他自己的大脑自由运作之前的调整反应。”

“大概要持续多久?”

“不好说,因人而异,我们可以让他试些新的药物,你确定要放qì

吗?”

“你那些药片儿能要他的命,不停的话,他还有得活吗?”

田凤宇的语气里,已经明显带了怒气,对方沉默片刻,没有跟他对着干,见他脸色恢复,才继xù

解释:“之前药物反应,是我们研究中没有预料到的,其他的患并没有排斥得这么厉害。但是药物本身就是维持和巩固的作用,即使现在停下来,给他一段调整时间,度过这段混乱抑郁期就好了。”

田凤宇抱臂而坐,看不出是不是认真聆听医生的报gào

,隔好段时间,才问出来:“他……能恢复以前的记忆吗?”

“不会。”医生少见地肯定。明显对自己这方面地控zhì

力非常自信:“就算完全没有药物控zhì

。他恢复记忆地可能性不超过半成。但是。性格方面。可能会跟以前有所交叉。”

“如果让他复明呢?”

医生没有立kè

回答。先是低头沉思:“会有影响。但不至于太显著。”

“就是说。他永远也想不起从前?”

“我当时很肯定地警告过他。其他地都好说。失忆这方面。做过就再回不去地。”医生明显对田凤宇地态度格外在意:“这样吧。我周末飞过去。再看看他?”

“不用。”

田凤宇拒绝,这时候,他并不想别人捉到更多马脚,暗杀事件已经把所有计划都搅乱,还让张文卓生了戒心,康庆恐怕也知情不少,只是他俩现在斗得不可开交,暂时应该没什么精力可以分到自己这边。只有封悦,田凤宇用密码锁掉电脑,最是让他头疼,他可以完全不去理会别人的想法,封悦的心情,却不能不管。

走廊里响起脚步声,因为迟艾地原因,这家里每个人走路,都不可以轻手轻脚。片刻,敲门声响起,是小夏:“先生?迟艾少爷醒了。”

他赶紧站起身,走出去:“这么快?”

看看手表,已经半夜两点,不知不觉自己闷坐这么久,却没有感觉,看来失控的真不止迟艾一个人。他在心里暗暗叹气。

“给他弄点儿吃的,这功夫估计饿得不轻。”

“都煮好了,呆会儿我送上去吧!”小夏看着他的眼光里,甚至还带股怜悯,“您跟着吃点,就跟少爷一起休息,很晚了。”

“嗯,我知dào

,”田凤宇拾阶而上,又改主意,走回来,对小夏说:“把宵夜给我,你们都歇去吧,不用再照看了。”

田凤宇拿着托盘,进卧室关门,迟艾半坐着,脸朝他转过来,黑黢黢一双眼,让人忧愁。

“饿醒的吧?”盛了一小碗,迟艾吃得少,剩下放在炖盅里保温,“吃点儿垫垫肚子,明天再好好吃一顿。”

迟艾没说话,借他的手喝粥,小半碗以后,一撇脸不吃了。

“你吃吧,凤宇哥,我饱了。”田凤宇倒是没有逼他,药物抑制食欲,是常有的事,“我今天是不是又闯祸,惹你生气了吧?”

“没有,是你自己胡思乱想,”田凤宇本来也不打算提,再说迟艾犯过糊涂之后,也不怎么记得,“这些都是正常的反应,等调整一段就好。下回你脑子里忍不住的时候,一定记得叫上人,别一个人呆着,明白吗?”

“嗯,”迟艾靠在他肩膀上,这会儿想只温柔地小兽,“凤宇哥,有时候,我都不认识自己是谁……”

“不认识,随时可以问我啊,你的一切,都在我脑袋里,保存的很完善,放心。”田凤宇捡起他的话题,伸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摩梭,摸到他嘴角一丝笑意,才又语重心长地劝解:“人啊,都有不认识自己的时候。”

“是这样吗?”

“嗯。”

迟艾好似格外松了口气,他那么相信田凤宇的每一句话。清醒的状态并没有维持多久,说完几句短短地的话,他就歪在田凤宇怀里,昏昏再睡过去。窗外起风,穿梭过冬季枯瘦的树枝,如同哭泣般低鸣,来来回回,巡回反复。迟艾睡得不太安稳,会突然长长吸气,然后出模糊的,让人难以清晰分辨的梦呓:“凤宇哥……别走……”

田凤宇关掉床头的灯,在他身边躺下来:“不会的,”他说:“我不会扔下你的。”

在呜咽的风声催眠下,这会儿已是冬夜里最黑最冷地时刻,田凤宇晕乎乎地跟着睡了过去,在他脑海沉静下的瞬间,梦的开关倏然点起。那是明媚灿烂的一片天地,海风里,他站在自己面前,带着毫无留恋的倔强:“我不后悔的,”他说,转头对自己一笑:“你别让老子后悔!”

是梦吗?田凤宇一遍遍追问,不是梦吗?那个人是谁?反复说着“不后悔”地人,到底是谁?他看见自己在沙滩上奔跑,迎着太平洋一尘不染的风,海浪在他脚下千万次破灭。

“你在哪儿?”他纵声呼唤,声音眨眼被风带到远方,再传回自己耳朵里,竟然陌生得辨认不出,仿佛已是别人的呐喊:“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第四十五章 (中)

18.gif

庆领着战克清笼络的一帮莫斯科大款去岛上打高尔封悦没看见他了,上岛的那天还给他来过一通电话,之后再没信儿。封悦倒不是埋怨,这种应酬的场合,肯定找上不少陪衬,估计陷在小红花里,指不定怎么晕头转向。

“先生,到了。”司机见他在后面闷不吭声,从后望镜里瞅着,问:“是要停这里,还是送到后面?”

封悦这才如梦初醒:“哦,就停这里吧。”

门前的保安认得所有老总的车,殷勤地过来打开车门,封悦下车后,径直走进写字间大楼,VIP的电梯已经有人按好,敞门等着他。他略有所思,连跟他打招呼的人也没有回应,直到电梯门缓缓闭合,他才恍惚感到自己现在已经习惯很不去留心,刚才谁帮他开的车门,谁叫的电梯,都没有丝毫印象了。四面雪亮的镜子,无限反射着灯光,显得加倍明亮,封悦挺了挺背,努力让涣散的精力集中起来。

秘书果然已经等在电梯口,笑着说:“凯恩先生在您办公室等着呢。”

“好,我知dào

,”封悦朝办公室走去:“推掉我下午的会议,帮我在‘紫气东来’订个包间,我中午请凯恩吃饭。”

凯恩是“雷悦”在美国的负责人,前段时间联系过封悦好几次,但当时为了新集团的业务和纷争忙得不可开交,加上后来跟张文卓出差,闹上一身的伤病回来,因此有意无意地便把美国那头一时耽搁住,这次凯恩专程飞过来,明显是不满老板对他的忽视了。

“怎么不在酒店休息两天?”封悦进门,就看见他坐在沙上,盯着墙上的字画呆,好像能看得懂。

“飞机上睡得很好,不累,就直接过来,”凯恩连忙站起来,一米九地身高,加上近来福,跟堵墙似的拦在面前,“没有打乱您的日程安排吧?”

“不会,我最近也在看你传过来地文件,正好想问你……”

“那些其实都还好了。”凯恩朝门口看了看。直到封悦跟他说不会有人来打扰。才继xù

说:“更紧要地需yào

您出面周旋一下。”

“联邦调查局?”封悦即使不经常视察美国地公司。也对那里地业务了如指掌。

“是。近来一个新头目上任。专门成立专案组。调查地不仅我们。还有其他几个集团。”

封雷当年掌管“雷悦”地时候。曾暗中帮简叔大规模洗过军火走私地黑钱。

“雷悦”起源地资金。很大一部分从中而来。当年简叔对封悦言听计从。也是这个原因。这不是第一次联邦调查局过来调查。封雷在世地时候。利用华盛顿地关系压了几年;他意wài

去世以后。封悦临危受命。最开始地一两年。都在跟联邦调查局周旋;好不容易稳当几年。不知又是谁地主意。

“你想我怎么做?”

“亲自去华盛顿走一趟吧!”凯恩给他出谋划策,“自从你收购‘美通’,华盛顿想巴结你的人更多了,说不定就是他们整这么一桩事,为的就是能跟你说上话。”

“雷悦”和“美通”两个集团,在华盛顿豢养了大批的政治说客,凯恩本人也是门路活络的人。

“非得我亲自去?你没有试图沟通过?”

“他们想见地,是您本人,”封悦对美国的态度,凯恩并不怎么太赞同,这跟美国人向来做惯世界中心地习性有关,“您收购‘美通’以后,就应该多跟华盛顿联系,他们有现成儿的关系网铺在那儿,不用白不用。”

“嗯,我想想吧!”其实封悦明白,自己是非管不可地,不仅因为洗钱的黑底儿,现在银行收紧信贷,资金周转大不如从前自由,美国银行业要在纽约开闭门会议,他是无论如何也得飞过去试试水深水浅,他振作精神,对凯恩说:“中午请你吃饭,”封悦不想再谈公事,“下午让朱迪带你四处逛逛。”

“紫气东来”以传统排场著称,几乎成了城中富豪招待老外地专馆,张文卓送走两个意大利的客人,在门口等司机来接他的时候,刚好kàn

见封悦的车子慢慢驶离,转进地下停车场。这两口子够忙活的,他在心中暗自打算,康庆忙着应酬俄罗斯大款,封悦又跑这里陪同谁?自从回来,封悦就想方设法地回避着他,开始是身体没恢复,可以理解,但是后来在外头忙得跟“交际花”似的,反倒是他出现的地方,封悦必不会出现,让张文卓心中难免不爽。

坐进车里的同时,电话响起来,一看号码是乔伊,张文卓从伊斯坦堡回来这么久,还真没正经找过乔伊,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提不起兴致,况且公司的事忙得人仰马翻,更没空寻思风花雪月。他看着号码,想了想,还是决定接听。乔伊的新片应该筹备得差不多,想必他现在也是看剧本试造型,应该不清闲,于是问他:“这是在哪儿呢?”

“我在外面试造型,车子送去保修,你晚上能接我一下吗?”

张文卓在心里笑出来,乔伊很少自己开车,大部分都搭公司的保姆车,不论如何也沦落不到非得等他接的地步,他这就算变相跟自己示好吧?

“行,几点?”

乔伊在化妆间把妆卸干净,张文卓不喜欢男孩子妆容太重,他好像格外中意白晢干净的皮肤。助理还在跟他核对明天的行程,问要不要去家里接他,但乔伊心不在焉,到最后被念叨得烦了,不禁没好气地说:“明天我没功夫,后天再说吧!”

小助理挺吃惊,乔伊脾气向来算温顺的,待人接物非常懂事,少有这种态度的时候:“哦,这是公司安排的,而且是六叔主办的活动,不去不好吧?”

“不是晚上才开始吗?你明天中午给我电话确认,可以吧?”

“哦,好,”小助理不敢多说,怕惹得乔伊不高兴,“车子在外面等了,弄好就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有朋友来接。”

乔伊用亮水捏了捏头,对镜子里的形象尚算满yì

,回头拎起随身带的东西,急匆匆出门了。

轻快地绕过停在门前的助理车,就看见黑色“捷豹”停在转角处,张文卓车子很多,换得也勤,好在乔伊认得出他的车牌号码。果然,他刚靠近,坐在车里的司机,已经从后望镜里看见,利索地下车,帮他殷勤地打开后边的门。

乔伊弯身钻进去,却现张文卓并不在车里,不禁问司机:“他怎么没来?”

“哦,老板说他没空,让我送您回家。”

第四十五章 (下)

我知dào

太短,非常抱歉。快要到感恩节了,最近都腾一些过节要用的东西,是在腾不出时间写,晚上会有二更的,让大家就等了,不好意思!

路,总是在他打算要好好走下去的时候,突然在面前断掉。

乔伊一路沉默,下车以后,只身走进大厦,按到电梯。这条路白天晚上地走上一段时间,已经熟悉的闭眼都能找到家,但是这里还能住多久?他摸出钥匙,开门在玄关处换鞋,穿着白袜子的脚,刚踩上水蓝的拖鞋,乔伊的身体钉住,空气浮动着熟悉的烟草味,是崭新的……他一只脚还留在皮鞋里,踩着拖鞋的脚,往后蹭了蹭,身体半藏在玄关的柜子后面,只露出脸:张文卓正坐在客厅的沙上抽烟。

露出半边儿脸顿时笑了:“你……干嘛糊弄我?”

张文卓耸耸肩膀,道:“想给你个惊喜,看来没领情啊!”

“不是……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怎么?”他说着把烟熄灭在旁边茶几的烟灰缸里,稍微抬头看过去:“以为我找新相好的去了?”

乔伊没有接他的话,回身把另一只鞋脱掉,顺手扯掉脚上的袜子,等他光脚踩着拖鞋走进客厅,见张文卓脸上带笑地瞅着他:“看什么呀?”

长长伸开双臂:“过来,让我抱抱!”

“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干嘛一来就猴儿急?”

“猴儿急?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猴急!”张文卓摊身站起来。将乔伊搂进怀里。几乎粗暴地亲吻不停。乔伊不能躲避。被他吻得上气不接下气。挣扎地恳求:“我……先洗个澡。”张文卓地动作稍微柔和些。却没放手。一把将他拎抱起来:“我给你洗!”

他们在雾气氤氲地浴室里。迫不及待干起来。间歇而来地呻吟。被卧室里静悄悄地长毛地毯。渐渐地吸收干净了……

张文卓知dào

乔伊今天为什么主动找上门。最近有人介shào

了个舞蹈学院地小孩儿给他认识。最近吃饭地时候。常会碰见。他心里也明白。这是有人背后推波助澜。否则一个跳舞地。怎么可能跟他地生活这么多交集?这话估计是传到乔伊耳朵里。他有点不放心了。

张文卓算是挺欣赏乔伊地性格。他懂得人情世故。不会死缠烂打。不难泡。甩也容易。

“拍片地事还顺利吗?”他又点燃一只烟。靠在枕背里半坐着。其实并不是真地在意。

“嗯。还行。”乔伊被折腾得不轻。声音低微渺茫。

“我跟六叔提过,他公司今年的重点就放在你身上,明年这个时候,你就是另一个人了。”

乔伊没有表现出任何欣喜,慢慢地眨眨眼,只“嗯”一声,算是告sù

他“我听到了”,他的反应,张文卓看在心上,并不多做评价。飞黄腾达,名车房产,银子支票,他张文卓都给得起,若这些提不起乔伊的兴趣,他想要的看似很少,其实与贪婪无异,感情,不是他乔伊玩得起的。张文卓起身从容穿衣服,他并不打算留下来过夜,这些话,依旧原封不动放在心头,若哪天乔伊到了需yào

他开口提点的地步,就是他们分道扬鏣的日子。

俄罗斯的财团已经走了两天,可是康庆依旧没有回来,封悦下午的时候还特意问过阿昆,以阿宽的了解,封悦性格独立,并不怎么粘着康庆,如今既然这么问,必定是心里起了什么猜。果然,外头天刚擦黑,手机响起来,是康庆的私电,留下地址,让他过去见面,明摆着说不准给封悦知dào



地址上是康庆空下来的公寓,素日里都空着,有个佣人常年住这里照顾房子。阿宽走进门的时候,刚好kàn

见佣人把刚干洗过的衬衫挂进康庆的卧室,看来他在这里住了。书房的门虚掩着,阿宽抬手要敲门,就听见里面传出康庆的声音:“进来吧,等你半天,怎么才来?”

“我得先送二少出门。”

“这么晚,他又出去干嘛?”

“凯恩明天要走,二少要应酬他一下。”

康庆没有再提封悦公司,眼神示意他把门关严。

“我在这里住两天,是在想点儿事,现在是征求你意见的时候,”康庆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里,自顾自抽烟,他把烟盒推到阿宽身边,示意他自便,阿宽却被他接下来的话镇呆住,“要是我想除掉张文卓,你觉得有几成机会?”

“除掉?”

“对,找最职业的谋杀集团,成功几率大概多少?”

第四十六章 (上)

雷用人想来善于权衡利弊,当初重用阿宽,也是看的性格,在任何时候,让人看不出过多的心理变化。康庆不是傻瓜,故yì

转来视线,来应对阿宽的沉默,空气中的微粒,敏感度突然提高,他们都想体察到对方最微妙的变化。

“你跟二少商量过吗?”阿宽终于出声。

“没成功之前,我不会跟他透露,你最好也能保守秘密。”

“我不可能帮你瞒着二少。”

“哦?什么意思?”

阿宽聪明地住嘴,他并不想看上去那么木讷,相反,有的时候心细如,他盯住康庆,琢磨着今天这一场戏里,试探的成分有多少。

“你知dào

,我跟张文卓势不两立,动手除掉他,是早晚的事,你真以为我会相信所谓绑架的说法?田凤宇那只老狐狸,想要干掉他都会失手,我大意不得,才会问你,怎么?你该不会觉得我根本没有胜算?”

“那倒不是……”

“实话告sù

你,我已经开始着手,只怕你情报灵敏,希望封悦那里,先帮我瞒着。”

康庆加上了最后一个砝码,如果这样阿宽也不露怯,他反倒放心,然而,事与愿违。

“你执意如此。考lǜ

过二少地立场吗?”阿宽忍不住阻止。“你们两个地争斗。还要伤害他多少?”

康庆地面目隔离在淡青地烟雾背后。半晌没有说话。隔好一会儿。边捻灭烟头边敷衍:“事后。我会跟他解释。”

“你要是能解释清楚。他现在怎会过得如此辛苦?”

“辛苦?我他妈地让他过得辛苦了吗?”

“你自己心里清楚。”阿宽几乎从来也没有惧怕过康庆。“根本没必要到处求证。那些事儿。你比谁都明白!”

非常突兀地。沉默再次将他们分隔。

当康庆终于能整理自己深渊一样的失望,竟然还会不死心地问:“他是为了救张文卓才受的伤,对不对?”

阿宽不答。

“你可以跟我装聋扮哑,同样的问题,我可以拿到封悦跟前儿问他,你觉得结果会如何?”

“别逼他了,你会后悔的。”

“那你给我个准确地说法,他是不是替张文卓挡的子弹?”

阿宽此刻选择的闷不吭声,证实了康庆心里最害pà

的答案,他先是憋住呼吸,却猛然间被空气里的烟味呛住,咳了两下。他转过椅子,背对着阿宽,柜子上放着一张封悦的照片,是他们去天堂岛旅行的时候拍的,阳光很刺眼,披洒在封悦的脸颊上,他的笑容,是粉红色地……康庆的心,从疼痛里衍生出类似憎恨的奸邪,封悦啊封悦,真有你地!

宅门朝内打开,田凤宇的车子静悄悄地驶过冬日寂静的午后。庭院里有些树叶子落光,春夏时隐秘的花园从行车道上,也能看得相当清楚,迟艾纤小地身影,从小径尽头走过,在枝桠间时隐时现,田凤宇让司机停车,刚要开门下去,他身边又多了人,金如川。已经迈出的脚,迟疑地收回来,他目不转睛地看过去,迟艾左手轻轻扯着金如川臂弯处的衣裳,走得很自然,不知是不是金如川说什么逗到他,笑得眯起眼睛,弯弯的,唯独这时候,特别像他自己。

“开车吧,”田凤宇终于对司机说,“停进车库。”

客厅里,佣人正把煮好的下午茶,放在小客厅的桌子上,见他回来这么早,有点诧异,问他要不要多添套杯盘。

“不用,”他一边查看电话,一边说,“让小夏到书房找我。”

他错过封悦地一通电话,当时可能在开会,于是在小夏进来之前,拨了过去:“你找过我?”

“嗯,有时间出来坐会儿吗?”

田凤宇看看时间:“行,我刚到家,你想约哪里?”

“山顶的咖啡厅吧,”封悦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起伏,“我还在公司,能晚点儿到。”

即便说的简单短暂,田凤宇还是觉察出封悦像是遇到什么麻烦,挂掉电话,就在寻思会不会跟张文卓有关?直到小夏敲门进来,问他有什么事。

“金如川什么时候来的?”田凤宇收拾东西,已经打算要出门。

“中午就过来了,带迟艾少爷出去吃的午饭,刚回来。”

“迟艾今天情绪挺好?”

“非常好,胃口也错,还特别交代厨房,要烘焙他喜欢地点心做下午茶。”

“哦,他和金如川相处得挺融洽?”

“近来迟艾少爷对金先生态度转变很多,有时候起床明明心情不好,若金先生来,他就开心多了。”

田凤宇没有多问,经过走廊,隔着明亮的落地窗,正好kàn

得见他俩走上门前的台阶,想是怕迟艾摔倒,金如川这会儿已经握住迟艾地手……他转身穿过厨房,从车库那里出门了。

封悦到的时候,天色擦黑,他自己开车过来,停在门口,交给泊车地门童,迈步走进咖啡厅。田凤宇的视线,跟随着他地身影,一直到他在对面坐下来,人到近处,面色疲倦看得格外清楚,不禁在心里暗想,自从重伤以来,封悦还未恢复就开始奔波,这么不爱惜自己,将来总是要留下后遗症……恐怕早就受身体所累,只是逞强不说而已。

“怎么突然想找我?”他问道,见封悦看着餐牌上晚餐的部分,忍不住说:“没吃饭就还个地方吧,这里都是三明治,干巴巴的,没什么好吃的。”

封悦抬头,目光穿过菜单,对上他的脸,微微笑出来:“没事儿,我也不怎么饿。”

他没有点咖啡,大概是怕晚上睡不着,喝了两口热茶,送上来的素食晚餐挑拣着吃两口,就不动了,田凤宇看他这连串的动作和习惯,不禁皱起眉头。

“没有胃口,就让家里的厨子做点儿合心的东西吃,别总在外头将就。”

“嗯,找你也不是为了吃饭,有事问你。”

“什么事?”

也许是跟老板熟悉,也许是田凤宇格外要求,他们这一桌的周围,空空的,没有待客

第四十六章 (中)

有个问,琢磨好段时间,恐怕只有你能为我释,张时,往往不会轻易给人参透,这会儿却能感到手心张结起细密的汗,他蜷起手指,朝前倾身,双臂撑在桌上,声音细微而清晰:“你想除掉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田凤宇丝毫不意wài

,端起咖啡的手甚至没有任何能够觉察的停顿,喝了一口,再从容地放在面前,抬头看着封悦的眼:“终究还是查不出来?”

不知为什么,封悦被这短暂得稍纵即逝的瞬间,震撼了一下,内心冷不丁揪住。『泡書』

他们大规模调查暗杀的事,田凤宇不可能不知情,因为得到大A的帮zhù

,封悦几乎迅速地查出田凤宇就是幕后指使的人,他基本料定以田凤宇的个性,近来对张文卓表面上的连番退让,很可能是受其要挟,纸包不住火,封悦只是不想再浪费时间,去挖掘田凤宇落在别人手上的把柄,他对自己的信任和亲近,若是直接问出来,他不会选择欺骗,但封悦却迟迟不敢将他和田凤宇之间最后的那层薄纱扯下来。

“我只怕查得过于深入,惊动更多的人。”封悦说,“你不是非得跟我坦白,我只是好奇……”

“封悦,”田凤宇打断他,眼里那股突如其来的温柔,让人难以招架:“我对你如何,你心里清楚,怎么可能编瞎话来骗你?”

封悦默不作声,等他往下继xù



“有时候你当机立断地勇气,会震惊很多人;当你心软,尤其对敌人心软,那就是对自己残忍,张文卓很懂得如何利用你的‘心软’。”

“他没有利用……”

“那你为什么救他?”

田凤宇步步紧逼地问话。让封悦一时结舌。不知如何解释。

“你知dào

想要除掉他多难?那些年出生入死地生活。让他比狐狸还狡猾。你真地觉得随便找个暗杀集团。在街上乱枪打死就能了事?如果那样。他不可能活到今天。还如此嚣张。”田凤宇放在桌子上地手机响起来。被他伸手按掉。但是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手机地屏幕上:“你问我动机。封悦。你太聪明。心里地答案。其实不是非得要跟人求证。”

说到这里。他们地眼神再次碰上彼此。封悦在田凤宇似曾相识地面目神态里。企图寻找蛛丝马迹。他几乎无法置信地脱口而出:“不可能……”

田凤宇叹气。却没有躲避他地注视:“这世上。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这句话。像是结实地圈套。紧紧扼住封悦地喉咙。顿时气息堵在胸膛。半天也喘不出来。脑袋里因为缺氧。一阵阵耳鸣不断。继而是接踵而来地眩晕……他这话什么意思?他在暗示什么?越来越多地惑需yào

冷静思考和解答。他却在被抽干地真空里。将要昏迷。爆zhà

。毁灭……

“封悦。封悦。你怎么了。封悦?”呼唤从远及近。田凤宇不知何时已经凑近。蹲在他身边。面色紧张地审视:“病了吗?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带急救地药。身上有没有?”

说着伸手在他身上地口袋里翻找,封悦说不清哪里一股力qì

,伸手推开他:“不用你管!”

他几乎竭尽全力地企图控zhì

自己的呼吸,朝后坐去,努力在他们之间拉开距离。

田凤宇怕会惊动其他人,见他脸色稍现好转,没有逼迫过紧:“先喝水,镇定下来,没事儿的,我呆会儿送你回去。”

封悦握杯的手,止不住颤抖,当下他其实是一点儿力qì

都没有,可他必须逞强。

“用不着,”他好歹喘过口气,胸腔里燃烧的灼痛随之减轻,“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你脸色不好,封悦,不能自己呆着。”

“我没事儿,”他扶着桌边儿,坐正身体,“只是一口气没喘上来而已。”

“经常会这样吗?”田凤宇明显不想回避,急切地问他:“医生怎么说的?”

“不是……”封悦语气明显不耐烦,他不明白田凤宇这人是不是少根筋,难道这时候他还指望自己会跟他讨论保养身体?“你刚刚到底什么意思?”

田凤宇见他眉宇间透露出烦躁,不想这时候再惹他难受:“如果你是因为我地那句话而受刺激,我跟你道歉,这件事真不应该刺激到你,没有那么严重。”

外头一阵风紧,撞在他们身边的玻璃窗上,魔术般地,变出细碎晶莹地,小雪花儿。

封悦刚到家,佣人就跟他说康庆已经回来了,一直在书房里闭门不出,他点头表示知dào

,还是直接上楼回到卧室,找出药瓶,吞些药片,心里才踏实些。

在等待药物生效的短短几分钟里,他静静坐在床边儿,努力放空自己地想法,直到感觉气息顺畅起来,才转身进更衣室,换掉西装领带,穿了身舒服的衣裳。等他再走回卧室,还是空空地,康庆并没有上来,不禁让他纳闷,这人一走就是好几天,回来干嘛关在书房?封悦感到不祥,也唯独强作镇静地走下楼。

“康庆在家吃的晚饭吗?”

“没有,只是喝了酒。”佣人老实回答他,“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吃点儿什么?”

“帮我炖份汤,随便什么都行。”封悦朝书房的方向走去,“炖好了叫我。”

康庆肯定在书房里听见他们的对话,原本紧闭的门拉开一条缝隙,封悦还是敲了敲门。

“明明是给你留的门,还有什么好敲得?”康庆的声音里,听得出干燥的怒火。

“干嘛,吃枪药了?失踪回来,还理直气壮?”

“那你不问问我,这些天去哪儿了?”

“你那么大的人,我还能天天管你去哪里……”

“别跟我装蒜,封悦,我这几天的行踪,你能不知dào

?”

封悦的身体倚着门,盘着瘦长两只手,面露无奈:“你好端端住那边做什么?”

康庆眉间紧皱,说得几乎咬牙切齿:“因为我不知如何面对你。”

第四十六章(下)

下来,封悦反身,轻轻拨上门锁。四面墙壁无形空气,逼迫而来,他的视线落在康庆胸前口袋的边缘,笔直的,一尘不染。他并非有意隐瞒,如今的局面,在伊斯坦堡的医院,从昏迷中醒来的那刻,就已经预料得到,当时康庆极度焦虑中展示出近乎霸道的爱,都昭然若揭地警告封悦,爱与恨,有时不过一线之隔,他只是徒劳期盼,越境的那一天,晚些来临;他只希望,康庆的温柔,永远停留在说“我带你回家”的短暂片刻。

“既然肯回来,就是想好了?”他平静问道,声音揉进包容的耐心,通常康庆发火的时候,他都不会对着干,那只会让局面无法收拾,然而,迎接他的,是一片冷淡寂静的沉默。封悦的叹息,无声而隐蔽,他以为经过这么长时间,会准bèi

得更加充分,却不曾想,一样的仓皇狼狈。

“有什么话就问吧,”康庆沉默的盯防,让他束手无策。

“哦?”康庆脸上不再赌气,也没有恼火,看起来冷静不少,甚至带着轻蔑:“问你能说真话?你早就编好搪塞的借口,我还问个屁呀!”

封悦朝后,靠住墙壁上,坚硬地脊背的骨头上,他不禁微微皱眉。

“我说不对,不说不对,你到底想怎么样?”

刚刚一度冒火的冲动过,康庆这会儿终于镇定被酒精烧乱的情绪朝书桌走过两步,手掌摆弄着桌面上的烟盒。他们之间拉开的距离,迅速被冰冷的空气侵占着,封悦在短暂的瞬间失去了对康庆的感知,好像面前的人,只是个没有温度的剪影,让他无从靠近。

“我今天回来,是为了跟你核对事实,封悦们摊牌吧!”康庆转过身,半坐半靠在桌子的边缘,“我真没想到你会对他动了真情说我爱吃醋,我就常当自己耍酒疯,胡思乱想,但其实从也没有把他的威胁正放在心上。这一次,你让我很吃惊,封悦,你竟然能为了他去死?”

封悦感觉身后依靠的已经不是壁,而是冷凉刺骨的冰山,是夏日里寒冬突袭的措手不及“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句话,听在他自己的耳朵里倍感无力,根本不可能说服康庆“我……难道我能眼看着他送死吗?”

康庆的目光,锐利如刀紧钉住他:“你是冲他开过枪的人,何止看着他死,你曾经亲手想要干掉他!怎么,时隔几年,现在倒是舍不得?”他等着封悦像以前那样,嗤然一笑,骂他无理取闹,但站在对面的人,只是低低垂下黑如深海的眼眸。

“你还要骗我多久?封悦。你心里早就有。对不对?这些年。你笑话我地那些捕风捉影。都是真地?”

“你认我没有真话。又何苦一问再问?”

康庆会意地点头:“我早知dào

。封悦。你就是个精神病。对于不敢接受地事实。从来没有勇气承认。就像你哥……”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封悦已知他所指。生硬地别开脸。嘴唇颤抖。却没有出声。

“我怎么想地。从来瞒不过你。那你呢?封悦。最了解你地人。又是谁?”康庆此刻已经走回封悦面前。伸手掰住他地下巴。强迫他扭过头:“你看着我。封悦。看着我说。”

封悦地眼中有水光滟潋。却停留在流波闪烁。没有倾泻:“没有。”他说得一字一句。清楚低沉:“从来没有人。真zhèng

了解过我。”

入夜的大宅,灯光逐渐一一熄灭,小餐厅里留了盏,雪白的,像月光的颜色,静静铺洒在封悦面前,窗外阵阵回旋的风,在耳边低声呜咽。散发着热气的汤,温暖着四周的空气,他慢慢地伸手过去,放在蓝色陶瓷碗的边缘,对皮肤接触的温度,感到莫名地陌生。

阿宽的身影,停在餐厅的入口,没有走进来,好似怕对他产生丝毫的惊扰,落地钟突然瓮声瓮气地响了一声。

“怎不跟他解释?”阿宽终于开口问。

封悦抬头,嘴角淡淡一牵,是抹若有若无的苦笑,他摇了摇头:“累,不想解释了。”

阿宽心里陡然一凉,这样的表情,对他而言,似曾相识。多年前,封悦躺在夏威夷的疗养院里,他跟随封雷去探望的时候,也是这样抬头看向他们,好似看到的不过是荒芜的天地,眼里的空白,是一无所有的人,无恋,也无惧。

第二天,阿宽以为封悦因为情绪波动,会休息,在家歇着,却没想到准时看他穿了件晨褛下楼,坐在厨房吃早饭,看报纸,好似昨晚的

大梦一场,醒来凡事照旧。康庆不一会儿也“腾腾”楼,却已经穿戴整齐,径直走到门口,看也没看封悦一眼。佣人送到门口,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再走,他气定神闲地说:“不了,晚饭也不用带我的份儿。”

汽车引擎声响起,不大功夫,客厅安静下来,封悦推开面前的报纸,站起身打算上楼换衣服上班,阿战这才老大不情愿地走到他跟前,吞吞吐吐地说:“二少,康哥说,今天下午的董事会议,你不用去,他会帮你找个借口。”

“我知dào

了。”

封悦头也没回,迈步走上楼梯,背影孤独而骄傲。

他们在外面向来不会过于亲密,因此如今闹翻,也暂时能糊弄住不少人,但家里和关系近的人,却已经觉察出不对,封悦和康庆不仅没有什么语言交流,甚至连碰面都在避免。在深不见底的大宅中,想要躲开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康庆早已经搬到三楼的客房住,但是,没人敢多去过问,而在公开场合,需yào

一同露面的,他们看起来又跟以前没什么差别,因此大部分人依旧蒙在鼓里。

因为要去美国差,事情一下子全压上来,在这场zf和财团的拉锯战里,封悦在收购“美通”之后,“雷悦”在美国全面扩张市场的时候,是美国大亨们极力想要争取的砝码。想要见他的,他想见的,名单比字典还厚。阿宽负责安排行程,包括跟美国那里的协调,平时他并不一定跟在封悦身边。这天他在外头忙完,还很早,回家里取些东西,却发xiàn

封悦的司机在洗车。

“今天不用接送二少吗?”

“哦,先生已经回来,说今天再出门了。”

封悦并不是归的人,极少数时候会无故提前下班,阿宽赶忙进屋上了楼,在卧房外面敲了敲门,里面没什么动静,他伸手拧了拧把手,没锁,于是走进去,绕过门口的小客厅,封悦已经躺在床上。头发还是湿的,可能是刚洗过澡,听见他的脚步声,却头也没回。

“二少?”他轻轻叫了一声。

“嗯。”封悦应了,表示自己没睡。

阿宽赶紧走过去:“怎么了?”

封悦两颊绯红,呼吸艰难:“我可能……医生。”

他几乎少有主动要求医生的时候,除非真的抗住。这些天,他装作若无其事,在外头奔波应酬,阿宽就知dào

不是好苗头,但也只能狠心地“袖手旁观”,封悦根本不可能把他的意见当回事儿。立kè

吩咐人打电话,他回来找出温度计,帮他量体温,又检查他粗重呼吸,是不是因为旧病复发。

医生来得很快很及时,封悦虚弱地要:“我三天后出国,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要帮我挺过去。”

“我尽!”

医生开始检查后,眉头却越皱越深,回头让护士准bèi

输氧和注射,在门外跟阿宽说:“这两天看住,让他卧床休息。”

“他这情况能出国吗?”

“不出国就是住院,看他恢复的情况吧!”医生的语气并不乐观。

封悦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午夜的时候烧退一些,却因为药物刺激胃,空吐了两次,阿宽喂他吃下半碗稀饭,才踏实下来。

“康庆回来了吗?”他问阿宽。

“没呢。”

看看床头的时间,已经一点多了。

“他最近在忙什么呢?”

“公司的事吧,上次过来的那几个俄罗斯人,好像跟他签了笔大买卖。”

封悦躺进被子里,感受着药性随着食物的热量,在体内弥漫,治愈病痛,也把他折腾得筋疲力尽:“这次去美国,你不要跟着。”

“为什么?”

行程一切都是他安排,对所有的活动了如指掌,却突然不让他去,阿宽不解。

封悦隐隐直觉,这次去美国会有人在暗处等着他,阿宽这么寸步不离地跟着,对方反倒畏缩而去,不会冒然来找他,他存着缕淡薄的希望,又很想这个希望是假的,不可能实现。这种没有依据的,矛盾的直觉,自然不会给阿宽知dào

,只说了另外一个原因:“你留下来,帮我盯着他俩,有什么风吹动,跟我透个气儿。”

言语间指的自然是康庆和张文卓。

阿宽闷不作声,半天才说:“他俩从没为你着想过,你又何苦处处替他们担忧?让他们斗去,打死一个少一个。”(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四十七章 (上)

日午后,惨白的阳光从**的枝桠间透进室内,冷冷反倒是从中央空调的出风口,轻缓地送了过来。田凤宇依靠枕头里看资料,身边的迟艾许久也没出什么动静,他以为是睡着了,可低头端详一会儿,睫毛久隔着,时而忽扇,原来一直都醒着。

“想什么呢?”田凤宇材料放在一边,伸手插进他头发里,“不是说要睡午觉?”

迟艾近来精神状态比前段稳定,不会动不动发脾气,摔东西,或者莫名其妙发疯甚至自残,也许医生是对的,他只是需yào

时间,慢慢恢复对神智和情绪的控zhì

。但他依旧体力不支,偶尔会引发剧烈头痛。

“这样躺着就挺好。”

“哦?那干嘛非得揪住我陪?”

“你在……我就觉得实。”

“那就把你绑在我身上,走儿都拎着。”

“好。”迟艾毫不豫回答,象欣然答yīng

,又像是赌气。

“你能乐意?”田凤宇往下了退,将他搂进怀里,“我看你更想绑在如川身上吧?”

迟艾静地沉默,突然笑了,脸颊上荡漾起若隐若现的酒窝,“凤宇哥,你不是吃醋吧?怎这么酸呐?”

“我不吃醋。只要你喜欢。谁陪你都行。我付得出合理地报酬。绝对可以媲美如川经济顾问地价钱!”

“我才稀得要!”迟艾嗤然。脸上流露出一股冷冷地淡漠。那是他以前。从来不会出现地表情。可转眼就消失不见。柔柔地娇顺样子又转回来。朝他近近地蹭了蹭:“我只要你。凤宇哥。”

田凤宇在心里叹了口气。有时候庆幸迟艾看不见自己地表情又觉得敏感如他。不晓得是不是真地一无所知。还是凡事埋藏得深。即使他双目可视。却也未必揣摩得出……究竟是谁在骗谁?

“有件事。我这些天就想跟你商量。”他在迟艾耳边轻轻说道。“美国有个医生。最近联系我可以治你地眼睛。我想让他过来给你检查看恢复地希望有几成?”

迟艾埋在他地胸口。半晌也没啃声。若是常人失明这些年。肯定会欣喜若狂。但他连类似高兴地反应都没有。这些年来虽然他时常出没大小医院。可从不曾主动问过复明地希望因此田凤宇多少觉得迟艾心里固守地一个小小角落。任何医疗任何技术。都无法入侵。这个人始终固如顽石。

“干嘛不表个态?”

“我不治。”迟艾说得斩钉截铁。

田凤宇一时不知如何应付,正好手机响起来,他接起来是金如川于是没有跟迟艾争辩:“我出去接个电话,你累就睡会儿。”见迟艾转身钻进被子里住自己的脸,知他是赌气只好由他任性,“嗯如川,什么事?”

他走到卧室外的小客厅,考lǜ

要不要去书房接。

“明天的董事会,封悦还是不会去哦!”金如川说,“我刚刚拿到日程。”

“有给理由吗?”

“说忙着出差美国的事。”

“可信?”

“我看悬,他跟康庆是不是怎么了?”金如川向来不是捕风捉影的人,尤其不会无故编排封悦,他对封悦印象非一般地好,“您最近有联系过他吗?”

“没有,”田凤宇至少有一个礼拜没见过封悦,“他们在公共场合,向来不都是好像不熟的样子?”

金川察言观色的本领不赖,明白以田凤宇对封悦的了解,不可能看不出两人的端倪,但这会儿不承认,自己也不好再挖下去,只好转入主题:“我听说封悦病了,在家休息好几天。”

“听谁说的?他没上班?”

“没有,而且也没有入院,他可没有好端端在家里闭门不出的时候。”

田凤宇挂断电话,坐在沙发上,掂量着该不该去看看封悦。这人最近的反常,他早就看出来,估摸着极有可能是康庆发xiàn

了他替张文卓挡枪的真相。封悦这个举动,对田凤宇的触动也是很大,不管他承不承认,心里的憋闷总是多少有些,但他不忍心责怪封悦,潜意识里,这种愤恨,想要惩罚和教xùn

的念头,转移到康庆身上,所以,在他刚察觉两人可能因为这件事产生摩擦的时候,并没有立kè

想要插手。然而现在听到金川这么说,顿时揪心起来,不知封悦状况如何。

“凤宇哥?”

他把手机放下,走进去:“嗯?怎么了?”

“你是不是要出门?”

“可能要出去一下。”田凤宇握住他的手,安慰:“我让如川过来陪你晚饭。”

“不要!”迟艾不高兴了,皱眉撅起嘴。

“你怎么变脸比变天还快?前两天还跟人有说有笑。”田凤宇坐下来,手伸进他后背的衣服里,迟艾的身体热乎乎的,他的手却有些凉,被他一摸,忍不住缩了下,却不逃离,任他抚摸:“那我不出去了?”

迟艾为自己突如其来的任性后悔了下,闷一会儿,说:“你忙你的吧,我等你回来吃宵夜。”

田凤宇的车子驶出大门的时候,脑海里还是迟艾性格间穿梭变换的矛盾不安。他大概也是无法理解自己的错乱,所以才会烦躁。其实,当初他也没有想过能瞒一辈子,无非是走一步算一步,而到今天,他才发xiàn

,自己能做的,其实少之又少,人若没有驾驭和改变的能力,就得准bèi

面对的勇气。

跟着佣人走上楼,刚好碰见出诊完的医生朝楼下走,还跟他点头打了个招呼,田凤宇立kè

感到不太踏实。敲门的时候,护士从里面走出来,礼貌地嘱咐:“别聊太久,他刚打过针,需yào

休息。”

“我会注意的。”

田凤宇推门进去,封悦坐在床上,好像怕冷,披着厚厚的毛衣外套,脸色青寡,却还是他惯常的安静态度:“坐吧!”

“怎么回事?”

“感冒,没什么大不了。”封悦果然不说实话,“急着找我,有事?”

回身看看,这周围只有他俩,康庆果然不在家。两人若没有问题,不可能封悦病着,康庆却不露面,田凤宇更加肯定心中的看法,直奔主题:“跟他吵架了?”

(本来想写到关键时刻再停,但是太困了,而且吊胃口不厚道啊,呵呵)(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四十七章 (中)

很短,就是报个平安。不是应酬,就是睡觉,时差成功。明日两更。早一更,晚一更,因为米有饭局,嘿嘿。)

封悦没有回答,依偎在枕头里,紧紧抿着嘴唇,在药物的作用下,脆弱而疲惫:“谁跟你说我生病?”

“金如川听人传的。”

“他消息真快。”

“那是你平日里太勤快,偶尔缺几天不上班,让人想不注意都难。”田凤宇在封悦面前并不显得过于拘束,他们都彼此了解,对方知情多少,“有些话,还是得说清楚,藏在心里,他未必能明白。”

但是,封悦明显想深谈这个话题,为难地撑住额头,敷衍道:“以后再说吧!”

静谧的空气沉淀在他们间,淡淡地,嗅得出丝微的药水味道。

封悦估摸着天田凤宇来探望,并不真的是有什么重yào

公事,怕只是过来试探他现在的状态而已,自己跟康庆的矛盾,又怎么可能瞒得了他?此刻前来,于公于私,都有劝解的成分在。果然,坐在面前的田凤宇静默片刻,继xù

跟他说:“既然不可能分,总得想办法维护和修补,两个人一起,摩擦是在所难免的,你们生活多年,这般冷战地闹腾,也是第一次吧……”

封悦的心,被尖锐地刺中,突如其的瞬间,清晰地感受着破皮而入的疼,他尽量不去想跟康庆的这些年,想得多了,沧桑和无奈,总让他力不从心,他在外面越是武装得皮铁骨,内心越是虚弱胆怯。田凤宇的话,渐渐淡为模糊不清的背景,在纷乱的脑海之外盘旋,难以捕捉……受病所累,不堪重负的封悦,沦陷在一股强劲的漩涡之中,身上的神经肌肉,都不再受他支配,许久不曾折磨他的强烈窒息,就从这一瞬间揭竿而起,迅速蔓延。田凤宇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失常,开始只是情绪上略微有些激动,胸口起伏,但他一辗转翻身,田凤宇就觉察到不对,那是封悦病时习惯的动作,他会想要躲避,就像动物本能地掩藏自己的重伤。

“封悦?”田凤宇探身过去,住他肩膀,心不由一沉,这次明显比以往作得急切迅猛,他想也没想,伸手在床头的柜子里翻出喷剂实施急救,一边喊人帮忙。

阿宽闻声跑进来。是吩咐管家送田凤宇出门。

“先别管我。你快去看看他!”

这种时候。他根本不可能离开。急忙。也无法冷静避嫌。屋子里顿时纷乱起来。床边被人围住。然而从人影地空隙间。田凤宇看见封悦一双眼。看向自己。多地是份让人心痛地灰心和绝望。他整个人都被这样地表情。紧紧揪住了。

到家地时候。已经过了午夜。迟艾缩在被子里。沉沉地睡着。小夏说他晚饭时头疼。吃了止疼药。才会睡得这么深。田凤宇没有一丝睡意。拿了包烟。走上阳台去抽。隆冬地午夜。是滴水成冰地寒冷。但他却不以为然。只有这样彻骨地冷。才能让他保持清醒地意志。封悦地药。习惯性地放在床头第二个抽屉里。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外人不会知dào

。刚才他临时作。自己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打开放药地抽屉。这个习惯性地动作。不知是否瞒过当时痛苦中地封悦。也许他当时神志不清。没有留意这些细节。但若如此。他又怎会给我那样地眼神和表情?

田凤宇在自己摇摆不定地情绪里不安良久。直到第二天中午。他刚从公司地高层会议中抽身。私人手机上。就收到封悦地电话。声音犹带着病后地憔悴。话语却如锋刃般锐利:“迟艾是谁?”

没有立kè

回答他地问题。田凤宇迟半天。才说了句:“你不会想知dào

。”

封悦沉思良久,象是在空白里揣测,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挂掉电话。

8

第四十七章 (下)

次见到封悦,并没有间隔很长时间,几天后在顶级商务酒会上,他跟康庆结伴而来,这多少让田凤宇感到意wài

。虽然这场酒会对柏林道上的大亨意义重大,但封悦前几天才作得那么厉害,以康庆的脾气,两人也不会这么快和好,却仍是为了共同的利益联手出席,看在田凤宇眼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封悦穿一身黑色西装,略微显得清减,长身站在金碧辉煌的会客厅里,一如既往地吸引着众人有意无意的目光。他在柏林道的人缘要比康庆好得多,出身门第说到底总是康庆无法比拟的,而且行事态度也要来得温和些,即便身上向来的冷淡孤傲,也被人解读成贵族习性。

因为即将到来的美国之行,想找封悦说话,帮他出谋划策的不少,毕竟他开拓的门路,日后也会被柏林道其他的势力应用到,说不好跟他借光,方便将来的海外资本运营。而康庆近日做成大宗买卖,也是春风得yì

,两人少年得志,各自风光,却没有什么互动,尤其康庆对封悦,更是几乎视而不见。过了多半个钟头,封悦跟身边的人告辞,进了自己的包间休息室。田凤宇把周围的几个人交给金川,自己跟了上去。

守在休息室外面的是阿昆,见到他微笑点头问好,却没有让他直接进门的意思。

“二少躺一下就出来,”阿昆说,“您稍等吧,还是说,您要我进去问问二少?”

“不用了,”田凤宇当然明白,阿昆自己是不会敢明着挡人,除非是封悦交待,“我也没什么大事。”

他退回来,走到如川围起的小圈子窗户跟前儿的沙座里,几个人围坐喝着酒,见他坐下,立kè

有人问:“封悦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我看他今天冷淡得很。”

“因为美国的事儿闹心吧?”等田凤宇说,就有别人好似知dào

内幕似的保密地说:“听说他在美国的两个代表主管彼此不对付,争宠争得硝烟弥漫,他这回去,也是为了调和他们之间的矛盾。”

田凤宇坐在里,沉默地听他们交谈种由利益分割的小集团聚会的地方,封悦常是大家议论的焦点。

“谁说的?我看那俩对封悦服从得,上回过来汇报工作老实实地跟着封悦,言听计从。”说这话的人,就此打住,嘎然而止和战克清很有些交情,田凤宇暗暗瞧了他一眼,知他话里有话。封悦没有久留,独自一人先走了,留下康庆自己,被战克清介shào

的人团团围着。田凤宇不怎么热衷想要离开,正好碰上刚刚一块儿说话的人看似无意地说:“我可是听说,封悦这回去有高人想要暗自见他。”

田凤宇没有回应,却暗:记住这个人的名字长相。车子等在门前刚要上车,就看见张文卓的豪车,正缓缓地停在会馆门口,他果然不会错过任何热闹的场合。

封悦回到家里。第二天就动身。阿宽已经把一切准bèi

就绪。他决定只身赴美。阿宽虽然想随身跟着。但只要他不乐意。阿宽怎么想都没用。他打定主意地事儿。绝不是阿宽能左右地。封悦换掉西装。坐在沙里喝茶看书。外表看上去。安静宁和。谁也猜不透他地心事。

凤宇地名字。他刚听到地时候。就觉得难道不是封雷两个字拆开重组地吗?但他很快感到是自己过于多心。在封雷刚刚出事地时候。他不止一次地怀。没有这么凑巧地事。这也许只是他哥一手地安排。当时康庆事业岌岌可危。而自己忧心忡忡却使不上力。封雷让出“雷悦”。是认可封悦地选择。但是。明知自己不会接手。才故yì

诈死。按照法律手段过度。强逼他全盘接收封雷打下地大片江山。很长一段时间。封悦都这么想。执拗地。不管逐渐出台地证据如何证明封雷确实出事。确实已经不在人间。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脑海里开始构想封雷以如何地身份回来找他。以至于到最后。康庆甚至想送他去看精神科医生。

时隔多年。当封悦终能面对这样地局面。田凤宇地归来。确实造成他不小地波动。几年地恢复。身体上地好转。让他不再像从前那般容易被直觉控zhì

。尽量理性地去看待凡事。田凤宇这个身份。实在是编造得天衣无缝。即便他明白封雷向来是这方面地高手。也不再徒劳奢望。甚至。他有些胆怯地。不敢过于求证。

那天晚上。田凤宇站在他床边说话地样子。实在太象封雷。也许他已经不屑去掩饰。当他准确无误地从抽屉里拿出急救药瓶。当他按住自己地肩膀。叫着他地名字……封悦只剩一半地清醒。让他无法理智。似曾相识地场景。他不能抑制地陷入往事重现。他几乎脱口而出地想去哀求:“哥。别走。别离开我”。

只要你活着。我宁可被骗。这是封悦埋藏至深。不会说出地想法。

门轻轻敲了两下。阿宽推门进来。托盘里放着炖盅。药片和白水。一边把炖盅里地补品盛到碗里。一边对他说:“喝点东西。再把药吃了。就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长途飞行。”

封悦把手头的东西放下,接过来,见他有些别扭,于是和颜悦色地问:“干嘛,你还生气呐?”

“没有。”阿宽闷声回答,“你自己多加小心就行。”

“美国又不是前线,你不用那么紧张。”封悦安慰:“我确实有些事,不方便带着你。”

“嗯……”阿宽不跟他争辩,稍微有句慰藉,也不会与他赌气,“事情办完就赶紧回来,别耽误。”

正说到这儿,门被大力地踢开,康庆倚在门口,稍带醉意,目光阴),对阿宽粗鲁骂道:“你给我滚出去,谁***让你成天耗在这儿的?”8

第四十八章 (上)

宽的脸“腾”地红起来,尴尬地进退两难,站在原处的反应。他跟封悦这么些年,这是康庆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地在言语上亵渎他们的关系,尽管心中愤nù

,却碍于封悦的情面,不能作。直到封悦无奈跟他说“你先出去吧”,阿宽才收敛心中怒气,经过康庆身边时,还是不放心地瞅了他一眼,却终究没有立场,只能作罢。

听到门在身后关了个严实,康庆才挺起身,朝封悦走去。

自从上次吵起来,他没有再进过这间屋,更少有跟封悦这般面对面的机会。即使偶尔一同出席公开场合,也不过做个样子而已,同车的时候,即使封悦主动说话,他冰冷的态度却从未松动,后来封悦也只能放qì

。生活这么多年,康庆从没有像这般狠心过。他们之间因为生意上的争端,大小摩擦几乎没断过,但好在双方都会做出适当让步,冷落个两天就会和好,一次两次,努力不让公事影响感情,磨合多年,也渐渐习惯把这些看成感情的一部分。封悦不抱希望,今晚康庆乘酒兴而来,是为了跟自己破冰言和,相反,他这般暴躁态度,指不定是酒会后的应酬上被哪个混蛋刺激到,回来撒酒疯而已。

“这两天住哪儿了?”他尽量把态度摆得端正平和,“阿战说你都没回来住。”

“二少会关心?”康庆夹枪带棒,“你这儿不也是应接不暇,我挪地方让你风流,应该心里偷着高兴吧?”

封悦皱起眉头,身进卫生间洗手,没搭理他的无理取闹,康庆跟了上去,凑在身边儿看,封悦的手背上有这几天挂水留下的浅浅的淤青,他身上稍碰一下就容易青紫,时而康庆取笑他娇贵得跟个大姑娘似的,他一笑置之,也不知是生没生气。封悦脾气并不见得有多么地好尤其被封雷宠惯得多了,若生起气来,真是不好惹。但今晚康庆就是想让他火,他厌恶封悦这股冷冰冰的态度,好似自己多么幼稚低级无聊似他多么没时间跟自己配合这场“闹剧”,他希望封悦能做出些反应,哪怕是因为疼。

“今天走得那么早不是了故yì

躲避张文卓吧?你前脚走,他后脚就到,提前沟通好了?”

“你非得要这想,我也没办法。”

封悦绕过他要走回卧室,却被庆的身体别在门口:“怎的?别我一提他,你就给做出这副无所谓的嘴脸!”

“你到底想我怎样?”封悦挑衅得别无他法:“今晚过来干嘛?”

“你说呢?”

康庆语气里不知为什么。股冰冷地轻蔑。这让本来期待他到来地封悦。心被莫名刺伤。

“想要泄火儿|头有地是人。不必回来找我……”

“可我就想要你庆地身体已经有意无意地锁住封悦地退路。“尤其张文卓地提醒我特别怀念你地滋味。”

封悦低垂眼帘。皱起眉倔强地试图突pò

康庆地封锁。面前地人纹丝不动。更没有丝毫退让地苗头:“我没兴趣。”

“哦?找人玩过了?谁啊?张文卓应该迫不及待吧……”

“够啦!”封悦的声音里,明显有了怒气,“你还有完没完?”

“没完!”康庆并不示弱,狠狠地警告他:“我告sù

你,封悦,这事儿一辈子都没完,我既不会放你跟他双宿双飞,也不会再小心翼翼对你。路是你自己选的,一切后果,你就给我老实抗着!”说完,低头粗鲁地亲下去。

康庆即使在上向来强势,却也没有对封悦用强的时候,不仅因为他不舍得,也是封悦这个人若是真的不想,没人能勉强得了他,看上去和颜悦色的人,其实骨子里保留着最不可忤逆的倔。这脾气也只有最了解他的几个人明白,说到底,没人敢真去挑zhàn

他的底线。

他俩在卫生间里撕扯。

封悦在力qì

上吃亏,论武力他根本不是康庆的对手,何况这会儿康庆借着酒劲儿,有点儿忘形,更是镇压的毫不留情。但封悦竭力抵抗,他要得逞也不容易,折腾几个回合,康庆失去耐心,将封悦整个人扣在墙上:“你少跟我来这套,张文卓喜欢你抵死不从的模样,我可不好那口儿……”完全出乎封悦意料的,是康庆突然掏出枪来,亮在面前:“是不是喜欢被他用枪指着干你?”

这短短一句话摧毁了封悦最后的防线。

面对张文卓和胡家大少的凌辱,他会不留情面地反击,甚至嗜血地掠夺他们的性命,以泄心中之愤,但是同样的康庆,却能伤得他毫无还手之力,体无完肤,坐以待毙。他没想到康庆会说出这样折辱他的话,他不是敌人,不是对手,不是商场上机关算尽的同僚,或生活里冷暖不计的路人。

伤他最深的,往往总是离得最近,因为近得让他忘记穿上盔甲,几乎任其屠戮。

执拗的性子一上来,他往往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封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面色恢复到刚才的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儿。

“康庆,”他说,“你杀了我吧!”

康庆混乱了一下,努力在被酒精燃烧的头脑中,拨开些清醒,但随即一身卸开枪支保险的声音,如同警钟在他脑海中回旋,紧接着,意识到封悦握在他拿枪的手的外面,将枪口对准他自己的心口,手指头已经勾住扳机……对危险本能的反应,让康庆在千钧一的瞬间,猛然清醒,他几乎反射性地用另一只手朝着枪把儿由下而上,用力劈过去……子弹擦过封悦的肩头飞了出去,连续击中淋浴室的玻璃屋和棚顶的吊灯。后挫力将康庆朝后推出几步,他习惯性地搂住封悦,将他头脸护在自己胸前,随即“哗啦啦”一阵刺耳而尖锐的轰鸣,象是梦里破碎的水晶世界,象是他们的爱情8

第四十八章 (中)

悦的美国之行,被无限期推迟,在柏林道引起无数心的莫过于田凤宇和张文卓。田凤宇第一时间联系封悦,但是他手机关机,打到家里也被管家挡掉。他跟康庆虽有往来,没有好到交心的地步,若不是情非得已,不会主动去找他询问,于是,田凤宇把希望寄托在金如川身上,此人格外活络,消息灵通得很,并且他对封悦的动向,一直格外关注。然而这一次,金如川也没有带来什么有价值的内幕,只说封悦一直呆在封家大宅,没人联系得上。

张文卓的关注,纯粹出于心虚,他那晚实在看不过康庆春风得yì

的模样,才会不咸不淡地歪了几句,不想似乎给封悦惹出不小的麻烦,不管在柏林道多么牛B,也不能放华盛顿政要和华尔街巨头们的鸽子,康庆这回指不定把封悦怎么着,才迫使他推延如此重yào

的公事。康庆的死活,他是全不会放在心上的,但涉及到封悦,他就无法置身事外,张文卓偷偷地闹心起来。以至于乔伊连续给了他三四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过去,他也没有心情回复,渐渐地,他对乔伊的兴致,不象开始那么高了。

别说外面众说纷纭,即使封家大宅里,也没几个人清楚那晚到底生过什么,他们只知dào

浴室的玻璃莫名其妙碎了满地,派过好几个人才收拾干净。这三四天的功夫,封悦谢绝一切外界询问,从没有走出卧室的门,康庆大部分时间都与他一起,三餐是阿宽送上去。多少电话打到家里来找,都由阿昆负责推挡,偶尔康庆还会在楼下办些个事儿悦可是好几天没露面了。

阴沉午后,寒冷干燥的空气里,若有若无地夹带微小的雪花儿,猛一阵紧风,吹得顿时不见踪影。阿宽领着两个佣人,端着早饭,走上楼梯穿过长长的走廊,在尽头靠窗的门前停下来,敲了敲。里面没人回应,他们耐心地等在门外,没一会儿功夫,传来脚步声,高大沉重的门开了左边的一扇,康庆穿着随意的身影露出来,朝旁一让:“药拿来没?”

“有,”阿宽端的托盘里一杯温水,和分别放在不同颜色的小碟里的两份药片儿,“先让他吃饭,绿色碟子里的饭后就吃;蓝色的等一个小时再吃。”

康庆接过去说:“他咳嗽,呆会儿炖些汤水。”

他还没有说完悦略微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阿宽,你进来一下。”

阿夸看也不康庆的反应,径直走进去。这是他这几天来,第一次看见封悦,似乎刚起床上还带着洗浴后的水汽,披了件杏色的长毛衣在靠近阳台的落地窗那里。阿宽是唯一一个知dào

当晚状况的人,他听到枪声冲进去的时候见了康庆手里的枪,后来也找到那子弹。

“二少找我有事?”

“帮我把行程修改一下,排我明天去美国。”

“哦。”宽看了看他。气色反倒不如前两天。虽然气息还算安定。嗓子却是哑地。“二少打算怎么调整行程?”

封悦想了想:“你系一下美国那里。看他们什么意见。”

“好地。”阿宽临走前。不死心地问:“如们说过几天去也行呢?”

他已经耽误三四天。美国地代表已经迫不及待。根本没有继xù

推迟地道理。封悦知他就是想自己多休息两天。

“就明天吧。若早到。我自己安排活动。不用他们操心。”

阿宽刚走。康庆已经把早点摆在桌子上。筷子碗碟分好。封悦坐下来。两人各吃各地。没出什么动静。这些天他们几乎分分秒秒都处在一起。好似要弥补之前长久地分居。康庆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封悦从一种近乎失控地绝望里缓慢苏醒。无声无息地接受着康庆如影随形地跟从。陷入空前地。不知所措之中。

他们。

做是单纯的物理运动,两人都很称职,他们熟悉彼此的身体,知dào

如何满足对方,但是爱却是复杂的化学反应,他们深陷其中,尚未找到可以遵循的规律。封悦很清楚他跟康庆之间的症结,然而世上病症并非都有解药,又如重症的人放qì

治疗,往往是害pà

承担失败的后果。与康庆的感情,是封悦最后的宝藏,即使如今心魔成狂,他宁可保留现在的状态,也好过尝试种种之后,不得不面对他们之间根本没有未来的结局。

世人只见他少年得志的不可一世,没人窥探到他内心深处的,惊惧和恐慌。

他不能失去康庆。

不仅因为孩提年代珍贵的回忆,费心为他攒下的水饺;站在楼朝他招手呼唤;坚定的,永远挡在前面的背影;吆喝欺负他的小流氓“x你妈,你敢碰封悦试试”……当年他躺在夏威夷的疗养院里,有个心理医生问他,如果现在给你注射辅助身亡的药物,生效前,你只有二十秒的时间,你会想什么?那是数次求死的封悦,求之不得的“赦免”,他闭上眼睛,好像真如医生所说,脑海里出现的,是穿着花衬衫的康庆,倚在摩托车上,冲他挥手:“封悦,你来!”

“你看见什么?”医生再次问他。

“希望,”封悦微微笑出来,“我看见了……希望。”

在他对全世界绝望透顶的时候,只有康庆,让他滋生活下去的想法和勇气。即使这么些年过去,每个康庆抱住他的夜晚,封悦依旧感到平静的心安,和满足。

“我跟你一起去美国吧!”吃早饭的时候,康庆问他。

“不用,”封悦放下吃粥的汤匙,没有抬头:“其实,我们这段时间各忙各的,会比较好。”

康庆没有反驳,算是默许了他的建议。他多少有些预感,封悦坚持独自去美国,不会那么单纯简单,他或许要见什么人,或等谁上门来找他,而康庆隐约知dào

他等的人,会是谁8

第四十八章 (下)

纽约等待封悦的,是他在美国的两个代表,凯恩和:恩是封雷时期的旧人,“雷悦”在美国的运作,多假以他手,封雷作风大胆,故yì

安插了个保守小心的凯恩,努力平衡美洲市场的展和规划。而金伯顿,在封悦收购“美通”的过程中,起到不可忽视的穿针引线的作用,他在军火界向来举足轻重,自然不会甘心在封悦面前的地位,低上凯恩一等,毕竟他俩服wù

的是同一个人,都希望自己手下的产业能获得封悦的重视,成为他美洲投资的因此,从下飞机开始,封悦明显感觉陪在左右的这俩人,时时刻刻都在语言和行动上力争上风。

原本计划停留十天,因为私人原因推迟,导致他整个行程表都不得不彻底修改,以为删减些次要的活动,时间还安排得过来,但没想到所有的项目都无法缩减,原因是这次封悦想见的,还有想见封悦的,都非等闲之辈,时间好不容易排出来,无法多做转U。从纽约到华盛顿,各大巨头的私人飞机来往频繁,拥挤不堪,在凯恩,金伯顿的陪伴下,封悦第一次这么全面地与自己的集团势力收买的政客,说客面对面地接触,忙碌得整个行程,几乎称得上是一场噩梦,当他躺在曼哈顿家中的大床上,终于可以长舒口气的时候,身上的骨头皮肉,竟象是蒸干净似的,没有一点儿重量。

康庆的电话打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说话的声音近在耳边,让封悦产生一种,他就躺在自己身边的错觉。

“我手头还有点事情没有忙完,有点儿棘手弄好就回去。”

“嗯,别急,”康庆似乎考lǜ

良多,掂量很久,才问他:“……需yào

我过去吗?”

这样短短的主,让封悦内心一阵热流奔涌,他将之按捺在喉咙深处,忍住酸痛,故作轻松地回答:“没事儿,我自己应付得来。”

“别太累时联系我,”临挂前,康庆突然说:“我不会离开你的,封悦论如何都不会。”

说完立kè

结通话,以至于封悦有些无法确定刚刚的话是不是真的,还是脑海中的幻觉。电话彼端的盲音,响了又响,他却迟迟没有挂断,临行前,康庆叫住他的瞬间终刻在他的双目背后,闭上眼会活灵活现地跳跃出来。

“封悦……”

康庆站在走廊尽头,背是透明的大窗窗外负雪的枝杈,横在惨白的艳阳里他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封不太在美国停留。通常忙完就直接打道回府。除非康庆跟他一起过来。会在这里小住上几天。但是这次。他留了空白地两天。不会见任何人。即使凯恩和金伯顿也不行。曼哈顿地家配备地是顶级地物业保安管理。加上他这回来。是金伯顿亲自安排地保全系统。极难找到疏漏。封悦早上起来。平日这里看房子地管家已经煮上咖啡。附加一壶刚沏好地绿茶。餐桌上地银色盘子里。考究地摆着各式烘焙地早餐糕点。唯独不见管家地人影。封悦昨夜睡眠尚好。倒了杯咖啡。坐在餐厅里。看着窗外地中央公园。在冬日地晨雾里。灰蒙蒙一片。他听见空气里细微一声。不大工夫。沉稳地脚步声从客厅朝他走来。封悦紧紧握住咖啡杯。温度从雪白地陶瓷渗透出来。传递到他苍白枯瘦地手掌上去。

“你在等我吗。?”

第四十九

封悦其实已经不太记得这个声音。若不是他尚有一家人地照片留为凭证。连父亲地模样也早已经淡忘。自从跟随母亲搬去柏林道。父亲便无音讯。那是封悦生命中。第一次体会被抛弃地滋味。因此。他宁愿选择遗忘。既然不曾拥有。就不存zài

失去。就不存zài

谁抛弃了谁地追究。面前地男人看上去不见半丝老态。即使鬓角略见银白。面庞体态。神色仪容依旧透露着年轻时那股风流。外人都觉得封悦长得象母亲。那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他地父亲:封悦是父母之间水乳交融得难以觉察地。合二为一。

“那要看你究竟是谁。”封悦地声音里听不出多少情绪。“我们都有等错人地时候。”

对方对他地态度不算太吃惊。许久没有出声。默默走到跟前。手随意地搭在餐厅高背地椅子上。那是封悦毫厘不爽地“拷贝”过来地双手“原件”。干净而修长。封悦地目光落在他地指尖上。想起它们曾经碰触自己地温柔。

“我本打算接你到家里谈,但又不希望别人知dào

我跟你的会面,索性过来找你。”男人停顿下来,观察着封悦的眉眼神情,他低垂眼帘,安静的模样,似乎多少年也未有丝毫改变:回头时清脆地叫自己“爸爸”,不待再往下说,先弯起眼睛,笑起来时的纯净天真。

“小悦,爸爸不希望自己的出现,打扰到你。”

封悦抬起眼睛,斯文平静地与他对望,既不亲近,也不疏远,清晰而稳重地说:“嗯,所以你才会故yì

放些蛛丝马迹让我一路循着找到你。”

“我只是不想吓到你……”

“还是对我哥的工作效率不满yì

,打算亲自出马?”

这样的话,将他堵了半天,男人梗住,仔细想过才又说:“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自己辩解,小悦,我想跟你说说你哥的事儿。”说话中,他敏感地现,封悦的手变换了个姿势,一只轻微地盖在另一只上,那是他从小就有的,紧张时的习惯。

“他让你来的?”

“我不是你哥的说客,但是以他的个性,也不会多跟你解释。”

“有时候解释是多余的,事实明摆在那儿,大家心知肚明,能否原谅,能否接受,能否妥协,早已经是个既定答案。”

“……你,查得出事实吗?”面对封悦的短暂失守,他乘胜追击,“虽然当年的事,我并不是了如指掌,但我知dào

的,还是应该说给你听,你才会做出该有的结论,你哥……也好似逼不得已。”

第(四十八章 (上)

宽的脸“腾”地红起来,尴尬地进退两难,站在原处的反应。他跟封悦这么些年,这是康庆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地在言语上亵渎他们的关系,尽管心中愤怒,却碍于封悦的情面,不能发作。直到封悦无奈跟他说“你先出去吧”,阿宽才收敛心中怒气,经过康庆身边时,还是不放心地瞅了他一眼,却终究没有立场,只能作罢。

听到门在身后关了个严实,康庆才挺起身,朝封悦走去。

自从上次吵起来,他没有再进过这间屋,更少有跟封悦这般面对面的机会。即使偶尔一同出席公开场合,也不过做个样子而已,同车的时候,即使封悦主动说话,他冰冷的态度却从未松动,后来封悦也只能放弃。生活这么多年,康庆从没有像这般狠心过。他们之间因为生意上的争端,大小摩擦几乎没断过,但好在双方都会做出适当让步,冷落个两天就会和好,一次两次,努力不让公事影响感情,磨合多年,也渐渐习惯把这些看成感情的一部分。封悦不抱希望,今晚康庆乘酒兴而来,是为了跟自己破冰言和,相反,他这般暴躁态度,指不定是酒会后的应酬上被哪个混蛋刺激到,回来撒酒疯而已。

“这两天住哪儿了?”他尽量把态度摆得端正平和,“阿战说你都没回来住。”

“二少会关心?”康庆夹枪带棒,“你这儿不也是应接不暇,我挪地方让你风流,应该心里偷着高兴吧?”

封悦皱起眉头,身进卫生间洗手,没搭理他的无理取闹,康庆跟了上去,凑在身边儿看,封悦的手背上有这几天挂水留下的浅浅的淤青,他身上稍碰一下就容易青紫,时而康庆取笑他娇贵得跟个大姑娘似的,他一笑置之,也不知是生没生气。封悦脾气并不见得有多么地好尤其被封雷宠惯得多了,若生起气来,真是不好惹。但今晚康庆就是想让他发火,他厌恶封悦这股冷冰冰的态度,好似自己多么幼稚低级无聊似他多么没时间跟自己配合这场“闹剧”,他希望封悦能做出些反应,哪怕是因为疼。

“今天走得那么早不是了故意躲避张文卓吧?你前脚走,他后脚就到,提前沟通好了?”

“你非得要这想,我也没办法。”

封悦绕过他要走回卧室,却被庆的身体别在门口:“怎的?别我一提他,你就给做出这副无所谓的嘴脸!”

“你到底想我怎样?”封悦挑衅得别无他法:“今晚过来干嘛?”

“你说呢?”

康庆语气里不知为什么。股冰冷地轻蔑。这让本来期待他到来地封悦。心被莫名刺伤。

“想要泄火儿|头有地是人。不必回来找我……”

“可我就想要你庆地身体已经有意无意地锁住封悦地退路。“尤其张文卓地提醒我特别怀念你地滋味。”

封悦低垂眼帘。皱起眉倔强地试图突破康庆地封锁。面前地人纹丝不动。更没有丝毫退让地苗头:“我没兴趣。”

“哦?找人玩过了?谁啊?张文卓应该迫不及待吧……”

“够啦!”封悦的声音里,明显有了怒气,“你还有完没完?”

“没完!”康庆并不示弱,狠狠地警告他:“我告诉你,封悦,这事儿一辈子都没完,我既不会放你跟他双宿双飞,也不会再小心翼翼对你。路是你自己选的,一切后果,你就给我老实抗着!”说完,低头粗鲁地亲下去。

康庆即使在**上向来强势,却也没有对封悦用强的时候,不仅因为他不舍得,也是封悦这个人若是真的不想,没人能勉强得了他,看上去和颜悦色的人,其实骨子里保留着最不可忤逆的倔。这脾气也只有最了解他的几个人明白,说到底,没人敢真去挑战他的底线。

他俩在卫生间里撕扯。

封悦在力气上吃亏,论武力他根本不是康庆的对手,何况这会儿康庆借着酒劲儿,有点儿忘形,更是镇压的毫不留情。但封悦竭力抵抗,他要得逞也不容易,折腾几个回合,康庆失去耐心,将封悦整个人扣在墙上:“你少跟我来这套,张文卓喜欢你抵死不从的模样,我可不好那口儿……”完全出乎封悦意料的,是康庆突然掏出枪来,亮在面前:“是不是喜欢被他用枪指着干你?”

这短短一句话摧毁了封悦最后的防线。

面对张文卓和胡家大少的凌辱,他会不留情面地反击,甚至嗜血地掠夺他们的性命,以泄心中之愤,但是同样的康庆,却能伤得他毫无还手之力,体无完肤,坐以待毙。他没想到康庆会说出这样折辱他的话,他不是敌人,不是对手,不是商场上机关算尽的同僚,或者生活里冷暖不计的路人。

伤他最深的,往往总是离得最近,因为近得让他忘记穿上盔甲,几乎任其屠戮。

执拗的性子一上来,他往往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封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面色恢复到刚才的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儿。

“康庆,”他说,“你杀了我吧!”

康庆混乱了一下,努力在被酒精燃烧的头脑中,拨开些清醒,但随即一身卸开枪支保险的声音,如同警钟在他脑海中回旋,紧接着,意识到封悦握在他拿枪的手的外面,将枪口对准他自己的心口,手指头已经勾住扳机……对危险本能的反应,让康庆在千钧一发的瞬间,猛然清醒,他几乎反射性地用另一只手朝着枪把儿由下而上,用力劈过去……子弹擦过封悦的肩头飞了出去,连续击中淋浴室的玻璃屋和棚顶的吊灯。后挫力将康庆朝后推出几步,他习惯性地搂住封悦,将他头脸护在自己胸前,随即“哗啦啦”一阵刺耳而尖锐的轰鸣,象是梦里破碎的水晶世界,象是他们的爱情。(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idiancom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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