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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虐》


正文 序言

“咦,真寄怪呀……”濑川均二嘟嚷着。

“嗯。”黑井俊介一边有意无意地应着,一边停下脚步。

“好象是什么车西一直跟在我们后头呢,没错,一定是什么东西。”

“也许是熊吧?哟,可别足狼呀!”濑川也停下脚步,向四周张望着:“难道是……”

日本的狼在明治时期便已消声绝迹了,而熊也绝不可能有目的地跟踪人类。

“但是,如果说在这样的荒山僻野里跟踪我们的是人,岂不太可思议了……”濑川尽量压低声音说。

此时,濑川和黑井正从设在南阿鲁普斯山仙丈岳马鞍处的露营地向丹溪山庄进发。

途中因为遇上浓雾,他们巳不知不觉地走岔了路,稀里胡涂地进入了原始森林。当他们俩发现后便使出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挣脱了浓雾的困扰,但是再也无法回到原路上去了。

尽管如此,他俩依然竖信,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一定能够走出盐泽或尾胜谷,顺着山涧不会下不了山的,因为濑川和黑井对登山真是太熟悉了,至于爬山涧就更不在话下了,况且两人又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随身又装备齐全,也因为如此,他们才那么自信。

攀登简直没有路的山涧不是也别有一番情趣吗?这样想着,两个人轻松地迈开了步子。

大约步行了三个小时,两人都隐约地感到有什么响动,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外,好象还有别的脚步声。他们不约而同地收住脚,侧身静听。奇怪,那响声也随着消失了。然而一旦他们开始走动,又隐隐约约地听到其他脚步声。就这样,他们走走停停,大约持续了二十分钟。

夏日的余辉洒落在午后的山林,为其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和朦胧感。

“真疹人。”濑川终于开口道。此时此刻,不论是谁说出哪怕是一句胆怯的话来,都足以使两入彻底泄气,变得萎靡不振。濑川虽然深知这一点,但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不一会太阳就要下山了,必须在这之前找个合适的露营地,否则那脚步声再来纠缠……一想到这些,两人都不禁打了个冷颤。

登山往往伴随着一些奇怪的现象。比如,在隆冬的山中的小屋里睡觉的男人,深更半夜突然变得赤身裸体,冻得瑟瑟发抖,在行将被冻死的时候,才被朋友发现而获救。当他们将所发生的一切告诉小屋的主人时,他告诉人们这里是遇难者咽气的地方。类似这样的传说时有所闻。据说幽灵常常引诱登山者走向危险。谁又能断言这执拗的脚步声不是幽灵的再现呢?

在这一片没有人烟的地带,没有路,只有永远是黑森森的原始森林,夹杂着就在眼前几米的地方看不清的滕类植物,要看清尾随者的形象简直是妄想。

“要说是超自然现象……”黑井脸色苍白,神情紧张。

“超自然现象?”

“嗯。啊?你瞧……”话坯没说完,黑井那张苍白的脸好象又抹上了一层石灰,目光呆滞,神经僵硬,只有嘴唇在不停地打着哆嗦,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濑川也紧张地循着黑井的视线望去。

“喂!怎么回事?”濑川喝道,声音大得出奇,其实他什么也没看见,心想黑井的神经一定出了毛病,已承受不了外界刺激,他之所以那么大声斥责黑井,一方面是为了恢复自信,同时也好极力抑制自己的恐惧。

“好象是,是……脸!有好多个。”黑井的声音显得在发抖。

“什么?脸——好多个——真,真的?”濑川偷偷地向四下里窥视着,“是谁,谁呀?”拄着冰杖的濑川象雕塑般的浑身僵硬。

在夜幕中出规了好几张脸,好象是高高悬挂着用来示众的首级。

濑川均二和黑井俊介的遇难,得到最终确认已是八月八日了,他们七月二十五日从马鞍上的露营地出发以后未与任何一方联系,也没有任何目击者。所以,除了看作是遇难者外,别无选择。

令人惊异的是,几乎在同时又出现了其他类似的遇难者。七月二十日以后,两个东京的女职员也踏着同样的路线在行进中失踪了。家人组织了一支捜索队沿途寻找,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一无所获。

出事地点与冬季的荒山不同,正是一派夏日的景色。却偏偏连续发生了两起失踪事件,总令人觉得有些可疑。

“丈夫肯定是活着。”獭川纯子这样对自己说。

当听说黑井家属搜索队出发的时候,纯子正患着重感冒,而且心绪烦乱、精神不佳。因为费用折半,所以搜索队将赌注全押在此行上了。整整花了五天功夫,以仙丈岳为中心搜寻遇难者的行踪,结果失败了。如果事先推测一下遇难的地点也许会更有利于搜寻,但以仙丈岳为中心就太不明确了,这无异于大海里捞针,山上有关的人也纷纷推断他们是遇难了。报纸上也刊登了一些有识士的呼吁,警告人们不要因是夏季就轻举妄动,鲁莽行事。

纯子开始了登山的准备,她不相信丈夫己经死去的说法。濑川从学生时代就很精于登山,而且外出携带的装备又很齐全,块不至于轻易遇难,纵使撞上什么突发事故,他也能凭自身的敏捷摆脱危险,况且还不只是他一个人,同行的黑井俊介也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登山者。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时还难以断定。但纯子并不认为是意外事故,因为还同时有两个女人失踪,连续四个人失踪,这绝非偶然。

八月十三日,纯子全副装备,从新宿站乘上了中央线的火车。

丈夫濑川就职于林野厅,是业务部监察课员,纯子与丈夫在同一部门工作,他们是在都参加了登山协会以后才相识的,两个大很快结了婚。婚后,纯子辞去工作,专心照顾丈夫,做起家庭主妇来。如今她还沉醉于新婚后的幸福之中,毕竟才刚满一年啊。

——“一定姜活着啊!求求你。”纯子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纯子在南阿鲁普斯山的林间运送木材的道路上搭上了车,从平右卫门沿着尾根向仙丈庄进发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一大早了。

本来纯子就不乏登山的经验,无论是南阿鲁普斯山,还是北阿鲁普斯山都至少从头到尾走过两回。因而,纯子对所处地区可谓了如指掌,当然两次都是与濑川结伴而行,而此时却是孤身一人。

在这个季节里登山的人很多,但由于登山道路井然有序,交通机构发达的缘故。登山者中轻装上阵的人还不少。在北阿鲁普斯山,还可看到这样一些人——他们的装束简直与外出郊游者没什么两样。

纯子缓慢地走着。濑川和黑井就是从马鞍处的露营地走向丹溪山庄的,然而却没有到那里。因此,纯子断定他们一定是在途中的什么地方偏离了预定的路线,现在已知道那天曾经有过浓雾,一旦被它所包围,即使是登山老手也无法保证不走错路。这一点纯子知道得很清楚,问题在于他们到底是在哪儿走到岔道上去的。

纯子一边仔细地探视着脚下的地形,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着步子。两天过去了,她一直住在那个山庄里,努力寻找丈夫失踪的那个路口。每当到她怀疑的路口时,就进去查看一番。在仔细记下归路的同时,凡是能到的地方都一一看过,她还时常把注意力转向地面,哪怕是一个脚印,一段烟蒂或者是一根火柴都不轻易放过。

就在第三天,纯子终于在爬地松深处发现了一节小小的烟蒂。从这里到马鞍处大概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因为距离登山道足有一百余米,所以决不会是哪个人随手抛弃的,而且还有被揉碎的痕迹。纯子小心地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七星牌的。

“是他!”纯子简直控制不住自己了,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惊喜地想,即使不能立刻就断定这支“七星”就是丈夫的,但是还有谁远离事先确定的路线,到这种地方来呢?除非他迷失方向。

纯于举目远眺,前面是黑洞洞一大片森林,气势汹汹地压过来,逼得人喘不过气来,里面会有什么呢?

濑川和黑井也许进去了吧?两个人对登山都不陌生,但如果是在浓雾包围的情況下就不同了,很容易偏离了原来的路线而自己却毫无察觉。

纯子半闭着双眼,只低头盯着自己的脚下缓慢地向前走着。如果遇上了浓雾,就很有可能没有发觉自己已迷朱了方向。可以想象,等到发觉时也已走得很远了。再进一步推断,自以为对山的情况很熟悉,使他们产生了轻敌的情绪,这种情绪又导致他们对下一步的行动考虑欠周,鲁莽行事。如果是普通人的话,一定会等待,直到有人来了才会行动,而老手们却常常显得过于自信了。

纯子看了看表,还不到十点。

——是否应该回去求援呢?如果回露营地通报这里的情况,也许会有人参加搜索的。但是,纯子有点迟疑不决。仅凭外皮剥落的烟蒂是不能称之为证据的,反倒会给别人增添许多麻烦,还是就这样再继续往里走走吧,最好再能现什么,诸如露宿、野餐的痕迹,到那时再回来求援也不晚。

纯子又继逯搜索起来。

没有浓雾,虽说不是晴天,但能见度还算好,她带着五万分之一的地图以及磁石,知道眼前所处的大概位置,因而丝毫也不担心自己是否会从此一去不复返。为了更加慎重起见,所到之处,她都尽量在树枝上刻上印记,而后才放心大胆地继续前进。

说是走其实也没什么路,纯子硬是拨开树丛,还必须不时地躲避着密密地生长的山白竹走过来的,哪儿都没有人走过的痕迹,偶而可以看得见类似脚印的痕迹,然而到底是野兽的瓜印还是人的脚印却无从判断。

大约、过了三个多小时。

猛地,纯子站住了,不知从什么时候,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始,林间漂起了一缕缕的浓雾。只是那么一瞬间,整个林子便游漫着气势汹涌的浓雾,纯子的视野范围变得狭小异常,仅仅能看见身边的东西。含着水气的浓雾不一会便使脖子有了一种湿乎乎的感觉。

纯子惊吓得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是在露营地查看了天气预报后才出来的,今天绝不该有雾的,是预报不准吗?纯子身上穿着带风你帽的防寒上衣,因而防止了体温的散发,现在除了回去,别无他途,且是刻不容缓,但是,就在她要开始往回走的时候,忽然听到一种极度不安的躁动,顷刻间,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遇难!这个念头很快在纯子的脑海闪过,她慌忙掏出了磁石,在浓雾弥漫中极力辩别着方向,细长的蛇状磁针不停地晃动着,费劲地指向北方,纯子又出发了。

雾越来越浓,防寒服上已沾满了水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纯子忽地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感,虽然磁针仍指着北方,但因为走了好一会儿,现在所处的位置已不很明确了,既然不知道目前的位置,那么磁针也就毫无用处了。因做了标记而忽视了位置的确认,最终导致迷途的事故,也不乏其例。

纯子此时又冷又怕,开始不住地微微颤抖着,象被围困的绝望了的兔子一样东窜西跳。约莫过了三个小时,雾变得稀薄了,手表的时针已指向下午四点钟。纯子的脑子里扔是一片混乱。待到浓雾散净,定睛一看,周围是一片陌生的景象,到处是树海茫茫。尽管她根据地图,按行走的时间,距离推算着,但始终无法搞清出发点的尾根筋在哪儿。

“一定是盐泽和尾胜谷中断那儿。”她这样想着,接一股情况,一旦迷途就应该爬上尾根,从那儿能居高临下,或许能找到出路。然而纯子已被恐惧感和孤独感牢牢地束缚住,已经精疲力竭了,她只想着尽快逃离这个鬼地方,越快越好。所以稀里胡涂地向低地走去。

“一定要走出去啊!”纯子拚命强迫自己这样想着。她顺着山涧走去,前面就是小黑川,那儿有村落。但纯子绝没有想到这条路上尽是断崖绝壁,它们就象一只只凶残的栏路虎一般横在前面的道路上。为此中途拆回,以至于气竭丧命的登山者大有人在。已濒临崩溃边缘的纯子是无法想到这些的,更糟的是,夜幕已渐渐降临了。纯子脸色苍白,神情僵硬,在拨开树丛时总觉得好象有作么异样的响动,她吓得面无血色,急忙向周围望去,却什么也没有。一向前走,又似乎有别的脚步声,极度的恐惧使她产生了幻觉,好象有影子在眼前不停地晃动着。

“啊,不,不。”纯子失去理智地大声哭喊起来,尽管她也清楚此时大声叫喊无济于事,然而随着夕阳西下,夜色渐浓,她感觉生出了无数影子在她面前舞动,张牙舞爪的向她袭来,她实在无法控制自己了,纯子后悔极了,但她连咒骂自点这次轻率的搜索行动的气也没有了。背后好象有谁在紧紧地追赶着自己,似乎已快抓住她的头发了,她绝望地、踉踉跄跄向前跑去。

忽地、纯子的血液象是凝固了一般,她一动不动了。“啊!那是什么,还在动。”她下颚不住地抽动了,瞪圆的眼睛就要涨裂了,充满了恐惧,手脚以及全身都象化石一般呆立不动,这回她发现不再是影子了,而是一样什么东西,“呼”地从面前不远么横穿而过。由于速度太快,看不清具休的形状,只觉得有点黑乎乎的。

“熊!”刚一这么想,纯子便拔腿向相反方向奔去,莫非自己真的是发疯了?她边跑边想,此时此刻,纯子感到浑身冰凉,两腿犹如竹器工艺品,僵直而毫无韧性。她绝望地哭喊着,边跑边不住地回头张望,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后面穷追不舍。但常常在她回头的一瞬间,又一下子消失在夜色迷蒙的树林中,好象是人的身影。纯子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恐惧,还是恐惧。这种感觉象烈火一样煎熬着她,她用双手拨开树丛,奋力挣脱藤蔓的缠绕,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慌乱中,背包已不知什么时候被弄丢了,终于,她停住了,眼前的树丛中,突然出现了一张人的脸,象被用来示众的首级一样高高悬浮在夜空中,呲呀咧嘴,面目狰狞,直瞪瞪地盯着纯子。

记不得自己是否惨叫了一声,纯子就犹如坠于无底深渊,完全失去了知觉。

正文 第一章 秘境

三影龙昭目送着江波走进一家名叫“清乃”的高级餐馆,然后走下了出租汽车,走进了附近的一家饮食店。饮食店不引人注目,却能够对清乃餐馆的情况一览无余。由于这里离新宿四谷的住宅街很近,所以里边较空,三影要了一杯咖啡,仔细观察起来。那家餐馆大门的西边是雅致的庭院式树丛,配上岩石,周围还环绕着孟宗竹,繁茂的绿枝刚被喷了水,安静,滋润,闪着淡淡的微光,一派朴素典雅的景象。

——朴素、优雅,三影心里这样嘀咕着,苦笑了一下,确切地说,这餐馆以及江波与整洁优雅相去甚远,其内部污秽不堪,充满了酒臭,女人和渎职、贪污。

江波约莫有四十上下,他有着宽宽的下巴,薄薄的嘴唇,两眼深陷,目光阴冷,寒气逼人。看上一眼就知此人是个冷酷薄情的家伙。一想到此时江波躺在餐馆里的一间屋子里,凭借金钱神奇的魔力,恣意玩弄女人的景象,三影就忍不住要呕吐。

江波在厚生年金祉事业协会任设备课长,事业协会是作为厚生省掌管的原生年金保险的法人机构而设置的,从字面上讲,是从事福利事业的机构。所谓厚生年金就是指预先从靠工资生洁者的工资中扣除的作为保险的部分。未参加厚生年金组织的人,还可以参加诸如国民年金,船员保险,国家公务员共济组合等其他保险,也可称之为国民全年金制度。顺带说一下,昭和四十八度厚生金收入为一兆三千四百六十八亿七千九百万日元,如果加上贷款的利息等可达一兆八千七百六十亿三千七百万日元。其间支出为三千五百零五亿一千六百万日元,如此看来,仅利息收入就有四千五百九十六亿三千七百万日元,所以年支付额远远少于利息。也就是说差额全变成了利润。而这又被作为财政投资,而投资对象是担当国家计划的项目。但是,果真如此吗?比如,一下子就向拚命包买土地的私铁借贷了数百亿日元。更有甚者,其触角已深人到银座的高级酒吧和卡巴列酒馆,真可谓无孔不入。但是这一切并不是三影所关心的,作为警视厅捜查二课搜查员的三影龙昭,他的目标足江波恭二。

厚生年金福祉事业协会正在筹建大规模年金保养基地。除了年金生活者的保养设施之外,还将兴建工人及青少年度假设施,至今已花费了大笔的钱买下了包括兵库县三木市、北海道成田郡、岩平县下团伊郡、和歌山县东年娄郡等在内的地区的土地。现在正争取收买千叶县九十九里处六号用地。而问题就出在这一买卖过程中。

九十九里处的用地约有四百公顷,其中百分之八十是归关东观光株式会社所有,他在两年前曾以伍仟贰佰万日元买下了这块地,那时正值福祉事业协会刚成立之时,现在事业协会将以二亿九千九百万日元买下这块地。这无法不引起人的怀疑,因为关东观光的背后是秋武刚。秋武刚——日本暴力集团的幕后总操纵者,人称“影子总长”。曾两度担任众议院议员,是一位闻名日本的企业家,关东观光的负责人就是他的儿子,而他的小老婆又经营着清乃馆。

三影悠闲呷着咖啡,江波犹如他面前的供品,眼下正与女人打得火热,终于,江波变得面色苍白,并且渐渐逼近了秋武的老巢。

幸好是习惯了,否则就这么一动不动守着太乏味了,有咖啡馆的地方还说得过去,若是在大街上站等,简直是太痛苦了,想到这时对方正一边喝着酒,一边搂着女人,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搜查员的耐性便是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发怒磨练而成,其实,与其说是耐性倒不如说是一种报复心理,随之又会产生一种拘捕和杀人的快感。

坚持了一小时,三影走出了咖啡馆,但并不知眼下该干什么,他点燃了一支烟,就这样站在街上。

最令三影痛苦不堪的莫过于让贪污事件的搜查在碌碌无为中耗费掉宝贵的时间。不,也许这么说并不准确,搞清眼下这家伙的行动的全貌也是至关重要的,和谁,在哪儿碰头,都干了些什么——其间是否夹杂了金钱的较量?

首先要在金钱交易的现场抓住他们是不可能的,加上即使真有金钱交易,狡猾的对手也不会留下任何证据,所以,现在需要的是忍耐。

三影把烟灭了,随手扔到一边。

餐馆前来了一辆出租车,是空的,看样子是来接客人的。三影藏在电线杆后边探视着。江波这时候回去似乎早了点。

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老板娘模样的女人也出来送他们,借着大门处的灯光,三影看清那男人就是江波,于是急忙闪身出来,拦住一辆出租车,江波重坐的那辆车从令羽桥经过女子医科大学前,在快进入新宿西大久保的地方停下了。见此情景,三影不禁气恼得直咋舌。“还没完……”随后江波和那女人下了车,江波搂着那女人进了一家情人旅馆。三影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八月十三日晚上不到九点。“今晚就到此为止吧!”他们从旅馆出来少说他妈的得两个小时,然后十一点钟左右回家,再跟下去也徒劳的。这样想着,三影穿过旅馆门前走到拐角处,忽然一个男人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始终装着在等人的样子,但又决不是在等谁,刚才那人的视线一直跟着江波和身边的女人,直到走进旅馆大门,这一切都没能逃过三影的眼睛。

“这人决不是毫无关系的局外人。”这完全是一种纯职业性的判断,至于那男人到底是何许人,无论从哪个角度观察,三影都无法确认,但是此人却从与三影相对的另一拐角处监视着江波与女人走进施馆。

“难道是跟踪者?”三影装得象什么也不知道似的从旁边走过去,看来不象是跟踪者,如果他是追踪江披而来的,那也许是受江波妻子的委托的兴信所的人,要真是这样,嫌疑犯的家庭出点什么风波,那对三影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说不定能排遗掉不少无聊呢。又过了一个半小时,三影才重又折返回来,他从远处警惕地监视着,那男人也还在同一场所。因为是歌舞伎街的入口处,所以人来人往,他即便不离开那儿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异样。

那人依旧一动不动,江波也还未从旅馆出来。三影将自己藏在路边。十五分钟以后,江波和那女人有总算出来了,于是那男人很随便地跟了上去。三影也从隐蔽处闪出来。走在那男人前头的江波,向正在行驶的出租车扬了扬手,车一停江波便坐了上去,向女人举起一只手,女人微微弯着腰与他道别,然后若无其事地向车站方向走去。就在这一瞬间,三影断定那男人是不会跟踪江波的,因为他正在那女人后面,以同样的速度紧盯不舍。毫无疑问他的目标是那女人,事不宜迟,三影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前面的两个人坐上了西武新宿线,在新井药师下了车。在车厢里,三影对两个人作了细致的观察,女人三十三岁的样子,圆脸,看上去很健康,但却说不上漂亮,无论是脸蛋、还是身体,都让人感到纤细不足,丰腴有余。至于那男的,单凭外貌暂时还看不出是从事什么职业,他额头狭窄,神情阴郁,不时用贼溜溜的双眼在那女人身上转来转去。那目光给三影一种粘粘糊糊的感觉,弄的混身颇不舒服,不能不让人觉得那家伙心中有鬼。

不会是敲竹杠吧?三影不觉失望起来,但那家伙目光虽然黯淡,然而却透着一股偏执狂持有光亮。这一切又告诉三影,他决不是受江波妻子之托而采取行动的。受人委托雇佣守住情人旅馆四周严密监视,然后查清男人或女人的住处,以此为业的家伙为数不少,三影不禁为自己在这种无聊的小事上耗费时间而后悔不已,但是既然已到了这个地步,就这样放弃又实在不太甘心,于是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至少要弄清那女人的住处。

出了车站,那女人向北面哲学公园走去,自然那家伙同先前一样,猫着腰在后面紧追不舍,当走出商业衔后,那家伙忽地加快脚步,此时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只是偶而有车飞驶而过。

女人也站住了,那家伙同她说着什么,三影同他们保待着大约三十米左右的距离,两人好象在争吵,并且相互推搡着,那男人按住女人的肩膀,抓住她的手腕,想把她拖进旁边的公园。那女人不停地反抗着,终于势单力薄被拖进公园的密林中。三影急忙向那儿跑过去,两人都已不见踪影,侧耳细听,也没有争吵声。三影停住脚歩,点燃了一支烟,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公圆密林中的情景不看也能想象得出,那女人才从旅馆走出来,就又屈从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男人的胁迫,胁迫归胁迫,女人总归是女入,这种交易是无聊至扱,是溜下还是立刻就走,三影有点迟疑不决,真是倒霉的差事,三影抱怨着,用脚将香烟蟾得粉碎。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微弱的呻吟声,是女人沉闷含混的声音。三影连忙走进了公园。剥开繁茂的树丛,眼前顿时出现了一男一女的身影,女的下半身已被扒个精光,嘴里塞满了什么东西,蠕动着雪白时身躯,那家伙正梱绑着女人反剪在身后的双手。

“喂,小子别找麻烦。”见到三影,那家伙带着哭腔说道。

“照你这么说,我就该听之任之,让你小子随便撒野了?”三影愣住了,好象站在丰盛的饭菜面前的孩产一样。

“畜牲!”那家伙仍带着哭腔嚷道,只见寒光一闪,他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扑了过来。

“混蛋!”三影僻身躲过刀锋,飞起一脚,那家伙翻倒在地,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哎呀,哎呀,真是太可怜了。”说着三影取出了女人嘴里的布团,原来是她自己的内裤。三影给她松了绑,她连忙侧转身迅速穿上了衣服。

“就住在附近吧?”

“嗯。”女人垂着头答道。

“是下班回家吗?”

“是的,是在餐馆干活。”

“餐馆——”三影不禁暗吃一惊。

“多亏你救了我,真……太感谢……我叫泽井菊子。”女人已穿戴完毕,正作着自我介绍。

“我是三影龙昭,到底出了什么事?”三影与她并肩走着。他并不知道井菊子在清乃餐馆工作,也许只是从别的餐馆临时叫到清乃的,如果确实是清乃的人,那么这次不期而遇就显得格外的重要了。

即使如此,这个叫菊子的女人,虽说是在餐馆工作,恐怕也不会是艺妓,游艺女佣人之类,而可能是女招待,她的长相又不引人注目,为什么这样的女招待会和江波……

“那家伙好象是从旅馆盯上我的,说是要一直跟到我家,将一切告诉我丈夫,不仅如此,还要在男的单位散布……”菊子喋喋不休地说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一副无所顾忌的样子,好象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女人。

“那么,他说了要同你发生关系之类的话了吧?”

“嗯。”即使这样,她的声音仍带着一丝羞涩,“事情那种地步太为难了,我正在想怎么办呢……可那家伙把我推倒在地上,扒了我的衣服,开始绑我,我突然感到害怕极了。”

“混小子。”

“嗯,这家伙一定是变态了。”可能是因为害怕,她向三影靠了靠,“要是您不救我,那我……”

“你雜在附近吧?”

“啊,对,就在前面那不交叉路口。”菊子停下脚步,有点恋恋不舍地望着三影,“我想喝点什么的,这附近……”

由于是住宅街,没有咖啡馆。

“我嘛,再晚点也没关系,每天回家坐末班车。”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那么,随使找个地方待会儿吧。”说着三影楼住了菊子,菊子将头靠在他的胸前,轻轻地不住地点着头,三影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里,菊子将身体软软地靠在松软的沙发座椅上,双方都感到贴在一起的裸露的臂膀有种冰凉的感觉,同时,彼此又都深深的感觉到对方身上蕴藏着巨大的吸引力,三影似乎感到身边的女人内心深处隐含着兴奋,激动,她并不原意去什么咖啡馆,而更希望去旅馆。如果带她上咖啡馆,她肯定会很失望的。三影有点飘飘然了,仿佛菊子的肉感的身体在眼前的黑暗中时隐时现。

刚才遭人侮辱的情景依然留在脑海里,也许此时的她正希望有人再冒犯她,菊子不时地用恍惚的两眼瞟着三影,好象在说:“如果是这个人的话嘛……”

三影苦笑了一下,多么合情合理的解释啊!

“请帮我在附近找家旅馆。”三影向司机说道。

菊子依然一言不发,三影握住她搁在膝盖上的手,汗津津的,软绵绵的。三影并不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安或危险,抓住这个女人不放,就能在今晚得到更确凿的证据,远比几十天来无谓的跟踪更有价值。

三影觉得有一团火在胸中燃烧,脑子也渐渐热起来,眼前又仿佛出现了菊子在黑喑中忽隐忽现的肢体。三影握着手更用力了。

至今三影依然刁然一身。

“把你带到这种地方有点不太好,嗯?”进了房间,三影问道。

“嗯。”菊子摇摇头,然后垂下脸来说:“是你救了我,我怎么也得报答你。”

“报答,你这人还真懂事,礼尚往来,知恩知报。”

“哪儿的话……”菊子的脸稍微有些发红,“并不是对谁都这样的。”

“我知道,谢谢!不想来点啤酒吗?”

“太好了。”菊子从冰箱里取出啤酒。

“干杯!”三影举起了酒杯,“对了,你那个餐馆在哪儿?”

“就在四谷,叫清乃的,我在里头当招待。”菊子一口气喝了一大杯。

“嗯,洗澡吗?一起来吧,怎么样?”三影竭力掩怖着内心的动摇。

“不过……”

“咳,这有什么。”

“那,好吧。”

“那好,我就不客气先进去了。”三影站起身。

在浴槽里,三影将自已的身体放平,一会儿工夫,菊子进来了,来到他身边。他紧紧地抱住菊子,似乎感到她在轻轻蠕动。

“告诉我,和你一起去旅馆的人是谁,是你的男友?”三影问道。

“不是那么回事。”

“那就奇怪了,既然是去旅馆,回来干嘛不用出租车送你?”

“那人可小气了。”菊子伸手轻轻地抚摸着三影。

“小气鬼,真是令人讨厌的家伙。”

“还是不小的官儿呢,有好多钱,可就是小气,他喜欢的那真叫人受不了。”菊子显然有点激动,连声音都发尖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同他……”

“是老板娘的命令,我又有什么办法?”

“是老板娘的命令?”

“老板娘说这人是很重要的客人。还说他很喜欢我,我心想自己又不是艺妓,想拒绝,但我借了老板娘的钱,实在推托不掉。”菊子开始轻轻地蠕动丰腴的腰肢。

“可那家伙为什么不要艺妓呢?”

“八是想干些荒唐的事呗。”

“那又是怎么回事?”

“那坏蛋用手铐把我的脚拴在床脚上,然后……艺妓肯定不干。”

“噢,这可不是好习惯,不过既然他是当官的,不会给钱吧?”

“钱,他有的是。他有次让我去银行提款,是用山本作假名存的款。”

“是哪家银行?”

“东方信用金库。唉,干吗非要说这些。”

“真是的,别说自己的事怎么都行。”

“喂,喜欢我吗?”

“啊。”

“太高兴了,我……”

“那还用说。”

“那从现在起,好好陪陪我,嗯?”

“我正求之不得呢!”这次三影说的是心里话。

江波信用金库存款最后得以确认,是在第二天,也就是八月十四日。江波是在东方信用金库新宿分行以三本和彦的名义存了二千六百万日元,存款日期是去年六月一日。

“总算逮住了。”三影犹如一块右头落了地,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他走出银行时正好是下午一点整。

福祉事业协会从关东观光那儿买下九十九里的用地应该是去年五月,即使从时间上看,这笔存款是回扣如可能性也很大,并存在重大渎职嫌疑。只有一个地方使三影觉得有点不安,那就是江波过于轻而易举地留下了证据,无论是用假名存款,还是支使菊子去提款,看上去丝毫没有一点警戒心,这恰恰引起了三影的不安。然而,这也许正是江波的弱点,人皆非完人,肯定会有破绽,而捜查员的工作就是及时寻找出这些玻绽。

三影迈步向走去,虽然抓住了证据,但三影依然情绪烦乱,因为这些证据并不是通过所谓正常的手段途径、按部就班地获得的。况且没有向那女人透露身份,完全是潼过诱导才获得的。他感到羞耻,不,不光是羞耻,也许还夹杂着对菊子身世遭遇的担忧。

说不定明天就要传讯江波,到时他若说不清那笔存款的来路,就可以马上申请逮捕令。要是那样的话,搜查清乃餐馆是免不了的,诸如江波是什么时候来餐馆的,又同谁一同进餐,最后是谁付的的账等等。这些旁证材料是必不可少的。

“是谁将这存款这件事报告给警察的?”几乎可以肯定,江波会抱有这样的疑问。那么菊子出场只是时间问题。江波一旦被捕,事情就远不会只停留在江波身上。从厚生年金福祉事业协会本身的存在,到关东观光,顺藤摸瓜直到藏在关东观光后面的“影子总长”,都将一无例外地涉嫌此案。作为警视厅,一旦有机会触动有着多种多样传说的秋武刚,就该毫不犹豫,坚决地打倒他。事业由渎职向贪污发展,就有可能波及与秋武刚文往甚密的厚生大臣,从而席卷整个政界,成为一桩难断的案件。而这正是三影盼望已久的。他下定决心,对于追查,一步都不放松。

问题在于如果事件本身真能如愿向纵深发展,那么菊子将不得不承受沉重的压力。对手是秋武,如果他知道菊子泄露了机密,一定会进行残暴的报复,到时能否保护好菊子,三影没有十分把握。一想到这,他的脚步变得沉重起来。菊子生活在社会底层却不多怨言,成为满足象江波这种人的目的牺牲品,却依然开朗爽快,真是个少见的好心肠的女人。三影此时又不禁想起菊子对他讲过的话,菊子楼着他,扶摸他,嘴里反复念叨着要作他的情人,还告诉他自己的丈夫在一家小工厂工作,是一个烟酒不沾的正派男人,只是不会有什么前途。即便这样,自已也不愿抛弃自已的丈夫,只是想有个象他这样出色的男人作自己的情人。三影并不是想成为一个卑劣的男人,这样一种矜持在支撑着他。然而这种矜持正在内心深处逐渐崩溃,他欺骗了一个好心肠的女人,仅仅为了获得她的肉体,却无视即将降临她身上的灾难。唉,苦命的女人啊。

当晩的搜査会议得出结论,随时都应跟踪监视江波。其他人员负责调査关东观光与福祉协会之间的关系。并且马上获得了一些重要的情况,那就是两者之间的聚餐颇为频繁,远远超出了正常的交往需要。

“抓住扛波说不定就能一举破获此案。”村松搜查课长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这家伙太粗心了,不管是冒失也好,傻瓜也好,总之,扣押住他藏匿的存款,他就无计可施了。好吧,明天一早给我带来。”

“是,明白了。”三影回答道。

“提供那个情况的女人,到关键时刻能替我们作证吧?”村松紧紧地盯着三影。

“我尽量说服她。”三影只说了一句话。如果菊子证明化名山本和彦存款的人就是江波,那么江波即便否认也无济于事。然而菊子很可能会因此遭到致命的报复,不,不能就这么了结。如果可能的话,通过跟踪了解江波在东方信用金库新宿分行露面的时间,但是谁又能知道他什么时侯会顺道去一下呢,况且目前情况不允许那么慢慢腾腾地粍费过多的时间。三影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出会议室。村松的目光似乎有穿透力,好象他已觉察到了什么,三影边走边细细地揣摸着。

“你可立了功了。”说话的是同事河本。

“澳,这算不了什么。”

“怎么了,没精打彩的?”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那就好了。明天,几点行动?”

“八点怎么样?在江波家那儿碰头。”

“明白了,就八点。”

河本站在那儿,目送着三影远去,在他眼里,三影不善交际,沉默寡言,连喝酒也是一个人闷头喝,虽不乏精明,但又过于孤独,尤其是这次,三影越发地显得深沉了。要查清嫌疑犯的隐匿金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只要抓住这些证据,那罪犯的嫌疑就基本确定。想着,河本又抬头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三影那拉长了的孤独的背影。

第二天——

三影整八点来到位于世田谷区上北沢的江波家,河本也向这儿走来。

“现在就去?”河本问道。

“不,在这呆着吧,别大清早地就搅得他家人担惊受怕的。”

“是吗?”反正不是早晨就是下午,不管怎么样,江波都已走投无路了,家人早晚也要面对这一现实,尽是些不必要的担心,和本不说话了。

“时间可不早了。”河本扫了一眼手表,已经整整一个多小时了,现在现在是九点十分。

“是啊……”三影也看看表,江波每天总是整九点出门上班的。

“真奇怪啊,三影君。”

“嗯,走,去看看。”三影迈开大步,忽地不觉有点心惊肉跳,虽然也并没有什么理由,但仍有一丝不安情绪从心头掠过,就好象你正在钓一条大鱼,突然线一下子变轻了。

三影来到门前,按一下门铃。里面似乎过于安静了。

铃声响过不久,门开了,开门的看样子就是江波的妻子。约莫三十五岁左右,浑身上下给人一种柔软膨胀的慼觉。三影打量着她,面容憔悴,胸部高耸着,眼眶周围隐隐有一道黑圈,一定是没睡好。好象还哭过。

“请问你丈夫在家吗?我们是警察。”

“不,不在。”江波的妻子缓缓摇了摇头,即便是警察就在面前,也没有丝毫的动摇。看到这种情景,,三影感到浑身的气力都泄掉了一般。

“那么,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江波的妻子茫然若失地看着三影,“昨天晚上十点钟,曾打来一个电话,说最近暂时不回来了。”

“最近不能回来?”

“是的,还说明天一早,警察可能就会来……”

“是吗?”

方才的不安终于被无情地证实了,到手的猎物又逃跑了。三影这会儿才真正意识到对手的分量。

“那他说了我们来的原因了吗?”

“说了,是因为渎职、贪污什么的,我丈夫好象有准备。”江波妻子极力想保持镇定,但当话一出口,便又立即脸色苍白,声音颤抖。

“那就打扰了,我们走吧。”三影从江波家走出来。

“快!”

“想去哪儿?”

“当然是东方信用金库。”三影简单地答道,顺手截了一辆出租车。

“是从信用金库走漏风声的吧?”

“嗯……”说什么好呢?不管是从哪儿泄漏的,昨天就应该带走或一直跟着他,三影不禁后悔起来。一旦作为当事人的江波失踪了,那么渎职与贪污的追査也将被迫陷于停顿。

“我想见一下分行长。”一踏进信用金库,三影便急急地说道。

“这位就是昨天来过的刑事先生。”

长着一头稀疏头发的分行长殷勤地走出来,将两人迎了进去。

“这么早光临本行,一定是有什么贵干吧?”

“是关于昨夫说过的以山本和彦名义存入的款子,不会已经被人提走了吧?”

“啊,是那个呀,请稍候,我马上查一下。”分行长笑容可掬地走了出去。

不到五分钟,分行长回来了,这次已不见先前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怎么说好呢,昨天快关门时好象被人全部提走了。”分行长无精打彩的神情。

“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问话中带着焦虑,然而却显得有点唐突。

“没有特别注意,当时实在太挤太乱了,况且又没接到你们特意的委托,所以……”

“是啊。”三影无言以对。的确,事先并没有关照过一旦发现有人来提这笔钱马上来通报。罪犯也许知道第二天就会遭到逮捕,所以只有千方百计地想让人无从证明这就是与罪犯有关的钱。在这种时刻,银行自然没有义务站在警察一边。

“我想问一个问题。”三影站在那儿问道,“请原谅,或许有点唐突,贵行与关东观光有业务上的往来吗?”

“关东观光吗?”就在这一瞬间,分行长努力选择着回答的措词:“嗯,关东观光嘛,我们常常得到他们的关照。”

三影一面点头,一面走出了分行。

“这家伙……”来到外边,河本恶狠狠地骂道,“为什么不通报?”

“哼。”三影铁青着脸,走进一个自动电话亭。

从电话亭走出来,三影歪着头,一副难以言状的痛苦表情。

“喂,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对!”三影目光灼人的盯着和本。含着一股杀气,只一会儿,他便把视线投向夏日的天空,“井菊子,就是那个协助我们的人,今天一大早,发现了她的尸体。”

“真的吗?”

“去看看,好象是千岛渊。”

“是浮在濠沟里吗?”

“据说这样。”两人并肩走去。

他们搭乘过往的巡逻车,向千岛渊方向而去。

搜査一课的人以及鉴别人员都陆续赶来。

尸体被白布覆盖着,静静地躺在路边,三影撩开白布,菊子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瞪着大大的双眼,呆呆地望着三影,翻白的眼睛,满含着懊丧和愤怒。三影缓缓地将白布盖好。

一定要报仇——有一个声音在心中呼喊着,不管发生什么事,就是上天入地,一直追到地狱的尽头,也一定要讨还这笔血债。

三影将视线投向岛里,散发着腥臭濠沟,水面浮映出菊子的笑脸,正面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向他诉说,自己的丈夫虽然没有大前途,但却发誓不会离开他。多么坦率,多么好的女人啊。

是我杀了她。三影心中又响起了菊子说过的要与他成为情人的话语。

“死亡时间,大致在凌晨二时左右。”河本说道。

“尸体沉入小船之间,可能是汽车通过时扔下去的,下沉时,头发绞住了钢缆,好不容易才漂浮上来,也许是冤魂不死吧。死亡原因是绞杀。”

三影一言不发,只是点了点头。刚才他已发现菊子脖子上有一道又细又深的被勒痕迹。

“这帮残暴家伙。”

“哼”

“对了,一课的人想问你一些情况。不过凶手是关东观光背后的暴力集团吧,可能就是秋武指使的。”

“也许正是这样。”

可以想象,一定是有人通过信用金库与江波或者关东观光取得耽系,惊恐万状的江波立刻取出巨款,面见秋武。秋武便安排江波潜逃,同时追査是谁泄露存款,因为没人说,警方是不会知道的。很快便得知江波派菊子去过金库,接着菊子遭到盘问,一不留神说出了在危难时刻曾有男人救了自己的事,当她知道那个男人是刑警时,将会是何种表情,就在她被杀害的一瞬间,又在想什么?迈着沉重的脚歩,三影来到一课人员面前。

介绍完了情况,三影和河本离开了现场。

“往后打算怎么办?”河本有气无力的问道。

“追查凶手大概是一课的事吧,我们继续追査江波。”

“说追查,那到底怎样干法呢?”

“只有窃听江波家电话这一条路。”

“那怎么行,这需要获得法院的许可。”

“那就非法地干。”

“非法地……”

“对!”三影愤恨地嚷道。

已是午后时分,三影又一次拜访江波家,出面的依旧是江波的妻子。门牌上写着她的名字——多津子。从她的表情上看,显然还未从沉重的打击中摆脱出来,慌乱而且茫然。江波因渎职贪污而潜逃,全家也行将崩溃,生活将难以维持。孩子也不得不终止学业。多津子茫然的神情中包含着绝望。然而就在这种绝望的神情中却透有一丝镇定。

“我想看一看你丈夫的房间。”三影郑重其事地说,“我没有搜查令,你完全可以拒绝。”

“不,”多津子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请吧!”

“那就失礼了。”

进了房间,三影走过场般地搜了一会儿,因为本来就没有抱什么希望。江波还不至于如此愚蠢。三影只想趁多津子不备,装上窃听器。电话安在入口处的居室里,待搜查完毕,三影装作要借用电话的样子,将窃听器贴在搁电话的桌面底下,只有火柴盒一样大小的窃听器装着录音磁带。

一切完毕,三影从江波家告辞出来,回到了停在路边拐角处的汽车上。打开接收机上的开关,然而却一点声音都没有,死一般的沉寂。

——早晚会有声音传来的。

三影点上一支烟,窃听器就是市面上正在销售的那种,具有高敏度,性能极佳。唯一不足的是电池的功率小,无法进行远距离接听。至多不超过一百米。当然也就只能待在这个范围之内了。但长时间呆在同一地方势必引起居民怀疑,只能频繁地变换场所进行监听。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传来一阵极力压低的哭声。仅仅几分钟,抽泣忽然停止了。之后,又恢复了寂静。

孩子回家时已近黄昏。

太阳落山了,河本总算赶来了。

“怎么样了?”河本坐上车。

“没有什么,曾有三个电话,但都不是江波打来的。”

“是吗?”

“一课那儿呢?”

“听取有关人物提供的情況,寻找在千岛渊的目击者,困难重重,卡壳了……”

三影连忙制止了河本,接收机里传来了对话。

“那种人,从今往后不再是我爸爸了。”是孩子的声音。

“他只照顾自已,平时就……”

“还有钱吗?妈妈。”

“存款吗?还有一点,只有一点了。”

“以后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连妈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警察抓住他之前,就在哪儿死了才好呢,真可耻。”

“小声点,胡说些什么呀。”

“还有什么好怕的。”

谈话到此为止。

“好可怜呀!”河本不禁叹了一口气。

“嗯。”老实巴交的多津子那走投无路的神情又一次浮现在三影眼前。

以下这段通话,发生在次日下午不到三点,江波多津子的声音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显然是在努力压低着声音。

“是江波吗?”河本压低声音看着三影。

“不,不清楚……”

多津子只是一个劲地答应着,可能由于过于紧张,说话结束时声音微微发颤。

“明天,上午十一点,啊,是,明白了……哎,我想麻烦您捎些话……是,我一定等着您。”

电话挂断了。

“怎么样?”河本的声音有些紧张。

“好象是谁,明天上午十一点来拜访、从他替多津子向江波传口信来看,是联络员吧。”三影低声嘀咕着。

“终于钻进网子里了。”河本松了一口气,看了看三影。三影紧紧地咬着下唇,一点也看不出有任何危险的赌博成功后的满足。还是那张严肃的脸。河本从这张严峻的脸上,似乎看见了三影与菊子之间那种深厚而隐秘的关系,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猜不出。按三影的性格,他绝不会利用获取情报的机会去试图追求一个女人,一定有什么特殊的事。

河本没有问,二课长也一样,道理很简单,一旦问明事由,那么就必须追究三影的责任了。因为他采取的是不正当的调查方法。

三影心中燃起了复仇的火焰,致菊子于死地的内疚此时已转变为一种可怕复仇心理,搜査人的倔强,一往无前的精神又一次在他身上得以充分的体现,仅凭几句忠告的劝说是无济于事的。河本对此自然深有体会,因而他也只能默默地,眼看着朝夕相处的伙伴义无反顾地投身于这项充满危险的调查工作中去。

万一窃听被发觉,三影肯定会被免职。

虽然调査成功了,也未流露出丝毫满足,这也许正说明三影对菊子的爱是多么深。

“撤吧。”三影将车发动起来,“一切就看明天了。”

“后援呢?”

“不必了,两个人足够了。”

跟踪打电话的家伙用不着那么多人,无论发生什么事,三影决心寸步不离地咬住那家伙。

第二天——

三影到那儿时还不到九点,不一会,河本也露面了,商量了一下跟踪的步骤,两人便耐心地等待着那人的出现。

那家伙过了十一点才姗姗来迟。

“象是哪个集团的成员。”河本打量着那人。

他不象是普通的男人,不到三十岁,弓腰猫背,一副凶险的面貌,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来人闪身进入房门,接收机里没有一点响动,大概谈话是在书房进行的。

“也许带来了钱。”河本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江波是携带二千六百万日元巨款逃走的,总会给家里带点吧。

接收机依旧竖守着沉默,足足又过了十每钟。

“在干什么勾当呢?”河本焦急的嘟嚷着,突然传来了高声呼叫。

“你想干什么?快住手!”显然是多津子的声音。

又传来了一阵争斗的响声。

“行了,你男人跟别的女人跑了,夫人不快活快活,岂不亏了。”是那家伙间断的声音。好象两人已来到卧室,多津子已被按倒了,但仍拼命挣扎。

“不,住手!”

“夫人。”那家伙口气一变,“从现在起没有我,你就别想与你男人取得联系,也只有通过我,你们才能得到带来的钱,放聪明点儿,不然,有你好瞧了。”

“……”

“所以嘛,就给我老实点,别耍花招,对,老实点。”

“不,求求你放了我,啊。”是什么东西翻倒的声音。

“还呆着干嘛!再等下去,那女人……”河本声音嘶哑。

“让他去,别管他。”三影毫不理会。

“可是……”河本正欲说什么,又传来了多津子无可奈何的声音。

“啊,别这样,放开我,求求你了。”

“要是你老实的话,哎呀,真漂亮,太好了。”

“啊——”这痛不欲生的哀鸣,预示着她已无力抵抗下去,已濒临绝望的境地。

“真是太漂亮了。”那家伙不时地哼哼着,在旁人听来这声音是那么残忍,其间还夹带着微弱的呻吟声。

“怎么样,你不觉得心情舒畅吗?”

“啊——噢,求求你,饶了我吧。”

“饶了你,喂,哭吧,再大点声,真痛快。”

“啊,你……”

“畜牲!”河本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怒视着接收机,满脸通红。

三影猛地关掉了开关,他紧闭双眼,好象在想些什么。

三影心头掠过一丝悲哀。女人的命运是多么悲惨,寄人篱下,遭人肆虐,此时此刻,多津子好象已不是属于她自已了。

河本“嘭”地打开了开关,传来了多津子梦呓般的声音。

三影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河本怒眼圆睁,死死地盯着接收机,低低的,非人的、压抑的呻吟、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似乎已经进入了忘我的境界。女人天生就具有一种希望被人征服的潜在欲望,对于多津子来说,一眼便看出那家伙是暴力集团的。因此,恐怖感与屈辱感驱使她进行最初的抵抗,但终究势单力薄,敌不过对方,绝望耗费了她的全副气力,那种潜在的欲望渐渐支配起她来。眼下,多津子已不感到有什么屈辱,不,正因为屈辱,她才更能休味到一种喜悦。

她的整个身心都燃烧者自虐的烈火。

“啊,你!啊——”

听不见那家伙的声音。

高敏度的窃听器,哪怕是再细微的声响也甭想逃过,它使人感到如身临其境。

此时又响起多律子断断续续的哭声,是过度兴奋之后的呜咽。那家伙准是个老手,显然他想在多津子面前产生一种感慑力量,确立某种地位,使多津子从今往后隶属于自己。照目前情况来看,已达到九成目的。面对着他,多津子的精神已彻底崩溃,完全屈从于他的摆布。

“哎呀,现在可以饶了我吧……”语音中带着悲戚。

“畜牲,还有完没完。”河本额头上渗满了汗珠。

“关了吧,怎么样?”

“别胡说。”三影铁青着脸。

“那女的……”河本也铁青着脸,半张着嘴,整个面部表情象凝固了一般。

“女人都靠不住。”

“哎……”

“丈夫离家还不到两三天……”

“镇定点!”三影并非不知道河本为什么那么激动,然而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多余了。“即使丈大不失踪也无法避免,在丈夫外出工作时这种事不就成了家常便饭了吗?”

“这种事确实存在,但只是指那些见异思迁的女人,这女人情况不同,她已完全归属于那家伙了,我要说的是,丈夫失踪的第二天妻子就成为他人的玩物,怎么能这样呢?如果这样,昨天还生活在一起的丈夫又被摆在什么位置上呢?十年,甚至于二十年,所谓爱情又算是什么呢?这不是欺骗是什么?女人没有思想,有的只是肉体,这种女人,男人决不能轻信,事实就是这样。”

“先别那么激动,你这不成了在袒护江波了吗?”

“不,我并不是想为江波开脱……”河本不作声了。

“行,行了吗?”象是从多津子喉间迸发出来的。

“也该差不多了。”河本的声音轻的无法让人听清,显得有气无力。

三影望着倒映在挡风玻璃上的夏日的云彩,不禁有点头昏目眩。

“他妈的,还他妈地磨蹭什么!”河本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憎恶。

三影自然也深有同感,他一想起那家伙弓着猫背,那副猥琐的丑态,便觉得一阵恶心。

“怎么样,还不错吧?”过了一会儿,那家伙开口道。

“哎。”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丈夫嘛,暂时不回来了,回来就会被拘留,什么都用不着担心,我会照顾你们的。”

“拜托了。”语音中含着痛苦、惭愧。

“夫人还是很有魅力的,令我……”

“不……”声音中带着娇嗔。

“我该走了,后天晚上再来、把啤酒准备好,我只喝啤酒。”

“可是……”

“孩子嘛,劝他住到别处去怎么样?让他毎天晚上都听见妈妈的惨叫,恐怕会受不了的。”响起一阵残忍的笑声。

“那么——必要的时候,我出来也行。您就别来了,否则,我……”

“如果你讨厌就算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夫人要是觉得不方便,那我去说。”

“不,别这样。”

“别得意忘形,难道你忘了刚才的惨叫了吗?你已是我的人了。”

“……”

“喂,明白了吗?”

又是一阵沉默,多津子好象在干什么。

“对,这就对了。”那家伙嘀咕着。

“明白了就好。”那家伙呼吸依然显得很急促。

“怎么没完没了……”河本神情恍惚地叨叨着。

“怎么样?”三影说,“这家伙还没够啊。”

“他想重温一遍。”河本低声说。

“说不定,嗯……”

今天阳光灿烂,照在挡风玻璃上闪闪发光,又过了近二十分钟,那家伙走了出来,多津子没出来送行。他回头朝江波家看了一眼,才迈步走开了,依然弓着猫背。

“混蛋,瞧他那副得意劲儿,真讨厌。”河本狠狠地骂道。

“我去跟着他,你开车慢慢跟在后头,脑子冷静点,别碰锅了。”说完,三影利索地跳下车。

那人朝上北呎车站方向走去,象是承受着什么重压,猫着腰,弓着背,使背影越发显得瘦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如果他也与常人一样,那么谁都不会怕他,要吵闹打架,比他强的人多的是,也许是因为这家伙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暴力集团特有的恐怖气息,过往行人纷纷象逃瘟疫一样对他敬而远之。多津子不就是屈服于他的这种凶神恶煞般的神气的吗?三影可以想象出多津子那出于害怕而唯命是从畏畏缩缩的样子。

那人上车前打了一个电话,似乎在跟谁联络,河本驾着车停在了车站前。三影向河本示意了一下,河本下车向这儿走来。那人上了开往新宿的电车。三影和河本一边一个,分立在车厢两端。那家伙始终叉开腿,抱着胳膊,闭目养神,苍白的脸,高高的颧骨,阴险毒辣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满足的笑容,迷着双眼,随着电车的震动不停地晃动着身体。也许正回味着刚才醉人销魂的一幕,或者在想着上哪儿好好吃上一顿。

车到了新宿站,一出检查口,那家伙便直奔中央线售票处买了一张票。三影就徘在他后面,相隔两人,只听他说,“要张去茅野的。”

跟着他,三影也来到站台上。

“看样子去的地方还挺远。”河本这时也来到了三影身边,轻声说道。

“不会是回老家吧?”河本又说。

“看不出来,没准是去联络的。”三影这样推测着。

“可是,茅野这地方不是乡下吗?江波躲在那儿,真是令人费解。”

“去看一下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倒是,不过具体怎么行动?”

“我一个人就行了。”

“不过,要一直跟到乡下可不太好办呵,人又少,容易被他看破。”

“随他去,人多不也一样?”

“三影君。”

“哎,怎么?”

“注意别过火了,你这次太冲动了。”河本心里很担心,非法搜查已够三影受的了,按他的性格,一旦超过界限,便愈发不可收拾,一条道走到底。

“你呀,就是为了泄愤,卖弄……”

三影苦笑了一下。

“也许还很强烈呢!”

河本脸上也泛起一丝苦笑。

“好,回去。”

“那,再见了。”

河本走下了站台。

三影点起一支烟,那人找了一个长凳坐下,也抽起烟来。面无血色,令人想起可怜的肺病患者。

电车缓缓驶来,三影与那人上了同一节车,那人挑了个中间的痤位,三影则选了一处靠后的座位坐下了。从他的神情看,好象丝毫未察觉自己被人盯梢,悠然地翻开体育报刊。

电车终于开动了,车厢已经满员,还有好些人不得不站着。

是茅野市吗?

好象是靠近磨访,出产冻豆腐。关于茅野,三影只知道这么点儿。到底这家伙要去茅野的什么地方?在电话中他曾问多津子有什么话要转吿给丈夫。如此看来,他是要去江波的藏身之处。但是就是河本不也在纳闷吗?茅野也委实太偏僻了点儿。

或者——江波也许已被干掉,杀死江波,抢走钱。然后再霸占他的老婆,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因为对于组织而言,江波只是一件工具而已,让他活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危及到别人。占有他的妻子,自然也是出于同一理由。

“你这是去哪儿?”三影捡起对面姑娘掉下的一本杂志递给她,顺口问道。

“去茅野。”

“那跟我是同路。”

姑娘看上去有二十五六的年纪,从服饰和说话能猜出一定是从乡下去了东京,现在正往回赶呢。姑娘瞪着一双诚实的圆眼睛,身体丰满结实。

“是出来办事?”三影觉得不说些什么总有些別扭似的。

“是来相亲的。”姑娘非常爽快。

“那,祝贺你了。”

“不过,恐怕成不了。”

“噢,为什么?”

她就象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一样:“我跟我们那口子分开了。”

“……”

那姑娘将微红的脸转向车窗。三影沉默了,象这样无所顾忌地谈起自己过去的姑娘,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他有些不知所措了,忽然想起河本说过的女人只有肉体的话来。此时此刻,他觉得似乎是那么回事,只有漂亮的肉体,象蝴蝶一样,即使有思想,也只是象翅膀上的叶脉,轻飘飘的一眼便能望穿。

“从茅野坐汽车到杖突怅出字远町,然后再去美和水库的路上有一个沟口村,知道吗?”

“不,不知道。”三影摇了摇头。

“就在那儿,过去我那口子在那儿当中学老师。”

“为什么非要分开呢?”

“我跟他性格合不来呗。”姑娘望着远处,漫不经心地答道。

“他就知道读那些难懂的书,唱片也尽是些古典的,还说我脑子笨,而且他很受女学生吹嘘,其实他更喜欢她们,我知道他还和女学生一起去简易旅馆。”姑娘接着说道。

“是和中学生吗?”

“不,已经毕业了。但是,中学生里也有这种情况,我实在受不了。”姑娘满脸深恶痛绝的样子。

“是吗?”

“这次这位是在XX电气工作的同乡,不过,我回来时,他没来送,说不定没戏了。”

“千万别泄气啊。”三影只得安慰安慰她。

“哎。”姑娘毫无意义地将视线转向杂志,轻声应道。

三影紧闭双眼,靠在座位上。再与那姑娘谈下去,无疑将是痛苦的。姑娘那新旧交错的话语,更加深了他的烦躁,原有的心理平衡面临崩溃。那姑娘身上洋溢着乡下人的古朴,然而却又似乎口无遮掩,象读杂志一样,撇开自身的烦恼,无优无虑,滔滔不绝地说着。那些新旧交错的言谈中,产生出一种三影无法理解的性格。

当今是到处在呼吁男女平等的时代,然而女性要真正获得同男人一样的权利,还很艰难,至少,目前在三影接触范围内的女人依然如故。

过了小渊沢,言坝也过左了,马上就是茅野了。

那家伙将苍白的脸转向窗外。

他在茅野下了车,三影也随着下了车,姑娘朝三影点点头,提起手提皮箱,朝汽车站走去。看她走路的姿态是那么协调自如。

车站前显的很拥挤,其实至多不过五十人,那人走进汽车问讯处,马上又出来,站到车站上,三影借着在小卖店买杂志的当口冷眼旁观着。

——莫非还要坐汽车。

等车的全都是些庄稼人,三影站在里头肯定太显眼,至少不会吸引那家伙的视线。三影自信到目前为止还末被对方察觉,往后也必须小心谨慎。正左右为难,忽然发现刚才那姑娘也站在车站上,正温和地望着自已。于是三影来到她身旁。

“是坐这车?”她问道。

“对,一直坐到终点。”三影尽量压低声音,以免传到那人耳朵里。

终于,车来了,三影在姑娘旁边坐下,那人坐到了前面,并没有觉得三影有什么特别,不,不光是三影,他好象对谁都不感兴趣。看上去,有点不合时宜,似乎失去了对事物的执着信念,很难想象,刚才就是他用强制手段逼迫多津子屈从于自己。

汽车爬上杖突峠,顺着蜿铤曲折的山路而下,到了字远,再从字远沿三峰川向纵深地带驶去。在到达美和水库之前,太阳已经落山了,在每个村落,都有一些乘客下车,也有一些人上车,但总的来说,人数已减半。

“您这是去哪儿?”姑娘一边整理着行装,一边又问道。

“先得到终点——”三影含混地答道。

“再往前开,就没有旅馆了,在这儿下车,等明天再说吧。”姑娘亲切地劝着三影。

三影向她道了谢,姑娘便开始向他介绍起附近的风景什么的,却始未说出自己的姓名。当然,也未敢问及他的姓名和职业。

沟口到了,姑娘站起身。

“就听你的,在这儿下去。”三影也跟着站了起来。

那人也站到了车门边上。

此时已是暮色昏沉。这是一座山间的小村庄,姑娘给他指点了旅馆的所在地。黑暗中是姑娘惨淡的笑脸。

三影按姑娘的指引,朝旅馆走去。前面就是那家伙。这儿只有一家商人旅馆,显然只能与那家伙一同住进去了。那家伙始终没有回头,但要住在一起,就会有碰面的危险。到时肯定他会意识到好象在哪儿见过三影,自己被盯了梢,于是便会中止行动。坐第二天一早的电车回东京,那么搜查又回到出发点了。可是又能怎么办呢?看来是没有什么办法了。三影迈着沉重的脚步,缓慢走向旅馆。

“这家伙到底是想去哪儿呢?”望着前面的背影,三影满腹疑惑,当他走进旅馆时,那家伙已进了房间。

三影走进房间,里面给人一种不合时宜的感觉,墙上满是污垢,床边装饰着相扑图案的器皿,更令人感到阴森森的可怕。三影就着小菜喝着酒,同时塞给老板娘一些小费,要她帮忙打听那家伙的出发时间。现在也只能如此,否则,那家伙说走便走,岂不防不胜防?总不见得一晚不睡,通宵监视吧。况且这也不是个办法。

不到九点,三影便上了床,但怎么也无法入睡。那家伙来此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知不觉地他感到了某种不安。那家伙曾问多津子有什么话要转达,不管他是否冒犯了多津子,这也是事实。所以除了跟踪,别无选择。然而居然一直跟到这种鬼地方,却是始料不及的。

“会不会是什么陷阱?”三影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无法想象江波会躲避在这种偏僻的山村里。

陷阱!如果真是这样,那家伙所属的组织也许就是受秋武指使的,他们的计划就是将三影诱骗出来,然后干掉。

三影从菊子那儿获得情报,势必危及到该组织的存在,于是他们便杀了菊子,并把复仇之剑直指三影。也许他们已料到菊子的惨死一定会激怒三影,使他一时冲动冒然从事,然后借机除掉这个眼中钉。

“噢,原来是在同我耍花招。”

那家伙可能发现了窃听器,并反过来利用它——那么,与多津子的那段纠葛便是在故意演戏,将自己诱骗出来,他也许根本就知道有人在跟踪,只不过佯装不知道罢了。

“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三影暗自嘀咕着,看来看释,暴力集团的人为何偏要上这儿来。

咳,行了,别管它了,三影劝着自己,不管怎样,到明天就全明白了。即使那家伙带着杀害自已的任务,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自已决不是那种束手待毙的孬种,他强使自己闭上了眼睛。

一觉醒来,已是早上六点了,不一会儿,老板娘来了,吿诉那人要坐七点的汽车。

“您是私人侦探吗?”

“私人侦探——”

“啊,电视里常有的。”

“就算是吧。”

“我看了象嘛。”老板娘退了出去。一转眼又送来早餐。

三影胡乱地吃了点儿东西,刚刮完胡子,外面便响起了汽车的声音,他赶紧出了屋子来到车站。那家伙在那儿了。令人吃惊的是,他朝三影迅速地瞥了一眼,目光冷酷而残忍,弓着背踏上了汽车阶梯。主影也跟了上去。车上原只有四个人,显得很空旷。那人在前头落了座,三影则坐到了后头,上车前,从那家伙扫视他的那种凶残的目光中,三影意识到一场真正的较即将开始。

在叉路口,汽车开上了左边的一条道,沿着小黑川开始爬坡。从车窗向外望去,溪川清澈见底,右边能依稀隐现着南阿鲁普斯群山的仙丈岳。老鹰在晴朗的天空中来回不停地游弋。三影打开在车站小卖部买的地图,沿着小黑川一直下去便是发电站,那里有三、四个村落,从发电站一条南阿鲁普斯道穿过马句岳和似丈岳一直延伸到山梨县附近。

在这儿犹如身临秘境,地图上在发电站和大路的起点处标记着几个山庄,那家伙会不会是去那儿。

然而,那人却半路上下了车,三影赶紧跟着下了车,到这个地步要想躲躲闪闪不被他发觉岂不是白费功夫?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从车上下来,那家伙连朝三影看一眼都不看,不时地抬头向山上望着,一步步向上走去。一会儿,他漫不经心地拐进一条山间小路。

三影有点犹豫不决,跟着进去,就等于发出挑战。但事已至此,不能临阵脱逃,于是三影便一头钻了进去。

稀疏的树林中,又出现了那弓着背的身影。好几次三影想叫住他,但都忍住了,把他叫住,盘问他的去处,搞清其身份,用强制手段让他交待出此行的目的,也许只有这样了,然而那家伙对三影的盯梢始终置之不理。

三影依然偷偷的在后面紧追不舍。

渐渐的,让人越来越后怕,看样子,那家伙并不想甩掉三影,因为山里不乏可以躲藏的地方,要想藏起来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看来,目时还在于诱敌深人啊!

三影作了最坏的打算。此时对方所作所为,除了是故意引诱自已别解释。那家伙走的道,周围看不见一条路,越往里走,山势越脸恶,再往下走,真有点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三影边走边检查了一下手枪,或许那家伙已经拔出了抢,他自信要比枪法自已决不会逊色,而且对那家伙决不能轻饶,非杀了他为菊子讨还债不可。不,不能只图一时痛快,打伤他的手让他交待出杀害菊子的凶手和江波藏身的地点。

别使用武力——三影耳边响起了河本的忠吿。可是即使自己不动手,结果不也一样吗?这是不得已的,不应为此就削弱了自己的决心,这一切也许是在秋武这个庞然大物参与这一事件之时便就决定了的,然而即便这样,也决不能手软,决不能后退一步。

三影忽然想起,不知哪一位曾这样说过——人尽进上些不如意不合自已性格的事。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也许的确如此,打闹偏偏老是撞上警察,司机又与事故形影不离,性急的人又往往觉得诸事都不合其节拍等等。没准我会被杀死,清高自负、孤傲不羁——具有这样性格的警察,这个下场也许再合适不过了。

那家伙不紧不慢地走着。

“想到哪儿去呀!”那家伙始终保持着沉默,一看到他那副傲慢劲儿,三影便气不打一处来。

那家伙依旧默默地走着,时而站住点燃一支烟,周围的树林立刻烟雾弥漫。

三影下定决心,什么也不打算说,谁先开口就味着失败。两人相距不过十十米,此时三影也不再躲躲闪闪了,是堂而皇之地在后面走着,有时两人只隔十余步,即便如此,那家伙也决不回头,一言不发地只顾朝前走,简直固执得可怕。

半小时、一小时过去了,整整走了两个小时,山色渐浓,也越发寂静了,这里其实已无什么象样的路可走,他们只能沿着溪流、踏着野兽的足迹前进,又常常被断树、岩石挡住去路。

三影不禁暗暗叫苦,脚上起了泡,在泥泞不堪的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动着,他望着前面默不作声,只顾走路的家伙,不由得又迷糊起来。那家伙不象是打算将自己骗出来后暗杀掉,要不早就下手了。那么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三影不禁想叫住他,他的背影有时让人产生一种幻觉,令人毛骨悚然。三影忽然觉得在这深山密林中只有他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那儿。

“混蛋。”三影对自已很不满意。

三影停住了,刚才还在前面的家伙,一转眼工夫消朱得无影无踪了。四周是一片羊齿林,能见度很好怎么会看不见呢?

“一定是逃跑了。”三影快步向前赶去,都追到这儿了,却丢失了目标,岂不太令人沮丧了,况且只身闯入深山密林中,人生地不熟的,连回去的路都无从知道。

三影开始小跑起来,一边跑,一边用手摸了摸手枪,那家伙说不定正躲在暗处,用手枪对着自己呢。他不断地用手向两边拨开茂密的树枝,跑出了羊齿林。猛地他象钉在地上一样站住了,就在前面不远处,那家伙正悠闲地坐在一裉被风刮倒的树上,扬起苍白的脸看着三影,手里没有手枪,倒是夹着一支刚抽到一半的香烟。

一时间,三影全没了主意,站在那儿,呆呆地望着那家伙,只要他动一动,便拔出手枪。

“你好。”那家伙翻动了几下嘴唇,声音略带沙哑。

“你好。”三影下意识地答道。

“上哪儿去?”那家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就在那儿。”

“啊,是吗?”那家伙不说话了。

三影朝“那儿”的方向走去,他觉得自已好象被那家伙耍了一样,刚才回答的那些话连自已都觉得不象样,于是他停住脚步。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回来,象在无缘无故地生自己的气。

“怎么,不去了?”

“啊,不去了。”三影也在一边坐下。

“是吗?”

“那你,想去哪儿?”

“这边。”对方指了指斜坡。

“喂。”三影竭力压抑着直往上冒的火气,“这边,是不是有什么?”

“啊……”那家伙用手拨弄着小草。

“江波恭二是不是在这儿?”

“江波——”对方并未显出吃惊的神态。

“昨天和江波多津子还算快活吧,就是她的丈夫。”三影点燃了一支烟。

“这女人的确够味儿。”

“是啊——”三影话中带着讥讽。

“他在这儿。”对方孤伶伶地甩出一句话来。

“谁啊?”

“江波恭二,这么说你是搜查二课的了?”毫无生气,刻板的声音。

“你在干嘛?”这一切进行得太顺利反倒使三影增添了一种不安感。对方显得那么自信,从容不迫。

“我在工作。”

“工作,什么工作?”

“我带你参观一下,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你很明智。”三影当然不相信。

“你是搜查二课的……”对方又重复问道。

“就是吧。”

“那,我们走吧。”对方站起身来,“我叫吉良。”

“噢,吉良,我叫三影。”

“噢,是吗?”自称是吉良的人不置可否地嘀咕了一句,他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缺少七情六欲,终日沉着脸,不露一丝笑言,脸上象凝固了一般,拟乎生来就不知什么是激动和快乐,不,不是这样的,昨天他不就是很快活很激动吗?

两人并排向前走着。

“到底要去哪儿。”

吉良默默地挪动着脚步,“再走一小时就到了。”

“你打算爬阿鲁普斯山吗?”

“不,不是那儿。”

“这儿可不怎么样呀。”三影停住了。

“怎么了?”吉良回头说道。

“这连路都没有,那会有什么人?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家伙拿出来吧,手枪,或匕首,什么都行。”

“想较量一下?”吉良不动声色。

“说得不错。”

“真不凑巧。”吉良将口袋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手枪、也没有匕首。”

“站到对面去,把手举起来。”

“是全身搜查吗?”

“对,对,是的。”

“好象不必了吧,你看那儿。”顺着吉良手指的方向望去,顿时,三影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正文 第二章 决斗

三影呆呆地站在那儿,怔怔地望着前方,在前面的灌木丛里,三个人头在不停地晃动。

走出来的是三个彪形大汉,各人手里都握着一把枪。

“这是警视厅搜查二课的三影。”吉良平静地作着介绍。

“把枪交出来!”中间那个高个家伙冲着三影大声嚷道。

三影将手枪递了过去,在这种情况下已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把手向前伸平。”另一个家伙取出了手铐。

“这太过份了,快让他们住手。”三影注视着吉良,后者,却仍是面无表情。

“再啰嗦,就对你不客气,喂,听清没有,我的警察先生。”个头最矮的家伙一脸凶相。

三影只得伸出双手,任他们给自己戴上手拷。当手腕一触到这冰凉的铁家伙,浑身便冷不丁地一颤,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感油然而生,但这又有什么法子呢?

“走!”其中一个家伙在他背上狠劲地推了一把,冲着吉良说,“这下,我们的客人又要增加了,现在已有二男三女,都是些登山者,让男的干活,女的嘛……哈哈……”

吉良默默地暗自嘀咕,“现在是白天,你们怎么都行,不过这男的有点麻烦。”

“还不快点把他解决了,交给我吧。”矮个子这时插嘴道,目露凶光,面容不善。

“市岗只对杀人感兴趣,不过看来这件事也非市冈莫属了。”

“不,他不行。”吉良摇摇头,“让江波干吧。”

“对,交给他再合适不过了,这小子肯定乐意,当惯了官,心狠手毒。”

三影边走,边注意听他们的谈话,不难猜测,在这南阿鲁普斯山的山中,存在着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基地,看来事情并不简单,事态的发展要比原先估计严重得多。不仅是江波躲在这儿,那几位登山的男女也一定被关在此地,任由这伙人驱使,谁要是被带到这里,就别想再活着出去了。

此处既然无路可逃,三影也绝望了,戴着手铐,四周被手持手枪的大汉包围着,哪怕稍有反抗,就会被乱枪射死。想着,想着,额头上渐渐渗满了汗珠。

三十分钟后,来到一处绝壁前,绝壁高约三十米,上面爬满了青苔,蜿蜓地矗立在这片还未被人开采过的原始森林中,在其中一处,自上而下挂着一条绳梯,三影被夹在中间向上爬去,上面是一块平地,但由于周围长满了参天大树,所以什么也看不清,灌木好象被清除了,几乎看不见。

前方出现了用原木搭造的建筑物,设计得巧妙,两侧有枝粗叶茂的大树,不从正面甚绝对看不见的,也许在空中也无法发现。

“进去,给你引见一下江波。”三影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

里面很宽敞,是一间大屋子,此外好象还有两间小屋,桌子是用张木板铺成的,他们让三影坐在一张掎子上,小屋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男人——江波恭二。

三影无言地看着红波,江波只穿着一条内裤,身边是一个女人,看上去年龄有二十三、四岁,几乎全身赤裸,雪白的皮肤令人目眩,只见江波搂着那女人丰满的腰肢,一步一步地走近桌子,两眼死盯着三影。

“町田,这是谁呀?”

“要知道是谁,自己打招呼吧。”那个叫做町田的,也就是给三影戴上手铐的家伙不失讽刺地说道。

“是警视厅的三影先生,是来抓你的。”

“警视厅?”江波猛地睁大那双深陷的眼睛。

“噢,对了,是你发现了我的存款。”

“是的。”三影强忍着怒气。

“喂,你们打算把这家伙怎么办?”江波煞有介事地问边上那几个人。

“宰了。”吉良面无表情地说。

“怎么,让我干吗?”

“对!你是那人介绍来的,是作为客人,我们没有理由相信你,但你要是亲手杀了他,那也就取得了我们的倌任。这也算是个考验吧。”

“好吧,我正希望如此,交给我吧。”江波那薄薄的嘴唇颤抖着。

“老实点,呆着别动。”江波猛地揪住正想逃开的那女人腰带,那女人呜咽地跪在地板上。

“行了,行了,她再下贱,你也可以轻点嘛。”町田从江波手里取过绳子。

“来吧,我的宝贝儿。”说着拉起女人走进了屋子。

那女人满脸绝望,也许是忍受着过度的屈辱,惨白的脸上一副茫然若失的神情,丰满的乳房不停地颤动着,就在被拖进里屋的一瞬间回头朝三影望了一眼,在绝望中看到一丝光明,因为他知道三影是警察,她有什么怨恨要向三影诉说呀!

不一会儿,里屋一阵响动,夹杂着女人一阵令入心碎的惨叫声。

“什么时候动手?”吉良问江波。

“别忙,还是把高兴留在后头,先弄清他此行的目的,再打发他上西天不迟。”

“还是早点结果了好。”

“明白了。”江波答道。

“市冈君,把他手铐到后边去,再在膀子上缠上绳子,我要让他死前再好受一点儿……”

“这主意不错。”市冈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叫人看了不禁要打冷战。

三影的手被铐在了身后,他一直在寻找机会,但那两个家伙提着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根本别想动弹,他只得让人将绳子绕住脖子。

“给我上这儿来,尊敬的刑事先生。”三影象牲口一样被人牵着,对方猛一用力,三影顿时失去了重心,摔倒在地,他努力想爬起来,无奈双手有力气使不上,全身无法动弹。

“喂,快瞧,瞧呀。”江波拽着绳了忽左忽右使劲拉着。

“这家伙真象个大虫子。”江波将三影拖出门外,“警察先生,”江波停住脚步,“今天有你好瞧的,哈哈……”说着一把将三影推倒在地。

绳子死死地卡着脖子越收越紧、嵌进皮肉、血慢慢地渗了出来,三影被勒的不能喘气,好半天才缓上一口气来。

“住手!”三影两眼充满了恐怖,他的脖子被江波的一只脚狠命地踩住,动弹不得。一会儿,一道热乎乎的水柱自天而降,落在他脸上,顿感腥躁蝻难忍,他直想吐。

“把嘴张开,喝下去。”江波面部僵硬,近乎疯狂,“就因为你多此一举,我这辈子便完了。把嘴张开,把我的小便喝下去,还能绕你两、三天,看看这里发生的一切,否则的话,现在就绞死你。”

“等一等。”三影喘着粗气,“我有话要对你说。”

“胆小鬼,你根本不配有什么讲话权利,是张开嘴,还是被绞死,废话少说。”

“你这么做,会后悔的。”

“看来你是想马上就被绞死。”

江波歪着脑袋,抬脚照三影面门踢过去,“要是再留你两三天没准你瞅空逃跑了。”

三影被踩得口开唇裂,腥涩的血直往外涌。他欲动不能,斜眼愤怒地瞪着江波,江波眼里闪着疯狂的寒光,满脸杀气。他使出全身力气拽了一下绳子,三影顿时觉得颈骨好象断裂一般,疼痛难忍。

不能就这么死,现在就这么无谓地死去太不值得了,象江波说的那样,要是能再有两、三天,说不定能瞅空逃出去,仇没有报,决不能就这么去死,三影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慢慢地张开了嘴,全身的血液都由于屈辱而凝固了,惨白的脸不住地抽搐着。

“别看你是警察,真他妈的没出息,喝了我的小便,还有脸想活下去?”江波尽情地奚落着,浑身上下山于兴奋直打哆嗦。

小便落到了脸上,开始眼睛周围只感到有热乎乎的液体在流动,三影张开嘴,顿时带着腥气的小便无情地落入了口中,嘴里响起了咕嘟、咕嘟的声音。

“喝下去,要是吐了出来就宰了你。”江波越发显得耻高气扬。

三影困难地咽着这又臭又涩的液体,张着嘴,喉头蠕动着,苦涩不堪的液体通过喉咙,进入胃中,又有源源不断的液体进入嘴中,溢出来淌满了脸庞,沾满了头发……终于一切都停止了。

“奴才。”江波狠狠地骂道,“起来,喂,起来,听见没有,走。”

被绳子牵着,三影挣扎了好半天,才勉强站起来。

那几个家伙从屋里出来,目睹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腰间拴着绳子被强按在地上的女人也注视着这一情景,面色苍白。

“还想。”三影低声说道。

“所以啊,可怜的家伙,这儿有两男三女,令人迷惑不解的是,我原以为他们看见这个,一定不再想活了,不如一死了之,可五个却都表示愿意成为我的奴隶,恳求別杀他们,那女的就是一个和丈夫一起成为奴隶,拴着绳子,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地侍候我们,居然还能忍受得了。已经形同野兽,却还想活,人都是他妈的一路货色,你也不例外,呆会儿,就让你做我的奴隶,走!”

腰间重重挨了一脚,三影踉踉跄跄地向前扑去。

从山屋大约走了5分钟,来到一个洞穴,这是一个在小断崖上的岩洞,里面有二男二女,四个人都反铐这双手,被绳子拴在一起,从现在起三影也将加入他们的行列。

江波将三影绑好,随即解开女人的绳子,将她们带走了。

“我叫濑川。”坐在边上的人用沙哑的声音作着自我介绍,“这是黑井君,你也是迷了路才到这里来的吗?”

“我叫三影,不是因为迷路,而是为追捕江波的,就是那个家伙。”

“这么说你是刑警。”

“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能告诉我吗?”

“这里可是人间地狱啊!”濑川用低沉悲哀的声音开始诉说,濑川和黑井看上去离三十岁还相差甚远,那两个女人也差不多。

“那帮家伙在这里栽种毒品。”

“毒品?”

“是的。”濑川神情痛苦,带齿的手铐嵌进了肉里,“他们正在栽罂粟。”

“可是这儿那么冷,罂粟能活下去吗?”三影简直无法相信这一事实,他记得在哪本书上读到过,罂粟的原产地是在地中海沿海及中近东一带。

“那帮人打算杀了我们,所以才那么得意地吿诉我们。在日本最早种植罂粟的是轻津地区,所以也有人把鸦片叫做‘轻津’,后来种植带渐渐南移,现在关西地区已成为主要产地,尽管如此,山梨县出产的‘甲州鸦片’依然很有名,这里的地形类似盆地,向下凹陷,受台风影响小,对培育罂粟什么的再合适不过了,而且他们并不是单种罂粟。”濑川好象说累了,忽然打住了话头。

“别的还有什么呢?”

“是大麻。”黑井接过话头,同样显得有气无力,“种了好多印度大麻。”

“是大麻啊。”事态的严重程度,不禁使三影暗自吃惊。

“光大麻就不下几千棵,大麻知罂粟在任何气候条件下都能生长,他们让我们收割大麻。”

“你们是因为迷路?”

“是的。”

“那些女人呢?”

“刚才在这儿的两个也是因为迷路。”

“还有一个呢?”

“……”黑井突然不作声了。

“是我的妻子,她叫纯子。”濑川答道,“当她得知我们遇难,便只身一人来寻找,不幸被那帮人抓住,太可怜了,简直成了那帮畜牲泄欲的工具,从早到晚被绳子拴着……”濑川说不下去了。

三影不知安慰他什么好,自己的爱妻变成他人的玩物,这种滋味谁都忍受不了,但濑川戴着手拷,拴着绳子,整天里当牛作马,被关在肮脏的岩洞里,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刑警先生,他们也让你喝小便了吗?”黑井突然开口道。

“啊。”屈辱的火焰在三影胸中燃烧。

“这些家伙不是人……是野兽。”濑川抑制不住自已的激奋,连声音度有点走调。

“开始,我逃跑过。”濑川接接着说,“是在妻子被抓来之前,但终究没能逃脱,被抓回来毒打一顿,让我睡在地上,轮番用尿灌我……”

“他们还命令那两个女的也蹲在我们脸上小便。”黑井把话接过来。

“他们在一边观赏取乐,这回要再逃,该让我们吃屎了……”

“够了,快别说了。”三影实在无法再忍住了,“我没有选择去死就是为了向他们讨还血债,只要我活着,我非把他们全宰了。”

——无论什么都无法阻挡三影铁一般的决心,他努力忍住阵阵袭来的恶心,以免吐出来。

“没用,别白费劲了。”濑川显然已不抱希望,“这里四周被绝壁包围,纵然有了绳子也无法逃脱,再加上,因为有了一次逃跑的先例,他们一到晚上,就用绳子把两个铨在一起,真是太……”

“干活的时侯怎么样?”

“虽然不是反铐在身后,但也还是戴着手铐,而且他们握着手枪象鹰犬一样看着。”

“会有机会的。”三影安慰二人道,“只要我们三个人齐心协力总会有办法的。”

不是只有办法,而是必须行动。

“可是,你们怎么会这么瘦?”

“咳,他们不给我们饭吃。”

“不给饭吃?”

“每天就一碗汤面,有时是剩饭,他们好象吃的也不多,也许是因为等收割完了,就要把我们杀了,给三个女人吃的倒是尽心竭力。”

被绝望困扰,神情冷淡的濑川说道。

“是这样……”三影不说话了。

被尿浇湿的脸和头发散发着阵阵恶臭,从背上一直淌到肚子,要指望濑川和黑井看来是不现实的,他们连反抗的体力都没有,一天就一碗汤面,睡觉时还拴在一块儿。而且他们知道一旦收割完毕自已也就性命难保,他们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反抗的意志和力量已被过度的虐待摧残得一干二净。三影强按住心中的怒火。

“来了。”黑井低声告他们。

近乎全裸的三个女人被那四个家伙牵着过来,吉良没有出现,看样子是回去了。

“喂,该干活了,都给我起来。”

三个人走出了洞穴,这时两手又被铐到前头,他们被不停地摧赶着,来到了五十米开外,种满大麻的地里。

“站住!”江波命令道,“怎么样,三影君,你恐怕想不到在这儿种着几千棵大麻吧?让我告诉你,仅大麻就值一亿元,如果算上罂粟,一年就有几亿元,大概就连厚生省的麻药取缔官也不会想到这儿有麻药栽培地吧,好了,都给我干活,干得好的话,临死之前,也让你们尝尝大麻的滋味。”

“多谢你的好意。”

“看样子教训得你还不够啊。”江波狩笑着。

三影一头钻进了大麻地,说是大麻地,其实是砍伐树林后形成的,上面的几千棵大麻在夏日的阳光照射下,生长速度惊人,又高又密,三影不禁暗自惊叹这种作法的巧妙,即使用飞机从空中对此地进行侦察,也只会以为这儿是一片普通的杂草地。

工作开始了,在大麻的花序的头上有果穂,他们所要干的是将果穂和上部的叶除掉。

一个女人被安排在三影身边,仔细一看原来是濑川的妻子。

“我是纯子。”女人一边摘着果穂,一边用四周难以听见的声音向三影作着自我介绍,“你要当心,刚才他们正说要杀你们呢。”

“是三个人全部……”

“因为粮食不够了,他们女好象是用直升飞机运粮,但最近怕引起怀疑,来得少多了。”

“那么,有什么办法?”

“没有。”纯子的声音干巴巴的,轻得听不见,“这次你逃跑若被抓回来,就得喝下所有人撒的尿,当然也包括我们的。”

“看准机会,夺手枪,这样,就就把所有人救出来。”

“无论如何不会有什么指望。”纯子轻轻地摇头,苍白脸显出极度的痛苦。

“再好好想想,你丈夫也将被杀。”

“他已经不能算丈夫了。”

“你这是说些什么呀?”

“当着濑川的面,我被那些帮人一个接一个的糟踏,每次他都紧闭双眼,浑身颤抖,到后来,让他也来,他很顺从,接着是黑井,当然,这是被迫的,而濑川依然兴奋得很。每次当着丈头的面受人欺麻辱,我都难受得无法形容,拼命挣扎,我与他之间的关系无可奈何地如同一般人,我们三个女人已不是人,而是动物。”

“……”

“我知道提醒你也是白搭,那帮人如同帝王,无法违背他们。在他们看来,你们只不如同公羊,收割已近尾声,你们也将被杀,而同样我们如同母羊,然而相对你们而言,也许对他们更有用。”

“他们说什么时候动手?”

“恐怕就在二、三天后,收割大麻的活也快完了。”

“罌粟呢?也快完了吗?”

“好象是,罂栗到六月份就长出果实,把它刺破了可以收集液体,再加工成粗制鸦片。”

“在二、三天里……”三影默默地摘着果穗。

“你到这儿来,警察知道吗?”

“可惜不知道。”

“是码?那就没指望了。”纯子忽地不作声了,也许本不该抱什么指望,当她得知三影是刑警时,的确抱有一丝期望,虽说对手有五个人,但刑警说不定能抓住机会反败为胜。然而,紧接着她又看到刑警的双手被反铐着,脖子上套着绳子,被人牵拽着倒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喝着别人撒的尿,于是仅有的一丝光明又踪影全无了,只是觉得又增加了一匹懦弱的动物,正因为三影外表精悍,纯子才更觉得可悲。

纯子始终紧咬嘴唇,不再说一句话了。

劳动总算完了,接下去便是吃早餐,三影、濑川、黑井三个人还戴着手铐,分别用绳子拴在柱子上,毎人给一碗汤面,那五个家伙则吃些干鱼和罐头,三个女人也同他们一样。

“三影。”用完餐的江波转过身来盯着三影,“想跟女人玩玩吗?”

说着拽了拽绳子,将纯子拉过来抱在膝上,纯子被他脱得一丝不挂,一言不发地坐在江波腿上。

“不,免了吧!”

“你们怎么样?”

江波狞笑着冲濑川、黑井说道,两人没有回答。

“真他妈的死要面子。”

町田讪笑着,和一个叫栗间的家伙一人搂一个,市冈在一边用火柴剔牙。

“哎,来点大麻怎么样?”说着,市冈取出大麻烟来到墙根。

“我们也来点吧。”町田站了起来,栗间也跟着站了起来,搂着女人背靠墙开始喷云吐雾。两个女人也加入了这一行列。

“难道你不喜大麻烟?”三影冲江波问道。

“是啊,你是想我也跟他们一块抽大麻,你便有机可乘,我还不至于笨到如此地步。”

“真是用心良苦。”

“那当然,再说,有了女人还要那些干嘛?”说着江波把纯子按到了身体下面……

“啊,对了,你是不是把老婆让给了吉良呢?”三影尽量用平静的语调说。

“把老婆,给吉良?”

“是的,你老婆已经被吉良占了,已经是他的人了。”

“住嘴,别跟我胡说八道。”江波顿时满脸通红,怒气冲冲。

“我利用窃听器听到的,否则,还到不了这儿呢。”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江波放开了纯子。

“当然是真的,不过,你现在后悔也没用,你不能再回东京了,再加上,你现在有女人。”

“……”

“从今天晚上起,吉良就住在你家,这没有办法,霸占别人的妻子,自己的妻子也难免被他人夺走,这叫恶有恶报。”三影深知自己被束缚着,无法动弹,想乘江波动摇之际,再找下手的机会。

“这个混蛋。”江波开始扯住纯子的头发,肆意虐待。

三影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纯子已彻底崩溃了,歪倒在一边。

江波推开了纯子,提上裤子,衔上一支香烟,夹着烟的手指不住地抖动着,显示他内心极度的焦躁。

“干脆宰了完了。”江波低声嘀咕着。

“是吉良,还是尊夫人?”

“混蛋。”江波“呸”地吐掉烟头,瞪着三影,“是你们,你们已经没什么用了。”

适的其反的结果,这显然出于三影的预料之外,一方面肆意对他人施以暴行,另一方面又被妻子沉醉于肉欲之中的事实激怒,这正是江波这种人的真实写照——极端的以我为中心的利已主义。

“什么时候动手?”如果此时此地江波把枪冲着自己,即便被打中,那也只有作拼死一搏了。

“明天,不过就这么杀了你太没意思了,让你们三个人决斗,直到只剩下一个当然这个人就可以活下去,女人也一样,当然也只能能活一个。”

一丝凄惨的表情浮现在江波脸上。

“这太有趣了。”沉醉于大麻烟之中的市冈缓慢地拍着巴掌。

“什么这么突然决定?”

“因为粮食不够吃了,已经维持不到下次直升飞机到来的时间。”

“如果我们拒绝决斗呢?那将怎么办?”

“要想活命就必须决斗。”

“我要是嬴了,你们会把我怎么处置?”

“要是真那样,让你活着也不用担心什么了,不管怎么说,为了救自己,你毕竟杀了两条人命。”江波凹陷的双眼射出一道阴冷的寒光。

“这主意太妙了。”又是市冈那阴阳怪气的声音。

另一边,町田和栗间依然一副陶醉的神情,两人各搂着一个女人……

三影似乎听见郁子和沙波这两个名字,大概就是指两个女人,两人都是未婚的女取员,如今她们也同纯子一样,对于那帮人的暴虐已漠然视之,完全丧兴了自已的意志,让她们趴下就趴下,让她们躺着就躺着,眼下又抽着大麻,沉醉于片刻即逝的快感与麻木之中。

纯子雪白的屁股落坐在地板上,腰间拴着绳子,所以要想逃离江波的控制简直是异想天开,她一副听之任之的神情,瞪着无神的双眼,也不知看什么。

就这么一会儿,谁都投有动弹。

首先有动静的是町田,他将两手抱肩的沙波,慢慢地翻转过来,自己也光着身子,是大麻烟的作用,他的动作就象是慢镜头。

市冈迷缝着两眼,津津有味地观赏着眼前的话剧。

“求求你,把妻子还给我。”濑川突然打破了沉默,冲着江波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

“怎么,你也想玩玩?”江波的脸上显出轻蔑和不屑的神情。

“纯子,是我的妻子。”毎说一个字,濑川都如同吐血一般。

“现在不是。”江波猛地将绳子朝自己这边拉了一下,纯子仰面朝天摔倒在地,江波狠狠朝纯子踢了一脚,然后,两脚踏在了纯子的小腹上,“怎么样,这样还是你的女人吗?”

“还给我,求求你了。”

“你还是问问她自己吧。”江波的右脚移到纯子的两腿之间,“喂,想不想跟你丈夫一块儿乐乐……”

纯子轻轻地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咬着牙拼命忍受着,髙耸的乳房被踩在江波的左脚下,微微凸起的软而富有弹性的腹部大幅度地上下起伏不停……

“别这样……”

江波狞笑着。

“畜牲!”

“有这种精神还是留着明天决斗用吧,要是能活下来嘛,还可以享用一番这个女人,要是死了就什么也别想了。”

纯子又稍开双腿,濑川睁着两眼象是要吃掉什么似的。

这边,町田还在持续,那边栗间也学着刚才江波的样子……

纯子脸颊上浮现两片红云,不知不觉地张开了两唇,呼吸也急促起来……

三影不由得闭上眼睛。

——决斗。

也许这是不可避免的,江波说到做到,但他不是这儿真正的主人。

町田和栗间是受暴力集团派遣来这儿掌管事物的,或许只有他们才能抑制江波,然而却没有丝毫迹象表明他们反对江波的作法。

他们喜欢他的残忍,而且他们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除了大麻的刺激再也寻找不到任何生括的乐趣,好不容易得到三男三女,最初也只不过想来点小刺激,这种欲念与日俱增。如今,他们已经完全沉浸在恣虐他人而获得的愉悦之中,他们已不具备正常的神经,只要虐待能给他们带来哪怕是瞬间的愉悦,他们都会想方设法竭尽全力,完全成了一群受疯狂欲念支配的疯子,其中市冈更甚一步,他的杀人欲望也较他人强烈得多,如果无法躲避他,又该如何是好呢?三影左思右想始终不得其解。到明天一早,江波将宣布这个残酷的命令,不论是谁,只要稍有反抗,便会遭来一顿乱枪。——看来只有听天由命了。

正象纯子所说的,他们是帝王,是绝对君主,如果不违抗命令,那么在目前这种救援无望的情况下,也只能决斗了。至少应尽力避免被枪杀的局面产生。如果进行决斗,就可以寻我机会了,装作决斗的样子,然后抓住时机,果断出击,看来只能如此,得做好死的准备……

但是,要是沒有机会,又该怎么办呢?难道将濑川,黑井杀死?也许别无他途,三影在心里想,自己的人生在被迫喝下江波小便之时就已经终结了,剩下的只有复仇的念头,不管发生什么,也誓将江波那伙人全部宰了。自己不正是被这种钢铁的信念、意志支撑着,被复仇的烈焰驱使着,才忍受住死一般的屈辱的煎熬的吗?反正濑川和黑井已经气力衰竭,无法承担这一重任,一旦真到那种时刻,也只好让他们先走一步了。那么接下来,为他们报仇的重任便由自己来完成。

纯子的阵阵喘息,清晰地送入三影的耳朵,极度的苦恼悄悄降临煞白的脸庞,她好象是要赶走这种苦闷,拼命左右晃动着脸。

“决斗什么的,我不干。”濑川带着哭腔道。

“我也不愿意。”黑井也拒绝了。

“关健是如果决斗,你必胜无疑,不是很清楚吗?”濑川向三影发起了责难。

其时已近半夜,六个人被手铐连在一起。从洞穴中能望见繁星点点的夜空,与东京不同,无数的星星象银色的砂粒撒在天幕上,一派和平宁静的景象。

“并不一定是我胜。”三影的声音显得乏力。

“你是刑警,取胜是理所当然的事。”濑川的声音则明显隐藏着畏惧,“再说,难道警官能干杀人的勾当吗?”

“我已不是什么警官了,从到这儿之日起,过去的我已经死了,我之所以苟延活到今天,就是为了报仇,至于别的,我什么也不想,也不打算想。”

“正因为如此,作为可以杀死我们的理由就更不成立了。”黑井是在做最后的努力。

“那么,你们想怎么办?莫非是想三个人挨个等死?”

“……”

“当然,可以装作是在决斗,然后瞅准机会出击——这是首要的,要是对方无隙可击,那也就只能决斗了。强者生存,活下来的那个人就是死,也要向他们讨还血债,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其实三影心中也被不安与焦虑侵扰着,但是决心已下,就不能动摇,哪怕再危险,也要迎上去,不允许后退半步。

“反正,总归要死的。”纯子这时插嘴道,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拿出点男子汉的气概来怎么样?象三影说的那样,寻找机会采取行动。”

“你还有什么资格说这话?”是濑川闷声闷气的声音,“是那家伙的脚让你这么说的吧。”

“当时我实在没有办法。”

“什么没有办法,看你当时那样无耻。”

“够了!”三影将两人制此住,“要说决斗她们女人也跑不了,今天也许是最后一个夜晚了,吵来吵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难道他们连女的也不放过?再说女人可以跪倒在地添那帮人的脚求活命呢。”

“也许是这样,我们女人对他们还有用。”纯子懒洋洋地赞同道。

“我讨厌决斗,我不干。”沙波嚷道,也许是大麻的作用尚未消退,一副心荡神驰的样子。

“凡是他们的命令,我都服从了,凭什么杀我们?没有女人,他们会受不了的。”

“住口,畜牲!”濑川怒喝道。

“你再嚷也没有用。”沙波接着说,“明天,你们中的两个人将死去,那么,今晚也让你们尽尽兴吧,到这儿来呀!”

沙波扯动着绳子,由于戴着手铐,每动一动都是那么困难。

三影一言不发,呆呆地望着星空。黑暗中阵阵蠕动的声息不时地侵扰着他。

“你呢?”好象是纯子在说话,接着三影的手臂触到了一个软绵的躯体。

“我嘛,就这么呆着挺好。”

实际上,三影并非无动于衷,一想到也许明天就要死去,就产生一种冲动,何不借女人暂时忘却一下不安与烦恼呢?如今自己是一个被剥夺了自由、受尽凌辱的阶下囚,一想到到这些,三影哪儿还有心思考虑女人呢?

第二天,几乎是太阳升起的同一时刻,那帮家伙便来了。

“喂,出来!”头一个嚷嚷的是江波,“今天将有两男二女死掉,准备好了吗?”

江波提着两根满是红绣的铁棒,“列队!”

六个人戴着手铐站成一列,三影在寻找挣脱手拷的机会,但左右两边都有人持枪监视着,无从下手。

“这儿有两根铁棒,今天就用这个决斗,谁胜谁就能活,没有规则。好了,从谁开始。”说着将铁棒扔在六个人的脚下。

三影弯腰捡起其中一根铁棒,他们似乎已经猜到自己要逃跑,所以,都站得远远的,手握着枪,严密地监视着。

“你们行行好,别这样。”即使到了最后的关头,三影仍然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这不是人干的事啊。”

“难道你愿意象野兽那样被宰掉?”江波不耐烦地回敬道,“至少也得象个男人那样,自己把握自己的生死,这不是很好吗?”

“太对了。”边上市冈干巴巴的声音,“杀呀,把他头砸烂,快动手呀!”

“你们呢,怎么想?”三影转向町田和栗间,“你们也赞同这种事?”

“我觉得不坏。”町田答道,“这里对我们来说,是重要的资金来源,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当然就不能让你活着回去,这是上头的命令,再说粮食剩得不多了,飞机要十天以后才来,靠这点粮食想要维持到那时候根本不可能,但又必须坚持,所以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另外,今天活下来的人,在我们离开这儿的时候还得被处死,就是这样。”

“女人怎么样?你们不觉得让女人决斗太残酷了吗?”

“要想活下去,女人也不能例外。少废话,快动手。先从男的开始。”江波的语调带着一种见不得人的快活。

“好吧,只能如此了。”三影提着铁棒,从两人身边走开。

“不!你们让我干什么都行,饶了我吧!”濑川跪在地上。

“我也一样。”黑井随着濑川的样子,也跪在地上。

三个女人脸色惨白,默默地看着他们。

“没用!要是不决斗就把你们两个人杀了。”江彼以嘲笑的口吻说道。

“把铁棒检起来!”三影低声命令道,“再求也是白搭。现在,把铁棒捡起来,过来,打我,杀我。你们中间也许会有人活下去,不管是谁,都一定要把那帮混蛋杀了,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不!”濑川和黑井依然跪在地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不住地颤动着。

三影的脸上同样没有血色,虽然被迫拿起了铁棒,但他决不想杀了面前这两个人,如果在这儿杀了他俩,那么自已也便失去了做人的道德和尊严,变得禽兽不如了。他担心自己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报仇血恨的那天也即是我的末日。

此刻的三影已处于一种疯狂的迷乱之中,唯有这一点,他意识到,这也可以说是残存在三影心头的一丝理性的显露,他已作好了死的准备。

三影迈开僵硬的腿,向前跨了一步。

“把铁棒举起来!”三影声音嘶哑,“你就是不捡,我也要动手了!”

“等,等一等!”濑川抬起双眼。

“该准备好了吧,来啊,来杀死我。”三影又向前迈了几步。

濑川伸手抓起铁棒,与此同时,发出一声恐怖的叫喊,举起铁棒,劈头盖脑地朝三影砸来,三影一侧身让过第一击,铁棒带着风声从他面前擦过,濑川横扫的一棒打空,整个身子向右侧转过来。一瞬间三影看到对方脸上呈现出一股醉鬼般的迷茫和疯狂。三影下意识地舞动着铁棒,无论是剑道还是柔道,他都获得了段位,一招一势都颇象个样子。

说时迟,那时快,三影没等濑川重新站稳,便给他头上致命一击。随着一阵头骨破碎的声音,濑川踉跄了一两步,便一头栽倒在地上,当场就死了。

三影茫然地站在那儿,可能是由于用力过猛,产生的共鸣所致,手中的铁棒还在微微颤动,这共鸣通过紧握铁棒的手一直传入内心深处,引起了那里的阵阵悸动。

紫黑的血液从趴倒在地的濑川头上淌到地面,周围成了血染的统土地。

三影似乎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中间还夹着江波的声音,继而又是异样的寂静。

——我终于杀了人。

为了能活去报仇而杀了人,为了活下去报仇,这会不会是一个借口,三个人中只有一人能再活一段时间,自己会不会是为了成为这“幸运”的一个人而杀死了瘦弱的伙伴?还是真的为了报仇,为了报仇的誓言而杀无辜,这难道也是允许的吗?

——振作起来。

三影但愿是一场梦,这种事不应成为现实,自己是在作梦,是一场恶梦……

寂静中,从濑川溃烂的头颅中渗出的血,浸渍着身边的土地,一圈一圈地向外扩展着。

一声绝命般的惨叫将三影重又拉回到现实中来,三影恍然梦醒过来,是黑井的叫声。黑井莫名其妙地吼叫着冲过去,猛地抓起从濑川手中飞脱的铁棒,转身直奔三影而来。三影不禁倒退了两步,挥舞铁棒的黑井,目光中带着疯狂,决不是普通人的目光,两眼怔怔地,表情犹如化石,又僵又硬,只有嘴张得大大的,象要一口吃掉谁似的。

“杀了你!”黑井吼着,“杀了你!杀了你!”

“住手!”三影喝道,他对杀人已深恶痛绝了,然而黑井哪里听得进去,挥舞铁棒的样子形同疯子,漫无目的地舞着铁棒,向三影逼来。

三影慢慢地后退着,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三影心中升起,就这样迎击黑井,自己将处不利地位,甚至决无取胜的可能,只要稍有闪失,便会脑袋开花,命丧黄泉。黑井象有神灵相助,铁棒舞得异乎寻常的快,犹如暴风雨一般。三影不禁喑自悲叹,后退的脚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顿时失去了重心,不由自主地跌倒在地上,就在倒下去的一瞬间,黑井的铁棒闪电般地劈了下来,飞砸在左胳膊上,但此时的三影已感觉不到疼痛。

——这下可完了,准被杀死!他拼命翻滚着身子,连续躲过了两次重击。黑井没命地一次又一次挥舞着铁棒,三影不断地翻滚躲闪,一边全力回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干什么,完全是下意识的、机械的反应,忽然只听得一声惨叫,他好象看见黑井扔开了飞舞的铁俸,向地上扑去。三影觉得时间凝固了一般,以至于黑井倒地的过程变得异常的缓慢,就象是电影的慢镜头。

“救,救救我。”黑井蹲在地上哀叫着。

三影站了起来,看见黑井的胫骨断了,脚以一种奇怪的形状卷曲着。黑井拼命向远处爬去。

“救救我,救救我……”一边爬,一边回头看,脸上刚才阿波罗的神志已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对死亡将至的恐惧。

三影追上前去。

——杀了他,自己心中这样命令道,因为只能如此,这是勿庸置疑的,黑井的胫骨已被击碎,就这样放过他,也活不长了,况且凭他现在这样,又怎么能承担起报仇的重任呢?三影小跑着追了上去,他觉得杀了黑井反倒是一种慈悲,要么就是自己疯了,追上去,举起铁棒,不能有一丝犹豫,他来到黑井身旁。

“救救我,求求你了,别杀我!”黑井已停止了爬行,用尽全身气力哀求着,脸也变成草叶色。

“真可怜啊!去死吧!”三影向他宣告了死刑。

“你是警官,警官不能杀人啊!”

三影举起铁棒,用尽全身力气朝趴在地上的黑井的脑门上砸去,只听“叭”的一声,黑井再也不动弹了。三影象触电一样扔开铁棒,手指僵硬,没有知觉。直到这时,他才突然感到右臂一阵阵钻心的疼痛。那帮家伙围拢过来。

“到底是刑警呀,转眼间把两个人都杀了……”江波的语气是在咒骂。

“是啊,为了活命呵。”

每张脸都煞白,每个人都把枪对着三影。

“现在你们应该信守约定,让我活了吧?”

“当然,我们会严守约定。”回答的是町田,“在我们离开此地之前,不杀你。”

“啊,是吗?谢谢了。”嗓子干巴巴的发痛。

“现在,该轮到女人了。”江波指着女人,受一种疯狂的感染,他已不能作出正常的判断。

“女人就算了吧,已经被你们使唤得够厉害的了,你这个杀人狂。”

“住口,杀人狂难道不正是你自己吗?刚才你已经活活地杀了两个人了。市冈君,把铁棒交给她们,让她们快开始。”

“好吧。”市冈捡起铁棒,向女人们走去。

三个女人都瘫坐在地上,忘了哭泣,神情呆滞。

“把铁棒拿起来!”江波怒喝道,“想要活命,就把对手杀了。”

“喂,你。”三影面对町田,“别让她们这样,你们到底……”

“谁也不愿让她们这样,但又有什么办法?粮食不够,而且不管怎么样,她们都不能活着出去,虽然她们是女人,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简直是一场恶梦。”

“你才不会呢!”町田用下颚示意两具尸体。

三影不作声了。

“快点,把铁棒捡起来。”江波显然有点急不可耐了,“先由纯子和沙波,胜者再对郁子。”

三个人依然没有动。

“干脆你们开枪打死我吧。”郁子突然大声叫起来。

“好,我愿意决斗!”纯子用戴着手铐的手握住了铁棒。“快捡起铁棒。那些家伙并不因为我们是女人就宽赦我们,象这样被挂住腰当牛作马的日子已经够了,谁要杀了我,我决不怨恨,但有一个条件,活着的那个人一定与三影君齐心协力向所有这帮恶棍讨还血债。好了,来吧!如果我能活下去,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也是为了杀死他们而活。”

纯子手持铁棒站出来。从她脸上看不出恐怖,亲眼目睹自己的丈夫成为他人的棒下冤魂,也引不起她一点震动,她很清楚,不管怎么也不可能活着回去了,从被带到这里之日起,就与死人没有什么区别了,即便象动物一样在那些家伙四周爬来爬去、任他们玩弄取乐,也已不再有什么屈辱感了,既不悲伤也不痛苦,如果说要做得象个人一样,那么被带来的那天,就应该咬断舌头一死了之。

“我,算一个。”郁子握住铁棒,上面满是红锈,还沾着死者的鲜血与头发,郁子猛然舞动起铁棒来。

纯子毫不犹豫地迎上前去,一副拼死一搏的劲头,谁看了都会相信,要是铁棒落在她的头上,她将毫无痛苦地死去。三影屏息静观,尽管郁子不停地舞动着铁棒,纯子依然拼命用铁棒向郁子捅去,为什么会这样?三影也不明白。

突然纯子的铁棒直刺郁子的嘴,棒的尖头已刺穿了郁子的脖颈,铁棒从郁子手中脱落,“咣”地掉在地上,她带着穿透脖子的铁棒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面对这番情景,纯子惨叫一声,撒开两手,顿觉天旋地转,在昏倒的一霎那,她觉得地平线也倾斜了,自己就象在倾斜的地面上向高高的天空奋力爬去,她失去了知觉。

这边响起了沙波的惊叫,她边叫边跑,由于戴着手铐,跑的很慢。三影从后面望见只穿着内裤的沙波猛然向前狂奔,扭动着长及屁股的散乱的头发,东倒西歪地奔向大麻地……

突然一阵枪响,只见沙波猛地向前扑去,一头栽倒在地上,连动都没来得及动一下,开枪的是町田。

三影向纯子走去:“怎么样,伤着你了吗?”

他抱着纯子,纯子双目紧闭。

待太阳升高,大麻聚会便开始了。

纯子依然被绳子拴着坐在一边。

“我先快活快活。”江波拉了拉绳子,把纯子拖过来。

少见的很,今儿晚上江波也抽起了大麻,另外的三个人对此也没有提出异议,吸着大麻,进入他们各自的仙境。纯子被江波抱在膝上。

“你难道不想来点?”江波问道,“抽了,就能从杀死郁子的恶感中解脱出来。”说着,江波将烟伸到纯子面前,纯子无声地抽了起来。

此时此刻,不管是大麻也罢什么也罢,只要能割断这段记忆,就是毒药,纯子也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的。她猛吸了三大口。要想达到梦幻的境界,就不能把烟吐出去,而要全部吞下,过一会儿,就会感到身于变重,手脚有一种灌铅般的疲劳感,浑身顿感麻木,再过一段时间,便会出现幻听效果,耳边响起虫子的叫声,甚至还能听见昆虫“膨嘭”的振动翅膀的声音,就好象是昆虫大小的飞机在轰鸣。大麻最大的特点就是对声音的感觉特别敏感,在陶醉的境界中听到的声音犹如奇妙的音乐,音乐家容易沉溺于大麻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通常无法听到的远距离的声音,而此时就象这声音从身边发出的一样。

渐渐的,纯子听见了昆虫翅膀振动的声音,她闭上了双眼,立刻在黑暗中浮现出一群群交错而过的光点,那些光点又渐渐地变成了小动物的形状,有的象猫,有的象狗,还有的象兔子。它们飞快地旋转着,变化着……突然在光点与黑暗中出现了郁子的脸,从嘴里插入穿透脖子的铁棒上沾满着鲜血,看上去好象郁子在吞食这被鲜血染红的铁棒一样,不知什么时候,郁子的脸又变成了丈夫獭川的脸,脑浆迸裂的濑川,正斜眼瞅着自已,令纯子一阵揪心的害怕,接下去,又变成了黑井……

纯子低低的呻吟声。脸、脸、脸——令人应接不暇的脸,死者的脸,纷纷从黑暗中出现,向纯子逼来,距离不断地缩短着。

啊,莫非是冤魂——纯子这么想。这不是陶醉于大麻后产生的幻觉,它们形象清晰可辨,不知不觉地身边昆虫的“嗡嗡”声消失了,变成了冤魂的怨恨声。

纯子感到一阵头痛恶心,即便是吸大麻也会产生不同的反应,心情好时,人仿佛坠人仙境;心情不好时,就犹如掉进恐怖的深渊,纯子不禁对吸大麻后悔不已,本想打算借此逃避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记忆,却落入自己心中黑喑的地狱之中。纯子拼命为自己辩护着,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在那种情况下,谁都会变成疯子的,从被捕那天起就无异于坠入恶梦的边界,成为失去自由的奴隶,终日被绳子拴着,从早到晚供男人惨无人道地摧残、驱使。

“走开,都离开这儿,别来打扰我,求求了。”纯子向黑暗大叫着,来回翻动。

纯子觉得是江波压在身上,一举一动都象电影中的慢镜头,纯子的手脚被平展地伸开去,任江波摆弄。过了很长时间,江波依然伏在她身上一动不动,这长时间的、缓慢的动作,在旁人看来总是那么有趣,而对于吸毒者来说,却能大大增强自己的性欲,延续自己的快感。

江波在纯子身上慢慢蠕动,其他三个人悠然地看着,他们的表情不同寻常的松弛,眼里也看不到以往的残忍,也没有想用强力霸占女人的期持感,嘴角搭拉着。纯子清楚地看到三个人被一种难得的静谧笼罩着,已进入痴迷的状态,明白地感到他们已吸得过度了。

今天这帮家伙异乎寻常地沉默,很少开口说话,把三影押到洞穴后,又立即把纯子带回去,并让她准备饭菜,他们之间也很少说话,吃完饭又吸开了大麻。难道是犯罪意识在作怪?不,这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但至少那四个无辜的人的惨死是他们一手导演的,也许他们一时还无法赶走那脑浆迸裂的惨象;也许随着过度吸食大麻,这种映像会渐渐地消失,不,也许正相反,他们舍越陷越深,在沉醉中,一幕一幕地回味着。

江波的动作渐渐变得剧烈起来,在大麻的支配下,混浊的脑海里只感到阵阵无以名状的快感,与此同时,纯子脑子里的冤魂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犹如大梦初醒,重又恢复了知觉。她伸出沉重的双臂紧紧地抱住江波,发出一声荡人心肠的呼叫声。不知是哪位说过:吸了大麻,即便亲身父母兄弟姐妹在自己艰前遭人虐杀,也不会流泪,此刻的纯子就是这样,她已忘却了一切,好象自己已不属于这个世界,她张开嘴死死地咬住江波的肩头……

睡魔向沉迷中的纯子袭来,仿佛有一股力量要把她往下拽一般。

也不知睡了多久,纯子忽地睁开眼睛,裸露的躯体感到阵阵寒意,虽说是盛夏季节,但山里到了晚上气温明显下降,眼下纯子的理智已清醒,但大麻的效用依然还留在体内。想坐起来,但身体却死沉死沉的,她掉转头环顾四周,所有家伙都睡得象死猪一样,靠着墙根的是市冈,其余人都躺在床上,歪倒在纯子身边的是栗间,纯子记起来了,江波以后是栗间,再往后就没有印象了。

费了很大的劲,纯子总算坐了起来,她看了看睡在自己脚边的江波,江波裸露的胸膛上有两把钥匙,是用细绳串着挂在脖子上的,忽的,纯子的整个神经都集中到钥匙上来,又恢复了正常思维状态的纯子知道,一把钥匙是开三影的手铐的,另一把是开自己的。如果将其弄到手,那么就能逃脱了。纯子又仔细看了看周围正在熟睡的四个人,大麻的作用之一就是催眠,在致幻作用之后,就会进入昏睡状态。

纯子开始解系在腰间的绳索,身体不由自主地晃荡着,有一种轻微的要吐的感觉,以至于头晕目眩,怎么也解不开绳索,费了半天劲,总算解开了。接着,她轻轻地爬到江波身边,江波显然睡得很沉,不停地打着呼噜,歪着脑袋。一脸痛苦的表情。纯子犯了难,钥匙是用结实的麻绳系着的,一用力拽肯定会弄醒江波,但此时此地又哪来的工具切断它呢?象莱刀、剪子之类可作为凶器的东西,在使用之后就马上放入带锁的箱子,这一切也都归谨小慎微、猜疑极重的江波掌管。

——对了,手枪!把枪弄到手,就地将这帮畜牲都杀了。

这么想着,纯子将视线投向他们腰间,手枪是插在枪套里的,但是令纯子失望的是,他们谁都没带枪,纯于顿时泄了气,一定是被江波藏起来了,平时别人抽大麻时他不抽,在边上监视着,今天晚上一时兴起,自己也吸起了大麻,所以事先将手枪藏了起来。

纯子看着熟睡的江波,努力抑制着一股要马上杀死他的欲望。自从被抓到这儿来,受尽了这个家伙惨无人道的凌辱。就是他,为了自已一时的欢愉而肆意地折磨、摧残她;就是他,把一个个好端端的人变得禽兽不如,完全丧失了作为人应有的尊严;也正是因为他,四个无辜的生命在一场被迫的,毫无价值的互相残杀中永远地失去了。他,是一个真正的刽子手。纯子觉得有一股力量在推动自己,拿起家伙,将红波的狗脑袋砸个稀巴烂。

纯子把头贴近江波胸前,心里打定主意,用牙咬断绳子,拿到关系到自己和三影生死存亡的钥匙,一旦江波醍来,就对他尽量温存,使他感到自己是想和他……想到这儿,纯子又抬起眼看了一眼江波。那家伙一二动不动,与死猪没什么区别,显然是对要发生的事毫无所知。纯子定了神,便开始用牙拼命嚼着麻绳,就在这一瞬间,她感到这牙似乎是自已身体内仅存的一处清洁纯净的地方了,要是咬不断麻绳,连这仅存的一处也将会变得肮脏不堪,随着麻绳的断裂,一种从未有过的刺激传遍了全身,就象从今往后将与自己受污辱的身体一刀两断一样,浑身流过一股清流,纯子不由得一阵战栗。

取下钥匙,纯子朝门口爬去。忽然,她想起过去的一段时间里自己被迫在地上爬来爬去的情景,不禁涌起一种无法抑制的激愤,而现在,腰间的索绳没有了,受男人恣意玩弄的污辱也没有了。

她蹑手蹑脚地开了门,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纯子又一次回头扫视一遍,几个家伙依然保持着原有睡姿,肯定是被大麻折腾得神志不清了,昏沉大睡,说不定正在做什么恶梦呢。

轻轻地掩上门,纯子在黑暗中迈开步子,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几颗星星依稀地透着几丝亮光,洒在脚下的地面上。

或许还有几分醉意,脚下象是悬空了一般有一种摇曳感,没走几步便直想吐。纯子不由得蹲下身子,她记得曾听人说过,想吐时别忍着,一旦吐出来,就舒服了。麻药之类的东西,不仅能使人陶醉,还时常伴有呕吐感,中毒者往往巧妙地拿握这种促成呕吐的技巧。据说,呕吐之后的陶醉感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纯子将手指伸入口中,却没能吐出来,实际上她就是真吐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她吃得太少了,纯子不想站起来了,她更愿意就这么爬而不是站起来走,也许这样会更好受些。但是眼下的情势又是那么刻不容缓,她必须尽快赶到洞穴去,要是那帮家伙发觉后追上来,便万事皆休了。

纯子停止了爬行,这样象野兽一样爬行,难道还不够吗?对于宁愿爬行的自己,纯子心头不禁涌起一阵厌恶,她终于支撑着站起身,东倒西歪地向洞穴蹒跚而去。

纯子来到了洞口。

“钥匙被我偷来了!你在哪儿啊?”

“在这儿,快过来!”三影压低声音,招呼纯子。

其实,三影早就注意到了渐渐变近的脚步声,而且听出了只有一个人,一瞬间,他彻底死了心,觉得这也许已经到了作好最后思想准备的时刻了,因为纯子不可能孤身一人来到这儿,如果来人真是纯子,那也就意味着有了逃脱的机会,但那么瘦弱的纯子哪里斗得过四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一定是哪个家杀自己来了,这下一定必死无疑了。眼下自己双手被反铐着,脚上死死地系着绳子,动一动都困难,怎么办?三影拼命挣脱着,结果绳子只是稍有些松动,而手铐却纹丝未动。

脚步声渐渐靠近了,越来越清晰。三影懊丧地拼命咬住嘴唇,鲜血从牙缝里一滴一滴地渗了出来,当他得知来人原来是纯子时,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脑海深处是一种麻醉的满足感,不知怎的,有一种要哭出来的感觉。

纯子摸索着转到三影背后。

“那帮家伙怎么样?”声音因焦急而变得异常急促,纯子寻找键卡的动作似乎出奇的缓慢。

“大麻吸多了,正睡着呢。”

“不过,没准已经发现了,快点!……再快点!”

“怎么找不着锁眼,哪儿都没有呀?”

“镇静点,静下心来用手指摸摸,不会没有的。”连三影都觉得自已的声音在顫抖,好象那群恶鹰已经追来了。要是在解开手铐之前被发现……

“找到了!”纯子惊喜地叫了起来,随即拿了钥匙就往里插,然而怎么也打不开。

“不行啊,他们来了。”

隐隐约约传来了奔跑声,其中还夹杂着零乱的叫喊声。

“钥、钥匙不对啊!”纯子哭出声来,她几乎绝望了。

“哭什么。”三影用颤抖的声音喝斥道,“快看看,是不是把钥匙弄反了。”

脚步声变得又急又重,死亡的恐怖也一分分地在增加。

纯子的手指颤抖得不听使唤,好象一不留神,钥匙便会掉下去似的,因此她紧紧地捏着钥匙,手指变得僵硬异常。

“完了,开不开呵。”

“再努力一下,坚持住。”但是三影也不抱希望了。

“打开了。”纯子惊呼起来,随着“咔嗒”一声响,手铐被启开了。

“你先跑,朝洞的左边,快!马上给我走!”三影怒喝道,并迅速蹲下身去解系在脚脖子上的绳索。

“不!我决不一个人走!要走一快走!”纯子哭喊着,她已从大麻的沉迷中清醒过来,若是平时,她说不定会拔脚就走,然而此时,好似有恐怖不断向她袭来使她不能自持。

三影还在拼命解着绳子,总算挣脱了这该死的东西。

“他们来了。”三影二话没说,拦腰抱起纯子,让她横卧在胸前,然后带着她冲出洞穴。

“站住!”一道手电光束射向三影。

“快开枪!打死他们。”

随着一声叫喊,响起一阵乱枪,有的子弹擦着头、肩呼啸而过;有的象追赶他们似的,落在身后。

三影怀抱纯子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奔,不远处就是大麻地,一旦跑进去,就可以安全了,所以三影没命地朝那儿跑去。

总算暂时摆脱了危险,追踪者的电筒光束渐渐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以后,怎么办?”纯子紧紧楼住三影。

“能走吗?”

“别离开我!”

“不离开你。”

纯子又象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少女一样,紧紧地依偎在三影怀里,三影伸出两手搂着纯子。

“不过,不走不行啊,我们必须趁那帮混蛋搜査的间隙,到小屋里去。”

“不过,这是为什么呢?我们好不容易逃脱了他们的追踪,现在又……你不觉得不合适吗?”

“不,不是。要想逃出去必须得到绳子,绳子就挂在小屋墙上,有绳梯自然再好不过,但绳梯都被卷上并上了锁了。”

“……”

“别担心,黑暗会帮助我们的。”

三影拉着瑟瑟发抖的纯子向小屋跑去。

“你,你没穿衣服?”

“这没什么,我不想第二次被抓住。”

“没关系,你就相信我吧!只要没有手铐,就不会不成功。把绳子取出来,先逃出去再说。等脱身后,我会马上返回来,把他们全宰了,决不留下一个。我杀了你丈夫,此刻我并不想乞求得到你的宽恕,我曾发誓,如果能活下去,就要报仇,现在我要实现我的誓言,到时你若想为丈夹报仇,就杀了我吧!活下去,已有两条人命断送在我手里,对我来说已无前途可言,被你杀死,我死而无憾,更不会有怨言。”

“我也杀了郁子啊!我已作好被杀死的准备,所以我也曾说过;无论是谁,获得继续生存下去的资格,就要和三影君一起,全心协助他去报仇。”纯子终于又恢复了镇定,裸露的躯体被三影有力的臂膀搂着,使她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依赖感,也使她感到了自由的快乐。

“你于得很出色,这一切都是为了摆脱当牛作马的奴隶地位,没有什么可叹、可憾的。起初,我以为你会趴在地上向他们乞求,所以,当你拿起铁棒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你通过搏斗获得了生存的权利,然而你必须把它投入到向仇敌讨还血债中去,这样,才能补偿郁子的死。”

说实在的,那种推动纯子在面临着可能死亡的危险,却毫不退缩,率先拿起铁棒的神情,震慑了三影的心。

“我原谅你,尽管你杀了我丈夫。”

“谢谢!”

“我丈夫临死之前,实在太丢人了……”

“快别那么说,我觉得他死得壮烈,正象你知道的,我被逼着喝下了那恶棍的小便,可当时我并末去死呀,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你凝视着我的神情。”

“三影君……”纯子不禁停下脚步。

“嗯,什么?”

“等报了仇,不论时间多么短,让我给你作回妻子吧!就在你的面前我受尽了那群畜牲的污辱,尽管如此……”纯子说不下去了。

“太谢谢了。我很高兴能让你做我的妻子,只是我不知道从现在起要杀多少人,待把这帮坏蛋全收拾了,怎么着都行。”

“那样也好。”纯子将头深深地埋在了三影的胸膛上。

三影紧紧地搂住了纯子那肉感的肩头,就眼前这女人,那怕与她共同生括不足十天,也算夫妻一场。也许这只是梦想,根本不可能实现。三影眼前浮现出自己杀死那帮家伙时,那凶神恶煞般的面容,待一切完结后,又该怎么样呢?三影在问着自己,但看来他也只能摇头叹息,一切听天由命吧。

“你就在这儿呆着,快趴下,不管出什么事都别动,也别出声。”在能望见小屋的地方,三影让纯子卧倒在地。

“千万要小心啊!你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放心吧,不杀了他们,我是决不会死的。”

三影悄然无声地向小屋接近。

小屋里空无一人,门半掩着,三影闪身进到里面,从大房间到小房间统统搜寻了一遍,没发现手抢。如果要有手枪,就不用急着逃命了,在这儿跟他们干。

三影捡起纯子脱在小房间里的登山服,取下墙上的绳子,然后砸开了上了锁的箱子,拿出锛子,走出小屋。

还没有听到那帮家伙初动静,三影边走边想象他们在黑中象没头的苍蝇一样东碰西撞的狼狈景象,露出了讥讽的微笑。

“我要叫你们尝尝我的厉害。”三影在心中恨恨地说道,情势发生了变化,从现在起,那帮混蛋将被恐怖搅得坐卧不安,这种恐怖不安不只来自于三影的报复,他们自己的组织也决不会饶过他们。这儿种植着价值数亿元的大麻,是组织的资金来源,犹如世外桃源。要找到它,并开发它,不知花费了多大的资金和人力物力,然而却由于他们几个人的一时疏忽,一夜之间将要变成泡影,难道组织会容忍吗?

“一定要顺藤模瓜。”要杀的不应只是眼下这几个小人物,他们只是暴力集团的爪牙,在上面还有“影子总长”——秋武刚在坐镇指挥,决不能就这么放过他。杀了那几个人之后,再一鼓作气,直捣老巢,彻底摧毁这个罪该万死的暴力集团。

“我要让他们在我面前发抖。”黑暗中三影咬牙切齿道,拉起纯子向黑暗深处跑去。

黑暗中分不清东西南北,总之,关键是要走出绝壁。如果趁着夜色逃出去,那么就再也不用担心被追上,他们约摸走了一个小时。

“看,是断崖。”纯子站住了,借着淡淡的月光,眼前豁然出现了一块黑沉沉的大断层,犹如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它的下面是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边的原始森林。

“以前,用过结组绳吗?”三影望着断崖。

“没有。”

“没用过,也必须下去!”

“我,我害怕。”

“拿出勇气来,万幸的是,天黑看不见底下,一点一点,慢慢地往下爬,一会儿就到了。”

三影一边安慰着,一边往下放绳子,绳子的长度看来是足够了,当他确认绳子已落地时,便将这一头拴在一边的树上。

“是让我先下去?”

“对,不管出了什么事,千万不要放开绳子,好了,下去吧。”

三影硬是把犹豫不决的纯子带到断崖前,纯子弯腰抓住绳子,提心吊胆的向下滑去,好一会儿没有什么动静,黑暗中不时响起一串小石头滚落的声响,纯子死命地抓住绳子,一步一步地向下滑着……

真是个坚强的女人啊!三影暗自赞叹道。受尽屈辱,却仍然抱着必死的决心拿起铁棒,这种刚毅,就连男人也自叹弗如啊,还有,死去的郁子不也很出色吗?至少她能自已把握自已的生死,纯子到底为的是什么?是谁赋于她这种超于常人的意志和毅力?是誓言,她忍受着非人的折磨、摧残,顽强地决心活到最后,发誓要向那群畜牲报仇,这团复仇的烈火在她胸中燃烧,越烧越旺,好象要把她受到一切屈辱都燃烧殆尽。

为了那四可怜的无辜生命,也决不能放过那些家伙,三影将视线移向那漆黑的夜空,似乎那四双眼睛正看着自己,莫非真是冤魂不死?他顿时感到热血沸腾。

“到了,下来了。”从黑暗深处传来纯子的轻呼,三影握紧了绳子。

他们下落的地方是一片麻石陡坡,长满青苔的岩石一层又一层,他俩几乎是爬着过去的,接着便踏入了茫茫林海。原始森林中伸手不见五指,盘根错节的灌木常成为他们前进的拦路虎。

“现在没法再往前走了,只有等天亮了。”三影在一棵大树底下坐了下来,随即伸手挽住在身边坐下的纯子。

“不冷吗?”

“有你在一起,不觉冷。”纯子小声答道,“可以后怎么办呢?我们连一分钱都没有呀?”

“不管怎样,只有先回东京去。”

“但如果在这段时间里他们逃跑了怎么办?”

“他们不是说直升飞机十天后到吗?这儿有麻药制品,所以不会逃跑,况且他们也知道,你我都杀了人,不能借助警察的力量,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回东京。他妈的,简直连强盗都不如。”

“那用什么武器呢?”

“要弄到手枪恐怕不可能了,我在很久以前曾用过狩猎弓箭,命中率也尔亚于手枪,杀伤力也差不多,回到家就把它带上。”

三影慢慢抱紧了纯子。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枭的哀叫声。

赶到小黑川时已过中午,远远地能看见汽车公路,正是尾随吉良下车的地方。

“稍微歇一会儿吧。”密林中三影停住了,他感到浑身疲乏,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再往前迈一步,他都觉得十分费劲,显然已到了精疲力尽的地步了,纯子的情况也差不多。

“要是有钱就……”纯子在一旁嘀咕着,“能吃到可口的东西就好了。”

“啊。”

在吃什么东西之前,首要还是必须坐上汽车,至于车费如何是好呢?三影一直在心里盘算着,但他不想在这种场合量明自己的警官身分,先进一家温泉旅馆给东京挂个电话呢?好象这个也行不通。

向谁借点钱——常识告诉他,眼下也只能这样。但是向谁去借?又怎么开口呢?

要不,变卖点什么?然而浑身上下没什么可卖的,没钱可是寸步难行啊!眼下这种连汽车都坐不起的境况。不禁使三影产生一种犯罪后逃跑的人通常具有的、老担心别人追赶的心情。难道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就这样被区区一二百元逼得走投无路吗?这时,第二次犯罪意识悄悄潜入三影脑海中。实际上,天空一片蔚蓝,可谓晴空万里,小鸟欢快地啼鸣着。汽车就在眼皮底下悠悠地驶过,面对这一派悠闲恬静的风光。三影却一筹莫展,三影暗自狼狠地骂着自已:真是笨到了极点!难道自己不得不再一次扮演起犯罪的角色?

“当强盗……”忽然,三影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反自己活不长了,不仅已经杀了两个人,而且还肩负着杀死那几个恶棍的使命。即使老天有眼,让自已达到目的,也终将落人警察之手,受到国家权力的惩罚。这个世界上将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一想起这些,三影觉得再当回强盗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就当回强盗吧,等弄到钱,就和纯子饱餐一顿。在床上,而不是在洞穴或地上,美美地睡一晚,这个念头不时侵袭着他。

要是没有纯子,自己绝无可能逃出来,只得咬牙忍受着屈辱的生活?说不定还将成为江波枪下的死鬼,而且,纯子已原谅了自己,自己毕竟杀了她的丈夫啊!就做回强盗吧!

“给我点时间,就两、三个小时,行吗?”

纯子忽然打破了沉默。

“给你时间?”三影不解其意。

“我去弄点儿钱来。”纯子的声音低了下去。

“钱?可是你怎么弄呢?”

“……拿我去换呗。”

“胡说些什么?你疯了!”三影厉声斥责道。

“是的,我已不再干净了!”纯子低下了头,“这样就有了回东京的钱,你就能饱饱地吃上一顿。”

“你以为我会用你拿身体换来的钱去吃什么东西吗?我……”

“不!”纯子打断了三影,“你要弄到钱,只有去当强盗,而我只需去引诱男人,在目前看来,这是唯一可行的,好了,我这就去。”纯子站了起来。三影顿时慌了手脚,想拉住她,但纯子已经象逃跑似的顺坡而下,三影情不自禁地想追上去,但不知什么原因,跑了两步又忽地站住了,茫然地目送着纯子渐渐远去的背影。

纯子在行将跑出小路,快到汽车公路的地方停了下来,这儿是小黑川边,她走下河滩,用流水洗净了面颜,然后又擦洗了身体,最后漱了口,用手捞点水擦试着膀子。待一切完毕,纯子仰面朝天,尽情地沐浴着阳光。白净的脸庞正对着苍空,双眼微合,象是在冥思,又仿佛沉醉于忘我境界之中。

三影知道纯子身边既无毛巾也无手帕,她这是想凭借阳光晒干身上的水珠,脸庞沉静而安祥,水珠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好象在思忖着该朝哪儿走。纯子迟疑了一会儿,离开河滩,然后沿着小黑川向上游迈开了脚步,不一会儿便消失了踪影。

三影软软地跌坐在地上,浑身的气力象是被人抽走一般,有股说不出的哀愁,好不容易从惨绝人性的奴隶生活中解放出来,却身无分文,一贫如洗,不得不靠卖身去换取一点可怜的赏饯。他想起刚才纯子用河水擦洗脸和身子的情景,就不由得眼眶发热。

为什么没把她挡住?刺人心肺的悔恨在折磨着三影。他之所以中途停住脚步,并不是出于纯子已经无数次地遭恶人蹂躏,现在只不过再多一次的这种考虑,而是因为纯子决意这么去做,她的语气里含有种不可违背的东西,蕴含着女人那饱受压抑的哀怨,而对于这种哀怨,三影自知无法加以安慰,即便他真去安慰也是徒劳的。

他能做的,也是应该做的,是向那几个凶残的家秋复仇,而决不饶恕他们。正是基于这样一种理智的考虑,三影才停住了脚步,他想纯子决不会高兴自己去劝住她,更不会因此而对自己感激涕零。

纯子是朝有温泉的方向而去的,她在想,或许走着走着便会邂逅某个男人,那人也许是个登山者,说不定是庄稼人,于是自己会上前搭话,接着,象安排好了一样,自己会跟着他向山林茂密处走去……

三影浑身不禁剧烈地颤抖起来,怎么也抑制不住,他曾不止一次地亲眼目睹纯子被绳子拴着,任人拉来扯去,恣意摧残,当时他未感到有什么特别,现在却猛烈地击打自已的心。那时的纯子与活着的死尸没有什么区别,现在不同了,她是自愿献出自己。

三影在自身的震颤中忽然涌起了无可抑制的嫉妒,他从未真正得到过纯子,那么这种嫉妒究竞从何而来,连他自己一时都解释不清。

不知不觉中,三影心中浮起了纯子的形象。这形象不再是昨日那饱受凌辱的形象,而是似流水那般清纯。刚才纯子那经过河水洗刷,在阳光的淋浴中更显娇嫩的白净的面颜依然留在三影脑海中,那是已洗净了屈辱,全无斑瑕的,他是多么想让纯子站在清纯的河水中,从头到脚好好亲手为她洗刷一遍啊,然而现在她却在勾引男人。

“真他妈的见鬼。”三影低声怒骂着自已,极力想赶走刚才那可怕的念头。

一旦武器到手明天就可以返回来,并且把那些可恶的家伙斩尽杀绝,只是江波不能就这么一下子让他上西天,这样岂不太便宜他了,要让他自己停止呼吸,怎么残忍怎么干。一想起自己被踏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往下吞咽着江波那肮脏混浊的尿,三影咬紧了嘴唇。

有两个登山者从山上往下走,看上去都不过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被灼热的阳光晒得黝黑。

“等一下,我有话跟你们说。”纯子上前同他们搭话说道。

二两人同时停下脚步,“什么事?”

“真不好意思,我实在有点说不出口……”纯子脸色苍白,“我碰到了麻烦事,现在连一分钱都没有了。”

“……”两个男人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是钱丢了?”其中一个人问道。

“是的,所以想请二位帮帮忙,如果你们对我还有点兴话……”

“对你……这么说……”两人一副出乎意外的神情,但马上又浮现出一股好奇心,用直勾勾的眼光露骨地不加掩饰地在纯子身上扫来扫去。

“那,你想要多少钱?”

“如果行的话,一万元怎么样?”

“你?”其中一个男人提了提背包,“你不是拿我们开心吧?”眼中带着猜疑。

“不!”纯子慢慢地摇了摇头。

“那你等我们一会儿。”两个人将纯子撇在一边,走到一边小声嘀咕着。

“嗯,那个,我们也没带那么多钱……”他们返回来,露出毫无意义的笑容,“我们两个人给一万五千元怎么样?”

“两个人,照这样的话……”

“所以。”两个人有点难为情地笑着,“轮流,换个儿——怎么,不行吗?”

“……好吧。”隔了一会儿,纯子终于答道。

两人朝四下望了望,象跟谁呕气似的向山里走去,纯子跟在他们后面,分开河边的杂草丛,两个男人卸下了背包。

“真的,没事吗?”问话声轻微地颤抖着。

“是的。”纯子躺在草丛中,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近旁响起了一阵小声讨价还价,终于,其中一人好象渐渐走远了,纯子始终末睁开眼睛,只觉得一个男人来到了自己身边。

“哎,这是钱,先拿着吧。”

“谢谢了。”纯子接过纸币,捏在手里,双目依然紧闭,那人把手伸向了纯子的腰带,纯子默不作声地任他对自已百般抚弄。

“怎么样,感觉如何?”

“哎,挺、挺好的。”

“真的吗?真的好吗?”

“当然是真、真的了。”

随着那人的步步深入,纯子不禁皱起双眉,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光,她哀叹身已悲惨的命运,想着想着,眼泪便噗蟋蟋地往下掉。

“别哭啊,我会让你快活起来的。”男人气呼呼地说道。

“对不起,请原谅。”

“没关系。”男人缓缓地蠕动着身体。

“还在哭!”男人说道,“哭吧,哭出声来也没关系,那家伙走远了。”

“哎。”

纯子双脚紧紧地夹住那人,她好象觉的三影正看着自己这副狼狈象,要是真让他看见了,一定再不理睬自己了。过去,三影已不止一次地看见自已的醉态,但这都可以从他脑海中抹去,而现在的情况有所不同,一句话,是为了钱。虽然是自己地身体,但仍使她感到一阵悲哀。

男人的动作变得越加剧烈起来,纯子忍不住发出呜咽声。

当第二个人心满意足地从纯子身边走开,她仍然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怔怔地望着天空。

天空中呈现出片片浮云,正缓缓地蠕动着,让感到地轴倾斜了似的,也不知它们将飘向何方。纯子感到一阵目眩,随即产生了一种渺若烟云,无家可归的愁思,情况也的确如此。纯子想,自已为了钱而卖身,羞愧折磨着纯子,地轴渐渐倾斜似乎表明这种羞愧的加剧。

纯子看着那两个人一边交流着各自的感受,一边远去的背影,她几乎能想象出他们那带着卑下的笑容的嘴脸,在庆幸自已意外地赚了一次便宜。

纯子又一次闭上了眼睛,的确,他们赚了便宜,但也付出了代价,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此刻他们才这么一身轻。而纯子用自己的身体赚来的,除了这一万五千元,就是极度的疲乏。

纯子支撑着站起身,整了整衣服,走出了树丛。

三影还在原来的地方,仰面朝天躺在那儿,双眼微合,鼻梁又高又挺,在它的背光面停着一块阴影,令人想起了苦恼。

“我来了。”纯子在一边坐了下来。

“啊。”只是应了一声。

“钱弄到了。”说着将钱塞到三影手里,“你可以喝点啤酒什么的……”

“住口!”三影激动地打断了纯子,“这钱你的,我,自已总会有办法的。”

“你——”纯子双手蒙住脸。

“我感到自己爱上了你,用这钱买啤酒,我能喝得下去吗?我忍受着生不如死的耻辱活到今天,这你不是不知道,但同样是耻辱,我也决不愿意用你身体换来钱润嗓子,要是我堕落到如此地步,那我就不能被称为男子汉了,也就失去了复仇的信念。”

“原谅我。”

“不存在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很尊重你,正因为如此……”

“再见了!”纯子站起身,“这一万元你拿着,就算作旅费吧!我再也不与你相会了。”

“你去挪儿?”

“我同郁子有约在先,象我这样的女人不应再活在世上。”说着纯子飞奔而去。

正文 第四章 诱拐

女人的名字叫工滕悦子。

女人有个叫作沼田的矮小丑陋的男人,三影在与他摖身而过时看到,他的额头很狭,眼睛里充满了使人感到残忍与刻薄的沉淀物。

三影对沼田究景是悦子的什么人,一无所知,从他没有职业这件事来看,他不是个正经的男子。三影推测沼田可能是经营毒品的暴力集团的成员。

三影已经监视沼田五天了,但沼田丝毫没有动静。

悦子是在福原街的一幢大楼的地下酒巴里工作。这一天,沼田在酒巴快关门时象每天晚上那样走了进去,那里似乎是他的“港湾”,他在里边粘乎了近一个小时之后,和悦子一起回家了。

三影开始焦躁起来。

悦子已明显地处于麻药中毒状态,很迫使她去与毒品贩子会面。在三影追踪其间,也未发现她曾与毒品贩子之类的人接触过。

——她会不会是在酒巴店里买的?

现在进入酒巴确实不太合时宜,如果别人熟悉了他的相貌,那恐怕要对以后的工作产生影响,让纯子到酒巴里去工作——三影不由得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如果能在酒巴里工作,也许将会了解到更多的情况,而且只要对她说这件事,知道纯子明天就会到那里去的。

然而,三影并不想要这么干,福原街,新川街,新开地等,从前就一直被称作是毒品的巢穴,而且那里还是暴力团伙设下诱饵的最好的场所,不知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在东京仓库发生的事是不能忘记的,对方无疑是品质恶劣的家伙。但三影又不由自主地想到在纯子身上具有使男性丧失理智的、充满神秘的魔性色彩的东西,纯子是为了复仇而活着,三影感到正是这个唯一的目标,使纯子的女性的自卫感觉迟钝了,而这种迟纯状态又使男人们心魂动荡,神不守舍。

三影感到了这种不安是多么沉重,他已经抛弃了名誉、职业、甚至抛弃了自己的家,现在他只剩下强健的身体,身边已无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他唯一拥有的就是一种強烈的报复心理,失去了纯子的三影,同时还感到一种不安,纯子会不会再度成为男人们的玩物?报复心夹杂着这种不安象一只看不见的螃蟹抓挠着三影的脊背。

他已经抛弃了重荷,但现在又以另一种方式压在了他的肩上。

——只有自己一个人去干了。

如果不利用纯子的话,那么现在就只有两个办法:或是进入沼田的房间,对沼田施加刑罚,逼他吐出毒品组织的一部分情况;或是强迫沼田与他合作一起干。

三影选择了后者。

九月二十五日,夜晚——

三影潜到沼田所住公寓的附近,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不久,就是沼田要出门的时刻了。

沼田出来了。

三影来到了路上,马路上没有行人,三影向沼田迎了过去,如果这样走下去,那么只要两人中没有人让路,他们必然会撞到一起。

沼田没有让路,借着路灯的光亮,三影看到了沼田冷酷、刻薄的眼睛向上翻看着,那目光似乎已对三影充满敌意。

到底是暴力集团的成员,在这种关头表现得也很出色。

三影大步向前走着,很快地,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短,三影也没有回避。

“站住!”

沼田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伸出了左臂,他的右手插在西服里。

“你是受谁指使?”

“你说什么?”

“别多嘴,你要跟我打架吗?”

“我一般都是一直向前走,我是不会让路的,如果你害怕,就退到一边去吧。”

三影从正面盯视着沼田。

“是吗?”

沼田的声音弱了下来,他看了看周围。

“是的,我要你退退到一边去。”

沼田伸进西服的手里也许正握着一把匕首,在大街上是不能挥舞手枪的。

“你真要打架?”

“你这个人真怪,我只是讨厌让路,并没有要打你的意思。”

三影使这一切变得没有缓和的余地。

沼田的脸歪扭了,他充满了作为一个暴力团成员的自负,即便无人看见,沼田也不会后退的,这就是这些男人们的风格。

“既然这样……”沼田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个地方没人,我们到那儿去。”

“我的意思是说你只要让开就行了,今天到底怎么了,我就是不想给人让路。”

“闭嘴,跟我来!你这个虚张声势的家伙,真想干一场啊?”

沼田向后移动了脚步,三影跟在他身后,沼田不想在那个地方干架也许是得癔病。如果他先走开,三影就可能逃掉,三影想到也许沼田希望如此,或者沼田要在无人的地方杀了他。

前面有一个凹凸不平的土坡,沼田登了上去。他一言不发,过了土坡有一块平地,那靠里面的地方是墓地,墓地周围被树木环绕着,沼田走进了里面。墓地很宽,里面有一小块空地。

“就在这里,你看怎样?”

沼田停住了脚步,一下子转过身子,右手握着一把白光下闪闪发亮的匕首。

“你这家伙,真是个笨蛋。”

“谁是笨蛋?”

三影冷笑了一声,但他也感到全身已处于十分紧张的状态。稍不留意的瞬间就可能导致死亡。这种时刻,能不感到害怕。

“我在柔道、剑道、空手道等项目上,是有段位的。我不知道我对匕首怎样,那我就来试一试,你若是不躲开,我一下子能把你的脖子打断!”

“别他妈吹牛!”

沼田转了身体,动作十分迅猛,把匕首握在双手中向三影扑了过来。三影在计算着距离,躲得太早了会有危险。两个人已经快要碰上了,三影等在短刀向他刺来的瞬间,抬起右腿。在警视厅训练评定中,他以好用腿而闻名。三影的脚重重地踢到沼田的左腕上,匕首飞了出去。

沼田慌忙去拣匕首。

“畜牲!”

“并非是畜牲,就到这儿算了,你和我都不会愿意死在这儿,那夫没意思了。”

“你,你害怕了吗……”

“我不能不害怕,因为对手拿着刀子。”

三影的手扶在墓地上的塔形木牌上,沼田再要扑来,就只有用木牌将他打倒了。三影可以用木牌将其击死,但是他错过了这个机会,如果使沼田感到他输在了三影手下,那么彼此间就难以建立朋友关系了。

“最先挑起事端的是你……”

“我只是想一直向前走,然而,既然你那样说,那我向你赔不是,怎么样,我请客。”

“……”

沼田沉默了,就算是仅只口头上的,但对手确实道歉了,他正在把左手腕的疼痛与不失面子的结束这场争斗加以比较。

“你这个胆小鬼,嘴倒挺甜。”沼田开始把匕首插到衣服里。

“在这方面,你也是一样。”

“什么?”沼田又拔出了匕首。

“我也讨厌半途而废,那么,让我们两人都空手怎么样?要不,我用这个木牌?”

“拿就拿吧,没关系。”沼田有些进乎疯狂了。

“但是,我们还是到此为止吧,我不久将要得到上亿巨款,杀了你和被你杀掉都是无聊的事。”

“少开玩笑,你这个吹牛的家伙。”

“这可是真的。”三影掏出纸烟刁在嘴上。

“喂,我来赔你怎样,我很需要强有力的男人。”

“哎哟,你这个令人恶心的家伙。”沼田已经不想再继续打下去了,左手腕的疼痛虽然很剧烈,但沼田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到了巨款上。

“走吧,我请客。”

三影率先走出了墓地,沼田一言不发地跟了过去,他们找到一家小吃店,走进去,要了些酒菜。

沼田的心情依然说不上很好,他默默地喝着酒,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左手腕架在柜台上,现在已经到了一个微妙的阶段,酒精要把受了伤的自尊心愈合,看起来尚需一段时间。

“你不知道什么是赌徒吧?”三影倒了点儿酒。

“嗯。”沼田把脸扭向了一边。

“你所说的话,我还是不能相信。”

“我并没有非要你信任我。”三影感到这是一个很难驾驭的对手。

“现在,你就赶紧把真相吐出来吧。”过了一会儿,沼田开口说道。

“什么真相?”

“你为什么和我搅在一起,我们有何缘分?”沼田的微微凹陷的充满猜疑的目光投向了三影。

“好吧,我告诉你,我碰上了一件倒霉的事。我刚刚被女人甩了,我正在火头上,容易打架。”

“……”

“你不信吗?”

“刚才你说的那件事……”

沼田没有回答三影的问话,他用他那混浊的眼睛看了三影一眼。

“请你接着往下讲。”

“是持有巨款的事吗?”

“是的,这可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不想提这件事。”

“你说什么?”招田的低沉的声音充满了怒气。

“对于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怎么可以随便提及那件事,大概没有人会这样愚蠢。”

“……”

“当然,我会找到适当的时候告诉你。”

沼田问道“怎么样,我们走吧,现在就离开这里。”他嘭地一声把杯子放在桌上,用手擦了一下下巴。

“走?”

对于沼田突然提出的意见,三影祷躇了。离开这里,到哪儿去呢?他是不是要把我领到他的同伙那儿?

“还不赶紧走?”

“好吧!”

没有办法,三影只好付了款,两人一起来到外面,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了。

“你说要到哪儿去?”三影问道。

“如果你不是警察的走狗,你就不必害怕,难道,你以钱的那些话只不过是硬装出来的吗?”

沼田讲话的语气变了,这声音象是从肚子里挤出来的,从最深处发出的奇怪的声音。

“警察的走狗——你这是什么话?”

“那你就没必要害怕了。”

“很不凑巧,我是个不懂得什么叫害怕的人。”

“你这个家伙嘴真快。好吧,别出声,跟我走。”

沼田来到街上,叫了辆出租车。登上车的刹那间,三影感到背部有一股寒气袭来。

我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三影想着。

自己一点也不知道这个叫沼田的家伙的背录关系,就这样被带到其团伙中,万一……

然而,这一忧虑是没有必要的。沼田告诉司机去的地方是自己的公寓。很快,车到了公寓,乘电梯上了四楼,三影被带进了沼田的房间。

厨房和居室共有六张榻榻咪大小,起居室里有一个女人,她就是悦子。

悦子正在梳妆台前化妆,白白的脸上泛着青光,不见一丝血色,这是一种病态的肤色,她的瞳孔很大,但却是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

“拿酒来,把威士忌拿来。”

沼田用斩钉截铁般的声音向悦子命令道。

悦子象是被弓弹起来似的,快步走进厨房。不久,威士忌拿来了。

现在为止,沼田除了命令悦子做这做那外,什么话也没说。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愤怒的表情,悦子也是一言不发。

“你——”沼田开口了。

“你这个家伙……你刚才不是说被女人甩了吗?”

“是的,我说过。”

“去搂住这个女人,我把她借给你。”沼田用下巴指向正在涮冼东西的悦子。

“你真混,她不是你夫人吗?”

三影感到十分出乎意外,沼田的冷冷的目光注视着三影。

“你在女人那里吃了气,然后找茬和我打架,——不是这样吗?”

“是这样。”

“那我是说要借给你女人,你应该接受我的好意。难道,这以前你所讲的一切都是胡说八道?”

沼田的颧骨很高,脸色铁青,他的话仿佛不容置疑地要被执行。

“怎么样,你觉得怎样……”

“烦死了!”

沼田又讲出了令人胆寒的话语。

“我不会被你骗了之后而无所作为,假若你说谎,那我不会让你活着回去,我会把伙伴找来,杀死你。”

“我讲的是真的,但是,你夫人就免了吧,如果要女人,别地方多的是。”

悦子应该已经听到了沼田的话,但她的态度却一直没变,依然在洗着东西,虽说她身体很瘦,但胸部和臀部却都很丰满。虽然被毒品侵蚀了肌体,但她却依然显现了青春的光泽。

“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现在由你选择,或是高高兴兴地把那个女人抱住,或是退缩到一边。如果你是警察的走狗,你就不可能在我面前抱住我的女人。”

在沼田愤怒的表情里,存在着一种自虐的暗淡的火焰,在他的身体内,这种火焰正在燃烧。沼田是在将圣母像放到三影脚前,看他到底去不去睬。

“喂!到这边来。”沼田在招呼悦子。

悦于来到起居室。

“你和这个男人睡觉。”悦子对沼田的命令点了一下头。

“这种无聊的事,我们还是不要做,就是不搂你的夫人,也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事。”

三影的脸色铁青,他知道沼田在试探他,真是个孤陋寡闻的家伙,又不是什么刺客,居然要用自己老婆来做试验,若是警官,即使被强迫,也不会抱她的。如果这样干了,那他作为警官的生命就要完结了。

如果违背沼田的意志拒绝去抱悦子,那么就得不到他的信任,就算不被杀死,但也可能失去这对可能为他提供线索的夫妇。如果那样可就不好办了。

“若是警察的走狗,不敢抱吧。”沼田的表情变的很难看。

“你这个人真怪!”

在沼田的难看的表情里,三影看到了一种疯狂的意味。三影感到自己身体深处不知什么地方奔涌着一种疯狂的性的欲望,一股阴暗的火焰正在使自己的脸扭曲着,三影想起了南阿鲁普斯山的奴隶生活。

当时的纯子和现在的悦子一样,处于同样一个境地,为什么置身于暴力集团的男人都要这样呢?他们是否以为这种仿佛是点燃自身火焰的玩弄方法,感到愉快呢?

三影被自己想要惩罚一下的冲动驱使着,这可是一个要想惩罚报复而又不费什么事就可达到目的的对手。

但是,三影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也许能从这对夫妇得到的那些情报,决不能说会没有价值。

“现在,马上就干吗?”悦子向沼田问道。

“是的,赶紧给我跟他干。”沼田的声音有些发怒了。

“怎么样,想跟她干了吗?”

沼田向三影问道,在他窄小的前颧上浮动着汗珠。

“你的话既然讲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三影浮现出一丝苦笑。

“你准备干什么?”

“给我在那间屋里干!”沼田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一间屋子,这间屋象是寝室。

“那你干什么?参观吗?”

“是的。”

“你真是个无耻的家伙。”三影感到咽喉部一阵干涩,抬手把杯里的酒喝了。

悦子已经进屋去了,她正站在屋子中央,开始脱衣服,在荧光灯的照射下,悦子青白色的肌肤露了出来,在光的折射中,产生了深深的暗影,悦子的赤裸的身体侧倒在了榻榻咪上。

“怎么样,这身子够棒吧?”沼田讲这话时如同在呻吟一般。

“啊!”三影的声音似乎在肯定沼田的说法。

“快点,马上干!”

三影站起身,走进旁边那间屋,在悦子的身边坐了下来,悦子默默地看了三影一眼。瞳孔的深处仿佛存在着一种深切的悲哀感。三影把手放到了悦子裸露的肩膀上,他已下定决心,就按沼田的话去做。

但是,他的手却没有动,一种屈辱感在他心中烧着,就这样把这个女人推平,然后……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沼田凝视着这一切。

就在这时,悦子洁白的手臂伸了过来。

悦子的手伸向三影的皮带,她的手颤抖着解开了皮带……

悦子闭着双眼,她的牙齿紧咬着,嘴唇却在张着,亢奋的情欲使她的嘴唇干燥,她开始了微弱的喘息,喘息声渐渐高亢起来。

“喂!”沼田说话了。

三影把脸转向沼田,沼田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一架相机,在他们拍照。

“你这个肮脏的家伙。”三影抬起了上半身。

“你想到什么时侯?”沼田的声音充满了阴毒和险恶。

摆脱了悦子,三影整了整衣服。

“多谢您的款待!”三影边说边来到桌子前面,然后坐了下来。

“哼!”

沼田望着悦子,悦子翘起上半身,将右手腕支着榻榻咪,默默地垂着头。沼田看见这番情景,脸都要气歪了。虽说是自己命令他们这么干的,可当他看到悦子那忘我般的兴~奋时,心中燃起了无可奈何的嫉妒的火焰。

“好了,现在该问问你了。”沼田将目光移向三影。

“什么事?”

三影在酒杯里倒满了威士忌。

“别装蒜!”

沼田手里拿着匕首。

“你真是个急性子,好吧,那就告诉你赚钱的事,我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家伙。”

“你可别忘了你已经楼过了女人,要是胡说八道,你小心着点儿。”

“这是哪儿的话,我说有上亿日元,其实岂止如此,一年以后我还想赚他个十亿日元呢。”

悦子起身凝神静听了。

“你别这么装腔作势的。”沼田的额角上已经绽出了青筋。

“是麻药。”

“什么?——麻药?”

沼田作出了防备万一的架势,那样子想起了寒光闪闪的利刃。

“不必慌张嘛,我也没有非要与你们成交呀。”

“你说是我们之间的交易?”

“你想掩盖也是不可能的,从夫人的左胳膊和大腿内侧看来,事情是很清楚的。”

“那只是中毒而已。”

沼田狼狈不堪,目光里充满怀疑的神情,他又在怀疑三影究竞是不是警察。

“不管你怎么说都行,反正与我无干,我可不干那种寒酸的小买卖,你们虽说与麻药有瓜葛,顶多也不过是摆摊零售罢了,那没什么了不起,连做小流氓的听差都不够格。”

三影注意沼田的反应,端出麻药这一桩,能使沼田从疑惑中摆脱出来,从他脸上的表情能够想象出沼田在做着与麻药有关的小本生意。

“得了吧,你这种大话早就过时了,你大概是说要袭击哪里的麻药交易所吧?”

“你先听着,你们暴力集团干着冒险的勾当,但一点儿也赚不到钱,因为你们缺少秘密进口的途径,中毒的尊夫人次海洛因大概要三、四千元吧,可你们小商贩的利润是多少呢?顶多五百元,说赚钱恐怕是胡话吧。原产地是什么价?在日本一克海洛因价值四十万元,到香港也是这个价。在日本买十亿,原产地却只有一百万,所以赚钱的还是那些秘密进口的外国总管,我说的不错吧?”

“……”

沼田无言以对。

“因此,我有一项计划,那就是把A大国或B大国血统的总老板们排斥掉,如果让这帮家伙继赚下去的话……”

沼田突然大笑。

“你真会异想天开呀,等一等,你是不是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沼田止住笑,用双眼逼视着三影。

“不相信就算了。”三影冷冷地说完,就不再理睬沼田了。

“也好,你说说看。”

“种植麻药。”

“什么,你说种麻药?”

三影感到沼田流露出了恐怖的神情。

“种植罂粟,从罂粟当中能提取生鸦片和粗吗啡,除此之外还可以种植印度大麻,费用只不过是几个人的工资罢了。然后就可以放置不管了,这就叫‘不劳而获’,一年准保十亿。只要有一个非常秘密的栽培地,明天就可以开始干,怎么样?”

“……”

“那个极为秘密的栽培基地,我已选定……”

这是钩出姓张的人的唯一的诱饵,也是最后一招。

“在哪里?哪地方?”沼田呻吟般地发出了滞重的声音。

“那可是一年十忆以上的买卖呢,怎么会把能生产出十亿元的栽培地轻易告诉别人呢?只让搂一下夫人就可以告诉你了吗?”

三影脸上显现出稍有些轻视对方的神情。

“……”

沼田不再说什么了,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对于象沼田这样的小人物来说,一年能赚十亿简直如同做梦,要是在平常,他决不会上这个当,这次或许是对金钱的迷恋和幻想在起作用吧,问题在于这可是麻药啊,对于一个下等的暴力团员来说,能够自由处置大量的麻药,就等于获得了一棵无所不能的摇钱树了。

——如果种种植麻药能够成功的话……

沉默的沼田心里翻滚着这个念头。

三影的心情与发现渔儿上钩的渔翁的心情别无二致,如果沼田上钩了,他一定会把这件事报告给他的主子,这么一来,在国内栽培麻药这种无稽之谈就会传开去,不久就会传到姓张的耳朵里,当然也会传到秋武刚的耳朵里,那样的话,姓张的和秋武刚就不得不露面,他们一定会核实一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想出这个计划的,这就是三影的目的。使姓张的暴露出来。然后,査明从南阿鲁普斯山消失的江波的潜伏地。

“麻药这东西……”沼田低声自忖。

“那怎么能在日本种植呢?”

“你懂个屁?”

三影看到悦子,悦子已来到旁边,在桌子前面盯视着三影的嘴角,刚才这张嘴还为从女人身体深处涌现出的情欲之火所煎熬不断地舔食着,从而变的湿润起来了,这会儿却半张着,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梦一般的瞳孔,她在幻想的空间里描绘出一个开满罂粟的花圃,于此嘻戏。

“真是太美妙了!”

悦子不禁心荡神驰地叫出声来,她感觉有些轻飘飘的,在有毒的花园里翩翩起舞,使自己的身体象有毒的花蕾一般被侵蚀,然后使生命消散于明媚的天际,这种近乎于发狂的神情,使她的瞳孔熠熠生辉。

“混账!”沼田的右手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脸上。

“进去,谁叫你也来胡揽!”

“是我的错。”

悦子挪了挪屁股,捂着脸,低下了头。

“你也太野蛮无礼了。”

三影皱着眉头,沼田在自己的女人面前不能忍住自己的烦闷的心情,不烦恼就不烦恼呗,可他又肯定很是生气。

“真烦人!”沼田终于冒出了这么一句。

“真是个怪人,不是你自己非让人搂着她来的。”

“接着说正经事。”

沼田的脸变得铁青,因为事不如意而产生的那种不耐烦的心情,使他的心中象燃烧着恶性瓦斯一样,连常规手段的暴力和威胁都不通晓的三影的态度,使他感到象受了屈辱,这种屈辱的心情撕扯着他的心。

“那就说正事。”三影点了点头答应着。

“关键问题就是栽培地,如果有一块谁也发现不了的大块土地,这项计划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功,你是不是怀疑在日本种不成麻药?真是岂有此理!罂粟就是最初在津轻地区种植的那种鸦片,当时管它叫‘津轻’,这事你不会不知道吧?全日本哪儿能种,而且也曾被人种植过嘛。另外,大麻在哪儿都能成活,有许多人在游泳台上的花盘里养着大麻,你也不会不晓得吧?作为对您夫人的报答,我为您提供一个地方,我所知的一块土地是在中部山岳地带。”

三影截住话题,观察沼田的反应。

沼田目光很阴沉,简直就象行将死亡的凄惨的野兽的目光。

“你说中部山岳地带。”沼田阴暗的目光深处突然掠过了一丝光亮。

三影从那种目光中隐约地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不安情绪,就象工艺玻璃中映着什么不知底细的东西似的。

“对,就是在那儿。”

“中部山岳的什么地方?”

“那可不能说,因为还没决定是否雇佣你呢,如果不跟你交往一段时间的话……”

沼田的目光中仍然潜藏着一种近似怪物的可疑神色。

“怎么样?”沼田突然变换了表情。

“你住在哪儿?”

“三宫。”

“三宫在哪儿?”

“那可不能告诉你。”

三影留意起来,沼田的表情突然发生变化,目光中消失了那种怪物般的阴影,这反而给三影造成了一种压力。沼田听到中部山岳地带以后表情上所发生的变化是三影所不能理解的。是否是因为说出具体的地名就使沼田起了猜疑心呢?

——下面可要进入正题了。

三影迫使自己紧张起来,沼田已经上钩了,象他这样的家伙,只要认定一件事就会很固执地干下去,或许是虐待狂吧,不管怎样,让人家搂着自已的女人这种兴趣,是眼见为实的。另外,把刚才的事传达给上级,再传到姓张的那里,姓张的和他们那个团伙就会把三影看做危险人物,说不定会马上传下抹消的指令呢。

告诉自己的住处是不相宜的事。

“我还不能相信你。”三影对一直沉默不语的沼田说。

“作为暴力集团团员的朋友,我也有同样的警觉。”

“就你一个吗?”沼田毫不介意地低声问道。

“是啊,就一个人。”

“那就没问题了,从明天开始搬到这儿来。”

“到这儿?”

“对!住在一起,彼此能了解,不是吗?”

“那也好。”

三影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悦子。在悦子没有血色的脸上,闪着红红的挨打留下的掌印。

悦子盯着三影,在那茫然的眼神中的一丝极强的光,是希求三人同居呢?还是拒绝呢?三影难以知晓。

“至于这个女人,你想搂,就随你的便。”沼田用下巴指示着悦子。

“你这家伙,不要人伦的吗?”

“‘人伦’这玩艺儿是什么东西?”

“那就是指人不该做的事。”

“得了吧。”沼田大笑,这是一种只有声音,没有任何表情的笑。

“你难道刚才没当着我的面和这东西胡搞吗?我可一直看着你屁股的运动呢,这难道与人伦毫无关系吗?”

“说没有,也没有……”三影只得苦笑。

“搬过来,你和那个女人什么时候胡搞也没关系,我们是朋友嘛。然后,我们慢慢地筹划那个计划,你说的要是没错,我肯定会出资金的。”

“非常感谢。不过,我们还是不能三人住在一起,这么办吧,我天天来你这儿。”

三影发现悦子瞳孔里飘过一层阴影,她好像是希求着与三影的同居生活。

沼田微微点头。

三影回到公寓已是快早晨四点了。

纯子还没睡,正等着他。

看见三影,纯子便靠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这里是都会,与南阿鲁普斯山里不同,安心睡吧。”

三影在赤茶色的榻榻咪上坐了下来。

房间很简陋,屋子角落里铺着六块榻榻咪,上面放着报纸,报纸上放着餐具和茶壶。此外,还有两块毛毯和两个枕头。

“吃过了吗?”

“吃过了。来,到这儿来。”

三影把纯子抱膝头上,女人身体的重量迅速地传到了他的腿上,这个女人太可爱了,使他紧抱的双手的脉搏跳个不停。来神户已经二十天了,九月二十六日——已是秋天时节,夏天的慵懒已经消退,秋天的凉爽渐渐而至,在一无所有的公寓里,每天无所事事的纯子,在默默地消磨着时光,她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当然,将来如果有稍许希望,那比什么都好,但现在有的却只是使自己毁灭的黑色烈焰,为了讨还南阿鲁普斯山的血债,一定得杀他几个人,而杀人之后却只有一条绝望之路,那就是将要受到国家权力机关的制裁。虽然三影意识到自己没有一定住处的这一窘境,但他仍然忍受着这苛酷的命运,并且深深悲悯不久将使自己毁灭的纯子。

三影把纯子平放在榻榻米上,纯子闭上双眼。

三影在她的眼睑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从眼睛开始,经过鼻梁,一直吻到那张标致的嘴唇。当三影把舌头伸向钝子的嘴唇时,纯子却突然把脸背过去,将三影那只伸进内衣触摸乳房的手推开。

“不可以吗?”

也许身体出了毛病,三影这么想着。

“并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已经楼过女人了。”

“……”

“你身上有女人的味,别勉強了吧。”纯子仍旧闭着眼睛。

“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三影起身,他想自己太疏忽了,搂过悦子以后没有清洗一下,纯子不可能察觉不出来,大都会的群体生活对现在的纯子是无缘的,她所能依靠的只有三影一个人。就如同迷路的小狗拼命地嗅着从母亲那温暖的身体里散发的气味一样,纯子将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三影身上,因此,她很熟悉三影,自然也能鉴别出不属于三影的其他女人的熏香的气味。

很清楚,使纯子产生强烈的拒绝反应的是女人的熏香气味,但那并不仅仅是嫉妒,而是由于那种孤寂的心情,她使纯子一失足便想到去死,并且使她的性格变得如寒光闪闪的利刃一般。

三影开始解释。

纯子依靠在窗户旁倾听。

听过三影的陈述,纯子仍然沉默不语。

“如果我不搂一下那个女人,沼田就不会放弃认为我是警察走狗的疑心,我决不是真心想搂她,只是在沼田面前不得不这样做,除了痛苦还有什么呢——我忍受了如死一般的屈辱。”

“……”

“你难道不信吗?”

纯子把视线投向窗外,紧紧咬着嘴唇,脸很苍白。三影从那张脸上感到纯子的苦恼,难道这种假夫妻生活竞使纯子产生了竟然忘却复仇的目的的那么強烈的嫉妒心吗?

“那些家伙在监现你呢。”纯子小声嘀咕着。

“那怎么可能?”三影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起身来到窗前。

路旁电线杆的阴影处有一个男人,在不远的一间房子的阴影处,有同样的两个男人,三人好象都向上窥望三影的房间。

三影离开窗户。

“奇怪……”

他暗自嘟嚷了一句,自己没有发现有人盯梢呀!

走出沼田的公寓,三影马上就隐藏在暗处,防备有人跟踪,回来的路上倒是没注意是否有人跟踪,他丝毫也没有想到有人会盯梢。

沼田虽然没出屋,可是他有可能打电话命令某人跟踪自己,但也不可能这么利索就安徘就绪呀。

——那么,这些男人……

三影有些不安,好赖三影也是那方面的专家嘛,无声无息地对自己这个专家进行盯梢,这怎么可能呢?并且对方又象个暴力集团团员的样子。

——或许自已感觉迟钝了?

三影心头掠过一丝恐惧之感。如果是沼田用电话招呼他人跟踪了自已,三影必须重新估价自己的能力,因为只有感觉迟钝才不会意识到那种情况,他好象在黑暗深渊的悬崖上失去了平衡。

和沼田结识自昨夜开始,那以前他曾盯梢了沼田好几天,如果被人察觉了,那岂不是正好上了人家的圈套吗?而自己却认为人家上了自己的圈套呢,或许因为不测,三影和纯子暴露了自己真实的身分,沼田受张或秋武的命令要将自已除掉——这不可能。

三影否定了自己的推测。

“他们走了。”纯子也离开窗子。

“这儿危险了。”

三影搂住站在自己身旁的纯子的腰肢,纯子这次不再反抗了。

三影躺在榻榻咪上问道:“行吗?”

“嗯。”纯子点头了。

三影慢慢地解开纯子的衣服,洁白的肉体呈现在眼前。虽说同是白色,却没有象悦子那样病态的苍白,肉体很丰满,三影忍不住吻那肉体,从嘴唇到乳房,再到下腹部,纯子纹丝不动地任其所为。落在纯子鼻翼两侧的阴影很深,摆弄一个将自已的裸体一动不动的委身于一个男人的女人,三影感到从未有过的异样的感觉。他体味到一种区别于一般性爱的为黑色烈焰所燃烧的感觉,黑焰中有沼田的凝视,也有悦子、江波的凝视,又出现了南阿鲁普斯山小屋中的沉酣的性宴会。这一切都在意识的空间里逼视着三影的一举一动,众人环视的视线直落到三影的肌肤上。

纯子身上重叠着在沼田命令之下敞开自己身体的悦子的身影。

三影用粗暴的动作把纯子的两腿分开,纯子轻轻地呻吟了一声。

暴力、麻药、施虐和自虐,不知何时就象自己腐烂的内脏一样停留在自己的体内,三影明白自已失去了清洁感。

纯子肌肤白嫩,一夏天的屈辱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白皙的皮肤下面掩藏着自己也不由自主地疯狂的对女人的性欲,使三影变得狂暴起来,那是女人的不信任感,他感到女人就是性器,它屈从于暴力、向男人卑躬屈膝,这时那性器却闪着美丽的白光,使三影感到焦躁气愤,就如同看见红布的公牛一般,三影狂暴的扑了过去……

三个男人从隐蔽处走出,走向灯火通明的大路,他们并排走在铺满黎明之光的街道上。

“怎么样了?”

问话的是警视厅的野沟警部。

“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回答的是警视厅搜査二课的揸查员河本。

还有一个是关东甲信越地区的麻药取缔官员黑木。

“八成是失踪的三影,看背脊很象。”

“果真是——”

野沟低头衔上一支烟。

“假设是三影的话,那家伙到底为什么——”河本不解地说。

从野沟那儿接到电话是昨天早上,据说有一个男人在神户,很象秘密失踪的三影。

河本虽说难以确信,但他还是来当面检察了。那个男人刚从奈关东兴业副经理沼田的公寓出来,他们就象做三人游戏一样开始了盯梢,如果对方是三影的话,这种低劣的盯梢技术早就应该看破了。

但是还是难以确认,那走路的样子和背影都象三影,可也只不过是相似而已,也许完全是另一个人呢?

——如果假定就是三影……

河本弄不懂,河本与三影是同事,他和三影一起追查过江波渎职的问题。一个女证人被杀后,三影为追捕那个嫌疑犯,从新宿乘上了中央钱,那是八月十七日,从那天起,三影就杳无音信了。

河本一直认为三影被杀了,并不是他一个人认为,这也是整个视事厅的见解。调查了驶向中央线茅野车站的三影的行踪,没有挖掘出一个目击者。

就是这个三影,大约在四十天以后,又在神户露面了,并且还与那个秋武刚的手足亲信关东兴业的原副经理沼田有关联,而秋武刚则是三影与河本一同追査的渎职事件的后台老板。

“难道三影被收买了?”黑木说。

“不,那决不可能,我对三影很了解。”

河本立即加以反对。三影决不是那种一受到被杀的恐吓就会屈服的男人,他虽然沉默寡言,性子却很刚烈,尤其是他绝不会向秋武刚屈膝。他一定是为了全力以赴对杀害菊子的凶手进行报复,而不惜进行违法搜査,他就是这种人,他决不会倒戈的。

“要是三影的话,大概别有缘故吧。”野沟丢下姻蒂,用靴子碾碎。

乘车的一个警官从他们身边通过。

“索性闯进去看看。”河本这么寻思着。

“那不成。”野沟用嘶哑的声音制止了。

最初的晚上三影只盯梢沼田的女人,那时他和沼田还不相识,三影到底抱着什么目的接近沼田,那目的何在呢?问题就在这里。

三影因追踪秋武手下的暴力团员而断绝了消息,以至于不能再回警视厅,他定是抱着某种目的,才去接近沼田的。要是没有这种胆略,他是不会那么干的。野沟这么想。

秋武与秘密输入麻药的总头目沆湿一气,那家伙姓张,接受秋武密令的沼田,脱离了黑组织来到神户。

就是对这个沼田,断绝消息的三影象豹子一般猛扑过去。

“先不管他,再看看情况,如果在这儿审问,一切都会糟糕的。”

微明的街道上响着三个人的皮靴声。

九月二十八日——

两天以后的晚上,三影造访沼田的公寓。

因为事先挂了电话,所以沼田正等着三影,除了沼田还有另外两个贼眉鼠眼家伙。

悦子在准备着酒菜,好象店已经关了,看到三影,为了不让沼田看出来,她微微地笑了笑。

三影点头行礼,一说多余的话就会遭到丈夫责驾的女人那种笑容使他很悲悯。她是一个被人虐待也不能逃走的女人。沼田是一个当着别人的面就无所谓地鞭打自己女人的家伙,三影对这一点感到很愤懑,或许因为有过肉体的按触,而产了怜悯和原罪意识,为此三影的心情极不畅快。

突然,他想起从这里回去以后的那个早晨。他又连想到那种对纯子身体施加暴虐行为时的兴奋,只要有男人的命令和谁都必须同寝的悦子,加上南阿鲁普斯山上纯子的姿影,他又感到异样的兴奋了。

现在如果把纯子放在这个女人的立场——三影一下火冒三丈,他真想宰了沼田,他有些急性子,不知什么时候已变的怒气冲冲,他感到自己涨红了脸,并不是他忘记了一心要复仇的目的,只是面对身边这个小喽罗,他那种容易爆发的可怕性格正逐步加强。

“昨天为什么没来?”沼田用责问的目光审视着三影。

“有些无聊的工作。”三影压着火气。

“好吧,先来一杯。”沼田在杯子里注满威士忌。

“这是舍弟广冈和谷町。”

广冈和谷町看样子都是急性子,窄窄的额头,高高的颧骨。他们和沼田一样,从脸上看不出一点儿聪明的样子。

三影端起酒杯,一边喝酒,一边若无其事地探察这三个的表情。前天盯梢的难道就是这两个家伙吗?

“还谈那桩买卖。”沼田开口说。

“他们都和我是铁哥们儿,都是讲信用的人。加上你就成了四个人了,现在就合计那个计划吧。”

今天沼田情绪颇佳。

“资金,出多少?”

三人的表情没有丝毫异样,这反而使三影很困惑了。如果盯梢的就是这两个家伙,那么一定会在他们的视线中带出来,可他却丝毫也没察觉出在他们的眼神里包含着那种神情。

——假如不是他们……

三影即刻否定了自己,可他又没有其他盯梢人的线索。

“五百万,怎么样?”

沼田不停地啜饮着威士忌。

“五百万?”

三影装做思考的样子。

“资金就这样,关键是怎么分红利。我取一半,由我来当老板。”

“别太贪得无厌吧,要四人平分。”

“不愿意就算了,没你们我也能成。”

三影觉察到沼田狭窄的额头渗出了汗水,沼田早就对自己应得的一份兴奋异常了,他那额头上粘粘的汗水证明了这一点。

“四六开,我们取六成,这总可以了吧?”

沼田额头上又绽出神经质的青筋。

悦子端来了菜。谷町用枧线舔视着悦子的臀部,目光涩滞固执。

“四六开?”

三影挟了一阵菜。

三影把第四杯掺水的戚士忌送到唇边,刚喝了一点儿,他又将杯子放下了,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发生作用,这是一种微弱的予兆,一种懈怠之感盘据在他体内,并且慢慢地扩展开来。

——毒药。

“怎么了?”沼田深陷的眼睛里,突地闪出一丝光芒。

“没……”三影捂着头。

身体倦怠,筋肉开始松缓下来,三影瞅了一眼手表,刚过八点。

“到底怎么了?”沼田再次问道。

“想起一件急事。”

不可能是毒药。沼甶和另外两个人都是喝的从同一个瓶子斟出来的酒,如果不是毒药,会是什么呢?——定是混进了什么药物了,筋肉的松弛说明了这一点。

——应该离开这里。

谷町用呆滞的目光追逐着悦子的臀部,表情中显出松弛懈怠,含在目光中的那种执著开始消失。

——安眠药?

不只谷町,沼田和广冈也显出同样模样,既是从同一瓶子里倒出来的酒,就不会是有毒的药物,但从这种倦怠来看好象是药性很强的催眠药。可是,为什么要使用催眠药呢?

若是傕眠药就会对四个人同时起作用,即使想做什么也不可能,或者在四个人同时睡下的时候会有其他同伙来帮忙?他们想干什么呢?

——诱拐?

只能这么认为,真是挖空了心思,为了使三影进入圈套,不惜连自己也药倒。

——是张的指令?

张或秋武的黑组织已开始行动,这一点三影约略知晓了,他在等着有什么反应发生,但药力迟迟难以生效。

三影站起身,即便自己承蒙张的款待,这种状态也是过于危险的,张或黑组织如果知道了有人提及南阿鲁普斯山的麻药栽培地点,他们一定会想到三影,为了在特意准备的地点对他进行检査,他也许会把江波或町田叫来,如果那样的话,剩下的只有死路一条了。町田的左腕上还有一箭之仇呢。

江波也好,町田也好,三影仿佛看见他们嘻笑着游戏般杀人的情景。

三影开始移动脚步。

“想溜吗?”沼田失去了眼中的光芒,口角松懈地张着。

“溜?只是我想到件急事。”

三影挪动蹒跚的脚步,他原以为会被阻止的,但看到沼田和另外两个都坐着不动,看到这番情景,三影变得更焦躁不安了。难道门外已经有人准备着了?现在自己这种处境,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过人家的。

厨房里悦子担心地注视着这一切,那张苍白的脸使三影感到恐怖,是不是悦子早就知道了这使三影落入魔掌的残忍结局了呢?

正门旁边搁着一把蝙蝠伞,三影拿起伞走出门,一旦遭人袭击,伞也可以当做武器呢。无论如何也要摆脱这个魔窟,如果被江波杀了,三影会死不瞑目。

门开了。

没有一个人影,三影倒吸一口冷气,他拖着蹒跚的脚步登上电梯,随着升降机的运动,他感到自己象正被拖向地狱一样。来到一楼地面上也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当他摇摇晃晃地来到公路旁边,睡魔开始侵袭他了,在哪儿躺一躺多好啊。

出租汽车来了。

登上停下来的汽车,三影已经睁不开眼了,将目的地告诉司机以后,三影就靠在车上沉沉睡去。临睡之前,三影陷入莫名其妙的疑惑之中,沼田为什么没有拦阻呢?那么精心准备了饭菜,却没有把同伙招来是为什么呢?或许这也在计划之中?

三影陷入非同寻常的疑惑的深渊。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午后。

是被一种象开门什么的声响惊醒的,起初他怀疑这是不是自已的房间,无须仔细观察,房间很熟悉。

他伸了伸懒腰,真是痛快的一觉儿。一个梦也没做,失去知觉的身体躺在深渊里。

不见纯子的影子,大概是出去买东西了,记忆馒慢恢复过来,他记起自已昨晚被汽车司机叫醒以后,摇晃着登上楼梯,刚一进屋就瘫倒了。

昨天以来的疑惑猛然复苏了。

沼田到底抱着什么目的让自己饮酒,并且自己也确实喝了——可是不管怎么考虑,三影都觉得不可思议。

同伙来得太晚了?要是那样的话,沼田理应阻止动身的自己呀,虽说他们自己也脚跟不稳了,但三个人总可以拦得住自已吧。

——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们必然有相当的胆略,才能这样做,并非只是喝醉了酒。正因为他们的那种模糊举动,这个谜才意义更深、更严重。

“管他呢。”

三影自言自语,控制着不安和慌乱,不管怎样,总算脱离了险境。今天把沼田招呼到外面问一问就会明白的。

三影刮了胡子。

当他剃完胡子,视线落在房角的报纸上,发现没有准备早饭。三影的心头好象被一支尖细的金属箭头刺了一下。那是昨夜的不安凝结成的锋利的箭刺着他的心。

——难道纯子……

时候已过中午,可早饭还没有准备,这委实有些奇怪。这不是出去买东西的时候,纯子是不会因为南阿鲁普斯山放荡的奴隶生活而自甘堕落的,正如她那备受凌辱的身体上没有留下一点污辱的痕迹一样,她的精神上也没有留一点渣子。与三影在一起的纯子有着无瑕的清纯之美,正是这种身体上和心灵上的清纯,才使三影更加诅咒那使纯子感到无限痛苦的惨无人道的祸事。纯子象他的恋人一样无微不至地关怀着三影。她早晨总是比三影起得早,在六张席子大小的狭窄的房间里,她总是留心不让三影看见她睡后缭乱的容貌,并且早饭早早就准备好。

就是这样一个纯子,今天竟没有准备早饭。

三影脸色慢慢恢复过来,屋里没有菜篮子。

“怎么会……”

他颤抖着自语道,那颤抖预告着什么事即将来临。

三影跑出了公寓,菜市场就在附近,纯子只可能在那儿购货。

菜店里不见纯子的影子,三影确认了这一情况以后两腿开始打颤。

——沼田!

昨夜的谜迎刃而解了。

沼田为了跟踪三影,查明他旳住处,才灌了他强力安眠药,不那么办跟踪就不可能,一定是在什么地方潜伏着梢的同伙。

查明住处,知道了自己有妻室,便派人监视,等纯子一出去买菜,就……

“嘘!”

三影发出颤抖的声音,突然海里浮现出凝视着搂在一起的自己和说子的沼田的那张阴险的扭曲的脸,继而又想到昨夜那个叫谷町的男子,死盯着说子臀部的贪婪神情。

他又仿佛看见被众人围在一起的纯子那张极度痛苦的苍白的面颊,他想哭,与其说是愤怒,勿宁说当他想到再次被当做奴隶虐待不得已而从的纯子,首先感到恐怖。

他象内脏被人剜去一样,全身瘫软下去。

三影回到公寓。

他什么也不再想,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身伴不停地颤抖,他暗暗想使自己镇静下来,但只是徒然。

想一想南阿鲁普斯山上的情景就不会镇静的,在那儿,纯子赤身裸体,腰上被捆着绳子,四个男人随心所欲地折磨着纯子,想尽一切办法来满足他们的淫欲,那种暴虐行径使三影作呕,但心里并没有痛苦,现在只不过是重复以前发生过的一幕,做一个旁观者,那就可以脱离目前的痛苦状态。

但这是枉然地煞费苦心,对此时的三影来说,纯子是他命中注定的恋人,妻子。她是不容他人触犯的三影的至宝。

三影坐着,等着,但等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在等待因事远出的纯子的回归?不,不是这样,悲惨的结局?不,这是悲慘的幻灭。幻灭的脚步声渐渐拖着沉重的声音高昂起来,他从心脏的悖动中听出来了。

想象中出现了被众人凌辱的纯子的裸体,这个影像打垮了三影。

三十分。

一;小时。

三影起身,一起身的刹那,便下定决心,出门之前,他扫视了一眼屋里的情况,只有一些餐具,墙壁上挂着一件纯子替换的衣服,一片寂寥的景象,忍受着远离人类的生活,一心想复仇的纯子的内心,是三影所难以承受的。

来到外面,来到红色电话前。

拨了沼田的电话号码。

电话里传出沼田的声音。

“沼田吗?”

三影凶狠地问道。

“我要马上宰了你这个混蛋,你逃也没用,追到哪儿也非杀了你这畜牲!”

“别着急。”

沼田声音放得很低。

“别装蒜。”

三影粗暴地威吓着。

“哦——”

沼田变了口气。

“您的夫人确实在我们这儿,但并不想怎么样,只是对你不太相信。”

“你们想干什么?”

“有人想见你。”

“见我?”

“对,他是我们的头儿,想听听你种植大麻的计划。”

“名字不能说,因为你说了种植大麻这种没根没叶的话,头儿想了解他的真假。你如果是胡说,那就抱歉得很了,夫人就别想回去了,这是对吹牛的惩罚。”

沼田在电话里大声地嗤笑着。

“去哪儿合适?”

“到这儿来,我替你们介绍。”

“告诉你们一句,如果我妻子有什么不测、你们这群狗崽子就甭想活,你要好好记着这一点。”

三影挂上电话。

——是张或秋武的黑组织。

没错,黑组织开始出动了。三影也开始着手活动了,他深深懂得这条路与死紧紧相连。要进行实地侦察,便只能如此,但已没有思考的余地了,决不能看着纯子白白送命。如果尽力去营救还是无济于事,那也就无能为力了,那只能归于命运的安排。如果竟然拋弃了纯子,自已也不想再活下去。

沼田已经在等着了,广冈和谷町也在,唯独不见悦子。

“我在等着你。”沼田作出了一副歪斜的嘴脸,这是以前不曾从他脸上看到过的阴险的表情。

三影一言不发地走近沼田,突然抬脚向着沼田的面门踢去,沼田“啊——”的一声大叫,向一边一倒了下去,带翻了梳妆台。

沼田狼狈地爬了起来,他的嘴唇裂开了,鲜血直流。

广冈和谷町一边一个扶着治田站着。

“混帐东西!给我宰了他。”沼田用手指甲拭去了唇边的鲜血。

“我也是那个意思,这次可与上回不一样,真得宰了他,来吧!”

三影在这三人面前毫无惧色地站,既然张或秋武的组织已经出动将纯子掳走,那他就不能考虑到要活着回去。在死亡面前,三影也已满身杀气,只要稍有机会,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掉沼田的。

“在这里干怕要招惹麻烦的,老哥。”广冈小声地对沼田说道。

“你怕被旁边的人听见吗?我可不在乎。怎么,胆怯了吗?”

“……”

“你说你干的什么事?做事太欠考虑了,诱拐即将成为朋友的男人的妻子,这该有多么的卑劣。”三影的脸色变得仓白了。

沼田收起了拔出来握在右手里的短刀,“宰你的决定我们另选个时间执行。”

“行了,我妻子在哪儿?”

“在头儿那儿,我们把你小子放在汽车行李箱里,带你去那儿。”沼田取来一条毛巾放在嘴唇上,一边用手擦着血,一边对三影说道。他的脸上从嘴唇到脸颊已肿得老高了。

四人一起出了公寓。

汽车停在离公寓不远的地方,周围不见人影。沼田又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然后用下颚示意别人向车的方向走去。

司机打开了行李箱,他的表情也是冷酷无情。

三影被按进了行幸箱。

汽车立刻发动了起来,车开得很不稳。三影的身体不时地碰触到工具箱或轮胎上,要想探究一下方向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第一,这是不可能的;第二,即便可能也无济于事,毫无生存的希望。

三影已经作好了死的思想准备,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见见纯子。他感到,只要能见上她一面,那以后的事也就无所谓了。

三影默默地哀叹,也许自已本来就是这样的命运,秋武刚被称为秘密进口毒品的总首领,或日本暴力集闭的“影子总长”。但他并不直接参预行动,逼迫秋武刚实在是徒劳之举,然而现在到了这里,想办法逃脱并生存下去已经成为不可能,因为对手已经稍稍露出点头儿,这里又有别于他处,这里是敌人的巨大巢穴。

在这巢穴里囚禁着纯子,自己也将被一种令人感到无可奈何的强制力量所牵引,把自身投入到早已布置好的罗网之中。三影不禁产生了一种很强的无力感。

嘲笑这种无力感的心情似乎是存在的,拥有值得热衷和拘泥的身边之物,这样的人是虚弱的。清楚的明白这一点而后与纯子开始了夫妻生活,所以,这对三影来说不能叫做不自觉之事。

——是否应该说已经到了溺水之人灭顶之灾的最后关头呢?

三影又不禁想到了刚刚过去的夏天发生的事。那时,自己单独一人追赶一个叫吉良的男人,进入了南阿鲁普斯山,那时真叫人留恋,那时的自己精悍有力,无所畏惧,无论遇到任何庞然大物,也能与之较量。

而现在,那种强悍的力量已经完全变成了对纯子的无限的爱怜,仿佛那孕育活力的筋骨业已变成了柔软的脂肪,三影搞不清这究竞是好还是坏。

汽车渐渐地慢了下来,不久又上了砂地,然后停住了。

面前的建筑物象是一个高级餐厅,大门的入口处开始铺满了砂粒,道路的左右两旁是精心制作的假山。车子横在了里面的大门前。

三影随着那帮人进了自动门后被带到了里面,左边长长走廊尽头有一间大房子,象是接待室或客厅,三影被带了进来。

“坐在那里。”

三影被沼田推搡着坐到了沙发上,从车上下来时,手已被反铐在背后了。

现在只有沼田一个人看着三影,他也一屁股倒在了另一只沙发上。

屋子里异常寂静,甚至整个建筑物内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这里的房主是什么人?”

其实实在没有必要发问,据东京有明填海而成的“关东航空”的直升飞机驾驶员透露,这里是姓张的那人的宅第。好象是总部。从周围环绕的罗帐到桌子、玉器等装饰品,全是中国古代式样的奢侈品。

“别说话,在这里不准随便讲话,如若不听命令,马上就让你尝尝苦头。”

“是吗?”

三影沉默了。

十几分钟以后,从里面罗帐的暗处走出了一个男人,五十岁上下,可以称作是彪形大汉的体魄,身高约有一米八十左右,而体重看上去足有一百二十公斤以上,从其体貌来看,很明显,此人不是日本人。

“沼田先生对我说到过你的事。”那大汉的日语很流利。

“我的妻子怎么样了?”

三影感到皮肤上有一种使人发痒的东西在爬,一想到是这个彪形大汉命令人把纯子掳走的,三影真想把拳头直捣他那充满脂肪的腹部,而且,如果这个男人就是张,那么只要能了解他,事情一下子就能解决了。他就是与秋武勾结的向日本播撒毒品灾祸的罪恶的总头目。就是由于这个男人的命令,纯子被掳走,自已也将被杀死。一想到此,三影不由得感到有股僧恶的火焰在升腾。

“夫人在我这里,任何时候都可以还给你,那是栽培麻药的计划,你说过你在中泳山岳地区发现了这个秘密的场所,是吗?”

张表情平稳地问道。然而他的两只眼睛却象猛兽般的锐利,死死地盯住三影。

“说过的。”

“在什么地方?”

“在连接仙丈岳的山脉中部附近。”

“何时发现的?”

“一个月以前,那时我在登山。”

“你在扯谎吧!”

张刁起了一支烟卷。

“扯谎?为什么?你怎么这样想?”

“……”

张没有答话,一声不语地盯着三影。

“从南阿鲁普斯山的、栽培农场……”

稍稍停顿了一下,张把烟从口中吐了出来。

“有一个逃亡的警视厅搜查二课的刑事。”

“你在说什么?”

因为事先有思想准备,所以三影并没有吃惊,不管是张还是秋武的组织,只要一问到在南阿鲁普斯山中的麻药栽培地,只要提到这些事,那他们当然就会断定是三影,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设下圈套引诱自已,三影推断着。

只是因为眼下的江波、或吉良,或町田这些家伙没有来当面对证,所以三影感到似乎有一根稻草可抓。那些人可能已转移到了其他的麻药栽培基地。

“请你乖乖地招供,三影龙昭先生。”张的声音非常沉稳。

“是不是,你有种错觉?”

张笑了,这是一种留有余地,讨人喜欢的笑。张的左手伸出去触动了桌上的摁钮,“请把夫人带来。”他小声地向里面的房间命令着。

“马上就全明白的。”张收起了刚才一直保持着的、留有余地的笑容。

罗帐翻动着,纯子从暗处被一个年轻男人领着走了出来。男人让纯子站在张的旁边后就又走开了。

三影无声地凝视着纯子,她的面庞青白,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虚弱状态,仅仅只不过是半日的时间,就将纯子推入了绝望而虛无的世界。

“坦白吗?”张问道。

“就是坦白,我也不是警官,而且也不知叫什么三影龙昭的男人是谁?”

不管怎样,事情不会就此了结。

死亡的阴影已迫在眼前、既然如此,那么说与不说是一样的。

三影挣大眼睛瞧了瞧纯子,纯子的视线里包含了一种肯定的回答,她在无言之中告诉他,她已做好了死的准备。

沼田站起身走到纯子身旁,熟练地剥掉了束紧纯子身体的西装,纯子没有抵抗,因为抵抗只是浪费时间,根本无济于是,她闭上了眼睛。

“你感觉怎么呢?”张用迟钝的眼神扫视着全裸的纯子。

“赶快把我们杀了吧。”三影的声音颤抖着。

“我是想知道真相,只要你坦白了,夫人完全可以不必吃苦头。”

“杀了我吧。”三影呻呤着。

“是吗?”

张站起来,走向纯子,抱起她来,涴如一个大人抱着个孩子……

——纯子终于抛弃了自己的意志。

三影是在这样想着,纯子已抛掉了无结果的反抗,她现在只想成为张所要求她成为的女人,很快地纯子的身体开始有了反应。三影对此已非常清楚了。三影眼前又浮现出在南阿鲁普斯山的小屋里所发生的那场令人难以忘怀的恶梦。

那时的纯子也丢掉了意志力,坚持自己的意志就等于要杀掉自己,如若想不忍受屈辱,那只有咬住舌头去死。如若不去死,那只好任凭自己的身体怎样反应。

已经用身体忍耐过江波那种暴虐的纯子,对现在的张的残暴,已抛掉了自己的意志,屈从于他人的意志,这是不得已的,但又是很明了的。

三影痛苦地闭上双眼,并想堵住自己的耳朵。

听着纯于痛苦的呻吟,看着纯子拼命地抖动,对三影来说,这比让他去死更难以忍受。三影终于没有闭上眼睛,即使闭上双眼,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正是由于你和这个女人的缘故,我们才丢掉了年营业额十几亿的农场,我们要用你来作补偿,请你做好准备吧,我们将采取尽可能残忍的方式杀掉你。沼田先生,请把这位先生带走吧。”

“明白了。”沼田用干涅的声音答道。

三影被沼田推搡着走向门口,在他走到桌子旁边时,纯子迅速地瞥了他一眼。三影看得见从纯子的眼睛里滚出的泪水。

三影被拉走了,他被推进了相隔不远的另一间屋子。

“你这个家伙真是笨蛋。”沼田又给三影的脚腕上了枷锁,“对于女人,你不该去管她,这样你就可以不被杀死。”

沼田站在桌旁,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表情。

“那可不行,那个女人是我的妻子。”

“即便她对张发出了那样满足的声音,你也这样说。”

“那是无可奈何的,你居然这样想,真个不可救药的笨蛋。女人嘛,就是干那种事的动物而已,你竟然如此……”沼田怪声怪气地笑着。

“本来你们夫妇就应该遭受这样命运吧。”

沼田突然抬起了右脚。

三影的脸上遭到了重重的一击,身体倒了下去。

“我要给你最好的礼物。”沼田用靴子踏碾着倒在地上的三影的脸。

三影忍耐着,双手被铐在身后,脚上也被上了脚镣,在这种状态下,他是难以避开这种厄运的。

三影的嘴唇破裂了,一股异样的、热乎乎的东西在口腔里流动着。

“你的老婆要求别人把她抱紧些,如果肚子鼓起来,那可就要发生变化啦。”

沼由用靴底用力一碾之后,走出了房间。

三影总算还能自己爬起来。

房间好象是个废旧物品的仓库。废品被明乱地堆积着,在房屋高处有一个上了铁栏杆的小窗户。沼田已在门上上了锁,即使门开着,大概也很难逃脱,这里毕竞是毒品进口总头目张的巢穴。既然他本人露了面目,吐露了秘密,那就更不能让他逃掉。

三影又想起了纯子。在被张和沼田虐待之后,还将被送到山里的某个魔窟,并且在那里沦为江波戏谑的对象,绝不可能再度逃出来。

被体魄伟岸的张抱在怀里,痛苦地抖动着的纯子的背影,深深烧灼着三影的心。三影感叹着人生的虚无,如果自己不是爱上了纯子,也不会有现在这样悲慘的结果。

没有人再来打搅三影了。

太阳落山了,屋里一片漆黑。三影就蹲在这连物体的形状都分辨不清的黑暗的底部,整个建筑物内笼罩着一片幽深静谧的气氛,虽然偶尔传来某件东西的响声,但那时很遥远声音,建筑物之大可想而知。

——什么时候,他们开始动手呢?

三影影迷茫地想着,张说过要用最残忍的方式来杀自己,虽说不知道是怎样残酷的方式,但绝不可能是在这间屋子。到昨天晚上终此了夫妇生活,而现在她会不会正象张的奴婢那样服侍着他呢?或者她已被交给了沼田?

不管哪种情况,只要生命能够存在,纯子就必须向男人奉献自己的身体。只有为了这个,他们才能让她活着。

三影盯视着黑暗深处,懊悔的念头涌上了心头。这黑暗度就宛如张和秋武的组织的厚度一样,这是一个巨大的,不着边际的组织,它毫不留情地将接近了秘密的人捕获,然后施以暴行迫使其屈从,再加以侮辱、杀害。

夫妇被离散,恋人被分离,不由分说地被摧残。

至死的悔恨的念头淹没了三影。

这时,突然传来了脚步声。随着开锁声音后,进来了一个人,扭超动了墙壁的一个摁扭。

来人是沼田。

“起来!”沼田向下看着三影时表情冷醅。

“终于到了你的死期了。”

“要在哪儿杀我?”

“会明白的。”

沼田打开了三影的脚镣,但反背着的手上的手铐却未被摘掉。所以,要想攻其不备是不可能的,:三影被引着走过走廊,几乎看不出在这个广大的宅第里还有别人,只是能隐约地听见有电视发出的声响。

“我妻子怎么样?”

“她在被人抱着睡觉呢,张的体魄实在是无与伦比,两三天内是不会让她离开的。”沼田小声地回答说。

大门口处的灯熄灭了,微暗中可以看见停在门口的一辆大型轿车,里面坐着三个人,好象都未见过面,其中一个人把三影的嘴用橡胶带贴上,然后,又把一块沾满了香焦水味的药品布块塞在三影的鼻子上。

“老老实实地给我吸,然后乖乖地睡觉。”

吸与不吸根本由不得自己,三影只得用鼻子吸着,乙醚那酸性的强烈气味从鼻孔一直渗到神经末梢,三影昏迷了。

不知过了多久,三影的意识才又开始恢复了。

身体被什么东西包着,手脚被弯曲着,好象是被装入了麻袋或其他什么东西里。麻袋被人抬着,几个人的手把麻袋举了起来,三影感到身体悬在半空中,他听到了波浪的响声。

——是要被扔到海里去吗?

一种贯穿全身的恐怖感使三影迅速恢复了意识,手铐,脚镣还在身上,若是就这样被装在麻袋投到海里,那是定死无疑了,三影想叫喊,但嘴上贴着橡胶布,三影不禁狰扎了一下。

“你要是不老实,就把你扔到海里去。”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在三影耳边响着。

三影停止了挣扎,他们似乎并不想把自己马上扔到海里。

远处响起汽笛声。

几个人抬着装三影的麻袋上了台阶,三影清楚地意识到这是舷梯,看样子他们要把自已装上船,船好象还很大。

走完舷梯,几个人又踏上了铁制的台阶,台阶的深度表明,这是最下面的船仓。

三影被重重地扔在了地上,腰背碰在某种物体的犄角处,三影感到一阵痛楚,麻袋的口被解了。三影看见天花板上吊着一只没有灯罩的电灯,这是在船舱里,里面堆积着许多包装好的货物。三影也象货物一样被丢在这里。

三个男人向下注视着三影,都是不曾见过的陌生面孔。

“再忍一会儿吧。”高个男子说道,“我来告诉你,我们究竟要把你带到哪里,这条船就要离开神户港了,我们要驶向横滨,将在途中经过太平洋时处理你,就这样带手铐、脚镣,再加上压物石,把你投入海底。真是太可伶了。”

几个男子走了出去。

三影立刻像虾米一样扭曲着身体从麻袋里滚了出来,并靠近了那些捆扎着的货物。泌须尽快想办法弄掉手铐、脚镣!那就好办了。

——但是怎样才能去掉这该死的手铐呢?越是挣扎手铐就会越紧。

三影无可奈何的目光落在门上,门很坚固,并且上了锁。手、脚以及门这是三重障碍,只要不是魔术师,要想逃脱它们的束缚是不可想象的。

——是在太平洋上航行吗?

三影的脑海里浮现出波涛汹涌的太平洋,在无边无际的宽阔的海洋里,自己被沉入深不见底海里,手和脚皆动弹不得,而且又被加上了压物石,在黑暗的世界里不停地向沉着,焦躁感火烧般地充满了三影的大脑。

恐怖感象一只疯狂的箭,直穿三影的心窝。死是无所谓的,这是自从纯子被囚禁之时就有了的思想准备,但他却难以抛舍与自己一起逃离虎口,又一起渡过危难的纯子。他决心死也要为了纯子而死。然而,难以想象被加上压物石沉入黑暗的大洋里的自己还能生还。

三影感到船似乎已经离开了码头,他咬住了嘴唇,血从被沼田踢踏过的破了的唇上涌了出来。三影不顾一切地咬住嘴唇,并将浑身的力量集中在手腕上,开辦捻动上了手拷的手腕,他是想捻断什么,或是骨头断裂,或是手铐断裂。

三影想起了一个被老虎逮住的狼或狗咬断自己的腿而逃生的故事,这是极其凄慘的,但如果不逃脱,等待着你的只能是被杀掉。三影此刻很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野兽那种为求生而咬断自己腿脚的行动,给了他战胜死神的勇气。

自己与狼不同,绝不会咬断自己的手臂。更何况是倒背着手。无论是手臂断裂,还是手铐断裂,他都要干到底,假使手臂断了,他也不会厌恶断手,因为一、两个小之后,他就要被沉人大海之中。

三影的脸歪斜了,他闭上了双眼,使尽浑身力量扭动着手腕,手拷上的锁头仍旧纹丝未动。一次,两次——三影将一个行将死亡的生物的全部力量都用到了手腕上,“吱呀,吱呀。”手铐发出了声响。三影意识到皮肤已经裂开,手铐正残酷地嵌进满是血污的柔软的肌肉,骨头和手铐都没有断。

三影已处于精神半错乱状态,他仍旧不停地扭动着手腕,好象这不是他自已的手腕似的。两个手掌业已被鲜血沾满,湿乎乎的血液滴到地上,即便如此,他仍旧一刻不停地扭动着手腕。

不知是到了第几次,三影突然感到象有一根钢针扎入骨髓,由于过分的疼痛,他昏迷了。

渐渐地,三影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他搞不清到底昏迷了多久,船体发出单调的马达声,而且在左右晃动,似乎是起了风浪。

两手上的鲜血已经凝固了,三影从贴着橡胶布的嘴里发出了细小的悲鸣,只要一动,手铐就会嵌入肌肉。这已不是“疼痛”,不是这种温和的字眼所能表现得了的。三影由于皮肤破裂,手铐嵌入肌肉,再度昏迷过去,他已经失去了与嵌入肌肉的手铐抗争的力量和勇气,尽管他已听见了死亡的降临。

死就死吧!三影这样想着,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那生与死还有什么区别呢?死意味着痛苦的终结。他对自己说:被手枪射死?抑或在大洋底窒息而死,这有什么区区别呢?

三影虚无的,无焦点的目光投向了摆动着的没有灯罩的电灯,奇怪的是,他并未产生对江波恭二,张,以及秋武刚的憎恶,赤裸着的纯子的身姿浮现在电灯光的无数条金线中,纯子正在被魁梧的大汉侮辱着,三影感到那被玷污而亢奋地扭动着的洁白的裸体异常的美丽,他认为没有再比这更美丽的事物了,他想这种女性的美,当纯子躺在自己怀里时是无法看到的,女性的美集中体现在那上面。

三影在光源中看到了纯子的面容,她的眼睛从大汉的怀抱里向外窥视着,在她娇嫩的脸庞上,淌满了屈辱的泪水,大概正是由于这泪水,使得被玷污而抖动着的纯子的裸体显示出异乎寻常的美,泪水掩埋了纯子的裸体。

“多保重吧……”三影泣不成声地向在光线中漂浮的纯子的的影像诉说着别离之情。

脚步声近了,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门被打开了,三个男人走了进来,其中的高个子男人打开了三影的脚镣,橡胶布也被揭去了。

“要你到甲板上去。”

三影被拽了起来,手腕感到针刺般的疼痛,那男人检查了一下手铐,看了看布满血污的手腕。

“你干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那男人的声音显出了吃惊的意味,但却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情。

“吸烟吗?”那男人还是表露了一点好意,“啊,因为在海底,你就是想吸也吸不成了。”

三影吸了好几口那人递到嘴里的香烟。

“不过,请你们告诉我一件事,你是属于哪个组织的?”

“是你所追查的渎职秋武刚,怎么,满意了吧?若是这样,那就跟我们到甲板上来。”

“那个叫沼田的男子是干什么的?”

“他是关东兴业的副经理。”

“关东兴业——咦,是吗?”

“行了,你就是知道得再多,在那个世界里也派不上用场。”男人推了一下三影的背部。

三影走上了台阶,他的腿在颤抖,一脚没踏稳,从台阶上摔了下去,三影的手腕发出一阵骨头断裂般的剧痛。

“喂,你们能不能把我的手铐去掉?”三影喘息着,“不管怎样,你们不是还要往我腿上加东西吗?”比起死亡的恐怖来,三影更感到疼痛难忍。

“真是个多事的家伙,喂,把他抬走吧。”

在那个男人的命令下,三个人把三影拽了起来。

就在此刻,一种野兽般的咆哮响彻在洋面上。

“那是什么?”高个男子叫道。

与他的叫声同时,一道光芒射在了船体上,从敞开的门里可以看到那束光。

一种混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把这个家伙捆起来,藏到货物里去,是巡逻船,他们发出了停船命令,先别管他了,万一被发现了不好办。”来人叫了一阵之后跑开了。

三影感到浑身一阵无力和虚脱,巡逻船的出现将三影仅存的一点勇气化为乌有。“笛、笛——”警笛声响彻夜空,这种极为尖利的音响,灼痛着三影的心。

——有……救……了。

三影小声呻吟着,他的心激动得在颤抖。

三个人迅速将三影藏到了货物深处,加上脚镣,又贴上刚从嘴上摘去的橡胶带,为了不让他的鼻子发出声响,他们又堵上一块布,其中一人解开了捆扎货物的绳索,紧紧地绑在三影身上,使他动弹不得。三影冷汗直流,忍受着手腕的灼痛,他被塞到了货物底部,几个男人慌忙走掉了。

一种极度的不安骚扰着三影的灵魂,这种不安比起这以前的对死的恐怖更为沉重,而富有粘性,缠得人难以忍受。

巡逻船既已发出了停船的命令,那么上船进行临时检查就是不可避免的了。三影把希望寄托在临时检査上。但是,目前这种情况下,自己不可能挪动身体向保安警察报警,不要说叫出声,就连弄出一点声音也是不可能的。

来检查船舱的保安警察,会不会来翻动一个个货物,逐一检查呢?回答是否定的,只要没有毒品,或没有与此类似的重大嫌疑,他们是不会那样做的。

如果保安警察只是看一眼轮船就离开……

在即将死亡之前出现了一线得救的曙光,但这道光线很快又要消失。三影简直无法忍受将要再度回到那种孤立无援状态的恐怖,他已经感受到了两次死亡的恐怖,不仅如此,如果只简单地计算,那确是两次,但实际上其残酷的程度要达到数百倍,如若没有超人的精神力量是无法忍受这种残暴的。

三影已不再顾及手腕的剧痛,他为了从绝望中逃脱,开始了拼死的挣扎。然而,使手脚动起来的希望非常渺茫,腿被绑成虾米的形状,身上又被捆上了数道麻绳,唯一能做到的是将嘴上的橡胶布挪开。

在压在身上的许多货物的底部,三影想要拼命地将嘴对着货物包捆的侧面擦磨。但进展得很不顺利,货物的重压几乎使他的脖子转动不得,他只是能稍稍转动一下脸颊,无法达到磨擦的目的。

——不行吗?

恐怖象黑云一样布满了三影的脑海。

船停了下来,发动机的声音渐渐变弱,似乎在随波漂动。

现在也许已经和巡逻船接上船舷了,可以听见有人在用扩音喇叭叫喊着什么。

救救我!

三影拼命地祈祷着,而且不仅仅是在祈祷,他已经做好了手腕骨头断裂的思想准备,他的脸扭曲着,陷入了与手铐斗争到底的疯狂。然而,这种努力却是徒劳的,货物的重压如同磐石一般沉重地打破了他最后的希望。三影一点也没能挪动身体,即使是这样,他也不能死心,尽管呼吸已经非常困难,但三影仍在拼死挣扎。

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好象有三、四个人,其间夹杂着说话的声音,紧接着,“咣当”一声,铁门被打开了。

——是船舱的临时检查!

响起了几个人走下台阶的声音,三影心里一阵恐慌,呼吸几乎停止了。保安警察已经来到眼前,如果就这样离去的话,一切都完了!

三影呻吟了一声,并发出了轻微的鼻声,但这声音都被层层包裹在身上的货物吸了去。然而,这却又是最后的赌注。三影艰难地发出了这决定生死的呻吟,已使三影陷入了缺氧的状态,体内也没一点力气,身体象被注射了麻醉药般沉重、痛苦。

三影得意识已经开始混独起来,他停止了挣扎,与其说是停止了挣扎,不如说是他不由自主地不想再动了,他的力量已全部用完了,在他混浊的意识里,仿佛看到渐渐消失的灯光在向黑暗的深处移去。

三影意识到由于缺氧,身体正处于麻醉状态,而且即将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三影听到了一阵搬弄东西的声响,好象是有人正在将压在自己身上的货物一件件移动的声响,渐渐地他又听到了说话声,清楚地意识这一点后,三影感到这不是把他弄上船的那三个男人在找他,而是保安警察。而他们搬动货物的动作很粗野,又一定不是在找麻药之类的东西。

——难道,是在找我?

三影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巡逻船不可能知道自己幽禁在船舱里,或许是纯子暗地里向警方报了警?不,她遇到的可不是粗心大意的对手,而且纯子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在船上。

紧靠着三影身体的货物动了一下。

“在这!”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兴奋地叫着。

“还话着吗?”一个很粗的声音问道。

“还在动。”

“好吧,把他抬走。”那个很粗的声音似乎松了一口气。

“把担架拿过来,然后把船长和船员都给我逮起来!回神户港!”命令声非常坚决。

三影被解掉了绑在身上的绳索,一个船员被叫了进来,给三影除去了手铐和脚镣,接着,三影又被用担架移到了,巡逻船的医务室里,他又接受了手腕部分的急救处理。

“你真是干了一件愚蠢的事。”观看紧急处理的船长皱起了眉头。

“他可能是下了最后的赌注,看到到底是手腕骨断,还是手铐裂开。”

三影终于恢复了知觉。

“你作为警官,应当知道那样做是徒劳的。”

刚过中年的船长冷静地说道。

“……”三影看了一眼船长。

“你是原警视厅韦部搜查二课的三影龙昭吧?不是吗?”

“为什么……”

三影明白了巡逻船发出停船命令,进行船内检查,就是为了救他。也许在码头上,有人看到了三影被人用麻袋装着。三影只能作这样的解释。

“在港口里,有你以前的同僚在监视,取缔毒品的官员和警察厅的警官都在。因为报告接到的较晚,所以在千钧一发的关头把你救了出来。”船长解释道。

“啊……”三影又杷话咽了回去。

那三个尾随着的人……

巡逻船抵达神户港时已经过了半夜。码头上等候着县警察署的警车。巡逻船船长将三影托付给了县警察署的官员,三影被送上了警车。

“久违了,三影君。”过去的同事河本已经在车内等候。

“啊,许久未见了。”三影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尽管三影已从被沉入太平洋底的险境中逃了出来,但另一种更强烈的危机在等候着他,若被警察逮捕,那三影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审讯会接蹱而来,在南阿鲁普斯山中发生的惨剧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决斗中,他杀死了两个被囚禁的奴隶,后来又用打猎枪的弓箭射杀了二个暴力集团的成员,法庭不会考虑到他当时是处于无奈的境地。

逮捕、拘留、判决、刑罚——该会是多少年呢?也许自已几十年的自由将要被剥夺。

一种有甚于死亡的苦恼在折磨着三影。

“这位是警察厅的野沟警部,这位是关东甲信越地区麻药取缔官员,黑木先生。开车的是兵库县警察署的单田警部。”河本介绍说。

“在某一时刻,监视着公寓的就是你吗?”

谜底终于被揭开了,如果那尾随在后的人是奉了沼田的命令,那么就没有必要再让他去服催眠药剂。现在,谜已经不再存在了。

“是的,接到野沟警部的报告后,我真感到有些出乎意外。我没想到你还活着,野沟警部和黑木先生一直在跟踪沼田精一,你在中央铁路线与我们失去联系后一直在尾随他吧?真是叫人吃惊不小。”河本点燃了一支香烟。

“噢,是这么回事啊。”三影吸了一口烟。

“但是,我的妻子已经被姓张的关了起来,你们已经把她救出来了吗?”

“姓张的把你的夫人——”野沟警部回答说。

“不,我们不知道那个家伙,我们一直在跟着你,在我们稍有不注意的时候,沼田从公寓里消失了。那时,公寓附近停着一辆大型轿车,有个小孩看到有人被塞进了车上的行李箱,我们发现那辆车是在船离港大约四十分钟之后……”

野沟停顿了一下接着问道:“那个姓张的家伙是干什么的?”他的声音似乎很沉重,仿佛是在审讯三影。

“我一直在行李箱里,看不清姓张的究竞在什么地方,但那大约是一座很大的建筑物。”

“从沼田住的公寓到那里用了多长时间?”

“用了二十分钟多一点儿。”

“二十分钟吗?”野沟讲这话时仿佛是在呻吟。

“这么说,你们也知道姓张的了?”

“有情报说这个人是毒品秘密走私的总头目。”

“是这样啊。”

三影后悔自已当时太粗心了,他没能意识到警察已经掌握了他们的动向。

“但是,你怎么逃离了警察厅?”野沟问道。

“发生了一件使我无法再回去的事。”

“我就是在问那件事。”

“……”

已经可以看见警察署的建筑了。

“好吧,我们慢慢问你。”

警车驶进了县警察署的后门。

三影由南阿鲁普斯山到这里一直就是抱着必死的信念。此刻,他意识到,这一切该结束了。

县警察署的警部首先下车,打开了车门,三影被野沟和河本搀扶着走出了汽车。三影一边走,一边看到警车上还插着钥匙。

就在他看到那钥匙的一瞬间,三影的右腿反射性地抬了起来。

如果就这样被带进警察署,他就不可能再度逃脱。因手腕有伤,所以没被上手铐。此时此刻,可是唯一的逃脱的机会。

河本的腿被踢了一脚,仰面倒了下去,几乎在这个同时,三影的左腿伸进了野沟的两腿之间,并将整个身体压了过去。野沟一边叫着,一边横着身子倒了下去。三影又用膝部对着扑上来的县警察署的警部的腹部顶了上去。

三影跑向了警车,并跳了上去,发动机轻轻一碰就发动了起来。

“我们可要开枪啦!停下来!”从地上爬起来的河本大声叫道。

河本堵在了已经发动起来的警车前,正想要拔手枪。

压死他!三影丝毫没有迟疑,驱车撞了上去。河本被车身撞翻在地。

背后响起了两声手枪声。

与此同时,三影驱车出了后门。他打开了车灯,又摁动了车上警笛的旋钮。虽然手腕感到了一了阵剧痛,但三影已无暇顾及这么许多了。警车发疯般地冲入黑暗中。

凌晨三点钟刚过,大街上尚不见人影。也还没有车辆通过。三影驾车全速行驶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他感到了似乎没有警车在追赶,为了确认这一点,他关掉了红灯和警笛。

三影一直因紧张而僵硬的面部放松了下来,终于逃了出来的安全感化作了一声深深的喘息,手腕因剧烈的运动而隐隐作痛,疼痛化作沉重的脉搏的跳动,传遍了全身。就着这沉重的痛疼,又涌出了反抗的意志。

——生命并未完结。

三影这样想到:自己已从死亡的绝境中冲了出来,而且也逃开了警察的追捕,兴许这是有什么神灵在庇护。

“我要杀人!”

三影吐出了这几个沉重的字眼儿。

三影的杀气集中到那个彪形大汉,姓张的男人身上,三影仿佛又看到张正在把纯子横放到桌子上,用那精巧的性器具刺激得她浑身发抖,最后又把她抱到自己膝上开始了性交。纯子那双流满泪水的双眼正在望着三影。

既然已从死亡中逃脱出来,只要活着,三影就要对姓张的追踪到底,把他弄到绝境中再折磨死他。值得庆幸的是三影知道姓张的巢穴。如果就是那幢宅邸的话,绝不可能搜不来。作为黑暗的帝王君临毒品界的张已被神灵宣判了死死刑,自己得以逃脱就是一个证明。张已经使他自以为无法逃掉的三影跑掉了,他已经输掉了他的全部赌注。

在公路上三影丢弃了警车。他已看到后面远处有警车在狼狈地追赶,现在已不仅仅是兵库县警署,邻近各县警署一定都被发布了紧急命令。

三影迅捷地躲入了黑暗中,他有信心避开县警署布下的罗网。

——然而,也不能轻视警察。

警视厅里负责毒品事务的官员也已出动,在搜寻姓张的下落。直接出动的是野沟和黑木两个人,但是各县警察以及地区麻药取缔事务所、海上保安厅、海关——这些毒品搜查机构一定已经投入全部力量,布开了追捕姓张的阵势。警署已经扣留了装过三影的轿车和货船,他们也许正在一个一个地加紧盘问,几天之内将会掌握张的真面目,三影想到必须加紧行动。

“等着我,纯子!”

三影的声音落入了尚未天亮的夜色中。

正文 第五章 幽灵

黎明五时之前,发现了三影逃跑时驾驶的警车。至此,全神户市区张开天罗地网,所有道路上都设下了盘查点。

上午七时——

尚未发现三影。

野沟警部(日本警察职级之一,地位仅次于“警视”。)在县警察局焦急等待。他又熬了通宵,几杯咖啡的苦涩,弄得舌头麻酥酥的。

上午八时——除交通干线,全部解除了各处盘查点,眼看着到了早上的交通高峰时刻。

上午九时——从管区保安本部送到警察局四名男子,他们是诱拐三影的三人和货船的船长。

野沟开始调查,他负责盘问三人中称兄长的,名叫松坂的高个男子。

“我先告诉你。”野沟强硬地对松坂说道,“我来问你是其一,要是不想回答也可以。不过,不要以为我只是警察。”

地位仅次于“警视”

“什么意思?”松坂微微地做出了笑脸,就在这笑脸上,野沟突然敲了一拳,松坂和椅子一起被掀翻在地。

“不要跟民主警察作对!”野沟拉起松坂,“你们这帮混蛋用毒品废了多少万人,可你们在被捕时还想跟民主警察作对,不过我们不那么好对付。你这小子,就得把你打得嗷嗷直叫才管用,我不只是警察就是这个意思!”

象把他敲倒一样又把松坂送到椅子上,松坂是个目光刁滑,枯瘦的男子。他用戴着手铐的手,按着脸看着野沟,目光中流露着惶恐不安。

“张的家,在哪儿?”

“张?那人是……”

松坂看着野沟。

“不知道吗?”

野沟把松坂按得上身伏在膝盖上。

太焦急了,三影理应知道张的住所,他却抢走警车,弄得野沟有些失常。让巡视船临时检查货船并让其停靠神户港,不知张是怎么知道的此事。等到醒悟过来,花了十年才跟踪上的毒品元凶又会逃遁,放跑了张,是国家重大的损失。已经被捕的大型客车司机吐出了船的事情,而关于张,他仍顽固地咬定不知道。只有集中攻某个人让他吐出实情了。

没有时间了,而且这个是没有权利受法律保护的男子。

“混蜜!我杀了你!”

和椅子一起倒下的松坂,蹲着抱胸用无神的眼睛看着野沟。

“杀了你容易,但是,杀你之前,把张的住所吐出来!”

“我,不知道。”松坂打了个冷颤。

野沟照着蹲在地上的松坂的大腿狠狠地就是一脚,松坂呻吟着坐到了地上。野沟用手揪住松坂的两耳,他发出哀鸣滚落在地。野沟更加狠狠地施加压力,喀,踏住松坂的左掌,后脚跟又碾向另一只的腕子。

“等等,等、等!”松坂发出哀鸣。

“张的住所,你要说吗?”

“说。”松坂抬起苍白的脸。

“要是不说,我要杀了你,还有你的一家!”

松坂借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张的住所,及姓名。”野沟冷冷地注视着他。

“永秀荣——果真如此吗?”

县警察局本部的日高警视长,将信将疑地看了看野沟警部。

“不会有错。”野沟简短回答。

“可是,永秀荣是香港银行的神户经理,在这里是众所周知的名流。每年向慈善团体寄付多额款项,而且在银行业务之外在各地还经营着健全的娱乐园等……”

“那不是表面的事吗……”野沟顶撞了日高本部长。日高显出少见的表情。

“立即申请逮捕证或搜査证可以吗?”

“可是,如果,弄错了的话……”日高显得犹豫,若说犹豫,也许有些转变。

“要是您不能申请的话……”

逮捕证的申请权由司法警察,给与公安委指定的警部以上的人,野沟有这样的权限。只不过是顾全县警察局本部长的面子罢了。

“不,由我来申请。”日高抓起电话听筒,“可是,那个永秀荣……”

命令办了手续之后,日高转向野沟,显得闷闷不乐。

“您很了解他吗?”

“在宴会上见过几次,他很魁梧,是个很受人欢迎的人。想不到他会是毒品秘密输入的元凶……”

“没想到吧?”野沟把视线从老好人日高身上移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事态有了眉目,已将近十一时。

满载搜查员的吉普车由三辆警车开道,驶向街道,两辆警车直驶香港银行,其他飞向永秀荣的寓所。

位于山手的宏大的寓所,静谧无声。老管家出来应酬,看到这么多搜查员,脸上露出惊异的神情。

“永秀荣在家吗?”野沟命搜查员包围寓所,站在门口。

“他出去了……”老管家从搜查证上抬起目光。他的面容,完全不可捉摸。

野沟令搜查员搜查室内。“永秀荣去一了哪里?”他想证实一下永秀荣早上确实没去银行。

“早上,他突然去旅行……”

“早上?你说早上?”

“是的,警察先生。”老管家弯腰行礼。

永秀荣黎明四点以前出了寓所。不知从哪来了一辆高级轿车来接他。老管家没得到主人允许去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所主人说也许不回来了。

宅邸除了两名厨娘,还有两个姑娘侍候独身的永秀荣。另外,同住的还有汽车司机和秘书。

永秀荣走后,老管家在宅邸来回一转才知道仅剩下自己一个人。

“那个女人呢?这里应该监禁着一个年轻女人。”

面对野沟紧紧逼问,老管家摇了摇头。加上老管家耳朵也背,野沟停止了追问。

——为时已晚。

是那条船。管区保安本部窃听了巡视船发出停船命令的那条货船的无线通讯,由此,除向船舶公司联系但听不到回答之外,再也没有使用无线通信。

那个呼出信号难道是给张的警报吗?

县警察局的搜查,三影看到了。

大概是预先算好了方位和距离,三影早上摸索来了。对大门和宅院尚有印象,到了附近也便明白了。

途中和县警察局相遇。

在张家宅邸的视野中有个台地,台地上有个小公园,三影正在其中。宅邸之内,正门、后门全由警察把守,十多名搜查员进入了宅院。

三十分钟后,搜査员出了宅院。

漫说张,一个人也未带出来。

——跑掉了吗?

三影用暗淡的神情目送搜査员从张邸离去。

至此,十多年来在警察竭力侦破下也未暴露其真实身分的毒品秘密输入的元凶——“张”,终于露了馅。曾提出毒品栽培的三影,无意中被带进私宅,也是那个张。暴露了身分,张当场应该杀掉三影。不发生什么事也该杀掉。然而他疏忽了,人不论多么深谋远虑,而且不论是多大的人物,也有命脉的尽头。现在的张便是如此。台拄子开始动摇了,也许本人没有觉察与秋武刚组成团伙的事实,警视厅和厚生省直属的毒品取缔事务所已经秘密侦破,也许应该到他们垮台的时刻了。

然而,张确实机敏。他是怎么察觉巡视船的出动呢?宛如目击这一切,神速地销声匿迹了。

恶运尚未到尽头。

看着搜索队空手收兵,三影胸中不尽痛楚万分。张在逃亡时,一定也带走了纯子。

——她还活着吗?

尚不能下判断。张并未说杀死纯子。他曾说,把她做自己的女人,若讨厌了便送她去毒品栽培农场。说在那儿需要女人。平常,张肯定会那样做吧。虽然性格刚烈,但一旦她知道无法逆转这一切,不论多么讨厌的男人,她也会顺从,她决不会又哭又闹。奉出肉体,任凭虐待。如此容易摆弄的纯子,对方也不忍杀她。

但是,现在张在逃亡中,一且觉得累赘,恐怕很有可能杀掉,或把她遗弃。

那么,舍掉老巢的张的逃亡地,也许只有第二毒品栽培农场吧。张百分之九十九是去了那里。如果,纯子活着被带去会怎样呢?

江波在那里,町田也在吧?强奸了江波之妻又将其驯服的吉良大概也在那里。他们都是胜过张而且不逊色于张的残忍的男人。那帮人对待纯子——这个捣毁的南阿鲁普斯山毒品栽培所的成员之一——会怎样呢?

三影看到了那幅地狱图。

那失去人类尊严的,精神和肉体的羞辱,正等待着纯子。那里一定有不少男人女人,那些男女当做虐待狂的淫乐工具,腰间被系着绳索,在地上爬来爬去。三影看到了让纯子巡回去添众人的脚、那忍受屈辱的惨白的脸。

或是在众座中忍受拷问游戏吗?

那是令奴隶喝自已小便的江波。在纯子的裸体上得意地施加各种打骂。

在视网膜深处,地狱图愈演愈烈。三影紧咬牙关。

杀与不杀,这次是最后的修炼场了。拿起武器,进行无情地战斗!必须找到第二毒品栽培基地。

“那混蛋倒底在哪儿?”三影自语道。

晚报登了这样的消息:

<small>毒品秘密输入元凶,银行家是伪装!</small>

几个大标题跃然纸上。

三影买了几家报纸来读,都登满了永秀荣的消息。每条消息中都让人觉得愕然。

三影深深叹了一口气。

没有涉及三影的消息,昨夜货船事件也未报道。三影不知道那是警察的好意还是个圈套。

“这家伙原来是个银行家吗?”

这条消息透露了张——即永秀荣捕前严肃认真的人间关系。德高望重的银行家,那只不过是作为假面具。若看其假面,无法想象他是毒品秘密输入元凶这一真实面孔。

消息说已经发出了对张的通缉令,逮捕只是时间的问题。身材魁梧的张容易引人注目。机场,码头等都已戒严。

“估计不会太顺利。”

张不仅秘密进行毒品输入活动,而且和秋武组成团伙在国内进行毒品培植,这只有三影知道。警察不但不知道南阿鲁普斯山的栽培地,何况第二栽培地更难以估料。张在那里可以潜藏半年或一年。还会看准警戒放松时机秘密出国。

——但是,不能允许那样!

三影扔下报纸,站起来。

他去了神户车站。

元月三十日,到了仲秋,身感微寒,象是冬天来得过早。

三影乘上了东京方向的新干线。

三影手里没有能够搞清第二毒品栽培农场的线索,他当然也不可能胡乱踏进山地任意搜索。若是那样,不知运花多少年。

——上策应该监视江波津子。

江波恭二之妻多津子,在江波失踪后不久便被来联络的暴力团的吉良强奸,无奈得寸进尺,又被强迫发誓做吉良的女人。吉良在南阿鲁普斯山的时候是与农场的联络员,这次若仍然如此,很有可能他会在多津子的家露面。

现在沼田已失踪,只有三影想到的这一条窄窄的路。

到达东京时已经夜深了。

到新宿住下,就是三影刚逃出南阿鲁普斯山时曾和纯子睡过一夜的饭店。从那以后,已经过了四十个日夜了。上床之前,三影欣赏新宿的夜景。四十天来发生的事情在灯火的海洋中掠过。无尽遥远的旅途难艰之状,以生死相赌的多少搏斗犹如昨天刚刚发生。

抛掉工作,家庭挨了处罚,从而走向报复之路的三影,觉得至此自己并未放弃什么。可是,只是抛弃了自身,浮在狂涛骇浪的浅滩之中,三影却感到了“爱”的重量,为了她而献身,结果她被夺去了,那种苦痛袭染了全身。

使人感到无家可归,如行云流水的飘渺的旅途也让人得到某些收获,并且又好象无法割断由失去它而带来的苦痛,它时常责备着人们。

很久,很久,三影凝视灯火辉煌的不夜城,不知在哪里便会想起扭曲的人生。眼底的灯火的海洋所象征的、有家、有妻子、有孩子而且有工作的人们的生活,从三影的人生中消失了。

忽然,又想起了独住四国的老父亲。

多律子的家在世田谷的上北泽。

次日清晨,三影迈向上北泽。

和侦察二科的同事河本曾埋伏过的时候的记忆,在江波家的周围有几幢公寓,若是能在可以监视江波家的地方有空室就太好了。

径直从江波家门前走过,一直没有变化。庭院名板上也照旧写着江波恭二。

能够监视江波家的公寓有两幢。其中一幢里有空室。约定一个月,三影住了进去。距离稍有些远,用肉眼无法识别进出的人。

当天,三影买了双筒望远镜和睡觉用品。

第二天早上开始监视。

七时过后江波的儿子出了家门。

三影的视线跟着他,忽然想起了窃听过的吉良与多津子的对话。被吉良强奸并被强迫发誓为吉良的女人,但多津子却拒绝吉良来自已家中,而是请求在外面私会。是因为有儿子。吉良仅是用鼻子敷衍:让儿子住宿!我要来这里!你是我的女人。

从其儿子还在可以判断,吉良改变了主意,取消了来家中的做法吗?还是,或许和多津子断绝了关系呢?

三影想,不可能那么简单地断绝关系。江波恭二再也没有回这个家。对于吉良,他一定房子和女人一齐占着。他若不吸尽油水决不会放手。

白天多津子去买东西。透过镜片,虽然身体看得不清,多津子的面容看上去很消瘦。

过了一个小时,多津子回来了。

就这些动静,直到夜晚也无人来访。

夜间无法监视。

转天清晨,三影访问了信用所,请他们调查在晴海的关东航空公司的边缘航程。边缘飞到哪里,看看提供给运输省的航程计划一眼便清楚。

三影的监视继续了四天。

完全没有变化。仅仅是煤气或电灯的检测员来访或小商贩来访等等而已。江波的儿子每天早上七时一过便去上学,之后便是多津子偶尔地出去买东西,继续着如此单调的生活。

多津子和吉良尚未断绝来往吗?他陷入了深深的疑虑之中,但他多少有些醒过味来,吉良不可能每天都来,若和在某处的第二毒品栽培农场进行联系,很有可能十日不回那里。仅五天自己便疑神疑鬼了,他劝戒自己不要这样。

第五天,信用所来了调查报告。其结果徒然无获。

关东航空的边缘,航程计划上没有飞行毒品栽培所和估计是山岳地带这一项,主要是在近县地区空中摄影或被委托喷洒农药。当然可能那是一种伪装。飞行并不是按航程计划选定航线,偏离航线而飞向位于山岳地带的毒品栽培所,这谁也不会知道,然而也没有调查它的方法。

第七天——

日渐一日的三影愈发焦躁。仅靠报纸,弄不请张的行踪。字里行间只能看到警察的焦急。可是三影的焦躁却有其几倍的深刻。关系着纯子的生命。大概被强迫为奴隶,随着男人们当时的心情,不知何时被杀死。

——走出来!焦急地等待吉良的露面。如果他果真来了,三影准备潜入江波家内。最初的原因在于吉良本人,即使把他打个半死,也有决心让他说出毒品栽培农场。若是不然,跟踪那个比狐狸还狡猾的吉良来发现农场,多少有些勉强。

——?

心不在焉的三影慌忙举起双简望远镜。在江波家的窗户上,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早些叫那家伙吗?”吉良离开窗边。

“求求你了……”多津子哀求道。虽知道他不是求得动的人,但事情已经这样,在这条街上也无法住下去了。

吉良开始等待原刑警三影是七天前。说三影一定会来监视,吉良一步也未走出家门。第三天,吉良发现了远处寓所的窗里望远镜的反光,看到他,吉良冷冷一笑。要把三影骗来杀掉,行动步骤已经确定,何时都可以用电话叫来同伙。

“不会在这里杀他。打个半死把他带走。放心吧,只要那个男的还活着,你丈夫……”

“那个人,我已经忘了。”多津子的视线落在桌上。

“是啊,是应该忘掉他了。到这来,来。”吉良放下咖啡。

“也许洋二要回来……”多津子拒绝道。

“好啦,我说。”吉良没当问题。

被抓住手腕的多津子被拖拉着。她知道不可反抗。吉良已经完全没有了羞耻心,虽知道高中一年级的洋二住在邻室,欲火一旦升腾,便没了昼夜的区别。

他的做爱是病态的,忽的一下他便来了精神,似乎已成了个疯子。正在做饭时,或正在做扫除卫生时,在俯着身子的多津子后面强行无礼。若是不从只会招致毒打,已经落进地狱的多津子只好委身于吉良。

洋二不说话,多次目睹了那旁若无人的场面。有时还听到多津子难以忍受的呻吟声。憎恨与侮辱出现在洋二的眸中。可是洋二没有离开家,到外面无法生活,只知道为此才在家中住下。

生活费由吉良出。是团伙提供的江波恭二的那部分呢?还是吉良的呢?寡言少语的吉良从不提起。

多津子渐渐地掌握了迎合吉良的演技,演技不知何时开始形成了多津子后天的第二性格。装扮精神病的人已经成了异常者。多津子配合着吉良奸污自己的欢乐,在被奸污的想象中沉缅于疼痛的感觉里。

多津子忍耐着苦痛,并不是肉体的苦痛,而是深深陷入今天落得此地步的她的内心痛苦。在失去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的绝望的世界里,多津子堕落了。在这扭曲的坟墓里陶醉,乃是巨大的无法弥补的心灵创伤。

从她深深的伤口处,升腾起了紫黑色的喜悦。

——到了黄昏。

离天黑还要有一段时间,三影窥视的望远镜里,出现了男人的影子。那个男人穿过普罗单那边的街道,直向江波家。那是个水蛇腰一般的男人。

——吉良!

三影放大了瞳孔,没错!用暴力使多津子顺从的吉良、知道三影的跟踪并把他引诱到南阿鲁普斯的毒品栽培场的,那个吉良。

吉良的水蛇腰在江波消失了。

“终于找到你了,混蛋!”

三影放下望远镜,夹起一根香烟,香烟有镇静效果。可是,喷出的烟里蕴藏着已经逝去的夏天的愤怒。烟雾消散后的银幕上,水蛇腰吉良正走着,走向南阿鲁普斯的山中。在那一幕幕中饱含着逃出后的几多危机。

“你这混蛋,现在把一切还给你。”强忍不尽的焦躁终于等到的吉良,他是追査销声匿迹的毒品的活证人。

三影坐在窗前,慢慢地熬着时辰。过了几日吉良回来了。一旦回来便不会立即离开。至少要洗个澡,再腾点时间喝上一杯,把多津子搂在怀里抱上一会。

没等多久,太阳落山了。

夜幕之中,三影稳坐不动。三十分钟,一个小时过去了。忽然他想起了吉良露面之前,江波家窗户的反光,他有些不安,是否是阳光的反射呢?当时,一刹那的念头便是双筒望远镜,对会不会有谁在附近监视自己呢?

是吗——三影打消了不安,那一瞬的光,大概是眼镜或玻璃杯之类在屋内移动时的反光。

下午六时——

三影站在窗前,夜色低垂,街灯依次亮了起来,他想,那是不早不晚的时间。

他把在体育用品商店买的木刀绑在手杖上,那是把吉良打倒的绝好的物什。

直奔江波家。

立在门前,他按下门铃对讲机按钮。

“哎,是哪一位呀?”一个女人的声音。

“派出所的。”

“您说什么?”

“我来是为了江波的事。”

“请,等一等。”

三影避开门镜站到一旁。

大门露出一条缝,探出头来的是多津子。三影忽地把多津子逼进门内,迅速堵上了她的嘴,尽管挣扎也不会让人听到。返手关了大门,把多津子当作人质,走进门厅。里面屋里正在演电视。当即进了没有点灯的卧室,他一直抱着多津子。

三影觉察到有动静,立即把多津子推到身前。与此同时,有了响动。左右几条大汉扑向三影,没有任何考虑余地。用带木刀的拐杖照准一人刺了下去,那家伙应声倒下。但再也没有了招数。

从后面搂住,被用抢走的木刀在头后重重砸了一击。

三影昏倒在地。

在丧失感觉之前,三影咬紧牙关,他感到没有了一切希望,他恨自己无能,识破几次敌人的圈套就可以放心吗?他深深责怪自己。

意识随着夜幕的加深而丧失了。

他不知这是哪里。

周围仍是暗然夜色,也听不到任何响动。是醒是半醒半睡,他搞不清楚,他只觉得懒洋洋。

完全恢复知觉时,三影才知道自己被反手铐着,两只手上缠着绷带,绷带上咬着手铐,嘴上也被封了胶布。他觉得是夜晚,是因为眼睛上也被贴上了胶布。一瞬间他觉得,几天前在张家也是被这样监禁过。时间逆转了吗?还是在做梦?这番光景太相似了。

身体一动,头后便感到疼痛,疼痛勾回了他的思路。他明白了闯入江波家是落入了等待已久的敌人的圈套。可那之后便不知道了。这里已不是江波的家了。

若不是江波家,又是哪儿呢?

三影清楚地记得在被打昏在地时对自己的责备。他责备自己杀死了几个敌人便放松戒备,骂自己是个窝囊废。那责备中还带有些恐怖。南阿鲁普斯的魔窟、第二度遁入张家,都逃脱了死运。这是第三次,不会再有那种幸运。被打昏的瞬间,三影一闪念想了许多事。死的恐怖和对自己强烈的责备一齐涌上心头。

现在是不会再变了。在死的恐佈的深谷之中沉淀着对自己深深的厌恶。轻易地闯入江波家,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无谋之举。沼田是关东兴业的成员。张和秋武因毒品而携手合谋,他明白了两者共同经营着南阿鲁普斯毒品栽培所,最近,毒品秘密输入的掲发又顿然紧张,新闻报道中,当局没收几亿,几十亿的海洛因也并不稀奇。毐品元凶张越发艰难,所以他才和秋武携手,提出在国内栽培的。

南阿鲁普斯的栽培农场的人们全都是关东兴业的成员,吉良当然也是,所以,秋武才把难于处置的江波送往那里。

作为关东兴业主力的成员已来到神户。把三影从张家运上船的家伙们就是他们,恐怕代替南阿鲁普斯栽培农场而设的秘密农场在距神户很近的哪个山脉中。张、纯子都在那里。

不管怎样,应该料到其团伙组织知晓被警察抓住的三影伺机逃脱的事。为什么不想一想庞大的团伙组织搞到这点小情报是理所当然的呢?

从警察手里逃脱的三影的目的十分清楚。夺回纯子,必须捣毁新的毒品栽培农场,为此三影的办法只有到关东边缘去搜寻,或跟踪吉良。沉住气埋伏下来是当然的事情。

三影无情地剖析自己思虑的不足,这回落网定会无情被杀。虽然知道这些,但他还是没考虑先后而闯入魔窟。他焦急不安。晚一天,纯子便会遭受一天的身心的残酷虐待。

然而,终究就那些吗?——

三影深知自己性格中潜藏的短处,总是没有成熟的考虑。自己是一种深思熟虑之前便急于行事的性格,至少是边做边考虑的性格。若当侦察员尚且可以,他有国家权力的保护。

现在的三影没有一个朋友,国家权力也只是敌人,现在的状态是孤立无援、四面楚歌,连方寸容身之地也没有,而且无法抵御任何粗暴的行为。吃后悔药只是愚蠢的做法。昏暗中听到了脚步声。

三影预感那是死亡的脚步声。

脚步声不是一人或二人,而是有好几个人。全体人员全走进了这个房间,谁也不说话。象是各自就座。

三影的身体僵直了。虽然他预感到了死亡但死亡也决不会那样简单。他知道一切到来了,神经绷得很紧,皮肤收缩得疼痛。

几条汉子围着三影坐在椅子上,但是围成一圈的汉子象哑巴一样闭口不言,周围鸦雀无声。

那样持续过了几分钟。

寂静。

如同死界一样的寂寞占据了整个房间。

靠在墙壁边躺着,三影已经干枯得没了油水。几分钟使他感到象是永生。他叫喊,杀了我吧!或者,你们不要绕脖子给我装蒜!总之,由于自身的恐怖和顽强斗争,他必须以叫喊为武器。

但是,视野和口腔全被胶布封着。

为什么这帮家伙们不说话?——堵塞了眼和嘴,象青虫一样不能表达任何意念,就那样叫众多汉子观看,这种痛苦给三影以可怕的重压。三影在心中描绘着一种烦闷的绝望,即使是无实之罪也得不到辨解,然后受到枪杀的那种人所品尝的恐佈。

“把他解开!”过了片刻,一个沙哑的,低沉的声音。

椅子响动,脚步声,嘴上和眼上的胶布被胡乱掀了下去,好象皮肤被撕裂下去。

光线骤然射进眼帘,起初不知前面到底是什么。瞳孔急剧收缩,在收缩的瞳孔细细的缝隙中,三影发现了一个点,一个男人。

是个刚刚进入老年的男人,脸上皱纹纵横交错,面颊和鼻梁上布满着更加纵深的皱褶。高高的鼻梁显得很直,满头白发波浪起伏。

目光刁猾。

“三影龙昭——”那人声音低沉。

从远处,三影见过一两次秋武。百感交集的三影凝视着秋武,三影遭遇的种种危机、以及犯罪的根源全是这个男人。他并不亲自出马,而是操纵各种犯罪骨干,靠那些骨干,这个秋武便可收获一切。

——都因为他。

三影感到无望,但他又铭心刻骨要用铁锤对这个男人以报复。关东观光和厚生年金福利事业协会的受贿渎职追査中有秋武。这个秋武发令杀死证人泽井菊子,把嫌疑者江波恭二收进自己经营的毒品培植魔窟。对寻踪而来的侦察员进行惨无人道的暴虐行径,更是无法叙说。

他与他不共戴天。

秋武站在面前,三影手脚戴着铐子,只能象虫一样滚动。那已不能用屈辱等寻常的字眼来形容了。

三影嘴唇颤抖着,“秋武,我……”

年轻的老头,慢条斯理地说:“真是个愚蠢的人呀,啊?”秋武的目光象针刺一样投向三影,目不转睛地盯着。

“说什么都可以,你什么时候成了这样?警察正组织人员追捕你和张,早晚你得哭鼻子。”

带刺的话再硬也是空的,三影感到气力和体力的衰弱。用话来刺人,一般是胜者的事,被捉住成了囚人而说的话不同于胜者。

三影环视诸座,有六个人,秋武在中心形成半园。

“你也在吗?”三影的视线停在吉良脸上,吉良面无表情的苍白的脸朝向三影。从没有象样的表情是吉良的特征。

“你到底为了什么,那么顽固呢?”秋武问道。

“这你是知道的,为了杀死你们。”

“混帐!”秋武皱起眉头。

“我们留着你,我们认为没有价值逼问以至杀死你,只要你老老实实,不兴风作浪地过日子。你的老婆那个女人,我们也没有让她受委屈。”

“快点动手,杀掉我!”

“早晚得杀。”秋武镇静地自语着。

“见鬼,滚出去!”三影大声喊叫。真想出去见鬼,死不可避免,得不到任何报复就这样被惨杀掉。甭说救出纯子,就是胸中燃烧团团怒火,也只好残留心中而被折磨至死,若有什么可能的话,也只是出去见鬼了。

“出去见鬼?还讲这样老掉牙的话。”秋武笑道,皮笑肉不笑,一现即逝的笑。仅这一点便知其残忍,从“何时见鬼呀?”秋武收住皮笑。“我在杀你之前,曾决心见你一面,并没有其他理由,只是因为你异常执着的报复心理,我的组织很庞大,你也知道,现在和张携手同干。在保护伞下的组织并非只有一个两个。说起来,若站在你的立场上,我是‘斧头’,你是‘蝠螂’,这是不可抗拒的。你知道这一切,那么你用自己的力量接近了我们,不是傻瓜就是疯子。或者,也许是真正的勇士——我正想见见这样的勇士。”沙哑的声音在宽广的屋里回荡。

在座鸦雀无声。

“真是无聊的话,住嘴!”三影大叫。越发显得苍白,反手戴的手铐,透过绷带又撕裂了刚刚合愈的伤口。

“不要大声喊叫吧,哪儿也听不见——然而,我懂骨相学(由面部及头部骨骼,表现出其性格、命运的学问。),心里有谱儿,一言概括,你的骨相是属阴,毫无阳气,这种相一定得死。你若真是勇士,如果你是的话,不会白白地杀了你。还给你老婆,对以前的非礼向你道谦,另外,江波的生命也使之自由——我是这么考虑的。但是,若你的骨相嘛……”

“住嘴!”三影大声喊叫,“你若是让我自由,我就敲碎你的白发脑袋!你这个肮脏的老梆子。”

“我能让你跪下,让你舔我的脚心。”

凹陷的眼睛里闪着阴险的光。

“谁?你这个混蛋!”

“是啊……”秋武沉默下来,他用手指在桌上,当、当敲两下。

三影的背后吹来一股阴风。

秋武还在敲,在那低沉的当当的响声里,藏着比话语更可怕的威吓。

“好象明白了吧?”秋武收回手指,“你老婆在第二农场,把她带来相当容易,我要在你面前玩玩她。那可不是单纯的玩弄,切下一点点肉片,把它投进饿了几天的老鼠的笼子里。看了那情景之后,你便会舔我的脚心。怎么祥啊?”

“杀了我!”

“不能杀。”炯炯的、冷冷的秋武的两只眼睛死死盯住他,“我至今见过和你同样立场的不少人,也有和你一样的侦察员。你知道他们怎么样?一生做挂项圈的奴隶,说要尽孝于我,毫不例外。被杀掉是那么地可怕,对他们我当场宣布他们死刑,他们是留下性命也无用的家伙,没有节操,他们是废渣。可是,你不同,大叫出去见鬼,足以证明你知道自己的死期,你很有见地。但是对我,你放了不少无礼的狂言。我是个孤高的人,不受谁的侮辱,我希望你抵偿对我的侮辱。还有,你欠我很大一笔债,南阿鲁普斯农场被毁,及暴露了张的身份,我想要锋抵偿。”秋武停顿下来。

“你倒底想干什么?”三影声音有些沙哑,他感到有些忍受不了。

“你毁了我们的农场,我可以告诉你,在那里栽培着多少贵重的毒品。把你关在屋中,让你海洛因中毒,用不了多久你的人格就会崩溃。为了弄到药品,什么事情都会干,让谁喝粪尿,他就得喝,在污辱中生活也可以,把你老婆叫来做我的奴隶吧,然后你会做老婆的奴隶,怎么样?满足了吧?”

“……”

“你不用想伺机逃跑,我可没那么慈祥。你老婆就是人质。如果不把老婆当一回事,那么让你的父亲做人质……”

“好啦!住嘴,你,这混蛋!”三影挣扎道。

“不要闹,你的命运已经决定,这里在座的都是陪审员,我的话就是判决,不会再度变更,任何场合都是如此,还不曾有谁从判决下逃脱,我的判决就有那么大的戚力,这是铁定的规矩,为维护这一规矩,我接来了你的父亲,你不可能逃跑,如果企图逃跑,则由你的父亲受制栽。怪可怜的,老人家折腾得够苦了?”

“算了吧,你这混蛋!恬不知耻!你还算个男人?!”

三影发觉视网膜上充血,那是无法表达的愤怒所迸发出的烈火。自己知道将被惨杀,纯子在无止境的凌辱之后也会被杀害。虽有气得七窍生烟的绝望,但恐惧勇于挑战,不能不说命运已经到了尽头。

但是,把老父卷进来——惨无人道的行为令三影哑口无言。老父在四国,勉强靠打渔为生,是七十岁的老人了,是个很倔的老渔夫。

——他们要把父亲……!

“把老头带来,让让他们见见!”秋武命令吉良。那声音音没有声调,没有感情。

三影,闭上了双眼。

他恨不得永远在这黑暗中。父亲一定以为三影还在干警视厅的侦察员呢,而一直没有音信,他会以为发生了什么天灾人祸。

刚刚升入高中便去母亲的三影,在父亲又当爹又当娘的抚育下长大成人。当娘,并不是别的,仅仅是做做饭。要说上高中,还有那份能力,一直继续着男人的共同生活。

父子之间,做为男性,有一定的距离。决没有过撒娇纠缠,总是相对无言。说话时,甚至不曾带有厌感。倒是意向疏远而确立的父子关系较多。

三影久吉——父亲。父亲生性倔强,不,与其说他倔强,不如说他很少改变自己的主意。他在濒死的濑户内海仍在打鱼,父亲所属的渔协几年前便被解散了,是因工厂的招工而卖了海域,只有父亲一人反对那个决议。但仅一个人反对解决不了问题。

全体辞了渔业,登陆谋生了,只有父亲一人顽固地坚恃打鱼。卖了海的分配金额,父亲没有领。十分为难的渔协终于找三影来商量。结果,渔协做为托管的形式把钱存下了。

父亲一人出海,因为鱼场已经卖了,如果出远海,三影一定跟去。对于刚愎自用的父亲,三影什么也不说。

这两年,也没有回乡。父亲连一张“回来看看!”的明信片也没寄过。

——他们要把父亲……

三影的胸口堵塞了,他张大嘴没有话。

吉良出了房间。

那脚步声变成双数,一儿便回来了。

三影闭上了眼睛。

一个人的脚步声来到身旁,停止。

“龙昭——”象是被海风吹垮的静静的声音。

三影睁开双眼,老父站在面前,布满皱褶的双手也被带上手铐。三影抬起目光,久久地凝视着深褐色皱纹的脸,和悲哀的双眸。

三影点了点头。

“你这是成了什么样子?”风打在岩石上一般的声音。

三影闭上眼睛,在父亲面前他束手无策,两只手、脚全被戴上铐子,被弄翻在地。自己是起不来的。在闭上眼的视野里,又看见了血色,这种屈辱无法比喻,三影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胸中粉碎、溃烂,一种再也不会形成的东西。

“我说后生……”

三影听见父亲的声音,他知道父亲是对秋武讲话。

“俺是海里长大的,只晓得大海,搞不清陆地上的玩意儿儿,不过俺晓得爷们家的度量。俺不知这小子干了什么事,这么折腾他可不是爷们家的活儿。”

三影闭目听着父亲那谆淳说教,在强抑愤怒的的声音里饱含着微微的震颤。这是徒劳的说教。

“这里头挑个谁出来。”久吉对秋武说。

“你说挑?挑什么?”秋武静静地问。

“俺要做他的敌手,俺要杀了他。如果俺被杀死,连俺小子一起杀。不答应俺的要求,那你们就是软骨头,连娘们儿都会笑话。”久吉凛然陈辞。

涌起一阵喧哗。

“特意的要求嘛……”

秋武又用手指尖咚、咚地敲起了桌子。轻妙的声音。但轻妙的声音里渐渐蕴藏着决定人间生死的决心。

“父亲是老人!”三影压抑不住大叫起来,“不要发傻呀,父亲!”

“龙昭——”久吉按住龙昭,“瞎叫嚷没有用。俺是你的父亲。所以,俺应该在前面当爷们。怕死能干啥?儿子的耻辱就是爹的耻辱,好好听着,俺要是被杀,你也去死。只要咬断舌头,啥时都能死。”

久吉进一步逼问秋武,“咋样啊?看上去,你象个头子,要是头子就跟俺比比看,用钱指使年轻人,仅仅显你的假威风可不能算头子。要是那手活儿,连丫头片子也能干呐,或许你只是嘴上功夫吧?虽没有啥胆量,只有几个同伙便虚张声势?一个人你大概不敢在街上走吧?”

久吉用嘶哑的声音震撼着周围。

三影闭上了眼睛,父亲知道会死掉。他决不是因为横心去死才说教给人听的人。三影听着象海风劲吹一样的声音,泪水盈眶。父亲看着儿子的翻落在地的落魄态,早就觉到死期的到来。他也知道除死之外没有其它的活路。三影在心中这样想。

闭目之外没有其他招术。

“好一个有气势的老爷子。”秋武继续敲着桌子。

“当然有气势啦,俺总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可还活着。不象你那样,只欺负老实人,还叫个啥啥组(在日语中表示某种集团,多指非法。)来吓唬别人,俺和你们不一样。”久吉目不转睛地盯着秋武。

“是吗……”咚、响亮地一敲,然后停止了敲桌子。“吉良——”秋武指名吉良,“跟这人比试比试!”

“知道了。”吉良站起来发出响声。

“叫你别理他们你不明白吗!”三影痛苦地高声大叫。

“那叫什么事?要杀,杀我!让我比比怎么样,你们这帮混蛋,只会和老人、丫头片子斗吗?手脚的自由都被夺去了,还吹牛皮……”

“住嘴!”一个男人站起来,按住三影的验,把胶布封在嘴上。另一个男人摘掉久吉的手铐。

久吉站立原地,抚摸手铐落下的伤痕,转身看看三影,“俺有话要说。”久吉那布满皱褶的脸上那深陷的双眸中浮现出慈爱,显得格外镇静。

“俺是死是活,这帮混蛋也不会放掉你。要是放你,就不会把我拐到这来了,你不要乱来,人吗,早晚得死。好好看看俺是咋死的,不要闭眼。”

父亲久久端详自己,三影点了点头。忽然间,他明白了父子间相联的深厚感情。平时,一年亦或两年也不通音信,尽管有时互相见见谁都觉得不对劲,避开视线,只是非说不可时才说一两句话的父子之间,此刻他感到了巨大的感情。

把儿子的屈辱当做自己的屈辱,以身教子什么是男子汉的死,三影对父亲无话可说。

面对死亡的父亲,再也不是三影眼中的顽固的老渔夫,从他身上看出了在风吹浪打中他那男汉的刚劲。

久吉缓缓转回身来。

“给他件家伙。”秋武低声命令。

一个人递给久吉一把短刀。

默默地接过来,久吉拨去刀鞘。

吉良水蛇般的背向前弯下,摆了个开战的姿势。

三影看着,已经什么也不能考虑了,只能静静地看,用一双镜片般无情的眼睛看着父亲。无法想象父亲会胜,记得听说父亲年轻时很早就打架,他仿佛看到身高体壮的年轻的父亲,但那是几十年前的故事了。

现在父亲七十岁了,尽管脾气刚烈,可身体已经僵硬,风吹日晒的样子实在够呛。现在看到的脸上一点肉也没有。但是,那不过是双颊消瘦。棱角的脸上藏不住父亲的衰老。

相比之下吉良太年轻了,正是强壮的时侯。

胜负十分明显。

本来应该是被子孙围住厚道的老人的年龄,可却站到了为儿子雪耻,由短刀决一生死的斗场上。

真想咬舌自尽。同时他又为没能看穿秋武拐骗老父的阴险和不厌的残忍而后悔莫及。

“别客气呀。”吉良的声音象要吃人一样可怕。右手持短刀,双手张开,弓下腰。

“俺知道啦。”久吉右手握着短刀,漫不经心地接近吉良。吉良向后退。

在座静无声。

只有吉良后退的步声和久吉漫不经心的脚步声。

吉良划出了半圆。

“不过来吗?”久吉厉声问道。

听到那雷鸣,蹭着步子的吉良,忽地身体停止了移动,停止的瞬间之后,脚落在地板上,宛如猫一样的敏捷。他朝大步迈来的久吉的腹部伸了右手,同时避开对方的攻击,上身弯下压得很低。

——不行!

三影呻吟道,他看到短刀朝父亲的腹部捅去,身心被揪连着,一刹间,三影闭上了眼睛。他不想再看到深深刺去的匕首。

但是,场面发生了变化,他看到父亲右脚向上一跳,抓住了吉良的下巴,吐沫从口中飞出,吉良打了个趔趄,弯着腰,摔了个四脚朝天。

吉良跳了起来,他变了模样,面无血色,嘴里流着血。他把上体压得更低,用凄惨的目光追逐着久吉,来回转着圈子。

父亲逼着吉良,片刻间,三影松了一口气,父亲不会输——他认定。心在随着紧张的同时,手脚也紧张起来。在树叶一样摇晃的小船上锻炼得腰板有活力,从眼神可以看出来,不露丝毫空隙的脚法,要没有青年的视力可不行。

——杀了他!杀掉吉良!

三影在心中拚命叫喊。胜也好,败也好,反正不能让他生还,早晚被残杀。哪怕只一人也希望父亲把他杀死,若杀了吉良,父亲可以满足地死去。

杀了他!

体中的筋肉紧紧地收缩,以致他有些僵直,三影现在等于自己在搏斗。

——杀了他!

吉良默默转着圈子。

形势对吉良不利,三影看到。

在沾满鲜血,面无血色的吉良的脸上,看出他的么焦,或许是恐怖,阴惨地燃烧的眼睛里也看得出狼狈不堪。

吉良开始试探地挥起匕首,带着风声向父亲的验上砍去,但那不过是吉良心焦的表现。离得挺远,父亲没有躲开自己的脸,慢慢地近逼着吉良。

父亲在逼,吉良在退。气势截然不同。父亲知道死期将至,反正父子早晚被杀,在一个不过是老渔夫的气势面前,吉良迷惘被逋得束手无策。

不知哪里有响声。那是什么声音?三影不知道。虽然听到声音,但他的神经没起作用。忽然,视线抓住了秋武,是秋武在用指头当当地敲着。禽兽的眼中闪着决死的凶光,看上去那眼光冷酷残忍。象是没有一点助哪一方,或止住这场生死斗的迹象。

三影呻吟着,在把视线投向秋武的一瞬间。吉良的行动决定了胜负。两人逼近,谁都可以抬手刺中对方。他看到吉良的匕首闪了一道寒光,寒光过后鲜血飞溅。被刺中的是父亲,从左手腕上流下了鲜血。

——躲开!快躲开!

三影的血液凝聚了,父亲的动作突然缓慢下来,而吉良却来了精神,猫腰近逼,一劲儿地用短刀大劈大砍。狗急跳墙的残忍,溶在吉良的全身,看得出他暗喜,他能任意残杀战败的猎物。

久吉却不躲不藏,仅仅上身移动避开吉良的刀锋,脚却没动。他呼吸急促。对敌手的蠢蠢迂回,只能做如上的应付。

取胜,久吉起初没想过,而失败——他却早有预料。这种事是年轻的活儿,年迈体弱的老渔夫还能干些啥?只是久吉知道死得不侠气。在匕首刺来的瞬间,抱住对方,在断气之前,去掏对方的心脏,他下定了决心。

他不想没有出击便陷入被杀的困境,这样会给儿子留下悲哀的记忆,只有还击,才能解心头之恨。

吉良又在进攻,脸在扭曲,弓着背,忽啦地朝怀里刺来。久吉无意识地活动手腕,左腕抓住了吉良的右腕,久吉混身的力量全集中到腕上,划橹锻炼出来的腕子。短刀从吉良的手里脱落了,吉良发出了断断哀叫。久吉神情专致,他用短刀照吉良刺去,但右手被吉良死死抓住。

久吉右腕上的刀叭啦也掉了。吉良咬住右手。两人丢了家伙揪缠在一起。久吉想,正中我意。吉良没有腰劲,也没韧劲。久吉伸脚照吉良大腿里侧来了个绊儿。吉良应声倒下,久吉用膝盖照他脸猛磕过去。吉良软软倒在地上,喷出鼻血。

吉良想爬起来,他的表情布满恐惧,久吉拾起眼前的短刀。

三影在胶布下声嘶力竭,身体振颤着。用脚设法弄开了胶布,秋武用无声手枪对准父亲,在轻轻的枪响的同时,父亲仰倒下了,短短的瞬间,他蹬了蹬腿。

“龙昭——”

那是父亲低沉嘶哑的声音。

三影滚了过去,在倒下的父亲身旁,他看到父亲死去的面容,褐色的有深皱纹的脸已经不再呼吸了。

被海风灼红的眼睛凝视着三影。布满难看的色彩,沉沉地凝视死亡的深渊。表情里没有惊愕,没有愤怒,安详地死去了。

三影凝视父亲的脸,没有一滴沉痛的眼泪,只是紧紧盯着。

倔强的父亲在四国偏僻的田间打鱼,也许时常想念着渺无音讯的儿子。也许象普通亲人一样,盼着儿子结婚,默默地盼望孙子的诞生。

而他的儿子不知何时,辞去侦察员,丑陋地落进了魔窟里。为了儿子,父亲被带到大城市。是否是用儿于面临死亡而设下的陷阱?或许父亲悟到自己的儿子将发生凶祸,自己上了敌人的圈套。很有可能是因为警视厅发出三影失踪的通知,父亲知道了一切。

看到被缚的儿子,父亲无能为力。也许是离开乡下便知万一会死吧。所以一旦他知道死的不可避免,父亲为了儿子看看男子汉的尊严,便舍得老躯与敌人生死决斗。

刚烈的父亲。

三影只是默默地看着死者的面孔。

吉良站在一旁,用茫然的表情看着三影。不久,三彰把视线投向吉良,吉良的皮肤象青蛇一样青一块紫一块。

“把我杀掉!”

三影对吉良说,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声音。象海边岩石在说话,或象岩右上流沙一样沙哑的声音。要说声音,那是肺腑的呻吟。

吉良没有答话,四座无声。

秋武打破了沉默。

“真是个不识时务的傻瓜。”秋武依然握着手枪!

“不识时务吗?”三影把身体对准秋武,“我的父亲也许不识时务,但可不象你这个胆小卑鄙的怕死鬼。要说什么暴力集团的‘影子总长’名字倒好听。可是你不过是老朽的,棺材瓤子,你连女人的胆量也没有,象个老娘们儿似的老朽,实在肮脏。若是你一个人,连中学生都能揍你一顿。你可以想一想你没有组织或手枪情景。可悲的老朽!”

在桌上秋武紧握的手枪,瞄准了三影,象蛇的脖子一样缓缓移动。

“扣扳机吧,要是有胆量从人正面开抢。为什么不开枪?想象打我父亲一样从背后打吗?老朽!”

丝毫没有惧怕手枪,手枪、匕首,不,连死本身的恐惧也没有。死界现在就在三影身边,只要一转身便可以进入死界。不如说,他认为那是比现实更好的世界。

秋武双手握紧手枪。

响起轻轻的枪声,三影眼前几公分处扬起中弹的尘土,地板上,子弹穿了几个洞。

“你的手在颤抖,老朽!”三影厉声嘲笑。

又响起枪声,这回子弹擦过耳朵。

“怎么了,老头儿?”

“好胆量。”秋武放下手枪,“不过,我不杀你。刚才不是说了吗,让你老婆做我的奴隶,让你做侍候她的男奴隶,度过你的一生。这就是判决。”秋武的声音带着寒气。

警视厅十月十六日召开会议,关于逮捕张进行所有有关机构的联席会议。

出席者有警视厅的野沟警部,警视厅保安第二科长山中警部,还有在神户放跑了三影的纠察二科河本,负责对付“组织暴力”的纠察第四科长宗田警部,兵库县警察局的牟田警部、关东甲信越地区毒品取缔长官黑木等。另外还有数人出席。

重要的义题是张的潜伏地点的追查。

从各种事情分析,他不可能逃往国外。

“张和秋武组成团伙是确信无疑的,若是这样,可以认为张的潜伏地点在秋武的地盘之内。”对付“组织暴力”的宗田警部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秋武的地盘里,可能有隐匿张的地点……?”野沟警部问道。

“在秋武手下的公司有十几个,在东京的是关东观光、关东兴业、关东航空、关东商事,另外还有两处夜总会。在横滨,有京滨贸易,神户有两处夜总会。还有山梨县富士五湖附近有北富士游乐园,其它还有几个土耳其浴室和弹子游戏店等。”

“有这么多呐。”

“这些仅是秋武直接领导的。此外手下暴力团骨干经营的小店就数不胜数了。”

“要能一齐端了就好了……”野沟扳了扳脸。

“只能端啦吧。”保安第二科长山中警部提议,“不续要端,现在这节骨眼上有罪状吗?张和秋武合伙如果确有证琚,总之……”

没有证据,理论分析,无法领到住宅搜查证。

“警视厅及神奈川、山梨、兵库各县警察局要紧密联系,査出那些经营者的全罪。肯定会找出什么。坚决踏平,毫不留情。此之前,只有继续监视各营业所的动态。”

山中警部来了劲儿。

不仅是山中,他代表了能否逮住日本毒品元凶的濑户一方。若能逮捕,则通过张的口供便可一网打尽毒品巢穴的所有犯罪分子。使扎根几十年的黑社会暴露于世。至少可以摧毁九成以上的组织。从世界角度来看,那也是应该大书特书的辉煌战绩。不仅于日本,于远东各国、以至于美国,对毒品的来源都将给予毁灭性的打击。

“必须绝密地,迅速进行安排。”毒品取缔长官黑木插话道,“恐怕秋武的组织会把成为包袱的张杀掉,拷问张了解毒品组织的实体,已等没用了,不会有人怀抱危险的炸弹,大概……”

若是那样,就是警察的失败,事实会成为张向秋武单纯移交组织。

“那种担心有道理。”宗田点头道。

“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野沟抱起双臂,“为什么张和秋武合伙呢?是需要秋武吗?”

谁也不知那个原因,没有理由认为毒品元凶需要暴力组织。据说暴力集团曾几次试图接近,可秘密输入组织没有理会,暴露势力范围对张来说等于失去生命。

“总乏——”宗田说道,“鉴于警察的威信,应迅速逮捕张,设立联合侦察,本部全为以赴。”

张要是消灭,就难办了。

三影从黑暗中醒来。

虽然醒了,但动弹不得。他觉得自已被装在一个狭窄的容器中,呆在里面一动不动。

感觉中掠过许多幻影,正象在高山上涌起来的卷着旋涡的气体,思绪也胡乱地翻卷着,久久理不清头绪。他只知道象是某件悲哀的事,象白日梦一样,包裹在气体的旋涡中。

不知过了多久,气体迅速消失了。他觉得象是看到一条线上什么东西动荡着流失了。流失之后,他慢慢地恢复了记忆。

恢复的记忆打击着三影。

父亲的死和他的面貌——

视网膜深处,他的死去的面容烧灼了,那是无畏地与吉良生死搏斗的老父亲。胸口被什么东西堵着,他感到行将崩溃。不过是老渔夫的父亲,挥舞着短刀近逼吉良,与之交锋的身影,仍在记忆中回荡。

三影哭泣了,他溢出了泪水。在为了男子汉的尊严,为男子汉而选择了死的老父的心中——他一想起这些,真是太惨了。

泪水滂沱地逛落,禁不住呜咽,三影怎么控制不住低沉的抽泣,泪水布满面颊落到地上他无法擦拭,他仍带着手铐,足也同样,而且还被铁块一样的东西拴住自己。

他继续哭泣着,他想用泪水来悼念父亲的死,他只能这样。恐怕父亲的死户一定被拖到海里沉没了。

——咬断舌头吗?

咬断舌头死吧。三影想起父亲的话,他想咬断是相当容易的,就是现在他也不惧怕死掉,死界仍在三影身旁,夜色笼罩在身旁。对于阴险至极的秋武的行为,三影自己已放弃了生的希望。骇人听闻的暴虐很容易使人放弃生的愿望。

——但是。

咬断舌头?三影犹豫了。

——他要对秋武报仇。

能否报仇尚且难说,正象秋武所说,也许几天就会绝望了,没法设想从手铐和拴着脚镣的铁块上逃走。这种姿势长年被锁在这儿,也许会成为完全的毒品中毒者。

不久,秋武就会带纯子来,当作奴隶,自己会当作纯子的奴隶听人使唤。那是怎样的情景,三影想象得出。纯子接秋武的命令会给三影施加种种屈辱,一旦被捕获的纯子立即放弃自我,象芦苇一样随波逐流。秋武的命令不可抗拒。

若是那样,已再不是男人,再不是人类,只象破烂垃圾一样没有意志,仅仅成为侍奉秋武的肉块而已。

——恐怕只有那样。

三影料到了一切,但是他问自己,若是那样做为受尽污辱的肉块能否找到机会报仇呢?若有万一的可能,不是应该保存自己吗?

还是按父亲的教诲,雪耻而绝呢?

不知何时,泪水干了。

象是地牢,没有窗子,狭窄的地牢。周围墙壁上渗出湿气和凉气。这是什么地方啊,连点响声也听不见。忽地涌起了关闭恐惧感,这不是被活埋在地下了吗?

没有被埋地下。

忽然无声光线照见了滚在昏暗中的三影。

象梦幻一般,微细的光线,低矮的房顶上,一个小灯泡在闪亮,仅有20瓦特的光。借着光线,三影巡视周围。

正象他想象的是个水泥罐。是否有三平方米的太箱子,里面有个铁门,近乎封闭状态。水泥墙上薄薄地发了一层霉,凉气便从那里冒出来。

巡视一周,三影有些绝望,在这儿将被幽禁几个月,不,几年呢?与其说他感到渐渐没了气力,不如说他要发疯。他认为这儿就是疯子呆的地方,这是为了使人发疯才设计的大箱子。

他知道自己内心涌出了什么,但到底是什么自已也不知道。既非恐惧也非希望,也就是自己的内心。涌出了什么之后的身体,只感到不断吹来凉习习的寒气。

他闭上了眼睛,强烈的绝望感好象被关进深海底部。

有开铁门的声音,嘎吱一声铁门开了,一个男人哈腰走了进来,是吉良。

“醒了吧?”吉良问道。

三影默不作声,他闭着眼睛。他说什么的气力都役有,语言是表达意志的。但,此刻,三影没有任何意志要表达。

吉良在旁边弯下身,三影左上臂感到刺痛,他知道吉良从衣服上注射着什么,如果是毒药倒没什么要紧。

“你不怨恨吗?”吉良拔下针头说道。“我只听命令行动,别以为我很坏。”

“……”

“刚才注射的是‘第四号’,高纯度的海洛因,给你打了好几天了,你已经海洛因中毐很厉害了,我不想干这没劲的活儿,可这是秋武的命令,没办法,应该吿诉你秋武那异常的性格。”

“异常性格?”

“天下第一号喜欢玩女人,而且十分残忍,坚定信念这一点那真是出类拔萃呀。哎,你渐渐明白了吧。”吉良笑了,冷冷的笑。

“你们打算在这间屋里慢慢困死我吗?”

“是的,这屋就是为此才造的。地下三层,什么人关在这儿,只要三天,不会再正常。别人老婆啦,姑娘啦,还有象你这样的汉子,至今已有好几个人被关在这儿,彻底腑首贴耳于秋武了,也有人疯了。”吉良乎乎地小声笑了。

“给你换换手铐吧,侧过去。”

三影转过身,手拷被卸了下去,把长时间拷着的手铐在前面戴上了,脚镣也一样换了。

“这儿有便所。”

这么一说,看看角落,那有个水泥制的圆盖子。

“在那儿满足一切。饭,给你弄点面包粉牛奶,给你两张毯子,总之不会杀你,成了中毒者,一切行动都由秋武命令。到那时就会把你老婆带来的。什么也别想,断了一切念头。然后求得秋武的允许,爬到他身边去尽责。你已不是人了,若想做人,就只有象老爷爷所说那样咬断舌头去死。”说完之后,吉良出去了。

铁门的锁的声音隔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三影一动没动。便所的地方从水泥盖子里升起一股恶臭。

毒品开始发效了。

在昏暗的灯泡下,三影在等待。和屏气等待吞下毒物后起作用的最初征兆一样的心情。

终于沾满污辱,沾满粪尿,渐渐失去了意识,开始了永远的时间第一步。

身体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手脚感到懈怠,渐渐地感觉加深了。伸脚变成永世,永世又来到手指尖。并非想动动不可得,可想什么东西压抑着自己,那是懈怠的、透明的、面貌不清的湿漉漉沉甸甸的什么东西。

他心跳快了,咚、咚、咚,象是秒针不慌不忙地发出的声音。

几分钟过后,寒冷袭卷了全身。

异样的寒气升腾起来,三影拚命左右摇动自己的头,想摆脱寒冷的侵袭,但立刻感到要呕吐。他稳定下来,但稳下来时头晕目眩。大脑深处生出一种可怕的摇曳感。

那很象晕船很厉害的症状,想考虑什么,已经只有呕吐感。紫紧闭上的视网膜深处,那个透明的玻璃体中,或是在脑浆的粘液中,生出象把全身拖下去的一阵恶心的摇拽。

——终于作用了。

被注射进的毒素此刻正在脑浆中弥漫。那便是从此将延续几年的苦恼的最初的恶心。毒素的弥漫有如狂怒的红色慢慢染尽白纸,一直把人染成废人。

海洛因的麻醉作用是吗啡的十倍,习惯性及强烈要求肉体,是其中毒的开始。鸦片的麻醉作用持续十个小时,而海洛因只有两、三个小时。既成了中毒者,每次必须摄取海洛因。肉体和精神的颓废就是那么快。

结果,中毒者会发生严重的延髓障碍,脸面失去血色而变成灰白,呼吸困难,引起窒息。如果药品接不上,痉挛会象捣碎骨头一样袭来。

为了从那种苦恼中逃脱,为了弄到零点零几克的海洛因,夜里的女人们便不能违抗情夫的命令,什么命令,她们都唯命是从,以致于犯罪。因为如果失去情夫,她们就会断绝毒品来源。

现在的三影就是这样。不断地打上几次海洛因,就已经变得没有药无法生存了,忘了仇恨,忘了复仇。仅为一次药品,就不得不在秋武脚下,爬出身躯乞求允许和怜悯。

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人格破坏。

避免的唯一手段,那便是死。

三影盯住死神的世界。关闭的视网膜深处的黑暗里,死界愈加遥远了。他感到已逃脱了死期,死幕远去便是证明。那是刚刚注射的毒品在发生作用吗?还是尽管成了废人,还要生存寻找微乎其微的机会企图报仇的意念没有丢掉呢?他有些混沌。

他想,只要一旦远去了死界,就再也不会轻易地回到身边了。

渐渐地,对于死神的,对于的破灭的恐怖复苏了。重新感到了死的恐怖,结局当然是自己不得不答应做秋武的奴隶。当了奴隶,被控制了精神,只有报复心会不灭地残存吗?

三影描绘出,失去报复心至死一心一意地服待秋武的自己的模样。

三影的身体迅速地被毒品训服了。

早中晚和半夜,一天四次,吉良来为三影注射。不,不知道是早上,中午还是晚上,没有表,不知时刻的推移。地下三层的不足三平方米的水泥牢,没有任何判断材料。

三影蜷缩在吉良放进来的两张毯子里,滚到墙边。因为湿气很厉害,寒冷变本加厉地嚼噬着他的身体。

嚼噬他身体的不仅是寒冷,由海洛因的作用而不断地感到可伯的寒冷。最初开始了严重的晕眩,摇动脑袋使想呕吐。

然后出现了下沉的感觉,横躺的身体不停地摔向深渊。支撑身体的地板、还有墙壁象是崩溃了,消失了,无支托的身体速度缓慢地向黑暗的空间滑落,滑向什么也抓不住的黑暗的世界。

其感觉进一步加重了晕眩,即使身体不动也觉得恶心,说不清的不安感。

关于毒品的作用,三影曾听说过。中毒者陷入陶醉,而最初没有陶醉,最初只有此刻三影所经历的痛苦。蜷缩在不安之中,由于晕眩而感到要炸裂,还有恶心。

但是不久,那种痛苦悄悄变成了陶醉,恶心也使他感到不尽的快感,那就是中毒者。完全同被虐待者受到虐待而感到陶醉一样,是一种倒错现象,一种麻醉作用的本能。

倒错感觉还没有来临。

但那只是时间的问题。

三影呕吐了几次。呕吐,因为并未进食,吐出的尽是胃液。他滚到便所处,掀起盖子吐到里面。刚掀起盖子,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好象在这,所有受过监禁的人们的排泄物在内部腐烂发酵。那里发出的恶息整天弥漫在小屋里。毒品类的药物又能使中毒者的嗅觉敏锐,使嗅觉错乱。不知是否是那种原因,无论怎样也无法从恶臭中逃脱。现在恶臭又由身体渗进了内脏。

食物,面包和牛奶摊在地板上,三影一口也没吃,现在他顾不上吃。一会儿他想起了吃东西。在他脑里,浮现出自己恐惧的影像,他在充满粪尿恶臭的、馊气熏天发了霉的屋子里贪婪地噬食着面包和牛奶,自已变成这样,已不再是人类。饿死吗?只要不咬断舌头,从第一口的瞬间,自已就承认了做秋武的奴隶。

三影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没日没夜的苦痛的时光在流逝,他感到一定过了很长的年月了。

吉良已不再说话,来注射药物时也默默无语。从衣服上直接插进针头,打完立刻出去了。暗淡的灯泡底下,三影看到吉良的眼睛渐渐地象看什么肮脏的动物一样地对自己增加了厌恶感。

某一天——

不知那是白天还是黑夜,吉良很晚才来注射。平时总是在药性消失时来,可那天麻醉作用消失后过了几个小时吉良也没来。

三影开始拾起地上的面包和牛奶吃了起来。为了活下去只有进食。而且现在的三影也不想自己断绝自已的生命。

嚼了两口、三口后,突然可怕事袭来。最初脊梁上掠过阴森森的寒气,接着脊梁开始痉挛,面部肮肉也在抽动。他感到呼吸停止了。三影喘息着,他知道自己在吐沫。

下巴喀哒喀哒地响着。

过了几天,吉良回来了,天已半夜了。

多津子在门口迎接吉良。

吉良情绪很坏,他在客厅坐下,用阴郁的目光看着取出啤酒的多津子。

“你,怎么啦?”

情绪不好的时候,吉良总是因一点小事而殴打多津子。多津子诚惶诚恐,试探着安慰道。

“那小子呢?”吉良接过杯子。

“已经睡啦。”多津子为他倒上啤酒。

“给我写个字据。”

“字据——”多津子变了脸色。“你就写四、五天不回来,嗯。”吉良枯涩的眼睛看着多津子。

“哪、哪儿?让我去哪儿呀?”多津子惊慌失措地问道。吉良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升起了可怕的欲火。他的眼神色迷迷地从胸部摸到腰上。要是平时,他会立即按倒她,可这回却只是目光。它和四、五天的外出有什么关系吗?

“不可能吧,丈夫他……”是不是让自己去见丈夫江波恭二?

“见见他吗?”吉良的脸扭曲了。

“不——”多津子慌忙摇头拒绝。“我已经是你的女人了。”

“是呀、我的女人,所以嘛,你得听我的。”

“哪么,到哪儿——”

“去头儿那里。头说让你去帮忙。”

“什么?帮忙?”多津子倒吸一口凉气。

“你是知道的呀!头想尝尝你的身子,别人老婆的味道。”

“我讨厌,干那种事——”多津子更加剧烈地摇动变青的脸。

“你,是在用谁的钱活着?”吉良的问话寒冷刺骨。

“……”

“那是头儿的钱。断了钱路试试,你和你小子怎么活下去?头儿最初就是出于那种想法才隐匿了江波。你的身子早就不是你自己的了。从此,你必须让头儿抱厌烦了为止。你不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吧?”

“……”

“告诉你,今后,也许我不来了。那样的话,别的家伙回来,你现在是组织上的女人。”

“……”

多津子脸色苍白,凝视着放在膝上的双手,手在颤抖。心中象炸雷一样响,她知道什么时候破灭便会来临。他们都是暴力团员,她早就知道不会简单了事。只是受了奸污的她,甘愿忍受着拖拖拉拉的被吉良征服的生活。也许能和吉良过起普通的夫妇生活,她抱着那样的幻想,她一直被幻梦缠绕着。

然后幻梦破灭了。破灭之后又出现了最初的恐惧的破灭感。她以为自己是吉良的女人,实际上却是组织的女人。被头儿奸淫,待候别的男人,按顺序在男人中轮换,不知何时,己落到了这般命运。

“醒过味儿来啦?”吉良问道。

“是。”多津子声音微小地点点头。还有什么办法吗?多津子知道什么办法也没有。

“那就快一点吧,慢——”吉良拉住站起的多津子。“走前先在这睡会儿。”吉良放下杯子站起来。

多津子立刻伏在那里。吉良脸上现出了平时少有的扭曲。多津子想那是不得不把自己的女人送给头儿的、嫉妒的黑色火焰。很明显,不从命定会挨打。

吉良来到身旁,剥下多津子的睡衣。

多津子发出呻吟。过去受吉良命令时的寒气,不得不受别人奸污的不洁感,还有自己将面对悲惨命运的恐怖此刻间全部消失了。而且在恐惧的底下有一种莫名的期待感。

大概是那种期待感点燃了自己的欲火,身体内部的火不断地燃烧着。

多津子仍然幻想着别的男人,幻想着被那个男人玩弄着。姿势是屈辱的姿势,但欲火更猛。

不知不觉,多津子觉得已经掌握了被吉良旁若无人的做法了。

“啊——,啊。”多津子厉声叫着,可是最后的一瞬发出的声音,却在空间凝聚了。

突然响起了上楼的乱糟糟的脚步声,要把地板踩响的脚步声。

“这小子又来偷看了。”吉良边摆动着腰边恶狠狠地骂道。

停了一瞬,多津子又发出哭泣一样的声音。她想,反正自已堕入地狱了。

吉良慢慢地前后摆动着腰。

“真是个,不正经的小子。”吉良的声音有点踹。

“住嘴!别说那种话。”多津子恳求道。

“不,偏说!这小子,每回我来,他都偷看。这小子,曾把你,当想象人物,手淫过呢,现在,他又慌忙,来偷看了。”

秋武独自一人,呆在宽广的房子里。

被蒙着眼睛带来的多津子猜不到这是什么地方,她只知道象是出了自家门便上了高速公路,大概从世田谷跑出两个多小时。

把多津子留在房子里,吉良走了出去。面积约莫十张榻榻咪,是个日本式房间。邻室用拉门隔开。多津子想一定铺好了被褥。

“你就是江波的老婆吧?”靠在椅子扶手上的秋武开了口。

“是。”

多津子低头回答,有点微微的颤抖。秋武满头白发,两颊消瘦,目光刁滑,让人想到老鹰的眼睛。有一种使人全身瘫软的威严。

“站起来。”

“啊?”

“我说让你站起来。”

镇静的却很强硬的语气。

多津子按照盼咐,站了起来。

“把衣服脱掉,全部脱光。”

难于抗拒的声音。多津子开始脱掉衣服。因为早就知道,她没有吃惊,但还是打了个冷颤。这个老头不到厌倦,自己是回不去的,她边想边使内衣滑落在地,只是多少感到有些屈辱。她知道自尊心已不通用了,她脸色铁青。

她全身赤裸地站着,秋武用刁猾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多津子闭上了眼睛,秋武的目光针刺一样地疼。三十五岁的多津子当然腹部有些松弛,乳房虽然很大也有些松弛。秋武凝视着那些部位。

“走走看。”

秋武的声音有点湿润。

多津子在秋武面前慢慢左右走动,她感到风吹进她的体内。脚、臀、还有乳房一览无余地完全暴露在外,显得很颓然。身体的各部都渗进虚脱的风。

“站到这儿来。”秋武招招手。

多津子遵命站到秋武面前。突然秋武的手伸向多津子的腰部,吓得她打了个冷颤……

熊熊的欲火象弥雾一样漂荡在多津子全身。

秋武是黑暗世界的庞然大物,他几乎跪在地上……屈辱变成了可歌可泣的欢乐。不,屈辱和胜利各占一半,把多津子带进了错乱世界。

多津子紧紧揪住秋武的白发。

拉门开了,杂乱的脚步滚落进来。

多津子回过头去,看见两个男人,一个是有良。

吉良停住脚步,凝视着多津子。

多津子也望着吉良。

吉良把另一个男人扔到脚边。那个男人戴着手铐和脚镣,在吉良脚下滚落在地。他的脸色象树叶一样氯,而且疲得衰弱,宛如一只幽灵。

幽灵倒在榻榻咪上,只有脸朝向这边。他苍白的脸令人目不忍睹。不仅他的脸在颤抖,还有他的身体和手脚。

“给、我、药——”那男人上下牙打着架,发出呻吟。

“给、我、药——”男人还在呻吟。

秋武渐渐抬起脸。

“药吗?”冷冷地放了一句,“你那么需要药吗?”

“给我——药——喘、喘、不上、气来——”疟疾缠住那男人。

“你好好看看吧。”秋武搂着多津子的腰把她拉到那男人身边,“这就是追捕你家主人的刑警,现在连一点警察的影子也不见了吧。”

“刑警?”

多津子紧紧盯住那男人。她没想到,这名叫三影的那个刑警,倒是来过自已家两三趟,十天前他闯入自已家中时还见到了他。在她的印象中,他是个身高剽悍的男子,可是眼下这个濒临死亡的象青虫一样不住颤抖的东西和那男子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不是他……”

“不是吗?走过去好好看看。”

被秋武按着屁股的多津子怯生生地靠前看了看。那男人翻着白眼,不住地打颤。这情景简直是凄惨至极。口水流到榻榻咪上,联成粘粘的丝,又象是又象不是。不过仅仅十天时间人就变成这样了吗?

“把你叫来,还有另一个理由,就是让你见见他。”秋武用指头指了指男人。

“破坏你的家庭的最初元凶,就是这个男人,你不恨他吗?”

“……”多津子抱住乳房后退几步。

“怎么啦?你现在就是我的女人了,用不着担心什么,让你高兴高兴吧,你想不想在这儿报仇哇?”

“报仇?”

多津子回到秋武身旁,吉良默默看着这一切。

“家庭被毁的复仇。尽管如此,那男的还是刑警,只要能整整他就行了,怎么弄也没关系。你若来了劲,还可设杀掉他。你不觉得他和玩乐工具挺相称吗?一会儿还要钯他老婆带来,把对待他们夫妇的权利交你,怎么样?”

“怎么样?报报仇吗?”

“哎,好吧。”多津子混身发热,回答道。

“给他打药!”秋武命令吉良。

吉良给三影臂上打了针。

注射完毕,吉良出去了。多津子目送那细背。她想为什么对吉良感到恐惧?他只不过是个走卒,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她想起二三小时之前还惧怕吉良的脾气,一说躺下自己便立即趴下,她想起这些便觉得令人生气,甚至她觉得自己吃了亏,如果秋武让她整人,她想她要兴高采烈地收拾吉良。

嫁给了任性的江波后,江波抛弃了自己,不顾自己的死活地出奔了,由此受到吉良暴力的奸污。她受尽了在孩子面前挨打和不尽旳屈辱,在那后半生孕育起的黑色火焰。现在,在多津子心中掀起发狂的苗头。已经成了秋武的女人这种安全感逐渐稳定,那黑色苗头也急速地绽开了新叶。

三影止住了痉挛,脸色还是铁青,但呼吸慢慢正常了。脸伏在榻榻咪上,三影望着这边。那是一对暗淡的无法形容的眼晴。

“怎么样?反抗我的愚蠢家伙,你明白了吗?”秋武问道。

三影没有回答。

“求饶吧,怎么样啊?”秋武冷冷道。

“当然,对你不进行强制,只是再过三四个小时,药力会失效。到那时,谁也不会再管你,那你就回到那个四方的水泥箱子里流尽发狂的汗水好啦。呼吸断绝,口水胃液四个横流,口吐白沫,被疟疾缠身。中毒症候越来越厉害。给你使的是高纯度的第四号,人对那东西依存度很高。用不了多久,中毒症候就会吞噬你的骨头!”

“……”

三影依然沉默,污浊的眼睛象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给我打!”秋武命令多津子。

“可是,怎么打?”可是临阵了,多津子的脚有些发软。

“用手打,用脚踢,用脚踏,直到那家伙求饶为止。”

“知道了,不过我穿上衣服吧。”

“不行,就那样打。”秋武的口气变得很严厉。

多律子站在三影旁边,畏缩着回头看看秋武,秋武递过了先言的凶恶的目光。多津子感到混身一股凉气。

拉起三影,多津子用力在坐起的三影的脸狠狠一击,发出清脆的,声调很高的响声,多津子片刻被那响声惊呆了。可是,她看到三影紧咬牙关,紧闭双目,紧跟着又是一击。打男人,多律子还是第一回,夹杂着悔恨,混杂着快感。她弯着腰接连打了好几个嘴巴,三影的唇边裂开垂下细细的血丝。

她想哭,并不是讨厌打人。不可言状的凄惨的面容,煽起多津子虐待他的火焰。

三影睁开眼睛。

眼前站着一个赤裸的夜叉,松下来的乳房,在多津子疯狂地抽嘴巴的同时摇动着。

三影无言地望着多津子。从多津子的瞳孔里浮现出发狂的粘液,面部扭曲着,不知那是对毁坏了自己家庭生活的刑警的复仇,还是本身就有了虐待的意味,三影想大概是后者。

多津子每打一下,便会兴奋一下,她咬着薄薄的嘴唇,面部有些走形。她轮换着左右手拼命的打着。在她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深处,显出了些愉悦。

秋武一直注视着那情景。

“说点什么,好吗?”多津子发出尖叫,她站在三影面前。

“你还想逞强呀。”

在她发出震颤的声音的同时,多津子伸出白晰的右脚狠狠朝三彩踢去,正踢在三影胸口上。刹那间,三影呼吸止住了,手足无措的三影只能倒在地上,仰天轰然倒下。

多津子的脚潮倒向地上的三影的脸踏去。

“怎么啦?你还是个刑警呢!”

多津子大叫着,她头发披散了,她用脚踩住三影的眼,踩住三影的鼻子,踩住三影的嘴巴。

——也许会被杀掉了。

三影想,多津了失去子控制,她陷入作茧自缚。在虐待男人的愉悦之后,有秋武无言的威胁。多津子不知道自己也是被害者,同样站在原告席上。她承认从自己的身体上已看到了中年女人的那种堕落,说不定什么时候主子不高兴自己又会落到与现在相反的处境。听到了毒品的事,看到幽禁刑警使之变成中毒者的现场,对于任何女人也不可能简单了事。是秋武无言的威吓——那种恐惧使多津子变成了个疯子。

多津子莫明莫妙地放声大哭,使尽全身的力量踩住三影,他流出鼻血。她没有理会。多津子骑到他身上,骑到胸上使劲敲砸三影的脸。

多津子站起来,揪住三影的头发。揪着他一直揪到了秋武身边。

“饶了他吧。”

多津子跪在秋武面前,伸出双手,哭着。

“不行,还得打。”

秋武抓住多津子的乳房。

“可是,已经、没办法了呀。”

秋武的双掌要把乳房抓破了。

“问问这家伙,求不求饶?发誓爬到这儿来做奴隶吗?”

“好吧。”多津子转过头。

“快求饶吧!做我的奴隶!说话呀!”

她竭斯底里地大叫。

“可以使这个。”秋武把细皮鞭递给她。

多津子手持皮鞭横在三影面前,她面色苍白,抽搐着。

三影已不抱任何希望,他知道反正会成这样,也实在无法忍受。若仅是暴力还可以顶住,可现在已有了中毒症疾。他一想到全身的骨头象酥了一样的痉挛和阴寒,还有似失神似窒息的痛苦,只能爬过去发誓做奴隶。

“饶了我吧。”三影闭上眼睛,终于说了话。

“是吗?求饶了吗?”秋武答喳。

“那得有个仪式。”一种含笑的声音。

“干什么……呢?”三影闭着眼问道。

“爬过来,把我的还有这女人的脚用舌头添干净。要礼貌些,啊。我早就说过你会这样的。”那是冷酷无情话语。

“抛去自尊心,忘掉自马是人,来作奴隶吗?”

“是。”三影回答,他已决心什么也不看了。随着磨炼,即使眼睛看到了东西,心上的眼睛也会紧紧关闭的,他要做无心的盲人,他下定了决心。一会儿,纯子也会被带到这儿来,纯子也会做这女人的奴隶吧。若不尖明至心中,充论如何也无法活下去。

“要使敬语!从现在开始,听见了吗?”

“听见了。”

“好吧,那么,先舔她。”

秋武光亮的眼睛凝视着三影,他想看一着看三影表情里射出的苦痛的阴影。那是被称作日本暴力集团“后台老板”的老秋武刚的、黑暗深处的性格。

那是对抵抗自己、痛骂自已的人决不留情的冷酷。而且秋武使用女人,让赤裸身体的女人去残酷迫害,从中求得性欲高潮。

三影爬了过来。

在爬到跟前的三影脸前,多津子伸出脚。三影闭上眼睛,把多津子的脚趾含在嘴里,那是长年奴隶生活最初的一含,他一狠心开始舔起来,一支一支,他专心地舔着。汗渍,脚垢臭气熏人,心里涌起无可言状的悲哀。

多津子的脚在抖动。

是觉得酥痒吗,多津子发出声音仰过身子。三影继续舔着。心已经紧紧关闭了,他已是一条活着的死尸。多津子仰面朝天倒下,秋武趴到多津子身上。

在舔一支脚又移向另一支脚时,多津子的身体象波浪一样起伏。

秋武把脚伸向三影嘴前。

三影默默地用嘴唇接近他的脚,秋武向下扫视着。三影在后脑上感到了秋武的目光,他舔了秋武的脚。他终于吞下了从肺腑涌起的污辱感。

——在这,要是能杀了他。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自己还带着手铐和脚镣。即使开了头,也无法结尾。还得被打倒。别说秋武,就算对手是多津子,自己也不会取胜。秋武也许正等待着自己屈辱而盲目地进行攻击。

“你总算是当了奴隶。”扫视了三影,秋武说道,“从现在开始活几年,就得在那几年里听我的命令。你象是在发誓,想忍耐再忍耐找我报仇。可是,那可能吗?”

三影无言地继续舔着。

秋武嘲笑道:“我还可以把你的牙全拔掉。”

“嗯,再让他舔舔我的。”多津子央求秋武。

“别担心嘛,他是你的奴隶,让他舔几个小时都可以。”

“太好了。”多津子搂住秋武,用脚敲着榻榻咪,对三影发出命令。

“一直舔到我们结束,听见没有。”

一会儿,秋武便意欲骑到多律子身上了。

正文 第六章 绝望

风越来越变得寒冷刺骨。往日的秋高气爽不见了,天空变得阴沉沉的,布满了铅灰色的乌云。一只山鹰正振翅飞过山巅,那巨大的翅膀给所过之处刷下一排排阴影。阴影掠过峡谷、掠过树林、最后消失在种植场上空的尽头。濑川纯子抬起头,凝望着山鹰那巨大的身影渐渐远去了,传说这种山鹰会用那对大翅膀拯救身陷绝境的人。“要是真能这样该有多好啊!”现在大鸟来了,越过千山万水,飞到了纯子的头上,可又无情地飞走了。纯子苦笑了一下,痛苦地摇孑摇头。

纯子的思绪又飞回到在神户的日日夜夜里……

夜幕下的神户港。

几艘远洋巨轮静静地靠在岸边。远处,一条条渔船闪着灯火在黑夜中航行。点点渔火,荡漾在黑暗的夜色里。摇曳着,又散成星星珍珠消失了……

住在三宫的时候,每当三影外出时,家里就剩纯子一个人,她就常这样倚立在窗前,痴痴地等着……

可现在,三影他死了。一想起三影,纯子不由地感到一阵极度的悲伤。仿佛又听到了张一味那得意的狂笑。

“你男人给绑上了秤砣,到太平洋底见鬼去了!我的夫人,这下您该死心了吧?哈哈……”

沉重的秤砣,硬铮铮的铁铐,漆黑的夜晚,油涌的大海……“他们是一群魔鬼!魔鬼!”

“三影他真的就这么死了吗?真的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完了!”纯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整整一个夏天的努力全白费了。纯子意识到,死亡的阴影同样地也正笼罩着自已。她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只是记那天被催眠后昏昏沉沉地便被带到了这里。睁开眼来,已是崇山峻岭当中了,她不认得周围都是些个什么山,纯子从小在山里长大,中部山区一带的大小山头都很热悉,一眼便能认出来。从山势的走向来看,这里既不象是北方,也不象是在南阿鲁斯山一带。大麻植场就座落在这精心选择过的原始森林里。和南阿鲁普斯农场一样,这儿也是片与世隔绝的天地。没有三影,警方几乎是不可能再找到它的,谁还会料到在这深山老林里竟会隐藏着一个绝密的毒品种植场呢?

不过,张一味看来倒并非就能高枕无忧。这个曾亲临一线指挥过大麻走私的总头目,如今财产被査封,寄人篱下,警方又到处搜寻他的下落,加之他人高马大,容易被人认出,所以一直龟缩在种植园里,不敢轻易露面,在秋武刚咄咄逼人的攻势面前,张一味清醒地意识到,一旦轻易地失去了控制着毒品货源、销售的运输渠道这张王牌,自己的组织就会被很快地吞并掉。张一味恐怕最担心的就是这点。而事实上,纯子也看出来了,两派之间的火药味正一天天变浓。

“一旦要是真的那样了。”纯子暗忖道,对他们来说自己也将会变得毫无价值,说不定会成为他们火拼的牺牲品。想到这儿,纯子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纯子一边想着,一边摘下一片片可卡因叶子放进篓子里。

这里满山遍野种植着无数的可卡因树,可卡因,又称“白面”,是从秘鲁到爪哇,世界上很多地区都能种植的一种常绿植物,其嫩叶中含有丰富的可卡因汁。

树高常在一米左右,为使其能不断长出新叶,一般都要经过修剪,通常一年能收三季。

现在纯子的工作就是采摘可卡因嫩叶。

摘下来的叶子当场被送去烘干。一棵成年树大约能采一公斤左右的叶子。十来个男女正分散在种植场里劳动着。纯子装做一门心思采叶子的样子,悄悄地把手伸向一旁的树丛下,那儿藏着一些已经发酵过的可卡因叶。她看周围没人,迅速地捞出一片放进嘴里,偷偷地咀嚼起来。慢慢地,纯子只觉得一种快感传向全身,觉得人开始变轻了,飘飘忽忽地,又象是在梦里一般迷迷糊糊地,又格外地兴奋,精神清爽,手上的动作也变得利索了。

这是可卡因的引人之处。服用后,能使人产生无数奇怪而又美妙的幻觉,恍恍惚惚地,恰似天马行空一般,飘飘荡荡,阳光会闪射成千万个金色、银色的箭头在飞舞旋转,能引起许许多多的遐想。

在秘鲁,玻利维亚这些国家,贫穷的印第安人就常借用那神奇的致幻作用来麻痹自已,忘掉苦难的现实生活,忘掉那些伤心的天灾人祸、饥饿寒冷,让自己陶醉在那一时的快活时光里。

现在纯子也是这样。可卡因帮助人暂时忘掉成为阶下闪的痛苦和恐惧。

可卡因是最能侵蚀肌体的毒品之一,且又极易上瘾,很难根治,它通过刺激皮肤粘膜,使中毒者浑身泛起一种如蚂蚁爬动般的痒痛感觉,进而又象有无数个针头在一个一个地扎刺那些讨厌的小虫,常能产生各种幻觉,如眼前会突然出现蜈蚣、蜘蛛等小动物,越来越多,爬满了整个房间;人会突然变成了老虎狮子等等,严重的能导致人精神失常,给身心健康带来极大的损害。

纯子也清楚地知道这点。可是现在她什么也不怕了。三影的离去,带去了她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丝留恋。现在,纯了觉得自己已经无牵无挂了。她开始放纵自已。这里不象南阿鲁普斯山农场,看守众多,防范甚严,看来自已是不会活着出去了。即使万一能饶幸逃脱,她也被那帮野兽,被那诱人的幻觉祈磨的去了复仇的勇气和生活的信心了。阶下囚的生活后面,等待着的便是死刑。唯一能得到一丝安慰的,就是能够不断地用毒品来麻醉自已的肉体、意志,麻醉一切…

纯子慢慢地想着,动作也不知不觉地放慢了。

“喂!”纯子忙回过神来。只见在一旁负责监视的宗方正用虎视耽耽的目光直盯着自已。这个宗方年纪约在三十上下、右脸上带着一条刀疤,样子格外怕人。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宗方说着便气势汹汹地过来了,一把拧住了纯子的下巴,猛命地掰开了她的嘴,手指伸进去捞出一片湿漉漉的可卡因叶,纯子觉得下巴骨都快脱臼了。

“臭婊子,想瞒过老子的眼睛!你说该怎么处置?”

纯子绝望地垂下了头,她知道该怎么处置。这里除了可卡因,同时也种罂粟(俗称鸦片、大麻),但不管哪样,偷吃偷拿者一律得处以酷刑,尤其是可卡因,在日本它算得上是颇为责重的,加之食用又能立时见效,监视得就格外严密。刚才纯子所做的一切都被宗方在暗中看得一清二楚。

“给我过来!”

宗方恶狠狠地一把揪住纯子,连拖带拉地拽到了田头外一片小树林里。宗方狠狠地把她推倒在地上,纯子象遇到毒蛇缠绕一样拼命地挣扎着。宗方恼羞成怒,猛地两个巴掌打在纯子脸上,淫笑着。

“妈的,老子等你好久了!”

他狂暴地撕剥着纯子的衣衫……

纯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慘白的脸上,一串串眼泪扑蟋蟋地滚落出来……

干活的机器,男人的玩物,这就是纯子在这里生活的一切!她咬着牙,忍受着,拼命地忍受着那不堪的凌辱、摧残……

发泄完兽欲,宗方冷冷地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女人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纯子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痛苦地流着眼泪。许久,才慢慢地支撑起疲惫不堪的身子,整了整凌乱的衣服,走出了树林。

种植园里,除了她以外,还有四个女犯,也都有着和纯子一样的悲惨命运。

这里的两派人马中,江波、町田等五人属于秋武一派,这里本来算是他们的地盘,只有五男四女。张一味虽是后来的,可因掌握着大量毒品的货源及销售渠道,所以一时也算是和秋武一样平起平坐。张的到来,使这里的人数增加到了十男五女。旧的格局打破了,男人们为女人争夺不休,纯子一直是为张一味一人独占,不象别的女人能轮流着玩,所以宗方一伙早就对她垂涎三尺了。

纯子踉踉跄跄地往回走,迎面突然碰上一人,抬眼一看,是江波!江波叉开双腿,两手抱肩正站在自已的面前。

“下贱的女贼。”江波冷眼看着纯子。

“别以为是张一味的人就敢胡闹,偷吃可卡因一律得按规矩办事的!”

纯子知道所谓的规矩是什么,轻的饿饭,重的鞭打一百,或者两者一起来。

纯子无力地坐到了地上,江波看上去更黑更瘦了,颧骨突起,眼眶凹陷,看来比在南阿鲁普斯山时混得还要不得志。他正用阴森森的目盯着自己。

“听着,婊子,本来你是我的人,过去的事还没忘记吧?”

纯子勇敢地昂起头,“很遗憾!”

“那我倒想让你再记得记得。”江波的脸霎时变成了猪肝色。

“快,自己来,省得我动手。”

江波死死地盯着纯子,眼里闪耀着复仇的怒火,又夹杂着一种自己心爱的猎物失而复得时的欣喜。他激动得似乎有点按捺不住了。这个过去曾也是一个不可一世的霸主,如今,在这儿只能混口饭吃,屈居人下,受着宗方,沼田的管辖,地位比井上、町田还低。他深深地憋了一口气,他要报复!他要恢复到过去!眼见昔日躺在自己怀里的女人如今被人搂着寻欢作乐,扛波心里象是被刀捅了一般地难受。这一切使得他那生来就有点脆弱、神经质的性格变得更加偏执、疯狂。

纯子脱去了最后一件衣服。

江波用颤抖的声音命令她:“趴下!”

纯子趴下了,几乎就在同时,臀部已经重重地挨了一下鞭子,鞭子是用枯藤条削成的,又硬又韧。

一下,又一下,江波狠狠地挥舞着皮鞭。

“你现在还是我的奴隶,懂吗?”

纯子咬咬牙关挺着,可卡因的作用还没有完全过去,不时地泛起的一阵阵轻松的陶醉感,麻痹着皮肤和神经,使人似乎并不感到怎么疼痛难忍。

意识的深处还是清醒的。

她眼前出现了三影的容貌。她又想起了他的慘死,我也要死了,要被他们活活折磨死的,这帮禽兽是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的。鞭打、轮奸;再鞭打、再轮奸;直到……纯子不敢再往下想,可卡因的快感又上来了些,传向全身,叫人能短暂地偷生。

“你以后还听不听我的话,嗯?”江波喘着气问。

“听,我听。”

“哼!你要再敢对我三心二意,看我不宰了你。”

江波丢开藤条,瞪着血红的眼睛,冷笑着解开裤带……

纯子吓得赶忙转过脸去。江波象头恶狼,一下扑到洁白的羊羔上,贪婪地抚弄着那光滑的大腿,雪白的屁股……

纯子紧紧地闭着眼睛,努力去想别的事。她想到了可卡因,自己手中还存着些,这是劳动时每颗树上摘两、三片攒起来的。它是纯子的命根子,是她支撑在这暗无天日的世界里的救命稻草。要是都被发现了,纯子不由地浑身打了个哆嗦,她不敢想那可怕的下场。

江波翻来覆去尽情地玩弄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正在兴头上的时候,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喂。”一个男人的声音。

江波很不情愿地停止了动作,“真他妈的讨厌。”他刚要站起身,来人已经过来一把抓起了他的领子。

“你敢欺负头儿的女人!”

说着象拎小鸡一样一把将他提了起来,甩到了一旁。纯子睁开眼睛,只见来人身材魁梧,膀阔腰圆,一头浓密而又蓬乱的头发下,两只深凹的大眼里闪烁着的目光总感到难以令人琢磨。这人名叫九鬼,是张一味的亲信,也是贴身保镖。

“她偷吃可卡因叶。”江波涨红着脸大声地分辩着。

“这女人反正要处死的,玩玩……又有什么关系!”

“哼!”九鬼一步步逼向江波,阴沉沉地问道,“那你可曾请示过头儿?”

“你、你要干什么?”江波狼狈地提着裤子,连连后退。

“瞧你这尖嘴猴腮的模样!”

“啪啪啪啪。”几下清脆响亮的耳光早已落到了江波的脸上。

江波捂着脸,连滚带爬地跑了。

“头儿正找你呢!”

九鬼回过头来,打量着地上的纯子,目光在那雪白的身子上扫来扫去,纯子吃力地站起身。九鬼也不动,还是呆呆望着眼前这个裸体的女人。

真是个琢磨不透的人。纯子赶忙开始穿衣服,一边偷眼看看身旁这个男人,还是一动不动,眼光却依然死死地停在她的身上。

这男人真怪。或许真有什么毛病呢。听张一味说过好象他不是日本人,一副虎背熊腰的模样平时又总是沉默寡言,真有些令人生畏,怪不得连宗方他们也要让他三分呢。

九鬼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纯子一件件地穿好衣服,这才收回目光,领着纯子大步向回走去。

纯子被带到了张一味的房门口。这里并排一共两间木房。其中一间归张一味以及其手下的那帮人用,张又把整间一隔为二,外面做会客室,里面做书房兼卧室。

张一味此刻正斜靠在床上,慢悠悠地吸着烟,纯子轻轻来到床边,象往常一样,低头跪倒在床前。

“纯子啊,你拿可卡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依然总是客客气气的口吻。

但纯了知道,眼前的这个大个子决不是一个粗鲁的莽汉,这个在神户出入豪华庄园,幕后操纵着整个远东地区毒品走私的巨头,极为老奸巨滑,深谋远虑,他是决不会在这深山老林里久居人下的。据说他在香港拥有数百亿日元的资产,曾许诺日后一旦脱身就带纯子到香港去,纯子半信半疑。

现在也许他正在策划如何脱身吧。纯子正在胡思乱想着,张一味又说话了。

“后来宗方、江波他们欺辱了你是不是?”

“是的。”纯子仿佛感到了一丝温暖。

“你救救我吧!”

“不好办哪!”纯子的心又一沉。

张一味重新又点上一支香烟,他是从来不抽大麻什么的,皱了皱眉头,抬头望着天花板沉思了片刻,忽然迷起两只小眼睛似笑非笑地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起纯子,色迷迷地“嘿嘿……”笑了起来。

“那他们是怎么玩你的呢,讲给我听听好吗?嗯?”

“他们是……”纯子哽咽着,羞愧地把头埋得更低了,脸上只觉得火烧一般。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脚步声来到了门前,纯子不由地一惊:不好,宗方一伙人来了!肯定是为刚才的事!屋里的一帮保镖也拿出家伙站了出去。

“头儿,”九鬼闯进里屋,神情严肃。

“他们来了,你说到底怎么办?”

张一味从容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体摇得床板吱吱嘎嘎乱响,他看了看地上的纯子,伸手一把拉起了她,缓缓地走出门外。

只宗方,还有沼田、井上、町田、江波几个人杀气腾腾地围成了一个半圆,这里九鬼等四个手下也各摆家伙,横眉冷对。一见张一味,宗方迫不及地就嚷开了:

“姓张的,今天不用绕圈子,咱想把话说说清楚!”

“是为这女人的事?”

张一味把纯子拉过来,推到了宗方他们面前。

“就是这个女人!”宗方铁青着脸,恶狠狠地瞪了纯子一眼。

“就是她,偷吃可卡因!在这里不管是什么人,一律要按规矩办事,谁要是想包庇犯人,那可别怪咱不客气,咱这是奉秋武刚老板的指令来带人的。”

“可是,”张一味稍稍犹豫了一下,“你们已经奸污了她,这,算不算处罚呢?”

“这不能算!”沼田抢上一步恶狠狠地说,脑门上青筋暴出。

“这样的婊子还有什么好可怜的!”

“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办?”

“把她交给我们,照老规矩办!”

“真的就不能放过?”

“不能放过,和别的女人一样处置!”

“不行!”九鬼翁声翁气地喝道。

“她本来是我们头儿的人。”

“好啊!”沼田冷笑一声,“看来你们想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九鬼横眉冷目,顿时双方人马剑拨驽张,黑洞洞的枪口,虎视耽耽的眼睛,四周的空气一下于凝固得象要爆炸似的。

“别胡来!”

张一味霍地朝九鬼他们一摆手,“把枪收回去!”

“哼!”宗方一伙也愤愤地放下了武器。

“我劝你们还是放明白点,看看这里究竞是谁的天下!”

张一味沉默不语。

“快把那女人给我!”宗方朝纯子一扬下巴,下了最后通牒。

江波伸手一把将纯子扯了过去。

“怎么样,张先生,你也来看看吗?”

宗方紧盯着张一味继续问道。

“这……好吧!”张一味无动于衷地点了点头,目光冷得象冰一样。

宗方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的对手,眼里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纯子被带到了屋前的一块草地上。草地不算很大,当中竖着一根柱子,每次总在这里拷打犯人,受刑的人就绑在那柱子上。

江波把纯子拉到了柱子前,一伸手,象剥香蕉皮一样撕光了她的衣服,纯子被赤身裸体地反绑到柱子上,双膝跪地。全体人员都来到了草地上,慢慢地围成一圈。

江波拿起一条皮鞭。

夕阳染红了远处的山头,草地也披上了一层落日的余晖。

“嗖——啪。”一鞭子正落在纯子那光滑白嫩的大腿上,顿时暴起了一条血印。

女人们开始低声地抽泣。

纯子披头散发地扑向草地,无情的鞭子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嗖嗖声,象一条条飞舞着的毒蛇死死地缠绕着她。纯子想到了可卡因,她是多么盼望此刻能嚼上一片,哪怕是一小片可卡因叶也好啊。

鞭子又落在了大腿上,刀割般地疼痛,人又被翻转了过来。

纯子看见江波正发疯般地挥舞着皮鞭。青灰色的苍天下一副野兽似的面孔。纯子感到一阵哆嗦,迫害狂!魔鬼!

魔鬼又一次高高扬起了鞭子……

“啪”鞭子又一次划过下腹正落在大腿根部那最柔软的地方,顿时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痛,纯子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血红一片。

“啪”接着一下,又是那个地方!纯子觉得眼前什么也没有了,一片漆黑,慢慢的又闪现出一个个金环,金环一点点变大,碎成一片金星,最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好啦,住手吧,”好象有人说话了,声音象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似的。

“怎么?还早呢!”是江波的声音,这个凶残的魔鬼。

“那么狠命地打会把她废了的。”是宗方的声音。

“我看教训得差不多了,把她绑起来放在这儿吧。”

纯子被拖了起来绑到木桩上,双手背在后面铐住了,两脚也被死死地固定牢了,人只能直挺挺地站着。几分钟前还是光滑如脂的皮肤已经变得皮开肉绽,暴出一条条鼓鼓的鞭痕,血红血红的。

纯子紧紧地闭着眼睛,连挣开它的气力都没有了。

人们的脚步声远去了,四周死一样的寂静。

起风了,深秋的晚风带着阵阵凉气,吹打着纯子赤裸的肌肤。胸脯急速地起伏着,伤口也越发越觉得干痛难忍,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纯子无力地垂着头,依旧紧闭着双眼。静静地等啊等啊。时间仿佛是冻住了,一秒钟一秒钟过得是那么缓慢,那么难熬。

风更大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纯子只觉得浑身越来越冷,她慢慢地挣开眼睛,空旷的草地上,月光照着自己细长斑驳的身影。

远处又有一个人影向这边悄悄地移了过来。

不知是哪个畜牲又来了,纯子索性闭起眼睛。自己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了,是个发泄兽欲的工具了。这些男人,一个个都是强奸狂!在女人面前他们想干的就是怎样性交、蹂躏、怎样占有。一个人的兽行可以点燃所有人的淫欲。你愈是反抗,就愈使他们兴致勃勃,愈发勾起那疯狂的发泄欲望。他们恨不得玩遍天下所有的漂亮女人,他们活着就是为了摧残折磨别人。一群疯狂的野兽!

纯子不知道究竟还有多少折磨在等待着自已。

脚步声渐渐地走近了。

“别怕,快张开嘴。”

耳边意外地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纯子吃力地把醉张开了,一样东西送了进来。啊,是一枚发酵过的可卡因叶子!纯子得救似地赶忙将叶子卷到了舌头底下。

“谢谢了。”

“别见外。”一个又低又细的声音。

纯子睁开眼睛,站在一旁的原来是工藤悦子,正同情地望着她。

“要是有人来了,就快把叶子吞下去。千万别让他们知道。”

“我懂了。”

“真想给你穿上件什么……”

“不用了,有可卡因叶就足够了。”

纯子一边说着一边贪婪地嚼着叶子。

“伤口疼吗?”悦子轻轻地抚摸着鞭痕,关心地问。

“不碍事,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帮畜牲,他们可能还会来欺负你,当心别让伤口化脓了,自己千万要当心!”

“嗯,”纯子感激地使劲点了点头。

“还有,我要告诉你一件绝密的事。”

悦子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凑到纯子耳边,悄悄说道:

“三影还活着!昨晚从沼田那里亲口漏出来的。”

“什么?”纯子有点木相信自已的耳朵。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反正你得多保重。我要走了。”

悦子说完便悄悄地离开了。

纯子目送着悦子的背影消失在草地的尽头。

“真是个可怜的姑娘!”

在神户时,一直被沼田霸占着,长期非人的祈磨,使她染的了毒瘾,最后被送到这里当女奴,成了男人们的玩物。毒品使她身心受到了严重摧残。

“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吗?”纯子半信半疑。

不好,有人来了!是江波!纯子赶忙迅速嚼烂了嘴里的叶子。就在刚刚咽下去的一霎那,江波已经来到身边。

江波冷笑着,使劲儿扒开了她的嘴。

“嚼可卡因叶子了,是悦子给你的吧?”

“没有,我不知道。”

“没有?可哪来味道?”

“不,不是,是下午……”

“住嘴!”啪啪几个耳光。

纯子尖叫着。

沼田把悦子也拉过来了,刚才的情景他们在喑中看得一清二楚。

悦子早已面无人色,嘴唇不停地哆嗦着。

“他妈的,老子倒象是为你们在种白面。”

沼田一脚把悦子踢倒在地上。

“说,是不是她给你的。”

沼田眼里露出凶光,伸手一下捏住纯子的乳头。

“不,”纯子惨叫一声,“不是!”

“我看她嘴硬,江波!”沼田使眼色。

江波把手上的粗藤条端了起来,淫笑着,伸向纯子的下身……

纯子吓得倒抽了口冷气,仿佛那疙疙瘩瘩的藤条上己经沾满了血糊。

“我说!我说!是悦子!”

“是我给她的。”悦子泪流满面。

沼田一把拉起了悦子,左右开弓两个耳光。

“臭婊子!”

“把她带回去。”沼田他们把悦子狎走了,纯子也被松了绑。

江波一边走一边看着纯子道: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想当初你和三影不是还想杀我吗?”

“不,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恐惧还紧紧地缠绕着纯子。江波原来竞是那么一个可怕人,地位的突变,竟使得他变得如此多疑狂暴和神经质。

一行人走进了小屋。

悦子蹲在中间,男的围坐在桌旁,另外三名女犯缩在一角。

张一味也来了。

“依我的意思看……”张一味对着宗方一伙先开了口。

“下次注意严加看管就是了,这次嘛就算了,这里本来就缺少女人。”

宗方握紧了手中的玻璃杯,冷冷地说道:

“女人,可以再补充。有令不行,恐怕不合家法吧……”一回头,“江波,看你的了。”

一时间,房间里死一样地寂静,只有煤油灯上的火苗在摇曳、颤抖着,发出“咝咝”的声音。

纯子仍旧是赤身裸体地绑在柱子上。

悦子也被一件件地剥光了衣服,双手同纯子一样被铐到了背后,悦子始终一声不吭,静静地任凭摆布,没有挣扎,也汝有眼泪,禁律是无情的。

其实,纯子他们也明白,这点可卡因其实根本算不了什么。实在是因为它在日本是那样的稀贵,再加上官方又严禁走私进口,才使得问题变得如此严重。问题还不仅仅在于金钱上的得失,男人们是想休验一下另一种生活,品味一种常人体会不到的快感。去用一种不会立即致死的最残酷的办法来祈磨虐待自己的玩物,以满足扭曲的精神世界中那野蛮的欲望。在这片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中,这,也成了难的一种发泄手段,他们是绝不肯轻易放过这样的机会的。

江波握起了那根鞭子。悦子摆成了也和刚才纯子一样的姿势,跪曲着双腿半趴在地上。

“啪”鞭子带着风声抽了下去,悦子洁白如玉的身子上顿时暴起一条红色的蚯蚓。

“啪”又是一下,悦子从牙缝里发出声声哀鸣。

人们默默地看着,天完全黑了,火苗更亮了,映照着悦子那清瘦的脸庞,那丰满的臀部和雪白的大腿。

“一下、一下、又一下……”

四周出奇的静,只听见鞭子的呼呼声和抽在肉上的撕裂声,还有悦子实在忍不住时漏出的低低惨叫声。

江波热练地把悦子翻了过去。

“啪”“啪”鞭子狠狠地落到乳房上、落到小肚子上、落到下身……

每抽一下,悦子浑身就抽搐一次,周围的人谁也没有吭声,江波看看没人出来劝阻,就又高高地扬起了鞭子。

“啪”重重的一下,悦子浑圆柔软的乳房上顿时飞起了一串带肉的血珠。

还是没人反应。

周围的人都象是中了邪,―个个神情木然,无动于衷。不,也许正在享受着那无比的刺激。

悦子毒瘾太深,又骨瘦如柴,已经派不上多大用场了。男人才如此下得了手。

江波满头大汗,继续挥舞着鞭子,大腿、胸脯、腹部、阴部浑身上下到处皮开肉绽。

悦子已经没有反应,一动不动了。

纯子“哇”地一声痛哭起来。

江波停下了手。

悦子躺在地下,翻着眼珠,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江波忙用手伸到鼻下一摸:人早没气了!可还死死地咬紧着牙关!

“快摸摸心跳,”宗方第一个从沉醉中清醒过来了。

“死了!”江波紧张地抬起头。

“可怜的女人!”

张一味感叹着站起了身,表愦却并不象他的话那么悲伤,四个保镖跟着他走了。

屋里剩下的,谁也没有再说话。

纯子绑在柱子上,看着地上的悦子,苍白的皮肤上仅有的一点血色也正迅速地消去……

纯子奇怪自己没有眼洎。是啊,为什么要悲哀呢,应该为悦子庆幸,从此那日日夜夜的辛劳、蹂躏不会再有了,也不会再受毒瘾的煎熬了。

这种死也许很痛快。经常吸毒品的人多半患有心脏病,也许悦子早在开头的几下就失去了知觉。纯子失神地望着地上悦了那一点点僵硬的身体,真不知自己的命运将是如何!眼泪滚落了出来。“这帮杀人不眨眼的禽兽!”

夜晚,小屋里乌烟瘴气,宗方一伙正在寻欢作乐。

“你觉得姓张的这人怎么样?”宗方若有所思地问一旁的沼田:

“是个危险人物,还有那个九鬼,依我看最好趁早除掉这二人。”

“嗯。”宗方点了点头。

“不过,真要动起手来,姓张的手下个个厉害,这里江波又派不上用场,我们占不了便宜。”

“话不能这么说,不打怎么知道?”

“那要是打败了怎么办?”

“……”

“还是先等一下,看看秋武老板怎么说吧!”

“你们当中最好派两个人打入他们内部,只要我们能密切掌握他们的动向,就不愁没办法对付。你们这就去,就说是看不惯我,想投诚。”

“是。”两个人飞也似地走了。房子里只留下江波和另外几个女人。宗方舒了口气,懒洋洋地搂过一个女人,把头枕在女人丰腴的大腿上,半闭上了眼睛。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又睁开了眼睛。

“江波,你快去处理那女人的尸体。”

“是。可是……可是,今晚你把纯子给我吧。”

“放屁!纯子是我先拿到手的,要么你等在我后面。”

江波一声不吭地把悦子拖了出去。一旁的贞子看见这情景,忍不住地抽泣起来。贞子是个被诱拐来的少妇,三十多岁。

地牢里分不出白天,还是黑夜。

如果一个人只剩一口气也算活着,那三影确实是还活着。活在这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要是仅从字面上理解,用“醉生梦死”一词来形容倒是再恰当不过的了。污浊的空气,大量的海洛因使人终日象醉酒一般,整日昏昏沉沉地,又不时闪现着一个个幻影,身体象灌了铅一般地沉重。阴冷潮湿的水泥墙上渗出滴滴水珠。一盏二十瓦的白炽灯有气无力地发出昏黄的光。一扇又厚又重的大铁门,墙角还有一个便壶,散发出阵阵难闻的气味。牛奶瓶翻倒在地上,里面几片干硬的面包。四周空空荡荡的。

衬衫上散发出一股股难闻的汗臭,外套也潮乎乎地泛起阵阵的霉味,再夹杂着刺鼻的尿臭味儿。整个房间里的空气混浊得让人恶心。

三影裹着毯子蜷缩在墙角,一天又一天。其实也无所谓了,这里早已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在这有地下三层楼深的牢房里,一切永逸是静止的,墙外的世界相隔得是那么遥远。

据说,蠊鼠因长期生活在黑暗的地下,后来眼睛就慢慢地退化了,终于成了瞎子。人的身体也一样,犹如一部机器,要不停地运转才能保持精密、灵活,否则就要生锈、老化。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醒来,眼前空荡荡地一片;睡去,脑子里也是空荡荡的一片。浑身上下,散了架一般,手脚软绵绵地,浑身无力。

三影模糊地意识到,自已身体各个部位的机能正在急剧地退化。他们不停地往身上用药,手臂上扎满了大大小小的针眼。可一旦停止了,又反倒觉得难受,渐渐地,反感成了渴望。吉良虽然再也不露面了,但不管是谁,只要拿着药来的,都是上帝。

有时,他们一连好几个钟头都不睬他。毒瘾上来了,他发疯般地喘息着,嚎叫着,淌着口水,扑撞着墙壁,不住地满地打滚,刮抓乱咬。

有时终于等来了一个人。拿着也没有消毒过的针头胡乱地戳上一针,“臭猪”,轻蔑地一脚又把他踢到了一边。三影滚翻在上,一动不动。

昔日英俊潇洒的三影如今早已面目全非,两颊凹陷,颧骨突起,脸色腊黄,蓬头垢面。一幅大烟鬼的病态。海洛因侵蚀着健康的肌体,同时也吞噬着复仇的火掐,消磨着战斗的意志,他,只是颤抖地为乞求一点点毒品而苟延残喘着。

多津子再接到秋武的电话,是过了七天以后。秋武亲自来的电话,她很高兴,扑过去抓起话筒。三天前,秋武刚刚和自己亲热过,现在又想到自已了,多津子心里禁不住一阵狂喜。她知道在女人中自己那肥胖的身子并不占有多大优势,象秋武那样有钱有势的人,手里有的是漂亮苗条的女人。所以,每次秋武叫她,多津子总会感到一种莫名的激动、兴奋;而每次和秋武在一起,总能深深地体味到一种野性般的刺激。深藏在她心底的那熊熊的烈焰,排山倒海般地征服着男人,征服着世界上的一切。

与此相比,同吉良在一块儿造爱,则仅仅是怀着一少女的情欲而已。

多津子兴奋地嗅出自已又将体会到一次禁意世界中的欢愉了。

放下电话,多津子给儿子洋二写了张留条。

秋武给儿子提供了足够的生活费,可儿子除了到时候来领钱以外,似乎同家庭再也没有什么其他联系了。

多津子告诉儿子自己可能有一阵子不会回家了,“对,很有可能。”这倒也好,省得老是看见儿子那副鄙夷的神色。

多律子感到自己正走向一个异样的世界。

傍晚的时候,接她的车来了。

被带上了眼罩,又服用了安眼药,多津子上路了。

房内还是老样子,摆设几乎一切照旧。

秋武穿着和服背靠着神龛,端坐在深蓝色的绣花坐团上,一手放在坐垫架的把手上;一手端着一杯威士忌酒,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已。

多津子上前一步进了屋,轻轻地带上拉扇门。然后,恭恭敬敬地跪坐在门口,鞠躬问安。

“你来啦?”秋武嗓子里轻轻地嘟哝了一声。

“承蒙关照,万分感谢。”

“嗯。”秋武微微地点了点头。

“今天,我叫你来,是要你再彻底地教训一下那个男人,嗯?”

“是。”

“好了,开始吧!”

多津子直起身,慢慢地开始解衣服扣子,脱掉了外套,长裤,又脱掉了衬衫、乳罩,最后把三角裤也脱了,全身一丝不挂。

多津子感到野性的欲火开始在胸中燃烧,她的心脏开始怦评地加快了跳动。

边门开了,一个男人押着三影走了进来。猛一看,多津子简直认不出是谁了: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头发、胡子老长老长,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完全一副鸦片鬼的模样。这和上次见到的三影完全判若两人,双手双脚都带着沉重的枷锁,一步一颤。

三影被带到秋武的面前,押送的人退到了一旁。三影扑通地扑倒在地上。

“三影先生,地牢的滋味怎么样啊?”

“多……多谢。”

“哦,不用客气。”秋武抬起耷拉着的眼皮,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你今后的一生就将是这样度过,一直到你死,这你还感谢吗?”

“是。”

“好样的!”秋武嘿嘿地发出了几声干笑。

“咱们可是久违啦,今天,我想叫这女人同你玩玩。”

三影低头沉默不语。

“开始吧,多律子,要狠命地来,下死劲儿上,不要怕一死人。”

秋武眼里闪露着凶光。

“今天可就看你的想象力了。”又是阵奸笑。

多津子慢慢地站起身来。白白胖胖的肉体和周围古朴典雅的陈设显得很不协调。她走到了壁龛前,拿出了一根警棍,一条皮鞭。

只见那警棍又粗又硬;那皮鞭,又韧又细。多津予一丝不挂地站着。大概是在考虑,今天应该怎么办。

出人意外的是,多津子又放下了鞭子、警棍,缓步来到三影的面前。三影依然垂着头,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地上。“啪”“啪”伸手两下清脆的耳光。三影条件反射般地抬起了头:眼前是个多么富有魅力的肉休啊,白嫩的皮肤透出绯红的血色,光滑如脂,高耸而富有弹性的乳房轻轻地晃动着,血红的嘴唇边带者轻轻的笑,那略显肥胖的躯体更透出一种成熟、丰满的诱人魅力。

“我的身体漂亮吗?”声音颤抖着。

三影不自觉地又望了望前面这个足以叫男人们销魂的异性肉体。

“怎么样?嗯?”一双媚眼正含情脉脉地望着三影。

三影默默地轻轻点了点头。

“是哑巴还是没长舌头呀?”

多津子故意用男人的口吻继续挑逗着。

“美……美!”

“人变得这副模样,架子倒不小。”

多津子伸手扯下了三影的衣服,衣服挂到了镣铐上,露出了肋骨根根的胸脯。

“今晚上咱俩好好亲热亲热好吗?”

多津子趴到三影的耳边,轻言细语地说:

“秋武他们那伙人玩起来一点也没劲儿,我从小就茨慕警察……”

三影赶忙闭上眼睛,他不敢再正视这个光艳照人的躯体,他不能再看,不能再想了,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正在剧烈地翻腾。原始的性欲冲动一阵阵的涌上来。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加快,浑身不自主地开始发烫,肌肉在皮肤下变得激动不安,轻轻地滚动着,突起着。

一只光滑的手搭到自己的肩上,一阵异性特有的体香飘了过来,紧接着,整个身子都贴了上来,三影的心猛地开始跳动,浑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肉体在相互地碰撞、摩擦……

三影再也控制不住自已了,他的肌肉开始有节奏地收缩,他的呼吸在进一步加快……

多津子得意地狩笑着,偷偷地把手伸向皮鞭……

“啪。”

象是一声霹螗。三影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躁动不安的肌体猛地停止了运动,死死地僵在那里。刚才那亢奋、冲动的性欲象一头受伤的野兽低声地咆哮着,呻吟着……三影只觉得血管里的血涨得快要暴出来了。

“啪”又是一鞭。

三影痛苦地翻滚在地上,两手死死地捂住跨部。刚才的那两鞭子正落在那里,不偏不倚,血管破了。涨满了的鲜血泉一般地一股股喷射出来,股红殷红的。三影翮滚着,乱抓着周围的一切。

人又被翻了过来,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女人!多么恶毒的女人,正淫笑着站在自己的两腿间,只见她抬起一条腿——就是刚才那条引诱男人上钩的裸腿——恶狠狠地踩了下来,一下子踩住了那个曾使自己成为男人的东西,开始有节奏地往下用力。一下、两下,越来越重,越来越狠。三影只觉得喉咙象被一只手给掐住了一样,透不过气来,疼痛顺着神经一下、一下地刺向大脑,头痛欲裂。恍惚中重见了秋武那得意扬扬的嘴脸,不,不能叫痛,不能让这帮家伙幸灾乐祸!他拼命地忍着,尽量使自己一声不吭。脑门上很快渗出了一层豆大的汗水,汗水淌下来流进嘴里,火辣妹的,嘴唇上早已咬出了一道道血印。

秋武在一旁冷笑着,欣赏着多津子出色的表演,欣赏着昔日的对手痛苦万分的惨状。

多津子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兴奋。过去,女人,从来就是被糟踏,被摧残的玩物;今天,在三影身上,她第一次尝到了糟踏,摧残别人的滋味,她象一头尝到了一口血腥味儿甜头的母狮,咆哮着,狂跳着,准备再一次发起新的进攻……

她操起了警棍。警棍又粗又大。

她看见了猎物那惊恐、哀求的目光,这更加使她得意,更使她变得疯狂了。

我要把所有男人斩尽杀绝!

“转过身来!”她飞起一脚踢过去,地上的男人痛苦地蜷起了身子。

“今天我要你死!”

多津子瞪着血红的眼睛,将警棍棍头对准了猎物的肛门,猛地一用劲儿……

“啊……”

三影疼得几乎凌空跳了起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捅破捣烂了一般,撕心裂肺一般,浑身的血液好象一下子凝固了,浑身一阵乱抖。

多津子已经疯了。又狠狠地往棍子上推了一把。

三影痛得昏死了过去。

“怎么了?”

秋武不由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三影是他的一张重要王牌,不能轻易就这么完了。起初他只是想试试多津子,没想她竟然这么发狠劲儿。秋武一挥手。

“来人,把这女人带出去!”

“不,我要亲手杀死他……”多津子挣扎着,哭嚎着……

“啪啪”秋武狠狠地扇了她两记耳光。多津子呆呆地站在那里,摇摇晃晃地“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秋武顺手倒了一怀酒递给她。

“快清醒一下。”

顿时,燥热的胸膛里象吹进了一股凉风,人变得清醒了,她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三影。

警棍还插在身上,大概因为痛得实在受不了,人蜷缩成了一团,肩膀、肚子都在紧张地抽搐着。多津子突然感到了害怕:

自己怎么竟变得如此残忍!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身上还隐藏着如此恐怖的一面,她感到不安,感到了恐惧。

三影不住地发出痛苦的呻吟,指甲深深地枢到榻榻咪中。

太可怕了,多律子赶忙背过脸去,呜呜地抽泣起来。

三影无力地躺在墙角,衣服上到处渗出斑斑血迹。浑身的骨头一节一节象被敲碎了一样,动一动就是好一阵剧痛。

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来给他注射了。断药时的痛苦和伤口的疼痛一齐向他袭来,他只觉得两眼冒花,浑身一阵阵地发抖。裹在身上的那潮乎乎的毯子变得又冷又重,象捂着一块冰,身上的热气不断地散发出去,身体越来越冷。牙齿不住的格格打颤,四肢抽筋似地一缩一缩。朦胧中,似乎听有人在高声咒骂着自己,有男有女,男的是秋武,他在笑。女的多津子。他们在高声谈论着怎么杀自己,秋武好象说用鞭子抽好,多津子则建议凌迟,要一块一块地把肉割下来……

脚步声过来了。

“救命啊!救命啊!”

三影恐怖地大声叫喊起来,想逃脱,可腿不听使唤,脚步声越来越近……

刚一迈腿,就跌倒在地上。

窗口有个人影在晃动,是个少女,少女默默地看着三影。

“救命啊!”三影拼命向窗口爬去,他多么希望少女能把他拉出窗外,或者是捎个口信给警察也好。他用尽全身力爬着,一步一步,手已经够到了窗台了,突然,窗子消失了。

秋武和多津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三影不住地磕头哀求着:“救命啊……”

脚步声突然没有了。

抬头一看,天井里到处是人,露出一张张脸,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一切都没有了。

朦胧中,三影看到了自己,哆嗦成一团龟缩在墙角。典型的晚期中毒症状。一般毒品的致幻作用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会出现严重的幻视幻听现象,看到有许多动物来到了自己的身边,爬到了墙上,甚至爬入了口中;精神上也会出现强烈的廹害症症状,听见有许多人在咒骂着自己,明里暗里在说着自己的坏话。更严重的,还会出现拼命用头撞墙自戕行为。

三影蹲在墙角,狭小的牢房里充满了自己死去后的身影,只觉得喉咙、胸口火烧火燎般地灼痛,干得象在冒烟。

“海洛因……海洛因……”

三影无力地哼哼着,连大声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给我药,你打……打我吧,干什么都行……只要给我药……”

三影又梦见了多津子,那漂亮的胸脯,乳房一跳一跳的,是那样妖媚诱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几天,三影昏昏沉沉地等啊,等啊……

终于,传来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门开了,进来的是吉良。

“把胳膊伸出来,给你打针!”

吉良来到了三影的面前。

三影趴在地上,伸出手臂。吉良胡乱地拿起针筒往上乱戳了一针,一边问道:

“喂,你觉得现在活着有没有意思?”

“……”

三影没有回答,一门心思要等药的效果上来,应该是立竿见影的。果然,人不再象刚才那样感到一阵阵恶寒了,牙齿也停止了哆嗦,混浊腐败的血液中象是注入了一股暖流,难受的身体变得舒服多了。

他抬起头,失神地看着吉良。

“听说你被江波的老婆强奸了,是不是?”

吉良嘿嘿地笑了起来。

“不是强奸!”

吉良还是不住地笑着,笑得令人害怕。

“有种的就别怕。”

“你问我这干什么?”

“不干什么,要是你被捅破了肠子,可就还要去麻烦医生……”

吉良取出香烟,点燃了一支叼在嘴上。

“你抽吗?”

三影默默地摇了摇头。

“想抽就抽,别装模作样了。”

吉良“扑”地一口把香烟吐到了地上。

“你捡起来,拿去接着抽。”

“不要!”

这么长时间没抽过烟了,不想抽是假话。但是,香烟毕竟只是为了提神,和海洛因不一样,没有它不会要死要活。三影绝不想低三下四地去乞求施舍,更不想受到这样的侮辱。

“好啦,别又当婊子又立牌坊的。事到如今,还装什么正经!江波的老婆叫你干什么了?秋武他们房事后又叫你干什么了?去舔人家的屁股的事都干了,倒还在乎这?”

“别自欺欺人了!你现在是奴隶,一个没有自由任人宰割的奴隶!别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来!”

“我懂了。”

三影用迟缓得几乎觉察不出来的动作,慢慢地伸出手去,捡起了烟,放到了嘴上,吉良刚吸过,香屁股还是湿露露的。

“味道怎么样?”

“啊……可以!”蚊子般的声音细小得几乎听不见。

“我看你命也活不长了,迟早会死在江波老婆的手里,别看她漂亮,发起狠来简直想把你剥皮抽筋。真想不到女人,竟也那么厉害。人越漂亮,心肠越黑,这话真不假啊,下次说不定要用毛竹杆了,那玩意儿能把人活活地撑死……”

吉良看着三影,幸灾乐祸地叨叨地说着。

“求你别……别让她那么干。”

“没用啊,秋武就爱欣赏这种场面,那可是他唯一的兴趣。上次还把一对夫妻抓来,当着他们的面搞过呢。先叫那男人欺负女人,那女人开始还忍着,到后来也哭着扑过去冲着他男人又抓又咬。是女人谁会那么干,最后总会激动起来。”

“在如今的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专门欺负人的人,一种是专门受人欺负的人,秋武是两者合二为一。没有那种刺激,他会活不下去,你懂吗?”

“……”

“要是在此之前,我先咬断舌头……”

吉良眉头略略一皱。

“那你先把我杀了……好吗?”

三影闭上眼晴问道。

“我可不敢得罪秋武,最后结果你性命的肯定还是那个女人,女人能干那种事就更显得了不起了,女人奸污男人,嘿嘿……”

“别说了!”

三影几乎是哀求了。多津子是怎样卑劣地挑逗他的,他还记得清清楚楚,抹不掉的痛苦的记忆!

“总之,落在那女人手里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而且……”吉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什么?”

“最近几天,你老婆要被带来了,正好又凑成一对夫妻……”

“她,她在什么地方?她没事吧?”

三影一下子直起身,急切地问道。

“死倒没死。”吉良又刁上一支烟。

“只是也是染上了毒瘾,和你一样,挨鞭子,赤条条地被绑在柱子上受苦啊。如今江波负责掌刑,你们二人都成了江波夫妻的奴隶了。真是前世有缘……”

“……”

三影感到悲伤,愤怒重新又涌上心间。

“那什么时候带她来呢?”

“快了,女人不够啊。到时候也许把江波的老婆交换过去,母老虎也要派派别的用场。总之,快了。张一味也要来,然后再来个一网打尽……”

“你们要暗算张一味?”

“对。”吉良点了点头。

“秋武可是个民族主义者啊,他不会容忍外人在他的土地上胡作非为的。”

“哦?”

“现在那边的形势是五对五,真要干早就解决他们了。只是张一味掌握了全部毒品走私的重要渠道……”

吉良丢下烟头,用脚踏灭了。

“那么,你……你能不能救我出去?”

三影郑重地坐了起来,艰难地挺直了身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代价呢?”

“随你怎么样都行!”

“好话谁不会说!去你妈的吧!”

说着,吉良一脚踢过去,正踢在三影的肩膀上,三影一歪身子倒了下去。

“真他妈的和你没话说,不过知道自已的处境就好,你奴隶、奴隶!”

三影真后悔自己一时异想天开,吉良的大皮靴又踢过来了,嘴唇上,鼻子上,脑门上,顿时泛起一团团乌青块,渗出点点的血迹。

“我该死,我不该胡说八道。”

“哼!”吉良停住了脚。

“还记得你老子临死时说的话吗?没出息的儿子,瞧见你这模样,你爹不被气死才怪呢。”

三影深深地把头埋到了胸前。

“贱骨头,天生只配给女人舔屁股。”

吉良轻蔑地吐了口唾沫,走了。

三影还是一动不动地呆坐在那里,深深地低着头。他只感到心力交瘁。令人绝望的漫漫长夜,牢房阴冷潮湿的霉味儿,叫人窒息。肉体上的创伤,精神上的折磨,使他觉得自己已经虚弱不堪。一颗晶莹的泪花滴到了砂地上。

“咬碎舌头,干脆一死了事吧。”

他又想起了父亲临终时的话。

人尽管虚弱到了极点,但咬碎舌头的气力还是有的,死并不可怕,只是就这么死了,总感到咽不下这口气。

三影想到今生今世是不会再有复仇的机会了。除非出现奇迹,他那干涸的心里已经没有一丝希望的火种了。暴虐象一柄锋利的匕首,深深地划破了自已的信念;毒品象一股股浓酸腐蚀着自己的灵魂。自己已经几乎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了,人已经彻底垮了,从躯体到意志。吉良的话深深地刺痛了男子汉的心。疼痛、羞辱再也激不起他的怒火。他学会了忍耐、顺从,学会了象奴隶一样听人摆布,象羊羔一样任人宰割。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样供迫害狂们寻欢作乐的玩物。用自己的肉体,用自己的性去挣扎去表演。他想起了古希腊的角斗士,那也是用自已的生命,用血与肉的赌博;用那血盆大口吞噬自已的一螳那的惊心动魄来吸引脑满肠肥的人们一声轻轻的惊叹……

人生来注定是要死的,有的人庸庸碌碌地走进了坟墓;有的人恰似樱花一现,一瞬间怒放,光辉烂灿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有的人寿终正寝,死而无憾,安详而又平静;有的人,壮志末酬,带着无限的悔恨惋惜走进了天堂……作恶多端的,可以逍遥法外;除暴去奸的,倒身陷囹圄……

为什么,为什么世道这么不公平!

泪水一滴滴地溅落在地上,湿成了一片。也许真会象吉良说的那样,自己再也禁不住第二次那样的摧残,那样的折磨了。捅肛门,踏睾丸,什么样的肉体能经受住这样令人发指的酷刑呢。三影仿佛已经看到了血污狼藉的破碎内脏,看到人一点一点地发臭,腐烂……

死,还是不死?

三影想起吉良的话,想起了纯子,多么聪明可爱的姑娘,多么温柔体贴的妻子啊!她会来吗?难道就再也见不到她吗?不,不能死!夫妻一场说什么也要再见上一面。想到这里,三影眼里禁不住放射出异样光彩,纯子!

“真能见面吗?”三影猛地又痛苦地抱住了头。他不想看见娇妻被扒光了衣服躺在那伙男人的大腿间,惨遭蹂躏,他不想他们两人的甜蜜的作爱沦为野兽般地赤裸裸的搏斗。

还是死好!

三影的眼前浮现出父亲的身影,那刚毅的脸庞,耳畔又响起了那铿锵有力的声音,那是真正的男子汉的声音,在死亡和苟且偷生之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死亡,三影这才体会到,要成为一个真正勇敢的人,是多么的不容易。

拷打,摧残,惨绝人性的毒刑……

“纯子……”三影喃喃地念叨着,又开始感到阵阵地发抖……

正文 第七章 出逃

十月三十日下午,在警视厅办公室里,召开了第二次侦破会议,出席者有:

警察厅保安部也够警长;

警视厅保安部第二课长山中警长;

兵库县警搜查第二课牟田警长;

警视厅第四课课长宗田警长;

警视搜查第二课河本副警长;

关东信越地区毒品缉查官黑木等等。

另外,山梨县警署保安部石田探长也出席了会议。

野沟站起身,首先向大家汇报了案情进展情况:

“这几十天来,我们对秋武刚及其手下经营着的各个据点一直在进行着全面的监视,可迄今为止,都还没有发现秋武刚本人的动向。我们的海上保安厅对各防区所属海域始终进行着封锁,除巡逻艇以外,海上自卫队从各基地还派来了武装直升飞机协助昼夜执行巡逻任务,任何可疑船只都不会轻易放过,所以可以排除他们逃亡国外的可能。”

野沟拿起桌上一叠文件。

“这里有六十多张搜査证,上面搜查的都是和秋武刚有牵连的公司、游乐场、度假村等等。警方已经一举捣毁了这些组织!”

野沟满面春风地向与会者吹嘘着警方的战果。不过,野沟的心里却非常清楚,形势是严峻的。迄今为止,捜查的黑社会组织都没有得到什么重要线索,最多也只能指控犯了恐吓罪、投机倒把罪等等,要得到更有价值的东西,必须在更大的范围内同时行动!

“现在我宣布,”野沟郑重地站起身,“警方决定从明天早晨七点开始,全国范围内对同本案有关的可疑据点同时进行彻底搜查,目标是要找到张一味,还有关东兴业的沼田精一和原警官三影龙昭。后两人中只要发现任何一个,就有可能马上得知张一味的下落。”

“这次搜查尤其关系到警方的声誉,要不惜一切代价全力行动!”

野沟补充的最后一点,是因为在此之前,新闻界曾指责警方侦破不力,怀疑有人姑息养奸,弄得当局很是尴尬。

会议最后还制定了一系列具体的行动方案,散会时已是五点多了。

河本和山梨县警察局的石田探长一起走出了警察厅。两人乘上地铁,到新宿后,又换上了中央线。列车飞速地行驶着……

石田探长负责的范围是富士吉田郊外一带,那里有一个重点搜査目标——北富士度假村,经营的是关东观光公司北富士观光分公司。度假村里群山环绕,散落着一座溜冰场、跑马场、钓鱼台和射箭场等众多的游乐设施。山梨县警署对此地连续观察了近半个月,始终没有发现张一味等人的动静,张一味是个大个子,无论怎么乔装打扮也是很容易被认出的。

“你看那边。”微微腆着将军肚的石田探长手指着远方对柯本说:

“看见那个度假村了吗?那是秋武的基地之一,占地有15万坪,里面有这么多建筑,真要是藏个人什么的也不难啊!”

“这几天我们已连续派了十几个人带上高倍望远镜潜入周围侦察,当然看到的只是外表,没有发现可疑的情况,就看明天进行的内部搜查了。我有点预感,总觉得那里面肯定有名堂。”

河本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在想着三影的出走,已经一个多月了,一切还都音讯全无。

河本来到了富士吉田镇,住进了县警察署为他预订的大享饭店。

大搜捕的作战计划在今天的会议上已经拟定出来了。这里明天上午准七点,县警察署二百多人将要倾巢出动,去包围那座度假村,直升飞机也将配合作战,担任空中警戒。

计划是极其周密细致的。如果张一味真的隐藏在里面,那定是天罗地网的。

但此时此刻,河本最关心的还是三影。搜捕毒品贩子那只是地方保安队的差事,河本所管辖的警视厅搜查二科,是专管侦破智能犯罪案件以及行贿受贿、营私舞弊、贪污挪用公款等经济犯罪案件的特别行动科。三影是他的部下,他俩奉命追查厚生省退休福利事业协会的贪污一案,却不料三影中途不告而别,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现在侦破工作就落到他一个人的肩上,而此案的关键人物江波恭二也紧跟着不知去向。

这究竞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两者间有什么关系吗?河本不由地紧锁起眉头。这是十分棘手的案子,河本希望能在一举捣毁毒品走私组织的同时也能意外地发现三影和江波的线索。作为上司,他很了解三影的为人。那是个意志坚强,百折不挠的硬汉子,有着强健的体魄和坚韧不拔的毅力,是一位优秀的侦察员。河本料想到三影绝不会轻易放过对手的,说不定他正在独立追捕江波。

只是为什么突然不告而别呢?

“也许明天真能找到三影。”河本想象着明天的大搜捕。“哼,一旦找到了,非要把他给铐上不可,简直无法无天,而且……”

河本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目光。

“一定要从他嘴里把有价值的东西掏出来,功劳只能属于自己!”

河本使劲地掐灭了烟头……

第二天清晨,河本早早地起了床。六时三十分,各路人马准备完毕,一辆辆威风凛凛的警车排成纵队,集结待命。

出发!

一声令下,所有的警车一起怒吼起来,争先恐后地冲向各个路口,风驰电掣地奔向郊外……

七点整,所有人马已经汇集到富士度假村外严阵以待。

一百二十名突击队队员一齐跳下车奔向各个目标,头上,武装直升飞机也赶来助战了,现场指挥车就停在正门口外。河本坐在车里,桌上摊着一张度假村的详图。园内内各个建筑物、景点也事先委托了建筑科画出了草图。现在也都放在河本的面前。

十分钟后,无线电里相继传来了各路人马的报告:

“五班搜索完毕,没有发现可疑情况。”

“七班搜索完毕,没有可疑情况。”

“三班搜索完毕,没有什么可疑情况。”

“九班……”

“十班……”

十个班都没有发现可疑情况。

“我是直升飞机,没有发现可疑情况。”

石田警长拿起无线电报话机。

“好,继续侦察,一有情况,迅速报告。”

接着果断地下达命令:“出动警犬。”

只见两只蟛色的纯种德国警犬一前一后被带了出来,侦察员拿出两个密封塑料袋,里面分别装着张一味、三影的几件用过的贴身物品,它们都带有各自主人身上的气味。塑料袋分别放到了两只狗的鼻子下,两只警犬仔细地嗅了嗅,飞也似地奔了出去。

河本急忙跳下车来,紧紧跟在那条负责去找三影的警犬后面……

侦察员把狗引到了一幢建筑物中。这里是幢博物馆,胨列着分布在富士六富士五大湖区的野生植物标本。

河本紧紧地跟在后面。地上二层、地下一层,狗都未作出反应。

接着,又来到了下一个建筑物群。这里一共有十二幢楼,包括竞技场、餐厅、职员宿舍等等。可也没有三影的踪迹。

走出最后一幢楼,河本禁不住抬起头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天气阴沉沉的,乌云密布,人们都呆呆地立在那里,脸上充满了失望的神情。警犬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开始垂头气地往回走了。

“也许三影真的不在这里,虽然这里是个藏人的好地方,但目标太大,早已被警方注意了,张一味恐怕不会不考虑到了这一点……也许其他地友搜查已有了眉目……”

河本想到这里,慢慢地开始向外走。

脚下的路是一段斜坡,很陡。警犬离开河本三、四米,一步一步走在最前面,走着走着,突然,河本注意到警犬不知为什么似乎迟疑了一下,停了停步子,河本差一点一下踩到了狗的尾巴。

咦?这一细小的动作没有逃过河本的眼睛!他顿时警觉起来。

“快放绳子!”

再看那狗,乌黑的瞳孔里发出异祥的光彩,瞪圆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前面,警惕地竖起了长长的耳朵,张大的鼻孔急剧地收缩着,忽而紧贴着地面,似乎极力想搜寻出空气中毎一丝可疑的气味;忽而又昂起头,吐着红红的舌头,似乎又在细细品味着、分析着、辨别着。终于,一步一步走上了斜坡侧面的一条小路。又不时地停下了脚步,仔细地闻闻,不断地修正着方向,最后,来到了一簇灌木丛前。猛地狂吠起来,跳着蹦着,拼命地想要挣断链子。

“怎么回事?”河本紧张地问牵狗的警官。

“不知道。或许……或许是它闻到有野兔味儿吧。”

野兔?肯定不是!河本清楚地看到那只是一小排低矮的灌木,连只老鼠也根本藏不住。

“笨蛋!快给我放开它。”河本劈手一把夺过链子放了开去,那狗立刻箭一般地窜了出去。

“快!”两人飞步奔上前去,紧紧跟在狗的后面,几乎在同时也冲到了灌木丛前。

牵狗的警官刚要埋怨这位上级神经过敏,猛地他也愣住了:狗正拼命地用前爪刨着地!河本面色铁青:难道三影他……

“马上通知各路人马,发现情况!”随着无线电波的呼叫,人们纷纷向这里涌来。探长石田也来了,紧张地问:“怎么回事?”

狗还在一个劲儿地刨着,地上出现了一个浅坑。

“快拿镐头,铲刀来!”石田大声吩咐着手下。不一会儿,工具拿来了。人们屏住呼息,围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

河本茫然地望着镐头一寸一寸地掘下去。

“下面果真就是三影吗?他难道早已不在人世了?他这么快就死了吗?”

河本仔细想了想,觉得又似乎有点不可能。埋尸首干嘛非要选择这么片低矮的灌木丛呢?照理,园里有的是更偏擗、更隐秘的大片树林,埋那儿不是更合情合理吗?

到底是相信警犬的嗅觉呢,还是相信自己的推理?河本焦急地凝视着一点一点变深的大坑,仿佛一下子看见了一具尸体,白惨惨的骨头、血肉模糊的身躯……

不,不会……

河本痛苦地使劲摇了摇头,只觉得心在一阵阵地缩紧,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快看!”有人猛然地叫了起来,河本随着众人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到了坑里,里面露出一段下水道管,站在一旁的河本终于轻轻地舒了口气。

石田不由地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怎么挖到这上面来了。管子斜插着伸向陆坡的下面。虽然粗,但肯定不至于能放个人在里面。

“也许在管子下面吧!”有人猜测道。

“警犬,上!”石田一挥手,只见那只狗轻轻地跃入坑中,先在管子边上闻了一圈,又把头探进里面,嗅了嗅,猛地“汪汪”地大叫起来,拼命用嘴拱着那段管子。

“也许,它闻到了里面有三影身上的味道。”

这里面的真有三影的味道?石田真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不过,他又在想,不管这是真是假,反正这根管子肯定有文章,一定要査清楚它的来历。石田抬头看着斜坡的顶端,如所思地点了点头。

“快把技术科负建筑的人叫来!”

河本顺着石田的目光望去,只见在这条下水道的尽头,有一群茅草亭似的建筑。那里刚才搜过一遍了,是几间小茶楼,造型别致,颇有乡村野趣,似乎没有用过,暂时闲置着。

“重新搜查小茶楼!”

石田领着全体人员登上了斜坡,来到了亭子前。几个侦察员又里里外外仔细搜查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这里房间都是日本式结构,古朴而又雅致,并没有特别的地方。墙壁、隔扇、地板每寸每寸都仔仔细细地敲过,和普通的一模一样,没有什么机关。天花板也是紧贴着屋顶,看不出里面有夹层,卫生间也很平常。便池、浴缸都是崭新的。池子里干巴巴的,没有使用的迹象。

这时,从事务所叫来的负责建筑结构的技术员到了,石田忙问他那根下水管的情况。

技术员看了看图纸。

“就是通到这几问屋子下面。”

果然,是这里的下水道,这里只有这么幢孤伶伶的建筑。

那这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带有三影气味的液体,比如小便之类的,真的流过了这根管子,那狗也应该在这间卫生间里有所反应呀。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大概是警犬嗅觉失灵了吧。石田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走出了房间,人们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又一次扫兴而回。河本走在最后。草亭、下水道?他忍不住又一次看了看那幢神秘的建筑。这一看不打紧,他失声地叫了起来。

“看哪,房子在动!”

大伙寻声回头一看:真的,就是刚刚那幢房子正在以肉眼几乎觉察不到的速度极慢地在悄悄移动着!石田大吃一惊,“快!”人们又一齐奔上斜坡。

房子象长了眼睛似的,突然停住了。但抢先跑上斜坡的河本已经看到了移动时露出的一个暗穴,有二米多宽。房子的四角明显看出有一道和外面截然不同的颜色。洞口隐约露出一段楼梯,伸向漆黑的深处。

“机房!圆内有机房在投制。”

石田赞同地点了点头。

“快派几个精通电气的侦察员去!”

话音未落,只觉得微微地一阵颤抖,房子动了,依然是那样慢慢地,悄声无息地……刚才露出的缺口重新又盖上了,又是先前的小茶亭了。

很显然,这里有一个秘密通道,就在房子下面,房子则由滑轮带动,可以移动自如。真是个巧妙的装置,伪装得极为逼真!

“快切断电源,控制园内供电室。”

不一会儿,报话机里传来了机房被占领的消息。

“扣押机房内所有人员!”

石田兴奋地暗想到:说不定张一味一伙就在下面,这次一定要一网打尽!

河本则小心盼塱着能马上见到三影。

不一会儿,只听地面轻轻地一阵颤抖声,房子又动了。

“我们已经完全掌捱了秘密通道的控制开关。”

“好!不要关机,注总警戒!”石田大声地吩咐占领机房的人员。又回头命令众人:

“准备战斗,要尽量抓活的!”

上!河本拔出手枪一马当先下了扶梯,钻进了地洞。

一股阴气扑面而来,河本小心翼翼地沿着台阶一步步地往下走。台阶很宽,不大一会儿,除了部分人员留守地面外,大部分都下来了。走了大约十几级台阶,见到一个开关,有人小心地把它拨到了“ON”,指示灯亮了。

只听周围轰隆隆地发出一阵沉重的响声,周围的水泥墙壁象一扇门似地慢慢地打开了,河本拿着枪,一个箭步闪入门内。

“不许动!是警察,举起手来!”

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人。

“注意安全!”石田在人群中高声提醒着。

人们一步一步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河本已经最先来到了通道的尽头,这里有一扇厚厚的铁门,没有上锁。河本侧过身,小心地扳动把手,人们紧张地屏住呼吸,握紧了手枪。

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门开了。

这里又是一间秘室,大约有二十平方米左右,隔音的墙板、猩红色的地毯,装潢得颇为考究,还有一台冰箱和除湿机,除湿机开着,当中是一张长方形桌子,象个会议室。

河本仔细看了看桌子上的烟灰缸里的烟头。

“昨晚有人来过这儿。”

穿过这间屋子,外面有一段走廊,走廊的尽头处还有一间秘室,看样子也没有人。房间全套日本式摆设:榻榻咪上铺着厚厚的天鹅绒坐垫,桌旁支着肘凭几,墙角也放着一台大型除湿机,还备有暖气,桌上放着一台内线电话,整个摆设象是布置好等着什么客人的到来。

“皮鞭!”有人从壁龛里找出一条皮鞭,接着又一根警棍和一段绳索。

“看,地上有血迹!”

河本等人一惊:这是刑讯室?顿时人们似乎感到这间漂亮的屋子里渗出一股阴惨的血腥味儿。这时,几个侦察员进来。

“报告,这里没有发现什么人,也只有这两间房间。”

河本操起了电话,叮呤呤……好一会,听筒里才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是谁呀?”

“你什么人?”

“我是这儿副经理。”

“我们是警察,现在要逮捕你!”

“这从何说起?”

“别装算了,老实说,你把三影龙昭藏哪儿了?”

“你说什么?我怎么一点儿也不明白?”对方故作镇静地回答。

“你老实听着,你们的戏演完了。”

“探长,你听我说。”对方真的一副很委曲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

“那是个秘密基地。反正现在您也知道了,我就不保密了,它是我们新开辟的一个特色节目。本来是为了满足部分游客寻求刺激的胃险心理。那地下深处的与世隔绝的地方是别有风味的……”

“住嘴!这里地板上有血痕,鞭子上也有血痕,你怎么解释?”

“这……这是客人们玩游戏时留下的。他们装扮成好人、坏人寻找刺激嘛……”

“你放老实点,事情迟早会氷落石出的!”

真是个老油子!石田不由地也皱了皱眉头。

“刚才叫警犬又闻了一遍,肯定没错,那根下水管肯定是通到这儿的,三影很有可能就关在这个秘室附近,看来的彻底搜查。”

“对!”河本点了点头:要掘地三尺,彻底搜查!

人们又一寸一寸地仔仔细细搜査了一遍,连个蚂蚁都不曾放过,可还是一无所获。

打电话问了中控室,回答没有其他可疑的开关或装置了。

又问了那个副经理一遍,回答还是老一套:不知道!

石田和河本皱起了眉头,机关到底在哪儿呢?点上了一支烟,两人不约而同地又一次环视着这间屋子,这里几乎每样东西都被仔细地检査过,榻榻咪、地板、墙壁都没有什么特别。河本的目光最后落到了那架巨大的除湿机上。这时一个侦察员正在摆弄着上面的开关。“嘟……”红灯亮了,除湿机立刻起动起来,马达发出嗡嗡的振颤声。

侦察员把开关拨到了“强”档上,机器发出更大的轰鸣声。

“咦?这、强,的上面好象有一档,没有StOP。”

所有的人立刻都回过头来,只见那侦察员轻轻地调节着转盘,“嘟——”清楚地传来有一条线路被接通的声音。

“水泥墙在动!机关找到了!”屋外的人大声叫喊起来。走廊尽头的水泥墙壁慢慢分开了!

“楼梯也在动!”人们定睛一看:刚才的楼梯正在向地下更处延深着……

河本霍地站了起来,带头奔向了楼梯。

好一个森严壁垒的地方!真令人难以想象!要不是一连串的偶然发现,恐怕是永远也找不到的,甚至连做梦也想不到这里竟如此构造严密令人难以置信。

“秋武,对,一定是他,建了这个魔窟。”

河本想起了三影追踪调査关东兴业的公司副总裁沼田精一,这个沼田正是秋武的手下。在兵库县,三影之所以截车而逃,恐怕也就是发现了更大的目标。皮鞭、血痕,河本的眼前仿佛看见了遍体鳞伤的三影浑身皮开肉绽。

只要三影还活着,就不愁找不到线索。三影,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河本仔细环现了周围一圈,只见前面有一扇很隐蔽的铁门,推了推,不动,他端起枪“砰”地一声。打烂了门锁,门开了。

只见房间里有一个人倒在角落里,看不清相貌,裹着一件湿漉漉的大毯子,整个牢房散发着一阵阵恶臭。

“什么人?是三影吗?”

柯本抢上一步掀开毯子一看,不是。

那人瘦得皮包骨头,翮着眼珠,浑身颤抖个不停。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手、脚都带着沉重的镣铐,蜷曲着不停地抽筋着,哺喃地说:

“海、海……”那人吃力地恳求着。

“你说什么?说清楚点。”

“海……海洛因!”

“快叫医生!”

那人直勾勾地瞪着河本。

河本惊呆了:“你、你是三影吗?”

那人无力地点了点头。

“快把他抬出去。”

三影被几个人抢着抬出去了。

河本只觉得噪子发干,头上象被雷击了一下。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万万没料到这个奄奄一息的、三分象人、七分象鬼的人竟然就是三影。

三影只觉得眼前迷迷糊糊的。他梦见自己来到了南阿鲁斯山农场。空旷的原野上,大雨倾盆而下;他好象又来到了一条隧道,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他走啊……走啊……似乎水远也走不到尽头,黑暗中他突然听到了父亲的声音,父亲气喘吁吁在和一个人搏斗,看不见人,只有那兵器碰击时当当的声音……三影急切地张望着,拼命地睁大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也看不清相貌,双手拿着一根鞭子和警棍正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跪下!”空矿的回声令人毛骨悚然。

三影跪下了,鞭子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声响,又忽然地变成了一条毒蛇,昂着头“吃吃”地吐着红信子,扭动着向自己游来。

“啊”三影大一了一声,出了一身冷汗,人又昏睡过去了。

河本守在三影的床前,心情格外沉重。三影依然昏迷不醒,被固定在床上的手脚痛苦地抓搔着,不住地说着梦话。河本转过头去问站在一旁的医生:

“要不要打针?他好象透不过气来……”

“不要紧的,”老医生推了推眼镜,摇了摇头,“打针不利于他马上恢复健康。”

三影死死地抓住床扳又是一阵痉挛。今天已经是进国立第二医院的第三天了,整整三天一直昏迷不醒。

“他正在忍受着一般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老医生吿诉河本,三影此刻正处在海洛因停止注射后发作反应的第三期;此时人会感到犹如掷进了冰窖一般,周身彻骨的透寒,又象是有一把弯钩在剜刮着一般,撕心裂肺般地疼痛。

“他正在经受炼狱的折磨和考验。”

“那,他什么时候可以苏醒过来呢?”

河本知道,医生正在对三影使用持续睡眠疗法进行治疗,在他身上施用了强效催眠剂,通过强制性半休克来一步步地缓解肌体对毒品的生理需求和反应,从恢复神经系统的功能。

“至少也要一个星期吧。”

整整一个星期的炼狱折磨。

三影觉得眼前渐渐地露出一丝光明,慢慢地,他睁开了朦胧的眼睛,强烈的光线立刻又刺得他闭上了眼。朦胧中,只觉得周围一片粉红色的,他稍稍停了停,积聚着力量,等他再次努力地睁开双跟时,模糊地看到一张张脸庞。记忆慢慢地在恢复,是医生、是护士,还有河本。

“三影,你醒了?看看我是谁?”

河本急切地一把拉住三影的手,三影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你快说。”

三影微微一笑,“我还会忘了你吗?你是河本。”

三影说完一下就又无力地垂下了胳膊,他只感到浑身虛脱了,没有一点力气。

“好,好。”河本激动起来,“好样的,我真担心你用这么多药会变傻呢!”

“你知道,你整整睡了八天八夜,一直在吊着盐水呢!”

“八天八夜?今天是……是几号?”三影又吃力地睁开眼睛。

“11月8日。”

“11月8日?”

三影闭上了眼睛,努力地回忆着,他想起来了,踏进江波家门那天是十月九日。已经快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的折磨、凌辱。

三影又感到脊背上一阵阵发冷。

“我……我好了吗?”三影转过脸问医生。

“嗯,你已经脱离了危险。不过,要彻底恢复体力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谢谢你了,医生!”

“你要安心休息。”医生又转身对河本说。

“不要讲得太多了,病人身体还很虚弱。”

医生和护士出去了,轻轻地掩上了房门。

河本拉过椅子坐到了床边,“我真不知从哪儿说起。”“这儿就你一个人?”“不,这回你可别想跑了。”

“跑?”三影苦笑了一下,“我这样还能跑吗?”

河本摇了摇头,“不,你太厉害了。”

“你们都抓到了些什么人?”

河本叹了口气,“抓到一个叫福本的人,是游乐园的副经理。开始硬说关你的那间子上面是个什么专供游人寻找刺激的地方,他还说你是个吸毐鬼,欠了他们的债才关起来的。真他妈的是一派胡言!”

“这小子是个老顽固,他后来把什么责任都拉到自己身上,承认非法拘禁,也承认不正当经营,可就是不肯交待有那些同伙。”

“现在,你我都清楚,事情决不只是那么简单。”河本心想,只要有了三影的供述,顺藤摸瓜,不愁找不出背后更大主子,说不定,还能逮住秋武呢,河本兴奋地期待着三影的回答。

“这可关系到警方的声誉,你我个人前途呀。”

他满以为三影会一股脑地把自已的苦水都倒出来,到时候,河本想象着一张张奖状、一枚枚勋章向自已涌来……

“我……我,福本说得很对。”三影出人意料地说道。

他看见河本脸上的笑容忽地消失了,肌肉不自然地僵着,眼里泛起了失望恼怒的目光,许久,河本才从牙缝里轻轻地吐出几个字:

“你是在开玩笑吧?”

三影镇定地迎着他的目光:“不,没开玩笑。”

河本的脸霎时变成了猪肝一样。他了解眼前这个躺在病床上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置一切于不顾,敢冒着极大的风险深入虎穴,同黑社会的巨头进行面对面的较量。他又是那么倔强,过去他是个忠于职守、服从纪律的警官,是一条忠实的猎狗;而现在,他落荒野外,出入于豺狼虎豹之中,他也变得象狼一样的凶残、多疑;他清楚自己早已违反了警察的纪律,甚至是触犯了法律,所以现在他对一切,包括昔日的同僚上司都表示出极度的反感。

河本想着,他还抱着一线希望。他不大相信眼前这个虚弱得连说话都喘气的人能东山再起,再去当一次孤胆英雄。这样的打击,一次足以一辈子引为梦呓了。他只有借助于警察,借助于我!河本想着,努力放缓了声调,他想再做一次努力。

“你先好好地休息几天吧,看你被折磨成什么样了。唉,要是我们再迟去一步也许……也许你就没命了。”

“我知道,谢谢你们把我救出。”

“你知道?不!你什么都不知道吧。你只知道报仇,你只知道个人英雄主义,单枪匹马地孤军奋战只能使你一次次地失败,你要知道,你的对手是个超级毒品贩子,是黑社会的巨头!”

“自从你从中央线茅野车站失踪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负责厚生省那件案子,我没你那么能干,案子至今还没有头绪、上峰又是再三催促,我需要你的帮助,别再任性了,看在我几次三番把你救出的面子上吧。咱俩好歹也算是生死之交吧,过去的事就别放在心上了啊?”

三影默默地听着,两只眼睛木然地盯着窗外,过了好一阵子才轻轻地说道:

“我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不过,人各有志,我有我的工作方法,你不必强求,至于线索,我知道的确实不比福本交待的更多。”

河本慢慢地站起身,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冷冷地看着三影。

“好,既然这样也不必说了,你好好休息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砰”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门。

从那以后,三影身边总有个警官,寸步不离地“照顾”他。

就这样,一晃又是三天过去了。其间谁也不曾来看望过三影。这三天里,三影的病情有了很大好转,加上本来身体素质就好,戒毒取得了很好的疗效,营养失调的机体也在慢慢地恢复功能,渐渐地,往日丧失的体力又开始回到了身上。

第四天,三影获准可以使用剃刀刮胡子了。一个护士端上了滚汤的捂脸毛巾,然后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是个美丽的姑娘”。三影注意到她胸前的名字上写着“吉冈”两个字。姑娘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床上这个寄怪的病人,三影转过脸去对着镜子开始刮胡子,镜子里映出吉冈那健美、丰满的身段,——纯子——。

三影眼睛模糊了,眼前的姑娘变成了披头散发的纯子,他想起了吉良的话,仿佛看见纯子痛苦地受着可卡因的煎熬,忍受着皮鞭、警棍的抽打催残,一个健康美丽的姑娘几分种便被这帮禽兽折磨的面目全非。又是一个魔窟!

可这种植园究竟在挪儿呢?三影苦思冥想,极力回忆着、搜寻着一切蛛丝马迹……

三影剃完了胡须,看着自刮得发青的脸,他又好象看到了父亲的面容,那清瘦的脸庞、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永远是那样的精神。三影目不转睛的盯着镜子,那里父亲的亡灵正关切地注视着自己。镜面轻轻地一摇,父亲的面容上泛起一阵阵微波,微波荡漾开去,化作烈日下的波涛,一只小船在波涛中颠蟮着,父亲坐在船上,船儿犁开层层金波被驶出港口,漂向茫茫的大海,渐渐地远去了,变得越来越小,终于看不见了,化作水中点点金色光芒……

“先生,您怎么了?”

三影猛地从想象中回过神来,一旁年轻的女护士正关切地望着他。

“啊,不,没什么,头有点晕。”三影支吾着,站起身来。

“你的的体力还没有彻底恢复,请上床休息吧!”

三影重新躺回到床上。

已是第五天了,这天三影的病床前来了七个不同导常的人物,有警视厅搜查二课课长松村警长;有负责缉拿毒品走私的保安二课课长;有负责维持地方治安交通的侦缉四课课长;还有东京地区特别侦缉队岛村警长,以及警察厅的野沟副警长和关东甲信越地区毒品缉查官黑木等人,再加上原三影的上司河本。

原三影的顶头上司松村警长关切地问道:“感觉怎么祥?”

“谢谢诸位光临,感觉好多了。”三影欠身坐了起来。

“我们来,主要是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七个人围着床边坐了下来。

“很抱歉,我什么都记不清了,我当时中毒太深了……”

“哦,是吗?”松村不动声色地拿出一支香烟,点燃了,抽了一口。眼镜片后两道令人胆寒的目光不时地扫射着眼前这位不服约束管教的部下。

三影平静地坐着,神色坦然。他看透了这些官僚,翻手为雨,覆手为云,为了自己的前途,玩弄手腕,草营人命,是绝对不可信赖的。怎么办?三影心里紧张地思考着。对,坚决和他们针锋相对!

“三影君。”松村突然改变了声调,“请你再好好想一想,你是在追踪江波恭二时和我们失去联络的,请就从那儿开始说起吧!”

“我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三影抱起了路膊,他决不想在这群人面前屈服。旁边的岛村警长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我们正在全力追捕张一味,只要他能落网,整个毒品组织就能一举摧毁,你的合作也许能起到极为重要的影响,请与我们合作吧!”

“当然你的目标可能是秋武,只要有足够的证据,我们马上可以替你将他逮捕归案。怎么样?我们决不会食言!当然如果你能回心转意,过去的事情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我真的记不清了。”

三影依然是那么镇静地重复着那句话。

“三影君,”松村站起身来,脸色阴沉沉地看着三影。

“你神经大概受了太大的刺激吧!”

“我们把你从虎口里救出,又给你治疗,现在你感觉好多了吧,可你大概还没忘掉毒瘾上来的时候那难受劲儿吧,也许……”

“你们想干什么?”

松村皮笑肉不笑地眯缝起眼睛,嘿嘿地干笑了几声,在三影身上转来转去,月光中充满了威胁。

三影只觉得枰身一颤,注射海洛因!他们既然会治疗,当然懂得破坏。要再让自己回到那恶梦般的折磨里是件很容易的事,只要打个两、三针马啡之类的就足够了,然后那撕心裂肺般的暴虐就会重新回到身上……

一切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说吧!”松村紧盯着三影。

“我,记不清了。”

“嘿嘿……”笑声令人毛骨悚然,猛地松村收起笑容。

“好吧,你再仔细地想想,不过只有今天一天的时间了,要是明天还没有想起来的话,也许,也许你就不能住在这里了。”

下完了这最后通碟,松村领着这群人走了。

女护士送来了午饭。

“我怕您无聊,给您带了些杂志。”吉冈想得很周到,把花花绿绿的杂志放在了三影床边。

三影吃完饭,静静地躺在床上,他没有心思看杂志,刚才那一群阴阳怪气的面孔不时还在眼前晃动。

“他们会把我怎么样呢?也许他们会把我带到一个秘密地方,再打海洛因,使自已疼痛难忍,经受不住折磨,然后和盘托出一切……”

三影仿佛看见了松村他们狂喜着,出动满山遍野的军警,毒品种植基地摧毁了,张一味、秋武刚一伙全部落网,纯子也得救了,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不,三影自言自语地摇了摇头,他仿佛看见松村,河本等人兴高采烈地封官行赏举杯庆贺,而自己却被送上了法庭。他们只会保全自己。

难道自己的杀父之仇就这么了结了吗?难道纯了所受的百般凌辱、自己地牢里的痛苦磨难,那切齿的仇恨就这样了结了吗?向松村一伙低头,等待自己的还将是背叛、出卖,那么从此一个没有灵魂的躯体,背着一份沉重的屈辱,就将是他的钝子今后生活的一切。

逃!只有逃出去才是唯一的出路。三影暗暗地下定了决心。他辗转反侧地思忖着逃跑的方法,这里四周窗上都钉上了铁栏杆,而且又在五楼。当然可以把被单撕绞成绳子放下去,可怎么才能锯断铁栏杆呢?只要一发出响声马上就会引来门外的警察。

——看来要让他们睡死过去。幸好,体力已经大有恢复,三影支撑着走了几步,还是有点晃晃悠悠地,浑身出奇地沉重,好象要沉到地底下去似的,解赛后的四肢还显得肿胀麻木。不要紧只要逃出去,安心养几天,马上就会好的,三影又想到了经费。他手中还有笔钱,是卖了公寓赚来的。已经用化名分头存进银行了。这笔钱足够可以用来维持追捕活动的开销了。剩下的问题是,果真一点线索也没有吗?不,三影倔强地摇了摇头。再想想,肯定会有的。一定要把纯子救出来,一定要亲手杀了那帮家伙,哪怕粉身碎骨!

门突然开了,一个值班的警察闯了进来,怀疑地打量着三影。

三影顺手拿起身边的杂志。有一份月刊几份周刊,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三影信手翻着,脑海里却在翻腾着……

“秋武,这个幕后的元凶,是那样地阴险、狡猾,作恶多端。我一定要把他送上法庭。秋武啊,秋武,你大概做梦也没想到那个曾被你祈磨得奄奄一息的人如今正准备复仇,你后悔了吧,当初怎么不早杀了他……”

想到这儿,三影禁住会心地笑了。他把杂志放回桌上,正准备躺下来养精蓄锐,突然,他的手停住了,目光被杂志上的一组照片吸引住了。“乡情”那是插页上的一组风景彩照,照得很好,背景是深秋的山色,枫叶染红了山坡,七色朝阳给青翠的山丘披上了一层五彩的盛装,格外缤纷耀眼。其间有一个身穿牛仔裤模样的少女正沿着弯弯的山道攀等,她的脚下是一层厚厚的枫叶。镜头正是对准了这个姑娘,她脸上露出了欢快的笑容,近景是一颗半秃的老松,粗大纷乱的树枝投射出复杂的线条,或明或暗。还有一张也是同样的背景,只是角度不同,换成了姑娘的背影。那苗条的身段,浑圆的腿部,映衬在蓝天大山之间显得格外动人,荡漾着诱人的青春活力。

三影凝视着这张照片,他的视线从姑娘的背影移向了她的前方,那儿有一个男人的身影,也是一幅登山者的打扮,再看那人,躬着腰,前倾着上身,一幅努力攀登的样子。爬山采用这种姿势是很自然的,可三影总觉得那人背躬得似乎过了分,头象乌龟一样长长地伸向前面,是个驼背!

猛地,三影的脑海里象划过一道闪电,他分明记得见过这个人,记忆的闸门在徐徐地张开着,思绪在紧张地翻腾着,再看那人,登山者……驼背……驼背……登山者……

吉良!三影几乎失声地叫了出来。对,是吉良!从南阿鲁普斯到东京一路里紧随不舍的那个微微有点驼背的吉良。就是他,把自己引到深山老林中,引进了他们的老巢,没错!

“坏家伙,你别想逃过我的眼睛!”三影心中骂道,他不敢出声,担心房间里有窃听器。

“深秋的三国峰。”

照片下面一行小字,点明了照片的拍摄地点。三影注意了一下杂志的发行日期:十二月八日。

今天是十一月十二日。

三影茫然地望着窗外,等待着夜幕的降临。门外两个警官夜里也是不睡觉的,轮流值班,监视三影。天还没有黑,三影试着在床上作了几下俯卧撑,体力确实是大不如从前了,只要看看那身皮包骨头就知道了。

“三国峰。”三国峰究竞什么样儿?三影不太清楚,只是依稀地记得它在京都一带。那里是深受西北风影响的地区,冬天常常滴水成冰。又在日本海的迎风面,以降雪量众多而著名,有日本少见的鹅毛大雪。

三影不禁担心起进山的道路了,大雪封山,种植园也该歇工了吧。那纯子她们会过怎样的日子呢?照吉良的口气,那儿有好几名女犯人,估计他们不会带她们下山到城里去,那样太危险了。

那该怎么办呢,杀了?三影不禁一惊,很有可能。等到开春了,再去诱拐一批新的,旧的玩腻了,他们肯定也想换换口味。

三影顿时感到了事情的紧急。他确信三国峰附近一定还隐藏着一个毒品种植场,吉良则是交通联络员。在新的农场施行同样的权力,传达秋武的指令,监督成品的运输。如此看来吉良算得上是秋武的心腹了。

三影进而想,身负重任的吉良是绝没有闲情雅致去游山逛景的,照片上的他正在走向秘密农场!

肯定是吉良,那姿势,那身影,三影又把照片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没错!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你。

三影看着照片,笑了。秋武啊,秋武。你恐怕也不会想到小小的一张照片,会引出杀身之祸!我一定要让你赤条条地站在三国峰的冰天雪地里,让你的灵魂永远记得那一天。

傍晚时分,电话铃响了,话筒里传来了河本的声音,掩饰不住洋洋得意。

“你身体感觉怎么样了?”

“还可以。”

“真可怜啊,毒品把一个好端端的人折磨成那个样子,真可怕,真可怕!”声音假惺惺的。

“可现在好多了。”当啷,三影挂断了电话。别得意的太早,心里想着,他又回到了床上,要抓紧一切机会休息。窗外的斜阳挣扎着,发出最后一丝余晖,室内淡淡地象披上了一层桔红色的薄纱。

一切都开始变得朦朦耽胧的,晚风阵阵吹来,树枝摇曳着,发出扑蟋蟋的响声,风吹打着窗户,也吹打着三影的心。

纯子,你怎么样了?他仿佛看见遥远的大山里,一间小茅屋,纯子褢着单薄的衣衫正在寒风中发抖。三影只觉得心在一阵阵地绞痛。

太阳终于彻底下山了。

吃完晚饭,三影躺到床上,他要养精蓄锐。

医院里其它的病房都是九点钟熄灯,九点以后,不时还会有护士来查房,怛终究要稍稍安全些。

三影按耐住心跳,静静地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过得慢极了。

离九点钟还差十分的时候,女护士推门进来道了晚安,三影假装躺下了。

还有五分钟。

三影一骨碌爬了起来,迅速穿好了衣服,就是关在牢里的那件衣服。吉冈已经把它洗得干干净净了。

三影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前,深深地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从容地敲响了门。

听到门外警官的脚步声过来了,三影急忙侧身掩到门后的暗处。

要是有样家伙就好了,没等三影多想,门开了,一个警官的脑袋探了进来。就在他东张西望的时候,三影从门后一把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狠命地一拉,趁那人失去年衡的一刹那,三影又猛地伸脚一绊,那警官跌跌撞撞地扑倒房间里去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三影已经飞快地一脚踢上了门。手里举着刚才一螳间夺过的手枪,低声地威吓:

“别动,动一动就打死你。”

“别,别开枪!”地上的警官吓魂不附体。

“砰”门被踢开了,外面的一个警官听到里面有响声,知道事情不妙。三影急忙一把拉过地上的警官一个转身把他挡在面前。

“你想枪战吗?这样的距离一开枪谁也别想括,我反正是无所谓了,怎么样,来吧,咱们决个高低。”

“你,你想逃跑吗?”门口那警官紧张地问,他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大孩子。

“对,我要逃出去,不顾一切地逃出去!”

“……”

“你要逃可以,请把枪放下,否则我可要开枪了!”

三影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对手,眼里放射出威严的目光,双方僵持着,足足有十几秒钟,房间里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终于,警官慢慢变得失神的目光打破了死一般的沉静,他首先放下了枪,顺从地丢到了地上。

“我们都不必白白送死。”

三影小心地伸手捞起对方的枪,卸下了子弹,又丢还给他。

“我要借身边这个人用一下,十分钟就行,你别耍花招,否则你的同伴就没命了!”

三影用枪顶着人质出去了,不一会便消失在幕色里……

几分钟后,警视厅得知了三影逃脱的报告。接电话的是搜查二课课长松村警长。

“啊,知道了,不用担心,我早就料到他会跑的,这不怪你们。”

松村警长安慰了几句,放下了电话。

坐在一旁的野沟警长抬起头来,不无遗憾地说道:

“他还是跑了,真是条泥蝽!”

“他是跑不了的,逃出医院容易,可以后就不容易了。”松村得意地说。

“这回他是跑不掉的!”

众人还是感到担心。

“你们看。”松村一边指着墙上的地图,一边说:

“首先,这次一共配备了十二部警车,二十五名精干的警官分布在医院周围各条街道、路段上,实行连续跟踪,始终保持无线电联络,完全可以放心。”

松村深知跟踪三影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是个出类拔萃的警官,谙熟反跟踪技巧。尽管这次布置了如此庞犬的追捕阵容,可野沟等人并不感到乐观。

车多未必就是好事。

“要是跟踪时间长了,会不会有问题呢?”野沟不无担心地问道。

野沟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深知松村这次行动的用意,利用三影打头阵,自已则尾随其后,顺藤摸瓜,可以轻而易举地寻到毒品贩子的老巢。

可这次三影是发誓要报杀父夺妻之仇,他是铁了心要闯出去报复的,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逃避警方的围捕。这样兴师动众地大跟踪,一旦拖久了,难免不会给敌人打草惊蛇,事情将会变得更加复杂;况且也会再次损害警方的声誉,新闻舆论界又要为此大叫大嚷了;弄得不好,这里的人都得受撤职降级的处分。

松村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我是老鹰五号,我是河本。”

松村拿起无线电对话机。

“五号请讲!”

“发现麻雀正朝甲州街道防区靠近,坐一辆出祖汽车,车号XXXX,请指示。”

“明白,继续跟踪,密切注意动向。”

松村说完放下了无线电,转身去看地图。

“老鹰”野沟心里不禁一笑。

“二十五只老鹰追一只麻雀……多么称心而又滑稽的比喻!”

吉良和多津子,正在那绵绵的山道上爬着。

从京都出来,沿162号公路,来到了美山镇,又拐入了县级公路。最后,把车丢在山脚下,开始了这艰难、也是最后的一段路程。

放眼向山路外望去,连绵起伏的山丘,周围一片苍翠的绿海。天狗山、经山、三国峰一座连一座,海拔都在九百米以上。

“累死了,歇会儿吧!”

多津子嚷嚷着,一屁股坐在了路边一块稍稍显得平坦点的大石头上。

“好吧。”吉良挨着多津子也坐下了。

“这深山老林里真有什么农场?”

“骗你干什么,那可是另外一个天地。”

吉良点燃一支烟,慢慢地吸着。

多津子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一种莫名的恐惧感爬上了她的心头。

吉良看了她一眼。

“哼!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反正……”

吉良不由地叹了口气。

“可怜的女人啊!”

这次,他正是奉秋武的命令把多津子带到山里解决掉。

这是昨天,富士度假村的密室暴露,三影被救进去后,秋武亲口下的密令。多津子开始自然死活闹着不肯去,后来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山里缺少女人呢!前不久又死了悦子,多津子正好顶替。

对秋武来说,这女人已经是玩够了、玩腻了,现在,该是一脚踢开的时候了,况且最近秋武自己的日子也很不好过……

“等待眼前这个女人的将是什么呢?”

吉良心里自然再清楚不过了——

男人的奴隶,暴力的对象。和所有其他女人一样的命运。这个残忍毒辣的女人,一肚子的坏水,死了又有什么可惜的呢,也算是恶有恶报吧。

吉良想着,悠悠地吐了一口烟,袅袅的烟雾,打着圈儿,升腾着,又轻飘飘地散开了。

任何女人,只要是秋武看上了,多盯了她一眼,那么从此等待她的只能是绵绵无尽的悲惨遭遇。她的五脏六腑,她的每寸肌肤将被残暴地玷污、蹂躏,都将被那黑色欲火烧焦、烧烂……

秋武就是活阎王,他的王国就是人间地狱。

吉良默默地抽着烟,凝神眺望着远处的群山。

眼前这个女人和秋武那肉麻的一幕幕又闪现在眼前。不要脸的臭婊子!

突然一只光滑细膩的手伸了过来,缠住了他的脖子,吉良惊异地抬起头,发现一双含笑的媚眼正痴情地望着自己,往昔那种冷傲的寒光,那拷打三影时盛气凌人、歇斯底里的神气,已换作一束灿烂的微笑,坦露着无限的娇媚……

吉良的心不由地紧跳起来了,他只觉得心底一股原始的欲火被撩拨着。他不敢再注视眼前这个足以令人神魂顛倒的女人,转过脸去,狠命地吸着烟……

可是,多津子已经娇滴滴地把头靠向了他的杯里。

“其实,我根本不想做什么秋武的情妇,他又老又丑,真是叫人恶心死了,我真心喜欢的,是你……”

“我知道……”

吉良确实知道,自从多津子隐约嗅到自己失宠的危险后,她已经开始把注意力从秋武转到了自己身上。

女人不能没有靠山。

“走吧,天色不早了。”吉良冷冷地站了起来,大步向山道上走去。

多津子失望地坐在石头上,恼怒、恐惧缠绕着她的心,她凭着女人特有的敏感,本能觉得,前面一张无形的网已经悄悄地向她张开了……

太阳落山的时候,吉良和多津子赶到了种植园。

走进场部那间木屋的时候,里面人正好吃完了晚饭。

张一味及其手下也都围坐在桌前,吉良和多律子的突然出现,使满屋的人都一惊,目光一齐集中到门口这两个不速之客身上。

桌旁一个人呼地站了起来,大概因太激动,一下带倒了椅子。是江波!

“多律子,你……”

“江波,你……”

两人都木然地呆立在那儿,一时竞无言相对。

“快进去!”

吉良狠狠地推了多津子一把。

多津子踉跄着走进屋内,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诸位大概也都知道了,这女人就是江波的老婆。”

吉良冲着人们一扬脸。

“不过,她也是老板的女人,挺厉害。头儿曾叫她把那个三影玩得半死。可就在昨天,我们的密室被警察发现了,三影被救了出去,老板说要是这女人再被抓住那就会坏大事,我就把她带到这儿来了,给大伙儿乐乐,看看有没有味儿!”

吉良昂着头,一边说着,一边冷眼看着江波。

“等一等。”

江波呆立着,急急地一摆手。

“这,这是我老婆,不能那么干。要是你觉得再带回去危险的话,就,就留下来干活也可以呀。”

“不行!”

吉良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这女人是带来供大家玩的,不是来和你见面的。”

“不!”

江波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是朋友怎么能这么不讲义气!”

“别嚷嚷,坐下!”

宗方冷冷地开口了。

纯子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张一味、宗方,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放肆地用一双双淫猥的目光在眼前这个新来的猎物身上扫来扫去,似乎在估量她是不是够得上肥美可口,一股股野性的欲望开始骚动……

纯子感到自己真仿佛置身于一群野兽当中,唯一给纯子那干涸绝望的心里注入一股清泉的是刚才吉良的一句话。

“三影被救了出去。”

三影得救了!

在这以前,从吉良嘴里只是知道三影并没有死,正关在一处不见光明的地牢里,受着毒刑拷打和药物的摧残……

现在,他终于得救了!

他逃脱了苦海,纯子心底里又闪现出一丝光明,它驱散了黑喑,给生活注入了新的希望。

“不,不能这样!”

江波声嘶力竭地大叫着扑向多津子。

“江波!”

宗方一拍桌子。

“如此放肆,要是你看着不满意,可以出去!”

江波使劲儿咬着嘴唇,悲愤满腔,拼命地忍住眼泪。

宗方回过头来,朝着多津子一扬下巴。

“快把衣服脱掉!”

“你们,你们狗胆包天!我可是秋武的人啊!”

多津子死命地哭喊起来。

“放屁!”

沼田一跺脚站了起来,破口大骂道:

“你他妈的臭婊子,还充什么正经!再要闹,看我不揍你,快脱!”

多津子浑身象筛糠般颤抖。

“秋武、秋武救命啊!”

“哼,看样子不让她尝尝厉害,是不会明白的。”

宗方朝沼田一使眼色,沼田立即一跃而起,操着一根大皮鞭,饿虎一般地朝多津子扑去……

“啊……”

多津子绝望地哭叫起来。

“别,别……我……我脱!”

多津子哆嗦着开始慢慢地解开衣服扣子。

沼田操着皮鞭,恶狼般地站在一边。

多津子噙着眼泪,慢慢地脱去了外套,又脱去了毛衣,毛裤,最后只剩下乳罩和三角裤了。

多津子不肯再脱了。

“求求你!”她一下子扑倒在宗方面前。

“救救我吧,以后我听你的,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她哀求着,做最后一次努力。

“少废话,快脱!”

宗方恶狠狠地说着,脸上没有一点同情。

“不……”

“沼田,教训教训这个女人,让她知道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是!”

沼田“砰”地一声踢翻了一张椅子。

“脱不脱?”

“我……我脱!”

多津子绝望地闭起了眼睛,慢慢地解下了胸罩……

“全部脱光!”

多津子颤抖着拉下了洁白短裤……

多津子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蹲在了地上。一则是因为冷,一则是因为害羞,光滑的皮肤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全身的汗孔根根直竖。

“站起来!”

沼田怒喝着,挥起藤条照着女人的屁股就是一下,圆滚滚的肉体上顿时裂开了一道血红的口子。多津子衷叫了一声,条件反谢似地站了起来。

此刻她的心里充满了不平和难过,一种被出卖的耻辱感占据了她的心头。昨天的这个时间,她还是秋武的情人,黑社会的皇后,还是一个人人都对她恭恭敬敬附首听命的贵妇,还一个能为所欲为、发号施令的第一夫人。

可现在,仅仅过了一天时间,她就沦为奴隶,沦为泄欲的对象,那丰满光洁、富有性感的肉体马上将会变得难以辨认。

在来种植园的路上,她就预感到一丝不祥的阴影,没想到,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她诲恨,她愤怒,她绝望,她要发疯,她要杀人,她决不甘心昔日的美梦就这样地消逝……

沼田丢开藤条,转身拿出一捆绳子。

绳子血红血红的,是海上用的尼龙缆绳,非常结实。

沼田熟练地将绳子打了个套,套进多津子的脖子上,又交叉两股穿过她的肋下,绕过手腕反绑到背后,最后又绕回到前面,绑上大腿。这种扎法既牢靠、又可以尽可能地节约的绳子,而且还可以最大限度地暴露出被绑者的身体。

最后,沼田把绳子拴到了柱子的顶端,又拉下来。

多津子就站着靠在柱子上。

冰凉的木拄一贴上肉,一阵刺骨的寒冷直钻骨髓。

“住手!”又是江波。

“打!”宗方看也不看红波一眼,断然命令道。

沼田重新捡起了老藤条,来到了多津子的面前。

“今天算是你开戒的日子,要好好地记住这一天!”

“过去你是秋武的红人,可现在不是了,是我们太伙儿的奴隶,以后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可不准说个不字,懂吗?”

多津子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也不知听到了没有。

沼田操起了鞭子?周围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嗖——啪嗖,——啪嗖,——啪……

枝条在空中划着弧线,挂着风声落了下去。

多津子发出了阵阵惨叫。

鞭子落在了乳房上,落在了小肚子上。白嫩嫩的皮肤上立刻划出了一道道深红沟沟,和深红色的缆绳交织成了一道血网,罩在多津子的身上。

“我,我听你们的话。我……我干什么都行。”

多律子开始讨饶。

“知道了就好。”

沼田鼻子里哼了一声,上前解开了拴在柱子顶上的绳结。

多津子“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滚落到身上,和血水混成了一片。

“起来!去一个个给你的师傅们叩头,请他们今后多多关照。”

多津子赶忙站起了身,先来到了宗方面前。

“哎呀,哎呀,多可怜的美人儿。”

宗方淫笑着一把拽过了多津子,把那张臭哄哄的大嘴凑到了她的胸脯前,一口将那粉红色的乳头咬进了嘴里……

多津子顿时疼得脸都歪了,她看见了江波。

江波的眼睛血红血红的,象刚吃过死人的野狗,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已,眼光实在怕人。

多津子一个一个地挨着下来,到了江波的面前。

还没等多津子开口,江波猛地一把揪住了女人长长的头发,用尽力气狠狠地扇了她几个耳光。

多津子大叫一声,跌在地上,嘴里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

“江波!你想干什么?”

宗方厉声喝道:

“你好好听着,从现在起,不许你对那女人无礼!她是我们大家的女人,你要是再敢动她一个手指头,看我就对你不客气!”

“宗方君,那我……我求求你,饶了我的妻子吧。”

宗方没有回答。

谁也没有说话,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江波瞪着又红又肿的眼睛看着屋内的每个人,铁青的脸上肌肉抽搐着。

“你们,你们别打了!”

江波哽咽着。

“我老婆是奴隶!大家的奴隶!是小弟一时糊涂……”

说着扑嗵一声跪倒在众人面前。

“你的处理等会儿再谈。”

宗方用下巴示意多律子继续叩头。

多津子来到了张一味的面前。

张一味伸出那肥厚的肉掌,笑嘻嘻地在多律子的身上乱摸着,贪婪地把她搂进了自己怀里……

多津子始终闭着眼睛。

起初她还感到难过,感到疼痛,到后来,渐渐地变得麻木了,她随心所欲地任人摆弄着,心里却再也掀不起感情的波澜了。

她想到了三影。

他所受的一切,今后不久也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懂得了究竟什么叫折磨和摧残。

“我作的孽太深太重,上帝也许正在惩罚我……”

这天晚上,张一味要走了多津子,纯子则被吉良带走了。

第二天早餐席上。

“我有个主意。”

吉良兴致勃勃地说。

“什么主意?”

宗方一边用手帕擦着嘴,一边问。

“多津子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听所说她又是棍子,又是鞭子的,把那个三影弄得半死,我们何不也来见识见她的本领?”

“怎么个见识法?”

“纯子是三影的老婆,多律子就是纯子不共戴天的仇人,让她们两个来决斗一回,怎么样?”

吉良看着纯子兴奋地说。

纯子低垂着目光。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吉良不怀好意。

现在收割已经结束,寒冬又将来临,种植园马上就要暂时关闭了。

张一味到底打算怎样行动,虽然不得而知,但这里是不能再留人了。

女人成了累赘。即使五个人中留三个,那至少也要杀两个……

她又想起了自己在南阿鲁普斯山种植园用铁棒结果一个女人性命时的情景。

“怎么样?”

“纯子也厉害着呢!”

“在南阿鲁普斯种植园里就杀死过一个女犯,可精彩了!”吉良继续煽动着。

“我看还是换个玩法吧,这样做可太危险了。”

张一味忍不住插进来说道:

“女人我们还要派用场呢。”

“张先生,我可没有在同你说话!”

吉良堵住了张一味的口。

“两虎相斗可必有一伤呀!”宗方还在犹豫。

“这有什么关系!”

“反正女人马上就没用了。”

吉良若无其事地坚持着已见。

“但是,正象张先生说的,现在留着她们还有用。”

宗方表示反对。

“那……好吧,反正……唉,这事以后再说吧。我下午要回去了。”

见宗方不同意,吉良也就不再坚持了。

“但是……这个想法倒不坏。”

宗方倒反而显得颇有兴趣了。

“我看叫这两人徒手格斗一场,比比高低,大家看怎么样?”

“那嬴了有什么刺激?”

“刺激嘛……赢的人封为这里的皇后,别的女人都归她指挥。”

“有意思,有意思。”

吉良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多津子,歹毒的目光。

“怎么样,纯子,干不干?”

“你要是赢了,多少也能讨还些个血债呀!”吉良皮笑肉不笑地挑拨着。

“我随便!”

其实,干不干还不都是别人说了算,纯子早已看透了这里的一切。

“我不同意!”

多津子抗议着,声音近乎哀嚎。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吉良、宗方都沉默不语了。

纯子转眼看见了江波,他那布满血丝的小眼睛正紧盯着多津子。

昨天半夜,纯子被押给了江波。

江波这次特别发狠,一刻不停地折磨着自已,整整半个夜晚,纯子苦不堪言。

多津子被张一味带走后,彻夜未归。

纯子看得出,嫉妒的烈焰正在江波心中熊熊地燃烧,他已经再也不想看见多津子了。

他的哀怨已经化做了仇恨。

“好,就这么定了!”

宗方说着又用手帕擦了擦嘴,这是他的习惯动作。

“就在门外吧,胜者为皇后,其余女奴都归她管!”

宗方站起身大声宣布。

人们纷纷站起身,朝外面走去,一睹这紧张激烈的新的场面。

纯子站着一动不动,她不想去哀求谁,胁想去向谁祷告。

一切都听天由命吧。

纯子从来不对自己的武艺抱着信心。她只是不喜欢大吵太闹地解决问题。觉得与其动嘴还不如动手来得爽快。

南阿鲁普斯农场时也是碰巧击中了对方的要害才赢的。

这次,纯子感到了死亡的阴影同样也笼罩着自己,胜负机会均等。

“徒手格斗。”纯子心里描绘着拉扯着对方头发扭打成一块儿的情景,危险性少了。

她考虑着该如何先下手为强。

当然,纯子她绝不想输,她要赢,她一定要赢,她要争这口气。

尽管多津子昨天晚上还是那样的可怜,可那只是豺狼的另一面,它们从来都是欺软怕硬的,不要以为狼掉进了陷阱,就以为它可怜,上来后它照样会原形毕露,照样会对你呲牙例嘴地扑上来。

她想起了丈夫三影。

想象着多津子是怎样耀武扬威地骑在她丈夫的头上,恣意侮辱取乐,又是怎样下狠劲儿毒打她的丈夫。

一想到这儿,纯子的心里就窜起一阵阵无名的怒火。

她要报仇,要替三影报仇!

她要洗刷耻辱,要与这个女人一决雌雄。

沼田拉着多律子来到了门口场地上。

纯子也慢慢地站起身来,从容地向门外走去。

江波走了过来,俯到纯子耳边,悄声地吩咐了一句:

“替我把她杀了!”

“杀了?杀了您妻子?”

“对,杀了她!”

“掐死也好,砸死也好,反正替我把她宰了,我再也不想看到那个臭婊子了,明白呜?不要怕,要下狠劲儿。”

纯子简直不敢正视江波的眼睛,他那目光实在怕人。

纯子默默地走出了房子,来到了门外的草地上。

冬日的阳光斜射着,给地上的青草染上了一层咖啡色。

寒风吹拂着大地,多津子的长发在飘舞,她变得象一具雕像,抬头望着苍天,一动不动,象是在祈祷。

纯子被带到了人群中间,在多津子的对面站定。

“纯子女士,多津子女士,希望你们二位都拿出全部力气,赛出本领!”

张一味在旁边微笑着。

几乎所有的人脸上都挂着满意的笑,就象欣赏一幕精彩而又紧张激烈的比赛前的笑一样,就象古代奴隶主欣赏角斗士将要进入斗兽场时发出的笑一样。

这也是一种剌激。

只有江波一个人没有笑,他的神情格外地紧张。

多津子看着纯子,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地,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预备,开始!”

宗方一挥手,比赛正式开始。

纯子不动,她要让多津子先进攻。假如多津子一动不动就这么站着,纯子是毫无办法,只有在她失去重心的一瞬间,才能猛地出击,这样才能收到效果。

多津子则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两人扭抱在一起。

论体力,纯子二十五岁,多津子三十五岁,但纯子从小就喜爱体育运动,身体索质相当好,有着很强的柔韧性。

但是纯子却不断地发出一声声的尖叫……

因为多津子始终采用半蹲着的姿势,重心降低。而且是冷不防地使用突然袭击的战术,纯子一时难以适应。再加上多津子份量重,更具有泰山压顶的气势,令纯子难以招架。多津子渐渐地占了上风。

纯子一不留神,突然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多津子立即发疯地扑了上去,一下子坐到了纯子身上,凭借着身体的重量死死地把纯子压在身下。

只见她抡起拳头,雨点般地砸了下去。一拳狠狠地落在纯子的鼻子上,顿时纯子感到鼻子上一阵发酸,鼻梁骨象要断了似地,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乱冒。

“行了,到此为止。”

多津子哪里肯就此罢休。

她生怕别人马上把她从对手身边拉开,更加发疯般地挥舞起拳头。

“我要杀了你!看看我们到底谁输谁赢。”

一下、又一下、又是一下,接连打了七、八下,拳拳落在了纯子的鼻子上,还有眼睛上。纯子的脸顿时象开了花一样。

纯子心里一急,不好!多津子真要发起疯来,照这样打下去?再打几下,自己就会没命了。

她猛然地腰部一用力,多津子身子一晃,右手就势往纯子脸上狠命地打了一把。顿时,纯子只觉得腮帮子上的肉象剜了一刀一样,火辣辣地。她大叫一声,一看多津子的手又下来了,便看准时机,一口咬住了多津子的一个手指,用力一咬……

这次,多津子惨叫一声,马上松开了手,纯子就势一个滚翻,从多津子的手里挣脱了出来,又抢上一步猛扑过去,一把抓住了多津子的头发,对准多津子的胸部就是一脚,多津子大声,双手抱胸,翻倒在地上。

纯子松开了多津子的头发,一下子坐在她的头上,一下,两下……用身体压着砸着……多津子吃不消了,两手捂着脸爬到了一旁。

纯子又用力揍多津子的腹部,那里有一个大神经结,打上去很痛的。

多津子在地上翻滚着,不时地发出一声声尖叫,鼻子也出血了,血从捂着鼻子的手缝里滴出来……

纯子也一祥,满脸血污。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周围的世界仿佛已经消失了,只知道打,打,打,不住手地打着。纯子要把眼前的这个女人打烂,要把周围的一切统统打烂!

纯子感到了半年多来从未感到的痛快,半年里胸中积蓄的怒火,此时此刻都一齐涌上心头,化作拳头上的力里,狠命地打呀,打呀。

纯子打累了,停止了攻击,她一下子瘫坐到地上,只觉得浑身连一点点力气也没有了。

“纯子女士胜。”张一味高兴地宣布。

多津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上血肉模糊的一片,肚子在急剧地收缩着、起伏着,看来她已经彻底垮了。

纯子把目光从多津子身上移开了。

自已终于胜了,胜利应该属于自己!我不要当什么皇后,我只要此刻能向多津子讨还血债,讨还我的青春,我的自由,我的丈夫,我的一切……

“纯子注意!”

猛然听见了张一味在高声提醒着自己。

不好!纯子只觉得脑后一阵风声,忙回头一看。

啊?只见披头散发,满面血污的多津子正伸出两手向自己扑来,模样煞是怕人,简直就象传说中的魔女。

纯子本能地想躲,晚了!

多津子的手爪已经到了,纯子躲闪不及,被对手一把揪住了头发,一下子失去平衡,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头重重地撞到了一块石头上,后脑立刻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头一阵晕眩……

多津子扯着纯子的头发狠命地在地上拖着。

纯子痛苦地打着滚,双手深深地抠进了草地里。

多律子又开始猛踢纯子的肚子。一下、两下,又开始踢她的脸……

纯子的脸早已肿得象包子一样,满是乌青块,鼻子里、嘴巴里的血流出来,把脖了都染红了,真叫人惨不忍赌。

多津子还在死命地抓着、踢着。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有人上来把疯狂的多津子拉开了。

多津子还在死命地挣扎着,还想再扑上去。

“不,我要扒她的皮,抽她的筋……”

“够了,冷静点,今天你赢了。”

“我蠃了?我赢啦!”

多津子呆呆地愣了半晌,猛地又放声狂笑起来。

“哈哈……我当女皇啦……我又当女皇啦……”

“你们……”

多津子咬牙切齿地朝纯子啐了一口。

“你们都是我的奴隶!”

多津子重新又摆出了一副冷若冰霜、盛气凌人的神气。

“从现在起,我叫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我的命令你要绝对服从!懂吗?”

“你说!”

多津子又一把拽住了纯子的头发。

“是。”

纯子无力地垂着脑袋,无可奈何地接受了投降。

狂风怒吼着,扑打着草地,一时间,飞沙走石,遮天蔽日……

正文 第九章 日本海

“警察!”

三影搂着纯子的肩膀惊叫道,很明显,来的是陆上自卫的空降部队。警察是不可能有这种本事的。看来根据警方的要求,自卫队出动了。

“快投降吧!”

“别干蠢事,我们各自想办法逃出去,但是千万记住,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也不能被他们抓住!沿着山脉逃!千万不能下山,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所有可以走的路都已被封锁了,快逃!”

真不愧是吉良,刹那间便看清了局势。

三影抬头看着天空,黎明已冲开了黑暗,尚有些暗青色的天幕下,三十几朵大大的伞花展开着,这些“花朵”在急速地降下来。

“是你叫来的?”纯子紧紧地追在三影身后,喘息着问道。

“不,不是。”

三影是绝对不会去叫警察的,要叫的话从行动开始便会和警方合作了,何以等到此时呢?

——难道是自卫队的井原?

如果给井原透露情报的是警务部的话,那么,三影行动计划肯定已暴露给警方了,现在也只能这么想。正如吉良一开始便认清的那样,很可能警察已包围了环绕山岳的所有山麓,而且是层层包围,否则是绝对不会连自卫队都出动的。

三影感到好象已被追上似的,好象已被一个巨大的网罩住了。

警方一定是从井原的招供中得知山里有秘密种植毒品的基地,并且还察觉到已失踪多时的张一味的行踪,正因为如此才果断地采取了这种前所未有的行动,而且这种行动又是如此之神速。想到这里,三影禁不住不寒而栗,难道警方从一开始就跟踪了自己?从自已逃离医院之时便开始跟踪到现在?

“快逃,纯子!”

三影紧抓着纯子的手冲出树林,现在已来不及再想吉良他们了。边跑着,三影的心头边袭来阵阵可怕的疑虑。如果是那样的话,医院里的那个警察是存心放自己逃出来的。而且以前的同僚河本,打来的电话中所说的那些什么如果不说出来便会重新落入贼手之类带有最后通牒意味的威胁言语,也是刺激自己出逃旳手段,棋高一招?!

——如果真是这样……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三影从逃离医院之时起就被警察毫不间断地跟踪着,并且他自己毫无察觉。三影感到胸中好象一下子被掏空了,似乎连自我感觉也失去了一样。或许是被阴惨惨的风吹的缘故吧,三影有些想停下来了。为什么对这样一刻不停的跟踪自己竟然没有一丝察觉呢?

三影努力回想起自已逃出医院之后的每一步行动。在赶来这里的整个过程中,未曾发现任何有尾巴的现象。

——难道是自己大意了?

他打发了那个和开小饭馆的京子厮混在一起的家伙,在这里江波夫妇都被他对准当下一击而死,危险这两个字或许根本不存在,三影每日里如履刀锋一般地生活着。但是他却忘了自己总是带着警察的标志。

三影感到死神已在面前出现。而此时的死神却又与以前被吉良、一味所扣押时的根本不同。现在使三影不能不彻底怀疑自己的能力,一瞬间三影的心如刀绞一样地疼痛。

“无论如何也得想法逃出去!”

他好象拖着纯子一样飞跑着,他已和纯子一起干掉了好个人,而且复仇也只刚刚开了个头儿,他们还要杀掉其他更多的家伙。

在二人跌跌撞撞地拚命奔逃的前方,却是毫无援助的无边无际的世界。

人工新植的树林已没入了原始森林之中。

“知道……是否有……从这里出去……的路吗?”三影气喘嘘嘘地问纯子。

“往北走,有个绝壁,从那里……用绳梯下去……就象南阿鲁普斯一样,不过,不过有可能……绳梯已被拆掉了。”

纯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回答着,她蓬乱着头发奔跑着。

“小屋有绳子吗?”

“有,但那些家伙……”

“早就逃散了,别袒心!”

小屋的门大开着,一眼就可以看出小屋的家伙们是如何仓惶地逃命的。里边的东西乱七八糟,墙上挂着农具和绳索,三影抓起绳索来不及细看里边的情景,又和纯子向北奔逃。

“我,我受不了!”

纯子的喘息越来越深,越来越急。

“坚持住!在这里被抓住,就等于死。一样是死,咱们还是宁可跑死!”

三影借着晨曦已看出纯子已是极度的疲劳:两个眼圈又黑又大,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脸色猎黄的,一眼便可看出是极度疲劳和严重缺乏营养。

“放下我吧!我不行了,反正也已杀了江波夫妇……”

“别说蠢话!”

三影蹲下身来,猛地背起纯子。

“你想想我是为什么来的?”

跑了不到两百米,三影感到前边好象有声音,他敏捷地钻进灌木丛中。

“站住!动一动就打死你们。”

紧接着自动枪叫开了,头顶上的灌木被打得乱飞。这是威胁性的射击。

“你爬出去。”

“不要出声。”

那个声音还在尖厉地嘶叫着。

“你……”

“我去干掉他!虽然无冤无仇,但为了逃命也只能这么办了,他好象只一个人,同伙都走散了,夺到枪便一切都好办了。只有这样,否则难以逃脱,你爬到一百米开外等我。”

“你……”

“快走!”

三影看着纯子离开,又回到灌木丛边上,威胁性的射击声停止了,这里的灌木林很深,稍稍走进一点便根本看不到人影了。三影透过杂草窥视着传来枪声的方向,在三十米开外的地方看到了这名自卫队员的影子,他手扣自动枪的扳机边利用杂草的掩护,边慢慢向这里逼近。

三影匍匐在地上,双手紧握着手抢,肘部撑在地上,距离还太远,如果不在二十米以内便有可能打不准。三影对自己的枪法充满自信,但是由于枪是抢来的,不大熟悉其特性,所以不想冒然开火,他瞄准了对方紧扣在枪机上的腕子,一旦没打中手腕肯定会偏在对方的胸口上,虽然不想杀死他,但眼下除此之外也别无万全之策,现在对三影来说最关键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多活几天,除此之外或许可以说别无所求,反正早晚要去阴间报到的。

对方一步步地逼近了,他还太年轻。

十五米!

三影扣紧了扳机,对方好象尚未察觉自己,只是缓缓地迈近。这样很容易瞄准,三影心里祷告着扣动了扳机:“叭”地一声轻响,只见对方一下子倒下了,扔下了自动枪。三影迅速地跃起去夺枪。

就在这一刹那,他感到好象脚被什么人抱住了,这一下他感到了一阵战栗,好象全身的血都冻住一样。

他迅速调转枪口,回身一看只见是纯子,她脸上全无血色,只是死死抱住他的脚,好象疯了似的,她又爬回来了。

“放开!”

不能再犹豫了,只好一脚踢开她。三影一下于串出草丛,那个自卫队员正按住自己的右手,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已来不及去拾起扔在地上的自动抢了,看着攥着手枪扑过来的三影,脸上显出绝望的神情,一动也不动,由此可见三影的动作是何等的敏捷。

“我不杀你。”

三影对着正往后退的自卫队员说道。

“我只要你的自动枪,告诉你同伙,再敢上来我就不客气了。”

三影抓起自动枪,取下对方的子弹带。

这个刚刚二十岁出头的自卫队队员只是呆在那里。

三影又返回来,见纯子瘫坐在草丛中,一颗心这才放下来,抱起纯子接着逃。

“没事啦,我有了自动枪,他们不大敢追上来了。”

“如果追上来,你会杀死他们?”

纯子的声音有些颤抖,三影随时都可能惨死的恐怖夹杂着一时可以安全些的感觉,象一阵风一样袭上纯子的心头。

“当然杀掉,这并不是因为我们疯了,只是我们生活在地狱的门前!是活地狱,别忘了这个,反正无论如何是无法逃出这地狱的,只要他们敢来,我就多带上几个同路人!”

很清楚前途毫无光明,只有黑暗的世界。无论走到哪儿也决不会有尽头,但是无论如何也要为复仇而活下去。

远处传来人的声音。

“我,我没你这样坚强,无论怎样对方也是……”

“不!”

三影打断了她的话。

“在你的性格里有比男人更刚烈的创伤,能活到现在这便是证明,而且还报了仇。”

“但我已成了那些家伙的性的奴隶,象鬼一样地生存。”

“性的也好,什么的也好,虽然身心全成了奴隶,现在也要活下去,别再说了!”

说完一把拉起纯子搀着她就走。

走了三、四十分钟,不觉失去了方向,追踪者好象没了。但他们却迷了路,好象进了迷宫一样。四周全是巨大的山岩,山岩之中还夹杂着针叶松。无论怎么走,所见到的都是这些,好象是在兜圈子。而且简直不是在走,因为根本提不上有路,除了山石,就是松树,实在太难移步了,并且好象是在走向抵处。

“我走不动了。”

双腿渐渐沉重的纯子低声说着停住了脚步,三影回过头来,在苍白的岩石的衬托之下纯子的脸越发难看,额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三影伸手一摸,火烫火烫的,何只是疲劳,她还发着高烧。

“让我死在这儿吧!”纯子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别说傻话。”

三影训斥着跪下身去,纯子一下子倒上来,他用绳子将她捆在自己的背上。

直起身来接着走,但只觉得脚步沉重,虽然纯子已瘦得不成样子了,然而毕竟还是个成人,背着一个人,脚下又没有路,攀上跳下实在艰苦难当。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没十分钟就已两脚打颤。这路令三影心里忐忑不安,干粮全没了,又没地方可睡,这祥能坚持多久。

——如果纯子的病情再恶化……

忽然天上传来了直升飞机的轰鸣声,三影赶忙藏到岩石下面,直升飞机轰鸣着从头上掠过,透过高处的树木三影看到了直升机。

——终于来了。

但直升飞机只有一两架,这时正象秋天到处可见的蜻铤,来回地盘旋着,警方显示出非凡的决心。三影明白自己被逼迫到了何种境地。看来三国山脉周围至少来了上万名的警察。三影想象得出这是怎么回事,警视厅已展开了大规模的追捕。

所有的路上有设有重重的哨卡,这时想混出去是决无可能的,只有等待对方搜索结束,但对于没有干粮的三影来说要想躲在山里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还有发着高烧的纯子。另一条路是象吉良所说的翻过山脉去,这样便可以从山里逃出福井和滋贺的县境,大概吉良和张一味使是走这条路,三影现在也想选这条路,但纯子身负重病这样也不行。

三影缓缓前行着,背上的纯子现在已经昏迷了,两手无力地垂下来。一边躲避着直升飞机向前走,三影一边考虑着是进还是退,如果要救纯子,现在只有向警察投降了,但这样一切就全完了。但如果不投降,这样背着发高烧的纯子在山里乱闯也是死路一条。

——只有先找个山洞了。

三影这样想着,现在只有找个山洞之类的地方想办法给纯子养养病,如果没别的什么恶性病,高烧过一两天便会退下去的,若是肺炎之类引起的,也只好到时再说了。三影想如果纯子真的不行了,也只好到时死在自己的怀里,结束她短暂的一生,然后将她葬在山中自已再去复仇。对纯子来说要让她在监狱里去度过后半生,那她一定会去选择死亡的。

“请原谅我,纯子。”三影对昏迷着的纯子说。

昏昏沉沉地,他走到山崖边上,这绝壁并不怎么高,大约只十几米,下面是层叠着的原始森林。三影放下背上的纯子,将绳索栓在一棵太树上,再割下一股绳子,重把纯子捆在背上,现在只有背着不知生死的纯子一起下去。

吊在悬盧上的身体分外地沉重,紧紧攥住绳索的手掌被磨得出血,在绳索上留下了斑斑血迹。

总算下来了,来到原始森林之中,三影稍微休息了一会,纯子仍旧昏迷不醒,好象不会再醒来似地昏睡着。眉头微微地皱着,这微皱的眉头便是这半年苦难生涯的象征。刚从阴惨绝望的生活中逃脱出来,而那种生活的恶魔又化成高烧来和纯子的心灵决斗,是那恶魔胜还是纯子胜,只好去与之决一生死了,战胜了高烧,纯子便得救了,并且将重新恢复卷入这场纷争之前的清净身心,三影这样想着。

直升机仍固执地发出轰鸣声。

休息了将近二十分钟,三影又出发了。

但根本没有任何方何,沿着似括非路的小径下去可能便可以到山麓了,但三影却不想出山去,选择易走的地方,茫无目地地走着,只希望能找到个山洞。

象醉汉一样摇摇晃晃地前行。

三影已不知走了多少时间了,他缓慢地向前移动着,又来到岩石丛中,身体好象陷到地底下一样的沉重。纯子仍旧无力地垂着双手,仍旧昏睡不醒,三影忽地希望就在这里被打倒,与纯子死在一起。什么复仇,一切的一切都让它去吧,他实在已是精疲力竭了。

“一起去死吧,纯子。”

现在如果一下子跌倒,他是没力气再爬起来的。

好象已过够了空洞的人生。

天空象被黑夜笼罩着似的昏暗。三影仰卧在地看着天空,他刚睡醒来,不知怎么的他想到了死亡的世界,那里是那样的漆黑。一阵微风吹来,风里似乎夹杂着人声,三影一下子警觉起来,忙坐起身来去看纯子,见她仍躺在枯草之上,趟下以前自己给她穿上的上衣仍保待原样。

摸摸她额头高烧仍没退,三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虽然只睡了一会儿,但体力却恢复了不少,不,不能让纯子就这样死去,他心里忽地又如刀绞一般,婚后到现在,纯子还从没有象个普通人的妻子那样过上一天安稳的日子。

至少要一个月或是十天,复仇之后要安静地过上几天,他想起她以前说过的话,即使是前途毫无生望,即使是在地狱的门前,也要忘记一切,去过上几天安宁的日子,这声音在他脑海里回响着。

三影又背起纯子继续去找山洞。天一黑,一定会寒冷难当,况且这天似乎要下雨了,被雨一淋,纯子微弱的生命恐怕保不住了。

三影背着纯子离开原地,忽地好象听到什么声音,他下意识地攥住口袋里的手枪,自动枪早己扔掉了,他回身向出声的地方看去。

是条狗,它在离开自己几步远的地方瞪视着三影,尾巴轻轻地摇着。

“是你?”

三影弯下腰去,那狗的褐色眼晴闪着眷恋的光,是那条猎狗。有这只狗,那么那老人一定就在附近。三影想起老人有个打猎时用的小屋。

猎狗打转身穿过枯草无声地消失了,三影没去追它,他深知这猎狗好奇心很强,一定会回来的。

等待。

没过几分钟从旁边的草丛中那猎又露出头来好象在嗅着什么,然后摇着尾巴出来了。

接着听到有人分开草丛的声音,是那老人,他背着猎枪,无声地来到身边,看看纯子弯下腰,伸出满是老茧的手去摸她的额头。

“这可不行啊。”老人用责备的语气说道。

“来,把她背起来。”

“谢谢,但是山下……”

“知道。”老人点点头。

三影在老人的帮助下重又背起纯子,或许是自已有恢复了几分体力,更或许是老人的出现使三影看到几分希望,所以昏迷的纯子已不那么使他感到沉重了。

猎狗在前领路,老人走在三影前面。

“又是你。”老人边迅疾地走着边说。

“早上我从村里出来时,见许多警察来到村里,到处都是警察,到山里一看,又见直升飞机不停地盘旋,我想你一定又干了些什么。”

“这女人是我妻子,她被抓到了我向您打听过的那个秘密毒品种植场,我去救她出来。”

“干得好,现在只要她的病情不再恶化就没事,快,要下雨了,我的小屋就在不远。”

“给您添麻烦了。”

“哪儿的话。”

狗奔出去,一会儿又跑回来。

风越来越大,山雨欲来风满楼。

十一月二十八日,上午七时。

松村搜查二课课长与警察厅的野沟警部一直守在设在警视厅的本部里。

近畿管区警察局的电话不停地打来。

早六点三十分得到自卫队中部地区总监部的支援,伞兵在欧那山着陆,这是松村与野沟的提案,是他们通过警察厅向防卫厅提出的要求。对松村和野沟来说,这是乾坤一掷的赌注,如果失败了,二人是要负全责的。但除此方法之外,要逮住张一味和秋武的部下是十分困难的。

昨天夜里近畿管区的警察局对区内所有的警察下达了总动员令,总人数达一万四千,包围欧那山时投下了全体人员,在空降前一小时早晨五点三十分合围完毕。

投入空降部队是要尽可能将张一味当场捕获,虽说已布下天罗地网,但终究是在无边的山岳地带,分散开来十分麻烦,二十分钟后从警视厅派来的近百名搜索队员用自卫队的直升飞机降下了,空降兵部队只是为了封锁敌人的逃路。追捕权的行驶还要靠警察。

松村与野沟等待着来自那里的消息。

第一个报告在七点五十收到:

张一味与秋武的部下全体逃亡,发现三具女尸系被枪杀。

“什么?”野沟低头叹息着。

那叹息声尚未结束,第二份报告来了:

“一个好似三影龙昭的人袭击了一名自卫队员,用无声手枪击伤了自卫队员的右臂,夺走了一支自动枪。”

“什么?!是三影这混蛋。”

手拿听的松村愕然了。

“这个疯子!”

松村无精打采地看着野沟。

“难道就这样失败了?”野沟望着天空。

八点二十分,收到第三份报告。

在欧那山的河本搜索队员报告,发现一个被刺杀了的张一味的手下和那位因渎职事件而被全国通缉的江波恭二的尸体,是被全身赤裸地绑在木桩上,睾丸及周围部位被击烂。啊,等等又有报告来了:刚才发现一具女尸,好是江波的妻子,全身赤裸地惨死,下身被插入一根木棒深及胸部。

“还有吗?”野沟问道。

“还有。”

“不是投入了警犬了吗?”

“是与搜索队员一起投入的,在一间小屋里发现了几个人的气味,现在分头追击。”

“有情况继续报吿。”野沟挂上电话,将事情告诉松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野沟不解地问。

“到底是谁要如此凶残地杀人呢?是三影?”

“大既是这家伙,他已失去了人性,成了复仇的鬼!”松村的声音有些发抖,从此再也没有报告送来。

上午十点。

野沟与松村无言地坐着,似乎觉得寄以唯一希望的警犬追踪也要失效了。

十点四十分,等煞人的电话终于来了,野沟一把抓起听筒,但一会儿就放下了。

“山里好象下雨了,警犬追踪……”

“嗅线断了?”松村发出无力的声音。

老人小屋在山的中部,旁边有一条小溪流过,小屋是圆型的,有八张铺席大小,地上铺着草席,墙上挂着炊具和各种斗蓬。

“乱糟糟的,真不好意思。”

老人拿出皮做的睡袋。

三影将纯子放入了这个睡袋。这时老人打来一桶溪水浸湿一条挂在腰间的毛巾,然后笨拙地将毛巾放在纯子的额头上。

“将那个药罐的水烧开了就好了,我去找些草药。”

说着走出了小屋。

猎犬没跟老人一起去,它在纯子的枕前坐下,侧头看着纯子。

小小的火炉里生起了柴火,小药罐挂在那上面的钩子上。纯子仍旧昏迷着,眉头依旧苦涩地微皱着,好象正在恶梦中彷徨。无边的恶梦使纯子的意识消失了,她在那黑暗之中一定又见到了那些野兽般的男人。

雨点落在屋顶上,噼噼叭叭地响着。三影走到门外看了看。原始林就在小屋旁,乌云压在原始森林的树梢上,远处的山峦已被一片乌云所笼罩。

他看到老人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小束枯草,是黄褐色的没有草籽的蔓草。老人将它们放入了煮开了的药罐中。

“让她喝了这个,烧便会退的。”

“得救了。”

三影低下了头,就在此时,滂沱大雨浇了下来,同时外面变得如黑夜一般的漆黑一团。

三影打了个寒噤,如若不是在那里巧遇老人和这条猎狗……想到这里他只觉得一股寒流穿过全身,他好象看到了被大雨袭击,无处可躲的自已知纯子正等待着去见阎罗王的情景。

老人默默地熬好药,将药汤倒进碗里,说:“用你的嘴喂她喝下去。”

三影嘴里含了口药,分开纯子的唇。她的牙齿好象拒绝似地紧咬着。三影用右手抓住她的下巴,分开她那咬紧的牙关,一点点地将药喂她喝下去。就这样喂了她一大碗药。

这药真苦的要命。

“她要是好了,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老人边从桶里舀着水边问。

“我打算翻过山去,到日本海去。”

“你杀人了?”

老人将锅挂在吊钩上。

“你知道了?”

“怎么回事?”

“我杀了两个人,还有好些人要杀。”

“是复仇?”

“是的。”

老人沉默着。

雨越下越大,小屋里象夜间一样黑暗,猎狗卧在地上,看着三影。

“沿着山脉走,有路吗?”

“没有,这样陡峭的山大概是无法翻越的。”

“是吗?”

“杀过人,或许会感到空虚吧。”

锅里开始冒出热气。

“但,别无他法。”

“她也赞成你去复仇吧?”

老人看着睡着的纯子。

“是的。”

“真让人难过。”

老人自语道,古铜色的布满皱纹的脸上,一双老眼闪着慈爱、宁静的光。

第二天早上,纯子的高烧退了,或许草药真的见效了,她从深深的昏睡中醒来。

“这儿,是在哪里?”纯子第一句话就问。

“别担心,是猎人的小屋。”三影说明了情况。

“那么,我一直睡到现在?”

“是的。”

“让你费心了。”

“别说了,没什么。”

“那,那老人人呢?”

“昨天下午下山去了,今天早上好象还会来的。”

“是吗?”

“现在煮着稀饭,你要快点恢复体力,只要你行了,我们立即出发。”

“去哪儿?”

“只有沿着山脉翻过去,到日本海,然后向岛根县的方向走,江波说过,张一味计划从一个叫黑木的渔港逃到国外去。具体去办要靠秋武,所以大概秋武也会在那里。而且他们还要从张一味那里接收毒品的运输路线。大概这是我们复仇的最后机会了,如果不赶快去,恐怕要赶不上的。”

“没关系,明天我就能走路了。”

“我也休息好了,可以背着你走了。”

“冒险也是没办法的,让张一味逃到国外便等于前功尽弃了。”

“那样也好,但我们怎么跟他们干呢?这次秋武本人要来一定会带不少打手担任警戒。”

“我一定要想个办法出来,让这个小小的渔港成为他们的墓场!”

“要是干得好,复仇便到此结束了。”

“是的。”

“以后会怎么样?”

“被警方追捕,那样的话,警方一定会找理由来追击的。”

“是呀。”

纯子轻轻叹了口气。

“那么我们就逃到边境上的某个地方去,再多活一个月,反正也活不长了,只要能多活一天便快快活活地过上一天。”

“好,即便只有十天,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安安稳稳地生活,我虽感到绝望,但也会为此……”

纯子的眼泪象断了线的珍珠。

三影为她揩干了泪水,再次在心里感激能巧遇老人和猎犬,若非如此,被暴雨一浇,纯子便会长眠在这深山之中了,他想到自己那时将不得不立起墓标而离去,但是只要复仇心愿不已,对纯子的痛苦而短暂的生涯的悲哀便永远不会从心灵上抹去。

“你为我落泪了?”纯子问道。

“没,没哭,只是让烟熏了一下。”三影擦了擦眼睛。

纯子闭上双眼,合拢的双眼上闪烁着生命结晶的泪光。

过了一会,听到了狗叫,老人回来了。

“她已经退烧了吧?”老人放下背篓。

“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那药是我自己发现的。”

老人边略带得意地说着,边将一张报纸递给三影。三影展开报纸一看,一下子清醒了。但同时也浑身不寒而栗了:

<small>是三影龙昭——以前的警察干的?</small>

这样的标题占了整接一版。

三影仔细看了看报导,正如所料,警察确实是一万四千人全体动员,但是拂晓的突袭失败了,没有捉到一个人,连警犬都用上了的万无一失的追捕,由于突然天降大雨而失去嗅线最后以失败告终。

警察发现了江波夫妇的尸体,从被虑杀的状态推理,或许是前警官三影龙昭之所为。因为据认为张一味无法象这样虑杀,根本就没时间。这小屋里发现的三具女尸系被枪杀也可以得到证明,这些都是在逃亡前仓促解决的。

从报导中可以感到外界的震惊。张一味安然地隐形于山中,而此时却又正值大举搜索,而且还发现国内也有毒品种植场。

评论者认为这或许是警方的怠慢所造成,或许是这次前所未有的大包围操之过急而造成的。

——难道这群混蛋真的逃出去了吗?

三影放下报纸,仿佛看到了沿山脉狂奔乱跑的吉良、张一味的影子,或者可能吉良一伙乱跑真的给他找到条出路也未可知。

老人没有提及这些报道,对此三影十分感激。虽然不知老人怎样看待这种虐杀,但是只要他一问,要做出解释的话,那将是十分难堪的。

长期隐居于深山,与一只猎犬一起生活,那一定会是个寡言而孤僻的男人,然而正是这老人救了三影两人。

“好象警方正在大举搜索,以此为中心,据说已包围了整个三国地区。”

老人边将三影托他买来的东西从篓里往外拿边说。

“大举搜査?”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大约警方不只是为了面子而且是为了树立威信。

“你出发时,还是要多注意为好。”

“多谢你老人家!”三影点头称谢。

纯子能够重新走路是当天下午。三影想立即出发,当然这不大可能,只好先做些准备,当晚又休整一番。

翌日清晨,三影和纯子告别了老人和那只猎犬。老人在小屋门外目送二人离去,而那条狗直送到看不到小屋的地方为止,最后才摇着尾巴不无留恋地回去。

“如果你累了,只管说,我背你走。”

“没关系,休息那么久了。”

纯子快活地回答着,她拉着三影的手。虽然头还有些昏沉沉的,但走路还行。与三影一起远行使她既快活又兴奋。尽管这次出发的目标可能意味着死亡,但起码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不会有任何战事发生,会是一路平安的。

纯子并不怕死,只是想到战斗中三影可能身遭不幸,便神情清淡,手脚打颤了,自己被杀并没什么痛苦可言。

这一天足走了七公里,太阳便落山了。

二人找了个山洞便露宿了。二人是沿着京都府与福井县的边界的山岳地带向日本海进发的。因为无路可行,只能翻山越岭,两人的速度很慢。

三影决定选择最短的距离前进,若能到达三国山脉与中山谷的中间地带,便有路可达福井县内。林中小路直通连接京都和福井县小浜市的162号公路,然后到达小浜市再乘上山阴本线的火车去岛根县。

他知道警察正在大规模搜查。山林小路大约还好,但公路上肯定设有哨卡,从山里走到越远的地方越安全。但是时间却不可能这么充裕,这样多花的几天之中,张一味便可能逃出国境,要杀秋武是当然的,可也不能让张一味逃脱公道。

三影毫不怀疑江波临死所供出来的情况。张一味一定会在黑木港里装成钩鱼人潜逃出境的。他也很清楚秋武一定会来黑木,接收毒品走私路线是一桩莫大的买卖,即使花上五亿日元也是合算的。

——或许……

张一味逃亡的计划是秋武安排的,也可能秋武在接收通路后干掉张一味,取回那五亿日元。

决不能让他这样干。

无论是秋武还是张一味,三影都决心亲手杀掉他们。让两个家伙自相残杀至死,以解心头之恨,要让他们比江波夫妇死得惨上几倍。

“你冷吗?”

“只要和你在一起便不冷。”

纯子握住三影的手。

“你辛苦了。”

“我一点也不累。”

“想想看,我自己也正是因为有了你才活到现在,如果只剩下我自已,可能根本忍耐不住的,我会自己断舌而死或是一横心冲到秋武家被杀死。——我只是为了复仇才活到现在。这虽是事实,但也还是因为有了你才活到现在。正因为你被他们抓起来,忍受了各种各样的折磨,我才有这样坚定的决心,复仇的信心也才倍增。我的心里充满了复仇的烈火,我心里有一条钢索,每当想起你所遭受的折磨,它便勒紧了我的心,如果不是这样,我怀疑我是否能象现在这样拚着命地要去复仇。 ”

“谢谢!我从心底里感激你,我之所以能忍受那些野兽非人的折磨而活下来,也是因为想到你,你一定会来救我的。我天天对自己这样讲,现在果真这样了,我真高兴。”纯子的声含着啜泣。

“这真是奇缘造成的,我是那么深深地爱着你。”

天上浮起一轮冷月。无光的,昏黄的月色好象冻住了一样。透过森林的月光犹如冷凝了的雨珠散了满地。

“你给我唱个歌好吗?”

“唱歌?我从来没……”

三影突然停止了自己唐突的话。

“请你唱《荒城之月》好吗?”

纯子的话不知为什么象利刃一祥剜割着三影那颗流血的心。

三影唱了起来。

三影的歌声噶然停往了。悲怆的气氛充满了周围的空间,也许是悲哀象一阵风吹过心田之后,便是一片黑暗,在黑暗之中浮现出纯子疯狂地报复江波夫妇的情景。

纯子已舍弃了今后的人生,只有一天天地忍受苦痛,没有未来,没有希望的悲哀,那歌词深深地冲击着三影的心。

一个人失去未来,是一种多么难以言状的痛苦呀。一个自知已失去明天的女人,对于剩下的这一天天的生活又是何种的悲哀呀!这种悲哀溶进了周围的山岳。

纯子无声地沉默着。

只有野兔发出轻微的响动。

一定要杀掉他们!

三影再次在心底发誓,对张一味和秋武的仇恨象钢针一样刺着三影的心。

他们合上眼睡了。

次日早晨。

三影与纯子在溪水边洗了洗脸,简单地吃过早饭,又上路了。值得庆幸的是纯子的体力已恢复过来了。

下午便找到了那条山林小路,沿着小路走下去便是162号公路了。

二人步行向公路前进,到达道边时已是夜晚了。等了一会,三影截住了一辆大型载重卡车,卡车上印有“小浜鲜鱼”的字样,是辆运水产的卡车。

“我们想去小滨市。”说着递了一万日元给司机。

“这……多谢了。”司机是个中年人。

“只是我们因故正在被警察追捕,一旦被盘问,就不大好办了……”

“我今天早上去京都,现在是回小浜去,在小浜的入口设有哨卡,检查过往的车辆。从这儿到那儿为止是不会有什么事的。一旦有事,我会事先停下来让你们下去的。反正是夜里,躲到山里去是不会被找到的。”司机十分自然地回答道。

他让三影和纯子坐到驾驶室里。

这下两人放心了,看上去这是个为生活而疲于奔忙的司机,一万日元果然见效了。他微笑着开着车,还拿出速溶咖菲给三影和纯子喝,二人也不客气。

十分钟不到,纯子就靠在座位上睡着了,大病初愈,毕竞容易疲劳。

过了半十小时左右,司机停了车。

“哨卡,就在前面,你们在这下车进山就可以了。”

“多谢您。”谢过司机,两人下车了。

“当心点。”这司机的心肠挺好。

三影搂着纯子的肩膀走上了山路。那里是稀疏的林子,虽然有月光,但脚下仍然看不清楚。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走了一会,黑暗中便看到了前方有灯光在闪,那大概就是小滨市的万家灯火了。

纯子停住脚步出神地看着那灯光。

“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看到灯光了。”

“是街灯?”

三影与纯子肩并肩地站着,注视着那象长堤一样排着的街灯。灯光好象是冷的,他们对这些灯好似有了一种疏远感。那是人们温暖的家,这对于象野人一样生活了几个月的三影和纯子来说是具有一种拒绝感的。到了这座城市便没有许多警察的哨卡了。但三影深知自己和纯于杀了人,到处被追捕,不知何时便可能暴尸荒野。

两人来到小浜市的街上,这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了。三影和纯子找了一家为长途开车的司机们开设的简易旅馆住了进去。洗了个澡,他们便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夜了。虽然两人睡在一个被窝里,但三影并没有向纯子寻爱,那样做他是有所忌惮的。纯子被那群野兽当作性奴隶百般蹂躏,一天中无论白天、黑夜随时随地都要满足他们的兽欲,虽然爱抚的意味不同,但性行为的本身却都是一样的。一想到这里,他便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

纯子也没要求三影。

或许是太疲劳了,一躺下来便枕着三影的手臂睡着了。三影久久地注视着纯子熟睡的面庞。她的眉宇微皱,象因发烧而昏迷一样,以前纯子睡觉时是没有这习惯的,当然白天也没有。

这好象是意识的潜现,在她意识里深深留下伤痕的那日日夜夜的屈辱,便显现在这眉宇的微皱里。

纯子的性袼真是坚韧,三影想,如果纯子是个男人的话,也一定会象自已一样,一定会的。易于激愤,象远古武士一样勇于奋进,意志坚定。三影并不认为这些是优秀的品格,而且恰拾相反,这样容易吃亏,容易遭受挫折。有时三影感到自己的性格好似那玻璃雕刻品,总是有一种随时都可能破得粉碎的危机感。

在南阿鲁普斯的毒品种植场,挥铁棒疯狂地战斗的纯子的样子又浮现在三影的脑海,她好象也有一个水晶雕刻一样的心灵,要自己将自己击碎似地拚命狂斗。

沉睡着的纯子时而腿部猛地抖动一下,好象一下子踩空了一步似的。

三影也合上了眼睛。

三影想,纯子大概不会做上一个什么快乐的梦,即使狠狠地报复了秋武和张一味他们。但从那时起能留给自己二人的生命也不会太长了,或许只有几天,最长或许也只有几个月的时间。

第二天皁晨,两人很早便从旅店出来了。在车站前买了张地图,江波所说的黑木渔港在岛根县海岸线的中部,是一个小得几乎难以找到的小渔港。

他们上了山阴本线的火车,警察并没有到这小城市及火车上来搜査,或许他们没想到张一味会逃到日本海方向来,所以警戒十分放松。一般来说逃亡者往往去混入大城市,这一点是常识性的。

山阴本线基本上平行于9号公路,列车沿着海岸线象一条长长的虫子一样缓缓地开去。

纯子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着大海,十二月的日本海是粗暴的,冬天的严酷显现在白色的浪尖上。从注视着波浪的纯子的侧脸上,三影看出她心头也在涌起波涛。纯子今年只有二十五岁,本来这正是充满美好希望的年龄,但她却失去了明天,失去了希望,她现在注视波涛时的心境的悲哀深深地感染了三影。

或许前方的黑木渔港便是三影和纯子的墓地。虽然忍耐着难以言状的凌辱与玩弄,但终于活到了今天。活到了今天这也是如履薄冰一样的生存,脚下随时都有划开冰缝、被冰下的激流的寒水冲去的危险。黑木港便可能是这种生存的终点了。

纯子一定在这样想,如果要结束这场复仇的战斗,那么,在黑木港便要杀死好几个人。

正注视着窗外的纯子那沉静的面庞上潜浮着只有用血才能绘出的地狱的图画。

十二月二日下午,岛根县的黑木港到了!

黑木港确实象想象的那样小,那防波堤好象要被日本海打来的巨浪吞噬般的小。几条渔船栓在岸边,港口就在离9号公路不远的地方。沿着海岸有一条乡村道路,这条路象挂在悬崖上一样地险。

总之日本海沿岸是无法称得上美的、景象缺乏变化,也没有男性化的美。虽然荒凉空旷,尽是绝壁悬崖,但却乱糟糟的,有些象箱廷地区,根本没有太平洋沿岸的雄浑。

三影和纯子绕着村子走了一圈。

港旳背后有些人家,村外山崖上有家旅馆,是一座小巧的山庄式的旅馆,屋顶上满是绿色的嵩草。

旅馆就只此一家。

“看不到那些家伙们的影子……”

站在旅馆附近的山崖之上,三影对着大海自语道。

到达黑木之后,三影格外地警惕起来,即使是走在港里、村里的路上时这种警惕也一时没有放松过。这里大概是与秋武和张一味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了。面对死神而苦苦哀求的江波是不会说谎的,那么便很难保证不会与他们遭遇。

但是,却没有一个象是那伙家伙的人。不出所料,年轻人很少,在街上的大多是中年以上的村民。三影开始感到不安了。

——今天是十二月二日。

吉良、张一味看到空降部队逃走时是上个月二十八日,已经四天了,吉良等倒还可以,张一味是个彪形大汉,全国到处都有捉拿他的通缉令,他不会轻易找到藏身之处的,这样,他只有直接来这里。

纯子想起来,有四、五天吉良似乎是关闭了农场出去了。那几天里大概是在商谈张一味与秋武会见的计划,可以想象是因为前次的纷争而要将这一计划提前。

“难道已经逃走了?”

海风吹拂着纯子的头发,清瘦的脸上带着凄惨的光泽。

“有什么奇怪的吗?”

纯子看到三影在偷偷地笑。

“什么,只是想到了清姬。”

“清姬?那个追和尚的淫妇?”

“淫妇倒不一定,你的脸上的光艳有几分凄惨,我在你的表情里发现了你对张一味从海上逃出去感到遗憾的神情。”

“你这家伙,这比喻可不好!”纯子咬住被风吹动的长发。

“在我心里有些记忆是无法消失的,父亲的惨死也是其中之一。我从张家被带到太平洋岸边的一路上的情景也是,这些就好似用烧红的烙铁在烫我的心,那伤痕是无法消失的。”

当时,纯子倒在桌子上,张一味用他粗大的手指和性器轮番挑弄着她,她禁不住发出阵阵的呻吟,她目送着三影离去,却是被赤裸地抱在张一味那毛绒绒的大腿上。

“请原谅我。”

纯子垂下了的目光。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心头有烈火在烧!这并不是一般地燃烧。想起这些,我就好象要被那仇恨烈火烧化一样,我是不会有那种意思。所以才要去杀掉张一味这恶棍,不将他撕个粉碎,我难消心头怒火。”纯子被奸污时身躯的扭动和老父亲的死重叠在一起了。

“我饶不了这恶棍。不,不仅是张一味,还有吉良、宗方、沼田,所有污辱过我的人,一个都不放过,尤其是张一味这恶棍,若是能够的话,我也要化成一条蛇追上张一味逃跑时乘的那条船。”

纯子的声音低低的,这种想法绝非玩笑。面对着大海的面孔上浮起严酷的表情。三影看着这一切,想象着那奋勇地游过日本海的巨大的执着的白蛇。

“不,现在他们不可能已逃走了,他们会来的,一定会,我们先等着。”

“亲爱的。”

“什么事?”

“如果你能在这里抓住张一味这个流氓,一定交给我处置,行吗?”

“好的,随你怎么将他弄死!”

三影想起纯子杀死江波夫妇那毫不留情,以至残忍如动作,想象着纯子杀掉那头巨大的野兽——张一味时的情景。现在,除了对敌人——迫害自已到了难以言状的地步的敌人进行复仇外,对三影来说便再也没有其他的生存意义了。

“我们就住在这里好吗?我去订个房间。”

“好。”

纯子抬头看了一眼三影,但脸上又随即转向大海了,那样虽然乍看之下很象一位聪明、贤慧的少妇,但仔细端详之下却不难看出那清瘦的面庞上挂着多少有似哀伤而又严酷的冷笑。远远地看到她伫立着的楚楚动人的身影,过路的男人们一定会产生非分之想的。然而,如果他们知道了纯子杀死江波夫妇的情景,一定会哀嚎着远远地逃开的。三影和纯子现在是在一个暗无天日的世界里挣扎。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头一阵阵冲动,三影真想从身后紧紧地抱住纯子,给她以温暖和幸福。

三影来到那家旅馆。

一个象是老板娘模样的中年妇女迎了出来。

“实在对不起,房间全满了。”老板娘向三影抱歉似地说。

“全都满了?”

好象这里根本没有房客。

“实在难为情。”

“为什么?”

老扳娘的语气中好象隐含着别的什么意思。

“因为有人预约了明天和后天的所有房间。”

“那么,只住一晚上可以吗?”

“对不起,那些客人说今晚也不能留住任何房客。”

“真了不起,一定是个不得了的富豪吧,是团体预订吗?”

“不,不是……”

老板娘的语气中明显地含有隐意。

“是钓鱼的客人?”

三影心里一阵激动,声音也提高了。

“是的,可是……”

“知道了,这里好象没有别的什么旅馆了,我们人不多,只要能找到一个房间就可以了,所以……”

“是吗?”

“啊,对了,在夏场有一家小小的旅店,我帮您打个电话问问吧。”

“谢谢。”

三影问明了那家小旅馆的地址,便离去了。

他急忙赶回纯子那里。

“我们终于赶上了,他们明天就到!”

三影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表达的兴奋。

“好象没错!”

纯子白净的脸上掠过一阵痉挛。

“是秋武刚,一定是这个恶棍。”

三影毫不怀疑地这样断定,除了秋武之外还有谁会在这种时节订满全部客房,并且还给老板娘下了保持沉默的命令——对任何人都不许提及,嗯!

“这可能是最后的战斗了吧?”纯子自语道。

“是的。”

三影拉起纯子的手,肩并肩地走进山林。

“到了明天,秋武会来,张一味会来,吉良、宗方也会来。所有的爪牙都会来。”

他们大概会三三两两地分头来或许是一个个地来。这样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然后再在村了里集中。

“你有把握吗?”纯子的问话里隐含着不安的阴影。

“有点把握。”说着,三影搂住了纯子的肩膀。

他虽然这样回答,但其实是根本没有任何的把握。首先在人数上他是寡不敌众的,虽然知道敌人会来这里汇集,但具体怎样汇集却一无所知,他只知道自己竖定的挑战意识。

“恐怕秋武会严加防范的,他一定会让所有的部下都带上武器。”

“很可能。”

“那么,怎么接近他们呢?”

“这正是我要考虑的。”

“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当时便与你同去!”

“别担心,报不了仇,我是绝对不会死的,一定要杀掉秋武和张一味这些混蛋。”

狂啸着的大海更让人感到博大无比。

“你到小旅店去等我好吗?我去松江市就回来。”

“你去干什么?”

“去买个窃听器,今天晚上混到那个山庄旅馆里,将它安上,如果不先弄清楚他们的行动方案是很难采取对策的。”

“你准能混进去?”

“侦察员与小偷干的事是大有相似之处的,我就试试看吧。”

“唉,也只好这样……”

纯子微微地点了点头,她的感情象大海一样,时而波澜壮阔,时而平静异常,但她能忍受任何起伏的事态,如果是别的女人,大概早就精神失常了。

三影与纯子在去小旅店的路上分手了。分手时纯子无言地深情地注视着三影,黑黑的瞳孔里闪着无限的关怀。纯子的眼睛总是在说话,有时她会长时间地注视着你。

过了一会,纯子转身走了。三影目送着她的背影,他心里充满了无限的爱怜。纯子的背影让他的心都碎了。

我一定要将这群恶棍一个个都切成肉泥——他心里又是一阵战斗激情的亢奋。一定要将这群曾肆意鞭打凌辱过纯子的恶棍一个个全杀掉!这时他又不由得想起了纯子,在恶魔的手中她失去了人的思维,只剩下了赤裸的本能,虽然是被迫的。

一下子他的心里塞满了令人头玄嫉妒。

三影走向火车站。

夜里他乘最后一班车回到黑木港。

纯子正在旅店里等着他,屋里的灯光昏暗更显得十分的寂寞,好象房间里有渔具,发出一股霉气。

三影注意到纯子的脸上挂满了泪珠。

“我在想你会不会丢下我不管了……”

纯子一下子扑到三影的怀里。

“你怎么这样想?”

“我也不知道。”纯子哭得更响了。

“我在这里一个呆着,不由得一下子感到世上好象没什么可以相信的东西……”

“不过只请你相信我。”三影轻轻地笑着。

桌上放着菜已经冷了。

“你怎么不先吃呢?”三影坐到桌子旁边。

“我想要是让我自己吃,还不如让我饿死的好。”纯子擦着泪眼。

红烧鱼、小螺丝,还有些日本酸菜。看着桌子上的菜,三影也是阵阵心酸。食品对人来说虽是不可少的,但却不能列入本能,对吃饭的人来说,当时的心理作用是十分强烈的。再美味的佳肴,在心情不好时,也会是索然无味的,因为实在没心思去品味。

三影看着桌上的菜肴,体会着纯子哀怨的心情,窗外冷风呼啸,旅店里好象有好几个房间,但却都没有住人,不知是渔具的气味,还是空气里有股霉腥的潮味,这桌菜本身也提不上是什么佳肴,不过是些临时赶出来的饭菜。这些菜很有些不合时宜,这种不合时宜在纯子的心里也存在,她根本没心思拿起筷子。

“一定好吃,吃吧。”

“哎。”

这样餐桌前开始有了些暧意。

“窃听器搞到了?”

“搞到了,是用FM半导体收听的。”

“没问题吧?”

“指什么?”

“混进去。”

“我很自信自己的灵巧。”

吃过晚饭已是将近午夜了。

二人躺下休息了一会儿,窗外寒风大作。

“明、后天就要动手了。”

纯子紧握着三影的手。

“是啊。”

“人生真是既漫长又短暂呀。”

“或许到此便要结束了。”

“今晚我们亲热……好吗?”

“只要你愿意……”

说着三影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一次,那是刚从南阿鲁普斯山逃出之后的事。三影考虑到纯子大概会伤感自己的失贞,并且她刚刚从长时间残酷的性虐待中解脱出来,心情一定不好,所以便没提出要做爱。

凌晨一点刚过,三影便溜出了旅店。

奔向山上的旅馆,走在路上,三影感到自己不知不觉地象是已经习惯于在黑暗中行动了,不是有人讲夜游神吗?三影觉得自己真的有些象个夜游神,在黑夜之中他有一种安全感。

——或许有点象野兽。

这不是自嘲,三影生活的地方是个暗无天日的世界,如果没有夜行的能耐,倒是件奇事了。

他轻而易举地便潜入了那家旅馆。

用铁丝打开楼门的锁,便闪身进去了。主人好象早已睡下了,里边很静,也没有灯光。他蹑手蹑脚从门房来到居室。里边有好几个房间,好象是家人住的。

他走向楼下好似客房一样的一排房间。那里有楼梯通往二楼。他沿楼梯下去,打算将所有的房间都检查一遍。秋武肯定会住在上等的房间里,窃听器必须放在那里。

楼下大概有五个房间,既有日本式的,也有西洋式的,房间的门一个挨一个。

三影刚想迈步到一个房间里去,忽听到有动静,是人的声音,却不知在哪个房间。他到毎个房间门外侧耳倾听。

“啊,啊,啊,你用力些,亲爱的,使劲儿呀,啊……”

是个年轻女人淫荡的呻呤声。

听到是这种声音,三影放心了。好象不是昨天的老扳娘,声音显得很年轻,好象是一对年轻夫妇。

钥匙孔里透出一点微光,三影从孔里向里看去,屋里可真够乱的,三影禁不住苦笑一下。从钥匙孔里能看到房间里的一部分,日光灯将房间里照得很亮。

没什么新鲜,不过是男女之事的一个场面罢了。

三影边蹑手蹑脚地朝二楼走,边想,这真是幸福的一对儿,大概过后二人便会到美满的梦乡去旅游了。

不由得又联想到自己和纯子,他们绝不会有这样安逸的时刻的,他俩随时都可能告别人生,虽然是夫妇,但却从未有过象刚才窥视到的那样开放、快活的经历,尽管彼此都希望得到对方的爱抚,但却又因各种原因都无法得到满足。再残的凌辱也不会永远留在肉体上,纯子的肌肤仍旧象凝脂般光艳动人,但是她心灵的创伤是无法医治的。

他们与健康和谐是无缘的了。三影也想象刚才看到的那样抱着纯子,这不仅是宛如烈火的情欲,更是一种生活的欲望,这种欲望深深地埋在他和纯子的心底。

来到二楼,楼上走廊两边共有五间客房,其中有一间好象是这家旅馆中最高级的客房了。他在天花板上划了个小口,将窃听器放了进去,又回到楼下。

那间房里的两人好象还没结束,钥匙孔里透出着微光,那不停的低声而又让人心跳的呻吟便飘荡在这透出的微光之中。

三影又从黑暗之中出了旅馆。

在这种亢奋的情况下,海风令人感到格外亲切,这种亢奋并不来自于刚才看到的场面,而是来自潜入旅馆干事时的紧张。然而现在却又感到这件事是那样的轻而易举了,自已要是个小偷……

即使不是小偷,三影边走边想,象这祥的夜间潜入那里不也很好吗?这种战术一定有效。在他们睡熟之后,将秋武和张一味干掉不是象伸手摘瓜一样方便吗?

不,三影摇了摇头,单那样杀掉他们,也实在太便宜了这两个恶魔,要活捉他们二人,藏到没人的地方,想尽一切方法折磨他们才消切齿之恨,他又想起了纯子的请求,她要亲手处置这两个魔鬼,纯子会怎么折磨那个野猪一般的大汉张一味呢?

江波夫妇已杀掉了,还剩下张一味、吉良、宗方、沼田,纯子会一个个收拾他们的,这样或许才会抚平她心灵的伤痕。

三影要好好对付秋武,这个千刀万剐难解心头之恨的秋武刚!!

十二月三日。

上午三影离开小旅店。

纯子留在那里等他。

“千万要小心呀!”纯子关切地注视着三影。

“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会立即投海自尽。”

“不会的。”

三影笑着出去了,今天早上纯子又象平常的女人一样了,那注视着三影的目光里隐含着无能为力的软弱。三影边走边回想起凌晨回来之后二人的亲昵。纯子是那么温存、顺从,并且渐浙主动起来,不时低声呓语着:“多想做一个平常的妻子呀。”沦为性奴隶,浑身充满复仇烈焰的纯子经常感到自己在这个世上不会有平安的。但这种感觉偶尔也象被风吹开一样烟消云散,每当此时纯子便显得十分脆弱。

这时的纯子会比往常软弱了许多,甚至弱不禁风。

完成复仇大志之后,一定要让纯子过上几天平静、安稳的生活。

三影向那个山庄旅馆走去。走下石板路,沿海岸线伸展着的公路就在这石级下面。三影刚要走上大路,一转身——迎面来了一部轿车。他眼睛的余光发现车里有几个带墨镜的男人。

这时车已开过去了,由于正好对着太阳,所以没能看清车里的人的面孔,甚至连车子也没看清楚。

——是秋武!

虽然没看到,但一看便知这些都不是平常的游客,凭直感,三影断定秋武一定在这部车里。

过了一会,三影才离开。

但愿他们没看到自己。

不安一下子袭向心头。如果车中真是秋武的部下的话,那是很可能要被发现的。秋武要在这里与被全国通缉的张一味会见并帮他出逃。这事万一败露了,事关秋武的性命,所以才选了这个靠近边界的地方,而且他们一定会特别警觉的。一眼就能看出:在这个只有老人的渔港的路边,站着个高个子男人绝不会是渔夫。

“我的天,真悬哪!”三影自语道。

如果他们发觉他就是三影,说不定立刻就会派来杀手。只要三影来到这里,秋武便不可能同张一味会见,这样使无法帮张逃出国外。

三影加快了脚步,从大路折到小路上,顺着山崖爬上去,直奔旅馆。首先要弄清车里的人是否便是秋武一伙,幸好已在旅馆里装了窃听器。

上了山崖,便来到了旅馆的背后,窃听器发出的信号较弱,要在三十米之内才能用FM半导体接收到。

三影从草丛里匍匐着,靠近旅馆,打开半导体,变换波长寻找窃听器发出的信号,过了好久才算找到了正确的波长值。开始是一阵声响,好象是开关门的声音,没有人说话,但很清楚房间里有人。

好象是房主将客人引到房里来的声音。

“房间还不错。”一个沙哑的声音。

——是秋武刚。

三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

“那客人还没来吧?”秋武问。

“是的,还没来。”

一个尖细,清爽的女人的声音。

——是那个女人。

三影想起了昨晚看到的那场景。

“你单身一个人?”

“不,还有丈夫。”

“经营这个旅馆?”

“是的。”

秋武的声音有些粘乎乎的,窃听器的功效挺好,连放下茶盘的声音都听得到,甚至包括秋武的喘息声。

——这恶棍!

三影好象看到秋武注视少妇时的样子,那淫邪的目光,从声音里他知道秋武已看中了这个少妇。秣武对强奸少妇、虐凌少妇的丈夫似乎有一种偏执。秋武只要一动心,这个小家碧玉般的年轻女人便会遭到难以想象的折磨,不久,她便会被秋武鞭打着,成为他膝前的性奴隶。

“拿去好了。”

“啊,这么多呀。”

“不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不,谢谢!”

少妇好象在深深施礼致谢。

“这地方挺好,我要多住两天……”

“是。”

“存起来吧?”

“不,光靠夏天一段时间挣的钱便足够了。”

“是吗?要是有什么难办的事,我也可以帮忙。”

“是吗?”

“这里可以当我的别墅,订一年的合同,当然我不来的话,也可以做一些生意。”

“多谢您!”

“我见到象您这样的美人儿便这样想了。”

“……”

“有点事想慢慢商量一下。”

“是。”

声音很低。

“我们有钱。”

“……”

很长时间声音中断了。

“你可以下去了。”

一阵悉悉索索的的声音响之后,传来了秋武沉闷的声音。

“混蛋!”三影低声骂道。

秋武好象已“观赏”过了这少妇的裸体,说不定还可能……这少妇落在秋武的手里,或许一切成了事实。这个偏僻的渔村旅馆,如果有房客来的话,最多也只是夏天的泳客或少数来钓鱼的人,经济上不会太富有。如果秋武投下一笔资金,大概会使这少妇感到头晕眼花的,她大概已听说秋武是暴力团体的头子了,被这个遍地魔爪的恶魔所庇护,可能心情并不太坏。但她会象毒蛇所看中的小虫,不久就会成为它口中的美肴。

真是这样的话,她的丈夫便完了,会被妒火烧死的。秋武会抓住他,让他的妻子鞭打他,一阵毒打之后,他将看到秋武是怎样和他妻子做爱……

三影从那少妇的饱含羞耻的回答中,惑到了危险。

但是这种事不会长的,现在三影就在旅馆旁的草丛中潜伏着。象只受了伤的虎,怒火中烧地伺机复仇。秋武不会有时问来对付这位少妇。

——等待秋武的只有死亡。

而且是惨死!

这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通过窃听器,可以听到两、三个男人的脚步声。

三影心中十分焦躁,很明显刚才车里坐的是秋武和他的手下。这样,他们之中肯定有人已发现了三影,他们一定会去调查自己的住处,并派出杀手的。

介绍小旅店的是这家旅店的老板娘,所以他们会立即得知的。

那么纯子……

确实存在这种危险,现在还是立即返回去的好。但他心里又这样想——大概光天化日之中,杀手是不敢轻易地下手的。纯子会反抗的,这样一来,旅店会去叫来警察,秋武也会被捕的。

先看看情况再说,也来得及。

“张一味什么时候来?”秋武问。

“今晚来,约好六时见面。”

这声音好熟,对了,是神户的沼田精一。

“与张的手下接上头了?”

“有两个中国人要跟张一起到香港去,所以没用了,另外两个说已经知道了。”

“是吗?”

秋武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解的笑。

“长久以来毒品走私的路线完全由这群家伙控制,现在总算让咱们挣到手了,不能让他们再在这个国家里猖狂了。”

“但是,张好象也察觉了咱们的用意。”吉良低沉的声音。

“这是当然的。”

“他要求和您一起上那条渔船,并一起到海上换大船,再到公海上转香港的远洋渔轮。张一味要在上了港轮之后才肯说出走私的路线,并且在这个时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是个多疑的家伙。”秋武嘶哑地笑着。

“那么,找好地方了?”

“是,找好了。”

“在哪儿?”

“下面海岸沿线的公路边,有一条小路,从那儿上山大约走一公里的地方,有一处久无人居的别墅,把他们带到那里去。”

“是审问呢……”阴森的声带着无情的笑声。

“是先看起来。”

“好吧!”

这时又传来了开门声。

“这女人是三影的老婆。”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随即是推了什么东西进来的声音。

三影的心一下子缩紧了。

——纯子果真……

“这混蛋,竞将老婆放在旅馆里自己出来。”

三影感到呼吸困难了,纯子又被抓到了,他现在后梅莫及,一阵绝望的痉挛。要是早些回去……心里充满了自责,敌人的行动如此之快,实在大出三影所料。

“宗方,在小旅店她没反抗?”

“这女人杀了江波夫妇两人,要是让警察知道了,她也要倒霉的。”

叫宗方的男人回答。

“是吗?喂,你的名字。”

秋武的声音又有些粘乎了。

“纯子。”

“啊,纯子……”秋武点点头。

“三影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

低沉而又自若的声音,听到这里,三影如坠万丈深渊,他听出纯子已做好了为自己一死的准备。

在旅店里她为什么不反抗呢?

但三影很清楚,宗方是以前种植场的头儿,十分残暴。这家伙突然出现在小旅店里,纯子可能还会以为这是恶梦了。纯子立即知道反抗是无益的,警察来了,自己也得被捕,况且还可能先被宗方杀掉。

“说!三影是怎么知道这里的?”秋武问。

“杀江波夫妇之前问出来的。”

“是江波……那么三影是要来报复了?”

“不知道。”

“是吗?三影是我的奴隶。他也一样,三影很快就会被抓来,那时你们夫妻二人一起侍候我好了。”

纯子没有回答。

“将这女人留下,你们都出去。”秋武的口气一下子变了。

一阵杂乱的声音之后,门关上了,屋里又是一片沉静。

“锁上门,自己脱光衣服。”干巴巴的声音。

接着传来锁门的声音,接着是片宁静,三影使劲闭上了眼。纯子自己脱去衣服的情景浮现在自己的眼前,三影感到一阵阵窒息,身体一阵发冷,纯子是无力反抗的,只有屈服于秋武的淫威。

“到这儿来。”秋武的声音更嘶哑了。

三影脑海里重又出现了屈辱的回忆,在手脚被结结实实地绑着的三影面前,秋武面对着江波多津子,命令她脱光衣服,那毛绒绒的手伸向多津子的腰肢,伸向她的臀部,伸向她的下体,忽地这种回忆变成了纯子,秋武抓着纯子那光洁,丰胰的臀部,玩弄纯子的下身。纯子那失去血色的脸扭曲了,咬着牙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天空……秋武的黑手无情地动作着。

三影紧咬着嘴唇,手里紧握着装了消声器的手枪。

——冲进去!

三影想要救纯子,只有这样,不这样救不了纯子,但对方有四、五个人,而且都是暴力集团的骨干力量,身手不凡,一场枪战可能非但救不了纯子,自已也得丧命,更坏的可能是自己受伤遭擒,那就又要与纯子一起回到暗无夫日的奴隶生涯里去了,而且一直到被折磨死为止。

——那么怎么办呢?

三影一下子胸中空荡荡的,全身软绵绵地,一点力气也没有。

与其再去做秋武的奴隶,还不如去死,然而一想到死,他又犹豫了,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忍受着屈辱活到现在,还不是为了复仇?!现在秋武就在面前。张一味也会来的,放弃复仇比死还痛苦。

“趴下,趴在这儿!”

秋武的声音传过来,三影握枪的手腕在抖动,三影静静地听着。

过了好长时间。

传来了声音,好象是喘息声,还时时夹杂着低低的呻呤声,这是秋武弄出来的声音。

三影听到了更令人心痛的纯子的声音,是低吟声,尾音很长,有些象哭泣一样,渐渐地呻呤声在提高。

“求求你,别出声了,求求你……”

三影在心中吼道。纯子现在向最可憎的敌人敞开身体了,这虽是没办法的事,但却不应从他那儿得到快感!三影好象看到了纯子晃动着的四肢。

女人的身体是残酷的,三影紧咬着嘴唇,不,或许人都是这样,无论男女。

“啊,啊,啊……”

传来纯子低低的、间断的声音,这声音忽高忽低地持续着。

三影实在听不下去了,切断了电源,然而纯子的声音却久久地在脑海里回荡,还有那不堪入目的景象仍浮现于眼前。

三影拭去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鸟不住地吱喳地叫着,那叫声充满着凄苦。

三影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心里吹来阵阵阴风,那是来自死亡世界的风。

过了十分钟左右,三影重又打开半导体。

里面传来秋武的声音。

“怎么样,不错吧。”

“哦,饶了我吧,我已经……啊,啊……”

传出了纯子忘记一切的声音。三影重又关上了开关,额头又渗出冷汗。纯子知道天花板上有窃听器,也知道三影听得到自己的声音,但现在,在纯子心中是没有三影的,她陷入了不自觉的情欲的深渊。女人真残酷,在张一味的别墅里,她目送着自己被带往绝地时,却是在张的怀抱之中扭动着腰肢……

“忘记这些!!!”

三影在心里强迫自己,现在能做的,非做不可的,只有复仇,杀掉张一味,杀掉秋武!

“让他们堆尸如山,血流成河!”三影狠狠地自语道。

过了半个小时,三影再次打开半导体,这次传来秋武的声音。

“太阳落山之后,将纯子押到我的别墅里去,张一味来了,便叫他进来。”

“是,知道了。”这是吉良的声音。

“张的两个打手怎么处置?”

“杀了。”秋武若无其事地命令道。

“还没找到三影?”

“是的,但我想他一定会来救纯子的,而且很可能就在附近藏着。”

“我如果用车子押纯子出去的话,这家伙大概会追来吧!”

“我想会。”

“尽量别杀他,要活的,我要把他和张一味一起好好收拾收拾,这女人便来充当我的鞭子,一定会有场好戏。”

秋武干笑着说。

三影来到海边,没有人烟的码头上,只有几间存放渔具的小屋。三影走进其中的一间,海浪撞碎在巨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小屋没有锁,三影在物色一张渔网,虽然他有些渔业知识,但却不知每一种网都是干什么用的。有一张网眼儿很密,拿起一看,大约有五米宽,长度很长,上面有浮漂,下面挂着铅坠。

三影拿出匕首,割下了约五米长的一段,将它卷起来抱了出去。虽然三影精心打扮了,但冬天海滩上是不会有渔夫的,三影加快了脚步离开了小码头。

沿海的公路大约有三公里长,途中经过采石场时有一段隧道,上面是密密的松林。

半小时之后,三影来到隧道边。

爬到隧道外边的松林里,在那里张开了偷来的渔网,在网下端的铅坠上又系上了些石头,上端固定在松树上。

二十分钟之后,一切布置停当,三影便坐在茂密的松林里。太阳就要落山了,日本海显出一片苍茫。

三影点了支烟,公路婉蜒地伸展开去,公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这更增添了荒凉的感觉。不知从何时起,葱绿温润的大自然的色彩对三影失去了魅力,倒是一片荒凉更令他感到欣慰。

大概是从遇到纯子之后吧。

纯子刚才的狂态还留在他眼前。

嘴里吐出的烟一瞬即逝,只有红红的火点在摇曳。

看看手表,离四点还有不一会儿,海上的苍茫更加浓郁了,拿出手枪,打开枪夹检査了一下,里边还有四发子弹,足够了!秋武用车押着纯子出来,是为引诱三影露面,他算定三影会来袭击的,所以一定会严加防备,一定会带打手一同出来。

不过最多只有三,四个人,吉良要留下等张一味到来,所以加上秋武大约总共四人,四发子弹送给他们一人一发,正好。

“这大概是最后的战斗了吧。”三影低声自语道,现在有把握了,即便料敌失误,三影也决心在此一拚了。

太阳落山了,大地一片黑暗,只有海上仍泛着一丝微光。

不一会儿,对面转弯处的对面,有车灯的闪亮,三影紧紧地盯着车灯照来的地方,车灯在抖,因为公路上坑坑洼洼的。

——来吧!

三影十分镇静地注视着汽车开来。奇怪,他并没有兴奋,或许是没有兴奋的时间,长久以来的复仇心愿全都悬紧在一根神经上了。

车开过来了,一点点开过来了,三影的手按在系在网上的大石头上,只要一用力……

汽车开进了隧道,隧道很短,车灯已照到了隧道口。

三影一用力,将大石推了下去,那渔网便立刻罩住了洞口,就在此时车开出隧道,只听哧的紧急刹车声音,但来不及了,车冲进了渔网,开出去几米。

好象一个钻进蜘蛛网的昆虫一样,车灯便象昆虫的两只眼睛。

三影飞快地冲了下来。

车里的家伙一下子醒悟眼前的处境是何等的危险,拚命想打开车门冲出来,但整个车身都缠在网里,门打不开了。

“割开!把网割开!”

坐在后排的秋武叫道,车窗打开了,里面的人伸出手来,想斯开渔网,但尼龙的网是不容易割开的。

三影看着,车里有四个男人,还有一个很象纯子的女人的身影。三影在暗处,而对方四个人都各自从窗口中伸出手来割网,根本没察觉设网的敌人藏在哪里,狼狈不堪。就象丝网缠身的鳑蟹一样,他们知道若现在遭到袭击是无力还手的。

——杀死他们。

三影慢慢举起装有消声器的手枪,复仇的时刻终于来到了。想到这儿,三影举枪的手有点沉重,地牢里的日日夜夜,父亲的死、纯子的奴隶生活,一切的一切都集中到手臂上了。

三影瞄准的第一个目标是驾驶席上的一个,也不知是谁,也从未听到过他的声音。他身边是沼田,后排是秋武、纯子、宗方三人。

三影扣动了扳机,复仇的心情是沉重的,但扣枪机是轻轻的。扑一声轻响,驾驶席上的人扑倒了。三影立即掉转枪口瞄准了正从后车门窗户中向外爬着的宗方的胸部,又是一声,宗方也趴在窗上不动了。

“畜生……”

沼田发出了恐怖的声音。

“是三影!”

“喂,把枪都给我扔出来!”

三影不慌不忙地命令道。

“该放下枪的是你,不然我就杀了她!”

传来一个凶恶、疯狂的声音。

“杀吧,你杀吧!这个淫妇,我并不想救她!”

一阵晚风吹来,令人颤栗。

“等等,三影君。”

秋武那颤抖的声音顺风传来。

“你不想做笔交易吗?”

“什么交易?”

“我把给张一味的五亿日元带来了。我将这些全给你怎么样?这可比你杀了我们,然后被警察四处追捕要好得多。而且纯子也可以不死。”

“五亿日元?”

“怎么样,答应了?”

“这主意不错。”

“是呀,没比这更大的买卖了,你会成为大富翁的。”

“但是有条件,首先你们得把枪都扔出来,然后沼田去拿钱,同时将张一味带来,我拿你当人质,如果有个万一,我就杀了秋武。”

“好!你别开枪。”

秋武沉思片刻接受了条件,他现在只有这么办。

四支手枪全都扔了出来。

“纯子,你看看他们是否还有武器。”

三影命令车中的纯子。

“他们只有这些枪。”

过了一会儿纯子回答道。

“好,割开网都给我出来!”

三影小心地把枪全都拾起来,幸亏有鱼网这一绝招才得到这难以想象的胜利。

秋武、沼田、还有纯子三个人都从车里爬了出来。

“你们大概带着手铐了吧,给秋武戴上!”三影知道这群人手枪、手铐从不离身。

沼田取出手铐给秋武铐上了。

“好!你现在回去,把张一味带来,记住要耍花招,我便宰了秋武,快滚!”

“明,明白了!”沼田的声音仍旧在抖。

“你,跟我走!”

三影给秋武的手铐上系上绳子,拉起就走,纯子跟在身后。

沼田在割着车上的小网。

走了十分钟,公路便没了,旁边有条登山用小路,他们走上了这条路。

尽管路高低不平,三影又走得很快,秋武半句怨言也不敢说,不一会儿便来到那久无人居的别墅里,三影拿出手电简检査了一下房子,里边共有五个房间,里边没有什么家具,三影将秋武推入一间房里。

“别胡来,我们是在做交易。”

三影将秋武推倒在地,秋武呻吟着说。

“别胡来,别……以前确实是我不好,但那却是生死搏斗呀!你是个强敌,现在我输了,这五亿日元便是胜利的标志,其他的,便让它付诸流水吧!”

三影没理他,只是用手电照住秋武的脸。

秋武恐怖地在地上向后退去。

“我给你张一味,你别乱来。”

“……”

“我用五亿日元买自己的生命,这够高了。”

“就这样,你五亿……”

这个昔日耀武扬威的黑社会头子现在浑身颤抖,脸上的肌肉不住地痉挛,显出无比恐惧的神情。

“求,求求你了。”

“我决不会这么便宜你。”三影冷冷地说。

“只要你放过我,要我干什么都行。”

秋武在地上缩成了一团儿。

“想花钱买命?这样行吗?”

这个恶魔依仗手中的黑权,无恶不做,凡是他看上的女人,无一能逃出他的魔爪,无一不是倍受摧残,纯子就是这样,旅馆里的少妇不久大概也难逃恶运。

“那你要我怎么办?”

“我来告诉你。”

一直沉默不语的纯子说话了,她的声音充满了激愤、冷酷。

“借我匕首用用。”

纯子向三影伸出手来。

三影本来决心亲手杀死秋武的,他本来想好让他受够折磨再弄死他,让他喝尿吃屎……将他千刀万剐……但看到地上萎顿着的秋武,三影不禁有些茫然了,这便是那个自已舍生忘死追捕的秋武?

纯子疯狂了,她挥起匕首,将秋武的衣服斯个净光。三影知道纯子要怎么办了,三影想起了窃听器传来的声音,那低吟,那喘息……

“饶、饶了我吧……”秋武的声音打断了三影的思绪。

“三影君饶了我吧。”

“我要慢慢地收拾你,让你尝够了苦头,再叫你上西天。”纯子冷冷地说。

“别、别……”

纯子举起了刀,割了下去,秋武的下身全是血。纯子又举起了刀,再次划下去……

“救命呀!”

秋武杀猪似地嚎叫着。

一刀一刀数不清多少刀,秋武全身都是血但却仍没死。

“你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你!”纯子狂叫着。

“够了,纯子。”

三影一把抱住纯子,三影看着秋武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感到残忍,但他却感到纯子好象是疯了。

“不!”纯子挣脱出来。

“你,说我是淫妇,这是我死也不要听你说的话!这比杀了我还让我难过。我是淫妇,是呀,你听到了一切,我曾为这家伙呻吟……”

“够了。”

“不!”

“我,我偏要说,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我是用生殖器呼吸到现在的,他们折磨我,我只有忍受,因为我要复仇,你,你看不起我,那好!我要将这恶棍的骨髄全都挖出来,我要复仇!!!你懂吗?”

说着纯子又一刀一刀地……最后她疯了似地挥刀下去,一刀插在秋武的肋下,直没刀柄,秋武扭动着身躯,一会儿便僵直了。

纯子忽地拔出刀来,当空一挥,三影飞扑过去抱住了她。

“别干傻事。”

“不,不,要去死,去死!”纯子疯狂地高叫着,三影放开了她,她的手拚命地打向自已的面孔,一、二、三……纯子倒下去了,她趴在地上抽泣着。

“我在地狱里偷生直到现在,为的便是要杀掉秋武,现在你已将他杀掉了,还剩下张一味、吉良、沼田几个,我要一个个杀掉他们,统统杀掉!然后我们一起逃到个安静的地方,我要让你享受生活的快乐、平静、哪怕只有一个月……”

三影嘎然住声,外面传来了叫声,是沼田,他在叫:

“别开枪,张一味带来了,钱也带来了,别开枪!”

“来得好!”三影在窗前自语道。

“把枪给我。”纯子说道。

“但你得发誓别自杀。”

“可你得先认错。”

“是,是我不对!”

“好,我不自杀。”

纯子依在三影的肩头,接过手枪,她慢慢地举起了枪,但又停住了,黑喑中依稀可见对方好像有好几个。

三影也拿起支枪。

这是复仇的最后一役了,那个丧尽天良的秋武刚已被诛杀了,现在就剩下张一味、沼田、吉良了,后边两人与张一味、秋武相比不过是个小卒而已,但也不能让他们活下去,虽然不必虐杀。

“你会用手枪吗?”

“会!”

“好,我不开枪,你也别动手,另外,别打张一味!”

“行!”

“好样的。”

三影拍拍纯子的肩。

“是吉良吗?”

“是,是三影吗?张一味我们也带来了,钱也在这儿,交换吧!”

“好吧,把枪扔过来!你们的头儿在这里,别耍花招,不然当心你们头儿的脑袋!”

“明白,可我们的头儿还活着吗?”

“这就要看你们了,要是不老实,哼!”

“好吧!”

过一会吉良答道。这小子挺狡滑,他是秋武的心腹。但现在头儿在三影手中,他虽然怀疑,但也无可奈何。

一团黑影移过来。

“你呆在这,我下去。”

三影迅速没入外面的黑夜之中,隐蔽在草丛后边。

黑影慢慢地移近了,当中有一人,人高马大,那便是张一味。

三影举起了枪,他恨不得一阵猛打,将他们统统击倒,这是决定命运的时刻,他静静地等着他们进入有效射程。

对吉良来说,虽然多疑,但却无论如何不会相信三影会杀了秋武,这是五亿日元的人质呀,有这么多钱,什么都可以忘记了。

但这怎么可能呢!

那一团黑影近了,看出只有四个人,中间便是张一味,好象被铐住了。三影双手握住枪。

三米!

他们停住了。

当中出来一人,弓身靠近房子,三影瞄准了他,轻轻一扣扳机,那家伙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随着“叭”的一声枪响便倒下了。

另外三个黑影立即分散开,但就在这一刹那,随着两声清脆的枪响,又倒下了两人。另外一个被绊倒,他刚要挣扎起来,三影的枪口已对准了他的脑袋。

“别动。”三影厉声地命令道,这人便是张一味。

“我不开枪,爬起来到这儿来。”

三影立起身,枪口对准张一味的前胸,从口袋里拿出手电,小心翼翼地检査横在地上的三具尸体,一个不认识,另两个是吉良和沼田,吉良还没断气,手按住腹部。

“上,上当了。”他痛苦地呻吟着。

“头儿,头儿在哪儿?”

“纯子已送他到地狱报到去了。”

“是,是吗?”

吉良最后扭动了一下,不动了。

“别,别杀我。”张一味边走边哀求着,看得出他双腿在抖。

“不杀你!”

“干得好,亲爱的!”

纯子恨恨地说,她的脸上又现出对付秋武时的神情。

“我一刀一刀剐了他!”

“饶,饶命,纯子饶命!”

“野兽!”

“等等!”三影止住了纯子。

“留着这家伙?”

“不!!!我非要杀了他,要剐了他!”

“那太便宜他了,我要剜去他的双眼,让他在黑暗中生存下去,到警察局去‘反省’―下。”

“嗯……好吧!”纯于点点头。

“来吧,张一味!”三影的目光中闪烁着无比仇恨。

“……”

张一昧全身都僵住了。

“我们来做笔交易行吗?”

“少费活!现在没你选择的余地。”

“饶……”

“叭”的一声,三影给了他一个耳光,张一味的脸上立刻留下五条血痕,他的眼里也落出泪。

这个独揽毒品生意的魔头,警方追捕他,手下人背叛他,现在三影宣布了他的死刑,要剜去他的双眼,他当初那种不可一世,肆意为恶的气焰一扫而光了。

三影用绳子将他捆在树上,随着两声惨叫,张一味满脸是血地昏了过去,这两声惨叫可以说是那些吸毒家属日夜所期待的,他——张一味成了个瞎子!

十二月四日。

警视厅搜查二课课长松村警视破例想睡个懒觉,他在家里并没有去旅游。

电话声叫起了他,昨天晚上喝多了,现在头还昏沉沉的,他很不高兴地拿起听简。

“我是三影。”

“哪个三影?”

话刚出口,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三影龙昭!

“喂,别挂上电话,别……”

边说边四下看了看,他并非要找到什么。

“你,在哪儿?”

喘了口气,他又镇静了下来。

“这我不能告诉你。”

“那么,你现在是想就退职之事来向我告辞的?”

“是的。”

“那是有纪律的。”

他恨不得在电话中伸手抓住三影。

“我有件礼物给你。”

“那多谢了,是把你自己送给我?”

“啊,别开玩笑。”

三影笑了。

“是张一味,怎么样?”

“是张,真的?”

“是真的,岛根县,日本海沿岸有一个叫黑木的渔港,从渔港向北走有一条小路,那条路的尽头,有个破旧的别墅,张在哪儿等你。”

“等等,别挂上,张到底在那儿干什么?”

“他被人挖去双眼,不能动了。”

“挖去双眼,是,是你干的?”

“好吧,就到这里。”

“等等!”

松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这我自己知道,只是有一点,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嗡鸣声。

松村呆愣了许久。

终于,他给警视厅打了个电话,安排去搜捕张一味。

一切都结束了,松村久久地站在电话机前面。

“这个家伙!”

外面传来了麻雀的叫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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