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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山》


第四七一章 祥瑞之兆

第四七一章 祥瑞之兆

‘来不及’之内,时间凝固万物冻结,逆鳞劫数也不例外,遥饮去,只见龙云倒悬,龙首被魔功锁赚硕大的龙身挣扎不休,场面蔚为壮观

就连当年鲁执也要炼化墨剑,来帮弟子过关,足见这一重劫数的威力惊人,天下人间中的乱流反噬也狂猛异常,好在梁辛涅?后又得洗炼,脱胎换骨,这才能支持得住

万里之外禁忌劫数也同时发动,层层凤翎飘dàng,涅?之火越烧越旺,映衬得漫天血云愈发妖冶诡谲

无仙渡劫的情形没有人能知道,但猴儿谷上空的劫数却显而易见,龙云狰狞翻滚,梁辛脸sè凝重,而天下人间始终岿然不动,不让劫数越雷池一步

青墨也岿然不动…想动也动不了,倒是浮屠,发觉原来天劫和自己没有一个大钱的关系,一下子放松不少,看了一阵天劫,觉得没啥意思,嘴里嘟囔着‘怎么也看不见只山鸡’,拖上几十片骨头开始随意游走,片刻后看到了巫士们布下的守护阵法,凶物哈的一声笑道:“泥犁四方?似是而非,快改快改,老祖宗要亲自入阵”

泥犁四方,本来是囚禁阵法,借力幽冥凝化‘地牢’,后来被巫士改作守护大阵,曾用来抵挡贾添的傀儡邪术,现在又摆出了这座阵法来相助葫芦

这座阵脱变自远古法阵,阵图中的修改之处都出自娜仁托雅之手,但女巫的见识虽然了得,又怎么比得上鬼祖宗浮屠,浮屠兴致勃勃,指挥修士移动阵位,不过调整不大,阵法未脱本形,但是按照浮屠的说法,经过它修改之后,阵法的威力至少提高了七成……

在谷中的修士精怪之中,关心青墨的人着实不少,小丫头渡劫,大伙也跟着咬牙,每一刻都变成了煎熬,时间也缓慢到让人心中憋闷几yù窒息不过,‘天下人间’之外,时间始终还是在不急不缓地流淌着,不知不觉里,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龙云的挣扎愈发猛烈,搅dàng起浩浩罡风,席卷四周,吹得一群 高深修士都东倒西歪,几乎站不住脚而此刻,贾添也缓缓开口:“梁磨刀,听得到我说话么?”

‘来不及’会让时间止步,陷落其间的任何生灵都与外间隔绝,但梁辛是魔功里的主人,他能动,便说明他与外间还是同步的,或者说,他就是‘天下人间’与正忱界的唯一联系梁辛点头:“你说”

“没啥大事,劫数将歇浩劫即至,就是提醒一声”贾添声音懒散:“另外还有件事得提前说一下,我要集合傀儡雄兵,布一道‘相见欢’大阵,是用来做最后一击来消弭浩劫的,你千万莫误会”

完,贾添纵声传令,苦乃山中的傀儡迅速列阵

傀儡无智,要他们列阵,全靠主人的心念催动,贾添也着实了得,数百万傀儡雄兵,前后也不过几乎呼吸之间,就结阵完毕

几百万傀儡结成的大阵,绵延十余里,阵势着实惊人,列位阵首的傀儡,居然是大伙的老熟人,金玉堂老九

胖子的脸上,早都没有了往日的神采,而是和其他傀儡一样,浑身血污目光呆滞ún间却还挂着僵硬地微笑……

见傀儡列阵,一直没出声的柳亦忽然追问起了细节:“相见欢的阵力,能够抵挡浩劫?”

贾添耐心好得很,点头应道:“其实要较真说起来的话,相见欢不是用来抵御灵元暴*的”

天地之间,虚无缥缈却真实存在的‘东西’数不胜数,比如五行之力比如山河气势比如灵元大脉……另外,还有一股随着世界一起成形而来的‘戾恶’,这些‘戾恶’也可以看做是一种‘气势’,顾名思义,它是恶的坏的,是杀人的平时它们看不见mō不着,都蛰伏于无形,但一旦有大灾现世,这些‘戾恶’也会升腾凝聚,倒冲下来扫dàng人间,很有些‘狐假虎威’的样子

所以严格算起来,浩劫其实其实分作两步,第一步是灵元暴前,会当先发生;第二步就是‘戾恶’肆虐,在后,会在天灾结束后发动

‘戾恶’,本身它们也是天地乾坤的一部分,由此全不受世间之力的影响,但草木傀儡是贾添硬造出来的,它们的力量不再中土范畴之内,刚好用来对付第二步浩劫

贾添几句话解释清楚,最后说道:“如果一切顺利,我侥幸撑过了灵元暴动,会有‘戾恶’凝聚高空,在其堪堪成形尚未倾泻前,举阵而击,当能将其击溃,到那时,真正大功告成”

事情不算复杂,可道理却云山雾罩主要的是多出了个‘戾恶’之说,柳亦听得直皱眉毛,不过浮屠倒是随声附和道:“他说的没错,每有浩劫,都会有虐戾恶势相伴而来,他用的这个法子还算靠谱”

柳亦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什么,翻身退回到曲青石身旁,而此刻,龙云接连几次猛震后一轮疯狂发力之后,终于‘嘭’地一声,消散于无形,‘逆鳞’终告结束

‘逆鳞’与‘涅?’,两道天劫一起来也一起去这边龙云散去,远天的凤霞烈火也化为青烟,无仙已经消失不见,不知是被成功接引还是被熊熊烈焰烧得形神俱灭

梁辛撤散魔功,浑身大汗淋漓,甚至连气息都有些不匀称,呼呼地喘个不停,心里着实有几分惊骇,自从涅?之后,他从未疲惫过,此时竟觉得手足酸软,恨不得能倒头睡上一觉

青墨也从魔功之中解脱出来原地晃了晃,终于一跤摔倒在地,眼眶中的泪水也留了下来,嘴里还犹自嘀咕着那句:“打错人了……”

而劫数消散的瞬间,就是灵元暴*开始的刹那,空中巨响轰鸣,从苍穹绝顶一路而来,直直轰入众人心底,漫天血云也层层翻卷开来,贾添双手不断变化结蝇但他还是抓空子对梁辛笑着说了句:“血云一散,雷暴就会倾泻而下,席卷整座山河……”说到这里,手印准备完毕,猛地向天一举,双chún嗡动,一连说出八个谁也听不懂的古怪音符

别人听不懂,唯独浮屠,一张大圆脸肥美sè舞,大笑道:“他竟懂得太上古咒?这八个字译作汉话便是:山河共济,随我擎天”

山河共济,随,我,擎,天

只是呐呐而言,可声音从贾添口中传出之后,转眼飘散万里,一道道回音从中土各处挥dàng而起,八字咒唱席卷中土每一山每一川每一草每一木,视线之内,所有的一切都在都迅速地‘氤氲’了一下‘模糊’了一下,而贾添的身形虽无丝毫变化,但他甩在身后的影子,越陡然疯长起来,转眼延伸到视线尽头……

贾添全力出手,统领他的中土率领他的山河,迎抗引小眼被毁而来的浩劫

随着他的手印咒诀,半空里,一道纯白sè的光芒迅速炸散,辐射四方,紧紧包裹住天上的血sè云团

若血云散去,雷暴就会倾泻而出

要是雷暴来袭,或许极道强者能够独善其身,但谁也挽不回中土万万生灵的灭顶之灾……贾添的法术洪浩而深邃,绝不是普通人能了解的,但衡量这一仗胜负的关键,即便是最没见识的凡人也能看明白:血云不散,雷暴就不会来

贾添唤起的白sè神光,就是用来‘禁锢’血云,不让它们崩散开去的,只要他的手段能够坚持到灵元重新‘归整’汇入大脉,这一仗就打赢了

要坚持多久,散乱的灵元才能回归大脉?贾添自己也不知道

但才刚刚坚持了片刻,贾添的身体就开始簌簌发抖,脸sè很快苍白下来,不是他不够强,更不是江山之力不够浑厚,而是这场浩劫之中,包含了苍天震怒,这是比着贾添还要更加‘高级’的力量……

真正的天只有一个,不是贾添

众心中一沉,贾添失败早在意料之中,但谁也想不到他会败得这么快,连他都支持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可就在贾添的身形开始剧烈摇晃,就要支持不住的时候,冥冥之中忽然传来了一阵梵音清唱,同时只有寺庙中才会有的佛香气息,悄然无痕地弥漫开来,东南方向,一道淡金sè的佛光冲天而起

佛光,也如同贾添的唤起的白sè神芒一眼,冲到血云便轰然散开,与白芒共济相辅,将堪堪便要冲破封锁炸碎开去的血sè云层,又桎梏地更加紧了些……

梵唱禅香佛光,每一样都dàng漾着淡淡地慈悲之意,感觉上并没有蕴含着多洪浩的力量,但甫一现世就帮助贾添迅速稳住了颓势

转眼之间,贾添的脸sè又恢复了正常,身形也不再颤抖摇晃

突如其来的‘救星’,让众人在大喜之余也吃惊不鞋绝大多数人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唯独小活佛,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向着佛光冲起的方向叩首,欢喜大吼:“是楚慈悲”

眼前的佛家气息,小活佛似曾相识:仙界,五神变小罗刹发动灭世‘菩提’时,也是这般的情形

梁辛把楚慈悲的尸体运回中土,早已放置于青莲小岛鲁执身旁,不过小魔头从未想到过,他带回来的,不单单是一具老人的尸体,还是一具全身舍利一尊肉身菩萨

此刻中土的浩劫,与仙界时的‘菩提’何其相似,当有大灾降世,肉身菩萨又怎会‘坐视不理’

金光弥漫,每一道都是楚慈悲;禅音颤颤,每一声都是楚慈悲;佛像飘散,每一缕也还是也都是楚慈悲

楚慈悲生前的修为战力,与大师兄谢甲儿在伯仲之间,他的死后真身,‘威力’也谈不到多么强大,至少比着贾添的‘江山共济’差了不少,但佛光中‘慈悲之意’的境界却高高在上,消弭了大半浩劫中的‘苍天震怒’

这一来,贾添便不受压制,虽然还在劣势,但至少有了坚持下去的机会

活佛满脸虔诚,磕头不停,大活佛则早已踏上一步,双手合十盘膝而坐,口中大声念诵与冥冥中的禅唱和应,将自己的一份佛家修为,也融入佛光浩劫当前,他的力量微不足道,可至少他能出力,大活佛húnhún沌沌,大活佛知足而笑

欢喜小和尚老实和尚涵禅,甚至罗刹凸也同时抢上,与大活佛并肩而坐,朗声唱经只不过罗刹凸用鬼话念经的时候,‘哒哒’之声也不绝于耳

而真正让人惊喜万分的是,不久之后,一道又一道的金sè佛光,从中土各处冲天而起中土世界,一度佛学昌盛,上下无数年头里,不知多少修行高深的僧侣,炼成‘全身舍利’,把肉身留在凡间来弘扬佛法,此刻尽随楚慈悲而‘起’,一起来消弭这场巨灾

贾添得‘他们’相助,也终于扳回了劣势,稳稳坐在地上,盘印双手稳如磐石,专心调运中土气势,遏制血sè红云,牢牢困住灭世雷暴

这一仗不是朝夕功夫就能够打完的,而猴儿谷内,除了修佛的几个,其他人全都帮不上忙,精怪苦修和巫士的泥犁四方,都是要等雷暴时再出手,现在他们只能干着急……

一天三天十天……血云蠕动不休,云层里雷电依旧穿梭,还不见消失的迹象,贾添也不见有什么异常,但从中土各处涌起的金sè佛光,已经渐渐有了枯竭之象至于大活佛罗刹凸等人,早都脱力了

又过三天,除了小眼中的楚慈悲之外,各处佛光相继散碎,梁辛等人看不到,但完全能够想象,随着佛光消散,那一具具肉身舍利也化为尘埃,于风中消散不见

到了第十六天的时候,连楚慈悲dàng起的佛光也明显淡薄了,此时贾添的脸sè也开始有了变化,不是苍白,而是渐渐失去光泽,缓缓变得灰败暗淡

青墨满脸的不甘心,咬着牙跟身边的三兄弟说:“这都会输?这场浩劫是不是也太狠了些”

曲青石摇了摇头:“应该挡不住了,浩劫…浩劫”

梁辛和柳亦都默然不语,琅琊却没心没肺地接口笑道:“要知道,小眼是在主掌灵元大脉时被曲仙姑一举击毁的,随之而来的浩劫能小了才怪”

青墨用眼角夹她,正想反chún相讥,脸sè却突地一变,低低地‘哎哟’惊呼一声

非潮期,谁的心里都出了一份紧张,三兄弟听到青墨惊呼,几乎同时抢上把她护在中间,异口同声问道:“怎了?”

青墨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伸手进自己的乾坤袋,mō索了半晌,小心翼翼地捧出来那两枚麒麟蛋

她的这只乾坤袋是新的,是由女巫娜仁托雅亲手炼化而成,容量奇鞋连一张茶几都放不下,可这只袋子有个神奇之处:它能装‘活物’干脆就是专门给小丫头来装麒麟蛋的

麒麟蛋中咔咔轻响个不停,一道又一道细细的裂璺,从蛋壳上蜿蜒着爬行着……两只麒麟蛋居然同时孵化,眼看着小麒麟就要破壳而出了

汐琅琊琼环这几个少女立刻就来了兴致,赶忙围拢过来,一边低低细语,一边满眼期待地等着两头小家伙出来

片刻之后,葫芦铜头等一群精怪围拢过来;再过一会,众多妖人也凑上前去,围偌大一个圈子,你挤着我,我挤着他,脸上笑容满满,口中啧啧称奇

终于,啪的一声,第一枚蛋壳碎裂两半,第一头小麒麟登足跳出,刚出世乍见这么多人,先是吓了一跳,随后立刻乍起几根嫩须,做出一副hún横不好惹地涅;而后第二头小麒麟也挣脱蛋壳,但它的反应却和哥哥截然相反,身子软绵绵地缩成一团,脑袋摇摆着这个,望望那个,眼睛里满是讨好的目光……

不是麒麟出壳又多么稀奇,而是在这个当口――贾添与肉身菩萨败象已现,灭世雷暴即将倾泻世间万生万灵即将被扫灭一空,这样的时候,一对簇新脆弱又憨头憨脑的小生命降世,让所有人的心里,都感觉暖融融的

暖融融的,即便那些道心深重的大宗师们也不例外

琅琊也爱煞了这对小家伙,不知道是怕挨咬还是怕吓着麒麟宝宝,伸手犹豫着一直想mō却不敢mō,跟着她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忙不迭警告青墨:“千万小心浮屠,它嘴馋”

青墨赶忙点头,同时目光转动,寻找浮屠果然不出所料,浮屠早都离开了阵位,那颗圆滚滚地脑袋,正‘站’靠里的一排,口水早都流了满地……

麒麟现世,本是祥瑞之兆,但眼前的情形,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场无可挽回的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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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二章 最后算计

第四七二章 最后算计

又过一天两头麒麟宝宝,对着身边这群妖怪少女闲杂人等熟稔不少,已经不再害怕,正被青墨个地抱着呼呼大睡

青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自己的姿势,不敢稍动,生怕扰了两头小家伙地好梦,琼环琅琊等几个女娃子和她围坐在一起,都面带笑容只有偶尔抬头望向天空的时候,她们脸上的笑容才会突兀消散,换做沉沉黯然第十七天了,天空中最后一抹金sè佛光,也悄然消散,肉身菩萨的力量彻底耗粳楚慈悲遗体化作枯槁灰烬随风而散,从此容身天地……

天上的血云依旧妖冶,不见丝毫变化;而贾添却已经失去了‘颜sè’,皮肤肌理之间,再没有了一丝光泽,看上去全无生机,像极了一具尸体,唯一还能证明他仍活着的迹象,仅仅是颤抖――施法结印的双簌簌颤抖着

在这个时候,自从施法以来,始终没说过只言片语的贾添,忽然转过头,皮肉僵硬着,对梁辛lù出了个难看笑容:“我已经算出浩劫…再有二十个时辰,就会消散了”

只差一天多些,浩劫就会消散无形,包括梁辛在内,众人都是精神一振

贾添却发出了一声沉沉叹息:“可惜,我再也坚持不到了……功败垂成,可惜了啊”

梁辛深深吸气:“已经了不起的很了,最后这二十个时辰我来顶”

贾添微微一愣,侧目问道:“你来顶?你有办法挡住浩劫护住中土?”

梁辛咳了一声,摇头:“我要是有办法,也不会让你自己撑到现在…我指的是谷中人”

梁辛强则强矣,可他是修身而强,不会浩**术,现在修炼到了极致,也还是如此他是一支百炼长剑,要他把天空击穿或许不难,但要他像根柱子那样撑起苍穹,他做不来

待会雷暴倾泻,梁辛能做的,也只是护住山谷中的同伴们,至多再把范围扩大些,连同谷外集结的那座傀儡大阵一起护佑下来

,想要护住整座中土,梁辛没这个本事,涅?之后修为精进,天下人间的范围扩大了许多,但就算再疯长百倍,也不可能冻住整座天空

结印的双手颤抖地愈发剧烈了,或许是知道自己已经支持不了太久,贾添对此并不关心,都不在去抬头望天,而是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鲁执忙东忙西,归根结底为得只是四个字:两全其美他要搬山,他还要中土太平生灵繁茂,结果一直忙到把自己炼化成了小眼,也还是功亏一篑……我想帮他完成遗愿,护佑着中土逃过此劫,可惜,力有未逮,我做不到”

着,他又抬眼望向梁辛,冷晒:“明白了?我关心的是中土,至于山谷中这些修士妖怪,我才懒得理会,待会你记得自己承诺的事情,把我送入大眼……”

刚说到这里,他蓦地闷哼一声,一口鲜血逆冲,从口鼻中同时呛溅出来,手中也同时发出一声瓷瓶炸碎般的脆响,十指鲜血淋漓,手印彻底散碎,贾添自己也一头栽倒在地

调运江山气势曾得肉身菩萨和中土无数全身舍利相助苦苦坚持了十七天的法术,至此再也支撑不赚就此消散

天空中的白sè神芒转眼消失不见,血sè灾云终于挣脱了桎梏,浩浩dàngdàng地向着四周崩散开去……只待它们散粳灭世雷霆就会就洒落人间,事已至此,再无可挽回

猴儿谷中,贾添居然说倒就倒,梁辛惶急之中也顾不得多想,一步而至,依照事先的约定,伸手将其抓起,单臂用力把他掷向深潭

大眼神奇,其中短短片刻,外间就是几天光景,梁辛要留下来助同伴抵御浩劫,哪有功夫在大眼中耽搁,当然不会亲自把他送下去

雷暴堪堪来袭,小魔头想要护住同伴,最好的办法还是‘天下人间’,由此贾添也不能留在附近,否则他对‘来不及’影响太大

但就在梁辛的手指堪堪触及贾添的瞬间,本已倒地发抖的贾添遽然翻身而起,双手又重新抱蝇沉闷吼叫了一声:“困”

又是江山入势贾添不仅给自己留下了一份力气,而且他还要伤人……时值此刻,他还是要对付梁辛

魔头十几天前抵挡过一场‘逆鳞’,尚未恢复;但贾添刚刚才施展过一个浩**术,消耗更甚,十成力气此刻剩下不足一成,又怎么可能杀得掉梁辛?

但贾添不用亲手杀掉对方,他的法术也只是‘囚困神通’,引动山河之力,只要能困住梁辛片刻就足够了……猴儿谷外,贾添还有一座大阵

集结数百万傀儡的相见欢,就在贾添偷袭的同时,也就此发动开来,巨大的力量凝结在一起,锋锐处直指梁磨刀,只需呼吸功夫,阵力就会扑涌而起

贾添早就算准了一切,在相见欢轰杀之前,梁辛绝对无法挣脱自己的困术,死局已定贾添大笑声中,也不再理会旁人,纵身跃向猴儿谷深潭……

随着镇百山小眼被毁,贾添想通了鲁执的所有的设计正如他所说,鲁执之所以会落得‘坐化小眼’的下超就是因为那四个字:两全其美

鲁执想要两全其美

当贾添明白‘鲁执从未想过杀我’后,他心里想的,也只有四个字:我父遗愿

他想做要做鲁执没做完的事情,或者说,这些都是鲁执留给他去做的事情,所以他才要拼出全力,明知不敌也要硬撑去试着消弭浩劫

因为鲁执不想让中土méng灾,所以贾添拼力出手,仅此而已若非如此,依着贾添以前的xìng子,多半会直接逃回小眼……毕竟园子被扫dàng,灾祸过后还有又重新繁荣起来的时候,又何必冒着把自己搭进去的风险,去保护园子

但是到了现在,他已经笃定,自己扛不住浩劫,灵元暴动无可避免,中土万万生灵都将被摧毁,唯一能够幸存下来的,就只有他自己和猴儿谷中的一众人等

可谷中人,无一例外都是修天之辈,偏偏是‘最不该活下来的’……鲁执的两全其美,指的是:中土繁荣搬山很明显,在鲁执心里,前者更重些,否则他也不会落到死不瞑目的下场

而此刻前者被毁已成定局,贾添最后能做的,就是让后者成真

动用相见欢杀掉梁辛,山谷中人无一能扛过浩劫,即便他们向往大眼里撤,也过不了贾添这一关,所有人,包括傀儡大军妖人苦修精怪,一切地一切都死在浩劫之中,当天灾过后,中土又会是一个崭新世界,此间没有幸存修士,再无天劫,再无飞升,新的生灵遍布乾坤时,我父或会在九泉之下对我一笑

浩劫成真挡无可挡,就决不能让身边这伙修士活下去…除了他自己,只有两个人能活,其一是谢甲儿,他还要替楚慈悲镇守仙界;另一则是天嬉笑,他要把发动天舟的法子传授下来再死

有朝一日,当谢甲儿醒来时,会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仙界,而天舟不再,中土上发生的一切,他永远不会再知晓……这是贾添最后的算计

贾添又算计了梁老三,不过这一次与两人间的恩怨无关,只是为了鲁执的遗愿贾添大笑纵向大眼,但他心里却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被困住的梁辛,并没有想象中的惊骇愤怒,相反,他居然还有些兴奋

傀儡大阵即将发力,谷中众人呆呆发愣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切都正常得很,贾添也实在消耗太大,没心思再去多想什么,待会那些幸存的邪魔外道们会发疯似的向大眼里冲,自己还要濒最后一点力气阻止……

可贾添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就在自己双脚已经落入深潭,而水间涟漪还没来得及bō散开的瞬间里,长春天陡然开声大吼:“师兄”

声音刚起,一个始终被日馋妖人簇拥在中央看上去仿佛没什么修行的老头子,向着横置于身前的一棵小树苗伸指一点……而后的一切,都在瞬间发生:

树苗蓦地转活过来,从地上‘一跃而起’――青木神将,木举人早就准备好点化法术,伸手即点活;

护在木举人身边的跨两狞笑出手,直接捏死了那个青木神将;

站在相见欢阵首的金玉堂老九,仰天打了个喷嚏,神情猛地恢复清明;

不知何时已经溜出山谷就等在老九身边的柳亦,把一只黑漆漆地长弓直接塞进老九的手中,喝道:“引弓一射,才能活命”

老九全不知所以,但也不多问一句,伸手接弓;

贾添这才恍然大悟,厉声叱喝中,翻身飞扑老九;

吃不到麒麟宝宝早已悻悻返回巫士阵中的浮屠开声咒令,蓄势以待的‘泥犁四方’顷刻发动,围困贾添;

泥犁四方由浮屠亲自主持,但也困不住贾添太久,不过,就和贾添偷袭梁辛一样,不用太久,只要片刻功夫,就足够了

兔起鹘落,接踵变化让全不知怎么回事的青墨等人呆立当堂

天梯木慈悲弓,是挽救傀儡的唯一办法当初为了应付贾添的邪术,所有梁辛的亲人同伴都接种了‘天梯’,算起来,就只有两棵天梯神木,被种到了‘外人’身上:金玉堂秦?老九

等到梁辛在皇宫乱战之后,天梯木也都派上了用超日馋精怪尽数回复,最后在木举人手上,就只剩下那两个‘外人’的天梯

秦?还在其次,老九才是‘重中之重’,因为相见欢的大阵在后来修改过一次

大阵修改前后的差别,仅在于:修改之前,只是将千钧之力,凝化‘墨龙’劲力击出;修改之后,大阵将同样的力道化作真元,去催动法宝,从而让杀伤再成倍提升

老九的修行是以身入剑,他就是那件‘法宝’了

或者说,他就是相见欢的刺

这一次,贾添必杀梁辛,催动的相见欢,务求威力达到极致,当然也动用了老九这根‘刺’,如果一切正常,数百万傀儡的力量,都会汇聚到老九身上,化作劈斩天地的一剑

可老九醒了,大阵依旧运转,只不过那一剑,变成了引弓一射这便等若,数百万傀儡同时拉开了慈悲弓

所有傀儡都会在一箭之后苏醒回来,而掌弓之人是老九,那一箭之威,自然也不会再打向小魔头

你算我也算,贾添不知道自己哪里lù出破绽,会被对方识破,他的借傀儡杀人之计,到最后居然成全了所有傀儡的清醒

老九满弓,趁着片刻的情形,大吼着问柳亦:“射向哪里?”

柳亦脸sè狰狞,伸手向着猴儿谷中正在泥犁四方里挣扎的贾添一指

此刻,空中血云消散殆粳轰轰雷鸣震彻天地,万道雷光彼此纠缠着簇拥着,从高空里洒向人间……浩劫当头,所有人都疯了吧

还有最后一章,大结局,正在写,不知道今天晚上能不能搞定,总之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发出来^_^,谢谢大家

再唠叨一句:别等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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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三章 江山依旧(大结局)

第四七三章 江山依旧(大结局

老九想也不想,依照这里柳亦的指点,遥遥一箭射向贾添

数百万夺舍傀儡的妖魂神箭甫一离开弓弦,冥冥之中就陡然炸起一窜撕心裂肺的鬼哭之声,箭上dàng漾着金sè光芒,就仿佛一轮灿灿骄阳坠落人间

贾添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道炽烈金光咆哮而至,旋即金sè光芒砸碎了他眼中的江山,身边的一切都剧烈摇晃起来,贾添失神更站立不稳,倒头摔倒在地……

但很快贾添就惊奇发现,自己竟还活着,仍在泥犁四方的阵中,毫发无伤跟着身边人影一晃,梁辛已经挣脱了‘江山围困’,逾距抢入‘泥犁四方’,把他带出了巫士的大阵

贾添犹自有些失神,皱眉望向梁辛,后者神情平静,伸手向前一指:“你看”

贾添随他手指望去,愣住了……慈悲神箭上裹dàng的无数妖魂,已经尽数融入丧家大阵的阵力,换作幽冥气息,快若流光向着四下里游散开去,铺满人间

又有谁能想得到,继贾添楚慈悲和诸多肉身舍利之后,原本微不足道的‘泥犁四方’,竟成了中土世界的最后一道屏障,大阵滚滚运转,阵力浮于地面百丈之处,死死抗住了雷霆的轰杀

泥犁四方,真正的厉害之处在于:巫士们集结的阵力只是用来打通幽冥,而召唤yīn曹势力才是真正的威力所在……这是一道借力之阵以小力借大力之阵不过几百个巫士的修为终归有限,即便能借来百倍的幽冥力量,也不足以挽回浩劫万一

可箭上附着了数百万草木妖魂,它们成于木行,脱于木行,此刻只是魂力丧家力对泥犁四方而言,恰好是最上乘的补品

柳亦指点的的确是贾添,但不是要与此獠拼个同归于粳而是要把箭上魂力注入泥犁四方

另外,大阵被浮屠修改过后,达到小圆满境界,能够极好地收容外来助力……数百万妖魂汹涌入阵,泥犁四方发疯般地运转开来,唤起的幽冥之力仿佛一蓬爆起的汪洋,浩浩dàngdàng冲入中土世界,在大阵的约束下层层流转,抵御天雷

人世间的最后一道屏障,来自yīn界死域

幽冥之力,??惨绿,鬼哭狼嚎响成一片;灭世雷霆,煌煌耀目,叠叠巨响尽显苍天震怒,一护一毁,两股从未现身人间的恶力,转眼撕扯在一起

贾添目光闪烁:“你早都安排好了?”

梁辛赶紧摇头,笑:“我要说‘是’,你自己信么?”

梁辛的脑子还不错,可又哪能把这样一串大事都安排到丝毫不差?至少,在贾添摆出‘相见欢’之前在浮屠一时兴起去帮巫士修改‘泥犁四方’时,谁也不曾想到过现在的情形

贾添也呵呵一笑,又追问:“你早想到,到最后我撑不住的时候就会杀你了?我哪里lù出了破绽?”

“没破绽,你做的事情都不留痕迹,不过…我把咱俩换了个位置”说到这里,梁辛打从心眼里笑出来:“我要是你,如果保不住中土,就一定要场中修士杀个干净,至少,将来是一个新天地”

贾添一生都为‘鲁执’两字所困;而梁辛也有一位惊采绝艳的义父,若做出‘仙界诛仙’‘逐界搬山’的那个是老魔头将岸,梁辛也会杀尽谷中修士

当贾添调运傀儡雄兵进入困乃山时,曲青石柳亦曾面lù怀疑以chún语秘议,梁辛虽然看不懂两位义兄在说什么,不过他自己也开始转动心思,仔细琢磨着这件事的始末,‘易位而处’之后,事情一下子就清晰了起来

一旦贾添撑不赚他最后是要杀人的想通了这一点,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当贾添专心应对血云时,梁辛义兄魔主等人就已经开始商议对策了……

梁辛得意,高兴得不行:“怎样,还是有哪里不明白?”

贾添毫不隐瞒自己的疑huò:“相见欢那柄古怪神弓,能为泥犁四方注力抵挡浩劫,这件事你要提前告诉我的话,我就不会偷袭你了你当清楚,鲁执想要两全其美,但他还是把中土安危摆在搬山之前,如果你们能为护卫中土出力,我绝不会动你们的”

梁辛终于再也忍不赚哈哈大笑了起来:“提前相告?你做梦,好容易能扳你一局……姓贾的,你算计我这么多次,也该输一次了吧”

魔头手舞足蹈乐不可支,自从和贾添对上开始,自己的确是坏了对方不少‘大事’,但真讲到心思算计,无论哪一回对被贾添戏耍于股掌之间,梁辛这口气憋了都不知道多少年了

贾添愕然:“就为了赢我一局?那你算得清楚么,这期间你冒了多大的风险?若开始的泥犁四方拦不住我呢?或着神弓带不动那么多妖魂呢?又或者……”

不等他说完,梁辛就摆手笑道:“哪有那么多‘或者’,现在不是tǐng好?”

贾添失笑摇头,正想在说什么,泥犁四方中的浮屠忽然开口大吼:“阵力到了极致,但撑不足二十个时辰”

梁辛神情一整,笑容换做凝重,正想开口,贾添就挥手晒道:“用不着废话了”说着,盘膝坐地,双手又开始翻转盘蝇准备用自己最后的一份精力来调运山河,与‘泥犁四方’一起抵抗雷暴,不长功夫手印准备完毕,贾添又开口说了句:“对了,有个事你要弄清楚,我姓鲁,不姓贾”

完,也不等梁辛再开口,贾添手印发动,白sè神芒重现于空中,与幽冥阵力联袂并肩,共担浩劫

最后二十个时辰,慢似二十个甲子,可一切终归又结束的时候,就在第十八天的入夜时,漫天雷霆终于消散不见;而这一次,贾添也真正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甚至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软倒在地,双眼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住了天空

雷霆消散,浩劫未完

暴*的灵元现在重归大脉,趋于平稳,但随着雷暴升腾而起的乾坤‘戾恶’也凝聚成形,片刻后,还会再有最后的浩dàng一击

入夜时分,星河灿烂,但与以往不同的,这一晚空中有两枚月亮真月如钩斜挑天角;而当空正中,还有一轮紫得几乎透出些靛蓝的诡月

贾添没力气伸手去指也不用再指:“喏,紫月,戾恶”

梁辛点点头,没多说什么,浮屠则再度喊道:“绝抵挡不赚发动相见欢吧”泥犁四方唤起的不是中土的力道,倒是能够影响到‘戾恶’,但是大阵运转到现在,也到了崩溃的边缘,力量太弱,消弭不了紫月的轰击

其实不用浮屠开口,谷外那数百万清醒过来的傀儡也早都准备完毕……

不止刚刚清醒回来的傀儡们,日馋精怪这些‘老牌傀儡’也都加入相见欢,以求增添轰袭的力道

随着柳亦大声传令,相见欢即可发动,仍是以老九为‘刺’,只见一柄巨剑迎风而长,裹挟着浩dàng神力,正正劈中紫月

轰然巨响,天地动椰妖人和精怪们则纵声欢呼……可是当刺目的豪光退散之后,欢呼戛然而止紫月仍在,虽然暗淡了许多,但仍垂挂在半空

就连贾添也不曾料到,相见欢的倾力一击,居然还不能彻底消弭‘戾恶’

仿佛生怕大家还不够‘恶心’似的,浮屠的声音再度传来:“现在这样也抵挡不赚赶快想辙”

柳亦应变奇快,忙不迭大吼传令,准备再次发出猛击,可眼前这是一座数百万人参与的大阵艾要重新整列,几个时辰都不够用,又哪还来得及

此刻半空里的紫月也渐渐地‘氤氲’开来,‘戾恶’之威顷刻便要发动

相见欢一击未尽全功,梁辛想也不想,一步登天,调运所有的力量,向着紫月一拳轰出但出乎意料的,这一拳竟徒劳无功,轰轰巨力,尽数‘穿越’了紫月,最终游散到虚空去了

梁辛一愣,跟着气急败坏的叫道:“怎会如此?”他已突破规则,又在恶鬼世界得到洗炼,无论从哪里去看,他的力量都与中土无关,又怎么可能对‘戾恶’无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贾添,脸上眼中,既有无奈也有恍悟,摇头叹道:“你是在中土应上的劫数,才得以洗炼……由此,‘它’把你的力道算到这个世界,也算说得通”

梁辛咆哮:“它是谁?”

贾添放声大笑:“它是王八蛋”

眼看着紫月即将散去化为恶力席卷中土,小魔头也仅还剩一个办法:天下人间来不及

他要冻住这枚让人看一眼都觉得恶心的月亮

只要冻住了,就有了时间,几个时辰之后相见欢还能重新列阵

干爹无法无天,创出的魔功更无法无天,就连那个‘它’也管不到,管不起手舞足蹈中,魔功笼罩紫月

反噬

强猛到出乎意料的反噬相比现在,十八天前冻结‘逆鳞’而来的反噬,干脆就是轻柔春风魔功才刚一成形,梁辛就痛吼一声,所有人都看见,他的肩膀上飚起一抹血光

汐惊呼出声,一向冷冰冰的女子,眼中显出一抹心疼脸上显出几分担忧时,却显得分外妖娆琅琊和青墨也同时开口大喊,各说各话,却是同样的意思:撑不赚快回来

中土的命和我的命比起来,哪个重?梁辛或许有几分侠义心肠,但从来不是个真正英雄,刨除亲人不算,让他用自己的xìng命去换回天下,他想都不想就会摇头,可现在……不是那么算的

梁辛撑,不撤散魔功,不回去……如果让他自己来解释,九成九他会说上一句胡话:我没想着中土,我只想着‘挽救中土’这件事

关键只是‘事情’这两个字本身,一路走来步步惊心,到了现在只差最后最后的一咬牙,要他就这么放掉了带着大伙逃进大眼避难,他不甘心

与中土无关,与救人无关,这只是他的事事有趣

在天下人间里强抵乱流盼望着多撑一阵,或会有转机,其实和他当初开日馋被妖女识破机关天天赔钱请客,他却还不肯关门,完全是一样的道理

汐泪水涟涟,正不知所措的时候,老蝙蝠向她快步跑来,老蝙蝠张口就骂:“哭个屁,跟我上去”说完,他又转头望向风习习师徒三人:“你们三个也一起,还有宋红袍帧道”

风习习比谁都着急,恨不得钻进天下人间去替换梁辛,听到老蝙蝠召唤就明白他有办法,想也不想立刻大声答应着,与黑白无常一起,带上星阵同伴,直奔梁辛飞去

老叔只做事不发问,帧道却满心好奇:“咱们已经无法唤醒星魂,上去还能做啥?”

老蝙蝠lù出了个古怪地笑容:“有一句话你听过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星蛊本来是梁辛的……当年那个小魔头闯dàng时,靠得更多的不是‘天下人间’,而是‘北斗拜紫薇’梁辛自封紫薇,他就是君

七枚星魂为臣,现在它们只暑后一点维持‘xìng命’的力量,即便老蝙蝠也无法再让它们动一动,唯独梁辛能唤起它们

戾蛊红鳞在‘来不及’中,能移动自如且不受乱流反噬,如今换成了七个人也依旧如此,七人列阵,围在梁辛身旁,时隔多日,又见北斗拜紫薇

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正如老蝙蝠所料,阵势一成形,本已蛰伏不醒的星魂立刻躁动了起来,星蛊中最后的一份生机,要换来最后一次合击

饮星河,北斗明亮,帝星紫薇也泛起隐隐神韵

汐朗声相询:“老爹,打哪一月?”

合阵之后,他们已经练成三十‘天’连打的‘北斗真一’,能成阵任意一月老蝙蝠应道:“和应天时,打一月”

春节已过,中土世界正是正月时节梁辛却摇头:“月阵不够,真季才可以”话音未落,闷哼再起,他又被一道乱流击中

还是帧道多嘴:“真季?从未打成过……”

老蝙蝠厉声而笑,说出的话却莫名其妙:“不打真季,老子还真有点不甘心了”

星蛊垂死,惨剩的力量充其量只能发动一次星阵就会魂飞魄散,可真月之力,远不足消弭紫月,紫薇也好七星也罢,他们都没得选择,只有拼力一试

随着老蝙蝠一声叱喝,观战众人,再也看不见魔功中的八个人,在他们眼中,就只剩层层涟漪

在‘北斗拜紫薇’之中,梁辛最辛苦想一边躲避反噬,同时还要呼应同伴,协调阵位,无法两事兼顾小魔头舍前者而取星阵,对避不开的乱流,就只有硬抗,但身法阵位绝不肯错过丝毫也正因此,小魔头迎来了一份天大的惊喜:北斗七星在‘来不及’之中,能够从容移动,但颤起的涟漪,却比着魔功之外稍稍慢了一瞬

以前他从未发觉到这一点,一是以前他自己成阵,充其量只能振起一个‘假季’,而此刻八人结阵,涟漪层层dàng漾,快到无以复加,因为太快,所以也就显出了以前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慢’;而另一重原因则是因为他强了,天下人间也随之强大无数倍,冻结之力猛增,对‘涟漪’多少也增了一丝影响

一个又一个‘一瞬’,最终成全的,是第一道涟漪尚未消散最后一道涟漪就已经震起,整整六百三十个星位六百三十道涟漪,当大阵成形,梁辛开声开声猛喝,撤散魔功,护着七个同伴撤回猴儿谷……夜空中的八颗星宿,同时绽放出炽烈神光

修士的灵识小魔头的灵觉甚至贾添的‘山水探报’,一切一切的感知都被强到无以言喻的八星神芒湮灭,全然无法探知身边究竟发生了事情……几个呼吸的功夫,星光退散,夜空如洗,那一轮‘戾恶’紫月已经消失不见

苦乃山中当然要升腾起一阵欢呼大笑,而贾添却脸sè煞白,很有些吃力地对梁辛道:“你散出灵觉,‘看看’谷外山外的情形”

梁辛还道事情没完,不敢大意,依照贾添所言,将自己的灵觉远远播散开去,仔细探查异常……小魔头脸上的凝重不再,换而惊愕骇然:在他的灵觉之中,虫鸣蝉唱,柳绿huā红,本来正值冬末的中土世界,竟一下子进入了初夏时节

贾添喃喃:“北斗真季,星蛊奇术,真正了不起……”刚刚的那一道北斗拜紫薇的星阵,竟硬生生的中土世界的时间向前推出了三月,让中土从冬末直接跨入初春不用去想这一阵究竟能唤起多大的力量了,只此‘跨春入夏’一项,就足以说明它的威力了

浩劫消弭,江山依旧,一切尘埃落定

鲁执亲手打造的两座灵穴,终于成了中土世界的定盘星,牢牢控制住灵元大脉,从今以后,此间再无天劫;穷尽天地,此间再无飞仙

贾添四躺在地上,不像中土之主,更像个形销骨瘦的落魄中年:“梁磨刀,有没有觉得像一场梦?”

梁辛心情不错,摇头笑道:“这种梦还是少做才好,太吓人”

“真就是场噩梦”贾添笑了:“不过还好,醒来后发现,他没想过要杀我,开心得紧……送我去眼吧”

梁辛也不多说什么,拉起贾添赶往青莲小岛

从猴儿谷到青莲岛,对梁辛而言不过一步距离,等到了合,梁辛不禁一愣,小岛的样子变了…五瓣青莲犹在,但鲁执的坐化之处莲心那座珊瑚白岛沉陷海底,消失不见了

梁辛伸手指向当初珊瑚岛的位置:“就是那里,我带你入海去找”

不料贾添拦住了他:“远远看一眼就够了,真要进了小眼…你觉得,我有脸见他么?”说完,沉默了片刻,贾添又问梁辛:“你们那边,有人知道鲁执的长相么?”

梁辛摇头

贾添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他的样子”

这个时候,一滴泪水,从贾添的眼眶中溢出,顺着那张千万碎片凑成的丑脸,缓缓流下贾添恍然未觉,仍对梁辛唠叨着:“当初以为他要杀我,心里又是气恼,又是怨恨,他不让我活,我就偏要活,活他个千秋万载,活他个天荒地老,谁拦我谁就死吧”

“直到不久前才明白,鲁执从未想过杀我其实说穿了,就是个误会罢了,不见得有多了不起,但是我一想到自己居然会以为他要杀我,就满心愧疚,就无地自容,就无以自处”

“这下可麻烦了,活得满心愧疚活得无地自容活得无以自处…这还怎么活啊可偏偏我又不能死”

“我一死,中土真正就完了,这倒无所谓,但我有哪能让鲁执的心血,就这么白费了梁磨刀,你说我该怎么办?”

话时,那一滴眼泪终于滑落腮角,翻滚着落入大海,而后,便是一声浩浩巨响

不过是一滴泪水,竟在瞬间之中jī起翻天巨*,整座大海仿佛都被连根拔起,倒冲苍穹突如其来的风暴,成形的无端散去的突然,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海面又归于平静

风暴散去之后,梁辛明明白白感觉到,大海的海面,足足升高了三尺有余

贾添的一滴眼泪,三尺汪洋

梁辛惊骇交加,结结巴巴地说:“别别再哭了,中土该淹了”好容易挡过了浩劫,结果再因为贾添一哭海水倒灌,大伙可就真白忙活了

贾添笑而摇头:“这样的眼泪,你以为我能哭出几滴?一滴就足矣了一滴就足够了”

对方的话莫名其妙,梁辛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足以了足够了……啊”

话未说完,就变成了惊呼,面前的贾添,身上皮肉正层层开绽,肉眼可见,那一片片血肉莫名剥落摔入大海,照这样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贾添就会把自己‘脱’成一具血淋淋的骨头架子

贾添脸上的皮肉也在散碎着,再也看不出表情,但他的声音却平静异常,不带丝毫痛苦:“不用惊慌,我死不了还记得先前和你说过,浩劫过后,你我之间的仇怨,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么?就是现在了”

梁辛皱眉不语,贾添也不去解释什么,而是就此岔开话题,淡淡说道:“还有一点时间,你听说我就好,有三件事要拜托你”

“第一件事,黑龙州府,长白大街,街尾有一座大宅院,地上地下一共有两千三百人,这些人里,有一个能做皇帝,其他的个个都能做官做好官”

贾添篡国是为了修改风水,研创草木邪术,当抵抗过第二次神仙相东渡后,就会辞位而去他当然明白,先是邪术覆盖中土,而后又会有一场傀儡大战神仙相,中土世界必定会乱成一团,所以提前就开始搜罗储备人才,准备在浩劫之后重建天下时启用两千多人,或是他亲自挑选或是当年国师认真指点,无一不是栋梁之才,有了这套班底,大洪天下中土凡间不出三十年,又能重现繁荣

“第二件事,是那些修士依着我杀光了事,或者借助天舟把他们流放到真土境去不过你多半不会这么做……反正你看着办吧,我不管了”

“最后一件事…送我回大眼去吧”

声音落处,‘啪’地一声轻响,贾添的肉身就此散去,血光泼溅之中,一块拳头大小的晶莹玉胎摔落出来同时,贾添最后的笑声响起:“从今以后,父子连心,永镇中土”

贾添,山天大畜此刻修为尽散五听自封,又归于玉胎之形,他未死,但也不再活着了,回归大眼之后,就会再变成当年未出世未觉醒时的样子……从此再无神智,但冥冥之中父子连心联手,永远留在这座鲁执亲手改造完全满意的中土世界

这枚晶莹玉胎,是贾添给梁辛的‘交代’;也是贾添给鲁执给他自己的交代

梁辛无话可说,只有摇头一叹,带上玉胎返回猴儿谷,不料,他只离开一会功夫,谷中竟悲声动天,跨两兄妹屠子柳亦夫fù等人抢地大哭梁辛大惊失sè……缠头老爹,撒手人寰

早在当年正邪决战中,老蝙蝠就散尽修为,算起来他已经是个普通老人了,而后研创身外身训练星阵,心力损耗极大,这一次又带着自己的星阵自己的儿郎,在中土冲杀月余,到最后一次结阵,打出北斗真季,当体内那枚天枢星蛊魂飞魄散之际,他也油尽灯枯

老蝙蝠身边的娃娃们,不乏心思机灵嘴巴油滑之人,而此刻竟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一句像样的悼词除了大哭,还是大哭

老蝙蝠的脸上,还是那副森然笑容

被正道视作天大仇敌,被邪道也当做蛇蝎避之不及,千多年里,谁的帐也不买,为了半个朋友哭到吐血,为了半个仇敌布置数百年……行事只凭一己好恶,他才是绝代妖人

当年中秋,黑sè小岛上老蝙蝠曾说过‘活着,不外乎一呼一吸,呼是为了出一口气,吸则是为了挣一口气’出气争气,缠头老爹的修为远远算不得中土第一,但放眼天下,有一人敢看不起他么?

死前笑,死时笑,死后笑,他是真的笑,活了这样一辈子,哪能不笑呵

春雷阵阵,不久前还清朗的夜空,不知何时已经yīn云密布,初夏时分的一场雨水,生机勃勃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苦乃山深处,浮屠拖着百多块骨头,正小心翼翼地潜行,神情警惕口水横流…就在这时,一团yīn风席卷而至,老叔风习习和黑白无常现身,还不等老叔开口,浮屠就勃然大怒,一蹦三尺:“吓跑了老子的野猪”

风习习本来有事找它,哪知道鬼祖宗正在忙活晚饭,老叔一辈子胆鞋口中呐呐不知该说点啥,黑无常跨上一步,对着浮屠点头哈腰:“您老息怒,我这就帮您再去捉回来”

浮屠大脑袋一晃:“不用,你们要真有心,去把曲青墨的麒麟崽子给我抓来”

黑白无扯在当堂,这个事情如何敢应承下来,风习习更是惊得老脸仓皇:“那两头麒麟长得飞快,真要捉来了…谁谁吃谁还不一定了”

风习习是老实人,一向实话实说,浮屠可被它气得快要飘起来了,模棱着牙齿忿恨半晌,最后又乐了,把话题从‘晚饭’上岔开了:“三年不见,大伙都怎么样?”

三年前浩劫消弭,众人也就此散去,浮屠被困在小眼的时候,巴不得有肉下来和他聊天,可出来后还是喜欢独来独往,不跟着别人走,也不许别人跟着他,就一个人在山里游dàng,与世隔绝

风习习老脸上尽是畅慰:“大伙一切都好,曲柳两位少爷重返京师,重建九龙司,现在都做了大官,光宗耀祖了”

“九龙司执掌天下,那些残存下来的修士,谁敢不给他们哥俩的面子?没有人敢闹事”黑无常接过话头:“可惜青墨丫头一直没有身孕…这个和她丧家身体有关,勉强不来了,不过众人之中,就数她威风,身边随时跟着两头小麒麟,这还不算,那些大蜥蜴都拜奉麒麟为主,又成群结队跟在麒麟身后,那气势”

白无常继续道:“还有,两年前梁掌柜又重操老本行,带着小汐姑娘一起,开起了日馋,我们哥俩也跟着沾光,一间棺材铺一间纸马铺,把日馋夹在中间,总之一切都是老样子,胆小别喝酒劲大不要钱,生意好得不得了”

提到这件事,庄不周脸上显出几分恨恨:“就是街坊可恨,周围几家酒楼食肆见梁掌柜干的红火,就使了些黑钱,纠结当地乡绅,把咱们告到了知府衙门,说咱们哗众取宠有伤风仪,知府也是个贪官,收了钱之后,第二天一早就派出衙役来封店……”

浮屠最爱听打架,乐不可支地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日馋照常开铺,倒是知府衙门关门了”

浮屠哈哈大笑,又问道:“梁老三和小汐丫头,还没结婚么?不结婚,怎么生儿子”

提到此事,老叔的脸上满满都是欢喜:“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梁辛的娘亲众人的亲属家眷都还在仙界,天嬉笑重伤后没办法把他们接过来,长辈不在,梁辛和小汐始终也没行礼成婚,不久前丑娃娃终于痊愈,启程赶赴,其他人则留在中土,替一对新人操办喜事

按照日程计算,天嬉笑再有两天就能落地中土,之后再五天,就是梁辛和小汐的大喜之日

而这三年里,长春天等人在铜川府的遗址大兴土木,建起日馋仙宗总坛,现在两喜并一喜,同时操办起来,马上就要有一场大热闹,老叔专程来请浮屠去观礼的浮屠二话不说,拖着百多块骨头就跳上风习习的yīn风煞云,赶往铜川府,日馋仙宗总坛……

浮屠到时,妖人们汇聚一起大笑大闹,小吊不知是崴了脚还是扭了腰,正哇哇大哭,青墨带着两头麒麟麒麟带着几十头巨蜥,跑来跑去忙东忙西日馋总坛张灯结彩,正殿披裹红绸,被布置成喜堂

随后几天里,各路宾客络绎不绝赶来,既有修真正道,也有朝廷要员,处处都是人,时时唱礼声……就这么闹着,七天时间转眼而过,大喜之日,可是天嬉笑竟然还没回来,这一下谁都笑不出来了,就在距离吉时还差一个时辰的时候,日馋总坛中突然木铃声大作,丑娃娃终于返航,带着众人亲眷平安落地

这一下大伙才算放下心,梁磨刀一步去一步回,直接举着天舟返回铜川……他本来要亲自去仙界接母亲,但中土有习俗,喜日前三月,新人不许出远门,梁辛自己不在乎,但葫芦老爷不光讲成语还讲究老礼,说什么也不许他走,小魔头这才留了下来

乱真正大乱,而亲人重逢的悲喜交加;当年共赴万里苦战共担浩劫众人重聚的唏嘘不已;还有两桩喜事中的喜庆欢乐,诸多情绪汇聚在一起,也实在无法言喻了

‘吉时已至’

‘新人见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

一声声喜唱,都被跨两屠子长春天这些妖人灌注真元,高声喊出,声音大过惊雷,轰轰dàngdàng传遍千里,铜川府办喜事,吓得苦雁关的娃娃们都哇哇大哭

值得一提的是,新娘身边的两个喜娘,一个是大嫂青墨自不必说,另一个却是琅琊,小妖女眉huā眼笑,不知从哪里学来无数吉祥话,从吉时开始直到摆开喜宴,愣是没重复过一次

喜宴之中,长辈坐席之中设了两座虚位,一位干爹,一位缠头老爹;梁辛好友的坐席中,也同样有两具虚席,一个是胖海豹,另一个,是贾添

前面是喜典,天嬉笑也不敢打扰,直到酒宴开席,他才抓了个空子,来到梁辛身边,躬身告罪:“属下回来晚了,险些误了宗主的吉时……”

梁辛哪会和他去计较,不过有些好奇问道:“因为什么耽搁了?”

天嬉笑如实回禀:“去的时候一切正常,可返程的时候遇到一件怪事……方向乱了,险些mí失在虚空里”

梁辛更加奇怪了:“好端端的,怎么会mí失方向?”

“是因为因为多出了一界本来十界虚空,突然变成了十一界,引斥之间扰乱了先前的航线”

魔头先是一愣:“多出来一个世界?”话刚出口,他自己就恍然大悟:“无仙?”

“属下怕耽误了时辰,没去查探,不过,除了他能还有谁”天嬉笑的两眼放光

梁辛修的就是逆天魔功,突破之后被‘禁忌道’追打再正常不过;而无仙领悟‘活着’,居然成了禁忌遭遇涅?

事后一众魔主曾讨论过此事,也大概有了个解释:‘活着’这个题目,或许真的是终极,无仙悟道,他就变成了第二重天道的一部分,这一来,他突破了所有的‘第一重天道’,在凌驾于它们之上的同时,也悖逆了它们,由此引发涅?

现在,如果无仙真的成了一方创世神魔,那又说明:涅?劫数,才是真正的飞升劫

总和以往种种,再按照这个结果倒推回来……创造世界,最难的不是开天辟地分割yīn阳,而是规划天道只有悟出‘活着’的终极,才能真正理解所有的规则,也才有资格去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

也只有如此,才能开辟出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神魔才能获得力量,冲破壁垒踏足真正的仙界

再说回禁忌道涅?劫,其实也是规则,悖逆了所有天道,就会触发它,可如何才能悖逆所有的规则?说起来简单:悟出‘活着’

但是也有例外,老魔头另辟蹊径,如果把天下人间修炼到极致,也会和领悟‘活着’殊途同归,成为一方神魔,梁老三就是活生生地例子

不过,也幸亏梁辛当初在‘涅?’时连番遭遇干扰,没有落入虚空,而是被扔到了恶鬼世界否则凭着他对规则的理解,造出来的世界指定乱成一团,杀人放火无法无天……

梁辛一边想一边笑,天嬉笑想的却是另一重:“另外,属下还有个想法…贾添说过,无声仙界是个垃圾桶,这点应该不会错的,不过那里既是垃圾桶,或许或许也是一个历练场”

领悟第一重天道的人,就会进入无声仙界,无法再修炼,但却拥有了无穷的寿命,没有了前进的目标动力,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这又何尝不是领悟终极的一个关键

梁辛的眼睛亮了起来,笑道:“果然有道理”

当初,贾添的‘弃子篓’‘垃圾桶’之说,有一个小小的破绽:如果真是当成垃圾丢过去,又怎会在‘飞升’还有一次灵元洗炼身体?

没有第一次洗炼做基船修士就算悟出了‘活着’,在涅?之火中也只有死路一条

至此,修行登仙的脉络也终于得以理清:修炼,领悟第一重天道――被送到无声仙界,得洗炼长寿却无法再修行――为了活着而活着,若能领悟,则涅?劫数――再得洗炼,成创世神魔――借新世界的力量破除壁垒,踏入真正仙界

日馋正副宗主窃窃sī语,可就忘了到场的,一百人里有九十九个都耳力了得,不知不觉里,喧闹喜宴已经变得鸦雀无声,人人都支起耳朵,听着两人讨论真正仙途……

无论正邪,在座修士全都是喜忧参半的神情喜的是登仙有路,修行的尽头,果然不是聋哑仙界;忧的则是,中土格局已变,此间再无天劫,没有了第一次天劫洗炼,悟出‘活着’也只有被烧死的份

梁辛一抬头,发现满堂宾客都左眼欢喜右眼忧愁地望向自己,一时间有些发懵,这个时候东篱先生宣葆炯站了起来,对梁辛微笑道:“我有个想法,不知合不合适”

梁辛知道老学究主意多,大喜道:“请先生指点”

东篱也不寒暄,径自说道:“天舟想修行的,全都送去恶鬼世界那里的格局清朗,只要悟道了,就能渡劫,得第一次洗炼”

“飞升之后,也不可以留在无声仙界,免得哪个发疯会坏了鲁执对那里的一番眷顾仍是天舟,把飞升到仙界的人,都送去真土境反正到了这一步,修士也不用再修炼,去哪里都一样,只要悟道就是了”

东篱毕生都在搬山,现在提出的法子,对众多修士当然也不怎么客气,但不可否认,他的法子差不多是唯一解决这件事的办法,算得上两全其美

果然,他的声音刚落,修士之中立刻就有人大声应和……

恶鬼界凶险?仙路漫漫步步惊心,也不在乎多出一重‘恶鬼劫’;真土境寂寞?领悟仙道,越寂寞越安静,就越好

曲青石也走了上来,小白脸现在是正印九龙司指挥使,眉目森严,扫过全超待所有人都收声之后,他才缓缓开口:“中土凡间,本来也不再适合修行,诸位若依从东篱先生之言,离开此间,曲某感jī不粳临别前,当会有一份薄礼相赠;若不想走的……”小白脸笑了笑:“也无妨,只要别滋扰凡间就是了,这事归九龙司搬山院管辖”

重建九龙司,自然重建搬山院,柳亦就是这一院的大掌柜

曲柳二人一唱一和,前者说完,后者就站起来,抱拳作揖满脸笑容:“在座的都是好朋友,自然舍不得给我找麻烦,哈哈,更不会让我为难不是……对了,老2,刚刚你说,离开的人都有礼,是什么?”

曲青石笑得眼睛弯弯:“无仙离开小眼前,曾和浮屠前辈详解了自己悟道的经过,其间的言说讨论,都被浮屠前辈一股脑塞进了青墨的脑子里,回头我会让青墨尽数抄录下来,肯走的人手一份”

喜宴上就的一声炸了窝,‘活着’的大义‘终极’的言说,这是何其珍贵的东西,又有哪个修士不想要,不想看,长春天的反应闻言就大笑出声:“曲二爷是生怕咱们不走,这件礼物谁不动心”

笑声未落,金玉堂宗主,大胖子秦?噌的站起来,险些连桌子都撞翻了,大声问道:“第一班船什么时候开?”

曲青石笑答:“有什么事情,都要等这场喜事之后再说…喝酒吧”

事情已成定议,所差的只是些细节,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恶鬼世界的危险,别回长春天等人一过去就都喂了鬼,这件事还要请西坑隐多照顾

在恶鬼世界,梁辛和那头夜叉hún得不错,有关‘终极’的事情,当然也不会瞒着它,所以可虑的就是,有朝一日西坑隐也悟出大道,成了一方创世仙魔,恶魔世界就‘没人管’了

不过恶鬼虽然凶残,但本xìng小心,大不了以后自己多在两界间往返几次,常常去震慑下,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正琢磨着,鼻端一阵清香,琅琊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跟前顿,几乎有些恶狠狠地对梁辛道:“我不去恶鬼界我想嫁的人刚结了一次婚”

梁辛直接傻眼了,全不知该说点啥……

曲青石不关心修士,反倒是犯了‘职业病’,开始的修士们会给恶鬼界的凡人找麻烦,正盘算着该如何加以约束,苗女琼环左手弘,右手酒坛地走近他:“曲娃儿,要不要喝酒?”说着,把酒坛往他跟前一顿

曲青石一看琼环,两颊飞红目光飘散,显然是半醉了,忍不住笑起来:“凭你的修为,要是喝醉了,你得喝了我家老三多少酒啊”

琼环没听清他说啥,但见他笑,自己也跟着一起咯咯脆笑,憨态可掬,笑过一阵,突然说道:“给你讲个事情咯…当初打龟儿无仙,我的道心被毁了,以后就一直不怎么稳当咯”

完,一向泼辣的苗女垂下眼皮,居然有些不敢看曲青石了

曲青石呵呵一笑,沉默片刻,认真开口:“道心不稳,就别去恶鬼世界了”

着,他情不自禁,抬眼望向与秦?等人同桌的秦孑,大祭酒神采飞扬,眸子里满满都是兴奋,正和周围的修士们不住口的讨论着飞仙飞仙飞仙……飞仙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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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本感言

完本感言

终于写完了,第三本书写完了。

和小仙完本时的感觉很相似,轻松了、痛快了,同时心里也有些空落落了,从今往后,我和梁三爷、和葫芦老爷、和贾添他们就再没有一点关系了。

对我而言,一个故事的大结局,就等若和一群好朋友就此告别了。

其实,这本书写的,是一个围绕着‘搬山’生的、或者说衍生的故事,而不是具体去说谁谁谁把山给搬了、他是怎么搬掉的、又搬到哪去了……

故事里,挖的坑tǐng多的,绝大多数填得也都还算满意,当然,这其中也实实在在修改过几次大纲,偷偷momo地弃掉了几个坑,举个例子:

梁辛第一次大海归来,就是初遇胖海豹,找到红船那次,一上岸就遇到了游骑高健,当时高健给他介绍了一桩案子:两个青衣干员,申屠兄弟一个失踪、一个疯……这就是个弃坑,

当初本想用这两兄弟引出一系列事情,最后和凶岛的尾巴蛮、头海鬼、残存神仙相挂钩,后来觉得实在多余,让梁三爷直接mo到凶岛上去就得了。所以弃掉了这个坑。

类似的‘弃坑’还有几个,嘿嘿,我不说了,打死也不说了。

理一理故事的线索……麻烦,头大,还是不理了~

《搬山》写得很累,比小仙累多了,比神经更不用说了,这三本书耗费精力的程度比较,就差不多是:吃螃蟹比吃虾比嗑瓜子。

不过《搬山》里,放进了许多我自己的看法、想法,由此,写得虽然累但也过瘾得很,在写完大结局之后,我也正经长出了一口气,笑。

谢谢长天巨,谢谢小杰巨,谢谢猪猫巨,谢谢我的三位副版主,谢谢看过搬山、支持搬山的读者们,要感谢的人,实在太多了,我的编辑,我的作者朋友,我的读者,还有我的亲朋好友甚至天津泰达队,码字时候,看天津泰达的比赛几乎是我最大的放松了,可惜泰达这赛季成绩不好,看得我咬牙切齿的,不过有时间的话,能去现场看的话,热烈建议兄弟姐妹们还是去吧,跟着全场一起山呼:xxx,或者xxxx,或者xxxxxx,还是很过瘾的~~~xx的,跑题了。

其实好多话想说,可又说不出来,能懂不?不管了,反正很感慨就是了

依旧成就不好,依旧写得过瘾,依旧不紧不慢地写到完本,依旧咬牙盘算着下本书争取火起来。

其实我觉得,这篇完本感言,有点体现不出我的真实智商……

呵呵,废话不多说了,下个故事会更精彩的,而最重要的是,下个故事,豆子应该不会在罗里罗嗦,纠结来纠结去,让你们憋屈了那么久,是时候向你们扎出惊艳一枪~~等我新书哦

真心谢谢你们

最后,关于搬山…到处都是山,人活着,睁开眼睛,前面是山;闭上眼睛,自己也是一座山,又哪能搬得完呵。(83中文网 .)

第一章 牛肉滋味


class="width">大洪王朝统一天下三百余年,治律严苛,更有‘罪户’一说。(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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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大恶极者,全族连坐,子孙后世永为‘罪户’,女做婢,男徭役,除非为国立下不朽功勋,否则永无出头之日。

梁辛从一出生起就是个罪户。没资格吃荤腥,没资格穿新衣,没资格读学堂,更没资格走出衙门限定的罪户大街,去看一眼花花人间。

梁辛今年八岁,等到他年满十四,就会被衙门分派,或者去戍边、或者去采石、挖矿、辟荒……总之都是九死一生的苦差。按大洪律法,如果他能坚持到二十岁还不死,可以回来三年,讨个罪户之女,娶妻生子,之后则再被赋役六年……

苦役六年、歇息三年,罪户们的一生便如此往复,不过大部分人都没那么好运气,坚持不过两三个‘六年’,梁辛的爹就是在第二个六年,积劳成疾呕血而亡。

他们一家做了三百年的罪户,早已经没人知道梁家的先祖,究竟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连累着后世子孙受这样的苦!

梁辛现在已经隐隐明白自己未来的命运,可孩童心性里哪装得下这么沉的包袱,整天还都是乐呵呵的,每天晚上都坐在屋顶上,眼巴巴的瞪着夜空,一有流星划过,就赶忙默念许愿。

他的愿望从:‘我要立上一件大功,和娘一起不再做罪户。’一路简化简化,最终变成:‘立功。’可流星总是一闪而过,出现的又毫无征兆,即便连这两个字的愿望,都许诺不及。

这天夜里,梁辛照旧坐在屋顶苦等流星,突然从下面传来了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屋顶上的娃娃,你屁股底下的这户人家,可是姓梁?”

梁辛吓了一跳,低头一看,一个矮小的瘦子正站在不远处,抬着头怯生生的望着他。

这个人大约四十来岁,满脸的卑微相,身材更是又瘦又小,像个病痨鬼似的,脸上还有一块巨大的金钱斑,看上去尤为扎眼。

病痨鬼好像很紧张,眼神飘忽着,根本不敢和梁辛对视,偶尔看一眼就飞快的移开目光,再加上他面黄肌瘦、下颌上却留着三撇狗油胡,显得既可怜又可笑。

梁辛挺纳闷,这人他不认得,应该不是罪户大街的人。可这里除了官兵老爷之外,根本不会有外人进来。他手脚麻利的从屋顶趴下来:“是姓梁,你找我家做什么?”

这时候梁辛才发现,对方比着他还要矮上半头。

病痨鬼小心翼翼的回答:“我不找你家,我找姓梁的。”

梁辛忍不住咯咯的笑了:“三更半夜,我坐在梁家的屋顶上看星星,那我当然是梁家的人!”

病痨鬼愕然,眨巴着眼睛过了一会才恍然大悟:“有道理啊!”说着,身子蓦地向前一探,几乎把脸贴到了梁辛的脸上,仔细打量着他的长相,那张愁苦的脸上有些犹豫:“仔细看的话,还是有点像来着……!”

“鬼!”梁辛只觉得头发根发硬,怪叫着后退几步,终于摔坐在地上。

这个人是飘过来的,两脚离地的那种飘……

病痨鬼比梁辛还害怕,满脸惶恐,鸡爪子似的手拼命摇晃:“莫怕莫怕,我不会害你,我也害不了你……再说你都这样了,我又有什么可害你的。”

梁辛瞪着对方,呐呐的问:“你真是鬼?”

病痨鬼赔笑着,小心翼翼的点点头:“你别怕,我法力低微,绝对打不过你,打不过你,更害不了你。”

说着,病痨鬼双手一翻,变戏法般的托出了一个油纸包,悉悉索索的打开了。

梁辛突然愣住,眼睛死死盯着病痨鬼手里的纸包,目光里尽是惊奇和贪婪:“这是……这是肉?”油纸包飘荡着一股出奇的香气,让他嘴巴里莫名其妙的多出许多口水,就连肚子都跟着咕咕咕的叫了起来!

看着梁辛的神情,病痨鬼的眼神有些浑浊,柔声道:“这是肉。聚福楼的卤牛肉,用来吃的,长力气。”说着,把手里的卤牛肉塞进了梁辛的小手里。-====-

梁辛惊呆了。

吃肉,是罪户们想也不敢想的事情,至于梁辛,从降生到现在,根本就没见过肉的样子。

在小心翼翼的撕下一小条放进嘴巴之后,梁辛蓦地惊叫一声,捧着卤牛肉转身冲进了家里,用力摇醒经年劳累早已入睡的梁氏。

病痨鬼飘进屋子的时候,娘俩甚至都忘了还有个小鬼客人,正傻笑着,一小条一小条的撕着那块肉,拼命的往对方的嘴巴里塞着……

病痨鬼长吸了一口气,转身出门而去,半晌之后再回来的时候变得鼻青脸肿,但是在背上扛了个不小的包袱。回到梁家后,他把手里的包袱往桌子上一摊:烧鸡、酱鸭、卤蛋、羊杂、牛脸……

梁氏长的极丑,目瞪口呆的盯着满满一桌子没尝过没见过更没想过的菜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梁辛还比较镇静,从桌上摸了个鸡腿,小心翼翼的挡在了娘的身前:“你的脸……”

病痨鬼咧开嘴巴乐了,露出几颗参差不齐的牙齿:“我法力太弱,偷这些吃食的时候被人发现了。”

病痨鬼只是个不入流的小鬼,如果现形的话便逃不过凡人的拳脚,可如果隐形的话,则根本无法拿起人间的任何东西。

梁辛满是感激的点点头,问道:“你到底是谁,找我们家做什么……”跟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小脸上霍然绽放出一份由衷的喜悦,瞪着病痨鬼大声问:“你是我爸爸?!”

“不是!”梁氏和小鬼异口同声,都吓了一跳。

“那你是谁?”梁辛倒不怎么失望。

病痨鬼忙不迭的回答:“我是梁一二的贴身扈从,梁一二就是你家先祖。”

梁辛回头看了看他娘,梁氏则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夫家还有这样一位先人,更没听说过这个病痨鬼。

病痨鬼的语气总是那么怯生生的,说话的时候也不敢看着对方的眼睛:“三百多年前我含冤而死,因为怨念太深所以魂魄不散。仇人近在眼前可我却无力报仇,只能凭着一点点法力,不停的捉弄对方,不料却惹来了阴差的追杀,眼看就要魂飞魄散之际,梁大人恰巧经过,救下了我,还帮我问明冤情,手刃仇人。从此我便立誓永侍梁家,大人给我起了个名字叫风习习……”

梁辛的眼睛越来越亮,一连串的问:“梁大人?我家先祖是个大官?他还能打退鬼差?他是神仙?”

小鬼风习习老实巴交的回答:“梁大人是位大官,本事也很大,比起神仙我看也毫不逊色,不过他是凡人之体,终归只有百十年的寿命……”

“后来有一次梁大人遇到刺客,恶战中我也受到波及,重伤之下从此一睡三百年。再醒来的时候梁大人已经化羽登仙,我费劲了周折,终于查出大人他后来得罪了皇上,被治罪问斩,后人永为罪户,为了找你们我不知跑了多少地方,总算阎王爷开恩,让我能来报恩啊。”风习习的语气先郁郁难过,后来又变成了欣慰。

梁辛有些急切的追问:“那我家的先祖犯了什么罪?”

风习习摇了摇头,满是自责的回答:“这个我查不出来,我法力太差,进不得衙门。”

梁氏总算回过了神,神情从惊讶到犹豫,最终变成了决绝,突然拉着梁辛一起,对着小鬼屈膝跪倒,结结巴巴的说:“你是鬼,一定还有其他的本事,请你、求你看在梁家先祖的份上,把孩子带走吧……”

风习习惊得鬼脸苍白,立刻跪倒、对着梁辛母子拼命的磕头:“我、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我救不了你们,对不起,对不起!不过我永远守着你们,给你们偷肉吃……少爷身体好了,就能挨过苦役。”

“还有,还有!”风习习都快哭出来了:“我去偷拳谱,让少爷练功夫,有了本事,就有机会逃走了……”他活着的时候为人老实,做鬼之后更懂得忠心,时隔三百年后,又辗转找到了梁一二的后世子孙来报恩……

风习习只是个本领低微的小鬼,连凡人都打不过,更毋论带着梁辛母子逃走,他也只敢在夜里现身,白天的阳光对他伤害极大。

这一夜,八岁的梁辛第一次见鬼、第一次尝肉滋味,第一次听说自家祖上的事情……

梁辛是个稚童,梁氏白天异常劳苦,到了后半夜娘俩就坚持不住,沉沉的睡去了。风习习则忙忙叨叨的,先把屋子收拾干净,又缝补军靴浆洗军衣替梁氏分担着苦役,直到天将黎明,才隐遁身形,消失不见。

第二天醒来,梁辛迷迷糊糊的醒来,还有些不敢确定昨夜里的事情是不是美梦一场,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梁氏正坐在他身旁,忧心忡忡的看着他。

梁辛赶忙做起来:“娘,怎了?”

梁氏也是罪户之身,除了不停的干活之外,根本就没和外界接触过,更是没有半点见识和主张,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些迟疑:“风习习是个小鬼,找到你,我怕会不吉利……”

梁辛咯咯的笑了,伸着懒腰说:“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不吉利的!”跟着又宽慰了梁氏几句,下床洗脸张罗着帮母亲干活去了……

粗陋的午饭之后,梁辛就爬回到床上,一直睡到日落西山,养足了精神等着风习习再来。

可这天,风习习却未能如约而至,梁辛坐在房顶,一直等到天光大亮,才满脸疲惫的回到自己的小床上,眼睛里尽是浓浓的失望。

一连三天,风习习都没再来过,梁辛每天夜里都不肯睡觉,就那么苦苦等候,本就瘦小的娃娃更显得憔悴可怜了。

第四天,梁辛已经决定不再等了,可到了夜里,他还是忍不住爬上了屋顶…….

时至子夜,梁辛半睡半醒里,突然感觉有人在轻轻的摇晃着他,睁开眼睛一看,风习习正小心翼翼的站在他身前!

梁辛猛的从迷糊中清醒过来,目光里又是兴奋又是委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风习习就诚惶诚恐的说:“让少爷等我,累得少爷睡不好觉……”

风习习还是上次见面时那副怯生生的样子,神情里尽是自责。不过比起第一次见面,他的身子佝偻的更厉害了,而且还少了整整一条左臂!

梁辛赶忙把小鬼带到家里,一到屋中,风习习就忙不迭的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烧鸡,跟着又拿出一个画着人像的薄薄本子,满脸都是笑容:“这是拳谱!”

梁辛从他手中接过沾了大块油渍的拳谱,目光却盯着风习习空荡荡的左臂:“你这是怎么了。”

风习习笑的有些不好意思:“拳谱要到习武的人那里去偷,可习武之人大都身体强壮、阳火旺盛,这个、我法力太差,偷起来有些吃力,这才来得迟了。结果还是被他们给发现了,为了脱身只好甩掉一条胳膊,不过拳谱总算偷到。”

不等他说完,梁辛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刚刚醒来的梁氏也默默垂泪。

风习习又复手忙脚乱,赶紧小声劝慰着:“那个、少爷,我是阴丧之身,断条胳膊也就是疼痛上一阵,没有大碍。”

话音刚落,梁辛突然双膝弯曲,认真的跪在了风习习面前:“我不是少爷,我、我……”梁辛也不怎么会说话,吭哧了半天也没能‘我’出个所以然,最后也不知道哪来的灵光一现:“你是我爹!那个干爹”。

小鬼吓得满屋乱飘,一个劲的叫着使不得。

一童一鬼争持了半晌,最后总算各退一步,梁辛称风习习为叔,风习习以后则直呼梁辛的名字。

再站起来之后,梁辛满心的欢喜,对着小鬼喊了声:“风叔!”

风叔很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心:“我不姓风,风习习这个名字是当年梁大人赐的,我是大人的鬼从,自然也承下了梁家的姓。”

梁辛咧开嘴巴乐了:“梁风习习,那就……老叔!”

老叔大乐,干巴巴的脸都乐成了一朵花,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从这天开始,风习习每天夜里都会来罪户大街,怀里总是揣着些吃食。除了帮梁氏分担那些苦役活计之外,还会教梁辛读书、认字。

有时,风习习还会采摘些草药,从外面煎熬之后带来给梁辛补身体,当然都不是什么名贵药材,但是对孩童成长倒也有些滋补的用处。

梁辛的苦日子也一下子过的厚实了许多,除了睡觉、吃饭之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练拳、读书上,闲暇之余就缠住风习习给他讲些外面的故事。

风习习生前是个普通人,只读过几年私塾,勉强能教梁辛认字。不过教拳就没戏了,好在拳谱上有人像有批注,梁辛苦难出身,丝毫不怕辛苦,就照着拳谱猛练。

那本拳谱也不是什么高深的功法,是中土上最最普通的‘太祖长拳’。

凭着风习习的本事,也只能偷来这样的拳谱了。

太祖长拳完全是硬桥硬马直来直去的外家拳脚,苦练之下,虽然成不了什么高手,但强身健体、机敏应变的效果总是有的,再加上‘老叔’每天都会弄来些肉,梁辛的身体成长的也康健茁壮,虽然不魁梧,但一身栗子肉,硬邦邦的挺结实。

有时梁辛也会磨着风习习来说些三百年前他家先祖的事情,每到这时风习习都苦笑摇头,不是他不说,而是他知道的实在也不多。

风习习虽然是梁一二的鬼仆,不过法力低微,受不了衙门里的阳威,名义上虽是主仆,可他侍奉在旁的机会并不多。

春秋交互、星斗轮转,不知不觉里就过去了四年,梁辛也从一个八岁的娃娃,变成了十二岁的少年,长相上也没什么特别,皮肤挺黑,眼睛不大,看上去和普通的村户少年没太多区别,还透着些纯朴与厚道。

除了一点拳脚功夫之外,梁辛对外面的事情也了解了一些,还能歪歪斜斜的写上一片读书心得,哄得老叔和老娘大喜。

这几年里,风习习白天藏身乱坟冢之间,晚上就来教梁辛功课、帮梁氏干活,对外面的事情不闻不问,每天里都笑呵呵的。

又是一天黎明破晓,片刻前风习习已经离去,梁辛练了一会拳,正想上床睡觉的时候,突然从外面的大街上响起了一片隆隆的马蹄声!

马上的骑者,都是衙门中的差役,一路自罪户大街中奔驰而过,口中不停的大喊:“圣旨下,征罪户开山破煞,年满十二岁者即刻应诏。天佑大洪!”

跟着,大队官兵在衙门捕快的带领下开进罪户大街,按照籍册挨家挨户的抓人,所有年满十二岁的男孩都被带走。

罪户大街一下子炸了窝,大洪开国以来三百多年的规矩,罪户年满十四岁才要服苦役,可这次却变成了十二岁。

罪户大街与外界隔绝,根本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大事,更不晓得衙役口中的‘开山破煞’,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不用问大家也能明白,‘开山破煞’这四个字,比着挖矿、戍边、采石这些十去九不回的苦差还要更可怕!

马嘶犬吠,儿啼母唤,此刻大洪治下九州三十一府,每一座城中的罪户大街都乱作了一团!

梁辛也同样被官兵从娘的怀中拖走,梁氏拼命扑出,一个官兵横眉立目刚刚抬起脚想踹,就被一位本府的捕头挥拳拦住。

捕头冷冷的道:“都是娘生爹养,这位兵爷也不用太横了!”

那个小兵不敢和捕头对峙,讪讪的笑了两声转身走了,捕头则伸手拦住了还欲扑出的梁氏,依旧冷着脸:“你拼命,娃娃也会拼命,那你们就都不用活了。”

梁辛的叫声从门外响起:“娘,等我回来接你!”

冷面捕头破天荒的笑了一声:“好小子!”跟着大步踏出,指着梁辛对其他的衙役、官兵说:“谁也不许打他!”

骚乱仅仅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所有的罪户大街,就尽数变作沉沉的死寂,十二岁以上的少年郎都被如狼似虎的官兵带走了,容貌丑陋的娘亲们呆傻若丧,一个个跌坐在街上,目光哀滞的看着街角尽头……



第二章 九龙青衣


class="width">梁辛和无数罪民娃娃,被官兵押解向着西而行,既不知道他们要去哪,也不知道去做什么。www.65txt.com

不过对于这些少年而言,在最初的慌乱、恐惧后,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新鲜与好奇,他们生平第一次走出罪户大街,领略天地!

时值俏春,天地间红绿交染,风柔云清之际,到处都是一片好风光。

路上,他们不停的与其他罪户的队伍合并,人越来越多……不过后来有一支罪户队伍赶来与他们汇合时,人数极少,而且几乎人人带伤。

在好事者打听之下,才弄清楚,这支队伍赶路时,正好赶上两拨修士斗法,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原本近千人的队伍,最后只有百多人活了下来,其他人都被威力巨大的飞剑法宝、神通法术波及,死无葬身之地。

梁辛听的唏嘘不已,无论修天之士,抑或妖魔鬼怪,都神通广**力高强,在他们眼中凡人不过只是蝼蚁,争斗中从不会有什么顾忌。

梁辛就混在罪户中,一路前行,以前四年里他伙食好,又练拳,也幸亏现在他还是个少年,身体还没有尽数展开,披在破衣烂衫之下,倒也不显得太刺眼。

也分不清是第十四天还是十五天,这天夜里梁辛正在睡觉,忽的耳边传来了一声极轻的低唤:“辛儿,醒来!我来了。”

梁辛一惊而醒,继而大喜过望,风习习终于赶来了。

风习习小心翼翼的蹲坐在梁辛身边,把声音放得极低:“我一听说出事便赶来了,总算找到了你!你娘那里没事,尽可放心。”

梁辛打从心眼里长出了一口气。

风习习叹了口气,继续向下说:“一路上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不久前发生了件怪事,你们的徭役也和这件事有关。”

梁辛更精神了,轻轻的坐起来:“什么事情?”

风习习回答道:“是苦乃山!”

苦乃山,坐落中土西陲,绵延数千里,是传说中的万山之祖,把中土与蛮荒地牢牢的隔绝开来,大山东侧水土丰饶沃野无边,正是中土神州;大山西侧是偏荒僻壤,凶山恶水。

就在今年初,一队军卒沿着山脚巡逻,其中一人一不小心,被脚下的一块小石子绊倒了,同伴们正想嘲笑两句,那个跌倒的士兵蓦地高声惨嚎,身上的皮骨肉眼可见的枯萎下去。

其他的士兵赶忙上前救治,不料所有碰到伤者之人,也惨叫着摔倒,没一会的功夫,他们就都化作了一蓬枯骨!

剩下的人还以为有妖怪为害,赶忙回报哨站。

那里正好是一处边防重地,驻守的长官不敢怠慢,立刻发兵沿山仔细搜索,最终却发现,作祟的根本不是什么妖怪,而是绊倒士兵的那枚小石头:无论人畜,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立刻被抽干血肉、化作枯尸。

只有木头,才能够隔绝石头的凶性。

而且这块小石头坚硬无比,哨站连‘大洪火雷’都用上了,也无法折损石头的一丝一毫,倒是把周围的泥土掀出了一个大坑。

这下军士们才发现,小石头是有根基的,埋在土下,只斜刺里露出了地面一个小角。

当地的长官指挥士兵小心挖掘,小石头的根脉也渐渐显露,就那么斜横着,一路延伸着进了大山,在挖掘过程中,又有几十名士兵不小心触碰到石头的根脉,他们也无一例外被抽干成枯骨。

一下子死了几十个人,长官就算想瞒也瞒不住了,此事层层上报,一直传入朝堂。

从大洪开国第二代皇帝以来,各代君王都笃信神术,朝中奉养了无数修天得道之人,上行下效,民间的修天之风盛行,在中土各地,僧、道、俗……诸法入道,修天门宗林立。

对于皇帝而言,死了几十个士兵,其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可是当朝的两位国师却如临大敌,亲自赶往苦乃山,不久后回报圣上,能夺人性命的石脉,是煞域凶根的芽子!

这几年里,梁辛读书认字,‘专攻’神话传说来着,知道中土灵秀,明山秀水之间有数不清的修天教门,其中既有得道高人,也有嗜血妖魔,不过从来没听说过‘煞域凶根’,忍不住凑近风习习:“这是什么意思?”

风习习苦笑摇头:“这是国师发明的新词儿!”

国师的意思,在苦乃山深处,藏着一个虐戾的根种,穷尽千万年不停的生长,最终化作这条能吸人精血的石脉破土而出。若任由石脉生长、凶根成形,天下必然蒙遭大难,为今之计也只能沿着石脉一路挖掘,找到凶根并予以摧毁。

挖掘凶根这种生死一线的苦差,自然落在罪户头上,不过现在成年罪户大都身负徭役,或开河采矿,或在苦寒之地戍边辟土,一时间难以抽调,所以皇帝这才颁下圣旨,加征十二岁以上的娃娃罪户。

最终一共凑出了两万劳丁,远赴苦乃山‘破煞’。

开山工程旷日良久,刚开始的时候,一下子拥过去百万人也没有用,先期调派两万人,前面几年里怎么也够用了。

苦乃山的怪事,早就在朝野上下传的沸沸扬扬,只不过罪民们不知道罢了。

梁辛听的直吸溜凉气,寻思了一会之后才继续问道:“凶煞根脉现身人间,那些匡扶人间正道的修士们怎么不管?”

风习习摇头:“这次是凶煞现世,又不是天材地宝,修士们才不会去管,呵呵,别说什么修士匡扶人间的傻话了,我记得当年梁大人,就常常怒斥修士们不尊人间律法,实为祸害。”

现在苦乃山已经变成天下人关注的焦点,除了各州府的徭役罪民源源不断汇聚而至之外,为了防止有邪魔妖孽趁机作祟,两位国师还请动了一个很有些名望的修真门宗:朱离道场的十九位高手,结阵封守苦乃山开山之处。

说到这里,风习习神情突然沮丧了起来,有修仙高手在苦乃山布防,小鬼就没机会跟在梁辛身边了。

梁辛呵呵笑着低声安慰:“无妨的,不过就是挖土呗,只要不摸那条鬼石头应该就没事。”

风习习黯然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从怀里摸出了两个早就凉透了的肉包子,塞进梁辛的手中。

自古以来,开山采石都是辛苦无比、更危险之极的工作。何况这次还有个碰一碰就会吸人精血的可怕石脉,梁辛叔侄心知肚明此行的凶险,可也只能跟着无数罪户,一路浩浩荡荡,向着苦乃山进发。

就这样,梁辛白天随队而行,风习习晚上悄悄来探营,依旧总是会带些吃食。

大洪疆域广漠,梁辛从家里出发,一直走了四十多天,地势终于渐渐高斜了起来,按照带队长官的计算,再有两三天的路程,就到地方了。

此时梁辛所在的罪民队伍,已经汇聚了泱泱万人,就在当天晚饭之后,押队的官兵将万余名罪民统统打乱,随后每千人分做一队。

不久后,震耳的马蹄声从苦乃山方向传来,一队威风彪悍的骑兵飞驰而至,罪户们都毫无见识,见到这些骑兵,也只是有些纳闷他们为什么不着盔甲,却穿着墨色长袍。

只有梁辛悄悄的吃了一惊,他这些年读书认字,对大洪朝也多有了解,这一队骑兵身穿墨鱼袍、腰挎绣春刀,正是九龙司辖下的精兵,世称九龙青衣。

九龙司大洪朝的监国重卫,上监百官行止,下刺民论世情。司下自有监狱、自设衙门,有独行专断之权。九龙司单独编制只奉皇帝之命,权力着实可怕。

九龙青衣,除了弓马娴熟、武艺超群之外,长官大都还有些特殊的本领,不过这种本领不是修真的门道,而是凡人中的天赐神力。

梁辛没想到,九龙司的人也会到,不过继而一想也就释然了,九龙司身负监国重任,苦乃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当然要出手。

这队九龙青衣有千人之众,为首的千户是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身材消瘦、样貌英俊,除了随身的长刀之外,背上还挎着一只黝黑的长弓。可他的神情举止之间,都透着一股病色,看上去仄仄的,好像随时都会从马上摔下来。

青衣一到,押运罪民的官兵长官立刻迎了上去,笑着对千户大人小声说话。

片刻后,脸色苍白的千户抬起头,目光扫过面前乱七八糟被分作一千人一队的罪民,对着身后的手下无力的摆摆手。

他手下的精兵立刻分作十队,在百户的统领之下,插进了罪民的队伍,每一百名九龙青衣,负责一千名罪民。

不过一会功夫,九龙青衣就把队伍整肃完毕,千户这才对着罪户们淡淡的开口:“七杀:妄言惑众杀,怠工脱逃杀,争拳斗狠杀,夜游梦走杀,抢饭藏食杀,胆小啼哭杀,装聋扮哑杀!”

他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听起来就好像毒蛇吐信的嘶嘶声,虽然轻飘飘的,但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楚!

“总之,”千户最后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让你们做甚便做甚,除此之外,你们另外干什么,都必死无疑。”



第三章 开山破煞


class="width">小白脸千户说过七杀严令,自己也带着百名青衣催马进入了队伍,他也带管一千个罪户,刚好是梁辛这一队。www.65txt.com

那些普通士兵的长官把名册、路牌等事务和青衣一一交接,确认无误之后就此收队离开。

军队离开后,百户们纷纷传令:“安营吧,天亮开拔。”

而这时始终不再说话的小白脸千户蓦的发出了一声冷笑,头也不抬的说道:“阴丧秽物,你可等在一旁很久了!”

梁辛霍然大惊,全身不由自主的蓄力待发!

平常这个时候,风习习早就该到了,应该是看到官兵未散不敢现身,悄悄的躲在一旁,没想到小白脸千户早就发现他了。

小白脸千户冷笑着,懒洋洋的伸出手指,向着西北方轻轻一点。

他的指点毫无力道,只有风习习知道,人家已经明明白白的指到了自己的藏身之处。空气一阵颤抖,风习习愁眉苦脸现身而出,躬着身子对千户小声的说:“大人饶命,我、我……”

千户身后的九龙青衣一看果然有小鬼现身,抽出绣春刀就要上前,可小白脸在见到风习习脸上的金钱斑之后,不易察觉的挑了下眉毛,挥手制止住了手下,淡淡的对风习习道:“本官肩负朝廷重托,不欲节外生枝,你速速离开!”

说着,小白脸顿了一下,冷笑道:“前面有诸多修道之人,你若再靠近几里,只有魂飞魄散!”

跟在小白脸身后的几个九龙青衣悄悄对对望了一眼,目光里尽是疑惑,不明白自家大人怎么变得这么厚道了。

风习习还想说什么,可最终也只是不甘心的一跺脚,用眼角小心翼翼的扫了梁辛一下,转身快步离开了……

梁辛着实松了口气,散去身上的力道,跟着其他的罪民一起,打桩扎帐篷去了。

风习习走后,小白脸却微微皱起眉头。

他身后走上来一个肥头大耳的黑壮胖子,此人是曲青石的心腹手下,低声说:“大人,小鬼现身的时候,那个小子凝力欲击来着。”,说着用手一指梁辛的背影

小白脸一笑,道:“我知道。这事不归你管!”

黑胖子青衣立刻躬身退下…...

第二天一早,大队人马再次上路,赶路时有罪户看监军人少,以为能够跑走。结果所有试图逃跑之人尽数被无情斩杀,在死了上百人之后,罪户们才真正明白了,这些青衣卫兵目若鹰隼、耳比狸猫,还人人都长着一只狗鼻子!

两天之后,梁辛终于随着队伍来到了那条怪石的所在之地,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还是忍不住长大嘴巴倒吸了一口凉气,身边的同伴们也无一例外,都和他一个动作,一时间吸溜吸溜的异响此起彼伏……远远一看,人人一脸圆圈。<<>>

漫山遍野,密密麻麻的扎着青黑色的帐篷,无数衣衫褴褛的罪户搬运土石,好像忙碌的蚂蚁。

地面上已经被挖开了一道狰狞巨大的口子,正中赫然躺着一根灰白交杂、颜色恶心的石脉。石脉成笋形,越往西延伸,就愈发粗大,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转到了苦乃山的下面。已经挖出的石脉周围,都被搭上了木头架子,以防有人误触丧命。

一队队九龙青衣在周围巡逻,严防罪户逃跑或者怠工;半空常常会有剑光闪过,这是朱离道场的修真高手御剑巡视,不看凡人,只探妖魔气焰!

轰!轰!轰!

伴随着大地震颤,惊天动地的巨响连珠,挖石脉的罪户们在用火雷开山……

梁辛费力的吞了口唾沫:“这不会把山给震塌了吧?”

小白脸千户就在他们这一队的队首,距离梁辛不远,听到了他的喃喃惊叹,回过头破天荒的笑了起来:“早就塌过多少次了!塌了之后就再挖、加固、再炸,然后再塌再挖……”

梁辛不敢接话,闭上嘴巴心里琢磨着:这算妄言惑众不?

不一会功夫,千户的手下办好了手续,还没回过神来的梁辛等人,就被驱赶着开始干活了。

每一千名罪户,被一百名九龙青衣监押,这一千一百人就是一座‘开山破煞’的大营,此刻苦乃山里,一共有二十余个大营在辛苦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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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万罪户开山破煞,并不是所有人都来开凿山根。

平时常驻在凶煞石脉周围的不停开凿的,差不多有一万人,其余那十来个大营都在周围的山上,有的负责挖沟引泉,有的伐木造柴,都在周围的山上忙碌……

梁辛所在的大营,被留在了石脉旁,负责开山。

罪民挖掘山根,先以烈火焚烧山岩,再用冷水泼洒,冷热迅速交替之下,山岩会裂开,最后再一边加固山岩,一边以锄凿碎石,这样做塌方的危险会小上不少。只有遇到极其坚硬、实在无法摧毁的岩石,才会动用火雷。

挖掘工程进入山根地下之后,因为石脉伤人,所以在挖掘时,每前进一步,就要用木材铺垫,隔绝石脉的凶性,以供罪民往来劳作。

即便没有塌方,每日里也有不少罪民丧命,他们本来就身体极差,在长途跋涉之后又背抗石块,经常有人就那么干着干着,突然两眼一翻,一头栽倒在地……

估计着是治辖此处的长官觉得这么死,早晚要没人用,罪户们的伙食被改善了不少,不仅吃上了大米饭,有时还能从菜叶间捡出一丝荤腥。

时间一转眼过了三四个月,每日里梁辛都在井下干活。

日久之下,梁辛也渐渐习惯了现在的徭役,这条古怪石脉,除了不能触碰之外,似乎也没有那么危险……小白脸千户,也不像传言中的九龙青衣那么阴险狠毒,大多数时候只是臭着脸孔待在一旁,并不随意打骂罪户。

工程进展的无比缓慢,可跬步千里,那根石脉越挖越长,越挖越粗,到现在为止挖出来的部分,长近千丈,尽头处的石脉根基足足有两百步宽!

这天,梁辛所在的大营下井干活。在他们的前方,有两个大营负责开凿山岩,梁辛等人不停的向前面运送冷水和木柴,小白脸带着手下也跟在队伍里监工,有罪民不小心摔倒,青衣们倒也会勉为其难的扶上一下。

正忙忙碌碌的时候,一个本来是前面开山大营中的青衣统领皱着眉头,脚步匆匆的来找小白脸。

小白脸是千户,此刻在井下,就属他的官职最高。

统领的脸上,挂着一份古怪的神色:“大人,前面出了件蹊跷事情,兄弟们有些拿捏不好,想听听您怎么说。”

小白脸也不避讳身边正干活的罪民们,径自问:“什么事?”

梁辛蹭着脚步趁机偷懒,支愣着耳朵听故事。

小白脸脸臭心不恶,假装没看见。

前面两个大营负责开凿石壁,先用木柴灼烧石壁,再泼冷水让山岩爆裂,本来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可挖着挖着,石壁突然爆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碎响,看似坚硬的山石转眼爬满了细密的龟裂,压住凶煞石脉的整整一座山壁,都变得好像蛛网似的斑驳残破。

龟裂的缝隙里,还隐隐有些光润之色透了出来。

工人们大是奇怪,在青衣的指挥下,小心翼翼的锄掉碎石,原来挖到这里,石壁只剩下了巴掌厚的薄薄一层,水火夹攻之下,整座石壁都开始碎裂。

小白脸眉毛一挑:“这么说,挖到头了?”

统领苦笑摇头,心说要挖到头了我还找你?早跑上去报功了。

“碎石尽去、抹掉尘灰之后……拦在我们面前的,赫然是一座巨大的白润玉璧!”统领还生怕别人不信,又加重了语气:“全无瑕疵,更无裂璺,整整一方玉璧挡在我们面前,凶煞石脉没入玉璧之下!”

嘶……

周围的众人,无论青衣还是罪户,都齐齐的吸了一口凉气。

现在已经挖好的山洞,高矮不提,单只宽度就有数百步,比着普通的江河也不逊色了。黄金有价玉无价,这么大一方无暇整玉,恐怕倾尽大洪天下,也换不回来!

统领看着小白脸惊讶的表情,似乎挺满足,继续道:“这枚玉璧太大,也太贵重,我们不敢做主,现在已经停工了,派我来请示大人。”

小白脸喃喃的嘟囔了一句:“你们不敢做主,我就敢做主了?”跟着又恢复了常态,冷冰冰又问:“那面玉璧,也是石脉的一部分?”

那个统领摇头:“我们已经仔细查探过,玉璧和石脉应该不是同体共生,石脉从从玉璧之下经过,之间隔着一掌宽的缝隙,两者之间并无接触。”

小白脸干脆也懒得问了:“带我过去看看……”

不料他的话还没说完,遽然嘭的一声,矿井之下所有的明灯火把,毫无征兆的同时熄灭!

梁辛只觉得眼前猛然黑了下来,失去视力的瞬间里,几乎都有些站不稳脚步了,身边的罪户同伴们也爆发出一阵惊呼,眼看就要大乱。

小白脸舌绽春雷,厉声断喝:“所有人不得妄动妄言!青衣掌灯!”

九龙青衣积威日久,大喝之下罪户们立刻安静了下来,跟着擦擦声不迭,人群里的青衣纷纷取出火折子、火石,可无论如何努力,竟然连一个火星也敲不出来!

梁辛情不自禁的向着小白脸靠近了些……

在急促的敲打火石声下,似乎还另外有一股异响,听上去好像是什么东西正在轻轻的靠近。

小白脸的断喝再度响起:“噤声,辨向,青衣听令,如有异响近身立刻斩杀!”

话音未落,突然一声的惊呼从前面传来!跟着整个矿洞中仿佛一下子炸了窝!

怒喝、惊呼、惨叫,还有拔刀挥舞的破空声,各种凄厉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好像一头看不见的怒龙,正在矿洞中一路咆哮,横冲直撞!除此之外,还有一阵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低微却清晰的不停传来,咯吱、咯吱、咯吱……

梁辛只觉得身边掠过一阵疾风,有什么东西侧面扑过来,情急之下想也不想,沉腰坐马一拳就打了出去,嘭,闷响,梁辛继续惊呼,他这一拳仿佛打在了石头上,震得自己手腕都快折了。

“哼,拳劲太差!”熟悉的声音里,一抹飘渺的微光,从梁辛的身边缓缓亮起。



第四章 项蟾蛮族


class="width">微光越来越亮,片刻之后已经变成了一轮灿灿金轮,把周围的一切尽数照亮!

小白脸千户正站在梁辛的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取下了背后的长弓,满弓之下,一支比着头发也粗不了多少的长箭搭载弓弦上,那一轮金光,正是从细箭的锋簇上绽放而出的。(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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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一群九龙青衣快步抢出,护在了小白脸的身旁,连着把梁辛也一起给包围了。

光亮大作中,九龙青衣已经恢复了正常,躁动的罪户们也随之安静下来,这个时候谁要再敢哭喊跑动,肯定会被青衣一刀砍死。

梁辛彻底傻眼了……琢磨着自己刚刚出拳的位置,应该是打在小白脸的小白脸上了,心里更是不明白,你拉弓就拉弓呗,干啥要跑我到身边来。

小白脸神色威严,嘴里却喃喃的念叨着:“早知道,应该把青墨的灯带下来……”语气里听上去,好像有些后悔。随即他又长吸了一口气,连串的喊着指挥青衣布阵的暗语:“兔走鹰飞,三星做东,不理褡裢想着天!”

他手下的九龙青衣立刻动了起来,十个一队、八个一伙,看似杂乱却又井井有条,小白脸的话说完,他们已经按照长官的命令结好了阵势,无论哪个方向有人冒犯,一百只长刀都会化作滚滚刀阵,把敌人剿杀成肉馅。

小白脸的面色铁青,手挽长弓缓步向前,正要继续传令带着手下一起去查探,忽的,那些刚刚熄灭的火炬又复燃亮,青衣手中的取火之物也尽数回复了正常。

光明大作中,咀嚼声也随之消失,可洞子里的人不仅没有稍稍放松,反而身体都在一瞬间里僵硬了!

梁辛长大了嘴巴,愣愣的看着前方……在他面前百步之外,一个人都没有了。

本来在梁辛他们的前面,还有大批的罪户忙碌着,最深处更有两个正在开山却因为发现玉璧而停工的大营,而此刻百步之外,只有一片空空荡荡!

黑暗、骚乱前前后后不过只有一盏茶的功夫,靠在最前面的两千多人,就全部被蒸发了!

工具、刀剑、水壶……乱七八糟的摆在地面上……

视线的尽头,影影绰绰的立着一方巨大的玉璧,在火光的映衬下,神光流转,让人目眩神迷,可玉璧却并不像青衣统领说的那样无暇润泽,其间斑斑点点好像镶嵌着不少杂质。

梁辛眯起眼睛仔细观看,随即大吃了一惊,镶嵌在玉璧之内的哪是什么杂质,分明是一片凌乱的衣衫!

有罪户们穿的土布衣裤,也有九龙青衣的墨鱼绣袍!

只有衣衫,不见主人,任谁都能明白,整整两个大营,两千余人,在黑暗中全被这块鬼玉璧给吞吃掉了。

小白脸的脸色不停变换,横身拦住了想要冲上去拼命的统领,沉声传令:“所有人退出去再做计较!退时不得乱,更不得推搡哄闹!青衣押送罪户,闹事者杀。”

罪户们如逢大赦,谁也不想再这个鬼地方再多呆片刻,立刻扔掉手中的木材清水,转身逃向了洞外。

九龙青衣的小队则穿插开来,把罪民大队切碎,一**带着人向外走。

小白脸亲自断后,手中的长弓不曾放松半分,箭簇始终盯住玉璧,一步一个脚印的缓缓后退。

梁辛没和其他人一起跑,而是跟在小白脸身边一起缓缓退后。他刚打了这个煞星一拳头,生怕一出洞子小白脸立刻把自己大卸八块,现在慢点走来讨好他。

小白脸知道他想什么,压着声音道:“出去我就剥你的皮!保证剥皮后你七天不死!”

梁辛一肚子机灵现在全都用不上,紧张空寂里嘴唇跟着一起打架,语无伦次的说:“我刚才吓傻了,一动也不敢动,没…没打人不打脸……大人那个对不起。恕罪……”

小白脸好像乐了一下,斜忒他一眼:“胡说什么!出去之后,你要敢对别人说打了我一拳,我就要你的命。”

梁辛大喜,忙不迭的点头答应,小心翼翼的跟在小白脸身旁,亦步亦趋的向后退,直到那方玉璧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小白脸才收起长弓,随手抹掉额头上淋漓的汗水,也懒得和梁辛再废话,身形纵跃向着井上急掠。

梁辛突然发现,自己成了离井大军中的最后一个,赶忙撒开双腿,没命价的也向外狂奔,不久之后,就已经遥遥的望见了出口。

可就在梁辛大喜过望,正奋力奔跑的时候,一阵嘈杂的乱响突然从外面传来。

无数人惊呼、惨叫,还有呜呜的征伐铁角……等片刻后他跑上地面,才赫然发现地面上已经变成了修罗屠场!

梁辛一看之下,就忍不住低声惊呼:“项蟾蛮!”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苦乃山里,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项蟾蛮不是东西,而是一族蛮荒野人。他们身材坚硬刀枪难伤,爪牙锋利力量更堪比野熊,不会奔跑只懂跳跃。行动时整个人都趴在地上,跟着后腿用力,就好像巨大凶猛的蛤蟆,一跃之下能有七八丈的距离。这样的力量,就只一撞一般人也会吐血而亡。

梁辛这四年里读书认字,最爱看神鬼志异,知道项蟾蛮早在不知多少年前就消失不见了。任谁也想不到,他们会在苦乃山出现,而且数量还如此巨大!

数不清的项蟾蛮成群结队,从四面八方扑进罪户的营帐,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残肢碎肉。

在外围巡弋的九龙青衣,封守怪石的朱离修真,先前既没有扬声示警,现在也没有出手相助,想来都被蛮族悄无声息的拔掉了。

矿井周围的人猝不及防,一下子被项蟾蛮杀得人仰马翻,手无寸铁的罪户们四散奔逃,九龙青衣则在长官们的带领下奋起反击。

可项蟾蛮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他们纵跃的身影,一片一片的怪物拔地而起,几乎遮天蔽日,青衣虽然训练有素,但他们平日里练习的都是江湖狙杀之术,并不是兵阵战法,现在又混在罪户潮中被冲散了队伍,根本就不是怪物们的对手!

不知多杀人转眼身首异处,有的青衣满脸不甘,嘴里却喊着胡话:“找寡妇来……”可话还没说完便死于非命。

凡人一片一片的倒下,有一支小队的九龙青衣组成刀阵,如雪刀光从项蟾蛮的身上滚过,却爆出一阵叮叮当当的金铁交击之身,一个统领高声疾呼:“怪物们都是土石之身,刺眼……”

话音未落,几十个怪物从天而降,只一下子就砸踏了那支小队,青衣空有一身本领,但对上铜浇铁铸的怪物,也只有被撕碎、碾杀的下场!

那个统领眼看着手下转眼丧命,气的目眦尽裂,从喉咙深处嘶吼了一声:“刀手,锐金尽断!”一抹金光霍然从他的手上流转,右手变得几乎透明,挥掌掠过了一个项蟾蛮。

身体坚硬、刀枪不入的野人惨嚎了一声,巨大的身体好像一块豆腐似的,被那个千户一掌切成了断……

远处,另一名青衣长官虎吼:“兽尊,万牲听令!”跟着双腿一盘坐倒在地,鼻子里哼哼着古怪的腔调,双手噼里啪啦的拍击着地面,片刻后,熏人欲呕的腥风刮起,几十头虎狼咆哮着从山林中扑出,在千户的指挥下扑向怪物……

煌煌断喝不停,有的统领双臂燃起炽焰;有的唤来在成群野蜂;有的血脉贲张体型大了三倍有余……

中土锦绣,不仅无数修者追求天道,拥有大神通;凡人之中也有天生神力者,出生之时便得天眷,拥有可怕的力量。

九龙青衣的统领之中,便不乏这种天眷神力之人,此刻面对强敌,纷纷唤请出了天生的本领!

战场里能杀伤项蟾蛮的,也只有那几十位青衣中的高手了……

项蟾蛮不通教化、茹毛饮血,但也不是无智的野兽,在被奋起神威的青衣好手们撂下数百具尸体之后,就集合起队伍,浩浩荡荡的冲向了唯一能对他们产生威胁的统领们,而普通青衣也拼命赶到长官身边,想要护住他们报仇的希望!

血肉横飞,惨嚎激烈,精钢打造的绣春刀崩断了,韧藤编成的停风盾撞碎了,便只剩下血肉之躯,筋骨之防。

几十位青衣高手,身边的属下、同伴、战友、兄弟,就像一座座零落的孤岛,没能坚持片刻,便被淹没在项蟾蛮的怒潮之下!

……

突兀出现的项蟾蛮足有数千之众,平日里留守在矿井的人,连青衣加罪民,一共也不过万余人,虽然九龙青衣奋起反抗,也没能支持太长时间。此刻只剩下几十名九龙青衣,正聚在小白脸周围,把矿井的入口处牢牢堵住。

每有项蟾靠近,小白脸便纵身而至,只一脚便将壮硕、连钢刀都难伤分毫的怪物踢成一滩肉泥!梁辛这才知道,这个神情倨傲的小白脸,竟然有这么大的本领!

梁辛从井下出来的最晚,现在正躲这队青衣的身后,满脸悲苦的向外张望着。

眼看着自己人越来越少,小白脸的脸色无比难看,低声对着身边的手下吩咐几句,立刻有二十余名青衣离开队伍,也不管下面还有会吃人的玉璧,转身跑入井下。

同时小白脸对着留守的同伴们吩咐道:“坚持片刻,我去去就回!”随即身形如风,竟然向着不远处的战场扑了过去,几个纵跃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随着一连串的长啸,小白脸又杀了回来,头上脸上都披满了粘稠的血浆,腰间却多了一柄尺来长的银首人俑灯。

眼看着战况惨烈,梁辛犹豫了一下,从地上捡起一把卷刃的绣春刀,走进了青衣的队伍。青衣们也不惊讶,这个时候任谁都会拿起刀子来和他们并肩而战了。

小白脸又击杀了几头怪物,回头看着梁辛青筋暴露、咬牙切齿的激昂模样,居然扑哧一声笑了:“你去把这些项蟾蛮杀光,我向朝廷报功,为你洗脱罪户的身份!”

梁辛手一哆嗦,刀子差点掉地上……刚提起来的那点勇气基本上泄光了,大难临头之际也不顾什么尊卑上下了,苦笑着摇头:“说点振作士气的吧。”

小白脸仰天打了个哈哈:“好!杀光怪物,不光让你洗脱罪户之身,还提拔你做大官!”

身边的一众青衣都笑了,还有个肥头大耳的黑胖子,对着梁辛嬉皮笑脸的喊了句:“卑职参见大人……”



第五章 大洪火雷


class="width">第五章大洪火雷

你们忒招人喜欢了,豆子感死大动了…….连传两章,哼哼,下次绝对不冲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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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人大获全胜,青衣高手九成都已经战死,只有矿井的入口小白脸千户还带领着几十人,拼命的抵抗着。www.65txt.com<<>>

片刻之后,刚刚深入矿井的那些青衣又折返回来,每个人的肩上都多了一只沉重的木箱。

梁辛一见那些木箱,立刻吓得魂飞天外,他到苦乃山已经四个月了,对这些木箱子再熟悉不过,它们的里面,装的都是大洪火雷!

几个头戴羽冠,身形尤其巨大的项蟾蛮首领,嘴里不停的发出尖锐的呼啸,招呼着犹自四处追杀罪民的族人回到身旁,跟着扬起尖锐的爪子,指向矿井的入口!

眼前的天日霍然暗了下来,不知道多少头怪物一起跳起来,仿佛一个泼天的骇浪,狠狠的向着他们砸了下来。梁辛脑子里一片空白,嘴里嗬嗬的怪叫着,势若疯魔把手里的刀子乱舞成一团,身边的青衣们顾不上去应付蛮人,都忙不迭的先躲开他……

就在这些群项蟾蛮自半空扑击而至,堪堪就要砸进青衣阵列的时候,小白脸倏然引弓而射,同时口中暴喝:“青丝,烈!”

刺眼的金光炸起,一下子震碎了漫天蛮怪!

粘稠的血雨和恶心的碎肉噼里啪啦的从半空跌落,一箭之威,百余头项蟾蛮粉身碎骨。

一时间里,所有的项蟾蛮都被惊呆了,咧着巨大的嘴巴,眼膜滑开,高高凸起的眼睛里尽是骇然。

小白脸翻手收起长弓,跟着一脚踢翻了还在耍大刀的梁辛,对身旁属下低声传令:“点引信,我们下去!”说完拎起梁辛,转身冲向了井下。

项蟾蛮首领不认得火雷,一看敌人逃跑,立刻回过神来,气急败坏的指挥手下追去……

青衣留的引信不长,不过二十息之后,轰隆隆的巨响震颤山峦,碎石尘土裹杂着蛮人血肉喷天而起,大地摇晃间,矿井的入口尽数坍塌!

剧烈的爆炸,不仅轰塌了入口,矿道中也巨石陷落,山壁倒砸,用来隔绝石脉凶性的木架也被掀翻了不少,嘎啦啦的闷响从四面八方不停的传来,几十名残余的青衣卫,一面与追进洞子的项蟾厮杀,一面躲闪着大石……

巨震扬起的狂风把洞里的灯火尽数扑灭,梁辛被小白脸千户牢牢抓在手里,眼前一片漆黑,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在疯狂的晃动,喘息、惨叫、断喝、怒骂和兵刃交击的声音不停的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梁辛支着耳朵听了半天,只有小白脸粗重的呼吸,忍不住小声问了句:“千户,您还好?”

小白脸没回答,轻轻的把梁辛放到了身后,长弓横在胸前,又仔细的倾听了片刻,这才开口,淡淡的问:“还有谁活着?”

“卑职柳亦。<<>>”

只有一个声音回答了小白脸……

小白脸又不甘心的等上了一会,最终轻轻的叹了口气,晃亮了火折子。梁辛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琢磨着,幸亏矿洞里那位不让点灯的玉璧怪物没发难,否则他们还得请小白脸引箭借光。

叫做柳亦的青衣,正是不久前和梁辛开玩笑的那个黑胖子,他曾深受曲青石的大恩,是他最心腹的手下,柳亦本领不凡,不仅搏杀狠辣,偏还用肥硕的身子练就一副随风而飘、落地无声的轻身绝技,这才在大劫中侥幸逃生。

柳亦接过火折子,手脚麻利的扶正石壁上的火炬火灯、点燃,片刻后,矿洞渐渐亮了起来。

原本方方正正的矿洞,都被震得扭曲变形,斑驳的裂璺狰狞的从各处划过,洞顶歪歪斜斜,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地面上也是一片狼藉,巨石与残碎的尸体随处可见,有的青衣被项蟾蛮撕成了碎片,有的与敌人纠缠着被巨石砸中,还有的陷入木板的缝隙碰上了凶煞石脉,只剩下了一具枯尸……

大洪朝的开山采石工艺颇有造诣,挖掘凶煞石脉的工程,也进行的一丝不苟,矿洞上的支撑井、卸重井、通风井做的没有丝毫马虎,而且用的是层层断进之法,每一段山洞都有独立的加固支撑,也幸亏如此,爆炸之下矿洞才没有整个的坍塌。

小白脸带着梁辛和柳亦在附近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了两头奄奄一息的项蟾,都被小白脸毫不留情的一脚踏碎了头颅……

过了一会,梁辛的心情稍复平静,心里又拱出了无数个疑问,他不敢去搅和正满脸杀气的小白脸,轻轻的拽了拽和他一样愁眉苦脸的柳亦,小声问:“那个火雷……怎么这么厉害?”

这些日子梁辛没少见过火雷,虽然威力不小,可十几箱叠在一起,也不会产生这么大的爆炸。

柳亦虽然是九龙青衣,不过为人和气,又在同患难的境地里,也不再摆大人的架子:“一来,这些火雷是司里特别派发的,比着你们用来炸山的家伙要凌厉的多,二来,我们放置火雷的地方,是矿洞入口的主脊凝力所在,一炸之下最初那截矿洞必塌,这是早就设计好的了!”

挖洞时就设计好一个爆破点,还提前备上特殊的火雷,梁辛微微一惊:“这么说,你们早就准备要炸掉矿洞?那、那还挖他干什么?”

一直背对着梁辛的小白脸转过身,接下了他的问题:“这条凶煞石脉来的诡异,怕会有邪魔外道用它来作祟,所以国师才请来朱离道场的高手来压阵,至于炸矿洞的设计,只是再加上一道保险罢了,事先可没人想到会用上它。”

梁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突然看到了小白脸的脸,一下子就愣住了:“你、你、你怎么……”

说着,梁辛用力揉了揉眼睛,小白脸眉眼容貌没有丝毫的变化,可是比起原来老了许多,现在的他看上去,最少也要四十多岁,眼角额头都爬出了细密的皱纹,眼神也变得浑浊了许多。

“老了是么?”小白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语气里充斥着一股无奈,伸手拍了拍背上的长弓:“这把弓有个名堂,叫做青丝、白发、不归人!”

小白脸的神情有些疲惫,找了块石头坐上去,对梁辛居然满是耐心的解释道:“我只能用它来射出三箭,这三箭的威力固然强大,可主人要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看小白脸的情况,梁辛隐隐明白了这把弓子的状况,忍不住问道:“要付出的是阳寿?”

小白脸点头道:“不错,正是寿数!第一射之后,弓子会夺去主人三分之一的寿数;第二射要夺去一半,到这时,主人如果还活着的话,还能有第三射,那便是剩下的全部寿数了。这把邪门的弓,就叫做‘阳寿’!刚刚是我第一次用它。因为我家传有特殊的心法,所以能射出三箭,如果是旁人执弓,一箭之下便会化身枯骨。”

说着,小白脸情不自禁的伸手,抹了抹眼角眉梢的皱纹,概叹了一声:“果然是邪门的宝贝!”

青丝、白发、不归人,阳寿邪弓,毕生三箭!

这三箭的威力,也是一箭比一箭更爆裂。

梁辛这才明白,小白脸为什么惜弓如命,在外面那么惶急的情势里,也只射出一箭。

这时柳亦皱起了眉头,看看梁辛,又看看千户,嘴巴动了动,好像又什么话想问。

小白脸斜忒着柳亦:“有什么想问的就问,跟谁学的这么吞吞吐吐!”

柳亦一乐:“我是觉得……大人对这个小子,有点太、太看重了,您救他性命、给他讲解,就连这娃娃先前打您一拳,你都不计较……”

梁辛和小白脸一起变色,异口同声的说:“没打!”

柳亦赶忙跟着摇头:“没打,没打……”

小白脸再度望向梁辛,淡淡的问:“你的那个鬼仆,叫做风习习吧?梁、风习习!”



第六章 谋逆大罪


class="width">梁辛啊了一声,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

“瘦骨嶙峋,獐头鼠目,胆小怕事,唯唯诺诺”小白脸冷晒道:“脸上还有那么大的的一块金钱斑,想认不出他都难。(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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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还在山外的时候,小白脸不仅认出了风习习,还看出梁辛就是小鬼的主人。

小白脸也不等别人继续发问,径自向下说:“风习习除了长个金钱斑,本来也没什么稀奇,天下间像这样的小鬼数不胜数。不过这个风习习却还有个身份,在三百年前,他曾经是梁一二大人的鬼仆。现在他又奉你为主,而你又姓梁,还是个罪户,呵呵,我又怎会猜不到,你就是梁大人的后人。”

“啊!”

梁辛还没说话,旁边的青衣柳亦就先惊呼了起来,一连串的问道:“梁一二?当年助太祖皇帝征伐天下的梁大人?一手创建九龙司的梁大人?最后以谋逆大罪被处锯割极刑的梁大人?”

柳亦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一声炸雷,狠狠的回荡在梁辛的耳朵里,他先前从风习习的口中得知自家祖上是个大官,可从未想过,梁一二先祖竟然还是为开国重臣。

“不错,就是咱们九龙司第一任指挥使,梁大人!”小白脸的面容整肃,点头道:“当年我曲氏先祖也曾追随梁大人出生入死,深蒙他的大恩……可后来,天下太平了,这位梁大人的心肠也变黑了!你们可知,梁一二在成立了九龙司之后,办的第一批案子是什么?”

他的话说着说着就不对味了,梁辛和柳亦都不敢接话。

小白脸在嘴角挂起了一丝讥诮的冷笑:“九龙司在成立之后,办的第一批案子,便是纠察所有梁一二的老部下!这些人都是戎马出身,几十年里刀兵杀伐、攻城掠地,身家怎么可能一清二白?一查之下人人有罪!全都被罢免了官职,赶回乡下去种田了,嘿嘿,我家的祖上罪责尤重,被关进了九龙司的大牢!那时起先祖就立下毒誓,必杀梁一二。~~~~”

梁辛彻底傻眼了,眼角余光开始踅摸,想找个逃命的出路……

柳亦的脸则了一下,他就是九龙司的人,明白自己衙门的大牢,比着普通的牢狱不知要可怕多少倍。

小白脸神色不变,继续说:“几年之后梁一二谋反事发,被处极刑,我家先祖也得以沉冤昭雪,官复原职,从此我们曲家总算顺风顺水,一直到了今天。”

柳亦吞了口口水,小声迎合了一句:“恭喜大人……”

小白脸突然大笑了起来:“不过姓曲的也不是傻子!到了梁大人被问斩时,我家先祖便恍然大悟!。九龙司成立之后,梁一二定是在图谋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件事如果败了,所有和他有干系的人恐怕都要受到牵连,这才先找个由头,把当年的老部下尽数轰走。这一桩苦肉计,可瞒过了所有人!那时我家先祖便立下毒誓,倾尽身家性命,也要为梁大人翻案,报答他这份苦心恩眷!”

梁辛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琢磨着,姓曲的这位先祖好像挺爱发毒誓的:“我家先祖,他图谋的是什么大事?真的是谋反?又为何要反?”

小白脸轻轻眯了下眼睛:“如果他真的谋反,我们还查个什么?凭着梁大人的武功谋略,他若想当皇帝,便绝不会等到大洪江山稳固之后再谋事!”

梁辛听的不是很懂,不过也能明白千户的意思:“风习习说他的本领很高,你又说他势力很大,若真是冤案,即便打不过,难道还逃不得么?”

小白脸缓缓的摇头,说道:“这些事情是真正的皇家机密,当年的卷宗早已被销毁,罪名是谋反,但究竟犯得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曲家世代,都在暗中调查着梁一二的案子,他们在朝中也有人脉,家里世代为官,先后任职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九龙司、翰林史馆,甚至还有一位曲太老爷,在患病之后引刀自宫,进宫去做太监……可根本就什么都查不到。

曲千户正说着,梁辛踏上了半步,上身挺直对着他认认真真的跪了下去,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对方像拎小鸡似的拎了起来,呵呵笑道:“当年你我两家的先祖肝胆相照,现在咱们这些后人,也犯不着弄这些俗礼,实话实说,这些年姓曲的虽然辛苦,但也没干成什么大事。”

曲千户把梁辛放到身边:“我叫曲青石,以后你我便兄弟相称!”跟着犹豫了一下,又对柳亦笑道:“只有自己人的时候,你也别大人长千户短的了。”

梁辛和柳亦对望了一眼,神色里各自大喜。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要对你说明白。”曲青石好像又有点后悔,没等那哥俩喊出‘青石大哥’,就岔开了话题:“这些年里,我家代代都在查案,却没怎么去护着梁大人的后人,你可知为什么?”

梁辛黯然叹气:“因为关注也没用,梁家的罪太大,现在能是个普通罪户已经是最好结果了。除了翻案之外没别的法子让我们脱罪,如果你们对我家太过关照,还会引起朝廷的注意,那时不仅自身难保,也会牵连到我家。”

一旁的柳亦点头笑道:“梁指挥使的后人,总有几分机灵劲的!”

曲青石也放声大笑:“不错!不过没太关注,也不是不关注,我家早在三百年前,就在长平城留下一支后裔,虽然大事不行,小事上也总是有些关照的,这三百年里,给你们梁氏后人找罪户女子配婚时,专挑好生养、子孙福相,总算保着梁家的血脉传承……”

梁辛眨巴着眼睛,有点不知道说啥了。

“当然,那些事情不归我管,我也不太了解。”曲青石又补充了一句:“你的身份我原先是不知道的,后来见到风习习,又查了你的户籍,这才一清二楚。”

“大人……大哥……还是大人吧,这件事情还是有蹊跷!”柳亦一边琢磨着,一边开口:“罪户之律虽然苛酷,但只是对那些杀人、劫掠、匪暴等这些民罪,梁大人的身份、资历和势力都是明摆着的,如果要治他的罪,应该斩草除根才对,怎么会还要留下他的血脉?”

曲青石哼了一声:“梁大人在朝野间声望颇高,又是开国元勋,朝廷要留下他的一份血脉,一来昭示天恩宽宏;二来安抚人心!”

矿洞中一时间沉默了下来,曲青石伸手拍了拍梁辛的肩膀:“你现在想这些还早,先想办法活着出去再说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矿洞中那些刚刚被点燃不久的火把油灯,嘭的一声尽数熄灭了,梁辛和柳亦不约而同的一跺脚,同时道:“又来!”

跟着两个人都挺自觉,不用吩咐就一左一右跳到了曲青石背后。



第七章 玉石双煞


class="width">和上次一样,又是一盏微光从曲青石的身前缓缓亮起,不过这次他没引弓,光芒来自他腰间的银首人俑灯。www.65txt.com这柄灵灯,是曲青石冒着项蟾蛮的狂攻,从自己的行囊中取来的。

尺余长的铜灯,乍一看上去就是一个脸色痛苦的银色人俑,在人俑的头顶,顶着一枚赤红色的火捻,在矿洞内黑暗骤降的时候,人俑灯无火自亮,悄无声息的撑起了一蓬幽幽青光,把三个人尽数笼罩。

梁辛大奇,没想到曲青石手里还有这样的宝贝。

曲青石此刻也是一脸的窃喜,回过头对着身后两人低笑,虽然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模样,可眉宇间那份少年人的得意却醒目的很:“这是青墨送我的宝贝,平时我都放在行囊中舍不得拿出来……你们干什么?”

梁辛和柳亦两个人动作完全一致,也不顾得上下尊卑,情急之下一起伸手去捂他的嘴巴。

曲青石不仅没闭嘴,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这盏灯是青墨师门的宝贝,叫做‘幽冥不见’,光影笼罩之处,阴丧邪煞便察觉不到我们,放心说笑,无妨!”

这下另外两个人全都大大的放下了心,柳亦对着梁辛嘿嘿的笑道:“青墨小姐是大人的亲妹妹,自幼天资纵横,被东海乾的仙长看中,收入门下。”

东海乾指的是东海之滨的仙川乾山,乾山道是一个极富盛名的修真门宗。

一提到妹妹,曲青石的脸上尽是畅快与自豪的神色,正想再得意几句,倏地脸色一沉,同时对梁辛和柳亦也打出了噤声的手势。

梁辛紧闭嘴巴,借着幽幽灵灯向四周望去,一望之下,只觉得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都狠狠一颤,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再也不敢稍动!

啪啦,啪啦……轻响里,矿洞里的碎石费力的翻滚了起来,先前死在矿洞中的人,无论是九龙青衣还是项蟾蛮人,都笨拙的站了起来,有的少了半边脑袋,有的没了一只肩膀,有的胸膛塌下出一个大洞……

他们姿势都无比怪异,垂着手、弯着腰、低着头,头发披散着耷拉下来,慢慢的从丧命之处,向着坑洞尽头那方玉璧‘走’去。<<>>每‘人’的身后,都拖着一条浑浊的红浆血线

按照他们的姿势,他们只能看见自己的膝盖。两只脚也不是在走,而是软弱无力的蹭在地面上。

梁辛觉得心脏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这时曲青石倏地冷笑了一声:“不用怕,不是诈尸,是背尸!”

琢磨着曲青石的话,再仔细看那些尸体,梁辛恍然大悟,每一具尸体的身下,都有一个佝偻小鬼抗着,不过这些小鬼的身体都是半幻之行。灵灯的光芒微弱,不仔细看的话不容易瞧出来。

曲青石面色如霜,捧着灵灯缓缓跟在了一群背尸小鬼的身后,低声喃喃自语:“尸体也吃?看来是饿得紧了。”

走得距离石壁近了些,就瞧得更清楚了,除了那些正背着尸体的,石壁前面还有大群的小鬼,正在面无表情四处乱转。

不过这些小鬼在游荡时,也会避开地面中裸露的凶煞石脉。

梁辛也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侧头问身边的柳亦:“先前两个大营,都是被小鬼们拖进玉璧之后给吃掉了?”

柳亦看着不远处密密麻麻的鬼物,只觉得头皮发麻,苦笑着回答:“若非如此,还能怎样?”

走在最前的小鬼,抗着一具项蟾蛮的尸体靠近玉璧,玉璧光润的表面,就好像变成了个肥皂泡似的,微微凝起一阵涟漪,没发出一丝响声,就把尸体吸了进去,那个小鬼却留在外面,又继续游荡。

梁辛吸溜了一口凉气:“不是小鬼吃人,是玉璧吃人……玉璧放出小鬼帮它找、找肉?”曲青石点点头没说话,而是仗着灵灯的掩护,悄悄走近一小群小鬼,梁辛心里惴惴不安,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在跟了片刻后,曲青石突然伸出脚用力一踢,哗啦啦的碎响里,把身前两三丈的垫脚木尽数掀飞,跟着拉起两个同伴迅速后退。

木板掀翻,凶煞石脉裸露出来,几个小鬼猝不及防,一下子全都摔倒在石脉上,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吸干成一具皱巴巴的枯尸。

其他的小鬼却恍若未闻,继续四处游走。

梁辛这才明白了曲青石的意思,低声道:“玉璧和石脉,果然是两回事!”小鬼是玉璧的‘手下’,可依旧会死在石脉上。

曲青石点点头,又蹑手蹑脚的领着两个同伴,继续去害小鬼。

梁辛轻问:“如果玉璧和石脉撞上了,哪个会赢?”

曲青石瞪了他一眼,这个事太玄,没人能说得清楚。

时间不长,小鬼们再也找不到‘肉’,便纷纷钻回了石壁中,矿洞里的灯火再度复燃,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曲青石一共害死了七八十头小鬼,把脚下的木板面踢得坑坑洼洼,很有些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把灵灯再度挂回腰间,走向玉璧小心的探索起来。

梁辛和柳亦两个人对望一眼,急忙跟在他身旁。

正如先前那个发现玉璧的青衣统领所说,玉璧和石脉之间,彼此并不相连。

玉璧极大,眼前这个宽数百步的玉面,只是它的一部分,上、左、右三面都没入了山体之中,唯独下面,是悬空而立,距离罪民挖掘出地面有大约一尺的距离,看上去就像一面被架起的镜子。

凶煞石脉则是一路斜下,藏入地下深处,两件绝世邪物之间,相隔一掌宽的距离。

曲青石观察的无比仔细,尤其是玉璧没入山体的接缝处,看他的意思是在琢磨,能不能让玉璧掉下来,和凶煞石脉碰撞一下,不过最后还是摇头放弃了,想要玉璧落下,除非把周围的山岩尽数打碎。

倒是梁辛,看着玉璧和石脉之间的那道缝隙,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正在自己的脑海中飘来飘去,可却偏偏抓不住关键,想的自己憋闷之极,不过看到曲青石和柳亦都已经不再去看石脉,他也就懒得再想了。

这座巨大的玉石邪物,只有‘熄灯’之后才会吃东西,现在看上去、摸上去,都正常的很,除了玉中镶嵌的那斑驳一片的凌乱衣衫……

现在,梁辛已经从玉璧、蛮人和先祖往事这一连串的震愕中平静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四周,黯然叹了口气:“没有出路,坚持不过几天。”他心里开始格外想念风习习,还有风习习怀里那些好吃的。

曲青石笑了笑:“也不一定就会被困死。这座鬼玉璧如此邪门,在它后面也许另有天地呢。”

说话之间,曲青石突然抽出佩刀,运足全力,向着玉璧狠狠一刀,斩下!



第八章 好自为之


class="width">当,一声锐响,火星四溅。www.65txt.com

曲青石手中的精钢宝刀被崩卷了刃口,再看玉璧,连一抹刀痕都没有。

柳亦伸着舌头叹道:“好结实!”凭着曲青石的力道和佩刀的锋利,就算是个铜鼎,估计也能被他劈开,可玉璧却毫发无伤。

曲青石也苦笑摇头:“阳寿弓也未必能炸碎它,不过……”说着,他把目光飘向梁辛,示意他来接下话题,脸上尽是鼓励的神色。

梁辛用力思索,足足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缓缓抬头迎上了曲青石的目光:“不过个啥?”

曲青石立刻就泄了气,没好气的回答:“不过玉璧也有柔软的时候!”

柳亦也想到了这一层,从旁边点点头:“不错,小鬼抓人,只要往玉璧里轻轻一送,人就进去了,要对付玉璧,最好趁着它作祟、柔软时……”

曲青石恩了一声:“下次玉璧作祟,以阳寿弓击之,但愿能打碎这头怪物!”

梁辛低低的惊呼了一声,柳亦也神色复杂,曲青石对他们用力一挥手:“我意已决,多说无益!青丝烈之后,再来一次白发烈,我还承受的了,不会死人的!”

跟着,曲青石把阳寿邪弓恭恭敬敬的摆在身前,盘膝坐倒闭目养神,不再说话了。柳亦带着梁辛从矿洞里又转了一圈,除了一些清水之外,也找不到其他有用的东西了,两个人也坐在曲青石身后。

梁辛对先祖心怀憧憬,对梁一二当年亲手创建的九龙司更是好奇,柳亦现在也把他当成小兄弟,低声给他讲解:“九龙司,分设天、地、人三院。其中,天字院负责皇室卫戍和皇家支脉的案子;地字院纠察百官、监视军政;人字院分派各大州府刺听民声。”

九龙司三院中,若论实力,自然是负责皇家卫戍的天字头最雄厚,地字头次之,人字头再次之。

这次负责开山破煞的,都是九龙司人字头的青衣,曲青石则是九龙人字院中屈指可数的几位高手之一,特意被指挥使调来压阵。-====-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低声闲聊着,只等下一次玉璧再‘开饭’,其间梁辛还跳起来,把自己这四年里练得太祖长拳耍了一趟。

练过拳之后梁辛就后悔了,现在玉璧还没动静,他先饿了……

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天,梁辛也不知道究竟等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刚梦见风习习笑嘻嘻的把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柳亦轻轻的摇醒。

梁辛迷糊了一下,才想到自己境地,急忙爬了起来,再看周围整个矿洞都沉陷在浓稠的黑暗里!

柳亦手里捧着正散发着幽光的灵灯,轻轻的对梁辛说:“玉璧又放小鬼们出来了。”

话音刚落,身边的曲青石爆发出一声怒喝:

“白发,烈!”

阳寿邪弓绞弦嗡颤,细若发丝的箭矢在空中划出一道灿灿金弧,向着玉璧激射而去!

可这如风疾火烈般的一箭,在劲锐的破空声里,竟然毫无凝障的钻入了玉璧,就此消失不见……

神箭没入了玉璧,没有如想象中那样凶狠的炸裂开来,玉璧也丝毫无碍,依旧耸立在众人面前。

倒是那些小鬼被这一箭惊到了,面目陡然狰狞了起来,尽数加快了脚步,在矿洞中来回乱跑乱跳,想要找出是谁发射冷箭。

梁辛又等了片刻,手心里紧张的满是冷汗,终于确认了,这夺去曲青石一半阳寿的一箭竟然没有一点效果。

曲青石已经变成了一个耄耋老者,原本清秀的面容被丑陋的皱纹遮掩,眼睛更是浑浊成了一片,在他的脸上赫然出现了一枚枚灰白恶心的老人斑,声音也变得苍老浑浊:“玉璧放出小鬼的时候,会变得虚不受力,那一箭穿过去了,白射了。”

开口之际,一股死气沉沉的老人味缓缓弥漫,就连那口洁白的牙齿,现在也残缺不全,焦黄难看了。

梁辛的脸色连连变化,因为曲青石转眼衰老而难过,也因为无法对付玉璧只有困死在此处而沮丧,情不自禁的伸手扶住了曲青石,轻声劝道:“没事,再想其他办法,你先坐下歇息……”

曲青石老了。

人也似乎迟钝了起来,身体微微佝偻着,皱眉思索了片刻,突然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红色的泥巴,随即闷喝了半声,身上的衣衫尽数碎裂,露出满是皱褶的衰老身体。

梁辛不明所以,柳亦却神色惶急,伸手拉住了曲青石的胳膊:“大人,你……你要作甚!”

曲青石肩臂轻摆,震开了柳亦的手,浑浊的笑道:“玉璧是成精的邪物,不管它身体有什么特殊之处,总会有颗血肉之心!碎之,妖物必死。我进去找,你们等着就好!”说着,用掌力化开红泥,开始仔细的在身上涂抹起来。

梁辛大吃了一惊,这才知道,曲青石见从外攻击无效,竟然是要钻进玉璧,去找妖物的那颗血肉之心!

“我料这玉璧中,应该是无边的戾气伤人,”曲青石不等两个同伴再开口,陡然加快了语速道:“我有罡气护体,再用红泥封住人气,在戾气中也能坚持上一会,不必担心,更不必搬出这副儿女之态!”

别说梁辛现在还是个孩子,就连久历生死的青衣柳亦心里都乱成了一片,两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是忙不迭的叫着‘不可,不可!’,一左一右拦在曲青石的面前。

曲青石把红泥涂满全身后,把用剩下的红泥封住了耳鼻,语气霍然变得冰冷无比:“柳统领听令!”

柳亦双目通红,咬着牙没吭声。

曲青石继续道:“按住梁辛,不许他妄动!待会若有了出路,你把他送到我家,对我爹言明一切!”言罢,把最后一抹红泥抹在嘴巴上,反握阳寿邪弓,对着梁辛轻轻点头,随即纵跃而起,风一般掠向玉璧!

梁辛目裂闷吼,身子却被同样表情狰狞的柳亦死死按住,不能稍动。

曲青石身法极快,从大群的鬼怪间穿插而过,他沉息屏气,又用红泥封身,小鬼们对对他似有察觉,但又难以捕捉,一个个在原地转圈,神色无比迷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曲青石便没入了玉璧中,再没了一丝声息……

梁辛只觉得心口憋闷到了极点,每过一霎,心脏便要沉上一份,等了一会之后,玉璧里毫无动静,正想回头去看柳亦,柳亦突然把嘴巴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道:“大人回不来,我去拼了,你好自为之。”

跟着梁辛觉得脖颈上的大筋被人重重一捻,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当梁辛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到同样浑身涂满红泥的柳亦身影一闪,没入玉璧之中。

在梁辛的身边,那盏灵灯正散发着幽幽青芒,把他笼罩了起来,略一琢磨梁辛就明白了,柳亦虽然击昏了自己,但也许是心思散乱,也许是怕伤到自己,这下出手没能拿捏好力道,只让他昏迷了片刻就又醒了过来。

再仔细看看周围,梁辛的心一下子凉透了……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小鬼们已经放弃了寻找食物,开始聚集着后退,缓缓回到了玉璧中!

只怕再等上片刻,当小鬼们全都回到玉璧中,玉璧便会再度凝成实质,那时曲青石和柳亦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有被堵死在其中。

曲青石、柳亦,矿洞绝境,邪祟玉璧……还有那句‘我去拼了,你好自为之!’

擎着灵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脖子上的大筋一跳一跳的,整个身体还在麻木里,梁辛却恍恍惚惚的发现,就算想拼命他都没资格,凭着自己的力气只配送死。

梁辛哇的一声大哭,明白自己必死无疑之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同归于尽!

就在‘同归于尽’这四个字从心底闪过的时候,梁辛打了个冷颤,刚刚在观察玉璧与石脉缝隙时,脑子里那个模糊的念头猛的清晰了起来。

好自为之?

不如同归于尽!



第九章 同归于尽


class="width">梁辛握着灵灯,也不管脸上的鼻涕眼泪,就那么哇哇的大哭着,一路歪歪斜斜的冲向玉璧!

小鬼们被灵灯遮眼,根本察觉不到他,径自退回玉璧,梁辛也不知道这一路上究竟撞到了几个鬼物,就那么歪斜着冲到玉璧和石脉的缝隙间,扔掉银首人俑灯,左右双手,分别按向两件亘古邪物!

左手没入玉璧,左耳霍然炸响了鬼哭狼嚎、阴雷轰荡;

右手扶住石根,右眼中却看到了无尽坟茔、漫天冤魂。www.65txt.com-====-

梁辛的办法简单到了极点,同处在苦乃山下的玉璧与石脉,都是恶煞凶灵,彼此却并不相交,平时各吃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可如果他们两个连在一起呢?用自己把他们连在一起。

果然,两件邪物在被梁辛的身体连到一处之后,几乎同时发出了一声虐戾的嘶嗥,都躁动了起来,梁辛只觉得好像有无数辆装满巨石的大车,分别沿着自己的左右双手,硬生生的挤进血脉,浩浩荡荡碾过五脏六腑,最终在自己胸膛一次又一次,轰然相撞!

梁辛看自己‘奸计得逞’,即便身体难受的无法忍耐,还是忍不住心花怒放,咯咯的笑出了声,满口鲜血的说了一句:“谁能赢?谁赢我就给谁吃!”

就在两件邪物滚滚相斗的同时,玉璧中蒸腾起一道青色的雾气,而石脉中氤氲出一条灰黑的烟霞,就好像两条蛟龙,在半空中略略停留之后,各自摇头摆尾,彼此纠缠着,把梁辛层层围裹,从远处望去,梁辛仿佛置身在一个巨大的茧子之内。

与体内张牙舞爪的巨力相反,无论是青雾还是黑烟,在掠过身体时,梁辛就感到一阵清凉,极大的抵消着身体欲裂的苦楚。

梁辛觉得自己活不久矣,心里反倒踏实了,一边感受着烟霞的抚慰,一边挺有点纳闷,在琢磨了片刻之后恍然大悟,这对邪物似乎是天生的对头,不知多少年里近在咫尺却无法相斗,现在终于有了机会一拼高下,生怕这个‘小战场’会禁不住巨力灰飞烟灭,所以一边厮杀,一边还腾出些力量护住他的身体。

最近这几年里,梁辛经历过的怪事不少,唯独眼前这件最匪夷所思,不过此刻不能稍动,也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玉璧奈何不了石脉,渐渐变得焦躁起来,巨大的身体开始收缩、膨胀,就好像一只恶心的大胃囊,在颤抖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干呕,旋即,一片铺天盖地的血肉骨骼,猛的从玉璧中泼洒而出!

淋漓的血浆、森森的白骨,其间还夹杂着一团团恶心的毛发,在落地后全都变成了呲牙咧嘴的小鬼,挥舞着利爪獠牙,嗷嗷嘶吼着砸碎脚下的木板,扑向裸露出来的凶煞石脉。

小鬼一碰到石脉,便会化做枯尸,可小鬼们前仆后继,看上去就像疯狂的蚂蚁,根本不理自己的死活,只求能咬上一口,挠上一爪!

梁辛本来已经闭目等死,但是玉璧一开始‘呕吐’,便立刻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那些小鬼,果然,在玉璧第三次喷出血骨的时候,赤身**的曲青石和柳亦,也被喷了出来,他们身上都涂着一层红泥,站在青灰色的百鬼丛中异常醒目。

两个青衣现在变成了红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矿洞里挤满了暴躁的小鬼,惊涛骇浪般一**不停的扑向石脉,没多少工夫,干枯的鬼尸就铺满了地面,而凶煞石脉终于有些坚持不住,猛的动了起来,好像被斩断的壁虎尾巴,开始疯狂的跳跃、甩动,所过之处山石崩裂,被抽中的小鬼四下乱飞,落地时已经尽数枯萎……

根本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玉璧吐出的小鬼越来越少,石脉的挣扎也渐渐无力,护体的烟雾逐渐稀薄,体内彼此争斗的力量也愈发渺小……终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矿洞中只剩下无边的漆黑。

嘭!闷响。

身体中的压力突然消散,梁辛身子一软,摔倒在地昏睡了过去。

……

咕咕咕咕,一阵古怪的响声,轻轻的流进了耳鼓深处,梁辛醒了。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过了一会梁辛才回想起刚刚经历的生死大险,赶忙睁开了眼睛,没想到一张大脸,正贴在自己的眼前,惊骇中纯粹是本能的身体一挺,跳了起来。

眼前那张大脸反应无比迅捷,电光火石之间躲开了他的头槌。视线拉远之后,梁辛恍然发现,大脸也没那么大……柳亦贼眼忒忒,正望着梁辛坏笑。

柳亦身旁,老头曲青石正襟危坐,脸孔一如既往的那么臭,不过眼神里却充满了好奇,正上下打量着他。

梁辛一看他俩还活着,巨大的喜悦霍然从心中升腾起来,从脚后跟到头发,全身上下三万六千只毛孔,都在兴奋地开阖!

从小到大,对他正眼相看的,只有四个人,丑母、风习习,再有便是不苟言笑的曲青石和贼眉鼠眼的柳亦,他们没死,梁辛高兴,更高兴的是自己竟然也还活着。

梁辛一跳起来,柳亦立刻向后退了两步,摆着手笑道:“你可别过来抱我……别、别……”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梁辛一把抱住了。

柳亦怕伤了他,不敢用力挣扎,苦笑着直摇头。

放开了大黑胖子之后,梁辛望向曲青石,后者吓了一跳,赶忙抄起阳寿邪弓:“别抱,成何体统!”

梁辛才不管那套,双臂大张着向他跑过去,可跑了两步之后突然站住了脚步,眼神里尽是疑惑:“你的裤子……”

曲青石已经擦掉了身上的红泥,**着上身,穿着条破破烂烂的裤子,问题是这条裤子,梁辛看着眼熟。

回头再看柳亦,光着两条腿,上身披着件瘦小的破衣衫,勒得身上肥肉都鼓鼓囊囊的,不过中土汉服上衣都颇为长大,刚好掩住了不雅之处……

凉风习习,梁辛恍惚里觉得自己有点冷,情不自禁的伸手往身上一摸…...

矿洞里猛的响起了一声稚嫩的尖叫,梁辛气急败坏的指着两个九龙青衣:“你们、你们偷我衣服!”

不久之前:

曲青石和柳亦几乎同时苏醒,洞子里一片狼藉,铺满鬼怪的干尸,玉璧和石脉则化成了齑粉,一对孽物神形俱灭,梁辛在一旁呼呼大睡。

两个九龙青衣惊奇不已,在静下心神之后,又都别扭起来——两位青衣在涂红泥的时候,都发狠似的把自己的衣服扯碎了,平时衣冠整齐的上下级现在**相向,说不出的尴尬。

哥俩扭捏了片刻之后,不约而同的把目光飘向了还在昏睡的梁辛……还是曲青石先开口:“他还是个孩子,光着屁股也正常。”

柳亦点头:“是啊,孩子就应该光屁股。”

曲青石咳嗽半声:“我要裤子!”

“谨遵大人号令!”



第十章 荒谷伏兵


class="width">梁辛抢不回自己的衣裤,气哼哼的坐在地上,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终于扑哧一声都乐了,几乎异口同声道:“究竟怎么回事?”

柳亦嘴快先说了自己的情形,他进入玉璧之内,仿佛置身冰窖,针扎般的阴冷下连一弹指都没能坚持到,很快就丧失了知觉;曲青石的情形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归根结底他也只是个凡人,根本无力与玉璧中凝结流转的戾气抗衡,根本来不及去找妖心就昏厥了。www.65txt.com<<>>

九龙青衣的红泥不是凡品,幸亏他俩都用其封住了生窍,否则煞气攻入,等不及梁辛赶来就会丧命。

梁辛这边的事情就复杂的多了,眉飞色舞的连比划带说,总算把前后经过尽数说清。

两个青衣好手听的目瞪口呆,以身体为媒,将玉璧和石脉相连,这个想法简单到了极点,同时也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说穿了,这种事也许傻子都能想到的,也许老江湖琢磨一辈子也悟不出,就是隔着一层窗纸,只看当时能不能福临心智。

而两个邪物,仿佛前生的冤家,一经接触之下便不死不休的恶斗,更还要分出力气护着‘战场’,以防不能打出个你死我活,偏偏又势均力敌玉石俱焚,这些究竟是冥冥中早有注定,还是极致的巧合,现下里谁也说不清,除非先弄明白玉璧和石脉都是什么来头。

曲青石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着梁辛,看上去和以前没有丝毫的分别,过了半晌才皱起眉头:“你现在……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梁辛举手投足,甚至还耍了两式太祖长拳,感觉上没有什么不妥。

曲青石摇头不语,眉宇间满是疑惑,又对柳亦使了个眼色。

柳亦吓了一跳,刚忙摇头:“这个……不好吧?万一他……属下会有性命之忧。”

曲青石板起脸孔:“你不去,难道要我这把老骨头去试?”

梁辛听的一头雾水,眨巴着眼睛问:“你们说啥呢?”

话才刚落地,柳亦蓦地欺身而近,捉住梁辛的肩膀,一个背摔把他重重的贯在了地上,跟着利落的拍拍手:“大人,试完了,还那样!”

梁辛气急败坏的从地上跳起来:“你干啥!”

共历大劫之后,梁辛打从心眼里对曲、柳二人亲密了起来,没有尊卑上下,没有贵贱高低,就好像都是罪户大街上的娃娃那样,这种感觉让梁辛舒畅无比。<<>>

曲青石的表情很有些纳闷,喃喃的嘟囔了句:“不应该啊!”

梁辛的这番经历,无论从武者、修真、甚至邪魔外道,哪个角度来看,都应该是一个极大的造化,身体会变得无比强韧、力量也由此磅礴……

可现在的梁辛,还是凡人少年一个,而且还没穿衣服。

柳亦当然明白曲青石的心意,摇头笑道:“他能活下来,已经是梁大人在天有灵了,其他的事情,都等出去再说。”

这时,又是一阵咕咕咕怪响,传进了三个人的耳朵,梁辛愣了愣,这个声音分明是从自己肚子里发出来的……

柳亦哈哈大笑道:“这小子是饿醒的!”

曲青石也不禁莞尔,扶着阳寿邪弓站了起来:“走吧,玉璧已碎,有了出路!”说着,当先迈步,向着原先玉璧的位置走去。

直到此刻梁辛才看到,玉璧被毁掉之后,从它身后,赫然现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坑道,虽然不算宽敞,但足够容纳他们通行!

梁辛等人先前挖掘凶煞石脉,一路进入了山根地下,而眼前的坑道,则是蜿蜒向上,空气也算清新,看样子这条坑道真的通往地面。

大难不死,更逃生有望,梁辛觉得浑身都是力气,赶忙跟在曲青石的身后,走进了玉璧后的坑道,嘴里还不忘质问柳亦:“你刚才为啥摔我?”

坑道不算宽敞,不过也足够三个人鱼贯穿越,柳亦实在受不了梁辛喋喋不休的责问,跑到最前开路去了。

坑道的岩壁上,纵横交错到处都是刀削斧凿般的伤痕,就连梁辛也能看明白,这条坑道,是被人用浩然巨力一下一下开凿出来的。

这一路不知走了多久,梁辛步履沉重,就连头前引路的柳亦,都开始额头冒汗,终于,极远处透出了隐隐的光亮!

三个人都霍然大喜,彼此搀扶着,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向着坑洞的尽头连滚带爬的跑去,离洞口越近,光亮就越明显,这这份光却并不明媚,朦胧的很,跟着梁辛恍然大悟,现在外面应该是黑天,透入洞口的,是星月之光。

就在他们气喘吁吁,满脸希望的冲到矿洞尽头的时候,走在最前的柳亦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外面有人结阵!”

洞口之外站着几条人影,看似散乱实则错落有致,显然踏住了某种阵势,正等着里面的人出来。细数之下,洞口外一共九个人。

矿洞狭小,又是一路斜挑向上,此刻骤然遇敌,三个人心里都叫苦不迭,现在的情势对他们不利到了极点,对方别说动手,就扔下几块石头他们也受不了。

柳亦身体伏低,反手藏刀,全身蓄力随时准备扑击而出。

曲青石则闷喝中扬起阳寿邪弓,手掌虽然苍老干枯,却依旧坚如磐石,稳稳扯满弓弦,开口正要断喝,可在看清外面那些人之后,却极意外的咦了一声,手中的长弓,也不由自主的向下微斜。

借着疏朗的月光,梁辛从两位同伴的身后向外望去,只见洞口之外的九个人,身材都颇为矮小,身体佝偻着,看样子应该都是老者。再看他们的穿着,却无比眼熟:

身穿墨鱼袍、臂横停风盾,腰挎绣春刀,头顶上的艳阳遮大帽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孔。他们双手都笼在袖中。

这九个埋伏在洞口的佝偻老者,赫然都是曲青石的同僚,大洪九龙司辖下精兵青衣卫!

梁辛再把目光投向远处,洞口之外是一片寸草不生的空地,方圆足有数百丈。

柳亦也看清了对方的装束,略略一愣之下,立刻表明自己的身份:“九龙司人字院飞鱼统领柳亦在此,外面的兄弟,用命牌说话!”说着,伸手撤下了脖子上挂着的一方婴儿巴掌大小的铜牌,对着外面晃了晃。

外面的青衣却一言不发,死死踏住封堵的阵势,连姿势都不曾稍动。

柳亦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喝道:“我家大人曲千户也在此,还不快快表明身份!”

对方依旧沉默不语,柳亦回头看了曲青石一眼,待后者点头后,突然换了一副语气,对着外面笑呵呵的说:“这黑灯瞎火的,外面的诸位是看不清兄弟的命牌吧,这好办!”说着一扬手,把自己的命牌掷了出去。

旋即一抹灿灿的金辉从梁辛身旁炸起,刹那里夺取了所有人的视力,柳亦则暴喝一声,手握绣春刀快若狸猫,向着洞口拦住出路的九个青衣老者扑去!

曲青石身后是自家历代费劲心力想要匡护的梁家后人,又见对方堵住洞口敌意彰显,心中便显出了杀机,示意柳亦动手,同时挽起邪弓,以璀璨的光华夺下对方的视力,掩护柳亦偷袭。

柳亦连环九刀快若奔雷,不过一眨眼里,九个青衣老者就都被他砍翻了,这时柳亦才愕然惊呼:“他们都是死人……早已死了不知多少年!”

九个青衣老者中刀,既没有惨嚎更没有流血,而是发出一阵喀拉拉的轻响,尽数跌倒、散落在地。

他们尸体散落在地上,根本没没有血肉,全都是些灰白色的枯骨……



第十一章 吃肉是福


class="width">我是因为喜欢巴乔,所以这么多年里一直关注意大利……看意大利输球、离开,就想起94年巴乔,眼睛和背影,唉。(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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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洞的出口,是一处山盆谷底,方圆数百丈寸草不生。周遭群山环绕,也不知道有没有缝隙出路。

九个佝偻老者结阵堵住洞口,站着死去,早已化作枯骨,不知死了多久。

三个终于逃出生天的人,还顾不上欣喜,就被眼前的异响惊呆了。

梁辛吸溜着凉气,相比满地的枯尸,他倒是更惊讶九龙青衣的衣料,这九个人的血肉早已腐烂殆尽,都变成了骨头架子,可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淋日晒之下,他们的衣袍都丝毫无损。

曲青石打量着身边的这些尸体,灰白斑杂的眉毛皱成了一团,淡淡的说:“我可不知道,咱们九龙司还有过九位前辈,死在苦乃山的谷底!”

柳亦站在旁边,仔细打量着山谷里的形式,嘴里回答道“这件事应该没有卷宗,被刻意隐瞒了。否则九个青衣卫一起失踪,朝廷都一定会追查下去。”

曲青石刻意栽培梁辛,转头望向他:“你怎么看?”

梁辛一边琢磨着,一边开口:“不知多少年之前,有九青衣卫在此处与敌人厮杀,最后敌人逃入了这座山洞,九位青衣好手则结阵封住了洞口……”说到这里,梁辛突然长大了嘴巴,脸上的神色尽是错愕。

曲青石知道他在想什么,含笑点头:“不错,这九个青衣和敌人的实力,都强横得很啊!”

要知道梁辛他们逃生而出的坑洞,是被人力开凿而成的,那个敌人最后还有力量砸山壁中硬生生的开凿出一条深邃的坑洞,可他宁愿挖山逃生,也却不敢再和九位青衣老者对敌,双方的实力可见一斑!

现场一目了然,当时恶战的情形不难判断,不过曲青石的脸色可不好怎么好看,柳亦更是喃喃的低语:“九龙司里,什么时候还有过这么一群高手?!”

梁辛在一旁推断的上瘾了,没注意他们的表情,接着絮絮叨叨的说:“敌人逃生的坑洞,最终消失在玉璧处,他……是被玉璧吞掉了?嘿嘿,前人挖井后人喝水,这么算起来,还真要谢谢这些青衣前辈,把敌人逼进大山,给咱们挖出了一条活路!”

说着,梁辛对面前那些尸体躬身行礼,嘴里还念念有词,都是拜年时的吉祥话。

柳亦呵呵的笑了,不再理会梁辛,开始检查山谷中的尸体,俯身随手捡起一枚头骨,突地惊呼了一声!曲青石立刻飘身而至:“怎了?”

柳亦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捧起手中的头骨,声音有些微微发颤:“这……这个不是人,是、是只猴子!”

借着月光,柳亦手中的头骨比着普通人要瘪上许多,眉骨高耸、颜部凸出、下颚粗壮,两颗犬牙又尖又长,就连梁辛也能看得出,这枚头骨是猿猴的。

他们走出矿洞的时候正值深夜,那九具枯骨又都头戴大帽,自始至终掩住了脸孔,三个人都没太去注意他们的长相,直到此刻才发现,大帽之下藏着的,竟然是一颗猴子头骨!

曲青石的眼中也同样充满了惊骇,顾不得再和梁辛多说什么,对着柳亦一挥手,两个人立刻从尸骨中忙碌穿梭,仔细检查了起来。

梁辛不肯闲着,跟在两个青衣高手身后,一惊一乍的也挺忙……

忙碌了半晌之后,堵着坑道出口那九具枯骨都被检查过,这九具骸骨生前,根本就不是什么佝偻老者,他们全是大个的猴子!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里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九个穿着青衣战袍的猴子?而且是早已死了多少年,尸体化作枯骨、犹自结阵堵住坑洞的猴子!这事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

柳亦又从九堆猴子尸骨中翻翻捡捡,干涩的笑了起来:“猴子……他们都有命牌,是货真价实的九龙青衣!”说话之间,手里拿着几块命牌,借着月光仔细观看。

一会功夫,柳亦就抬起头可怜巴巴的望向了曲青石,显然又有了匪夷所思的发现:“大人,咱们九龙司里,除了天、地、人之外,还有其他的院子么?”

曲青石接过命牌,一看之下也愣住了。

梁辛也凑个脑袋过来看,猴子的命牌看上去和柳亦的一样,黑黝黝的不知什么材料制成,虽然不沉但足够坚硬,命牌正面九条栩栩如生的怒龙,盘绕着一个洪字,正是九龙司的标记,背面则是一个两个大字‘搬山’,旁边还铭刻着一行清晰的小字:

九龙司辖下搬山院青衣力士天猿

九只猴子的命牌,都是这般。

梁辛忍不住望向曲青石道:“怎么又多出了个搬山院,专门管猴子的?”

曲青石脸色迷惑,缓缓的摇头:“我从未听说过这个搬山院!”跟着,他用手指在命牌上仔细的摩挲了片刻,又补充道:“这些牌子都是真的,材料、雕法都假不了的,暗记也没错。”

梁辛啼笑皆非:“九龙司搬山院,猴子老爷?”

柳亦不再继续去搜索,而是跪坐在一具骷髅青衣前喃喃自语,好像在祷告着什么,梁辛好奇,正要凑过去听他念叨啥,不料柳亦缓缓伸手,‘啪’的一声脆响,掰断了骷髅架子上的一根肋骨,先凑到鼻子下面仔细嗅了嗅,随即放进嘴里小心的咀嚼着……

咔咔咔咔的声音,听得梁辛毛骨悚然。

一会功夫柳亦就把骨渣啐出来,回头对曲青石说:“验不太准,不过这些猴子应该都死了两百年以上!”

说完,柳亦站了起来,一样一样的数着可疑之处:“九个猴子青衣,莫名其妙的搬山院,死了两百多年……还有这个山谷,寸草不生!”说着,他苦笑摇头:“他们在这里干什么?天、地、人三院上至天子下到百姓都已经管到了,搬山院又是干什么的?”跟着,又补充了句:“有什么事是必须猴子来做的?”

曲青石呼出了一口浊气,吩咐道:“等天亮,彻查山谷!”

柳亦还没来及答应,梁辛的肚子就咕咕咕的怪叫起来。

柳亦哈哈大笑:“梁辛,你到底在肚皮里养了几只蛤蟆?”

曲青石也笑道:“等天亮便会有吃的了,稍安勿躁!”跟着解下腰间的灵灯‘幽冥不见’,拿在手里摆弄着,脸上尽是心疼。

这柄灵灯在玉璧、石脉双煞恶战中被损坏,人俑的脑袋被砸碎了一半,已经失了效用,曲青石苏醒之后,还是把它捡回来带在了身边。

梁辛听说天亮就能开饭,心里踏实了,他饿的难受,躺了会也睡不着,干脆爬起来坐到柳亦身边:“柳爷,刚才您在矿洞里摔我……”

柳亦吓了一跳,小眼睛睁圆了瞪着他:“你又来提它,还有完没完!”

梁辛赶忙摇头,笑嘻嘻道:“不是问你为啥摔我,对了,到底为啥摔我……”随即看柳亦脸色不善,赶忙又把话题扯回来,双手比划着:“你刚才捏住我肩膀,到底怎么一甩,就把我摔了?”

柳亦这才明白,梁辛这次是学本事来了,也笑着回答:“那是揉摔之技,据说传塞北大草原。”

曲青石从绝境中逃生而出,虽然眼前的事情让他疑惑不已,但心情还是不错,从旁边笑道:“在人字院里,论摔跤,柳亦稳坐头一把交椅。”

柳亦笑得居然有点腼腆:“咱这不是身子肥壮嘛,练习揉摔之技占便宜。”说着伸手一拍梁辛的肩膀:“想学?”

梁辛大喜点头,一个胖子一个孩子,就在星月之下,嘻嘻哈哈的练起了凡人民间的揉摔之术,给荒僻的苦乃山谷底之中,添了不少热闹……

梁辛是个男孩子,天性喜欢这种摔跤、较力的玩意,他不算天赋异禀,不过也有些机灵劲,再加上有四年的长拳功底,学的倒是一板一眼。

不知不觉里,天光放亮,苦乃山里渐渐活跃起来,头顶上隐隐传来啾啾啼鸣,夜里栖息的林鸟皆尽醒来,振翅翱翔。

曲青石仰着头眯着眼,踅摸了片刻之后,突得伸指一弹,一粒小石子挂着尖锐的破空声激射而去,无比准确的打下了一头不知名的鸟儿,柳亦大声喝彩,曲青石微微一笑:“自幼习射,这点准头还是有的!”

梁辛欢呼跑跳着去把那只摔得几乎散架的大鸟捡来,满心欢喜的笑道:“想不到还有肉吃!”

柳亦呵呵笑道:“这几天先委屈一下,等出了山,我带你去吃真正的好东西!”

梁辛摇头:“不委屈,有肉吃就是福气!”

柳亦的笑容不怎么厚道,神秘兮兮的凑近他问:“生肉也算?”

梁辛愣住了,片刻之后大惊失色,有肉没错,可山底谷地只有石头、尸体,他们根本没有取火之物……

柳亦哈哈大笑,接过大鸟,手脚麻利的将生血引入已经喝空的水壶,跟着退毛、去膛……很快一只大鸟就被他撕成一条条细嫩的红肉,先尽数捧到了曲青石的跟前。

曲青石拎起一条,放到嘴里细细的咀嚼,吃的无比缓慢,过了半晌才吞下三四条肉,又举起水壶抿了一口生血,这才推开食物,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

柳亦对梁辛小声的说道:“身在绝地,吃些生肉也没什么,大人吃得慢是是细嚼之下,生腥的味道会渐渐变成甜香,不过你要是受不了,就囫囵的吞下,好像我这样。”

说着黑胖子抓起一条生肉扔进嘴巴,秉住呼吸胡乱嚼几下,抻着脖子吞咽了下去……

梁辛愁眉苦脸,虽然饥饿难耐,对生肉也没有一点食欲,不过为了活命,还是捻起一块,放进了嘴里,一嚼之下,一股浓烈的腥膻直冲咽喉,梁辛赶忙用柳亦的法子,拼命把肉吞了下去,再吃了四五条之后,胃口都开始抽筋了,站起来跑到一旁不再吃了。

可片刻之后,吃过生肉的梁辛就觉得心跳如雷,脑子里莫名其妙的传来轰轰的乱响,五脏六腑都说不出的难受,好像有冰针攒刺,又好像被烈火烧灼,忍不住闷闷的呻吟了一声。

曲青石和柳亦各自惊讶,看梁辛的样子好像是中毒了,可他们两个人却一点事都没有。

柳亦赶忙扶住梁辛,往他的嘴里灌了些清水,梁辛这才缓缓的回复了正常,煞白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红润。

曲青石皱着眉头:“这孩子,吃不得生肉?”跟着略带无奈的笑道:“还挺娇气,柳亦,干活了,干完活赶紧出山!”

柳亦答应了一声,立刻忙碌起来,曲青石也不再摆架子,每一具猴子的尸体都被仔细搜索,随身物品全被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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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搬山青衣


class="width">柳亦好像一只肥胖的兔子,在尸体丛中纵跃往来,曲青石则好像闲庭信步似的游走,每一具猴子骸骨都要被他们翻来覆去的查看半晌……

这时候梁辛也恢复正常,那股可怕的难过已经消失了,而且肚子也不饿了,兴致勃勃的跑过来帮着一起给猴子骷髅搜身。www.65txt.com

忙碌良久之后,柳亦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说道:“洞口那九具站立的猴子尸体,没中毒没外伤,死的时候尸体不倒,稳稳守住阵势,看上去……他们应该是力竭而亡。”

曲青石微微一点头,追问了一句:“他们的随身之物里,有没有找到青衣锦绣?”

柳亦摇头,神色中还是那股浓浓的疑惑:“我仔细看过,没有!”跟着又低声对一旁傻愣愣的梁辛解释了下,锦绣是啥。

九龙青衣内部传令,上级会将任务书写在一方特质的锦缎上,下属携带锦缎令状,按照任务的级别,可以调用相应的青衣人手。情形紧急之下,锦绣甚至还可以调用各州府辖下官兵。任务完成后,执行者再将锦缎交回上级复命。

这道锦缎令状,就叫做‘青衣锦绣’。所有出来执行任务的青衣,首领都应该带着一份。

梁辛知道了什么叫‘青衣锦绣’,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这九只死了许久的搬山院猴子青衣,随身物品极少,只有刀剑武器、疗伤药粉、命牌和早已干涸的水壶,甚至连干粮都没带。

柳亦长出了一口气,指着那九只猴子摇头苦笑:“这样的猿猴……肯定不是普通的畜生,恐怕他们都是精怪!”

尸体上没有太多的线索,曲青石、柳亦商量了几句,他们推测的情形,几乎和梁辛先前的判断相同,九只搬山院的猴子青衣在这里与敌人厮杀,苦战之后敌人挖山逃走,猴子们则结阵封住了洞口。

最终那个敌人把洞子一路挖到了玉璧,人也消失不见,连尸体都没留下,无疑是被邪门玉璧给吞掉了,倒是这条坑洞留了下来,成了梁辛三人的逃生之路。

至于猴子为什么不再追击,而只是堵住了洞口;敌人逃跑为何要挖洞,而不攀山夺路,这些疑点暂时没法解释,曲青石也不会去瞎猜,梁辛倒是兴致勃勃的猜了一会,不过啥也没猜出来。~~~~

另外天亮之后,三个人又发现了一个可疑之处,在谷底的中央,地面上有个海碗大的小洞,小洞的切口平润,好像是用模具打磨出来的一般,周围的地面已经有些琉璃质,显然打这个洞子的人用到了高深的火锻之术。

这个小洞深不见底,柳亦凭着现在手上的家伙,根本测不出这个洞有多深,更不知它通到哪里。

此刻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梁辛饿的前心贴后心,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去吃那生肉,好容易坚持到干完了活,眼神可怜巴巴的,瞅着两位青衣大人。

曲青石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又捻起了一条生肉,仔细咀嚼、吞下,这才吩咐道:“柳亦,探路吧,先离开这里,再找司所的所在。”

梁辛神色担忧:“项蟾蛮出现的诡异而且势大,恐怕你们设在矿井的司所已经被摧毁了……”

曲青石却摇摇头:“不是找我们的司所,而是他们的!”说着,伸手一指地面上那些尸体。

梁辛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这些猴子青衣随身只带兵器灵药,连个苹果香蕉的都没带,这么算起来,在附近会有个九龙司据点。

柳亦这时笑嘻嘻的捧过来一件完好的青衣墨鱼袍,当然都是从猴子身上扒下来的:“这些天猿力士的身材矮小,大人和我都穿不上,倒是你刚刚好!”梁辛觉得浑身鸡皮疙瘩乱窜,赶忙摆手。

柳亦不由分说,一把把衣服塞进了梁辛怀里:“光着屁股满处跑,成何体统,你可别坠了梁大人的风范!”跟着顿了顿,口中又调笑道:“梁爷,您现在也不是一般人了,您老见过鬼、摸过煞、光着屁股吃过鸟,也不差再多穿件死人……死猿衣服!”

曲青石也淡淡的插口:“山中阴凉,你又没什么功底护身,穿上吧!”

梁辛一咬牙,开始穿衣服……天猿力士比起普通的猴子,体形要大上许多,不过比起成年人还是要矮小不少,给梁辛穿它们的衣服,倒也正合适。

要穿就全套,束带登靴,跨刀横盾,穿戴整齐之后柳亦帮他把头发束了起来,又用蘸水的布条给他擦了把脸。曲青石退后几步打量着他,呵呵的笑道:“别说,咱们青衣的墨鱼袍,穿起来就是威风!”

梁辛的长相普通,脸膛挺黑眼睛不大,五官上没太多可取之处,和普通的山村少年没太大区别。不过这几年练功吃肉,不仅身体调养的不错,神色里也有了些武人的气势,目光还算清澈明亮,现在皂袍蟒靴左刀右盾,着实有几番杀气腾腾。

柳亦也从一旁点头:“不错……你别傻乐,一乐就完了。”

梁辛想扳脸,可怎么也绷不住……

趁着天光犹在,三个人不再耽搁,开始寻觅离开山谷的出路。

山谷不算太大,可四周尽是陡峭的山崖,巨大的山石尖锐嶙峋,如狗牙突兀参差,恐怕灵猴都无法攀登。

在山谷的周围,横七竖八的林列着许多狰狞巨石,阻住了他们的视线。

梁辛心里着急,他急得是饿的难受,想出去就能找柴生火烤肉;倒不害怕没有出路,谷里一百多具尸体,这些人总不能是从悬崖上跳下来的,总能找到条出路。

曲青石带着梁辛,在荒谷中挖掘了一只大坑,把九只猴子青衣的尸骨安葬。

青衣卫本来就有辩向、寻路之术,柳亦因为轻功卓绝,平时专司刺探、追踪,更是个中高手。

柳亦沿着山盆边缘上纵下跳,时不时就被巨大的山石挡住身影,一直忙活到天黑才回来复命,在巨石之后,他前后找到了两条路。

找到了出路固然可喜,不过梁辛等人的心里更加疑惑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那个‘敌人’为何宁愿费力打洞,也不肯夺路而逃。

两条路中,一条相对平坦些,看样子像是山洪倾泻的河道,而这座山谷在不知多久之前,应该是山内的一座小湖。不过周围的山体似乎坍塌过,古河改道没入地下,这座山中湖也因此枯竭。

另外一条,干脆就不能叫做路,只能算是地震时留下的一道山间裂隙,崎岖难行自不必说。

“不过在这条小路上,”柳亦对曲青石禀报着:“在入口处,有些小石碎裂的不对劲,看起来应该是那些猴子青衣赶来时心情紧张,全身灌力踩踏所致。属下觉得,小路是这些前辈们的行军之路,沿途查找,应该可以找到他们的司所。”

柳亦精通探路行军之术,即便时隔几百年,也还是发现了小路上的可疑之处!

曲青石挥挥手:“那便循着小路走!”

三个人简单收拾了一下,曲青石把九只猴子的命牌都收入怀中,就此上路。

柳亦在头前引路,曲、梁二人跟在他身后,小路艰险难行自不必说,不过有两个青衣高手照顾着,梁辛总算还能勉强跟上,在走了一段路之后,曲青石突然开口,对着柳亦说:“小柳,这些猴子青衣不在卷宗,现在的九龙司里根本没人知道他们曾经出现过,足见他们的来历是机密大事,咱们现在追查下去,已经犯了忌讳,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有杀身大祸!你三思而行。”

柳亦身形没有稍停,一边探路一边笑着回答:“我这条命早就是你的了,不用多说,我心里有数。”

曲青石一笑,神色间也不见有什么感动,淡淡的说:“等找到司所,你我结拜兄弟。”

柳亦先是惊喜,跟着突然神色古怪的大笑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

梁辛从旁边眼巴巴的看着这两个人,心里都是羡慕,琢磨着自己要提出来也跟着去结拜,会不会被人家轰走。

曲青石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口中却岔开了话题:“梁辛,你可知,我为什么要追查这些搬山院天猿力士的来历,为何明知道小路难行还执意要这样走?”

梁辛愕然,听曲青石的意思,寻找这些‘搬山院青衣、天猿力士”的来历,是为了给自己帮忙……



第十三章 利器寡妇


class="width">曲青石也不再卖关子,对他说:“九龙司成立三百余年,卷宗清晰、职责明白,天地人三个院子,做的每一桩大事都有案可查,只有梁大人那时的卷宗,都消失不见……”

在九龙司中,千户虽不是小官,但也并不是真正的核心,普通的千户也许未必了解太多,不过曲青石却不同。(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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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氏一脉在三百年中,处心积虑调查梁一二的案子,像九龙司这样的关键的衙门,始终在他们密切的关注之中,可以说,自从大洪开国以来九龙司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唯独不清楚的,也仅仅是梁一二任期之内的事情。

曲青石在初见猴子高手尸体的时候,就几乎断定,这些人都与梁大人是同一时期的九龙司‘官员’。

昨夜里柳亦尝骨断代,这种法子不甚准确,也只能推断出猴子尸体死了两百年以上,既然是两百年以上,自然也可能是三百年之前!

最后,曲青石轻声道:“可见当年,九龙司一共有四个院子,天、地、人之外,还有个搬山!”

这个搬山院辖下的青衣至少有一部分是猴子精怪,究竟是用来管什么的;他们又曾经都执行过什么任务;为什么在梁一二死后就被取消了编制……此刻就连梁辛也明白,这个九龙司搬山院,和自家先祖梁一二的案子,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三个人低声交谈着,脚下不停的赶路,崎岖的山隙小路也渐渐的开阔了不少,柳亦在最前面探路,常常会在走上一阵之后,突然停下脚步仔细观察身边的石头,再仰首望天确定方向,跟着带上同伴继续前行。

梁辛知道这是青衣卫特殊的本领,也不多问什么,就老实巴交的跟在他们身后,时不时揉揉已经快要造反的肚子……

从黄昏开始,一直走到第二天破晓,他们早已离开了荒僻的山谷,进入了连绵不尽的山峦之间,现在是清秋时节,山上的草木正最后的茂盛着,山虫欢鸣,夜枭长啼,要不是梁辛饿的想要吃草,这番通宵达旦的山间夜行,倒别有些韵味。

走在最前的柳亦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对两位同伴说:“终于找到路引了!搬山青衣的司所,和咱们相距不远!”

梁辛睁大眼睛用力的踅摸,却没能从草木之间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柳亦笑道:“九龙司的秘密哨点周围,都会设置路引,只有自己人才能看得懂,你就别白费力气了。”

梁辛挺好学,笑道:“我看不懂,你教给我呗……”话还没说完,曲青石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压着他伏在了长草之间!

一直笑嘻嘻的柳亦也脸色一变,身子比灵猴还要更灵活,两三下窜上了身边的一棵大树,隐入了茂密的枝叶中。~~~~

片刻之后,不远处草木摇动,一个硕壮的身影进入了梁辛的视线;项蟾蛮!

一头项蟾蛮四肢着地,缓缓的在山间爬行,目光里充满警惕,正一边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一边转动头颅,不停寻索着。

梁辛看只有一头项蟾蛮,心里略略松了口气,这种蛮族虽然厉害,可一头两头应该无妨,不料这时树上的柳亦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叫:“快走!”

几乎就在怪叫响起的同时,曲青石抓住梁辛一跃而起,身形快的好像一阵疾风,与树上的柳亦一起向着西方扑去。随即怪啸声从四面八方了接连响起,数不清的项蟾蛮从周围的密林中现身而出,怪叫着向他们扑来!

曲青石暴喝中,扬手将绣春刀狠狠掷出,正中先前那头项蟾蛮的左眼,硕壮的蛮族惨叫了一声扑倒在地,四肢拼命的乱扒,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这些项蟾蛮行走毫无声息,又有惊人的视力与嗅觉,早就发现了他们三人,正在悄悄包围他们的时候,其中一只被曲青石发现。

不过这些蛮人也狡猾之极,那头项蟾蛮知道自己暴露了行踪,便假装觅食,想引开三个人的注意,让同伴继续完成包围。可曲、柳二人又岂是等闲之辈,发现破绽之后仔细观察,旋即洞悉了敌人的打算,立刻跳起来就跑。

几百头项蟾蛮轰轰纵跃,如影随形,疯狂的追赶着。

三个人趁着蛮族还没完成包围就冲了出来,大胖子柳亦一边发力狂奔,一边气急败坏的怒道:“项蟾蛮怎么会跟来这里!”

曲青石也咬牙切齿,满脸的恨意:“去司所!”

柳亦应了一声,按照路引的指示,领着曲青石急行,一直跑到两人气喘吁吁,柳亦终于大喝道:“就在前面!”

梁辛循着柳亦小棒槌似的手指望去,在眼前的密林深处,影影绰绰的矗立着一栋大屋,仿若一头蛰眠的巨兽,一动不动的伏在那里!

片刻的功夫他们冲到大屋跟前,柳亦双手撑住大门,微微用力下吱呀一声,漆黑的大门应声而开!

和大洪治下所有的官司衙门一样,大屋门后便是一座宽阔敞亮的厅堂,阳光透过密林,斑驳的洒落,厅堂里的一切破败不堪,到处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一具九龙青衣打扮的枯骨趴伏在地,早已化作骷髅的头颅却还勉力的抬着,黑洞洞的眼窝,注视着大门的方向。

梁辛仔细看了看,这具尸体是人的,不是猴子。

此刻项蟾蛮的啸叫清晰可闻,距离他们也不过里许之遥,正浩浩荡荡的冲向司所。

进屋之后,两个青衣立刻忙碌起来,柳亦脱下长袍,拼命的掸除地面上重重的灰尘,口中则喃喃的数着什么,很快找到了一面青砖,喜道:“是这里了!”说着用力一掀,把那块二尺见方的青砖掀到了一旁。

青砖下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凹槽,曲青石把梁辛扔到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枚猴子的命牌,啪的一声,把它拍入凹槽之内,随即,扎扎扎的机括声连环响起,曲、柳二人都是神色大喜。

那些攻入密林的项蟾蛮仿佛也嗅出了危险,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身体趴伏在地面上,警惕的望着四周……

曲青石则带着梁辛、柳亦两人,站在门口,嘴角凝着阴狠的笑意,冷冷看着外面。

柳亦对梁辛解释:“九龙司设在险地的司所或者暗哨,都会在周围布置机关,发动之下,便是铜墙铁壁!”

短暂而窒息的沉默之后,骤然嗖嗖的破空声大作,梁辛只觉得眼前银光激闪,一瞬间里无数三尺长的银亮细梭,从大屋周围的密林中爆发而起,敌人根本不及反应,就被打成了血肉筛子!

剩下的项蟾蛮大惊失色,嗷嗷惨叫着,在箭雨中仓皇逃窜。

梁辛看的目瞪口呆,先前在矿井前的恶战中,项蟾蛮的身体结实到无以复加,百炼钢刀都难伤其分毫,可现在,在这些银梭之下,他们全都变成了豆腐渣。

柳亦面目狰狞,口中却哈哈大笑,高声的喝骂着:“打得好!蟾蜍蛮子,今天老子的晚饭就烤你们的肉来吃!”

曲青石也面含笑意,眼中满满的都是报仇的痛快,低声对梁辛解释:“这些机括上装的,都是咱们九龙司秘制的破甲利器。细梭的一点锋簇,都是由铁精铜髓炼制而成,别说项蟾蛮只是皮糙肉厚的血肉之躯,就是铁甲重骑,也抵挡不住。”

梁辛点点头,可神色中还是有些疑惑,曲青石明白他的意思,摇头叹气道:“我那些儿郎们,当然也有这种破甲的劲弩,不过平时只是看着罪户干活,谁也不会把这么沉的东西随身背着,项蟾蛮来的太突然,根本来不及取出劲弩……若真要摆好阵势,凭着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蛮子,想要攻杀一个青衣千人卫,那是做梦!”

几句话的功夫里,密林中的禁制已经发动完了第一轮,跟着又是扎扎扎的机括声,第二轮暗弩开始绞弦。

项蟾蛮在林子里丢下了上百具尸体,暂时不敢靠近了。

梁辛暗赞九龙司的禁制工艺了得,时隔三百年再度发动竟然还有如此威力,不过转眼一想,就连他们的衣服都那么结实,机括自然更加坚韧。

柳亦又盯了外面一会,这才回头拍了拍梁辛:“跟我来!”说罢,引着他向后堂跑去。

前后相差三百年,不过九龙司对司所的建造格局似乎没怎么改变,这座司所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柳亦带着梁辛,轻车熟路的左拐右拐。

梁辛这时候又发现了异常之处,这座司所占地极大,建在密林中央,虽然破败陈旧,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可却没有野藤草蔓,更没有蜘蛛结网。

柳亦看出了他的疑惑,语气间有些得意洋洋:“在山间、林中建立司所,最烦的就是毛毛草草和蚂蚁蚊蝇,所以青衣会在司所周围种下些药粉,把草木虫豸都驱赶出去。不用担心,这些药粉不会伤人。”

梁辛咋舌道:“什么药粉这么犀利,都三百年了还有效?”

“这道灵药的方子,据说是从川西九顶山一个姓温的用毒世家求来的。”说着,柳亦领着他走入后院中的一座方方正正的巨大地窖。

地窖之中一片狼藉,刀枪甲胄被扔的满地都是,一口口大箱子也都被人打开了,歪歪斜斜的散落着,柳亦看到眼前的情形,明显吃了一惊:“邪门!器库重地会被人抄家?”

梁辛这才明白,这里是司所囤放武器的所在。

柳亦快步走到地窖尽头,左敲敲右摸摸,跟着双臂抵住墙壁吐气开声用力一推,扎扎的闷响里,墙壁翻转开,又露出了一间暗房。

暗房中没有刀枪,只有一口口被石蜡密封的大箱子。

柳亦这才松了口气,呵呵笑道:“幸好,这些宝贝还在!”跟着走上前去,费力的揭开一口箱子的顶盖顶盖,只见一排黑色的劲弩浸泡在煤油中。

柳亦大喜笑道:“便是它们了,九龙利器,劲弩破甲,是名‘寡妇’!”

梁辛搔着后脑勺笑了:“寡妇弩?这个名字古怪的很。”

“这种弩下,再厚的衣甲也一穿而过,打仗的男人死了,家里便只剩下了寡妇,这个名字不是古怪,是狠毒!”柳亦嘴里说话,手也不闲着,一连捞起几把‘寡妇’,又抱了一大捆箭,晃晃悠悠的回去了。

梁辛也跟着出力干活,可拿了弩箭才知道,这些利器沉重的惊人,凭着他的力气,也就能拿上一把弩,十几支箭。

等他们回到前厅的时候,曲青石却坐在地上皱着眉头发愣,看他们回来,先露出了个苦笑:“项蟾蛮围住了外面,听叫声,人数是越来越多了。不过我听说蛮人夜盲,等到天黑咱们便突围。”

跟着,他岔开话题,伸手一指地上的那具青衣枯尸:“你们猜,这个人是什么身份?”

梁辛脸色骤变,倒吸了一口冷气,嘴唇哆嗦着猜道:“是……我家先祖,梁一二?”

“放屁!问你们他是什么身份,没问你他是谁!”曲青石骂街的时候,表情也是风轻云淡的。



第十四章 草鞋没号


class="width">密林之外,项蟾蛮的怒吼此起彼伏,听起来很有‘两岸猿声啼不住’的味道,其间它们又试探过几次密林禁制,按照蛮人首领的想象,既然一有人攻入,机括利箭就会发动,那派出一次只要一个人便会引发全部禁制。(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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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知,九龙司的银梭机关制作的巧妙无比,密林之中的地面遍布着无数个触发点,一个触发点对应一支暗弩,触一点只能引来一箭。

连续派了七八个敢死者,都被一箭射杀,大片的禁制根本不动。

蛮人不敢再试,重重围住密林,不敢攻入又不甘心散去,只有嗷嗷厉啸着来发泄心中的怒火。

司所中的三个人,除了不懂机关术的梁辛心惊肉跳之外,曲、柳两人根本无动于衷。

片刻之前梁辛刚猜了个终极答案,曲青石不敢让他再瞎蒙,手里摆弄着一块命牌:“这位死在司所中的大人,是位指挥同知也是搬山院的官员!”

九龙司辖下青衣单独编制,自上而下设指挥使一人,执掌全司事物;指挥同知三人,分别执掌天、地、人、三院;指挥同知之下还有指挥佥事、千户、百户、统领、力士等职。

指挥同知在九龙司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梁辛无知,满脸的无所谓,柳亦的神情可着实惊讶,问道:“这位,就是搬山院的大掌柜?”

曲青石缓缓点头:“在山谷里,咱们先前想找的那份青衣锦绣,就在他的身上!”说着,把一块折得方方正正的帕子扔给了柳亦。

柳亦接过去之后,打开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了无数小字,骇然道:“怎么这么多字!”跟着目光落在落款处的朱色大印上,又忍不住惊呼:“梁一二?是梁大人的谕令!”

曲青石嗯了一声:“这封青衣锦绣,正是出自梁大人之手,任务只有一个,可诸般条件却写的明明白白,照我估计,这位指挥同知接令时,并未见到梁大人,所以梁大人才把要留意的地方逐一写明,以便让属下明晰情势。”

柳亦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锦绣,居然嘿嘿嘿的笑了:“这个……梁大人文武双全,锦绣上的文书也写得骈四俪六,读起来可愁煞我这个老粗了,我就算看过,也还得麻烦大人讲解。”

曲青石失声而笑,骂了句:“不学无术啊!”跟着把青衣锦绣上的密令,混合着他的猜测与理解,缓缓的讲了出来。

这位指挥同知,名叫靳难飞,身为九龙司指挥使大人辖下,四大档头之一,统领搬山院。

这次奉指挥使梁一二之命,靳难飞亲自赶赴苦乃山,会同这座司所中的天猿高手,一起去狙杀一名土行巨妖!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柳亦还是忍不住低低的哼了一声:“搬山院的靳大人,对付的是妖怪?山谷里打洞逃跑的那个敌人,是个妖怪?”

中土灵秀,修天者极多,自然也少不了精怪、妖魔、鬼灵,不过无论修士还是妖魔鬼怪,比起凡人都要强壮可怕得太多,大洪虽然兵强马壮,但毕竟是凡人的朝廷,从来不敢管修士或者妖怪的事情。

天下里常常会有修士恶斗,殃及凡人的事情,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赶上的人也只能自认倒霉,官府管不了,也不会去管。

九龙司网罗人间才俊,其中有不少都有天赐神力,若论起实力,未必对付不了低阶修士、普通精怪,不过朝廷不愿节外生枝,明令禁止他们去查涉及修士、鬼怪的案子。

让梁辛和柳亦觉得既意外,又隐隐有些振奋的是,梁一二大人当年,麾下不仅有猿猴精怪做手下,而且他还敢对厉害妖怪下杀手。

曲青石对着他们两人点点头,继续讲解着这份青衣锦缎。

青衣锦缎上,梁一二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大多说的这个土石妖怪的可怕之处。

说到这里,曲青石顿了一下,笑了:“这名妖怪叫什么锦绣上不曾提及,咱们姑且把他叫做草鞋吧。”

‘草鞋没号’,中土戏言,指的就是无名氏。

草鞋是土行的绝顶妖仙,在一年前便进入苦乃山,因为他发现了一条邪戾的凶煞根脉,而这条凶根也是土行石属,草鞋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将凶根的土行法力夺下来归为己用。

梁辛和柳亦对望了一眼,两个人就算是项蟾蛮,现在也能猜到,草鞋要对付的凶根,就是自己这小半年里不停挖掘的石脉。

青衣锦绣中,反复嘱托靳难飞,要对付草鞋,一定不能让他逃入山岩,草鞋是土行的精怪,一旦遁身大山,便如鱼得水,再也难以对付了。

梁辛这下子总算融会贯通,为何草鞋放着大小两条山路不逃,偏偏要开凿坑洞,躲进大山里去。

最后,密令中写的明白,最好是能够杀掉草鞋,如不成则争取困住他一些时日,最坏的结果,是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夺取凶煞根脉的法力。

说到这里,曲青石伸手指了指地面,语气中很有些唏嘘:“刚刚我检查这位靳大人尸体的时候,发现他临死前,在地面上留了两行字,不过被灰尘覆盖了,之前咱们没有发觉。”

梁辛循着曲青石的手指望去,只见青砖上指痕深刻,赫然刻着两行小字:

天猿九转,舍命结阵封堵妖人于苦乃山根,靳难飞幸不辱命。

重伤之下生机已断,赶回司所只为赴约,宋红袍未至,有负大人,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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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事情,随着锦绣密令和靳难飞的第一句留言,在梁辛的脑海中逐渐清晰了起来:

那座荒僻山谷之下,就是凶煞根脉的根本所在,所以会寸草不生;

草鞋不知通过什么法术找到了凶根,山谷中的琉璃小洞,想来就是他为了夺取煞根法力而打通的;

梁一二命令手下去阻止此人,锦绣上基本没提到煞根,看来梁一二的目的也仅仅是要诛杀草鞋;

一场恶战之下,草鞋被打得够呛,却最终还找机会冲进了山壁;

锦绣嘱托,一旦草鞋进山便不可追击,九位天猿便结阵封住了洞口,虽然没能当场杀死草鞋,但退而求其次,他们不仅已经破坏草鞋夺取煞根法力的图谋,还把他封堵在苦乃山山根之下;

按照靳难飞的第一句留言来理解,除了他之外,最后九位猴子高手,为了结阵把草鞋封印在山底,动用了舍掉性命的法术。在结界成功的时候,这九只天猿就已经死了,再强的法术,也会有个期效,三百年后施法之人身化枯骨却犹自站立,但他们布下的结界之力已然消失,所以梁辛等人才能循着矿洞,逃到了地面上。

可靳难飞的第二句留言,他们就无论如何也参不透了。

“重伤之下生机已断,赶回司所只为赴约,宋红袍未至,有负大人,死不瞑目!”梁辛又把靳难飞的第二条留言仔细的念了一遍,这才抬头问道:“宋红袍……是个人名?”

曲青石点点头:“等回去了,先看看还能不能查到这个人再说吧!”

说完,曲青石顿了一下,把目光投向梁辛,神色里多了些笑意:“另外,刚刚我还想到了件有意思的事情。”



第十五章 磨刀霍霍


class="width">梁辛少年心性,一听说有‘趣事’,立刻就来了兴致,柳亦坐在旁边,一边鼓捣着劲弩‘寡妇’,也做出了个洗耳恭听的姿势。www.65txt.com<<>>

曲青石的神色略显倨傲:“那位草鞋先生,在搬山院的追杀之下,逃进了苦乃山根,最终他挖的坑道消失在玉璧之前。先前咱们以为,他是被玉璧吞掉了,不过现在我倒觉得,他没被玉璧吞掉。”

梁辛听的有些迷糊,虽然明知道曲青石很快会给出答案,可还是捧了一句:“那他去了哪里?”

曲青石脸色满足,慢悠悠道:“草鞋没被玉璧吞掉,因为草鞋就是玉璧!”跟着,他伸出了两根手指:“如果是这样,那么有两件事就好解释了!”

跟着,也不等别人再发问,径自向下说道:“第一,玉璧与石脉被连接之下,立刻恶斗到一起,甚至为了能分出生死胜负,不惜要消耗力气来保住‘战场’,这两个邪物之间,必定有过生死大仇!”

喀嚓一声,胖子柳亦装好了第一只寡妇弩,跨在背上,跟着大笑点头:“有道理!先前草鞋在山谷打洞想要夺去石脉的法力,石脉凶根早就吃过他的苦头,现在有了机会报仇,自当拼命!”

曲青石呵呵一笑,继续道:“第二,如果玉璧不是草鞋所化,那背后的那条坑道,也未免太巧了些!苦乃山那么大,草鞋哪里不好挖,却偏偏挖到玉璧的所在。”

事情正如曲青石所料,三百年前草鞋突遭九龙司搬山院的高手狙杀,一番苦战之后,虽然重创了敌人,可自己也到了强弩之末,勉强逃入大山。

草鞋本身就是灵石成精,进山之后不仅能将山势与自己连为一体,而且挖洞的速度极快,甚至比夺路而逃还要更方便,只不过他伤得太重,最后也没能逃出升天,而是在山根深处伤势爆发,现出了玉石妖身,从此休养生息,一睡三百年。

曲青石虽然不懂什么天道、法术,不过凭着一份聪明才智,也猜到了事情的真相。梁辛望向他的目光满是崇敬,自从他们挖到玉璧妖怪的时候,曲青石连番决断,武功强胆色足心思更是缜密,好像这天底下根本没什么事情能难住他。<<>>

曲青石看了他一眼,呵呵的笑了:“你也不错,把玉璧和石脉连起来,我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跟着,伸出胳膊,从柳亦那里取过三根银梭弩箭,随手插在了地面上。

柳亦一见大喜,语气中也没有了原先上下级的刻板:“结拜兄弟?你一直不提,还以为你后悔了,我也不好意思提……”

曲青石哈哈大笑:“你我连番历险,现在还差最后一关,此刻结拜,刚刚好!”

他的大笑由丹田爆发,裹扎了浑厚的内力,一时之间把密林外的蛮族嘶吼尽数压了下去!

笑声中,曲、柳二人并肩而跪......

片刻后,曲青石斜眼望向一旁满脸羡慕、欲言又止的梁辛,皱眉道:“干啥呢?”

梁辛搓着手心,问了句傻话:“我该干啥?”

柳亦伸手捉住梁辛的腕子,稍一用力就把他拉到身边,按着跪在旁边,一指那三根寡妇箭,喝道:“磕头!”

梁辛只觉得一股无法言喻的快乐,从小肚子直冲天灵盖,喜悦的无以复加,长大了嘴巴,声音却比蚊子还小:“我……罪户……”

话还没说完,曲青石白眉一轩,低喝道:“住口!我管你是罪户还是纨绔……”

梁辛咕咚一个头就磕在了地上,把曲青石的长篇大论砸断了,老头的神色挺憋屈,一番豪迈之言全都憋回了肚子里。

柳亦嘿嘿笑着小声说:“其实要从梁大人的身份论起,只有我才是高攀的。”

跟着三个人报上姓名、父母、籍贯、生辰八字,这时曲青石的身体突然一哆嗦,缓缓的侧过头,斜忒着柳亦,神色不怎么慈祥:“怎么……你比我大一岁?”

柳亦恭恭敬敬的回答:“小时候为了能进九龙司,瞒报了两岁。”

“……”

天下间的结拜都是一个样子,柳亦、曲青石、梁辛三人以箭为香,也不过多了一份杀伐之气!

结拜之后,老大柳亦和老三梁辛各自欢喜,只有白胡子曲老二闷闷不乐……憋了一会功夫之后,三个人突然一起放声大笑。

柳亦第一次当上了老大,兴奋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喜滋滋的走到梁辛跟前,问道:“老三,你姓梁名辛,可有别字?”

梁辛苦笑着摇摇头:“我出身罪户,能有个名字就不错了。”

柳亦一听梁辛现在无字,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困境之中,做兄长的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便给你冠个字!我说一个字,老二说一个字,凑起来就是你的别字,可好?”跟着回头拍了拍曲青石:“老二,昂?”

曲青石不想胖子柳亦那么快就进入角色了,愣了愣才知道他是跟自己‘昂’,摇头笑骂:“他才十二,取什么字!大洪习俗要到二十岁再冠字成年。不过……”

曲青石似乎是觉得柳亦这个提议倒不错,两个做哥哥的给小兄弟取个字号做见面礼倒也不俗,继续道:“虽然冠字还早,不过倒是可以取个别号,以后即便分开,心里也会有份念想。”

梁辛自己也挺开心,议定之后,柳、曲两位哥哥就开始琢磨着给他取个别号,偏偏柳亦花样多,一定要和曲青石背背相做坐,各想一字,事先不得串议,说是这样才能附和天意,大吉大利。

又是一番乱哄哄的争论,到了最后还是依了柳老大的意思,两个青衣高手背向而作,各自在地上写出了一字。

柳亦写的是个‘磨’字,把梁辛叫过来,正容道:“我只是个粗人,看不出你的天赋究竟如何,不过你我共患难之下,倒也能察觉到你有几分聪明灵气,这个‘磨’送给你,盼着你日后能多加磨砺、不畏辛苦,迟早有成才之日!”

梁辛动容,认真点头,再绕到二哥曲青石跟前的时候,只见地上写的是个刀字。

曲青石也有自己的道理:“自梁大人而下三百年,你历代先辈都蒙受冤屈,沦为罪民,男子立世有恩还、有仇报,这个‘刀’字,写的便是你的仇!以刀为号,昂立天地。”

梁辛深吸了一口气,神情里有些发懵了:“那我的别号,就、就叫磨刀了?梁辛、梁磨刀?”

柳亦哈哈大笑:“完了,以后不是个樵夫就是个屠夫!”

……

三个人说说笑笑,曲青石还是老样子,淡淡的偶尔一笑,柳亦忙忙碌碌的给劲弩调弦装箭,同时仔细给梁辛讲解这种利器如何使用。寡妇配三箭,可以连珠而射,也可以逐一射击,这种弩箭威力虽大,但射程不算太远,充其量只有四十步的样子,近战威力极强,但因为太过沉重,所以青衣一般也不会随身携带。

凭着柳亦的力气,在装箭的时候,也要把四肢全都用上,才能绷紧绞弦。

曲青石把一把劲弩端在手中,对着外面作势瞄准,开口对梁辛说:“说实话,这种弩在单兵手中威力有限,毕竟只有三射,不过你可以想象,如果千人操弩,十个百人轮番而射,会有怎样的威力!便是神仙也要退避三舍。”

说着,把手中的劲弩给梁辛挎在了背上,梁辛一负重,立刻觉出饿来了。

他们从无名荒谷出发走了一夜,好容易等到天亮,还没来得及收集柴火烤肉就遭遇蛮族,其后又是断案又是结拜,忙忙碌碌直到现在,也只喝了几口水。

柳亦取出了那只装了鸟血的水壶递了过来:“你吃不得生肉,就喝一点这个,天黑后突围,少不得又是一番跋涉,现在多喝一口,到时便能多跑一阵!”

梁辛刚一伸手,水壶却被曲青石抢过去了,后者笑道:“糊涂,生血过了一天多的功夫,早就凝固了!”说着,双手把壶夹住,催动内力去化开壶里的血块,同时皱着眉头望向柳亦:“为什么会遇到项蟾蛮?是不是巧得有些说不过去了?”

就在摇头之际,外面陡然安静了下来,蛮族的怒啸尽数消失,毫无征兆的寂静,瞬间充斥山谷。



第十六章 其利断金


class="width">梁辛和柳亦几乎同时跳起来,异口同声的问道:“怎么回事?”

曲青石则要镇静的多,长身站起,把手里的水壶塞给了梁辛:“赶快喝几口,外面的情形不明,先把力气攒下再说!”

这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清清爽爽的笑声,听起来好像清风拂过竹林的感觉:“你们三个,都是从矿洞中逃出来的?”跟着,脚步声响起,一个又高又瘦的中年人,缓缓的穿过密林,向着司所走来。(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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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里的劲弩机关却没有一丝反应!

细看中年人的脚下,看似行走实则足不沾地,每一步落下后,其实都和地面留着薄薄的一隙,所以不会触发机关。

梁辛此刻也看出了中年人的脚下玄机,一颗心直线向下沉:虽然低了些可对方明明白白是飘过来的,若非鬼魅妖邪,便是修天之士!

曲青石站在门口,看着对方一步步的走进,白眉微微一挑,略带几分惊讶:“修士?你是谁?”

中年人咧嘴,露出一排焦黄的牙齿,笑道:“眼力不错。我的名字叫做竹五。”

司所中的柳亦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内心的惊骇,干笑了两声道:“竹五?那竹一二三四六七八呢?”

柳亦不过是随口胡说,不料竹五却一本正经的摇摇头:“没有六七八,我们兄弟只有五人。”

柳亦立刻追问:“那其他人呢,在哪里?”

竹五走到密林边缘就站住了脚步,距离司所不过三五丈的距离,耐心极好的回答道:“他们没来,苦乃山里的这点小事,我自己统御着项蟾蛮,足矣了。”

一向淡漠的曲青石突地大怒,已经松弛的脸皮都微微的抽搐,那些灰白的老年斑都仿佛活了似的,显得异常可怖,声音也又低又哑,透着压抑不住的戾气:“小事?整整一个青衣千人卫,还有上万罪民,一万多条性命,小事?”

竹五咦了一声,似乎觉得曲青石的愤怒很没有道理,皱眉道:“不过是些凡人的性命罢了,我倒觉得,朱离弟子那十九条性命,来的还会更贵重些。”随即,他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既有些疑惑,更有些不耐烦:“我不明白,你们三个凡人,就算手脚麻利些,又怎么可能从矿井中逃生而出呢?”

先前他怀疑有修士帮助三兄弟逃生,埋伏在附近等着他靠近,所以才耐着性子,一边和曲、柳二人问答不休,一边用灵识仔细搜索周围,此刻已经确定,这座司所里除了眼前三人之外再无敌人,所以立刻翻脸,森然道:“矿井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原原本本的说给我听,便能死的痛快些。”

曲青石皱眉,扬了扬手中的邪弓,恨声道:“狂妄!”

竹五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话说的还算坦诚,但语气间却充满了轻蔑:“这把弓的威力很强,即便是我也有所忌惮。可是……你开弓的速度太慢。在我面前,你根本就没机会拉弓!就在你举起弓的空子里,我有把握杀你!你若不服大可以试试,不过我劝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密林中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的弩弦崩颤,不知道多少枝银梭激射而出,林子里的劲弩机关尽数发动!竹五大吃了一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明明凌空驭气而至,根本没有触动机关,这密林中的机括为何还会发动。

一直躲在司所中不肯现身的柳亦,此时正把大脚踏在司所中的机括中枢上,狞笑道:“木头脑袋的东西!”

九龙司的机关禁制设计巧妙,除了在密林中有无数触发点之外,还能通过司所中的中枢大闸来尽数发动,敌人就算是飞进来,也难逃乱箭攒射。

竹五气急败坏的怪叫了一声,猝然遇袭之下心意陡转,只见数十柄翠绿色的青竹小剑,从他的大袖中嘶鸣振起。他的修为颇为了得,林中的劲弩虽然锋锐,但只要他放出法宝,尽可无碍。

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那一大片青竹小剑跃出时还威风凛凛,但刹那之后,忽然好像喝醉了似的,乱哄哄的左摇右晃着,噼里啪啦的掉到了地上。

以竹五的实力,曲、柳二人虽强,但也绝不是他的对手,只不过他对阳寿邪弓也颇有些忌惮,心思主要都放在曲青石的双手上,不料先是激弩乱射,跟着自己的法宝甫一放出,就立刻和他失去了联系。

竹五被四处乱飞、好像过境蝗虫似的劲弩射得方寸大乱,丢了法宝之下,急忙催动真元,双臂化作两截枯黑的焦木,用力挥舞着挡开弩箭。

哆哆哆哆……仿佛暴雨敲击屋瓦的声音,竹五的枯木臂浑不受力,足以击穿重甲的利箭也无法穿透他的双臂,竹五则一边抵挡着机关,同时奋起身形向着司所之内扑去!

曲青石大笑了一声,趁着竹五手忙脚乱,咬牙举起了阳寿邪弓,倏然身边一团疾风掠过,大胖子柳亦已经手提绣春刀,势若奔雷般从他身边冲过,毫不犹豫的迎向正飞扑而至的竹五,嘴里却哈哈大笑着:“你等我死了再拉你那把破弓!”

跟着又是一阵大呼小叫,梁辛也嗷嗷怒吼着从他身边经过:“破弓……”

竹五脸色青黄,机关射出的利箭尽数被他的焦木臂化解,不过箭矢虽然没能戳进胳膊,可锋簇上蕴含的劲锐力道也让他难受无比,刚刚突破箭阵,正想唱咒施法制住敌人,就见眼前银光讪笑,肥壮的柳亦当空压下,向着自己的头顶就是一斩。

修士修炼,不外炼器、修身这两项,一旦丢了法宝,就相当于被砍断了一手一足,不过即便如此,竹五还有一身霸道的木行真元,只要邪弓不起,他还是稳操胜券。

面对当头一刀,竹五怒声断喝:“找死!”,刻不容缓中伸手捉住了柳亦的手腕。

不料柳亦的另一只手不知怎么一晃,从背后竟然摸出了一把‘寡妇’,跟着‘嘣嘣嘣’连珠三箭,射向了竹五的面门。

竹五差点被吓死,他的真元遍及全身,但功力最弱的地方就是面门,情节中脑袋急晃,最终也只躲开了两箭,第三箭从侧面洞穿了他的脸颊,撕下了血淋淋的一块面皮,直接露出了森白的牙齿。

竹五躲过了灭顶之灾,左手握住柳亦的手腕,右手握拳,向着柳亦的心口狠狠击下,他有把握,这一拳足以洞穿这个黑胖子的身体。

就在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拳头穿透血肉之躯的兴奋时,第二道身影电射而至,跟着只觉得右手手腕一紧,一柄黝黑色的长弓在自己面前古怪的一转,弓弦已经缠住了手腕!

从禁制发动到竹五扑出密林,不过是一弹指的功夫;柳亦先斩后射更是电光火石的一刹,而此刻,曲青石也已飞身杀到!

曲青石本想发动‘不归人’,以命搏命和敌人同归于尽,不料两个结拜兄弟都疯子似的冲向敌人,这一箭无论如何也无法射出,干脆收弓纵跃扑向敌人。他的身法和柳亦在伯仲之间,比梁辛要快上太多,后发先至超过了磨刀老三,以弓弦裹住了对方的夺命一击,总算救下了柳亦的小命。

竹五沉声怒吼,真元之力灌注双拳,阳寿邪弓吱吱哀鸣,勉力相抗,柳亦却发出了一声惨叫,被对方捏住的手腕发出可怕的闷响,骨头彻底被捏碎,这只手已经废了!

而此刻梁辛终于赶到,尖声的怪叫里奋起一拳,啪的一声正砸在敌人的脸上!

喀!手指间传来剧痛,梁辛用尽全力的一拳,差点折断了自己的骨头,敌人却根本没事。

竹五功法了得,何时吃过凡人的亏,就算普通的修士遇到他也只有哀求或者逃走的份,可今天连番被暗算,直恨得七窍生烟,左手用力一甩,把柳亦肥大的身体狠狠贯了出去,跟着扬起手掌,向着梁辛的头顶狠狠拍下。

手掌未至,劲风已起,梁辛只觉得仿佛一座大山向着自己压了下来,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只有闭目等死,不料身边的曲青石吐气低吼,猛然放开邪弓,双手并拢十指交叉成锤,在刻不容缓之间,迎上了竹五的铁掌,同时一脚把梁辛踢了出去。

嘭!轰然闷响,曲青石鲜血狂喷,人就好像一根钉子,被竹五一掌砸进了地面,直没胸口!

竹五桀桀怪笑,右手想要想要抬起补拳打死曲青石,不料一发力间却极不灵便,低头一看,右拳仍被邪弓的弓弦缠绕着。

邪弓斜跨在曲青石的身上……曲青石的手虽然放开了阳寿,可却用身体背负邪弓,依旧死死牵制着敌人的右手。

右手一时无法使用,可他还有左手!

中年修士左手成凿,正要向着曲青石的天灵凿下,眼前突然一黑……刚刚扔出去的胖子柳亦又扑了回来,他的右臂软绵绵的扭曲在一旁,左臂却夹着一根刚刚被自己撞断的碗口粗的大树,挟着呼呼的风声,向着敌人的额头砸了过去,嘴里根本不成语调的喝骂:“活不了,一起死!”

那棵树虽然粗大,可在竹五眼中,威力比着牙签也未必能强多少,他的脑袋害怕劲弩只锐,却不怕洪木之力,不过竹五也是人,是人就有本能反应,当头顶受到威胁,左手完全是本能反应的抬起来,挡住了柳亦砸下来的树木,嘎啦啦的响声里,仿佛裹杂着风雷的树干四分五裂,柳亦也受到巨力反震,重重的摔倒在地。

可就在他还没来得及收回左手时,梁辛第二次扑了回来,举着拳头又砸向了竹五那张残脸。

竹五来不及收拳,脖子一沉,直接用脑袋砸向了梁辛的拳头,凡人终归是凡人,竹五笃定头槌之下,那只小小的拳头只有被捏成骨渣肉屑的份,可期待中的拳骨碎裂声并没有响起,传进耳朵的,是嘣!嘣!嘣!三声弩弦震颤!

梁辛的另一只手,也和刚才的柳亦一样,从背后摸出了一把‘寡妇’……

在被劲弩射中之前,竹五货真价实的喷出了一口鲜血。

一样的当,一眨眼之间自己上了两次。

连珠三箭!

第一箭,正中竹五的嘴巴,寡妇的锋锐与劲射,把竹五的满口白牙一箭射碎!

第二箭,依旧是嘴巴,毫无障碍的穿过了他的舌头、咽喉,最终挟着红白相间的喉管,从他的脖子后面激射而出。

第三箭……射到竹五的肚子上了,寡妇太沉,梁辛刚举起来又放下了,第三箭扎在竹五的肚子上,只入肉两寸。

轰!泥土炸碎,曲青石的下巴、胸口上还涂满鲜血,人已经挣扎着跃出,抽出腰间斜跨的绣春刀,毫不留情的向着竹五的身体扎去;歇斯底里的怒骂中,刚刚摔在地上的柳亦踉踉跄跄的冲过来,捡起自己的刀子,看也不看的向着敌人乱砍;吼着不知是笑还是哭的怪叫,梁辛丢掉劲弩,也抽出了刀子……

三个人全都疯了!

老大柳亦右手腕骨尽碎。

老二曲青石大口呕血,内脏受伤。

老三梁辛梁磨刀…….没啥事。

三个凡人直到此刻,狂刺修徒!

可直到三个人都筋疲力尽,全都摔倒在地,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已经变成了血葫芦,全身真元几乎尽散的竹五,却还活着。

竹五修行的是木行道法,生命力极其顽强,虽然伤的极重,但总还有一口气在,当然,动是动不了了,勉强还算活着。

在密林外的项蟾蛮也发觉主人遇险,一时间尽数暴躁了起来,凄厉的怒嗥着,一次次向着密林中疯狂冲锋,也幸亏九龙司禁制连绵不绝,一次发动之后便走箭崩弦,每一柄暗弩都能够发射七次,牢牢扼住密林,不让蛮族越雷池一步!

蛮族几次强攻未能建功,平白死了数百人,暂时停止了攻势,依旧死死的围困住林子,无比的躁动。

三兄弟知道蛮族跨不进密林,根本不理会对方凄厉的尖啸,彼此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恍惚,几乎不敢相信,他们三个凡人合力,竟然真的击败、击伤、击溃了一个修士,而且这个修士看起来,修为还不低!

梁辛呵呵的傻笑着,渐渐恢复了清醒,满眼关切的望向两位兄长。

曲、柳二人各自摇头,前者神情冷清,后者小人得志,各自说了一句“伤无碍。”“死不了!”

梁辛这才放下心,心有余悸的回想着不久前的恶斗,疑惑道:“竹五的法宝,为什么不好用了?”

激战惨烈,可无论是林子里的机关爆发、还是三兄弟同心协力,都有一个关键的前提:竹五的青剑法宝,刚一放出来就失效了。

曲青石却早已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沉声说道:“恐怕,搬山院的司所,除了弓弩机关之外,还有限制修士释放法宝的禁制!”

梁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喃喃道:“搬山院!”跟着又指了指好像个破口袋似的堆在地上的竹五:“这个人还没死,怎么办?”

柳亦哈哈一笑:“没死正好,老子还有话要问他!”说着,费力的爬起来,用没受伤的胳膊拖着竹五,踉踉跄跄的走进了司所。

曲青石的神情似乎很开心,对着梁辛微笑道:“只要不死,就算不能说话,柳亦……咱家老大也能逼出口供!”

竹五显完了自己的本领,现在轮到柳亦让他尝尝九龙青衣的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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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票,求零点之后的推荐票,新书榜是个关键的榜单,而后面的三周,也是《搬山》最关键的时期,拜托你们了!

就像今天的章节,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第十七章 前因后果


class="width">梁辛兴致勃勃的想要跟着柳亦一起去审问竹五,结果刚跟进司所就被轰了出来。(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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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梁辛满脸的不甘和好奇,曲青石依坐在司所门口,劝道:“你最好别看,否则以后你几天都吃不下饭去!”

梁辛几乎没受伤,现在倒没什么不适,不过剧烈活动之后肚子里更是饿的发慌了,跑过去扶着曲青石坐正,犹豫了一下之后伸手帮他去捏肩膀。

曲青石扑哧一声就乐了,双肩一耸震开了梁辛的手,笑骂道:“跟熊瞎子拍树似的,还是算了吧……”

老大柳亦把竹五拖入司所的刑房,开始催施酷刑逼供;

林外的项蟾蛮不肯散去,又不得而入,只有不停地仰天长嗥。偶尔有些脾气暴躁的蛮人,再也耐不住性子冲入了密林,跑步上五步便被激弩射杀,横尸于地;

梁辛小心翼翼的帮着曲青石拭去身上的血迹,两个人口中讨论着这两天的经历,从未听说过的九龙司搬山院,不仅有猴子精怪当差,还敢于猎杀妖孽,就连设在苦乃山的司所,也有屏蔽修士法宝的禁制……

不多时,竹五嘶哑的惨叫声,就从司所中断断续续的响了起来,也不知道柳亦用了什么手段,竹五的惨叫中蕴含的痛苦自不必说,更一声比一声高亢凄厉。每次梁辛都以为他的叫声大到了极限,可片刻后,猛的又会拔高一大截,到了最后,惨叫声几乎变成了穿云裂石的锐响,听得梁辛直冒冷汗。

一直等到了黄昏时分,柳亦才从司所中走了出来,竹五被他锁在了刑房中。

梁辛立刻跳起来迎上去,曲青石也神情关切,低声问:“怎样?”

柳亦哈哈一笑,大包大揽的说道:“问明白了!矿井的事情,都是这个王八蛋所为!”

苦乃山发现凶煞石脉,此事天下皆知,并不是什么秘密,从皇帝征召罪户开山破煞之日起,竹五便统御着项蟾蛮潜伏在侧,等着罪户们挖开山根,找到凶煞石脉的根源。

梁辛笑呵呵的追问:“这个竹五也和草鞋一样,想要夺取凶煞石脉的法力?”

不料柳亦却摇了摇头:“不是!竹五此行,是奉了兄长之命,找到凶煞根脉,然后从根脉处敲下来一小块凶石,带回去。”

五行之中,巨木克厚土,这个竹五修行的是木行道法,临行前又被授以奇术,只要找到石脉的根源,他就有办法敲下来一块石头带回去。

至于要这一小块凶石来做什么,竹五就不知道了。

本来开山破煞,是个旷日良久的大工程,所有人都明白,短时间内不可能挖到石脉的根源,可罪户们在矿井中挖出了玉璧……

玉璧作祟,放出小鬼伤人,竹五是高深的修士,几乎立刻就察觉到,矿井中传来了一阵土行妖法的灵元震荡。竹五大吃一惊,还以为这么快就被罪民挖到了石脉的根源,当时他怕凶根会被破坏,也不及细想,就此催动项蟾蛮攻击矿井。他自己则去对付驻守苦乃山的十九位朱离修士。

等竹五将十九位朱离修士杀死,再赶回矿井的时候,曲青石已经带着梁辛、柳亦炸毁了入口,逃入山根深处。

竹五气得暴跳如雷,当场撕碎了七八头项蟾蛮,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这么快就挖到了石脉的根源,更没想到,数千实力强横的蛮人,没能拿下矿井,竟然让最后几十名九龙青衣引爆火雷,炸塌了入口。

曲青石摇头苦笑,恐怕竹五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根本就是误会了,把玉璧的妖气,当成凶根出现的灵元震荡,不过玉石双煞都是土行的妖怪,其间的差别倒也不易分别。

矿井坍塌,是整个半侧大山掩埋了下来,竹五就算本领再大,短时间里也不可能挖出通路,一时间也彷徨无计,就此离开他是万万的不甘心,可赖着不走也不是办法。

就在竹五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一股剧烈的灵元震荡,从大山深处爆发开来!

这股震荡,正是梁辛舍身接引双煞、玉石两个巨孽生死相搏之下产生的。

当时洞口坍塌,双煞恶斗的战场竹五不得而入。不过,那条凶煞石脉的根种在偏荒山谷之下,倾力相斗时,山谷中也灵力激荡。

竹五发现了山谷的异常,大喜之下立刻带领着蛮族赶去山谷,在行军时正赶上梁辛、曲青石三人出谷,这才打了一场遭遇战。

当时那股灵元震荡早已消失不见,竹五生怕丢了寻找凶煞石脉的线索,便命令蛮人捉住三个幸存者,自己则继续赶路,前往石脉凶根所在的山谷。

竹五兴冲冲的赶到山谷,结果又是一场空欢喜,石脉已经和玉璧同归于尽,灰飞烟灭。一无所获之下,他又返回大山,与蛮族汇合,想要捉拿三兄弟,了解矿井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想到最终折在了三个凡人的手中。

柳亦一口气说完了事情的经过,曲青石和梁辛直听得面面相觑,他们自己的经历就足够离奇了,哪想到身后还有个大高手竹五跟着瞎扑腾。

不过苦乃山之事,除了神秘的搬山院之外,其他所有的事情一桩桩因果相连,至此已经真相大白。

“另外,还有一件事,咱们以后要多加些小心,竹五的四个兄弟,个个都是神通广大的修士,”柳亦喘了两口粗气,继续道:“这还不算,他们五兄弟之上,另外还有高人,嘿,以后有的麻烦了!”

可竹氏五兄弟之上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就连竹五也不知道,所有的命令都来自于竹大,竹五甚至连大人物的面都没见过。

曲青石点点头,追问道:“那他们五兄弟自己的洞府,他总会知道吧?”

柳亦嘿嘿笑道:“这个自然,已经问好了!”

过程虽然大致弄明白了,可案子却还没了解,曲青石心思狠辣,虽然明知不是对手,不过也不甘心等着对方找上门来报仇,此刻心里已经在思索着如何反击、不给对方出手的机会了。

柳亦的右手被捏碎,算是彻底废了,再也没有复原的可能,此刻被伤药镇住,虽然不怎么疼痛,但心里的恨意浓稠无比,对着两个结义兄弟嘿嘿的阴笑道:“我刚才从下面找了些火油,泼在竹五身上了,等天黑突围的时候,先点把火烧了他,木行,火克木,看他还能活?”

曲青石摇头苦笑:“火克金,金克木!”

柳亦单手猛挥:“连金都能克,更甭说木了。”

梁辛从旁边用力点头,给大哥助威。

曲青石呸了一声,哭笑不得的骂了句:“一个比一个不学无术!”跟着抬头看了看天色,此事西山日薄,已经看不到太阳的踪迹,只有天片的一蓬余辉,还在勉强支持着。

曲青石略显费力的站起来:“准备下,等天黑,趁蛮人夜盲我们突围。”

梁辛正想点头,不料密林外不停啸叫的蛮族,突地再度闭上了嘴巴。

柳亦和梁辛各自大吃一惊,难道竹五还有帮手、项蟾蛮还有第二个领袖?曲青石却笑了,轻轻松松的说:“没事,还有一记不归人!”随即长身站起,用力拉开了阳寿邪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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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之外,天色渐渐暗淡,项蟾蛮也越来越焦躁,几个首领更是聚在一起大声争吵着……正乱成一团的之际,背后忽然传来了嘭的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

蛮人首领回头一看,一只身材与普通少年差不多的大猿猴,正面目阴森的望着他们!

猿猴的毛色湛清,双目橙黄,直立的身体微微佝偻着,一条火红色的大尾拖在身后,尤其刺眼,仿佛随时都会有烧起一道火焰。

随即,嘭嘭嘭的落地声不绝于耳,一只又一只猿猴,从远处的山林中跃出,火红色的大尾在半空里划出条条血痕!

这些火尾猿一跃之下,便是数十丈的距离,甚至让人分不清它们究竟是在飞还是在跳,一向以弹跳自豪的项蟾蛮个个面色惊骇,情不自禁的后退几步,闭上了嘴巴。

火尾猿的数量并不多,全部落地后,也不过百余头,聚在一起默不作声,冷冷的看着围困密林的蛮族。

项蟾蛮,似人非人,不仅皮糙肉厚、狡猾多智、力大惊人,更保留着自荒山恶水中代代繁衍的最大本钱:预知危险!

山林中猛虎啸月,百兽闻声皆不敢稍动……现在就是这样,火尾猿未开口,未动手,相比之下身材矮小,可在它们的注视下,项蟾蛮心惊肉跳,全都原地僵立,谁也不敢再动一下。

过了不知多久,一群火尾猿终于移开了目光,其中一只对着蛮人轻轻挥了挥爪子,示意他们离开。

项蟾蛮只觉得身体一轻,终于恢复了行走的能力,片刻前连自己生死都不放在眼前的凶狠早已荡然无存,俯低身体四肢着地,呜呜的低鸣着转眼逃散。

猿猴们根本不再看他们一眼,而是一动不动的望向了密林之内……

密林中央的三兄弟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梁辛端着弩,曲青石挽着弓,柳亦继续蹲在司所中的机关总闸旁,等着敌人进入林子时故技重施。



第十八章 火尾天猿


class="width">哗啦啦啦…...密林中枝叶摇摆,一道道身影穿梭如电,在大树的枝桠间飞快的纵跃着,冲向司所。(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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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入者身法快的根本无法用目光捕捉,梁辛只能勉强看到,那些湛清的身影之后还拖着一条火焰般的红痕。

曲青石自幼习射,目力比起梁辛要强的多,不久后终于看清了闯入者的模样,赶忙回头对着司所中的柳亦大喊:“且慢发动禁制,攻进来的不是蛮人……也不是修士!”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百余头火尾猿已经穿过密林,尽数汇聚到司所门前的空地上,橙黄色的眼球上下转动着,仔细打量着曲青石和梁辛。

柳亦也拎着一柄寡妇跑出来,与两个兄弟并肩而立,他看猴子的眼神,比着猴子看他们的可要好奇的多了,低声说:“他们……身材和天猿力士一样。怎么回事”

曲青石不敢撤掉邪弓,即便他应变极快,现在也有点发懵,用肩膀一撞梁辛:“去问问。”

梁辛嘴巴动了动,回答的结结巴巴:“问、问谁?”

话音未落,忽然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声,从他们身后的司所中传来,听起来就好像铁锅铺搬家似的,叮叮当当无比的吵闹。

曲青石的邪弓对准火尾猿不敢分神,梁辛和柳亦赶忙端着劲弩回头,一看之下哥俩一起怪叫了半声,司所之内,正有一大堆寡妇劲弩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摇摇晃晃的向着他们跑来……

梁辛觉得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一起爆炸了,心里念叨了一句搬山院的司所果然了不起,连劲弩都成精了。

小山似的‘寡妇堆’,大摇大摆的从三兄弟身边经过,一直跑到猴群中,好像头巨无霸的鼻涕虫似的,收缩、膨胀、微微喘息了两下之后嘭的一声轰然炸碎!

足足一百多把寡妇劲弩四散崩飞,直到此刻三兄弟才看清楚,‘寡妇堆’里还埋着一头身材尤其高大、比起柳亦也毫不逊色的火尾巨猿。

巨猿的腰里,还挂着一只青色的大葫芦。

其他的猿猴也纷纷纵跃而起,每头猴子都自半空里抓住一只劲弩,落地之后虽然还是板着一张猴脸,但眼神里的欣喜、好奇、躁动、跃跃欲试等诸般神情已经跃然而出,再也无法掩饰。

梁辛总算明白了,不是‘寡妇成精’,是巨猿不知何时潜入了司所,替同伴们去偷弩去了。

巨猿把劲弩分发完毕并不停留,足不沾地又一溜烟的跑进了司所,压根就没瞅三兄弟一眼。~~~~

柳亦吞了口口水,声音干涩的问曲青石:“这、这些弩,九龙利器,大洪国产,任由这些猿猴妖怪拿走……不妥吧。”

曲青石的声音比着柳亦还别扭:“老三梁辛,他也是大洪国产,先护住他。”

梁辛琢磨了琢磨,恍然大悟,他是罪户,是朝廷的。

乱响再度传来,这次跑来的不是‘寡妇堆’,而是大捆的弩箭……片刻后,百余头火尾猿都分了大大的一捆箭矢,集体冷冷的看了三兄弟一眼之后,板着脸退出了密林之外,只留下偷弩、箭的那头巨猿。

火尾猿来去如风,并不触动密林中的机括,从来到走更未发一言,一个个脸色冰冷,都很严肃,一点也没有猴儿的顽皮像,到更像装模作样不苟言笑的老夫子。

梁辛哪听说过这样的猿猴,心里正惊奇忐忑的时候,突然从密林外爆发出了一阵欢呼,猴子们离开众人的视线后立刻恢复了本性,嘻嘻哈哈的装好劲弩,比划着乱窜乱跳,互相射击以此为乐。

寡妇凶器,在这些火尾猿的手里,变成了有趣的玩具。

留在司所门口的那头巨猿,脸上居然闪过了一丝难为情,咳嗽了两声。

三兄弟这才回过神来,哥仨赶忙一挺胸,都把手里的弓弩对准了他。

巨猿的目光从三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停在了梁辛的脸上,高高凸起的嘴巴动了动,语调生涩的开口了,口吐人言!

“回去告诉你家大人,这些弩箭我们拿去玩几天,他便不会为难你们了。”

巨猿的语气异常生硬,听上去好像天生耳聋的人在勉强开口发生,每个字的音调都不对劲,不过还可以勉强听懂。

梁辛懵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结结巴巴的回答:“我、我家大人……就剩一个老娘了,她不、不管的。”

巨猿充满诧异的啊了一声:“只剩两个人了?还是娘俩?”

梁辛忙不迭的点头,心里琢磨着,还有个风习习,我可不能告诉你。

旁边的曲青石和柳亦可全都听出了不对劲,即便情形诡异,他俩还是忍不住都乐了。

柳亦管忙拦住还想废话的梁辛,问巨猿:“大人?你指的是哪位大人?”

巨猿指了指梁辛,回答的掷地有声:“就是他娘!”

柳亦这下也傻眼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啥,好在巨猿又吃力无比的问了梁辛一句:“你娘是搬山院的掌柜,还是九龙司的指挥使?”

梁辛现在总算明白了,此大人非彼大人,刚才的对问对答纯粹是拧了。跟着融会贯通,自己还穿着从偏黄山谷中得来的青衣战袍,这头猿猴精怪知道搬山院,把他当成了搬山青衣。

巨猿看梁辛发呆,做出了个不耐烦的表情,挥着爪子追问:“你们三个,有没有见过一个叫做梁辛的小子?”

三兄弟尽数大吃了一惊,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头巨猿,竟然说出了梁辛的名字,更不知道究竟是福是祸。曲、柳二人江湖老辣,胸中惊雷滚荡但面色坦若平湖,梁辛可没那么镇静,一百斤的骇然全都挂在了脸蛋子上,巨猿倏地一探胳膊,一把抓住了梁辛,森冷喝问:“说!”

曲青石和柳亦两人纷纷怒喝,看到梁辛被俘想要跳上去帮忙,巨猿只微微一挥手就把他们两人打翻在地,司所门前正乱成一团之际,天边最后一抹余辉终于消失了,而这时,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突然从梁辛的耳中响起:“梁辛!你没死!我就知道,阎王爷保佑,你没死!”

声音怯弱却惊喜,一个病痨鬼现身而出,飘上来一把抓住了梁辛,正是小鬼风习习!

巨猿一愣之下放开了梁辛,嘿嘿的笑了两声:“你就是梁辛?”

梁辛哪还顾得上巨猿,连番巨变的惊骇早就被乍见亲人的狂喜涤荡一空,用力握着风习习的独手,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恍然坠入梦中,直到半晌之后,才勉强恢复了清醒,看看两位兄长,看看巨猿,最后又看看小鬼风习习,呐呐的问:“到底、到底怎么回事?”

跟着,梁辛又低低的惊呼了一声:“老叔,你咋了?”

现在风习习,身上、脸上,都爆起了一个个可怕的伤口,苍白的皮肤裂开,露出红白相间的筋肉,看上去仿佛整个人刚刚摔入了沸水中,被严重的烫伤了。

风习习裂开嘴巴,做出了一个丑陋的笑容,想要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巨猿走上前,双手结成法印,轻轻点在了风习习的额头,轻声说:“梁辛安然无恙,你静心调养,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了!”

风习习吃力的点点头,眼神始终没离开梁辛,片刻之后空气里一阵抖动,就此消失不见。

巨猿与风习习相识,自然是友非敌,三兄弟都松一口气,梁辛想要追问经过,巨猿倒是一点也不着急,嘬唇打出了个响亮的呼哨,很快一头背箭挎弩的火尾猿从外面跃进来,爪子里捧着一堆肥美的桃子,神情严肃的放在三兄弟跟前。

三兄弟大喜过望,道了声谢就抓起桃子,好歹在衣服上擦了擦,大口咬下,满嘴甜蜜芬芳……

六个桃子下肚,梁辛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恭恭敬敬的对着巨猿施礼:“老前辈,究竟怎么回事?”

巨猿大模大样的受了梁辛一礼,这才怪声怪调的开口:“苦乃山天猿,三百年前受梁一二恩惠,曾经答应过要为他做三件事。”

“第一件事,九个天猿高手加入九龙司搬山院,平时驻守苦乃山,随时听奉梁一二差遣,但只能是苦乃山之内的差事。天猿曾经立誓,世世代代不离开苦乃山一步。”

梁辛和柳亦对望了一眼,山谷中的九位猴子青衣,来历总算清楚了。曲青石的心思最细腻,不肯放过任何一条线索,皱眉追问:“天猿为什么立誓不肯离开苦乃山?”

巨猿不耐烦的摇头道:“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你无关!”跟着挑起了第二根手指:“第二件事,替梁一二看守这座司所,除了搬山青衣之外,不许外人进入。”

梁辛琢磨了一下,不解的问道:“那……你们平时都守在司所附近?怎么现在才来?”

巨猿搓着手心嘿嘿的笑了:“这里荒了三百年,我们守了一阵,看都没人来过,就、就……”

梁辛顺了顺肚皮,又摸起了一个桃子,锲而不舍的追问:“就怎么了,说啊?”

曲青石、柳亦窃窃偷笑。

“就玩忽职守了!”巨猿一咬牙,掉着书袋说了实话。

苦乃山天猿守护司所几十年,后来耐不住寂寞,就跑回老巢了,只是时不时的过来瞧一眼,不过他们回来与其说是来看看司所是否无碍,倒不如说来找玩具,囤积武器的地窖里一片狼藉,就是他们翻腾的。

梁辛不顾两个青衣满眼的惊骇,又抓起了第八个桃子。

柳亦小声对着曲青石道:“咱家老三,论吃饭还真是把好手!”

好手梁辛笑容灿烂,望着巨猿:“那第三件事呢?”

巨猿却摇摇头,神情里尽是无奈:“第三件事,一直没能完成,引以为憾啊!”说着,浩然长叹,萧萧风寒。

柳亦嘿了一声,笑道:“第二件事你们完成的也不咋样,您老就别叹气了,快说第三件事到底是啥!”



第十九章 上葫下芦


class="width">巨猿扁了扁嘴巴,这才继续道:“第三件事:有朝一日梁一二将家眷送入山中,天猿一脉要好生守护。www.65txt.com

”跟着,又摇了摇头:“只可惜,梁一二最终没把家眷送来。”

猿猴神色间的惋惜、难过、不甘,怎么看怎么不像真的,倒是黄眼珠里那份窃喜,显得挺真诚。

随即他的神情一变,一下子慷慨了不少:“不过今日老天爷又把梁一二的子孙送进大山,天猿总算有机会完成三百年前的誓言。”

曲青石和柳亦对望了一眼,两个人都有些犹豫,梁辛身份特殊,他们在苦乃山中的经历又疑点重重,更惹上了厉害的修天对头,以后的路不用说也是崎岖难行。而天猿人数众多,又神通广大,比着那个竹五看上去还要更高明,如果把梁辛留在山里由他们代为照顾,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梁辛却没想到这些,径自追问巨猿:“你认得老叔……风习习?”

巨猿点头,他们当初承诺镇守司所,虽然最后玩忽职守了,不过还是设下了一道法撰,只要有人闯入,天猿们在数百里之外的老巢也能立刻察觉。

从梁辛等人一进司所,巨猿便知道有人来了,带领一众手下就此出发,不过猴性贪玩,也通过符撰反馈得知进入司所的是凡人,只是象征性的来看看,但心里也没当回事,一路上游山玩水,跑了一天才到。

再说风习习,他心里惦记着梁辛,虽然不敢靠的太近,可始终不肯远离,他就守在大山附近,很快听说苦乃山矿井出事的消息,小鬼就相发疯般的在大山里拼命穿梭,想要寻找梁辛的下落。

接连几天寻找无果,心急火燎之下,在今天天明时已经失魂落魄,都忘了躲避骄阳,被阳光灼烧,伤的极重,倒在山中奄奄一息,眼看就要魂飞魄散之际,恰巧猴子大军路过。

领队的巨猿,三百多年前曾经见过梁一二,也见过那时侍奉在梁一二身边的风习习,虽然时隔多年,还是通过小鬼脸上的金钱斑认出了他,马上施法相救,总算保住了小鬼的性命。

风习习也模模糊糊的记起了天猿,托付他们帮忙寻找梁辛,想不到在司所中,主仆相逢,这番悲喜滋味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达了。

梁辛关心风习习的伤势,还没开口,巨猿就傲然摇头:“虽然伤得重,不过已经被我用法术护住了魂魄,死不了的。这头小鬼的修为差劲,先等他的伤势尽数痊愈,我再把他送进大山阴眼中去修行一阵。”

梁辛大喜,不住口的道谢。虽然不知道阴眼是什么东西,不过也能明白对风习习肯定大有好处。

巨猿大手一挥,全不当回事,吟诗似的朗诵了一句:“故人之情犹在,小事何足挂齿!”

这些天猿精怪天性顽皮,可当着外人的面非要装模作样,摆出得道高人的样子,梁辛也见怪不怪了,又道谢了几句之后,才问道:“那您老……认得我家先祖?”

巨猿双目一瞪:“那是自然!当年便是我爹与梁一二击掌立誓,加入九龙司的九个天猿,就是我的九位兄长。-====-”

一直不曾出声的曲青石终于站了起来,对着巨猿躬身施礼:“晚辈曲青石,拜见前辈,请问前辈如何称呼。”

巨猿坦然受礼,脸上尽是前辈高人的表情,淡然回答:“本座的名讳,上葫下芦。”

曲青石懵了,不知道巨猿究竟是叫葫芦,还是叫上葫下芦……

天猿得天眷,自出生起便是带着道行的精怪,在苦乃山中是数一数二的凶族,这头巨猿已经三百多岁,名叫葫芦。

当年梁一二与天猿结盟时,葫芦尚处幼年,三百多年之后,他已承父业,做了天猿的族长。

曲青石不敢乱叫,继续口称前辈:“请问前辈,可知道搬山院的来历,还有梁大人的过往事迹?”

葫芦撇嘴,下唇长长的伸了出来,当年他们和梁一二,也仅仅是施恩、报答的关系,再加上时隔三百年,葫芦对那些事情也不了解。

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梁一二身负撼天之力,否则也不可能从强敌手中救下天猿一族。

曲青石哦了一声,神色中掩饰不住的失望。

葫芦觉得自己啥也不知道,很不高人,挥着爪子岔开了话题,望向梁辛:“你家祖上,究竟在这里藏了什么宝贝?”

梁辛不明白葫芦为何有此一问,微微琢磨了一下,霍然大喜,指着司所大声说:“这里有宝贝!”

柳亦和曲青石同时笑道:“总算想到了!”

梁一二的要天猿做的第二件事,就是世代守护司所,如果司所里没有要紧的东西,又何必守护。

葫芦被梁辛吓了一跳,瞪着溜圆的眸子道:“当然是有宝贝,问题是什么宝贝?”

梁辛哪知道是什么宝贝,如果不是四年前风习习找上门去,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家祖上是谁,摇着头笑道:“找出来看看呗!”

话音刚落,巨猿葫芦突然哈哈大笑:“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这三百多年里,葫芦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着,梁一二当年究竟在司所中藏了什么宝贝。天猿衷心守诺,偷些弓弩出去玩无妨,但是挖掘司所里的宝贝这样的事却不肯干,现在有梁家后人首肯,当然开心不已。

葫芦也不等梁辛再说什么,仰天发出了一声长啸,正在林外嬉闹乱叫的天猿们瞬间安静了下来,随即纵跃如风,回到了首领身边,当着梁辛等人的面,一只只大猴子又满脸郑重,不苟言笑,行走站立中无比严肃。

柳亦看葫芦兴致极高,有些不放心的问了句:“找到梁大人留下的东西,当然归梁辛所有。”

葫芦怪眼一翻:“这是自然!我们若想独吞,还用等到现在?还用等到梁辛点头?”说完,又意犹未尽的掉一句书袋:“小人之心!”

柳亦也不当回事,嘿嘿讪笑中扭头跑进了司所,寻宝去了。

葫芦赶忙一声令下,百多只猿猴迈着四方步,仪态端庄的走进司所,优雅的搬搬桌子、挪挪椅子,看上去都跟舒雅贵妇似的。

葫芦气的一跺脚:“都别装了,给我翻!”

轰的一声,贵妇们立刻变成了如狼似虎的抄家队,只见一条条身影来回乱窜,匾额被砸开、桌椅被踹碎、地上的大方砖也被尽数掀翻……

跟着,一声惨叫传来,锁在刑房奄奄一息的竹五,被一头路过的天猿顺手给捏死了。

梁辛也跑进去跟着瞎找,不多时又无比狼狈的逃了回来,司所中也藏着不少暗弩,在被大肆破坏之下,时不时就会激射而出,猿猴都是得了天眷的精怪,自然不怕这些机关,梁辛可受不了,不敢再留在险地。

葫芦还在努力保持风度,虽然满眼羡慕,不过还是忍住没和手下们一起去抄家,拉着曲青石和梁辛,询问他们在苦乃山的经历。

梁辛口若悬河,时而皱眉时而大笑着,把事情的经过一一讲出,曲青石偶尔淡淡的插上一两句补充。

葫芦越听越是动容,在梁辛手舞足蹈的说到自己以身为媒,引玉石双煞恶斗,最终玉石俱焚自己却安然无恙的时候,葫芦终于再也忍不住,一伸手捉住了他的脉门,沉声道:“莫动,待我探查!”

梁辛直觉得脉门一冷,一道火辣辣的力道侵入身体,沿着自己的血脉缓缓游走……

曲青石明白葫芦在做什么,轻声的说:“老三这番经历,应该是个极大的造化,玉石的法力以他的身体为媒,彼此争斗、流转之下,总会残留些在他的身体里,不过我们先前试过,这孩子的力道没有一点增长。”

葫芦摇了摇大脑袋,冷笑了一声:“你把玉石双煞,想的也太简单了!”说着,将那缕探力的妖元引回了身体,开始垂头沉思。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在梁辛忐忑的盼望中,葫芦终于抬起头,开口说了句:“玉璧、石脉,这两头土行的精怪还没死!”

曲青石和梁辛同时啊了一声,瞪目结舌,想问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葫芦继续道:“两个怪物相斗之下,两败俱伤,形毁但神未灭,他们的元神犹在,只不过现在虚弱得很,在最后一点本源之力的保护下,已经沉沉睡去了。”

曲青石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神情惊骇的追问:“那这两个怪物的元神……现在哪里?”

葫芦笑了:“玉石双煞以梁辛为战场,到了最后元神也挟着本源法力,进入他的身体斗法……”

梁辛的心都凉了,下意识的用双手去捂住肚子,长大了嘴巴,喉咙里咔咔的闷响,此刻脑海里唯一浮现出的两个字是:怀孕?

葫芦放声大笑,捡起一个桃子扔给梁辛:“这小子没点见识,不用担心!”

两个怪物现在没了身体,只剩下昏睡的元神和一份辅佐元神的本源法力,藏在梁辛的身体中,没有几百年的时间,这两道元神根本无法苏醒,自然不会把梁辛如何。

可以说,玉石双煞的确是把一部分法力留在了梁辛的身体内,不过这份法力是他们的本源之力,紧紧护在元神周围无法剥离,梁辛根本无法感受、更无法去使用。

葫芦大概解释了几句,最后说道:“那两个元神和辅佐元神的本源法力,虽然在你身体中,不过却和你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既不会影响你什么,更不会被你所用。归根结底,你还是凡人一个,染病会死,重伤会死,就算没病没灾,活个百十年阳寿尽了还是会死!”

曲青石还有些不解,或者说是不甘心,替梁辛问道:“玉、石的元神现在寄生在老三的身体里,老三一死它们是不是也就完了?这样的话,它们应该要保住老三的性命才对。”

葫芦摇头,不屑:“梁辛又不是它们的炉鼎,两个元神只不过适逢其会,就此睡在了他的体内,梁辛就算身化枯骨,它们也照样睡在棺材里,没关联的!”

梁辛点点头,明白了葫芦的意思,跟着问道:“那……能不能施法把两个元神驱赶出去?要不总是怪别扭的。”

葫芦再度摇头:“那样做很容易伤到你,放心吧,你过你的好日子,绝不会和玉石的元神又半点牵连!”

这时,正在司所里抄家的天猿们突然喧哗了起来,一头大猿手里捧着一只古香古色的玉匣,快步跑到了葫芦跟前。

老大柳亦从后面破口大骂着追赶了上来:“尤那泼猴,明明是我找到的匣子,被你抢去邀功……”

葫芦接过玉匣,终于耐不住猴急的性子性子,当时便抽掉盖子,只见玉匣之中,静静的躺着一张信笺。梁辛知道事关重大,忙不迭的身手取出信笺,大声念道:“我要……推荐票!”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上面那段与正文无关…….



第二十章 玉匣玄机


class="width">[[[CP|W:502|H:395|A:L|U:]]](看看,威风不?感谢小柳、门牙~)

玉匣尺半见方,入手沉重且森冷,其上篆刻着山水青鸟,显得颇为雅致。(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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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咳嗽了一声,憋着眼睛里恨不得伸出来的小手,把匣子交到梁辛的手中,大方道:“梁一二留下的东西,你接好了……还不打开看看啊?”

曲青石却按住了梁辛,用手轻敲玉匣四周,仔细查探之后才点头:“应该没有机关禁制,打开的时候小心些。”

梁辛小心翼翼的抽开了玉匣的盖子,一股熏人欲呕的恶臭立刻从中弥漫出来,梁辛被呛得直流眼泪,葫芦赶忙一挥爪子,疾风掠过,转眼吹散可怕的臭气。

梁辛舍不得一肚子桃子,拼命忍住呕吐的**,屏住呼吸手上用力,把匣盖整个抽了下来,在看清了匣中的事物之后,所有人都愕然低呼了一声。

四方匣子里,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枚——人头!

人头早已干枯了,青黑色的皮肤尽数萎缩,毫无光泽,干巴巴的附着着面骨上,头顶还挂着些碎絮似的毛发,生前的模样根本无法辨别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梁一二为什么要在司所里藏个人头。

葫芦心急,伸手把人头取出来,上下摸索着,时不时摇晃两下。

曲青石转头问还没来得及合上大嘴的柳亦:“从哪找到的?”

柳亦回答:“无影阁。”

九龙司所都是统一的设计,三百多年里并无改变,其中都会有两间密室,一间叫做暗刺阁,用来存放犀利武器,以备不时只需;另一间则存着机密文件,叫做‘无影阁’。

梁一二似乎并没有刻意隐藏这个盒子,无影阁虽然是密室,外人难以找到,可只要是正式的九龙青衣,只要级别在统领之上,都能够找到。

苦乃山九龙司所的无影阁中,没有什么机密文书,空荡荡的条案上,只摆放着一只玉匣。

葫芦看不出人头上有什么破绽,随手把人头递给曲青石,对着手下挥手:“再去翻!”跟着,他又抱过了玉匣,端详了起来。

曲青石不嫌肮脏,接过人头翻来覆去的仔细查看着,柳亦更是不当回事,甚至还用舌头舔了一下,跟着啐掉口水道:“最少三百年!”

曲青石瞪了他一眼,一点没客气:“废话!”

两个人都是验尸仵作的高手,可是也没能从人头上看出一星半点的线索,曲青石颓然叹气,转头问梁辛:“你怎么看?”

梁辛已经习惯了,只要和曲青石在一起,就会被逼着不停动脑子,沉吟了一会后认真回答:“要是天猿们找不到其他东西,那就是这颗人头了。”

曲青石还没说话,柳亦就哈哈大笑:“也是废话!”

梁辛也乐了:“我的意思是,这颗人头蹊跷的很,司所有天猿守卫,本身就安全得很,人头上的秘密又不容易破解,所以放在密室里也就足够了,不用再另设机关。”

说完,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也保不准祖爷爷他另外藏了什么真宝贝在司所里。”

三个人正说着,突然身边咕咚一声,天猿首领葫芦,不知为何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中犹自举着玉匣,神色里充满了惊骇,嘴唇颤抖着过了片刻,才吃力的说:“这个匣子……是、是玲珑匣啊!”

三兄弟同时面露迷茫,望向葫芦,他们谁也没听说过‘玲珑匣’这个词。

葫芦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死死的抱住玉匣,看样子是不打算撒手了,声音沙哑的给他们讲出了修真道上关于玲珑匣的传说。

在最近这几千年中,一共有三只玲珑玉匣现世。

第一只玉匣现身于四千年,被一个叫做莫追烟的不入流修士无意中捡到,短短十五年之后,莫追烟一鸣惊人,凭借一身神鬼莫测的神通,一连击败十七位极富盛名的修士,随后归隐而去。

第二只玉匣现身于两千七百年前,被一个邪道门宗铁头山的弟子得去,这个邪道修士在得到玉匣前落魄不已,他所在的铁头山宗,刚刚被当时正道上风头最盛的鸣春山宗铲除。七年之后,这个邪道修士单身匹马杀上鸣春山,诛杀鸣春修士一千三百人,最终与鸣春掌门同归于尽。

第三只玉匣现身于七百年前,立刻引起各大门宗、邪道和妖魔鬼怪的争夺,最后被处于极北冰寒之地的邪派摩罗院夺取,但随即被正邪修士联手铲除,摩罗院上下三百四十一人无一幸免,可玉匣却最终下落不明。

玲珑玉匣到底源自何处、一共有多少只,都无从考据,里面装的是什么也没人知道,想来不是灵丹妙药,便是天材地宝了,否则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十几年的功夫里,就把普通修士变成绝顶剑仙。

葫芦手里的玉匣全无接缝,硕大的一只匣子是一块整料挖空的,侧壁上雕琢着天云瑞兽,却触手平滑,细看之下才会发现,这些精巧图案,都是印在玉匣侧壁之内的。这些特征,正是传说里的‘玲珑匣’。

说到这里,葫芦颤抖着嘴唇,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橙黄色的眸子死死盯住正在柳亦手里的人头:“想不到啊……玲珑玉匣里,藏着的竟然是颗人头……”

柳亦扑哧一声就笑出了声:“妖王,您老醒醒,不是那么回事!”

曲青石也摇头微笑:“就算这个是玲珑玉匣,里面装的东西也早就被人取走了,后来又被梁大人用来存放人头。”

葫芦愣了愣,心想果然是这个道理,玉匣上没有禁制,早就被人打开过了,嘿嘿的讪笑了几声,跟着又恍然大悟道:“这么说,第三只玲珑盒是被梁一二得到了?难怪他这么厉害!”

天猿们都是厉害的妖怪,在首领不住口的催促下,搜索的更加卖力,现在几乎已经把司所都拆了,可除了这个装着人头的玉匣之外一无所获。

葫芦一时间觉得兴味索然,背着手走到三兄弟跟前:“梁辛跟我回去,你们两个……也跟我回去调养一阵,等伤好了再说。”

矿井被毁,蛮人作祟,朱离道场十九位修士丧命,这些消息已经传散了出去,此刻正有不少修士进山查探,葫芦是一族之长,心里惦念着族人,生怕修士们会骚扰他们的老巢,此间事情已经了解,这就想打道回府了。

曲青石却摇了摇头,说道:“我还要在司所中搜索一阵,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搬山院的往来文书。”

柳亦当然要留下和曲青石在一起,梁辛也舍不得现在就走,葫芦略显不耐烦,大手一挥道:“那我先回去照应老巢,你们搜索完毕之后再去找我们。”跟着留下了四头修为精深的天猿照顾他们,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回山去了。

三兄弟也不再多说什么,各自在狼藉一片的司所中,仔细的搜索了起来,想要寻找些线索,来追查搬山院究竟是做什么的衙门。

留下的四头火尾天猿开始还行止稳重,跟在他们身后,不久之后就不耐烦了起来,趁着梁辛等人不注意,就抓耳挠腮的烦躁,一俟三兄弟看过来,又赶忙把爪子放下,挺胸而立。

曲青石也觉得身后跟着四头猴子怪难受,转身对他们笑道:“麻烦四位……仙长,帮我们寻些吃食,这番劳作下来,在下饥饿的紧。”

四位仙长大喜,努力抑制着脸上的抽搐,缓缓的点头,随即一溜烟似的跑掉了。

梁辛挺开心,溜达过来问曲青石:“真巧,我也饿了。”

曲青石没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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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新书!

其实也不能算是新书了,三十多万字,文笔和故事都没的说,更抢眼的是这书热血沸腾。

书名《青铜王座》

作者火烈1989(就是写暴力狐尊的那个家伙~)

书号1567953

简介:

蛮荒世界地域辽阔,南起百万大山,北至大漠戈壁,东临汪洋肆意,西归无尽林海,四下之内,种族林立。

神秘莫测的魔法师、力量诡异,防不胜防的兽人祭祀、一剑在手,万物莫敌,攻击力超强的剑客、专门锻炼**力量的强横武者,强大的龙骑士……,诸天神魔的血裔,力大无穷的极北蛮人,诡异阴狠的各种黑暗种族,毁天灭地的远古巨人,乃至某些神秘种族天生至强的存在……

前世地球上顶尖的黑拳高手,降生蛮族,意外得到了一枚从天外而降的青铜篆印后,凭借着独特而强悍的能力,开始了一段血雨腥风中的巅峰生涯!

古老的斗技、炫目的战斗、蛮荒的种族、凶悍暴戾的猛兽、神秘的魔法、古老传说中的神魔……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青铜王座的传说就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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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功力而且很勤奋的作者,最近这段时间都是每天三更,万字,惭愧的我……

兄弟姐妹请多支持,谢谢!



第二十一章 兄妹连心


class="width">司所中的确又不少往来文书,不过这些公文都是朝廷颁布给各级官员的政令、通告,和搬山院本身没有关系,三兄弟却不敢漏掉一份,查找之下颇为费力。(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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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天猿扔进过几只桃子,就再没露过面。不知不觉中,又一夜过去了,梁辛早就挨不住困意,呼呼大睡去了。

曲青石、柳亦两人也神情疲惫,他们细细翻过司所中的每一份公文,却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找到。不过他们也不怎么失望,这样的结果也算是意料之中。

时值清秋,山中破晓时颇有些凉意,曲青石依坐在门口,吃了个桃子,转头对柳亦说:“就先把梁辛留在苦乃山吧。”

柳亦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笑道:“这样最好,蛮人袭击矿井,罪户们死伤殆尽,最后只剩我们两人幸存下来。”

曲青石也笑了:“这趟差事经历了不少凶险,不过总算还有所收获,回去之后先顺着搬山院这条线查查看。”

柳亦也捡起个桃子,吃得甚是香甜,嘴里含混不清的说道:“还有梁辛的娘,要想办法把她从罪户大街弄出来。”

梁辛已‘死’,丑娘的事情便会好办的多了,只不过是个孤寡的罪户妇人,凭着青衣千户的手段,要救她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梁辛被两位兄长的说话声惊醒,眼睛都没睁开,先爬过来摸到一只桃子,迷迷糊糊的问:“天猿们呢?”

柳亦嘿了一声:“四个妖猿不知道在哪玩耍呢,这些家伙办事不靠谱。”

四头天猿现在正玩得不亦乐乎,上树掏鸟下河捉鱼,早把司所里的人扔到了九霄云外。

曲青石的耐心最好,呵呵的笑道:“等等吧,等他们玩累了也就想起咱们了。-====-”

三兄弟一边吃着桃子,一边说笑着,这几天里凶险不断,更悬疑迭起,难得此刻有了一阵安逸,再没有生死大难悬在头顶,每个人的心里都满是清宁。

等天色大亮时,密林中响起了一阵枝叶摇动声,梁辛呵呵笑道:“天猿们回来了?”,话音未落,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娇小的人影,裹挟着淡淡的芬芳香气,从他身前一掠而过,直直向着曲青石扑去!

来人身法快捷,穿越密林的时候也引发了几枚禁制的激射,不过都在刻不容缓之间被对方躲避开,一直冲了进来,一头扎进了曲青石怀里。

梁辛又惊又怒,干脆乍着双手就扑了过去,不料刚跳起来,柳亦闪身而至一把按住了他,低声笑道:“傻小子,是自家亲戚,看清楚了再打!”

这时一阵满是委屈、担心和如释重负的哭声突然响起,梁辛这时才总算看清楚,如风而至的是一个小姑娘,正埋头在曲青石的怀里放声大哭。看背影,应该也就十一二岁,和自己年龄相若。

曲青石则是满脸的惊喜的心疼,用手轻轻拍打着小姑娘的后背,呵呵的笑道:“青墨不哭,我这不是好得很么,快说说,你怎么找来了这里?”

赶来的女娃,正是曲青石的嫡亲妹妹,正在东海之滨仙川乾山中修悟天道的曲青墨。

曲青墨根本不管哥哥说什么,一个劲的先哭痛快了再说。

梁辛嘴巴动了动,挺不拿自己当外人也想跟着去劝劝,柳亦直接把他拽到一边去了:“青墨虽然是老二的亲妹妹,但脾气高傲的很,心里只惦记着他哥,咱可别惹那个没趣。”

直到半晌之后,少女曲青墨才收声止泪,抬起头刚想说什么,结果看到曲青石此刻已经变成垂垂老者,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曲青石没有一点不耐烦,轻声安慰道:“就是用了两次阳寿,丢了些寿数,不过现在已经无妨,再活几十年也不算啥,你好好修炼,学会了仙法,把我变回年轻不就好了。”

说着,曲青石帮着妹妹擦去眼泪,拉着她笑道:“来,给你引荐我的两位结义兄弟!”牵着小丫头的手走到柳、梁二人的跟前。

曲青墨的长相,与曲青石相差极大,哥哥‘年轻’时仪表堂堂,剑眉星目神情冰冷,是个标准的冷面小生;妹妹却长着一张娃娃脸,圆眼睛苹果脸,看着没有一丝冷峭的味道,反而尽是面团团般的可爱。

曲青石一指柳亦:“你们本来就认得,现在他是我的结义兄长……”

曲青墨早就和柳亦相识,可现在的神情里没有一点熟人的亲热劲,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听到兄长的介绍之后,圆溜溜的大眼睛陡然一瞪:“你?敢做我哥哥的兄长?”

说话间,几道煞纹隐显于额头。

柳亦吓了一跳,单手乱摇着:“这个……天定的年纪,我也没办法。”

倒是曲青石,低声斥责:“不许无礼,我侍柳亦为兄,你也亦然!”

小丫头撇了撇薄薄的嘴唇,扬起下颌哼了一声。

老大老二相视苦笑,各自摇头。曲青石指向梁辛:“他是老三,叫梁辛,年纪么……他今年快十三了,大你一岁。”

不料曲青墨望向梁辛之后,立刻露出了个喜滋滋的笑容,大大方方的喊了声:“见过三哥哥!”

曲青墨的眼神里全是亲热,上下打量着梁辛,口中还笑着说道:“被我哥引为知己的,一定是人中俊杰!”

梁辛懵了,不明白这孩子究竟是对自己青睐有加,还是对柳亦憎恨不已,柳亦更是满脸无奈,嘟囔着说:“我也被你哥引为知己来着……”

曲青石对着老大柳亦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岔开了话题,问青墨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苦乃山出事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曲青墨赶来山中寻找兄长不奇怪,奇怪的是,她怎么一下子就找到了。

“是那柄灵灯,‘幽冥不见’!”

曲青墨脆声回答。

‘幽冥不见’是曲青墨在一次师门大比中取胜得来的奖品,又在师门长辈协助下灵灯认主,后来曲青墨听说兄长要去率领罪户去开山破煞,就把这件珍宝取来送给哥哥。

灵灯认主,便和主人有了一抹神识相连,在矿井中双煞相争的时候,灵灯也受到波及被毁掉了。

因为有神识相连,远在东海乾修行的曲青墨,几乎立刻就知道灵灯受损,自然也能想到兄长出事了,连夜动身赶往苦乃山。

灵灯虽然被损毁,但曲青墨进入苦乃山后,还是能察觉到灵灯的所在,也就循着灵灯一路追踪而至,曲青石一直把灵灯带在身边,此刻兄妹相见,倒也不算意外。

曲青墨声音清脆,语速极快,三言两语解释了事情的经过,曲青石满眼爱怜的抚了抚妹妹的留海,呵呵笑道:“就你自己来的?”

曲青墨点点头还没说话,突然一个中正平和的声音,从密林外缓缓的传来:“这孩子,违反师门严令,私自下山,嘿,胆子大得很呢!”

话说的虽然颇有不满之意,但语气和蔼慈祥,更想是爷爷在笑骂小孙儿。

小丫头青墨吓了一跳,跟着又冲着哥哥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师父追来了……”



第二十二章 断灭凡情


class="width">曲青墨担心哥哥,私自下山,不料她的师父随即追来,正好在司所门口堵到了她。(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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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青石又是不安又是欣喜,赶忙让柳亦把密林中的禁制机关尽数关闭,恭恭敬敬的对着林子外施礼,朗声说:“凡人晚辈,拜见东海乾山诸位仙长。”

五个人缓步走进了树林,为首的是一名身材挺拔的中年道士,额头挺括浓眉凤眼,颌下蓄着三缕长髯,后背斜跨着一柄宝剑,青蓝色的道袍颇为陈旧,可浆洗的一尘不染,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高人风范。

中年道士身后是三男一女,年纪都在二十多岁的样子,看上去器宇轩昂,精神的很。

曲青墨扁着嘴巴跑回到中年老道身前,可怜巴巴的说:“师父,弟子知错了。”

南阳真人呵呵的笑了,一点也没有长者的架子,先对着曲青石躬身还礼,口中连称不敢,跟着伸出手,满脸爱怜的在小徒弟曲青墨头上一敲,责怪道:“你这孩子!”

曲青墨夸张的捂住额头,愁眉苦脸的忍了片刻,终于咯咯咯的笑出了声,对着师父撒娇道:“弟子知错了,师父饶过我这次吧。”

南阳真人却摇了摇头:“你先听好这里的道理。”

说着,南阳真人微微顿了顿,才继续道:“一来,苦乃山的事情古怪蹊跷,说不定其中便有邪魔外道参与,你修为尚浅,冒冒失失的赶来,万一有个意外,不仅救不了人,连自保都难。”

曲青墨收敛了笑容,认真应是。

“其二,我们东海乾与朱离道场同为天下正道,理应彼此守望,不过到现在为止,朱离道的诸位高人并未请我们相助,他们在自己查这件案子,此时苦乃山里出现了东海乾弟子,很不妥当的。”

“其三,”南阳真人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修天悟道,最忌讳的便是被凡情牵扯,我不让你下山,便是要你清心啊。至于那把灵灯,既然是你的,就随你处置,毁了也没什么的。”

梁辛挑了挑眉毛,没说什么。

柳亦面露不屑,不过他现在也躬身低头,除了自家兄弟之外别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曲青石则躬身道:“这件事罪在晚辈……”

话还没说完,南阳真人就打断了他:“与你无关的,青墨的道心,要靠自己来悟,若真的追究罪责,还是我这个当师父的错。



曲青墨立刻跪倒在地:“是弟子错,师父切莫自责。”

南阳真人摇头道:“所以,你私自赶往苦乃山,总要受些责罚的。”

说完,老道就注目望着曲青墨,直到她无比委屈的点头,才呵呵的又笑了:“少装蒜,你明知为师不会重罚的。”

曲青墨扁着小嘴:“轻罚也不如不罚好……”谁都能看得出来,她和南阳真人之间,师徒关系极好,说她一句‘恃宠骄纵’也不算过分。

老道咳了一声,轻轻的说:“曲青墨私自下山,违反门规,一罚,回山后于没日岩面壁思过,一年为期。你可服气么?”

曲青墨跪在地上,嫩嫩的回答:“服气。”

“二罚,回山后,去指路师弟那里自领迷途三鞭!你可服气么?”

曲青墨身体一颤,眼圈红了,迷途三鞭是东海乾教训弟子的鞭刑,先不论这三鞭如何痛苦,小丫头自小天分极高,在门中颇受宠爱,也是师兄师姐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心高气傲之下挨这三鞭子,其间的委屈不言而喻。

果然,在南阳真人身后的一个年轻女子,小声的替曲青墨求情:“师父,小师妹已经知错了,这三记迷途鞭就免了吧。”

其他三个弟子也纷纷点头,一起劝说南阳收回责罚。

南阳不为所动,肃容摇头:“住口!我就是要打掉她这份骄气!入门才几年就敢私自下山,这孩子被你们宠坏了!”

四大弟子一起撇嘴,心说就你最宠她。

宣布责罚之后,南阳又恢复了慈爱,伸手扶起曲青墨,看着她对自己爱答不理的,真人被气乐了:“那三鞭是一定要打的,不过我会和指路说,不疼的。”

曲青墨知道师父绝不会收回责罚,吧嗒着眼泪点头:“那要真的不疼。”

南阳哈哈大笑,骂道:“怎么收了你这么个难缠的徒弟……”

四个师兄、师姐走过来,拉着曲青墨的手小声的安慰着,不一会小丫头就破涕为笑,南阳真人再度开口:“青墨,为师的责罚,不过是小惩大诫,最让我担心的是,你的道心。”

跟着,他也不等曲青墨再搭话,就径自说道:“你的资质,在这一代弟子中首屈一指,可若是不能斩断凡情牵绊,终究难成大器。”

曲青墨凑到师父身边,本来还笑嘻嘻的想要认错,可在见到南阳真人的威严的脸色之后,一下子愣住了。

南阳真人声音,霍然扩散开来,先前的中正和蔼,转眼化作滚滚惊雷般生硬凛然:“若悟道便要斩断凡心,若悟道便要灭尽凡情,青墨,你懂了么?”

说话之间,南阳真人缓缓腾身而起,苍然一声龙吟般的锐响,背后的飞剑脱壳而出,嗡嗡震颤着,悬浮在主人的身旁。

曲青墨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小脸骤然变得没有一丝血色,双眼充满了恐惧,双膝一软再度跪倒在地,仓皇的大喊:“徒儿知错了,师父,徒儿真的知错了……”一边惶恐的喊着,更是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梁辛等人全都愕立在原地,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南阳真人根本不为所动,真元流转中凝造出惊人的气势,目光却牢牢盯住了曲青石。

曲青墨哭的几欲呕血,跳起来就想扑向兄长,她的那个师姐却伸出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她,曲青墨奋力的挣扎不脱,对着哥哥嘶声哭喊:“逃!快逃!师父要杀你!”

修天悟道,师徒传承,在修真道之中有一条不成文的惯例,每当有好苗子无法斩断世间之情,耽误修行的时候,师父便会出手,帮助徒弟断灭凡心!

大洪天下,修行之人多如牛毛,可无论修为高低,只要踏入仙道,便不在把凡人当做同类,这与脾气、心性、善良歹毒毫无关系,修仙要忘情,修士的眼中只有天道,没有人间。

即便像南阳真人这样的正道高人,他能够对凡人彬彬有礼,和蔼说笑,可却不会把凡人放在心上。

他要杀曲青石,只是举手之劳,造起这番声势,是为了警醒爱徒,大悲到了极致,便是个凡世空空!

南阳不理弟子的哀求,霍然暴喝:“曲青石,你已是耄耋老者,来日无多,可青墨却天资异禀,金光大道就在她脚下,你真要误她成仙么?”

曲青石现在已经明白南阳要杀自己,缓缓站直身体仰头望向对方,朗声道:“曲青石不过只剩下几年的寿数,死不足惜,不过有些事情,我总要问明白的。”

柳亦从旁边怒道:“有什么可问的,贼道士没安好心!”说着摘下始终挎在后背的寡妇,对着半空抬手就是三箭。

南阳单手轻挥,好像捏蜻蜓似的,把三支劲弩捉住,目光却始终望着曲青石,点头微笑道:“你想问的,不外乎是我若杀你,以后面对青墨当如何自处,她自当向我报仇云云。”

曲青石点点头,没说话。

南阳哈哈大笑,笑声中殊无半分欢快之意,只有锵锵威严:“我替青墨斩断凡情,此刻她自然会记恨我一时,可当她领悟天道之后,便会发现今天里的尘世情怀,不过是蝼蚁并须、虫豸厮磨,根本不值一提。到了那时,她便会谢我今日所为了。”

南阳又摇了摇头,继续道:“你是凡人,所以不会明白的!天,”说着,他伸手一指苍穹:“高高在上,领悟天道之后,青墨也会高高在上,地位不同,眼界也会不同!哪还会计较这些俗缘呢?凡人这寸尺长的目光,量不出天道纵横!”

最后,南阳又放柔了声音,语气中含着几分鼓励:“你死,对青墨的修行大有补益,我是她的师父,只有盼着她能早日悟道,又怎会害她吓她,更不会无聊得跑了几千里路来杀你这个无关紧要之人。”

师父为了徒弟的修行,要当着弟子的面来杀她的亲人,这件在凡人眼中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事情,对于修士而言,却好像再正常不过了。

这时,始终在旁边哭闹的小丫头青墨,突然脆声断喝道:“律令,云卷云舒,困!”天上飘浮的白云随着她的法咒,立刻活了起来,转眼化作一道白色的长娟,卷向南阳真人!

(伴随白云舒卷,冥冥之中骤然炸响滚滚惊雷,一张金灿灿的推荐票从天而降,正正砸在了南阳真人的脸上…...好吧,我承认我无聊,我想要票,冲榜~~)



第二十三章 胳膊酸了


class="width">第二十三章胳膊酸了

南阳真人只一挥手就驱散了青墨的白云法术,回过头,声音里又充满了和蔼、爱怜:“痴儿,悟道后,你就会明白了。www.65txt.com”

曲青墨心神震荡,身子猛地跳了跳,喷出了一口鲜血,两眼一翻昏厥了过去,南阳却冷笑了一声,吩咐弟子:“把她弄醒,这番所为,一定要她亲眼所见!”

弟子应命,将一股真元夺入曲青墨的体内,后者嘤咛一声清醒了回来,双目通红的望向哥哥,哀哀的问:“你为何……为何不跑啊!”

曲青石脸色铁青,额头上的青筋好像蚯蚓一样的扭曲着,梁辛和柳亦咬牙攥拳,小心翼翼的守在他身旁,只要他有轻生的举动,两兄弟立刻便会扑过去按住他。

南阳真人满脸风轻云淡,并不着急,饶有兴趣的看着地面上的诸人。

曲青石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再度抬起头,问南阳真人:“如果……如果我死了,青墨还不能悟道呢?”

南阳真人皱起了眉头,似乎这是个难题,有些无奈的回答:“那便会麻烦一些,我再去杀掉青墨的其他亲人,而且都要她在场,忙碌、奔走、努力,最终却徒劳无功。”跟着又转头望向青墨:“这样做,归根结底是要你明白,凡间的一切,不过是场过眼云烟,是场梦罢了,你现在身边的一切,迟早会弃你而去,早几十年晚几十年根本没有关系,只有你的天道才是永恒的。”

他说完,曲青石脸上的犹豫一扫而空,又变成了平时那种冷冰冰的淡漠,梁辛和柳亦同时大喜,他们认识的那个对敌决绝,胸有沟壑的曲青石又回来了。

曲青石翻手,摘下了背上的阳寿邪弓,挺胸昂首,朗声道:“若不能斩尽凡情,便要杀人全家。嘿,我死还不够,还要搭上父母么?你的天道,畜生不如。”

柳亦不怕死,只怕死的不明不白,看曲青石恢复正常,开心之下哈哈大笑,点着头大声应是:“不错,狗屁天道!”跟着大模大样的对青墨一招手,长兄的架势很足:“丫头,过来,咱们不修仙了!”

青墨的小脸上也恢复了几分光彩,先白了柳亦一眼之后,抬头望向了半空里的师父,皱眉眉头,好像在努力的思索着什么,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本来我懵懵懂懂的,只当修仙是件好玩的事情,不过今天,到真悟了些。~~~~”

南阳真人和蔼一笑,柔声说:“你现在悟的不对。你且说出来,为师自会指点你。”

青墨奋力挣开师姐的搀扶,站直了身体:“修行很有趣,力量很大,大到谁也不敢惹我,就连爹娘也对我恭恭敬敬?寿数很长,长到我会看着亲友还有晚辈一个一个都死了,自己却还是十一二岁的模样?还有现在,斩灭凡心,就要杀了哥哥?”

南阳真人摇头,青墨却不等他开口,就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说,杀不杀哥哥都无所谓的,关键是我要不惦记他,不理会他,他爱死死爱活活,受罪吃苦也好,喝酒享福也罢,都是凡人俗事,跟我没有半点的关系。”

曲青墨喘息了一会,又接着说:“若真是这样,那便不是哥哥死活的事情了,而是……而是我死了,你要我参悟的天道,和让我死了有什么区别?”

南阳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不错!忘情,本来就是舍弃凡人的脑筋,从此踏上仙道脱胎换骨,你说的那种自己死了,也算贴切了。”

曲青墨现在已经不想开始那样决绝了,甚至渐渐恢复了些活泼的模样,露出了一个郁闷的表情:“脱胎换骨?说的好听,把自己修炼成了个别人,很愉快么?”说着,她低下头叹了口气:“这样的修行,修成了,便只有人形,没有人心了。”

南阳呵呵的笑道:“不破不立,即便修仙得道,你也还是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小姑娘曲青墨突然抬起手毫不客气的指着他,脆生生的喝道:“你少废话!你要我哥死,你就是曲青墨一辈子的仇人!”

所有人都张口结舌,谁都看出来曲青墨心怀不满,可谁也没想到小丫头竟然口出恶言,毫不忌讳。

只有柳亦怪声的喝彩:“好丫头,果然是老二的妹妹!”

青墨、青石兄妹同时瞪了他一眼:“你闭嘴!”

青墨的师姐满脸的愤怒,森然斥责:“大胆,目无尊长……”

青墨毫不犹豫的就骂了回去:“你目有尊长,那你邀请他回去杀你爹啊?”跟着她长吸了一口气,退开几步,伸出春葱般的手指胡乱画了个圈,把东海乾来的五个人都圈了进去:“我敬你们爱你们,更明白你们一直都宠着我,可你们要杀我哥!你们对我的好,在我心里比不上我哥哥一个唾沫星!”

跟着曲青墨撒腿跑向兄长处,几个东海乾弟子想追,却被南阳真人挥手拦住。

曲青墨跑到兄长身旁,和他并肩而立,皱着眉头说:“别人要杀你,你还絮絮叨叨的问他道理,到底是不是曲家的男人?”

曲青石嘟囔了句:“你倒真格是曲家的女人!”跟着抬手抚过妹妹的留海,笑着问:“不修仙了?”

青墨坚决摇头:“不修了!”

柳亦从旁边帮腔:“还修个屁!你骂过指挥使大人是老贼之后,还会不会继续当青衣?”

他们都是凡人心思,以己度人,还以为忘情悟道的修仙门宗也会计较这些。

曲青石终于恢复了常态,先伸出手,仔细的掸了掸裤子上的泥土,这才抬头望向天上的南阳:“曲青墨不再修仙,从此和你们东海乾没有半点瓜葛,若在相逼,不死不休!”

南阳哈哈大笑:“好个不死不休,本来就是不死不休!你们随便动手,念在青墨的情分上,便让你死而无憾。”

曲青石哈哈一笑,扬手举起邪弓,不料他还没来得拉弓,身旁的梁辛突然抬起一拳,自下而上重重的打在他的下颌上,跟着双手用力,把他的邪弓抢走了!

曲青石猝不及防,又年老重伤,被梁辛打出去了一个趔趄,大怒道:“你干什么!”

梁辛握着弓,呵呵的笑问:“我一直就不明白,弓上的箭是从哪来的?”话音响起之际,他沉腰扎马,闷吼中拉开了邪弓!

曲青石暴跳如雷,可却来不及阻止,柳亦、青墨两个人神情复杂,可都站在原地,没动。

邪弓甚硬,梁辛只能勉强拉开一半,随即发现,弓柄上,密密的缠着无数条青褐色的细线,只要一开弓,一条细线便会化作锐箭,陈于弓弦之上。

曲青石见他已经拉开了邪弓,生怕抢夺之下,反倒会让梁辛误射,占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劝道:“你若引弓,一箭就会死!”

阳寿邪弓,曲氏弟子修习祖传功法,是以能射出三箭,是名青丝、白发、不归人。

如果旁人使用,只一箭就会被邪弓吸干全部寿数!

梁辛答道:“你还不是一样!”心里却琢磨着,等松开弓弦之际,自己究竟是应该喊‘青丝烈’,还是喊‘不归人’。

曲青石眼角轻跳,带着五官都有些扭曲了,声音愈发森严:“你胡闹!你没习过射术,这一箭根本伤不到敌人,只会枉送了性命。”

梁辛举着邪弓,颤颤巍巍的对着空中的敌人,根本无法瞄准,也更不知道该怎么去瞄准,嘴角抽搐了几下想哭,又咬着牙强行忍住,毕竟只是个不到十三岁的孩子。

他现在这副可笑神情落在曲青石和柳亦的眼中,却是货真价实的心疼!

南阳真人悬在半空,神色里没有一点不耐烦,笑吟吟的看着。东海乾是天下第一流的门宗,南阳更是东海乾的好手,在修真道上颇有名望,修为比起竹五要高,对付邪弓他心里笃定的很。

曲青石努力把声音放得柔和些:“老三,你且听我说,缓力收弓……”

“闭嘴!”梁辛忍着哭,语调古怪得令人发噱:“你明知我不会放下阳寿,死是死定了,亏你还是我二哥,不想着教我怎样射正,尽说些废话!”

这半晌里柳亦一直面有愧色,没有开口,他先前被竹五废掉了一只手,否则也不会让邪弓被梁辛拿去,眼前争弓的这两个人都是自己的结拜兄弟,可若真要舍去一个,他还是会选梁辛。

心里正难受的柳亦,听到梁辛的话,突然嘿嘿笑出了声,放声道:“老三放心吧,只要柳亦活着,你的娘就是我的娘!”跟着,抬头对着半空里的南阳大喊:“老汉,现在要射你的,是我家三弟,梁辛,梁磨刀!”

曲青石的脸色铁青,大步走到梁辛的身后,伸手拍他的肩膀:“肩膀放松,射箭不是剁白菜,别耸着个肩膀、夹着个脖子,双脚开立同肩宽……”

小姑娘曲青墨咬着嘴唇,默默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老一小,临阵磨枪,大大方方的摆着姿势,想哭却不敢出声,生怕打扰了他们。

曲青石恨不得在这片刻之间,把自己的射术尽数传给梁辛,既然死定了,他又怎舍得让老三死不瞑目!

前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梁辛抽抽搭搭的,分不清是哭还是笑的说了句:“胳膊酸了……”

嘣……

弓弦震颤,阳寿邪弓,一箭射出!



第二十四章 一箭惊仙


class="width">弓弦离手,梁辛只觉得周身都是一冷,仿佛一根冰针正沿着自己的血脉掠过,所过之处所有的体温都被它尽数带走,旋即脑海中爆发出一阵浩浩汤汤崩裂巨响,甚至连看一眼有没有射中目标的机会都没有,就彻底失去了意识。www.65txt.com~~~~

而射出的那一箭,却远没有曲青石操弓时那么声威浩大。细箭勉强泛着暗淡的光芒,射向了南阳真人腿。梁辛的运气不错,虽然没有对准要害,但总算还不太偏。

南阳真人不屑躲避,捏着剑诀的手指微微一动,护在身前的飞剑斜横,在‘叮’的一声轻响中,稳稳挡住了梁辛用性命换来的袭射!

就在南阳面色轻松,正想开口继续点化曲青墨的时候,蓦然里,邪箭与飞剑之间爆发起一连串刺耳的摩擦声,只见老道的飞剑在急促颤动中,不停的发出哀鸣,最终‘啪’的一声碎响,爆成了无数碎片!

梁辛一箭,射碎了南阳真人的法宝飞剑!

飞剑尽碎,可邪箭却不停,依旧那么毫不起眼的,钻向南阳真人的大腿。

南阳真人脸色又惊又怒,旁人无法感觉,可他却明明白白的探知,这一箭上附着的神力,足以把他碎尸万段!仓皇间再也顾不上气势风度,身形惶急后退,同时放出自己的保命法宝:南阳钟。

煌煌古钟,厚重如山!

七十年前,有不知来历的敌人偷袭东海乾,恰逢东海乾诸位高人离山,只有南阳真人镇守山门,当时他就凭借着这口古钟,硬生生挡住敌人连番轰击,三日后援兵至,这才击退敌人,南阳真人和南阳钟,也一战成名。

轰轰烈烈的爆响中,邪箭正中古钟,所有人都被震得失魂落魄,曲青石、柳亦两个凡人更是口喷鲜血,委顿在地……又是刺耳的摩擦声,不过弹指之后,古钟的呻吟越来越重,嘎啦嘎啦的恶响中,古钟也如飞剑一般,爆碎成千万碎片!

邪箭连毁飞剑、古钟,仿佛也亢奋了起来,在破空的啸叫中,继续追射敌人,南阳避无可避,大吼了一声,双手盘结指诀奋起全部的真元,狠狠迎向邪箭,一瞬间里,天空中强光迸射,夺取了所有人的目光。

片刻之后,强光消散,南阳真人脸色比纸还要白,身体微微颤抖着勉强悬浮在半空,邪箭在连碎两件法宝之后,最终没能射杀敌人。

所有人都呆住了,即便曲青石、柳亦不懂修真道法,也能明白,梁辛这一箭,威力大得有些离谱了。

南阳蹊跷沁血,披头散发,早就没了高人模样,脸色狰狞的盯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梁辛,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哇的喷出了一口血。

四个东海乾弟子大惊失色,慌忙跃起去接应师父,南阳真人却大袖一甩,把他们尽数赶开,喘息片刻之后,沉声说:“曲青墨勾结妖人,背叛师门,南阳今日奉乾山道宗门规,清理门户。小妖,受死!”

话音落处,南阳的双臂猛张,本来明亮的天空都猛然昏暗,小姑娘青墨面露苦涩,把身体轻轻挤进了兄长的怀里,另一只手则用力挽住了她一向横眉冷对的柳亦。

南阳真人重伤之下,已经动了真怒,一个神通下来,他们便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好像爆豆般的巨响,不停的从天空中响起,南阳真人的脸色愈发狰狞,正要催动神通间,突然一阵清冽的猿猴啼啸割裂天际!

两头天猿快若闪电,一闪而至,一左一右抓着南阳的双腿,将他倒吊了起来,落地后又各自踏出一脚,牢牢踩住了南阳不断挣扎的双手。

一头天猿则背着双手,眯起眼睛,冷冷的盯住四个东海乾弟子,那四个年轻弟子根本没看到它是如何出现的。

最后一头天猿怀里还捧着十几只大桃子,跃到了曲青石等人身边,低下头仔细看着生死不知的梁辛。

四头奉命照顾梁辛,后来却跑去玩耍的天猿,终于赶回来了,

天猿是得到天眷的厉害精怪,在苦乃山中称霸一方;东海乾诸人中南阳身受重伤,又不防被偷袭,几个弟子修为浅薄,双方一照面,便被天猿死死扼制。

柳亦只觉得全身都软了,气急败坏的跳起来对猴子怒骂:“死到哪去了!”

曲青石赶忙去抱梁辛,不料梁辛的身体仿佛比大山还要更沉重,曲青石甚至连他的一条胳膊都扶不起来。

咕噜咕噜咕噜……桃子尽数掉到了地上,第四只天猿伸出爪子,可凭着它的天赐神力,竟然也拖不动梁辛,在徒劳的努力了片刻之后,突然暴跳如雷的跳起来,口中纵声长嗥!

嘭,血光暴现,南阳真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那两头天猿撕成了两片!

四个东海乾弟子目眦尽裂,各自怒吼着一起跃起拼命,可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的景象飞快的旋转了起来,片刻后,他们每个人都看见了……自己的身体,失去了脑袋的身体!

小丫头青墨这时才把自己的惊呼喊出来:“别杀……”

那头天猿一出手便割掉了四个东海弟子的人头!

随即四头天猿一起跑过来围住梁辛,它们四个人合力,也还是无法把梁辛拖动一步。

这时的曲青石,两条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梁辛躺在地上,探不到呼吸和脉搏,整个人都冷冰冰的,如果不是太沉,死的也没什么奇怪。但是邪弓夺取阳寿,梁辛就算死,也应该‘死成个老头子’才对,可现在他躺在地上,头发没白、胡子没长、脸上也没有一根皱纹……

而且,梁辛临死前的那一射,威力似乎也太大了些!

柳亦跑上来大声的喝骂着轰猴子,现在四头天猿正挤在一起,八只爪子同时抓住梁辛的左腿,跟拉纤似的想要拖动他,柳亦生怕一眨眼之后,四个猴子抱着一条腿跑走了。

曲青墨双眼垂泪,小心翼翼的把南阳真人和四位同门的碎尸归拢到一起,挖了个坑葬掉,跪在坟前喃喃祷告,小丫头虽然决绝,可这番惨祸之下,也被夺去了心神。

四头天猿拉不动梁辛,急的抓耳挠腮,叽叽喳喳的商量了几句,其中一头撒腿如风,跑回老巢去报讯,剩下的三头则留守原地,这次它们都学乖了,再不敢离开半步,其中一头还捡起桃子,诞着脸去巴结曲青石、柳亦,看样子是想待会等族长来了,让它们能美言几句。

柳亦本来满脸的愤恨,可一会功夫之后又笑逐颜开,一边吃着桃子,一边拍着猴子的肩膀:“放心吧,你们提梁辛报了仇,我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告状!”

天猿大喜,曲青墨撇着嘴巴,喃喃的骂柳亦心性薄凉,柳亦凑到她跟前小声解释:“如果我是猴子,现在就该杀人灭口了……不敷衍住它们,危险地很。”

小丫头吓了一跳,忍不住抬头望向天猿,三只猴子此刻正蹲在梁辛身边,时不时推搡两下,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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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辛现在的感觉很奇怪,好像做了个梦,梦里自己在不停的吃沙子,一口一口的,沙子落进肚子,流进血脉,直到全身上下都变得沉甸甸……。

梁辛突然清醒了回来,猛的睁开了眼睛,不知道多少张大脸,填满了所有的视线,其中两张脸没长毛,剩下的都长毛……还有张面团团的娃娃脸出现下,又消失,又出现,小丫头曲青墨被挤在外面,正一下下的跳着往里面看。

轰,正围着他看的所有人、猿都吓了一跳,乱七八糟的向后坐倒,巨猿葫芦老气横秋的笑了。

梁辛回忆了一下不久前发生的事情,赶忙翻身坐起,脸上尽是狂喜的神色:“我没死?我没死?”

一天之前,四头天猿玩忽职守,梁辛用曲青石的邪弓拼命,随即失去了神志,虽然没变老,但身体却沉重的根本无法挪动。

刚回到老巢,屁股还没做热的葫芦又被手下喊了回来。

葫芦用自己的妖元窥测梁辛身体,随即发现,一股厚重的土石灵力,正霸道的占满了梁辛的血脉,所以他才会如此沉重。

葫芦立即施展妖术,用自己的妖元帮助梁辛将散乱的法力一一归拢,大功告成之际,梁辛也随即醒来。

梁辛跳起来活动了活动手脚,和以前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土行法力在哪他还是感觉不到,不过总算明白自己死不了,美滋滋的长出一口气,看看曲青石,又看看柳亦,后者明白他的心思,伸手递过来一个桃子……

梁辛未死,皆大欢喜,四头玩忽职守的天猿更是乐得手舞足蹈,梁辛一边啃着桃子,一边问曲青石:“不是说,一箭就得死么?”

曲青石的神情比梁辛还纳闷,把目光投向了葫芦。

葫芦先前就已经听说过阳寿邪弓的奇异之处,此刻有追问了几句细节,皱着眉头站起来,接过邪弓翻来覆去的端详了片刻,然后把邪弓往曲青石跟前一推:“你射一箭我看看。”

曲青石垂首肃立,假装没听见。

葫芦自己又摇了摇头:“你不行,你从小修炼心法,得找个不会你家心法的。”说着,橙黄色的眸子转向了柳亦。

柳亦刚忙用好手举起坏手:“我就一只胳膊。”

葫芦踅摸了踅摸,看到小丫头青墨,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说话,曲青石已经一步踏出,把妹妹挡在了身后:“她……女人用不了邪弓,没有效果的。”

葫芦洒然一笑,一派道骨仙风,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亲自来试试吧!”说着,双手较力,猛的拉开了阳寿邪弓!



第二十五章 土行心法


class="width">葫芦也不傻,只是开了邪弓,并没有放开弓弦,翻着眼睛仔细的感受弓箭的力量,过了半晌之后,收起了弓箭扔还给曲青石,又开始询问曲青石家传心法,几句之后脸上就已经露出释然的神情,跟着把梁辛扔到了自己的后背上,爪子一挥:“是非之地莫久留,咱们回去,边走边说。(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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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头健猿过来分别背起青石、青墨和柳亦,一路啸叫着向着他们老巢跑去。

梁辛看着身边的景物如飞,开始还觉得有趣,时间一长就无聊了,扭着脑袋问葫芦:“我为啥没死?”

葫芦一直揣着高人范儿,早就等着梁辛来问了,咳嗽了一声缓缓回答:“凡人无知,才会以为那把那柄邪弓叫做阳寿。”

跟着,好像还生怕梁辛听不明白似的,又仙风道骨的补充:“你就是凡人。”

梁辛才懒得和葫芦去矫情这个,摇晃着脑袋说:“不是说,引弓一射,就会被邪弓吸干阳寿么?”

葫芦摇头:“你们光看到射箭之人,会转眼老迈而死,就以为邪弓是在夺主人的阳寿,其实,邪弓夺取的是主人的魂魄,身体失去了魂魄,自然会马上化作枯骨。”

梁辛还有些迷糊着,曲青石急忙‘催马’上前,和葫芦并肩而行,迟疑着开口:“我们曲氏弟子修习心法之后……”

葫芦明白曲青石想问什么,不等他说完就抢着开口道:“你家传的心法,骨子里是一门固魂锁魄的奇术,所以邪弓无法一次抽干你的魂魄,只能抢去一部分魂力。魂力被抢去,魂魄衰弱,身体也会随之衰老。”

葫芦说完,还好像吃了多大亏似的,满脸不悦的哼道:“阳寿邪弓,嘿,邪弓夺阳寿?亏你们想得出……”说着,橙黄色的眸子突然一亮,又想到了一句好词,赶忙掉书袋:“你们这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梁辛吃力的扭动了下身体,还是老问题:“那我为啥没死?”

葫芦摆威风,霍然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小子,这才是你的造化啊!先前已经说过,玉石双煞的元神都栖身于你体内!”

魂魄,便是修士的元神了。<<>>

梁辛举着邪弓与南阳真人拼命的时候,体内一共有三套魂魄:自己的,草鞋玉璧的,凶煞石脉的。

邪弓有灵,择强而夺,三套魂魄中梁辛自己的最弱,不值一提,玉璧和石脉都是秉承天地戾气所生的土行巨妖,元神之强比着绝顶剑仙也毫不逊色,也不知道邪弓最终选择的是谁。

说道了这里,葫芦顿了顿:“照我估计,单以元神而论的话,玉璧比着石脉,还是要强上一线,毕竟玉璧曾经炼化人形。被邪弓吸走的,应该就是玉璧的元神。”

以玉璧元神换出的邪弓一射,威力自然无与伦比,这才在击破了两件凌厉法宝之后,还把南阳真人也击成重伤。

玉璧和石脉的元神,在本源法力的保护下,藏在梁辛的身体中沉睡。后来玉璧的元神被邪弓吞噬,它的那些本源法力一下子也变成了无主的力量,就此散落在梁辛的血脉中,所以当时梁辛的身体才会如此沉重。

葫芦一边纵跃如飞,一边呵呵的对梁辛笑道:“以你的资质,如果想要修行天道纯粹是痴人说梦,可现在身体里平白多了无主的土行本源之力,日后你将它们炼化为己用,虽然没有人间修士的道心,可却有了人间修士的道行,哈哈,有趣的很啊!”

梁辛大喜过望,一边无法抑制的咯咯傻笑,一边费力的问:“怎么炼化?”

不远处的柳亦哈哈大笑着提醒:“傻小子,老仙猿自会指点于你,还不快拜谢大恩!”

梁辛乐得脸都快抽筋了,又是夸赞又是感谢,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好话都往葫芦的耳朵里扔。

葫芦口中嗯嗯的答应着,脸上的神情却无比古怪。

不久之后,梁辛又想到自己身体里还存着个石脉元神,再度来了精神,扭着脑袋问葫芦:“等炼化了玉璧的法力,我再借二哥的弓子射一箭,石脉的本源法力是不是也归我了?”

葫芦微一点头,应时应景的说了个成语:“举一反三,不错不错。”

天猿的巢穴在大山深处,距离司所极远,饶是这群猴子精怪教程快捷,也足足奔驰了几个时辰,最终不知道翻过了多少山梁、转过几个山坳,梁辛突然觉得异香扑鼻,水声玲珑,一座生机盎然的巨大山谷,赫然出现在眼前!

远处的山崖上,挂着银帘似的瀑布,水汽蒸腾中汇入小湖,三四条小溪弯弯曲曲的从湖中引出,贯穿山谷。

四下里花团锦簇,彩蝶翻飞,满眼嫩草青青。

一望之下,数百头拖着红色尾巴的天猿散落各处,有的正懒洋洋的打滚,有的上蹿下跳的玩耍,看到首领葫芦回来,齐齐的爆发出一阵欢呼,跟着它们有看见有外人进谷,忙不迭的收敛了欢呼,躺着的立刻爬起来,跳着的马上原地站好,一个个表情严肃,比着双手缓缓踱步,全都摆出了世外高人的样子。

只有一头还不及常人膝盖高的小猿,呲牙咧嘴的跑过来,跳到梁辛身上,张开大嘴就咬!

梁辛吓得魂飞魄散,幸亏葫芦手疾眼快,一把揪住了小猿,怒斥道:“这不是吃的!是客人……”

苦乃山的天猿都是文明人,一定要梁辛先拜师,葫芦才肯传他炼化法力的心法。

梁辛当然不会觉得吃亏,在天猿们操持的拜师大礼中,拜先祖、拜天地……总之除了和葫芦师父对拜之外,该做的全都做了,成了苦乃山猴儿谷的开山大弟子。

其他三人也被妥善安置,各自养伤。

三兄弟之间,在短短的几天里连番经历生死劫难,谁都懒得客套什么,心里却都为这次结义庆幸快乐。

小丫头曲青墨也算彻底成了师门叛徒,她与梁辛年龄相若,亲热得很,唯独对柳亦,总是冷着一张小脸,从来不肯给他一点好颜色。

随后几天里,苦乃山热闹无比,朝廷、朱离道场、东海乾,还有些与他们关系密切的门宗,或派遣大队人马,或派出精锐好手,不断在大山之间穿梭。很快,南阳真人和门下四位弟子的尸体就被找到,这下子大山里更是乱成了一团……

不过因为有蛮人、邪派修士的踪迹显露,一时间来查案的人也怀疑不到苦乃山土著的身上,再加上天猿的老巢猴儿谷异常隐秘,葫芦不许手下随便外出,倒也太平无事。

包括风习习在内,梁辛的亲人、朋友总算都保住了性命,修养一阵便好。

猴儿谷中的天猿碍着外人,每天都要装模作样,苦不堪言。

而拜师之后,梁辛的修炼却并没有马上开始,他的师父葫芦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每天早出晚归,似乎忙的很。

直到一个多月之后,葫芦才总算忙完了,把梁辛找来,终于开始‘讲经布道’了。

人类修士参悟天道,首先要有一颗‘道心’,说穿了就是悟性。

只有悟性高,才能感受到散落于天地间的能量,只有悟性高,才能与这些与这些能量沟通,将之引入身体。

南阳真人要青墨斩断凡情,就是为了让她能更好的将自己的思想溶于天地,体会自然,少了凡情羁绊,才能全情投入,彻底与天地一体,从而感悟、引入更多、更庞大的能量。

梁辛命好,虽然没有悟性,更谈不上道心,不过却得到了一份至纯的土行源力,要做的只是修习一门土行心法,催动运转身体里的厚土灵元,将之化为己用。

不过有得就有失,便宜不可能让一个人都占尽,梁辛的修炼也会有个尽头,等他把身体里所有的灵元尽数炼化,也就再没有进步的空间了。

梁辛自己倒挺知足,对自己两次舍命换来的灵元已经无比满意了,对着葫芦躬身施礼:“弟子明白,就请师父赐下炼化灵元的心法。”

啪!

葫芦把一本册子丢到了梁辛脚下:“这便是你要修行的功法,自己领悟吧!”说完,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走了。

梁辛捡起册子,只见册子上歪歪斜斜的写着四个狗爬似的大字:土行心法

再翻看两页,里面却是清一色的清秀小篆,但所有的字都是古篆,行文更是骈四俪六,什么一炁一阳,两弦三宝,梁辛根本就看不懂,只好愁眉苦脸的抱着心法再去找葫芦。

不料葫芦一看他又来,整个人都如临大敌,打从老远就爪子乱挥,凶巴巴的怪叫:“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自己去领悟!”喊完纵跃如风,撒腿就跑。

梁辛望着葫芦的背影,急得直跺脚:“师父,门在哪呢……”



第二十六章 刺客红袍


class="width">最近这阵子葫芦一直挺烦心。www.65txt.com-====-

他修为极高,精通妖法,可这都是天赐的本钱,虽然也有修炼,但是和人间修士炼化真元的法门大相径庭。

天猿好面子,梁辛一肚子土行源力,放到哪个人间的修天门宗里都会能得得以炼化。要让葫芦说一句:我帮不了你你找别人去吧。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所以葫芦想了个法子:

苦乃山连绵数千里,其中穷山恶水有之,灵秀之地更多,打从远古起,就有隐修在苦乃山择穴而居潜心悟道,斗转星移之中,隐修或飞升或老死,留下了数不清的荒废洞府。

从收徒之后,这一个来月,葫芦一头扎进大山,满世界寻找荒败洞府,想要从这种洞府中捡本土行的心法回来。

这个法子不错,但葫芦还面临着一个大问题,他爱掉书袋,可是他不识字……

不过葫芦还是有法子,这些洞府里虽然没有人了,但有一些还残存着阵法禁制。土行修士布下的禁制,肯定是借用厚土之力的阵法……

功夫不负有心人,葫芦终于遇到了一座土行的法阵,废了一番手脚之后,从洞府中那具骷髅架子的怀中找到了小册子。

葫芦给自己列了个式子:土行法阵,守护的肯定是土行道人,土行道人怀里的,肯定是土行心法。

身为一方妖王,葫芦心思缜密,为了防止这位隐修死前,藏在怀里万一不是功法秘籍而是个账本,葫芦带着这个册子出了趟山,抓住一个老道让他看。

几句话下来,葫芦就明白册子里写的都是道家术语,的确是本心法秘籍。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功法的封皮上一片空白,葫芦觉得,没有个题目不好看,被他抓住的那个老道捉刀代笔,写下了四个大字:土行心法

老道是货真价实的出家人,虽然不是修士,也自幼饱读,更写的一笔好字,可惜刚刚被葫芦伤了右手,左手写出来的字,也就不那么讲究了……

梁辛当然不知道他师父这番良苦用心,捏着小册子愁眉苦脸,唯一能确定的事情就是,自己要修行的土行心法叫做土行心法。

梁辛眨巴着眼睛,琢磨了一会之后,找一头天猿要来一大堆水果,找曲青墨去了……

曲青墨是正经的道统出身,名门娇女仙师高徒,左手接过桃子右手接过秘籍,大声念道:“土行心法?这……够直白的哈。<<>>”

……

《土行心法》来路可疑,不过曲青墨在细读之下,确定这的的确确是土行心法(读着别扭不?)。

曲青墨是娃娃心性,喜欢热闹;梁辛自幼吃苦,最不怕的就是练功,两个人守着一本秘籍,一个教一个学,倒也热闹的很。

这本功法倒也对路,梁辛每日里抱元守一,用全副的精神去体会身体的力量,再按照曲青墨的指点,剥离其中的一丝,试着驱动它们缓缓流转于身体中的各条经脉,一个多月下来,最初的那一丝土行灵元,果然被他化为己用,而梁辛的精神、力气,也都健旺了一些。

葫芦探过梁辛的身体,确定功法果然有效,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肃容点头:“好好修行,别辜负了为师的一片苦心啊。”

就在梁辛初窥门径的时候,曲青石、柳亦二人的伤也尽数痊愈。只不过曲青石此刻是个耄耋老者,而柳亦的右手也失去了作用。

伤愈之后,两个人准备出山回去复命,他们两个都是心眼通天之人,早就想好了说辞,至于小丫头曲青墨,现在可无论如何也不能露面,否则麻烦太多。

葫芦现在心有顾忌,生怕曲青墨走了,梁辛又举着土行心法来找自己的麻烦,干脆大手一挥就也让小丫头留在猴儿谷中。

兄妹四人分别在即,少不得连番的嘱咐,彻夜长谈。

说了一阵之后,曲青石一伸手,把‘阳寿邪弓’从身上摘了下来,往梁辛的手里一放。

梁辛捧着弓,先是略显迷茫,随即在脸上绽放出一个重重的惊喜,跟着又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的笑着对着曲青石说:“这是二哥家传的宝贝,送给我不好吧?”

曲青石本来面含微笑,闻言吓了一跳,忙不迭的说:“哪个说要送给你,想得倒美!暂时存在你这里罢了。”

曲青石心中有自己的盘算,妹妹和梁辛现在猴儿谷中,看上去挺安全,可天猿办事的不靠谱他可领教够了。

他不信任天猿,却信任梁辛。再加上梁辛的身体里还有石脉的元神,能换一次威力极大的邪弓激射,把弓留下,说到底是想要梁辛保护妹妹。

至于梁辛的射术,他倒不担心,自有曲青墨指点。

曲青石留弓,柳亦也不是空着手来的,从兜里摸出了一个本子塞给梁辛,呵呵的笑道:“这些天养伤无聊,干脆给你画了本武林秘籍,你没事的时候可以练练。”

本子的封皮上没有字,只画了个赤膊的大胖子,正乍着膀子威风凛凛的站着,梁辛不明所以,在翻看两页之后,突然大笑了起来,满脸喜色的点头:“这个好极了!”

柳亦给他话的,是民间揉摔之术的图谱,梁辛现在有了真元法力,按理说应该看不上这些东西,可他天性喜欢这些东西,和身体里有多大力量根本没关系。

转天天将破晓,趁着天还没亮,曲、柳二人在上路之前,又去拜访妖王葫芦,先是感激了一番之后,曲青石问道:“前辈,现在能不能唤醒风习习,有件事我想问他。”

风习习最近一直在葫芦设下的结界中昏睡修养,他被阳光所伤,差一点便魂飞魄散,即便有葫芦相助,想尽数复原最少也要几年的时间。不过现在唤醒他一会倒是无妨。

小鬼现身后,精神还是萎顿的很,曲青石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的问:“风习……那个老、老叔,”他和梁辛结义,自然要跟着改口:“你追随梁一二大人的时候,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宋红袍的人?”

风习习本来笑呵呵的,可听到问题之后脸色骤然一变,神色里尽是惊恐:“你问他作甚!”

和曲青石不同,风习习虽然忠心耿耿,可从未想过替梁一二翻案,在他看来,能与梁辛母子平平安安过完这一世,等将来梁辛长大成亲,生有后代,自己再继续服侍下去,这份平安喜乐就已经大过天了。

所以风习习在说起梁一二当年往事的时候,有个重要人物始终不曾提及:宋红袍。

在梁辛追问之下,风习习犹豫着,最终还是开口了:“他、他和梁大人有仇!”

梁辛、曲青石、柳亦,所有知道靳难飞司所留字的人都满是意外的低呼了一声,从靳难飞的死前留言上来看,宋红袍应该是同他约好在司所见面,以完成梁一二交派下来的任务。

可宋红袍如果是仇人,梁一二又怎么可能让他去办事。

风习习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众人的表情,一边继续道:“白天我不能露面,即便是晚上,也不敢进衙门,所以侍奉在大人身边的时候不多,可即便如此,我就赶上过五次宋红袍行刺大人。”

在风习习的眼中,宋红袍神出鬼没,他的刺杀不可思议而且威力绝伦,把握的时机更是恰到好处,幸亏梁一二身负绝技,才能化险为夷,

行刺时,宋红袍一言不发,梁一二则大声呼救,不过每次在侍卫赶来之前,宋红袍都会设法逃脱。

唯独最后一次,在侍卫们赶来之后,宋红袍没有逃走,而是趁着梁一二松懈的瞬间,突然施展出凌厉的杀招,当时的场面血腥之极,一瞬间里人头翻滚血肉横飞,几十名闻讯赶来的青衣高手尽数丧生,不过梁一二还是挡住了宋红袍的绝杀。

风习习也是在那场激战中受到波及,过了不久就沉沉睡去,直到三百年后才醒来。

梁辛眨巴着眼睛,满心不甘的问:“完了?就这么多?”

风习习迅速的点点头:“就这么多!”

梁辛乐了,走过去伸手揽住了风习习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肯定还有,要不你怎么知道这个人叫宋红袍的?”

苦乃山中的生死历练,可让梁辛受益良多,除了玉璧和石脉的本源法力之外,;另外一个最大的收获,就是跟着曲青石学会了动脑筋!

思考问题,其实和鉴定古董是一个道理:不去看它那里对,而是去看它那里不对。

风习习想隐瞒的事情,被梁辛寻出了破绽,不过小鬼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羞赧,而是满满的担心,过了片刻之后,才轻轻的叹了口气:“好吧,你要真想为了三百年前的事情冒险,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梁辛点了点头。

风习习笑了:“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梁大人身死之时,我没能侍奉在他老人家身边,梁辛,你别让我再遗憾一次!”

曲青石从一旁微笑道:“事情由我去查,不会让老三涉险的。”

风习习不理他,好像跟谁赌气似的,扯起了嗓门说道:“最后一次行刺之后,宋红袍重伤逃走,梁大人当时喃喃自语了一句:‘是天策门不行,不是你宋红袍不行!可惜了啊。’,我当时就在大人身边,所以听得一清二楚,也由此知道那个刺客叫宋红袍。”

乱,梁辛觉得脑子里只有一个字:乱。

一旁的曲青墨也皱起了眉头,微微摇头:“天策门……修行道上没听说过这个门宗,应该是凡间的帮派?”



第二十七章 七步登天


class="width">风习习所知的事情已经和盘托出,再度回到妖王结界中休养,曲柳二人也不再逗留,向众人此行后就此出山。(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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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两个月之后,柳亦回到猴儿谷,他们果然不负所托,把梁辛的丑娘从罪户中接了出来,这一路上柳亦也娘长娘短,梁氏受宠若惊,再到山谷中见到儿子,只觉得恍若梦境一般,这番喜乐,实在不是言语能够表达的了。

朝廷、朱离道场、东海乾等诸多势力,都在曲青石和柳亦出山后赶来盘问,不过两人早就把谎话编的毫无破绽,再加上外人根本就不知道苦乃山中还有一族凶猿,自然也就信了他们的说法,把矛头指向了竹五一脉的邪修。

梁辛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到了地,开始专心修行,葫芦师父虽然不识字,但是木匠活做的不错,按照阳寿邪弓的硬度,给他做了一只差不多的长弓。

炼化身体中的土行原力、修习射术、和猴子们摔跤、陪师傅掉书袋……梁辛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特别和猴子摔跤打斗,比的第一是力气,梁辛纯粹白给;力气不行就比身法,更不用说;身法不行还有应变……梁辛气哼哼的从小猴子开始打起。

在青墨的指点下,梁辛对‘土行心法’中炼化灵元之道掌握的越来越纯熟,体内真元也炼化的越来越快。

一日,妖王葫芦在以灵元检查过梁辛的进境之后,挺高兴的笑道:“照这样下去,十年之后,便能把玉璧的灵元尽数化为己用。然后在用邪弓把石脉的元神抽离,再有七八年工夫,也就炼化得差不多了。”

炼化玉璧用十年,炼化石脉用八年,倒不是玉璧比石脉留下的力量多,而是梁辛本身的真元越雄厚,炼化的速度就会越快。

梁辛算了算,到那时自己三十岁,倒还算年轻,高高兴兴的追问道:“到那时,我的修为会有多高?”

葫芦略一琢磨,回答道:“肯定打不过我!”

旁边的小丫头青墨嘻的一声就笑了,给梁辛解释道:“咱们人间的修士,会把修行分作七个阶段,是称‘七步登天’!”

梁辛饶有兴趣的挑了下眉毛,笑道:“说来听听。”

‘七步登天’,代表着修士修行的七个境界,分别是:刮骨、掸心、声色、海天、玄机、逍遥、端茶。

青墨扳着手指头,一项一项的给梁辛算道:“一步刮骨,是将身体调整、改造到适应修行的状态。除了练功养气之外,还要配以药石针灸,有的门宗还由长辈出手给弟子洗髓,过程无比的痛苦,所以叫做刮骨,一步修士是最初级的,比起常人也只是身体强壮了些。”

梁辛吐了下舌头,挺别人受罪,他挺开心来着。

“刮骨之后,身体已经能感受到天地灵元,就要开始二步,掸心。”顾名思义,掸心就是要掸去心头的积尘,也就是所谓的斩灭凡情,有了一颗道心,才能进一步感受天地灵元,引之入体。到了第二步,就已经能够为自己炼化真元,使用简单的法术了。

曲青墨天资极好,八岁进入乾山道,用了两年时间完成‘刮骨’,但在掸心期却停步不前,南阳真人这才出手要替她‘断灭凡情’,最终死在了苦乃山。

曲青墨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没心没肺的笑道:“我现在便是二步修士!”

“第三步‘声色’,指的是感觉,有了道心,便能充分感悟天地间的灵元变化,从而接触到一个以往看不到听不见的境界,周遭也变得有声有色,缤纷多彩了。到了这一步,才算是真正踏入了修行道,也有了真正的厉害本领。”

第四步海天,这一阶段的修士,开始渐渐尝试将自己溶于自然,领悟天地之势,所为海天一色,相溶相济。到了这个阶段,修士便能驭气凌风,在司所门前被三兄弟合力杀死的竹五,就是四步修士,一般来说,四步修士,已经可以做一个小门宗的掌门了。

第五步玄机溶于天地,才能领悟天地玄机,这个阶段的修士,已经有资格窥探天机了。青墨的师父南阳真人,就是五步修士,到了这个级别,即便在名门大宗,也是长老、护法一级的重要人物。

第六步逍遥彻悟天地奥秘,飞则扶摇九天,遁则入地千丈,世上没有去不得的地方,大宗师的境界。据青墨的记忆,东海乾的掌门距离逍遥期只差一线之隔,此刻正闭关修炼,全力突破。

“至于第七步,端茶……”青墨突然闭上了嘴巴,笑嘻嘻的看着梁辛。

梁辛总陪着师父掉书袋,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立刻接口追问:“端茶?这个名字古怪的很,究竟是什么样的境界?”

曲青墨摇晃着小脑袋笑道:“端茶送客呗,到了第七步便是活神仙了,该飞升啦!”

梁辛哈哈大笑,其实第七步的名称叫做‘嫦娥’,意思是修行到第七个境界,就已经刻以飞上月亮去和嫦娥聊天了,本来也有些嬉笑之意,不过小丫头还是觉得不够干脆,直接给改成‘端茶’了。

刮骨、掸心、声色、海天、玄机、逍遥、端茶(嫦娥),七步登天,修行的七个境界,人间修士也随之被划作七个等级,每个等级都是一次脱变、一个质的飞跃。

即便是身处同一个级别的修士,因为领悟程度的不同,相差也是极大的。

小丫头青墨在讲课的时候,已经尽量说得简单明白了,可梁辛还是听的头昏脑胀,‘七步登天’对境界的描述,并没有从力量角度去解释,而是以感觉、感悟来命名,凭着梁辛的悟性能听明白才怪。

除非能有人把七步登天划分为:踩蚂蚁、抓兔子、踢豹子、打狗熊……这么具体起来,梁辛才能听懂。

曲青墨看他满脸的迷糊,笑道:“就说我哥哥,如果没有邪弓相助,他的本事应该和初入声色期的三步修士差不多;至于柳亦,”小丫头面露不屑,小鼻子上皱起了三四道竖纹:“二步修士能打他十个。”

妖王葫芦满脸不以为然,不过也没打断青墨,直等到她说完了,才不屑的哼了一声:“这七步登天都是人间修士的划分,没有半点的用处,按这个道理,两个人打架,干脆直接报出来境界,低得那个就俯首认输,任打任杀好了。”

梁辛听不懂这套七步境界,当然向着师父说话:“就是,我们兄弟三个凡人,还不是杀了四步竹五!那个……青墨,等我把玉石双煞的法力都炼化了,我算几步的?”

葫芦接过话题:“以体内真元而论,十年之后,你尽数炼化了玉璧的法力,稳稳成为三步修士,声色境。再炼化石脉之后……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勉强够到四步,海天境。”

梁辛一听,等自己三十岁的时候,没准能有竹五的本领,立刻喜形于色。

青墨则问葫芦:“前辈,您现在是几步?”

葫芦撇了撇嘴巴:“我们才不理会人间修士那套划分,要论打的话,五步修士在我面前不值一提,六步的话么,要看具体的修为了,打过才知道。”

这时梁辛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忙不迭的追问葫芦:“师父,您老那九位兄长加入九龙司搬山院,他们的修为……”

葫芦知道他想问什么,不等梁辛说完就回答:“我那九位哥哥,论修为的话,比着我现在应该稍逊一筹,至于那个玉璧精怪全盛时,嘿嘿,我估摸着,他应该是六步大成的实力。”

随后的日子里,土行心法、揉摔之技、射术,梁辛每日里专心苦练这三大‘绝技’,有时还会虎虎生风的打上一套太祖长拳当热身。

梁辛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真元也算是个修炼之人了,对修真道上的事情也多有好奇,专程跑去问曲青墨。

一听说有故事听,葫芦立刻赶来……

小丫头青墨生性活泼,平时没人理她,她还没话找话的去和梁辛聊天,现在更是眉飞色舞,假模三道的咳嗽一声,开始‘讲课’。

修真道和江湖也没什么分别,按照对天道的理解和修炼的方法,修士门宗被划作正邪两个阵营,几千年来双方不断征伐。

正道英才辈出,又弟子众多,在恶战之中渐渐占了上风,连续击溃了四五个邪魔大派。不料邪道却因此从一盘散沙凝成了一块铁板,其中一个专门钻研‘生、老、病、死’四大奇术的老魔头,在诸多邪宗高手的帮助下,将四门奇术融合成一门狠辣的神通。

这些事情也都是青墨听东海乾长辈说的,全被小丫头当成了故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笑道:“这门神通据说威力极大,狠辣无比,但是却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天下人间’!”

葫芦对这些修真界的古老传说也了解一些,不过远没有青墨所知的那么细致,听的挺高兴,仍不忘掉书袋:“恩,生老病死四门奇术,化做神通‘天下人间’,也算是名副其实了!”



第二十八章 五大三粗


class="width">‘天下人间’甫一现世,立刻杀了不少正道的领军人物,邪道门宗也由此扳回了颓势,正邪两道又恢复了势均力敌之势。www.65txt.com~~~~

而身怀‘天下人间’绝技的老魔头却由此看破天地,把神通传给一个叫做谢甲儿的弟子之后,从此消失不见。

这个谢甲儿的天资,比起他师父还要更高,在学会‘天下人间’之后百余年里闭关不出,完善功法,最终将‘天下人间’的威力足足提高了五成,这门神通也被他改名做:天上人间!

邪道强大了,正道自然吃足了苦头,不知多少前辈名宿都死在谢甲儿的手上,正道门宗被对方打得狼狈不堪,毫无还手之力。

随着形势渐渐恶劣,正道中人开始深居简出,隐匿大山,也如邪道当年那样大家统筹资源,共同培养好手,其中实力最雄厚的十三个门宗,各自倾尽全力,灌顶、传功等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一举培养了十三位突破逍遥境的高手,七步修士,仙班列位!

可是这十三位高手都是被‘催生’出来的,真元浑厚无比,道法神通却一般的很,在打斗中多以力量取胜,是以合称‘蛮十三’。

严格的说,蛮十三虽然看上去突破了逍遥境,但真元不是自己修行得来的,对天道的领悟也远远不够,所以只能算是逍遥境之上,却还远远未到‘嫦娥境’。

正道的这一番隐忍,一直到五百多年前。最终于前朝的皇城,蛮十三尽出,伏击邪道魁首谢甲儿。那一战根本没人了解,整座皇城连同方圆八百里内所有的一切都化作焦土,最终,蛮十三活着回来了,而谢甲儿则被打得形神俱灭,连块骨头渣都没剩下!

听到这里梁辛略显惊讶,追问了一句:“谢甲儿那么厉害,临死前居然没能拉上一个垫背的?蛮十三都活着回来了?”

不等青墨开口,葫芦就冷哼了一声:“你当修士相搏,和凡人打斗似的?拼了老命能杀一个算一个?不用想也能知道,蛮十三除了个人实力雄厚之外,肯定还会有一套威力极大的合击阵法,双发拼斗之下,要么十三个人落败全死,要么十三个人获胜皆活,没有第三条路的!”

这一战蛮十三人人重伤,但都活了下来,随后的一百年里,邪道群龙无首,正道大举反攻,最终彻底击败了邪道,一个个邪道门宗接连被剿灭,邪道中人几乎被斩尽杀绝,只剩下些虾兵蟹将隐姓埋名,藏匿了起来,不足为患了。<<>>

而对于凡人来说,这场正邪对决比起洪水猛兽还要可怕得多,先是皇城被毁,紧跟着各处州府遭殃,整个中土都陷入长久的乱世局面,直到三百多年前,梁一二辅佐洪太祖平定天下,才又重新安定了下来。

梁辛早就听说过‘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传闻,可从来不曾想过,相较凡人而言,只不过是一小撮的修士,一旦闹起来竟然真的能让天地变色,把万里沃土变成人间炼狱!

青墨明白梁辛的意思,无奈的笑了笑,却也没多解释什么,而是继续道:“正邪之间,从积怨到恶战,几经反复绵延数千年,最后还是正道惨胜,奠定了现在修真道的格局,说起来以后天下总会安定些了!”

在最后的恶战里,邪道虽然全局覆灭,但濒死反扑也着实让正道修士伤亡惨重,蛮十三本来就重伤难愈,又被对方列为重点打击的目标,先后有九个人战死,只剩四个人活了下来,正道中的小门宗不值一提,就连十三个最大的门宗,也被邪道干掉了五个。

恶战已经结束了四百多年,修真正道休养生息,也恢复了不少元气,如今的修真道上,当年所剩的这八个大门宗依旧是巅峰般的超然所在。

八个门宗之中,有五个出家人的门派,有三个俗家门宗,说到这里青墨突然嘻嘻的笑了:“这五道,三俗,也被一些散修戏称为五大三粗,好记得很呢!”

梁辛哈哈大笑,回想着南阳真人的装扮,继续问道:“那你们东海乾,应该算是五大三粗中的一大了?”

不料青墨摇了摇头:“东海乾可不在五大三粗之列。”

梁辛颇感意外,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睛:“东海乾不是顶尖的修真门宗吗?”

青墨继续摇头:“东海乾是顶尖的修真门宗没错,但是这个顶尖,指得是在人间出类拔萃,‘五大三粗’在恶战之后,便隐于世间,轻易不会露面。除非修真道上有什么大事,他们才会出面。”

而‘五大三粗’也形如一体,共同进退,各自派出了一名长辈,组建了一个叫做‘一线天’的长老会。

五大三粗隐退却未消失,‘一线天’就是他们在修真道上的代表,各门宗如果有事,大可去找一线天来裁决,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一线天便会传讯身后的八大门宗,随时出手干预。

不过这几百年里天下太平,一线天很少传出什么谕令,八大门宗更一次都不曾出手。

至于仍旧活跃在人间的那些修真门宗,实力比较雄厚的有九个门宗,自称九九归一,寓意为自己这九个门宗,都听一线天的指挥,以示对‘五大三粗’的敬仰之意。

其中东海乾就是‘九九归一’中的一门,至于朱离道场,比他们都要差上一个档次,只能算是二流门宗了。

梁辛基本听明白了,修真道上最高的是‘五大三粗’,其下有个‘一线天’用来当做口舌,再之下则是‘九九归一’,最后才是二流、三流的修真门宗。

葫芦则听的满头大汗,如果不是当着两个少年的面,早就掰着手指头数上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正邪倾轧数千年,只有一次摒弃前嫌联手而战,就是七百年前,联手剿灭了获得‘玲珑玉匣’的冰原邪宗摩罗院。

摩罗院虽然被划入了邪道,但它是极北冰原上的门宗,从来不与中土往来,和中土的邪派也没有丝毫的瓜葛,而摩罗院修为的功法别具一格,虽然只是一个几百人的小门宗,实力却高的惊人,又有占了天时地利,想要剿灭它非投入重兵不可。

中土至冰原,路途遥远,为了避免路上互相残杀损失实力,正邪两派这才暂时结盟,约好合力剿灭摩罗院,然后在各凭实力,争夺玉匣。

最终在一番惨烈搏杀之后,摩罗院鸡犬不留,玲珑玉匣却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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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日子里,梁辛土行心法的进境颇为顺利,不过更让他欣喜的是自己的揉摔和长拳的进步,每天和他拆招的可都是天猿。这些精怪打斗起来没有招式更不讲规矩,爪子嘴巴屁股尾巴无一不是攻敌的所在。

自始至终梁辛都被它们打得叫苦不迭,从来就没赢过,不过渐渐输的也那么惨了……

曲青墨看梁辛每天练功津津有味,自己却无聊的很,整日里缠着妖王葫芦,也想要本功法来学。

妖王不胜其扰,只得故技重施,又钻进大山去找隐修洞府,小丫头先前打下的水行功法的底子,葫芦这次要找的是水行法阵……不久后,总算又被他找到了一本功法,这次找到的不是白皮书,功法有名字:《绣水》

曲青墨大乐,绣水这个名字,和青衣的‘绣春刀’倒有几分相似,和她算是有缘。

差不多每隔三五个月,曲青石或者柳亦,两人中总会有一人到山里来探望,为了掩人耳目,两个人从来不一起进山。

无论他们谁来,在见到梁辛之后,除了说些外界的实事要闻之外,还会拿出几个自己经手过的案子,提出线索摆明条件,逼着梁辛去‘破案’。

江湖风波重,有几分心思总是好的,梁辛明白两位兄长刻意栽培,学得也格外卖力。

相较普通人而言,梁辛不算特别聪明的,但心眼也还算灵活,至少没辜负曲、柳两人的苦心……

大山清宁,日月轻快,转眼过去了五年。日子过的平稳安逸,唯一算得上大事的是,第三年末的时候风习习从结界中醒来,不过小鬼并没有逗留几天,而是忙不迭催促着葫芦把他带到苦乃山阴眼去修炼。

阴眼是大山中凝结戾气的所在,对阴丧之身的小鬼有着极大的补益,不过这种地方险恶异常,如果没有葫芦帮忙,凭着风习习自己根本就去不了。

曲青墨从小丫头变成了婷婷少女,摸样却没啥改变,还是圆脸圆眼睛,面团团粉嘟嘟的娃娃脸;梁辛则变成了个强壮少年,被晒得黑黝黝的,因为习练功法,眸子倒是清澈明亮,其他的五官么,一般得很。

玉璧留在他身体中的土行真元,已经被他炼化了一半。梁辛现在的修为,按照妖王葫芦的估计,差不多介于二步修士与三步修士之间。

妖王葫芦对梁辛的进境挺满意,美滋滋的觉得自己教导有方。

不过,炼化真元为己用虽然顺利,可梁辛的修炼,还是遇到了麻烦。



第二十九章 铜川暗桩


class="width">修士的本领,并不单单是炼化真元,强化身体、元神,还要配合用法,将真元化作各种道法、神通。www.65txt.com

梁辛现在有了真元,却还没有神通,既不能隔空取物,也不能剑气伤人。

《土行心法》是‘全本’,可只有炼气之术,并没有道法神通。梁辛从中学不到法术,跑去问葫芦,葫芦凶得很,不理他……

青墨也参不透其中的玄机,眉心处攒了个小疙瘩:“照我看,当初写这本功法的人,根本就没想过要修炼道法。”姑娘心思灵秀,一下便猜到了点子上,要知道这本功法的主人,是个最标准的隐修,一心只想着悟道飞仙,从来不与外人接触,既没有敌人,更不打算和别人动手,所以他的功法里只有修身之法,却没有御敌之术。

梁辛现在身体强壮精神健旺,纵跃时来去如风,发力下土石崩裂,唯独没有法术可用,反观曲青墨,元基比着梁辛差得远,但是‘绣水’上的法术,被她学到了不少。

‘绣水’也算是一门奇学了,其中的法术独辟蹊径,并不以伤敌为主,而是把柔水清幻发挥到淋漓尽致,其中易容、幻形、五彩迷离的迷目遁影之术,更是了不起得很!

这天夜里,梁辛练过心法肚子饿了,正犹豫着是去掏鸟蛋还是吃桃子,眼前突然一道寒光闪过,借着星月光芒,只见一个蒙面人手执利刃,向他飞扑而至。

梁辛先是一惊,侧身闪过对方狠辣的一击,随即面露轻松,嘿嘿的笑道:“大哥,别闹!猴儿谷有师父坐镇,外人根本进不来。”

‘刺客’顿住身形,骚眉搭眼的扔掉刀子,跟着在脸上一抹,露出了本来面目,正是柳亦。

柳亦还有些不甘心,问梁辛:“就算知道是自己人,你怎么断定来的不是老二?”

梁辛哈哈大笑:“二哥架子大,这种无聊事肯定交给你做!”

话音刚落,又一阵熟悉的笑声从远处传来,曲青石从一棵大树上跃下,对着梁辛点头笑道:“机灵了!”

梁辛霍然大喜,这五年里两位结义兄长还是第一次一起来看他,一手拉着柳亦,一手拉着曲青石,打从心眼里高兴道:“你们怎么一起来了……有吃的没?”

这时曲青墨也闻声赶来,拉住哥哥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兄妹四人一边说笑着,一起走进了梁辛的小屋。

到了屋子里,不等梁辛开口,曲青石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嘭的一声扔到了桌上,笑道:“打开看看!”

包裹里,明晃晃的几个小金锭子,梁辛捧在手中,沉甸甸的,片刻之后眼睛就随着熠熠的金光亮了起来,抬头惊喜道:“你是……我、我要出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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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洪治下,九州三十一府。

鄞州地处西北部,界内多丘少雨,在中土九州中算是最贫瘠的一州。

鄞州西侧是赫赫有名的苦乃山,北侧则是塞外草原,辖下四座大城,镇宁、久安、铜川、苦雁,其中镇宁城是州府,苦雁和铜川本来都是边关要塞,不过大洪天威浩荡,草原蛮夷皆尽臣服,没了刀兵之祸只剩边贸往来,这两座城也渐渐发达繁荣了许多。

这几年里,柳亦和曲青石仕途一帆风顺,曲青石提升了一级,现在官拜九龙司人字院鄞州指挥佥事。统领一州的人字青衣,从四品,着实算作大官了。

柳亦也从统领升至了千户,驻卫边防重地苦雁关。

兄弟俩一个是青衣州统,一个是地府千户,眼下边关安宁,虽然辖区略显贫瘠,差事也还算轻松。

曲青石被妹妹纠缠着没空开口,柳亦笑呵呵的说:“我和老二商量过了,打算让你出山!”跟着不等梁辛欢呼,又突然一扳脸,低声道:“先别高兴,让你出去,是有事情要你做!”

搬山院、玉璧精怪、靳难飞留言、玲珑玉匣和没有身份的人头、宋红袍……五年前,三兄弟在苦乃山找到了诸多与梁一二当年有关的线索,可这些线索散乱、漫无头绪。

曲、柳二人追查之下,最终只有一条线索有迹可循。

说到这里,柳亦刻意压低了上声音:“老三,还记得天策门么?”

梁辛立刻点头,当年梁一二被宋红袍刺杀时,曾提及一句:是天策门不行,不是你宋红袍不行!可惜了啊。

柳亦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道:“其他的线索都断了,只有这个天策门可供追查。”

曲青石接口:“天策门只是一个普通的人间帮派,在官府有注册。势力很一般,而且不同于其他江湖门道的是,这个门派不控制什么产业、商贸,经济来源全靠门下弟子缴纳会费,甚至可以说它干脆就是一间武馆。”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方式,于外界没什么利益冲突,所以天策门的历史还不短,立派至今已经八百年了。

天策门只有个总坛,坐落于边关铜川,刚好是曲青石辖下的四府之一。

至于它的历史,也实在没什么稀奇,自古以来铜川就是边关要塞,征战不断,有些退伍或者伤残的老兵定居于此,为了强身更为了自保,便传授身边子弟一些军队里的搏击之术,久而久之形成了门宗,门下的弟子大都是军卒后代。

曲青石和柳亦几次易容暗访天策门,但是也没能找到可疑之处。

曲青石继续道:“卷宗明察,实地暗访都没有异常,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暗桩,能长期盯住天策门,等着他露出破绽的暗桩。”

说着,曲青石却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明察暗访,我们两个就能做,可是耗时旷久的暗桩,我们做不来,此事事关梁大人当年的案子,必须要自己人来盯,可是我的心腹手下,尽数丧生在矿井中了。”

梁辛当然忙不迭的点头答应,曲青墨现在也不说话了,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哥。

曲青石没理会妹妹,继续对梁辛说道:“钱,是让你在铜川策门附近盘下一座买卖铺子,做暗桩用的。”

柳亦在旁边调侃道:“老三,想好要做什么买卖了么?”

梁辛大笑,想也不想的回答:“饭馆!”

曲青石继续嘱托道:“铜川是我辖下的四府之一,不过那里的青衣卫千户却不是我的人,他是大掌柜的亲信。咱们的事情自然不能让他知道,所以这个暗桩,都要靠你自己来主持,除了特殊时的消息往来,其他的我们不会管你。”

说着,曲青石顿了一下,笑道:“要是把我给你的本钱赔光了,无法在铜川立足,就给我滚回猴儿谷吧!”说着顿了顿,脸色突然变得郑重肃穆:“你给我听好了,钱赔光了没事,但决不许想歪门邪道去弄钱!”

梁辛点头应承,这时柳亦拍了拍曲青石的肩膀,轻轻一指半天里不曾开口的小丫头青墨。

曲青墨憋得眼圈都红了,看上去恐怕随时都会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曲青石呵呵的笑了,伸手从妹妹的留海上抚过,说道:“十七岁的大姑娘了,成天和猿猴处在一起,毕竟不妥。”

曲青墨听他口风松动,脸上猛的绽放起一个灿灿的笑容。

曲青石赶忙挥手阻住了她的欢呼,正色问道:“你的绣水幻形之术,要真修炼的好,我才会让你和梁辛一起出山……幻个老年男子出来给我看看。”

曲青墨脆生生的答应着,身子轻快的一转,再回过身来,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约六十岁上下,满脸和气的矮胖老头,不仅容貌改变,就连衣着发式都一起变化,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一丝破绽。

曲青墨的绣水幻术惟妙惟肖,梁辛正要大声喝彩,不料曲青石面孔抽搐,好像吓了一跳似的,身子都是一颤,跟着伸手一拍桌子,骂了声:“胡闹!”

柳亦却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独手挑起大拇指,大声夸赞着:“像极了!”

梁辛忍不住凑近柳亦,小声问:“像谁?”

“他们兄妹的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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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青石、柳亦二人似乎还有要事在身,一番细细嘱托之后,第二天破晓就离开了猴儿谷。在他们离开前,梁辛特意向曲青石打听,自家先祖的坟冢何在,后者却摇摇头,他们老曲家也不知道梁一二的墓在哪里。

梁辛和青墨又多呆了一天,和丑娘、妖王以及一众猢狲辞别,丑娘不善言辞,只有‘小心敌人,注意身体,别打架,常回来’这么几句,翻来覆去的嘱托着。

妖王葫芦却犯了难,他手里没有人间修士合用的宝贝,它们是猴子精怪,偶尔采集到什么仙枝灵草都第一时间扔进嘴巴,可分别在即,总要送给弟子点东西,犹豫再三之后,干脆装成没事人,大声教导弟子不要坠了猴儿谷的威风……



第三十章 天策军阵


class="width">铜川府,自古以来雄踞北境,与两百里外的苦雁关遥相呼应,好像一对大螯,把草原上的牧族蛮夷牢牢阻挡中土域外。(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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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洪开国后,比历朝历代都要更重视草原之患,先后四次挥师北上,最远一次大军干脆击穿了草原,一路打到极北的冰荒地,草原上各个大帐尽数臣服。

最近的百十多年中,铜川和苦雁都没有战事,从军事重镇渐渐变成边贸集散之地。虽然没有江南州府灵秀,不如内陆州府繁华,但这两座边关也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马蹄声哒哒,一架马车驶在官道上,梁辛驾车,曲青墨坐车。他们从苦乃山出发已经十几天了。

铜川府遥遥在望,坐在前面的梁辛摸摸怀里的金子,突然嘿嘿嘿的笑了起来,回过头把声音压得极低,对曲青墨说:“你知道不,二哥给我的金子……三十两啊,那可是一笔大钱啊!”

说完,一只手牢牢捂住口袋,乐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要知道当时的行情,一两银子可以买大米二石,一石大米一百八十斤,这样算下来,一两金子就是三百六十斤大米。

十两银子,足够小门小户一年的生活了,大洪币制是一两金等于十两银,三十两金子对普通人来说,的确是一笔大钱了。

曲青墨本来就气闷,听了梁辛的话之后更生气了,嘟囔着骂了句:“小气鬼!财迷鬼!”

梁辛以前从来没用过钱,直到这次出门才知道金银的好处,可他和兜里突然有钱的娃娃肆意挥霍不同,时时刻刻紧捂钱袋,只能用吝啬来形容。

说话之间,马车进城,柳亦早就把路上的一应细节安排妥当,没费什么周折他们就进入了铜川府,找到客栈梁辛咬着牙租下了一个里外两进的套间,安顿好之后,两个人兴高采烈的去逛大街了。

青墨幻成一个胖墩墩的中年男子,满脸都是油光,与梁辛叔侄相称。

这次梁辛出奇的大方,一出门就给曲青墨买了包松子糖,惹得丫头大是开心,吃了几颗之后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中年胖子,这么大摇大摆的捧着包糖逛街实在不像样子,这才恍然大悟,气哼哼的把糖丢进了梁辛手里……

时值初秋,正是边贸繁荣的时候,大街上来往热闹,有中土汉人、草原上的蛮汉,还有些红发碧眼的胡人,两个人更是看得新奇不已,时不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议论一番。-====-

天策门是本地的帮派,在铜川府中名气不小,总坛坐落于城中的铁鞋大街,正是繁华之地,梁辛还没来得及找人打听,溜达着就一抬头就找到了。

“扑,霍!”

“提,霍!”

“转,霍!”

…….一阵阵雄壮的呼喝从中传来,院子里近百名青壮正在教头的喝令下练拳,自有一番威武,天策门刻意招揽弟子,朱门大敞,任由外人进入、观摩。

梁辛一看就笑了,他们练得分明是自己的看家本领之一:太祖长拳。

在院子的另一侧,石砖地被铺上了厚厚的黄土,另有几十名大汉正不停的互相扑击,这次连曲青墨都乐了,那些天策弟子练得是梁辛的第二大绝技:揉摔之术。

曲青墨,对着梁辛笑道:“再往里走走看,没准还有修习射术的。”她的幻化是法术,从外形到声音全无破绽。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看热闹的老汉就顺口搭腔:“当然有射术,天策门教习技击,从拳法刀剑到弓射马术,样样都有,样样精通!”跟着老汉又对着他俩小声道:“看样子,二位不是江湖上的人物,像你俩刚才那样,对着天策门的演练指点嬉笑,可是大大的不妥。”

梁辛不懂江湖规矩,不过被老汉一说,心里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失礼了,抬头一看,果然有几个教习模样的人,正背手站在大院里,冷冷的望着他们,梁辛赶忙对着人家拱手赔笑,满脸的歉意。

老汉又笑道:“无妨的,只要不是成心捣乱,天策门也不会胡乱伤人的,两位下次在意些就好。”

也许是血统问题,老头子虽然长得是汉人模样,但眸子发黄,因此得了个绰号叫做老猫。他家里已经在铜川定居了几代,就住在铁鞋大街,仗着街面熟悉给人跑和做掮客(中间人),铜川府外来人多,老猫平日里专门找外乡人搭话,一来解解无聊,二来还可以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差事。

老猫是专业搭讪的,梁辛生怕找不到人说话,攀谈一会之后就两个人就熟稔了,老猫这才开口问道:“您二位,来铜川是经商,还是访亲?”

梁辛打从十几天前就编好了谎话,提了两句自己的来历之后,说出自己叔侄想要寻个店面开饭馆的想法。

老猫黄色的眸子转动了几下,沉吟道:“这条街繁华,买卖店铺的生意大都不错,我倒是知道一家店面,东家想回老家所以想盘出去,可价钱要的着实不低。”

梁辛立刻没出息的去摸怀里的金子,皱着眉头问:“得多少钱?”

老猫笑道:“我又不是东家,当然要带着你们去看看铺子,相中了再和人家谈价钱!”话虽这么说,人却站在地上,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梁辛略一琢磨就明白了老猫的意思,笑着问:“佣金多少?”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双方说定了佣金的价钱,除了在铁鞋大街上寻一处店铺之外,官府注册、寻觅厨子活计等等诸多琐事也一并交给老猫去办,铜川民风淳朴,这种小笔佣金只用口头约定即可。

老猫捡到了一笔生意,自然开心,立刻便要带着梁辛去看铺子,就在这时,天策门内突然响起一阵隆隆的鼓声,正在门口往来的人们大都面露兴奋,拥进天策门的大院子里去看热闹。

老猫笑着给他们解释:“天策门逢初一、十五都要着门下弟子摆出军阵演武,可着实热闹的很,今天恰逢十五,你们刚到本地,如果不急着去看铺子,倒不妨去看看。”

梁辛大感兴奋,可曲青墨对这种凡人对抗却没有一点兴趣,拉着老猫先去看铺子了,只留下梁辛留在天策门看‘表演’。

等老猫和曲青墨走后,梁辛又找别人搭话聊天,装作无意的提起老猫,见众人都说这个老头子信誉极好,这才放了心。

……

天策门动用了四百弟子演练军阵,人数虽少,但深得阵法精髓,先是披甲阵,再是锐锋阵,其后还有弓弩袭、拒马袭、钩镰袭等等战阵,越演练越精彩,把梁辛和一群闲人看得眼花缭乱,不停的大声喝彩。

到了黄昏时分,诸般阵法一一操练完毕,随着掌期的教习一声呼喝,四百天策门弟子轰的一声退散了下去,梁辛还以为表演结束,可回头一看,身边那些本地人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脸上越发的兴奋了起来。

梁辛心里纳闷,问旁边的一个闲汉:“怎么,还有军阵么?”

那个闲汉笑着点头:“还有最后一阵,也是重头戏,驭兽袭!”说话之间,那些刚刚撤下去的弟子又跑回场中,每人手中都多了一张铁网。

掌旗的教习一挥阵旗,扎扎扎扎的机括声响起,一座座巨大的铁笼子,从天策门大院的地下缓缓升起,随即百兽咆哮,声势惊天!

虎、豹、豺、狼、蛇、犀……各色猛兽在笼子里左右奔走,乍一见人立刻亮出了獠牙!

围观的众人纷纷后退,给他们留出了更大的空地,又是一阵战鼓声雷动,有专门的弟子打开了控制笼门的机括,几百只猛兽立刻扑出,向着四面八方咆哮狂奔。

掌旗子教习大喝了一声:“袭!”四百弟子闻声而动,三人一队、五人一伙看似散乱却错落有致,一张张铁网上下翻飞,把想要逃窜、伤人的野兽一一捕获,动作干净利落,足见训练有素。

观众们显然早就见识过多少次这样的阵势,一浪又一浪的欢呼着,大声为天策弟子叫好,可梁辛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却凶狠的瞪大了眼睛。

在百兽之中,有一头身材瘦弱的小猴儿,尾巴被齐根切断,可一身毛色湛清,两只大大的眸子橙黄,分明就是一头还处在幼年的天猿!天猿是苦乃山的‘特产’,它们有祖训当头,不许离开大山,梁辛想不明白,这个小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小天猿的表情惊慌失措,混在兽群里仓皇跑跳,因为尾巴断了掌握不好平衡,跑上几步就会一脚跌倒,模样又落魄又可怜,却惹得观众放声大笑。天策门的弟子似乎刻意留着这个噱头,不停的恐吓、驱赶着小家伙,却不肯直接出手抓它。

梁辛在猴儿谷中,和天猿朝夕相处了五年,几乎就把它们当成了同类,眼看着小东西受苦,他奋力咬着牙才憋住了出手的念头,心里打得主意是等到今天夜里,再来把它救走。

可小天猿跑着跑着,突然站住了脚步,仰着毛茸茸的小脑袋用力的嗅着,小脸上霍然绽放起一份找到亲人的快乐、委屈、难过、欣喜若狂!猛的转过头,用橙黄色的眸子望着梁辛,随即踉踉跄跄的,跑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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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继续冲榜,零点的时候会加更一章。



第三十一章 无尾天猿


class="width">梁辛在猴儿谷里待了五年,天猿的味道早就烙进了他的骨子里,虽然自己闻不到,但是小天猿一下子就把他认了出来。www.65txt.com-====-

负责追赶小天猿的人看它突然发疯似的狂奔起来,略带意外的咦了一声,随即笑骂道:“小畜生作死么!”跟着把铁网一收,翻手从腰间解下一支缠绕着钢丝的长鞭,啪!淬厉声响中,长鞭抖动,狠狠抽向了小小的天猿。

看热闹的闲人们齐齐爆发出一声欢呼,随即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十七八岁的外乡少年跃众而出,迅捷的跳到猴子身旁,双臂一揽轻轻的抱住小家伙,用后背替它挡住了那一鞭!

梁辛护住了小天猿。

欢呼声一下子变成了惊呼,梁辛的上衫被一鞭抽碎,变成片片灰蝶四散飘落,裸露出的后背却光滑如镜,连道白印也没有。梁辛根本懒得回头看,一副心思现在全放在了小天猿身上,这个小东西正眼泪汪汪的往他怀里扎,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瘦弱的身体瑟瑟发动,嘴巴中不停响起呜呜的哀鸣……

“收!”掌旗教习马上发现了这边的异常,喝令弟子们立刻抓住野兽,停止阵法。

没过多长功夫,几百头猛兽再度被关回牢笼,小天猿仍旧在梁辛的怀里。

梁辛一手轻摩着小东西,站起来对着天策门弟子笑道:“这只……猴子好像跟我有缘,就把它卖给我吧,价钱……不贵吧?”

掌期教习却脸色铁青,走过来上下打量了梁辛一番,冷冷说道:“让你家的师长出来说话!”

梁辛吓了一跳,心说我家师长要看见你们欺负小天猿,早把天策门拆了,笑着摇摇头:“我家师长不在这里……”正想再解释几句,不料教习猛的一挥手,冷笑着说了声:“没有长辈,那便是你要自己但当了!”

天策门以武立派,又地处汉蛮交界,几乎每隔三五天都会有人捣乱,梁辛和曲青墨刚到的时候,看到长拳、揉摔时的嬉笑全都落进了教习的眼里,现在梁辛出手救了猴子,无形中显露了身手,更打断了天策门最精彩的表演。

在掌旗教习的眼里,轻轻松松就认定梁辛是来捣乱的了。<<>>

小天猿异常的聪明,浑身颤抖着坐在他怀里,一只爪子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另一只爪子用力指着外面,想要梁辛快跑。

天策门的弟子早就围上来了,外面的观众们立刻来了精神,小声议论着这次来闹事的,到底会是被打肿了脸,还是被砸断了腿……

梁辛抱着小猴儿,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问那个掌旗教习:“能不打么?”

“能!”掌旗教习笑得挺开心:“放下猴子,磕头赔罪,天策门既往不咎。”

小天猿可怜巴巴的抬起头,看了梁辛一眼,然后挪动屁股离开了他的胳膊,看样子是明白梁辛的处境了,居然想要爬回到笼子里,把梁辛换走。

这下可把梁辛给心疼坏了,双手一举小猴,让它骑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在猴儿谷,他的脖子每天最少被小猢狲骑四个时辰,早就习惯了。

没尾巴小天猿愣了愣,赶忙用小爪子箍住了梁辛的脑门,跟着自然而然的把下颌垫在了他的头顶上。看到小猴儿乖巧,不少人都笑了。

梁辛试着蹦了两下,感觉脑袋上的小猴抓的挺紧,这才对着掌旗教习摇头道:“磕头认错就别想了,我还有两位结义兄长,我磕头,便等若他俩一起向你们磕头,你们受不起的。”

掌旗教习笑出了一脸的鄙夷,像这样的大话,他一天能听见二十次,摇头道:“那就别废话了,打赢了我们,你带着猴子走,打输了也没什么,只不过要有什么伤残,就自认倒霉吧!”

话音刚落,只见梁辛猛的一跳……转身就跑!

天策门的弟子谁也没想到,不都说要开打了么,怎么又跑了……那追不追呢?

哄,这下观众们有的大笑,有的叹气,有的啐骂,梁辛才不管那套,打赢了能带着猴子走?不打他也能带着猴子走,那干嘛还要打。

可观众们起哄的声音还没消散,梁辛又急赤白脸的跑回来了,他回来的速度可比逃跑时候快得多了,也不看人,低着头一个劲的在地面上踅摸。

梁辛此刻光着膀子,刚才他替小猴子挡了一鞭,衣衫尽碎,身体倒没受伤,只不过他钱袋掉了……快三十两金子啊!

再回一看,自己的钱袋和那包松子糖,全在人家掌旗教习的手里了。

天策门弟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他,就差拿刚才抓老虎用的铁网子了。

普通天策弟子们都神情轻蔑,可几位教头的脸色却郑重多了,梁辛先挨了一鞭子却安然无恙,跟着又抬腿就逃出了天策门,要是还当他是个普通的乡下少年,这个教习就白当了。

掌旗也收敛了笑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同伴,对着梁辛拱手,换上了标准的江湖腔调:“有同道高人上门指教,天策荣幸备至,还请少侠赐下的师承,赐下名号。”

梁辛老实巴交的回答:“我叫梁磨刀,我师父的名讳……上葫下芦。”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没离开过自己的钱袋。

掌旗教习皱着眉毛,嘟囔着:“上葫下芦……关外的?”

跟着教习摇摇头懒得管那么多,说道:“便领教你的揉摔之技有何高明之处!”随即对自己最得意的一位弟子使了个眼色。

弟子会意,分开同门走进了圈子,对梁辛点头:“天策,刘江请教!”。说完,双腿开立,双臂大张,摆了个揉摔的起手式。

刘江是天策弟子里的揉摔高手,身材壮硕的吓人,这次梁辛终于感觉到自己眼小了,一眼望过去都看不全对方。

梁辛也摆开了揉摔的架势,他倒是知道自己有多大力气,气随意转之下,收起不停流转的真元,只用平常人的力道来摔跤。

梁辛现在已经是准三步修士,勉强踏在掸心境与声色境交界,真要放手出力,就连曲青石这样的武学大高手都奈何不了他,何况这些练习军技的普通弟子。

刘江打过了招呼之后,倏地发出一声低吼,膀子晃动着错步近身,双手同时抓向梁辛的肩膀,一群师兄弟们齐齐的喝了声彩,刘江这一招用的又快又狠,是散手快跤中最霸道的折肩摔,如果被他抓住,不仅要摔个狗啃泥,肩膀上的关节也会被同时卸掉,再没有还手之力。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刚刚还摆着摔跤架势的梁辛,见对方扑来之后,右手攥拳抬起来就是一个冲天炮,正砸在刘江的鼻子上……这是正经的太祖长拳中的击冲直拳。

刘江还等着梁辛跟他拆手折臂,换步叉腰的跟他摔跤呢,哪想到这小子中宫直入,说好大家比揉摔的,怎么就变成练武术了,一下被实实在在的砸中了鼻子,哇哇怪叫着摔出去老远。

不是长拳比揉摔高明,纯粹是刘江猝不及防……

梁辛直到打出去了一拳,才恍然明白自己没按规矩来,他在猴儿谷里天天和猴子对打练功,天猿们出招全无章法,打架的时候脑袋爪子屁股尾巴一起上,梁辛也早就习惯不按着套路打了,反正只要能打到人就是好功夫,这一拳纯粹是本能反应。

一群天策门弟子大哗,一群观众嘘声四起,只有梁辛脖子上的没尾巴天猿啪啪的拍巴掌,乐得合不拢嘴巴,差点摔下来。

又一个小伙子跳出来,二话不说沉腰坐马,抬手一记一摸一样的击冲直拳向着梁辛的面门打去,他这拳比着梁辛刚才可漂亮的多,也迅猛的多!

直到拳风激荡,那个弟子才冷喝道:“那就领教阁下的长拳……”话还没说完,就被梁辛捉住手腕,一个背摔扔出去了……

小天猿的脑袋转了大半个圈,一直用视线追着这个天策弟子从冲出、到起飞、最后到落地。

这下梁辛算是正经明白了,他现在只会打架,不会比武了。和无所不用其极的天猿打斗五年,他在不知不觉里,早把揉摔和长拳两种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技击乱七八糟的捏合在了一起,配合着他被天猿训练出来的应变、机敏,变成了一种难看但实用的打斗技巧。

哄……天策门弟子纷纷怒骂不休,掌旗教习更是勃然大怒,大步走上前指着梁辛喝问:“小子,你到底是要比揉摔,还是比拳法?!”

梁辛还没说话,没尾巴小天猿就撇出长长的下唇,冲着掌旗教习啐了一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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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敬请动手


class="width">中午临时有事,提前发了这章。www.65tx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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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旗教习在天策门的普通弟子中身份颇高,胸中多少也有些沟壑,平时处理起事情来不失稳重,可在被小天猿的口水吐中了之后,一双眼睛陡然变得血红,整个人变得势如疯魔,再也不说什么,身形纵跃向着梁辛扑了过去!

就连那些天策门弟子们也都自家掌旗被吓了一跳,他的这种愤怒已经不能算是生气了,而是中了邪!

掌旗教习看上去神志不清,可拳脚力量却大得出奇,结果还是被梁辛上面一拳下面一拌…….掌旗摔得砰砰有声,怒喝道:“杀了!”

旋即,天策门大乱!有机灵的弟子立刻赶走了围观的闲人,把大门牢牢的关闭,梁辛只觉得眼前一黑一黑又一黑,不知道多少个壮小伙子一起想自己冲来,这时他头上的小天猿突然渣渣渣的尖叫了起来,一只手牢牢的指向某处,另只手犹自紧紧抱住梁辛的脑袋。

梁辛循着小东西的爪子望去,随即大喜的赞了声:“好小子!”,小猴子手指的地方,正是拿着他的钱袋和松子糖的那个教习……

整个院子已经乱成了一团,一条条壮汉或怒骂或痛吼,上下翻飞煞是好看,所有靠近梁辛身边的人,要么被他摔出去,要么被他一拳砸飞!

凭实力,这些天策门的弟子,比起最普通的青衣刀卫都还差着一大截,梁辛则只比曲青石全盛时略逊一筹。

五年前,曲青石在项蟾蛮的乱阵中还能冲杀一个来回,现在梁辛对付这些天策弟子,游刃有余。只不过对方的人数,实在有点太多了,几百人围着一个人打,场面着实有些惊人……经常打着打着就找不到人了。

不是说梁辛的本领,连四百人加在一起都奈何不了他,而是个体差异太悬殊,数量已经难以弥补了,就好像一千只兔子也逮不住一头豹子。

梁辛跑跳纵跃,脚步坚定目光更坚定,反正钱袋在哪他就去哪……

这一架越打越大,整个天策门里乱成了一团,还有些在内堂练功的弟子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乱乱哄哄的冲进前院。~~~~

这时先前那个倒地的掌旗,目光里的血红色已经褪去了,站起来皱眉看着眼前的大乱,随手抓过来一个弟子怒问道:“怎么回事?怎么打成了这样?”

弟子挺实在,大声回答:“谨遵您老谕令,咱们上了!”

掌旗满头雾水,似乎已经记不起自己被猴子口水吐中之后暴怒成狂的事情了,琢磨片刻之后,扬声大喝:“御兽!”跟着手脚麻利的登上一方高高的石台,举起了手中的令旗。

外围游散乱跑的天策弟子们闻言立刻大声回应:“诺!”随即取出铁网,三五成群,在令旗的指挥下,穿插递进,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替换下了围住梁辛轰轰乱打的师兄弟们。

而梁辛现在,也总算把钱袋和那包松子糖抢了回来,揣进裤兜里。

小猴子又喳喳喳的叫起来,这次伸手指的是远处高高在上的掌旗教习。

可这次梁辛过不去了。

越来越多的天策弟子,在教习的呵斥下亮出了铁网,阵势越来越大,从天空鸟瞰,梁辛仿佛已经变成一头被困在蛛网之中的虫。

中土军阵流传了不知几千几万年,不断被奇人改进,其中暗合奇门遁甲与乾坤之力,有的还有道法暗中辅佐,威力着实不可小觑,刚刚还一盘散沙的天策弟子,在列出大阵之后立刻换了一副精神,每个人都神态沉稳,脚步从容,在令旗的指挥下来回穿插游走,随时准备出手。

梁辛也站住了脚步,身体微微俯低,心中琢磨着,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把阳寿邪弓随身携带,此刻已经明显感受到军阵的压力,正从四面八方缓缓凝聚、涌动。

梁辛抬手拍了拍小猴屁股,小东西会意,不再乱叫乱指,两只毛茸茸的胳膊紧紧抱着了他的脑袋。

数百天策弟子已经汇成大阵,步伐越来越迅捷,不知何时他们的脚步声已经不再是踏踏乱响,而是汇聚成统一的频率,听上去,仿佛一支雄壮的军队正在走仪仗!

小天猿急的呲牙咧嘴,不明白自己抱在怀里的这颗脑袋想什么呢,为啥不趁着军阵还未列成冲出去,梁辛的脸上也是一副咬牙切齿的狰狞样子……他本性嗜武,心里明白现在该冲了,可还是忍不住想要试炼一下对方的合击的力量。

终于,掌旗教习暴喝:“袭!”

数百弟子高声断喝,无数森森铁网,仿佛无尽的怒潮,层层叠叠向着梁辛裹去。

而梁辛也同时发动,闷吼了一声,选准正前方迅猛的扑了过去!

啪啪啪啪,脆响连珠仿佛爆豆,梁辛一连冲破十余丈铁网,终于放缓了急冲的势子,心里后悔了。和数百壮汉之力的军阵,对于只有真元、技击却没有法术的梁辛来说,要脱困便只能杀人了,手软必遭擒。

梁辛有些踌躇,可天策门的弟子却什么都不顾,在令旗的催促下,毫不停歇的向上围拢,就在梁辛狠心咬牙准备放手一搏的时候,突然一声清脆的断喝,自天策门的内院中响起:“止!”

一声断喝,正如水流转盘旋的军阵,突兀的停滞了,所有天策门弟子都笔直的站立,好像一根根劲锐的标枪。

梁辛自然也收起了拼命的势子,先一溜小跑从对方的重重包围中跑了出来,这才站住脚步,望向内院。

片刻后脚步声响,一个黑袍少年从内院中走了出来,少年看上去比梁辛还要小上一两岁的样子,身材和梁辛差不多,但长得颇为英俊,面颊饱满剑眉星目,黑色的长袍也裁剪的贴实修身。

曲青石‘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男子,但是面色苍白身形消瘦,从骨子里就透着他青衣千户的那股虐戾,而这个黑袍少年是那种英气勃勃的气概,和曲青石同的气质截然相反。

梁辛站在黑袍少年跟前,就好像把一块土疙瘩摆到了琉璃瓦旁边。

黑袍少年脸上挂着一份爽朗的笑意,走到梁辛跟前抱拳施礼,认认真真的说道:“多谢你手下留情,没杀人。”

梁辛笑着还礼,说道:“天策门的弟子,果然了不起。”他是真心称赞,这些天策门徒单打独斗不值一提,可对军阵转合颇有造诣,梁辛真要拼出全力,胜负依旧是个未知之数。

掌旗教习从高高的石台上跑下来,带领众多弟子对着黑袍少年躬身施礼,毕恭毕敬的说:“见过掌门!”跟着踏上两步,附耳低语把情况交代清楚。

梁辛略带意外的看了黑袍少年一眼,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然是一派掌门。

黑袍少年还是笑着,露出两排整齐干净的牙齿:“在下郑小道,见过磨刀兄长。”跟着也不容梁辛说什么,继续道:“刚刚已经谢过了手下留情之恩,现在就请动手吧!”说话之间,郑小道仔细的脱掉了黑色长袍,露出内衬的一身黑色武士服。

梁辛愕然道:“还打?”

“磨刀兄长一个人,把我门下数百弟子打得人仰马翻,要是就这么走了,天策门直接散掉好了。”郑小道的表情也挺无奈,叹了口气继续道:“若是兄长赢了,天策门认打认罚;若是小弟侥幸胜了一招半式,就请……呵呵,那时你也做不了什么了。”

话刚出口,郑小道一声断喝,扬手一拳直冲面门!毫无花俏,力道十足,更快若奔雷,一瞬间里梁辛只有一个感觉,对方把全部的力气,全部的脑筋,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这一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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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你死我活


class="width">梁辛双臂斜横架开对方的拳头,随即心里一惊!郑小道的力气,比着他毫不逊色。www.65txt.com

郑小道哈的笑了一声,整个人一下子兴奋了起来,身子倏然一矮,另一只手向着梁辛胯下狠狠抓去,这一下无招无式,却狠毒无比,根本不是正经的功夫,倒像泼皮的无赖打法,和他这个掌门的身份极不相称。

梁辛却乐了,这招武人或许很少使用,可猴儿谷的天猿一天最少对他使八次,看也不看一脚蹬向了郑小道的面门。

郑小道本就是矮身偷袭,眼看着就避不开梁辛那一脚,不料他的身体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突地又矮下去了一截,整个人都缩成一团,扛向梁辛站立的独腿。

梁辛好像突然失去了平衡,毫无征兆的向后一躺,独腿掀起来踢向郑小道的下颌……

所有天策门的弟子都看得目瞪口呆,这两个人都是少年,力气同样大的惊人,可打斗起来无所不用其极,郑小道用胳膊勒梁辛的脖子,梁辛就低头咬他的手;梁辛欲抱郑小道的腰摔他,郑小道就用头槌顶他的胸口……这种狠毒泼辣的打法,那还是什么武功拳法。

掌旗教习懂得最多,提气对着门下弟子喝道:“都看好了!天策门出身军伍,战场上的搏杀,永远只有一招,叫做:你死我活!掌门人现在用的便是这一招!”

天策门真正的本事,全部来自于战场上的搏杀之术,不讲拳不讲术,只求杀伤敌人!郑小道研习的,就是这一套想尽办法只为杀死对方的技巧。

两个少年里,一个是和天猿打架练出来的本领,另一个是从小被酷训出的杀人技巧,现在一交手,全都阴险到了让旁观者眼睛抽筋的地步。砰砰砰砰的闷响,两个人转眼打成了一团,不久之后便纠缠在一起,四肢相缠、头顶肩扛,越打动作的空间越小,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没能分出胜负反倒谁也动不了了。

没尾巴小天猿早就跳到一旁了,此刻正蹲在两个人旁边,歪着脑袋看着他们,神情跃跃欲试,看样子很想伸手去抓郑小道一爪子。

两个人几次较力都不相上下,郑小道终于最先笑了,气喘吁吁的说:“好本事,现在分不出输赢了,放手吧。”

梁辛也累得汗流浃背,和郑小道一起缓缓的收力,一边笑着一边问:“你的力气,哪来的?”

郑小道实实在在的回答:“天策门中有一项灌顶的法门,三代之内,内力传承,我的力气,实际上是师父和师祖留给我的,你呢?”

梁辛当然不肯说实话,直接道:“天生的!”

郑小道闻言放声大笑:“你这人真不实在,先说的就是吃亏。”说的话虽然是埋怨,但语气却满满的都是欢愉,笑声中费力的挣扎着移动手脚。

梁辛也同时放松,想尽快解脱出来,哥俩一起在地上蠕动着,摸样笨拙可笑,可梁辛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仔细感觉之下恍然大悟,郑小道被自己锁在腋下的右手,挣动的位置不对劲,按理说他若想尽快让双方松开,这只右手应该向后缩,可现在却向前缓缓的探移着,一直伸到了梁辛的眼前。

旋即,郑小道的右手突然攥拳,只听嗖的一声低响,一支两寸长的银针,蓦然从他的手背上激射而出,直射梁辛的左眼!

这个黑袍郑小道,竟然把能偷射暗器的机弩埋在了自己的血肉中!

一切都得益于猴儿谷与天猿的对打,虽然天猿不像郑小道这样阴狠,但也常常会有类似之举,比如打斗中突然甩头吐他一脸唾沫。

梁辛用尽全部的力气,怒喝中仰头,随即只觉得额头一疼,那根银针正中自己的额角,幸好埋在血肉中的暗器,虽然防不胜防但力道不会太大,银针只能扎破皮肉,却射不穿头骨,情况虽然危险到了极点,而最终的伤害却轻微得可以忽略不计。

郑小道一击未中却又复大笑:“天策门中传承的,本来就是军队里的格杀之技,你可知道,在七百年前,前朝有过一支臂藏机括的精兵?只要战场上出现过的,我们都学得到!”

梁辛勃然大怒,全身蛮力再度爆发,郑小道也不甘示弱,两个人立刻又绞杀在一起,这次便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正越缠越紧的时候,没尾巴的小天猿趁着别人不注意,突然跳起来,一爪子拍向郑小道的左眼!

郑小道脑子里只剩下六个字了:现世报,来得快!他和梁辛滚成一团,根本没机会躲避,只来得闭上眼睛。

小天猿一爪子抓过,郑小道只觉得一阵剧痛传来,跟着一蓬血红迸现,还以为自己的左眼珠已经被扣掉,心慌意乱之下,全身绷紧的力道都松懈了下去。

梁辛趁机发力,毫不留情的折断了郑小道的一条胳膊,同时也由此脱身,俯身把没尾巴的小天猿抱起来,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郑小道刚忙用没受伤的手去摸眼睛,这才发现眼珠还在,小天猿年幼力小,只把他的左眼皮划出了一道血口子,看着鲜血淋漓很吓人,其实伤的倒不重,反而是郑小道的右臂,都不自然的扭曲起来,骨头断成了好几截。

天策门弟子皆尽大怒,亮出武器便围拢了上来,不料惨叫中的郑小道颤抖着喝道:“退下!”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是眼前一花,一个脸色铁青的老头子自高墙之外轻飘飘的跃进来,快步走到梁辛跟前,先把装着阳寿邪弓的盒子递给梁辛,随即低声问:“吃亏了没……咦,天、天、那个没尾巴猴儿!”

来的人是曲青墨。

曲青墨和老猫看完了铺子,回到天策门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大门紧闭,周围人议论纷纷,稍一打听就弄明白了经过,心里着实吃了一惊,立刻赶去客栈取了阳寿邪弓回来。她处在掸心境,是二步修士,一座普通的大门还难不住她,跃入之后看到梁辛安然无恙,先松了口气,再看到没尾巴的小天猿,也就明白梁辛为什么要出手了。

‘没尾巴猴’也察觉到曲青墨身上有着同类的味道,欣喜的从两个人肩膀上爬来爬去。

掌旗教习攥着旗子就爬回到高台上,只等掌门一声令下便要催动阵法,他要是知道梁辛抱着的匣子里是把弓,肯定不会上去的那么快……

天策门的弟子虎视眈眈,数百人各持兵刃。梁辛有邪弓在手,就什么也不怕了,邪弓虽然只能一射,但是威力可以重创玄机境的五步修士,根本不是眼前这些凡人能抵御得了的。

梁辛皱眉看着郑小道,问:“还想怎样?还要打么?”

郑小道脸上披血,右臂扭曲,吃力无比的爬起来,却还是呵呵的笑着,摇头道:“我输了,天策门认打认罚!”

这句话可大大的出乎梁辛的意料,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个郑小道,出来的时候是个英姿飒爽的少年,打斗的时候是个出手狠辣的杀手,说笑的时候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偷袭的时候是个阴险卑鄙的小人,可现在又变成了爽快磊落的豪杰?

郑小道站不住了,挥挥手让弟子搬过来一把椅子,表情痛苦的跌坐在椅子上,呲牙笑道:“我学的本事,就是千方百计干掉敌人,所以拼斗起来无所不用其极,你若死在我手上,怨不得别人,只怪你小看了天策门的手段;可一番拼斗下来,我还是输了,那便按照先前的承诺来兑现吧。”

郑小道一边说着,一边疼的脸皮直跳,苦笑着说:“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打架是打架,承诺是承诺,根本就是两码子事!我要想赖掉承诺,也不会用‘肉中刺’伤你,你我缠在一起的时候,我直接让弟子拿刀子戳你脑袋岂不痛快?所以我输了就是输了。”

一名天策教习不甘心的插口道:“掌门没输,是那头小畜生出手偷袭……”

“住口!”郑小道低声叱喝:“那猴子偷袭不是梁磨刀指使的,于他于我而言都是个意外,胜负天定,愿赌服输!”

梁辛皱眉盯着郑小道,似乎想看出他到底是不是再说真心话,郑小道却呲牙咧嘴的笑道:“有什么道道就画下来吧,我还得赶紧回去治伤,敢情你不疼是吧?”

梁辛终于笑了,拍了拍小天猿:“我把它带走。”

郑小道点点头:“这个自然,还有呢……”他的话还没说完,梁辛已经扛着小天猿,拉着曲青墨转身走了,闻言既不停步也不回头,挥手道:“一时想不到其他的,等想起来的时候再说。”

等梁辛走到门前的时候,身后又响起了郑小道的笑声:“以后再想起来的,可就不算数了!”

天策门紧闭了半晌的大门再度打开,在外面苦等了半天的闲人们见梁辛完好无损的出来,都面露惊讶,有胆子大的上前打听,梁辛信口胡扯,护住了天策门的面子……

在天策门中,郑小道被手下抬到了内堂,跟着屏退众人,只留下了几个心腹。

留下的几个人并没有急着给他疗伤,而是迅速的撕开他的衣衫,随后用一根长长竹签,从郑小道的天灵、胸口、丹田、双肩窝、双股窝这几处要害位置,小心翼翼的轻挑,片刻后,每个要害的位置,都被挑出了一枚黝黑恶臭的虫子。

手下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把怪虫装进特制的小盒中,随后才开始帮他正骨、上药、处理伤眼……

其中一人面色不忍,犹豫了再三之后,还是开口劝道:“掌门,这次伤的虽重,可修养一段时间便会无碍,不过那门逼发潜力的功法……您别再用了。”

郑小道似乎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气若游丝的说道:“我也不想用,可是……又能怎么办。这次……督促儿郎们,以后别闹这种误会了,再来一次我也真就别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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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辛抱着小天猿,和曲青墨一起返回客栈,路上把自己在天策门的经历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

曲青墨伸手捏了捏小天猿的腮帮子,笑嘻嘻的说:“天猿不许离开苦乃山,这个小家伙的来历,可奇怪的很!等回山的时候把它带回去,问问葫芦师父,到底怎么回事。”

梁辛从路边买了几个苹果,小天猿挑了个最大的,啪的一声掰成两半,左看看,右看看,选了大半的递给梁辛,把小的递给曲青墨。

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催促着小家伙快吃,天猿这才开始咔咔大嚼,梁辛一看别人吃东西,自己的肚子也咕咕咕的乱叫了起来,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加快脚步赶回客栈,他订房的时候问的清楚,客栈管饭,面条。

到了客栈正好是开饭的时候,曲青墨吃了半碗就饱了,梁辛连吃五大碗,把老掌柜看的直皱眉,颤颤巍巍的到他跟前,小声嘱咐:“孩子,面条有的是,你可别撑坏了身体……”

梁辛裂开嘴巴乐了,露出两排牙齿:“我再来碗面汤。”

曲青墨早就习以为常,坐在旁边面不变色,小天猿的眼睛瞪得溜圆,一会看看梁辛,一会看看他的肚子……

面汤还没上来,青墨就兴高采烈的推了推梁辛:“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店铺看的怎么样?”

梁辛笑道:“问了也没用,明天我自己去看过才作准!”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曲青墨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拍在了梁辛的面前。

梁辛举起那张纸,低声念道:“契据……”看到最后脸色骤然苍白,眼珠子瞪圆了,反复又看了几遍,最后才抬起头颤声道:“二十……十四两金、金子?!”

曲青墨笑嘻嘻的点头道:“店铺的位置好得很,店堂也足够敞亮,我怕被人抢去,就先签下了字据,说好明天付钱!”

客栈老掌柜赶忙恭喜,大声说着吉祥话,小二也凑过来询问店铺的面积,随即点头笑着连声说合适,铜川是集贸之地,铁鞋大街又是城中心,曲青墨这个钱花的倒是不亏,只有梁辛心疼的不知所措,最后一伸手抓住店小二,恨声说:“不要面汤了,再来碗面!”

就在这时,客栈门口人乱马嘶,有一队人前来投宿,这些人都头戴儒雅巾,身着书生袍,个个面露疲惫。

不仅梁辛意外,就连店小二都觉得奇怪,铜川府里,蛮人、牧民、胡人甚至舞娘来往不息,唯独没有过大批的读书人来过。

这批书生差不多二十余人,其中有两个人尤为醒目,一个是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另一个是老者身边,长得仿佛巨灵神似的光头大汉,身上的肌肉高高鼓起,把他的书生袍都快要撑裂了。

老先生进了店堂之后,先微笑着扫了一圈,可在看到梁辛的时候,却微微的愣了片刻。

那个大汉则抗着一只比棺材也不小的巨大木箱,看上去虽然威风凛凛,但目光呆滞,满脸傻笑,竟是个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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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东篱先生


class="width">小丫头青墨用二十四两黄金盘下一座铺子,无论地点、店面都不错,本来满心得意回来邀功,可梁辛却愁眉苦脸,还跑到客栈账房去问先生,如果现在反悔会咋样。(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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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笑道:“那就按着契据上约定的数目赔钱呗,要是赔不出,就会吃官司了。”

等回到房间,青墨抱着猴子坐在一旁赌气,梁辛苦笑着摇头:“不是这铺子买的不好,也不是咱们干不了,而是本钱押得太大……万一要赔了,就得回苦乃山了。我本想先找个小店干起。”

青墨恢复了本来面目,撇嘴的时候,在圆圆的脸蛋上撇出了一个酒窝:“赔了也不怕,再找哥哥去要,你要怕丢人由我去要。”

不料梁辛却愁眉苦脸的摇摇头:“这次如果赔了,大哥二哥一定会让咱们回猴儿谷,绝不会再给咱们钱了。”

曲青墨被梁辛那副倒霉样子给气乐了,压低了声音道:“又说胡话,咱们可是暗桩,要盯住天策门的,哥哥怎能因为咱花光了钱就撤掉暗桩?”

梁辛从兜里摸出先前那包松子糖,摊在桌上,曲青墨立刻坐过来,两个少年凑在一起吃糖豆。小天猿尝了一颗,满脸的不屑。

嘴里甜了,梁辛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些,挑了个最大的扔进青墨的嘴巴,笑着说:“其实,大哥、二哥早已放弃天策门这条线索了,暗桩……不过是个说辞,或者说是个考验罢了!”

曲青墨愕然愣住,抬头望向梁辛,不明白他的意思。

梁辛却岔开了话题,问青墨道:“你家在京师,世代为官,是不是也有些忠心的健仆?我说的是仆从,不是衙门里的官员。”

曲青墨不明所以,点头道:“自然是有的。”跟着又得意的笑道:“在京官府邸中,论打架我们老曲家可有一号!”

梁辛呵呵笑道:“这便是了,你想,大哥二哥何等的精细,如果天策门有一丝可疑之处,他们也不会放过的,真要设立暗桩,就算身边没有心腹,尽可以从家里调人。-====-这五年里,他们没在铜川设暗桩,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觉得天策门这条线索,没有追查下去的必要。”

青墨更糊涂了,问梁辛道:“那他们让咱来铜川干嘛?”

曲青石、柳亦如此看重梁辛,除了他重义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心思上着实有些可取之处,这次来铜川的事情,梁辛开始也感觉重任在肩,可在路上就已经琢磨清楚了。

既然这个暗桩没有意义,那曲、柳二人的心意,肯定就在其他地方了。

三十两金子、铜川暗桩、除了必要的消息传递外别无支持、带着小姑奶奶青墨……说穿了,盯梢天策门不重要,重要的是,曲青石想看看梁辛带着青墨,用三十两金子做本钱,到底能不能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

如果行的话,说不定过上一段时间,曲青石会把丑娘梁氏也送过来,如果这么大的本钱都被两小败光,那曲青石一定会送他们回山。

这番用心都被梁辛猜到了,所以一下子几乎投光了本钱,他心疼的五脏六腑都快抽筋了。

虽然天策掌门郑小道的本领惊人,和梁辛几乎打了个不相上下,但他的本领说到底还是凡人的范畴,人习武之人把功夫连到郑小道这种水平的也不是没有。

也正是梁辛想通了曲青石让他来铜川的真正用意,才敢放手与天策门弟子打了一场糊涂架,反正天策门也没什么好查的,打架也不怕惹人怀疑。

听完了解释,青墨也明白了兄长的用心,把脑袋凑近梁辛,跟做贼似的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凭着咱们俩的本事,想要弄点钱还不容易?反正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回猴儿谷过下半辈子!”

梁辛一瞪眼,正色说:“咱们俩弄钱不难,可真要做了飞贼,非把二哥气死不可!他最担心的便是这件事,做贼便会引起官府的注意,追查之下没准就会泄露身份,到时候可糟糕透顶!”

曲青墨眯了眯大眼睛,沉声道:“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咱不做贼。”

梁辛点头道:“便是这个主意!”

两个少年又郑重其事的对望点头,跟着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这时敲门声响,开门一看是客栈伙计给他们送来了一份传单。

梁辛草草通读,传单写的简单明了,有一位叫做宣葆炯的学士,四十天之后、九月廿六,要在铁鞋大街公开讲学,请大家前去听学。

大洪武盛文昌,学派诸多,常常会有学者公开讲学,来表达自己的处世、修身观点,不过这种事大都在内陆那些文风浓厚的州府,还从来没人跑到铜川来讲学。

客栈的伙计也是个爱说话的主,先告了个罪,然后摇头晃脑的卖弄着:“宣葆炯,字东篱,可是咱们大洪朝有名的学士,刚才住店的那批书生的首领,就是他老人家。”

青墨早就变回胖叔叔,满是好奇的问伙计:“东篱先生开课的题目是什么?”

伙计大乐,这个题目没写在传单上,他说了无数废话才从东篱先生随行的学生嘴里问出来,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鲜货!”

梁辛啊了一声,诧异道:“鲜货?”没尾巴小天猿抬起头,吧嗒了吧嗒嘴唇,听懂这俩字儿了。

伙计点了点头:“不错,正是鲜货!您二位若是有空,等到九月廿六不妨去听听,反正您的铺子也在铁鞋大街上,方便的很……”

活计的话还没说完,肩膀上突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手掌,好像拎小鸡似的把他从门口挪开,书生之中的那个硕壮的憨子,好像一座山似的堵在了房间的门口。在他肩膀上,还扛着那口大箱子。

若单看长相,大汉豹头环眼,狮鼻阔口,这副长相再配上他巨灵神般的身材,着实威风凛冽,只可惜再怎么刚毅威武的五官,也遮不住他脸上的呆傻。

梁辛被他吓了一跳,赶忙挤出了个笑容。

憨子的眼光却从梁辛的头顶飘过,望向他们摆在桌子上的糖果,脸上都是馋意。

这时候突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走廊中传来:“十一,不得骚扰贵客,还不快快退下!”

名叫‘十一’的傻汉子无比听话,赶忙闪到旁边去了,眼角却还露出些余光,恋恋不舍的看着屋里的桌子。

梁辛心眼厚道,赶忙转身抓了把松子糖,塞进了憨子的手里。

这时书生中的那个老者,缓步走到了门口,对着梁辛拱手微笑:“我这位随从,脑筋不太好,鼻子却灵得很,闻见糖果香气就走不动路了,惊扰二位了。”

梁辛才不当回事,笑着摇头,扬了扬手里的传单:“东篱先生?请进来说话。”

东篱先生却没再说什么,而是仔细的看着梁辛,过了一会莫名其妙的呵呵笑了,随即对着梁辛一拱手:“天色已晚,不敢打扰两位休息,老朽这边告退了。”说完转身就走,叫做十一的憨子急忙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梁辛和曲青墨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有些疑惑,读书人四方游学很正常,但随身带着个憨子的可不常见。

青墨凑过来,眼睛里都是兴奋,低声撺掇梁辛:“等夜深了,咱俩去查查?”

梁辛赶忙摇头:“少惹事,反正明天咱们不在这住了。”

青墨吓了一跳:“不住客栈,那咱们住哪去?”跟着恍然大悟:“你打算去住新盘下来的铺子?可……都还没收拾,肯定脏乱的很。”

梁辛咬牙跺脚:“那就收拾收拾,总能住人。住客栈,我没钱!”

当天夜里,梁辛正坐外间催动心法化解真元,突然怒喝从远处传来,随即一抹淬厉的光华划破夜空!青墨立刻掠到了他的身边,沉声道:“是飞剑的光华,有修士相斗!”

可又过了良久,外面却再没了一丝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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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开张大吉


class="width">第二天一早,老猫到客栈的时候,正赶上梁辛和曲青墨退了房子,大包小包的往马车上装行李。(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老猫大吃了一惊,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来一把抓住曲青墨,气急败坏的问:“你签了契据还没付钱,现在要逃跑么?不带这么糟蹋人的……”

曲青墨和梁辛哭笑不得,连连解释,老猫将信将疑,不过这一路上,是绝不肯离开他们俩半步了。

客栈距离青墨看好的铺子不远不近,老猫是个爱说话的人,走了一会之后就凑到梁辛两人跟前,满脸神秘的说:“两位知道么,昨天夜里咱们铜川府出了件大事!有位修天的仙长死在了城里!”

梁辛笑着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昨夜的飞剑光华掠起后不久,梁辛和青墨就赶去查看,只见一个中年道人仰天躺倒,口鼻只见满是鲜血,胸口深深的塌陷,早已气绝身亡了,道人的飞剑也断成了七八截,看样子杀手先是一拳打碎了飞剑,又跟上一记重击,震碎了道人的内脏。

两人草草检查了一下尸体,死者是一个小门宗的长老,按照青墨对飞剑成色的估计,这个人的修为在海天境,是四步修士。

事情虽然诡异,但毕竟与自己无关,梁辛和青墨在惊骇之余,倒也没想太多。

不多时等到了铺子,原来的东家也吓了一跳,没见过第一天立据第二天就搬家的。

梁辛在主人的引领下里里外外看了一遍铺子,心里也着实满意,这里正处铁鞋大街的中段,距离天策门不过三百步之遥。

这个铺子以前是座茶楼,除了不卖酒之外,和饭馆没有任何区别,后厨、柜台甚至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开间敞亮,隔去雅座,还能摆下十几张桌子,几乎什么都不用改动,只要招来厨子伙计,跟衙门办好手续,换上招牌就能开业。

铺子之后挎着一座小小的院落,供主人居住。

茶楼左首和右首的两间铺子,也刚刚换了东家,现在大门紧闭正在装修,老猫也没能打听出来他们是什么买卖,只知道这两间铺子铺子的东家也是外乡人,刚到铜川不久。

老猫觉得自己这单生意做得不错,笑着对青墨和梁辛邀功:“三间新铺一起开张,到时更添人气,老头子先给两位道喜了!财源滚滚啊!”

梁辛跟拔牙似的数出二十四两金子,和茶楼主人换过地契和转让契书,放了挂鞭以示庆祝,原来的东家早已经收拾妥当,雇来大车很快就腾出了院落,那些桌椅器皿干脆都送给了梁辛。~~~~

老猫帮着梁辛安置下来之后,左手纸右手笔的凑上来问:“老头子这就去置办牌匾和琐事手续,贵宝号是……”

梁辛马上来了精神,笑呵呵的说:“饭馆的名字么……每天醒过来我都是馋的,干脆就叫‘日馋’!”(好吧,这个名字是一家天津饭馆)

开饭馆,看着容易其实琐事繁多,进菜进肉的门道、大厨的心机手段、官差衙役的打点,甚至菜单定价的学问,也幸亏有老猫前后照应,诸般琐事都有他处理了,连肉菜酒商的供货都帮梁辛联系到。

其中细碎之事不提,等到七天之后,‘日馋’一切都准备妥当,青墨是掌柜兼账房,后厨里请的大师傅自带学徒帮手,梁辛财迷之下一个伙计没雇,跑堂上菜都全由他自己来……

而这七天之中,铜川府也是风波不断,接连有数位修士被杀,每个人的死状各不相同,但都是在重击下毙命。

其中死得最惨的,是像根钉子一样,被人活生生的拍进了地面!

这些人身份不同,修为不同,门宗也不同,彼此之间全无联系,看样子似乎只是路过此处,无端的遭人狙杀。

一时之间,铜川府风起云涌,不少修真门宗都派遣弟子,来此处调查凶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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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噼啪,青烟氤氲起一片喜庆,梁辛的‘日馋’开业大吉!

果然和事先料想的一样,铁鞋大街人流熙攘,日馋的厨子也说得过去,开业的头几天里,虽然不能算座无虚席,不过在中、晚饭时,也有不少顾客,总有个七八成的上座,这下梁辛的手脚再怎么麻利,也招呼不过来了,青墨也不得不从柜台后面转出来跟着忙活,嘴里一个劲的小声抱怨梁辛吝啬,不舍得雇活计……

转眼过去了五天,生意越来越好,梁辛本来还担心天策门会报复,不过这几天过来,对方没有一丝动静,看来郑小道果然信守承诺,梁辛彻底放下了一件心事,这番买卖总算做的顺风顺水!

没尾巴的小天猿比起远在苦乃山的同类不知老实了多少倍,既不叫也不闹,就跟在梁辛的身后来回转悠,有时候梁辛跑堂上菜忙的团团转,它也急的满头大汗,指指这桌指指那桌,跟半个掌柜似的……

在北方特产一种水果,味道有些像甜瓜,但口感更加清脆,形状瘦长仿佛羊角,有个俗称叫做‘羊角脆’,没尾巴小天猿尤其爱吃这种水果,也就得了个‘羊角脆’的名字。

到了第六天上午,日馋还没到营业的时候,就进来了两位客人。

两个人都是又高又瘦,并肩而行,左面的人戴黑帽,穿黑袍,脸膛也是黑黝黝的,长得细眉细眼,塌鼻阔口;右边的人和他正相反,白衣白帽,脸上白的毫无血色,八字眉耷眼角,鼻梁高挺,嘴唇薄的几乎都看不到。

他们走路也是轻飘飘的,幸亏是在白天,如果晚上出来,肯定会被人当做黑白无常。

梁辛见过真小鬼,当然不怕假无常,笑着迎上去:“小店还未营业,两位若是不忙,我给您沏壶好茶,您落座稍等……”

他的话还没说完,两个客人各自从兜里摸出了一两银子,并排放在柜台上,‘白无常’笑道:“等会就要忙活了,烦您给张罗张罗,有什么顺口的酒菜,安排着上吧。”

二两银子,足以制备一桌上等酒席,梁辛还没说话,曲青墨就大喜道:“快请二位贵客落座,让后厨忙活起来!”

不多时七八样菜就摆了上来,梁辛张罗着给客人上菜添酒,黑白无常长相打扮虽然惹人生厌,但脾气却随和的很,和梁辛说说笑笑,对菜肴更是赞不绝口。

黑白无常正吃着,老猫突然走进了日馋,进了铺子之后,看了看青墨,又看了看梁辛,突然对着他们深深鞠了一躬,语气颓丧的说:“两位东家,老猫这次看走了眼,对不起你们!”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摆在柜台上。

五两,正是先前他帮着梁辛盘铺子时赚取的佣金。

梁辛啊了一声,快步走到老猫跟前,皱眉问:“这是干什么?什么走了眼?”

老猫苦笑了一声:“咱们这座日馋,怕是干不下去了!佣金原数退还……总之,老猫对不起两位了!”

曲青墨在柜台后急的直跺脚,怒道:“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说出来!”

老猫浓浓的叹了口气:“我今天早上,打听出了咱们的左右邻居,都是做什么买卖的。左首的店铺,名叫不周,是家棺材铺子;右手的铺子名叫恭谨,是家专卖香烛冥祭的纸马铺子!今天午时,开业在即。”

梁辛傻眼了,左棺材右纸马,日馋夹在两座丧铺中间,以后还有什么生意?别说生意,就是想把铺子盘出去都难!

正美滋滋吃菜喝酒的黑白无常却异口同声的咦了一声,望向老猫笑道:“你这老头消息倒是灵通的很,本来我们以为开业前没人知道我们的营生呢。”

跟着,黑无常站起来,对着他们拱手道:“在下庄不周,不周棺材铺的掌柜,小店就在贵宝号的左首,以后还请多关照。”

白无常随即说道:“在下宋恭谨,在贵店右邻开了间恭谨号,以后咱们多亲近。”

曲青墨对梁辛打了眼色,示意他去关门,绣水仙子要亲自动手打人!

梁辛苦笑着拦住曲青墨,走到黑白无常跟前,也懒得多说客气话了,开门见山的问:“二位,我这座铺子不干了,低价盘给你们,不求保本,能少赔就好。”

白无常宋恭谨摇摇头,满脸的诚恳:“师父曾经指点过我们,我们哥俩八字相克,开店的话是一定不能连在一起的,否则大难临头,这才选了这样一个左右相隔的店铺格局。”

梁辛跺脚怒道:“你们俩八字不合?你们俩跟我八字也不合!”

老猫这时也恢复了些生气,走过来对黑白无常道:“老头子倚老卖老,说句不中听的话,二位这么做,实在有些太不讲德行了,我们东家初到铜川,全副身家都投在这座日馋上……”

黑白无常既不生气也不搭腔,就那么看着老猫,摆明了态度不管他说什么,都和他们没关系。

老猫越说越怒,干脆一挥手,冷笑道:“你们砸了我的招牌,毁了两位东家的买卖,可你们也小看了老猫这几十年在铜川积攒的人面,我担保你们的买卖开不了张!”

黑无常庄不周笑的愈发开心了,对老猫摇头道:“这个事情,你说了不算的。”

老猫阴着脸,昏黄的眸子几乎凝成了一条线,果然像极了一头怒猫,森然道:“若不信,就走着瞧吧!”跟着老手一挥:“梁辛,我听说你连天策门的弟子都打了,还等个啥……”

黑白无常一听说这位伙计兼东家会武术,赶忙又夹了两口菜,加快脚步向门外跑去,梁辛低头苦笑着,哪能真动手去打两个普通人。

黑无常庄不周走到门口,见没人追着打他,松了口气占住脚步,回头笑着说了句:“我把买卖开在铜川,自然有我的道理,倒是诸位,如果铜川没有什么财路,不如再去别处碰碰运气!言尽于此,告辞了。”说完,又满眼留恋的看了一眼那一桌子还没怎动吃的酒菜,轻飘飘的走了。



第三十六章 计将安出


class="width">老猫满脸的怒气,对梁辛青墨道:“老头子办事不利,现在说什么也是白搭了,更没脸在这里待下去了!”转过身腾腾腾的走了,看来是想办法去报复黑白无常了。(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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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辛地头想了一会,从柜上拿了双筷子,坐到了那桌酒席前。

曲青墨愁眉不展,也抱着壶酒坐到桌旁,问梁辛:“怎么办?要不咱今天晚上去烧了他们的铺子!”

梁辛吓了一跳:“他们的铺子里除了木头就是纸,你小心把这条街都烧光了!”他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干脆开怀吃喝,摇头笑道:“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到了正午,鞭炮炸响,锣鼓喧天,左棺材、右纸马两座铺子风风光光开业大吉,结果一条街的商铺都炸了窝,诸位掌柜活计的眼睛里都快长出刀子了,死死盯着这两间丧铺。

黑白无常却怡然自得,不管其他人是怒目而视抑或恶语相向,全都微笑以对,也有店家找到衙门里的熟人,打听过才知道,黑白无常早就对衙门使了大笔的银钱,又是正常经营,衙门不肯管这件事。

梁辛没跟着那些掌柜们一起闹,从中午就出门去了,到了傍晚才回来,身后跟着几个活计,他给日馋打了一副对联,红底黑字无比的醒目,指挥着那些小厮挂了上去。

曲青墨本来郁郁的,出来一看还是忍不出扑哧一声乐了出来,大声的念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跟着毫不顾忌的伸手揽住了梁辛的肩膀,笑嘻嘻的问他:“你这是招揽客人,还是自己赌气发狠呢?”

梁辛也乐了:“咱先看看,铜川府里有没有不信邪的,然后再慢慢想办法。”

这下三家新开的铺子,可真成了铁鞋大街上的一景,来往行人看到两家丧铺中间夹着一座饭馆,先是摇头苦笑,再看到饭馆上跟赌气似‘对联’,都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过笑归笑,可也没啥人愿意偏向虎山行。

日馋的生意一落千丈,两个邻居开张的当天,除了挣到黑白无常的二两银子之外,没再卖出去一个座位,转眼到了转天中午,梁辛带手托腮坐在店铺里,苦苦思索对策,小天猿‘羊角脆’拿着个苍蝇拍轻轻的给他扇风,这时脚步声响,一个粗壮的汉子走了进来。-====-

汉子脚踏翻毛皮靴,穿着油腻腻的皮袄,却裂开胸襟,露出古铜色的胸膛,长得小眼睛,塌鼻子,厚嘴唇,举手投足中都透着一股粗野劲儿,一看就是草原上的牧族商人。

牧族汉子坐下之后,先是粗声的笑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幅对联写得有意思,烧刀子肥牛肉,快快端上来!”

他的口音生硬,每句话的重音都咬在最后一个字上,听着都跟感叹句似的。

梁辛大喜,恨不得跳过去保住他亲一口,赶忙张罗着,片刻功夫就把酒菜端上来,笑着搭话道:“您识得汉字?”

大汉性格粗豪,点头得意道:“我叫苏要拉图,译成你们中土的名字,就是很有才学的意思。”跟着拿起酒杯看了看,喝道:“换个大碗来,这么小的杯子喝酒,腻腻歪歪的不痛快!”

草原牧族也迷信,但是和中土这套鬼神之说大相径庭,苏要拉图根本不在乎两旁的丧铺,甚至可以说,要是没有两旁的丧铺,他没准还不进来呢。不久后苏要拉图酒足饭饱,扬起熊掌似的大手,嘭的一声拍在桌上:“活计,算账!”话音未落突然哗啦啦的闷响,那张桌子使用的年头长了,禁不住大汉这一巴掌,直接被拍散了,杯壶碗筷全都摔倒了地上。

梁辛吓了一跳,赶忙跑过来赔不是,不料苏要拉图却哈哈大笑,用草原土话连串说着什么,看样子似乎觉得自己这一巴掌拍的威风豪迈,正和心意,随后他才带着几分醉意对着梁辛无比大方的摆手道:“桌子,盘子,我都赔,算钱来!”

等送走了‘很有才学’,梁辛正打算收拾地上的狼藉,又从门外传来了一阵略略耳熟的清朗笑声:“好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冲这十个字,咱们也得进去坐坐。”

笑声中,一个精神矍铄的儒衫老者,缓缓走进了日馋,正是不久前在客栈里和梁辛有过一面之缘的饱学鸿儒,东篱先生宣葆炯。

那个叫做十一的憨大汉,肩膀上抗着木箱,紧紧跟在老先生的身后。

双方见面,都是微微一愣,东篱先生更是笑道:“想不到,巧得很嘞。”跟着指了指自己和身后的大汉十一,谦和道:“就我们两人,不点菜了,劳烦你给安排几个合适的菜色。”

梁辛眉眼机灵,亲自跑到后厨去安排了四色清淡小菜,给十一则烤了一只羊腿,又捧了一小坛口感醇但没什么力道的江南黄酒出来,笑道:“您老能来,小店蓬荜生辉,这酒是送的。”

东篱先生为人谦和,但脾气上却不喜欢假惺惺的客气,也不推辞,伸手就接过了酒坛,凑到鼻子跟前深深一吸,点头道:“还不错!”

等菜的功夫,梁辛没话搭话,笑着问:“老先生,您讲课的题目,这个鲜货……”

东篱笑呵呵的点头:“不错,正是仙祸!仙人之祸,猛于洪水。”

梁辛这才明白,先生的题目不是鲜货,是仙祸!

青墨本来就是修者出身,听明白了这个题目之后微微一愣,凑过来皱眉道:“您的这个题目,恐怕……吃力不讨好吧?”

东篱先生洒然一笑:“岂止吃力不讨好,简直就是……”说着,顿了片刻,仰首大笑道:“简直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中土锦绣,灵元充盈,修天悟道之风自古便盛行不衰,上至天子下至百姓,人人向往仙道,能够有缘踏入修天之道的人,走到哪里都受人崇敬,即便以法治国的大洪朝,也不会管修士的事情。

可是梁辛曾经亲眼见过,南阳真人为了青墨的道心,要出手替她断灭凡情,在大多数修士的眼中,只有天道,根本就没有凡人的性命。

人人向往成仙得道,可东篱先生却逆而行之,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梁辛昨天刚刚挂在自家店铺门口的对联,恰好迎上了老先生的心境,这才进了铺子。

梁辛在苦乃山杀过竹五、对付过南阳,心中倒颇为认同东篱先生的观点,笑着说道:“这堂课,我一定会去听听!不过……我不明白的是,您老为啥要到铜川来讲课?”

大洪王朝统御中土,辖下不知有多少繁华的州府,铜川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要塞加大市场,这里的人要么是兵户后代,要么是市侩商贩,要么是鞑子胡人,在东篱先生之前,根本没有大学士来这里开课。

东篱先生却没回答他,而是笑着岔开了话题,指着地上面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杯盘碎片,残破方桌笑呵呵的问:“这是怎么回事?”

梁辛拉过把椅子,从黑白无常到访,一直到‘很有才学’拍桌子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东篱先生听到哭笑不得,憨子十一也赶忙跟着一起傻笑。

东篱先生吃菜喝酒,沉吟不语,过了半晌之后,才再度抬头,对着梁辛和青墨点点头:“你们的心思,用的可也算是不错了,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算是反其道而行之。隐隐透着股把劣势变成特色的意思。”

梁辛苦笑着点头,他的确是有这么个心思,反正天底下,开在两座丧铺中间的饭馆,除此一家别无分号,挂上了那十个字之后,虽然效果不明显,但至少也有了一点生意。

“不过……力道还显得有些弱,”东篱先生吃了块蘑菇,吧唧着嘴笑道:“另外,还缺了个噱头!”

梁辛见他有意指教,大喜之下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恭恭敬敬的躬身施礼:“请先生赐教!”

老先生酒喝得挺舒服,呵呵笑着一挥手:“笔墨伺候!”

待青墨忙不迭的把笔墨纸砚都呈上来之后,东篱先生笔走龙蛇,在纸上写下了两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坐棺材,骑纸马,胆小别喝酒

踢板凳,打桌子,劲大不要钱

青墨倒吸了一口冷气,喃喃的念叨着:这是饱学鸿儒能做出来的诗?

天下闻名的东篱先生,写出来的东西既不合辙也不押韵,说他是对联平仄也不严谨,连顺口溜都算不上。

可梁辛却看着这两行字愣愣出神,半晌之后终于笑着点头,对着东篱先生作揖道:“晚辈明白了,谢谢先生的指点!”

东篱先生哈哈大笑,突然伸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拍,盯着梁辛若有深意的说:“这个法子,别人未必好用,不过你……不是普通人。”

梁辛愣了愣,再想追问,东篱先生却一拱手,带着十一出门而去……走的时候没结饭钱。

东篱先生走出去没几步,突然觉得长袍后襟发紧,回头一看,‘羊角脆’自己追了出来,呲牙咧嘴的拉住他长袍的下摆,大有不给钱就别想走的架势……



第三十七章 往死里拍


class="width">第三十七章往死里拍

当天下午,‘日馋’的大门口,又挂上了一副新对联,既不工整也不对仗,平仄韵律更是不值一提,不过对联的内容却着实有趣:

坐棺材,骑纸马,胆小别喝酒

踢板凳,打桌子,劲大不要钱

另外梁辛还自作主张,加注了一副横批:往死里拍!

横批上的一笔一划写得好像刀削斧凿一般,威风的很。www.65txt.com

梁辛的两位邻居,黑白无常看到这幅对联的时候都是一愣,黑无常庄不周嘿嘿笑着摇头,站在日馋门口,手指着横批问店里的梁辛:“您这是要拍谁啊?”

梁辛抱着’羊角脆’,‘羊角脆’抱着羊角脆,主宠两个笑而不语,上下打量着庄不周,似乎在琢磨着拍他那里手感好……

过往行人看到日馋又贴出‘标语’,忍不住驻足看上两眼,跟着莞尔微笑,谁都知道这家饭馆算是和两间丧铺杠上了,更有好事者来打听,什么叫‘劲大不要钱’,‘往死里拍’又是拍谁……

转眼到了晚饭光景,‘日馋’依旧冷冷清清,曲青墨坐在柜台里,百无聊赖的把算盘晃得哗哗响,问梁辛:“我看,东篱先生想出的主意也未必管用。”

梁辛笑着回答:“先生的主意,本来就不是立竿见影的办法,要慢慢经营的。”

两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响,几十条彪形大汉龙骧虎步,威风凛凛的走进了日馋。

青墨先是一喜,但马上就沉下了脸,冷冷的笑了。‘羊角脆’更是面露恐惧,三跳两蹦的逃进了柜台之后,梁辛倒没什么变化,还是笑呵呵的。

进店的大汉都是天策门的弟子,正簇拥着他们的掌门郑小道。

郑小道的胳膊还打着夹板、裹着纱布,进店后先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番,这才走到梁辛跟前,露出了个轻松的笑容:“我听说,在日馋里吃饭,只要能一掌拍塌了桌子,就可以免去饭钱?”

这就是东篱先生帮梁辛想出来的法子,现在敢进日馋吃饭的,都是胆大豪迈之徒,吃的满嘴油腻,喝到熏熏半醉,再来一掌拍塌了桌子,惹起的更是一份痛快!

何况能把桌子拍塌,还能免去饭钱。说穿了,这就是个噱头。<<>>

日馋里的酒一般菜普通,因为夹在两座丧铺之间,也只能做一做草原牧民和不信邪的大胆人生意,东篱先生写下的那副对联,用的是激将法,不来日馋喝酒,就不能算胆子大。

这幅对联是写给粗人看的,自然不能骈四俪六工整对仗,只求粗俗霸道。

激将在前,噱头在后,假以时日认真经营,日馋未必不会红火起来,可其中还有个极大的关键之处:桌子!

拍散了桌子就免饭钱,桌子不能太差劲,若是一拍就散,日馋就变善堂了;可桌子也不能太结实,谁都拍不散,大伙自然就失了兴致。

这里讲究一个恰到好处,既能提起大伙的兴趣,也别把买卖做赔了。

最好是能有个机括设计,主人家能暗中控制。

这件事,普通人绝对对做不来,可却难不住曲青墨,好歹她是掸心境二步修士,在给每张桌子就加持了些法术之后,她想让哪张桌子趴下,哪张桌子就会趴下。

郑小道又开始仔细研究起那些桌子,时不时还要拍上两巴掌,看看桌子是否结实,曲青墨冷笑道:“饭后拍散了桌子,免单;不吃饭光拍桌子,挨打!”

郑小道哈哈大笑,对梁辛说:“我们可不是来捣乱了,天策门不干这种自损名声的傻事。”

梁辛没说话,等着郑小道继续往下说。

“既然是同道,能帮就帮一下,如果以后是朋友自然互相照应,如果以后是仇敌,那我们天策门也仁至义尽了。”郑小道说完,目光开始在厅堂里游弋,最后道:“给我选张最不结实的桌子!”

几十个天策门弟子分桌落座,叫喊着要酒点菜,有心急的已经开始砰砰的拍着桌子,这些弟子中不乏力大之辈,可这桌子也神奇的很,在挨过几下之后就开始摇摇晃晃,好像随时会倒,但是就算再砸上十巴掌,也还是那副样子。

等到酒足饭饱的时候,乒乒乓乓拍桌子的声音更是响成了一片,一条胳膊的郑小道表现的尤其用力,开始青墨还有些担心,自己的法术禁不住他的力道,不过后来发现,郑小道拍的响,力气却小的很……

日馋里响成了一片,酒令声、大笑声、拍桌声,整个一条铁鞋大街,就数这里热闹,后来还引来了其他几桌豪迈客人,有当地的泼皮,也有好像‘很有才学’那样的牧民商人。

路过行人见里面如此热闹,大都会心一笑。两家丧铺欺负人,不过公道自在人心,尤其看到天策门力挺日馋,大伙心里都挺舒服,可棺材、纸马铺的两家掌柜,眼见天色擦黑,日馋里犹自吵闹不休,神色里都显得有些焦急了。

天策门众人一直饮到月上中天,等喊结账的时候,更是卖力的拍桌子,看样子就差回门宗里去取兵刃回来了……到了最后郑小道也没能打碎自己那张桌子,倒是一个天策门的少年弟子,一巴掌拍塌了跟前的饭台,众人又是惊讶又是好笑。

梁辛笑眯眯的免了少年弟子那一桌的餐费,少年懊悔不已,嘟哝着:早知道再要两条鱼了!

郑小道放声大笑,一巴掌拍在那个弟子的后脑勺上:“打你个没脑子的!”跟着结账走人,尽兴而归。

少年子弟还不明白为啥被打,愣愣的跟在掌门身后,刚走出大门突然觉得后腿一紧,回头一看,羊角脆正抱着他的腿,急的呲牙咧嘴……

梁辛赶紧跑出来把小猴抱走了,嘴里呵斥着:“打碎桌子的以后不要钱,别追出来了!”

到了深夜,其他几桌客人之中,也有一拨人拍塌了桌子,得以免单,打烊后算下账来,日馋还有小赚。

梁辛明白有天策门帮衬,这个‘劲大不要钱’的噱头,很快就能在铜川散播开,日馋也算有了特色,生意会渐渐的好起来,心里兴奋的痒痒,招呼着曲青墨打酒端菜,两小坐下好好吃一顿晚饭。

其实凭着梁辛现在的本事,凭他三十岁炼化双煞本源法力的成就,别说一座小小的饭庄,就是整座铜川都不应该摆在眼中,可这就是他骨子里的性格了,事情不在大小,如果喜欢,如果要做,就踏踏实实的把它做好。

梁辛不是一个得过且过的人。

随后几天每逢午、晚两餐的时候,总会有天策门的弟子来梁辛处用饭,‘胆小别喝酒、劲大不要钱’的噱头,也渐渐在坊间传开,日馋的生意虽然还算不上蒸蒸日上,但也有了好转,来吃饭的顾客里,天策门的弟子越来越少,而牧民、好汉越来越多,这座夹在两间丧铺中间的饭馆,甚至隐隐有了些铁鞋大街特色的味道。

郑小道办事痛快,梁辛自然承下了他的人情,日馋还没营业的时候,他就抱着‘羊角脆’到天策门里转转,和教习聊聊天,和弟子摔摔跤,很快就熟稔了起来。自然也问明白了羊角脆的来历,是一个胡人商人当街兜售,天策弟子看这头猴子聪明有趣,就出钱买了回来。

算算日子,梁辛和曲青墨到铜川已经一个月出头,他们的饭馆也开业了二十.几天,日馋从生意大好,到一落千丈,再到渐有起色,顺便还救活了个快要经营不下去的木匠铺……现在总算诸事平静,距离东篱先生公开讲学的日子也只剩下六天了。

这些日子里,老猫始终没露过面,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而随着诸多门宗的修士来到铜川调查凶案,那个杀人凶手也更加猖狂了起来,在梁辛到达铜川的这一个来月里,除了先前被杀的四位修士之外,又陆陆续续的有十余人遇害,其中甚至有两位‘九九归一’的弟子。

‘五大三粗’隐遁世外,其下的长老会‘一线天’也极少有什么动静,剩下这合称‘九九归一’的九大门宗,就是修真道顶尖力量的代表了,门下弟子不仅修为深厚,地位也颇高,这次再铜川死了两个,整个修真道上又起波澜。

据说已经有人将铜川的异象呈报给‘一线天’。

这些事情都已经在街头巷尾传开了,就连普通的百姓都知道,城里不停的有修道之人被杀,凶手始终逍遥法外。

凶手猖狂,来查案的修士也就更多了,现在的铜川府内,随处可见修真之人。

虽然察觉不到,但是梁辛也能猜得出,自己这些天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调查者监视,他和青墨一到铜川就和天策门大打出手,当天晚上便开始有修士遇害,如果不被怀疑才怪。

不过事情与他无关,他也不担心,就一门心思的做生意,反正每次有修士被杀,自己都呆在店里,迟早会洗脱嫌疑。

而青墨的绣水幻术源自隐修,从未在修真道上出现过,即便是高深修士,也无法看出她的真容,也不用怕被东海乾的弟子发现……

这天晚上,梁辛打烊后收拾妥当,正想回到回到后院去练功,突然一阵打门声传来,门外之人的声音慢悠悠的,挺客气:“掌柜的在不?在下庄不周拜访。”

另一个声音跟着道:“还有宋恭谨,呵呵。”

两间丧铺的老板不知有什么事情,深夜造访。



第三十八章 灵符化灰


class="width">黑白无常进了店堂,先是客气了一番,大赞梁辛、青墨经营有道,恭喜日馋的生意蒸蒸日上。www.65txt.com~~~~

曲青墨对他们没有一点好脸色,冷冷的问:“两位掌柜的深夜造访,不是为了说吉祥话的吧,有什么事情还请直说!”

梁辛跟着点头,‘羊角脆’则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黑白无常对望了一眼,脸上都掠过一丝尴尬的神色,庄不周习惯性的向伸手端茶杯,结果这才反应过来,梁辛青墨压根就没给他们预备。

庄不周嘿嘿的笑了,搓着手心道:“这个……我们哥俩上门,倒的确是有个不情之请。”

宋恭谨立刻接口道:“贵宝号生意好,我们哥俩只有跟着高兴的份,不过…...日馋的客人,大都是些江湖上的好汉爷,每天从黄昏一直喝到深夜不说,还拍拍打打,这个动静实在有些扰人了。”

黑无常庄不周最后微笑道:“我们哥俩上门,就是想跟掌柜的商量商量,您看,能不能请那些贵客们说话声音小点,尽量不要再敲敲打打的了。”

曲青墨的眼珠子都竖起来了,从牙齿缝里磨出了几个字:“你们两个,成心找事来的!”

白无常宋恭谨似乎受了莫大的冤枉,赶忙摇头,不紧不慢的说:“看您这话怎么说的,邻里之间讲究个互相照应,若是我的铺子每天半夜时分敲敲打打做那些木匠活,您也受不了不是。”

梁辛拍了拍青墨的肩膀,示意她犯不着生气,这才笑着对两个‘无常鬼’摇摇头:“你们左棺材,右纸马,我们也只能打打板凳,拍拍桌子了,吵闹的话,咱也实在没办法。”

庄不周皱了皱了眉头,最终还是笑了:“其实说句实在话,凭着您二位的大才,在哪做生意都会日进斗金,又何必非在铜川这个地方委屈着……”

两位邻居掌柜,先是请日馋别拍桌子喧闹,现在一看梁辛不理,干脆劝他们离开铜川,曲青墨真被两个无常鬼给气乐了,正想讥讽几句,没想到‘噗’的一声响起,庄不周和宋恭谨两个人的胸口,同时冒起了一阵青烟。<<>>

庄不周和宋恭谨齐声怪叫着,忙不迭的跳起来用手拍打着胸口,同时面面相觑,目光里充满了惊骇与恐惧!

梁辛看了青墨一眼,后者微微摇头,示意不是自己施展的法术。

庄不周本来黑黝黝的脸膛,现在已经变得全无血色,右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纸灰,宋恭谨也是一样,手从怀里摸摸,伸出的时候,带出一把灰烬。

梁辛不明所以,可青墨却吃了一惊,这是法术被破,灵符化灰!

两个无常鬼的怀里各自藏着一张带有法力的灵符,刚刚那蓬青烟,就是符上的法术被人破掉的征兆。

随即,一串清脆却急促的铃声,从不周棺材铺中传来,只响了几声便骤然消失。

庄不周和宋恭谨此刻都像傻了一样,仿佛发生的事情都和他们无关,只低头愣愣的看着手里的符灰,嘴里喃喃的念叨着:“不、不可能,不可能的!”两个人的额角,已经沁出了冷汗。

而梁辛和曲青墨的脸色,也同时阴沉了下来,两个人已经都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连倚在青墨身旁昏昏欲睡的羊角脆也蓦地睁开眼睛,充满警惕的四下张望。

梁辛和小鬼风习习共处四年,每次风习习现身时,都会荡起一阵阴冷。不是真的寒冷,只是一种只能意会却无法言传的感觉。

就在片刻前,这种感觉突然出现,唯一不同之处仅在于,这种砸进人心的阴冷,比着风习习现身时要强烈的多。

附近……有鬼!

曲青墨察觉到有鬼现身,则是因为听出了刚才的那阵铃声,是最普通的镇鬼法器:如意金铃破碎前的哀鸣。

梁辛转头瞪向庄不周的肩膀,森然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丧物现身而带来的阴冷,如意金铃最后的哀鸣,都来自日馋左首的店铺,不周棺材铺。

庄不周麻木的点点头,目光里饱蕴绝望的看了梁辛一眼,说:“你们……你们快跑吧,它逃出来了,不光会找我们报仇,只要是活人就不会放过的。”

而宋恭谨却突然咯咯咯的狂笑了起来:“跑?跑得了么?厉鬼现身,哈哈,老庄,这次咱俩把生意做到自己头上了……”

两个人失魂落魄的胡说八道,一股阴冷虐戾的味道,已经缓缓飘到了日馋门口,正有个阴丧的鬼物隐于空气中,一步一步的向着他们走来。

宋恭谨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现在都蒙上了一层青灰色,喃喃的哭道:“完了…完了……”

反应最激烈的就是羊角脆,小天猿一察觉到有丧物不怀好意步步紧逼,立刻呲出了獠牙,喳喳怒叫着冲向门口,跑了两步回头一看看梁辛没跟来,愣了愣神又赶忙跑回来,三两下骑到了梁辛的脖子上。

一阵森冷嘶哑的笑声,从门外沉沉的响起,听上去压得人几欲作呕。

庄不周也嘿嘿的尖笑了起来:“果然谁也跑不了,他来了……”

这时候,突然一个听着心情挺烦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别进来啊,我这是饭馆,守着两间丧铺就够倒霉的,再进过鬼还怎么干。”

庄不周愕然长大嘴巴,看表情比见鬼可惊讶多了,回过头一看,梁辛正扛着小猴儿,皱着眉头瞪着门外。

曲青墨则笑嘻嘻的看看宋恭谨,又看看庄不周,学着他们先前那副不急不缓的语气,笑道:“两位掌柜的,小店打烊了,明日请早吧!”说着,作势就要向外轰人……要不是时间紧迫,梁辛真想出去请位画师过来,把庄不周和宋恭谨两个人现在的样子画下来,挂在床头天天看一遍,实在太解恨了。

眼看着那团阴风就要卷进日馋,梁辛对着青墨嘱咐了一句:“看好他们两个!”跟着身体一震,就像一头凶狠的豹子,毫不犹豫的冲向丧物。

梁辛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鬼。

鬼也是活的,想杀人也要靠力量,想不死更要靠力量!

藏在阴风中的丧物,对凡人来说自然强大无比,可比起已经堪堪进入声色境的梁辛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第一拳,阴风溃散,厉鬼现身,脸色仓皇而凄厉。

第二拳,正中天灵,厉鬼连惨叫都没来及发出,被凌厉的土行原力砸的灰飞烟灭!

而此刻,街角处突然响起了‘扑通’一声闷响,一个人影摇摇晃晃的摔倒在地。

梁辛有真气元基,目力也精强的很,看到那个摔倒之人,略带意外的惊道:“老猫?”说话间已经掠过去扶起了他。

老猫的老脸苍白,身体好像筛糠似的颤抖着,看着梁辛勉强道:“怎、怎么会有鬼?”

梁辛呵呵一笑,把他扶进了日馋。



第三十九章 养鬼为患


class="width">刚刚还吓得神志不清的黑白无常,在看到厉鬼被梁辛打碎的时候,眼里居然又显出了一丝心疼,一时顾不上多说什么,急匆匆的赶回到棺材铺去查看。www.65txt.com<<>>

青墨、梁辛大大方方的跟在他俩身后,老猫则留在店里。

不周棺材铺,外堂中几口巨大的棺材横陈,在黑天里自有一股催魂夺魄的味道,黑无常既不看柜台也不查钱柜,更不避讳身后的梁辛,举着油灯一路穿过厅堂,走进了后跨的院落,推门进屋之后,这才长叹了一口气:“果然如此!”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三个人躺在地面上,身下都是浓稠的鲜血,每个人的心口,都有一个血淋淋的窟窿,显然是被丧物活生生的挖出了心脏。

三具尸体都是夜行人的打扮,看样子应该飞贼夜盗。

庄不周屋子里的陈设异常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子上供着一方花纹古怪的铜瓶,铜瓶的周围还散落着一些符撰纸灰,另外还有几盏碎裂的金色铃铛。

曲青墨似乎想起了什么,走过去一点不客气的拎起铜瓶,看了看之后冷哼了一声,把瓶子递给了梁辛。

铜瓶入手,沉重的很,梁辛这才发现,这只瓶子竟然是实心的,或者说干脆就是个雕花铜棒槌,可以当‘独角娃娃槊’来使用。

曲青墨望向庄不周道:“无心瓶?你是铁头山上下来的?”

庄不周却有些纳闷的皱了皱眉头:“什么无心瓶铁头山……回到日馋再说吧,这里可待不了人。”

宋恭谨则找了把铁锹来,在院子里挖土埋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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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头山不是山,而是一个邪派的修真门道,这个门宗下的弟子,最精通的本事就是:养鬼。

无心瓶就是他们用来养鬼的法器。-====-

传说铁头门下弟子,养鬼、驱鬼、与鬼谋力,其中不乏踏入海天境、玄机境的高手,甚至还有个别长老突破逍遥境,成为六步修士。不过他们行事诡异,手段狠辣,在两千七百年前,终于惹恼了当时的修真正道上最富盛名的鸣春山宗。

一场恶战之下,铁头山被荡平,门下所有弟子均遭惨死

铁头山被毁后,门下一名余孽侥幸逃脱,不知得了哪位神仙眷宠,竟然得到了天下闻名的玲珑玉匣,七年后,这个铁头弟子修为突飞猛进,以一人之力挑了整座鸣春山,在屠杀一千三百鸣春弟子之后,与鸣春掌门同归于尽。

曲青墨说完,不仅梁辛面色惊讶,庄不周也神情愕然,呐呐的念叨着:“这个瓶子……这么大的来历?”

曲青墨嘿嘿冷笑:“邪道余孽,人人得而诛之,你还是别惊讶,先顾着自己的性命吧!”

庄不周两眼瞪得溜圆,急的一跺脚:“什么跟什么,我就成邪道余孽了……再说,你们见过我这么没用的邪道余孽么!”

曲青墨和梁辛最喜欢看平时成天微笑,岿然不动的庄不周这幅惊慌失措的模样,打从心眼里觉得痛快,两个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梁辛一边笑一边说道:“你还是先说说自己吧!”

庄不周满脸的冤枉,他就算不懂修行之人的门道,但也能明白‘邪道余孽’这四个字足够让自己一天死三次,赶忙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庄不周和宋恭谨是平遥州人士,哥俩都无父无母,从小一起长大,浪迹江湖,他们俩胆子小手脚笨,但是因为长相怪异,很有黑白无常的气质,被一个算命的刘半仙相中了,招来做了黑白童子。

刘半仙在平遥州颇有盛名,但一生未娶,庄不周和宋恭谨哥俩算是他的半个徒弟,也算是他的半个儿子。

到了晚年,刘半仙看他们两个还算孝顺,便说出了自己的秘密,老头子算命灵验,全靠年轻时无意中得到的一只‘实心瓶’!

刘半仙粗通周易,在得了这只实心瓶之后,慢慢摸索出了一点使用的门道,几经周折之下,也真的捉到了一只厉鬼饲养在瓶中,平日他算命,就靠着这只厉鬼的指点,所以颇为灵验。

刘半仙死后,把实心瓶和自己摸索出的养鬼法子一起传给了哥俩,可凭着庄不周、宋恭谨的长相,要是自己摆摊子算卦,根本就没有生意……得道高人身边跟着两个狰狞童子,那是排场;两个狰狞童子自己溜达,那是造孽。

庄、宋二人干不来算命摊子,不过他们又发现铜瓶里的这只厉鬼另外一项本事,它能指点出哪里戾气深重,将现大劫!

带着师父留下的银钱,靠着铜瓶厉鬼的指引,哥俩就做起了丧铺生意,庄不周开棺材铺,宋恭谨开纸马铺,果然所到之处必有灾星降世。这次照着厉鬼的指点,他们又把铺子开到了铜川。

他们两个人不得相邻开铺,倒也确有其事,这是刘半仙早年的嘱托,不过刘半仙当初可没算出来庄不周和宋恭谨会干起丧铺生意,老头子的本意是希望两个弟子和睦相处,如果他们左右相邻各支一个算命摊子,早晚得打起来。

无心瓶是铁头山专门用来养鬼的法器,威力非同小可,别说庄不周他们养下的这只不成气候的丧物,就是真养头鬼王也不成问题,可刘半仙不谙使用之法,全靠自己摸索,什么镇鬼符、如意金铃都是普通货色,也幸亏瓶子本身是好东西,才能把这只厉鬼养下几十年。

庄不周说到这里,总算长出了一口气:“我们哥俩没想到的是,您二位能把日馋经营的有声有色,这座饭馆里来往的都是生气旺盛的汉子,到了夜里也乒乒乓乓的敲打不停,把那头厉鬼激得无比躁动,我怕在这样下去会出事,这才拉着宋恭谨,来劝两位掌柜的早点打烊。”

跟着,庄不周又诅咒发誓的说道:“这个铜瓶的来历,便是如此了,我们哥俩的确是养了鬼,可根本不知道什么铁头山、无心瓶,更不是邪道余孽,二位明鉴啊!”

梁辛听完点了点头,转头望向抱着杯热茶犹自发呆的老猫,轻声的问道:“那三个夜行人……是你的朋友?”

先看到老猫,再看到不周棺材铺里的三个死人,梁辛就基本猜出了事情的经过。

老猫这才如梦初醒,浑浊的叹了口气,摇头道:“他们是我从关外请来的,都是做那些没本钱的买卖的,我被两个无常鬼毁了名声,实在气不过!”

老猫本来就不是什么本分人,一怒之下,跑到关外花钱雇来三个飞贼报复庄不周,不料三个蟊贼揭开了镇封铜瓶的符撰。

无心瓶上的符撰和庄、宋二人怀里的符撰是一体相连,那边一破,这边也跟着冒了烟……

说完,老猫也摇头苦笑:“我也没想到,二位东家能把日馋干的风生水起,早知如此我也不会跑到关外去瞎忙活了,险些酿成大祸不算,还白白害了三条性命!”

不过这三个飞贼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死了也算为民除害了。

梁辛心里无比的得意,再度望向庄不周,脸色又沉了下来:“照你所说,铜川马上就要出事了?”

庄不周用力的点头:“肯定会出事,否则我们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开丧铺!先前我两次劝二位离开铜川,其实也是一番好意啊!”

梁辛没领庄不周的情,一连串的追问道:“什么祸事?什么日期?会死多少人?”



第四十章 杀人凶手


class="width">庄不周老实巴交的回答:“日期会在六十天之内,算起来的话,现在已经很近了,估摸着就在这几天了。(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至于什么祸事、会死多少人么……铜瓶厉鬼先前指点我们去过三个地方。”

第一个地方连降暴雨,最终引发山洪,半座县城都被泥石掩埋,死了三千多人。

第二个地方是地震,连庄不周和宋恭谨的丧铺都被震塌了,死了七百多人。

第三个地方是一场大火,烧死了三百多人,死者凄惨,都被烈火烧成了焦炭……

说完,庄不周几乎是气急败坏的一跺脚,嘟囔着说道:“第一次死者都被埋住挖不出来;第二次我的棺材铺都塌了;第三次死的人面目全非,苦主都无法辨认亲人……三次没开张,师父留下的那点本钱就快让我们俩败光了!”

三处惨祸各不相同,伤亡的人数也没有一点联系,根本推断不出铜川会有什么大灾降世。

事情说完,庄不周苦笑着告辞而去,他们哥俩只跟师父学了养鬼的法门,却不会捉鬼的本事,这只养鬼用的铜瓶对他们再没有一点用处,留在身边反而是个祸根,干脆送给了梁辛。

老猫则留在了这里过夜,去后院安睡了。

等一切都重新安定之后,梁辛借着烛火,仔细观察着无心瓶,青墨从一旁撇嘴道:“这种邪魔歪道的东西,要来有什么用,趁早扔掉好了!”

梁辛摇头笑道:“我是用不上,不知道适不适合老叔。”跟着收起瓶子,问曲青墨:“你说,如果二哥知道了现在铜川的情势,会不会马上就把咱们叫回去?”

现在的铜川,看上去依旧安静祥和,可梁辛却明明白白的感觉到了四下里,正有一股股暗潮,悄然涌动!

没尾巴的小天猿,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苦乃山外。

东篱先生以‘仙祸’为题开课讲学,为什么要选在根本没人读书的铜川。

一个月,先是路过的修士,再是来查案的高手,前前后后死了二十余人,而凶手始终不曾罢手,仍在城中。

庄不周养鬼,预言铜川必有大祸。

梁辛皱着眉头仔细的琢磨着,想要找出这些事情之间究竟有没有关联,终于把自己给想饿了……

青墨眉眼乖巧,跑到后厨弄了些吃的,做到梁辛身边,伸手一勾他的脖子,笑道:“你又不是我哥,断不出这宗无头案,快吃了东西练功去!”

曲青墨和梁辛从十二岁开始就在一起住在苦乃山里,亲密的不分彼此,动作毫无顾忌,不过其间倒没有什么男女之情,青墨把梁辛当傻小子,梁辛把青墨当傻丫头,挺好来着……

梁辛跑到柜台后面摸出了个坛子,每次有客人喝剩下酒,他都倒进这只坛子里存起来,心情好的时候自己喝,心情不好的时候卖给客人……

坐回到桌上,梁辛笑道:“你别说,我还真和大哥二哥学了断案的法子。”跟着满脸欢喜的吃了口肉,这才继续道:“就是找不到真相的时候,不妨大胆的……蒙一蒙!”

青墨哈哈大笑,跟着也给自己弄了杯酒,吧嗒吧嗒的呷着:“没错,蒙对了就算你赚了,蒙错了也不赔,快说,你怎么蒙的。”

梁辛把脑袋靠近青墨,放低了声音:“从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屠修士开始蒙!凶手杀人,全无规律可循,更没有道理可讲,那他的目的何在?”

青墨连想都懒得想,直接催促道:“快蒙!”

“凶手仇视修士,所以遇到修天的就杀,这个大概是不会错的,可为啥一定要在铜川杀?凭着他的本事,真要找到个小门宗去屠一屠,也未必做不到。”梁辛说的头头是道,自己也觉得道理,眉飞色舞的挺高兴:“所以关键还是在铜川。”

青墨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丫头的酒量不错,挺无聊叹了口气:“能说点有用的么?”

梁辛也不以为意,剥了颗花生米扔进青墨的嘴里,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有用的就是,修士被杀了之后,引发的后果是什么?我想来想去,这些修士之间毫无关联,被杀之后引发的后果,却有一个相同之处。就是……他们的同门都会来铜川调查!”

正因为如此,铜川现在才聚集了众多修道之人。

青墨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多少有些惊讶:“你是说,凶手随意杀害修士,就是为了把大批的修士们引到铜川?”

梁辛笑着点头:“凶手肯定在图谋着什么事情,这件事情,需要大批的修士来到铜川。”

说道这里,梁辛突然岔开了话题:“东篱先生宣葆炯,到铜川也一个多月了吧?”

青墨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梁辛道:“东篱先生这堂课,除了‘仙祸’为题、选址铜川这些可疑之处外,还有一处极大的破绽,东篱先生从到了此处,一直到开课,为什么要等上四十天的时间!他用这四十天来干什么呢?”

青墨伸了伸舌头,嘿嘿的笑道:“好家伙!老先生的这四十天,是等着修士们都汇聚到铜川呢!几天后的那堂‘仙祸’之课,肯定热闹的紧了!”跟着又瞪大了眼睛,后知后觉的惊讶道:“你是说……杀人凶手是东篱先生?”

梁辛也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有一点想不明白,东篱先生能看出我的修为,自然把我也当成了修士,可他为什不不杀我?”

青墨吓了一跳,手里端着的酒杯一荡,漾出几滴醇酒:“他杀咱干嘛!”

梁辛现在几乎已经确定,东篱就是杀死诸多修士的凶手。

东篱杀修士的时候,根本就不管对方的修为、来历,只是为了能把被害者身后的门宗势力引到铜川。

青墨也回想起在客栈时,憨子十一和东篱先生突然出现在房间门口的情形,很有些后怕的说:“当时……他们是来杀咱们的?!”

“不错,那天我的确想杀你们!”

话音落处,梁辛和青墨的眼前同时一花,东篱已经出现在他们身旁,这次憨子没有随行。

青墨大吃了一惊,身形一振飘向柜台,取出平时都藏在柜台下的邪弓。

梁辛却纹丝不动,依旧坐在桌前,回头对青墨苦笑:“先生要杀我们的话,咱俩现在就已经死了。”

东篱先生哈哈一笑搬了个板凳坐在桌前,先吃了口菜这才抬起头问梁辛:“是说吃完了饭之后,只要拍碎了桌子就不用给钱了吧?”

梁辛点点头,又赶忙摇摇头:“您老不用拍,我请客……至少还能剩张桌子。”



第四十一章 仙人之祸


class="width">第四十一章仙人之祸

老头挺客气,不光自己吃喝,还不忘招呼梁辛和青墨一起。www.65txt.com~~~~

吃喝了一会之后,东篱先生放下了筷子,也不等梁辛开口,就直接笑道:“铜川府里的修士都是我杀的。初到客栈时,见你们两个身负修为,倒是的确想杀了你们,不过先看你为了些钱财急的抓耳挠腮,又给十一拿了糖,便打消了念头。”

说完,东篱先生顿了顿,才继续道:“再后来,看你为了这份庖厨小利忙前忙后,愁眉苦脸,算是真正确认了,你这娃娃空有修为却没有道心,哈哈,没有道心就不算是修士,你又不曾恃强为恶,我又何必杀你!”梁辛和青墨对望了一眼,目光里都藏着几分后怕,一个月前他俩不知不觉的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却还懵然无知。

梁辛还有点不服气,小声嘀咕了句:“我是修士……”

东篱先生扑哧一声就乐了:“没有道心就会被凡情牵绊,被凡情牵绊就会眷恋人间,这样的人力量再大,终归也还把自己当人。我不杀人,只杀那些把自己当成天道,为祸人间的修士。”

东篱喝了口酒,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刚才我在客栈察觉这里有丧物出没,好奇之下就赶来看看,顺道听听你们断案子……娃娃,年纪小,心眼却挺灵活!”

梁辛苦笑着摇摇头:“其实也不怎么难猜。我能想到,那些修士高人自然也早就想到了,您倒是要小心些。”

东篱先生哈哈大笑,毫不在乎的回答:“不错,现在铜川府里的修士都怀疑我是凶手,他们想报仇,可更好奇我到底为何要把他们引来这里,全都耐下心思等我开课!”

梁辛啼笑皆非的‘啊’了一声,已经猜出了谁是仇人,还要等仇人讲完课在动手,修真道的学习风气未免也太浓厚了些。-====-

东篱先生明白梁辛的疑惑,脸上还是那副笑呵呵的表情,但声音却阴森了许多:“急着来找我报仇的都死了。剩下的人便不敢轻举妄动了,他们之间想来也彼此商议过,反正要等门宗里的高手来驰援,干脆就等到我开课、看看我到底要闹什么名堂。”

东篱先生拎起桌上的酒坛子,大笑着扬长而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留下了一句:“当初不曾杀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你的眉目气质,依稀之间有些像我的一位故人。”话音落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面面相觑的两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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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天上午,梁辛准备打开门做生意,不料刚从后院走到前堂就吓了一跳,一个年龄和自己相若的少女,坐在店堂里,两只手掌叠在一起放在桌上,垫住尖尖的下颌,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自己。

日馋还没开业,此刻门窗紧闭。梁辛嘿的叹了口气。这些日子铜川府遍地高人,想要潜入店堂也不是什么难事,至少,进来一个漂亮少女,总比一早起来就看到个横眉立目的老道强。

一边笑着摇头,梁辛一边望向少女,看了两眼之后,忍不住又看去了第三眼……

草原来的牧民商人,每逢酒酣就会高声大唱,其中有一首曲子唱的是凝立于湛湛清露间的精灵,梁辛虽然听不懂歌词,却也能觉出曲调的俏皮与悠扬。

在看到这个少女之后,梁辛真就觉得,那首歌唱得就是她……

牧民的长袍,却赤着白皙的双足;下颌垫在手臂上,却惹出了唇角的一抹笑意;秀发乌黑直垂,却映出冰晶雪白的皮肤……还有长长的睫毛,每一次眨眼间,都会轻轻的剪断她的目光。

好看,让梁辛打从心眼里觉得开心。

少女坐直了身体,两只白玉般的小手摇了摇,说道:“我可没偷东西,打从我进店,它就一直盯着我呢。”说着,清亮黝黑的眸子一转,望向了柜台。

梁辛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羊角脆好像一尊财神似的坐在柜台上,忠心耿耿的盯着少女,连眼睛都不眨。

梁辛伸手把羊角脆抱在了怀里,摆放板凳准备开门,嘴里问道:“吃饭还是有事?”

少女也跳起来,一点不见外,忙前忙后的给梁辛帮忙,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语气却好像是老熟人似的:“你是三步修士,怎么会在这里开饭馆?”

少女一眼就看穿了梁辛的本事,修为自然比他高出不少,梁辛知道瞒不了,干脆点头承认,笑着回答:“开饭馆也不错,热闹的很。”

少女手脚麻利,一会就帮梁辛干完了活,这才说出来意:“中午我要请客,你多备材料,可别得罪了我的贵客……”说着半截,突然眼睛一亮,忙不迭的喊着:“别动别动,你身上有只虫子!”

说话之间,少女伸手在梁辛的脖子上轻轻一捏,梁辛只觉得好像有根刺被突然拔出来了,略带疼痛。随即少女打开了大门,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轻轻的走了。阳光透过,衬得整条人影都有些透明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还有几个书生,正指挥着工人搭建木台,准备六天之后给东篱先生开课使用。

梁辛的眼睛却始终盯着少女**的双足,直到她消失不见。

这时青墨才溜溜达达的从后面出来,满脸严肃的说道:“这个女人有古怪!”

羊角脆郑重点头,梁辛却失声笑道:“这还用你说!”,羊角脆再度郑重点头……

到了中午顾客上门,和往常一样,有一桌天策门的弟子,另外还有五六桌壮汉,除了牧民就是豪杰,一直到午时将过,少女才再度飘然而至,却是一个人来的。

梁辛迎了上去,笑着问:“不是说请客吗?客人呢?”

少女咬着嘴唇看了看日馋中正大呼小叫拍桌子砸板凳的顾客,小声的问他:“怎么才这么几桌人?”跟着又叹了口气,嘟囔了一句:“那就是他们吧!”

说完,少女挪动脚步,走到几个牧民的桌前,直接坐在了空座上,对着同桌的人微笑点头。

见到一个漂亮女孩突然坐过来,几个牧民都是一愣,其中一个老头笑呵呵的问她:“丫头,怎么做到了我们的桌上?”

少女闻言露出了一个愕然的表情,随即在不知不觉里,那份愕然又变成了委屈,小声的回答:“请客啊!”说完顿了顿,还是那么委屈的回答:“我也不叫小丫头,我叫琅琊。”

牧民吓了一跳,纷纷的笑出了声:“狼牙?小姑娘怎么起了这个名字?”

少女笑而摇头,眼睛亮晶晶的:“不是狼牙,是琅琊,同音不同意的,琅琊台的琅琊。”

牧民们本来就汉语不灵,那跟得住这段绕口令,都满脸憨厚的笑了,其中的老者直接挥了挥手道:“你要我们请客,你想吃什么,尽管去点。”

不料琅琊又噗嗤的笑了起来,摇头道:“错了错了,是你们想吃什么,就尽管去点,我请你们吃饭!”

这下几个牧民彻底愣住了,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琅琊费力的伸出胳膊,用春葱般的食指,在对面的桌角轻轻一点,跟着满是神秘的对同桌说:“拍桌子也有窍门的,拍这里,便是老板请客了。想吃什么就随便点。”

牧民将信将疑,其中一个人伸手敲了敲琅琊指点的位置:“就是这里么……”话还没说完,桌子哗啦一声,塌了!



第四十二章 人间滋味


class="width">其他几桌客人都听见了琅琊和牧民的话,愣了片刻之后立刻拍桌子打板凳的要她要来指点,琅琊巧笑倩兮,一一走过有食客的桌子,伸手在桌子上随意一点,之后只要他们一拍,桌子便会呻吟一声,坍塌散架!

琅琊的这一指,不仅破青墨留在桌子上的法术,也会掉了桌子的接榫。www.65txt.com

最后,琅琊对着梁辛满是歉意的笑了笑,认真的嘱咐道:“下午你多备些材料,晚上,我还要请客的。”

说完,淡香飘散,赤足少女离开了日馋。

当天晚上,琅琊如约而至,塌了九张桌子。

再转过天来,日馋的客人爆满,琅琊一进门就引来了一阵欢呼……第三天、第四天……到了第五天晚上琅琊进门之后愣了愣,日馋偌大的店堂里,只摆了三张桌子,一大群客人正围住柜台吵吵嚷嚷,要求掌柜的赶快把桌子都搬出来。

琅琊笑的挺开心,走到梁辛跟前,吐着舌头小声问道:“怎么?赔不起了?”

梁辛摇头苦笑:“不是,已经打出去的招牌不能改,想不出办法只好干到赔光为止。”

琅琊皱起了眉头:“你这人,怎么这么顽固,明摆着赔钱就别干了!”她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心疼,好像整天祸害日馋的另有其人似的。

梁辛嗅着琅琊身上淡淡的香气,笑的一点也不开心:“每天这么赔,心疼的睡不着……不过咱总得知道为什么会赔!”一边说着,一边认真的看着琅琊的眼睛。

琅琊眨眼,同时剪断了两个人的目光,伸手一指店堂里稀稀落落的三张桌子:“不怕赔钱,你倒是把桌子摆出来啊。”

梁辛用力的一跺脚,怒道:“你当我想丢脸啊?木匠铺忙不过来了!”

话音刚落,正踏入门口的庄不周立刻开口搭腔:“其实……我们也可以做桌子来着。”说完才迎上梁辛恨恨的眼神,愣了片刻之后挤出了一丝干笑,拽了拽身旁宋恭谨的袖子,哥俩赶忙转身走了……

即便如此,最后三张桌子也没能保住,没抢到座位的人意兴阑珊,酒足饭饱的眉花眼笑,自然也少不了对琅琊一番感谢,另外还不忘催促着梁辛快去置办桌子。

到了深夜,所有的客人都离开了,琅琊却没走,跟着梁辛一起唉声叹气的手势残局,赤着白皙的双足跑来跑去,忙得不亦乐乎,每次弯腰拾捡,长长的黑发都会从肩上滑下来,荡起几分清凉……

等一切都忙活完之后,梁辛又从柜台后面拎出半坛子‘百家酒’,笑着问琅琊:“喝不喝?”

琅琊摇摇头,有些遗憾的回答:“我不能喝酒的,醉的很快。”随即走到柜台旁边,单手托腮望着梁辛,呵气如兰的轻笑:“我这几天害你赔钱,你怪我么?要不……我去把这几天白吃你家酒菜的人都杀了,当做给你赔罪?”

晶莹剔透的少女,满目惊喜的望向梁辛,仿佛自己想到的是一个绝好的主意。梁辛吓了一跳,他倒有七成把握,只要自己一点头,这个琅琊真会跑出去杀人,不是为了他梁辛,纯粹是为了自己好玩,从头到尾,琅琊只是在自己玩,梁辛不过是个撞在枪口上的倒霉蛋罢了!

梁辛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之后呼出了口闷气:“说说吧,为什么捉弄我。”

琅琊轻轻一笑,说道:“我就是不明白,一个三步修士,杀人放火干些什么不好,偏偏要在这里开个饭馆。”

说着,琅琊挺起胸膛,有些开心的点点头:“连着五六天,看你果然着急的不行,这才知道,原来你是真心实意的开饭馆……可到底是为什么呢,烧火做饭、跑堂上菜很好玩么?”

梁辛叹了口气,他本来只想追问真相,可在琅琊面前,又忍不住想多说上几句:“日馋从生意惨淡到顾客上门,再到有了点名气,都是我一点一点干出来的。其中虽然耍了些小手段,但归根结底,我家的酒不兑水,我家的菜用料鲜,没有对不起客人。问心无愧之下,我自然在意自己的心血。它生意好我开心,它生意不好我会着急。至于你说的好玩、不好玩,没有关系的,我既然开了这座日馋,就要把它做好,即便你天天来捣乱,我也只有再想法子,不会就那么半途而废。我小时候不敢做梦,更不敢奢求正经做人的滋味,可现在这些得失起落之间,便是人间滋味了,我不管酸甜苦辣,只要尝过便是快活。”

说完,梁辛突然失声而笑,摇头道:“你是个断灭凡情的修士,说了这些你也不懂的!”修士也有自己的性格,有的爱说笑,有的易发怒,有的和蔼可亲,也有深沉严肃,不过无论他们是笑是怒,心境大都不会有丝毫变化,眼前的少女总是巧笑倩兮,可她在她心里,根本就不会在意周围发生的一切。

随即梁辛顿了顿,把话题又拉了回来:“你来日馋捣乱,不会就只是纳闷我为什么开店这么简单的,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就请你坦诚相告吧。”

琅琊的表情,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清淡了,清脆的声音,得好像敲弹细瓷,悦耳动听:“我来日馋,自然还有别的原因,不过……都等明天,东篱先生讲课之后再说吧。”说话之间,她又开心了起来:“这场大热闹,可不能错过去!”

转眼之间,梁辛已经到铜川一个月零十天,明日,就是东篱先生公开讲课的日子!

最后琅琊拍了拍双手,对着梁辛、青墨点了点头:“走了,明天来找你们一起听课!”

话音落处,身影已经没入了长街尽头。青墨晃着肩膀走过来,扛了梁辛一下,恨恨的说:“这丫头让咱赔了买卖,你不把她娶了就别叫梁磨刀了!”

羊角脆郑重点头……

第二天转眼而至,铜川第一次迎来饱学鸿儒在坊间开课,此处的居民虽然大都是商人、工匠、和兵户后代,可赶上铜川府头一遭‘被讲课’,也都起了个大早,兴冲冲的赶来凑热闹。

还未到开课的时间,铁鞋大街上就已经来了不少闲人,梁辛心里挺憋屈,如果不是没桌子了,今天应该加卖一次早饭……

琅琊脚步轻快,从长街的远处走来,离着老远就冲着梁辛挥手打招呼,路上的行人也谈笑议论,这位‘纤足少女’接连几天在日馋‘请客’,也成了铜川府的笑谈,认识她的人着实不少。

琅琊进了店堂,也不跟两位掌柜的客气,跑去厨房盛了三碗粥,捧出来一人一碗,三个人就站在日馋门口,一边喝粥一边等着东篱先生、憨子和一群学子。

邻居庄不周挺有眼力价,招呼着宋恭谨一起,俩人给日馋里搬进来了张桌子,笑的挺客气:“坐着吃,坐着吃……”说完,也自己跑到后厨去盛粥,梁辛和青墨都无所谓,羊角脆掰着爪子,都记下了。

卯时将过,辰时即至,终于长街尽头人群微乱,东篱先生宣葆炯,带着一众门下弟子远远走来!

当梁辛再把目光拉回到讲台附近的时候,才恍然发现,就这么一转眼的空子里,大街周围,东一簇西一簇,多出了不少羽冠青袍,背负长剑的修士,正彼此微笑点头的打招呼。

放眼望去,到场的修士足足有数百之众!

琅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小声对着梁辛笑道:“有不少可都是名人呢!”

梁辛赶忙低声问道:“有没有东海乾的人?”

琅琊随口答道:“东海乾现在自顾不暇,哪还有闲心管这里的事情。”

梁辛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疑惑,追问道:“东海乾怎么了?”

琅琊充满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东海乾出了那么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

梁辛和青墨一起摇头,异口同声道:“快说!”

“我再盛碗稀饭去。”琅琊美滋滋的跳起来,跑向后厨……



第四十三章 乾山之难


class="width">东篱先生宣葆炯缓缓登上了临时搭建的讲台,不过没有开始讲课,而是按照中土读书人的规矩,整肃衣衫,带领一种弟子忙忙叨叨的布置供台,一一摆放天、地、君、亲、师五座神位,准备拜礼。www.65txt.com<<>>

憨子十一不干活,就站在东篱先生身后,肩膀上依旧扛着那个巨大的箱子。

琅琊在梁辛不住口的催促下,慢悠悠的开口:“四年前,东海乾的高人们不知发了什么神经,要在临海的峭壁上修建一座望天台。这座台阁的设计无比复杂,又地处险要,普通的民间工匠做不来,东海乾便通过两位国师,向朝廷要人来干活。”

大洪皇帝向往仙道,不敢怠慢,当即征召了大批能工巧匠和开山劳工,浩浩荡荡的发往东海乾,这个工程惹起的动静,比起五年前苦乃山开山破煞也毫不逊色,只不过曲青石和柳亦从未提过,梁辛自然也不知道。

琅琊总算把第二碗稀饭喝了个底朝天,这才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继续道:“差不多三个月前,望天台初见规模。适逢吉日,东海乾的诸位长老率领弟子,到新台阁祭天,谁也没想到,轰的一声巨响,突然山崩石裂,望天台所在的整整半座山崖就此消失不见!”

青墨愣了愣,愕然道:“怎么回事?有敌人来袭?一个神通毁了半个山崖?”

琅琊笑着摇头,明眸皓齿在清秋时分摇起了一份春光:“不是神通,是火雷……大洪火雷!事后调查推测:趁着工程之际,有精通土木之人,测出了那片山崖十几个受力之处;有精通开洞之人,趁着工程之便钻洞挖山;还有掌管火器的大洪官员,将大批的火雷偷运到那里!只等着东海乾众人齐聚望天台,便点燃了引信。

至于这些人具体是谁,为什么针对东海乾,可都还没查到。”

梁辛的心中早掀起了惊涛骇浪,东海乾的崩山,与苦乃山的矿井坍塌如出一辙。

只要东海乾还在,青墨的头上就永远悬着一柄利剑,参与击杀南阳真人的三兄弟也难逃干系。梁辛当然知道他的两个结义兄长,都是胆大包天手段激烈之人,为了兄弟、妹妹和自己,真要策划一场大爆炸也不是不可能,削去半座孤崖的同时,更一举端掉了大半个乾山道。

梁辛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就是自己两位兄长干的。

青墨压根就没想都这些,只顾着追问道:“东海乾的伤亡怎样?”

琅琊眉飞色舞,好像说到了极大的开心事:“爆炸不算什么,但引起的山崩塌陷着实可怕,乾山道这下伤亡惨重,光长老就死了三个,伤了七个,四步以下的弟子伤亡更是不计其数!出事之后乾山道掌门朝阳真人顾不得再突破玄机境,被迫出关主持大局,向朝廷兴师问罪,嘿,要不是铜川府的事情古怪蹊跷,我现在还留在皇城看热闹呢!”

她刚说完,突然略带意外的咦了一声,笑道:“老先生干啥呢?”

高台上,东篱先生已经摆放好了天地君亲师五座神位,却没有跪拜,只见老先生大步上前,抬起腿一脚把‘天’字神牌从长几上踹了下去,同时嘴里大喝:“阴晴风雨全凭一己好恶,高高在上不理凡情,你懒得看我一眼,我又何必拜你!”

东篱先生又对着‘地’字神牌抬起了脚,犹豫了片刻又放下了腿,但还是伸手把这座牌位摆放到了一边,大笑道:“你倒是宅心仁厚,来者不拒,既养出了人畜食粮,也滋生了毒蛇猛兽,像你这种滥好心,和铁石心肠也没什么区别,不拜不拜。”

梁辛三人都又惊讶又好笑,走出饭馆挤进人群,羊角脆动作麻利,骑到了梁辛的脖子上,爪子牢牢箍住他的脑门。此刻的铁鞋大街已经人满为患,除了那些修士身边格外清静之外,就连墙头、房檐、树杈上都坐满了人,梁辛在头前开路,总算挤到了一个好位置。

而此刻东篱先生嘴角含笑,举起了‘君王’神牌,全不当回事的一挥手,将神牌狠狠的砸在了地面上,啪的一声,木棱四溅,牌位粉碎。

这下所有赶来听课、围观之人都齐刷刷的惊呼了一声,东篱先生砸天地神牌,最多大伙都当他发疯了,但也没人来管,可当众砸碎‘君王’神位,便是藐视朝廷,不敬皇帝的大罪,从此全天下的差役捕快都要来拿他了。

而东篱先生还意犹未尽,指着地上的牌位笑骂:“人间帝王不思匡护人间,只一味想着修天悟道,我桀狂半世,岂会对着你磕头,反过来还差不多!”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之中已经有好几处响起了大胆、无礼、逆贼等等叱喝,有公人打扮的官差,也有便衣探查的青衣密探,亮出官牌分开人群,向着讲台冲过来,要当场缉拿东篱先生。

东篱先生双目一瞪,对着冲来的差人断喝了一声:“退下!”

其他人只觉得老先生的嗓门挺大,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可那些分散在四处的官差却如遭雷亟,身体颤抖了几下之后软到在地,就此昏迷。

东篱先生没再动‘亲’‘师’两枚神牌,而是带领着弟子,按照古礼一丝不苟的拜祭起来。有些胆小怕事之人见东篱造反,不敢再看下去,偷偷的溜走了。

铜川民风彪悍,又明白法不责众的道理,大多数人都还留在原地,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大感兴奋。

三五成群的修士们则面色清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左琅琊,右青墨,头上骑个猴的梁辛却总觉得好像哪有些不对劲,细细思索之下恍然大悟,来看热闹的人虽多,但近在咫尺的天策门却大门紧闭,没有一个弟子出来看热闹。

东篱先生总算做完了古礼,却丝毫没有开始讲课的意思,而是对着身后的弟子微微点头,轻声道:“摆上来吧。”弟子答应了一声,从背后的书篓中取出了另一只牌位,小心翼翼的把它摆放在长几上,东篱先生双膝跪倒,对着这个牌位重重磕头,沉稳而桀骜的老头子,在跪拜时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在台下的梁辛也看清楚了牌位上的铭文,一列金粉大字赫然正中:梁公一二之灵!

天空艳阳高照,梁辛却只觉得阴风缭绕,他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先祖的牌位,更想不通东篱先生居然认识自家先祖梁一二,这么算起来的话……东篱先生宣葆炯也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妖精?

同时梁辛也恍然明白,东篱先生说过自己的眉宇气质,与他的一位故人相似,他老人家的故人,原来就是害的后辈沦落罪户,几乎永世不得翻身的梁一二!



第四十四章 短调铿锵


class="width">东篱先生还没开始讲课,可这番拜祭就已经惊世骇俗了。(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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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人群里的官差都被他一声断喝震昏,犹自未醒,其他人则兴致勃勃,低声议论不休。

一场大哭之后,东篱先生终于止住了悲声,缓缓的站起来,对着台下一众百姓拱手行礼,先自报家门,身后的一众弟子也一一上前行礼,一番俗礼之后,东篱先生终于朗声开口:“今日老夫讲课的题目,叫做仙祸!这个题目之下,含着两层意思。第一,老夫要说一说,仙人为祸人间,可恶可恨可杀;第二……”说着,东篱先生把目光投向在场的诸多修士,声音低沉了许多:“诸位修仙的高人,你们即将大祸临头!”

说完,又仰天打了个哈哈,好像糊弄小孩子似的,对着一众修士摆了摆手:“你们莫着急,我先给铜川府的诸位父老讲过第一重意思,再来告诉你们,压在你们这些修士头上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大祸!”

梁辛和青墨对望了一眼,这才知道东篱狂傲,这堂课竟然被他分作了上下两节,上半节课讲给平民百姓听,下半节将给一众修士来听!

东篱先生在说完之后,对身后的一众弟子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开始吧。”

第一个弟子年纪很小,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年纪,走到台前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显得手足无措,紧张之下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抖,嘴唇哆嗦着说了两句什么,台下有泼皮大笑着喊道:“说的什么,听不清,咱们可读不懂唇语!”

东篱伸出手,稳稳按在了年幼弟子的肩膀,那个孩子急促的呼吸着,终于鼓足勇气,嗓音几乎有些嘶哑的叫道:“我是中州人士,爹娘祖上都是农民,日子过的虽然清苦,可也其乐融融,不成想我十岁那年,两群修士追打,把我家的村子夷为平地,爹娘用身体死死压住我,我才得以侥幸活命,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仇人是谁。”娃娃说着,眼泪噼里啪啦的向下掉,眼看就要大哭出来了。

东篱先生对着台下淡然冷笑:“在修士眼中,凡人就是蝼蚁,将心比心,你们在追逐、逃跑的时候,脚下有个蚁穴,会小心翼翼的躲过去么?死了,活该!”

这时第二个弟子颤巍巍的走了上来,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头,看上去比着东篱先生还要老上二十岁,一边浑浊的喘息着,一边吃力的开口:“我是平遥州人士,自幼读书却学无所成,年老时开了间私塾,每日里教娃娃读书。市井之间的孩子,耳濡目染,难免学来些陋习……三年前,一位急着赶路的仙长路过私塾,他老人家在半空急掠而过,滚荡着风雷着实威风,这时有个孩子不懂事,捂住了耳朵喊一句:妖怪王八蛋。那位仙长陡然止住了神通,冷笑道:这般年幼便口吐污言秽语,长大了也是个祸害!说话之间一挥手,嘭,娃娃的头便爆开了。”

台下本来已经渐渐安静了下来,可听到这里,所有人都忍不住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老年书生惨然而笑:“我实在想不明白,仙长他老人家自己也说这个孩子年幼,既然年幼就难免无知,说脏话应该惩戒,可老朽以为,罚他不许吃午饭,再打他二十个手心,也就足够了。嘿嘿,可仙长却不这么想啊。”

说着,老头子又把话锋一转:“我住的那个镇子,着实不怎么样,读书人少,习武人多,是有名的刁民之地,平白无故的死了个孩子,大人们都红了眼……跟着也丧了命,整整七十三条人命!这些人都是老朽的街坊邻居,有的请我喝过酒,有的和我赌过钱,有的跟我骂过架,还有一个借给我三吊钱我还没还,一眨眼的功夫啊,全都死了!”

东篱先生再度冷冷的点评:“将心比心,你走在路上,突然看见一只蚂蚁冲着你摇头摆尾,耀武扬威,自然会一脚踩死它。死了,活该!”

第三个弟子三十多岁,身材魁伟脸膛黝黑,说起话来嘎嘣脆:“我是东北黑龙州人,祖祖辈辈在深山老林子里挖野参,十年前我爹挖抓到一棵千年老参,那他娘的是无价之宝……”

这个大汉唾沫横飞,越说越跑题,从人参的价值一直扯到了怎么挖参,直到东篱瞪了他一眼,他才恍然大悟,脸色转眼愤怒:“我们兄弟六个,连同老爹挖到了这个宝贝,笑的合不拢嘴,下山的时候突然被人拦住,要我们把宝贝交出来,我呸!老林子里的人参客没有好惹的,更何况我们一共七个人,他才一个人,当下我们几个一拥而上,倒没想着要他狗命,只想捶他一顿出出气,没想到他是个修士。”

说着,大汉猛的伸手裂开衣襟,在他心口的位置上赫然蜿蜒着一道狰狞的伤疤:“结果不用说,我们父子七个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胸口一凉,全都趴下了,那个修士从我爹怀里取出人参,大摇大摆的走了,他们都死了,我没死是因为心脏长在了右面,这才留下了条性命。老子……学生,学生想不通,他要是亮出修士的身份,我们哪敢造次,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也得乖乖的把人参交给他。可他就宁可伸手杀了我们,也懒得、也不屑对我们亮出身份么?”

东篱先生在此点评:“将心比心,要是几只蚂蚁抗着个金元宝赶路,你还不是上去夺走元宝,蚂蚁要是不服,还不是一脚踩过去,难道踩之前还要报上姓名籍贯?死了,活该!”

第四个学生,第五个学生,第六个学生……

东篱先生宣葆炯的弟子不多,全部加起来也就二十多人,每个人的出身都不相同,更是来自五湖四海,但都有一个共同之处:曾经深受修者之苦,身边亲友伤亡殆尽,只有自己侥幸活命。

每个人说完自己的经历,东篱先生都会以‘将心比心’做开头,以‘死了,活该!’做结尾。

铜川府没有什么读书人,却不缺市井豪侠、无赖泼皮,听着这些学子一个一个报上自己经历的惨祸,人人动容,再听到东篱先生只能用‘苛刻无情’来形容的点评,不少人都面露忿怒。

这些人不敢直接去骂修士,可对老头子宣葆炯却不用客气,终于台下有个人,在东篱先生点评的时候,指着他破口大骂:“老匹夫,你怎么不死,你死了也是活该!”东篱先生却放声大笑,他的笑声甫一出口,便陡然高涨,仿佛一阵煌煌天雷,毫不留情的夯入所有人的耳鼓。

大笑声中,东篱先生朗声说道:“不错,我也该死,因我也是个修天练气之人,只要是在人间行走,却不尊人间律法、恃强自重,不把凡人放在眼中的修士,便统统该死!”

说着,老先生突然换了一副神情,抬头之间,束住头发的书生巾霍然炸碎,满头花白的长发无风而舞,声势骇人,伸手怒指台下的众多修士,忿声道:“我该死,你们更活不得!正邪修徒?五道三俗?一线天?九九归一?哈哈,你们这些忘根忘本,自以为是的修天之徒,出身人间却视凡人如蚍蜉蝼蚁,其实你们才是狗屁一团!”

说到这里,东篱突然将手伸进怀中,摸索了片刻后,居然摸出了一小锭银子,随手抛给台下的梁辛,笑道:“掌柜的,买酒!”

砸了神牌骂皇帝,震晕差官斥修士……开课之中掏钱买酒,东篱先生,宣葆炯!

五斤一坛的烈酒,封泥一碎便酒香四溢,东篱先生凑到鼻端嗅了嗅,大笑道:“十五年的老白汾,不错,不错!”随即微微仰头,如长鲸吸水般,一口气喝掉了半坛,大大的打了个酒嗝,突然放声高歌:

“修仙修仙,酒色财气皆可抛,只因怕死求长生!”

“修仙修仙,七情六欲除干净,父母妻儿臭皮囊!”

“修仙修仙,修得己身忘天地,管你国破山河殇!”

“修仙修仙,为金丹焚天煮海,为证道铁石心肠,只为一己之私,我去***凡情凡心凡人凡间,一脚踏过,你躲不开,死了,活该!”

“修仙修仙,修的是个,唯!我!独!尊!”

短歌唱罢,鸦雀无声。



第四十五章 将心比心


class="width">东篱先生缓缓的吸了一口气,眼中的狂傲一扫而空,只剩下满脸疲惫,声音也低沉了许多:“修士,神通惊天,却没有一颗凡人之心。(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在他们眼中,只有天道。天道无情,所以修士便无情。凡人的喜怒哀乐,在他们眼中还不如一朵云彩来的好看;凡人的哭号惨叫,在他们耳中还不如一阵风声来的响亮;凡人的生死大事,在他们心里还不如一句法咒来得重要。”

东篱先生沉默了一会,才继续说道:“这,便是你们心里敬若神明的修士了。凡间律法在他们眼中,脆弱的还不如一根棉线。试想,这样一群‘人’,他们已经不把凡人当做同类,而凡世间也根本没有能够约束他们的力量,偏偏他们还与凡人共处一片天地……”

“平心而论,”东篱先生的声音愈发柔和了,脸上的甚至挂起了淡淡的笑容:“修士很少故意杀害凡人,大都是在争斗中催动神通波及凡人。不过……”

老先生在轻轻低诉中,突然又增大了音量:“无心之过,便不是灾祸了么?洪水决堤,暴雨连天,火山喷发,地震山崩,这些灾难也不是谁刻意主使的,还不是一样吞噬人命,还不是一样搅得民不聊生?仙人之祸,修士之祸,与洪水猛兽,没有一星半点的区别!”

东篱先生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举起酒坛,把剩下的半坛酒一饮而尽。

从开始讲课到现在,从头到尾说的都是大白话,既没有咬文嚼字,也不曾引经据典,更没有骈四俪六,只要不是聋子和外国人,全都能听得懂他说的话,再加上那二十多位弟子的亲身经历,这堂课讲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台下的百姓们个个动容,神态各异,有的皱眉不语,有的面色惊惶,更多则是在窃窃低语,议论着东篱刚刚说的话,而修士们都无动于衷,甚至有几位修为深、地位高的老者还面露微笑。<<>>

东篱先生喝完酒,混不成体统的用袖子一抹嘴巴,声音与表情同时平静了下来,对着台下的众多修士微笑点头:“诸位道心坚定,好像根本没听出来我在骂你们似的。”

修士之中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女人,轻飘飘的踏上了两步,对着东篱先生冷冷说道:“又哭又骂,又笑又叫,这堂课讲的倒是热闹,不过我有件事还不明白。四十天里,整整二十三名修士在铜川遇害,都是道友杀的吧。这些人有的是路过,有的是查案,不可能都得罪过你,乱杀无辜之人,也配在这里悲天悯人?凡人的性命是命,修士的性命便不是命了么?”

中年女子一走出来,琅琊就忙不迭的用手指头捅了捅梁辛,脂玉似的脸膛上压抑不住的兴奋,小声说:“她是罗扫!大理州罗家的四执事之一。三十年刚突破了海天境,是五步修士。”

罗家也是一个修真门宗,这二三百年里人才辈出,虽然没能列为‘九九归一’,但实力也不容小觑。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这才死在铜川的二十三名修士中,倒有四个人是罗家的弟子,这些年里罗家事事争先,想要晋升一级与九九归一平起平坐,想不到在这次铜川惨案里,倒拔了个头筹……

东篱先生不耐烦道:“你这个女人实在不懂事,下面这么多神仙都耐着性子挨我的骂,就是为了听我讲‘仙祸’这第二重意思,好不容易捱到现在,我该说正题了,你却跳出来兴师问罪?”

这时另外一群修士中,有个眉清目秀的年轻道人,对着罗扫施礼笑道:“仙姑稍安勿躁,东篱老贼今天难逃公道,倒不妨听他把话说完。”

琅琊做解说尽职尽责,又刚忙对梁辛交代:“这个小道士叫寂灭,是锣鼓山的散修,年纪轻轻就到了四步大成的修为,天资着实惊人呢!”

罗扫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东篱先生点了点头,跟着笑道:“不错,这堂课刚讲了一半,诸位要想听下去,就别再胡乱开口了。否则,每说一字,我便杀你们其中一人!”老头子说话的时候满脸和蔼,杀修士在他嘴里,就仿佛今天的酒淡了,菜咸了一般轻松。

“不过……”东篱先生语气一转,又望向了罗扫:“你刚才问我的事情,也着实蠢笨的可以了。”说完,他伸出手,似乎有些犹豫着,胡乱的指向了一名修士。

随着他的手指,东篱身后的憨子十一突然面露狰狞,巨大的身躯急掠而起,向着被东篱先生选中的修士一掌拍下!

啪,一声闷响。

那个修士根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整个人就已经被憨子一掌,像根钉子似的直直被砸进了地面……发髻与路面平齐,片刻之后,咕噜咕噜的轻响,血沫子轻飘飘的从缝隙中挤出来,染出了些许微红。

再看憨子十一,已经回到了东篱先生身后,肩膀上犹自扛着巨大的木箱。

东篱先生还是笑呵呵的望着罗扫,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回答:“我既然替凡人出头,你们就应该明白,修士的性命在我眼里,不如一片树叶来的更重,我想杀哪个就杀哪个,既不想跟你们讲道理,也没道理可讲。”

随即老头顿了顿,又恢复先前点评弟子们经历惨祸时的那副冰冷语气:“将心比心,你们能把凡人当做蝼蚁,我便能把你们看做虫豸,哪个长得不顺眼我就一脚踩过去。死了,活该!”

被憨子一巴掌钉入地面的修士,是个小门宗掌门,直到此刻他身后的同门才反应过来,目眦尽裂的瞪向东篱,却摄于憨子十一的狠辣不敢上前拼命,身体颤抖着嘶声怒骂:“老贼,疯子,罗扫问你话你却杀我家掌门……”

说着半截,那个喊话的修士就不由自主的放低了声音,因为东篱和憨子十一正一起伸出手指,算着他说过的字数,最后东篱哈哈一笑,说了句:“十六个字!”

话音落处,憨子十一再度跃起,身法快得根本无法用目光捕捉,修士们大惊失色,纷纷亮出法宝,招呼着同伴后退,可耳朵里却不停的传来啪啪啪啪的闷响……

不过弹指功夫,憨子十一已经回到了东篱先生的身后,好像从未动作。

青石铺就的大街上,又平白多出了十余处与路面平齐的‘发髻’……十几名修士,无论修为高低,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就被十一拍进了地面!殉难者中,甚至还有两个五步高手!

与从同时风雷滚动,剑光回荡,修为高的修士已经催动真元高高跃起,自上而下,虎视眈眈的盯住了东篱。

低阶子弟也在师长的喝令下,取出法宝结住法阵,各个双目赤红,神色间却掩饰不住的慌张:站在东篱身后的憨子究竟是什么人,在场的修士无论修为高低,都挡不住他随意一掌。

随心点选,胡乱杀人!憨子屠修士,根本没有规律可循,完全是看谁不顺眼就跳过去拍死谁,先前曾经开口说话的罗扫和锣鼓山散修寂灭,反而没事。

修士们剑拔弩张,随时都会发出雷霆一击,可没有一个人敢再说话!

东篱根本就不看他们一眼,只是皱眉看着地面上那一团团黑色的发髻,回过头对着憨子十一笑骂:“说好只杀十六个的,怎么多杀了三个?下次数清楚。”

憨子咧嘴,做了个傻呆呆的笑容。



第四十六章 大难临头


class="width">听课的平民们终于回过神来了,东篱先生哪还是什么饱学鸿儒,他根本就是个专门屠戮修士的疯子杀神!眼看着双方修士又要大打出手,就算这些平民再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现在也被吓破了胆子,四下里逃散而去,整座铁鞋大街转眼乱成了一团。(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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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平民四散溃逃的时候,难免有慌不择路之人,一头扎进了修士们布下的法阵之中,若放在平时,必然是一道剑光人头落地,可今天这些断灭凡情的修者,却都小心翼翼的避开了乱跑的凡人!

梁辛也带着两个丫头一只猴跑回了自己的日馋,扒着门缝往外看。

他倒是不害怕会受牵连,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东篱先生敢以‘仙人为祸人间’为题开课,就肯定有把握不会殃及听课的平民。不过平民百姓都跑过了之后,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一个猴站在两拨修士中间,未免显得有些太尴尬了。

青墨的脸色很有些苍白,低声问梁辛:“这个东篱是不是有些太……他就是个疯子!”

梁辛的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东篱先生前面的课,讲的他热血沸腾,几乎和所有的平民百姓一样,都不知不觉的恨死了那些为祸人间的修士,可随后东篱出手狠毒,他对修士的行为只能用‘滥杀无辜’来形容,未免又有些太霸道了。

梁辛有些犹豫的回答:“或许……东篱只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吧?”跟着又摇了摇头:“他杀修士,不像只是为了凡人出头,倒更像是……给自己报仇吧。”

一会的功夫,原本人头攒动的铁鞋大街就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数百修士,和东篱先生这一行二十余名学生在对峙。

东篱先生这才好整以暇的满意的点点头:“诸位既然来听课,老朽自然不能辜负大伙,还要劳烦大伙多些耐心,尽量少开口打断我。

”跟着,放开了声音缓缓说道:“海陵黄渤郎,以身养剑三十三年,大功告成之日遭人袭杀,灵剑失踪。”

“千丘道四位太上护法,采集万朵‘沙红提’,酿出一壶厚土琼,当夜四护法惨死,仙酒丢失。”

“水墨城七位画匠,入牢山绘图,以求领悟绝岭之势,至今下落不明。”

“大道堂掌门闭关十年,参悟神通,莫名其妙死在了结界之内。”

……

梁辛听的满头雾水,忍不住问身边的两个少女:“他说啥呢?”

青墨却满脸的严肃,低声回答:“悬案,每一桩曾轰动一时,都是最近这三百年,修真道上的无头案。”

梁辛啊了一声,恍恍惚惚的猜到了东篱的用意,果然,老头子连说了几桩悬案之后,突然加快了语速:“海陵黄渤郎,死于万剑宗掌门之手,他的灵剑现在就被万剑宗当做护山大阵的中枢,若不信,带上黄渤郎的尸骨去一趟万剑宗的山门,灵剑自有反应。”

“千丘道的厚土琼,能极大的提升修为,但饮过此酒的人,会在脚心处留下三道枯黄的印记,千丘道的诸位神仙不放去趟望空山,请那里的高人脱下鞋袜来辨别一下。”

“水墨山城的画匠,功法自有独到之处,虽然遇袭但死前也在凶手身上留下了几道永远也擦不掉的墨迹,偏巧在东海乾掌门的胸口,就有那么一滩黑漆漆的墨印,至于他老人家为什么要杀那七位画匠……这便要问问东海乾的高人,究竟在牢山做了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

东篱先生口若悬河,越往下说,案子就越大,有些不仅牵扯到了‘九九归一’中的大门宗,甚至还涉及到了一线天和‘五大三粗’!尤其可怕的是东篱先生不仅指出了凶手,还连带摆出了不容辩驳的证据,只要被害的门宗稍加求证,就能真相大白。

就连青墨都有些失神的长叹了一口气:“这次事情可大了!”任谁都能想明白,如果这些案子的真相真如东篱先生所说,那后果会是什么。

梁辛把手心里的冷汗在裤子上抹了抹,随着这些真相被一一揭开,各大门宗之间凭空增加了无数化解不开的仇怨。

这些仇怨从五大三粗、一线天到九九归一再到下面的那些小门宗,尽数被牵扯其间。东篱先生不管门宗,不管修为,把大批的修士引到铜川,就是为了借他们的口舌,把今天所说的事情,传到修真道上去。

说到底,老头子布下的局没什么稀奇,但却牢牢占住了四个字:欲罢不能!

所有在场的修士都明白他要让修真道自相残杀,可又有谁能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苦主是一定要报仇的,而凶手为了保命,说不定便会先下手为强。

这一次是真正的长篇大论,修真道上四十五件悬案,竟然都被他查出了凶手,而那些和他对峙的修士们,早已经变得目瞪口呆,东篱先生所说的每一件悬案都曾引起轩然大波,不知多少修士曾经仔细调查最终却不了了之。就算东篱先生手眼通天,想要凭借他一人之力,彻查出这些案子的真相,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东篱先生把所有的案子说完,又想了想确定再无遗漏之后,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诸位要是听好了,记好了这些事情,老朽就要问一句了,”老怪物呵呵呵的笑了起来:“我说修真道要大祸临头,还算贴切吧?”

这根本就是句废话,修真道基本太平了四百多年,再加上中土修真之风甚浓,就算是小门宗,也有千八百号人。而门宗之间,也有亲疏好恶,四十五件凶案,一旦掀起仇杀,很快就会变成诸多势力的对决,到了那时候,如果八大门宗不出手弹压,修真界的诸侯乱世便会到来。

可八大天门自己,也被这些案子扯了进来……

琅琊对着梁辛撇了撇嘴巴,做了个惊讶的表情,但眉目之间却蕴满掩藏不住的笑意:“这个老头子,真是太狠了。”

而东篱先生却好像觉得,自己说的这些事情还不够分量似的,又呵呵笑着说道:“诸位啊,你们现在也身在险地,大难临头,想要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恐怕不容易呢。”

曲青墨躲在门后面,听的直吸溜凉气,转头瞪着梁辛道:“老头儿要大开杀戒?杀这些修士?”

梁辛摇头笑骂:“胡说!东篱先生要是把这些修士都杀了,那才真是疯了。他把修士们引来听课,是为了把这些悬案的真相传出去,让修真道自相残杀。”

这时候东篱先生对着憨子十一低声交代了几句什么,憨子点了点头,突然跳下高台,快的好像一阵急风,一头撞进了‘日馋’的左首邻居,不周棺材铺!

庄不周和宋恭谨打从一早就跑进日馋中喝稀饭,现在就在梁辛身后。此刻见到钉人不眨眼的煞星跳进了自己的铺子,庄不周也满是意外的惊呼了半声。

旋即,一声女人的怒啸,夹杂着憨子的怪叫,从不周棺材铺中冲天而起;同时刺眼的金光透过大门、窗棂和砖瓦缝隙直透苍穹,仿佛有一个太阳,正缓缓从棺材铺中升起;还有爆豆般响成一片的激斗声……



第四十七章 鸡犬不留


class="width">第四十七章鸡犬不留

五道:鉴火道宗、承天道宗、荣枯道宗、流连道宗、指夕道宗。(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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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俗:金玉堂、离人谷、卸甲山城。

这八大天门高高在上,地位无可动摇,正邪决战之后,八个门宗各自派出一位弟子,共同组成‘一线天’长老会,作为他们在修真界的代表。而五道三俗自身则隐遁深山,不再与其他的修士见面。

顾碎就是一线天的成员之一,她是金玉堂的代表。玄机境大成的修为,距离突破逍遥境成为六步修士,也只差一线之隔了。她心里算计着,再有十年,至多十五年就能得以突破,到了那时金玉堂便会把她召回……

一个多月前,铜川出了一个无名杀手,不分青红皂白只要见到修士便杀。‘一线天’本就是‘五大三粗’留在世间的耳目,对这样的事情不会怠慢,顾碎便赶到了铜川。

顾碎的修为不错,心思上更有可取之处,否则也不会被金玉堂派到‘一线天’之中,在进入铜川之后并没有急着动手,甚至铜川修士都没人知道她已经来了。始终隐藏在暗中,监视着东篱先生的一举一动。

直到不久之前,东篱先生一口气公布出四十五件修真道上的悬案,顾碎才大吃了一惊。她只知道三件案子的内情,东篱都说的丝毫不差!

今天东篱先生所讲的事情,只要一传出去,修真道必然会掀起连番乱战,这是身在‘塔尖’的八大天门绝不允许的。

修真道现在,还不能乱。

顾碎翻手从怀中取出三只形状相同,但却颜色各异的木铃铛:一红,一黑,一白。

三只铃铛,是情况紧急时,一线天的长老与八大门宗联系的方式。

红铃:本人有难,速派高手。

黑铃:情势险恶,方圆千里内所有弟子赴援。

白铃:大祸已出,屠灭此处,鸡犬不留!

顾碎先捡出了黑色的铃铛,可是在犹豫了一下之后,最终一咬牙,捡出白铃,微微用力之下,悄无声息的将之捏碎!她选择了屠城,不管东篱先生究竟用什么办法查出了这些案子,今天只要和他接触过、听过他讲课的人,便一个也不能活。

修真道上门宗林立,又经过数百年的休养生息,就算小门宗之下有个千八百的弟子也不算稀奇,为了大道安昌,毁掉眼前这几百名修士也不算什么……至于铜川府中的凡人,顾碎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

捏碎白铃之后,顾碎再从门缝里望向外面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种看死人的目光,白铃传讯,鸡犬不留!

可就在顾碎刚站起来,准备悄悄离开的时候,那个用手掌把人当做钉子拍的憨子,突然一头撞了进来……直到此刻,顾碎才明白,东篱先生早就知道藏身此处,自己做所的一切,都被对方看到了眼里!

顾碎想不通,东篱老头子为什么要等到传出屠城讯号之后,才动手抓她?难道……直到她被憨子一头撞碎胸口的时候,顾碎终于恍然大悟:

东篱这么做,是因为有把握对付五大三粗发动的屠城神通!而当最后这些修士们逃出铜川之后,散出去的消息便不仅是那四十五桩悬案真相,还会再加上一条:八大天门为了遮掩真相,不惜屠城以灭口!

从此之后,八大天门的声望一落千丈,千百门宗再不敢真心依附!

可是,东篱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挡住那些毁天灭地的大神通?他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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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憨子左肩扛着木箱,右手掐着个矮胖的女人,从棺材铺中大步走了出来。<<>>

胖女人浑身上下穿金戴银,珠光宝气,看上去气度不凡,但嘴巴里一口一口的鲜血狂涌,身体筛糠般的颤抖着,已经重伤奄奄,命不久矣了,却犹自死死的盯住东篱,用尽全身的力气,呜呜的嘶吼着:“老贼,你凭什么?!”

棺材铺子的老板庄不周,脑袋摇晃得能把拨浪鼓气死,一个劲的念叨着:“这女人我不认识,我不知道她藏在我铺子里……”

琅琊好像谁都认得,马上把顾碎的身份告诉了梁辛,而梁辛在融会贯通,想清楚前因后果之后,也冒出了与顾碎同样的疑问:东篱先生,你凭什么?

梁辛能想到的事情,在场的修士中也有不少人想到了。同样,梁辛的困惑,也是这些修士的困惑。

东篱先生智珠在握,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微笑着对修士们说道:“这便是层次了,哪个层次都有自己的眼界,凡人不把蝼蚁的性命当回事,你们这些修士不把凡人的死活放在心上,而五道三俗比起你们更是高高在上,自然也不会珍惜你们的性命。刚刚我说的四十五桩悬案,你们已经听到了耳中记在了心里,他们便不会再容你们活下去。我现在才杀这个婆娘,就是为了让你们看看,你们敬若神明的五道三俗,杀你们的时候连眼睛都不会眨一眨。”

说着,东篱伸手一指天空,满不在乎的笑道:“来了,很快!”

一蓬火红色的邪云,正从天角尽头,飞快的扑向铜川城,只不过眨了眨眼的功夫,梁辛便能看清楚,天上的火云,由是无数头身长愈丈红色巨大怪鸟组成!

利爪、尖喙、翎毛流火!

怪鸟扑到铜川的上空,盘旋片刻之后,陡然振起一阵尖锐刺耳的长鸣,随即双翅一敛,仿佛一阵灭世的流星火雨,向着铁鞋大街俯冲下来。

修士们的脸色尽数苍白,有些心志脆弱的人已经忍不住颤声哀号:“鉴火道宗,离离翔羽杀阵!”

东篱先生又恢复了狂态,漫天锐鸣依旧遮不住他的狂笑,大袖一抖,厉声喝道:“这一阵由我来打!”随即双手结印,双手结印,吐气开声暴喝道:“冰锐斗!”

话音落处,空气猛然跳动起来,一道百余丈的巨大冰凌凌空而现,自下而上,斜挑火鸟的阵势!上流火,下延冰,两股巨力甫一碰撞,便爆发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嘶鸣!而此刻即便是最镇宁的修士,也忍不住发出了嘶哑的低吼,就凭这一道冰锥神通,东篱先生的修为便稳稳踏在六步、逍遥境内。

火鸟的碎尸、滚烫的血液,噼里啪啦的从半空中摔落,修士们或撑起法宝,或催动神通,拼命抗住着一阵火雨。

敢来铜川查案的修士,修为大都不低,其中也不乏玄机境大成的五步修士,可级别之间,越往高出差异就是越大,六步修士的力量,与五步比起来,一个是天一个是地,如果不是东篱先生出手,在场的修士绝对扛不下这道离离翔羽杀阵。

这一阵,以冰御火,难分高下,而天角尽头,又炸起滚滚风雷,一块看上去比着铜川府也不小的巨大原石,轰轰烈烈的砸向了铁鞋大街。

所有的修士都面露惊骇,承天道宗的‘青山压顶杀阵’!

东篱先生倾尽全力对抗者漫天火鸟,早已脸色苍白,见巨石袭来嘴里又大喝了一声:“十一!”

憨子瓮声瓮气的答应了一声,把已经被他捏死的顾碎随手一扔,却仍旧扛着他的木箱,同样裹挟起一阵风雷,轰轰烈烈的冲向了半空中的巨石!只听到轰然一声巨响,憨子十一竟然以血肉之躯,硬生生的撞碎了那块堪比堪比城池的大石!

巨石被撞得纷纷碎碎,爆碎成整天蔽日的烟尘,憨子也摔回到地面,胸口急促的起伏着,哇哇哇连喷三口鲜血,重重的摔倒,木箱却完好无损,依旧被他牢牢抱住。

梁辛哪见过这样的斗法,彻彻底底的被惊呆了。而修士们还没来得松一口气,一阵铿锵的金属交击声,再度响彻天地,由千万支飞剑汇聚而成的剑龙咆哮而至,直指铁鞋大街!

金玉堂,万剑朝宗杀阵。

此刻就连道心最坚定的修士,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五大三粗,猪狗不如!”而四步以下的低阶弟子已经泪流满面,放声大哭!他们不是怕死,而是彻底被这八大天门连番唤出的杀阵吓破了胆,吓失了神,吓丢了魂!

剑龙咆哮,摇头摆尾,眼看就要毁灭所有生机的刹那,正抵挡着火鸟的东篱先生再度断喝:“天策,刀无量,杀!”

嘭!一声震裂乾坤的巨响。

霍!一阵雄壮威武的怒吼。

始终紧闭大门的天策门,高高的围墙轰然崩塌,全部七百弟子,身着白袍,臂扎红巾,正列成一个北斗大阵,只有掌门郑小道,自己孤零零的占住北极星位。

所有弟子都扬起手中的长刀,向着天上的剑龙,一刀,虚斩!

整齐划一的劈斩之下,仿若神明显灵般的,一道淬厉得足以斩断今生来世落花流水的劲锐刀锋,忽然出现在郑小道的掌中,氤氲着森森冰冷,对着万剑朝宗,席卷而去!

神剑,哀鸣。刀锋,璀璨。

无数柄金玉飞剑爆碎成刺目的寒光,剑龙肉眼可见的被层层击碎,而天策门的刀阵,也同样层层崩塌,一排排天策弟子好像突然被抽干了精血,肤色苍白,软软摔倒!

梁辛几乎瞪掉了自己的眼睛,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天策门竟然有这样威力磅礴的阵法,如果四十天前他和人家动手的时候,天策门摆出这座刀阵,他只有魂飞魄散的份。

就凭着这些凡人弟子,合力之下竟然能挡住一道来自天门的杀阵?

剑龙段段散碎,刀阵层层崩溃,直到最后郑小道一口鲜血狂喷,也如他门下弟子般软到在地,半空里最后一把飞剑也随之粉碎。几乎与此同时,东篱先生也回荡冰锥,击溃了漫天火鸟……

东篱、憨子、天策弟子,连挡悟道三俗三道决绝杀阵!

铜川府的天空,终于又归于平静,就在所有人都颤抖着松一口气的时候,东篱先生发出了一声冷笑:“还差一阵,枯荣道宗,柳暗花溟杀阵。”

五大三粗,八大天门之中,有四个门宗拥有远程袭杀的道法,分别是已经现身的鉴火道宗,离离翔羽杀阵;承天道宗,青山压顶杀阵;金玉堂,万剑朝宗杀阵。还有一桩袭远杀阵:枯荣道宗,柳暗花溟。

事出仓促,这四道杀阵也来不及蓄力就草草出击,威力大抵相当六步修士的全力一击,其中已经被化解的前三个杀阵,不过只有六步中游的水平,而最后的柳暗花溟,却足以轰杀逍遥境大成的宗师高手!

规律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来的最迟的,便是最凶狠的!

另外那四个天门,虽然实力不弱于同伴,但不擅这种万里之外的轰杀。

此刻三阵已过,只还差一劫。

日馋之中,琅琊嬉笑,露出了一排编贝般的细齿,点头应和道:“这个老东篱,早就算准了一切!”

梁辛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天空中突然飘起一阵草木淡香,随即天突然黑了下来。

天空里不知何时飘来一片厚重的乌云……这次,是货真价实的雷雨乌云,遮住了所有的阳光,把铜川府都笼罩在沉甸甸的黑暗之中。

东篱先生脸色几乎有些透明了,巨头看着天上的乌云,神情里似乎有些期待,喃喃的说了句:“第四阵,该你了。”说完之后,仿佛想起了什么,急匆匆的走回高台,看到梁一二的牌位并未损坏,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擦拭了一番之后,小心翼翼的收到了怀中。老先生浑身上下都氤氲着森森的冷晕,梁辛还以为他又在凝功做法,琅琊却看出了端倪,皱眉道:“东篱先生刚才凝化的冰锥消耗太大,连本源法力都用上了,现在真元散乱,有些溢出体外……老先生修习的精冰道法?”



第四十八章 柳暗花溟


class="width">乌云压顶,铜川城内一片寂静,空气仿佛也变得浓稠了起来,紧紧裹住每个人的身体,让人恨不得拼命地大口喘息。www.65txt.com~~~~

猛然,一连串紫弧闪过,强光之下众人惊愕发现,天上那一团浓云,赫然是片柳叶模样,而正在其中狰狞而舞的闪电,便是这片叶子的脉络!随即闷雷滚动而过,大雨!瓢泼大雨!

就在淋漓的雨水砸在地面的瞬间,冥冥中陡的炸起了一声嘶嗥,随即青砖崩裂土石翻滚,无数巨大的藤子仿佛喷涌般从地下钻出,摇头摆尾好像恶龙怒蛟,向着一众修士狠狠的扑了过来。

而东篱先生的脸上,此刻只有兴奋,在癫狂中嘶声的大吼:“宋红袍!”话音落处,一声凄厉而尖嘶的大笑冲天而起,一个身披红袍的大头矮子从天策门中一跃而出!

而梁辛此刻被惊得彻底呆住了,这个矮子就是宋红袍,自始至终藏在天策门中?

东篱随身带着梁一二的牌位;宋红袍是梁一二的仇人;东篱和宋红袍是并肩而战的朋友?

宋红袍是个侏儒,头大如斗,身体细小,四肢短粗,五官更是挤成了一团,丑陋到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眼,可偏偏穿着一件颜色鲜艳,只有新郎官、状元郎才会身着的大红袍,更显得丑恶猥琐!

宋红袍甫一现身,立刻在空气中弥漫出一股剧烈的恶臭,一头扎进了无边的藤海!

梁辛的眼中,只有一道火红色的的身影,如电般在藤海中穿梭,所过之处,一根根比着参天古树还要更粗大的长藤寸寸枯萎……再仔细看,藤子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一层嫩绿色的肉虫,一转眼虫子就吮干了长藤中的汁液。<<>>

曲青墨瞪大了眼睛,看着密密麻麻的虫子,脑门上跑过一溜鸡皮疙瘩,骇然道:“这是什么法术……”

琅琊的额头上也正顶着一派鸡皮疙瘩,打着激灵回答:“这不是法术……是蛊!”

暴雨依旧,长藤摇摆,可自从宋红袍现身之后,先前天地中的厚重便被一扫而空,身着红袍的大头矮子,仿佛一把腥臭的刀,轻轻一划便撕破了所有的窒闷。

虽然被那些绿色的肉虫搅得心思翻腾恶心不已,但所有人都定下心来,谁都看得出,宋红袍定能破掉最后的杀阵。

梁辛眼神闪烁,心里犹豫着,是不是要出去和东篱先生相认,可就在这一失神的空子里,外面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刚刚还宛若蛊神转世,淬厉暴虐的宋红袍,倏地一个跟头重重摔落在地,几次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都没能成功。

已经被打得萎靡不振的长藤,见敌人一下子失去了力量,立刻兴奋的抖动起身体,从四面八方向着他奔袭而去。

本来面色平静的东篱先生乍见变故,不敢置信的惊叫了一声,双手迅速盘结,一连捏出了十几道法印,拼出全身最后一点力量,唤出一片璀璨冰锥,一路击碎暴雨迎向长藤。

十一虽然是个憨子,但此刻也反映极快,飞快的纵跃而去,在冰锥的掩护下拼命救出了宋红袍。

柳暗花溟杀阵在稍稍受挫之后,再度化作毁天灭地的木法神通,暴雨更浓,除了铁鞋大街之外,一条条长藤从铜川府的各个角落里开始蜿蜒钻出,如果再没有高手阻止,铜川城必将毁于一旦……

宋红袍满身泥水,身上仍散发着浓浓的恶臭,脸色却苍白的发灰,无力的躺在十一的怀中,对着东篱先生惨笑着摇了摇头:“不行了,和我想的……不一样,你的如意算盘现在打不响了,逃命去吧。”

本以为能够打一阵的宋红袍,只打了半阵就败了……

修士们尽数大哗,不约而同的望向了东篱先生。这个老头子一身修为,更算无遗漏,今天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中,特别是一口气抵挡了三场决绝杀阵,不知不觉里那些修士已经把他当成了主心骨。

可很快,所有人都失望了,东篱先生根本就不曾看他们一眼,脸上挂着满满的颓丧,连身体都有些微微的佝偻,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周围,天崩地裂,土石翻飞,张牙舞爪的长藤汇聚成绿色的洪流,所过之处灰飞烟灭!东篱先生却连头都不抬,只颤抖着双手,自十一的怀中接过了宋红袍,颤声问:“你还好?”

宋红袍翻起了怪眼,满面虐戾的看看周围,突然叹了口气,咳嗽着笑道:“好个屁!”

数百名修士开始还困守在东篱等人身旁,现在总算明白,始终把一切捏在手心里的东篱先生,竟然败了,败在了最后一刻。他留在最后才使用的一把刀,毫无征兆的断了。

一时间法咒嘹亮,剑光回荡,修士们结成大队落荒而逃,想要依仗神通冲出‘柳暗花溟’的笼罩范围,片刻后所有人的身影,都湮灭在无边的绿色怒潮之中。几乎与此同时,嘭的一声闷响,日馋的大门碎裂,梁辛背着邪弓,挎着包袱,扛着羊角脆,左手庄不周右手宋恭谨,身后跟着两个少女,一起冲出了店铺。他家店铺中,也钻出了无数青藤,蜿蜒疯长,再晚走片刻就会被彻底缠住。

梁辛也同样脸色仓皇,一路纵跃着直奔东篱先生跟前,顿足怒道:“还不逃走?”说话之间,飞起一脚,把一根斜横挥至的长藤踢碎。

东篱先生很有些奇怪的看了梁辛一眼,仿佛他在说胡话似的,咧嘴做了个僵硬的笑容:“逃走?杀阵已成,而我们几个尽数脱力,嘿嘿,铜川府完了,谁也活不了!”

宋红袍则瞪了梁辛一眼,声音干涩的骂道:“滚蛋,少在这里罗嗦!”

憨子十一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把巨大的木头箱子紧紧的搂在怀中,嘴巴里喃喃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梁辛二话不说,放下黑白无常,跨上前伸手‘抢’过宋红袍,往自己的后背上一搭,跟着左手搀着东篱,右手撑着憨子,大吼道:“走,走走走!”

不料东篱和身后的大头矮子一起笑了起来,矮子阴阳怪气的问东篱:“宣葆炯,你从哪认识的傻小子?”

东篱则对着梁辛笑道:“走?谁也走不了。杀阵之下,生机已断……”

话音刚落,眼前突然人影晃动,前后一共九个戴着金属面具的灰袍人,奋力突破长藤杀阵,围住了他们!梁辛还没来得及反应,少女琅琊就素手一挥,沉声道:“咱们走!带上他。”随即又一指梁辛。

九个灰袍子齐声应诺,其中一个人上前就来抓梁辛,不过一看他左手一人、右手一人、背后一人、头上还骑着个猴,一时有些发呆,不知该怎么下手了。

青墨则一脸的诧异,即便周遭情势险恶,也忍不住从心眼里往外拱出来的好奇心,问琅琊:“他们都是你的手下?你到底是谁?”



第四十九章 灰袍铁面


class="width">九个能够穿越藤海,一路杀到铁鞋大街的灰袍铁面,不用问也是了不起的高手,却全都听少女琅琊的指挥。(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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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辛猜不透琅琊的身份,更猜不透琅琊为什么始终跟在他身边,试着耍青皮,道:“他们不走我不走。”说着,用下巴划了一圈,把周围的人全都圈了起来。

琅琊似乎挺大方,虽然清秀的眉目之间已经挂起掩饰不住的焦急,还是微微一挥手,对着九个铁面手下道:“把他们都带上,一起走!”

宋红袍急忙嘶哑着嗓子大吼:“还有小道,带上郑小道……”

人影晃动,几个重要人物都被灰袍铁面负在了背后,连黑白无常也一起占了便宜,随后九个高手踏住位置,三三轮替,催动着神通向着关外一路杀去。

天上地下,到处都是择人而噬妖藤,或缠卷或挥砸,而九个灰袍子仿佛也有用不完的真元,一道道法术毫不停歇的打出去,始终压住阵法,脚下纵跃如风,竟真的从无尽的长藤之中,硬生生的开了一条道路出来。

东篱先生越看越是惊讶,皱眉问被九个灰袍子牢牢护在中间的琅琊:“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东篱的修为,早已踏入了玄机境,虽然还没到大成的地步,但也处在中游,一眼就能看穿普通修士的修为,这九个灰袍子之中,有七个是五步大成的修士,另外两个更加惊人,已然堪堪跨入了六步修士的行列!可即便如此,他们能否冲出杀阵,也只是占了个五五之数。

面对东篱先生的询问,琅琊却抿嘴一笑,摇头不语。

整个铜川,此刻已经尽数被绿野湮灭,众人所过之处,满眼都是染血的青藤!

先前逃窜的修士早已不见了踪影,梁辛心里明白,凭着那些人的修为,在铜川府中绝没有生机可言了。修士如此,更何况城中的平民百姓……人们哭闹喧哗着四处逃散,可归根结底,他们是从一根藤子逃向另一根藤子,铜川城内根本就没有了活路!

宋红袍趴在一个灰袍铁面身后,不停的翻着一双凶眼,四下里打量着周围的惨况,时不时伸出黑紫色的舌头,舔一舔嘴唇,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梁辛的脸上,嘿嘿的怪笑道:“小子,你是谁,大呼小叫的要救我们?”

东篱先生也有此问,跟着一起点了点头。-====-

梁辛问东篱道:“记得不久前,你曾说过我和您老的一位故人长得有几分相似,您的那位故人,就是梁一二梁大人吧?”

东篱先生愣了愣,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梁辛大笑:“先生,您老认识梁风习习么?”东篱还没说话,宋红袍就怪声搭腔:“那个小鬼么?脸上好大一块金钱斑,当年跟在大人身边的那个梁风习习?”随即大头侏儒加重了语气:“小子,你到底是谁!”

东篱先生的应变奇快,两句话的功夫已经连续转了七八个念头,脸色陡然惊愕:“你是……你也姓梁,你是梁大人的……”

梁辛笑着点了点头,同时心里也挺郁闷,也不知道自家先祖当年的人缘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这些高人一提起梁一二,就满脸钦佩,可谁也没想着去罪户大街救自己出来,还是老叔最好!

这时候,一行人已经冲到了城关边缘,周遭的长藤也愈发密集了起来,铜川府的厚重城墙爬满了狰狞的裂纹,妖藤摇头摆尾的从缝隙中钻出来,拼命的拱动着身体!

九位高手都被越来越汹涌的藤海压住了速度,暴喝里一道道足以穿金裂石的神通砸出去,却只能豁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无比,好在出城在即,这座杀阵的威力,大都在城池之内。

梁辛、青墨、黑白无常等人正咬牙切齿,跟着灰袍子一起使劲的时候,天空中的闷雷音量骤然增大,宛如一头亘古恶兽嗷嗷咆哮着,从九天之上一路跑进了众人的耳鼓深处!

以梁辛三步修士的修为,都被这道炸雷震得气血翻腾,再看青墨更是脸色苍白。

九个灰袍子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好像嗅到了危险的狼。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整座大地都簌簌剧烈抖动起来,似乎有什么可怕的怪物正在冲破桎梏,从地心深处扑出来。九个高手也想到了什么,彼此间突然发出了一连串急促的呼哨声,每个人都高声喝唱道法真诀,奋起全身的修为,拼命的轰击长藤,只求能够快一步离开此处。

东篱先生见多识广,涩声笑着:“这便是柳暗花溟的可怕之处了,长藤滚荡之后,便是坐化春泥,杀阵笼罩之处尽数化作尘土飞灰。”跟着又望向大头矮子宋红袍:“就是因为这一场最难打,所以才请你出手。”

宋红袍嘿嘿冷笑,而其他人都已经顾不上多说什么了,九个灰袍子全力出手,可速度还是提不上去,琅琊走在他们中间,轻轻咬了咬嘴唇,素手一番亮出了一把长长的银针,随即身形晃动,把银针分别插入了九个铁面人肋下!

长针入体,九个灰袍铁面同时爆发出一声凄惨的长嗥,而痛苦的嘶吼之下,每个人的气势都在瞬间暴涨,唤出的道法神通,威力又何止大了一倍有余!

东篱先生无比惊讶的咦了一声,望着琅琊道:“邪术?!”

琅琊盈盈一笑,莫名其妙的答了句:“彼此!”

筛糠般颤抖的大地、震裂苍穹的炸雷、下疯了的暴雨、道法神通的鸣啸,还有凡人百姓临死前的哭号惨叫……梁辛心里不是滋味,却不知道究竟应该把这一切,归罪于修真道、八大天门,还是归罪于策划这一切、最后却功亏一篑的东篱先生。

终于,身边的压力霍然一轻,眼前的景色也明亮了许多,一行人终于击穿了长藤的阻隔,冲出了铜川府。琅琊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的轻松,不住口的催促着属下继续狂奔。

脱离了铺天盖地的长藤,九位灰袍铁面同时做法,凌空虚度疾飞如电,奋力想要远离铜川府,梁辛只觉得两耳生风,眼前的景象飞快掠过,在大约半柱香的功夫之后,遽然一声震天价的大响,从他们身后传来,回头望去,只见一座边关重镇,此刻正爆起冲天的烟尘,肉眼可见的巨大气浪向着四下里横扫而过,转眼就追上了众人……

凄厉的风声,几乎扯断骨头的大力,隆隆的巨震……

梁辛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不由己的随着狂风的打着旋子,也许下一刻就会被撕扯得粉碎……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终于再度恢复了清宁,众人也早都自半空里摔落到地上,梁辛缓了缓神,急忙去看青墨……青墨也被狂风旋得够呛,连幻形的道法都被打散了,现在又变回了面团团的甜丫头,两只大眼睛现在还有点对不上焦,看着黑无常说:“梁辛,你别晃……”

黑无常断了腿白无常折了手,哥俩都疼晕了过去,郑小道犹自沉沉昏迷,十一还在紧抱着自己的木头箱子,东篱和宋红袍倒是没什么事,九位青袍铁面盘坐在地,琅琊正背对着梁辛,低着头不知在鼓捣些什么。

梁辛看到大伙都还活着,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跟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两只手忙不迭的在身上摸索,阳寿邪弓还在,跨在包袱里的养鬼无心瓶还在,可头上的羊角脆却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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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吐一口浊气,铜川的情节,写得太累的。

从梁辛出山开始,就一直在给这场大乱造势,具体写成了什么样子,说实话自己是看不出来的,可其间花的心思,绝对是我码字以来最吃力的一次。

还有就是宣葆炯从拜祭到最后功亏一篑、一败涂地,我在一个配角身上用上了全部的笔力,也算是缺心眼界的奇葩了……

还是那句话,希望你们能够喜欢。看到**的时候,觉得过瘾了,我就没白缺这个心眼,呵呵。

另外说一句,我知道大家都盼着东篱能够翻盘,我也曾经很犹豫,想要写出一段绝地反击的大爽情节,可最终还是放弃了,我相信并且肯定,正面角色会迎来最终的胜利,可不代表他就不会失败,而且就这个故事来讲,绝地反击,现在还不是时候。对失望的同学们说一声对不起。或许这是我成绩不好的原因之一吧。

最后送给宣葆炯、宋红袍和梁辛十四个字吧,算是我对他们的承诺和安慰: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也和我的兄弟姐妹们共勉。

(话说,我没背错吧……)



第五十章 九龙搬山


class="width">乘风……长风……我背错了,你们鄙视我吧。www.65tx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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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梁辛急的只想跳脚,幸亏琅琊及时转过身来,羊角脆正口眼歪斜的躺在美少女的怀里……当神通的余波袭来时小家伙一下没抱稳,眼看着就要被卷入气浪,琅琊手疾眼快,一把揪住了它。

回头眺望,偌大的铜川城已经化为乌有,恐怖的神通也尽数消散,只有浩浩荡荡的烟尘浮土,在半空里飘荡,被风儿赶着掠向了远方。他们是向着出关的方向逃跑的,此刻已经身处草原的边缘,不过梁辛现在对绿的东西可没有一点好印象。

大头矮子宋红袍费力的凑到郑小道身边,用竹针从他的关节要害中挑出怪虫,收进特制的盒子,这才长长的吐出口浊气……

九个灰袍高手都被铁面遮住脸,看不到神情,不过从微微颤抖的身体看来,他们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琅琊小心翼翼的帮着他们拔掉肋下的银针,随即九个足以开宗立派的神秘修士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立刻瘫软着倒在了地上。

琅琊却好像没事人似的,收起银针,对着梁辛笑道:“这是门霸道的法子,能短时间内激发修士的元力,不过事后轻则重伤,重则毙命。”

这九个人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虽然冷冰冰的一言不发,梁辛也照样对他们充满感激,关切的问道:“那他们……不会死吧?”

琅琊轻笑摇头:“不知道!”语气里满是淡漠,根本就不把这些人的生死放在心上。

梁辛皱了下眉,他厌极了这种神情,就在这短短的一天工夫里,到处都是这种混不把别人性命放在眼里的神情!修士对凡人的,老东篱对修士的、还有八大天门当做儿戏般的屠城!

青墨的注意力却放在了‘邪术’上,很有些吃惊的看着琅琊:“你是邪道中人?”

银针夺引,裹荡真元,这门邪术在几百年前,曾经让正道修士吃尽了苦头,论起名气,恐怕比着‘天下人间’的魔功也小不了多少。-====-

琅琊笑着点了点头!

这四百年里,正道得以休养生息,而邪道也在暗中壮大,单就铜川府中这次现身的九个灰袍铁面,实力便足以让天下修士大惊失色了。

梁辛和青墨对望了一眼,两个人的目光都是既惊讶又迷惑,不明白琅琊为何会找上他们。琅琊此刻似乎还不想多说,脸上转眼撩起一份明媚的笑意,对着青墨道:“这里的邪道妖人,可不止我们这十个人。”说着,竟把目光望向了东篱先生。

东篱先生则报以微笑,缓缓的开口:“正道邪道,都是你们这些中土修士的说法,与我们无关的,当年你们联手杀尽了我的门人,现在落魄了,把我们往邪道上划,嘿,宣葆炯才懒得理会这些!”

梁辛的脑子又被他们搅乱了,聪明人都爱说半句话,不知是打哪传承下来的毛病……

琅琊却嘻嘻一笑,不再理会宣葆炯,对着梁辛说道:“你们先叙旧吧,等你们说完了,我还有事找你。”说完自己溜达到远处,看风景去了,跟着好像有想起了什么,兴高采烈的跳进了长草之间……

九名灰袍铁面,现在也恢复了一点力气,费力的站起来,缓缓的离开了,自始至终,他们也没开过口,说过一言半语。

东篱矍铄,红袍丑陋,不过两个人在望向梁辛的时候,神情里都透出一股亲切,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尤其宋红袍,越看就越开心,到最后干脆嘎嘎的笑了起来:“别说,这小子好真有点像大人!”

随即宋红袍的丑脸上,又凝起了一片虐戾,凶狠的盯着东篱:“姓宣的,这么多年里,你都没管梁爷的后人?”要不是侏儒现在没有力气,看样子现在就要跳起来动手了。

东篱先生苦笑着摇头:“我又怎么知道!快三百年里我始终不曾入世,就根本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后人的情形!”

宋红袍还是不依不饶,又瞪着三角眼盯了东篱先生半晌,最终才一挥手,恨声骂道:“算了!你先把你这边的事情给娃娃交代清楚,然后我再说我这边的。”

东篱嘿了一声,神情之中也是无比的懊恼,干脆也不再辩解,而是转过头问梁辛:“你听说过摩罗院么?”

梁辛当然听说过!七百年前,正邪唯一一次联手,就是为了剿灭得到玲珑玉匣、深处极北冰原的邪教摩罗院。

而这位东篱先生宣葆炯,就是七百年前那一役的漏网之鱼了。

七百年前的宣葆炯,是摩罗教中最出色的少年高手,但少年轻狂,不小心酿出了一场大祸,被摩罗教除名之后赶出山门,却由此躲过了不久之后正邪联手的扑杀,保住了性命。

摩罗教地处偏荒,无论修行还是法术,都与中土流派大相径庭,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区别便是,他们的修炼也和梁辛一样不需要道心。按照中土修士的境界划分,即便宣葆炯的修为翻了天,他没有道心也悟不出天道,迟早会走火入魔,根本就不能算作修士。

虽然被赶出了摩罗教,宣葆炯在得知门宗被毁之后,还是决意报仇,可凭着他一人之力怎么可能挑得动中土修真道,宣葆炯也只能搏杀一些落单的普通修士泄恨,直到多年后他遇到了梁一二。那时洪太祖已经平定天下,梁一二正筹备建立九龙司。

说道这里,宣葆炯突然顿了顿,随即笑问梁辛:“九龙司下属四个院子,其中实力最强的便是搬山院,梁辛,你可知道,搬山两字,有什么隐喻么?”

宣葆炯伸出手指,在地上划出了一个大大的‘仙’字,脸上的神情却着实的兴奋,笑道:“仙字,去山,便是人了。搬山搬山,搬的不是山,而是仙!搬山之意,便是要将神仙赶出人间!!”

说着,宣葆炯挥掌把‘仙’字旁边的山抹掉了,只剩下一个大大的人字旁,继续道:“当年洪太祖为人桀骜,不信鬼神不拜天道,他言:人间帝王,便要匡护人道!梁大人更是不满修士祸害人间,便成立九龙司,其在其辖下设了搬山院。搬山院只有一个职责:管你神仙鬼怪,敢让凡人受苦,便必杀无赦!而搬山院的训诫只有八个字: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说的就是人间不会去干扰仙道鬼境,那些妖魔仙神也别来祸害人间,大家各行其道,互不干涉。”

这时候一直旁听的宋红袍也忍不住怪笑着插嘴:““俗话言:做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没有搬山院之前,那些修士和妖魔谁也不理会凡人的死活,一番争斗下来,山塌地陷殃及无辜,还有炼魂的妖人专门收集世人精血。可九龙司搬山院立世之后,谁敢在人间撒野,大人便会统御手下就杀上门去,砸塌了他的洞府,活撕了他的神兽,不打到那群王八蛋形神俱灭誓不罢休!看哪个还敢恃强自傲,不把别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大洪王朝九龙司辖下搬山院,管的不是凡人俗事,而是专门对付修士的机构!



第五十一章 一拍即合


class="width">第五十一章一拍即合

梁辛用力呼出一口闷气,他见过苦乃山中的猴子青衣,亲身经历过搬山院司所针对修士法宝的禁制,再加上今天东篱先生今天讲的‘仙祸’,已经基本猜到了些端倪,此刻得知了‘搬山院’的来历,倒也算不上太惊讶。www.65txt.com

但宣葆炯、宋红袍两个人说得豪气干云,梁辛又怎么能不动容,哪个修士敢在人间撒野,先祖梁一二便要他永世不得超生!

(因为计生,总是觉得永世不得超生这句话很有喜感……)

宣葆炯又接过了话题,神情兴奋:“三百多年前,我修为有成可终归势单力薄,也只能挑一些小门宗,这种报复于我来说,也只能算是打发时间,聊以自慰。”

有一次,宣葆炯在袭击一座小门宗的时候,正好赶上梁一二也对这个门宗出手,两个人也由此结识。

宣葆炯矢志复仇,恨不得杀光中土所有的修士;梁一二恨修仙之人和妖魔鬼怪不把凡人的生死放在眼里,也欲除之而后快。而两个人又都有手段、神通,几乎是一拍即合,就此联手。

说到这里,宣葆炯莫名其妙的笑了,淡淡的说:“宣葆炯这一辈子,少年得志,青年颓丧,中年之后满心仇恨,从来没有过朋友,唯独梁一二!”感慨之后,也不解释什么,继续向下说着当年的事情。

梁、宣二人联手了之后,梁一二就制定了一个计划,随后宣葆炯进入了九龙司,可是却什么也不做,整整五年里,他只学一件事:查案!跟随青衣之中破案高手,学习如何查案。”

直到五年之后,梁一二才开始使用宣葆炯这枚奇兵!

“这便是梁一二的高明之处了!”说到这里,宣葆炯突然哈哈一笑,重重的赞叹了一句,随即又望向了梁辛,目光里尽是鼓励,却不肯再开口了。

梁辛可没想到宣葆炯也和曲青石一样,逼着他动脑筋自己往下想,伸手抓了抓头发,地头思索了片刻,这才猛地抬起头:“你是说……先祖派你去察这些案子?这个局,是他老人家三百多年前布下的?”

宣葆炯收敛了笑容,缓缓的点了点头:“不错,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老梁在三百年前交代过的!梁辛,你可知道,修天之人,最令人憎恶之处是在哪里么?”

梁辛想也没想的回答:“修士无情,眼中只有天道,却不管旁人的死活。<<>>”

宣葆炯却摇了摇头,郑重道:“修天之人,之所以令我唾弃,是因为他们舍弃父母妻儿,只为独善其身!不是最最自私之徒,修不了天!”说完,老头子笑了笑:“这句话是梁一二三百年前对我亲口所说,你要牢记。”

天道是是什么?具体到每一位修士的身上,天道就是提高修为!灵丹、异宝、仙草、神兵……只要能提高修为的资源,就是他们眼中的一切。

梁一二笃定修士的心性自私,也由此确定,修真道迟早会因为争夺资源而横生杀戮,但因为八大天门的存在,这种争夺杀戮必然是在暗中进行的。

所以他才布下了这个局:让宣葆炯幻化行踪进入修真道,一俟凶案发生便仔细追查,找出凶手掌握证据……慢慢积累真相,直到宣葆炯认为掌握的真相,已经足够让修真道内乱,才能回到人间。

从那时起宣葆炯便埋名幻影,切断了与梁一二和凡间的一切联系,游走于修真道各个门宗之间……

那时的宣葆炯就已经修为颇高,再加上他修习的也是水行冰法,深谙幻形之术,只要不跑到八大天门里去闹事,几乎没人能看破他的行踪!这一趟潜伏,便是三百年,其间他扮过散修、当过小门宗的供奉,也曾经在‘九九归一’这样的大门派里做弟子,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宣葆炯查出了整整四十五件大案!这些悬案的真相,足以让修真道四分五裂,彼此仇杀。

四十年前,宣葆炯带着沉甸甸的真相重返人间,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梁一二早已身死,搬山院也烟消云散。虽然震愕悲愤,但为了祭奠梁一二的在天之灵,更为了自己的血海深仇与三百年的隐忍,宣葆炯还是要为当年梁一二亲手布险局收官!

今天梁辛所经历的一切,甚至包括故意引‘五大三粗’出手屠城,以挑拨普通修士和八大天门之间的关系,全部都是梁一二设计的。其中的变化也仅仅是,在最初的计算中,‘这堂课是要在京师重地来讲的,而那四道杀阵,也都是由梁一二自己来接下!

宣葆炯把讲课之地挪到铜川,是因为他需要宋红袍和天策门的帮助,来抵挡那四座杀阵。

梁一二已死,但宋红袍还在,宣葆炯在四十年前就找到了这个大头矮子。

梁辛明白,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宋红袍从刺杀梁一二的杀手,变成现在梁一二忠心耿耿的手下,其中必然还有缘由,在略略犹豫了一下之后,暂时压下了这个疑问,等东篱先生说完,宋红袍自然也会把他的事情交代清楚。

宣葆炯说了半晌,神色更加疲惫了,喘息了一会之后,才继续道:“四十年前,我找到宋红袍的时候,他正在炼化厉蛊为自己增长实力,四十年之内都无法出手。”

宋红袍修炼的是一门邪戾的蛊术,大功告成之后功力猛增,而他又在铜川经营多年,暗中有巫术阵法助他更添威力,所以两个人约好,四十年后,九月二十六,在铜川完成梁一二图谋的大事。

宣葆炯隐忍查案、引来修士公布真相、诱八大天门出手摧毁声望……筹备了三百多年的必胜之局,最终却因为宋红袍突然散功,而功亏一篑。

本来面对四道绝绝杀阵,宣葆炯最有信心的,就是宋红袍这一阵,不料偏偏就是这一阵出了事。宣葆炯浓浓的叹了口气,脸上神色黯淡的都有些青灰了:“我自作聪明,可还是功亏一篑,事情败了,人都死了,更搭进去了一座铜川府!”

梁辛不知道该说什么,宋红袍皱眉冷笑,青墨却摇了摇头:“这笔账,不应该算到先生身上。”

说着,青墨顿了顿,才娓娓道来:“龌龊事是他们做的,真相是他们藏的,先生说出实情,他们便要屠城灭口,他们种下了孽因,却要所有人来尝这个苦果,无论怎么算,这满城人命,都要算到五道三俗、一线天和当初做下案子的凶手身上。”

宣葆炯摇头:“不管怎么说,他们总是因我而死,我以为算无遗漏,可还是出了岔子,老梁要还活着,便不会有这场劫数了!这件事,总要着落在我的身上。”

跟着老先生又摇了摇头,岔开了话题:“四十年前我便重返世间,等待宋红袍出关的日子里,是我难得的清闲,便游走尘世,读书取乐,也博得了一个学师的名声。因为有‘仙祸’这件大事要办,所以我也不敢太露锋芒。”

以宣葆炯的见识、灵智,读书读出名气根本不是难事,他引诱修士积聚铜川,本来也用不到公开讲课,不过为了替梁一二出一口气,为了当面痛骂中土修真道,还是弄了这么个噱头出来。

和曲青石的先祖一样,宣葆炯对梁一二满心敬仰,如果论起这些年付出的心血,比着曲氏一脉也不遑多让,可即便他没有道心、同情凡人,毕竟也是个拥有逍遥境神通法力的人物。所有人都一样,一旦高高在上,就很难再把眼皮垂下来去看一看脚下的泥土,所以这位老学究,压根就没想起来去寻找梁一二后人这码子事……

梁辛和宣葆炯对望着,爷俩都有点尴尬,嘿嘿的干笑了几声。

宣葆炯终于把自己这边的事情全部说完,转头望向宋红袍:“该你说了!”

这时,突然一股浓浓的烤肉香气,钻进了众人的鼻孔,梁辛馋得差点把舌头卷起来吞下去,忙不迭的回头一看,远处的琅琊不知何时已经架起了一堆篝火,美滋滋的烤着两只兔子。

兔肉喷香,一滴滴琥珀色的油脂颤在金黄色的肉皮上,挣扎片刻后,滴落火堆,冒起兹的一声轻响……



第五十二章 青衣游骑


class="width">梁辛幸福的都快飘起来了,琅琊远远的笑道:“还没好,再等等,烤好了喊你们!”一边说着,素手轻摇,把架上的兔子换了个位置,继续灼烤着,时不时私下一小块肉皮放进嘴里,品尝一下味道。(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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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红袍嘟囔了一句:“可惜只有两只兔子,不够塞个牙缝的!”说话的时候,眼睛在犹自昏厥不醒的黑白无常身上反复打量,一扬大头吞了口口水。

梁辛吓了一跳,单看宋红袍的长相,说他喜欢吃人肉可一点也不稀奇。

宋红袍咧嘴一笑,也不再废话,指了指还在沉睡中的郑小道,有些莫名其妙的说道:“小道的本事,遇到二步修士或许还有机会逃命,如果遇到三步修士必死无疑。可他在四十天前,却和你打了个平分秋色,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跟着不等梁辛说话,宋红袍就自己给出了答案:“蛊!靠蛊术!七星蛊,能让人在短时间内提高极大的力量。不过……蛊虫阴戾,每次施术之后,都要修养一阵。”

梁辛这才恍然大悟,追问道:“天策门的七百弟子,也是靠蛊术提升了力量,再配合军阵合击之法,所以挡住了万剑朝宗杀阵?”宋红袍的神色一黯,他对天策门的感情极深。

宣葆炯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的说道:“生离死别,来世还有一场好相见!”

宋红袍晃了晃大脑袋,把踌躇甩了出去,继续道:“不止是蛊术和阵法,每隔七年的九月二十六,不知为什么蛊虫都会越发暴戾,这个日子施蛊的威力会大增,我们把日子定在今天,也有这个原因的。”

跟着,宋红袍岔开了话题,脸上又恢复了原先那副阴狠丑陋的神情,说道:“西蛮蛊,北荒巫,也算是人间的两大奇术,天策门真正的本事,其实是蛊术!”

中土西侧,苦乃山的另一边,有一支侍奉戾蛊的蛮人,他们靠着虫蛊奇术提高力量,还有各种匪夷所思的阴狠法术。在数千年前,西蛮被戾蛊吞灭了心性,毫无道理的发兵袭击中土。

因为有蛊术作祟,他们的军队几乎横扫天下,当时的朝廷被打得全无还手之力,中土兵祸横生,最终还是分散在四方的中土天眷高手,自发的集结成一支精兵,在正面与西蛮蛊人硬碰硬的打了几仗,舍命拖住了西蛮进军的速度。

而蛊虫的反噬极大,西蛮人被拖住后就开始大规模的自相残杀,中土精兵借着这个机会才翻身大胜。<<>>

中土精兵跨过苦乃山,一路攻入西蛮领地,最终彻底摧毁了敌人的老巢,所有有关蛊术的记载也被付之一炬,虫蛊之术就此失传、绝迹。

天策门修习的军法,只要战场上出现过的手段,他们大都会有所了解,虽然西蛮早就被灭掉了,但是还是有一部分蛊术,被天策门中的人学会了。”

在外人看来,天策门修习的只是军队战法,其实真正的镇门秘技,是源自西蛮的虫蛊奇术!

这时候宋红袍从怀里摸出一块青衣的命牌,塞进梁辛手里。

这块命牌和他以前见过的不同,命牌上既没有标明院子也没写出姓名,只是刻着:九龙司辖下青衣游骑

曲青石和柳亦曾经仔细的介绍过九龙司的各种职别,青衣游骑是影子,官职不比各大院的大掌柜小,也不比最普通的青衣兵卫大,游骑不属任何人管辖,只听奉九龙司总指挥使的命令。

大头矮子咧嘴一笑,像鬼更比像人多些:“我本来就是青衣,只听梁大人一个人的话,搬山也好,杀人也罢,反正他让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

这时曲青墨从一旁叹了口气,忍不住喃喃的念叨了一句:“梁大人究竟是什么人?”

曲氏先祖历经数代,只为了帮他翻案;六步修士,大宗师境界的冰原邪修,只为他一句话就去卧底三百年;还有眼前这个满脸戾气的侏儒,恐怕见到佛祖都会破口大骂,却只听梁一二的差遣。

宣葆炯呵呵笑道:“这就是梁大人的本事了,只要和他一起相处一段时间,时间长了都会佩服他!”

梁辛心中向往,可是脑海中还是勾勒不出先祖的风采,笑着随口道:“祖爷爷有大神通,自然令人折服。”

不料宣、宋两个人却一起摇头,宣葆炯更是肃容说道:“梁大人让我钦佩的,不是神通法力,也不是胸中沟壑,而是他那份……那种不服强、不信天,对敌心狠手辣对自己人视如手足的傲气、义气,和什么都敢想、都敢做的疯劲。”

宋红袍也点头,大笑着应和道:“他就是个疯子,他从不问能不能,只看该不该!所以跟着他做出来的事情,都是应该去做,但是看上去却绝不肯能完成的任务,宋红袍跟着他,便只有两个字:过瘾!”

过瘾!

梁辛眉飞色舞的笑了,他开日馋、算计银钱,又何尝不是为了品尝人间滋味,为了过瘾。

中土人杰地灵,除了武者、修士之外,还有另外一类拥有强大力量的人:天眷神力。当初在矿井遭遇项蟾蛮突袭的时候,梁辛就见到九龙青衣之中不乏此类高手,这些人有的唤兽、有的神打、有的拥有烈火臂……他们的本领林林总总各不相同,力量也大小不一,不过相比之下,与修士的神通还是要差得太多。

宋红袍就是天眷之人,而他的本钱却是:天赐蛊身。

别人练蛊,进境缓慢,还会被反噬;宋红袍炼蛊,不仅速度奇快,而且没有一点危险。

当时放眼天下也只有天策门中还有些残留的蛊术典籍,所以梁一二就把他送入了天策门。

对于炼蛊而言,郑小道只能算中上之资,施术之下还能和梁辛打成平手,更毋论天赐蛊身的宋红袍,他在天策门学艺二十年,实力几乎是纵云梯似的暴增,从一个凶狠阴戾的凡人,变成连普通修士都要退避三舍的凶徒。可是这种质的飞跃,对于普通人而言是不可思议,但是对付高深修士,依旧力有未逮。

当时的宋红袍,修炼到了极致也只能勉强对付五步修士,这样的进境即便放在修真道上也是惊世骇俗了,可是对梁一二肩负的重任而言,却用处不大。宋红袍心里着急,也就愈发的卖力去钻研天策门中残存的虫蛊之术,忙来忙去,最终还原了一份残缺的蛊术了:夺蛊。

夺蛊,能够夺旁人之力化为己用,可前提必须是被夺力的人,三魂不全、七魄不整,有心无智,蠢而不笨……

宋红袍琢磨了琢磨,把全中土的傻子都加在一起,估计也不够让自己在提升一级的。

可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梁一二竟然真的给他找到了一个心智缺失,但体内真元澎湃之人,悄悄送到了天策门中!

此刻梁辛也明白,指着始终抱着大木头箱子的十一,满是惊讶的问:“是他?”

宋红袍缓缓点头:“这个人的身份背景,梁大人也不清楚,是他手下的精锐青衣在山沟里发现的野人。只知道自己叫十一,抱着口箱子从来不许别人碰一碰。”

说着宋红袍也苦笑摇头:“我要用虫蛊之术夺他的力气,本来就已经愧对她了,那个箱子他视若性命,我自然也不会逼他打开来看看。”

自从有了十一,宋红袍的功力又有了新的进境,开始向着五步大成的境界逼近,直到几年之后,梁一二再度来到了天策门,亲自给了他一道密令。

此刻的宋红袍,脸上多出了一股迷惑的神色,和天生的虐戾纠缠在一次,变成了无法形容的可怕:“大人给我传下密令,他要我每次功力有所进境之后,都去刺杀他一次,货真价实的刺杀!”

梁辛在恍然大悟的同时,也是一头雾水,老叔梁风习习说宋红袍是刺客,便是由此而来的,可梁一二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红袍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这其中自然有大人的一片苦心,我问不出缘故,便心甘情愿的照做!嘿,梁一二啊,他说什么,我便会做什么!”

十一的生前不知是什么背景,体内蕴含的真元渊若大海,宋红袍守着一座金山,奈何口袋太小,每次也只能取走九牛之一毛,虽然一切顺利,可是想一口吃个胖子也绝不可能。

在宋红袍的印象里,连累风习习的那一战,是倒数第二次刺杀。

不久之后,他最后一次暗算了梁一二,依旧未能成功。当时梁一二面色忧虑,击败宋红袍之后,沉声说道:“两个月之内,你再来杀我一次,如果能把我杀了,就去苦乃山搬山院司所找靳难飞,他会给你一只玉匣,你打开一看便会明白,便知道该怎么做了。若果你还是没能超越我的话,就帮我做另外一件事,这件事么……到时候再说吧。”

梁辛的两条眉毛,已经快要缠成麻花了,宋红袍见他神情有异,略带纳闷的问他:“怎么了?”

梁辛把自己这边的经历,也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两位前辈,最后才苦笑着摇头:“那个玉匣里,只有一颗干枯的人头,根本没有只言片语。”

宋红袍瞪大了三角眼,愕然之下说的话也不靠谱了:“你是说……梁大人给我留了颗人头?这、这算是奖品?”

而宣葆炯却突然怒喝了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伸手一掌拍在了宋红袍的大头上:“是不是奖品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能猜出来,如果最后一次你刺杀不成,梁一二要你做的事情会是什么:他会让把家眷护送到猴儿谷去!宋大头,宋矮子,宋丑鬼,你害的老梁死都不踏实!”

咕咚一声,宋红袍一头栽倒在地上。

梁一二确有此意,可他琢磨着,宋红袍最后一次如果刺杀未遂,到时候再托付家人也不迟,但是包括宋红袍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大头矮子,两个月之内却并未再现身。

因为宋红袍……把自己给困住了!

说到此处,宋红袍突然哭了。



第五十三章 惟命是从


class="width">豆大的眼泪,顺着宋红袍的丑脸弯弯曲曲的趴下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大头矮子人丑、心狠、手辣,可眼泪也是一样那么透明的漂亮……

宣葆炯一生狂傲,却引奉梁一二为挚友。(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宋红袍更是把梁一二视作父兄!

他的天赐之力需要修炼才能体现,幼时也只是个普通的娃娃,所有人都憎恨他丑陋,只有爹娘疼他爱他。可天道无情,一场大火烧死了爹娘,烧光了小侏儒本就少得可怜的那一点依靠。

如果不是梁一二恰巧经过,宋红袍活不了。

如果不是梁一二教他做人,宋红袍浑浑噩噩。

如果不是梁一二送他学艺,宋红袍没有出头之日。

宋红袍心狠手辣,宋红袍杀伐决断,宋红袍阴戾狠毒,宋红袍天不怕地不怕,可他做的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一个前提:惟命是从。

惟梁一二的命,是从!

可是梁一二交给他最后的命令是:刺杀自己。

敬他爱他,所以杀他害他,宋红袍想不通,问不出,却不能不听。

因为梁一二笑着说:“这是我舍掉性命,也要你做的事情。”梁一二舍掉性命要他做的事情,他更要舍掉性命去完成。

因为梁一二笑着说:“我知道,委屈你了,拜托,用尽全力。”他用尽了全力,这次再没有功力精进后的喜悦,每一步接近成功,就会把那颗和脸膛同样丑陋的心撕开一条口子。

因为梁一二笑着说:“你这孩子,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

这三句话,都是在最后一次见面时,梁一二说给他的,当时的宋红袍已经年近四十,功力直逼五步大成,杀过数百人…….却和现在一样,涕泪横流。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宣葆炯潜入修真道查案之后七八年。

回到天策门之后,宋红袍继续练功,可心里只有两个字:绝望。

矛盾到无以复加,所以宋红袍最终选择了一个决绝的办法:厉蛊重法,一次性夺过十一的全部真力!如果成功足以杀死梁一二,如果不成功便爆体而亡,死他个球的!

宋红袍天生就是蛊术的奇才,进入天策门修炼久了,对蛊术也有了自己的见地,‘夺蛊’只能一点一点的抽取憨子的真元。~~~~他强行用自己的方法,将‘夺蛊’的威力扩大的无数倍。

强行施法的结果,却大大的出乎了宋红袍自己的意料,他没能成功,也没死,而是在施术的刹那就重重的昏死了过去,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百多年之后了;同样他也没能把憨子的真元全部夺走,只得到了大约七成的力量。

即便醒来也无法稍动,吸敛到身体中的厚重真元还无比散乱,要慢慢归拢。

再后来,宣葆炯来找到了他,两个人商量好,宋红袍出关之日,宣葆炯召开‘仙祸’之讲,随后两人联袂出山,再把修真道这锅浑汤子搅上一搅,这辈子打到哪算到哪!

而值得一提的是,憨子在被夺走大半功力之后,虽然还是不懂世事,但头脑比着原来情形了许多,听得懂话,会走会坐会傻笑。

也许是因为两人‘分享’真元,宋红袍对憨子倒有些眷顾了,不忍看他这么行尸走肉般的陪着自己,让宣葆炯把他带出去游走花花世界去了。

就在今天,宋红袍大功告成,破土出关,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霸道方法有着重大缺陷,虽然没有反噬,但只爆发了片刻之后就突然散掉了功力,不仅让所有的计划都功亏一篑,更让宣葆炯和憨子在乏力之下,为了救他而身负重伤……

事情说完了,虽然跨度三百多年,可过程并不复杂,不过即便如此,梁辛还是听得心潮起伏,宣葆炯是暗棋、宋红袍是暗棋、天猿青衣是暗棋,甚至葫芦和猴儿谷也算是暗棋,先祖究竟布下了多少暗棋?

这些暗棋有的已经烟消云散,有的还在影响着现在,而所有的这一切,叠加在一起最终只有两个字:搬山!

‘仙’字去山,便是人。搬山搬山,要搬的不是哪做山,而是仙!先祖要做的事情,便是要将仙赶出人间,还凡人一个清静,一个自在,一个属于自己的大道。

宣葆炯看梁辛低着头愣愣出神,笑着唤醒了他:“在想什么?”

梁辛的神情很有些古怪,似乎有些慷慨,还夹杂着些无奈,而更多的则是犹豫。宋红袍耐不住性子,怒道:“快说!别像个娘们似的!”青墨翻起大白眼珠子瞪他……

“我就是觉得……”梁辛终于咬着牙开口了:“搬山应该是不会错的,可是、可是……”

梁辛的声音,莫名其妙的低沉了许多:“可是为什么搬山,却要搞清楚。”

宋红袍怪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吭哧半天我也不懂。”

宣葆炯却突然大笑了起来,伸手一拍宋红袍:“矮子,这孩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咱们对梁老大讲义气,所以把他的事情当成了自己的事情,可你我却都没有梁一二、洪太祖那份匡扶人见和心疼百姓的心思。”

宋红袍用三角眼瞪着老先生:“都是搬山,有区别么?”

宣葆炯点点头:“有区别!而且区别很大!你我是为了梁老大才搬山,他已经死了几百年,咱们也没打算再多活,所以咱们行事全无顾忌,有六七成的胜算,就会去做!”

说着,老先生顿了顿,声音愈发的洪亮了:“可梁老大是为了那些平头百姓才去搬山的,如果这件事是他来做,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他便不会再铜川开课……铜川府自然也不会毁于一旦。这其中的差别就是:你我在算计的时候,豁出去了自己的性命,更不会去顾及别人的死活;而老梁却把百姓的性命放在第一位!”

梁一二当年的计划,是自己独力抵挡四座杀阵,他既然敢这么设计,就有十足的把握;而反观东篱先生在铜川的计划,除了自己那一阵有些信心之外,憨子和天策门弟子对抗杀阵的胜算,也不过是在七成左右……如果是梁一二的话,也许就会取消计划。

这便是其中的差别了。

宣葆炯的神情却并不太懊恼,只是对梁辛点头笑道:“这一层,我没想到,你能想到,很好。”

梁辛满头的大汗,如果不是因为铜川的祸事太惨,他绝不会把这点点透……他是罪户出身,从懂事的那一天起,就明白今生几乎毫无希望,可即便如此,罪户们还是活着,还是做梦,大人还是拼命的疼爱孩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重获自由与希望的梁辛,才会比其他人更珍惜性命,自己的性命和别人的性命,在他眼中都是宝贝。

宣葆炯无所谓的一挥手:“世事便是如此,你敬爱之人,未必不会做出让你伤心之事,我不和你计较,更懒得和你去辩其中的道理,有自己的想法,无论对错都不能算是坏事。”

说完,他顿了顿,岔开了话题:“我的元基散乱,矮子的功力尽丧,要找地方疗伤,这就走了,以后自有再见之日,十一的真元恐怕也只剩下半成不到了,你替我照顾好他。”

即便这个半成不到,只足以打得普通修士抱头鼠窜,宣葆炯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梁辛嘴巴动了动,可对方却果断摇头,不许他多说什么。

宣葆炯走到十一跟前,低声细语的嘱托着什么,又伸手指向了梁辛,憨子痴痴呆呆的望向梁辛,半晌之后,咧开嘴巴傻笑着点点头。

宋红袍也对着梁辛说道:“郑小道,算是我半个徒弟,本来胳膊就有伤在前,这次又脱力,总要调养一阵才能恢复,我现在顾不得他,也拜托给你了。”随即又费力的伸手,指了指梁辛手里的命牌:“你在人间行走,有这块牌子方便些,就先借给你用了。”

两个怪物嘱托了一番之后,互相搀扶着,向着草原深处走去,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中,始终不曾再回头看一眼。

青墨这才轻轻的叹了口气,扯了扯梁辛的袖子:“咱们现在怎么办?是不是……先去苦雁关找柳亦报个平安?”一提到柳亦,青墨的小脸上又显出那份气哼哼的神情:“铜川府都没了,我是怕哥哥会担心,可他所在州府距离有太远。”

梁辛没太在意青墨的神情,笑着回答:“报平安是一定去的,不过现在的事情可还没了结。”说着,抬头望向了远处的琅琊。

琅琊站在篝火旁,亮晶晶的眸子正望着梁辛,淡淡的笑道:“兔子烤好了,快过来吧……”

梁辛把刚刚骑到自己脖子上的羊角脆抱了下来,塞进了青墨的怀里,说了声:“在这里等我。”随即迈开大步,走向了琅琊。

憨子十一也跳起来,紧紧跟在了梁辛身后。



第五十四章 意外之喜


class="width">兔肉喷香,梁辛吃的满嘴流油,十一的修为已经大成,不需要这种凡间的饮食,但是吃几口也无所谓,他看梁辛吃的香甜,也给自己抢了个兔子腿来啃。www.65txt.com

抱着羊角脆,远远躲在后面的青墨简直怀疑,梁辛不让她上前是因为这两只兔子。

不过还好,片刻后梁辛举着最后一只兔子腿,回过头对她笑道:“这个是给你留的!”说完也不管衣服肮脏,直接把兔腿塞进了怀里,这才抬头望向始终在身旁殷勤侍候的琅琊,问道:“你是竹五的同门吧?”

琅琊清俏的脸上,显出了一份惊讶,不过还是点点头,反问:“你怎么知道?”

梁辛胡乱在衣服上抹了抹满手的油渍,开口道:“修士中,只有两个门宗和我有些关联,一个东海乾,一个就是竹五的派系了。竹五是邪修,你也是邪修,身后的实力也远远超过东海乾,不难猜的。不过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琅琊也不隐瞒,口齿清脆的回答:“竹五临死前,在你身上种下了一根‘铭心刺’,方圆十里之内,只要有我们的人,就会察觉到这根刺的存在。”

‘铭心刺’不会对中招者产生任何危害,唯一的作用就是留下个标记,十里之内的同伴不用运功就可以察觉到它的存在,这是竹五重伤时种在梁辛身上的,用来告诉同门,究竟是谁杀了他。

另外,铭心刺极为隐蔽,其他的修士根本察觉不到,就连妖王葫芦也没发现。

梁辛苦笑,很快想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宣葆炯在铜川开课,闹得声势颇大,把邪道上的妖人也引来了,一旦双方近身十里,人家就有了察觉。对于琅琊而言,自己纯粹是个意外收获。

跟着琅琊又好像表决心似的,用力摇头道:“我可不想替竹五报仇。”

梁辛嗯了一声:“这个我倒是知道,否则你也等不到现在,更不会救我们。”

琅琊的表情一下子委屈了起来,看了在远处依旧不明所以的青墨一眼:“那你不让她过来,以为我会害你们?”

梁辛有些不耐烦的摇头:“只是以防万一罢了,快说吧,你找我究竟要做什么,说完便要分手了。~~~~”

琅琊一笑,神情变得郑重起来,直接道:“我只问你一件事:在苦乃山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那条石脉怎么会化为乌有。我救了你们所有人,就只为换你几句实话。”

说完顿了顿,琅琊又继续道:“初见之时,我就已经替你拔除了‘铭心刺’,从此我那些同伴,还有竹五的几个兄弟,再不会知道你就是杀人凶手。除了我之外,绝不会再有邪道中人知道你的下落,你说出真相,大家各走各路,竹五的事情就此抹掉。”

最后,琅琊又笑了:“我的手段你也见过,真要用强,你们没有机会的。”说完,对着憨子笑着点了点头,憨子则咧嘴报以傻笑。

苦乃山的凶根石煞,于朝廷而言是个厄运的象征,只要除去就无妨了;修真正道干脆就不把它当回事;可邪道妖人却重视的很。

梁辛再琢磨了片刻之后,还是缓缓开口了,他说谎话的本领是和柳亦学的,大段的是真话,只在关键之处换上假线索,前后的经过都大致相符,但接引玉石双煞相搏的,被梁辛说成了是一个青衣,最后这个不存在的青衣自然是死了。

琅琊在得知苦乃山里竟然还有一块玉璧恶煞之后,在沉吟了一会之后,又追问道:“玉璧和石脉,打起来了?被人一连接就打起来了?”

梁辛装傻,说的含含糊糊,把自己当成了第三者,简单描述了一下当时惊天动地的场景之后就说自己昏厥了……

石脉与玉璧同归于尽,就算再怎么重要,现在也消失了,琅琊的眉宇间,掩饰不住的失望,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可还没等把浊气吐出去,她的眸子就明亮了起来,抬头大笑了一声:“险些被你骗过去。”话音落处,身形一飘,扬起素手就向着梁辛的胸口按去。

梁辛大吃了一惊,顾不得去想究竟是哪里出了破绽,忙不迭的撤身后退,几乎与此同时,始终呆呆而立的憨子霍然大吼,迈上一步,伸出大手挡住琅琊。

憨子手大,掌心老茧掌背青筋,五根手指都好像小棒槌;琅琊手小,莹润如玉,春葱般的纤指并拢……两只绝不应一起出现的手,在碰撞的刹那里,就轰然炸响了一道惊雷!

殷红的血色滑过琅琊的脸膛,一闪之后便告消失,而少女的脸色转眼从水嫩的白皙变成了虚弱的苍白。

清脆的叱喝连连,琅琊的身形上下翻飞,几次想要突破憨子的的防御,噼里啪啦的对掌声连成了一片,最终琅琊发出了一声不甘的低吼,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

憨子仿若一座大山,傲然肃立,身形没有半分晃动,脸上仍旧是那份傻笑。

就这么一缓的功夫,梁辛已经摘下了背挎的阳寿邪弓,开弓引箭,指向琅琊。

琅琊连连退了好几步,还勉强站住,望着梁辛道:“接引玉石双煞的人,就是你!否则你一身土行真元从何而来?说谎可恶……”正说着半截,纤弱的身体突然颤抖了起来,哇的喷出了一口鲜血。

琅琊的目光惊骇,望着憨子喃喃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厉害到这种地步?”

青墨一看这边动手了,立刻赶了上来,她怀里的羊角脆呲出了獠牙,青色的绒毛都乍了起来,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气的……

邪弓饱满,细箭上金光滚动,稳稳对准琅琊,梁辛见十一足以压制住对方,这才皱眉开口:“不是说不报仇么?怎么忍不住动手了……”

话还没说完,梁辛就闭上了嘴巴,神色间恍然大悟……竹五那一门的邪修,对苦乃山里的凶煞石脉志在必得,现在石脉虽然已经消失了,但一部分本源法力却残留在自己的身体里。

换个角度,从五年前开始,梁辛就变成了‘石脉’!

对于琅琊而言,的确无意为竹五报仇,她一直跟着梁辛,主要还是为了探知当年苦乃山石脉为什么会消失。不过琅琊先前也没想到,现在的梁辛就是当年的‘石脉’,否则她绝不会有耐心等到现在。

这个意外的大收获,让琅琊的心头狂喜,目光随之明亮,笑容也愈发的饱满了,衬在一望无际的碧草之间,轻灵而俏丽,又有谁能把她当做一个妖女:“东篱和大头矮子,他们两个人功法玄奇,等他们伤愈回来,正道修士恐怕要倒足大霉,我们想要翻身,自然不能丢掉这么强的助力。所以到了这里我便遣散手下的高手,两个老鬼便对我更放心了些,等他们回来,发现你们都死了,也只会把凶手当成正道中人。”

说着,琅琊简直笑的合不拢嘴了:“我救了你们,现在又杀了你们,有趣得很呢!”

话音刚落,憨子十一突然发出了一声大吼,皮肤下好像爬满了蚯蚓,正拼命的蠕动着,随即一颗颗细嫩的小草顶奋力顶了出来……只一眨眼的功夫,憨子全身都长满了妖邪的小草,整个人都变成了绿毛怪物。

十一不知不觉就中了暗算,奇痒难耐之下那还顾得上对付敌人,一只大手拼命的在身上挠着,嘴里发出嗷嗷的怒叫,另一只手却仍然牢牢抱住自己的箱子,不肯有一丝的放松!

情势诡异而突兀,梁辛心里一突,跟着眼前人影晃动,琅琊趁着他疏神的瞬间欺身而近,白皙水嫩的纤手,轻轻印在了梁辛的胸口上。

一股洪浩的力量,就像头暴躁的凶兽猛地扎进了梁辛的胸口,梁辛只觉得天旋地转,护身的土行真元被尽数击散,一头栽倒!

琅琊笑声响亮,唇齿之间却还残留着鲜血,长长的头发随着她的纵跃迎风而舞,根本不等梁辛再爬起来,右手捏出了一个手印,向着他的小腹丹田重重的叩了下去,即便如此,妖女的神情里依旧是那份乖巧与灵动。

只要手印按中梁辛的丹田,凶煞石脉的醇厚土元就会被抽离出身体!

琅琊早已过了掸心境,可此刻还是忍不住兴奋的全身都有些燥热了!就在她的手印,堪堪击中梁辛的刹那,突然耳边响起了一声叱喝……一声和自己一摸一样的叱喝。

随即,琅琊就看见,另一个‘琅琊’咬牙切齿,模样凶狠的扑向了自己!



第五十五章 儿女情长


class="width">任谁在没有镜子的地方,突然看到另一个自己都会吓一跳,修为高深的琅琊也不例外,虽然很快就明白,这是曲青墨幻化而成的,可手上还是慢了一个瞬间。www.65txt.com<<>>

梁辛勉强凝力,奋力躲过躲过对方的手印,手挽邪弓闪身跃起,随即只看见琅琊一脚踹中了‘琅琊’!

惨叫嘶哑,‘琅琊’远远的向后摔去,口中鲜血涌出,人还在半空,幻化之术就已经失效,显出了青墨的真身……梁辛眼前的一切,尽数被青墨的鲜血染成了血红,天地山河、青草仇敌!

琅琊重击青墨,正要再去对付梁辛,却听到了一声穿云裂石的怒嗥:“你要石脉,我便给你石脉!”

灿灿夺目的金光,邪箭破空呼啸,向着琅琊的那张精巧美丽的脸膛狠狠叮去。

妖女的眸子神情里满是讥诮的笑容,挥手自半空中唤出一道乙木屏盾,正想开口说什么,不料啪的一声脆响,屏遁炸碎成一蓬齑粉,而邪箭的光彩没有半分减弱,依旧向着她迎面射去,琅琊的俏脸都被映衬上一层诡异的金光,妖娆而邪异凛然!

直到此刻琅琊才知道,在梁辛手里,邪弓不吝于五步修士的全力一击,脸上的讥诮转眼被恐惧涤荡得一干二净,再也没有躲避和抵挡的机会……

怒响沉闷,宛若一道闷雷贲烈!

妖女琅琊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鸢子,在天空中无力的翻转着,远远的摔了出去……

嘭嘭嘭,三声闷响连成了一串,从琅琊偷袭到中箭,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瞬间,三个人几乎同时摔落在地!

妖女琅琊气急败坏的怒叫了一声,她能不死全赖身上带着一件特殊的宝贝:地藏慈悲印。

宝印无法增加功力,也不能唤出神通,却有一个能令所有修士都为之疯狂的的功效:它可以替主人死一次,只一次。此刻怀里的宝印已经彻底粉碎,变成了凡石。

可即便有宝印护身,修为刚到海天境大成的琅琊,也被这催魂夺魄一箭震伤了五脏六腑,七窍都沁出了粘稠黑血,全身真元散乱成一团,再不敢耽搁片刻,踉踉跄跄的向着远方逃逸而去。以她现在的重伤,别说是梁辛,就是个二步修士也能轻易置她于死地。

琅琊不知道,梁辛动用邪弓之后就会动不得,当然更不知道,梁辛的邪弓已经无法再用,否则也不用急着逃走。

石脉的元神被邪弓夺走,本源法力散乱溢出,梁辛又像上次一样,身体陡然沉重,重重的摔回地面,就连眼睛也只能直直望向半空,他拼了小命,也无法移动半分……

郑小道、黑白无常还在昏迷,憨子正奋起真元破除琅琊留在他身上的木行妖法,青墨生死不知,没人能帮梁辛。

只有羊角脆徒劳的在众人之间奔跑,小猴子,大眼睛,泪水涟涟。

梁辛拼命压下心里的烦躁的,按照‘土行心法’缓缓行功,努力归拢着体内散乱的真元,好在玉璧与石脉本来就是同宗同属,都是天生的土行精怪,两股真元几乎没有区别,彼此间可以无碍融合……

从黄昏时分,一直到天现黎明,梁辛从不能稍动,到手指微颤,最终归拢了大部分真元,一跃而起跑向俯身远处的青墨。

凄凄长草间,梁辛追着那一路血迹斑驳,嘴里只在反复的念叨着:“别死,别死,别死…….”

青墨双目紧闭,唇齿间的鲜血已经干涸了,变成了紫色暗痕,梁辛坐倒,小心翼翼的把她抱在怀里,将土行真元缓缓度入她的背心。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却比那十年的罪户童年还要难熬,青墨的眼皮微颤,吃力的睁开了眼睛。

昨天还一清二白、灵动奕奕的眸子,已然浑浊暗淡了……

以掸心境的修为,硬抗四步琅琊的重击,青墨此刻虽然还活着,但生机已断!梁辛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的抱着她,生怕黎明时草原上的风,会吹熄了怀里这盏随时都会消失的生命之火。

有生之年,梁辛从未像如此的心疼过!

这时憨子也终于冲破了妖法,一颗乌青的种子,被他的真元从手心中逼了出来,摔落在地,全身的青草也随之化为青烟。

琅琊对付憨子的时候,动用的不是法术,而是法宝,这棵种子叫做‘原上草’,专做偷袭之用,是两人交手时被种下的。

青墨扬起脸,用下颌顶了顶梁辛的胸口,想笑却无力让嘴角抿出一丝笑纹。

梁辛赶忙放松了些,低下头还没说话,眼泪就摔碎在青墨的脸上,这时胸口的衣襟一松,扑通,掉出了一件事物:油腻腻的烤兔腿。

青墨的眼睛笑了,手指微微勾动,想要伸出去捡……在旁边早已涕泪横流的小猴子赶忙捧起兔腿塞进她的手里,可青墨却抓不住,抓不住!

青墨好像叹了口气,放弃了徒劳的努力,而是把螓首更深的扎进了梁辛的怀里,口气呢喃,清淡:“梁辛,我……想他。”说话间,眼角滑出一连串的泪水。

梁辛努力让她躺的舒服些,青墨却恍然未觉,依旧梦呓般的说着:“我出身名门,所有人都对我恭恭敬敬,只有他满不在乎,一见到我就胡说八道的开玩笑……还趁着哥哥不在的时候,捏我的脸,笑话我长得……圆?”

说着,青墨眸子转动,望向梁辛问:“我长得圆么?”

梁辛笑了,青墨也笑了,真正的笑容:“再后来我被乾山道的修士看中,整个京师都为之轰动,这下旁人不光是恭敬,甚至还有些敬畏了,他却还是老样子,甚至还跟我小声嘀咕,让我别修仙去,说一修仙就没人味了,我没理他。”

“从小我就喜欢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总和别人不一样,还两面三刀的,哥哥在时他满脸老实,哥哥不在他就张牙舞爪。”

“大了一些之后我便不理他了,我对谁都笑,唯独对他没有好颜色,又烦他,又想看他。”

“看他手腕碎了,我心疼的,可他还是满脸坏笑的。”

“现在快死了,却想他呢,还有哥哥,爹爹,娘亲……”

青墨绻起了身体,好像个婴儿,恨不得把自己全部挤进梁辛的怀里,她冷。

梁辛没有道心,放眼天下,真正对他好的人,不过这么三五人,青墨无疑是除了丑娘之外,和他最亲近的人。平时不知道,可一个死字写在了眼前,写在了青墨身上,梁辛心疼到无以复加!

梁辛不是豪杰,不是丈夫,根本憋不住自己的眼泪,却不敢放声大哭,抱着青墨跳起来,咬着牙笑道:“我带你去找老大!妈的,我也想他了!”随即招呼着憨子背着郑小道,略略分辨了一下方向,向着苦雁关撒腿跑去。

小猴子手脚麻利,早就跳上了梁辛的脖子。



第五十六章 七虫七星


class="width">狂奔不久,青墨就沉沉的昏睡了过去,郑小道却苏醒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大吃了一惊,正想追问怎么回事,突然从身后传来了一阵压抑低沉的呜呜声。(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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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回头一看,只见视线的尽头,正弥漫起一蓬黑色的风暴,速度奇快向着他们追了过来。与此同时,一个晦涩的声音,自远处滚滚回荡而至,说的是草原上的蛮话,梁辛根本听不懂。

郑小道却脸色骤变,不住口的催促道:“快跑快跑,草原上的巫士,肯定没好事!”。跟着,又恨恨的说了句:“怎么会惹上他们!”

西蛮蛊,北荒巫。只不过当初的西南蛮人,人人侍蛊,最终被虫子吞噬了心性,引兵作乱,在几千年前就被前朝荡平。

而北方关外的草原上,只有极少的一些人修炼巫术,巫师们不仅不与中土往来,就连草原上的牧族也很少见到他们。

真正让北荒巫出名的,还是七百年前正邪联手,赶赴极北冰原剿灭摩罗院的时候,路过草原引起了巫师的误会,双方小规模的接触了几仗,后来双方的高人出面才澄清了误会。

和摩罗院一样,草原上的巫士们,虽然人数很少,可胜在诡异凶狠,巫法也自有霸道之处,至少那几场小架打下来,巫士虽然没能占到便宜,但是也没吃太大亏。

北荒巫术,主要以唤鬼驱丧为主,一经施展便是阴风惨惨!

用不着郑小道催促,梁辛就连声召唤着十一,拼命的奔跑起来。

十一一发力,立刻把梁辛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黑色的飓风,铺天盖地席卷而至,速度来的奇快,不多时就扑涌而至,梁辛只觉得眼前一暗,跟着鬼哭狼嚎直往耳朵里钻,身体四周裹满了滑腻腻的粘稠,仿佛突然落入了泥潭,每往前一步,都走得困难无比。

巫士躲在黑风中,嘴里一连串的呼喝着什么,梁辛则暴跳如雷,破口大骂,抱紧怀里的青墨,拼命的向外冲去,就在这时,脚下突然一紧,一只惨白的手,牢牢抓住了他的脚腕,随即破土声接踵响起,放眼望去齐膝的芳草间,正有不知道多少只或惨白、或青灰、或阴红的手伸出来,正随着青草一起摇摆……

梁辛的胆子再大,此刻也觉得浑身鸡皮疙瘩乱窜,脚下用力一拔,果不其然,拉出了一条手臂,脚下泥土稀松,梁辛仿佛都看见了正有稀疏的头发,从下面拱出来。

不仅仅是毛骨悚然,更让梁辛难受的是,当自己被阴丧巫风裹住之后,心里说不出的憋闷,眼前都是暗红的血色,耳中充满轰轰的血液激荡声和擂鼓般的心跳…...这种感觉梁辛似曾相识,当年在发现猴子青衣的荒谷里,梁辛吃过生肉之后,就是这般的难受!

越来越多的鬼爪子扒拉着、摸索着,兴高采烈的抓上了梁辛的脚,梁辛有伤在身,奔跑虽然无碍,可是难以震开这些鬼爪子,用力向外拔的话,只会把鬼东西全部带出来,正急的咬牙切齿的时候,身前劲风激荡,十一又跑回来了,脸上的憨笑里透着几分不好意思。

梁辛二话不说,直接把怀里的青墨塞给了十一,嘴里连串的催促:“走走走,带她去苦雁关,找青衣千户柳亦!”

十一却摇了摇头,不肯离开,一双大脚猛踩,地面下的惨叫骤然响亮,抓住梁辛的鬼爪子都被十一踩断了。

郑小道叹了口气:“十一的力气已经小的很了,既然回来,就冲不出去了。”

梁辛勃然大怒:“那你们还回来作甚!”

郑小道比他还生气,死乞白赖的抓着十一的肩膀:“你以为我想回来?憨子自己回来的,怎么劝都没用!”

自始至终憨子的表情也没有变化过,就像个陀螺似的,不停的围着梁辛打转,他们附近的鬼爪子一一踩断,可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动作越来越吃力了……以仅剩的三成真元,破解青山压顶法阵、自长藤间救下宋红袍、最后又被琅琊的法宝暗算,现在的憨子只是强弩之末了。

巫士已经不再说话,换而桀桀的冷笑,夹杂着一阵阵清脆铃声,时远时近。

梁辛的五官都有些抽搐了,对着十一招呼道:“把小道给我!”

十一异常听话,肩膀一震,直接把郑小道抛进了梁辛的怀里,郑小道可傻眼了,他做梦也想不到看上去是个朴实少年的梁辛,临死之前不抱姑娘,而是要抱着自己这个小伙子……

梁辛哪知道他胡思乱想,有些急促的说:“给我种蛊!那种能让力量暴增的蛊!”

郑小道愣了愣,迟疑道:“种蛊的都是门中的长老,我以前只是接蛊……要不我试试?把你种死了可别怪我!”说完手脚麻利的从怀里取出盛放蛊虫的盒子。

梁辛则对着十一嘱咐道:“再撑一会。”

十一憨笑,脚下不停……

郑小道让梁辛躺在地上,吩咐道:“真气归元,千万别用力!”说完,用一把小小的金刀轻轻一刺,戳破了梁辛的左肩窝。

金刀灿然,锋锐上凝结着一滴殷红的鲜血,郑小道口中念念有词,打开了盛放蛊虫的盒子,盒盖一开,立刻弥漫起一股恶臭,一共七只黑色的丑陋甲虫,正一动不动的趴着。

郑小道把金刀锋锐上的血滴在了一枚蛊虫身上,虫子似乎打了个机灵,身体随即膨胀、收缩、膨胀……仿佛笨拙而臃肿的呼吸着,片刻之后那滴鲜血就尽数被它收敛进身体,在虫子的后背上显出了一张白色人脸……仔细看的话,就是梁辛现在的模样,眉头微蹙,双目紧闭。

郑小道有些紧张的吞了口口水,把金刀换成竹签,挑起那头蛊虫放在了梁辛肩窝的伤口上,同时低声的嘱咐道:“会有些疼,要忍住,千万不能出声。”

蛊虫用短短的触须碰了碰梁辛的皮肤,笨拙的爬进了伤口。

梁辛的身体猛的一跳,几乎咬碎了牙齿,才没发出那一声惨叫!

虽然早有准备,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疼,钻进身体的哪是什么虫子,分明是一头熊、一头犀牛、一头大象!整个身体都仿佛要爆炸了似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在自己的伤口中插进了一把油纸伞,然后猛的撑开……

身体都快要爆炸了似的,额头上的青筋,也仿佛被砍掉脑袋(尾巴?)的蚯蚓,拼命的蠕动着……

郑小道额头冒汗,手上却毫不停歇,又用金刀戳破了梁辛的右肩窝、滴血、辨主、种蛊,继而天灵、胸口、丹田、股窝……在种下了最后一条怪虫之后,郑小道大笑道:“七虫七星,北斗降龙,大功告……”他的话还没说完,梁辛突然爆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第五十七章 北荒巫术


class="width">刚忙活完,最近严重睡眠不足,一会准备狠狠睡一觉,十二点之前绝对不起床!

所以提前把中午的更新发上来。(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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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骚眉搭眼的问句:嗨,有推荐票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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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号凄厉,甚至压过了风声,把混沌中的青墨都惊醒了,小丫头费力的张开迷糊的眸子,再看到梁辛的惨状之后,无力的哭了一声:“你…怎么了……”话还没说完,又复昏厥了过去。

梁辛的上衣尽数炸碎,**的胸腹胳臂上,到处都是高高鼓起的粗大血管,布成了可怕的蛛网。郑小道看着梁辛痛不欲生的模样,心里琢磨着:完了,第一次种蛊,就把人给种死了……

念头还没转完,郑小道猛的瞪大了眼睛,七条刚刚进入梁辛身体的蛊虫,就好像被吐出的瓜子皮似的,都被梁辛的伤口‘吐’了出来。

不仅如此,那七条蛊虫,现在全都被吸干了精血,只剩下白的几乎透明的两层皮……郑小道只觉得头皮发乍,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蛊虫是虐戾之物,只有他们去吸允宿主精血的份,怎么可能被梁辛抽成了‘干尸’。

而梁辛怪笑了几声,从地面上一跃而起,七只蛊虫虽然已经逃出了身体,可是在他胸口上,却赫然显出了七枚黑色的虫形印记!

蛊术阴戾,施术之下不可思议的事情极多,可郑小道从未见过这么诡异的情形,惊讶之下,手脚并用的向后爬开,远远的躲开仿佛变成鬼怪的梁辛。

放眼望去填满了视线的鬼爪子,也好像突然发现了天敌似的,一只只都忙不迭缩了回去!

隐藏在黑风中的巫士见状又惊又怒,一口咬破了自己的舌尖,鲜血泼洒飞溅,尽数沾染在手中的铜铃上,刺耳的铃声陡然高涨。

铃声催促,漫天黑风就像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食人鱼,骤然收缩了阵势,从四面八方扑向梁辛。

梁辛只觉得一股阴惨而厚重的巨力,狠狠裹住了自己,全身的骨骼都发出咔咔的闷响,恐怕坚持了不了多久,就被活活挤碎成一滩肉酱。

十一正呲牙咧嘴的踩着死人手,一眨眼的功夫,手全没了,黑风凝聚起来,好像个黑色的大蚕茧似的裹住了梁辛。

憨子有些茫然,举目四望中一眼就看到不远处,一个穿着油腻腻的皮袍巫士,嘴角溢血手舞足蹈的摇晃铃铛,嘴里还念念有词。

憨子大怒,把青墨往郑小道的身旁一放,举起拳头就扑了过去。那个草原巫士正竭尽全力施术攻击,突然看到一座‘扛箱子的铁塔’嗷嗷怪叫着扑过来,心里叫苦不迭,可手中的法术不又不能停……巫士反应也挺快,一边摇晃着铃铛一边撒腿就跑。.

梁辛自己看不到,当黑巫重压席卷而至的时候,他胸口上的七虫印记突然活了起来,飞快的游弋、穿梭。

他体内那些还没来及炼化为己用的玉石真元,立刻化作了七路,在虫印的带领下滚滚流动,按照天星北斗的星图运转不休,稳稳抗住了黑风的重压!

黑袍巫士似乎后力不继似的,梁辛只觉得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大,而巫风的压力越来越小,肉眼可见的,浓稠的黑风颜色渐渐浅淡,从浓黑变作暗灰,继而变得透明清澈,最终嘭的一声闷响,巫风炸碎化于无形,梁辛怒喝一声,和十一一起追向神情惊骇的巫士。

巫士的法术被迫,巫铃震裂,不过腿脚却轻便的很,梁辛和憨子俩人都追不上……

梁辛哪还顾得上跟他纠缠,招呼了憨子一声,两个人各自抱起青墨和郑小道,也不再理会巫士,继续想着苦雁关的方向疾奔。

不料那个巫士,被追得鸡飞狗跳之后,看敌人走了却不肯罢休,撒开双腿又追了上来。

梁辛这下气的暴跳如雷,脚下不停两眼瞪得溜圆,怒骂道:“再扰我我便……”

不等他说完,巫士就呜哩哇啦的说了一段蛮话,郑小道久居铜川,懂得蛮话,略带意外的咦了半声,对梁辛翻译道:“他要你归还慈悲弓……”

梁辛愣了愣,很快明白曲青石留给他的阳寿弓,恐怕和巫士之间有什么关联,不过嘴里还是干脆的骂了句:“滚蛋!”

巫士继续呜哩哇啦,郑小道不停的翻译着。

“他说你不还神弓,草原上的巫士会尽起而至,追杀于你。”

“不还神弓,巫士将联络**帐,兴兵血洗中土。”

“不还神弓,他就不走……”

“他说好话呢,央求咱们……”

“他说邪弓咱们一用就死,不好使,用别的宝贝跟咱们换…….”

郑小道一边翻译着一边呵呵的笑出了声,这时巫士又说了句什么,他的神情突然一怔,立刻对梁辛道:“巫士说女娃娃生机已断,只有去求大司巫出手,才有可能活下去!”

梁辛猛的占住了脚步。

郑小道继续道:“大司巫是草原巫士的领袖,神通通天彻地,只有他才能救女娃娃,如果归还神弓,他就带着咱们去求见他老人家,但是大司巫肯不肯出手,他不敢肯定。”

翻译过巫士的话,郑小道又补充道:“应该可信,我也听说过大司巫之名,而且草原人重诺,一旦答应下来的事情就不会反悔。”

梁辛没有丝毫的犹豫,伸手解下邪弓递给巫士:“带路!”

黑袍巫士一见邪弓,脸上霍然升腾起一股喜色,但是却没接过邪弓,说了句什么之后,对他们一挥手,示意跟在自己身后。

郑小道笑道:“他说,等到了大司巫那里再把邪弓给他,跟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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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青石的先人,也只是在无意中得到了这把邪弓,也并不知道它真正的来历……

自古以来,越是人烟稀少的地方,鬼祟邪物就越猖獗,草原荒凉,阴盛阳衰,常常会有游魂肆虐,附体伤人,牧民深受其害。

有一位巫士不忍牧民受苦,施展大咒,凝练出这把弓,取名‘慈悲’。

这把邪弓,根本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被鬼祟冲撞之人,只要引弓一射,邪弓就会夺走鬼祟的魂魄,病人也得以还阳。

若非如此,谁会去打造出一把一箭就会杀了自己的弓子!

论威力,其实邪弓也算不得多厉害,但这是一把功德器,在巫者之间有着极高的地位,不过在千多年前,这把慈悲弓遗落中土,机缘巧合之下被曲氏先祖捡了去当传家宝了。

不久前,梁辛与琅琊拼命,动用了邪弓,而黑袍巫士的洞府就在附近,感受到邪弓的气息之后又惊又喜,可他当时正在练功的关键时刻,再怎么着急也动弹不得。

等到收功之后,黑袍巫士立刻赶来,总算追上了梁辛等人,结果双方恶战了一场,可让巫士想不通的是,别的不说,就自己最后的那道黑风巫,论威力的话,相当于海天境大成的四步修士全力一击。

梁辛就算没受伤,巅峰状态下充其量也只能算三步修士……还是没有神通的。

就算他把玉石双煞的真元全部化为己用,也不过勉强踏入四步海天境,他凭什么抗下了巫师那最后一击?

巫士不明白,梁辛比他还纳闷……

这时巫士回过头,咧开嘴笑了笑,又说了什么。

郑小道这个翻译做的尽职尽责:“他说,大司巫无所不知,咱们肯归还慈悲弓,就是草原上的贵客,有什么不明白的到时候尽可问他老人家。”

梁辛恩了一声,关于功法的疑问倒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大司巫究竟肯不肯、能不能救回曲青墨!



第五十八章 黄金帐篷


class="width">狂奔。www.65txt.com-====-

其间青墨又醒来了一次,眸子里依稀透出了回光返照的光彩,淡淡的对着梁辛道:“如果赶不及,也没关系的……”

不久之后,应该是已经跨入了其他巫士的辖地,随行的黑袍巫士一边跑着一边开始手舞足蹈的做法传讯,不久之后,七八团黑色的疾风从草原深处鼓荡而至,在呜哩哇啦的沟通之后,赶来的巫士催动黑风包裹起众人,一下子速度快了很多。

越往草原深处走,黑色的飓风就越多,到最后汇聚成铺天盖地的一大片,浩浩荡荡,声势惊天。

在赶路时,梁辛把郑小道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

郑小道在听说铜川被毁、鸡犬不留之后,眼睛一下子变得通红,牙齿咬得咯咯响,能挡住哭声却止不住泪水,梁辛正想安慰他几句,郑小道却深吸了一口气,抹掉泪水,露出了个还有些不太协调的笑容:“铜川城里到处都是我的熟人,天策门下每一个都是我的兄弟,他们死了,我哭破了天也没用!”

说着,郑小道真的仰起头,透过灰蒙蒙的黑风望向天空:“这笔债有的算了。”说完,竟然就恢复了常态,再不肯多蹉跎,更不去咒骂。

一行人风驰电掣般的在草原上掠过,过了不知道多少时候,身边的黑风突然消散,此刻聚拢而至的巫士足足有上百人,全都收敛了巫术,面色恭敬垂首肃立,对着众人不远处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帐篷。

最早的那个黑袍巫士对梁辛打了个手势,梁辛会意,将邪弓交给了他。

黑袍巫士把邪弓双手高举过顶,躬身走到帐篷之前,大声说着什么。

片刻之后,帐篷的皮帘一挑,一个山羊胡子的老者出现在门口。

老者一现身,所有在场的巫士全都弓起了身子,认真行礼,不用说必是大司巫无疑。

梁辛从来没见过谁会老成这个样子……

大司巫的脸上没有皱纹,因为他太瘦了,就好像一具干尸,皮肤都紧紧扒在骨头上,因为皮肤全无光泽,所以老头子就不带一丝生气,根本就不像个活人,只有深陷的眼睛,在转动中显出了少许的生机。

郑小道偷摸的吞了口口水,山羊胡、干巴瘦、活死人、穿着个脏乎乎的羊皮袍子好像挑在竹竿上……这一连串全不搭调的特征组合出来的,就是草原巫士的首领,法力通天彻地的大司巫。

大司巫伸手接过了‘慈悲弓’,用翻着油光的袖口把弓子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遍,随即目光转动,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猛的扬手把弓高高举起!

……

巫士们都低着头,谁也不敢看大司巫,谁也没看见他的欢欣鼓舞,自然也就没有欢呼声,老头子眨巴了两下眼睛,老实巴交的把慈悲弓抱在了怀里,对着梁辛僵硬的点点头,开口道:“随我进来。”

大司巫说的是汉话,语气略带生硬,声音却圆润好听,仿佛草原上的牧民歌者的嗓音,苍茫却柔和。

梁辛大喜,赶忙抱着青墨,快步走了过去,郑小道犹豫了一下,也扎手扎脚的从憨子身上爬下来,跟着梁辛一起走进了帐篷。

一进帐篷两个人只觉得眼前珠光宝气,霞彩弥漫,外表看上去比个坟包也大不了多少的帐子,内中别有天地,简直大的一眼望不到头。

不仅如此,帐篷里根本没有别的陈设,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黄金,各种各样的黄金……金砖、金币、金沙、金雕……最璀璨夺目的,是一个粗大的黄金树,遍体流光,逼得人几乎不敢直视。

大司巫一生侍弄巫术,但惟独喜欢金子,不管什么样式,只要看到金灿灿的颜色就挪不开眼神,这一辈子收集的金子,全都被他放在帐篷里,无论他做什么,只要身边有金子,老头子就觉得打从心眼里高兴。

梁辛顾不得别的,抱着青墨踏上了两步,还没来得及恳求说话,老头子就先开口:“女孩子,有救。”说完,深处右手,用食指和拇指在空气中一掐,凭空就捏住了一道黑色的气息,随即往青墨的额头一点。

黑气一闪,没入了青墨的额头,就此消失不见。

青墨的呼吸,立刻就平稳了下来,虽然脸颊依旧苍白得吓人,可眉宇间的痛苦却减轻了不少。大司巫做了个手势,梁辛会意,在屋子里踅摸了踅摸,小心翼翼的把青墨摆放在一张黄金榻上。

大司巫的嘴角不易察觉的一跳,在心疼他的宝贝黄金榻,好像青墨能把这么一大块金子给躺没了似的。

梁辛见青墨睡的安稳,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起来,毕恭毕敬的对着大司巫躬身施礼:“多谢……”

大司巫却一挥手,打断了他:“我只是说有救,却还没答应出手,你要想她活下去,需答应我一件事情。”说着,停顿了片刻,又岔开了话题:“这个女娃娃的伤被我镇住,三十天之内不会死。我要你在三十天之内……把你师父的人头带回来。”

梁辛先是大惊失色,跟着怒极而笑:“你疯了是吧!”

大司巫还是那副干尸的样子,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也看不出他是生气还是愤恨,声音虽然悦耳好听,可语调僵平,全没有抑扬顿挫:“你不杀他,他迟早会吃掉你。说到底,你只是他养的一件补品,你去杀了他,既可以保住自己的小命,我又解了心头之恨,还能救回这个女娃娃的活命,一举数得的事情,与大家都有好处。”

梁辛举得有点不对味了,他葫芦师父嘴馋、嗜酒,但是不喜欢荤腥……

果然,大司巫继续道:“那头老蝙蝠以蛊饲人,再吸人精血,他的一身功力都是这么来的,你心性不坏……”

说到这里的时候,梁辛算是彻底踏实了,打从心眼里送了一口气,摇头笑道:“前辈误会了,晚辈的老师可不是蝙蝠。”

“当然不是蝙蝠,我是说他的样子。”

“样子也不是蝙蝠。”

大司巫挺矫情,不依不饶的说道:“高深修士,幻化形影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作恶多端,又惹下了我这个仇家,要是还敢用原来的样子招摇倒奇怪了!”

梁辛嘿了一声,也不再跟他一问一答,一股脑的说出自己的师门来历,大司巫这才闭上了嘴巴,过了片刻之后才喃喃道:“要是他自己变成只猴子……倒也有可能,不过要再变出一山谷的猴子,就有点不对劲了。”

梁辛哈哈大笑,摇头道:“不是不对劲,是压根就不对,我师父是苦乃山天猿妖王,错不了的。”

大司巫的神情总算松动了,神色间有些迷惑:“不是老蝙蝠的弟子?我听乌力罕说了你们交手的经过,你的蛊术从哪里来的?还有你身上的蛊虫印!”说着,伸手指了指梁辛胸口上的静静趴伏的七枚虫印。

梁辛也知道,自己这次‘接蛊’情形诡异,蛊虫变成了虫干,胸口上的虫印,扣合星图的真元,还有打完仗之后,自己既没有脱力也没有萎靡,更没有受什么反噬,眼下青墨暂时没事,干脆把当时的接蛊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大司巫一边听着,一边不住的插口询问,不仅询问当时的情形,还有梁辛的功法、元基等等,到最后梁辛干脆把自己在苦乃山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玉石双煞和葫芦的传功等等一样没落下。

等梁辛絮絮叨叨的说完所有的经过,大司巫终于露出了个笑容:“明白了。”

跟着老头子闭上了眼睛,居然不再理会他们,更没有出手去救青墨的意思。

梁辛和郑小道面面相觑,等了半晌之后,两个少年谁都忍不住了,同时开口,梁辛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司巫,我妹妹的伤……”

而郑小道问的是:“您老到底明白啥了?”

大司巫面无表情,不理不睬,看上去仿佛已经死了一千年……



第五十九章 恶土之力


class="width">梁辛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开口,语态诚恳:“大司巫,请您大发慈悲,救我妹妹。www.65txt.com”

大司巫终于有反应了,眼皮撩开了一道缝,淡淡的说:“她能救,却不好救,你们要我出手,总不能光靠嘴说。”

郑小道有些没想到,这种世外高人救人也要报酬,苦笑着插口:“我们不是把神弓给您了么?”

大司巫缓缓摇了摇头:“慈悲弓本来就是草原之物。”

说完,活死人老头子又顿了顿:“况且,我已经给她续了一个月的性命,还不够么?”跟着又宽宏大量的一挥手:“看样子你们惹到了厉害仇家,我许你们留在这附近避难。没人敢在这里伤人的,足以回报你们送回神弓的恩德。”

梁辛当下就在心里盘算着,青墨还有一个月的性命,如果送回猴儿谷的话,葫芦有没有把握救人,大司巫仿佛看穿了他的念头,露出了个讥诮的神情:“女娃娃生机已绝,仙草灵丹不受、真元道法无用,你的那个葫芦师父虽然厉害,可救人却不灵。放眼天下,能救女娃娃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修为达到嫦娥境的七步修士,另一种便是……”

说着,大司巫深处枯柴似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巫法大成之人。”

梁辛又气又恨,却不敢发怒,努力压下心里的烦躁,直接问道:“要怎样,你才肯救青墨?”

郑小道同时开口:“你爱黄金,我们这就去给你弄金子去!”

大司巫突然笑了,僵硬的脸皮上没有一丝笑意,但身体却颤抖着,从喉管深处发出一阵咕咕咯咯的怪响:“如实相告,要救这个娃娃,就要折损我三成的巫力。你们两个不妨算一算,要都少金子才能值回这个价钱?我喜欢金子没错,可就算给我搬来一座金山,要换我三成巫力,我也不会换的。”

郑小道愣了愣,不用问也知道,大司巫是了不起的高手,要折损三成功力救人,这个代价任谁也接受不了,皱眉问:“那你到底要什么?”

不料话音刚落,大司巫陡然睁开了眼睛,语气里已经充满了不耐烦:“我要什么?我要老蝙蝠的脑袋,你们给的了么?问了半天纯属废话!你们若能寻来值得我出手的东西,我便会出手,至于是什么,我懒得去想,你们看着办吧!”

郑小道还欲说什么,梁辛摇头打断了他,对大司巫道:“我这就去寻访灵宝,一个月之内回来,这段时间……”

话没说完,大司巫就打断道:“不用嘱咐,我已经给了女娃一个月的命数,你记得回来就好!”说完挥挥手,把两个少年轰走了。<<>>

此刻梁辛心里的主意就是马上赶回猴儿谷,先问问葫芦师父能不能救人,如果不行的话就请天猿帮忙,务必从苦乃山里找出些灵芝仙草来。

两个人一出帐篷,先前和他们动过手的黑袍巫士乌力罕就凑上来,神情关切的呜哩哇啦一番,梁辛没理会他,招呼着十一和小猴子准备动身,郑小道趁着这个功夫,和乌力罕说了几句,神色里或有领悟,对他点头致谢之后,又跑回梁辛的身旁,说道:“那个巫士说,他们的修炼基本都是唤鬼驱丧的阴法,咱们要想打动大司巫,最好也能找来这种功用的宝贝……”

正说着半截,梁辛的脸色就变了,从焦急变成了有些希望,但又仿佛信心不足似的,琢磨了片刻之后,把从日馋中带出来的包袱塞进了郑小道手里,低声道:“你在这等我片刻,看好这个包袱!”

包袱沉甸甸的,看形状好像裹着个花猫大小的棒槌……

门帘一挑,梁辛又回来了,大司巫脸皮干干巴巴,皱眉的时候,仿佛额头上的皮肤随时都会绷开似的。

梁辛也不等对方开口,直接问道:“大司巫听说过铁头山么?”他想到的宝贝,当然就是棺材铺老板用来养鬼的无心瓶,巫士喜欢弄鬼,这只瓶子也算投其所好了,只不过在梁辛有些担心,这个瓶子现在虽然罕见,但在几千年之前,人家铁头山弟子几乎人手一只,论威力的话肯定不会太大,大司巫这种档次的高人未必看得上眼。

大司巫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梁辛的信心略略涨起了些:“以前铁头山弟子驱鬼养鬼……”

大司巫不耐烦的摇头:“直接说正题!”

“我能找来一只养鬼用的无心瓶!你救青墨……”

啪的一声闷响,突然打断了梁辛的话,大司巫手中正在把玩的一块金砖爆碎成齑粉,变成灿灿的金沙,顺着老头子的手指缝流了下去。

大司巫也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没再说什么,但是双目已经尽数睁开,目光死死的盯住了梁辛。

梁辛点头,加重语气重复了遍:“我能找来无心瓶,你帮我救人。”

大司巫霍然大笑,这次是真正的笑容,老脸都皱成了一团:“好!你若找来那件东西,我便出手救这女娃的性命!还有,发生在你身上的蛊术功法,我也尽数告诉你!”

老头子笑声滚滚,从帐篷之中远远传出,附近的巫士们只要是懂汉话的,都知道大司巫已经做出了承诺。

梁辛大喜,转身跑到出去拿回包袱,跟着又折回帐篷。他心眼小算计人,最开始生怕一亮包袱,大司巫会直接出手抢夺,现在已经当众立誓,自然不会再反悔。

大司巫哪想到梁辛这么快又跑回来了,真正不耐烦的想要开口怒斥了,不料梁辛一把扯掉包袱皮,咚的一声,把无心瓶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次大司巫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把无心瓶捧在手中,只看了一眼,就对梁辛点了点头:“很好!女娃娃能活,放心。”说着,双手一挥,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术,就此隐去了无心瓶,跟着用蛮语对着外面大声的吩咐了几句。

外面侍立的巫士们纷纷应和,纷纷裹动黑风,四下里散去了。

大司巫这才对梁辛解释道:“要救女娃娃,我需要做一项**术,他们下去准备去了,大约十天之后,我会施法救人。”说着,随手在帐篷里指点了两下,示意梁辛和郑小道座下。

现在的待遇就好得多了,两个人一落座,外面就有人进来奉上奶茶。

梁辛心里还惦记着自己被种蛊之后的事情,但又不好意思催促,只好一边吸溜着奶茶,一边耐心等待……

大司巫在措辞了一阵之后,终于开口了,说的事情却有些莫名其妙:“物极必反,万物都分划阴阳。土,也有善恶之分的。善土滋养万物,任由人畜虫草从它那里汲取养分,生长繁衍;而恶土却凶戾狠毒,不仅不滋养生物,反而还会夺生灵的精血,用以壮大自己。”

说着,伸手点了点梁辛:“当初被你进入你身体的玉石双煞,就是从恶土中修炼成形的精怪,它们的本源法力,也是恶土之力。”

玉石双煞,一个吞人皮骨,一个吸人精血,都是靠杀人来汲取养料。梁辛当年得到的这两份土行元基,是土行之力中至恶至戾的力量。

“只不过,你修炼的土行心法中正平和,在炼化玉璧真元的时候,其中的恶性已经被抹除了。”大司巫淡淡的说。

梁辛那本‘土行心法’的作者,连神通都不曾去研究,只求升仙却根本没有争强之心,可见其人本性朴实,这样的人钻研出的功法,当然也是醇和正气的。

大司巫随手抓过了一把金沙洒在羊皮毯上,先平分成两份,跟着把其中一份又分成了两份,望着梁辛一笑。

梁辛也笑了,他早习惯高手都喜欢打谜语了,指着面前的金沙笑道:“这就好像我身体里的土行真元,这四分之一是我已经炼化的,另外那四分之三,还是凶恶的土行原力。”

大司巫点点头:“不错,你身体里,还有四分之三的恶土之力没有被炼化……”说着,突然岔开了话题,问他:“你可知道,当初你从矿洞逃到了荒谷中,吃过一点生肉之后为何会胸闷憋气,几欲作呕?”

跟着也不等梁辛回答,大司巫便径自向下说道:“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生肉激发了你身体中恶土的凶性!如果那个时候,你要是咬人的话,被咬中之人,多半会瞬间被抽干精血。”

梁辛咳了一声,呵呵的笑道:“那时候我还没在猴儿谷学艺,轻易不咬人……”正笑着半截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明白了大司巫的意思。

北荒的巫术唤鬼驱丧,一经施展之下必然是阴风惨惨,鬼哭狼嚎,梁辛被乌力罕的巫术困住时,身体里的那四分之三还未及炼化的恶土之力,又被激起了凶性,所以当时他才会觉得气血翻腾心悸胸闷。

恶土凶性还未退去,梁辛为求突围,让郑小道强行种蛊……虽然梁辛没像大司巫说的那样用嘴去咬蛊虫,不过那七枚蛊虫从伤口爬入他身体,也同样是直接和他血脉交融。

结果便是,吸允抢夺生灵的恶土之力,一下子夺走了七枚蛊虫的精血,所以蛊虫变成了‘干尸’。

梁辛一边琢磨着,一边无比吃力的措辞、把事情说出来。郑小道听的满头大汗,根本弄不清楚怎么回事,大司巫则缓缓点头:“不错,总算还不傻。”

郑小道挺有点骚眉搭眼,坐在旁边嘿嘿嘿的乐了。

梁辛把事情的前一半弄清楚了,伸手又指了指胸口上的虫印,大司巫点头会意,淡淡的说:“莫急,事情虽然不算复杂,可解释起来也要废上一番口舌。现在便要开始说说蛊虫了。”



第六十章 七蛊星魂


class="width">大司巫顿了顿,这才继续道:“西蛮被荡平之后,高深的蛊术几乎失传,时至今日,觉我所知天下只还有一个施蛊的高手。www.65txt.com



郑小道恩了一声,语气里却多少有些不服气:“您说的是那个‘老蝙蝠’吧?不过我门中长辈宋红袍,天赐蛊身,这些年修为精进,如果不是出了意外的话,绝对是第一流的高手。”

大司巫满是意外的哦了半声,随即追问宋红袍的蛊术来历,郑小道一点不客气的说把宋红袍大大的夸奖了一顿,大司巫倒是少有的开心起来,咕咕的笑道:“这个宋红袍倒是个奇才,凭着一些皮毛记载,硬生生的摸索着修炼,有机会倒要见一见他!”

笑过之后,老头子又把话题扯了回来:“蛊术,自然离不开蛊虫,现在蛊术都几乎失传了,自然也就没有人知道,施蛊用的虫子,在最初,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望星虫!这种虫儿天生灵瑞,借应星斗而生,或三五成群,或七八为伍,每夜里都参照着星图吐纳。”

郑小道听的目瞪口呆,他从小长在天策门中,对蛊虫的饲养也多有了解,正如大司巫所说,饲养蛊虫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在晴夜中放出它们,虫子们便会仰望星空‘一通乱爬’。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大司巫知道郑小道啥也不懂,都懒得看他,接着向下说:“望星虫每夜感受星斗移转之力,久而久之,便会养出‘星魂’,在施展蛊术的时候,先以血术让蛊虫认主,再将其植入身体,他们便会引导人身的力量,按照星图来运转,这等若什么?”

大司巫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渐渐洪亮了起来:“这等若,一个人的力量,被植入身体的诸多蛊虫分散牵引,按照星斗移转,从而形成了一座阵法!所以被种蛊之人,力气便会暴增!”

中土历史悠久,从江湖门道的剑阵、到士兵们的军阵再到修士们的法阵,流传下来的阵法不计其数,阵法施展之下,三五人往往可以爆发出数十人的力量。<<>>

而蛊术的基本原理,就是用蛊虫将宿主的力量分成多份,然后让这一股股的力量按照星图运转起来,形成阵法,从而大大的提高宿主的战力。

现在连梁辛都被大司巫给说傻了,他当然知道蛊术玄奇,可做梦也想不到,竟然和星星扯上了关系。

大司巫这时放缓了语速,微微的笑着:“所以说,蛊术,其实就是星术,用奇特虫子来实现的星术!”

望星虫也不是每夜里随便跟上一颗星星就开始乱转,这种虫子灵性十足,每一头都会跟定住一颗星星,所以最早的炼蛊之人,按照星图的分类,将蛊虫也分作五宫二十八宿,按照大司巫的分析,宋红袍用来汲取十一原力时使用的‘夺蛊’,所用的蛊虫应该就是贪性最大、切最善生长的‘奎木狼’。

也就是说,施展‘夺蛊’的蛊虫,在饲养时每夜里天天盯着白虎七宿之首,奎木狼星宿来转悠。

“而你平时用的蛊,则是最能够提高个人力量的七星蛊。”大司巫拎着块金砖,指了指郑小道:“七星蛊虫独守中宫,不在二十八宿之内,这七只虫子,每夜里跟随的星星,是北斗七星!”

这一课,彻底把两个少年讲晕了,万幸的是大司巫终于说完了基本原理,把话题又扯回到梁辛的身上:“种在你身体里的七星蛊虫,被抽走的不仅是精血,还有它们辛苦修炼出的星魂!嘿,更有意思的是,你身体里那四分之三的恶土之力失去了本来的元神,可还没被你炼化,所以变成了无主之力,而蛊虫虽然身化干尸,但星魂未灭,这下便一拍即合了!”

体内四分之三的恶徒之力,被蛊虫的星魂瓜分了……

现在梁辛的身体里,又多出了七枚虫子辛苦修炼出的星魂,每一枚星魂,现在又都拥有一份恶土之力。

不过虫魂失去了身体,也就相当于变成了梁辛的附庸,或者说是奴隶,不仅不会噬主,还会在他发力的时候自行运转,按照北斗星图来合成阵法,助他御敌。

在梁辛身体内的七蛊星魂刚刚成型的时候,身体里恶土之力游走,这是玉石双煞的本源力量,且不论力量有多大,单单那股暴虐阴戾的气势便不是一般的丧物能够抵御的,所以当时乌力罕唤出的丧物,都缩回到泥土中,不敢再出来伤人。

有得便有失,那四分之三的恶土之力,现在有了新的主人,梁辛再也无法将之炼化成自己的真元了。

不过梁辛想了想,恶土听‘虫子’的,‘虫子’是自己的,而且‘虫子’还会自己跑阵法,怎么算怎么是赚了。尤其妙的是,他的机遇等若省去了十几年的功夫,直接让玉石双煞的本源之力变成了自己的真气。

不知不觉的,梁辛就咧开嘴巴乐了,高兴归高兴,他的脑子还在不停的转动着,问道:“七星蛊虫,只瓜分了我体内还未及炼化的恶土之力,为什么没动我自己的真元?”

大司巫回答道:“你自己的真元,自然由你的元神统御着,蛊虫指挥不动的,所以蛊术只对凡人有效,对那些修天之士来说,即便身体中被种了蛊,也没有半分的效用。宋红袍施展夺蛊,必须要找魂魄不齐之人,也是这个道理的。”

现在的梁辛,已经能够稳稳抗住四步大成修士的全力一击,比起他一个多月前他从苦乃山出来的时候,更强悍了不知道多少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依旧没有法术,要和修士对打的话,只能冒着神通法宝往上冲,近身之后来个过肩摔……

随即梁辛又想起了一件大事,忙不迭的追问大司巫:“那您老看,我的功力,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么?”

大司巫不置可否,皱眉片刻之后,淡淡的说:“容我想一想吧,要是想到了什么,便告诉你。”

梁辛大喜,同时心中惊诧,自己那只无心瓶,在大司巫的眼里,恐怕不是一般的重要,否则倚着老头子的性格,才不会管他这些。

这时郑小道也从一旁开口问道:“晚辈还有件事情想不通,就是……您老怎么对蛊术如此精通?”

“精通?”大司巫挑了挑光秃秃的眉毛,干枯的脸上升腾起一种古怪的神情,沉声道:“我既不会养蛊,更不会种蛊,不过是了解这门奇术的原理罢了。我知道这些,是因为……巫、蛊,本是同根同源,在千万年前,根本就是一家!”



第六十一章 帝星紫薇


class="width">大司巫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伸手一指沉睡中的青墨,语气里又恢复了原先的清淡:“十天之后,我会施巫救人,如果她还有亲人的话,最好在我施法前赶来,和她见上一面。www.65txt.com~~~~”

梁辛立刻就急眼了,老头子的话听起来,好像对救青墨根本没什么把握。

大司巫冷笑了一声,继续道:“你好歹也是个修行之人,当知道,不管什么样的法术,都存在着失败的可能性!”跟着老头子又摆了摆手,示意梁辛稍安勿躁:“救她的这个法术,我以前用过一次,也是有些把握的,我要你找她亲人过来见面,不过是以防万一,是番好意。”

梁辛也不再耽搁,立刻告辞起身,羊角脆和他寸步不离,郑小道和十一却都还萎靡的很,不宜再继续奔波,梁辛拜请大司巫暂时代为照顾,后者痛快的点头答应。

梁辛带着羊角脆就此启程,刚走了不久,后面就又一团巫风追了上来,一个看上去身份颇高的老年巫士赶过来,对梁辛道:“大司巫吩咐,由我护送你们在草原来去。”说话之间,巫风一卷将梁辛包裹起来。

黑风里,还藏着个郑小道。

梁辛先是大喜道:“请前辈送我们到苦雁关。”跟着才问郑小道:“你怎么也跟来了?”

郑小道笑嘻嘻的回答:“你已经夺了我的七蛊星魂,好人做到底,干脆我再送你一样宝贝……”

护送他们的巫士修为了得,巫风速度快得惊人,只用了大半天的功夫,就把梁辛从大司巫的住所送到了草原的边缘,视线尽头,重镇苦雁关巍峨耸立。

老年巫士收敛巫法,对梁辛道:“便到此了,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郑小道神情委顿,坐在长草间没有起身的意思,无力的挥手道:“我跑不动,你早去早回……”

梁辛点点头,向着苦雁关赶去。一边跑着,心里一面默算时间,天黑前就能找到大哥柳亦,青衣之间自有传讯的手段,再等二哥曲青墨从州府赶来,也不过耽搁三天左右,时间完全赶得及。-====-

不过青墨的父母家人大都远在京师,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十天之内过来的……

铜川府毁于一旦,苦雁关也受到了波及,往来的行人大都脸色仓皇,生怕这无妄之灾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在自己头上,梁辛的心里百味杂陈,对凡人而言,仙人之祸固然可恨,可东篱为了毁掉修真道,酿出惨祸却更可怕!

搬山本身没有错,可为了搬山去搬山,和为了百姓去搬山,根本就是两回事了……梁辛没有先祖的雄心博爱,脑子里只有一团浆糊……

问路,找青衣千户所自然不在话下,不多时就找到了地方,可到了人字院在苦雁关的衙门,自然不容一个乡下小子乱闯,梁辛跟做贼似的,偷摸把宋红袍留给他的那面‘青衣游骑’命牌亮了亮。

果然,见到游骑命牌的青衣卫立刻变了脸色,紧跟着说出了一个让梁辛异常惊怒的消息:千户柳亦,在七天之前被京里派来的人抓走了!

现在的千户卫中,新官还未上任,大小事宜都有一名百户暂时代理,具体柳亦犯了什么事,被抓到哪里,百户根本不知情,更不敢过问。

梁辛的眉角都在轻轻的跳着,略一琢磨之后,让本地青衣备车,他要去州府镇宁。

柳亦七天之前就出事了,曲青石不可能没有动作,梁辛心里明白,此刻二哥要么正在筹划着救人,要么干脆……和柳亦一起被抓了。无论怎样,这趟州府是一定要去的。

趁着本地青衣帮他备车的空子,梁辛跑回草原找到送他过来的巫士,可对方面无表情,不肯入关去帮忙,郑小道现在根本就帮不上忙,只嘱咐梁辛万事小心。

梁辛没办法,回到苦雁关,就此出发,坐着马车赶往州府。

州府镇宁城,距离苦雁关七百里之遥,梁辛本来有伤在身,全力奔跑之下反倒还不如奔马来的更迅捷。这才安排大车,一边赶路一边运功疗伤。

游骑身份特殊,苦雁关的青衣不敢怠慢,行程上安排的妥妥当当,马车从外表上看上去普通,内衬也谈不上豪华,但行驶途中却异常的平稳。每隔八十里便会有驿站换马。柳亦的事情,现在根本没人能够说得清,梁辛也不再多想,收揽心神专心致志的运转土行心法,尽力疗伤。

修行之人疗伤的过程,实际上就是催动真元沿着经脉游走,以真元之力来修补受损身体的过程。

现在在他的身体里,真正被炼化、能够与他的身体契合用来疗伤的真元,也只有自己这五年里以‘土行心法’炼化的那四分之一,所以梁辛没敢招惹七蛊星魂,只是催动着自己的本源之力,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本源之力一动,七蛊星魂就好像突然被刺激似的,各自带领着恶土之力,追着他的本源力乱跑……

一时间七蛊星魂在他身体里四处乱窜,梁辛吓了个满头大汗,可他的修为浅薄,一旦催动心法,就非运行下一个圆满的大周天不可,半路里强行收功会被真元激荡,受伤更重。

额头上挂起一滴滴豆大的汗珠,梁辛却恍然未觉,此刻在他心里,只有一个感觉:转!

一切都在转:每一只星魂都自己都在转;七只星魂之间互相围转;七蛊星魂绕着他的本源之力团团打转……

这八道真元无论怎么打转,彼此间都绝无交汇或者触碰,可要命的是,七蛊星魂在游转之间,会产生出奇怪的引力,几次都险些将梁辛的本源力引入歧途,要不是梁辛及时控制住,非酿成大祸不可。

梁辛就感觉,自己驾驭着一只小舟,在四下里都是漩涡的激流中行驶,稍不留意就会粉身碎骨。想要活命,就只有不断的试探着,使用全身的力气稳住小舟。

梁辛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把全部的力量都放在引导真元上,一寸寸的缓慢行进,本来一个时辰就要能运转一个大周天的心法,这次被他足足运行了大半个晚上,才最终行功完毕。

再睁开眼时,梁辛才发现自己身上大汗淋漓,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再看羊角脆,小猴子在车厢里待得无聊,跑到外面看车夫赶车去了,车夫每吆喝一声,羊角脆就跟着咧嘴傻乐……

梁辛微微皱眉,翻身跃到车顶,仰望星空。

天将破晓,正是繁星最璀璨的时候,梁辛找了半天,最后还是在车夫的指点下总算找到了北斗七星…….一边盯着中宫北斗,梁辛的手指一边在车顶上轻轻的指点着,同时的体会身体里的星魂之力。

看了一会,梁辛指着北斗七星正对着的一棵明亮的大星问车夫:“那颗星星叫啥?”

车夫抬头看了一眼,笑着回答:“那是星魁紫薇,又称帝星!北斗七星便是围着紫薇打转的。”

梁辛哦了一声,盯住天空若有所思……

直到天色破晓,梁辛才再度回到车里,从座位下面取出青衣早就预备好的食盒,胡乱吃了些东西,随即又闭上了眼睛,开始第二次运转土行心法。

想救人,就有可能打架,要打架就得先养下力气,别说捣乱的只有七蛊星魂,就是三万八千四百六十九蛊星魂,梁辛也要再运功疗伤,柳亦在等着他去救。

第二个大周天、第三个、第四个…….在第六个大周天之后,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同时梁辛也发现,自己的本源之力比着从前也略略强大了那么一丝。真元是每一个修炼之人的根本,即便发生了一丝一毫的变化,主人也能立刻察觉。

随即梁辛就想明白了怎么回事,七蛊星魂的捣乱,让原本顺行流畅的真元元转变成了逆水行舟,虽然过程变得艰难而凶险,可对自己的本源之力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锻炼。

梁辛也不知道是该发愁还是欣喜,低下头再去摸食盒……

正吃东西的时候,执缰的车夫回过头道:“大人,镇宁城已经在望,我们到哪里。”

梁辛想也不想,直接吩咐道:“人字头,鄞州镇抚司!”

马车奔驰,自苦雁关出发后第三天的黄昏时分,梁辛终于赶到了鄞州的州府,镇宁城。

即便在心里求了一千遍佛祖,一万遍神仙,梁辛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曲青石也被抓走了!



第六十二章 真假游骑


class="width">曲青石被抓,与柳亦在同一天,抓捕者都是直接从京师派来的。(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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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抓之后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他不用脑子也能猜出个大概,曲青石和柳亦都是胆大狠辣之人,四个月前东海乾被炸多半与他们两个有关,否则谁还用大洪火雷去对付修士。这件案子做的惊天动地,说不定两位兄长留下了什么马脚,被朝廷追着蛛丝马迹查到了他们身上…...

可是没有人知道,曲、柳二人究竟被押往何处,梁辛要救人,是该追向京城,还是直接去探东海乾?

在人字院镇抚司中,梁辛暴跳如雷,啪的一声把跟前的四方条案拍了个粉碎,厉声问:“谁能查出来,人被抓到哪去了!”

围在梁辛面前的,大都是镇抚司中的重要人物,青衣游骑的身份特殊,甚至可以说,梁辛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九龙司总指挥使的意思,几个高级青衣各自苦笑摇头。

羊角脆骑在梁辛的脑袋上,也跟着扬起下颌,双眼微闭,摆出了一副大人很生气的模样。

突然,梁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盘踞在胸口上的七蛊星魂缓缓的转动了起来!

梁辛不会神通,但五年的修炼,也让他的感觉异常灵敏,就在刚刚,突然一股凌厉的杀机笼罩住了他,感觉上就好像有一把出鞘的利刃,正抵在他的眼前。羊角脆是天生的妖兽,此刻也大大的瞪起眼睛。

周围几个青衣官员却懵然无知,一个个都在摇头苦笑。

跟着一个声音,仿佛一条流淌的沙线,缓缓的灌入梁辛的耳鼓深处:“速速出来,我有线索。”说话之间,杀意略略弱了一些。

这种传音入密的功夫,梁辛的二哥曲青石也会,不过距离至多也就在三五丈左右,离得太远便做不到了。

梁辛略略犹豫了一下,也没再多说什么,快步离开了镇抚司。

迈出大门之后,杀意便消失于无形,跟着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白净胖子笑呵呵的走过来,一拍梁辛的肩膀,说道:“先别问,跟我来!”

梁辛跟在他身后,开始心里还有些狐疑,胖子长得白白净净的,怎么看也不想能催动凌厉杀气、自镇抚司外施展传音入密的样子,可在走了一段路之后,梁辛亲眼看见,胖子赶路时一脚踩在中一只蚂蚱,可再抬起脚来,蚂蚱却没有一点损伤,双翅一振跳跑了。仿佛刚刚掠过它身体的只是一片落叶!

转过了两条街,胖子领着梁辛走进一家客栈,直接上二楼回到房间。房间没什么稀奇的,只不过贴着墙壁,摆放着一个不小的物件,被红布盖着看不出是什么。

梁辛这才沉声问道:“你是谁?找我什么事?”

胖子先举起茶壶咕咚咕咚一通牛饮之后,跟着出了一口气,笑道:“给我看看你的命牌!”说着,他自己也翻手亮出了一块命牌。

梁辛一看,脸不自由自主的就红了……胖子的命牌和自己这块一模一样,这次假青衣碰上真游骑了。

胖子在仔细验过腰牌之后,笑着问:“在下高健,兄弟怎么称呼?”

“梁磨刀!”

“……好名字……”高健的笑容假的很,搓了搓手心之后,表情突然庄重了起来,低声喝道:“梁磨刀,你好大的胆子!”

梁辛惦记着曲青石和柳亦,没什么好心情和胖子磨牙,翻起了白眼珠子,一点不客气的瞪着对方。

白胖子的眼睛狭长,毫不示弱的回瞪梁辛,呵斥道:“这件案子大人交派给我,你在镇抚司里大喊大闹,还亮出了身份,真要坏了事,到时候算谁的!”

游骑都是与九龙司指挥使单线联系的,彼此之间从没有过交集。胖子高健并没有怀疑梁辛的身份,而是怕梁辛胡闹坏了他的事情。

一听到‘案子’两个字,梁辛又翻脸了,青墨受了重伤在前,要是柳亦和曲青石也出了事,他就真要杀人了!

高健一见梁辛神情陡变,立刻飘身后退,皱眉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还想跟我动手不成。”

梁辛伸手轻拍羊角脆的屁股,小猴子会意,赶忙伸手紧紧抱住她的脑袋,梁辛这才沉声道:“曲青石到底被带去了哪里?”说话之间,身子微微前倾,七蛊星魂陡然流转,全身蓄力一触即发。

胖子高健却愣了愣,骂道:“我要知道这些,还查个屁!”

梁辛的身子都快扑出去了,这才猛地领悟了高健的话,忙不迭止住势子,愕然道:“你也不知道?”

高健满脸狐疑,上下打量着梁辛,在犹豫了片刻之后,最后还是信任了他的命牌。

游骑这个职位,并没有固定的数量,所以自九龙司成立以来,一直是任命一名游骑,便会铸造一面命牌。游骑退役命牌必须追回并销毁,而不是直接传给下一任,这中间没有倒手的环节。

每一面命牌,何时派发、何时收回并销毁,都记载的清清楚楚。可宋红袍是梁一二真正的暗棋,根本就没上卷宗。

除此之外,在游骑命牌的铸造,都是由大名鼎鼎的炼器公冶家来负责,铸造时都会融入游骑的精血、加持法术,平时这块命牌水火不侵坚硬无比,可一旦游骑身死,命牌便会崩裂,在无法使用,所以只要持有命牌的人,必然是游骑无疑。

在梁辛的催问下,胖子高健缓缓的开口了:“这次抓走曲、柳两位大人的,是司天监的人。”

梁辛啊了一声,他就算再怎么孤陋寡闻,也知道司天监的职责是责观测天象、推测气象、推演历法,司天监就不能算是个衙门,根本没权力抓人,更何况还是抓九龙司的人。

高健却摇头道:“你还不知道,半年前国师奉圣旨入主司天监,为大洪推衍气运,只要克主妨圣的事情,司天监有专行独断之权。”

这次来抓人的,就是司天监中的人,而且还带了皇帝御赐的龙符。

可这件事,一直到曲青石和柳亦被抓走,九龙司才得到消息,至于具体的罪名、被抓到哪里去,九龙司指挥使和所有人一样,都懵然无知。

说到这里,高健咧嘴一笑,细眯眯的眼睛里却寒光闪烁:“自从梁一二大人起,三百多年里,咱们九龙司就一直护犊子,即便有青衣忤逆,也是咱们自己抓自己审自己杀!”

梁辛以前也听曲青石这么说过,当时他还诧异,要是这样九龙司岂不是没人能管的了了,朝廷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一个这么重要的衙门独大,无人制裁。

当时曲青石笑道:“也不是那么简单,每一件案子都会有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监审和复查,每一件都是铁案,就是在形式上变了个花样,不过这个花样一变,咱们九龙司的面子可就大了!”

可这次九龙司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直到人被抓走了,镇宁与苦雁的人字青衣乱成一团,上面才刚刚得到消息,指挥使大人如何能够不怒。

而司天监的人也没给出任何解释,九龙指挥使一边把事情告上朝堂,另一边则千里传讯,调派附近的青衣游骑高健,暗中追查这件事。

梁辛不仅咋舌:“这件事关系到国师,大人也敢查?”

高健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笑道:“我不管这些,反正大人让我查我就查呗,不过……你急赤白脸的跑来镇宁,倒是为的什么?看样子你要是追到了曲大人的下落,拔出刀子就得去救人!”

说着,高健走上了两步,正视着梁辛的双眼,表情似笑非笑:“小子,你要杀官劫囚?造反了么?”



第六十三章 闻风听地


class="width">梁辛恩了一声:“曲、柳二人于我有恩,人我是一定要救的,不过,劫囚只是万不得已时的下下策。www.65txt.com~~~~”

高健挑了挑眉毛:“怎么说?”

梁辛如实回答:“司天监动用了龙符,绝对是件大案了。真要办下来,不光曲、柳两人要问斩,恐怕连他们的家人也会连坐。劫囚救得了他们两个,却救不了他们的家人。最好的办法是证明他们的清白……可归根结底,我……咱们要先弄清楚,他们的罪名是什么,司天监为什么要抓人,又把人抓到哪去了!”

说完,梁辛顿了顿,又对着高健淡淡的补充了一句:“人是一定要救的,说什么也要替他们两人翻案,这样才能狠狠扇司天监一记耳光……咱们九龙司的人,又岂是别的衙门能办的。”

高健嘿嘿的笑了起来,给梁辛回了一句:“后面的话纯粹画蛇添足。”

梁辛讪笑了两声,也不想再绕圈子,径自问道:“现在查到什么了?”

高健却没回答,还是那么似笑非笑的看着梁辛:“你可想好了,这趟差事本来是我的,你擅离职守,跑到镇宁来插上这么一杠子……大人那里赏罚分明。”

梁辛明白他的意思,满不在乎的摇摇头:“差事办成了,都是你的功劳,我就没出现过;差事办砸了,你便把黑锅扔给我,无妨的。”

高健哈哈大笑,这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这件案子牵扯了龙符,情形险恶且诡异,九龙指挥使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查案,只派了游骑高健暗中查访。

高健比着梁辛早到了几天,到现在为止,也没能查到什么太有用的线索,只是隐隐感觉着,这件事恐怕和五年前的苦乃山惨案有关。

梁辛立刻就泄气了,心里甚至已经开始踌躇,是否现在就动身赶往京都,先把青石、青墨的爹娘亲人救出来再说

高健为人精明,看梁辛的神情,居然隐隐猜到了他的想法,冷笑着说:“老曲家世代为官,光在京城里的本宗就不下数百人,凭你一人之力救的出几个?趁早掐死这个念头,想想怎么才能把案子查清楚是正经!”

跟着,高健又笑道:“虽然我没能查出什么,不过……今天早上,司天监倒把一条线索送上了门!”

梁辛霍然大喜,急忙追问端倪。

在今天下午,一只金眼胡鸦掠过天空,从城外一直飞进了青衣镇抚司,高健虽然是游骑,但手下也有两个心腹高手,其中一人时刻不停的监视镇抚司,由此也发现了这头怪鸟。

看着梁辛还是满脸的糊涂像,高健皱眉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咱们九龙司用雪尾云雀传讯,兵部以麻鹰递送紧急军情,刑部喜欢用椋鸟通缉要犯。这金眼胡鸦,就是司天监里养的畜生,专为国师传递仙谕而用!”

梁辛这才明白,当下压低了声音问高健:“这么说的话,镇抚司里有国师的人?”司天监要让九龙司办事,要么请动龙符,要么带着圣旨,否则青衣才懒得抬眼皮看他们一眼,这种胡鸦传讯也只是用于自己人之间的联系。

高健略略颔首:“这些年里国师深得圣上宠信,得以广招门徒,咱们九龙司里被他们渗透些人也不奇怪,只要关键位置由我们自己人把握住就好了。”

梁辛懒得去问这些争权斗力的官事,径自追问:“这个人是谁?胡鸦要他做什么…….”

不等他问完,高健笑着摇头:“稍安勿躁,我正在查呢!”

梁辛上下打量着他,意思不言而喻:你倒是出去查啊,跟这呆着算啥…….

高健大笑:“等着就是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回信了!”说着,站起来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岔开了话题问道:“该晚饭了,饿了么?”

梁辛和羊角脆一起郑重点头……

吃过晚饭,梁辛和高健各自闭目养神,也不多交谈什么,又等了一阵之后,门外终于传来了一个稚嫩的童声:“爷,咱们回来了。”

话音落处房门大开,两个年纪不到十岁的小厮笑呵呵的,并肩走了进来。

左面的童子手里还攥着半根黄瓜,浓眉大眼国字脸,可是却长了一只朝天鼻。

右面的童子长相普通,但是双耳长得极大,而嘴唇却薄得几乎看不到了。

高健笑着点头,伸手一指旁边的梁辛:“这位梁爷是我的同行,都是一家人。”

两个童子各自踏上几步,一起跪到梁辛的跟前,握着黄瓜的朝天鼻娃娃声音清脆,笑道:“小人黄瓜拜见梁爷。”

另一个薄嘴唇大耳朵的孩子,说起话来好像是从牙缝往外挤出来的声音:“小人磨牙,拜见梁爷。”

梁辛赶忙伸手扶起他们,同时愕然而笑,自己这个‘梁磨刀’的诨号,和黄瓜、磨牙一比,绝对算是好名字了。

两个娃娃却跪的腰板笔直,任凭梁辛怎么搀扶就是不肯站起来,这时胖子高健一扳脸,叱喝道:“不起来,还想要见面礼不成?小梁,莫理他们,就让他们跪着,看他们能跪多久。”

白胖子的叱喝没有一丝严厉的味道,眼角眉梢都是坏笑。

两个娃娃也不以为意,一起笑嘻嘻的看着梁辛。

梁辛一下子傻眼了,他现在身上就一个猴,别的啥也没有。

羊角脆不等梁辛把自己送人,就扎手扎脚的从他头上趴下来,蹲到童子黄瓜身边,满脸馋像,伸抓碰了碰他手里的黄瓜。

……

一会功夫,四个人的笑容全都僵硬了,梁辛笑的灰不溜秋,呐呐的说:“这个……来的仓促,什么都没带,下次,下次补齐。”

两个童子骚眉搭眼的爬起来,不过黄瓜还是把手里的半截黄瓜送给了羊角脆。

梁辛假装没事人,转头望着高健,有些纳闷的问:“这就是你说的,手下的两个高手?”

高健满脸得意,胖大的脑袋上下晃动:“不错,他们拳脚功夫还不错,更难得的是,都是他们都有天眷神力之身。”说着,对两个娃娃一挥手。

这次薄嘴唇大耳朵的磨牙先开口,虽然是满脸的笑容,和说话的时候还是咬牙切齿的,好像恨不得咬上谁几口似的:“小人擅长听地,只要我往地上一趴,方圆十里之内,咱都能听得清楚。”

黄瓜伸手抹了抹自己的鼻子,跟着笑道:“我这鼻子,比猎狗还要好使一百倍,这有个名堂,叫做闻风。”

梁辛大吃了一惊,有这两项本事,还有什么案子破不了,难怪九龙指挥使会派高健来镇宁查案。

高健得意而笑,装模作样的挥手骂道:“梁爷是天下有数的高人,你们两个这点本事趁早少显摆,说案子吧,胡鸦的事情查得怎么样?”

黄瓜清脆的答应,笑着说道:“那金眼胡鸦不是一般的畜生,居然懂得收敛自己的气味,我偷摸着在镇抚司中好一通闻,胸肺都快抽筋了。”

自从今天发现胡鸦的进入九龙司之后,高健就派手下两个童子潜入其间去追查,自己在外面小心接应,后来梁辛赶来,在司衙中大吵大怒,高健生怕会连累自己的手下,这才引动杀气,跟着又用传音入密把他喊了出来。

黄瓜继续道:“我这一路嗅着,磨牙则时时刻刻跟在我身后,趴在地上爬着……”

说着,磨牙自己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忙活了一天,总算找到了胡鸦的下落,它是被佟兵郎收去了!”

梁辛眉头微微皱起,觉得佟兵郎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思索之下终于恍然大悟,今天在镇抚司,负责管事的几位青衣长官都来接待自己,佟兵郎赫然便是其中一人。

高健低声冷笑:“原来是他!”跟着双手连挥,啪啪啪的几声响里,将几张古怪的灵符打在了自己的腿上,这才一拍梁辛的肩膀:“走吧,去找他!”

两个真假游骑,谁也不用换夜行衣,各自一点头,从窗子里鱼贯跃出,展开身法向着镇抚司潜行而去。

梁辛紧紧跟在高健身后一路急行,脸上却掩饰不住的惊讶,种符之后的高健,奔行的速度快若疾风,如果不是七蛊星魂助力,梁辛根本就追不上他。

而高健比着梁辛却更震骇,这个不起眼的乡下小子竟然能跟住自己的神行符,不知不觉间就收起了小觑之心。

两个人刚刚赶到镇抚司所在的大街,突然呀呀的门轴响动,百余骑青衣纵马而出,风驰电掣般掠过长街,隆隆马蹄转眼把静夜砸了个四分五裂!



第六十四章 亲传弟子


class="width">青衣在半夜时分出任务,是在平常不过的事情,梁辛和高健谁也没在意,直等这一队青衣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才再度震荡身形,好像一对蝙蝠,悄无声息的跃入了人字院的镇抚司。www.65txt.com-====-

因为有机关禁制辅助,镇抚司中戒备并不算太严,高健熟悉机关,时而之字小跑,而是蹦跳前进,梁辛就跟在他身后,瞅准他的落脚处之后再踏足而上。

其间两个人捉到一名青衣,同时亮出了游骑的命牌,被抓着的青衣也不傻,明白他们是为了曲青石的案子而来,脸上立刻升腾起一份喜色。

在高健的询问下,青衣指明了佟兵郎的宿舍所在,随即两眼紧闭,伸出了脖子,高健低声笑道:“让兄弟受苦了!”说着伸手在他脖子的大筋上一拧,对方悄无声息的软到在地,昏了过去。

不多时他们就潜到了一排黑色的房子前,此处就是青衣长官在镇抚司中的宿舍了,按着青衣的指点,两个人数到左首第三件房,高健伸出手,轻轻按在了房门之上,运功之下,他的胖手悄无声息的没入了木门。

高健的动作小心翼翼,片刻之后,身体微微一顿,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门拴断了。

随即两个人同时发动,推门扑入屋中,这时佟兵郎才刚刚从床上坐起来,眼神里还是惺忪一片,根本没来及反应,便被高健一掌击昏,梁辛站在旁边,感觉挺无聊的……

高健随手把俘虏扔给梁辛,在屋子里翻腾了片刻,没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这才低声笑道:“找个地方,审他!”话音落处,两个人再度化身夜枭,奔腾纵跃,转眼离开了前卫府。

两个人没回客栈,而是在高健的带领下,抓着佟兵郎来到了城中一个荒僻的大宅院中。-====-

把佟兵郎丢在地上之后,高健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对梁辛道:“弄醒他吧!”

梁辛眨巴了眨巴眼睛,心里犹豫着不知道掐人中管用不管用,不料就在此刻,始终软成一团的佟兵郎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就在两个人的面前,嗖的一下子没入了泥土之中!

高健神色惊变,低声喝道:“遁地,他会法术!”

佟兵郎继续冷笑着,声音来自地下,位置游移不定:“我乃国师座下七大亲传弟子之一,凭你们两个小鬼儿,差得远了!”

两个人只以为佟兵郎是个普通的内鬼,却没想到,他竟然是个货真价实的修士。

一方是国师的弟子,一方是九龙司的游骑,这番较量是在暗中进行的,谁都不想惊动其他人,所以佟兵郎才会心甘情愿被高健、梁辛抓来此处。

方圆数十丈的地面,突然轻轻的震动了起来,周围的碎石瓦砾,都随着震动簌簌翻滚,凝成了一条又一条石脉……佟兵郎正催动神通,蓄势待发!

高健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翻手亮出几枚符撰,噼里啪啦的打在自己身上,其中一张甚至贴在了额头上,随即肥胖的身体就像一个充满气的皮球似的,轻轻的飘了起来。身为青衣游骑,高健当然是个厉害角色,除了一身武艺战力惊人之外,他还精通打符的奇术,而他最得意的,却是查案的本事。

高健悬在半空,狭长的眼睛里精光闪烁,死死盯住身下的地面,同时低声对梁辛道:“他以土行妖法伤人,你想办法离开地面,否则……”

他的话还没说完,梁辛猛的低吼了一声,仿佛化作一头矫健的豹子,斜斜的扑跃而起,抬手一拳,狠狠砸在了地面上!

轰然闷响,地面并未被轰破,而是好像被砸入了一块石头的池塘,荡起了一层层痛苦的涟漪……

一拳之后,梁辛并不停顿,而是继续窜出,第二拳、第三拳、第四拳……每砸一拳,便换一个位置。

高健也是大有见识之人,自半空鸟瞰中惊讶的发现,地面上的几处被梁辛击出的‘涟漪’,勾勒起的赫然是一份北斗星图!

最后一声暴喝,第七拳轰轰砸下,七星列位,北斗成形。

七处涟漪霍然扩大,彼此间勾连在一起,在狠狠的震颤中,满园泥土霍然化作了一个滔天的浊浪,轰的一声炸裂开来!

正藏身土中不停游走,祭起神通准备击杀两位游骑的佟兵郎,只觉得一股无法抗衡的巨力浩荡袭来,重重击碎了他的护体真元,狂奔着鲜血就炸出了地面,在天空翻了几个跟头之后,好像一条死鱼似的,直挺挺的摔在地面上。

游骑高健把细眼瞪得溜圆,呆呆的看着梁辛,过了半晌之后才哈哈大笑了起来,落回地面上大力拍着他的肩膀:“好小子,难怪大人选你做游骑!”

梁辛自己也满脸喜色,这个打法是他福临心智,临时想到的。

七蛊星魂既然能引领恶土之力在他体内结阵,那是不是也能用于身外?所以他每一拳都动用一只星魂,按照星图列位之后,果然七股力量勾连成阵,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一举攻垮佟兵郎的防御。

这个佟兵郎充其量也只是个声色境的三步修士,唯一可虑之处也仅仅是他的土行法术玄奇,但以力量而论,现在的梁辛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剩下的事情便全不用梁辛操心了,高健刑罚逼供的手段,比着五年前的柳亦也至高不低,看的梁辛只觉得浑身发软。

开始佟兵郎还咬牙坚持,不久之后开始痛哭流涕哀求,再后来只求一死,最终还是被高健逼出了实话!

在国师的七位弟子之中,佟兵郎排行最末,以前也只是埋头修行,并不参与太多的世俗事情,直到五年前,曲青石与柳亦从苦乃山脱险归来,佟兵郎便被国师安排了青衣的身份,编入九龙司。

在更高级的内鬼策应、提携之下,佟兵郎屡立大功迅速升迁,直到最后,被编入曲青石的麾下,来到鄞州当差。

说到这里的时候,高健冷冷的问道:“九龙司里,还有谁是国师的人?”

对此佟兵郎却并不知情,他虽然是国师的亲传弟子,但是为人木讷,了解的事情并不多,当青衣的这几年里立功升迁,都是从正常渠道发展而来的,具体在上面有谁来帮他他自己也不清楚。

佟兵郎调任鄞州的时候,在人字青衣中已经是高位长官了,而国师也终于交派下了任务:时刻监视曲青石,掌握他的一举一动。这个任务看似简单,可佟兵郎以三步修士的修为,居然没能完成……曲青石是什么样的人?为人机警干练,一身武功比起三步修士毫不逊色。

佟兵郎和他的战力差不多,可论起行事方寸,曲在天他在地!这两年里他根本跟不住曲青石,所掌握的也仅仅是每隔三五个月,曲青石就会消失一段时间,具体去了哪里,他一次也没能跟下去。

倒不是曲青石发现自己被监视,而是他始终心存警惕,每次去苦乃山探望梁辛,都会故布疑阵,绕路迷踪,佟兵郎跟在后面被绕的五迷三道,最终丢了目标。

梁辛忍不住笑了,打从心眼里觉得自豪。



第六十五章 滑竿御风


class="width">估计国师也嫌这个弟子太笨,抓捕曲青石的事情,佟兵郎也并不知情,不过就在几天之前,他又接到了国师的命令:查出这几年里,每个曾经随同曲青石出城执行过公务的青衣。www.65txt.com<<>>

这是小事一桩,正常而言,青衣每次任务都会记录在案,佟兵郎查阅了卷宗,在曲青石任职期间,先后共有一百三十七名青衣卫随同他出城公干。

梁辛有些疑惑,不明白国师要查这些人做什么。

佟兵郎继续道:“今天我接到师父的胡鸦传讯,要我调派这一百三十七人出城,去百里之外的兔几山,我便随便编排了一个任务,把他们派了过去。”

高健和梁辛对望了一眼,虽然还猜不到国师究竟想做什么,可这一百多位青衣,不用说也凶多吉少,跟着又喝问了句:“这些青衣什么时候动身的?”

“就在你们夜探青衣卫前不久……”话还没说完,两位游骑同时恍悟,先前他们遇到的那队青衣,就是被佟兵郎甄选、派出的。

高健沉住气,又询问了几句,见他也实在说不出什么了,猛的一挥手,一支尺余长的钢锥霍然钉进了佟兵郎的眼睛,贯穿脑海!

佟兵郎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手脚抽搐着,就此气绝身亡。高健面色不变,在尸体的衣服上抹净血迹之后,将钢锥收回袖中,地头默默算计了片刻,沉声道:“那些青衣已经离开了快一个时辰,跑得快点,应该还能赶上,先回客栈带上我那两个娃娃。”话音落处,肥胖的身子飘然而起,向着客栈掠去。

等回到客栈的时候,羊角脆正端坐在两个童子的对面,眉花眼笑的啃着一棵黄瓜……

高健吩咐道:“出发,兔几山!”说着,双手连挥,把几道符打在了两个童子身上。

黄瓜和磨牙跟随高健多年,早就习惯了说走就走,同时答应了一声,跑到屋子的一侧,伸手揭掉那块大大的红布,梁辛愕然,红布下笼罩的,居然是一只被印满了符撰的滑竿。

高健哈哈一笑,对着梁辛道:“这个东西可是宝贝!”跟着身子一飘,坐到了滑竿上,磨牙和黄瓜把大红布收好,跟着一前一后,扛起滑竿跃出窗外。

羊角脆嘴里咬着黄瓜,手脚麻利的跳到梁辛脖子上,坐稳之后用下颌顶了顶梁辛的头顶,示意可以出发了……

两个不满十岁的小娃娃,抬着个二百斤以上的胖子,跑的居然健步如飞,所过之处都掠起一阵疾风,乍一看就好像是小鬼抬判官,说不出的诡异。

梁辛跟在他们身旁,也不知道是该惊讶还是该苦笑,高健却笑得怡然自得,就是到了城门附近的时候,他们被卫戍的士兵当成了真鬼,一时间吱吱的弓弦搅动声大作,梁辛赶忙抢上前亮出命牌,这才安然出城。

兔几山,位于镇宁以东百里,虽然叫做山,但实际上只是个小小的凸丘,高不过五丈,长宽不及百步,因为形状酷似一只缩头趴伏的兔子因而得名。

出城之后,几个人真正放开了脚程,这时梁辛才真正惊讶了起来,黄瓜和磨牙扛着个胖子,奔跑的速度竟然毫不逊色于他,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还是高健看着梁辛满脸的古怪,实在觉得难受,笑着解释道:“这柄滑竿不是凡物,上面的符撰,和我打在两个娃娃身上的神符彼此呼应,现在与其说是他俩扛着我跑,倒不如说是滑竿带着他们跑。”

大耳朵磨牙咬牙切齿的笑道:“如果放下滑竿,我们哥俩反而跑不动了。”

在前面扛滑竿的黄瓜一直没说什么,只是不停的仰起头,分辨着空气中的味道。

梁辛一边跑着,一边和高健讨论着,国师着落佟兵郎寻找这些青衣,并把他们派出城到底是什么目的。

说来说去,高健最终冷笑了一声:“司天监,是狠下心要把曲大人的案子办成铁案!”

梁辛沉沉的点头,事情不难想,这一百三十七名青衣都曾经追随曲青石出城公干,设想:如果他们都死了,那曲青石这几年里,每次出城干什么去了,就没人能够证明。

两个游骑都是有心人,脸色都阴沉了起来,这一百三十七位青衣,是被派去送死的。同样的道理,恐怕苦雁关那边,也有不少青衣要被灭口。

这趟追过去,不仅是要救青衣们的性命,还要擒住来灭口的高手,以便询问内情,了结曲青石和柳亦到底犯了什么案子。

不管怎么说,都要救人抓凶手,司天监就算有龙符在手,也不可能调动州府军马,毫无理由的屠杀青衣,来的人肯定是国师座下的修士高手。

全力奔驰之下,他们的速度快于奔马,越跑,七蛊星魂的流转便越快,梁辛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有用不完的力气,不过却不敢动用自己那份本源真力……他的本源之力一动,七个星魂立刻开始胡跑乱钻,实在太危险。

距离兔几山越来越近,两个游骑又低声商议了几句,梁辛微微一点头之后,奋力又加快了些速度,超过滑竿,好像一阵疾风似的,向着兔几山方向掠去。

高健沉声吩咐道:“磨牙,听地寻路,咱们从隐秘处潜过去!”

梁辛的‘游骑身份’已经败露,干脆直接去和青衣汇合,高健则带着两个童子从侧路迂回,暗中接应他。

天边已经露出微白,好像个大坟包似的兔几山终于遥遥在望,而青衣们在山下歇脚。

这时负责戒备的青衣也发现有人急速接近,立刻厉声警告:“止步,报上来意,否则杀无…….”

话还没说完,带队长官就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脑袋上:“闭嘴,是自己人!”

这位带队的青衣长官,职别上是千户,不过他平时都跟在曲青石身边办事,并不带兵,昨天傍晚也和佟兵郎等人一起接待过梁辛,对游骑大人脖子上的猴子印象尤为深刻,现在一眼就认出来了。

两句话的功夫,梁辛已经跑入了青衣阵中,打从心眼里松了口气,对着迎上来的青衣千户笑着点头:“很好,很好!”跟着,附在千户耳边,轻轻交代了几句,点明他们正置身险地。

青衣千户自然对游骑无比信任,闻言之下一线狰狞从他脸上一闪而过,先对着梁辛点头道:“承情,大恩不言谢,一切唯梁大人马首是瞻!”随即对着麾下的青衣连连做出了几个手势。

本来轻松游散的青衣们见到手势,大都面现惊怒,纷纷将马背上的重弩取下、绞弦、上箭,随即三五成群,看似散漫实际已经布下了御敌的阵势。

另外还有七八个青衣,轻声吆喝着,给所有的战马都蒙上了眼罩与护耳,将它们归拢到一处。

青衣卫训练有素,片刻后就已经列阵成形,表面上还是那副轻松惬意的样子,可目光中布满警惕。

领队的千户这才再度开口:“儿郎们已经准备好了,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梁辛能有什么吩咐,笑着说道:“等着吧……你们带吃的了没?”



第六十六章 妩媚和尚


class="width">不久之后天色大亮,即便青衣训练有素,在一夜间纵马狂奔百里,也有些吃不消,脸上疲态毕显。www.65txt.com<<>>

这支青衣此行的任务,是到兔几山来接应一个重要人物,所以只要人未到,他们就要等,对于即将到来的杀手而言,时间倒是从容的很……

梁辛身负七蛊星魂,精神还好得很,和青衣千户随口闲聊着,这些青衣平时都被曲青石带在身边,虽然不若柳亦那样是贴心的亲信,但上下间的关系也颇为亲密,在提到曲青石的案子时,千户和附近能听到他们说话的青衣,大都显出愤怒的神情,那位千户更是冷冷的说道:“当时曲大人只要说一句,咱们便会抄家伙动手!”说完,又长吐了一口浊气,对着梁辛淡淡的说:“替曲大人翻案,您费心了,如果有用到我们的地方,只请吩咐。”

语气虽淡,可眼神坚定。

当年,一群青衣围在曲青石身边力抗蛮族,虽弱却不乱,虽败却不乱,虽死却不乱!今天这位千户也是如此,寥寥的三言两语,心意却尽在其中,梁辛喃喃的说了句:“我这位二哥,天生便有收服人心的本事。”随即他也忍不住笑了,别人是这样,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柳亦和曲青石出了事,他梁磨刀就要拼命了!

在闲聊中,梁辛愕然获知,身边这百多名青衣中,竟然又快二十个天眷神力之人,其余的也都是战力强横的高手,在州府当差的青衣,比地方上的青衣精锐些,这些人有都是曲青石亲近的手下,自然就更强了,这个比例倒也不算稀奇。

说说笑笑中,日头已经高高的升起,终于,一阵古里古怪的歌声,从远处传来。

大路的尽头,一个人甩着袖子,踢踏着鞋子,摇摇晃晃的走过来,他的脚步看似缓慢,可几个弹指间就来到了青衣阵前十余丈处。

梁辛皱了下眉头,来的人是个年轻的和尚,这倒没什么稀奇,可让人觉得别扭的是,这个和尚的长相,比着女人还要更妩媚!

柳叶细眉桃花眼,目光明亮却迷离,眼角微微上挑,和尚还自眼角处引出了一条眼线斜飞。~~~~

小巧却高挑的鼻子,娇嫩纯红的小嘴,皮肤更是细嫩的仿佛随时都会滴出水来。这幅长相如果放在女人中,任凭哪个男人看到都会吞口水,可一个和尚长成这份模样,便只剩下两个字了:邪异!

妩媚和尚手里掐着一支粉红色的海棠,口中哼着一个古怪的调子,目光流转中,打量过一众青衣,突然咦了一声,似乎有些纳闷的皱了皱了眉头,跟着呵呵的笑了:“一百三十八人?怎么多了一个。”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梁辛脸上。

那个青衣千户佯装没事,对着和尚说:“请问大师如何称呼。咱们奉命在此接应……”

不等他说完,和尚就点头道:“贫僧法号海棠,身为国师座下七大亲传弟子之首,你们要接应的人便是我了。”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始终打量着梁辛,在沉吟了一阵之后,终于露出了个恍然的神色,笑道:“难道你们知道我是来杀人的?这可麻烦了!”

青衣千户应变极快,一看对方挑明来意就知道什么都不用说了,怒喝了一句:“杀!”话音落处,凄厉的破空声炸响,一百三十七名青衣,寡妇劲弩三射,数百只劲弩全部对准和尚暴射而出。

海棠和尚的脸上显出了一个古怪的神色,似乎有些无奈,也好像有些觉得可笑,眼看着劲弩堪堪便要刺穿自己的身体,突然低吼了一声,双手手腕相对,十指微张宛若一只盛开的鲜花,跟着双手一扭,空气中陡然传来一阵被撕裂、扭断的哀嚎!

肉眼可见,那漫天箭雨,都随着和尚这一扭手腕,尽数被古怪的力量牵引,凝聚成一条黑色的长链,摇头摆尾的冲向天空,随即又是猛的一转,再度炸碎成数百只破甲弩箭,兜头盖脸向着百余名青衣砸了下来。

梁辛大惊失色,就连当年的竹五也没有这样的修为,这个和尚怎么可能如此厉害!

青衣们在弩袭之后便拔刀在手,正要趁势冲锋不料漫天弩箭半空陡转,向着自己射来,惊骇之下根本就没机会躲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箭簇上那一点锋锐,狠狠划断自己的目光。

就在此刻他们的耳中突然传来一声低吼,梁辛的身形如电,接踵七拳,拳拳轰在兔几山上,七星列位,涟漪震荡,转眼勾连成阵!

梁辛倾尽全力,小小的一座山丘轰然炸碎!一蓬碎石泥土冲天而起,自下而上,挟着滚滚风雷应向漫天箭雨!

箭雨被喷涌的泥石极打的歪歪斜斜,失去准头四散摔落,所有人都被梁辛的拳力震心神涣散,还没能回过神来,耳中却又响起了海棠和尚的朗朗大笑:“好家伙,修为不低呢!”震耳欲聋的笑声中,一阵劲风裹荡,和尚的身形高高跃起,全身都绽放出凛然的金色光芒,手腕已经并拢着,双手如花,遥遥对准还未回气的梁辛。

就在这时,笑声突然变成了惊呼,一个肥胖的身影快如疾风,掠过长空猛的扑中了和尚,旋即叱喝声、拳脚交击的钝响连成一片……眼看着梁辛危殆,高健立刻出手!

论武功,高健比着曲青石还要高出一截,再有打符的异术相助,一击之力足以击杀普通修士,海棠和尚不防还有高手潜伏,猝然遇袭之下,来不及再施展他的神通,只得以拳脚御敌,心意流转身体中真元激荡,每一拳都蕴满本源法力,毫不留情的击向高健。

两个人纠缠着,一起从半空中摔落,其间已经硬碰硬的对撼数十拳,在落地前高健大声惨叫着,重重摔向一旁,口中不停有鲜血涌出!

海棠和尚的嘴唇惊艳的红着,笑声里满是无奈:“什么东西……”话音未落,眼前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梁辛又已合身扑至。

啪,闷响!梁辛一拳,重重砸在了和尚的脸上,那一刹那里,仿佛又一阵来自幽冥的劲风卷过海棠那张妩媚的脸,眉、眼、鼻、口还有白皙水嫩的面颊,都被刮得扭曲而丑陋,两个人同时爆发的怒吼,遮住了‘啵’的一声轻响,海棠的左眼,被瞬间胀起的巨大压力生生震得爆碎开来,还有几枚碎裂的牙齿,和着鲜血在半空里痛苦的翻转......

可梁辛在一击得手之后,却没能再发出第二拳,身体诡异的颤抖了一下,随即就像一个被巨人随手抛弃掉的烂桃,嘶声惨叫着远远摔飞了出去!就在他一拳击中和尚的同时,海棠的手腕又复相抵,花一般的手印正扣中了他的胸口!

梁辛真真就觉得,一座苦乃山都在自己被手印击中的瞬间,狠狠夯进了的胸口,七蛊星魂拼命的流转,却最终抵不住无法想象的巨力,无法守住星位从而变得散乱一团,整个身体都仿佛要爆碎开来了,明明在长声惨叫,耳朵里却只有呼呼的风声。

海棠和尚那张妩媚的脸被打歪了,却还在笑着,站在原地,转动独眼,看了看高健又看了看梁辛,嘿嘿嘿的嘶哑笑道:“你们,究竟什么人?九龙司里还有你们这样的好手么?以前小看了,小看了!”

就在和尚说出‘九龙司’三个字的时候,青衣千户突然怒骂了一声:“操!”

嘭的一声衣袖炸碎,一层石茧迅速蔓延转眼双臂爬满累累岩石,比着原来粗大了两倍有余,随即千户挥动双臂,第一个向着敌人冲去,其他的青衣也怒声咆哮,天眷者的唤起神力,平凡人则抽出绣春刀,紧跟在长官身后!



第六十七章 眼瞎耳聋


class="width">海棠的确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这样扎手的敌人,那个乡下小子看上去,充其量也只是个初入声色境的三步修士,可他那一拳中蕴含的力量,却足足的相当四步大成者的全力一击!

还有用神符遮蔽气息的白净胖子,不过是个凡人武者,可如果是普通修士,一旦被他缠上,根本就没有逃命的机会!

海棠的眼疼,脸疼,身体也疼,心里却并不怎么愤怒,十五年前他就突破了海天境,晋身五步修士,又怎么会为了一只眼珠子和几颗牙齿嗷嗷怒叫……当它们是别人的呗,这么一想,海棠笑的更开心了,双手间盘结的花印不变,身形如风飘荡掠过,轻轻的按中了第一个冲上来的千户。www.65txt.com-====-

嘭!

一条生龙活虎的大汉转眼炸碎,绛红的鲜血喷溅,石臂也随之散碎……石头炸裂,爆起的却是红艳艳的血肉,这让海棠和尚觉得很好笑,随即把他手印对准了一个浑身卷荡着熊熊烈焰的青衣,准备看看火苗下窜出鲜血的景象,可就在这时,一条胳膊突然箍住了他的脖子!

和尚光秃秃脑袋不由自主的向后仰起,白胖子高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起来,他有神符遮掩,直到扑中海棠,对方才刚刚察觉。

海棠双手翻转,击中高健的双肋,高健一口热血喷在了敌人的脖颈间,借着这股力量嘶声怒吼:“梁磨刀!”话音落处,应该已经重伤倒地,无力再战的梁辛,竟然再度扑跃而至,后发先至超越了所有的青衣。

梁辛还能动,全拜七蛊星魂所赐。

海棠的那一记手印力量霸道,但也只是冲散七蛊星魂的阵法、重创了他的身体,可梁辛还有一份本源之力不曾使用,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

即便全身剧痛,只要还能动,便要将最后的这份力量打出去……

拳风扑面,海棠皱起了眉毛,神色里似乎还有些不满意,这一拳的力量,勉强也就是个三步初阶,对他根本没有一点伤害,而他的双手,此刻已经洞穿高健的皮肉,震碎了他二四六八颗肋骨,再稍稍用力就能扭下那颗热气腾腾的心脏。-====-

却不料,梁辛的拳头,眼看着就要砸中和尚面门的时候,突然诡异的一震,弹出了一根食指,闪电般扎入了海棠的右眼之中……这是猴儿谷的打法。

海棠和尚根本不曾想到这个变化,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瞎子的眼前,并不是无尽的漆黑,而是光怪陆离各色强光,交织成一片,其中尤以他钟爱的血色为最!

海棠顾不得再击杀高健,双手一翻,要先把身前这个连毁他两只眼珠的敌人扯碎,没想到高健却嘿嘿冷笑,两只胖手收回来,拼劲全力按住了和尚的手腕,就任由敌人的双手,在自己的胸肺之间挣扎扭动!

梁辛趁着这个空子,双手一分,使出太祖长拳中最简单的一招:双风贯耳。

招法平淡无奇,可就在双拳堪堪抵住敌人耳根的瞬间,梁辛的小臂上的肌肉一紧,两道细细的银光猛的从他手背上破皮而出!

‘肉中刺’,在从草原深处赶往苦雁关的途中,郑小道帮梁辛种下的小机关,梁辛当时也是觉得好玩,一边吸溜着凉气喊疼,一边欣然接受的,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两只牛毛细针,钻进了海棠的耳道,轻轻戳破了他的耳鼓......

海棠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整个人呆立当堂,眼前万道强光闪烁,耳中呢?原来聋了也不是深沉的寂静,而是浩浩荡荡的各种巨响,遮蔽了来自外面的所有声音!

不用敌人再动手,梁辛和高健便各自软倒,摔在了坑坑洼洼的地面上。

梁辛的五脏六腑都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强撑着攻敌之后,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了;高健比他还要惨得多,嘴里、伤口中,鲜血都咕嘟嘟的向外喷涌着,狭长的眼神却依旧明亮,似乎想要放声大笑,最终却只换来身体的一阵抽搐!

海棠从瞎到聋,梁辛从奋起余力到彻底无法动弹,高健从偷袭敌人到双肋尽碎,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几个瞬间之中,直到此刻,后面的青衣才刚刚冲到近前。可第一个发动攻势的,竟然不是青衣,而是一只猴子,没有尾巴的猴子!

小天猿羊角脆的呲出了还不怎么锋锐的獠牙,陡然从梁辛的头上跃起,亮出爪子,闪电般的挠向了海棠那张依旧嫩白妩媚的脸膛,海棠变成了瞎子聋子,但神识还在五感未丧,脑袋微微一侧躲开了羊角脆的攻击,不料小猴子在伸出爪子的同时,又把一口唾沫啐向了相反的方向……

‘啪’海棠和尚躲避猴爪,却正好被羊角脆的口水啐中。

梁辛想笑却没有力气咧开嘴,只能从胸肺间发出咕咕的怪声,他心知肚明,虽然重创了敌人,可海棠和尚的战力犹存,足以杀死在场的所有人,修士有了灵识护身,即便没有了眼耳,也能分辨周遭的情形,今天战场仗怕是一败涂地了。

可让梁辛没想到的是,当海棠被小猴子的口水吐中之后,妩媚的脸陡然抽搐了起来,几根粗大的青筋,从和尚的脖子上高高贲起,突突突的跳动和,脸颊、额头上也鼓起了黑色的血管,仿佛蚯蚓似的扭曲着,旋即一声穿金裂石的嘶声长啸,一直都不知愤怒为何物的和尚,仿佛在一瞬间里,把自己百年修行中所积压的怒吼全部爆发了出来,好像一只怪鸟似的,一飞冲天!

长啸铿锵,惊天动地,双目赤红只想拼命的青衣们,一个个都被震得脸色苍白,捂住双耳痛苦的倒在地上。队伍中的几个高位青衣在苦忍了片刻之后,心里已经明白,用不了多久他们都会被这催魂夺魄的凄厉啸声震成白痴,最终伸出手,咬牙对着身属下连续打了几个手势。

即便摔倒在地,青衣们依旧在等着长官的命令,看到手令之后,众青衣翻手亮出两枚长长的银针,毫不犹豫的将其刺入耳道。

所有的青衣,都将自己刺聋了!

失去听觉的青衣们,神色立刻恢复了清明,依旧趴伏在地尽量蜷缩着身体,以免被敌人乱打的神通波及,目光却都冷冷的盯住歇斯底里的海棠和尚。

而现在的海棠和尚,变成了个疯子,口中声嘶力竭的嗬嗬怪叫,双手盘印发出一道道威力极大的神通,漫无目的的轰砸着空气、天空,每一击都是他拼尽全部修为而发出的……

神通爆碎在空气中,炸起奔雷似的巨响。

梁辛浑身剧痛,脸上的神色更加惊讶骇然,看看在天空中狂怒发疯的海棠和尚,又看了看正眼泪汪汪盯着自己的羊角脆。

他还依稀记得,快两个月前,在铜川府天策门初遇羊角脆的时候,这个小东西对着掌旗教习啐了口口水,结果教习也当场暴怒成狂,最终酿出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架。

在猴儿谷的时候,梁辛每天被大小天猿啐的口水,都够洗澡用的了,也从未有过什么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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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把你们都写进来,然后谁不给我投票,我就让羊角脆揪着他后襟不许走,哼哼,哼哼哼哼~



第六十八章 四样宝贝


class="width">神通轰鸣,和尚的脸色迅速的苍白了起来,不久之后就连红艳艳的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变得灰紫难看,双眼被打爆,双耳被刺聋,看上去伤的虽重,但对五步修士而言,也不过是损失两三成的战力罢了。(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真正让海棠和尚迅速虚弱的,还是羊角脆的一口口水。

失去了理智的海棠,每一击都皆尽了全力,完全不保留不回气,本源真气转眼被消耗掉了十之**。这场暴怒持续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海棠和尚的身体猛的一颤,神情又恢复了清明,从半空跌落在地,随即勉强着站起来。

海棠的双眉紧皱,侧着头站在原地,似乎根本就不记得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时候,突然一阵衣袂震动声响起,一百多名青衣翻身而起,毫不犹豫的扑向了他!

冲锋中,没有一个青衣开口。

抓贼时,他们是虎,纵啸山林威风八面;可拼命时他们却变成了狼,杀敌前绝不开口!

海棠和尚本能的手腕相抵双掌扣印,随即却发现自己的真元消耗的太厉害,甚至都不足再催动神通,略带诧异的咦了一声,随后大袖晃动,同样决绝的迎向青衣。

他的身体被灵元真气锤炼百年,岂是普通人可比,就算法力不够,凭着他自己的力量,也要杀光这些青衣!

双方甫一碰撞,立刻鲜血喷洒,依然没有一名青衣能挡住海棠的一击,可晃煌煌霍霍的绣春刀,也同样毫不留情的斩在和尚的身上…….一场冲锋,不过几个弹指的功夫,一百多名青衣被四散冲倒,其中多半丧命、重伤。

变成了血葫芦的海棠却依旧站立着,厚厚的血浆披满全身,在料峭秋风中还氤氲着丝丝袅袅的热气!分不清是笑还是在哭,和尚的喉咙里发出了古怪的声音,不知是嘲笑还是怒骂。<<>>

这时一声冷笑,真真切切的压住了和尚的怪叫,还有一个青衣,在海棠发疯时他也刺聋了自己的双耳,却始终未曾加入战斗,他在照顾马群……

三丈蟒鞭,挥舞如风,青衣高高跃起,在啪啪啪的抽打声中,催动了那一百三十七匹战马!

青衣多以步战为主,马匹主要用来代步,可他们却有一道用战马冲锋的杀阵!每个青衣百人队中,都有一位专职的马倌,被同伴戏称马王爷。战马冲阵就要靠马王爷来发动。

战马长嘶,在马王爷的催动下扬撒四蹄,向着海棠和尚兜头冲去!

最后一战了。

一匹匹骏马被打的脑浆迸裂,巨大的尸体栽倒在地,冲起一蓬和着鲜血的泥浆,而海棠和尚的身影,最终被马群淹没……

当一轮冲锋过后,战马只剩下少半,海棠的身体趴伏在泥血中,筛糠般的颤抖着,四肢都诡异的扭曲着,好像被孩子刻意扭折却未断开的木偶。

梁辛、高健、一百三十七名青衣高手;偷袭、打符、劲弩、肉中刺、战阵、马阵……即便如此,如果没有羊角脆的那一口口水,青衣等人还是没有活命的机会。

一战之下,还活着的青衣也只剩下三十余人了。

以前梁辛用邪弓重创南阳,又看东篱、十一击杀修真高手,还真就不把五步以下的修士看的太重了……直到这一战,总算明白了,一个五步修士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时一个青衣走过来,因为已经耳聋,所以说话的语气也无比别扭:“和尚的四肢尽断,脊椎也折了,脑袋也被踩踏了一块,活不了多久,怎么审还请大人示下。”

梁辛随口就回答:“问他曲大人和柳亦的案子…….”话还没说完就想起对方听不到,忍不住露出了个苦笑。

不料那个青衣却回答道:“明白!”随即回过头,对着几位正注视着他的同伴动了动嘴唇,几个同伴一起点头,转身向着和尚走去。

梁辛这才恍然大悟,以前曲青石说过,唇语这门本事在执行隐秘任务的时候有大用处,青衣们大都学过读唇。

跟着梁辛又纳闷了起来,青衣会读唇,可和尚现在眼瞎耳聋,怎么审?

躺在一旁的高健却不当回事,青衣的手段层出不穷,只要人还活着,他们总有办法撬出口供!对着正帮他处理伤口的青衣断断续续的说道:“别瞎忙活……林子里有两个孩子,把他们弄醒带过来。”

海棠和尚甫一现身的时候,高健就知道这场仗要死人,先把自己的两个童子击晕,这才跳出来拼命。

梁辛就那么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侧头问身边的高健:“你先前就看出这个和尚厉害了?”

高健的胸肺间血肉模糊成一片,说话无比吃力:“我有神符助长目力,这个和尚一露面我就知道他惹不起。”

梁辛扭着脑袋,翻了高健一眼:“那你还跳出来打?”

论交情,高健和梁辛不过认识了一天不到,和那些青衣更是素未谋面,梁辛拼命是为了曲青石和柳亦,高健拼命是为什么?

高健咳嗽着,啐出口血沫子,他的血顺着弯弯曲曲的往下流,因为角度问题,所以看上去总好像是在笑着:“我总不能看着别人杀青衣……另外,我知道和尚厉害,可也没想到厉害成这样。”

梁辛想笑,结果胸肺间一被震动,都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疼,笑声还没出口就变成了痛呼。

很快,黄瓜和磨牙被其他的青衣救醒,慌里慌张的跑过来,看到高健的样子两个童子都被吓了一跳,黄瓜忙不迭的从怀里抽出一块大红布,正是不久前在客栈用来遮挡滑竿用的,两个人一起使劲,用红布把高健层层包裹了起来。

没一会功夫,高健就被裹成了一只大蚕蛹,只剩下颗胖胖的脑袋。

这块红布颇有神奇之处,高健被包裹住之后,精神很快就健旺了起来,对着两个童子吩咐道:“先别都裹住,等问明白了和尚再说!”跟着,又转过头对着目瞪口呆的梁辛笑道:“我的这块红布也是件宝贝……”

擅长听地的磨牙心疼主人,从旁边‘咬牙切齿’的替高健说道:“这块红布有个名堂,叫做阴眼遮,是咱们爷从太古贵族的墓中找到的,配以打符之术,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

黄瓜从旁边用力点头:“恩,原本是块裹尸布来的……”跟着小家伙抹掉脸上的泪珠子,声音还哽咽着,就已经开始吹牛了:“我们爷有四样通天彻地的宝贝,滑竿代步来去如风,裹尸布疗伤能遇敌不畏生死。”

梁辛眨了眨眼睛,乐了:“还有两样宝贝,是你们两个?”

黄瓜和磨牙同时点头,羊角脆也赶忙跟着一起点头……



第六十九章 胆大妄为


class="width">第六十九章胆大妄为

青衣们救护重伤者、就地掩埋死者,几个擅长审讯之人把垂死的和尚拎到一旁去逼供。(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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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健现在好像个大号婴儿,裹在红布里闭目养神,呼吸虽然虚弱,但是也还算平稳。

梁辛也运功疗伤。他中了一记手印神通,五脏六腑皆尽收到重创,可惜裹尸布只有一块,否则他也恨不得爬进去歇歇。

海棠和尚已经踏入了玄机境,是五步初阶的修士,手印神通之下,如果不是七蛊星魂的北斗阵法阻挡了绝大部分力量,梁辛早就炸成一滩碎肉了。

此刻七蛊星魂变得虚弱不堪,但梁辛的本源之力还在,当下勉强坐好,催动着自己的真元在静脉中游走,开始疗伤。没想到的是,他的本源之力一动,已经半死不活的七蛊星魂也跟着动了起来,勉强列为七星,追着本源之力笨拙的打转。

梁辛知道本源法力和七蛊星魂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不过具体是什么,还得等机会去问高人。

七蛊星魂单独运转的时候,并不会引发本源之力的躁动;但是如果催动本源,却会引来七蛊星魂的‘乱转’,而这八股真元一起转动的时候,就会产生古怪的引力和斥力,互相影响彼此捣乱。

梁辛暂时摸不透这其中的关系,就专心的驾驭本源,小心的不让它被七蛊星魂引入岔路,可让他目瞪口呆的是,这次本源之力竟然对自己的意志产生了极大的抗拒,硬生生将力量分成了八份……其中一份本源依旧护着梁辛的身体,另外七份则分给了七只星魂!

梁辛心里着急,却没有一点办法。

七只星魂得了本源之力的相助,立刻精神了许多,彼此压住星位,在梁辛的经脉之中迅速游走,收敛着刚刚被打散的恶土之力,梁辛的身体也随之僵硬,不能稍动……过了不知多久,七蛊星魂竟然将所有的恶土之力重新收集、聚拢,又变得生龙活虎。

七蛊星魂在尽数回复之后,又将本源之力释放,本已八分的本源再度汇聚,随着梁辛的心意到处,立刻开始运转……

一个大周天下来,梁辛归拢真元,七枚星魂全都趴伏回他的胸口。<<>>

梁辛长出了一口气,对本源和星魂之间的关系,认识又更深了一层,七星羸弱时,本源会以己身之力接济它们,助它们收敛散落的法力,从而得以迅速回复,这倒不是坏事,就是不知道,如果本源之力残损,七蛊星魂会不会来帮忙。

梁辛睁开眼睛看看周围,青衣还在审讯着海棠和尚,羊角脆和两个童子成品字把自己和大宝宝高健包围在中间,看上去忠心耿耿,不过他们咔嚓咔嚓嚼黄瓜的声音响亮得很。

第二个大周天,本源甫一运转,回复元气的七蛊星魂立刻跳出来,生龙活虎的开始捣乱,梁辛甚至觉得,本源之力就是个傻小子,星魂就是七个人贩子,凑在一起一会出一个花样,傻小子嘿嘿乐着就要跟人家走……

和上次疗伤一样,梁辛拼上全部的精神,才总算控制住本源,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幸存的青衣或坐或卧,纷纷围拢在他身旁,不远处一堆篝火熊熊燃烧,不停的爆出一蓬蓬火星,噼啪的乱响……

最初的千户已经阵亡,现在的青衣首领是个方头环眼的中年汉子,见到梁辛回醒过来,大汉踏上两步,语调依旧古里古怪,既抓不住重音,也找不到转折:“和尚死了,问出了些事情。”

高健从沉睡中被惊醒,疲惫的笑了笑,道:“说说看!”

三个多月前,东海乾被人用大洪火雷炸了个稀烂,门下弟子死伤大半,东海乾掌门亲自率领门下弟子赶赴京师兴师问罪。这件案子惹得天子大怒,朝堂震荡,几乎所有的衙门都忙活了起来,抽调精锐好手赶往东海乾调查。

这些被派去的好手与其说是去查案,倒不如说是想方设法替朝廷洗脱罪名,可连日的调查下来,最后的结果却让朝廷无比的失望,所有的线索都指明,炸山的人来自朝廷征调去干活的工匠劳役。

查案的过程始终伴随着血腥,办案之人追查到哪里,相关之人就被灭口,不久之后就陷入了僵局。东海乾可不管那套,掌门朝阳真人扬言如果不能找出真凶,便要在京城里‘做出一番大事’。

而朝廷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没骨气,天子被逼得紧了也翻了脸,连着几道圣旨传下去,各地选派高手入京压阵,同时毗邻东海的冀州兵马调动,隐隐对乾山做出了攻击之势。

后来还是两位国师前后奔走,总算请动‘一线天’出面缓和了局势,东海乾收兵回山,朝廷则承诺六个月之内破案、交出凶手。

当然,这个凶手不能是随便找个人去交差。双方约定以六个月为限,朝廷交上凶手,由一线天、东海乾和朝廷三方会审

最后,两位国师不知怎么,竟然查到了曲青石和柳亦的身上,根本不曾通过九龙司,直接请出龙符到鄞州把人给抓走了。

对于这件事的内情,海棠和尚也不是很了解,只是隐隐的知道,柳亦和曲青石去炸东海乾,和五年前他们的苦乃山之行、南阳真人的死有关。而曲青石和柳亦到底被押解到哪去了,国师没说,海棠也根本就没问过。

梁辛长长吐出了口浊气,虽然先前他已经猜出了些端倪,可心还是沉了下去,苦乃山的旧事被翻出来了,到底该怎么才能救人......尤其让他心烦意乱的是,忙活了半天,竟然还是没能打听到曲青石、柳亦被押解何处!

聋子青衣用诡异的语调,把审讯得来的口供尽数复述了一遍,对着梁辛略略一躬身,带着同伴们退开了。

高健的脸色铁青,在不远处的篝火映衬下,忽明忽暗更显阴戾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高健缓缓的开口说道:“这次麻烦大了!”随后转头望向梁辛:“你还要去劫囚么?”

梁辛笑了笑,懒得回答。

高健也笑了,但语气却低沉森严:“小子,你可曾想到,如果你把曲青石和柳亦劫走,朝廷交不出人来,乾山道宗便会联络同道门宗发难,说不好便会开战!这么大的祸事,你也要惹?”

梁辛摇摇头:“堂堂朝廷,又怎么会为了交出个凶手这点小事难住,没了曲柳二人,不管是国师、九龙司、三司甚至随便一个县城衙门,照样都能找到‘新的凶手’。”

高健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刚笑了两声又剧烈的咳嗽起来,无比辛苦的道:“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交凶手这事,对朝廷来说是小事一桩,大牢里的候斩死囚有的是,找个机灵的调教上几天,他就是炸东海乾的凶手了!什么三堂会审,我们要是连个凶手都调教不出来,九龙司也就甭干了!”

所谓六个月交出凶手的约定,不过是个过场了,能找到真正的凶手自然最好,可如果抓不到人…….于官而言,抓不到人和交不出人根本就是两回事。所以谁也都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皇帝似乎也在刻意的淡化这件事,只叫刑部继续去追查凶手,其他诸大衙门各司其职,不用去管这事。可就连九龙司指挥使都没想到,朝廷这次是外松内紧,暗中命国师亲自来追缉凶手。

高健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些,这才继续道:“就算曲青石和柳亦真正的凶手,国师要抓人也要先通过咱们九龙司,可这次他们突然出手,直到事发时,咱们指挥使大人还懵然无知,这才是真正的麻烦了!”

即便梁辛没见过市面,对这种政治斗争完全没有概念,现在也能明白高健的意思了:“国师想要借这个机会,扳倒九龙司?你们……咱们和国师有仇?”

毋庸置疑,只要曲青石、柳亦两个人炸掉东海乾的罪名被敲定,九龙司马上就会迎来一场大地震,最终的结果不言而喻,九龙司的权力被大幅削弱,同时各级青衣官员被清洗。

高健的神情虚弱,细长的眼睛里却还是精光闪烁,沉声道:“国师这么做,哪是为了应付乾山道,根本就是为了对付咱们九龙司!”

“想要抓咱们九龙司的把柄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高健语气里充满了担心:“天底下顶尖的破案好手,有一半都是咱们九龙司的人,要想硬栽赃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国师敢抓曲青石和柳亦,就说明他们哥俩身上确实有问题!”

高健为人精明,很快就滤清了事情:东海乾的案子就是曲、柳做的,被国师掌握了铁证。而国师则趁着这个机会毅然出手,来扳倒九龙司。

这时高健的声音突然严厉了起来:“曲青石和柳亦胆大妄为,竟然去炸了东海乾!”话音刚落,他有好像个疯子似的,突然再度大笑了起来:“不过话说回来,九龙青衣哪一个不是胆大妄为之辈!”



第七十章 谈何容易


class="width">九龙司在世人眼中,是堪比阎罗殿的恐怖衙门,可梁辛却对它打从心眼里觉得亲昵,他家的先祖、鬼仆老叔、两位结义兄长、掉书袋的葫芦师父、桀骜不驯的东篱和宋红袍,甚至眼前这些刚刚和他并肩血战、自刺双耳都不皱眉头的大汉们……从他八岁开始,所经历的每一件大事,都和九龙司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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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梁辛甚至有种错觉:他正走在先祖梁一二当年走过的血路之上。

梁辛揉了揉都快麻木了的眉心,伸手指了指远处的那些幸存的青衣:“那国师要杀他们……”

高健冷笑:“这些兄弟不过是边角处的小卒,他们死了,能把曲、柳的案子敲得更死;可如果活着,也没能力替曲青石脱罪。国师杀了他们,也不过是以防万一。说穿了,他们的死活无关大局的。”

这时黄瓜从旁边插口道:“也不是啊,海棠和尚是国师的大弟子,今天这个私刑截杀朝廷差官的罪名做实了,也足够国师喝一壶了!”

高健摇头:“咱们告国师派弟子杀青衣,国师也会告咱们青衣偷袭海棠,这种官司只会扯皮,没用的。”

黄瓜还有些不服气,正想再分辨两句,突然仰起头,好像只狼崽子似的用力鼻子嗅着什么,片刻之后喜道:“爷,有雀子!”说着,用两根手指压住下唇,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片刻后,夜空中振翅声响起,一头通体鹅黄唯独尾巴雪白的云雀快若闪电,飞到众人头顶,在盘旋了一圈之后落到了黄瓜的肩膀上。

梁辛前不久刚听高健提过,雪尾云群不仅速度极快,而且没有夜盲,经过训练之后专门被九龙青衣用来传递讯令。

黄瓜手脚麻利,从雀子脚上解下一只小小的羊皮卷,看过之后苦笑了起来,对高健说:“大人给您传令,说情势险恶,要您万事小心……”

高健也乐了。

“大人又派遣了一名游骑来助您,应该已经赶到了附近,要咱们注意接应。”说着,黄瓜笑嘻嘻的望向梁辛。

梁辛吓了一跳,赶紧摇头:“肯定不是我,我、我是偷着跑来的,大人不知道我来了,而且……我就是有把傻力气,脑子不好,这个差事大人肯定不会交到我头上。”

黄瓜无所谓的耸耸肩膀,继续道:“最后,大人还写了两个字:翻案!”很显然,指挥使那边此刻也基本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高健哈的一声,笑了,对着梁辛道:“要救九龙司,要救曲青石和柳亦,归根结底还是要帮他们翻案!只要能证明他们两个不是凶手,咱们青衣卫不仅安然无恙,还能反过来狠狠咬那两个妖人国师一口!”

黄瓜还是个娃娃,脑筋单纯的很,皱着眉头纳闷道:“刚刚爷才说过,国师敢这么做,肯定是握牢了证据,曲、柳两位大人就是凶手,既然是真凶又怎么翻案?”

高健笑道:“这就要看咱们的本事了,就算曲青石是凶手,咱们也得想办法证明他的清白,否则九龙司就完了!”说完,目光炯炯的望向了梁辛。

梁辛低头沉思了片刻,最终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尽力而为吧!翻案……又谈何容易。”

在击杀了海棠和尚之后,梁辛已经明白,凭着他的本事,根本就没能力从国师手中‘劫囚’。

要说他认识的高人到不少,但师父葫芦不能出谷、大巫师绝对是见死不救的人、东篱和宋红袍自身难保、十一重伤未愈,琅琊……躲她还来不及了。

高健的神情很古怪,侧头看着梁辛:“你还在想着劫囚么?一个海棠和尚,就险些杀了这里所有人,你又凭什么劫囚?”

梁辛笑了:“死在一起,也是件快活的事情吧。我有个朋友说过,来世,还有一场好相见的。”

高健先是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鲜血突然毫无征兆的从高健的耳、眼、口、鼻中爬了出来,在篝火的映衬下显得异常骇人,梁辛大吃了一惊,一时间都乱了方寸。

高健却恍然未觉,依旧笑道:“别的不敢说,但论起查案,我若认第二,九龙司恐怕没人敢当第一,可惜……关键时刻却使不出力了。梁磨刀啊,我始终在等你跟我吐露实情,可你却一直在装傻,嘿,嘿嘿!”

高健是什么人?天下顶尖的查案高手,尤擅察言观色!早就发现梁辛对他有所隐瞒,不过他先前未曾料到事态如此严重,念在青衣之间与生俱来的那份义气上,便没多做追问,现在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这才出言点破:“对我隐瞒也就罢了,新来的游骑,想必也是查案的好手,千万要对他说清楚你所知的一切,也许就能成为翻案的关键。如果实在没办法,你再想劫囚,我也懒得管你。”

梁辛此刻满脸的焦急,高健却摇摇头,语气安详的劝慰着:“莫慌,没事的。回头你替我回复大人一声,我现在心有余力不足,我的差事就由你来替下。这两个娃娃你也帮我照顾几年,他们的本事应该能帮得到你,不过打仗之前记得先把她们俩弄晕了,要不尽帮倒忙。”

黄瓜和磨牙满脸的悲戚,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拼命的咬住嘴唇,生怕大声一哭就会打断高健的话。

高健皱起眉头,又想了一会之后,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摇头笑道:“没什么可说的了。”跟着,扬起脑袋费力的望向两个童子,猛的叱喝道:“还不赶紧把我包起来!真要看我死?!”

俩童子立刻脆生着答应,手脚麻利的很,用富裕出来的红布把高健的脑袋包裹了起来,现在的高健彻底变成了一只大蚕蛹。

梁辛的哭声都挤到喉咙了,结果变成了一声‘呃……’费力的吞了口口水:“你……死不了?”

“死个屁!少说丧气话!”高健的怒骂,瓮声瓮气的从大红包袱里传了出来……

黄瓜替主人回答道:“咱们爷死不了,不过得昏睡修养上一阵了!”随即两个童子也不顾别人的满脸惊骇,嘴里念念有词,围着大红包袱游走转圈,最后同时大喝了一声,各自把一道神符打在了包袱上。

红布包裹猛然一震,无数古拙的金色篆字层层隐现,随即肉眼可见的,软囔囔的红布寸寸变硬,最终变成了一个通红通红的硬茧子。

磨牙和黄瓜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随便找了个刚才恶战时被砸出的土坑,把茧子往其中一丢,跟着埋上泥土,拍拍手,黄瓜又从怀里摸出了根黄瓜,撅成三截,自己、磨牙、羊角脆一人一截……

梁辛真格傻眼了,看看磨牙,又看看黄瓜,结巴着问道:“这…这就完事了?”

磨牙乐得‘咬牙切齿’,牙齿缝里都是黄瓜绿:“可不完了,这块裹尸布要接引地气,所以才会埋在土里,等过一段时间,爷的伤势好了,自然会爬出来,不用担心。”

跟着,磨牙和黄瓜对望了一眼,同时踏上一步,恭恭敬敬的对着梁辛躬身施礼:“爷把我们兄弟托付了给梁爷,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

梁辛大窘,忙不迭的摇手笑道:“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梁爷听着别扭,我行三,你们叫我三哥便好了。”

此刻,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先是拼尽真元、随即又耗尽心力的一夜终于结束了,梁辛站起来活动了几下,用力之下身体疼痛难忍,他被和尚那一记手印打得太惨,一时间也难以恢复。

梁辛走到了那些青衣跟前,青衣们见他过来,纷纷对他面露微笑,点头示意,这天底下没有什么比并肩浴血、生死与共更来得亲密的事情了!



第七十一章 青衣规矩


class="width">第七十一章青衣规矩

梁辛找到为首的青衣,问道:“你们有什么打算?”

现在青衣的首领是个大汉,叫做熊大维,闻言露出了个黯淡的笑容,回答道:“职责所在,必须要回去复命的。(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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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辛却摇了摇头,翻手亮出了自己的游骑命牌,道:“众青衣听令!”青衣游骑,紧迫时有调用同门之权。

青衣们先是一愣,随即全部挺起了胸膛,迅速编入队列,对着梁辛低喝:“请大人示下!”因为他们都是聋子,所以回答的参差不齐,却依旧铿锵有力!

梁辛学着曲青石的口吻,沉声道:“征召你等追随本官,助我差办要务,见令如锦绣!”说着,把手中的命牌高举。

梁辛可不放心让他们再返回镇宁府,一来国师还有可能再派杀手,州府青衣的实力,还难以对抗修士;二来,这些人虽然不重要,但说不定就会对曲、柳脱罪产生帮助,时刻带在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一众青衣又何尝不明白梁辛的意思,眉宇间的黯然一扫而空,纷纷点头领命,但有几个重伤员无法随队,梁辛也只好命人把他们送回镇宁。余下的青衣,一共还剩下二十三人。

这边在安顿青衣的时候,黄瓜和磨牙早把滑竿抬来了,笑呵呵的问道:“梁爷……三哥,咱去哪?”此刻坐在滑竿上的,当然是贼眉鼠眼一脸惬意的羊角脆……

梁辛可有些踌躇了,心里明白应该和来接应高健的青衣游骑碰面,再商量下一步的行动,想办法给两位义兄翻案,可他哪知道怎么联络同伴啊。梁辛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还站在黄瓜肩膀上的雪尾云雀,心里琢磨着,实在不行就在云雀的腿上拴根绳,然后把云雀放到天上去,来的游骑追着这鸟就能找到自己……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一个切金断玉般的声音,冷冰冰的从他身后传来:“谁是高健?”梁辛赶忙转过身,回头一看,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身后七步之处,正冷冷的打量着所有人。

少女一袭白色长裙,脖颈和脸颊的皮肤若冰雪般白俏,头发却乌黑光亮,长长的垂顺下来,直披腰际。眉毛虽细但却是挑起了两梢剑锋,清凉的眸子里也没有一丝温度。

相比之下,曲青墨的美丽,是粉嘟嘟的好像个瓷娃娃;琅琊的美丽,俏皮多变仿佛草原上的精灵;而眼前的白衣少女的美丽,更像一支透明却锋锐的冰锥!

梁辛心里惊讶,虽然他身负重伤,但身体对外界的敏锐感知还在,平常人想要悄无声息的靠近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少女右手一翻,亮出了自己的命牌,和高健一样她也是青衣游骑,声音依旧冰冷清脆的问道:“谁是高健,还请相见。”

梁辛有些诧异,没想到这次派来的游骑,竟然是个冰雪少女。

黄瓜和磨牙赶紧撂下滑竿,走上几步你一句我一句的把事情的经过说明,同时梁辛也把自己的命牌递给少女查看。

羊角脆看看没人抬它了,老大委屈的从滑竿上跳下来,爬上了梁辛的脖子。

少女始终没做声,直到听完了事情的经过,才对着梁辛微微一点头,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小汐。”说着,伸出右手对黄瓜肩膀上的云雀一招,鸟儿聪颖,立刻跳了过来。

少女小汐取出一小张羊皮纸,用指甲在上面迅速划了几个字,随后将其绑在云雀的腿上,鸟儿振翅高飞,转眼消失不见,自始至终,她居然都是只用右手,左手一直笼在长袖中,不曾露出来。

咕噜,梁辛吞了口口水,做贼心虚的问小汐:“刚才……写的啥?”

小汐淡淡的答道:“没能和高健接应上,需将此间的情况禀告大人得知。高健疗伤前说过,要你暂时替他?”

一个梁辛两个童子一只猴一起点头……

这么滑稽的情形,小汐依旧没有一丝笑意,说道:“再新的讯令到来之前,你我配合,翻案。”

梁辛自然是用力点头,跟着还是有些不放心,追问了句:“你给指挥使传讯……提到我了没?”

小汐略略皱眉,打量了梁辛一眼,点头道:“当然。”

梁辛这下算是踏实了,情不自禁的抬起头仰望天空,心里打定主意,最近要提起精神,看见白尾巴云雀靠近,先出手把它打下来……

少女小汐虽然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但黄瓜和磨牙哥俩脸皮厚,对望了一眼之后,各自踏上一步,齐刷刷的跪倒在小汐跟前,大声说:“小童儿拜见仙子!”

小汐侧身,让过了他们的跪拜,淡然说道:“不用拜见,起来吧。”

两个小厮当然不肯起来,黄瓜还用眼神对梁辛示意,这时候需要有人骂他们一句:要啥见面礼儿啊!梁辛不理,假装没看见。

黄瓜跪了一会,眼看着小汐根本不理会他们,还是灰溜溜的爬起来了,快步凑到小汐跟前,没点心肺的笑道:“爷曾经对我们说过,青衣游骑都有一技之长,咱们爷擅查案,梁爷一身横功夫,仙子您老有什么……”

小汐缓缓的在不久前的战场上移走着,似乎在验证着刚刚梁辛等人说过的恶战,闻言头也不回的回答:“杀人。”

磨牙现在也凑过来了,张开嘴正想搭腔,听见小汐的话立刻闭上了嘴巴。

而梁辛却苦笑了起来,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如果小汐说是真话,那阴错阳差之下,事情不对头了!

高健是查案的顶尖高手,所以指挥使最先将他派来鄞州;跟着指挥使也发现事情危急,其中更有大险恶,又把战力最高的小汐调过来支援高健。这下两位游骑一文一武,配合起来自然是珠联璧合天衣无缝。

可指挥使也没算到,高健这么快就做茧去了,现在剩下一真一假两个游骑,全都是打手出身……说不得,为了两位义兄,梁大人也只能勉为其难,打架的时候不后退,动脑筋的时候更要大步向前了。

梁辛想了想,走到小汐跟前,把他和高健分析到的情况,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果然,少女小汐只是哦了一声,完全是一副关我何事的模样,过了片刻之后她还怕梁辛不明白,又补充了句:“杀人,我来,其他的事,莫烦我。”

说完之后,小汐顿了顿,又轻声补充了一句:“另外,指挥使的意思,当翻案不可为、曲青石和柳亦必死无疑之时,九龙司几百年的规矩不能坏在他的手上。”

梁辛一时没反应过来,追问道:“什么意思?”

“九龙青衣,就算真犯了弥天大罪,也轮不到别人来行刑!”

梁辛皱眉望向小汐,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如果真的要死,曲青石和柳亦一定会选择死在自己人手中,这便是九龙青衣了。‘自己人,自己杀’,这是梁一二定下的规矩!



第七十二章 取道镇山


class="width">对不住大伙,临时有点事情,今天的更新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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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辛现在一肚子苦水,就算想按照高健嘱托的那样,把他们三兄弟苦乃山对抗南阳,因而与东海乾结仇的隐情说出来,现在也没人听了。www.65txt.com

无奈之下梁辛只得再问小汐:“指挥使那边,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要翻案,光凭着我手头上的线索不够!”

小汐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耐烦,不过最终还是开恩似的点了点头:“大人已经探知,柳亦和曲青石,分别由两位国师押解,另外还有皇家内廷的高手随行,两队人马应该已经汇合一处,正赶往镇山浩荡台。”

两位义兄既没有被押解京都,也没有被送上东海乾,他们给抓去了位于内陆的镇山。

镇山,并不算多险峭雄伟,也没有太多的灵气盘绕,但是它的位置,距离京师不远,正好坐落在中土中央。当年洪太祖开国之初,就在镇山修建了一座浩荡台,以示大洪国运宏昌,永享天下。皇家每有重大礼仪时,皇帝必会御驾出行,赶往镇山浩荡台祭天,久而久之浩荡台就变成了祭神谢天的所在,也是皇家尊敬神仙、修士的象征。

东海乾和朝廷当初便约定,在浩荡台共审罪犯。

梁辛总算得到了些有用的消息,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既然是共审,那这段时间里,两位义兄的性命总算无碍了。

这时小汐突然转过身,看着梁辛冷冷的说道:“你最好对我的实力有个底,免得配合起来麻烦。”说着,伸手指了指海棠已经和血肉烂泥没什么区别的尸体,继续道:“我发挥倒极致,也只能和他同归于尽。”

梁辛本来没指望她能怎样,倒是闻言之后,心里着实吃了一惊,愕然问道:“你能和海棠战成平手?”海棠已经踏入了玄机境,就算放在修真道上,也能排名高手之列。

小汐却摇了摇头,面无表情的回答了句:“不是平手,是同归于尽。<<>>”

梁辛也不再多问什么了,这个女孩子长的晶莹剔透,可说起话来太吃力,跳到滑竿上大手一挥,大声道:“出发,取道……镇山!”

磨牙和黄瓜各自答应了一声,啪啪啪的给自己打上神符,扛起滑竿就走,他们两个跟随高健日久,自然也学到了打符之术。

一众青衣也纷纷上马随行。小汐也给自己选了匹战马,衣袂飘飘跟在众人身后三箭之地,并不肯混入队伍。

两个小厮抗着滑竿,把速度压在众人齐行的程度上,黄瓜在前面,跑了一段路之后,忍不住回头问梁辛:“三哥,咱们追过去干嘛?还是要劫囚?”

梁辛摇头,他现在也是一脑袋糨糊,全没什么计较,只是苦笑道:“先赶过去再说吧,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说完,屏气凝神,又开始运功疗伤。

中土广漠,自西北鄞州至内陆镇山,全途共计四千七百里,按照他们现在的脚程,全力赶路之下也需要二十天左右的时间。梁辛本来要在十天内赶回大司巫处,可现在也全顾不得了,只在心里祈求老天垂怜,保佑大司巫能够救回青墨。

滑竿本来是件了不起的宝贝,全力催动之下能够日行千里,可必须有高健亲自主持,黄瓜和磨牙的打符之术火候不够,最多只能发挥出滑竿的三成速度,算起来比青衣快马也差不多。

一行人就此上路,两个小娃娃扛着滑竿在前,二十多骑虎狼般的青衣紧随其后,最后则是个冷若明冰霜的白衣少女,所过之处引人侧目……

梁辛也不管那套,抓紧时间运功疗伤,和以前一样他的本源一动,七蛊星魂就立刻忙活起来,仿佛不把本源引到岔路上就不肯罢休似的。

一个白天转眼过去,晚上在青衣的引领下,他们进入九龙司特设的驿站修整。小汐不肯进入驿站,自己在外面休息。

两个童子跑了一天,撇着嘴不停的叫苦,这时候梁辛抱着羊角脆,笑嘻嘻的凑过来问道:“先前高爷跟我夸过,你们兄弟俩的拳脚功夫也颇有可取之处。”

黄瓜满脸得意,晃了晃芦柴棒似的小胳膊,笑道:“这可不是我们爷胡乱夸口,别看我们哥俩年纪小,可一般的练武汉子,四五个别想近身。”说着,也不用梁辛再问,跳起来打了一套铁线拳,拳脚到处霍霍生风,果然有几分架势。

磨牙从旁边看的心里痒痒,也笑着跳出来:“黄瓜,来让哥哥打一顿!”两个娃娃插招换式,就在房间里大打出手,乒乒乓乓的拳脚声大作。

这两个孩子手脚灵活出拳老辣,要说能对付三五个壮汉或许有些夸张,但一两个大人,还真难以制服他们,梁辛从旁边看着,正想夸上两句,忽然周身一冷,一股淬厉的杀意转眼弥漫!

梁辛大吃了一惊,可还没来得及出言提醒,遽然一阵刺耳的啸叫声划破夜空,耳朵里只听到轰的一声巨响,整座驿站都炸碎开来!

一条白色身影,身后衬着一轮刚刚挑起明月,仿若天外飞仙,向着早已吓傻的童子们飞击而至!梁辛惊骇交加,振声怒吼中横身挡在两个小厮跟前,顾不得身负重伤,探手应向了敌人。

跟着梁辛只觉得手里一冷,对方与自己交击的瞬间,突然卸去了力道,白色的衣裙飘摆,静静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直到这时梁辛才看清,出手突袭的居然是小汐。

小汐皱眉,看了看梁辛和两个童子,冷冰冰的说:“半夜不睡觉,动起拳脚来,很有意思么。”说着,从梁辛的掌中抽出右手。她的左手依旧藏在袖中。

黄瓜和磨牙两个人抱在一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唇哆嗦着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梁辛惊魂稍定,一指自己身旁的羊角脆:“本来我请两个童子试试小猴的口水……”说着,举目四望这个驿站都已经崩塌了,一跺脚苦笑道:“就算真有危险,你也不用把房子炸了吧!”

小汐闻言,面露不解,有些纳闷的看了小猴子一眼,梁辛从旁边抱起羊角脆,把它前后两次用口水吐人之后引发的反应讲了一遍。

两个童子一听就来了兴致,也不嫌肮脏,凑到梁辛身边踊跃报名,非要小猴子啐自己一口不可,黄瓜还颠颠的把自己的包袱翻出来,摸出一个黄瓜塞给羊角脆。

羊角脆大喜,接过黄瓜,撅嘴向着磨牙吐了口口水……

磨牙被一口啐中,果然像梁辛预料的那样,小脸立刻变得狰狞起来,打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咆哮,抬手一记冲天炮打向身边的黄瓜。

黄瓜反应极快,双手一架,正想像往常那样一脚踢回去,不料胳膊上一股大力涌了过来,比着磨牙的应该有的力气大了不知道多少倍,惊呼中四仰八叉的向后摔去。

磨牙双眼赤红,呼呼的喘着粗气,一拳打飞了黄瓜之后,双拳乱舞成一团,眼前看到谁就打谁。

梁辛立刻抢上,接下了磨牙的乱打,一会功夫之后磨牙就恢复了清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觉得手足酸软,力气被消耗掉了十之**,可是却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刚刚发生过什么事了,他最后的记忆,是猴子挥舞着黄瓜啐了自己一口……

这下就连小汐都面露惊讶,望着梁辛问道:“你这猴子……什么品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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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本书,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下撒^_^

《神武逆天》

简介:

武者,为武而生,为武而战。

以武破碎虚空,炼化肉身达致不死不灭之境。

是,这世间又有谁能突破自身桎梏,从此逍遥于这天地之间呢?

西极不老山,怨气冲天。

天南洪荒道,万千妖兽。

东海悬空岛,宛若仙境。

荒北无生林,有去无回!

这四大人类禁地,又有何秘密?而又有谁,可以见证这一代又一代神话与历史的兴衰?

这一切的一切,尽在《神武逆天》!!!



第七十三章 望风而逃


class="width">梁辛拎起羊角脆,左看右看,它除了没尾巴,长得和苦乃山天猿没有丝毫的区别。www.65txt.com

羊角脆倒是很享受梁辛的摆弄,肚子腆得老高,示意主人给挠挠……

这时候青衣卫们也饶有兴趣的围拢了过来,羊角脆在梁辛的指点下,又‘啐’了两名青衣,和磨牙的反应一样,这两名青衣也神智全失却力气暴增。

现在算是彻底肯定了,一旦被羊角脆的口水吐中,上到五步修士,下至稚童少年,都会变得疯狂起来,同时力气也会变大,但持续的时间并不会太长,恢复清醒后便会疲劳脱力。至于其中的原因,也只有等两位义兄的事情了结,返回苦乃山去问问葫芦师父了。

而羊角脆在啐出四五口口水之后,也变得精神萎顿,连身上的皮毛都黯淡无光了,可把梁辛给心疼怀里,心里琢磨着明天如果路过城镇,一定给它买几个羊角脆吃,光吃黄瓜没营养……

第二天黎明,众青衣再度启程,向着内陆镇山赶去。

对修士而言,身体的伤害即便再严重,只要本源根基未曾受损,便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海棠和尚的手印只是将七蛊星魂击溃,并未伤及梁辛的本源。

每一个大周天,受损的内脏就会被修复一些,路上梁辛把全部心思都放在疗伤上。虽然因为七蛊星魂的捣乱,让他运转心法的速度慢了不少,但是身体也康复的比较迅速。大约七八天之后,他的伤已经复原了五成。

这天正赶路的时候,走在前面的黄瓜扬起了鼻子,使劲嗅了嗅,回头笑道:“三哥,有雀子。”

梁辛一时间有点发懵:“什么雀子……”话还没说完就反应了过来,吓得一下子从滑竿上跳下来,仰着头拼命的在天空里踅摸着,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这鸟抓在手里,羊皮纸上写的啥谁也不给看。

黄瓜满脸古怪的看了梁辛一眼,咯咯的笑道:“还远呢,总要过一会才能飞过来。-====-”

正说着白衣小汐催马赶上来,两根纤纤细指压出了下唇,打出了一个响彻云霄的清亮呼哨!

梁辛全身蓄力,撒腿跟在小汐身后奔跑,同时后臀坐低随时准备跳起来去抓鸟,乍一看好像只蛤蟆站起来跑步似的。

而此刻黄瓜突然止住了笑声,眉心锁成一团,不停的嗅着空气,小脸上的疑惑之色渐渐浓重,过了一会之后猛的变成了怒色,对着梁辛道:“雀子动不了,不是飞的……三哥,咱们家的雀子被人捉了!”

话音落处,骏马长嘶,所有人都勒住了坐骑。磨牙不用吩咐,立刻趴在地面上,闭起眼睛仔细倾听了起来。

梁辛等人正驰骋在官道上,西侧是一望无际的沃土良田,密密麻麻种满了高粱;右侧则是无名的连绵小山,时值正秋,满山红叶正绽放的绚灿,远远望去仿佛一抹落于凡尘的红云。

过了一会,磨牙终于捕捉到了敌人的声音,跳起来伸手指着东侧的山岭大声道:“这边,七里处,应该是一个人!”

话音落时,白色身影如电掠起,小汐扑跃而起,向着磨牙指点的方向掠去。梁辛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小汐的胳膊,低声道:“一起去,谁也不得掉队!”

说话的功夫众青衣已经舍掉马匹,快步冲下官道,三人一组彼此掩护着急速潜行。小汐身上都冒着寒气,垂下眼皮看了看梁辛正抓着自己胳膊的手。

梁辛赶忙放开手,嘿嘿讪笑着也不敢多说啥,追着青衣们而去。小汐冷哼了一声,跟在了梁辛身后,没再单独去追。

青衣彪悍,虽然不像小汐那般纵跃如飞,但行进的速度也绝不慢。

小山连绵,但并不算陡峭难行,在行进了三四里之后,磨牙又复听地,这次他的脸上也现出了迷惑:“对方没走,就留在了原地,好像刻意等着咱们……就一个人,错不了的!”

而黄瓜则皱着眉头:“一股花粉香气,是女的?”

又追了一段之后,在红叶密林之中,突然出现了一片亩许的空地,两个童子示意敌人就在其间,众青衣不用吩咐,散做半月之形,缓缓向着前方包围了过去。

梁辛和小汐对望了一眼,各自屏气凝神,走入了空地中。

赤足玲珑,白皙水嫩,正从一根老树枝桠上垂下来,一荡一荡的……一个素衣少女,正坐在树上望着梁辛,妖女琅琊!

梁辛只觉得气血上涌,蓬勃的怒气直冲胸肺,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愤恨,目光死死盯住正撅起红红的嘴唇、有些委屈的琅琊,口中问小汐:“她的修为应该是海天境大成,你杀的了她么?”

琅琊清澈的眸子一转,上上下下开始仔细打量小汐,表情愈发的委屈了,她手中摆弄着一头雪尾云雀,雀子不停的挣动着翅膀,徒劳的努力着,想要逃脱桎梏。

小汐的身体微弓,好像一只正要猎食的白猫,嘴里淡淡的回答:“四步大成?和她同归于尽还是没问题的。要杀么?”

梁辛恨恨的说道:“我帮你,她应该还有伤。”

小汐突然笑了,一个笑容之下,遍布的冰冷仿佛瞬间被击碎,对着梁辛道:“那便好办了。”

躲在暗处的磨牙和黄瓜却对望了一眼,两个童子都是一头雾水,这位游骑小汐,对上五步海棠能同归于尽,对上四步妖女也是同归于尽?

琅琊坐在树上好整以暇,望着小汐问道:“同归于尽?除非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宝贝。”说着,她也笑了,俏皮的模样立刻跃然而出,甚至潜伏在周围,心性早已磨练得淬厉阴狠的青衣们,也差点忍不住回应着她来咧嘴笑一下。

跟着琅琊又满是好奇的追问:“到底有没有,是什么宝贝?”

小汐又恢复了先前的冰冷,脆生回答了六个字:“死时便会知道!”

琅琊咯咯而笑,用眼角夹了小汐一下之后便不再理她,转头望向梁辛,挑着眉毛问道:“她是你的女人么?长得一般,脾气更不好,比起面团团的粉娃娃差远了。”

她的话刚说完,梁辛遽然做了个撤退的手势,同时暴喝了一声:“大伙快跑!”一拉跃跃欲击的小汐,撒腿就跑!

乍见妖女时,梁辛满心愤慨,可稍作冷静之后一颗心便沉了下去:琅琊是邪道中大有来头之人,她带在身边的九个灰袍铁面,只要有一个人在,只要这个人恢复了三成的力气,在场众人就全都要死!

磨牙的听地**虽然犀利,可高深修士想要瞒过他的耳朵,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梁辛不怕拼命,可青墨应该死不了,两位义兄却还等着自己去救。

哄……九龙青衣,阴戾如狼迅猛如鹰,随着梁辛一声令下,跑的也快如流星闪电……

妖女琅琊仿佛被一百个臭鸡蛋同时砸中似的,本来笑嘻嘻的表情瞬间僵硬,张着小嘴愕然愣住,眼看着一群人越跑越远,终于哭笑不得的喊道:“我想办法救曲青石啊!还有柳亦!”

梁辛惊呼了一声,立刻兜转了回来,小汐寸步不离他的身边,其他人则被梁辛留在了原地。

琅琊依旧晃着自己的嫩足,见梁辛回来,拍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真怕你就这么跑了。”

梁辛不和她废话,开门见山的问道:“你能救他们?”

琅琊一笑,神情好像在向大人显摆自己得意的玩具:“我的能力你知道,救他们虽然有些麻烦,但也不是做不到呢。”

梁辛一伸手,抓着琅琊的浑圆的脚踝,直接把她从树上给拽下来了:“怎么救?”

琅琊先是惊呼了一声,随即咯咯的笑成了一团,伸手推开梁辛,笑道:“痒……”



第七十四章 天下人间


class="width">笑了一会之后,琅琊才站直身体,却没直接回答梁辛,而是伸手一指面无表情的小汐,对梁辛道:“救人之后,我要杀她。(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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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梁辛的唾沫都快喷到妖女的脸上了。

而小汐却同时道:“你要能帮曲青石和柳亦翻案,我便给你杀也无妨。”

梁辛略带惊愕,看了小汐一眼,后者淡淡的说:“翻案,便是救了整个九龙司,我愿意换。”

妖女琅琊根本就不看小汐,满是失望的望着梁辛:“既然你护着她,我便不会杀她,但是这件事情做起来很难……”说话的时候,她的食指始终在轻轻的转着,每次转满一周,都会点向梁辛。

梁辛不耐烦和她这么绕弯子,不等她说完就点头:“能翻案,我随你怎么摆弄都成!”梁辛心里明白,妖女做作这么久,归根结底是要夺自己的‘石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妖女不调用高手直接把自己抓走,不过这笔‘买卖’无论怎么做,最终的价钱还是他自己。

琅琊大笑点头:“我一直说你是个聪明男人呢!”

梁辛突然觉得开心了起来,笑了。

妖女未必可信,可至少是一线希望,一想到柳黑子的眉飞色舞,一想到曲青石那张长满了老年斑的臭脸,梁辛真就笑出了声,还有曲青墨经过了一圈生死轮回,再见柳亦时,不知是会流眼泪,还是依旧不理不睬,妈的,活着真好!

琅琊看着梁辛笑,俏脸上都是纳闷,情不自禁的看了小汐一眼,小汐面无表情,却耸了耸淡薄的肩膀。

梁辛也懒得解释什么,笑着把话题拉了回来:“可我不明白……”

正说着半截,就被琅琊摇头打断了,妖女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现在咱俩合伙,我自然会让你知悉根底,可别人要听么……也无妨,不过听了之后便要死的。”

小汐转身就走,冷冰冰的留下了一句:“大路上等你们,梁磨刀,记得云雀上的传令!”一行人都随着她撤了出去。

林子里只剩下了梁辛和琅琊。

琅琊扬手,把先前从云雀脚上解下的羊皮卷递给了梁辛,吐出粉红的舌头笑道:“那个白衣服的女娃子厉害的很,我可救了你一命,你怎么谢我?”

羊皮卷上只有三个字:假游骑

梁辛双手一搓,羊皮纸化作飞灰,目光炯炯的望着琅琊:“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琅琊放飞了手中的云雀,舒舒服服的坐在了地上,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也不再兜圈子,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身份:“我师父,是邪道的三大首领之一,铜川府里的那些灰袍铁面,都是我师父的手下,不是我的人。”说着,双手抱起膝盖,把脸颊贴在了贴在了膝盖上,淡淡的说道:“你也是修行之人,当知‘断灭凡情’这四个字吧。”

梁辛点点头,也坐了下来,不料琅琊突然挪动身体凑了过来,和他并肩而坐,螓首柔柔的枕在了他的肩膀上:“事情简单的很,我从小心性虐戾,却天赋极高,师父收了我做弟子,顺便把我的爹娘‘断灭凡情’掉了。”

“现在我早已过了掸心境,自然不再觉得父母还有什么值得依恋,不过……我只明白一件事,我的东西,不许别人去碰的!杀我父母,和扔掉我的布娃娃没什么区别,碰了我的东西,便犯了我的忌讳,会死人的。”说着,琅琊突然抬起头,调皮的冲着梁辛的耳朵吹了口气,跟着笑道:“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最好能记清楚!”

妖女的声音清脆而恬静,梁辛却觉得浑身都乍起了鸡皮疙瘩,心中苦笑着,修士断灭凡心本来已经匪夷所思了,这些邪道中人更是偏佞到了极处。

天天想着肉好吃、酒好喝的梁辛,根本就没法去理解。

琅琊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笑道:“我师父也知道他得罪了我,不过他修为了得,我还不是得尽心尽力的给他办事?邪道就是这样了,人人之间都有些仇怨,但是上面有老大约束着,没有好机会便要忍住,呵呵,如非如此,当年邪道又怎么会一败涂地。”

梁辛摇摇头,还是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他们。

琅琊的眼睛亮了起来:“不过我命好,寻到了一个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便是苦乃山的那条石脉了!”

说到这里,琅琊突然岔开了话题,问梁辛:“你听说过‘天下人间’么?”

梁辛皱起了眉头,觉得这四个字似曾相识,寻思了片刻之后恍然大悟,这事还是五年前在猴儿谷的时候,小丫头青墨讲给他的。

当年正邪恶战,一个老魔头融合了‘生、老、病、死’这四门绝技,创出‘天下人间’的大神通,曾一度杀得正道门宗人仰马翻,后来老魔头将这门神通传给了弟子谢甲儿,而谢甲儿又将其发扬光大,改命叫做‘天上人间’。而老魔头则看破天下,遁世逍遥去了。

最后谢甲儿被十三蛮合力狙杀,邪道由此没落,可老魔头却还活着。

最近这几百年里天下太平,正道休养生息,邪道也在生根发芽,现在一共分成了三支人马,琅琊的师父就是其中一支的领袖。邪道中人天性虐戾,还没对付正道,三支力量便开始互相倾轧,虽然没有大规模的火拼,但是也绝谈不上团结。

琅琊的师父想要统一邪道,于是穷尽数十年,竟然真的被他找到了当年创造‘天下人间’的老魔头隐居的洞府。这下琅琊的师父大喜过望,只要能得到‘天下人间’的神通功法,他的实力必然暴增,邪道众人以强为尊,势必人人归心。

老魔头应该早已不在人间,但是守洞法阵依旧犀利有效,琅琊的师父想尽了办法也不能通过法阵,不过他也发现,想要破阵便需要至纯的恶土之力。

再后来的事情,梁辛便能融会贯通了,苦乃山凶根石脉现世,琅琊的师父派竹五来苦乃山,只等罪户们挖到石脉尽头,他便会出手杀敲走一块凶煞石根……

这时梁辛皱了下眉,有些不解:“这个凶煞石脉这么重要,你师父就不亲自去,至少也要调遣高手坐镇,怎么就派了个竹五来?”竹五的修为虽然不错,但是和那九个灰袍铁面比起来,连人家的头发丝都不如!

琅琊答道:“三个邪门互相牵扯,互相监视,师父要是调派高手,其他两个邪门便会有所察觉,反而会把事情弄糟。”

苦乃山的凶根石脉,并没有引起其他修士的注意,在当时的情形之下,一个能够统御蛮族的竹五,足以办好这趟差事了。而竹五只是个小脚色,他的行动不会引起其他人注意,可没想到阴错阳差之下,石脉被梁辛给吞了,竹五则身遭惨死。

不过竹五临死前,也给梁辛种下了铭心刺,给同门留下了线索!

梁辛拍着自己的脑袋,这次算是彻底明白了,对着琅琊点了点头:“你的野心,也不小啊!”

琅琊嘻嘻一笑,做出了个无辜的表情。



第七十五章 大慈悲调


class="width">琅琊的野心,自然不小!

在铜川府,她意外的感应到了竹五留下的‘肉中刺’,这才来到了日馋,并在见到梁辛之后,出手帮他拔掉了这个法术。(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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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就连她的师父都不知道,梁辛就是寻找苦乃山石脉下落的关键。从那时起,琅琊就已经准备‘独吞’梁辛,甩开师父自己去老魔头的洞府,寻找‘天下人间’的功法。

梁辛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站起伸了个懒腰,借势离妖女远一点,走开几步之后这才回过头道:“所以你要对付我,只能自己动手,不能调用你师父的力量。”

在草原上,琅琊要从梁辛处得到石脉的下落,自然不能让师父的灰袍铁面在侧,所以她才遣开那九位高手,同时也取信了宋红袍和宣葆炯。妖女机关算尽,最后却还是忽略了青墨敢于拼命的狠辣和梁辛的邪弓……

琅琊略略调养了几天之后,生怕就此失去梁辛的踪迹,顾不得伤势未愈,急匆匆的出来寻找梁辛,随即发现他正要去救两位义兄。

这时梁辛突然大笑了起来,脸上尽是愉悦:“你这么急着现身,是怕我冒冒失失的去劫囚?”

琅琊点点头,神情有些委屈,幽幽的说道:“以你的修为,要是去劫囚的话必死无疑,我又怎么舍得看你被那些正道中人杀死呢。”梁辛身上系着‘天下人间’的绝世魔功,琅琊自然不能让梁辛死掉。

琅琊被梁辛一箭击中,伤的着实不轻,不仅战力大打折扣,而且在短时间里也无法动用那道夺取恶土之力的手印。最开始的时候,她还想着追上梁辛之后先把他制住、抓走,等自己伤愈之后,再夺他的‘石脉’。可她对白衣小汐颇为忌惮。

她看不透小汐的根底!

随后,琅琊又打算动用师父的力量,想办法将曲青石和柳亦两个人劫走,再用曲、柳二人来要挟梁辛。

但是在派人打探之后,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说着,琅琊伸出软软柔柔的手指,敲打着自己的眉心:“事情远比你们想的要严重,这次三堂会审,会有真正的高手压阵,来自五大三粗的高手!”

梁辛吃了一惊,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睛。

琅琊的脸上也显出了迷惑的神情:“我也不知道,区区一个东海乾被炸,怎么会把八大天门都惊动了。正道中人严阵以待,想要劫囚,就必须去求师父派遣心腹高手来相助,这样一来的话,以师父的心智,一眼就能看透我这点小私心……”

琅琊岔开了话题:“不过,如果想翻案的话,应该还有机会的,我心里有个计划……”说着,她闭上了嘴巴,抬起头眼巴巴的看着梁辛。

梁辛无奈,又走回到她身旁,蹲下,和她四目相对:“说!”

琅琊笑的好像一条漂亮的小狐狸,压低声音,一边在地上划拉着,一边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梁辛的表情先是惊讶,跟着变成了喜悦,最后又开始皱眉沉思,和妖女一起在地上划拉着,仔细研究着其中的可行性,小心的填补着其中的漏洞,远远望去,一对少年男女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让人说不出的惬意。

半晌之后,梁辛终于站起身来,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随即又对着琅琊点头道:“拜托了!”

琅琊的眸子清澈明亮,素手一挥摆出了一副豪迈的样子,粗声道:“包在我身上!”

言罢,两个人同时大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梁辛的心里轻松了许多,又问琅琊道:“还有件事我不明白。”

琅琊阴戾狠毒,但心地冰雪聪明,明白梁辛想要问什么,开口道:“我敢与你做这笔交易,自然不怕救人之后你会反悔。等翻案之后,你自然会知晓为什么。”

说完,妖女站起身,向着林子之外走去,走了几步之后又站住了,回头笑道:“其实,只要我愿意,大可以只夺力,不杀人,你要乖才好。”随即,在连串的笑声中,琅琊纵跃而起转眼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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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下时间,此刻距离‘三堂会审’还有两个多月,时间上完全来得及,翻案的事情,梁辛暂时帮不上什么忙,前面都交由琅琊去处理。

两位义兄的案子突然出现了转机,梁辛的心里说不出的舒服,回到官道上时,看见一众青衣连日赶路之下都面露疲惫,梁辛面露愧疚,快步走到大伙跟前,笑了笑说:“赶路辛苦,找个地方大家修整两天,咱们养好精神再出发!”

两个小厮立刻大声欢呼,青衣首领熊大维看懂了梁辛的唇语,走上来对他说:“咱么炯弟还能僵直……”梁辛琢磨了一下,这才明白对方说的是‘咱们兄弟还能坚持。’他们尽数耳聋,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这些天下来,腔调愈发的古怪了。

梁辛心中暗叹,摇头道:“听我的便是了,不用多说。”

熊大维也不再说什么,对着梁辛点点头,露出了个粗犷的笑容:“多切!”然后回头对着手下做了几个手势。青衣们全都面露轻松,他们大都有伤,这些天里日夜兼程的赶路,都辛苦的很了。

小汐也没多说什么,她只管对付厉害敌人,其他的都交给梁辛去安排。

一行人也放慢了速度,沿着大路缓缓而行,小汐催马赶上,先问了问雀子上的传令。梁辛当然不敢说实话,瞎扯了几句指挥使嘱托完事小心云云。

小汐皱着眉头看了梁辛一眼,似乎有些怀疑,不过最终也没多说什么,而是伸出手向着西南方向一指:“再往前走几里会有条岔路,通往一个叫做‘解铃’的小镇子,你要想修整便去那里吧,是自己人的地方,会放松些。”

梁辛痛快的答应,两个童子尤其兴高采烈,围着小汐问解铃镇的缘由,小汐不搭理他们。

正说笑的时候,磨牙突然闭上了嘴巴,大耳朵微微的跳动,跟着手脚麻利的往地上一趴,只听了片刻就跳起来,伸手指向他们的身后,对着梁辛道:“大慈悲调,有人唱着大慈悲调赶路!”

青衣们全都脸色一变,百户熊大维一挥手,两名青衣翻身下马,隐入官道下的长草间,向着来路方向潜伏而去。

其他人也都严阵以待,连寡妇劲弩都端在了手里。

梁辛虽然不知道大慈悲调是什么,可也明白遇到了敌人,和小汐并肩走到队伍最后,凝神望向远处。

不久之后两个去查探的青衣回来了,走到几位首领跟前低声禀报:“司天监大队人马,看样子只是路过,不像冲着咱们来的。”

小汐冷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功夫,一阵古里古怪的调子,隐隐从大路的尽头传来,听上去就好像咬住了舌尖,嘴唇不停嗡动而发出的声音,歌声明明拗口难听,可听得时间稍长却让人心底清宁。古怪的歌声越来越响亮,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歌声已经从远远的呢喃变成了漫天回荡的轰鸣!

梁辛也愈发的觉得这歌声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片刻猛的想起,不久前在兔几丘,海棠和尚就是哼着这样的调子来杀人的。

只不过,海棠哼得调子很收敛,可现在的梵唱简直变成了炫耀!



第七十六章 鸦雀相争


class="width">大慈悲调虽然古怪却是朗朗梵唱,久听之下清心扶气,可再怎么广博浩然的调子,如果唱成煌煌天雷,也会让人觉得心烦意乱……

一支司天监的队伍,终于出现在大路的尽头,梁辛远远望去,满心的惊讶!

不是因为对方人多,也不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敌人,让梁辛骇然的是这支队伍,相比于他们的人数而言,排场实在太大了。(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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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名红袍大汉赶在队首,不停的催动法术引水泼街;二十名红纱少女素手翻扬,白色花瓣洋洋洒洒,随风飞舞;二十名红袍僧人面露微笑,嘴唇嗡动,不见怎么用力却把大慈悲调唱的惊天动地!

六十人之后,是一顶比着屋子也不小的赤红大龛,其中端坐着一个白袍子老僧,看上去六七十岁的样子,正闭目养神,龛下横六纵九一共十五根长杠,每杠由四名童子扛住。

队伍的最后是一支百人马队,骑士们全都身穿白袍,腰挎长刀,额头上梳着发箍,马队中竖起几十面大旗。

秋风过,旌旗滚荡,发出扑啦啦的烈响,尽数都是司天监的旗号。

梁辛就是个没见过市面的山沟娃子,哪见过这样的阵势,被人家惊得目瞪口呆,不仅一点不嫌司天监的人恶俗张扬,相反还攒了满心眼的羡慕,琢磨着有一天自己发达了,也要这么大张旗鼓……羊角脆也把眼睛瞪得溜圆,和它主人一个心思,看看老僧的大龛,又看看人家暂时借给他们的滑竿……

梁辛看的津津有味,低声问小汐:“这个老和尚,别就是国师吧,这么大的场面。”

小汐摇头,她认得这个和尚的:“他是国师座下,七位亲传弟子中的第三位,法号琉璃,这个妖僧天性喜欢摆排场,司天监中就属他的名气最大,不知为什么来了这里。”

龛中的老和尚白面无须,眉宇间尽是慈祥,在他的队伍靠近众青衣的时候,老琉璃缓缓睁开了眼睛,对着梁辛等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兔几丘的恶战,是九龙司与司天监暗中的较量,平时相见时,大家都还是朝廷差官,自然不能直接把刀子杀过去。

青衣们错动脚步,让开了半条道路,琉璃笑的更慈祥了,对着熊大维点头说了句:“多谢了!”

他一开口,梁辛只觉得后颈好像被人吹了口凉气似的,再看身边的小汐,白净光洁的额上也冒出了一溜鸡皮疙瘩,这个老和尚的嗓音,赫然是个脆生生的童子音。

熊大维听不到对方的声音,脸上没什么表情,点头回礼之后回到了梁辛的身后。

就在这时候,黄瓜又提着鼻子嗅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天空之中就传来了一声惶急的鸣啸声,一只雪尾云雀从远处奋力拍着翅膀,摇摇晃晃的飞着。

现在的梁辛目力惊人,虽然相隔甚远,但还是能看清楚,这只雀子的毛色不纯,虽然也是雪尾云雀,但不如自己以前见到那些漂亮,也不是刚才琅琊放走的那只。

梁辛平时见到的,都是指挥使大人专用的雪尾云雀,自然不是凡品,现在天上的这头,则是普通青衣之间用来联络的。另外这只雀子羽毛凋零,飞的歪歪斜斜,好像还受了伤的样子。

黄瓜皱眉,不明白这头雀子怎么会如此狼狈,立刻打了个响亮的呼哨召唤它,雀子听见哨声,立刻精神一振,正要俯冲下来的时候,空中突然又传来了一阵嘎嘎的难听叫声,四头黑色的大乌鸦从远处电射而至,向着云雀抓去!

乌鸦的个子极大,双翅展开足有两尺,比起鹰隼也毫不逊色,磨牙和黄瓜眼尖嘴快,异口同声的惊呼道:“金眼胡鸦!”

论体型,云雀根本不是胡鸦的对手,但云雀的身形更加灵活,又知道救星尽在眼前,一时间力气大增,在空中左右辗转,险而又险的躲避着攻击。眼看着就要冲出包围的时候,突然又是一声嘎嘎的怪叫,又一头胡鸦猛的从琉璃和尚的身边冲天而起,一头撞上了云雀的肚子。

另外几只胡鸦飞快的赶上来,挥动利爪,小小的雀子发出了一声哀鸣,身上迸出了鲜红的血花!

白衣小汐遽然爆发出一声清冽的怒叱,纵跃而起,宛若一只决绝的白燕,向着琉璃和尚扑去。

而梁辛从青衣卫手中抢过一把绣春刀,暴喝里七蛊星魂滚滚运转,抬手将刀子奋力掷向天空!

刀光如电,凄厉鸣啸着划破长空,可准头实在差劲,歪了足有几丈的光景,不过即便如此,也足足吓了五只胡鸦一跳,扁毛畜生身处高空,可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会有能力伤及它们,而雀子则趁着它们一疏神的空子,双翅并拢从高空直接向着青衣卫俯冲了下来。

再说小汐这边,毫无征兆的向着和尚发起突袭,司天监的队伍丝毫不乱,护在大龛后面的马队中,同时跃出七八个人影,各自亮出长刀应向小汐。

就在敌人的长刀堪堪劈到的时候,小汐低吼了一声:丧!

话音落处,一道白色精芒从她右手间急闪而出,宛若一道精准而犀利的闪电,飞快的从几名敌人之间掠过,又回到了小汐的袖中。青衣们只觉得眼前红白灿烂,敢向着小汐出刀的人,全都被精芒炸碎了脑壳,只剩下一排腔子犹自扑跃着,又飞了几尺之后才嘭嘭嘭的摔落在地!

虽然一击搏杀了几个敌人,小汐冲袭的势子也随之受阻,身子一荡落到了旁边。

几乎与此同时,雀子也俯冲而至,梁辛高高跃起,小心的把它接住,他双脚刚一落地,琉璃老僧龛前的那二十名红衣僧人数,突然错动脚步,无声而迅捷的将他包围了起来。

这些和尚随时都会翻脸动手,可嘴里依旧高唱着大慈悲调,吵得梁辛头大无比。

而二十三名青衣也摆好了冲击的阵型,只待梁辛一声令下,他们便要杀入敌阵!

先前还歌舞升平,转眼剑拔弩张。

梁辛看了看手里的云雀,鸟儿的脖子软塌塌的,胫骨折断眼见活不成了。

大龛中的琉璃老僧终于皱起了眉头,脸上的慈悲之意却更盛了,侧头望向小汐,尖声道:“不过是些不懂事的畜生互相纠缠,你却想杀我?”

小汐毫不避讳,认真的点点头,声音清冷得很:“九龙司的雀子死了,也是要偿命的。”

琉璃愣了愣,露出了个啼笑皆非的表情,随即尖声大笑了起来:“九龙司果然霸道啊!只不过霸道的久了,眼界也就狭隘了,忘了头上的天了!”

老和尚的笑声清脆的毛骨悚然,一边大笑着,一边给手下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动手杀人了!

在琉璃眼中,面前的青衣不过都是些普通人,只有那个乡下小子修为,也不过是个勉强踏入声色境的三步修士,这样的对手,当然不值得他亲自动手。

可没想到的是,他的手下还没动,乡下小子突然跃起,轻轻松松的就冲出了他座下二十名弟子的包围,挥舞着双拳向他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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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左手睚眦


class="width">论修为,琉璃比着他大师兄海棠要差得远了,不过也稳稳的站在四步、海天境上。www.65txt.com-====-

面对梁辛的迅猛扑击,琉璃单手擎天,口中念出了一个字:障!

话音落处,一蓬浓烈的金色光芒从天而降,牢牢笼住了他的巨龛。随即琉璃轻轻的叹了口气,目光慈悲的望向梁辛,好像再看着一只马上就要扑入火堆的飞蛾。

梁辛的身体与金光甫一接触,立刻发出了一声怪叫,忙不迭地翻身后跃,只见他身体与金光障接触的地方,都冒起了袅袅青烟,衣服化作枯灰,可皮肤却还是黑里透红,健康的很。

梁辛惊骇交加,要不是七蛊星魂及时运转,替他化解了金光的力量,现在他的身体有一半都该变成焦炭了。

琉璃见梁辛没被烧死,也略有些意外,可让他更没想到的是,梁辛吃过了金光障的苦头之后竟然不退反进,接踵七拳,打在了他的金光屏障之上。

每一拳都轻飘飘的,力道没有一丝稀奇,只不过在金光障上荡起了一层不起眼的涟漪,可七拳之后,七道涟漪彼此勾连在一起,荡漾出的赫然是一道北斗星阵,旋即巨力爆发,足以抵挡三步修士任何神通的金光障转眼散碎!

漫天金光就像个肥皂泡似的碎裂于无形,而一声清冽叱喝却冲天而起:丧!

小汐飞扑而至,右手再度放出白色精光,向着琉璃的光头激射而去。

琉璃森然冷笑:“不自量力!”单手一探,自刻不容缓之间竟然捉住了那道精光,随即‘精光’发出了吱吱的怪叫,奋力的扭曲起来,原来是一条通体批满银色鳞片的小蛇!

在捉住银甲小蛇的同时,琉璃的另一手五指相结,捏成神通手印,挥动间裹挟着滚滚风雷,毫不留情的向着小汐的面门扣了下去。-====-

小汐表情突然变了,好像有些讥讽,又有些兴奋,双唇轻轻并在一起,低声吐出了一个字:“夺!”旋即,始终笼在袖中的左手,伸了出来!

五根手指,纤长而柔软,好像刚刚绽放的,曼妙的一展一转,捂住了对方的手印。琉璃的眼中露出喜色,可脸上还没来得及挤出一丝笑意,就猛地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

琉璃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一旁的梁辛则愕然瞪大了眼睛,一时间都忘了出手追击敌人。

片刻之前,小汐的左手微转,好像摘桃子似的,就把老头子的手,从他的手腕上摘了下来!

鲜血自断腕出疯狂的喷涌,琉璃疼的乱跳乱叫,银鳞小蛇趁机挣脱桎梏,尾巴摇晃着又扑回小汐的袖中。

而小汐的动作不停,趁着敌人心神散乱的片刻,又夺下了琉璃那颗圆滚滚的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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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辛和两个童子不知讨论过多少次,小汐为什么要把左手藏在袖子里,黄瓜猜她的左手只是削铁如泥的钩子,磨牙猜是一只莲蓬口的暗器,梁辛猜不出只好说小汐六指……

这一仗,几乎还没打就结束了,一个照面之下妖僧便被两位游骑合力击杀,其他的人哪还敢抵抗,有马的催马,没马的撒腿,哄的一声四散而逃。

小汐扔掉了手里的人头,扬起左手,对着梁辛把五根手指一一捏起,握成拳头再度收拢回袖中,冷冰冰的说:“数清楚,不是六指。”

梁辛臊红了脸蛋子,赶紧岔开话题,指着琉璃和尚的尸体,苦笑道:“倒是留下活口啊!”

小汐摇头:“我只会杀人!”随即又问到:“雀子传来的是什么事情。”

梁辛这才想起正事,赶忙捡回云雀的尸体,取下羊皮卷一看,上面的字迹潦草:解铃镇,十万火急,援!后面则是个梁辛看不懂的古怪印记,应该是青衣身份的象征。

小汐一看之下,神情骤然变得虐戾起来,挥手道:“随我去付援,解铃镇!”说着翻身上马,众青衣齐声喝应,立刻催马疾驰,紧紧跟在小汐的身后。

事情再清楚不过了,不远处的解铃镇上,有青衣陷入危殆,所以放出云雀,期盼着能搬来救兵。而攻击青衣的人也不言而喻,定是国师麾下的司天监。

司天监的高手见到云雀飞天,便放出胡鸦去追……这个琉璃和尚,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也是赶往解铃镇的。

打这样的仗,对梁辛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可九龙司的事情,他总舍不得不管,这帮子身着青衣恶名昭著的人,可个个都有曲青石和柳亦的影子!

解铃镇并不算太远,距离他们只不过十几里的路程,梁辛也不再坐滑竿,快步奔到小汐的身旁,问道:“你说过解铃镇是咱们自己人的地方,怎么回事?”

小汐也不隐瞒,直接对梁辛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情。

十年前,小汐还是个小女孩,跟随着指挥使来过此处。据她所知,九龙司将一个重要人物,隐藏在这座小镇上,同时也有不少青衣高手,随着这个重要人物一起到小镇隐居,以便贴身护卫。

除了普通的青衣高手之外,指挥使还专门指派了一名青衣游骑常驻小镇,足见他们要保护的人有多重要!

小汐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说完之后,冷冷的说:“司天监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不过这么重要的人,决不能落进他们手中的。”

梁辛点了点头,一边琢磨着一边开口:“对国师而言,现在的头等大事应该是曲、柳二人的案子,可他们还调集重兵,来惹解铃镇的麻烦。我寻思着,这里的事情,应该和东海乾的案子有什么关联。”

小汐没理他。

梁辛这才想起来,这个少女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谈论案情的,呵呵笑着又紧跑了两步,指了指小汐笼在袖中的左手:“你的左手……怎么回事。”

小汐有些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梁辛赶忙辩解:“待会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我总得弄清楚你的战力,还有……杀人的习惯。”

小汐这才开口:“我的左手,是睚眦爪!”

梁辛愕然,试探着重复了边:“鸭子爪?啥意思?”

睚眦,龙之七子,生性刚烈,嗜杀好斗。

睚眦爪,也是一种天眷神力,不过比起烈焰、石拳、手刀之类的力量要强大的太多了。

小汐便是身负睚眦爪之人,从出生起,她的左手就力气极大,而且抓到什么都会夺下来,小汐自己根本就无法控制它。

等到小汐大了些,睚眦爪的力气愈发的恐怖起来,后来还是指挥使发现了她的天眷之力,千方百计寻来秘法,用一道已经失传的哭困咒,封住了睚眦爪的大部分力量,小汐这才能勉强用自己的左手。

梁辛点了点头,又伸手指着小汐右面的袖子:“那条小蛇……”

小汐怒道:“你烦不烦!”

梁辛乐了,愈发觉得小汐长得,果然是极美的……



第七十八章 解铃小镇


class="width">马蹄如雷,一路驰骋,没用多少时间,解铃镇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尽头,黄瓜提起鼻子,磨牙趴在地上,两个童子把自己的能力发挥到极致,随即两人的脸上都显出了迷惑的神情。www.65txt.com

磨牙先开口:“没听到敌人的踪迹,倒是镇子上敲锣打鼓唱大戏,欢笑嘈杂热闹的很,好像在赶集或者节庆。”

黄瓜也点头道:“烤肉香、苞谷香、烧酒香,不像有敌人袭击的样子……”说着,娃娃一拍脑门,笑道:“今天是十月初十,秋收之末,大丰节啊!”

中土内陆的习俗,每年十月初十为庆祝丰收的大丰节,这一天就宣告一年的辛苦农耕终于结束,农户们将收拾农具、拢好牲口,准备度过冬闲时节了。

小汐冷哼了一声:“敌人应该已经到了,否则那几只胡鸦从何而来,大家都小心些,咱们进镇!”说着,一抖缰绳走在最前,带领众人进入了解铃镇。

青砖灰瓦的民居,朴实却干净的铺子,高高的牌楼和公德杯,这里和普通的北方小镇没有一星半点的区别。不过因为大丰节的缘故,人人脸上含笑,忙碌了大半年,接下来的三四个月即将安逸闲散,围着炉火斗小牌,喝着烧酒吹牛皮,到了晚上外面寒风呼啸,婆娘们被自己的汉子抱上了床……这样的日子让人想一想就忍不住开心。

镇子的大道变成了临时的集市,本地的花布、南方的胭脂水粉、北地的皮毛烧酒……这可是年前最大的节集了,不少小贩都风尘仆仆的赶来,狠狠的赚一笔之后,好攒下本钱再准备春节时的大集。

小镇熙攘,热闹,大人说笑孩子乱跑,根本没有一丝险恶的迹象。~~~~

一众青衣都滚鞍下马,牵着马匹缓缓而行,脸上也是笑呵呵的神情,但目光里的那一丝锐利却不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不止集市熙攘,小镇上处处都有热闹,两个小娘子在台上依依呀呀的唱着戏文;虎背熊腰的大汉正呼呼生风的打着太祖长拳;满脸横肉的屠户,把养足了秋膘的牲口当街宰杀,叫卖鲜肉;还有泼皮们张罗的赌档、卖神仙药的江湖骗子、把几十只不停飞上天的杂耍班子……

梁辛目不暇接,不停地东张西望,张着嘴一路傻笑着走了过去,黄瓜和磨牙也看的兴高采烈,不过他们比梁辛强,还没忘了自家的任务,磨牙低声问同伴:“怎么没人来接应咱们?”他们几个人虽然是便装,但二十三名青衣可都穿着官袍。

黄瓜满脸鄙夷,撇了他一眼:“没听小汐姐说么,这里的青衣都是暗桩!暗桩,懂不?见到自己人也假装看不到。”

这时小汐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梁辛,低声道:“发讯号吧,通知镇上同僚,咱们是接到求救后赶来的。”

梁辛神色不变,淡淡的说:“你发!”

小汐斜忒了他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右手从袖中取出了一片绿油油的树叶。这片叶子,还是刚刚她在路上随意摘下的。

朱唇轻并,扣在浓绿的树叶边缘,说不出的好看,随即,一个简单、悠扬却又古怪的调子清扬而起。片刻后,不远处的戏台上,锣鼓家什突然猛地大响了几声,小汐飘目望向戏台子,认认真真的看了一会戏,这才对着梁辛微微一点头:“行了,我们过去!”

说着,小汐在头前引路,向着镇子的中央位置走去。梁辛紧紧跟在她身后,他没发现的是,自从小汐吹响了叶子,小镇上的许多人,都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戏台上的两个小娘子转身下台,换上了个黑脸老生;正大吼着买定离手泼皮伸手狂抓头皮,接连做出了几个隐秘的手势;杀猪的屠夫换了一把刀;正凑在酒肆前喝酒的闲汉打了酒嗝,把手中的酒碗扣在了柜台上,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有力……

小汐的脚步不停,本来熙攘的人群随着她的到来,有意无意的让开了一条道路,不久之后,众人便来到了一座还算威武的大宅门前。

大宅上顶着一面金光匾额:镇北镖局

镖局的看门汉子正倚在石狮子上,百无聊赖的嗑瓜子,见到一群青衣卫大步走来,忙不迭的扔掉手中的瓜子,赔上笑容客气的问长问短,看上去和普通的镖局子没有任何区别,既想弄清楚官差们的来意,又不敢得罪了人。

熊大维踏上一步,伸手把汉子堆了个跟头,梁辛刚忙想去扶,被小汐直接捏住胳膊拉进了镖局。

汉子摔倒之后,露出了个愤愤不平的表情,拍拍屁股爬起来,撒腿追赶众人……

镖局院子里,正有不少人正举石锁,练刀枪,见到大群青衣突然闯入,一时间都有些傻了眼,情不自禁的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小汐连眼神都错动一下,继续大步前行,二十三名青衣卫则停下脚步抽刀侧立,没再随着小汐进入内院。

看门的汉子一路小跑着,躬身哈腰,不停的赔笑着搭话,直到进入内院之后,他好像突然换了个人,脸上的笑容一扫而空,换而沉稳阴戾,翻手亮出了自己的命牌,同时说道:“请两位大人示下命牌!”

小汐和梁辛没都说什么,把自己的命牌递给了他,看门汉子验过之后,眼圈突然红了,对着他们认真点头,沉声道:“请随我来!”说着,挥手对着空气里做出了一个手势。

梁辛莫名其妙,小汐却知道,如果没有这个手势,她们再往前走一步,便会迎来毫不留情的袭杀!

穿过跨院进入厅堂,其间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闻上去就好像有个蹩脚厨子,正把一只腌了几年的咸鱼放在篝火上烧烤,咸腥中裹杂着一丝恶臭……

越往里间屋走,这种味道就越强烈,直到众人快步走进内堂,磨牙和黄瓜来两个少年异口同声的惊呼,小脸瞬间煞白!

内堂之中,太师椅上,端坐着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只不过,他全身都已经被烧灼成焦糊一片,五官几乎已经黏在了一起,重伤的皮肉大面积的溃烂,正有恶心的脓水不停身处,在大汉的胸肺间,更敞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

大汉听见有人来了,搭在椅背上的手微微动了动,吧嗒一声,命牌从他的指间跌落在地,小汐立刻强上两步,俯身捡起他的命牌,略作查验之后,回头对着梁辛微微点头。

随后,永远都白衣若雪的少女,丝毫不嫌肮脏,用仔细的纤手握住了大汉那只满是溃烂浓汁的手,领着他摸索查验她的游骑命牌,淡淡的说道:“我们来了,请你放心!”

咕咕咕……大汉的口中,泛起了一阵吃力而难听的笑声,嘶哑的回答:“还好,等到了!”

梁辛站在旁边,脸色青佞。他不敢想,一个已经伤成了这样的人,究竟是靠着什么样的念头,才能强撑着不死。

九龙司,青衣啊!



第七十九章 麻雀老号


class="width">大汉微微点了点头,脖颈之间发出了喀喀的钝响,仿佛再稍稍用力,脑袋便会掉下来,引着众人进来的青衣抢上几步,对着他低声道:“爷,一共来了两位游骑,还有大队的兄弟们,这趟差事绝不会办砸的,您安心修养……”

大汉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颤抖,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奋力把已经粘连、粘合的眼皮撩开了一条缝隙,浑浊的眸子转动,看了看小汐,露出了一个只能用可怕来形容的笑容,嘶声笑道:“哈哈,原来是个漂亮女娃娃,辛苦你……”话还没说完,一股恶臭的浊气从他的喉间松散涌出,就此气绝身亡!

小汐脚步轻移,取出一方白帕,盖在了大汉的脸上,默默的悼念了几句之后,才转过身,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仔细说清楚。(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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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引路的青衣名叫赵庆,官拜青衣百户,他本来是个副手,但现在主官身亡,解铃镇上的青衣由他指挥。

赵庆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十年前,咱们兄弟一共三百四十人,随着黎总镖头调派此处……”说道这里微微顿住,摇头苦笑:“是千户,黎角大人,咱们这些年里一直以总镖头相称,一时改不了口。”

小汐摇头:“无妨,总镖头即可,你继续说。”说完之后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追问了句:“你家主官名叫黎角?!”

赵庆的脸上露出了一份自豪,点头道:“不错,就是黎角!”说着,转头望向了焦糊的大汉尸体。梁辛也觉得这个名字耳熟,随即想起,当年在和柳亦闲聊的时候,后者提到过这个名字。

黎角,在最近几十年里,几乎可以算作九龙青衣中的传奇人物,二十岁时,他单枪匹马杀入江南十二连环坞,力毙十二名贼首,一战成名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北关恶匪惊马堂、平遥邪教领路门、百色妖山上的吃人庙、南海流寇追云岛……十几年间,黎角连破大案,亲手诛杀无数巨寇妖人,在同僚中威望极高,又得指挥使大人的器重,就连皇帝都常常提到此人。

指挥使有意培养他成为三大院之一的掌柜,可黎角却不愿被朝堂束缚,做到千户之后说什么也不肯再往上走了,始终游走在地方,再后来此人隐形潜踪,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线,想不到被指挥使派到这里来做了暗桩。

除了战功卓著之外,黎角还有一个身份:黎家机关术传人。他是设计机关的大行家!

梁辛和小汐对望了一眼,一个功名烁今的暗桩,还有一个潜伏着的游骑,三百四十位精干青衣……在解铃小镇上归隐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青衣力士赵庆继续说道:“要保护的人,是‘麻雀’老号的程掌柜,这个老头子究竟是什么人,总镖头不曾提过,咱们也没问过。”

麻雀老号是做商铺,大米白面、衣料五金、茶叶药材,林林总总什么买卖都做,表面上看商铺与镇北镖局关系密切,每有大笔货物需要运送,程掌柜都会托付给镖局。

在暗地里,所有青衣的布置,也都是围绕着麻雀老号而展开的,这十年来始终平安无事,直到昨天晚上,‘总镖头’黎角的蝈蝈死了。

梁辛一再警告自己要沉住气,要学小汐那样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结果在听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呃?

羊角脆赶忙配合主人,瞪眼张嘴摆出了副吃惊模样。

赵庆被游骑和猴子逗得哭笑不得,摇头道:“总镖头的蝈蝈不是凡品,它有个名堂,叫做‘知天命’。这种虫子能够预测灾祸,据说是指挥使大人特意寻来,配给总镖头的。”

这种怪虫具体怎么来使用,梁辛不得而知,不过想来应该和庄不周的养鬼瓶有异曲同工之效。

蝈蝈一死,小镇上必有重大灾祸,黎角不敢怠慢,传令手下严加戒备,他自己则带着赵庆等一干手下出镇去查探。

说道这里,赵庆的脸上露出了一份古怪的表情,恐惧、愤怒、无力和真真切切的狠毒!

“甫一出镇,我们便陷入了敌人的埋伏,对方用的是妖术……”

从开战到逃回小镇,赵庆根本没能看到对方的样子,他们是被一座妖阵困住,四面八方杀来的,都是手执木刀、不懂疼痛的稻草人藤甲兵。

恶战中的凶险不必多说,青衣一个接一个被杀,黎角迫不得已中引出了藏在身体中的天眷离火之力,以神火破阵,这才逃回到镇子里。

黎角浑身的焦糊,是因为以身为媒,引火退敌而伤的。

梁辛点了点头,大抵明白了,司天监的人在小镇之外布下了妖术阵法,只许进不许出,所以他们进镇的时候一路畅通。想到这里的时候,梁辛忍不住一挑眉毛,今天是大丰节,附近的商贩、村民纷纷涌进小镇,按照司天监的设计,这些人岂不是谁都无法离开这里了?

赵庆等人护着奄奄一息的黎角逃回来,立刻放飞云雀向外求援,梁辛等人也因此与国师三弟子琉璃恶战了一场,随后赶来。

梁辛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又皱眉问道:“镇上的游骑是哪位?”

不料赵庆却吃了一惊:“镇上还有游骑么?”

即便在青衣中,游骑的身份也是绝大的机密,别说赵庆只是个普通的青衣卫,恐怕就连他的主官黎角都不知道,镇上始终还有一名游骑在暗中策应。

跟着,赵庆又显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对梁辛等人说了一件刚刚发生不久的事情。

黎角重伤,敌人要进攻小镇,今天又适逢大丰节,进镇的外人很多,青衣们分成多支小队暗中刺探外来者的身份,不久之后,便有一支小队失踪了。

小汐皱眉:“失踪了?什么意思?”

梁辛倒是反应的比较快,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这支小队发现了奸细,但是奸细的手段厉害……”

赵庆点了点头:“不错,这些兄弟发现了可疑之人,在跟踪的时候,被对方灭口了。”

青衣们立刻发动起来,全力寻找混入小镇的奸细,可是在他们找到奸细的时候,愕然发现对方已经被人杀了,死相惨烈,全身都被人打成了筛子。

说着,赵庆从怀里掏出来一份度牒,梁辛看不懂上面弯弯曲曲的篆字,直接递给了小汐。

小汐看了一眼,面现惊奇:“是国师的五弟子,白毫和尚。”

国师的五弟子,至少也是三步修士,解铃镇中能让其伏诛的,便只有那位暗中策应的游骑了。

赵庆的神情似乎轻松了一些,于普通的青衣卫而言,有三位游骑坐镇,再险恶的情势也足以应付了。

小汐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他不肯露面就算了,情形危急时总会出手的。”随即又岔开了话题:“敌人已经包围了小镇,为什么还不攻进来?”

赵庆吐出了一口闷气:“迟早的事情,先围后打,等他们布置好攻势,便会出手了。”说着,他又冷笑了一声:“咱们在这里经营了整整十年,机关埋伏随处都有,贸然攻进来,就算是神仙也得先吃上几个大亏。”

小汐看了梁辛一眼,梁辛赶紧开动脑筋,一边思考着一边开口:“差不多,司天监没急着攻入小镇,应该是在等琉璃的增援,结果谁也没想到,琉璃被咱们给杀了,有这个变数在,最后谁输谁赢还说不好嘞!”

小汐想了想,明白了,梁辛的话乍一听有道理,细一想其实是废话……

赵庆从一旁问道:“那现在,咱们是守镇还是突围?”

梁辛笑了,摇摇头没回答,而是对着赵庆招手道:“带我们,去找程掌柜。”

赵庆答应了一声,头前引路。

随着梁辛一起来的青衣见他们出来,也想跟上,梁辛却摇头制止,对着熊大维道:“你们留在此处,多加小心。”

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小镇上依旧热闹着,麻雀老号距离镖局近的很,走不多远就到了。

麻雀老号的门脸不大,柜台后面坐着两个年轻活计,看上去无聊的很,偶尔还低声抱怨两句掌柜的苛刻,大丰节也不给放假……

梁辛等人直接来到内堂,落座等候,自有装扮的青衣进去通报,片刻后,一个呼噜呼噜的水声响起,一个白胡子老头,抱着个水烟壶,溜溜达达的走了出来,对着梁辛和小汐微笑点头:“老朽程不岚,见过两位大人。”



第八十章 石破天惊


class="width">麻雀老号,程掌柜,程不岚。www.65txt.com

老头子清瘦,须发皆白,但腰板挺直精神矍铄,特别是一双眼睛灵活的很,一看就是个精明之人。他身上穿着团花马甲,左手大拇指上套着一个硕大的翡翠扳指,水烟壶虽然泛出些旧色,可其间镶嵌着几个烁烁发光的猫眼宝石,很有些富贵气。

梁辛又有点羡慕了,觉得程掌柜气派……

小汐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此隐居。”

程不岚笑了,露出了微微泛黄的牙齿:“想知道老朽的身份,回去问你家指挥使!”

赵庆苦笑,梁辛皱眉,磨牙黄瓜瞪起了大眼珠子,小汐到时无所谓,居然还点了点头,好像挺认同程老头的话,又问道:“你有什么本事?”

程不岚把水烟壶放在桌上,双手一摊:“废人一个!”说完,又意犹未尽的补充了句:“我若有本事,也不用你们来保护了!”

小汐依旧点头,对身边的赵庆吩咐道:“如果援兵不能及时赶到,迫不得已需要突围时,把他敲晕。”

程老头吹着胡子瞪住小汐,小汐毫不示弱的回瞪,一双俏目能把普通人冻死。

赵庆被夹在中间难做人,低头咳嗽了一声,忙不迭的岔开话题:“咱们……还能有援兵么?”

梁辛微笑着接过了话题:“会有!需知解铃镇上,还隐着一位游骑!”赵庆这才恍然大悟,从昨夜开始情势突变,黎角释放云雀,暗中的青衣游骑肯定也发出了他的求援讯号。

镇上青衣的任务一下子明确了起来,尽力死守,待援!

小汐和程老头比赛瞪眼睛,赢了,乘着大胜之势又问道:“你可知解铃镇上的游骑是谁?”

程不岚哼了一声,又抄起水烟壶,咕噜咕噜的吸着,根本不回答。

小汐还是满脸的无所谓,说道:“程先生,从现在起,你不得离开我身边三步远。-====-”

说着,她突然笑了,这是梁辛第二次看小汐展露笑颜,白衣素面冰雪冷漠中,这一笑却惊艳四方:“若有违,我便敲掉你的膝盖。”

程不岚手一颤,被烟呛到了,费力的咳嗽了起来,最后终于倒出了一口黏痰,啪的一声吐到了地上。

仿佛冥冥中自有默契,随着老头子的痰落地,天空中遽然炸起了一声闷雷般的大吼!

小镇上不只有青衣,还有普通的镇民和来赶节的村民、小贩,四下里异响大作,一时间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仰起头茫然、毫无目的的寻找着什么。

一个悦耳动听的声音回荡而至:“国师座下,二弟子,铃铛!”

紧跟着,一个苍老而雄壮的声音怒喝道:“国师座下,四弟子,铿锵!”

第三个声音是稚嫩的童音,亲热和友善,还蕴含着一股笑意:“国师座下,六弟子,欢喜。”

梁辛咋舌,算一算,短短几天里,他先后掺和着,杀了大弟子海棠、三弟子琉璃、小弟子佟兵郎,老五白毫也被镇上的游骑狙杀,国师座下一共七位亲传弟子,剩下的三个竟然全到齐了。想着想着梁辛就乐了,要是这一仗打胜了,国师可就‘绝后了’。

二、四、六三人先是报名,随即顿了片刻之后,齐声断喝:“这便进入解铃镇了,凡人叩拜吧!”

话音落处,大慈悲调大作,就好像一万只蚊子,哼哼唧唧的凑到一起,拼命往着大家耳朵里钻!

赵庆回手握刀,神情惊怒:“杂碎们要强攻!”说着,跨步冲到院落中,从怀中掏出一只竹筒似的事物,扬手抛向空中。

竹筒迎风,啪的一声爆碎开来,一蓬璀璨的焰火绽放开来,在昏黄的天色中显得分外刺目,随着这道炮令,青衣卫在解铃小镇中的十年布置尽数发动!

事情再简单不过,司天监的援兵已经被梁辛斩杀,而青衣的援兵迟早都会赶来,国师的弟子们自然不肯再耗下去,临时布置了一番之后,就此发动猛攻。

炮令、梵唱、煌煌怒喝、百姓惊呼……梁辛看了小汐一眼,后者对着他微微点头:“这里由我守着,你放心去外面增援。”

梁辛也不再废话,快步走到街上,只见人流慌乱,大人孩子四处乱跑,热闹的小镇已然乱成了一团,可细看之下,每条‘乱流’中,都会有些强壮的汉子正奋力控制着局势,努力把众人引入街边的店铺、民居……

梁辛翻身上房,站在高处仔细的查找敌情,跟着眼前人影一晃,赵庆也跃了上来。

这个片刻前还惊怒交加的青衣汉子,在释放炮令之后已经镇静了下来,手里居然还拎了坛老酒,对着梁辛晃了晃:“先喝酒看戏!死一个混蛋喝一口酒!”说着,伸手拍开封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笑道:“这是程老头的宝贝,我愣抢的……”

话还没说完,远处呼哨声骤然大作,梁辛目力精强,凝神望去,正有数百人纵跃如风,向着小镇冲来。

看打扮,这些人都是司天监的护卫,人人嘴唇嗡动催动咒法,细看中他们周身都漾着微微的绿色光芒,显然都有真元护体,小镇中的青衣卫们,却只顾着疏散、引导人潮,根本没有列阵迎敌的意思。

梁辛疑惑的看了赵庆一眼,低声提醒:“这些人修为虽然浅薄,可也都有真元相护,单靠激弩埋伏恐不易抵……”

他的话还没说完,天空里突地划过一道道巨大的阴影,同时滚滚的风雷激荡,梁辛抬头一看,忍不住啊的惊呼了一声!一只只比起小房子也不逊色的巨大石块此刻正震裂长空,仿佛天崩地裂般,向着敌人兜头砸下!

赵庆放声大笑:“这是咱们的第一道机关,石破天惊!”

一共七十七台投石机,并不是在小镇之内,而是设立在小镇之外五里处,被小心的隐藏、保养。投石机早已校对的精准无比,开动之下只要敌人触碰机括,巨石便会从天而降,封住入镇的道路!

轰、轰、轰!巨大的石块从天而降,毫不留情的夯入正通过大路进镇的敌人之间,第一拨敌人也不过是些一步、二步的低阶修士,如何能扛得住巨石轰击,转眼间鲜血泼洒,残肢碎肉四下纷飞,恍惚间梁辛仿佛听到国师弟子正在尖啸怒骂,搞不清住,怎么会有这种攻城鏖战时才会被用到的大家伙。

赵庆笑的泪花翻涌,伸手指着转眼被荡平、埋葬的敌人,大吼道:“用死人下酒,好的很啊!总镖头在天上也得笑抽了肚子!”言罢,仰头痛饮三大口,把酒坛子递给了梁辛!

第一次接触毫无悬念,司天监派出的百余人,尽数变成了肉泥……

解铃镇位于田野之间,并没有城墙、卫河,不过想要进出镇子,也只有正东和正西两条大路,其他的地方都是荒草荆棘,普通人难以通过。不用说,这些荆棘荒地之下,早就被青衣布下了可怕的禁制,敌人如果不走大路,只会引发新的机关,死的绝不会不被巨石夯在更好看。

巨震之后,小镇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引入了店铺中,青衣肃穆备战,百姓们则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老铺里的磨牙也被刚刚的场面惊呆了,坐在地上连吞了几口口水,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趴回地面仔细倾听,一直听了半晌,才皱起了眉头:“水声?”

几乎与此同时,突然一连串的激流崩裂声轰鸣,屋顶上的梁辛放眼望去,小镇之中,数十口水井几乎同时炸住冲天的水柱!

水花四溅中,一个个身着水靠,斜背长刀的水鬼纵跃而出,伸手揭掉遮掩在口鼻上的避水咒,彼此呼哨着,沿着长街急行,向着麻雀老铺冲来!



第八十一章 举火烧天


class="width">梁辛身体微微弓起,手脚各自用力扣住瓦楞,只等水鬼靠近他便要扑下去打这一阵!

身边的赵庆也脸色凝重,但是却没有动手的意思,怀里依旧抱着酒坛子,凝神望着敌人越冲越紧,嘴唇嗡动仿佛在念叨着什么。www.65txt.com-====-

“十四步、十五步、十六步……”他在数着对方的脚步……直到第‘三十三步’之后,赵庆低声轻吼:“定!”

话音落处,只见冲在第一个的水鬼首领,好像被施展了定身术似的,猛然僵立在原地,而他身后的大队水鬼们,也都和首领一样,在三十三步之后,全都动弹不得。

水鬼们被莫名其妙的‘定’在原地,个个面容狰狞,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眼看着他们身体,又开始微微的动了起来。

赵庆的神情更紧张了,身体微微前倾,狠狠盯着不远处的水鬼们,嘴里一个劲的低声念叨着:“出来,出来,出来……”

终于,水鬼中修为最高的首领,在一声怒啸之后,身体猛震,随即……正如赵庆念叨的那样,他‘出来了’。

他的骨头出来了。

梁辛久经恶战,诡异若苦乃山矿井、惨烈若铜川府屠城、险恶若草原激射妖女……可他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和不可思议的场景:大群的水鬼,在奋力挣扎之后,他们的骨头竟然挣脱了皮肉,一具具血淋淋、还挂着碎肉血管的骷髅张牙舞爪的继续冲向麻雀老号,而他们的血肉之躯,就好像一具具臭皮囊似的,软塌塌的趴伏在地。

‘骷髅水鬼’在冲了几步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和皮肉分了家,脸上全都显出惊骇欲绝的神情,长着大嘴想要惨叫,却只能从喉咙间发出咔咔的摩擦声,片刻后纷纷倒地,摔碎了……

梁辛只觉得头皮发炸,牙齿都咬得咯吱咯吱响,赵庆大力拍着梁辛的肩膀,放声狂笑:“咱们在地下水脉中早有布置,想从水脉偷袭的人便只有这个下场!这道机关叫做:水土不服!”

水脉中,早被青衣藏了装满剧毒的机关,发动之下剧毒流入水中,在短时间内整整一条地下水脉都变成了可怕的毒液,沾染之人,三十三步之后全身僵硬,如果是普通人倒无妨,过上一炷香的功夫毒性就会消解,即可恢复如初;可如果是力大很大的修士或者武者,奋力挣扎之下,会让骨肉分离,就好像眼前死成了一片的水鬼一般。

赵庆再度举坛豪饮,脸上都是欢喜的神色,最后又笑骂了句:“该杀!”说着,把坛子塞给了梁辛,梁辛浅浅的喝了一口,这酒里的血腥气太重,喝不下去了。

死人下酒,听起来豪气干云,可味道实在太可怕了些。

赵庆明白梁辛的意思,收敛了癫狂的神情,有些疲惫的笑了一声,淡淡的说:“我跟了总镖头十年,现在看他的仇人一片一片的死在他精心设计的机关下,开心的忘形了。”

梁辛一笑,回手拍了拍赵庆的肩膀,将心比心,如果死在镖局里的那个是曲青石,此刻他梁老三恐怕比赵庆还要更疯更癫!

第二战,国师弟子的手下,尽数死在里剧毒之下,解铃镇青衣依旧没动刀兵,四下里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夕阳似乎也不愿在多看此处的血腥,迅速的沉入了地平线,只留下一蓬残红,无力的对抗着夜幕的挤压。

梁辛侧头提醒赵庆:“我曾经和国师弟子交手过,他的七弟子精擅遁地的法术,说不定他们下一阵,会有人遁地。”

赵庆笑而摇头:“不会,这个小镇地点特殊,下面压住了一片丰饶的铜矿,若想土遁潜入,碰他个头破血流!”

不知不觉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今夜星月惨淡,散出的光华根本不足以照亮大地,高空之上始终有几只胡鸦在盘旋穿梭,偶尔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嘶哑怪叫。

麻雀老号之内,磨牙依旧趴在地面上,仔细的倾听着,过了良久依旧没能发现远处的敌人有什么动静。

黄瓜等得无聊,盘腿坐在他身边,不住口的催促……终于,磨牙开口了:“大群的敌人,顺着大路狂奔,好像冲锋前的助跑。”

黄瓜一愣,随即笑道:“大路都被巨石封住,他们还助跑,还冲锋?撞头很好玩么……”

话还没说完,磨牙猛的跳了起来,小脸上挂满了莫名其妙,结结巴巴的说:“没、没了,这些人跑着跑着,突然没了动静……”

听地**,顾名思义,只能听到地面上发生的事情。

屋顶上的梁辛一跃而起,皱眉道:“来了!不是遁地,是飞天!”

一句话的功夫里,破空声遽然大作,只见一道道人影从封堵小镇的巨石之后冲天而起,梁辛目力精强,已然看清楚,这一波敌人的身后,都背着一副薄薄的黑翼!

赵庆却乐出了声音:“司天监,还真有钱啊!”

这种黑翼设计巧妙,掌握了使用方法之后,虽然不能像鸟儿那样自由翱翔,但是可用于短途滑翔、盘旋,使用起来灵活方便。

不用说,它的造价昂贵无比,即便是九龙司也只配置了几十副,普通的青衣也只是听说,根本连样子都为见过。这一轮攻击里,司天监一下子动用了上百对,应该是也算是拿出了全部家当。

呼呼的振翅声连成了一片,仿佛一道乌云飘过,夜袭的敌人黑衣黑翼,脸上也没涂满墨汁,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一会功夫便掠过了巨石阻隔。

敌人也是久经杀阵的好手,明白如果着陆时落了单,便是被敌人围住乱刀捅死的下场,此刻并不急着下来,而是在首领的带领下,缓缓的盘旋着,准备一起落地。

天上昏黑一片,就算有强弓劲弩,普通青衣也瞄不到准头,梁辛又把拳头捏的嘎巴嘎巴响,准备等敌人落地之后跳出去动手了,不料身旁赵庆依旧舒舒服服的笑着,对着镇子里吼道:“太黑了,掌灯吧!”

话音落处,火光微现,一个早就隐藏在角落处的青衣翻手摘下长弓,将一道火箭射向了半空。毫无准头可言,梁辛甚至怀疑下面引弓的青衣,是闭着眼睛射出这一箭的,火箭歪歪斜斜的升上了天……

肉眼可见的,当火箭飞至十数丈时,沉夜中的空气猛的震荡了起来!先是一层淡蓝色的轻炎,以火箭为中心,仿佛一道涟漪般的,一层层向外涌动着,转眼蔓延开来,旋即嘭的一声闷响,蓝色的火焰轰然化作一蓬烧天的烈火!

远远望去,一道灿若莲花的烈焰,轰轰烈烈的绽放在距离小镇十数丈的天空中。

天上,着了火!

赵庆长长呼吸,吞吐着焦热的空气,对梁辛道:“这一道机关,叫做:举火烧天!”

晃晃天火,把他的眸子烧得雪亮。

‘烧天’,严格的说,应该也算是风毒的一种,释放之后,会静静悬浮于地面之上十三丈处,轻易不会消散,这种风毒无色无嗅,没什么危害,但惟独不能见火。遇明火,‘烧天’便会被引燃,好像西域火油般熊熊燃烧起来,只不过这火,是在半空里着起来的。

‘烧天’,把天都烧红了,更毋论正处烈火中心的黑翼杀手了。

不仅是身外之火,他们在飞进小镇上空的时候,也吸入了大量的‘烧天’,见火之下内外一起燃烧了起来,振翅声变成了凄厉的惨叫,百多人在瞬间里就被烈火灼成了焦炭,纷纷摔落在地,青衣们早有准备,每个敌人甫一摔落,兜头就是一桶冷水,随后人形的焦炭碎裂开来,再也看不出样子了……

解铃镇,司天监攻,九龙司守,三个回合你来我往,每一道都是奇兵,每一次都是绝杀,梁辛有些发呆了。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青衣的战力不过尔尔,直到现在才明白,在猝不及防的时候,青衣或许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在准备充分的时候,他们便成了阴司中的索命恶鬼!

梁辛看着半空中的妖娆火莲,也跟着吐出了口浊气,喃喃的嘟囔了句:“等下一阵吧。”



第八十二章 草木皆兵


class="width">皇帝笃信仙术,两位国师在中土百姓的心中,地位自然是极高的,这些年里,国师座下的七位弟子广收门徒,其中也不乏资质优秀之人。www.65txt.com现在的司天监,足以比肩‘九九归一’之下任何一座修真门宗,刚刚三阵中,结队攻打小镇的,大多都是低阶的修行之人。

事先没人能够想到,这一战竟然会打成这样,区区一座解铃小镇,已经交代了数百名修士的性命,而九龙青衣却无一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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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正西,七里处,三个和尚并肩而立,正是国师座下,二弟子铃铛,四弟子铿锵和六弟子欢喜。

欢喜看上去只有七八岁,是个白白净净的小沙弥,手里正把玩着一只蚂蚁,过了一会,才抬头望着着解铃镇上熊熊燃烧的天火,哭丧着脸道:“五师兄肯定是出事了,这座小镇里有高人。”

老五白毫,修为已至声色境大成,事先被派到镇中,准备双方开战时暗中接应,现在国师弟子连折三阵,始终不见他出手,外面的师兄弟便明白他已经凶多吉少。

这时,三个僧人脚旁的泥土微微一震,一个黑矮子钻出来,对着他们躬身施礼:“禀告师父、师叔,镇子下面是一个熟透了的铜矿,土遁根本过不去。”

跟着,另外一个弟子跑过来回报:“封住镇子的石头上都有剧毒,难以攀爬。”

老四铿锵正想开口大骂,老二铃铛挥手制止了他,问那个弟子:“咱们还有多少人?”

铃铛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挑健美,面貌中带着些女相,和已经死掉的海棠有些相像,只不过远不如海棠那么妩媚。

那个弟子回答:“还剩一百二十六个人。”

铃铛眼角一跳,脸色黑了许多……

他们七位师兄弟中,大师兄修为最高,老七则最不成才,这次国师下令,命他们攻击解铃镇,捉拿青衣保护之人,本来是由大师兄海棠主持的,老二到老六只是帮忙搭下手的角色,可没想到几天之前,已经达到五步修为的海棠,竟然死在了鄞州。

这下铃铛变成了首领,他也知道这座小镇被青衣经营了十年,恐怕不好打,临时抽调了大批的门徒。除此之外,国师还亲自赐下了一座名叫‘草木皆兵’的玄妙法阵,用以封锁小镇,只需出不许进。

解铃镇的青衣首领黎角就是陷入了‘草木皆兵’法阵,落得个重伤惨死的下场。

铃铛天性谨慎,把这桩任务当做一场仗来打,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即便他以为足够重视九龙青衣了,可实际上还是轻敌了:

镇上的青衣有占卜的手段,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布置妥当的时候,就发现了危险;老三还没来得及汇合,就被‘厉害的青衣’杀掉了;进镇卧底的老五莫名其妙的失踪;他们一共召集了五百手下,个人战力高,人数也占有,可三阵下来,几乎落了个全军覆灭……

老四铿锵天性脾气暴躁,眼看着攻势受挫,连五师弟白毫都折损在里面,急的走来走去,终于嘿了一声,顿足道:“让小的们撤下来吧,咱们兄弟亲自进去……”

话还没说完,老六欢喜就咯咯笑了:“要是能进,二师兄也不会派那些手下去打前站了,这座镇子机关重重,要凭着个人修为去硬闯,也只有大师兄才有这个本事,咱们要进去,死路一条。”

老四恨声道:“那该怎么办?攻不进去,就等着青衣的援兵赶来,把咱们打跑么!”

欢喜耸了耸肩膀,撇着嘴巴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而半晌不曾出声的老二铃铛,终于开口了:“唯今之计……只有、只有变阵了!”

此言一出,他的两个师弟都愣住了,片刻后,欢喜皱起了眉头:“二师兄,会死很多人,你也会丧命。”

老二铃铛笑了,伸手在欢喜师弟那个圆溜溜的光头上摩挲了两下,淡淡的说:“我死不足惜,师父的大事不能耽搁的,剩下的事情,拜托你们两个了。”说完,大袖一抖,背过手快步向着东方走去。

‘草木皆兵’法阵,只能困不能攻,可解铃镇上的青衣也只守不攻,国师弟子们空有一座威力磅礴的法阵,却没有一丝用处,现在铃铛要做的,就是改变阵图,让‘草木皆兵’由围困变作围攻。

阵法是国师传下来的,以铃铛四步大成的修为,想要变阵,只有一个办法:以命祭天,拼出本源之力,改困为攻!

欢喜和尚笑不出来了,伸手抓住四师兄铿锵的手,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落,哽咽道:“二师兄要死了,五师兄也够呛,就剩我们两个了,你、你可要好好活着……”

此刻,解铃镇中的梁辛等人,正静静等待着敌人的下一波攻势。

天空中的烈焰已经熄灭,小镇上到处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肉香中回荡着恶心的感觉……

半晌之后,敌人依旧没有动静,梁辛有些担心,问身边的赵庆:“三阵之后,还有其他的禁制么?”

赵庆笑的得意而狂妄,扳着手指点头道:“除了石破天惊、水土不服、举火烧天之外,咱们还有洪水猛兽、如日中天、阎王点兵、赴汤蹈火……”

梁辛咋舌,有些惊骇的笑道:“恐怕京师皇宫的禁制,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赵庆摇摇头:“皇宫应该有术士的阵法匡护,威力自然是了不起的……不过单以机关禁制而言,皇宫未必比咱们解铃镇来的更犀利。”

良久之后,一道白色的曼妙身影掠过,小汐飘身上房,在她们身后还跟着两个童子和几个青衣,程老头被一个青衣背着。

小汐对梁辛道:“我们去镖局,大家汇合在一起,彼此还能有个照应。”说着,一扬手,把一块腊肉抛给了梁辛,随即衣裙飘摆,向着镖局纵跃而去,片刻后,她的声音又从夜空中传来:“这么长时间敌人都没再来,下次发动恐怕不好应付,你小心点,要是撑不住就回镖局,一切有我。”

梁辛乐了,大声的回答:“你也小心些!”

“顾好你自己吧……”小汐的声音,总是那么冷冰冰的好听。

梁辛啃了口腊肉,只觉得唇齿生香,味道咸鲜着实好吃,赵庆从旁边笑道:“麻雀老铺里的好东西着实不少,等打退了敌人,要使劲敲敲程老头的竹杠。”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司天监始终再没发动攻势,不知不觉间天上的星月隐没,东方又泛起了鱼肚白,清凉的晨风拂过,带来了阵阵青草香气,梁辛情不自禁的深深呼吸,笑着正想说什么,突然瞪起了眼睛,低声道:“不对!”

十月中旬,除了红叶灿灿之外,其他的草木都已经开始枯萎,这种青草香,是春夏才会有的味道。

随即,沙沙的异响从四面八方开始蔓延,镇上的青衣各自警惕,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从天空鸟瞰,小镇四周的麦田,正迅速的翻起层层新绿,一根根嫩绿的草芽钻出地面,见风即长,不片刻就沾满了地面的所有空隙,草芽变成小草,变成蒿草,却还在继续长着,一直长到一人高!

秋风拂过,乱糟糟的长草也随之摇摆,彼此纠缠着,挤压着,扭曲成了一个个大个的瞎疙瘩,虽然依旧是绿色,可现在的绿浓的让人恶心。

又过了一阵之后,一望无际的‘草堆’突然摇晃了起来,仿佛变成了汹涌的海浪,一层追着一层,从四面八方,向着解铃镇扑涌而去……当长草涌到镇子边缘时,爆起了一连串扑棱扑棱的怪响。一个接一个浓绿色的草团滚了出来,随即草团绽裂。

每个草团之中,都站起了一个身穿藤甲,手执木刀的稻草人,稻草人藤甲兵在略略分辨了一下方向之后,撒腿向着封堵着大路的巨石冲去。



第八十三章 榆木脑袋


class="width">欢喜小沙弥和铿锵和尚并肩而立,双掌合十,低声念诵经文,在他们身边,二师兄铃铛的尸体横躺在地。www.65txt.com-====-

超度之后,欢喜擦掉脸上的泪水,长出了一口气,喃喃说道:“二师兄已经往生极乐,不用惦记了。”说完,小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欢喜的神情,抬起小光头问身边的铿锵和尚:“四师兄,曲青石和柳亦的案子搞得天下大乱,这个节骨眼上,师父却要咱们来抓人,这个人到底有何用处?”

铿锵和尚人如其名,虽然苍老但满脸怒相,好像个狰狞韦陀似的,摇头道:“我只知道这个人关系极大,具体有什么用处,师父不曾说,我们自然也不敢问。”说着,他也如其他几位师兄那样,伸出大手在小和尚的头顶摩挲了两下:“二、三两位师兄和五师弟皆因此人而死,你我更要提起精神,抓他回去见师父,否则师兄弟们可就白死了!”

欢喜和尚有些苦恼的伸出双手,揉了揉小脸蛋:“这个是自然的,二师兄改了法阵,解铃镇坚持不了多久的,可怜镇上的人都要死了。”

铿锵脸色一变,怒道:“镇上的人可怜,你我的师兄弟,还有那些惨死的弟子们便不可怜么!”

小欢喜叹气道:“自然也是可怜的,可……是咱们先打过来的……”

铿锵勃然大怒,举起大手对着欢喜那颗光溜溜的小秃头,最终还是没舍得打下去,气哼哼的说了句:“你这榆木脑袋!”

小欢喜双手抱着自己的榆木脑袋,愁眉苦脸,却不肯就此闭嘴,还在嘟嘟囔囔的说着:“死人总是可怜的,敌人总是可恶的,可师父也不说清楚这个人到底有多重要,到底重要在哪,总让我觉得这场仗打得莫名其妙。<<>>”说着,又拽了拽师兄的袖子,刻意压低了声音:“师兄,你说,万一要是师父搞错了,那大家不是白忙活了?”

铿锵怒斥:“闭嘴,不许再说话!”

不止司天监的人马,梁辛和一众青衣同样疑惑着,没人知道程不岚究竟掌握了什么秘密,可这一仗还是要继续打,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解铃镇上,所有的青衣都神情森严,梁辛和赵庆也并肩站起,眯起眼睛仔细盯着把进镇大路牢牢堵塞巨石……此刻,小山似的巨石堆,正在微微的颤抖着,不停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怪响。

他们看不到外边的情形,在巨石的另一侧,越来越多的稻草人藤甲兵,正把草扎扎的手掌按在巨石上,它们是草木之身不畏剧毒。绿色的光芒一闪即逝,无数颗细小的种子自藤甲兵的手上钻入石隙,继而生根发芽,看似柔弱的嫩芽奋力生长着,生冷坚硬的巨石,肉眼可见的,被撕开了一道道狰狞的裂璺……

巨石之间,渐渐泛出了青绿之色,赵庆翻手结下腰间挎着的短角,鼓起腮帮子吹动号角,正隐在四下里的青衣们乍闻号角,全都是一愣,随即面现阴戾狠辣,也从身上解下号角嘟嘟吹响。

一时间,饱蕴杀伐之意的号角声,响成整座解铃小镇!

赵庆已经猜到,即将攻入小镇的究竟是什么了,就在昨天,他才刚刚与藤甲兵苦战过。

号角回荡中,巨石堆猛的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随即轰然崩塌,放眼望去,无数藤甲兵纵跃如飞,仿佛一道浓绿色的激流,浩浩荡荡冲入小镇。

啪的一声脆响,赵庆一把捏碎了手中的短角,厉声嘶吼:“发动!”

喝令之下,在接二连三的攻击中始终岿然不动的解铃小镇,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奇人黎角在十年之中,布置下的所有禁制,都在藤甲兵涌入的瞬间发动。

平整的大路突然变成了一块巨大的跷跷板,足有数十丈的路面猛的翻转了过来,碎石飞溅、尘土飞扬,将大片的藤甲兵被拍成了草甸子;

数以万计的老鼠吱吱怪叫着,从地下窜出来,这些畜生不仅不怕敌人,反而对着藤甲兵冲了过去,前仆后继之下,不知多少草人被湮灭;

一只只大染缸不知从哪滚了出来,仿佛被无形的手推着,费力、笨拙的骨碌到藤甲兵附近,随即轰然炸裂,惨绿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哪怕只沾染上一个火星,整个人都会转眼化作枯灰;

还有数不清的劲弩咆哮,火雷轰鸣,钉阵破土……小小的镇子,仿佛变成了一头被困万年终于在此刻挣脱桎梏的饕餮怪兽,疯狂的吞噬着每一个闯入者!

国师的四弟子铿锵和尚浮在半空,望着不远处的小镇,老脸上挂满了惊骇,嘴里喃喃的念叨着:“二师兄说的没错……”如果海棠还在的话,以他的五步修为,或许还能闯一闯这座人间炼狱。

至于其他的国师弟子,一旦踏入解铃镇,绝无生机。

大片大片的藤甲兵倒下,可国师的阵法在被催动之下,方圆百里之内草木疯长,无数新的稻草人被制造出来,继而毫不犹豫的投入战场。而小镇上的诸般禁制,已渐渐力竭。

这些藤甲兵,都是被法术催生的,并不畏惧普通的凡间火焰,要杀它们,便只有砍下那颗没眼见没鼻子没嘴的头!

越来越多的藤甲兵涌入小镇,随着禁制渐渐失力,已经开始有青衣出手狙杀敌人,赵庆回过头,对着梁辛做了个艰涩的笑容:“守不住了,准备突围吧!”说话之间,抬手一刀将一个整要窜上屋顶的藤甲兵劈成了两截。

梁辛也不废话,贴在赵庆身后,一路纵跃着赶向镖局……

藤甲兵没有嘴,不会吆喝也不会惨呼;青衣卫在搏命的时候,就变回阴戾的狼性,张口呼吸,闭嘴杀人!小镇上,处处上演着无声的杀戮,常常会有刀光滚动,将一片藤甲兵攻杀,也有青衣小队陷入敌人的包围,鲜血飞溅中转眼丧命……

等他们回到镖局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妥当,磨牙和黄瓜更是把手里的刀子耍的呼呼生风,程不岚早没了先前那副目中如人的样子,两眼里都是恐惧,软绵绵的趴在熊大维的后背上。

外面已经开始有藤甲兵想要攻入镖局,好在还没形成规模,只是三五成群的冲来,青衣们还应付的住。

一回到镖局,赵庆就连声吆喝着,一连串的传下命令,属下的青衣立刻忙活了起来,扎扎的机括声中,一道道铁栅升起,把整座镖局都围成了铜墙铁壁,同时一道道号角响起,给外面的同伴发讯号,示意突围在即,要大家尽快过来汇合。

随即,镖局中的青衣们,手脚麻利的摆弄机关,院落的地面片片塌陷,显出了十余个井口大小的窟窿。这些密道,与外面青衣的藏身之处相连,赵庆沉声传令:“点香!半柱香后,不管回来多少兄弟,我们都要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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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从明天开始,恢复中午、晚上两更,没稿子了……



第八十四章 暗道玄机


class="width">在等待青衣返巢的时候,赵庆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不是怒笑,不是苦笑,而是真真切切的神采飞扬,对着一众属下断喝:“换装!十年暗桩,今天还我本来面目!”话音落处双臂猛震,啪啪的裂响中,外衣被他层层震碎,露出了内衬的青衣战袍:墨鱼袍!

暗桩青衣们个个面露喜色,手上没事的,全都一窝蜂的跑进了内厅,再出来的时候,每个人都身披墨鱼袍,腰挎绣春刀,臂横停风盾,背上搭着艳阳遮大帽,一副威武彪悍!

小汐眯起了眼睛,看了看周围,也脚步轻轻的走进了一间厢房,不多久便回来了,赫然变成了个冰冷俏丽的青衣卫。www.65txt.com

梁辛大笑,青衣装束配上了少女那副三伏天冻死人的神情,果然妙极了。

小汐看梁辛冲她咧嘴傻笑,皱了皱眉:“你不换装么?”

梁辛让赵庆领着,也钻进了内堂,磨牙和黄瓜对望一眼,忙不迭的怪叫了一声:“我们也换……”说着撒腿追进了屋子。

片刻功夫,镇北镖局之内,除了没尾巴的羊角脆之外,尽数都是煞气腾腾的青衣卫,就连程老头也被胡乱套上了件墨鱼袍。

嘭…嘭…嘭……

藤甲兵已经包围了镖局,正在冲击着大门,闷钝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的砸在众人心里。

半柱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密道中没有一个青衣回来。

小镇上的厮杀并没有停歇,被派驻在外的青衣,用行动向主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们要截杀敌人,减小突围的压力。

赵庆的眼睛红了,抬起一脚把小小的香炉踢了个四分五裂,狠狠骂了句:“都是群蠢货!”

这时候程老头嘴唇发颤,哆哆嗦嗦的小声道:“咱、咱快跑吧……”

赵庆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挥手喝令:“随我,突围!”

梁辛早就等他这句话了,他自忖自己的战力比起其他人要强的太多了,这个头阵义不容辞要由自己来打,迈开大步走向了镖局大门。<<>>不料青衣们谁也没跟他走,尽数转过身,向着后院跑去了。

磨牙和黄花比较有良心,一起对着梁辛挥手:“三哥,这边走……”

梁辛骚眉搭眼的又跑回来,追上其他人,磨牙笑着跟他说道:“突围的事情,黎角大人活着的时候早就安排好了,有暗道的!”

解铃镇遍地机关,设计精妙,自然有暗道可供逃遁。

赵庆接过话题,一边走一边给梁辛解释道:“这条暗道一直通往镇子边缘,不过敌人包围的范围太大,出了暗道之后,肯定还会有一场险恶厮杀,才能逃出生天。”

密道的出口在敌人的包围圈之内,这也是赵庆没有急着突围的原因之一。

梁辛点点头,同时还有些不解:“当初为何不把暗道挖长一些?”

磨牙早就和青衣问明白了这些事情,得意洋洋的说道:“这才是黎大人的心机之处!”

暗道是黎角给解铃镇设计的最后一道保险,自然要机密隐蔽,可天下能人何其多,远的不说,就在梁辛身边,便跟着个擅长听地**的童子。

所以黎角在修建这条暗道是煞费苦心,距离、角度、转折每一样都经过最精密的计算,当幸存者进入暗道之后,无论是说话、奔跑,都不会产生丝毫的共振与露音,而现在的长度,也是保证隐秘性的极限了,暗道再长出一寸,便很容易被地面上的高人发现了。

磨牙已经试过,青衣暗桩在密道中奔跑说话的时候,他在地面上施展听地之术,察觉不到一丝异常,这才真正的对黎角心服口服。

梁辛也黎角的机关算计的本领折服,而赵庆的表情却有些古怪,夹杂着自豪、沮丧、伤心难过,还有些梁辛看不懂的神情。

暗桩青衣们训练有素,撤去伪装、开动机括,片刻后梁辛已经随着大队人马走入了暗道之中,后面自然还有人留下来负责关闭入口、断后等事情。

最终,梁辛带来的青衣,和解铃镇的暗桩,进入暗道的两队人马加在一起,一共七十余人。

进入暗道之后,不仅仅是梁辛,就连小汐、熊大维等人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这里根本就不是他们想象中的狭小坑道,而是宽敞、舒适的平整大路。上下左右都由厚厚的石板铺就,暗道中的采光不是烛炬火把,而是自然发光的磷藻灯,遇风不熄见水更明。

不仅如此,石板上都还篆刻了精美的花纹,黄瓜看的目瞪口呆,忍不住笑道:“逃生的密道还要雕花篆刻,这也太……太讲究了吧?”

赵庆苦笑着摇摇头,显然他也不知道黎角为什么要如此设计。

磨牙则若有所思,一边走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摸索着石壁上的花纹,不久之后恍然大悟,对着其他人说道:“这些花纹,都有减少声音震动的功效!”

暗道宽敞,但是整体的走形弯弯曲曲,经常会有极大的转角,走不多久就把众人搞得头昏眼花,这种古怪的建造方式,想来也是减小、消弭声音的设计。

在行进一段之后,赵庆走到梁辛身边,开口道:“暗道的另一端,也有精兵守护,万一被敌人发现了出口,他们会发出讯号,同时开启机关把咱们直接送上地面,总之.,大家随时要准备厮杀。”

说完,赵庆顿了顿,突然站住了脚步:“梁大人,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梁辛还没答话,不远处的程老头就急惶惶的喊道:“别傻站着耽搁时间,一边走一边说。”

赵庆再度迈开脚步,口中继续对梁辛道:“总镖头留下的禁制已经尽数发动完毕,后面的事情便是厮杀、突围了,而我心绪已乱,想要……想要交出指挥权责,甘愿做一个冲锋陷阵的青衣刀兵,还请大人成全。”

说着,赵庆竟然哭了,眼泪好想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解铃小镇是赵庆生活十年的地方,此刻正生灵涂炭,饶是青衣长着一副铁打的心肠,此刻也心思凌乱,变得冲动嗜杀了。

梁辛还没说话,不远处的小汐就轻轻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紧跟在她身后、背着程不岚的熊大维,说道:“熊百户,接下来的事情由你指挥。”

熊大维读懂她的唇语,愕然道:“可系我的耳,陇。”耳聋人,靠着记忆发音说话,又怎么能清晰传令?

小汐一笑:“无妨,能听明白的,不用多说了。”

赵庆交出了指挥权,好像整个人都解脱了许多,伸手抹掉眼泪,对着两位游骑轻轻说了句:“多谢。”

程不岚却显然更信任赵庆一些,见他卸任,老脸上挂满了担心。

一行人步伐矫捷,可暗道修建的实在太绕人,距离出口还要走上不短的一段时间,正行走间,正在队首的梁辛和小汐好像同时发现了什么,不约而同的一挥手,所有人立刻站住了脚步。

两个游骑轻轻移动,向前走了几步,互成掎角之势。

一众青衣也无声的抽出了绣春刀,将刀锋压在盾下,以防露出刀光,比狸猫的脚步还轻,转眼结成阵势,把背着程不岚的熊大维护在了中央。

不大的功夫之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暗道的另一端传来……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其间还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梁辛微微放松,既然会呼吸,便不是稻草人了。



第八十五章 照明环境


class="width">片刻之后,两个汉子从前面的转弯处拐了过来,梁辛迅速的扑向对方,两个汉子还没来得及反应,梁辛的双手就已经稳稳按住了他们的心口,低声喝问:“什么人!”

两个汉子根本没想到会遇袭,惊骇之下本能的挥拳击向梁辛,梁辛双手劲力微微一吐,两人齐声闷哼,软绵绵的坐在在地,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手足酸软,一点力道都用不出来了。www.65txt.com-====-

赵庆的声音也从梁辛的身后响起:“慢动手,自己人!”

两个汉子的额头满是大汗,脸色苍白的吓人,在看到赵庆之后,立刻松了口气,脸上现出了安慰的神色。

赵庆沉声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出口出事了?”这两个汉子也是暗桩,他们所在的小队专职负责看守暗道的出口。

两个汉子却没回答赵庆的问题,而是皱起了眉头,好像刚刚得过癔症似的,互相对望着,眼神都迷茫了起来,就在这时候,青衣阵中的黄瓜着鼻子,努力的嗅了嗅,旋即惶急的大叫:“青草香!”

惊呼刚起,梁辛便清清楚楚的看到,两个汉子之中的一个,在他的双眼间不易察觉的掠过了一丝青青之色,就好像有一根极细的藤子,从他的左眼游到了右眼。

小汐也发现了两个汉子的异常,清声叱喝中身形飞扬,右手一翻精芒乍现,嘭嘭两声,银鳞小蛇快如闪电,毫不留情的撞碎了两个汉子的头壳。直到两具无头尸体倒地,身后与他们熟识的青衣才发出了一声低呼。

两个腔子歪歪斜斜的躺在一边,却没溅出一滴血液。他们的头壳碎成了七八片,头颅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就好像个摔碎的人行陶俑似的。

情形无声而诡异,刚刚被任命的主官熊大维毫不犹豫,立刻传令:“招(烧)尸!这(撤)!”

所有人都明白他含糊不清的口令,几个青衣赶上来,将密封的火油罐子砸碎在尸体上,跟着抛出火种,大火一起,众人立刻转身折返原路!

只有赵庆,神色间满是不敢置信,喃喃的说着:不可能,暗道是总镖头全部心血的所在,不可能被敌人发现的……

虽然不懂那两个汉子到底被种下了什么法术,密道的出口都肯定被攻陷了,驻守的青衣甚至没来得及发出讯号、更没来得及引动机括把暗道中人送上地面,就已经丧命了。<<>>

众人才刚刚转身,两具被烈焰包裹的腔子突然爆发出一阵吱吱惨叫,这就好像被热油烫到的活鸭,奋力的跳起来,在暗道之中乱跑乱撞,两个童子吓得差点背过气去,梁辛赶忙跃过来,一手一个把他们扔到了队伍中,大声的催促众人:“不用管它,快走……”

话音未落,嘶嘶怪响忽然充斥耳鼓,无数比着头发还细的青藤,扭曲着泼洒而出,沿着暗道四壁飞快的疯长,转眼爬满墙壁,向着众人冲来,小汐的怒斥声刚起,整个人就被无尽的细藤吞没。梁辛目眦尽裂,可还没等他去扑救小汐,头发似的细疼就已经攻过来,把他层层裹住。

梁辛只觉得那些细藤好像水蛭,耳朵、眼睛、鼻子、嘴巴甚至皮肤毛孔,只要有空隙的地方,它们就要拼命的钻进去。身体遇袭之下,他的七蛊星魂立刻运转,七道恶土之力压住北斗星图,一遍遍从他的四肢百骸滚过。

这些‘头发藤’虽然恶心恐怖,可力道一般的很,对上梁辛足以媲美四步真元的星魂恶力,纷纷嘶叫着被崩断。

梁辛见藤子奈何不了自己,明白应该也不是小汐的对手,放心了不少。同时生怕它们再去追袭凡人青衣,也顾不得浑身鸡皮疙瘩乱窜,伸手抬腿,一个人占住了半个暗道,拼了小命的把自己往细藤上缠,然后在层层崩断。

青衣们也没有再逃,全都站住了脚步,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怪斗……暗道之中,一半被梁辛占住,牢牢阻住了藤子的进攻。

而另一半则是小汐,青衣少女正在飞快的旋转着,所有妄图经过身旁的细藤,都被她旋绕到了自己身上,藤子越缠越多,小汐却依旧飞旋着,好像个绿色的纺锤似的,直到半晌之后,‘纺锤’中突然凸出了一个手掌的形状……左掌!

清澈的叱喝:夺!

啪的爆响,所有的头发藤被睚眦爪之力所夺,尽数炸碎,断藤万千,长不逾寸。

小汐的神情不变,静静站在原地,梁辛还像个陷入麻线堆的狗熊似的,哇哇怪叫着,一把一把的把藤子薅断……

这些藤子是以那两名暗桩为土壤养分而滋生的,它们生长出来之后,夺不到新的人体,很快就将养料消耗干净,不多时便死掉了,梁辛总算抖落着死藤碎末,囫囵个的出来了,看到小汐还那么俏生生的站在原地,笑的挺开心。

小汐眯起了眼睛,望向出口的方向,低声道:“不用跑了,准备打吧!”

话音刚落,嘭的一声闷响,磷藻灯尽数熄灭,暗道中转眼一片漆黑。梁辛苦笑着跺脚,说了句谁都听不懂的话:“又来!”情形何其相似,他立刻就想起了五年前在苦乃山矿井里遇到的吞人玉璧。

而青衣主官熊大维,似乎觉得梁辛的话还不算难懂,他接着用森严庄严的语气,说了句更让人摸不到头脑的命令:“猪猫喝酒!”

本地青衣尽数愕然,谁也不知道主官说的是啥,黄瓜反应最快,叽的笑出了声,替熊大维翻译道:“照明环境!”

大伙这才恍然大悟,正要有所行动的时候,梁辛又沉声传令:“不用了,红泥封身,各自躲好,没有我的、我们的命令,谁都不许出手。”

青衣们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红泥,涂抹在身上封锁气窍,即便他们的动作再轻,也难免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可等众人抹过红泥,护着程老头趴伏隐蔽之后,悉悉索索的响声,却并没有停歇。

从他们的脚下、身边、头顶……轻声的怪响,渐渐弥漫到了四面八方,两个童子手拉手的蹲在一起,拼命控制着不让牙齿打颤,擅嗅的黄瓜在磨牙的手上轻轻的写着:草腥味,浓的很。

磨牙也不管同伴能不能看见,哭丧着脸点点头,抓过黄瓜的手写道:悉悉索索,是草木生长声,你小心一会屁股底下长草。

黄瓜抓回磨牙的手:你写的啥?

两个游骑背背相抵,静静倾听着,寻找敌人的踪迹,梁辛总也静不下心,小汐看上去冷若冰霜,身体越缓和的很,也很软。

绝对的漆黑中,一条条植物的根须,悄然挣裂石板,钻了出来,好像警惕的蛇子一般,左右摇摆着,探索着生人的气息。

众青衣们都以特质的红泥封身,除了频率极低的换气之外,已经和土石融为一体,倒是梁辛,现在心跳加速……

根须终于确定了最明显的目标,有些费力的弯转起来,笨拙的向着梁辛和小汐所在的地方爬移过去。

暗道中,用来照明的磷藻此刻也活了起来,无声的游弋、汇聚,越聚越多……

当年黎角特意采用这种不惧风、水,几乎无法熄灭的植物磷藻用作照明,可饶是他穷尽算计,也猜不到今天的敌人,使用的是如沐春风、草木皆兵的奇门法术,在这道法术之下,只要是植物,就会被驱使、就能化作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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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哈哈哈哈,得意狂笑,猪猫喝酒客串完毕~~~~



第八十六章 真身法阵


class="width">周日就上架了,尽量多更些公众版~偷摸的放上来一章,周五、周六两天都是三更。www.65txt.com-====-这书写的特慢,现在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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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铃镇,处处杀机,藤甲兵毫无感情,阵法开启之下见人就杀,即便两个国师弟子有心放生,也无能为力,他们根本控制不了这座大阵。

当初国师传下阵图的时候,只做困镇之用,也有少添杀戮之意,可现在已经被铃铛变阵,藤甲兵在杀光小镇之后,便会四散而去,所过之处必然血海滔天。

散落在镇里的青衣还在做着最后的抵抗,至少,有他们在的地方,身后总还有些平民挤成一团,活着,但是等死!

两个国师弟子站在小镇边缘,欢喜小和尚垫着脚尖,皱眉看着不远处的一片杀戮,再也欢喜不起来了。

老四铿锵双目紧闭,似乎在静静感受着什么,过了良久终于睁开了双眼,对师弟说:“我这就下去了!”

欢喜牢牢抓住了他的手,忙不迭的摇头:“让藤甲兵下去就好了,你……你别去送死。”

老四发了一辈子脾气,此刻也被欢喜给气乐了,骂道:“胡说八道,什么送死!师父要咱们捉活的,如果放藤甲兵下去,不杀干净它们不会罢手。”

欢喜还是摇头,不依道:“来支援的三师兄死的不明不白,进镇策应的五师兄死的莫名其妙,青衣里有真正的高手。”

铿锵和尚放缓了声音,安慰道:“放心好了,我以真身入法阵,实际是用身体牵引阵力去对付他们,敌人就算有高手,也绝不是我的对手。

”说着,他又笑了笑,继续道:“你用蚂蚁找到了敌人的暗道,回去我会禀明师父,记你大功一件!”

欢喜低头,把玩着手中的蚂蚁,闻言叹了口气,丝毫没有开心的意思。

铿锵不再多说什么,片刻后他的脚下突然蔓延起一片浓绿色的苔藓,转眼爬满了他的身体,随即绿色的光芒大作!

当光芒消敛之后,铿锵和尚凭空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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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道中,梁辛和小汐的头顶上,已经密密麻麻的钻出了无数条根须,两个游骑却依旧不动,只相背静立,羊角脆自然更不敢动,紧紧抱住梁辛的脑袋,生怕一松手脑袋就会跑了似的。

根须轻轻的生长着,却不再向下低垂,而是斜斜的岔开,从梁辛、小汐的头顶上斜过,扎入了一侧的石壁之中。

那面石壁上,正盘踞着大团大团早已收敛光芒的磷藻。

磷藻得了根须的滋养,立刻疯狂的生长起来,它们已经不再满足只沿着石壁蔓延,开始从中央处鼓起。

渐渐的石壁上拱出一张脸,随即是头、肩、胸……拱出的人形高大威风,绿油油的脸上尽是怒笑,既有韦陀般的金刚威怒,更有藻苔怪物的妖冶诡邪!

正是国师的四弟子,铿锵和尚!

就在铿锵刚刚拱出上半身,但双手还还未成形的刹那,梁辛和小汐同时怒喝,一起扑向了敌人!

小汐左手扬起,出手如电,猛的扼向敌人的脖子,低吼:夺。

就在她攻至跟前的时候,铿锵猛的睁开了绿油油的眸子,悄无声息的伸出粗壮的大手,稳稳抵住了她的睚眦爪,旋即两股巨力相较……

一直以来遇敌从容、出手必杀人的小汐,脸色陡然苍白,淡薄的身体筛糠似的颤抖着,她的睚眦爪不仅没能夺下敌人,反而被铿锵的大手紧紧握住,挣脱不开!

小汐咬牙叱喝,右手随即扬起,袖中的小蛇嘶嘶怒吼着扑向铿锵面门,可在击中敌人之后小蛇却猛的爆发出一声惨叫,银白色的身体转眼被湿绿苔藓爬满,摔在地上痛苦的抽搐了两下,就此不动。

同时,恶心的苔藓,也自和尚的身上,迅速的蔓延至小汐的左手!苔藓晦暗,左手白皙,交融之下惊起一片刺眼的疼。

在她身旁,梁辛的双拳如雷,毫不留情的轰击在铿锵身上,可敌人却仿佛铜浇铁铸的一般,丝毫不为他的重击所动,只是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小汐不放。

苔藓已经爬上了小汐的左臂,她的身体颤抖的更加剧烈了。

梁辛气的几乎咬断了牙齿了,眼看着自己的攻击毫无效果,仓皇下再顾不得多想,伸出双手抓住铿锵的手,暴喝道:“松开!”全身发力掰扯,想要先把小汐救下来。

梁辛有七蛊星魂相助,全力发动之下,就算一块顽石也会被他扯断,可这次,他握住的仿佛是铜精铁髓,任凭他如何用力,也始终无法撼动分毫!

不仅没能救下小汐,梁辛只觉得手上一冷,随即一股钻心的痒,再低头一看,苔藓也爬到了自己的手上。

七蛊星魂发疯般的运转着,拼尽全力想要抵抗苔藓的侵袭,可力有穷竭时,梁辛的力量根本无法与苔藓的力量抗衡,接触之下七蛊星魂节节败退!

现在的铿锵和尚,以法身引动整座‘草木皆兵’的大阵,方圆百里之内,所有的草木生灵都在为铿锵和尚提供力量,凭着了梁辛和小汐的修为,这一仗绝没有胜算。

苔藓已经漫过了两个游骑的肩膀,正缓缓爬向他们的脖子。

这时铿锵和尚突然闷哼了一声,看着梁辛和小汐,缓缓的开口:“女娃娃的左手,负睚眦之力;男娃娃身体里七股力量,本来微不足道,却能以北斗星位列阵,以声色境的真元发出四步修士的力量!”铿锵引动阵法,与两位游骑较力,接触片刻就已经把他们的力量摸清楚了,

顿了片刻之后,铿锵再度开口:“两个人都身负奇学,死了可惜,我只问一遍,可愿拜入国师门下?”国师自有大神通,只要梁辛和小汐投降,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能抹去两人的记忆,只留下一片忠心耿耿。

梁辛想乐,又一想自己可能快死了,就乐不出来了。

羊角脆已经蹲上了主人的头顶,眼看着那些苔藓在梁辛身上生长着,小猴子皱起了眉头,似乎觉得梁辛怎么这么差劲,连‘草’都打不过,恨铁不成钢的低下了头……啪,羊角脆的一口口水,稳稳贴在了梁辛的脑门上。

梁辛的双眼陡然血红!一条条粗大的血管,好像蚯蚓般扭曲着,爬上了额头、脸膛,梁辛只觉得无法想象的蓬勃怒气,从四肢百骸里钻出来,一起轰向他的脑海,转眼湮灭了所有的意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鲜血淋漓,殷红一片。



第八十七章 七条链子


class="width">梁辛看不到敌人,不知身处何处,唯一能感觉到的,也只有伴随着愤怒而起的力量,他的本源之力!

羊角脆的口水能激怒任何人,被它啐中的人,力气瞬间增大,梁辛也不例外

不过梁辛的身体里一共有八道力量,严格的说,七蛊星魂和他是附庸、合作的关系,只有本源之力是他自己的力量,所以被怒火激发、壮大的,也只是他的本源之力。www.65txt.com<<>>

土行本源瞬间暴躁,和以往一样,当本源之力开始在身体中四下游走的时候,七蛊星魂也随之激动,好像一群追光的飞蛾,疯狂的转动着、追随者本源四处游弋……

而这次的本源被狂怒所激,比着以往要强大许多!

原来,七蛊星魂强,本源弱,星魂会影响本源的运转,遇敌时为了避免走火入魔,梁辛只用七蛊星魂;

现在,七蛊星魂弱,本源强,星魂无法再影响本源,引斥之力却依旧存在,不停被改变位置的变成了星魂自己。

本源之力就想一头暴躁的犀牛,向着仍旧不断生长的苔藓冲去,七蛊星魂看似散乱、实则进退有度,始终以七星之位滚滚旋转、跟随。

梁辛的意识只消失了片刻,当本源力与七蛊星魂按照新的规则开始运转的时候,他又恢复了清醒。

梁辛反攻!

‘苔藓’猝不及防,转眼枯黄散碎,开始节节败退,铿锵和尚心里一惊,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梁辛的力量比着刚才,有了可怕的变化:在七股交织成北斗星阵的力量中,突然又多出了一道大力。

一股新添的力量,便是一个新的星位,七蛊星魂也随之重新列位,化作了新的阵图。

铿锵的怒喝中,带着无论如何也无法压抑的惊愕:“北斗拜紫薇!”

七蛊星魂,是为北斗;本源之力,是为帝星紫薇。梁辛身体的八股力量,正对应着星空上中宫里的八颗镇星,列阵聚力,滚滚运转。-====-

新的星阵列位,让梁辛的力量直逼五步修士!铿锵虽然惊讶于梁辛暴增的力量,可心里却还是笃定的。五步修士之力固然可怕,但是也强不过他身后的一座玄奥法阵。

铿锵和尚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再加力先把梁辛毁掉,面前那个一直不曾吭声苦苦坚持的冷面少女,突然笑了。

小汐的第三个笑容,没有戏谑,没有嘲讽,只有真真切切的开心,她是对着梁辛笑的,好像一个等待了许久终于如愿以偿的孩子,甚至有些欢天喜地,对梁辛道:“一直在等你发力!”说着,她的右手伸出,在自己的左肩上连戳,每一下都毫不留情,淡薄的肩膀转眼鲜血淋漓。

随着血液的泼溅,还有一缕黑色的气息阴郁而出,小汐毁掉了睚眦爪的封印,同时再度清叱:夺。嘭的一声闷响!臂上苔藓,四散崩碎,可露出来的却不再是莲藕般嫩白的手臂,而是黝黑发亮的鳞甲!

北斗拜紫薇阵下的恶土之力。

彻底破除封印,即便小汐也无法再控制的睚眦爪。

两个游骑在一瞬间里,力量同时提高了整整一级,从溪水变成了怒潮,从石块变成了高山,从篝火化作了喷薄的岩浆!铿锵和尚长声惨叫,手掌中骨骼尽碎。

自从现身、出手开始,铿锵一直不能将全部的法阵之力引来,毕竟他身体的承受能力有限,如果一次引来所有的阵力,他也会深受重伤,而此刻面对两位游骑的犀利反攻,和尚再也不顾的别的,嘶吼之下,‘草木皆兵’的大阵之力,从他的手上尽数爆发。

方圆百里内的草木之力尽数凝结,向着两位游骑汹涌扑至!

这样斗下去只有一个结果:和尚重伤,梁辛和小汐毙命。即便两个游骑现在都已经用出了只属于玄机境的力量,可依旧挡不住整整做作大阵。

而此刻,身边的梁辛突然扯开嗓子尖声大叫:“程不岚,你还不出手!”

话音落处,他们身后霍然炸起了一阵滚滚大笑,始终半死不活的程老头子,仿若夜枭般扑跃而起,两条胳膊抽风般的舞动着,口中暴喝:“链子!”

瞬间里锐响破空,寒光大作!

青衣们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睛,只见程老头手舞足蹈,几根银晃晃的长链在被他牵引着,正围着铿锵和尚猛攻。

梁辛距离铿锵最近,也看得最清楚,老头子那几条银链都是由锋锐的短锥串成,施展之下,并不像普通的鞭法那样抽打缠绕,而是好像毒蛇捕食一般,不停的吞吐窜刺。

一共七根银链,彼此交错,梁辛马上就惊讶的发现,无论程老头的链子如何变化,最终落在敌人身上的七个攻击点,始终不定不动!

眉心、喉结、肩窝、膻中、脐门、丹田,就这七个位置,七根链子上下翻飞,互相移换,可最后,总有会有一根链子,击中这七大要害之一。

即便自顾不暇了,梁辛还是觉得头皮发麻,程不岚的攻击只是以利器袭击要害,可实际绝不简单,他不是打一下就算了,而是不停的窜刺,每个弹指间,一个要害最少要被落足十余击。

水滴石穿,就算修士的身体结实坚固,在连续的锐击之下也迟早有被攻破的时候。

而且银链在锋锐处各有不同,有梅花刺、有螺旋刺,有三菱刺等等,轮番窜刺之下,力道各不相同,组合相击威力倍增。

铿锵和尚把全副精神与力量都用来对付梁辛和小汐,在第三位高手的奇袭,没能坚持多久,头上、身上都溅起了血花,片刻后猛的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丹田要害被程老头的银链洞穿,梁辛只觉得对方手上传来的劲力突然紊乱,赶忙一拉小汐,趁着这个机会逃到了后面。

铿锵和尚丹田气穴被毁,真元立刻乱成了一团,大阵之力进入身体后无法再有序的流转、送出,横冲直撞之下,转眼摧毁了他的内脏要害!

刚刚响起的惨叫声戛然而止,暗道之中突兀的安静了下来……

噗通一声闷响,铿锵和尚的尸体,自石壁中摔落,脸上犹自挂着最后的震怒。

地面之上,小镇边缘,小沙弥欢喜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两只小胳膊紧紧抱住胸膛,痛苦的蜷缩倒地,嚎啕大哭,直到半晌之后,才爬起来,伸出满是泥土的袖子擦拭眼泪,片刻功夫就把自己抹成了一个小花脸,撒开双腿一边抽抽嗒嗒,一边远远的跑走,离开了小镇……

暗道中,程不岚双手一抖,七条银链消失不见,回头望着梁辛问道:“怎么样,会死么?”

强敌丧命之后,狂暴的本源之力也随之削弱、萎靡,梁辛只觉得心胸憋闷,全身酸软使不出一丝力气,而怀里的小汐早已昏迷了过去,左臂的鳞片消退,又变作了少女肌肤的白嫩。

梁辛探了探,小汐呼吸还算平稳,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摇头苦笑:“还好,死不了。”

别人被小猴子吐中口水之后,就会发疯乱打,直到脱力才恢复神智,可梁辛却很快就清醒了回来,这其中的道理梁辛一时想不通,也不顾上去想。

在众人的搀扶下,梁辛费力的站起来,程不岚暂时顾不得再追问什么,嘱咐梁辛抱着小汐的时候,一定要躲开她的左手。

小镇业已失守,逃生的暗道也被敌人发现,权衡之下,程不岚力主继续向着出口走,老头子脸上一扫平时的尖酸、倔强,而是换做一派豪迈,笑道:“前后都有稻草人,既然没区别,何必去走回头路!”

等忙活完了,程不岚才迈步走走到梁辛跟前,问道:“哪里露出了破绽,让你发现我就是游骑?”说着,伸手亮出了一块命牌,老头子就是解铃镇上隐藏的青衣。

梁辛还没来得及说话,黄瓜和磨牙一左一右,快步抢上跪在地上,齐声喊道:“小童子黄瓜(磨牙),拜见程爷!”



第八十八章 腹背受敌


class="width">梁辛哭笑不得,对着程不岚道:“他们哥俩是跟着高健的童子,高健正疗伤,把他们托付给我了。(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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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不岚哦了一声,大笑:“高胖子又做茧子去了?这两个娃娃都有意思的很,我见过你们的本事!起来吧,不用多礼!”说着,伸手扶起了两个童子。

黄瓜和磨牙满脸的喜色,爬起来之后,哥俩的手心里各自躺着一块漂亮的翡翠。

梁辛又坐上了滑竿,小汐横在他的怀中,被两小抬着,这才把话题扯了回来:“您老没有破绽,倒是赵庆有些不对劲。”

梁辛看出赵庆不对头,还是因为他的两位兄长。

曲青石和柳亦,性格差异极大,前者阴戾刻薄,后者大惊小怪,可骨子里都烙印着一份真正的沉着。面对强敌时,他们会拼命会咆哮会忘乎所以,但绝不会乱。

说到底,即便血液沸腾了,但他们的心是静的。在兔几丘相识的青衣首领,也是如此。

到了解铃镇上,赵庆却没有这种素质。

屋顶上一边喝酒一边指挥指挥战斗,看上去虽然豪迈,可实际却是混蛋透顶,烈酒刺激之下,一个指挥不当,就不知道会害死多少人。当时在屋顶上,如果把梁辛换成曲青石,赵庆早就挨上一串大嘴巴了。

还有在镖局中发脾气耽搁时间,在暗道中因为压力太大甘愿交出指挥权……以赵庆的表现,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青衣长官。

解铃镇如此重要,以至指挥使要调派大名鼎鼎的黎角担当主官,又怎么会给黎角配个差劲的副官。

赵庆的这些小毛病或许微不足道,并不能太说明问题,可梁辛看在眼里产生疑虑之后,又发现了更多的破绽。

说到这里,梁辛顿了顿,对程不岚道:“将心比心,我要保护一个人,自然是时时刻刻将他带在身边,寸步不离他左右,就像小汐宁可敲掉你的膝盖,也不许你乱跑。”

程不岚笑的挺和蔼:“这个女娃娃,横的很嘞!”

梁辛大笑,继续道:“而黎大人却把保护的人扔出了几条街那么远,自己开镖局,你老去开商铺,看上去配合默契,可如果真有什么意外,应变起来的总要浪费些时间。

更何况黎大人隔三差五的还要离开镇子去押镖行路……”

应该被保护的人被扔在镇子里没人管;没有青衣素质、不该出现在这个岗位上的副官,黎角活着的时候,时时刻刻都把他带在身边。

想通了这两点,梁辛就猜出了真相:赵庆就是黎角要保护的人。

赵庆是保护目标,那麻雀老铺里的程老头又是个什么角色?因为程老头的身份,所以紧急时能跟着青衣进入暗道……梁辛的心眼还算灵活,自然想到老程就是暗中的游骑了。

其实赵庆不堪压力,也是因为他才是真正要被保护的人。先是相处十年,亲若父兄的黎角惨死,再看着生活十年视若家园的小镇被摧毁,更有大群的青衣兄弟浴血苦战,一切惨祸都是因他而起,赵庆的心防再怎么坚强,也难以承受了,这才在暗道中提出卸任。

梁辛的猜测丝毫不差,转头望向赵庆,正想说什么,程老头突然大笑了一声,吆喝道:“暗道的两头,都有有藤甲兵下来了,娃娃们小心点,咱们要冲了!”

铿锵和尚以法身入阵,最终被三个游骑合力狙杀,可‘草木皆兵’的大阵并没有被击溃,就在小镇附近,还有成千上万的藤甲兵,正在追逐着活人的味道疯狂砍杀。

这些藤甲兵,力气比起普通人要大一些,毫无痛感只知道疯狂嗜杀,此刻已经冲下了暗道,于青衣们而言,便只剩下厮杀了!程老头在前,众青衣在后,梁辛、小汐、两个童子和赵庆被护在中间,一行人全速前进,向着出口冲去。

只有冲出去才有机会逃命,也仅仅只是有机会!

这时梁辛突然响起了一件事,大声问道:“程爷,你有没有向外面请援?”

程不岚头也不回的答道:“这个自然,黎角一出事我便向外求援了,不过……我的援兵,来的会慢些,咱们还得再撑上一会!”

青衣们奔跑如风,不久之后,拥挤的声音、擦擦的怪异步伐渐渐嘈杂,正面中,无数藤甲兵拥挤着,挥动着手中的木刀,一窝蜂似的扑了上来。程老头哈哈大笑,手中的七条子链挥舞成一团灿灿银光,所过之处草屑四散,竟以一人之力,顶着大群的藤甲兵,带领着青衣们,一步一步向前迈进!

过了一阵,现在的青衣主官熊大维威严的叱喝:“追兵到!”说着,果断的一挥手,在他身后的一个青衣小队,立刻停住了脚步,将停风盾护在胸前,绣春刀斜斜上指,肩并肩把暗道牢牢堵住。

大队人马在程不岚的带领下,越走越远,而留守的十名青衣,根本不曾回头看一眼!

转过了不知几道弯,第一队断后的青衣早已消失在视线中,熊大维却再度重复:“追兵到!”

又是十名青衣越众而出,堵住后路……

队首处的程不岚突然挤出了一声阴狠的怪叫:“都是好孩子,给老子再撑一会!”

都是好孩子!

每一步,都是断后的青衣用性命换回来了,程不岚的呼吸渐渐粗重了,而银链的飞舞的速度却更快了,尖锐的破空声撕裂着所有人的耳膜,梁辛全身乏力,可热血沸腾,一时之间,他突然觉得有些遗憾,只遗憾,这些稻草人不会惨叫!

在熊大维第四次喊出‘追兵到’之后,程不岚终于发出了一声大笑:“出口到了!”他背对众人,青衣们看不到,此刻的老头子已经脸色苍白,再大笑之后,嘴里无声的涌出了一口鲜血。

梁辛奋力抬头,向着前方望去,出口尽在眼前,可他看不到外面的光线泄入暗道……所有的缝隙,都被稻草人填满了!

程不岚眼里,只有出口根本没有敌人,手中的七条银梭舞动,倾注全部修为不停的杀着,杀出一条血路……杀出一条草路,想到这里,老头子突然笑了,哪个游骑不是纵横人间的厉害角色,可唯独他最倒霉,十年里,一共杀了两个和尚,一大堆草靶子……

终于,眼前猛地一空,程不岚凭借一人之力,硬生生的打通暗道,领着一群小字辈杀上了地面。

而此刻,梁辛的身边只有三十余人了,可众人还没来得松一口气,就被眼前的阵势惊呆了。暗道的出口,位于一片小小的土洼之中,放眼望去,无数稻草人正把手中的木刀呼呼的飞舞,纵跃着,拥挤着,从四面八方向着他们冲来!

从天空鸟瞰,数千藤甲兵,汇聚成绿色的潮水,眼看就要将幸存的青衣淹没。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草腥味,青衣们列成圆阵,把伤者和赵庆围了起来,赵庆不甘心,也亮出绣春刀,想要和同伴们并肩死战,不料程不岚抬起一脚将他掀翻在地,瞪着他狠狠的说道:“我们受命,要护你的性命,你给我记住,你就是死,也要最后一个再死!”

磨刀和黄瓜对望了一眼,放下滑竿,走过来对着梁辛道:“三哥,我们俩也上了!”说完,好像生怕梁辛会跳起来去捏他们脖子上的大筋似的,一溜烟的钻进了青衣的战阵,一手刀一手盾,片刻后哥俩又扔掉了盾牌,两只空出来的小手拉在了一起……

藤甲兵至。

杀戮,没有呐喊,只有利刃斩断草木的怪响,梁辛突然走神了,这种声音听上去,很像他小时候在罪户大街,一群罪户孩子们凑在一起,帮着他们的丑娘劈劈柴……

圆形的战阵越来越小,梁辛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脑袋顶着人,自己的脚丫子也顶着人,黄瓜觉得自己快死了,一边挥舞着刀子,一边吧嗒吧嗒的掉眼泪,哽咽着问一直在战斗中照顾他俩的程老头:“程爷,咱家的援兵不来了吧?”

磨牙哭的比他兄弟还要厉害的多,鼻涕都已经流到了下巴上,还不忘插嘴说:“这阵势,援兵来了也救不了咱们……”可话还没说完,突然瞪大了眼睛,怪叫道:“马蹄,马蹄……”

片刻后,从大路的方向,扬起惊天的尘烟,隆隆的马蹄声仿佛要踩碎天地,整座地面都颤抖了起来,任谁都能看得出,正有一支规模庞大的骑兵,浩浩荡荡的向着镇子冲来!

程不岚猛的爆发出一阵大笑:“援兵,来了!”

所有人有些发懵,任谁也想不到,程不岚请来的援兵,是货真价实的兵,骑兵!

蹄声如雷,号角连天,转眼湮灭了所有的声音;旌旗蔽日,刀枪如林,填满了目光中每一个空隙,当钢铁的洪流列阵冲锋,夯入藤甲兵的阵中时,众青衣都在放声大笑!



第八十九章 赵家祖坟


class="width">程不岚请来的,是货真价实的正规军,大洪铁骑……

藤甲兵是法术催生的精怪,不懂疼痛不畏生死,可也不会列阵不知阵法,虽然人数不少,但在真正的骑兵冲击下,很快就崩溃了。www.65txt.com被困的青衣也在第一时间就被救了出来。

一队队骑兵在长官的带领下,穿插、冲击,毫不留情的斩杀着藤甲兵。

藤甲兵追着生气杀人,根本就不知道逃跑,这倒让官兵省了不少事,饶是如此,这一仗也从下午足足打到了半夜。

几乎所有的精怪都被斩杀,解铃小镇也化为灰烬,最终活下来的青衣,只剩下十几个人。

十年之间,刻苦经营解铃镇的不止黎角千户,游骑程不岚也始终在活动,附近几座兵马大营的主官都曾受过他的帮助。当敌人来袭,程不岚立刻向最近的大营求救。

于公,官兵守土有责,青衣传书说小镇闹了‘匪患’,他们责无旁贷。出师有名之下,大营的主官自然乐得还上程老头的恩惠。

这就是程不岚老谋深算之处,国师也算是朝廷的人,他的弟子再怎么跋扈,当大队兵马赶来的时候,也不能再出手屠城。

不过程老头也有两处没算到,第一是小镇上机关重重,却只坚持了一夜,援兵差点没能及时赶到;第二是会有藤甲兵之祸,骑兵们刚好能大显身手……

与领军的将领应酬了一番之后,骑兵收队而去,程老头这才转回来,剧战之后他也受伤不轻,老脸惨白,不停的咳嗽着,回来问梁辛:“你们还有事情要做?”

梁辛也不懂得瞒着点,直接把指挥使‘交给自己的任务’说了出去:“去镇山,帮曲青石和柳亦翻案!你呢?”

程不岚从怀里取出一块丝帕,擦拭着胡子上的血迹,回答道:“我带着赵庆回京师,去见指挥使。<<>>”

方向一致大家同路,这样最好,彼此还能有个照应。梁辛又转头望向不远处的赵庆:“我还有事情要问你……”

程老头皱了皱眉头,低声问梁辛:“你可是要问,他为什么会隐居?”

梁辛点头,曲、柳的案子尚未了结,国师却抽调心腹好手,甚至把弟子们全都派来抓赵庆,这其中的缘由才是梁辛最关心的。

程老头却摇摇头:“指挥使把赵庆藏在此处,肯定牵涉着重大的隐秘,不能问的,别说你,就连我都不敢过问……”

不等他说完,梁辛就便摇头,神情坚决:“事关重大。”

程老头寻思了片刻,突然两眼一番,晕了过去。

梁辛吓了一跳,随即明白了老狐狸的意思,忍不住乐了,转头望向赵庆。

赵庆不是个孬种,相反,这个人不畏生死,自有豪迈可爱之处,只不过他不若青衣那般精干沉着,相比之下,更多了些江湖的热血义气。根本就没打算隐瞒,走过来对着梁辛道:“我们找个偏僻处去说。”说着伸手去扶梁辛。

梁辛正要站起来,觉得裤腿发紧,地头一看又笑出了声,程老头子躺在地上装晕,老手却牢牢抓着他的裤腿,意思再明白没有:要听大伙一起听。

幸存的青衣们都是精明角色,见状个个苦笑着,彼此搀扶着四下去溜达,两个童子也蹦蹦跳跳的离开了,梁辛打从心眼里松了口气,他真怕一众青衣也集体哎呀一声,倒地装晕。

赵庆措辞片刻,这才开口问道:“梁大人,你懂风水么?”

梁辛茫然摇头,羊角脆郑重点头,赵庆乐了。

赵庆家学渊源,对星象、周易这些玄术有很高的造诣,尤其擅长风水之术。而赵家的子孙也不是游走江湖的先生、术士,他们世代为官。每一代都在司天监中任职。

以前的司天监,只是负责天文、历法、节气,在国师没有进驻前,还不是个衙门。

说到这里,赵庆的脸上显出了几分得意,笑道:“中土灵秀,大洪天佑,奇人能士随处可见,不过要说道风水术,姓赵的说一句,我们是天下风水第一家,也不算吹牛。”

梁辛摇头而笑,他出身连民间都不如的‘罪户间’,最听不得这种官家第一的调子,忍不住回了句:“民间里大有人在,你们赵家替朝廷看风水,肯定本事不小,不过要是天下第一,恐怕也未必。”

本来就是随口搭腔的话,赵庆却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满脸的不高兴:“你是外行人,不明白的!”

其实赵庆的话虽然狂妄,但也算贴近事实,朝廷的风水官员,得到的资源支持要比着民间先生强大的多。比如民间的风水先生在勘测时,山有多高、水有多长只能大概估计,可司天监之下,会有专门的测绘部门,为他们提供精准的数据,这样一来双方算出的结果自然显出差别;同时在精确数据的帮助下,也让老赵家对风水的研究、认识更上层楼,祖辈积累,赵家的风水术比着民间流传的方法,要先进了不少。

凭着家学,赵庆的父亲就在司天监中任职五官正之首,专职负责推历法、订四时,足见他的‘学术地位’之高。

在大约三十年前,赵庆的父亲回家祭祖,愕然发现,因为地震,一条裂隙穿过了祖坟所在之地。

这种事在普通人眼中也没什么稀奇,可老赵却满腹的疑惑,他家祖坟的选址自然不简单,依照周围大山的走势,赵氏祖坟所在之处正是方圆百里之内最大的福地,有个名堂唤作‘钟鼎山林’,蕴含富贵隐逸之意,除此之外,这种穴位还有个重要的特征:牢固万年。

从风水上来看,这附近就不会发生地震,一道地裂穿过穴位,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裂隙就摆在老赵眼前,那便只有一个原因了:祖坟附近方圆百里之内的山势、水势因为某种原因被改变了,风水也跟着变了,所以才会发生地震。

老赵是个认死理的人,在想明白了缘由之后,又请出祖上以前绘制过的这附近的风水图,开始对照着仔细查探,果然找到了改变风水的原因:祖坟西北十五里之外的大清河,水面比着以前低了三尺三分。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局,河水的水位降低,便会导致林地缩减,林地缩减又会让土壤沙化,积年累月之下山势也悄然改变……由此影响到了赵氏祖坟。

而水位降低,则是因为官府筑坝。

自古以来,风水就与土木工程相依相辅,好的风水先生必须要懂些建筑常识,老赵也不例外,在他看过大清河上游的堤坝之后,又有了新的疑问:这座大坝会降低下游的水位,但最多也就影响一尺左右,不会一下子削减了三尺三那么离谱。

继续追查之下,原来大清河上游的水土之势也被改变了,水位本来就降低了些,再加上堤坝,刚好凑足了三尺三。

老赵继续纳闷着,又去追查大清河上游的水土为什么会被改变......

其实那个时候,老赵已经重新选好福地,把祖坟迁了过去,他追查风水变化,纯粹是学术性的,可赵庆的父亲就算做梦也想不到,他的这一番追查,引出的却是个天大的秘密!



第九十章 风水格局


class="width">赵庆越说,梁辛就越饿,秋寒料峭里,梁辛的脑门上都饿出汗了。www.65txt.com

赵庆笑而摇头,寻思了片刻之后:“这么说吧,看风水,探得其实就是山高水横之下,天地灵气流转的方式。所谓福地,是在环境的影响下灵气流动缓慢、在某处变得浓厚了。而天下的灵气,彼此连接,你可以把它想成一条弯弯曲曲的大河,来自九天之上,流经中土各处,滋养生灵,最终又返回天际。”

看梁辛抹汗、点头,赵庆才继续道:“后来有人在这条大河周边,找到了一连串的关键位置,在这些位置动过手脚之后,大河的航道就被改变了,虽然还是从天上来,回天上去,可它滋养的位置改变了,原来的福地变得平凡了,而原先的贫瘠之所,却变作了灵秀洞府。”

赵庆的父亲用了整整二十年,也只查了赵氏祖坟方圆千里的范围,每个会有影响风水的关键位置,便会有一处官家的工程,或筑坝、或修路、或堆山造景、或推山还田……

就在这一连串的改变下,那千里之内的风水格局已经彻底被改变了!

到这时候,梁辛总算听出了些端倪,惊讶的目瞪口呆,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去问。

赵庆继续道:“改变风水格局,其实就是改变天地灵气的流动方向,就我父亲的勘测来看,暗中主持这件事的人,不仅才智通天,而且还心怀天下,他是在做造福于民的大好事!”

对于凡人而言,灵气太浓郁了其实也没什么大用处,就好像你吃一碗饭就饱了,老天爷非要给你一缸米饭,而其他地方的人或许连半碗饭都吃不上。

官家对风水的改变,很大程度上是把福秀之处富裕的灵气,分出来去输送给贫瘠之所,而最近这些年里,中土果然草木丰盛,粮米丰饶。

梁辛也听的挺开心,点头道:“这是好事啊。”

赵庆苦笑:“对天下是好事,可对我爹来说……就有些不妙了。”

不知怎地,赵庆父亲调查风水格局的事情走漏了消息,结果很快就有杀手找上门来,老赵家一不是武官二不通江湖,一夜之间被屠灭满门,赵氏父子本来也难以幸免,但关键时刻,九龙司指挥使亲自赶来相救,他们爷俩这才保住了性命。-====-

原来最近这十几年里,九龙司也在暗中调查这件事情,青衣的出发点很简单:所有这些改变风水的工程,看上去是由各级官员提报,理由充分所以才开工的。但究其根源,这些工程都有一个共通之处,主持工程的官员,都和大洪朝的两位国师有着某种联系,他们有的是国师的门下信徒,有的是国师的亲信心腹,也有的是国师弟子的至交好友。

指挥使不信任国师,所以这才出手相救,目的就是要借重赵氏父子的风水青乌造诣,继续勘测风水变化,来看看国师的这番作为,到底是为了造福人间还是另有图谋。

不久之后老赵就去世了,小赵则被隐藏在解铃镇,这十年间,赵庆常常跟随黎角去走镖,实际就是接下父亲的工作,继续去调查风水变化,随着调查范围的增大,赵庆已经隐隐感觉到,国师要改变的,是整座中土的风水格局。

但截至目前,赵庆和他爹的判断是一致的,风水被改变了之后,对百姓的影响利大于弊。

梁辛总算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皱起眉头低头不语。国师心怀天下也好,暗藏心机也罢,他都不怎么关心,他想不通的是,国师动了大手笔要在此时抓走赵庆,究竟和两位兄长的案子有什么关联。

梁辛想了一会,最终还是摇摇头,暂时把这件事放到了一旁,好在他和琅琊早就订好了帮两位兄长洗脱罪名的办法……

一连串的凶险搏杀,一连串的阴谋算计,现在终于告一段落,听完了机密程不岚也不再装晕了,坐起身算了算时间,距离天亮也只有不到两个时辰了,干脆传令下去,大家各自休息,等到天亮再开拔上路。

梁辛长出了口气,把这些烦恼事情都抛到了一边,躺在地上仰望星空,出神了片刻之后,开口问道:“赵庆,你也懂星象之术吧?”

赵庆恩了一声:“这个自然。”

梁辛坐起来,跑到赵庆身边,并肩躺下,喜滋滋的道:“我先跟你说个事,你帮我琢磨琢磨!”跟着,梁辛连比划带说,把自己身体里的七蛊星魂、本源之力这八股真元,在运转时的关系,仔仔细细的讲了一遍,这下不光是赵庆听的目瞪口呆,就连两个童子,外加程不岚,全都跟着唏嘘感叹。

赵庆也不简单,天象星术是他自幼家学,到了解铃镇之后,又跟着黎角习武学阵,在用心琢磨了一番之后,果然说出了些道理。

梁辛的本源之力,与七蛊星魂统御的恶土之力,全都来自于玉石双煞,只不过前者被梁辛炼化了,而后者还是‘原生态’,两种力量同根同源,从天性上便有所联系。

按照星术来说,紫薇为君,北斗为臣,臣绕君而转。所以北斗七星无论如何运转,斗勺始终对着帝星紫薇。

赵庆伸出手,扳着指头给梁辛数道:“第一,星魂和你的本源法力,本来就是同根同源,而且七蛊星魂平分四分之三,你的本源独占四分之一,你的本源是八股真元中最强大的。”

“第二,八股力量共处一体,其中七道星魂都是附庸,本源则是你自己的力量。天上的星图也是这般,中宫之内,紫薇为主,北斗为辅。”

“第三,七蛊星魂继承了北斗七星的特性,天性便是要追逐、围绕紫薇帝星的。”

赵庆一一解释之后,语气突然加重了起来,几乎是斩钉截铁的给出了答案:“本源一动起来,星魂便会追逐盘绕,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七蛊星魂把你的本源,认作成帝星紫薇!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八股力量都存于你的身体中,你的本源又是最强大的,七蛊星魂自然奉本源为君!”

说到这里,赵庆放声大笑:“在你的身体里,藏着两套阵法,第一套阵法,本源不动,七蛊星魂只是单纯的‘北斗七星’,调用的时候,这七股力量按照北斗星阵运转,会将你的力量提高整整一个等级。这道阵法,不妨叫做北斗转圜之阵!”

“第二套阵法,本源流转,七蛊星魂盘绕追随,八股力量呈星宫之中的北斗拜紫薇之势,嘿,它的威力,绝不是北斗转圜阵能比拟的!”

按照星图对应,梁辛身体中的本源法力,便是帝星紫薇;七蛊星魂是北斗七星。

本源为君,率性而为可以任意行动,无论本源走到哪里,星魂都会压住七星阵位与之相随,所以梁辛的八道真力一俟运转,永远都会应和住星图中宫之内的北斗拜紫薇的阵图!

梁辛还没来得及乐出声,赵庆又开口提醒道:“不过……你本源之力现在的状况,还是略显羸弱了些!”

七蛊星魂在追逐本源之力的时候,每一分移动都严格的按照星图运转,期间会产生巨大的引力或者斥力,这就要求梁辛的本源之力必须足够强大,不能被引力斥力所影响。

仰观天象,从来都是紫薇不动,北斗乱转,所以才叫做北斗拜紫薇。

如果变成了北斗乱转,紫薇也跟着瞎跑,非星空大乱了不可,那就变成‘北斗戏紫薇’了。

梁辛被小猴子的口水啐中,本源之力暴增,运转之下便是北斗拜紫薇的阵法,可以让梁辛达到五步修士的力量;

可如果平时御敌的时候,梁辛调动本源又没办法专心驾驭,就会变成北斗戏紫薇的格局,结果只有一个:梁辛走火入魔,喷血而亡。

所以对于梁辛来说,想要提高自己的力量,再跃进一步,就要让身体里的‘紫微星’强大起来。只有紫薇强大了,才不会被‘北斗’影响,才能施展北斗拜紫薇的可怕阵法!

怎么才能让本源强大?

梁辛乐得合不拢嘴了,太简单了,运功疗伤呗!

专心致志驾驭本源之力,在七蛊星魂的影响下,每运行一个大周天,他的本源就会强上一丝,眼下强敌不在,距离镇山三堂会审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梁辛打定主意,什么也不做,只专心练功,锻炼本源!

梁辛仰望星空,死死盯住了帝星紫薇……柳亦和曲青石大祸临头,虽然他和妖女达成协议,暂时有了对策,可就算有再好的算计,也不如真正强悍的实力来的更妥当。

当看到自己有机会达到五步玄机境的时候,梁辛大喜过望。在有了希望的时候,梁辛才恍然发觉,自己竟然如此的渴望力量!

强,活己活亲人。

而自己这套真元阵法的名头,也着实响亮威风:

北斗,拜,紫薇!



第九十一章 逆水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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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黎明,众人再度启程,向着京师的方向赶去,随行者之中,解铃镇暗桩只剩七人,梁辛从兔几丘带过来的聋青衣也还剩六人。

梁辛心怀愧疚,他把熊大维一行二十三人带在身边,本意是想护住他们,不成想卷进了解铃镇的恶战,反而害了大多数人的性命。

程老头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笑的有些无奈:“天底下的事情都是如此,好心,有时会办坏事!”

熊大维也明白梁辛的心意,找了个机会,走到梁辛跟前,淡淡的说了一句:“职蛰(责)烁(所)在,与你无关。”

行进的线路,由程不岚亲自安排,多是乡野间的小路,虽然崎岖难行但胜在隐秘,不用担心司天监的人再追上来,不过照着梁辛估计,司天监也无力再和他们为难了,两个国师要看押曲、柳两人,七个亲传弟子已经死了六个,只剩下一个老六,就算来了也不是程不岚的对手。

时间从容,他们走的并不算太赶。在解铃镇暗道中与铿锵和尚之战虽然险恶,不过梁辛倒没受伤,只是被小猴子的口水吐过之后造成了脱力,过不多久就恢复了。

此刻梁辛身上的伤势,还是十余天前在兔几丘被海棠和尚重创造成的。

在第三天的时候,小汐醒来了,脸色苍白精神萎靡,可眸子却依旧清冷明亮,众人皆尽欢喜,就连羊角脆都呲出了还不怎么尖锐的獠牙,喳喳怪叫着拍手大乐。

小汐对着众人微微点头,随即望向程不岚,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程老头直接把梁辛推了过去,后者赶忙扶起了她。

小汐露出了个啼笑皆非的表情,靠着梁辛的胳膊坐直,这才对着程不岚道:“晚辈见过程七链子前辈,多谢了。<<>>”

程老头先是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摆手道:“想不到,还有人记得老头子这个绰号!”他的老脸上都是欢畅自豪,显然这个绰号大大的有名。

小汐一笑:“见过您老七根银链出手,要再想不起您的名号,便不能算是青衣游骑了。”说完,小汐又看见梁辛讪讪的跟着傻笑,略略皱眉:“怎么,你不知道程老爷子?”

不等他回答,程老头就笑道:“原来是这个傻小子孤陋寡闻,搞得老头子还以为江湖已老,被人忘了!”

小汐看着梁辛,眼睛亮晶晶的:“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说话的时候,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看的梁辛恨不得伸手帮她捻开。

程老头开口对着两个小字辈的游骑道:“咱们游骑是九龙司的官差,彼此同职,不过三百多年里咱们也都还留着些江湖气派,职位上平起平坐,可还是要分个入门早晚,老头子倚老卖老,论起来,我先入门,便占了个尊长位。”

这是九龙司里不成文的规矩,小汐和羊角脆一起点头,梁辛赶紧跟着点头。

程老头还是笑着:“既然我为大,便要交派任务了。梁磨刀,这一路上你便照顾着小汐吧,其他的青衣都粗手笨脚,两个童子更靠不住。”

梁辛答应的兴高采烈,一点也不掩饰,小汐看看程老头,又看看梁辛,轻轻撇了下嘴角,没多说什么。

小汐苏醒之后,只是浑身乏力,没法再动手,但简单的行动无碍,梁辛的照顾范围也就是递水盛饭,到了夜里帮小汐盖好长衣。

只不过老头子只要一看到梁辛自己溜达,就会把他赶回到小汐身边,梁辛倒是也挺高兴。小汐不是缠人的丫头,在梁辛疗伤、练功的时候,她只是默默的望着天空发愣,只等梁辛休息的间歇时,偶尔说上几句话。

也许是并肩御敌共经生死的关系,梁辛总觉得,这次小汐醒来之后,虽然还是清冷淡漠,可比起以前要生动得多了。

这一路行程缓慢但平安无事,转眼大半个月过去了,小汐的精神健旺了些,行程起居都不用人来照顾了,但是架不住梁辛热心肠,每天依旧端茶递水,晚上要来看三次她有没有盖好长衣……

梁辛的旧伤也已痊愈,每天里,除了必要的休息之外,他就是练功,身体中的‘紫薇’一动,‘北斗’就会立刻追上来,在盘转中不断的产生古怪力道,梁辛只能集中全副精神去控制,才能保证‘紫薇’正常行走。

就修真而言,梁辛的天资普通,身体无法感受天地灵元,更毋论将外界的能力吸敛为己用,当初妖王葫芦就曾经断言,梁辛的修为,在全部化解了‘玉石双煞’之力后,便会就此止步。就算想再修炼,不能吸收灵元入体也是白搭。

可现在,梁辛的‘紫薇’本源,用这种仿佛‘逆水行舟’的方法来修炼,与北斗的干扰中强行运转,每个大周天,都变成强强较力的锤炼。不过其中的凶险与辛苦,也只有梁辛自己才能体会,好在他罪户出身本就不怕吃苦,又天生有股子执拗劲,坚持不辍中,进境虽然很慢,但确确实实的实在一点点强大起来!

就算葫芦贵为妖王,见多识广,要是知道宝贝徒弟现在的情形,肯定也会摸着下巴掉上一句不伦不类的书袋:“不可思议……天造之合!”

如果按部就班的来,梁辛用土行心法炼化掉‘玉石双煞‘之力,最好的成就也只是初窥四步海天境。但是机遇之下,梁辛现在就已经拥有了四步之力,等有朝一日,体内的紫强到不受北斗影响,新的‘北斗拜紫薇’星阵成形,就算遇到五步修士,也有能力一战!

当然,只是蛮力……梁辛一点法术都不会,连阳寿弓都送给了大司巫,遇到敌人梁辛也只能一拳一脚再加一个背口袋。

此时已经到了十月下旬,中土大地日渐寒冷,早霜夜露间,都涂抹出一层冬意。

三堂会审之日,被定在腊月二十,距离现在大约五十天左右。

一路上,指挥使始终也没在给他们传递什么命令,这倒让梁辛有点不踏实了。解铃镇的恶战,程不岚早就通过青衣的情报系统层层上报,指挥使当然知道队伍里还混着个冒牌游骑。

距离镇山也不过一天的路程了,这天正赶路的时候,前面带队的程不岚突然冷哼了一声,对着众人打了几个手势,一众青衣迅速散开,磨牙趴下听黄瓜仰头闻,梁辛身子一晃,跃到程老头身旁,低声问:“怎么?”

程不岚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叱道:“给你手势要你看好小汐,怎么上来了,滚回去!”

衣袂一震,梁辛行动如风迅若鹰隼,骚眉搭眼的跳回到小汐身边。

小汐破解封印,动用全部睚眦爪之力后,始终没能恢复体力,现在正软软的靠在滑竿上,看到梁辛跟逃荒似的跳回来,唇角难以察觉的抿出了一线笑纹,问他:“应该知道的事情,你全都不懂……梁磨刀,你真的是青衣游骑么?”

梁辛伸手往头上一指,小汐顺着他的手指向上看,只见骑着梁辛脖子的羊角脆正郑重点头,小汐再也忍不住,扑哧,轻笑出声,看的梁辛满心欢喜。

就在这时候,远处突然响起了一个轻灵好听的声音:“梁掌柜,梁磨刀,我来了!”

梁辛一愣,小汐皱眉,程不岚则回头追问:“是自己人?”

梁辛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道:“等我一会!”说完,迈开大步向着声音的来源赶去,小汐在他身后想说什么,不过没发出声音,看唇形,仿佛‘小心’两字!



第九十二章 势在必得

第九十二章

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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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声音梁辛再熟悉不过了,能把‘梁掌柜’三个字喊得这么好听的,天底下只有一个人:琅琊。

两个人原本约定是十二月初,在镇山脚下会面,现在距离约会还差一个月,没想到梁琅琊就找上来了,梁辛心里明白事情肯定又有了什么变化,皱起眉头循着声音的方向赶去。

琅琊独立在荒野之间,赤着双足背负着双手,正微微扬起下颌,微笑而恬静,任凭秋风吹拂着满头长发。

梁辛倒是略感意外,他还真不太习惯琅琊安静的样子,赶到身旁之后问道:“怎么了?”

琅琊心事重重的模样,连眼皮都懒得抬,声音很小却清晰:“南疆出事了,前不久天崩地裂的,有妖孽现世……听说是头大犀牛。”

中土东临大海。北部是广漠草原,西陲是连绵无尽的苦乃山,南部则是大片的湿沼和雨林,被称作南疆。南疆中也有不少蛮夷氏族和土著,不过大都自闭,不与外人来往,中土人士也没兴趣去沼泽中打滚,基本上是个互不接触的局面。

这头犀牛一俟出世就四处为祸,所过之处林枯水涸,着实惹出了不少大祸。据说有几批在南疆采药求丹的中土修士,都死在了犀牛的蹄下。

说着,琅琊坐倒了地上,把下巴搭在了膝盖上,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师父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带着心腹高手赶往南疆,除妖解祸去了。”

除妖这种事,也许有修士会去做,但是肯定轮不到邪道的首脑去,梁辛满心糊涂,顺口问了句:“你师父老家是南疆的?”

琅琊嘻的一声就笑了,像轰蚊子似的对着梁辛甩甩手,撩起一片惊艳的白皙:“以我师父的修为,早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什么老家不老家的。这头犀牛是天生地养的精怪,虽然极难对付,可全身都是宝贝,任谁都会眼红!你当那些被犀牛杀掉的修士。都是偶遇之下被踩死的么?还不是他们自不量力,被犀牛身上的宝贝迷花了眼。”

梁辛不知道这头犀牛的价值,所以满脸的无所谓。

琅琊继续说道:“这次去南疆打猎的修士不止我们一家,另外两个邪道的首领也带人去了,估计五道三俗也会插手,这么多高手去争夺,而那头犀牛自己也厉害的很,这番热闹可大得紧了。”

本来妖女越说越开心,可说到这里,突然又变回了先前那副仄仄的神情,侧头望向梁辛:“这头犀牛身具五行之力,金行蹄,木行身,水行心,火行尾,土行角。”

梁辛无论如何也没法从脑子里勾勒出来这头怪物长得什么样,忍不住笑道:“真的假的,这还能是件东西么?”

琅琊的眸子清亮,瞪着梁辛又用力的重复了一遍:“土行角,土!行!角!”

梁辛愣了愣,猛的明白了琅琊的意思!

妖怪犀牛长着一只土行独角。琅琊的师父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要夺这蕴含恶土之力的犀角,用以开解老魔头的洞府,得到‘天下人间’的大神通。

要知道他和妖女的交易,就是琅琊帮他救人,他用自己的恶土之力助琅琊通过老魔头的洞府禁制……若是琅琊师父得到了犀牛角,梁辛一下子就不值钱了,琅琊自然不会再去帮他救人。

梁辛立刻就笑不出来了,沉声道:“你也说了,这么多高人去抢,犀牛自己又是顶尖的精怪,你师父未必能得手。”

琅琊连眸子都黯淡了,摇头道:“以他的手段,嘿,你最好还是别抱这样的侥幸了,如果他要打掉整头犀牛或许不容易,但他只求一角,胜算很大的。这次他几乎把所有的高手全都带去了南疆。”

修真,修的是资源,洞天福地、仙草灵石、秘籍功法、神兵利器等等都是争夺的对象。从大阵营来看,现在所有的资源,都被正道所占。

邪道发展的异常艰难,正道壮大的顺风顺水,此消彼长之下,拖得时间越久,邪道就会被甩得越远,琅琊的师父胸有大志,不肯也不能再等下去,所以这次势在必得,要夺犀角求神通。先统一邪宗,再求与正道抗衡。

这其中的道理梁辛不怎么关心,径自追问:“时间呢?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琅琊坦言:“也许一个时辰,也许一年,他会被犀牛耽搁多久,这个谁也说不准。”

梁辛也坐了下来,和琅琊面对面,盯住她的眼睛:“那现在你怎么想的。”

琅琊坐直了身体,神色中少有的郑重,认真回答:“和以前一样,只不过要变化一下顺序了。你先帮我进入洞府,我再帮你救人!”

梁辛看住琅琊的眼睛,很奇怪的感觉,恍惚间他仿佛不认识琅琊了。

他以前就有过这样的感觉,如果盯住一个字时间稍长,就会觉得自己不认得这个字了……琅琊的眼神也没有丝毫的错动,口中仍淡淡的说着:“时间不多,我就这一个机会,不会错过的。我答应事成之后帮你救人,你要信我。”

梁辛做了个轻松些的表情,对琅琊道:“说说吧,我凭什么信你。”

琅琊一笑,飞扬跳脱:“我去‘偷神通’。这件事没的隐瞒,只要做了就一定会被师父发觉!我已叛出师门,为了自保我也要去镇山千秋阁。你应该明白的!”

在先前两个人设计的救人之计中,最根本的环节,是要将乾山的惨祸栽赃到邪道头上。成功之后,正道便会倾尽全力去打击琅琊的师父,琅琊的师父猝不及防之下,肯定会收缩防御,暂时顾不上老魔头的道场,琅琊和梁辛则趁着这个机会去破解法阵‘偷神通’。

可现在,事情的顺序变了。本质却没变,如果琅琊偷了她师父势在必得的‘天下人间’,要想逃过随之而来的追杀,还是要借着正道的力量去打击师父。

其中所差的,不过是些细节上的操作。

于琅琊而言,救人不过是顺手而为,真正的目的还是要在‘三堂会审’中,当着‘五大三粗’和一线天的面前,把她老师的底子揭出来!

梁辛点点头,他对琅琊的心性再了解不过,当然不敢就那么信了她,心里琢磨着,在偷神通的时候,要寻个机会要挟住她才好。

不等他再说什么,琅琊又继续道:“救人的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妥当,只要我们能从老魔头的洞府中平安归来,曲青石和柳亦就不会被定罪。”

梁辛突然乐了,毫无道理的岔开话题问道:“上次你在草原上受的伤,还没好吧?”

琅琊大笑,响亮而清脆:“当然没好,还不能施展夺力的手印,否则哪还用低声下气的和你商量,直接夺了你的恶土之力便是了!”

梁辛也跟着一起笑出了声,知道自己在妖女眼里,不过还是三步初阶的修为,有了这道保障,谁知道此行最终的结果,究竟是与虎谋皮还是扮猪吃虎!

曲、柳二人的性命就是梁辛的天,琅琊早就知道梁辛肯定会答应自己,此刻也不愿再等,催促着他就此上路。

梁辛却摇了摇头,给她留下一句:“去去就回,在此等我!”说完撒腿如风,又向着青衣的队伍跑去,总要回去和那般与他生死与共的战友交代一句。

小汐见过琅琊,见梁辛要和她去办事,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最终也没说什么,只和他约好,在三堂会审前,于镇山脚下见面。

磨牙和黄瓜和梁辛带来的那几个聋青衣,暂时托付给了程七链子,开始梁辛还怕两个童子会不高兴,没想到兄弟俩手拉着手兴高采烈的就跑到程老头身后去了。

彼此间又嘱托了几句,梁辛也不再耽搁,汇合了琅琊就此离去。待他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之后,小汐的眼帘低垂,一个眨眼间,剪断了自己的目光。

程老头笑的好像个刚吃饱晚饭的邻家老爷子,走到小汐身旁,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什么,小汐就摇了摇头,盈盈轻笑:“还能再见面的,不用担心。”

程七链子呵呵一笑,伸出大手拍了拍小汐的肩膀……

琅琊有伤在身,实力只剩下平时的两成,别说引动法术凌空虚度,就连跑的时间长了都坚持不住,她早就雇好了大车,只等梁辛回来便就此启程,向着西方而去。

梁辛和她共处一车,鼻端总是萦着一抹清凉的淡香,上路之后,梁辛这才问她老魔头究竟的洞府究竟布下了什么样的阵法。

不料琅琊却摇头笑道:“这些年里我一直在打探,可我那师父小心的很,到现在为止我也只探出了两件事,一是那洞府的所在,二是只有依靠恶土之力才有机会破除法阵,至于其他的一概不知道!”

梁辛吓了一跳,苦笑着说:“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敢带着我去破阵?这不是赶着去送死么。”

似乎是怕梁辛不高兴,琅琊伸手从座位下一摸,右手一小坛酒,左手一个油纸包,好像哄娃娃似的,一起递给了梁辛:“来,吃东西!”

打开纸包,油渍渍的一只脱骨扒鸡,一拎骨头嫩肉便自行脱落,梁辛眉花眼笑。

琅琊看他吃的津津有味,自己也挺开心:“于我而言,‘天下人间’绝不容错过,只要有一成的希望,我也会出手;于你而言么……凭你自己,救人就是送死,与其明知必死还要去千秋阁,倒不如跟我去拼一拼这一成的机会。”

说着,她也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撕下一条肌肉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做出了个满是惬意和享受的表情,随即上身前倾,几乎与梁辛四目相对,笑道:“我要运功疗伤,一起?”

梁辛头也不抬:“你先,我吃饱了再说!”

在路上,琅琊丝毫不避讳梁辛,就大大方方的在他面前闭目入定,运功疗伤。梁辛却不敢练功,生怕妖女警觉,发现了自己的七星阵法之力,四步修为是他保住性命的关键,实在要小心的隐藏。

好在琅琊的心底邪佞,可长得实在好看,梁辛这一路看着个漂亮姑娘,倒也挺高兴。

一路驰骋,直到五天之后,马车驶进了一座不算巍峨,但有些险峭的山里。两人下车,琅琊轻车熟路,带着梁辛一路蹦蹦跳跳,七拐八绕之后,来到了一座废弃的山神庙门前,放开声音喊道:“脸婆婆,琅琊来了!”

跟着又小声对梁辛道:“脸婆婆是不出世的散修,性子古怪的很,待会你莫出声,只看着便好了。”

梁辛这才明白,他们现在还没到老魔头的洞府,正想询问,突然一阵浑浊的咳嗽声响起,一个老太婆,佝偻着身子,低着头,从山神庙里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时值深秋,山神庙早已破败了不知多少年,两座原本威武的朱漆大门爬满裂纹,歪歪斜斜勉强挂在框上,门庭前更是疏于打扫,铺满了厚厚的枯叶。

可这个脸婆婆一走出来,地上的枯叶仿佛突然活了似的,就像遇到天敌的虫子一般,悉悉索索,争先恐后的向着四下里退去,不多时地面上只剩下一大片斑驳的青砖。

脸婆婆弯腰低头,走的无比辛苦,偏偏两只手还背在腰后,看着好像随时会一头栽在地上。梁辛除非躺在地上,否则根本瞧不见她的模样,只能看到在她的头顶上,稀疏的挂着些枯草似的长发,却根本不足以遮掩她光秃秃的头皮。

气氛诡异,琅琊却笑的无比乖巧,抢上两步搀扶着老太婆。

脸婆婆一路都在咳嗽,终于清空了喉咙,笑着说了声:“乖囡!”跟着,啪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到了梁辛脚边。

琅琊赶忙笑道:“这是我的同伴,一直对我很好呢!”一边说,一边对梁辛使了个眼色。梁辛依着晚辈见长辈的规矩,长身施礼:“晚辈……苦乃山梁磨刀,拜见婆婆。”

老太婆沙哑的笑了起来,一副殷殷嘱托的语调:“要真的对琅琊好,那你也是乖的。”说着,脸婆婆费力的抬起头,望向了梁辛。

一看之下,梁辛只觉得遍体生寒,这个脸婆婆的…..根本没有脸!

一座蜡像,突然遇到了高温,脸正被融化到一半的时候,又得以冷却、定型,脸婆婆的脸,就是如此了。

这样的脸,却明显的笑着,脸婆婆似乎在努力的摆出一副慈祥的模样!

脸婆婆转过身,在琅琊的搀扶下,又向着山神庙走去,一边费力的喘息着,一边对琅琊说:“你要的东西,我准备的差不多了,进来看看吧,哎,时间还是有些紧迫,养得不算太好,不过应该还能将就着用……”

琅琊轻笑着答应、道谢,梁辛跟在她们身后,一起走进了山神庙。

第九十三章 东北口音

第九十三章

东北口音

一股酸涩腐败的味道扑面而来。破庙之中蛛网横陈,遍地鸟粪与肮脏的污渍,龛上的几位神君早已金身不在,各自手执兵刃依旧摆着威猛的势子,可它们的脸,也都被抹平了。

刚走了两步,脚下吱的一声响,一个圆咕隆冬的小兽,笨拙的跑过,梁辛地头一看,终于再也没能忍住,啊的一声怪叫了出来。

正跑过他脚边的,是一头灰老鼠,并没什么稀奇,可这只老鼠却顶着一张真人般大小的脸,有五官有胡须,还有表情,这个‘中年大汉’正哭丧着脸,对着梁辛咧了一下嘴巴!

身体小,人脸大,老鼠只能尽量仰着头才能移动。

走在前面的脸婆婆嘿嘿嘿的笑了。笑声里尽是得意,带着他们绕过神龛,穿过跨院,一直来到了内堂,短短的几十步路,走的梁辛头皮发麻,长着人脸的老鼠随处可见,它们见到梁辛之后,有的皱眉烦躁,有的面露恐惧,也有的会停下来和外来者微笑着打个招呼……

噗通一声,羊角脆终于被吓晕了,一个跟头摔进了梁辛的怀里。

到了内堂之中,脸婆婆招呼着他们稍等,又转身离开了,梁辛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瞪着琅琊:“怎么这么邪门……”

话还没说完,只觉得香风扑面,一只柔软的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琅琊的小脸上都是惶急,低声道:“不可胡言乱语!”

见梁辛点头,琅琊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轻声给他解释道:“脸婆婆是真正的高人,极少与外人接触,自然也不是我师父的手下,我也是机缘巧合,帮过她一次。后来有空就来看看她,走动的多了也就熟稔了。”

说着,妖女又笑了:“她对我好得很,你可别欺负我,否则她老人家一怒出手,你有八条命也没用。”

梁辛最恨、最无奈的,就是琅琊总能高高兴兴的岔开话题,没点好脸色的摇摇头:“说正事!”

诶!琅琊兴高采烈的答应了一声,这才继续道:“脸婆婆的修为高绝,照我估计,总不会比铜川府的东篱老头差,除此之外,她还有一样了不起的大本领!”

说到这里,琅琊闭上了嘴巴,美滋滋的上下打量着梁辛。

梁辛无奈苦笑,捧哏着:“什么大本领?”

“养脸!”

梁辛还待追问,琅琊却摇摇头,只是笑着说:“一句两句说不明白,一会你自然知道。”

几句话的功夫,脸婆婆又回来了,这次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体型修长的男子。但是在男子的头上,好像新娘子似的,被蒙了一块大红布。

男子的脚步迟缓,好像梦游似的。

一直走到两个少年身边,老太婆才啪的一声,揭掉了修长男子的‘红盖头’。

梁辛全身戒备着以防再被吓着,不过看清楚修长男子的长相后,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只是一张清瘦的、中年人的脸,正闭着双眼。

中年人长相普通,带着些文弱的书生气,唯一有些异常的地方就是,他的双眉太平直了,无锋无尾,更没有一点起伏或者弧度,就好像拿尺子比着,用蘸饱了墨汁的笔画出来的似的。

可就是这因为这对眉毛,看的稍久,就会让人感到一股……一股横气!决不能惹的混横气!

梁辛不明所以,琅琊却凑到近前,仔细的看着这张脸,过了片刻猛的欢呼了一声,回过头丝毫不嫌脸婆婆的肮脏和丑陋,一把抱住老太婆,又笑又跳,大声的称赞道:“根本就是一个人,错不了的,实在是神术!”

脸婆婆的笑声里也尽是开心,咳嗽着说:“你师父修炼的是木行法术。要养出他的脸,就必须找个木行的妖怪来做胎模,别的都没什么,就是抓这头小木妖,着实费了些手脚。现在这个样子,还满意么?如果可以,我便把这张脸剥下来了。”

琅琊忙不迭的点头,眸子里都是兴奋和快乐,一个劲的说:“满意,满意!”等笑的累了,才又对梁辛道:“咱们要去的地方,有师父的手下看护,硬攻是绝不可能的,我请婆婆帮我养了一张师父的脸,一会给你种上,到时候由你冒充,又有我跟在身边,担保过关。”

梁辛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看了看那个被用来做胎模的木妖,皱眉道:“用法术幻形便能解决的事情,何必弄得这么麻烦……”

琅琊大笑着打断了他:“师父派去的看守是六步修士,什么样的幻术能瞒过他们?!而且婆婆的养脸神术,又岂是幻术那种小技能比拟的。”说着。琅琊靠近了她,压低了声音道:“幻术是道法,假的;而婆婆养出的脸,却是真的!”

这边正说着,脸婆婆倏地低吼了一声,一扫老态龙钟的颓废样,身体跃至半空,围绕着木妖疯狂打转,运掌如风,把一个个手印接踵击打在对方身上,最后十指如钩。揪住了对方的下巴,猛力一揭!

梁辛纯粹是本能的反应,怒吼道:“住手!”身子一弓就像扑出去救人,可跟着却长大了嘴巴,满是惊讶的咦了半声。

中年人的脸,躺在老太婆的手里,睁开眼睛四下里看了看,又不耐烦的闭了起来。

而那个体型修长的木妖,也没像梁辛想象的那样,被揭掉脸皮后变成血肉模糊,只见他的脸上一片平滑,好像被涂抹了一层蜡壳,肉眼可见的,‘蜡壳’慢慢融化,在空气中一点点挥发,露出了木妖的本来面目:

面白唇红,鼻直口阔,双眉斜飞,比起郑小道要更凌厉些,比起曲青石却少了几分阴戾气。

琅琊的眼睛更亮了,嘴里啧啧称奇,笑道:“原来是个俊俏的精怪!”

脸婆婆手里把弄着‘脸’,闻言笑道:“你若喜欢,我便把他留下。”

琅琊似乎吓了一跳,楚楚可怜的望向梁辛,坚决摇头:“不要!”

梁辛哭笑不得,比划着口型,对妖女无声的说:“少来这套!”

琅琊再度哈哈大笑,看来心情着实不错。这时,青年木妖的身体猛震,苏醒了过来,目光有些迷茫的扫过眼前的三个人,脸色渐渐的青佞了起来,最终瞪向脸婆婆,沉声问:“老妖婆,你捉我来做了什么?”

木妖的记忆,还停留在不久前。他在深山中被脸婆婆一个手印击昏的那一刻。

脸婆婆根本都懒得看他,只顾着小心的抚摸着手中的‘脸’,头也不抬的说:“滚吧,给我做过胎模的人,我不会当场杀掉。”

木妖知道自己远不是对手,犹豫了片刻之后,对着脸婆婆朗声道:“你无缘无故捉我,伤我,这个仇迟早要报!”话音落处,一道绿色光芒闪烁,眼看着就要消失,不料脸婆婆咳嗽了一声,挥手冷笑道:“滚出我的山神庙,再施展你的狗屁法术!”

绿光被击碎,木妖一路翻滚,哇哇怪叫着,被脸婆婆扔到山神庙之外……

梁辛本来对这个邪门老太婆心有抵触,不过见她并不胡乱杀生,倒是松了口气。

这时,老太婆又抬起头望向了他,做出了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娃娃乖,莫乱动,我这便给你种脸……”

梁辛什么都没问清楚,哪敢让她‘种脸’,万一种上去以后拿不下来了怎么办,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觉得一股绝对无法抗拒的巨力,猛的将自己笼罩住,全身都无法稍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太婆狞笑着一路走过来,踮起脚尖费力无比的伸出胳膊,把那张脸扣在了自己的脸上!

琅琊还在一旁小声的安慰着:“别怕,没事的,”

一股奇痒传来,梁辛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中年人的脸,正伸出无数条触须,沿着自己的毛孔一路蔓延而入,不疼,但那种恶心、滑腻的感觉撩着他的五脏六腑都翻滚了起来,这时,梁辛又听到身边的琅琊叹了口气,说道:“婆婆,别让他这么难受着了,打昏算了。”

随即,梁辛只觉得脑壳一疼,就此失去了知觉……

沉沉的昏迷之中,梁辛不停的做噩梦,身边的人不停的变来变去,曲青石正给他讲案子,突然变成了抱着金砖的大司巫;小汐和他并肩御敌,打到关键处猛的变成了挤眉弄眼的庄不周……

等梁辛再苏醒过来的时候,麻痒和不适的感觉都已经消失了,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模模糊糊,跟着一声惊叫,‘模模糊糊’迅速后撤,拉远了视角,这才看出来原来是琅琊。

琅琊正垂头仔细观察的时候,梁辛猛的睁开眼,这下也把妖女吓得够呛,小脸都发白了,看上去想要发脾气,不过最终还是苦笑着说:“婆婆说你七十一个时辰之后会醒,你还真准时!”

梁辛回了回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赶忙翻身跳起,运力之下,‘紫薇’和‘北斗’都在,先放下了一半的心。

琅琊善解人意,笑着说道:“你稍等啊!”转身跑了出去,片刻后再回来的时候,双手抱着一面巨大的铜镜,喜滋滋的说:“快照照看!”

铜镜之中,映出了一个身材消瘦,双眉如‘一’,稍看久了就会露出一股混横气的中年人!

梁辛勉强压下心里的惊骇,说道:“这事整的……”刚一开口,他猛地伸手捂住了嘴巴,虽然只有四个字,可绝不是自己的声音!

新的嗓音,粗哑低沉,还带着浓浓的东北口音,脸婆婆的‘养脸’、‘种脸’之术,改变的不光是相貌、身材、气质,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改变了。

琅琊似乎知道他在诧异什么,自铜镜背后清脆的笑道:“我偷了师父的三根头发、一根睫毛、两片指甲、一滴口水,请婆婆养出了他的脸,种在你身上之后,除了功法修为之外,你的一切都会变成我师父,只要不动手,就算大罗金仙也分辨不出来!”

修为虽然无法改变,但即便是‘端茶境’的活神仙,如果不出手,单凭灵识探查,也看不出二者的区别!

“若非如此,我又怎么敢当脸婆婆这个称呼!”浑浊的呼吸声中,老太婆弯腰驼背,慢吞吞的走进了屋子。

梁辛诚心诚意的对着老太婆鞠躬施礼,操着自己都听不太懂的东北口音,问道:“那啥,前辈啊,以后这玩意还能换下来不,这家伙……不会我以后都这样了吧?”说着,情不自禁,脱口感叹了句:“你说这整的啥事啊…….”

嘭!琅琊一把扔掉铜镜,捂着肚子笑得直跳:“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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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很糟糕?呵呵。

说下更新,这几天里暂时不写大章了,还是每天两更吧,凌晨一次,晚饭一次。

另外说件开心事,圣骨架,就是写《猛兽领主》的那个家伙,刚刚做爸爸了,一起恭喜一下!

第九十四章 都挺忙的

第九十四章

都挺忙的

“时间仓促,这张脸养的并不算太好。”脸婆婆费力的喘息着。从喉管里发出呼呼的杂声:“所以它活不太长,只有一个月的寿命,到时候便会从你的头上脱落,还你本来面目,放心好了。”

梁辛松了口气,摸着自己的脸,苦笑着叹了句:“婆婆的养脸之术,果然神奇啊!”跟着只觉得背后发紧,羊角脆已经手脚麻利的攀上了他的脖子。

小猴子天生灵异,现在梁辛从里到外变了个人,它却还能辨认出来。

这倒让脸婆婆吃了一惊,抬起头,眯着怪眼,死死盯住了羊角脆。

琅琊倒无所谓的,反正他师父派去的看守不是天猿,在细心检查确定没有破绽之后,这才对着脸婆婆点点头:“婆婆,我们这便要过去了。”

老太婆哦了一声,丑陋的老脸上转眼弥漫了一层浓浓的不舍之色,琅琊笑的亲昵而认真,走上前抱住她的胳膊。小声道:“等办好了这件事,我再来陪您住上一阵!”

脸婆婆却摇摇头,嘶哑的笑着:“小娃们都心比天高,有自己的事情做,不用太顾及着我这个老家伙,走吧,我送你们过去!”

话音落处,梁辛只觉得周遭灰色的气息大作,跟着身体一轻,再低头看时,他们已经置身半空,正凌空虚度,向着东北方向急行而去。

琅琊依旧站在梁辛的身边,低声对他解释:“这是婆婆的法宝‘焚云’,我怕时间不够,请婆婆出手送咱们一程。”

跟着,琅琊开始对梁辛嘱咐了一些他师父的习惯,又抬手把小猴子抱了下来,笑道:“我师父可绝不容什么东西骑在他头上。”

羊角脆聪明,挪动着屁股,从琅琊的手上坐进了梁辛的怀里……

他们自傍晚时分出发,飞驰了整整一夜,直到黎明时分,驾驭着‘焚云’的脸婆婆才开口道:“清凉泊就到了。”

从内陆偏西的无名小山,到中土东北的清凉泊,相距四千余里,饶是脸婆婆修为精深。一夜急行之下,脸色也有些灰白,护着两个晚辈落地之后,咳嗽问琅琊:“或者……我和你们一起进去吧。”

琅琊摇头,拉着梁辛一起,恭恭敬敬的施礼,却没再多说什么。脸婆婆叹了口气,说了句小心,驾驭着焚云转身而去。

看着焚云消失在视线尽头,琅琊才转过头,对着梁辛微笑:“不是你想的那样。”

梁辛本来在心里想,脸婆婆修为精深,琅琊却舍去这个强援,宁可自己进去冒险,想必是怕脸婆婆会和她抢‘天下人间’。此刻被琅琊一语点破了心思,呵呵笑着摇摇头。

琅琊占住了脚步,脸上挂着少有的倔强,瞪着梁辛道:“我师父的势力,虽然比不了五大三粗,可若要出手,绝不是一两个人能够抵挡的。我不想拖她下水!”

梁辛做出了副无所谓的表情:“你们的事,与我无关的,我只求救人。”说完,往前走了两步,回头一看琅琊还站在原地,不禁怒道:“磨叽啥呢,走吧,赶紧的!”

噗嗤,琅琊笑出了声,脸上又恢复了平时那副俏皮模样,脚步轻快的走了上来……

清凉泊,坐落中土东北,方圆百余里,山不高、水不阔,但却彼此连环相套,因为环境特殊,清凉泊只受*光、不渡寒风,域内四季长春。

论景色,清凉泊绝对是北方翘楚,可自古以来此地便险恶诡异,擅入者十去九不还,而这里又没什么灵气、宝贝,修士不予理睬,凡人更是避犹不及,积年累月之下,清凉泊攒下了厚重的凶名,算是中土疆域之内的一处险恶地。

琅琊和梁辛当然不在乎这些,一前一后大步而行,时不时还指点下周围的风景。可不久之后,梁辛越走越显得脚步僵硬,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那些看守呢,什么时候出来盘查……”

话才说了一半就惹来琅琊一阵欢笑:“一时看你聪明,一时又觉得傻气冲天!看守是用来防止外敌的,现在‘师尊’亲至,他们跳出来干啥?除非你传讯召唤,他们才会来见你。”说着,妖女翻手亮出了一只木铃铛:“要不,我把他们唤出来请您老看看?”

梁辛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转过弯来,大模大样的点头:“好吧,你传令把他们唤来,我瞧瞧顺眼不。”

琅琊没想到梁辛学坏了,张着小嘴愣了愣神,说了句:“还是算了……都挺忙的。”又把木铃铛收起来了。

梁辛大笑,脚步轻松,心情轻松,就连羊角脆都跟着他一起轻松,在琅琊的指点下寻路而行。

看守虽然不曾现身,但暗中观察是肯定少不了的,两个人怕露馅,不敢放开身法纵跃山林。只能缓缓而行,心里就算着急也没有办法。

路上行走无聊,琅琊问起梁辛最近这一段的经历,梁辛也不隐瞒,把兔几丘、解铃镇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在说到海棠和尚的时候,琅琊明显吃了一惊,攒起眉心道:“大洪朝的两位国师,单以修为而论可没什么名气,竟然能教五步的弟子?要是这样算起来,那两个和尚恐怕已经踏入六步,逍遥境了!嘿嘿。真小看他们了。”

梁辛苦笑,心头感慨着天下高手可真多!

在得知了解铃镇之战,赵庆父子发现国师偷改中土风水格局的时候,琅琊干脆冷笑了起来,对着梁辛道:“六步修士,心怀天下造福黎民?你信么?”

梁辛一拍怀里的羊角脆,小猴子无比机灵,满脸不以为然的大摇其头。

琅琊笑嘻嘻的伸出手,在小猴子的脑袋上轻轻挠了挠,这才继续道:“照我看,这两位国师啊,说不定也是邪道中人,只不过不是我师父这一门的。”

梁辛愕然,琅琊淡淡的解释着:“修士的门宗、洞府,无一例外会选在灵元充足之地。”

严格的说,梁辛并不算修行中人,所以脑子在怎么机灵,想法也会受到局限,此刻在妖女的指点下他才恍然大悟!

国师改变了天地灵元在中土的走向,让许多贫瘠之地变成了鱼米之乡,凡人大都开心富足;可修士们却愁眉苦脸。门宗或者洞府的灵气莫名其妙的稀薄了,修行变得更加吃力,进度也缓慢了许多。

邪道想光复门宗,就要跨过‘正道’这座大山,如果国师是邪道高手,通过改变风水格局的办法,减少正道洞府的灵气,来拖正道的后腿,减缓他们的修行进度,这便完全能解释通了。

事情一下子又清晰了许多,可梁辛更头大了,东海乾被炸掉了半座山,两位义兄由此遭难,国师偷改风水,杀人灭口……事情本就扑朔迷离,现在又扯出了正邪之争,整件事的格局也从一件案子一下子升级到正邪博弈、凡间被利用的高度上。

如果真是这样。这事只能由玉皇大帝来管,哪是九龙司、梁磨刀能处理的。

琅琊的心思明显不在这件事上,说过几句之后便不再开口,只低头赶路,梁辛也收拾心情,即便这件案子最后被把天扯塌了,他要做的也仅仅是:救人!

百里清凉泊仿佛巨碗,环山、环水呈螺旋线一般环环相套,虽然占地的面积不大,可胜在圆润均匀,仿佛是天官巧匠的精心之作。

正午已过,终于,在绕过一座山坳之后,梁辛的眼前豁然开朗,一路山水尽数被抛在了身后,身前只剩一片绿地,琅琊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执着而认真:“便是这里了,老魔……”说到这里,妖女忙不迭的又改换了称呼:“老祖宗的隐居之地,便是清凉泊的腹地!”

放眼望去,眼前只有一片方圆五里左右轻轻嫩草,长得茂盛而整齐,视线尽头隐约着环山,梁辛满心的疑惑:“只是片空地,连间房子都没有?”

琅琊的脸上也满是疑惑,缓缓的摇头:“地方不会错,其中肯定有些奥妙的,多小心吧!”说着,白嫩的赤足踏出,轻轻走入了青草地之间!

梁辛抱着羊角脆,咬了咬牙,也迈步其中,两个人在青草地中走了半晌,周围依旧没有动静,既找不到魔头的洞府,也不见有什么阵法发动。

两个人一直走到了草地的中央,也没有任何异状,琅琊站住了脚步,眉宇间都是思索的神色,靠近梁辛呵气如兰,张开小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突然之间双手翻扬,啪啪两声,将一双符撰打在了梁辛的身上!

这一路上,始终都有琅琊师父派驻的看守暗中监视,试想,所有人都把梁辛当成了邪道首领,琅琊如果出手,在看守们的眼里便是犯上谋逆的大罪,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所以梁辛根本就想到妖女会偷袭自己,猝不及防之下,已经中了她的定身符。

琅琊笑的仿若一只妖娆的狐狸:“这里是核心重地,那些看守只顾外不看内,没有师父的命令,他们谁也不敢用灵识窥探此处,更不敢偷看上一眼!”

说话之前,妖女右手五指盘转,捏出了一个梁辛无比熟悉的手印:夺力!

梁辛被定身符桎梏,但是嘴巴还能动,惶急之下一嘴东北腔:“那啥,你啥时候恢复功力了?”

琅琊在半空中凝住手印,清俏的挑起了眉毛:“你在山神庙里昏睡了七十一个时辰,我这点伤,对脸婆婆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了!”

梁辛事后诸葛亮,到了现在什么都明白了,妖女要借重自己两处,一是冒充邪门首领;二则是他身上的恶土之力。

不过归根结底,琅琊还是不信任自己,利用他过关之后,还是要夺下他的恶土之力,自己去闯老魔头的法阵,寻找‘天下人间’。

眼看着琅琊捏着手印更靠近了一些,梁辛忙不迭的再问:“那镇山的三堂会审呢?”

琅琊似乎也有些感慨,露出了个浅浅的笑容:“放心好了,三堂会审我一定会去的,救人不过顺道为之,就当是我夺你恶土之力的补偿。你莫想着反抗,我说过,只夺力,不杀人。”

梁辛突然乐了,点着头道:“有了这份心,便罪不至死!”说着,抬起手对着琅琊晃了晃,随即就要撕去身上的两道定身符。

第九十五章 它是活的

第九十五章

它是活的

琅琊差点把自己的眸子瞪出来。妖女做梦也想不到,这两道灵符之下,三步修士绝对无力突破,可眼前的梁辛又点头又抬手,竟然挣脱了符撰的舒服。

梁辛体内本源还没强大到可以主持‘北斗拜紫薇’的程度,但七蛊星魂的北斗转圜,四步大成的挣动之力,轻而易举便击溃了符撰,但是就在梁辛的手指堪堪触到符撰的瞬间,一股可怕的力量突然从他的脚下蔓延而起!

梁辛的感觉,就好像一层无形的坚硬山岩转眼长满了自己的全身,手足四肢全都没法再稍动半分,惊骇之下,心知肚明老魔头的护山阵法已经发动,可是苦于口中难言,无法提醒琅琊。

琅琊却不明所以,眼看着梁辛眉花眼笑的伸手去撕符撰,可再一眨眼间他又僵硬在原地,一时间顾不得细想,叱喝之下,夺力手印稳稳按在了梁辛的心口!

几乎与此同时。冥冥之中陡然暴发出一声窒闷的咆哮,随即大地摇晃土石崩裂,仿佛整座清凉泊都要崩塌了一般。

琅琊眯着眼睛,狭长的眼线弧度锋锐,勾勒出的尽是狠戾的惊艳,手印发动之下,就算脚下熔岩爆发她也不能稍动,只有在收敛了法术之后才能躲避。

梁辛的修为在她眼中不值一提,想要夺尽他的恶土之力,也不过是弹指间的功夫!

梁辛知道情势险恶,急的满脸大汗,可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白皙、柔弱的右手,轻轻扣中自己,随即只觉得一股凛冽的阴寒的劲力,切入了自己的身体之中。

阴力甫一入体,立刻炸散开来,随即又丝丝缕缕汇聚成流,围住妖女的手印开始打转,不片刻就变成了一道阴冷的漩涡。

七蛊星魂本来正列阵激突,想要挣脱禁锢梁辛身体的巨力,可在琅琊的阴漩入体之后,立刻放缓了速度,牢牢压住了北斗星位,开始缓缓旋转,隐隐显出了与外敌对峙的势子。

梁辛有四步大成之力,妖女则是海天境高阶修为,这番争斗一起便是一场是势均力敌的恶战。可周遭的情势那容得他们相斗!梁辛心下惶急,只盼着小猴子这时候能啐自己一口,只要‘北斗拜紫薇’之阵一起,便能轻易击退妖女。

在两个人刚一动手的时候,小猴子还当他们两个在耍闹,笑呵呵的就跳上了梁辛肩头,可随即周遭巨变,羊角脆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立刻眯起了眼睛,神态间少有的严肃与郑重,满眼警惕的盯住四周,似乎把主人都给忘了。

琅琊不知道梁辛体内真元复杂,仍旧一步一步聚力催动手印,殷红的唇角微微翘起,轻声断喝:“起!”手印之力,彻底发动!

阴漩的范围霍然扩大,向着七蛊星魂席卷而去,星魂形若北斗却势如毒蛇,在微微一顿之后,‘天枢’位为首,‘摇光’押尾。闪电般击向手印之力,妖女本来笃定的面色转眼苍白,充满惊愕的望向了梁辛!

阴漩急转,七星陡转,妖女和梁辛的真元巨力转眼绞杀在一起!前者急攻,引着巨大的吸引之力,想要把恶土之力夺走;后者稳守,星阵转圜之间,偶尔会发动逆向一击,其势凌厉,打得琅琊都觉得胸口发闷。

而此刻,大地的颤抖的更加厉害了,从天空鸟瞰,几里方圆的嫩草之地好像开锅了,泥土卷翻青草,此起彼伏上下蠕动。若再仔细观察,便又会发现,泥土的起伏翻卷看似杂乱,但实际却错落有序,就好像一条巨大的、盘卷着的蟒蛇,正一圈一圈的解开这自己的身体!

梁辛的落足之处,正是这‘盘蟒’的正中,此刻‘巨蛇’盘旋,于正中央荡起可怕的引力,刚好把梁辛牢牢的‘吸住’。

琅琊一再催动手印,却始终无法夺下梁辛的恶土之力,眼看着身周的泥土不断隆起,急的几乎咬断银牙,连用作护身的真元都被她集中在一起。注入手印,孤注一掷!

手印之力骤然增强,梁辛真真切切的听到,自己的身体里爆发出‘嘭’的一身闷响,北斗转圜的阵法轰然炸碎,七道星魂各自飞散,其中一道竟然真的被妖女给夺走了!

这下就连琅琊都没想到,从两人较力开始,北斗阵法一直坚若磐石,丝毫没有败象,就算最终会败于手印之力,也应该是坚持良久力竭落败,绝不该就就那么轰然散碎。

而此刻,‘盘蟒’已然亮出了巨大的身体,在两人周围,无端的耸起连绵起伏的小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土腥气,不过巨震已然停止了。

突如其来的沉静!

桎梏身体的巨力也随之消失,梁辛一时间重心不稳,踉踉跄跄的向后摔去,眼看就要倒地的时候,身边一阵清香撩动,琅琊轻轻揽住了他。

琅琊警惕的盯着周围那些暗黄色的连绵小丘。口中却埋怨着梁辛:“你的真元怎么回事?那么难弄!弄过来又只这么一点!”

她只夺走了一道星魂,梁辛恨不得抡拳打她,哪有心思和她解释,伸手去推开琅琊手臂的同时,收敛心神,仔细检查着自己的真元,不料稍事催动之下,琅琊突然怪叫了一声:“梁磨刀,你搞什么鬼!”

散落于体内的那六道星魂,在梁辛的心念催动下,立刻生龙活虎的跳出来。各自守住自己的星位开始滚滚运转。

梁辛心里纳闷,还以为六道星魂能踏住什么六颗星星组成的阵图,但是仔细探查之下,它们运转的明明就是北斗之阵,不同之处也仅仅是:少了一颗星星,同时范围扩大了许多。

琅琊突然怒喝,把梁辛吓了一跳,再用心感受之下,猛然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下子连周遭的险恶情势都忘记了,先是目瞪口呆,随即……还是目瞪口呆!

星魂虽然被夺去了一只,可北斗转圜的星阵却并没有消失,只不过范围更大了!

六只星魂在梁辛的体内,一只星魂在琅琊的身中,正彼此呼应着,按照星图滚滚运转!

琅琊察觉着一股‘妖力’在自己身体里四处乱跑,吓得魂飞天外,要知道此刻梁辛的手扔牢牢抓着她的胳膊,如果趁机以星阵反攻,有着这股‘妖力’做内应,她立时便会重伤,惶急里拼命用力甩动胳膊,想把梁辛的手甩下去。

梁辛靠着长拳和揉摔,在猴儿谷和天猿摸爬滚打了五年,根本就不过脑子,左手仍牢牢抓着琅琊的左臂,右手就势伸入她腋下,随即发力,把琅琊好像个车轮似的抡起来。

琅琊一身法术现在一个也用不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大怒之下嘶声怒吼:“我跟你拼……”话还没说完,梁辛突然被她放了下来,一只手扔紧握着她的皓腕,低声道:“先应付法阵,咱俩的事一会再说!”

说着,梁辛也收敛了北斗转圜的阵法。琅琊身体里那只星魂立刻安静了下来。琅琊披头散发,气的咬牙切齿,根本就不看周遭的法阵,张开嘴巴照着梁辛的肩膀就咬了一口,恨恨的说道:“你敢再来一次,曲青石和柳亦便死定了!”

话音未落,琅琊猛的惊呼了一声,只见梁辛脸色铁青,毫不犹豫的甩着她又转了好几圈,这才把她放下来,笑呵呵的说道:“你不知道的,我和柳亦、曲青石,三兄弟一起磕头结义,你刚才对我的要挟,我自然是看的极重,可是……”

梁辛的语气突然森冷了起来:“我自忖,若两位兄长在场,见我被你挟持,大哥会咳出一口浓痰啐在我的脸上,二哥会扬手赏我一记耳光!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岂能容你用他们的性命来挟持我!”

“如果一切顺利,你救他们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帮我,只要青墨未死,从此你便是我的恩人,上天入地,只要你吩咐一句,我便披肝沥血。”说到这里,梁辛又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再度轻松了许多,可说出来的话却一字一顿:“若你不肯帮我,便是害死他们的凶手之一,梁辛在此立誓,伤我两位义兄的人,刀山火海,我都要剥他的皮。”

琅琊侧头,看着梁辛,过了片刻之后才眨了眨眼睛,做出了一个委屈的表情:“怎么,你的真名叫梁辛么?”越说琅琊越难过,红红的嘴唇都撅起来了:“认识你这么久,还一直以为你叫梁磨刀呢!”

梁辛早习惯了琅琊的‘话题辗转,弹指千里神通’,呵呵的笑道:“梁磨刀是我的别号,不算骗人,先看看法阵吧。”

琅琊却依旧盯着他,过了片刻突然笑出了声:“开始的时候还有点不习惯,被你甩着转的多了又觉得挺有趣。”说完,这才把目光从梁辛的身上,转到了身边的法阵上。

在琅琊偷袭时,整座草坪都随之沸腾,一座座连绵的小丘从地下拱起,之后便一直静止不动。

小丘都有房子大小,一只挤着一只,串连成串,把他们两个人围了起来,从梁辛的角度看过去,就好像一串巨大的念珠,把他们给包围了。每一颗‘佛珠’上,都纹着古怪的花纹,看上去不很像虫豸、草木身上的那种天然纹路。

法阵中,弥漫着重重的土腥味,闻上去还有些臊气。琅琊也看不透这座法阵的奥妙,她的左手被梁辛抓着不放,只得扬起另一只手掩住了鼻子,皱眉道:“这么重的土腥味,应该是个土行的阵法……”

说着,她拉起梁辛,走到了一座小丘之前,梁辛小心翼翼的探出手,想要发力试探,不料就在他的手刚摸到小丘的时候,整‘串’念珠猛的颤抖了起来,好像怕痒似的,一边哆嗦着,一边向后蹭了蹭,躲开了他的手。

这串‘念珠’足足占据了几里方圆,稍稍一动惹出的声势便惊天动地,一瞬间里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梁辛和琅琊大惊失色,对望之下异口同声的说道:“它是活的?”

几乎与此同时,坐在梁辛肩头的羊角脆也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叫,扬起爪子,对着半空里虚抓一记!梁辛和琅琊立刻抬头,旋即骇然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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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恼羞成怒

第九十六章

恼羞成怒

琅琊是四步大成的修为。时时刻刻都有灵元护体,身周十余丈之内,风吹草动立时便能察觉,可直到她抬起头的时候,才骇然发现,头顶三丈处,正有一只丑陋的头颅,一直在冷冷的盯住自己。

她根本就没发觉那个怪物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如果不是羊角脆示警,恐怕要等到他们被吞掉,还不知道敌人来自哪里。

这让琅琊如何能够不吃惊,可在她认出了这头怪物之后,先前的惊愕又一扫而空,换而……绝望!

梁辛皱眉,打量着眼前的怪物。

它的身体,就是那串巨大的‘念珠’,由一个个看似小丘的大疙瘩串联而成,盘踞在地面上,一圈圈将两个少年围在中央;脖颈也是如此,不过比着身体稍细,顶端处的那座‘小丘’便是它的头颅了。

房子大小的头上。只有一颗比着葡萄还小的眼睛,除此之外,便是一张呲出无数獠牙的大嘴!口唇上满是恶心的皱褶,正缓缓的蠕动着,漫天土腥恶臭,便是从这张嘴中散发的。

只有一眼、一口的脸,却还是有表情的,它现在……饶有兴趣,正对着羊角脆满脸笑意。梁辛正盘算着要出手试探一下,就觉得身边的琅琊,好像突然被抽干了力气似的,软软的靠在了自己的身上,因为无力,所以她的声音有些低哑,带了些诱惑的味道:“这是‘坤’,土行尊!”

“说得明白点!”梁辛的声音很低,同时抬手,想要把羊角脆抱下来,可小猴子却身体僵硬,显然正在全身用力,根本不为所动。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琅琊轻轻叹了句,跟着,彻底把身体的重量全都放在梁辛的肩头上,这才舒舒服服的笑道:“五行至性,各有一尊,金化镇、木孕魈、水养龙、火生凤,厚土之力孕育出的怪物就是这‘坤’了。替老魔头守护道场的。根本不是什么法阵,而是这头恶兽!”

梁辛不知道镇、魈、坤是什么东西,可就算他再孤陋寡闻,也知道凤凰涅槃,也知道飞龙在天!

能和龙凤齐名的怪物,岂是他们两个能对付的。

这头唤作‘坤’的怪虫,似乎耐性极好,根本不急着攻击,巨大的头颅偶尔转动一下,小眼睛里目光闪烁,来回打量着两人一猿,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烈了。

梁辛心里还有一丝侥幸,回手把琅琊扶好,低声道:“你师父要恶土之力就是为了对付这个东西,我有、咱俩都有恶土之力,未必没有机会。”

琅琊笑了,推开梁辛的手,‘不依不饶’的依靠着他:“是啊,要对付这种怪物,就要用恶土之力……因为它最爱吞吃恶土,如果恶土足够醇烈的话。它会小睡片刻来消化。”

梁辛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继续追问:“还有机会跑么?”

琅琊想也不想的回答:“如果宋红袍、宣葆炯、脸婆婆、我师父和灰袍铁面一起追杀咱们,咱们有机会逃跑么?这头土坤,恐怕比他们加起来还要强一些的。更何况,现在咱们两个,在它眼里美味的很呢。”

话音刚落,梁辛就气急败坏的怒骂了一声!

终于恼羞成怒了!

这几年里,在曲青石和柳亦的刻意雕琢下,梁辛有了些心机城府,可骨子里他就是个性情中人,否则五年前也不会去拼双煞、拼竹五、拼南阳,到现在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恶土之力原来是‘饲料’来的,不怒骂几声,他抹不掉心里的恶气。

怒骂之后,梁辛双手用力,强行把小猴子从脖子上抱下来,塞进了琅琊的怀里,跟着一翻手,又抓了琅琊的手腕。

琅琊只觉得身体中真元鼓荡,刚刚被她抢来的那只星魂,在‘六个兄弟’的召唤下,又跑回到梁辛的体内。

琅琊有些不明所以,皱眉看着他,梁辛笑道:“你要有机会活着回去,我那两位哥哥的事情,还请费心。”话音落处,梁辛遽然暴喝,一个跟头翻身而起。扑向了怪虫!

自己身负恶土之力,既然进了清凉泊,就再没的活了。可琅琊还有机会,只要琅琊还活着,至少柳亦和曲青石就还有一线生机,这是笔赔定了的买卖,梁辛只盼着能捞回一点点本钱。

但愿这怪物在吞了自己之后,会如琅琊所说,睡上那么一时三刻;但愿妖女能趁机逃命;但愿妖女还能有些良心,看在自己甘愿送死的份上在三堂会审时依计行事……但愿吧!

梁辛一动,硕大的土坤也随之而动,巨大的身体霍然弹起,真就仿若天龙一般,自半空里盘挂出一条凛冽霸道的弧线,满口獠牙开阖,向着梁辛一口吞下。

就在这个瞬间里,羊角脆突然也动了,猛的从琅琊怀里挣脱出来,摇摇缓缓姿态笨拙,但速度却很快,最终飞身扑起,攀住了最后一颗‘念珠’,张开嘴巴狠狠将一口口水啐在上面。跟着继续攀爬,冲向下一颗‘念珠’……

梁辛不是打架去的,他是去送死的,可就这么跳进怪物嘴里,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服气,再也顾不上是否会走火入魔,紫薇浩荡流转,北斗相伴滚滚,向着一颗獠牙横出一拳!

打中了。

梁辛唯一的感觉是:自己变成了一只蚂蚁,一只奋不顾身一头撞在大树上的蚂蚁。

指骨欲碎,手腕生疼。‘北斗拜紫薇’已经发挥得淋漓尽致,可怪虫根本没有丝毫的反应,大嘴一张一裹,把梁辛吞了下去。梁辛能做的也仅仅是尽力蜷缩起身体,险而又险的躲过两排獠牙,伴随着虫子的蠕动,翻着跟头,滚向怪物的胃口!

正在虫尾攀爬的羊角脆,仿佛已经知道主人危在旦夕,爆发一声凄厉的嘶吼,暴怒之下,全身的毛发都渗出了淡淡的血色,速度陡然加快了许多,仿佛一条青色的箭矢,沿着土坤的身体飞纵而过,每跨过一颗念珠,都会留下一口口水!

不久前羊角脆为了讨好梁辛,连续吐出四五口口水,之后便脸色苍白全身脱力,可见这种能够让所有人都发怒欲狂的口水,对羊角脆来说珍贵无比。

而此刻,羊角脆自己已经发疯了,眸子里充斥着粗大的血丝,一路狂奔向上,不停的吐出口水,转眼之间就掠过十几只‘小丘’,可他的口水也荡漾起浓浓的血色。

没有人看得到,小猴子在咳血,却依旧满脸狰狞的冲锋!

再说陷入虫口的梁辛,一路颠簸,头晕脑胀。自从进入虫内,什么‘紫薇’、‘北斗’,全都变成了猫鼻子下的老鼠,老实趴着一动也不敢动,梁辛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跌跌撞撞的滚了一阵之后,摔进一片泥沼之中。

泥沼湿软。却粘性十足,梁辛挣了挣,发现绝对无法脱身,暂时停止了挣扎,泥沼之中荡漾着片片磷光,勉强照亮周围,不出意料的,梁辛看见了几根死人骨头!

除了些骨头之外,还有一座坟包大小的、瘤子似的东西,静立于泥沼中。生死之际,梁辛还有些纳闷,按理说,像土坤这种级别的怪物,不会生病的…….

正胡思乱想着,梁辛突然觉得周身一冷,自己体内的恶土之力沿着毛孔迅速的流逝,泥沼似乎有着特殊的力量,正悄无声息的吸吮着他的真元!

这条土坤虽是虫形,可却不是虫子,它是应运着厚土之力而生的精怪异兽,只吸法力不吃东西,它把梁辛吞到肚子里当然不是为了吃肉,只是要夺他的真元。

无论人畜,落入它的口中,最终都会被吸干所有的力量,陷在这片泥沼胃液中,枯老腐烂。

真元飞快的流逝,七蛊星魂立刻运转起来,拼命抵抗着泥沼的吸吮,但实力相差得实在太多,虽然以星阵相御,也仅仅是减缓了被夺力的速度。而那座‘坟包肿瘤’里,突然有人咦了一声,梁辛愕然,脱口问道:“是谁?”

就在此刻,猛然间巨大的震荡传来,梁辛立足不稳,裹着厚厚的泥浆又开始翻滚起来!他已无法开口,心中却怒骂不休,死都不得安生,总是被摇来晃去的,可随即发现,这条巨虫好像在调用着所有的力量,甚至都无暇再‘吸吮’他了……

片刻之前,刚刚把梁辛含入口中的土坤,脸上显出惬意的微笑,但是还没来得及享受到嘴的美味,脸色就一变,居然和人脸一眼,肉眼可见的,一条条青筋从脸皮上爆起,突突突的跳动着,唯一的眼睛也变作淬厉的血红色,在颤抖了片刻之后,从它的喉管深处陡然爆发出一声嘶鸣!

五行之中,金利、木韧、水阴、火烈,土厚重,随之而生的怪物也性格不同,而这头土坤怪虫,脾气最为沉稳冷静,即便遭遇强敌也不会动怒,羊角脆也只有拼出了自己的精血,才能把它激怒。

时至此刻,沉着万年的,从来不知生气为何物的怪虫土坤,也终于暴怒成狂!弹指之间,积攒在身体之中的土行浩力喷薄而出!

土行真元,在虫子的怒吼之下,转眼化作漫天道法神通,放眼望去,整座天空昏黄一片,沙暴如锉掠过之处万物归于尘土,无数巨石呼啸横飞,全没有方向可言,就那么自虚空之中凝聚而起,轰轰烈烈的向着四面八方夯砸,而真正可怕的是,这整整一座百里清凉泊,都被土坤暴躁的唤醒,土石崩裂山塌地陷!

先是梁辛被吞,随后羊角脆咳血,跟着虫子发疯,厚土之力充塞了所有的空间,还没来得及逃跑的琅琊失神跌坐。

土行狂暴之下,她全身的真元都被慑服,根本无法凝聚,更毋论起身逃走。

肉眼可见的,在远处,闪烁出几盏炫目的光芒,急闪飞掠。

那些都是琅琊师父派驻此间的看守,正撑起法宝或者道法屏障,想要逃出土行法术的笼罩范围,可过不多久,那些光芒就被一一击破,泯灭消亡。

和海棠、青衣一样,土坤被小天猿激怒之后,发疯的把自身积蓄的所有真元尽数打了出来,这片清凉泊就是它的洞府,每一寸山水都与它灵识相通。

虫子暴怒,整个清凉泊也转眼狰狞,这方圆百里之内的草木虫豸、花鸟小兽,所有的生灵都化为灰烬,甚至逍遥境的六步高手也难以幸免。

不知过了多久,怪物终于耗尽元力,最后又不甘的嘶声长嗥,淬厉的声音穿云裂石,直荡苍穹!巨大的身体一僵,摔落在地,就此陷入脱力后的沉睡,一动也不动了。

怪物肆虐之后,山水迤逦的清凉泊消失不见,这方圆百里都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深坑,唯独中心犹存。

无论妖仙还是修士,在发疯之后的乱打全都倚着本能而为,四周全都倒足了大霉,唯独身下的一亩三分地变成了视觉死角,得以保存。

不久前的兔几丘恶战中也是如此,海棠和尚一怒惊天,可藏在他脚下的青衣一个没死。

琅琊也没死,直到身边嘭的一声大响,土坤擦着她的身边摔在地上,她才回过神来,本来清凉的眸子里,还残存着些绝望的神情,腿软脚软的站起来,四下张望了一番。

附近什么都没有了,更毋论老魔头的洞府,琅琊看着四周,正皱眉踌躇的时候,突然‘咕噜’一声轻响,一团毛茸茸的事物,从巨虫的脊背上摔了下来,正是早已昏迷的小天猿羊角脆。

原本湛青的绒毛间,模糊着粘稠的血浆,小家伙双目紧闭,身体偶尔抽搐一下,显然,即便是在昏迷中,它也依旧痛苦。

琅琊叹了口气,俯身把羊角脆抱在怀里,趁着怪虫一时还无法苏醒,晃动身形在四周仔细的查探了一周,依旧找不到任何有关老魔头洞府的线索。

跟着,琅琊只觉得怀中微微一挣,低头一看,羊角脆勉强撑开了眼皮,无力的伸出爪子,指着怪虫的方向。

琅琊摇头苦笑,轻声道:“没用的,梁磨刀死了,而且这妖孽的身体,我根本就撼不动。”

话虽这样说,可眼看着羊角脆满脸的哀求,爪子颤抖着,却始终指向大虫,琅琊还是催动真元,叱喝中,一道绿色光芒从天而降,一条青青藤鞭凌厉挥舞,啪的一声脆响,狠狠打中了巨虫。

土坤纹丝不动,仿佛根本就没有感觉,倒是琅琊的身体猛震,一抹苍白闪过脸颊。

虫子只凭反震之力就差点伤到她!羊角脆终于死心了,颤巍巍的合上双眼,两行泪水滑过,滴在了琅琊的手上,湛湛的清凉。

琅琊叹了口气,把小家伙抱得紧了一些,小声的劝道:“莫难过,以后你跟着我,比跟着梁磨刀强多了。”

羊角脆装死,不理她。

琅琊还不甘心,又在附近游走寻找了半晌之后,才最终恨恨的一跺脚,施展法术破空而去!

机关算尽,连小命都差点丢掉,却一无所获,可最让琅琊后悔不迭的是,这样一场折腾,等师父从南疆归来,立刻便能想到自己的反意。如果不能在三堂会审时,激五大三粗出手对付师父,以后琅琊再无立足之地。

还有就是,梁磨刀那个小子,挺有意思的,就这么死了有点可惜,想到这里,琅琊郁闷的咬了咬嘴唇……

第九十七章 两座星阵

第九十七章

两座星阵

第九十七章

两座星阵

终于又恢复了平静。梁辛浑身滚满污泥不知道身在何处,心念催动下,本源和七蛊星魂都还在。土坤怪虫用体内的‘泥沼’来夺人力量,也是要靠法力催动的,此刻虫子彻底脱力、沉睡,自然也就没办法再来抢梁辛的真元。

梁辛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警惕的打量着四周,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正趴在泥沼中的那颗‘坟包肿瘤’上。

瘤子看上去肉筋横亘,恶心的很,但触手冰凉坚硬,让梁辛情不自禁的想起高健的大茧子,就在这时,忽然从身下传出了一个声音:“小兄弟,还有力气不?”

声音听上去苍老无比,但语气却客气的很。梁辛脚底下一滑,从瘤子上摔了下去,里面若然有人!

里面的人笑着,还带了几分商量的语气:“你要是还有力气,就帮我把这个壳子弄开。”

哪怕临死前有个人做伴也好,梁辛甚至都懒得去问对方是谁,北斗转圜之下。抡拳就砸在了壳子上。

壳子坚固,一拳之下岿然不动,梁辛略带诧异,也不多说什么,瞅准一点连续轰击,一口气十几拳,砰砰的闷响连成一串,可壳子依旧无恙。

里面的人似乎在心疼梁辛的拳头,忙不迭的喊停了他,笑道:“辛苦小兄弟了,只不过你不知我这壳子,其实是件了不起的宝贝,不管受了多重的伤,它都能在瞬间恢复,要想击碎它就必须一次性施力,像你想的这般连着来打,打到海枯石烂它也不会碎开。”

梁辛哪听说过这种宝贝,愣了一会之后挺厚道的笑了:“好宝贝……就是扣住了人便别想出来了。”

里面的人苦笑:“是还没能炼化好,但被这怪物吞到了肚子里,也只有先发动了它,保住性命再说了。”

“怎么才能打开它?”

“哎,你的力气不够,就没办法了,不过死之前有个人陪着也不错…….你别走啊!”

萍水相逢,共处难境,能帮的话梁辛自然会伸手,可救不出来就耗着一起死?他还没那么傻。

怪虫的腹中。潮湿而闷热,梁辛寻路而行……

梁辛走后,‘瘤子’里的人叹了口气,嘟囔着抱怨了两句,然后开始数数,他数的极有耐心,这一路一直数到八万三千多,才又嘿嘿的笑了起来,说道:“回来了?”

梁辛一屁股坐倒了瘤子旁边,满脸的沮丧,嗯了一声,懒得说话。

瘤子中的老头子却兴高采烈,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这里被囚禁了多少年,现在有了个伴,心情好的不得了,笑呵呵的说道:“这怪物只吃不拉,根本没有毛孔体窍,刚刚不知为何会脱力,现正嘴巴紧闭昏睡回力,你连这壳子都打不碎,又怎么可能从它的身体里打出去!”

梁辛也叹了口气。刚刚他在怪物肚子里转了几个时辰,打得胳膊都快脱臼了,怪虫却根本不为所动,无奈之下只得返回原地。

跟着,梁辛好像又跳起来,晃动着拳头,对瘤子中的老头笑道:“我再试试看看,你后退几步,别伤到你。”

老头子还在劝他:“莫费力气,没用的,都说过这宝贝会自愈……”话还没说完,梁辛已经飞身跃起,接踵七拳打出!

七星列位,涟漪荡漾旋即勾连成阵,巨力爆发!壳子遭遇重击,虽然仍自坚固不动,却发出了喀的一声轻响。

凭威力而论,北斗转圜之下的单拳相击,威力要远逊于勾连成阵的‘拳阵’,当初梁辛凭着拳阵,曾一举炸碎了兔几丘,其间爆发的力量,绝对要大于他全力轰出的一拳。

只不过七拳连击,比较适合耕地,不太适合御敌,毕竟敌人也是活的,对方岂容他连出七拳打在自己身上。倒是现在的情形,正好用拳阵来攻击。

方才梁辛心急火燎,一时间没想到用拳阵来砸壳子。但后来在虫子身体中探寻出路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关键。

拳阵之下,壳子虽然有了反应,可依旧无法一次击破,梁辛吐了口闷气,摇头道:“没办法了!”

里面的老头子却不吭声了,仿佛在低头沉思,过了半晌,才缓缓的开口:“老夫将岸,小兄弟怎么称呼?”

“梁磨刀。”

老头子乐了:“这个名字有些气势!小兄弟年纪轻轻,就身负七蛊星魂的绝学,可喜可贺,前途不可限……”将岸突然发现自己的吉祥话,说得不怎么应景,赶忙咳嗽了两声,又把话题拉了回来,笑道:“磨刀兄弟,你修炼七蛊星魂,应该熟知北斗星图中,一共三百六十五阵,其中十二个大阵位,三百五十三个小阵位?”

如果将岸是一个月前问他,梁辛肯定会晃着脑袋瞠目结舌的说一句:十二?三百五十三?这么多?

不过前段时间里。梁辛一直和熟知天象的赵庆在一起,因而得知,天上的北斗七星,围绕着帝星紫薇打转,每天一个小变化,每月一个大变化,一年完成一次轮回,所以中土人士也将北斗的星阵,按照月、日分成了十二座大阵,三百五十三座小阵。

其中每月初一的阵位为大,其余则为小。

实际上。中土的历法、日月就是按照北斗的变化来制定的。

梁辛的脑子不错,体内又有七蛊星魂随时印证,这些天里,北斗转圜的十二个大阵位已经能够牢牢记住,三百多个小阵位还差得远,才刚记住十几个。

将岸继续道:“你刚才以七星勾连打出拳阵,现在再试试看,能不能连续打出两套北斗的大阵位?”

梁辛站在原地发愣,有些不明所以。

“七蛊星魂也算是一门绝学,我在外面的时候,有一位朋友精通此道,常常在一起印证功法,由此,老夫对这门神通也算略知一二。”

将岸的耐心极好,一点也不着急,仔细的给他解释:“你体内的七蛊星魂,分别对应着北斗七星。拳阵成形的原理,便是用拳头砸出一副北斗星图,同时将对应的星魂之力注入星位。比如,你第一拳打的是天枢星位,调用的便是天枢星魂的力道;第二拳打得是天璇星位,就要调用天璇星魂的力道,以此类推,将七道星力分别注入七个星位,这才能勾连成阵,爆发巨力。”

梁辛听他说得丝毫不差,惊讶的同时也略感兴奋,当然,快死的人,再怎么高兴也笑不了多好看。

将岸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星图之中,帝星紫薇的位置亘古不变,北斗日日盘绕,你现在先画出一月和二月的北斗大阵位,记住,两个阵位,要对应同一颗紫薇!”

梁辛本来还是有些迷糊,不过仔细思索了一下。也就明白了,随便从泥沼中拎出了一颗不知名的骨头,在‘肉瘤’上一点,以此作为紫微星位。

跟着,按照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摇光的顺序,点出了一月初一的北斗星图。顿了顿之后,又以同一颗紫薇为标,点出了二月初一的北斗星图。

再看上去,实际上是两套北斗,一共十四颗星星,围绕着帝星紫薇。

形状上,就是两把勺子小角度的交叉。

老头子似乎能看到梁辛梁辛画出的星图,满是开心的赞道:“不错,都画对了!”

梁辛苦笑摇头:“这就不用夸赞了,两个星阵一起打的意思,就是先打一月阵,然后趁着星魂荡起的‘涟漪’还未勾连成阵的时候,再打出二月阵?”

其实老头子已经说的很细致了,只要了解星阵的人都能明白领悟,可将岸却好像无比满意似的,放声大笑道:“聪明啊!梁兄弟一点就透,果然是天纵奇才!”

快死了的天纵奇才被他夸得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将岸笑了半晌,这才收敛笑声,再度提示道:“其实,把两座星阵连起来打,最大的难度就在于——速度!你必须要趁着注入第一个星魂之力未消散之前,打完最后一个拳,否则两阵无法相连。”

梁辛低头,默默看着刚刚画出的、如两把勺子交错的两个北斗大阵位,随即长吸了一口气,暴喝中出拳如风,接踵十四拳,拳拳压住了星位!

两套北斗星图,一共十四拳,每一拳都将一道星魂之力,注入了对应的星位之中!

可十四拳过后,两套星阵根本未能勾连成阵,连一丝动静都没有。

梁辛吐了口浊气,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正如老头子所说,他出拳的速度太慢。

刚刚在他落到第九拳的时候,第一拳注入的星魂之力就已经消失了。不仅如此,因为第八拳已落,干扰了前面已经成型的‘一月星阵’,所以这次虽然连打十四拳,却连一个‘七星拳阵’都没能打出来。

梁辛出拳的速度,还无法串联起两个星阵。

要知道,星魂之力特异,单独一道在打出体外之后,无论击打在什么地方,都会荡漾起一阵涟漪,以求和同伴勾连呼应。可这道涟漪看似缓慢,实际消失的极快,从荡漾到消散,前后也不过一弹指间,梁辛能在这么短的一刹连出八拳,已经算是不错了。

将岸还是那副语气,不急不躁的说:“再试试看,能不能提高些速度,要在第一拳力量未竭时,打完第十四拳。”

第二次,梁辛不仅没能再提速,还在匆忙中打错了一个星位;

第三次,速度依旧不够,这次更离谱,直接打错了两个星位;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梁辛不仅没有丝毫进步,反而越来越吃力,错误也越来越多。

将岸不仅是好脾气,还是个慢性子,满是笑意的安慰着梁辛:“不用着急,时间上还是从容的!平心静气,重新来过……”

吞掉他们的这头土坤,是头真正的亘古恶兽,恐怕是打从太古时就存在于天地之间,而它继承的又是土行法力,天性喜静不喜动,根本就没有岁月和时间的观念,所以在它的身体本能上,一切都是极其缓慢的,这番耗尽了力气,恢复起来也是不是一天半日就能完成的。

按照将岸的估计,那些泥沼想要重新凝聚成形,恢复夺人力量的功能,至少也要一两个月的功夫。

可再怎么安慰,梁辛的速度也提不上去。人力有穷尽时,以梁辛现在的能力,就只有这么快的速度,提高一拳或需要有可能,可要想完成两座星阵彼此勾连,就要提高将近一倍速度,实在太难了!

梁辛在瘤子上最少打了两个时辰,将岸终于笑不出来了,干巴巴的说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速度太慢啊!”

梁辛饿了,抖落着都快僵硬的手腕,倚着大肉瘤坐了下来,问道:“两个星阵连起来,能提高多大的威力?”

将岸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高兴,喜滋滋的回答:“我也不清楚,自己估摸着,总有三四倍吧!”

梁辛更泄气了,力量一下子提高三四倍固然惊人,或许能敲碎壳子救出将岸,可要想对付大虫,差的实在还太远。

将岸仿佛明白他的意思,不慌不忙的笑道:“两个星阵连起来,能提高几倍的力量,若是三个星阵一起打,四个星阵一起打,十二个大阵一起打,十二个大阵连同三百五三个小小阵一起打……嘿嘿,小兄弟,你想一想,那会是什么样的力量?!到那时,就算是佛祖的灵山,老君的道场,也休想困住你!”

梁辛瞠目结舌,不由自主的跟着傻笑了几声,等回过神来以后,都恨不得掉眼泪了:“您老说的这些,有个屁……有什么用啊!除非你能教我提高速度的法门!”

将岸突然不说话了,这次沉默了良久,老头子才叹了口气,语调里没了开心、客气,变得清淡了:“本来我是能教的,不过你不行,因为你是老蝙蝠的门人弟子!”

话音刚落,梁辛‘哎哟’一声,好像被刺猬扎了屁股似的弹起来。

因为七蛊星魂,当初大司巫就错把他当成老蝙蝠的弟子,现在将岸也是如此。梁辛心说认识‘老蝙蝠’的人还挺多,随即笑道:“我师父不是老蝙蝠,是老猴……那个,反正我的师承与老蝙蝠没有半分关系!”

将岸也满心惊讶,愕然问道:“那是谁给你种下的七蛊星魂?”

梁辛突然看见了逃生的希望,高兴的心都快从嘴巴里跳出来了,想也不想的大声回答:“郑小道!”

第九十八章 那一天里

第九十八章

那一天里

将岸愣住了,在自己的瘤子法宝中眨巴着眼睛。过了片刻之后,才郑重追问:“梁磨刀也好,郑小道也罢,我只问你一句,你的七蛊星魂从何而来?”

梁辛也不隐瞒,把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将岸听的异常仔细,时不时便会插口提问,所问的都是关键之处,不过梁辛说的都是真实经历,自然处处都能解释的通。

将岸听完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开始的时候笑声低沉,好像咕咕咕的鸽子叫,可越到后来就越大声,最后甚至让人都分不清他声嘶力竭的,究竟是在大笑还是在大哭!

将岸一边怪笑着,一边断断续续的说:“你不是老蝙蝠的传人,我便没有顾忌……可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没有道心?!你身负修为,却没有道心啊!”

说到这里。将岸的声音猛的低沉了起来:“你这个弟子,我收下了!”说完,又意犹未尽的补充了一句:“这是天作之合!”

梁辛先是被将岸的疯态给惊着了,跟着又被最后这句‘天作之合’给镇住了,情不自禁的从心里说了句:你跟我葫芦师父倒真是天作之合。

将岸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身负师承,不敢再另外拜师,马上又换上原先那种客气、亲近的语气:“你的师父是妖猿,这种精怪最通人性,你的心性好,你的师父更会宅心仁厚。你想,你若不拜师,我便不传艺,那咱俩都要死在这里,你拜师的话,咱换个角度来看,那你就是救了我的老命,为了救人所以拜师,将来我那妖猿兄弟,肯定也会大大的褒奖于你……”

梁辛被这番七绕八绕的道理逗乐了,他倒不是迂腐之人,不过中土之人尊师重道,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认知,无论是江湖门派,修天道宗甚至民间书院,带着师承拜师都是件天大的事情,以东篱先生之狂。在开课时还要拜祭亲、师神位,便可见一般了。

再说,葫芦师父压根就没说过门规,梁辛真吃不准,他要是再带一位老师回去,那位苦乃山妖王会不会被气死。

将岸继续笑道:“其实也无妨,我收你做记名弟子……不,你拜我做记名师父,我先传艺,待脱险后你我共赴苦乃山,对葫芦师父禀明一切,他若同意,咱们在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师承大礼!”

这便没问题了,梁辛二话不说,按照中土礼仪,口称师父,却只磕一个头,剩下的两个头是要等到真正成为师徒时再磕。

将岸老怀畅慰,在壳子里放声大笑,对着梁辛尖叫道:“好!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二弟子。磨刀儿!”

不用说,将岸本领自然高绝,梁辛心里也有些开心的,笑着说道:“磨刀是我的别号,我的本名叫做梁辛。”

“梁辛儿?”将岸品了一下他的名字,跟着继续笑道:“我那大徒弟,本名叫做胡子歌,别号卸甲,到了后来天下也只记得了他的别号,没人还记得他的本名!”

说着,将岸又复大笑:“卸甲儿,磨刀儿,我这两个徒弟,别号也倒真是合拍!卸甲儿,磨刀儿!”

卸甲儿?梁辛的眉毛微微一挑,随即恍然大悟,想起了这个曾经名震天下的名字:谢甲儿!

梁辛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响,终于知道了,他新拜下的老师是何许人。

当年的邪道凭一己之力,自创‘天下人间’的惊世神通的老魔头,原来叫做将岸。

老魔头成了他的老师,当年的邪道第一人,身负‘天下人间’传承,又创出‘天上人间’,打得正道落花流水的谢甲儿,成了梁辛的大师兄!

只不过这位大师兄始终念着师父的好处,对外从不以本名自称,通名时只报师父给他的爱称,天下修士都以为他姓谢。名甲儿。

梁辛猜到了记名老师的身份,凭着他的脑筋很快就弄明白了,从头到尾,根本就是琅琊把事情搞错了!

将岸是‘老魔头’,天下人都以为他归隐山林,却不知其实他是陷在了这头土坤的肚子里。琅琊的师父多年查访,终于找到了线索,继而发现了这个真相,只不过他也以为老魔头早已丧命。

修士传承,常常会将功法记录在玉诀之中,纵然将岸已死,玉诀也不会损坏。

琅琊的师父要找至纯的恶土,再配以邪术炼制,简而言之,他要炼制一味能让土坤呕吐的奇药,以便寻找玉诀。这些事情都是机密,邪道首领对琅琊也不曾提起过。

琅琊一直是在暗中探查,并且根据线索,最终得出了个‘老魔头的隐居洞府在清凉泊,需要有恶土之力才能通过守护法阵’的结果。

这个结果乍一想,和实际相差足有天地之遥,可仔细想想,其实琅琊推测出的结论。距离真实情况也仅仅是一步之遥,只要把将岸的隐居之处替换做怪虫土坤,便没问题了。由此可见,这天底下的事情,只要不是亲眼所见,便做不得准,任你心智纵横,思维敏锐,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猜透!

梁辛呼出了口浊气,把这件事暂时扔到了脑后,对着将岸师父说道:“请师父传功吧。弟子先救您出来。”

不料老魔将岸一反常态,森冷的哼了一声:“授业传艺,自有我来做主,以后你少要主动开口!”跟着,长吸了一口气,继续道:“磨刀儿,坐下来,用心听好!”

梁辛早被葫芦练出来了,也不当回事,赶忙答应了一声盘膝坐好。

将岸这才沉声开口,可并没有直接说功法:“磨刀儿,你可知为师在被困于此处之前,曾经参悟的功法么?”

梁辛当然知道,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您参悟生老病死四门奇术,自创天下人间的大神通。”

将岸恩了一声,缓缓道:“我出身邪道,行事不羁,但唯独看重传承之道,所以才要先收徒再传艺,一切按部就班,好在时间还算充裕。你已是我的记名弟子,便要知道我的神通,究竟从何而来。”

梁辛明白,邪道中人行事偏佞,倒也没什么奇怪,点了点头正想答应,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开口问道:“师父,有件事我要先问清楚,如果你我逃脱此劫,返回苦乃山,我的葫芦师父不同意我另拜老师,您会如何。”

以琅琊的行事风格来推测,葫芦如果不同意,说不准将岸就会出手对付天猿,杀葫芦夺弟子。

将岸也不隐瞒,淡淡的说道:“我看重师道。如果葫芦不同意,我自然不会为难他,不过我会杀了你,不是我的徒弟,便不能带着我的业艺!”跟着,也不管梁辛的反应,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开始讲述自己的功法来历。

在邪道之中,将岸也是个宗师级的高手,不过他只求参悟神通,不理其他事物。可以说,这个老魔头的心性偏执,但更多的是把精力放在悟道上,基本算是个学究型的邪修。

修士修行,全都讲求断灭凡情,将岸自然也不例外,当时他的修为已经达到了六步中阶,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功力也无法再有一丝进境。一直耽搁了几十年之后,将岸确定,他无法进步,不是功法的问题,而是他的身体所限!

他身体能够承受的力量极限,就是逍遥境中阶了。若是别人的话,有他的修为可能也就满足了,但是将岸在修炼上就是个痴子,无法进步的痛苦让他生不如死。

又经过了几十年的钻研,将岸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既然此生无望,他便要舍去肉身,再世为人!

所谓‘舍去肉身,再世为人’并不是说就不活了去转世投胎,而是要放弃肉身,以元神投入胎儿的身体重新修炼。这个念头想着容易,可即便是逍遥境的将岸,要想实现起来也异常的困难,比如六步修为,元神无法离开了身体而独活;即便投身胎儿,也是逆天之事,很有可能会失去原来的记忆等等。

而且,以老魔头当时的修为,想要夺舍,便只能选择胎儿,否则绝无成功的可能。

当时正邪之争正是激烈时,邪道渐渐落到了下风,一些老魔头既想拼命反击,又怕魂飞魄散,而将岸正在研究的‘课题’,无疑为他们提供了一条非常好的退路。

所以邪道中的魁首们,都集中资源来帮助将岸,而将岸也不负众望,终于被他解决了所有的难题,成功的舍去肉身,投身胎儿。从此再是为人,重新开始修行。

梁辛听的眉毛直跳,即便是胎儿,也是夺舍之恶。

将岸似乎能察觉到梁辛的心情,呵呵的笑了:“我当年所为,虽然听上去可恶,可实际上也那么严重。”

对于将岸来说,胎儿越成熟,他夺舍的危险也就越大,所以在那些老魔头的帮助下,他夺舍的第一胎,才刚刚三天,严格来说根本还不能算个孩子。

梁辛皱眉,觉得又堵心又恶心,重重的喘了口粗气。

老魔头开始重新修行,因为有了‘前世’的记忆,他的进境极快,可新的身体条件还不如他当年的肉身好,还没能突破逍遥境就停滞不前了。

所以老魔头又开始第二次‘投胎’,效果依旧不理想,第三次.、第四次……将岸一共五世为人,可因为在达到极限之前,根本无法看出身体如何,所以他始终没能比最初的修为更高。

梁辛忍不住苦笑道:“这几百年,岂不是白忙活了。”

将岸笑了,没理会梁辛的话,而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说道:“我第一世,父亲是个藩王,母亲是个婢女,父亲对母亲极差,可疼我爱我。而我母亲过的日子,简直就是生不如死,却还忍辱偷生,拼命寻找机会想要偷偷看我一眼,但怕耽误了我的前程,不敢和我说一句话……那时我虽然是凡人身,但心性上早已断灭凡情,自然是不理会的!”

“第二世,家境贫寒,我无所谓,可爹娘却看得重,别人家孩子有新衣,有糖果,他们宁可不吃饭也要给我置备,一年春节,我爹为了挣出我的守岁钱,冒雪送货摔下了山崖,他到死也不知道,我无所谓的。”

“第三世,我生在富贵之家,兄弟姐妹一大把,爹娘死得早,到了分家的时候打了个天翻地覆,嘿,我什么都不要,本来以为能清净了。可没想到,从我净身出户以后,这些兄弟姐妹彼此之间见面就吵,却都轮着来看我,怕我冷,怕我饿,大姐要接我去她家,二哥干脆给我买了座小院,三哥天天带我去ji馆……我不懂啊,他们都看重钱,所以反目成仇,可干嘛又对我好。”

梁辛哼了一声,忍不住插嘴道:“人情,本来就复杂的很,为钱反目可恨,可有时候,争得却是自己心里那份公平。”

“住口!我不问你,不得多言!”将岸自从当了师父,立刻就严厉起来了,全不像开始时候的那副老好人态度:“第四世,我总算当上了个孤儿,无亲无故啊,哈哈!可是到了十六岁,有个姑娘喜欢上了我,我自去修道,不理她,后来无意间听说,她的爹娘逼她嫁人,她就把脑袋钻进绳套里,自缢了。”

“第五世,没爹,娘是个ji女,天天算计着,究竟哪个才是我爹。”这时候,将岸又笑了,早已不再是那副冷冰冰的语调,有无奈,有感慨,甚至还有些依恋:“她生我的时候,年纪就不小了,再过几年就更拉不到客人了,哎,她长的本来就不好看,生意好才怪!后来出了件小破事,她给自己拉客人,那人却嫌她丑陋,抬手打了她。喂,磨刀儿,你知道ji女是干什么的吧?”

“听说过!”

“别人以为,ji女卑贱,可她们之间却团结的很,这叫姐妹情深!”将岸的话说的轻松,可语气却重:“那人打了我娘,结果被几十个姑娘围着打,龟奴、老鸨人人动手,可没想到,那人的爹竟然颇有实力,当天晚上,官差、帮派足足来了几百人,砸了ji院不说,还见人就打,我娘自然是那个最倒霉的,我断灭凡情,连皇帝都看不起,更不会把一个娼ji当回事!就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打死,可你猜,她在临死前,最后的一句话说的什么?”

“她对我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将岸儿,我对不起你,下一辈子我只做娘亲,不做娼ji!”

说到这里,将岸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就这一句话,彻彻底底毁了我的道心!她是娼ji,她也是我娘!所有的人,一个也休想活!我狂怒之下,捏碎了传讯用的木铃铛,一转眼间邪道七大首领尽至小城,三万四千一百三十一名邪修先后赶来,密密麻麻的法宝铺满长空,哈哈,磨刀儿,你能懂么,当时那场面惊天动地,那威风鬼神动容,可我却嚎啕大哭!”

“那一天里,我终于受不了人间折磨,道心尽丧;那一天里,我才知道,我的眼泪也是咸的;那一天里,我总算明白了,修不上天,再怎么厉害也还是个人,既然是人,就别装着自己不是人!”

“那一天里,我彻悟,生老病死,天下人间!”将岸的声音,低沉而疲惫,缓缓的说着:“修士也好,凡人也罢,都是人。青天之下即为人间,而人间事,不过三个字:来不及!”

“百年忙碌,千年修行,到终了,回头看:该做之事,未完;应爱之人,已死。天下人间,便只有: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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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正好七个

第九十九章

正好七个

将岸五世为人,最终被人情感动。道心尽丧,从此再也无法感悟天道,无论再怎么苦修,修为也难以寸进。

当时他只是个稚童之身,就算心思老道,但修为毕竟有限,本来在无出头之日,可将岸是什么人?

天资纵横,心智高绝,又有了这五世为人的经历,虽然道心被毁却没有一丝沮丧。

修不了天道,他便开始修行人间,一心只想参破‘天下人间,来不及’这七个字。

别人都是看破世间断灭凡情,从此感悟天道;将岸却是毁掉道心入世为人,领悟人间之道!在随后的几十年中,将岸游历天下倾心入世,不断用自己对人间的感悟,去修改、完善、融合记忆中的那些道行法术,最终竟真的被他创出了一门可怕的神通:天下人间!

老魔头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显然有些体力不支了,不得不放慢了语速,缓缓道:“人这一辈子啊,短短百十年,就算再怎么努力,到了终老时依旧会心怀悔恨,恨自己做错了这件事,忘记了那件事,可是一切都晚了!放眼天下,走遍人间,谁也逃不过这‘来不及’三个字!”

梁辛也有些唏嘘了,师父的‘来不及’其实并不复杂,如果换个说法的话,那便是‘悔之晚矣’。

将岸一笑,继续道:“我练成‘天下人间’之后,心痒难耐之下,便要找人来试试,当时正道邪门正打得热闹,有的是机会来印证我的神通。其实那时候我已经不算修士了,正邪于我而言根本就无所谓的,不过……邪道上的老家伙们帮过我不少忙,小娃娃们见了我都毕恭毕敬的行礼,拿他们来练手总归有些不好意思。所以,那就找正道中人来打吧!”

将岸这一‘印证’,正道中人便倒足了大霉,一连串的领袖高手都死在了他的手里,说到这里。将岸从里面敲了敲瘤子法宝,发出了咚咚的闷响,跟着老头子笑道:“这个宝贝,就是从一个正道高人的手里夺来的。不仅如此,我已是凡人之身,能活到现在不死,也是因为抢了不少灵丹妙药。”

说着,老头子的笑声突然大了起来:“以前做修士的时候,觉得从凡人手中抢东西没什么不妥,后来当了凡人,我又抢回到修真道上去,过瘾的很啊!”

将岸大显神通,邪道也由此扳回了颓势,将其奉若神明,更有无数邪修渴望拜他为师,这些人里,既有高手名宿,也有后起之秀,可无论他们的资质有多惊人,悟性有多灵秀,全都学不了将岸的神通。

‘天下人间’。不是修士神通,想要学他便不能有道心!

倒不是邪道中人舍不得自毁道心,而是他们在断灭凡情之后,已经无法体会人间宠辱,道心深重,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样重拾凡心。

在邪道的倾力寻找下,才总算找到了一个‘怪胎’,此人没有道心,却也勉强修行到了第三步,声色境,他就是将岸的大弟子,本名胡子歌,别号卸甲,后来成了名震天下的魔君‘谢甲儿’。

后来的事情,和梁辛的猜测差不多了,将岸教导出一个好徒弟,自己却陷落进了土坤的肚子里,从此被困住,全靠着瘤子法宝挡住了那些可怕的泥沼,这才得以活命。

梁辛终于把师父的故事听完了,知道自己这番机遇旷古难寻,心里脸上全都乐开了花,可还是忍不住好奇,多嘴问了句:“师父,您老怎么会被土坤吞掉?”

“住口,这件事,我死之前再也不许问起!”

将岸一点没客气,直接把梁辛撅了回去,跟着又喘了两口粗气。这才再度开口,终于把话题落到了自己的神通上:“我参透人道,而我的创出的神通,都是被这个‘来不及’逼的!我不想来不及,所以我便要对付它!我时时刻刻的想着,究竟如何才不会‘来不及’,我所有的研究,都是为了这个题目。磨刀儿,我问你,要怎样才能对付‘来不及’?”

梁辛沉思片刻,满脸认真的说道:“弟子愚笨,不知道!”

“放眼天下,只有一个字才能对付‘来不及’,那边是——快!”

将岸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声音又尖又哑,几乎是在怪叫:“只要快起来,也只有快起来,才不会来不及!你快了,一切自然来得及,你快了,敌人便只有来不及了!我的神通起名‘天下人间’,就是因为人生苦短,弹指百年。与其等到老掉牙时哭号‘来不及’,倒不少年时快起来!”

唯快不破,是千古流传的道理,不要说梁辛,就连三岁的娃娃也能明白,可知道要快,和能快起来却根本是两回事。

将岸继续嘶哑的尖笑着:“当然没那么简单,只有真正明白了什么是‘来不及’,才有机参悟‘快’的玄机,这是一门学问,而不是什么技术、技巧。有师父的教导固然重要,可耕关键的是要你自己领悟!”

这句话梁辛听明白了:“您老是说,您的本事,我还不一定能不能学得会呢。”

将岸大笑:“不过你的条件不错,三步真元,没有道心,为人也还算聪明,就算悟不透全部,至少也能学到些皮毛,嘿,天下人间的皮毛,便足以横行天下了!”

梁辛也跟着笑,心里却嘀咕着:都先等咱爷俩活着出去再说吧。

将岸终于把自己的经历说完了,休息了一会,才再度开口,老头子身负绝学‘天下人间’,可这门神通是要靠领悟的,远水解不了近渴,土坤怪虫最多沉睡两个月便能回力,这么短的时间里,梁辛连‘天下人间’第一层都无法领悟,更毋论提高速度。

所以将岸准备的,是另外一套能够迅速提高速度,帮助梁辛打出连环星阵的法门。

梁辛这才知道,现在要学的还不是天下人间,心里隐隐有些失望,可更多的是好奇,提高速度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新老师究竟能有什么好法子。

将岸一笑,淡淡的说道:“你身体里的七个星魂,主掌着七股力量,可你只有两只拳头,用两只手轮流去打七股力道,速度自然大打折扣,这是其一!”

啊!梁辛情不自禁的低呼了一声,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了,可如果没有明眼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恐怕自己一辈子也参不透。将岸不理会他的惊呼,继续道:“而七股力道,依次轮换,纵然再怎么娴熟,也要占用心力,总是会浪费时间的,这就是其二了!只要克服了这两点,以你现在的速度,打出两个星阵不成问题!”

“这两点,说起来容易,可要想实现,也是要花些功夫的!”将岸声音低沉,他最看重的就是师道传承,所以在刚认识梁辛的时候,语气客气,和蔼可亲,可是再拜师之后,哪怕还是记名弟子,也变得无比严厉不苟言笑:“人体之中,最灵活的关节也就是手、肘、肩、胯、膝、脚,再外加一个脑袋!”

梁辛一算,满心大喜,笑道:“正好七个!”

“放屁!”这次不怪将岸,任谁都会勃然大怒:“除了脑袋,其他关节都是一对一对来的!”

梁辛骚了个大红脸,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种傻话,先是窘迫得无地自容,片刻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新老师将岸也笑了,片刻后才重新开始讲课:“这些关节里,若要用来打星阵,最合适的顺序便是:头做天枢,双肩做天璇、天玑、双拳做天权、玉衡、双膝做开阳、摇光!自上而下一气呵成!你调用七个关节去打星阵,自然要比只用双拳打七星要快得多!”

剩下的事情,不用说梁辛也能明白,在心念的促动下,开始分配星魂到对应的关节位置。提前将对应的星魂之力运到位置,届时只要动手击打便好,不用再临时轮换、调用,也会节省时间。

将岸让梁辛自己准备了一会,这才开口吩咐道:“你先用我的法子,来打一个星阵试试。”

梁辛口中答应着,就好像个提线木偶似的活动着身体,一会提提肩膀,一会扭扭脖子,心里默念着北斗的一月大阵位,这才大吼一声,扑向瘤子法宝,只听嘭的一声闷响,梁辛仿佛一只勇敢的蛤蟆,四肢张开,脑袋歪斜,整个趴在了‘瘤子’上。

将岸能感觉到外面发生了什么,情不自禁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根本没有星阵,除了双拳的位置分毫不差,脑袋。肩膀和膝盖全都打错了地方。

而且,星阵成形还有个重要的条件,就是击打的顺序,第一击必须是位于北斗之首的天枢,第二击必须是次席天璇……至于末尾的摇光,一定要是最后一击才可以。

而梁辛这次‘蛤蟆扑’不仅错了五个位置,击出的顺序也是七出八进,全不对路。

本来他想的挺好的,可一扑出去,就彻底乱套了,究其根由,其他的关节再怎么灵活,毕竟也不如双手使用熟练,初次‘协同作战’,毫无意外的打了个乱七八糟。

不出意外的,将岸老师雷霆大怒,隔着一件绝世法宝,都险些将唾沫喷到梁辛的脸上,一场怒骂之后,将岸呼出一口浊气,再度道:“练吧,熟能生巧……少来撞壳子,扰得我不得安宁,练习的时候,撞虫子去!”

第一百章 暗无天日

第一百章

暗无天日

太对不住了,这章写完之后。光顾着码字,竟然忘记在零点的时候把它发出来……对不住大伙,尤其是等更的同学,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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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练功,看上去很像把自己活生生的往‘墙壁上’去撞。

梁辛的苦练,只有两个方向:一是打准星位,二是协调、顺序,这些事情说起来简单,可实际操作起来却艰难的很,双膝还好些,但头和肩膀的活动范围有限,远不如双拳来的灵活。

而头颅又是要害之处,无论是人体的本能,还是以前梁辛练功,早就养成了下意识去躲避危险的习惯,现在只能强逼着自己双目圆整,亲眼看着自己一次次往虫子身上撞,其中的辛苦,也只有梁辛才能明白。

土坤肚子里暗无天日,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时间,梁辛苦难出身。天生有着一副韧劲,发疯般的苦练,只求能协调好身体,打出连环星阵,打碎‘瘤子’,攻出土坤,然后赶赴镇山去救兄长!

梁辛的元基,等若三步修士,短时间内不吃饭也饿不死,能靠消耗真元来支撑身体,但最多也只能顶到三五个月,等真元耗尽还是会死。

没日没夜的苦练,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终于,梁辛在合身扑起之后,头、肩、手、膝依次法力,尽中星位,七道涟漪勾连成串,一月的北斗大阵成形!

梁辛至性,欣喜之下大声欢呼,瘤子里的将岸也一反常态,满是意外的说道:“打成了?这么快?”

梁辛根本没有时间概念,呵呵笑着问老师:“我这样的速度……算快么?”

将岸没急着回答,而是吩咐道:“你再去打几次!”

梁辛答应着,摒心静气,又连打了六次一月大阵,其中成功了三次。这回不用老师再吩咐。梁辛又开始闷头打阵,只求能够巩固的住,越打,成功的比例便越高,到了后来几乎已经到了百发百中的程度,这才停下来,转头望向瘤子法宝:“师父,没问题了!”

将岸恩了一声:“从你开始苦练,我就在计数,到现在,数到了差不多五十万,我的速度……一个时辰大约五千数,七八天的功夫,便能打成一个星阵,很不错了。”老魔头在这里被困千年,早已习惯了默默的数数来打发时间。

梁辛用了差不多七天的时间,这样的速度的确算快的离谱了,能若此,主要还是得益于他在猴儿谷的五年,每日里和天猿打斗,身体早就被锤炼的无比灵活。

将岸本来在褒奖。可梁辛却大吃了一惊,二话不说又跳起来扑向‘墙壁’,开始打二月星阵。腊月二十三堂会审,他陷入土坤身体的日子是十一月初十,梁辛只怕,来不及!

北斗七星彼此之间的位置,是恒定不变的,所以一月大阵和二月大阵相比,只是整体位置侧旋,梁辛能成功的打出一月阵,对二月阵很快也就掌握了。

可真正最难的是,两个阵图的连打,成功的关键只有两个字:协调!

梁辛真的要发疯了,可越着急,身体变越不听使唤,最后还是被将岸怒声点醒,努力平复心情,将所有的事情都抛到脑后……

可以说,打一月阵,是在给自己的关节协调做基础。梁辛有猴儿谷的经历,开始打不好只是不能领悟窍门,到后来越打越纯熟,一旦顺畅了便很快得以突破。这个‘基础’表面上看,只是这七八天的苦练,可实际上,他之前在苦乃山已经练了五年。

把北斗一月大阵换成其他的月份的星图,只需整体上调整个方向即可,一通百通,很快就能打好。

而两阵连打。就是货真价实的提高了,这其中没有什么窍门,只有苦练,练到让身体的连击变成本能!好在梁辛的基础牢固,进境总算顺利。

从梁辛打成一月阵之后,将岸就开始重新数过,当他数过一百二十万的时候,梁辛终于再度来到肉瘤法宝之前,恭声道:“师父,请您向后避让,我能打两阵了!”

将岸并不吃惊,打一阵用七天,同时练好了协调的基础,打两阵用二十天,虽然也算快,不过还不至于惊世骇俗。

只听肉瘤里悉悉索索的一阵响动,估计将岸把自己缩到角落里去了,这才听他说道:“好了!”

话音落处,梁辛陡然大喝了一声,飞身扑起,在冲到瘤子法宝的瞬间,他的身体迅速的抖动起来,看上去虽然古怪难看。但却迅捷的惊人。

嘭嘭嘭的接连闷响,一道道涟漪悄然荡漾,彼此交汇,一月、二月,两套北斗大阵,十四颗星位,在涟漪的连接之下,勾勒出两把小角度交叠的勺形,旋即,仿佛空气都颤抖了起来,巨力爆发!

梁辛竟真的打出了两套星阵!

两阵交汇。振起的力量比单独一阵要强五倍有余!只听那座肉瘤发出了嘎啦啦的闷响,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梁辛咬牙攥拳,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嘭的一声大响,一股恶臭冲天而起,那颗瘤子终于没能扛过两座星阵的合击之力,彻底碎裂,噼里啪啦摔在泥沼中的,尽是些恶心的褐红色碎肉!

这件法宝关押了、也保护了将岸千年之久,时时刻刻都在对抗着土坤身体中的可怕泥沼,现在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如果不是因为梁辛、琅琊恰巧赶来,让怪虫脱力昏睡,恐怕再过不了几天,肉瘤就会被泥沼攻破。

饶是如此,梁辛想要打碎它,也费尽了周折。

只见肉瘤之中,一个胡子头发彻底乱成了一团,瘦的只剩皮包骨头的老头子蜷缩成一团,正眯着眼睛,费力的抬起头望向外面,不是将岸是谁!

只不过梁辛可没想到,曾经名震天下的老谋头,一代魔君的授业恩师竟然会这么狼狈,衣料早已腐烂殆尽,赤身裸体,全身的皮肤惨白,都能看得清下面密密麻麻的血管。

土坤的身体中,一片寂静,师徒俩彼此对望着,一时间谁都说不出话来了。

梁辛认识新师父,前后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当然谈不上感情深厚,但是既有师徒之名,总也会有些亲切的,尤其是他们两人。一个教,一个学;一个不停指点,一个日夜苦练,连心协力之下,竟真的砸碎桎梏得以相见,这种情分,比起同生共死又弱在了哪里?

相见之下,恍如隔世,直到不是是谁先喘了口粗气,一老一小才同时怪叫着哭笑着疯癫着,乱七八糟的抱在一起,老头子甩着瘦弱的拳头,咚咚咚的捶打梁辛的后背,哭一声笑一声的喊着:“磨刀儿,我徒弟,磨刀儿,我儿子啊!”

说着,他又摇摇晃晃的从梁辛身上跳下来,揪着乱成一团、根本梳理不开的胡子,大声道:“磨刀儿,现在,我便将你逐出师门,从今以后,你再不是我徒弟了!”跟着,老头也不等梁辛惊讶,就继续笑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义子,跪下,磕头,去他祖母的葫芦师父,老子收儿子不用问他!”

将岸参悟的人间之道,平时说话聊天,客气老实,可骨子里早就变成了个至情至性之人,此刻得脱大难,显出的尽是真性情。

梁辛能有活下去的希望,都是拜将岸所赐,他才不管什么正道邪道,琅琊心地歹毒,那南阳真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当下痛快答应,痛快磕头,就是喊爹的时候不怎么痛快,一时间喊不出来。

将岸无所谓的挥挥手,笑道:“无妨了,慢慢来!”

这番喜中含悲的欢笑并没有持续太久,梁辛就想去打虫子,不料将岸却摇摇头:“两座星阵之力,虽然不错,不过肯定打不透虫子。”说着,老头笑了起来:“就算逍遥境大成的高手,蕴足全力的一击,恐怕也伤不到虫子的一根毛,你那两阵连环,才有多大力气,差远了,差远了!”

梁辛呆住了,这么多天在他的意识里,始终以为肉瘤和虫子是一个强度上的怪物,以为只要能‘打出’老头,就能打破虫子,现在才反应过来,他的‘北斗双阵’,充其量也就是五步档次的攻击,怎么可能对这条虫子有效果。

将岸让梁辛站好,然后无比费力的爬上了他的后背,这才伸手一指前面:“先带我去找虫子的嘴,你现在能打出两个星阵,我就有法子带你出去!”

梁辛大喜,答应了一声,向着虫嘴的方向跑去。

将岸道心尽丧的时候,还只是个孩子,当时靠着先前的记忆,已经有了海天境的修为,不过那之后,真元便没什么太大的进步了,他能活到现在,全靠着服食以前抢来的灵药仙丹,饶是如此,千年的消耗之下,也没有力气了,一时间难以恢复。现在的将岸,比起一个垂死老者没有丝毫差别,也只能靠梁辛‘代步’。

一路磕磕绊绊,梁辛跑到了最后一截‘念珠’之中,依稀看到狰狞交错的可怕獠牙。

将岸对梁辛道:“便是这里了,找一处大约……大约屁股大小的地方,比起其他的地方,会略显粗糙,仔细点,能不能出去就全靠找到这个地方了!”

梁辛答应着,立刻趴在地上开始摸索。将岸也‘下地’帮着一块摸。

一边照着,将岸一边说道:“我以前见过古籍上的记载,土坤口中,天生有一块粗皮,是它成型前接引地气的所在。”

梁辛哦了一声,接口道:“那便是怪物的气门了,击之必死么?”

将岸摇头笑道:“当然不是,论坚固,粗皮和他身体其他地方没有区别,只不过更加敏感一些,你现在有‘北斗双阵’,应该能把它打疼。”

说着,将岸顿了顿,声音也随之严肃:“想要逃出去只有这一个办法,找到粗皮,狠击之,怪物吃疼便会苏醒,本能的张开嘴巴,趁着这个机会咱们逃跑。不过,它已经昏睡了快一个月,虽然那些泥沼还没恢复功能,可怪物一定恢复了不少力气,能不能成功跑出去,还是未知之数……”

正说着,梁辛突然喜道:“找到了,便是这里!”

将岸笑道:“先莫出手,等我恢复一点力气,到时候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梁辛大喜,用力点头!

过了有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将岸长出了口气,对着梁辛道:“成了,出手打它,能逃走从此你我逍遥天下,逃不走,咱们爷俩就死在一起!”

第一零一章 脸不要了

第一零一章

脸不要了

(有个错误,修整了一下。是十九天,不是九天,谢谢书友楚燕侠指正。)

硬皮不大,仿若‘屁股’,梁辛现在的‘北斗双阵’是用全身打出来的,面积越小越不容易成功,不过他的这几个关节已经足够协调,想要在一只‘屁股上’打出阵法,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略作准备之后,梁辛对着正站在獠牙前的将岸点头示意,随即沉声闷哼,身子好像只皮球般团起来,在急速的颤抖中啪啪连击,两座星阵在狭小的硬皮上转眼勾连。

巨力之下,肉眼可见的,那块硬皮好像突然受到刺激的水母,身体猛的撑开,旋即一阵闷雷般的嘶吼,从土坤的身体深处跌宕而起!

怪物的咆哮声,挟着滚滚风雷一路喷涌,几乎与此同时。一抹刺目的光亮霍然迸发在梁辛的眼前,正如干爹将岸所料,刺痛之下,怪物猛的张开了嘴巴。冬日朗朗,转眼击碎身边的黑暗。梁辛大喜过望,借着土坤怪叫的气流飞身而起,抢先一把抱住干爹,两个人一起扑向外面!

梁辛抱着将岸,七蛊星魂流转不息,身体快若闪电,可就在他置身獠牙的缝隙间、堪堪便要冲出险境的时候,怀里的老头子突然一沉!

枯干消瘦的老头子,仿佛在一刹里变成了一座大山,以梁辛的四步大成之力都险些脱手,仓促中只有再拼出所有的力气,怒声断喝到:“起!”,勉强拖住老头,可扑跃的势子却一下子缓慢了下来。

就这么一耽搁,土坤已经反应了过来,巨口中那些锋锐的牙齿,竟然尽数活过来似的,伸缩摇摆着,向着梁辛斩、刺而来。

‘紫薇’不能调用,否则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扰乱星魂,为了保住老头子,七蛊星魂已经发挥到了极致。梁辛全身上下再没一丝力气可用,可此刻又陷入了土坤獠牙的‘刀阵’之内,转眼就要被大卸八块!

梁辛根本没有机会思考,咬牙切齿的抱住干爹,完全是在靠着本能,调节着肌肉与关节,在极小的范围内不停躲闪着,险之又险的躲过一道道獠牙的突袭,同时借着身体的惯性向外冲去。

远远望去,獠牙伸缩斩刺,抱着义父的梁辛就好像一条随时会被巨*掀翻小舟,拼命的坚持着……就在这时候,将岸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夜枭似的怪笑,发疯是似的,在梁辛的怀里扭动了起来,同时双手乱舞,一拳一拳接踵不停的砸在了虚空之处。

梁辛还来不及着急,却突然发现:

自己的扑跃,干爹的怪叫、土坤的獠牙、甚至身边的疾风,周遭所有的一切,竟都被将岸这一拳又一拳。砸的缓慢了下来!

将岸势若疯魔,惨白的脸上满是狰狞的笑容,长长的胡须与白发朔风飞扬,双拳乱舞,可他的拳越快,周围的一切就越慢。到最后,双拳化作了一蓬疾风,而这方圆十余丈之内的时间,却几乎凝固了起来!

将岸这才沉声开口:“磨刀儿,你可知,当凡人突遇危殆时,往往会做出自己平时绝无法成功的动作,从而避过危险?”

“其实那便是……协调了,最本能的协调!筋骨皮肉,五官四肢,甚至发肤毛孔,尽数调动起来,组成最协调的姿势,躲避危险,就如你现在这般!”说着,老头子用手随意指了指梁辛的身体几处。

时间缓慢了下来,却并未凝滞不动,一切都还在缓缓的移动,梁辛随着老头的手指望去,只见自己的双肩正并力撑开,带动着头颅情不自禁的前伸,从而躲过了一只‘慢慢’刺向自己后脑的獠牙。

同时,他的膝盖微微上提,小腹随之收缩。身体也佝偻了起来,一只獠牙擦着自己的后背掠过,而另一只獠牙正滑过小腹先前的位置……

可这一切,都不是梁辛刻意指挥身体去做的,是他的身体,在危殆时,未曾通过心意指挥,爆发出的本能反应!

而他能够做出这些动作,固然与本能反应有关,也得益于将近一个月,用身体打星阵从而协调关节的苦练。

将岸此刻的声音,仿佛晃晃天雷,闷钝而响亮的炸响在梁辛的耳旁:“我榨干全力,施展‘天下人间’,一是为了让你看看,为父耗尽数百年才练成的本领,二则是要你记住,现在身体中的感觉!”

一连串的事情,终于在梁辛的脑海里连成了一条线!

从打星阵开始,将岸便已经开始训练梁辛的关节,片刻前他身体他突然变沉,为的是耗尽梁辛的力量,让梁辛的身体再无所依靠;

土坤苏醒。獠牙击杀,梁辛来不及思考,身体这才调动起来,拼命的协调、躲避……

人在危急时刻能爆发潜能,可逃生之后,便会彻底忘记,又恢复到平时的样子。所以老魔头才要拼劲全力,发动‘天下人间’,让一切都缓慢下来,点醒梁辛,让他明白现在的状态!

不经意间。一切都比这刚才似乎快了些,将岸也加快语速:“要学天上人间,便要记住你现在的身体感觉,把这种只有本能时才能出现的协调,练成你的身法。只要这一步成功了,你的实力更上层楼不说,也才有希望领悟你的天下人间!”

放眼天下,能用这么险恶的法子、为了教本领甚至将父子两人的性命都置身险境的,就只有老魔头将岸一个人!

放眼天下,能在土坤的獠牙之间,能在绝学‘天下人间’之中,被点化受教的,就只有梁辛一个人!

梁辛或许不确定自己的机遇究竟有多大,可是却能明白将岸的一片苦心,甚至因为周遭的‘缓慢’,都有些忘记了身处的环境,闭上眼睛静静的感受着身体的动作,同时稳稳的控制住心念,不让自己的意识去干扰身体,这一刻里,他从身体的主人变成了一个‘旁观者’,观察着、记忆着、思索着、感悟着……

而将岸也不再说什么,咬着牙,拼命的挥舞着双拳,一拳一拳,打出他的天下人间!

终于,怪物的咆哮声再度响亮,将岸的拳头无力垂下,一切又恢复了原状,梁辛一惊而醒,伴随着土坤的怪叫,也发出了一声清冽的长啸。

怪叫窒闷而难听,长啸却痛快淋漓,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嘹亮声音裹杂在一起,一路滚荡直透苍穹!

梁辛的身体,仿佛一只游弋于浊浪之间的银鱼,在上下突刺的獠牙中辗转游弋。而将岸也恢复了原来的重量。梁辛悟到了干爹想要教他的本能协调,也不肯再险地耽搁,两三纵跃、闪躲之中,猛的窜出了怪物的巨口。

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梁辛快若流星,在七蛊星魂的支持下全力奔驰,而土坤的力气只恢复了一小半,仍疲倦的很,再加上这头怪物秉承土行之性,天性懒惰,从头到尾它那只小眼睛都没睁开过,现在两只‘小苍蝇’逃跑,它也懒得去追,嘴巴一闭继续睡觉。

咆哮停止,天地间只剩梁辛的长啸!

梁辛辨明方向,向着镇山方向纵跃狂奔,不久后到了一座小镇上,打听之下,将岸计算的时间果然误差不大,现在正是腊月初一,距离腊月二十的三堂会审,还有十九天时间。

一个浑身恶臭满身稀泥的人,背着一个浑身赤luo肤色惨白的老头子,未免太有些惊世骇俗了,梁辛抓紧时间,张罗着和干爹一起洗了个澡,又置办来新衣、剃头刮脸,尤其妙的是,梁辛的身上居然有钱。

他从铜川日馋逃难的时候,百忙之中把所有的钱都带在身上了,从那之后就始终钱不离身,天生财迷的性子,什么时候也改不了。

两个人用了一点时间,焕然一新,将岸脸色依旧苍白的吓人,不过现在能看得清模样了,老头子长得颇为凶狠,眉毛稀疏,眼角斜吊,塌鼻梁薄嘴唇,看上去没有一点宗师气质,是那种泼皮游侠的穷横相。

将岸为了点化义子,几乎是冒死发动‘天上人间’,现在连个普通老头都不如,虚弱得要靠梁辛搀扶才勉强站立,看到梁辛有些惊讶于自己的长相,伸手摸着自己的老脸呵呵笑道:“都说过,最后一世里,我那娘亲长相不好,我自然也跟着丑陋。”

梁辛闻言而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嘀咕着:我娘长得也不好看,我这不是也生的不错么……

本来他想就此就此赶路,可是在路过一间小饭馆的时候,将岸的脸上露出了浓浓的馋像,梁辛心里实在不忍,扶着老头进入了饭馆。

梁辛点了几个菜,将岸大口吞咽,吃的满头大汗,特别是一盘番茄炒蛋,老头将菜料吃干净不说,还要撕下馒头,小心翼翼的抹着菜汤,一口口吃的贪婪而感慨……

爷俩正吃着,突然咚的一声,梁辛面前的盘碗翻飞,正来上菜的活计惨叫半声,两眼一翻就晕倒了,饭馆里的食客们听到动静回头一看,立刻就想没头的苍蝇一样,纷纷跳起来哇哇怪叫着四散而逃!

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老魔头将岸,也身子一扬,直接从长凳上掉了下去。

梁辛的‘脸’,掉下来了,砸的盘子乱响,菜汤四溅,这下可惊世骇俗,惊起一屋子食客……

算算时间,从脸婆婆给他种脸到现在,刚好整整一个月!

左右看看,活计、掌柜的全都吓晕,小饭馆里空无一人,梁辛跳上柜台,胡乱抓了腊肉咸鱼,还不忘随手带上一小坛老酒,跟着背起还在发愣的干爹,也不要‘脸’了,撒腿就跑,认准镇山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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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自从我开始写书以来,不管是推荐、收藏或者月票,我从来没主动找兄弟姐妹们要过,这次实在是忍不住了……掩面,不许追着啐我……我错了~~~~

那个,梁辛连‘脸’都不要了,大伙就给点票呗~~~求月票^_^

第一零二章 花样百出

第一零二章

花样百出

十九天,三千多里路。虽然有些紧张,但应该也能赶得及,梁辛本想用自己游骑的身份调用大车,可将岸却不同意,执意要求梁辛背着自己,靠两条腿赶路。

梁辛不会飞,不过在七蛊星魂的帮助下,论速度远超骏马,当下也就遵从了老头的意思。

可一跑起来,老头子就在背后不停的命令,时而要梁辛侧着跑,时而要梁辛倒着跑,弯着腰跑、撅着肚子跑、甚至趴着跑、趴着但只许用一只手跑等等,各种古怪姿势层出不穷。

梁辛明白,老头子是在训练自己身体的协调,他也不废话,老头怎么要求他就怎么跑,同时心里时时刻刻的回想着与土坤獠牙周旋似的感觉,不管什么姿势,都在稍作调整、适应之后,便能虎虎生风的跑起来……

到了傍晚时分。梁辛在干爹的要求下,只用左腿迈步,好像个瘸子似的,一崴一崴得跑得飞快,将岸舒舒服服的趴在他背上,笑容里满是满意:“磨刀儿,你可知,为什么人学会了游泳之后,便一辈子忘不掉了?”

梁辛也知道这事,有的人小时候学会游泳,可十几年都不曾下水,再落水后照样能游得很好,不过其中的道理他就不明白了。

将臣缓缓的给他解释道:“这便是平衡了,你还理解不到,人的身体精密到可怕,许多事情他都会仔细记下。只要学会了游泳,落水时不用主人再去回忆究竟该怎么游,身体会自然去调整平衡,保证不会沉下去!而你在土坤獠牙间的经历,也和游泳差不多,协调之下,身体会在每个匪夷所思的动作中自己去寻找平衡,只要你能学会、练会,便再不会忘记了,这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在从獠牙间拼命的时候,梁辛得到了将岸的点化,已经能够领悟、体会真正的‘协调’。现在所差的,也仅仅是苦练、加强、巩固了,而训练的最好方式,莫过于在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中协调身体,找平衡。

梁辛笑呵呵的点头应承,他自己都不知道,就现在而言,他的适应能力、对古怪训练的完成程度,远远超出了将岸最好的预估。

当年谢甲儿为了做这些训练,几乎把自己摔成一滩烂泥。梁辛现在的进境能够如此顺利,归根结底还是他在猴儿谷那五年上树追打、下水逃跑的‘特训’。

将岸继续给梁辛讲着‘天下人间’的神通,他们现在所做练的这些身体本能的协调,是学习这门神通的第一阶段。

而修士们无法修炼‘天下人间’,就是因为在道心的影响下,身体被忽视,在他们的眼中,元神和真气才是最重要的,在主观的长期控制下,身体会丧失最基础的本能反应,真要遇到危殆,修士们第一反应永远不是身体。而是真元的陡然激发。

这样并不是不好,只不过,练不了天下人间罢了。

说到这里,将岸又笑着把话题拉了回来:“天下人间的修炼,一共分作三阶段,第一阶段,便是我教过你的这些,将身体本能的协调练成你的身法!第二个阶段,则是要‘放弃’本源真气;第三个阶段,便是入世感悟,去悟出你自己的天下人间!”

第一阶段,就是梁辛现在正在练习的,让身体真正协调,无时无刻都能保持平衡的状态,练成之后,梁辛等于掌握了两种力量:其一是身体,其二是真元。

第二阶段修炼,是要将真元与身体彻底融合。

于修士而言,无论攻击还是防御,一切都是以真元为主导的,身体只是个累赘,甩不开,却没有什么用处。

而修炼天下人间的第二阶段,则要舍去‘真元’这个概念,让身体变成真正的主导。这个‘舍去’当然不是散功,而是要将真元彻底溶于血脉、筋骨、皮肉之中,成功之后,只有被真元强化的身体,而没了单独存在的真元。

说到这里。将岸笑道:“我所说的真元,指的是你的本源之力,并不是七蛊星魂!”

七蛊星魂,对于梁辛而言只是附庸,它们与本源的区别,在概念上,前者是刀剑兵刃,而后者则是拳脚。

第一阶段,身体真正协调、平衡,成功之后,灵活和反应、机变都会大幅提高,整个人的战力也上了个新的档次。

第二阶段,说穿了就是将真元扯碎,让它们进入血脉而已,于战力而言,并不会有一个质的飞跃,但是因为真元与筋骨皮肉彻底融合,会让身体对外界的感知敏锐程度大幅提高。

到了第三阶段,就已经不再是修炼了,而是悟、感悟!只有身体的感知敏锐了,能够随时感知周遭的一切,才有可能悟出那份真正属于身体的力量!

所以要修行‘天下人间’,最少要具备声色境的真元。同时还没有道心才可以。有道心之人修炼不了自不必说;如果是低阶修士,真元不够,融入身体之后感知也达不到要求,也是无法悟出神通的。

将岸先悟出了‘来不及’,又通过‘来不及’悟出了快,所以他的天下人间,就是快!一切都慢了下去,只有他自己是快的,这便是他的神通了!

梁辛听的有些迷糊,忍不住回头问道:“我要修炼的,不是您那种神通么?”说话的时候。他在‘瘸着跑’,同时双手握拳,比划着将岸施展‘天下人间’时的那种疯打。

将岸现在是爹,不是师父,早就没了那股严厉劲,一边哈哈大笑着,一边伸出手照着梁辛的后脑勺来了一下:“傻小子!来不及是我悟出来的,所以我的‘天下人间’便只求一快!至于你,在完成了前两个阶段之后,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去入世领悟了!”

随即,将岸收敛笑声,淡淡的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下人间!将来你有什么成就,就看你自己去领悟了!”

梁辛痛快的答应了一声,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天下人间’究竟会是什么,还是个未知之数,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自己领悟了‘第一阶段’,又能打出‘北斗双阵’,战力大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此刻已经到了子夜时分,将岸的精神渐渐萎靡,梁辛就此止步,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生起火堆,取出他靠‘脸’换来的那些吃食,递给老头。

老头依旧吃相贪婪,在一顿狼吞虎咽之后,摸着肚子笑道:“吃饱了!”跟着打了两个响亮的饱嗝,可脸色却突然阴沉了下来“磨刀儿,跟我说实话,你那师兄,是不是已经死了!”

自从相识以来,将岸从来没问过谢甲儿的情况,梁辛怕老头伤心,当然也不会主动提起,现在被突然提问,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将岸惨然一笑:“如果谢甲儿还活着。他现在便是天下第一人,你又怎么会不对我提起他,说说吧,没事的!”

梁辛也不再隐瞒,把当年正邪之争的过程、谢甲儿的下场等等全都说了一遍,在听到谢甲儿自创天上人间的时候,老头子明显呆住了,他的‘天下人间’,千人千样各不相同,谢甲儿真领悟到什么不同于‘来不及’的本领,不足为奇。

可就冲‘天上人间’这个名字,绝对是一种境界的提升,这才是让将岸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方。不过这种因为‘学术’的惊奇,很快就被巨大的悲怆击碎,老头子放声大哭!

梁辛嘴笨,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再加上他也是至性之人,看到干爹难过,也只剩下陪着掉眼泪的份了,直到良久之后,将岸才擦干眼泪,淡淡的说了句:“又是一个来不及。”随即抹去眼泪,拉回了话题:“给我说说你的事情吧!”

在土坤肚子里的时候,梁辛只说了自己的功法来历,其他的事情一概略过,到现在将岸甚至都不知道他们要赶往何处,去做什么。此刻有了时间,就从梁风习习开始,梁辛把自己的身世、祖先的情况和所有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

老头听的时而皱眉,时而惊讶,在得知了梁一二所为、宣葆炯和宋红袍的事情之后,将岸摇头感慨:“你家先祖,果然了得。可惜我被困在土坤肚子里,没机会结识他,否则联手之下……哈哈,搬山,好得很啊!”

将岸对什么邪门寻找他之类的事情,完全不关心,反而对梁辛经历中另外几个地方有所关注,一个是草原上的大司巫,居然也识得老蝙蝠,这让他惊讶不已,可梁辛问他老蝙蝠是谁,他又摇头不语。

第二件事则是小天猿的口水,将岸虽然学识渊博,可也不是包打天下的百晓生,他也不知道这个小家伙的来历,真正让他感兴趣的,是梁辛体内的‘北斗拜紫薇’。

因为八股力量之间互相影响,所以梁辛要想实现天上人间的第二阶段修炼,将本源真气彻底溶于身体,一定会平添许多麻烦,至少要先将本源变得异常强大,不受星魂的影响才行。

可反过来说,一旦身体和本源成功融合,那梁辛自己,岂不是变成‘紫薇’了,到那时会有什么样的情况发生,还真让老魔头有些好奇了。

最后一件事,是在清凉泊时,梁辛的一道星魂被琅琊夺走,结果因为北斗连心,妖女险些作法自毙,这也让梁辛发现,自己的七蛊星魂之一,能随时从别人的身体中转移、收回。

将岸一点也不客气的伸出手,抓住梁辛的手:“给我送过来一个!”

梁辛也不多问,在心意驱动之下,剥离了一只星魂,小心的送入了将岸的身体。

将岸闭上了眼睛,仔细感受着这股力量,片刻后又让梁辛收了回去,呵呵的笑道:“这个东西,有点意思,不过得容我好好想想,不早了,睡觉!”

第二天黎明,梁辛又背起了干爹,在他的指点下,花样百出的怪样奔跑,同时回想着脱险时的感觉,按着这种感觉去控制身体,让关节协调,让身体平衡……

三堂会审,近在眼前,就算妖女琅琊信守承诺,梁辛还是要让自己能更强一些,万不得已时,说不得,是要带着两位义兄杀开条活路的!

第一零三章 小别重逢

第一零三章

小别重逢

(这章里犯了个错误。小汐开始不知道梁辛的名字,却在问琅琊梁辛下落的时候,直接问出了本名,感谢书友指正,已经修改了。)

镇山,位于京都西北九十里,山不高,形不峭,但因坐落于中土中央,因而名扬天下,大洪开国后,太祖皇帝于此修建‘浩荡台’以祭天,从此这座小山就变成了皇家祭祀的场所。

北风呼号,满山苍黄,自山腰起一路排阶而上直至山顶的‘浩荡台’,却在萧瑟冬山中显得愈发雄伟了。

此时,已经是腊月十八,距离三堂会审只剩一天多些的时间了。

这场官司由一线天长老会、乾山道宗与大洪朝,三方共审凶手,以确保真凶归案,早在天下间穿得沸沸扬扬。尤其让人震惊的是,遁世已久的‘五大三俗’,也派遣高手旁听,而‘一线天’更是传书天下,邀请各路修士、同道齐聚镇山。

五大三粗都派了人,大小门宗、各散修更是趋之若鹜,早早动身,从中土各处赶往镇山,这几天里,镇山周围,到处都是剑光宝气,不时有人从天而降……

琅琊依旧赤着双足,怀里抱着已经醒来、却还无精打采的羊角脆,与几个散修一起结伴上山,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只当她也是个无名修士,谁也不去怀疑。

正说笑间,琅琊突然一皱眉,眉宇间闪过几分不耐烦的神情……只见小汐白衣若雪,沿着石阶缓步而下,清亮的眸子稳稳注视着她。

羊角脆叫了两声,跳到地上步履蹒跚的迎向小汐。

小汐还是那副清冷的模样,只是脸色更加苍白了,左手仍旧扣在袖中,根本就不看羊角脆,径自走到了琅琊跟前。

羊角脆无所谓小汐的无视,掉头回来跟在小汐的身后。抓着她裙子就开始向上爬,吓得小汐赶紧俯身抱起来了它。

琅琊眉目含笑,问道:“有事?”

小汐径直开口:“梁磨刀呢?”

“死了。”琅琊撅起了嘴巴,做出了不开心的表情。

小汐的睫毛微垂,随即又抬起,眼神更加清澈了:“你害的?”

琅琊扬手,全不讲究的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精俏的脸上显出几分无奈:“也不能这么算……不过也差不多。”

路过的散修本来就来早了,正闲的牙疼,看见两个漂亮姑娘好像要打架,纷纷止步,面目含笑注目而视。琅琊回望,脸上报以微笑,一个一个数过人头,把这些人都记在了心里。

小汐沉默了一会,这才微微一点头:“三堂会审之后,我来找你。”

琅琊嘻的一声就笑了:“等你!”

小汐回头欲走,琅琊身子一晃拦住了她:“猴子还我!”,可就在这个时候,咕咚一声,羊角脆自己从小汐的怀里摔了下来。两只大眼睛还牢牢的瞪住前方,过了片刻后才猛地发出了一声怪叫,连滚带爬的向着山下跑去。

与此同时,一阵大笑声响起:“干爹,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羊角脆!”

另外一个声音苍老,有气无力的回答:“不是说是只小猴子么,怎么是个白裙子女娃娃……”

大笑声中,梁辛已经纵跃而至,俯身抱起了已经开始流泪大哭的羊角脆,一个劲的挠着小猴子的脑袋。

琅琊先是一愣,随即欢呼了一声,跳到梁辛跟前,几乎和他四目相对,正想说话突然眼前一花,梁辛的身体一震,诡异的绕过了她,来到小汐:“你没事了?”

一切都太突然,小汐没绷住,笑了,再绷,还是没绷住,干脆让笑靥彻底绽放!

将岸更是哈哈大笑,一点没有宗师的气派,大声的赞道:“这个女娃娃长得好!不笑好看,笑起来更好看!”

小汐的脸上荡漾着笑纹,没回答梁辛的问题,轻轻的说道:“活着就好,有事找你,随我来。”

梁辛痛快的一点头:“好!稍等我片刻。”说完。又转回到琅琊身前。

琅琊没空计较梁辛见面后不理她的事情,而是满目惊异的上下打量着他,皱眉问:“你刚才的,什么身法?到底怎么回事?”

她已是四步大成的境界,可凭着她的灵识和眼力,竟然没看出梁辛是如何发力,便轻巧的绕开了她,如果梁辛趁势偷袭的话,琅琊未必会立刻吃亏,但必然变得被动无比。

梁辛那一绕,在琅琊看来,诡异而从容,好像绝不可能,却有好像理所当然。

再联想着两个人的去清凉泊的目的、梁辛陷入虫腹却又活着回来,这让本就聪明绝顶的琅琊如何能够不惊?

琅琊只觉得浑身都燥热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心底的惊骇,低声追问道:“被你找到了?”

梁辛笑呵呵的挺开心,没理会她的问题,而是径自问道:“救人的事情,准备的如何了?”

琅琊回答:“师父还在南疆,根本不知道清凉泊的事情,后面那些安排他更不了解。现在都已经办妥了。还是说说你吧。”

梁辛松了口气,说道:“等我两位义兄脱罪,一定如实奉告。”

琅琊也笑了,轻轻挑起了眉角,带出几分妖冶,几分挑衅:“你不肯说,就不怕我当场反悔,不管你的事情了么?”

梁辛摇摇头,笑的仍是一派轻松,说道:“这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的。总之我应承你,只要你出手帮忙,我便将实情奉上,绝不隐瞒半个字。”

说着,梁辛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从怀里摸索,片刻后竟然掏出了个苹果,塞进了羊角脆的怀里,小猴子抽抽嗒嗒的接过苹果,张嘴就咬。

随即梁辛才再度望向琅琊:“你若不肯帮忙,我自己救人,死活不论,你都再休想得到一点天下人间的消息。这笔买卖简单的很,至于那些要挟的话,以后不用说。”

琅琊轻轻皱眉,盯住了梁辛的眼睛,梁辛却呵呵笑着,转身走向小汐。

小汐转身而行,临走时看了琅琊一眼,目光之中少有的,带了一丝喜滋滋的得意。

两个人刚走了几步,琅琊忽然从后面笑着喊道:“梁辛,你为我出生入死,我自然会帮你!”

梁辛头也不回的笑道:“有劳仙子了,多谢仙子了!”

小汐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皱,目光看着脚下,口中却淡淡的问:“怎么,你不叫梁磨刀,而叫梁辛么?”

梁辛又从怀里摸出了个苹果,不由分说塞到了她的手心里,讪讪的笑着:“梁辛、梁磨刀都行,前面是本命,后面是别号。”

小汐犹豫了一下,喀嚓一声,咬了口苹果,东北特产,苹果脆甜……

两个少年脚步轻快。梁辛嗅着小汐身上的清清香气,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一会问问她的伤势,一会问问分别后的经历,小汐虽然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可耐心却好了很多,对梁辛几乎是有问必答,虽然没有一句话超过五个字。

到了半山腰的位置,小汐引着梁辛从一条小路转向后山,走了一会之后,松木愈发的茂密了起来,将岸呵呵的笑着,一点也不客气的点破了周围的情形:“好家伙,埋伏着不少人呢!”

梁辛也有所察觉,生怕干爹误会,赶忙解释道:“应该都是自己人,大洪青衣向来如此。”

将岸无所谓的摇摇头,根本就没当回事,再走了一段之后,周围越发的僻静了,小汐伸手一指,说:“到了!”

梁辛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帐篷,正建在冬枝枯木中,帐篷的门口,一个水缸般的肥壮大汉正席地而坐,大口大口的啃着一只羊腿,在他身边摆着两柄足有磨盘大小的宣花短斧。

小汐走到近前,问吃肉的胖汉:“大人在么?”

梁辛只觉得一股凉气直冲脑门,小汐是游骑,她嘴里的大人,只有一个人!

除了自己人之外,天底下唯一一个知道他是假游骑的人!

胖汉点头,瓮声道:“在里面,进去吧!”

小汐对着梁辛伸手一引,掀开帐篷当先走了进去,梁辛犹豫了下,一咬牙跟上了小汐,路过胖汉的时候,干爹将岸突然开口:“喂,好吃么?给我来些!”

胖汉大方,从羊腿上撕下一条肥肉,抛给了老头子……

帐篷之内,摆设简单,只有一案、一椅、一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书案前低头看书。小汐和梁辛进来他也不肯抬头。

小汐走到书案前一丈处站住脚步,轻声道:“大人,梁磨刀来了。”

大人似乎愣了下,放下书本,抬起头望向梁辛。随即对着小汐点点头:“行了,好好休息。”

这位大人看上去大约六十几岁,鹰鼻鹞眼,面颊清瘦,脸上的皱纹不少,特别是眼角上,细密的仿若蛛网。

小汐走后,两个人互相打量了一会,还是那位大人先开口:“我姓石,石林。大洪九龙司,第二十三任指挥使。算起来的话……我算是你的顶头上司。我听程不岚和小汐说了你的事情,惊奇的很,便让小汐再见你的时候,带你过来。”

说着,石林大人突然笑了:“游骑可不是一般的职位,我总得认识认识吧!”

梁辛有点傻眼了,这一路上,他除了惦记着兄长安危就是用心练功,根本就没想过,假游骑会遇到真大人!

石林伸出手,对梁辛道:“拿来,我看。”

梁辛讪讪的把自己的命牌递了过去,石林查验之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喃喃的说道:“这牌子竟然是真的……你从哪得来的?”

梁辛嘴唇嗡动,呐呐的憋了半晌,最终一咬牙,瞪大了眼睛望着石林:“您给我的啊,您忘了?!”

石林可没想到梁辛会耍无赖,先是愕立当堂,随即哈哈大笑,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半晌之后才收敛了笑声,再度开口,缓缓的问道:“梁磨刀,你本名叫做梁辛吧!”

梁辛心里一惊,小汐也是才刚刚得知梁辛的真名,之后根本没机会向石林禀告。

第一零四章 八字戒训

第一零四章

八字戒训

(这一章的名字。原本是八字戒训,后来做了修改,删掉了关于戒训的部分,章节名却忘了改,就这么传上来了……这章的名字应该【通天之眼】,对不住大伙了,唉,昏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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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林指挥使继续说道:“你是梁一二的后代,梁辛!”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那张床,对梁辛道:“坐吧。”

梁辛也不客气,放下猴子和义父,爷仨顺着床坐了一溜,这才问道:“您怎么知道?”

“曲青石在我手下当差,脑子里却始终想着替三百年前的梁一二翻案,当我不知道么?”

九龙司自从成立以来,一共有过二十三位指挥使,这其中,石林的任职时间最长,从他三十八岁起至今,已经在这个位子上坐了整整三十年。足见他精明了得。

曲青石身负祖命,暗中为梁一二翻案,早就被石林看在眼中,只不过他也知道曲青石不可能查到线索,就没有点破罢了。

直到不久之前,曲、柳二人被抓,石林隐隐感到,这件案子很可能和他们五年前苦乃山的经历有关,随即梁辛横空出世。

开始的时候,石林把梁辛当成了奸细,直到解铃镇之战,石林才打消了疑虑,更从小汐、程七链子、黄瓜磨牙、聋青衣等人那里确认,这个叫做‘梁磨刀’的假游骑,是一门心思的想要救曲青石、柳亦。

九龙司立刻开始了大范围的排查,结果很快查到,五年前,梁一二的后人作为罪户,被徭役苦乃山,梁辛正在曲青石所在的大营,后来苦乃山发生惨案,只有曲柳二人逃生……

查到这里,石林哪还会不明白,当初幸存的还有一个梁辛,不知被曲青石藏在了何处,现在听说曲、柳出事,立刻赶来相救。

简单的交代了两句之后。石林也坐回到椅子上,望着梁辛道:“我听小汐说,你联络了朋友,想要帮曲青石和柳亦翻案?打算怎么做?”

不料梁辛却摇了摇头:“现在还没不能说的。”他的意思很明显,信不过石林。

石林也不以为意,微笑着岔开了话题:“对了,我这里有你两个朋友,你见一见,他们两个知道一件天大的事!”说着,石林抬头,对着外面吩咐了一声。

过不多久,帐篷的门帘一挑,一黑一白、身材高挑、好像一对无常似的两个人,点头哈腰的走了进来,正是铜川时夹着‘日馋’开丧铺的两位掌柜,庄不周,宋恭谨!

铜川惨祸时,琅琊的灰袍铁面顺手也救了他们两个,后来青墨受伤,梁辛去找大司巫,就把他们留在了原地。

边关要塞被毁于一旦。这么大的事,青衣就算再怎么焦头烂额,也要派人追查,这两位掌柜的就九龙青衣抓住,秘密送到了石林这里。

以庄不周和宋恭谨的为人,进了九龙司,立刻把事情的经过全部说了出来,不仅如此,石林还在无意间,从他们的口中的得知了一件大事!

‘黑白无常’这些日子过的提心吊胆,生怕因为知道铜川惨祸的真相,无端端的会被九龙司灭口,在见到梁辛之后,哥俩同时一愣,异口同声的问道:“你也被抓来了?”

随即庄不周就反应了过来,梁辛认识琅琊、认识东篱、宋红袍、灰袍铁面,背景大的不得了,不可能是被抓来的,刚忙摆出一副惊喜的模样,抢上几步:“梁掌柜的,您还好?这些日子咱们可惦记着您老,还有曲老掌柜的……”

宋恭谨也绕过弯来了,不过他比庄不周略微实在一点,直接哭丧着脸对梁辛道:“您大人大量,别跟在计较铜川时的那点事,我们兄弟有眼无珠,不知道您是高人啊!”

梁辛看见他们两个,还真有些开心的,心里早就不计较铜川时的‘恶意竞争’了。甚至隐隐还觉得,小小一座日馋,起起落落,其乐无穷,这份滋味还是拜黑白无常所赐,当下笑而摇头,却没多寒暄客气,直接问道:“您两位,还知道什么大事,说给我听听!”

庄不周偷眼望向石林,再得到许可之后,这才敢对梁辛开口:“您也知道,我们哥俩当年的老师,是位算命先生,不过恩师和我们不同,虽然靠着铜瓶里的恶鬼指点,有些投机取巧,可他老人家对周易玄学,是真心的喜爱。”

梁辛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眉毛一挑追问道:“风水?”

庄不周立刻做出了又惊又喜的夸张表情:“不错!他老人家摆的是算命摊子,可最痴迷的却是风水之术!”

宋恭谨从旁边插口补充:“他不给人看宅邸穴位,是因为他钻研的是大风水。于普通人没有用。”

黑白无常的师父,外号‘刘半仙’,其实水平很有限,但世上之事就是这样,酷爱下棋的臭棋篓子随处可见,刘半仙就是这样的人物,他就喜欢钻研玄学,但也的确钻研不出来啥,和赵庆父子相比,云泥之别。

不过,刘半仙自己的水平不行。他却养着一头通阴阳、辩气运、懂造化的厉鬼。刘半仙喜欢研究大风水,自然也少不了和这头丧物沟通,厉鬼曾经指点过他,想要看大风水,便要寻找‘通天之眼’之位,在‘通天眼’上勘察,天下灵元尽收眼底。

看大风水,有一个重要的前提条件,就是要身处局外。

就好像要观测河流,就必须得在岸上的高点。如果勘测者也在河中,身随水流,很难得出准确的结果。这便应上了一句俗语: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可这个道理说着简单,实现起来却困难,大风水指的是天地灵元的走向,整座中土都在这些灵元的覆盖之下,只不过浓度有别,想要置身于局外去勘测它们,谈何容易。

而‘通天眼’,指的便是中土间,永远恒定,无论风水如何变化,也不会受到影响的位置,如果风水师能够找到这个位置,天下风水变化尽收眼底!

庄不周尽量把‘通天眼’解释明白,可梁辛还是一头雾水,苦笑着摇头:“两位掌柜的还是直接往下说吧!”

庄不周赶忙拉进正题:“我师父曾经问过那头鬼,究竟哪里才是通天眼,那个鬼回答:东海之滨,在日出时第一线阳光的映射之处!”

日出之地,亘古不变,就算中土毁灭,太阳也照样升起,所以每日里第一线阳光投射的地方,实际上便是日出之地投映在中土上的坐标!

日出之地不会变,那这个坐标也不会变,所以这个地方。便是一处‘通天眼’了!

庄不周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师父找了许多年,终于确认,这个‘通天眼’,就在乾山临海的一处峭壁上!”

可惜刘半仙虽然确认了‘通天眼’的位置,但乾山是道家重地,岂容凡人随便窥探,刘半仙始终也没能亲自到‘通天眼’去看一看,引以为憾,到老至死也常常念叨不休,由此黑白无常也知道了这个事情。

梁辛长长的吐出了一口闷气,转头望向了石林指挥使,沉声道:“这次……事情大了!”

石林脸色阴冷,缓缓的点了点头!

乾山的案子,在脉络上终于清晰了:

国师通过无数项工程,改变了天地灵元的走势;

修真门宗、洞府受到了影响,灵元稀薄之下修炼进度缓慢;

正道修士都被拖慢了进度,不由得五大三粗不重视,便在东海乾的通天眼位置,修建望天台,实际上这座台阁是用来观测天地灵元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又为什么会变化;

为了避免天下修士的恐慌,五大三粗并未公布真相,大家都还以为望天台是东海乾自己盖着玩的,实际上,这座台阁的老板是高高在上的八大天门;

国师改变大风水,又不想被修真道发现,干脆砸掉了半座悬崖,连通天眼一起毁掉了。‘通天眼’的位置,必须是天然造化,现在那座悬崖被人为损坏,第一缕阳光的映射之地,已经做不得准了。时至此刻,梁辛完全确认,两位义兄是被冤枉的,这件大案的元凶,必定是国师;

东海乾被炸,对于五大三粗而言,不外乎是两种结果:一是凡间的朝廷要对付修真道;二是邪道中人混入了朝廷。无论哪种结果都是他们不能接受的,所以这一次,五大三粗大动干戈,不仅邀请天下修士共审嫌犯,自己也派出高手下山,这个态度再明显不过了:查出真相,出手剿灭;

国师通过某些渠道或者手段,探知了曲、柳二人在苦乃山的经历,所以才会诬陷他们。国师的目的很明显,要把这件案子办成‘私人恩怨’,什么通天眼望天台,一切都是巧合,曲青石和柳亦杀了南阳真人,怕东海乾发现真相报复,所以才提前动手,炸掉他们。

不久之前,梁辛在铜川时,自琅琊的口中得知东海乾被炸,做梦也不会想到,事情竟然如此可怕!

不是复杂,而是可怕!这件事的背景太大了!

石林也不避讳黑白无常,沉声道:“这件事,我已经无能为力了,即便明知凶手是国师,明知国师坑了曲青石和柳亦,明知国师要趁机除掉九龙司……我也无法出手反击,只能坐以待毙!”

庄不周和宋恭谨对望了一眼,哥俩的脸都灰了,乾山案的内幕,国师和九龙司的博弈,这些事情哪是他们哥俩有资格听的,石林说的越多,他们俩就死的越瓷实,到了现在,庄不周也豁出去了,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石林:“我不明白,把你推断出来的这些事情,在三堂会审时全部兜出去,九龙司不就保住了!”

话音刚落,石林霍然大笑,却没有一丝欢愉之意:“改变天下风水的工程,虽然是国师门下主持,但每一项都有朝廷的批文,是为公!曲青石柳亦与东海乾结仇,是为私!炸东海乾这件事,引公而起,修真道便会与朝廷开战;引私而起,只要砍了两个娃娃的脑袋,嘿,嘿嘿,九龙司被国师拔掉,朝廷没事,凡间没事;九龙司抖出实情,朝廷被毁,凡间大乱……连人间都没有了,还谈什么九龙司!”

庄不周还不死心,坚持道:“找我看,两个国师多半是邪道中人,咱们若能揭穿他们的老底儿,那朝廷便是被奸人蒙蔽……”

石林继续大笑着,摇头道:“揭穿他们?有证据么?我们说出推断,国师大可以一口咬定所有事情都是朝廷而为,最后还不是开战?”

大笑中,石林的声音僵硬而无奈,一挥手,将那块游骑的牌子扔给了梁辛,淡淡的说:“事到如今,我已无能为力,所以才请你来,想听听你的办法!”

梁辛接过游骑的命牌,却依旧摇头:“事情机密,现在还不能说。”跟着,他又望向了石林:“我会尽力而为!不过这块牌子是别人的,迟早要还回去,如果这趟差事我幸不辱命,你要再给我一块一摸一样的!”

石林稳稳的点头:“一言为定。”

第一零五章 雷云追袭

第一零五章

雷云追袭

根据九龙司的消息。区青石和柳亦现在就被关押在浩荡台之内,由两位国师亲自看押,整座台阁也早被司天监的人控制住,严加把守,九龙青衣根本插不上手。

后天的三堂会审,对于修士而言是完全公开的,梁辛打算跟在散修人群中见机谋事,又闲聊了几句之后,梁辛便告辞离开,自始至终没有提及过他和琅琊救人的计划。

后天,梁辛和琅琊的图谋是绝对的机密,事关两位义兄的生死,指挥使石林只是初次见面,梁辛当然还谈不上信任。

指挥使门口的那个肥壮汉子见他们出来,急忙对着将岸大叫:“老头,还吃羊腿不?”说着,抬手把一只刚刚烤好的羊腿扔了过来。

将岸大喜,接过羊腿笑道:“好小子,老夫欠你一条羊腿!你叫什么。”

肥壮汉子把满是油腻的大手在墨鱼袍上抹了抹,瓮声回答:“我叫子倾!”

梁辛和干爹都有点发愣,想不到这么个邋遢胖汉居然还有个如此文雅的名字。对望之下失声而笑。

小汐站在不远处,并没有过来,而是对着梁辛微微点头,说道:“后天再见!”说话之间,抬手抛过来一件事物。

梁辛接到手里一看,竟然是一只羊角脆!此刻已经是初冬时节,这种甜瓜早就下了季节,也只有特权者才有可能会耗费重金来保存,不过高官大员谁也不会去吃羊角脆,可见小汐为了弄这个东西,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小猴子大声欢呼,抢过来抱在了怀里,说什么也不肯撒手了,梁辛笑着对小汐挥了挥手,也没再多说什么,背着干爹抱着猴子,转身离去。

将岸伏在梁辛的背后,一边啃着羊腿,一边对他说道:“这个指挥使,倒是懂得用人。”

梁辛无所谓的笑了笑,他明白石林的确是没办法了,国师做下了这桩天大的案子,抓曲青石和柳亦顶缸,顺便还要扳倒始终和他们作对的九龙司,可国事为重,石林全没办法反击。

石林已经知道了铜川府的事情,还以为梁辛的身后趴伏着极大的实力。这才会想要借助于他,在帐篷里,石林把话说得很清楚,要翻案,还不能把国师改变风水的事情抖出来。

救人是梁辛本来就要做的事情,自然不会拒绝石林。

将岸自然早就了解了梁辛的计划,现在看干儿子信心满满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提醒道:“你和琅琊的计划不错,既能救人还能把朝廷从麻烦里拉出来,不过妖女不可信,你还是小心些。”

梁辛回过头对老头子说:“无妨的,琅琊要是不食言最好,如果她临时变卦,我便在会审时说出天下风水变化的真相!”

将岸皱眉:“怎么说来说去,又把话给说回来了,这样做的话修真道便会和朝廷开战了,人间大祸临头!”

“左面是天下人的死活,右面是我哥哥们的性命,弃左选右,也没什么可犹豫的!”说话的时候。梁辛的眼角直跳,跟着又补充一句:“把两位义兄换成您老,我也一样。”

将岸愣了愣,随即放声大笑!

现在的镇山,修士随处可见,不过现在来的大都是三山五岳的散修和小门宗,‘五大三粗’、‘一线天’、‘九九归一’和另外一些有名大派都还没来。

梁辛也没再去找琅琊,随便寻了个地方安顿下来,运行功法锻炼真元。

这些日子里,他的修炼,是三个方向齐头并进。

其一是将岸传授的身体协调之术,他已经悟到了身体本能的协调,身法大幅提高,不过距离最好的程度依旧差距不小,还需苦练。

其二是北斗星阵,头、肩、拳、膝七发连击,勾连星阵,比起原来单纯以拳头打星阵,现在的打阵速度不知快了多少,完全可以用来攻击对手。

第三则是锻炼本源,本源强大了,便不会再受星魂的影响,不仅是为了施展‘北斗拜紫薇’的阵法,也是为了实现‘天下人间’第二阶段做准备。

转眼月上中天,镇山虽然不高,但山上异常寒冷,北风咆哮翻卷,枯枝朽木被吹得摇摆不停,不停的发出哗哗的哀鸣。梁辛收功,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将岸正抱着羊角脆烤火,小猴子的怀里还抱着那颗羊角脆不舍得吃,时不时凑到鼻子跟前闻闻香气,满脸的馋像。

梁辛往火堆里添了些枯枝,和义父闲聊了一会,说来说去不外乎是兄长的案子、国师的图谋等等,正低声闲聊中,梁辛突然皱起了眉头,凝神思索了片刻之后一跃而起,对着义父道:“我要去浩荡台,见我两位义兄!”

将岸吓了一跳:“找死去是吧?两个国师都是六步高手!”

梁辛苦笑摇头:“刚才突然想到的,现在的情形,对于朝廷而言,一个应对不慎便是灭顶之灾,我是怕两个国师抬出大义来劝我两位兄长……认罪!”

将岸虽然是个老魔头,但一生之中都醉心于道,论起心思心机反而不如梁辛,在反应了片刻之后才明白他的意思。

这件案子关系着人间祸福,如果国师对两位义兄摆明事情,柳亦或许还不好说,可区青石多半会为了大义咬牙认罪,要真是这样。梁辛和琅琊的计划再怎么周密,也成了枉费心机!

这可不是件小事,老魔头双眉紧锁,沉声道:“凭你现在的修为,绝无法瞒过六步修士而潜进去,而且,说不定国师会寸步不离你那两个义兄……还有,浩荡台楼阁上百间,你知道他们被囚禁在哪里么?”

将岸越说,梁辛的脸色就越黑,可等到老头说完之后。梁辛却乐了,说了句:“您老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将岸看他还是要去,赶忙颤巍巍的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老头子自从脱险之后,始终没能恢复力气,他已经被困的太久,虽然有灵药续命,可身体机能严重退化,想要恢复绝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所以这次三堂会审,他帮不上梁辛什么忙。

梁辛也不知道哪来的信心,全不在乎的摇摇头,笑得满脸轻松:“不用,决不会有事!”说完转身就走,将岸追不上他,百忙之中把两个羊角脆一起扔给了梁辛:“带上猴子,被发现了就让它啐你!”

梁辛要不接,羊角脆非摔下山崖去不可,赶忙身子一晃接住了它,羊角脆犹自紧抱着自己的宝贝疙瘩……

浩荡台!

九十九座偏殿,八座大殿,六座正阁,正中一座大洪台,寓意大洪永治,八荒六合,天长地久!当年洪太祖骄傲不逊,不拜神不信仙,于镇山之上修建这片神庙,与其说是为了祭天,倒不如说是为了向青天宣告,中土之上,帝王人间!

只可惜后代不争气,迷恋长生笃信仙法,把修士高高捧奉于头顶……

凄冷寒山,一座座大殿鳞次栉比,沿着山势层层递进,仿佛一头亘古神兽。稳稳端坐与呼啸的寒风之中,睥睨天下!

梁辛站在浩荡台半里处,仰望着这一片雄伟到让自己发慌的神殿,正要有所行动时,突然一个动听而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梁辛,不可造次!”

话音落处香风飘摇,琅琊已经跃到了他的身旁,毫不忌讳的牵住他的手,想要拉他远离此处,低声道:“你要进去只有死路一条,后天的三堂会审,就算曲青石和柳亦认罪,等咱们发动之后他们也大可翻供,别枉送了性命。”

梁辛站着没动,侧目望着琅琊:“你怎么知道的?”

琅琊展颜而笑,带着几分自豪:“也不怎么难猜了!”虽然她不像梁辛那样了解乾山被炸的真正背景,不过也猜出了大概的经过,更料到梁辛有可能会夜探浩荡台,去找他的两位兄长。

现在的梁辛,已经从‘石脉’直接升级到‘天下人间’,琅琊当然不容他去送死,所以赶来阻拦他。

梁辛却毫不领情,微微一挣甩开了琅琊的手,莫名其妙的说了句:“羊角脆也是我的亲人的。”

琅琊张着小嘴,微微愣了片刻,随即又嘻嘻一笑:“被你猜到了!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找你方便,不会伤人……也不会伤猴子。”

镇山虽然不大,但毕竟也是做正经的山川,琅琊来阻拦自己不足为奇,可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找到他了。梁辛心有怀疑,再回溯往事,琅琊每次要找他似乎都容易的很,自己身上恐怕被她种下了‘铭心刺’一类的法术,可白天的时候,琅琊见到自己又无比的惊讶,以梁辛的心思,又如何猜不到,是小猴子被她做了手脚。

琅琊撅起红红的嘴唇,口中嘟囔着什么,伸出两根手指,好像捉虫似的在羊角脆身上一捏,只加一颗绿色的草芽出现在她的指尖,草芽在扭曲挣扎了片刻后便枯萎成灰。

羊角脆满脸戒备的瞪着琅琊,在确定她不是来抢‘羊角脆’的之后,明显松了口气。

琅琊拍了拍手,摆出了一副气闷的模样:“现在好了,以后再也找不到你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白玉雕琢的铃铛,硬塞到梁辛手中:“这个你拿着,只要在中土之内,你有事就捏碎它,我就算正拜堂成亲也会赶去救你!”

妖女又笑了:“要是有一天,你手里的这只铃铛无端响起的话……”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估计你也不会来救我!”

白玉铃铛,触手温润,梁辛没多说什么,把它收进了怀里,琅琊见他收下铃铛,似乎一下子高兴起了,再度拉起梁辛做事欲走,想要离开这片危险之地。

可梁辛还是没动,摇头道:“两位义兄不能认罪,否则咱们太被动了。”

琅琊微怒,嗔道:“你进去就是送死,不仅救不了人……”

她正说着半截,梁辛突然哈哈一笑,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陡然提声大喝!

“大哥,二哥,老三来了,这场官司咱能赢,莫听秃驴胡说!切记,不可胡乱认罪!”

七蛊星魂滚滚运转,将梁辛的声音送入云霄,一时间睡兽碎梦,寒鸦乱飞,整座镇山都被惊醒,随即一阵笑声远远传来:“知道了!”

声音苍老,却带着几分无论如何也抹之不掉的阴狠味道,正是曲青石的回答!

曲青石还能提起呼喝,看来并没受太多的苦。梁辛放声大笑,回过头对着琅琊一挑眉毛:“传句话,也不一定就要进去的!”

琅琊的确没想到,梁辛居然还有这种急智,先是愕然,随即也咯咯的笑出了声,正想跟着附和两句,不料梁辛的脸色陡然一变,抬手将她狠狠的掷了出去,而自己则仿若箭矢,向着相反的方向暴退。

随即,刺眼的强光划破夜空,把寒山、神庙都映出一片模糊的狠戾!

黑暗的天空中,一片雷云风驰电掣,追向梁辛!

紫蛇妖娆,穿梭于雷云之间,顷刻消失又转眼出现,只在眼中流下一道道斑驳的残像!

与此同时,一个带着几分怒意的声音,自浩荡台中响起:“邪道妖人,扰乱视听,死有余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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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明天开始吧,恢复大章的更新了,字数不会亏的,大家知道,我比较喜欢写大章,感觉情节上会更完整。

每天晚饭的时候更新,希望继续关注,谢谢。

另外,这章出的实在太晚了,对不住大家。本来就是个情节过渡,可写来写去总是不满意,没有存稿了,时间压力很大,可总忍不住矫情的去推去改。有时候觉得自己可也真够笨的了~~

第一零六章 腊月二十

第一零六章

腊月二十

突然出现的,并不是一道神雷。而是一片雷云!

梁辛开始时想逃,可很快发现自己纵跃的速度远远比不上雷云的追袭,干脆站住了脚步……

雷云压在梁辛的头顶,似乎是在戏弄猎物的恶兽,并未急着劈落神雷,而是开始缓缓的旋转起来,一层层紫弧在雷云中闪过,凶戾得让人窒息!

琅琊刚刚被梁辛甩到一旁,此刻才刚刚跳起来,俏脸上满是焦急与恐惧,有心帮忙,可这道雷云,绝不是她能抵御的,饶是妖女机变百出,此刻也只有干着急的份。

终于,雷云一震,刺目的强光震裂长空,十余道神雷轰然绽放,宛若天神的银鞭,狠狠击落。远远望去,连串的闪电交织成网。必杀梁辛。

雷法一动,梁辛也动了!

梁辛的动作诡异而丑陋,时而肩膀紧缩、时而手脚乱甩,甚至有时候还在学‘瘸子跳远’,可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刚好避开自天空劈落的雷法,看上去险到了极点,偏偏却连一根汗毛都不曾受伤。

天上的雷云方圆十余丈,却仿佛蕴含了万道天雷,毫不停歇,层层劈落;而梁辛也突然被‘万兽附体’,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层出不穷,每每于千钧一发之际,总能够躲开被天雷灭顶的厄运!

远处的琅琊呆立当堂,眸子里尽是骇然,即便猜到梁辛必有奇遇,可她也无论如何不敢相信眼前正发生的一切。

那些丑陋的动作,在衔接之中顺畅而连贯,看得久了,竟然透出了些从容的味道,好像他不是在雷法中躲避、逃命,而是在晃晃天雷之中图腾狂舞!

雷声荡漾,满山皆惊,散修们惊疑不定,有些谨慎之人已经取出法宝,凝神远望着浩荡台的方向。

九龙司大营中,青衣们脸色沉稳。不发一言各自守住岗位;负责守卫指挥使帐篷的胖汉子倾满脸狰狞,拎着自己的两把巨斧,躁动的走来走来;小汐眉头微皱,眉角轻轻的跳着,清丽的小脸上铺满了虐戾。

后山的将岸却根本不去看远处荡漾的雷光,老头子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身前的篝火,嘴里却不自觉的喃喃念叨:躲得过,别死啊。.

而此刻的梁辛,早已将外物摒弃,心思里一片空明,全副精神溶入了身体,要做的,也仅仅是躲过这一道天雷,然后静静等待着下一次危机的降临,再躲……

心思转圜,将身体的本能化作身法,不管天塌地陷,我只当在猴儿谷里绕树!

即便是快若闪电的天雷道法,在击中自己之前也有征兆——当激雷成形时,身上的汗毛都被其吸引,微微晃动。这微小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就是梁辛躲避天雷的风向标。

身体做出的反应,比着他的灵元真气要快上一线,这一线,就是他活命的关键!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也只有梁辛自己心里明白,他每一次躲避,实际都是在神雷击落之前。若等天雷落下时再躲,他的身法再快三倍也只有死路一条。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在远处失神观战的琅琊却感觉仿佛过了寒暑四季般漫长,身处雷云之下的梁辛,根本就忘了时间的存在!

羊角脆早就吓傻了,双眼紧闭,一只手拼命抱着梁辛的脖子,另一只紧紧搂住自己的香瓜,估计心里正在后悔,早知如此,应该先把它吃掉才对……

终于,轰鸣隐没,在最后一串尤其粗大的神雷斩落凡尘之后,雷云消散于无形。

梁辛也站住了脚步,抬头看看天空,又转头看看琅琊,目光突然一转,满脸狰狞的瞪向浩荡台,纵声长啸:“王八蛋,再来啊!”

琅琊狠狠的一跺脚,骂道:“傻子,还不快跑!”

梁辛这才一惊而行。惊骇的怪叫中,两人一个上山,一个下山,撒腿就跑……浩荡台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畅快的大笑,正是曲青石!柳亦也在笑,不过他的本事小,没办法把自己的笑声送出来,可哪又有什么关系,柳黑子照样手捂肚皮,笑的眼泪横流,对着他们兄弟身前不远处的两个和尚笑着骂道:“秃驴,我那兄弟岂是你们能杀的!”

曲青石、柳亦两人被国师亲自抓走,并没有受到虐待,甚至连武功都没被废去,只不过被玄铁链锁住了双脚。

他们两人被关在浩荡台西侧,象征着六合之西的白虎阁中,也正如所有人猜测的那样,由两位国师亲自看押。

柳亦继续笑着:“两位国师,你们也听我兄弟说的话了,劝我们认罪的事情,就不用再提了!”

大洪朝两位国师是一对师兄弟,师兄法号麒麟。看上去已入耄耋之年,牙齿都掉的精光,干瘪的嘴唇凹陷,满脸都是深深的皱纹,连光秃秃的头皮也不例外;

师弟法号千煌,四十几岁的模样,身体微胖,长的珠圆玉润,白面无须,刚刚出手施展雷法,想要置梁辛于死地的就是他。千煌烦透了柳老大的聒噪。抬手一挥,曲青石和柳亦两人同时闷哼,昏了过去。

十二月二十日马上就要到了,两位国师肩负重任,从不曾离开犯人半步,这么多天里一直平安无事,可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人明目张胆的跑到浩荡台门口对着囚犯喊话。

千煌身负六步逍遥境的修为,精擅雷法,梁辛那点修为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不过为了杀一儆百,他还是唤出了一道雷云。

虽然不是全力出手,可这道雷云就连五步初阶的高手也抗不过,却不料被对方的古怪身法尽数躲过,随即逃之夭夭……

麒麟和尚老的好像随时都会死掉,轻轻的叹了口气:“看守犯人要紧,不用去理会那些小妖怪了,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千煌和尚双掌合十,恭声道:“谨遵师兄教诲。”

随即,两个和尚各自打坐,再没有一言半语的交谈,两位青衣陷入沉睡,整座浩荡台陷入漆黑与寂静之中……

梁辛生怕还有雷云追杀自己,不敢停留半步,转身逃离浩荡台,可没想到刚跑了两步,脚下发软一个狗啃泥就摔在了地上。直到摔倒在地,他才发现自己全身酸软,身体好像要散架似的,全没了一丝力气。

刚刚那一场对抗,身体发挥到淋漓尽致,前后不过盏茶的功夫,却耗尽了所有的体力。梁辛深吸了口气,勉强爬起来,看看浩荡台中已经安静了下来,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踉踉跄跄的跑向后山。去找干爹去了……

第二天,又有大批的修士赶到,可修真正道中的主要力量依旧没有现身,这倒没什么奇怪,大门宗自然有大门宗的气派,和凡间朝廷会审凶犯,又何必早早的赶来等着。

琅琊也好,青衣也罢,都不曾再来找梁辛,梁辛也乐得清静,昨夜那场激斗,对他而言,无疑是一场恰到好处的训练。于雷光交错之间,梁辛对身体的控制更上层楼,只不过这种训练,一个应对不慎,就会死于葬身之地的训练,最好别太频繁。

羊角脆天性通灵,在昨晚的雷暴之中,就已经悟出了‘天下人间,来不及’的大道,回来之后立刻吃掉了自己的香瓜。

白天安宁,晚上也格外清静,所有人都早早休息,养足精神等着明天的大戏开锣!

梁辛却用功不辍,静坐在干爹身边,催动真元运转心法,他自己也没数究竟转了几个大周天,只知道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微白,身前的篝火已残,义父将岸正裹着毯子呼呼大睡,小猴子也挤在老头的被窝里,从毯子印迹上,能够清晰的看到它高高撅起的屁股……

等到天色大亮,梁辛抱着小猴,背起干爹,一起赶赴浩荡台,等到了地方一看,山坡上早已人满为患。

镇山的事情凡人躲避还来不及,没有谁敢来看这个热闹,现在在场的都是修天之人。

修真道上太平了几百年,正道休养生息,大小门宗、散修多如牛毛,这一场三堂会审,一线天早已传讯天下,邀请各路修士共做中正,这个面子任谁都要给,这场热闹更是一定要来看,各个门宗,宗主带着心腹高手、弟子,三山五岳,散修呼朋唤友结伴而行,此刻聚在浩荡台之前的,足足有数千人。

只不过,八大门宗、一线天、九九归一和其他一些有名号的大门宗将至,提早赶来的修士们谁也不敢卖弄神通浮在半空,全都老老实实的站在地面上。

三堂会审,定于辰时、日禺之刻,修士们早都停止了交谈,个个神态严肃,静立于浩荡台前,镇山之上一片肃穆,梁辛张望了一会,看不到琅琊的踪迹,当下也不再费力寻找,背着爹抱着猴挤进了人群。

修士里豢养灵兽的大有人在,可今天的场合特殊,他们全都把灵兽封在结印中,谁也没有放出来,现在看着梁辛模样古怪的挤进来,人人侧目,情不自禁的错动脚步,离他远点,免得一会等高人驾临,还以为自己和这个怪小子是一伙的。

距离辰时还有多半个时辰的时候,吱吱呀呀门轴响动,浩荡台的朱红巨门缓缓打开,两位国师之一的千煌和尚出现在众人眼前,躬身道:“会审之刻即至,还请诸位仙家进入浩荡台中等候,贫僧千煌,恭迎诸位法驾!”

措辞客气,语气和蔼,可声音却直透云霄,在半空里反复回荡,久经不散。

梁辛立刻认出了他的声音,回头对他干爹告状:“前天夜里,就是他用雷法轰我!”

将岸大模大样的点点头:“知道了!”

大群的司天监官员、差役在头前引路,修士们当然不会像抢菜的凡人那样一拥而入,秩序都好得很......

皇家神庙,气宇恢宏,梁辛混在修士之中,一路沿阶而上,穿过层层叠叠的楼阁台宇,向上走了足足有数里之遥,眼前豁然一亮,一座巨大的平台豁然出现在他眼前!

平台半人高矮,却足足方圆百丈,正圆形,由大块的青玉镶砌而成,四周雕刻着祥云灵山,千万福瑞,正是浩荡台的中心:大洪台。今天的三堂会审之处,便是这里。

现在进场的修士们自知没资格上台,纷纷散开,围着高台环绕而立。

大洪台上,已经搭起了三座审台,并无主次之分,呈三足鼎立之势。两位国师并肩而立,对着台下躬身施礼,自然少不了一番恭敬客气。在场的修士本来谁也不把两个国师放在眼中,可前夜中那片雷云的威力有目共睹,不少老成者都收起了轻视之心,趁着正主未至,也拱手还礼,打上几句哈哈。

终于,一阵钟声浩荡,响遍山峦,辰时已至!

就在钟声敲响的同时,天空里霍然响起一阵灵鸟长鸣,只见姹紫嫣红各色豪光,交织成一道长虹,从天角尽头扑卷而至,直直映射到大洪台中,旋即一片仙乐之声隐隐从天空传来,百多名器宇轩昂的修士,或催动法宝,或驾驭神兽,裹荡着煌煌天威疾飞而至。

这便是仙家气派,与凡间朝廷三堂会审,又岂能提早到场?

麒麟和尚踏上一步,对着赶来的重要人物躬身施礼:“弟子麒麟,恭迎诸位上仙法驾!”

提前到场的修士们也赶忙躬身施礼,乱乱哄哄的各自发喊,反正谁也听不清他们喊得是什么……

祥光一敛,云霞尽散,天空又恢复了湛湛青蓝,那些修士都已经落在高台之上。梁辛看的又羡慕又头大,虽然明知是大场面,可一下子跳下来一群人,他可分不清谁是谁,看看左右,琅琊不在,这次可没人给他指点介绍。

这一群人,除了五大三粗和一线天的人之外,主要都是‘九九归一’和另外十几个仅次于他们的大门宗首脑,因为地位崇高,因而得以与八大天门派来压阵的高手同行。

那些随行之人早有默契,落在高台上,对着几个重要人物施礼告罪,便下了大洪台,融入散修之中。

一转眼,高台上便只剩下了十几个人,一个满面红光的胖老道踏上两步,开口道:“贫道木剑,一线天长老会天字执事,拜见诸位同道!”

一线天八位长老,列成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席位,其中以天字位为主执,这次三堂会审,一线天的八位长老齐至,不过总不能八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一起来审案子,所以大小事宜,都由这个天字执事代表。

木剑说完,一线天里的其余七位长老也各用三言两语报上身份,随即退到了一旁。不久前金玉堂的顾碎死在铜川,那个位置又被补齐。

一线天退开之后,一个身着宝蓝道袍的矮小老道,踏上几步,比起木剑态度要恭谨的多,对着台下一躬及地,这才开口:“贫道朝阳子,东海乾山道掌门,乾山之事天下皆知,老道便不在多嘴学舌,只求诸位念在同道之谊,主持公道。朝阳子感激涕零!”说完,带领着身后的几位弟子,又是深深一揖。

随后,又有两个人彼此客套着,你谦我让的走上台前,一个穿金戴银浑身富贵的大胖子推让不过,当先开口,对着台下笑道:“在下顾回头,在金玉堂九位护法中列位第七,今日得见诸位前辈高人,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说完,便仰头大笑,果然是一副开心无比的模样。

另一个人是个三十岁左右,**模样的女子,长相一般,但口鼻圆润,透着一股端庄之气,对着台下微笑点头,说话之间却比着顾回头还要更客气:“晚辈秦孑,出身离人谷,见过诸位仙家!”说着,万福施礼。

一旁的顾回头哈哈笑着说道:“秦大家贵为离人谷三大祭酒之首,还要自称晚辈,可着实太客气了。”

台下的修士们不敢议论,但人人心中都有些惊疑,‘五大三粗’久不出世,这次三堂会审能惊动他们,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了。可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虽然只有两家派了人来,但来人的身份却如此尊贵!

一个护法,一个祭酒,都是仅次于掌门的重要人物。

表明身份之后,顾回头继续笑道:“这次秦大家与在下,受八大门宗所托,来听一听这堂案子,事关重大我们不敢独断专行,这才通过一线天的弟子传书天下,广邀同道共做公证!待会审案时,有哪位有位异议,都可开口发言。”

秦孑也跟着微笑开口:“不过诸位还要讲个先后顺序,如果有什么话说,就请上台来讲,若是都在台下开口,这么多人……这堂案子可就没法审了。”

一众修士都跟着哄笑,梁辛却听的眼角直跳,这么多人,谁都可以上台说话?那就是说谁等开审之后,谁都能跳上去对着两位义兄指手画脚去审上两句?想到此,梁辛已经模棱起眼睛,虎视眈眈从人群里看开去,好像恨不得要先把敢上台的揪出来痛打一顿。

“另外,”秦孑顿了顿之后,又说道:“趁着这个机会,还有件事要和大家交代一下,等审过了案子,还请大家再稍等片刻!”

说完,两个重要人物对望了一眼,彼此点点头,也退开了。

趴在梁辛身后的将岸满脸的不耐烦,终于忍过了前面的一派唠叨,两眼放光的笑道:“哈,好戏开锣!”

因为顾回头和秦孑现身,台下的修士们除了还礼之外,谁都不能说话,此刻正一片安静,老头子突然怪笑了一声,惹得不少人都侧目而视。将岸哪会管这些‘闲杂人等’,倒是梁辛,翻着大眼珠子一个一个的回瞪,忙的不亦乐乎。

一线天的天字执事木剑老道,对着两位大洪国师道:“三堂会审,一线天与东海乾已至,请问国师,朝廷一方,又谁来出审。”

麒麟和尚颤颤巍巍的回答:“便由我们师兄弟,代表朝……”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从山下远远的传递了上来:“大洪天朝,熙宗皇帝陛下驾临镇山,凡我大洪子民,速来迎接圣驾!”

哄的一声,镇山上下,乱成一团!

现在的镇山上不全是修士,别的不说,浩荡台中,司天监的差官上千,后山上,还藏着个青衣大营,这些都是大洪子民,驾前太监喊得明白,全都得下山去迎驾。

无论是司天监还是九龙司,谁也没想到皇帝会亲自来掺和这件事,两位国师面露惊讶,对望了一眼之后,麒麟对着千煌和尚无奈道:“我带人去接驾……你留下看守犯人,多加小心。”

大国师麒麟对着天下修士告了个罪,带着大群的司天监官员,乱哄哄的向着山下跑去,刚跑了没两步,正遇上指挥使石林领着一大群青衣乌泱下山。

国师与指挥使,本来是生死仇敌,此刻见面之下却都面露苦笑,带着自己的队伍下山去接驾。

尤其指挥使石林,心里惊疑不定,京师重地,九龙司世代经营,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会立刻得知,可这次皇帝亲赴镇山,自己竟然没有收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神庙之中,现在只剩下一大群修士,彼此相顾……大洪台上的高手,表情倒没什么变化,这些人最差的也是五步高手,心境如山,岿然不动。

梁辛回头,对将岸道:“爹,要不咱也下山看皇帝去?”

将岸伸手向着梁辛的后脑勺拍了一下:“皇帝有什么好看!那天晚上打你的和尚现在落单了。”

跟着,干爹对着留守的二国师千煌喝道:“前天晚上释放雷云的,便是你么?”

千煌抬头,望向将岸:“你是哪个?”

梁辛也迎上了千煌的目光,双方对望之下,他总觉得哪里有写不对劲,又盯住和尚看了一会这才恍然大悟,这个千煌,只用一只眼睛看着自己!

千煌的双目,竟然能够分别独立,左眼盯着梁辛,右眼盯着将岸。

梁辛突然想笑,心里琢磨,要是自己和干爹分开,一向左一向右,千煌该怎么办……

干爹将岸又把目光望向金玉堂和离人谷派来压阵的两大高手:“我与这和尚有私仇,想趁现在的空子算算旧账,你觉得怎样?”

秦孑一笑,伸手指了指身旁的顾回头:“一切都由顾先生做主。”

顾回头打了个哈哈:“我们俩只是受门宗差遣来听听案子,诸位前辈的私事可不敢干涉。”

将岸嘿嘿一笑,又望向了天字执事木剑老道:“一线天呢?”

木剑笑的挺客气:“咱们修道之人,切磋比试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线天虽然爱管闲事,可多少也有些自知之明,不会插手的。”

麒麟、千煌以前只是无名的散修,外人只道他们道心不稳贪慕人间富贵,所以躲在皇宫里为帝王炼不老丹,谁也不会去注意他们。可随着乾山被炸,两位国师也被推到了前台,五大三粗当然会对他们有所怀疑,现在将岸要找千煌的麻烦,对于一线天等人而言,是个最好的试探,自然不会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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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稿子写的比较赶,其实每次上传之后我都会检查,可有时候自己写的,自己看不出来错误,如果有疏忽的地方,兄弟们就给我书评留言,一定会奖励和加精的,谢谢!

第一零七章 打死勿论

第一零七章

打死勿论

千煌似乎早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白净的脸庞中,略略有些无奈,而更多的却是慈悲之意,对着将岸合十施礼,声音清淡:“既然是切磋,便请定下规矩吧。”

将岸大笑:“上阵父子兵,我们一起上,剩下的随便你。”

梁辛闻言一愣,随即感觉肩膀一紧,干爹的手稳稳的抓住了自己。

“打死勿论?”千煌姿势不变,只有眉梢微微一挑。

“死而无憾!”将岸继续笑着,话音刚落,梁辛猛然觉得身上的汗毛微微一紧,立刻一步跨出。旋即强光夺目,一道儿臂粗天雷从天而降,正砸在他先前的落脚之处!

这一击,满堂皆惊!

这一道落雷,威力足以将五步修士初阶击成重伤;而千煌和尚根本不曾做法施咒,只凭心意便在瞬间里凝成了这道法术!

顾回头和秦孑各自皱眉,对望了一眼,千煌和尚实力惊人。固然出乎意料,可让这两大高手更意外的,背着个爹抱着个猴的梁辛,竟然能在刻不容缓之间,避开这夺命一击!

这就好像一只蜗牛突然长出翅膀飞起来,从而躲过了一头猎豹的扑击……

梁辛哇哇怒叫,身子一晃扑向高台。

千煌早知梁辛的身法玄妙,神情不变双手结印,向着天空轻轻一扣,雷云又现!对付梁辛,只要雷云便足够了,二国师不能在五大三粗面前暴露真实修为,心里打定主意,最多只用到五步实力。

梁辛不用抬头就知道又是雷云,扑跃在半空里的势子,全不合道理的诡异一转,又兜回来一头扎进了人群中。

在场的修士,谁也没想到会这样,气的纷纷怒骂,同时向着四下里散开,千煌也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合拢手印,控制住雷云。将岸则哈哈大笑,对着梁辛骂道:“没点出息,上去打!”

只见梁辛的势子又是一震,复而扑向高台。

一次扑跃,半空之中两次掉头转向。却始终未动真元,这样的身法,饶是修士们见多识广,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千煌刻意隐瞒实力,这片雷云比着前天夜里那片还要小一些,其间蕴藏的雷法自然也少了一点,可当一道道雷霆绽放开来的时候,声势却不遑多让。

他算的精准,这次梁辛身上多背了个大活人,身法必然会受到影响。

千煌却不知道,正是因为前夜的雷阵洗礼,梁辛对协调、平衡的理解上又有突破,此刻虽然背着义父,但身法却更加纯熟,此刻不仅是在雷云下左躲右闪,甚至还在举足跨步中,向着他一步步逼近!

雷声轰鸣,数千人却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眯起眼睛,于电闪雷鸣之中,仔细盯着梁辛的身法。有资格来浩荡台的修士们无一不是有识之士,谁都能看出梁辛的身法虽然丑陋,可效率却极高,全身每一寸肌肉、每一个关节互相配合,于不可能之间,就那么怪里古怪,又从容不迫的穿梭去雷霆之间。

而一些高阶修士的神情,要愈发的凝重,他们全都能看得出,梁辛虽然身负声色境真元,可在眼前的这番拼斗中,依靠的完全是身体,他的真元根本就没有调动!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梁辛是在以一个凡人之力,来对抗着足以重创五步修士的雷法神通!要是这种本事在凡人中普及,那修士们趁早别再中土呆另外。

当然,这种想法有些偏执,梁辛的身体在以前的修炼中,已经被真元改造、提高了很多,普通人不可能有梁辛这么强的身体。

不过,事情的本质是不会错的,这场拼斗到现在为止,梁辛靠的,只是自己的身体!

雷电激荡,将岸的头发都根根直立,羊角脆也乍起了满身的绒毛,双眼紧闭,偶尔撩开一道缝隙向外一撇,又赶忙闭眼……

梁辛越跑越从容。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雷法发动时全凭身体去察觉,一双眼睛就紧紧盯着千煌,努力的向他靠近着……虽然梁辛还没想好,等靠上去了之后自己要干什么,动用七蛊星魂去打星阵么?那身法就维持不住了。

眼看着敌人步步逼近,千煌皱了下眉头,似乎惊讶于梁辛的进步,双手是一翻,新的手印之下,又一道雷云凌空而现!

两道雷云并拢重叠,雷法的威力陡增一倍,梁辛怪叫了一声,身子一转又想往人堆里扑,台下的修士们也不傻,一看他又要回来,呼啦啦的四下散开。趴在背后的将岸哭笑不得,笑骂道:“笨小子,别忘了你还有的爹!屏气凝神,全身放松,一切都随着我来动!”

话音落处,干爹将岸的身体倏然抖动了起来!

梁辛不管天上的雷云,不管身边的闪电。再不使一丝力气,全身都松弛了下来,仿佛变成了一只木偶,一切全凭将岸做主。

一代魔头,真元尽丧,可身体还在,他参悟本能而炼成的身法还在,此刻须发飞扬,仰头望着天空中的两道雷云,满脸都是狂放的笑容,肩膀、后背、四肢都在飞快的抖动着。带着梁辛一起突围,一瞬间里,他们的身形快了不知多少倍。

身形依旧怪异,可因为速度的激增,大洪台上陡然升起了一阵阴森的鬼魅气息,他们的动作已经化作了一连串黑色的光华,一闪、一闪、一闪!

在观战修士的眼中,只有这三次闪没,梁辛父子便已冲透雷云。

梁辛将猴子翻手交给干爹,七蛊星魂陡然流转,暴喝之中四肢大张,扑向了正满目惊异的千煌和尚。

一切都发生在转眼之间,片刻前梁辛马上就要被雷法吞灭,而可此却扑跃而起,千煌虽然意外,但六步修为反应如电,眉角轻跳之中,双手一盘,低声喝道:“障。”

只见一片巴掌大的绿叶,凌空而现见风陡长,转眼化作一道巨大的绿色屏障,挡在了千煌跟前,而梁辛却扑跃不停,几乎是一头趴在了绿叶障之上,随即星力连击,一连串,二十一击!

早在到达镇山之前,梁辛就靠着干爹传授的身法,连打星阵又得以突破,一月、二月、三月,三座大阵,二十一枚涟漪转眼勾连。

尤其妙的是,现在的拳阵由全身激发,速度比着原来提高几倍,已经完全可以用来当做攻击敌人的手段了。

一、二、三月,北斗指东,天下皆春!

三阵合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清甜春趣转眼弥漫,台下观战的修士之中,定力稍差者甚至情不自禁的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全身都暖洋洋的舒闲懒散。

旋即,巨力爆发

千煌不是轻敌,只是不想暴露真正的实力,他的绿叶障,也不过是件抵挡五步初阶修士全力一击的普通法宝。

梁辛和老头子的身法诡异,在逃命时或许管用,可说到打,还是要靠真正的力量。单以将岸而论,就算他的身法速度再快,能够冲过雷云,但没有力气,无法发动神通,也根本伤不了千煌和尚。

所以千煌虽惊却不乱,梁辛的真元摆在那里,这是做不了假的事情,不过只是个勉强够到声色境的修为,这件绿叶障足够他打上一百年,可谁又能想到,这小子三步修为、四步之力、而打出的拳阵,却是五步中阶的全力一击!

五步初阶的防御法宝,对上五步中阶的倾力攻击,绿叶障只来得及发出半声哀鸣便轰然散碎!

哄的一声,惊呼四起,若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天下间还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千煌和尚也猝不及防,被巨力掀起重重跌到了高台边缘。

台下的修士们,再望向梁辛的眼神也都在不知不觉里变化了……古怪的身法,古怪的拳阵,在众人眼里,梁辛就是个怪胎。

千煌和尚站起来,双手合十,对着梁辛微微躬身:“两位施主神通了得,和尚望尘莫及,认输了。”

梁辛还以为他又要发动雷法,忙不迭的往旁边一跳,结果什么都没有,二国师宁可认输,也不愿显露六步之力。

此刻,琅琊正躲在人群中,俏脸上隐藏不住的兴奋,这一战虽然短暂,可梁辛显露的实力,比着不久前绝对有了一个质的飞跃,就算骑上金翅大鹏鸟,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一个多月里,进步如此迅猛。除非……天下人间!

一想到‘天下人间’,琅琊的五脏六腑都有些发痒了,关于救人、翻案的一切她都已经布置妥当,能不能成事,就看天意了,等着梁辛下台,她便要靠上去,在得到功法前寸步不离他的左右。

按照琅琊对他的了解,既然二国师认输了,梁辛多半会傻笑几声,就此下台。

可现在,梁辛丝毫没有下台的意思,而是指着散落于四周的绿叶障残骸笑道:“我是用北斗星阵打碎这件宝贝的……在鄞州兔几丘,我也用这个神通对付过海棠和尚。”

二国师的眼皮低垂,闻言后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头,却没多说什么。

梁辛却不依不饶,扳起了手指一个一个的数道:“海棠、铃铛、琉璃、铿锵、白毫……还有个佟兵郎,你的这些弟子,人人不得好死。”

千煌和尚抬起头,露出了个笑容,淡淡的说了句:“都是些好孩子,死了可惜了。”却依旧没有动手的意思。

梁辛哪是报前夜的雷云之仇那么简单,他是在找二国师的麻烦。他是想激怒千煌。

妖女不可尽信,想要救两位兄长,就不由得他不多做一份安排、多加一层保险,只要能逼出千煌的真实修为,待会的那场官司里他便占据上风。

石林、梁辛、琅琊甚至庄不周,都能猜出国师是邪道的高手,改变气运就是为了拖住正道的后腿,可关键是他们拿不出证据。无法证明国师是邪修,那国师就是朝廷的人,所做的一切皆为公事,改变天下风水的也从邪道变成了朝廷。

可若是能逼出千煌真正的修为呢?一个逍遥境的大宗师,又怎么可能贪慕人间富贵。

对于修道者而言,逍遥境是一道分水岭。六步之下只能算是修士,而六步之后便是宗师境界了。如果不算‘五大三粗’这八大天门,放眼整个修真道,修炼者多如牛毛,而真正能够达到逍遥境的宗师,‘九九归一’加在一起,一共也只有五个。

五大三粗派驻一线天长老会的弟子,无一例外都是五步大成的修为,一旦其中有人突破到逍遥境,就会被门宗召回,换人顶替。

换个角度来看,达到逍遥境的修士,已经有资格成为天道的一部分了。

逍遥境的国师?不属于任何正道门派的六步修士?负责调查乾山惨案的大宗师?

只要能逼出国师的修为,便不由得一线天、五大三粗这些人不怀疑了。

另外,梁辛也曾经想过,两个国师偷改气运,会不会和东篱先生、宋红袍一样,都是先祖留下的暗棋,可最终他还是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两个国师杀起青衣来,毫不忌惮!

逼得千煌和尚露出真本事,这是梁辛的小算盘,先不管事情后续如何发展,都要先把国师真正的修为逼出来再说。等国师一发飙,他就往秦孑和顾回头身后去躲……

只不过他原来想的是等审案开始,再想办法找麻烦,可他老爹却提前发动,要给儿子报仇。

可惜,即便是在干爹的帮助下,他也无法逼出千煌真正的实力。

梁辛数过了国师六个惨死的弟子,千煌却依旧无动于衷,逍遥境的道心,根本就不是他能够理解的。

梁辛似乎有些无奈,叹了口气,最后望向千煌:“解铃镇里的人,是被我救了下来,他们知道的事情,我自然也已经知……”

话还没说完,苍穹中猛的滚过一连串的闷雷,宛若暴雨前的憋闷,一股让人心神不宁的强大威压,弥漫张扬。

千煌和尚不知何时已经飘身在半空,正眉头微皱,侧头望着梁辛:“你这孩子脑筋不好,想要寻死,何必罗里罗嗦的说前面那些事,直接说解铃镇便可以了”

在和尚身后,乌云滚荡!

顾回头眯起了眼睛,秦孑则双手背负挺起了胸膛,一起抬头望向了半空里的千煌,不过却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千煌依旧没有动怒,可解铃镇、赵庆父子的事情,却绝不容梁辛在这里说出来,而此刻,他蓄势待发的,只是五步大成的神通,当着五大三粗的面,‘六步’这个雷池,他决不能跨。

梁辛见识浅薄,分不清五步大成和六步的区别,但是单凭身体的感觉,他就明白自己绝不可能躲过千煌和尚这一击,就算心里有什么妙计,也得先把小命保住了再说,当下想也不想,撒腿就往秦孑和顾回头那里跑。

不料这两个来自八大天门的高手同时对自己一笑,身形一晃竟然飞上了半空,根本不去护他。

两大高手要看千煌的真正本领,又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手阻拦。

大洪台上的其他修士,也纷纷施展身法,全都飞跃到空中,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一线天的木剑还在呵呵的笑道:“事先约定,打死勿论,没人可以插手!”

梁辛千算万算,却漏了一个足以致命的关键,脸色苍白一片。为救义兄,事情败了,死便死,可身后还有个被困千年才刚刚重返人间的干爹。

梁辛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把老头放下独自去迎敌,不料将岸笑着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笨小子,别忘了你还有的爹!”说着伸出了双手,右手的袖子在羊角脆的嘴巴上一抹,左手则稳稳的抓着梁辛的手,沉声道:“拿来!”

漫天乌云滚荡,观战的修士们情不自禁的向后退开,琅琊眼看着‘天下人间’要遭雷劈,急的咬碎了银牙。

闷雷声忽然扩大了千万倍,一道足有磨盘粗细的金色激雷,自半空里扑跃而出,向着梁辛狠狠劈落!

而于此同时,大洪台上响起了一声夜枭般的怪笑!干爹将岸,突然挺直了腰板,就从梁辛的背上一步跨出,仿佛脚下有着一架无形的楼梯,凌空蹬高了一步,抬手,出拳,稳稳打在了粗豪的闪电上。

势无可当的天雷,竟真的被老魔头的一拳,砸得顿住了!

怪笑不停,跨步不停,出拳不停!声声大笑里,老魔头衣袂猎猎,一步步走上半空,而他的拳也越打越快!也许是老头子的拳头太快了,以至于观战之人都产生了一个古怪的错觉:那粗豪的闪电……变慢了?

先前还宛若怒龙、摇头摆尾的粗大闪电,此刻好像被抽掉了筋骨的蛇子,就那么凝在半空,愣愣发呆。

千多年前,天下人间震惊海内,可老魔头出手只为印证功法,专挑正道中的绝顶高手约战,所有的对手都已化为枯骨,所以‘天下人间’虽然盛名不衰,但是真正认识这道神通的人却几乎没有,此刻老魔头大显伸手,观战的修士们只觉得不可思议,却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他的身份。

只有琅琊的眸子晶亮,一眨不眨的盯着半空。

身处将岸拳风之内的千煌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被一股自无法想象的力量禁锢住了!从里到外,一切的一切都被禁锢,真元流转的速度,比着蜗牛还慢,即便他想爆发真正的力量也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化身神魔的老头子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

梁辛则盘坐在地,摒心静气,甚至都不抬头看一眼头顶上的对峙,他在集中全部的精神,来压制身体中烦躁不已的星魂,六道星魂。

片刻前父子双手相握,梁辛把一道星魂度入将岸体内,老魔头悍然发动‘天下人间’,凭得就是这一道星魂的力气!

七道星魂之间彼此联系,将岸想要借用一道星魂发动神通,梁辛就必须压制住自己身体中的其他六只。

将岸已经一千年没打人了,此刻当着天下修士的面,满身桀狂比着天上的乌云还要更汹涌,在定住闪电与敌人之后,大步走到千煌跟前,左手挥扬……啪,清脆的耳光声响彻全场!

同样传遍全场的还有将岸的怪笑:“我儿子,岂是你能打的!”

千煌不能动弹,连眼神都在‘天下人间’之中被桎梏,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将岸。

一记耳光之后,将岸又好像心疼眼前这个白面和尚似的,抬起右手,将袖子上蹭到的羊角脆口水,小心翼翼的抹到了千煌的脸上。

跟着,老头子笑的就像刚堵了邻居家烟囱的顽童,又得意又高兴还带着几分害怕,一溜烟的跑回到梁辛的后背上,伸手将星魂之力换给了儿子,不住口的催促道:“快跑,往哪躲你最有经验……”

梁辛不用再控制星魂,仰头脖子挪动脚步,直到确定自己就在千煌和尚脚底下,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此刻,天下人间的劲力犹在,千煌和尚不能稍动,可谁也没注意,他的双眼已经变得血红。

大群的修士,包括顾、秦二人都在纳闷,梁辛父子好像避雨似的,跑到千煌和尚的正下方,究竟是在做什么。

顾回头咳嗽了一声,对着梁辛父子点头笑道:“想不到啊!老子英雄儿好汉,两位算得上是修真道上的天才奇葩!敢问老爷子和小兄弟怎么称呼,师承何处,以后大家多亲近!”

将岸抬头笑呵呵的回答:“我们爷俩都是无名散修,修为么,您老也能看得出来,浅薄的很,依仗的就是些江湖门道,出其不意占了国师的便宜,纯粹是运气。”

梁辛也抬起头,附和着笑道:“运气,就是运气!”

另一个高手秦孑皱眉,在她看来,梁辛笑容总有些使坏的味道……

顾回头知道眼下也不是问话的时候,笑了笑又扯开了话题:“我看您二位占位讲究,忍不住还想多嘴问一句,您这是想要踏住什么阵法…..”

梁辛再也忍不住了,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把周围数千人都闹懵了,而就在此刻,一声淬厉的巨响,始终停在半空的那道闪电轰然劈落于空地,将岸的‘天下人间’之力尽数消散。

千煌和尚目眦尽裂,仰天发出一阵凄厉的长嗥,旋即,本就不算清朗的天空一下子黑暗了起来,如墨汁般的乌云从四面八方集结而至,被怒火彻底烧毁神智的千煌妖僧,拼出了全部修为,嘶声怒吼间,万道雷霆迸发!

刚才见梁辛父子必死,却飞上天空袖手不救的顾回头、秦孑,终于明白梁辛在笑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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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八章 三堂会审

第一零八章

三堂会审

一声仿佛天崩地裂的巨响之下。千万道惊雷同时绽裂而出!

千煌原本白净平和的脸膛早已扭曲了,口中时而狂笑,时候嚎啕,无数紫蛇狰狞摇摆,映衬在他身后,远远望去,被世人视做神明、被皇家奉若仙佛的二国师,此刻正化身狂魔,挥手向处便是天雷倾泻!

和其他人一样,千煌沾上了羊角脆的口水,也转眼发狂,苦心隐藏的六步修为尽数爆发,唤出煌煌天雷,漫无目的的四处乱打。

先前不管梁辛死活,飞到天上看热闹的一群修士首当其冲,两个来自五大三粗的高手吓得同时怪叫了半声,任他们再怎么心机深沉,也猜不到千煌和尚会发疯。猝不及防之下,被突然降下的雷法打了个手忙脚乱,顾回头更是被一道神雷砸了个正着,以他的修为虽然受伤不重。可满脸黑灰、头发焦糊总是免不了的。

地面上更是乱了套,六步修为的全力轰击对普通修士而言,无异于天塌地陷,被扫上一点都是魂飞魄散的下场,一时间谁也顾不上礼仪身份了,各自撑起法宝,全力发动身法,哄得一声,就像一群被惊起的麻雀,乱喳喳的向着四面八方散去。

顾回头挨了一记雷法,还以为千煌刻意偷袭,怒喝之下手掐仙诀,便要唤出法宝迎敌。

秦孑却一把拉住了他,皱眉道:“这和尚疯了,根本就是乱打一气!”

一经提醒,顾回头也看出了不妥,照着千煌现在的打法,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耗尽真元。

顾、秦二人在五大三粗之中也是身居高位的强者,论修为比起千煌要强上一截,可现在和尚是个疯子,完全不计后果的乱打,想要制服他非大费一番手脚不可,与其如此还不如等他自己力竭。

两大高手苦笑着对望了一眼,谁也不去管千煌,各自施展神通,护住在场的普通修士。

顾回头的法宝,是一把巨大的金剑。所过之处雷光被尽数斩断,正催动得起劲的时候,无意中看见梁辛父子正站在千煌的脚下,一起抬头笑呵呵的望着他。

要不是情势危急又心有顾忌,顾回头真狠不得指挥金剑去把那爷俩的笑脸给戳碎了!

两大高手出手,护住了台下的众多修士,先前和他们一起飞到半空的一线天、东海乾早就跳下去,再加上千煌和尚的道法,大都没有准头,所以场面虽然狼狈,不过总算没什么伤亡。

可周围的大殿、神阁没人保护,转眼被神雷砸了个乱七八糟,众人惊魂稍定,又三三两两的议论了起来。

癫狂之下,千煌的实力尽数暴露,甚至因为发疯乱打,表现出来的声势比着他的真实修为还要更高一些。

一个六步逍遥境的国师?这可是普通修士们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的,继而对他的身份、目的暗中猜测,正议论纷纷的时候,突然一阵佛偈传来,一道人影凌空飞至。围住还在挥荡神雷的千煌层层打转,速度快若疾风。

不片刻,就已经看不出来者的人形了,只见一团灰色影子越转越快,好像一团旋风般,而千煌打出的雷法,也尽数被‘旋风’吸敛,再无外泄。

一众修士又都惊骇了起来,要知道每一道雷法都是千煌倾力而为,可来人不用神通,只凭身法便将其消弭,这份修为未免有些骇人听闻了!

这么一会的功夫里,修士们就惊讶了好几次,不是他们的道心不够坚定,而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出乎意料了。

梁辛仰头看着来人,皱眉问:“是大国师?”凭他的目力,还跟不上对方的身法,不过对方的身份倒不难猜。既然二国师的修为已经暴露,大国师也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了。

将岸神通不再,可眼力依旧,点了点头:“不错,就是那个老和尚。”

顾、秦二人各自眯起了眼睛,目中精光闪烁,牢牢盯住半空。

又过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雷神越来越小,天空中的乌云也渐渐稀薄,终于,在半空里的千煌和尚轻轻一颤。双目恢复了清明,满眼疑惑的望向四周,跟着身体一软,自天上跌落。

大国师麒麟挥动大袖,将师弟裹住,低声问道:“可还好?”

千煌摇摇头:“脱力了,而且……被逼出了真力。”说着,伸出手,费力的向着梁辛父子一指。

麒麟老和尚缓缓飘落于大洪台上,先从怀中取出一枚青丹给千煌服下,运转真元探查之下,发现他只是脱力,并未受伤,这才缓缓叹了口气,微微笑道:“你且休息,万事有我,无碍的。”

说完,麒麟抬起头,把浑浊的眸子望向梁辛父子,看上去几乎快要干裂开的眉心,不易察觉的微皱,他也想不明白,凭着梁辛父子的修为。怎么可能给师弟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打量了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两位是什么人,与我师弟相拼,又为的什么。”

梁辛笑着回答:“是私仇,事先就约好打死勿论,八大天门、一线天和天下同道共为见证。”

麒麟回头,望向来自八大天门的两个高手。

离人谷秦孑笑而不语,顾回头迎着麒麟的目光,淡淡的岔开了话题:“没想到,两位国师都是逍遥境的大宗师。以前可一直失敬了。”

麒麟低下了头,片刻后才再度抬头,没再多说什么,甚至还对着梁辛露出了个满是慈悲的微笑,扶着师弟退后了两步。

几乎与此同时,先前在山下宣布圣上驾到的那个太监声音,从不远处再度响起:“大洪天朝,熙宗皇帝陛下……”

这次还没喊完,另外一个笑呵呵的声音就打断了他:“闭嘴吧,大洪台众仙齐聚,诸位仙家面前,你再这么大呼小叫,可真要羞煞朕了!”

话音落处,一个黄袍中年人脚步轻快,跨过朱红大门,走进了大洪台前的甬道中。

梁辛知道来的是皇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可一见之下心里无比的失望,什么华盖、玉辇、金钺、吾仗一样也没有,传说里的帝王排场全没见到。

眼前的皇帝,甚至连传说中的卷云冠都没带,就用一根丝带箍住发髻,黑靴白袜,宝蓝腰带,全身上下唯一能说明他是皇帝的,也就那件四团蟠龙的明黄长袍了。单看打扮,比起青衣卫还不如……

洪熙宗三十几岁的样子,中等个子身体微胖,面色白净,没什么气度,反而好像成天睡眠不足似的,眼窝深深的陷了进去。

熙宗在甬道身后只跟了三个人,一个弯腰驼背但却精神矍铄的老太监,一个十三四岁、低眉顺眼的小宫娥,他俩应该是熙宗的贴身奴仆,第三个人梁辛认识,正是九龙指挥使石林。

石林跟在皇帝身后。脸上都是苦笑,估计是上山的时候受了训斥。他也算是近臣,这里修士云集,自然要护在皇帝身边。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梁辛大感无趣,随即才想起来自己还在高台上,一溜烟的跑了下来混入修士中,站定之后只觉得一阵熟悉的香气飘来,侧头一看,妖女琅琊正站在离他不远的位置。

琅琊并没有过来相认,眼睛盯着皇帝,嘴角却对着梁辛抿起了几枚笑纹。

熙宗皇帝长得平庸,更没有一点帝王威仪,进来之后眉目含笑,表情友好亲善,甚至还带着一点刻意压制的羡慕。

干爹伏在梁辛的背后,嘿嘿冷笑了两声,虽然没说什么,可那份鄙夷却明显的很,梁辛本来也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熙宗如此也正常的很,他的架子本来就是摆给凡人看的,对着一群早已断灭凡情,催动飞剑便能千里杀敌的修士,他摆出气派也没人搭理,反而更丢人。

不仅如此,梁辛还想的深了一步,表面上看,皇帝现在好像个乡下佬,满脸含笑脚步轻捷,可实际上呢?

这场三堂会审,来的最晚的就是他!甚至连时机都拿捏的恰到好处,眼看就要开堂的时候,他才让太监喊了那么一嗓子。

九九归一、一线天、甚至五大三粗,还不是都在等他,想到这里,梁辛忍不住笑了,熙宗皇帝在他眼里,也显得精神了许多。

不管洪熙宗表现的如何谦逊,毕竟他的身份是人间帝王,总要有一番应酬,一线天的木剑笑呵呵的迎上来,自我介绍之后,又把在场的重要人物一一引见,洪熙宗满脸的欢笑,自称晚辈,眉宇间掩饰不住的开心,看样子他倒是真心向往天道。

木剑也压根没提皇帝来迟的事情,一场热热闹闹的客套之后,笑着说:“陛下,辰时可早就过了。”

熙宗立刻说道:“速速开始审案!”说着,挥着袖子吩咐道:“带上人犯,这便开堂!”

木剑笑容不变,点了点头,问道:“三堂会审,本来是东海乾,一线天和朝中的干员三方…….”

熙宗看着平凡,但脑筋的反应却快,不能他说完就点了点头:“本来,我请国师代为审案,不过思量之下,天下仙家齐聚大洪台,这件案子又牵连重大,朕……晚辈不敢怠慢,连夜赶来只为亲自审理此案!”

说着,熙宗抬起头,望向大洪台上的大国师麒麟和尚。

麒麟和尚笑了,深刻的皱纹被笑容撕扯着,好像随时都会裂开,双手合十道:“陛下英明神武,能躬亲此案最好不过。”说完之后,轻轻的叹了口气,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梁辛在一旁看着,就算他在愚笨也能察觉到,皇帝和国师之间,有些不对劲了,忍不住先回过头和干爹对望了一眼,再低下头,又和羊角脆对望了一眼。

熙宗见国师同意,当即大喜,也不用搀扶,撩起袍子下摆,快步登上大洪台,吓得身后的老太监、小宫娥忙不迭伸手从后虚扶,石林二话不说直接跟了上去。

事先架设好的三座审台位置不错,没有毁在千煌的雷法之下,因为是三足鼎立平等排位,也不用谦让位置,熙宗随便找了一座台子坐下,两个内侍站在他身后,指挥使石林则身体微躬,侧立在一旁。

一线天和东海乾也分别落座,顾、秦二人早就表明只是来听案,并不入座,而是并肩站在台下。

坐定之后,皇帝身后的老太监长吸了一口气,正想吐气开声昭告‘群臣’,熙宗赶忙回过头来瞪着他,低声叱喝:“闭嘴!”

扑哧一声,站在老太监身边的小宫娥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又想起眼前的场合,小脸蛋红了。

大国师麒麟和尚走到大洪台中央,对着众人点点头,缓缓开口:“天下修士、人间帝王,共聚浩荡台,所为何事大家早已知晓,便不再赘言,带人犯吧!”

梁辛本以为还会有一番冗长的说辞才能开始审案,没想到国师直接就开堂带人犯,不由得精神一振。

片刻后脚步声响,柳亦和曲青石被带上大洪台,梁辛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比起几个月前,两位哥哥其实没什么变化,柳亦又黑又胖,曲青石满头白发,可梁辛就是忍不住想掉眼泪。

以曲、柳二人的见识,见到了龙袍又哪会不认识皇帝,再说刚才外面喧喧嚷嚷,发生的事情早被他们猜出了大半,整肃衣衫口称万岁,对着熙宗叩拜。

柳亦更是加了一句:“陛下明鉴,微臣冤枉啊……”

梁辛一下子就乐了,几个月不见,大哥雄风不减当年!

熙宗闻言一愣,随即笑道:“唱戏么?告御状么?你若无辜,便不会有事,国师或许冤枉了你,可全天下的仙人还会冤枉你么?”说着赐他们平身,跪着说话总嫌不方便。

麒麟和尚神色不变,但脸色却隐隐的黯淡了些。

三堂会审,惊动天下,三道审台后坐着的都是风云人物,虽然气势都大的惊人,可也有一样好处:头面人物自然有头面人物的风度,公堂上不会有逼供一说。

也就是这档案子情形特殊,否则把犯人交给九龙司,有什么冤直早就审明白了。

一线天的木剑老道,也不再说废话,径直问道:“六月二十,东海乾观日台被炸,这件事,你们可清楚么?”

问完话,过了半晌,不料曲青石和柳亦不理不睬,只低头对着皇帝,连看都不看木剑一眼。

麒麟和尚本来是主审之一,现在变成了司仪,总不能让场面这么尴尬着,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曲大人,柳大人,这件案子有天下修士共做中正,若有话便不妨说。”

曲青石头也不抬,淡淡开口:“我是朝廷命官,虽有嫌疑却未落罪。朝廷审,自当如实奉告,旁人问,我说不着。”

梁辛在台下听着,笑的更开心了,台上那个落魄却不失魂,倒霉却还穷横的,是他二哥!

熙宗侧头望着九龙司的大老板石林,居然呵呵的笑了:“好家伙,这是埋怨我这个皇帝,把自家的臣子推出去让外人审问,嘿,你手下的青衣,个个都是狠角色!”

咕咚一声石林就跪下了,曲柳二人也赶忙连称不敢。

熙宗天生好脾气,不爱动怒,挥了挥手道:“诸位仙家问你们什么,你们便答什么,太计较反而会丢了朝廷的颜面!”

曲青石这才转头望向木剑老道:“你说的事情,与我无关,曲某一介凡夫俗子,没有这么厉害的手段。”

柳亦自然随声附和,木剑也不以为意,摇头道:“乾山出事之后,我们托请朝廷代为寻找凶手。”

曲青石一笑,说道:“明白了”老道的意思他再明白不过:你们是凶手,不是我说的,而是你家朝廷说的,我只问真凶,至于指控、辩白,你们自己去搞。

跟着,曲青石转头望向国师:“便请国师拿出证据吧。是非曲直,总不能空口无凭。”

麒麟和尚点点头还没说话,梁辛突然开口道:“且慢!”说着,身子一飘跳上了台。将岸这次没跟着,抱着羊角脆在台下笑呵呵的看热闹。

梁辛上台,当然有话要说,可他心里更想的是,在这个场合里,和曲青石、柳亦在一起。这场官司,他有打算,有准备,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其间的凶险绝不容小觑。

有了凶险,便并肩而立,好像五年前在苦乃山,一起杀竹五,一起杀南阳!

麒麟和尚微微皱眉,可还没开口,台下的顾回头便说道:“咱们有言在先,天下修士共做中正,任谁都可以跳上台去说话的,这位小兄弟自然也不例外。”

与此同时,石林也凑到皇帝的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熙宗哦了一声,对着梁辛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番,跟着站起来,对着一线天和东海乾笑道:“这个少年也是个差官,一直在跟这件案子,唤他上来只为辨明曲直。”

梁辛微微一愣,熙宗一句话,自己就从主动上台变成了奉召而来,虽然都是上台,可其间的差别便大了!从现在起,梁辛说的话,就变成了朝廷的声音!

指挥使石林神色不变,嘴角却对着梁辛微微一抽,做了个隐秘的笑容。

木剑老道先前见过梁辛的本事,现在又知道了他的身份,心中颇有惊异不过神色如常,微笑点头。

东海乾的朝阳,略带不耐烦的开口催促:“有话便说吧,无谓耽搁着许多的光景。”

梁辛一上台,曲青石和柳亦的目光便同时明亮了起来,大洪台变成了苦乃山的深井之下,凶险之下,三兄弟又凑到了一起。

梁辛看了两个兄长一眼,没忍住,乐了,随即才望向国师,开口道:“乾山道宗修建观日台,即便朝廷倾力相助,这场浩大工程也持续四年之久,而最近几百年里天运昌盛,无论修真道还是凡间都太平安昌,难免疏于防备,而奸人却苦心隐忍,此消彼长之下,才有这一场惨案!三百年来,大洪与修真道同气连枝,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责无旁贷要追查真凶。”

说到这里,熙宗先笑了,梁辛的话里扣住了一点:朝廷是帮忙的。

当初是东海乾使唤便宜人,找朝廷出人出力。而皇帝派去的人也只管盖楼,至于防备奸人作祟,自然是东海乾去负责,出事了,东海乾又找朝廷来问罪,这便等若:你找我借菜刀剁肉馅,我好心借给你了,结果有坏人用把这把菜刀从你手上抢下来,又砍了你一刀,你头破血流的来找我算账,这事不对头了。

而现在,朝廷也是站在道义角度出手帮忙。

跟着,梁辛顿了顿,才继续道:“在下只想提醒国师,工程进展之中,人人都把目光放在进度、质量上,至于其他的地方,难免会有些疏漏,奸人这才趁虚而入。若只是用被炸的现场、施工上的流程来推断凶手,是靠不住的!而且……既然有人居心叵测,自然会事先做足了功夫,像人证、证言之类,更靠不住,想定罪,便要有真正的证据。”

国师敢诬陷曲、柳二人,肯定做足了全套的功夫,其中必然会在现场下心思:

比如国师会指正是谁偷偷打洞、安放火雷,而被指正之人,肯定会是曲青石或者柳亦的‘心腹’,这样才能办成铁案。

像是这种靠人嘴说出来的证言,一旦串连成环,就难以辩驳,所以梁辛上来就把丑话说出来:证言不足为信。

最后,梁辛一笑,一语双关的泼脏水:“两位国师是六步修为的大宗师,身在天道,心思缜密,这次的案子,有两位做主,实在是再好没有了!”

麒麟和尚笑了,丝毫没有见怪的意思,对着梁辛点点头:“你这少年,修为古怪,口才也不错啊!”

梁辛自幼吃苦,少年时又经历了大凶险,本就有些早熟,在猴儿谷里又被曲青石、柳亦刻意培养了五年,出山之后遇到的每件事都着实考量脑筋,真论起性情,梁辛坚韧有之、淳厚有之、而机敏处也不逊色!

更何况,这段日子里,他最大的心思始终放在今天的三堂会审上,能说出这番话也实在不算意外。

曲青石低着头,无声的笑了笑,老三还算不错!

梁辛笑呵呵的对着国师点点头:“若有人诬陷国师炸了东海乾,然后再找些闲人捏造说辞,我也是不答应的。”

麒麟和尚突然发出了一阵大笑,真元滚动之下,声音洪亮直冲苍穹:“好,便如你所言,且不论乾山的现场,先说这两个狂徒的动机!曲青石,柳亦,五年前你们在苦乃山合谋袭杀东海乾长老南阳真人,出山之后你们怕事情暴露,找来乾山道宗的报复,所以才借着观日台的工程指使手下暗藏火雷,想要毁掉东海乾,从此一劳永逸!”

曲青石侧头,看了和尚一眼,神态轻蔑,随即又转回了头。

柳亦跟着笑道:“五年前杀南阳真人?说什么胡话。”

梁辛却心里发沉,这是他早猜到,也是他最担心的,国师真要能证明南阳真人的死与曲、柳有关,那就算东海乾被炸的官司打赢了,修真道也不可能放过曲青石和柳亦。

毕竟只有十八岁不到,梁辛再怎么有心计,也还是个少年,一时间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心虚了:“有、有证据么?”

大笑声中,麒麟一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块石头……鹅卵石。

第一零九章 麒麟和尚

第一零九章

麒麟和尚

第一零九章

麒麟和尚

拳头大小的石头。青黄色,表面光滑圆润,没有一分棱角,看上去和刚从溪水中捞上来、擦干净的鹅卵石没有一丝区别。

细看之下,石头上还些古怪的纹路。

麒麟和尚收敛了笑声,正色道:“诸位还请稍安勿躁,来看老和尚变个戏法。”说着盘腿坐在地上,把‘鹅卵石’放在跟前,随即用力一搓,石头立刻在他面前飞快的转动了起来。

麒麟不慌不忙,又从怀里摸出了两件事物,左手上是一方柔软的丝帕,右手上是一柄普通的粗糙木锉。

鹅卵石飞转不停,麒麟就把木锉和丝帕轻轻的捂在石头上,同时双手也微微颤抖着,不停的调整自己的力度,随即石头中便发出了一阵古里古怪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有一群被掐住脖子的鸟在用力叫似的,叽叽喳喳杂乱不堪。

麒麟双目微闭,侧耳倾听着,长长的耳垂偶尔颤动一下。过了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之后,才终于笑了一声:“便是这里了,诸位请仔细倾听!”

说话之间,双手上的动作幅度也随之加大,片刻的嘈杂后,一个凛然的声音轰然炸响在半空之中!

“若悟道便要斩断凡心,若悟道便要灭尽凡情,青墨,你懂了么?”

接下来的声音很模糊,听不清楚,好像有个稚嫩的女声在哀求什么。

随即凛然之声再度响起:“曲青石,你已是耄耋老者,来日无多,可青墨却天资异禀,金光大道就在她脚下,你真要误她成仙么?”

……

“我替青墨斩断凡情,此刻她自然会记恨我一时,可当她领悟天道之后,便会发现今天里的尘世情怀,不过是蝼蚁并须、虫豸厮磨,根本不值一提。到了那时,她便会谢我今日所为了。”

……

梁辛一听之下,先是觉得有些耳熟,而片刻之后,脑子里哄得一声闷响,这块石头会学舌!

它正把五年前,苦乃山九龙司所前。南阳真人要替青墨斩灭凡情、杀曲青石的对话重复出来,南阳的声音、语气甚至每一字句都一摸一样!

不过这块石头发出的,只是当时南阳真人的声音,其他人的声音都被‘录’得嘈杂不看,根本听不出来说什么。

梁辛跟着‘南阳’的声音,一步一步的追溯往事。不经意间回头,发现他的两位义兄也在低头倾听,而曲青石的嘴角上,甚至抿起了一丝微笑,仿佛根本都忘了目前的困境,已经完全沉浸在那段同生共死的往事里。

先是指点青墨、随即与曲青石辩驳、最后笑言让曲青石随便动手,南阳真人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丝毫不差,其间更多次点出了青石、青墨兄妹的名字。

‘南阳’的最后一句话是:“好个不死不休,本来就是不死不休!你们随便动手,念在青墨的情分上,便让你死而无憾。”

梁辛知道,这句话之后,自己就抢过了曲青石的邪弓……

果然,过了一阵,石头里又传出了一阵神通碰撞的暴鸣声。

至此,麒麟和尚停下了双手:“五年前。乾山道宗南阳长老与四名弟子,被奸人袭杀于一座早已荒弃的九龙司所前,和尚在那座司所中仔细检查,虽然没能发现直接的线索,可是却被我意外的找到这块‘长舌’宝石!”

传说在两千多年前,前朝的矿工将天下闻名的玉矿‘蜀藏’开采得一干二净,最终在玉矿的尽头发现了三块灵石。

这三块石头质地坚硬,非金非木,形质完全相同只不过身上的纹路有所差别,后来经高人辨别,三块石头之中,第一块石头,有留声之用,它的纹路能够保存声音,取名‘长舌’。第二块石头,有录形之用,它的纹路能够记录周围发生的影像,取名‘冷眼’。至于第三块石头,到最后也没有人能看懂上面的纹路,更无法猜测它的用途,最终被前朝皇帝笑着起了个名字,叫‘糊涂蛋’。

后来因为战乱,‘长舌冷眼糊涂蛋’下落不明,就连国师也没想到,竟然从苦乃山废弃的司所中,发现了其中的一块,‘长舌’。

梁辛忍不住苦笑,不是因为眼前的案子,而是因为那座古怪的司所!那其中的秘密。实在也太多了些,靳难飞死前留言、梁一二亲笔锦绣、被放了颗人头的玲珑玉匣,能够遮蔽修士法宝的禁制,现在又多出了一块能够留声的‘长舌’。

当年三兄弟和天猿曾经仔细搜索司所,可谁也没留意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长舌宝石能够记录声音,当时在司所中发生的一切,都被录进了宝石,只要能将其还原,苦乃山的案子便会真相大白了!”麒麟和尚的脸上,已经显出了微微的笑意:“和尚这几年里苦心钻研,总算找到了些还原声音的法门,刚刚便卖弄了这门雕虫小技。”

这时梁辛突然笑了,一下子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长舌’中还原出来的声音,没头没尾,就是从南阳要替青墨断灭凡情开始,到梁辛动手结束,而且其间,只有南阳的声音能够听得清楚,其他人无论是大喊、怒吼或者哭骂都嘈杂到无法辨认。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麒麟和尚没掌握真正还原声音的法门。

南阳真人为了‘惊醒’青墨,是以真元关注于声音之中,当时他说的这些话,宛如滚滚天雷震耳发聩。远远超过其他人的音量,所以此刻才能勉强被‘长舌’还原出来。最后梁辛射出一箭,南阳便受了重伤,说话的力气也小了,凭着麒麟的法子,就无法还原了。

麒麟和尚不理会梁辛笑什么,只是径直向下说:“这便是证据了。五年前,南阳真人为了让弟子悟道,要替她斩灭凡情,曲青墨忤逆叛师,凭着他们家传的邪弓。与曲青石合力袭杀南阳真人。至今,曲青墨也下落不明,不知被曲青石藏在了何处。”

“五年间,东海乾一直尽力寻找曲青墨,凭着修真正道的手段,曲青墨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迟早有被找出来的一天,到那时苦乃山之事便会真相大白。”

说到这里,麒麟陡然冷笑了一声,声音霍然宏阔:“所以,曲青石趁着东海乾的工程,偷运火雷,想要一举毁掉乾山道宗,从此一劳永逸。柳亦与曲青石一同逃出苦乃山,份属同谋。”

东海乾掌门朝阳,目光阴森,冷冷的盯着曲、柳二人。

一线天的木剑微笑不语,问国师要过那块‘长舌’,仔细的端详着,好像这堂案子根本与他无关。

熙宗皇帝也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不置可否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把目光望向了梁辛。

梁辛赶紧点头,这才开口道:“国师,您老打错了官司了吧?这块石头里传出来的声音,和今天这堂案子根本便是两回事。”

麒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心:“老衲说过,南阳遇害与东海乾被炸,虽是两宗惨祸,却是同一宗案子。先有前因,才有后果。老衲的手上,还有证人和证言,都能证明曲、柳二人是如何偷运火雷,打洞钻井,最终炸掉了观日台,只不过差官大人先前说过,这些证言单独而论不足为证。现在,两件事相互印证,总不会错了。”

梁辛一直等他说完,才摆手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您拿出这块‘长舌’宝石,哪是要告曲青石,分明是在告东海乾造反。我一个字一个字听得清楚,南阳真人为了帮弟子断灭凡情,要杀朝廷命官……按大洪律,杀朝廷命官便等若造反,诛九族的大罪!”

话音刚落,东海乾掌门就冷哼了一声,眸子里精光暴射,望向梁辛。

熙宗似乎也吓了一跳,赶忙对梁辛挥手道:“此事另当别论,仙家行事不能以凡间律法而论。”

梁辛答应了一声,继续道:“陛下宽宏,不予追究了。”跟着,转头望向曲、柳二人:“你们两个怎么说?”

曲青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都是笑意:“那块石头,所说的事情分毫不差,我本已拉开了邪弓,可最终被仙家风度折服,青墨也被仙师恩情感动,就此化干戈为玉帛,青墨回到师父身边,告别之后,我们便离开了此处。”

柳亦正色道:“我可以证明。”

扑哧一声,熙宗身后的小宫娥又笑了,跟着脸又红了。皇帝回头瞪了她一眼。

麒麟冷晒,淡然道:“狡辩!”

梁辛却郑重的说:“可信!”跟着,也不容旁人再说什么,便朗声道:“曲青石家传邪弓‘阳寿’,此物威力庞大,可主人毕生只能用三次,是名青丝、白发、不归人!此事所知者众,做不的假的!”

指挥使石林从一旁点头:“不错,这把邪弓的名堂,知道的人不少。”

梁辛一笑,继续道:“‘长舌’转述,南阳真人曾亲口说曲青石已是‘耄耋老者,来日无多’,曲青石今年寿数几何?”

曲青石抬头回答:“三十又二,有户籍可查。”

梁辛越说,越觉得自己变成了办案的差官,语气都不知不觉的威严了:“南阳见到你时,你不过二八之龄……”

正说着半截,曲青石就阴测测的纠正:“二八指的是十六岁,不是二十八岁。”

梁辛刚入戏,就被二哥的一句话给打回了原形,骚眉搭眼的点点头,这才继续道:“那时你二十八,南阳却说你是个老头子?”

“在苦乃山中连番遭遇强敌,不得已之下,我两度发动阳寿,被夺去了绝大的寿数,在见到南阳时,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梁辛大笑:“这便是了!见到南阳之前,你便用过了两次邪弓,如果再用邪弓对付南阳,你便会死掉!现在你活着,还有人说你杀了南阳,除非你只凭自己的身手,打败、杀掉南阳。”

说完,梁辛转头望向麒麟和尚:“曲青石和柳亦,靠着绣春刀,杀了五步修士南阳真人,还有四个修为了得的弟子,国师,你信么?”

麒麟和尚深吸了一口气,没理会梁辛,而是望向曲青石:“你若不曾杀害南阳真人,为何在出山后,要瞒去你曾到过荒弃司所之事?”

曲青石和柳亦在出山之后,曾经被各方势力盘问,哥俩统一口径,把一番谎话编的滴水不漏,其中也根本不曾提到过苦乃山九龙司所的事情。

两位兄长从来都没跟他提过出山之后是如何编的谎话,梁辛心里一惊,随即不等曲青石开口,就抢着冷笑道:“那只是对你瞒去了此事!九龙司的差官,又何须对旁人明言一切?更何况那座荒废司所事关机密,其间的详情,曲、柳二人早已呈报给指挥使大人!”

石林眼见梁辛‘越辩越勇’,脸上已经渐渐浮现起了笑意,等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笑纹立刻变成了煞纹,头皮都快抽筋了。

果然,熙宗转头望向了他:“是么?”

石林咬着牙回答:“是!这件事乱无头绪,微臣还在追查,未查出真相之前,不敢打扰皇上。”

梁辛耍完小心眼,赶忙冷笑几声来掩饰心慌,望着国师道:“曲青石和柳亦二人,没杀、也不可能杀的掉南阳真人,国师,您的前因都做不得数了,还提什么后果!”

这时候,一个站在东海乾掌门身后的红脸老者,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朝阳真人却对着他缓缓摇头,制止住了他。

一线天的天字执事木剑,和和气气的笑了:“这位差官大人,依你所言,国师抓错了人?”

梁辛点头:“凶手另有其人。”说着,又迈上两步,和柳亦、曲青石并肩而立,笑容里多了些旁人看不明白的味道,有些发坏,还有些熟人、亲人间才会有的挪揄:“这两个青衣,死了也就死了,不足惜……不过若因此放过了真凶,才是大事!”

木剑笑问:“那真凶又是谁?”

梁辛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不答反问:“一个多月前,鄞州铜川府被通天神通夷为平地,这件案子轰动极大,小人斗胆问一句,老神仙可知其内情?”

木剑神色不变:“这件事,一线天早已和朝廷解释过了,有邪道妖孽作祟,将铜川变作人间炼狱,将满城百姓炼成傀儡,不得已之下天门出手,屠灭了此处。”

梁辛最近一直疲于奔命,根本顾不得这件事,不过他心里明白,这么大的事情,修真道是一定会给朝廷一个交代的,甚至连其中的说辞都能猜得大差不差,跟着点头道:“便是如此了,小子只是凡夫俗子……”

木剑呵呵的笑出了声:“小大人过谦了,贤父子一出手,可就逼出了二国师的真本事,一线天列位长老,可都没这个能耐。”

梁辛笑的挺不好意思:“我们也是勉为其难,不得已而为之,不过这是后话,一会再说。”跟着又把先前的话题扯了回来:“小子不敢揣测仙家玄奥,不过这几百年里天下太平,仙道固然昌盛,妖人也在休养生息,说不定他们已然按捺不住了,这才有了东海乾和铜川的惨祸。”

木剑一挑眉毛,把脸上的笑容带的都是一抽:“东海乾是邪道妖人炸的?这句话就是三岁的孩子也能说的出,总要有些依据的。”

梁辛哦了一声,却没在理会木剑,而是望向了麒麟和尚:“国师,曲青石和柳亦,应该已经洗脱嫌疑了吧?”

麒麟侧头,表情很奇怪,似乎是……饶有兴趣,就那么默默的望着梁辛,过了半晌之后,渐渐露出了个笑容,模棱两可的笑道:“好吧,就依你了,是我抓错了人!”

梁辛的声音突然响亮了起来,几乎是高声断喝:“那为何还要锁着他们!”说着,七蛊星魂涌动,运力之下抬手扯断了两位兄长手上的锁链。

三兄弟对望一眼,尽在不言中!

曲青石、柳亦脱困,对熙宗跪拜谢恩,直接离开了大洪台,出门之后自有青衣上来照顾,直到两位兄长立场,梁辛才望向麒麟。

麒麟和尚不等他开口,就回过头,对始终不曾开口的二国师千煌笑道:“疑凶没有了,案子却还要继续审下去的!差官大人接下来,便要发难喽!”

千煌冷哼,而麒麟继续道:“下面,这位小差官就要问我,为什么要把黑锅扣在曲、柳二人的身上。我便会回答,我的确是误以为他们便是真凶。而小差官多半还会要辩驳。”说着,麒麟有些僵硬的转头,望向了梁辛。

大洪台上情形,陡然诡异了起来,梁辛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两步,对方是大宗师,要是不害怕,他就不是人了。

一直到后腰撞上了‘龙书案’,梁辛才站住了脚步,勉强笑道:“不错,这件案子,国师办的太上心了些,甚至把鄞州里那些跟随曲青石、柳亦公干的青衣都要杀掉灭口。案子处处透着蹊跷,国师也算是修天之士,天下正道同气连枝,国师应该尽心帮东海乾找出真凶,而不是急着找一个替罪羔羊来。”

麒麟笑的很舒服,又回过头对千煌道:“看,我说的不错吧,小差官不简单啊!我还能说什么?我只好说,我受朝廷礼遇,如果交不出凶手双方开战,于心不忍。不过……我可是逍遥境的大宗师啊,又怎么可能看重朝廷的恩惠!接下来,小差管如果胆子够大的话,多半还会问我师承何处,以六步中阶修为为何要藏身朝廷……”说着,老和尚好像征询似的,看了看梁辛。

梁辛苦笑摇头:“我只要把前面的事情说清楚便可以了,最后那几句话,自有一线天、八大天门去问你,用不着我了。”

麒麟和尚点点头,继续笑道:“其实,从师弟被你逼出了真本领,这场官司就不用打了!我这些日子的辛苦,也都白费了。”

“还有……皇帝突然来镇山,抢了我的主审之位,恐怕也是得到了些风声吧?”

跟着,麒麟抬起头望向熙宗:“陛下,刚刚在山下接驾的时候,我便告诉你,浩荡台中,修士云集,看上去好像仙境,可实际上却是个险境,你却执意上来。”

自从上山以来,熙宗就一直神情浮躁,而此刻却沉稳了下来,并不与麒麟对视,淡淡回答:“天下修士云集于此,你还要行凶么?”

话音落处,一直在台下的顾回头、秦孑两人飘身上台,而梁辛却撒腿向台下跑去。指挥使石林见了双眉紧皱,低声喝道:“回来,护驾!”

梁辛头也不回的往台下跑:“我爹在下面……”

而就在此刻,麒麟和尚霍然发出了一声森森冷笑,扬起枯瘦的双手,扑向熙宗!

二国师千煌休息了半晌,也恢复了不少力气,与师兄同时发难,双臂一振,半空里雷霆滚荡,攻向顾、秦二人!六步高手之间的生死相搏,根本不用去理会什么一线天、东海乾这些还处在玄机境的修士。

五大三粗派来压阵的两个高手早有准备,顾回头哈哈大笑,双手捏动剑诀,金色的巨剑凌空而现,锋锐过处紫弧层层断落,而他本人则快若疾风,扑向了千煌。

秦孑身形曼妙,轻盈的一转中,浓郁的香风回荡,千百只碗口大小、颜色各异的牡丹花凌空而现,看似缓慢,但飘摆之间却荡起催魂夺魄的呼啸声,从四面八方向着麒麟和尚蜂拥而至!

眼看着麒麟和尚就要被花阵裹住,整座镇山都是猛的一跳,一头金光灿灿的怪兽,突兀的从空气中冲了出来,张牙舞爪的扑向秦孑。

怪兽的体型并不算庞大,也不过雄狮大小,可却长着龙头、鹿角、狮眼、虎背、熊腰、蛇鳞、马蹄、牛尾,分明是一头麒麟!

任谁也想不到,麒麟和尚,竟然真的豢养了一头麒麟灵兽!乍见之下,秦孑惊得粉脸煞白,在顾不得攻击国师,忙不迭唤回花阵护着自己,转眼间与灵兽斗成了一团。

麒麟和尚冷笑,他是逍遥境中阶,实力与秦孑不相上下,可他还有一头与自己实力相当的麒麟灵兽!

仿佛是为了享受亲手扭断皇帝脖子的美妙感觉,麒麟和尚并未召唤神通,但速度却快若闪电,扑向熙宗,无论是老太监,还是指挥使石林,根本都来不及反应,他们的目光甚至都跟不上对方的身法,可就在和尚那双干巴巴的手,堪堪便要摸到熙宗脖子的瞬间里,一双白里透红的小手,毫无征兆的出现,迎上。

四只手立刻纠缠在一起,爱笑爱脸红的小宫娥正站在熙宗跟前,嘴角挂着冷笑!

咕咚一声,熙宗仰头摔倒,满脸惊骇,嘴里却情不自禁的问道:“国师,朕待你不薄,纵然翻了脸,你自己逃掉也便是了,为何还要杀我!”

而此刻,梁辛也叫苦不迭……本来正要跑向台下,结果一群六步宗师猝然发动,他正好被裹进了秦孑与麒麟灵兽的滚滚恶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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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几句。

这一章的后半段,国师那些‘自问自答’,本来是大都是梁辛的发言,磨刀兄弟大展神威,‘趟趟趟趟’问的国师哑口无言,很爽快,可后来一想,虽然爽快了,但却不现实,一个逍遥境、随手能放原子弹的大宗师,怎么可能被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逼问到无可奈何,最终承认自己就是坏蛋嘞。

结果就是删掉,重来,把一套五千多字的‘趟趟趟趟’变成了千多字的‘自问自答’。

你们鄙视我吧,顺便摸摸口袋,如果还有的话,就投张月票,好好羞臊羞臊我^_^

没存稿了,现在是…,困死我了~~~诉苦,抱怨,歇斯底里,跟你们拼了……

第一一零章 炼化身法

第一一零章

炼化身法

梁辛连哭都来不及。只觉得身边花香熏人、怪兽咆哮,眼前更是五颜六色的光华闪动,直接被卷进了秦孑与灵兽麒麟的战团里。

无数朵碗口大小的牡丹花汇聚成流,层层流转,裹出了一道方圆十余丈的小天地,秦孑不停叱喝,在自己的花阵之内与麒麟打成一团,

顾回头、秦孑和小宫娥都在刻意压制着剧战的波及范围,分作三个战团,各自为战,并无神通外溢。饶是如此,其他的修士们还是低呼一声,各自撑开法宝呼啦啦的向后飞退,熙宗皇帝也被老太监和石林架着,一溜烟的跑了。

大洪台四周转眼开阔,只有将岸孤零零的站在台前,怀里抱着羊角脆,死死盯住了秦孑的花阵。片刻之后,清香的气息飘荡,一个少女快步走到了将岸身边。

来的不是琅琊,而是小汐。

小汐的眸子里满是虐戾。望着台上的花阵,口中问道:“你不出手救人么?”小汐刚刚没有随着指挥使去接驾,一直躲在附近监视大洪台,梁辛父子的与千煌动手,都被她瞧在眼里。

老头子目光不动,沉声答道:“救不了,也不能救!”

小汐没说话,光洁的额头上凝出了几道煞纹,右手一抬,五指如钩向着自己的左肩戳去,她又要解开自己的左手的封印!

可她的右手才刚刚抬起来,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从她身后出现,在她脖颈大筋上轻轻一扭,小汐的脸上升起了一份古怪的神情,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双目一闭身体软倒。

指挥使石林站在她身后,伸手扶住了她。石林护驾离开后,自己又赶回来,正看到小汐要上台立刻出手干预。

指挥使身后,还跟着柳亦和曲青石两人,他们得知梁辛被困,无论如何也要跟来。

石林扶着小汐,脸色阴沉,问将岸:“梁辛没事吧?”

自始至终,将岸一直盯住台上,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不理不睬,闻言头也不回的骂道:“滚开。少来烦我。”

石林皱眉,没再说什么,扶着小汐快步离开了险地,只留下梁辛的三个亲人。

现在的将岸,身体里没有一丝力气,能自己站稳都已经是勉强了,更毋论出手去救人,不过老头子自问,就算他魔功尽复,他也不会跳到台上去救人。

将岸邪道出身,纵然五世为人道心尽丧,可骨子里那份邪佞、偏执却是无论如何也抹之不去,二十天前他就敢冒着生死大险,在土坤的牙齿之间去点化梁辛。而现在的情形,与当时颇有几分相似之处,既是劫数,也是造化,只看宝贝儿子能不能活着出来!

正身处战团中的梁辛,心里既不想劫数,也不想造化,他只想骂娘!骂秦孑的娘。骂麒麟的娘,也骂牡丹花的娘……

秦孑身为离人谷三大祭酒之首,修为已经达到了逍遥境中阶,灵兽麒麟比着她也不遑多让,这一人一兽之间甫一开战便是全力出手,花阵之外香风熏染,可花阵之内却是凶险杀机!

如果这两个怪物之中的任一个,向着梁辛出手,梁辛便只有魂飞魄散的份,可现在的情形,花阵之内各色神通舞动,都是秦孑与麒麟之间的对抗。

花阵中的神通,没有一个是打向他的;可即便是被神通挟起的风雷,只要被扫中便无幸理。

这就好像,梁辛正驾着一叶孤舟在暴潮中航行,擎天巨*一座接着一座,整座大海都沸腾了,他又怎么可能不受牵连。不过那些巨*不是专门来砸小舟的,它们自有去处,但却因为其势浩大,会把周围的一切都吸引过去。

浊浪翻滚,如果小舟随波逐流,便会被带到巨*中去,要想保住性命,梁辛便只有把住舵,体会小浪之间的力道、纹路,从其间寻找出路,避开那些翻天巨*。

梁辛闭上眼睛,全副精神都与身体相溶。仔细的捕捉着那些自身边翻滚而过的浩荡风雷,不仅仅是去躲避,还要去‘摸索’它们的流向,进而判断出下一道神通会从何而来、经过何处。

秦孑与麒麟实力相当,这一架打起来,短时间内根本分不出胜负,而离人谷的花阵自有独到之处,一旦成型之后便隔绝外息自成天地,梁辛就在这座小天地里,身心合一,揣摩着、躲避着!

血液流淌的速度,已经提高了几倍,充斥到每一寸肌肉之间,为身体提供着最大的能量;每一只毛孔都在有条不紊的开阖着,小心翼翼的探查着周遭的气、势;每一分心思都在转动,通过身体传来的感觉推演着下一次危机,继而将指令四下传递,提前规避……

不知过了多久,梁辛突然一惊而醒,依旧闭着眼睛,可脸上却显出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开心笑容!他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二十天前他领悟身体的‘本能协调’,随后是赶路时的训练,又在镇山中两次对抗千煌的雷云神通。可那时,所依靠的,主要还是是身体本能的反应,躲避雷霆时他的心思会转动,但却不敢去干扰身体的行动。

可这次不同,千百道神通从身边经过,有的毫无征兆突然跃出,有的在半空里猛然陡转,有的会在相撞之后改变线路……

花阵中的情形,要比这千煌雷云中直来直去的雷法要复杂的太多,单靠身体已经无法应付。自己必须先要判断,再指挥身体提前躲避……以往是身体为主,心思为辅;而这次,是心思为主,身体为辅!

在陷入花阵之前,每次施展干爹传下的身法,梁辛都会有一种‘旁观者’的感觉,可现在,真真正正又变成了自己的主人,梁辛终于明白了,‘要让这种身体的本能协调,变成自己的身法’这句话的意思了。

被动与主动的逆转,让梁辛大喜过望,当心思做主之后,身边的一切都变得清明、透彻了起来!

不久前面对雷云时,他就好像摸索着走独木桥,虽然知道自己不会掉下去,可是却不能控制步伐,本来可以三步就走完,但小心翼翼的身体一定要迈着小碎步,走上十几步;而此刻,当思维与身体统一之后,效率比着原来明显要高出许多……当家作主的感觉真好,梁辛是个至性之人,心中难过眼圈会红,现在高兴了,脸上乐成了一朵花。

至此,梁辛终于睁开了眼睛,甚至有些贪婪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应付千煌雷云的时候,他即便睁着眼睛,也是个‘睁眼瞎子’,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只求身体能‘专心致志’。

现在则不然,眼睛与身体一起捕捉着两强激斗中的‘势’,让他的身法更加轻灵、快捷、高效!不仅如此,梁辛甚至有把握,能在施展身法的时候。协调身体从而打出星阵反击。当然,这要看对手究竟强大到什么程度。

秦孑与麒麟便如两头雄鹰,自半空里打得翎羽翻飞,梁辛却仿佛化身彩蝶,随着两只猛禽的搏斗而上下翻飞,看上去好像随时会被湮灭,可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而彩翼摇荡中,因为那份从容而更显妖冶!

干爹的‘天下人间’,一共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要将身体本能化作身法。梁辛于土坤獠牙间被点醒,于千煌的雷云下提高,最终在花阵中悟道。

‘天下人间’对修习者有着苛刻的要求,可修炼的过程,重在了领悟。

梁辛有五年的猴儿谷功底,又先后经过土坤、雷云和花阵的淬炼,要说稀奇,是他的经历稀奇,他能在二十天中领悟第一阶段,根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秦孑的修为了得,而麒麟似乎后力不及,在缠斗良久之后,已经渐渐处于下风,被越来越多的牡丹花裹住,左突右冲却难以脱困。

梁辛笑呵呵的看着那头麒麟,他讨厌和尚,自然对麒麟也没什么好印象。在看了一阵之后,梁辛突然哈的一声笑出了声。

秦孑的压力已经小了很多,转头望向梁辛笑问:“傻小子,先是愁眉苦脸,随后闭眼傻乐,现在睁开眼睛了,怎么还在傻笑。”

梁辛手脚一抖,身子飘开三丈,躲开了从麒麟嘴巴里喷出来的一只火球,笑着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跟菜刀也差不多!”

能修炼到逍遥境的,哪一个不是天资绝顶、心思灵秀,秦孑在愣了愣之后,也笑出了声:“还没被这么多神通晃花了眼,居然能看出这点来。的确是和菜刀差不多,不过威力大了些,声势吓人了些。”

泼皮对打,舞刀执棒,一刀子砍中了掉块肉,一棍子砸着了起个包,神通又何尝不是如此,纵然威力大了一万倍,也不过是要想方设法打掉敌人,我这一刀子砍了你,同时躲开你那一棒子,我便赢了。

神通和菜刀,在凡人看来天差地别,前者是仙家道法,后者是凡人混横,可实际上本本没有一星半点的区别,说来说去,只是旁观者的眼界差异罢了。

斗的是法,可打的还是架!

秦孑手脚不停,继续唤起神通、指挥花阵围攻麒麟,口中却对着梁辛笑道:“你今天在我的花阵里悟了透出了身法,打算怎么谢我?”

梁辛被她气乐了:“差点被你们害死,还谢你?”

这时麒麟突然怒吼了一声,奋起余力疯狂反扑,秦孑顾不得再多说什么,只仓促道:“你出去吧!”说着双臂撑开,做怀抱状,口中连连催动法诀,花阵陡然缩小了一倍,倾尽全力将各色道法神通,向着麒麟砸去。

梁辛只觉得身体一轻,随着花阵缩小,自己已经置身于转团之外。脱身之后,还没来得及看清周遭的情形,耳朵里就听到嗡的一声……远远围在四周观战的修士们,见梁辛竟然活着离开了花阵,情不自禁的低声惊呼!

台下的将岸哈哈大笑,对着梁辛怪叫道:“磨刀儿,可悟出了?”

修士们都躲在极远处观战,大洪台四周空空荡荡,便只有他老爹、两位义兄,三个孤零零的身影站在那里,梁辛心里感动,同样放声大笑:“总算没辜负了干爹!”说话之间,身形一闪,已经跃到了三人身边。

将岸自是开心大笑,曲青石则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梁辛,其间嘴角几次上翘,看来是想笑,最终都被他用力绷住,最后点点头:“辛苦你.噗……”

白头发小白脸最后还是没忍住,刻意压制的笑声刚从喉管里涌出来的时候,还是咕咕的怪响……

柳亦摆足了大哥的架势,独手重重的拍着梁辛的肩膀,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而此时,台上的三个战团只剩下秦孑的花阵,两个国师与小宫娥都不知去向,顾回头脸色铁青,身后巨剑高悬,正为秦孑压阵。

将岸把猴子塞进梁辛的怀里,轻车熟路的爬上他后背,连声催促着:“快走快走,随便漏出个神通咱都受不了,离这远点。”

梁辛撒腿就跑,两个兄长跟在他身边,柳亦三言两语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二国师乏力,不是顾回头的对手,这倒没什么稀奇,而大国师修为精湛,全力施展之下,竟然也打不过那个小宫娥,苦苦支撑了一阵之后,不过两位国师虽然落败,但是却逃了。

大国师的灵兽被困在花阵中走不脱,麒麟和尚干脆舍掉了它。

随后小宫娥回到了皇帝身边去护驾,顾回头留在大洪台上替秦孑压阵。他们三个人都是宗师高手,各自为战之下,除非落败不敌,否则别人也不好插手。

梁辛听的直撇嘴:“就让他们跑掉不去追么?”

背后的将岸冷笑:“两个妖僧用的是千里隐遁的稀世神符,一旦施术成功,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会落脚在哪里,根本没得追。就是谁都没想到他们还有这种稀奇的逃命宝贝,所以才被他们钻了空子!”

梁辛吐了口闷气,这下倒好,忙活了半天正主,居然被正主逃跑了,以后免不得又是连串的麻烦。

将岸明白他的想法,嘿嘿的笑道:“不用担心,那种神符虽然灵妙,可是是要靠吞噬本源才能发动的,两个和尚就算逃了性命,也会功力大损,没有百十年的功夫休想恢复,照我看,麒麟和尚会直接跌下一两个层次,千煌和尚么,能保住肉身便是他家祖宗积德了!”

现在,台上的战斗再怎么激烈也没看头了,就算把那头麒麟杀了炖汤,除了解馋也没有一点用处了。

几个人脚步奇快,不多时就已经远离大洪台,身边都是被千煌发疯时轰得焦糊残断的宫阁神庙,梁辛生怕躲得不够远,还想再往外走走,背后的将岸却咦了一声,伸出手,向着他们身侧一指。

梁辛循着干爹的手指望去,只见琅琊坐在一个角落中,脸色发灰,全身都在簌簌发抖,正抬眼望向自己,迎上自己的目光之后,略略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向着他点点头。

妖女的笑容早没了往日的灵动:“梁辛,只有几句话,耽误你片刻。”

现在的梁辛,有身法有拳阵,实力远远超过了琅琊,自不怕她在耍弄什么心机,略作犹豫之后,把猴子交给曲青石,把干爹交给柳亦。

柳黑子肥壮,趴在他背上舒服些……

早在解铃镇之前,梁辛就和琅琊达成协议,前者要救兄长,后者则要引修真正道去对付她的师父。

琅琊的计策,说起来很简单,她的师父苦心经营多年,在不少正道门宗里,都埋了卧底,其中有两个门宗的卧底,一直由琅琊负责联系。

这两个门宗地位尊崇,与东海乾一样,位列‘九九归一’。

从琅琊与梁辛达成协议之后,她便假借师尊谕令,命两个门宗中的卧底悄悄布置,起运大批炸药进山,只等自己的号令一到,便会引爆。

一直以来,琅琊用以要挟梁辛的,便是卧底发动的时机了。想要帮曲、柳脱罪,就必须在三堂会审之前、之间,让卧底发动。试想,疑犯已经被捕,可还有‘爆炸案’发生,那曲青石、柳亦两人就算不能脱罪,嫌疑也会大大的降低。

之所以琅琊会选择在三堂会审时发难,一来是为了与梁辛的协议,二来是三堂会审搞得声势浩大,这时候动手,无疑于邪道抽了五大三粗一记耳光,八大天门为了维护尊严必然全力出手。

琅琊自己还有一个真正的心腹死士,这个死士自然也是邪道中人。原先的计划中,这个死士也会在三堂会审时,揭出琅琊师父的老底。

其实,若单纯是为了打击师父,琅琊根本不用弄这么多玄虚,直接让死士站出来交代说明一切便好了。琅琊弄出这么多把戏,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让梁辛帮她,得到‘天下人间’。

角落里的琅琊,背靠残墙,双腿曲起,看上去说不出的可怜,见梁辛走过来,琅琊勉强一笑,从长袖中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一见之下,梁辛便皱起了眉头!

原本白皙水嫩的右手,就好像刚刚攥炸了一只大洪火雷似的,血肉模糊之间,蔓延着片片焦糊,五根手指都要么露出森森白骨,要么变得扭曲可怕,掌心上更有个黑色的窟窿。

琅琊的声音里满是痛楚,对梁辛道:“本来,在你质问麒麟和尚的时候,我就捏碎了木铃铛,传讯卧底动手.,可是……铃铛上传来怪力,毁了我的手。”

跟着,琅琊又用自己完好的左手敲了敲额头:“忘了你不懂神通了,道理便不解释了,会这样只有一个原因:卧底已死,师父在他们的木铃铛上加持了法术。说到底,师父回来了,我的事情败露了。而且,我的心腹死士没能赶来,多半也死在了师父手上。”

提到这个死士,琅琊的眼圈居然红了。

琅琊勉强对着梁辛笑了笑,轻轻呵出了一口气:“幸亏你能干,要是照着原先的机会,你那两位兄长可救不出来。”

梁辛轻轻呼出了口闷气,世事难料,想做什么最终靠的还是自己,这个道理他已经验证过不止一次了,淡淡开口道:“你现在去大洪台,去找一线天或者五大三粗……”

不等他说完,琅琊就摇了摇头:“我是邪道中人,落到他们手里,比落在师父手里,也没什么区别的。”

梁辛不怎么担心她,从始至终,他对邪道那些狗咬狗的事情都没什么好印象,正道不近人情,可当年南阳至少还是自以为为了青墨着想,邪道比起正道还要不堪,摇头道:“那你也有法子,把你所在门宗的事情通知正道,五大三粗还是会倾力去对付你师父。”

琅琊苦笑摇头:“你太小看我师父和邪宗了,这些年里邪道小心谨慎,早就准备好了多少种应变的办法,我师父既然敢出手用木铃铛惩戒我,便已经做好了我会去告密的准备了!”

说着,琅琊的眼睛似乎亮了些:“这里毕竟有五大三粗压阵,师父不敢追过来,一会我便要开始逃跑了。不过,估计躲不了一辈子,迟早会被师父抓回去。所以,你要好好练功啊!”

梁辛愣了愣,失声笑道:“怎么,你还指望我去救你?”

琅琊满脸认真,用力的点点头:“你一定要去救我!”

说完,看梁辛满脸的不以为然,妖女微微蹙眉,好像有些失落,随即又长出一口气,把烦恼统统抛了出去,笑道:“师父抓住我,也不会立刻杀掉我的,他已经知道我去过了清凉泊,自然会逼问我‘天下人间’的事情,到时候你若不去救我,我受刑不过,只好把你供出来了。”

妖女的话刚说完,梁辛的身旁猛的响起了一声冷哼,空气颤抖中脸婆婆突兀现身。

琅琊对着脸婆婆露出了个笑容,这才再度望向梁辛:“师父抓到我的时候,我便会捏碎那只白玉铃铛,其后,就算我被师父抽筋剥皮、刮骨熬油,也会等足你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你一定要找到我,救我。”

说完,妖女又对着梁辛用力点头:“一定一定,说好了,一个月!”跟着,又笑了起来,扶着墙壁站起,伸手拍了拍梁辛的肩膀:“别怕,我要一心逃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抓到的!我跑的越久,你的本事便会越大!”

脸婆婆哼了一声,森然道:“万事有我,不用和这傻子废话,我们走!”说着,一拉琅琊的胳膊,又抬起头深深的看了梁辛一眼,这才绝尘而去,转眼消失。

梁辛又回到干爹身边,把事情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将岸气的只啐口水:“邪道三大首领之一?怕他个屁!等你那只白玉铃铛响起来的时候,你要想救人,老子跟你一起去;你要不喜欢那丫头咱就只当没听见,看谁敢找上门来!嘿,邪道?能比我还邪?”

梁辛也笑了,这时候,指挥使石林匆匆的跑来,一把抓住梁辛的胳膊::“快跟我走,皇上要见我……还有你!”

梁辛一愣,小声问道:“皇上找我干什么?”

石林重重的叹了口气,狠狠一顿足,愁眉苦脸的说道:“还不是因为月票的事情!”

第一一一章 微臣不敢

第一一一章

微臣不敢

熙宗暂时在浩荡台外围。一座还算完整的神殿中休憩,梁辛随着指挥使快步赶去。

大殿前的空地上,青衣卫层层侍立,也不知道是皇帝从京里带来的天字院,还是指挥使埋伏在镇山的精锐。

内臣通报,皇帝宣召,梁辛学着石林的样子,躬身弯腰,一溜小碎步进入大殿。

一直走到临时架设的龙书案之前,石林整肃衣衫高呼万岁,正要下跪,熙宗挥了挥手,说道:“免了,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吧。”小宫娥和老太监肃立皇帝身后。

初冬时节昼短夜长,此刻已经是傍晚时分,天光暗淡,本就毫无生气的大殿中,更显得阴森了。偌大的一座神殿中,算上刚刚进来的两个青衣,一共也只有五个人。空空荡荡的让人有些心慌。

梁辛偷眼去看皇帝,也许是大殿阴晦,熙宗全没了白天与修士周旋时的亲和,而是淡淡的透着几分煞气,正坐在书案后愣愣出神,仿佛在想着什么,并没有马上去理会两个青衣。

书案上,青花鹦鹉牡丹炉中,龙诞香氤氲飘渺……

过了一会,熙宗才终于回过神来,脸上又恢复了生气,饶有兴趣的望向梁辛:“九龙青衣,游骑梁辛?梁磨刀?”

梁辛学着话本上的记载,赶忙躬身:“微臣不敢。”琢磨了琢磨,觉得也没啥不敢的,自己本来就叫这名字。

熙宗神情不变,继续道:“九龙司辖下三大院、同知、佥事、镇抚、千户……数万青衣卫各归其属,唯独游骑游离各道序列之外,只听指挥使调遣,青衣游骑是非常位,便只有非常人居之,梁爱卿弱冠之年,手段却犀利的很。”

照往常,梁辛一般是傻笑两声,随后脖子上的羊角脆郑重点头,可这次羊角脆在殿外二哥怀里,梁辛又不知道该说啥。只好又重复了遍:“微臣不敢。”

熙宗摇了摇头:“不用总是不敢,你敢追查司天监,敢杀国师弟子,敢逼千煌动手,敢与麒麟激辩,这把胆色,放眼大洪也找不出几个了。”

梁辛突然觉得和皇帝说话挺省心的,又朗声说道:“微臣不敢!”

熙宗转头望向石林:“我说什么,他都是用‘微臣不敢’来应付,这种万金油的手段,是你教的吧!”

石林赶紧躬身:“陛下言重,微臣不……不会!”

熙宗哈哈大笑,再度望向梁辛:“梁爱卿不用拘束,朝中臣子中竟有你这样的贤良之才,朕只有欢喜之心!”说完顿了顿,又赶忙补充了句:“不许再说微臣不敢!”

梁辛乐了,还没想好不说不敢说什么,熙宗又挥了挥手,对身后的大太监吩咐道:“看座!”

老太监答应一声,撒腿就向外跑,梁辛挺客气。对着经过身边的老太监小声道:“站着就好,不用忙。”

等不多时,老太监就抱着两只绣墩跑回来,梁辛坐的稳当,根本没注意指挥使只用屁股蹭着一点绣墩边缘就坐。

熙宗这才对梁辛再度开口:“你这趟差事做的很好,不过朕还有件事不明白。”说着,熙宗的双手搭在书案上,身体微微向前,语气中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熙宗语气低沉,梁辛却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想也不想的回答:“都是指挥使调度有方,微臣只是听命行事。”

石林的脸又黑了,在心里破口大骂,忙不迭的站起来:“微臣不知陛下所指何事,不过……”

指挥使为人老辣,虽然也不明白皇帝的话,但总能猜到大致与今天的案子有关,在略略停顿之后重新开口,满面惶恐,可语气认真:“人字院鄞州佥事曲青石,或许在心性上有几分阴鸷,可为人重义,尽忠职守,对朝廷更是忠心耿耿,否则微臣也不会予以重任。”

熙宗没说什么,示意石林继续说下去。

“凭着微臣对他的了解,曲青石就算真的与东海乾有什么恩怨,要报仇的话。也不会陷朝廷于两难之境。臣笃定,曲青石不会是乾山案的元凶,所以才先后派遣三名游骑,其中两人都被妖僧座下的高手重伤,只有梁磨刀……”

熙宗摇摇头:“有功则赏,现在就不用诉苦了。”说着,他又望向梁辛:“你是怎么发现国师是妖人的?”

国师篡改中土风水的事情,石林未提,梁辛自然也不会多说,只是回答道:“我在兔几丘,为了护着一些要被司天监灭口的差官,与妖僧首徒海棠和尚斗了一场,结果发现这个和尚身负玄机境修为。弟子都是五步修士,妖僧的修为更不用说了,这便可疑的很了。”

说着,梁辛摆出了个得意的笑容:“其实,自始至终我也不知道国师到底是不是真凶,我不过是抓住这点可疑不放手而已。”

看样子,皇帝还不知道国师改变天下灵气的事情,少了这个关键,自然分辨不出梁辛在说谎,熙宗看着两个青衣沉默了一会,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如此说来。便是巧合了?”跟着他自己又摇摇头,莫名其妙的说了句:“不是巧合,嘿,九龙司果然不是好惹的!”

石林额角见汗,再也坐不住了,躬着身子,小声说道:“陛下,微臣愚钝,不敢胡乱揣摩……”

不等他说完,熙宗就哈的一声大笑了出来:“愚钝不愚钝,朕还不知道么。石爱卿不用太谦虚了吧!”随即也不等石林再说什么,就转回头,对着身后的小宫娥笑道:“还是请齐大家来说说吧!”

无论是谁,只要能击败麒麟和尚,都当得起‘大家’这两个字。

梁辛细看之下,小宫娥的脸蛋红扑扑的,脸上挂着些少女的羞赧,可眉宇间却凝着一份无论如何也抹之不掉的从容,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汇集在一张脸上,却丝毫不嫌突兀、矛盾。

小宫娥脚步轻移从熙宗的身后绕出来,对着梁辛和石林轻声道:“卸甲山城,六祥瑞,嘉禾齐青。”

卸甲山城六大祥瑞,分别是白狼、赤兔、苍鸟、红燕、嘉禾、芝草。这是六个人,在门宗内的地位,相当于长老一职,只不过称呼上特别了些。

齐青的身份,与大洪台上的顾回头、秦孑一样,都是八大天门中的重要人物。

梁辛和石林对望了一眼,两个人都满腹的心窍,齐青的身份一确定,他们便基本明白怎么回事了。

东海乾被炸,五大三粗派下来查案的高手,早已与熙宗勾连,将目标锁定在国师身上。先前东海乾与朝廷的对峙、一线天出面和稀泥等等,都是迷惑真凶的障眼法。

于五大三粗而言,缉拿真凶固然重要,可更要紧的是找出天下灵元被改变的关键,并将其恢复。所以才串通熙宗,将追捕凶犯的重任交给两位国师。

国师出手对付缉拿曲青石、柳亦的整个过程,齐青一直在一旁窥测,一来为了能够确定两个和尚的党羽;二来,国师要办铁案,同时还要掩藏自己、消除证据,这其间难免会露出破绽。

说到这里,齐青微微皱眉,望向两个青衣:“最近这段时间。我们一直跟住了国师和他座下的那些弟子,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们……”

梁辛的脸沉了下来,自鄞州到镇山,一路之上,梁辛几度与国师弟子相遇、苦战,大批青衣无辜惨死,五大三粗只在一旁窥探、看热闹。

齐青没注意梁辛的表情,而是继续道:“唯独解铃镇,当时是一位指夕道宗的师兄负责跟踪、追查,可这位师兄在无意间得罪了一个厉害的隐修,一番拼斗之下,错过了解铃镇的事情。”说着,把询问的目光望向了两位青衣。

梁辛懒得理他,可石林也没说实话,根本不提赵庆和暗桩,只把解铃镇说成个普通小镇:“国师座下五大弟子不知为何围攻解铃镇,梁磨刀恰巧路过,见妖僧为虐,传出训令召集附近青衣,恶战之后,国师的几个弟子伏诛,可解铃镇也被屠灭,来付援的青衣更是伤亡惨重。”

齐青点了点头,向下说道:“两个妖僧行事缜密,我们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至于今天的三堂会审,本来是要想当着天下修士的面,当场缉拿这对妖僧的。”

梁辛点点头:“结果让妖人跑了,明知他们两个是六步高手,你们就派来三个人抓,没反被妖僧打败就算不错了。”

齐青丝毫不以为意,对着梁辛回以苦笑:“八大天门之中,五道宗三俗门,三个俗家门派的人都已经现身,那五个道宗又怎么可能不派人来。”

梁辛这才知道,‘五大三粗’一共派出了八个高手,以八敌二,本以为是万无一失了,可谁也没想到,麒麟和千煌的身上,竟然还带着传说中的宝贝,当着所有人的面逃掉了。

五个隐藏在暗中的道宗高手当然不会在跳出来丢人,暗中隐遁而去,在方圆千里内开始仔细搜索。

说完之后,齐青伸出小手,搓了搓自己的脸蛋,呼出了口闷气:“事情便是如此了。”

这次三堂会审,八大天门出手,虽然重创了两个妖僧,可实际上却一败涂地,不仅没能抓到人,更没能找出天下灵元变化的原因。

梁辛呵呵的笑了,摇着头说道:“弄出这么多噱头,还不如一开始就抓了那两个妖僧逼供。”

“谁说不是呢……”齐青满脸的无奈:“不过,邪道上的人天性凶顽,被抓之后多半会有防不胜防的法子来自尽,而且,这场三堂会审,也是有名堂的。”

今天的三堂会审,热闹隆重,与其说是请天下修士工作中正来审犯人,倒不如说是‘五大三粗’联手发动雷霆一击,当场擒拿两个妖僧,以扬刀立威。

齐青淡淡的说道:“最近这十几年里,常常有些邪道上的妖孽作祟,八大天门不出世已久,这次我们现身,既是为了震慑妖邪,也是为了凝聚人心!”说完,齐青转身又回到了皇帝身后。

梁辛本来还有些纳闷,打完了妖僧,齐青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转念一想也就明白,齐青还要一桩一桩的来核查这些年里,两个国师办过的每一件公事,以期找出与天下灵元被改变的线索。

梁辛心底冷笑,麒麟和千煌改变中土风水,用的是水滴石穿的慢功夫,一项一项小工程,最终撼动了大风水,而这些工程没有一件是国师亲办的,想要查出来谈何容易!

这时候,一阵欢快的木铃声,从齐青的身畔响起,齐青仔细倾听的片刻,对着熙宗微笑道:“秦师姐已经降服了那头畜生,今日我现身出手,现在诸事落定,总要去和天下同道打个招呼的,去去就回。”

说完,也不等熙宗点头,身形一闪飘然而出。

一直等齐青离开了大殿,熙宗才望向两个青衣,问道:“现在,你们明白了?”

梁辛叹了口气,苦笑着点头,回答道:“明白了,其实,咱们…微臣就算不追查,今天国师也难逃公道,我们咬住国师不放,根本是白费力气。”

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再回想大洪台上的情形,一线天也好,皇帝也罢,的确谁也没把曲青石、柳亦当做疑凶去质问,他们偶尔开口,也都是把话题不冷不热的指向国师。

在回想自己这几个月里,连番苦战,历经生死,无论是兔几丘、解铃镇,还是与妖女合谋、共赴清凉破,所有的一切居然都是自寻烦恼,不过捡了个干爹,落下了一身好本事倒是货真价实的。

熙宗却摇头而笑:“也不能这么说,你今天的这场忙碌,虽然于救人无益,可是却给朕挣出了一份大大的面子!嘿,要知道,八大天门追查国师,是机密中的机密,而大洪青衣,也和他们一样,循着线索找到了真凶!这份凡人的手段,也让那些仙家们瞧瞧!”

梁辛想了想,也忍不住笑了,今天的表现,倒的的确确在天下修士面前,给自己、给干爹、给两位义兄、给先祖留下的九龙青衣,挣下了一份任谁也不敢小觑的荣光!

至于朝廷的脸面,顺便罢了……

有臣子能干如此,表现毫不逊色于修士中的高手,熙宗自然龙颜大悦,在褒奖了几句之后,笑呵呵的赐了梁辛‘六品护卫常使’,御前带刀,赏青林长刀。

梁辛有点不明白,回头看看石林,心说这就从青衣变成御前侍卫了?

石林赶忙低声喝道:“快谢恩!”

护卫使是正经的六品侍卫,可护卫常使则是个闲职,平时该干啥干啥,就是多了个御赐的名头,至于青林长刀,就比着绣春刀又长出三寸三分,也是个象征。不过,无论是官衔,还是长刀,都只能是御赐,虽然不能算是见官大三极,但也是极高的荣誉了。

这边正忙碌着谢恩,突然一阵洪浩的欢呼声,从大洪台的方向传来,也知道天门里的高手想修真道宣布了什么好消息。

熙宗兴致很高,也不急着去打听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和梁辛着实又闲聊了一会,这才挥手屏退两人。

两人刚走了几步,熙宗又唤住了他们,对着石林道:“这十几年里,朝廷开辟海运,卓有成效,不过海匪也闹得越来越凶了,特别是东南的福陵沿海,不仅商船遭劫,现在连官船都不保险了。地,是大洪的地,海,也是大洪的海,你们青衣也不能光在地上跑,海上的事情,也是该管的,派能人!”说完,再度挥手,屏退了他们。

等离开了大殿,梁辛才知道自己还是青衣游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石林一边走着,一边低声问他:“你可知,我为何要隐瞒国师篡改风水之事?”

梁辛撇嘴,冷晒道:“管他邪道正道,国师改了风水,对凡间是好事,当然不能说出去,否则修士们又要改回去。筑好的堤坝要炸掉、修出的大路要被掩埋,几十年里的工程要在几个月里还原,这可不是小事。”

石林点点头:“你说的这是其一,其二则是,国师虽然是主谋,可真正去筑坝修路的,却是大洪朝的各级官员,事情若是张扬开,牵连到数百官员,那时朝政何在?而且……国师门生,也未必就不是好官,要慢慢考察替换的。”

说完,石林侧头盯住梁辛:“你今天风头太盛,我怕以后修真道上还会有人找你,风水的事情,即便死,也不能说的。”

梁辛点头答应,跟着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风水的事情,皇帝知道么?”

石林一笑,低声回答:“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情,陛下都曾仔细的问过我,可自始至终,却根本没有和我说过‘解铃镇’这三个字,你说他知道不知道。”

解铃镇那场恶战,最后闹出来的动静极大,不仅整个小镇烟消云散,到最后连大洪铁骑都被引来,这么大的事情,熙宗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他却没问。

没问,便等若告诉了石林:没有这件事。没有那个人。

石林的语气,很有些清淡:“熙宗陛下,一代雄主!这件案子里,国师对曲、柳下手,九龙司闹得鸡飞狗跳,陛下只是在旁边看着,又何尝不是想敲打敲打我这个青衣大老板!”

梁辛不知道说啥,有心拍拍石林的肩膀,又觉得有点不合适。

石林继续感慨着:“大洪国运昌盛,每一代都是贤主明君,而且一代更胜一代啊!”

这倒是实话,三百年间,大洪朝一共二十四位皇帝,除了从第二任开始笃信仙道之外,历代洪皇都励精图治,而且很明显的是,继任者比起上一任,会更优秀,现在的中土,灵秀富足,早已远远的超过前朝最鼎盛时。

感慨了两句,石林摇头笑道:“扯得远了,梁磨刀,你真的要做青衣游骑么?”

梁辛愣了愣,跟着放声大笑,最后又压低了声音:“我怕要是我不做,你都交不了差!”连熙宗皇帝都已经见过了,石林这个青衣游骑,已经‘弄假成真’了。

石林也乐了:“你手里那块游骑的牌子,你先用着,等你下次进京的时候,我再带你去铸造新牌,另外,有机会,把你这块命牌的主人,带来见我。”

梁辛吓了一跳,摇头笑道:“我劝你,最好还是别见他。”

石林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也没有追问,而是莫名其妙的岔开了话题:“你认识不少高人,这些人里,应该有身负大神通的吧?我指的是……回天之术。”

梁辛皱眉:“要救谁?他怎么了?”

第一一二章 魔头做主

第一一二章

魔头做主

“小汐!”石林的声音低沉。

啊!梁辛脱口惊呼。怒喝:“小汐怎么了?”

小汐的‘睚眦手’,不仅会伤敌,也会反噬主人。

平时‘睚眦手’被秘法封印,而这种封印,只有第一次最灵验,能够完全镇住这份恶力。

第二次再封印的时候,只能封住‘睚眦手’的八成力量,剩余的两成,会不停的流转,慢慢摧垮主人的身体,现在的小汐,虽然还没有到强弩之末的境地,但寿数绝超不过一年了。

梁辛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初,小汐会说面对高手,她只能同归于尽,而不是战成平手。

回想解铃镇恶战之后,小汐虽然还是冷冰冰,可对梁辛已经少了那份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任谁知道自己只能再活一年,恐怕都不会、不愿再桎梏着自己了!

梁辛的脸色阴晴不定。不停的盘算着,石林虽然是凡人,但说一句‘手眼通天’绝不夸张,连他都束手无策,足见小汐的伤势严重。说到救人,他倒真的认识一个手段高明的奇人——大司巫。

可一想起大司巫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梁辛的心就一个劲的向下沉,上次全靠着自己凑巧手边就有一只实心瓶,大司巫才答应出手救青墨,而这次呢,自己要靠什么去换回小汐的性命?

梁辛干脆摇摇头,想把烦恼甩出去,他本来就是打算,等三堂会审一结束,便立刻赶去草原看青墨,有什么事都等见到大司巫再说。

说不定,冷冰冰的黑袍司巫一见冰冷冷的白衣小汐,爱才之心大起,免费出手;

说不定,到了草原时干爹已经魔功尽复,把大司巫打了一顿,大司巫就高高兴兴的同意救人了……想到这梁辛忍不住笑了,有什么事,都等见了面再说吧,事情只要有希望,便有可为。

梁辛笑的不怎么好看:“让小汐跟我走,我试着想办法。”

石林点头。随即岔开了话题:“那对无常鬼,他们知道风水之事,留不得的。”

梁辛吓了一跳,摇头道:“我带走,保证不会泄露风水的事情,放心吧。”

石林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微微一笑:“便依你,其实,这两个人知道的事情,重的很,留下来也未必就是坏事!”不光是通天眼、中土风水,庄不周和宋恭谨还是铜川惨祸中的幸存者,当初东篱先生的‘仙祸’,他们可听了个一清二楚。

也不知道是不是祖上积德,黑白无常一辈子浑浑噩噩,可所知之事,随便拿出来一样,都会引来朝廷、修真道的追杀和灭口!

说起东篱先生的‘仙祸’,石林又问梁辛:“东篱公布出来的,修真道上的那几十桩案子,你怎么看?”

梁辛摇了摇头。自从铜川被毁,他就开始疲于奔命,为了青墨和两个义兄忙碌奔走,根本没有想过这个事情,不过,因为这些案子、南阳和琅琊,他对修真的正邪两道,早就没了一点好印象。

“我对梁大人,绝无诋毁之意,这点你要明白才好!”石林先垫了句话,这才继续道:“但是梁大人布置宣葆炯,去引出这场仙祸,行事上有些偏执了,千百年前正邪恶战,搅得中土民不聊生,如果现在修真道再乱起来……比着当年的惨祸恐怕也不遑多让!大洪盛世,天下安昌,随便问问那个凡人百姓,也只求能这样过下去,千万不要乱啊。”

石林又叹了口气:“梁大人手段通天,也许他有什么办法,既能让修士内斗,又不会牵连凡间,可你我都没有这个本事的。”

说完之后,石林目光炯炯,望住梁辛:“所以,仙祸这个事情,你要给我交待一句,我才能放心。”

说实话。梁辛是第一次去用心想这个事情,对于修士无视凡人死活,他义愤填膺,可对于宣葆炯抬手诛杀修士,也心有戚戚。在琢磨了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修士从不想凡人死活,你怎么看。”

石林实话实说:“修士的力量远超凡人,又断灭凡情,他们不是不把凡人当人,而是不把自己当成人了,这就好像……凡人杀牛宰羊,不用顾忌,踩过个蚂蚁窝,看也不看,一个道理的。”

梁辛眯了下眼睛,双眉紧锁:“怎么你也会这么想?”

石林苦笑:“那我应该怎么想?”

“交流。因为能交流,所以便不对劲了。”梁辛的脸色很不好看:“如果牛羊能操着你老家的口音,和你说说笑笑,如果蚂蚁见你踏足过来,惊慌失措的提醒你小心,你会怎么样?”

石林先是愕然,随即深深的吸了口气,也眯起了眼睛。

梁辛声音低沉:“我没什么见识。只是觉得,修士参悟天道,和凡人读书习武一样,都算是份上进之心。为求长生断灭凡情,不再把自己当人,也无可厚非。可错在,你可以不把自己当人,但不能不把别人当人!修士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是爹娘生养,第一口奶是娘给的,第一句话是爹教的。第一本书是先生指点的,即便不论这些,他们修道之后,不用吃饭了,不用睡觉了,可那些‘仙家楼阁’是谁给建的?他们炼法宝用的铜精铁髓是谁开采的?他们穿的衣服布料是谁纺织的?门宗里的蜡烛、神像、蒲团甚至桌椅板凳,哪一样不是出自凡人工匠之手?”

说着,梁辛停顿了一下,直到石林点头,才继续道:“修真,没错。可修真之后自以为高人一等,错了。断灭凡情,有情可原。可断灭掉的不只是凡情,连实情都一起断灭掉了,就死有余辜了!”

石林一笑:“实情?有意思的说法,实情就是……修士仍在人间,自己却不肯承认!”

梁辛点头:“不错,这就是实情。”

石林叹了口气,双手背后挺起了胸膛,毫不掩饰脸上的森冷:“所以呢?你要追着梁大人的志愿,无论如何也要毁掉修真道?宁可凡间生灵涂炭,天下大乱!”

不料梁辛却摇了摇头:“也不是,修士视凡人如草芥,视若无物,错的离谱;可凡人把修士当做虫豸,动辄杀之,也是不对的,说到底,能彼此交流,便没有牛羊蝼蚁,都是人!”

说完,梁辛笑了:“扯得太远了,我要去见青墨,我要想办法救小汐,现在管不了别的,东篱先生的仙祸么,你放心。当初他就和我说过,他们搬山,是为了我家先祖,我家先祖搬山,是为了中土百姓!”

石林皱眉:“你说的什么啊!”

梁辛大笑:“反正仙祸这个事情,我还没想好,我答应你,要是有一天我想好了,做之前肯定会先来找你商量!”

石林没再说什么,唤过手下开始安排梁辛等人的行程。

梁辛这才回到干爹和两位义兄身边,先低声把大殿上的事情简单交代了一下,随即拉开话题,把自己出山之后直到现在的事情,以及青墨受伤的始末,都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当然没敢说青墨喜欢柳亦。

曲青石全身上下都冒起了煞气,目光虐戾,最后却摇头长叹:“只盼着大司巫真有本事救人才好!”

柳亦安慰道:“咱们兄弟都在鄞州当差,谁不知道草原上的巫士神奇,大司巫答应出手,无妨的!”

两位义兄翻案脱罪,官复原职,另外还得了两个月的假期,这一趟自然要跟着梁辛一起去看青墨。

几个人正聊着,黑白无常和小汐都过来了,另外与梁辛一起从兔几丘一路转战,最终剩下的六个聋子青衣也来了,奉石林的命令,以熊大维为首的六个青衣,以后便跟着梁辛了。

梁辛又惊又喜,而曲青石与旧部重逢,当然也有一番唏嘘。

黑白无常一到,还是和以前一样,和这个打招呼,给那个请安,对着众人絮絮叨叨的客气个不停,别人都嫌他们两个聒噪,唯独干爹将岸,皱着眉头,始终把目光在两个人的脸上扫来扫去。

在老魔头的目光下,两位丧铺掌柜的越笑越僵硬,哥俩的眼神也开始游散起来,四下乱飘着,将岸突然冷哼了一声,双手探出,在他们的眉心飞快的敲了几下。

只听两人同时惨叫了一声,随即全身颤抖,一层青黑色,肉眼可见的从他们的皮肤上蔓延开来,没用一会功夫,两个人全都变成了阴惨惨的死人模样!

梁辛哪想到的干爹会突然出手杀人,来不及阻拦,一时间愕立当堂。

柳亦看得直打冷颤,忙不迭的向旁边挤去,努力离他们远些,苦笑着对将岸说:“老爷子,他们得罪您老了?出手就要了他们的小命。”

将岸冷笑着摇头:“不是我伤他们,是他们以前几十年里终日与鬼为伴,早被阴气侵染却不自知,我不过是把他们身体里的阴气激起来,看看还有救没救!”说着,顿了顿:“上次在指挥使帐篷见到他们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不过当时大事当前,顾不上管他们。”

黑白无常现在就是副死人的样子,可是五感还在,神智未失,全身都冰冷僵硬,好像被冻在冰块了的感觉,闻言后吓得魂飞天外,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将岸继续摇头:“戾气熏染,病入膏肓,我是救不了了,不过,草原上的大司巫,修行的丧门巫术,也许有办法!”

梁辛一听,踏实了,又多了两个去看病的!

过了一阵,大车准备妥当,一共三架马车,小汐自己一乘,黑白无常一乘,梁辛父子兄弟四人一乘,六名聋子青衣骑马相随。

虽然没有任务在身,可六个聋子青衣依旧一丝不苟,一人远在头前三里探路,一个缀后二里断后,其余四人护在左右。一行人就此上路,一路向北,赶往草原。

爱屋及乌,将岸对曲青石、柳亦两人也印象不错,四个人在车里谈谈说说,倒也融洽的很,在听说了小汐的情况之后,将岸皱眉沉思,良久不语。

柳亦从旁边瞎出主意:“睚眦手作祟,砍掉它不不就好了,丢一只手臂,总比丢掉小命来的划算!”说着,还得意洋洋的甩了甩自己的断手。

将岸笑闻言笑骂道:“放屁!女娃子身负睚眦之力,虽然只是左手厉害,可怪力却游走全身,光砍手没用!”

随即,将岸的脸上又显出了思索的神情:“小汐的毛病,就出在睚眦之力上,睚眦,嗜杀好斗,夺尽天下!这股力道见到什么都要去夺,甚至连主人的身体也不例外,要想治愈,就要想办法把睚眦恶力从小汐的身体里剥离出去……”说着,将岸摇摇头,他明白理论,但实际上如何才能把小汐的力量从身体剥离,却还不伤害小汐,他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柳亦见众人都沉默不语,呵呵笑着岔开话了话题,扯天扯地的闲聊,当然,说的最多的还是自己被国师抓走之后威武不屈,痛斥妖僧误国,照着他的说法推断下去,大洪台上根本不用梁辛出手,自己光靠一张嘴,就能把国师麒麟和千煌说的无地自容,当着天下修士的面横刀自刎。

老魔头听的哈哈大笑,随即一拍梁辛的肩膀,说道:“坐对面去,我有话说。”

四个人本来两两对坐,这下变成了三兄弟做成一排面着将岸。一直在老魔头怀里撅着屁股睡觉的羊角脆,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跳过去和三兄弟坐成一排。

将岸这才缓缓开口:“柳亦、曲青石,你们是磨刀儿的兄长,论起来,我总算是个长辈,现下里有件事,老头子要和你们交代清楚!”

梁辛心中一喜,干爹见识通天手段惊人,现在把两位义兄也当成了晚辈,不用说,肯定会有大好处。

三兄弟挺直身板,正容端坐,羊角脆庄重点头,示意将岸继续。

老魔头先看了梁辛一眼,又望向了曲青石,最后却把目光停留在了柳亦的脸上,沉声道:“不光你们三兄弟,还有草原上的那个叫曲青墨的小丫头,和磨刀儿一起长大,又为了救他险些丢了性命,她的事情,老夫一定会管。虽然还没见过面,可她已经是老夫的青墨儿了!”

曲青石神情茫然,柳亦面色迷惑,梁辛却猜到了老头子要说什么,吓得张开就要阻拦,将岸呵斥道:“闭嘴!”,目光依旧牢牢盯着柳亦:“你可知,我那青墨儿,自幼便喜欢你,小小的一颗心肝全都系在你的身上,临死之时,只想能见见你!”

柳亦的第一反应就是:这话是说给老三的吧?老头怎么光盯着我,他别斜视吧?

这时,老魔头突然问了句:“柳亦,结婚了没?”

柳亦脑子里嗡的一声,下意识的摇摇头。

“柳亦啊,我听磨刀儿说,青墨儿长相恬怡,身份和本领更不用废话,此刻你们父母都不在身边,老夫又是你们的长辈,便做主定下这件事了!”

老魔头说完,得意一笑,琢磨了琢磨,笑的更开心了。

三兄弟却如遭雷亟,全都呆坐当堂,柳老大失魂落魄,曲老2瞠目结舌,梁老三哑口无言,只有羊角脆神色沉稳,缓缓点头……

片刻之后,曲青石的身上又冒起了寒气,缓缓的转过头,先望向梁辛:“青墨真的喜欢柳亦?”

梁辛赶紧点头:“这个错不了……”本来还想再多说两句,结果感觉二哥的眼神像刀子,赶紧闭上了嘴巴。

曲青石长长的吸气,又把眼神转向柳亦,柳老大现在还张着大嘴,看样子能把曲青石吞下去似的。

迎上老2的目光之后,柳黑子明显身体一颤,就那么张着大嘴,呜哩呜噜,模模糊糊的说了句什么,谁也听不懂。

曲青石白眉一轩:“……”他也不知道该说点啥。

柳亦翻转双臂,用断手的腕子抵住自己的后脑勺,另只手对着下巴一托,这才把嘴巴闭上,梁辛愣了愣,随即明白了,老大刚才下巴脱臼了。

柳亦的表情,已经复杂得乱了套,愕然有之,恐惧有之,惊喜有之,隐隐的还藏着那么一点点得意,而更多的是不敢置信,眼睛睁得比牛眼还大,同样瞪着曲青石,就那么过了半晌,抽动着嘴角,做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讪讪的小声道:“这孩子,不,这姑娘,她的心思我竟然全不知道……我长她十五岁零七个月又九天......”

曲青石冷笑:“你算得还真清楚!”

老魔头将岸一挥手,继续大包大揽,问柳亦:“哪来那么多废话,你就说,你喜欢青墨儿么?”

柳亦嘿嘿讪笑:“这个……若不提的话我可从来没想过,提起来了,突然觉得、觉得欢喜的很!”说着,柳亦竟然脸红了,神情里还有几分扭捏,梁辛可是做梦也想不到,这个表情会出现在老大的脸上。

将岸又望向曲青石:“你是青墨儿的兄长,怎么看?”

曲青石臭着脸孔,眨巴了两下眼睛,竖起了三根手指头:“第一,青墨还小,有时候小孩子的情怀做不得准……难保以后大了些,不会有变化。”

将岸倒是点了点头,柳亦明显紧张了起来,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辩驳两句,可又找不到话头。

梁辛也觉得事情要糟糕,不料曲青石却话锋一转:“所以,总还要有一两年的功夫,相处来看看。”此言一出,梁辛欢呼一声,老魔头哈哈大笑,柳黑子满脸感激得已经无法形容了。

曲青石神色不变,继续道:“第二……”刚说了两个字,曲青石突然狠狠的一挥手,表情像笑更像哭:“还第二个屁,青墨喜欢就是了……怎么会喜欢他?!”

梁辛可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拉住两位义兄哈哈大笑,打从心眼里溢出来的开心全都挂在了脸上。

曲青石还瞪着他那双阴森森的眼睛,坚持了一阵之后,也忍不住摇头苦笑,他和柳亦相交多年,名义上是上下级,可早在认识梁辛之前,两人就推心置腹肝胆相照,真把妹妹托付给他倒也尽可放心,只不过这事来的实在太突然,一时谁他还真绕不过来这个大弯子。

曲青石就从来没想过,妹妹竟然会喜欢柳黑子。

柳亦也还在懵着,过了半晌才恢复了原状,小心翼翼的对着曲青石喊了句:“舅舅?”

这个‘舅舅’是指着孩子叫的,意思是‘孩子他舅’,柳亦是冀州人士,当地习俗便是如此。

曲青石就好像被暗器打到似的,眼角嘴角都是一抽,瞪着柳亦阴声道:“你再喊一遍?”

柳亦大笑,伸出胳膊揽住了曲青石,使劲的摇晃着。

将岸坐在对面,又沉声开口:“做男人的,有钱有权,难免会有些臭毛病,以前我不管,以后你若对不起青墨儿,我一定出手!”

柳亦赶忙点头,随后和曲青石对望了一眼,兄弟俩居然默契一笑。

将岸的嘱咐,本来应该由曲青石说,不过这便是兄弟了,曲青石明白,柳亦和青墨将来或许会不合而散,但柳亦就算冲着他这个‘舅舅’,也不会做出对不起青墨的事情,这句话,不用说!

老魔头几世为人,却生平第一次做成了一桩大媒,那份开心无以言表,老脸都乐成了一朵花,大车里笑声不断,倒是柳亦,一直所答非所问的,明显心不在焉了。

曲青石也还有点耿耿于怀,皱眉望着梁辛,低声问:“你不喜欢青墨?”

“喜欢的,不过不是那种喜欢……”说着,梁辛心里突然想去看看小汐。

想去,就去了。

三架马车依旧奔驰,跟义兄与干爹打了个招呼,梁辛身子一晃,已经跃到了小汐马车的后辙上,抬手在车厢上轻敲了几下:“睡了没?”此时天色已晚,不过众人都不觉疲倦,正连夜赶路。

小汐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梁辛闪身,坐到了小汐的对面,车厢中,清清淡淡的香气,小汐正单手托腮,没去看梁辛,而是透过侧窗,默默望着外面:“有事?”

外面,只有黑漆漆的一片。

梁辛随口就能编出二十个理由,不过还是摇摇头,笑道:“没事。”

小汐这才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看了梁辛一眼,从自己的座位下一摸,手中便多了一个小小的酒坛,拍在封泥,酒香四溢。

梁辛哈的一声笑:“我那车里就没有,这趟可来对了!”

小汐没理会梁辛,而是将双唇凑到酒坛前,先是轻轻抿了一口,随后,手托小坛,微微仰头,一口一口,竟然把这坛好酒喝了个精光,一滴也没给梁辛留。

梁辛眨巴着眼睛,从一旁愣愣的看着,挺想说句:给我也尝尝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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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然有点破脾气,但对待意见一直很重视,可对待冷嘲热讽提出来的意见、对待尖酸刻薄提出来的意见,就好像,我活该,我自找,气死我了……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章开始写的的时候,本来很不开心,结果写到老魔头保大媒,又乐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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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三章 事事有趣

第一一三章

事事有趣

四两的小坛,一饮而尽。小汐酒量很好,脸色丝毫未变,只是双唇更加的艳了,却显得脸色愈发苍白。

小汐喝完酒,淡淡开口:“你能喝多少?”

梁辛笑着回答:“慢慢喝的话,一斤总不会醉的,要是照着你刚才的喝法,半斤也喝不下去。那个,还有酒么?”说着,眼睛在小汐的座位下面扫来扫去。

小汐一指梁辛的座位:“你那边下面也有……”

话还没说完,梁辛就已经把酒掏了出来,揭开之后喝了一口,随即伸着舌头笑道:“好家伙,这是草原上的闷倒驴!”他在铜川开过饭馆,没少卖这种酒,不过这一坛的味道要醇烈的多,入口虽然辛辣却不烧嗓子,后味短暂却是炸开来的痛快,显然不是凡品。

小汐好像笑了笑,笑纹一闪而过,映在梁辛眼里也只粲然了瞬间。便重新落寞了:“喝不惯的话就换,很多种的。”说着,随手把手中的空坛扔掉,再度俯身,这次摸出来的是是一只晶莹的青瓷瓶,瓶子上弯弯曲曲的撰着两个古字:桑落。

‘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十千提携一斗,远送潇湘故人’

桑落酒。

小汐没再如上一坛那样一饮而尽,而是小口的抿着,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

梁辛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幸好他有一坛‘闷倒驴’。

两个人就这么对坐着,不发一言。小汐自顾自的喝着自己的桑落,梁辛也在喝,但却不是自己喝,他在看着小汐,只要小汐喝一口,他便跟一口。

可小半坛之后,梁辛渐渐忙活了起来,小汐似乎发现了他在跟住自己,开始耍坏,时而举起来不喝又放下,时而连着举两次喝两口……梁辛从未见过小汐调皮,一时间手忙脚乱。

小汐终于笑出了声。轻笑玲珑,在车厢里荡漾开去,梁辛开心之下,一口气连喝了三大口。只觉得一股辣辣的热气,从肚子里升起,腾腾的撞着头顶,忍不住第二次哈的一声大笑!

“若只剩一年活,不知该干些什么。”小汐笑过之后,望向梁辛,目光清凉。

梁辛微笑:“放心,你没事……”

“两回事,不要往一起混。”小汐摇头打断了他:“我一直再想,却想不出该干什么。”说着,小汐轻轻叹了口气:“没主意了,不知道什么才是有趣。”

梁辛试探着说:“天下好玩的地方多得很,我知道苦乃山里,有个猴儿谷。”他也就知道这个地方。

小汐继续摇头:“草原、大海、高山、戈壁,我都去过,有人喜欢,说天下美景饱览不尽,我却不感兴趣,山山水水不算乏味,可只剩一年,去看它们总觉得有些浪费。”说着。小汐扬起下颌,指了指梁辛:“你说吧,从小到大,有趣的事情,说来听。”

梁辛立刻开始用力回忆,可细想之下,却有些发呆了。

追着流星许愿,乐此不疲;遇到老叔梁风习习,等他来送好吃的,刻苦练拳想着一朝脱困;苦乃山认识两位兄长,几次死到临头,拼过,活了;猴儿谷炼化真元,四步修士就会飞了;铜川的小买卖起起落落,不信赚不到钱;三堂会审费尽心思,谁都可以死,但两位义兄要活……

小汐看梁辛莫名其妙的开始发呆,也不去打扰他,又把目光投向黑漆漆的车外,不料过了片刻,梁辛突然喜滋滋的跳起来,也不落座,就那么蹲到了自己的眼前。

小汐吓了一跳,以战力卓著而深得指挥使器重的白衣游骑,情不自禁的往里缩了缩身子。

梁辛压根就没注意这点细节,满脸都是笑容,神神秘秘的对小汐道:“我仔细想过,这才发现,从小到大。原来我活的每一天……都有趣的很!”

小汐挑了下眉毛,饶有兴趣。

“因为,”说着,梁辛又变得愁眉苦脸,想震耳发聩说出一番大道理,但是肚子里墨水有限,到了最后,还是老实巴交的说大白话了:“只要没死,就还有下一刻,只要有下一刻,谁知道会不会死!”

小汐瞪大了眼睛,看看梁辛,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酒坛,嘟囔着:“喝多了吧?”

“有盼头,就得玩命,就算明天得死,但今天没死,就还有盼头”梁辛越着急越说不清楚,仰头又喝了一大口闷倒驴,猛的福临心智,第三次哈的大笑出声:“希望,奶奶的,希望!别的罪户活的愁眉苦脸。我却搬梯子上房找流星!我娘怕小鬼不祥,我不管那套拼命练拳!十二岁时,玉石双煞、四步邪修,五步高人,谁也不能拦着我活命……我做什么都觉得有趣,因为我看不见结果,看不见结果的事情,就有希望!”

梁辛长篇大论,还是没把事情说明白。

小汐却又笑了,也许是明白了,或者干脆是不想再和这个笨嘴拙舌的家伙费力。把自己手里的瓷瓶塞给梁辛,同时伸手夺过闷倒驴:“跟你换,我这酒没味道,把你的给我!”

两个少年换过酒瓶,小汐喝过‘闷倒驴’,一挑眉毛:“不错!”,

梁辛喝过‘桑落’之后,陡然显出了一副惊愕的神情,就好像一辈子吃生肉的野人突然尝到了一盘宫保鸡丁,瞪着小汐,满脸惋惜的埋怨她不识货:“这酒多好喝啊……”话音未落,两个人同时放声大笑!

这一晚,梁辛已经笑了太多次,而这一生,小汐却从未如此大笑!

小汐笑出了眼泪,顺着脸颊滴在衣襟上,滴在酒坛里,梁辛伸手接了一滴,砸在手心里,一转眼就不见了……

两坛酒之后,小汐依旧没醉,却倦了,合身躺倒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梁辛,犹豫了下之后,轻轻的说:“等我睡熟,你再走。”梁辛点了点头,等到一坛酒桑落喝完,小汐轻轻睡去,他才蹑手蹑脚的离开。片刻后,梁辛又潜了回来,偷偷的从车座下面抱了四五坛好酒,跑了……

等梁辛回到自己车上的时候,干爹和两位义兄已经闭目休息了。

他们自镇山启程的时候,就已经日薄西山,不过众人心情焦急,恨不得一步就跳进草原。第一晚便开始连夜赶路。

大约子夜时分,官道上一片凄冷,只有梁辛这一队人马疾驰向北,梁辛正闭目养神,突然车子一阵颠簸,随即骏马嘶鸣,赶车的青衣卫大声叱喝:“什么人!”

梁辛身体一晃跃出大车,只见车队前方,有个人含笑而立,罗裙长袖三十出头,离人谷三大祭酒之首,秦孑。

疾奔之下骤然停顿,拉车的骏马都有些不耐烦,用蹄子踏踏的敲打着路面。

随行的四名聋哑青衣已经亮出绣春刀,和秦孑对峙。

梁辛吃了一惊,赶忙跃到四个青衣之前,秦孑的眼中根本没有其他人,见梁辛出来了,对着他点头微笑:“梁大人,你好。”

梁辛命手下青衣收刀,也对着秦孑回报了一个笑容:“秦大家好,这大半夜的,有事?”

秦孑背负双手,微笑点头:“今天在浩荡台上相见匆忙,有句话一直没来得及询问,等料理过那些俗务之后才知道,梁大人已经到了镇山,这才急忙赶来。”

梁辛哦了一声:“什么话?”

秦孑却没直接开口询问,而是缓缓摇头道:“这句话,不是秦孑自己问的,而是诸位天门的师兄,在见识过你的本事之后,要替八大天门来问。秦孑不过是受众人所托,赶了上来。这一点,梁大人要先弄清楚才好。”

梁辛有些莫名其妙,皱眉不语,只做了个手势,示意秦孑继续,而这时,身边脚步声响,干爹已经缓步走了上来,和他并肩而立。

秦孑对着将岸笑了笑:“前辈好!”说着,敛衽施礼,依得居然是民间规矩。

随后,秦孑才再度望向梁辛:“诸位天门的师兄们,想要问梁大人一句,你的身法,是如何修炼的。”

就算是江湖武人,可以品评武功,但是也忌讳直接去问功法,将岸怪眼一翻,嘿嘿的冷笑着:“想知道怎么练功,就要先学挨打!”

秦孑神色不变,缓缓摇头,丝毫没有动怒或者要出手的意思,只是淡淡的说道:“梁大人的拳阵玄妙无比,以声色境的修为打出了玄机境的力道,固然让人惊愕不已,可比起你的身法来,却又不值一提了。谁都看得出你未动真元,只凭身体,就能避开千煌的雷云,这未免也太惊人了些!”

说着,秦孑突然笑了笑,压低了声音:“你在花阵里的表现,我可没敢告诉顾回头、齐青他们,只说是我出手相护,你才活了下来。”

梁辛被秦孑东一句,西一句搞得一头雾水,当着明白人,他才懒得去动心思瞎猜,只是正色道:“秦大家有话就请直说。”

“你的身法,没有真元支持,却能躲开玄机境的神通法术,梁大人,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本事,被凡人学去了、普及开,中土上的修士们,可就不值钱了。更何况,你的身份又是位大人。熙宗皇帝雄才大略,说不定一声令下,大洪朝的军卒人人修习你的本领……”秦孑的语气清淡,听不出什么一丝一毫的感情:“诸位天门的师兄不放心的便是这一点,无奈各有要事在身,只有我是闲人一个,才托付我追上来,问清楚!”

说着,秦孑顿了顿,继续道:“其实,要弄清楚的不过是一点:这身法如果只有你能练,便无所谓了;可这身法若是人人能学,人人可练,那你便麻烦的很。”

将岸满脸的无所谓,笑道:“好家伙,你这丫头追上来,是要替修真道灭绝后患的。”

不料秦孑却大大方方的摇头,笑着回答:“前辈言重了,要真想动手,我也犯不着说那许多的废话了。我和梁大人共处花阵,他的身法又有突破,这件事也只有我知道。”

随即,秦孑直视梁辛,直呼其名:“梁辛,你以凡人之身避开五步雷云的追袭,或许其他的天门师兄还有耐心看下情况再说;可你凭着这个身法,从两个六步中阶高手的战团中逃脱,这件事要是让顾回头、齐青他们知道,直接就会出手杀掉你,以绝后患!”

这时,曲青石也走了上来,也不打招呼,径自对着秦孑开口道:“秦大家赶上来,不仅没有出手试探,还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我们,又是为了什么?”

秦孑正想回答,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在空气中嗅了嗅,突然笑道:“原来有好酒!”伸手凌空一引,一个小酒坛就从小汐的车厢中飞到了她的手上,伸手捏碎封泥,先是嗅了嗅,雍容华贵的脸膛上,竟然显出了一份贪婪的神情,扬起坛子喝了一大口,跟着满是意外的问道:“好霸道,什么酒?”

小汐的声音,冷冰冰的从后面传来:“闷倒驴!”

秦孑愕然,跟着也不以为意,咯咯的笑出了声,又连着喝了两口之后,这才再度开口:“八大天门里,其他几个门宗,七护法、六祥瑞、九重天……唯独离人谷,只有三祭酒。”

梁辛会意,笑道:“离人谷的实力最弱?”

秦孑点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也不能这么算,应该说,离人谷重道而轻法,只求修天问道,不喜征战仇杀。”

这一点上,倒和苦乃山那位‘土行心法’的主人,颇有相似之处。

离人谷在最初时,既不算正派也不算邪宗,只是隐世潜修参悟天道,可后来正邪之战愈演愈烈,离人谷的神通法术虽然不多,但颇有独到之处,曾经一度成为正邪两道都要拉拢的对象。

离人谷无法独善其身,最终选择了正道阵营。

在正邪相争的时候,论起实力,离人谷虽然强过普通的门宗,但是却又弱于顶尖大派,到现在也是如此,八大天门之中,离人谷实力最差,不过比起‘九九归一’而言,又高出了不少。

而更重要的是,离人谷看重的是修行,是悟道,而不是自身的实力,在五大三粗里,算是最不‘上进’的。

离人谷的弟子大都本性恬和,不愿随便出手伤人,这次三堂会审是五大三粗的统一行动,离人谷无奈之下,才派出了秦孑。

离人谷从来就没有争霸、独大之心,秦孑更觉得梁辛有自己的身法无错可言,不肯出手诛杀。除此之外,秦孑亲身经历的梁辛的身法突破,看出他的本领玄奥,打算放一份人情给他,于大家都有好处。

秦孑说完,梁辛长身施礼:“秦大家的好意,梁磨刀记住了。以后,离人谷是朋友。”

老魔头将岸的神情也缓和了些,对着秦孑微微点头,琢磨了片刻之后,语气生冷的说道:“这个人情,老夫现在就还了。你的牡丹花阵虽然不错,可牡丹是什么?天生娇贵,除了生的好看之外一无是处。用作道术法阵,耍起来香气袭人,姹紫嫣红,但战力却大打折扣!”

秦孑先是皱眉,寻思了片刻之后,眼睛突然一亮!

将岸见她受教,心情好了不少:“顽童打架,丢树枝的不少,但是有谁丢过牡丹花?还不是因为牡丹砸人不疼!”

梁辛觉得自己也算半个修士,听的挺入神,搓着手心讪讪的问道:“啥意思啊干爹?”

将岸笑道:“离人谷,自古就喜欢摆弄花花草草,可是却不明白花不如草的道理!如果牡丹花阵变成野草阵,威力会平添不少。”

梁辛愕然,想着秦大家以后再动手,法诀之下青草飞扬……牲口都该乐了。

秦孑却满脸喜色,她用道法,将牡丹花变成杀人利器,威力大了一万倍,可如果入阵是的韧草、蒺藜、紫藤……趋阵的法术几乎不用变,但是因为草木本身就要比鲜花更坚韧,阵法的威力自然会更大!

其实也不能说秦孑没见识,她的牡丹花阵是门宗里一直传承下来的,在低阶时使用,还有迷惑心神的用处。可到了海天境之后,修士们心思坚定,花阵迷神的作用便以无效。

不过离人谷的弟子在修炼的时候,就根本没去想过这件事,只是按着惯性,一边增加修为,一边提高花阵的威力,从未想过超过四步之后,就该换花为草了。

秦孑得了指点,对着老魔头将岸连声称谢,这下大家打平,谁也不欠谁的,但却平添了一份交情,皆大欢喜。

又谢了几句,秦孑这才转向梁辛,笑问道:“时候差不多了,还要回去交差,你的身法,还要给我个说法。”

梁辛还没说话,将岸就从旁边笑道:“冀州偏西,有座不太高的山,名叫岳阳。山中特产一种花脸狒狒,名曰不谷,来去如风,行动最是灵活不过。”

秦孑满脸纳闷,苦笑点头:“不错,岳阳不谷,花脸狒狒,也算是异种,天下皆知。”

将岸哈哈大笑,指着梁辛道:“这小子是猴娃,从小被狒狒抱养,所以才打下了根基,才能连成他的古怪身法,别人要想修炼这种身法,除非在襁褓时被不谷狒狒抱走才行!”老头子的解释虽然戏谑,但合情合理,最重要的是说清楚了,梁辛的身法不是谁都能练的。

秦孑大笑点头,侧目望向梁辛:“真的?”

梁辛咬着牙点头:“真的!”说着,踢腿转臂,做了几个灵活无比却匪夷所思的动作,不说这几个动作有多复杂,它们根本是普通人绝对不会想到的,干脆了,就是猴子的杂耍。

“我就是个猴娃!”梁辛回答的无比响亮,跟着回头问他爹:“那您老的身法是怎么练的?”

一场大笑之后,秦孑与众人别过,却用传声入密的法子又问梁辛:“那个青衣老头,魂力残弱,命不久矣,和你交谊如何?”

梁辛也不隐瞒,更不偷偷摸摸,正色道:“我们是亲生的兄弟!”

秦孑略略琢磨了一下,笑道:“等你忙完了眼下的事情,带着他来一趟离人谷吧!”

梁辛霍然大喜:“你能帮他恢复?”

秦孑挥了挥手,留下一句:“还不好说,但也不是全无希望!”话音落处,香风掠起,就此消失。

梁辛先是哈哈大笑,片刻后猛然醒悟,对着天上大喊:“离人谷在哪……”

秦孑走后,梁辛犹自开心不已,曲青石变成耄耋老者,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如果离人谷真有奇术能够帮他恢复,那可是件天大的喜事。

至于秦孑为什么要帮他们,在梁辛看来也简单的很,这就是‘送佛送到西’的道理了,秦孑不曾为难梁辛,老魔头点破她们的功法关键,双方已经结下善缘,于秦孑而言,就不妨再多留下一份人情。

现在,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众人也要赶赴草原,先确定青墨的安健。好在曲青石还有时间,不急在这一刻。

乍逢喜讯,曲青石不动声色,但再度启程之后,他也和柳亦一样,变得心不在焉了,时不时都会嘴角抽抽,傻笑个片刻……

梁辛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转头一看,发现干爹竟然也在愣愣出神,双眉紧紧锁在一起,不知正在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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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悼日,逝者走好!

活着的人,加油。

第一一四章 丹凤朝阳

第一一四章

丹凤朝阳

一车四个人,三个满腹心事。梁辛谁也不敢打扰,老实巴交的抱过羊角脆,拍着小猴的脑袋哄它睡觉。

将岸这一番思索,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回过了神来,开口问道:“磨刀儿,为父的‘天下人间’,为何凡人不能学?”

梁辛想也不想,立刻回答:“凡人虽然没有道心,但是也没有基础真元,身体的强度达不到要求。”

将岸点点头,继续问道:“不提天下人间,只提这第一阶段的身法呢?凡人能不能学?”

梁辛这次琢磨了一下,才开口:“单说身法的话,也是学不到的。”

将岸所创的独门身法,在最初时要依靠的,是身体对外界的敏锐感觉。

梁辛能练成这种身法,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曾经有过五年的练气基础。修习土行心法的时候,真元流转,梁辛的身体也得以改造。在很大程度,他对外界感知的敏锐也得以提高。

同样是在千煌的雷云之下,梁辛能施展身法从容应对,是因为天雷未成型时,他的身体就已经有了感觉,继而本能的去躲避;可如果是普通人,身体就算再怎么本能、协调,无法提前感觉天雷线路,也只有死路一条。

将岸点头:“不错,就是这个道理了。可是,如果有一种法子,能把身体对外界的感觉提升起来的话……”

协调、本能的反应是可以训练的,但身体对外界的感知与生俱来,想要提高就非得修真不可。

梁辛眼睛一亮:“如果能有这样的法子,您老的身法,天下凡人,人人可学!”

将岸却摇了摇头,笑容里有些残忍:“我这法子是刚刚想出来的,就算真有用,也不是普通人能学到的!”说着,伸手撩开马车的侧帘,伸手对正在马车侧前方纵马疾驰的聋子青衣指指点点,笑道:“回头,回头……”

老魔头指的青衣正是熊大维,熊大维跑在他们前面,耳朵又聋了,听不到身后的动静。根本不回头,自顾自的催马前行。

将岸说了七八声回头,笃定的笑容渐渐僵硬……梁辛也把脑袋伸出来,看着熊大维的背影,对着干爹呵呵笑道:“熊大维听不到的,您老到底干啥呢?”

老魔头神色尴尬,冷哼道:“他何止听不到,他还是个十足傻蛋!”

梁辛替熊大维冤枉:“可不能这么说,这几个青衣都是真正的好汉子……”他的话还没说完,前面的熊大维突然转回头,神色间有些疑惑,随即放慢了速度,与梁辛并排,操着模糊而生硬的语调:“大人找我有事?”

将岸霍然发出一阵痛快无比的大笑声,梁辛却更糊涂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说你?”

这便是身体的敏感了!

不光是机敏警觉的青衣,就连普通人,有时走在街上,也会莫名其妙的感觉身后有人注视他。熊大维听不到声音,但是能感觉到背后正有人在看他、议论他,这才回过头来。

大笑声中,将岸对着熊大维挥挥手。示意没事,拉着梁辛一起缩回脑袋:“刚才咱们和秦孑说话的时候,有一匹拉车的马,不耐烦的跺了几下蹄子,四个聋子青衣几乎同时回头看了一眼,这件事落在我眼里,就变得有趣了。你说,他们是感到了蹄子砸地的震动,还是感到了马儿的焦躁?”

说着,将岸又笑了起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用耳朵,只靠身体的感觉,就发现了身后的动静!”

柳亦的反应最快,眉毛一挑,追问道:“您是说,因为聋了,所以身体变得敏感了?”

曲青石的眼睛,习惯性的眯了起来,梁辛有事没事总喜欢眯眼睛也是和他学的:“这几个青衣都是我的部下,为人本来就机警的很,手上的功夫也很不错。”说着,侧头看了看柳亦,认真的说:“都比你能打!”

最初兔几丘上百多名青衣,人人都是曲青石的心腹爱将,毫不夸张的说,他们都是从鄞州数千人字青衣中挑出来的精锐。而最后,这群精锐也只剩下了六个。

熊大维等人能活到最后,靠的绝不单单是运气。

柳亦笑的挺厚道。舅舅说啥就是啥。

将岸点点头:“这便是了,自幼习武,为人机警,底子本来就不错,耳朵聋了之后,身体的感觉更容易被调动,只不过……还不够!”

梁辛现在已经明白义父的意思了,满脸都是苦笑:“还不够,光耳朵聋了还不够!”

将岸点了点头:“想要彻底把身体的感觉提升上来,还要刺瞎双眼、用火炭将鼻孔烫实,所以说,我的这个法子,也不是普通人能学到的。”

这么残忍的办法,就算熊大维同意,梁辛也不会答应,皱眉道:“要是用黑布蒙上眼睛,用竹夹夹住鼻子……”不等他说完,将岸就摇头道:“不行,如果眼睛鼻子还在,即便蒙住,主人也会情不自禁的去依赖,明知道看不见,仍旧会使劲去看。身体的感觉还是无法得到锻炼,没用的。”

而柳亦也一本正经的开口:“老三,照你的法子,以后你手下这六大高手,头戴黑布,鼻挂竹夹,杀气腾腾的一出场……”柳亦再也说不下去了,捂住肚子哈哈大笑。

曲青石正准备郑重开口,结果也没忍住笑了起来,这种笑话就怕去想,现在曲青石几乎已经看到了壮得像堵墙似的熊大维。按照梁辛的打扮时出场的样子,笑的愈发不可收拾了。

直到半晌之后,曲青石才勉强止住笑声,对梁辛父子道:“我在鄞州做佥事的时候,听说草原巫士之中,有人会一种叫做‘催眠’的奇术,受术者会完全依照巫士所言,去做任何事。”

一经提醒,将岸也想起了这门奇术,一拍大腿,笑道:“不错!把这个给忘了,可以找巫士帮忙,催眠了那几个青衣,让他们以为自己没有了眼睛、鼻子,等练成身法之后,才解开法术。”

梁辛不知道这种神奇的本事,不过义父和二哥的话,他无比信任,熊大维等六个青衣和他一路拼杀肝胆相照,以后都跟在自己身边,如果学会了义父的身法,好处不言而喻。

大喜之下,梁辛把熊大维唤到车里,仔细的把事情说了一遍,熊大维的脸上,先是惊愕,随后而向往,最后尽数变成了浓浓的喜悦!

梁辛在大洪台上对抗修士雷法,这件事当时就从青衣之间传开了,熊大维本来还以为梁辛施展的是什么仙家本领,没想到自己也有机会学,心里高兴的快要炸开了,别说只是被‘催眠’,就算真的要刺眼、塞鼻,熊大维没准都会答应下来。

干爹想出来的法子,到底能不能管用还是个未知之数,熊大维等人都是人间精锐。刚好被用来做这个实验,即便不成功,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此刻已经到了半夜三更,这一夜里,大哥定亲、二哥恢复有望、老爹又研究出来凡人修习‘本能身法’的窍门,聋子青衣有机会修习惊人身法,人人都有喜事,梁辛纯粹是个跟着傻笑的,却打从心眼里那么开心!

两位义兄,一个干爹,梁辛这一辈子里‘最重要的三个男人’齐聚于此,开心欢笑,谁都没了睡意,柳亦更是来了精神,拉着众人海阔天空的胡聊,小小的车厢里,常常爆起一阵粗豪的大笑。

马蹄隆隆,车辕震动,一行人连夜而行,说笑里,不知不觉的又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官道两旁渐渐弥漫起了些薄雾,正是黎明之前,黑暗最浓稠的时候。

随即,天亮了。

不是黎明破晓的微光,而是一瞬间,炽烈的金色光芒,陡然将夜空冲了个粉碎!

强光乍起,马匹与随行的青衣视力被夺,呵斥与嘶鸣中车队急停。

梁辛苦笑摇头,这一路还真是忙了,事情始终不断。

将岸冷笑着嘟囔着骂了句:“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当先下车。其他人都跟在义父的身后。

距离车队不远处,半空里正静静飘浮着三十多个蓝袍道士,梁辛一见之下就皱起了眉头,看打扮就知道,都是东海乾的弟子。

乾山道宗,以观日而悟道,修持的心法叫做‘旭日东升’,一经施展不仅威力惊人,更伴有煌煌的烈日金光,此刻,每个东海乾的弟子都将飞剑悬在头顶,飞剑上,正绽放着璀璨的金光,仿佛几十盏小太阳,方圆数十里都被照得雪亮。

东海乾的掌门、曾经在大洪台上见过的朝阳真人,在队伍的最前端,正背负双手看着梁辛。

朝阳带来的大都是中年弟子,那几个和他一起上大洪台审案的长老都不在队伍中。另外,还有两个十岁出头的娃娃跟在朝阳身边,异常醒目。

两个娃娃长得几乎一摸一样,都是俗家打扮,好像从小没吃过饱饭似的,面黄肌瘦,脑袋大脖子细,但是发育得还有些早,嘴唇上已经长了一层又黑又细的绒毛、细脖子上突出了个巨大的喉结,看上去着实丑陋。

曲青石上下打量着朝阳,阴测测的开口了:“阴魂不散,怎么又追来了。”柳亦也同时笑道:“官司都打完了,你们这是……赔礼道歉来了?”

朝阳真人似乎也觉得柳亦的笑话好笑,露出了个笑容:“观日台的确不是你们炸得,老道就算再怎么愚笨,这一点也能看的清楚。这次赶来,是为了另一件事,不可弄混了。”

曲青石冷哼:“罗嗦了,直说。”

朝阳挑了下眉毛,笑容不变,神情却迅速冰冷了,淡淡的说出了两个字:“南阳。”

柳亦哈哈大笑,摇晃着又黑又圆的脑袋:“这可麻烦了,你要非诬陷我们,大不了咱们现在回浩荡台,再打一场三堂会审,趁着修真道上的诸位都还没走远,赶紧给叫回来……”

朝阳缓缓的摇头:“现在没人给你们审案子,更没人和你们打官司,那块‘长舌’里说的事情便足够了,南阳师弟的死和你们脱不开关系,有没有证据都一样。”

朝阳顿了顿,才继续道:“曲青石、柳亦,你们两个必死无疑,没的商量,不过……”说着,他伸出了两根手指:“说出两件事,你们的那些同伴,都可以离开。第一件事,南阳被人撕成了两片,凭你们办不到,出手杀他的究竟是谁;第二件事,忤逆贼曲青墨现在哪里。”

柳亦本来正想骂回去,可一听到朝阳以同伴做要挟,就黑着脸孔闭上了嘴巴,曲青石也皱了下眉头。

说完,朝阳又望向了梁辛和将岸,语调和气:“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贫道自问站在理字上,贤父子是世外高人,还请分辨是非,把持公道。”

这一句话,朝阳已经把梁辛父子放到了‘曲柳同伴’之外。

梁辛和义父在大洪台上表现惊人,朝阳怕他们身后还有什么势力,此刻虽然有把握对付他们,但也不想节外生枝,这一客气话总是要说的,如果梁辛父子不走,翻脸动手之后,再有谁追究起来,东海乾也有话说。

梁辛撇嘴,回答的情真意切:“南阳是我杀的,青墨也让我给打死了,找我就行了。”

将岸则嘿嘿的笑了起来,抬头望向半空里的朝阳:“待会,你得死。还有你、你、你……”老魔头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对着天上乱指,一会功夫就把东海乾众人全都指点了一遍。

柳亦错动脚步,走到将岸跟前,呵呵的笑道:“老干爹,当年咱们和梁辛一起磕头,结拜时说过打架谁也不许先跑,我们哥俩有事他留下是应该的,可您老……这个阵仗,我们哥仨也未必应付不来。”

梁辛和曲青石也一起点头,可还没说话,就被老魔头瞪了回去,随即老魔头斜忒着柳亦:“什么意思?要不我现在也和你们拜个把子!”说着,老头子咳嗽了起来,看样子是真生气了。

三兄弟吓了一跳,赶紧假模假式的去给老头捶背,同时面面相觑,都笑了。

朝阳看上去耐心极好,一直等三兄弟笑过之后,才再度开口,先望着梁辛:“不走?”

梁辛摇头,朝阳又望向曲青石:“不说?”

曲青石都懒得看他。

朝阳霍然发出了一声大笑,笑声响起时,在他身后的那些弟子同时捏起剑诀,几十柄飞剑同时发出一声惊鸣,汇合至一处时,竟然变成了一阵嘹亮的神凤啼叫!

先前无限的啰嗦,而动手时却只是一笑,凤啼之下,漫天金光霍然流转,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乾山道掌门身上,朝阳真人双臂扩张,大袖摇摆下,赫然化作一头流金凤凰,向着地面急冲而至!

朝阳真人当然不是真的变成了凤凰,而是包裹在他身上的金光凝化成丹凤之形。

乾山道宗的镇山法阵:丹凤朝阳。

跟随掌门而来的乾山弟子,修为全部处在海天境大成,一共三十三人,为的就是能发动这道法阵。而最终凝结阵眼的朝阳老道,本身修为已经到了玄机境大成的顶点,这一道丹凤朝阳之下,便是千煌和尚也只有逃命的份。

乾山道一出手,老魔头将岸也大笑了一声,一步踏出挡在正要跃住了正要跃起的梁辛,跟着抬起双手,接踵三拳砸向天空。

冲到众人近前的丹凤,甫一陷入老魔头的拳风,激鸣声便戛然而止,急冲的身形也随之凝滞,煌煌的金凤好像变成呆头大鹅,满身金光也变成了傻气……

义兄、青衣等人乍见将岸大发神威,全都又惊又喜,唯独梁辛心里惴惴不安。他想不通,义父哪里来的力气,居然能再发动一次天下人间;而依着义父的脾气,既然能打,先前根本就不会和东海乾废话,更不会等敌人先动手。

丹凤陷在义父的‘天下人间’中,看上去虽然凝滞呆傻,但内中真元鼓荡,正在竭尽全力想要突破将岸的神通,梁辛顾不上多想,叱喝中高高跃起,快如鬼魅扑向敌人。半空里三十多个东海乾弟子,只要他击溃一人,敌人的阵法便不攻自破。

东海乾的一众弟子都在全力催动法阵,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梁辛扑过来,可就在梁辛已经扬起双拳,正要攻入敌阵时,耳旁突然传来了两声怪叫:“杀人么?我帮你!”

先前跟着朝阳真人身边的两个丑娃娃,毫无征兆,同时出现在梁辛身边,异口同声的对他怪笑。

他们的嗓音正是变声的时候,像极了公鸭的怪叫,说话之间,两个丑娃娃各自抬手,,竟然真的将梁辛面前的两个东海乾弟子,给打死了。

两个娃娃的右手,都捏成鹤凿,指尖各自扣着一枚小小的黑色法印,被击中的乾山弟子七窍迸血,身子一软从半空摔落。

梁辛吃了一惊,情不自禁的后退两丈,他一直在防着两个丑娃娃会动手,可却没想到,他们杀的居然是乾山弟子。

死了弟子,三三之数不足,按理说阵法已破,可金光丹凤却并没有消失,相反,在金光中又多出了一道血色流转,虽然依旧不能稍动,可爆发出的挣扎之力却更大了。

两个娃娃一起笑着,干瘦的身体来回纵跃,一起对梁辛道:“我们帮你把他们都杀了!”只一句话的功夫,东海乾的三十三名弟子,全都被他们杀了个干净!

梁辛不会飞,冲到半空全凭纵跃,现在已经落回到地面,眯着双眼盯住了丑娃娃。

天地之间,没有了一丝声息,突然出手的丑娃娃,转眼死绝的东海弟子,还有……已经洗去金光,换而满身血色长翎的丹凤!

丹凤的双翅已经开始微微颤抖,眼看挣脱将岸的桎梏。

梁辛不懂修真的道法,可也能看得出这两个丑娃娃不是再毁阵,而是用了什么邪门的法子,靠杀掉那些东海乾弟子,让丹凤的力量暴增。

丑娃娃悬浮在半空里,目光从一众青衣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又对梁辛同声笑道:“接下来呢,杀谁?”

梁辛摇头不语,深吸了一口气,拼出全力向他们扑去!

丑娃娃的修为奇高,刚刚出手屠戮乾山弟子时,梁辛自忖阻拦不住,如果他又要去杀义兄、青衣,梁辛还是阻拦不住!

丑娃娃一起笑着:“你怎么知道,下一个该杀你了?”怪笑里,稀疏的八字眉显得丑陋而滑稽,一左一右,再度扬起了手中的法印。

梁辛悟透了义父传下的身法,从秦孑与麒麟的战团脱身之后,放眼天下五步以下的修为,都难以伤他分毫!

可六步,逍遥境高手呢?

六步修士,已经开始真正的将自己溶于天道,举手投足,浑然天成,梁辛的身体根本无从捕捉他们移动前的征兆!在梁辛的眼里,两个丑娃娃身体根本没动,却已经出现捏着法印,出现在自己面前。

就在此刻,梁辛甚至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突然,周围的一切全部静止了!

兔起鹘落,从恶战爆发到此刻,不过只是短短的一瞬,丹凤朝阳,天下人间,梁辛扑跃,娃娃杀人,金凤浴血……直到梁辛扑向丑娃娃的时候,老魔头猛的双拳并拢,如锤夯砸,狠狠的击向半空!

天下人间的范围陡然扩大,将数十丈方圆尽数纳入神通的笼罩之下,不仅血凤、就连娃娃、梁辛甚至一众青衣,全都变成了木雕泥塑。

而此刻,两个娃娃的法印,与梁辛的头顶不过一线之隔。

乾山道法唤出的金光早已消散,黑暗之下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无法稍动,只有老魔头将岸,衣袂震荡,神情激昂。即便他已经拼出了全部的力量,目光也不曾去看敌人一眼,而是始终盯着——天!

老魔头一拳一拳缓缓击出,不带一丝风声,同时脚步不停,迈得无比扎实,向着半空走去。

步步高升!将岸不理血凤,径自走到梁辛身旁,将双手摸向了第一个丑娃娃的头顶,随即神情专注,开始小心翼翼的扭动着他的脑袋。

梁辛就眼睁睁的看着,丑娃娃的那颗头,一寸一寸、僵硬而迟缓的转着,被扭了一周,再转回来时,眼睛里已经没有一丝生机了。

就在将岸将手伸向第二个娃娃的时候,对方猛的发出一声压抑许久的嘶嗥,第二个娃娃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终于挣脱了天下人间的桎梏,但还没来得及反击,便鲜血狂喷,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第二个丑娃娃凭着自己的修为,终于冲破了将岸的神通,可他在自身真元与天下人间的对抗之下也深受重伤,大口呕出的,不仅是鲜血,还有残碎的内脏!

随即又是一声嘶哑的怪叫,朝阳披头散发,脸色苍白,也踉跄的摔落地面,凝在身周的血凤早却已散碎无形了。

丑娃娃挣脱天下人间,便等若将这个大大的牢笼冲开了一道缝隙,朝阳老道也趁机全力发动,拼着重伤逃脱了出来!

朝阳落地之后,再不敢停留片刻,俯身抱起幸存的丑娃娃撒腿就跑。

将岸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失望,浊叹之下,挥手散去了天下人间。梁辛只觉得周身一松,立刻晃动身形扶着干爹跃回地面,口中惶急的问:“您老没事……”

梁辛能感觉到,干爹的身体都在抽搐般的颤抖着!

将岸不等他说完,就怒声打断了:“杀朝阳,老子说他得死,他若活着,我死不瞑目!”说话之时,夜风轻拂,没有一丝力道,可从将岸身边掠过的时候,却将他的满头白发一丝丝卷走。

梁辛哇的一声大哭。,在他面前,义父的眼睛,正迅速的浑浊,而本就苍老的皮肤,正肉眼可见的寸寸枯萎!

大哭声中,梁辛把干爹交给义兄,转身追向敌人。而此刻,金色的光华再度震烁而起,五个东海乾的长老,带着十余名晚辈弟子从不远处飞扑而至……

第一一五章 这一天里

第一一五章

这一天里

朝阳生性谨慎,即便觉得这一战稳操胜券。也只带领法阵弟子现身,命令自家的长老带着些心腹弟子隐藏起来暗中接应。

这几个长老都是乾山道的精锐,见识自然不凡,眼见掌门和丑娃娃都被‘天下人间’困住,他们虽然着急但并没有发动,那时出手也是白搭,任谁闯入了将岸的神通覆盖范围,都只有一个下场:被‘冻’住。

一直到丑娃娃与朝阳先后脱困,他们才急忙跃出接应,其中一个长老抱起两个伤者,头也不回遁剑而逃,剩下的众人则断后、阻挡追兵。

东海乾的人还不知道老魔头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所谓断后,也不过是跑的稍微慢上了一两步,就这一两步,梁辛厉若鬼魅的扑了上来!

四个长老,人人玄机境修为,手下弟子也臻至四步大成,咒诀响起处,一共百余支飞剑回荡金光,向着梁辛扑涌而至。

梁辛能够从秦孑与麒麟的战团中脱身。根本不把眼前铺天盖地的飞剑当回事,咬牙切齿的低吼声中,梁辛已经闪身而出,双拳错动扑向第一个东海乾长老。

这个长老早有防备,双手翻转亮出一盏离火盾,妖娆火蛇吞吐,稳稳挡在了自己面前,只要能撑过片刻,师兄弟们便会来驰援。

离火盾迎风而涨,转眼变大护住主人,而梁辛扑击的势子不变,可就在他堪堪撞上法宝、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以‘拳阵’强攻的时候,梁辛的身子猛的一兜,于完全不可能的角度中,荡起了一条诡异的弧……梁辛绕过了离火盾!

这才是这道身法真正可怕的之处!在百支飞剑的窜刺之下,梁辛尚且能够脱身而出,又怎么可能绕不过这一座不过门板大小的盾牌。

防御型的法宝护主,是随着主人的心意而动,主人要防哪里,它就会出现在哪里。

可梁辛的身法奇快,且刁钻得完全没有痕迹可循,也许在丑娃娃面前不值一提,可这个东海乾长老的心意哪里跟得上,他正在向离火盾中输送真元,准备硬扛梁辛的古怪拳阵,却想不到梁辛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就那么扎手扎脚的向着自己一抱!

二十一击。三阵勾连,这个长老的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胸口的骨骼已然尽数被巨力捣碎,五脏六腑都烂成了一滩碎肉,嘴里鲜血狂喷,人还没有落便已死了。

梁辛在哭,也在笑,身形陡转,扑向了下一个长老!

第二个东海乾长老,同样未能支持片刻,就被梁辛的古怪身法击败。

不过几个穿插之间,梁辛就杀了两长老,其他人都目眦尽裂,催动全部真元,挥荡飞剑全力截击梁辛。

可梁辛就好像一头青灰色的蝙蝠,于狂风暴雨间摇摇欲坠,却总能在危机时突然转向,不仅躲开了危机,更扑向了第三个长老。

第三个长老天生胆小,眼见梁辛攻了过来,口中低吼。双手不停翻转,把飞剑和法盾一起唤了回来,再加上一道‘凝海障’,四五件宝贝围着自己上下翻飞团团打转,莫说敌人,就是连一滴水也泼不进来。

远远望去场面蔚为壮观,老道悬浮半空须发张扬,身上的衣袂猎猎飘摆,在他身周,各色法宝呼啸陡转,舞起层层神光将主人裹在其间,而梁辛却化身青衣鬼魅,在大群的法宝中穿梭的同时,也围住老道层层打转!

过了一阵,梁辛未能攻入老道的防御,突然冷笑了一声,身子一晃飘然离开。

长老心里松了口气,可手上的法诀不停,依旧指挥着法宝护住自己,果然,转眼之后梁辛又再度折回,左右手各自一抡,将两件事物狠狠的砸在了他的法宝和飞剑上。

嘭,嘭,两声闷响,鲜血泼溅、碎肉翻卷,长老猛的怒吼了一声,目眦尽裂!梁辛砸过来的,竟然是他东海乾的两名弟子!

再看此时的梁辛。哪还有一丝一毫的憨厚,身形凝滞了片刻,任由泼起的血肉浇了自己满头满脸,对着法宝中的长老,阴森森的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长老几乎咬断了自己的牙齿,但却不敢指挥法宝去攻杀梁辛,相反,他又把防御的圈子缩小了些……

梁辛却根本不再看他一眼,而是发出了一阵满是轻蔑的大笑声:“你还不如那个南阳老贼!”话音落处,他又扑向了第四个长老。

第四个长老看到梁辛过来,却也大笑了起来:“来得好!”说话之间,身体也如那些飞剑法宝似的,霍然绽放起灿灿金光,毫不犹豫的应向梁辛!

这第四个长老,道号洗阳,是东海乾一众长老中修为最高的一个,虽然不如掌门人,但是也到了玄机境大成的境界,而且他的功法别具一格,由内而外,身体尤其结实。

朝阳真人曾经笑言:洗阳师弟自己就是自己的法宝了!

梁辛这次终于踢到了铁板上,北斗星阵虽然可怕。但是却被洗阳的双臂牢牢挡住。

在连续冲击几次之后,不仅无法击败洗阳,反而差点被对方的真元所伤,梁辛心中急躁,正打算拼着重伤和敌人硬拼一击,身边突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轻叱:“夺!”

一只白嫩的手掌,左手。轻却快,突然割碎金光出现在梁辛眼前,稳稳拿住了洗阳正回荡而起的拳头。

半空里的恶战,洗阳全身灿灿,煌若天神;梁辛来愈如风。虐若厉鬼;还有一个阴戾、冰冷的白裙修罗,小汐。

小汐的左肩,鲜血淋漓,她第二次揭开了自己的封印,睚眦手全力,相当玄机境初阶的修为。

洗阳被小汐捉住手腕之后,只觉得一股暴躁的力量,沿着自己的经脉狠狠切入,沿着手臂一路肆虐而上。而他的护身真元也随之流转,从四面八方集结而至,两股力量碰撞之下,小汐仰天喷出一口血雾,沾染鲜血的妩媚红唇,却切金断玉般吐出了三个字:“梁磨刀!”

梁辛的身法如风,趁着小汐缠住敌人的瞬间,缩脚收肩将自己团成了一个肉球,一头撞进了洗阳怀中!

三道星阵勾连,自洗阳的胸腹间尽数爆发。

洗阳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胸口彻底塌陷,小汐被他的护身真元反震也受伤不轻,梁辛伸手揽住了她,随即转头,望向最后一个长老!

留下断后的那些四步弟子都被小汐上来前,用睚眦手狙杀,此刻只剩下了那个只敢防御、不敢进攻的长老,被梁辛血红色的目光一瞪之下,这个人再也不敢停留,怪叫一声遁剑便跑。

梁辛哭着、笑着、不甘着,却不得不揽着小汐跳回地面。

干爹传下的身法,在对战时威力了得,可是用作追、逃却没什么太大的用处,虽然快,但依靠的毕竟是身体的力量。长途之下绝跑不过高深修士的真元。而且这道身法,真正的精髓在于千变万化,与不可能之处连续转折。

说穿了,这是个类似于绕圈子的身法,在一个范围之内穿梭、盘绕。东海乾没人能比得上,可要是拉开了距离,梁辛根本跑不远。

其实,刚才那几个长老和弟子,如果只想着逃跑,梁辛也没能力把他们全都杀掉。

敌人逃走了,梁辛放下小汐,闪身跃到义父身前,还没开口,却忍不住了泪如泉涌!

满头白发尽落,皮肤再没有一丝光泽。

原本黑白分明、虐戾犀利的眸子,已经游散、浑浊,变成暗淡的灰丧。

曲青石双目含泪,对着梁辛摇摇头,将岸什么都不曾说。

将岸此刻,眼瞎耳聋,但却能觉出梁辛回到了身边,嘴巴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发出了一声咳嗽,好像呛到了口水,可咳出来的,却是一蓬烟尘。

梁辛再也屏不住呼吸再次放声嚎啕,老魔头将岸却露出了个足以挣裂天地的笑容,最后对着磨刀儿说出无声的三个字,就此撒手人寰……

此刻,天现黎明!

将岸连尸体都没留下,当晨风吹过,一道道飞灰从他的身体上飘扬而起,随风播散……

在土坤之中被困千年,将岸的身体早已不行了,却还在二十天内,发动了三次天下人间,特别是最后一次,拼劲全力之下,身体彻底被神通的力量摧垮,转眼衰老,化作灰槁。

可即便如此,也无所惧。

第一次神通,与獠牙之间点化传人,将岸后继有人!第二次神通,在天下修士面前,逼疯千煌和尚,将岸意气风发!第三次神通,将岸救了想救之人,他的天下人间,再不是那个来不及。

他说的最后三个字,梁辛看懂了,不是‘来不及’,而是,舍不得!

梁辛疯了,跳、跑、厮打哀号,但又怎么能拦得住风,冬早黎明,晨风鼓荡,只不过片刻后,老魔头尸骨无存,却叮当一声,一枚长长的银针落地。

将岸没有向梁辛借力就发动了第三次天下人间,靠的是,回光返照之力。

东海乾现身时,老魔头还无所谓,可在见到那对丑娃娃后,他便已经将这根长针悄悄刺入了自己的心脉。

到最后,梁辛没死,老魔头笑的,舍不得。

看到银针,梁辛哪还会猜不到真相,一瞬间里,只觉得胸肺间所有的悲怆,都凝结在一起变成了巨大的压力,甚至把自己的心脏都带动着直冲咽喉,可恨嗓子细小,他吐不出来!最终身子晃着,喉咙里发出咕咕的怪响,两眼一番,沉沉的昏厥了过去。

昨日黎明时,梁辛正摩拳擦掌,准备营救义兄。

洪熙十一年,腊月二十。

一个白天,斗千煌,辩麒麟,救曲柳脱困,面见当今天子。

一个晚上,大哥定亲、小汐把酒、二哥康复有望……义父丧生!

这一天里,梁辛历经生死,大喜大悲,尝尽了人间滋味,到最后,只抱住了三个字: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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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之后,梁辛才再度醒来,正置身于马车之中,柳亦和曲青石坐在对面,一起看着他。

小汐也在,左手缩在袖子里,右手正晃着一个小小的酒坛,见他醒来,露出了一个笑容:“还好?”跟着,又托起了手中的酒坛:“喝么?”

梁辛身体粗壮,伤心过度之下逆血攻心,醒来了便没事了,翻身坐起来,拍了拍起身后空出的座位:“这边坐来吧,你们三个挤的很。”

小汐还没动,羊角脆就不知从哪跳出来,紧挨主人一屁股坐在了空位上。

众人不禁莞尔,愁苦的气氛被稍稍冲淡。梁辛把猴子抱在怀里,问小汐:“你呢?伤的怎样?又解开了封印,或者……现在回去,请指挥使再帮你封上。”

小汐摇摇头:“第三次便彻底封不住了,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三个月和一年的区别。”说着,站起,转身,落座,舒舒服服的坐在了梁辛身旁,同时还不忘提醒一句:“千万莫碰我的左臂,现在这条胳膊,一旦有人碰我自己做不了主的。”换过座位之后方向掉转,原先她坐曲青石的左侧,现在在梁辛的右侧。

羊角脆本来正拉长身子要去蹭小汐,闻言立刻缩回来,跟着还觉得不踏实,又用力向着主人怀里缩了缩。

这时,曲青石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所有的事情,都由青墨而起的。”

这句话的意思谁都明白,柳亦一皱眉,本想劝解两句,可随后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份,这时开口总不是个滋味,好像在偏袒媳妇,而梁辛却摇了摇头,说的话让人摸不到头脑:“要没有我,你们两个就死在玉璧里了。”

曲青石一愣,没说什么。

“你们死在玉璧里,青墨来了也找不到人,南阳更犯不着断灭凡情。你若把义父的死算在青墨身上,还不如算在我身上。”

梁辛的道理,是胡搅蛮缠的道理,但语气里并没什么玩笑之意:“没有我,你们要死,义父会在土坤里出不来,可南阳却不用死,东海乾那些想要杀我父兄的长老、弟子,还有那个丑娃娃就不会死。”

曲青石看着梁辛,又眯起了眼睛:“所以呢?”

“所以,天生的对头牌,你死我活吧,嘿,东海乾,乾山道宗。”

柳亦笑:“老三这话说的好,本无对错,天生的对头牌!就是如此了。与其纠缠着前因后果,倒不如想想报仇的法子。”说着,柳亦顿了顿,又问梁辛:“剩下一个丑娃娃……你现在还不是对手,但是朝阳呢,你敌得过么?”

梁辛轻轻摇头:

“我能杀掉那几个长老,凭借的是身法和拳阵,比起真正的力量,我还差得远。这次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下次相遇时,如果他们有所防备,我便会有**烦了。”

梁辛现在的身法,五步初阶是防不住他的。可是遇到五步中阶,在一心防备的情况下,梁辛便凶多吉少了。对方只需要像最后一个逃跑的乾山长老那样,召唤诸般法宝防得密不透风,梁辛也只能围着他打转,无计可施。

而对方是五步中阶,以真元催动法宝,耍个三天三夜也没问题,梁辛的身法却是单纯凭借肌肉力量,能维持一两个时辰就已经是极限了,此消彼长之下,梁辛会被对方活活耗死。

车里的都是自己人,也没必要说些假惺惺的安慰话,柳亦和曲青石都皱眉不语,小汐把酒坛递给了梁辛。

梁辛接过,仰头喝了一口,吐出了口闷气,又开口道:“不过,与东海乾对敌,我已经占了很大的便宜,因为干爹的身法犀利,所以我不用防,只想着攻即可,等到了草原,我就要开始练习拳阵了。”

梁辛在花阵中悟道,身体的协调和反应整整提高了一个层次,再加以苦练,拳阵肯定还能再多打出来几套。

“只要拳阵的力量上去了,绕不过敌人的防守,干脆就敲开他的乌龟壳子。”说着,梁辛突然笑了一下:“要报仇,便好好好练功了,不过这个仇怎么报,也是要好好琢磨的。”

小汐不解,皱起了眉头,梁辛却会错了意,又大喝了两口之后,把酒坛子换给了她。

曲青石天生一份阴鸷心肠,似乎听明白了梁辛的意思,淡淡的开口道,说的却是句废话:“修士最看重的,也是唯一能看重的,便是他们的修为了。最能让修士开心的事情,便是冲破瓶颈,跨升一步。”

梁辛点点头:“青墨和琅琊都说过,朝阳五步大成,突破在即。”

这时候,柳亦终于听明白了老2老三在说什么,吸溜了一口凉气之后。对着曲青石嘿嘿的笑道:“老三这都是跟你学的吧!”

曲青石没有一丝笑意,郑重的摇头:“是他天生的。老三不好惹的。”

小汐终于忍不住了,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三兄弟之间的哑谜,问梁辛:“到底在说什么?”

不等梁老三开口,柳亦就坏笑道:“朝阳老道修炼了几百年,现在五步大成,最能让他欢喜开心的事情是什么?”跟着,也不等小汐回答,就继续道:“是突破瓶颈,成为六步宗师!”

曲青石结果了话题,也笑着,不过却阴冷的很:“老三是想,在朝阳终于看到突破希望的时候,杀他。”

两个义兄你一句,我一句,梁辛觉得自己不开口好像有点不合适似的:“总要让他尝尝什么叫‘舍不得’,这个仇才算报的踏实。”他说话时也在笑,不过笑的很轻,不着痕迹。

小汐挑了挑眉毛:“具体怎么做呢?”

说起报仇,梁辛的心情也好了些,脸上露出了些真实的笑意:“第一,要把自己练得能打败朝阳;第二,想办法帮帮朝阳,让他能看见马上就可以成为大宗师的希望便好了。”

只剩三个月了,小汐却活的明显比以往鲜活了起来,竟然微微撇了下嘴角,苦笑:“这个第二,说的倒容易!”

梁辛却一笑,没再继续解释,而是挺直了腰板,说了句:“办法是有的,不过还要仔细想想。更要紧的是先得把本事练好。”

见梁辛的心情看开朗一些,曲青石也觉得全身轻松,难得的露出了个货真价实的笑容:“至于那个丑娃娃,也一样不会放过的。”

柳亦咧开嘴巴,笑呵呵的正想说什么,突然一个真正阴森、寒冷的声音,又从半空中响起:“地上的那队官差……”

曲青石平时说话,便带着股阴阳怪气的虐戾,可是和外面的声音一比,简直就变成了快乐的黄鹂鸟。

随即,外面的青衣叱喝声响起,而那个阴森的鬼声却仿佛被吓着了似的,马上变得怯生生,声音也小了许多:“官……差官息怒,打听个事……”

声音虐戾,语气怯懦,揉在一起说不出的古怪。

小汐还以为来了敌人,正想出去看看,却发现对面的曲青石和柳亦,都是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

第一一六章 鬼王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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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七章 凶险自知

第一一七章

凶险自知

不过一会功夫,睚眦手就将老叔绝大部分修为‘抢’到了小汐的身体里。如此一来。不仅老叔的气力大衰,小汐也活不过一时三刻了!

睚眦手虽然能趁着老叔失神,将他的阴修丧力抢走,可老叔的力量,根本就不是凡人能够使用的,它们被抢的时候,因为风习习的弹压所以无法反抗,但是在进入了小汐体内之后,立刻开始兴风作浪,与睚眦之力打成了一团。

两股力量都是玄机初阶,对抗之下,无异于两个五步高手,正通过小汐的身体来比拼修为,小汐又如何受得了?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少时间她就会内伤丧命。

庄不周和宋恭谨受阴气所趋,跳出来救‘主’,也陷在了睚眦手之中,盘踞在身体中的那点少得可怜的阴煞之气,也被小汐夺走。

这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们两人体内的煞气,早就和纯阳生机纠缠成了一团。因为无法剥离所以被一股脑的抢走,眼看着两人出气多进气少,就快从假无常变成真死人了。

一群人全都摔到地上,小汐的脸色殷红如血,青色的血脉贲张,好像蛛网似的爬满了她的脸膛;老叔的神色虚弱,双目紧闭,就连那枚硕大的金钱斑都已变得青黑暗淡;庄、宋二人则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梁辛的七蛊星魂也被抢走了,可因为他身怀‘帝星紫薇’,‘北斗’虽然在外,依旧和他呼应着。

随即梁辛惊愕的发现,在小汐身体中的七蛊星魂,不仅没有被睚眦之力碾死,反而……疯狂的壮大了起来。

在片刻的失神之后,梁辛霍然开朗,这才挥手拦住了想要上前救援的熊大维等人。

他的七蛊星魂,会抢夺真元为己用,当初他那四分之三还未及炼化的恶土之力,就被七只星魂给瓜分掉了。

不过大司巫曾经说过,这种‘夺力’,必须是无主的真元。修士的真元都有自己的元神控制,所以平时里星魂几乎没机会去夺力。

可现在却是个极大的意外,那些阴修鬼力,在风习习的体内时是有主的力量,星魂奈何不得;可鬼力被睚眦手抢到小汐体内之后,就和当初梁辛那些还没来得及炼化的恶土之力一样。变成存于小汐体内、但却不属于小汐的‘无主’之力。

睚眦之力与阴修丧力争斗不休。至于庄、送两人那点裹杂了生机的阴气,早就被鬼王阴力同化掉了。

七蛊星魂进入小汐的身体之后立刻活跃了起来,一头扎进了那团鬼力之中。星魂每旋转一周,便会将一部分鬼力收为己用。

而那些鬼力也出乎意料的配合,仿佛变成了等待着将军来统领的部队,暂时停止了与睚眦力的拼斗,层层收缩,不断融入星魂之中。

这样一来,两股巨力的争斗平缓了许多,小汐身体中的压力大减,不至立刻丧命;而鬼力现在渐渐归于星魂统领,这等于老叔遗失的钱,又被梁辛给捡到了,等一切恢复之后再想办法还回去就好了,不管怎么说,也比着光丢不捡强。

至于庄不周和宋恭谨,梁辛已经把他们哥俩忘了。

不过,让梁辛有些想不通的是,星魂和阴修丧力之间,根本没有一点排斥,融合的无比自然。

七蛊星魂最初的力道。来自玉石双煞。

苦乃山的玉璧和石脉,是土行灵精,后来又吸收了天地间的阴戾之气,成了可怕的精怪。它们的力量,是土行元基被戾气侵染之后得以成形。

而老叔的隐修丧力得来的过程,却刚好相反。梁风习习本是小鬼,每日里积攒世间阴气,最后在苦乃山阴眼修炼大成,他的力量,是阴丧元基,又被土煞之力洗炼而成。

玉石双煞的本源,和梁风习习的修为,都是土性与阴元融合,虽然成形的步骤截然相反,但最终得到的力量却是相同的。

所以这两股不同源不同宗但却同质的丧力,在融合上无比的顺畅!

七蛊星魂飞快的旋转着,把越来越多的鬼力化为己用。

此刻只有梁辛还是清醒的,他也不敢稍动,保持着现在的姿势,四个人七只手抓在一起按住老叔的肩膀。

就连梁辛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个以防万一的举动,救下的是庄不周和宋恭谨两条性命!

庄、宋两人的生气和阴气纠缠成一团,被睚眦手一股脑夺走,本来已经活不了了,但就因为手手相连,他们的生气虽然离体,但生机未断。魂魄里还能勉强通过手指感受到自家生气的存在,虽然离着有点远,但还能勉强活下去……

老叔的修为深厚。七蛊星魂‘收编’的虽然顺利,也花了整整两天两夜的功夫,此刻,梁辛的‘北斗’已经强大到从前他根本无法想象的地步,缓缓旋转之下,流转出浑厚的阴丧之力,稳稳抵住了睚眦力的进攻。

这两天里,小汐和老叔也都已经苏醒,正闭目养神,他们两个,一个是‘战场’,一个是‘失主’,现在都能感到新的七蛊星魂正式成型,不约而同的睁开了眼睛,望向梁辛道:“成了!”

梁辛微微点头,但是双手却抓的更紧了,对着二人道:“我有个想法,也许……能救小汐!”

小汐没说话,她体内的巨力抗衡虽然平缓,但依旧让她难以消受,老叔却眼睛一亮,根本不问梁辛的办法,就直接说道:“那就快试试!”说完。顿了顿,又皱眉问道:“不会伤到你自己吧?”

梁辛没直接回答,而是摇头敷衍着:“没事的,老叔放心。”

这时,小汐从一旁咬着牙,低声道:“别冒险!”

梁辛在心中苦笑,岂止是冒险啊,简直是拼命!

七蛊星魂已经将阴修丧力全部吸收,在梁辛的指挥下只守不攻,无意再战;可‘睚眦力,见必夺’一旦被它缠上。就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明明打不过星魂,却还不停的冲击、纠缠。

现在的星魂已经今非昔比,列阵之下,足以剿灭睚眦力,可在哪里剿灭?梁辛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马上发动攻击,把战场摆在小汐的身体中,最后小汐死、睚眦灭,星魂还能不能收回来就不好说了,以前可都是在活人之间流转的。可梁辛绝对不会有事;

第二个选择就是把星魂引回自己的身体,睚眦力必然追过来接着‘夺’。

将战场摆在自己的身体中,把睚眦力引入自己的身体,在反击、围剿,小汐很可能由此获救,可要命的是,梁老三的身体也就那么回事,睚眦和星魂真要是较量起来,冒的风险极大。

这个事情,梁辛已经想了两天两夜,早就打定了主意,对着小汐咧开嘴巴,笑了。

小汐身体虚弱,脸色苍白,却也回报了他一个微笑,一如当初策马解铃镇时,好看的很。

梁辛转头望向老叔,梁风习习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抬手压住了那团按着自己肩膀的手:“不许松开,我要亲眼‘看’着!”

现在众人肌肤相触,老叔怕他们拿开手之后,自己就失去了与丧力的感应,他隐隐猜到梁辛要冒险,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一定要亲身感受。

“另外,你那两位朋友,如果松手的话。立刻就会死。”风习习是小鬼出身,对魂魄的了解比其他人都要清楚,他能明白庄、宋两人现在的处境。

梁辛的目光闪烁,立刻就开始动歪脑筋,如果把星魂引到黑白无常的身体呢?跟着又笑摇摇头,两位掌柜的都是凡夫俗子,两股巨力一过去,恐怕还没开打他们就死了,还是别连累他们了。

当下深吸了一口气,又望向了这两天里始终守在一旁的两位义兄。

曲青石和柳亦早就醒来了,迎上梁辛的目光之后,微微点头。

再对小汐一笑,梁辛双手更加用力,握紧了她的左手,随即心念流转,唤回七蛊星魂。

‘北斗’听到了主人的召唤,开始后撤,果然,睚眦之力立刻来了精神,穷追不舍。梁辛屏息凝神,专心指挥着星魂后退,沿着小汐的手退回到自己的身体。

睚眦力也随之而来,甫一进入自己的身体,梁辛就感觉到一股凶狠的力量,肆无忌惮、横冲直闯,所过之处仿佛自己的血脉中流淌的都变成了‘闷倒驴’。

七蛊星魂回到身体中,在主人的指挥下,也并不急于反击,而是缓缓流转护住了要害。

越来越多的睚眦之力侵了过来,就像一群贪婪的食人鱼,磨着锋利的牙齿,围住七道星魂四下游走,时不时便要冲过来咬上一口。

小汐已经受了不轻的伤,煎熬中顾不上多想什么,只是不明白梁辛在做什么,勉强撑开清亮的眸子,问道:“怎么回事?”

风习习也看不懂梁辛的想法,但是分明感受着大片的睚眦之力已经涌入他的身体,急的咬牙切齿,也异口同声的问出了同样的四个字:“怎么回事?”

梁辛却哈的大笑了一声,心念陡转,七蛊星魂霍然撑开,彼此呼应、转动,展开七星转圜的阵势,狠狠扑向了睚眦力!

两股力量都是五步初阶,可七星列阵威力平添了几倍,原先汹涌霸道、看上去威风凛凛的睚眦力被打了个四分五裂,转眼溃散。

而小汐的身体中,还有着雄浑而天性凶狠的睚眦之力,源源不断的涌入梁辛的体内,一转眼间,同样虐戾、却一正一邪的两股力量,在梁辛的身体中大打出手。

梁辛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脖颈、胸口、小腹乃至四肢百骸,都好像被人强行塞进了一千只大闸蟹,处处剧痛,仿佛抽筋剥皮、仿佛煮血烹肉、仿佛炼骨抽髓!

星魂斗睚眦,甫一开战便生死相搏,而其间的情形,也根本不是梁辛想的那样。

睚眦之力,是小汐与生俱来的力量,可是随着这股力量的渐渐强大,已经不再受小汐的控制,说穿了,它已经独立出来,不过还寄居在小汐的身体中。它没有主人,没有意识,完全依照本能行事。

这也是一股无主之力!

对于无主之力,星魂向来是敬谢不敏的,只不过,星魂属阴,睚眦属阳,算是天生的对头,星魂想要将其同化,比着单纯的击溃、驱赶它们,又要艰难上许多,随之而来的恶斗也更激烈得多。

在两天之前,星魂被夺走时,如果小汐体内没有老叔的阴修丧力,阴阳相克之下,恐很快就会被睚眦力碾碎。但当时小汐的身体里,先有老叔的丧力,星魂随后进入小汐体内,这就逆转了形势。

现在,星魂列阵之下,磨刀霍霍,反而把睚眦力当成了珍馐大补。

剧烈的争夺中,梁辛额头青筋迸现,双眼布满了血丝,全靠着自己这副血肉之躯来撑,却死死压住本源,不敢让它出来帮忙,否则再真气岔路、走火入魔就更没活路了。

小汐和风习习各自大惊失色,想问却又不知该怎么问,眼睛也渐渐的红了,就在这时,围成一团的几个人,脑子里同时爆发出轰的一声闷响,梁辛更是怒喝了一声!

北斗为臣,紫薇为君,七蛊星魂早在进入梁辛身体的那天起,就已经奉他的本源为主,此刻梁辛的身体即将坚持不住,星魂的本能里绝不容这样的事情发生,竟然猛的崩裂开来,一下子将北斗转圜的阵型扩大了数倍,把战场从梁辛的身体里,扩展到了他们五个人的身体中!

星魂一散开,和它们纠缠不休的睚眦之力也随之四散,进入了所有人的身体,彼此间依旧缠斗不休。

这些事情,梁辛没料到,更控制不了,几乎瞪爆了自己的眼珠!

虽然心地不错,可打从心眼里说:危急之下,庄、宋二人无奈舍掉;自己为了小汐拼命,失败了大不了同生共死;可老叔不能有事啊……

可风习习却在笑,终于能帮小主人分担一些了!

战场扩大了几倍,星魂依旧压着北斗的阵位,同时还在不停的流转着,不停的从五个人的身体中移转、换位,速度越来越快,对睚眦之力的镇压、剿灭也愈发的有力了。

始终在守在旁边的曲青石,先是见梁辛痛苦万分,随即五个人都身体颤抖,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能明白,这些同伴正在合力的分担着某种可怕的压力,当机立断的喝令道:“联手!”话音落处,他和柳亦的手,已经同时按到了梁辛等人的手上,想要帮梁辛等人分担一些。

可两位兄长的手,才刚刚碰到庄不周的手背,便又和上次一样,巨大的力量跌宕而起,把他们狠狠弹飞!

现在的七蛊星魂,融合了梁辛、老叔、黑白无常和小汐的力道,于它们而言,这五个人的身体都是自己的地盘,所以流转大阵时,只以这五个人的身体为媒,不肯接受外来者,其他人帮不上什么忙。

小汐重伤,两位掌柜是平凡人,按道理讲,战场扩大之后,这三个人必死无疑,凭着他们的身体,根本承担不了五分之一的战场,可梁辛在环视之下,三个人虽然脸色苍白神情痛苦,可都还能坚持。

星魂无智,都是在依照着本能行事,他们扩大阵法,是为了保住‘君王’的身体,而其他四个人,也都是他们的地盘,如果不到万不得已,自然不舍得去摧毁他们。

所以此刻,虽然星阵在五个人之间转圜不休,可真正的征伐之处,被星魂摆在了老叔的身体中。

风习习是鬼王,纵然修为不在,但身体却异常结实,而且他是阴丧之身,两股恶力象征对他的伤害,要比血肉之躯小得多。

如果没有梁风习习,所有人都活不成!

两股力量的争斗,主战场在老叔的身体中,另外还有小股的杀伐分别在梁辛与小汐体内,至于黑白无常,只不过是星魂用来转圜阵法的所在,即便有睚眦力在此攻击,他们也不予理睬。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梁辛的预计,他的脑子已经彻底乱套了,也只有忍着、盼着、等着星魂尽快拿下睚眦之力。

每一刻都变得冗长而无尽,这些年里,梁辛的历经凶险迭起、悲喜交加,可从没有想现在这样,觉得时间如此漫长,漫长到恨不得马上死掉。

天亮天黑,羊角脆愁眉苦脸,守在主人身边,睡了、醒来……梁辛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在这漫长的痛苦里,走神了。

的确是走神了,可是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有时是丑娘,有时是干爹,有时是葫芦和青墨,甚至还有目眦尽裂的千煌和尚。

炼狱般的痛苦,一直又持续了整整七天七夜!终于,睚眦之力被彻底降服,被同化、融入了星魂之中。

小汐左臂的鳞片,已经彻底消失了,皮肤白皙,略略欠了些红润。小汐对着梁辛微笑点头,可还没说话,眼圈突然就红了,犹豫着,最终还是感慨道:“不用死了,好得很!”随即又像梁辛认真的点点头:“多亏你!”

梁辛还没说话,柳亦就大笑起来:“这就对了,一家人,不说谢!”

小汐琢磨了一下,转头望向柳亦,对这他轻轻道:“谢谢你。”

要不是浑身散架似的疼痛,梁辛真想大笑一场!

星魂在几个人的身体中,缓缓流转着,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恨不得能再找出些新敌人来杀一杀。又过了一阵,到最后,当星魂趴伏不动的时候,又让梁辛大大的吃了一惊!

意外一个接着一个,梁辛都有点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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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我知道,你们也够烦了……功法这种东西,绝对是我的弱项,这一章写的我挠头啊!

坚持坚持,咱主要还是讲故事,升级只是辅助,同志们,挺住啊~~~

第一一八章 鬼王门徒

第一一八章

鬼王门徒

不光梁辛大吃一惊。和他围成一团的几个人,也都满脸愕然,只有棺材铺掌柜庄不周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对另外四个同伴笑的挺客气:“咋了?”

宋恭谨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小声的回答他:“我得了三枚星魂……”

七颗星魂,没有好好‘回家’!

老叔一颗,小汐一颗,梁辛两颗,宋恭谨三颗,庄不周一颗没有……当七蛊星魂停止运转之后,根本没有一起返回梁辛身体的打算,而是赶上谁就是谁,就地趴伏。

庄不周一枚星魂没捞到,自然不明白状况,闻言大吃了一惊,立刻望向梁辛,纯粹是本能的说道:“我也要!”

小汐目光如电,陡然盯住庄不周,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老叔知道七蛊星魂是梁辛的两大绝技之一,现在变得零落散乱。急的老脸惨白,一个劲的追问梁辛:“怎么办,怎么才能还给你,怎么……”

梁辛摇了摇头,他自己也心慌着急,但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得老叔现在的样子,赶忙摇头安慰道:“没事,我先试试看。”话说之间心念转动,催促七蛊星魂‘回家’。

召唤之下,星魂立刻跳起来,从其他人的身体中穿梭而过,轻车熟路的回到梁辛体内,又缓缓的旋转了几周之后,就此趴伏。这下梁辛长出了一口气,其他人也跟着放下心来,尤其是梁风习习,刚刚还急的坐立不安,现在又高兴的无以伦比。

新的的星魂,除了原先的恶土之力外,还统御了两份玄机初阶的修为,已经雄浑到可怕的地步,再以星阵运转,爆发的力量难以想象,现在这些都归了梁辛所有,老叔如何能够不喜!

风习习修炼就是为了保护梁辛,可再怎么保护,也不如干脆把真元都给他来的直接干脆。

老叔正在欢喜着。突然觉得肩上一股暖洋洋的力道传递而至,梁辛又把一枚星魂送到了他的身体中。

那颗星魂倒也随遇而安,过来后就舒舒服服的趴进经脉,既不反抗也不挣扎。

不等梁风习习再说什么,梁辛突然大笑了起来:“好的很,也有趣的很!”

梁辛得过大司巫、赵庆和干爹的指点,又对应着连续这九天里的经历,思索、试探之下,已经猜到了现在的情形:

这七颗星魂,分别融合了五个人的力量,对于星魂来说,这五个人都成了‘自己人’,他们身体都可以成为自己的容身之地,想呆在哪都可以。

五个人,就好像五座房子,七蛊星魂想怎么住就怎么住,但仍以梁辛为主。

只要梁辛召唤,肌肤相连之下,在其他‘房间’里的星魂就会立刻赶来,为他效力。

梁辛的心情好极了,他能想到的第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把星魂放在小汐、老叔等人的体内。自己只带着紫薇,远撤到星魂感应不到的距离,便能够不受星魂影响,随意调动本源。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开始修炼天下人间的第二阶段,将本源融入身体了。

若非如此,他本源一动,星魂就会奋起捣乱,根本没办法继续修炼天下人间。

梁辛试着,把其他几枚星魂一股脑传给了老叔。果然如梁辛想的那样,星魂在安分的很,只要他不召唤,它们便在‘新房间’里沉睡入定。

与此同时,也开始仔细感受星魂的梁风习习,脸上那枚金钱斑突然抖动一下,神情充满惊讶,低声说道:“进入我体内的星魂,它们的力道能为我所用!”

说着,梁风习习抬起了一根手指,一条黑色的煞气长链翻卷而起,啪的一声,将不远处的地面狠狠的抽出了一道裂隙!

老叔本来只剩下一成不到的修为,根本无法发出如此凌厉的一击,可他能随意调用星魂的力量,一击之下,威力甚至比着全胜时还要强得多!

这是星魂的蛊虫本性,认可了对方的身体,也就认可对方来调用自己携带的力量。

这种蛊虫在性子是上,很像牧羊犬。它们赶羊、放羊,只是帮助主人来管理,而不会把羊群当成是自己的。

不过,七个星魂都在老叔身体之内,也只是任由老叔调用他们的力量,却不肯组成北斗星阵。还是用牧羊犬来比喻,风习习等四个人,能够随意取用它们看守的羊群,但是却无法驱使牧羊犬替自己去打仗,能支使它们的,只有梁辛。

即便不能打星阵,梁辛的脸现在也乐成了一朵花,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好的。

梁风习习却惶恐的不得了,一定要把星魂都还给梁辛,两人推让了半天,最后还是梁辛做主,星魂先归老叔保管,有什么事情,也等老叔疗伤之后再说。

星魂与睚眦之战,五个人都受了重伤,其中以梁风习习的伤势最难痊愈,毕竟。他是主战场,而且老叔是鬼王修为,不易负伤,但负伤之后也不易痊愈。

而梁辛要疗伤的话,星魂纯粹就是祸害,得赶紧给它们送出去。

梁风习习还是不踏实,又要给小汐分走几枚星魂,呵呵笑着道:“疗伤的话,也只要够得上以前的修为便足够了,多出来的也用不上。”

这倒是实情,梁风习习要疗伤。三四枚星魂也就够用了,而小汐的伤势比着他也轻不了多少,有星魂相助补益极大。

梁辛光顾着替老叔开心,都快把小汐给忘了,闻言之后脸一红,连忙点头。五个人中,星魂可以随处安家,但是只有梁辛才能指挥它们转移。

在催动星魂进入小汐经脉的时候,梁辛犯了财迷,就给小汐挪过去了两枚,给老叔留了五颗星魂,梁风习习不依,非要再多给过去一些,倒是小汐摇头,脸上挂起了少有的浅笑:“我疗伤一颗就够用了,这些是……虫子,多了感觉古怪的很。”

说完,小汐把目光飘向风习习的肩头,现在大家的手还都抓在一起,按着老叔的肩膀,姿势无比别扭。

风习习现在已经把小汐当成了半个女主人,见她的目光所向,马上就明白了小汐的意思,赶忙摇头道:“分不得,一分开,这两位就立刻就会死!”说着,伸手指了指庄不周和宋恭谨。

黑白无常还以为自己体内的阴气尽去,性命无碍了,正笑呵呵的听他们说话,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吓了个魂飞天外。

风习习耐性好,小心翼翼的陪着笑容,把哥俩的情况说了一边,随即又皱起了眉头道:“你们的生机和阴气纠成一团,早就已经被炼化了,现在被星魂统御着……可总这么手拉手也不是个事,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把星魂给你们。”

黑白无常的生机被星魂瓜分。所以给他们一枚还不行,必须是七枚都给他们,但是也只能给一个人。

宋恭谨更不敢松手了,哭丧着脸看着庄不周:“只能活一个?怎么办?”

庄不周摇了摇头:“不怕,不管给谁,以后咱俩都手拉手……”说着半截,自己也觉得是在说胡话,撇着嘴苦笑道:“那是两个五步的修为,哪能给咱啊!”

梁辛还真有些犯难,不可能一辈子手拉手,更不能把七颗星魂送给他们,可眼睁睁的看着哥俩死在自己跟前又不忍心。除此之外,庄、宋二人也被七蛊星魂认可,梁辛隐隐觉得这份机缘巧合里,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新的价值。

梁辛不忍心,风习习更是愁眉苦脸,有俩大活人要死了,这是多大事的啊。

这时候,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鬼王殿下为何不收下他们两人?”

声音里略带恐惧,还有些不解,而更多的却是阴测测的惨意。

五个人全都吓了一跳,循着声音望去,这才发现身边上随行的青衣紧紧围拢,而更远处,还或坐或站或飘荡,聚拢着十几个人。

外面那些人男女老少都有,打扮也大相径庭,脸色却无一例外都是青里透白。

柳亦笑呵呵的解释道:“这些都是附近的孤魂野鬼,察觉到老叔正在御敌,所以赶来相助,头天晚上就差点和咱们打起来。”

曲青石生怕柳亦又长篇大论下去,从旁边淡淡的开口:“后来澄清了误会,他们还不放心,每天入夜都要现身等候。”此刻正是子夜时分,梁辛借着星月之光细看,远处那些人全都没有影子。

风习习受宠若惊,他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更不会摆鬼王的威严架子,只一个劲的对着那群小鬼点头道:“辛苦诸位了,不敢当,不敢当。”

黑白无常的脸已经彻底青了,被小鬼惊到了,更被小鬼的话给吓坏了:被鬼王收了去,虽然不知道怎么收,收去哪,可也知道肯定不是啥好事。

风习习客气了半晌,才呐呐的开口:“刚才是哪位说话,请过来说清楚,这个……我不明白。”

一个中年女子,快步走上前来,对着风习习毕恭毕敬的施礼:“拜见鬼王殿下。”风习习更是坐立不安了,嘴里连说使不得,又生性拘谨,觉得男女有别不敢伸手去扶她。

梁辛从旁边对着女鬼笑道:“你也不用那么多礼拘束,老叔问你什么,你便回答就好了。”

中年女鬼修为不错,懂得也多,心思更是灵巧,立刻开口道:“这两个人生机离体,已经死了……”她说到这里,其他人一起去看黑白无常的影子,还在。

“可不知为什么,他们还能察觉生机,所以魂魄不散,算起来,他们正跨在阴阳之间,成了活尸。”女鬼的声音阴惨,两位活尸对望了一眼,已经炸出了满脸的鸡皮疙瘩:“现在他们的身子已经有了尸性,就算生机重新回到体内,也活不过七天了。”

庄不周颤声问道:“活尸,到底是个什东西?”

女鬼说了一会话,也放松多了,笑的挺开心:“活尸,其实就是比着凡人多了些鬼性,不惧阳光,但是却不喜阳光;吃饭喝酒,但是看见香烛也会嘴馋;害怕凡人的刀子,可遇到镇鬼的道士也得快逃。”

小汐和梁辛对望一眼,竟然一起没心没肺的乐了,梁辛回过头,对柳亦小声道:“这要是让青墨听见了,指不定会多开心。”

柳亦大包大揽的拍拍胸口:“我都记下了,一定转告!”

女鬼又把目光望向了风习习:“就算大罗金仙下凡,也不可能让他们还阳了。但是,如果您老动鬼玺烙,就能定住他们现在的形状,从此供您差遣。活尸能够游走阴阳,既可以帮您驱役凡人,也能替您传讯丧鬼,是好奴才呢。”

梁辛听的饶有兴趣,忍不住问了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女鬼含笑回答:“几百年前,有位鬼王经过此处,命我寻找活尸,那位鬼王的性子也温和的很,见我不解,就把事情给我解说了一遍,我也由此得知此事。”细看之下,这个女鬼的长相虽然不怎么显眼,但娥眉凤目,脸膛圆润,着实透着几分贤惠像。

梁辛笑着点点头,又望向风习习:“老叔,鬼玺烙是什么?”

风习习翻开右掌,默默运功,真元流转之下,在他的手心里渐渐显出了一个血红色的古篆:“我修炼之后,手心里便多出了这个东西,问葫芦大王,他就扯开话题不回答我。”

事关师尊,梁辛不敢多说什么,柳亦却大笑着说道:“葫芦不知道,当然不会理您!”

倒是那个女鬼,轻声解释道:“阴丧之身,修为有成之后,便会在掌心生出这个篆印,落印之处,便说明鬼王已经插手此间,其他的小鬼见印而退。”

风习习听明白了,手心的‘鬼玺烙’,其实就是个身份的象征,用来警示同类,同时这个篆印还有法力,能够保住活尸的性命。

女鬼不厌其烦,细细的讲解,风习习在她的指点下,将手心的鬼玺烙,扣到了黑白无常的额角。

只见两道朱红色的符撰猛的绽放强光,随即一闪而没,分别转进庄不周和宋恭谨的额头。而两个黑白无常,同时惨叫了一声,抽回双手抱住脑袋,全身都好像筛糠般的颤抖起来,就像两条受伤的泥鳅,痛苦不堪的扭动着身体。

足有小半个时辰,哥俩才停止了挣扎,再爬起来的时候,变得和当初一样,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区别。

庄不周试着扭动了下身体,有些犹豫的问女鬼:“这就成了?死不了了?”

女鬼笑着点头:“成了!恭喜两位!”跟着又望向梁风习习:“更恭喜鬼王殿下,收了两个活尸奴仆。”

风习习咧嘴而笑,收不收奴仆他不怎么关心,救下了两条‘人命’却着实高兴。

黑白无常也知道老叔厚道,虽然有主仆之名,却绝不会真的被驱役,对着老叔又拜又谢,谢过了救命之恩,庄不周还有些不知足,诞着脸的对风习习道:“老叔,我们哥俩这次也伤得不轻,能不能……把星魂也分给我们一人一枚来疗伤。”

风习习还没说话,柳亦就瞪起了双眼:“做梦!给了你们,你们俩要跑了怎么办?”

宋恭谨摇晃着脑袋,满脸的苦笑:“跑?我们俩能跑到哪去?就我们知道的这些事情,朝廷会杀我们,修真道更容不得我们!我俩这几天里早就商量好了,以后就跟着梁掌柜了。”

女鬼也笑道:“跑也跑不掉的,他们中了鬼玺烙,根本就抗拒不了鬼王大人的心意,而且,只要鬼王转一转念头,就能让他俩魂飞魄散!”

鬼玺烙,收下活尸为仆,从此老叔和黑白无常之间心意相通,而主人的念头就是命令,仆人根本无从抗拒。

现在,黑白无常哥俩已经被鬼王手下,成了真正的梁风习习门下弟子。

老叔心眼厚道,有些犹豫的望向梁辛:“我用三枚星魂疗伤,也足够了,剩下那两枚……”

梁辛一笑:“我听您老吩咐。”

庄不周和宋恭谨大喜,又是一番客气道谢,这才拉住老叔的手,满眼期盼的望向梁辛。

梁辛也不废话,心念催动之下,又掉出两枚星魂分给哥俩。

这时,远处已经传来了雄鸡打鸣,天色即将破晓,一群小鬼害怕阳光,纷纷告辞而去,梁辛心念一动,问那个女鬼:“大姑怎么称呼?”

女鬼先是愣了愣,随即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阴丧之人,不敢再用活着时的称呼,我现在的名字,叫做头七。”说完,对着风习习和梁辛等人再度施礼,隐遁身形就此消失。

梁辛等人也不再耽搁,再度启程,向着草原急驶而去。

老叔带着两个新收下门徒称作一辆马车,小汐自己一辆车,这两辆大车远远在前,而梁辛则滞后二里,这样的距离,在疗伤时本源与星魂失去联系,互不干扰,而万一有什么状况,众人也可以很快聚集到一起。

到现在,他们离开镇山也没多远,短短的路程里却波折不断,算起来喜事不少,大哥定亲,二哥恢复有望,小汐获救,老叔寻来,还有七蛊星魂壮大了无数倍……可就算把天下所有的喜事都叠在一起,也抵不过干爹辞世的悲苦。

两位义兄和他在一辆大车里,见梁辛既不疗伤,也不说话,只是愣愣的发呆,曲青石伸手拍了拍了他,问道:“怎么?有心事?”

梁辛摇摇头:“想干爹的事情……东海乾山在哪里?”说着,梁辛顿了顿,又继续道:“现在七蛊星魂实力大增,等大家伤愈,我想先去趟东海乾。”

说话的功夫,柳亦就已经从行囊中取出了一份卷轴,正是大洪版图,同时笑着点头:“应该去!”

曲青石的笑容阴戾:“去的好!就是小心,别把朝阳打死。”

梁辛明白他的意思,认真的点了点头,随即也不再多想什么,闭上双眼开始运功疗伤。

第一一九章半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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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零章 赤口毒舌

第一二零章

赤口毒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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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星魂威力暴增。等老叔等人的伤势缓和,梁辛就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愤恨,将七蛊星魂收回来,立刻动身赶往东海乾。

此去东海乾,路程三千余里,梁辛不会飞,但是在星魂的帮助下,纵跃奔驰的脚程也是奇快无比。

这一路上,白天飞奔猛跑,夜晚调息修养,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在进入了乾山五百里的范围之后,梁辛干脆不跑了,而是买了匹马骑着赶路……从出发算起,七天之后,乾山终于出现在梁辛的视线中。

乾山,中土东侧,毗邻大海,五峰七岭压住海岸线,连绵二百余里,尤其妙的是。乾山不仅压住了海岸,还与近海中的的十九座小岛相连,这山、海、岛彼此相连的美景,放眼天下独此一处。

远远望去,烟霞飘渺,浮衬着高山直入云霄。恍惚里几乎分不清,眼前、头顶这黑压压的一片究竟是浅淡的乌云,还是巍峨的山势。

进山之后,梁辛只觉得周身都是一凉。乾山中的凉意,并不是寒冷的感觉,而是清澈透骨的润泽之意,让人说不出的舒服,梁辛心中感慨,果然是个颐养天年,隐遁清修的好地方。

也不知道是因为严冬时节,还是因为乾山是仙家福地不许凡人踏足,梁辛进山半日,一个人影都没见到。他也乐得清静,脚步不急,一边赏玩着山景,一边向着乾山的主峰描金峰走去……

乾山道的山门,正耸立描金峰山腰。

‘乾山道宗’四个威武大字高悬在上,映着漫天晚霞,隐隐透出了几分血色!山门之后,浓浓的烟霞氤氲,障眼的法术将乾山道的门宗重地里掩护起来,凭着梁辛的修为。看不清烟霞里的情形。

守山门是个五十来岁的老道士,见梁辛溜溜达达的上山,立刻踏上两步,笑的挺客气:“贫道冼清有礼。请小友停步,若有事,由贫道通报。”乾山道阳字辈之下,便是清字辈了,冼清的辈分不算低,修为也已踏入海天境,如果不是几个月前的大爆炸,让低阶弟子死了个干净,山门知客这种事根本轮不到他来做。

梁辛指了指山门之后,笑呵呵的问:“里面有禁制吧?”说着,耸了耸肩膀,继续笑道:“九九归一的禁制,一定厉害的很了!”

这话问的无礼之极,冼清皱眉,沉声道:“只要不擅闯山门,再凌厉的禁制,也伤不到你。还请说明来……”

话还没说完,突然一个柔和的声音。从山门中传来:“冼清退下,这位贵客,本座要亲自迎接的。”

描金认出了掌门的声音,心里着实吃了一惊,口中刚忙应诺,躬身而退时忍不住偷眼观看,只见山门四周金光憧憧,不算掌门人,还有差不多二十来个人现身。现身之人除了长老就是各堂的掌剑弟子,是现在乾山道之内,所有五步修为的高手。再往掌门身后一看,冼清差点就惊呼了出来,早已闭关的太上师叔,竟然也跟了出来。

这位太师叔,比起朝阳还要高上一辈,修为上和朝阳差不多,五步大成,距离六步只差一线,但一线都二百多年了,总也无法突破。

冼清不敢多呆,一溜烟的跑回到山上,直到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心里还在怦怦的乱跳,来的那个乡下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官道上那一场恶战之后,东海乾伤亡惨重,更不知道将岸已死。朝阳已然明白,梁磨刀的功法虽然古怪,但还不足为患。只要是五步中阶以上的弟子便不用怕他。之所以请出太师叔,是用来防备老魔头的。

这些日子里,东海乾所有的五步高手都全神戒备,外松内紧。梁辛进入乾山外三百里的时候,乾山高手就已经发现他了。反复观察、窥探之下,所有人都确定,来乾山的只有梁磨刀孤身一人。

即便如此,朝阳真人还是小心谨慎,直到梁辛到了山门外,他才命众人现身。山门之后便是乾山道千年经营的守宗剑阵,在这里迎敌进可攻退可守,占尽地利。

因为梁辛的身法古怪,修为稍差些的弟子不仅帮不上忙,还容易被他钻空子,当成人**子往长老护盾上砸,朝阳出来之前,就传令下去,命他们各归山堂不准出战。

梁辛早就猜到自己会被监视,也不当回事,目光一一扫过从围住自己的东海乾高手,最后望向朝阳真人:“那个面貌丑陋的狗崽子呢,怎么没出来?”

朝阳的脸色和蔼,不肯丢了仙家气度。摇头微笑:“仙童不在山上,你见不到了。”

梁辛无所谓的一笑,又问:“你的伤呢,好了?”

“不劳操心,修养一阵,便无碍了。”朝阳微笑着回答:“梁大人胆色可嘉,明知必死无疑还要孤身上山。”

梁辛也不辩驳什么,认真的回答:“事关重大,这才冒死上山,赶来相告,请诸位仔细听好。”

他正要继续往下说。不料朝阳突然打断了他,低声喝道:“杀了!”话音落处金光暴现,除了掌门人与太师叔之外,所有在场的乾山弟子一起动手,飞剑低声鸣唱,直取梁辛!

二十名玄机境的高手,单以修为而论,人人不弱于梁辛,同时动手之下,梁辛只觉得好像整座大山都向着自己砸了下来,当下顾不得说话,怒斥了一声,展开身法四下躲闪。

于一般人而言,见梁辛孤身上山,己方稳操胜券,倒不妨听他说些什么,可朝阳真人能做到东海乾的掌门,当然也是个厉害角色,心知肚明双方的仇恨无从化解,干脆听也不听梁辛究竟要说什么,直接杀掉算了。

只要不听,东海乾就绝不会吃亏。

梁辛的确打错了算盘,他没想到朝阳杀伐决断,竟然根本不容自己说话,只不过,梁辛不是跑来送死的,没把握扛住敌人的围攻,他就不会来爬描金峰。

乾山山门之前,金光跌宕飞剑鸣啸,乾山精锐脸色凝重,各自悬在半空,围住梁辛团团打转,手诀之下不停催动着飞剑,梁辛被困在剑阵中,身法诡异而迅捷,每到危机时身体便是一抖,于身边荡起一片涟漪。旋即勾连成阵,将飞剑震开!

缠斗片刻,梁辛并没有抽身反击,而朝阳真人的眸子却更加淬厉了,回头对着身后的太师叔道:“这小妖的功力,似乎又有精进,难怪他敢只身上山!”

太师叔冷笑着大步踏出,双手盘结正要捏起剑诀,战团里的梁辛突然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海陵黄渤郎,以身养剑三十几年,大功告成之日遭人袭杀,灵剑失踪。杀人的是万剑宗掌门,灵剑现在就被万剑宗当做护山大阵的中枢,如果不信,带着黄渤郎的尸骨去万剑宗的山门,灵剑会有反应。”

东海乾众人心里都是一惊,梁辛只守不攻,或许还有余力开口说话,这倒不足为奇,让他们真正纳闷的是,这桩修真道上有名的悬案,梁辛怎么会知道真凶,又为何在现在说出来。

就算要说,梁辛也应该跑到海陵道宗去说,何必来他们东海乾。

梁辛声音不停,一边躲避着飞剑的袭杀,一边继续说道:“千丘道太上护法,酿了一壶厚土琼,当夜四护法惨死,酒丢了。喝了这个酒会在脚心处留下三道枯黄的印记,望空山的修士,脚下就有这些印记。”

“大道堂掌门闭关十年,参悟神通,结果死在结界之内,杀人的凶手是……”

梁辛嘴巴不停,这一路上他认真回忆,东篱先生那下半课仙祸,他只记住了一半多点,不过,就这不到三十宗案子,已经足够用了!

太师叔没有出手,二十名长老、掌剑也放慢了剑诀,梁辛说的每一桩案子,都曾经轰动一时,调查之下最终不了了之,成为了无头公案。这些都是修真道上的秘辛,而他们都是修真道上的高手,越听越觉得心惊肉跳,情不自禁的想要听听梁辛接下去,会再提到哪一桩,会再指出哪个凶手。

朝阳真人的神情也惊疑不定,开始时他还在猜测梁辛的用心,可后来,更多的心思是在去想着这些疑案。

就和清秋时,东篱宣葆炯在铜川府那堂公课一样,初闻机密时,所有人都被这些天大的秘密引得失神,根本想不到,随之而来的便是大祸临头!

所有能记住的案子,都说完了。

梁辛身边,依旧飞剑呼啸,只不过无论是声势和杀机都已经收敛了许多,梁辛长出了一口气,抬头望向朝阳笑道:“不久前,有人在铜川公布了这些案子,结果才引来五大三粗出手,彻底屠灭了那座城池!”

朝阳真人先是一愣,随即脸色骤变,饶是他已经百十多年里不尝喜怒滋味,此刻也呆在了当堂!

“知道这些案子的人,都会被五大三粗灭口。在场的东海乾,一共有二十多人,你们要是铁板一块,我就当白来一趟。”梁辛的嗓子渐渐嘶哑,声音却越发洪亮了:“可万一,有人不和掌门人同心同德,那也只好杀了。”

“杀了一个,就会再杀第二个,第三个……东海乾诸位高人之间,猜忌大过和睦,疑虑大过友爱,那我就没有白白辛苦。哈哈,掌门人交下来任务,长老们要仔细琢磨着其中的凶险和用心;长老们报上来的情况,掌门人也要多费些心思,看看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

梁辛越说,乾山精英们的脸色就越是难看,而梁辛的笑容就越放肆,干脆伸手指向朝阳哈哈大笑了起来:“我刚才问你伤势痊愈的如何,是怕你会被你的师兄弟们杀了灭口啊!”

说到这里,梁辛突然收敛了狂笑,再也不去看朝阳,而是好像低声呢喃着,声音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南阳老道死有余辜,你却抓住不放。我们躲不得,逃不掉,此刻不躲了不逃找上山来,你们却又担不起了。乾山道宗,完了。可笑的是,直到你们魂飞魄散之时,还不知道自己惹到的,究竟是哪路神仙。”

梁辛不是谢甲儿,欺了他他最多啐口口水骂上两句,可伤了干爹,便等若剜了他的心肝脾肺,他便要立地成魔了。

太上师叔终于暴跳如雷,怒吼着号令弟子们:“杀!杀!杀!”

而朝阳真人却挥手大喝:“住手!不能杀!”

太师叔辈分虽高,可东海乾的弟子还是要听掌门的号令,各自收敛法宝,每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东海乾山,门宗之前,一众高手脸色青黑,目光惊疑,唯独梁辛哈哈大笑……

朝阳拦阻众人,梁辛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抬头从周围的敌人中找了找,竟然找到了个‘熟人’,上次在官道之战中,把飞剑法宝耍的密不透风,最终逃跑掉的那个长老。

这个长老法号洗阳,修为五步中阶,在东海乾这样的大门宗里也算是中流砥柱了。

修真道上,太平了几百年,洗阳平时动手,最多也就是和师兄弟印证一下功法,一辈子也没真正打杀过敌人。所以为人自负,幻想时,一旦与劲敌鏖战,必定会浴血拼命,打得鲜血淋漓苦战而胜,可真到了那次拼命时,他才明白原来自己是个胆小之辈。

天下事便是如此,不到关头时,人人自以为是,可生死大事之前,敢舍掉一身剐的,却往往是些蚁民鼠辈!

上一次,洗阳被梁辛吓破了胆子,这一次,洗阳更被梁辛的一番话说的心魂俱丧。他自家事自己知,东海乾又哪里是什么铁板一块,虽然还谈不上‘结党营私’那么严重,可大门宗里,难免分帮结派,想当掌门的有之,不想当掌门却抱怨掌门不公的更是大有人在。

梁辛的目光望向洗阳,洗阳真人心里一惊,法宝感到主人的恐惧,立刻跳出来护住。

梁辛笑了,挺客气的摇摇头,示意自己不想动手,而是问道:“真人可知道,朝阳掌门为何不让诸位动手,把我杀死在东海乾?”

被人看了一眼,法宝就本能的跳出来,洗阳的脸已经丢到鞋底上去了,脸色僵硬着没说话。

“铜川已经被屠灭,幸存下来的独我一人。”梁辛也不以为然,继续笑道:“有朝一日,今天的事情走漏了风声,八大天门杀上乾山,自然会逼问一句:这些案子,是谁说出来的?到那时候,我的身家性命,就是你的身家性命了。”

洗阳胆小,但却不傻,一点之下就明白了梁辛的意思。

如果东海乾没能瞒住今天的事情,八大天门就会上门灭口,可在灭口之前,一定会追查消息的源头。在确定梁辛就是源头、并加以灭绝之前,八大天门会暂时留下东海乾知情人的活口。如果梁辛已死,八大天门杀起东海乾就没有一丝忌惮了。

这样算起来,梁辛反倒成了东海乾的护身符。所以梁辛现在,决不能死。

洗阳自问,他要被八大天门抓住,凭着天门的手段,有一千种方法让他说出实话,不过,只要天门没抓到梁辛,自己应该就暂时无事……

真的没事吗?洗阳的身体突然一颤!八大天门要保留线索,也只要留下一个活口就是了,又何必把现在东海乾这二十多人全都养起来?

倒不一定是天门心狠手辣,实在是这些秘密一旦外传影响太大,知情者越少越好。

洗阳终于明白梁辛这番话最根本的用意,说到底,在场众人里除了梁辛之外,只能活一个。洗阳的心沉了下去,自己是在梁辛的指点下,才刚刚悟出了这个道理,而掌门人朝阳却早就看穿了事情的本质。

不久前,洗阳只觉得梁辛的目光好像毒蛇,此刻却感到,这个乡下小子本身,就是一条蛇精。

朝阳望向梁辛的眼神,突然变得古怪了起来。

洗阳老道也皱起了眉头,他不明白,梁辛把所有的事情都点破了,固然又把在乾山同门之间的关系搞得更恶劣,可也把他自己放到了绝路上。

掌门人杀梁辛,就是杀了自己的护身符;可不杀梁辛,就等若承认了梁辛的话,告诉在场的同门,我朝阳已经开始转动心思,准备一个一个除掉你们了。

果然,朝阳的神情,又重新恢复了沉着,根本不看梁辛,而是抬头望向诸位长老、掌剑,沉声道:“小妖妖言惑众,不必理会,乾山道宗虽遭重创,可仍旧列位九九归一,开宗立派上千年,再险恶万倍的风波,也都化险为夷!”说着,朝阳踏上了半步,手捏道诀,真元滚荡中朗声清唱:“高山起伏,流水不安,唯我本心端正。任他强,不过清风拂面!”

即便心中依旧惊疑,一众弟子还是略感放松,齐声复唱:“高山起伏,流水不安,唯我本心端正,任他强,不过清风拂面!”话音落处,众人齐声叱咤:“疾!”

飞剑再起,比着方才还要更加激烈,煌煌金光直冲云霄!

梁辛身形再度开始急晃闪避,口中却怪笑了一声:“唯我本心端正,错了错了,自己本心端正还远远不够,还要求诸位同门和你一起本心端正!”

“想杀我不难,可总要死上三两个同门。”

“此刻多死一个,日后便少一份麻烦。”

“我估计着,这也是朝阳真人的雄才大略。”

最浅薄的离间,最无赖的离间,可每一个字便是毒蛇的探首一击!修道之人看破生死?那又何必去求什么长生!刻苦修炼,摒弃外物,这份上进心,都来源于:不想死。

太师叔白眉轩昂,掐起剑诀怒喝道:“猖狂!”旋即出手。

与掌门人修为并肩,东海乾山的绝顶高手,太师叔的飞剑凛冽,直斩梁辛。

似乎早就再等着这一击,大喝里梁辛身体急速旋转,头肩拳膝不停颤抖,身周一层层涟漪霍然荡漾开来!直到现在,梁辛才真正调用了七蛊星魂的全部力量,打出了自从星魂升级以来,第一次全力一击!

三阵勾连,以不到四步的修为便能发出玄机境中阶的威力。

此刻,以双份玄机境初阶之力,北斗春阵爆发出的力量,也许比着逍遥境初阶的宗师稍有逊色,可也绝不是五步修士能够抵御的!

巨力跌宕,太师叔的飞剑首当其冲,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哀鸣,被北斗春阵砸的四分五裂,在半空里就此爆裂开来,碎成了千万盏。

修士的元神与法宝相连,飞剑散碎之下,太师叔也受了不轻的伤,哇的一口血喷了出来。

其他乾山长老,也被星阵之力震得元基松动,忙不迭抽身飞退,收回法宝护在身前。

趁着这个空子,梁辛一个跟头向着山下跃去,同时放声大笑:“朝阳真人,我帮你打伤了那个最棘手的,你怎么谢我……”

明白了。

朝阳终于明白了!

这头小妖,根本就不怕他们东海乾围攻。这头小妖,刚刚众长老疏于防备,绝对有机会击杀自己。这头小妖,能杀自己却不动手,只为要我众叛亲离!

不过,朝阳自忖,他还有机会,只要能冲破瓶颈,成为逍遥境宗师……只不过,在此之前,要先解决了眼前这个死局。

梁辛爆发出来的力量,真正惊呆了所有的乾山精英,哪个还敢去追杀他?追杀他又和送死有什么分别。

朝阳真人身子一晃,扶住了重伤的太师叔,取出自己的灵药喂老头服下。

倒是太师叔,开始想也没想张口就吞,待眼下丹药之后,心里才猛地一惊,急忙调运真元,把那一枚灵丹紧紧裹住,不让药力扩散开来。

朝阳心中怒极,脸上却不动声色,抬手布下了一个隔绝声音的结界,这才抬头望向手下的一众高手,开门见山的问道:“那些案子,你们怎么看?”

一个掌剑弟子皱眉道:“小妖胡言乱语,照弟子看,不用理会,只当一只乌鸦聒噪……”

朝阳一笑:“这种没什么味道的话,不必说的。”

另一个掌剑弟子目光闪烁,迟疑着开口:“这些真相都是秘辛,所以才凶险,如果散播出去,天下皆知,到那时便无碍了……只不过,修真道上免不了一场场腥风血雨,眼看着同道相残令人痛心啊。”

太师叔怒骂:“腻腻歪歪,好好说话,同道相残总好过同门相残!”

掌剑却摇了摇头:“这样做听着可行,实际却万万使不得,八大天门手眼通天,咱们若要揭穿真相,不管修真道上会不会乱,他们肯定会来报复咱们东海乾,只有死得更快。”

没有人再开口了,朝阳心中暗叹,脸上依旧微笑着,挥手道:“走吧,去师祖灵前立誓,从此共进退,众一心,这场风波啊,也未必有想象的那么可怕!”说着,再度开口清唱:“高山起伏,流水不安……”带着众人返回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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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途中,一路高歌!

梁辛才懒得去想乾山道该如何应对,他只觉得说不出的开心。

在上山之前,他早都盘算过把‘仙祸’透露给东海乾之后,伴随而来的风险,说不定从此天下大乱,说不定八大天门会找到自己头上…..冒着让修真道万劫不复、冒着让中土灾祸频生,甚至冒着与八大天门翻脸的大险,只为要仇人焦虑、恐惧?

梁一二的后人,性子里哪能没有几分偏佞!还是个娃娃时,面对想要伤曲青石的南阳,梁辛就敢拉开‘阳寿’,何况现在是为干爹报仇。

梁辛就像一条流浪的野狗,谁对他好,他就护着谁;谁要砍了他的尾巴,他便不计后果,不计付出,动用自己知道的一切资源,从今以后,追下去,咬下去,不死不休,没完没了!

至于今天所说的,所做的,梁辛甚至觉得只有这样才配得上干爹的身份。事成,仇人手足相残从此惶恐不安。事不成,便让天下来给那疼我爱我,为我而死,临死前只有‘舍不得’的干爹陪葬吧!

第一二一章 狗血淋头

第一二一章

狗血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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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渐暗,梁辛一路高歌,纵跃下山。

想着朝阳真人脸色铁青,想着乾山长老神情惊恐,梁辛的心里说不出的快乐,不大喊大笑,恐怕胸口都会被憋闷坏。

众叛亲离?只是第一步,梁辛忍不住回头望向描金峰,以后他还会常来!

梁辛越想就越开心,可没想到乐极生悲,一步踏出之后,身体倏然一沉,竟然踏到了一个陷阱上。

只是个普通的陷阱,和猎户设下的落熊井、陷鹿坑没什么区别,说穿了就是挖个大坑之后再用枯叶浮土盖好,一踩上便会陷落。

凭着梁辛的身法和星魂,别说只是个普通的陷阱,就是被扔进火山口里他也有应对的法子,身体轻轻震动。就要跃起,却不料这个陷阱设计的着实巧妙,这边的机关一被触动,头顶落下大网,两旁山石翻滚,四周土石塌下,一眨眼间方圆数十丈之内,各种各样的机关连番发动,大有不把梁辛坑进去便绝不罢休之意。

而且连番的机关发动里,并没有一丝灵元震荡,只有几声不易察觉的机括响动。

即便如此,梁辛冲出去也不费事,不过一转念里,却突然收起了身法,哇呀怪叫一声,假装不敌,跌进了陷阱。

现在他所处的地方,虽然已经快要出山了,但毕竟还是乾山境内。乾山道是名门大宗,真要布置陷阱也会是法阵、剑阵之类的玄门手段,绝不会用这种凡人的机关术。

也没有哪个猎户胆大包天,跑到乾山来下陷阱,万一打死头五彩神牛他们赔得起么……而且这些机关牵连的范围足有几十丈,触一点而引全局,放到凡间门派里也算是了不起的手段了,照着梁辛估计,这样的陷阱。用来对付修士的话,三步之下的低阶弟子还真得被抓住。若是四步以上,有威力强大的法宝和飞剑护身,这种陷阱就只能是个笑话了。

梁辛想到说不定还有凡人要对付东海乾,好奇心起,这才跌进陷阱,想要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如果他逞能跳出来,对方吓得不敢露面,凭着他那点灵识,想要找人恐怕还不容易。

甫一掉落陷阱,四下里风声响动,一种小指粗、泛着些香甜气息的白色绳索自动翻起,立刻把他缠了个结实,同时十余根长针从四周的泥土中刺出,稳稳抵住了梁辛的咽喉、肩窝、胸口小腹等要害,还有两根长针从脚下刺出,顶住了他的脚跟,防止他向下用力遁入土中。

扎扎轻响不停,绳索和长针,也都是机括设计。这可让梁辛更惊奇了,这样的手段虽然不如解铃镇上的禁制来的震撼磅礴。但在算计上,精确仔细之处却也毫不逊色。

旋即,一个清脆的童声欢呼:“捉住了!”

另一个略有些粗哑、应该正处变声期的少年声音说道:“先别忙!”话音落处,梁辛就闻到一阵刺鼻的血腥味,跟着周身上下都是一热,哗啦啦的声响里,一桶还是热气腾腾的鲜血泼下来。

梁辛猝不及防,被浇了满头满脸,大声问道:“什么东西?”

清脆的童声,兴高采烈的回答:“黑狗血,专破修士真元!”

梁辛本来就心情不错,又是罪户出身,浑身腌臜倒也不当回事,而上面胡闹的分明还是两个孩子,当下也不生气,只是觉得有些黏糊糊的难受,笑骂道:“那是捉鬼用的,对付修士不好使。”

说着,正想施展星魂破茧而出,不料上面的那个少年又继续道:“再把这些屎尿泼下去,修士最怕污秽。”

梁辛吓了个魂飞天外,暂时顾不得挣脱桎梏,急忙打出了星阵,涟漪勾连护住头顶,跟着两个娃娃就合力把那桶污秽浇下来……只听轰的一声,浊浪倒卷,不仅没有泼下去,反而尽数溅起,两个娃娃在上面哇哇的怪叫着。

星魂流转之下。十几根长针都被震碎,可身上这香喷喷的绳索,竟然能抗住星魂之力,未被崩断,只发出了吱吱的怪响。还被捆缚在绳索中,梁辛就已经跳上了地面,面前两个娃娃满身满脸都是黄白污秽,也看不出长相了,只能从身材判断,一个是六七岁的小胖子,另外一个是十一二岁的结实少年。

两个娃娃见梁辛跳上来,一起惊呼了一声,小胖子一屁股就跌坐在地,那个结实少年赶忙把小兄弟拦在身后,低声道:“你快跑!”小胖子坐着不动,摇头:“绳子还在他身上呢。”

小胖子是财迷,但却无意中提醒了少年,那个少年目光闪烁,正想有所行动,梁辛就笑了起来,全身颤抖,在极小的范围之内施展身法,虽然没有去崩断绳索。却好像变戏法似的,从一层层的省套中钻了出来。

梁辛拎起绳子,琢磨了琢磨,塞进了自己怀里……

两个娃娃目瞪口呆,片刻之后,小的惊呼:“还我绳子!”大的喝问:“这是什么法门?”

梁辛有心问话,可三个人里,一个满头狗血,两个浑身屎尿,微微一转念想起来上山时据此不远有座温泉,当下跨上两步。左手抓着小胖子的衣襟,右手拉住少年的胳膊,正想带着他们去洗澡,不料眼前异变突起!

自己这右手一抓,只听到一声惨叫,竟然把少年的整条胳膊都给拉断了,鲜血喷溅里,少年摔倒在地惨呼痛哭。

梁辛正惊骇的时候,左手上一阵刺痛传来,小胖子的夹袄竟然层层翻转,亮出了无数尖刺,猛的包裹住了他的左手,而小胖子已经金蝉脱壳,光着膀子撒腿就跑。

再回头,右手里那半截胳膊,又变成了一条斑斓的毒蛇,摇头摆尾的向着自己便咬,而少年却完好无损,也跳起来就跑……

刺猬马甲、花斑毒蛇,这些手段自然伤不到梁辛,可猝不及防中也闹了个手忙脚乱。两个娃娃都是肉体凡胎,看样子应该是练过几年功夫,腿脚颇为灵便,但又哪逃得过梁辛的追捕。

可麻烦的是他们两个花样百出,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一身旁门左道,小胖子全身上下,衣服裤子发箍额带甚至脖子上的长命锁,全都是小巧精致的机关禁制,只要一碰就会像被惊醒的蛇子,突然跳起来咬人;而少年的障眼法、脱身术也练得炉火纯青,还有层出不穷的蝎子毒蛇凭空出现……

梁辛忙得满头大汗,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小胖子光着屁股再没有一件‘法宝’可用;少年也累得全身乏力放弃了抵抗,梁辛这才夹住他们两个,快步跑到温泉旁边,也不脱衣服,咚的一声跳了进去。

两个小子无力再跑。梁辛也就放开了他们,开始去洗身上的狗血,少年见梁辛没把他们捉到东海乾里去,而是抓着他们来洗澡,神情里有些纳闷,一边洗着一边皱眉不停打量着他。

小胖子折了锐气,但对自己的宝贝绳索还念念不忘,围着梁辛转来转去:“你把绳子还我!”

梁辛专心洗狗血,不理他。

咕噜,一个水泡从温泉下翻起,小胖子没辙了,恨恨的放了个屁,又跑到少年身边,哭丧着脸问:“两个哥哥怎么还不来救咱!”

少年洗干净了,长得粗眉大眼,倒还有几分威风,听到小胖子的话,皱着眉毛摇了摇头:“他们俩怕是出了意外,咱们和这个乾山修士拼命的时候……”

梁辛扑哧一声就乐了,望向少年:“这也算拼命?最多算逃命!”

少年不理他,伸手拉过了小胖子帮他洗头发,继续道:“凭着他俩的本事,从十里之外就能知道咱们遇到了敌人,岂有不救之理?所以我怕,他们俩也出事了。”

梁辛心念一动,问两个娃娃:“十里之外?你们那两个兄弟,一个朝天鼻,一个大耳朵?”

少年微微发愣,小胖子却咦了一声:“你咋知道?”

梁辛继续问:“你们几个,偷偷来乾山?”

少年赶忙伸手去捂小胖子的嘴巴,可还是从指缝里露出了四个字:“你咋知道?”

梁辛哈哈大笑,开口骂道:“黄瓜,磨牙,两个家伙,给我滚出来!”

过不多时,只见两个小厮打扮的童子一溜小跑,笑嘻嘻的来到温泉旁边,对着梁辛躬身施礼:“小人拜见梁爷……不是梁爷,是三哥!”

刚刚小胖子露出了口风,让梁辛猜到他俩的同伙就是黄瓜、磨牙,四个娃娃勾结在一起,偷偷摸摸上乾山不知要干什么勾当。

在随同妖女去清凉泊之前,梁辛把两个童子托付给了程七链子,此刻黄瓜和磨牙是偷着跑来乾山,梁辛也是青衣游骑,两个童子当然不敢出来‘救人’。反正他们也知道,梁辛不会真伤了自己的兄弟。

两个童子被喊破了行藏,不得已现身跑来,站在温泉边上笑的贼眼忒忒,过了一会黄瓜开始脱衣服:“咱跟三哥一起洗洗……”

磨牙也忙不迭的脱衣下水,指着梁辛,对另外两个同伴大声道:“这便是我们以前常说的,梁磨刀,梁三爷,是咱们青衣中的这个!”说着,把大拇指挑的老高,生怕梁辛看不见。

少年的神色惊讶,显然对梁辛这个名字早就如雷贯耳了,愣愣的问道:“不是乾山修士?是、是打死妖僧徒弟,又在镇山逼二国师现身,辩得大国师哑口无言的梁磨刀?”

磨牙得意洋洋,替梁辛回答:“除了我们三哥,还能是谁!”

少年立刻站直了身体,似模似样的抱起双拳:“何瓶子拜见梁爷!”

小胖子也跳起来,捏着拳头:“黎咬也拜见梁三爷!”说话之间,小胖子满脸喜气,全忘了刚才他还冲梁辛放屁来着。

梁辛也不知道是该哭该笑还是该扳脸教训,瞅瞅两个娃娃,又瞧瞧两个童子。

黄瓜眉眼精明,赶忙词不达意的介绍着:“这两个都是咱们门里的人,这是老幺黎咬,是黎家机关术的传人,他爷爷就是黎角。”

梁辛动容,在解铃镇他见过黎角一面,当时黎角已经全身溃烂,没说一两句话便气绝身亡,可他在小镇上留下的机关,却让司天监的大队人马损兵折将,逼得国师弟子以身殉法!

梁辛拉过了小胖子,点点头道:“原来是名门之后,我曾在你爷爷的庇护下,和敌人拼命。”说完,顿了顿又笑道:“难怪你全身上下都是机关。”

小胖子黎咬满脸正经:“家学渊源,自幼苦练。”

见梁辛笑了,四个小子一起松了口气,磨牙指着四人中最大的少年:“何瓶子也是咱的哥们,何家江湖术,这五个字在江湖上也是如雷贯耳呢!他的爹娘也都是九龙司里的大将。”

都是同袍的孩子,梁辛笑着对两个娃娃点头道:“原来是两位小青衣,这可失敬了。”跟着又望向黄瓜和磨牙:“你们两个不是跟着程爷么?”

原来,梁辛赶往镇山之前,程七链子就得了命令,去执行其他任务,他怕两个孩子跟在身边危险,就把他们送到了黎角。

程七链子和黎角在解铃镇配合了十年,彼此知根知底,托请黎家的人来照顾两个童子一阵,他也放心的很。

黎家擅长机关术,何家擅长各种江湖伎俩,这两家都以奇术专擅,闻名江湖,两家之间的关系也融洽的很。黄瓜和磨牙被程七链子送到黎家的时候,正赶上何家来做客,这下子几个娃娃凑到了一起,各有本领有意气相投,干脆一起磕头结拜做了兄弟。

两家大人是江湖出身,见状不仅不怪,反而大笑着称赞。

梁辛看着最大的何瓶子,笑着点头道:“我也是像你这般大小的时候,和别人磕头结拜,不过我可是老幺,你比我强多了。”说话之间,身上的狗血也洗得差不多了,跳出了温泉,又问还泡在水里的四个小子:“上乾山干什么来了?”

黄瓜眨巴眼睛,磨牙目光闪烁,谁也不吭声,梁辛一板脸吓唬他们道:“青衣中逼供的手段,你们是不是没见识过。”

两个童子早就跟梁辛混熟了,不仅不害怕,反而还嬉皮笑脸的,正想开口打马虎眼,不料身旁突然传来了哇的一声大哭,小胖子黎咬光着屁股就扑了上来:“梁三爷,都是我的错,怪不得我哥哥……”

这下可把梁辛跟心疼坏了,赶紧拿黄瓜的衣服裹住小胖子,又干衣中翻出火石,找了些枯枝生起篝火,这才松了口气,笑问:“实话实说,别让我问!”说着,又把黎咬的绳子取出来,虽然舍不得,但实在不好意思抢同事孩子的东西,还给了他。

黎咬老实,也真不用梁辛去问,他就一五一十交代了。

镇山之上,三堂会审,最终变成了朝廷配合着五大三粗,铲除了隐在朝堂中的邪教妖人,这个消息虽然没有对外部公开,可在满朝文武之间早已传遍了,黎、何两家都有人在九龙司中担负要职,自然也得知了结果和审案的过程。

两个国师是邪道上的妖人,这结果固然惊人,可是让黎家更感兴趣的是出现在国师手上的那块奇石:长舌。

黎家的机关术,早已超越了拉弦翻板、暗弩阴火这样的普通手段,最近这几代人已经开始着眼于风、雨、声、光。虽然听起来玄奇离谱,可在解铃镇的密道中,黎角就曾以石刻纹路来抵消声音的共振。

长舌能够记载声音,让黎大当家无比眼馋,恨不得马上要来研究一番,不过,在三堂会审之后,这块石头,以‘事关南阳真人之案’的借口,被东海乾要走去研究了。洪熙宗大方的很,一挥袖子就把石头借给了东海乾。八大天门本来也想染指,可石头事关人家长老的血案凶手,也就没多说什么,反正过上几个月,再让一线天去把石头要来就好。

‘娃娃帮’结拜的时候得了大人的鼓励,本来正手脚发痒想要做出些大事来回报诸位家长的一番‘厚爱’,听说了黎大当家的心意,当下凑到一起商量了几句,就跑上乾山来偷石头了。

黎家就在冀州,距离乾山不过几百里的路程,几个小不点也是刚到乾山不久,黄瓜和磨牙用自己闻风听地的本事,先进山去打探动静,宋瓶子和黎咬等得无聊,就由黎咬出手布了个陷阱,打算捉个乾山道士来问问口供。

梁辛上山的时候,他们还没来,梁辛下山的时候,黎咬刚布置好第一个陷阱。虽然时间仓促,而且动手的仅仅是个七八岁的小娃,这个陷阱就已经威力不小了,足见黎家的手段。

等黎咬结结巴巴的把事情说完,梁辛却有些失神了。

三堂会审,梁辛可以算是大获全胜,而随后,由会审时引发的各种后果纷至沓来,让他应接不暇,到了后来全副的心思又都放在找乾山道报复的事情上,以至让他忽略了这块长舌宝石。

这块宝石是麒麟和尚在苦乃山司所中找到的。对于梁辛而言,苦乃山的司所,藏着太多的秘密,到现在为止,玉匣人头的玄机还没有丝毫线索可言。

长舌在司所中,不外两个原因,其一是它录制了什么重要的留言,被梁一二当成留给后世或者属下的训令,藏在司所中;另一个可能就是,这块石头被梁一二用来监视司所,默默记录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无论是哪个原因,能笃定的是,长舌必然与先祖梁一二有着莫大的关系,这么重要的石头,竟然被梁辛等人给忽略了!

第一二二章 三哥帮忙

第一二二章

三哥帮忙

放眼望去,搬山已经是新书月票榜的倒数第一了……搞得我很被动嘛~

如果我说。在上架前我曾经幻想过,搬山新书月票第一,你们会笑话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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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辛的本源浅薄,又不会神通,不像修士那样有灵识护身,可在干爹的训练之下,他的身体对外界的变化却极为敏感,身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了然于胸,竟然被人毫无征兆的拍到了肩膀,这下如何能够不惊,在对方的手掌堪堪触及肩头的瞬间,梁辛陡然一转,已经翻手反压住对方的肩头。

不过话说回来,对方就算握着刀子,也照样伤不到梁辛,纵然能悄无声息的近身,梁辛也会在利器触及身体的刹那里应变反击。

梁辛按住了对方,却大吃了一惊,忙不迭地收回星魂的力道,在他眼前的,赫然就是四个娃娃中的老大。何瓶子。

何瓶子也没想到梁辛的反应如此迅捷,脸都吓白了,嘴唇嗡动着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道:“这便、便是何家的潜行术,能瞒、瞒过修士。”

这个娃娃趁着其他人说话的功夫,悄悄施展潜行之术,竟偷摸到了梁辛的身后。

梁辛差点误伤了他,骇然的同时也着实惊讶,凭着何瓶子的这种身法,还真有可能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东海乾。

不过梁辛又哪能真让这群小子去胡闹冒险,反手把何瓶子拎到他那几个兄弟之间,说道:“收拾收拾,跟我下山,我送你们回家。”等把几个孩子安置妥善,他再来乾山想办法把石头夺回来。

说完,又一瞪张口欲言的黄瓜,笑骂:“再讨价还价,就治你这个首犯蛊惑之罪!”

四兄弟里,何瓶子比较木讷,磨牙黄瓜两个都一肚子心眼,唯独老幺黎咬,简直把梁辛当成了皇帝,梁辛的话在他耳朵里就是圣旨,听见下山根本不罗嗦,跳起来收拾东西,迈着小脚丫子去踩篝火,踩了两下之后。好像才突然想起了什么,望向梁辛:“现在下山?不等老大了?”

梁辛纳闷,随口应道:“什么老大?”说着,望向了何瓶子:“你不是老大么?”

何瓶子笑的挺客气:“老大是我亲哥哥,大我一岁,他叫何没有。”

梁辛立刻就跳了起来追问:“那你们老大呢,现在哪里?”

兄弟结拜,一起来乾山盗宝,四个小子被自己捉住,还有一个能去哪?几个娃娃都挺有意思,又是同门之后,梁辛还真不能看着他们被仇人伤了。

何瓶子笑的一派踏实:“老大先我们一步,说是先去乾山门宗里去探探,三哥放心,老大的潜行术比着我可要强得多……”

梁辛不等他说完就摇头打断:“此刻能联系上么?”

何瓶子心眼僵硬,眨巴着眼睛问道:“三哥是说,让我进去找他?”

梁辛的心沉了下去,娃娃帮的老大何没有,竟然已经潜入了东海乾……

黄昏时分,梁辛在描金峰大闹山门,朝阳怕殃及普通弟子。只带高手出战,所有五步以下修为的乾山弟子,都被朝阳传令回归门内不得外出,负责在外山监视的人也都被撤了回来。梁辛走后,朝阳忧心忡忡,带着闻听机密的二十多名精锐,又是灵堂起誓,又是密室详谈,乾山道众弟子也没得到新的号令,到现在还都留在门内,并没有巡山之人。

朝阳心有沟壑,早就明白了梁辛第一次上山,就是为了让他门宗内乱,众叛亲离,达到目的之后肯定不会在回来。全没想到、也更不知道梁辛不仅没有离开乾山境内,而且还和几个娃娃有打有闹又洗澡……

看梁辛的脸色阴晴不定,磨牙还不当回事,呵呵的笑道:“半年前乾山被国师炸了个稀巴烂,现在剩不下几个人,我们那老大何没有,潜行的本事……”

不等他说完,梁辛就立起了两根手指头,低声怒道:“二十个!现在的乾山道宗,至少还有二十个玄机境的高手!说不定,还有个逍遥境的宗师藏在里面。”

咕咚一声,磨牙一起跌坐在地,张大了嘴巴一个字也说出不来,他经历过兔几丘的恶战,亲眼见到五步修士的可怕之处。而那个海棠和尚。还只是个五步初阶。

黄瓜的小脸也变得煞白,在他以为东海乾充其量也不过就七八个五步高手,炸死几个、重伤几个,只要何没有小心躲开他们的掌门就万事大吉,此刻终于明白自己闯了大祸,哭丧着脸拉了拉梁辛的袖子:“三哥帮忙。”

梁辛心里生气,瞪着黄瓜怒道:“怎么帮?帮他报仇么?!”随即,看见他满眶眼泪,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一下子又软了,轻叹道:“先别着急了,容我想想办法。”

人是一定要救的,且不论与乾山道的深仇,不提梁辛觉得这几个娃娃有意思,就单说黄瓜和磨牙两个人,当初高健和自己并肩拼命,疗伤时把两个童子托付给他,不管后来自己又有什么事,这份责任都是避不开的。

娃娃帮不知天高地厚来乾山盗宝,主使就是黄瓜,这事让他遇到了,又哪能眼看着人家‘何老大’陷在乾山道里。

黄瓜毕竟跟着高健闯荡多年,惶急之后已经镇定了许多。两条眉毛都快拧到一起去了,帮着梁辛一起想办法:“如果冲击山门呢?老道忙着应付咱……应付你,何没有那边的压力就小的多了。”

梁辛摇头,这个法子听着可行,实则极不可取,以朝阳的心机,见到自己去而复返,就算猜不到真正的目的,也必定会传令下去门宗之内严加戒备。

同时梁辛自忖,凭着自己的身法,不用太顾及那些乾山精锐。可要让对方真正乱起来,就要闯山门,对付乾山道宗千年经营的守山大阵,那样的话别说救人,自己都够呛能活着回来。

何没有现在的情况不明,最好的办法是也能像他那样,用潜行术的摸进去,去把他悄无声息的带出来,可梁辛哪会什么潜行术……

想到这里,梁辛突然转头,望向已经不太敢说话的何瓶子,问道:“何家潜行术,是身法,还是法术?”

何瓶子赶忙开口:“没有法术的事情。”跟着,又吞了口口水,认真的回答道:“是以身法为主,再辅以药物,将身体彻底融入到周围的环境里。同时还有辨风、嗅土、量地、测水四样奇术辅助。精通者不仅能来去无声虫豸不惊,更难的是,就算再复杂的迷踪阵,也能根据风流水动土化石变,找到出入口。”

修真门宗都有自己的护山法阵,一经开启整个门宗都会被法术保护起来,同时引动剑阵、雷阵等各种攻击的道法诛杀外敌。不过这种全面守护的阵法,在发动时对灵石、法撰等资源消耗极大,只有在紧急时才会启用。

平时,普通门宗也对外的防御靠的只是弟子巡视、高手的灵觉查探。像九九归一这样的大门宗,也会配合一些检测灵元动荡的符撰、宝物,来护卫门宗。

此刻,东海乾内部虽然戒备森严,但也只是随时准备发动护山禁制,而不是真的将其发动了起来,否则何没有就算本事再大十倍,也早就被阵法诛杀了。

而娃娃帮的老大何没有,只有十三岁但天资聪颖,是何家的衣钵传人、年轻一代的大师兄。虽然他只比何瓶子大一岁,但本领却高出了几倍。所以才能摸上山去。

梁辛又琢磨了片刻,对着何瓶子道:“你来给我施展一趟你家的潜行术,我看看。”

何瓶子也不问为什么,痛快的答应一声,趴在地上,围着篝火爬了一个大大的圈子。爬行的姿势异常古怪,大多时,就好像是一条蛇子,根本不见他手脚用力,就缓缓的向前蠕动潜行,但有时候又像突然发现猎物的壁虎,四肢横划,极快的向前窜出一段。

速度时快时慢,平均起来,比起成人快步而行也毫不逊色。

几个孩子都莫名其妙,梁辛却好像还没看够似的,又让何瓶子爬了两圈,自己则跟在他身旁,仔细的观察着,时不时还把手掌放到何瓶子身上,感受他的肌肉与关节的运动。

随后,梁辛坐到一旁皱眉开始仔细寻思,片刻后突然趴在地上,学着何瓶子的样子,围住火堆,或蠕动或快爬,转了一圈。

四个娃娃同时惊呼了一声,小胖子黎咬咯咯的笑道:“真像!”,何瓶子好像见了鬼似的,结结巴巴的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磨牙和黄瓜则恍然大悟,梁辛在学潜行术!

两个童子不懂潜行术,可单从表面来看,梁辛这一圈爬的,无论动作还是速度、频率,都与何瓶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就算是徒具其形,未免也学的太快了些吧。

何瓶子更好像是见了鬼一样,他本来就木讷,现在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看的是门道,刚刚梁辛的‘潜行’,虽然还有不少瑕疵,可身法上,已经似模似样了,要知道就算是何家门里的人,想要练成这样,至少也得几年的功夫!

直到半晌之后,何瓶子才总算说出了一句整话,瞪着梁辛问道:“你怎么、怎么会我家的身法!”

干爹将岸传给梁辛的身法,核心处只有四个字:和谐,平衡!全身所有的肌肉与关节,都随心而动,彼此协作之下,让身体无时无刻不处于最合理的、最敏捷的状态下。

中土天下,江湖门道林立,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身法,有的借鉴猛兽捕食,有的借鉴白鹤展翅,层次高些的则在流水、行风之间得以领悟,可万法归一,所有的身法追求的最终目标,就是身体的和谐与平衡。

可以说,干爹教授给梁辛的,是天下所有身法的极致。

梁辛已经练成了这个极致,无论再去学什么样的身法,也不过是个稍加适应的过程。

何家潜行术,借鉴的是蛇行蜥跳的原理,在施展时关节收缩,主要以肌肉震动来前进,这样,整个人都与地面贴伏在一起,把身体变成了大地的一部分。在行动时,潜行术并不是没有一丝动静,而是好像变成了蚂蚁、蜘蛛或者老鼠,引起的震动也会被高手察觉,可又有哪个高手会去注意不远处正爬过的一只‘虫子’!

除了身法之外,施展潜行术时,还需要在周身涂抹一种何家特制的药水,这种秘制的灵药能根据环境的变化,模拟出各种自然气息,是潜行术能成功实施的关键之一。何瓶子来乾山办大事,自然随身携带着宝贝药水,药水密封,一直被他系在腰带上,倒没染上大粪。

梁辛又向何瓶子询问了些有关潜身法的运力、转圜的法门,何瓶子老实,一一作答之后,这才猛的想起一件事,撇着嘴问黄瓜:“我这不算泄露本门秘法吧?”

黄瓜摇头道:“没事,咱哥们不说,三哥更不会说,没人知道。”说着,又拧起眉毛瞪着老幺黎咬:“对谁也不许说!”

小胖子黎咬还满脸茫然:“说啥?啥不许说?”

四个娃娃小声嘀咕着,梁辛自己在地上爬来爬去反复苦练,越来越熟练,无论隐蔽、速度还是轻捷,都已经远超何瓶子,直到一个多时辰之后,梁辛才一跃而起,问何瓶子:“我的潜行术,比起你哥哥何没有怎样?”

何瓶子用力点头:“不相上下……”跟着又哭丧着脸,好像谁冤枉了他似的:“不是我教的。”

梁辛仰望天色,四更天,冬日里黎明来的晚,但现在距离天亮也不过还不到两个时辰,他不敢再等下去,先找何瓶子把药水要了过来,在他的指点下,先将用药水把自己涂抹了一遍,跟着拉过来黄瓜,又是一番涂抹。

等忙活完了,梁辛翻手亮出了自己的青衣命牌,低声喝道:“磨牙听令!”高健留下的这两位童子,都是一肚子鬼心眼,不过他们也算是九龙司门下的人,知道这块命牌的厉害,也唯有如此才能约束得住他们俩。果然,磨牙立刻跳起来,大声应诺。

“带着宋瓶子和黎咬出山,乾山西七里外,有个村子,在那里等我!”

磨牙满脸神圣,根本不废话,得令之后转身对着何瓶子、黎咬,一本正经满嘴官腔:“奉梁大人谕令,护送两位下山!”话音落处,三个娃娃撒腿,一溜烟的向着山外逃去……

跟着,梁辛又回头望向孤零零的黄瓜,问道:“你有闻风的本事,追得到何没有的气味么?”

黄瓜用力点头:“离远了难,距离近些,问题不大!”说着,又咧开嘴巴乐了:“一更人二更锣,三更厉鬼四更贼,正好是做贼的时候。”

梁辛把他背在了身上,笑着说:“提起鼻子,开始闻吧!”说话间,七蛊星魂全力元转,向着描金峰纵跃而去。

不多时,梁辛就第二次来到描金峰脚下,此刻距离山门已近,梁辛可不知道根本没人巡山,不敢大意,开始施展刚刚学会的何家潜行术。

不过潜行术在他的施展之下,速度比起何瓶子不知快了多少倍,就好像一条正在逃命的怪蛇,趴伏在地面上,急速而行,却没有一丝声息。

按照梁辛的估计,何没有不敢也不可能从正面上山,当下绕开了描金峰的大路,直接跑到后山,以‘之’字潜行,向上游弋,而黄瓜的闻风之术也着实灵异,上到半山腰之后,就已经嗅出了何没有的味道,不停的指点着,梁辛一路猛爬,越到高处,身下的山崖就越陡峭,到了最后大约百余丈的一段,干脆就变了悬崖。

而乾山道宗的憧憧大殿,就建在这悬崖之上。

描金峰,高千仞,孤峰顶端,宛若一只斜斜探出的巨大石盘,面对无尽大海。

梁辛从后山爬上来,想要进入乾山道宗,便免不了要爬这一段孤崖峭壁,此刻,在他身后便是大海,涛声激荡里,却把天地显得更加寂静了。

悬崖虽然陡峭,但是在海风千万年的吹拂下,被侵蚀出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坑窝,同时一道道梁脊横亘,对梁辛来说用潜行术倒尽可应付,又向上爬了几十丈之后,身后的黄瓜面露喜色,低声道:“老大的气味愈发浓厚了,他应该就在附近。他还没进到乾山门宗之内。”

闻言之后,梁辛心里也是一松,低声笑道:“还算你们那个老大懂得些进退!”说着,说着,不再向上攀爬,而是左右游弋起来。

找了一阵,黄瓜终于一拍梁辛的肩膀,同时伸手指向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的石窝,低声道:“就是这里了,老大在里面,错不了!”

石窝大约磨盘大小,是从外面看,深浅也不过三四步的样子,几乎一目了然,根本不可能藏人。可黄瓜说的无比笃定,梁辛也不去多想什么,深吸一口气,快速爬了过去。

等进了石窝,两个人才发现,原来在石窝的斜侧处,有一条足以容人通过的裂隙。两个人对望了一眼,黄瓜小声的说:“老大应该就在后面十余丈的位置。”,梁辛也不废话,身子一闪,转入了裂隙。

裂隙蜿蜒曲折,无法看到尽头,但爬了几步之后,两个人都能感觉到,这个自然开裂的山崖缝隙,就好像是一条刻意开凿的密道似的,正蜿蜒斜上,很有可能直接通到东海乾内部。而裂隙外的石窝,只凭眼睛去看,根本就无法发现它还内藏山缝,梁辛也心悦诚服,何没有能找到这里,足见辨风嗅土量地测水的四项异术的神奇了。

可是,让梁辛没想到的是,当他们转过了一道弯梗,眼前裂隙霍然开阔了起来,从自然形成的山峰,变成了被人工开凿出的巨大石洞。

毫无征兆,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空旷、敞亮,让两个人都是微微一愣,旋即,梁辛只觉得头皮发紧,警兆传来时,他已经背着黄瓜闪电般侧跃闪躲!

第一二三章 两大奇门

第一二三章

两大奇门

哈哈,上升一名。大喜~~今天没理由了,只有不讲理的要月票了。

我就不讲理了,怎么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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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一声轻响,一条躲在角落中,突然窜出的齿冠黑蟒一口咬空,上下颚空咬在了一起。

黑蟒水桶粗细,伏击不中后,颈子一扭,还想继续追杀猎物。以梁辛现在的身法、修为,又怎么会容这条畜生再放肆,身形一晃,本来急退的势子倏然前跃,单手按住黑蟒的的头颅,七蛊星魂力道急吐,嘭的一声门响里,大蛇头骨尽碎!

七八丈的黑蟒,猛的绷紧了身体,僵硬的颤抖了片刻之后,迅速的松软了下来,再也不动了。

兔起鹘落。不过弹指的功夫,梁辛已经击杀了黑蟒,黄瓜却皱起了眉头:“这条黑蟒是异种,全没有一丝味道……”说着半截,他突然用手捂住了嘴巴,两只眼睛大大的瞪了起来,望向黑蟒的肚子。梁辛早在杀蟒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黑蟒的腹部,凹凸不平,却能清晰的看出来是个人形!

梁辛也脸色铁青,五指如钩,毫不费力的就撕开了黑蟒的肚皮。里面的人身体蜷缩,四肢紧紧抱在一起,身上挂满滑腻的绿色粘液,梁辛顾不得腌臜,撕扯衣襟把这人的脸抹拭干净,一看之下心猛地一沉……

额头、鼻子、甚至脸颊上的皮肤,都已经被胃液腐蚀出一个个巨大的血疮,可眉眼之间依稀可辨,就是个少年模样,与何瓶子还有几分相似。

黄瓜的手拼命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哭喊,可在他的胸肺间,已经不可抑制的响起了呜呜的闷响!

正是娃娃帮的老大,何瓶子的哥哥,何没有。

何没有通过四门奇术发现了石窝后的裂隙直通乾山道内部,所以潜了进来。却没想到这里还有条黑蟒把守!

何家潜行术,是模拟蛇形蜥跳的行动技法,这种身法无法瞒过修士的灵识,但修士们谁也不会去关注一只老鼠或者一条蛇从不远处爬过,可如果遇到了一条蟒蛇的话……

黑蟒在梁辛面前不过是小菜一碟,但论起实力,三步大成之下的修为,遇到它也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这头畜生天生异禀,不仅没有一丝味道,而且来去无声又懂得偷袭,恐怕何没有刚一钻进石洞,还没来得及打量清楚环境,就被黑蟒一口吞到了腹中。

梁辛真恨不得给黄瓜一巴掌,如果不是他出主意,又怎么会断送了这么一条大好性命,可看到黄瓜那副悲怆欲绝的模样,也实在不忍心现在去责备他了。

黄瓜好像已经疯傻掉了,早从梁辛的背上下来,跪在老大的跟前,脱下衣衫。仔细而小心的抹去何没有身上的黏液,眼泪好像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落去。

梁辛心中暗叹,不舍得去管他,摇了摇头,站起来开始打量这座石洞。

石洞也是斜挑向上,在百余步的距离之外又告转折,无法看到尽头。四周都空旷的很,冰冷的青石板,扑满了脚下和四壁,在黑蟒身后的角落里,还有四五颗洁白的蛇卵。

地面上异常干净,并没有蟒蛇的排泄物,显然,常常有人下来打扫,给了黑蟒一个干净的‘宅院’。

一枚篆刻血色符文的长锥,将黑蟒尾巴牢牢钉在了石洞的侧壁上,这倒不足为奇,东海乾要用这头畜生来看守密道,自然要锁住它。

梁辛却眉头深锁,在出山后的连番凶险锤炼下,他的心机已经颇为机敏,密道,黑蟒,东海乾,乍一想一切都顺理成章,可仔细思索下,却有两处不对头。

东海乾是名门正派,大派就要有大派的威仪。豢养的护山神兽也应该是灵物、祥瑞,可这条黑蟒却是个邪佞的怪物,和东海乾九九归一的身份不符。

第二点就更加可疑了,黑蟒虽然有些灵异,普通人遇到他必死无疑,可用来守卫密道,实力未免有些太弱了,梁辛敢肯定,只要是四步修士,杀这条怪蛇毫不费力。

除了梁辛、娃娃帮之外,如果东海乾还有其他敌人,敢通过这里来潜行进山的,修为绝对不会差。这样算的话,这条蛇根本就是个摆设,就好像一个富可敌国的大财主,却养了一只小白兔来看守门户一样。

梁辛又仔细打量了一遍石洞,实在找不出其他的线索,心里的疑窦却更盛了,在他看来,这条蛇根本不是用来守卫密道的,更合理的解释应该是:东海乾根本就没想过会有敌人能发现裂隙,而开凿这座山洞,单纯就是为了豢养这条怪蛇。

可养这么条怪蛇是干什么用的?

梁辛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小娃娃黄瓜突然低低的惊呼了声,转头望向他:“三哥,你快来!”

话音落处,梁辛已经跃回到两个娃娃身旁,仔细一看,也面露喜色!刚刚从蟒腹中被剖出来的何没有,眉心正微微的颤抖着,细探之下,还有着难以察觉的呼吸。

黄瓜满脸的泪水,声音颤抖,像是在对梁辛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老大精通江湖术,潜行、脱壳、迷踪、障眼、假死……是我糊涂了,老大哪有那么容易死。”说着,自己竟然呵呵傻笑了起来。

何家位列三大奇门之首,不仅功夫强横,还有各种匪夷所思的江湖异术,尤其以迷踪潜行、假死脱壳的本事为最,何没有身为年青一代的‘大师兄’,对龟吸假死也颇为精通,被黑蟒吞掉之后,立刻催动心法,进入假死的状态,竟然真的坚持到援兵到来。

不过,就算没死,他也陷入重伤之下的昏迷中,肌肉皮肤都被黑蟒胃液侵蚀,如果不抓紧施救,一条小命也坚持不了太久。梁辛也又惊喜又担心,想救命就要先离开这里,给何没有洗伤口、敷灵药,黄瓜也清醒了回来,低声道:“去找何瓶子,他会配药。”

梁辛再顾不上琢磨黑蟒的怪异之处,用自己的衣服小心包裹好何没有,把他负在身后,又一伸手夹起黄瓜,身子一转原路退回,飞快的爬下山崖,随即展开身形,向着山外纵跃而去。

七蛊星魂全力旋转,每一步都是十余丈的距离,所过之处只有一道青灰色的人影,全速疾奔的梁辛,就好像一头低飞的鹰隼!

日上三竿时,和娃娃帮约好的村子就已经进入视线,梁辛还没进村,却远远的瞧见何瓶子和小胖子黎咬。被人五花大绑,高高的吊在村口的大树上,磨牙则不见踪迹。

梁辛心里一惊,猛的停下了脚步,怕有敌人伏击,不敢冒然跳过去救人,而是扬声问道:“受伤了没?”

“没事!”小胖子黎咬抬头,回答的兴高采烈,一点不惊慌,仿佛是他自己把自己吊上树荡秋千似的。

梁辛不明所以,正纳闷的时候,突然一个颇为动听的女人声音,从身旁响起:“可是梁磨刀,梁爷?”

梁辛根本没发现身边有人,闪身跨步,先冲出几步之后,才回头查看。一看之下,又吓了一跳。身后可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这么多人接近,自己竟然懵然无知。

为首的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长袖罗裙,亭亭玉立,正微笑着望向自己。

女子应该已过中年,眼角处爬满了细密的皱纹,可皮肤保养的却极好,眸子也一清二白仿若少女般透亮、灵动。

女人身后,还站着十二个汉子,有的彪悍魁梧,有的獐头鼠目,长相各不相同,但眉宇间都透着些威严,看样子应该都是江湖中有名望的好手。

梁辛还没来得及说话,黄瓜就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对着那个女人喊道:“何大姑,快救老大!”梁辛松了一口气,这才明白原来是何家的大人追来了。

何大姑依旧神色轻松,仿佛根本不关心何没有的死活,对着黄瓜点头微笑:“不妨事的。”跟着又望向梁辛,重复道:“可是梁爷?”

梁辛点头,一只手亮出命牌,另一只手卸下何没有:“何兄弟被一条黑蟒吞到了腹中,受伤颇重,要赶快医治才好。”

这时候脚步声响,一个咸菜缸似的矮胖子步履沉重,带着八九个人从村子里迎出来,磨牙正跟在这群人里,他还不知道自家老大生死未卜,脸上满是讪讪的笑容,指着矮胖子对梁辛介绍道:“这位是黎老爷,黎家的大家长。”

娃娃帮胆大包天,偷着来乾山盗宝,不久之后两家的大人就发现他们失踪了,继而分析出他们的目的地,这一下如何能够不惊,两家的当家亲自带人追了下来,他们也是刚到村子不久,听说了事情的始末之后,精擅潜行的何家高手,准备上山去接应梁辛。而黎家的一群好手,估计着梁辛就算逃回来,身后也免不了追着一大群会飞剑的道士,正就地取材,制作机关陷阱。

至于树上那两个娃娃,自然是本家大人吊上去以示惩戒,磨牙是程七链子‘寄存’下来的,谁也不好意思法他,这才逃过了一劫。

何大姑还是不急着去接何没有,略略扫了一眼命牌之后,对着梁辛躬身施礼,行的却不是青衣间的官家礼数,而是江湖上的平辈礼,正色道:“何红酥谢过梁爷援手之义、救人之恩!这份江湖义气,何家不敢相忘。”

梁辛以前就曾经听说过,打从先祖成立九龙司开始,就有何家、黎家的人在司里当差,代代如此,一直延续至今。何红酥自己虽然不是青衣,但门下又大批弟子在九龙司效力,黎家与何家的情况差不多,可以说,这两个世家奇门,一脚踏着江湖,另一只脚则迈进公门,在加以经营,想不发达壮大都难。

那位黎老爷也快步赶上来,同样是依着江湖礼节,平辈论交,瓮声瓮气的笑道:“黎黄藤,也要谢谢梁爷甘冒奇险,仗义援手!”说完,又摇头叹道:“自己家的小子不懂事,死了算他活该,可要是拖累了何大姑的宝贝孙子,负了程老的重托,黎胖子也只有自刎谢罪了!”娃娃帮的老大是何没有,狗头军师是黄瓜,小胖子黎咬纯粹就是个凑热闹的,可五个孩子都是从黎家跑出去的,所以这次黎家是真的炸了。

何红酥、黎黄藤两人都是门宗魁首,为人精明干练,在得知此事有梁辛出手之后,先是略略放下了心,跟着又想到了梁辛的身份。

梁辛现在的身份很敏感,大洪台三堂会审,他是皇帝钦点的差官,天下修士都当他是朝廷的人。

黎何二人不知道梁辛和东海乾的纠葛,他们想的是,救人的事如果办好了自然无妨;可万一引起了冲突,又会引来修真道向朝廷兴师问罪,所以见面、开口之间,只叙江湖义气,不提同袍情分。摆明了,此事只与江湖有关,如果有朝一日东海乾追查下来,两家也会以江湖门派的身份去应战,尽量避免把朝廷拉下水。

梁辛当然明白两位家长的意思,点头一笑,双手把何没有横抱。不等他在说什么,黎黄藤就一个劲的催促道:“何大姑,快把娃娃接过来,看看伤的重不重。”

何红酥这才对着手下一挥手,嘴里却冷笑道:“小畜生不知天高地厚,险些连累了兄弟,更害的梁爷劳心劳力,死了更好!”

何家的几个汉子早就等得不耐烦,见大家长点头,赶忙快步抢上,接过了何没有,同时还不忘对梁辛认真说了一个‘谢’字。随即揭开衣衫,开始忙碌了起来,过了半晌之后,其中一人才对着何红酥沉声说道:“死不了,不过总要受些罪,还有……脸上,恐怕会留疤。”

心疼与放心,两种神色纠缠在一起,从何红酥的脸上一闪即没,口中却冷笑:“不死便算他命大,毁了容更好,省的他以后好了疮疤忘了疼!”

黄瓜听说自家老大死不了,立刻破涕为笑,他对毁容倒不怎么担心,拉着梁辛帮他介绍,除了两位大家长之外,还有什么何家的‘四梁八柱’,黎家的‘三头六臂’,这次两大奇门还以为要和东海乾开战,把家里的精锐弟子都给带来了。

说笑之间,气氛依然轻松了许多,梁辛帮忙求情,两个吊起来的娃娃也被放下来,下来之后,被家长叱喝着,赶忙来拜谢‘梁三爷’。

小胖子黎咬笑嘻嘻磕头,没啥事,不过何瓶子年岁大了,已经懂事了,认真道:“救我哥哥的大恩,咱不能说谢,以后咱走着瞧!”

梁辛失声而笑:“怎么听着跟要找我报仇似的?”

何瓶子说完了,却还不肯起来,而是可怜巴巴的抬起头,看看自家的家长,又看看梁辛,哭丧着脸说道:“三哥,你给咱奶奶说清楚……”

何红酥吓了一跳,瞪着他叱喝道:“你奶奶!”

“是、是,我奶奶,三哥您给奶奶说清楚,我真没教你家门里的身法啊!”

梁辛立刻满脸通红,就算是为了救人,他毕竟是哄着傻孩子学会了何家的潜行术,无论是江湖门道还是修真门宗,门户之别都极为森严,这可不是小事,正想解释几句,不料何红酥却摇了摇头,微笑道:“梁爷,借一步说话。”

梁辛点头答应,又说了声:“叫我梁磨刀就成,梁爷梁爷的,总恨不得回头看看,以为你们在喊别人。”说笑里,随着何红酥来到了村后的僻静处。

两人走后,黄瓜的眉头皱成了一团,问何瓶子:“老2,这么大的事你都敢说?不要命了!”

何瓶子气得直跺脚:“哪是我说的,是老幺,一见大人就把啥都说了!”

老幺黎咬挺着胸脯,挺得意。

这村子里的,都是些老实朴实的农民,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江湖人物,谁也不敢探头探脑,何、黎两家谨遵道义,也不去随意打扰人家。

何红酥见四下无人,这才站住了脚步,对梁辛道:“请你施展下,用两个时辰学会的潜行术。”

梁辛不明所以,反正他也不怕何红酥会废了他的身法,也不多问什么,趴在地上四下游走,一转眼就围着村后的树林转了大半圈。

何红酥这才大吃了一惊!

听过黎咬的告密、何瓶子的坦白之后,何红酥倒也有了几分好奇,这才叫梁辛来施展出本家的潜行术来看看,她本以为,梁辛只是学到了些外形、皮毛,是小孩子们见识差,才以为他学会了潜行术。

可现在亲眼所见,梁辛的潜行术,论娴熟、论技法,还与何家的高手有些差距,可论起肌肉震动、身体协调以及细微处转换之从容,就算连她自己也远远比不上!

梁辛跳起来之后,对着何红酥笑道:“这个事情确实不能怪何瓶子的。”说着,把自己的身法原理大概解释了几句,何红酥心智纵横,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两个时辰,梁辛就能把何家的潜行术学到如此地步!

梁辛也耍滑头,何家的潜行术自有独到之处,尤其用来躲避修士的灵觉再妙不过,所以光说自己学会潜行术的缘由,却不肯提什么责罚、或者发誓以后不会再用潜行术等等。

何红酥皱眉沉思,过了片刻之后,对着梁辛展颜一笑,不仅没有追究,反而不顾家长之尊,更不怕地面肮脏,俯身趴了下来,就在梁辛面前,缓缓施展起潜行之术,不仅如此,还在施展中,一句句的解释要领。

梁辛顾不得惊讶,这门本事对于他这个没神通、不会隐身不会藏匿的半吊子修士来说实在太有用处,赶忙也趴在地上,随着何红酥一起游走,细心的记下她的指点。

何红酥,何家的第一人,无论是本事还是见识,比起何瓶子足足高了一千倍,梁辛在她的指点下,对何家潜行的本事,理解又上层楼。

其他的人也不来打搅他们,各自忙碌着,该救人的救人,该打孩子打孩子……

何红酥、梁辛,两人一个教的仔细,一个学的认真,一直到正午时分,何红酥才长出了一口气,轻笑道:“磨刀兄弟,该教的都教完了,你学的,恐怕也忒快了些!”

梁辛学的的确是太快了,往往是何红酥刚说出口诀,指出不足,他就已经调整了动作。一个多时辰里,梁辛的潜行术,即便在何红酥的眼中,也火候十足了,日后再加以练习,成就难以想象。

梁辛天性好武,又意犹未尽的自己爬了几圈,这才跳起来,对着何红酥认真施礼想要道谢,不料后者伸手挡住了他,不让他行礼。何红酥微笑道:“不必谢的,就算我不教,你也学到了七八成的样子,假以时日必有成就。要是别人我多半要杀掉,可你的话,青衣有义不能同门相残,这个规矩我不敢坏;而且我自问,凭着你在大洪台上的身手,我真要动手也只有一个下场……”说着,何红酥居然吐了吐舌头,好像个小姑娘似的笑道:“没打到狐狸,还惹了一身骚,这种事情不能干。我指点你身法,也不过是个顺水人情。”四十多岁还装着少女模样,可看上去虽然略显古怪,倒并不让人讨厌,这妇人应该就是这副性情,既然是本性而为,就舒服的多了。

梁辛笑而点头,何红酥丝毫不隐瞒自己的心机,果然透着几分大家的豪气。

何红酥继续道:“你的事情,早在青衣间传遍了,兔几丘、解铃镇,为了不认识的同袍拼命,虽然这是青衣的本分,但还是让咱们心折的很,说到底,何家要交下你这个朋友。”何红酥说了一大段,却根本没提传艺是为了报恩。

梁辛明白她的意思,大家交朋友,不提恩谢,只讲情义。

传艺之后,两个人说笑着走回村前,梁辛走在前面,正在窃窃私语的娃娃帮见他满身泥土,同时吃了一惊,黄瓜恨得咬牙切齿:“三哥学了潜行术,何大姑动手打他了……”

话还没说完,何红酥也满身泥土的走上来,何瓶子的神情惊骇欲绝:“三哥还还手了!”

黎黄腾一看两个人的样子,就明白了大概,笑着迎上来,大声恭喜梁辛,之后又笑道:“何大姑这下可把老黎家给架起来了,磨刀兄弟要是有空,现在就到我家去玩几天,家里有些小玩意,年轻人应该喜欢。”

不等梁辛开口,何红酥就先笑道:“黎爷可别笑话我,别人不知道,您老还能不清楚,何家潜行术名气是够大,可实际却是门鸡肋的本事,我这是讨巧。”

两位家长之间关系极好,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及,黎黄藤笑着回答何大姑:“这话说的,听着客气,其实却透着股狂傲劲儿嘞!”

冀州何家,屹立江湖几百年,越来越强盛,依靠的可不是潜行术,何家的人不仅有着各种手段,而且身手也硬得很,对付敌人的时候,其实根本用不到这门潜行的奇术,而何家又不会去招惹修士,所以潜行术是‘鸡肋’之说,虽然夸大,但也有些道理。

不过是些客气话,可在联想到何家的出身之后,梁辛却听出了味道,单以功效而论,何家的潜行奇术,只用在江湖上,也着实有些大材小用了!

同样,黎家的家传武学也了不起的很,可如果只是江湖争斗,最多也只用到些小巧的机关,而黎家的机关术,杀起普通修士来,也绰绰有余了。

两位家长都眉眼通透,一看梁辛皱眉,就知道他有事情,黎黄腾当下笑道:“有什么话想说就说,不妨事。”

梁辛犹豫了一下,坦言问道:“我想知道,您这两大奇门里,机关术和潜行术的来历。”

第一二四章 三探乾山

第一二四章

三探乾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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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辛的话问得直接。但却无礼,好在两位家长都性情豪迈,丝毫不以为意,笑着解释了几句。

何、黎两家传承已久,早在大洪立国之前,他们就已经是江湖上有名气的家族了,不过,以前这两家始终是以武功为主,奇学为辅。那时,无论是机关术还是江湖术,对于这两家的好手来说,不过是些细枝末节。

后来洪太祖一统天下,梁一二筹建九龙司,两家里各有一名好手加入九龙司,据说深得梁大人的赏识,被委以重任。

不过,被委以什么重任,家人就不得而知了。这两位高手,在有限的几次回家修养时,却各自传下了些奇术,黎家的机关术和何家的江湖术。也得以发扬壮大,三百年的经营下来,渐渐变成了奇术为主,武功为辅。

这两位奇门高手,在后来的任务里双双殉职。而不久之后梁一二被问斩,可九龙司却还在,两个奇门继续为九龙司效力,有了奇术传承,又有官家背景,黎、何两家便越发的兴旺了。

事情的经过简单明了,就连何红酥、黎黄藤也不觉得有什么蹊跷。

梁辛却听得异常认真,在两人说完之后,低下头愣愣出神,默然不语。

两位大家长见梁辛半天也不说话,对望了一眼之后,黎黄藤轻轻咳嗽了一声。梁辛这才一惊而醒。对两家的功法来历,梁辛心里明白了,可是现在还不想多说什么。告罪之后,笑呵呵的岔开话题:“先前我听娃娃帮说,黎老爷子,对那块长舌颇感兴趣。”

娃娃帮来乾山盗宝的源头,就是黎家想要得到长舌宝石,来研究声音的秘密。黎黄藤听他旧事重提,也没当回事,笑着点头:“黎家世世代代都在钻研这些雕虫小技,这次听说世间竟然还有能记录、还原声音的奇石,老头子心痒难挠。这才引得娃娃们胡闹,差点惹出大祸,全赖磨刀兄弟仗义援手……”

梁辛一看黎老爷又把话题给转回去了,赶忙笑着摇头打断:“老爷子言重了,晚辈冒昧问一句,如果拿到了那块石头,老爷子能想办法把声音里面记录的声音还原出来不?”

黎黄藤笑容不变:“总要拿到石头才好说,不过……磨刀兄弟,咱们江湖论交,说的自然也是江湖话,你是好朋友,讲义气,所以有几句话,我就更要说了。”

梁辛赶忙点头,黎黄藤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郑重了起来:“苦乃山的那座司所,据我所知,根本不再卷宗之内。长舌宝石被藏在那里,其中记录的声音,也许只是鸟叫狼嚎,也许就是……就是些普通人不能知道的事情。”

黎黄藤顿了顿。语气愈发的沉重起来:“老头子先前听说这块石头,一时间见猎心喜,说了两句不做准轻狂话,刚好被娃娃们听到,这才有了今天的事情。黎某人身为一家之长,管着千多号人的吃喝拉撒,平时里战战兢兢,不敢有一丝行差踏错,我死了没事,可若是毁了祖祖辈辈攒下的这份家业,可就真不瞑目了。”

这件事,他不敢帮忙,黎家几百年,一半江湖一半公门,早就明白了怀璧其罪的道理,虽然对这块长舌眼馋的很,但真要把宝石摆在他眼前,他也绝不会去捡。

黎黄藤继续道:“刚刚说的,是江湖话。现在说的,却是官话了。这几百年里,黎家仗着一点家学,深蒙九龙司历代指挥使大人的信任,肩负重任不敢有一点倦怠的。只要指挥使一道锦绣,黎黄藤就算豁出老命,也要想法子破解掉那块长舌!”

黎老头的话再明白没有了,想要破解长舌,不光要把宝石摆在面前,还必须要有九龙司指挥使的谕令,只凭着梁辛的游骑身份。是无论如何也支使不懂黎家去做这件事的。

最后,黎黄藤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梁辛正色道:“无论是江湖话,还是官话,都是咱们的真心话,老头子一时兴起,胡言乱语,有得罪的地方,还请磨刀兄弟包涵了。”

梁辛摇头苦笑:“老爷子这么说,可真让我无地自容了……”

话还没说完,黎黄藤挥手就打断了他,双目一瞪,额头上显出三道煞纹,望向自己带来的那群黎家精英,威严开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娃娃不懂事,可大人却难辞其咎!黎束火,这三年的内堂执事,是你吧?”

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瘦小汉子,细看之下,眸子里透着一层淡淡的红色,显得很有些妖邪。愁眉苦脸的踏上两步,跪在黎黄藤的面前:“孩儿管事不利,没照顾好几位娃娃,险些酿成大祸,领罚!”

黎黄藤侧过圆滚滚的脑袋,仔细的打量了眼前这个汉子几眼,最终哼了一声:“逐出家门!”

话音刚落,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何红酥就哎哟一声,对着黎老爷子说道:“束火这孩子,自幼苦学精炼,在他们这一代弟子中。修为数一数二,对声光之术也颇为精擅……”

梁辛开始还有些纳闷,不明白黎黄藤又何必当着自己的面来执行家法,跟着,又听何红酥跟报履历似的来‘求情’,一下子恍然大悟,要不是脸膛绷得紧,就差点笑出了声。

“何况现在娃娃们没事了,咱们还因祸得福,交到了磨刀兄弟这位好朋友,事情总算圆满。还请黎老爷子收回成命,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何红酥一边求情着,一边斜过目光,似笑非笑的瞟了梁辛一眼。

黎黄藤一本正经的摇头:“如果要等酿出了祸事,黎束火现在就不是跪着了,而是削去脸皮,埋在土中!家法已出,再无更改,何大家不必多言了!黎束火,你可服气么?”

黎束火点点头:“心服口服。”

黎黄藤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放低了些声音:“此刻,你已不是冀州黎家的传人,不过老头子还有几句话,要和你说一说。今**得以不死,全赖梁大人仗义出手,力挽危局。做人,当怀感恩之心。起来吧!”

梁辛又是开心,又是感动,黎黄藤的这份苦心、这份人情,都大到了极处。他们三个一唱一和,把事情说的清清楚楚,这个黎束火是黎家的精英,精通机关设计,对声光之术也颇有造诣。

黎黄藤得知梁辛想要去偷长舌,他不能直接帮忙,却留给了梁辛一个得力手下。黎束火已经被逐出家门,无论他在做什么。都和黎家没有关系了。

果然,黎束火对着大家长磕头之后,来到梁辛面前,正色道:“大恩不言谢,以后我跟随梁大人鞍前马后……”

梁辛急忙拦住他的话头:“黎大哥可折杀我了,以后你我兄弟相称,我排行第三,您叫我磨刀、梁辛或者老三都成。”

黎束火也随之一笑:“我已经被逐出门墙,不敢再用这个‘黎’字,倒是我有个绰号,叫做‘火狸鼠’,自家兄弟喊了几十年,也早就听惯了。”

梁辛愣了愣,火狸鼠大过他最少十几岁,以后自己去称呼他的绰号,怕是显得太不尊敬。

倒是黎家里那些汉子,纷纷笑道:“叫火狸鼠无妨,要喊大名,他反倒不习惯。”

两大奇门,一个传授潜行之术,一个干脆送了个得力手下,这其中固然有报恩的成分,可更多的,还是想要结交梁辛这个朋友。在大洪台上,梁辛一战成名,又是皇帝钦点的差官,前途不可限量,而且他的重义的名声又极好,何红酥、黎黄藤两人都是精明角色,当然要抓住这份机缘。

诸事已毕,梁辛和两家约好日后登门拜访,两位家长又客气了一阵,各自带人离开,黄瓜和磨牙两个童子想跟着梁辛去‘闯荡江湖’,结果被梁大人一瞪眼,吓得赶紧跟随大队人马走了。

临行前,何红酥给梁辛留下了几份配合潜行术使用的秘制药水。

等众人离开后,火狸鼠也不和梁辛多客气什么,径自问道:“咱们现在去哪?”

梁辛回头望向身后的大山,此刻乾山之中依旧一片宁静,老道们应该还没发觉黑蟒已死。峭壁上的石窝、蛇穴是潜入乾山道宗最好的通道,可要是等到老道们发现黑蟒被杀,这条密道也就会被封堵,梁辛想趁着现在,再上去一趟,看看有没有机会把‘长舌’偷出来。

火狸鼠可没想到,梁辛现在就打算去盗宝,愣了愣神之后,才皱眉问道:“要不要我制作些机关,你撤下来的时候,用作阻敌?”梁辛摇摇头,这里距离乾山太近,毕竟还不太安全,便安排火狸鼠先去北方的苦雁关,约定好在人字青衣的千户所见面。

等火狸鼠离开之后,梁辛深吸了一口气,再度施展潜行术,两天之内,三上乾山!

这一次,梁辛怕乾山弟子已经开始巡山,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从启程开始就使用了潜行术,连绵起伏的山势,刚好用来联系自己刚刚掌握不久的奇门身法,潜行术在他的施展下,速度并不算慢,可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他全力奔跑纵跃。

好在乾山虽然险峻巍峨,但并不算太大,南北向不到两百里,纵深不过几十里,到了月上中天时,梁辛就已经悄然进入了石窝之后的蛇穴石洞。

黑蟒的尸体,依旧陈列在地,鲜血与胃液已经干涸,变成地面上的污渍。这条畜生确是异种,现在肠穿肚烂、身体已经开始腐烂,却依旧没有一丝异味。

梁辛不敢直接穿过石洞,而是在黑蟒尸体旁边仔细的观察,良久之后,终于确认,在这一天之中,并没有其他人来过此处,这才放下心,再度趴伏于地,开始缓缓爬行,可才刚爬出不远,突然一连串‘喀喀’的轻响,从石洞的角落中传来!

深夜、敌境,声响虽然微弱,听在梁辛的耳中却不吝于一声炸雷,惊愕之下立刻飘身而起,七蛊星魂随之蓄力。可石洞之内,并没有什么变化,既没有敌人赶来,更不见机括发动,而喀喀的轻响,却依旧连贯不停,听上去,就好像有人在咀嚼鸡蛋壳。

梁辛惊疑不定,眯起眼睛仔细寻找,过了半晌才发现真相,原来是黑蟒身后的那几枚蛇卵,其中一只渐渐破开,一只通体银白的幼蛇,正费力的破壳而出。

梁辛一伸手就能将这条幼蟒扼杀,可见它眼睛还不曾睁开,全身还裹着黏液,摇头摆尾无比吃力,拼命想要挣脱蛋壳的桎梏,只为走到这世上转一圈,心里不由得一软,再度趴伏在地,继续向前缓缓游弋。

他行事小心,幼蟒却没有什么顾忌,费尽千辛万苦之后,终于跳到了地面上。

黑蟒是异种,体型庞大,幼蟒虽然刚钻出蛋壳,体型也有一尺多长。

连大蟒都能一拳打死,梁辛又怎么会把这条小东西放在心上,根本不去理会它,继续向前缓缓潜行。

可又爬了几步之后,梁辛就觉出不对劲了,侧头一看,幼蟒正跟在自己身旁,虽然它没手没脚,但爬行的动作,完全都是在模仿梁辛,身子蠕动着,一点点向前蹭着。

到现在幼蟒也没能睁开眼睛,但这种蟒蛇,天生对振动尤其敏感,梁辛施展潜行术,缓慢时模仿的正是蛇形之法,也不知道小蟒蛇是把他当成了爹娘还是兄弟,正跟在他身边,感受着他行动时地面上传起的震动,美滋滋的爬着。梁辛又惊讶又好笑,而小蟒蛇似乎也能感觉到‘梁同类’正望向它,闭着眼睛摇晃了两下脑袋。

梁辛心里暗叹,把杀母仇人当成了同伴,也不知道是愚蠢还是可怜,没再理会小蛇,这时,突然又是一阵扑啦啦的异响传来,梁辛本能的向着旁边一滚,余光到处,小蟒蛇居然也学着他的样子,翻身一滚……

梁辛顾不上去笑小蟒蛇,凝神望去,一只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飞蛾,从乾山道宗那一侧飞进了石洞,正扑棱着翅膀,发出不小的扇风响动。梁辛忍不住皱眉,这石洞里没什么凶险,可乱七八糟的东西还真不少。

小蟒蛇打了滚,跟着晃了晃脑袋,似乎有些纳闷‘梁同类’为啥要滚,仍是闭着眼睛,身体却扬起了一大半,循着蛾子发出的声音,不停的调整方向,片刻后闪电般一窜,嘴巴陡然长得极大,一下便将体型巨大的蛾子咬在口中!

蛾子虽然个子大,行动却缓慢笨拙,力气更是远远不济,被小蟒蛇咬住之后,胡乱扑腾几下就丧了命。蛇子扑食,本来也没没什么稀奇,难得却是这条小蟒蛇很讲义气,叼着蛾子就冲着了梁辛爬过来,大有分你一根翅膀的意思。

梁辛赶紧伸手把它扒拉一边去了,小蟒蛇这才一伸脖子,吞下了美食,而片刻后,石洞中又飞出来第二只飞蛾。

小蟒蛇立刻循声追去。

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梁辛瞧得清楚,分明是有人再用飞蛾吸引小蛇,小蛇贪嘴,不虞有诈,一路追着飞蛾,向着乾山道宗的方向爬去。

梁辛看的好奇,心里却愈发的警惕了,小心翼翼的跟在小蟒蛇身后,七蛊星魂凝聚起力量,有乾山弟子出现,说不得便要立刻出手击倒。

不久之后,梁辛就爬到了石洞的转弯处,等转过弯子再向前一看,若不是牙关咬得紧,差点就惊呼了出来!

不过距离他两三丈的距离,正趴伏着一头狸子大小的四脚兽,虽然体积小,可梁辛却看的清清楚楚,龙头、鹿角、狮眼、虎背、熊腰、蛇鳞、马蹄、牛尾,浑身锦鳞、满脸恶相,分明就是一头还没长成的麒麟兽!

一只大幺蛾子,正从麒麟兽的头顶缓缓幻化、成形,随后扑棱着翅膀向前飞去……这头小恶兽正用法术凝化飞蛾,诱捕小蟒蛇。

梁辛对黑蟒的疑问,一下子就明了了。

正如梁辛先前料想的那样,乾山道宗从来就不曾想过,会有人找到石窝后的缝隙。石洞中的黑蟒,也不是用来看守通道的,而是被老道们豢养在此,专门让它产卵的。

归根结底,是因为这头恶麒麟喜食黑蟒幼蛇,所以老道们才养黑蟒,用来哺育小麒麟。

旧的疑问已解,可新的顾虑又跳了出来,不仅仅是顾虑,甚至是危机……

麒麟不是短尾羊,哪是随随便便就能养下的,乾山道如果真有养麒麟的本事,也不会只列位‘九九归一’这么简单了。

再想想乾山被炸,如果没有内鬼,想炸它又哪有那么容易;还有那块‘长舌’宝石,乾山道要来,也难以还原它的声音……梁辛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如果这头幼小的麒麟恶兽,出现在东海乾不是个巧合,而是真的和那个人有关的话,那这一出‘丢车保帅’,设计的未免也太精妙了!

这第三趟上山,现在看来,来的还真是对了。

恶麒麟也没想到,小蟒蛇后面竟然还跟了个人,可它不过是头幼兽,纵然天生灵异,现在也还不懂事,自小被悉心呵护,根本就不怕人,更不分敌友,甚至还觉得这个人是要帮着自己一起来捕食的,身子依旧一动不动,继续幻化飞蛾,yin*着小蟒蛇。

小蟒蛇估计也挺纳闷,不明白怎么吃了那么多大蛾子,咋还这么饿,继续向前爬着,一步步的靠近恶麒麟!

第一二五章 草木道人

第一二五章

草木道人

小蟒蛇对险境茫然无知。傻乎乎地追着飞蛾,一步一步向着危险靠近。

幼麒麟开始还能镇定趴伏,可眼看着小蛇靠近,似乎越来越难以抵抗美食的诱惑,本来就凶横的脸上,渐渐浮现起饕餮之象,目光也随之狰狞,终于,在二者之间还有两丈距离的时候,麒麟四足一顿,如风扑出!

而它幻化出的飞蛾,也顷刻消失,小蟒蛇突然失去了猎物,似乎微微愣了下,脑袋下意识的摆动起来,却不料正是这一摆头,恰好救了它的小命。

蛇头微摆,幼麒麟一口咬偏,未能把小蟒蛇的脑袋咬住,只撕扯下它头顶的半片齿冠!

小蛇疼得连尾巴尖都抽搐了起来,终于明白它已经坠入了天敌布下的陷阱。嘶嘶地怪叫着,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身体猛底一跳,翻身如电,窜回到了梁辛的衣襟内,盘在他的胸口瑟瑟发抖。

也许对小蛇而言,梁辛这么大的个子,足以庇护它了吧。这一下梁辛始料未及,想要闪开,可转弯处异常狭小,又不敢动作太大引出什么动静。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里,幼麒麟已经如影随形,追踪而至,眼看着到嘴的美食,竟然被一个人保护起来,想也不想张开大嘴,毫不留情地向着梁辛的脑袋咬了下来。

麒麟的性子激烈,唯我独尊。而这头幼兽打从出生起,就被人精心呵护,就好像被惯坏了的娃娃,不仅不觉得人类友善,反而不把人的性命放在眼中。

梁辛心中大怒,幼麒麟不把他当做一条性命,他又怎么会把对方的死活放在心上,探手一拳,不偏不倚,闪电般打进了麒麟的口中!

七蛊星魂之力随即爆发。相当于两位五步初阶高手的全力一击,巨力之下,不仅把幼麒麟的五脏六腑打了个稀烂,连小怪物的那一声怒吼,也被他硬生生的砸了回去。

麒麟是天生的异种灵兽,传说身体最大的,能长到龙象之躯,威力足以吞吐天地。不久前麒麟和尚在大洪台上唤出的那只,不过只有狮子大小,实力却不逊于六步中阶的宗师。

可眼前这头麒麟,算起来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没什么攻击性的法术,自身的实力更不值一提,连里面那条死掉的大黑蟒都还远远不如。否则它又何必幻化飞蛾来诱捕小蛇,直接跳进去等着咬大蛇就好了。

梁辛这一拳,刻意打进幼麒麟的口中,让它再也无法发出一点声音。这头小怪物中了星魂之力,生机尽断,可它天生灵异,此刻内脏都被打碎,但却还强撑着不死。转身逃向地面。

梁辛大吃了一惊,立刻展开身法扑跃追赶,可回光返照下的幼麒麟,蹄下生风速度极快,梁辛全力施展潜行术中的‘蜥跳’,几次扑击竟然都没能抓住对方,被幼麒麟跃上地面,逃出了石洞。

洞口之上,便是东海乾的门宗重地,梁辛生怕一冒头,就会引来道士们的群起而攻。可若是不出去,道士们发现幼麒麟将死,必定也会打杀下来……略略琢磨了片刻,梁辛突然乐了,这么一番小心谨慎,为的就是偷取长舌宝石,但是现在身份暴露,又还顾忌些什么,又有什么可值得顾忌的,大不了,打杀一场就是了!

心念转动中,身形一闪,也从石洞中跃上了地面,身法也从潜行术变成了天下人间,可四下里却毫无动静,既没有道士断喝,更没有飞剑来袭,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一点动静,梁辛还来不及感到意外。就发现周围影影绰绰,足有十几个蓝袍老道,已经踏住了阵势,牢牢将他包围,只不过,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出手。

梁辛被吓了一跳,扑跃的势子却没有丝毫的停顿,宛若鬼魅般,在半空里勾连起一连串诡异的弧线,转眼撤出了敌人的阵势,可这些东海乾的老道,就好像稻草人似的,只傻愣愣地站着,任凭夜风翻卷着他们的衣袂,却没有一丝要动的意思。

没人攻击,但是梁辛却在落地之后,脚步踉跄着连连后退了十几步,险些跌坐在地。

刚刚在纵跃之间,借着天上的星月之光,梁辛看的一清二楚,这些东海乾弟子,一个个都变成了真正的稻草……人!

每个道士,裸露的皮肤上。血脉都高高地鼓起,他们的血管,正从紫红色一寸一寸变成青绿之色,就仿佛身体中正缓缓生长着叶脉。而他们的眉毛、头发,胡子甚至睫毛,汗毛,都变成了稚嫩的细细草藤,随着夜风欢快飘摆。

梁辛靠近几步,走到了一个中年老道的身前。

老道的眼睛里也爬满了绿色的‘血’丝,浑身僵硬,难以稍动。可两只眸子却随着梁辛的动作,一起呆滞地转动着,瞳仁深处,也映出了一份妖冶的绿!

梁辛大着胆子,伸出手轻轻戳了一下老道的肩头,老道的身体硬的好像一棵树,无论肌肉、皮肤都毫无弹性可言,而就在梁辛的手指碰到对方的瞬间,猛的一阵刺痛沿着指尖传来。

那感觉,便仿佛一条小小的蛇,突然咬了自己的手指一口!

随即那根手指上的血脉贲起,肉眼肯见的一点点变成了绿色,向着他的手掌蔓延而去,伴随而来的是沉甸甸的麻木。

不等梁辛召唤,七蛊星魂全力流转,结成星阵之力向着手指席卷而去!两股力量较量之下,实力大增后的星魂立刻占到了上风,手指又一点点的变回原来的样子,到了最后,只听‘啵’的一声轻响,一颗小小的种子被星魂从指尖驱逐了出去,落在地上转眼枯萎。

再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还有着不少东海乾的弟子,或走或站,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却无一例外全都呆立不动,绿头发、绿胡子、绿血脉、绿双眸……偌大的一个东海乾,至少现在看上去,门下弟子全都中了邪道的妖法,尽数变成了草木道士!

夜风吹拂,可掠过身体时,再没有一丝凉爽之意,只留下一股湿粘滑腻……

乾山道经营千年,位列九九归一,是天下间除了那‘五大三粗’之外,一等一的大门宗。本坛气势恢宏,还氤氲着焚香气息的大殿一座连着一座,神祗泥胎或仙风道骨,或面露峥嵘,静静地矗立在重重的阴影中,散发着森森的冷漠。

可此时,这里早没有了神圣庄严之意,只剩下凛凛的邪佞,就连天上那一轮银钩,仿佛也变成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梁辛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静了些,举目四望,视线的尽头,那头垂死的麒麟幼兽,步伐已经缓慢了许多,踉踉跄跄地向前爬着,想要张口惨呼,却因为喉管碎裂难以发出声音,只有坚持着向前爬,眼看就要转过一座大殿。

梁辛心念一动,这头畜生死到眼前,也只有去找它的主人,当下手脚并用,迅速潜行的同时,小心地躲开泥塑般的草木道士,向着麒麟幼兽追了下去。

东海乾的本坛占地宏阔,整整半座描金峰,都被归列其中,而幼麒麟却越走越慢,梁辛耐住性子,跟在它身后缓缓爬行。眼看着一只本应是煌煌祥瑞的神兽,还没来得及长大就被自己打成了现在这副濒死模样,梁辛有些不忍,可又感觉到,藏在自己怀里的小蟒蛇,刚刚蠕动了一下,仿佛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心里突然释然了。

物竞天择,无论是谁,活的都是一份运气罢了,老蝙蝠那声狷狂断喝:天道,就是个欺软怕硬。自然也有他的一份道理。梁辛强了,便是这两头幼兽的主宰,他想要哪个活,哪个便能活。

至于幼麒麟,咬人的头颅时,便要有死的觉悟了。

爬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麒麟幼兽终于跌倒在地,四肢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梁辛抬眼望去,身前百步,正有一座不起眼的丹房,离得还远所以看不太清楚,梁辛也懒得顾虑太多,身形加速,爬了过去,直到三丈之外,梁辛突然屏气宁息,同时身形径直,再不敢稍动,朝阳老道的声音,正缓缓地从丹房之内,传出来!

朝阳的声音,似乎苍老的许多,带着几分嘶哑:“弟子办事不力,枉费了师父这百多年的苦心教导……”

丹房附近,还站着几个草木道士,其中一人依稀有些眼熟,正是胆子最小,打架时只守不攻的洗阳长老,梁辛知道这些人已经身死,变成了一块养育草芽的人形土壤,也不去理会,仔细地听着丹房里的声音。

突然,一阵浓重的咳嗽声打断了他,另一个梁辛颇为熟悉的声音,费力地喘息着:“不必自责了……”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梁辛还是忍不住模棱了一下牙齿,正是麒麟和尚!

梁辛以前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乾山道掌门,竟然是麒麟和尚的徒弟。

麒麟和尚喘了半晌,这才继续开口:“你的这些门徒互相猜忌,乱象已现,长老掌剑各个都去串联心腹,与其等他们发动,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了。”

修真道上的三十桩悬案,让乾山道宗的精英高手人人自危,从此互不信任,这是梁辛早就想到的,可他没料到朝阳还有麒麟和尚这个大靠山,更没料到麒麟和尚会施展霹雳手段,发动草木邪术,将东海乾的残余弟子一网打尽!

丹房里沉默了一阵,朝阳真人才继续道:“可弟子不明白……反正东海乾都已经毁了,又何必要杀了他们,弟子护着两位恩师隐遁修养,就让那些长老、掌剑去闹,迟早会把这些案子都宣扬出去,到时那些正道门宗乱作一团,让他们自相残杀去吧!”

麒麟和尚笑了:“不行,你还不明白的,虽然咱们不是正道中人,不过……修真道现在还决不能乱。我发动神通,也不光是帮你平息内乱,还有一层灭口之意。”

妖僧的笑声里充满了疲惫,两个国师引动灵符逃遁,同时也身受重伤,麒麟又发动了这道草木杀人的邪术,此刻也是强弩之末了。

朝阳的声音充满了不解:“为什么?”

麒麟和尚笑声和蔼,却不肯作答。

梁辛伏在外面,心里比朝阳还纳闷,恨不得跳进丹房揪住麒麟和尚问个明白。

几个月前,东篱先生的‘仙祸’一出,就给修真正道种下了一道可怕的隐患,这些悬案一旦被揭开,正道之间立刻就会杀伐四起,邪道的势力也会趁机崛起,从此天下再度生灵涂炭。

最后知晓这些秘密的,也只有梁辛和同伴,以及妖女琅琊,当时那些灰袍铁面怕被铜川府中的修士看破身份,都埋伏在远处,不曾听到东篱先生的仙祸。

梁辛不能算厚道,但心里的想法和东篱有所差别,所以始终不曾把仙祸公开,直到干爹身死,他才不管不顾,把这颗‘天雷’挂到东海乾的头上。

琅琊不曾提及这些仙祸,心中想的也是要给自己留一道保命符,万一她谋夺天下人间失败,被师父抓住之后,多一个秘密,就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天下人间’能让琅琊的师父成为绝世高手,而‘仙祸’,无疑给邪道中人提供了一个翻身的好机会。

可梁辛想不通的是,这个妖僧竟然不想让正道分崩离析,让八大天门坠落凡尘?邪道不想让正道自相残杀?究竟讲不讲道理嘛……

朝阳见师父不肯回答他的问题,一时间有些尴尬,岔开了话题:“师父,这块石头,有什么稀奇么?”

梁辛立刻竖起了耳朵,是‘这’块石头,不是‘那’块,一字之差,梁辛就明白了,说不定长舌宝石,现在就躺在麒麟和尚的怀里。

麒麟和尚不答反问:“你可知道梁一二这个人么?”

朝阳的回答里,带着几分轻蔑:“听说过,大洪朝开国元勋,一手创办了九龙司,传说他胸怀大志,想要对付修士,而且还货真价实的灭掉了几个小门宗,不过终归还是个凡人罢了。”

麒麟突然收敛了笑声,字字铿锵的说道:“如果他还活着,就算我和师弟联手,再加上赤耳复生,在他面前都找不到一丝逃生的机会!只灭了几个小门宗,是因为他早已设计好了让修真道自相残杀的死局,只不过还没来得及收官,就死掉了。”

赤耳,就是大国师的那头丢在大洪台上的麒麟兽。

朝阳啊的低呼了一声:“那他岂不是要到了嫦娥境的修为!这样的人也会死?还是被朝廷给杀掉了?”

“他厉害,却不见得是天下第一!”大国师的声音冰冷,岔开了话题:“梁一二惊才绝艳,心智纵横,更难得的是,他凡人躯,却一身神鬼莫测的大修为。”

朝阳低声嘟囔了几句,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语气中的惊讶之意,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

“放眼天下,也只有一种宝物,能让一个凡人得到可怕的力量……玲珑玉匣!”麒麟和尚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了:“苦乃山的司所,与梁一二有着莫大的关系,长舌里,说不定便有玲珑玉匣的下落。所以我才让你把宝石弄过来!”

麒麟和尚顿了顿,又苦笑了起来:“只可惜,长舌上的纹路太复杂,我这几年费劲心机,也仅仅还原出南阳的那几句话。”

朝阳赶忙低声安慰:“您已找到了方法,假以时日,定能破解留在石头里的声音。”

麒麟没再继续说宝石的事情,而是略带轻松地长出了一口气,笑道:“总算是天亮了!”话音落处,遥远的海平面上,缓缓浮起了霞光,一枚不过铜钱大小的红丸,正充满活力的跃出海面,一点一点向着半空爬升。

跟着,妖僧继续笑道:“可惜,我那头小麒麟,赤目,也死了!”

朝阳立刻惊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问什么,陡然一声大响,整座丹房都被炸裂开来!梁辛的身后,映衬着红色的朝霞,真就好像个威风凛凛的天将,回荡起七蛊星魂砸碎丹房,冲了进来。

为了偷听真相,梁辛始终隐忍,可妖僧那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他感到巨大的危机,麒麟和尚足不出户,怎么会知道小麒麟死掉了,仓促间来不及细想,立刻出手擒敌,只要抓住了妖僧,再有什么凶险都不用担心了。

妖僧胸有成竹,可朝阳却毫无准备,根本不知道有人潜伏,当下叱喝了一声,荡起飞剑迎敌,随即只见空气中涟漪震荡,北斗春阵之力霍然爆发!

朝阳猛地发出半声惨叫,嘴里鲜血狂喷,这次伤上加伤,虽然还没死,可摔倒在地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了。

丹房狭小,其中的情景一目了然,两个妖僧一坐一卧,大国师麒麟神情萎靡,二国师千煌还重伤未醒。

麒麟和尚眉宇间神色不变,甚至还在微笑着:“多谢……”话没来得及说完,眼前人影再度晃动,朝阳是杀父仇人,麒麟却是害他兄长险些丧命的主谋,梁辛又怎么可能放过,一摸一样的北斗春阵,重重砸在了麒麟的胸口,老和尚确实没有还手之力,咕咚一声摔倒在地,胸口都凹陷了一大片。

梁辛却微微一愣,这一仗赢的似乎太轻松了点,先一伸手,从和尚的手中抢过长舌宝石,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小蟒蛇被吓了一跳,忙不迭的躲闪,这才没被石头给砸死……

麒麟和尚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勉强坐了起来,继续对着梁辛把话说完:“多谢小梁大人手下留情,饶下了劣徒的性命。”

梁辛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七蛊星魂蓄力,牢牢按住麒麟和尚的光头,这才淡淡地回答:“不用谢,我还不舍得这么快杀他。”

朝阳目眦尽裂,重伤后的身体却仿佛被灌了铅,不要说动一动,就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梁辛却满心欢喜,对着他展颜一笑!

麒麟和尚依旧微笑着,声音不徐不疾:“赤耳赤目,这两头麒麟兽都是我的坐宠,其一能与我双耳相通,它听到,我便听到;另一能与我双目相通,它看到,我便看到!”

梁辛习惯性的学着曲青石,眯了眯眼睛,密道中的那头麒麟幼兽,便是赤目了,这么说的话,自己早就被老和尚发现了。

麒麟继续轻声笑道:“你进来的时候,我已脱力,朝阳不是你的对手,我又能怎么办呢?只好和他说会话,拖住你些时候。”说着,他抬起头,看了看梁辛:“小梁大人心思聪慧,我怕说假话会被你看出破绽,所以,刚才说的都是实话,尽可放心了。”

梁辛还是找不到敌人的设计,没去搭理麒麟,而是目光寻梭,小心地观察着周围……他的目光本已经掠过了丹房附近的那几个草木道士,心中突然一凛,立刻又拉回目光,再仔细观瞧,跟着一股难言的诡异感觉,从心头浮现!

已经变成稻草人的乾山弟子们,又变回了活人模样,神情饱满,目光灵动,最近处的洗阳老道,甚至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梁辛看着大国师满脸笃定的样子,生怕手里这一个人质靠不住,身子回转想要把昏迷中的千煌也抓到手,可不料,那个一向胆小的洗阳老道,突然跨上了一步,金色的飞剑凌空而现,挡在千煌面前。

梁辛当即沉声大吼,空气中涟漪波动,全力击出北斗春阵冲击飞剑,只听飞剑哀鸣,仓皇而退……只退,却未被震碎!

洗阳老道已经趁着这个空子,抱着千煌退开了。

同时,另外几个道士抢上来,把朝阳也护到了安全处。

麒麟却还留在原地,本已浑浊的目光,变得铮亮有神,满含笑意地望向梁辛:“我施展的这道法术,可不是用来杀人的,只不过会让他们从此忠心不二,同时还赐给了他们草木之身,修为也提升了一截!草木喜阳,日出时,他们便醒了,嘿,小梁大人,你输得可不冤!”

被邪术变成傀儡的东海乾弟子,纷纷围拢了过来,一个个面含笑意,上下打量着梁辛。

梁辛被他们看的浑身发毛,赶紧又把手按回到麒麟和尚的光头上。

麒麟和尚笑得更开心了:“还有个事情,小梁大人不知道,即便是我全盛时,发动了这道草木神通,也会真元枯竭生机断灭,活不成了。你不动手,我也撑不过一时三刻了。”

梁辛却摇了摇头,也呵呵的笑了:“不一样的。”说着,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不停喘息的朝阳老道:“我和他有仇,你自己死掉,他最多痛哭两声,可要是我在他面前把你按死,让你有遗言却来不及交代,他非气疯了不可!”

不等梁辛按死麒麟,朝阳就猛地发出了一声怪叫,双眼一翻直直地昏厥了过去!

麒麟皱眉,很有些奇怪:“你这孩子,在大洪台上为了救人,使出浑身解数,可怎么会有这么虐戾的性子?”

梁辛大笑:“你修了天,忘了本,自然不会懂得,什么才叫舍不得!”

第一二六章 人之将死

第一二六章

人之将死

朝阳昏厥,千煌被洗阳救走。东海乾百多名草木道士围拢而至,只有麒麟和尚,还端坐原地,笑吟吟的望向梁辛,开口道:“我已活不过多少工夫,在这些草木道士面前动手,你也只有死路一条,倒不如坐下来,聊几句?”

梁辛挑了一下眉角:“这么严重?”话虽这么说,可心早就沉到后脚跟上去了。初上乾山时,梁辛的全力一击足以打得太师叔呕血重伤,可乾山道士中了邪术之后,连洗阳都能接下他的北斗春阵。

即便不算那二十位绝顶高手,乾山道剩下的百余名精锐弟子,此刻也摆出了三座‘丹凤朝阳’的大阵,封住了梁辛的退路。

麒麟笑的一派轻松:“坐下来吧,临死前能说说话,总不是什么坏事,不过,先要把长舌交还来。”

梁辛犹豫了片刻,也笑了。盘腿坐到了麒麟对面,手却伸进怀里不肯再出来,好像万般不舍似的,过了半晌,才总算把长舌取了出来。

随即,不久前重伤的那位乾山太师叔走上来,接过来长舌。

麒麟笑道:“这位太师叔,在我的草木神通之下,已经是六步宗师了。你看,他为求突破瓶颈,闭关上百年,最后还是我帮了他啊。”

太师叔抱着长舌宝石,闻言后咧嘴露出了个笑容。

皮肉笑,眼神却木讷的很!

一个六步宗师,已经稳稳吃住了自己,梁辛满脸的无奈,开口道:“可他也变成了行尸走肉,丢了魂儿,还是人么?”

麒麟哈哈大笑,一笑中又勾起了内伤,换而剧烈的咳嗽,半晌之后才重新开口:“这位道爷修行了几百年,为修为,为长生,现在可不都有了?至于你说的行尸走肉……天下间又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说着,麒麟挥了挥手,太师叔这才抱着‘长舌’走开了。

梁辛有些不甘的看着到手的宝石距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麒麟明知自己命不久矣,却丝毫没有着急的模样,缓缓的开口问梁辛:“你在石洞里看到赤目的时候,便已猜到我在乾山了?”

梁辛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妖僧的眼神里突然现出了一份与他身份、修为都全不搭调的兴奋,追问道:“当时你怎么想的?”

梁辛实话实说:“惊讶愕然自不必说,另外,当时还想到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东海乾不会还原长舌里的声音,要来宝石也没有半点用处,原来你在乾山,这就解释得通顺了。”

麒麟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东海乾要来长舌,虽然看上去顺理成章,可实际还是显出了故意的痕迹,如果不是这块石头牵扯太大,我也不会冒这个险。另一件事呢,是什么?”

梁辛应道:“第二件事,说起来就麻烦的很,几句话可解释不清楚。不过归根结底,只有四个字:丢车保帅!”

麒麟和尚似乎一下子来了精神,连声催促道:“不怕麻烦,你快说,我快听,到底怎么个丢车保帅?”

梁辛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可是你的得意之作,临死之前,能被人说道一遍,更是死而无憾!”说着,梁辛突然收敛了笑容,语调中透着一股阴阳怪气:“我却偏不说,你要么自己说,要么就憋着,和我有什么相干。”

正如梁辛所说,这件事正是妖僧生平最得意的作为,即便为它丢了性命,却也只有开心快活,麒麟和尚刚刚被他勾起了性子,不料梁辛猛的又甩了个冷脸出来。

麒麟的大笑声戛然而止,愣愣的看了梁辛片刻,皱眉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小的心肠?”

梁辛看着和尚,声音清冷的很:“我和你是仇人,就算你马上要死,也别想从我这里讨开心。”

麒麟失声而笑,可却没分毫的犹豫,居然真就自己开口说道:“我改变天地灵元,不只拦江筑坝、开山修路那么简单,中土之上。还有几个关键之处,一定被修改过才可以,不过,这些地方都是修真门宗的本坛重地。东海乾山,便是其中之一!”

梁辛倒没想到,妖僧还是个厚脸皮,都被晒到一边了,竟然又自己捡起了话题,忍不住笑道:“你这和尚,倒有副真性情!我还以为六步修为,都是冷冰冰的肉壳子。”

麒麟大笑:“生机已断,道心自然也就丧了,不过我修炼的木行神通,生命力略强了些,所以才能多活上一会,现在我就是个普通的垂死之人,不把这事说出来,我憋得慌!”

妖僧要改变中土风水,乾山和另外几个地方尤为关键,所以早在百多年前,麒麟和尚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在乾山道中,当时的新一代弟子朝阳被他选中。收做门徒。并一路暗中扶持,直到朝阳坐上了乾山道的掌门大位。

不过,朝阳虽然做了掌门,可八大天门积威数百年,他也不敢暴露身份,更不敢带着门下弟子去‘造反’,所以这些年里,他的地位虽高,但身边却没有真正的心腹。

有了掌门人做策应,麒麟和尚这些年里放手施展,除了开山卸岭改变灵元流向之外。他还在乾山内着实做了另外一些机密的设计。

但世事无常,任心智通天,也不可能算无遗漏,铜川的东篱算错了宋红袍,而麒麟和尚则漏算了‘通天眼’。

麒麟的运气似乎不错,‘通天眼’竟然就在乾山之地。

这件事看上去,好像是个极大的巧合,可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通天眼’,乾山也不可能成为中土风水中几个关键位置之一,只不过事先妖僧并不知道通天眼这回事罢了。

八大天门找上了门,东海乾出面联络朝廷,数万劳工上山,在通天眼的位置修建观日台,劳工之中有国师的门徒,东海乾上有朝阳做内应,自然无往不利,一炮将半座悬崖都炸了个稀烂。

说到这里,麒麟笑的更开心:“通天眼已经被毁,没有个几十年的功夫,修士们休想再找到天地灵元被修改的原因,更无法去回复。只不过,这么一炸,东海乾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要是真从八大天门下来一批宗师到东海乾仔细查探,可未必不会发现我这些年里的设计。”

梁辛好像忘了自己刚给了一个麒麟‘下不来台’,立刻追问:“你在东海乾都设计了啥?”

麒麟笑眯眯的看了梁辛一眼,摇头不答,而是自顾自的向下说:“所以,我让朝阳和朝廷翻脸,我又奔波行走,八大天门的人啊,眉眼都精明的很,遇到这种事,像我这个国师应该避之不及,此刻却跳了出来,他们的眼球。都看到了我身上,自然也就不太在意东海乾这个‘案发现场’了!”

丢车保帅,麒麟和尚把自己丢了出来,保住了他在东海乾的‘设计’。

“八大天门开始注意我,这便好极了,我忙忙碌碌,抓曲青石,抓柳亦,派弟子和司天监的高手去铲除青衣……我越是急着找替罪羊,嫌疑就越重!”妖僧越说越精神,丝毫没有濒死之相,继续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八大天门派了高手进朝廷?你以为我不知道,三堂会审根本就是给我预备的?谁是螳螂,谁是蝉子,这里面的关系乱七八糟,可你算我算,算到最后,八大天门没能找到风水被修改的原因,我却保住了东海乾,你说,谁赢了?”

说到这里,麒麟和尚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得意,放开声音仰天大笑:“八大天门,无数高手,论实力,我这个六步宗师根本不值一提,可最后,个个被我耍的团团转!”

事情的经过,和梁辛想的差不多,只不过细微之处有所差别,当他在石洞中初见‘赤目’的时候,想到的是乾山道宗就是妖僧所在邪派的大本营,所以妖僧宁可暴露自己,也要保住乾山道。

可实际上,乾山最多只能算是个‘分舵’,为了一个分舵,就要舍掉一位六步中阶的宗师……他们在乾山道上做的设计,图谋的未免也太大了些!

乾山被炸、三堂会审,诸般事宜到了现在,终于虑清了所有的头绪,可梁辛还是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个疑虑就在自己的眼前飘来飘去,却总也抓不住……

梁辛低头寻思了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把这件事放到了一旁,除了乾山被炸之外,他还有太多想问的事情,要着落在这个麒麟和尚身上,至于最后自己如何才能活着离开乾山……总免不了一场恶战!

这个妖僧虽然是对头仇人,可临死之前,却活出了自己的真性情,梁辛没在给他泼冷水,而是等他欢笑过后,才继续说道:“我还有几个事情不明白,想问。”

说着,也不等麒麟和尚点头,梁辛就直接开口:“你应该不是就哥俩加个徒弟吧?”天下间,潜伏着三个邪道的势力,妖僧应该属于其一,既然有组织,便会有首领。

麒麟愣了下,摇头回答:“当然不是,和尚不过是个小角色,跑腿打杂的。”

这次轮到梁辛愣住,随即挥手笑道:“你也别太谦虚!我想问的是,你应该还有不少同伴,乾山上这些长老、掌剑起了异心,你直接喊同伴来把他们杀光不就是好了,又何必豁出自己的性命,来发动这个草木神通?”

麒麟的嗓音有些浑浊,轻轻的叹了口气,摇头道:“不一样的,你说的办法,我不死,可乾山道却完了;而我做的事情刚好相反,我死了,所有乾山弟子都变得忠心耿耿,从此只听我们师徒三人的号令,乾山道不仅还在,反而更加壮大了!”

梁辛皱眉,直接问到关键处:“除了修改风水之外,乾山道到底还有什么,要你宁可舍掉性命去护着?”

麒麟和尚突然从喉咙间发出了‘咕’的一声怪笑,神情也变得古怪了起来,竟然摇着头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去做,可做出来的这些设计,究竟有什么用,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和尚顿了顿,又说道:“我就好像是个负责熬药的小厮,那些药材我一样也不认识,熬制的方法、配比、火候等等,也只是照着人家写好的方子来做,至于最后这副药有什么效用,我自然不会知道!”

梁辛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你连自己做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心甘情愿的舍掉性命?”

麒麟和尚缓缓的点头:“这其中的事情,一句两句解释不清的,你不懂的。”

梁辛琢磨了一下,却还是笑了,好像在打哑谜:“经过我不知道,不过你为了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甘心赴死,这个我未必不懂。”说完,似乎有些犹豫,不过还是笑道:“今天是你的忌日吧?”

麒麟瞪了他一眼,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以后每年的今日,我都给你烧些纸马元宝,祭拜你。”说着,梁辛的笑容更开心了:“我有熟人就干这行。”

麒麟和尚愣了一会,这才哈哈大笑:“忙忙碌碌了一辈子,想不到临死还交了个小朋友!”

梁辛笑呵呵的摇摇头:“一会再攀交情,事情还没弄清楚呢。你篡改中土风水,偷了天下修士的灵元,却要保守那些正道秘辛,不让正道自相残杀,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麒麟和尚却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的望着他。

梁辛还以为他没听清楚,正想再重复,却突然发现,麒麟和尚的目光,变得……黯淡了。

木讷,浑浊,毫无生气,麒麟死了!

一时间,梁辛只觉得心口发闷,胸肺都快要被憋炸了。这个和尚临死之前丢了道心,却也因此变得鲜活了,可谁也没想到他说死便死,来的没有一点征兆,不仅梁辛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问,就连麒麟和尚他自己,恐怕也还有话没能说完。

片刻前梁辛不肯解‘丢车保帅’这个题目,想要憋闷妖僧,不料人家脸皮厚自己捡起话头接着说;现在,麒麟和尚直接死掉了,梁辛脸皮再厚也别想接着谈下去了,这倒真是现世报,来得快!

梁辛满脸都是苦笑,眼睛却开始四处踅摸,妖僧师徒三人,麒麟死了,千煌不醒,朝阳昏厥,这样的话,周围这上百个草木道士,就都变成了傻子呆子,谁也拦不住自己了……

可就在这时,突然一声轻笑传来,始终昏厥在一旁的朝阳真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微笑着望向自己:“你最后的这个问题,师父就算还活着,也不会答你的。”

昨晚梁辛偷听过麒麟师徒的谈话,朝阳也不明白,为什么麒麟和尚要帮修真正道保守秘密,当时麒麟和尚没有回答朝阳,现在自然也不会告诉梁辛。

梁辛恼羞成怒了,说的话也大失水准,摆出了一副讥讽的模样:“我算是敌人,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就算了,你这个心腹弟子却也不知道,不丢人么?”

朝阳呵呵的笑了,缓缓摇头:“我知道的事情,可一点也不比你多,直到刚才我才明白,这几十年里,师父可不光是利用乾山修改中土风水,他还做了不少重要的设计。”

说着,朝阳的笑声愈发响亮了:“师父藏在乾山中的设计,是什么时候做下的、有什么用处、究竟藏在哪里?还有、还有师父发动了草木神通就会死、弟子们中了他的法术会变成傀儡……这些事情,先前我一概不知!”

朝阳突然收敛了笑声,神情一下子清淡了:“可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要知道一件事便足够了:师父最后舍掉了性命,只是要我,守住乾山!”

梁辛皱眉,看着朝阳:“你昏厥,假装的?”

朝阳点了点头,微笑道:“你这娃娃心思狠辣,为了打击我,宁可不去听那些机密,立时便要动手杀了我师父。我也只有装晕,让师父把想说的话说完。我是玄机境大成之人,道心还算坚定,不那么容易动气的。”

本来就是仇人,梁辛又被这对师徒耍的团团转,没有一分好颜色的讥讽道:“师父死了,你还笑的挺甜,了不起的道心!”说着,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探了探麒麟的脉搏,又摸了摸他的心口,这才点头苦笑:“老和尚是真死了。”

“其实,师徒之情也是有的。我装晕倒地,是不得已而为之,可这也是份孝心了。”朝阳叹了口气,继续道:“为了追求天道,所以便要追求无情,可除非到了嫦娥境,否则,多少都还会有受到些心情牵绊的,只不过不像凡人那么过分罢了。道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过也的确有用,你看我师父,临终之前丢了道心,人也变得愚笨了,竟然不去说正题,只顾着开心得意!”

朝阳又岔开了话题,皱眉问梁辛:“我也有件事情想不通,南阳师弟被弃尸荒野,可曲柳二人却毫发无伤;官道上那一战,也是我们一败涂地,伤亡惨重……你却为何就住我不放?就算要报仇,也应该是我找你报仇才对!”

梁辛望向朝阳,片刻后突然哈哈大笑:“纳闷去吧,你到死也别想知道,自己到底为啥死的。”终于扳回了一局,一下子梁辛只觉得神清气爽,说不出的那么开心。

朝阳哑然失笑:“明明是你死到临头,却还说这种狂话!”说着,朝阳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继续笑道:“你不说,以后也都不用再说了。”

话音落处,金光绽裂,而梁辛也随之而动,在他身边的空气中,陡然荡起了层层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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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讨下,这章写的不好,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头大无比。

明白道理是一回事,把明白的道理说清楚又是另一回事,恨不得不用写的,而是直接跳进章节里,给你们讲……话说,等有一天,豆子从写书的变成说书的,多刺激~

第一二七章 鹦鹉学舌

第一二七章

鹦鹉学舌

潜伏、偷听、邪术、遗言、装晕……小小的一座描金峰。前后不过半天的功夫,却极尽勾心斗角,到了最后,还有一场生死恶斗!

描金峰上金光绽放,远远望去,整整半座山峰,都仿佛变成了灿灿金角,一连串激荡的剑鸣,转眼化作清冽的凤凰啼吼!

丹凤朝阳,是乾山道宗的绝学,由一名五步弟子做阵眼,三十三名四步弟子合力施法,发动之下,威力足以对抗六步初阶的修士。不过,法阵虽然厉害,可施展的条件也极为苛刻。

参习阵法的弟子,由历代掌门人钦点,一起闭入聋哑关三十三年,以求彼此间心意相通,只有如此,才能发动这道阵法。

‘心意相通’说起来简单。可要三十三人同心同智又谈何容易。乾山道立派千年,最鼎盛时也只能同时发动两座‘丹凤朝阳’。到了朝阳这一代,集结全山之力,也才勉强凑出了一座法阵,不久前,这三十三名子弟尽数死在了干爹将岸的手上,乾山道的‘丹凤朝阳’,也就此断绝了传承。否则梁辛初探乾山时,朝阳又怎么会不用这道厉害阵法。

可现在,乾山道虽然只剩下不到两百人,可人人都是四步之上的修为,同时因为草木邪术,所有人都只有一副心思——主人的心思。

修为够、心意通,乾山道一百多人,却能够摆出了三座丹凤朝阳!

除了参与到法阵中的几人之外,东海乾那二十余名五步精英都没有动手,而是护在了掌门人周围,已经达到六步修为的太师叔,就站在朝阳的身边。

太师叔的眼睛望着眼前的恶战,目光里却没有一点神髓,就好像个睁眼瞎子,山顶上的蓝袍老道,除了朝阳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如此。

三座丹凤朝阳法阵,此刻发动了两座,另一座只结好阵势,在一旁策应。

发动的丹凤朝阳。比着当初官道上,朝阳亲自统御的法阵威力要逊色不少,可即便如此,也不是梁辛能够对付的。

一只凤凰都难以对付,何况还是一双!

梁辛能够依仗的也只有自己的身法,青色的衣衫在半空里荡起一连串鬼魅般的弧,拼劲全力躲避着那两头金色的凤凰的追击,只有避无可避时,才会动用七蛊星魂,发动拳阵来硬扛。

每次巨力相撞之下,梁辛都会觉得心口猛震,五脏六腑都仿佛被震得移错了位置,胸肺间空空如也,说不出的难受。

相斗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梁辛就几次陷入绝境,全是靠着古怪的身法,才得以绝境逢生。

金光煌煌,凤凰天翔,鬼气森森,青衣游转!

朝阳故意只发动两座阵法,为的就是要看看草木道士发动的丹凤朝阳威力如何。看了一会之后,微笑着点了点头,开口传令道:“可以了,杀了吧!”

话音落处,始终按兵不动的第三道法阵随之发动,第三只凤凰也冲天而起。

三头凤凰,上中下三路合围。梁辛被困在其间,再也无力逃脱,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拼出全部的力气,在空气中荡漾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凤凰并翅,连环三啄,嘹亮的啼鸣声,刹那之间震裂长空!梁辛布在身前的一层层涟漪星阵,真就仿佛一面镜子,在刺耳的锐响中炸裂粉碎!

三道法阵,就是三个六步初阶的高手,梁辛虽强,可也挡不住这样的力量,双方巨力甫一碰撞,七道星魂各自爆发出一阵可怕的颤抖,星魂统领的七股力量,在一瞬间崩裂散碎,变成千万缕游散的无主真元,在梁辛的经脉间盲目游走!

惨叫声里,梁辛向后重重的跌出,三头凤凰也被北斗春阵之力反挫,各自震翅后仰,身上流淌的金光也暗淡了些许。

梁辛摔落在地,四肢百骸无一处不再剧痛。七蛊星魂受到重创,再也收拢不住自己的力量,千万道真元在他身体中乱跑乱撞,仿佛每一股都变成了一只生了锈的刀子,疯狂的割刺着自己的身体。

而那三头凤凰,在半空里各自陡转起一道金光灿灿的轮,啼鸣之中,又再度向着梁辛冲来!

胜负之势、生死之势,都随着麒麟和尚的邪术而逆转,两天前还打得一群乾山高手落花流失的梁辛,此刻却只有束手待毙的份。

一个六步中阶的宗师,用性命换来的胜势,梁辛又怎么才能扳得回?

可就在三头凤凰堪堪要击中梁辛的时候,四周的光线却突然暗淡!灰蒙蒙的云,宛若死人化灰后凝聚而成的烟尘,转眼铺满天空,一道焚云,从天而降!

三头凤凰陷入焚云,仿佛扎进了泥沼之中,原本灵动的身形一下子变得迟缓而笨拙,在不甘的怒啸中拼命的挣动着身体。

焚云层层流转,在片刻里化作一只狰狞的漩涡,于旋转中发出巨力。想要把三只凤凰搅碎。

梁辛七窍淌血,嘴里却哈哈大笑,仰头对着天空喊道:“再晚来片刻,我就死了。”

一个轻柔动听的声音,气鼓鼓的回答:“千里赶路差点累死,我又哪敢让你死!”说着,这个声音又笑了起来,急忙纠正道:“不是,我是舍不得你死!”

琅琊来了,此刻正出手对付三头凤凰的,正是脸婆婆。

脸婆婆是隐修中的高手。单以修为而论,比着麒麟和尚也不逊色,一出手便是惊天动地,不过三头凤凰也是六步初阶,合力相抗中虽然落了下风,但也尽可坚持一阵。

梁辛三探乾山,结果自己钻进了死局,寻思之下,自己也只还有一路不大靠得住的援兵:始终被他藏在怀里的白玉铃铛。

不管靠不靠得住,梁辛也只有嫌铃铛太少的份……

在他交出长舌时,就在怀里悄悄用力,想要捏碎铃铛,不料这只玉铃铛是高级货,捏不动。只要摇一摇,另外一方就会收到讯息。

梁辛偷偷摇了几下铃铛,当时还挺紧张,生怕铃铛会发出什么响声,其实这种用于危机时传讯的法宝,摇动之下自身并不会响,反倒是另外的那只,会警声大作,同时为主人指点出那只铃铛的所在之处。

琅琊把梁辛当成了护身符,这才给他留下铃铛,可没想到自己还没用上,梁辛就先大喊救命了,妖女不敢让梁辛死掉,赶忙求着脸婆婆赶来。

焚云突显,来的毫无征兆,琅琊伸手一引,两个长藤吞吐蜿蜒,将梁辛卷住,拉到了他的身旁,笑嘻嘻的问道:“不会死吧?”

脸婆婆和琅琊,就隐在焚云之中。

梁辛张开嘴想说话,却从口中涌出了一口鲜血。

自始至终,朝阳老道都未想过发动封山的阵法。‘九九归一’同气连枝,彼此间的封山法阵也有所联系。任一门宗发动了封山大阵,其他八个门宗都会有所感应,立刻会千里驰援,同时一线天也会被惊动。

东海乾自己诸事不净,朝阳还不敢惊动同道。而脸婆婆在救下梁辛之后,也不恋战,立刻催动焚云离开东海乾!

片刻后,琅琊满是怯怯的声音,从远处飘荡而至:“这么多的心机,这么多的做作,结果却让我逃了性命,哈,哈。”

这些都是梁辛要说的话,可他现在没了力气,倚在琅琊身上小声说着,琅琊则以真元发力,替他传话,不过后面这两声大笑,学的满是僵硬,听的人浑身难受。

“我没死,你们的麻烦便来了,**烦!哈,哈,哈……”琅琊尽职尽责,把梁辛说的每个字都学的一清二楚,最后又笑着替自己补充了一句:“要报仇,找梁磨刀,可别找我的晦气。”

话音落处,三个人早已消失不见,朝阳的脸色阴沉,千煌和尚犹自昏迷不醒,而百多名乾山弟子,全都傻愣愣的杵在原地,脸上还都挂着些僵硬的笑容……

琅琊躲在脸婆婆的劫云之中,双手扶住梁辛,笑的还是原来那副俏皮模样,问道:“东海乾和你有什么仇?闹出了这么大的阵仗?”说完,又吐了下舌头,装出了一副惊骇的样子:“这群老道的实力可着实了不起!先前一直小看了他们了。”

梁辛五脏如焚,疼的额头青筋扭动,再没有精神和她长篇大论,苦笑着问:“有药吗?给点吃……”

琅琊叽的一声就笑了:“你全身真元乱窜,再加上药力搅和,只有伤的更重,等到了地方,我请婆婆出手帮你归拢真元,现在还要多忍一会。”

说完,琅琊干脆坐到了焚云上,直接把梁辛横在怀里,轻声笑道:“这样还舒服些。”说话间,又伸出手,好像哄小孩子睡觉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饶是剧痛之下,梁辛也有些哭笑不得,勉强提了口气,举目四望,随即有些纳闷:“你们的容身之地,在大海之外?”

不料琅琊闻言后,脸色突然一变,抬头望向脸婆婆,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她先前根本就没注意,在救下梁辛之后,脸婆婆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直接催动焚云,飞向大海深处。

脸婆婆缓缓的抬起头,在那张根本就不算脸的脸上,用力挤出了一丝笑容,淡淡的回答:“被人盯上了,不敢原路返回,先从大海上兜个圈子,看看能不能甩掉他们。”

嘭,闷响!琅琊抬手把梁辛扔到了一旁,跳起来,脸色惊疑不定:“是什么人?什么时候盯上咱们的?”

脸婆婆费力的摇摇头:“我也是到了东海乾的时候才发觉的,对方的修为不在我之下。”

琅琊的脸色更难看了:“是师父的人?”

脸婆婆从喉咙里,挤出了一阵好像猫头鹰似的怪笑,继续摇着头:“不知道。不过也不用担心。”

琅琊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眯起了眼睛,守在了脸婆婆身边。

脸婆婆催动法宝,一路向着大海深处兜去,这一趟奔驰,足足飞了两个时辰,海岸上的乾山早已消失不见,海水也从赏心悦目的蔚蓝色,渐浓渐暗,变作了晦涩的墨蓝色。

又飞驰了一会,脸婆婆的脸色再变,体内猛地炸起一连串爆豆般的闷响,而始终深深佝偻的身体,也挺拔了起来,斑驳残缺的丑脸上显出了一股虐戾之色,森然道:“又多了三个,一共四个人,追的很急。”说着,老太婆伸出干枯的老手,轻轻掐了下琅琊白皙的脸蛋,继续咕咕的怪笑:“你先走,我留下。不用怕,万事有我。”

琅琊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又恢复了那份健康的神色,也笑了,摇头道:“我总会和婆婆一起的,再说,也未必逃不掉呢!”说完,身子一转,又跃到了梁辛的身旁,蹙起眉心,侧头看着他。

过了片刻,琅琊才缓缓开口,声音少有的低沉郑重:“肯定是师父的人,趁着他们还没追上来,我要扔你下去了……你别怪我。”

如果琅琊和梁辛一起被抓,琅琊再没有可以要挟师父的条件,必死无疑。

现在把梁辛抛入大海,琅琊即便被抓住,也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不过,梁辛重伤之下,一旦入海,恐怕便再无生机了。

梁辛如何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笑的无比难看,费力的说出了三个字:“再等等……”

扑哧一声,琅琊笑了起来,摇头道:“可不能再等了,最多我答应你,以后帮你灭掉东海乾来报仇。”话音落处,伸手抓住梁辛用力向外一抛!

焚云急掠,快若声光,在梁辛摔入海面之前,就已经消失在天角尽头……

嘭的一声,咸腥激荡!梁辛此刻的修为,跨在五步和六步之间,放在哪里都不容小觑,可落进大海,也不过只激起了个小小的浪花!

时值寒冬,海水冰冷刺骨,原本昏昏沉沉,濒临昏厥的梁辛,在冷水的刺激下清醒了些。

梁辛还能动,甚至肌肉、关节还能协调移动,勉力施展出义父传下的身法。可天下人间的身法,在地面上无法让梁辛飞天,在海水里也同样没法帮梁辛浮在海面。

身体中还有无数道错乱的真元,梁辛现在只能小范围的调整身体,却不能大范围的划水,挣扎了片刻之后,还是缓缓的沉入海底。

口鼻淹水,空气尽失,始终龟缩、几乎从未曾派上过用场的本源之力,根本不用心意召唤就流转而出,按照心法一层层的运转大周天。单以本源而论,梁辛勉强能算到声色境,三步修为,到了这个层次的修士,已经可以化外息为内息,本源运转之下,即便没有空气,也能得以存活。

平时本源一动,七蛊星魂就会出来捣乱,可这次星魂被凤凰三啄击中,不仅它们统御的力量被击碎,就连星魂自己也到了崩溃的边缘,各自趴伏着再也难以稍动,追不动‘紫薇’了。

当初在兔几丘,海棠和尚那一击也把星魂打散了,在疗伤时,本源却将自己的力量分给了受伤的星魂,助它们去将散落于身体各处的恶土之力一一收拢。

可这次的情形与以前大不相同,梁辛深处大海,无法开启内息就会即刻丧命,形势危急中,本源再也不顾的去帮星魂,而是全力运转,来保护本尊。

本源流转,梁辛的内息开启,虽然身体中的剧痛没有丝毫的减缓,可胸口的窒闷却缓缓消失,早在猴儿谷修行的时候,梁辛就多次开启过内息,对此倒不算意外,当下里心情不错,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下海来着……

刚睁开眼睛,就觉得眼前的水纹一阵凌乱,仔细一瞧,梁辛不尽露出了笑容,始终藏在他怀里的那条小蟒蛇,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正围着他欢快的游弋着。

小蟒蛇的身体,比着初生时微微发黑了些,灰蒙蒙的有些难看,头顶的齿冠少了一半,不过创口不再流血了,而小家伙的双眼,始终也不曾睁开。

梁辛不认识这种异蛇,可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管什么动物,在出生一天之后也该睁开眼睛了,除非……梁辛为了这个小东西,心里微微一疼,小蟒蛇恐怕是天生残疾。

小蟒蛇却根本不知道这些,恐怕在它以为,世界本来就是这么黑蒙蒙的一片片,难得的是,它在海水中,竟然活力暴增,仿佛根本不知疲惫,只围住梁辛一个劲的打转。

梁辛心里琢磨着自己的下场,凭着自己的本源,在海底坚持上一两个月应该问题不大,只盼着七蛊星魂尽快回复,归拢散乱的真元,便可以逃回到海面上,然后……游回去?

还有,听说海里怪物多,可别来条大鱼把自己给嚼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星魂只要回复一点力气,就会去和紫薇捣乱,到时候内息便无法持续,没了内息,光靠憋气的话,能憋一天?两天?……这番道理乱七八糟,相互克制,梁辛自己也想不通怎么才能活命了。

还没等他把这件事想明白,就发现,原来自己想的忒多了,哪用两三个月、等身体恢复、等星魂恢复那么久,根本用不了多少时候,自己就会死掉。

阳光早已无法穿透厚重的海水,周围只剩下森冷漆黑的一片,而身体还在不停的向下沉着…….四周的压力越来越大,仿佛每一寸身体都被硬生生的摆上了一座大山,照这样下去,恐怕都不用等沉到海底,自己就会被可怕的压力挤成肉泥。

梁辛傻眼了,他以前可从不知道,水底下竟然有这么大的压力,可自己,还在飘飘荡荡的向下沉……

第一二八章 困兽犹斗

第一二八章

困兽犹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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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辛的目力极强,即便在黑暗中也能看的远,开始的时候,看着成群的鱼从自己身边游过,还觉得挺有意思,可到后来,身边的鱼个子越来越小,身体越来越透明,还有不少带着斑驳的磷光……

那条睁不开眼的小蟒蛇,始终不离不弃,摇头摆尾的追着自己一起向下潜。

身上仿佛被压住了无数座大山;耳朵里莫名其妙的响起尖锐的嘶鸣,好像里面藏了只发疯的黄鹂鸟。梁辛觉得自己的眼珠都快要被压爆了,等他想闭上眼睛的时候,才发现眼皮根本动不了!

本源之力疯狂流转,在确保内息的同时,开始分散力量,帮助身体来抵御海水的重压,可区区三步修为,如何能扛得住这大海之威。

小蟒蛇似乎也发现‘梁同类’的情形有些不太妙,尾巴一甩,凑到梁辛的身旁。伸出脑袋,好像敲门似的,敲了敲梁辛的额头。

梁辛不动。也没法动。

小蟒蛇又围着梁辛游走了两周,还是没能弄明白,‘梁同类’到底怎么了,就在这时候,小家伙的尾巴尖倏然颤抖了起来,小小的身体猛的一兜,如临大敌般面向下方。

巨大的压力,让梁辛都快要爆裂开来了,连眼都闭不上了,身体更无法稍动,可因为修炼天下人间,身体的感觉还在,只觉得身下的水波,传起了一阵沉重的荡漾,似乎有什么大家伙,正从自己的身下掠过。

周遭的海水,猛的浑浊了起来,不再清澈、冰冷,变成了一股滑腻腻的粘稠感觉。

暗潮激荡,梁辛不由自主,身体随之摆动,翻了个身,从四脚朝天变成了脸孔向下。

一只巨大的老蚌!

两扇比着城门都不小的蚌壳大敞,蚌肉鲜红如血,裹在浓稠的粘液间。滚圆饱满的蚌肉上,隐隐的长出了一张人脸,看上去仿佛个恶心的胖子。蚌壳上,满满的附着着不知名的小贝,其间还有灰绿色的淤泥,显然刚刚从深海底部游弋了上来。

看样子,是专门来吃梁辛的。

梁辛认得这种东西——当年梁风习习教他认字的时候,他最爱看神鬼志异,在苦乃山里一眼就认出了项蟾蛮。身边的齿冠黑蟒因为太稀少,所以他不识得。不过眼前这头老蚌,并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东西。

老蚌,不见得有多么灵异,可胜在寿数漫长,活了不知几千几百年,活的长了,即使不曾修炼,多少也养出了些精魄。玉蚌要想成精,就要吞人化珠,可这只老蚌活在深海,根本没机会吃到新鲜活人,今天终于掉下来一个。老蚌奋力挣脱了淤泥,追寻而至。

老蚌看上去虽然蠢笨,可动作却连灵活之极,‘两扇城门’一震,巨大的身体滑动巨*,转到了梁辛和小海蛇的上方,封住了它们逃回海面的道路。

这种老蚌天生禀异,壳子上的纹路能够化解海水的重压,所以能够生存在深海之下,可它们从来不敢去浅海游弋,因为浅海中,有成群的恶鲨,生性喜食蚌肉,一旦它上去,就会被团团围住再也休想回来,就算蚌壳再怎么坚韧,也迟早又被攻破的一天。

而此处已经到了深海的范围,浅海的恶物承受不住这里的压力,下不来。

所以老蚌现身之后,当先封住了上方,防止梁辛逃回浅海。

虽然自忖必死,可梁辛在看到这种异象,还是忍不住张开嘴,咕的喝掉了一口海水。

满口咸腥,可梁辛却顾不得恶心,一时间满脸喜色,他能张嘴了!

深层的海水,好像暴雨前的空气一般,窒闷得仿佛停滞。梁辛周身的压力都是一般的大小,从四面八方牢牢挤住了他,让他无法稍动。

而当老蚌行动,带起的暗浪掠过自己的时候,身上的压力会有所变化,有的地方更沉重了,可有的地方却轻松了些!

不过是弹指间的改变,可天下人间的身法,正是要捕捉这种一闪即逝的感觉,转念之下,肌肉、关节、皮肤血脉,全都随着水纹的波动而调动起来,迅速的调整身体的方向,让心胸头颅的要害,转入压力较小的地方。梁辛此刻真元散乱全身无力,只能通过肌肉、关节的抖动,来小范围的调整身体,却无法蹬腿摆手的去划水。

老蚌缓缓的扇动着双壳,随着它的动作,蚌肉上的胖脸,表情也不断的变化着,有时横眉冷目,有时又喜笑颜开……蚌壳动得虽然缓慢。可荡起的暗潮却涌动不息,梁辛随波逐流,追逐着压力的变化,身体也不再下沉,而是变成围绕着老蚌团团打转。

梁辛围着老蚌转了几个圈子,对暗潮的波动适应了不少,心里却纳闷的很,不明白老蚌究竟是来吃人的还是来跳舞的,目光流转这才恍然大悟,老蚌似乎很忌讳自己身边的这条小蟒蛇。

在岸上,别说小蟒蛇。就连那条成年的黑蟒也不值一提,可在海中,一条才刚出生了一天的齿冠黑蟒,竟然能够震慑一只千年老蚌!

细想之下,也的确不值得奇怪。麒麟是和龙凤鲲鹏地位一样的灵兽,天生就最爱吃这种黑蟒。

有资格把麒麟当做天敌的,自然也不是俗物,只不过在陆地上,黑蟒长得再大也显不出什么威力,可一入大海,黑蟒的力量便增强了不知多少倍

小蟒蛇寸步不离梁辛的身边,身体弓起与老蚌对峙。和足能堵住一只城门洞子的老蚌比起来,小黑蟒渺小的实在可疑忽略不计了。

老蚌和小蛇对峙了半晌,变得不耐烦了起来,蚌肉上的那张脸突然变成了个哀痛欲绝的诡异相貌,一双蚌壳霍然震荡,真就仿佛两座小山似的,分开左右向着梁辛和小蛇狠狠裹来!

小蟒蛇摇头摆尾的,对着梁辛做出了个‘你上!’的姿势。

在山上梁辛大显神威,连恶麒麟都打死了一只,小蟒蛇当然把他当成了大靠山,刚才狐假虎威半天,哪是护着梁辛,那是等着梁辛来护它来着。

梁辛能‘随波逐流’,可哪躲得开老蚌迅猛如雷的一击,眼看着两扇大门合拢裹来,小蟒蛇却还大摇大摆不当回事,吓得不知又连喝了多少口海水,差一点连本源都跑错了地方!

幸好小蟒蛇天生灵异,在生死须臾间,总算明白

‘梁同类’不好使了,小蛇身上的细密鳞片陡然乍开,让它看上去大了几倍,而即便是在深海之中,梁辛也仿佛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咆哮,一道激烈的暗潮跌宕而起!就在两扇蚌壳堪堪闭合的瞬间,小蛇挥荡水流。带着梁辛一起逃了出来。

老蚌一击扑空,双壳猛震,裹荡方圆百余丈的海水,再度向着他们扑来。

小蟒蛇天生水魂,长大之后便是海中的霸王,可现在不过还是个年幼宝宝,没有能力伤害敌人,当下也不敢恋战,小小的身体在游转之间,却也荡起了无数暗流,裹住梁辛拼命逃跑。

一个没有天赋但却活了千年;一个生具慧根可才出襁褓,一大一小两头怪物,荡漾着无边浊浪,一路追逃,一路相斗。

梁辛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摇煤球……他现在就是那个煤球。

陷在大大小小的漩涡之间,被翻滚的头晕眼花,可即便如此,他的心意也丝毫不敢放松。

浊浪激荡之中,深海间原本平均恒稳的压力,也变得混乱不堪,有的地方轻了不少,可有的地方却沉重数倍,梁辛的性命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有小蟒蛇护着,而另一半则要靠自己的身法,不停调整身体的方向,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重压之处。

梁辛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了一条蛇,一条陷入无边刀阵的蛇!一道道可供容身的缝隙不停的出现,随即转眼而逝,想活命,只有拼尽全力抓住机会,在‘缝隙’出现的时候躲进去,并赶在它消失前,找到下一处缝隙!

这次的情形,与不久前梁辛陷入秦孑和麒麟战团的情况有些相似。而其中凶险,却还要更甚的多。身边无数道暗流翻涌,每一道荡漾着的压力都足以让梁辛丧命,可与上次不同的是,梁辛正处深海,身上的每寸肌肤,每时每刻都在顶着数百丈的海水!

小蟒蛇斗不过老蚌,只有动用水魂,拼命搅乱海水,以求阻挡敌人,而老蚌的巨力无边,双壳一震足以分金裂石,一次次击破阻拦,咆哮冲来……

老蚌活了千年,好容易等到了一个活人,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

小蟒蛇干脆把梁辛当成了同类、朋友,虽然斗得辛苦,可也不肯放弃他。

小蛇知道老蚌不敢进入浅海,带着梁辛,一个劲的向上面游去,老蚌却早就封住了去路,小蛇不停的被堵回来,再不停的突围……

梁辛心里感动,可也忍不住生气,心说你娃早干嘛去了。

滚滚的恶斗与连番的追逐,开始之后,便陷入了僵局,短时间之内,老蚌吞不到梁辛,可小蛇也甩不开敌人。

紧张之下,梁辛几乎忘了身体中的剧痛,就拖着重伤之躯,躲避着随时袭来的重压暗潮,这样过了不知多少时候,他对暗潮的反应越来越机敏,可身体的动作却越来越僵硬迟缓了!

天下人间的身法,梁辛只悟出了第一重,施展时,完全靠体力,无论是真元还是星魂都帮不上忙。

重伤之下,他本来就体力衰竭,又在深海中勉强施展身法,残余的体力被迅速消耗,再坚持了一阵之后,几乎已经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

心脏的跳动,从未像此刻如此无力、却又回荡着可怕的巨响;眼前已经彻底失去了颜色,变成了有些透明的黑白交叠;血液流动时,发出了隆隆的噪声!

可咬牙苦斗中的小蟒蛇,还时不时的要游过来,用它那可顶着半只齿冠的小脑袋,好像敲门似的去敲敲梁辛的额头,这个打招呼的方式古怪透顶,可透出的洋洋暖意,却强烈的足以让阎罗退避!

梁辛几次想要放弃,但是见这个小家伙还在为自己拼命,又咬着牙齿坚持了下去。

竭尽全力的挣扎着,也许还有一盏茶可活,也许只剩一弹指的时间,可梁辛却突然走神了。想要自己活命的,又何止是这条知恩图报的小蟒蛇?

坚持坚持,多活一刻,便有一刻的希望。而这一刻的希望,也许就是好友欢聚时的酩酊大醉;也许就是亲人重逢时的大声欢笑;也许就是仇人绝望时的嚎啕大哭!

丑娘胖了;老叔瘦了;大哥变成西蛮蛊;二哥做回小白脸;青墨当上大司巫,那满帐篷的金子;小汐的左手藏在袖子里;羊角脆的唾沫是好东西;葫芦师父的葫芦里,时刻装着好酒;还有干爹的舍不得啊。

死到临头了,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大大的活字!

梁辛累得想吐,想把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身体麻木了,体力早已消耗殆尽,就连小蟒蛇的‘敲门声’都变得异常遥远。

脊椎中的骨髓,筋脉中的血液,甚至他的嘴巴、眼睛都都在渐渐干涸,终于,在那么一个瞬间里,梁辛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就像一只被榨干的油菜籽,所有所有的力量,都彻彻底底的离开了自己,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堆破棉絮,再也系不住三魂七魄。

死了?死了就是破棉絮?梁辛有点为自己这最后一个念头哭笑不得,可却没想到,在下一个瞬间,脑子里猛的爆起了一声闷响,正在体内运转、为他开启内息的本源之力,突然炸裂开来!

就好像闭着眼睛打喷嚏似的,不仅脑子里闷响,眼前也是猛的一亮,好像被人拍了个满脸花,金色银色红色五彩斑斓,绚若焰火。

本源之力突然炸碎,千万道辛苦修炼来的真元之力,向着四下里飞旋、流转,转眼融入了四肢百骸、身体发肤、筋脉内脏!

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在欢快的开阖,本源之力,彻底融入身体!

干爹将岸曾经说过,天下人间的第二阶段,是要将本源彻底融入身体。

先要将体力彻底耗尽,小手指无法勾一勾,睫毛无法颤一颤,眼珠无法错一错,甚至连毛孔都无力开阖了,只有这样彻底的脱力,本源才能够融入身体。

只有真正的掏空,之后才能重新的注满。

当年谢甲儿为了做到第二步,先后七次进入将岸请邪道高手设下的法阵中,可前六次都因为他已经累得无法稍动,可实际上却还残存了自己都无法察觉的体力,所以无法成功。

本来,梁辛的情况特殊,他的本源一动星魂就会出来捣乱,以前谢甲儿用的法子不适合他,将岸也就没把这个法子告诉他。

可将岸还没来得及找到适合梁辛、能够帮他突破第二重境界的方法,就丧命了。

可以说,梁辛根本不知道如何将本源融入身体,本打算乾山事了后,到草原上去问问大司巫,可没想到,机缘巧合里,他竟然在这昏暗无边的深海之中得以突破!

天下事,便是如此。机缘这两个字可遇不可求,可想要得它垂青,就要先要在困境里苦苦撑住。

在毫无希望的深海中,如果梁辛早放弃了片刻,身体里只要还留下一丝半点的体力,本源也不会与他融合。

他就一直坚持,直到榨干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等来的却不是判官小鬼,而是凤凰涅槃!‘只要没死,就有盼头,有了盼头,就得拼命……’要不是海水实在太咸,梁辛真要张开嘴,大笑着把这句话喊出来!

虽然重伤依旧,可本源与身体融合之后,梁辛只觉得自己仿佛焕然一新,不仅有了力气蹬腿划水施展身法,甚至连皮肤的纹理间,都有旺盛的生命之力在缓缓的流转滚荡。

这种感觉和七蛊星魂截然不同,其间的差别就好像,前者是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长大了十岁,是自己、是生命、是欣欣向荣;而后者则是手中握住一门大炮,单纯的强大与力量。

成功的突破了天下人间的第二阶段,不仅活力更胜从前,而且身体对外界的感觉也灵敏了许多,仿佛眼前陡然变得明亮起来,身边的一切都清晰可见、纤毫毕现。

暗流涌动,压力依旧,梁辛清晰预判,从容施展身法躲避……

真元并没有消失,只是融入了身体,所以梁辛的内息不仅没有断绝,反而更加顺畅了。

不过,功法得以突破,可眼前的危机却并没有消解!

因为星魂受到重创,梁辛的身体中还有数不清的散乱真元,到现在为止,这些真元大多蛰伏起来,但还有一少部分仍在躁动,沿着经脉四处乱闯,对梁辛的身体伤害极大。

本源与身体融合后,梁辛的自愈能力颇强,可自愈的速度,赶不上被损坏的速度,要是照着这样下去,重伤迟早会变成致命伤。对此梁辛没有一点办法,只能盼着七只星魂尽快回复,然后收敛这些乱跑的真元。

在梁辛的身边,老蚌还在挥舞着两扇巨壳,追得他们四处乱跑。

正如干爹所言,这第二阶段的突破,对战力而言并没有一个质的飞跃,只是让身体对外界的感知更敏锐,为了悟出自己的天下人间而做准备。

梁辛真正的攻击力来自七蛊星魂,可现在星魂半死不活,庞大的真元散乱成一团,不出星阵,就对付不了老蚌。

而且,梁辛的身体现在也只能用‘残破不堪’来形容,虽然有了力量,能够从容施展身法,可许多大幅度的动作都会受到伤势的限制,如果没有小蛇的庇护,他还逃不过老蚌的追杀。

梁辛收敛心神,不再去想这一内、一外两个都足以致命的危机,只专心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认真施展身法,躲避可怕的暗潮,同时随波逐流,任由小蛇带着自己四处逃命。

论修为,梁辛还算不上真正的高手;论心计,梁辛有可取之处,但也绝谈不上智计绝伦;可惟独一个韧字,被梁辛活得‘活灵活现’!只要活着,就有机会,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深海之中暗无天日,梁辛算不出小蛇和老蚌究竟斗了多少时间。可渐渐的他发现,在大海里,大家都不吃不喝剧烈运动,老蚌挥舞着两扇沉重的壳子,渐渐的没了力气。

而小蛇却越来越精神,似乎身体看上去还胖了些,摇头摆尾间,激荡起的暗潮越来越强大。

此消彼长之下,小蛇隐隐有了与老蚌向抗衡的力量,也不再一味逃跑。

终于,老蚌的力气被消耗掉了大半,也总算明白这口人肉是吃不着了,最后又狠狠的扑击了几次之后,双壳一合不再恋战,迅速的沉入了海底。

小蟒蛇打了个打胜仗,全身的鳞片不断开阖扇动,身体也弓起来好像只海马似的,围着‘梁同类’来回乱跳。难得是在海水里,它尾巴一弹居然跳到又高又远。

梁同类不会跳它那种舞,但是心里也着实高兴,这番旷日良久的恶斗,几乎彻底拖垮了他的身体,就连本源融合后为他提供的全新力量,此刻也被消耗掉了十之七八。当下里顾不得多说什么,趁着还有些力气,忍着剧痛蹬腿划水,向上缓缓游去。

小蟒蛇知恩图报,可脑子的确不怎么聪明,见梁辛要往上面游去,似乎满是纳闷,犹豫了片刻之后,甩着尾巴跟在他身后,压根就没想过出手帮忙。

梁辛手脚并用,游得极慢,有时剧痛难耐,干脆一把抓住小蟒蛇,就在水中悬浮、休息片刻。小蟒蛇老实巴交,一旦被抓立刻绷直身体,好像跟钉子似的纹丝不动,把梁辛吊在海中……

光线。

梁辛终于透过头顶的海水,看到了隐隐的光明,心中‘蓄谋已久’的喜悦霍然炸裂开来,似乎都忘了身体重伤,更不知从哪来了力气,四肢用力之下,好像一枝箭激射而起,一直冲出海面!

空气咸腥而潮湿,却荡漾着一股活生生的香甜;阳光明亮而刺眼,却透出了一份暖洋洋的舒适!梁辛还不知道自己这最后一程出水太快,耳鼻之中都淌下了鲜血,整个人早都已经被巨大的快乐给撞傻了,只想放声大笑。

小蛇也挺高兴,仰着脑袋张开嘴巴,对着天空颤抖身体,不过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到现在为止,它的双眼还是紧闭着。不过这个小东西是异种,就算没有眼睛,在适应了环境之后,也照样能感觉到周围的一切,

刚笑了两声,梁辛就把嘴巴闭上,放眼望去,海水茫茫,根本没有尽头,此处距离中土的海岸,八百里?一千里?两千里?

小蟒蛇可不觉得大海有什么不妥,发现梁同类又在发呆,就游了过来,还是老样子探过圆滚滚的蛇头,在他的脑门上咚咚咚的敲了几下。

梁辛苦笑着摇摇头,试着跟小蟒蛇说话:“你拉着我,回去,东面……”

话还没说完,小蟒蛇的脑袋,突然从额头正中,猛的裂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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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萧洛同学在书评中提醒:高中物理课本告诉我们,海的浮力是和深度有关系的,猪脚百十来斤不会沉到海底的

那个……从认识高中物理那天起,我就学会了做恶梦,咱的物理实在差的离谱了。

不过梁辛最后没沉到海底,只是到了深海,不知沉不沉得下去。

这段情节是早就设计好的,里面涉及了天下人间的第二重突破,实在不好修改了,如果真是BUG,兄弟姐妹们就多包涵,睁一眼闭一眼就饶了小豆子呗~~全当真元比较压分量,所以沉的下去^_^

最后,真心感谢萧洛同学!

第一二九章 大黑小黄

第一二九章

大黑小黄

最后几个小时了。加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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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蟒蛇不光是恩人,更是朋友,眼看着它额头开裂,梁辛几乎是惨叫了一声,手忙脚乱的想要去捧、去扶它,却一时间心智失守,都忘了自己还在海中,还没等碰到小蛇,自己就先沉了下去。

连灌了几口海水,梁辛再度浮出水面,忙不迭的去找小蟒蛇,随即,惊慌失措的神情,转眼变成了愕然,继而又是啼笑皆非,最后呵呵的傻笑了几声——小蟒蛇的头并没变成两半,裂开的是它额头的皮肤,经过了这么一连串的折腾,小蛇开始了第一次蜕皮!

梁辛在猴儿谷的时候见过蛇蜕皮,普通的蛇都是从嘴巴开始,唯独这条小蟒蛇骇人听闻。从额头开始……

小蟒蛇的身体不停收敛、膨胀,好像在用力呼吸,摇头摆尾异常痛苦,拼命的在梁辛的身上蹭着,想要借着这份摩擦,把旧皮从身上刮掉。

在之前小蛇的身体异常光滑,而此刻却变得无比粗糙,每次一刮蹭,都会在梁辛身上留下一条拇指粗的血凛,很快,梁辛的双臂、胸膛、后背,就仿佛被刚刚抽了一顿鞭子似的,布满了横七竖八的血痕,再被海水一浸,疼的他一个劲的吸溜凉气。

就算再怎么疼,这个忙也是一定要帮的,梁辛看着小蛇挣扎的痛苦,自己也跟着难受,几次都恨不得伸手出去把它给‘拽出来’得了。

天阳落下又升起,小蟒蛇不过要退下一尺多些的蛇蜕,却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夜才总算大功告成!新生的小蟒蛇,鳞片明显黑了许多,身体似乎也长了不少,可眼睛还是紧闭着,始终没有要睁开的意思。

一次蜕皮消耗的力气,似乎比着恶战老蚌还要更多十倍,自离开蛇卵起就总是那么生龙活虎的小东西。此刻终于失去了活力,围着梁辛歪歪斜斜的打了几个转子,勉强抬起头,似乎还想去‘敲门’,但努力了半天,也没能够到梁辛的脑门。

梁辛赶紧低下头成全了它,小蟒蛇这才心满意足,张开嘴巴陡然发出了一声欢鸣,随即尾巴一甩,潜入海水之中,转眼消失不见……还等着它带自己回中土的梁辛,一下子就傻眼了,盯着海面看了半天,终于明白,这条齿冠黑蟒蜕皮后,需要一段时间的修养,再没办法陪着自己了!

凤凰三啄、深海压力、千年老蚌,接连三次死里逃生。无论是其间的凶险,还是间隔时间之短暂,比起五年前三兄弟在苦乃山的经历也毫不逊色,而此刻。小蛇终于‘弃他而去’。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梁辛却还是有些怅然若失了。这份‘看我的’、‘

靠你了’的肝胆相照之情,实在不是语言能够表达的。

小蟒蛇离开时勾起的涟漪,转眼就被海浪抹平。同时消失的,还有回去的希望,甚至活下去的希望。烟波浩渺、水共长天,却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的生机,就连浩荡的海潮声,也显得晦涩而空洞,全无一点活力可言。

梁辛觉得脸上有些发痒,伸手一抹,原来是鼻孔中淌下的粘稠血液,每时每刻内伤都在加重,剩下的,似乎也只有等待了。就连梁辛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等死还是在等活。

就在这时侯,梁辛突然觉得周身都是一沉,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正把自己轻轻的托出海面,就好像有条船突然从脚下的海水中浮起。

可这股将自己托浮出海的力量,柔软而舒适,全不似木头般的生冷坚硬,梁辛不明所以,低下头一看,饶是重伤之下,也忍不住会心一笑。托起他的,原来是小蟒蛇蜕下来的蛇蜕。

原本裹不住一只竹笛的蛇蜕,在被海水浸泡之后,渐渐涨大。现在已经变成了床板大小,就像一条小船,更像一张冰蚕丝织就的避水毯,稳稳的将他托在海面之上,无论坐卧都全无问题!

开始的时候,梁辛也只是觉得心里暖暖的发痒,可随后漂泊连续漂泊了四天之后,才真正明白小蟒蛇给自己留下的,是一件货真价实的宝贝。

四天之中,梁辛经历了一场大风暴,天上暴雨滂沱,身边的巨*堪比小山,梁辛肉眼可见一条比房子还大的怪鱼被巨*高高的抛向半空……整座大海都仿佛开了锅,可蛇蜕所处的那八尺见方的海面,始终保持着平稳,梁辛身处暴潮之间,却在‘隔岸观火’。

四天之中,梁辛几次发现远处有恶鲨巡弋,可一俟靠近了些,发现了蛇蜕之后,鲨鱼立刻转身逃跑。

除此之外,小蛇蜕还有一样极大的好处:这海里,有一种梁辛不认识的大头银鱼。每隔上三五个时辰,就会有一条大头银鱼主动的跳上蛇蜕,噼里啪啦的乱跳着。

梁辛算是明白了,小蟒蛇这一族,是真正的海中霸王,风暴不惊,凶兽臣服,大头银鱼甚至还会赶来送死。

银鱼无鳞,肉嫩多汁,不仅没有腥膻味道,细嚼之下还会透出一股鲜甜。如果不是重伤在身。梁辛甚至可以靠着这片蛇蜕,就在大海里漂上一辈子!

除了吃鱼之外,梁辛也没闲着,七蛊星魂这次彻底歇了,始终没有转醒、活动的迹象,而体内那些躁动的真元,就好像十几路造反的诸侯一样,所过之处,经络破损血脉受创。

要是这样下去,梁辛估计自己吃不到三十条鱼了。

这几天里,梁辛一直在试图唤醒星魂,夜里仰望星空学着蛊虫去追星、调动身体去打北斗星阵......能想的办法他都想了,却都没有一点效果。

在确认凭着自己的努力,难以唤醒星魂之后,梁辛深吸了口气,躺在蛇蜕上,两条眉毛都快皱到了一起,换了个思索的方向:既然指不上星魂了,只有想办法尽量减轻‘造反的真元’对自己的伤害。

碧海、蓝天,因为潮声反而显得更加空旷寂寥,短短几天里梁辛已经被晒得黢黑,从天空鸟瞰,蛇蜕透明难见,梁辛就仿佛是块焦木,呆呆的躺在海面上,一动不动,除了又大头银鱼跳上来。

第五天的晚上,梁辛开始动了起来,不过幅度不大,频率更是缓慢的很,就好像抽搐,于静止之中,偶尔举手、踢足,有时候还会异常别扭的扭动几下肩膀、膝盖、胯骨,不过每次‘抽搐’之后,梁辛都会撇着嘴摇摇头,随后再度陷入沉思。

就这样。一共五天,梁辛躺着,梁辛吃鱼,梁辛抽搐。

阴狠如曲青石、乐观若柳亦,如果易地而处,换到这条永远也漂不到尽头的蛇蜕小舟上,也早就放弃了。至少,连着十天不着烟火生啖银鱼,嘴里早已起了一大串燎泡,别说再去吃鱼,恐怕看上一眼胃口里也会酿出酸水。

可梁辛却依旧吃的津津有味,甚至眉花眼笑!第十一天,梁辛美滋滋的啃光了一条生鱼,还是那么笑呵呵的站起来,大大的伸了个懒腰,随后突然低叱了一声,身形如鬼魅般的晃动起来,好像抽风似的,就在这张小小的蛇蜕上,施展起了天下人间的身法!

干爹传给他的身法,能让他从容游走于猛若风暴的修士神通之间。

修士的神通,和造反的真元,都是对身体的伤害,其间的差别,不过前者于外,而后者于内。

要想控制住伤势的恶化,梁辛就要让内脏、要穴等要害,避开造反真元的冲击,可就算干爹将岸全胜时,也没办法把身法施展到五脏六腑上:让心脏向左一闪,再让双肾飞身而起?

这种连影子都摸不到的事情,梁辛当然不会去干。

不过梁辛却想出了一个移动要害的法子:动身体。

五脏、大穴都长在自己的身体上,自己向着左面跳一尺,五脏、大穴自然也会跟着自己左移动一尺。

同样,那些造反的真元也会一起左移一尺,可是这其间,却有一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发现的时间差。

如果把能够把时间放慢一万倍,就会发现,要害、躁动的真元与身体虽然是一个整体,可在移动的过程中,还是有先后顺序的。

身体先发力、横移,内脏随之而动。

躁动的真元也是如此,虽然会随这身体一起移动,但肯定是身体先动,它们才会跟上。

这就好像,梁辛的身体仿佛是一个沙盘,诸般要害仿佛一只只小小的黄蚂蚁,造反的真元则是一群大黑蚂蚁。

黑蚂蚁在沙盘里乱跑乱撞,常常会撞伤小黄蚁,表面上看,单纯的晃动沙盘,并不能避免大黑蚁去伤害黄蚁。

可是仔细计较、仔细追究之下就会发现,每次移动沙盘,黑蚁和黄蚁虽然都一起跟着移动,可这两种蚂蚁之间的‘反应时间’却有着细微的差别。

梁辛要利用的,就是这个细小到连‘精密’、‘缜密’这些词都无法形容的时间差:在黑蚂堪堪撞上小黄蚁的刹那,沙盘猛的晃动一下……两头蚂蚁都会随着沙盘一起晃动,可在那个瞬间里,大黑和小黄晃动的幅度、速度会有细微的差别,只要捕捉到这个‘差别’,并加以利用,梁辛就能最大程度的保护‘小黄’。

不过因为大黑蚂蚁本来就是乱跑乱闯,所以瞎晃沙盘是不管用的,只有摒心静气,全力去寻找它们相撞的瞬间,及时一晃!

梁辛在深海之下,突破了第二重功法,本源与身体融合之后,身体的感知大幅提高,这不仅是对外界,于内也是如此,所以梁辛才有资格、有机会发现这个‘沙盘、大黑、小黄’的时间差,若是把现在的情形放在入海之前,就算有人把这个办法仔细的解释给他听,梁辛也只能翻着眼睛问一句:“说胡话呢吧?”

躁动的真元撞向要害,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对梁辛的反应要求极高,论到捕捉瞬间的机会,自然是义父传给他的身法!

另外,造反的真元十几路,沿着四肢百骸到处乱冲,而内脏、要害加在一起也有几十处,梁辛必须打醒全副的精神,拼命盯住身体内所有的即将发生的碰撞,这样一来,几乎全身都要调动起来,全力施展身法,只不过这不是练功,而是保命,梁辛拼出了全副的精神,保证每一寸肌肉的跳动、关节的颤抖,都能在照顾到一次碰撞的同时,尽量避免影响到其他暂时不会造成伤害的‘大黑蚂蚁’。有时候实在无法全部照顾的时候,也只好‘丢卒保车’了。

山穷水尽之下,梁辛唯一能想出的办法,便是如此了。不想死不是不会死,可他总得试一试!

小小的蛇蜕之上,梁辛古怪的摇摆着,身形倏然进退,把握时机,引荡震动。天下人间,一旦施展便是快若鬼魅,也许是因为邪道老魔君创出的功法,这道身法间始终漾着一股鬼气森森的味道!

梁辛皱眉、咬牙、眯着眼睛,全力施展身法!不知多少次,一脚踏空掉进大海,甩甩脑袋上的水再爬上来;有时猛的晃动下适得其反,反而加重了碰撞,梁辛闷哼一声,转念如电,仔细思索自己这次错在哪里……

这次的天下人间,捕捉的不再是外界的雷法、飞剑,而是来自体内的危机,也许凶险处不如以往,可精细处却远胜以往任何一次对敌鏖战,更何况,想要不间断,就必须把进退的尺度,牢牢的控制在这不过床板大小的一方蛇蜕之上!

全神贯注里,时间仿佛转眼而逝,梁辛在进退之间越来越纯熟,摔进大海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就算闭上眼睛,耍上三天三夜,也不会让鞋底沾上一滴海水;同样,他对‘大黑小黄’在身体晃动时反应的时间差,也掌握的越发精准,造反的真气虽然依旧躁动,可对他的伤害却越来越少!

天下人间,第一重第二重,只有身法,严格的而说它更多的像是一种技法,而不是功法。既然是技法,生疏、熟练、娴熟这些程度之间,施展的效果差异极大。

连梁辛自己都不知道,在蛇蜕上的这番锤炼,单单就以身法而论,已经让他脱胎换骨!在体内错乱真元如此复杂的情况下,他还能去捕捉、应对那些危险的征兆,如果这一次他能活下来,就算在遇到凤凰三啄,也不过是清风拂面!

当然,要先活下来……

没日没夜,胡子七出八进,头发乱糟糟的纠缠成一团,可梁辛除了声啖银鱼补充体力之外,不敢有一刻的停顿,就在这份连他自己都来不及去想为什么的坚持里,身法大大的减少了造反真元对要害处的伤害!

天气渐渐暖了,海风转向得越来越频繁,经常东南西北的乱吹,换季的征兆越来越明显,开始时梁辛还以为自己的饭量见长,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大头银鱼比起冬天时瘦了好多。

时值此刻,梁辛身体愈合的速度,已经渐渐赶上了错乱真元破坏的速度,甚至隐隐还有了反超之势,而真正让他开心的是:经过了几乎一个冬天的蛰伏,七蛊星魂苏醒了过来,虽然缓慢到甚至显得有些笨拙,可它们真的在晴夜中,循着天空中熠熠生辉的北斗七星,轻轻的转动着,就那么一点一点的壮大着。

直到一天,东风拂面,卷着梁辛残破的衣衫猎猎作响时,七蛊星魂又凑成了一团,显出了一副一万年没吃过东西的饕餮恶相,开始贪婪地去聚敛那些散落在身体各处的真元!

东风,星魂,梁辛趴在自己的‘小船’上,嚎啕大哭!

大哭之后,又是放声大笑。

大海茫茫,不见中土,无酒无花,却还活着!

星魂重新收敛真元的速度,开始时缓慢,可收敛回的真元越多,它们也就越强大,同时聚拢真元的速度也就越发快了,当梁辛已经热的穿不住衣服的时候,七蛊星魂又彻底恢复活力,只要心意一催动,它们就会忙忙叨叨的转圈瞎跑,而梁辛的身体,也告以痊愈。

本源融入身体,似乎对七蛊星魂并没有什么影响,对于它们而言,紫薇还在,不过从‘屋子里的小人’变成了‘整间屋子’。梁辛试着调用星魂打星阵,同时施展天下人间的身法,并没有丝毫的冲突,星魂没有像当初牵制本源那样来牵制自己身体,这才松了口气。

从初冬时节三探乾山,到此刻盛夏已至,大半年中,这一连串的生死大难,到最后,终于被梁辛恶狠狠的写下了一个‘活’字!

现在,活过来的梁辛,已经开始琢磨着怎样才能活得更好些了,或者说,换个口味?

梁辛把手按在水面上,心念到处劲力微吐,他用的是阴力,一击之下并没有在海水中砸出一个浪头,而附近的海水,都在一声闷响中微微震颤片刻,从天空鸟瞰,一道涟漪推着泛白的浪花,猛的向四周扩散开去,方圆数十丈。

乐呵呵的等了一会,几十条被震晕的大鱼翻起白肚皮,从四周浮了出来,梁辛以手做浆,划着蛇蜕去‘摸鱼’,可才刚摸到一条,梁辛突然听到了一声轻而又轻飞鸟啼鸣。

从天空传来,豪放中透着几分虐戾,按照梁辛在猴儿谷的经验,这样叫的飞鸟,大都是食肉的猛禽,在略略一愣之下,梁辛猛的跳了起来!

猛禽,一般不会长途迁徙,外出捕食不会离开自己的巢穴太远!有巢穴,便有陆地,哪怕只是个巴掌大的小岛也好啊,对于晃了大半年的梁辛,能踏踏实实的站一会都变成了幸福。

天空清澈,仿若水晶,似乎一眼都能看穿整座苍穹,梁辛抬头仰望,果然片刻之后,一头矫健的鹰子出现在视线中,正在高空中兜着极大的圈子。

梁辛目力极强,虽然相隔甚远,可也能看的一清二楚,就在他发现鹰子的同时,那头扁毛畜生似乎也有所察觉,张开嘴巴又发出了一连串的啼鸣。

梁辛哈哈大笑,忍不住撮声长啸,随手拎起了昏厥的大鱼,对着鹰子挥了挥,大有‘下来吃’之意。却不料,他的长啸声未落,遽然从天角尽头,响起了一阵雄浑的号角之声!

呜呜的号角声,回荡天海间!

第一三零章 光头赤膊

第一三零章

光头赤膊

谢谢你们!

八月终于结束了。豆子消停了,认真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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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角声连绵不绝,梁辛却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蛇蜕上,当初陷在深海脱力成‘破棉絮’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全身都发软到整个人都傻眼了的程度。

喜悦来的毫无征兆,就在梁辛想要换个口味的时候……

号角不断,隐隐带着几分催促之意,天上的鹰子也越飞越低,梁辛终于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陡然放开声音,宛若闷雷般在海面上滚滚回荡:“何方道友……救命!”

冬春两季都弹指而过,而此刻,不过一炷香的等待功夫,却漫长得让梁辛浑身发痒,终于,一条大船从海平线上升起,自前方向着梁辛驶来。

长约三十余丈,宽近十丈。大船底尖上阔,六桅九帆!

船首高跷,透出几分骄傲的锐气,就仿佛九龙青衣的绣春刀一样,刀尖处斜斜翘起,凶戾十足!船正面有虎头浮雕,两舷侧是青龙分水的彩绘,艉部板上方绘着展翅欲飞的大鹏鸟。只不过,浮雕彩绘虽然威风霸道,但似乎入水太久,都已经脱落斑驳,一下子没了富贵气,却多了几丝杀意。

船上的人都是普通人,梁辛能看得到对方,但他们却还没发现梁辛,直到半晌之后,大船又驶得近了许多,站在船头的一个精壮汉子才总算看到,一个头发胡子乱成一团的人,正拼命想他们挥动着一条大鱼。

梁辛也不好意思再喊救命了,一边乐得合不拢嘴,一边琢磨着究竟该说点啥,可却没想到,船头上的汉子当先开口,扬声问道:“前面那位,可是梁磨刀?”

梁辛愕然,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主动了来找他的。当下朗声回答:“不错……”

刚说了两个字,大船上霍然欢声雷动!

甲板上数百个粗壮汉子又笑又跳,有的还跪在地上满眶眼泪,梁辛看的两眼发直,心里琢磨着,就算来了一船柳亦,大抵也不会比他们更开心了……

船头的汉子,看上去三十几岁的样子,身上、脸上满满都是水锈,闻言后脸上也显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忙不迭回过头,传令放下小船去接人,不过他的手下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耳边就响起了一阵大笑:“不用麻烦了!”

话音落处,梁辛已经纵跃而起,仿佛一头矫捷的鹰隼,在海面上几个起落,直接跃上了大船,手里还拎着小蟒蛇留给自己的宝贝蛇蜕。

上船后,梁辛仔细打量着周围,甲板上这些大汉。人人都剃着一个铮亮的光头,神情彪悍,不少人的身上、脸上都养着弯弯曲曲的伤疤,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绝非善类!

这条大船,无论制式还是规模,都不可能是民间所造,船首、尾、两舷还陈列着远程的投石机与弩炮,无论怎么看都应该是大洪水师。可水师的战舰上,都会旗号高悬,这条船却连根布条都没挂,船上的汉子们也没人身着官服,大都打着赤膊,身上只套着一条短裤,还是青绿红蓝什么颜色都有。

别说船上的都是人,只是样子凶横些,就算眼前的是一船花脸狒狒,梁辛也只有满心欢喜,上船之后不住口的称谢。但让他莫名其妙的是,刚刚在确认自己身份的时候还欢呼雀跃的水手们,现在却又不笑了,他们绝大多数都对自己露出了一份敌意,毫不掩饰神情的厌恶。

啪啦啦的一阵振翅声,天上的鹰子并拢双翅,落到了船头那个首领汉子的肩头,鹰眼里寒芒闪烁,也不怀好意的盯住了自己……

梁辛笑的有些尴尬,拱着双手笑呵呵问首领汉子:“您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首领汉子的身材到不算太壮,天生一副刻薄相。双眼斜吊,嘴角下垂,看上去像个刚刚赌输了的屠夫,对着梁辛点点头:“听说梁爷是九龙司的差官,还请示下命牌,让咱们兄弟验明正身。”

青衣的命牌始终被梁辛贴身放好,闻言之后立刻掏了出来。

首领反过来复过去的看着这块命牌,有些狐疑的看了梁辛一眼:“这个命牌上,怎么没写名字?”

梁辛傲然回答:“身份机密,当然没名字。”话刚说完,他自己就乐了,他这个游骑密探当得天下皆知,在九龙司众多游骑中也算是个奇葩了,心里却更加奇怪了,看船老大的意思,如果自己不是梁磨刀,很可能会被扔回到海里去。

虽然没刻着名字,可命牌制作的精巧无比,显然不是凡物,首领汉子基本也相信了梁辛的身份,这才继续道:“在下司无邪,八个月前受人所托,带领着兄弟们来寻梁爷。总算老天开眼,让咱们找到了你!”

梁辛刚才乐得脑子都开了锅,根本顾不得去琢磨这件事,此刻才恍然大悟,若不是刻意来寻找,这群汉子怎么会得知自己的名字。随即又想了想,问司无邪:“托你们的人,是个赤足少女?”

大海茫茫,要想找到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自己能获救,运气固然不错。肯定也有人指点出了自己落水的范围。要救自己的人应该不少,可知道自己掉进大海里的,就只有琅琊了。

即便琅琊指点出了个大概的范围,这些人为了寻找梁辛,也足足用了半年多的时间!

一听到‘赤足少女’这四个字,司无邪的眼角、嘴角都是一抽,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不再理会梁辛,而是转头对着手下传令:“给其他几条船传讯过去,就说咱们找到姓梁的了,即刻回航,快快快!”

欢声雷动之中,一只只鹰子振翅而起,向着四面八方散开。水手们动作娴熟,各司其职,口中骂骂咧咧的大声吼着梁辛听不懂的东南俚语,彼此协作着,大船缓缓掉头,黑帆高悬,吃足了海风,向着西北,中土方向破浪而去!

光头赤膊、面相凶恶、不披甲却跨刀,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们就是货真价实的海匪,不知用什么手段抢了这艘水师战舰,傲啸大海,做些没本钱的买卖。

琅琊能抽身来请海匪们寻找自己,自然已经甩开了敌人的追踪。梁辛想通了这个关节,开始还挺高兴,随即脸色大变——这样算起来,自己岂不是白白被她扔进大海了。

不久之后,天上又有鹰子降落在大船上,其他的船也得到了信息,正呼应着他们一起回航。

一个个手下赶上来,向司无邪禀报着各船的回讯,着实忙乱了一阵,等闲下来之后。司无邪从怀里掏出了个木铃铛,用力捏碎。跟着回头问身边的一个手下:“还有几天?”

手下立刻回答:“还有十天,应该来得及。”

司无邪似乎松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倚在船头,默不作声的遥望大海,似乎都把梁辛给忘了。获救时欢声雷动,上船后人人厌恶,问答间态度冷漠,到现在干脆没人搭理了,船上的人对梁辛前后相判极大。

梁辛骚眉搭眼的站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海匪们各忙各的,就是没人来看他一眼,倒是小蟒蛇的蛇蜕晾干了,变成了干巴巴的一小团,比着一块帕子也大不了多少,被梁辛三折两叠收尽了怀里。

其他几艘船此刻也靠拢了过来,首尾相衔,在海面上排成了一字长蛇的阵势,向着中土的方向航行着……

梁辛在海上自己漂了大半年,现在终于看到了人,可谁都不理他,把他闷的浑身都发痒,他找司无邪询问缘由,后者斜着眼睛瞅了瞅他,转开了头;梁辛随便拉着海匪搭话,海匪们自顾自的说笑着,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只把他当空气,到后来梁辛越待越憋闷,猛的提气大叫了一声。

他全力一吼,声音比着闷雷还响亮,整船的海匪都是一惊,一起向他怒目而视。

梁辛同样横眉立目的回瞪他们,长吸了一口气之后,伸手指向了司无邪,冷笑道:“你给我看好了!”话音落处,司无邪还有些莫名其妙,却只见梁辛突然翻起了一个跟头,从船舷上飞跃而过,一头有扎进了大海!

先前根本不把梁辛当回事的海匪们,见状都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的惊呼了一声,呼啦啦的凑到侧舷去看梁辛。

梁辛伏在水里,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瞪着船上的众人。

司无邪退开手下,也探出头怒道:“你发什么疯?”

梁辛瞪了他一会,也不说什么,冷笑了一声,转身甩开膀子,向着相反的方向,竟然游走了。

这下子司无邪又惊又怒,却还真不肯放走梁辛,咬牙切齿的对着手下大骂:“都给我滚下去,抓他回……”

梁辛一边游一边哈哈大笑,任由海匪们追上来,又七手八脚的把自己给弄回到大船上。他当然不舍得真逃走,就是这口气憋得难受,想给海匪们点教训。

这群海匪不是善类,无缘无故自然不会耗时大半年来到海上找自己。

司无邪只是个凡人,救起梁辛之后,却捏碎了个修士们用于传讯的木铃铛,梁辛把这件事看在眼里,心里就明白了,妖女肯定抓住什么事情来要挟他们出海寻人。

也许是慢性毒药,也许是修士禁制,妖女的手段哪是他们这群凡人能消遣的。反正找不到自己,海匪们就甭想好好过日子。刚刚海盗们找到梁辛的时候,那份欣喜才不是因为救人成功,而是庆幸自己终于有机会摆脱妖女的制裁了。

梁辛心眼机灵,想通了这件事,自然融会贯通,海盗们受了琅琊的胁迫,本来就没把他当成自己人,再加上他的差官身份,能给他好脸色才怪。

理解归理解,可就这么被晒在一旁,梁辛还是憋了一肚子气。

身负天下人间的邪门神通,又攒了‘七蛊星魂’的阴戾真元,连梁辛自己都不曾察觉,他在行事间已经不知不觉的偏佞了起来,否则也不会把‘仙祸’去挂到东海乾头上。不过,行事虽然偏佞,骨子里的性情却依旧淳厚。凭着他现在的本事,真要想泄愤,满满一船海匪都不够他杀的。

不管怎么说,海匪捞起了自己,算是恩人。

如果是虐戾之人,被得罪了之后,管什么恩情,直接出手惩戒,杀伐随心;如果是个厚道之人,也就忍了这口气,看看大海看看大船,等着回到中土就好了。

偏偏梁辛,是个浑身邪气却心性淳良的异类,搭救之恩要报,受气之辱也得还,一把抓住司无邪被妖女要挟、一定要把他带回去的‘软肋’,跳进大海游走了……

司无邪可没想到梁辛还能耍出这样的大无赖出来,气得心肺欲炸可又不敢不救。

梁辛被捞回到甲板上,出气之后心情又变得大好,走上两步一搭司无邪的肩膀:“司老大,琅琊到底……”

话还没说完,司无邪就脸色铁青的传令:“绑起来!”

水手、绳子、贼,这三样东西是天作之合,海匪们打着外人根本无法解开的绳结,把梁辛绑了个结结实实,刚松了口气退开两步,旋即猛的瞪大了眼睛——只见片刻前刚捆成了个粽子似的梁辛,身体抖了抖就脱出了绳套,笑嘻嘻的跳起来看着他们。

能游走于漫天神通之间的身法,又岂是几根绳子能困住的。

司无邪眉头大皱,喝道:“锁链!”

叮叮当当的金属交击声传来,有海匪取来了手铐脚镣,先将梁辛的四肢锁住,又用铁链把他的全身都捆上,可这次更简单,人才刚一离开,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乱响,星魂运转之下,铁索被寸寸崩断,散落一地!

梁辛见海盗们还是跃跃欲试,也懒得再废话,回头看了看紧跟在他们后面的那艘大船。

司无邪眼角一跳,反手抽刀,沉声喝问:“你想怎样?”话音才刚落,梁辛突然发出了一声长啸,身形陡然晃动起来!

司无邪只觉得眼花缭乱,手下人中却连连传来了大声的惊呼与咒骂,司无邪不过是个凡人,此刻又哪里摸得到梁辛的影子,惊怒之下一连串的传下命令,要手下聚拢一起并肩抗敌,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司无邪只觉得嗖嗖的冷风不停从身边掠过,满眼都是鬼影子,抽空回头一看,始终跟在自己身边的那四五个心腹好手,竟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了

大船上,到处都是撩荡闪烁的人影,海匪的阵势被冲得七零八落,每个人的眼前,都是无数个梁辛在胡乱晃动,仿佛都是向着自己扑过来似的,人人自危之下,纷纷抽出刀子舞成一团。可即便如此,还是不停的有惊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不光他们这第一艘船上乱成一团,片刻后,后面的第二条船也传来了怒喝惊呼,没过多少时候,两条船就全都乱套了,慌乱中连掌舵之人都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两艘巨舰开始在海里缓缓打转。

后面的几艘大船见前面出事了,立刻吹响号角呼应同伴,同时加快速度,准备登船迎敌,可等他们靠上去、看清楚状况之后,却人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时间全都呆立当堂!

只见出事的那两条船上,有的人对着空气挥刀怒骂,有的人站在原地呆呆发愣,有的人呲牙咧嘴的乱跑乱逃,更有无数条好像厉鬼似的影子,闪电般的在两船之间来回穿梭。

而真正让援兵们汗毛倒竖的是,打头的两只大船上,正不停的‘多出一个’,或者‘减少一个’:胡子张正沿着船舷往船舱里跑,可一眨眼间,更个人突然就消失了;片刻前主桅下面,还一个人都没有,可再一望去,独眼李不知从哪冒出来,站在那里,独眼中全都是痴痴呆呆的惊恐……

骚乱大约持续了半柱香的功夫,司无邪眼前一花,梁辛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他面前,哈哈大笑。

司无邪想也不想,直接抡起了手中的长刀,梁辛笑着按住了他:“我可没杀人,你自己看。”

司无邪勉强镇静了些,再仔细看着甲板上的手下,越来眼睛瞪得越大,嘴角都快撇出脸膛了,瞪着梁辛,牙齿咬得咯咯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梁辛是没杀人,他光换人了。

刚刚那半柱香的时候里,他抓了甲船的人放到乙船,再从乙船抓了人带回到甲船……梁辛本来想耍出威风,把两艘船的人来个彻底大调换,可海匪们个个赤膊光头,他早分不清谁跟谁了,一场瞎换里,有个最倒霉的,被他来回抓了五次。

不过即便如此,梁辛也把两条船换了一百多人。

其他几艘过来支援的大船,一看现在的状况,又看出梁辛无意伤人,首领们忙不迭的指挥手下:“躲他们远点,快开饭了,别瞎耽误功夫……”

这番出手,震撼全场!

能打的五步修士抱头鼠窜的梁辛,一点也不觉得吓唬海匪是件丢人的事,相反,还打从心眼里那么开心得意,板起脸对着司无邪正色道:“落海之前,我曾一拳打死了一头麒麟,后来在三头凤凰的围攻下,才身负重伤,现在伤势已经痊愈……”司无邪听的倒吸凉气,梁辛还生怕他不信,信誓旦旦道:“我要骗你,不得好死。”

司无邪咧着嘴巴,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命令两船并拢,被换过去的又都灰溜溜的跑回来,可海匪们再望向梁辛的眼神,也都有些闪烁了,这个梁磨刀的手段,实在有些太匪夷所思了。

梁辛在海上为了保命而拼命练功,这大半年里孤孤单单,此刻虽然还在船上,可也算得上是重返人间了,无论是憋气、胡闹,可骨子里却满满的透着股开心,忘形之下,充沛的精力无从发泄,毕竟他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娃娃,这才大大的闹了一场,总算是把这些日子里积攒的心火尽数发泄了出来!

虽然可恨,却也有几分可怜。

梁辛长出了口气,笑呵呵的再度揽住司无邪的肩膀:“司老大,到底怎么回事,从头给我说说。”说着,肚子里突然传出来一阵咕噜噜的响声,梁辛抬头一看,烈日当空已经到了正午时分,笑着问道:“该开饭了吧?饿了。”

司老大苦笑着点头:“开饭,马上开饭……你也该饿了!”

第一三一章 顺流而下

第一三一章

顺流而下

昨天的章节里出了个问题。我把方向都写错了。NND,真正的不分东西了……

咋解释呢,用咱中国现在的版图来算的话,东海乾山的位置大概相当于咱们的青岛崂山。梁辛被脸婆婆从崂山上接走,然后一路向着东南飞,大概应该被扔到了福建外面东南沿海的位置。

梁辛被船队捞起来的时候,中土应该在梁辛的西北,船队要返回中土,就应该向着西北方向行驶,结果我给写成他们继续向着东南方行驶了,这么复杂的问题,大伙明白了哈?

错误已经改过来了,感谢书友们提点^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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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梁辛吃的香啊!

海盗们的饮食粗陋,更谈不上什么烹饪,尤其这群成天在海上驰骋的粗犷汉子,个个口味极重,大酱咸盐都拼命的放,可不管怎么说,至少是熟食。

梁辛吃的几乎连自己的舌头都吞了下去,满船的大汉。不乏饕餮能食之辈,可梁辛刚到八成饱的时候,司无邪手下最能吃的胖子已经撑得动不了了,不知不觉之间,梁辛又打赢了一仗。

等梁辛心满意足的放下饭碗,瘸子伙头师傅纯粹是条件反射,举起大马勺伸进桶子,就要再给他添饭,大师傅早都麻木了,算不清这是第多少碗。梁辛赶紧双手乱摇,笑道:“不能再吃了,忒咸,还得留些肚子喝水。”说着,望向了司无邪。

梁辛显过了手段,虽然不能说真正折服了这群桀骜不驯的海盗,可毕竟谁也不愿意再招惹他,司无邪也不再废话,径自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他们这伙海匪人多势众,船坚弩锐,在海上着实有些势力,老巢名叫轱辘岛,位于中土东南海域,常年笼罩着浓雾,周围又有暗礁、乱流相护,隐秘的很。

轱辘岛的海盗,一共六位大当家,司无邪排行第六。

梁辛这才知道司无邪其实是司老六。点头微笑中,倒也解掉了心里另外一个小小的疑惑。自从出山之后,无论是修真道上、朝廷还是江湖门宗里,梁辛也着实见过不少大人物。这些人的修为或许相差极大,可全都是心机深沉之辈,行事间城府极深。相比之下,司无邪实在显得有些不够聪明,不像个能统领这样一直规模海匪的魁首。

其实,司无邪不擅武力、智计普通,可却有一项过人之处:精擅海航诸事。对大海上的洋流、天象了若指掌,数千海匪人人都是航海的老手,可轮到海上的门道,没有人不服他。

司无邪对自己这伙人的来历一带而过,随即说到了正题:“刚过完年不久,还在正月的时候……”

梁辛赶忙追问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时候?几月了?”

始终跟在司无邪身边的一个海匪回答道:“八月初五!”搭话的人是个矮胖子,浑身黢黑,乍一看不像个人,倒像个憨态可掬的胖海豹,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人天生声音宏阔,一开口着实把梁辛吓了一跳,他说话的声音好像打雷那么响亮。远远超出了一般的大嗓门。

“差不多八个月前,一个不穿鞋的女娃娃,和一个身体佝偻到抬不起头的老太婆,突然找到了我们!”提起旧事,司无邪的额上不知不觉就凝起了煞纹,说话的声音也蕴着深刻恨意。

琅琊和脸婆婆来到轱辘岛上,二话不说直接出手,海匪中的好手几乎尽数被放倒,六位当家里,功夫硬身手好的前五位都被打成了重伤。

司无邪正说着,胖海豹满是不甘的插嘴道:“主要是那个老太婆太邪门!要是只有那个不穿鞋的女娃娃,老大自己就能对付她!”

琅琊是四步大成的修士,岂是普通人能敌得过的,梁辛只当是海盗在胡乱吹牛,虽然没当真,可也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胖海豹见他不信,冷笑着说:“最开始只有光脚女娃自己伤人,老大出手之后,女娃娃就顶不住了,老太婆才跟着出手,打伤了五位当家和岛上大批的好手!”

梁辛真正被吓了一跳,连琅琊都打不过的凡人?这样的人又何必藏在岛上做海匪头子,只凭他的本事,回到中土,混仕途必然是上马金下马银的大将军;走江湖则是开山立派的一代宗师。

见梁辛惊疑不定,胖海豹觉得找回了不少面子,嘿嘿的笑道:“你的身手也不错,不过全靠着邪门的身法。要是遇到了咱们的大爷,也只有逃命的份。”

梁辛哈哈一笑。不和他计较,对着司无邪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脸婆婆出手有分寸,把海匪中的高手打得落花流水,却没杀伤人命。而琅琊也趁机再度出手,施展了邪门的法术。

当时轱辘岛上的好手人人重伤,余人无力抵抗,只觉得周身都是一冷,再低头看时,一枚眼珠子大小的绿色印记,出现在了自己的胸口。

琅琊这才说明了来意,在海图上画出范围,以八月十五为限,要海匪们帮忙打捞梁辛,而且还必须是活人,到了时间如果还没能找到梁辛,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跟着扔下个木铃铛,最后留下一句:“找到梁磨刀,就捏碎铃铛,我自会赶来轱辘岛,见了他,就出手给你们解掉禁制!”话音落处。灰云弥漫,一老一小两个女人消失不见。

海匪们这才出海,岛上的好手重伤,而且这次是来找人,不是去打劫打仗,就由司老六独自领队。被脸婆婆打伤的人不宜出海劳顿,都留在了岛上修养。

梁辛望向司无邪的胸口,古铜色的皮肤上,一道尺余长的伤疤斜亘而过,可哪有什么绿色印记。

司无邪明白他的意思,冷笑道:“赤足妖女的法术邪门。印记是活的,极缓慢的向下移走!”说着,伸手解开裤袋,露出了小腹。

果然,一枚绿色印记,已经到了肚脐之下,距离丹田不过一寸之遥。

胖海豹也赶忙跟着司老六,揭开了自己的裤子,亮出圆滚滚的小肚子给梁辛看看。

司无邪继续道:“岛上所有的人,都中了妖女的法术,只有找到你大伙才能活,现在距离期限已近。不过时间刚好赶得及赶回去。”

梁辛皱起了眉头,问他:“动手的是脸婆婆,给你种下禁制的,却是琅琊?就她一个人,施展了个法术,便给你们这几千人都中下了夺命的禁制?”

不等司无邪说话,胖海豹就点着头大声道:“不错,禁制就是她种的!不只我们这些海上的人,还有岛上的兄弟,家眷,加在一起快一万人,都中了他的邪术!”

梁辛琢磨了一下,笑而摇头,岔开了话题,问司无邪:“你们到底什么来历?”琅琊找海匪的事情本来就不算复杂,就算司无邪不说他也能猜出个大概,只不过这群海匪的实力,着实有些出乎意料了,连琅琊都打不过的‘老大’,七八艘巨大的战舰,数千名汉子……

司无邪立刻面露警惕,打量了梁辛几眼,冷冰冰的说道:“说的话多了,我都差点忘了,梁爷还是位朝廷差官!嘿嘿,即便落难时也不忘查案、立功。有了您老这样的人才,大洪朝何愁不兴旺!”

梁辛被他气乐了,摇头笑道:“难怪你就是个老六!”说完,也不再废话了,跳起来在大船上溜达着,到处去玩了。

上船之后,梁辛本来想先去东海乾,再启程赶赴草原。前者是仇人,自己这次大难不死,自然要跑去耀武扬威一番,好好看看朝阳真人那副‘活见鬼’的神情;后者是亲人,梁辛几乎能想到,自己良久不归,曲青石神色阴戾、老叔以泪洗面、小汐沉默不语。

但是海盗们肯定要先把自己带到轱辘岛上,这样也不错,要是能见到琅琊的话,没准还能搭上趟脸婆婆的‘顺风云’,反而会节省时间。

不过这次能不能见到琅琊,梁辛还真没把握……

活着便好。

梁辛可闲不住,更何况生平第一遭坐战舰、游大海,船上的一切他看着都新鲜,一会帮着扬帆,一会帮着转舵,忙了个不亦乐乎,他力气大,干起活来一个顶一群,再加上他露出本事,海盗们也不想再得罪他,时间长了,倒也混得挺熟。

梁辛的头发早就变成一团乱麻了,可船上清水宝贵,用来洗头发实在浪费,干脆也刮了个锃光瓦亮的大光头!破烂衣衫尽褪,把重要之物装进皮囊挂在腰带上,只穿一条黑裤头,‘焕然一新’的梁辛,重登甲板,俨然就是个年轻海盗了。

不久之后,梁辛就已经能学着海匪那样,时不时抻直了舌头,说上几句东南边民的俚语脏话,一开口便会惹起一阵大笑。

司无邪也不再管他,而是不停的放出小艇,派出精干手下带着鹰子斜岔而去,似乎还在寻找着什么,随后的两天里,前前后后一共出去了几十艘小艇,天上雄鹰翱翔,啼叫连连,不停的往返着传递消息。

终于,在第三天清晨,梁辛正站在桅杆顶上眺望的时候,甲板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随即司无邪连串传令,整支舰队舰队竟然缓缓的调整了方向。梁辛赶忙跳下来询问,这几天里,和他混的最铁的就是胖海豹,梁辛的光头就是他给刮的。

胖海豹满脸都是喜色,说道:“这些年里,六爷发现有一股洋流,每到盛夏时节便会自东而来,直奔中土,先前只是些小小的岔流,并没什么规模。可是最近十几年里,这股洋流一年比一年强大些,渐渐成了气候,这几天里咱们六爷一直在着力寻找它,此刻终于找到了!”

说着,胖海豹伸手抹了抹嘴巴上的唾沫星,继续笑道:“咱们现在就赶去,搭上一段顺风潮,虽然一进一出会耽误些时间,可实际上却能大大的缩短航行的时间,原本还剩六天的航程,这样一来只用四天便可跑完!”

梁辛当然不懂这些事情,反正就是跟着傻乐,胖海豹伸手用力一拍梁辛的后背,大声吼道:“兄弟们在调帆,你力气大,快去帮忙!”

梁辛大声应诺,赶忙跑到地方干活去了。

所有的海匪都忙碌了起来,司无邪不停的测风、望海,时不时便取出海图与罗盘对照一番,跟着传下命令,小心的调整方向。胖海豹不用干活,仗着大嗓门专门负责大声的重复着司老六的命令,尤其最好用的那个梁磨刀,被他指使得团团转,自己还美滋滋的……

前几天的航行中,司无邪就在准备,刻意调整了航线,所以此刻相距并不遥远,不过三个多时辰之后,他们就搭上了这股东来西去的洋流。果然就像胖海豹说的那样,船队航行的速度提高了许多,除了些必要的岗位之外,大多数水手也都歇了下来,乱乱哄哄的围城一团一团,或者说笑聊天,或者摔跤较力。

有热闹的地方,自然不会落下梁辛,吹牛摔跤,梁辛和海匪们相处的越来越融洽,只可惜轱辘岛有几条不能变的规矩,其中之一就是出海后决不许饮酒,否则梁辛早抱着酒坛子和海盗们打成一片了。

回家在即,海匪们个个喜形于色,整整两天都在欢笑嬉闹,全没有一点纪律可言,完全是一群乌合之众。

梁辛最喜欢钻进摔跤的圈子,不过光赢不输,海匪们不许他在下场了,梁辛只好从旁边干看着,跟着一起咬牙切齿的着急了半个晚上,总算觉出无聊了,走出人群抬眼一看,司无邪正靠在船舷上,看着甲板上的手下们胡闹,神情有些恍惚。

梁辛犹豫了一下,向着他走了过去。

司无邪见他过来,居然露出了个微笑,伸手指了指仿佛永远精力旺盛的汉子们,对梁辛说道:“赶上了洋流,也不过是提早回家两天,可知他们为何如此开心?”

跟着也不等梁辛回答,司无邪就径自向下说:“八月十五将近,虽然救了你,可谁的心里都会有些忐忑的。赤足妖女不是善类,未必会信守承诺。中秋月圆,天下团圆时,说不定便是我们兄弟携手黄泉之日!能早回去一刻,便能和岛上的亲人多聚一刻,现在一下子早回去了两天,叫他们如何能够不喜。”

梁辛笑了笑,正想开口,司无邪却摇了摇头,不容他说话:“一个月前,我曾问过所有跟着我出来的兄弟,是继续找下去,还是就此回家,与亲人一起快快活活过完最后这一个月。”

“嘿,那时我们已经在那片地方兜了不知多少个圈子,没人觉得还能够会找到你。可没人愿意回去,找不到你就宁可死在海上,你可知道为什么?”

“我的兄弟,没有怕死之辈,如果只是为了自己的死活,早就不受这份煎熬了。可岛上的亲人怎么办?一个人背着一家的命,不到最后一天,便舍不得放手,舍不得倒下,舍不得倒下,舍不得不找你。”

“那些天,每个人绝望着,可每个人都还站着,诸般事宜有条不紊,没出过一点差错……没人敢犯错。”

司无邪的语气一直平淡的很,听上去不像在聊天,而更像在喃喃自语:“轱辘岛能有今天的规模,靠的是两个字,一个亲,一个严。在岛上,亲如一家;在船上,纪律森严。可找到你之后,亲人能活,兄弟能活,自己能活,以往舍不得的,以后还可以继续舍不得。”

“所以,所有人都忘形了,我却后悔了,我后悔,出海前没装上他**的一船好酒!”

说到这里,司无邪终于转动脑袋,把目光望向了梁辛:“船上数百兄弟,可这几天里,有人问过你,你那个妖女朋友究竟会不会信守承诺么?”

梁辛摇了摇头,这几天里海匪们根本没人和他提过禁制和琅琊的事情。

司无邪的笑容里,满是骄傲之意:“人人都是好汉子,做了该做的,剩下的,何必问!”

梁辛笑了,搭起司无邪的胳膊,身子一飘,两个人一起走到高高的船舷上,这才开口道:“想的有些太多了,如果我没估计错,中秋时就算琅琊没来,你们应该也不会死。”

司无邪神情一愣,一伸手抓着了他的肩膀,神情里无比的关切:“怎么说?”

梁辛摇头笑道:“你先说,如果能活命,会怎样对我?”

司无邪没什么城府,可为人却着实有几分痛快,放声笑道:“回到岛上,我让我那婆娘做好一桌全蛇宴!中秋月圆,我若还活着,便请你尝尝我们的东南珍馐!可如果禁制发作,临死之前我会掀了桌子!”

梁辛一听全蛇宴,立刻想起小蟒蛇,摇头苦笑:“我可不能吃蛇……好吃么?”

“鲜香滑嫩,入口即化,保你尝过之后……先说为什么妖女不来我们也不用死。”

梁辛大笑:“琅琊的手段了得,可修为有限,一下子给快一万人都种下生死禁制,这也太夸张了些!别说她只是个四步修士,就是脸婆婆,要当时动手屠戮小岛或许有可能,可要这般施法种禁制,也未必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大船突然猛地一震!要不是梁辛手快,司无邪就得掉进大海。

正在笑闹着的海盗们,也都警醒起来,纷纷跑上岗位去检查,片刻后,一个个声音回报,水线正常、底舱正常、舵正常……一切都正常的很,只不过,大船的速度提高了许多。

梁辛松了口气,船速陡然加快,自然是搭载着他们的洋流突然加快了,刚才那一震也是由此而来。速度快了早回家,这是好事情。

可司无邪却眉头深锁,满脸的戒备,略一思索之后,抬头喝问主桅上负责瞭望的水手:“前方如何?”

水手大声回答无妨。梁辛则手脚麻利,纵上了桅杆,极目远眺,他早已是夜眼,目力比起普通人要强的太多了,一望之下,就咦了一声,对着下面大喊:“远处起了夜雾……”话还没说完,就微微一皱眉,侧头仔细倾听了片刻,这才继续道:“好像有雷声。”

海匪们面面相觑,既没看到雾,也没听到打雷,唯独司无邪,陡然间脸色大变,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大吼:“转舵,扬帆,离开洋流,快快快!”

话音刚落,大船再震,速度一下子提起了几倍,就连那些常年在风暴里打滚,站在甲板上仿佛脚心抹了浆糊的老海匪们,也猝不及防,纷纷摔倒在地!

第一三二章 半只红船

第一三二章

半只红船

两震之后,大船的速度宛若离弦之箭。完全不受控制地向着前面冲去!

除了梁辛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在略略一呆之后,轰地一声炸开了窝,各自忙碌起来。梁辛再想帮忙但是却插不上手了,升帆转舵这些事情,自然是力气越大越好,可除了力大,还要有十足的经验。

不过片刻,整支舰队都歪歪斜斜的,冲进了梁辛先前所见的夜雾中。

夜雾,是咸的。哪里是什么夜雾,干脆就是被激发起的细密海水!

梁辛在海上漂泊了大半年,对此他绝不陌生,不远处肯定有一场可怕的暴潮,将海水卷扬而起,远处飘扬似雾,而近处则洒落如雨。

司无邪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在甲板上快速奔跑,嘴里不停,连串地颁下一个个命令。海匪们个个肃穆。虽慌却不乱,令出必行,比着梁辛先前所见,完全变了一副样子!

到了现在,最闲的只有两个人,梁辛自不必说,另外一位就是专门负责做饭的瘸子大师傅,这个人年纪老迈,浑身水锈,在风浪里打滚了不知多少年,后来瘸了一条腿,又不愿在岛上养老,这才跟着大船出海,负责烧饭。

瘸子大师傅也站在甲板上,一双浑浊了的老眼里,满是虐戾目光。

梁辛跃到他身旁,低声问:“到底怎么回事?”海上遇到暴潮不稀奇,可稀奇的是,洋流为什么发了疯,毫无征兆地陡然提速。还有满船的老海狼,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风暴的预兆?

老瘸子紧紧盯着桅杆,似乎想要上去帮忙,可晚辈们做得丝毫不差,就算自己全胜时也未必能做得更好了,低声回答梁辛:“咱们搭上的这道洋流,每年都会来,只不过是以前很弱。现在渐渐增大有了规模,咱们能找到它,是因为它有迹可循。”

梁辛点了点头,瘸子则继续道:“不过,大海里,因为天气变化、日月潮汐或者海底地震的缘故,常常会突然窜出来一些没头没尾的岔流。”

这些岔流大都湍急,但是对于梁辛等人所乘的大船来说,却没并没有什么危害,要是遇到了,最多会被带得偏离航线。

见梁辛还不明白,老瘸子嘿嘿地笑了起来,声音嘶哑的问道:“只有岔流,自己成不了什么气候,可是,如果岔流在乱闯的时候,遇到了咱们搭着的这条洋流,会怎么样?”

梁辛一下子融会贯通了!两道洋流,一道势大绵长,另一道则迅猛突兀,从两个方向撞到了一起。那便是一只连天都敢去吸的无底漩涡!

老瘸子翻着眼睛,脸色青佞:“两股子洋流也是刚刚相遇,只能怪咱们命不好!”

前面有巨大的漩涡刚刚成型,梁辛等人脚下的洋流,正是酿成这道漩涡的罪魁祸首之一。同样,也正是因为这道漩涡,洋流才突然加速,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把整只船队都带到海底去。

司无邪能找到的自东而来的洋流,却算不出突然出现的暗潮。他要带着大家搭顺风潮,不料却走上了黄泉路!

老瘸子还不住口,又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也不知道还能兜上几圈。”

梁辛微微一愣,随口问道:“兜圈子?咱们不是直着向前猛冲么?”话音刚落,他就已经恍然大悟!

洋流带着船队,看似直线向前迅猛冲刺,可前面出现的是漩涡,不是断崖瀑布,又怎么会跑出直线来?

看似直线,只是因为前面的漩涡太大了,正处在外旋边缘的船队,根本感觉不到洋流的兜转。

若从高空鸟瞰,海面之上,方圆数十里的海水塌陷,边缘处浊浪翻滚,就好像一群嬉戏月影的锦鲤,摇头摆尾的推动着、催促着海坑缓缓旋转,巨大的漩涡正缓缓成形,周遭数百里的海水都被尽数慑服,一路奔腾咆哮。围住它层层打转!

几句话的功夫,远处隆隆的水声轰鸣就传了过来,被卷到天上再落下的海水,早已化作大雨,倾盆而落。

梁辛情不自禁的摸了摸皮囊中的蛇蜕,可这个宝贝,能护着两三个人,却保不下一共八艘巨舰!

天海之间,水声滚滚,大船上却一片肃静,海匪们已经停止了忙碌,神情里却没有丝毫的放松,看上去,他们先前的诸般忙碌,都是在为了一个大动作而作下的准备。

司无邪眯着眼睛,扒着船舷紧紧盯着身边的海流,双唇不停地嗡动着,似乎在算计着什么。

大船仍旧急速前行,海面已经翻滚沸腾,数不清的大鱼都被突如其来的怒潮击晕,翻起白白的肚皮,或沉或浮!又过了一阵,司无邪缓缓举起了手。立刻,十几名汉子将粗大的号角举起,凑到了嘴边,同时深深吸气,其他人眼睛眨也不眨,牢牢盯住了司老六,只等他一声令下!

梁辛还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可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跟着只觉得胳膊一紧,侧头一看,老瘸子牢牢抓住了自己。几乎把全身的分量都挂在了自己身上。

终于,司无邪猛地大吼了一声:“落!”,高举的右手重重落下。

与此同时,持号的汉子们鼓起双腮,呜嘟嘟的吹响长角,片刻后,其他巨舰也纷纷吹响号角回应主船,转眼之间,低沉而铿锵的号角声连绵而起,直冲苍穹!

随即,一个个以内家真力灌注丹田的大吼,从每一艘巨舰上响起:“落锚!”

两个大汉挥动巨锤,砸断了盘转锚链的轮盘绞井的销子,粗大的铁链与绞井之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八艘大船同时抛锚!

梁辛终于明白司无邪要做什么了:司无邪,要拼命!

大船飞驰向前,要想逃出漩涡的吸引,第一件便是要掉头。可激流湍涌,且不说舵力根本无法抗衡,就算靠着舵力勉强转向,大船缓缓斜横之下只会被激流掀翻,所以司无邪才想出了这个拼命的法子。

水声轰鸣,号角跌宕,重逾千钧的大锚被投入海中!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绞井上越来越少的铁链,梁辛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双手探出,牢牢扶住了胖海豹和司无邪。

胖海豹的脸色苍白,司无邪却依旧面色正常,甚至还对梁辛微微笑了一下,淡淡地问道:“真要陷入大海,你不会死吧?”

梁辛缓缓的点了点头:“再大的漩涡,也奈何不了我的,你们两个和我一起,也死不了。”

不料司无邪却摇了摇头:“我与这条船共沉浮。你若能不死,请在八月十五前,务必赶到轱辘岛。”话才刚说完,突然一声震天价的大响震裂长空。绞井上的铁链,放光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里,八艘大船全部狠狠的一跳!

大船一路急冲的势子,巨锚入海后的千钧沉稳,两股巨大的力量陡然相抗,饶是海匪们的战舰无比坚固,也发出了一连串吱吱呀呀的怪响,每一艘大船都一样,在剧烈的旋转之中,迅速倾斜,仿佛一个喝醉后又遭重击的巨人,摇摇欲坠,随时都会一头栽倒。

海匪们早有准备,人人都抓得极牢,待剧烈的晃动稍稍减弱之后,司无邪第一个怪声大笑了起来:“兄弟们,拼了!”

轰然而起的应诺之声,有人调帆,有人把舵,更多的人则负起沙袋,纵跃着、翻滚着、大声咒骂或哈哈怪笑着,不停地在甲板上转圜移动,维持着大船的平衡。

颠簸里,不停有人被甩出大船,梁辛早已幻身鹰隼,鬼魅般纵跃穿行,一俟有人摔出,在落海前便会被他从半空兜截住,再扔回到甲板上,被扔回来的汉子放声大笑,一边连连吼着‘过瘾’,一边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的岗位!

梁辛不仅护住了主船,还有距离他们最近的另外一艘大船,也被他救起了不少人,可其他几条船距离稍远,人力有时而穷,梁辛拼劲了全力,却也只能保住身边的这两条船。

大船跳跃颠簸、团团打转、可怕倾泻,海匪们早都忘了恐惧,这群海狼们哪个没再风浪中死过两次活来三回?既然坐上了这条船,生、死、拼命便都成了一件有趣的玩意!

终于,梁辛等人所在的主船,在司无邪亲自指挥下,倾斜的船体渐渐恢复,一幢幢巨帆也调整到了顺应风向的角度,大船正渐渐的平稳了下来。

可距离他们最近的另一艘船,却在剧烈的旋转中,猛然爆发出一声闷钝的巨响,就那么毫无征兆拦腰而断!船头转眼被激流带走,剩下半截船尾,在铁锚的拖拽下也迅速沉没了。

梁辛怒声长啸,飞身入海去救人,可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大部分人都随着船头一起被卷走,能浮在附近海面的幸存者并不多…….

随即,又一艘相距较远大船,最终没能扳回倾斜的势子,缓缓地栽进了大海中!

是一声来自幽冥的断裂爆响,从第三艘巨舰的船身上响起!

……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八艘巨舰组成的船队,最终只有三艘大船,在掉头之后成功地稳住了势子,余者尽数覆灭。极远处,巨大的漩涡已经正式成型,船下的洋流越发的湍急激烈,就连巨锚也渐渐稳不住局势了。

司无邪仿佛顷刻间老了十年,身体佝偻着,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对着那些倾覆的巨舰嘶声哭喊:“三五十年,还有一场好相聚!你们,走好吧!”

哭喊落处,三条大船号角冲天,所有的海匪尽数嘶吼,南腔北调,放言俚语,可喊出的全都是:等着那场好相聚!

司无邪伸手抹掉眼泪,神情再度恢复肃穆,低头看了看周遭的海水之后,扬声传令:“落橹、起锚,咱们冲出去!“

甲板下,八只巨橹从底舱伸出,平贴海面,蓄势以待;甲板上,一群大汉抢到绞井前,推转绞轮迅速收锚。三只巨舰,数十柄长角再度响起,而此刻的号声之中,再度扬起了激昂之意!

梁辛则在海面之下穿梭巡弋,又寻找了一阵,确定再没有生还之人,这才跃回了甲板,对着司无邪缓缓地摇了摇头。

司无邪的目光浑浊,沉沉地叹了口气,张开嘴巴正想说什么,可谁也没想到,就在此刻异变突起!一连串炸雷般的可怕巨响中,不远处一艘本来已经幸存下来的大船,好像被一道看不见却威力磅礴的大神通击中,突然四分五裂,一眨眼中散碎成数十段,散于激流。

一时间所有人都目眦尽裂,嘶声怒吼,可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大船,为何突然爆炸。

片刻之后,当那艘大船彻底散碎,一道浓浓的血红色,霍然挣裂了梁辛的目光!

半只船。

夹角狭锐,线条锋利,半只不知来历、成血红色的怪船,正被激流裹荡着,冲向了梁辛等人的大船!

虽然只是已成残骸的半只船,可与海匪们所乘的战舰一比,就仿佛一只正向着猞猁冲来的犀牛!

红色的怪船,不知什么时候葬身大海,当漩涡成形的时候也被吸引了过来。

司无邪的船队集体落锚、转向,虽然与那只漩涡比可以忽略不计,可在附近着方圆百余丈的范围内,也着实引一阵巨力翻腾。激流跌宕之下,正经过此处的半只红色的怪船被卷出了海面,甫一冲出,便撞碎了那条海匪的大船。随后又挟带余势,风驰电掣般地冲向了梁辛所在的主船。

不知沉在海底多少年的怪船,不仅没有被侵袭,反而在海水的洗刷之下,红得更加刺眼、更加犀利!

眼前的情形,就仿佛一座批满鲜血的大山,从海下窜出,向着众人扑面砸来,胖海豹立足不稳,一屁股坐倒在甲板上,张大嘴巴发出响亮的哇呀怪叫,而怪叫刚响了半声,就被一声清冽的长啸截断,一道森森的鬼影,自海匪战船冲天而起,光秃秃的头皮在明月之下闪闪发亮,划出了一道有些可笑却也足够暴戾的弧,凶狠的扑向红色怪船。

在胖海豹的眼里,梁辛是一头撞向了怪船,就像只不知死活的大头苍蝇,嗡嗡地向着磨盘冲锋……

就在梁辛撞上怪船的同时,一连串的涟漪跌宕而起,彼此勾连,若此刻抬头望向天空,便会恍然发现,北斗七星仿佛分外明亮!

一月、二月、三月,北斗指东,天下皆春!梁辛三阵连打,拼出了全力,比起六步初阶的宗师一击也不遑多让。

轰鸣之中巨力跌宕,让梁辛大吃一惊的是,红色残船竟然没有被北斗春阵之力击碎!

不过,怪船的船身虽然结实的离谱,可毕竟是被托在激流中,被梁辛的巨力正面击中之后,船身下的海水轰然炸起冲天巨*,瞬间塌陷,怪船也被囫囵个重新砸回了海下。

梁辛自半空里翻身,好像只灵巧的鹞子,跃回到到甲板上,一把拉起了胖海豹,学着他的东南口音,嘿嘿的笑道:“我的身手也不错,不过全靠着邪门的身法。要是遇到了你们的大爷,也只有逃命的份……”

胖海豹立刻瞪起了圆滚滚的小眼睛:“谁说的?”

这时,就站在他们身旁刚松了口气的司无邪,仿佛又想起了什么,猛地怪叫道:“还没完!”随即转头向着船尾正收锚的海匪同伴大吼:“快躲开……”

话音未落,本来已经稳住了势子的大船,倏地又是狠狠一跳,在吱呀怪响里,随着洋流又带动,向着漩涡的方向,倒行着急速驶去。

船锚的绞井也爆发出摩擦的巨响,绞盘疯狂转动,正在收锚的海匪们猝不及防,全被绞盘上的铜杠打得骨断筋折,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变成了一团团烂肉。

半只红色怪船,就好像是阎王抛出的索命令,被梁辛砸回海里后,又被激流带着经过他们的船下,却缠住了正收起一半的铁锚!这下子相当于激流又添巨力,拖起了大船,再度向着漩涡冲去。

变故来得太快,所有人都不及反应,惊呼喝骂中纷纷摔成了滚地葫芦,只有梁辛,在异变突发的时候就已经冲到绞井之旁,七蛊星魂流转之下神力陡发,猛的按住涂满滑腻血浆的绞盘。

吱吱巨响,可怕的摩擦声一直钻进了众人的耳鼓深处,梁辛身上的肌肉高隆,粗大的血脉寸寸贲张,稳稳扶住了绞盘!随即再度发力,反向转动绞盘,缓缓收锚。

梁辛此刻出手,纯粹是惯性使然,只想恢复先前的操作,却压根就没去想这样做的后果!而司无邪却失声惊呼道:“不可再收锚!轻缓放锚,不可急!”船锚所勾的赫然是个庞然大物,梁辛收锚之下,不仅未能摆脱它,反而把他们的大船都带的船尾一沉,险些被拉进大海。

幸好梁辛应变迅速,见势不妙立刻收力,从全力收锚变成了缓缓放锚,船尾这才再度翘起。可危机仍在,大船还是被拖住一路倒行。

海匪们再度忙碌着,又去转舵调帆,也仅仅能保证倒行中的大船不会翻倒,八只巨橹拼命地拨水,却无力扭转局势。

想要活命,要么斩断巨索,要么甩开下面被船锚勾住的红色怪船!

梁辛不用吩咐就知道该怎么做,星魂凝力之下,全力一掌轰在了绞盘上,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巨大的绞盘被他打了个稀烂,剩余的锚链坠入绞井,发出一串哗啦啦的钝响。

可大船的逆势却丝毫不见减慢。梁辛不知道,海匪战舰的设计无比精巧,绞井贯穿整座船尾,锚链从其中穿过,经过十几道齿轮的咬合,另外还有七道纯钢打造的锁扣,会在锚链放到尽头之后自动将其末端锁住,以防船锚遗失。

梁辛打碎绞盘,根本就没有一点用处。锚链已经放到了尽头,留在绞井中的锚链都被锁住了。现在,半只红色的怪船在前,他们的战船在后,‘大车拉小车’,一起向着绝路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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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大明漕运专家

作者:

墨玉狐狸

介绍尤其精悍简洁:穿越漕运世家,大明风物的画卷

第一三三章 戾蛊红鳞

第一三三章

戾蛊红鳞

胖海豹肚大腿短。跑起来却又快又稳,蹬蹬蹬蹬的冲到梁辛跟前,亮开嗓门叫道:“我带你下绞井,你有力气,一共七个钢锁扣,解开了就能甩掉锚。”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就要向着绞井中跳,不料刚刚跃起后腰就是一紧,又被梁辛抓着裤头给拽了回来。

梁辛大笑着:“七个锁扣?哪用这么麻烦,我下海!”说着把皮囊中的蛇蜕塞给了胖海豹,又低声嘱咐道:“万一出事,靠这个能活命!”话音落处,梁辛鱼跃入海!

胖海豹脑子不好使,抓着蛇蜕愣了愣,跟着就急眼了,嗷嗷叫着:“你敢自己跑……”再跑到船舷处伸头往下看,哪还有梁辛的影子。

旁边的司无邪低声骂道:“蠢材,他要逃还用等到现在?他下海去拆锚链!”

胖海豹大吃一惊,伸手比划了粗细大小:“水桶粗的链子,他怎么拆?”

瘸子大师傅也在不远处,闻言后。伸手比划了个更夸张的大小,满脸鄙夷的怪笑:“那座山丘似的红船,他怎么打下去的!”

胖海豹眨巴着眼睛,终于露出了个恍然大悟的神色,咧嘴嘿嘿嘿的乐了,刚笑了几声,脚下的大船便又是一跳,仿佛突然甩脱了重负的青蛙,这一下子险些连船底都跃离了海面,再落下时吃水已经浅了许多!

海匪们数不清第几次被摔得人仰马翻,可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爆发出了一阵声嘶力竭的欢呼!司无邪顾不得脚下还依旧颠簸得厉害,发疯般奔跑起来,不停的大声传令,所过之处海匪们铿锵应是,各司其职。

号角声重新划破夜空,大船全力开动逆流而上,八支巨橹在声嘶力竭的号子中,一次次砸碎海浪!

胖海豹这次却忘了跟在司无邪身后传令,而是扒着船舷一个劲往下看,直到大船再度开动,这才哭丧着脸大吼道:“梁磨刀没上来……”

连同司无邪在内,所有的海匪都忙成了一团,胖海豹又喊了两声,见没人理他,猛的一咬牙,抓着梁辛给他的蛇蜕翻身从船舷跃入大海……

锚链是由生铁所铸。一环一环粗细堪比水桶,不过它再粗也是件凡物,梁辛入水之后,没怎么费劲就崩断了铁链,释放了海匪的战船,可就在他想要窜回海面的时候,心中警兆陡现,跟着眼前血色弥漫,一道磨盘大小的圆形利刃,正借着乱流之势呼啸旋转,向着自己的胸膛劈斩而至!

梁辛含胸缩腹,双手急拍,夹住了圆刃的边缘。

圆刃来的极快,可力道却不怎么样,似乎本身无力,只不过是借了乱流的势子,梁辛还不曾用力,就拿住了这道古里古怪的利刃,随即身子斜横上升,打算寻找偷袭者,可就在这时。梁辛微微的愣了一下。这道圆形血刃的手感,让他很熟悉。

再仔细一想,梁辛恍然大悟!

自从突破了第二重天下人间,他的身体对外界的感觉就变得极为敏锐。人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梁辛也差不多,他是过手过肩过腰过后背……反正除了过目之外,过了哪都不忘,只要接触过身体的东西他都能记得。

双手摸着这只圆形血刃的感觉,与他不久前施展星阵轰击红船的感觉一摸一样。这片圆刃,和红船外壁的材质一致。

这样的话,难道那只红船还会发射‘暗器’?念及此,梁辛调用星魂突然发力,薄薄的怪刃纹丝不动,果然坚韧到了极点,而且掂在手中,还着实有些分量。

梁辛双掌依旧夹着圆刃,正皱眉琢磨,突然间瞪大了眼睛,嘴唇颤抖了好几下,险而又险的又用力闭上了嘴巴,总算没在海底下惊呼出来:他的七蛊星魂缓缓流转,竟然从自己的手掌游进了这只圆刃,流连不出!

直到梁辛以心念驱使,七蛊星魂才从圆刃转回自己体内,这种情形,很像官道上那次祝小汐疗伤后的样子,只不过上次是人,而这次却是把大锅盖似的怪刃。

星魂认识、认可这种东西,并且‘同意’在其中栖身。

在梁辛指挥它们攻击的时候。星魂并不会进入怪刃之中。这个道理就好像,梁辛指挥着一群猎狗去咬一座狗窝,猎狗忠心,在主人下令之后立刻亮出牙齿去咬;可是当主人对狗窝消除了敌意之后,它们倒不介意钻进狗窝去打几个滚,睡上一觉。

梁辛的眉头皱成了一团,心里隐隐有个念头飘荡着,却一直没法把它抓牢,这种感觉让他憋闷无比,当下也不再急着上去,又捧起怪刃仔细的敢看。

怪刃的形状不怎么规整,就好像没擀好的饺子皮似的(比喻也是讲灵感的,鄙视我吧……),只是大致成圆形,中心处大致有半寸的厚度,四下渐薄,到了边缘处已经锋锐如快刀。

正反两面都布满螺旋式的纹路,有些像树干中的年轮,但却更细密,盯着看久了梁辛觉得自己的眼珠,都要跟着这些纹路一起转起来了。

又试了两次,七蛊星魂能在自己与怪刃之间自由流转,毫无滞碍。从容得就好像怪刃也是主人身体的一部分似的。终于,梁辛的身体猛震,张开嘴把一声惊呼吐进了个气泡中,又趁着海水灌进嘴巴之前又赶忙闭嘴,他总算想明白了,心里那个让他总也抓不牢的念头到底是什么!

旋即,梁磨刀的眉毛弯了,嘴角翘了,眼睛干脆笑的看不见了,双手抱着怪刃,在水中猛的翻了两个跟头!

星魂认可怪刃。能够在其中老实呆住,同时还听自己指挥……

于星魂而言,怪刃和梁辛的身体没什么区别;反过来,于梁辛而言,因为星魂和‘紫薇’的联系,让怪刃也变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自己能指挥星魂,星魂能进入怪刃,这样一来,怪刃岂不是变成了他的法宝。

梁辛放松身体,随着激流向前飘荡,同时将一枚星魂注入了怪刃之中,随即放开了双手,心念催动下怪刃猛然一震,围住他闪电般陡转一周,所过之处,连海水都被它斩成两层!

一试成功,喜上眉梢!随即梁辛身子一转,向着红船残骸消失的方向急追了下去。

七蛊星魂真正的厉害之处,是能够以北斗星阵来合击,得了一片怪刃,还差六片……

顺着激流,梁辛一路追赶,身后还带着一片旋转的红色血刃,远远望去,好像梁辛正被怪刃追的仓皇而逃。

梁辛的身法迅捷,而红船残骸已经失去了动力,只是随波逐流,过不多时,梁辛的视线尽头,便浮出了那一抹惨惨的血红色。

红船的残骸,不过只剩下一只船头。可仅仅这个船头,就比着海匪们所乘的巨船要大上数倍,若是红船完整的话,怕不会能装上万人!

海匪的铁锚,刚好勾住了红船残骸的末端,远远望去,赤红而尖锐的船头后拖着小小的一截蝌蚪尾巴。显得有些滑稽。

在乱流的裹荡下,狭长的红色船头,就像一截崩断的刀尖,不停的翻转着。船头惨红,因为乱流错动,看上去仿佛一层层的血浆正不停的批流而下,着实荡漾着几分诡异!

红船会‘射暗器’,梁辛要的就是暗器,不过他又有点吃不准,要是一只一只的来,自然不当回事,要是红船突然‘发了疯’,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怪刃扔过来……太多了也不好。

梁辛放慢了些速度,等他又在靠近了一些,正准备先用怪刃去试探下的时候,红船稍稍翻转了些,跟着,一只古怪的惨白色大眼突然出现在船头,狠狠盯向了他!

目光呆滞,一闪而过!

梁辛惊骇欲绝,顾不得多想立刻调整身形,同时一反手捉住身边的怪刃,先将星魂收了回来,蓄势以待。梁辛见过真鬼,可从没想过,沉船也能成精……等他再凝神望去,船头的怪眼已经消失不见了。

梁辛全神戒备,不敢再继续靠近,目光穿透浑浊的海水,仔细打量着怪船。红色的船头,纵然血色虐戾,却绝没有一丝生机,就好像死了一万年的老蚌留下的壳子,即便纹路再怎么鲜活,可一眼往上去也只剩下死气沉沉。

等了一会,怪船始终再没什么动静,可就在梁辛准备冲过去的时候,船头的怪眼陡然再度睁开!

可这次梁辛早有准备,双目蕴力看了个清清楚楚,一愣之下不仅哑然失笑。整座船头都披满了血红色,不过有一块地方似乎是掉了漆,露出了白色的木质,再加上船头不停的翻滚,远远望去,倒像极了一只白色的怪眼。

这条船不知道沉了多久,虽然发射了一枚邪门‘暗器’,可毕竟是个死物,哪还有什么能伤到他的手段,梁辛心下释然,双脚一蹬,空着的一只手已经搭上了怪船,眯起眼睛,轻轻的摸索着,迷惑的神色渐渐消散,换而惊讶,还有眼角眉梢里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的欢喜。

船头继续翻转着,当那块‘掉漆’的地方再度正对自己的时候,梁辛用手里的怪刃比划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笑容,红船匪夷所思,事情却简单明了!

怪船的颜色,并不是染上去的,而是长上去的……这条船,好像鱼儿一样,它长着鳞片!

红色的鳞片,服帖而整齐,自惨白色的木头中长出,一片压着一片,层层叠叠包裹了整只怪船,因为鳞片上的纹路晃目,先前就连梁辛都没能看出来是‘船长鳞’。

在不久前,梁辛全力一击,将重出海面的怪船砸了回去,巨力跌宕之下,一只鳞片剥落,随即梁辛入海崩断锚链,正遇到这枚鳞片被激流卷着翻转冲向他……它根本就不是什么暗器。

至于红船的来历、什么宝贝木料还会长出大片的红鳞、红鳞为何会被星魂认可……梁辛才懒得去想这些没边的事,现在在他眼里,就只有这么密密麻麻的一船头宝贝鳞片!

梁辛笑的头皮都起摺了,四肢大张,整个人都趴在了船头,现在的形状,就像他正走路的时候,被这艘怪船迎面撞了个正着……片刻后,他的身体猛然一抖,纵使激流湍涌,也无法击散一串串荡漾而起的涟漪。

轰然巨响中,周遭的海水四散炸开,红色的怪船受北斗春阵所冲,不仅止住了前冲的势子,反而还后错了十余丈。

梁辛也被震得不好受,不过还是呲牙咧嘴着、手舞足蹈着又冲向船头,再度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七片?现在有了一船,傻子才只要七片!想当初,从铜川逃难时都不忘带着那点散碎银子的梁辛,现在哪肯扔掉这艘大宝贝船,他舍不得啊。

从入水到现在,已经耽搁了不少时候,周遭水声如雷,激流的速度比着原来快了几倍,恐怕用不了多少工夫,怪船就会被吸进深海中。

财迷成疯的梁辛在大海深处尽显本色,他要靠着星魂星阵之力,一步一步把宝贝船打出这个大漩涡……虽然他还没想好,第八片红鳞对自己究竟有啥用处。

一会功夫,接连二十个北斗春阵,怪船逆流而退三百余丈,梁辛快累吐血了……可才刚调息片刻,再一抬头,怪船又被激流裹着,横冲直闯的向着自己砸下来。梁辛吓得落荒而逃,等回过气来再度打出春阵,基本上又回到了起点。

梁辛急眼了,别说跟自己抢宝贝的只是个漩涡,就算是龙王爷来了他也不撒手,不过他还算没傻到根上,也明白凭着现在的力量想要把怪船推出逆流不大可能。愁眉苦脸的琢磨了一会之后,他又乐了,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七蛊星魂再度运转,涟漪层层荡漾而出,不过这次梁辛不再强行逆流,而是从上向下打,把红船一路向下击沉。

经过前面几天的航行,这一片海域比着他当初坠海的地方要浅上许多,差不多百丈的深度,压力对现在的梁辛而言几乎没有什么妨碍,不多时他就看到了被乱流搅得泥沙四起的海底。

红船果然足够结实,在一连串的北斗春阵的轰击下,也不过掉了些鳞片,丝毫没有要坚持不住的意思。

红色的船头狭长而尖锐,在刻意调整方向之后,船头向下,就好像一枚木橛子,被梁辛大力钉入了海底的淤泥中。梁辛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不再用力,四肢抱住铁锚甩出的粗链,寸步不离他的宝贝疙瘩。

有了八个月前的经历,现在这点苦算个啥,梁辛一心一意的要守住自己的宝贝红船,至于轱辘岛上的禁制,他才不放在心上,琅琊根本就没那么大本事,挥挥手就给万余人种下‘生死符’。

等恢复了力气,梁辛又开始盘算,是不是飞身乱流中,去找那十几片被打掉的红鳞?都是好东西,丢了怪可惜的。可海底淤泥松散,过不了多一会,船头就会被乱流供出来,梁辛守着它不敢离开,一俟船头松动他就继续钉钉子,每到这时候,他总会想起还在草原上的憨子十一。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梁辛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这里的海水,深约百丈,那几十里外的大漩涡,到底了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深浅……自己又何必‘钉钉子’,抓着锚链让跟着红船让它转去呗,反正也压不坏自己。

等他想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乱流的力道已经小的多了,又过了一阵,几近沸腾的大海终于平静了下来。

梁辛却可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心里那份喜悦了,用星阵震碎淤泥,把船头露出来,再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前前后后一共揭掉下了七片红鳞。

七蛊星魂,各得一片,梁辛稳稳的站在海底闭目凝神,等心思沉静之后,猛的睁开双眼。

七只圆形血刃,在梁辛的心意催动下,霍然荡漾起一连串的涟漪,稳稳踏住北斗星阵,呼啸旋转横斩而出,一道道白色水痕追随其后!随即,闷钝的巨响震裂深海,每一片红鳞之下,都是一个疯狂的漩涡,七道漩涡汇聚而成的,便是一场滔天巨*!

时值此刻,梁辛终于有了自己的法宝,虽然未经实战,可威力就算用羊角脆也能猜得到,他要再上乾山,红鳞过处便是丹凤的鸟头落地!

梁辛高兴得只想张开嘴巴大叫,可想到干爹,又心疼得只想嚎啕大哭!只差不到九个月。如果官道时,自己有了现在的身法,自己有了现在的法宝,对付东海乾又何必要老爹出手……可天下人间里,若有了‘如果’,又怎会再有‘来不及’!

“百年忙碌,千年修行,到终了,回头看:该做之事,未完;应爱之人,已死。天下人间,便只有:来不及!”

言犹在耳,九个月,便是干爹的一条老命了。

梁辛的来不及。

幸好,仇人还活着。想到这里,梁辛满眶眼泪,却无声的笑了起来……

八月十五,三更刚过,天上的月亮又圆又亮。

暴潮停止了,胖海豹正蹲在宝贝蛇蜕边上,一边嘿嘿傻笑着,一边就着海水洗裤头。

中秋佳节未能和亲人团聚,可胖海豹却一点也不沮丧,因为他还活着。

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前,胖海豹只觉得肚子里一阵刀绞般的剧痛,本以为禁制发动老命休矣,可最后也只是拉了泡稀……虽然拉了一裤头吧,但有命洗裤头,又何尝不是件快乐事!

再看小肚子上的青色印记,已然消失不见。琅琊种下的禁制,就管一泡稀……

所以梁辛浮出海面时,天上一轮明月,眼前一只裤头。

第一三四章 朝廷重犯

第一三四章

朝廷重犯

暴潮结束,大海再度平静。梁辛在红船的鳞皮中留下了一只星魂。

自从帮着小汐疗伤之后,星魂脱胎换骨,即便隔着海水,从海底到海面又相距百余丈,依旧能够彼此呼应,梁辛这才敢浮上水面来看看。

在船上的时候,胖海豹和梁辛就混的不错,此刻见面自然更是欢喜欣慰,两个人互相交代了分别后的事情。胖海豹更是不住口的谢着梁辛力挽狂澜,救下了大船上的几百兄弟。

梁辛指了指海面之下,笑道:“我得了一条红船,早就值回了价钱!”说完,又看着胖海豹摇头道:“就算没有红船,你肯跳下来,我便不亏!”

胖海豹的眼圈却红了,摇了摇头没在说什么。

这时身边小小的浪花绽开,一条大头银鱼窜上了蛇蜕,两个光头对望而笑……

按照胖海豹的估计,既然禁制无效,以司老六的义气,一定会兜头回来寻找梁辛的下落。哥俩商量出的求生大计就是,每隔上一阵,就让梁辛亮开声音高声大叫。星魂之力,贯穿大吼,海天之间又无所阻隔,梁辛的‘救命’声,方圆十余里清晰可闻,这还是他不好意思喊得太使劲。

果然,到了第四天的傍晚,高空里鹰子盘旋,远处号角铿锵,胖海豹一下子窜起来三尺,哇哇怪叫着呼应同伴,而梁辛则身子一甩,跃入海面。

司无邪等人逃出暴潮后,便全力行驶,想在八月十五之前赶回轱辘岛,和亲人去见最后一面,可在漩涡激流中,他们就已经偏离了航线,兜了圈子不说,大船也多出受伤无法快航。

最后八月十五时他们也没能赶回轱辘岛,禁制之下人人都拉了个肚子……随即司无邪传令掉头,回去寻找梁辛,不用死了,自然要先把救命恩人找回来。

过不多时,风暴中幸存的两条大船缓缓靠近。司无邪站在船头,远远就看到了胖海豹,这番惊喜可来的太突然,还没来得及发喊询问,不远处猛然间浊浪翻涌,一只红色的巨大船头跳出水面,几乎撑爆了所有人的目光!

没有了激流的干扰,梁辛把怪船一路打出海面还是没啥问题的。

怪船出海,又沉,浪花四溅中梁辛露出了脑袋,对司无邪挥手大笑:“能把它拖走不?”

司无邪的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出来了,咬着牙问道:“你……疯了!”

掉浮筒、下滚木……海匪们拖船手段不少,即便这条红船再大许多,只要没有风暴,他们也能拖走,只不过这里有两个关键之处。

其一是红船要先浮再拖,可平时红船都陷在海底,百丈深度就算是最好的水鬼也下不去,无法栓系浮筒绳索,不过有了梁辛,这便不算什么麻烦了。

其二就是。司无邪一点准备没有,既没有那么多浮筒滚木,两条船也太少了些。

略略商议之后,还是要先请司无邪返回轱辘岛去调船、准备,胖海豹留下陪梁辛。

一个多月之后司无邪才再度返回,身后又带上了一只浩浩荡荡的大船队,不过这次来的船只,比起以前的海匪战舰小了不少,而且制式也各不相同虽然规模浩大,一看就是队四处抓丁拼凑而成的杂牌军。

上次海难,让轱辘岛几乎精英尽丧,凭他们自己的力量已经无法捞起红船,司无邪这次回去,不仅是从自家调人,还联络了平日里和他们关系较好的几支海匪,许以重金酬劳这才凑足了力量赶来。

梁辛把红船弄到浅海,数百水鬼跃入水中系索绕绳,勾连拖船……

直到七天之后他们才再度起航,红船被无数浮标吊着,又在几十条海匪战舰的拖拽下,向着轱辘岛缓缓驶去。

一眼望过去,身后百十丈方圆,尽是硕大的浮筒、滚木以及各色浮标,再向前则是粗大的缆绳、锁链从海下斜引而出,连在数十艘战舰的末端,最前方则是旗号舰,指挥着众舰统一协作。

旗号翻扬,号角滚荡,各船的海匪们彼此间大声传讯。一头头海鹰飞扬,穿梭,整座海面都显得无比热闹。场面上固然是熙攘好看,还透着股丰收时的喜福气氛,可暗下里这场活计却无比的凶险。

几十条小船来拉一条大船,必须同心协力共同进退,尤其要各行其道,不能有丝毫的错乱,稍不注意便会将绳索缠绕一处,阵势一乱,这么小的空间里连规避的缓冲都没有,引来的只有灭顶之灾。何况司无邪集结来的,本来就是好几家海匪,彼此间配合生疏,毫无默契可言。除此之外,因为被拖拽的红船太大,众船都吃足了负重,风向、水势也就变得愈发重要了。

而所有这一切的凶险,都要靠旗号舰的指挥来规避,司无邪大显身手,在起航后就端坐中军,不停的颁下一条条命令,经由旗手、号手和鹰子和大嗓门胖海豹。向着四下里传递而去。

这一趟航行速度缓慢,本来五六天的航程,他们足足走了快一个月的时间,才总算把梁辛的宝贝疙瘩拖到了轱辘岛的浅谈上。

此刻的轱辘岛上,万树悬系白布,海风起时哀幡飘荡,一眼望去,便如心丧者那一夜白头!

轱辘岛上的几位当家并未出来相见,司无邪也没把梁辛带进内岛,就带着胖海豹一起,在浅滩上陪着他。

梁辛不知道该说什么。司无邪更无意多谈这场惨祸,谁也不知道下次相见时,究竟是把酒言欢还是拔刀相见!

又过了几天,大海退潮,红色的巨船彻底暴露在空气中,直到此刻,司无邪才真正见到了这条大如山、锐如刀、古怪到会自己长鳞片、结实得连梁辛都难以撼动分毫的血色残船。

红船的外壳诡异历久弥新,如果只看船头的话,不知情者,根本不会知道它是深海沉船,只会以为它刚刚被新建成不久,还没来得及下水。

不过船舱之内,有些地方还是结了厚厚的海垢,以司无邪的老辣,也只能判断出这条船沉了千年以上,可具体是五千年还是一万年,他就判断不出来了。

船舱里几乎没留下什么,胖海豹皱着眉头,满是纳闷的说道:“咱们以前也打捞过沉船,一般来说,舱里都会留下不少东西,有死人,有金银,可这条鬼船怎么会被冲得这么干净?”

梁辛不懂海事,也跟着一起皱眉头,司无邪却摇头道:“这条红船解释的离谱,试想,它被拦腰截断时,海上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形?”

不论是神通、风暴或者什么海妖怪兽,能把这条红船打断的力量,必然会引起吞天巨*,说不定千里之内的海水都会翻个底朝天,如此激流中,红船被掏空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至于红船的制式,司无邪也平生仅见,看了半晌,最终也只能确定它不似中土之物。具体是什么来历他可猜不出来。

其后几天里,众人各自忙碌,可内舱早被乱流掏空,就连隔层夹板都被海水侵蚀殆尽,船头干脆就是个空架子,红鳞上又没有什么雕花、文字。梁辛没能找到一丝有用的线索。梁辛也不再白费力气,开始专心致志的拆红鳞。

看上去,这几千年里,红鳞似乎还在缓缓的新生、成长,个子大小不一,梁辛是什么人,有大的才不去看小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挑选、卸下了七片足能给普通人家当房顶的巨鳞,然后开始愁眉苦脸地琢磨以后怎么带着它们行走……

好在岛上自有能工巧匠,胖海豹帮他找人做了个硕大无比的盒子,将鳞片横放,梁辛可以顶着、背着、拖拉着,反正总比耍着盘子赶路好些。

诸般琐事一一处理完毕,将红船暂时托付给轱辘岛代为保管,由胖海豹驾了艘小舟,送梁辛登岸,临行前司无邪塞给了他一只卷轴,梁辛展开一看,原来司无邪这几天里,照着船头的样子帮他还原出红船完整似的模样,一眼往上去,便是一弯血月。同时,在周围还标注了各般数据,司无邪笑道:“时间仓促,不太准,不过相差也不会太多,等你回到中土,想要寻找红船来历,有了这张图也会方便些。”

说完,司无邪又塞给他一张纸条:“想来轱辘岛,便按照纸条上的指点去找人,他自会带你过来。”

梁辛点头收好,微笑问:“不怕以后我带了兵来抓你们?”

司无邪摇摇头:“该我做的我做,剩下的,大不了就是拼命,看你了。”

告别之下,梁辛随胖海豹出海回航,行程中胖海豹问他:“你在落海前,真打死了一头麒麟,然后又被三头凤凰打伤?”

梁辛哈哈大笑:“从头到尾我也没骗过你,不过,这番回去,我就去砍了那三头凤凰的鸟头!”

七天之后,梁辛自东南沿海的福陵州登陆上岸,梁辛还没来得及挥手告别,胖海豹就喊了声:“一路顺风啊!”然后忙不迭的催促手下掉转船头,抹头就跑。

梁辛不禁莞尔,对着渐行渐远的那条渔船放声喊道:“蛇蜕算我借给你的,下次见面时还给我!”自从上次两人被打捞起之后,蛇蜕被胖海豹藏着,一直假装没事人,这么宝贝的东西梁辛当然不会忘记,不过他近期都会在陆上奔波,念着胖海豹的义气,蛇蜕就借给他稀罕上一阵吧!

福陵州是大洪朝治下十三州之一,地处中土东南边缘,拥有近千里的海岸线。梁辛登陆的地方,是个小小的港口。此时已至秋末,正是一年中鱼虾海鲜最后一次行情,所以码头虽然小,可来来往往的商人、渔民着实不少。

宝贝红鳞边缘锋锐,只能横放,梁辛也只好把这只房基大小的木箱顶在头顶,好在他修行的就是平衡身法,头上顶着个巨大扁箱子,走得也还挺快,不过可着实的引人注目。

周围众人指指点点,梁辛强作镇定,脚下却又走越快,心里早后悔了二十遍,选几片脸盆大小的红磷其实也够用了……现在的梁辛,对周围的感觉异常敏锐,很快就发现人群里,有几个人见到自己后反应异常,绝不仅仅是看到了有人头顶大箱的惊讶、好笑,而是有些敌意、紧张和小心。

果然,这几个人中,有的迅速离开,有的则继续留下来跟踪自己。

都是些凡人,梁辛也不去管他们,径自赶路,在离开码头小镇后,道路两旁悉悉索索的异响不停,显然正有不少人集结而至,随即身后也传来轻飘飘的脚步声。

甫一上岸就被麻烦找上门,可对头却都是凡人,梁辛也不知道是该苦笑还是冷笑,放下箱子转身迎上追兵,跟着又是一愣,黑黝黝的脸膛上露出了个笑容。

从身后追来的是一架滑竿,两个嬉皮笑脸的童子扛着个白净胖子,脚步轻快仿若御风而来。

高健是梁辛见过的第一个正牌游骑,两人在兔几丘并肩拼命,狙杀了海棠和尚,其后高健包上裹尸布钻入土中疗伤。梁辛可没想到他已经伤愈复出,更想不到他居然也在这座小码头上。

梁辛笑的亲切痛快,可高健却满脸肃穆,与他相距尚远时,就陡然断喝了声:“青衣侦办,缉拿重犯梁辛,闲杂人等退开了!”话音落处自滑竿上高高跃起,向前扑去!高健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梁辛微微皱眉,不过却站着没动,任由对方近身。

高健也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落到梁辛跟前,一边来回溜达,一边上下打量他,胖脸上的凝重渐渐变成了轻松,呵呵的笑道:“这小子长得和梁犯果然有几分想象,不过梁磨刀没这么黑,脑袋也没这么圆,长相还要更丑陋些!”

两个童子扛着空滑竿也凑上来,黄瓜笑呵呵的应和着高健道:“这小子皮肤黝黑、手粗脚大,身上一股腥味,脸上一层海锈,一看就是个渔民,搞错了,大伙都散了吧!”说着,把滑竿放低:“爷,咱回了。”

高健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又盯了梁辛一眼。梁辛也低下头一看,短短两句话的功夫,高健已经用脚尖在地上划出了五个字:西

十里

小亭。

而且这五个字对高健来说都是反字,正对梁辛。

见他会意,高健来回踱步,将字迹抹掉后肥胖的身子一飘坐上滑竿,同时挥手道:“都随我回去!”话音落处,道路两旁身形晃动,几十名青衣闪身撤退,随着高健一起走了。

梁辛也不多想,顶着大木箱向西急行,到了十里之外略作打听,很快便找到了一座荒僻的小小石亭,大约三四个时辰后,衣袂声响,高健如约而至,尤其妙的是,他还带了个食盒,酒菜齐备,此刻天色擦黑,他找梁辛吃晚饭来了。

梁辛大喜,也不用筷子,当下撕下半只肥鸡,啃了两口之后才抬头笑问:“我怎么又变成犯人了?”

高健复出之后,对梁辛的事迹也多有了解,可最根本的印象,还是两个人并肩御敌时建立的,在高健看来,梁辛的身手虽然不错,可也还是凡间高手的范畴,此刻见他满脸的无所谓,忍不住皱眉反问:“一年不见,功法精进了?”

梁辛吃的满嘴油腻,点了点头笑道:“大国师不好说,二国师千煌的话,应该打不过我。”

高健一口酒险些呛出来,好像看怪物似的瞪着他,过了一会才长出了一口气,叹道:“难过,成了朝廷重犯,你也不当回事。”

高健只是随口感慨,不料梁辛闻言后,一时间却愣住了。

如果自己是个普通人,或者是个平凡青衣,九死一生之下从大海回归中土,登陆后却发现自己变成了朝廷通缉的重犯,恐怕立刻便会呆立当堂,惊怒交加。

现在自己却根本不当回事,除了隐隐有些愤慨之外,更多的是觉得此事有趣。而那份愤慨的原因也不是自己莫名其妙的获罪,而是因为现在的罪犯身份,让自己想起了罪户出身。

小罪户长大了,就应该变成个罪犯!与其说是愤恨,倒不如说是叛逆。

归根结底,自己不把朝廷的通缉放在心上,就一个原因:不怕!

朝廷的力量奈何不了自己,就算调来一支军队,自己要考虑的也仅仅是:撤而不战,还是挥动红鳞把他们都杀了。

以为强了,所以就不在乎了。

恃强乱法,以武犯忌……这样算来,自己也变成了先祖梁一二要搬的那座山了。

修士无视凡人的死活,所以该杀;凡人不把罪户当人,是不是也该杀。

身份不同,地位不同,眼界自然也就不同。搬山的人,何尝不是其他人眼中的山。

梁辛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三个字:想不通。

高健见他皱眉不语,脸上的神色一时一变,越来越难看,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把手里的酒瓶向他面前一递。

梁辛一惊,却未醒,伸手接过酒瓶,目光迷惘地望向了高健。

虽然战力远逊,可在见识上,高健比着梁辛要广博太多了,迎上他的眼神之后,高健笑着摇头:“让你不明白的事情,我更不会明白,不过…….”

说着,高健顿了顿,声音沉稳而响亮:“一年前,初见时你我战力相若,短短一年后,六步千煌都不是你的对手了,实力精进是好事,可我听说,如果进步的太快,心性便会乱!此刻想不通的就想不用想了,等遇到高人,请他点化。”

文人考学升官、武者循序苦练、修士层层修炼,每个人的境界,都是在日积月累中缓缓提升的,一般而言,有什么样的成就,就会有什么样的心境和眼界。

可梁辛在短短的一年之间,从勉强三步的修为,直接跃升到现在对上逍遥境宗师也毫不畏惧,提上来的何止一个层次!

就仿佛一个乞丐一夜醒来,突然变成了皇帝,接下来必然会朝纲大乱、民不聊生,乞丐自己迟早也会变成个穿着龙袍的疯子。

高健的提点,算不上醍醐灌顶,可也让梁辛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的躁动都压了下去……片刻之后,梁辛对着高健微笑点头:“谢谢!”

高健冷晒:“酒还我!”

“先说说,我怎么就成了通缉重犯了?”梁辛牢牢抓着酒瓶,一点没有归还的意思。

第一三五章 我是公鸡

第一三五章

我是公鸡

第一三五章

我是公鸡

“今年初。大致三堂会审后一个月左右,东海乾掌门朝阳真人,率领门下百余弟子直冲皇城!”

梁辛愣了愣,低声叱喝道:“朝阳的狗胆!”

虽然熙宗皇帝看上去挺喜欢他,梁辛也不能算是个保皇党,或者说,对朝廷也未必有什么好印象。可若真把中土世间划分成凡人、修真两界,那皇城无疑就是凡人界最直接的代表。

凡人在修士的眼里,果然不值钱的很了。

高健也眼皮子直跳,嘿嘿的冷笑道:“朝阳来的虽然霸道,可皇城禁制也非同凡响,何况内院侍卫都是咱们天字院的好手。指挥使也没闲着,一边率众支援皇城,另一边传令下去,冀州里的青衣好手一股脑的杀上乾山了!”

这下子天下皆惊,一线天再度出面调停,可朝阳真人表现的势若疯狂,连一线天的面子都不给,除非朝廷交出梁磨刀,否则绝不退兵。

说到这里,高健扬起巴掌。嘭的一声砸到了石桌上,骂道:“**他祖母的,他不退兵?咱们更不退兵!冀州卫兵马调动,十几万铁骑集结乾山,就靠人肉也要把乾山给推倒大海里去,打就打了!”

洪熙宗这一次出奇的硬气,不过东海乾都杀到了皇城,也不容他在退让半步了。

凡间兵马调度,大洪铁骑枕戈待旦;修真道也纷纷震怒,不少门宗甚至都不问缘由,便站出来支援乾山道。千万年里,修士都高高在上,越养着供着,也就越发的骄横了,自然容不得敢向修士晃刀子的凡人。

眼看着就要出大乱子,八大天门终于出手干涉,上次在镇山现身的那几位祭酒、祥瑞、长老再次联袂现身,东海乾这才收敛了,洪熙宗本来就是被逼无奈,赶忙见好就收,也就此罢手不打了。

等见到了八大天门的人,乾山道这才说明理由:梁磨刀挟私报复,勾结妖人闯入山门,打伤乾山道诸多弟子,最后跳海而逃。在镇山大洪台,天下修士都瞧得清楚,梁磨刀是朝廷的差官。东海乾‘吃了亏’,自然要找朝廷来算账。

东海乾既拿不出证据,可就是一口咬定梁辛做恶,没有个交代便决不罢休。在公堂上,对付这种胡搅蛮缠之辈本来简单的很,直接来上一顿棍子就好,可这么做有个最根本的前提:力量。

朝廷的棍子,打不动东海乾。所以朝阳真人便有恃无恐。

朝阳真人拿不出证据,但是朝廷也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唯一的办法就是找梁磨刀出来对质,说不得,又是一个三堂会审。

听到这里,梁辛被气乐了,看来他们三兄弟,‘命犯三堂会审’。

这件事里,朝廷很有些被动,因为找不到梁辛,交不出人来,东海乾也就越发的咄咄逼人,所以‘朝廷通缉的重犯’这个名头,对梁辛来说倒是不冤。

同时九龙司也下令。所有和梁辛有关联密切之人,都被列入了通缉之列。

梁辛一愣,瞪眼道:“都有谁?”

高健赶忙摆手:“不过是个姿态,谁也不会真的去找麻烦,指挥使都不曾提及要把你的游骑命牌收回来。”梁辛这才放下了心。不过因为他,大哥柳亦、二哥青石和随行的小汐,全都变成了名义上‘通缉犯’。而指挥使在下令去‘抓’曲、柳、小汐的同时,又传了一道密令,要青衣小心的保护着曲青石和柳亦的家里人。

朝廷和东海乾的第二场官司,现在还在纠缠着,可是对于不知内情的人来说,倒更相信朝阳老道,毕竟人家是名门修士,若非确有其事又何必侮蔑一个凡人。

通过黄瓜和磨牙,高健知道梁辛上过乾山,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问他:“你真打伤了东海乾的长老,那些五步修士?”

梁辛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随口回答:“把朝阳和他那个太师叔都打了……”

高健哈的一声大笑:“你下次再上乾山,最好先蒙个脸。”

梁辛没笑,他想不通。梁辛在乾山上经历的事情是绝大的机密,而且环环相扣顺理成章,一旦抛出来,就算没有证据,五大三粗也必然起疑。

东海乾这招‘恶人先告状’,看上去是争取了些主动,可实际上却是取死之道,只要自己一亮相,他们就完了。在梁辛看来。从自己被琅琊救走之后,朝阳真人最应该做的,不是张扬大闹而是一边想方设法追杀自己,一边卷铺盖卷找地方藏起来。

现在这样的情形,梁辛想不通。

又琢磨了一会,梁辛苦笑着摇了摇头,问高健道:“如果我说,两个国师和东海乾沆瀣一气,本来就是同谋,三堂会审之后两个妖僧就藏到了东海乾,最后麒麟和尚施展邪术,除朝阳之外所有乾山弟子都变成了草木傀儡,而麒麟自己也死在了东海乾,你信么?”

梁辛说话的时候,高健先是面露惊讶之色,眼睛越瞪越大,可等他说到麒麟死于东海乾的时候,高健突然现出了一副古怪的神情,眼睛也随之眯起!

沉吟了片刻之后,高健才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梁辛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坦言道:“这些事你管不了的,只说信或者不信,我想有个参考。”

高健深吸了一口气。缓而又缓的摇了摇头,沉声回答:“不信!因为……麒麟和千煌,两个妖僧死在了八大天门的手里!”

梁辛没想到会这样,不过也没太多惊讶,自己被琅琊就走之后,朝阳的面前是个死局,他要想破局单靠‘恶人先告状’还远远不够,必然还会有其他的布置,而这个布置,一定是奇兵。

朝阳破局的关键就是:麒麟之死!

不等梁辛再询问,高健就说道:“刚出正月的时候。八大天门的高手就追踪到了妖僧千煌,千煌不肯束手就擒,正顽抗时,麒麟引着些手下赶来相救,可最终不但没能救人,就连自己也丧在那一役中,此事天下皆知,两个妖僧是几位天门高手共同击毙,做不得假!”

算算日子,这件事发生在梁辛被琅琊救走后的半个月左右。

梁辛叹了口气:“死了不假,可死的人未必是真的!”联想当日在描金峰的情形,同时他还‘曾验明正’,麒麟死的结结实实,不过梁辛曾经见识过脸婆婆的养脸奇术,而妖僧身后,是个庞大的势力,为了保住东海乾,出人做假也未必办不到。

高健是九龙司中破案的顶尖好手,脑筋转得极快,现在就已经明白了大概的情形。他当然相信梁辛的话是真的。略略琢磨之后,又摇了摇头:“你已然输了。假麒麟死前,肯定会对天门里的高手交代些‘实情’,这些‘实情’想来,会句句针对你所知的事情,现在你再站出来,说的就算是实话,也都变成了狡辩。”

“我输了?”梁辛伸出手,咔咔的挠光头,几下之后似乎是挠得舒服了,呵呵的乐了起来,歪着脑袋望向高健:“公鸡和蜈蚣猜拳,公鸡会输么?”

高健是聪明人,不用想就明白了梁辛的意思,也随之笑道:“公鸡当然不会输,大不了一伸脑袋把蜈蚣吞掉便好了,可……梁磨刀,你要先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公鸡!”

“我是公鸡。”梁磨刀的回答,声音不大,可语气却笃定的很。

高健一笑,也没打算劝他,就此岔开了话题:“你现在是朝廷通缉的重犯,不过,也没人真打算抓你,能明白?”

梁辛开始吃鸡,点了点头,于朝廷而言,现在这个局面虽然被动,可至少是个稳定的局面,巴不得就这么下去。所谓抓人,在明白人眼里也不过是个姿态。

高健继续道:“凭你的本事,想要走咱们根本拦不住,我替同行们跟你求个情,别难为孩子们……”

梁辛翻了他一眼,摇头道:“青衣在我心里的分量,绝不比你来的更轻,放心吧。”

高健松了一口气,这次见面里,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梁辛多了股虐戾的神气,又嘱咐道:“不过要找你的,不止我们,据我所知,八大天门通过一线天传令,要找你出来对质,你多小心。”

说完,高健顿了顿,再度压低了声音:“我听指挥使说,你也不是一个人,身后也有势力。”

梁辛咬着鸡肉眨巴了眨巴眼睛,乐了。

说完了正经事,高健好像换了个人,像极了街上传舌头的三姑六婆的神气,两只眉毛高耸:“快说来听听,谁给你撑腰?”

梁辛琢磨了琢磨,竟然渐渐的露出了份神采飞扬,抻着脖子咽下嘴里的肉,笑道:“你可知,我是谁的后人?我是谁的弟子?我是谁的哥哥?我是谁的弟弟?我又是谁的儿子!”

以前,就连梁辛自己也从未想过这些,只仿佛一觉醒来之后,天地都变了个样子!

先祖梁一二,惊才绝艳,凡人身、天神力、菩萨心肠、修罗手段!

师父葫芦天猿,苦乃山妖王,成天里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可借给乾山道一千个胆子,他们有谁敢去猴儿谷撒野?

小丫头曲青墨,北荒巫术传人,假以时日,草原里,万人之上;大哥柳亦,继承西蛮蛊衣钵,老蝙蝠唯一一个不打算吃掉的徒弟。

还有干爹,已经随风飘散,容身天地坐化春泥的一代魔君将岸!

这次轮到高健眨巴眼睛了,苦笑着问道:“还能说得细致点不?”

梁辛笑而不答,一边吃喝着一边随口扯开话题,用下巴指了指高健,问道:“兔几丘的时候,你不是说要疗伤几年,这么快就好了?”

白面胖子笑道:“以前我可没受过这么重的伤,还以为就算裹尸布灵异,至少也要修养三五年年,没想到,几个月的功夫我便痊愈了!”

提起裹尸布,算是提到了高健的得意之处,胖脸上眉飞色舞,不住口的称赞夸奖着自家宝贝,喋喋不休唠叨了个没完

梁辛看着他的唾沫星都崩进了菜肴里,赶紧拉着食盒离他远些,坏笑着抬杠:“其实你上次伤的也不怎么重,要在床上躺一躺,估计有十天八天也就康复了。”

高健大声笑骂:“放屁,老子的宝贝,真正的活死人肉白骨!活死人,肉白骨,懂得啥意思不?死人包进去,活过来;骨头棒子包进去,长肉!”

梁辛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伸手抓着了高健的胳膊:“肉白骨?”

“肉白骨!”,高健端起酒瓶,喝了一口,美滋滋的点头。

梁辛两眼放光,满脸的欢喜:“我还真有个骷髅,你的裹尸布真能把他生前的样子还原…….”话还没说完,梁辛陡然闷喝半声,缩背藏头!

要不是他躲得快,高健这口酒就喷他脸上了……梁辛气的直跺脚,他会‘天下人间’,可满桌的酱牛肉、卤鸡蛋都不会轻功,被高健一口酒喷了个正着。

高健看满桌美食都被自己给糟蹋了,讪讪的笑了两声,伸袖子抹去下巴上的残酒:“你真有个骷髅要辨?”

梁辛收敛了嬉笑之色,郑重的点了点头。苦乃山司所,撞在玉匣中的那颗骷髅,一直是个悬案。

高健也不多问缘由,缓缓的说道:“我以前听说过一件案子,你听听看,能不能帮你。”

梁辛精神大振,双手按着石桌,上身微微前倾,情不自禁的靠近了些。

高健又低头寻思了一会,这才再度开口:“办这件案子的,是咱们青衣门中的一个好手,你也认识的。”

梁辛双眼一亮,笑问:“程七链子,程爷?”

不料高健却摇了摇头:“是老黎,黎角!这件案子也算轰动一时,百色妖山的吃人庙,你听说过吧。”

梁辛点点头,当初在苦乃山的时候,两位兄长和他聊起过黎角其人,也提到吃人庙的案子。十几年前,有人在西南百色山上,建了一座法螺寺,因为神佛灵验所以香火旺盛,善男信女往来朝拜。法螺寺越来越兴盛,而百色山周遭的村子里却开始丢孩子。最初时,一年里丢两三个娃娃,可到了后来,几乎每个月都会有小孩莫名其妙的失踪。

官府也愈发的重视了起来,层层上报,最终惊动了九龙司,黎角被派下来查这件案子,不久后真相大白,庙里的和尚修炼邪法,从附近的村子里偷来小孩,皮肉都被他们吃掉,而骸骨则被糊上泥巴,铸成了罗汉。

黎角破掉这件案子的时候,佛堂中的五百罗汉,已经完工了一百一十三个,敲开泥胎,每座罗汉里都有一具娃娃的骸骨。

这件案子名头很大,主要是因为手段太残忍血腥,而不是内情有多复杂。

梁辛大概说了说案子的经过,高健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那些妖僧都不简单,作案时没留下任何线索,你可知,老黎是怎么发现端倪的?”

不等梁辛回答,高健就冷笑道:“老黎才参观寺庙的时候,突然发现,其中一具罗汉的长相,和一位丢了孩子的苦主,在眉眼间有三分相似之处!”

当时法相寺的罗汉殿还未完工,不许香客进殿,而黎角身份特殊,这才得以进入其间。

黎角在发现那具小小的罗汉与苦主相像之后,未动声色,而是又用心记下了几具罗汉的模样,他是机关黎家的高手,精擅绘图,下山之后便照着记忆,绘出了那几具罗汉的模样,拿给苦主们一看,果然人认了出来,这罗汉分明就是自家丢失的孩子!

由此,这件案子得以告破。

高健神情森然,说道:“之所以说这件案子可能会帮到你,是因为……把骸骨制作成罗汉的,只是法相寺的方丈一人,而这个妖僧,眼瞎、耳聋。”

梁辛明白了,如果是别的妖僧来制作罗汉,还可以说他是照着孩子生前的模样,来捏塑罗汉,可这个妖僧方丈眼瞎耳聋,凭借的很可能是摸骨还相的本事。至于妖僧们为何要把罗汉捏成孩童模样,这便不得而知了,想来应该是为了施展某种邪术。

高健见梁辛神情恍然,这才继续道:“老黎破掉了案子,一众妖僧伏法,又聋又瞎的方丈更是被处以三天、三千刀凌迟的极刑,不过,就在刑场上,有出了件意外却有趣的事情。”

“别的妖僧,割完便死掉了。可这个方丈,邪术修炼得很不错啊,第一天一千刀割完,第二天再拉出来的时候,竟然长好了一大半。”说到这里,高健嘿嘿的笑了:“这下,不只刽子手笑了,就连指挥使大人、百色山周围的苦主们也都笑了,大人改了刑罚,从三天、三千刀凌迟处死,改成一天六百刀,天天不停!”

梁辛听得直吸凉气,历代九龙司全都心狠手辣,吃娃娃的妖僧落到了他们手里,便真应上了‘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句话。

“第一天六百刀,拉回去修养,等到第二天妖僧的身体刚好尽数痊愈,于是再来六百刀,这个妖僧可是咱们九龙司杀得时间最长的一个犯人!石大人为了他,专门养了个刽子手呢。”高健越说越欢快,到最后总算长出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酒瓶:“这个妖僧的法号不得而知,不过这十几年里倒是得了个绰号:六百!到现在六百还活着,被关押在咱们九龙司设在京师的大牢中,你想还原那颗骷髅,可以着落在他的身上。”

“不过,”高健的声音陡然严厉了起来:“你若想劫囚,把六百带走,最好先一巴掌把我打死!”

梁辛微微一愕,随即笑而摇头:“我好歹也是个青衣,怎么会去劫九龙司的大狱!最多也就是潜进去找他,他若肯帮忙,我便去求求指挥使,事后直接砍了他的头算了。”

玉匣中的骷髅头终于有了着落,梁辛满心的快活,都忘了菜肴刚刚被‘洒过酒’,兴高采烈的有吃了起来,随即又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又有大案子?”

第一三六章 六爷请客

第一三六章

六爷请客

高健一笑,声音平淡了许多:“这些年来。朝廷开拓海运有了些成就,可海匪也愈发的猖獗了……”

去年年末梁辛在镇山浩荡阁面圣,熙宗皇帝曾督促九龙司治理福陵沿海的匪患,这件事他亲耳所闻。皇帝亲**代,指挥使石林不敢怠慢,派遣干员来福陵州,协助当地的九龙青衣和水师查办海匪。

梁辛笑着点了点头:“所以石大人就把高爷派下来了?”

不料高健却摇了摇头,苦笑道:“要是直接派我来就好了!最开始派下来的,是一对兄弟,哥哥叫申屠收,兄弟叫申屠放。他们哥俩是指挥使亲自带出来的,办事干练,身手更是没的说,这些年里着实办了几件大事,算是咱们九龙司里风头最劲的活计了。”

申屠兄弟以前从来没和海事打过交道,一时间也有些摸不到头脑,所以最初几个月并没什么成效,可他们毕竟是九龙司的干员,在熟悉了情况之后,渐渐显出了手段,几次出手又快又狠。接连打掉了好几伙海匪。

“事情本来一切顺利,可就在不久前,这哥俩出事了。申屠兄弟,连同二十名手下突然失踪了。直到二十天之后,福陵州的青衣找到了他们,就在这里,回来镇。”

直到现在梁辛才知道自己登陆的港口小镇叫‘回来’。虽然小镇的名字古怪,梁辛暂时也无心追问,对着高健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高健的神情里,全没了平日里的戏谑笑容,换而郑重而冷峭:“那二十个青衣的尸体都已经腐烂了,申屠收不知所踪,申屠放疯了。”

梁辛愣了下,略带愕然:“疯了?”

“不错,找到申屠放的时候,他正在吃手,自己的手,真的吃。左手已经被他吃光了。”

虽然没见过申屠兄弟,但能坐到高位的九龙青衣,人人都是一副铁打的心肠,要他们死容易,可想要他们疯掉却难比登天,当年在苦乃山,蛮人、小鬼、玉璧、石脉,情形诡异惊人,可就连普通青衣都能进退有度,何况这对深受指挥使器重的高手兄弟。

高健说话的时候。眉宇间不知不觉里浮现出几分疲惫的神色:“申屠兄弟职位不低,二十名青衣生死事大,这件事情也算严重了,不过当时我手上还有别的案子,下不来,指挥使就派了另外一队兄弟过来。”

可没想到,第二次派过来的青衣,不久之后又消失了,这一回干脆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这才轮到了高健赶来‘回来镇’,明着是接替前任青衣来继续治理匪患,实际则是寻找申屠放的下落、侦办遇害和失踪青衣们的案子。

说完,高健又摇了摇头,露出了个笑容:“你回来的不巧,要是再晚个三五天的,还能见到程爷!他老人家刚刚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正赶来这里。到时候我在明他在暗,两边一起使劲,情形会好得多。”

能让高健自己都查不出线索,还需要一条暗线来辅助的案子,梁辛自问也帮不什么忙,只是摇头苦笑道:“怎么转来转去都是你们几位。咱们九龙司没别人了么?”

高健低头啐了口唾沫,骂道:“也不知道是撞了哪门子的邪,最近蹊跷案子特别的多!能干的人不少,可要干的事情更多,一个萝卜八个坑,想要事事做好哪有那么容易!何况咱们青衣里最能干的梁爷现在成了通缉犯……”

两个青衣一起大笑了起来。

梁辛又想起了一件事,止住了笑声:“查案也好,治理海匪也罢,你自己小心些,据我所知,海匪中有些不简单的人物!”

说着,又把自己和轱辘岛打交道的经历简单说了下。特别说明了这股海匪的首领,连四步大成的琅琊都不是对手这件事。高健曾经和他并肩生死共抗强敌,司老六对他‘救援之恩’在前‘拖船之义’在后,两头都和梁辛相处的不错,不过他总要提醒高健一声。

果然,高健面露惊讶,可他在乎的却不是海匪首领的功夫,而是瞪大了眼睛追问梁辛:“海匪的战船,三十余丈,一共八艘?!”

梁辛点了点头,那只舰队在被风暴摧毁前,何等的威风霸道,他又怎么可能记错。

高健的表情惊疑不定,过了片刻后才沉声问梁辛:“你可知,咱们大洪水师,在福陵沿海的舰队是什么规模?”说着,伸出了四根手指,嘿嘿的冷笑道:“小船、快舰多得很。就不用说了,可三十丈以上的大舰,一共只有四艘!”

言罢,高健重重的一蹲酒瓶,皱眉骂道:“这他**的是海匪么?他们要想打,能一路打进内江,水师只有逃命的份。”

要知道中土的历代皇帝,都是靠着马蹄踩出的江山,到了大洪朝也是如此。而中土外海根本没有敌国,最多只在远处的岛礁上,栖息着些身材矮小枯瘦的蛮荒土著,从来不敢冒犯中土。所以中土之君即便建制水师,也大都是用于内陆的江湖作战,从来都不重视海防。

直到最近这些年,大洪朝兴办海运,这才增办了一支水师海部。

无论是大船上的巨弩石机,还是大船本身,绝不是一伙子海匪能造出来的。开始梁辛还以为轱辘岛的大船是从水师处抢来的,可现在得知了实情,别说抢,就是水师心甘情愿的送,也凑不出八艘巨舰这么多。这些海匪巨舰是打从哪来的?

高健的神情也异常迷惑:“再往深处说,朝廷开拓海运也不过十几年的时间。在之前海面上也只有渔船,海匪们弄这八条大船来有什么用?而且……无论是被劫的商船,还是与海匪交战过的水师,都没提到过他们有这样的大船。”

梁辛见过的这股轱辘岛海匪,根本就是官方不知道的力量。要是细细琢磨,这其中说不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两个人商量了几句,谁都摸不到头脑,眼看着高健重视此事,梁辛又有些担心,生怕九龙司会真的和这伙海匪对上。

高健却笑着摇了摇头:“只要轱辘岛和申屠兄弟的案子没关系,我自然不会动他们。放心便好。”说完,反而安慰起了梁辛:“以前根本没听过说这支队伍,就算他们是海匪,掠劫的也未必是咱们中土的船队,说不定专门欺负远海那些蛮子土著的,如此一来,更和咱们没有半点关系,不用多想了!”

梁辛挠了挠自己的光头,又嘱咐了高健几句,这才换过话题,又扯了些闲话,直到出更时分,夜风渐渐寒冷了,两人这才拱手告别。

临行前,高健又对他说:“你回来这件事,我不能瞒着大人……”

话还没说完,梁辛就摇头笑道:“也不用瞒,你实话实说便好!”

高健一笑,说了声‘保重’,跟着把神行符打在身上,纵跃如风,向着镇子的方向赶去,不料还没跑出去多远,梁辛又从天而降,拦住了他笑道:“后来光顾着说轱辘岛,有个事情忘记问你了。乾山道和朝廷动手,有不少门宗都帮着乾山道,都是那些门宗?”

高健吓了一跳,抹着鼻子上的冷汗,上下打量了梁辛,沉声道:“你小子非闯大祸不可!”

梁辛笑的挺不好意思,也把声音压得很低:“这次我把脸蒙上!”

高健哈哈大笑,他随身带着碳条,取出一块帕子写下了几个门宗,笑道:“你自己小心点,别再让朝廷替你背黑锅。”说完之后,又赶忙低声嘱咐了句:“另外。出了事别说是老子告诉那些门宗的!”

梁辛收好了帕子,笑道:“恩,我就说是石大人告诉我的!”话音落处,三五个纵跃之后,便消失在视线尽头……随身带着一个巨大的木箱,在白天里纵跃实在太骇人听闻,干脆在白天雇车缓缓而行,每到夜深人静再放开身形赶路。

梁辛疏忽了,分别时忘了找高健要点银子。不过他上岸时,胖海豹给他的衣衫还算整齐,最难得的,是那只大箱子用料极佳,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箱子价值不菲。所以梁辛白天雇了大车讲好价钱,一路跑到晚上,直接找镇子上最好的客栈,美酒肥鸡请车把式一起大快朵颐。等第二天一早,车把式备好车再找‘东家’,东家早跑到八百里外的镇子,又找大车故技重施。

谁也没想到他能扛着个大箱子逃跑,更没人想到能扛着大箱子一夜千里的人,还会去骗马车坐骗酒菜吃。从福陵州回来镇到东海乾,五千多里,梁辛玩的无比开心,身后不知多少车老板和客栈掌柜破口大骂……

远处,乾山遥遥在望。

梁辛坐在路边的茶寮中,老板是个厚道人,不仅卖茶,还为路人备些不要钱的开水,只要口渴尽管进来喝。梁辛现在就捧着个大碗,吸溜吸溜的喝热水,时不时抬起头,看着远处的乾山眉花眼笑。

这时突然一阵马蹄声响,十几名官差面色肃穆疾驰而过,路过茶寮的时候,为首一人对着同伴招呼一声,带住缰绳,从马背上取下水袋,对着茶寮吆喝道:“老板,打水!”

老板和这个官差相熟,答应了一声,跑出来接过水袋,随即皱了皱眉头:“六爷,嘴角起了燎泡,案子麻烦,您老也心疼着点自己。”

叫六爷的官差满面风尘,坐在马上摇摇头,苦笑道:“话是这么说,可该干的还得干!”

老板去灌水的功夫,六爷打量了梁辛几眼,又看了看他身边那口骇人听闻的箱子,皱眉道:“这位兄弟,是习武之人?”

梁辛笑呵呵的点点头:“咱那俩下把式不值一提,不过力气还说得过去。”

六爷一笑,嘱咐道:“箱子不小,更不菲,兄弟敢独自赶路,离不开四个字艺高胆大。”梁辛笑的有些骚眉搭眼,他这一路离不开的的四个字是‘骗吃骗喝。’

跟着,那个官差也不再容他谦逊客气,正色叮嘱道:“最近这里不太平,兄弟最好莫赶夜路,别光顾着赶路错过宿头。要是看到什么不对劲的事物,记得报予官府。”

几句话的功夫,老板就灌满了水袋递了回去:“加了把苦丁,水味发苦莫怪,败火的。”官差点头而笑,系好了水袋之后,扔下了个铜板,也不容老板推辞,吆喝一声打马追赶同伴去了。

梁辛好奇心起,放下大碗问道:“咱们这出了什么事?”

老板拎过水壶又给他把开水添上,看着周围也没什么客人,干脆坐到了梁辛的对面:“不瞒您老,咱们这最近一直不太平,出了件蹊跷事!”

梁辛立刻来了精神,颠颠的又取来一只空碗,拿起水壶给老板也倒了碗白开水:“您给我说说。”

老板开茶寮十几年,第一次被客人请了白开水,凑着碗边吸溜了一口,这才压低了声音开口:“今年开春的时候,前面十里坡的赵寡妇深染重疾,一命呜呼。”

梁辛两眼放光,有人死了,还是个寡妇!

老板没注意他那副二百五表情,继续道:“村里人帮衬着把丧事办了,可没想到,头天下葬,第二天棺材就不知道被人给刨出来了,尸体也没了。赵寡妇家里没什么人,村里也只当尸体被野狗拖走了,找了一阵没找见,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可谁也没想到……”说到这里,老板端起碗又喝了口水。

梁辛急的不行,立刻接口:“赵寡妇又活了?”

噗,老板直接把一口水喷到了地上,一边咳嗽着一边摇头:“没活,没活!她的尸体丢了,大伙没当回事,可没想到的是,三个多月之后,老刘头寿终正寝,入土三天后孝子圆坟,才发现坟被人扒了,棺材大敞,尸体也不见了!”

赵寡妇家里没人,可老刘头一共七个儿子,个个从小举石锁练拳脚,当然不肯罢休,整个十里坡都炸了窝,着实寻找了一阵,结果还是白忙了一场,最终还是赶到县里去报案,这时他们才知道,丢尸体的可不止十里坡这一个村子,附近几个村子,都有新下葬的尸体丢了。

梁辛听得眉头大皱,茶寮老板却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事情还不算完,就在前几天里,老刘头七个儿子里的老大暴毙,六个兄弟给他哥大大的做了场法事,风光大葬,可您猜后来怎么着?”

梁辛苦笑:“刘老大也丢了?”

老板缓缓的点头:“不错,不过刘老大丢了不算稀奇,稀奇的是,闻讯赶来的差官,在棺材里发现了半个包子……”

老板神神秘秘的还想接着向下说,梁辛却在琢磨了片刻后,摇头笑骂了一句:“荒唐!这种办法也能想得出!”

老板愣住了,很有些意外问:“您老都猜出来了?”

梁辛没滋没味的喝着白开水,好歹他也被两位义兄训练了五年,稍一琢磨就他就明白了。

要是一般的人家,摊上这种事情,也只能等着官府破案,可老刘家七郎八虎人人都是把式,不甘心就这么坐等。但是村子里一共也就百十多户人家,一年半载的也未必能死个人,这才偷偷商量出一条计策,由老大装死,六个哥们埋伏守候,等着抓偷尸贼。棺材里那半个包子,就是刘老大吃剩下的。

事情的过程不算复杂,梁辛猜得分毫不差,又继续问茶寮老板:“当时,刘家那六个兄弟看见什么了?”

老板摇了摇头:“哥们六个只觉得脑袋一沉,全都昏了,等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棺材被人抛开,老大也不见了。事情越来越蹊跷,闹得人心惶惶,所以六爷刚才提醒您一句,莫走夜路。”

中土重孝,对亡人看的很重,丢尸体本来就不是小事,这次连活人都丢了,事情就更大了,刚刚梁辛见到那些差官奔走忙碌,就是为了这件案子。

梁辛皱眉道:“刘家哥们七个人人练武,结果连偷尸贼的样子都没看到就晕了,作案的人多半身怀邪术,没准干脆就是妖魔鬼怪,我看这件事,普通的差官未必管得了,还是要上报,请九龙司派人来查……”

话还没说完,梁辛自己就摇了摇头,此处乾山在望,哪有什么妖人敢在这里作案。而九龙司派人下来查案暂时也不可能,前不久朝廷刚刚和乾山道宗打过一场大架,乾山附近还敏感的很,就算九龙司想插手,熙宗皇帝恐怕也不会同意。

老板和梁辛聊得投机,干脆撤掉了白开水,给他上了壶茶水,这倒让梁辛颇为意外,笑道:“我可没钱,您这买卖做赔了。”

老板也呵呵的笑道:“你就当是六爷请客吧,刚才我送他苦丁,他非给钱来着。”说着,又叹了口气:“六爷是咱们县里的捕头,摊上这样的案子也够他烦恼的……”

梁辛低头琢磨了一会,终于笑了起来,对着老板道:“喝了六爷的茶,总得帮六爷一把才好!”说着,从包囊里取出了一件事物,抛给了茶寮老板:“您老辛苦一趟,帮我去找六爷,把这块牌子给他看看,我就在这里等他。”

老板识文断字,就算身份低微没见过青衣命牌,至少也认识牌子上那‘九龙司’三个大字,当下哎哟一声惊叫,彻底呆住了,愣愣的望着梁辛。

梁辛满心满脸都是得意,拼了命也憋不住自己的笑容,神情异常古怪:“我另有要事,只是路过此处,身份要保密。”说着,伸手在老板面前晃了晃。

茶寮老板这才如梦初醒,忙不迭的点头答应,找块布把命牌包好,就像捧着块火炭似的,快步跑出了茶寮。

梁辛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把两腿翘到桌子上,一边想着这件案子,时不时的傻笑两声……

第一三七章 两座新坟

第一三七章

两座新坟

第一三七章

两座新坟

茶寮老板撒腿如飞。总算找到了捕头六爷,跟着神神秘秘地打开了手里的包裹,对着六爷亮出命牌。

六爷吃了多年的公门饭,目光如炬,一眼就认出这块牌子,啊的惊呼了半声,直接从坐骑上摔到地上。

跟在身边的手下没看到命牌,只看到茶寮老板手中的包袱一闪,他们的长官就怪叫着落马,在一起愣了片刻后,刷刷刷刷亮出佩刀,怒斥着:“贼子暗器偷袭!”

六爷大惊失色,急忙号令住手下,快步走到老板跟前,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见礼,惊魂未定的老板就先开口:“此事机密,你快随我来!”

六爷对着手下交代了两句,跟着老板拔腿就跑,等拐到了一段僻静路段时,见左右无人,六爷抢上两步。单膝一曲对着老板抱拳而跪:“下官无知,一直不知阁下是九龙青衣!”

话音未落,老板第二次被吓飞了魂,咕咚一声对着六爷也跪下去了……等老板带着六爷,风风火火的赶回茶寮之后,眼皮又是一阵猛跳:只见梁辛在桌子上一溜摆开十几只盖碗,每只盖碗里沏了一种茶,正吸溜吸溜的来回比较。

梁辛正玩的开心,突然被‘人赃并获’,也吓了一跳,愕然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老板假装没看见,上前两步把命牌交还梁辛,六爷在路上听说了事情的经过,琢磨着这次应该不会再跪错人,又要行参拜大礼,梁辛赶忙伸手拦住了他,笑道:“你请我喝茶,我帮你办案,公平的很,不用客气什么,更不用讲究那些规矩。”

老板用眼角瞄着桌子上那一溜茶杯,心说我也请你喝茶来着。

梁辛肯出手,其中固然觉得案子怕是会和东海乾有关,而另一部分原因,也是觉得这个六爷为人正派,身为捕头却还计较着一文茶钱。六爷也是个爽快汉子,略略客气了两句之后。就拉入正题,把案子的前后经过仔细描述了一边,尤其难得的是,他所说的都是实际情况,从头到尾未加一句自己的判断。

说穿了,案子就三个字:丢尸体。

而且丢的全是新鲜尸体,乾山脚下的这几个村子,不管谁家,不管什么原因,只要是新死之人,三天之内肯定会丢。到现在为止,算上刘老大,一共丢了十四个。

但是案子发生的时间,却让梁辛来了不少精神,以前这里一直平安无事,直到去年开春,才开始频发怪案,算算时间,丢失第一具尸体的时候,正是梁辛被琅琊从描金峰上救走不久。

听完之后,梁辛把自己跟前的茶水分开。平均一人四杯,这才对着六爷开口道:“这件案子,您老管不来的……”

话还没说完,茶寮掌柜好像生怕不出大事似的,从一旁笑道:“大人多虑了,六爷也是身带天眷神力之人,保了咱们这四里八乡十几年的平安,普通的妖人可不放在他老人家眼里。”

梁辛摇摇头:“妖人?妖人又哪里敢到乾山脚下来犯案。”

六爷为人耿直,但却不笨,看梁辛一副笃定的模样,干脆也不再乱猜,对着茶寮老板笑道:“大人智珠在握,心里早就有了定论!”说着,又转回头对着梁辛一抱拳:“就请大人示下,这件案子下官追了一年,挨苦主骂、挨上司骂、天天围着坟地打转,要是不知道凶手是哪个,后半辈子都睡不踏实。”

茶寮老板早就额头泛光,凑过来低声道:“大人,偷尸贼到底是什么人?”

梁辛笑了下,眯起眼睛,远远的望向了乾山。

别人不知道,梁辛却比谁都清楚,要说妖人,这附近方圆几百里之内,最大的一伙子妖人就是乾山道宗!特别是自己三探乾山之后,山里除了朝阳之外,干脆就再没有一个是人了!

梁辛也不多解释什么,乾山现在太敏感。要是把什么都说明白,对身边的普通人而言未必是好事,只是笑呵呵的说道:“刘老大的法子,不知道还好使不好使!”

六爷和茶寮老板对望了一眼,神色中都有些惊讶,想要劝阻,梁辛不容他们说话,推开身前的茶水,搓着手心问他们:“晚饭咱吃点啥?”

茶寮老板叹了口气,取过了纸笔,对着梁辛道:“大人虎胆,咱们钦佩的很!不过,这墓碑上总要有个名姓才好,小人可不敢胡乱写划,您看……”

梁辛沉吟了片刻,笑道:“便叫庄不周好了!”

……

第二天一早,茶寮老板神色仓皇,跑到衙门报告,昨天一位路过打尖的客人死在了店里。

六爷带着手下到茶寮中,着实检查了一阵,最后确认那个光头客人深染重疾,属暴毙。因为查无身份,就近掩埋。丧葬事都归茶寮老板料理。六爷还怕老板不用心,亲自监督。

虽然梁辛自打现身之后就笑得挺客气,老板也还是小心翼翼,不敢对他稍有得罪,给他办丧事的时候,香烛纸马一应俱全,请人在店里做法事驱邪送灵,还找了本地最好的入殓师父来给‘尸体’化妆。

虽然不曾修炼过假死、龟吸这一类的本领,可梁辛在大海上突破了第二重天下人间,对身体的控制就已经登峰造极,屏气内息下。血液流转极慢,心跳更是一炷香的功夫才微微一动,周身上下冰冷僵硬,除非以针心锥穴之术刻意试探,否则就算是高深修士,也难以分辨。

入殓师父见梁辛死的挺整齐,本打算帮他洗把脸就算了,老板却不答应,一定要入殓师把梁辛浓妆重抹,脸上满满的白垩,两根眉毛用碳条反复涂抹,还有唇红,现在梁辛要是跳出来,跟棺材旁立着的那对纸扎童子能凑成三胞胎。

这也是梁辛授意,东海乾的老道个个认识他,不把脸画花了这个尸体就没法演。

老板比刘家兄弟可敬业多了,一丝不苟的忙活了全套丧事,梁辛蒙着块白布睡了半晌,这才终于被扣上了棺材盖子,被人抬了向着村外的坟地走去。

梁辛的身体敏锐,即便隔着一副棺材,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能了若指掌。不久之后,一阵毫无悲恸之意的大声干嚎传来,梁辛差点就笑出了声,心说茶寮老板还挺周到,生怕他这个外乡人死的寂寞,还雇了人来哭丧。

可随即就听见老板低声埋怨:“怎么还有死人?这算……抢生意?!”

六爷则苦笑着回答:“老宋他们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刚巧赶上了,人家要今天下葬,咱总不能拦住不让埋。”

老板叹了口气:“看他们哭的,这亲戚人缘也够呛。”

梁辛挺想问问跟自己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是个什么人,这也算是份缘分了……

有人哭坟有人扑碑,有人烧纸有人放炮,隔壁死的轰轰烈烈。

梁辛死的挺安静,显得有些黯然**。

最后又是一挂万头大鞭,硝烟散尽后,坟地里终于又恢复了寂静。

梁辛躺在棺材里。他可不知道,在六爷和茶寮老板回到村子里之后,老板苦笑着问同伴:“六爷,您有没有觉得,今天下葬的这两位……”

六爷闻言,居然露出了个古怪的笑容:“是啊,咱们这块碑上刻着‘庄不周’,旁边那位丧主叫‘宋恭谨’,听起来还有几分默契!”

六爷得了嘱咐,不许任何人晚上去守坟看尸,更派人把老刘家的六兄弟牢牢看好。梁辛也收敛心神,静静的养好精神,他的七片红鳞携带不便,在昨天夜里已经被他藏在了附近,不过七蛊星魂还是被他留在了体内,纵然身法有所突破,可东海乾的霸道之处,他可不是第一次领教了,不容的一点大意。

一更人二更锣,三更厉鬼,四更贼,梁辛一直等到四更时分,肚子都有些饿了,正后悔没像刘老大那样带个包子下来的时候,终于,一阵几乎细不可闻的衣袂破空之声响起。

有人凌空虚度,从远处疾飞而至,不过转眼间就落足坟地!

外面的人并没急着挖坟,而是在坟地中轻轻的踱步,似乎在读新坟的墓碑,过了片刻之后,梁辛才听到一阵嘿嘿地笑,听脚步,向着他隔壁走了过去。

这下梁辛大急,心里纳闷,难道隔壁那位的墓碑比自己的雕得更好?

地面上传来沙沙的轻响,那个人正用手轻轻抚摸着‘宋恭谨’的新坟,随即劲力微吐,嘭的一声闷响,新坟震裂,棺椁碎开,悉悉索索的响动中,那具尸体已经被对方拎了了起来。

幸好,偷尸贼在拎了‘宋恭谨’之后,又转身向梁辛的坟上走来,梁辛赶忙张嘴闭眼。

偷尸贼轻轻一掌,震开他的坟茔后伸手去抓尸体,正借着皎洁月色看到了梁辛那只大白脸、还有大白脸上的大红嘴、大黑眉毛……饶偷尸贼修为了得,心境稳固,也忍不住骂了声:“**!”

而这两个字,听在梁辛的耳中,却不吝于一声炸雷,险些就没能守住假死之势!

过了片刻,偷尸贼又嘿嘿的低笑了起来:“被画成这个样子入殓,你活着的时候,与你家亲人有仇么?”话音落处,双手各拎起一具尸体,身形陡转,化作一道惊鸿,飞向不远处的巍峨乾山。

偷尸贼道行极高,飞行的速度如风,一转眼的功夫便跃入了描金峰,进入山门之后三转两转,来到了一处院落。

梁辛早就悄悄的撩开了一道眼缝,此时中土北方已经到了初冬时节,草木凋零。而描金峰上,花草树木茂盛得几乎长疯了,处处都透着一股妖冶的盎然绿意。可唯独偷尸贼的这个院落,寸草不生,地面上没有青砖,只有一片赤红色的火砂,绝不容任何植物生长。

砰砰两声,偷尸贼刚把两具尸体扔到地面上,一个清淡的声音就从外面响起:“仙童,您老人家回来了。”

话音落处,东海乾的掌门,朝阳真人就走进了荒僻的院子,对着偷尸贼微笑着躬身施礼。

梁辛在这世上,第一个仇人就是朝阳。而第二个仇人便是刚刚‘偷了他尸体’的贼,当初在官道上侥幸逃生的那个丑娃娃!

丑娃娃对朝阳真人说话时,语气中充满了厌恶:“你来做什么?”

朝阳丝毫不以为意,看到地上的两具尸体,略带意外的咦了一声,笑道:“仙童的伤势大有好转,可喜可贺,现在已经能用两具新尸疗伤了。”

丑娃娃冷哼了一声,没理会朝阳的话茬:“黎明在即,你要有话就快说!”

朝阳还是微笑着:“仙童助我御敌负伤在前,又被先师误伤再后,您老疗伤之事,本来就是我们分内的事情,以后,新丧之尸还是由东海乾代为效劳,替您寻找吧!”

两个人的对话没头没尾,梁辛有些糊涂,当下也不急着‘诈尸’,而是继续听他们说下去。

朝阳老道说的客气,而丑娃娃毫不领情,喉结一上一下,发出嘶哑难听的冷笑,直接开口骂道:“去你**!老子信不过你们!”

朝阳摇了摇头:“晚辈对您老,只有恭敬之心。当时情形紧急,先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草木之术发动之下,范围覆盖了乾山道整个门宗,这才误伤了您老,而师尊也由此仙逝,要怪,便怪那小妖梁磨刀。”

这下梁辛大概听明白了,这个丑娃娃,和麒麟、朝阳等人不是一路,只不过是携手合作而已。

官道恶战里,两个丑娃娃一死一伤,眼前这个随着朝阳逃回到东海乾,便开始闭关入定,静心疗伤。而不久之后,自己杀上乾山,特别是第三次,逼得麒麟和尚发动邪术,除了朝阳、千煌之外所有人都被老和尚变成了草木傀儡。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麒麟的邪术也伤了正在疗伤的丑娃娃。丑娃娃毕竟是个宗师级的高手,全力自保之下,总算护住了元神。但是因为身中邪术,也不再信任朝阳等人。

梁辛猜的分毫不差,丑娃娃为了挣脱干爹的天下人间,本来就负伤极重,又被麒麟的邪术覆盖,虽然没变成傀儡,但也中了草木邪种,要靠新死的尸体来疗伤。每天在日夜交替的一瞬间里,身体中的草木邪种会稍稍松懈,丑娃娃便要趁着这个时候,将一部分草木之力从自己的身体驱逐到新丧的尸体中。

而疗伤用的尸体,也有讲究,不仅必须是三天之内的新尸,而且在死之前还不能沾染任何草木气性,否则便无法使用。如果丑娃娃伸手将一个活人打死,这个人在死之前,便会沾了他身体中的草木气,也就没用了。

丑娃娃心地狭小,莫说朝阳或者他的同伙,就连他死在官道上的那个兄弟都不信任,只肯自己去偷真的尸体来疗伤。而他不敢离开描金峰,是因为乾山向日,只有在此处他才能抓住日出的那一瞬。

六爷只管着这附近的村乡,根本不知道,其实方圆两百里之内,每天都会丢失最少一具新丧的尸体。只不过其他地方距离乾山较远,平均下来一年也丢不了两具尸体,乡民并不太在意。

丑娃娃森森的冷笑着,根本不理睬朝阳的解释。朝阳叹了口气,又继续道:“您老若执意自己寻找尸体,晚辈也不敢多言,只不过……每天都要新鲜尸体,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最好别总在乾山附近寻找。凭您老的身手,千里弹指,从外乡找几具尸体不过是举手之劳。”

说着,朝阳苦笑了起来:“乾山脚下的村子里已经人心惶惶,前几天您老带上来的干脆是个假死之人,照这样下去,我怕迟早会有人怀疑到这里。”

丑娃娃嘭的一掌拍在了地上,骂道:“老子有伤在身,懒得远行,近处有新尸自然去近处,近处没有才会跑远路。”

朝阳终于皱了皱眉头,沉默了片刻后,才再度露出了微笑:“您这一掌,劲力可充沛得很呢,就凭着这一击之力,便有了两百里的往返了。”

丑娃娃翻起了怪眼,虐戾的盯着朝阳:“怎么,乾山道现在上下一心,有了三座丹凤朝阳,还有了个六步修为的太师叔,势力大得很了,可以随意挪揄咱们了么?”

朝阳很有些苦恼的揉了揉眉心,苦笑道:“我与前辈讲的是道理,可您老尽和我说些狠话,该解释的也解释过多少次了,晚辈对仙童只有恭敬之意,绝无半分歹意……”

“滚!”丑娃娃丝毫不买账。

朝阳摇头,连声说着:“罢了,罢了!”说话之间,转身离开了院落。

丑娃娃的口中,依旧咒骂不休,用词歹毒语气更是刻薄,梁辛听的都心烦。以丑娃娃的修为,早已淡薄了喜怒之心,可他天性便是刻薄阴狠,把恶毒的乱骂只当成平常说话。

过了一阵,天海交汇处,一线金红颜色悄无声息的浮起,黎明将之,丑娃娃总算停止了咒骂,将‘庄不周’和‘宋恭谨’摆放好,自己则盘膝跌坐于二人之间,双手拇指伸出,凝于两人眉心三寸处,口中喃喃念唱法咒,催动真元驱赶体内的草木邪种,双眼紧紧盯住海平线,片刻之后,一枚小小的红日,挟着无穷的活力突然跃出海面。

丑娃娃低吼了一声,双手拇指向着两人眉心按下!

梁辛神色喜悦,眼看着丑娃娃右手拇指戳了下来,身体悄无声息的向上窜了三寸,随即张开了自己那张名副其实的血盆大口。

干爹大仇近在眼前,梁辛毫不介意咬下丑鬼的一根拇指用来先换个利息,同时他也真想尝尝,仇人的血到底又多甜!

第一三八章 脑子不好

第一三八章

脑子不好

可梁辛这一嘴,却咬空了。丑娃娃的手指并没有落下来!

梁辛心中惊疑,还以为丑娃娃发现自己假装尸体,干脆睁开眼睛,身体一震就要跃起攻敌,可随即眉头微皱,又强行忍住了扑起的势子,继续躺卧不动。

丑娃娃依旧向着日出的方向端坐,身形不动,更没有扬声怒喝,他的右手拇,就凝滞在自己嘴巴之上半寸处。

看丑娃娃的样子,不像发现了敌人,倒更似突然被人施展了定身咒一类的法术。

情形古怪,梁辛却只看着仇人那根近在眼前的手指,心里痒痒的难受,又悄然张大了嘴巴。可就在此刻,眼前那个手指突然变黑了。

丑娃娃面目可憎,脑袋大脖子细,可皮肤却和所有高深修士一样,白里透红水嫩细皙。而现在,那根圆润修长的手指。就好像变质的腐肉一样,肉眼可见的渐渐发青、便黑,转眼失去了所有生命的光泽,变成了一根鬼爪子!

不光他的拇指,还有他的手、臂、颈甚至那颗大脑袋……还有丑娃娃的满头黑发,也尽数变成枯草似的白毛,不过几个弹指的功夫,丑娃娃就变成了一具干枯的尸体。梁辛吃不准到底怎么回事,干脆继续装死。

身旁不远处衣袂震动,在丑娃娃左边的那具尸体,飘然起身。

梁辛一愣,赶忙闭好了眼睛。他可没想到,死在自己隔壁的那位,竟然和他一样也是混上山来的高手!

跟着,一声冷笑之后,‘隔壁那位’对着丑娃娃的尸体低声道:“伤我干爹,死有余辜!”,说话之间,此人轻轻迈步,来到了梁辛跟前随即哎哟一声低呼,又过了一阵,才咯咯的低声笑道:“你家亲人和你有仇么?死了之后被画成这样……”

不料此刻,地上躺着的大白脸突然睁开了眼,一本正经的开口:“不许笑!”

‘隔壁那位’敢装死、上山,自然也是个艺高胆大之人,可见到这么丑的死人也敢诈尸,还是被吓了一跳。身子一晃退开数丈,圆圆的眼睛里尽是惊愕,圆圆的脸颊更挂满了骇然,低声叱喝:“你是谁……”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认出了梁辛的声音,小脸上立刻显出了一份由衷的惊喜:“是你小子!”

大白脸梁辛早已咧开血盆大口,强压着声音笑的却无比开心!他就算再死三次也猜不到,这次和他一起被埋进坟地、一起被丑娃娃偷上山、最终先他一步干掉仇人的,竟然是小丫头曲青墨!

梁辛这辈子,小丫头曲青墨绝对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或者说,干脆就是他的亲人,两小从十二岁开始就在一起修炼,一起胡闹,一起代表人类与猴儿谷天猿‘滚滚恶战’,这份情谊早就融进了骨子里,更何况铜川惨祸之后,小丫头为了梁老三怒拼琅琊,梁老三又为了她千里求医,分别一年之后又在此刻重逢,让他们如何能够不喜!

丑娃娃和乾山道心存芥蒂。住的院落偏僻,疗伤时更不许道士来往,他死的又悄无声息,乾山道根本就不知道丑娃娃遇害。

青墨把梁辛拉起来,围着他转了好几圈,上下打量着,大大的圆眼睛里只剩下兴奋了。

梁辛膀不动身不摇,脚下却好像踩着个转轴似的,看不出一丝动作,却站在原地跟着青墨的步子一起转动,脸上半斤多的白垩却遮不住打从心眼里泛起的那份快活,两小对望了半晌,青墨跨上一步,伸出小手试探着摸了摸梁辛的光头,随即两个人不约而同,咕咕咕再度低笑了起来。

此刻依旧身处险境,身边还坐着一具干枯尸体,可两人谁都不在乎,要是现在不聊上几句,他们非把自己憋死不可!梁辛盘腿坐到了地上,大手一挥:“你怎么到乾山来了?”说完,又觉得问的有些不妥,干脆摇头道:“你自己从头说,别等我再问!”

梁辛走后不久,大司巫就开始为小丫头疗伤,这套巫术繁杂无比,更耗时长久,直到半个月前才最终大功告成。果然如老蝙蝠所言,曲青墨因祸得福。再重获新生的同时,也得了大司巫的三成巫力,同时拜入大司巫门下,成了北荒巫的衣钵弟子。

梁辛听的眉飞色舞,忍不住笑道:“那你现在,岂不是二司巫了?或者……小司巫?”

青墨扬起左手,喜滋滋的对着梁辛晃了晃,皓腕上带着一串灰黑色的古拙骨链,骨链由一枚一枚半月形的珠子穿成,看不出取自何处。青墨手脚麻利,取下其中一枚骨头珠子,用一根青色的细绳串了,亲手给梁辛系在了手腕上。这才得意的说道:“我的身份,有个单独的称呼,唤作:阿巫锦!是明日大司巫之意。你可记好了这个称呼,以后在草原上行走,有事就报上它!”

梁辛吐了吐舌头,笑着问:“好使不?”

青墨撇了撇嘴巴:“在草原上只要你亮出了这枚眉心珠,说出自己是阿巫锦的哥哥,无论是碰到牧民、贵族还是巫士,你让他们死他们便会立刻拔刀抹脖子。”说着,青墨又伸了伸舌头,笑道:“不过。你要让他们帮你去偷师父的金子,他们多半是不肯的。”

骨珠贴在手腕上,梁辛只觉得一阵阵透骨的清凉,说不出得舒服,饶有兴趣地问道:“眉心珠?有什么古怪?”

“不是古怪,是好处!草原上的高深巫士,一生中大半修为都会加持于眉心骨之中,他们死后,这些眉心骨被大司巫炼制成法珠世代保存。只有大司巫和衣钵传人才有资格佩戴,是身份的象征呢!”

青墨现在是草原英雄,对草原之物充满了自豪:“佩戴着它。遇魅惑之术能助你清心守性、遇烟障之害能助你辟毒普善,功效好的很。另外还有传讯用途,就和中土门宗的木铃铛一样,你要被坏人抓了,以真元注力摇晃它,我就能带着大队人马来救你!”

说到这里,青墨突然压低了声音:“而且,最大的好处是,每颗骨珠之中,都封印了巫士生前的一个大神通,如遇强敌入侵,大司巫可以随时解开封印,以骨珠伤敌!”

这个用处可让梁辛着实吃了一惊。北荒巫实力不容小觑,但规模上与中土修真道还是远远没法比,可有了这个眉心骨珠,每个厉害巫士,都在死后给草原留下了一道鼎盛时的全力一击!这便等若,北荒巫利用眉骨珠子,以纵向的积累,来弥补横向的实力差距。

梁辛直接抓过了青墨的腕子,一颗一颗的数着链子上的眉心骨珠,乐得眉花眼笑:“算上我这颗,一共二十一颗,这便是二十一道厉害法术?你挥挥手,就能砸出它们?”

青墨却气哼哼的抽回了手,摇头道:“哪有那么简单,师父还没教我怎么解开封印。”

梁辛咳了一声,立刻没热情了。

青墨半个月前才正式苏醒过来,那时曲青石、小汐、老叔等人早已到了草原上,双方见面之下自有一番悲喜,曲青石牢牢记着将岸说过的话,命妹妹对着灵位而拜。

青墨看着是个面团团的圆脸囡囡,可豪迈处比起三兄弟毫不逊色,在得知事情经过之后,也将老魔头拜做义父。

一年前,干爹丧于官道之战,之后梁辛独闯东海乾去报仇。从此一去不返,曲青石、小汐和老叔谁都坐不住,可凭他们的本事根本上不了乾山,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小丫头苏醒之后,身负大司巫的三成法力,实力一步登天,论修为毫不逊于普通的六步初阶高手,当即千里迢迢,从草原深处赶来东海乾山。

青墨在草原身份尊贵,可毕竟是因为疗伤才得以拜师,就像老蝙蝠说的那样,大司巫收她做衣钵弟子,纯粹是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到现在为止,大司巫对这个弟子还谈不上信任,还有太多的考察功课要做,所以这次青墨来找东海乾的麻烦,也并没有带巫士。

青墨也不比梁辛早来多少,没想着立刻打上去,打算找个机会潜行上山,先去查探下梁辛的消息再说,这才借着这桩案子装尸诈死。青墨找上了一户乡民,许以重金,这户人家姓宋,她就用了宋恭谨的大名。

北荒巫修习的都是是丧门法术,青墨装尸体,比梁辛更逼真。她又听兄长说过官道上那一战,哪还不知道这个丑娃娃就是仇人。

不久前丑娃娃以双手拇指分别袭向两人,梁辛是张开嘴巴等着,青墨则将师父传给自己的法宝‘巫针’悄然竖起,丑娃娃毫无防备,在手指被巫针戳破皮肉的瞬间里就死掉了,尸体也被巫刺抽干,转眼衰老。

青墨三言两语把事情说完,伸手一指丑娃娃的尸体:“这是我第一次杀人,替干爹报仇,很好。”话虽这样说,可肩膀还是微微颤了两下。

梁辛本来还有些遗憾,想对青墨说这么杀了丑娃娃实在有些太便宜了,可见她故作轻松的样子,这句话可就说不出口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不用想太多,是他该死。”

青墨笑了下,终于忍不住一张大白脸对自己嘘寒问暖,赶忙岔开话题:“下面怎么办?咱俩大闹乾山,把朝阳一起杀掉?”

梁辛吓了一跳,赶忙摇头笑道:“这个可不能杀,不是不能杀,是还没让他尝到什么叫‘舍不得’!不过……”说着,他把最外层的寿衣脱了下来,包裹住丑娃娃,笑道:“大闹乾山总是没错的!”

他一把抓起包裹了丑娃娃尸体的寿衣,拉着青墨纵跃下山。

门宗重地,步步阵法警哨,梁辛和青墨在小院里藏着没事。可不施展潜行之术,发力逃跑之下立刻就被东海乾发现,旋即警钟长鸣!一道道身形闪电般向着荒僻院落冲来,为首的正是朝阳真人。

梁辛毫不惊讶,扬声大笑道:“朝阳真人,你家的这个丑鬼娃娃,我带走养几天!”同时撒腿如风,逃得飞快……

门宗重地被敌人悄无声息的潜了进来,朝阳如何能够不惊,而天空中回荡的笑声,他更是死也忘不掉!可朝阳老道想不通,上一次梁辛是钻蛇洞爬进来,可这次靠的又是什么手段,不声不响的跑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

弹指之后,他便远远的望见,一个穿着内层寿衣的大白脸,左手拎着个大包袱,右手还拉着另外一个穿全套寿衣的敌人!朝阳立刻就想通了事情的经过,心中痛骂丑娃娃,这个丑鬼自以为是不听劝告,今天终于酿出了大祸!

如果只有梁辛自己,朝阳追或不追还会犹豫下,可眼看着梁辛掳走了‘仙童’,这下子五步大成的道心都随之震动,丑娃娃被麒麟的邪术所伤,已经让双方有了裂隙。现在要是整个人都被对方掳走,他可真没法交代了,口中长啸连连,率领着手下的傀儡道士隐遁金光,向着梁辛直追而去。

转眼神剑惊鸣,震裂天空,一柄柄飞剑,在黎明旭日之下绽裂起刺目的金光,飞斩梁辛!

梁辛哈哈大笑,干脆把青墨往背上一扔,施展身法,快捷绝伦却又好像闲庭信步般,在密如暴雨的飞剑丛中从容闪躲,急速下山。

远远望去,梁辛等人在前狂奔,百多名乾山弟子自半空急追,咒法喝唱如雷,无数道金光穿插飞舞,却无法让梁辛慢下来半步!

青墨看梁辛不会飞,只会跑跑跳跳,开始还面露不屑,可看了一阵之后,小脸上渐渐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这就是天下人间的身法?果然了不起!”

梁辛笑的狂妄:“咱爹传下的身法,自然没的说。”

话音刚落,突然从背后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凤凰鸣唱,在急追之中,草木道士列出了第一座丹凤朝阳!

梁辛眯起眼睛,提醒青墨:“你趴好,不要用力……”大海上为期八个月的生死历练,比起三探乾山时,梁辛的身法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朝阳只觉得眼前鬼影撩荡,以他五步大成的目力,几乎都无法捕捉梁辛的身法。

丹凤咆哮,赤金色的翅膀扇动不休,每一击都是天崩地裂之威,可梁辛明明就在眼前,但是无论这头怪鸟怎么努力,偏偏就是擦不到他一片油皮!

还是大白脸、大黑眉毛和大红嘴叉子,梁辛都不知道自己笑的有多可怖,自从第一头丹凤现身,他便不再直线纵跃逃跑,而是展开身法,时而转身绕路,时而之字快行,一切都以身体的感觉为主,有几次他甚至翻身向着老道们冲去,或者围住敌人大大的兜上一个圈子。

天下人间。纵然是退,也退得霸道虐戾!

时进时退,可大方向不变,邪气凛然的身法中,梁辛从描金峰上撤下来,背着小丫头青墨一路逃向山外。

太师叔寸步不离掌门人身旁,却始终不曾动手,虽然已经变成了傀儡,但是宗师高手那份预知危险的本能犹在,自从追出来之后,老头子的目光就一直死死的盯住了青墨,青墨不动,他就不敢动!可小丫头压根就没去瞧他,一副精神全都放在了梁辛的脚步上,值得一提的是,每次梁辛掠近敌人,又趁着老道们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便抽身而退,总会换来小丫头一阵哈哈大笑。

梁辛想起了一件事,回头问青墨:“大司巫三成修为,你现在也算是六步宗师了?”

青墨立刻收敛笑声,满脸肃穆的点点头:“我是六步宗师!”

“那你应该会飞吧?也能带着我飞吧?”

“这个自然!不过……还是被你背着跑有趣些。”

朝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年不见,眼前这个黑小子不仅没死,身法反而更加精进,比起上次见面,干脆就变成了两个人!

第二只丹凤现身,情形没有丝毫改变,梁辛进退有度,身形如风,任由两头凤凰怒吼冲击,犹自把那张大白脸笑的无比狰狞。

这时朝阳终于露出了个恍然的神情,哈哈大笑了起来:“小梁大人的身法精进,可喜可贺,也可惜啊!”说着,故意顿了顿,可梁辛才懒得搭腔,朝阳咳嗽了半声,又径自向下笑道:“可惜精进的只是身法,你那能荡漾起涟漪的古怪拳法,却没有半点长进!”

梁辛避开了两头丹凤疾风骤雨般的一轮攻击,斜楞着眼睛望向他:“不一定吧?”

朝阳笑道:“一定的,否则你又何必只逃不打?倒不如你停下脚步,归还仙童,有什么事情说清楚,也未必要一定要打出个你死我活的。”

梁辛倒是略感奇怪:“怎么,不打算替你师父报仇了?”

朝阳的笑容欢畅,摇了摇头:“什么事情都有个价钱的,你若是比我师父更值钱,自然就不用死。”说着,似乎又琢磨了一下,才继续道:“小梁大人的身后,也有些了不起的人物呢,老道巴结还来不及,哪会还总计较着以前那点过往仇怨。”

说话之间,朝阳身后的傀儡们已经结成了第三座法阵,第三只凤凰在半空里现形,却并未击出。

朝阳依旧笑着:“你的身法了不起,但却以灵动为主,而非速度见长,所以你跑啊跑啊,总也跑不过我们这些会飞的人,这样打下去,迟早会把你活活累死,你还是想清楚吧,明明是块金子,千万别把自己当成破瓦片。”

梁辛继续向着山外撤退,大白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似乎在琢磨着朝阳的话,过了片刻后才开口笑道:“一年不见,你比着原来……地位更高了些。上次见面时你还是个不知内情的小卒子,这次好像变成了个大将军,我有个事情一直想不明白,想问问你。”

两只凤凰盘舞不停,对着梁辛狂攻,朝阳笑的好整以暇,点头道:“问吧,能说的,我一定说。”

“上次就问过的,我不明白,你们明明是邪道上的妖人,为什么要帮着正道保护住仙祸的秘密?你们不是盼着正道大乱好浑水摸鱼么?”

闻言之后,朝阳似乎有些责怪似的看了梁辛一眼:“谁告诉你,我们是邪道中人?”

梁辛嘿了一声,笑着骂道:“有胆做贼没胆承认,这里又没有旁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朝阳就打断了他:“这天下,未必只有正宗、邪派这两条道吧?”

这次梁辛才真的有些疑惑了,一皱眉毛,脸上就簌簌地向下掉白垩:“那你们是什么人?”

朝阳居然耸了耸肩膀,没有了一点高人的气度,笑道:“这个可就不能说了。”说着,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又把话题扯了回来:“怎么,还要跑么?真的不想谈谈?”

梁辛好像不敢相信朝阳的话似的:“你真的不想帮麒麟和尚报仇?”这时,他们已经从乾山之中撤了出来。青墨看了看他们逃跑的方向,笑着问:“你要去自己的坟头看看么?”

朝阳缓缓的摇头:“刚刚说过的,都是实话……”

正说着半截,梁辛突然大笑了起来:“你这人镇定功夫不错,可惜脑子不好,总是弄不明白一件事!是我来找你的麻烦,是我,明白不?麒麟和尚的仇,你爱报不报,和我该祸害你没半点关系。”

朝阳陡然发出了一阵宏阔的大笑声:“你的脑子,也未必就怎么好使,尽说些狠话有什么用……”

第三头丹凤长鸣振翅,朝阳的大笑如雷滚荡,可这笑声才刚刚回荡了片刻,突然一片血色迷茫,七片巨大得足以撑爆目光的红色怪刃,猛的把老道的笑声斩碎!

第一三九章 八星列位

第一三九章

八星列位

天地之间,七瓣红莲绽放!

前两只丹凤依旧围着梁辛上下翻飞。不停的攻击。第三只凤凰,才刚刚振翅而起,还没来得及加入战团,就猛地引颈怒啸,七片红鳞从泥土中钻出,按照北斗阵位,突然围住了它。

一座丹凤朝阳,就是一个六步初阶的宗师高手,即便以红鳞的锋锐,也难以切入它的身体,而金色的凤凰在长声惊鸣之中,身上的金光大振,体型转眼增大了一倍有余,眼看就要冲出‘七蛊红鳞’的包围。

结成北斗星阵的红鳞倏然轻震,空气中荡漾起七道涟漪;继而,红鳞的位置稍稍挪移,二震,十四道涟漪;再移位,三震,二十一道涟漪!

远远望去,一头流光溢彩的丹凤神鸟。好像陷入了无尽的水纹之中,周遭一串串涟漪不停扩大,转眼间二十一道涟漪勾连成阵。

梁辛用七蛊红鳞,打出了北斗春阵。

就在一月、二月、三月,三只北斗星阵成形的刹那里,红鳞仿佛活了过来,巨大的鳞片绽放出一蓬阴戾而陈腐的腥臭气息,七道红色圆刃同时急速颤抖,爆发出嗡嗡的如雷闷响。

被困的丹凤神色仓皇而绝望,拼命挣动翅膀,想要阻挡住红鳞的围攻,可不过才坚持了一息,就猛地爆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哀鸣。

借着春阵之力,七蛊红鳞威力暴增,在仿佛撕裂败革的怪声里,从七个方向斩入丹凤的身体,交汇后叠成一摞,片刻后再度呼啸旋转,陡然加快了速度,从丹凤的身体中激射而出!

寂静突如其来,转眼将刚刚赶到十里坡村后坟地的战团凝固了,在场的所有人,小丫头青墨、朝阳老道,甚至梁辛自己,全都瞪大了眼睛。

片刻之后,半空中里猛地爆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一蓬血雨凌风泼洒。凤凰周身凝聚起的金光,就仿佛一盏被击碎的镜子,裂纹蔓延之后转眼斑驳、散碎……

红鳞急速旋转,甩掉了身上的血珠,这七柄旷世凶器,仿佛一盏盏血陀螺!

七蛊红鳞第一次亮相,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击碎了一座丹凤朝阳。

就连梁辛都没想到,以七蛊红鳞施展三阵连打,威力竟然刚猛如斯。要知道,他以星魂做三阵连打,威力比起六步初阶已经不遑多让,可这股力量虽然厚重却无锋锐,此刻有了红鳞相助,就好像给一个空手的大力士配上了一柄趁手且锋利的偃月宝刀,战力增加了又何止一倍。

空着手的大力士,最多只能算是个壮卒,可有了宝刀相助,他便是勇冠三军的猛将。

同时梁辛还隐隐感觉,当星魂融入红鳞之后,力量比着原来。莫名其妙的更磅礴了些。在加上第三只丹凤只重攻却不重守,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诸多原因揉在一起,这才一击成功。

血雨翻飞,作为阵眼而被裹在丹凤祥光中的傀儡长老,也被红鳞割碎,残尸噼里啪啦的摔落于地,人头上双目紧闭,终于失去了成为傀儡后永远也不曾改变的微笑,虽已死,神情中却隐隐有解脱模样。

青墨的小脸上显出了些不忍的神情,

梁辛明白她的心意,摇头道:“除了朝阳,所有人都变成了傀儡,死了反而是解脱。”

青墨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片刻之后似乎想通了些,脸上有显出恍然的神气,一下子又轻松了起来。

朝阳真人愕立当堂,盯着梁辛的目光,有些涣散了,他想不通,这个光头小子怎么可能进步得这么快。

官道之战,梁磨刀也不过有个诡异的身法,对上四步高手游刃有余,只要注意到他的身法,五步中阶的高手稳稳吃定他。

一年前,梁磨刀大闹乾山,在乾山二十位精英弟子的围攻下。仍重创了五步大成的太师叔。但那时如果有六步初阶的高手出手,梁辛必败无疑。

现在呢?梁辛的身法能从容应对两头凤凰,梁辛的红鳞转眼诛杀了一头凤凰!三座丹凤朝阳,就是三个六步初阶的高手啊!除非麒麟复生,否则还有谁能对付他?

直到一滴从半空洒落的血珠,翻滚着砸到脸上,朝阳真人才一惊而醒,可还没来得及发出一言片语,只见梁辛豁然大笑,身形诡异的一转一扭,眨眼间挣脱了两头凤凰的纠缠,高高的跃至半空,而七片巨大的血色圆刃在震颤中,猛的一字排开,趁在了梁辛的身后!

几乎是下意识的,朝阳低低的惊呼了一声,身形急速后退。

青墨哈哈大笑,伸手在梁辛的光头上一拍:“回去之后,我要把这一瞬画下来,送给那个白衣小汐!”

梁辛也笑了:“那我多摆会……”

朝阳脸色难看,有心罢手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舍了丑娃娃,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心神。对梁辛微微的点头:“胜负未分,小梁大人也不用笑得那么惊人。”话音落处,伸手一指,余下的两头丹凤空半空里猛地翻起,竟然舍了梁辛,振翅并肩攻向红鳞!

他身旁的太师叔也同时大喝,指挥着飞剑奔袭红鳞。而朝阳自己则捏起剑诀,引剑而遁,只见半空里一道精光闪烁,向着描金峰上的乾山重地遁去。

朝阳老道不是无智之辈,眼看着梁辛的红鳞可怕。明白这一仗要想赢,最好的法子就是集结手下的两头丹凤、一个宗师,先毁掉梁辛的法宝。同时他怕自己修为低微,会被一群六步修为的怪物恶斗所伤,遁剑退到门宗之内,遥遥观战。

如果赢了,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能回来;万一输了,他便开动护山法阵,就算敌人有六步中阶的修为,想要突破乾山道的千年禁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朝阳飞退,依仗的是自己遁剑身法,虽然远不如梁辛灵活,但胜在速度奇快,只要能让自己飞起来,梁辛就别想追到。这一来他已立于不败之地,可朝阳却不知道,他以为不过是个普通修士的青墨,是货真价实的六步宗师!

小丫头青墨一看朝阳要逃,素手一翻也不知道从哪拽出来一面青黑色的大旗,裹住她和梁辛就要追下去。不料梁辛却摇头笑道:“不追不追,本来今天也没想杀他!”

说话的功夫里,在场的其他那些东海乾傀儡,也随着主人一起逃回了门宗。

青墨也不废话,双手搓了搓,青黑战旗又消失于空气中,梁辛看的两眼发直,小声问道:“这个随身带着、又随身藏着的法门,能交给我不?”

此刻青墨的两只眸子早就飘上天空了,全神贯注的看着七蛊红鳞大战三位初阶宗师的好戏。

梁辛也想了解自己新收的宝贝究竟战力如何,当下也不再多想其他事情,专心指挥红鳞。

半空里的恶斗,一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太师叔和两头凤凰,不停回荡起炽烈金光,引着一道道威力强大的神通与法宝,毫不留情的轰击红鳞;而七蛊红鳞则结成北斗星阵。旋转、穿插于敌人之间,所过之处无数涟漪搅乱空气,勾连成阵之下巨力跌宕。

凤凰振翅急鸣、老道引动风雷、红鳞旋转呼啸,各种震天价的异响交织成串,数十里外清晰可闻。

官道上的茶寮里,老板面色惨败,都不敢去看远处天空中的恶战,声音颤抖着一个劲的低声念诵大慈大悲菩萨保佑。捕头六爷比着老板可要镇定的多,眯着眼睛喃喃道:“庄不周和敌人动手了?”

自始至终梁辛也没自报姓名,老板和六爷在他‘死’后,干脆以庄不周相称。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阴惨惨的寒意响起:“坟地中的那个‘庄不周’,是你们两个下葬的么?”话音落处,一个身体已经微微有些佝偻的老者,缓步走进了茶寮,随即当的一声,老头子将一面青衣命牌扔到了桌上。

老者看上去已是耄耋之年,眉宇间凝着些虐戾之色,长相还算不错,不难看出这老头年轻时,应该是个阴狠歹毒的‘小白脸’。

六爷心中惊讶,举起命牌端详,只见上书:九龙司辖下

人字院

鄞州佥事

曲青石……

青墨要探乾山找梁辛,曲青石、小汐、老叔甚至郑小道都要跟来,可又怕人多会引起东海乾的注意,最终只有心机最深沉的曲青石跟来了。

小丫头假装尸体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因为东海乾的人认识自己,所以到了山脚下曲青石便不再露面,直到青墨被抓上来山,他才到坟地去查探敌人留下的痕迹,全没想到,除了宋恭谨的墓碑之外,还看见了庄不周之墓,这下子曲青石可是又惊又笑,辗转打听,总算找到了‘家属’,这才找上门来询问情况。曲青石做起事情来有条不紊,坟地里早打成了一锅粥,但他明白自己帮不上忙,就专心追查‘庄不周之死’。

六爷见前脚上去了个青衣游骑,后脚又来了个青衣佥事,当下里不敢怠慢,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如数告知,连梁辛摆一字长蛇品茶大阵都说了。重新有了梁辛的下落,曲青石心里高兴,拼命憋着脸上的笑容,翻起眼睛望向茶寮老板:“梁……庄不周没给你茶钱么?”

老板立刻就忘了菩萨,大声回答:“是啊!”

“哦。”曲青石答应了一声,假装没事人,抬头望向了半空里的激战……

星魂与红鳞相得益彰,融合之后威力大增,可毕竟力有极限,面对一个六步初阶时能够从容取胜;可对上两头凤凰就略显吃力了,此刻被三个宗师围攻,时间不长就尽落下风,几次都险些守不住北斗阵位。反观太师叔和两头丹凤却越战越勇,晃晃金光之下,尽显宗师风范,每一出手便是一道足以让天地变色的大神通!

青墨仰得脖子都酸了,更因为战况不利急的咬牙切齿,从梁辛身上跳下来:“我上去帮忙!”说话间神色跃跃欲试,没想到刚要亮出法宝,梁辛却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缓缓摇头道:“不用……”

拦住了青墨,可梁辛自己啥也没做,皱着眉头低头琢磨了一会,干脆蹲到了地上,用手指头在地面上戳出一个个小洞。

梁辛把小洞戳的又圆又直,全神贯注,到后来甚至连半空里的恶战都不管了,七蛊红鳞没有了他的指挥,就变成了傻子呆子,一起微微震动了半晌之后,就此悬浮在半空,也不动了。

地上蹲着个不知所谓的傻小子,天上悬浮着七片失魂落魄的血色怪刃,彼此交相辉映。

梁辛不打了,可东海乾的傀儡还专心致志的执行着主人的命令,一见红鳞不再稍动,太师叔和两头凤凰一起精神大振,奋起神通拼命狠击红鳞。

连串的轰击之下,傀儡们表情不变,可远在描金峰上观战的朝阳却大吃了一惊!他手下三座最厉害的宗师傀儡已经竭尽全力,但是变成了呆头鹅的红鳞却丝毫无恙!

修士高手相争,无论使用什么法术,归根结底就是两个手段:一是打碎敌人的法宝,法宝与修士元神相连,一旦破碎,修士必受重伤;二则是直接杀伤修士本人。

可红鳞结实的匪夷所思,即便只挨打不还手,也根本没有要损坏的迹象;而红鳞主人的身法更是能气死千年成精的泥鳅怪,一瞬间里,朝阳只觉得心肺憋闷欲炸,这一仗还让他怎么赢!

这时,梁辛突然跳了起来,对青墨笑道:“看好了,这个也要画下来!”

青墨正低头看着梁辛戳在地面上的那百多个小洞,小丫头曾经正经修行过,颇有些见识,有些奇怪的抬头问道:“你刚刚在做星图?都是北斗拜紫薇!”地面上的小洞,每八只为一组,分别是每月初一,北斗拜紫薇的星图大阵,其中梁辛最熟悉的三座春阵,更被他戳了几遍。

青墨话音落处,梁辛的身形已经兜转半空,七蛊红鳞也随之回荡,这次再不是呼啸着冲向敌人,而是以北斗列位,围住梁辛缓缓打转!

早在解铃镇恶战之后,梁辛就明白了,他体内的七蛊星魂能够施展两套阵法,其一是七星转圜之阵,其二则是将紫薇也加入星阵,化作威力更庞大的‘北斗拜紫薇’之阵。

不过那时候他的本源弱小,一旦加入七蛊星魂的运转,就会星阵间引斥之力的影响,很容易走火入魔,所以梁辛几乎从没用过第二层大阵。

可是在深海中,他把本源之力炼入身体,自己变成了紫薇,之后与星魂的呼应仍在,但是引斥巨力却消失了。只有呼应,没有影响;七蛊星魂俯身红鳞,从体内之阵变作体外阵法,有了这两点,梁辛便要试试真正的北斗拜紫薇了。

见梁辛突然窜了上来,朝阳真人吓了一跳,立刻指挥三个傀儡后退出一箭之地,结成阵势小心防备,这是朝阳最后的力量了,不由得他不小心,现在回想起那头死的不明不白的丹凤,他还心疼的直哆嗦。

半空里,梁辛面露微笑,稳稳踏住帝星之位。旋即,只见他咧开血盆大口,怪叫了一声又直挺挺的落回到地上……他还不会飞,怎么跳上去怎么掉下来。

还好脸蛋子上的白垩还不少,看不出脸红。

别说青墨、朝阳,就连红鳞似乎都愣了愣,这才呼啸了一声,追着梁辛的一起回到地面。

梁辛再度占住紫薇星位,红鳞在他的心意指挥下,列位成一月北斗大阵,各自缓缓旋转。就在中宫八星各占其位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窒闷,毫无征兆的弥漫而起!

七蛊红鳞,在旋转中不带起一丝风声,原先它们身上散发的无尽虐戾也荡然无存,就好像游荡已久的狼崽子终于回到了自己的窝里,一下子收敛了所有的狠性。

而下一刻,梁辛便已带着七蛊红鳞,兜起了一条诡异的弧,合身扑向敌人。他在扑击之中带起的声势,绝不比一个耍盘子的杂耍艺人来的更大!

三个傀儡怪物同时咆哮,在主人的指挥下,唤起早已准备好的神通道法,一起迎向了梁辛。

梁辛却并未指挥着红鳞去反击,只是展开身法,在三个初阶宗师的狂轰乱炸中游走穿梭,小心的躲避着。

在地面观战的青墨先是皱眉不语,但不久之后,眉心渐渐的舒展开来,她隐隐看明白了,梁辛在做什么。

梁辛躲避着三个敌人的围攻,同时指挥七道红鳞,时时刻刻与自己严守‘北斗拜紫薇’的一月大阵。

梁辛是红鳞的紫薇,他的所在之处便是帝星之位,在敌人的迅猛攻势下,他要不断的游走躲避,位置时时刻刻在变,而他现在正做的事情,便是要‘北斗七星’与自己合拍,随着自己身位的变化而一起移动,不管他纵跃、扑到甚至打滚、狗爬,每时每刻,他都要七蛊红鳞与自己结阵而行!

不久之后,梁辛自忖一月大阵已经演练纯熟,心念流转之下,七颗鳞片位置挪移,开始演练二月大阵,继而三月大阵。

“老三在干吗?”青墨正瞧得目瞪口呆之时,耳边传来了哥哥的声音。

曲青石终于忍不住了,远远的来到坟地边缘,看到妹妹正在观战,便走了上来。

青墨想也不想的回答:“他要把干爹天下人间的身法,和自己的七蛊星魂融合在一起!”说着,伸手挎住了曲青石的胳膊。

小丫头的话才刚说完,梁辛终于爆发出了一声清冽长啸,七蛊红鳞也随之激越震鸣,发起了反击!

第一四零章 护山法阵

第一四零章

护山法阵

北斗拜紫薇!

君王现位。七蛊红鳞尽数收敛了虐戾气息,甚至连呼啸旋转间的震鸣都不见了,尽显臣服之意。

梁辛也不声不响,带着七蛊红鳞向着敌人扑跃而去。

收敛了杀气、失去了呼啸的攻击,不仅没有声势稍弱,反而在战场中,掀起了一股死气沉沉的窒闷。

仿若青衣,在真正拼命时反而不喊不闹,就在寂静中咬牙杀人……

太师叔虽然已成傀儡,可宗师的本能还是让他感觉到巨大的危险,正仿佛海潮似无声却转眼蔓延。这种窒闷的压力让他全身的毛孔都紧紧闭合!太师叔吐气开声,如雷暴喝,高声念唱咒诀,飞剑上的金光霍然大作,有如实质般的金色光芒直冲九天,把这方圆几十里都镀上了一层霞光。

两头丹凤也激鸣连天,振翅半空随即并起双翅,快如流星闪电,凶狠的迎上了梁辛的‘北斗拜紫薇’。

一方是三个逼出全力的初阶宗师,两头凤凰分列左右,太师叔中宫激突。列出三才杀阵,突击途中,吼声如雷鸣啸惊天,更有煌煌灿灿的万道金光,生生杀出了一份毁天灭地的气势;

另一方则是一君七臣,主掌三垣二十八宿的八道主星,寂静无声的冲锋,轻若无物……除了红鳞飞旋中无意间流露出的那一抹淋漓血色!

就在两股力量堪堪接触的瞬间里,梁辛接连三声闷吼,七蛊红鳞连变三月大阵,清清涟漪激荡,转眼勾连成阵……

一方大吼大叫气势凛然,一方不言不语沉默窒闷,神通、阵法、飞剑、法宝、红鳞……两股足以让所有修士都大惊失色的力量,就那么毫无花俏的对撞在一起!

在那一个瞬间里,曲青石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凝固!风不吹了、草不摇了、虫子不爬了,就连自己的心都不跳了,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失去了活力,尽数凝固。

直到一息之后,冥冥之中才猛地发出了一声惨嚎!不再是神通对撞时的锵锵巨响,更不是法阵相冲里的闷雷滚动,而是空气被突然撕碎后发出的仿若恶兽负伤般的刺耳嚎啕!

曲青石只觉得浑身血液尽数沸腾,身体快要炸裂开来,眼前的景色尽数失去了光泽,变做半透明的黑白虚影,小丫头青墨惊呼了一声。忙不迭的施法护住了哥哥。

青墨的惊呼声还没落下,梁辛的哇哇怪叫就冲天而起,好像个被大力士一脚踢飞的葫芦,一路翻滚着,远远的摔了开去,七蛊红鳞歪歪斜斜的跟在他身旁,所过之处摧枯拉朽。梁辛的身体哪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巨力对撞,但是他有身法相护,虽然摔得狼狈,可飞退时身体飞快的颤抖着,时刻不停的卸掉惊涛骇浪般的可怕力道。

东海乾的傀儡们也不好过,两头凤凰一个被打飞上天,一个被砸进了坟地。太师叔没被掀飞,但是好像喝醉了似的,披头散发老脸通红,身上的道袍变成了麻袋片,两条胳膊都不自然的扭曲着,在半空里踉踉跄跄的转来转去,时不时还会大头朝下的翻个跟头,可偏偏不肯掉下来。

即便已经有了六步修为,青墨还是被这一击震得心惊肉跳。顾不得再去对付敌人,一手搀着哥哥,晃动身形就去追梁辛,一直跑出去二里开外,才看到梁辛。

梁辛正坐在地上,双眉紧皱似乎在寻思着什么,大白脸依旧,可两管鲜血从鼻孔里弯弯曲曲的挂了下来,白红相应,天地间就数他最显眼。

青墨大喜过望,快步迎上去:“还好?”

曲青石也皱眉问道:“受伤了?”

梁老三摇了摇头:“没事……咦,二哥!”哈哈大笑里直挺挺的跳起来,双臂大张就抱了过去。

曲青石满脸的郁闷,想躲又觉得不好意思,两条白眉都快拧到了一起,不料梁辛的‘怀抱’擦着自己的肩膀错了过去,一把抱了个空。

梁辛现在还晕着,天、地、二哥、青墨,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他的东西都在转。

青墨咯咯的脆笑:“还说没事?快坐下休息!”说着,顿了顿,小脸上挂起了几分无奈,轻声道:“剩下的敌人交给我,你不用……”

话还没说完,梁辛就摇着头打断了她:“不用,他们不是我的对手,这一仗咱们已经赢了。”

闻言后青墨愣了愣,刚刚那一撞是个势均力敌之势,梁辛虽然没能吃亏,但也绝谈不上占便宜。

倒是曲青石。从一旁点了点头,虽然他修为远逊,但对打斗的见识可要比妹妹强多了,微笑道:“一头豹子和一只大笨象对撞拼力气,如果撞了个平分秋色,那生死相搏之下,豹子赢定了。”

青墨也不笨,一经提点便恍然大悟,豹子远比大象灵活,如果二者力气相若,再争斗起来输赢自不必说。梁辛结成‘北斗拜紫薇’之后,大阵之力不逊于太长老和双凤凰。

可梁辛还有厉鬼般的身法。

他入主星阵,七片红鳞便以他为主,随着他一起移动,只要梁辛能指挥着红鳞压住星阵之位,‘北斗拜紫薇’就是一座会‘天下人间’身法的星位大阵。

没施展身法的‘北斗拜紫薇’,就和傀儡们打了个不分胜负,有了身法之后,傀儡们必败无疑。

青墨想透了这一点,圆圆的脸膛上神采飞扬,笑着问梁辛:“那你刚刚皱着个眉头,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梁辛抹了一把鼻血,更显得血盆大口了。皱着眉头回答:“北斗拜紫薇,阵力比我想象的差了不少!”

在之前,梁辛只在解铃镇密道中,力拼铿锵和尚时用过一次,那时北斗转圜是四步之力,紫薇入主之后,直接迸发了五步初阶之力。虽然前者是四步之末,后者是五步之初,在级别上仿佛只有一线之隔,可力量的差异何止十倍!

而这次以红鳞施展‘北斗拜紫薇’,比着北斗红鳞。力量才不过增加了一倍多些。

青墨恨不得啐他:“长了一倍多还不知足!”

梁辛苦笑:“也不是不知足,是觉得不对劲!”说完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心念一转,七蛊红鳞同时发出了一声嗡鸣,重新围拢了过来。

梁辛这次上山,没想过要杀朝阳老道,但是一定要剪掉他的羽翼,一想到朝阳失去了所有势力之后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梁辛就打从心眼里觉得开心,干爹死了一年,这份利息绝不便宜。

梁辛怕贻误战机,敌人会趁机逃跑,略作恢复之后,指挥七蛊红鳞,向着敌人再度冲杀而去!

三只傀儡此刻也刚刚恢复,见敌人又至,各自咆哮一声,依旧压住三才阵位,和梁辛滚滚相斗。

梁辛再度施展身法,根本不和敌人硬碰,闪转中躲过敌人的神通法术,一遇空隙便欺身而近,周围七蛊红鳞环绕飞旋,震颤起一层涟漪,每一反击便打得一只傀儡手忙脚乱,等另外两头傀儡来救时,梁辛早已闪身躲开……

正如曲青石所料,游斗之下,三个傀儡阵脚大乱,战团之中各色神通毫无准头的胡乱飞舞,一道鬼魅般的人影率领着七道血芒穿插飞舞,更有层层涟漪弥漫不休。

远在描金峰观战的朝阳老道很快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连连发出仓促的长啸,命令三头傀儡马上逃回来,可为时已晚,梁辛只有一个人,却在半空里硬生生的踩出一片泥沼。三个傀儡早已陷入其间难以自拔,被吞噬只是迟早的事情。

朝阳仰天怒啸,可战团在乾山之外,他的护山法阵够不到,也只有干着急的份。

鏖战!

三个傀儡虽然落尽下风,可毕竟都是六步初阶的修为,全力防守之下又哪有那么容易击杀,这一仗一直打了两个时辰,猛的涟漪弥漫半空,随着一声凤鸣哀哀,终于被梁辛杀掉了一头凤凰!

又一个时辰,太师叔长生惨叫,碎尸万段!

最后一头凤凰没能坚持太久,最后一道金光悄无声息的泯灭,梁辛身形晃动,回到了曲氏兄妹身边,满头满脸的大汗,把白垩冲的一条一条,好像南海深处荒岛上的土著蛮人。

这一仗,从梁辛青墨被抓上山开始,一直打到了黄昏,从描金峰打到了大山之外,六步高手丑娃娃伏诛,三座丹凤法阵被一一摧毁,太师叔死无全尸!

偌大的一座乾山道宗,除了朝阳掌门之外,只还剩下不到三十名傀儡弟子,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四步修士。

梁辛仰望,朝阳真人俯视,两个人的目力都利若鹰隼,目光自半空里交汇,梁辛突然露出了个笑容,身形如风,竟一头冲向了东海乾山!

就在梁辛踏入乾山境内的瞬间,乾山道的护山法阵终于发动!

天地间闷雷轰鸣,整整一座乾山都迸现出刺眼的金光,远远望去,东海之滨仿佛突然出现了一座灿灿金山!随即金光流转,如有实质般蜿蜒闪烁,就像炸了窝的飞蛇,从四面八方蜂拥而出,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狂怒,嘶嘶怒啸着冲向梁辛。

梁辛把天下人间的身法发挥到淋漓尽致,七道红鳞咆哮旋转,护在主人周围随着他一路冲向描金峰!

愈靠近主峰,金光杀阵便愈凌厉,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金光所过之处,荒草飞灰枯木化槁,梁辛冲锋的速度越来越慢,可一步一步,踏住的方向,就是描金峰!朝阳真人目眦尽裂,梁辛每一步落下,在他心中就化作一声无常的轻笑……

梁辛一直冲到了描金峰脚下,却突然止住了前冲的势子,摇头笑道:“也不过如此!”

朝阳咬着牙,沉声冷笑:“你若有胆子,就踏上描金峰!”主峰所在,是阵法最激烈之处,威力比着外山范围大了何止数倍。话音刚落,梁辛突然一跃,竟真的冲上了描金峰,万道金光霍然炸裂,可就在此刻梁辛竟然身形乱窜,画了个大大的圈子,又转回到主峰脚下,笑道:“你若有力气,可以抱着描金峰来追我!”

朝阳终于明白了,梁辛进乾山,根本无意攻峰,他就是来戏弄自己的。

梁辛见他领悟了,笑的也就愈发开心了:“也不全是消遣,离得近些,看得更清楚些……老脸苍白的很。”

“另外,我还听说九九归一的护山法阵,一门发动其他八家会同时接到讯息,继而赶来驰援。”说着,梁辛的语气里渐渐充满了由衷的快乐:“我就是想让大伙都来看看,以前威风霸道的东海乾,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不到三十个人……哈哈哈,就是一座大点的饭馆,也比你们人多!”

随后梁辛再度展开身形,飞快的退出了乾山,只在身后留下了一连串欢快的笑声。

朝阳真人有心拼命却没胆离开大阵的范围,脸皮抽搐了几下,过了半晌之后才陡然断喝:“姓梁的,到底为什么?”

梁辛刚回到坟地,闻言有些纳闷,也喊道:“你问哪桩?”

“为何不杀我?”朝阳不是傻瓜,他率领弟子追下乾山的时候,藏在土中的红鳞现身偷袭,其实只要梁辛一个心意,葬身红鳞的就是朝阳老道,而不是那头丹凤。

梁辛哦了一声,遥遥对着朝阳老道点点头,拉着曲氏兄妹转身就走,同时小声道:“咱走,不理他,憋死他!”

小丫头青墨回过头,又看了巍峨耸立的东海乾一眼,也没再说什么,随着两位兄长离开了。

走了几步之后,梁辛突然响起了一件事,回过头对着朝阳笑道:“那个丑娃娃,破晓之时就已经死了!”

朝阳闷哼了一声,身子如剑挺得笔直,可嘴角却沁出了一行酱红色的血迹……

梁辛眯着眼睛望向他,片刻后突然露出了个笑容,诚心诚意的说了句:“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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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兄弟并没在乾山附近耽搁太久,七片红鳞重新装回大箱子被梁辛顶在头顶,与茶寮老板和六爷交代了几句之后就此启程,天黑时,他们三个已经到了百里之外的一座小镇上。

桌子上摆满酒菜,梁辛眉花眼笑……

天空中不时会有一道道璀璨的剑光掠过,直奔乾山方向,应该是其他八个门宗发现乾山道发动护山大阵,千里迢迢赶来增援。

饭馆规模不小,上下三层都是客满买卖兴隆,北方已到寒冬,不少客人三五一桌,围着个咕嘟咕嘟翻滚沸腾的火锅喝酒说笑,厚厚的棉门帘,稳稳当当的圈起了一屋暖意。

他们三个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分别一年,梁辛奇遇连连,说的唾沫横飞,听的曲氏兄妹不停惊叹,至于东海乾的背景、轱辘岛的舰队、红鳞怪船的来历等蹊跷事,曲青石也想不通。

不过,对冀州的两大奇门,机关黎、江湖何,曲青石倒另有看法:“三百年前,九龙司搬山院高手云集,梁大人自己惊采绝艳,又有东篱、红袍相助,苦乃山中还有九个天猿妖怪效命,实力庞大,可毕竟麾下的青衣大都是凡夫俗子,这些人要对付修士,靠的是什么?”

梁辛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毛,示意二哥继续说下去。

先祖梁一二,凡人之身却有大神通,他的功法必然是一份巧合之下的机缘,这份机缘可以让他变成强者,但无法让所有的凡人都强大起来。他的神通旁人学不去,可潜行、机关之术,却能传承万代。

听到这里,梁辛深吸了一口气:“现在的何家潜行术,说不定就是三百年前搬山青衣必须修习的身法;现在的黎家机关术,则是搬山青衣必须掌握的土石技巧?”

要传承,还不要隐蔽,梁一二便让当初在自己手下当差的何、黎二位青衣,将这份异术传承给门下,把两门奇术化作黎何两家的家传本领,这份用心只是为了留下一点火种。

梁辛一拍大腿,笑道:“等手上的事情了解,总要到何、黎两家去转转。”

曲青石点点头:“要去的,梁大人的留下的东西,你总要去捡起来。”

青墨总算等这个听不懂得话题告一段落,岔开了话题,问梁辛:“这次你把东海乾打得太惨,不怕他们再去朝廷闹么?”

梁辛满不在乎的摇摇头:“上一次乾山道敢闹,是因为他们不怕我。现在没了本钱,还怎么闹。”

曲青石眯着眼睛,缓缓的点头:“没了牙的蛇,就是条肉,除非他想死的再快些。”说着,伸出筷子,给青墨夹了一条扒牛肉。

梁辛转头望向曲青石,有些莫名其妙的问他:“你有没有觉得,其实老大的师父,说的话很有道理。”

曲青石略略回想了下,反问:“你是说,天道就是欺软怕硬?”

见梁辛点头,曲青石却笑而摇头:“这事你别问我,我自己也还糊涂着!”

青墨听到‘老大’两个字,脸上立刻显出了一份古怪的表情,赶忙借着吃牛肉条遮掩了下,随即又换上那副冷冰冰不在乎的神情:“柳亦那个胖子,倒是好造化。”

梁辛没敢搭腔,偷眼去看曲青石,曲老2不易察觉的对着他摇摇头。

曲青石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小丫头提义父定亲之事,到现在还没说过,看样子是打算直接让柳亦去哄去讨好青墨,其他人干脆假装不知道青墨的心思。

这时青墨突然想起来,上次自己重伤垂死的时候,跟梁辛说过心里话,啊的一声惊呼之后,恶狠狠的瞪向了梁辛,低声道:“有的话,是要烂在心里的!”

梁辛连忙点头,心说老大都已经管二哥叫舅舅了……

第一四一章 皇帝乞丐

第一四一章

皇帝乞丐

梁辛贼眼忒忒,低头吃菜不敢再看青墨。曲青石忙不迭的岔开话题,笑呵呵的说起了其他人。梁辛的朋友亲人,丑娘安居在猴儿谷,柳亦被老蝙蝠带走,其他的人现在全在草原上。

老叔梁风习习经过一年修养,一身修为已经恢复了大半。黑白无常变成了活尸,被老叔收做门下,修炼鬼术居然也小有成绩。

小汐身上睚眦之力尽去,虽然失掉了力量可性命却无碍了,现在的身手和曲青石在伯仲之间。

小汐和曲青石本来都是青衣,可梁辛被通缉之后,他们也受到连累,便都留在了草原上。

羊角脆的尾巴没能再长出来,天天蹲在大司巫的金帐上向南遥望,盼着主人快回来,还有这头小猴子学会了骑马。

黎黄藤‘送给’梁辛的那位干练弟子火狸鼠,早就在苦雁关与曲青石等人汇合,随着众人一起去了草原。

另外梁辛麾下的六位聋子青衣也在,催眠他们并不是什么难事,不用大司巫亲自出手,郑小道比着其他人早到了几个月。和许多巫士都混得挺熟,托请高手施术,‘封住’了六位聋青衣的眼鼻,这一年六位聋青衣都在眼瞎耳聋鼻塞中过日子,甚至还出去打猎,要借以提高身体对外界的敏感,结果不知道走丢了多少次。

郑小道的伤早就好了,天天无所事事,四处闲逛,憨子十一的力道也恢复了不少,可具体恢复到什么程度就不得而知了,没人敢和憨子试招,生怕被他一巴掌钉到泥土里去。

人人无碍,这倒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梁辛听得眉花眼笑,可也只笑了一会,就轻轻叹了口气。

曲青石知道他在想干爹的事情,脸色也随之暗淡了些,问他道:“东海乾的事情,你后面怎么打算的?”

青墨也追问:“我不明白,今天你为何不杀朝阳?”

“哪有那么便宜!”提到仇人,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的梁辛又开心了些:“这次打上乾山,也不全是为了干爹的事情。”

说着,梁辛掰开了手指,一一给曲氏兄妹数道:“第一,我上次去乾山,逃走时失魂落魄。既然没死,当然要去告诉朝阳老道一声!”

妹妹青墨咯咯直笑:“这也算原因?你这是小孩子赌气!”

哥哥青石却摇了摇头:“有什么样的脾气秉性,就有什么样的原因,老三把这条放在第一位,倒还真不算奇怪。”一边说着,一边也笑了。

梁辛也跟着嘿嘿讪笑了两声,掰开了第二根手指:“第二,一年前我大闹乾山,朝阳心知肚明是因为私怨,他却往朝廷身上扯,嘿嘿,他要咬人,我就得给他拔牙!”

“第三……”说到这里,梁辛突然岔开了话题,转头问曲青石:“还记得当初在官道上,我给朝阳设计的‘舍不得’么?”

曲青石点了点头,见妹妹还有些不明白,就简单的解释了两句,梁辛要让朝阳死不瞑目,最初的想法是让朝阳看到晋升宗师的希望、即将成为六步高手时再出手杀他。

青墨听得直皱眉,瞪着梁辛道:“你这性子……以后还真不能欺负你了。”

梁辛差点呛着。笑道:“你欺负我还少啊!”跟着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不过,这次我从海上回来之后,想法稍稍改变了些,主要是因为我的身法突破了天下人间第二重,又得了七蛊红鳞,战力大增。”

曲青石略略一琢磨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朝阳知道自己惹上了梁辛,迟早要有一场生死恶战,可梁辛现在的实力,即便朝阳突破瓶颈,达到逍遥境初阶的修为也绝无胜算了。

因为梁辛的突然强大,升级悟道对朝阳而言已经没有了太大的诱惑。

曲青石眯起了眼睛:“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梁辛笑了,目光却阴鸷冰冷:“突破瓶颈对付不了我,可还有别的东西能对付我,把这件东西给他就是了。”

啪,青墨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杯盘乱颤,同时低声叱喝:“梁磨刀,不许卖关子!”

曲青石立刻对着妹妹一瞪眼:“放肆,怎么跟兄长说话呢!”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压根不当回事。

梁辛呵呵笑着,径直说道:“玲珑玉匣!想办法把玲珑玉匣给朝阳!”

青墨微微一愣,随即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你是说猴儿谷的那只空盒子?”六年前,三兄弟在苦乃山青衣司所中发现的玲珑玉匣,连盒子带人头骷髅,都放在了猴儿谷。

梁辛笑而点头:“玲珑玉匣是修士梦寐以求的宝贝,得之便可天下无敌,刚巧咱们有只空的,回头请师父施法,把玉匣封印了。再想个合适的办法,让朝阳‘费尽千辛万苦’最后得了去。”

青墨抚掌大笑:“朝阳‘九死一生’得了宝盒,又用尽心机破解封印,最后看到盒子里是空的,那表情可当真精彩的很了!”

梁辛却瞪大了眼睛:“不能让他打开!先给他宝盒,再给他破解封印的法子,不过杀他的时机,却要在他打开宝盒之前。”

曲青石笑的一派阴冷:“要想朝阳‘舍不得’,就要在他打开宝盒前片刻出手诛杀……只差一步,便是天下第一人,这才叫死不瞑目。”

梁辛摩挲着光头,青青的头发茬把他那副厚道长相衬出了一份凶悍:“这就是我打上东海乾的第三个原因了,剪除朝阳的羽翼,把他逼到绝路上。以后,玲珑玉匣就是他最大的指望了。”

青墨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梁辛,一边嘶嘶地吸溜着凉气,一边追问:“那你怎么把匣子给朝阳?”

梁辛笑着回答:“这个可要好好的筹划,朝阳也不是傻子,总不能让他看出破绽!”

这件事还只是打算,具体怎么做他还没太想好,曲青石给梁辛加了些肉,给他细数:“后面还有的你忙!先要回草原。老叔、猴子,还有小汐可都惦记着呢!然后还要去猴儿谷,追探羊角脆的身世、算计着如何把宝盒让朝阳得去、还要取了盒子里的人头到九龙司大牢去找‘六百’和尚……”

他的话还没说完,梁辛就打断了他:“这些事情样样要做,不过在之前,得先把另外一件大事做好才能安心!我先陪着你去趟离人谷!”

三堂会审之后,秦孑曾经和梁辛约好,要他带着曲青石到离人谷走一趟,她或许有办法恢复小白脸的青春,梁辛已经耽搁了一年,每见二哥一次。他就仿佛老了一些,现在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先把这件事做好。

不料曲青石却摇头,莫名其妙的问梁辛:“老三,你知道今天已经是什么日子了么?”说着,也不等梁辛回答,就径自说道:“十一月十七了!”

梁辛有些疑惑,皱眉问道:“这是什么日子?”

小丫头青墨从旁边咳了一声,借口笑道:“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不过……再有一个月多些,就该过年了!”

梁辛的眼睛亮了,一向不动神色的曲青石竟然大笑了起来:“今年过年,我们打算热闹一次,总算是一场喜庆!”

梁辛大喜,从猴儿谷出来一年多,去年过年的时候就没能赶回去,虽然知道丑娘、师父都无恙,可心里又哪能不惦记!这下子三兄妹全都来了精神,商量了几句之后就敲定下来,梁辛先赶赴草原,接上老叔等人去猴儿谷过年。

年令是中土佳节,草原上的牧族不安中土历法,自然也没这个节日,大司巫最近都在闭关修养,根本就见不到人,这个年便在猴儿谷过了。

青石青墨两兄妹先不随梁辛回草原,他们要取道京师。两兄妹的身份敏感,现在虽然没事,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大祸天降,他们的家眷都在京师,如何能够放心。

可老曲家世代为官,在京城的家大业大,全都接出来不太可能,暂时先带父母离开。

曲氏兄妹和梁辛约定,分头去接亲人,在猴儿谷碰面,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到一旁。欢欢喜喜的过个年再说!至于曲青石的身体,虽然老迈但依旧结实,耽搁几个月倒还无妨,等过了年他再随着梁辛一起去找离人谷。

商议之后,小丫头的眼圈居然红了,这么多年不曾回家,这次终于能亲人团聚,又哪能不感伤。梁辛知道她的心事,赶忙岔开话题:“老蝙蝠说要把大哥带走一年,不知过年能不能赶回来……”

话还没说完,小丫头的泪水在眼眶里转了转,流了出来。

这下连曲青石都慌了,干笑了两声,说道:“父母大人都安健得很,尤其父亲,这几年里丝毫不见老态,反而看着更年轻了些呢!”

哇的一声,小丫头大哭了出来,抽搭着说:“你和父亲在一起,好像兄弟似的!”

“放肆!胡说八道!”曲青石也恨不得哭两声了。

青墨的这番心情复杂的很,多年未见父母、柳亦是个傻子、哥哥变成耄耋老者,还有东海乾……诸般情绪交杂在一起,不知该怪谁恨谁,便只剩下委屈两字了。

梁辛傻眼了,想劝又不知道该说啥,坐在一旁手足无措。好在青墨不是个缠人的丫头,哭了一阵也就好了,脸上还挂着泪珠,望向哥哥:“要喝酒!”

“女孩子家,不许喝!”

“哦。”青墨老实巴交的答应一声,开始低头吃菜……

梁辛总算长出了一口气,一个劲的给她加菜,看着青墨已经跻身宗师之列,可本色未褪,然不住问她:“你的巫术大成之后……心里不觉得不对劲么?”

青墨霎了霎大眼睛,满脸疑惑,不明白他的意思。

梁辛挠着头皮,结结巴巴的措辞,说了半天可还是词不达意。自从海上归来,梁辛的战力大增,可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多了,不久前还高健还帮他点出,他进步的太快,心性跟不上境界,便会迷惑甚至狂乱。

可要说进境迅速,小丫头比他还有过之,梁辛还是历尽磨难饱试辛酸才有了现在的成绩,可青墨干脆是睡了一觉再醒过来,就从两步修为变成了逍遥宗师。可青墨在言行之间还是原来那副样子,没有丁点的变化,更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

直到梁辛把乞丐一朝做皇帝的例子也搬出来之后,青墨才算大概听懂了他想说啥,眨着圆圆的眸子琢磨了一会,才开口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复杂!”

“我哥,你,还有柳黑子,你们的脑筋都弯弯绕绕,一皱眉头就有八个念头,做事时反复计较着,可我却从没想过那么多的,就好像,”说着,曲青墨微微蹙眉,露出了一个苦笑:“我在东海乾修行了两年,从师父到师兄师姐都对我不错,可六年前……”

青墨重重的叹了口气,直接跳过了那场残杀:“再到今天,乾山落到了今天这般田地,我从旁边看着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说到这里,青墨的脸色突然平静了:“打从本心,我会盼着东海乾兴旺发达香火传续,这是个小愿望。可我更盼着哥哥长命百岁,盼着你梁磨刀如意快活,这是我的大愿望!两个愿望撞在了一起,我便舍去小的抱住大的,事情不难选,我也用不着自哀自怨。我的两个哥哥,一个活的安全,

一个过的快活,老天已经待我不薄!”

梁辛好像突然不认识青墨了!

到现在为止,他认识三个年轻姑娘,其中琅琊狠毒,小汐决绝,而青墨在他心里一直就是个傻丫头,从来就不曾想到过,青墨竟然也有这样的果断……或者说简单。

梁辛自忖还有几分心机,遇到事情除了动手之外,也从不吝啬动脑,可说起取舍决断,他还真比不上这三个少女中的任意一人。这时二哥曲青石对着他笑了笑,莫名其妙的问了句:“你养过猫没有?”

梁辛茫然摇头,曲青石却也不解释什么,只是继续笑道:“养过就知道了,女人,都有几分猫性,骨子里带来的!”说着,给妹妹夹了块鱼。

曲青墨嘻的一声就笑了。

青墨的回答无法解开梁辛的困惑,倒是曲青石,对梁辛的那个‘乞丐突然做皇帝’的例子颇感兴趣,举着个酒杯一点一点的抿着,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青墨就没拿自己当皇帝。”

梁辛吓了一跳,转头望向青墨:“你还想当皇帝?”

青墨摘鱼刺儿,没搭理他。

曲青石见他又冒傻气,笑的倒挺开心,先给他解释了两句,说明白自己是循着梁辛的那个例子去说的,这才正色道:“乞丐一觉醒来做了皇帝,且不论是好事坏事,其中应该有个关键要先弄清楚,就是这位乞丐……或者说这位新皇帝,他把自己当成什么!”

说着,曲青石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他磨刀兄弟立刻把酒水斟满。

曲青石这才美滋滋的继续道:“他还把自己当乞丐,至少能活的快活惬意……可要是他总是拿着自己那份乞丐心思,去做皇帝该做的事情,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按照二哥的说法,乞丐青墨是前者,做了皇帝,却仍把自己当成乞丐,所以行事之间没有丝毫变化;而自己却是那个‘大大的不妙’,他在用凡人的心思去指挥宗师的力量。

梁辛连饭都忘了吃了,坐在桌子之前,表情一时一变,时而恍然时而迷惑,青墨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曲青石就摇了摇头:“莫打扰他,让他好好想一想。”

直到半晌之后,梁辛才抬起头,望向了青墨:“为什么你不把自己当皇帝?”

“我做乞丐时……”说着,青墨觉得这个称呼古怪,忍不住笑了起来:“就从来没想过要当皇帝。所以当了皇帝也不知道该干啥。”

梁辛满脸诧异:“你就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做皇帝?”

曲青墨撇了撇嘴巴:“无聊时的幻想当然是有的,不过自己都不曾当真过,所以不算数。”

梁辛愣了愣,直勾勾的看着青墨,嘴里嘟囔着:“怎么会?怎么……”片刻后,梁辛突然哈的一声笑了出来,端起身前的酒杯笑道:“明白了!”说着,抬手一饮而尽,随后才发现自己的酒杯早就空了。

青墨赶忙放下手里的筷子,给他斟满一杯。

曲青石则神情一振,催促道:“想通了就说来听听。”

梁辛满脸都是笑容:“我和青墨,压根就是两码事!”

梁辛和青墨的情形看似相同,都是一步登天,乞丐穿龙袍,可他们两人之间有个极大的不同:

小丫头青墨是个从未想过要当皇帝的乞丐,或者说她压根就没有太大的奢望,此刻真的成了皇帝,看重的不是天下,而是锦衣美食,所以随遇而安。

而梁辛罪户出身,稚童时坐望流星;少年时刻苦修炼;土坤腹中淬炼星阵;大海中苦苦支持……他要活的有趣,他要活出个盼头!就在这‘有趣’、‘盼头’两词眼中,藏着的何尝不是一份野心!骨子里,梁辛是个有野心的人。因为有野心,所以梁辛是个做梦都想当皇帝的乞丐。

一直以来,梁辛都以为自己的困惑,是乞讨半生突然龙袍加身,以后该如何自处。

可直到刚刚梁辛才豁然开朗,明白了真正让自己困惑的,是如何才能把‘皇帝’这个差事做好。

以前他连题目都没搞清楚,自然越琢磨越乱。

梁辛滔滔不绝,长篇大论,把这番道理说出来,曲青石越听越糊涂,干脆苦笑摇头,梁辛倒无所谓,这件事他自己能明白就好了,悟道,悟得是自己的道!

青墨干脆都懒得去听,细心把鱼刺挑出来,却把干净的鱼肉一分两半,一半给了哥哥,一半给了梁磨刀。

梁辛也不再多想,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喝酒吃菜,不多时曲氏兄妹就吃饱了,梁辛可还差得远,筷子不停,酒满杯干忙的不亦乐乎,曲青石兄妹早就见怪不怪了,笑呵呵的坐在旁边陪着他,时不时扯上几句闲话,久别之下这份偷闲中的惬意,让他们都舒服无比。

梁辛正吃着,突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听动静应该是个大胖子正从三楼走下来,落足时踩得楼梯吱吱惨叫,片刻后一个水缸似的肥壮大汉打着饱嗝,从三楼下到二楼,本来足够三人并肩而行的楼梯,他要侧着身在才能勉强通过。

在大胖子身后,还背着一对小磨盘似的短柄宣花斧,异常抢眼。

梁辛愣了愣,觉得这个胖子眼熟。

胖子也看到了他,咦了一声,站在楼梯口皱起了眉头,也愣愣的望着梁辛。

过了片刻,梁辛才回想起来,神情里满是惊讶,他果然见过此人,一年前在镇山时,他被小汐引着去见指挥使石林,这个胖子就坐在石林的帐篷之外吃羊腿,后来还通报了姓名,叫做子倾。

胖子子倾就跟演戏似的,梁辛皱眉他也疑惑,梁辛恍然他也大悟,瓮声瓮气的笑道:“是你?”说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伸出小棒槌似的手指头一指梁辛:“你别走,别走啊!”话音落处,蹬蹬蹬蹬的跑下楼梯,随即盘碗落地声、桌子倒塌声和诸多惊呼一一想起,胖子就像头犀牛似的一路撞出了饭庄,向外跑去。

第一四二章 辞位封山

第一四二章

辞位封山

梁辛犹豫了下,坐着没动。

曲青石也不是普通青衣。常常入京向石林述职,知道胖子子倾从来不离石林身边,满脸惊讶的望向梁辛:“大人也在这里?”

梁辛耸了耸肩膀,笑道:“这倒巧的很了。”

没过一会功夫,匆匆的脚步声再度响起,楼梯口人影一闪,一个鹰鼻鹞眼的青袍老者上到二楼,果然是九龙司指挥使石林。

石林未着官袍,便衣出行,身后除了个大胖子子倾之外,更没带一个人。不等曲青石等人行礼,石林就挥手打断,皱眉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梁辛也不相瞒,把白天的事情大概说了说,其间的诸多因果一概掠过,只说气不过东海乾所为。

石林哪有那么好骗,不过也没多追问什么,更不掩饰自己的表情,先惊后笑,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点头道:“总算争气。没坠了梁大人的威风!”

梁辛笑的挺客气:“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石林略显犹豫,不过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出了事情。自从梁辛三探乾山之后,朝阳就向朝廷兴师问罪,熙宗皇帝‘奋起反抗’,不过这份反抗说到底还是无奈之举,打从皇帝的本心,还是不敢和修士交恶,这次熙宗皇帝微服出巡,要到乾山去见见朝阳掌门。

梁辛听的直皱眉,洪熙宗去乾山,不用说是为了向朝阳示好,皇帝这么软骨头,在他眼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石林明白他的想法,不置可否的一笑:“圣上心怀天下,这么做,也是有道理的。”

皇帝出巡,石林随行护驾,他们这一行一共也不过五六个人,低调得很。他们也是在黄昏时分进入小镇的,也许是连日劳顿,皇帝突然脸色苍白,就此投宿,不许任何人打扰,连饭也不吃就早早的睡下了。

石林等人都守在客栈中,唯独子倾不管哪套,饿了就要吃。还要吃好的,自己跑出来下馆子,这才遇到了梁辛等人。

梁辛很有些纳闷的看了石林一眼,低声笑道:“还有这么没纪律的青衣?”

胖子子倾天赋异禀,是九龙青衣之中的头号猛将,为人更忠心耿耿,唯石林马首是瞻,可天性里带着点憨态,这些小事上指挥使也不去管他,不过也从不会让他单独去执行任务。

匆匆的聊了几句之后,石林对着梁辛等人说道:“东海乾被你打残了,只要他们不再闹,用不了多久就能撤掉你们的通缉,到时我会通知你们。”说完,又呼出口浊气,苦笑着摇头:“这段时间里尽出些蹊跷的案子,人手不够了。”

不久前梁辛刚从高健口中听到类似的感慨,九龙司势力虽大,但整体上毕竟属于凡人范畴,而各地发生的案子,至少一眼看上去。都像是鬼魅所为,想要追查下去颇为不易。

梁辛饶有兴趣的挑了下眉毛,笑问:“有什么特别的案子,说来听听……”

石林才懒得给他讲故事,摇头道:“等东海乾的事情彻底消停再说吧!”说完,又嘱咐了曲青石两句,带着胖子走了,皇帝还病着,石林不敢离开太久。

就在梁辛和曲青石兄妹喝酒谈笑的时候,乾山之畔风雷滚动,一道道神剑光华穿梭缭绕,九九归一中其他的门宗纷纷赶来驰援。不仅九九归一,还有一线天的天字、地字两位执事也闻讯而至!

描金峰仍裹荡着灿灿金辉,护山法阵仍运转不休,诸多高人此刻正齐聚于乾山脚下,却不得而入。一线天的天字执事,仍是三堂会审时的那个木剑老道,此刻正一言不发,紧紧盯着视线中的那连绵起伏的灿灿金山。

地字执事是个年轻道人,道号笑川,人如其名,丹凤眼、悬胆鼻、菱角嘴,天生一副笑模样,却丝毫不显轻浮,虽然年纪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可举手投足之间,显出的却是一副十足十的高人气派。

笑川踏上了两步,轻声感慨道:“乾山道啊,这是怎么了。”

木剑还是那副和蔼的模样。笑着摇摇头,说出的话却没有一点高深修士的味道,反而更像个跑江湖的:“东海乾流年不利,不知触了什么霉头,接二连三的出事,估计这一次,还是会去怪罪朝廷。”

笑川叹气的时候,也是笑眯眯的,看上去颇有些古怪:“朝廷虽然不算什么,可现在却不是打仗的时候。”说着,他抬起头仰望星空,莫名其妙的说道:“大伙都在看着星星过日子呢。”

木剑老道突然转回了头,脸上的慈祥一扫而空,换而郑重严肃:“师弟,错了。”

笑川和木剑不是同门,但在一起在一线天做执事几十年,彼此相处的也颇为融洽,当即垂首肃立,正色道:“请师兄指教!”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打!归心者同舟共济;离心者必杀无赦。”

说完,木剑也抬起了头,仰望星空。

笑川略略皱眉:“师兄的意思,这次要帮着乾山对付朝廷?”

“你这孩子,别总想的那么简单。”木剑又恢复了和蔼的身形。笑而摇头,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了一阵清越的钟鸣,乾山道宗的护山大阵尽数收敛,朝阳真人的声音充满歉意:“敝派的护山阵法,一经发动非满六个时辰不能停歇,未能及时迎接诸位师兄前辈,朝阳有罪,乾山道宗有罪!”

木剑拍了拍笑川的肩膀,微笑道:“先上去看看再说吧!”说完,又放开声音。朗声笑道:“金光噬灭大阵威力绝伦,稳护乾山太平万世,本来也用不着咱们帮忙。不过老道却心怀好奇,想看看究竟是哪路妖人如此猖獗,竟敢在乾山撒野,这才赶来看看。一线天只等朝阳真人一句吩咐,诛妖卫道,必出全力!”

木剑一句话就表明了态度,同时赶来的其他九九归一也纷纷附和。

朝阳自认晚辈,声音里充满了感激:“真人这么说可折煞弟子,诸位同道高义,乾山道宗没齿难忘……”

寒暄客气中,一道金光从描金峰扑卷而出,山川之间祥鸟齐鸣,朝阳老道亲自把众多同道迎入门宗。乾山道地位尊崇,虽然连遭重创,‘还不如个大点的饭馆人多’,可人死架不倒,这番迎接贵宾的阵势摆的丝毫不差,要是最羡慕排场的梁辛在,又该两眼放光了。

进了乾山道宗的大殿,宾主落座、道童奉茶,值得一提的是乾山道宗负责奉茶的‘童儿’都身负四步修为。

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木剑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也不再兜圈子,径自问道:“敌人是谁,竟惹得乾山开启大阵,当真不知死活了!”

朝阳的脸上,却显出了一丝羞愧的神色:“敌人是谁,我也没看到……或者说,可能没有敌人!”跟着也不等别人在发问,就径自说道:“昨夜破晓前,突然一股蓬勃的邪气,自海面上奔涌咆哮,直奔乾山而来,弟子几经喝问对方却不做回答。”

说着,朝阳又露出了一份苦笑:“不瞒诸位。这几年里乾山道连遭重创,弟子不敢稍有怠慢,那股邪气来的势大,这才开启了护山大阵!”

木剑和笑川对望了一眼,眼神中都露出怀疑,可乾山道是朋友,就算怀疑也不能逼问。再说朝阳这篇谎话编的合情合理又无迹可寻,想旁敲侧击都没余地。

老辣如木剑,最终也只能干笑几声,连声说无碍就好。木剑越坐越没味,又耽搁了一会之后,起身告辞,不料朝阳却拦住了他。

朝阳老道满面羞愧,虽然拦住了木剑,可口中却斯斯艾艾半晌,也不曾说出什么来。

木剑见状,呵呵笑道:“义为同道,情如一家,朝阳真人有话就说,你我之间也实在用不着不好意思。”

朝阳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终于咬牙道:“我想代表乾山道宗,向诸位前辈请辞!乾山道此刻,实在不适合再列位九九归一了。”

木剑微微一惊,皱眉道:“这话从何说来……”

不等他说完,朝阳就摇头打断:“诸位都是朝阳的前辈、挚友,此间的状况就摆在眼前,比着全盛时,乾山道只剩下一两成实力,贫道自忖,再难为天下同道出力了,不如就此辞去九九归一之位,从此封闭乾山,静心修养。”

就算从面子上说,木剑也不能当场答应,带着一群九九归一的长老高手不停的相劝,可朝阳的心意决绝。

辞位、封山!这样的大事,即便是木剑也不敢当场做主,谈到最后,也只说要回去与其他诸位长老商议,同时又劝朝阳再仔细斟酌,这才告辞而去。

离开乾山之后,木剑与笑川结拜而行,飞了一阵之后,木剑才开口问道:“你怎么看?”

笑川想也不想,直接开口:“辞位,是为了封山。乾山为了修建观日台才被炸,从此伤了元气一蹶不振,朝阳要封山的话,咱们一线天于情于理于面子,都会昭告天下,乾山封山从此不问天下是非,若再有人上乾山捣乱,便是与一线天、与八大天门为敌,天下同道共诛之。”

说着,笑川顿了顿才继续道:“这次乾山开启法阵,肯定是遇到了棘手的敌人。不仅如此,朝阳还被敌人给打惨了、打怕了!朝阳觉得无力自保,这才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

木剑继续追问:“辞位封山,是借修真正道的力量来防守;可我上山时就表明了态度,准备把咱们的力量借给他使用……他弃攻而选守,弃主动而选被动,这又怎么说。”

笑川苦笑着回答:“所以说,朝阳这次被打怕了,不敢再反击,只求能安稳度日,保住他乾山的基业。”

事情似乎就如笑川所言,再找不出什么破绽,可木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思索了一阵之后,最终叹了口气:“先把今天杀上乾山的人找到再说吧!”

说完,两人再不开口,催促法宝一路急行……

诸多修真正道的高手散去后,朝阳老道缓缓吸气,这一口气足足吸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缓缓吐出,仿佛不若此便不能压下心里的烦躁,又等了一阵,见再无人返回之后,才站起身来,焚起了三柱清香,稽首祷告。

可这三炷香,并未供奉在三清神像前,而是摇摇对着东方,片刻后,香上青烟氤氲,缓缓凝聚成了一个中年男子的背影,即便山里寒风凌烈,也吹不散这青烟凝华的身形。

朝阳立刻叩首,恭声道:“拜见师祖。”

“早就说过,不用磕头,别学那些臭规矩。”背影并不回头,而是轻声笑道:“心烦了?在怪我?我可也没想到梁磨刀还能回来,这算是个意外,你别让我背黑锅。”

朝阳似乎早就知道师祖‘随和’,叹了口气:“弟子可不敢怪您!乾山封山好处甚多,有了一线天和八大天门帮咱们看门,外人绝足,师父做的那些设计,才算是真正安全了。梁磨刀要是再来闹,就是代表朝廷宣战,要与整个修真道为敌了!这个题目太大,稳稳能压住他。”

背影咦了一声,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奇怪,呵呵笑道:“原来你还挺聪明的,以前都小看你了!”

朝阳咳了一声,跟着背影一起干笑了两声,这才继续道:“让弟子真正惶恐的是,仙童被梁磨刀给杀了,恐怕那群邪魔外道会怪罪到我们头上……”

不等他说完,背影就打断了他:“死了就死了吧,也不是多大事,我会去和他们老爹说清楚,要报仇,就去找梁磨刀。”说到这里,背影的笑声突然响亮了起来:“你说,梁磨刀背后,到底有什么势力?”

朝阳哪说的清楚,苦笑着摇头:“官道恶战时,他有个深不可测的老爹陪着;一年前他必死无疑却来了个老太婆救驾;昨天夜里还有个圆脸的少女宗师陪着!还有他自己的功法,说句一日千里也绝不过分啊。”当初青墨离开乾山的时候,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孩,纵然天资出众,朝阳身为掌门日理万机,也不会太重视,时隔六年青墨变成了婷婷少女,朝阳就更不认得了。

背影看不出表情,可声音里却兴致极高:“除了八大天门、修真正道、三个邪道教门之外,中土上竟然又出现了一股力量,嘿嘿,看样子实力还不弱呢。你觉得,大头娃娃那一支人马,对上了梁磨刀背后的势力,到底谁会赢?”

朝阳沉吟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仙童他们好歹是三个邪教道门之一,这几百年里休养生息,实力不容小觑;可梁辛背后的势力却神秘莫测,宗师高手层出不穷……”

不等他说完,背影就哈哈大笑:“我就不该问你,尽说些车轱辘话来糊弄我!”

朝阳也笑了,可不久之后,笑容就黯淡了下去:“我不知道这两股力量谁更强横些,不过我却盼着邪道门宗能胜。梁磨刀只要还活着,便不会和我善罢甘休,这个人,生着一副土狼性子!”

背影的声音也清淡了起来:“我看重的,是梁磨刀背后的势力,不是梁磨刀,这一点你不可弄错了。即便他们实力够强,即便我要拉拢他们,也不会舍掉你的。”说着,背影又做了个背负双手仰头望天的姿势,说的话也莫名其妙:“以后常抬头看看天,看看星星,眼界别那么小!”

朝阳收敛了笑容,垂首肃立,认真的回答:“弟子明白!”

沉默了一阵,背影才再度开口:“上次在镇山,三堂会审之后,八大天门对天下修士说创出了一套合击阵法,你去看过么?”

三堂会审时,梁辛从一群宗师对战的战团中摆脱出来,就离开了大洪台去面圣,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当时,在顾回头、秦孑等人大获全胜之后,对着在场修士宣布八大天门创出了一套合击阵法,以十的整倍为人限,不论根基、不论修为,只要学会了阵诀、阵图便可施展,能让战力大增。八大天门正赶制阵图,届时每个正道门宗人手一份。

这个消息一宣布,大洪台下立刻欢呼成一片。

梁辛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可在面圣之后倒听见了那阵欢呼。

朝阳老道点了点头:“一线天在不久前已经把阵图发了下来,阵法的名字很有趣,叫做‘相见欢’。我仔细看过,的确奥妙无比,合击之下最少能够提高五成的战力!学过阵图的人,无论修为根基,只要满了十人便能成阵,这样一来,就算是不同门宗的弟子,只要同仇敌忾,也能结阵而战了。”

说到这里,朝阳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尤其妙的是,结阵的人数只要是十的整倍即可,十个人能结阵,十万个人也能结阵!有了这道阵法,就等若给了天下修士一个真正能够合力而击的契机!真要对抗大敌的时候,凭着这个‘相见欢’,就能把修真道上的千百门宗,从一盘散沙变成一块铁板!”

背影的语气中也有些惊讶,似乎在感慨这道‘相见欢’的神奇:“八大天门果然煞费苦心啊!大家都在看着星星过日子,只不过……看的星星虽然都一样,想到的天下却差得远!”

说完,背影又抬起了头,随即失声而笑:“他**的,天亮了,没星星看了!”话音落处,青烟震颤了几下,很快飘散,背影也消失不见。

天海一线间,一轮红日正跃然而起,浓浓夜色转眼溃败。

乾山日出,不久后整座中土都天色大亮,梁辛等人投宿的小镇也鸡鸣阵阵,从沉睡中苏醒了回来。

在小镇之外,梁辛和曲氏兄妹道别,顶着他的大箱子赶往草原,昨晚他问过了青墨,那些能够随时隐遁、随心而现的法宝都要经过主人的炼化才可以,梁辛可没这本事,暂时还只能顶着箱子。

分别时,青墨塞给了梁辛一只好像人牙齿似的骨哨,笑道:“到了草原你就吹哨子,自有巫士赶来接应。”说完只见她素手一翻,一面青黑色的战旗凌空而现,稳稳托起曲氏兄妹,在天空里盘旋两周之后,陡然化作一道黑光,转眼消失在视线尽头,梁辛看的又羡慕又妒忌,直到他们已经远不可见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忘了找二哥借钱了……

第一四三章 了不得了

第一四三章

了不得了

白天雇车、遇城投宿、半夜逃跑。

大洪治下九州三十一府。梁辛从福陵跑到乾山,又从乾山奔向草原,这一路下来,倒有一半以上的州县捕快得知一个扛着箱子的光头蟊贼,骗了把式的大车,骗了客栈的酒菜。此贼只骗小钱,不犯大恶,本来也没什么,但作案之地竟然贯穿中土,未免也太有些骇人听闻了,反常必为妖,刑部还是贴出了一份通缉告示,传令天下捕快,见到顶着箱子的大光头,先给他按住再说……

不过刑部做事的效率,比起青衣而言就慢的太多了,何况大光头又不是什么真正的恶贼,等到乾山脚下十里坡的六爷也接到协查卷宗时,梁辛已经离开乾山十天了。

六爷还怕自己认错人,特意把茶寮老板找来,给他看了画像。茶寮老板先是大吃一惊,随即恍然而悟:“可不,他还骗了我的茶水喝!”

就在六爷和老板念叨着大光头的时候,刚刚出关来到草原上的梁辛大大的打了个喷嚏,随即把青墨给他的‘牙齿’裹在唇间,奋力吹响。

片刻之后滚滚黑风席卷而至,平时散居附近的几位巫士尽数赶来,其中还有个梁辛的老熟人,当初磨着他一定要讨回阳寿邪弓的那个乌力罕。草原巫士大都在梁辛归还邪弓时见过他,也知道梁辛和‘阿巫锦’之间的关系,一边呜哩哇啦的说着蛮话,一边催动巫风裹起梁辛,向着大司巫的黄金帐篷赶去。

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梁辛终于赶到了草原深处,得了消息的老叔等人,远远的就迎了上来。小猴子二话不说,直接跳上了梁辛的肩膀,一双爪子仅仅箍住他的脑门,说什么也不肯松开了。

梁风习习站在梁辛跟前,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有无数的话要讲,可最终说出来的,也只有四个字:“回来就好……”

当初预计不过十几天的分别变成了一年,这期间的担心、焦虑,实在没法子用语言来表达了,到梁辛张开双臂把老叔抱住的时候,鬼王大人竟然咕咕的哭出了声。嘴里往复念叨的也仅仅是那四个字:回来就好!

庄不周宋恭谨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坟头矗立在乾山脚下,点头哈腰的跑过来,假惺惺的嘘寒问暖,也一起跟着鬼王主人语重心长的叹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郑小道目光清澈,笑的有些懒散,这一年在草原上吃肉喝奶晒太阳,看上去精壮了不少,走过来拍拍梁辛的肩膀,犹豫了下也笑道:“回来就好!”

老叔的这句裹含着真挚情谊的话,就被几个无聊人不着痕迹的给糟蹋了。

黎黄藤‘送’给梁辛的那位机关术的好手‘火狸鼠’也在,他和梁辛相处时间不长,完全是倚着属下的规矩上前见礼,结果也被梁辛揽住肩膀,哈哈大笑。

憨子十一没有丝毫的变化,自从梁辛来了之后,他便走到梁辛身后,好像个贴身保镖似的,寸步不离他左右,两个人都是光头,都扛着个箱子。倒显得挺合称,不过小光头的箱子,比起大光头的可要大得多。

一年不见,分别时还是个浑浑噩噩的少年,回来时已经脱胎换骨。而大家都没变,老叔还是那副怯懦模样,羊角脆抱住自己就不撒手,憨子十一没表情,甚至连郑小道的坏笑、庄周二人的假客气看起来都那么让人开心!

梁辛开心之余,把大箱子给了庄不周和宋恭谨顶着。

一群人说说笑笑,簇拥着梁辛往回走,他们在大司巫的黄金帐篷南侧十余里处扎营,一直走到了营地,梁辛才想起来少了一个,急忙问老叔:“小汐呢?怎么没见到她?”

不等鬼王大人回答,郑小道就笑嘻嘻的说道:“十天之前,那六位青衣大人结伴出去打猎,小汐姑娘担心他们再走丢了,悄悄的跟在后面守护着,算算时间应该也快回来了。”

回到营地,郑小道欢天喜地的牵出来一头黄羊,庄周两人一起忙活,开膛破肚剥皮放血,不一会功夫就收拾干净,再看憨子十一早就点起了篝火。羊角脆骑在梁辛脖子上本来不舍得下来,可眼看着众人干活,小猴子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不得不跳到地上,跑前跑后吱哇怪叫着。一会去指点郑小道杀羊,一会督促憨子添柴,就属它最忙。

众人也不进帐篷,就围坐在篝火旁边,一边烤羊肉,一边说笑聊天,其他人不外是养伤、修炼,能说的不多,唯独梁辛,即是主角经历又复杂,聊得时候不长就变成了他说别人听。

描金峰上梁辛被凤凰三击击中,老叔面色惊惶;梁辛被琅琊和脸婆婆救走,老叔满脸惊喜;深海中遇到老蚌、力竭突破第二层天下人间、蛇蜕上用身法疗伤……梁风习习时而双拳紧握,时而老脸煞白,时而老泪纵横,直到轱辘岛海盗出现的时候,老叔竟真心的欢呼了一声!

随即,在众人的目光下,老叔的脸又变得通红,用袖子抹掉脸上的眼泪,尴尬的笑了,梁辛却真的想哭了!

遇到轱辘岛的海盗之后,梁辛终于否极泰来。得了宝贝,杀上乾山,于二哥和小丫头重逢,说起这些,老叔笑的满脸都是皱纹,梁辛更像献宝似的,从大箱子里取出七蛊红鳞,心意到处血色流转,七片巨大的圆形血刃上下翻飞,声势惊人。

这下才算真正的震惊全场,就连羊角脆都张大了嘴巴。

梁辛得意洋洋。卖弄了一番之后,将七片红鳞斜斜插入泥土,侧立在营地周围,除了老叔还一个劲拉着梁辛嘘寒问暖之外,其他人都围拢到红鳞旁边,仔细看着这件闻所未闻的巨大凶器。

就在这时候,一片红鳞突然发出了一声嗡鸣,微微一挣,从泥土中跳了出来,就好像喝醉了似的,在半空里乱转了两圈,又摔落在地。

黑白无常各自惊叫了一声,连滚带爬的逃了回来,庄不周被刚才那片红鳞吓的面无血色,对着梁辛跺脚苦笑:“梁掌柜,这种玩笑可开不得,稍有差错我们哥俩的性命就交代了!”

梁辛的脸色比着庄不周还要更惊骇,将红鳞插入泥土之后,自己就光顾着和老叔说话,根本不曾动过去挥舞鳞片的念头。

刚刚那片红鳞中的星魂,似乎听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号令,这才从泥土中跳了出来。

梁辛还没来得及纳闷,只见那片红鳞又歪歪斜斜的飞起来,再看红鳞之下,郑小道正弓起身子双拳紧握,额头青筋暴露,好像正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庄不周惊魂未定,但还是咦了一声,轻轻捅了捅身边的宋恭谨,后者会意,露出了个坏笑,笑声道:“跟出恭似的!”

郑小道哪顾得上黑白无常的挪揄,两只眼紧紧盯住那片红鳞,口中用力的念叨着:“飞!飞!”

梁辛又惊又笑,纳闷了片刻随即恍然大悟!七蛊星魂,在死之前本来是郑小道的蛊虫,郑小道能和星魂之间有所呼应倒也不算奇怪。只不过星魂和郑小道之间的感应很弱,并不容易控制。郑小道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那片红鳞还是飞得摇摇晃晃、忽上忽下。

郑小道全副的心思都放在了眼前的那片红鳞上,梁辛也正在诧异,哥俩都忽略了一件事:七只星魂之间彼此也有联系,一只动,其余六只也会跟着一起动,除非主人以心意压制。

一片红鳞飞得‘痛苦不堪’,其余六片红鳞也渐渐躁动,终于呼的一声,一起飞跃而起,自动结成北斗星位,郑小道正站在红鳞结阵的线路上,猛见眼前血影纷飞,一片片巨大的红色巨刃扑向自己,郑小道吓得魂飞天外,怪叫着一屁股摔坐在地。

梁辛总算反应迅捷,关键时心念陡转,几片红鳞险之又险的擦着郑小道头顶掠过,这才救下了他的小命。

郑小道吓得脸都抽筋了,人还坐在地上,就对着梁辛哭丧着脸大骂:“梁磨刀,不带你这么作兴的!我一时见猎心喜,玩上一会,又不是真要抢你的宝贝!”

梁辛丝毫不以为意,笑着给他解释了几句,郑小道还将信将疑,盯着梁辛道:“真的?不是你拿那些圆刀子削我的?”

羊角脆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跳到地上一只爪子拉郑小道,另一只爪子指着篝火,让他赶紧回去烤肉去。梁辛哈哈大笑,这个情形可是他没想到的,烤肉的事情就交给庄、宋二人,拉着郑小道一起试着七蛊红鳞。

对于星魂而言,梁辛是主人、是君王,而郑小道最多算是个‘熟人’,如果两人一起转动心念,星魂只奉梁辛号令,郑小道连捣乱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梁辛放手不管的话,星魂倒是能在郑小道的指挥下,勉为其难的动一动。

不多时,羊肉飘香,梁辛和郑小道一起扔掉红鳞,美滋滋的吃肉去了。这次梁辛终于遇到了对手,憨子十一的饭量比着他毫不逊色,两个光头各自抱着一只羊腿,吃的满嘴流油,羊角脆不知从哪抓了把盐巴,不时给梁辛手中的羊腿上洒些。

说笑之间,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三更时分,老叔抬头看了看头天色,又计算了下时辰,竟然一反常态,不肯让大家再在外面呆着,亲手熄灭了篝火,把所有人都劝进了帐篷。

梁辛满心的纳闷,还没来得及发问,庄不周就给他解释道:“师父算出这附近有一头真正厉害的鬼王,所以每到三更就不许大家留在外面,以免碰上危险。”

老叔拉着梁辛在帐篷里坐定,声音也压低了许多:“也不光是怕大家遇到危险,那位鬼王大人宽宏大量,容咱们在这里宿营,咱们也得敬重着人家啊,三更之后就不要再闹了。”

老叔生怕梁辛不信,语气愈发笃定了:“还有位鬼王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你们看不出来,可我是阴丧之身,能明明白白的看见,一枚纯金色的‘鬼玺烙’高悬半空,方圆几百里之内,只要是小鬼都能看到!”

梁辛曾经听女鬼头七说过,修炼有成的鬼王手心都会有一道鬼玺烙印记,用以标示身份,警示同类。老叔的鬼玺烙是血红色的,而人家的却是金黄色,还能高悬天空威慑四方,修为上的差距不言而喻。

老叔喋喋不休的说着,生怕身边的晚辈们不懂规矩,冲撞了那位厉害的鬼王,这才不许大家在三更后活动。

梁辛倒是不太惊奇,笑着摇了摇头:“估计是大司巫养鬼吧!他很看重那个无心瓶,这倒能说得通了。”两千多年前的邪道门宗铁头山弟子,用无心瓶饲养小鬼,后来铁头山覆灭,无心瓶也几乎绝迹,更没能流传下炼制的方法。

不过这种瓶子除了砸人就只能用来养鬼,所以谈不上有多珍贵,但是却稀少的很。

说到这里,梁辛突然愣了愣,伸手揽住了风习习瘦弱的肩膀,把声音压得极低:“老叔,您看,大司巫会不会是个鬼?”

羊角脆郑重点头,风习习却吓得差点飞起来,急忙伸手捂住了梁辛的嘴巴:“可不敢胡言乱语,大司巫他老人家是得道的神仙,怎么可能会是个鬼!”大司巫在给青墨疗伤之后,就不见踪影,开始闭关疗伤,老叔到草原快一年的时间,也从未见过他。

庄不周脑筋不错,琢磨了一会之后,跟着羊角脆一起点了点头:“梁掌柜说的有道理,说不定大司巫真的是鬼,他要无心瓶,是来养自己的!”

要知道,大司巫换取无心瓶的代价是舍掉三成修为,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如果只是为了养鬼,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老叔生怕晚辈们再胡说八道,双手乱摇着打断了他们:“不管大司巫是人是鬼是神仙,都跟咱们没啥关系,千万别胡乱猜测,小心祸从口出。”

梁辛笑嘻嘻的点头答应,心里琢磨的却全是无心瓶,这个宝贝对阴丧之身大有补益,有机会倒要向大司巫问明白用法,最好能把瓶子借来,给老叔补一补……

黎家的那位机关术高手火狸鼠眉眼精明,见梁辛回来之后与众人叙旧、欢笑,就坐在一旁陪着,并不去打扰,直到此刻诸般话题才总算告以段落,梁辛才想起了他,赶忙错动屁股坐到他身边。

火狸鼠知道大家长把自己‘送’给梁辛,就是为了帮他破解长舌的秘密,这一年里无时无刻不再思索着,虽然没能看到宝石,可凭着他对声光之术的造诣,多少也猜出了些端倪,也不等梁辛发问就直接开口:“照我估计,长舌宝石能留住声音,不外是两个原因:其一,便是石头上的古怪纹路;其二则是石头的特殊质地。镇山时妖僧麒麟靠着摩擦纹路来还原声音,也算得法,不过他却只看其外,未解其内!”

郑小道从一旁挑了挑眉毛,笑道:“不光要看其外,还要解起内?把石头砸开?不妥吧?”

火狸鼠没一点笑容,而是满脸严肃:“单凭纹路,或许能记载声音,可记录下来的绝不会太久,三五年便是极限了。就算他是宗师修为,拼力摩擦之下也只能还原出几句话。到现在,麒麟和尚再故技重施,恐怕也找不回南阳说过的那段话了。”

梁辛一愣,微微皱起了眉头:“黎大哥的意思是……长舌宝石能记载的声音,最多也只是五年前的,再向上追溯,它便无法记载了?”

“不错!可也不对!”火狸鼠的回答让梁风习习都想扑过去打他。

“只凭纹路,能记住五年前的声音,已经是极限了!所以梁爷说的不错。”火狸鼠语气沉稳,神情间全是专注:“可是再加上这块石头的特殊质地,说不定连千年之前的声音都能尽数记录,所以梁爷说的不对。”

按照火狸鼠的判断,这块长舌宝石,靠的是特殊的纹路加特殊的质地,相辅相成,这才能够天长地久地记录外界的声音。麒麟的办法是从纹路入手,即便做到极限,也只能还原三五年之内的声音。

说到这里,梁辛突然想到了什么,插口问道:“如果把长舌上的纹路,刻到其他的石头上,是不是也能记载声音?当然,就算能记载,时间也不会太长,不会像长舌这么神奇。”

火狸鼠点了点头,发红的眸子绽放出一丝热切,叹息道:“按道理讲应该是这样,所以大家长才想得到这块宝石。若是能参研出记录、还原声音的法门,这可是震撼天地的绝学……”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干脆就没了声音,开始低头沉思,转眼就把身边众人都给忘记了。

众人面面相觑,个个啼笑皆非,梁辛对着大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跑出了帐篷。

片刻后梁辛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攥着一把粗细不一的碳条,还有块长长的木板,一边皱眉思索着,一边在板上画出各种各样的古怪的线条,不大工夫就组成了一大片让人眼花缭乱的纹路,这才拍了拍火狸鼠的肩膀:“这些就是宝石长舌上的纹路,不会相差太多!石头暂时还在朝阳手上,等以后取来给你好好研究。”

一年前三探乾山的时候,梁辛曾一度把长舌宝石抢到了手,可最终又得而复失,但他身体的感觉远胜常人,别人过目不忘,他则过手不忘,摸过长舌之后就记住了石头上那些古怪纹路,此刻回忆之下,画出来的虽然不会丝毫不差,可还真差不了太多。

火狸鼠一惊而醒,本来略带歉意,正想向众人道歉,不料梁辛递过来了一套他梦寐以求的宝贝纹路,一看之下就惊呼起来,随即牢牢抱住木板,脸膛都在发光,满脸饕餮之色,抱住了木板细细观看,看样子恨不得要把木板吞下去才甘心。

见他这副痴迷的样子,宋恭谨还觉得有些好笑,对着庄不周轻声道:“值当的么?小题大做……”

话还没说完,庄不周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棺材铺掌柜此刻全不见了往日那副和气模样,几乎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你想想,如果被他做出了能记载声音的石头……这里放一块,那里放一块,天下间哪还有秘密可言!有了这样宝贝,今天放过去,过两天取回来,敌人有什么阴谋,咱们都能提前知晓!”

闻言之后,宋恭谨也脸色骤变,过了半晌之后才喃喃的开口:“天爷啊,可了不得了……”

的确是了不得了,梁辛回到草原上的第一夜,发现郑小道能指挥红鳞、猜测大司巫是个鬼、还有火狸鼠正着力研制记录声音的石头……

第一四四章 两个成语

第一四四章

两个成语

火狸鼠抱着木条愣愣出神。彻底沉迷其间,梁辛开始还笑嘻嘻的等着,可半个多时辰过去了,人家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意思,他也坐不住了,伸手轻轻捅了捅火狸鼠:“咱先接着往下说吧。”

“说啥?”火狸鼠随口答应了一句,抬起头来眼神里全是迷茫,又过了片刻才真正清醒过来,脸上显出一份赧然,对着大伙笑道:“天生就是这个臭毛病,一见到和声光之术有关的东西就魂不守舍,让诸位见笑了。”

梁辛哈哈一笑,也不用客气什么,直接拉回了话题:“有没有法子,把长舌里记录的声音尽数还原出来?至少,还原到三百年前?”

梁辛满怀希望,可火狸鼠却笃定的摇了摇头:“做不到!从纹路入手,还原五年已经是极限了。如果还想继续,就必须弄清楚长舌的质地……可这样一来,就会毁坏宝石,其中记载的声音。自然也就无从还原。”

梁辛哦了一声,立刻希望变失望,不料火狸鼠又补充了一句:“至少技术上,是肯定做不到的!”

旁边的郑小道急的直拍桌子:“那就说说不用技术的法子!你这人说话忒费劲,有什么就一股脑说出来,别总一句一句的往外蹦成不?”说完,也学着火狸鼠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咱俩聊姑娘的时候你不这样啊!”

火狸鼠也不以为意,笑道:“这块长舌宝石,单靠我们的手段,肯定无法还原得比麒麟更多,不过另外还有一个法子,或许管用。”说着,火狸鼠加快了语速:“蛇蝎出没处,七步之内必有解药!长舌宝石天生灵异,出生之地说不定就有能破解它的宝贝。”

众人都是一愣,郑小道更是后知后觉的笑道:“倒是有些道理,不过,这么简单的法子,咱们能想到,麒麟、朝阳他们也能想得到吧?”

火狸鼠摇了摇头:“道理虽然简单,可别人未必能想得到,特别是麒麟他们,通过纹路还原出了一些声音,肯定是要照着这条路跑下去的。我能想到这一点,还是因为不久前在草原上闲逛,被一头厉害蝎子蛰到,又从附近找到了灵草。这才融会贯通。”

梁辛却若有所思,寻思了一会才抬头说道:“不管他们想到想不到,等得了宝石之后,总要去一趟蜀藏!”蜀藏就是当初发现宝石的玉脉,早已荒废许久了。

说完之后,梁辛顿了顿,又莫名其妙的笑着说了句:“这个想法倒是有趣的紧,要好好设计一下!”

众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里天色渐亮,老叔这才跟放大家到外面去走动,才刚吃过烤肉不久的梁辛又张罗着做早饭,正忙活的时候,远处脚步声响,只见几条青色的人影,脚步迅捷,正向着营地疾奔而来,梁辛大喜,正是他手下那六个青衣铁卫。

六位青衣人人双目紧闭,却在奔跑中迅捷矫健,丝毫看不出已经五感尽丧,甚至在进入营地之后。为首的熊大维还微微楞了下,似乎察觉到营地比着平时多了一个人,站住脚步之后,抽出随身的绣春刀,在地面上写到:哪位?可是梁大人?

梁辛惊喜交加,伸手拉过熊大维的手,画了个圈……他怕写字太复杂,熊大维认不出。

熊大维的脸上却显出了几分尴尬,他当然不能凭这个圈就拜大人,可要用手去摸梁辛的脸又觉得不合适,再说也未必能摸得出来。梁辛咳了一声,赶忙又把自己的命牌塞进了他手里。

熊大维这才面容一整,跟着整肃衣衫,一丝不苟的施青衣官礼,起身之后,对着梁辛做了个稍等的手势,随即闪身离开。

梁辛的目光一直跟着他,一共六个聋青衣,其他五个人回到营地后,并未聚在一起,而是有的去喝水有的去洗脸,有的则回了帐篷,可熊大维却没怎么费周折,就把他们找到了跟前。

郑小道走过来,笑呵呵的说道:“果然事件神奇的事儿,我开始还以为催眠术不好使,他们还有视力,可试过几次之后才确认,他们的确五感尽失。”

梁辛摇了摇头:“神奇倒谈不上。不过他们的进境可着实让我惊讶!”

一年的时间,六位青衣在眼下耳聋鼻塞之下,身体的感觉对外界越发敏锐了,虽然每次打猎都无功而返,不过正常生活依然无碍,再加上他们功底厚、反应快,比起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郑小道继续笑道:“简单的偷袭,对他们都无效,看好了!”话音落处他的脚尖一挑,向着熊大维抛出了一块石头,随即只听嘭的一声,石头正正砸中了熊大维的脑袋。

石头不小,熊大维的额头眼看着拱起来一个青紫色的大包……

熊大维见梁辛回来,满心里都是高兴和激动,哪想得到郑小道那他们当杂耍狗熊来显摆,一下被砸了个正着。熊大维缓缓转头,用紧闭的双眼‘看’了郑小道一眼,目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示意老子记住你了。

梁辛哈哈大笑,瞪着郑小道喝道:“大胆匪类,袭击朝廷命官,论罪当……那个是小汐!”

蹄声清脆,远远的一匹枣红色骏马向着营地疾奔而至。小汐策马扬鞭,秀发正朔风飞扬!时值初冬,草原上早已失去了满眼了青绿,换而接连天地的莽莽苍黄,可衬出的却是小汐纵马间的那份泼辣的生机!

好看归好看,不过小汐现在可不怎么干净,任谁在草原上连跑十天,也整齐不到哪去。一直素面清爽的小汐现在满脸尘土,身上也没穿着一贯的白色罗裙,而是换上了草原人的厚重皮袍,头上还带着一定剪绒小帽。虽然不如原来那么清丽脱俗,可却显得有些俏皮和……亲近。

梁辛高高兴兴的就迎了出去,可是却没想到,小汐似乎没看见他,一双清澈的眸子直视前方,口中轻声叱喝,催促着骏马一路驶入营地,翻身下马后把缰绳抛给郑小道,也不和别人说什么,快步走进了她那座小小的白色帐篷。

自己个子不小,小汐的眸子更大,不可能没看见自己,梁辛愕立当堂,满心加满脸都是纳闷,跟着仿佛想起了什么,转头望向郑小道:“小汐不会也被催眠,自封五感吧?”

郑小道摇摇头,他也不明所以,皱着眉头跟梁辛瞎猜:“你光头了,她不认得了吧……”正说着,只听小汐的帐篷里哗啦一声,似乎是急急忙忙的找东西,不小心碰翻了桌子。

不多时的功夫,白色帐篷门帘一挑,小汐又缓缓的走了出来,俏目顾盼之间,终于看到了梁辛,随即做出了一个很有些做作的吃惊表情:“你回来了?”这时的小汐,脸也洗干净了,帽子摘掉了,皮袍子又换成了长长的白色罗裙,站在营地之中,清俏而独立!

梁辛也笑了,快步走到小汐跟前,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斯斯艾艾了半晌,才呵呵笑道:“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小汐唇齿轻启。随即,一向清冷得欺霜赛雪的白衣少女,微微歪起了脑袋,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梁辛一番之后,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摇头道:“光头,倒显出了几分彪悍气!”说完伸手一拉梁辛的胳膊,道:“陪我喝酒!”

“还没吃早点呢……”梁辛一边得便宜卖乖,一边喜滋滋的被小汐拉去喝酒了。

昨晚老叔已经知道了梁辛要回猴儿谷过年的打算,带着羊角脆一起指挥着庄、宋两人准备车马,收拾行李,梁辛和小汐几次想要帮忙,都被老叔给轰了回去。

梁辛好像献宝似的,又把自己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虽然听得时时动容,可等他全部讲完之后,小汐却摇了摇头,蹙眉琢磨了一会之后,才开口道:“其实我倒觉得,你以前在铜川开饭馆的事情,更有趣些。”

梁辛看了小汐一会,也随之笑道:“这好办,等闲下来,我再开一间,算你一股,你要不当青衣了就去帮我算账!”

小汐眸子清亮,轻轻点了点头!

备车、整理行李,前后也没费一两个时辰,众人也不再耽搁,和草原上的巫士辞行后就此上路。

大司巫还在闭关,见不到人,草原上的巫士和郑小道等人相处一年,彼此关系融洽,更看在阿巫锦的面子上,施展巫风直接将梁辛等人送到了草原边缘。

这次梁辛等人竟有铜川入关,铜川府早已荡然无存,连废墟都没能留下,整整一座城池都在柳暗花溟的大神通之下化作飞灰,荡然无存!

时隔一年有余,梁辛途经故地,却再找不到那时的一点痕迹,心里又怎能不有些嘘嘘,小汐看他神情黯淡,想安慰两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抛给了他一坛老酒。

入关之后,众人弃官道而选荒僻小径,梁辛也不再耽搁,开始按照干爹的方法训练六位青衣,让他们甩掉马匹,用各种稀奇古怪的姿势徒步奔跑,才刚一入关,六位青衣就变成了滚地葫芦,一路向着苦乃山摔去……郑小道也不肯闲着,问梁辛借了戾蛊红鳞,憋尽全力指挥星魂,倒也玩的不亦乐乎。

郑小道自小修炼蛊术,对北斗阵位比着梁辛还要熟悉,加着些小心,倒也不会被其他的红鳞误伤。

梁辛再不去想那些繁杂琐事,白天里指点青衣练功,晚上就和小汐、老叔把酒言欢,这一路上的暖暖融融,真就把整整一年间憋在心里的戾气涤荡得一干二净!

火狸鼠始终缩在大车里,对外面的事一概不闻不问,专心致志的研究着梁辛画在木板上的纹路。

一行人日夜兼程,虽然青衣练功拖慢了速度,但白天耽搁的路途,都会在夜里补回来,一晃之间,距离苦乃山还剩两日路程,今天,正是腊月二十!

一年之前,这一天里。

干爹的忌日到了,梁辛却未执重孝厚拜,而是仿佛没事人一样,拼命的说着,拼命的笑着,直到子夜时分,终于嚎啕大哭!

老魔头死之前只露出了一个笑容,无声的说出那三个字。

这一天里,白天时的阳光,梁辛觉得好像是干爹的眼光;夜晚中的繁星,梁辛觉得仿佛是干爹的眸子。梁辛总是觉得干爹在看他,他就更舍不得哭,舍不得难过,他怕自己一哭,干爹会劈头盖脸给自己一巴掌,骂上一句:哭个屁!

老头子舍不得的是自己,梁辛便要更珍惜自己,他活的越好,仇人便越没有活路。

干爹将岸,生前杀人无算,丧在他手中的绝世高手不胜枚举,本身便是一代魔君,又教出了一个魔君子弟;干爹将岸,死后身化灰槁,溶于天地之间,即便天下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却还有一个不出世的老蝙蝠赶来大哭吐血,更把梁磨刀,真正磨成了刀……

这才是真正的魔头,生前死后,谈笑之间,便换了天地颜色!

大哭之后便是大醉,整整两天的沉睡,梁辛再醒来时,车队虽然距离猴儿谷尚远,可已经进入了苦乃山。

一进苦乃山,羊角脆就变了个样子,再不像以往那样顽皮多动,而是满眼的好奇,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时不时都要跑到车头嗅一嗅味道,根本就不用梁辛或者老叔指路,干脆就是这头小猴子带着车队像大山深处跑去。

进山后不久,道路渐渐崎岖,众人弃车步行,六位青衣性子执拗,即便山路难行也坚持练功,摔得就更惨了,倒是郑小道,这一路上指挥红鳞颇有进境,到现在能把七蛊红鳞耍的虎虎生风,但星阵还远远谈不上,充其量也就是摆个样子。

不过有了他,庄不周和宋恭谨哥俩省事了,不用抬着个大箱子赶路,郑小道兴致颇高,反正深山里荒无人烟,他就指挥着红鳞跟随众人一路前进,时不时还扬起鳞片去吓唬老鸹,着实威风凛凛……众人正行走间,最先是十一,突然闷哼了一声,始终憨傻的脸上显出了一份警惕,很快梁辛也感觉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敌意,正从不远处缓缓浮现!

梁辛立刻给同伴打出了小心的手势,小汐则伸手拉住正往地上狠摔的几位青衣,一行人同时止步。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被你们发现了?果然有点意思。”声音粗哑而尖锐,听起来好像是个正处在变声期的少年在说话。

随即,十余丈外的一棵大树枝叶摇荡,一个看上去十三四岁大头少年,就从树干之内一步一步的走了出来,乍一看上去,就好像他提前挖空了树干躲在其中,可等他离开那棵树之后再看,大树丝毫无损。

突然现身的少年面容丑陋,脑袋大脖子细,身穿着一身黑色的棉袄棉裤,棉袄长几乎盖过了膝盖,棉裤短还露出了干瘦的脚腕子,偏偏他的脚奇大,穿这双大棉鞋,说不出的邋遢。

听了声音,见了真人,梁辛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

虽然和乾山道宗的那两个丑娃娃宗师长相不同,但神态气质,几乎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来的人,不是丑娃娃的同门,便是他的兄弟……仇人堵他们来了。

枝叶摇荡不停,大树仍在颤抖,一个又一个丑陋少年鱼贯而出,一盏茶的功夫,一共走出了十个人,每个都相貌奇丑,头大身小,看年纪比着乾山那对丑娃娃要大上两三岁。

十个少年其余九个都穿着蓝色棉袄,唯独第一个走出的穿着黑衣,这些孩子各有各的丑陋,相貌大不相同,可神情举止和衣着打扮都差不多,把郑小道给看乐了,要凑齐这么多一般大小的丑人,可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为首的那个黑衣丑少年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郑小道身旁的七蛊红鳞上,咧开嘴巴笑了,露出了一嘴烂牙,问郑小道:“你就是梁磨刀?杀我师弟的梁磨刀?”

郑小道立刻就笑不出来,恨不得啐自己一口,好端端的,玩什么红鳞啊!深吸了一口气才恢复常态,笑道:“你们怎么找到我们的?”

黑棉袄似乎听到了个好笑的笑话似的,丑脸上显出了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只不过这幅神情放在梁辛等人的眼中,未免显得太娇柔做作了:“不老宗想要找的人,天涯海角也无处藏身!”

郑小道哈哈大笑,一点也不买账:“说实话!不丢人!”

黑棉袄皱起了眉头,本来就离得很近的双眼都快挤到一起了,正想再说什么,脸色倏然一变,转头望向了身侧的密林中。

又是一阵枝叶响动,密林中枝叶摇摆,一道道湛青色的身影迅速穿梭接近,每一道身影之后还拖着一条火焰般的红痕!梁辛的目力卓绝,只一眼就看到了葫芦师父!

一眨眼的功夫,葫芦就出现在两拨对峙人马的侧面,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三十几头强壮的大天猿。

黑棉袄修为很不错,看出这群红尾巴猴子惹不起,明白它们是地头蛇,却又哪知道梁辛和葫芦的渊源,立刻换上了一副恭谨的神情,对着葫芦躬身施礼,朗声道:“晚辈不知山中妖王驾到,有扰阁下清静之处,万请见谅!”

葫芦根本就没看黑棉袄,圆圆的眸子在梁辛的脸上转了两圈,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之色,随即又看到梁辛怀里的小天猿,又显出了些疑惑。

见葫芦面无表情,黑棉袄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道:“晚辈等人与这**贼血海深仇,借前辈福地擒杀贼寇,还望前辈成全,不老宗来日必将补报!”

妖王大人还是原来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站直了身体,微微眯起眼睛,尽显仙风道骨,淡淡的点头道:“你们打,我不管。我是来坐山观火的。”说完,顿了顿,又觉得只吊一个书袋有些不过瘾,又补充了:“也是来隔岸观虎斗的。”

梁辛乐了,隔岸观虎斗还可以,坐山观火的话……实在有些不太妙,倒是一年多不见,师父学问大长,能一次说出两个成语了。

葫芦说完,背负双手,静立于原地,渊渟岳峙间一派宗师气度,一点也没察觉自己把俩成语用串了。

‘嘣’的一声轻响,一根弩箭射向了天空,在葫芦身后的一头天猿忙不迭的把手中的寡妇弩藏到了背后……

第一四五章 神仙之相

第一四五章

神仙之相

黑棉袄见眼前这群大猿表示中立。微微松了口气,可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明白梁磨刀不好惹,这一仗虽然稳赢但却未必好打,身边有一群山野精怪虎视眈眈的监视着,实在不能让人心里踏实。

但是要就此收兵,黑棉袄无论如何也不甘心,为了寻找梁辛,整个不老宗的眼线都被调动起来,出发前他对着掌门信誓旦旦,如果连打都没打就空着手回去必受责罚,当下对着葫芦再度施礼,满脸认真的说道:“此事过后,我等兄弟便欠了妖王一个天大的人情,如有差遣,莫敢不从!”

身后九个丑少年随着黑棉袄再度躬身施礼,随即其中三个人,有意无意的踏出两步,看似围拢梁辛等人,实际这三个少年已经封堵住了一众天猿的出手线路。

葫芦只当没看见,继续做他的老神仙。

黑棉袄则转头望向郑小道,也不再废话。直接下了最后通牒:“梁磨刀,束手就擒,否则人人死无全尸!”说话之间双手一勾,捏出了一道古怪的手诀,一道赤红色的长链从他背后冲天而起,就仿佛一挂倒卷的鲜血瀑布,悬在天上跃跃欲击。

与此同时身后其余六个丑陋少年同时飞身而起,亮出法宝,转眼之间刺鼻的血腥气弥漫四周,令人熏熏作呕。他们的法宝各异,有塔有铃有法撰,看形状和普通修士的宝贝也没什么,但却都做鲜血之色,神光流转中仿佛血迹未干,正在缓缓的流淌着。

葫芦率领着众天猿,齐刷刷的捏住了鼻子。

郑小道想也不想,直接扔掉红鳞,怪叫着:“梁磨刀上!”转头就往梁辛身后跑……

即便有葫芦师父压阵,梁辛也不敢怠慢,心念转动之下接管了七蛊星魂,把羊角脆塞给小汐,同时身形晃动入主星阵,漫天尽是涟漪震荡。

梁辛把身法发挥到淋漓尽致,七蛊红鳞牢牢结成‘北斗拜紫薇’之阵,随着主人一起如电转圜。

黑棉袄的身法跟不上梁辛,可他的法宝却如浮光掠影,无论速度还是灵活。都毫不逊于梁辛,血色长链在半空里频频探首,一次次击中星阵,牢牢护住了主人。

从地面仰望,空中的恶斗蔚为壮观,七片红鳞上下翻飞,在梁辛地带领下围住黑棉袄疯狂打转,

更荡起了无数涟漪,不停地跌宕起巨力,想要攻杀敌人;而那条血腥长链就好像一条披血恶龙,摇头摆尾不停的抽打着红鳞,将漫天涟漪击碎于无形,更有几次都钻进了红鳞阵中,险些吞掉梁辛……

梁辛和黑棉袄都没想到对方的如此了得,可更惊讶的却是地面上观战的葫芦。

葫芦一直在防备着黑棉袄动手,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徒弟主动冲了上去;更没想到他的身法竟如此迅捷诡异,在猝不及防之下自己都来不及阻挡;最没想到的是,一年前不过勉强三步修为的梁辛,竟带着七片巨大圆刃,和一个介于六步初阶、中阶之间的宗师高手打了个旗鼓相当!

连着三个没想到之下。葫芦老爷惊呼着脱口而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梁辛打得咬牙切齿,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句:“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

话还没说完,只见葫芦陡然跃起一人多高,跟着向前连跨三步,每步都踩在一个丑陋少年的头上。

嘭、嘭、嘭!

三声闷响里,那三个被黑棉袄留下来监视天猿的丑陋少年,根本就没有反应的机会,脑袋就好像个烂西瓜似的,被葫芦接连踩爆。

要知道这三个人中,其中两个都是六步初阶的宗师,可葫芦的修为已经接近逍遥境大成,六步初阶根本就拦不住他蓄谋已久地一击。

这一群丑陋少年,不算黑棉袄的话,实力和琅琊的灰袍铁面在伯仲之间,九个人中三个是六步初阶,六个是玄机大成,一下子就死掉了两个宗师高手,其余六人大惊之余没有丝毫的犹豫,转身就逃!

可才刚刚催动身法,耳畔就想起了吱吱怪叫,眼前青色身影缭绕,几十头健硕的天猿一拥而上,围住了他们六个抡拳狠打。这些天猿都是葫芦的精锐手下,其中不乏堪比宗师的大妖,又人数众多,六个丑陋少年完全不是对手。

黑棉袄又惊又怒,可梁辛的身法何等可怕。根本不容他抽身逃走或是去救护同门。

天猿一起动手,葫芦则闲着,落回到地上,全神贯注的盯住梁辛的战团,替宝贝徒弟护法,嘴里却情不自禁的追问:“当刮目相啥?”

梁辛张开嘴巴,可那个‘看’字还没来得及出口,遽然一阵劲锐的罡风刮过身旁,一道身影就那么硬生生的冲过了红鳞、冲过了血链,随即扬起了蒲扇似的大巴掌,照着黑棉袄的头顶一掌击下。

憨子十一!

黑棉袄的血链法宝正与‘北斗拜紫薇’斗得难舍难分,同时又分出了一半心思防备葫芦,哪还想得到大光头远比小光头更可怕,吓得魂飞天外,怪叫声中积聚修为凝于双臂,硬扛憨子这一掌。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黑棉袄只觉得天都塌了,双臂剧痛传来,两只小臂的骨头都断碎成七八截,身体更像个钉子似的,直挺挺的砸进了地上坚硬的山石中……一场乱斗,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剩下的六个蓝袍少年无一幸免,都被天猿撕成了碎片。黑棉袄身负重伤,身体笔直的嵌在山石中动弹不得。

一群天猿打了胜仗,个个兴高采烈,呼啦啦的围住了梁辛,这时葫芦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天猿们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不少外人,立刻挺直了身体,背负着双手,缓缓转身踱着四方步散开了。

葫芦走过来,上下打量着梁辛,嘴角眼角都一抽一抽的。目光里全是惊喜,拼了老命才忍住没哈哈大笑,点了点头费力的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

梁辛立刻接口:“看!”

葫芦洒然一笑,点头道:“这个成语,你用的不错。”

谁也不敢笑,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做点啥,只有羊角脆郑重点头……这时土石声响动,黑棉袄费力的挣扎了出来,口鼻都沁出了黑紫色的脓血。憨子脸上一喜,扬起巴掌就跳了过去,黑棉袄忙不迭的嘶声喊道:“莫再打,我降了!”

梁辛伸手拉住了憨子,葫芦已经忘了刚刚还骗了黑棉袄来着:“实话实说,饶你不死,苦乃山天猿一脉言出必行!”

黑棉袄早就不信葫芦了,都不稀得理他,转头去找梁辛一行人中修为最高的的憨子十一,喘息着说:“你若答应不杀我,往来经过我便如是告知。”

憨子露出了个傻笑,摇摇头扬起了大巴掌,他只想钉钉子,不想听实话。梁辛赶忙把憨子拉到了身后,有些意外的问黑棉袄:“这样就降了?”

从当年苦乃山里的竹五,到不久前乾山道宗的朝阳真人,梁辛打过不少修士,可还真没遇到过这么容易就投降的。

黑棉袄却露出了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挪动屁股凑到一块山石旁边,小心的躲避着两条伤臂,靠了上去:“我把差事办砸了,带出来的人死光了,这么回去也逃不过师父的责罚,还是死路一条。还不如跟你们求一条活路。”

说着,黑棉袄顿了顿,又苦笑起来:“当然也没那么简单,我身上有师傅种下的禁制,六个月不回去的话就会神形俱灭。不过……我养好伤之后再想办法就是了。我所知之事如实奉告,之后各走各路,行不行?那个……你能做主吧?”

梁辛点点头痛快答应,也不再多废唇舌,做了个手势示意黑棉袄开始。

黑棉袄却有些犹豫,似乎不知道该从哪开始说起才好,寻思片刻才开口问道:“你可知,邪道上一共有三个势力?”

梁辛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毛,笑道:“细细说来听!”他以前听琅琊提过,但每次都是一带而过,至于这三个邪派的情况,梁辛还真不了解。

与修真正道八大天门为首、麾下千百门宗争奇斗艳的情形不同,邪道余孽只有三个门宗。分别是缠头、不老、长春天。黑棉袄、丑娃娃等人都是不老宗的人。

黑棉袄的师父是不老宗的掌门,也是邪道三大魁首之一。

说到这里,梁辛突然插口问道:“中年人,横直的一字眉,东北腔,说话都是‘整啥玩意呢’……他是哪个门宗的?”

黑棉袄明显吃了一惊,皱眉道:“你说的是长春天的掌门?你认识他?”

梁辛讳莫如深的一笑,得意的点了点头:“你接着说。”

这几百年里,修真正道外松内紧,看上去没什么大动作,可实际上对邪道修士的剿灭从未有一刻停歇过。邪道没机会,也更不敢开枝散叶,外围的人员太多,很容易就被正道抓住线索连根拔起。

所以邪道在传承之中,走的一直是精兵路线。就算再好的苗子,如果进境不合格也会不无情抛弃。到现在为止,三个邪道门宗,人数加起来还不到一千人,连一个‘九九归一’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这时梁辛皱了下眉,问道:“我认识一个人,是长春天宗主的弟子,四步大成的修为,深得信任……”

黑棉袄虽然是邪道中人,但是对长春天的事情却不太了解,根本就不知道琅琊这个人,闻言明显一愣:“四步修为?深得信任?这不可能!这样的修为莫说被委以重任,就是活下来都难。”说着,又自顾自的摇了摇头:“或者此子心机纵横、行事了得吧……你不是三大门宗的人,不会理解的,想活下来,要么有手腕,有么有实力!”

说完,黑棉袄叹了口气,这才继续讲了下去。

当初能从正邪恶战中侥幸存活下来的邪派修士,大都修为精湛,授艺严苛、为人机警,再配以邪佞的法术,带出来的队伍也都是百战精兵!特别是这几百年天下太平,正道香火旺盛,相比之下,普通的正道门宗不过是娇艳鲜花,而邪道妖人则成了原上的韧草。

梁辛忍不住微微点头,无论是长春天的灰袍铁面、还是不老宗的丑娃娃,展现出的实力确实远超普通的修道门宗。

黑棉袄看出了梁辛的想法,一边疼的呲牙,一边咧嘴笑道:“九九归一这些门宗,在我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真正要顾忌的,是那高高在上的八大天门。”

梁辛笑着摇摇头:“太谦虚了吧?就说你们不老宗,乾山道两个丑娃娃都是六步初阶,今天来的十个人里又有三个六步初阶,再加上你,光这样的实力……”

不等他的话说完,黑棉袄就摇了摇头,死鱼似的眸子里透出几分恶毒:“还要差得远!八大天门一统修真道,我辈先祖世代积攒下的天材地宝、灵石法撰,尽数被他们得了去,有了这笔财富,又穷尽数百年的时间发展传承……嘿,八大天门的实力这些年里行事低调,可隐藏在暗中的实力,谁也不知道!”

说着,黑棉袄顿了顿,又把语气加重了许多:“而且,修真正道门宗逾千,就算是个小门派也有个千百弟子,可五百年间,八大天门之外的宗师境高手,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这样的数量,不嫌太少了些么?”

守着个‘百晓生’,梁辛才懒得去猜答案,直接追问道:“怎么说?”

“八大天门把持着天下里所有的资源,什么好东西都是他们先挑,挑剩下的再分给下面的小门宗,灵石稀少、法宝匮乏,自然不容易出成就……可普通门宗越弱,就说明八大天门越强。”

梁辛略显惊愕,他一直以为,八大天门比着普通的正道门宗,也不过是多出七八个、至多十几个六步修为的高手,可听黑棉袄的意思,这高高在上的八大门宗,真实的实力远非如此。

缠头、不老、长春天一直把八大天门看做死敌,对他们的了解,要比着梁辛具体的多。

郑小道从旁边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咋舌笑道:“好家伙,这八大天门,就是修真道的皇帝了,不、比皇帝还霸道。”

梁辛也有点心虚,情不自禁的回头看了看庄不周和宋恭谨,三位掌柜的可都是从铜川逃出来的,实际已经站到了八大天门的对立面上,只不过对方还不知道罢了。

说过了正道,黑棉袄又说起了邪道。

缠头、不老、长春天这三个门宗,行事个不相同,在发展的方向上也多有差别。

缠头宗最神秘,就连黑棉袄的师父也没见过缠头老爹,其门下弟子人数最少,大都是些边荒蛮夷,不通教化,说话做事全凭喜怒,毫无道理可讲,就算是另外两个邪道门宗也视之为蛇蝎,轻易不和他们打交道。

不老宗讲究‘气运’、重面相,在收徒的时候,不仅要看天赋资质,更要看相貌。

梁辛想乐,郑小道已经乐了,看相貌倒是有情可原,可专门选丑人就有点说不过去了。而懂些相术的庄不周却摇头道:“口纳拳、额走马、唇如铅、目如鱼……这都是了不起的相貌,运气远超常人,不是说笑的。”

宋恭谨也跟着帮腔,指着黑棉袄说道:“你的相貌就着实不凡!”

梁辛又仔细看了看黑棉袄,果然,他的额头又高又长,嘴巴快咧到了耳朵根,嘴唇更是厚的离谱……

不老宗择徒最重要的标准就是皮相、骨相,门下弟子比起缠头宗多不少,而他们传承的点相之术也是真才实学,着实了得。有了气运相助,行事之间的确不同凡响,不知有多少次在面临绝境下,突然就来了机缘,由此脱困。不老宗虽然发展艰苦,但也渐渐成了气候。

而琅琊所在的长春天,是三个门宗之中最中规中矩的,除了手段犀利、功法了得之外,和普通的修真门宗也没太大区别,门下弟子尤其精擅木行道法,生命力极强,他们这一脉人数最多,六步修为的宗师数量也多。但是长春天的掌门修为比着不老宗的魁首要略逊一筹,所以这两个门宗的综合实力,大致在四六之间,长春天占优,可优势却不算太明显。

长春天想要一统邪道,不老宗又何尝没有这个想法,大家各自行事,琅琊的师父致力寻找天下人间,而不老宗则在最近,与一个不属于正邪两道的势力搭上了线。

终于说到了正题,梁辛精神一振:“乾山道?”

黑棉袄点了点头:“和我们合作的那批人背景神秘,就连师父都不是很清楚,不过他精通点相之术,曾经对我说过,那批人的首领天生异象……不是凡人相貌,而是神仙之相!”

梁辛有些不明白什么叫天神相,黑棉袄摇头笑道:“我可也没见过,反正长得不是人样就对了!”

郑小道啼笑皆非:“三只眼?俩鼻子?”

不料黑棉袄却点了点头,满脸正经的回答:“有可能,不过……也只是有可能。”

第一四六章 西蛮之地

第一四六章

西蛮之地

乾山背后的势力。帮助不老宗统一邪道,可这个‘统一’,不是剪除、不是独大,而是要另外两股势力彻底归心投降。邪道一共就还剩下一千人,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防着正道来打压,这时候谁也不会去内讧。

这时梁辛追问道:“那个‘神仙相’帮不老宗统一邪道,不老宗帮他做什么?”

让众人想不到的是,黑棉袄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沉声回答:“什么都不用做!‘神仙相’就像个大善人似的,付出却不求回报,根本就是无条件的帮助我们。同时为了表示诚意,‘神仙相’还自爆其短,告诉我们东海乾是他们的据点之一。”

‘神仙相’太大公无私,不老宗也心存疑虑,这才把一对丑娃娃派到乾山上,名为听奉朝阳调遣,实则为了监视他们。可随后‘乾山爆炸’、‘三堂会审’、‘草木道士’诸事接连发生,不老宗也明白了乾山对于神仙相而言,的确是个极重要的据点,既然敢暴露给自己,也足见诚意了。

梁辛想不明白神仙相为什么要帮不老宗。而且就算他吃饱了撑的,希望看到邪道拧成一股绳,在选择帮助对象的时候,也应该先找实力最雄厚的长春天。

黑棉袄明白梁辛的疑虑,当下也摇了摇头:“你想不通的,我也同样不明白!”

梁辛微微一点头:“和神仙相合作,你师父是怎么想的?”

黑棉袄习惯性的耸了耸肩膀,随即牵动伤口疼得眼角直跳,吸溜着凉气说道:“那个‘神仙相’应该提出了帮助不老宗统一邪道的办法,这个办法一定很有效,因为我能看出来,师父他动心了!”

最后,黑棉袄又说了下他们能找到梁辛等人的原因。

不久之前,‘神仙相’找到不老宗的首领,说出第二个丑娃娃丧生的经过,同时提供了几条线索,其中之一就是有个少女巫士与梁辛随行。

大家都是成年的老妖精,谁都一肚子心眼,不老宗明白神仙相此举颇有考验之意,当下调动眼线,主要沿着巫士这条线索去追查,日夜不停的监视着草原与中土间的通关道路。梁辛等人入关不久就被他们发现了,在仔细的观察过梁辛等人的实力之后,最终由黑棉袄带队,把梁辛等人堵在了苦乃山。

十个丑陋少年本想埋伏梁辛,提早一日进入了苦乃山境内,他们这伙人实力不错。引起了葫芦的警惕,这才亲自带队从后监视,随时准备‘坐山观火’,这才和梁辛碰到了一起。

黑棉袄说完了事情的经过,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我所知之事,已尽数相告。”说话之间,一双死鱼眼总是忍不住瞟向憨子的巴掌。

梁辛笑而摇头:“走吧,别呆在苦乃山里就成。”

死鱼眼一亮,黑棉袄跳了起来,笑道:“你让我呆我也不呆!梁磨刀,有缘再相见吧!”说着,也不施展什么法术,撒腿如飞向着山外跑去。

梁辛一时兴起,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你叫什么?”

“弦子!”话音落处,黑棉袄已经消失不见……

等他走后,梁辛倚着一棵大树,仔细琢磨着有关‘神仙相’事情,按照两位兄长教给自己的破案法子,一条一条的摆出已知的线索:

‘神仙相’不属正邪两道,实力隐秘而庞大;

在最近几十年中,悄悄修改了天下风水;

在乾山之中做了些不为人知的设计;

明知‘仙祸’却仍然保守秘密。保住了修真正道的安定局面;

无条件的帮助不老宗统一邪道上的三个门宗,却不选最合适的长春天;

听朝阳的意思,还想拉拢他梁磨刀,当然不是因为自己的本事有多大,而是他们以为自己身后也有着雄厚实力……不列出这些事情还好,一旦全列了出来,梁辛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被憨子拍了一巴掌,嗡嗡作响乱成一团。

葫芦踱着四方步,来到了梁辛面前,文绉绉的微笑道:“若有不解之事,便说与我听,为师自会指点于你。”

梁辛吓了一跳,赶忙摇头,随即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跟师父见礼,立刻跪在地上大礼参拜,老叔和葫芦平辈论交,自是不好去跪的,可庄不周、宋恭谨外加郑小道,全都是眉眼精明之人,呼啦啦的围上来,跟着梁辛一起跪在了葫芦跟前。

小汐也盈盈拜了下去,施晚辈礼。

葫芦这辈子,就好个面子,拼命维持着脸上的淡然清远,心里早都乐开了花。一一问过跪在自己面前的都是谁,郑小道和黑白无常他只是一笑而过,在扶起小汐之后,妖王的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好奇,可碍于身份。终于没好意思问出‘你是我徒弟媳妇’这句话。

最后葫芦俯身把羊角脆抱在怀里,有些纳闷的问梁辛:“怎么回事?”

梁辛站起来,把他认养羊角脆的经过说了一遍,当然羊角脆的口水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曾落下,葫芦的神情更奇怪了,天猿一脉秉奉先祖之名,世代不许离开苦乃山,就连他们自己都算不清已经在这里呆了多少年,根本就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葫芦琢磨了一会,最终还是缓缓摇头:“或许只是长相相似吧,这个小东西未必是天猿。”

梁辛可没想到就连师父都不知道小家伙的来历,干脆也不再多想,对着葫芦笑道:“有啥不解之事现在也不用想了,我们回来过年!”

山中无日月,猴儿谷从来不过年,可就是因为没过过年,才会更好奇、更新鲜、更高兴,宝贝徒弟一别一年多,现在变成了个高手不说,还回来跟师父过年来了,葫芦哈的一声就大笑了出来,跟着立刻闭上了嘴巴,可嘴角抽抽、眼角抽抽、终于再也憋不住打从见到梁辛之后。越攒越有劲的那份开心,双手叉腰放声大笑!

身后那几十头天猿也嗷嗷乱叫,上串下跳跟着一起庆祝,直到葫芦收敛了笑声,他们又立刻恢复了沉稳模样,好像刚才胡闹的另有其人似的。

猴子们簇拥众人,飞腾纵跃,兴冲冲的赶往猴儿谷,刚跑了两步,葫芦突然站住了脚步,皱眉问梁辛:“我听说……过年是要放炮的吧?”

话音刚落。老叔风习习就连忙点头,转身就要出山去买鞭炮,黑白无常这份眼力价还是有的,这种小事哪能让鬼王亲自去办,自告奋勇去置办年货。由此,中土万万年中,第一对主动跑去买炮仗的小鬼,欢天喜地地出发了……

猴儿谷还是老样子,谷内四季如春,芳草盈野无数鲜花点缀其间,远处一蓬瀑布仿若白龙倒挂;天猿家族还是老样子,大伙胡打乱闹上蹿下跳,玩的不亦乐乎,见到梁辛回来本来人人高兴,正要撒野又发现还有外人,急忙站好,负手仰天缓缓踱步,偶尔摇头晃脑仿佛蹉跎唏嘘似的。

梁辛打从心眼里觉得那么开心,可一时还顾不上跟老朋友打招呼,急匆匆的跑向丑娘的住处。

丑娘正在缝补衣服,边上坐着个比羊角脆大不了多少的小天猿,正百无聊赖的摆弄她的针头线脑,突然见到梁辛回来,丑娘先是一愣,随即啊的一声,手一抖,手中的缝衣针正扎在小天猿的胳膊上。

小天猿皮糙肉厚,根本不在乎,把针拔出来,犹豫了一下,放到嘴里嘎巴嘎巴给嚼了。

丑娘操劳半世,到了猴儿谷中不用再辛劳度日,一闲下来,明显比着原来要胖了许多,一年多没见不但没有丝毫苍老,反而更显得年轻了些。要知道天猿食用的野果、银鱼,都不是凡品。对人着实有滋养之效。

“粗壮了、高大了,也黑了……”丑娘的声音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到,完全是下意识的念叨着,而梁辛早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原地站的笔直,不敢动也不想动,让娘好好看着自己。娘俩都拙于言辞,可母子之间,又何必巧言辞令,对望之间早容下了千言万语!

恍惚了半晌,丑娘才一惊而醒,拉着儿子坐在身边,母子二人拉着家常,诉说起这一年多的经历过望,丑娘在猴儿谷中,自然没什么可说的;梁辛不想让母亲担心,不敢说那些危险经历,可他自从出山之后就一直在拼命,略去了这些竟然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一时间这对罪户母子又相对无言,只有四只手紧紧相握着。

猴儿谷的果子,让丑娘容光焕发,身体康健,可她那双早就粗糙的大手,却丝毫没变。

梁辛小心翼翼的挑了几件有趣又不危险的事情,青墨的去向也简单交代了下,只说她拜在了草原大司巫门下,现在身份尊贵修为了得,丑娘听的异常认真,一个劲的笑着点头。说着说着,梁辛突然想起一个话题,从床上跃下来,笔管条直的站好,对着丑娘施了个官家礼,笑嘻嘻的说道:“娘,儿子当差了,朝廷的差官。”

果然,丑娘满脸都是惊喜,忙不迭的点头:“好,好!做了朝廷的差官才是正经的差事,总修炼修炼,修炼不成神仙倒耽搁了你一辈子,实在不是个事!”跟着又问梁辛现在的差事。

梁辛笑道:“跟大哥二哥一样,给九龙司当差……”

话还没说完,丑娘的脸色又复一变,满脸担心的摇头:“能不能换个不用拿刀的差事,危险的紧。”

这时门帘一挑,郑小道抬头进来,笑嘻嘻的对梁辛说:“快引荐,我们要拜见伯母大人!”话音落处,罗裙飘摆,小汐也走了进来,脸上白白净净,发梢上还悬着一滴水珠,看样子刚才抓空去洗脸了。火狸鼠难得之极的放下了木板,也跟来了。

郑小道模样俊朗、小汐更是清秀可人、火狸鼠言行得体,这三个朋友放到哪里也不丢人。丑娘可没想到梁辛还带着朋友一起回来,妇道人家没见过市面,在小汐等人的拜见下手足无措,又是让座又是拜水果,可脸上却着实高兴!

小小的树皮屋里立刻热闹了起来,一直聊到天现黄昏,大伙才告辞而出。

长相好的走了,不会说不会听浑身杀气腾腾的六青衣又来拜见老太太,丑娘原本轻松惬意的笑容立刻变得惊疑不定,吓得梁辛赶紧把他们给请出去了。

这边还没安定下来,外面又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曲氏兄妹接了父母也赶来了。妖王葫芦装模作样的上前和曲老爷子、老太太寒暄客气,曲老爷子做了一辈子官,论起文绉绉的客气就从来没输过,吊了两句书袋之后葫芦老爷败下阵来……

接下来又是互相介绍、轮番引荐,着实喧嚷热闹了一番,梁辛在欢喜之余,心里也略略感慨,摇着头对曲青石笑道:“可惜老大不在!”

曲青石也叹了口气:“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那个老蝙蝠行事粗犷豪迈,老大跟着他学艺,恐怕得吃不少苦头了!”

小丫头青墨翘起小脸,冷冰冰的哼了一声,接口道:“他那人平时不知所谓,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

曲青石想笑,不敢,绷着脸走开了,梁辛走过来低声笑问:“曲青墨,你有劲吗?”

青墨如临大敌,满脸警惕的瞪着梁辛,过了片刻才咬着牙低声回答:“你敢说出去,我就跟你拼了!”

梁辛哈哈大笑,晃了晃手腕上的眉心珠:“阿巫锦我可惹不起,这天底下敢惹你的也就有一个人……”

敢惹阿巫锦的那个人,此刻正缓缓睁开眼睛,一道宛若月辉般银亮、皎洁的光华,从他眸子中缓缓滚过……同一道银辉,从柳亦的左眼滑到右眼,诡异而淬厉。

苦乃山西侧,恶沼与瘴气蟒林连绵千里,永远不停的生长着、腐烂着,朝朝生气与陈腐恶臭纠缠在一起,分也分不开,西蛮之地!

早在几千年前,西蛮就被荡平,法坛、神台已被尽数摧毁,幸存的几棵高大图腾柱,也早被藤子缠满,隐去了本来的面目。

图腾柱旁边,一棵尤其粗壮榕树,无数条气生根虬结盘绕,好像一群正在拼命的巨蟒被突然定住因而成形。树冠笼罩着数十丈的方圆,枝叶繁茂,浓绿到发黑,可如此硕壮的大树,却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僵硬的耸立着。

老蝙蝠就倒挂在这棵古榕之下,长长的黑发倒垂,发梢拖在地面上,柳亦则躺在不远处,双眼还有些迷糊。

老蝙蝠的声音尖细,从他耳边响起:“醒了?睡的可好?”

柳亦赶忙爬起来:“挺好,都没做梦。”

老蝙蝠咧开嘴吧,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昏黄的眸子盯着柳亦脖子上的大动脉,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柳亦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的退后两步:“说好了不吃的!”

老蝙蝠闭上眼睛懒得看他,冷晒道:“也就你拿着自己当块肉!”说完顿了顿:“明天你就上路吧,去草原,把大司巫那个女弟子给我娶进门。。”

柳亦愣了一下:“您是说,我出师了?这才三个月,您也啥都没教……”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蝙蝠摇头打断:“一年了!”

柳亦脚步踉跄,差点又坐回到地上,好容易才稳住了身形,瞪着师父问道:“我这一觉……我睡了九个月?”

“不错!你自管呼呼大睡,我却险些累死!”老蝙蝠嘿嘿的怪笑着,也听不出来是开心还是生气

柳亦满脸愕然,呆了哭丧着脸对师父作了个揖:“到底怎么回事,您老给我说说吧。”

一年前,柳亦被老蝙蝠带走,却并没有直接到西蛮总坛,而是四处游走,闲逛。这段时间里麻烦出奇的多,各种闲杂琐事层出不穷,老蝙蝠袖手旁观,柳亦忙的焦头烂额。

直到三个月之后,老蝙蝠才不咸不淡的说了句:“你这个黑胖子,其他的都还谈不上,不过还算重情义!”

柳亦这才明白老头子是在考教弟子。传承衣钵不是件小事,当初在官道上老蝙蝠虽然说的轻松,但真做起事情来也带着几分谨慎。老蝙蝠一生阅人无数,目光犀利,三个月的时间虽短、考验的又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基本也能确定柳亦的为人了。

随后才带他到了西蛮之地磕头拜师,正式列为西蛮蛊衣钵弟子。拜师之后,老蝙蝠啥也不做,就让柳亦早点休息,柳亦美滋滋的睡着了,再醒过来,就是现在了。

老蝙蝠也没打算瞒他:“你睡觉的时候,我给你种了蛊,又耗了些修为,帮你改造血脉,现在蛊虫已经养在了你的骨血里,分不开了!”说着,指了指身边:“吊上来!”

柳亦诶了一声,身子一翻脚尖勾住枝桠,和师父倒吊在一起,肩并肩,荡悠悠。

老蝙蝠一笑:“倒吊着,血脉流转便等若逆水行舟,会更有力些,对滋养蛊虫很有好处。”

柳亦答应了一声,随即伸手指了指漫天的星斗,好奇地问道:“师父给我种的,是什么星的蛊虫?”游历的时候,柳亦听老蝙蝠讲过蛊术的来历,知道蛊虫就是望星虫,蛊术实际就是将身体的力量化成星阵,加以大幅提高。

问罢,柳亦还有些意犹未尽,又补充了句:“梁老三练成了北斗星魂,咱们正宗西蛮蛊,可不能输给他!”

“梁辛的七蛊星魂,纵然再怎么霸道,将来的成就也仅止于逍遥境的实力,他要想求得突破。最终还是要着落在将岸的‘天下人间’上!”说着,老蝙蝠不置可否的一笑,又轻轻摇了摇头:“至于种在你身上的蛊,不是一般的望星虫。你也不用撅着屁股从星星里找了,你的蛊,有个单独的名堂,叫做天地蛊!”

说完,老蝙蝠突然发出了一阵嘶哑尖锐、但却开心无比的欢笑声:“你是西蛮蛊的衣钵传人,修习的蛊术,又岂是普通星蛊所能比拟的!”

柳亦满脸喜色,赶忙问道:“天地蛊,有什么名堂?”

老蝙蝠正要开口,突然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从他的身上响了起来。

老蝙蝠倾听了片刻,缓缓睁开了眼睛,对着身旁的柳亦笑道:“你是我的衣钵传人,有些事情,你也应该知道了!”话音落处,抓住柳亦的肩膀,呼的一声窜向半空,向着东方急掠而去!

第一四七章 一家三口

第一四七章

一家三口

片刻功夫,老蝙蝠师徒就来到了一座山丘上。

周围尽是茂密丛林。唯独这座山丘寸草不生,虽然谈不上险峻,却透出了一份孤绝荒凉。小丘上,正站在七八个人,穿着打扮各不相同,既有长袍快靴的中土人士,也有满身鬼画符的蛮荒野人。

这些人见老蝙蝠到了,一起跪倒在地,为首的是个蜀地苗人,身材矮小又黑又瘦,眼角眉梢之间却凝结着抹不掉的虐戾之意,操着浓重的川蜀口音,对着老蝙蝠大声道:“拜见老爹!”

老蝙蝠挥了挥手,一指身边的柳亦,对着跪在地上的几个人道:“这是我徒弟。”说完,又尖笑了一声,补充道:“不是吃食,是衣钵传人!”

苗人满脸喜色,他身后的几个人也是同样的神情,一起大吼道:“恭喜老爹,恭喜少主!”

柳亦赶忙还礼。同时满是狐疑的看了老蝙蝠一眼,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师父是个独行侠,想不到手下还有高手听用。

老蝙蝠也不急着解释,只是指了指那个苗人,对柳亦说道:“他是跨两,以后你们多亲近!”跟着又望向了跨两问道:“什么事,说吧。”

苗人跨两站了起来,声音干涩却响亮:“不老宗的龟儿,传讯长春天和我们,说有要紧事。”

老蝙蝠枯瘦的脸上,显出了副饶有兴趣的神情:“什么事情说了么?”

“传讯的崽儿露了些口风,说是商议三宗合并!仙人板板,我看不老宗的哈老汉儿,疯绰绰嘞,三宗合并哪轮得到他狗的说话!”

老蝙蝠也略显意外,苗人跨两生性嗜杀,继续大声道:“依我,杀他几个莽大头,不老宗就知道老实了!”

老蝙蝠却摇了摇头:“知道了,回信,时间地方随他们去订,我去。”

跨两目光不忿,还想再说什么,老蝙蝠却懒得再多说什么,挥挥手把他们都轰走了。

老蝙蝠又琢磨了一会,才望向柳亦,问道:“懂了么?”

柳亦看着他师父:“我要说懂了。您老信不?”

老蝙蝠也笑了,他还是挺喜欢柳亦这股吊儿郎当的劲头,伸出了三根手指:“邪道三大门宗,缠头、不老、长春天,其中这‘缠头’二字,说的就是我们了!”说着,又用手指了指自己:“我就是缠头宗的首领,外面有个称呼,叫我缠头老爹。”

“您老是邪道中人?”柳亦瞪着师父,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到后来才恍然大悟,摇头道:“本来早就该想到的……如果不是邪道上的名宿,又怎么会认识干爹将岸。”

老蝙蝠背负双手,上身微微前倾,将枯瘦的脸孔凑近柳亦,似笑非笑的问:“怎么,做邪道妖人,怕么?”

柳亦乐了,开始满嘴跑舌头:“弟子不怕,只觉得心头欢喜,更觉得肩头沉重。这一副光复邪宗的千钧重担,就落在了我的肩膀上!可咱们缠头宗的爷们脖子硬膀子硬腰板更硬,就算再重的担子……”

不等他说完,老蝙蝠霍然发出一阵嘶哑的尖笑,呼的一声冲天而起,在柳亦头顶三丈处一圈圈的盘旋:“小子,不是你想的那回事,什么正道邪道,老子才不放在心上!”

老蝙蝠是西蛮蛊的传人,和中土修士根本不搭界,谈不到是正道或者邪道,他自成一家。一千多年前,他叱咤天下,动手杀人也不问正邪,两道都有不少宗师人物死在了他手上。那时他修炼蛊术时出了差错,头壳溃烂,常年以青布缠头,这才得了个‘缠头’的绰号。

后来在正邪相争中,正道占了上风,而老蝙蝠的风头太盛,也被正道划入了妖人的行列。

老蝙蝠自己也不当回事,更不会跑到五大三俗去辩解,说到这里,老蝙蝠的笑声更尖锐了,低头望着柳亦:“小子,我问你,如果有人说你是妖人,你怎么办?”

跟着也不等柳亦回答,就径自笑道:“别人说我是妖人。可我要不是个妖人,那岂不是吃亏了?所以我便做个妖人,高兴的时候就去杀几个五大三粗,却不舍得再去找邪道的麻烦了!这下名副其实了,总算皆大欢喜。”

柳亦眨巴了两下眼睛,哈哈大笑着点头:“不错,您老没吃亏!”

老蝙蝠这个‘邪道妖人’的身份,是被正道硬栽上去的,到后来当年的前辈名宿纷纷陨落,传承到了现在,别说修真正道,就连不老宗、长春天也只当缠头老爹真的是幸存下来的邪道余孽了,虽然不愿意和缠头宗有太多接触,但也还是把老蝙蝠这一路人马引为同党。

老蝙蝠行事随心所欲,全没有章法,当年里也不是光杀人,遇到顺眼的有时也会做些好事。特别是在谢甲儿死后、正邪恶战最后那一百年里,他也救了不少人。其中一些人被他搭救后就奉他为主,人数虽然不多,但久而久之,也聚集了百多号好手,形成了缠头宗的势力。能被老蝙蝠看着顺眼的,不用说也都是些桀骜虐戾之辈。恩必还仇必报,行事不按章法出手狠辣邪佞。

三兄弟一起杀了乾山长老,媳妇和老三都是从铜川逃出来的,柳亦早就不把正道当好人了,现在得知师父竟然是邪道三大首领之一,心里倒着实高兴,笑着问道:“咱们缠头宗这些好手,实力怎么样?”

不料老蝙蝠翻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我平时又不管他们!”

老蝙蝠就从没管过手下人,所有的事情都由两个人来打理,苗人跨两是其中之一。

不过就算据点在远离中土的西蛮境内,能在正道追剿中生存到现在。实力自然也不会太差。

缠头宗毕竟是师父的班底,而柳亦也无意正邪之争,大概了解些也就是了,他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功法,又把先前被打断的话题拉了回来:“师父,天地蛊有什么奥妙?”

老蝙蝠却没直接回答柳亦,而是扯到了望星虫身上。

西蛮先祖早在千万年前就开始捕捉、饲养望星虫,这些虫子长得全都一摸一样,夜夜望空追星而动,想要种蛊,就先要搞清楚它们追认的是哪颗星,再配以同伴组合成星阵。梁辛的七蛊星魂,分别追逐北斗七星,这才能在种入身体之后,形成北斗转圜的阵法。

所以即便是熟知虫性的西蛮,在刚刚捉到野虫或者孵化出幼虫的时候,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星属,必须要在夜里‘放牧’之后才能辨识。

后来,有人捉了一窝望星虫,这一窝里,一大、一中、一小,一共三条虫,单看外表和普通的蛊虫也没什么区别,可在夜晚‘放牧’时,才发现它们的奇异之处:深夜之中三条虫子,大虫睡觉,中虫不动,小虫却疯子似的,撒开腿绕世界乱跑。

普通的望星虫追星,就在方圆三尺的范围之内,可这条小虫追星,一夜跑出了好几十里,差点把主人累死。

柳亦听的哈哈大笑:“好家伙,这条虫子,追的别是流星吧?!”

小虫固然离谱,可那窝里最大的望星虫就更稀奇了,它的习性和其他的蛊虫恰好相反。人家白天睡觉晚上追星,它却在晚上大睡白天活动,跑动的更远,一个白天能跑出上百里!

终于那条中虫,不管白天晚上都岿然不动。

捉到这窝奇虫的西蛮无比惊讶,请来了族里的长老、高手一起来研究这‘一家三口’,一直观察了几个月之后,他们才终于窥出端倪:

大虫追的是太阳,小虫追的则是月亮。这一对望星虫,望的干脆就是日月!

柳亦瞪大了双眼:“怎么?日月也是星?”在中土的观星之术中,只看漫天星斗,根本不管日月,日升月落是另外一套玄学体系,与星术全不搭界。

老蝙蝠咧嘴,露出了一个阴森笑容:“你管它们是不是星,只要知道虫子都是蛊虫就好了!”

一大一小两条虫子,也是望星虫,只不过追地不是三垣二十八宿诸般星斗,而是追逐日月,这对虫子也西蛮蛊称作‘日月蛊’或‘昼夜蛊’。

这对蛊虫习性特殊,活力远超同类,而日月双宿又主宰了万事万物,所以日月蛊的威力也澎湃绝伦,是西蛮中最凌厉霸道的蛊术。

说到这里,老蝙蝠对着柳亦淡淡的笑道:“我的本命蛊,就是日月蛊。”

一家三口里,大的小的都被研究明白了,那头懒惰得能把猪气死的虫子,依旧是个谜。有人冒险将它种进身体,可过不多久,接蛊的人越来越瘦,到最后干脆被懒虫抽成了一具干尸,而主人死后,懒虫也死了。

再后来,也有西蛮在机缘巧合中找到同样的‘一家三口’,西蛮好手穷极手段,甘愿冒险又试了无数种方法来种‘懒虫蛊’,用不同的蛊虫与之搭配,当然也包括日月蛊。

这么做,主要是因为日月蛊的威力实在太惊人,懒虫是与望日虫、望月虫是一奶同胞,自然也蕴含了绝大的力量,如果不能加以利用,实在让人不甘心。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次试验,折损的好手不计其数,西蛮终于弄明白了,想要养住‘懒虫蛊’,让他不噬主,只有一种方法:

喂饱它!

正宗的西蛮蛊术,在种蛊之后并不需要取出来,而是养在主人的血脉之中,久而久之蛊虫的星魂之力便会融入主人的血脉。养了‘懒虫蛊’的人,如果不想变成干尸,就要去喝其他蛊术高手的血,用以来喂饱‘懒虫蛊’。

懒虫在体外的时候,从来不会稍动,更不会主动去攻击其他的望星虫,可被炼化成蛊虫种入身体之后,就变成了饕餮厉鬼,如果不把它喂饱了,它就会反噬主人。

等养到了一定阶段,懒虫蛊就算成熟了,再也不会反噬主人,但如果主人还继续吸血,它也会继续去汲取其中的力量,会变得更强壮些。

柳亦知道西蛮蛊邪佞,可这种养蛊的法子还是听得他心惊肉跳,一边摩挲着脑门上的鸡皮疙瘩,一边摇头苦笑:“这么邪门的蛊虫,还是不养为妙。”

老蝙蝠嘿嘿的笑了,缓缓的摇头:“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当年这西蛮之地繁茂的很,族人无数,炼蛊的高手也成千上万,有人养了懒虫蛊,其他人都来接济一些也就是了,你给一碗,他给一碗,足够养了,不用杀伤人命的。”

西蛮找到了饲养懒虫蛊的法子,这道蛊靠着吸食其他蛊术高手的力量而成长,在成熟之后,也不在主人体内跑阵法,就直接把自己的力量给主人使用,威力倒是不俗。

但是这个‘懒虫蛊’带给主人的力量,和饲养的复杂程度相比、和同胞兄弟日月蛊相比,却绝不对等,甚至比着七星蛊、贪狼蛊这一类比较出色的戾蛊都颇有不如,西蛮忙了千年,却依旧不得其法,‘懒虫蛊’也变成了个鸡肋。

虽然是个鸡肋,可是西蛮性子执拗,只要能捉到‘一家三口’,就肯定会有人去饲养懒虫蛊,不过从头到尾,也没人能再有什么突破,就这样一直延续了几千年,直到一个机缘极大的巧合发生,西蛮才了解了这道戾蛊真正的力量所在!

柳亦终于听到了戏肉上,侧头望着师父:“什么机缘?怎么回事?这道蛊的威力到底有多大?”

老蝙蝠却摇了摇头,笑容也变得古怪了起来,没回答柳亦的问题,而是继续接着自己的话茬向下说道:“由此,懒虫蛊也被改了名字,叫做天地蛊!”

话音刚落,柳亦就从树上掉下去了,他可听得明明白白,师父给自己种下的,就是‘天地蛊’!

老蝙蝠终于如愿以偿,哈哈大笑道:“不用担心!我给你种的天地蛊,是已经养熟的,不仅不会反噬主人,而且还带着不错的力量。”

大笑了一阵之后,老蝙蝠的声音却变得清淡了,继续道:“这些年里,我一共吸干了七十二名徒弟,就是为了养住这头‘懒虫蛊’。不过,人血的味道么……”说着,他舔了下嘴唇,阴测测的低声怪笑:“也还不错!”

老蝙蝠虽然自称西蛮,可实际却是中土人士,他和宋红袍一样也是天赐蛊身,是修习蛊术的好苗子,他的师父倒是正经的西蛮,那时候西蛮早已没落,而他师父也没过多久就死了,给他留下了一整套修炼蛊术的法子,另外还有一群望星虫,其中就有‘一家三口’。

老蝙蝠本来就是天纵奇才,修炼的又是日月蛊,毫无意外地成为一代高手,可他的心思,却扔放在那只懒虫上,最终,他开始收罗门徒,并将‘天地蛊’养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西蛮能成为蛊术之地,和他们的体质有很大的关系,到了老蝙蝠的时候,西蛮已经荡然无存,再没有人为他提供足够的鲜血来饲养戾蛊,而中土之人,想要找到适合修炼蛊术的苗子极为困难,老蝙蝠跑遍天下,穷尽数百年,一共也只找到七十三个人。

因为用血量大,人却少,没法想西蛮繁盛时那样凑百家饭,所以老蝙蝠一次就会吸干一名弟子。

这时候柳亦咦了一声:“刚刚不是说七十二个弟子么?”

老蝙蝠冷哼了一声,回答道:“我刚刚是说,我吸干了七十二个,还有一个,没舍得吃!”说着,转头看着柳亦,神神秘秘的问道:“你猜,我没舍得吃的这个弟子,是谁?”

柳亦摇了摇头,把冲到嘴边的‘爱谁谁’三个字给吞了回去,梁辛那种‘守着百晓生,我才懒得猜’的念头,就是跟大哥学的。

“谢甲儿!”老蝙蝠的声音平缓而僵硬,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可是个大八卦,柳亦的立刻把自己的‘天地蛊’扔到了一片,把全副精神头都放在了新话题上,眼睛贼亮,忙不迭的追问:“咋回事,说说呗!”

老蝙蝠发现谢甲儿的时候,已经是恶魔‘缠头’了,谢甲儿则是一个邪道门宗里不入流的弟子。

虽然修真不行,可谢甲儿却和老蝙蝠一样拥有一副天赐蛊身,老蝙蝠动了爱才之心,直接把他抢到西蛮之地,逼着他磕头拜师,成了柳亦之前,西蛮蛊真正的衣钵传人。

虽然成了西蛮蛊的继承人,可谢甲儿为人却木讷僵硬,在他眼里,什么西蛮蛊北荒巫都是鸡虫小道,根本不值一提,只有修真才是真正的通天大路,老蝙蝠也不当回事,只以为等他修炼有成之后自然会明白蛊术的神奇之处。

谢甲儿学的心不甘情不愿,可名师、天资都摆在那里,没用多长时间就有了小小的成就,以战力而论勉强达到了三步修士的水平。

老蝙蝠的身体里还在养着半生不熟的‘天地蛊’,见谢甲儿入门之后,便布置好功课,又到中土去找徒弟去了,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谢甲儿逃跑了。

不仅逃跑了,还被老魔头将岸发现,成了魔君弟子!

老蝙蝠如何肯善罢甘休,直接去找将岸要人,这种事本来就是各说各的理,谁都不肯让步,最后还是约做决战。

柳亦没心没肺的笑道:“您老输了吧?”

老蝙蝠哈哈大笑:“论本事,我的确不如将岸,可那一战……有些复杂呢!”

老蝙蝠行事随心,高兴了怎么都好,生气了怎么都不行,约好决战之后,全没有高人风度,根本不肯等到正日子,就开始日夜窥探跟踪,想要偷袭将岸。

几次偷袭不成,但是跟踪的时间长了,老蝙蝠却发现这个将岸特立独行,行事做派透着一股正经的人味,和所有的修士都不一样,渐渐起了些好奇之心,这下跟踪变得津津有味,直到两人约战的当天,老蝙蝠还是偷偷跟在将岸身后去的战场……

可就在那天路上,将岸遭遇偷袭,正道上的宗师高手设阵伏击,一场恶战之后,偷袭之人被尽数格杀,老魔头虽然没受伤,但也耗尽了力气。

老蝙蝠没出手,等打完了之后,才溜溜达达的走到将岸跟前,瞪眼问道:“认不认输?”

将岸回答的也挺没高手风度的:“改日期再打!”

老蝙蝠哈哈大笑:“改个屁,做你的美梦!”说着,抬腿把一个脚印子印在了将岸的屁股上,随即双臂一振,飞走了,徒弟自然也是不要了。

决战的赌约是徒弟,将岸输了,老蝙蝠却没再把谢甲儿要回来,所以将岸欠了老蝙蝠一个徒弟。

而将岸始终误会着他杀徒吸血的恶性,毕生也没再和他打交道,可欠了老蝙蝠一个弟子的事情却牢牢记在了心里,所以在土坤腹中一见梁辛身负七蛊星魂,就误会他是西蛮弟子,不肯再收做徒弟。

再说谢甲儿,他与梁辛的境遇极其相似,这才符合了‘天下人间’的要求,成了将岸的衣钵传人,威震天下的一代魔君!

第一四八章 阴沉木耳

第一四八章

阴沉木耳

老蝙蝠收徒在先。但谢甲儿自己不愿意,老蝙蝠用了强迫手段;将岸‘横刀夺爱’,师徒二人却占了个‘你情我愿’,两个老魔头都觉得自己有理……他们之间的事情没有多复杂。不过如果不是当事人自己讲述,别人也休想能猜得透。

还有谢甲儿,先后拜了两位魔君为师,这份造化也算前无古人了。

柳亦听的津津有味,待老蝙蝠讲完之后,挥了挥独手总结了一句:“您老和干爹将岸之间的恩怨,算起来,和我小时候因为抢一只蚂蚱与邻居娃娃厮打,也没什么区别。”

老蝙蝠哈哈大笑:“为蚂蚱、为金银、为徒弟、为修为、为长生……本来也没什么区别,有所图,便会有所为。”

柳亦市井出身,小事情上计较的清楚,可对大道理从来都懒得去想,勉为其难跟着师父一起笑了朗声,又把话题来回到自己身上:“我身上的天地蛊,刚刚您还没说完。”

老蝙蝠这才想起来,爷俩本来正说着正事,不知什么时候就把话题给串跑了:“九个月前。你睡熟之后,我施法将养在自己体中的‘天地蛊’度给了你,跟着又花了些力气,替你驱蛊认主,一切都还算顺利,现在天地蛊已经拜你为主,以后它的力量任你取用。”

说着,老蝙蝠的声音里带出了些不易察觉的疲惫:“你的天地蛊,是被七十二名蛊术弟子的精血养成的,所以它也带了这七十二个人的力气,到现在,这些力量都是你的了。”

老蝙蝠说的轻松,可这九个月里的凶险复杂,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尤其是天地蛊这种戾蛊,好容易摆脱了主人的束缚进入了新的身体,哪有那么容易就认主臣服,如果不是老蝙蝠修为精深全力护法,九个月的时间足够柳亦死上二百七十次了。

柳亦低声惊呼,神情里又惊又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老蝙蝠却不屑的一晒:“也没你想得那么夸张,我找到的这七十二个弟子,都是‘矬子里面拔将军’,天资总归有限,他们之中,最强的几个也只练到了玄机之力,剩下的就更差劲了。所有人的力量合在一起,勉强能抵得上一个逍遥境初阶的修士。”

柳亦哦了一声,点点头,神情清淡了许多:“原来如此,果然也算不上啥……”

话还没说完,大树的枝叶就是一通哗哗乱响,老蝙蝠被他气的身子直晃,自己说六步初阶不算啥,那是高人风度,可柳黑子竟然也诚心诚意地跟着随声附和……

老蝙蝠尖声怒笑:“蠢笨胖子,一个凡夫俗子,短短一年之中达到逍遥境,变成了六步宗师,说一句一步登天也不为过,这种手段,除了我西蛮蛊,还有谁能做得到!”

柳亦一翻身从树上跳下来,跪在老蝙蝠面前,一张黑脸蛋子上都乐开了花:“弟子心里早就乐翻了,可咱们西蛮蛊的传人应该心沉若海、眼高攀天,六步修为在旁人看来惊才绝艳。却不能放在咱们的眼中,有朝一日,弟子晋身嫦娥境,那才能勉强对得起师父的一番苦心,所以弟子不喜不怒,不动声色……”

老蝙蝠翻身一脚把喋喋不休的柳黑子给踹翻了,口中却发出了一串由衷开心的大笑,声音也变得厚重如雷,几乎是咆哮着怪叫:“虽然是满嘴胡言乱语,可有一句话说得却不错,有朝一日,你晋身嫦娥境,才算勉强对得起我的一番苦心!”

柳亦琢磨着,师父这是要发疯了,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再胡扯了,小心翼翼的问:“师父,嫦娥境的事咱以后再说……现在我身负逍遥境之力,可、可这些力道在哪了啊?”柳亦根本感觉不到什么天地蛊,更谈不到利用它的力量,除了觉得精神头不错,举手投足之间和原来没有一点区别。

说话之间,柳亦抡胳膊踢腿,又学着梁辛的样子全身哆嗦了几下,自然是一道涟漪也没见到,心有不甘的说道:“我们老三,一运星魂之力,漫天涟漪转眼勾连成阵……”

老蝙蝠嘿嘿的笑道:“梁辛的蛊术,是以蛊驭力,在咱们西蛮蛊。只能算是入门功夫,不过他的机缘实在了不起,这才把下乘的本事练成了上乘的力道。你和他可大不相同!”

说着,老蝙蝠轻巧翻身,又漂浮在半空,对着柳亦叱喝道:“看好了!”话音落处身形一闪,从周遭的密林中如电掠过。

只见他所过之处,那些森森古树全都痛苦的扭曲了起来,每棵树都一样,左半边迅速枯萎,而右半边却疯狂生长,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道共存一体,眨眼之间,偌大一片树林就在嘎啦啦的哀号呻吟中爆碎成木屑齑粉。

老蝙蝠只是穿过密林,根本就没去碰触那些被摧毁的树木。

消失的,只有古树,而野草、长藤、泥土石块却没有收到丝毫的伤害,当然不是老蝙蝠的力道不足,而是他的修为已臻化境,收发随心。相比之下,在一片纠缠不清的密林中只杀死古树,要比一个神通毁掉所有东西更难得多!

“粗浅蛊术,以蛊驭力;而高深蛊术。则是以蛊驭术!施展出的,是法、是术,而不是那些抡拳头砸王八的蛮力!”老蝙蝠身形兜转,又回到了柳亦身边:“我的日月蛊,便是以蛊驭术,你的天地蛊也是如此。”

柳亦认真地琢磨着老蝙蝠的话,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我的天地蛊驭术而非驭力,所以我感受不到什么力量?”

老蝙蝠笑而点头:“差不多!说穿了,术也好、法也好,也都还是力量,不过变了种形式。你凡人出身。一步登天,一时间还不识得它们罢了。”

老蝙蝠耗时九个月,费劲心思,才把天地蛊变成了柳亦的本命蛊,现在那条‘懒虫’正式认主,已经变成了柳亦身体的一部分,这就好像健康的人,在平时是感觉不到自己心脏的跳动一样,感觉不到,不代表心脏不在跳。

而懒虫的力量,也是也‘术’的形式体现的,和柳亦平时认知的那种‘力拔山河’截然不同。所以他一时体会不了也不奇怪。

他已身怀天地蛊,这份力量已经确确实实属于他了,所差的不过是个调用的法门。

这个调用的法门,说穿了是施展高深蛊术的心法,老蝙蝠也不着急,先把心法口诀一句一句的解释清楚,柳亦全神贯注,仔细听着,有不解之处立刻提出,直到天色大亮,忙活了几个时辰,柳亦总算把这段不算繁杂的口诀牢记在心。

老蝙蝠又随口考问了几句,见徒弟确实都记住了之后,才点头笑道:“咱们西蛮蛊的本事,主要是在养蛊、炼蛊上,心法并没有什么复杂的,你勤加修炼,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施展无碍,照你的资质……最多一年也就够了。”

柳亦点头称是,心里明白,自己虽有天地蛊在身,可在练好心法之前,这一年之中,基本还是原来那个柳黑子。

老蝙蝠却早有准备,翻手从腰畔的皮囊中取出了一黑一红两只盒子,摆在了柳亦的面前。笑呵呵的说道:“黑的,打开来!”

两个盒子都是扁盒,不到一寸厚,饭碗口般的大小,柳亦伸手打开了黑盒子,只见其中摆放着一面小锣,看上去和普通的锣没什么区别,唯独锣脐处不是红心,而是一点阴惨惨的暗白色,仿佛是把人骨炼成了灰然后涂上去的。

锣下面,还扣着只小小的锣锤,四寸长短,颜色焦黑。

老蝙蝠把小锣和锣槌儿拿在手里,仔细的摩挲着,看神情,这件宝贝显然是他的得意之作:“你心法未成,虽然身怀天地蛊,但这一年中却和常人无异,所以我用你的断臂骨、结根发炼成了这只‘惊槌儿’,又用你的心头血、白日泪炼制了这面‘蛰锣儿’!如果遇到危险就敲响它,便会惊醒你的天地蛊,不用心法也能施展蛊术御敌。”

柳亦惊喜交加,有了这套‘惊蛰’法宝,还要什么心法,接过小锣望向师父,在老蝙蝠微微点头之后,柳亦挥动惊槌,正中锣脐。

一面比着巴掌也大不了多少的小锣,却在敲击之下,爆发出一声震裂天地的锵锵巨响!方圆百里清晰可闻,千万头鸦雀一惊而起,密密麻麻的飞上天空,转眼遮天蔽日!

体内:鲜血流淌的速度骤然加快,一道彻骨的冰凉在四肢百骸间迅速游走。

体外:柳亦只觉得高高的天空迅速沉降,周遭的密林层层打转,脚下的泥土化作涟漪,涌动中将自己轻轻包裹。

片刻之后,身边的一切都猛然一震,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老蝙蝠尖声大笑:“出手,老子亲自给你试招。”

柳亦本想答应一声,可‘是’字出口,却变成了一声桀桀怪笑,身子一晃,只见百丈方圆之内,所有的一切都随着他一起,扑向了老蝙蝠!

长藤如鞭,巨木横扫,土石翻飞,劲力咆哮嘶鸣,这一方小小天地,尽数为他所驱,心念到处便是天崩地裂。

老蝙蝠并未反击,只是不停的躲避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语气中充满了开心得意,指点着柳亦:“这便是天地蛊的法术,一经发动你便溶于周围,万事万物皆是你听你调运,树叶变成了你的刀、石头变成了你的枪、虫子蚂蚁变成了你的箭,你所在的这片小小天地,就变成了敌人的炼尸炉!”天地蛊,蛊如其名,柳亦俨然是这一片小天地之主!这道蛊术的威力,比起六步初阶的宗师神通也毫不逊色。

师徒俩缠斗成一团,老蝙蝠看着自己的得意之作,满脸都是陶醉的惬意,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柳亦的蛊虫才再度蛰伏。

老蝙蝠这才意犹未尽的停手,命柳亦做回到自己身边,开口道:“这套‘惊蛰’,能惊醒你的蛊虫,不过毕竟是外力所趋,在使用上有个限制,事不过三……”

话还没说完柳亦就怪叫了一声,瞪着他急切切的问道:“事不过三?这锣只能敲三次?现在、现在还剩两次?”

老蝙蝠缓缓摇了摇头:“不过三,是二。这扇‘惊蛰’,你一共也只能用两次,如要强用第三次,蛊虫便会发狂,你也会爆体而亡。”

柳亦现在就快爆体而亡了,饶是他一辈子能说会道,此刻也变得结结巴巴了,又气又恨又无奈,各种表情交织在一起,看起来说不出的古怪:“一共两次,还剩一次……这么、这么宝贝的锣,刚才就浪费了一次?”

老蝙蝠翻起怪眼,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你得了天地蛊,我自然要看看威力如何,就这我还嫌不过瘾,恨不得你再敲一次锣……”

柳亦赶紧把小锣小槌儿塞进怀里,不矫情了。他拜的,是天字第一号不讲理的师父,还是闭上嘴巴来的更聪明些,伸手捡起另外那只红色的盒子望向师父。

老蝙蝠笑而点头:“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打开看看吧。”

一开盒盖,血光流转,盒子里装着的是一片古怪玩意,薄若纸,殷若血,圆形却不算规整,四周锋锐异常,大小与茶杯口相若,身上还有些古怪的纹路,看上去……很像一只刚从大鱼身上截下的鳞片。

柳亦看的满脸纳闷,可要是梁辛在,非哈哈大笑不可,老蝙蝠庄而重之送给弟子的第二样宝贝,分明就是一片可供蛊虫栖身的戾蛊红鳞,只不过个头实在是太小了。

老蝙蝠满脸严肃:“这是阴沉木耳,与蛊相融相通,无坚不摧同时韧性非凡,对咱们西蛮蛊而言,阴沉木耳,就是夺天地造化的宝贝!我也帮你炼化过,这片木耳融了你的蛊性,随你心意千丈杀人!”

说着,老蝙蝠捻起宝贝,扬手一拍,在柳亦的怪叫声中,将‘阴沉木耳’嵌在了他的心口上。

柳亦只觉得胸口一烫,再低头一看,胸口上既没有血珠,更没有伤痕。老蝙蝠这九个月里没少忙活,能做的几乎全都替柳亦做完了,这片戾蛊红鳞也帮柳亦炼化认主,融入胸口也毫无异状。而这片红鳞比起天地蛊可要好用的多了,柳亦只一动念,红鳞便化作一道血光,从他胸口呼啸而出直击半空,比着修士的法宝飞剑只强不弱。

阴沉木耳和戾蛊红鳞,根本就是一样的东西,不过柳亦的木耳被师父炼化了,收放随心运用自如,也不用非得将蛊虫附着其间;梁辛的红鳞在使用上另辟蹊径,也不见得就不如柳亦,就是携带起来不太方便……

看着徒弟欢呼雀跃,老蝙蝠也得意非凡,笑道:“你总说梁辛的蛊术如何如何,他就算再怎么了得,也比不过你这片阴沉木耳!这才是我们西蛮蛊真正的宝贝。”

柳亦有良心,闻言将阴沉木耳收回到胸口,问师父:“这宝贝,梁辛能用么?如果能用请师父再赐下几片,看他一打架就把自己扔过去,总是让人担心。”

老蝙蝠抬手,照着柳亦的脑门敲了一记,又好气又好笑的骂道:“天材地宝,懂不?若遍地都是,那还能叫宝贝么?为师穷尽千年,也只养出了三片。这片最大的给你了,另外两片为我x月蛊所用!”

柳亦嘿嘿笑着,耸了耸肩膀:“那没辙了,梁老三没那个造化。”

老蝙蝠也一起点头:“不错,这种宝贝,也只有西蛮蛊的正宗传人才有福气,受用的起……”

师徒俩自卖自夸了一阵,谁也不觉得无聊,反而越夸越精神,这时柳亦又想起了一件事,开口问道:“您老刚刚说过,西蛮之地发生了一件机缘巧合的大事,这才真正发挥出天地蛊的力量。”

按照老蝙蝠的说法,在‘惊蛰’锣之下,柳亦发动的天地蛊之力,只能算是‘鸡肋’,并不是它真正的力量。对此柳亦自然关心,‘鸡肋’尚且如此,要是自己把懒虫真正的力量发挥出来,那还不得天下无敌了。

老蝙蝠却摇了摇头,神情异常古怪:“这件事,你知道了对你没什么好处,你先不用问,安心修炼,尽快把心法练好,等有了六步初阶之力,只要别太胡闹也不会有什么大危险……”

说到这里,老蝙蝠突然咕咕的怪笑了起来:“西蛮蛊的传人,要是不胡闹,岂不丢人!”说着,突然岔开了话题:“刚刚已经说过,这些年里,有两个人帮我打理缠头宗,无论有什么事,两人中都要有一个留守本坛。我拨一个听你调用,遭遇化解不开的生死大难时,你便摇响铃铛。”

所谓‘听你调用’,也不是派个人寸步不离的跟着柳亦,不过是危难时可以唤请此人来做援兵。

“这九个月,我耗了不少精神,你走后我要修养一阵,不问外事。”一边说着,老蝙蝠一边从怀里取出一青、一紫两只木铃铛,问柳亦:“这两个人秉性差异极大,一个谨小慎微的过分,一个胆大张狂的离谱,你选哪个?”

柳亦琢磨下,认真答道:“谨慎些的。”

铃铛之后,是缠头宗的两大高手,柳亦有自己的小算盘,这些人对师父忠心,对自己却未必服气,自己摇响铃铛之际,必然是生死一线的危局,请来的救兵一定要听话才好。

老蝙蝠哈哈一笑,把那个青色的木铃铛抛给柳亦:“正好,此人你刚刚见过,就是那个苗人跨两,出了大事就摇响铃铛,他会赶去帮你。”

柳亦愣了愣,捧着铃铛苦笑:“师父,我选的是那个谨小慎微的。”

老蝙蝠瞪着眼睛点了点头:“没错,跨两就是那个谨小慎微的!”

说完,老蝙蝠大大的伸了个懒腰,难得之极的笑出了一份轻松和蔼:“我送你到中土边界后,你去草原,我返回修养,等我出关之后自会去找你!有事就找跨两,别忘了赶紧去草原,把媳妇娶了!”柳亦立刻翻身跪倒,正色道:“谢过师父再造之恩,弟子牢记于心,生死不敢相忘!”

老蝙蝠哈哈一笑:“这话我爱听!”说着,抓起柳亦向着东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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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书是豆子的一个铁磁写的,以下是内容简介:

他是一个疯狗,彼得.帕克被蜘蛛咬了一口就变成了蜘蛛侠,以拯救人类作为己任,刘禹没有那么高尚,也不会像布鲁斯.韦恩蝙蝠侠一样,白天过着奢华的生活,晚上则身着紧身衣、头戴面具、携精心打造的先进设备四处行侠仗义,刘禹只知道,你只要敢欺负我和我的家人朋友,那么你就要承受住疯狗一般的疯狂反扑,你让我过了愚人节,我就会让你过清明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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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九章 冰冷透骨

第一四九章

冰冷透骨

腊月二十五,大洪治下九州三十一府。到处喜气洋洋,这些年风调雨顺,原本荒瘠之地都变得水土丰饶,天下处处都是风水宝地,中土百姓安居乐业。虽然最近修士与朝廷多有不睦,各地又陆陆续续的发生了些古怪的案子,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新年将至,大人忙忙碌碌,娃娃笑逐颜开。

猴儿谷中更是闹翻了天。

有了梁辛、青墨这些老熟人的引荐,天猿们很快就和外来者相熟起来,除了个别几个老成持重,其他的全都暴露本性,上蹿下跳为非作歹,羊角脆更是和它们混熟了,跟着天猿们四处疯跑,不过小东西没尾巴,总掌握不好平衡,平地摔跤是家常便饭。

曲氏一家是有备而来的,带了大批的年货,负责采买的庄不周和宋恭谨也腿脚麻利。除了鞭炮之外,几乎把山外小镇那座杂货铺都搬了回来……他们哥俩刚跟老叔学会了‘五鬼搬运’,买起东西来着实得力。

暂居猴儿谷的众人都忙活了起来,张灯结彩四下布置,曲老太太平时养尊处优,此刻虽然也跟着转来转去,可说到干活就差远了,里里外外主要是靠丑娘张罗,梁辛、郑小道、小汐等一众年轻人跟着出力,一道道长红拉起,一屉一屉的白面馒头蒸好,一阵阵爆竹声响起来……

年夜饭是重头戏,到时候要条条案排排坐,猴儿谷里没什么桌椅板凳,可别忘了庄不周是棺材铺老板,会打棺材的都是好木匠,郑小道挥舞着红鳞砍树伐木,庄不周带着宋恭谨一起忙活,老叔风习习时不时走过去,翻手大吼一声:“敲敲打打,美轮美奂,鬼!”,‘鬼斧神工’之下,一切都在转眼之间富丽堂皇。

人人忙的满头大汗,可脸上却都显出了一份久违的安逸惬意。甚至六位听不到看不到的青衣,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只有人间才有的甜美欢快,常常会露出个笑容。

小汐的袖子都快挽到了肩膀上去了。虽然什么都不会做,可什么都敢做……她手指细长,天生灵巧,在学过一两遍之后,那些活计就再也难不住她了。梁辛时时从旁边看着,发现白衣少女变得笑容多多,再不是原来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小汐不如原来那么酷了。

其实,过年虽然琐事繁多,可那些洒扫装扮的‘家务事’,对一蹦三丈高、飘身百步远的高手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况还有老叔的鬼术帮忙,断断不至于忙乱成现在这副模样,可人人都煞有介事跑来跑去……根本就是无事忙,说穿了,大家都沉醉其间,过年,人间滋味!

只有一个人不干活:憨子十一。

梁辛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仔细一琢磨,自己光瞎跑了,其实也没干啥。一下子想通了这个关节,他自己也哑然失笑,可心里好像长了草,明明没什么要做的了,偏偏就不想闲着,这时突然见到不远处,一群小天猿围着憨子,嘻嘻哈哈的动手动脚,一会拽拽憨子的衣襟,一会抓抓憨子的头发。梁辛吓得头皮发麻,正要赶过去轰走他们,只见憨子猛的一扬手,掌灌风雷。

梁辛大惊失色,待要厉声喝止却慢了一步,那头高高窜起的小天猿,可以前被憨子拍下的修士高手也没什么区别,怪叫一声被狠狠钉入了泥土中!

一时间,整个猴儿谷尽数安静了下来。

小猴儿们面露恐惧一窝蜂似的散开了,远处的大天猿们目现狰狞,振声厉啸中,一步一步围拢而至,憨子犹自扛着自己的箱子,面无表情站在原地。

梁辛也傻眼了,他和天猿关系再好恐怕也镇不住场面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赶快去找师父。但是葫芦来了之后呢?照着葫芦的脾气,必然暴跳如雷,一声令下带着手下把憨子碎尸万段!

片刻前还欢快轻松的气氛,转眼变得萧瑟寒冷,根本没人知道该怎么办。梁辛能做的也仅仅是冲到憨子身旁,大声劝住双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动手,可就在这时,梁辛突然觉得脚腕一紧

低头一看,一只小小的天猿爪子,正从地面下伸出来,抓着自己的脚腕,借力向上爬……片刻后泥土松动,被‘钉钉子’的那头小天猿,灰头土脸的爬了出来,眼神还在发散漂移,愣愣的仰头望向憨子。

十一是憨子,可却分得清敌友,刚刚不耐烦之下那一掌,蕴得是阴柔力道,打在小天猿的身上,就仿佛是一路把它按到泥土中去似的,其间并无钢硬的力道,小天猿个个铜皮铁骨,身体比泥土坚硬的多,虽然也是‘钉钉子’,却毫发无伤。这下梁辛大喜过望。准备发难的大天猿各自撇嘴,转身走了,倒是那头小猴子回过神来,立刻吱吱哇哇的怪叫,一蹦多高,招呼着同伴快过来,同时用爪子一次次拍自己的脑袋瓜,示意憨子再拍自己一次。

梁辛赶忙把憨子给拽走了,身后则跟了大群的小猴儿,争前恐后的向前窜,要玩‘神猴入土’的好把戏……

虚惊一场。这边才刚刚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是一阵喳喳的怪叫,一头全身都湿透了的小天猿从远处纵跃跑来,一路撞翻了不少同伴总算冲到了梁辛跟前,伸爪子抓住他的裤脚,一边惶急的比划个不停,一边用力拉着他向外走。

他和天猿混了五年,只看了两眼就明白了,这头小天猿在向他比划:羊角脆溺水了。

猴儿谷深处,悬崖上一道瀑布日夜不休奔流直下,瀑布下则是一座小湖泊般的深潭,潭水清凉甘甜,猴儿谷世世代代的天猿们,都在其中游泳耍闹过,以前修炼时梁辛也常常下去游泳。

来报信的小天猿,不仅脸色惶急,浑身上下还在打着哆嗦,看样子是累坏了。

羊角脆会不会游泳梁辛还真不知道,眼看着脚下的小天猿都快急哭了,心里也慌了,喊过郑小道来看好十一,大步向着瀑布跑去,自己这头‘神兽’从来都是笨手笨脚的,要是掉进水塘里给淹死了还真不奇怪,要是那样梁辛非撞头不可。

老叔、青墨等人也急忙跟了上来,不过片刻功夫,众人就赶到了深潭附近,只见足足有几十头小天猿,在潭中游来游去,个个都是脸色发青满脸惊慌,彼此招呼着一次次的扎猛子。见到梁辛来了,纷纷挥动爪子,让他赶快下来救人,梁辛心里着急,并没注意到水面上,又不少特产白鲤鱼都泛起了肚皮……

梁辛顾不得多想身子一翻鱼跃入水,与此同时身边风声呼啸。曲氏兄妹、小汐、老叔等人都随着他一起跳到深潭中。甫一入水,梁辛的心中就是一惊,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些小天猿都浑身颤抖……平日里清透凉爽的潭水,此刻竟然变得冰冷刺骨!

不是冰雪之寒,这潭水的温度远远低于冰雪,似乎要连魂魄都快被冻碎了,却不知为何不结冰。

随着他一起跳进池塘的曲青石、小汐等,这些修为普通的同伴入水之后根本抵御不住刺骨冰寒,一下子帮忙变成了添乱,全都被冻得手脚僵硬,几乎没有挣扎的机会就沉了下去。

小天猿们立刻赶过来,七手八脚的救人,可它们还小也被冻得够呛,念着义气不肯上岸,早就被冻得没力气了,深潭中转眼乱成了一团,梁辛又急又怒,顾不得立刻往下潜,翻身去救助同伴,幸好附近的一群大天猿如风而至,迅速把水中的闲杂人、猿全都捞了起来。

梁辛这才再度返身往深处潜去,跟在他身旁的有青墨、老叔,还有十余头健壮大猿。

这座水潭方圆数里,水深数十丈,其中只有一种大个的白色鲤鱼,并无什么凶猛地水兽怪鱼,当年梁辛的修为不够,承受不住深处的重压,从未潜到过潭底。

那时青墨的修为也很浅薄,可她修行的是水行法术,自封的‘绣水仙子’,能够顺利探底,给梁辛讲过,水潭底部只有厚厚的淤泥,平整松软,别无异常。

越往下潜,潭水就越寒冷,这份阴冷如果放在地面上,所过之处便是厚甲坚冰,绝不是人畜能够抵抗的,可潭水也丝毫没有要结冰的迹象。到了现在,梁辛自然明白,这里出了异象,只是不知是否和自己的羊角脆有关。

十余丈之后,五步修为、阴丧之身的老叔就已经抵受不住了,纵然满脸焦急,却也无可奈何,没法继续跟着梁辛再向下潜;又十余丈之后,身边的天猿只剩下了三头,小丫头青墨伸手拉住梁辛,缓缓的摇了摇头。

体内的七蛊星魂已经运转到极处,在四肢百骸间迅速游走,抵抗着潭水的阴冷,到了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是身负六步初阶之力的梁辛、青墨和三头健猿,也只下到三十丈就到了极限!这潭水的冷,仿佛是从幽冥地府中透出来的!

梁辛把拳头捏的喀喀钝响,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带着同伴翻身上浮,不久后纵跃出水。等他出水的时候,妖王葫芦已经赶来了,几头小猿猴正围着他吱吱呀呀的报告着事情的经过。

猴儿谷内四季如春,岸上还是熏熏暖意,潭中的阴冷,也仅仅在水中肆虐,没有一丝透出水面,甚至把手悬于水面上半寸,也根本感觉不到潭水的寒意。

开始的时候,葫芦的表情还算镇静,可后来在得知凭着梁辛、青墨的修为,也仅仅下潜三十丈之后,神情也变得郑重起来:“羊角脆和一群小崽子们本来在玩水,可渐渐的发现潭水越来越冷,等他们想上岸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你的羊角脆已经不见了,从出事到现在,半个时辰了。”

猴儿谷是火尾天猿一脉世代栖息的家园,老巢现在出了怪事,妖王老爷再也沉不住气‘坐山观火了’。三言两语把经过交代完,说了句:“我下去看看!”话音落处,葫芦身子一晃跃入寒潭,水面却不见一丝波澜!

喧嚣热闹的猴儿谷再度安静了下来,所有天猿都凑了过来,个个面色阴沉,圆溜溜的眸子盯住水潭,一眨不眨。

梁辛心头沉重,既担心师父,又怕过了半个时辰之久,羊角脆已然遇难。

曲青石刚刚下水,被冻得眼珠都不会转了,现在才刚缓过来些,轻声说道:“事出蹊跷,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不清楚,此时切勿惶急!而且,我觉得……情形虽然古怪,却未必真那么凶险。”

也不容梁辛发问,曲青石就继续向下说:“天猿一脉奉祖训不许离开苦乃山,世代栖息于此;羊角脆却来自山外;这座深潭太平万年从来都不曾这么寒冷;偏偏现在的怪事就发生在羊角脆身上……可疑之处太多,说不定与羊角脆、与天猿一脉的祖训都有着什么关系。”

说完,曲青石皱眉思索了片刻,问梁辛和青墨:“葫芦师父有没有对你们说过,天猿祖训,为什么不让后代离开此处?”

两个人各自摇头,这个问题他们当然问过,可葫芦总是不理,问过几次之后他们也不会再去自讨没趣。梁辛轻叹了一声:“等师父上来再问问吧。”说话间,梁辛似乎全身力气没处使似的,先将星魂注入红鳞,随即心念流转,七片戾蛊红鳞立刻呼啸旋转,划过地面。

红鳞掀翻泥土,不过一会功夫,就挖出了一条宽若三丈,长约两百步的深沟。

青墨吓了一跳,见梁辛脸色铁青,只顾低头挖沟,想拦又不敢拦,只是皱眉安慰道:“莫着急,葫芦师父修为精深,定能把羊角脆救上来。”

梁辛苦笑了下:“我就怕师父也探不到底儿……”说着,又望向了风习习:“老叔,您帮我把挖出的泥土运走。”

梁风习习根本不问为什么,直接唤起‘五鬼搬运’,忙忙碌碌的把梁辛挖出的泥土运走。梁辛则指挥着七片巨大的红鳞上下翻飞,奋力挖沟,一道沟渠越挖越宽、越深、越长,看方向直指猴儿谷之外。

曲青石心思机敏,寻思了片刻之后,已经明白了梁辛的想法,对妹妹说:“老三想要引水!要是葫芦师父无功而返,他就要放干这座深潭!”

梁老…了点头:“羊角脆不能生死不见面;这座大湖的蹊跷,师父无论如何也是要查清楚的;万一师父无功而返,就只能放水了。若他老人家探明一切再回来,大不了咱们再把深沟填上……与其干等着,倒不如早做准备,我倒盼着自己是白忙一场。”

火狸鼠也明白了梁辛的想法,立刻开口道:“光这样挖行不通的,开了口子之后,水势一冲沟渠立刻就会垮掉。”说完,在沟渠边上来回奔跑,以脚步丈量了一阵,抬头对梁辛道:“给我一个人,听我号令来干活。”

小汐和曲青石同时跃到他面前,火狸鼠挺不好意思的笑了:“普通人不行的。”

纵然事出惶急,小丫头青墨还是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飘身到火狸鼠身旁:“你说,我挖!”

火狸鼠点点头,又对梁辛道:“还需要一个人,伐木、采石,要巨木和碎石。”

梁辛对郑小道挥了挥手,郑小道会意,带着憨子砍树碎石去了,小汐和曲青石对望了一眼,一起眯起了眼睛,佥事大人阴测测的劝游骑大人:“他没那咱们当人……”

论挖沟,七个大铲子同时开动的梁辛效率极高,要是老蝙蝠看见,一定会颤抖着声音念叨一句:“阴沉木耳、天材地宝、造孽啊……”

青墨在火狸鼠的指挥下,挖着减压分流和旁渠和测井,憨子出力毫不计较,往返搬运着碎石与巨木,一群青衣也跟上去帮忙,不知不觉里,妖王葫芦已经入水半个时辰了,就在大伙越来越沉不住气,准备冒险入水去接应的时候,终于哗啦啦一阵水花荡漾,葫芦纵身而出。

梁辛立刻丢下手中的活计赶了过去,随即看到,师父的神情沮丧,两手空空,心中又是一沉。

葫芦对着梁辛缓缓摇头:“潭底情形古怪,我找了许久,没能找到羊角脆!”

妖王葫芦的修为着实了得,潭水虽然邪异冰冷,但它还能抵受得住,一直潜到了潭底,可现在的潭底,早已没了以往的平静,无数道怪异的激流四下涌动,搅得泥沙四起,即便是葫芦的目力,也无法看到三丈之外。

到了葫芦这个地步的妖王,早就有灵识护身,本来不靠眼睛也足以察觉周围的一切,可潭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再散发着奇怪的力量,极大的干扰了葫芦的灵识,妖王只能再水下缓缓游走,寻找着羊角脆的下落,可方圆数里的范围,周遭浑浊不堪,虽然耗了半个时辰,却依旧一无所获。

妖王的脸色很不好看,不只是被冻得还是因为心头焦急,沉声道:“挖沟,把潭水放了……”话音未落,一眼看见了梁辛已经开始挖的深沟大渠,愣了片刻之后,突然跳起来,对着手下的一众天猿怒骂:“猴崽子们,还不过来帮忙,给我挖!”

不只是为了找寻羊角脆,世世代代赖以栖身的家园突然发生了怪事,妖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能安心。

大批的天猿一拥而上,所有人都听从火狸鼠的指挥,分成几队,有的挖主渠,有的挖辅沟,有的不停加固,有的运土伐木采石……虽然显得乱七八糟,可天猿一脉中大妖众多小妖无数,有了它们加入,工程的速度翻了不知多少倍。

这时曲青石走到了葫芦身边,低声问:“天猿先祖为何不让后代离开苦乃山?”

葫芦此刻心思不整,完全是下意识的就把实话说出来了:“我也不知道……”说到这,葫芦才反应过来,可覆水难收,当下恼羞成怒,对着曲青石急赤白脸的怪叫:“祖宗怎么说的,我们就怎么听,谁知道到底为啥!”

梁辛等人面面相觑,难过每次提到这个,葫芦老爷都讳莫如深,敢情他老人家也不知道……

第一五零章 天猿织锦

第一五零章

天猿织锦

寒潭方圆数里,规模比着小型的湖泊也毫不逊色。想要挖出一条能够把它快速泄干的鸿渠,不是个小工程,何况这道沟渠还要贯穿猴儿谷,一直延伸到谷外。

好在天猿之中不乏修为精深的大妖,就算普通的天猿宝宝也都身负神力,葫芦老爷一声令下,大小精怪一起动手。火狸鼠精通机关之术,对工程中诸如承担、受力等方面也了若指掌,着实帮了大忙。

事情来的突兀而蹊跷,就算再怎么担心羊角脆的安危,不把潭水放干了也是白搭,梁辛暂时也顾不上多想,指挥着戾蛊红鳞不停挖掘。

干活的时候,庄不周抽了个空子,很有些不解的问梁辛:“潭水冷的不行,下面怕是出了件万年冰魄一类的东西,可就算把潭水都放干了,凭着咱们的修为也休想靠近。”

梁辛摇了摇头:“不会,潭水冰冷异常,可就算贴近水面,只要不下水。都不会发觉水潭已经变冷了。不管是宝贝还是邪物,散出来的冰冷气息似乎只能以水为媒,没了水就不怕了。”

说着,梁辛的手上略缓,站直了身体,抬头望向那道飞流而下的瀑布:“我最担心的是瀑布,阴寒之气以水为媒,咱们能放干水潭,可瀑布还是不停的注入……”

话还没说完,妖王葫芦闪身而至,开口打断了他:“瀑布我来想办法,到时候手脚麻利些,应该没问题!”

猴儿谷上下齐心合力,除了实在帮不上忙的丑娘和曲老夫妇,所有人都在干活。挖沟容易,加固却难,纵然人人都是精怪、高手,这个工程也持续了两天两夜勉强完成,一条宽十余丈,深七十丈,绵延二十余里的鸿沟,仿佛一道狰狞的伤口,贯穿猴儿谷。鸿沟的尽头,是一片平缓的山坡。

一俟完工,葫芦就颁下了连串的命令。

十几头健猿带着大群的幼崽、耄耋、母猿和普通人撤离猴儿谷;

差不多六十头虽然成年但修为不够的天猿,被派往泄洪的山坡,如果羊角脆还在潭水中。最后就会被冲到山坡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四十余头天猿守着大片的石料、木料,随时听候火狸鼠的调遣,一旦沟渠有问题,他们便冲上去抢险;

一群最健硕的天猿,有其中几个大妖率领着整齐列阵,它们的目光紧紧盯住了飞流而下的瀑布;

另外还有百余头天猿整装待发,准备随着葫芦出征。

葫芦的分派井井有条,着实让熟悉它的人大跌眼镜,小丫头青墨满是意外,回头对着哥哥道:“以前还真没看出来,遇到事情,葫芦师父尽显妖王本色!”

曲青石嗯了一声:“打从昨天开始,他就不停问我该如何分配人手。”话刚说完,妖王葫芦猛的发出一声咆哮,高高纵跃而起,接踵三拳,重重夯在了临时搭筑的闸口之上!

所谓闸口,就是几块巨石,缝隙间被碎石充填。又以巨木加固,临时将寒潭与沟渠阻隔,葫芦的劲力到处,整个猴儿谷都在微微震颤,闸口巨石应声粉碎。寒潭之中激流涌动,轰然冲进了众人泄水鸿沟。

整座猴儿谷内所有的声音,尽被隆隆水声掩盖!

一个天猿大妖长啸着下令,他身后的两头健硕大猿纵跃而起冲进了半空里的瀑布之中。

两头天猿快如陀螺般旋转,周身上下湛青色的妖气弥漫,一道道妖气好像群蛇乱舞,围着主人环绕翻飞,两头大天猿也开始挥舞起双手,每一根手指都牵引着一股妖气,上下穿梭。

梁辛瞪大了眼睛,上去的那两头天猿,就好像是在编制草篮似的,正飞快的把妖气编结起来!

妖气有如实质丝丝流转,只不过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就被编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青锦,跟着,两头天猿齐声嘶吼,身体悬在空中,双手用力一撑,青色妖锦霍然绷直,拦腰截断了瀑布!

地面上,潭水注入鸿沟,水流翻腾有如银蛟,场面颇有几分精彩之意,可是与半空里的妖元撑瀑一比。立刻显得黯然失色了。那道瀑布虽然不算是天河倒卷,却也有三四丈宽,被截断之后,水尽数积攒在妖元织就的青锦上,越积越多,仿佛一座正缓缓成形的天湖,半透明的妖元青锦上水光溢彩,看得人头晕目眩,蔚为壮观!

看着手下施展妖法,葫芦似乎有些感慨,对着梁辛道:“这道天猿织锦的法术,是我们天生的本事,上至妖王,下至刚出生的猴崽子,都能以自己的妖元织就结界,用以困敌或者自保,还记得我那九个在九龙司当差的哥哥么?”

梁辛点了点头,随即恍然大悟:“他们施法封堵玉璧妖怪,用的就是‘天猿织锦’的法术?”

葫芦点头:“不错,不过他们还踏住了什么厉害的法阵,让天猿织锦的结界变得更强了些。”

水沟宽宏,下泄的速度极快,一炷香的功夫。深潭的水面就下降了一丈有余,而半空里支撑天水的那两头天猿却有些支持不住了,大妖一声令下,又有两头健猿上去帮忙。葫芦皱了皱眉头,瀑布的水压远比他想象中来的强烈,略作犹豫后回头吩咐了几句,那百余头准备随他一起下去的天猿,也尽数编入了支撑瀑布的队伍,只留下四头修为最高的,护在妖王左右。

寒潭的水面,一丈一丈的下降。鸿沟不断被冲击,火狸鼠那边也忙活了起来,指挥着临时拼凑的手下四处抢险,加固着沟渠;被安排在山坡上的猴子们也不停传回消息,泄下的寒水中始终不曾发现羊角脆,也没有其他奇怪的东西,死鱼倒是不少。

也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直到月上中天,寒潭终于被倾泻一空,原本清清荡漾的清潭,变成了一只青黑难看的巨坑,斜斜的滑向深处。

曲青石多次往来于猴儿谷之间,可以前从未把这只水潭当回事,当潭坑模样尽收眼底,一看之下吃了一惊,皱眉道:“这个深坑……”说着,用手做了一个斜下冲拳的动作,比划了一下,才继续道:“倒像是被人用大神通硬生生打出来的!”

郑小道也随声附和:“又想是流星坠地,夯砸而出大洞。”

原来潭中有水面覆盖,看不出什么样子,现在潭水尽去,大家才注意到,水潭并不是垂直上下,而是略作斜倾,就仿佛是一条倾斜向下的巨大通道!

只不过这条‘通道’只有数十丈深,借着星月之光,能清楚看到潭底坑坑洼洼的淤泥和小片的浑浊水洼,看上去让人心头窒闷,却依旧不见羊角脆的痕迹。

而此刻,已经先后上去了四十余头健猿,个个悬浮半空双手撑开,青色妖锦越编制越大,不知多少清水被他们硬生生的托在了天空,一片湛湛青湖就压在众人的头顶,这番奇景众人就连做梦时也不曾见过。

虽然还有百余头天猿做后备,可毕竟有了时间的约束。谁也不再耽搁,葫芦率领着四个心腹跳进深坑,梁辛也和同伴招呼了一声,带着戾蛊红鳞,与众人一跃而下。

没有了重重的潭水,阴寒之气失去媒介,不再像最初那么茂盛。淤泥虽然依旧冰冷刺骨,不过凭着众人的修为,还尽数能支撑得住。让梁辛略感意外的是,水潭下的淤泥并不想想象中那么厚重,只不过刚刚没过脚面。

早在几天之前,深潭就出现异变,潭水变得冰冷刺骨,同时潭底乱流窜涌,淤积的泥沙大都被搅了起来,等到开沟泄水的时候,水流更是激荡有力,大绝大部分泥沙都随着潭水倾泻而出,现在淤泥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倒不足为奇。

淤泥之下,也并不是坚实的地面,一步踏过,韧劲十足,好像踩在了一张野藤编织的密网上似的。梁辛试着加力,可任凭如何运转加力,脚下的‘藤网’也仅是略略下陷,丝毫没有崩断的迹象。

而葫芦和他身边的几头天猿,也发现了脚下的异常,他们的反应要激烈的多,几乎是同时惊呼了一声,随即挥掌而击,妖力之下转眼清空了一大片淤泥。

梁辛一看之下,神情也是微微一惊!淤泥下,不是藤网不是卵石,而是一片泛着湛湛青色、还有些妖气氤氲流转的……天猿织锦!

葫芦的瞳孔,先是略略放大,旋即迅速收缩,化作一抹精光四射的细线。

众人一起动手,淤泥转眼被清理出百丈方圆,暴露出的天猿织锦也越来越大,看样子整个潭底,都被天猿织锦铺满。

葫芦的神情里,有兴奋、有好奇、有戒备,还有浓浓的沮丧,交织在一起,说不出的古怪,他做了几百年的妖王,却从不知道,被他们世世代代当成大澡盆的猴儿谷深潭,竟然是被‘天猿织锦’托起来的!

天猿织锦半透明,下面黑洞洞,看不出什么。

葫芦似乎还有些不敢置信,俯下身体以双手相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承认了显示,对着其他人道:“就是天猿织锦,错不了的,不过有两点特殊之处。其一,这道‘织锦’中蕴含的妖力浑厚磅礴,就算一百个我加在一起,也织不出来!”说着,葫芦对着梁辛做了个‘尽管试’的手势,梁辛也不废话,心念到处红鳞陡转,狠狠斩在了织锦上。

织锦只是微微一陷又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憨子十一也瞧得有趣,扬起手掌,一巴掌轰击而下,嘭的一声闷响,除了几个修为高深的之外,其他人都被震得东倒西歪,可织锦却丝毫无恙!

葫芦这才继续道:“第二,施法的先祖,抹去了‘织锦’上的气息,即便现在,如果我闭上眼睛,不以身体接触,也不知道织锦近在咫尺。”纵然语气沮丧,但是妖王在说到‘近在咫尺’这个成语的时候,眼睛里还是忍不住升起了一丝得意的神色。

众人一边说话,一边手脚不停,迅速的情理着脚下那层薄薄的淤泥。

曲青石转头望向了梁辛:“怎么看?”

梁辛直接开口:“封印,随后覆以泥沙,还有……那道瀑布,恐怕也是天猿先祖刻意引来的。”

曲青石点了点头,两兄弟的想法几乎一样,小丫头青墨还有些不解,眉心攒起了个小疙瘩,问梁辛:“天猿先祖为啥这么做?”

葫芦老爷的耳朵立刻支棱了起来。

梁辛回答:“天猿先祖封印了什么东西在下面,因为不能让它流入人间,所以传下训令,命后世子孙不许离开苦乃山,实际就是为了守卫封印。”说着,长长的吐出了一口闷气:“这下面封印的,应该是个凶物!”

青墨还是有些纳闷:“那为何不告诉后世子孙真相……”话刚说完,小丫头自己就恍然大悟,天猿天性顽劣不看,同时又自命不凡,要是知道身边守着个封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猴子下去探一探。

梁辛望向了葫芦:“天猿织锦的结界,能不能困住天猿?”

葫芦摇了摇头:“困不住,你那只羊角脆,也是天猿,它应该是……下去了。”

比起梁辛以往的那些经历,猴儿谷深潭的玄机并不算复杂。这道结界下面封印的肯定不是好东西。羊角脆则不仅不怕水,而且水性还不是一般的好,潜入潭底之后发现了‘天猿织锦’,凭着它的顽皮性子,自然是要传过去看看下面有什么,就此消失不见。

说不定就是羊角脆这个倒霉孩子惹得祸,让结界变得松动了,下面的气息透了上来,从而导致潭水变得冰冷异常。

但真正让人左右为难的是,按理说,这个结界不能破,否则便辜负了天猿先祖的一片苦心;可梁辛又哪能舍得不要羊角脆了!

葫芦明白梁辛的想法,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好说,我们天猿能自由出入‘织锦’,但是不会破坏它,再说这个结界,就连我都无法撼动分毫,更毋论你的羊角脆了。”说着,干脆一挥手:“我现在带人下去,你们回上面等我吧,要是找到了羊角脆,我就把它带回来……”

它正说着半截,不远处正清理淤泥的庄不周充满疑惑的咦了一声,宋恭谨则怪声大叫:“手、手、手……手指头!”

众人立刻掠到他身边,只见青色的‘天猿织锦’上,赫然立着一根修长的手指。就算是憨子也能明白,下面有人,将一根手指捅串了结界,露了出来。

连红鳞和憨子都无法击穿的天猿织锦,竟被一根手指头穿了出来。

手指,一动不动。

织锦半透明,梁辛低头向下看,果然结界之下模模糊糊的,似乎有个人正举臂站立,因为是自上而下的俯视,最明显的就是一团青黑——那个人的头顶,黑发浓密。梁辛也难以看清什么,除了下面那人的满头黑发,就在这时,突然一阵吱吱尖叫从织锦下传来,梁辛大惊失色,这叫声他熟悉无比,正是羊角脆的哀鸣。

梁辛连忙趴伏在地,运足目力想要看清结界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就在他把双眼贴到织锦上的瞬间里,那团青黑突然消失不见,继而,一张惨惨的大脸,猛然出现。

下面那个人倏然抬头仰望,正和梁辛四目相对,饶是梁辛胆大包天,也哇呀怪叫着,一下子窜起了几丈高。随即,整座潭底都抖起来,那人从下面把脸贴上织锦,用力上顶,在仿佛生牛皮摩擦的嘶哑声中,一张古怪的人脸轮廓,隔着天猿织锦,缓缓的透了出来!

梁辛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古怪的脸!

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双目狭长眼角上翘,鼻直口阔双唇圆润,这么一副精致的五官,却因为比例完全不对而彻底扭曲了!这张脸和普通男子的脸型大小没什么区别,可他却没有额头!双眉之上半分就是发髻,因为缺了额头,所以眉眼之间、眼鼻之间、鼻口之间,都隔了二指宽的空白。

那人用尽了全力,也无法单靠着脸孔来挤破织锦,在试了两次之后,陡然发出一声鬼哭似的怪叫,开始发疯般的乱跳乱叫,而他穿透结界的手指也开始拼命的挣动,眼看着小洞越来越大,在刺耳的摩擦声中,一只手渐渐挣破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声:“动手!”话音落处,梁辛的红鳞呼啸而过;天猿们一起后退半步,利爪挥动中,无数黑色妖刃凌空而现;青墨的巫刺迎风而张;老叔十指凝结丧气。转眼之间深潭之下劲风呼啸,涟漪勾连,一道道锋锐无比的法宝,仿佛暴风骤雨般攻向那只从天猿织锦下伸出的手,怪人的右手!

曲青石本来也慷慨激昂的抽出了从不离身的绣春刀,再看到诸般法宝之后,又悻悻的把刀子还回刀鞘……

葫芦自己却没动手,而是眯着眼睛,紧紧盯住怪人的挣扎,看样子是在等待时机,准备蓄力一击。

憨子也没动手,就好像根木桩子似的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也许是长期隔绝阳光之故,怪人的手苍白的几乎透明,一根根青色的血脉满布在皮肤下,清晰可见,可这只看上去虚弱、无力的右手,在红鳞、妖刃、巫刺等淬厉法宝的飞袭之下,却毫发无伤。

梁辛的红鳞飞旋,每一击都分毫不差的击中怪手,不仅无法伤害敌人,红鳞反而运转的越来越吃力,每次它们和怪手接触,都会沾染上一股淬厉的阴冷,积累之下,似乎星魂都快要被冻住了!

织锦下的怪人,挣扎的越发狂躁了,从右手食指、右手、右臂、右肩到最后,连着头颅与半个身子都挣扎出了织锦。

怪人的体型颇为魁梧,看他的肩膀胸膛,恐怕比着憨子还要更壮实些。

梁辛心头骇然,此刻出手的,不乏逍遥境初阶的宗师高手,在常人眼中看来足以开山断岳的凌厉攻击,对丑八怪而言却仿佛清风拂面,到现在为止,他还只挨打未还手,就像个被困住的疯子一样,拼命怪叫着只顾挣脱桎梏。如果被他冲出了天猿织锦,恐怕在场的,人人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丑八怪,究竟是个什么人!

第一五一章 退避三舍

第一五一章

退避三舍

怪人的右臂、肩、和头颅都已经从‘天猿织锦’下挣脱上来。口中发出的一阵阵歇斯底里的怪叫,每一个音节都毫无意义,却交织着无尽的痛苦、疯狂、愤怒!

怪人拼命地扭曲、挣扎,想要完全脱身,可自从他露出头颅之后,就仰面向天,无论脸上的表情再怎么狰狞,一双眸子都始终那么平静,稳稳盯住夜空,一眨不眨。

脸皮抽搐、嘴巴开阖;目光恬静,双眸深邃。一动一静两种截然相反的状态,共存于怪人的脸上,说不出的诡异!

红鳞翻飞,妖刃横斜,数不清的宗师神通,狂风暴雨般的攻向怪人,可怪人就任凭着诸般法宝打在身上,却连躲避的意思都没有,只专心致志的做着两件事:奋力冲破织锦,抬头看着久违的夜空!

攻击根本没有任何效果,怪人始终不曾还手。可围攻他的众人动作却渐渐迟钝,人人脸色铁青,嘴唇也开始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无论神通还是法宝,只要和怪人一接触,便会被一股彻骨寒意侵袭,打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真元运转都不再那么流畅了。

梁辛越打越心慌,心意不停继续指挥着戾蛊红鳞攻敌,自己则情不自禁的扬起头,随着怪人的目光一齐仰望,可他们的头顶上,只有一群天猿合力托起的瀑布,隐约有些星月之光,透过了‘天湖’,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怪人的挣扎越来越用力,身体一点一点挣破天猿织锦,当他的左肩也露出之后,猛然爆发一声大吼,就在无数法宝神通之间一冲而起,整个人都从‘织锦’下扑跃而出!直到此刻,梁辛才终于看到,怪人的左手,正紧紧抓着羊角脆!

小家伙神情黯然,原本灵动的眸子变得黯淡无光,嘴角还挂着一抹血迹……

众人不约而同的高声惊呼,拼劲全力尚且不能拦住怪人,此刻敌人脱困。是该逃跑还是拼命?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当怪人挣脱桎梏后,只跃起了十余丈,向上急冲的势子便戛然而止,就好像一头突然被箭矢击中的鹰隼,在半空里翻了个跟头,随即重重跌下,摔回到潭底,身子弹了两弹,再也不动了。

羊角脆痛呼了一声,从怪人的左手中摔了出来,一连串的跟头之后想要爬起来,可几次用力都无法站起来……喧腾咆哮的战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情,梁辛顾不得其他的事情,身子急掠而起,先把小猴子抢到怀里,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迅速撤回到同伴之间。

过了片刻,一头天猿捏起手诀。再度唤出妖刃扎向怪人。这次的情形更让人诧异,只见乌光一闪,一下子扎透了怪人的心口!

刚刚还结实的好像金刚罗汉似的怪人,现在又被轻而易举的扎了个透心凉。

妖刃挥舞着,戳下、拔出,溅起一道道浓稠的鲜血,怪人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下葫芦手下那几位天猿全都来了精神,挥舞妖刃横斩竖刺,个个威风凛凛,好像强敌是被他们打死的似的。

梁辛的身法最擅机变,又等了一会之后,请那几头天猿住手,把小猴子交到青墨的怀中,大着胆子快步靠了上去。

怪人的双眼仍牢牢的撑开,可眸子里却没有了一丝光华,他的胸口都被刚刚的妖刃刺得血肉模糊,脖子上也横亘着一道巨大的伤口,脑袋和身体只连着一点点皮肉,身体四周,殷红的血浆缓缓流淌着,别说只是个丑八怪,就算真是神佛鬼仙,这个样子也决计活不了了。

老叔寸步不离梁辛的身边,他是鬼王,哪有人装死能逃得过他的眼睛,也对着梁辛微微点头:“死了,错不了的!”说话之间,伸出脚小心翼翼的踢了下怪人的脑袋。

那颗脑袋一歪,挣断了皮肉的连接。滚了两下,鬼王很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心。

这个怪人,在跃到半空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人死功散,护体真元随之消散,被几头天猿乱刀分尸了。

众人这才算真正放下了心,一个个面色疑惑的围拢了过来,羊角脆逃脱大难,神情里充满了恐惧与疲惫,不过还是强打着精神,向主人比划了两下,报告了事情的经过,最后又扬起两只爪子,各自竖起两根手指,凑到一起比划了个‘四’,这才闭上了双眼,在青墨的怀里沉沉睡去,小小的身体时不时还会颤抖几下,这幅可怜相,谁还舍得去再去怪他。

小丫头青墨心有余悸,指着怪人的尸体,颤声道:“他……是人,还是个妖怪?”

葫芦探出手臂,以妖元在尸体上探索了一周。沉声道:“是人,不是妖身,错不了的!”

青墨满脸的惊讶:“想不到,天底下还有这么厉害的人!”说着,笑了起来,搀着葫芦的胳膊拍马屁:“再厉害也没用,妖王大人早就算到,他纵然能挣脱封印也会力竭而亡,任凭他怎么挣扎,妖王都稳如磐石岿然不动,倒是我们这群没见识的娃娃。跟着瞎着急,拼命出手却白费了力气。”

不料,一向见荣誉就上的葫芦一反常态,缓缓的摇了摇头:“我刚才没出手,是因为我知道出手也没用。你们不懂的,这道织锦上的妖力澎湃的无法想象!丑八怪能对抗封印,我出手也只是给他挠痒痒,何必白费力气……不过他命不好!”

青墨愣了愣,脸上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丝侥幸,可随即又变得兴高采烈:“不是这家伙命不好,是您老命太好,有老天爷护着,管他什么神仙佛祖,遇到您老只有退避、退避什么来着?”

葫芦乐了,稳稳的点点头:“退避三舍。”

见到羊角脆之后,梁辛就大概猜出了事情的经过,现在又有了小猴子的印证,心里也就愈发笃定了,抬头望向葫芦:“师父,这道天猿织锦,照您估计有多久了?”

葫芦摇了摇头:“算不出来!我做了两百多年的妖王,我爹做了六百多年的妖王,据说我爷爷做了快一千年……至少我们祖孙三代,从未听说过它。”话刚说完,葫芦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众人厉声叱喝:“天猿随我下来,其余人等在此处等候,没我的号令,谁也不许下来!”

话音落处,葫芦身影一闪,带着四头大猿,也不施法钻透织锦,就从怪人挣扎时留下的那个大洞,钻进了织锦下层。

梁辛心头大骇,一个怪人就如此了得,这封印下谁知道还会有什么凶险,一切都因自己的羊角脆而起。哪能再让师父单独涉险,忙不迭的喊了一声:“等我一起!”正要追着葫芦一起下去,妖王的声音就从下面传来:“这是我的家事,谁敢下来我就活撕了他!”

随即,一层妖气流转,几个天猿居然从下面施法,以一小块‘天猿织锦’封住了怪人留下的破洞,决不许其他人跟下来。

梁辛又急又气却无可奈何,青墨懂得比较多,伸手拉住了梁辛:“就算下面真有能伤到他老人家的危险,咱们跟下去也只是帮倒忙。”说着,小丫头顿了顿:“而且,这件事的确是葫芦师父的家事,咱们在一旁会不方便。”

梁辛一愣:“怎么说?”

“一般来说,法随元神而聚。那个丑八怪,死之前皮糙肉厚,死之后不堪一击,就是这个道理。而这里的织锦法术犹存……”

梁辛吓了一跳,伸手指着脚下的织锦:“你是说,这下面,师父的先祖还活着?师父下去拜见先祖?”

小丫头也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苦笑道:“这我可说不准,不光我,葫芦师父自己都未必说得准。”

说着,青墨摸了摸羊角脆的小脑袋瓜,问梁辛道:“你先说说这里的情形,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辛想把小家伙抱回自己怀里,可见它睡的香甜,又怕吵醒了它,只得作罢:“照我估计,当年天猿的前辈妖仙,施展织锦,为的就是把这个怪人封在地心深处,让他永无出头之日。这道织锦无比牢固,单凭着丑八怪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的。可即便如此,天猿先祖还是不放心,怕有外人无意中从外面破坏织锦,这才命令天猿世代不许离开苦乃山,为的就是守着这个封印。”

青墨点了点头,这个怪人的修为通天,是她平生仅见。即便是葫芦师父、大司巫师父这些绝顶人物,也不可能完全无视他们的全力攻击。

怪人的修为,绝对配得上这道天猿织锦。

这个怪人不知被‘天猿织锦’镇压了多长时间,始终挣脱不出。而这道托起深潭的织锦被天猿先祖刻意抹去了气息,无数只天猿都水潭中洗过澡游过泳,却始终没人能发现它,千百年里始终相安无事。

可羊角脆被梁辛带来了猴儿谷,又很快被其他小天猿接纳,带着它一起到水潭里嬉戏。

按着羊角脆的比划,它跳入水潭后不久,就察觉到潭底有一股让自己亲切、熟悉的妖气,这才一直潜了下来,奋力扒开层层淤泥,果然见到了织锦。

听到这里,青墨皱了下眉头:“织锦不是被抹去了气息么?几代妖王都不曾发觉,羊角脆却能察觉?”

梁辛苦着脸摇头:“这个现在还说不清,羊角脆和普通的天猿大不相同,别的不说,就它的口水便是证明。说不定它的鼻子、身子比起猴儿谷的同类更敏感,所以能发觉织锦的存在。”

织锦是天猿一脉的天赐妖法,羊角脆虽然算是个异数,但也是天猿无疑,会织锦也会穿锦。

小猴子发现潭底的秘密,便施展天赐的本事,从织锦中钻了过去,跟着就被怪人给抓住了。

怪人掐住羊角脆的头颈,强抢了它的口水,随即力气暴涨,开始拼命挣脱封印。织锦也由此松动,这个怪人的一身功法,都是至纯的阴寒之力,由此水潭也变成了寒潭。

羊角脆的口水,能让人狂性大发力气猛增,但只能管用一时,当初妖僧千煌以六步修为,中了小东西的口水,在发狂之后也气力尽丧,可丑八怪却身怀异术,恢复的速度极快,不到三天的时间里,先后四次逼着羊角脆啐他。

不过,就算丑八怪的修为骇人听闻,毕竟被水潭镇压了太久,本就就到了强弩之末,又连续被催狂四次,而天猿织锦也不是凡物,最终让他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在挣脱桎梏之后,丑八怪也力竭而亡。

事情的经过,梁辛能猜到的也只有这么多,最近这几天里发生的怪事,算是有了解释。可这个丑八怪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与天猿一脉结怨,这些更深处的真相就不得而知了。

曲青石始终不曾开口,一直听梁辛说完之后,才深吸了一口气,继而眯起了眼睛:“还有件事说不通,丑八怪怎么知道羊角脆的口水能助他脱困?”

青墨咳了一声,笑道:“丑八怪在下面活的孤单寂寞,突然见到一头笨猴子钻进来,自然是要抓住它来玩玩,羊角脆跑不过、打不到、便只能拿口水吐他了,所以……”

曲青石被这么童趣的分析给逗笑了:“这个丑八怪的修为,羊角脆可休想啐中他。”

青墨撇嘴:“丑八怪对法宝神通都不闪不避的,还会去躲小猴子的口水?”

曲青石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什么了,但眉宇间的疑惑仍未消退。

梁辛把事情说完,又和曲青石一起去检查尸体,鬼王师徒也过来帮忙,丑八怪赤身裸体,除了长相离谱之外,身体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四肢皆在,五内俱全,要非说还有什么不寻常,也仅仅是身材魁伟了些,比着憨子还要壮上一圈。

庄不周和宋恭谨怕死,但是不怕死人,哥俩蹲在一旁,举着丑八怪的脑袋,仔细的看着,时不时交头接耳讨论几句,神情挺专注,煞有介事的样子。

过了一阵,他们才捧着人头,走向了梁辛,庄不周的神情有些犹豫,开口道:“梁掌柜,有个事,我们哥俩还不能确定,可这事关系不小,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得和您老说一声。”

宋恭谨也从旁边点头哈腰的帮腔:“不错,是要和您说一下的,可我们又怕看走眼,到时候帮忙变成了添乱,咱是一家人,我们哥俩挨了埋怨倒无妨,可真要惹出什么麻烦来……”

梁辛笑着摇头:“二位掌柜都把话说的这么清楚了,要是以后真惹出什么麻烦,也是我的过错。”

哥俩这才放心了下来,对望一眼之后,还是由庄不周先开口:“您看这个怪人的长相。”

黑白无常配合已久,黑无常这边一开口,白无常立刻举起了手里的人头,让梁辛看个仔细。

说句公道话,怪人死后,因为少了那份鲜活劲,丑脸看起来比活着的时候要好一些。

庄不周这才继续道:“这个人五官俱全,可这张脸长成这样,根本就不能算是个人了,自然,这幅尊荣也不在‘皮相’、‘骨相’之列。”

宋恭谨双手轻摆,连自己,带着怪人首级,一起对着梁辛点点头:“我们俩的出身,您老是知道的,虽然学艺不精,可自幼耳濡目染,多少也懂些相面、占卜的法门,这个人长相奇特,他的面相,是不在‘寅点’之中的。”

中土自古流传着一本‘寅点’集,汇聚了万千面相,被后世相面算卦的江湖半仙奉若经典。

梁辛听出了些意思,当下也不着急,而是郑重点头:“二位接着说。”

庄不周精神大振:“我们哥俩还小的时候,有次随着师父去访友,对方是个货真价实的灵通先生,所知甚多,他和我师父聊天说地,我们哥俩就侍立在侧。当时我记得师父问过那位高人:天下有了没有不在‘寅点’中的相貌。”

宋恭谨笑呵呵的接过话题:“那位高人笑着回答,应该是有的,不过,不在‘寅点’中的相貌,就不再是凡人相了,而是‘神仙相’!我师父又问何为‘神仙相’,对方则摇了摇头,只说历代都是如此相传,真正的神仙相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谁也没见过,谁也不知道。”

梁辛深吸了口气,‘神仙相’这三个字,他不久前才刚刚听过。在苦乃山中伏击他们的那个黑棉袄弦子,就说过乾山背后的主脑,就长着一副‘神仙相’!

黑白无常也在场,可当时却并未告诉梁辛什么是神仙相。

庄不周眉眼精明,看出了梁辛的疑惑,赶忙解释道:“黑棉袄提及‘神仙相’的时候,我们哥俩也没法多说什么,毕竟谁也没见过,连猜都没得猜,那时插口,纯粹是捣乱……现在不同,我们亲眼所见,一个活生生的人,五官眉眼一样不差,可偏偏就不是一副人相貌,这才敢大着胆子猜上一句,说不定,这就是传说里的‘神仙相’了!”

梁辛也不笨,明白了黑白无常的意思,五官都没错,也是个人,可长相的比例却和普通人天地之别。

是人却不像人,面相不在‘寅点’之内,有可能就是‘神仙相’了!

梁辛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难看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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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祝兄弟姐妹们阖家欢乐,中秋团圆!

真快啊,一眨眼又到中秋了,欢乐~~~~~~

第一五二章 吃得很香

第一五二章

吃得很香

曲青墨对黑白无常的‘神仙相’之说。还有些不敢置信,笑道:“这幅模样,也敢叫神仙?神仙也太不值钱了吧?”

宋恭谨赔笑道:“神仙相,指的未必是好相貌。什么样的好皮相,都在‘寅点’之内呢。”

梁辛长长的吐出了一口闷气,对着庄宋二人长身一揖,点头称谢:“不管他是不是‘神仙相’,都要多谢两位的提点,这么重大的线索,险些错过去了。”

黑白无常受宠若惊,赶忙回礼,一个连声说着不敢,一个则小心翼翼的嘱咐着:“我们兄弟也是姑且一猜,做不得准的,最好还是拓下他的面相,出山之后再请高人来看一看,那便保险了。”

曲青石早就听说过黑棉袄的事情,从一旁开口问道:“神仙相……应该不多见吧?”

庄不周笑道:“岂止不多见,简直就是千年难得一见!”

曲青石一向虐戾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个少见的苦笑,伸手接过怪人的头颅:“如果他是神仙相的话……这里有一个。乾山背后有一个,是亲戚么?兄弟?父子?两口子?”

青墨叽的一声就笑了:“也没准是师兄弟呢,两个人在一起呆久了,会越长越像,就算五官不一样,神态气质也会酷似。”说话间,圆圆的眼睛一瞟一瞟的,望向黑白无常。

曲青石没理会妹妹,而是沉下了脸,森严道:“怕的是……另一个神仙相,也像他这么厉害!”

猴儿谷封印镇‘妖’,事情本来和众人没什么相干,可是因为丑八怪还无法确定的‘神仙相’,一下子变得关系重大了。

就在这时,众人的脚下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响,葫芦已经撤掉了后来织补上的那块‘织锦’,从丑八怪留下的大洞中跃了上来,几个手下也随着他一起回来了。

梁辛打从心眼里松了一口气,赶过去正要询问,葫芦就摇了摇头,打断了他。

葫芦的表情很古怪,似乎有些震惊,可更多的却是疑惑:“下面的情形古怪的很,我有些想不通……那、那自然是不会的,不过你们也随我下来一起看看吧,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新发现。”

说完,对着众人一挥手。所有人都面露好奇,加快脚步,跟着妖王一起,跳到了天猿织锦之下!

下来之前,梁辛曾经想象过织锦下的情形,战场、洞府、藏宝之地……可他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织锦下面,是另一块织锦!

两层织锦间,相隔一丈有余,站在下层上,普通人轻轻一跃,也能摸到上层。四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第二层织锦上依旧有个破洞,一望便知是丑八怪从下面冲上来时挣破的。小丫头青墨吸溜了一口凉气,咋舌道:“丑八怪最初是被两层织锦封印,一一冲破之后才到了上面!”

说真,青墨就想循着破洞继续跳下去,梁辛却一把抓住了她,摇头道:“这里的情形还没探清楚,别急着下去。”

梁辛的身体,对外界感觉异常敏锐,青墨虽然没能发现异常。他却找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说完,迈开大步,向着一处边缘角落里走去。

青墨跟在他身旁,直到距离石壁十余丈的时候,才突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角落处,也有一道厚厚的‘织锦’,好像个巨大的茧子,包裹住了什么。

梁辛等人靠上前去,把眼睛贴在这些半透明的‘织锦茧子’上,只见其中影影绰绰,一共站着六头高大健壮的天猿。

六头天猿,倚着石壁并肩而立,双臂高高。显然,潭底的织锦就是它们所为,在之后,它们还纺出了一道厚厚的‘茧子’,把自己也保护了起来。

透过织锦,还能勉强看到它们都还活着,但身上早已爬满了湿苔,不知在此处呆了多久,身形僵硬一动不动,只是偶尔会眨一下眼睛,目光里也充满了呆滞。

葫芦从旁边沉声道:“我不识得它们,定是我族中的前辈,舍身护法,这些‘天猿织锦’出自它们,可天猿的寿命,不会超过千年。这不对劲。而且它们的灵智已丧,对外界毫无反应,刚刚我施法穿了进去,它们对我根本视而不见!”

葫芦的语气里透着股悻悻的劲头,又补充了句:“这一层里,一共有二十四头这样的天猿,分作四处,每处六只,合力织就了封印。”

曲青石接口道:“茧子的面积很小,远比大片的织锦更结实,丑八怪没办法杀死织锦的天猿,只好去强攻封印了。”

青墨点点头,也跟着往下分析:“织锦完成之后,这些前辈先祖应该又施展了什么特殊的法术,以自毁灵智来换取漫长寿命,如此的话,便能让织锦长久有效。”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大伙都跟着点了点头,只可惜羊角脆在昏睡中,错过了这次‘郑重点头’的大好时机。

梁辛却突然开口,问道:“木行主生,有木行道法在身的人,应该很能活。对吧?”

青墨不明白梁辛为何说这些,但还是点了点头:“不错。”

梁辛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伸手指向茧子里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头天猿,对青墨道:“你仔细看,表情,不觉得眼熟么?”

隔着‘织锦茧子’,这些天猿的表情看不太真切,可如果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些端倪,青墨运足目力,凝神观望。又仔细看了一阵之后,身体猛得一颤,向后退了两步,直接缩进了哥哥的怀里,小脸也因为惊骇而苍白:“草、草木道士,乾山那些草木道士!”

每一头天猿都面含微笑,木讷、僵硬、有几分憨厚,更有些邪意,这份表情,与东海乾那些草木道士,没有分毫的区别。

曲青石也大吃了一惊,立刻追问:“会不会看错?”

梁辛不置可否:“这可不敢确定,但至少看上去像极了!面带微笑、只做‘主人’交代下来的事情、它们见到外人无动于衷,除非靠近或遇袭才知道反击,怎么看,怎么是中了邪术,变成了草木傀儡。”

说着,梁辛苦笑了起来:“这样一来,眼前的事情倒能解释地通了。这些天猿中了草木邪术,所以寿命变得极长,穷尽天地,在这里忠心耿耿的编织结界,牢牢镇住了丑八怪。”

这时候葫芦插口道:“还有实力!先祖的修为远超于我,这倒没什么新鲜的,不过也不会差距这么大。”

大伙明白妖王的意思。现在葫芦的修为,已经在逍遥境中阶之上,逼近六步大成,就算天猿一代不如一代,这些傀儡的那一代,实力未免也太强了些!

而麒麟和尚的草木邪术,不仅长寿,还能大幅提高受术之人的修为。

小丫头青墨倒无所谓,笑嘻嘻的跳过去挎住葫芦的师父:“这倒未必呢,咱们天猿一脉本来就是人才辈出,先祖那一代有二十多位六步大成的好手,不奇……”

话还没说完,葫芦就摇头打断了她:“不是二十多头。而是……快三百个!”

所有人低声惊呼,按照葫芦的说法,眼前这种傀儡天猿,数量近三百!

曲青石反应最快,略作思索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追问葫芦:“您老是说,这里的天猿织锦,不止两层?”

葫芦苦笑着点点头:“自上而下,一共三层,第一层织锦由二十四头大天猿织就,第二层四十八个、第三层九十六个!”

人人都被葫芦的话惊得瞪大了眼睛,梁辛和曲青石对望了一眼,目光之中除了骇然之外,还有浓浓的疑惑,二十四、四十八、九十六,一共将近一百七十头傀儡大猿,这样的实力,又何必弄什么封印,那个丑八怪鼎盛时就算再怎么厉害,也打不过这么多大猿,一拥而上直接就把他碎尸万段了。

而且数量也对不上,还有百余头大猿哪去了?

葫芦明白他们的疑惑,当下也懒得再解释,挥了挥爪子:“下去看看,你们就明白了!”说话间,领着大伙又下了一层。

第三层织锦上,仿佛一下子热闹了许多,并非像上面两层那样空空如也,而是散落着十几具骸骨,依旧有一个破洞,通往最底层。

这下梁辛恍然大悟,傀儡大猿的敌人,不止丑八怪一个人!

葫芦指了指第三层织锦上的破洞:“最下面,最热闹!”

曲青石却并不着急下去,而是带着梁辛一起去勘验骸骨,一共十七具骷髅架子,皮肉早已腐烂殆尽,骨头也已石化,年代太久远,就连曲青石和小汐也验不出时间。骸骨个个身材高大,或躺或跪,全都聚集在第二层破洞之下,头骨上空洞洞的目光,一起望着上面的窟窿。

这些骸骨身上并没有太多的线索,除了一点:每一具头骨,面部的轮廓都与常人迥异!

有的眼窝距离极近,只有一线之隔;有的嘴巴小的离谱,都已化作骷髅,嘴巴也只能勉强塞进一根手指;有的额头占了整张脸的四分之三……这些人活着的时候,人人都是丑八怪,仿佛出生时,脸孔都被人捏了一把或者拍了一掌似的。

梁辛抬头望向黑白无常:“这些……也是神仙相吧!”

庄宋二人苦着脸点点头,青墨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凑到这层的破洞上去看,只看了一眼就哇呀的惊呼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小脸苍白牙关打颤,声音都变得异常干涩,嘴里胡言乱语:“吃、吃、吃饭……”

不等她说完,众人就立刻赶了过去,梁辛凑着破洞向下张望。

一看之下,梁辛只觉得一股凉气沿着自己的脊椎直向上窜,所过之处乍起了层层的鸡皮疙瘩。

三层织锦下面,巨大的坑洞已到尽头,地面上,密密麻麻的坐着一千多人,一千多个活着的‘神仙相’丑八怪!

每十人围坐一圈,此刻正在……吃饭。

一手虚托,好像捧着个大碗,另一手不断从并不存在的大碗里抓食、送入口中,有的还会用手在空气中撕扯几下,好像劈下个鸡腿似的,可他们的手上,干脆就什么都没有!

这些丑八怪吃的眉花眼笑,仿佛正在享受着龙肝凤胆,时不时还会交头接耳,无声的说笑上几句。

无声的。

如同幻影,只有动作没有响动。

无论是咀嚼、说笑还是其他动作,都寂静无声,一时间梁辛甚至分不清,究竟是自己聋了,还是一切真这么安静。

地面上,泛着星星点点的磷光,将一切都笼在在忽明忽暗的诡异气氛中。梁辛看了一会,背脊上的鸡皮疙瘩不仅没有消减,反而更加茂盛了。

葫芦在他们之前已经探过一次,见怪不怪了,说话之间却仍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声音:“这群丑八怪也中了邪术,不过……看上去好像是高深的迷幻法术,让它们这顿饭吃了不知道几千几万年!刚才我用法术试探,他们只顾吃饭,压根不看我。”

说着,葫芦嘿嘿的低笑了起来:“我还开了其中一个,也没什么事!”说着,伸手向着下面一指。

梁辛循着他的指点望去,果然看到一个丑八怪,光秃秃的头壳上被豁开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鲜血挂满了半个身子,却依旧美滋滋的吃着‘饭’。

笑了两声之后,葫芦的声音又变得沉重起来:“他脑袋上的窟窿,是我全力一击!”

梁辛闷哼一声,点了点头。这些丑八怪的修为,远远比不上险些冲破封印的那个同类,可即便如此,在不躲不避不防备的状态下,面对葫芦的全力一击也仅仅落个头破血流。

众人又看了一会,也有几个人试探着攻击,下面的丑八怪们只是‘吃饭’、‘说笑’,对外面的袭击根本没有一点反应。

葫芦再度开口:“刚刚我没下去,现在……要不要下去看看?”

曲青石和梁辛对望了一眼,两位胆大包天的青衣,同时点了点头,咬牙翻身跃到了‘食堂’中,小心翼翼的所搜着,希望能够找到什么线索。

其他人自然也都跟着下去了,下面的人对他们毫无反应,就算梁辛蹲到了他们面前,他们也只看着自己手中的‘饭碗’。

即便明知道丑八怪们对自己视若无睹,大伙在举手投足之间,依旧轻而又轻,生怕会打扰了宴会,更怕自己变成宴会的主菜。

郑小道随着梁辛一起搜索着,还不忘对庄宋二人笑道:“神仙相千年难得一见,咱一次就看到一千多个!”

丑八怪们随身的皮囊也早都烂没了,一些随身物品散落余地,可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既没有刀剑兵刃,更没有法宝符撰,倒是人人携带着些质地异常坚硬的铲子、凿子一类工具,看上去这些人是来这里种地的。

梁辛围着丑八怪转了半晌,除了散落在地的工具、他们手中的大碗之外,别无一物,梁辛越转越迷糊,要不是这些丑八怪实在惹不起,他真想揪起来一个问问:哪庙的?

‘饭堂’附近,还散落着一大片零散的骸骨,不过这些骨头架子不属人类,而是天猿的。大概算一算,应该有百头之众,这一来,总数便和葫芦说的‘三百多头’对上号了。

搜索良久,一无所获,众人也不敢在丑八怪群中多呆,彼此招呼着返回了上层,青墨一上来,立刻拉住了梁辛,眼睛亮晶晶的问:“有啥发现没?”

梁辛扔给青墨一把石头铲,递给小汐一把石头凿,呵呵笑道:“别白来一趟,好歹留个纪念。”

两个少女对望了一眼,全都哭笑不得。老2曲青石也不禁摇头而笑,望着梁辛问道:“已经查到头了,你怎么看?”

“丑八怪,应该是个远古时的什么族,人人都长着一脸神仙相。看实力的话,这是支厉害的军队。”梁辛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想法,当即也不再多想,把自己的猜测说给大伙听:“这支军队不知何为来到了这里,不知为何中了迷幻法术,又不知为何被天猿封印……”

三个‘不知为何’,差点把大伙一起气死,青墨和他从小玩到大,说话一点不用客气,笑着骂道:“那么多‘不知为何’,还用得着你推测!”

梁辛笑的骚眉搭眼:“的确是不知为何嘛……不过,”说着,他收敛起了笑容:“这支军队突然遇袭,其中绝大多数人中了幻术,再也无法唤醒,但是另外还有十八个绝顶高手,未被幻术迷惑!”

梁辛的语速加快了许多,努力还原这件不知几千还是几万年前发生的案子。

幻术之下,绝大多数丑八怪被制服,随即傀儡天猿发起突袭,剩余的十八个神仙相高手奋起反击,即便众寡悬殊,天猿也难以取胜,最终留下百余个同伴拼命拖住十八神仙相,其余的天猿施展织锦,自下而上,一共设置了三道织锦封印,以求永远困住神仙相。

十八神仙相,最终杀光了百余头天猿,又齐心合力洞穿了第三层织锦,更上层楼。不过这时候,他们之中大多数重伤或者脱力,拼出了全部的力气之后,又击穿了第二层织锦,这时,只剩下一个活着的了。

可以想象,最后一个活着的神仙相,在之前与同伴遇袭、鏖战、又穷尽千年连续打通两道封印,却发现头顶上还有一道封印,会何其绝望!

就在这时,一声仿佛连天地摧毁掉的惊雷,从众人的头顶处猛的绽放开来,巨响之下,大地深处都颤抖了起来!

天摇地动,四下里嘎啦啦的闷响不迭,可土石崩裂的闷响,却掩不住一道夺人心魄的啸叫声!

啸叫尖锐,如锋利的长针,狠狠刺入所有人的耳鼓深处。

第一五三章 阳春三月

第一五三章

阳春三月

巨震轰轰,尖啸嘶鸣。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他们在潭底经历发现的事情实在太惊人,现在又突显浩劫之象,就算妖王大人,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庄不周被吓得面如土色,嘴唇颤抖着:“是、是什么东西?”

宋恭谨惊恐之下也不忘搭腔:“不是怪物来袭,就是大山塌方……”

话还没说完,曲青石突然低声叱喝:“噤声!”他身边的梁辛,正攒起眉心微微侧头,仔细的倾听着什么。

两句话的功夫,巨震已经削弱了许多,一层层闷雷般巨响从众人头顶滚荡而过,仿佛正有千军万马,从上层的织锦上奔腾而过,巨大的轰鸣声砸的大伙耳鼓发麻,熟睡中的羊角脆很有些不耐烦,把脑袋扎进了青墨的臂弯里。

可怕尖啸声依旧持续着,听起来好像梁辛小时候,十冬腊月的寒风,拼命想要钻过窗上小洞时的锐响……片刻后,梁辛恍然大悟。愕然抬头:“是、是水,水声!上面的天猿撑不出瀑布了。”

说话的时候,已经有水顺着上层的窟窿灌了下来,这一来大伙反倒松了口气,三层封印、傀儡天猿、十八个丑八怪、神仙相宴会……潭底下步步悬疑,让下来的人饱受刺激,光顾着分析眼前的怪事,都忘了头顶上还有一群天猿同伴在撑着瀑布。

如果是普通人,遇到积攒许久的瀑布砸下来,无异灭顶之灾,不过在场的有好几位宗师,这一潭水还不放在眼里,小丫头青墨更是咯咯地笑出了声:“把瀑布这事给忘得死死的……”说着,她又摇了摇头:“也不对啊,这才多长时间,上面就坚持不住了?”

从下到潭底至现在,至多也不过三五个时辰的光景,按理说上面的天猿也有六步大妖压阵,断断不会垮得这么快!

葫芦哪还有心思废话,对着几个手下一挥爪子:“护着那些修为低的,咱们上去!”

梁辛心里却有些犹豫,三层织锦都有了漏洞,瀑布下来,迟早会湮灭一切,别的都无妨,就是下面的丑八怪大军,不知遇水之后会不会苏醒过来。这支军队要是醒来了,对猴儿谷不吝灭顶之灾。

葫芦明白他的意思,语速极快的说道:“应该没事,他们所中的迷幻法术高深的很,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破解!”说完,又挥了挥手催促众人。

青墨亲自护住哥哥,小汐、黑白无常、郑小道这些修为不够的都被天猿护住,随着葫芦一声令下,所有人都纵跃而起,击穿水流,循着破洞跃到上层锦绣,片刻后就回到了水潭中。

水潭已经被重新注满,乱流四下穿梭,不过这个场面,比起梁辛在深海中经历的场面可要差的太远了,对一群六步宗师而言,几乎没有任何影响,修为高深的纷纷施法护住小汐等人,同时急速向着水面升起。

梁辛紧紧跟在师父身边,一会功夫,师徒俩同时大吼了一声。只见水潭中霍然炸起两道粗豪的水柱,仿佛一双蛟龙出水冲天,两人已经当先跃出水面。

葫芦妖气凛然,梁辛红鳞咆哮,各自全身戒备,以防敌人偷袭,随即,师徒俩一起长大了嘴巴,全都傻眼了……

天猿们用来截断瀑布的阵势已经土崩瓦解,瀑布又恢复正常,奔流咆哮,钻入水潭。而原本鸟语花香的猴儿谷,现在变成了一片汪洋,水流湍涌白浪翻跳,不少天猿正随波逐流或沉或浮,被激流一路冲向山谷之外。

只有大水,没有敌人。

随即,其他人也钻出了水面,见到眼前的情形全都呆立当场,小汐的头发湿漉漉的,显得脸庞越发白皙了,有些失神的呢喃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水势!”

大伙都情不自禁的回过头去看瀑布。

瀑布还是原来的样子,凭着它不过几丈宽的水流,想要把猴儿谷淹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葫芦全身的绒毛都乍了起来,猝然发出了一声充满挑战之意的烈烈长啸,除非有人施展大神通,凌空搬来一座大湖,否则绝无可能把猴儿谷淹成这个样子。

始终跟在它身边的健猿也猜到有人趁着他们不在,袭击了老巢。随着妖王一起怒声长啸,向敌人挑战,梁辛挥舞着红鳞,小心翼翼的护住同伴,目光里充满警惕。

不料,妖王的厉啸并没有得到敌人的回应,却引来了一阵阵无力的欢呼,被裹在浪花里的天猿们个个神色大喜,对着首领拼命的挥动着胳膊。

葫芦的神情更古怪了,吸溜着凉气嘀咕了句:“奇哉怪也……”说话间,引动妖术,开始打捞落水的手下。

其他人也一起动手,只有梁辛,在曲青石的示意下没跟着忙活,而是小心的警戒着四周。

被救起的天猿并没有受伤,只是脱力落水,凭着他们的身体,就算不去搭救也不会有什么事,就全当是洗澡了。让大伙略感意外的,水里不光有天猿,还有些其他的精怪。众人不停的往外打捞妖怪,恍惚里梁辛有了种吃火锅的感觉……

猴儿谷地势倾斜,内高外矮。水势虽然磅礴,可是却没有持续的源头,前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消散了,山谷中又重新露出了地面。

大水淹不死天猿,水势消退之后,一头头湿漉漉的猴子,从四面八方赶来,围住首领不停的指手画脚,吱吱乱叫的汇报情况。忽然一阵底气十足、分外响亮的欢呼声从远处传来,先前被葫芦遣出山谷的那些老弱病残,听到了妖王的长啸。赶来会合,丑娘、曲老爷子夫妇、六个青衣、火狸鼠等人都在其中。

梁辛和曲氏兄妹皆尽大喜,立刻迎了上去。

丑娘见梁辛没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拉住儿子说什么也不肯放手了,嘴唇颤抖了半晌,才总算能勉强开口了:“你……三个月了,没事吧?”

梁辛本来在笑,听到丑娘的话悚然而惊,愕然道:“三个月?!”

一旁的曲老爷子还算沉稳,微微点头:“是啊,你们下去整整三个月。”

眼看着跟前三个孩子全都露出震骇的神情,曲老爷子还以为他们不信,冷笑了一声,翘起下巴不说话,梁辛算是明白了,二哥的臭脾气全是跟他爹学的。

丑娘犹自结结巴巴的唠叨着:“三个月,错不了的,猴儿谷外面,树木绿了,花也开了。”

水潭上下,两重天地,梁辛等人以为只过了几个时辰,在外面却足足过了三个月!

这期间,天猿们一个一个顶了上去,不断加固织锦,苦撑瀑布,到了后来,苦乃山中一些和猴儿谷有交往的精怪大妖也赶来帮忙,这些大妖不会织锦,但也有各自的法术,能帮着天猿分担些压力。

三个月的时间,本来就不算小的瀑布不停注入,变成了一座天湖,就在刚才,大伙终于支持不住了,随着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织锦崩裂,天水倾泻……不久之后梁辛等人冲出水潭,正赶上这幅奇景的后半段。

虽然狼狈不堪,但总算没什么伤亡,精怪大都是直来直去的脾气,也不用多客气废话,来帮忙的大妖,帮过忙洗过澡之后,连告辞都没有,就各自散去了。天水无垢,没有什么泥沙,而猴儿谷之内草木繁茂,泥土被牢牢的抓在地面上,经过了一场洗礼,除了倒下几个大树之外,也并没有太大的损伤,反而四处都亮晶晶干净净的,鲜明漂亮了不少。

天猿虽然生性散漫,但是对首领号令奉若仙谕,不敢有丝毫的违背,之前葫芦不许其他人下潭,上面的天猿纵然心里焦急,却也只有尽力托住瀑布,根本就没动过下去寻找首领的念头。

猴儿们各自休息,下水的众人又聚到了一起。水潭下的秘密已经够多了,现在又要加上一条‘两重天地’,一时间里大伙都有些唏嘘,居然没有人开口说话了。

过了片刻,还是小丫头青墨先笑了,咋舌道:“幸亏是天猿们支持不住了,咱们才急忙赶上来。否则,咱们要在下面多商量会,再上来没准十年八年过去了!”

曲青石却摇了摇头:“天水倾泻的时候,咱们正在第三层织锦上说话,随即一路冲了上来,算算时间,这其间我们和外面并没有什么差异。”

梁辛明白他的意思:“真正改变了时间的地方,只有第三层织锦之下,丑八怪们吃饭的地方。”

葫芦咧嘴,嘿嘿一笑:“这倒能说得通!我先前还觉得,哪有这么可怕的迷幻法术,持续了千万年还有效果。原来是那个地方奇特,比外面的时间慢了几十倍,下面的人被困了一百年,对上面而言却已经过了几千年。”

曲青石纠正道:“几十倍不止!咱们下到潭底几个时辰,可真正在最底层待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和三个月的差距啊!”

这时梁辛突然哈的一声,兴高采烈的笑了起来,好像想到了什么重大的关键,满脸都是兴奋,瞪着众人道:“这是个好地方!如果我们在下面修炼一阵,再回到上面……呃,反、反了,说反了,当我没说。”

小汐的神情淡漠,对着梁辛点点头:“不错,你在下面修炼了一年,上来一看,敌人修炼了二百年,这种事倍功半的法子,果然了不起……”说到这里,却再也忍不住了,揽着青墨一起哈哈大笑。

葫芦的脸色却微微一变,低声问梁辛:“事倍功半,和事半功倍,是一个意思不?”

梁辛被骚了个大红脸,顾不上回答师父,拍拍屁股跳起来:“我下去看看丑八怪们,是否会被水流惊醒。”说着,一溜烟的跑向水塘。

他的身法经过深海乱流的锤炼,小小的一个水潭根本不当回事,片刻的功夫就连续钻两层织锦的破洞,来到第三层织锦上。

到了这里,他也只是循着了破洞向下张望,不敢再下去查探,最下层会拖慢时间,一来一去说不定又得月把的功夫,最下层还未被注满,湍急的水柱正倾泻而下,梁辛勉强能看清楚,丑八怪们仍旧被迷幻法术牢牢的控制着,虽然大半个身子都浸在了水中,却无动于衷,依旧在‘吃喝欢笑’。

梁辛放下了心,又看了一会,琢磨着姑娘们应该笑完了,这才翻身返回地面,和大伙简单说了说下面的情形。

小汐没事了,青墨却还想笑,曲青石替他打圆场,直接拉回了正题:“还是说说水潭底下的事情吧!”

梁辛赶忙点头,也不容别人搭腔,竖起了两根手指:“先前的猜测就不提了,真正让我疑惑的,是两个地方!第一,三百天猿,三道封印,刚刚好把这些神仙相死死吃住!”

如果不是羊角脆的突然出现,最后一个神仙相,永远也没机会冲出封印,这件事的主谋,无疑把他们的实力算的极其准确。

梁辛顿了顿,这才继续道:“能把实力算得这么准确……我怀疑,是内鬼。”

在场众人里,也只有曲青石和郑小道能跟上梁辛的思路,曲青石叹了口气:“别忘了,乾山背后,也有个神仙相,他手下的麒麟妖僧,也会草木傀儡的法术。”

郑小道苦笑点头:“明白了!”

话音刚落,青墨就怒道:“明白个……明白个那啥!”姑娘家,总归没好意思把粗话说出口,气哼哼的继续道:“把话说清楚,别总说半句藏半句的!”

葫芦情不自禁的点点头。

梁辛失声而笑,直接说出了答案:“一群神仙相来到苦乃山挖掘。其中一个神仙相生了异心,先后用草木邪术控制了天猿;用迷幻邪术瓦解了同族的主要战力……最后,同族被活埋深潭之下,他自己逍遥快活去了。”

郑小道天性随和,也不和小丫头计较,还对着她呵呵笑道:“乾山道背后的那个神仙相,应该就是那个生了异心的。”

曲青墨总算听明白了,心情大好,对郑小道笑嘻嘻的点点头:“谢谢你!”

郑小道立刻喜上眉梢,很没出息。

梁辛点了点头,继续道:“第二个疑惑,这些神仙相实力惊人,能放在他们眼中的东西不多,这些人到苦乃山,来找什么?”

这次小丫头反应奇快,哈哈一笑,眸子亮的吓人:“不错,下面有宝贝,能让时间变慢的宝贝!”

小汐素手一翻,做了个挥锄的动作,对梁辛笑道:“咱挖吧!”

梁辛苦笑:“怎么挖?水淹、活死人都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那下面的时间全不对劲,地方又不小,真要挖掘的话,一年半载能找到就不错……”

话没说完,曲青石就苦笑着点点头:“在下面挖个一年半载,返回时人间不一定是什么样子了!”

跟着,众人又开始讨论,乾山道背后的神仙相为什么要背叛同伴,他们究竟从何而来,实力如此强悍的一族,为何又在中土上没有任何记载,不过这些事情太虚无缥缈,手上的线索不够,根本没法追寻谜底。葫芦已经半晌不曾插话了,而是倚着一块巨石,双眉紧皱愣愣出神,这时终于开口:“我觉得,这件事情,可能……”说着,他望向了梁辛:“可能和你家先祖,梁一二有关系!”

梁辛立刻皱眉追问:“怎么说?”

葫芦呵呵一笑:“我以前有没和你说过,天猿与猴儿谷结缘的经过?”

梁辛点点头。天猿一脉在苦乃山里是独霸一方,这千万年里,传承有序,过的平安喜乐,从没遇到过什么危险,惟独三百年前,苦乃山中一窝山魈鬼突然强大了起来,要天猿让出妖王的位置,搬出四季如春的福地猴儿谷。

天猿自然不依,随即就是连番恶战。过程自不必说,最后天猿被打得节节败退,几乎到了灭族的边缘,而梁一二如同神兵天降,带人支援猴儿谷,最终帮着天猿击败敌人,剿灭了那伙山魈。

双方也由此结缘,那时候葫芦还小,葫芦的长辈问及梁一二为何出手帮忙,梁一二只是笑道:“看你们顺眼,山魈长得太丑!”

事后,天猿对梁一二也有丰厚的补报,葫芦的九个哥哥全都成了加入九龙司,成了青衣力士。

梁辛给同伴说着他所知的先祖往事,同时脸上也渐渐显出恍然的神情,以前他们不知道天猿祖训,实际就是要守卫看守深潭,所以也不觉得如何。

现在新的线索浮现,虽然还不能最终确定,可是,梁一二的出现,却带出了一个重大的可疑:他来的,实在有些太巧了。

猴儿谷千万年里平安无事,唯独三百年前遭遇过一次危险,就这次,梁一二就来了。

与其说是巧合,倒不如说,梁一二也知道水潭的秘密,这才赶来帮天猿保住猴儿谷。

这时,小鬼风习习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怯生生的对众人说:“有个事情,不知道算不算重要”

在众人点头之后,老叔才小声的继续道:“梁大人帮天猿打了胜仗之后,曾经在猴儿谷里住了几天……有天夜里,他仿佛突然来了兴致,跳到水潭里去游泳,潜下了许久才又浮上来……”

梁辛侧头,和二哥对望了一眼。

先祖半夜来了兴致,偷偷摸摸的去游泳?去查看织锦封印是否松动了,才说得过去吧!

第一五四章 十桩血案

第一五四章

十桩血案

一个源自远古时的秘密。穷尽千万年,始终被牢牢封印不见天日。却因为羊角脆一时贪玩,又暴露了出来。

三层织锦封印,三百头草木天猿,十八个神仙相高手,一只丑八怪军队,还有深埋地下能改变时间的宝贝……一重重悬疑接踵跃出,列出了无数个题目,可一个答案都没有。唯一能确定的也仅仅是,猴儿谷水潭下的秘密,涉及到了两个人:

麒麟、朝阳等人的主子,乾山道背后的神仙相;

梁辛的先祖,九龙司创始人,立志‘搬山’的梁一二。

这样算起来的话,最后一个神仙相,是不是和先祖梁一二也有着啥关系呢?

梁辛算来算起,一直算到头皮发麻,也实在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古老的真相就仿佛是一头蛰伏在大网中央的蜘蛛,而梁辛现在,才不过抓住了一条蛛丝。

曲青石看他想的辛苦,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道:“真相固然要追,但却不是当务之急,等以后,线索慢慢的多起来,事情自然水落石出。”

说着,曲青石顿了顿,才继续道:“你手上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先不用再这件事情上太费脑筋。”

梁辛的心思还沉浸在潭水下的秘密中,听到曲青石的话,一时间有些失神:“手上的事情?什么事情?”

曲青石给他数道:“干爹的仇,青墨的亲事,找六百和尚还原玉匣中的人头,夺长舌宝石去蜀藏还原声音,拜访黎、何两家看看他们到底是不是梁大人留下来的部署……”

梁辛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算不知道,一算起来,要做的事情居然这么多。”

曲青石笑呵呵的点点头,满含期待的看着梁辛。

梁辛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情不自禁地伸手抹了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子,既没开花也没长蘑菇。曲青石见他还浑浑噩噩的,终于忍不住一跺脚:“还有,要去趟离人谷,赴了与秦孑的约会!”

这才是头等大事,梁辛日夜牢记不敢相忘,可刚刚魂不守舍,心思还都被潭水压在三层封印之下,真格的没想到,在愣了愣之后哈哈大笑:“这件事马上就要办!”

曲青石也被他气乐了。他自家事自己知,从两震邪弓变成耄耋老者,到现在已经六年多了,精力、精神都在迅速的衰退,如果没有恢复的机会,恐怕也坚持不了一两年。

在寻思片刻之后,曲青石对梁辛道:“再陪爹娘几天,咱们就出发。”

本来是回猴儿谷过年的,结果下了趟水再回来都已经阳春三月了,下去的人或许还不觉得什么,可丑娘他们在上面足足等了三个月,担足了心,现在梁辛哪舍得一走了之,自然要多陪她一阵。

梁辛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转头一看,一群小天猿把憨子十一围了个密不透风,一个个跳着叫着,不停用爪子拍着自己的头顶,要玩‘大钉活猴’的把戏。梁辛哭笑不得,赶忙把憨子给救了出来。同时反复嘱咐憨子,不管什么时候,也不许再向小天猿出手。

上一次憨子手上有分寸,下一次会怎样可谁都不好说了。

小天猿们见不许调戏憨子,又一窝蜂的散了,找那六个青衣打架去了。这是进入猴儿谷之后梁辛给手下交代的功课,每天也不用刻意做什么,和小天猿打架来修炼天下人间的身法,比着练什么都有用。

曲青石却站在原地,微微有些愣神,琢磨了一阵之后,把梁辛和郑小道远远拉到一旁,对他们沉声道:“憨子最近好像有些不对劲。”

梁辛知道二哥既然开口,仔细回忆着憨子最近的举动,片刻后也皱起了眉头。

以往,憨子出手只有两种情况,其一是得了主人的号令,其二就是天生义气,喜欢帮朋友打架。这次重逢,憨子的表现一如既往,始终抱着个箱子岿然不动。但出手的情形,却和以往不同了。

曲青石竖起了两根手指:“到了猴儿谷之后,憨子有两次反常。第一次,下水前他被小猴子骚扰,被激发了凶性,突然出手,可手上的分寸却拿捏的极好。”

郑小道满不在乎的摇头笑道:“十一虽然是憨子,可心里还有些灵智,分得清敌友。自然不肯去伤害小猴子。”

曲青石没去辩驳,而是继续道:“第二次反常,是咱们刚刚下到潭底,为了阻拦神仙相突破封印,所有能帮上忙的全都奋力出手,只有憨子和葫芦师父没动。葫芦师父不动,是因为他明白神仙相的强横,知道动手也没用。可憨子呢?他也能看出这一点?”

按照众人对他的了解,梁辛已经全力出手,憨子肯定也会怪叫一声,扬起大巴掌去钉钉子。

在猴儿谷之中,憨子一次出手,一次不出手,或许都不算什么大事,可曲青石职业病严重,遇到可疑之处从不放过,不管和自己有了没有关系,都要拿来寻思一番。

曲青石继续道:“他好像慢慢变得聪明了……我就怕他会恢复神智。十一来路可疑,而且最要命的是,他的大半功力,可都是宋红袍给夺走,如果他醒了,怕是会反目成仇。”说着。他略略叹了口气:“但愿是我想多了吧,总之,你们以后带着憨子行走的时候,要多加个小心。”

点头之间,梁辛和郑小道不约而同,向着远处的憨子望去,憨子抗着他的宝贝木箱,好像个木桩子似的站在那里,感受到他们的目光之后,转过头,对着他俩露出了个僵硬的笑容……

随后几天里。梁辛、曲氏兄妹各自陪着父母,虽然没能吃到年夜饭,可这份平安喜乐也来的弥足珍贵,说说笑笑中,五天转眼而过。

就在当天夜里,梁辛服侍着丑娘睡下,正和曲青石等人坐在大树下聊天,突然一阵熟悉的声音,远远的从山谷之外传来:“老2,老三,哥哥来了!”

话音落处,只见柳亦奔跑纵跃,一边哈哈大笑着,跑进了猴儿谷。

梁辛和曲青石同时大喜,再过三天他们就要出发去离人谷,本以为最近见不到柳亦了,没想到他竟然赶来了。

其实柳亦赶到苦乃山的时候,还差几天过年,可他一路跑去了大草原,巫士们事先得了青石青墨的嘱咐,见到他之后把事情大概一说,柳亦这才知道自己绕了大圈子,又回头向猴儿谷跑,中间又遇到些事情耽搁了行程,这才在三个月之后才赶到。

兄弟见面,那份欢喜自不必说,其他的也大都是熟人,彼此笑呵呵的打招呼,唯独小丫头青墨还摆出那份冷冰冰的样子,可她再怎么皱眉头,也遮掩不住眸子里那份亮晶晶的欢喜。

柳亦偷眼望向两个把兄弟,梁辛和曲青石赶忙摇头,示意他们还没把事情挑明,柳亦嘿嘿一笑,示意自己明白,暂时也没法多说什么,当即唾沫横飞。和梁辛等人诉说离别后的诸般经过。

分别一年多,大家各有奇遇,互相送了惊呼无数,柳亦的经历或许没什么稀奇的,可他带来的那些陈年往事、老蝙蝠的身份地位,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唏嘘不已。

说到修为,柳亦更是乐得不行,这三个月里,他赶路也不敢耽误了心法修炼,进境颇为顺利,不过西蛮蛊的心法也和他们的蛊术一样性子古怪,柳亦必须把整套心法都练得纯熟了,才能催动巫蛊之力,他倒是不着急,充其量再过九个月,他便能成为宗师高手,

柳亦从怀里取出了那副‘惊槌蛰锣’,说了用法和效力,这下就连青墨都忍不住面露笑意,既惊于老蝙蝠的手段办法,能炼制这样一套宝贝来激发柳亦的蛊力;更笑老蝙蝠为人荒唐,为了‘看表演’就浪费了一次小锣的效力。

说笑间,柳亦把这套宝贝一递,塞进了青墨的手里:“送你!”

这个举动有些唐突,青墨吓了一跳,随即又恢复常态,冷冷的皱眉:“给我做什么?于我无用,不稀罕。”

曲青石立刻眯起眼睛去瞪妹妹,柳亦则呵呵的笑道:“小时候没少欺负你,这套宝贝你带着,要是想打谁就敲一敲,我唤出天地蛊来替你打架!”

青墨冷晒:“你的本事,可未必帮得到我。”

柳亦已经知道青墨现在是宗师修为,大笑着摇头:“不是帮你打架,是替你!绣水仙子的修为,咱们可帮不上忙,不过难免会遇到些打了会污手,不打又生气的脏东西,这种粗活你就交给我。”

梁辛捅了捅柳亦,也一起笑道:“绣水仙子的名号已不再用,现在是阿巫锦了!”

曲青石则低声劝妹妹,好歹要她收下了这份礼物。柳亦立刻喜上眉梢,这面小锣在他练好心法之前作用特殊,送给谁,柳亦就得跟着谁,这才是他的真意。

青墨收下了这份厚礼,心里说不出的欢喜,脸上却还紧绷着,神情说不出的古怪,圆溜溜的眸子一扫之下,越发觉得周围人的目光都有些可疑,似笑非笑的,若有深意,心里大窘随便扯个话头来掩饰,对着柳亦道:“东西我收下,不过你也别指望着遭遇危险时,这扇锣会响!”

话一出口,小丫头自己就后悔了,好像说的有些可恨了,想再往回拽却又找不到由头,假装着抬头去看星星,余光却留意着柳亦,生怕他会变了脸色。

不料柳亦却笑得更开心了,刻意压低了声音,神色间也愈发神秘了起来:“巫蛊传人,灵宝护身,我还有件真正的好东西!”

说话之间,藏在他心口的那片红鳞冲天而起,在众人头顶盘旋呼啸,好威风,好霸道!

小红鳞时快时慢,却不见喝彩欢笑,只有一片寂静无声……梁辛还怕自己看错了,把红鳞捉到了手里,一群人都围过去仔细查看,个个神情古怪。

柳黑子还以为自己的宝贝镇住了同伴,嘿嘿笑道:“阴沉木耳,天材地宝,普天之下也只有三片,我这片是其中最大的……”

梁辛捧着这片茶杯口大小的阴沉木耳,嘴巴张得比木耳还大,侧头望向曲青石。

曲青石缓缓的摇了摇头,意思很明显,现在柳黑子正在兴头上,先别打击他,等以后再找机会告诉他。

梁辛也是这个意思,对着郑小道打了个眼色,示意他暂时藏好大红鳞。

几个小伙子在这里眉来眼去,青墨和小汐却再也忍不住了,猛的爆发出一阵大笑,她们俩只顾笑,也不舍得现在就把真相告诉柳亦。

柳亦眉眼精明,知道肯定有什么事情,可就算他再长出来一个脑袋也猜不到真相,正想追问的时候,忽然从他身上,传来一阵好像打更敲梆子似的闷响。

别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柳亦自己先吓了一跳,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似乎不敢相信这个声音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梆梆的闷响,执着不停,一声一声,从他怀里传出来。柳亦手忙脚乱的从怀里翻腾,片刻后,取出来老蝙蝠留给她,用来联系苗人跨两的青色木铃铛,梁辛不仅哑然失笑,西蛮蛊特立独行,连传讯铃铛的声音都与众不同。

柳亦擎着铃铛,神情更疑惑了,片刻后又面露恍然,等‘梆子声’结束后,他有举起铃铛摇晃了起来。

这只铃铛一响,说明跨两有事情找他,可现在的柳亦功法未成,找他自然不会是为了打架、救命之类的力气活,柳亦寻思之下,应该是对方有事找他商量,自己不会飞,也听不懂铃铛,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再把铃铛摇回去,让跨两赶来和自己相会。

柳亦一来,立刻带来无数笑料,众人也是第一次见到传讯铃铛响起后,又被‘摇回去’的情形,再加上刚才红鳞的事情还憋着满腹笑意,现在谁也忍不住了,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柳亦也跟着嘿嘿的笑了两声,当下收好了青木铃铛和宝贝木耳,等大伙都收敛了笑声之后,他才再度开口,语气也郑重了许多:“这三个月里,我从苦乃山折返草原,跨着下半个中土跑了个来回,所过之处,可都出了些蹊跷的案子!”

他还不能用天地蛊之力,可老蝙蝠为了种蛊,也帮他改造了血脉,腿脚轻便了许多,这趟往返原本用不了三个月,但是在途中几次遇到青衣侦办奇案,几乎就是个‘云雀漫天乱飞’的情形,念着同门义气他忍不住出手帮忙,这才耽搁了时间。

柳亦这一路上,所经过的人烟稠密之处,几乎都发生了重大的血案,有的是吃人,有的是灭门,有的是屠杀,每一桩都血腥残忍,可案子本身并不算复杂,都是有人莫名其妙的发了疯,由此引出疯狂杀戮。

要知道大洪开国以来,律法严明,而这些年里有风调雨顺,人人富足,各州各县都太平的很,这种骇人听闻的血案极少发生。

梁辛从海上回来后,先后听高健、石林说过,最近中土不太平,总有些古怪的案件发生,而此刻听柳亦而言,古怪案件爆发的频率似乎更高了。

曲青石则直接追问关键:“你跟着办了几件?”

柳亦如实回答:“来回之间,一共办了十二件案子。除了两件是趁火打劫之外,其余十件都有些共同之处。”

跟着,柳亦也不等其他人在追问,就径自说出了自己的办案的心得。

血案的凶手,在发疯前都是些普通人,而且都是些最懦弱、最胆小的老实人,或者说,都是些平时经常被欺负的人。发疯之后,第一批受害者自然也是那些欺负他们的人。

曲青石眯了下眼睛,望向柳亦:“这样的案子,咱们以前办的还少么?越是孤僻、老实的人,心里越容易攒下戾气,一旦爆发了,就是人命!”

柳亦却摇了摇头:“这次不一样!以前那些老实人被逼急了,把手里的菜刀舞成一团风,也挡不住一个青衣力士的三拳两脚。可这次……凶手疯了之后,不简单!”

这次的疯汉,个个神力非凡不说,其中有些,甚至还掌握了各种些古怪的法术,有的能控制尸体,有的能驾驭猛兽,普通青衣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柳亦这才帮着同门出手缉凶。他的天地蛊虽然还不能用,可阴沉木耳蕴含蛊力,一击之下威猛无比,足以应付这些疯子。

曲青石听完,神情也有些悚然:“如果各地都是这种情况……应该会有个源头吧?”

柳亦苦笑着回答:“咱们的眼界太低,能总结出来的规律只有这么多,想了解更多,得去请教指挥使。”

此刻,最了解形势的,应该就是指挥使石林了,各地的案件卷宗,都会汇总到他手里,如果这些案子之间真有什么联系,也能一目了然。

青墨心疼哥哥,见他又把这件事放到了心上,笑着挽住了他的胳膊:“拜梁磨刀所赐,你现在可还是朝廷的通缉犯,就算想办案,也得等指挥使撤掉你们的悬赏通缉才可以,现在趁早甭琢磨了,去离人谷才是正经事!”

曲青石一笑,没反驳妹妹,就此岔开了话题。

这一宿谁也没去睡,围坐在一起喝酒聊天,每个人心里都是暖融融的,第二天一早,丑娘等人醒来,柳亦赶去见礼,自然又是一番热闹,这次,是个真正的大团圆了。

到了上午时分,苗人跨两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了猴儿谷!

苗人性子偏佞,对其他人视若无睹,径直来到了柳亦跟前,咧开嘴巴露出了个笑容:“不老宗的瓜娃儿,给咱们来信了!”

第一五五章 一声惨叫

第一五五章

一声惨叫

柳亦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老蝙蝠一起见跨两的时候。苗人曾经说过,不老宗要约见两外两门的首脑,商议统一邪道的事情。

缠头宗在修真正道眼中是邪魔鬼魅;在邪道眼中既是同党也是敌人,可在‘缠头老爹’自己眼里,干脆就是个狗屁。这股力量本来就是他无意之中建立起来的,平时他也什么都不管,所有事情都交给两个手下去打理,跨两就是其中之一。

上次,不老宗的约见事关重大,跨两才找老蝙蝠问了一声,当时老蝙蝠满口答应,要不老宗随便时间随便地点去订约会。答应完了之后,他老人家就闭关修养去了,再也找不到人了……

跨两的神情也挺无奈:“不老宗派的龟儿又送来消息,定下了见面的时间和地方,结果老爹却不见踪影!”

缠头事先已经应承下了这件事,自然是要赴约的,按照跨两的意思,找不到缠头老爹也没关系,就由他代表缠头宗去。

不过现在多了个少主柳亦,他总要征询下柳亦的意见。

就在昨夜。柳亦刚刚知道了不老宗与乾山道的纠葛,不老宗敢约请其他两个邪道门派来商量三派合一,也是因为得到了‘神仙相’的帮助,当下转头望向了两个兄弟,笑道:“这倒是个送上门的机会,说不定能查到‘神仙相’的线索。”

说完,顿了顿之后,柳亦又对梁辛道:“我去就好了,有什么事情都由我帮你查,你就别去了。”

这场约会,不用想就知道,必然危机重重,而缠头宗里,老蝙蝠不见踪迹,实力跌了一个档次,不管去查什么,柳亦一个人也都够用了,没必要再让梁辛再去冒险。

梁辛当然明白大哥的心思,摇头笑道:“不好不好,我和你一起去!”

不料苗人跨两突然目露凶光,戾笑道:“少主的话,哪容你这龟儿说好还是不好!”说着,迈开大步就向着梁辛走去。

梁老三又惊又笑,开口骂了回去:“你有病吧!”

话音刚落,丫头青墨森森冷笑,跳到了梁辛身边;十一迈开大步,拳头捏得嘎巴嘎巴响;一群大天猿也闻风而动。闪电般纵跃而过。

跨两却无动于衷,目光好像贪婪的毒蛇,牢牢盯住梁辛,看样子不把他活撕了决不罢休。柳亦赶忙拦在大伙中间,好在跨两虽然邪佞狠辣,但是对老蝙蝠异常忠心,这份忠心自然也延续到‘少主’身上,见柳亦发话,立刻就站住了脚步。

柳亦被吓出了一头冷汗,看着跨两苦笑:“你真是那个……那个谨慎的?”

跨两挺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是,在咱们缠头伙计里,我算是谨慎的。”跟着,他又把话题扯回来,继续说不老宗的约会。

不老宗把三大邪宗聚首的位置,定在了东海之外的一座小岛上,距离中土足有千里之遥,时间则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柳亦一愣,随即笑道:“急匆匆的找我,还以为这就要走,原来还有五个月。到时候师父没准已经出关了。”

跨两怪眼一翻。撇着嘴回答:“上次老爹闭关,用了整整七十年……”

梁辛倒是松了口气,也跟着笑道:“五个月好!”说着,翻起眼睛瞪向跨两,心说刚我说不好你翻脸,现在说好你还翻脸?

果然,跨两这次没说啥。

“趁着这个空子,咱们先去离人谷找秦孑,把二哥的事情办好!另外……前阵子我抛头露面,几次上乾山大打出手,要跟着你们去见不老宗的人,得先换个容貌。”

跨两脾气古怪,现在又替梁辛着想了起来,皱着眉头道:“你是说易容?幻容?这些法术可瞒不过不老宗的龟儿。”说到这里,跨两眼睛一亮:“你要自毁容貌?”

梁辛吓了一跳,赶忙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清润剔透的玉铃铛,回头望向青墨:“这事得找打伤你的那个人帮忙。”梁辛要找琅琊,请脸婆婆帮自己做张脸。

“琅琊?”,青墨无所谓的一挥手:“我没事,你叫她吧。”

说完,青墨琢磨了一会,又笑了:“仔细想想,这个妖女和咱们缘分不浅呢!她干的坏事,最后全成了好结果!要不是她,你我能有现在的修为?能与干爹结缘?”梁辛以前还真没想到这些,一边摇着玉铃铛唤琅琊来见面,一边回忆着自己和她的纠葛,细想之下果然如此。不由得笑了起来。

小汐撇了撇嘴巴,转身跑去找丑娘聊天去了。

说完事情,众人散开,或是去陪长辈,或是找天猿去玩耍,跨两手上还有一大堆事情,当下也不多呆,就此告辞而去,与柳亦约好,八月十五前再联系,联袂赶赴不老宗的约会。

自从发现了水潭下的秘密,葫芦就一直忙碌着,每天天一亮,就召集精干手下开会,成天见不到人。

其他人都神情惬意,享受着这份短暂的安宁,只有老叔脸上都是担忧的神色,跟在梁辛身后,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梁辛和梁风习习相依为命多年,哪舍得看老叔这幅愁眉苦脸的模样,急忙追问原因。

梁风习习憋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那个神仙相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他想统一邪道就让他去统一。你又何必去冒险,跟着柳少爷一起去赴约。这些话,本来轮不到我说,可、可我实在不放心,这个对头太大了……”

老叔结结巴巴说了半天,反过来复过去就是这几句话,但其中的担忧,都快压塌了梁辛的肩膀。

梁辛摇了摇头,事情可不像老叔想的那么简单。为了救义兄,梁辛掀了麒麟和尚的底、为了给干爹报仇,梁辛查出了乾山道的秘密。天下风水、乾山设计、草木傀儡、邪道统一……对神仙相而言。他所图谋的大事,梁辛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神仙相到现在为止一直没真正出手对付自己,不外是想看看梁辛背后的力量,有没有拉拢的必要。可归根结底,神仙相看重的不是他梁磨刀这个人,只不过是以他为媒,来观察一股以前从未正式现身、现在正崭露头角的势力。

对于这一点,梁辛早就想明白了。

等神仙相看明白、看清楚之后,也就该出手抹掉梁辛了。

梁辛现在不准备,不反击,也只有死的更快。从三堂会审开始,梁辛就和神仙相拿到了一副‘对头牌’,到现在也不由得他不打下去了。

梁辛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些,安慰了老叔几句,梁风习习愁容不减,到最后,也只是苦笑着叹道:“反正,你做什么,我便跟着你做什么也就是了。”

两个人正说着,天空中忽的一暗,梁辛抬头远眺,只见一道灰云,正自天角尽头御风而行,风驰电掣般向着猴儿谷赶来。

灰色的云彩气势凛然,急行时引动风雷激荡,猴儿谷的天猿们以为来了敌人,转眼间个个都变得脸色狰狞,仰起头厉声长啸,饱含催战之意。

梁辛认得这是脸婆婆的焚云法宝,赶忙对着天猿们摆手笑道:“是我叫来的,无妨!”

话音刚落,天猿们立刻又变回原来那副懒洋洋的模样,跑跳着玩去了,好像刚才发狠的另有其人。

小丫头青墨被天猿们的二百五劲逗得哈哈大笑,跑到梁辛身边问:“琅琊来了?还有脸婆婆?”她早就听梁辛说过那个古怪的老太婆,巴不得赶紧看看。

梁辛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突然咦了一声,低声道:“有些不对劲!”

焚云是没错的,可在疾驰之中,不停的颤抖颠簸,仿佛随时都要炸裂开来似的,青墨的见识比着梁辛强多了,一看之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这道法宝遭人重创,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声淬厉的锐响,一道湛清色的巨大藤鞭,倏地从半空现身,挂着刺耳的风声,狠狠抽打在焚云上。

焚云猛震,在天上晃了两晃,又继续向着猴儿谷冲来。

藤鞭仿若怒龙,在天际翻转呼啸,啪啪的脆响接踵响起,不断轰击着焚云,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梁辛还没来得及去救,只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焚云终于禁不住长鞭的抽击,碎得四分五裂,脸婆婆和琅琊也由此现身。

老太婆哇的喷出了一口黑色的血,一手抓着琅琊,身体筛糠般的颤抖着,几乎是一头栽向猴儿谷!藤鞭虽然粗壮凛冽,可灵活处却不让游蛇,鞭稍急刺而出,眼看着就要追上脸婆婆和琅琊,就在此刻陡然一连串血色的涟漪荡漾,七蛊红鳞迎风飞扬,三阵连打之下,护住了脸婆婆。

七蛊红鳞错落翻飞,二十一道涟漪转眼勾连成阵,足以开山断岳的巨力,尽数向着藤鞭卷扬而去!

那根长藤抖得笔直,就像根烧红的火钎,一头扎入了星阵,两股巨力刚刚碰撞,一层肉眼可见的气浪,便霍然向着四下席卷开来!

而一向强横的七片红鳞,却变成了脆弱的蝴蝶,同时哀鸣,北斗的阵势被藤鞭一举击溃,梁辛也哇呀怪叫,重重的跌坐在地。

长藤如梭,击溃红鳞之后去势不停,继续追袭脸婆婆,青墨也反应过来,厉声叱喝中,巫刺脱手,青黑战旗卷扬,前者迎向藤子,后者则猎猎翻卷,裹住了脸婆婆和琅琊。

事出惶急,梁辛来不及结成‘北斗拜紫薇’,只以红鳞自己结成的北斗春阵去御敌,可即便如此,爆发出的力量,也不逊于六步初阶的宗师全力一击。

小丫头的巫刺,力量也大致如此,红鳞败下阵来,巫刺肯定也讨不到好处,可长藤的势子却突然一变,并不和巫刺相撞,翻卷盘绕着让开了青墨的法宝。

就这么一耽搁,青黑战旗已经把伤者接应到了猴儿谷之内。

这时,半空里传来了一个梁辛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东北口音:“北荒巫?别跟着瞎整!搅和啥呢?”说话之间,一个中年人自半空中现身,长相普普通通,唯独一双粗横的一字眉,显出了一副混横气。

北荒巫盘踞草原,声名显赫,长春天纵然骄横,也不愿随便得罪这些草原上下来的人。

梁辛苦笑摇头,没想到琅琊的师父来了,自己输得倒的确不冤。

空气中,一阵阵涟漪荡漾,三十余名灰袍铁面也随着首领一起现身,跟着身形晃动,结成一座谁也不认识的法阵,自半空中牢牢压住了猴儿谷。

琅琊获救,脸上尽是仓皇焦急,根本不去理会旁人,只用力扶住脸婆婆:“您老还好?伤的怎样?”

脸婆婆嘿嘿笑着摇摇头:“不妨事,死不了的!”

琅琊这才松了口气,俏目流转,先看看青墨,有看看梁辛,露出了一个笑容,语气里充满真诚:“谢谢,不为我,为你们救了婆婆。”

跟着又对青墨笑道:“上次我踹你一脚,你要不甘心,大可踹回我一脚。”

青墨正手忙脚乱的去搀扶梁辛,闻言撇了撇嘴巴:“踹你很有趣么?要踹也踹他!”说着用手里的巫刺,指了指天上的一字眉。

琅琊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挑起一条眉毛:“你要能踹他一脚,我就是让你踹死也心甘情愿!”

两个是少女一说一答,谁也不理会天上的一字眉,一字眉的心境又怎么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只是略略皱眉,打量着猴儿谷的情形,下面不知道多少头天猿,正冲着呲牙咧嘴,看得他心惊肉跳的,心里明白他们这是进了妖王的地盘,事情要麻烦。

一字眉正想开口,先唤请妖王出来把事情说明白,不料突然一声歇斯底里的怪叫,猛的从脚下响起,一字眉这辈子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可从没听过这么惨的怪叫……直到现在,柳亦才算回过神来,可瞳孔还是扩散着的,跟喝醉似的,失魂落魄的跑向梁辛,一把抓住了他,嘴里反复念叨着三个字:“这么大,这么大,这么大啊!”

说着,又拼命吞了口唾沫,总算回了口气,也分不清是哭还是在笑:“阴沉木耳啊,你哪来的!”

‘阴沉木耳’,是西蛮蛊的至宝,修真道上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少,可西蛮蛊覆灭多年,对阴沉木耳,修士们也是只闻名不识货,一字眉也不例外,这才知道刚刚被自己打翻的七片大红鳞就是‘阴沉木耳’,微微皱眉之后,却又笑了,低头望向了琅琊:“北荒巫,西蛮蛊,你在外面认识了不少厉害朋友,难怪胆子也大了!”

跟着,他又望向了梁辛,微笑着点了点头:“想不到隔了这多年,西蛮蛊的传人又重现天下,可喜可贺。”

梁辛乐呵呵的摇头,伸手指了指身边的柳亦:“我不是,他才是!”

柳亦现在镇静了许多,对着半空里的一字眉点点头,有心亮出自己的阴沉木耳来标示身份,斜眼又看了看梁辛身后那七片大家伙,把这个念头又打消了。

琅琊小心翼翼的扶着脸婆婆,让她依靠在一棵大树下,又服侍着她服了丹药,开始闭目静养,这才扬起下颌,笑眯眯的对着梁辛点了点头:“巧的很,这次我师父亲自出手,婆婆身受重伤,正走投无路时,你摇响了铃铛,我便赶来了。”

梁辛有些意外:“当初不是说好了,你被抓了之后还会在坚持一个月么?你现在把师父引着一起来,大家一块完蛋。”

琅琊一笑:“若只是我自己,一定会遵守协定的。可婆婆还在身边,我被抓,她便会死。所以顾不得这么多了,循着铃铛赶来,原本也没想着能获救,只求走一步算一步,没想到……这步好像走对了。”

说着,琅琊又看了看柳亦和青墨,嘴里小声念叨着:“西蛮蛊?北荒巫?”饶是妖女心有百窍,也不明白他们怎么会变成了西蛮蛊,北荒巫。

半空里的青藤长鞭,缓缓盘绕,好像一条灵蛇,盘踞成一团,只露出鞭稍,对着猴儿谷的众人轻轻吞吐,一字眉的神情不变,目光在几个少年身上来回寻梭:“西蛮蛊,北荒巫,与我长春天素来没什么恩怨纠葛,大家各行其道,相安无事。今天我办的是家事,还请退开吧。”

梁辛还没来得及开口搭话,倏然一阵狰狞的怪笑从远处响起:“长春天,你龟儿来做抓子么?”话音落处,刚刚离开不久的苗人跨两,又飞了回来,站在了柳亦身边。

邪道三个门宗,都是以首领之名命名的,琅琊的一字眉师父,本名就叫做长春天。

这次,长春天的脸色终于变了!他认得跨两就是缠头宗的执事之一,苗人的出现,在他看来,一下子改变了事情的性质。

缠头老爹是西蛮蛊传人这件事极为隐秘,即便长春天、不老宗也不知道。所以长春天在见到柳亦、梁辛之后,并没多想什么。

可跨两现身,直接站到了柳亦身旁,让长春天领悟到一个重要的信息:缠头宗与西蛮蛊、北荒巫结盟了。

还不容长春天在仔细寻思,山谷中又有异变!

第一五六章 那位朋友

第一五六章

那位朋友

嘭的一声闷响,一只巨大的黄脸狒狒不知从哪里跳出来。跃到了附近的一座小山丘上。狒狒全身铜黄,乍一看上去好像铜浇铁铸得一般,行动之间,也带着锵锵的金属摩擦声。

梁辛认得狒狒,它也是苦乃山中的大妖,名唤‘铜头’,和猴儿谷交往甚密,前两天托天湖的时候人家还来帮忙了,铜头是金行精怪,发大水的时候就属它沉底最快。

铜头瞥了长春天一眼,这才转目望向猴儿谷,找了一个它认识的天猿问道:“葫芦呢?有敌人来了,我们巴巴的赶来助拳,怎么不见它的人影?”

那头天猿还不会说话,立刻挥着爪子,嘴唇扑啦啦的抖动,做了个吵架的姿势,最后又指了指猴儿谷深处的石洞。

“葫芦在和谁吵架?”这句话却不是铜头问的,而是一头和黄鹂差不多大小的小鸟。鸟儿浑身赤红,落在枝桠间,一道道赤炎从它身上不停的流淌下来。转眼火焰披满了它脚下的大树,却并不灼烧草木,仿佛一枚小小红色瀑布,流淌不息,煞是好看。朱鸟的目光也如烈焰般灼热,直视长春天。

说话间,又有七八头大妖现身,豺狼狐狸、熊罴长虫,还有一只瘦骨嶙峋的金眼兔子。

长春天的镇静功夫再了得,现在也沉不住气了,不看别人,只望着苗人跨两,沉声道:“这几百年间,长春天与缠头宗同处危檐之下,都想变得更强些,难免有些小的磕磕碰碰,可无论你我之间有过什么争执、结果如何,我自问,总还对得起四个字:顾全大局!”

跨两有些摸不到头脑,乐了:“哈龟儿,你讲莫子哟?”

柳黑子也乐了,对着跨两低声道:“他以为咱们和妖女设计,要坑他呢!”

长春天冷冷道:“你们缠头宗的人,也别在藏着了,就此现身吧!我倒想问问缠头老爹,就算他今天灭了我长春天,明天灭了不老宗。还能剩下几分力气,去对付八大天门;我还要问问他,西蛮蛊和北荒巫,还有这苦乃山的精怪大妖,真就那么靠得住么……”说话时,长春天身形轻晃,也进入了灰袍铁面的法阵,严阵以待。

所有人都知道他误会了,小丫头青墨更是眉花眼笑,摇头道:“这里没我们北荒什么事,你别扯着我们说事。”

说着,青墨还有些纳闷,小声问梁辛:“他怎么不跑呢?”

不等梁辛开口,琅琊就抢着回答:“师父见大妖敢现身而非偷袭,以为咱们已经封了口袋,逃也没用,他现在准备拼命呢!”

这时候,一声清清淡淡的咳嗽,从猴儿谷深处响起,妖王葫芦终于开完了会,面带微笑走了出来。仰头望向压在半空的阵势,在他身后,紧跟着猴儿谷的一众大妖骨干。

直到此刻,猴儿谷真正的实力,终于展现在长春天眼前!

长春天的心直线向下沉,就凭着下面这群妖怪自己都应付不了,更何况附近还埋伏着‘缠头宗’、‘西蛮蛊’、‘北荒巫’……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葫芦身上,他才是真正的地主,现身之后,只有他说话的份,葫芦背负双手,双脚微微开立,神情恬静,一派宗师气度令人心折,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要说话,可最终却笑了,对着长春天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

葫芦不是不想说话,可第一次赶上这么大的场面,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一句合适的开场白,一肚子书袋现在一个也用不上了,干脆还是不说话了。

长春天的脸色更难看了,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上的戾气更浓。论修为,他自忖或许还能和那头妖王斗一斗,可随行的三十多个灰袍铁面,绝对不够下面那群厉害精怪打的。

梁辛也皱起了眉头,这场仗他不想打。眼前的情形。猴儿谷稳操胜券,可长春天也不是琉璃娃娃,濒死反扑之下,哪怕只伤到一头小天猿,他心里也不踏实。更何况,这一仗的起因是琅琊,着实不该拖累猴儿谷。

“不打。”这时,琅琊朱唇轻启,对着半空里的长春天说出了两个字。

长春天现在魔障了,冷冷笑道:“不打?长春天死便死了,绝不会投降,更不会向你投降!”

琅琊蹙眉摇头,却透着股亲切劲,就像女儿见到身体不好的老爹在偷着喝酒似的:“怎么总想着打打杀杀,不好的。至少今天不打了,你们快走吧。”

长春天这才知道,琅琊不是让自己投降,而是不想开战,他本来是多智之人,可到了猴儿谷之后,先是西蛮蛊又是北荒巫,跟着来了缠头宗,各色大妖接踵而至。最后妖王带人风光亮相,连番变化,一次又一次把‘坠入圈套’这四个字砸实,一开始想错了,后来也就越跑越偏。

长春天现在还没能转过弯了,皱着眉头,望着琅琊一言不发。

琅琊笑了,轻且自然,脸上又显出调皮的模样:“一会我们就散了,个忙个的,没人理你。到时你可无趣的很。”

长春天想象了一下,片刻后大妖散去,小妖嬉戏,下面的诸多强敌各自说笑聊天,只有他们还在半空里严阵以待……

这时跨两也哈哈大笑了起来,抓住机会拼命奚落:“长春天,哪个有那份闲工夫去对付你,你就是个哈老汉儿,神经戳戳的,以为谁都想害你。”

长春天目光流转,再看看下面的敌人,人人都是笑嘻嘻的,哪有要开战的意思,最后把目光落在跨两的身上。

跨两大笑着挥手:“算计错了,快走快走,人家妖王要是变了主意,你老汉儿哭都抓不到坟头!”

这时候葫芦突然开口,声音清淡:“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总要留下点什么才好。”

长春天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语气也不若刚才那么严厉了,变得平淡而沉稳:“是我唐突了,误闯妖王福地,要什么,请开口。”

“面具留下!”这四个字,葫芦说的又快又响亮,虽然还算沉稳,可语气里已经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

长春天毫不犹豫,立刻对着手下一挥手,三十余名灰袍铁面同时解下面具,用法术托着,轻轻放在了地上,葫芦身后的一群健猿脚步沉稳,俯身捡起面具,跟着也不停留,慢慢回到了先前他们开会的石洞。

片刻后,陡然一阵欢呼声从石洞中荡漾出来……

赶来帮忙的大妖们都面露鄙夷。也不打招呼,各自散去,唯独黄脸狒狒铜头,顽皮性子比着天猿毫不逊色,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石洞中去抢面具去了。

直到现在,长春天才彻底确认了,根本没什么埋伏,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一通百通,长春天马上就明白了,山谷里的缠头、北荒、西蛮摆明了要帮琅琊,他们身后才是那群厉害精怪,今天想要抓琅琊已经是万万不可能了。

梁辛没想到以长春天的地位,居然会那么痛快的服软。琅琊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这也没什么奇怪,长春天活到现在,势力越来越大,靠的不是充好汉,更不是讲面子。占优势,杀敌绝不手软;被动里,有多快就跑多快,这才有了现在的长春天……胆子小,才能活得长。妖王实力惊人,还有缠头、西蛮、北荒的高手在场,长春天才不会为了我给自己找上这么大的麻烦。”

说着,琅琊又笑了笑:“那位缠头的前辈骂得再难听,师父也不会当回事的,他从不做口舌之争。”

葫芦也想去山洞里抢面具,可长春天还不肯走,他也不好意思就此离开,再望向半空的目光,可有些不耐烦了。

长春天笑了,横直的一字眉立刻变成了八字形,显得有些滑稽,对着葫芦点头道:“我绝不会再动手,不过几句话要和他们交代下,也不是什么机密,妖王大人听也无妨,若不耐烦在下的唠叨,敬请自便。”

葫芦还是想不到合趁自己身份的‘书袋’,只得再度微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站在原地没动。

琅琊嘻嘻一笑,脚步轻快,跳到葫芦身旁,从随身的皮囊中也掏出了一副金属面具,双手捧上:“这个小玩意送给老祖宗,谢谢老祖宗的救命之恩!”她在长春天地位颇高,面具也更加精巧,看样子还经过自己的加工,不像灰袍的铁面那么冷漠,反而多出了几分雍容高贵。

葫芦的眼睛里都快伸出小手来了,勉强维持着脸上的淡然,接过了面具,牢牢抓着再也不肯松开了。

长春天让手下撤了阵势,自己也把青藤神鞭收了起来,又对着葫芦微笑点头,示意自己全无敌意之后,这才望向琅琊:“你投靠了缠头宗?”

不等琅琊开口跨两就嘿嘿的笑了:“乱讲,你长春天的叛徒,我们可不敢收。”

琅琊跟着点了点头:“说实话,我下来之前,也没想到这里蟠龙踞虎。”说话之间,妖女的嘴角抿起了一抹俏丽的笑意,余光轻飘飘的瞟向梁辛:“风云际会,有大头鲤鱼跃过了龙门。”

长春天不明白琅琊的意思,不过也不想深究,而是径自追问琅琊:“有件事情我不明白,如果不问清楚,这几天恐怕会睡不着!”

琅琊的眉宇间显出了一份心疼,言语切切:“您也该好好睡一觉了,最近都忙得那么辛苦,当心累垮了身体。你问吧,只要我知道,便一定会回答。”

长春天不理挪揄,继续道:“刚刚我转错了念头,以为自己误入埋伏,你若趁机挑拨两句,我必会与妖王大打出手,这么好的机会你却放过了,不似你的为人。”

梁辛也纳闷这个事情,情不自禁的点点头,转头望向了琅琊,不料正迎上琅琊的目光。

“这山谷里的精怪、高手,大都是我一个朋友的亲友。我那位朋友不忍心看我死,可又不想替我出头打架,我能得他庇护就该心满意足了。”

琅琊的话是对着长春天说的,可眼睛却一直看着梁辛:“再说,挑拨你们打起来或许不难,可打完之后?他的亲友因此而死,我逃过了师父的追杀,却又要开始应付我那朋友的报复。”

“我和您老人家已经反目成仇,迟早要死一个才罢休;我和这个朋友却还留着几分面子、牵着几分情义,要我为了您而舍了他,我算了算,没什么赚头的。”说着,琅琊轻轻呵了一口气,笑了:“若有一天,我要死,还是死在师父手里吧。死在他手里,心里不痛快的。”

长春天淡淡的哼了一声,不再追问此事,双腿一盘坐在了半空里:“自从你谋反事败之后,我找你藏、我追你逃,也一直没机会正经说上两句话,你要不忙,聊上几句?”

琅琊笑呵呵的点头,模样乖巧而温顺。

长春天的语气轻松:“我仔细想过,可不管怎么想,你反我都毫无道理。你的心机有些可取之处,但修为还差得远,而且出身邪道,离开了长春天,你便什么都不是了。”说着,邪道宗师居然像个发愁的乞丐似的,嘬了下牙花子:“我自己觉得,对你还算不错。所以忍不住好奇,想问问你,到底因为什么。”

琅琊也坐下了,抱膝而坐,把下颌垫在了膝盖上:“你对我不错,可我若走到你跟前告诉你:打明天开始,我不在长春天里呆了,你会怎样?还不是一掌打死我。”

“那是肯定的。可你不想在长春天里呆了,又是为什么?”

琅琊的目光盯着地面,声音清淡的发飘:“不想在长春天呆了,为什么?那是你的为什么,不是我的为什么。这便原因了。你眼里的金子,在我看来不是石块石头。”说着,琅琊抬起了头,望向半空里的师父:“你费尽心机,长春天势力越来越大,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替先祖报仇,扳倒正道;还是因为……好玩?”

长春天的眼睛亮了,笑道:“还是你聪明些。开始的时候,自然是为了报仇,为了自保,为了去争抢法撰灵石,可到了后来,眼看着自己的势力越来越大,每天里算计着、计较着、时不时就要动手拼命,可每浇灌一分心血下去,长春天便会茁壮一点点,由此,这件事渐渐变得有趣起来了!这就好像在激流险滩上操舟逆行,随时都可能倾覆,可每前进一步,便会由衷的欣喜,时间长了,便上瘾了,哈哈,‘好玩’,这两个字你说的很不错!”

琅琊陪着长春天一起笑了,没再说什么。

长春天却明白了,对着琅琊点了点头:“我觉得它好玩,可你却不觉得它有趣,所以你要走。”

“便是如此了,其实反过来也一样,我觉得有趣的事情,你不觉得好玩,所以你会一掌拍死我。”

说完,师徒两人对望了片刻,同时放声大笑。长春天最后一挥手:“明白了,也就痛快了,不过我还是不容你活在这世上的。”

琅琊也恢复了平时那股跳脱的神采,点头笑道:“最后这句话,煞风景的很,大家心里有数也就是了。”

长春天不再理会琅琊,望向了梁辛,微微笑道:“你便是琅琊说的‘那位朋友’了,我向你讨一句话,我若杀了琅琊,你会不会替她报仇。”

琅琊立刻竖起了耳朵,俏脸上摆出满满的憧憬,望向了梁辛。

梁辛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咳了一声,笑道:“报不报仇,你还不都是要杀她,多余来问。”邪道本来就刑罚森严,背叛者必杀无赦,否则再难服众,长春天一定要杀掉琅琊才能保住宗主威严。

长春天一笑,一点没客气:“你这人,耍滑头!”随即又望向了跨两:“本来想着处理过家事后,去找缠头老爹,遇到你正好。”

跨两翻起怪眼:“有事就说,老爹忙的很,没工夫见你。”

正如琅琊所说,长春天从不做口舌之争,好像没事人似的笑道:“不老宗要三派统一,你们怎么看。”

跨两咧开嘴巴,露出了一副吃人相,笑道:“龟儿想死,老子成全!”

这时始终在一旁看戏的曲青石突然开口:“不老宗背后,有人支持。”

长春天饶有兴趣,挑了挑横直的眉毛,丝毫不因为曲青石是个凡人而轻视,笑的挺客气:“详细说说。”

曲青石却耸了耸肩膀:“能说的很有限,一共也就两句话,第一句还算有些价值:乾山道朝阳的师父是麒麟和尚。”

要知道一年多前那场三堂会审,闹得沸沸扬扬,其后乾山遇袭,大闹京师,麒麟伏诛等等还引出了不少下文。长春天毫不掩饰,立刻露出了一份惊讶的神情,他也是聪明人,曲青石一句话,他便大概理清楚了其中因果线索,而真正勾连出来的,除了一连串的瞒天过海之计外,还有一个隐在暗中的庞大势力!

曲青石继续道:“第二句话就简单的多了,麒麟和尚的主子长着一副神仙相,要帮着不老宗统一邪道。”

梁辛略略皱眉,这个小动作没逃过长春天的眼睛,转头望向他:“怎么,有话要说?”

“就以三派合一这件事而言,不老宗不是神仙相最好的选择。”梁辛也不隐瞒,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开始我还怀疑,神仙相找过你们,可条件没谈拢,你们把他拒绝了,可刚刚看你的反应,又不太像。”

长春天也挺纳闷的,长长的吐了口闷气:“是啊,为什么不找我们合作呢?”说完,自半空里站起身来,对着葫芦遥遥一拱手,背负双手,凌空虚步,溜溜达达的走了,直到离开了猴儿谷的上空,才隐遁青光,转眼消失在天角尽头!

第一五七章 修谷离人

第一五七章

修谷离人

长春天走后,跨两也告辞而去。琅琊立刻跳起来,给所有人都道谢过来,最后才走到梁辛身边,眼睛亮晶晶的,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他,看了半晌,这才笑嘻嘻的开口:“修为又有精进了!天下人间的功法果然了不起,每见你一次,你都会变一个模样,恐怕过不了多久你就该飞升了!”说着,扬起下颌,装模作样的仰望苍穹,好像在找梁辛飞到哪去了似的。

梁辛也乐了:“甭找了,有事要你帮忙……”

话还没说完,琅琊就用力点头:“没问题!不过,”顿了顿之后,才继续道:“要看婆婆恢复的速度,做脸养脸的法术颇为复杂,消耗不小。”

梁辛咦了一声,略显诧异:“你怎么知道我找你帮忙做脸?”

琅琊挑了挑眉梢,模样俏皮:“也不怎么难猜的。你身边那么多高人,能用得到我们的,恐怕也只有‘做脸’这件事了。”说着,又压低了声音:“你该不是要去参加三派合一的聚会吧?”

妖女心思机敏,不仅想到梁辛找自己是为了请婆婆帮忙做脸,在听了长春天与众人的交谈之后,还猜出了梁辛‘要脸’做什么。

梁辛摇了摇头,笑道:“反正和你无关就是了。”

琅琊也不追问,大大方方的一点头:“我去请婆婆帮忙,不过婆婆要疗伤,时间会有些紧,两张够不够?”

“够用,也没什么具体的要求,只要让人认不出是我就成了,最好能凶悍些。”

琅琊笑着点头:“明白!你要冒充缠头宗嘛,那伙子人都长得横眉立目的。”

说着,妖女伸出手,煞有其事地拍了拍梁辛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我把你当做朋友,你有什么交代,我都会去做的;可你却不是,平时里都像躲瘟疫似的避开我,只有需要帮忙需要救命的时候,才会想起我。”

梁辛哈哈大笑:“拉倒吧,上次你可把重伤垂死的朋友给扔大海里去了!”

妖女吓了一跳,吐了吐舌头:“我都忘了,你还记得!”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也不施展法术,就凭力气把脸婆婆负在背上:“最近这段时间,我就在苦乃山里找个地方修养,不会离开这里太远,脸做好后我摇铃找你!”

梁辛点头之后,妖女却并不肯走,而是站在原地,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梁辛略略愣了下,随即恍然大悟,笑道:“我请师父帮忙和其他妖怪说一声,不去骚扰你们,可你也别去惹人家,精怪的性子都暴戾的很。”

有猴儿谷的震慑,只要琅琊不离开太远,长春天短期内不敢再来,可其他的精怪来找麻烦她们也难以应付,得了梁辛这句应承之后,琅琊才嘻嘻一笑,背着婆婆走了。

才刚走到猴儿谷边缘,小丫头青墨突然喊住了她:“喂。你还欠我一脚!”

琅琊头也不回,咯咯的笑着回答:“下次你看谁不顺眼,我替你踹他,当还债成不成?”

青墨琢磨了琢磨,点头笑道:“成!要记得!”

梁辛和琅琊说话的时候,柳黑子都快趴到戾蛊红鳞上去了,骇然、不敢置信、贪婪诸般神情交织到一起,越看越恨不得把自己心口那片阴沉木耳扔了。

等琅琊走后,柳亦抓住梁辛不住口的追问,梁辛也不再相瞒,如实说出实情,这种红鳞有一船……阴沉木耳,顾名思义,是一种叫做‘阴沉木’的木头上长出的木耳。

对这种宝贝,老蝙蝠当初没多说,柳亦比梁辛知道的也不多,想了解缘由,就要等老蝙蝠出关再说,不过那条大船,兄弟俩商量好,等去过离人谷之后,梁辛就带着柳亦去看宝贝……

又在猴儿谷中陪着父母长辈呆了几天,葫芦和一群手下的会议终于结束,水潭被妖王列为禁地,除非有葫芦的同意,否则任何人不许再去水潭游泳。不过这样一来,猴子们就没地方洗澡了,那只水潭虽然也延伸出几条小溪,可水浅渠窄。不够天猿们折腾的。

为了解决猴儿谷的洗澡问题,葫芦决定请火狸鼠帮忙,帮着它们在大水潭旁边引出一座小水潭,说着,葫芦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圈:“这是现在的大水潭!”跟着,又紧邻着大圈划出了一个小圈:“这是新水潭。”

梁辛一看,葫芦师父画的,分明就是一只葫芦嘛……葫芦面有得意,长出了一口气:“这些日子,连番商议,总算想出了这个主意!”

新的葫芦水潭,虽然看着简单,可实际挖起来,也要有不少仔细设计,水潭要加固、水要循环、还有又导流的小溪等等,火狸鼠痛快答应,带着葫芦分配给他的助手,开始正经测绘。

而梁辛等人也不再耽搁,与妖王、长辈等人告别,就此启程送曲青石去离人谷。

梁辛这趟拜访离人谷是去办正经事,不好带人太多,除了三兄弟和青墨之外。也只带了憨子十一。

憨子的异常表现,被曲青石看出了端倪,这个家伙修为了得,梁辛生怕十一会在苏醒之后惹出什么祸事,不敢把他留在猴儿谷内。至于其他人,全都留在了这里。老叔本想同行,可他是阴丧之身,离人谷是正道天门,恐怕不会容他靠近,再者此行应该也没什么危险,也就作罢。羊角脆上次差点被神仙相捏死。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也留在猴儿谷中养伤。

正邪恶战之后,八大天门从此隐退,可并没有搬家,以前的门宗洞府都是洞天福地,哪舍得不要,只不过不再开门纳客罢了。

中土南方,平遥州境内,有大山名‘镇百’,横峰侧岭连绵不绝,离人谷便在其中。青墨有大司巫传下的法宝战旗,能够御风急行,这件宝贝是大司巫亲手炼化的,发动之下,比起脸婆婆的焚云也不遑多让,大大的省却了赶路的麻烦。唯一让梁辛不太适应的是,这面战旗一经施展,血腥气滚荡熏天,还伴着凄厉的恶鬼嚎哭。

青墨也挺无奈:“这只旗子,本来是一面货真价实的战旗,经历过无数场血战,后来师父看上了它蕴含的煞气与丧气,这才出手将之炼化。”说着,小丫头耸了耸肩膀:“我们北荒的巫术,运用的大都是丧门之力,一施展便鬼气森森的,威风是足够威风了,可却不怎么好看。”

想当初,绣水仙子施展法术,水帘倒卷缤纷绮丽,现在让小丫头用这样一件鬼气森森的法宝,也的确难为她了。

众人上午时分出发,到了第二天黎明时,便赶到了镇百山,天空湛蓝,万里无云,梁辛把脑袋探出大旗向下张望。只见下面的峰岭重重,一座连着一座,而这些山峰,没有太多的厚重之势,却饱蕴孤峭之意,每座山峰都有些狭长,好像一根根锋锐的锥子,直指苍穹。

锥山连片,透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淬厉,梁辛俯视了一会,就感觉这些‘锥子’都快要扎进自己的眼珠似的,不禁咋舌道:“这哪是山,分明是都是刀子!”

曲青石早就知道自己要到离人谷来,事先查过典籍,做好了功课,笑着解释道:“传说太古时,厉鬼作祟,大闹幽冥,最终百头最犀利的丧物冲破禁制,重返人间引出大乱,后来天神降下百支镇妖天锥,将这些丧物永远的钉在了此处,形成了这座大山。”

说着,曲青石伸手向着下方一指,笑道:“你要有闲心,可以去数数,按着记载,这里的锥山不多不少,刚好一百座!”说完,曲青石想了想,又赶紧补充了句:“等咱从离人谷出来在数!”

梁辛哈哈大笑,接着二哥的话茬继续道:“镇妖锥,不应该尖头朝下么,这镇百山可刚好相反嘞!不像神仙镇妖,倒像妖怪要刺天。”

柳亦也接口胡乱说笑:“你可别忘了,那些丧物是被镇住,不是被戳死,他们挣扎不动,但恼怒愤恨总是免不了的,穷尽万万年之下,原本一头尖的锥子,被它们的戾气熏染打磨,变成了两头尖尖……”

大伙都被柳黑子的歪理给逗笑了,而就在此时,一个清脆的童声,霍然响彻天空:“镇百山,离人谷之上,不容多做停留,请诸位仙家速速离去!”

青墨撇撇嘴巴,斜忒了柳亦一眼,嘟囔道:“你一开口,就惹得人家来轰咱们!”

柳亦瞪大了眼睛,苦笑道:“这也怪我?”

梁辛赶忙朗声回答:“在下一年多之前,与贵教祭酒秦孑仙姑约好,现在赶来相见,还请仙童通报。”他说话时,青墨也按住了大旗,悬浮在半空里静静等候。

三探乾山之后,梁辛不仅成了朝廷的通缉犯,八大天门也通过一线天传令天下修士,要找梁辛出来对质,他的身份现在比较敏感,没直接报名,只说与秦孑有约。

不料说话的童子却哦了一声,笑道:“你是梁磨刀?”

梁辛赶忙应是,童子的语气轻松:“大祭酒一年多前交代的,说你们会来。诸位请跟随鹤子接引,我在山门恭候。”

片刻之后,一只通体黑羽的鹤子不知从何处飞来,围着青黑战旗转了两圈,引颈而鸣。青墨再度催动战旗,追着黑色的鹤子在山峦之间兜转了几圈,缓缓下降。

离人谷,自然是一片山谷,入口处根本没有一点气派可言,只有块一人多高的石头在旁耸立,上面工工整整的用正楷写着‘修谷

离人’四个字,除此之外石头上干干净净,既没有落款、门宗标记、祥云纹路,更没有‘闲人免进否则打死’的提示。

山谷之内也没有什么光怪陆离的幻术禁制,一眼望去草木繁盛,郁郁葱葱。

一个不到十岁的男童,正坐在‘修谷

离人’的石头上,两只脚丫一荡一荡,等着他们。都是娃娃,人家离人谷的小童长得唇红齿白,好像个细瓷宝宝;不老宗的丑娃娃和他一比,连泥巴都不如。

梁辛和青墨对望了一眼,都有点怀疑自己找错地方了,离人谷的场面,未免也太小了些,别说东海乾描金峰,就是铜川府天策门,门口还有一对大石头狮子呢。

青墨挥手收起了自己的青黑战旗,这件法宝颇为好用,不仅可以御风、防御,还有收纳之效,梁辛的大木耳就被旗子卷了,一起消失于空气中。

娃娃见到他们到来,双手一撑从大石上跳下来,对着走在最前的梁辛,笑吟吟地说:“这次你们赶得不巧,大祭酒有事情几天前出去了。她不在,我便不能请你们进去,在门口等一阵成不?”

梁辛满心失望,苦笑着问道:“大祭酒要多久才会回来?”

等一等自然是无妨的,可‘时间’这两个字在高深修士眼中最不值钱,办个事、闭个关动辄都要几年几十年的光景,梁辛真怕秦孑回来的时候,熙宗皇帝都驾崩了。

娃娃咧开嘴吧,乐了,露出了一排细碎的小白牙:“应该不会太久,东海乾封山隐退,让出九九归一的位置,事情不算啥,不过总要走一番排场的,大祭酒四天前动身,赶去观礼,应该不用等多久。”

梁辛愣住了,他闹过事就走,上次他把乾山打得极惨,一战之下几乎把朝阳打成了光杆将军,到现在才刚刚知道,东海乾的应对之策居然是‘辞位封山’。

曲青石对此事也颇为关注,追问了娃娃几句,娃娃年纪小,可知道的居然还不少,又天生一副活泼性子,有问必答,有答必唠叨……

乾山封山隐退,辞去九九归一之位,在重开山门之前,不问外事,不理恩怨,修真道上灵宝现世也好,征战杀伐也罢,都于东海乾没有任何关系了。

放在明面上的道理,东海乾是因为修建观日台才遭到奸人陷害,由此实力大损,八大天门欠了朝阳一个人情,不仅各派代表前去观礼,同时还联袂宣布,封山其间,乾山道以前和其他门宗、势力的恩怨纠葛也同时封存。乾山道不会轻易下山惹事,其他人也不许到乾山滋扰,否则天下修士共诛之。

柳亦听罢,嘿嘿的冷笑了几声:“这一来,八大天门可都变成了东海乾的门卒守卫了!”

梁辛无所谓的笑了笑:“这个事情回头再说。不过乾山封山倒也有桩好处……用不了多久,朝廷的通缉便会撤了!”

娃娃又陪了他们一会,等天黑了之后便觉得无聊了,和众人打了声招呼,一蹦一跳的回谷去了,梁辛这才想起来,说了半晌,还没问人家的名号,赶忙大声询问。

娃娃脆生回答:“我叫屠苏,是离人谷的二祭酒……”童音飘荡之间,人影已经消失在山谷中。

青墨满脸的差异,看看哥哥,又看看梁辛,唯独不看柳黑子,低低的笑道:“这……小娃娃胡说八道吧?”

离人谷的待客之道着实不怎么样,大祭酒不在,干脆连门都不让客人进,不过梁辛等人生性豁达,知道山门之后都是统统都是世外高人,不能以常理度之,也不当回事,兄妹四人外加一个憨子十一,就守在离人谷门口,等着秦孑回来。

好在等候的时间还不算长,到了第二天中午,半空里一道湛青色的光华闪过,秦孑驭着一片芭蕉叶似的法宝赶了回来。

离人谷自有通讯联络的仙术法宝,秦孑已经得知了梁辛等人的到来,一路飞到众人跟前,正要打招呼,可目光流转之下却微微一愣,随即才笑盈盈的开口,摇头感慨道:“英雄出少年!除了曲先生不是修道之人,几位的修为可都了不起的很呢!”

说话之间,她的目光,又重重的看了一眼憨子十一。

秦孑的目光何等锐利,一望之下,就看出来眼前这几个人,个个不同凡响。其中最让她惊讶的就是柳亦,一年多之前,这个独手黑胖子还是个普通人,可现在身体中蕴藏古怪力道,自己已经无法看清楚了。

梁辛赶忙从一旁引荐,秦孑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摇头笑道:“想不到,西蛮蛊和北荒巫的衣钵传人联袂来访,离人谷蓬荜生辉,快快请进。”说着,再度催动法宝贴地急行,进入了离人谷。

与猴儿谷一马平川,地势平缓大不相同,离人谷之内,草木几乎长得有些疯乱了,到处都是一片浓浓的绿色熏染,都没有落脚的地方,只有一条小径,勉强穿过斜横的草木,弯弯曲曲一路延伸。

秦孑带着带着大伙左拐右转,绕得梁辛都快晕头了,忍不住笑道:“这么复杂,怕是厉害的阵法吧?”

不料秦孑却摇摇头:“阵法禁制自然是有的,不过咱们走过的道路可没什么奥妙。镇百山诸峰淬厉,峰脚处檩横亘斜,我们离人谷的地势也如犬牙交错,不好走的很。”

急行了一阵,秦孑笑道:“咱们到了!”在最后转过一道弯子之后,众人眼前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山坳,一眼往上去,也不过两亩地的光景,角落处搭着几间简陋的木屋,地面上还算平整,没有了乱七八糟的藤木,而是栖着一层茸茸的嫩草,几朵野花点缀其间,优雅而恬静。

秦孑性情随和,梁辛更是个自来熟,看着眼前的小山谷,神情里满是疑惑:“这个……倒是足够幽静,不过,是不是也太小了?名震天下的离人谷,才两亩地不到?”

秦孑把大伙往屋子里领,闻言失声而笑,摇着头回答:“这是我和屠苏的修炼、栖息的小境!离人谷受地势所限,没有大的开阔地,但是每一座峰下,都会有这样的一个小境,平时离人谷的门人,便在这一百座小境中各自修行。”

到了现在,梁辛才恍然大悟。严格的说离人谷,不是镇百山腹地中的一个低洼谷底,而是整座镇百山的基底。

镇百山,一百座山峰,一百座山脚小境,这些小境,通过羊肠小道彼此相连,串接而成的这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就是八大天门之一的离人谷。

这时候屠苏也迎了出来,从一旁插口笑道:“离人谷,是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如果把山峰都拔除了,再从天空鸟瞰的话,像……”说到这里,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琢磨了半晌,猛地眼睛一亮:“像一幅被抓烂了的棋盘!”

第一五八章 木行相冲

第一五八章

木行相冲

秦孑的小境清雅幽静。木屋中摆设简单却纤尘不染,秦孑请众人落座,微笑着告罪:“闲散惯了,贵客驾临也无以相奉,只有一味清茶还算是特产……”说着,回过头正要招呼屠苏奉茶,娃娃就从隔壁大声喊道:“我正沏着呢!”

大伙都赶紧摆手,客气寒暄着,一会功夫,屠苏就把茶水端了上来,青墨看这个娃娃讨喜,接过茶水笑着逗他:“如何敢当,要二祭酒亲手奉茶。”

屠苏大包大揽的摇摇头:“无妨,二祭酒干惯粗活了!”

秦孑又气又笑,瞪了屠苏一眼,这才张罗大伙赶紧饮茶。

一掀开杯盖,什么西蛮蛊北荒巫魔头义子,一群少年全都低低的惊呼了一声,杯中并无茶叶,而是一颗桂圆大小的绿色绒球,正在杯底缓缓旋转。带着杯中水也一起打旋,片刻就间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四兄妹面面相觑,谁都吃不准该怎么喝这杯茶,说不定一伸嘴,就会溅自己一脸水。

只有憨子不管哪套,张开比茶杯口大得多的嘴巴,仰头一倒,连水带绒球一起泼进嘴巴里,咀嚼几下,咕咚一声,咽了。随即把空茶杯递还给屠苏,示意再来一杯。

屠苏咦了一声,脆生生的笑道:“大个子居然会喝我家的‘绫罗’。”

大祭酒也略感意外,看了憨子一眼,这才对梁辛解释道:“泡水的绫罗树种,是离人谷的特产,饮下之后有些舒筋活血的功效,只不过再喝的时候要一饮而尽的,否则水涡会溅起,还算有趣,想不到这位先生知道这个窍门。”说着,她也一仰头,把一杯茶水都倒进了自己的口中。

‘绫罗’茶,水涡轻轻旋转,仿佛彩绸旋舞,因此而得名。不过这道茶是离人谷的特产。饮用方法更是个有趣的小秘密,外人不得而知,可憨子却喝得熟练无比,秦孑心中疑惑,名为讲茶,实际是在向梁辛询问憨子的来历。

梁辛明白她的意思,耸了耸肩膀:“他是我家长辈的朋友,长辈有事远行,托付我代为照看。他这里……”说着,梁辛指了指自己的脑壳,轻轻摇头。

秦孑点点头,也不再多客气什么,直接说到正题:“曲青石的魂力残损,这才以青壮之年,却做耄耋之态,这件事我是帮不上忙的,不过我的一位朋友,或许会有办法。可我这位朋友脾气古怪,他不想走动的时候,就连我也不能让他移步,所以上次见面时。秦孑才自作主张,请诸位来谷中。”

说着,她又笑了起来:“如果我能做主的话,也不用诸位来回奔走了,直接就上门去看病了!”

柳亦反应最快,立刻跳了起来,正色道:“我们兄弟,一命同生,离人谷援手之恩,永世不敢相忘,日后只要秦大家一声差遣,西蛮蛊传人莫敢不从。”

曲青墨和梁辛也一起诅咒发誓,倒闹得秦孑手忙脚乱,忙不迭的摆手:“我帮小梁大人,确确实实是要放出一份交情,秦孑不敢相瞒,三堂会审在前,官道造访在后,两次相见,秦孑看到的是他这份肝胆义气,这件事情我心里有数,诸位都误会我的意思了。”

说完,伸手示意诸人落座,这才继续道:“刚刚我那番唠叨,也不过是为了告诉诸位,我那朋友性情古怪,带着几分、几分……”秦孑正措辞的时候,屠苏就插口道:“盛气凌人!本事大不大先不提,脾气却臭哄哄的!”秦孑回头瞪了娃娃一眼。后者嬉皮笑脸,全不当回事。

不过秦孑也还是跟着点点头,苦笑道:“便是如此了,上次官道相别后,我便把曲先生的事情向我那朋友交代了,他倒是痛快答应了,不过能不能治,总要见过面才知道……”

曲青石明白秦孑的意思了,对着她郑重开口:“秦大家放心,无论贵友能不能治,离人谷的援手之恩,秦大家的同道义气,我们绝不敢相忘,更不敢相负。”

秦孑见众人听懂了,轻轻呵了口气,摇头道:“事情成了,自然皆大欢喜。万一事情不成,莫要怪罪离人谷便好了。”说着,回过头正要招呼屠苏,不料娃娃立刻回答:“我知道,我已经让人去请木先生了!不过他总是慢吞吞的,肯定得多等会……”

众人见状无不莞尔,屠苏也实在够机灵的。无论秦孑要吩咐他什么,这个娃娃总能提前行动。

秦孑的性子很好,全没有宗师祭酒的架子,陪着几个少年说说笑笑,屠苏就在一旁侍候,当然,时不时就会插两句嘴。

其他人都在说笑,梁辛却有些走神了,到了离人谷之后,他总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离人谷重道轻法,门下弟子只求悟道飞仙。不喜征战杀伐,所以他们的地位特殊,虽然列位八大天门,但在实力上远逊于其他七个门宗。秦孑当初与梁辛结下善缘,固然也她本性恬静随和有关,可其中也有出于实力的考虑,离人谷不想惹麻烦,不想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而梁辛在三堂会审时的表现、甚至从关外一路冲到镇山的种种事迹,秦孑都了然于心,为了不相干的青衣同僚,这位梁大人尚能不舍不弃,对肯出手相助的离人谷,自然也会存下一份正经的情谊。

这时,只听柳亦笑呵呵地和秦孑扯闲话,问道:“上次三堂会审时,就是秦大家去主持,这次乾山退隐,也要劳顿您老,赶回得和咱们离人谷的掌门仙人说说,别总把事情都放在您一个人肩上。”

秦孑还没说话,梁辛却恍然大悟,明白自己的疑惑究竟是什么了!

大祭酒,太忙了。

好像什么事情都要由她去做,就连自己这些外人拜访,也要由她门下的屠苏去处理。要知道,昨天梁辛等人被屠苏警告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表明身份,离人谷的弟子并不知道他们是来找秦孑的。

梁辛能想到的蹊跷处,自然也是曲青石和柳亦的疑惑,两位义兄比着他城府更深,心念转动也不耽误闲聊,说说笑笑之间,已经开始出言试探。

秦孑的回答也不着痕迹,呵呵的笑道:“敝派弟子大都清修,一百年也未必和外人见上一面,诸般外联事务,都着落在我一个人身上。忙都忙不过来,真要耽误修行了!特别是最近,发放阵图,着落各个门宗演练‘相见欢’,事情也就更多了。”

梁辛一愣,随口追问:“相见欢?是什么?”

秦孑的神情比他还要意外,也愕然道:“你不知道这道合击阵法?”

梁辛摇了摇头,他当然不知道。

八大天门创出满十人便可合击的阵法,并将阵图传遍修真正道,这件事修真道人人皆知,可梁辛几乎就不认识修士,柳亦刚出师,青墨地处草原,曲青石压根就不关心修真道,所以众人一无所知。

虽然略感意外,秦孑还是把‘相见欢’的阵意大概讲了一遍。梁辛嗜武,虽然不懂法术,可对这道阵法的妙用也着实钦佩,语气中满是赞叹:“不论功法,不论修为,只要凑足十人整倍就能发动,八大天门参研出的法阵,果然了不起的很!”

柳亦也跟着拍马屁,奉承道:“有离人谷参与,什么样的法阵研究不出来……”

不料秦孑闻言之后,却微笑着用摇摇头:“这道法阵,对外宣称是八大天门共同参研,其实,离人谷并未出力。‘相见欢’取得是阴阳五行的阵意,这才能容纳万象,阴阳五行,一共七道阵意,分别由七个门宗来研究。”

“八大天门,在修行上分别为阴、阳、五行,只不过其中的木行门宗,却有两个。”说着,秦孑指了指自己:“其一是我们离人谷,另一个则是荣枯道宗。‘相见欢’的木行部分,只要有一个门宗参与设计就足够了,荣枯道宗的师兄们铁肩担道义,离人谷便偷懒了。”

曲青石和柳亦对望了一眼,离人谷实力差,地位低,大事上其他天门似乎也不太带着他们,只不过哥俩不明白,秦孑为何要和自己说这些。

秦孑呵呵一笑,继续道:“其实,这些年里,离人谷渐渐淡出修真道,一线天中八位长老,其中离人谷那一席,我们早就让出来了,不过对下面那些门宗而言,八大天门共同进退,离人谷的旗号现在还不能摘。最近外面事情多,有时候需要八大天门联袂现身,这个做不得假,所以我也要跟着去忙活。”

说着,秦孑顿了顿,声音也淡漠了许多:“乾山道宗隐退,天下修士大都唏嘘,唯独离人谷的弟子,却打从心眼里羡慕呢,嘿!”

曲青石白眉微蹙,越听越觉得疑惑,干脆站起来,对着秦孑长身一揖:“秦大家,有话便请直说,此番我们上门,叨扰处自不必说,可心意间,也真没把离人谷当成那几座天门!”

柳亦呵呵笑着帮腔:“老2这话说得对,这次来是有事相求,下次来就是朋友串门子。”

秦孑也笑了,目光在几个人的脸上来回流转,最终稳稳盯住了梁辛:“北荒巫从不踏足中土,西蛮蛊更是久已不见,小梁大人一身本领不说,又是熙宗皇帝的爱将,秦孑大胆的猜一猜,修真道上的诸多门宗横得久了,熙宗皇帝有些不开心……”

说着,秦孑的话锋一转,语气也郑重了起来:“不过,我想诸位明白,正邪之争也好,修士和普通人开战也罢,这些事情都和离人谷没什么关系的,我们只想修行,也只求修行。诸位也许会问,八大天门共同进退,秦孑最近抛头露面,此刻便身不由己、随波逐流,真到恶战时又岂能独处事外?”

说到这里,秦孑笑了起来:“诸位请放心,真要有开战的一天,秦孑有一个交代。”

梁辛这才知道她误会了,不过仔细想想,这个误会倒是顺理成章,因为乾山道的事情,仙凡之间闹得挺僵,自己是修士眼中的‘凡人大将’,此刻身边又带了另外两个游离于中土修真道之外、却有实力与普通修士抗衡的势力代表,这表示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梁辛赶忙摇头否定:“我们三兄弟,外加青墨,早在学艺之前就结拜兄妹了,后来机缘巧合,各有奇遇,聚在一起跟朝廷没有半点关系的。”

三兄弟一起连比划带说,就差诅咒发誓了,秦孑也不再多说什么,含笑点头。不过这个误会,倒是让梁辛等人明白了,离人谷真的和他们所知的那些门宗不太一样,反而和猴儿谷有几分相似之处,只不过猴子们的天道是玩。

好容易把这个事情揭过去,梁辛才再度问道:“有个厉害的远袭法阵叫做‘柳暗花溟’,就是荣枯道宗的法术吧?”

青墨本来也听着‘荣枯道’这个门宗有些耳熟,此刻听梁辛一提,立刻醒悟了过来,就是这座天门,挥挥手彻底砸碎了一座铜川府!不知不觉的小脸上也挂上了一层青佞。

秦孑点头应是,随即见梁辛和青墨面色有异,有些不明所以,青墨还是小丫头的心性,不喜欢荣枯道就给他们抹黑,随口说道:“照我看,荣枯道的法术也不怎么样,要是他们参与相见欢的木行设计,秦大家最好还是帮他们把把关,没准有什么漏子!”

秦孑失笑摇头:“虽然都是修木行,可我们两家的功法迥异,这个设计他们去做,我们是插不上手的,反过来也一样。”

因为是闲聊,本来就不存在主题,大伙都是抓住个话头就往下说,秦孑也不嫌唠叨,就多解释了几句:“五行之中,金水火土这四门的法术,即便修习的心法不同,在施展法术时也能彼此相济,比如,你修炼的是三昧真火,我修炼的是玄天离火,在对付敌人的时候,大可以两种火一起烧过去;又或者你修炼的是天云水撰,我修炼的是无根冰法,御敌时联手施术,冰水同渠,即便不会相辅相成,也绝不会相克。可惟独木行道,心法不同,修炼出的法术就会彼此相克,所谓‘木行相冲’,便是如此了。”

青墨听的饶有兴趣,追问道:“这又是个什么道理?”而三兄弟此刻却都面现恍惚,一起走神了……

这其中涉及的道理异常复杂,秦孑一时也难以找到合适的措辞,寻思了片刻才开口:“木行向生,可向生,便是向争,不同的功法,施法时炼出的劲草藤鞭也不同宗不同种,一旦碰面便会彼此相争,汲取对方身体中蕴含的真元……”

话还没说完,三兄弟几乎同时抬头,纷纷开口,或醍醐大喝,或恍然喃喃:“明白了!”

秦孑吓了一跳,青墨更是满脸纳闷,笑着问哥哥:“明白什么了?”跟着又望向柳亦,冷冰冰的催促:“快说!”

青墨和秦孑几句问答闲聊,却在无意间,给了梁辛等人一个重要的提示,三兄弟几乎同时想明白的是:

木行相冲,神仙相修炼的是木行道法,而长春天也是。

神仙相与不老宗合作,却不肯找实力更雄厚的长春天,说不定便和这个‘木行相冲’有关系。

有了这个前提,便可以继续向下去推测了,不过现在不是时候,三兄弟对望了一眼,大伙的眼神里都是一个意思,等此间事了,再坐下来好好商量。

秦孑眉眼精明,见状笑道:“看来我无意中,好像提醒了诸位什么事情,这可是意外之喜。”说话间,眼角眉梢也浮现出一份喜色。

而梁辛也在心里暗骂自己糊涂,秦孑就是木行道法的大行家,自己先前居然没想过问问她草木傀儡的事情,当即把自己在描金峰上诸多乾山道弟子被麒麟邪法慑服的情形,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具体的人物地点,最后开口问道:“这种邪术,秦大家可知来历么?”

秦孑的表情无比古怪,既有惊讶、骇然,还有一种酒鬼闻到好酒香的贪婪和兴奋,坐在那里愣愣无语,过了半晌之后,才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却仿佛还不肯置信似的,蹙眉呢喃道:“催神夺魂、强增修为、赋予草木之身,天下间还有这等木行邪术?”

小童子屠苏更是听的咋舌不已。

秦孑却不肯罢休,乍闻‘仙法’之下,刨根问底,一项项细节都要问个明明白白,但她也有分寸,所问的事情虽然详尽细碎,却始终在法术的范畴之内,只是讨论道理,绝不去追问其他的事情。

离人谷不想惹麻烦。

梁辛也一一作答,到最后,甚至都对秦孑学了学草木道士的‘微笑’。

一切都说完之后,秦孑这才缓缓摇头,苦笑着说道:“这样的法术,我闻所未闻……你再笑个来看看。”

梁辛不明所以,继续诡笑。

秦孑仿佛想起了什么,张开嘴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皱眉道:“待会等我那个朋友来了,你们可以问问他,他的修为算不上什么,但是对藤草性情、木行道法极为了解,或可解惑。”

梁辛情不自禁的望向了门外,已经聊了半天了,这位‘木先生’来的也太慢点了!

又闲聊了几句之后,小境外终于一阵破空声响,屠苏立刻就迎了出去:“木先生来了!”

秦孑也不多客气,低声嘱咐了句:“快出去迎接,要哄着点……”

梁辛哈哈一笑,跟大伙一起纷纷抢到门外,去迎接木先生。可梁辛和木先生见面之下,都是微微一愣,都觉得对方眼熟,好像从哪里见过。

片刻之后,木先生的眼睛越来越亮,对着梁辛微笑点头:“咱们以前见过!”

梁辛却目光闪烁,满脸无辜,摇头道:“在下自忖记性不错,若见过一定会记得,先生肯定是记错了,呵呵,记错了!”

木先生也笑:“呵呵,不会错,你别装傻!”说着,陡然收敛了笑意,冷冰冰道:“装傻也没用!”

第一五九章 无名无姓

第一五九章

无名无姓

木先生是个年轻人。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修长,长相颇为俊俏。比起郑小道,木先生的气质要更硬朗一些,可比起曲青石‘年轻时’,又少了几分阴惨惨的虐戾。

要命的是,梁辛以前见过他。

一年半之前,梁辛跟着琅琊一起去找脸婆婆,老太婆正抓了一头木行精怪,用以来养出琅琊师父的脸。

当时的那个木妖,就是眼前这位木先生。

梁辛不管那套,坚决装傻,不管木妖怎么说就一口咬定以前没见过他,木妖也不着急,也不和秦孑打招呼,走进木屋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这才斜忒着梁辛,冷笑道:“你不认识我就算了,带着你的朋友走吧,不看!”木妖早就知道,这些人是来找自己看病的。

梁辛没辙了。上门求医,人家手里握着主动,根本不容得自己抵赖,对着木妖苦笑道:“木先生误会了,我和那位脸婆婆不是一伙的,连朋友都算不上。”

秦孑早就看出不对劲了,可她拿着那个木妖也没办法,微微蹙眉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童子屠苏则咯咯地脆笑道:“原来你们以前认识!”说完,看梁辛和木妖都脸色有异,这才恍然大悟,又低声嘀咕了句:“还他**不如不认识呢。”

声音虽低,可一屋子都是好手,全听了个一清二楚,三生有幸听到仙家童子骂脏话,人人都露出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秦孑立刻瞪起眼睛叱喝:“放肆,跟谁学的!”

屠苏吐了吐舌头,一小步一小步,顺着墙根溜出去了。梁辛坐到木妖身边,满脸笑容的问道:“还请先生赐下名讳。”

“天生地养的,无名无姓,就叫木妖!”木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友善,更不去看主人秦孑一眼,只盯着梁辛一个人看:“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平白无故,老太婆究竟抓我做什么,现在终于遇到了个明白人。好得很。”

当初木妖刚被抓住后就被击昏,醒来后又直接被赶走,从头到尾也不知道脸婆婆究竟为什么要抓他。

梁辛大概解释了几句,因为秦孑毕竟还算是正道中人,所以隐去了人物的身份,更不会去说养脸是为了找将岸。其他人这才知道木妖和梁辛的渊源,不过对青墨、柳亦等人来说,离人谷堂堂天门,却将一头木行精怪奉为上宾,也算是件新鲜事了。

秦孑笑容亲切,对其他人解释道:“木先生来历特殊,是草木之身的精灵,自然至性。说实话,他的修为并不算高,不过他对木行道法、自然之术的理解,远胜我们这些半路出家的木行修士。”

给曲青石看病的事情也是如此。木行主生,有许多疗伤的神奇法术,可曲青石的情形太过特殊,即便是秦孑,也只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靠木行法术能帮到曲青石。但具体怎么做她就不知道了,还是要靠木妖出马。

木妖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对着秦孑点点头:“这些年里,也多承你们的照顾,我过的很好。”柳亦等人更纳闷了,木妖和离人谷的关系不浅,在外面受了欺负,为何不找离人谷出头。

就算离人谷名不副实,毕竟也是传承了几千年的大门宗,对付一个孤家寡人的脸婆婆,应该还不当回事。

秦孑笑容不变:“离人谷弟子天性淡漠不喜仇杀,木先生照顾朋友,根本就不曾把这事告诉我们。”说着,站起来对木妖敛衽施礼:“秦孑谢过先生了。”

木妖点了点头,可神情却显出一份说不出的古怪,随即又转头望向梁辛,脸上又恢复了冷笑:“老太婆在我身上养脸?这道奇术倒是第一次听说。嘿,来而不往,不是我的做派。”

说着,单手一翻,再摊开拳头的时候,掌心里多出了一枚黑黝黝的豆子,当的一声抛在桌上:“你回去,哄也好骗也好用强也好,让老太婆把这棵种子吞下,办成这件事,我便帮你的朋友看病!”

梁辛皱眉看着黑豆子,完全是下意识的追问了句:“这是什么?”

“月树种子!”刚刚溜走的屠苏不知何时又回来了。脑袋从门口探进来,笑嘻嘻的回答:“服下之后并没有什么损害,初一发芽、初二生根、初三嫩叶……直到十五月圆时,会化身成树,枝桠散开举头望月,之后一天天枯萎,再十五天后种子法力尽丧,人也恢复自由,于修为、于身体都没有丝毫损害的!”

梁辛愕然,忍不住苦笑道:“这算什么?小孩子赌气么?”

木妖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她用我养脸,我拿她种树,公平的很。你做成了这件事,以前的事情便一笔勾销……”

他的话还没说完,曲青石突然阴测测的开口了:“治不治,无所谓,没人有那么多闲工夫陪你玩。”

小白脸是正宗的‘幽冥口音’,他一出声,刚刚木妖那些阴狠冷笑,被比的都跟稚童欢笑似的那么明朗。

曲青石是什么人,岂能让梁辛为了自己的事情受人胁迫。而且,木妖的条件看起来没什么严重后果,充其量也就是个恶作剧,可别忘了他恶作剧的对象是什么人!

这就好像用口水去吐别人。口水没什么杀伤力,就算刚吃过大蒜,最多也就是有些辣眼睛。可要看被啐的是什么人,如果是老实人,骂两句也就算了;可要是个狂汉,举刀杀人也不为过。脸婆婆性情孤僻,虐戾处比着宋红袍恐怕都不遑多让,要是被梁辛诓骗服下这枚种子,必定会引为奇耻大辱,与梁辛恐怕也会是个不死不休的结局。

话再说回来,脸婆婆的修为已到了逍遥境中阶。比着黑棉袄弦子还要高深得多,伤愈后梁辛绝不是对手,而且看样子,琅琊与老太婆关系极好,有了这个智计百出的妖精从旁帮着她,四兄妹绑在一起都会吃大亏,这个仇,曲青石说什么也不能让梁辛去结下。

梁辛何尝不明白曲青石的意思,可眼看着二哥一天一天的老下去,错过了这次机会,也就只还剩一两年可活,就算再苛刻的条件,他也只有先答应下来再说。可还没等他说话,曲青石又沉声开口:“琅琊害过你,可脸婆婆不欠你,她救过你一命,你要记得。这个妖孽要陷你不忠不义,生死两难的境地。”

木妖坐在那里,脸上都是无所谓,还跟着笑了声:“有这么严重么?”

梁辛的眼角直跳,伸手把种子攥到了手里,摇头道:“完事之后,脸婆婆要怎样,我认打认罚!”

曲青石突然笑了起来:“你认打认罚?好,先不说脸婆婆会对付你,我只问,如果这个木妖真把我治好了,可脸婆婆要你来杀他,你怎么办?那时,脸婆婆救过你,木妖救过我,都是恩人,这笔账怎么算?”曲青石额头上现出一道道煞纹,猛的伸手一拍桌子,望向了柳亦:“老大,你说,这笔账怎么算!”

两个兄弟都着急了。柳亦自然不会在火上浇油,装傻充愣地嘿嘿笑着,独手乱摆:“都别那么毛躁,消消气,消消气!”

木妖的脸色无比认真,也望向柳亦,好像要找他评理似的:“那个老妖婆睚眦必报?我木妖也不是善忘之人!这件事与姓梁的脱不开干系,他就应该但当!至于什么后果,我管不着!”

这时候秦孑终于开口了,大声招呼着屠苏再泡茶来,同时不停的对着小丫头青墨使眼色,小丫头根本就不理她,圆溜溜的眸子里都是煞气,紧紧盯着木妖。

秦孑咳嗽一声,放缓了声音笑道:“这件事暂可放一放,慢慢商量,总归要找出个大家都能认可的法子。”

柳亦也呵呵笑着一起打圆场:“再议,再议,你们两个都别那么大脾气。”说着,伸出独手拍拍老2,又拍拍老三。一边说着,一边给他俩打眼色。

木妖根本不买账,一言不发,站起来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走了,只留下一句:“条件是不会变的,什么时候看到老太婆变成月树,什么时候我再出手救人……哎哟!”

他一出门口,刚好赶上一个粗壮得好像磨盘似的老者,满脸仓皇的冲进来,两人正撞了个满怀,木妖毫无悬念的被抗飞到半空里。

四兄妹全都乐了,唯一遗憾的是老头子没跳到半空里去追着打木妖。

木妖的法力虽然普通,可好歹也是四步修为的精怪,竟然全无力躲避,一时间全身真元都有些凌乱,像条死鱼似的在半空翻了七八个跟头,重重摔在地上,气的俊脸煞白,指着老头子似乎想骂,可张开嘴巴只有一连串的咳嗽。

老头子顾不得理他,似乎天塌下来了似的,直接跑到秦孑跟前,大声道:“大祭酒,出、出事了!”

秦孑微微一惊,沉声道:“莫着慌,慢慢说!”说着,对屠苏做了个手势,童子这才后知后觉的惊呼了一声,赶紧跑出去把木妖扶走了。

离人谷出事了。

三兄弟各自惊疑,青墨干脆低低叱喝了一声:“大祭酒的厚爱无以为报,既然赶上了事情,北荒巫讨个头阵来打!”说话间闪身窜出了屋子,双手盘结法印,巫刺与战旗同时现身,小境中的恬静清幽转眼被抵挡一空,换而漫天鬼哭狼嚎!

从木妖出现到现在,青墨憋了一肚子气,现在听老头子说出事了,想也不想直接唤出法宝,纯粹是解题发挥。不过这番卖弄,固然是有生气的成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小丫头要木妖看看,这样的法宝、本事,有没有资格要他的命。

巫刺迎风而涨,灰黑色的丧气森森飘荡;青黑战旗猎猎摇摆,粘稠的血腥味道熏人欲呕……还有一片血光流转,战旗一抖开,里面包裹的七片戾蛊红鳞也稀里哗啦的掉了出来,要不是梁辛手疾眼快,马上出手控制了红鳞,这些大家伙非把秦孑的房子给砸碎不可。

三兄弟谁也没想到小丫头这么快就窜出去了,一时间全都神情惊骇,曲青石勃然大怒,斥骂道:“青墨放肆!快滚回来!”

到现在,老头子也只是在喊着‘出事了’,具体是丹房倒了炉,还是掌门闹肚子,谁也不知道,未必就是来了敌人。就算真有强敌犯境,离人谷是什么地方,又哪轮得到小丫头跳出去舞刀弄枪。

老四发飙,老三去捡木耳,老2骂老四,老大柳亦也坐不住了,对着秦孑正色道:“我们的这个小妹性子憨直,明眼人不说瞎眼话,她或许会有些不忿,但绝无恶意,还请秦大家明鉴,万望海涵。”

好在秦孑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随即神情又恢复正常,摇头微笑道:“性情中人,何罪之有,柳先生不用那么客气,离人谷也和那些修真门宗不同,没有那么多规矩的。”

两句话的功夫,另外三个人也都回来了,此刻也不合适多说什么,梁辛抢上两步,对秦孑抱拳道:“正事要紧,秦大家尽管去忙,我们兄妹在门外等候,如有差遣敬请大家吩咐。”离人谷出了要紧的状况,他们不便旁听,梁辛说完之后,几个人正要出门回避,不料秦孑却露出了个顽皮的笑容,对着他们轻轻摆了摆手。

那个老头子,脖子比着普通人的大腿还要粗,身上硬邦邦的肌肉虬结,看上去哪像修士,倒更像个熊罴精怪,在秦孑面前躬身而立,也不说出了什么事,就反过来复过去的嚷嚷:“出大事了,这下可惹了**烦……”

片刻后,屠苏扶着木妖离开了小境,老头子才闭上了嘴巴,笑呵呵的直起了腰板。

秦孑笑着称赞了句:“夸佬辛苦了,做的不错。”

叫夸佬的老头子嘿嘿一笑,低声回答:“早恨不得给这小子来一下子了,还要多些大祭酒成全呢!”说完,又对着梁辛等人点点头,哼着俚曲小调美滋滋的走了。

青墨眨巴着眼睛,一脸的纳闷,可三兄弟全都知道怎么回事了,彼此对望了一眼,一起笑了,纷纷对着秦孑拱手道谢。秦孑真实的年纪谁也不知道,面相是个三十出头的端庄妇人,现在笑得比谁都开心,眼角眉梢还流露出一份少女才有的顽皮,把声音压得极低:“也不光是给你们出气,我平时可也没少忍他这副臭脾气!”

秦孑最害怕的,就是刚刚的那个局面,本来是帮忙、是交朋友,结果反倒帮成了仇人。刚刚在打圆场的时候,大祭酒暗中传令,让修为远胜木妖的夸佬来给他一下子,至少解了四兄妹心里这口闷气。

离人谷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夸佬就是扯着这个借口来教训木妖。

曲青石的心思最细致,对着秦孑继续笑道:“木妖的条件,只要青石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容兄弟们答应的。不过,大祭酒的心思,我们也是懂的,就当没有这件事了,这一趟,我们只是来看望大祭酒,从未见过木妖。”

秦孑的目光明亮,仔细的看了看曲青石,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笑了起来:“曲先生能体谅,秦孑感激不尽!”

刚刚夸佬那一撞,不仅是为了让四兄妹解气,又何尝不是想救下木妖一条小命!

秦孑的小伎俩,实际也是给四兄妹摆出了一个态度:我已经惩戒过他,这件事到此为止。

曲青石的神情释然;柳亦装傻微笑,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青墨还迷糊着,没搞清楚状况;可梁辛的神情又渐渐阴沉了下来,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站了起来,对着秦孑深深一揖正要说话,秦孑的眼角突然轻轻一跳,挥手阻断梁辛开口。

片刻后,秦孑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目光越过梁辛,望向了外面,淡淡的说道:“不管阁下为何而来,都请打道回府,离人谷退隐已久,不见客!”

又等了一会,外面寂静无声,没有一点动静,秦孑再度开口,语气更清淡了:“阁下默不作声,便能置身事外了么。”

四兄弟惊讶的同时,心里还觉得有些好笑,刚刚闹过一场假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真敌人,曲青石和柳亦一左一右,各自抓住了青墨的一只手,生怕她又跳出去闹事。

青墨也知道自己刚刚犯浑了,现在见到同伴如临大敌的样子,小脸忍不住一红,随即仿佛想到了什么,侧头望向了柳亦,目光又冷又烈,看看柳黑子,又看看他抓着自己的手,柳亦赶紧撒手……

秦孑终于失去了耐心,轻轻笑着,摇了摇头:“只好得罪了!”

话音刚落,离人谷中骤然轻风扬撒,前倾山林同时发出哗啦啦的枝叶摇动声,一道道绿色光华流转奔腾,眼看着就要发动巨大神通,就在这时侯,突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天上传来:“别、别打,我们等人……待会就走……”

啊!

四兄妹异口同声,全都发出了一声惊呼,这个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了,老叔,梁风习习。

秦孑见他们神情有异,立刻挥手取消了即将发动的护山法术,皱眉问道:“你们的朋友?”

梁辛老实巴交的点头:“是,我家的一位长辈,总是担心我们,悄悄跟来了。”

青墨胡闹在前,老叔悄悄潜入人家门宗重地在后,饶是柳亦能说善辩,现在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秦孑的神情也无比古怪,满脸的无可奈何,歪着脑袋上下打量着梁辛等人,笑道:“你们究竟是来看病的,还是来踢馆的啊!”

梁辛笑得比哭还难看,呐呐的回答:“都是意外,我们、我认罚,我把月树种子吞了成不……”

第一六零章 胸有成竹

第一六零章

胸有成竹

老叔不是自己来的。手下两个无常、郑小道、小汐这群年轻人全都跟来了。

虽然明知道这趟路途不会有什么危险,可小汐和风习习还是担心着梁辛,在猴儿谷中干等,每时每刻都如坐针毡,商议之下,干脆偷偷赶来离人谷附近等候。鬼王出行,两个门徒自然要随行,至于郑小道,纯粹是凑热闹的。

老叔五步修行,但才踏入修行界不久,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这一行人比起四兄妹,更不懂修真道的规矩,都进入了离人谷的护山阵法范围之内,却还懵然无知,要不是老叔胆小禁不住恐吓,他们都得变成枉死鬼。

梁辛把他们领下来之后,又一起跑去向秦孑告罪,秦孑也面露无奈,挥挥手不再多说什么了。屋子小,人多。梁风习习也不喝茶,张罗着把一众晚辈全都带到了屋子外面,看到梁辛安然无恙,老头比什么都开心,在哪等根本无所谓。

闹了一阵,屋子里又只剩下大祭酒和四兄妹,秦孑这才望向了梁辛:“刚刚你有话要说,结果阴贵友到来打断,现在讲吧。”

梁辛的神情有些犹豫,任谁都看得出来,他要说的话恐怕不怎么好听,此刻正努力措辞,想要把话说的委婉些,秦孑也不着急,就微笑着静静等候。过了一会,梁辛才沉声开口:“大祭酒惩戒木妖,为我们兄弟出了一口闷气,梁辛先在此谢过了!梁辛不是石头,明白您的意思,木妖是离人谷的贵客,您要护下他。”

秦孑一笑:“有话直说就好,不用兜这么大的圈子。”

梁辛神情庄重,对着她长身一揖:“秦大家,梁磨刀告罪!如果是其他的事情,我们绝不敢再计较什么。可……可夸佬前辈的那一撞,抵不回我二哥的性命的!”

秦孑神色不变,只是眉峰微微一跳。没回话,等着梁辛继续说下去。

梁辛深吸了一口气:“按道理来说,是否相救,只在木妖的一念之间,他救,是情分,我们感激涕零;他不救,是本分,我们也不应多说什么……可这个道理,不能用在我哥哥的身上。他救,是恩人,不救,便是仇人了。”

曲青石的心里感动自不必说,同时脑子里也嗡的一声怪响,到现在如果梁辛还抓着木妖不放,说不得便要和离人谷为敌了。曲青石嘴巴动了动,正要开口,梁辛就望着他摇了摇头:“换了我,你也一样的,多说无益。”说着,他又对着秦孑苦笑了起来:“我也知道自己不讲道理。可……”

不等他说完,秦孑就微笑着接口:“道理这个东西,是说给别人听的,不是拿给自己看的,小梁大人想的有些太多了。秦孑只想问一句:如果木先生肯治,但治不好,你还会与他为敌么?”

梁辛赶忙摇头:“当然不会,不一样的。”

秦孑似乎来了兴致,也不避讳什么男女之防,伸手拉着梁辛让他坐下,这才问道:“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不肯治和治不好,还不都是写出一个‘死’字!”

这下可把梁辛给愁坏了,不给治和治不了,虽然结果一样,可其中的感觉却大不相同,想要把这个感觉说清楚,梁老三现在还没这个口才,吭哧了半天,也只是念叨着:“不一样的,差异很大……”

这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柳亦,在一旁笑了起来,对着梁辛摆摆手:“老三,你快闭嘴吧,这事儿哪有那么复杂,你越说就越乱!大祭酒早就胸有成竹了,老2死不了!”

说着,柳亦也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秦孑跟前。一摸一样的又躬身施了礼:“秦大家,您就别逗我家的傻兄弟了,给老2治伤的事情,您老早就有了计较!”

秦孑咦了一声,笑道:“你怎么这么精明,这都被你猜到了!”

柳亦朗声回答:“秦大家做事滴水不漏,应变功夫更是了不起,这份漂亮手腕柳黑子平生仅见,虽然先前,您老一直说了个活话儿,可要是没把握降服木妖,让他出手看病,您也绝不会让我们兄弟来离人谷相会。”

曲老2和梁老三全都傻眼了,对望之下恍然大悟。其实这个道理没有多复杂,不过哥俩都身在局中,一时之间看不透罢了。柳亦直起了腰,脸上的笑容更浓了:“那个木妖,也就是性子古怪些,论心计根本不值一提,又哪能跳得出您的五指山!”

秦孑也不否认,笑吟吟的说:“你们见面之前,木妖出手诊断至少我还是有把握的,不过我可没想到。他和梁大人以前还有过一段宿怨。”

梁辛此刻心情大好,闻言跟着苦笑:“脸婆婆那件事怪罪到我身上,挺冤枉的。”

秦孑挥挥手,示意无所谓,继续道:“本来,我也做了些功夫来防备变数,不过和你们见面之后,我有了个新的想法,刚刚已经让屠苏去准备了。”

梁辛的眼睛更亮了,笑呵呵的搭腔:“愿闻其详。”

秦孑却摇了摇头:“现在可不能说,万一要是不成。可会惹人笑话……”说着,很有些大将风度的挥挥手:“诸位就放心吧,曲先生的情形特殊,木妖能不能治得好,我全无把握;可他会不会出手……我敢打包票!”

说到这里,秦孑干脆大笑了起来:“就像柳先生所说,如果没有把握,我哪敢把你们请来这里,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不干不干!”

木妖充其量不过脾气古怪,并不难对付,秦孑又对他无比熟悉,心里早定下了七八条计策,或激或诱或攻心,总能让他出手看病,可在和梁辛等人见面、闲聊之后,又临时想出了新的办法,她自己陪着客人说话,小童子屠苏早就被她安排着诳木妖去了。

青墨也跟着高兴,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呼出口闷气,嘟囔了句:“有计较又不早说,差点逼梁老三撒泼!”

梁辛现在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一个劲地对着秦孑作揖:“刚刚造次了,您老可别放在心上,要真生气,我把这月树种子吞了还不成么。”

秦孑咳了一声,放声大笑:“这么一会,你可都吞两回了!”跟着,她收敛了笑容,声音也郑重了起来:“木妖走后,我没急着把事情说穿,其中绝无戏弄之意,我也只是想看看,兄弟之间的情谊,到底又多深厚!”

兄弟间的情谊有多深厚,秦孑这份人情送的便有多值钱!

这时候,屋外衣袂破空的声音响动。木妖又跑回来了,人还没进屋,就心急火燎的叫道:“梁磨刀,梁磨刀,你先别走……”

梁辛刚端起茶杯,闻言忙不迭的扔回桌上,站起来大声说:“既然不给治病,我们兄弟就告辞了!”

一屋子人,人人脸上都挂满欢笑,可随着木妖尖叫着‘不许走’,一脚跨进门槛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瞬间抹掉笑意,比翻书可快多了。

木妖被夸佬撞了一下,不过是一时真元散乱,并没有受伤,冲进来之后一把抓住梁辛,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但目光却是直勾勾的,牢牢盯住他:“你见过草木傀儡?!”

梁辛的眼珠一动不动,嘴角却勾起来,做了个木讷而诡异的笑意。

木妖眼巴巴的等了半晌,见梁辛还是这幅样子,跟施了定身术似的,恨恨的怒道:“见过就是见过,没见过就算了,你倒是说句话!“

梁辛的眼珠缓缓错动,望向木妖,小丫头青墨终于找到了一件自己明白的事,笑嘻嘻的从旁边解说:“草木傀儡,就是这样笑的。”

就听到咕咚一声,木妖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死死盯着梁辛的表情,愣了片刻之后,猛的一拍地面:“不错,不错!就应该是这样的笑容!”

这下轮到梁辛愣住了,不再装傀儡了:“你也见过草木傀儡?”

木妖大摇其头:“废话,我要是见过,还用巴巴的跑来问你?”说着,放缓了语气:“我说的是‘应该’,你看不出来,自然也就不知道,花草树木,只要是活的,都是在笑!只不过它们没有眼睛,所以草木傀儡也不懂用眼,目光才会呆滞。”他说的煞有其事,青墨的额头上跑过一溜鸡皮疙瘩,再望向小境里的花草,再也觉不出恬美幽静了,只觉得妖风飒飒。

秦孑一生都在修炼木行道法,初闻草木邪术的时候,也觉得惊奇诧异,继而又想起一年多之前发生过的一件怪事,由此秦孑隐隐觉得,邪术与木妖之间,或许会有些联系。这才临时改变了计策,让屠苏去把草木傀儡的事情告诉木妖。

屠苏人小鬼大,小小的胸膛里也有几道沟沟坎坎,扶着木妖离开的时候,就当说奇闻异事似的,学着梁辛的口气,把草木邪术说了说,而且故意说得词不达意,有上句没下句,不停的跑题,听得木妖着急不已,最终还是赶回来找梁辛了。

这样一来,双方各有所求,要比着秦孑耍手段逼木妖就范更直接,也更高明了。

木妖的表情焦急,不住口的催促着梁辛,要他把所见的‘草木傀儡’情形详细说出来,梁辛可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反客为主,一时间里还有点不适应。秦孑从旁边插口笑道:“草木傀儡这件事,对我等来说充其量也只是个离奇法术,可对木先生来说,意义却重大的很,梁大人一定要细细地讲明白才好。”

只要不算太傻的人,都能明白秦孑是在提醒梁辛,竹杠该敲就敲,条件该提就提。木妖却当成了十足好话,充满感激的看了秦孑一眼,又忙不迭的对着梁辛点头。

二哥的病能不能治还未可知,梁辛也没心思多开玩笑,开口直奔主题:“你帮我家二哥治病,我知无不言!”

木妖毫不犹豫,一连串的答应了下来,梁辛见他这么痛快的同意,心里又有些不踏实了,皱眉问道:“刚刚木先生还说过,除非让脸婆婆服下树种,否则绝不看病……”

话还没说完,木妖就一扬脖子,大声道:“我没说!”

梁辛被他气乐了,摇头道:“先看病,再说草木傀儡,我说话算话!”

木妖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闻言没有丝毫的迟疑,伸手一指曲青石,问道:“是他要看病吧!”

待众人点头后,木妖大步走到曲青石跟前,左手捏出手印,抵住了他的眉心,右手则擎起曲青石的手腕,五指急弹,在他的脉门上轻轻敲击,同时木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等着木妖的诊断。

木妖默不作声,脸上也肯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偶尔蹙眉,柳亦、梁辛、青墨并肩而立,不知何时,三兄妹已经手手相握,每个人的手心中,都沁出了凉津津的汗水……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梁辛却等得都快站不住了,终于,木妖低低‘哦’了一声,张开了眼睛。

梁辛吞了口口水,想问,张开嘴巴才发现,喉咙好像被棉花堵住了似的,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柳亦和青墨也是如此,脸上交织着希望与恐惧。开口的是曲青石:“先生,怎样?”

曲青石的声音,也在微微的颤抖着,希望太重了,谁都怕它会被一句话击碎!

木妖吐出了一口闷气,缓缓的摇了摇头:“难!”

梁辛的心,猛的起了一个沉浮,压得他说不出的难受。难,不是不行。几乎是想也不想,梁辛纯粹是本能地提高了条件:“我不光把过程讲明白,我还能带你去看看草木傀儡!或者,帮你去抓个草木傀儡回来研究……”

曲青石的性命,对梁辛等人不言而喻;而草木傀儡,对木妖来说似乎也重要到了极处,听到梁辛的话之后,木妖猛的攥起了双拳,两根眉毛都快要拧到一处,仿佛再做一个重大的决定,其间还偷眼看了看秦孑,后者不明所以,满脸纳闷。

终于,木妖跟赌气似的重重点了一下头,咬着牙对梁辛说:“成了!你先说草木傀儡的事情,说完我就开始给他治病,再之后你再带我去见真傀儡!”

小丫头一声欢呼,柳亦哈哈大笑,曲青石则长出了一口气,好像全身都没了力气,软绵绵的跌坐在椅中,梁辛只觉得全身三万六千只毛孔都在奋力开阖,说不出的兴奋,又把当初从蛇洞潜上描金峰之后所见的情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木妖一言不发,把事情听完之后,转头望向了秦孑,目光之中饱含征询之意,秦孑对着他缓缓点了点头:“情形差不多!”

木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又追问梁辛:“你经历的那次傀儡邪术,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梁辛如实回答:“去年,比着现在还要早一点的时候,刚刚过年后不久。”

“咕!”从木妖的肚子里,发出了一声怪叫,不是哭不是笑,而是心神巨震之下,真元逆冲肺腑而引出的闷响!秦孑身子一闪,离开座位伸手扶住了他,低声道:“稍安勿躁,稳守心防!”

木妖却惨笑着摇摇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修长挺拔的身体都有些佝偻了,在秦孑的搀扶下,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苦笑着摇头:“时间也对的上,嘿,嘿嘿!”

四兄妹面面相觑,神情疑惑,却都严肃的很,还是梁辛先开口,望向了秦孑:“草木傀儡这件事,我们也在查,如果方便的话,秦大家能不能把您这边的事情,给我们讲一讲。”

秦孑看了木妖一样,见他没什么反应,淡淡地笑了下:“没什么不方便的,就是去年正月里的一天夜里,我们几个聚在一起说些闲话,可木先生却突然中了邪。”

当时的木妖,正一本正经的说着事情,突然就跳了起来,身体筛糠般的颤抖着,皮肤上,粗细不一的血管都高高鼓起,从紫红色慢慢成青绿之色,他的胡须、毛发也都变成了嫩嫩的草藤……

梁辛心里一惊,不用秦孑再过多描述,他就已经明白了,那时候的木妖,和自己在描金峰上,见到乾山弟子刚刚中了妖僧邪术的情形,完全一样。

屠苏接过了大祭酒的话题,继续道:“他是木行的精怪,可在化身人形的时候,身体发肤与常人没有分毫区别,我们见到他突然起了异变,还以为是真元不纯走火入魔。他是妖身,我们帮不上忙的,只能小心的替他护法,只盼着他能自己捱过去,不久之后,他身体回复了正常,但是脸上的神情,却变得木讷了……就是你刚才学过的那种诡笑。不过,等到天亮的时候,木妖就恢复正常了,并没有变成你说的那种草木傀儡。”

梁辛明白了,呼出一口浊气:“你是说,妖人在施展草木傀儡的邪法时,木妖虽然远隔几千里,可也有反应?”

屠苏点点头:“时间差不多,情形对的上,应该就是了!再具体的,你就要问他了!”

这时,木妖也恢复了些精神,坐直了身体,迎上了梁辛的眼神,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露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是木妖,却不是草木成精,更不是天赐妖身!”

第一六一章 口吐鲜花

第一六一章

口吐鲜花

天下精怪虽多,可论到出身。只有两种。

一种是普通的草木或者畜生,或是有前辈栽培,或者机缘巧合得到奇遇,炼化了天地灵元,慢慢修炼化身成妖。这一类妖怪,只要修为够了,就能幻化成人形,除非高深修士,否则谁也看不透他们的真身。

第二种则是天赐妖身,就好像苦乃山天猿一脉,出生时就开通灵智,身带法力,随着不断长大,修为也不断增强,说穿了,它们是人类之外的另一种智慧生物,只不过它们的寿命虽然漫长,但繁育困难,数量有限难以开枝散叶。这一类的精怪有个特点,无论修为有多高,哪怕到了嫦娥境天外飞仙。也无法化身成人,就算列位仙班,也是个精怪神仙。

中土上妖怪的数量不少,不论修为不论种族,都在这两类之列,唯独木妖是个异数。

他醒来的时候,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草木之身,却是人形……只有人形!

草木精怪,不外花草藤木成精,如果是修炼成精,他应该有个本形,要么是棵大怪树,要么是朵妖怪花,可他就是人形,无法变会‘本形’;如果他是天赐妖身,那就更不对了,那样的话他绝不可能长着一副人模样。

除此之外,他对醒来前的事情,一无所知,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修炼过,更找不到什么同类,在他脑海深处,只有一个字:逃!

内心深处,仿佛以前有过一股他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曾经牢牢的控制了他,而他唯一的念头也只又‘逃’。木妖对自己的身世也搞不清楚。

如今。那股力量已经不复存在了,觉醒后的木妖过得不错。他有草木之身,又有人类灵智,在大山深处孤独百年,对草木之性、各种法术原理都牢牢掌握了,可惟独修为无法稍加进步,按照他自己的估计,这个应该与他的身体有着莫大的关系。

后来木妖与秦孑相遇,详谈之下各取所需,就跟着秦孑来到了离人谷,领了个供奉的闲职。

直到去年初春,木妖突然‘中了邪’。说到这里,木妖的眼角轻轻抽动了几下,声音很低:“我中邪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是那种感觉错不了……就好像我前生里,控制着我的力量又出现了!”

木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缓缓说着自己的身世。

即便不懂法术,梁辛也猜到了些端倪,脸上的神情充满了惊愕,喉咙都变得干巴巴的。连吞了几口口水,才勉强开口,结结巴巴的说:“你、你的意思……你原本是草木傀儡,后来又恢复了神智?”

木妖的嘴角突然翘了起来,勾出一份诡异的妖媚:“有可能!所以,”说着,木妖伸手一指曲青石:“我帮你治好他,但你不能光带我去看傀儡,你要替我抓来一个货真价实的傀儡,活的!”

梁辛还没说话,青墨就从一旁皱眉追问:“你要草木傀儡做什么?他们都是傻的,没办法告诉你啥。”

木妖摇摇头:“我要带一个真傀儡去牢山,去我醒过来的地方,看看他是否也会像我这般,恢复灵智苏醒过来!”

屠苏闻言笑着点点头:“这个办法好,要是傀儡醒过来,那你以前肯定也是傀儡。”跟着,又问道:“另外,你苏醒过来的地方,是什么灵穴宝位么?”

“正相反”,木妖继续摇头:“我醒来的地方,在一处倾斜的高崖之下,那里草木荒败毒物滋生,只有恶瘴,根本没什么灵元……这样的地方,根本就不会有什么草木能修行成精!”

这时候,庄不周突然从门外探头进来,笑得一如既往那么客气:“诸位,我不是故意偷听。不过刚巧听到这位爷说的地方,忍不住想要插句话,造次,造次。”

屠苏笑嘻嘻的就把他拉进来了,柳亦从旁边解释了一句:“我们这位朋友,做过一阵麻衣神相,对风水一道颇有造诣。”

屠苏眼睛一亮,笑声清脆:“都是奇人异士,照我看,你们兄妹几个,恐怕要做大事!”

庄不周点头哈腰,丝毫不嫌麻烦,又从头到尾和屋子里的人寒暄了一圈,做足了铺垫功夫,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刚刚这位木爷说的地势,在风水之中是有名堂的,唤作‘诟龟呼天’,是大大的凶地啊!”

可此处具体如何‘凶’,庄不周这个半吊子就不得而知了,宋恭谨还不如他,哥俩一块嘬牙花子,又生怕不够周到,反反复复的嘱咐着大伙他们只是姑且一说。真要想确认,还要到实地看看。

木妖无所谓的挥挥手:“灵穴也好,凶位也罢,只要它够特殊就好!”

屠苏认识木妖已久,可也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身世,满脸都是好奇,又追问道:“除了这些呢,你还有什么什么身世线索?”

木妖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犹豫,过了片刻后,伸手解开了身上的长袍。转身把后背露给众人。

小丫头青墨低低的惊呼了一声,木妖的后背上,横七竖八,尽是一道道的伤痕,紫红色的伤疤凸起,好像一群狰狞的蜈蚣,随时都可能从他的背上冲出来。

木妖双臂一撑,又把袍子穿好:“这些伤疤,已经跟了我上百年了,抹不去,长不好!”木妖身负四步修为,又是木行精怪,重生的能力极强,就是手指被斩断也能重新长出来,皮肉伤更不会留下疤痕,可后背上纵横凛冽的伤疤从他醒来时就有,一直到现在也没能完全长好,这也算是一桩怪事了,就连秦孑也猜不透其中的奥妙。

梁辛已经半晌没开口了,低着头眉心紧皱,愣愣出神。青墨忍不住用手指捅了捅他,低声问:“想什么呢?”

梁辛头也不抬,回答道:“牢山,听着有些耳熟……”

不等他说完,青墨就笑道:“牢山也算是中土名山,你以前肯定听过,耳熟也不稀奇!”

梁辛却摇了摇头:“不是那种耳熟,而是、而是这个地方,好像有什么牵连,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其他三兄妹对望了一眼,一时间都有些莫名其妙,可片刻后,青墨的脸上突然现出了一副恍然的神色,仿佛也想到了什么,伸手一拉梁辛:“铜川那堂课,东篱先生讲过的……”说到这里,梁辛豁然开朗。牢山,果然牵连着一件事情!东篱先生在铜川公布的数十件悬案真相,其中一件便是,东海乾朝阳在牢山,杀了七位水墨城的画匠。

而此刻,旁边的屠苏却又是一惊,伸手抓住了梁辛的胳膊,一连串的问道:“刚刚你们说铜川?是被‘柳暗花溟’毁掉的那个铜川府?你们是从哪里逃出来的?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惹得一线天要通知他们屠城?”

小丫头这才知道,刚刚一个不小心给说漏了嘴,一下子,四兄妹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那时五大三粗接到了一线天长老的讯号,发动神通屠城,可即便他们自己也不知道铜川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事后除了离人谷之外,其他几个天门都曾派遣高手赶去查看,可铜川早已化为灰烬,也没能找到幸存者,一时难以查到什么,不过到现在他们也没有放弃追查。

而东篱仙祸、铜川惨祸,也是梁辛等人最核心的秘密之一,早上泄露出去,恐怕午饭之前五大三粗就会找上门来,从此永无宁日,不死不休。

屠苏眉眼机灵,一见众人脸色不善,立刻面露警惕,后退了几步,一时间,小小的木屋之中,气氛再度压抑了起来。梁辛在心里轻叹了一声,不知这一关又该怎么过!

到了离人谷之后,秦孑态度亲切,屠苏聪明伶俐,无论怎么看形式都一片大好,可偏偏一个个意料之外接踵而至,而且这次和以往情形不同,牵扯着二哥的生死大事,让所有人都变得左右为难起来。

还是秦孑,大大方方的笑了,没有看着四兄妹,而是望向了屠苏:“不管铜川发生了什么,无论小梁大人是不是经历过那场惨祸,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内情,和我们有关系么?”

屠苏摇了摇头,张开嘴巴正想说话,不料秦孑突然换了副语气,从和蔼可亲变得清冷淡漠:“没关系的事情,你又何必去打听。打听出真相的是你,可就此陷入麻烦的,却是离人谷了,你不斋耳斋口,又如何斋心?”

谁也不知道秦孑是否动了真怒,但是一向活泼胆大的屠苏,却货真价实的低下头,在原地站得笔直,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秦孑声音不变,继续问屠苏:“你告诉我,八大天门是什么?”

屠苏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大声回答:“早就没有了八大天门,只有七大天门!”

“还有呢?”

“离人谷不理是非,只求清静!”

秦孑这才点了点头,又恢复了和蔼的神情,笑道:“很好。”

这时柳亦站了起来,笑呵呵的拱手,绝口不提铜川之事,打了个哈哈:“咱们这一来,闹得乌烟瘴气,着实扰了离人谷的情景,秦大家这份恩情眷顾,着实让咱们受宠若惊,更铭记五内,不敢相忘。”

秦孑借着教训屠苏,再次把离人谷的立场摆出来,表示不会多管闲事,只想脱离八大天门,做个清修门宗。

而柳亦这句看似打哈哈的客套,其中也饱含深意,就算秦孑以诚相待,毕竟大家认识时间还短,有些事情不好直接问出口:离人谷想求清静,又何必把给曲青石治伤的事情揽上身?

哪有想求清静的人,会去和梁辛这群人打交道。

离人谷的实力、势力,虽然不如另外七座天门那么雄厚,可也犯不着去巴结其他的势力,别的不说,就只秦孑自己,四兄妹绑到一起都难以取胜,何况离人谷传承几千年,明中暗中不知道还有多少高手。

秦孑当然听明白了柳亦的意思,不置可否的摇摇头,微笑道:“结一份善缘,总是好的,朋友上门又何谈打扰二字,你可不能总怎么客气!”说完,也不容其他人再说什么,转头望向了木妖:“还是赶快办正经事吧,曲先生早一天康复,我也能早一天喝到他们的酬情酒!”

木妖嘿嘿一笑,也不知道怎么又突然那么高兴了,大声回答:“谨遵大祭酒吩咐,我这就去准备!”说完,一溜烟的跑出了屋。梁辛等人的脸上,全都露出一份由衷的开心,折腾了这么半天,还不知不觉的又扯出了草木傀儡、铜川仙祸,到现在,终于开始治病了!

一直腻腻歪歪的木妖突然来了精神,大祭酒的脸上也闪过了一丝疑惑,不过也没多想什么,陪着客人在木屋等候,随口闲聊了起来,伸手指了指小境中的七片阴沉木耳:“小梁大人的法宝,看上去可着实犀利!”

不久前青墨借题发挥,亮出了战旗和巫刺,随即被曲青石‘镇压’,收起法宝时,没再将梁辛的红鳞一起收回去。

梁辛就把它们摞成一摞,放在了木屋门口。

梁辛本来就心情大好,又被问到了得意处,一点也不掩饰自己那份高兴劲:“全靠机缘巧合,才得来了这些阴沉木耳,为了把它们弄到手可没少吃苦!”

秦孑当然听说过这种宝贝,也面露惊讶,丝毫没拿自己当外人,飘身出屋掂起一片木耳细细查看,口中啧啧称奇,梁辛得意之余,突然福临心智,伸手一拍脑袋,笑道:“我这可糊涂了,离人谷精擅木行道法,与天下草木都了若指掌,一定知道这些阴沉木耳的来历,还请不吝赐教。”

柳亦也凑上来,忙不迭的点头,丢尽了西蛮蛊的脸。

秦孑自然如实相告:“远古时,因为地震或泥石流,将地面山的植物尽数卷入地心,不见空气,与天地隔绝,一些尤其粗壮的大树,被地心的阴寒之气浸侵,万年后才得以成行,其性至阴至寒,质地非金非木,更结实无比,即便宗师神通也难以伤之分毫,算起来,可也是天材地宝呢!”

也许与木质、土质有关,阴沉木只出产于西蛮之地,数量稀少之极。

至于阴沉木耳,顾名思义就是阴沉木上产出的木耳,只有西蛮秘法才能培育出这种宝贝,不用说,这种法子复杂到了极点,所以红鳞比起阴沉木来,还要更珍贵的多。

梁辛想了想自己存在轱辘岛的大船,乐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青墨笑着给他泼冷水:“阴沉木耳的确是好宝贝,可你这七片也太大了,我不在身边的时候,你只能扛着……除非你敢挥舞着它们招摇过市。”

旁边的秦孑愣了愣,梁辛笑着解释道:“我的功法有些特殊,没法把法宝炼化、收藏。”

秦孑也笑了,回头对屠苏吩咐道:“去采一片须弥樟来!”

屠苏答应了一声,撒腿就跑,跑了几步之后又回过头对梁辛喊道:“梁磨刀,还不快谢谢我家大祭酒!她要给帮你炼化须弥樟叶,比着乾坤袋可好用得多!”说着,掳起袖子露出胳膊上一片绿叶印记,轻轻一晃,咣当,掉出来了竹马、木剑、瓷枕林林总总一大堆零碎,也不知道是玩具还是法器,显摆完了之后,又捏了个指诀向着地面一指,诸般零碎又被收回到樟叶印记种去了。

和绫罗茶一样,须弥樟树也是离人谷的特产,这种奇树的叶子,经过离人谷弟子的法术炼化,可具凌空收纳的效果,比着乾坤袋、乾坤袖之类的宝贝使用起来还要更方便。

梁辛霍然大喜,忙不迭的道谢,秦孑不躲不避,心安理得受了梁辛的谢礼,笑着说道:“若我没看错,小梁大人有土行之身。”

突破了天下人间的第二重,梁辛将自己的土行本源炼入身体,现在也勉强算是土行身了,不过他本源太浅,这个土行身也不算太纯。

“你没修炼过离人谷的法术,本来种不了这道须弥樟,不过你却有土行之身,土生木长两行相济,我出手帮你,应该能炼化成功,以后就不用那么辛苦,扛着这些那大家伙到处跑了。”

梁辛笑得脸上都快开花了,正不住口的道谢,木妖又脚步匆匆的跑了回来,伸手抓住曲青石的腕子:“你跟我走,咱治病去!”说着,又对其他人严肃道:“你们在这等着,不许跟来!我要施展的法术非同小可,非如此便无法治好他,前后要七天的功夫,无论这谷中有什么异常,你们都不可惊讶,更不能去和我捣乱,切记,切记!”

大伙连忙道谢,纷纷说着有劳先生、先生费心之类客气话,木妖理也不理,拉起曲青石身形一晃,一起向着山谷深处飞去。

木妖会飞,飞的还挺快,拐了几道弯,来到了了另外一片小境,比着秦孑的栖身之地小了些。木妖一直把曲青石带到了屋子里,脸上又恢复了那股子狂傲劲:“这是我的小境,土下养了不少灵种,你莫乱动。”

说完,自己又跳回到院子里,蹲下来一只手轻轻抚摩地面,另一只手不断捏起法诀,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倏然低喝了声:“起!”

一道青绿色的光芒从泥土中弹跃而出,跳进了他的手心里,木妖好像捧着块随时会融化的冰块似的,小心翼翼的用手护着,跑回到曲青石身边:“吞了它!”

在他手心里,正他躺着一枚蚕豆大小的种子,可怪异的是,好像种子之内藏了条不安分的虫子,正在囊皮中左突右冲,想要挣扎而出。曲青石看得头皮发麻,脱口问道:“这是什……”

不料他才一开口,木妖抬手就把怪种子塞进了他嘴里。曲青石只觉得耳鼓深处猛的响起了一声尖细的欢呼,种子入口,好像长出了细小的腿子,根本不容他拒绝,一溜烟的跑进了他的肚子里!

曲青石知道木妖还不至于害自己,可吞了这么个东西,心里说不出的别扭,苦笑着问道:“到底是什么?”说话的时候,觉得喉咙有些发痒,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随着一声咳嗽,曲青石的口中,喷出了一朵色彩娇艳的鲜花。

第一六二章 须弥樟叶

第一六二章

须弥樟叶

曲青石吓得差点背过气去。身形却纹丝不动……除了眼睛和嘴巴,他哪里也动不了,身上仿佛被穿上了一层钢铁壳子似的,牢牢桎梏住了她。

目光低垂,只见自己的皮肤,正肉眼可见变得粗糙、干裂,不多时,就变成了一层树皮,这还不算完,一棵棵嫩芽正从树皮的缝隙中钻出来,蜿蜒着、扭曲着奋力生长。

各种各样的植物,有花有草有青藤有枝桠,还有些几朵蘑菇和两片木耳,现在的曲青石,一个人能干掉整座御花园。

木妖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各种奇花异草,目光里既有浓浓的炙热,也有深深的不舍,好像曲青石糟蹋了他的好宝贝。

不疼不痒,身体麻木不能稍动,曲青石感觉了一下。似乎还能说话,小心翼翼的张开嘴巴,生怕再吐出一朵花或者一串葡萄出来,费了半天的劲,才发出了干涩的声音:“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吃的?”

木妖神秘兮兮的开口:“百灵种,孕化百味花草,我好不容易才炼化的种子!”说着,端来了一杯水,喂曲青石喝了半杯,剩下半杯浇到了他的头上,任凭曲青石再追问什么,木妖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只用一句‘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来应付。

曲青石一直坐到了半夜,其间木妖大发善心,取来了一面铜镜给他照了照,曲青石三生有幸,亲眼目睹自己脸上长出了朵花来。

木妖抬头看了看天色,低声笑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走……你可千万别喊!”说话之间,小心翼翼的抱起曲青石,放轻脚步走出自己的小境,左右看看,确定附近没有人之后,施展法术,又想着离人谷深处贴地疾飞而去。

曲青石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躺在个男人怀里的一天。可眼看着木妖这一路飞的鬼鬼祟祟,时而兔起鹘落、时而猫窜狗闪,也就顾不得别扭了,换而满心的好奇。

木妖在离人谷中身份尊贵,连大祭酒的账都不卖,照着曲青石估计,恐怕离人谷谷主见到他也要客客气气的,而此刻的木妖,分明是在做贼。

一路躲躲闪闪,可速度却毫不缓慢,也看不到有什么人来阻拦。

镇百山,百座峰,每座山峰脚下都有一个清幽小境,无边密林中一道道秘径将这些小境连接起来,组成了离人谷。

木妖越飞越深,到了后来,两人眼前只有古数横斜,头顶尽是遮天闭月的枝桠与树叶。

没有虫鸣鸟叫,极度寂静时,耳中反而会想起嗡嗡的闷响,分不清是自己的血液流淌。还是周遭的空气摩擦……终于,木妖站住了脚步,低低的笑道:“到了!”

在两个人的面前,也是一座小境。

不过这里没有木屋,无人居住。小境的正中央,长着一棵参天巨木,怕不有几十丈的直径。曲青石无法抬头,只能奋力地向上翻眼睛,都快把白眼球全翻出来了,他还是看不到巨木的伞盖。

更让他惊讶的是,一条条血红色的藤子,从四面八方延伸过来,就像贪婪的水蛭,一头扎进了巨树的主干,另一端则消失在密林中,不知连像何处。

无数红藤交织,密如蛛网。而这些藤子,仿佛血脉似的蠕动着,肉眼可见的鼓起一个又一个的圆瘤,向着四下里缓缓流去,很明显,它们在吸吮着古树的汁液。

曲青石再怎么心思沉稳,此刻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低声问道:“这是哪里?”

木妖也不再隐瞒:“此木名曰‘篷滂’,是镇百山万顷秀木的首领,离人谷的护山大阵,便是它为基,血藤相连另外千余棵树王,那些树王又连着无数青木……层层勾连之下。整座镇百山的树木,都被连到一起,只要大祭酒一个心念,万万株树木都会爆发巨力,纵然敌人再怎么强狠,也休想踏入离人谷半步。”

说着,木妖又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低笑:“这座大阵,是我帮着大祭酒设计的。在我来这里之前,离人谷的护山法阵差远了!现在离人谷敢提出清修、想摆脱天门之列,也是因为有了这座篷滂木阵护山!嘿,有了这座法阵,就算正邪之战重来,离人谷也能置身事外,高枕无忧!”

他们来的地方,居然是离人谷护山大篆的中枢。可曲青石不明白,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会没人守卫。

木妖明白他的疑问,笑呵呵地解释道:“一路上都有草侍树卫,外人休想接近,不需要派人守护,而且……”说到这里,他突然闭上了嘴巴。

曲青石想眯起眼睛。结果发现自己的脸一片僵硬。

木妖替他眯起眼睛,算了算时辰,继续道:“你是凡人身,根本无法靠近这棵神木,所以我才让你服下百灵草,把你变成了植物,可即便如此也还是不行,非要三更时分才可以,那时你身上的人气衰败,可木行尤盛,这才能走到‘篷滂’跟前。”

此刻。距离三更天还差一会,所以两个人还有些说话的功夫。

曲青石追问:“治我的病,需要篷滂帮忙?”

“不是要篷滂帮忙,而是需要万木之力,待会我会将那些血藤从篷滂上卸下来,接驳倒你身上,再逆转木灵,以镇百山的万木之力,配合我的法术来滋养你的魂魄!大约需要三四天的功夫,要看具体的情形。”木妖给秦孑、梁辛等人留话七天,已经打出了余量。

曲青石不懂法术,可为人精明,略略琢磨了片刻,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目光里情不自禁的显出了一份骇然:“把血藤接驳在我身上疗伤,这样的话……离人谷的护山大阵,会暂时失效吧……”

话还没说完,做贼心虚的木妖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左看看,右看看,这才说道:“当然会暂时失效,不过前后也就是几天的功夫,等把治好你之后,我再回复它就成了!离人谷好歹是八大天门之一,平时行事低调,也没有什么仇家,几天里没有护山法阵应、应该不会有事。何况大祭酒的修为了得,就算有敌人上门,也用不着这个阵法。”

木妖一旦施术,离人谷就失去了防御,而他们原来的那座阵法早已荒废百年,阵基都残损了,想要重新收拾,最少也得一个月的功夫。

曲青石追问:“这件事,大祭酒知道么?”

“她要知道,我还用这么小心?”木妖搓了搓手心,眼角眉梢里满是阴谋得逞的快乐:“等我一施法。大祭酒就会察觉,可那时候她想拦也晚了……”

说到这里,木妖突然想到了什么,咧开嘴巴乐了:“你要是害怕,大不了咱就不治了,不过丑话说前头,是你不要我治,这事不怪我,梁磨刀还是要帮我抓傀儡。”

曲青石想也不想:“治,为啥不治!”

木妖嘻嘻一笑,对着曲青石开始小心的嘱咐着,待会施法时诸般要注意之事……

而此刻,梁辛正在盘膝坐在大祭酒的小境中,眉花眼笑的问秦孑:“这就完了?须弥樟炼化好了?”说着,抬起左臂,在手腕之上三寸的位置,多出了一枚湛青色的绿叶印记。

叶印大约婴儿拳头大小,只是普通的樟叶形状,不过青翠欲滴栩栩如生,乍一看上去不像纹身、印记,仿佛梁辛故意在这里贴了片树叶。

秦孑点了点头,眼角眉梢中含着几分笑意,显然对自己的施法异常满意:“这片叶子已经炼化到你的身体中,从此奉你为主,与你心意相通,要装什么东西也不需要咒语口诀,只需捏起指诀向其一指,同时用以心意催动即可。”

说着,秦孑的左手三指盘、二指伸,捏了个不太复杂的指诀,摇摇对着木屋中的一把椅子一指,没有一丝动静,椅子就此消失。

梁辛大喜,这个指诀挺简单,没用片刻的功夫就学得熟练了,心里念叨着‘收了收了’,用手一指七片红鳞,果然红鳞消失不见。

他与须弥樟心意相通,用心思一扫就见到他的七片戾蛊红鳞,正静静悬浮在须弥樟叶之内!

跟着又学了取东西的法子,梁辛喜不自胜,把几片红鳞木耳收了扔、扔了收,玩了十几次,自然也少不了一连串的道谢。柳亦、老叔等人也个个欢喜,围上来向梁辛道喜,更是不住口的去谢秦孑。热闹了一阵之后,梁辛才问道:“这个须弥樟收纳东西,是论……论件还是论斤?最多能收多少东西?”

秦孑听他问得这么朴实,又笑了起来:“不论件,论斤!”

屠苏插口替秦孑说了下去:“须弥樟被炼化到你的身体里,从此与你同生共长,你又多大力气,它就能装多少东西!你若能搬得动苦乃山,它就能把苦乃山一股脑转进去。”

梁辛眼睛一亮,笑道:“修为多高,须弥樟装的东西就越多?这倒有趣得很。”

屠苏点点头,又开始嘱咐细节,须弥樟只能装死物,桌椅板凳、丹药法撰都没问题,但是不能装活鸡活鸭,更不能装活人。

梁辛的脸上突然现出了喜色,仿佛想到了什么,声音也变得兴奋起来:“不能装活人?是不是活人一进须弥樟,就得死掉?”要是这样的话,那以后可太方便了,见到仇人只要伸手一指,对方被收进须弥樟之后就变成死人了。

屠苏傻眼了,片刻后猛的放声大笑:“想得倒美!遇到活物,须弥樟根本就收不进来!”

梁辛的脸一红,也跟着娃娃一起嘿嘿的笑了几声。

秦孑也摇头莞尔,笑着开口道:“须弥樟比起乾坤袋这类的宝贝,有三个不同之处,其一是它被炼化入体,所以用起来会方便些;其二是它与主人齐生共长,以后你的修为精进了,装的东西会更多;其三,乾坤袋不能收有主之物,可须弥樟可以。”

大祭酒所说的有主之物,指的是其他修士炼化好的、有元神相系的飞剑、法宝。

梁辛愣了愣,随即才猛地领悟,又惊又喜的跳起来:“您是说,我能用它去抢别人的法宝?”

始终在旁听的青墨、柳亦等人本来一直都是笑嘻嘻的,现在也全都变了脸色。如果真是这样,那须弥樟就是天下第一等的宝贝了,试想,双方恶斗时,离人谷弟子突然施术用须弥樟收掉对方的法宝……

秦孑点了点头,可跟着有变得郑重了起来,沉声提醒道:“不过,须弥樟的这个功效是一把双刃剑,使用时一定要慎重!”

须弥樟能收对方的法宝,但却无法阻断法宝与敌人的联系,这就是说,虽然进入了须弥樟,敌人的法宝依旧可以发威。

梁辛吐了吐舌头,又把事情想歪了:“那我存在须弥樟里的好东西便会被打烂了……”

屠苏嘿嘿冷笑:“哪有那么简单!须弥樟被炼化进你的身体,如果敌人的法宝从内攻破了它,也就攻破了你的身体。到时候不光须弥樟被毁,你也会身受重伤。”说着,神情也庄重了起来:“所以,如果你没把握降服对方的法宝,最好莫将它抢过来!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情,以前可不是没人干过。”

秦孑跟着娃娃的话正色点头:“这番话,你要牢牢记好。”

青墨从旁边皱起了眉头,仔细思索着须弥樟的第三个‘不同之处‘,脸上渐渐浮现起苦笑,这个功效听起来厉害,说穿了是个鸡肋,而在实际运用是更是个莫大的凶险。御敌时收了对方的法宝之后,敌人在对面还能施展法术,而法宝在须弥樟之内奋力反扑,到那时梁辛岂不是要内外交困,这样算来,这个功效根本就没用。

梁辛明白小丫头的疑惑,摇了摇头。他的实战经验比起青墨来要丰富的太多了,想到的自然也就更多。修士也好、武者也罢,甚至杀猪的屠户、砍柴的樵夫,天下人都一样,不论是打斗还是干活时,突然手里的家伙消失在眼前了,任谁都会愣一愣。须弥樟能收法宝的这个功效,最大的用处就在于:它为主人提供了一个让敌人‘愣一愣’的机会。

秦孑见梁辛懂了,神色间又显出笑意,正想说什么,突然,整座镇百山的树木尽数颤抖,哗哗的枝叶摇摆声仿若怒潮连绵不绝,秦孑和屠苏同时脸色骤变,此刻,正值三更!

镇百山突显巨变,梁辛等人不明所以,秦孑却明白,自家的护山法阵被人破坏了,有‘敌人’不知不觉潜入离人谷的中枢核心,这还了得,秦孑对着身边的屠苏喝了声:“留在此处!”,话音落处她已唤出法宝遁化青光,向着离人谷深处赶去。

屠苏也大惊失色,可一眨眼的功夫身边的秦孑就消失不见了。娃娃又想跟去查探,又不敢违背秦孑的命令,一时间左右为难,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了。

大伙都看出来,这次是真出事了,但离人谷的事情哪里容得他们插手,柳亦梁辛两人走上来,也不好问发生了什么,只安慰了几句,同时表明态度,如果真有人不知死活冒犯此处,他们随时听奉离人谷调遣。

屠苏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个娃娃,早就乱了分寸,也不说话,满脸焦躁的来回来去不停的踱步,好在过了不长时间,秦孑灌注神通的声音便远远的传来:“屠苏,带着客人们过来!”

……

等到了‘作案现场’,大伙全都傻眼了。

秦孑站在旁边,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老头子夸佬好像一堵小山似的,站在大祭酒身后,对着梁辛等人怒目而视。

而身前的小境里,数不清的红藤从四面八方延伸到其中,围着曲青石缓缓的盘旋、吞吐。

曲青石身上草木丰茂,百花争艳,看上去挺漂亮。

木妖已经进入物我两忘之境,好像鬼上身似的,口中哼着个古里古怪的小调,双目涣散无神,绕着曲青石不停的打转,双手飞快的变换着法诀;有时轻而又轻,好像抚摩情人长发似的,捻起一根红藤,刺入曲青石的身体;有时快若鹰隼,比着捕食的豹子还要粗暴,一把抓过两根藤子,狠狠塞进曲青石的嘴里……

那棵巨大的‘篷滂’,犹自傲立于小境中,只不过树干已经变得光溜溜的那么干净,再没有一根血藤缠绕。比着不久前,多了几分挺拔,却少了几分气势。

虽然不懂木妖正在施展的法术,秦孑也能看得出,木妖‘偷’了护山阵法之力,用来给曲青石疗伤。声音里没有太多的起伏,把自己的判断简单的说给其他人听,最后,又淡淡的补充了句:“这几天里,离人谷空不设防。”

梁辛等人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倒是屠苏,见到现状之后大大的松了口气,脆声笑了起来:“有法阵的时候,一百年也看不见敌人。现在不过几天没有法阵,哪有那么巧就会有敌人上门。”说着,伸手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道:“我说木妖当时怎么有点不对劲呢,原来憋了个可恨的心眼!”

柳亦赶忙接口笑道:“离人谷名震天下,谁敢来找你们的麻烦,应该不会有事!”

梁辛则郑重点头:“这几天我们都在谷中,如果真有敌人……”

不等他说完,大块头夸佬就冷笑了一声:“狂妄!敢和离人谷为难的人,你们应付得了么?”

这时候,秦孑叹了口气,挥手打断了还想再继续怒骂的夸佬,脸上现出了一份苦笑:“就算真要责怪,这件事也要怪到木先生身上,和小梁大人他们,没什么关系的。”

碍着秦孑的身份,夸佬不好再说什么,重重的一跺脚,又岔开了话题:“堂堂离人谷,岂能没有阵法护山,阵法现在能恢复么?”

秦孑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头,微微转头,看了夸佬一眼,摇摇头没说话。

夸佬的话,当着外人的面,无论如何也不该问的。

重列‘篷滂’大阵,就要依仗木妖的草木之身来引出阵意,他此刻已经入定无法打断,有什么事,都只能等治好了曲青石再说。

梁辛见二哥的治疗不会被打断,心里偷偷松了口气,随即心中又升起了疑惑,回过头和柳亦对望了一眼。

柳黑子的目光里也有些困惑,显然,梁辛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第一六三章 阴冲之力

第一六三章

阴冲之力

即便离人谷的实力远逊其他几座天门、即便离人谷无意争霸只求清修。可它毕竟是离人谷。

按照梁辛的认识,如果把修真正道按照实力从大到小来排一个座次,离人谷稳坐第八,而且是远远超过老九的第八位。天下修士,谁也不敢小觑他们。

可现在,梁辛却觉得事情不对劲了,离人谷的人,似乎太少了些。

护山法阵被人卸了,无论放在哪个门宗都是天大的事情,上至掌门、供奉,下至高级弟子,必定会一窝蜂的赶来查探,同时各宗执事也会率领弟子加强巡视,扼守要冲。

可离人谷里,跑来跑去的只有三个人,大祭酒秦孑,小童子屠苏,老头子夸佬,其他人根本没有现身。

转身之间,柳亦悄无声息的给同伴打了个手势,提醒众人小心戒备。

离人谷有多少人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但是事情太反常,不由得大家不谨慎些。

曲青石还被无数血藤拴着,剩下的三兄妹自然不能离开,至于老叔等人就更不用说了,秦孑又恢复了常态,可眼角眉梢里却多了一份担忧,略略犹豫了片刻,没再回自己的小境,而是守在篷滂小境之外,静静看着木妖施法。

这个意外,不仅与曲青石的性命攸关,更牵扯到了离人谷的安危,没人再说笑了,所有人都静默而坐,只有一个心思:平平安安,过了这几天。

可事与愿违,平安的日子,不过一天!

第二天黄昏时,正闭目养神的秦孑突然睁开了眼睛,小童子屠苏眉眼灵活,一看秦孑的神情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朗声唱道:“离人谷内务繁忙,恕不见客,还请道友速速离去!”

秦孑深吸了一口气,笑了,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对着屠苏低声笑道:“痴儿。趁现在来的,又岂是你一句话能轰走的!”说着,深深的看了梁辛一眼。

梁辛对着秦孑做出了个苦笑,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人找上门了,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完美的阴谋,仿佛梁辛摸透了秦孑与木妖的性子,用曲青石做引子,卸掉了离人谷的护山大阵,继而同知同伴赶来围剿离人谷。

三兄妹对望了一眼,谁都没去解释什么,现在说什么都白搭了,梁磨刀只有一个心思,真要来了敌人,该帮忙就帮忙好了,不止为离人谷,更为了还在疗伤的二哥。

杀一个敌人,比解释上一辈子都管用。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熟络的笑意,从远处传来:“我们不可算客人,我们是朋友!秦姐姐,我大老远来看你。你可不许给我吃闭门羹!”说话之间,天空里风雷滚荡,不过片刻功夫,一阵疾风自天角尽头急掠而至,所过之处,万顷秀木尽数低头俯首!

这个声音梁辛觉得有些熟悉,略略琢磨了下猛的想起,他上次听到这个声音,是在镇山面圣的时候,熙宗皇帝身后的小宫女,卸甲山城六祥瑞之一,老五,嘉禾齐青。

梁辛低声把来人的身份告诉了同伴,柳亦默然不语,而青墨则问了句废话:“卸甲山城六祥瑞,是敌是友?”

趁着这个空子来离人谷的,又哪会是朋友!

一转眼的功夫,小宫娥齐青便已现身半空,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汉子,一个白白胖胖,满脸憨厚,但是却长了一双红色的眸子;另一个则鹰鼻鹞眼,两腮深深凹陷,嘴巴尖尖的凸出来,长得像个鸟似的。

尤其稀奇的是,这两个汉子还抬了一顶白色小轿。

轿子雪白,干净的仿佛都有些透明了,看得久了,甚至让梁辛有一种错觉:这做小轿不是呢子绒布缝制的。而是冰雕雪砌,纤尘不染,更晶莹剔透!

来的三个人收起法术,跃落地面,齐青看到梁辛没没显出什么意外的神色,先对着他点点头:“梁大人还真清闲,八大天门都在找你出来和东海乾对峙,原来你跑到我家秦姐姐这里骗讨茶水喝。”

梁辛笑的挺随和:“仙子说笑了。乾山道辞位封山,当着全天下的修士面前宣布,从封山起万事都与他们无关,还对什么峙。”

齐青嘻嘻一笑,甩了句‘你的事回头再说!’就跑到了秦孑的跟前,语气里尽是亲昵:“好久没见姐姐,想念得紧呢!”

齐青说话的时候,两个汉子也放下了小轿,对着秦孑微笑点头,寒暄了几句,看来一早熟识。可轿子里的人却没出来。轿帘低垂,上面偶尔闪过几道神光,有法术相护,即便是秦孑的灵识,也无法穿透轿子查看里面究竟坐了什么人。

秦孑还是那副样子,雍容之中不失亲切:“赤兔。苍鸟,嘉禾,卸甲仙宗六大祥瑞到其三,离人谷蓬荜生辉,秦孑也觉得面上有光呢,不过……我可不敢猜,是什么神仙样的人物,竟然劳动赤兔苍鸟两位来抬轿子。”

梁辛抱着膀子,倚在一棵大树上,他的身法特殊,越是心中警惕。身体反而越放松,显得有些疲赖,脸上也是笑眯眯的,可心里却吃惊不小,两个轿夫,竟然是名震天下的两大祥瑞,排名还在齐青之前。到现在为止,离人谷还是只有秦孑一个人撑场面,屠苏与夸佬并立于她身后,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高手现身。

齐青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轿子里的不是啥好人,咱不提他!”说着,自己就咯咯的笑了起来,

一阵无奈的笑声,从轿子里传了出来:“老五从来都胡说八道,秦大家可别信她!”

轿中的笑声异常难听,其中还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而秦孑的神情中却闪过了一丝意外,随即也笑道:“可真没想到,大祥瑞白狼前辈竟然亲临离人谷。”

卸甲山城六祥瑞,白狼、赤兔、苍鸟、红燕、嘉禾、芝草,其中后五人常常抛头露面,秦孑都曾见过,唯独这个大祥瑞白狼,据说三百年前就闭入死关,从此再不曾离开门宗半步,想不到今天竟然坐着轿子出来了。饶是秦孑性情沉稳,心中也开始有些惊疑不定了,对方摆出这样的实力,是要来吃人的。

白狼还是那么难听的笑着,客气道:“老头子当年练功时出了岔子,身上的皮肉尽数溃,这才躲在轿子里不敢出来,大祭酒千万莫见怪,不是我心存傲慢,实在是这幅模样没法见人。”说着,也不等秦孑回答就岔开了话题:“老头子愚笨的很,想不通大祭酒是如何认出了我的声音,咱们以前可素未谋面。更不曾有过只言片语的交谈。”

秦孑落落大方,微笑回答:“前辈的笑声尖锐狠辣,可笑意却苍凉豪迈,天下间能将浩荡之意融入虐戾之音中的,非狼族莫属了,您老又是坐着赤兔苍鸟两位师兄的轿子来的,要是秦孑再猜不到什么,也实在太笨了、”

白狼的笑声霍然响亮了起来:“老五常说,八大天门中秦大家是第一流的人才,本来我还有些将信将疑,今日一见,立刻心悦诚服!”

这时候,齐青脸上挂起了些不甘,从旁边插口,对秦孑说道:“我认识姐姐这么多年,你可都没想我引荐过二祭酒、三祭酒,倒是我,算上这次,前前后后把自家的六祥瑞全都介绍给你认识了。”

说着,齐青撅起了嘴巴,仿佛这次再见不到离人谷的另外两位祭酒,就会哭出来似的。

秦孑伸手,亲昵的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离人谷这点家底,哪敢在你面前显摆,我就是个劳碌命,这才抛头露面的四处乱跑,那些师弟师妹们都有自知之明,可不敢出来见你们这几大祥瑞。”

齐青的脸蛋红了,摸着高挑的鼻梁,娇憨的语气不变,可说出的话味道却变了:“是不愿见人呢,还是不能见人?比如,”说着,齐青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再没了亲近和善,换而讥诮:“根本就没有二三两位祭酒,自然也就没法见人了!”

秦孑一笑,轻轻退后了半步,与屠苏、夸佬两人并肩而立,却没多说什么。原先的欢笑融洽,转眼间荡然无存!这群六步宗师们还是在笑着,可唇角抿起的笑纹漾出却是森森杀意。

齐青笑得愈发刻薄了:“可不光是两位祭酒,还有整个离人谷的弟子,也不知道是不愿见人,还是不能见人,比如……他们都变成了树木,自然也没法见人了!”

秦孑轻轻呵了一口气,仿佛一个维持太久的谎言,终于被戳穿之后,不但不觉得懊恼,反而多出了些轻松,微笑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大祭酒承认了齐青的话,梁辛的脑子里,了嗡的一声闷响!

即便事先猜到了端倪,有了些心理准备,此刻心中还是忍不住打了个突。

接下来,关于离人谷的诸般疑惑全都迎刃而解,为什么木妖被脸婆婆欺负了,却不找离人谷出头报仇;为什么大祭酒不在的时候,他们就不能进入离人谷;为什么不论谷内谷外,所有的事情都由秦孑来张罗……堂堂离人谷,这些年里就只靠着一个秦孑在撑场面,根本没有二祭酒、三祭酒,其他所有的弟子,都变成了……树木?

就在梁辛恍然大悟的时候,小娃娃屠苏好像一头发怒的小猿,倏地跃起,扬起双手,向着夸佬的脸上抓去,嘴里尖声怒骂:“叛徒,老子撕了你!”

秦孑一伸手,自半空里捉住了娃娃的后领,就像拎小猫似的,把他放到了一旁,无所谓的笑了笑:“你可不是他的对手!”说着,望向梁辛等人,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差点误会了你们,幸好,幸好……”

篷滂大阵被糊涂木妖卸掉,卸甲山城的高手趁机上山找麻烦,任谁都会怀疑梁辛等人。可离人谷只有小猫三两只,其他弟子全都变成了大树,这是最最核心的机密,刚刚来过一次的梁辛绝不可能知道。

夸佬并没有反击,而是身形一转,自秦孑身后陡到了几个祥瑞身边,棱角分明的脸上,还是那副急公好义的模样,对着屠苏一本正经道:“我不是叛徒,我是奸细!卸甲山城,祥瑞红燕。”

齐青从一旁笑道:“这可不是我骗人,大祭酒以前见过的那个红燕也是真的。燕儿,本来就是一双一对的,卸甲山城有两只红燕。”

秦孑没理会她的话茬,只是望着夸佬,淡然说道:“你隐瞒师承,投入本门,最不该的是心怀叵测,按照门规,只要神形俱灭的。”说着,似乎开心了些,目光飘向齐青,笑道:“不用担心,你没骗我,以后,卸甲山城里还是只有一头红燕。”

两百年前,秦孑还是个小姑娘,刚刚被师父引入门墙的时候,夸佬就已经是离人谷的弟子了。在离人谷,夸佬的资历比着秦孑还要老,如果不论职位只论辈分,秦孑还要管他喊一声师兄。

秦孑的确不曾想到,一直尽忠职守,木讷少言的夸佬竟然是卸甲红燕,用这样重要的人物来卧底,不用说,卸甲山城对离人谷的图谋小不了。

坐在轿子里的白狼,再度开口了:“几百年前,卸甲山城与离人谷并肩而战,别说老夫,就连我的那些长辈,一提到离人谷的仙长,也是由衷的钦佩。本来,咱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来离人谷造次的,可……”

他正说着,屠苏就冲着轿子吐了口口水,脆生生的骂道:“老王八,少放没味的屁,捞干的说!”话音刚落,突然一连串浩浩风雷,猛的炸响在众人头顶!

赤兔、苍鸟、红燕、嘉禾四个祥瑞同时厉声叱喝,各自唤起神通,向着屠苏奔袭而去!

秦孑怒喝了一声,身子一晃挡在娃娃跟前,双臂猛震中,牡丹花阵凌空而现,以一人之力接下了赤兔和苍鸟两个祥瑞的神通。

看来大祭酒应该是太忙了,还没来得及按照老魔头将岸的指点,把牡丹阵换成野草阵。

红燕夸佬的脸色有些不忍,可他发动的那道‘春燕投林’却没有一丝停顿,真元凝化成一朵巴掌大小的雏燕,清越长鸣着击向屠苏。与此同时在屠苏的脚下,钻出了一片歪歪斜斜的小草,一遇*光立刻摇曳生长,挂起了一串串金色的麦穗,嘉禾齐青,笑眯眯的捏动手诀,眼神却比母狼还要锋锐狰狞。

两道神通上下合击,眼看着屠苏无可幸免之际,天空中霍然炸起血红、惨白这两份光华!

七片戾蛊红鳞,颤颤抖动出一串又一串的涟漪,随即涟漪勾连,裹住了那头黑燕;巫刺如锥,狠狠钉入地面,冥冥里炸起无尽的鬼哭狼嚎,惨惨的白色丧气从巫刺身上喷涌而出,向着四下里蔓延而去,转眼染过金色麦穗。

红鳞与巫刺,与对方的神通甫一碰撞,梁辛和青墨就同时闷哼了一声,脸上都闪过了一抹惨白,几乎连一刻都没能守住,转眼败下阵来。

这些卸甲祥瑞的神通,看上去并么有什么稀奇之处,速度不算快,灵元不算强,可他们法术中却蕴含着一股古怪透顶的力量,毫无阻隔就侵入了红鳞,继而又沿着星魂与梁辛的元神联系,一路冲进了梁辛的身体。

这道力量梁辛根本无法理解,说不上锋利、也谈不上霸道强横,唯一的感觉就是……颠覆。

如果梁辛是一块冰,那这力量就是火;如何梁辛是白雪,那这股力量就是黑炭,总之这份怪力,把一切都逆转了!怪力入体,梁辛的血流开始逆冲,撞得他心肺欲裂;头发逆长,刺穿了头皮之后继续窜刺头骨;就连眼前的敌人也消失不见,梁辛没回头,看到的却是身后大惊失色的老叔。

青墨也是如此,只觉得天旋地转,连站都站不稳了,重重向后摔去。

这便是卸甲山城的功法绝学:阴冲!

秦孑曾经说过,八大天门的功法,分别主修的是阴、阳、五行,卸甲山城世代修炼的,便是其中的‘阴’。卸甲高手的神通,并不见奇特之处,可凝化神通的原力,却是能够逆转一切的‘阴冲’之力。

卸甲祥瑞,至少都是六步中阶的高手,而梁辛没能来得及‘北斗拜紫薇’,只以七蛊红鳞应敌,发挥出来的力量,与青墨一样,不过还是六步初阶,这之间的相差何其遥远。

大祭酒以一敌二,也落了下风,一朵朵妖冶的牡丹不断被撕碎、打散,花阵的范围越来越小。

赤兔与苍鸟面无表情,手诀不断翻转,催促神通困住秦孑;

红燕还是满脸不忍,齐青则面带笑容,各自念动口诀,根本不打算放过梁辛和青墨,更不打算饶了娃娃屠苏。

柳亦的木耳早就呼啸而出,仿佛一头急躁的跳骚,在屠苏身边上下翻飞,时而去助梁辛的红鳞强攻燕子;而是帮着青墨的巫刺去抵挡麦穗,可这片木耳的威力有限,柳亦一身的本事都系在惊蛰锣上,急的咬牙切齿,对着青墨咆哮:“快敲锣!”

青墨神色痛苦,手脚颤抖着,费力的从怀里摸索着。

梁辛身后的同伴各自惊怒,小汐、老叔向前扑出,可他们的力量才有多少,扑过去与送死无异!眼看着青墨和梁辛就要伤在敌人的‘阴冲’之下,突然一声闷雷般的咆哮,霍然炸响在所有人的耳中,憨子十一仿佛一头愤怒的犀牛,身形化作一道激烈的罡风,自梁辛的身后冲跃而起,扬起大手重重一掌,正拍在了那头黑色燕子上。

一掌之威,迅若奔雷!

第一六四章 老幺须根

第一六四章

老幺须根

啪!一声怒响震裂天地。法术凝化而成的黑燕,爆发出一声凄惨的长鸣,被憨子一掌彻底拍碎!施术者祥瑞红燕也闷哼着跌退两步,目光中既有惊讶也有警惕,抬头望向憨子。

憨子已经落到了地上,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还是那副木讷的憨笑,可片刻后,七窍中蜿蜒着各自淌出血线,硬碰之下,也受了内伤。

梁辛被憨子所救,身体中怪力转眼消散,当即将七蛊红鳞唤到身旁,结成北斗拜紫薇的阵势,闪身冲到巫刺旁,与青墨合力对付地上的麦穗。

以身入阵,以二敌一,虽然还是落尽下风,可也还能坚持上片刻。

这时候,白狼的声音再度从轿子中响起,语气中充满了宽容:“小小的惩戒一下便好了。现在还不是拼命的时候。”他的号令一出,几个祥瑞一起收手,退开两步,守到了轿子两侧。

梁辛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直到现在,青墨还刚刚把装惊蛰锣的盒子摸出来,柳亦又着急又心疼,咬了半天牙,到底还是苦笑了几声摇头作罢,没舍得骂人。

秦孑的神情关切,立刻追问同伴的伤势,在确定诸人无碍之后,才转身问屠苏:“你怎么样,受伤没有?”

不知是吓得还是气的,屠苏的小脸煞白,对着大祭酒摇了摇头。

秦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对着梁辛点了点头,含笑道:“小梁大人的义气,没让秦孑失望。”

虽然狼狈不堪,不过总算还没什么伤亡,梁辛也放松了不少,朗声回答:“事情因我们而起,哪能袖手旁观,不过也不全是为了帮离人谷。”

柳亦也跟着点了点头,笑道:“卸甲祥瑞同道相残,恐怕最后会杀人灭口,趁着秦大家还能打。咱们自然跟着一起动手。”

齐青歪起了脑袋,皱起眉头仔细地打量着柳亦:“你这黑胖子,看起来没什么心机,想不到看事情倒透彻。”

柳亦目光炯炯的瞪着她,一会功夫就把她瞪得脸红了,这才笑着开口:“几位都是神仙般的人物,对着一个孩子出手都威风凛凛,这份了不起的性子、了不起的气度,能做出什么事情可也不难猜……”

话还没说完,白狼突然大笑了起来:“你是说,我不该和小孩子计较?为什么不计较?许他骂我,就许我杀他!”说着,话锋一转,对着屠苏说道:“娃娃,你骂我一句,说不定就会有一群亲人朋友死在你眼前,下次开口最好先思量思量。”

一场短促的激斗之后,梁辛等人已经和秦孑并肩而立了,梁辛伸手拍了拍屠苏的肩膀以示安慰,跟着问白狼:“你的道心呢?六步宗师,早已到了不喜不怒的境界。怎么被娃娃骂了一句就急眼了、翻脸了?”

白狼咦了一声,似乎这个问题很愚蠢,不过还是开口回答:“我翻脸了没错,可我没急眼。我的道心稳固的很,自然不会为了娃娃一两句脏话生气。”说着,他的声音陡然低沉起来:“我杀人,是因为他骂我,不是因为他惹我生气,明白么?你的功法古里古怪,战力也说得过去,可见识怎么会这么差。”

这时候,站在梁辛身旁的憨子,眼角突然一抽,仿佛感受到白狼隔着轿帘投过来的目光。

果然,白狼再开口,虽然是对红燕说话,但内容却与憨子有关:“老四,你传过来的信里,只提到了北荒巫、西蛮蛊和梁磨刀,却落下了这个莽汉,嘿,幸亏咱们来的人多,要是老2老三没跟来,咱们可要麻烦得很了。”

老四红燕垂首低头,低声请罪,白狼却只是森森冷笑着,另外三个祥瑞中,赤兔和苍鸟根本不敢开口,倒是嘉禾齐青。似乎和白狼的关系极好,笑嘻嘻的说个不停,帮着老四求情。

卸甲山城来的高手们,就在秦孑等人的面前扯开了家事,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或许在他们眼里,离人谷中的其他人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柳亦没听他们的废话,先抬眼望向青墨,现在青墨早就准备好了,一手惊槌儿,一手蛰锣儿,两只圆溜溜的眸子牢牢盯住了敌人,只等对方一动手就敲锣。柳亦这才放下了心,侧头低声问秦孑:“大祭酒,咱们真没有援兵了,离人谷真成了他们说的样子?”

秦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在数蚂蚁:“离人谷的情形,倒是和他们说得差不多。夸佬的资历比着我还早,卸甲山城这份情报功夫,做得还是不错的。”她的语气一派轻松,听上去事情根本就与她无关似的。

说着,秦孑抬头。望向了梁磨刀:“你还记得,不久前木妖给你亮出的那颗月树种子吧?”

梁辛对那那颗月树种子还记忆犹新,立刻点了点头。

“离人谷之中,除了我们几个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服了一颗差不多的种子,不过力道更大些,唤作百年树种。”说话的时候,秦孑笑了,笑容里有些无奈、有些烦躁,而更多的却是……羡慕!

顾名思义,百年树种。服食之后为树百年,离人谷中的高手尽数变成了大树小树,就是因为服了这棵种子。

秦孑一点也没察觉梁辛眼中的惊讶,继续说道:“大伙都想变成树,可总还得有人来打理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争来争去,还是我留下来了。”说到这里,秦孑充满遗憾的叹了口气:“我运气不好!”

三个魔头传人,个个长大了嘴巴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过了片刻,柳亦才咳嗽了两声,苦笑道:“你们……争着做树?有什么好处?”

秦孑先是露出了个嗔怪的表情,就好像有人问她‘为什么要吃生猛海鲜,馒头咸菜不是很好么?’,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摇着头笑了:“一提到百年树种,我心里就不是滋味,恍惚里把你们都当成离人谷弟子了!”

屠苏也知道这些事情,接口替大祭酒解释了下去。

一百多年前,还在牢山中的木妖陷入了一场绝大的危机中,刚好秦孑路过此处,见状出手相救,并将他引入离人谷。

木妖性子古怪但知恩图报;修为差劲但凭着草木之身,对木行法术的研究多有建树。到了离人谷之后不久便投桃报李,先发掘了篷滂之力,建成了新的护山大篆,又穷尽了几十年的苦苦钻研,培育出了‘百年’树种。

离人谷的弟子历来重道轻法,不求掌握威力强大的神通,只求领悟草木之心与自然之道,以木行修炼入天道。在修行中,他们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悟道上,御敌法术对他们而言,不过是细枝末节罢了。可即便如此,他们的修行也异常困难。

以肉体人胎去领悟草木之心,无异逆水行舟。但是在有了‘百年’树种之后。这种情形终于得以改变,离人谷的弟子们有机会做一棵树,试问,想要领悟草木之心,天下还有什么办法比变成一棵树来得更直接。

而那时,离人谷已经有了‘篷滂法阵’,聚合了镇百山万顷秀木之力的阵法,足以保护离人谷千年平安,所以,离人谷只留下秦孑和另外十几个普通弟子,负责打理着日常琐事,其余众人尽数服下树种,化作草木参悟天道去了,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九十年。

其实对于修士来说,闭关百年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不过像离人谷这种规模,上上下下全都‘立地成树’,未免有些骇人听闻了。

真要从修行来算,离人谷的道心,恐怕比着其他七座天门还要更坚定得多了。

梁辛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一边吸溜着凉气一边问道:“也不用一下子做一百年吧?那个月树就挺好……”

话没说完,屠苏就撇了撇嘴巴:“九十年前,‘百年’树种出世;五十年前木妖才培育出了‘十年’;三十年前他养成‘年树’,‘月树’种子是五年前才培育成功的。”

青墨的声音,少有的深沉:“因为木妖的发明,离人谷唱了九十年的空城计……这样看的话,木妖会不会也和夸佬一样,都是奸细?!”

说话的时候,小丫头学着她哥的模样,眯起了眼睛,梁辛看得无比别扭,恨不得伸手把她眼皮给扒开:“肯定不会,木妖要真是奸细,又何必等着咱们到了离人谷之后才卸掉阵法,现在把咱们卷进来,对卸甲山城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青墨生平第一次动脑筋失败,羞愧与恼羞成怒较量了一下,恼羞成怒输了,当下里也赶忙转开话题,笑眯眯的望向屠苏:“那你怎么没吞树种?”

修士的脸最不值钱,一千岁的老妖精装小娃儿的有的是。屠苏笑得挺不好意思:“我今年,货真价实的九岁。我也不想吃树种,好端端的人不做,去做根木头,缺心眼似的……”

梁辛无意在细节纠缠,径自追问秦孑:“这些卸甲祥瑞为什么杀上门来,红燕卧底这么多年……”

不等他问完,秦孑就摇了摇头:“他们来干什么,自然要去问他们。”这个时候,卸甲祥瑞那边异变突现,只见一朵桔黄色的小小火焰,从白狼的轿子中缓缓飘出,向着始终垂首挨训的老四红燕飘去。

红燕的低着头,看不到表情,可他的身体却在微微发颤,直到火焰没入他粗壮无比的脖子,红燕猛的发出了半声拼命压抑、却最终无法忍住嘶哑闷嗥!不过弹指间,一条条粗黑的血管便从他裸露的了皮肤上高高贲起!

血管痛苦地扭曲着,仿佛被斩断了尾巴的蚯蚓。

柳亦美滋滋的看着红燕受罪,问白狼:“阵前斩将?大祥瑞就这么有信心,少了红燕也能对付我们?”

白狼在轿中打了个哈哈,语气不冷不热:“离人谷中宗师成群,这样的阵容我又岂敢轻视,我用‘瓢虫’,是因为我没信心!”白狼叱咤天下时,秦孑还没出世,梁辛柳亦等人就更不知道了,‘瓢虫离火’正是他的拿手绝技之一,中了瓢虫的人,十天之内修为平添一倍,可其后十年都要深受万蚁噬骨的痛痒折磨。

齐青仿佛永远那么开心,简简单单的把白狼的绝技告诉了众人,随即撅起嘴巴,轻轻呵了口气:“四哥出了做事出了差错,老大念他辛苦多年,所以法外开恩,惩处得轻了,要我说这样可大大的不妥呢,有律却不依,日久必生祸乱。”

梁辛冷眼瞧着她,这个小宫娥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都有几分琅琊的味道,不过论起赏心悦目,她要差得远了,都是谈笑杀人,琅琊自然潇洒,齐青却说不出的做作。

秦孑没兴趣再和齐青周旋,神色恬静的望向轿子:“大祥瑞,别总是扯来扯去了,说些正经话儿吧?”

“正经话儿?”白狼的声音有些犹豫,似乎这三个字着实让他为难了,沉吟了片刻后,才深吸了一口气:“把人交给我,你们自裁,我不伤离人谷一草一木。”

说完,白狼又停顿了一会,继续道:“离人谷的诸位仙人,已经做树九十年,只差十载便可恢复了,你们应下我的条件,十年之后,离人谷还是八大天门!”

“交人?交谁?”

秦孑满脸的莫名其妙,回过头,先看了看屠苏,又看了看梁辛这群人,大伙都有心眼,谁也不迎她的目光,个个脚步轻挪,向后退。

秦孑被一群战友给气乐了,又望回白狼。

不知是用了法术,还是轿子材料特殊,白狼人在轿中,却对外面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秦孑只觉得眼睛一疼,白狼隔着轿帘,盯住了她的眼睛,沉声吐出了两个字:“须根!”

从此梁辛进入离人谷,各种变故就接踵而来,可秦孑始终都能举重若轻沉着应对,一派大家风度,不料却在听到白狼这两个字之后,神情陡然变得错愕而骇然,几乎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青墨也皱起了眉头,小脸上都是思索的神情,她隐约觉得‘须根’两字有些耳熟,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从哪里听过,她举着小锣,腾不出手,悄悄踢了柳黑子一脚,小声问:“须根?人名?什么人?”

柳亦微微一笑,脸上尽是笃定之意,伸手捅了捅屠苏:“阿巫锦问你话呢。”

正邪恶斗时十三个正道顶级门宗,每家都培养出一个绝顶高手,合称十三蛮。五百年前,十三蛮一战成功,击杀第二代魔君谢甲儿。而白狼口中的‘须根’便是离人谷培养出的高手,十三蛮中位列老幺。

十三蛮中的老幺,却是离人谷的老大、前辈、祖宗!

袭杀谢甲儿之后,十三蛮重伤归来,其后正邪进入百年决战,其中九大高手先后陨落,十三‘须根’未能幸免,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秦孑能被掌门留下执掌大局,自然是重要人物,她从未听说过‘根须’还活着,但卸甲山城却登门要人,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可能惊动白狼。一时之间,疑惑、惊讶、惶恐、欣喜诸多滋味混在,让她完全不知该说什么,该问什么了。

白狼似乎早就料到秦孑会这样的反应,淡淡的开口:“老四,把事情讲给秦大家听听!”

老四红燕正深受煎熬,只恨牙齿咬得不紧,可又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声音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压住咽喉,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虐戾阴魂,狠狠撕扯着听众的耳膜!

四百七十年前,谢甲儿已死,三个十三蛮的高手,率领着一群正道高手,联袂攻打一个邪道中大门宗:迷离渊。

正邪鏖战已久,迷离渊早就到了强弩之末。而正道队伍有三个‘十三蛮’领军,交战之下一路势如破竹,迅速突进。在攻入门宗后,随行的低阶弟子都被留在了山外等候消息,所有进入迷离渊的,最低也是五步大成的修为。

修真门宗里都有自己的传讯方式,即便是千里之遥,高手之间也能互通信息,或清脆木铃、或飞剑传书,参战的高手不停的把好消息传递给外面的同伴。

眼看着局势越来越有利,外面的修士几乎已经开始准备欢庆胜利的时候,突然,所有的消息都断绝了,参战的正道高手音信全无。他们传出的最后一个信息是:攻入法坛重地!

情形突兀而诡异,攻进去的人各个修为精深,更有三个足以让仙佛退避的高手,除非谢甲儿复生,否则绝没有什么力量能让他们在一瞬间尽数丧生。留守在外的晚辈们又惊又怒,却进退两难,如果里面真出了事,凭着他们力量,进去也是送菜,略作商议之后,最终天道战胜了孝道……总要先活着,才有希望得天道。

留守弟子不敢寸进,只留在原地监视,同时把迷离渊的事情向天门汇报,请求再排高手增援。

可唯独有一个修为浅薄的低阶弟子,心里挂念着失踪的大师兄,鼓起勇气偷偷溜进了迷离渊。

说到这里,四祥瑞红燕终于无法再忍受‘瓢虫’之苦,阴戾的嗓音霍然化作一声嚎啕惨叫,而与此同时白狼阴森开口,接着红燕的话说了下去:“溜进迷离渊的人,便是我了!我要找的大师兄,就是我们卸甲山城培养的十三蛮,老九,中元!”

第一六五章 争字当头

第一六五章

争字当头

即便已经过了几百年。‘十三蛮’这个名字,依旧震耳发聩……

十三蛮合力狙杀谢甲儿之后,就再没同时出现过,他们的去向各不相同,有的三两结伴在稍事恢复之后继续去追杀邪道;有的厌倦了征战杀伐,独自归隐而去;有的闭入死关,从此再也不肯与外人相见……在后人看来,他们的选择,大都与自己的本性有关。

其中老四、老六、老九三个人都是狂猛虐戾之辈,在伤势好转后三个人结伙而行,继续帮助正道修士去征伐邪魔外道,在腥风血雨中享受着只属于他们的杀戮。

十三蛮中的老九叫做中元,他是白狼的大师兄,那时候白狼还是个修为浅薄的低阶弟子。

这三个十三蛮,率领正道弟子攻入了迷离渊,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之际,突然没有了任何消息,在下一批高手到来之前,留守在外的弟子都不敢去救,唯独小白狼念记着大师兄的情谊,大着胆子偷偷溜进了迷离渊。

这时秦孑已经恢复了镇静。对着轿子微笑点头:“先前的确没想到,大祥瑞少年时如此顾念同门义气,倒真是失敬了。”

白狼打了个哈哈,语气里却殊无欢愉之意:“那时我不过是个还未渡过掸心境的无知小子,不懂事外加天生胆子大罢了。”

正邪两道相争千年年,名气最大的一战,非十三蛮袭杀谢甲儿莫属,不过正道剿灭迷离渊的战役,至今也为人津津乐道,或者说……苦苦思索。

第一队正道修士与外界失去了联系,等到正道再度集结高手,赶到迷离渊的时候,才发现偌大一座山渊早已化作死域,无论是先前攻入的正道修士,还是困守此处的邪道弟子,全都死于非命,老四、老六和老九中元也不例外。

随后是清点尸体,即便是被神通轰碎的残肢断臂,也都被拼凑了起来,迷离渊中有名有姓的邪道高手尽在其中,看上去迷离渊的情形,就是一个同归于尽的局面。

可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事有蹊跷,因为同归于尽有个重要的前提——势均力敌。

谢甲儿已死,邪道中根本没有人有能力能一举杀掉老四、老六和老九三人。有了这三个十三蛮领头的正道修士,实力远远超过敌人……这桩案子最终不了了之,知道真相的,也只有在第二波正道高手未至时、独自一人潜入迷离渊寻找大师兄的白狼了。

五祥瑞。小宫娥齐青嘴巴伶俐,把事情的背景迅速交代了一遍,所有人都在认真倾听,唯独梁辛却走神了,在他的心里,正冒出一个大大的疑问,与十三蛮、迷离渊全不相干的疑问。

修士断灭凡情,本身没有太多的感情可言,这一点梁辛早有体会,他们对自己和蔼可亲,未必是觉得他梁磨刀不错;他们对自己刁难斥责,也不一定就是要和梁辛为难……高深修士表现出来的喜怒哀乐,并不是真正的感情,而是他们的习惯。

天性乐观的人,修成了大宗师,平时也是笑眯眯;同样,天性阴狠者,修为有成之后,总是生人勿近的凶狠样,他们的表情变化与心绪无关,不过是习惯成自然罢了。

来自东篱先生的‘仙祸’之课和梁辛自己的经历。几乎已经让他认定,修士是一群最自私、无情、却拥有大力量的人。白狼讲述的‘迷离渊’中高手沦陷、留守弟子连查探都不敢的事情,也再次印证了这一点。

可秦孑呢?

大祭酒心思沉稳,应变机巧,可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全都来的那么自然,在梁辛眼里,她更像个身居高位却心怀家人的大姐,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她和那些冷漠自私的修士联系到一起。

秦孑对梁辛欣赏有加;南阳对青墨是颇为喜爱;还有琅琊与脸婆婆两人彼此关照……这些都不是惺惺作态,所以梁辛糊涂了,断灭凡情的修士们,看上去也并非真正的无情。

正走神的时候,梁辛突然觉得双目微微一疼,就好像一双金头大苍蝇撞到了自己的眼皮上,不太痛,但是却足够恶心。随即反应过来,是白狼的目光!

虽然隔着轿帘,却有如实质。

“我讲的,是最近几百年中修真道上最大的秘辛,别人听了,只恨不得我能一股脑说下去,你却心不在焉?”白狼的语气,带着些好奇:“那你在琢磨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梁辛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他的问题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结结巴巴、辞不达意,足足说了一盏茶的功夫,白狼才总算弄明白了他的意思。在场的修士大都是活了上百年的老妖精,可谁也都没想到,梁辛竟然为了如此无聊的问题竟然都忘了身处何处,一时之间,大伙的表情都挺无奈的。

只有白狼和秦孑,两个人一起笑出了声,白狼笑着感慨了一句:“这问题有意思,可你却是个傻小子!”

秦孑则同时开口问道:“怎么会想到这个事情?”

梁辛不理白狼,望向秦孑如实回答:“事关我家先祖的训令和无数好朋友的心血,一定要弄清楚的。”

白狼人如其名,骨子里带着深深的狼性,为了一句戏言就要袭杀屠苏,更为了一个疏忽严惩红燕,虐戾之处比着宋红袍犹有过之,可他也带了几分野狼的粗犷豪迈,此刻对梁辛的问题来了兴趣,也不再说迷离渊的事情:“我且问你,你觉得,性本善,还是性本恶?想要解惑,先把这个弄清楚。”

梁辛不过是个罪户小子,从没读过书,只跟着老叔勉强认了些字。哪曾想过这样的题目,眨巴着眼睛回答:“本善吧。”

干爹、丑娘、老叔、义兄……梁辛数着身边的亲人,给出这样的答案并不稀奇。

“两个刚出生的婴孩,却只有一口奶水,他们会互相谦让,还是拼命争夺?”白狼的声音里充满笑意,仿佛正在喜滋滋的看着两个襁褓中的娃娃为了奶水大打出手,片刻后,语气笃定地给出了答案:“人之初,性本恶!”

梁辛长大了嘴巴,对白狼给出的答案心有不甘。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反驳。

秦孑见他双眉紧皱,憋得难受的样子,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意,伸手轻轻拍了拍梁辛的后背:“善也好恶也罢,不过是学究无聊,强加给婴孩的,婴孩自己又哪知道什么善恶,同样,在天道而言,也根本没有善恶之分。”

“婴儿初降时,不懂善恶、没有牵挂,这种心境最贴合天道,我们把它叫做‘先天智慧’。婴孩长大后,便有了感情有了牵挂,丢掉了先天智慧。修士想要领悟天道,就要修心,把先天智慧再找回来……”说着,秦孑停顿了一会,等着梁辛大概理解了这段话之后,才继续开口:“其实,你可以把修士锤炼心思的修行过程,看做四个字:返璞归真。”

修士修天,在心境的淬炼上有着各种各样的说法,比如‘本心自然’、‘潜性归元’等等,但是实际上都可以看做是一个返璞归真的过程,修士要让自己的心性、想法、生命观真正回归到婴儿的状态,这样才能贴合天道。

梁辛已经彻底迷糊了,即便他不喜欢修士,可是从本心而言,也总是觉得修真悟道,是上进、是进步,是一种不管旁人但却积极向上的追求。但是听了秦孑所言,一个成年人费尽辛苦,又要把自己‘变回婴儿’,他真就闹不清,修天到底是进步还是退化了。

直到此刻,他才隐隐约约的想到。从凡人变成修士,并不是破茧成蝶,恰恰相反,这个过程是从蝴蝶变回到毛毛虫,不过变回来的,是个力量强大的毛毛虫。

秦孑并没有直接去解释‘断灭凡情’,而是顺着‘性本恶’的题目,将修士炼心悟道的道理,一点点的解释给梁辛听,语气轻柔而舒缓,表情恬静。

轿子里的白狼似乎有些纳闷,开口问秦孑:“大祭酒,对这个小子未免也太有耐心了吧?”

秦孑毫不否认,微笑着点点头:“小梁大人的修行别具一格,他这份凡人性子,很对我的心思。”

白狼哈哈一笑,话锋一变又转向梁辛开口:“小子,我说话可不如秦大家那么客气温婉,你要不要听?”

梁辛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大祥瑞肯赐教,我欢喜还来不及,又哪敢……”

“你就是个缺心眼的石头蛋子,好好的六步修为放在你身上,纯粹是老天爷瞎了眼睛!就凭你那二两脑浆子,也敢对‘断灭凡情’这四个字妄加揣摩?”不等梁辛说完,白狼已经破口骂了出来:“你以为断灭凡情这四个字是抹杀人性?大错特错!修士淬炼心性,是为了返璞归真,是为了还原本性!”

“我修行时,花了七年时间,见数百名婴孩初降,其中有十几个女人因生产而死,小家伙躺在母亲的尸体旁哇哇大哭,可如果他们能说话,你敢不敢去问问,他们哭是因为心疼老娘,还是因为没有奶水喝?”

梁辛皱眉:“婴孩又不懂事,你不用总拿他们来说事……”

这次他的话还是没能说完,便又被白狼打断:“不说他们?你不是从婴孩长起来的?凡人不是从婴孩长起来的?天下人,无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哪个出生时不是婴孩?我不说他们难道去说猴崽子,去说红皮鸡蛋?也成,我听你的,你要非得让我去说猴崽子也无所谓,反正道理都是一样的。”

这次梁辛没说话,青墨却笑出了声:“你还是说婴孩吧,你说猴崽子,估计有位妖王大人会不高兴。”

白狼才懒得去问那位关心猴崽子的妖王到底是谁,继续说道:“婴孩为了奶汁去推打、去哭闹,归根结底,只是一个字:‘争’!婴孩长大了,入世了,有了人间牵挂,学了取舍之道,从此世间万象人人不同,可根子却不会变,这个‘争’字,永远不会变!村夫夺利、学子求名、武者争强、豪杰斗义气……天下谁不在争?本性如此,改不了的!”

“无数生灵,穷尽万年,写出的便只有一个天大的‘争’!你们看不到,不代表这个字不存在。”白狼的声音尖锐,语气更不容置疑,仿佛只要梁辛一摇头,他会立刻出手拧下梁辛的脑袋:“修士们早早看透了这个字,所以争得也就更凶。好多门宗名宿都说断灭凡情是为了将心境贴合天道,可我却觉得,修士断灭凡情,是为了‘争’起来更方便,更无所顾忌!没了牵挂,行事的准则只有一条:对自己提升修为是否有利!”

就连秦孑都愣了愣,随即对着大祥瑞的轿子含笑点头:“这番话倒是有趣……不光有趣,也有些道理。”

白狼笑声响亮,竟然对着秦孑客气了两句,这才再度对着梁辛开口:“梁磨刀,你大可不必为了修士断灭凡情耿耿于怀,因为断灭凡情这四个字,是有个大前提的,便是刚刚说过的‘争’!”

说着,白狼岔开了话题,很有些突兀的说:“农夫春种夏耕,靠地吃饭,可突然有一天来了个人和他们捣乱,不许他们再种地,农户会怎么样?”

不等梁辛开口,青墨就咯咯笑着,脆声回答:“打他!”

“不错,农夫全靠着地里的收成来养家糊口,不让种地他们就没法活,所以谁和他们捣乱,他们便要打谁,其实,修士追逐天道,和农夫耕种庄稼,也没什么区别的!秦大家就是个老农民,可你梁磨刀,却不是那个阻止她种地的人!”

说到这里,梁辛终于融会贯通!

白狼哈哈大笑,同时,秦孑也对着梁辛露出一个笑容,轻轻颔首。

一个大祥瑞,一个大祭酒,姑且不论他们的修为,单只见识上,就比着普通修士高出了不知道多少倍。

东篱先生见多识广,可他修行的功法不需要道心,对于中土修真法门而言,他也不过是个门外汉;先祖梁一二的手段通天,但他是修罗力凡人身,对修天之道几乎就没有概念;干爹将岸纵然是一代魔君,可也并不代表他就是全知全能,再加上他本性偏执,又修习魔功为人癫狂,行事偏佞到了极点……

梁辛的这三位前辈个个惊采绝艳,但是他们对‘断灭凡情’的理解,还真就不如天门出身、修为大成的白狼、秦孑来得更深刻。

‘断灭凡情’,并不是不能拥有感情,而是无论什么情感,在追求天道面前,都要退避三舍!

修士也有情,对不影响自己追求天道的人,大可以爱憎分明,但是对妨碍自己修仙的人,就算是爹、娘、儿、女,也会杀伐决绝。

修士不是无情人,最多……只能算作薄情人吧。

梁辛与秦孑无‘争’,所以秦孑对梁辛的欣赏、喜爱都是真的。

秦孑和白狼,前者循循善诱,语态温和;后者怒骂斥责,字字铿锵,终于让梁辛明白了‘断灭凡情’这四个字真正的含义:与己有争者,必杀无赦;与己无争者,随心自然。

梁辛想通了这个道理,以前的诸多疑惑,也都随之消解:南阳真人对丫头青墨的那份喜爱溢于言表;东海乾朝阳对师父麒麟恭敬有加;琅琊对脸婆婆真心相待……这些感情都是真的,只不过这份真挚,都还存在着一个大前提:他们之间,无争!

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的同时,梁辛还是有些不甘心,望向了秦孑:“如果我妨碍大祭酒追求天道,你会怎样?”

秦孑摇了摇头,吐字缓慢,但却并没有什么犹豫:“煞风景,不说也罢!”说完,顿了顿,才继续开口:“情?这个东西古怪很,要么,它就是最重要的,要么,它就是最不值钱的。”

大祭酒的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梁辛完全听懂了她的意思,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们把天道当做最高准则,所以‘情’在你们眼中,也就是最没用的东西了,可以有,但即便有了,也就是那么回事。”

白狼嘿嘿的笑了几声,接口道:“你也不用那么沮丧,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凡人之中,为了功名利禄而弃妻儿老小的,也大有人在!忤逆贼、不孝儿、登徒子、薄情郎,这些都是凡人。修士和凡人其实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凡人求财求功名,修士求道求长生,你只看修士不好,却不见凡人龌龊,这可是乌鸦站在猪身上了。”

因为人性本恶,所以争字当头。这便是修士眼中的先天智慧,只有修得先天智慧,才能去领悟天道。

而修炼先天智慧的必经之路,就是‘断灭凡情’。

这其中的关系,说出来拗口,可理解起来却并不难,梁辛听懂了,所以明白了,修士和凡人干脆就是一颗种子长出的两根芽芽,本质上或许真的没什么不同。

只不过修士因为标准明确、因为力量强大,所以行事更直接、更简单、更粗暴;而凡人因为有着诸多羁绊,所以含蓄些。

白狼的声音可带着一股打破砂锅之后的幸灾乐祸:“修天者也不过是将凡人的那点丑陋心思极面了、放大了!”

梁辛的笑容里,多少有些无奈,先祖梁一二留下的‘搬山’二字,在以前于他而言,只感到沉重、难以企及;可现在在他眼中,似乎真的是件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了!

想不通,只好不想了,梁辛挠了挠头皮,先后对着秦孑和白狼的轿子深深一揖,谢过两位前辈的解惑之恩,随即挺直了腰板笑道:“赶紧说正经事儿吧!”

第一六六章 邪王大殿

第一六六章

邪王大殿

迷离渊恶战时,白狼不过还是个二步修士。修为低得不值一提。不过也正是因为他的修为太低,还没能达到断灭凡情的境地,再加上天生胆大,顾念着同门义气,等不及前辈高手赶来,一个人悄悄潜入了战场。

一路上,处处都是神通斗法的痕迹,巨石崩断古木残碎,勉强耸立的巨树上不时滴下浓稠的血浆……许多高深修士虽然已经死去,可散落在四处的残肢还保留着本能的反射,断臂上手指微微的颤抖着、无头的腔子费力的挣扎,还有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看到白狼之后,居然眨了眨眼睛,扯出一个微笑。

白狼的声音沉缓而有力,他已经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若仔细倾听,便不难发现,他的声音之中,还隐藏着几分恐惧。

悄无声息的死寂、激战后的惨状,让邪气凛然的迷离渊。又平添了几分凄迷!饶是白狼平时胆大包天,那时也不敢多看,循着前人留下的记号与恶战的痕迹,脚步匆匆纵跃急行,途经几处大的战场,惨状更不可言喻,直到一天之后,他终于看到了迷离渊的门宗核心,法坛所在之地,一座原本恢弘凛冽,而此刻却摇摇欲坠的邪王大殿。

大殿门前,无数尸体横陈,看装束大都是邪教弟子,他们集结于此做最后的抵抗,最终兵败惨遭屠杀。

一阵阵嘈叱喝、法咒、神通呼啸声,从邪王大殿中隐隐地传了来,白狼反而松了一口气,看来大殿中还有邪道余孽,双方仍在厮杀。既然在打架,身为三个领军人物之一的大师兄就应该无恙。只不过白狼有些不明白,他们为啥不再向外传讯,更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样的邪道高手,能在三个十三蛮手上坚持这么长时间。

白狼加快脚步,开始穿越被尸体铺满的道路,向着邪王大殿赶去,刚走了一小半路,鞋子和裤脚便血浆彻彻底底的浸透了。脚上黏糊糊的异常难受,就在这时侯,大师兄中元的笑声,清晰地从大殿中传出:“邪王授首,从此天下间,再没有‘迷离渊’这个字号了,诸位同道辛苦!”

跟着,便是一阵响亮的欢呼声。

白狼又是惊喜又是沮丧,惊喜的是大师兄又打了一场大胜仗;沮丧却因为自己竟只差片刻,没能看到大师兄狙杀迷离渊邪王的精彩一战。当下他也扯开嗓子在外大声喊道:“恭喜大师兄,恭喜诸位前辈,攻克迷离渊,功在千秋……”

不料,他的吉祥话还没说完,欢呼声就突然消失,继而大殿中又传来了一阵嘈杂,法咒念唱、飞剑呼啸、叱喝咒骂……似乎邪王没死,躺在地上歇了会,之后又跳起来和正道中人重新打过。

白狼只闻其声,却因为距离尚远看不到大殿里的情形,也不再多想什么。更不顾的脚下的尸体与血浆,放开速度,就踩着一具具尸体跃向大殿。

而不久之后,大殿中再度响起了大师兄中元的断喝,可就是这道断喝声,让白狼在瞬间如坠冰窖,全身的汗毛尽数乍立了起来,一下子呆立原地,再不敢向前迈进一步了!

“邪王授首,从此天下间,再没有‘迷离渊’这个字号了,诸位同道辛苦!”

卸甲山庄大师兄,十三蛮老九,中元先生的两声断喝的内容一字不差,就连语气声调、抑扬顿挫、声音里包涵的狂傲与虐戾,全都分毫无二!

其后,又是欢呼声,欢呼完毕,激斗声再起……

恍惚之间,白狼只觉得时光倒流了,刚刚听到的一切,又重新听了一遍!这让他如何能够不惊。可回头看看,自己实实在在的正站在满地尸体之中,试着后退了一步,距离邪王大殿也更远了些。

又过了一阵,中元第三次断喝‘邪王授首,从此天下……’第三轮欢呼和激斗的响声,也随之而来。

继而,第四轮、第五轮……同样的声音一次次的轮回着。从不远处的大殿里传出,白狼也终于明白了:时间的确在倒流,一次又一次,不停的轮转着、重复着正道高手击杀迷离渊邪王前后的一个片段,差不多一盏茶的光景。

只不过这重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止的轮回,只限于迷离渊大殿之内,白狼距离它还有数十丈之遥,并不受影响。

说到这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郑小道,挺有些不好意思的插口道:“你只是站在原地听?为何不再走上前,去看看大殿里的情形,不敢了?”

白狼并未发怒,反而苦笑了起来:“不是我胆小怕死,而是、而是邪王殿中的题目实在太大了,时光倒流、轮回,事关宇宙!”

宇宙。不光是修士,几乎是稍有知识之人,都知道这两个字的含义。宇为天地四方,无限空间;宙为古往今来,无限时间。

宇宙二字,便是空间与时间,是全部,是一切。是所有的所有。即便对于修士而言,‘宇宙’是高高在上的大概念,比着天道还要更庞大,更永恒,对于正统出身的白狼而言,这两个字实在太大了,大到他无法想象!

有人声音清脆,三言两语,替白狼给梁辛、郑小道这几个‘无知之辈’简述宇宙之意,可梁辛甚至分不清正在开口解释的,究竟是秦孑、青墨还是齐青。此刻在他的胸腹间、脑海中,早被无尽骄傲充塞。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干爹的天下人间,对于修士而言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即便见过他出手的人,大都也只当老魔头的‘来不及’,是一门类似定身术的神通,就连亲历这道神通的朝阳、丑娃娃等人也不曾察觉,老头子改变的是时间,是宇宙二字中的‘宙’。

这就好像,其他的修士,还在用桶子打水去灌溉庄稼,可义父却找到了催云布雨的法门!有了、有过这样的干爹,传承了这样的绝技,梁辛又怎么能不开心骄傲。

当时的白狼,的确不敢再向着邪王殿前进半步了,不是他胆子不够,而是彻底被前面发生的事情震慑了心魄。在他眼中,宇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它不会也不能被改变。可不远处的大殿中时间反复轮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正在发生,那不久之后岂不是要天崩地裂了?

白狼的声音在紧张之余,也带出了几分笑意,似乎也觉得自己当时的念头有些荒唐:“在道理上确确实实就是这样,一旦时间被改变,空间也会随之紊乱,宇宙失去了平衡,便会轰然坍塌。不过我当时没有想到,前方的时间出现了错乱,但是却被牢牢限制在邪王殿之内。”

邪王殿中,‘宙’被改变,可‘宇’也被改造、适应了‘宙’。这一座邪王殿在当时已经游离于天地之外,自成一个小小的宇宙,根本与外面无关。

白狼缓缓诉说着迷离渊中的诡异情形,偶尔从现在的角度上,来指点或者解释一下。就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这番‘宇宙’之说,对梁辛参悟天下人间,有着多大的启发。

本来这些话应该是干爹来告诉梁辛的,可官道之战来得太突兀,将岸化身天地……来不及!

白狼呼出了一口浊气,继续说起当时的情形:“邪王殿反复‘播放’着那一段声音,大师兄和一群高手前辈都被困住了,我却站在血泊之中呆若木鸡,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既不敢上前,又不想逃跑,全然不知该怎么办,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出了些不对劲,欢呼、激斗声都没什么,可大师兄的那一句断喝,其实……”

每隔一盏茶的功夫,中元就会断喝一句‘邪王授首……’,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乍一听上去并无任何区别,可听的久了,白狼终于发现,每次断喝,比起上一次在语气之中,都会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之意。到白狼察觉有异的之时,中元的那句断喝,虽然还是一字不差,可其中早就没有了畅快与豪迈!

这便说明,身处时间轮回中的中元,早已发觉了不对劲,正在以声贯法,想要挣脱桎梏,只要他能喊错、吞掉、甚至停顿下一个字,让重复无法继续,便会击溃这轮回。

果然,就在白狼恍然的同时,大师兄中元,用尽全部真元,在自己的断喝中硬生生插入了一声压抑的闷吼,听上去就好像一只小蟾蜍,被人突然踩住脑袋而发出的叫声。

闷吼之后,偌大一座邪王殿,猛的在白狼眼前跳动了一下,旋即淬厉的白色光芒,自大殿内暴射而起,转眼湮灭一起,白狼只觉得双目如刺钢锥,疼的惨叫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耳中却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声音,沉甸甸的寂静压得他几欲喷血……

片刻之后,白狼只觉得双肩一紧,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拎了起来。

白狼的双眼被强光刺伤,睁得溜圆却什么都看不到,还以为自己已入幽冥,被阴差给抓住了,心里琢磨着换了个地方,不知道这时候报上‘卸甲山城’的名号好不好使,黄泉幽冥算是正道还是邪道?

正胡思乱想着,对方伸手一拍他的额头,笑道:“想不到,你胆子倒不小!”

白狼有点莫名其妙,死还分胆大胆小?跟着又觉得阴差大人的声音有点耳熟,跟他大师兄似的。略作犹豫之后,白狼还是小心翼翼的说了句:“给大人请安。”

认错了大师兄,最多挨两句骂,认错了阴差,没准得挨个油锅,后果差异悬殊,白狼全当自己真死了以防万一。

即便是生死之敌,大伙还是被白狼的回忆给逗笑了。白狼自己也语气轻松,在轿子里笑道:“我这一生,也着实经历过不少凶险,可不辨生死,不知自己是人是鬼,也就这一回,大师兄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这一掌用上了本门心法。”

照理说阴差应该不会卸甲山城的本事,白狼这才知道自己没死,大师兄也还活着,欢喜之下忙不迭追问邪王殿中的情形。

中元似乎消耗极大,也难以站稳,干脆拉着白狼一起坐下,这才淡淡的回答:“我们攻入大殿,杀了邪王,大功告成之际中了暗算,整座邪王殿都被陷在对方的神通里,我们都被困住了。”

大殿中的情形在白狼看来,已经诡异到骇人听闻的地步,可中元的回答却轻描淡写,仿佛理所当然。

白狼张大了嘴巴愕然当堂,过了片刻才吞了口唾沫,吃力的问道:“是什么神通,能、能让时间不停轮回……那岂不是神仙!”

中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声回答:“这就是天上人间!”

七个字,仿佛七声连成一串的惊雷,轰然炸响在白狼的耳鼓深处,更穿越了四百七十年,惊呆了离人谷之中,一群宗师高手!

魔君谢甲儿,魔功天上人间。

秦孑皱眉不语,青墨、柳亦等人面面相觑,唯独梁辛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份轻松畅快,心里默默念叨着四个字:果然如此!

将岸与谢甲儿的功法一脉相承,只不过前者是让时间静止,而后者是把时间‘截取’出一小段,不停轮回。虽然其间的差异还难以理解,甚至梁辛还分不清,究竟那一种更好用,不过他能明白,本质上,他们都改变了时间。对于他而言,能理解这些就足够了。

每说到关键处,梁辛的表情就肯定与众不同,白狼现在都习惯了,直接忽略他,对着秦孑笑道:“到迷离渊之战的时候,谢甲儿早已死了几十年,突然又听到他的名字,我当时的表情,可和诸位都差不多呢!”

当时白狼也着实吓了一跳,脱口追问:“谢甲儿的神通?他还没死?”

大师兄中元回答,带着几分轻松:“天上人间是谢甲儿的神通,可施展这个神通的人,也未必就是谢甲儿本人!”

白狼这才反应过来,一边轻轻揉着眼睛,一边问道:“大师兄的意思,谢甲儿还有传人?”

中元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莫名其妙的笑意,似乎有些得意:“传人?嘿,不错,就是传人,算起来,谢甲儿的传人……不多不少,一共有十三个!”

白狼不是傻瓜,闭上嘴巴不敢再问了,可中元却语带笑意,缓缓说出了十三蛮与谢甲儿的那一场旷世之战。

旧朝皇城,八百里夷为平地,谢甲儿尸骨无存,十三蛮归来后人人重伤,对此战的细节绝口不提。

天下修士唯一能确定的,也只是这一战恢弘壮烈,震惊天地,可是没人能想到,就连大家仅能猜到的这个‘唯一’,也是错的!

根本就没有煌煌恶战,只有莫名其妙。

十三蛮不仅个个实力强悍,更有一套合击阵法,能把他们的战力整体提高一倍有余,在伏击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谢甲儿现身,身边还跟着几个邪道宗师,十三蛮踏住法阵同时出手,只一击,便摧毁了周遭的一切,除了……谢甲儿!

谢甲儿毫发无伤,就连衣衫都不曾有丝毫的破损,就那么略带满眼笑意的看着十三蛮,摇着头笑道:“偷袭?没用的。你们的神通,就算能把天轰塌,也伤不到我。”

十三蛮二话不说,立刻发动了第二次合击,继而第三次、第四次。

接连四次合击,始终无法伤到谢甲儿。这时候,十三蛮也看出了些端倪,就在他们发动袭击的刹那,谢甲儿便消失不见了,等到合击的威力过后,他才再度出现。就好像这个魔头掌握着一把空间之门的钥匙,当危险降临时,他只有抬腿一跨就会离开这个空间,等完事之后再回来。有了这样的本事,就算十三蛮的合击法阵威力再强上一百倍,也休想伤到谢甲儿!

合击法阵威力磅礴,对十三蛮的消耗也极大,四击之后他们就已近脱力了。

十三蛮无力再战,都以为必死无疑,可没想到谢甲儿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默默的沉思着,仿佛领悟到了什么似的。

谢甲儿的沉思之态与众不同,别人动脑筋时都喜欢地头,可他却昂首望天。片刻后,他才发现对手已经停止了攻击,有些纳闷的望向中元等人,这才恍然大悟,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你们,没力了?这么快?”

随即,谢甲儿露出了一个笑容,说的话却让人摸不到头脑:“不妨事,还有天上人间呢!”话音落处,陡然发出了一声欢快的长啸!

即便是早已超越了逍遥境界的十三蛮,也没能看清谢甲儿究竟做了什么,只觉得一股凝重到无法想象的巨力,猛的将自己桎梏起来,从此脑海之中只有一片空白,全然不知身处何处……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终于一声雷鸣般的铿锵巨响,把他们再度惊醒,困住他们的巨大力量再度消失。

等他们再度睁开眼睛之后,身边清风缭绕,天空白云飘渺,却哪还有谢甲儿的影子。

刚刚醒来的时候,十三蛮神情恍惚,全都有些发呆,直到他们之中有个人突然惊呼了一声:“气力、力气……”

老九中元也随即发现,一股陌生的力量正在身体中缓缓游走,随自己的心念调动、支配!再看其他人,也都表情复杂,狂喜与纳闷纠缠在一起,显然也都得到了古怪的力量。

在之前的四次合击中,十三蛮已经耗尽了真元,只能勉强站立,而此刻,新的力量比起原来更澎湃,更强大,让他们飘飘欲仙如坠云端。

不过虽然有了新的力量,可身体上的伤势却极重,每个人都皮肤崩裂,五脏六腑遭受重创,咳嗽声中鲜血不停从嘴巴涌出……

本已是必死之局,可一觉醒来之后,强敌消失不见,人人身受重伤,更多一份强大而陌生的力量,十三蛮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半晌之后,他们中的老三,来自指夕宗的老道飞沙,突然响起了什么,笑道:“一时糊涂,竟把它给忘了!”

说着,飞沙伸手一招,天上响起了一声嘹亮的鹤鸣声,一只大鹤急掠而至,众人都认得,这头畜生是它的座驾,鹤嘴中衔着一块石头。鹅卵石,青黄色,除了表面上蜿蜒着些古怪的纹路之外,没有任何奇特之处……

这时候,梁辛再也忍不住了,低低的惊呼了一声:“是宝石长舌!”

不料白狼却摇了摇头:“不是长舌,而是它的同宗兄弟,另一块宝石,冷眼!”

‘长舌’,有留声之用,它的纹路能够保存声音。

‘冷眼’,有录形之用,它的纹路能够记录周围发生的影像。

第一六七章 飞升天外

第一六七章

飞升天外

白狼讲述往事的时候。离人谷中其他没变成树木的弟子们,也纷纷聚拢了过来,站到了大祭酒的身后,个个面色冰冷。不过这些弟子人数少,修为更不值一提,对上卸甲祥瑞这样的强敌,他们也根本帮不上忙。

老三飞沙就是宝石冷眼的主人,他也是一时心血来潮,想要用宝石把他们击杀谢甲儿的情形永远记录下来,这才事先命灵鹤衔着石头,在天上悬浮,不料误打误撞,反而记录下后面发生的事情。

见到这样宝贝,十三蛮人人大喜,不住口催促着老三飞沙,赶快还原宝石中记载的景象。

说到这里,轿子中的白狼突然岔开了话题:“梁磨刀,不许问我飞沙是如何还原‘冷眼’影像的,当时我没问大师兄,大师兄自然也不曾提起过!”

梁辛嘿嘿一笑,搓了搓手心显得挺尴尬。他正想问这个事来着,火狸鼠正在猴儿谷琢磨着长舌纹路的秘密,两块宝石同宗同源,要是知道还原冷眼的办法,对他们大有帮助。

十三蛮狙杀谢甲儿,并非白狼的亲身经历,他也只是转述大师兄中元之言,能把事情大致还原就不错了,许多细节根本无法再追究。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阵清冽的断喝声,从远处滚滚传来:“何方妖人,滚下来受死!”

跟着,一声颇为熟悉的的怪笑声,随之响起:“做抓子么,你家先人从此路过,也要喊打喊杀!你们是哪里的龟儿。”梁辛心里一喜,苗人跨两赶来了!

第一个声音冷冷回答:“卸甲山城,六祥瑞,芝草莫兰!”

第三个声音也同时开口,声音柔美,是个女人:“卸甲山城,四祥瑞,红燕伯瓷。”

卸甲山城六祥瑞,其中的红燕是一双,算起来一共七个人,这次离人谷图谋大事,竟然全都到了。其中五个进入离人谷。另外两个祥瑞则率领着一群高手弟子,守住外面,不许任何人经过。

跨两哈的一声大笑:“原来是卸甲山城的小崽儿,你们是占据了离人谷,还是归顺了离人谷?怎么跑到这里来巡山了?”

梁辛用余光瞟了大哥一眼,柳亦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神里却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卸甲祥瑞现身的时候,柳亦就悄然摇响了木铃铛,请跨两赶来相助。

可外面还有两个祥瑞和一群卸甲高手把门,跨两现在赶过来,却也无计可施。两大祥瑞非同小可,即便强若跨两,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不论卸甲究竟在图谋什么,这次他们势在必得,除了一群祥瑞尽至,或许还有高手潜伏,别说只一个跨两,就算是缠头宗尽数赶来,能不能成功救人也未可知!

远处的叱喝不过两三句,随即风雷声滚荡而起,跨两已经开始出手强攻。

巨响不迭。法咒嘹亮,还夹杂着跨两的怪笑与斥骂,西蛮本就是化外之地,民风彪悍,骂人的污言秽语更是层出不绝,再配上他们的狠辣口音,实有几分气势,打得怎么样梁辛不得而知,反正骂架上,跨两是赢定了。

过了一阵,激斗声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愈加激烈了,显然双方都已打出了性子,正斗了个旗鼓相当。梁辛略略放松了些,至少听起来跨两暂时无碍,只不过也无法突破卸甲山城的封锁。

白狼似乎也略感意外,对着秦孑道:“想不到,离人谷还有这么厉害的朋友,只不过……听动静,来的好像是邪道上的人物。”

秦孑螓首轻摇,不置可否的一笑:“来的这位高手,早就把话说明白了,他是路过此处,大祥瑞可别胡乱安排,离人谷的朋友,都在这里了。”

白狼也笑了:“无所谓,反正他进不来,这点我倒还有些把握。咱们接着讲故事!”

飞沙带着另外十二个战友,离开了战场。进入数百里外的一座大山,随便找了做瀑布,这才施展手段催动冷眼,只见一道七彩流光,从‘冷眼’中激射而起,正投在了瀑布上,巨大的水帘上,映出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飞沙不停的调整着石头,终于,虚华涣散的光彩,渐渐凝聚成栩栩如生的镜像!

在恶战的后一半里,十三蛮神智被夺,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可所有的事情,却被冷眼记录了下来,此刻,尽数还原!

景象是从上而下,自天空鸟瞰的。

四次合击后,十三蛮还勉强站立着,但个个弯腰驼背,身体微微颤抖,脱力之下。已经到崩溃的边缘。

谢甲儿昂首做长啸状,身形晃动快得如光如电,围住十三蛮大大兜了一个圈子,随即,圈中的空气霍然掀起了一道涟漪,将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了,片刻之后,涟漪退散,周遭的一切再度清晰了起来,十三蛮再度生龙活虎,举手投足中。十三道巨力合在一起,汇成毁天灭地的大神通,向着谢甲儿奔袭而去!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继而,十三蛮个个脱力,圈子之内空气再度模糊,不久后,他们又‘恢复’了力气,‘第三次’联手发动合击……

看到这里,十三蛮全都明白了,也全都傻眼了,谢甲儿画了个圈子,圈子之内,时光一次次折返、倒流。画一宇,宙随心!

在每个十三蛮的心里,都显出了两个字:神术。

天上人间,自成方圆,这哪还是天地间应有的法术!有了这样的本事,为什么他还不飞升?留在人间很好玩么?

在谢甲儿画出的这片小天地之中,十三蛮不停的重复着那四次合击,谢甲儿自己却不受影响,在神通袭来的时候他便消失不见,随即再度出现,方位时刻的变化着,有时被轰得烦了,还会溜达几步,可自始至终,他都背负双手昂头向天,双眉紧紧锁在一起,嘴巴却不停的嗡动着,正努力的寻思着什么。

宝石冷眼,只留影,不记声,所以十三蛮听不到谢甲儿再说些什么,加之灵鹤飞得高,水帘上还原出的人像很小,能看出谢甲儿的表情已是勉强了,根本没法通过读唇来还原他的话。

十三蛮。二十六只眼睛都死死盯住水帘上的影响,过了半晌之后,不知道是谁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惊骇,颤声说道:“他、他在悟道?”

另外一个苦笑着应了句:“不错!他在借我们的合击之力领悟新的境界!”十三蛮的合击,淬厉仿佛天火降世,任谁遇到都会被烧成灰烬,惟独谢甲儿,却要浴火重生,凤凰涅槃!

每四次合击,时间变倒回一次,十三蛮形若傀儡,在时间的摆布下,根本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一次次的重复着自己的攻击,而谢甲儿却渐渐不耐烦了起来,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焦躁,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谢甲儿终于面露喜色,仿佛想通了什么,随后轻巧地飞跃而起,在十三蛮每个人的身体上,都轻轻的印下了几掌。

十三蛮中掌之后,不仅没有化作碎骨烂肉,反而个个都挺直了腰板,肉眼可见的,一层煌煌神威从他们的身体中弥漫而起

谢甲儿那几掌,不是想要夺取他们的性命,而是将浑厚的真元度入了他们的身体!

有许多修天门宗都传承着灌顶、传功的法术,不过这种法珠在施展起来都有严格的限制,真元这个东西不是想给就能给的,可谢甲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为十三个出身不同、功法各异的高手,各自灌顶传功。

一时间,十三蛮劲力激增,就连谢甲儿画出的小天地都随之震颤!

而此刻谢甲儿的脸上既兴奋又忐忑,还带着浓浓的希望,闪身回到圈子中央,俯首仰天,无声大笑!旋即,十三蛮最后一次合击出手。

小天地陡然消失,恐怖的力量掀起百丈高的气浪,仿若巨龙咆哮,向着四下里奔腾席卷,蔓延而去,所过之处沟壑填、山丘平,直至八百里方圆,尽数化作焦土!

而谢甲儿却在这一击之中,消失不见。

水帘上的十三蛮清醒了回来……

水帘前的十三蛮却犹自惊骇着,凭着他们的见识,也不用再多说什么,都已经猜到了真相。谢甲儿并不是要借十三蛮的合击悟道,而是要利用他们的合击之力,来轰击天地!

谢甲儿修行的是自成天地、能改变空间、时间的奇门功法。而重击之下,天地震颤,时间与空间都会在刹那之间受到影响。

他想要借着十三蛮的轰击,再配合自己的‘天上人间’,从大天地中撕裂一个口子,离开这里……虽然不历天劫,可又何尝不是飞升!

可即便十三蛮的合击强猛如斯,还是无法引出天地震颤,谢甲儿这才把自己的修为送给了他们,在最后这一击之中……也许心想事成,他成功的撕开了一个口子飞升天外;也许事与愿违,不仅没能飞升反而被炸得尸骨无存。

谢甲儿的下场无处可查,不过能确定的是,不管是飞升还是死了,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事情的经过远超众人想象,而十三蛮也乐得领下这场天大的功劳,对外宣称谢甲儿被合力击杀,而他们个个重伤也是实情,最后一击时,爆发的力量远远超过了他们能够承受的极限,要不是十三蛮足够强悍,早就化成了一滩烂肉。

十三蛮也大都心里有数,这个谢甲儿虽然是魔君,但对正邪之争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凭着他本事要真想出手,正道根本坚持不到现在,早就被抹平了。

说到了这里,大师兄中元对着白狼轻声一笑:“我们每个人都继承了一份谢甲儿的功力,从这里说起来,十三蛮每个人都是谢甲儿的传人。”

对于邪门歪道的功法,正道中人早有共识,修炼邪门功法会影响心性,功力越深危害越大。

而促使十三蛮隐瞒真相的另一个原因也正是如此:身负魔功,对他们而言不是坏事,可对修真正道来说,却决不能容忍。

当时在仔细合计了一阵之后,十三蛮联手毁掉了那块‘冷眼’宝石,从此以后,只要他们自己不说,就再没有人会知道真相……

迷离渊中,中元语气里,始终充斥着一股淡淡的笑意,可他的声音却越来越低迷、疲惫。

而白狼被强光刺伤的视力也渐渐恢复,试着睁开双眼,片刻模糊之后,周围的景象渐渐清晰了起来,可他看到身前的大师兄时,却失魂落魄的惊呼了一声!

坐在白狼面前的那个人,皮肤粗黑而干裂,没有分毫的光泽,身上的毛发尽数脱落,光秃秃的头皮上满是皱褶,身材瘦小而佝偻,脸上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嘴唇干瘪……看上去,仿佛是在沙漠中被曝晒万年的干尸,哪还是那个高大粗狂、气势凛冽的大师兄中元。

‘干尸’见白狼又能视物,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只能用‘干涸’来形容的笑容:“别那么大惊小怪的,这具身体已经完了,我也再活不了多久,否则又怎会把当年的真相尽数讲给你听。”

如今名震天下的卸甲白狼,四百七十年前不过只是个毛头小子,心里又是悲恸又是害怕,再加上眼伤未愈,泪水一下子就充盈了眼眶。

大师兄中元扬起手,轻轻扇了他一巴掌,笑着骂道:“还没死呢,哭个屁!”说着,他停顿片刻,又摇了摇头,喃喃的说了句:“临死前,有个小子掉泪,感觉倒也不错!”

‘杀’掉谢甲儿之后,正道气势如虹,邪道垂死挣扎,十三蛮暂时退出争斗,各自返回门宗,闭关养伤,同时仔细探查谢甲儿送给他们的浑厚真元。

能够被正道天门选中,成为十三蛮,他们的见识与心智自然不同反响,潜心钻研之下,他们终于弄明白了,谢甲儿之所以能在弹指间为他们成功灌顶,依靠的是一门曾经叱咤天下,却早在几千年前就失传的秘术:蛊!

谢甲儿先后师承老蝙蝠、将岸两个大魔头,不仅传承了‘天下人间’,更修习了正宗蛊术。秦孑、屠苏自然面色惊讶,柳亦倒不觉得什么,只不过他没想到,谢甲儿并未像师父说的那样,学了天下人间,就把蛊术扔到了一旁,而是齐头并进,两项魔功都没耽搁。

谢甲儿在几掌连击之中,先将一枚能够夺取他人真元的戾蛊种到了十三蛮身上,随即又通过这枚‘夺力之蛊’,将属于自己的真元,输送到十三蛮体内。

种蛊、传力……

梁辛和身边的同伴对望了一眼,他们同时想起了一个人:宋红袍!

宋红袍修炼了蛊虫中贪性最大的‘奎木狼’,借以夺取憨子十一的真元,他的手段与谢甲儿如出一辙,只不过宋红袍是为了抢别人的真元,而谢甲儿是通过这道蛊将真元送给十三蛮。

不久之后,谢甲儿留下的力量渐渐为十三蛮所熟悉,运用起来愈发自如,与他们自己的力量也没什么区别了,不仅伤势尽数痊愈,而且修为更上层楼,放眼天下,这十三个人只要不同伴相残,也再没什么人能伤到他们了。

大师兄中元也破关而出,他与老四、老六两人性情相投,三人联袂再度回到征战中。另外十个人,或归隐或闭关,也有人重返战场但却不和他们为伍……

老四、老六和中元也不管其他人,只顾着追剿邪道享受杀伐之乐,在他们三人面前,再强的敌人也不堪一击,所过之处摧枯拉朽,着实威风了一阵,直到迷离渊之战!

三个十三蛮,领着大群高手一路冲杀,破尽敌人的禁制与埋伏,没用多少工夫,就杀到了邪王大殿,迷离渊的首领修为也非同小可,拼命之下,三大高手也着实费了些手脚,才将其击杀。

就在他们欢呼之际,另一个十三蛮,宣称从此隐遁天下的老幺须根,突然出现在邪王大殿中。

本来就是曾经同生共死的战友,上次分手后几十年不曾见面,老幺须根出现的虽然突兀,不过在中元心里,欢喜之情还是大过了惊讶,三个人都迎了上去,询问须根怎么跑来了这里。

须根是一副少年郎的模样,脸上总是挂着些笑容,对着三位兄长笑道:“咱们身中谢甲儿的蛊术,功力大进自不必说,可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绝妙的好处,你们三个想到了没?”

十三蛮中的老四皱起了眉头,在他们身旁还有不少正道高手,老幺说的话,是十三蛮共同的秘密,哪能就那么大大方方的喊出来。

中元也压低了声音:“这个事情咱们出去说。”

须根却纹丝不动,摇头笑道:“不用那么麻烦,反正就是几句话的事情,咱们身上有了这个蛊,只要摸清了驱蛊的门道,以后想夺谁的功力都可以!”

这个道理,每个十三蛮都早早想明白了,可他们虽然身怀奎木狼蛊、能随意调用谢甲儿留在其中的真元,但却参不透驱蛊之术。这些年里他们没少想办法,甚至已经能像谢甲儿当初那样,将自己的一身修为随便送给某个不相干的人,可没办法用‘奎木狼’去抢别人的法力。

中元听出了些门道,神色里带着几分惊喜:“你找到了驱蛊、夺力之术?”心情激动之下,他的声音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第一六八章 五蛮之力

第一六八章

五蛮之力

老幺须根用力点头:“我修习的是木行道法。蛊术却是虫术,木行与虫性彼此相继,这些年里机缘巧合,又被我找到了些有关蛊术的记载,虽然残缺不全,不过总算摸索出了些门道……我已经试过了,确实好用!”

老四、老六和中元对望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里读出了浓浓的贪婪,老四深深吸了口气,想问却还碍着些面子,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就顺着老幺须根的话笑呵呵的说下去:“这可是件天地的喜事,从此之后,咱们十三蛮,都要奉老幺为首领了!”说话之间,心里不停的盘算着,怎么才能把这个法子问出来。

不料须根却摇了摇头:“不是十三蛮,是十二蛮,因为、因为……”说着,他满心欢喜放声大笑了起来,以至气息不畅。说出的话都变得断断续续:“先前不是说了么,我已经试过,成、成功,我试的那个,就是老七,他的真元已经尽数为我所有,老七死了,所以、所以没有十三蛮了,只有十二蛮!”

老四老六和中元的脸色骤变,一下子都明白了须根为什么会来这里,可还没等他们抢先出手,须根仿佛再也忍不住心中巨大的得意,骤然发出了一声比夜枭啼哭还要更难听的尖笑声:“不止如此,我还参透了天上人间……天!上!人!间!”

话音落处,须根的身形陡然化作一团疾风,围着邪王大殿兜了一圈,他的速度快于声光,就连中元等人也无力阻止!

谢甲儿已经死了几十年,可他的天上人间,又重现于迷离渊,邪王大殿之中!

时光重返、轮转,凝固在一群正道高手击杀迷离渊魁首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须根的狂笑狰狞!

不过他的天上人间,比起谢甲儿还要逊色不少,至少中元的神识并未陷入混沌,他能清晰的查知周围正再发生的一切,只是身体被禁锢。短时间内无力挣脱。

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灵魂出窍,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时间的挟持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某个片段,可想要挣脱时,却一丝力气也使不上。

即便如此,对于须根来说也足够了,手诀、法咒、还有怪模怪样仿若献祭似的舞蹈,他围着老四缓缓打转,中元知道自己不久于世,可本能使然,他还是把须根驱蛊夺力的方法,牢牢记在心里。

肉眼可见的老四的气势缓缓低迷、消散……不久前还是修为惊天、贵为正道一流悍将的老四,转眼气势衰败,精神还不到原先的两成,却依旧被时间操纵着……

在‘杀’谢甲儿的那一击中,他们都爆发出了超出自己能够承受的力量,本源伤的极重几至枯萎,归来、修养后的十三蛮,体内真元八成以上都是谢甲儿传给他们的奎木狼之力,自身真元已经所剩无几了。

下一个殉难者是老六。

可这次。须根刚刚施法到一半,脸色突然显出了一片诡异的潮红,身体也筛糠般地颤抖起来,看上去像极了走火入魔、真元散乱的前兆,须根坚持片刻,终于哇的一声,喷出一口浓浓的鲜血,再也顾不得去对夺老九,手捂胸口踉跄着逃走了……

没有了主人的支持,邪王殿中的天上人间威力再降,中元收敛心神,开始奋力突围,一点点的积累之下,终于打破了时间的禁锢,破茧而出!

白狼听的惊心动魄,忍不住颤声追问:“要是冲不出来……天上人间,到最后会怎样?”

中元僵硬的摇了摇头,脖颈之间发出了干涩的喀喀声,语气越依旧是笑着的:“又问傻话!除了死人,谁能知道天上人间到最后会怎样!”

白狼仔细思索着大师兄的话,过了片刻才有提出疑问:“前后两次天上人间,谢甲儿的神通被击溃时,爆发出巨大的威力,横扫八百里;可眼前这次,神通散碎时,也只发出了一道白光,这个不只是大小间的差异,而是……根本就是两回事嘛。”当时就连白狼自己都没想到,他之所以这么说。是从骨子里拒绝承认,须根掌握了魔功天上人间。

中元依旧费力摇头:“现在想来,第一次天上人间,并不是我们打碎的,而是因为谢甲儿离开了这片天地,而自动消失了,横扫百里的,是我们十三人联手施展的合击之力!”

而眼前这一次,天上人间散碎之后,邪王殿内巨力乱冲,除了个修为高绝的中元,其他所有人都被巨力轰杀成残肢碎肉。老六被须根抢走了一半的真元,修为大损之下,也没能活下来。

中元侥幸逃脱,但是身体、元神尽数遭受重创,已经活不了多少时候了。

说到这里,中元突然板起了脸,沉声问白狼:“想做天下第二高手么?”

白狼不傻,马上就猜到了大师兄的意思,立刻双膝跪地,对着中元恭恭敬敬的磕头,郑重道:“请大师兄成全,我倾尽毕生之力。杀须根,给你报仇!”

中元放声大笑:“好小子,原来你是要做天下第一高手!”说话之间,拉起白狼的胳膊,将奎木狼蛊和自己的真元尽数夺给白狼,又把须根利用蛊术夺取旁人修为的法子,仔仔细细的告诉了白狼。

夺力的蛊术,不仅要有身法、咒法、指法,更要有心法配合,至于这道心法,就要靠白狼自己去查找、摸索了。不过记住了前面三道法术。身体里又有货真价实的奎木狼蛊,假以时日未必破解不了心法。

就因为一份同门义气,白狼一步登天,得到了老九中元的传承。

可即便如此,报仇二字又谈何容易。更何况须根还学会了天上人间这门奇学!

中元已经油尽灯枯,全靠回光返照之力,才能勉强开口:“想破掉天上人间,只有一个办法——真元雄浑,一力降十会这五个字是亘古至理,你修为远超于他,他的小天地便休想困住你,不过……十三蛮,除去他和你,十一个人中已经被他夺走了两个半,你想要在修为上超他,恐怕也不容易,好自为之吧!”

说话的时候,中元已经坐不住了,在白狼的扶持下缓缓躺倒,两眼无神的望向天空:“我最不明白的是……老幺他,怎么可能学会天上人间!”

梁辛也同样想不通。

谢甲儿的天上人间,是自干爹的神通演变而来的,想要修习必须要有两个前提:没有道心;身负三步之上的修为。

梁辛依稀记得,青墨曾经给自己讲过,十三蛮的一身修为并不是自己修行得来的,而是正道门宗集合了所有的资源,又动用了各种非常手段,硬生生催生出的高手。虽然战力强大到了极点,可他们的道心并不稳固。

在得到谢甲儿留给他们的力量之后,十三蛮的道心恐怕已经不值一提了,这倒应和上修习干爹神通的两个条件……可心法呢?

干爹的神通,全靠领悟,如果没有前辈点拨,打死梁辛也不相信,根须能凭空参悟、学会谢甲儿的天上人间!

想要知道答案,也只有去问须根了。

五百年前,先后两场激战。第一战十三蛮传承了谢甲儿之力,而谢甲儿自己则撕开天地,‘另类’飞升;第二场争斗,根须一鸣惊人,白狼继承了中元的修为……这样的真相,已经不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了,梁辛想来想去,也只有两个字:可怕。

这时候,远处的天空中,传来了跨两的怪叫:“龟儿等着,老子请到帮手,再打你们满脸屎尿!”

柳亦没忍住,乐了,跨两的威胁很有特色,与中土风格迥异。

站在轿子旁,最善急行追踪之术的苍鸟皱起双眉,对着轿子恭声请命:“妖人修为不差,遁法也有些门道,我去追……”

白狼的声音里透着股无所谓的轻蔑:“由他去,成不了什么气候!”跟着又继续说了下去:“大师兄说完,就撒手辞世,我哭了几声,便返回门宗,很快便脱颖而出,成了六祥瑞之首。”

不过那些年里,即便遇到再强的敌人,白狼也不肯全力出手,始终刻意保留,害怕引起须根的注意,同时费劲心机,去寻找有关西蛮蛊术的残缺记载,几十年弹指而过,他也如根须一般,破解了奎木狼蛊的夺力之法,再之后,他开始寻找其他的十三蛮。

这时候,青墨有些疑惑,插口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去找十三蛮,天下修士何其多哉,就算他们的修为远逊十三蛮,可数量众多……”

白狼明白丫头的意思,笑着反问:“你身边就是西蛮蛊的正宗传人,这个问题又何必问我?”

柳亦微微一笑,满脸笃定却掩饰不住心虚的目光……

青墨看了柳黑子一眼,俩人一起嘿嘿嘿的干笑了起来,他们两个的情形都一样,各自是一门绝学的衣钵传人,可是对本门功法,连皮毛都不知道,全是睡醒一觉,就成宗师了。

幸亏梁辛不白给,他对蛊术的了解,比着他大哥可要精通的多,笑呵呵的接口道:“戾蛊夺力虽然神奇,可也有个前提,它只能夺无主之力,修士的真元都由元神控制,夺不走的。”

但是十三蛮的力量,有很大一部分来自谢甲儿,这股力量虽然能被他们随意调用,可始终也无法炼化,究其根底,也只能算是谢甲儿借个他们的。

白狼呵呵一笑:“不错,我凭着奎木狼去夺力,也只能去抢十三蛮……”说着,他的话锋突然一转:“梁磨刀,哪你知不知道,谢甲儿的功力,又是从哪来的?”

谢甲儿将‘奎木狼’倒行逆施,不夺反送,可道理都是一样的,他送给十三蛮的力量,也是寄存在身体中的无主之力。

梁辛愣了愣,脱口反问:“是啊,从哪来的?你知道?”

“我知道就不问你了!”白狼的声音挺无奈。

梁辛的声音更无奈:“接着说正事!”

白狼答应得挺痛快,把谢甲儿的真元来历的事情丢到了一旁,给众人数道:“到现在,十三蛮中,老幺根须肯定还活着。另外还有四个人下落不明。”

白狼的话,天下共知的说法略有差异,天下传言,十三蛮到最后只剩下了四个人,分别是出身荣枯道宗的老大‘白塔’、出身槐楼的老五‘牧童’、出身达旦禅院的老十一‘活佛’、出身金玉堂的十二‘田黄’。

虽然大伙都说白塔、牧童、活佛和田黄四人还活着,只是归隐山林不见踪迹。但是谁也不敢肯定这种说法是真的,只不过修士们没能找到这四个人死亡的证据罢了。

至于另外九个十三蛮,有的找到了尸首,有的发现了残肢,都必死无疑。

白狼的语调笃定,不容置疑:“其他的那八个肯定是死了,至于须根,假死。错不了的!”

秦孑没接他的话,而是露出了一个苦笑,岔开了话题:“另外那八个人,你杀了几个?”

白狼嘿嘿的低笑起来:“老2、老三、老八、老十,都是我杀的,再加上大师兄传我的真元,到现在,我身负五个十三蛮的修为!”

数字太模糊,梁辛听的脑袋发胀,从旁边踅摸了一根小棍,在地上写写画画,一算之下这才恍然大悟!

十三蛮之中,五个或在人间,三个被须根所杀,四个被白狼所杀,再加上散功而死的老九中元……

天下修士只道因为邪道濒死反扑,十三蛮只剩下四人,可谁又想得到,死去的,全都是因为自相残杀,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是被邪道修士干掉的。

“大师兄死后,我用了四十年来领悟奎木狼蛊的夺力之法,又用了八十年的时间去猎杀十三蛮……”

一百二十年,弹指一挥间!

白狼先后杀掉了四个十三蛮,可积攒修为的过程却极为不顺,前两个还好些,等到杀掉第三人的时候,雄浑的真元便不再稳定,开始相互冲突,由此白狼也明白了,为什么在迷离渊之内,须根会突然显出走火入魔的征兆,只抢了半个‘老六’就仓皇逃走。

白浪费劲了一切心机,勉强压抑中体内错乱的真元,可是仍不肯收手,又去夺了第四个十三蛮的真元。

娃娃屠苏满脸的幸灾乐祸,给出了一句评语:“贪心不足!”

白色小轿中,缓缓透出了一声浊叹,白狼这次没再对娃娃发怒,而是带着几分苦笑,回答道:“在心里,总有个念头不停的催促着我,我多杀一个十三蛮,根须就少得到一份功力,就好像在比赛,谁杀掉的十三蛮多,谁就能赢!”

梁辛也忍不住摇了摇头,心里暗暗说了声:疯子。

功力得来的全不费功夫,而且每一次所得都如此丰厚,再加上还有个不见踪迹的竞争对手,那时的白狼的确已经偏执到了极点,说他一句疯子毫不过分。

随后,他体内的真元冲突得更加激烈,返回门宗之后,他的异状马上被掌门发现,白狼也不再隐瞒,把事情的经过尽数告诉了掌门,继而,卸甲山城之内所有的核心高手,被尽数调动起来,合力助他归元导气,梳理体内错乱的真气,前后一共忙活了几十年,总算保住了白狼的性命。

跟着白狼将自己闭入死关,缓缓调节体内的真元,不久前才大功告成,破关而出。

他在闭关时,卸甲山城也没闲着,调集力量去追查须根,更在两百多年前,成功的让雄红燕夸佬混入离人谷。

整整三百年的查访,始终未能找到须根的下落,不过最近这些年里,离人谷里发生的事情,引起了卸甲高手的注意。

不等白狼在继续说下去,秦孑就摇了摇头,正色道:“你们猜错了。”

白狼则嘿嘿一笑:“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猜对猜错,其实对秦大家而言,并没什么分别得。”

青墨正听到兴头上,突然又听他们打起了哑谜,急的直咬牙,着急之下还不忘不搭理柳亦,伸手抓过梁辛:“他们啥意思?”

梁辛耸了耸肩膀:“离人谷先更换篷滂大阵还好说,可大群高手又尽数化作树木……这么多大动作在离人谷弟子眼中,或许顺理成章,可是在卸甲山城看来,却有些反常了。”

离人谷数百高手,尽数化身成树,在旁人的眼中,也的确是诡异、反常。

所以卸甲山城以己度人,离人谷的诸般动作,在他们看来代表了一个重要的讯息:离人谷动用奇术,来助须根归拢真元。

齐青也满脸关心的望向青墨,微笑着说:“我倒相信秦姐姐真的不知道根须藏在离人谷内;可我不信什么化木修天的说法,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结果了,离人谷谷主雄才大略,把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连自家的核心弟子都瞒了过去,发动奇门阵法,助根须复原。”

没有篷滂大阵的时候,卸甲山城还未曾对离人谷有太多关注,红燕卧底去暗中查找须根,也只是以防万一的手段;可等离人谷弟子服食‘百年’,情形反常之后,篷滂大阵已成,卸甲山城也只能徒唤奈何了。

刚巧不巧的是,离人谷‘自己卸掉’了篷滂大阵,红燕立刻把消息传了出去,卸甲祥瑞哪肯放过这个机会,立刻联袂赶来!

秦孑轻轻的叹了口气,脸上看不到喜怒之色,语气更是清淡到了极点:“听你们这么一说,我自己也有些吃不准了……”

第一六九章 一叶惊山

第一六九章

一叶惊山

离人谷也好,卸甲山城也罢。列位‘五大三粗’的这些门宗,随便哪一个都有着数千年的传承,他们早已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力量集合了,而更像个庞大的机构。

平日里或许还看不出什么,可一旦遇到紧急事故,这些门宗,其下弟子各司其职,个个链条、齿轮立刻发动,从而爆发强大的能量。这种能量包含了庞大的资源运作、千万年的知识积累和体现等等。

即便强若白狼,身具五个十三蛮的修为,也是靠着门宗之力才保住了性命,最终归拢了散乱的真元。

须根与白狼面临着同样的问题,想要保命,最简单、也是最实际的办法,就是返回门宗寻求帮助。

这时候柳亦突然笑了笑,望向轿子开口:“大祥瑞费劲唇舌,把这些绝大的秘密如实相告,让咱们临死也能做个明白鬼,可我真不明白,你给我们说这些干啥?要杀就杀,要逼供就逼供。说了这么多,不嫌唠叨么?”

白狼的笑声和语气都轻松得很:“告诉你们这些事情,是因为……我想说。这次出关之后,老夫自忖天地间再没有了敌手,我坐上了这个天下第一,可其间的过程,诡异、曲折、凶险,总恨不得能把它们告诉别人,心里才会舒服些。”

说完,白狼不再理会柳亦,而是转向秦孑:“劳烦大祭酒帮我们找出根须,之后便请诸位自裁,至于化作树木的那数百位离人同道,我们绝不骚扰。”

离人谷的化树悟道,这件事本身就匪夷所思,何况其中还有个重大的可疑之处:离人谷里不光有宗师高手,还有不少三步、四步的低阶弟子,这些修为浅薄的门徒连道心都还不够稳固,就算变成了树木,也悟不出什么道理。高手以奇术悟道有情可原,但是又何必带着那些普通娃子。

所以白狼笃定,这‘百年树人’的大计,就是离人谷为了帮须根归拢真元而设计的阵法。

可镇百山连绵数百里,秀木千千万,如何找须根出来还是个大问题。就算白狼修为通神,能将大山夷为平地,能将丛林击成灰槁。可须根要是藏在地底下呢……要找人,最终还是要着落在地主秦孑身上。秦孑贵为大祭酒,身份比着卧底夸佬要高出许多,对离人谷的内情也了解得更详细。即便她真不知道须根藏身的位置也没关系,只要她肯帮忙,总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秦孑面如止水,看不出什么表情,对着轿子道:“即便先祖须根在离人谷之内,大祥瑞就有把握能胜他老人家?”

这次,白狼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胜负之数,要这样算:百年树人是为了帮须根梳理真元,现在只过了九十年,正是关键时刻,须根此刻仍真元游散,还能剩下几成战力呢?只要能找到他,我必胜无疑。”

说完,白狼顿了顿,才继续道:“找他出来,你们死,离人谷留下来;找不到他。你们死,我以神通轰山乱打一气,最后再一把火烧毁万顷山林,不管怎样镇百山是肯定完蛋了……先前我说的条件,还请大祭酒三思。”

秦孑的双眉微蹙,低头不语,似乎在琢磨着白狼的条件。

梁辛的同伴眼看着她要靠不住,脚步轻轻移动,纷纷聚拢到三兄妹身后。梁辛叹了口气,转头对秦孑道:“不管大祭酒怎么决定,我们兄妹不会束手待毙。”

秦孑还没说话,小宫娥齐青就脸蛋红红,满含羞涩的开口:“你们束不束手,也都没什么区别的。”

梁辛歪着脑袋,看了齐青一眼,然后骂了句:“*子!”

在他身后的一群人全都乐出了声,青墨笑嘻嘻的踢了他一脚:“脏话,难听!”,柳亦则一拍他的肩膀,笑道:“这俩字,骂女人最好用。”

齐青的脸蛋更红了,对着梁辛稳稳点头。

这时候秦孑也抬起头对着梁辛笑道:“梁大人多虑了,我可没想过举手投降。”说话之间,一抹绿色的光芒,从她的指尖悄然流转,一闪即灭。

红燕夸佬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嚎,方方正正的脑壳就像个破西瓜似的,猛的爆碎开来!

恶臭的血雾弥漫而起,头颅碎裂之后。夸佬的腔子上钻出一蓬不断长大的树冠,新绿嫩嫩,在阳光下映出一份……妖冶!

变故突兀,除了白狼外,另外几个卸甲祥瑞人人惊呼,就连梁辛等人也都吃了一惊,小丫头青墨双手一挥就要敲锣,梁辛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她,眼睛里都是兴奋之意:“再等等看!”

秦孑却仍好整以暇,好像刚刚甩掉了脏东西似的,双手轻轻拍掸,望着齐青笑道:“早先就说过,以后卸甲山城还是一头红燕,离人谷说过的话,总是算数的。”

柳亦侧头与梁辛对视一眼,嘿嘿低笑着说了声:有意思!

红燕夸佬修为精深,身边又有诸多祥瑞,即便秦孑再怎么厉害,膀不动身不摇之下想要一举将之击杀也不可能,除非,她早就在夸佬身上种下了厉害的禁制。

大祭酒早就知道夸佬是奸细了?这样算来,离人谷中这一场争斗,从卸甲奇袭也就变成了秦孑诱敌……

梁辛嘴巴开阖。对着柳亦无声地比划着口型,柳亦会读唇,哈哈一笑,点了点头。梁辛对他说的是:都是老妖精!

齐青的脸色终于变了,声音里哪还有清脆、娇憨,变得森冷阴沉:“你早知道夸佬是……”

不等她说完,秦孑就摇头打断:“我只知道有奸细,却不知道谁是奸细,所以离人谷的弟子们,每一个都被我悄然种下了禁制。”说着,伸手摸了摸身边的小屠苏的脑袋。对着他柔声笑道:“你也一样,以后再不听话,炸了你的脑袋!”

屠苏呲牙咧嘴,赶紧一晃脑袋,从秦孑身边跑到了梁辛身后。

梁辛好像生怕屠苏会溅自己一身血似的,领着大伙一起横移两步,离他远远的。

秦孑不理一群少年胡闹,浅笑依旧:“我查不到奸细具体是哪个,更查不到敌人到底对离人谷有什么图谋,也只好想出这个笨办法,请诸位上门了。”

离人谷上上下下一起‘立地成树’,秦孑要独守门宗百年,肩负重任之下,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这些年里兢兢业业,也发现了些可疑之处,确定门宗内有奸细。可她找不出具体谁是奸细,更查不到对头是谁,他们对离人谷有什么图谋。

初见梁辛时,大祭酒并未多想,只当他代表了另外一个潜伏的大势力,提出要帮曲青石疗伤,也只是想结下一份善缘。

等返回门宗,将治伤的事情交代给木妖之后,木妖却神色古怪,一会说能治,一会又说不好治,秦孑察觉有异,试探了几句她就猜到了,如果曲青石的伤势过重,木妖就得卸下大阵。

这倒让秦孑生出了一个诱敌的想法,否则就凭着木妖那点心机、手段,想在大祭酒眼皮底下卸掉法阵,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秦孑要诱敌,卸掉大阵解除防御,也要有个顺理成章的理由才能成功,木妖美滋滋的担当了这个任务。

说到这里。秦孑淡淡的叹了口气:“木妖是我的棋子,我又何尝不是谷主的一枚棋子。听了大祥瑞所言,我也觉得先祖根须,应该就在离人谷之内,可我却毫不知情。”

“我们也都成了秦大家的棋子了,还不是一枚,是一把棋子儿……”梁辛已经基本相通了前因后果,现在二哥正在木妖的法阵里疗伤,梁辛等人自然不容祥瑞破坏,算是正经被秦孑拉下水了。

当然,秦孑看重的,不只是梁辛他们这小猫三两只,而是他们背后的势力,在大祭酒的算计里,梁磨刀、西蛮蛊、北荒巫的援兵赶来,再加上离人谷的势力,联手之下什么对头都不用担心了。

梁辛敲了敲自己光秃秃的脑壳,琢磨了片刻,才继续问道:“还有件事不明白,要请秦大家赐教。篷滂大阵能保着离人谷千年无碍,我要是秦大家,就安安稳稳忍过这十年,等同门醒来再去追查敌人,反正有大阵相护,只要关起门来,再强的敌人也伤不到你们!又何必现在去算计、去冒险,去自找麻烦。”

秦孑却摇了摇头:“其中的内情,秦孑不便相告的。”

梁辛说的,固然是最省心、最牢靠的法子,可秦孑却明白,他们离人谷等不及这最后十年了。

离人谷世代修行,除了神通、心法、修炼之术外,也传承了诸多奇门法术,‘相木’、‘追根’便是其中的两项奇术。

相木之术,说穿了和相面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用来给树木看相。

离人谷的核心弟子,大都精通‘相木’,早在几百年前,他们就推算出谷中奇木篷滂,快要成精了!

篷滂是镇百山万树之王,天生异禀,它要成精,和普通的藤精树怪不同,一朝得道,即刻引来天劫,成则化羽登仙,败则身形俱灭。不管是哪种结果,篷滂迎来天劫之日,依它而建的护山大阵都会随之散碎。

九十年前,离人谷推算篷滂成精,至少还需要百五十年,可最近这几十年里,中土灵元流转异常,天地间都草木丰茂,篷滂也受到影响,秦孑在推算之下大吃了一惊,从此刻起,再过七年,就是篷滂升天的日子。

算起来,离人谷‘百年树人’的计划里,最后三年虚不设防。

再说离人谷‘百年树人’,谷中上上下下数百人,全都去做了树木,只靠秦孑一个人来相护,即便有大阵相护,未免也太冒险了些。离人谷敢这么做,就是因为另一项奇术‘追根’。

就连木妖都不知道,服下了种子,化树百年的离人谷弟子,因为会使用‘追根’之术,在镇百山的范围之内,只要秦孑摇响‘惊山铃铛‘,他们就能够尽数醒来,虽然还是树木之形状,他们也能战!

只不过,在化身成树的最后五年,是‘百年’树生命最茂盛、强大的时候,到那时就算再怎么精通追根,也无法唤醒了。另外,离人谷‘树人高手’做了九十年的树木,被唤醒之后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换换回气,这个时间越长,他们恢复的战力便越强。祥瑞们一到,秦孑就摇响了惊山铃铛。

前者三年,后者五载,就是因为这‘三年五载’。

秦孑费劲心机,冒险诱敌,趁着同门能战,铲除所有对他们有威胁的敌人。

‘三年五载’,事关重大,这件事只有秦孑自己知晓,就连屠苏都不知道,自然也不会告诉相识不久的梁辛等人。

秦孑对着梁辛等人摇摇头,随即笑了起来,嘴角轻抿,荡漾起**人才有的妩媚风情:“不管怎么说,治伤的事是真的,此间事了小梁大人兄弟团圆,离人谷仇敌尽丧,大团圆呢!”

梁辛斜眼瞟了哪顶白色小轿一眼,有点心虚:“真能仇、仇敌尽丧?”

毫无征兆的,举止雍容的大祭酒突然摆出了一副哭丧脸,甩着双手咧开嘴巴:“我千算万算,可就是没算到,来找麻烦的,是天下第一高手啊……我说,你们的援兵该到了吧?”

梁辛一点没客气,同样跺着脚:“别指望援兵,赶紧把须根找出来帮忙吧!”

说笑之间,偌大的镇百山中,千万秀木无风自动,发出一阵哗哗轻响,可不过几个呼吸间,轻响又告消失。

悦耳的枝叶摇荡声,悄然出现又戛然而止,剩下的只有无尽压抑,无尽窒息。

可不知不觉里,所有的一切被一片惨惨的阴绿光芒笼罩!

白狼的声音依旧低沉,缓缓从小轿中透出:“把雌燕和芝草唤过来帮手,除了秦孑,其他人一个不留,其他的你们不用管……”说话之间,天上突然轻轻飘下了一片青青柳叶,轻柔、悠闲,随风荡漾。

白狼身负五个十三蛮之力,现身此间;

须根传承了天上人间的绝世魔功,潜伏不出;

卸甲山城六祥瑞尽至,也许还有高手伺机而动;

离人谷数百高手化身巨木,可仍有一战之力!

两天天门对决,其间更夹杂了梁辛等一众最近才崛起的少年精英,任谁都不会怀疑,这一战,是正邪之争后,最辉煌、最险恶的恶斗!可就在剑拔弩张之际,那片柳叶儿,摇摇摆摆,舒舒服服,勾勒出的却是一片云淡风轻,让人说不出的舒适、闲散。

小宫娥齐青在微微愣神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红扑扑的脸色骤然弥漫起一条条煞纹,尖声示警:“一叶惊山,离人谷合击之阵,他们的宗师高手战力犹存!”说话时,那片叶子也稳稳飘落地面,而与此同时,轰的一声闷响,炸碎千山静默,偌大镇百山,前倾秀木林,刹那变作光秃秃的一片!

枝头上、枝桠间,万万盏绿叶同时冲天而起,咒唱之声响彻天地,无尽青叶铺天盖地,在法咒的指挥下,凝结成一条条翠绿蟒鞭,咆哮奔腾真就仿佛煌煌天龙,彼此纠缠着、撕咬着,向着一众卸甲祥瑞狠狠抽下。

放眼望去,目力所及之处,漫天翠绿闪电!

白狼的声音,依旧没有丝毫的变化,淡淡的重复道:“其他的,你们不用管。”话音落处,白狼霍然发出一声猎猎长啸,小轿轰然粉碎,一道身影冲向半空!直到此刻,梁辛才得见大祥瑞的庐山真面……白布条。

白狼周身上下,都缠满了白色的绷带,就连脸孔也不例外,乍一看上去,好像是个成精的粽子似的,唯独那一蓬垂过腰际的白色长发,迎风激荡。

绿叶凝化的神鞭,每一条都粗若蛟龙,宛如过江之卿,密密麻麻充塞天空,一遇强敌便尖锐呼啸着,摇头摆尾重重击下,鞭稍所过之处,空气瑟瑟发抖,显出无数黑色的缝隙,一闪即灭。

梁辛自忖,凭着自己的星阵,在这道‘一叶惊山’的法阵之下,恐怕连片刻都支撑不了,可白狼却不避也不挡,他只是在……跑!

白色的身影快逾流星,在半空发力奔跑,可他所过之处,一条条绿叶腾龙只来得及哀鸣半声,便尽数散碎。

身具五蛮之力,白狼就是活在这人间的神,他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骂,甚至一个道眼神,一声叹息,只要他愿意,那便是法。言出法随、形动法随,天地煌煌,白狼所在之处,便以他为尊,以他的心念为令!

只一个人,在无尽的绿色蛟龙、绿色神鞭中穿梭游走,所过之处万物成空,只剩下他的纵声大笑。

来自树木间的法咒声,略带僵硬窒闷,却也凸显了一份倔强和顽强,藏身在镇百山间的离人宗师,根本不为白狼的强大而动容,只一心催动‘一叶惊山’,你死我活之下,就算对面那人是真菩萨,也要把他掀下莲花座。

离人谷树人高手全力以赴,大祥瑞白狼恣意狂放,天空里的鏖战!

就在白狼迎上‘一叶惊山’的时候,离人谷篷滂小境前的生死之战,也随着一声铿锵锣响开始。

苍鸟迎上秦孑,赤兔对付憨子,小宫娥齐青则满面喜色,荡起那片金灿灿的麦穗儿,攻向了三兄妹!

不久前刚刚打过一次,三兄妹的本事都落在她的眼里,神通之下齐青胸有成竹,稳稳吃定众人,可她全没想到,锣声一响,那个独手黑胖子陡然变了个人,在一声桀桀怪笑中,双手一震,方圆百十丈内天地林木土石花草所有的一切,尽数为柳亦所驱,一股脑的攻向了自己,当然也少不了那片碗口大的红色利刃!

梁辛入主星阵,‘北斗拜紫薇’跌宕起无尽涟漪,巨力滚荡中勉强挡住齐青的神通,青墨右手巫刺左手战旗,扑击中眉骨手链哗哗冥响扰人心魄,厉声叱喝着与柳亦夹攻齐青!

齐青估错了柳亦的战力,虽然不致落败,可手忙脚乱总是免不了的,身形晃动向后退去,躲避着巫蛊两人暴风骤暴雨般的一通乱打,五祥瑞头顶精心梳理的宫娥发髻都被打散了,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才总算回过了一口气,手印连连翻转中正想全力反击,可就在这时,她的余光之中,突然迸现起一蓬血色。

五祥瑞齐青,脸色骤然苍白,哀哀的怪叫一声,转头就跑!

第一七零章 破月三一

第一七零章

破月三一

篷滂小境前,三名卸甲祥瑞分作三个战团。憨子对上二祥瑞红眼睛赤兔。打得最热闹,赤兔双手翻转,飞剑与神通并举,一股脑的扑向憨子,憨子则以不变应万变,甭管过来什么,抬手一巴掌拍碎。乒乒乓乓的拍击声大作,再加上他发力时的大吼,着实够热闹。

秦孑对上的是三祥瑞苍鸟。

苍鸟身形灵活穿梭如电,他的神通也紧随身法,来去无踪端的诡异,秦孑以牡丹花阵御敌,防御上固然无碍,可想要伤敌取胜,却也不那么容易,两人不过才激斗片刻,但是明眼人一看之下也就清楚了,他们的修为在伯仲之间,一时半会的分不出胜负。

苍鸟也是这样想的,可秦孑却笑了……激斗之中,唇角微微抿起。对着苍鸟盈盈一笑!随即漫天牡丹尽数消失,换而坚韧、锋锐的蒺藜草!

旖旎炫彩落尽,只剩森森草木之怒!

秦孑身负重任,一年多前得了老魔头将岸的指点后,丝毫没有怠慢,回归山门后就开始修炼。心法不变、咒诀不改、仅仅是以草换花,前前后后也就一个多月便演练纯熟,可这道神通的威力,却就此整整提高了两成。

不久前那一战,大祭酒以一敌二,落尽下风也不肯变阵,就只为了现在这一击。不过提高了两成力道,可猝不及防之下,足以斩杀一心只想拖延时间祥瑞苍鸟。

苍鸟连惨叫都来得及发出,便化作一滩碎肉!鲜血暴起,映入齐青与赤兔的眼中,两个祥瑞同时惊呼,转头就跑!

变故突兀,不过所有人都反应机敏,除了憨子十一还有些纳闷之外,秦孑已经抖落蒺藜草上的血迹,晃动身法追了下去,三兄妹紧随其后,可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又掀起了一阵阵淬厉的长啸,一个红衣女子身形如燕,一个绿袍老鬼面目含笑。接应上了正逃遁的敌人。

守在山谷外的两个祥瑞也攻了进来,不止如此,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八九个人,单看身法,恐怕人人都是初窥逍遥境的宗师高手……没有发喊,没有叱喝,双方一言不发,再度掀起一场混战!

半空里的白狼,对下面的恶斗不闻不问,只是目光平稳的对付着‘一叶惊山’;离人谷的树人有心无力,白狼给他们的压力重入山岳,能拖住他就已经是万幸了,再没余力去助秦孑御敌。

这一次,实力相差得更悬殊了。

已经无法在分头应战了,三兄妹、憨子和秦孑凑到一起,勉力支撑大局,只交战片刻,就被对方打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了。

梁辛的身法有如鬼魅,带着七蛊红鳞左突右冲,以漫天涟漪一次次的硬抗对方砸过来的大神通,急的咬牙切齿!他辛苦修炼。拼命练功,再加上机缘巧合,修为长得比飞剑飞的还快,可遇到的敌人也越来越横……

人家五步高手,行走天下一百年都遇不到对手,所过之处处处受人尊敬;自己可倒好,凭着连六步初阶的宗师都不用放在眼里的战力,却对上一大群天门祥瑞,头顶上还有个‘第一高手’跑来跑去。

眼前的敌人,随便哪一个都是修士中第一流的存在,迎上这样一场恶战,恐怕是每个桀骜少年心中的梦想,打他个天花灿烂!可梁辛心里没有一点豪情,只是觉得窝囊,太窝囊了!

大祭酒心里也叫苦不迭,她敢诱敌,凭得最大的依仗就是合树人之力发动的‘一叶惊山’,可威力绝顶的法阵,被白狼一个人就轻轻松松的接了下去。这就好像,她挖了个坑弄了个夹子准备抓狐狸,结果来了头大象……还是头吃肉的大象!

双方一搭手她就毁掉了两个卸甲祥瑞,但是这份足以让修真正道哗然一片的‘成就’,于眼前的战局根本就没有太大的影响。

小丫头青墨打发了性子,嗷嗷怪叫着,把巫刺耍成了一团阴风,可不仅没能伤到敌人,反而险些被人家收掉宝贝,又急又怒的问柳亦:“跨两呢,怎么还不来打他们满脸屎尿!”

不见援兵!

又坚持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赤兔、雌燕、嘉禾、芝草四个祥瑞各自爆发出一声大吼,所有卸甲山城的宗师齐步退开一箭之地,继而双手连挥,把数十道连串神通汇聚一处,足以压碎山川的巨力泼天而起。斑斓华彩的神光交织纠缠,仿佛一盏灭世浊浪,向着众人奔袭而至!

秦孑脸色苍白,口中连声呼啸着:“撑住了,撑!”荆棘草阵疯狂疯狂旋转,当先跨上了一步。

喊破喉咙的咆哮中,三兄妹、憨子同时抢前跃出,一时之间,神通轰鸣的巨响骤然响亮的数倍,梁辛目眦尽裂,眼中的天地尽数变作虐戾的蒙蒙血色!

就算再悍勇的泥鳅,也拦不住鳄鱼,三兄妹纵然疯癫了、发狂了,可力量的差距摆在那里,只一个照面里,三兄妹、憨子、大祭酒尽数被震得口喷鲜血,变成了滚地葫芦,向着四下里重重摔散。可根本不等他们爬起来,四祥瑞再度开口大吼。卸甲高手身形再退,手舞足蹈之间开始酝酿第二次合击。

就在这个时候,一团黑色的风暴,裹挟着无尽冥冥中的惨嚎,猛的冲进了战场!旋即黑风在嘭的一声闷响中炸裂开来,五个皮肤粗糙、草原打扮的黑袍人巫士现身而出!

卸甲祥瑞进入离人谷的时候,不光柳亦摇响了木铃铛,小丫头青墨也偷偷叫人了。不过从草原深处到离人谷,比起西蛮之地要远上不少,巫士们这才晚来了一阵。

草原巫者不进关内,不是因为有限令或者约定。只是他们不喜欢与中土打交道,是自己不愿意入关,不像猴儿谷的天猿那样。但是青墨和柳亦的情形差不多,都是靠着机缘成了巫蛊传人,没经过正经的考察,能调用的力量并不多,大司巫又在闭关里,最终赶来的,也只有五个高手巫士。

为首的巫士是个满面油腻的胖子,看到阿巫锦嘴角沁血,气的嘴角一抽,再转头看到敌人竟然有好几个六步中阶,惊得腮上的肥肉一抖,再抬头看到天上还有个白狼正‘身动法随’,眼角又一跳!

胖巫士修为了得,又成天与丧物打交道,面皮都快僵硬了,最近几十年都没啥表情,可没想到刚一赶到这里,脸蛋子就差点抽筋了,气急败坏的喊出一串蛮话,几个巫士立刻哇哇怪叫着摇荡巫风,向着敌人冲去!一时间篷滂小境周遭丧鬼嚎啕、阴煞尖啸,转眼弥漫起森森鬼气,阴丧法术看似飘摇实则狠毒,正和卸甲高手的神通撞在了一起。

巫士们刚动手,又一个虐戾的笑声响起:“龟儿,你家跨两先人回来了!”一句话的功夫,生苗跨两已经扑进了战场之中,在他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人,个个长得青面獠牙,看上去像鬼比像人还多些。

跨两虽然是缠头宗的执事,但为了柳亦的事情,也不敢调来太多人,被他招来的都是自己的心腹。这几个邪魔外道冲进来之后,也都是一愣,跨两用力眨了眨小眼睛。咧开嘴巴又乐了:“北荒巫哟,不在草原做龟儿,被哪阵子骚风惊动了。”

青墨琢磨了下,问身边的柳亦:“他骂我是骚风?”

柳亦笑的挺客气……

黑胖巫士操着生硬的汉话,断句也不是地方,硬邦邦的骂道:“杀狗,完,再杀西,蛮豺子!”

跨两嘎嘎大笑:“对头!哈老汉儿这次不哈了,要先撕了那群狗崽儿,再砸你们的龟子壳!”说着,对着手下一挥手,几个妖魔鬼怪二话不说催动神通杀向卸甲高手,跨两也跟着一起扑入战团,同时还不忘抬头看看天上跑来跑去的白狼,笑着问道:“白毛巾,你做抓子么,神经戳戳……”

援兵不过寥寥十来人,可个个都是精英好手,一出手立刻挽回颓势,梁辛刚才窝囊了半天,此刻大喜之余,只觉得一股豪壮气概打从肚子里直冲天灵盖,跳起来挥舞红鳞扑向敌人,嘴里嗷嗷怪叫着,喊来喊去,喊得喉咙嘶哑,却只有一个字:杀!

其他人自不必说,绝境时来了援兵,士气陡然拔高了几倍,轰轰烈烈的向着敌人掩杀而去。

而梁辛那些修为普通的同伴、离人谷低阶弟子,都明白自己冲上去干脆就是添乱,同时退入小境深处,守在木妖和曲青石身边。只有老叔不管不顾的扑了出去,紧紧跟在梁辛的身边寸步不离,好在梁辛以红鳞应敌,身边三丈之内都安全得很。

曲青石双目紧闭,目无表情,身上插满了藤子,木妖则面目含笑,围着曲青石不停的打转,看上去两个人都以物我两忘,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可要是仔细观察,就能看出他们两人的眉宇间,隐隐透着些焦急之色!

卸甲高手这次终于倒足了大霉,四个祥瑞分别对上秦孑、憨子、跨两和胖子巫士,个个落尽下风,剩下的人也敌不过三兄妹和赶来的援兵,一转眼里胜负逆转!

天上的白狼却始终目光笃定,稳稳的抵住一叶惊山,根本就不去看下面的战局一眼!

也许是化身成树九十年,对离人谷高手的修行真的大有补益,此番他们的合击战阵比着当年要犀利的多,白狼越打越心惊,现在的一叶惊山,比着他们卸甲山城的合击名阵‘破月三一’也毫不逊色了!

而‘一叶惊山’饱含草木之韧,越到后来发挥的威力就越大,即便是白狼也要小心应付,何况他还要留出精神,防备着随时可能冲天而起的老幺须根,他不敢至自己的安危于不顾,下去手下应付危局。

篷滂小境,天上地下,打疯了。

神通呼啸法宝咆哮,正邪之间、天门之间、草原巫士与中土高手之间,还有个正邪莫辩、身为‘官差’的梁磨刀挥舞着七片比房子还大的怪刃低头猛冲……惨叫声终于响起了!

一炷香的鏖战,普通的卸甲宗师中就被打死了四个,就连祥瑞芝草也丧命在跨两的手上。

躲在小境深处的庄不周,看得又兴奋又害怕,模棱着牙齿颤声道:“赢了,赢了,赢定了!”

宋恭谨一个劲的点头,时不时还要跺两脚,不如此就不足以宣泄心里的激动:“卸甲的人马上就要扛不住了,他们全得死。”

小汐左手藏在袖中,右手当胸握拳,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俏丽的眸子紧紧的盯在了梁辛身上。

郑小道干脆坐到了地上,脸上还是笑嘻嘻,但说出来的话,却很不中听:“卸甲输了?那他们为什么不跑……”

卸甲山城残余的高手,人人都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可却没有分毫的退意,都在咬着牙苦苦支撑着,全没有要逃走的意思。郑小道叹了口气:“卸甲山城,不止六祥瑞吧。”

黑白无常彼此对望一眼,很快明白了郑小道的话,黑无常的脸煞白,白无常的脸青黑,忙不迭的又向后退了几步,看样子有些犹豫,要爬到奇树篷滂上去是不是更安全些。

还没等他们开始爬树,骤然一种异响划破天空,即便战场中正对轰的神通炸碎风雷巨响不迭,可依旧掩不住这阵异响:

嘶!

好像毒蛇吐信,又好像飞刀划过耳边,这破空声不算响亮,却足够危险。

破空响动,不是一声,不是一串,甚至都不是一阵,而是一片,扑面天地的一片!

黑白无常抬起头循声望去,跟着哥俩一起惨叫着,一屁股坐倒在地,不止他们,就连平日里喜怒不惊的小汐,身体都微微颤抖了两下,惹得白色罗裙轻摆。

苍穹中,一道道银色的痕迹,如电光掠过,每一次陡转中,便发出一声嘶鸣。银色飞梭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飞笼而至,在身后留下了一条绚丽的流苏,放眼望去,尽是弧光灿灿,比着熙宗登基大典时,皇城那漫天烟花还要更惊艳。

一见漫天银梭,秦孑轻轻叹了口气,苦笑着对同伴说:“破月三一!卸甲太看得起离人谷了。败了!”

梁辛等人都愣了愣,随即齐刷刷的爆出一声大吼,拼出全部力气又向着眼前的祥瑞们打去!这一仗打到现在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可几轮生死起落,就算是面瓜也被逼出了蔫火性,败了就败了吧!

天上,千余道银梭拖着眩光赶来,跟着聚拢一处层层打转,乍一望去仿佛一轮巨大的皎洁明月!‘明月’之前,百多名白袍人现身而出,对着半空里独挡一叶惊山的白狼微微欠身,齐声道:“破月三一,驰援师弟!”

离人谷自卸守山大阵,事出突兀,在接到夸佬的传讯之后,白狼带着几个祥瑞高手先行一步,另有高手随后赶来,卸甲这次派出的就是他们。

打到了现在,卸甲山城另外一股精锐战力,粉墨登场!

卸甲六祥瑞,自白狼之下,每一个都是六步中阶的大宗师,心思缜密手段了得,这些年里,无论是天门间商议要事,或者铲除邪魔外道都由他们出头,什么事情都处理得妥妥当当,久而久之,他们便成了卸甲山城的招牌。

卸甲三一,自邪道覆灭后多年不曾现身,也就没什么名气了,修真道上,知道‘乾山丹凤朝阳’的人,绝对比知道他们的人要多,以至梁辛在听到这个三一名号的时候,脑海里第一个反应是:我管你三七二十一……恐怕也只有天门名宿,才知道这个三一究竟代表着什么。

祥瑞是卸甲山城的招牌,三一则是卸甲山城的刀子。

一百一十一名弟子,一人六步中阶,十个六步初阶,百名五步修为,每个人都引领十柄‘破月’银梭,以一千一百一十柄‘破月’结阵,所过之处星月无光……

在八大天门中,有两个关于‘破月三一’的传言。

第一个传言:结阵弟子在卸甲山城中,或许修为不值一提,但辈分都很高,因为他们每一个都有三五百岁高龄。

八大天门选徒严苛,选进来的弟子全都是天赋异禀之人,在加上上成功法、灵药扶持,三五百岁的年纪却还是五步修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秦孑在最差劲的离人谷中修行了两百年,都是六步中阶了。可三一弟子中却有百名五步,个个都是几百岁,其中缘由不言而喻:他们把修为磨进了银梭,磨进了阵法!

第二个传言:魔君谢甲儿在世时,曾有两次动身赶往卸甲山城,想要试试破月三一的锋锐,可都因为临时有事未能成行。

传言不可考,但破月三一的威名却毋庸置疑!

三一弟子对白狼唱诺之后,身后的‘明月’即刻炸碎,银梭再度恢复自由,随着主人的身形四下散开。

一百一十一人分散开来,东一簇西一群,看似杂乱实则错落有致,每人身后都是十柄狭长的银梭。

庄不周傻愣愣的抬头,望着半空里的‘破月三一’,眸子里映出的,是一点一点寒芒,从他的角度仰望,看不叫银梭的身杆,只能看到那凝聚在尖端的一点锋锐,一千多柄银梭,都只见锋芒,庄不周有些纳闷,略略琢磨了下才恍然大悟,这说明,每一柄破月长梭,都正对自己,所以才会不见梭杆只见梭尖。

这个发现让庄不周大惊失色,继而气急败坏,跺脚大骂:“我算个屁,你们别冲着我来啊……”

他不知道,远处正拼死想拉垫背的梁辛,在百忙中余光望天时,看到的也仅仅是点点寒芒。

也不止梁辛,所有被‘破月三一’笼罩的高手,看到的都一样:一千一百一十柄长梭,只现锋锐!

究竟是每一柄梭镖都对准了所有人,还是障眼法术?

梁辛心想:他**的!

然后,又对着‘没招没惹’他,正拼命催动神通对抗跨两的齐青骂了句:“*子!”

骂声刚落,天空中就响起了一声长长的尖啸:“破……啊!”

破月三一,发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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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一本书,很不错的都市:《天下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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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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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途酣弈畅博,

名利窝生角死逐,

权欲场你争我夺,

恩爱情仇共交错……

激流中谁搏此浊浪,澜尖上我风骚独壮……21岁的戚东同时也把自已塞进了两大改革的巨轮中,一路狂歌伴着泪水,一路热血撑着豪情,年轻仕官的瑰丽人生历程在这里展开画卷,精彩情节尽在《天下政道》!

第一七一章 是个活人

第一七一章

是个活人

喝令之下,千多柄银梭同时震颤。闪电般激射而出。

漫天寒芒,直指跨两、巫士、三兄妹这些正围攻祥瑞的好手们。

躲在小境深处的庄不周,眼睁睁看着漫天银光洒落,恍惚里只有一个感觉:天塌了……星宿坠地!

破月三一尽数发动,可缠头、巫士、秦孑、青墨等人,竟没有一个人去抵挡或者躲避,而是尽数发出一声嘶嗥,对着身前那几个祥瑞爆发出全力一击!千梭之阵势不可挡,与其白费力气去抗它,倒不如临死前拉上几个垫背的!

可就在此刻,梁辛突然发出半声惨叫,一个跟斗跌倒在地。

天上,银梭呼啸而至;眼前,两群宗师高手濒死一搏,所有人的眼中都只剩下血色淋漓,所有人的耳中都是厉声咆哮,没人注意到他,就连紧紧跟在他身边的老叔,这时也被拼命的心思夺了心神……

刺痛!银梭明明还未刺入身体,可危险的感觉却犹如獠牙,抢先一步扎进梁辛的发肤血肉!

因为修炼天下人间。梁辛的身体异常敏锐,当危险降临时,他会皮肤发紧、毛孔紧缩……可从未像这次,仅仅是警兆,就让他痛不欲生,无力反抗!

在短促得根本无法计数的刹那里,因为极度危险,而撩荡起的刺疼,仿佛啃光了他的皮肉,咬断了他的血脉,让他所有的力气都在瞬间枯萎。

漫天银梭已击出,却还未至,破月三一袭杀的途中,时间快的根本没法计算,一刹那的十分一?还是百分之一?

可就是这个瞬间,因为噬魂腐骨的疼痛,在梁辛眼中却变得漫长而隽永!

死到临头了,疼得无以复加,可梁辛却想笑:一快,一慢啊。

天地间那白驹过隙的一霎,自己却仿佛已经疼了一辈子。

银梭飞快,疼痛漫长。

天地快,自己慢。

一快一慢里……天地是天地,所以你快你的;我是我,所以我疼我的、我慢我的。

先前白狼对谢甲儿魔功的解说,对宇宙的解说,让梁辛恍然间明白了许多;而此刻爆发的‘破月三一’。一快一慢间的体会,又让他有所领悟。

此刻的领悟,还仅仅是感觉,是对宇宙与自己的理解,并不是能够篡改天地、化解危局的神通!梁辛现在就是个躺在地上无人注意,全身乏力死到临头的落魄小子。

梁辛已经彻底失神了,浑忘了身边的一切,甚至都没听到那一声轰然巨响——秦孑等人的最后一击,炸得山石崩裂草木横飞,剩下那三个祥瑞虽然没被打死,但人人都变成断线的鸢子,被巨力打得横飞而起,远远的摔了出去。

破月三一也同时袭来,柳亦失神的瞪着眼睛,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临死之前他想看什么,看青墨?看梁辛?还是想看清楚那几个祥瑞到底有没有被打死。

可随之而来的,并不是锥刺之痛与血骨横飞,而是‘嘣’的一声闷响,听上去就好像,抡起石头砸上一床棉被的声音。

跟着大伙都听到了木妖气急败坏的怪叫:“快回来。阵法相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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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半之前,曲青石吞了百灵种,变成了花草丛。木妖则卸掉篷滂大阵为他疗伤。

木妖法术一经展开,曲青石就觉得,接驳在自己身体上的长藤,不停传过一阵阵透入骨髓的清凉,这种美妙滋味很快就让他坠入梦端,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周遭的一切都是软绵绵的。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一声巨响把他惊醒了过来。

卸甲祥瑞刚到离人谷时,因为娃娃屠苏骂白狼,双方动过一次手,其间憨子十一一掌拍碎了夸佬的灵元黑燕……就是这一声怒响,让曲青石醒了过来。

曲青石的身体被法术控制不能稍动,眼睛也睁不开,不过却能听到众人的谈话,很快就明白当前的状况。

木妖已经入定施法,物我两忘,这时候就算拿石块砸他脑袋他也无法苏醒。

秦孑等人也不能这样做,白狼在轿子里虎视眈眈,只要有人试图唤醒木妖,白狼就会立刻出手。

可曲青石醒了。虽然不能直接开口说话,但是他在试探之后,惊讶的发现,自己可以通过红藤,与木妖神识交流。

他服了灵种变作木行身,又和木妖同在一个法术中,这才能无声沟通。

木妖一辈子都在意气用事,谁都不放在眼里。不过这次被曲青石唤醒之后,也明白大祸临头了,所有人的生死都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当下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继续神叨叨的闭眼唱咒,心里则在不停的算计着。

重列篷滂大阵,对木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给他几天时间,接驳红藤再催阵诀,很快就能大功告成,可是他给曲青石施法治伤,白狼自负不去理他;他要去回复篷滂大阵,白狼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管,再说时间也来不及,白狼废话再多也说不了几天几夜。

幸好,木妖修为虽然差劲,但是对草木性子、木行道法却有着大见解,虽然身处厄境,还是被他想出了一个破解之道,没办法设大阵,他还能偷偷做个小阵。

依旧是围着曲青石团团打转,可咒法已经悄然改变,当然。疗伤之事早就扔到了一旁,他在为小阵做准备。即便是秦孑、白狼这些大宗师,也都没能看出来他在另作设计。

离人谷中最近这几个时辰里,白狼讲述几百年前两场恶战,情形一波三折,是绝大的秘辛,可大伙在听的目瞪口呆之余谁都没闲着,柳亦唤跨两,青墨喊巫士,秦孑叫醒树人高手等他们回气,卸甲祥瑞等候破月三一。还有个木妖偷偷摸摸的做法阵……

时值此刻,他的‘篷滂小阵’终于列阵成功,在漫天银梭洒落的同时,木妖也掐出了最后一个手诀!

篷滂大阵,是以奇树篷滂为基,连接镇百山无尽秀木,借力成阵;

篷滂小阵,仅仅是唤起这棵生长了不知几万年的怪树之力,独自成阵,比起大阵虽然威力远逊,但是也尽可以撑上一阵。

只见一道浓浓的青绿灵元,从篷滂的伞冠弥漫而起,看似轻柔飘渺,实则厚重坚韧,在木妖的尖声催促下,霍然扑卷而起。

生死须臾间,篷滂妖元替众人当下了那一道‘破月三一’!

这个变故来得太突然,除了还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梁辛之外,秦孑等人全都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怪叫,在愣了片刻之后,一个个身法如风,全都跑到了小境深处,篷滂之下。

旋即,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破月三一与篷滂妖元,在相持片刻之后,同时爆发出所蕴含的巨力!

攻的,卸甲山城千百年磨砺出的锐意战阵;守的,穷尽万载独立天地的神树天木!两股巨力对撞之下,整座镇百山都在震颤哀鸣,罡风呼啸转眼横扫山川,所过之处山石崩裂山林不见。

天上的三一弟子也个个皱眉,身形后掠。

这一次碰撞之后,青绿色的妖元收拢成团,将整座小境都笼罩其间,法阵也正式成形。半空里的三一弟子们,随着掌阵真人的号令声手诀再起。千盏银梭汇聚成一道刺眼的天河,奔腾咆哮,开始轰击法阵!

篷滂巨树微微摇晃,一阵阵嘎啦啦的闷响不停传出,在破月三一下苦苦支撑着,柳亦的脸色苍白,在看了一会,确定银梭暂时还攻不进小境之后,这才回过神来,问木妖:“能撑多久?”

小阵发动之后,木妖也轻松了下来,翻着眼睛琢磨了琢磨,回答得挺心虚:“五天?要不三天……”

剧战之下,秦孑的脸色苍白,开口想问什么,可胸口一阵气血翻涌,竟然说不出话来,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勉强开口,问木妖:“三五天之内,有这座小阵撑着,够时间把大阵重列么?”

木妖现在也锐气全无了,苦笑着摇头:“不可能,大阵小阵都是借用了篷滂之力,想要列大阵,先得把小阵撤掉……”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天上的卸甲三一:“他们能给咱这个机会?”

秦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小娃娃屠苏则转头望向了柳亦、青墨:“还能、能不能在请些援兵过来?”说话时,清秀的小脸上透着隐隐的希望之意。

巫蛊传人在刚才的恶斗里各自负伤不轻,此刻对望了一眼之后,同时叹了口气,缓缓摇头。

苗人跨两接口,还是那副啥也不在乎的语气,对着屠苏笑道:“你这伢仔儿脑子疙疙嘞,卸甲的龟儿厉害,梭子破不掉,白毛巾打不过,再叫援兵来送死?”

矮胖子巫士也跟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卸甲山城这次亮出的阵仗太大了,别的不说,只论眼前这道‘破月三一’,大司巫和老蝙蝠都闭关来不了,其他高手就算赶来也只有送死的份。

缠头和巫士自然也有自己的厉害战阵,可赶过来之后说不定还没来得及结阵,就会被人家打散。

青墨看屠苏满脸的失望,心里有些不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同时望向了秦孑:“要是须根肯出手,说不定还有望……”

不等她说完,秦孑就摇了摇头,淡淡地回答:“破月三一赶来前,师叔祖都不曾出手,现在就更不会现身了……也许他根本就不再谷中,也许他在谷中却不能动,也许、也许就算咱们全死了,离人谷拼光了,在他眼里也是无所谓的吧。”

只能坚持三五天,不见须根更没有援兵,所有人都用尽心机,到最后也不过是等死二字!

柳亦懒得再废话了,伸手指了指还是‘百花丛’的曲青石,望向了木妖。

木妖明白他的意思,脸上突然露出个满是邪意的笑容,一时间尽显妖孽本色:“他现在没事,但是也得跟咱们一起死!”

木妖的疗伤法术中途不能停顿,否则曲青石必死无疑,不过木妖暂时用一根红藤,将化做草木身的曲老2与篷滂怪树连了起来,借以保住他的性命。此刻一人一树变成了同命共生的‘并蹄莲’,小阵不灭,篷滂无恙,曲青石自然也死不了;小阵被毁,篷滂枯萎,曲青石随之丧命。

柳亦不再理会木妖,而是一伸手,抓起了青墨的小手。

青墨吓了一跳,一甩两甩都没能挣脱,看样子除非用巫刺来扎他,否则休想让柳亦松手,想开口斥骂,可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想要去呲牙做个愤怒模样,可面团团的小脸已经变成了个红苹果,最后还是咬着嘴唇,跟着柳黑子一起走到哥哥身边。

柳亦嘿嘿一笑:“这次还真死在一起了,老三也过来……老、老三呢?”

老三不在篷滂小境之内!

刚刚出去打架的个个都是宗师,论修为和战力,梁辛比起秦孑、跨两和胖子巫士都差得远,可论到短途里的身法,梁辛绝对第一。所以柳亦、青墨在撤到篷滂树下之后,都先入为主,以为梁辛先回来了,随后又是破月攻阵,又是议论生死,把他给忘了……

至于小汐、郑小道这些人,在巨力爆发的时候就被巨响震得昏厥过去,现在还未醒来。

其实,从破月三一发动到现在,前后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连续的生死轮回、情势变化来得太快,任谁都被夺去了大半心神,甚至心眼灵活的柳亦,压根不知道梁辛早在破月发动之初,就摔在地上不能动弹了。

柳亦发现梁辛不再,脸蛋子更黑了,身子一晃就向外面冲出,可才到小境边缘,突然觉得一股自己绝无法抗衡的力量掀起,把他又扔了回来。

木妖撇着嘴说道:“阵法成形之后,外面进不来,里面也出不去……”

不光老三没回来,老叔也没回来。

篷滂小阵成形之际,大伙一窝蜂的往回跑,也只有老叔看见了梁辛,可老叔的修为低动作慢,刚刚才抱起梁辛,两阵相抗的巨力便炸裂开来,爷俩难以抵抗,一起被掀飞!

紫薇有难时,北斗尽臣道跃出护主,七蛊红鳞震颤而起,不用梁辛指挥便错落翻飞,护住了他和老叔,替他们挡下了大部分力道,可即便如此,梁辛还是感觉,自己叔侄二人仿佛被巨灵神狠狠抛出似的,风声像打雷般灌入耳中,目光根本跟不上周围景象移动的速……

两人在巨力的裹挟下,一头撞进了附近的一座山峰。红鳞何等锋锐坚硬,山石在它们面前比着豆腐也差不多,转眼就被层层挖空……现在的情形,身前有可怕的巨力,把梁辛叔侄夯进重甲大山,而红鳞呼啸旋转,牢牢护住主人,在消减巨力的同时开山挖道,替主人清空身后的障碍,附近如果有穿山甲精怪,指定会被梁辛羞得满脸通红,挖个地缝藏起来再说。

此刻‘破月三一’之力都被篷滂小阵接了过去,梁辛身上的刺痛很快消失,身体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甫一能动,梁辛立刻把老叔护在身后,可当他看清老叔样子的时候,忍不住又是一声惊呼!

老叔的脸色苍白如纸,本已修成实质的身体,现在又变得有些透明了……篷滂小境前那一场恶战,人人都是六步宗师,唯独老叔,不过才五步初阶的修为,虽然有红鳞星阵相护,可还是免不了受伤,随后事事紧迫,老叔只求去救梁辛的小命,根本顾不得自己,在巨力涌动中受伤更重!

梁辛又惊又急,接管七蛊红鳞,空气中立刻涟漪震颤,一道道星阵打出来,不停的抵消巨力,他们也越退越慢。

老叔虽然身遭重创,可神智却依旧清醒,心里明白梁辛想要再回到战场,急忙把木妖又重启法阵的事情,给他讲了一遍。只不过老叔可分不出那是大阵还是小阵,还以为木妖彻底恢复了守山大阵。

梁辛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又在巨力的冲击下后退了一段之后,缓缓的站稳脚跟,正想询问老叔的伤势,不料全身的皮肤倏然紧绷,身后又现警兆!

旋即耳畔传来一声惊呼,再回过头去看,负在身后老叔不见了……其他的一切正常,只是老叔没了!

要知道自己正入主星阵,和七蛊红鳞直接结成了‘北斗拜紫薇’的阵势,身前身后、上下左右时时刻刻都有红鳞相护,就算是白狼出手,也只能先摧毁星阵,在捉拿老叔。

梁辛愕立当堂,可还不等他有所反应,左手手腕又传来一阵剧痛,仿佛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猛的抓住了自己,跟着用力猛拖,要把自己拽到山腹中去!

梁辛惊骇欲绝,与七蛊红鳞合在一起,北斗拜紫薇立刻发力,可根本找不到敌人,任凭他怎论乱打,炸得顽石崩裂,也还是摆脱不了那只看不见的大手,在短短相持片刻之后,梁辛敌不过拉扯的怪力,硬生生的被对方拽了‘下去’!

随即天旋地转,身体膨胀欲裂,皮肤却紧紧绷住都快要锢断了骨头,眼前流光乱舞,耳朵里则被灌满尖锐的啸叫!

梁辛浑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刻什么身法、星阵全都用不上了,全没有一丝反抗之力!好在时间不长,终于身体身体一沉,四仰八叉的跌到了地面上。

跟着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怪响,七蛊红鳞乱七八糟的摔落身旁,要不是有星魂主持,梁辛非被乱刀分尸了不可。

地面坚硬,空气冰冷,梁辛是脸着地,摔得牙齿都松动了,可他活了二十年,就从没想过,原来摔跤的滋味原来这么好。

处境诡异,心里又惦记着老叔,顾不得自己还头晕脑胀,梁辛咬着牙睁开了眼睛,随即满是意外的咦了一声,只见……满眼都是萤火虫,蓝汪汪的萤火虫。

在仔细看看,直到眩晕渐渐消失,梁辛才总算看明白了,在他身旁,只有无尽骸骨,蓝汪汪的又哪是什么萤火虫,干脆就是无尽磷火!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哗啦一声响,几只骨头棒子错动,从下面钻出来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望着梁辛愣愣出神,过了片刻之后,突然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娘诶,是个活人!”

说话之间,亮晶晶的口水,从他的嘴角淌下,蜿蜿蜒蜒,挂在了下巴上……

第一七二章 大眼小眼

第一七二章

大眼小眼

从骨头下钻出来的。只是一颗圆滚滚的脑袋,他的身体还埋在骨堆里。

这个人满脸肥肉,目光痴呆,长相看上去略显蠢笨,其他倒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梁辛向后猛跳,心念到处七蛊红鳞立刻呼啸而起,结阵护住了自己。

同时,梁辛目光流转,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草草一看之下便心惊肉跳!

他是被‘篷滂’、‘破月’两阵相抗时荡起的巨力,夯进了镇百山中一座尖峰的山体之中,随即才被古怪的力量‘薅’住手腕,硬生生的拉到了此处,按理说,这里应该是山腹之内。

所谓山腹,指的是大山内部的中空之地,再大也应该有个尽头,特别是镇百山中,百峰孤峭形若尖锥,每一座山峰占地不过十数里方圆,整座山峰就那么大。山腹能有个三五里就了不得。

可这里一望无际,凭着梁辛的目力根本就看不到尽头,方圆之境何止百里!而真正让他毛骨悚然的是,脚下、周围、身前、远方,密密麻麻尽数铺满了森森白骨,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有人骨,有兽骨,甚至梁辛还看到了几根鱼刺……各种各样的骨头,大小不一,形态各异,却全做森白之色。恍惚之中,梁辛只觉得自己正置身于一片汪洋,骸骨汪洋!

圆脑袋看到红鳞,却一下子愣住了,脱口问道:“你是梁辛?”话刚出口,脸上立刻升起浓浓的悔恨之色。

梁辛莫名其妙,他不认识眼前这个‘圆脑袋’,略略转念之后便恍然大悟,对方能通过红鳞认出自己,多半是已经见过了老叔,立刻踏上两步,语气中不自觉带出了几分敌意,追问道:“老叔在哪里?”

被‘抓’来时的情形诡异,现在身处的环境又异常险恶,梁辛可不敢把陌生的圆脑袋当朋友,说不定自己叔侄二人,都是被这人抓进来的。

不料他才稍显敌意。脚下那片一望无际的骸骨,就猛的震动了起来,咔咔的骨头摩擦声连成一片,仿佛幽冥叱咤,警告他不得轻举妄动!

圆脑袋对骨海震颤恍若未闻,只是盯着梁辛,闻言摇了摇头:“风习习无碍,他正修行。”,摇头之际,亮晶晶的口水都被甩了出来。

说完,两人身旁数十丈处,骨海突然掀起了一个大浪,喀喀轰鸣中,一大片白骨仿佛沙丘似的越拱越高,不过几个呼吸间,便耸立成一座白骨小山!

老叔正端坐在‘山壁’中央,双目闭合神情恬静的入定,隐约可见的,周围的白骨正有些黑煞气息氤氲撩荡,看样子正是在疗伤。

梁辛这才松了口气,对眼前的情形却疑惑更甚了。但是不等他询问,圆脑袋就冷笑了一声:“先别急着乱认亲戚,你真是梁辛?”

梁辛赶忙点头,这次还是没来得及开口,圆脑袋又抢着问道:“那我问你,风习习姓什么?他侍候的第一个主人叫什么?他第一次给梁辛带的什么吃食?猴儿谷在什么地方?风习习在哪里修炼成鬼王的……”

圆脑袋一开口,就扔出了十几个问题,每个问题都与老叔有关。

梁辛笑呵呵的一一作答,每答出一题,圆脑袋的脸上就多出了一重失望,等梁辛全都答完答对之后,圆脑袋还是满脸不甘,又开始皱眉去想新问题。

梁辛也一头雾水,看圆脑袋的意思,非要证明自己是冒牌货才肯善罢甘休似的,当下满是纳闷的笑问:“我是不是梁辛,关系很大?”

圆脑袋嗯了一声,回答的挺诚恳:“你要不是梁辛,就不用碍着风习习的面子,便能吃了。”

梁辛吓了一跳,赶忙回道:“我就是梁辛,错不了的,不信你再问!”

再回答问题时,梁辛心理压力大了许多……

圆脑袋是铁了心想要吃新鲜人肉,问的问题牵涉更广泛了,从鬼仆到罪户大街报恩,一直问道外面离人与祥瑞之战。

这些问题自然难不住梁辛,可作答时,心里又升起了另一重疑惑:“老叔与你早就相识?”

风习习和他前后脚被‘抓’到此处。算起来,老叔也不过比着自己早到片刻,但是圆脑袋的问题,大大小小几乎贯穿了老叔这十几年的经历,凭着老叔的口才,要把这些事情都絮叨过来,最少也得花上几天的功夫,哪是相识片刻就能了解清楚的。

圆脑袋却皱起了眉头,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回答道:“风习习下来的时候我们才认识的,不过,他来的时候可不短了。”

风习习坠入此处时,已经身受重伤,没说两句话便支撑不住了,圆脑袋也是鬼煞之身,在这里被困了不知多少年,突然见到一个小鬼同类,自然舍不得让他就这么死去,急忙帮他疗伤。

不久之后,老叔伤势好转,两个人说说笑笑,此处暗无天日,他们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到后来两个鬼把该说的都说完了,又无聊起来,圆脑袋一时兴起,要帮风习习修行鬼术,又过了一阵,梁辛才掉进来。

按照圆脑袋的算计,这段功夫,就算不到一年半载,至少也有三五个月的光景了。

梁辛傻眼了,张大了嘴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圆脑袋立刻抓住时机,大声喝问:“风习习的两个门徒叫啥?”

眼看着梁辛不回答,圆脑袋霍然大喜,脑袋一晃,虽未至可荡起的森森煞气,就已经压得红鳞颤抖,甚至都守不住‘北斗拜紫薇’的阵势!梁辛这才一惊而醒,急忙喊道:“庄不周宋恭谨!”

转眼之间,风平浪静。

圆脑袋‘浮’在骨海上,挺遗憾的叹了口气。

梁辛虽然没死,可也被刚刚的情形吓得脸色煞白,瞪着圆脑袋想骂,可最终还是不敢,苦笑道:“我就是梁辛,如假包换。你要真想吃人,大不了我就跟你拼命,用不着弄那么多噱头。”

圆脑袋却庄重摇头,满脸正色:“不行,总要弄清楚了再吃!”

梁辛懒得和他在‘吃肉’上纠缠,带着红鳞小心翼翼的围着圆脑袋转了一圈,深吸了口气,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圆脑袋对这个问题不怎么感兴趣,不过还是开口回答:“我叫浮屠,阴煞鬼身,算起来和风习习同宗,却不同源。”说话时他的双眼始终盯在梁辛脸上,随着他的脚步也转了一圈,身体仍在白骨之下,梁辛眼中只有一个脑袋跟着自己转,及诡异又好笑。

梁辛愣了愣,露出了个啼笑皆非的神情。他再孤陋寡闻,也知道‘浮屠’有两重含义,其一是佛陀,其二是佛塔,一个丧物给自己起名‘浮屠’,就这就好像一头老鼠名叫‘大花猫’或者‘老鼠夹子’,一样可笑。

圆脑袋见他神情有异。也不多辩解什么,只是嘿嘿笑道:“小子,你站稳了!”话音落处,骨海之中再度巨*咆哮,目力所及之处,无尽森森白骨全部躁动起来,拱起一座又一座巨*,从四面八方向着圆脑袋聚拢而至!

梁辛绝对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可也被眼前的异象惊得目瞪口呆!

数不清的白骨蜂拥而来,层层拼凑,不多时,就在他面前搭起一座三十余丈高矮白骨宝塔,胖脑袋正嵌在宝塔的中央,笑嘻嘻的望着他:“我的真身法形,就是浮屠,所以我名叫浮屠。”

脚下的白骨之海消失不见,梁辛就悬在半空里,他还不会飞,身下却有一股软绵绵的力量托住了他。应该是浮屠施法,省得他掉下去还得去捞。

圆脑袋根本就没有身体,或者说,他的身体就是先前无尽的白骨,梁辛进来之后,一直都踩在人家身上!

只不过规模上似乎还有差异,骨海大的漫无边际,别说一座三十丈的高塔,就是拼成一座千仞高山都绰绰有余,可浮屠成形后,白骨一根不剩。

还没等他把疑问提出来,眼前的高塔就不断缩小,从数十丈一路缩小到八尺上下,比着梁辛只略高一点。梁辛这才恍然大悟,他早就听说过,厉害的神仙鬼怪能随意伸展身形,一副身体既可以大如山岳,也可以小若虫豸,浮屠的身体,就是无边骨海拼凑起来的,可成形之后却大小随心。

不过,不管宝塔怎么变,那颗圆滚滚的脑袋始终大小不变,望着梁辛铿锵喝问:“庄不周以前是干什么的?”

“开棺材铺!”

哗啦啦的乱响轰荡,骨塔散了,无尽白骨喷涌而出,再度铺满了整座空间,浮屠懒洋洋的解释了句:“还是散开身体舒服些。”浮屠还算守义气,有了老叔这层关系,在证明‘梁辛不是梁辛之前’,倒不会胡乱吃人。

梁辛吐出了一口浊气,虽然被浮屠的真身震得心绪不宁,可更让他疑惑的,还是自己和老叔前后进入此间,却差异了几个月这么长的时间。

看上去,这里很像猴儿谷深潭封印下,神仙相的那个‘饭堂’,只不过效果刚好反了过来。在‘饭堂’中短短一会功夫,外面过了几个月;而此处的几个月,却是外面的一转眼。

时间在这两个地方都出现了差异,除了效果相反之外,这里比起饭堂,似乎还要更‘有劲’些。

当初梁辛等人在饭堂了呆了不到半个时辰,人间过了三个月;这里的差异则要更大。

圆脑袋在骨海上漂啊漂啊,慢慢漂到了梁辛跟前:“想什么呢?”

梁辛也不隐瞒,把自己想到的事情,一桩一桩说给他听。浮屠眨巴着眼睛,听的津津有味,不住口的催促:后来呢,后来呢……

等梁辛都说完了,浮屠才美滋滋的长出一口气:“我先前听风习习说过猴儿谷大眼的事情,当时还跟着他一起啧啧称奇来着,可没想到,我被困的地方竟然是小眼!”

浮屠的点评语气轻松,跟没事人儿似的,好像被困于此间的不是他。

梁辛却听得一头雾水,苦笑着问:“什么大小眼,啥意思?”

传说中土之上有两处奇穴,俗称大眼小眼。

传说里,大眼连天,所以其中时间过的奇快,眼中一日,人间百年;小眼通阴,其中的时间几乎凝固,此处的积年累月,人间不过弹指一瞬。

远古时关于大小眼的来历、成因众说纷纭,最终一种说法得到了公认:这两处奇穴,是天地乾坤的阴阳两极、是中土的两颗定盘星!

如果把中土世界看做一盏八卦,那大小眼,就是阴阳双眼。双眼之间遥相呼应,彼此关联,如果大眼震颤,小眼也会随之震荡,反过来亦然。

天地间、中土上灵元流转,生生不息,都与这大小眼有关,双眼稳固,才能乾坤永驻。

所以中土上各个宗族达成协议,联手施展大法力镇住了双眼,大眼以谷藏之,小眼以山封印,把大小眼永远的隐藏了起来。

梁辛听得头昏眼花,赶忙打断了浮屠的话,问道:“大小眼与中土乾坤有关?所以把它们封印……”

浮屠明白他的意思,不等问完就回答道:“大小眼事关灵元流转、天地安危,要是被破坏,中土必遭其害。”

大小眼着两处奇穴,时时刻刻都向外散发着巨大的能量,循着能量波动想要找到它们并不困难,早在远古时,就有丧心病狂的邪魔,想要通过毁掉大小眼来摧毁中土。

虽然这些图谋都被各宗高手化解,可也把大伙都吓得够呛,最后聚到一起商议之后,合力施法大法术,把大小眼封印,继而各宗立誓,绝不将大小眼的方位泄露出去,又销毁了关于它们的所有记载。

这便等若把大小眼藏了起来,千万年之后,就再没人知道这两处奇穴的存在。

所谓封印,也并不是将大小眼挡住、填死,只不过是修改山形地貌,再加以法术辅佐,隐蔽掉了大小眼发出的能量震荡,让人无法找到他们罢了。

实际上,大小眼对天地乾坤的作用依旧存在,只不过是变得隐秘、无法察觉了。

时过境迁,当初参与此事的各个宗族或消亡或繁荣,可无论生死存亡,他们都信守承诺,大小眼的秘密始终被严格保守,到了后来果然如众人所愿,天地之间,彻底没有了‘大眼、小眼’这个说法了。

浮屠也算是天地间的异数,活了无尽岁月,可也仅仅知道大小眼对这个说法,并不晓得这两处奇穴究竟在哪里,直到梁辛说起进入他与老叔在时间上的差异之处,才恍然大悟,自己所在之处,就是时间几近凝固的小眼。

镇百山造型奇特,现在看来,多半是应和了某种阵法,用以来‘封印’小眼。

梁辛情不自禁的吞了口口水,这里是小眼,时间几近凝固,外面一句话的功夫,这里就要过几个月……听浮屠的意思,他是被囚禁此处的。但是离人谷在镇百山创立门宗,已经数千年了,如此计算,这头宝塔鬼,究竟被囚禁了多久啊。过了片刻,他才小心翼翼的问浮屠:“那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浮屠眨了眨眼睛,乐了,带着几分得意,几分自得其乐,还有几分满不在乎。

它是天地所生、戾气化身的怪物,自出生起最大的感觉就是‘饿’,所以他便不停的吃,人畜鸟兽,只要有血有肉的东西,就是他的珍馐美味,生灵被它吞掉,血肉化作浮屠生长的养分,而骸骨则变成了它身体的一部分,梁辛脚下的骨海,就是浮屠一辈子吞掉过的所有生灵!

这样的怪物,就算再怎么讲义气、有原则,也是个恶魔煞鬼,必为天下所不容。

远古时,各族林立,人、蛮、妖、鬼旗鼓相当,可无论哪一族都不能容忍浮屠所为,众家联手之下,总算把这座白骨塔击败。

不过击败归击败,浮屠秉承天地造化,任谁也杀不掉它,也只能将它封印在大海中的一座小岛之下。

听到这里,梁辛愣了愣,皱眉道:“大海中?”

浮屠摇了摇头,笑道:“你接着听我说嘛!”说完,停顿片刻之后,突然开口:“风习习在官道上遇到过一个能说会道的女鬼,叫啥?”

“头七!”梁辛恨恨跺脚:“有完没完,我就是梁辛!”

浮屠讪讪的笑了两声:“总有点不甘心来着。”

要不是打不过,梁辛早动手了,但是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压低了声音问浮屠:“我老叔还记得女鬼头七?他是不是……有点那个意思?”

浮屠挤眉弄眼,笑容暧昧:“我看挺像,风习习老实巴交,脑子里就想着报恩,其他的一概不管,可偏偏对那个女鬼记得牢固……”

说着,两个人一起嘿嘿嘿的低笑了起来。

笑了半晌,梁辛才想到跑题了,赶紧咳嗽两声,浮屠也不等他说下去,就赶忙拉回了正题。

年月不可考,这头怪物不死不灭,浑不把时间当回事,在海底被镇压了不知多久,突然有一天感觉到海岛封印有所松动,继而震动越来越强烈,终于在一声巨响中浊浪轰天海岛崩碎,浮屠初见天日!

说到这里,浮屠停顿了片刻,这才继续道:“你不晓得,海岛封印设计得无比巧妙,刚好镇住了我所有的力量,我被镇在下面,根本无法反抗,就算穷尽天地,也休想出头。”

梁辛明白他的意思,浮屠无力挣扎,小岛又不会自己崩裂,是有人从外面毁坏封印,救出了浮屠。

当时浮屠还以为,是自己以前的朋友赶来相救,可他却没想到,自己才刚刚恢复自由,还没来得及抬头看一看天上的太阳,突然一道道威力惊人的神通,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把它打得怒吼连连!

如果葫芦师父也在旁听,一定会感慨一句:奇哉怪也!

毁掉封印,放出浮屠,却二话不说直接开打……

第一七三章 浮屠饿了

第一七三章

浮屠饿了

天生的怪物,总有些天生的脾性。浮屠讲义气,一诺千金,知恩图报。

可他毕竟是条亘古恶煞,被放出后就挨打,开始还忍耐着想把话问明白了,但不管他怎么问,对方就是不作答,只一个劲的狠打,浮屠被激起了凶蛮性子,咆哮一声开始反击。

对方的实力不弱,但是比起浮屠还要差上不少,打了一会就支持不住,开始逃跑。

浮屠催动神通就追了下去

就这样,对方边打边逃,浮屠则边吃边追,所过之处无论人畜,都被他吞了个一干二净……说到这里,圆滚滚的脑袋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吧唧了吧唧嘴巴,狠狠吞了口口水。

浮屠追杀着打他的人,从大海回归中土。一路冲进了镇百山之内,对方破山而入,浮屠也如影随形,眼看就要抓住敌人的时候,突然怪力涌现,即便以他的神威也难以抗拒……浮屠到这里的情形,与梁辛、老叔差不太多。

说完事情的经过,浮屠才呼出了口闷气:“我本来还不明白,自己究竟中了什么埋伏,原来被人家引到了奇穴小眼中!”

传说‘小眼’连通幽冥,是天地阴极,所有任何鬼煞、丧物经过附近都会被吸到其中,任凭你法力通神也无可抗拒。

梁辛又迷糊了,浮屠倒耐性不错,笑道:“这其中的情形,略略有些复杂,你听我慢慢说来。”

大眼小眼,看上去阴阳对称,可实际上,小眼要比大眼更神秘些。

比如小眼与人间的时间差异,要大于大眼和外界的差异;另外,小眼还有个特殊的属性,阴鬼丧物只要一靠近,就会被它吸入其中。

阴极小眼吸鬼这个属性,看上去似乎对凡人、修士、精怪等诸宗都没什么坏处,实则不然,鬼物被吸敛进来。这个过程和‘流星坠地’差不多,少不了一次狠狠的碰撞,如果小鬼还好些,若是浮屠这样的恶煞被吸进来,小眼必会大大的震荡一番。

小眼一震,大眼也随之躁动,两极不稳,中土必会现出一场极大的天灾,即便到不了天塌地陷的程度,生灵涂炭在祸横生也是免不了的。

古人合力将大小眼封印、隐藏,可‘小眼吸鬼’这个天生的属性,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克服。好在小眼吸敛丧物,也是有个距离限制的,离得远没事,一旦进入‘有效距离’,就会被吸走。这就仿佛,小眼周围有个圈子,圈子之外再怎么折腾都没事,但是只要把一根手指伸进圈子,鬼物就会被立刻‘抓走’。

有了镇百山之后,除非开凿石壁钻进山里。否则不会进入这个距离。所以,虽然小眼的这重属性无法克服,但实际也被大山给藏住了,鬼也都挺忙的,没事谁也不会跑到这里来开凿大山。

浮屠和老叔一样,都是以神通开山,进入山峰内部,结果踏入了‘小眼吸鬼’的范围之内,先后被抓来了。

梁辛听得目瞪口呆,试探着追问:“小眼只抓鬼,不抓人?”

在浮屠点头确认之后,梁辛的脸色变得铁青,声音也干涩了起来:“这么说,我也被抓了……我、外面恶斗的时候我就死了?可变了鬼我自己也不知道?”

浮屠猛的爆出了一阵大笑:“放屁,你活得细皮嫩肉香甜可口,正经是个活人,你要是鬼,我才犯不着去问你那些问题,对了,我且问你,风习习……”

梁辛怒而跺脚,横眉立目的喝道:“待会再问,那我为啥也被抓下来了?”

浮屠的神态懒洋洋的,说出来的话异常拗口:“你手腕上绑了丧家法术炼制的丧家法宝,周身上下鬼气缭绕的,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可哪能瞒得过阴极小眼……”

不等他说完,梁辛就恍然大悟,扬起左腕。一条青色丝绳轻轻缠缚着一枚骨头珠子,正是青墨送给他的眉心珠。

这下算是真相大白了,梁辛被吸入镇百山下的阴眼,全是拜‘阿巫锦’所赐。

浮屠继续对他说道:“小眼只吸鬼不抓人,你摘了那件丧门法宝,就能离开此处,不过……得先等风习习醒来,确认了你就是梁辛再说!”

梁辛已经放松了不少,把七蛊红鳞收回到须弥樟之内,盘腿坐了下来,笑着点头道:“恩,可得弄清楚了,我要不是梁辛,你便能打打牙祭了!”

浮屠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是啊,好容易下来个活人。”

阴极小眼,实际上是一座化外之境,虽然存在于天地之间,可空间、时间都自成体系,它与凡间的接缝处,已经被镇百山牢牢压住。丧鬼被吸到其中之后,行动施法都不受妨碍,可是无论再怎么强大,也无法通过那道连接凡间的缝隙。这不是术,而是法、是律,是天地和小眼的规则,浮屠或许天下无敌,可也无法对抗这道‘法’。

梁辛是活人,所以不受这个限制,只要他想离开,便能从容通过接缝,然后发力击穿厚重山石即可。

梁辛又望向不远处,骨头山里的老叔,还没等他开口。浮屠就摇了摇头:“我都出不去,风习习就更不用说了,我帮他增加修为,也不过是想让他活的长久些,多陪陪我!不过,你要是骨珠足够多,倒是随时可以来探望他。又或者……”说着,浮屠露出了一个笑意:“你想办法把他变成活人,就能离开了。不过鬼煞还阳,逆天改命,这事可不容易做得到!”

梁辛一下子来了精神,不怕难做,只怕没希望,立刻追问如何还阳,可浮屠却摇摇头,具体怎么做它不知道,也从未研究过。

梁辛也不失望,他认识的高人多,大不了出去再想办法,呵呵笑着说道:“要是找到了办法,我把你也还阳了一起带出去,不过你可不能再吃人。”

浮屠哈哈大笑,引得骨海都跟着一起颤抖了起来:“风习习或许还有可能,毕竟他是冤魂所化;可我却是天生地养的虐戾怪物,有今生没来世,绝不可能还阳的。”

大笑之后,浮屠又向前漂了漂,凑近梁辛,它叫浮屠可惜了,应该叫浮漂才对:“风习习说,梁辛心眼灵活,那你帮我想想,有人把我的海岛封印解开,却又引着我来这里继续封印,到底是为啥?”

这件事梁辛也想不通,照他琢磨,应该是海岛封印不稳了。所以负责照看封印的后代才把他引到阴眼。可浮屠却大摇其头,海岛封印借用了大海的水行之力,只要大海不枯竭,封印就不会垮,除非有人从外面恶意破坏。

而且阴极小眼被封印的事情,早在浮屠诞生之前。到了浮屠的时代,或许还有人听说过大小眼,可不会再有人知道大小眼的具体所在,至少封印他的人不会知道。

一提到大小眼都被隐藏,梁辛突然愣了愣,困住浮屠的这座小眼,所在的位置不为人所知;那猴儿谷中的大眼,又怎么会被‘神仙相’找到了……浮屠在这里被镇了千千万万年,梁辛可不觉得神仙相是比浮屠还要更久远的怪物。

浮屠看傻乎乎的发呆,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眉花眼笑地挺开心:“风习习说过,梁辛是个聪明小子,可你却不怎么机灵。”

浮屠哪都挺好,就是总惦着吃自己,梁辛赶忙跳起来,后退了几步,有些哭笑不得:“总得容我想想。正着推推不动,咱先反着推,害你的人,照理说不该知道小眼在哪对吧?”

不等浮屠说什么,梁辛就继续道:“可是大小眼之间彼此会有联系对吧?大眼如果出了事,震荡起来,小眼也会随之震荡,对吧?双眼震荡下,古人设计的封印也难以遮掩它们散发出的能量了,对吧?也就是说,找到了大眼,自然也就有办法找到小眼,对吧?”

一连串的对吧,浮屠傻眼了,张大了嘴巴想了半晌,才喃喃的回答:“对、对吧。”心里想的是,我不就是想吃口人肉吗,搞得也太复杂了,对吧!

梁辛来了精神,继续道:“有人想要把你封印在小眼里,就得先找到小眼,怎么才能找到小眼呢?找大眼!找到了大眼,自然就找到了小眼!”

说着,梁辛顿了顿:“别问我怎么找大眼,我就知道,神仙相找到了大眼!”

浮屠已经听老叔说过神仙相的事情,当下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神仙相找到了大眼,所以也就知道了小眼的所在,找到小眼之后,他们就把海岛封印炸碎,随后把我又囚禁到这里?”

梁辛一笑,反客为主,淡淡的回答:“你说的,有道理。”

大眼与小眼有关,小眼与浮屠有关,大眼与神仙相有关……梁辛终于整理出了一条线索,把这三套关联全都嵌了进去:神仙相先找到大眼,又通过大眼找到了小眼,再把浮屠骗到了小眼之中,永加封印。

浮屠满脸疑惑,皱起双眉苦苦思考,梁辛从旁边看着,心里松了口气,估计暂时不会被吃掉。

骨海之中一片寂静,过了一阵,浮屠才抬起双眼望向梁辛,语气里透着股淡淡的无奈:“刚才我问你的问题是:为什么他们要把海岛封印解开,放我出来,却又把我诳到小眼来封印?”

说完,浮屠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你找出来的答案,让我觉得挺……挺饿!”

不用镜子,梁辛也知道自己笑的有多难看,他整理出来的这套线索,虽然把三个‘有关’都放进去了,可说不通的地方太多,最要命的是,这套线索根本回答不了浮屠的疑惑。

浮屠呵呵一笑,对梁辛鼓励道:“我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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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到封推,要加更撒^_^,今天和明天都有。

这是第一更,下午五点多第二更,零点时会有第三更。

豆子也知道,这么久始终没爆发,这次更算不上爆发,三更都是三千字的章节,比起平常也就多了四五千字……很对不住你们,可说句实在的,我真格做到极限了,体谅,体谅^_^

谢谢你们!

第一七四章 不如修炼

第一七四章

不如修炼

梁辛马上退开几步。坐在骨头堆上开始重新思索,时不时拿起几根骨头充当道具,摆放一番。

浮屠的案子,除了三个‘有关’,就再没其他痕迹可循,梁辛能做的,也仅仅是按照两个义兄以前教过他的法子,把所有已知的条件摆出来,随后寻找其中的因果关系,把这些条件全都合理的串起来。

他刚才整理出的那套线索,虽然串起了三个‘有关’,可是却不合理,这便说明其中的因果关系错位了。

这次,梁辛发愣的时间更长了,浮屠等得无聊,哼着个谁也听不懂的调子,慢慢悠悠的漂来荡去……直到半晌之后,梁辛才猛的大笑了一声,在抬头看,浮屠已经漂出好几里了。

圆脑袋听到大笑,风驰电掣般的冲了回来。梁辛不等他再发问就笑道:“刚刚弄反了,这次差不多了!”

刚才的推断里,梁辛拟出了一个重要的前提条件:不知什么原因,神仙相知道大眼的所在。

这是因为他在猴儿谷深潭下见过神仙相,便先入为主,以对方得知了大眼所在,继而通过大眼找到小眼的,而找小眼的目的,则是为了给浮屠换个牢房。

可这次,他不停的倒腾着三个‘有关’,不停的排列组合,直到有一次在无意间,把那个前提给逆转了过来……神仙相最开始找到的灵穴不是大眼,而是小眼,这一下诸多困惑一扫而空,几乎所有的事情,全都能解释得通畅了!

神仙相不知从哪里得知了阴极小眼的所在,但他们要找的是大眼,

轰击小眼,就能找到大眼。

引浮屠一头扎进小眼,比着什么轰击都更有力!

这下双眼震颤,中土之上天灾横生,神仙相却循着能量的波动,找到了大眼。

剩下的事情,就和猴儿谷深潭中的发现全部对上号了,神仙相对大眼有所图谋,可其中出现了叛徒。迷幻法术、天猿织锦,最终叛徒把所有的同伴都坑在了深潭之下……

梁辛把自己想到的,从头到尾说了个明白,浮屠终于动容了,一双小眼睛溜溜打转,一边听一边不住点头,到最后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胖脸上挂满了开心愉悦,哈哈大笑道:“不错,说得通,说得通!”

看浮屠的高兴劲,很像私塾里的娃娃解出了先生布下的谜题,哪像是这个阴谋里的牺牲品。

梁辛也跟着笑了几声,这头浮屠曾经肆虐天地,与它同代的,无论种族都恨不得把它千刀万剐点灯熬油,现在被永远封印,不见天日,便是它的报应了。不过梁辛却有些纳闷,浮屠身处牢狱,看上去却并没有什么愤怒。总是笑呵呵的。

浮屠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意,脸上还是那副无所谓的神情,挑起一根眉毛:“你才活了多久?二十年?我呢,一万年?十万年?嘿,连我自己都算不清楚。你要也能活这么久就会明白,再怎么有趣的地方,待长了也会变得无聊,中土广阔,可看久了也就没意思了!天地是个笼子,小眼是个笼子,当初的海岛封印也是个笼子,于我而言都没什么区别的。当然,能出去还是要出去的,外面有肉,这里却没有!”

梁辛也笑了,问道:“你冲不过小眼与凡间的接隙,所以被困了这么多年,就从未想过,施展法力来把这里砸烂?”

既然出不去,那大家谁也别想好过,砸烂了小眼,整座中土都会给浮屠陪葬。

浮屠小眼睛一翻:“何止想过,还试过不知道多少次!可小眼神奇,无论什么力量,都只能伤它一次,我坠入时引发了震荡,以后再怎么施法都没用了。”

跟着浮屠晃了晃脑袋,似乎找到了更有趣的事情,把话题岔开了:“你再琢磨琢磨。神仙相找大眼做什么?”说完,浮屠又琢磨了一下,补充道:“风习习说过,梁辛机灵!”

浮屠被困已久,这些谜题在他眼里有趣的很,自然不肯放过。

梁辛急眼了,大眼之内神仙相的事情,他和两位义兄不知讨论过多少次,最终都因为线索太少不得不放弃,柳亦和曲青石都破不了的案子,梁磨刀把脑浆子想开锅了也没用。浮屠要是因为这个又‘饿’了,梁辛干脆把自己洗干净让他吃好了。

好在这次浮屠还算讲理,笑嘻嘻的摇头道:“你先别着急,咱俩一起琢磨。”

梁辛上上下下,仔细研究着浮屠脸上的表情,试探着问:“琢磨不出来,也不吃人?”

浮屠点头,胖脸上一本正经。

如果这个怪物不吃人,梁辛倒是乐意和他讨论讨论,毕竟,神仙相叛徒和自己势同水火,而现在他手上的线索,比着原来也多了些。更重要的,浮屠来自远古,掌握着许多已经消失的秘密!

梁辛又开始低头寻思,光想还不够,正要伸手摆弄骨头,身前的骨海突然哗啦啦的一阵荡漾,再低头一看:身前摆出了一大一小两颗头盖骨,大的看起来像是熊罴,小的应该是猿猴的。

浮屠笑的挺客气:“大的就当大眼,小的则是小眼,你要啥样的骨头。跟我说一声就成。”

梁辛也乐了,琢磨了片刻之后,这才问浮屠:“除了你我三人,小眼里还有什么?”

浮屠愣了愣,缓缓摇头:“小眼是化外之境,根本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只有无尽虚空!”它在这里游荡了千万年,要是有什么东西其他的东西,它早就找到了。

“小眼吸鬼,又时间缓慢,靠的不是厉害宝贝?”

“当然不是!”浮屠回答得斩钉截铁。

这片化外之境中,本身就时间缓慢,又因为是阴极,对鬼物丧气来说就好像是个极大的漩涡,一旦靠近就会被吸进来,这些属性是造化天成,与外物无关。既不是灵宝影响,也不是妖物作祟。

梁辛的神情愈发疑惑了:“大眼和小眼都是如此?那一千多个神仙相,拿着凿子铲子,去大眼挖什么?”说完,梁辛抬头,看见浮屠漂来漂去自得其乐,就知道自己问错了人。

浮屠的资历和岁数摆在那里,知道的事情不少,但绝对不是个喜欢动脑子的鬼。

梁辛也无所谓,笑呵呵的又换了个话题:“你在外面的时候,见过神仙相么?”

“没有。”这次浮屠回答得很快:“照风习习说的样子,这些神仙相的来历不外两个,其一,他们久匿中土,世代传承却不为人知;或者,他们是外来的蛮子。”

梁辛琢磨了下,点头道:“嗯,跟没说一样……”话说到半截,他又愣了住,皱眉追问:“外来的蛮子?哪来的?天上?”

浮屠一点没客气。重重的呸了一声:“只听说过升天的,没听说过天上下来过谁。不过青天之下,未必只有中土。中土世界的东南两侧都是海水,西蛮北荒的尽头也是海水,说穿了,中土就是个大大的岛子嘛。”

这个说法梁辛到是知道,也曾经有过不少修士,御剑飞仙,想要飞到大海深处去看看,可大都一去不回,据说大海深处,天海之间还是一片混沌,阴阳难分,磁极紊乱,再高深的修士也难以辨明方向,十个去了,九个最终迷航再也回不来,侥幸逃回来一个,便要写书立传,警告后人别再去送死。

可浮屠却撇嘴冷笑:“或许十个探海修士里,有八个迷航活活累死,一个逃回中土,另外一个却到了新天地,不回来了也说不定,只不过你们不知道罢了!再说,那片混沌之海,你们过不去,不见得人家就过不来!”

可归根结底,神仙相的来历还难以考证,不要说确凿的证据,甚至连靠谱的线索都没有。

梁辛又把事情仔仔细细的滤过一遍,到最后还是无奈摇头:“你的事情,大概便是我猜测的样子,可神仙相找大眼做什么,一时还不得而知。他们的出身来历,他们怎么知道小眼的所在……这些事情弄不清楚,就没法往下猜了。”

说完,梁辛的手腕一甩,劲风呼啸中七片红鳞跃然而出,微微震颤着翻飞流转,与主人组成‘北斗拜紫薇’之阵。

浮屠被他吓了一跳,脑袋向后漂了两丈,失声笑道:“先前都说了,这次猜不出来也没关系,你这小娃还算机灵,吃了有些可惜。”

梁辛也乐着摇摇头,没搭浮屠的话茬,而是抬手指向不远处正在白骨小山中修行的风习习:“老叔还要多久才能下来?”

先前浮屠把话说得明白,在风习习确认他的身份之前,梁辛不许离开。

跟着梁辛也不等浮屠回答,就继续笑道:“干等着无聊,不如练功……也该练功了!”

七蛊星阵,如果打全了足足有三百六十五阵,可梁辛练到三阵连打后,就再没提高过了。

这一年多里,他忙着保命、忙着报仇、忙着救人、忙着破案,难得此刻突然多出了一段‘百无聊赖’的时间,而更加造化的是,小眼里时间几乎凝固,简直就是用来修炼的圣地!

而他的七蛊星魂,每多打出一个星阵,威力就会提高一层,经过这一年多的经历,他的身法和身体都突飞猛进,凭着现在的条件,连打十二阵或许还有些遥远,但连打个五六阵,他自忖问题不大,稍加练习就能得突破!

还有天下人间,离人谷的经历,让他对干爹的功法,又有了新的领悟,可怎么把领悟变成神通,还有得苦练与琢磨。

至于外面的情形,梁辛还以为木妖已经帮离人谷恢复了篷滂大阵,一众亲人朋友就此获救,他却不知道,木妖只是临时弄出来一个小阵,暂时护住了大伙,强撑三五天之后免不了还要大祸临头。

幸好,人间一天,阴眼……谁知道是多久!

第一七五章 北斗阵意

第一七五章

北斗阵意

现在的梁辛,比起三堂会审时已经强大得太多了。若追其根究,促成他修为突飞猛进的有三个原因:一,官道上小汐睚眦手发作,导致众人缠作一团,七蛊星魂抢来了两个五步初阶之力,雄浑了许多;二,深海中为了保命,应付乱流在前、对抗体内错乱星魂真元在后,天下人间一举突破第二重,身法再度提高;三、残船上得了七片巨大的阴沉木耳,让星魂从只能用于近战的‘内力’,变成了可以控制法宝远袭的‘元神’,星阵战力也陡然提升。

而其中这第二个原因,也为梁辛进一步提高七蛊星魂阵法,打下了个极好的基础。

身法的突破和提高,是梁辛的心念、感知、协调、反应、速度等等,诸多能力一起提高。

以星魂来打阵,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快而不乱’,天下人间练得就是这四个字,不仅仅指身体。也指心思反应。现在的梁辛,在迎敌时心思反应比起原来快的太多了。

开始修炼之前,他还没忘请浮屠帮忙护法,不是保护他,而是施法消弭星阵之力以保护小境。星阵的力量应该伤不到阴极,可万里还有个一,真要把小眼给冲撞了,梁辛可万死莫赎。

浮屠痛快答应,反正漂着也是漂着……

三百六十五阵中,十二座大阵梁辛早已记得滚瓜烂熟了,几乎没怎么费力,只是对四月星阵的位置做了几次调整、试探,就突破了一年前的极限,一月、二月、三月、四月,四道星阵连续打出!

七蛊红鳞上下翻飞,一片接一片的急促震动,每完成一轮之后便移形换位进入下一道星阵……

四阵连打,二十八道涟漪勾连成串,就连浮屠都看得眉花眼笑,大大的喝了一声彩:“好!”

话音刚落,星阵中便陡得发出一声轻轻碎响。

啵!

旋即……完事了。

涟漪消散,清风拂面,就好像爆开个肥皂泡似的,四阵连打……没有一丝一毫的威力。

三阵连打连六步初阶都要小心避让,可加了一阵之后,威力却还不如放屁,梁辛傻了。伸出手咔咔的挠着光头,忍不住回头望向浮屠。

骨海之中,飞起了一截手骨,浮屠也在咔咔的挠头皮,他对这门神通一窍不通,对着梁辛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再试试?”梁辛再试,一连十余次,阵位肯定不会错,但是每次效果都一样,四月阵的涟漪,不仅没法与一二三月的春阵融为一体,反而还会破坏掉春阵的力量。

梁辛也不明所以,但是感觉自己在心思指挥上还有余力,当下也不再多想,在四阵连打的基础上,又多加了一个五月阵。

练习一阵之后,五阵连打也告成功,阵位分毫不差,三十五道涟漪跌宕纷纷,可一俟勾连成串,便又是一道轻响。层层涟漪散碎无形,根本没有一星半点的力量出现,

梁辛翻脸了,二话不说,再度往上加了一阵,一到六月,六阵连打。

突破六阵用的时间,比着前面四阵、五阵两次突破加起来的时间还要更长得多,在数不清多少次失败之后,四十二道涟漪终于错落有致稳压星位,旋即只听两声同时爆发的巨响轰叠一处!

这一次,久违的星阵之力终于轰天而起,震得骨海中浊浪翻滚!

浮屠答应过帮忙护法,现在尽职尽责,一片白骨凌空而起,围住星阵急速打转,消弭星阵之力。

仔细感觉之下,六阵连打,爆发出的是两重巨力,其一薰暖清香,带着旺盛春生之力;另一则奔放热烈,仿若烘炉要熔炼天地!

两股巨力奔腾咆哮,在白骨缠绕下,仿佛牢笼中的困兽,暴躁地左冲右突,最终还是没能挣脱桎梏,渐渐消弭无形。

这点力道对浮屠来说不算什么,圆滚滚的脸上,露出了个轻松的笑意。对着梁辛点头道:“这次不错,总算打出力量来了。”

可梁辛的神色间殊无欢愉之意,相反,还挂着浓浓的沮丧与迷惑。

他身处星阵之中,比着谁都明白,六阵连打虽然有了力道,可真实的结果,和四阵、五阵连打失败没有任何区别。

一二三月,斗柄指东,天下皆春;

四五六月,斗柄指南,天下皆夏。

六阵连打,同时爆发的,是北斗春、北斗夏这两道阵法之力。

不是四十二道涟漪勾连成一座大阵。而是前二十一道连续勾连春阵、后二十一道涟漪勾连夏阵。

在力量上,和他连续打出两次‘春阵’没有一点区别。

浮屠本来挺开心,但是看梁辛满脸疑惑,他也跟着纳闷了,漂过来询问缘由。

高人要指点,高人爱吃人……梁辛又高兴又忐忑,从望星虫到北斗星,从七蛊星魂到七蛊红鳞,仔仔细细的解释了一遍。

浮屠听的津津有味,时时插口询问。等梁辛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完之后,他才长出了一口气,美滋滋的点点头:“不错!这门本领果然不错!”

随即也不等梁辛再说什么,就继续笑道:“一个星阵,就代表一天;三十或者三十一天,就是一个月,三个月是分作一季,四季凑成一年!”

梁辛不明所以,只得跟着点头,浮屠的这番道理只有傻子听了才会摇头。

浮屠赞了句:“风习习说的不错,你还算机灵。”

这头白骨塔鬼煞。在外面闯荡了千万年,什么样的神通阵法都遇到过,看事情自然透彻,梁辛的星阵打不成,归根结底是因为两个字:阵意!

不管什么阵法,都要紧紧压住‘阵意’这两字。在浮屠想来,日、月、季、年,便是北斗星阵的阵意了。

简单解释几句之后,浮屠笑着说道:“压不住阵意,自然也就没有了阵法!三月连打,压住了‘季’,可四月连打算什么?六月连打又算什么,半年么?民间的算法,你可别往阵法里套。”

梁辛似懂非懂,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星魂来打北斗星阵,必须得是个……是个‘整数’?必须要压住日、月、季、年这四者中的一个,否则就打不出阵法?”

浮屠畅快大笑,连连点头,也不知是得意自己教得好,还是赞许梁辛学得快:“便是如此!你三月连打,能打出一季的阵法,要想在威力上再有突破,下一步便要打出一年的阵法,十二阵连打!”

大笑之后,浮屠干脆放开思路,按照自己的想法,帮着梁辛把星魂的阵法运用,仔细的滤过一遍。

梁辛现在打的,都是‘大阵’,是每月初一的北斗星阵。也只有这种‘大阵’,能够三串成‘季阵’,进一步则十二串成‘年阵’。

等练成了十二月连打的‘年阵’之后,梁辛如果想继续进步,就要返璞归真,从去修炼真正的一月星阵:从一月初一,到一月三一。把这三十一道小阵连打成功。

三十一座小阵连打,是货真价实的一个月,浮屠把它叫做‘真月’星阵。

真月之后,自然是一二三月,一共九十天的小阵连打,这是‘真季’星阵。

再之后,最后一步的突破,三百六十五阵连打,真正的北斗星年大阵!

梁辛听得心情激荡,心里略略算过,自己在七蛊星魂的修行上,诸般阶段也一清二楚了:

季;年;真月;真季,真星年!从现在的基础算起,一共有五个阶段,其间难度差异也越来越大,不过就算再难,只要有希望就没问题,只要不会白费力气他就啥也不怕。

梁辛知道,这次练功麻烦大了,十二阵连打,又谈何容易!

可不管怎样,总得先练起来看看,此刻最重要的,就是争取在小眼中,练成十二月连打的年阵,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回荡起七蛊红鳞,正要继续练功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浮屠见他脸色有异,不仅没有不耐烦,反而挺高兴,这头厉鬼除了讲义气似乎还好为人师,大模大样的扬起脑袋:“还有什么不解?”

“我在土坤腹中救干爹的时候,曾经连打两个星阵,一月初一,二月初一……当时成功了,两阵连打,力量是一阵的三倍有余。”

浮屠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的理论,是日月季年为阵意,要爆发大力量,必须压住四者其一。所以两天连在一起,没用;两月连在一起,没用;两个季度连在一起也没用。

可梁辛曾经两阵连打,成功过,十四道涟漪确确实实勾连成阵,发挥了阵法的力量。

所以浮屠急眼了,怒喝:“我不信!”

在土坤腹中遇到干爹的经过还历历在目,又怎么会记错。

浮屠也知道梁辛没说谎,可当初两阵连打成功,现在四阵、五阵、六阵就没理由失败,皱着眉头苦苦思索良久之后,才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几分侥幸:“你现在,两阵连打给我看!还是当初的,一月初一,二月初一两阵。”

梁辛点点头,完全按照当初的样子,甚至把星魂都从红鳞上收了回来,随即身体猛震,十四道涟漪泼洒而出。

啵,一声轻响,这一次两阵连打,并未像当初刚那样勾连成阵,而是涟漪尽散,毫无力道可言。

梁辛愕然低呼,浮屠放声大笑!

这个情形对梁辛来说实在是太意外了,可实情就在眼前,一会功夫里,他又连着试了十几次,本应信手拈来的两阵连打,现在无论如何也无法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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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写的,跟绕口令似的,愁死我自己了。

明天的继续加更,不过改回大章了,第一更中午十二点,第二更下午五点。

后天起就恢复正常了,还是想谢谢你们,越写越慢……

第一七六章 小眼内外

第一七六章

小眼内外

论起星蛊之术,现在的中土上。只有一个真正的大行家:老蝙蝠。

早在一年多之前,老蝙蝠与梁辛等人初遇时,就曾经点评过梁辛的星魂是‘七星五主,练歪了,废了!’;柳亦在出师前,老蝙蝠也论起过梁辛的功法‘梁辛的七蛊星魂,纵然再怎么霸道,将来的成就也仅止于逍遥境……’

蛊虫也好,星魂也罢,终身奉一主,才能保持纯烈,所谓‘本命蛊’,发挥出的星阵之力也才最霸道。

官道上,因为小汐的睚眦力发作众人纠缠到一起,最终七蛊星魂抢来了不少力量、也认可了小汐、老叔等人的身体,从那时起,星魂就已经不再纯烈了。只不过那次之后蛊力大进,梁辛在迎敌时又都是以三阵来连打,所以他根本就不曾发觉。

无法两阵连打,究其根底,是七蛊星魂退化了。如果星魂纯烈。这一套三百六十五个变化的北斗星阵,可以随意组合、打出。

有浮屠从旁边帮忙分析,没过多久就找到了原因。

这是根上的毛病,星魂退化,就是老蝙蝠也只能摇头叹气,帮不上什么忙了。

不过,退化的星魂还能三阵连打,这就说明浮屠说的‘阵意’,还是有效的。当阵意足够强大,即便星魂不纯烈,也还是能让星阵发挥效果。

七蛊星魂,生平两大绝技之一啊,好端端的怎么就给残疾了……梁辛不高兴了,嘟嘟囔囔的。

浮屠见他嘴巴嗡动,但却又听不到声音,着急的不行,赶紧凑过来问:“骂人呢?骂谁呢?”

这事就好像修士被长辈灌顶传功,修为会突飞猛进,但以后想要再有突破可就难了。虽然道理不一样,可过程、结果都无比相似。

梁辛也不知道这事该怪谁,撇了撇嘴巴,又挥舞起七片红鳞,开始闷头苦练,刚刚挥舞了几次,突然又停住身法,寻思了片刻之后,双手连挥把星魂从红鳞中收回到了自己身体。随即将红鳞收回到须弥樟。

浮屠兴高采烈的漂过来:“不练了?又咋了?”

虽然还有些垂头丧气,不过身处小眼之内修炼起来有的是时间,他倒不怎么着急,耐下心对着浮屠笑了笑:“刚才忘了件事,练星阵不该用红鳞,要直接用身体来打!”

用红鳞打星阵,要淬炼的只是心念反应,不断转念去指挥星魂移形换位、发力打阵,但是自己的手脚身体都不用参与其间;用身体练习北斗大阵就会麻烦一些,还要协调四肢身体,一头一拳一肩膀的把力道打出去。

所以,如果练功的时候用红鳞,连成之后梁辛也只能用红鳞去打,没了红鳞他就打不出星阵了;可一旦身体连成了‘十二阵连打’,有红鳞更好,没了红鳞他也不怕。

除此之外,直接用身体去练习还有一个好处:在练星阵的同时,他也是在练身法、练天下人间。

因为有的是时间,梁辛选择了更困难,但也更实用更有好处的方法,在深吸一口气之后。梁辛陡然跃身半空,旋即,一盏又一盏涟漪,仿佛一片片丽花瓣,在空气中层层绽放!

打星阵,最重考教的是身体、心思这两重反应。可这两重反应,无论对修士、凡人或者妖魔鬼怪来说都一样,它们都有一个极限。

未到极限之前,一路轻松突破,进步极快,梁辛自己估量着,最多也就是十几天的光景,他就头肩拳膝并发,打出了八阵连击。

可一旦到了极限,再想要哪怕一丁点的提高,所花费的力气就会比着原来所有的努力加起来都多!在八阵连打成功之后,梁辛突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老蝙蝠说他在蛊术上的修为,不会有他太大的成就,根本处便在于此。北斗星阵三百六五,配合年景气数,可以打出无数种组合,初一间、十五间、甚至二十四节气之间,可以衍生出无穷无尽的变化,如果配合得当,只需三五阵连打,威力和效果足以媲美年或真月大阵。

但星魂残废了,梁辛星蛊之术要想继续进步,就只能去硬攻最难成功的大阵意,他的‘起步台阶’就是普通西蛮蛊弟子眼中不可逾越的高山:十二座初一大阵连打!

完全没有投机取巧的余地。至少现在没有,梁辛想进步,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苦练……

小眼之外,梁辛的亲人朋友,几乎全都被困在了篷滂小阵之中,上千只银梭在阵诀的指引下,聚拢时仿佛灿灿银龙,分散开又好像一条条贪婪水蛭,时刻不停的轰击着小阵,每一次真元较量都会荡漾起闷雷般的巨响,一路咆哮着掠过天际。

离人谷的一叶惊山依旧顽强,绿色闪电奋勇穿梭,可裹在白布条中的大祥瑞,真就好像一座修罗神将,任凭绿潮激涌,却休想越雷池一步!

卸甲山城还有其他的高手,也随着破月三一一起赶来,此刻已经封锁了离人谷方圆四百里,一些和离人谷有些交往、渊源的修士,全都被他们拦在外面,六大天门也并没有什么动静。倒是一线天里,有一位长老执事,显得有些疑惑。笑川。

笑川道长是承天道宗的弟子,被派驻一线天已经几十年了。

承天道宗的弟子修行土行心法,修行的久了,脸皮也变得好像石头似的硬邦邦的,没什么表情,但笑川道长天生着一副笑模样,他没表情的时候也是笑着的,此刻正飘身半空,望向镇百山的方向。

一叶惊山、白狼出手、破月三一、篷滂小阵,镇百山方向振起冲天灵元,只要身在中土、达到海天境之上的修士。几乎都能察觉那里正出大事,像笑川这样五步大成的高手,甚至还能清晰分辨出,动手的双方是就是离人谷与卸甲山城。

毕竟,双方一出手,拿出的都是招牌菜,想要分辨并不困难。

像这种规模的施法恶斗,甫一开战就会被各个天门查知,笑川明知道门宗内的师长会比自己更早察觉,可职责所在,他还是向门宗传递了恶战的讯息。果然,他得到的回讯是:不用理会!

身后传来了一阵飞剑破空的锐响,笑川不用回头就知道,正遁剑而来的,是天字执事木剑老道。

木剑老道飞到跟前,与他并肩而立,望向镇百山的方向,片刻之后才叹了口气:“这样的法术,说一句威力通天,也当得起了!”

笑川皱了皱眉头,转头望向木剑:“他们两家怎么打起来了?”

木剑的神情有些‘吊儿郎当’,丝毫不见天字执事的威严,倒像一头披上了道袍的老猿猴:“这个谁知道?又有谁敢问?他们说打就打,来得没有一点征兆。”说完,木剑顿了顿,语气轻松地继续道:“打到这个份上,只怕此战过后便只剩七大天门了!”

笑川脸上的疑惑更重了:“卸甲真会灭掉离人谷?咱们其他几家,会坐视不理?”话虽说完了,可他的嘴唇又动了动,最后还是把‘八大天门,同气连枝’这八字废话吞回了肚子里。

木剑没作答,只是耸了耸肩膀。

笑川不甘心,忍了片刻之后还是开口了:“大家都在看着星星,这个时候,就算有什么积怨宿仇,也应该放一放了,他们两家却说打就打。我不信其他六家会不加理会……说不定,六个天门的前辈名宿现在已经联袂出发了。”

木剑却笑了,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联袂出发?去干什么?去劝架?可要是劝不住呢?他们还不是要打。”

笑川的眉峰一挑,把天生的笑像都带着歪了些:“六大天门联手,怎么可能劝不住……”

“虽然不知他们为什么打,可他们才一动手,就直接发动一叶惊山、破月三一。两家之间,不是意气之争,而是生死之战!这样的阵势,哪是能劝住的。”木剑还是笑呵呵的,不用笑川把话说完,他就开口了:“除非咱们这六大天门亮出刀枪,谁在动手咱们就打谁,才有可能阻住,但是……”

说着,木剑略略皱了下眉头,似乎在用力措辞,过了片刻才继续道:“八大天门,就是八个猎户,大伙正商量着联手打一头老虎!”

八个虽然熟识,但彼此间没什么感情更没什么义气可言的猎户,准备联袂对付一头猛虎,想要成功非齐心协力不可,但是在上山之前,其中两个猎户动刀子拼命了。

另外六个猎户会面临两种选择:一是把他们俩拉开,不许他们在打;二是任由他们去打,活下来的一个,‘七兄弟’一起去打老虎。

第一种选择,看上去靠谱可实际上却要冒很大的风险。这两个猎户都结下生死仇了,谁敢保证被分开之后,不会互扯后腿,没上山的时候还好些,等上了山、各司其职却还是勾心斗角,弄不好会把大家一起害死。

第二种选择就稳妥的多了,特别是这打架的两个猎户中,有一个特别弱小的,带着上山也不一定帮得上太多的忙,没了他自然无所谓。

镇百山的恶战,离人谷发动一叶惊山是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但卸甲山城直接发动破月三一,何尝不是向其他六大天门表明决心,他们必要铲除离人谷。

其他六个天门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却清楚离人谷与卸甲山城之间的实力差距,采取的措施自然不言而喻。

说完,木剑情不自禁的抬起头,看了看夜空中的璀璨星斗。

笑川想叹气,可最终还是摇摇头,淡淡的开口:“今天卸甲打了离人谷,说不定明天,又会去金玉堂,这么多年,几个门宗之间谁和谁没点宿怨……”

“这个倒不用担心,这就仿佛,”这次,木剑还是没等笑川把话说完,就再度摇头打断了他,笑道:“我就算对你心怀不满,也绝不会对你出手。因为,我未必打得过你!”

八大天门,只有离人谷实力最弱,所以不存在唇亡齿寒的问题,其他几家各自都又杀手锏,谁也不敢小觑谁,而最重要的,他们这群猎户,还要联手对付老虎。

笑川明白木剑的意思,苦笑着连忙摇头:“师兄说笑了,要是我惹你生气,任你打骂收拾。”

木剑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笑川的肩膀,随即岔开了话题:“那两家的事情,不是咱们该操心的,倒是另外有件事情,要花心思去查一查了!最近这阵子,各州县都有出了些凡人发疯的案子,吃人肉喝生血,骨肉相残,闹得挺凶。”

笑川也听说过这些案子,当即笑道:“凡人的事情,也值得师兄去伤脑筋?您老什么时候加入九龙司了?”

木剑的笑声更响亮了:“凡人的事情,轮不到我去操心,可要是有修士也发疯了呢?!”

短短一句话的功夫,木剑脸上的笑容尽敛:“我已传令下去,召集九九归一共查此事……”话没说完,木剑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口误,摇头之间,笑容再度回到了他的老脸上:“只剩八个门宗了,哪还有九九归一。得想个新名字嘞,有八,还要有一……”

一边说木剑一边翻起眼皮,看样子的确是在费力思索。

旁边的笑川突然笑了起来:“八字还没一撇!”

木剑噗的笑了出来,亮晶晶的唾沫星从干瘪的嘴唇里挤出来,翻出一连串漂亮的小跟斗,落在了笑川的脸上。

东海乾辞位封山,五大三粗暂时没急着从下面的门宗里选出一家来顶替空位,现在的‘九九归一’的确名不副实了。

乾山描金峰上,朝阳真人正凭山远眺,当然也是镇百山的方向,卸甲战离人,其他天门坐视不理,这个局面早就被他们猜到了。

朝阳的神情里带着些不屑,这时香炉中缓缓升腾的青烟忽的一震,随即丝丝缕缕迅速游走,不多时,便映出了一个中年男子的背影。

朝阳吃了一惊,急急忙忙叩拜,这次背影的心情似乎有些凝重,没再拦着他施礼,

大礼之后,朝阳才小心翼翼的询问:“师祖法尊驾到,不知有何吩咐。”

背影微微摇头,没回答朝阳的话,而是反问:“这场打斗,你怎么看?”

朝阳不敢随便说话,略略寻思了片刻,才认真回答:“五大三粗里的高手人人都活了几百年,懂分寸知进退,卸甲挑着这个时候去打离人谷,说到根上,也只有一个原因:离人谷之内,有什么宝贝,能让卸甲山城提高实力!”

说完,朝阳等了片刻,见背影不说话,又小心翼翼的补充道:“大家天天晚上看星星,想必是越看越害怕,越害怕就越想提高实力,所以卸甲对离人谷动手了。”

“还不错!”背影呵呵一笑,夸赞了一句,随即岔开了话题:“我给你调了几个人,明天就会过来,乾山里不能再出事了,明白么。”朝阳立刻大声应诺,背影最后又交代了句:“我要在乾山里做些事情,有什么动静你都不用紧张。”话音落处,青烟散落,背影消失不见。

朝阳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回到大殿门口,再度向着镇百山的方向远眺,愣愣出神。

离人谷中,柳亦也在抬眼远眺,看上起是想找梁辛的尸体,可满眼都是神通回荡,气浪翻滚,又哪里看得清楚,青墨的脸上也挂满悲戚,一手小手还被柳亦牵着,不知是真的顾不上还是假装忘记了。

苗人跨两明知是大家都在等死,脸上却还是那副怪笑,溜溜达达的走到秦孑跟前:“八大狗窝同气连枝,离人谷都快被拆散了,那六座狗窝的龟儿不来摆一摆和头?”

秦孑也不跟苗子的脏话计较,摇了摇头:“不用等,不会来。”

说完,停顿片刻之后,她又笑着补充了句:“要等另外那六座狗窝里的龟儿子来就咱,还不如指望梁磨刀死而复生!”

梁磨刀现在没死,不过也快了,快累死了。

八阵连打就是他现在极限,这之后,每再多准确打出一个星位,都变得困难无比,除了拼出小命去练,去磨时间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恍惚里,梁辛仿佛又回到了土坤里练拳的日子,一样的暗无天日,一样的身心俱疲,只不过少了一份干爹的责骂,却多出了几声浮屠的唠叨。

幸好梁辛罪户出身,最不怕的就是吃苦,在天性里又带着几分韧劲,真就那么苦练下去,直到自己累得无力动弹,这才一跤摔倒在骨头堆上,沉沉睡去。

第一次醒来的时候,梁辛刚一睁眼,就看到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先吓了一跳,随即想起自己身处何处,坐起来之后问道:“我饿了,有吃的没?”

浮屠的把脑袋摇了几下,似乎又嫌不过瘾,干脆把脑袋在骨海上转了几圈:“只有骨头,没吃的!”

梁辛随手在骨海里扒拉了几下,苦笑:“你这骨头干净的,连狗都不舔!”

话音刚落,骨海中突然荡漾起阵阵微澜,浮屠吓了一跳:“不是我要动……”说着,回头一看,只见正在骨丘中修行的老叔,表情异常吃力,似乎想要奋力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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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两更了,还是九千字。

最近这几章主要写修炼,另外还要交代下背景,害怕写的不好得罪你们,所以来巴结巴结^_^

下一章会在17点20左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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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七章 十二星阵

第一七七章

十二星阵

梁辛大惊失色,还以为老叔有什么不适。正想质问浮屠,倏地一道黑色光芒从老叔的怀中跃出,‘嘭’,一声轻响,落到了骨海上,是一只黑黝黝的匣子。

再看老叔,神情又恢复了恬静。

梁辛不明所以,浮屠却笑了起来:“不见盒子!风习习好歹是个鬼王,有这个东西倒不奇怪!”

‘不见盒子’和梁辛手臂上的须弥樟是一类的宝贝,都有乾坤收纳之效,也算是鬼王的神通之一,是风习习在草原上的时候修炼修炼出来的。

这种宝贝是炼化出来的,本来只有主人才能打开,可浮屠与风习习同宗,修为又远胜于他,想要破看也不费力,只不过盒子就废了。

不等梁辛说什么,浮屠就出手了,跟着两个人就都被埋起来了……

肉铺,烈酒,面饼。羊奶、盐巴,各种各样的草原吃食堆成了小山!老叔在草原上这一年,几乎见到吃食就想起梁辛,想起梁辛就把吃食收起来。

风习习过惯了穷日子,更过怕了穷日子,炼成‘不见盒子’之后又没什么可收的,心里念叨着有备无患,不知不觉里就攒下了一座小山。

梁辛又惊喜又感动,老叔不食人间烟火,收集这些吃食自然是想着自己,同时心里还有些忐忑,忍不住斜眼去看浮屠,这颗圆脑袋才是真正的大肚汉。

几根骨头飞起来,从吃食里扒拉了一阵,浮屠最终叹了口气:“我不吃熟的!”,跟着又给梁辛解释了两句,他帮风习习修炼,是用自己的煞气来锤炼老叔的身体,其间不需要老叔做什么,甚至连入定都不用,只不过他难以动弹。

老叔虽然无法睁眼,可五听俱在,小境里发生的一切他都清楚,自然也知道梁辛来了,见梁辛喊饿,他拼出全部力气,把自己的‘不见匣子’扔了出来。但是这一挣,让他之前修炼的进境也丢掉了大半。

在风习习眼里,梁辛吃口腊肉,恐怕也比他提高十年的修为都来得开心吧!

不见匣子被毁了,可还有须弥樟,这种乾坤法宝存贮世俗之物不腐不蠹,千年也不会变质,梁辛对着老叔用力点点头,捏起指诀把吃食收起,只留下了两条肉铺马上吃。

其实到了现在,浮屠早已确认了他的身份,梁辛提出要走浮屠也不会阻拦。

不过小境里的情况,对正缺少时间练功的梁辛而言,无疑是一个大大的造化,在这里练成十二阵再回去上面也许才过了几天,可要是出去练,谁知道要用三五载还是十几年!也就是因为这份时间的差异,梁辛无论如何也要再和老叔聊上一阵再走。他上去哪怕只喝一杯茶就立刻回来,老叔也要等上几个月吧……

没日没夜的苦练,进度却缓慢得无以复加,直到八阵六星之后。他再也无法寸进了!体力一次次被掏空,随之消磨的还有耐性。即便梁辛再怎么坚韧、执着,可毕竟还是个人。

付出百分却只回报一分,他认了;可付出万分却不见回报,任谁也不甘心!

小眼中的付出的辛苦,稍一回想都让他胃里泛酸水,难过的几乎呕吐。八阵连打是极限,之后凭着韧劲一路强撑,又多打出六个星位,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道自己绝无法再逾越的鸿沟,他把牙齿咬麻木了,把眼睛瞪酸疼了,可打不出就是打不出。

即便打出了又能怎样,九阵突破之后,还有十阵、十一阵、十二阵,不完成最后一步,所有的努力都是白搭,累得把眼珠子都掉出来也没用,最多也就换来浮屠的一声欢呼:你不要了?那我吃了?

不知不觉里,心态渐渐的变了,从乐观、积极、努力,变成了不甘、不服,甚至是……赌气。

到后来,连浮屠都看出不对劲了。

在练习时,梁辛越来越浮躁,双眼满布血丝,额头青筋暴露,时不时都要嘶吼几次来宣泄怒气……直到有一次。梁辛明明已经彻底脱力,从半空里跌落骨海,可依旧咬牙切齿,也不知再看着谁,呼呼的粗喘中,突然怒嗥一声,本已绵软的身体猛的绷直,从骨头上直挺挺的跳起来,双拳乱舞毫无目的的一通乱打!

浮屠先是咦了一声,随即圆脑袋晃啊晃的,迅速游到了一旁,这才笑嘻嘻的说了句:“还真有点像走火入魔……”

话音未落,身后的骨头山就传来一阵喀喀乱响,老叔表情焦躁,周身缭绕的青黑煞气暴涨。

浮屠还是笑呵呵的,望向了老叔:“莫慌莫慌,是有点像,又不是真的走火入魔,不过是心里攒了些戾气,现在爆出出来不是坏事!”

普通人是空罐子,修士是收集了天地灵元的罐子,而梁辛早在大海深处就已经将本源与身体融合,可以看做是个实心罐子。根本不会发生真元逆冲这种情况,当然也谈不到走火入魔。而他体内的七蛊星魂,天生有护住习性,只要星魂不受伤,就会统御着自己的真元,无论什么情况都不会去伤害主人。

梁辛现在的情形,最多就是个怒火攻心,一时蒙蔽了心智。

骨山停止了躁动,不过老叔的表情却依旧焦躁,浮屠继续笑着对老叔道:“就恐怕、恐怕他会活活把自己累死……”

梁辛苦练到脱力,现在全靠着一股怒火来支撑。这种透支对身体极大,再发狂中把自己活活累死的例子可并不少见。

老叔一听梁辛立刻又躁动起来,脸上的肌肉甚至都在微微抽动,眼皮也一个劲的跳动,似乎正用尽全部的力气,要睁眼看看。

浮屠立刻大声劝阻:“你且听我说,他的功法特殊,只要不死就是一次造化……”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梁辛猛的怪叫了一声,张开嘴巴哇的喷出一蓬血雾,旋即身体一抽,从半空摔落。同时一双眸子血色渐退,甚至已经恢复了清明。

再没有一点力气了!他觉得眼睛干涩,可眼皮僵硬了,眨下眼睛都做不到;呼吸也停止了,梁辛张不开嘴巴,更无力抽进一口空气……就在这时,脑海深处炸起了一声轰鸣,体内的七蛊星魂,就好像发现天敌的兵蚁,立刻从蛰伏之地跃出,去保护蚁穴!

七蛊星魂在梁辛的身体中,几乎疯狂的四下游走,同时一丝丝真元被它们释放出来……这些真元的所过之处,都会荡起一阵惬意的清凉,让梁辛全身上下万万只毛孔都畅快开阖,无声欢呼。

感觉似曾相识——深海中彻底脱力本源炸碎融入身体。

这次也差不多,只不过是星魂出力,融入自己的身体发肤、骨骼血脉,让几近枯萎的身体再度得到滋润,再度欣欣向荣。

惊喜之余,梁辛也想明白了怎么回事,一时间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字:水深火热!

上一次在洋流中挣扎、与老蚌周旋,最终真真正正耗尽了所有的力量;而这一次则是满心愤怒,被怒火烧干了最后一次力量……自从在海中突破了天下人间第二重,梁辛自己就变成了‘帝星紫薇’,此刻梁辛彻底脱力。七蛊星魂便跃出护主,将它们的真元度给主人!

在深海中,梁辛面临着生死大难,这才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可这次是修炼,没有了生死当头,一旦疲劳达到了一定程度,身体就会本能的去拒绝他再去练习,直到最后,怒火蒙蔽了心智、战胜了本能、更把梁辛榨了个干干净净。

星魂无一见紫薇枯竭,就急急火火的赶来救命。

这是个意外的收获,星魂虽然被梁辛养在体内,不过严格算起来却是外力,梁辛能操纵它们去伤人、去随意调用它们去做事,但是不能抽取它们的原力来滋养自己。

可现在,星魂货真价实地送给了梁辛一些力量,这些力量也直接散入到他的身体之中。

梁辛是三步修士;星魂则坐拥两个五步初阶之力。这其间差异就仿佛水缸和深潭,星魂拔根汗毛就比梁辛腰还粗。

所以这番度力,与星魂的损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对梁辛的帮助却大得难以计数!

过不多时,‘拔了几根汗毛’的星魂停止了躁动,梁辛则睁着眼、张着嘴,傻愣愣的看看老叔、望望浮屠,直到半晌之后,嘿嘿嘿的乐了……自己的功法,也真不是给懒汉预备的,想突破得先把自己累死再说。

又一次将真元炼入了身体,梁辛自己估计,星魂送过来的真元,大致相当一个三步大成的修为。

梁辛琢磨了琢磨,没觉得自己身体差、口袋小,只觉得星魂怪吝啬,太小气。不过好处还是显而易见,身体对外界的感知更加清晰了,这个没法子来具体衡量,只能靠自己体会。

而真正让他欣喜的是,身体强了,感知、反应、协调、速度……一切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狼崽子变成了熊崽子,力气自然也更大了些,原先搬不动的石头,现在大可以一脚踢开!曾经无论如何也无法成功的九阵连打,一下子变得轻松了,欣喜来的浩浩荡荡,以至梁辛在大声欢笑之后,心里突然有了种怅然若失的空荡荡。

九阵之后不久,十阵、十一阵也得以突破。十二阵时阻力大增,梁辛想故技重施来偷懒,可‘本能’也狡猾的很,他心里有了准备,就无论如何也榨不干那最后一丝力气,浮屠好心帮忙,板着脸骂人想惹恼他,可远古时的脏话听起来古里古怪,几次都把梁辛逗乐了。

新的身体,新的极限,十二阵虽然辛苦,却不再是曾经那种绝对无法完成的绝望,而是再努一把力,身体再伸展一点、脚尖再垫高一点,就能抓到手中的葡萄!

几近凝固的时间,磷光闪烁的小眼,不停跌宕的涟漪,直到一声仓惶大叫,让它们真正圆满!

“浮屠快帮忙!”

话音落处,半空之中里层层叠叠的涟漪彼此侵蚀、彼此勾连,转眼穿成一串!

十二个初一大阵,整整八十四道涟漪,在齐齐一颤之后,骤然爆发巨力!即便还只是法阵前的先兆,梁辛就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这份来自星辰的恐怖之力,已经改头换面,绝不是单纯春夏秋冬四季叠加一起,而是整整一年!

蕴含了春之生、夏之烈、秋之丰盈、冬之寂寞的饱满战意,一年之间,何尝不是一生写照,凛冽、旺盛、喜悦、残酷,一切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

一个瞬间里,梁辛只觉得巨大的喜悦,从自己的肺腑间喷涌而起,冲到咽喉时却只想放声大哭!即将绽放,的的确确是自己打出的力量,是自己拼了命,忘了形,才换回来的成功。

旋即,十二阵连打的巨力,与梁辛喉咙里那声充满了喜悦、却难听到嘶哑的怪叫,一起卷扬而起!

远比三阵连打来的更澎湃激烈,一股他从未体会过的力量,在爆发之初,就让梁辛恍然有了一种感觉……主宰的感觉。

虽然琢磨着,肯定还打不过白狼,可也不耽误梁辛在巨大的进步里,找一找白狼那种睥睨一切、天地间只有我一个人的感觉。

不过,美妙的感觉只维持了短短的刹那,灭顶之灾便突然降临——浮屠出手了!

准确的说,浮屠第二次出手了。

浮屠答应过梁辛,要帮他消弭大阵之力,以免震动小眼伤害中土,梁辛修炼的这一段时间,他也兢兢业业,无时无刻不回荡白骨去抵消星阵。

但是浮屠可没料到,年之星阵的威力竟然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以至于只一荡之间,便冲破了他布下的白骨禁制。浮屠是绝世凶物,梁辛的新星阵在他眼里不算回事,可算不算回事,和估计错误完全是两个概念。

一见年阵之力突破禁制,浮屠完全是本能的叱喝一声,一道道白骨巨*冲天而起,从四面八方向着星阵涌去,即便星阵再强几倍也休想抵抗,可是……梁辛正身处星阵之内!

浮屠本能出手,动用的力量不小,梁辛再强也不过还是逍遥境之内的实力,哪有力量和他对抗。一切都发生在闪念之间,即便是自己的神通浮屠也来不及全部召回,其实,收不收回神通,其间的差异也仅仅是:还能不能找到梁辛的尸体。

这下连浮屠的都被骇到了,马上闭上了眼睛,不忍去看这个小子竟然被自己活活打死。

可还没等他眼皮相碰,不远处的异象,又让他霍然大惊,眼睛也再度瞪得溜溜圆。

白骨撩荡起的锋锐煞气,轻而易举的击碎了星阵之力,继而向着梁辛奔涌而去,可就在星阵散碎后……

梁辛周围,一丈内外,两重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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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又来推书,推好书^_^

《足球修改器》

作者

乱世狂刀01

情节与语言都没的说,成绩也很好,在最近的竞技类小说里是第一流的,书荒的娃们一定去看哈

李统范从地摊上淘到一张盗版的FM2007(足球经理)光盘,将游戏装到电脑上之后不到一天怪事发生了,皇家马德里俱乐部副总经理CarlosBucero居然千里迢迢站上门来提出一个很荒诞无稽的要求:

“饭桶*李,请您担任我们俱乐部的主教练吧!”

……

李统范同志经过认真严密谨慎反复的推理,终于发现了一个荒谬的事实:原来自己装在电脑上的足球经理游戏中发生的一切,都会毫无差别的在现实中得到完美实现……

呃,且看李统范手握逆天作弊器,如何一次又一次通过游戏存档打出不败战绩,如何一次又一次修改数据库,随心所欲创造出无数球场天才……

奇迹,从2006开始,一切关于足球的遗憾都将变得完美!

第一七八章 天下人间

第一七八章

天下人间

梁辛身边,一丈之外。阴煞与白骨咆哮奔涌;可侵入他丈内范围的神通,就像被急冻的海浪,停滞在原地一动不动!

天下人间。

这一丈之内,一切都仿佛凝固……除了梁辛。

梁辛自己好像一条被吊在门框上的泥鳅,几乎疯狂的颤抖着、扭动着身体。

一下,两下,三下,浮屠眨了三次眼睛,这才回过神来,心念一动收敛了白骨神通。

一息之后,风轻云淡。

梁辛也仿佛突然被剪断提线的木偶,扎手扎脚的摔在了骨海之上,浮屠急忙漂过去,连声追问:“受伤没?受伤没?”

梁辛的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不像从半空掉下来的,更像从水池子里捞上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脱力后的灰败。整个人也彻底呆住了,眼睛看着浮屠,但目光中却没有一丝神采,对浮屠的询问也置若罔闻。直到半晌之后,梁辛突然哭了。

真哭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掉下来,打在浮屠的脸上,浮屠伸出舌头舔了舔,不苦,咸的。

梁辛爬起来,跨过浮屠,费力地攀上了风习习所在的骨头山,一直爬到了老叔身边,把头贴在他的膝盖上,跟着,放声大哭!

小眼之内暗无天日,梁辛泼出了小命,一次次累得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终于达成所愿,十二阵连打威力惊人,当阵法成形的瞬间,巨大的喜悦也随之爆发,将先前积攒的辛苦疲惫一扫而空,付出后的收获来得如此丰硕,这重喜乐强烈到无以复加!

可还没来得及去体会这份拿汗水、心血甚至是泼皮无赖的滚刀肉性子灌溉出的甜蜜果子,灭顶之灾便突兀降临,先前的喜悦有多重,那时的不甘便又多重!

生死一线中,还是那一快。一慢!

身体对危险的预知让他入坠刀窟,离人谷中面临‘破月三一’的感觉再度出现,甚至更强烈。死亡来的极快,几乎击碎光电;可梁辛却有的是时间,他的心念要比无常鬼的爪子更快得多……

可梁辛却什么都没想。

脑中一片空白,又仿佛览尽一生!

没有什么具体的念头,只有喜怒哀乐解脱不甘各种人间滋味。它们仿佛亘古中便存在、却始终在心底蛰伏沉睡的猛兽,在突然间尽数苏醒,奔腾着、咆哮着,一路冲碎了自己更冲碎了天地!

死亡来的太沉重,一下子把打阵成功带来的欣喜砸了个粉碎,一生之中所有的欲望,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疯狂、所有的仇恨,也都随之爆裂开来!

与此同时,浮屠的阴煞怪力涌来,虽然明知必死无疑,可梁辛还是本能的催动身法,想要避让开这根本无处可躲怪力。

接下来,一切都停滞了。

一丈之内,万物凝固,梁辛却还在动。只不过……不是他想动,而是他不得不扭、不得不颤。

天下人间之中不太平!

一丈之内,就连浮屠的神通都被冻住,看似凝滞而平静,可只有身处其间的梁辛才能体会,‘天下人间’笼罩的范围内,乱流激荡。

各种各样的力量激荡撕扯,或阴柔而虐戾,或刚猛且蛮横。有的冷过万年玄冰,有的炽如太阳真火,有的重逾千仞高山,有的锐如玄铁利刃……天下人间中的乱流窜涌,肉眼不可见,神识不可变,只有拥有敏锐感知的身体,才能发现它们的存在。

这次乱流激烈和凶险之处,比着当初在深海中的激流,不知可怕多少倍!

浮屠眨眼三次,收回神通,天下人间也随之消失,可就这三个眨眼的功夫,梁辛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量。

他能在恐怖的乱流中活下来,完全是因为最近在小眼中的苦练,十二阵连打锤炼的不光是星阵蛊术,还有身法、心念的反应,第二次炼化真元进入身体,更让他的感知敏锐了许多。

果然是魔功,威力极大,可施法者面临的凶险更甚!

在一片小小天地中。时间被篡改了,而随着时间的异常,支撑着这片空间的力量也变得混乱而暴躁,外人无从察觉,各种力量汇集成的乱流,是对施法者的反噬。

修炼天下人间的前两个阶段,不光是为了领悟神通做准备,如果没有相应的身法,就算能发动天下人间,也会被其中的乱流绞杀。

他的修为尚浅,虽然无意间发动了神通,却也没法做其他的事情,只能竭尽全力发动身法去躲避反噬。义父将岸、师兄谢甲儿应该是早已摸清了乱流的规律,躲避时也不用那么夸张,同时还能去击杀敌人。

前后也不过短短的片刻功夫,可一个又一个变化接踵而至,偏偏每个变化都强烈到极点,当一切都结束后,梁辛也彻底失神了,即便修为惊人,他也才只十八岁,还是个……孩子,尝过这种也不知是可怕还是震撼的滋味后。只想大哭,这番感触无以言表,只有随心随性,痛哭一场吧。

老叔神情也变得悲戚了,依旧无法稍动,这样倒好,若老叔能动能劝,梁辛也许就哭不出了。

浮屠差点闯了大祸,挺有些不好意思,老实巴交的从骨海上等着,一直等到梁辛收起悲声。才讪讪地笑道:“你那个,天下人间,果然有趣!”

梁辛从老叔身边跃下来,已经恢复了平静,脸上却显出了一份古怪的神情,有兴奋激动,有缅怀难过,而更多的却是……侥幸。当时没说什么,而是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梁辛最终还是颓然苦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就出来了。现在再想,却又什么都捞不到了。”

绞尽脑汁,他也想不出在那一刻,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事情,结果引出‘天下人间’。看上去,倒更像是有位路过的神仙出手救下了他。

梁辛挺不好意思,嘿嘿地笑了几声,也不隐瞒什么,就把当时的情形和感觉,结结巴巴的描述了一遍。

梁辛有两大绝学:七蛊星魂,天下人间;浮屠也有两大绝学:吃肉、说话。这么无聊的事情,他都听得津津有味,还跟着一起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且疑惑,皱起眉头仔细思索,过了不知多久,浮屠才再度抬起头,说道:“你的天下人间,我倒有些想法!”

梁辛霍然大喜,想也不想伸手就去抓眼前这颗圆滚滚的脑袋,浮屠‘脑疾眼快’,嗖的一声一退十几丈。

浮屠开口,说的话却和天下人间没有一点关系:“你可知道,天道是什么?”

梁辛只知道乾山道。不知道天道,不过勉为其难,还是认真寻思了片刻,才回答道:“因人而异,每个人眼中的天道都不相同。”

“因为领悟不同,所以一人眼中一个天道?糊涂小子,天道就是天道,高高在上,亘古不变,岂会因人而异!”梁辛对自己的答案挺满意,可浮屠却冷笑摇头:“天地成形之际,便有了天道,天道是什么?天道就是规矩、就是律法、就是刑责,天道就是天地万物生长、繁衍的必须遵从的规则!”

说完,浮屠就把‘天道’丢到了一旁,重开话题:“天下人间这门神通,改的是时间,嘿,千秋万载,时间便如天河流淌,抓不住,留不住,更无论如何也不能被篡改。”

对这个道理,梁辛有太多的迷惑,可浮屠根本不容他发问,又把话题岔开了:“风习习是鬼,但是你可知道,阳世人间,本来就没有阴煞丧鬼的位置。这便是说,活人根本就不会与鬼共存于一片天地。”

“你也是鬼,也在世间游荡……”

“我是天地异数,和风习习他们不同,少往我身上扯!”

浮屠这几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之间全没一点关联,梁辛被他搞得头大无比,肚子也咕咕直叫,饿了。

浮屠挺泄气,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布道就把唯一的学生给说饿了,当下也假装没听见,继续道:“天道是规则,遍布世间每一处,不容违背!可是……”说道这里,他突然提高了声音:“天道不许人间有鬼,风习习却游荡世间多年;天道不许时间停顿,你却施展了天下人间!”

这时,浮屠又压低了声音,胖脸上升起古怪的笑意:“你们叔侄两个都违背天道,按理说,是要遭天谴的,”说着,他顿了顿,见梁辛没有大惊失色,觉得挺没趣,自己又把话头捡了起来:“可你们都没事,知道这是为何么?”

梁辛摇头,随即又觉得不说点什么怪不合适,追了句:“为什么?”

浮屠微微一笑,却不知道第几次他又把话题岔开了:“你可知道,风习习死后,为何不入幽冥,而是变成了个小鬼在世间游荡?”

说话之间,一截手骨从骨海中飞起,干枯的指骨点像不远处的老叔。

梁辛知道这个想也不想,直接回答:“执念!”人死之后阴魂不散,化作鬼煞留在人间,都是因为生前的执念,报仇报恩都在这个‘执念’之中。只不过‘怨恨’似乎永远都比‘感激’来得更深刻更不易忘怀,所以鬼物大都是虐戾化身,留在人间只求报仇。

浮屠点点头,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因为执念,小鬼留在了人间。你施展天下人间的刹那里,身体和练功时差不多,只是在施展身法,这倒没什么异常,可心念呢?”说完,浮屠发出了一串笑声:“大喜当头,大悲突降,诸般滋味,不甘尤甚,这不是执念,是什么?”

梁辛终于明白浮屠的意思了。

执念!

各种情绪的激烈转换、爆发,最终成形的就是他的执念。

天道就是规则,不容改变,更不容欺瞒,唯一能瞒过它的,只有最最强烈的感情汇聚而成的执念。

所以有了小鬼在人间出没,有了魔头悟出神通篡改世间。

干爹之所以能篡改时间,创出天下人间,就是因为他找到了‘执念’这把金钥匙。

离人谷时白狼说过的那番‘性本恶’的道理言犹在耳,再想着浮屠说的‘执念’,梁辛又开始发呆了。

天地之间万物竞存,仙神妖鬼人,飞鸟鱼虫兽,都从骨子里、本性里带了一个‘争’字,想活下去想活得好,就要争,这又何尝不是天道的一部分。

‘感情’这个东西,是‘争’的羁绊,天地众生都‘以争为主’,感情自然也就淡了,淡漠的感情根本产生不了‘执念’。

所以,不妨把‘天道’看成是一种机关,它设下了层层禁制,只要一触及禁制,机关便会发动摧毁触犯之人;可是这个庞大的机关里,却没有设计‘执念’这重禁制——因为有了争,就不该有执念。

可天道却‘没想到’,争得最凶的凡人,却也在千万年的繁衍中,孕出了足以形成执念的强烈感情!

本来是相悖、决不应共存的两个特质,真就共同出现在人的身上。

梁辛吐出了一口闷气,明白了‘执念’,关于天下人间的其他事情也就清楚了。

发动天下人间,需要的执念要比做鬼更强烈的多,对于凡人而言,几乎不可能出现这么强大的执念。

干爹五世为人,他对人间、人世、人情的理解,远比普通人更丰满得多,他的执念的强大前无古人。

也许是一次偶然发现,让老魔头悟出了执念能够骗过天道、改变现状,所以他创出了三步登天的‘天下人间’。身法修行、炼化真元入体,除了发动神通时躲避乱流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这个身法能够积攒、培养执念,更能爆发执念。

‘天下人间’的前两个步骤,平衡、反应、协调、感知……这些要素就好像一个个齿轮互相咬合,彼此间不停的促进、提高,练到现在,梁辛身体比着凡人敏锐地太多,心思也更加快捷。

身体敏锐了,不仅预知危险,还能更好的感知天地,感知得越细腻,感情也就越充分。

而心思敏锐呢?

心思敏锐,才能一快,一慢!

生死须臾,快若电光火石,普通人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可梁辛的心思敏锐,即便只是一刹那,他也来得及让今生里积攒的所有感触尽数爆发开来。

普通人的感情再怎么丰富,生死一线中来不及回味也是白搭;梁辛的执念本就强过他们,更在死亡的压迫下,全部喷涌出来!

又由此爆发出的绝对强大的执念,让他钻进了天道的空子!

干爹曾经说过,放眼天下,只有一个字才能对付‘来不及’,那边是——快

凄风冷雨,笼罩在别人身上,他用一息来反应,一息之后打出了一个冷颤;同样这份冰冷雨水打在我身上,我只用十分之一的‘一息’来反应,我的冷颤打得也比他早‘十倍’。

我快了,得到的,是时间!在你们眼里的一瞬间,却是我眼里的一盏茶;在你们以为来不及,在我却从容轻松……只因为,我的时间与你不同。

这也是一个‘争’,和天地去争,争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下,只不过你不争,所以于你而言,一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可我却争了,抢了,你的一个时辰,是我的三年五载!

就因为你们都不争,所以一天十二个时辰,一月三十天,一年三百多日,大家和和气气,共用一个天下,去你们的,我有自己的天下,有自己的人间。

这就是干爹悟出的功法本意啊。

若干爹在世,此刻会当头喝棒:要改变的不是天地,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若干爹在世,此刻会当头喝棒:天不会变,可自己能变!

天不变,我变了;天不变,你们不变。

所以,我的天,便不再是你们的天!

天下人间,我的。

快,不单纯是身体动作,还有心思反应,梁辛能爆发执念,只因为干爹教了他如何去对付‘来不及’。

浮屠看梁辛的神情渐渐释然,初为人师的自豪感也油然而生,胖脸上满满的都是得意,继续笑道:“除了执念,你的身法也蕴含着些大道理!”

天下人间的第一重,实际就是将身体的本能反应炼成特殊的身法,本能,与‘争’一样,都是与生俱来的,同样可以看做是天道的一部分。

一面天道之中的本能身法,一面是天道之外的执念爆发,二者同时发动,这就好像是一汪泉水在烈火中轻快流淌一样,绝对不可能一起出现的两件事同时爆发,立刻将天道撕开了一个口子。

这个‘口子’的具体表现便是:时间凝滞。

梁辛狠狠的喘了口大气,这是什么样的功法,干爹究竟有什么样的心智!

在激动之余,梁辛还有件事不明白:“干爹说过,每个人的天下人间都不一样,这道魔功在发动时,具体的效果会有因人而异……”

梁辛悟出的天下人间虽然尚未成型,可是和干爹的神通几乎如出一辙。不仅他们爷俩,那位师兄谢甲儿‘来回来去周而复始’的天上人间,也和他们及其相似。

不等梁辛说完浮屠就笑了:“你爹说的没错,可是这话却有个前提,执念!不同的执念,会炼化成不同的天下人间,可你们……”

说着,浮屠脸上的骄傲愈发地浓了:“修士也好,凡人也罢,寿命就那么一点点。”他说话的时候,头顶上那根手骨配合着,做出个掐小手指头的动作。

“临死前拱出的执念,最终都要落到‘不甘’这两个字上,说穿了,就是没活够呗!”梁辛目瞪口呆,这个解释倒是靠谱,虽然他总觉得哪不对劲,但一时间又想不透抓不住,琢磨了一会之后,最终还是摇头放弃了,不甘、没活够,应该都算‘来不及’吧。老叔心怀怨念阴魂不散,也是恨‘来不及’吧。

梁辛叹了口气,把父子三人却悟出同样的‘天下人间’的事情暂时放到一旁,继续问道:“那修士呢?修士断灭凡情,只求领悟天道,这个念头再心里扎根几百年,何其强烈,他们以元神转念,心思如电……”

浮屠明白他的意思,还是那只手骨,对着梁辛晃了晃,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是没明白,什么叫做执念!执念不是一个念头、一个想法,而是诸般滋味汇集、混杂,互相纠缠彼此融合,到最终锤炼成的欲望。这就仿佛……”

说着,浮屠皱起眉头,手骨又飞到他脑袋上咔咔的挠着头皮,琢磨了片刻才继续道:“这就仿佛,执念是一棵树,需要吸收各种养分、水分,才得以成形。凡人的这棵树,是靠着各种人间滋味滋养而成的。可修士断灭了凡情,只剩悟道之心,想要成仙的愿望就算也是棵树,也早被他们截断了根脉,再怎么强壮也是死树、假树,不足以撼动天道。何况,他们也没有奇特的身法配合,绝没有机会施展出天下人间。”

浮屠的例子不怎么恰当,不过也算勉强把事情说明白了,时值此刻,梁辛也终于明白了,天下人间究竟是一道什么样的神通!

最后又仔细的琢磨了一遍之后,梁辛站起身,对着浮屠俯首、躬身、跪倒、叩头,认认真真的说:“多谢前辈解惑,请受拜!”

浮屠的见识自然不用说,而更重要的是,虽然天生地养,可他是鬼祖宗。他对执念、戾气的了解,远远胜过任何人,偏偏天下人间这门神通,成形的基础与执念有着莫大的关系,如果说他都不能解惑,天下间就再没人能帮到梁辛了。

义父化身尘埃,谢甲儿飞升天外,若不是在小眼中遇到浮屠,梁辛这辈子也休想弄明白什么才是‘天下人间’!

浮屠大刺刺的受了梁辛的跪拜,乐呵呵的漂了两圈,转回头一看,梁辛也眉花眼笑,忍不住笑道:“你也别那么开心,执念爆发这个事情复杂的很,你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不见得就能做得出、做得到。”

这个事情和梁辛‘炼真元入体’很相似,不管有没有巨大的压力,他想施展天下人间,就先要爆发执念,可他有了心理准备之后,执念就很难再爆发了。

梁辛还是挺开心:“干爹能随时发动这项神通,肯定有控制执念、让它时刻爆发的法门,先摸索起来看……就算一时找不到也不怕,反正生死一线的时候能爆发,用来救命正好。”

一边说着,他再度跃起半空,拳脚刮风打起了星阵,才刚刚成功的十二阵连打,还要巩固一段时间。

接下来的时日,梁辛只做两件事,一是巩固星阵,二是寻找催动执念的法门。

前者顺利的很,星阵很快也就打得熟练无误了;可后者却茫无头绪,浮屠也出手帮忙,常常弄出些威力强大的神通去砸他,可梁辛心里明白不会被杀掉,执念也就如那‘最后一丝力气’一样,躲起来绝不肯出来见人……

老叔的修炼几次被打断,几乎又要重头再来,始终没能出关和梁辛相见,梁辛倒是不着急,有力气就练功,累了就和浮屠聊天,又过了一段时间,在闲聊中梁辛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笑呵呵的问浮屠:“我第一次打成十二阵,阵力跌宕之下肯定会伤及小眼……”

浮屠在这里被囚禁了无数岁月,以前曾经无数次轰击小眼,想引发浩劫报复天下,可小眼神奇,只受一击之力。梁辛星阵初成的那次,对浮屠而言无疑是个大好时机,但他还是发动神通扑灭了阵力,保证小眼没有受到冲击。

浮屠一改‘吃货’气质,呵呵一笑,神情清淡:“你轰了小眼,我也出不去,外面那些肉死得再多,对我也没用。再说我当时要是不管,你多半会对我耿耿于怀,一正一反,何必做得罪朋友又没好处的事。”

说完,浮屠顿了顿,又总结了一句:“损人利己,天经地义;可损人不利己,那就猪狗不如了。”

梁辛被这句话逗得哈哈大笑:“你刚进来的时候,可天天想着轰小眼,也不是损人利己吧?”

浮屠也乐了,可突然脸色一变,语气仓皇语调尖锐,大声喊道:“完了!”

笑声戛然而止,浮屠这声‘完了’喊的,绝不是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倒挺像庄不周的声音!

修习天下人间,让梁辛五感敏锐,绝不会听错,分明就是庄不周借着浮屠的嘴巴,用自己的声音在惨叫!

这又是什么神通?

第一七九章 至木生火

第一七九章

至木生火

木妖的表情很纳闷。而且这个表情在他脸上,维持差不多四五天了。

从卸甲正式强攻开始,已经整整十天了。最初预计至多只能坚持五天的篷滂小阵,也在破月三一毫不停顿的攻击下,硬撑到了现在。所以木妖纳闷,他对草木性子了若指掌,篷滂有多大的力量他决不会算错。

可这株万年奇木的坚韧、强壮,比着他的估算足足高出一倍有余,而且看样子,这座小阵大还可以再坚持上一阵。

木妖越想越觉得奇怪,有心去找秦孑商量两句,可秦孑不搭理他……除了木妖之外,小阵中所有人都在关注了另外一场恶战:白狼与树人高手。

一叶惊山把木行的坚韧特性发挥的淋漓尽致,连天恶斗之下,攻势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强越来越旺盛,仿佛前面那十天的功夫,离人谷树人都是在热身、在蓄势,直到此刻,一叶惊山的威力,涨到极限!万万盏绿叶汇聚成一支青绿长龙。而天空早被万万条这样的青龙占据,它们仿佛树神句芒手中的牧树鞭,每一次抖动都跌宕起天崩地裂的巨响,巨力咆哮,卷向敌人。

白狼依旧在奔跑,快如闪电,更刚猛得仿佛一座冲锋的大山,任绿叶凝结的长鞭再怎么凶狠霸道,都会被他击散、击碎!

白狼的眼中早就没了那份笃定,换而炽烈、狂热,身具五蛮之力,又在山中隐忍数百年,本以为除了‘老幺根须’,天下间再无值得一战的敌人,却不料甫一出山,就遭遇了如此强横的阵法。

白狼清清楚楚的感觉到,现在一叶惊山,比起十天之前不知强大了多少倍,即便是他们卸甲山城引以为傲的破月三一,和它们一比似乎也变成了个笑话,这让他惊骇不已,可心里更多的,却是兴奋与狂喜!

剩下的三个祥瑞,最近这些天里,率领着其他付援的卸甲弟子在镇百山来由游走,不停的施展神通,轰击丛林。他们无法从万顷秀木中找出离人谷的树人高手,只能这么盲目乱打,盼着能够伤敌,可密林的抗力极大,一个个大神通轰下去,也打不断多少树,因此收效甚微,他们乱打了许久也是光砍了柴,没杀到人。

这时白狼与树人的恶战陡得激烈起来,祥瑞们也停下了手中的法术,一起抬头望向半空。老2赤兔的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可其中那份骇然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离人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

齐青的语气却犹如梦呓:“我可没想到过,老大竟然这么厉害……”话还没说完,十天中从未停止过片刻的树人唱咒之声,突然消失不见。

旋即,半空里霍然炸起了一声惊雷!那些巨龙般盘旋、飞舞的绿叶长鞭,在眨眼间尽数炸碎,只剩铺天盖地的绿叶泼洒!

三个观战祥瑞的脸色同时变得苍白惊惶,他们个个修为了得。都能明明白白的察觉到,绿龙叶蟒虽轰然炸碎,可力量却没有消失……不仅没有消失,天地间的灵元震颤反正猛增了十倍,百倍!

而白狼,也凝止住狂奔的势子,眸中显出了只有狼子才会有的幽光,仰天发出一声怪笑:“这才像样!”说话的时候,他的双手盘在胸前,结印!整整十天的激战,一直身动法随,不见神通的白狼,终于被逼得施法了。

可观战的卸甲弟子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们敬若天神的大祥瑞究竟在结什么印,他的身影就已经被漫天绿叶湮灭。

放眼望去,目光之内,只有扯不开冲不碎的沉沉浓绿!而树人高手的咒唱声也再度响起,只不过这次换了个调子,从原先的铿锵、沉闷,变成了尖锐而高亢!

咒唱之下,漫天绿叶蓦然流转,从各个角落汇聚成一片遮天蔽日的绿色狂潮,继而疯狂打转,分明就是一个绝大的绿色漩涡,狠狠搅动着天地,引得百峰轰鸣、颤抖。

除了还围着奇木篷滂皱眉打转,时不时摸索敲打两下的木妖之外,所有人都把眼睛瞪得现出血色、把拳头捏得让指甲深陷掌心……生死攸关的决战!一叶惊山若能击败白狼,什么破月三一、什么卸甲祥瑞。就都只有逃命的份了。

那道悬挂在半空中的巨大漩涡越转越快,终于,不知是谁最先惊呼了一声,跟着半空里流光闪烁,卸甲弟子、祥瑞、破月,再也顾不得观战或者围攻小阵,全都催动法咒,迅速逃离离人谷!

若在晚走片刻,谁也逃不过漩涡发出的巨大引力。

篷滂小阵刚刚摆脱了破月三一的打击,又陷入了一叶惊山的可怕引力,在千柄银梭中坚持十天无碍的妖元屏障,与漩涡之力甫一接触,就发出了一连串窒闷的爆裂声,一条条龟裂,肉眼可见的出现在妖元中,越挣越长、越大。

就在小阵眼看就要散碎的时候,天上的漩涡停止了旋转,引力消失了,树人的第二度咒唱也停歇下来,镇百山中只剩一片静寂!

突如其来的安静,却压得众人耳中嗡嗡闷响,娃娃屠苏瞪着半空那片一动不动的浓绿,嘴唇颤抖了几下。试探着问:“这就完、完事了?白狼呢?谁赢了?”

平时清脆悦耳的童声,现在却变得嘶哑干涩,听的人直揪心。

秦孑皱了下眉头,张开嘴巴正想说话,突然,一道淬厉的强光从绿潮中绽裂开来!

无尽绿叶,尽数化成炽烈而妖娆的火焰!

众人以为白狼以火法破木行,可秦孑却猛的发出了一阵大笑,永远那么端庄、雍容的神情,在熊熊天火地映衬下,显出了一份诡异的狂热:“至木生火!”

五行相生。至木生火,当木行到了极致,会化作无尽烈火!只有在典籍中见过的事情,竟真的发生在众人眼前。

至木生火,生出的是初始真火,比着火行道法的诸般真火更纯净,也更猛烈得多,这十天的对抗,既是苦战也是锤炼,打到现在,一叶惊山终于爆发出了最大的威力,每一盏绿叶上升起的妖娆火焰,都足以洞穿厚重山壁,此刻正汇聚成一团悬挂于空中的熊熊天火……白狼正在这片火海中央!

火光明亮而妖娆,穿透篷滂小阵周围笼罩的妖元,落在了屠苏的眸子里,晶晶闪亮。娃娃的语气充满了惊喜与疑惑:“这、这怎么可能!”

的确不可能,离人谷的法术奇妙,修为精湛,可距离至木生火还的层次还差得太远,即便九十年的化树清修会让他们大有长进,可也绝不会练出这个本领。

只不过,现在已经到了决战的时刻,众人的生死都系在这把意料之外的大火上,谁也顾不上想太多,都全副的精神放在了天上的恶战上。

木行之火,烧灼无声,纵然被火光刺得眸子通红、双目剧痛,可众人谁也不敢错动眼珠。卸甲弟子如此,离人弟子如此,西蛮蛊北荒巫也如此。

一叶惊山发动到了极限,就是当年的十三蛮复生,恐怕也难逃厄运,可白狼却身负五蛮之力,更让人觉得诡异的是,从始至终,他始终没有一点动静!

柳亦被天火晃得头昏眼花。熊掌似的大巴掌又悄悄攥上了青墨的小手,咬着牙说:“不会这样都烧不死吧!”

跨两嘿嘿一笑,给少主打气:“除非这虾子真是个神仙!”可就在他的怪笑声刚刚响起的时候,半空里异变突起,火海中心渐渐翻涌起一蓬黑色的雾气,氤氲翻滚,任凭天火如何汹涌,却没办法将这片黑雾驱散!又过片刻,黑色雾气渐渐躁动,就仿佛从锅子了沸出的水,向四下里蔓延而去,虽然动作缓慢但却势不可挡,天火一点点被蚕食着!

天火苦苦支持着黑雾的侵蚀,可无根之火难以持久,过不多久天火渐渐势微,而黑雾还是那么不紧不慢,一圈又一圈的扩大……离人谷的深处,仿佛响起了一声叹息,随即,唱咒声再度高亢而起,眼看着就要落败的天火陡地一振,火势再起,围剿黑雾!

黑雾被攻了个措手不及,仿佛水母似的突然收缩身体,可过不片刻就稳定了下来,再度向四周蔓延开去……

至木生火,每一个树人高手都要全力以赴,熊熊火焰中,也都透露出少许的本源气息,白狼的黑雾法术端的神奇,在弥漫而出之后,稳稳锁住了参战的树人的位置。

一旦黑雾突破天火的包围,就会立即四射而去,循着气息诛杀每一个化身成树、隐在林中的离人弟子!

至木生火威力磅礴,烧得却是修为、本源,这本来就是个类似天魔解体、舍身杀敌狠法子,可到了现在,树人高手也只有拼命催动天火,以求烧光黑雾。

天火与黑雾反复争夺,观战众人无不看的咬牙切齿,在几次反复之后,天火似乎渐渐占到了上风,火苗高亢而饱满,舞动之间饱蕴活力!篷滂小阵里的人个个兴奋且紧张,就连木妖都不去管篷滂了,身子微躬跟着天火的攻势一起使劲。可谁也没想到,就在天火节节前进,胜利在望的时候,镇百山中的树人咒言突然嘶哑了!

就好像正在引颈高歌的小鸟,口中突然被塞进了一块火炭,嘶哑中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鸣。

镇百山上无尽树木,都在这一个瞬间里瑟瑟颤抖,光秃秃的枝桠彼此摩擦、碰撞,发出一阵阵嘶哑的响动,听上去,仿佛万树哭号。

人力有穷尽,一叶惊山打到此刻,在迸现了从未有过的辉煌之后,离人谷数百树人终于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不用等黑雾四射诛杀,在法咒暗哑的瞬间,离人谷的树人高手就已经枯萎而死。

经此一战,除了躲入篷滂小阵中的几个人之外,离人谷几乎全军覆灭。

一众高手,全都被白狼一人所杀!

庄不周的心情几经起落,眼看着逃生有望,不料功亏一篑,一时间里只觉得天塌地陷,情不自禁用身体里全部的丧力,凝结成了一声惨叫:完了!

阴丧鬼物修炼,比着道家修不同,鬼物不能自己去选择神通去修习,而是修为到了某个程度,就会自然而然得到些本领。老叔从苦乃山中修成五步鬼王,可打架的本事只有一招‘鬼爪子’,便是这个道理了。

这招‘鬼爪子’不是他想学的,而是到了五步初阶的鬼物,都会获得这项本领。当然,如果老叔是个蛮横鬼,还能依照本性炼成些其他神通,可老叔生性懦弱,练出的本性神通都是些搬运、装修的手艺。

庄不周的修为浅淡,不过也正面临着一个小阶段的突破,等到突破后,他就能得到一个没什么用处的神通:鬼话连心。施法之下,他能借同门的嘴巴来说话。

生死反复,心情激动之下,庄不周身体里的阴元煞气也滚滚运转,他自己都没注意,在修为上已经突破了这个小瓶颈,就算他知道了也没什么可高兴的,身边个个都是六步宗师,照样还是被卸甲高手打得抬不起头来,他那点长进屁用也没有。

不过这一声怪叫,却喊到了阴眼老叔的口中。

老叔正在骨山里修行,身体不能稍动,更毋论开口说话了,但他的修行是浮屠主持的,虽然老叔不是浮屠的门徒,可身在它的阵法中。

白骨山的阵法法术消失前,浮屠为君,老叔为臣,在法术的连接下,他们两个人也构成了个短暂的主仆关系,还是鬼话连心,所以庄不周这声惨叫,从浮屠的嘴巴里喊了出来!

浮屠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却明白这个法术,简单的解释了两句。

梁辛可有点吃不准了,庄不周这声‘完了’,有可能是把菜炒糊了,也有可能是大难临头了……不管怎么说,他都有点坐不住了,黑白无常是和柳亦、青墨等人在一起的,犹豫了一下后,梁辛对着浮屠点点头:“我得上去看看!”说着解下了手腕上的骨珠

浮屠呵呵一笑,骨海随之猛震,梁辛只觉得一股大力从脚下掀出,托住自己向上飞去!

片刻间梁辛就消失在视线尽头,浮屠眼巴巴的仰望着,直到再梁辛身影都消失了半晌,才小声的嘟囔了句:“小心点。”,跟着脑袋一转,几片骨头哗哗轻响间,钻回了骨海之下……

梁辛向上急冲了一阵,随即只觉得周遭的空气突然变得滑腻了起来,好像正在钻过一桶麻酱的感觉,又猛冲了片刻之后,身体突兀的一僵硬,手脚全都动不了了……在仔细看,他竟然进入了山石之中,脚下也不是虚空化境,而是硬邦邦的时候。

不知是小眼接隙处古怪,还是镇百山封印奇妙,梁辛甫一脱离小眼,就破碎虚空,被送进了镇百山中一座山峰腹中。

梁辛顾不得多想,当即振起七蛊星魂,一路急冲向上,坚硬的石头在星阵面前连豆腐都不如,用不了多久就能打通山岩破茧而出!

庄不周还茫然无知,压根不知道自己刚刚借鬼祖宗的金口传讯,现在正脸色苍白的仰望半空,那一团巨大而浓稠的黑雾。

天火消敛树人尽丧,篷滂小阵也被一叶惊山重创,白狼又腾出了手脚,离人谷已经一败涂地了!

没有了一叶惊山,黑色雾气层层稀薄,不过片刻功夫,黑雾就随风飘散,而其中显出身形的,赫然盘踞着一条巨大的白狼!

不是裹着布条的祥瑞,而是货真价实的白色狼子!身躯十余丈长,盘在空中仿若小丘,毛色纯白而洁净,一双浅黄色的眸子里,蒙着一层疲惫暗淡,左右看了看之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这头巨狼的怀中,还卧着一个人。

虽然距离尚远,可小阵中的人个个目力精强,细看之下全都大吃了一惊,白狼怀中的人,根本就没有皮肤,红色的血肉就暴露在空气中,而且他的血肉还在不停的溃烂、生长,全身上下全是正在腐烂的脓疮和一片片正奋力生长的肉芽……在他身后,还披着一蓬长长的白发。

没有了白布条的大祥瑞,绝对算得上是天下第一丑陋的怪物。也不知道他是本来就那么丑,还是刚刚被大火烧成了这副德行。

看上去,应该是在木行天火中,大祥瑞唤出巨狼相护,扛过了离人谷的猛攻。

大祥瑞的眼皮,腐烂了、长出来、再度腐烂,如此往复不停,凸出的眼球转动了几下,咧开嘴巴,嘿嘿的乐了:“一叶惊山,嘿,了不起得很!”他笑的时候,脸上的腐肉都在一片片的掉落。

跟着,大祥瑞把双手勾在胸前,做出一道手印,那头巨大的狼子仰头发出了一声长嗥,随即身体就那么嘭的一声……模糊了。

白色的巨狼,就想一副落入溪水的画卷,在不停的颤抖中,转眼就失去了形状,只剩下一片模模糊糊的白,又过了片刻,巨狼干脆斗成了一蓬白色的浮尘,缓缓流转,围住大祥瑞不停的打转,到最后终于消散一空!

再看大祥瑞,他的身上又裹满了白布条。

大伙这才明白,卸甲白狼的法宝,就是身上的布条,催动之下可化作一头连一叶惊山都无法撼动的巨狼!

白狼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另外三个祥瑞赶忙从乾坤袖中又晃出一盏白色小轿,风驰电掣般的赶来,把大祥瑞接了进去。

红眼睛赤兔的心神,还停留在刚刚那一战之中,开口说话时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老大,下面怎么做?”

白狼却并没有开口,小轿之中没有一丝声息,赤兔皱了下眉头,正想继续询问,不料肩膀上突然传来了一阵轻轻的震颤,让赤兔大吃一惊。

小轿不会抖,抖的,是轿子里的白狼!

三个祥瑞对望了一眼,全都从同伴的目光里读出了一份惊慌失措……身负五蛮之力的老大,竟然在颤抖!是脱力,是受伤,还是心情焦躁?

过了片刻,小轿才恢复了平静,白狼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可用心体会的话,还能察觉到他的吐字略显吃力:“老2和老四送我回去,老五和其他人留下,下边的人一个不留,最后放火烧山,镇百山上不许再留下一草一木。”

齐青愣了一下,轻声询问:“秦孑也杀?不找须根了?”

白狼毫无道理地笑了起来,声音里却带着几分无奈:“秦孑没用了,杀了吧!至于须根,嘿嘿,先前猜错了,他……”说道这里,白狼似乎不愿再谈下去,沉声传令:“我们走,回山城!”

齐青不敢再问,对着半空里已经重新列位的破月三一做了个攻击的手势,与此同时,另外两个抬轿子的祥瑞引出法咒,御风而起向着山外飞去。

就在这个时候,遽然一声清冽的长啸贯彻苍穹,在轰隆隆的山石碎响中,梁辛击穿了山腹,身形如风纵跃,冲向了战场!

梁辛来的方向,正堵在轿子离开的线路上……看上去倒好像他蛰伏十天,专门等着伏击白狼似的。

篷滂小阵中的众人先是愕然相顾,随即不约而同的爆发出一阵欢呼,只有反应最快的柳亦,扯开大嗓门厉声断喝:“老三,快逃!”

第一八零章 十天不见

第一八零章

十天不见

一直以来,梁辛都以为离人谷已经重启护山大阵。什么卸甲祥瑞、破月三一统统都被赶走,最多只是留在外面,动用神通不停的轰击。

篷滂大阵能激发镇百山里每一棵树木的木行原力,就算卸甲山城的人再怎么横也休想打烂它,所以梁辛在‘下面’踏实得很,以为一众同伴最多也只是被困住。

直到‘鬼口连心’,梁辛心中不安出来查看,但还是怀着几分侥幸,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冲出来,迎面里冲过来一面轿子,白色小轿!

赤兔和雌燕两个祥瑞扛着小轿刚起步,正迎上了梁辛赶来。其实凭着他们两人的身法,在梁辛刚现身的时候想要避开易如反掌,可两个祥瑞和梁辛交手过,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更何况坐在他们肩膀上的是大祥瑞白狼,岂能为了一个愣头小子让路。

两个祥瑞同时叱喝,心念动时,神通和法宝就向着梁辛打了过去!

梁辛哪知道前因后果,直接被吓了个失魂落魄。自己这级别也太高了,竟然由白狼直接迎战,嘴里发出一声分不清是惨嚎还是怒吼的怪叫,身体疯狂抖动,旋即漫天涟漪震颤而起!

漫天空气颤抖,整整八十四道涟漪尽数勾连,直到此刻两个祥瑞才猛然发现,迎上他们的是什么样的可怕力量,想要再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十二座星阵泼洒而出,整座山谷中的空气都在瞬间凝固,旋即,春生夏烈秋盈冬残四道截然相反却又相辅相成的恐怖之力咆哮而起,狠狠撕向了他们。

两个祥瑞的脸色转眼苍白,齐齐发出一声厉啸,在刹那里拼出了全部真元,来抵挡这道第一次现身人间的十二阵连打。

祥瑞神通与十二星阵轰然对撞,气浪翻卷,沙石弥漫,更有一声震耳欲聋的铿锵怒响!

祥瑞唤出的神通和法宝,都被绞了个粉碎,两个人也被星阵之力侵入身体,一时间巨力逆冲,说不出的难受,可还没等他们缓过一口气来,就见到梁辛急赤白脸的再度向他们扑来。

梁辛乐观,但不缺心眼,他明白自己在小眼中进步不小。对付卸甲祥瑞或许不在话下,可遇上身负五蛮之力的白狼,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哪想到怕什么来什么,自己才刚跳出来就遇到了白狼。

梁辛算是被白色小轿给‘吓得急眼了、翻脸了’,他只道白狼马上就会出手,下一刻就要被碎尸万段,挡不住更逃不掉,本来挺机灵的心眼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死到临头’,拼命打吧。

两个祥瑞顾不得多想,施法把小轿凝在半空腾出双手,同时捏起手印催动神通,而正扑向他们的梁辛,也捏出了一个古里古怪的手诀。

白狼在轿子里并没有什么动静;篷滂小阵中的众人咬牙跺脚;不远处的齐青带着其他的卸甲弟子扑向战团;天上的三一弟子正有些犹豫,是否先发动破月,击杀梁辛。

身处战团的两个祥瑞经过刚刚那一撞,早就收起了轻视之心,突见一向凭古怪身法和涟漪蛮力打斗的梁辛捏出了指诀,心头同时一凛,随即……他们就看到腊肉舞动、酒坛翻飞、面饼呼啸,数不清的吃食就像一座被炸开的小山。劈头盖脸的向着他们砸下来。

到现在为止,梁辛只学过一个手诀:须弥樟。

他要拼命,当然就要动刀子,第二次扑向敌人的时候,解开了须弥樟取七蛊红鳞出来,可情急之下,把须弥樟里的东西一股脑都放了出来。

各种各样的吃食,铺天盖地的打过来,两个祥瑞也不分辨,只当它们全都是法宝,一股脑的防住便是,一瞬间里酒香四溢肉末乱飞,哪有什么威力可言,但是下一刻,七道血光冲天而起。

七道红鳞飞旋流转,梁辛入主星阵,而五祥瑞齐青,此刻也带着一众高手扑进了战团,旋即各色神通璀璨夺目,巨力相撞的大响不绝于耳,更有漫天涟漪跌宕不休!

梁辛的机遇特殊,体内既有星魂、又有修士本源,这才得了这套‘北斗拜紫薇’的阵法,不仅能让北斗星阵力量大增,更重要的是,这个这个阵法以梁辛为主,梁辛的身法,就是星阵的身法!

刚刚修炼归来,甚至还没弄清楚状况。就和一群修真道上第一流的高手打成了一团,更有个随时都会出手、只要一出手便会让自己碎尸万段的大祥瑞白狼压在头顶。梁辛自忖必死,心底固然又无奈又害怕,可他那副泼皮的性子也全被激发了出来。

梁辛和红鳞,快得难以捕捉,在几乎密不透风的神通和法宝中来回穿梭,偶尔停顿一下,继而再度跑开,可在他停留过的位置上,会留下一道虚影和八十四道颤颤涟漪!

卸甲弟子把牙齿都咬疼了,他们发出去的飞剑法宝,似乎每次都能击杀梁辛,可每次都被他在刻不容缓之际躲过去,只差那么一点点,偏偏就杀不掉他;但是梁辛荡起的涟漪,只要躲避稍慢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梁辛打发了性子,卸甲山城的一群好手却越打越心惊,不过十天不见,他的修为怎么可能精进如斯?

十天。

如果用大眼中的时间差异来算,半个时辰是三个月,一天就是七十二个月,六年。十天就是整整一个甲子,六十年!更何况。小眼中与人间的时间差异,比起大眼来还要更大。

对高深修士来说,六十年的修行,未必会有什么太大的成就,可梁辛的功法特殊,他练得是身体,在小眼中分秒必争,六十年里不停的重复着一套动作,又将新的真元炼入身体,不仅打成了星阵,更让他的身法突飞猛进。

梁辛和卸甲弟子们打成了一团。篷滂小阵里的众人也随之躁动,青墨一把抓住木妖的衣襟,咬牙道:“解开阵法,让我们出去!”

木妖还是那张臭脸孔,撇嘴道:“出去?破月三一谁对付得了?你们想死别拉着我。”

柳亦恨得直跺脚,从旁边骂道:“你脑袋长实心了吧?篷滂阵法还能支持多久?早一刻晚一刻有个狗屁区别。”

木妖撇嘴,做出了份不屑的笑容:“多活一会总是好的。”

跨两最干脆,懒得和木妖废话,佞起三角眼开始上下打量篷滂奇树,准备着凝聚神通直接把树劈了。

秦孑紧紧盯住不远处的混战,现在最让她疑惑的,是为什么白狼不出手,正要开口说话,忽然一连串几乎掀翻大地的巨响冲天而起,战团分开了!

众人顾不得再和木妖争吵,急忙把目光投了过去。

梁辛远远的摔出去,后背甫一接触地面,立刻翻身跃起,身法显得笨拙了许多,落地后更是脚步不稳,踉踉跄跄的后退几步,直到依住一块山石才总算站稳了。本就残破的衣衫现在都变成了布条,丝丝缕缕的挂在他身上,远远看上去他就像个大号的鸡毛掸子,还是那副急赤白脸的模样、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七蛊红鳞围在身边,轻轻颤动中甩下了一串串血珠!

卸甲那些初阶宗师不提,几个祥瑞里,嘉禾齐青脸色惨白,披头散发衣不蔽体,浮在半空不停的喘息着,不过护在周身的麦穗神通犹自流转,看上去虽然狼狈,但仍有一战之力。

红眼睛赤兔摔坐在地上,筛糠般的颤抖着,整条右臂只剩下半截森森白骨,胸口上塌下一个大洞甚至能隐约看到他的心脏在缓缓跳动。鲜血从伤口中泂泂涌出。

四祥瑞,红燕中的雌燕……找不到了!干脆被打得身形俱灭!

卸甲山城三大祥瑞,每个都是六步中阶的修为,不仅联手,还带着一群六步初阶的宗师,与梁辛一场混战之后……一败、一伤、一死!

放眼天下,在一战中击溃三祥瑞联手的人,能有几个!

十天之中雷鸣不断法咒不歇的离人谷,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篷滂小阵里的每一个人都傻眼了,在恍惚了片刻之后才想起来真正的大敌,急急忙忙的去寻找那顶白色小轿。

轿子也不见了,早被混战中的巨力撕扯得粉碎,秦孑的眼睛最尖,伸手指向了重伤的红眼睛赤兔,二祥瑞身边,正躺着一个血人。

从头到脚,全被浓浓的血浆涂满,只有细心观瞧才能隐隐约约的看出来,血浆下不是皮肤毛发,而是一层布条。白狼的威风白发也寸寸断碎了……

就算梁辛再怎么凶悍,也不可能把白狼打成个血葫芦,若是浮屠跑出来还差不多。可白狼货真价实的从轿子里滚出来,身上流出的血足够一城蚊子吃上几个月了,那便只有一个可能,虽然他破掉了一叶惊山,可自己也受了重伤。

念及此,自问早已道心坚定、不为情动的秦孑,真就觉得身体中的血液沸腾了,离人谷上下几百名树人高手尽数沦丧,但是他们死前,也真真正正的重创了这个眼高于顶的‘天下第一高手’!

几乎在同一个瞬间里,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同时发出声大喊,从四面八方扑向了大祥瑞白狼。

梁辛把红鳞挥舞如风,要趁着这个机会斩杀强敌,卸甲众弟子一边唤出法术拼命阻止,一边冲上去想把大祥瑞抢出来。

刚刚分开的生死仇敌再度混战一团,旋即血光泼溅,二祥瑞赤兔死在了红鳞之下,但就是这么一耽搁,老五齐青已经抱起大白狼逃走,梁辛哪肯罢休,展开身法穿过想要阻挠他的敌人,直扑齐青。

要是让白狼活下去、缓过来,他所有的亲人朋友都别想活。

而就在此刻,天空中陡然响起了一声号令:破!

千道银梭飞射如电,仿佛一片坠落苍穹的流星雨,向着梁辛袭杀而至,破月三一尽数发动。

时隔‘一甲子’,梁辛再度遇上了这夺命的煞星。

风声霍然凄厉,红鳞疯狂震颤,八十四盏涟漪泼天而起,贯穿四季的星阵之力,荡起凛冽的威压,狠狠迎向了千柄银梭。

破月三一从天而降,如银河倒挂;北斗拜紫薇自下而起,似血泉喷涌。两个大阵交叠的瞬间里,时间仿佛被突然凝固。

不论祥瑞、祭酒、卸甲还是西蛮蛊北荒巫,观战的众人只觉得心头一窒,血液、心跳连同呼吸全都凝滞,就愣愣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不远处那场难以想象的对抗。

三一弟子不动、银梭不动、红鳞不动、梁辛也不动……僵持。

片刻之后,冥冥中突然炸响了一声烈烈长嗥,终于分出了胜负!

梁辛哇的一口血雾喷溅,最先打碎了这不过一息、却又仿佛僵硬万年的静止空间!同时,坚硬无比的七片巨大红鳞,突然炸碎成百十片。

红鳞,碎了!

重伤呕血,红鳞碎裂,梁辛一败涂地,身体抽搐着,向后重重摔去。

半空里的三一弟子也身体颤抖,血痕弯弯曲曲,从他们每个人的七窍中的淌出来!他们被星阵之力反挫,震得气血翻腾,可那一千一百一十柄银梭却更加明亮了,击溃星阵之后毫不停顿,继续追向梁辛!

被困在小阵中没法出来的柳亦目眦尽裂,老三还是败了,眼看着老三马上就要变成一滩碎肉。

柳亦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逆冲头颅,压得他几欲成狂,可能做的也只有哭喊一声……但是就这声哭喊,从胸肺中升起,通过喉咙,在跳出嘴巴之后,却变成了一声‘咦?’

不光他,小阵里的人全都‘咦?’,而外面的卸甲弟子则齐声‘啊!’

这一次,时间真的被凝固了!梁辛周围,一丈内外。

所有攻入他头顶一丈之内的银梭,尽数被凝固起来,梁辛自己则像条发疯的泥鳅,拼命施展着古怪身法,仿佛在和一个看不见的鬼魂作战。

千多柄破月梭凝成了一条青龙,绷得笔直,尖端处的十几把银梭距离梁辛的头顶只有一指距离,可梁辛唤起的神通就像个完全的肥皂泡,硬邦邦的冻住了这十几把银梭,也就顶住了整条‘银龙’的重压!

所有人都被梁辛吓了一跳,五祥瑞齐青也不例外,甚至都没发现,正被她抱在怀里的老大白狼,满身的血浆正诡异的倒流,沿着布条的缝隙又流回到他的体内。

一叶惊山最后绽放的木行之火,即便身具五蛮之力的白狼,在应付这道神通时也拼出了全力,可他万万没想到,本已经归拢理顺的真元,在他十天激斗、迸发全力后竟然又告紊乱。

在小轿里,白狼根本无法对梁辛出手,只能竭尽全力引导真元,他那满身血浆都是被自己逼出体外的,这是他归拢错乱元气的法子,先将乱套的真气溶于鲜血,排出体外,稳固本源后再把它们吸敛回来,导入血脉流转。

这番法术耗用的时间很短,可消耗的精力、元力却极大,现在的白狼几乎虚脱了,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再动,可是在看到梁辛手舞足蹈、口眼歪斜的施展古怪法术,定住了周身一丈范围之后,还是忍不住低吼了一声。

虽然样子难看,虽然威力远逊,可梁辛正在施展的法术,明明白白就是天上人间的雏形!

破月三一、十二星阵、天下人间,看似漫长,可从头到尾也不过短短数息,小阵中反应最快的就是秦孑,一时间大家风度消失不见,就像个疯婆子似的,回头对着木妖大吼:“卸掉阵法,杀出去!”

白狼重伤,破月三一被梁辛拖住,祥瑞只剩齐青,他们被打了十天,牺牲了离人谷几乎所有的高手,而此刻,扭转乾坤、报仇雪恨的战机就那么毫无征兆的降临了!

木妖再混也知道活命的机会来了,痛快地喊了声:“没问题,给我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被梁辛冻住的银梭,已经开始微微颤抖,眼看就要突破他的天下人间!

秦孑柳眉倒竖,正要再催木妖,忽然身边响起了嘭的一声闷响,十天以来一直坐在旁边、不说不动只傻笑的憨子十一,猛地纵跃而起,竟一头撞碎了篷滂小阵!

小阵虽然已经残破不堪,可还能再勉强抵挡几次破月三一的轰击,岂是一个六步中阶能随随便便撞碎的,但生死一线之间,谁也顾不上奇怪,更顾不上多问,随着小阵破碎,一群宗师高手个个张牙舞爪,嘶声怒吼着冲天而起。

谁都没注意白狼已经醒来,从小阵中冲出来的援兵不约而同,同时发动出平生最得意的神通,轰向半空里的破月三一。

半空里的三一弟子大惊失色,不用掌阵师兄传令,就一起翻转手印,正在与梁辛较力的银梭同时猛震,想要翻卷回来击杀秦孑等人。

可等他们催动阵力之后才发觉,本来是要袭杀梁辛的破月三一,竟然被他死死的拖住了!

轰杀梁辛时,一千一百一十根银梭汇聚一处,在阵意的驱动下,这千多柄凶器已经凝聚成了一个整体,此刻‘银龙的头’被冻在天下人间之内,除非他们能立刻杀掉梁辛,否则休想拔出来。

所有人都明白眼前的较量,胜负之数,只在一个‘先’字上。

破月三一先毁了梁辛,凭着银梭的速度,哪怕秦孑、跨两、胖巫士的神通已经挨上了三一弟子的脑袋,银梭也来得及杀个回马枪,击杀秦孑等人;

若梁辛再能支撑片刻,容战友冲散破月三一的阵法,他们就能大获全胜!

梁辛身边,还有嘉禾齐青,还有一群卸甲山城的宗师弟子,此刻的局势人人明了,这些卸甲修士根本不用号令,全都催动神通狠狠砸上了梁辛的天下人间!

离人谷中,天上地下。

天下人间与破月三一苦苦相持;秦孑率领战友扑向破月三一;齐青统御同门猛砸天下人间……

胜负、生死,争得只是这个刹那!

第一八一章 当然要笑

第一八一章

当然要笑

所有人都咬着牙。红着眼,不过一个瞬间,却好像永远都结束不了。

仿佛还嫌不够乱似的,众人的耳中又传来了一声嘶哑的冷笑,旋即腥风撩荡,

一盏二指宽、十余丈长的白布条,正翻飞飘舞,转眼化作白色巨狼扑向半空;而另一头白狼……全身氤氲恶臭、血肉溃烂的大祥瑞,从齐青的怀里一跃而起,一头扎进了梁辛的天下人间!

大祥瑞也是甫一恢复,顾不得体内还未稳固的真元,就立刻参战,现在的修为还不到平时的四成,可用来对付眼前这些敌人,足够了!

白色巨狼现身半空,它的速度比起破月银梭还要更快得多,巨大的身体一震就挡住了秦孑、跨两、胖巫士三个冲在最前的高手,跟着狼爪猛挥,秦孑等人只觉得巨力扑面,可无论是身体还是神通,竟被这头畜生的妖威慑服。无法稍动,只能眼睁睁的等死。

当年的十三蛮,在谢甲儿的面前真的不值一提,可在六步中阶的修士眼中,却是一个绝对无法抗衡的强大存在。

大祥瑞的剩下的四成力道一分为二,自己和巨狼各承下一半。

这头巨狼的力道,便是一个十三蛮。

秦孑已经闭目等死,不料眼前倏然一花,巨狼竟不再理会他们,而是掉头扑回了地面——大祥瑞遇到麻烦了!

大祥瑞与梁辛不过一线之隔,巨狼才刚刚成型,他的半个身体就已经扎进了天下人间,随即……他不能动了。

迷离渊中,大师兄中元曾今对他说过,只要真元雄浑,远超施法之人,便能破掉天上人间。这个道理被白狼奉若经典,牢牢记在了心里。

中元的这番道理,是从分别与谢甲儿战、与须根战中悟出的,谢甲儿真元浑厚,陷在他的天下人间里,中元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须根施展天上人间时,不过身具两蛮之力,中元被他困住时还能清楚感觉到周围的情形……四百多年里,白狼就从未想到过,中元根本就弄错了。

天上人间也好,天下人间也罢。威力仅在于两点:身体、执念!

干爹将岸复出时,身体已经完全垮掉了,所以他的天下人间威力大减,连丑娃娃那种角色都逃脱了一个。他和梁辛相处的那段时间里,或笑或骂,可垂暮间的寂寞、失落,根本无人能懂。

若他全盛,别说什么乾山道、丑娃娃,就是五蛮大成的白狼,也只有目瞪口呆、然后被他一把扭断脑袋的份!

梁辛从小眼中冲出到朋友亲人挣脱篷滂小阵,前后加起来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生死变化、兔起鹘落,各种情绪激荡转换,自然而然迸发执念。

在小眼里那次,不过是自己的生死一线,不过是一次生死一线。

可现在离人谷中,是亲人朋友的生死一线,而胜负之数更不知变化了多少次!

这么多的时间,这么快的生死轮回,那一丈方圆之内,天下人间何等强悍犀利!所以白狼刚探进去半个身体。就再也不等动了。

梁辛仿佛都听到干爹在冥冥中放声大笑:真元?修为?有个屁用!

只可惜梁辛还是‘初学乍练’,全副精神都用来对付神通下的各种乱流激荡,即便如此,他还是甘冒奇险,对着大祥瑞探进来的那颗烂脑袋,啐了口唾沫。

天上地下,乱成一团,小汐、郑小道、屠苏等人却没有杀出来,这样的阵势他们根本就帮不上忙,可发生的一切都落在她的眼中,毫无征兆的,白衣少女突然留下了两行眼泪……

他一个人,拖出了所有的敌人!

破月三一、大祥瑞、还有正在催动神通拼命想要击碎天下人间的齐青和卸甲弟子,梁辛真就咬着牙瞪着眼梗着脖子,用自己的一条小命,把所有敌人都牢牢拖住了。

来自敌人的压力越大,天下人间中的乱流也就越凶猛、越激荡,梁辛拼出了所有的力气施展身法躲避,他也不知道自己还不能再撑过下一个瞬间。

此刻,地面上大祥瑞受困、卸甲弟子狂轰;天上巨狼现身,扑向秦孑等人。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可在无法形容的短促时间中,战场上又出现了一个变化,憨子十一!

一头撞碎篷滂小阵之后,憨子不看地上的天下人间,不理半空的破月三一,在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大祥瑞白狼。此时他已经活活把七八个想要阻拦去路的敌人拍进了地面,扑向被梁辛困住‘一半’的大祥瑞。

最后一个想要阻拦憨子的人是齐青,她扬撒出的无边麦穗不仅没能拖住憨子半步。就连自己也被一掌拍进了泥土,只留下一小片发髻与地面平齐,鲜血缓缓的从缝隙中涌了出来,和在头发中,显得粘稠恶心。

一直躲在篷滂树下观战的屠苏见齐青丧命,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不真实感,就这么死了?

身旁的木妖则抽动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有些疑惑的皱起眉头……

半空里的巨狼察觉主人遇险,这才舍掉秦孑跨两,反身去杀憨子。

憨子冲向大祥瑞,每步跨出都会掀起一声轰然巨响,仿佛降世伏魔的怒尊,脚步沉重似要踩翻大地,一路急冲之下,身畔风雷滚动、沙石弥漫!

巨狼扑击憨子,它体型巨大,可行动间却没有分毫声息,腥风颤颤之中只在身后甩下一路残像……

同一刻里,憨子冲到大祥瑞身边,扬起了熊掌似的大巴掌;白狼扑至憨子头顶,张开了血盆大口……

突然万道金光绽裂,从憨子的肩膀上播散开来。转眼横扫四百里镇百山!

浓稠的金光有若实质,所过之处,无论叱喝、惊雷还是疾风呼号,尽数被扫荡一空,打得天翻地覆的战场在这个瞬间里蓦地安静下来。

憨子肩膀上的木箱,炸碎了。

即便在铜川惨祸、离人谷恶战中都分毫无损的木箱化作了一蓬齑粉,一个浑身上下涂满金漆的小胖子猛的跃了出来,与憨子的动作一摸一样,扬起手掌,猛的发声大喊‘佛陀’,一掌狠狠拍在了巨狼的头顶。

巨狼的头。比着一座房子还要更大,金身小胖子不过是顽童体型,巴掌也不过成年人的掌心大小,可就是这一掌,把巨狼硬生生的拍了个跟头!

小胖子一掌拍飞巨兽,身形并不停留,从憨子的肩膀激射而出,继续追袭巨狼,狼嚎凄厉尖锐,佛号铿锵厚重,一蓬白雾与一道金光转眼纠缠在一处,这两个怪物动手相搏,立刻打得天翻地覆,卸甲弟子离得稍尽立刻就被裹紧战团,转眼被撕扯成一滩碎肉。

憨子却还是满脸的憨笑,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一心一意的扬手、落下、重击大祥瑞!

大祥瑞算错了‘天下人间’,半个身子被梁辛死死拖住,空有一蛮之力却无法稍动,对憨子的重击全无办法。

啪,闷响,憨子第一掌,重重击在了他的背心,大祥瑞的身体猛的一跳,整个背心都随之塌陷!

而梁辛也闷哼了一声,一抹鲜血毫无征兆从他的肩头喷溅而出。

现在的情形是,憨子砸大祥瑞,大祥瑞一半身子在天下人间,梁辛主持天下人间,这便等若大祥瑞用自己的身体把憨子与天下人间连接了起来。

憨子拍大祥瑞一巴掌,大祥瑞自己固然受伤,可天下人间也受到巨力波及。

憨子一掌,等于给天下人间又加了一重压力,乱流更加激烈,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梁辛避让不及,被一股流窜而过的力量打伤了肩膀。

可外人却看不到天下人间中的乱流,只能看到梁辛在狂舞乱跳中。毫无来由的受伤溅血。

痛苦、疲惫……梁辛撑得苦不堪言,眼前所有景物都在疯狂旋转,耳鼓中尖锐啸叫,可心头还是免不了大吃一惊,只有他和大祥瑞才能感觉到憨子那一掌,究竟蕴含着多大的力量!

憨子现在表现出来的实力,远远超过了他的巅峰时期,梁辛自忖,就是自己的七蛊红鳞,在这一掌面前,也只有散裂粉碎的份。

憨子第二次扬起巴掌,可这一回神情里多了些犹豫,抬起头看了看梁辛,又看了看他血肉模糊的肩头。

梁辛拼出了吃奶的力气,咬着牙对憨子大吼:“继续!”,

憨子露出了个厚厚道道的笑容,大手一翻,第二掌砸下!

第三掌、第四掌、第五掌……大祥瑞的身体本就稀烂的身体,被憨子震得不停抽搐,一块块烂肉被甩出去,落到地上啪的一声,直接摔成一滩肉泥。

大祥瑞的气势越来越弱,天上的巨狼是他的法宝幻化而成的,与他同命共生,憨子的每一掌砸下来,实际打的是两头狼!

巨狼也疼痛焦急,可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摆脱金身胖小子的纠缠。

梁辛的身法越来越迟缓,可乱流却更加激烈,随着憨子的重击,他的身上也不时爆起一层层血雾,肩膀、胸腹、后背……

而此刻,天空里终于传来了一声虐戾的笑骂:“龟儿子,跑不掉了!”话音落处,跨两与秦孑、胖巫士三人并肩,挥舞法宝、催动神通,一头扎进了三一弟子的阵势中,他们的速度快于流星,一掠之间空中惨叫不迭,在他们身后豁然划出了一道浓稠的血线!

在三人身后,十多名西蛮、北荒的高手也如影随形,冲进了敌阵。

顷刻血如雨下,残肢碎肉噼里啪啦的摔在地上。破月三一最终没能赶在敌人破阵前抽回银梭……

三一弟子里,只有一个六步中阶,十个六步初阶,其他的五步弟子不值一提,秦孑等人一入阵立刻合力击杀敌人中的宗师高手,没过多久整座法阵彻底崩溃。

十天里,时刻不停压在众人头顶、面色没有一丝变化、但却在眉宇间洋溢着无边傲气的三一弟子,此刻死无全尸!

破月三一被破掉,巨狼和金身胖小子打成一团,憨子与梁辛对付大祥瑞,卸甲山城只剩下些六步初阶和五步弟子,没有人能挡住秦孑、跨两、胖巫士一击。

到处都是混战,等了十天死,结果阎王未到梁老三却跳出来了,西蛮北荒和离人谷的人终于扬眉吐气!

卸甲败象已现,可所有人都还在咬牙苦撑,他们还有翻身的机会,只要大祥瑞能从挣脱梁辛的魔功……

到了现在,梁辛也终于支持不住了,拼出最后的一丝力气,对着憨子十一大吼:“我要撤……”等他把话喊出口才发现,声音小的几乎连自己都听不到。

可十一却听到了,几百年如一日只傻笑不说话的憨子竟然咧开了大嘴,瓮声瓮气的喊了声:“扯!”说话之间,该拍为拽,双手抓住大祥瑞的脚腕,铜浇铁铸般的肌肉陡然紧缩,嘴里嗷嗷大吼,竟要把白狼从天下人间中扯出去……梁辛这才明白憨子误会了。

梁辛手软脚软,浑身颤抖着收起天下人间,随即一头栽倒,还没等他的脑袋砸在地上,身上突然一紧,柳亦和小丫头青墨早都守在了旁边,一起伸手扶住了他。

梁辛还没来及说什么,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欢呼,略略愣神之后他才明白,是卸甲山城的弟子见到大祥瑞脱困,只当转机到了,不约而同爆发欢呼。

但是……

啪,一声脆响,憨子的巴掌,毫不留情的落在了大祥瑞的额头上,更打碎了所有卸甲弟子的希望!

大祥瑞的脑袋,碎了。

身具五蛮之力、自忖天下第一高手的大祥瑞,就这么一掌、一掌、被憨子活活给拍散了功、拍散了架、拍碎了头!

出关后他便赶来离人谷,耀武扬威了十天,最后丢了脑袋……

卸甲白狼死不瞑目,三件事:

自己本来已经将五蛮之力梳理、化解,尽数归为己用,几百年中试过不知多少次最终确认无碍,这才破关而出。与一叶惊山的恶战虽然艰苦、甚至有些脱力,可也不应该又引发真元错乱。想不通;

憨子十一,掌力厚重如山,从中了他第一掌,白狼就知道他是谁了,可箱子里的胖小子呢?十三蛮里压根就没有那么一号人物,又怎么可能连巨狼都收拾不了他,想不通;

梁磨刀,红鳞碎了,星魂帮不上忙,他不过是个三阶修士,论真元他和自己相差天地,可自己就是挣不脱他的魔功,想不通!

三个想不通,白狼死了。

欢呼声戛然而止,无头尸体颓然跌倒,偶尔抽搐一下,尸体与地面摩擦,搓下一片烂肉。

正在与胖小子缠斗的巨狼,张开大嘴想要长嗥,却没能发出一丝声响,庞大的身躯再度模糊起来,渐渐变成了一片白色的雾气,可是这次没能再变回白布条,而是被风一吹,消散无形。

残余的卸甲弟子全都瞪大了眼睛,那具烂腔子明明就摆在眼前,可他们还是不敢相信,堪比天神的大祥瑞死了?

卸甲弟子终于回过神来,发一声喊四散而逃。

秦孑自重身份,没去追赶这些小鱼小虾,可柳亦和曲青墨两口子不依不饶,同时对着手下吆喝:“追!”

等喊完才发现,跨两和胖子巫士早就满脸兴奋的追杀出好几里了……

赢了。可梁辛也好,或者他的同伴、亲人、战友也好,所有人的心头都有了些恍惚,和娃娃屠苏刚才的想法一样:他们就这样死了?

破月三一无坚不摧,天下没有几个不怕他们的人;白狼身负五蛮之力,他要做好事,就是个圣人,他要做坏事,能掀翻半座中土!这样的可怕力量,就在凡人喝杯茶、聊几句的功夫里,被碎尸万段,死之前甚至连句遗言、哭号或者狂笑都没留下!

梁辛的心里突然觉得有些憋闷,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一仗打得不过瘾?还是强者强人死的太不值?

又或者说,一座大山崩塌了,却只发出了个摔盘子的动静!

秦孑抖落荆棘草上的血迹,收起神通来到梁辛身前,垂首询问:“还好?”

梁辛现在内伤外伤一起发作,疼的眉毛直跳,勉强对着秦孑点点头。

柳亦也开心,不过暂时还不顾上说笑,抱起梁辛大步赶回篷滂小境,木妖现在心情大好,不用众人询问就点头笑道:“姓曲的没事,篷滂没死,他没死,我在接着治!”

柳亦松了口气,跟着还有些疑惑,把梁辛直接扔到小汐的怀里,腾出手来一指镇百山:“木行之力……还有么?”

木妖是用法术接引山间的秀木之力,来滋养曲青石的魂魄,‘一叶惊山’之后,镇百山满眼枯败,原本郁郁葱葱的群山,现在只剩下望不到头的萧瑟。

木妖本来笑呵呵的,一听柳亦执意,变得比翻书还快,一下子就沉了脸:“树还都没死,能治,不懂就少问多看!”说完也不再理会柳亦,忙忙叨叨的张罗着给曲青石治伤去了。

梁辛躺在小汐的怀里,把眉头皱得老高来表功,突然想起自己的星魂,赶忙催动心念,片刻后之见七片红鳞残片歪歪斜斜的飞过来了,最大的一块也不过婴孩拳头大小。

红鳞碎裂,星魂受创,可总算还‘活’着,梁辛伸手把星魂都引到身体中修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过了不久,跨两和胖子巫士勾肩搭背的回来了,两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

跨两是老蝙蝠的心腹,胖巫士是大司巫的手下,首领不对付,他们之间自然也不和,可共患难的情谊,要比什么都来得更深刻,两个荒野蛮子现在可融洽的很。

柳亦和青墨同时抬头,各自望向自己的手下。

跨两咧嘴一笑:“莫子杀光龟儿,我才不会回来!”

胖巫士郑重点头,梁辛突然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这个黑胖子点头的模样,倒是有点像羊角脆。柳亦两口子也都看出来了,同时笑出了声……

本来只是件小事,可三兄妹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大,每个人都笑出了眼泪,青墨捂住了肚子,躺在小汐怀里的梁辛咣咣跺脚,柳黑子独手乱摆……跨两看了胖巫士一眼,低声嘀咕:“笑爪子么?”

胖巫士也不明所以,满脸纳闷,这时,小汐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继而,郑小道、庄不周、宋恭谨……到最后西蛮北荒他们所有人!笑声越滚越大,梁辛被呛到咳嗽了,可还是忍不住想笑,打了个打胜仗,十二星阵杀了赤兔红燕、天下人间困住破月白狼,心里这份得意从胸腹里直往外冲,都快把他的牙齿撞碎了。

苦熬十天,煌煌一战,卸甲山城六祥瑞无一生还,三一弟子全都身死;离人谷化身为树的数百高手也全部丧命;梁辛众人么,算起来倒是落了个大获全胜!

打胜仗真好。

你死我活,当然要笑!

秦孑也笑了,先是微笑,继而大笑,渐渐眉宇间的那份伤心与凄厉也一扫而空!五大三粗,八大天门,上至太上师叔下至扫地的小厮,嘴里说的最多的一句便是‘同气连枝’,卸甲山城背信弃义,精英尽出剿灭离人,鉴火、承天、荣枯、流连、指夕、金玉,六大门宗坐视不理,只等着离人谷烟消云散,再继续和卸甲山城一团和气。

可到现在,秦孑还在,离人谷便还在;卸甲山城没了破月三一,没了第一高手,没了六大祥瑞,更扔下了一群六步初阶的性命,抡起的这一巴掌,抽得六大天门老脸红肿!

秦孑笑疯了,笑哭了,笑得一把抱起屠苏,重重的抛向半空:“你不是想当二祭酒么?以后你就是离人谷二祭酒!”

屠苏吓得手足乱舞:“我错了……”

直到半晌之后,笑声在渐渐消散,梁辛也好,秦孑青墨等人也好,彼此间都有太多的事情要问,秦孑恢复了先前的沉稳,轻轻呼出一口闷气,问梁辛:“休息一阵,还是先说会话?”

梁辛兴致很高,对秦孑摇头笑道:“我还好,说一会……先告诉我,十一到底怎么回事?!”

最后这一战里,梁辛固然至关重要,可憨子也是决胜因素,要不是他,众人只能再篷滂小阵里眼睁睁看着梁辛被破月三一耗死;要不是他,白狼还是会杀掉所有人。

恶战之后,十一也跟着他们回到篷滂树下,现在还在呵呵傻笑着。

不等秦孑说话,柳亦就苦笑摇头:“别的事情都好说,唯独十一,我们也还纳闷呢!”说着,他转头望向憨子和金身胖小子,随即柳黑子笑呵呵的表情突地一变,身体也猛然跳了下,显然受惊不轻,脱口骂了句:我草!

梁辛等人循着柳亦的目光望过去,人人都被吓了一跳。

小汐的身子微微一颤,梁辛也跟着一起颤,白衣少女的怀里,软软的舒服。

第一八二章 二狗遛狗

第一八二章

二狗遛狗

不光柳亦,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憨子还在嘿嘿傻笑,没什么异常,不对劲的是坐在他身边的金身胖娃娃。

刚刚在打斗时大家都没太注意,而此刻,胖小子盘膝端坐目光低垂,面颊丰润细眉长目,宽额、高鼻、薄唇,双肩宽厚,两方大耳垂肩,螺发与肉髻之间的髻珠明显,再趁着那副庄严宝相、浑身金漆,这个胖小子坐定之后,赫然就是一尊佛陀!

梁辛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使劲看,彻底呆住了,憨子身边确确实实端坐了一尊佛像,和他们平时在寺庙中见过的佛陀金身没有丝毫的差别。

大伙面面相觑,全都有些不知所措。

中土世界,修道之风盛行已久,大伙都知道在天上有神仙,有佛陀。可谁也不敢相信,憨子成天扛着的就是一尊真佛!他会打会笑会说话,不是真佛也是佛祖留在世间的法身法相,这件事要传出去立刻就会惊动天下……只不过佛陀的本事似乎差了点,只和巨狼打个不相上下。

佛陀笑了,慈悲却庄严。缓缓撩起眼皮,目光流转一一扫过众人,别人的感觉不知道,梁辛只觉得自己被他望住的时候,心中升起一片祥和与安宁,再也不想管其他的事情,就想这样一辈子清清淡淡的过下去。

在场众人有修道的修魔的修巫的修蛊的修鬼的,就是没有佛徒,否则真会有人立刻去向他跪拜。

佛陀也不以为意,就那么微笑着望了大伙一阵,突然,他挑了一下左眉。

只挑起一根眉毛,而且还挑的很高……一眉高一眉矮,一眼大一眼小,这幅神情,就好像琅琊耍坏之后的狡黠样。一下子庄严宝相随风而去,只剩下满脸的小不正经,佛陀又变回了胖小子。

不仅如此,胖小子身上的金漆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浅淡,不一会功夫就变成常人肤色,眼角眉梢里也没了那股慈悲之意,就是头上还顶着一片疙瘩。似乎在顽强的告诉大伙:我是个佛陀……

大伙一起吸溜着凉气,还是跨两最先开口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生苗现在声音也有些干巴巴的:“你龟儿到底是、是抓子么?”

柳亦吓了一跳,猛的一板脸,不骂跨两,而是对着胖小子沉声道:“妖怪,你化身神佛法相迷惑世人,小心惹来天谴!”

梁辛满身是伤,可脑子还算清醒,微微一愣之后也就明白了,大哥是在护着手下。

苍穹之上,漫天神佛。就算有妖怪修炼出如意变化之身,也绝不敢变成老君佛祖。这个胖小子的来历现在可没人说得清楚,他万一要真是什么佛陀法相,被跨两骂成了‘龟儿’,估计跨两的舌头就快保不住了。

所以柳亦直接诬陷胖小子是妖怪,这下忤逆之意变成了护道之心,把跨两句‘龟儿子’也圆了回来。只不过……胖小子要真是个佛,柳亦这点小心眼能有个屁用。

胖小子却咯咯咯的笑了,笑声甫一出口,郑小道、黑白无常这些修为浅薄的人全都脸色骤变。忙不迭伸手捂住了耳朵。梁辛也被震得两眼发花,仿佛两座大山卯足了劲,在自己的耳畔狠狠撞在了一起似的!

而且这份震天动地的笑声里,根本没有一丝真元震荡,完完全全就是靠嗓子喊出来的。

笑了一阵之后,胖小子才开口说话,声音穿金裂石、震耳欲聋:“我可不是幻化成佛像的精怪,不用担心。没有天谴!”说着,他顿了顿,小胖脸上满满都是笑意,问众人:“你们猜,我是谁?”

“你小点声。”青墨、小汐和屠苏同时开口,没搭理他的问题。

“哦。”胖小子跟打雷似的应承了一声……

梁辛厚道,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你是谁?”

胖小子扬起圆溜溜的脑袋,看样子又想哈哈大笑,幸好憨子十一似乎也受不了同伴的大笑,扬起大巴掌按住了胖小子的大嘴,把那串打雷似的笑声给他捂回了肚子里。

胖小子没笑成,不过脸上喜滋滋的神情却不曾稍减,大声报出了自己的来历:“我是活佛,出身达旦禅院!”

梁辛吓了一跳,到现在为止十三蛮中还有五个人下落不明,来自达旦禅院的活佛便是其中之一,位列十三蛮中第十一位。

他的确从未想到过,憨子十一日日夜夜不离身的大箱子里,就装着一个活佛十一。

不料秦孑却摇了摇头,根本不认同胖小子的说法,声音亲切而清晰,淡淡的笑道:“我听前辈说过。达旦活佛具九龙之力,降魔卫道嫉恶如仇,双臂撼岳两掌翻天。可最重要的,他老人家生就一副韦陀恶相,而且身高盈丈!阁下的修为是足够了,可这幅长相和身材,实在对不上号。”

说着,秦孑把目光飘向了犹自满脸憨笑的憨子十一,细细的望了他一阵之后,才收回目光,对着胖小子笑道:“阁下要是活佛,那憨子又是谁?”

十三蛮绝迹天下几百年,他们的名头在修士的心里也和神仙差不多少,憨子的修为虽然不错,可他平时表现出来的力道,充其量也就是个六步中阶,就算追回来被宋红袍抽走的那七成真元,距离十三蛮的实力也差的太远了,所以就算外形有些相似,也从没人把憨子和活佛往一起联系过。

可刚刚那一战,憨子实力暴增,修为比着十三蛮丝毫不差,这时候要是秦孑还猜不到憨子就是活佛。未免也太笨了些。

白狼在临死前就猜到了憨子的身份。

此刻秦孑也想到了一个细节,憨子会喝自家的漩涡茶……正邪鏖战时,活佛与须根还算有些情谊,曾经到离人谷做客,自然会喝这道茶水。

秦孑笃定憨子就是十三蛮中的老十一活佛,而真正让所她迷惑的,是这个满脑袋疙瘩的胖小子。

胖小子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对着秦孑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他也是活佛!”说着,扬起小胖手拍了拍憨子的肩膀,憨子低下头。咧嘴,对着他乐了。

梁辛傻眼了,和秦孑对望了一眼之后才笑道:“你们两个都是活佛?十三蛮里有两个活佛,一共十四个人?也和卸甲六祥瑞却七人似的?”

“他是十三蛮,我不是。”胖小子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爱笑,闻言又是一阵大笑:“的确有两个活佛,不过我俩之间还是有个小小的区别。”

说着,胖小子突然收敛了笑容,摆出一副郑重模样,一瞬间里他马上就从顽童变回了佛陀:“他叫做活佛,而我,就是活佛!”

说完,‘佛陀’还怕大伙不明白,又打了个‘机锋’:“就好像二狗子遛狗,两个都是‘狗’,但一个叫狗,一个是狗。”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大伙全乐了,同时也更糊涂了。说到现在,他小子再怎么宝相庄严,大伙也只觉得小胖子有意思,不觉得他是尊真佛。

秦孑对着小屠苏低低的吩咐了句什么,娃娃一跃而起,撒腿向外跑去,还不忘和大伙招呼一声:“我去给你们沏茶喝!”

青墨咯咯直笑,对着屠苏大声谢道:“有劳二祭酒屈尊降贵,亲自给咱们沏茶水喝!”

屠苏早跑得没影了,一本正经的声音却传回来:“阿巫锦客气了,都是好朋友,咱们只讲交情,不论身份!”

秦孑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这才对着胖小子‘活佛’认真的说道:“阁下这番道理不难懂,可事情肯定复杂得很。若方便还请告知。”

“方便方便,没啥不方便的!”胖小子挺随和,一口子的答应下来,随即皱起是双眉,寻思着究竟该从哪里开始讲起。过了片刻后,才再度开口:“五百年前,十三蛮恶战卸甲儿之后,悟出奎木狼夺力的人,可不止老幺须根一个!”

老十一活佛是佛门弟子,哪有和尚用这个名字的。活佛只是个绰号,他本来另有法号,只不过天下修士对他都以绰号相称,久而久之也就叫‘活佛’了。

谢甲儿‘飞升’之后,十三蛮就此散去,老十一活佛的性格木讷,在同伴里没什么人缘,自然也没什么朋友,独自返回了达旦禅院。活佛原本就是修持弟子中的绝顶人物,即便在腥风血雨中冲杀多年,心里仍守着一点清明淡薄。这次‘除掉’魔君,天下大局已定,重返山门后便不再复出,从此清静修行了。

不久之后,活佛养好了伤,可是他却发现自家门宗里出现了问题: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气息缭绕,有些像妖气,可又混合了些慈悲之意。

这股气息极难追踪,就连活佛都一时都找不出端倪,更何况其他的高僧。

达旦禅院,佛门圣地,被古怪的东西悄然盘踞了还懵然无知,这个事情要传出去非让天下老道笑掉大牙不可,活佛怕事情泄露,连自家弟子都没告知,只是自己暗中查访,直到几年之后他才总算找到了‘妖怪’,可真相也让他着实吃了一惊。

佛门讲究普度众生,达旦禅院虽然是修真的圣地之一,但是也对凡人百姓开放山门。当然,这是两重天地,第一重只是普通的大寺,与凡间的庙宇没什么区别;大寺之后才是真正的门宗重地、法坛所在,不许外人踏足,妖怪就出在对外开放的大寺中:一尊被供奉在大殿中的佛像。

胖小子说到这里,大伙就基本猜到他的出身,人人都忍不住露出了个笑容,难怪这小子有一副佛陀法相,还说自己‘不是幻化成佛陀的精怪’,他根本就是佛像变成的妖怪!

天地间的土石精怪不少,苦乃山的玉石双煞都是‘土鬼’。佛像虽然受人供奉,也不过是一具泥胎,或许是机缘巧合、或许铸炼佛像的泥土有什么不凡之处,开通了灵智也不算什么太稀奇的事情。

不过佛像都讲求开光,一旦开光之后,泥胎就有了神性,也就不会再有成精的邪事。

开光是不会错的,可开光的僧人却未必都那么可靠,就算是真正的高僧,也难免有心境波动、难守清明的时刻,这具佛像在开光的时候,主持法事的僧人未能全神贯注,仪式虽然走的丝毫不差,可虔诚事讲的是心、不是排场、过程。

所以这尊小佛像虽然经过开光,但是开光却失败了。前面的大寺名义上也是‘达旦禅院’,不过都是由普通的僧侣来打理,后面的修持高僧一辈子也不会到前面去看一眼,结果谁都不曾发现,这尊小佛还是个泥胎,根本就没被点开灵性。

再说活佛十一,最终发现没什么妖怪,而是一尊佛像要成精,心里却踌躇了,因为他分不清这尊佛像开通灵智,是因为土石化妖,还是因为千百年受香火熏染从而得到了佛心佛性。

一掌拍下去,如果杀了个妖怪自然无所谓,可要是怕死个由公德心凝聚而成的善物,那就是作孽了。

活佛一时拿不定主意,就把小佛从前面的大寺搬到了自己清修的后山,打算看看再说。

说到这里,胖小子顿了顿,刻意压低的声音显得有些神秘,不过动静还是像打雷,脸上的神情很有些卖弄:“你们猜,那尊佛像,最后变成了什么?”

大伙现在都知道他是个泥胎精怪,对他少了几分尊敬和敬畏,却多出了些亲近,柳亦摇着头挪揄他:“太难猜,你还是接着向下说吧!”

胖小子得意洋洋,继续向下说故事。

佛像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无论它将来是化妖还是成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成形的,最快也要百多年的功夫,活佛就在禅院中清修,日子清闲了在修行之余他也开始去研究谢甲儿传给自己的真元,十三蛮个个资质不凡,活佛不算其中最聪明的,但也绝不是最笨的,花了一阵功夫和心思,最终也弄明白了‘奎木狼’蛊的性子。

柳亦眯了眯眼睛,他这个毛病也是跟曲青石学的,苦笑道:“这下又麻烦了!”

悟出了‘奎木狼’,也就等于掌握了一个可以毫不费力,就能让修为凭空翻倍的办法。昔日生死与共的战友,一下子变成了‘人参娃娃’。柳亦对胖小子做了个手势,示意继续,他还等着听活佛究竟杀了几个十三蛮。

胖小子似乎看透了柳亦的心思,摇晃着大脑袋笑了:“你可猜错了!活佛的性情木讷,可骨子里却重义,研究奎木狼也不过是聊以自遣,就算学会了这门狠毒的法子,他也没打算去害谁。”

活佛的确是没想过去害人,可想害他的人却找上门来了。除了须根、活佛之外,十三蛮的老大白塔,也参透了奎木狼!

小丫头青墨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把声音凝聚成一条线,悄悄的对着柳亦说:“你们西蛮蛊到底行不行,怎么谁都能参的透,哪像高深的法术。”

话说得挺不客气,不过青墨没当着大伙的面说,而是用传音入密,只入柳亦一人耳,倒也算是一份苦心。

柳亦看事情比青墨要通透得多,冷笑回答:“不是蛊术容易破解,倒是谢甲儿的用心险恶!”

柳黑子对蛊术一知半解,跨两虽然是老蝙蝠的心腹,但是缠头宗的人全都是另有修行,没有传承蛊术,所以他们谁也看不出这道‘奎木狼’到底有什么异常,不过蛊术名震天下,威力无边,又那是随随便便就能被破解的,归根结底,还是谢甲儿的魔头性子吧。

传下十三份力道,不仅帮助自己飞升天外,更把祸根种在敌人身上,果然,十三蛮几乎个个都没有好下场。

梁辛挠了挠脑袋,对大师兄的手段挺佩服。

活佛重义,但却不是傻蛋,他和白塔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交情,见他无端来拜访自己,本来就有些怀疑,又用佛家天眼明神通看出了白塔的修为整整提高了一倍,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

果然,在假意应酬一番之后,白塔就突然发难,活佛早有准备,当即展开反击,不光他自己,而是整座达旦禅院的高手都尽数出动,一场恶战之下,达旦禅院陨落了高僧无数,白塔最终被俘。

他们从白塔身上搜出了一件老十二田黄的贴身法宝,白塔在几年前就夺力、袭杀了田黄。

早已悟出奎木狼却从无伤人之意的活佛,眼看着一场恶战之下门宗被毁了大半,也动了真怒,催动奎木狼把白塔的修为尽数抢夺了过来。

白塔死前羞愤交加,他来之前可没想到夺力变成了送菜!而活佛也心性大变,亲手超度了一众师兄弟的亡魂之后立下重誓,要去击杀剩下的十三蛮,掐断惨祸的源头,再不让门宗受到拖累。

梁辛忍不住望向还在憨笑的十一,心里叹了口气,身怀大力量,行事也就偏佞了,白塔固然该杀,可其他的十三蛮要是因此也都死在憨子的手里,未免就有些冤枉了。

随后活佛闭关,开始静心炼化从白塔处夺来的真元,为下山做准备,可他还没来及出关,便也如须根、白狼他们一般,体内的真元尽数造反了!

因为大家先前听白狼讲过须根的事情,对这门蛊术基本了解,胖小子也不用多解释什么,拿出了念经的本事,一口气不停的往下讲,生生把一场险恶惊心的恶斗说得枯燥无比。

不过,故事讲得再怎么流水账,事关憨子十一,梁辛也都还听得挺投入。

现在正说到最关键处,胖小子突然停顿了下来,再度对着大伙露出个笑容,没头没脑的蹦出来句:“由此,也成全了我!”

第一八三章 大小活佛

第一八三章

大小活佛

活佛也如须根、白狼一样。受到了奎木狼的反噬,而且他的情况还要更糟糕。

做十三蛮的时候,活佛出手狠辣,可心里还算安宁,毕竟诛杀邪魔外道在他看来是卫道之举。可是这一次,心怀良善却反遭恶人所害,连累着门宗都被毁了大半,盛怒之下以修持之身做出了吸功夺力的邪魔之事,随即报应眼前,真元错乱……

因为灌顶成为十三蛮,活佛本来就道心松动,等到戾蛊反噬的时候心魔更胜,他这次不是道心崩塌,而是彻彻底底的走火入魔。

活佛内外交困,又在闭关之中,根本没人知道他的情况,更毋论帮他。

胖小子似模似样的叹了口气,用自己那张佛陀的脸,做出了个委屈的表情:“活佛走火入魔,修持毁于一旦,佛心尽丧之后就是魔了。可你们别忘了,当时还有一尊‘佛像’摆在他身旁,你们猜他会怎么做?”

青墨一笑,脸盘就更圆了:“自然是砸碎了你!”

胖小子先点了点头,跟着又大吃一惊,瞪着青墨道:“你怎么知道那尊佛像是我?”

青墨哈哈大笑:“你这关子卖的可不怎么高明,大伙早都猜到了,就你自己还在憋宝!快往下说!”胖小子撇嘴,更委屈了,看的梁辛心里一个劲念叨‘阿弥陀佛’,是谁让佛陀委屈成这样啊……

和尚走火入魔,那第一个倒霉的必然是佛像,狂躁里的活佛根本都忘了身边这尊佛像有了灵智,只当它是个‘泥菩萨’,狂吼中抡起一掌,结结实实的拍在佛像的头顶。

几百年前的往事,胖小子现在说起来,还心有余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青墨大是奇怪,忍不住追问:“那怎么没把你拍碎了?就算活佛癫狂了,可毕竟身负三蛮之力。”

转眼之间,胖小子脸上的委屈一扫而空,换而高深莫测,缓缓摇了摇头。

活佛一掌拍在‘佛像’的脑袋上,可‘佛像’并未碎裂,同时活佛也觉得在自己体内乱窜的真元似乎弱了些,体内剧痛稍减。

那时候活佛已经神智迷失。完全追着本能行事,既然拍‘佛头’能减轻痛苦,他就一掌一掌的往下拍!可他却没想到,就是这一掌又一掌,不仅保住了自己,更打出了一个新的‘活佛’!

“活佛走火入魔时,根本做不了真元的主,真元真正的主人是奎木狼蛊虫。”胖小子又加快了语速:“所以活佛拍在我头顶的力道,实际上是奎木狼蛊发出的,所以他伤不到我!”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梁辛把脑袋挠得咔咔响,苦笑道:“什么跟什么,就所以伤不到你了!说清楚些成不。”

胖小子撇嘴,一副世人无知的神情:“奎木狼是三垣二十八座中最贪婪的星宿,所以它能夺力,所以它会噬主!而奎木狼借着活佛的手,拍出的力道也饱含贪虐性情,能明白不?”

梁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寻思了片刻之后,试探着问道:“你是从佛像开通灵智的精怪,受了几千年的香火。所以天性纯善平和,你的妖性实际就是佛性,刚好化解了奎木狼的贪虐!这就好像……活佛把身体中的烈火砸进了水里!”

梁辛越说越快,这番解释顺理成章,所有人都跟着点头,唯独胖小子皱起了眉头,用力摇头,瞪着梁辛问道:“你信佛不?”

梁辛如实回答:“谈不上信,可也不是不信……”

这倒不是他耍滑头,中土凡人大都如此,享乐时不理佛,落难中才会求佛搭救。

胖小子伸手一拍胸口,对着梁辛道:“你就把我当成真佛陀,烧香叩拜,祈愿吧,你祈什么愿?”

梁辛愣了愣,摇头。他可没那么二百五。

胖小子也不以为意,没继续逼着梁辛许愿,而是接着说道:“达旦禅院是天下第一的寺庙,几千年里香火旺盛,我坐在里面,每时每刻都受凡人跪拜听凡人祈愿,有人求福禄,有人求长寿,有人求平安,还有各种各样的琐事。”

说着,胖小子哈哈大笑了起来:“佛教人要四大皆空,人却向佛求酒色财气;佛教人六根清净,人却向佛求快活求无边。我就那时就常常在想,幸亏佛祖听不到,他老人家要真听到大伙一边念叨着他的清心咒,一边求他给点钱给点地给个媳妇给个儿子,非暴跳如雷不可!”

梁辛听的直吸溜凉气,对胖小子的这番道理他才懒得去追究,可听着个长着一张佛陀脸的人,说着对佛祖这么大不敬的话,这个反差还真有点适应不了。

胖小子兴致高昂,继续笑道:“……还有人对佛许下重利,只要佛帮忙办事,他们就给塑金身、刷金漆,哈哈,世人贪心,所以他们拜的佛也贪心,为了二两金漆就会去帮他们干活?当然,也有大智慧之人、真虔诚之人,可数量太少了,根本不值一提。”

说到这里,胖小子的话锋突然一转,不再笑了,声音响亮震耳发聩:“我坐在佛堂,受人跪拜。长着一副佛陀模样,可是却没有一星半点的佛性,就是因为每一个来跪拜的人,都在心中求贪、求痴、求嗔!凡人的愿力,越是虔诚就越是强大,我就是被贪、被痴、被嗔这三道滋味滋养长大的!五百年前我的修为不值一提,可论到妖性中的‘贪’,奎木狼还差得远!所以它的力道不仅伤不到我,反而更滋养我了。”

胖小子是被吸收贪痴嗔三念,才得以成行的精怪,所以奎木狼的蛊力对别人都会反噬、毁灭。唯独对他是绝好的补品。

活佛每打他一掌,他就强大一些,这下子发疯变成了‘传功’。活佛体内的奎木狼之力,十之八九都度进了胖小子的体内。胖小子一下子得到这么多真元,灵智彻底成形,可妖身还要慢慢炼化,依旧是尊小佛的样子,难以稍动。

到了最后,当真元只剩一成的时候,活佛心中紧守的那一线清明得以绽放,活佛也清醒了过来,很快明白了眼前的事情,当即将佛像妖怪装进箱子,带他下山去了。

活佛明白,自己虽然没死,可是却把一个小妖变成了一个旷世恶魔,当时的达旦禅院遭受重创,无力超度这个妖怪,他拼着最后的一点神智,就是要带着‘佛妖’,寻找将它彻底炼化的办法。

最终活佛未能如愿,在离开山门不久心魔爆发,与佛性清明纠缠不休,最终毁掉了他的神智,由此名动天下的活佛,也变成了憨子十一。

胖小子露出了一个苦笑:“其实活佛也够笨的!我贪、我痴、我嗔,听起来是够吓人,可他就不想想,贪痴嗔,其实不就是个活脱脱的凡人性子嘛!”

青墨听得眉毛直跳:“你是说……你是个好人?”

胖小子却愣住了,过了半晌之后,才缓缓摇头:“人这东西,哪有什么好坏之分。贪心是有的,义气也是有的,谈不上好坏,只不过有些想不开罢了。”跟着又咧嘴笑了,岔开了话题:“你们嘴里的憨子。就是十三蛮中的活佛,他的绰号叫活佛;我是活转过来的佛像,所以是个真活佛!”

大活佛下山后不久就变成了憨子,四处漂泊,那时邪道的魔君已丧,正在垂死挣扎,正邪之战也到了最凶狠残忍、鱼死网破的时刻,中土上乱成了一团,十一虽然还有一成真元护身,但他是个傻子,根本没有能力在乱世存活。

小活佛还是佛像本态,躺在憨子肩膀上的箱子中不能稍动,他本来应该立刻沉睡,将体内的奎木狼之力炼化成自己的妖元真力,但是憨子如果被人杀掉,自己也得暴露出来,说不定会遇到什么凶险,也就坚持着不睡。

因为‘传功’的缘故,大小活佛之间心意相连,他俩一个能动不会想,一个会想不能动,结伴在乱世中艰苦求生。

大的负责出力气,小的只管出主意,问题是小活佛也不曾入世,虽然有灵智可也一样什么都不懂,也就比憨子强点有限,骨子里还带着一份妖孽的顽劣性子,两个人不知闹了多少笑话,经历了多少危险,可总算撑了过来,一晃百十年。

这份相依为命的情谊,来的虽然稀奇,可是也足够深刻和珍贵,大活佛忘记了自己想要毁掉佛像的初衷,箱子里的那个妖怪,早都变成了他唯一的伙伴。

直到憨子被梁一二发现,送到了宋红袍身边,虽然憨子被不停夺力,但也总算安定下来,没有了性命之忧,宋红袍也是个奇人,对憨子心存愧疚,就真忍得住好奇不去动他的箱子。小活佛没有了后顾之忧,也开始安心入定,只是偶尔醒来。

‘小活佛’佛身、妖心、凡人性子,真真正正算是个天地间的异数,不久前在草原上他才完全苏醒,来自奎木狼的力道也被他基本炼化,只差一些时间去条理下身体,所以还不能破茧而出。

最近憨子变得聪明了,也是事事都有小活佛指挥,打黑棉袄弦子那样的庸手一定要猛冲;对付大眼中想要冲破禁制的神仙相那样的高手,千万靠后站;小天猿是朋友可别一巴掌拍死……

梁辛笑而摇头,眼前这个小活佛,到真是一副活脱脱的凡人性子!

谁也没想到,来一趟离人谷竟会遭遇这么大的凶险,一直到他们被困在篷滂小阵的时候,小活佛才正经调理好身体,随时可以出手了。

同样还是因为‘传功’的缘故,大小活佛之间还能共享真元,被小活佛炼化之后的‘奎木狼’已经真正无害了,大活佛用起来得心应手。

小活佛和憨子一起被困在篷滂小阵里,本来想着,在白狼与一叶惊山拼到最关键的时候再出手,结果最关键的时候着了大火,他根本就插不上手……再后来梁辛跳出来,憨子当时就要跳出去拼命,小活佛苦苦阻拦,最终抓住战机大获全胜。

最后那场恶斗里,大祥瑞只恢复了四成功力,所以小白狼平分两蛮之力;大小活佛则平分了快三蛮之力,所以大白狼斗不过小活佛;而小白狼更被梁辛‘薅住头发’只能挨打无法还手,自然抗不过大活佛的重击,被活活打死了。

憨子十一的事情,总算基本清楚了,还有些细节不过无关大局,众人和梁辛之间还对这十天离别存着无数个疑问,就先紧着正经事去说了。

小活佛把事情说完,屠苏也回来了,忙忙叨叨的张罗着给大家沏茶,憨子娴熟无比,端起茶杯一扬脖子,咀嚼了几下茶叶,咧开嘴巴,乐了,憨厚而安详……大家全都笑了。

这个时候小汐突然伸出手,轻轻的拂过了梁辛的脸庞,秀眉微蹙:“十天……你怎么好像大了几岁似的?”

刚才小活佛讲故事,大伙都瞧着他,唯独小汐的目光时时刻刻留在梁辛的脸上,越看就越觉得不对劲。

其他人等人闻言也仔细端详,果然,梁辛还是梁辛,错不了的,可是眉宇气质里脱了几分青涩,多些厚重沉稳,不再像个十七八的少年,而是个二十四五的粗壮青年了。

梁辛修炼魔功,将真元引入了身体,身体得到了极大的增强,寿数要延长不少;而小眼之中不仅时间几近凝固,更是天地的阴极所在,世间生灵进入其间生长都会减缓许多,此消彼长之下,梁辛练了六十年,却只‘长’了六七岁,着实是占了大便宜。

既然提到了小眼,梁辛也就势说出了自己这边的经历,这下子话可就长了,大眼小眼,老叔浮屠,十二星阵,真元入体,天下人间,鬼话连心……梁辛的故事虽然不如大小活佛那么复杂,但匪夷所思之处尤甚,把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而听众里表情最复杂的,不是三毒滋生的小活佛,不是没有正行的柳黑子,而是总那么落落大方、雍容华贵的大祭酒,秦孑。

时而惊诧,时而皱眉,时而无奈,时而恍惚,到最后秦孑就好像听了个最有趣的笑话似的,竟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众人全都被她给笑毛了,小活佛第一个忍不住了,目光低垂慈悲一笑,嘴里却学着跨两的强调,打雷似的喝问一声:“笑抓子么?”

秦孑用力压住了自己的笑容,有些没头没脑的对大伙说:“八大天门之间,流传着一句隐语:数着星星过日子……”说道这里,嘴角抽抽,眼角抽抽,最后还是没能压抑住,又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跨两把那对八字眉一挑,对着柳亦等人低声道:“老子也听过这句话,正道天门的龟儿们说起过,似乎牵扯着什么机密,不过龟儿们鬼戳戳的,一直没能查出来这话是啥意思。”说完,他又望向秦孑,满脸不耐烦的催促:“再要笑,你女娃的道心都要笑坏么!”

大祭酒不理那套,笑个不停,大伙等得心痒难挠,一起去看二祭酒,二祭酒正给憨子添茶呢,同样也是一脸茫然。

好不容易,秦孑总算笑完了,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之后,缓缓的开口了:“数着星星过日子,牵扯的是一场浩劫,八大天门在几百年前就开始准备了,不久前传下去的‘相见欢’阵法,也是为了应付这件事!”

听到‘浩劫’二字,庄不周很不开心,都没问到底要有什么大祸降临,就皱眉道:“这么大的事,早就该把消息散出去,让大家早做准备,八大天门却把消息藏起来,等着孵蛋么……”话没说完,他又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对着大祭酒点头哈腰:“我不是说您,我是说那七家天门。”

秦孑才不会和他计较,只是微笑着回答:“早做准备?怎么准备?诏告天下浩劫将至,修真门宗个个都会忙着提高实力……白狼就是一例,他来找先祖须根,是为了给中元报仇么?归根结底,还不是要夺须根的真元,以求实力大增,来对付来日的那场大难。卸甲山城尚且如此,下面那些门宗就更不必说了。”

此刻的修真正道看上去一片安宁,五大三粗、一线天、九九归一,一层一层的下来,是个大统的格局,于天门而言,整个修真正道都在掌握之中,刘家的刀子快,王家的儿子多,宋家的草药好,李家的狗机灵,不管怎么分,这些力量都在正道之中。

可浩劫将至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大家为了自保纷纷去增强实力,王家的儿子去抢刘家的刀,李家的狗去偷宋家的药,非天下大乱不可,不仅损伤了实力,更少了那份凝聚之心。

天门才不会给下面那些门宗互相争夺的时间,要等到浩劫降临的前夕,才会把消息散出去。

而这场浩劫降临的标志,就是天上的星星!

秦孑大概交代了几句之后,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从头开始讲起。三百多年前,修真道上邪门覆灭,凡世间洪太祖横扫六合,天下大势已定,所有人都觉得从此可以盛世太平,八大天门中的修士也不例外。可没想到,荣枯道突然传讯另外七个天门,说是在无意间发现了一处隐蔽的地穴,有邪魔法术封印,力量强大难以破解。

那时候正邪之战才过去了不到百年,一提起邪道的手段,正道名宿还心有余悸,天门不敢怠慢,集结高手再度组成联军,一起去探这个古怪的地穴。

刚刚到达地穴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此处是一个邪道余孽的据点,直到他们试图破解封印时才发现,封印中蕴含的法术,竟然不同于任何中土修真的流派,其中的力量邪恶、古拙、更澎湃惊人,分明是早已失传的道法。

封印残破,不过还有些余力,依旧封锁着地穴。

这下子天门高手既兴奋又忐忑,来自古代的封印,藏着的有可能是灵宝,更有可能是恶魔。

贪婪心和好奇心加在一起,毫不费力地就击败了敬畏心,天门之中精通封印术、钻研古法的高手尽数赶来,殚精竭虑、耗尽心力,即便如此,在八大天门联手之下,也整整用了三十年,才总算把残破的封印解开!

第一八四章 很多东来

第一八四章

很多东来

穴洞之下,连着一座不算小的地宫。不过里面根本没什么宝贝,只有五具枯骨。天门高手没能找到好东西,但是却找到了前人留下的记载。又用了快十年的功夫,古代文字才得以破解,地穴骷髅记述中最重要的信息,便是一场旷世浩劫。

记载还算详细,可其中所用的历法与现在相差极大,穴洞、地宫和骷髅的年代不可考,只能被归于远古。

远古时的中土,比现在要更乱得多,凡人道、修真道、妖魔道、还有蛮荒怪物、僻域野人等等,拥有大力量的存在很多,征伐恶战自然也少不了。

说到这里,梁辛皱了下眉头:“凡人道?凡人也拥有大力量?”

青墨正听到兴头上,对梁辛插话大大的不满,冲着他扮了个鬼脸。梁辛失笑摇头,插嘴有些破坏气氛,但这是个好习惯,既然秦孑已经开始讲述,就不怕听不全故事,倒是有问题要尽早提出。以免到最后忘记了或者影响到下文听不懂。

秦孑对他点了点头:“是天眷神力。按照地宫骷髅的记载,远古时凡人中的天眷者,都厉害得很,比起修士或者妖魔来也毫不逊色。”

梁辛和柳亦对望了一眼,现在中土凡人中也有天眷之人,青衣里更有许多这样的好手,但是他们的力量也并不算太强,在修士眼中最多也就算个强壮些的蚂蚁。

小丫头有些不耐烦,随便给找了个解释:“或许有什么变故,让天眷之力越来越弱了,这桩案子可不好破!”说完,又眼巴巴的望向秦孑,示意她继续往下讲。

具体情形或许不好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时中土的整体实力,绝对要比现在强大的多。可即便强大,在那场浩劫面前,绝大多数中土强族还是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秦孑的声音沉稳,轻轻吐出了八个字:“九星连珠,灾祸东来!”

这应该算是个恐怖故事,可秦孑的语气中却始终透着一股啼笑皆非的味道:“先说九星连线,记载中说的明白,是东宫青龙七宿中的九颗主星,串成了一条直线,当这道星象成形后不久,便有浩劫从东方而至,袭击中土。天塌地陷生灵涂炭。”

地宫里的五个骷髅,在当时也算是名震一方的强者,否则也不可能设下如此强大的封印。他们为了避祸躲入了地下,虽然撑了过了最初的灾祸,可外面的天地已经变得无法生存,他们根本出不去,最终都被困死在地宫之内。

八大天门请来星术高手,对照着地宫骷髅的记载一算,结果大吃一惊,星斗轮转,从破解古文记载开始算起,再过三百余年,还是那九颗星星会重新串联成一条直线。

说到这里,大伙一起仰起脖子去看星星,结果发现天上太阳挺足。

观星的高手根据现在的天象,能推出下一次九星连线的大概日期,可是要倒算上一次劫难到来的日子却力有未逮,何况知道古人往事的具体日期也没什么用处,大伙也不去追究,立刻开始着手准备应付劫难。

这才有了‘数着星星过日子’这句隐语。

于大局上,天门一定要维持修真道的统一格局。凝成一个整体才能爆发大力量。

于门宗之内,各个天门也都在努力提高各自的实力已备渡劫,离人谷如此看重‘篷滂大阵’,也有很大一重原因在这里。

“日子越近,九星连线的具体时间也就越好算,一百年前,我们就已经算出来了。”秦孑声音轻松,似乎压根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从现在算起,还有三十一年多两个月。”

柳黑子明显松了口气,三十多年,还早得很,到时候应该已经抱到孙子了,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转头看了青墨一眼,不料青墨也正转头望向他,目光接触,小丫头的脸蛋莫名其妙的红了。

秦孑停顿了一会,似乎是容大伙去琢磨琢磨剩下的三十一年能做些什么,这才继续道:“其实,也不是九星连线甫一成形,浩劫立现,这道天象只能算是一个预兆,在地宫骷髅的记载里,在九星连线后过了一段时间,才有灾祸发生。”

这时,庄不周小心翼翼的走上两步,满脸堆笑:“说起来,就是远古时发生了一个罕见的星象,又发生了一场可怕的祸事。其实这两者之间……未必有什么联系,三十一年之后九星连线会再现,不一定就会还有浩劫不是。”

秦孑笑着点了点头:“庄先生说的有理,浩劫和星象未必会有什么因果,其实大伙心里也都这么盼,可谁也不敢真这么去想,有备无患,总是不会错的。”

这个道理很简单,任谁都会想的明白,任谁也都会如天门那样去紧张备战,梁辛跟着大祭酒的话点点头,追问道:“记载之中有提及到袭击中土的到底是什么浩劫么?”

秦孑脸上的笑容愈发浓厚了:“莫急,说完了九星连线,再说浩劫东来。星象成型后不久,灾祸也就跟着来了。”

说着,秦孑竖起了两根手指:“浩劫分作了两重,第一重,是一个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可怕怪物,从大海中现身,自东而来冲进中土,它法力通天天下无敌,根本没人能挡得住它,尤其可恶的是这个妖怪生了一副饕餮性子。吃人肉喝生血,大嘴一张便能吞掉一座小城,所过之处无论修士凡人、鸡犬牛羊还是妖魔鬼怪,都被它吃了个一干二净,而且……它还不吐骨头!”

梁辛哎哟一声,双眼瞪着秦孑:“这……浮屠啊!”

秦孑却不回答,而是继续向下说:“怪物在中土肆虐,生灵涂炭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中土强族被迫联手,组织了一支实力惊人的军队,可还没等军队出发。怪物就突然消失不见,可随之而来的,却是第二重、更大的劫难!一时之间,地动山摇,泥流肆虐,海水倒灌,天降火雨,尤其是中土灵元彻底紊乱,富饶之地转眼变成无尽沙漠,死了几千几万年的尸体爬出坟墓……”

古人和八大天门虽然找不到这两重浩劫之间的联系,不过也能猜到,天崩地裂多半是怪物触发的。

梁辛算是正经明白了,‘浩劫东来’,干脆就是‘浮屠东来’!

吃人不吐骨头自不必说,紧随其后的那场天崩地裂,不就是浮屠被吸进了小眼,从而引发了剧烈的撞击,导致小眼震荡,波及了整座中土么。

说来说去,‘数着星星过日子’这么大的一个题目,居然全都着落在浮屠身上。

‘九星连线,浩劫东来’。

但是浮屠被小眼牢牢吸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出来了,没了浮屠,又哪会再来什么浩劫,八大天门白白惶恐了几百年,白狼和离人谷的数百高手更白搭上自己的性命,难怪秦孑要笑,而且笑出了眼泪!

最近这三百年里让五大三粗讳莫如深的秘密,与梁辛在小眼中得知的浮屠经历,两下里严丝合缝,全都对的上号,大小活佛、巫蛊术士、黑白无常、三兄妹外加二祭酒,一群人面面相觑,脸上都现出了一份恍惚的神情。

过了半晌,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跟着哄得一声。大伙全都笑了起来。

梁辛也笑到了肚子疼,他恨不得现在就跳回到小眼里,把这件事原原本本讲给浮屠听。浮屠要是知道因为自己被困住,却又让无数高手如坐针毡几百年,那张圆滚滚的脸上,不知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青墨先前听过梁辛的叙述,心里对浮屠的印象还不错,咯咯地笑着说道:“吃人不吐骨头,当然是浮屠的不对。不过那第二重浩劫却不该怪它了,算来算起,都是神仙相搞的鬼!”

柳亦先是用力点头附和‘媳妇儿’,随即才望向梁辛问道:“怎么看?”

梁辛收敛了笑容,沉声回答:“神仙相的来历,会不会与九星连线有关?”

因为有了地宫骷髅的记载,所以时间上的线索也就更清晰了些,先是九星连线,继而神仙相粉墨登场,打碎了浮屠的海岛封印,这才引得‘浩劫东来’。

别说现在的修士,就连浮屠那么古老的怪物,都没见过神仙相这一族,根本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

不过按照现在梁辛掌握的线索来看,神仙相第一次出现,应该是在九星连线之后不久。

可九星连线和神仙相到底有什么关联,梁辛一时还摸不到头脑,仔细思索之下脑子却越来越乱,不知不觉间居然沉沉的昏睡了过去……他的一身伤势都还好说,最主要就是发动天下人间,执念几度爆发,几乎耗尽了他的精神,全靠着打了胜仗之后的欣喜才支撑到现在。

这一觉睡了几个时辰,梁辛再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小汐根本没换姿势,依旧抱着自己。

梁辛暗中试了试,足够力气坐起来,赶忙又散了力道继续在白衣少女的怀里躺着,想了想,又抬起头问小汐:“累不?”

小汐笑了:“躺着吧,问得假惺惺的!”

其他人正小声的闲聊着,见梁辛醒来,又纷纷围拢上前和他打招呼,唯独柳亦不见了踪影,梁辛心里纳闷,可还没等开口询问,柳黑子就跳回到他身旁,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口大箱子扛在肩膀上,形象酷似当初的憨子十一。

梁辛被他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的转过头去看了看,小活佛还在,没被装进箱子。

柳亦嘿嘿的笑道:“都是好东西,就这么扔了可惜!”说着,把箱子卸下来,梁辛被小汐扶着伸头一看,箱子里满满当当,装的全都是七蛊红鳞的碎片

梁辛哈哈大笑,挥了挥手道:“扔了扔了,阴沉木耳咱有的是,等此间事了,咱们就去轱辘岛起回宝贝。”

柳亦直撇嘴:“要扔也得等我真看见你说的那条船之后再扔!”

梁辛还想说什么,可是张开了嘴巴之后,却突然愣住了,一提到红船、轱辘岛,他自然而然就想起了自己在大海上的经历,跟着又好像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从脑海中闪过,可一时又抓不住关键。

柳亦一看他的神情,就明白老三在努力追忆什么,刚忙挥了挥手示意大伙噤声。

梁辛皱起双眉,仔细回想着那段海上漂泊的经历,直到半晌之后,他才抬起头望向了柳亦:“浮屠说过,神仙相的来历不明,不过有个很大的可能,他们是外来的蛮子……从大海上来的。”

见同伴纷纷点头,梁辛才继续道:“大海深处还是一片混沌,阴阳不分方向难辨,任你再大的本事也会迷失方向……”

曾经有不少修士想要探索世界,仗着自己道法精深,驾驭法宝穿越大海,其中十之八九都在深处的混沌之海迷航,最终下落不明,但是也有些人侥幸逃了回来,所以中土上对于混沌之海的记载并不少见。

大海的深处,被灰蒙蒙的雾气完全笼罩,其中灵识无效、五感消失,罗盘只会呼呼乱转,任凭你在高的修为,进去之后也会变成一只没头的苍蝇,只能凭运气乱闯,你以为自己是在直线向前,可实际却是在不停的兜圈子,海面上下都是如此。

大海茫茫,比着中土不知广阔多少倍,失去方向就寸步难行。

梁辛满脸凝重,在小汐怀里换了个舒服姿势:“可是,如果有一道洋流,把神仙相的老家和中土连接起来,那就不用分辨方向了,只要追住洋流,就能穿越混沌之域,来到中土。”说到这里,梁辛顿了顿,又把话题拉开:“我和葫芦岛海盗回航的时候,就曾经搭上过一道从东方而来,直奔中土的洋流。当时海盗首领司老六说过,这道洋流是最近几十年才成型的,而且一年比一年强大。”

秦孑也是精明之人,此刻已经明白了梁辛的意思,微微蹙眉接口道:“九星连线日益接近、大海上出现了一条自东而来直抵中土的洋流,也是一年比着一年更强大……你的意思,九星连线,会影响洋流?”

梁辛点头的幅度很大,显得有些夸张,小汐被他气乐了。

中土上研究星象的人不少,别的不提,就在凡人中,不管哪个朝廷执掌天下,都会有一个专门用来观星定历的司天监。只不过大家关心的,是星宿变化对历法节气和风水的影响,再加上中土人士只重天地,从来都忽视大海,所以谁也不曾去注意星象与洋流之间有什么关系。也只有东南沿海的渔民,流传着月亮会影响潮汐的说法。

这个时候,突然一阵怪腔怪调的笑声传来:“一群瓜娃子,费力戳戳的猜了半晌,就得了这么个结果?早问老子来么!”

不用去看就知道说话的是跨两,生苗的脸上满是得意:“论到星术,天下哪个龟儿强得过缠头老爹!老子虽然不会蛊术,可也听老爹说过星星的道理,天上的星星转个,大海也跟着转个!”

梁辛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他的推断是凭着一层层线索硬想出来的,全没有一点依据,得了跨两的肯定,心里这份骄傲就别提了,特别是现在,头上三尺有小汐。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连青墨也明白了,小丫头使劲盯住梁辛:“九星连线,会让大海出现一道能够穿越混沌海域的洋流,这道洋流把神仙相的老家和中土连接了起来,所以神仙相就顺流而下,过来了……这、这也太玄了吧?”

柳亦难得之极地没帮着媳妇说话,正色摇头:“只要‘有道理、说得通’,就不玄!我以前办过的案子,更玄更匪夷所思的也有,可再怎么离奇,也抬不过这六个字!”

青墨撇了撇嘴巴,眸子却亮晶晶的,望着柳亦。

柳亦却根本没看小丫头一眼,全副精神都投在神仙相的事情上,缓缓的开口:“九星连线,浩劫东来?嘿,倒不如说是九星连线,洋流东来、所以神仙相东来,所以浮屠东来、所以浩劫东来……**,东来的还真多!”

神仙相的来历有了重大的突破,可更多的疑惑也跳了出来,远古时的神仙相,他们究竟是漫无目的探索者,还是带着要紧的任务,他们怎么知道小眼的所在,又想要到大眼里去找什么?

梁辛皱起了眉头,思索良久,可手上的线索还是太少。柳亦伸手拍了拍梁辛的肩膀,笑道:“想不通就不用想了,乾山道、不老宗,都能追出神仙相的,先把这个狗东西找出来再说吧。”

梁辛苦笑点头,坐直身体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正想开口说话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自己怎么从小汐的怀里坐起来了,一时间脸上全是懊恼。

所有人都在冲着他和小汐坏笑,就在这时候,一直在围着曲青石施法的木妖突然惊叫了一声:“有鬼!”

话音落处,一抹湛清碧绿的刺目妖光,围绕着曲青石层层流转,长在他身上的那些野花怪草纷纷掉落,不过片刻功夫,曲青石已经恢复了本来面貌,一如梁辛初见时那副模样——虐戾、阴狠、带着几分病态的消瘦、却又不失英俊的小白脸!

曲青石缓缓的睁开眼睛,一抹惨绿从双眸间一闪而过,望向了众人。

三兄妹心头狂喜,同时大声欢呼,可曲青石并未理会他们,而是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突然跃起,出手如电,前后两掌狠狠的拍在了篷滂巨木之上!

第一八五章 赤裸少年

第一八五章

赤裸少年

曲青石突然抖落了满身的花草与红藤。高高跃起,无论是神情还是相貌,都恢复了年轻时的摸样,眸子里闪烁的精光更是亮得惊人,显得有些妖冶和疯狂。

毫无征兆的,小白脸归来

梁辛浑身乏力,突遇变故直接一仰身子又跌回到小汐怀里,摔得虽然狼狈,可那份从心底绽放开来的狂喜,几乎都要将他的胸膛撑裂了。

一个糟老头子被埋进了‘花草丛’,十余天之后跳出来一个小白脸……可梁辛的欢呼还未出口,就变成了一声惊叫。

曲青石醒来之后,根本不看身边的同伴,而是挥起双掌,狠狠击打在巨木篷滂之上。

嘭、嘭!

两声闷响,如击败革。

窒闷的声压转眼横扫小境,硬生生砸进所有人的耳鼓深处,小汐、郑小道这些修为浅薄之人都没来得及闷哼一声,便两眼一翻直接昏厥了过去。

即便是全盛时,曲青石也不是小汐的对手,但是现在。只凭着掌木交击的声音,就让小汐昏迷了过去!不仅如此,就连秦孑、跨两这些逍遥境中阶,也都被震得心旌动摇,两眼无神!

曲青石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身形快得仿若鬼魅,围住篷滂层层打转,一掌一掌,毫不留情的继续轰击巨木。

木妖已经被震昏了,没法子给大伙解释,过了片刻秦孑才回过神来,叱喝道:“拦住他!”话音落处,身形一飘迎向曲青石。虽然数百高手尽数丧生,可秦孑仍是离人谷的大祭酒!篷滂是离人谷的根基所在,她岂容旁人对它乱打不休。

梁辛生怕秦孑会伤了二哥,几乎同时开口:“秦大家且慢!”

他一开口大小活佛都给面子,后发而先至,一左一右挡住了秦孑,而梁辛则身子一转,追上了曲青石:“二哥,怎么了……”

话还没说完,曲青石陡然面现狰狞,双手成拳,分自左右向着梁辛的太阳穴砸了过来!

双风贯耳是最粗浅的拳术,别说青衣千户,就连跑江湖打把势的艺人都不屑去用它,可梁辛的瞳孔却在瞬间涨开。就是这招粗浅功夫,在曲青石使出,不仅迅如奔雷,更重逾千钧!就这一击而言,其中蕴含的力道,比起赤兔苍鸟那些祥瑞的神通法宝还要更强猛。

梁辛大骇之下,身子微晃就想逃跑,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重伤的身体,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的心念与动作,双拳已经擦上了自己的太阳穴,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动一动。

现在他的执念是够强的,但是仓皇间使不出身法,天下人间自然也无从施展,梁辛几乎都能想象到,自己的脑袋好像个破西瓜似爆开的情形,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唯一能力拦住曲青石的也只有大小活佛,可他俩正拦着秦孑,没机会再出回头去救梁辛。

生死一线里,倒是曲青石自己神情突然一变,似乎认清了梁辛。蓦然大吼,双膝蜷起一个跟头倒翻了出去,双拳险而又险的擦过梁辛的鬓角,回荡的罡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从头到尾,不过弹指一瞬,篷滂小境再度安静了下来,梁辛吓得脸都青了,胸口里砰砰作响,一颗心仿佛都要撞出来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二哥,向后退了半步随即两腿一软,跌坐在地。

曲青石眸子里的那份骇人的精光渐渐退散,目光也随之恢复清明,有些疑惑的打量着四周,随后猛地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情,立刻抢上几步扶起梁辛,阴测测的声音里裹含着热腾腾的关心:“没伤到吧?”

梁辛还没还魂呢,僵硬的摇摇头:“吓、吓到了。”

曲青石长长的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怪不好意思的神情,梁辛上次见这种表情出现在他脸上,还是在矿洞里杀了玉石双煞之后,他偷自己裤子的时候。

随即,曲青石就保持着这幅表情,身体突兀地一软,晕倒在梁辛的怀里。

正围拢过来想要询问究竟的同伴,再度傻眼了……

小丫头青墨急的直跺脚,几次伸出手又缩回来,看样子想给他哥掐人中,几个巫士围拢过来。七手八脚的查探着曲青石的伤势,又对着青墨呜哩哇啦的说了一通,大意是曲青石无碍,不必去救,过一阵自己就醒来了,三兄妹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小汐等人也都没什么大碍,都是被闷响震晕,不久就能醒来,梁辛算是彻底放下了心,走到秦孑跟前连声赔罪。

秦孑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出的话挺实在:“要是我上去,一样躲不开曲青石那两拳,算起来还是你们救了我的命!”

曲青石当时神志不清,要是把梁老三换成大祭酒,他还能不能及时收手可谁也不说准。

说着,秦孑便恢复了平时的从容神情,笑着对梁辛说道:“曲先生不仅旧伤尽愈,而且还修为暴涨,不管这份造化是怎么来的,都可喜可贺。那份掌力,比起我来可强的太多了。”说话之间,秦孑脸上的笑意更浓,竟然吐了下舌头。虽然是三十出头的精致**,却显出了一份只有少女才有的俏皮之意,看得众人心里一荡:“我可真格担心,他那一连串的重击,别再把篷滂给砸碎了。”

梁辛高兴不已,笑得合不拢嘴了,他当然明白秦孑是在开玩笑,篷滂巨木被破月三一毫不间断的轰击了十天都安然无恙,曲青石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在片刻里毁掉它。

可就在这时,从篷滂中。爆起了‘啪’的一声脆响!

声音很轻,但是听在众人耳中,不吝于一声炸雷,就在曲青石落掌的位置,巨木上爆开了一条清晰的裂纹。

随即,啪啪的轻响不绝于耳,裂纹越来越长,转眼后又分开枝杈,一条变两条,两条变四条……短短的几个呼吸间,篷滂巨木浑身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龟裂!

这下所有人全都被吓坏了,秦孑的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张着嘴瞪着眼,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一惊而醒,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大吼:“快把木妖弄醒!”

最后一个字落地的同时,龟裂蔓延的啪啪声倏然停止,篷滂小境之内,只剩下一片粗重的呼吸声,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二祭酒’手脚麻利的把木妖拎起来,左捏捏右捅捅,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手法,片刻功夫后者大大的打了个喷嚏,随即睁开了眼睛。苏醒之后,木妖马上想起昏迷前的情形,脸上一片惶急,正想对着大伙说什么,突然看见篷滂现在的样子,立刻发出了一声惊呼,眼神中全是惊诧,样子比起秦孑犹有过之。

秦孑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静下来,问木妖:“篷滂怎么了,能、能治么?”她的声音极低,仿佛生怕会震塌了巨木。

木妖的声音也很低,语气里满是凶恶:“都不许稍动。震坏了篷滂,我跟你们拼命!”说着,他自己蹑手蹑脚地走到大树跟前,皱眉寻思了一阵,慢慢的抬起手,按在了龟裂斑驳的树干上。

就在他的手掌堪堪触碰树干的瞬间里,篷滂中突然传出了一声惨惨的闷嗥!

旋即,这棵参天大树猛的炸碎开来,可是却没有留下一块残骸,树皮、枝干、丫杈……就在巨木散碎的瞬间里,属于它的所有一切都尽数化作齑粉。

没有一丝声息,齑粉扬撒与半空,被山风扫过,转眼消散无形,只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木妖哇呀着怪叫了半声,一屁股坐倒在地,脸上又是心疼又是狰狞,抬头对着天空咬牙切齿,没过片刻功夫,又是两眼一番,昏过去了……他是草木之身的妖怪,篷滂则是即将化妖封神的万年树怪,自从木妖来到离人谷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围着篷滂打转,悉心照料着大树。在他心里,这棵巨木就和自己的儿子差不多,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把木妖心疼坏了。

除了秦孑之外,离人谷中还有些弟子,或者不够资格,或者精通世情,都没能立地成树,反而在恶战中得以幸存,此刻每个人都浑身颤抖,脸上显出了浓浓的悲恸与迷茫。

树人高手尽丧,可只要篷滂还在,就能重建护山大阵,保住离人谷一方安宁,从此遁世清修,不用管更不用怕外面风波险恶,可现在,篷滂没有了,他们就只还剩下两样‘东西’:大祭酒秦孑;还有来自卸甲山城的猛烈报复。

离人谷还能撑多久?离人谷没得撑了!

梁辛和柳亦、青墨对望了一眼,吓得连大气都不敢透,有心去安慰两句,又怕刚一出声,漫天花花草草就会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大活佛还是憨憨的笑着,小活佛两眼溜溜乱转,也都不吭声……

唯独跨两,脸上还挂着那副活阎王似的怪笑,浑不把眼前的巨变当回事,溜溜达达地走到篷滂留下的大洞旁向下张望,嘴里嘟嘟囔囔的:“格老子,这么大个洞子,要通到幽冥喽……呃?”

说着,跨两伸出双手招呼大伙,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快来窥哈,下面有个龟儿!”话音刚落,身边人影一闪,秦孑竟毫不犹豫的跃入了大洞里!

跨两惊呼一声:“毛躁个龟壳么,都不晓得有么有的危险!”嘴里骂骂咧咧着,可还是念着义气,不肯让同伴独自冒险,紧随在秦孑身后跃入大洞。

梁辛现在是有心无力了,青墨和柳亦各自对着手下招呼一声,也要进入地洞帮忙,不过还没等他们下去,秦孑和跨两已经上来了,在秦孑的怀中,还抱着一个……一个人?

看体型,应该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形状上仿佛还在妈妈肚子里的婴儿,在他身上,紧紧的裹着一层皱皱巴巴、有些半透明的黄色皮囊。乍一看上去,不像个人倒更像个大个的花生。

大伙都围拢了上来,脸上满是好奇,仔细打量着大花生,青墨第一个忍不住了,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这是、是什么?”

跨两一边琢磨着,一边开口:“篷滂怪子不得了,暗结妖胎哟!”说着,又抬头对着大祭酒哈哈一乐:“恭喜你娃,篷滂碎了,却留下个妖胎,修为不用说也要吓死得人……”

苗人的吉祥话还没说完,木妖气急败坏的声音就从旁边响起:“放屁,你们家的树会在树根上结果子!”

木妖晕得快醒得也快,伸手分开众人,也不怕会有危险,蹲到大花生跟前又是一番打量,这次还没等他伸手去摸,‘花生’就突然扭动了起来,裹在外面的那层皮囊,在悉悉索索的碎响中一层层的退散,不久之后尽数皮囊尽数消失在空气中,果然,从其中露出了一个少年来。

少年赤身裸体,肤色白皙水嫩,堪比婴儿,长得也是唇红齿白,透着一股机灵模样,在愣了片刻之后猛的躁动起来,在地上拼命的挣扎、扭动,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枷锁,正把他紧紧的桎梏着。

可不管谁要去搀扶,他都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比着饿狼还要更凶狠的嘶吼。

片刻之后,少年的身上就已经裹满了泥土,自己则浑然不觉,依旧顽强的一点点向前蹭,看他前进的方向,正是曲青石和梁辛的所在之处!

柳亦再怎么手足无措,也不能让这颗‘花生仁’去伤了老大,皱起眉头正想迈步上前阻拦,忽然一阵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从背后涌来,把他轻轻的挤到了一旁。

憨子十一迈开大步挤过人丛,来到了赤luo少年的身旁,扬起蒲扇般的大手,按住了对方的头顶!

是按,不是拍。

憨子的手中蕴含大力,拿捏得却极有分寸,梁辛从一旁看的明白,这一掌的感觉,就好像战友间互相按住肩膀,既有鼓励,更有扶持。

赤luo少年满目虐戾,恶狠狠的抬头瞪向憨子,喉咙里依旧翻滚着凄厉的怒吼,看上去随时都会翻身而起,狠狠一口咬断憨子的喉咙!

憨子却不为所动,就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手掌牢牢抵住对方的头顶,脸上扔挂着永远也不会改变的憨笑。

秦孑双眉紧蹙,看了一阵之后,望向了小活佛:“大活佛认识这个人?他是谁?”

小活佛一开口,声音洪亮得连昏厥中的众人都本能地皱眉头:“不错!十一认得他!”

他们两人心意相通,可大活佛已经变成了憨子,心里几乎没有一个完整、囫囵的念头,小活佛也仅仅能感觉到,此刻在憨子的心里,升起了一股熟悉、亲切的感觉,另外还带着几分骨血义气,可具体赤luo少年是谁,小活佛也无法从憨子的心中读出来。

憨子和赤luo少年依旧相持着,前者满是耐心,而后者仍做狰狞。好在赤luo少年似乎没什么力道,虽然不停的挣扎,但始终脱不开憨子的大手。

这时候小丫头青墨突然惊呼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重大的关键,献宝似的跳到秦孑身旁:“从篷滂下出来的、憨子又认识的人,肯定是须根,错不了的!”

连青墨都能想到的事情,其他人自然也都想到了,须根果然还活着,这本来是个大好的消息,可现在他这副模样,看起来病的比憨子还凶,这下子可有些凶吉未卜了。

不料秦孑却摇了摇头:“秦孑虽然不曾见过须根先祖,但却是听着他老人家的事迹长大的,对先祖的模样也多有了解!这个人绝不是他,相貌对不上、年纪对不上、身形对不上、特征也对不上!”

大祭酒说的斩钉截铁,别人都闭嘴不吱声了,就是青墨不服,她十几年迷迷糊糊,这次好容易抢先猜出个‘大秘密’、‘大真相’,哪肯轻易放弃,说道:“相貌年纪身形都能变,几百年的时间嘞……倒是特征,须根有啥特征?”

秦孑摇摇头,语气清淡:“须根先祖早年为了修行草木之心,把自己变成了无根之人。”

青墨眨巴着眼睛:“什么无根之人?”

“太监!”不知谁跟了这么一句。

赤luo少年看上去好像野兽,周身上下却完好无损,什么都不缺。

青墨的脸转眼变成了红苹果,早知道她说啥也不嘴硬了。

秦孑苦笑着看了小丫头一眼,继续说了下去,替她解围:“而且,须根先祖双手双足加起来,一共二十三根指头,这个少年手脚正常,绝不会是他老人家。”

自从曲青石苏醒之后,怪事一桩接着一桩,到此刻算是彻底乱套了,想柳亦、秦孑这些心思灵敏的,本来也能去猜一猜真相,可他们都一样,实在懒得再去动脑筋了,至少现在还不想猜。

赤luo少年由憨子应付着,大伙谁也不用担心,秦孑拉起青墨的手,同时招呼微笑着招呼其他人,就此席地而坐,围成了一圈。

这便是离人谷谷主当初为什么要把秦孑留下来的原因了,篷滂崩塌与曲青石有脱不开的关系,可巨木已丧,再坏了辛苦拼命才打出来的交情,离人谷就真的完了。

坐定之后,大祭酒转头望向了木妖:“曲先生苏醒之前,你大喊见鬼,那时有什么异常?”

第一八六章 最后一个

第一八六章

最后一个

在离人与卸甲恶战中。木妖为了发动篷滂小阵,中断了疗伤法术,那时为了保住曲青石的性命,他施展奇术,用一根红藤将曲青石与篷滂连到了一起,把这一人、一木变成了同命共生的整体。

后来离人谷大伙全身,众人修养、叙话,木妖又开始重新忙碌起来,继续治疗曲青石。

在疗伤法术重新成形后,他要剪断那条红藤,把奇木与曲青石分离开来,否则篷滂的妖元会和镇百山的万木之力融为一体,时间稍长曲青石就会真变成篷滂的一部分、一条人形根了。

可等木妖重新为曲青石接驳了万木之力后,才发现这条藤子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坚韧无比,根本弄不断,就连木妖都闹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木妖是个什么人?

本事不大,脾气大;修为不高,眼界高;力气不行,胆子行……出了怪事,他也不告诉秦孑和梁辛,就自己低头鼓捣。而且越来越投入,干脆把红藤的异状当做一道题目来解。

包括秦孑在内,其他人谁也不懂木妖的法术,只道他在催动法术救助曲青石,不敢对他有丝毫的打扰。

为了这条不听话的藤子,木妖费尽心机,又花了几个时辰,单独布置了一道法阵用来对付它,可木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眼看着新的阵法就要成形时,红藤突然一震颤抖,自己散碎了。

这就好像木妖为了打架,酷暑寒冬十年苦练,好容易练成了本领,敌人却病死了。蕴足全力的一拳打到了空处,木妖又惊讶又纳闷又气愤,这才喊了声‘有鬼’。

随即小白脸归来,一连串的变化让人目不暇接,直到现在。

众人对望了一眼,柳亦讪讪地笑着:“咱们可不懂木行法术,不敢妄加猜测。”

梁辛搓着手心,脸上很有些不好意思,时不时伸手摇晃两下小汐……过了片刻,小汐还真被他给晃醒了,睁开眼睛也不看别人,先对着梁辛展颜一笑。

青墨的大眼睛眨啊眨的,一会看看哥哥。一会看看柳亦。

跨两和胖巫士围着赤luo少年转来转去,口中啧啧称奇。

大活佛憨笑依旧,小活佛盘膝而坐。

秦孑打从心眼里泛起了一阵无奈,自己都不明白,从哪认识了这么一帮子人,轻轻呵出一口浊气,再度把目光投向木妖:“还请先生仔细回想,最近这段日子,篷滂有什么古怪?”

木妖翻起眼珠子用力回想,愣是没想起来本应只能支持三五天的篷滂小阵,却硬扛破月三一十天的轰击这件事,过了一会笃定摇头:“没有,一切正常!”

秦孑的脑子里也乱了套,干脆不再说啥,找屠苏要了杯漩涡茶,一边慢慢的喝着,一边静心养神。篷滂小阵安静了下来,大伙都不开口,只有赤luo少年那似威吓又似哀号的呜呜怪叫,时断时续的响起。

木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赤luo少年的身上。他来离人谷有些年头了,几乎天天都和篷滂打交道,可是从未发觉篷滂下面还有个人,更不曾发觉二者之间有着什么联系,

见秦孑不再说话了,他就跑到少年身旁,蹲下来仔细打量着对方,过了半晌还是猜不到端倪,把眉头皱得老高,低声嘀咕着:“这小子是哪来的……”

话还没说完,忽然身边清风微漾,一条人影滑过眼前,先推开了憨子的手掌,随后俯身扶起了赤luo少年。

木妖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看清楚,原来是曲青石苏醒了,跃到了少年身旁。

说也奇怪,谁都不认的赤luo少年,此刻目光之中竟流露出一份亲切,不再低声嘶吼了,而是勉强站起来,身体微微颤抖着。

赤luo少年虽然四肢俱全,可看上去却像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似的,根本就不会用自己的双手双脚,动作上说不出的别扭,只要曲青石一放手,他就会摔倒在地。

曲青石一苏醒就跃了过来,身法快得惊人,一时间大伙还都有些愣神。直到此刻梁辛等人才反应了过来,欢呼了一声忙不迭的围拢过来,小丫头青墨更是蛮不讲理,把少年推开些,直接挤进了哥哥的怀里,口中咯咯笑个不停,豆大的眼泪也噼里啪啦掉个不停!

梁辛抓着二哥的另外一条胳膊,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曲青石……黑发、剑眉、星目、高鼻、薄唇,紧绷绷的、饱蕴光泽的皮肤,还有眼角眉梢里无论如何也洗涤不去的那股阴森虐戾!

柳亦没得抓,总不能去抱‘舅舅’的脑袋或者大腿,就站在旁边摇头笑道:“这几年看惯了老头子,现在还真有点不适应。”

曲青石不苟言笑,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眯起了眼睛,像条蛇子似的盯住柳亦:“现在呢?”

柳亦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不错不错,曲千户当初就是这幅德行!”

梁辛也跟着一起放声大笑,欢喜之下,心中还有一份不可言喻的恍惚,十二岁第一次见曲青石,他就是这么眯着眼睛,阴测测的说出‘七杀’。当时自己吓得要命,又哪会想得到,这个‘蛇蝎青衣’,到后来居然变成了和自己生死同心,一命共生的二哥。

屠苏和木妖见曲青石认识赤luo少年,都急得不行,恨不得马上去追问缘由,幸亏大祭酒行事稳妥,把他俩都拉回到身后,这才成全了四兄妹这场旁若无人的相见欢!

十足十的欢笑,十足十的欣喜。着实亲热了一阵,最后还是曲青石,一个一个把弟弟妹妹都推开,柳亦看他身边有空了,张开胳膊就要上,曲青石拉着赤luo少年一起后退,盯着他说道:“你站住、站……”

柳亦是老大,老大哪能听老2的。

四个人闹了半晌才总算完事了,曲青石知道大伙还有一肚子疑惑,对着秦孑微微点头:“前因后果我都明了,总能说的清楚,倒是他现在这个样子,有些不太方便……”说着,曲青石指了指赤luo少年。

离人谷弟子赶忙取来衣衫,先前也不是故意让赤luo少年这么光着,可他对谁都饱含敌意,要杀他不难,要给他穿衣服可不容易,但是他却听曲青石的话,手脚僵硬着,费力地穿好了衣衫。

曲青石醒了,小汐醒了,梁辛的心里没了牵挂,脑子也重新活络起来,忍不住和柳亦对望了一眼,二哥先前一直被花花草草埋着,一动也不能动,他怎么什么都知道。还有二哥修为激增,第一次苏醒发狂地去轰击篷滂,与神秘少年亲密无间……

大伙都和梁辛一般的心思,实在发生了太多的古怪,现在终于来了个明白人可以问了,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只有小丫头青墨,对少年的身份还耿耿于怀,最先开口:“这个少年,不是须根么?”

让小丫头大感失望的,曲青石摇了摇头:“他不是须根。不过……”才说了几个字,他就恢复了本色,声音阴冷了起来:“他也是十三蛮之一,老五,槐楼牧童儿。”

众人全都是一惊,梁辛的脑子里前后蹦出了两个念头。

第一个是:雨后春笋。自从卸甲来袭,或直接出场、或间接影响,五百年前正道最得意、最犀利的‘作品’十三蛮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另外的念头则是:最后一个!

整理一下十三蛮的下场,白狼身具五蛮之力;须根算是四蛮;大小活佛是三蛮,只剩下一个囫囵个的牧童儿了,原来被埋在篷滂之下,看起来和须根也脱不开干系。

曲青石也不等同伴们再问什么,就直接说:“事情稍稍有些复杂,我先说,说完你们再问。”说着,他的神情里显出了一丝古怪,停顿了片刻之后,突然露出了一个冷冰冰的笑容,伸出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有些莫名其妙地笑道:“牧童儿的事情,我全都知道!”

十三蛮被秘法催生,修为大致平齐,可性格却差异极大,牧童儿天性乐观,对人亲切,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个开心果,在同伴之中人缘最好,因为都是木行出身,他和须根的关系要更亲近些。

谢甲儿‘死’后,牧童儿也如同伴一样,返回门宗修养伤势。牧童儿这一门的心法,比起其他十二个同伴来,轻易不会受伤,可一旦受伤痊愈起来就更困难,所以他疗伤需要的时间也最长。

有一天,一股浓烈到无法想象的草木真力,突然在槐楼的门宗重地间蔓延开来,把他惊醒了过来。牧童儿在闭关中,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心里却又惊又喜。槐楼和荣枯道、离人谷一样,都是修炼木行道法的门宗,此刻草木力氤氲弥漫,对他们的修行大有好处。

这是件大大的好事,牧童儿只当同门又研创出了厉害的法术,或者得到了稀奇的法宝,当下也没有怀疑,催动真元,借着这股力道继续疗伤。

可渐渐的,他发现事情不对劲了,周围这浓浓的草木力,根本不用他去运功吸敛,就好像水蛭一般,使劲的向他身体中猛钻。进入身体后,它们径自凝聚、流转,但是从功效上,新的力道也确实实在帮助牧童儿修复身体、增强修为。

牧童儿略感意外,展开内视神通,仔细查探着这股自成体系、不服管教、却实实在在来帮助自己疗伤的古怪力道。直到此刻牧童儿也没觉得会有什么危险,毕竟他是在门宗之内闭关修养,而槐楼又是天下第一流的门宗。

又过了不知多久,古怪的外力越来越强大,而牧童儿也终于发现,之所以这些力量不受自己的心念催动、炼化,是因为它们之中,裹含着另外一段元神!

这下子牧童儿惊骇欲绝,另外一截元神带着外力侵入自己身体,这不是夺舍是什么。

随着外力的不断凝聚,新的元神原来越强大,迟早会占据自己的身体,牧童儿没法子阻止它们涌入身体,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催动自己的本源真力,去灭掉来夺舍的元神。

当时牧童儿的本源,是由两股力道组成的,一是谢甲儿传下的奎木狼蛊力,这部分力道澎湃庞大,甚是了得;另一则是自己以前的木行修为,这部分力道在杀魔君的时候几乎消耗殆尽,只剩下极少的一点点了。

三股力量各自咆哮,转眼纠缠在一起,而牧童更是魂飞天外:侵入身体的怪力中,蕴含的草木之意远比他自己的木行力道更纯烈、更浓厚,甫一接触,他的木行本源就融入了夺舍怪力。

幸好奎木狼是个‘只吃不吐’的厉害角色,来自魔君的传承又浑厚而犀利,稳稳护住了他的元神,与夺舍之力恶斗不休。

两股力道,奎木狼虐戾贪婪,真就像头狼子般的凶狠,一次次撕碎夺舍之力的进攻;而夺舍之力源源不绝,不断从体外涌入、集结、冲锋……两股力道在体内滚滚恶斗,牧童也苦不堪言,身体本来就还残破着,照现在的情形下去,恐怕不等杀死夺舍的元神,自己的身体就先要散碎了。

好在坚持了一阵之后,那股弥漫在槐楼门宗内的草木真力就消散了,夺舍的力道失去‘援兵’,暂时被奎木狼压了下去。

但是夺舍之力也饱蕴木行的坚韧顽强,虽败却不死、不散,奎木狼也拿它没办法。

随后,牧童也顾不得再继续疗伤,破关而出,想要查探门宗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往事诡异,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曲青石的身上,全神贯注的听着,梁辛却突然有了个古怪的感觉:二哥在叙述时,虽然对牧童儿以‘他’相称,但是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像极了当事之人。

别人的故事,二哥却把自己代进去了?

此刻,曲青石的脸上,正现出一份混合着震惊、恐惧和愤怒的神情,沉声道:“牧童儿破关而出,赶到总坛大殿,所有槐楼弟子都在那里,背对着他,一排一排站得笔直、整齐。”

牧童儿见同门都在,心中略略松了一口气,开口问道:“掌门师兄……”

话还没说完,槐楼弟子们听到动静,动作整齐到分毫不差,一起转头望向牧童,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份僵硬、诡异却开心的笑容。

迎着同门的目光,牧童儿如坠冰窟!他是十三蛮中的老五,眼光何等锐利,只一看就明白了,在场的槐楼弟子尽数迷失了心智!他们的遭遇与自己完全一样。

牧童儿他能逃过怪力夺舍,全是因为身怀谢甲儿传承之力,可槐楼弟子们却没有他的运气,人人都中了敌人的算计,变成了行尸走肉!

这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轻笑,带着几分疑惑:“你怎么没中?”

不等牧童去分辨笑声从何而来,对方又淡然下令:“杀了。”话音落处,槐楼上下众多弟子全都亮出法宝,向着牧童狠狠的砸了下来。

说到这里,曲青石停顿了片刻,转头望向梁辛。

梁辛的脸色很不好看,到现在他哪还能不明白,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的说:“草木傀儡?”

他不懂法术,以前只当草木邪术是一门能够控制心神的邪门道法,直到牧童儿感同身受,再由二哥缓缓道来之后,他才知道,这道邪术的根本,是从夺舍上演变而来的。

曲青石缓缓点头:“槐楼的遭遇,与乾山道差不多。”

可乾山道算个啥?整个门宗全算上,都没有一个六步宗师,立派几千年,也只有一个丹凤朝阳勉强值得一提;槐楼却是顶尖的天门,宗师高手不计其数,修炼到嫦娥境飞仙天外的剑仙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梁辛心中早已掀起惊涛巨*,连槐楼这样的实力都中了草木邪术,这天底下还有什么神仙相做不到的事情。

曲青石明白梁辛的想法,继续摇了摇头:“也未必如你想得那样,槐楼弟子被妖术所慑,恐怕和他们本身修炼的木行真元也有关系。”

邪术发动之下,中招之人并不是没有反抗的余地,归根结底还是要看自己的本源,能否敌得过夺舍的怪力,但是槐楼弟子的木行本源遇到夺舍怪力,会被马上同化掉,自然也就没有了反抗的余地。

梁辛琢磨了下,倒也是这个道理,正想点头,忽的一股沉甸甸的感觉传来,他伤的不轻,可身体对危险的敏锐感知依旧。

不等他开口提醒,曲青石就冷笑了起来,仰起头向着南方远眺,大小活佛的脸色也略略变化,可其他人却都还懵然无知。

梁辛隐隐觉得,这份正在接近的危险,带着几分熟悉的味道,似乎以前曾经经历过,当下也站起来,循着二哥的目光远远眺望。

同伴们见兄弟俩神情有异,明白有事发生,呼啦啦一大票人全都仰头望天,只有小汐不看,一点也不避讳,只是笑呵呵的看着梁辛,好像……看不够。

过了足足有一盏茶功夫,终于,一片乌云出现在视线中。

梁辛目力精强,虽在夜里依旧能看的清清楚楚,黑云甫一现身,他便怒喝了一声,咬牙切齿的吐出了四个字:“柳暗花溟!”

天角尽头,乌云形若柳叶弯弯,其中隐约有着紫弧无声闪烁,勾勒出的正是这片叶子的脉络,梁辛哪会忘记,当年就是这道神通,硬生生把一座铜川府砸成了齑粉。

黑云如墨,来得很缓慢而沉重,与众人还远隔百里之遥,恐怕还要等上一阵才会飘到镇百山上空,但是其中蕴含的力道,比起上一次却不知雄浑了多少倍!

秦孑惊怒交加,语气里再没了一丝从容,换而阴森冰冷:“荣枯要给卸甲报仇?我倒没听说过,他们两家如此亲密。”

曲青石突然放松了下来:“这一阵我来打。”语气清淡,但却不容置疑更不容反驳,说完曲青石又笑了一下,对着大伙道:“咱们接着讲。”

随即继续说起了牧童儿的当年往事,竟真的再不去看正徐徐逼近的柳暗花溟一眼!

小丫头青墨叽的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拉住小汐的胳膊使劲摇晃:“我哥!我哥!我哥太霸道了!”

柳亦也跟着笑出了声:“老2霸道?小汐可更霸道,从头到尾她都没去抬头看一眼云彩。”

小汐脸上一红,可还是笑呵呵的……

第一八七章 草木妖魂

第一八七章

草木妖魂

乌云来得极慢,飘了一阵忽地颤抖起来。片刻后一分为二。

两朵黑色的柳叶继续飘摇着,又过一阵双叶再颤,二分为四……

梁辛倒是不怎么担心,离人谷的确是被打残了,恐怕无力抵抗,但是先不提二哥到底能不能抗住这道柳暗花溟,他们身边还有两个大高手:大小活佛!

不管荣枯道这次出手究竟是为什么,他们可都打错了算盘。

要是荣枯道的高手知道离人谷中现在的实力……想着想着,梁辛忍不住笑了起来,再转眼一看,一群同伴个个都笑的挺高兴。

倒是曲青石的神情没有太多变化,继续说着牧童儿的事情。

昔日的同门全都变成了傀儡,被敌人控制着杀了过来,牧童儿目眦尽裂,不顾自己的伤势,拼出所有的力气,出手间没有半点犹豫。

同门已然无救,留在世上徒受侮辱,死了反倒是解脱,只恨自己找不到敌人究竟藏身何处。

槐楼‘内讧’,牧童儿自己都算不过来他究竟杀了多少同门。心情激荡之下已经势若疯狂,可就算他是十三蛮,也不可能一个人挑了整座槐楼,更何况草木傀儡实力大增,而他却重伤未愈。

奎木狼之力倒是衷心耿耿,但是恶战之下消耗巨大,体内被镇压的夺舍怪力也开始反弹,牧童儿内外交困,眼看就要支持不住的时候,突然来了救星!

说到这里,曲青石真就当自己是牧童儿似的,眸子都随之一亮,脸上也显出了一份感激:“老幺赶来了!”

咕噜一声,小丫头青墨吞了口唾沫,可怜巴巴的望向哥哥。

曲青石乐了:“曲小姐有话就说!”

青墨脆声答应着:“须根去找牧童……他本来是想去抢修为的吧?”

不光青墨,其实大伙都这么想,不料曲青石却摇头笑道:“错了,须根是朋友!”

须根现身,突破槐楼弟子的阻挡,很快冲到了牧童儿身边,嗓音又尖又细,语气里却带着几分笑意:“啥意思?你们自己怎么打起来了?”

按照须根的意思,本打算救了牧童儿便走,可牧童儿平时随和好说话,关键时心思却倔强得很,说什么也不容同门的法身被邪术亵渎,一定要杀光傀儡。更要找出元凶。

须根尖声大笑,也不多劝,反正牧童儿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这下兄弟联手,而须根的修为更远超牧童儿的想象,渐渐扭转了局面,这一仗整整打了七天七夜,最终槐楼傀儡全被斩杀,可两个十三蛮搜遍了门宗,也没能找到最初那个轻笑之人。

天下修士都以为槐楼是被邪道攻破,牧童儿随之战死,却不知实际上槐楼是毁在了草木邪术之下,门宗弟子更是被老五、老幺两个十三蛮屠灭!

打完了仗,须根带着他远遁偏荒,助他重镇夺舍之力,等都忙活完,保住了牧童儿的性命之后,须根才长出了一口气,继而尖声笑道:“我去槐楼,本来是想教你一个让功力激增的厉害法门,没想到老天爷照顾。刚好救下你的小命。”

牧童儿不明所以,追问之下才得知须根已经参透了奎木狼蛊,夺下了老七的修为,更学到了谢甲儿的天上人间。

青墨的小脸上挂着满满的疑惑:“须根不是去夺力,而是要带着牧童儿一起……”说到这里,小丫头皱起了眉头,想了半天才总算找到个合适的措辞:“飞、飞黄腾达?”

青墨一边琢磨,一边直吸溜凉气,想不明白修罗心肠的须根怎么就对牧童这么好。

倒是小活佛看得挺透彻,先发出一阵闷雷般的大笑,这才开口道:“这便是凡人性子了,没道理可讲!”

十三蛮道心不稳,心中也就有了凡情,老幺须根为人偏佞、性子贪婪,惟独却把老五牧童儿引作知己,对他不仅没有加害之意,还要带他一起去‘分享’剩下的十个‘人参娃娃’。

但是牧童儿哪还顾得上和须根一起去干坏事,当务之急是要化解了体内的夺舍怪力。

如果按照五行相克的办法,寻找锐金之力去灭掉夺舍力,别的先不提,牧童儿的身体就受不了。老五和老幺分别出身槐楼和离人谷,对木行道法都精通无比,潜心思索之下,很快就琢磨出一些门道,其中的关键,就在于一个字:纯。

夺舍力是纯厚的木行法力,能够化解同源的力道,所以槐楼弟子才会轻易中招,无力反抗。

反过来。夺舍力能够融化不如它纯烈的木行力,同样也会被比它更纯的木行力同化掉。

要除掉怪力,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更纯厚的木行原力,将之引入牧童的体内,按照须根的算计,两股力道同源相融,并没有冲突的过程,对牧童儿的身体无害。

对于别人来说,想要寻找比夺舍力更纯的木行元气,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对须根而言却是小事一桩:他们家的后院里就栽着一棵万年妖木,篷滂。

除非树神句芒重降人间,否则天下再也没有比篷滂更纯粹的木行力道了!

须根在离人谷内地位尊崇,也不用和旁人打招呼,亲自出手设计阵法,把牧童儿埋在了篷滂树下,巨木最大的一条根脉,就接驳在他的身上。

说到这里,包括大祭酒在内,大伙齐刷刷的长吐浊气,总算弄明白了为啥篷滂碎了之后,还会留下一颗‘大花生’。

不过事情还远远没结束。最多也就算是揭开了第一重真相。

疗伤的过程,和须根料想的几乎一样,篷滂之力被法术引进了牧童儿体内,开始缓缓化解着夺舍力。不过夺舍力也非同小可,同化的过程虽然温和保险,但却是个细致功夫,没有几百年难以完成。

开始的时候一切顺利,牧童人在阵法之内,无法稍动,可神智依旧清醒,眼看着夺舍力一点一点被化解。心里那份高兴就不用说了,可是后来出麻烦了……木妖来了。

木妖到了离人谷之后,做得第一件大事就是设计了一套全新的守山大阵。

这套阵法,是以篷滂为基,将镇百山万顷秀木连成一个整体。

大阵在运转时,巨木篷滂实际上是一个核心中转之处,镇百山的草木之力时时刻刻都从它的体内流转而过。那时它和牧童儿已经连到了一处,草木力在树内打转的时候,也会流过牧童的身体。

篷滂是妖树,尚未开通灵智,只懂吸敛天地间的灵气,对体内流转而过的草木之力并不截留;可是夺舍力中裹含元神,有着炼化的本能,镇百山草木力对它而言无疑是最好的补品。

这下子夺舍力疯狂壮大。

奎木狼也能夺无主之力,但是他对草木真力的吸收速度,比起想要夺舍的元神要慢得多,在苦苦支撑一阵之后,最终奎木狼败亡,蛊虫星魂一死,残存的蛊力也就不再抵抗,散落游走成了无主真元,也被夺舍力吸敛、炼化。

牧童儿身体被夺舍力彻底控制了,变成了草木傀儡。

不过,与梁辛的想象略有差异的是,牧童儿身体被夺舍,元神却并没有被杀死、消散于无形,而是被‘囚禁’、被‘镇压’。

牧童儿的元神被裹入夺舍怪力中动弹不得,但依旧存在,只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说到这里,木妖快步走到牧童儿身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捉住了他的脉门。

现在的牧童儿无智无知,对谁都饱含敌意,见手腕被捉立刻拼命反抗,但是被曲青石轻拍肩膀安抚了几下之后,就安静了下来。

木妖略一查探,就对着众人笃定点头:“没错。他也是草木之身,跟、跟我一样!”

算一下时间,大约一百年前,草木邪术夺舍成功,牧童儿也变成了一具傀儡,但是有阵法隔绝、又深埋地底,听不到主人的号令,他就躺在篷滂的根脉旁一动不动。

再说草木妖魂,这段元神力量强大,却没有智慧只有本能,因为牧童儿的身体与篷滂根脉相连,它把巨木也当成了新身体的一部分。而篷滂尚未开通灵智,自然也就没有元神,也只是个无智的活物。

对于草木妖魂而言,篷滂的概念,就和牧童儿的一只手或者一条腿差不多,不过就是体积大了些。

后来卸甲来袭,木妖临时用一根红藤将曲青石与巨树连成一体。

曲青石是个魂魄俱全的大活人,但是拥有夺舍本能草木妖魂不仅没有杀过来,反而对他畏如蛇蝎,远远地躲开了。

跟着篷滂小阵发动,巨木拼出千万年积攒的妖元,对抗破月三一的攻势。

其实木妖没算错,以篷滂的力量,在破月银梭的轰击下,也只能支持三五天的样子,到了第五天的头上,篷滂就已经耗尽妖元,摇摇欲丧了。

草木妖魂遵循本能,遇到攻击自然就会去抵抗,当篷滂的无力再战的时候,它就带着自己磅礴的草木之力进入巨木,继续支撑法阵,一直坚持到梁辛从小眼中杀了出来!

除了梁辛和牧童儿,在场的所有人都曾在篷滂小阵下避难,听到这里大伙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要不是听曲青石亲口诉说,谁能想得到:神仙相的草木邪术、牧童儿的悲惨经历、须根的朋友义气……诸般因果纠缠了几百年,竟然‘顺便’救下了他们一条命。

草木妖魂的力量,比起一个十三蛮还要强大许多,稳稳扛住了破月三一的轰击,最后被困于小阵的高手绝地反击杀光仇寇,木妖也解除了篷滂小阵。草木妖魂功德圆满,可等它想要从巨木中重返牧童儿身体的时候才发现,回不去了。

因为篷滂已死!

草木妖魂先前以为巨木也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可实际上篷滂是篷滂、牧童儿是牧童儿,二者之间不过是由一道法阵相连,虽然有联系却并不是同命共生,所以牧童儿活着、草木妖魂旺盛,却不代表篷滂就一定活着。

在破月三一的轰击下,篷滂自己的真元被消耗得一干二净,到草木妖魂进入巨木支持法阵的时候,篷滂就已经濒临死亡,再苦撑几天之后,万年修行最终烟消云散,只不过从外表上一时还看不出来罢了。

巨木一死,根脉枯败、须根设计的法阵也随之消失,草木妖魂再无法回到牧童儿的身体中。

死掉的妖树不容魂魄寄生,如果草木妖魂没法找到新的宿主,它也只能随着树妖一起枯萎、散碎最终给消散于无形。

大树死了,牧童儿回去不了,草木妖魂要想活命就只有一个去处了:曲青石。

草木妖魂不是一段单纯的元神或者魂魄,它还控制着、携带者庞大的草木之力,通过红藤这股滂湃之力浩浩荡荡的冲进了曲青石的身体。

曲青石当时只觉得天崩地裂,五脏六腑、身体发肤、脑袋四肢全都炸裂了似的,一切都在疯狂的膨胀着,自己的思想也渐渐模糊。可就在他堪堪要被夺舍的瞬间,遽然一股阴冷的力量从他的四肢百骸间钻了出来,转眼凝聚成针,狠狠扎进了草木妖魂!

跟着,曲青石的脑海中先后爆发出两声惨叫,第一声尖锐妖冶,仿佛狼崽子突然被剁掉了爪子而发出的哀嚎;第二声铿锵嘹亮,虽然痛苦却隐隐带着一股解脱之意。

他身体里蛰伏的古怪力道,第一击刺杀了草木妖魂;第二击刺杀了被草木妖魂挟持的牧童儿元神……

此刻,柳叶墨云已经变成了十几片,仿若黑色凤凰洒落人间的翎羽,彼此间互相旋转着,轻轻飘向离人谷,距离众人头顶也不过十余里了,可牧童儿、草木妖魂、树妖篷滂和曲青石之间的纠缠也讲到了关键之处,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住了曲青石,没有一个抬头看天。

说到这里,小白脸的神情中也挂起了几分疑惑:“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身体里居然藏着一股能够对付草木妖魂的力量……这股凝聚成针的阴冷力道是从哪来的?”

这时候,胖巫士突然开口,呜哩哇啦的说出了一段蛮话,他能听懂汉话,但是说得不好,现在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一开口自然而然操起了蛮话。

离人谷中最精通蛮话的不是小丫头青墨,而是郑小道,他和黑白无常也早都醒了,一起聚精会神的听故事,在听到胖巫士的‘长篇大论’之后,先是愣了下,才对着曲青石笑道:“大巫士说,是慈悲弓救了你的性命!”

慈悲弓,草原圣物,被鬼祟冲撞之人,只要引弓一射,邪弓就会夺走鬼祟的魂魄,病人也得以还阳。

要是普通人使用这把弓,一箭就会毁掉自己的魂魄,死于非命。

曲家先祖在机缘巧合之下得了这把奇弓,创出‘青丝、白发、不归人’的三箭心法,这道心法除了有保护主人魂魄的功效之外,还压制了慈悲弓之力,本来十分的力道,经由心法控制,将其中八成散入四肢百骸,只释放出不到两成,由此对主人的魂魄伤害也减小。

散入体内的八成慈悲弓之力也不会自己消散,只是蛰伏不出,主人也感觉不到。

在苦乃山中,曲青石两次使用慈悲弓,否则也不会变成个老头子,在他身体里也攒下了不少慈悲弓之力。

慈悲弓的力量,是专门用来对付邪魂作祟的,万事万物都有相生相克,不管邪魂多强大,在弓力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什么叫邪魂?不属于我的魂魄,却侵入我的身体,不管这段元神是佛祖的、老君的还是阎王的,于本主而言都算是邪魂。

曲青石这才恍然大悟,因为动用慈悲弓他变成了老头子,因为变成了老头子所以来离人谷求医,因为求医所以与篷滂连到了一起、被走投无路的妖魂夺舍;可还是因为以前用过慈悲弓,所以诛杀了外来妖魂……这番因果的奇妙之处,又哪是用语言能够形容的!

草木妖魂死了,牧童儿的元神死了,可他们元神中蕴含的原力还在,刚好滋补了曲青石的魂魄,由此曲老先生高高兴兴的变会了小白脸。

妖魂统御的草木之力也不曾消散,依旧循着妖魂死前的命令,通过红藤浩浩荡荡的涌入,而这股力量有着‘护主’的天性,最初它们涌入牧童儿的身体后第一件事就是帮着疗伤,这次也差不多,不仅没有撞坏曲青石的身体,反而层层流转、迅速改造,让曲青石从普通的凡人武者,一跃成为顶尖的修士高手。

而且因为‘被夺舍’,曲青石也得到了妖魂和牧童儿的全部记忆,由此知道了所有的事情……还有牧童儿所熟记的、现在已然失传的、槐楼的诸般木行道法!

第一次苏醒的时候,曲青石脑子里充斥了各种记忆和念头,其中既有自己的,也有牧童儿的,神智还有些混沌,循着牧童儿盼望自由的执念,跳起来就去砸篷滂……

第二次苏醒后,他已经理清了心思,真正成为了自己的主人。

梁辛等人除了长吁短叹,谁也不知该怎么评论,就连见多识广凡事只当儿戏的生苗跨两,也张大了嘴巴,愕立半晌才结结巴巴的说了句:“格老子,你个哈娃娃的事情,也太、太扯了吧!”

曲青石乐了:“我也觉得挺扯!”

事情大概说完了,几乎所有的疑问都解开了,除了牧童儿。按道理讲,他的元神碎了,即便不死也会变成一具活尸体,不能说不能动,更没有感情没有表情。

可实际上牧童儿虽然有些笨拙、有些混沌,却能从曲青石身上找到熟悉的气息,懂得听话,看上去不疯不傻,只不过还是个婴儿似的,什么都不懂罢了。

梁辛转过头,情不自禁地望了木妖一眼。

木妖和牧童儿的情形太相似了,都做过草木傀儡,都摆脱了妖魂的控制,都得到了草木之身,都丧失了以前的记忆,只不过……牧童儿忘记的,比着木妖还要更彻底一些。

一直浑浑噩噩的木妖福临心智,冷不丁的聪明了一次,居然看透了梁辛的想法,对他点点头:“你帮我多捉几个草木傀儡,我试试看,有没有简便的法子,能够破掉这个草木邪术!”

梁辛大喜点头。

神仙相这道草木邪术实在太惊人了,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拉起一支傀儡大军,要是破不了他的草木邪术,梁辛就算找到神仙相,也没有半点用处。

这时候,曲青石背起双手昂首望天,笑呵呵的对着同伴说:“来了!”

说完,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另外还有些和须根有关的事情,都等打完这一仗。”

形若柳叶的墨云,终于飘近镇百山,梁辛随着二哥的目光望向天空,随即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的嘀咕了一句:“这么多!”

第一八八章 横行霸道

第一八八章

横行霸道

荣枯道宗,柳暗花溟!

自从柳叶墨云自天角现身。便在飘摇之中一化二,二化四……当它们飘到镇百山附近时,已经化作六十四重!

当初,这样的乌云,只一片就砸碎了整整一座铜川府。

秦孑的眼角,不易察觉的跳动着,在雍容华贵间透出了一抹淬厉,低下头对着屠苏淡淡一笑:“荣枯道出了全力,还真看得起我们。”

屠苏的小脸都青了,小心翼翼的望向要打这一仗的曲青石。

曲青石的笑意清淡,依旧扶手望天,嘴唇却在轻轻的嗡动着,正在准备法术。

活佛、须根等人是被催生出来的高手,真元虽然浑厚但却庞杂,以前修习过的法术难以再用,动手的时候多以蛮力相击,这才被称作‘十三蛮’或者‘蛮十三’。牧童儿也是如此,他懂得法术应该如何催动,可是成为十三蛮之后,体内的真元与道法有了冲突。

但曲青石不然,他得到的。是比着槐楼心法更纯烈的草木之力,又传承了牧童儿的记忆,槐楼之内诸般道法,他信手拈来!

六十四重墨云,一朵接着一朵,缓缓飘到了篷滂小境之上,一个瞬间里,梁辛只觉得呼吸猛地窒闷起来!旋即,墨云轻轻一震,竟然向着四下散开,让出了众人头顶上那一片天空。

墨云散开却并未远离,而是首尾相衔,结成了一道方圆不过三里的圆阵,就好像一道柳叶编织的草环,把篷滂小境稳稳拢在中央。

‘柳环’缓缓的旋转着,看上去,暂时还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梁辛有些疑惑,神通轰击讲究快如光电、猛若风雷,这才能一击奏效,可这次荣枯道出手,声势搞得是够大了,但是来得却慢得离谱,看起来意在威慑,并不想伤人。

秦孑也想到了这一重,缓缓摇了摇头,她也不明白荣枯道在弄什么玄虚。

又等了片刻,忽然一道金色光芒穿云而过。停在了众人头顶,灿灿神芒在夜空中显得异常刺目,随即金光崩裂,一个声音自空中铿锵响起:“夜观天象,妖气充盈,有灾星自镇百山出世,枯荣道不敢有负天道,越俎代庖,发动柳暗花溟诛妖,还请离人谷诸位师兄暂退,他日登门谢罪,任凭师兄责罚!”

飞剑传音,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神通,古怪的是荣枯道的做派,他们正经要打,可也的的确确给离人谷弟子留出了撤退的时间。

看上去,真好像是荣枯道怕离人谷恶战之后高手陨落,无力诛妖,他们才要代为出手……可谁是灾星?

梁辛倒真认识个灾星,不过他老人间正在小眼的骨海上漂着呢。

秦孑琢磨了一下,双手一摆。一道青色光芒从她手中掠起,转眼消失不见,给荣枯道回了一直传讯飞剑。

二祭酒觉赶紧拉着她的袖子,巴巴的追问:“您回的啥?”

秦孑嘴巴动了动,犹豫了下之后,笑道:“放屁!”一时之间,大笑声、喝彩声、赞许声从小境里冲天而起,尤其跨两笑的最大声。

没等多久,第二支金色飞剑带来回讯,这次只有短短的两个字:“寅时!”

寅时,六十四重墨云尽化柳暗花溟!

此刻距离寅时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了,秦孑不再回讯,转头望向了梁辛:“受伤的、修为不够的,要不要先避一避?”

曲青石要打这一仗,四兄妹都不会走,缠头和北荒巫护主留下,大小活佛根本不把天上的云彩当回事,小汐自不必说,也就黑白无常和郑小道想走,斯斯艾艾半天最后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外人都留下来,离人谷的弟子当然也要守着,木妖撇了撇嘴巴,嘟囔了:“蠢笨之极!”可说完之后,自己又笑了,脚下更是站的稳稳当当。

梁辛伸手把小汐拉到身后,小汐也不逞强,老老实实的躲到了后面,口中却轻声笑着:“其实,咱俩一块躲到大小活佛后面多好。”话音刚落。只见黑白无常、郑小道、木妖这一干闲杂人等,全都跑到了憨子身后。

柳亦有样学样,独手一探把青墨揽到身后,随即只觉得手上一股大力奔涌,立足不稳情不自禁后退两步,再一看,小丫头把他挡住了,回头对他说了句:“你修为不成。”

正说笑间,墨云结成的柳环又是一震,梁辛昂首望天,随即大吃一惊!

随着这一震,无数新的柳叶墨云突兀现身,自柳环之后一重又一重,密密麻麻一路扑卷直到天角尽头,一眼望去,像极了夕阳没落前遮蔽天空的鱼鳞云!

秦孑的脸色更难看了,暂时顾不得去想荣枯道的神通,为何比着先祖记述中强大了许多,她更担心的是就算曲青石或者憨子活佛出手,能挡住柳暗花溟,可巨力轰撞之下,离人谷恐怕也要毁掉了。

就连大小活佛也脸色一变,同时站起身来。

这一道神通显出的威势。比着卸甲山城的破月三一犹有过之!梁辛突然觉得,在柳暗花溟之下,自己就像一条锅子里的鱼,此刻,荣枯道给锅子盖上了锅盖,在他身后的小汐也浅浅的闷哼了一声。

秦孑朱唇轻启,轻轻的吐出了四个字:“时辰到了!”话音落处,漫天柳叶墨云霍然流转,从四面八方疯狂的涌向众人头顶那一片小小的天空,随即一声闷雷震裂苍穹,暴雨将至!

即便心情紧张。柳黑子还是咬着牙说了句笑话:“乍一看,好像是秦大家发动这道神通似的。”

没人搭理他,所有人都咬牙瞪眼,不论修为尽数蕴足全力,梁辛也是如此,不是他不信曲青石,而是身处可怕的压力之下,不由自主地紧张,他经历过柳暗花溟,先是暴雨倾泻,随即地面中钻出无数巨藤横扫一切,最后巨藤爆裂,浩瀚法力清空一方天地……

可就在柳暗花溟发动的顷刻,曲青石却突然放松了下来,脸上的虐戾不变,目光里更多出了一份轻蔑,背起双手溜溜达达的走回到众人身边,先伸手扶起牧童儿,又拍了拍梁辛的肩膀,笑问:“老三,怕不怕?”

梁辛傻眼了,心说你不打了?嘴里回答的也挺实在:“不怕……还有大小活佛。”

曲青石放声大笑。

梁辛被他给笑毛了,也不知道该说点啥,随即才恍然发觉——没下雨!

柳暗花溟,只打了声雷,然后就没动静了……赶忙再抬头望天,只见头顶上的乌云正层层流转,向着西方奔涌而去。

酝酿已久、声势骇人的荣枯神通就这么走了?不光梁辛,所有人都一头雾水,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曲青石伸手指了指天空,笑道:“上去看!”

青墨二话不说,展开青黑战旗把同伴裹住,催动法术直升半空,秦孑也带着屠苏跟了上来,等到了高空,众人循着墨云离开的方向极目远眺。跟着不知是谁,突然惊呼了一声

天地间不知何时生出了一棵大树,槐树,距离他们大约三百里之遥。

与槐树相比,离人谷的篷滂连棵竹竿子都算不上,筷子?牙签?梁辛也不知道哪个形容更贴切,因为这棵槐树实在太大了,简直就是一座通天神木,即便他浮在半空、远隔数百里去看,也看不到槐树的顶冠叶梢!

而荣枯道的柳暗花溟,无数柳叶乌云正挟着横横天威,围住槐树发疯猛打,巨大的藤子挥舞中,能够轻易毁掉一桩楼宇,可是对上天槐,却显得那么疲软无力……

秦孑见闻广博,再仔细思索片刻之后,脸上的笑容清透起来,对着曲青石轻轻点头:“树大招风!秦孑有幸,能亲眼目睹槐楼绝技重现天下!”

树大招风,槐楼神通。

千多年前,正邪恶战激斗正酣,邪道集结高手,先以内应毁掉离人谷护山大篆,再从千里外发动神通奇袭,离人谷仓促应战,门下宗师集结一处苦苦支撑,不过几个时辰就已经是伤亡过半,赶来的同道战友却束手无策,邪道神通已成泰山压顶之势,就算能将之击碎,巨力荡漾之下镇百山也会被夷为平地。

巨厦将倾时,槐楼宗主领门下高手付援,施法间一棵天槐自镇百山之外现身,迎风而张,转眼将邪道神通尽数引走。

这是‘树大招风’第一次现身修真道。不仅离人谷得以幸存,这道神通更是扬名天下。

天下道法,十之八九都会被这棵以真元凝化的天槐引走,邪道高手遇到槐楼宗师,不敢扔法宝,不敢砸神通,想要取胜只有遁化身法以身攻敌一途。

离人与槐楼也由此结下了同生共死的情谊,须根杀尽天下却惟独对牧童儿情深意重,也未必没有这一重原因。

其后这道神通,又在正邪恶战中屡立奇功,盛名一时无两,与卸甲山城的破月三一,并称攻守双绝。

秦孑短短几句话,把‘树大招风’说得一清二楚。梁辛这才明白了,二哥不是不打,而是催动树大招风,于镇百山外凝化天槐,引走了敌人的神通。

也更明白这次从‘花草丛’中跳出来的二哥,已经真真正正的晋身一流高手的行列,以一人之力对抗一座全力发动的天门法阵,离人祭酒不能、卸甲祥瑞不能,二哥却能!

原先他以为,这次二哥出手肯定天雷勾地火,又是一场煌煌恶战,没想到风轻云淡啥事没有,本来心里还有点失望,但知道了‘树大招风’的神奇之处、威名所在之后,马上就高兴了起来,旋即,心里跳出了四个字……

小丫头早把兴奋全挂在脸蛋上了,笑的合不拢嘴,还不忘回头瞪柳亦一眼:“你看看我哥!”

柳亦也笑嘻嘻的,对着曲青石不出声,比划了个口型,两个字:舅舅!

小汐不等梁辛望向她,就小声冲他嘀咕了句:“曲大人一飞冲天,不过……你也不错。”说完,看到梁辛有些发愣,全没理会自己这句‘小女孩心思’,纳闷得又追问了句:“想什么呢?”

梁辛想也不想,完全是下意识的,把刚刚浮现在心头的四个字说了出来:“横行霸道。”

小汐不解,青墨纳闷,曲青石失笑,柳黑子得意……还是秦孑通透,略一琢磨就笑出了声:“梁大人在想他们四兄妹。一个继承了西蛮蛊衣钵,一个传承了北荒巫奇术,一个练成了十二阵连打又领悟了天下人间,还有一个坐拥草木之力更得了槐楼道法!先不说他们身后还有师承长辈大把势力,就这四兄妹,以后就之后横行霸道的份了!”

柳亦笑得挺客气:“我不行,我不行,我还差得远……”心花怒放的同时,也的确带着几分遗憾,他的蛊术心法还没炼成,还要再练上一阵,应该能到六步初阶的实力,和他‘媳妇’差不多,不过师父说过这道蛊威力惊天,可怎么催发还是问题。

朋友凶猛了,郑小道也眉花眼笑,走到梁辛跟前又重提往事:“你可别忘了,你那七星蛊本来是我的。”

宋恭谨也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当初在铜川府的时候,我们哥俩也没少照顾日馋的生意不是。”

庄不周点头帮腔:“对,东篱‘仙祸’那天,我们还给日馋送了张桌子,咱一块吃的早点。”

二祭酒屠苏也想拉关系,可毕竟正派出身年纪又小,还没学会不要脸,话到嘴边说不来,秦孑赶忙把他给拽回来了。郑小道、庄宋与其说是表功,倒不如说是凑着喜气去插科打诨添热闹,要是小屠苏也说出一句‘曲青石的本事是我们给的’,离人谷的脸就丢到鞋底上去了。

曲青石当然明白小屠苏的意思,对着他正色道:“我用树大招风,一是不敢惊扰了离人谷的清净;二则是……”

不等他说完,秦孑就点头而笑:“秦某明白的,谢过曲先生!”说完,顿了顿,秦孑的笑容更爽朗了。她帮梁辛,是觉得梁辛重义,又看中了他背后的势力,可从未想过会直接催生出一个小白脸高手,更妙的是曲青石长得像个阴戾小人,可骨子里却是义气之人,凡人!

无心插柳,却让摇摇欲坠的离人谷与‘横行霸道’结下了生死情谊,这让秦孑如何能够不喜。

远处巨震轰鸣,荣枯道的神通全都砸在了空处,变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不过不用问,修真道上肯定又会炸了窝,柳暗花溟对上树大招风……恐怕此战过后,离人谷就会变成天下修士心中最神秘、最深不可测的门宗了。

直到天色大亮,六十四重柳暗花溟才偃旗息鼓,通天槐也在一阵轻轻颤抖中消失不见。

就在天地间安宁下来的同时,曲青石突然发出一阵清冽长啸,双手结印,猛的一翻,向天!旋即香风撩荡,一眼望去,天空里洋洋洒洒,层层槐花如雪飘落,片刻功夫,就洒满了镇百山重重险峰!

秦孑面露喜色,对着曲青石认真道:“多谢!”

到现在,不知有多少修士赶来,伏在镇百山之外窥探,想要探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曲青石这道法术,也是槐楼的‘招牌菜’,但是除了好看之外没有一丝用处,现在使来却是明明白白的告知四方:槐楼传人重现天下,与离人谷共同进退。

槐花落尽,青墨撒摇晃了几下胖巫士,后者二话不说,双手一撑,带着几个手下荡漾巫风,围着镇百山层层打转,一时之间鬼哭狼嚎阴风惨淡,浓浓的血腥气与花香纠缠在一起,让人一嗅之下心里躁动不已,肯不得跳出去乱打一通。

巫士很少踏足中土,可他们的阴丧神通却早已闻名天下,曲青石要护离人谷,小丫头自然捧场,胖子手下立刻做法,催动起的神通也只有一个含义:北荒巫和离人谷,是朋友!

跨两桀桀怪笑:“老子也去留个记号!”身形一展就要冲向天空,柳亦手疾眼快赶紧把他给抓住了:“留什么记号?缠头宗的还是西蛮蛊的?”

跨两翻翻怪眼:“我又不会蛊术,自然是留咱们缠头宗的,吓吓那群龟儿!”

柳亦气的直跺脚:“那不是给秦大家惹事么?”说完,又有些迟疑,再度追问了句:“你……真是那个谨慎的?”

跨两还没开口,突然一阵铿锵大笑响彻天空,小活佛气灌丹田,在大笑中叱喝:“活佛,十一!”他本来嗓门就大,再以雄浑的真元相辅,方圆数百里都清晰可闻。

大笑之后,小活佛才放低了些声音,对着众人乐呵呵的说道:“凑个热闹。”

这个热闹,秦孑、离人谷的面子就快撑破天了,更要把修真道煮开锅了,传说里的老十一,活佛在离人谷中报上名号,是什么分量,又代表着什么,只要有点脑子的人就能想得到。

秦孑感觉很不好,这么大的欢喜,对她的道心大有坏处……

柳暗花溟之后,荣枯道也没再发动神通,如此威力的远袭神通,不是说动就能动的,就算还想接着打,也得容列阵的高手休息一阵。

大伙又在天上眺望了一阵,这才回到山谷之内,落地后,小活佛就对着众人请辞,他在佛堂中僵坐几千年,在木箱子里呆了几百年,现在离人谷中诸事已了,再也呆不住了,想要出去走走。

大活佛当然是跟着他走,梁辛割心割肺地舍不得,白狼之后,大小活佛就是中土第一高手,他当然盼着憨子还像以前那样,寸步不离自己身边,说拍谁就拍谁。

百般挽留,可小活佛去意已决,叮嘱几句之后就此分别,两个人脚步轻快转眼消失不见,这下不光梁辛,青墨、柳亦还有曲青石一起叹了口气。

可没想到的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脚步声隆隆响起,两个和尚又跑回来了,大活佛满脸的憨笑是永远不会变的,小活佛却急赤白脸的,跳到曲青石跟前:“差点忘了,你说过还有些须根的事情要交代来着,快说来听。”

他们身负三蛮之力,除了‘神仙相’中土上几乎没有能伤到他们的人,不过神仙相到底在哪谁也不知道,小活佛懒得担这份心,可专门猎杀十三蛮的须根要还活着,他们的情形可不太妙,他的生死下落,小活佛无论如何也要打听清楚。

曲青石琢磨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其实,白狼是死在了须根手上!”

小活佛急眼了,拉起憨子的大手对着曲青石直晃:“你是说,十一是须根?”

曲青石乐了,摇头道:“莫急,几句话就能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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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说功法、传承、往事比较多,写的自己头大,估计你们也看得头大,不过说真格的,想把一件事解释清楚了、不敢说合理但至少乍一看上去还算说得通,挺费劲的。

特别是一八七章,草木妖魂,不瞒你们,那五千多字用了两天功夫才写完,毕竟神仙相的草木邪术比较重要,现在要解释清楚了,以后才会顺畅。

再次承认,我真不会写功法。

另:这章的名字,在‘树大招风’和‘横行霸道’之间犹豫了半天,最后选了‘横行霸道’,主要因为它比较王八气,没准能多吸引俩订阅呢~~~~

第一八九章 浮屠口诀

第一八九章

浮屠口诀

几百年里,牧童儿都被须根用阵法与篷滂连成了一体。巨木的五感就是他的五感。

篷滂是镇百山的树王,离人谷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它的眼睛’,牧童儿自然也都清清楚楚,即便后来他被草木妖魂夺舍,也只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元神仍在,依旧能通过篷滂感知外界。

直到最后,牧童儿所有的记忆,尽数归了曲青石所有……

迷离渊邪王殿中,须根夺取同伴真元,引来奎木狼反噬,重伤遁走从此消失无踪。

在消失之前,他曾经回过一次离人谷,带走了一个叫做茅吏的师弟。茅吏为人木讷,不谙世事,也从不曾参与正邪之争,只懂闭关清修,不过他对草木性子异常熟悉。

一直过了几十年,须根又悄悄潜回离人谷,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直接找到了当时的谷主。

说着。曲青石露出了个欣慰的笑容,不用问,他是在替牧童儿笑。

听说须根果然还没死,惊讶之余众人脸上的表情各异,秦孑和屠苏略显兴奋;小活佛有些烦闷的皱起眉头;梁辛却面色凝重,显得无比关切。他不在乎须根的生死,他重视的是须根怎么会学得师兄的天上人间。

那时候距今大约四百年多些,见到谷主后,须根从怀里取出了一颗好像番薯的东西,是种植物的根茎,牧童儿也是木行出身,什么奇花异草没见过,可他也不认得这块东西是什么。

离人谷主自然也是一头雾水,接过‘番薯’,不明所以的望向须根。

须根淡淡的说:“不用奇怪,这个东西是我和茅吏炼成、养大的,没有名字。”说着,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份古怪的笑意:“莫小看它,它的肚子里蕴着三个半十三蛮的力道,还有……一道戾蛊!”

听到这里,梁辛略略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明白了须根化解奎木狼反噬的办法。

离人谷的实力有限,不能像卸甲山城那样发动整座门宗的力量来帮忙梳理真元。须根知道门宗帮不了他,所以另辟蹊径,用另外一个法子来自救:把奎木狼移出身体。

当年他在研究戾蛊夺力的时候,知道一种叫做‘阴沉木耳’的宝贝。能够让戾蛊转移。

这种宝贝当然找不到,但须根和茅吏都是木行道的大行家,两个人查阅古籍摸索着阴沉木耳的性子,在几十年里穷尽心机与手段,最终培育出这么一颗‘番薯’。

‘番薯’远远没有阴沉木耳那么神奇,更毋论像法宝那样飞出去伤敌,它只有一桩功效:容蛊,而且只能容不能放,戾蛊爬进去就难以收出来了,对于炼蛊之人而言干脆就是个废物,可在须根眼里,却是救命的宝贝了。

‘奎木狼’带着三个半蛮之力,顺利的被度入了这棵‘番薯’之内,须根在参透戾蛊夺力时可没想到,自己杀人、受罪,到最后不仅没能抢到修为,还连着自己那一蛮之力也一起赔掉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块‘番薯’内蕴含的力量不同凡响,须根舍不得丢掉,带在身上又没用,干脆给自己的门宗送了回来。

当时须根的神情很有些匆忙和狼狈。放下‘番薯’之后,继续说道:“你们多用些心思,也许能解开‘番薯’里蕴着的巨力,其实,力道无所谓,倒是那份戾蛊性子,或许是道保命符。”

离人谷主急忙追问缘由,须根却没再解释什么,最后又扔下了句:“茅吏找到了个新玩意,忙得不亦乐乎,一时半时回不来!”随后他就离开了离人谷。

从那之后,须根和师弟茅吏就再没回来过,更没有他们一星半点的消息。

‘番薯’是宝贝,也是祸害,成了离人谷最核心的机密,只在新老谷主交接时口口相传。

接下来的事情,就算曲青石不说,秦孑、柳亦、梁辛这些心思机敏的,也能猜到了。

离人谷主得到‘番薯’,自然不舍得浪费了这件宝贝,前后两任,花了百多年的功夫,终于找到了汲取力量的方法,但是其中有个重要的前提,就是要化身成树,木妖帮他们解决了这个难题。

所谓参悟草木之意,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借口,不过除了谷主之外,所有的离人弟子都被蒙在了鼓里。

戾蛊反噬。非得众人分担其中的力量不可,而且离人谷主也不是个贪婪之人,带着谷中弟子一起化作树形,所有树人的根脉,都与这棵番薯相连,在九十年里缓缓吸吮、炼化其中的力道。

屠苏忍不住吐了吐舌头,神情古怪的叹息着:“难怪一叶惊山这么厉害,至木生火,差点就把白狼烧死!”

先前白狼与树人高手那一战,便等若一方是五个十三蛮同心戮力,而另一方则是三个半十三蛮率领离人谷全部弟子施展大阵,不打个惊天动地倒稀奇了。

秦孑看事情,比着屠苏要更透彻的多,也随着他叹了口气:“更难怪,白狼花了几百年功夫,梳理好的真元会再度错乱、反噬。”

那一仗,树人高手用的是奎木狼蛊力,打到后来也激发了白狼体内本已蛰伏的戾蛊,这才又引起真元反噬,白狼虽然勉强取胜,可自己也不好受,战力更是大跌,最终被梁辛、大小活佛联手所杀。所以。曲青石在说须根时,一开始就忍不住感慨了句:白狼其实是被须根杀掉的。

事情说完了,须根舍掉了浩荡真元,却还传承着谢甲儿的魔功,依旧是独步天下的高手,可这几百年里也没有他的消息,显得有些蹊跷。

小活佛的神情倒是放松了下来,须根能舍力,自然也就不会再夺力了,否则还要去种番薯,岂不麻烦。他甩下了句‘有缘自会再见’。拉起憨子撒腿就跑,转眼消失不见。

梁辛不舍归不舍,可也打从心眼里替他们高兴。自从小活佛破茧而出,憨子的表情虽然没太多变化,但眉眼气度之间似乎明亮了许多,这才是他在世间真正的亲人!

曲青石的神情显得有些疲惫,‘树大招风’神通奇妙,可对真元地消耗也极大,他才得了传承不久,此刻清闲下来,觉得五脏六腑都有些空落落的难受,和大伙打了声招呼之后,闭上双眼静静修养;秦孑吩咐身后的弟子清理小境,同时修复篷滂大阵之前、那座已经荒废掉的护山法阵,旧阵荒废多年,阵基都残损了,要想重新开启,最少也得个把月的时间。

梁辛也伤的颇重,本来怕老叔看了会心疼,不敢马上下去。可转念又一想,老叔知道小眼和外面的时间差异,自己在上面耽搁一天,下面就是好几年的光景,这么长时间不见面,他更得着急,琢磨了半晌,还是找青墨又要了颗眉心珠,准备去小眼。

一听要去探望老叔,青墨、柳亦、小汐、黑白无常人人争先,甚至跨两、胖巫士和屠苏都跟着凑热闹,要一起下去,浮屠是个‘传说’,比大鹏、青龙都罕见,闲杂人等都想先去开开眼界。

梁老三吓得额头冒汗,忙不迭的摆手,他在下面和浮屠处的不错,大致不会被吃掉了。可远古怪物的脾气谁也说不好,这么一大票人都跟下去,说不定浮屠一吧唧嘴,全都给吞了,还不吐骨头。

青墨则紧紧攥住自己那串眉心珠链,急赤白脸地瞪着起哄的:“下去一个就得一颗珠子,这都是宝贝!”

秦孑却细心地多,从闹哄哄的人群里,把青墨、黑白无常和北荒巫士全都给拽了出来,摇头道:“别人都可以下去,你们修习丧家法术的人绝不能跟去。”

经她提醒大伙也都恍然大悟,小眼对阴丧之物异常敏感,只要抓走了就不放,梁辛因为带着一颗眉心珠都被拽了下去,修习阴丧法术的人,很可能下去就上不来了。

青墨自己去不了,立刻泼出了小丫头的蛮横性子,死死抓住自己的眉心珠链,对着跨两、屠苏等人大摇其头,坚定无比。争了半天,最后就两个人能下去,梁辛和柳亦,不过小丫头看小汐可怜巴巴的,又跟拔牙似的从自己的手链上分了颗珠子给她。

小汐的眸子一下子就亮了,青墨不等道谢,就咬牙切齿的说:“你要不嫁给梁老三,将来就得还我!”

柳亦哈哈大笑,小汐目瞪口呆,梁辛就像中了一箭似的,拉起小汐就朝自己打出来的山洞跑……

小眼还是老样子,老叔仍在白骨山中修炼,浮屠讲义气,再不想着吃梁辛了,只是对着小汐和柳亦流口水。

这趟下来就是为了报平安,小眼里有时间充裕,梁辛坐下来,把自己在上面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有柳亦帮腔,故事一下子精彩了十倍,浮屠听的津津有味,特别是知道自己成了‘九星连线,浩劫东来’之后,乐得眉飞色舞,骨海里不知道飞出来多少骨头爪子,噼里啪啦的乱拍一气,声势着实惊人,把小汐的脸都吓白了。

不得不说,小汐在失去睚眦力之后,越来越鲜活了,少女的性子里的俏皮、开朗、甚至胆小都越来越明显,梁辛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高兴,柳亦也感同身受,拍着他的肩膀叹道:“女人,本事可别太大!”

梁辛哈哈大笑着:“拉倒吧,青墨那脾气可跟本事没有一点关系!”

柳亦愣了愣,这才点头笑道:“也是哈!”

不管什么话题,都不可能缺了浮屠的,圆滚滚的脑袋也跟着柳亦一起摇晃着点头。

梁辛看着浮屠自得其乐并且真的乐在其中,心里很大的不是滋味,在脸上撑出了份笑意:“真的就没有一点办法,帮你离开这里?”

浮屠翻了翻眼皮,没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我一出去,生灵涂炭,你不怕我吃人?”

梁辛刚刚那一问也是随感而发,浮屠这家伙确实招人喜欢,可真把他放走了也真格是个麻烦,搓着手心琢磨了片刻:“你要真能出去,就、就试试海鲜?”

浮屠吃人,但不是只吃人,他是什么都吃,只要是活的,有血有肉,就对他的胃口。

柳亦也随口笑道:“以后你主吃飞禽走兽,我们请指挥使帮忙和刑部去说说,把那些该千刀万剐的死囚弄来给你添菜!”

浮屠和梁辛聊了六十年,什么话题都说干净了,也知道朝廷、刑部这些事情,闻言后放声大笑:“除非从大眼处来一场大震荡,引得小眼松动,我才有机会出去,不过那样一来,中土便会天塌地陷,海水倒灌,那时候连朝廷都没有了,还能有刑部给我加菜?”

笑声滚滚,如雷浩荡,可浓浓的欢愉还是掩不住那份轻轻寂寥:“你们还是别盼着我能出去了……”

随即,浮屠收敛了笑声,转头望向老叔:“风习习倒是还有希望,关键是能不能找到让他还阳转世的办法,出去以后多用点心思,等他从白骨山里下来,好歹也是我浮屠门生,嘿,是一定要出去作威作福的!”

梁辛点头答应,跟着又有些不解的问道:“你帮老叔增强修为,他的修持越高,体内积攒的阴丧之力就越多,转生还阳岂不是越困难?”

浮屠斜眼撇嘴挑眉毛,表情生动:“修持、修为,就一定是真元?我帮风习习淬炼的,是他的心窍,绝不会影响他还阳!”一边说着,一边不耐烦的摇头,嫌梁辛小瞧里自己,更懒得解释什么叫‘淬炼心窍’,岔开了话题:“我听说,你有个妹妹,修习的是丧门法术?”

梁辛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她不敢来,怕回不去。”

浮屠笑道:“她要来了就肯定回不去,我有个口诀,你好好记下,等上去之后说给她听!”

两兄弟对望了一眼,皆尽大喜,忙不迭的答应下来,浮屠要传功法,这是青墨天大的造化。

浮屠却摇摇头,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我的法术,她都用不了的,这篇口诀也是你走之后我临时想出来的,不过……你们可也别盼着她用这道口诀。”

柳亦反应很快,几乎马上就明白了浮屠的意思,小心翼翼的问道:“您传下的,是类似天魔解体那种玉石俱焚的功夫?”

浮屠怪眼一翻,嘴角又流出了一溜口水,喜滋滋的反问:“天魔?什么东西,好吃不?”说完,就开始念诵口诀,梁辛和柳亦一听就傻眼了。

西举哈亏巴波儿奔……口诀古怪执拗,前后上千个发音,根本就不是中土上的语言,想要说出来,舌头不知要卷多少个弯,比着西蛮、北荒的蛮话还要拗口无数倍,就算想要用笔记下来都不可能,至少一半以上的发音,根本找不到汉字对应。

两兄弟外加小汐也没别的办法,只能鹦鹉学舌,一遍遍的重复,一遍遍的纠正,这番痛苦实在无可言喻,小汐后死大悔跟他们俩下来了,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总算分毫不差,全都记忆清楚。

浮屠查验了几次,确定他们真正记下了后,才给他们解释:“这是通传幽冥,请煞上身的咒令,前面在心中默念即可,但最后一个字,一定要用丧家修持大唱出来,才会有效果。”

说着,浮屠露出了个古怪的笑容,也不等旁人追问,就径自向下说道:“不是请煞上己身,而是上旁人身、敌人身!要想催动咒令,最少需要六步修为,请煞的代价是施法者一半的修为。敌人中煞,但战力却不会受到分毫的影响。”

柳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侧头一看,梁辛也直眉瞪眼,他们倒不怕这个口诀会对青墨有啥伤害,大不了上去不告诉小丫头也就是了,可哥俩实实在在心疼自己为了背‘西举哈亏巴波儿奔’花费的心血。

“不过,中煞之人,会有两个变化,”浮屠的声音里,透着股洋洋得意:“其一,他会生出一个诛杀请煞者的念头,不可动摇;其二,因为阴煞上身,他体内会盘结些无法察觉的丧气。”

小汐已经听傻了,全不明白这个咒诀的用处在哪,可梁辛和柳亦再稍加琢磨之后,却都苦笑了起来。

梁辛看小汐欲言又止、满脸疑惑的摸样,心里老大不落忍:“还不明白?”

小汐摇了摇头,随即展颜一笑:“若不方便,也不用告诉我。”

柳亦苦笑着搭腔:“也没什么不方便的!这个咒令不难解!以后青墨遇到厉害的仇敌,打不过人家,无奈之下将对方引到镇百山,随即发动咒令,敌人中了煞,脑子里更多出了一份杀她的决心,青墨则丢了一半的修为。”

梁辛接着大哥的话向下说:“可敌人不知道自己身体已经里多了一份阴丧气,而且一心想杀青墨,青墨要做的,就是将他引到小眼吸煞的范围之内!”

说到这里,小汐恍然大悟,敌人因为身怀丧气会被小眼吸进来,浮屠当然能认得出这个人是中了自己传下的咒法,拉住他说会话然后一口吞掉。

小汐轻轻呵了口气:“这个咒法的设计,也算得上匪夷所思了……”话还没说完,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青墨修习阴丧功法,引敌人过来,自己岂不是也会掉进来?”

浮屠从旁边点点头:“所以说,你们也别盼着小丫头能用到这个咒令,她下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

梁辛叹了口气,和柳亦对望了一眼,兄弟俩同时站起来,对着浮屠躬身施礼:“前辈费心了。”

浮屠一笑,有些懒洋洋的回答:“我能帮你们的,也就这么多。”

梁辛站直了身体,又琢磨了片刻,猛的一跺脚,对着浮屠说道:“我怎么觉得……你传这个咒法,主要还是想给自己添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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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间一天,小眼六年,梁辛也算不清楚自己在下面呆了多长时间,不过因为背口诀的缘故,至少耽搁了几个月的光景,身上的伤也好了许多,只可惜老叔始终还在骨山中修炼,不得脱身,明知梁辛来了,却没法睁开眼睛看一看。近在咫尺,却难有只言片语,让梁辛怅然若失,又耽搁了一阵,三个人还是告辞离开了。

上去的时候,三个人商量着,要不要把浮屠的咒诀传给青墨,小汐自然无所谓,梁辛和柳亦却觉得心里不太舒坦。

按理说这个法术关键时刻能够保命,可后果也严重的很,青墨又是他们最小的妹妹,三兄弟的心尖尖,梁辛也好,柳亦也好,还真舍不得把这道透着股惨烈味道的咒诀传给青墨,商量了两句之后,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干脆说好,让曲老2去拿主意,反正最近这段时日青墨也不会有啥危险。

他们回到离人谷的时候,上面也才刚刚过了一个多时辰,但是已经有不少修士上门了。

在打完柳暗花溟之后,‘槐楼’、北荒巫、活佛十一先后表态,正经给败絮其中的离人谷镶了个金玉壳子,别说普通的门宗,就连另外那几个天门都不敢怠慢,重要人物纷至沓来,即为示好,更为打探。

这些事情都由秦孑去周旋,曲青石等人全都不露面,就在篷滂小境里修养,青墨见他们这么快就回来,倒是有些意外,问梁辛:“没在下面修炼么?还以为你们最少也得几天功夫才回来。”

梁辛摇摇头,指了指小汐:“她怕老。”

小汐乐了,梁辛笑着继续道:“我再修行,不是靠磨时间了,留在下面也没用。”

星阵上,他能打出十二阵是封顶的极限,再要突破真月、三十阵连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要是硬来,他在小眼中耗上几百年也未必能成功,再爬上来可真成老头子了。

至于天下人间,他要摸索控制执念的办法,小眼里暗无天日,更平静无澜,耗多久也没用。

刚打完白狼的时候,大伙都存了满肚子的问题,梁辛在说小眼经历的时候,对功法只是一带而过,现在才简单的解释了几句,小丫头这才知道,梁辛的天下人间,还不是想打就能打的。

就在这时,胖巫士突然走上前来,对着他们呜哩哇啦的说上了一段蛮话。

青墨大概听懂了,先是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胖巫士:“这也行?”

在对方笃定点头之后,青墨的眼睛亮了,伸手拍了拍梁辛的肩膀:“算你走运,阿巫锦找人帮你!”

第一九零章 梁辛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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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一章 德艺双馨

第一九一章

德艺双馨

去了趟离人谷,老叔被‘抓走’了。憨子被‘领走’了,所幸二哥又变回小白脸,总算不虚此行。

梁辛的收获也不小,不知道多少载、不过最少六十年的修行得以初窥天下人间,另外还听了满满一肚子陈年秘辛,足够他坐上大洪朝说书先生大供奉的宝座了……

不久之后,众人回到猴儿谷,刚一进山谷梁辛就被吓了一跳。

猴儿谷中,本来四季如春花团锦簇,几条清溪贯彻其间,香风撩荡水声轻快,十足十的一座世外桃源,可现在花枝也折了、草皮也翻了,到处变得坑坑洼洼,小溪里流淌得全都是泥汤子。

看上去,猴儿谷好像刚被一大片流星砸过似的。

原先青身火尾的天猿全都变成了满身泥巴的黄猴子,正跳来跳去,有的挥舞着把铲子乱挖,有的背着筐子瞎跑,根本看不出它们究竟要干啥,偏偏所有的天猿都煞有介事。干得挥汗如雨。

其他天猿都埋头苦干,见梁辛回来最多也就是点点头打个招呼,唯独一只尤其腌臜、脸都快被泥巴糊死的小天猿,惊喜的怪叫了一声,扔掉手里的簸箕,连滚带爬的向着他们冲过来,顺着梁辛的裤脚一路爬上来,最后坐在了他的脖子上,两只手紧紧抱住梁辛的脑袋,说啥也不松开了。

要不是没有尾巴,梁辛可就真认不出它就是羊角脆了。

梁辛心里惊疑不定,一个月前离人谷里打了个天翻地覆,也比现在的猴儿谷整齐一百倍,葫芦师父、梁辛和青墨的家眷、六个聋子青衣都不见踪迹。

柳亦更是倒吸凉气,低声道:“敌人?长春天?还是下面的神仙相逃出来了?”

羊角脆多聪明,抹掉眼盖上的泥巴,大大的眸子溜了溜就明白了众人的疑惑,丝毫不嫌麻烦的又爬回到地上,拉着梁辛便走,三绕两绕,带着他们来到一座树皮房子跟前。梁辛愈发的纳闷了,推开门一看,屋子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桌子和一片草席子,机关黎家送给他的那位高手‘火狸鼠’正躺在席子上,脸色苍白,满头虚汗。

不过才四十天没见。火狸鼠瘦了足足十几斤,他本来就身材瘦小,现在几乎只剩下皮包骨头了。

众人吃惊,立刻围拢过去,这才发现火狸鼠没受伤而是病了,青墨曾经在乾山道修行,粗通医理,很快就看出,他是又气又累导致急火攻心,倒不是什么大病,甚至都不用针灸药石,修养一阵便好了。

青墨在这边探病,小汐已经张罗着生火烧水,不大的功夫,一碗热水灌下去,火狸鼠咳嗽了两声,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梁辛之后,先是愣了愣,嘴唇颤抖着,最后也只憋出了六个字:“黎某有负重托。”

梁辛一肚子话想问。可也知道现在急不得,对他点了点头,露出个笑容:“莫急,慢慢说。”

火狸鼠深深的吸了口气,提起了不少精神,这才缓缓的说道:“我便按照妖王的意思设计水潭,到了开工的时候,妖王觉得嘈杂纷乱,有违他的清净性子,就带着梁老夫人、曲老夫妇、六位青衣大人暂时搬出去住,他老人家一走,手下那群位大妖首领和帮不上忙的天猿宝宝也都跟着一起走了。只剩我带着族中能干活的劳力,在此开掘新水潭。”

说着说着,火狸鼠的嘴角眼角都一起向下耷拉,到最后干脆就是副哭丧表情:“能管事的,有威信的全都不在,可、可我哪管得了那群猴祖宗啊!”

猴儿谷挖潭,这项工程也不算小了,大妖们一推干净,自己躲出去,把干活的小妖全都交给火狸鼠,也不知道这些大妖是对火狸鼠太信任,还是对自家儿郎们的组织纪律太信任……反正这一个多月里谁都没回来看过。

谷里的天猿,要是没了大妖的约束,个个都是活阎王,工程没有一点进展,火狸鼠不敢管更管不了,出去找了三趟大妖但是路不熟都没到地方,着急带上火这才大病了一场。

他一躺下。外面的天猿就更肆无忌惮,一人一个主意,老大拿着铲子从这里刨了个坑,老2跑来指摘这个坑不够圆,老三拎着筐子又填上半坑土……好在这些猴子胡闹归胡闹,却也明白禁忌,没人去瀑布大潭惹事。

梁辛一群人面面相觑,全都是一脸的惊愕,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过了一阵柳亦最先反应了过来,摇晃着脑袋笑道:“还是先去见见葫芦老爷吧!”

葫芦带着手下应该搬得不会太远,要找他对梁辛等人来说倒是不难,当即吐气开声:“弟子梁辛回山,求见师父!”按照修士的划分,梁辛现在身负三步大成之力,放声叫喊,就算有山峦阻隔,十余里之内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片刻之后,熟悉的长啸声传来,葫芦纵声引他过去相见,可梁辛还没来得及分辨声音打哪来,谷里的猴子们轰然爆发出一阵欢呼。纷纷长啸和妖王呼应,就连羊角脆也扬起脑袋,发出一阵嗷嗷嗷的怪叫。

梁辛傻眼了,干脆先离开猴儿谷,一边喊一边找,柳亦和青墨随着他一起去找师父,小汐等人也跟着一起去请安,黑白无常留在屋里照看火狸鼠。

刚离开屋子,还没等出谷,几只天猿就追上来,它们不找梁辛青墨。是来找羊角脆过去帮忙的。

羊角脆这阵子和天猿们混成了一家人,现在心里固然舍不得梁辛,可又不想拒绝同伴,这还是梁辛第一次见它露出为难的神情,哈哈大笑着伸手一拍它屁股:“不用管我,您老先忙着。”

羊角脆还有些犹豫,直到梁辛告诉它最近先不离开苦乃山,小猴子这才满脸欢喜,从地上捡了个不知谁丢掉的破框子,跟着同伴跑了。

没有天猿们捣乱,梁辛没怎么费事就找到了师父,葫芦等人栖身在七八里外的一个小山坳中,虽然比不得猴儿谷清丽秀美,可也独有一番幽静。

只不过呼呼的拳脚风声,与山坳的清幽之意有些不搭调:一个天猿大妖正在训练六位聋子青衣,葫芦别的事情不管,但是对徒弟手下的试炼倒还算上心。

三兄妹一回来,在此栖息的三位老人就最先围了上来,梁辛知道他们的心意,当先讲出二哥已经‘返老还童’,曲老夫妇固然大喜过望,丑娘也如释重负,低声不停的念叨着老天爷保佑,认真、虔诚。

葫芦迈着四方步,微笑而沉稳的点点头:“不错,总算天随人愿……”

话还没说完,一个窈窕的身影从他身后伸出,琅琊喜滋滋的跳出来:“离人谷前阵子灵元震荡得惊天动地,是不是你们在那里打架,快说来听!”说着,上上下下把他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又微微蹙起了眉心:“怎么……一个月不见,你好像长大了些?”

说话之间,撅起了红红的嘴唇,似乎老大的不开心。

丑娘也早看出来梁辛的变化,可一直没来得及插口,现在也跟着点头:“是变了。不过大了好,大了些好。”

梁辛也一起笑了,想把猴儿谷的惨状告诉师父,可几次开口都被葫芦不耐烦的打断,逼着他赶快讲故事。梁辛无奈,当即把离人谷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因为老人都在场,其中的生死惊险之处都被他抹去了,即便如此,还是把两个老太太听得惊心动魄,一个不住口的谢老天爷,另一个没完没了的阿弥陀佛。

等他把自己的经历说完,都大半天过去了,葫芦老爷这才得知老窝已经乱套了,先是目瞪口呆,跟着带上那群大妖跳着脚的跑回去了。

片刻后,妖王的咆哮震裂苍穹……

当天开始,猴儿谷‘重整河山’,葫芦大人顾不得再‘天性沉清,见不得烦乱事宜’,带着手下大妖亲自去当监工。

小汐也并未多呆,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苦乃山,回去找指挥使报道。

去轱辘岛取回红鳞、找六百和尚还原余下骷髅、回乾山道找麻烦夺长舌查访神仙相、拜访何黎两家……梁辛身上还压着一大堆事情,可心疼着丑娘孤单,决定逗留一段时间再出去办事。

他们身上的通缉撤掉了,曲老夫妇过惯了富贵日子,打算重返京师,老两口竭力邀请梁氏随他们一起走,这是件好事,凭着曲老爷子的为人,凭着曲家在京师的势力,丑娘跟他们回去肯定是锦衣玉食。

可丑娘却不肯走,朴实人也有朴实心思,不是曲老夫妇不好,而是大家的差异实在太大了。

人家说的是漂亮官话,出口成章;她只会拗口的俚语土话,一点小事都要结结巴巴说个半天。人家是官宦出身,举止优雅做派十足,就算在苦乃山避难也做派十足;她祖上十代都是罪户,不懂礼仪只会干活,而且都是粗活。人家见识广博,谈吐间既有锦绣河山,也有小鲜悠趣;她大字不识,只知道裤子的补丁应该怎么打……和贵人相处她只有拘束,在梁氏眼中,曲老夫妇肯定要比猴子好,但是她和猴子呆在一起却更舒服。

梁辛也明白老娘的心思,不过猴儿谷虽然无忧无虑,但她一个老太太,又哪能一辈子都和猴子为伍。

倒是青墨想了个主意:请老娘搬到草原上去住。牧民的生活简单,但人情耿直豪迈,很容易相处,虽然条件艰苦了些,可是有阿巫锦照顾,一切都不用担心。果然,说了这个的想法之后,梁氏欣然应允,不过现在中土虽然春暖花开,草原上却还有些寒冷,三兄妹怕丑娘现在过去会不适应,当下商定,等夏季时节就带着丑娘搬家。

青墨和柳亦也不闲着,先送曲老夫妇回去,随后打算各自返回门宗,大司巫和老蝙蝠都在闭关,应该没那么快出来,可师父不出来,不代表徒弟就不用回去看。

临行前,柳亦和梁辛约好,等他回来后,两个人一起去轱辘岛拆红船……

随后的日子,梁辛主要也就做三件事,陪母亲说笑闲聊,指点六个青衣练功,再就是抱着玲珑玉匣琢磨,怎么才能用这个空盒子,送给乾山朝阳一场天大的空欢喜。

在算计里,朝阳历尽艰险得到玉匣,在打开前的瞬间,就是梁辛杀他的时候。这件事情说着简单,可朝阳也不是个傻子,这只盒子要怎么给,才能让他不起疑心,着实不那么容易处理,梁辛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羊角脆早就不干活了,天天黏在梁辛身上不下来。

脸婆婆也在闭关,一面养伤,一面帮梁辛‘养脸’。

让梁辛颇感意外的是,琅琊和丑娘相处的极好,每天都要共处好久,开始梁辛还以为妖女是见到自己回来,故意做作去讨好母亲,可后来一问才知道,四兄妹在离人谷的时候,琅琊每天都殷勤无比,陪着梁氏说说笑笑,无聊时还常常耍些小法术给老太太变戏法。

一晃半个月,日子过得平安喜乐,有了大妖震慑,小妖们也都老实了,猴儿谷的工程进展迅速,新水潭已经挖出了雏形,这天夜里,梁辛正仰望夜空,恨不得找出究竟是哪九颗星星要连成一线的时候,葫芦师父来了。

葫芦的脚步本来急匆匆的,可一进山坳,立刻又端起了架子,迈着四方步来到梁辛跟前:“跟我来,有件事刚好用来考考你!”

梁辛不明所以,跟着葫芦慢吞吞地往猴儿谷走去,其实爷俩心里都着急……几里山路,两大宗师高手硬是走了小半个时辰,琅琊见到有热闹,自然也跟了上来

猴儿谷中亮如白昼,天猿们不知点了多少个大火堆,倒真映出一片连夜开工的繁忙景象,琅琊对着梁辛偷偷笑道:“天猿夜眼,偏偏还要弄出这番场面。”不用问,点火照明这种事情,肯定也是葫芦师父的排场,梁辛不敢笑更不敢搭腔。

所有的天猿,此刻都围在新挖的水潭旁,葫芦带着两个人,分开手下走了进去。

等到了新潭边缘往下一看,梁辛和琅琊同时抽了口凉气!

水潭还没有挖好,自然也不曾向其中注水,现在就是个大大的泥坑,深坑之下,赫然趴着一方巨大的石雕:赑屃负碑。

火狸鼠见梁辛来了,急忙凑上前低声交代:“昨天挖掘的时候,见到了碑顶,又忙了一天,挖出来这么个东西!”

葫芦一拉梁辛,说了声:“下去看看!”一起跳到了坑底。

赑屃体型宏阔,占地越有一亩方圆,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石料雕成的,在火光的映衬里,石头怪兽身上妖光流转,仿佛它是活的,时而诡异微笑,时而冷静沉思!

赑屃,龙九子之首,形若老龟天生负重,自古以来中土石匠都会将重要石碑的底座,雕成它的模样。

这座石雕也不例外,赑屃的背上,立着一座宏伟石碑,葫芦伸手指向石碑,语气清淡:“找你来,便是考考你的学问,认一认碑文。”

石碑正中龙飞凤舞刻了八个大字,另外左下还有两个小字应该是落款,梁辛才刚一看过去,就觉得这些字笔笔入刀,几欲飞旋而出,刺得他双眼生疼!

可上面刻的字是什么,他一个也不认识……

不止是他,身旁的琅琊也一样不认得,妖女双眉微蹙,眯起眼睛又仔细辨认了一阵,这才苦笑着摇头:“是古篆,距离现在太久了,根本不会有人识得。”

梁辛追问:“照你看,是多久以前的?”

琅琊依旧摇头:“这个说不好……应该是远古时吧。”说完,她顿了顿,换上满脸的坏笑,望向葫芦:“不过这碑文,肯定难不住您老。还要请您指点迷津呢!”

葫芦笑得一派轻松,微微点了点头,心说反正也没人认识,先赞了琅琊一句:“你这个‘指点迷津’,用得还算恰当。”,说完又仔细数了数碑上的字数,这才沉声开口:“碑文上书:火尾天猿,德艺双馨!”

梁辛几乎憋吐了血,才总算没让自己笑出声来,琅琊则大声欢呼,连连夸赞葫芦学识渊博,冠绝中土。

葫芦也知道自己这个‘冠绝中土’来得不怎么光彩,很快就岔开了话题,对着梁辛吩咐道:“你看好了。”说完,猛的挥起一掌,重重拍在了赑屃石像的头上。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整座石像都颤抖起来,但妖王大人这足以开山断岳的一掌,竟没能把它打碎。

片刻后,石像停止了抖动,赑屃的额头上,更连一个掌印都没留下。梁辛咋舌不已:“这是什么石头,坚固的离谱了!”

葫芦师父却哼了一声:“你自己摸摸看吧!”

石像触手既不坚硬,也不冰冷,用力按压之下,还带着些许的弹性,梁辛越摸索,眉毛皱得就越紧,琅琊的神情也渐渐严肃,两个人对望之下,全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震骇!

葫芦等了一阵就不耐烦了,双手摸住赑屃的前掌上的一盏鳞皮,随后吐气开声,运足全力狠狠一扯,在令人耳膜发酸的摩擦声中,竟撕下了这片石鳞,抛给了梁辛。

梁辛接在手中仔细端详,鳞片漆黑如墨,韧却不硬,在鳞根处还牵着一缕皮肉,正隐隐透出一丝血迹……这哪是什么石像石雕,这头扛着大石碑的怪物,干脆就是一头真真正正的赑屃神兽!

见到梁辛和琅琊惊骇欲绝的模样,葫芦师父无比欣慰,笑得一派仙风道骨:“莫慌,我用妖元探过,这头赑屃早就死掉了,不过尸骨不化罢了。”

第一九二章 血腥案子

第一九二章

血腥案子

大眼是主宰天地气运、中土灵元的两处关键中枢之一。从位置上算就在它数十丈的之外,便是那头死了不知多少年却凝尸不化、犹自扛着石碑的龙子赑屃。

也只有这样的神兽、这样的排场,才能配得上大眼!

只可惜,石碑上的八字碑文与两字落款都是远古笔撰,谁也不认识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梁辛当然明白师父的‘火尾天猿德艺双馨’纯粹是信口而言。

挖出来这么个东西,工程一时间继续不下去了,葫芦命一众小猢狲暂时休息,自己带着那群大妖心腹,又钻进山洞里开会去了。

梁辛自己学问不行,写字画画就更甭提了,请身边的琅琊帮忙,把碑文临摹了下来。

琅琊自有乾坤袋,笔墨纸砚随身携带,当下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就在深坑下面对着石碑细细描绘。撰文结构繁复,看上去像画比像字还要多些,即便一共只有十个字,也实实在在拓了一个晚上。

开始的时候,妖女还是笑嘻嘻的,渐渐的脸上笑意不见。换而认真投入,全神贯注的揣摩着、复制着碑文,梁辛从旁边看着,突然觉得琅琊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少了几丝灵动与妖媚,却多出一份因为专注而闪烁起的明浩。

直到天色大亮,终于大功告成,琅琊又仔细的对照了一阵,这才对着梁辛点头道:“没问题了!”一边说着,又夸张的甩了甩手腕,晃起一份炫目的嫩白:“其实拓下来也没用,这些字太古远,你带着它走遍中土还是找不到能识得它们的人。”

梁辛挑了挑眉毛,笑问:“明知没用,还拓得这么认真,这可不像你。”

琅琊踏上了两步,和梁辛四目相对:“不管有用没用,你要我做的事情,我从来都会小心仔细。”说话的时候,她似笑非笑,乍一望轻松洒脱,可细看之下,每一条笑纹里都带着些许期待。

梁辛傻眼了,不敢再矫情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琅琊的表情怎么永远那么精彩……后退两步之后才笑着解释:“秦大家说,八大天门为了破解地宫骷髅留下的记载。曾经花费大心思来研究远古文撰。”

说着,他和琅琊跃上了大坑,跟着找来黑白无常,请他们带着碑拓跑一趟离人谷,找秦孑找人帮忙,看看能不能破解碑文。

两人痛快答应,收好了碑拓之后立刻出山,两个鬼王弟子还不会飞,脚程比不得青墨的战旗法宝,不过他们丧门的低阶弟子,也有急行追风的神通,比起凡人而言可要快得多了。

黑白无常刚走不久,两道飞剑传书就先后射入猴儿谷,一道来自西方,气势孤绝淬厉;另一道自北而来,鬼气森森血气氤氲……不用说,是柳亦和青墨分别传来消息。

他们暂时都回不来,老蝙蝠和大司巫都在闭关,门宗里多多少少有些琐事,柳亦和青墨又是新晋的衣钵传人,不好意思甩手不管。也就先留下来。

梁辛身上也压着一大堆事情,又在山里赔了母亲几天,也准备出山。

按照他的打算,先去趟京师找指挥使,他要进入九龙司大狱寻六百和尚,把还原骷髅的事情落实。随后再上乾山道去转一圈,夺长舌、追查神仙相在乾山的布置,还要帮木妖抓两个草木傀儡。

不过,让梁辛颇感意外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去京师,石林就在小汐的带领下进了苦乃山,来找他了。

指挥使来得时候,梁辛已经收拾好了行囊,把玲珑玉匣和骷髅都装入了须弥樟之内,又从红鳞碎片中选出了百余枚还算囫囵的,随身带好。

红鳞残片,比着二哥的那只阴沉木耳也大不了多少,好在星魂天性与红鳞相容,不论红鳞大小,它们都能栖身。

他早就试过,残片打出的星阵威力要稍稍逊色不少,这倒还好说,再怎么逊色毕竟也是十二阵的北斗拜紫薇,真正让梁辛大失所望的是,残片星阵不威风、不排场了……

石林老练,又对梁辛知根知底,见面之后也没多客气什么,直接就说道:“梁磨刀,歇了这么久。该去办差了!”

梁辛也乐了:“歇?我天天躲着朝廷的通缉,逃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对石林的印象不错。此人身为九龙司指挥使,明知道自己是梁一二的后人,却睁一眼闭一眼,这其中固然有利用、利益使然,可也有一份‘青衣一家’的义气。

“那些表面文章,该做还是得做,此刻你便官复原职!”石林笑着摆了摆手,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可知,前阵子大洪朝九州三十一府,到处都有发狂、吃人的血腥案子发生。”

这些案子闹得沸沸扬扬,普通的衙役捕快根本就应付不来,就连九龙司都被搞得焦头烂额,此事梁辛早有耳闻,点了点头。

这种发狂发疯、杀戮吃人、凶手力气暴增的案子,以前也偶尔发生过,不过三两年也未必会有一起,官府也不太在意,将凶手击毙之后也就结案了,直到最近一段时间,天下处处都有血案发生,不由得石林不小心重视,把相关的案件卷宗汇聚到了一处。又花了几个月的功夫不停推敲,总算理出了些头绪。

石林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缓缓的说道:“前年夏天开始,血腥案子便多了起来,大约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发生一起,从前年六月,到去年一月,这七个月间总共出了十七桩,都是由各地州府处理的。不过……”

说到这里,石林顿了顿,脸上的神情愈发严肃了:“去年二月初开始。血腥案子如爆炸般,猛的增多了,每个月里都发生二三十起!到了去年底,十个月之间,总共发案三百一十四桩。”

接下来事态继续恶化,到了去年末、今年初,血腥案件再次爆发式的增长,大洪辖下九州,几乎每一州每一天都会发生五六桩,连九龙司都已经忙不过来了,幸好时间只持续了三个四月,差不多二十多天之前,各地突然太平了下来,再没有一桩惨案发生了。

石林在说话的时候,小汐捡了个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帮梁辛规整记录着关键内容,等石林说完,地上也出现了三行字:

前年六月——去年一月,十七桩

去年二月——去年底,三百余桩

今年初——四月初,六千七百桩

梁辛低头,地上的记录一目了然,三个阶段,血腥案子逐级爆发,越来越多。

除此之外他还觉得这些日期似曾相识,可一时间还想不到其中的联系。

小汐出去一段时间,对事情也尽数了解,接下了石林的话:“凶手吃人肉喝生血,杀仇人也杀亲人,自然是发了疯,可他们的力气长得却太离谱了,以前不过是一介凡人,发疯后能徒手杀死十几个甚至几十个普通青衣,至于捕快和官兵,死在他们手里的就更没法算了!”

提到同袍的伤亡,小汐的声音里裹进了浓浓的恨意。石林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小汐稍安勿躁,继续对着梁辛道:“按常理推断,只有中了邪门法术的凶手才会这样,既然是法术,自然要往修真道上去想,想一想这两年里,修真道上有什么事情,能和案子的时间对上号……”

说到这里,梁辛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三个时间段这么眼熟,当即沉声开口:“东海乾,乾山道!”

前年六月份,东海乾刚建好的观日阁被炸,中土各地开始出现血腥案子。

去年初,梁辛为了个干爹报仇,三探乾山大打出手,引来脸婆婆立敌丹凤朝阳,随后天下血腥案子激增。

今年初,梁辛从大海归来,再上乾山杀丹凤诛太师叔,到最后更逼出了乾山道的护山大篆……而中土上的血案,也井喷式的爆发了。

没有确实的证据,只有推测出的线索,两年之中乾山先后三次遭受重创,而东海乾每次巨震之后,中土上就会有更多的人发狂……

见梁辛明白了,石林的神情轻松了些:“这便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了,进乾山,找证据,才能请天门出面诛妖辟邪!”

九龙司要想破案,就得派人进乾山继续调查,找到东海乾与发狂邪术有关的证据,但是现在乾山道退隐封山,护山大篆时时刻刻都在运转着,普通人恐怕走不上两步,就会神形俱灭。

梁辛在心里琢磨了片刻,他对东海乾的了解,比着石林可要清楚得多,凭着朝阳和手下的几个草木傀儡,根本就没资格发动会覆盖大洪全境的邪术……归根结底,还得是神仙相。

石林并不打扰,就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等梁辛回过神之后,才继续道:“另外,还有两件事要和你说清楚,第一,这桩案子我已呈报朝廷,本想请朝廷出面,找一线天来谈谈,结果被驳了回来,圣上御笔批注四个大字:到此为止……所以,这桩案子已经了解了。”

熙宗皇帝的态度可以理解,前阵子朝廷和东海乾大动干戈,引起了整座修真道的不满,现在东海乾得了八大天门的庇护,宣布辞位封山,洪熙宗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惹这个麻烦了。

倒是石林的作为,让梁辛觉得颇为古怪,笑着问道:“皇帝都下旨叫停,您却还要继续查?”

石林突然笑了,可无论笑容还是笑声,都没有一丝欢愉的味道,说的话也有些莫名其妙:“指挥使的椅子,看上去风光无限,实际却是刀子拼成的,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说不定哪天就会被扎穿了屁股,扎烂了心肝,所以坐这个位子的人,最好别生儿女。否则哪天出了事,不但害死自己,还会连累后人。”

天下皆知,石林老婆不少,可孩子却一个没有,坊间都传他杀戮太重故而无后,可石大人其实有个儿子,偷偷养在民间里。指挥使的打算是如果他能安然身退,不妨让孩子认祖归宗;如果他出了事,至少也留下一段香火。

这个隐姓埋名的儿子是真真正正的平凡人、普通人,是石林绝大的机密,但是三个月前,儿子疯了,杀了近百人之后,自己也死在大队官兵的围剿中。

“石某人无后了,却还有仇人。”石林说完这句话就收敛了笑声,脸上恢复了平静。

梁辛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跟着叹了口气之后,把话题岔开了:“要我偷偷进入乾山,那你又何必恢复我的身份?”

皇帝御批,这件案子已经了结,石林找梁辛是要暗地里调查,出事全得自己兜着,可石林诏告天下,恢复梁辛的青衣差官身份,万一梁辛被人家逮着,又会变成朝廷对东海乾有所图谋。

石林苦笑着摇头:“你以为我愿意?是皇帝下旨,要你官复原职,重新为国效力!”

梁辛吸溜了一口凉气,感觉还挺自豪。

说完第一件事,石林又继续道:“第二件事,不久之前,有人夜探九龙司,盗走了所有血案的卷宗,能从我那里偷东西的,必是修士无疑,不过总算他们手下留情,没杀伤人命。”

先不提青衣的身份和传承,此事涉及到东海乾,梁辛就会去追查,何况他本来也打算去一趟乾山,当即点头应承了下来:“我马上就起程,不过……这个线索该怎么找?”东海乾方圆百里,是一片连绵大山,想要从其中找到可疑之处可不容易。

石林一点没客气,回答了六个字:“慢慢找,耐心找!”

梁辛应承下了此事,石林也轻松了许多,羊角脆见他们说完正事,立刻就来了精神,然后献宝似的拉起小汐,颠颠地跑到大坑旁边,带她去看新出土的赑屃负碑。

小汐最近没在山谷,根本不知道挖出了这么个大家伙,当即被吓了一跳,回头望向梁辛:“怎么回事?”

梁辛大概把事情的经过给她说了一遍,指挥使石林也从旁边听着,饶有兴趣的说道:“有解不开的古篆?拓下来,我找人试试看。”

九龙司本身对这件事没什么办法,可它毕竟是座衙门,和其他的朝廷机构都说的上话,自然也包括翰林院。

翰林院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官方承认的学者倒有一大半在此供职,其中对古文古篆有研究的大有人在。

这次是小汐亲自捉刀,跳下去做碑拓,梁辛在一旁等着的时候,问指挥使:“六百和尚还好吧?”

石林笑而点头:“放心,我听高健说过,你要六百妖僧还原一只骷髅。其实你把骷髅交给我便是了,这件事我帮你办。”

梁辛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随口扯了个借口:“我还有其他的事要找六百,还是自己去吧。”

骷髅牵扯着先祖的秘密,事关重大,梁辛还真不放心交给石林去做。

石林呵呵一笑,也没多说什么。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了,所幸梁辛又想到另外一件事,笑着岔开了话题,对石林说道:“我的命牌毁了,还得铸面新的。”

石林吓了一跳,青衣游骑的命牌是秘法炼制,与游骑本人性命相连,无比的坚韧。九龙司成立三百年里,还从未有过游骑未丧命,命牌却自己损毁的事情,瞪着梁辛问道:“是丢了还是毁了?”

“毁了!”

离人谷恶战的时候,被梁辛收在须弥樟中的命牌,随着面饼、肉干、烈酒一起砸了出去,随即巨力轰撞,命牌就此损毁。

命牌就算结实,毕竟也有个限度,那一场恶战里连阴沉木耳都炸碎了,更何况这件凡人的东西。

石林没再追问,只是点点头:“等你从乾山回来,我给你重铸一面命牌。”说着他笑了起来,再开口说出的话可一点也不像指挥使了:“这阵子,你先和小汐用一面牌子!”

小汐拓碑文的速度,也不必琅琊更快,一直到月上中天,才总算大功告成,梁辛和两个青衣结伴出山。

等到了山外,双方分道扬镳,石林还有公务在身,又嘱咐了梁辛几句,就此返回京师。

小汐现在没有了睚眦手,战力不过是个普通的武学高手,根本帮不上梁辛什么忙,不过她现在身上没有差事,就陪着梁辛同行,两个人商量好,等到了地方,小汐就在山外暂住等候,梁辛自己进山。

路上,梁辛在经过繁华州府的时候,找药铺配置了一份秘药,他要摸上乾山,就非得靠何家潜行术不可,不过施展这门模拟蛇形鼠跳的身法,还要涂抹何家的秘药,用以改变气息。

配置的方法早在何红酥传他身法的时候,就一并送给了他,其中所需的材料都平淡无奇,也不需要怎么炼制,关键只在于各种成分的配比,所以梁辛就算不懂炼药方术,也能轻松做出秘药。

几天之后,乾山在望。

辞位封山,乾山道的护山大篆已然正是开启,整座大山都氤氲在一片淡淡的金光之中,大山煌煌而壮丽,真就仿佛蓬莱仙境一般,只看一眼便让人忍不住心生崇敬,不过,就算是小孩子也明白,这仙光流转之下,隐藏的却是凛冽杀机!

第一九三章 一抓一放

第一九三章

一抓一放

一口吞下,唇齿留香……

梁辛准备进入乾山的时候。庄不周和宋恭谨正在离人谷中美滋滋的喝着漩涡茶。

他们哥俩带着碑拓,在四天之前到了离人谷,说明来意后,秦孑自然全力帮忙,大祭酒心思细密,生怕这十个古字会牵连着什么重大机密,只摘抄了其中的两个字,送至荣枯、指夕、金玉堂等的天门,请求破译。

离人谷刚刚出了个天大的风头,大祭酒托请的事情,除了卸甲山城之外,其他几个天门个个上心。

黑白无常也留在谷中等候回音,庄不周刚吞到了一杯漩涡茶,双目微闭,摇头晃脑的品着茶香余味,忽然一阵清透嘹亮的长鸣划破苍穹,一头青绿色的小鹤,振动着双翅飞入离人谷。

大祭酒正陪着庄宋两人闲聊,听到鹤鸣声,笑着说道:“荣枯道的小鹤,应该是破解了篆字!”说话之间。素手一招。

青绿小鹤快若流光,围着秦孑的手心盘旋两周,张嘴吐出了一方小小的玉简。秦孑将灵识度入玉简,品读其中记载的内容,旋即微笑从容荡然无存,换而惊讶与震骇!

屠苏眉眼精明,看看大祭酒的神情,马上明白出了大事,喊了一句:“我去请曲先生过来!”撒腿如风向外跑去。

不久之后曲青石带着牧童儿匆匆赶来,不等他发问,秦孑便沉声开口:“荣枯道掌门桑榆老道传讯告知,卸甲山城的掌门……死了。此事机密,其他几个天门尚不知情。”

曲青石愣了一下,他对修真道上的事情不太了解,不过也能明白,卸甲山城的掌门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怎么可能说死就死,皱眉问道:“具体的情形呢,桑榆有没有说?”

秦孑微微点头:“大概的过程还是清楚的。”

卸甲山城的掌门叫做黄陵,修为已经堪堪踏入六步大成的境界。

自从惨败于离人谷之后,卸甲山城取回弟子尸体,黄陵便传令开启护山大篆,暂时不与外人来往。

大约十余天前,是诸祥瑞与破月三一的‘七七’,黄陵率弟子到后山坟地做大祭,祭奠之后众人们返回法坛,黄陵却说还要再陪祥瑞们一阵。单独一人留在了坟前。

卸甲弟子大都明白掌门心情,也不敢多劝就此散去,直到张灯时分,忽然从后山方向炸起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神通激荡,众人大惊,立刻赶去查看。

从神通轰鸣,到弟子高手赶到,也不过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可敌人已经消失不见,坟地被神通巨力彻底抹平,掌门人胸口塌陷、脑浆迸裂,惨死于当堂。

黄陵的修为,虽然比不得白狼、十三蛮,可就这么死在了自家地头上,也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尤其诡异的是,早已开启、运转正常的护山大篆也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根本不曾发动过神通轰击。卸甲山城的弟子全都吓傻了,同时也明白,这件事不可能是离人谷做的。

就算十三蛮联手,谢甲儿复生,也不可能在不惊动护山大篆的前提下。击杀黄陵。

卸甲山城祥瑞尽丧、破月三一烟消云散,现在掌门又死的莫名其妙,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核心弟子密议之后传下严令,卸甲弟子不得向外透露掌门的死讯。

桑皮真人没透露他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不过真相倒不难猜,卸甲山城能派夸佬来离人谷做卧底,荣枯道自然也能派人到卸甲去当内应。

卸甲掌门死的蹊跷,不过事情的过程却并不复杂,秦孑三言两语就便说完了。

曲青石琢磨了片刻,对着秦孑点了点头,莫名其妙的说道:“秦大家放心。”

秦孑盈盈一笑:“有劳曲先生了。”

娃娃屠苏一头雾水,全不晓得他们俩在说啥,眼巴巴的看着秦孑,盼着她能解释两句。

秦孑对屠苏,很像曲青石当年对梁辛的样子,要刻意培养娃娃成才,见他不解,仔细地解释道:“卸甲越是要隐瞒黄陵的死讯,便越要摆出一副强硬态度,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打过来……当然,他们不会全力以赴,就是摆摆样子罢了。”

可就是摆样子,凭着离人谷自己的实力也撑不住,到时候还得靠曲青石去撑场面。

小屠苏这才恍然大悟,先对着大祭酒点了点头,又似模似样的对着曲青石说:“有劳曲先生了。”

曲先生被他给气乐了。

秦孑继续对屠苏道:“荣枯道桑皮,把消息透露过来的用意,也是通知我们早作准备。前阵子荣枯道以柳暗花溟诛妖,闹了个大乌龙,不仅没有妖怪,还把咱们给得罪了,现在自然要努力示好。”

曲青石则转头望向黑白无常,说道:“你们先回猴儿谷,把卸甲山城的事情告诉老三,这件事来得太蹊跷,让大家都小心些。”

黑白无常即刻启程,到了猴儿谷他们才知道,梁辛早就去了乾山道,哥俩不敢怠慢,连歇都没歇,又一路向东追下去。

此刻,梁辛已经变成了一个泥人。

他进入乾山大约有五六天的功夫了,无时无刻不在施展着潜行术,把自己变成一条大蛇,小心翼翼的爬行着……

中土之上修天门宗林立,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护山大篆,其中蕴含的道行法术也各不相同,威力差异极大,但运作的道理都大同小异:只对外不对内,杀敌人。对自己人和鸟兽虫豸却不闻不问。

护山法阵能够分辨敌我,是因为在阵法中,有一重专门用来探测的法术,被称作‘阵须’,取得是大阵的触须、触角之意。

‘阵须’遍布或者笼罩着整座大山,时时刻刻查探着山中的动静,对方是否有威胁、是否要被轰杀,全都要靠‘阵须’来判断。说穿了,它就相当于护山法阵的眼睛。

相当于眼睛,却不是真的眼睛。

‘阵须’不是活物没有智慧,而是一道复杂之极的法术。或者说,它代表着无数的条件,其中包括山中万物体内的灵元波动、移动时的震动、甚至情绪的变化、血液流动的速度、周围环境的认可等等,只要其中有一个条件相悖或异常,‘阵须’就会示警,继而阵法中蕴含的诸般神通都会轰杀而至。

这些事情都是在篷滂小境时,秦孑解释给他听的。当时梁辛听了个目瞪口呆,大祭酒明白他的想法,曾笑言:“护山大篆,顾名思义是要用来守门宗、护基业的,要是不能分辨敌我,不能分辨是坏人上山还是松鼠搬家,一经发动不问青红皂白,胡乱打杀,哪岂不是变成了烧山大阵!”

‘阵须’很像修士的灵识,只不过它还要更细腻,更准确。

只要能骗过阵须,就能潜入护山大篆之内。

如果在去年,就算他学会了潜行秘术,也休想能够骗过乾山道的‘阵须’,可现在,梁辛先后在大海中、小眼内两次突破天下人间,身法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潜行术自然也随之提高,施展之下,他就是真真正正的‘老鼠’或‘长虫’!

何家的潜行术,让梁辛在‘阵须’的眼里变成了一条蛇,既然是蛇,就肯定不会飞不会跳,也不可能跑得太快,可东海乾山连绵百里何其广阔,蛇子梁辛没有别的办法,也只有耐下性子,在深山老林里一丈一丈仔细搜索,期盼着能找到些异常之处……

梁辛渴了,要找水喝。

正值春夏交际,雨水充足。乾山境内水势充足,爬不多久就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抬头一望,前方不远处有一条丈余宽的山溪,正白浪翻花,欢畅地流淌着。

梁辛大喜,加快速度奋力攀爬,到了溪水跟前,凑过嘴巴刚喝了两口水,突然瞪大了眼睛!溪水下面……有个道士。

道士年纪不大,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一身宝蓝色的长袍,道髻高挽背负长剑,全身都浸在溪水中,正仰面朝天逆着水流慢慢游动。

正趴着喝水,突然从下面漂过一个人来,梁辛吓得差点被呛到,也幸亏他对身体的控制极强,这才没坏了身法。

年轻道士也明显吓了一跳,险些就从水底跳出来,他有灵识护身,周遭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监视,可是在他的灵识里,明明是一条蛇爬到溪边,落在眼中却变成了一个大活人。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年轻道士继续逆流游动,梁辛则跟在岸边缓缓随行,僵持了一阵,两人各自心惊。

蓝袍道士人在水中,可游动之际,不曾掀起一丝水纹荡漾,在梁辛的感知里,他根本就是一汪水,混在山溪中不着痕迹。

至于梁辛的身法,就更不用说了,蓝袍道士现在脑子里乱成一团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相信眼睛,还是应该相信灵识……

很快他俩心里都明白了,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偷着潜入东海乾的。

还是道士最先有了反应,对着梁辛挤了挤眼睛,身子轻轻一转,由逆流而上该做顺利而下,方向上,他从进山变作了出山。

梁辛会意,肌肉抖动间也掉了个头,跟着水里的道士,一起向山外爬去。

从正午时分到月上中天,两个人花了七八个时辰,才一前一后离开了乾山道的护山大篆,蓝袍道士自水下一跃而起,跳到了岸上,他从溪下里钻出来,可身上却不挂一滴水珠,夜风拂过道袍飘摆,很有些得道高人的气韵。

两个人互相点点头,几乎同时向着远处一指,身形纵跃,又跑了这一阵,直到确认远离了乾山道的监视范围这才站住了脚步。

蓝袍道士打量着梁辛,仔仔细细把他从头看到了脚,终于确认梁辛是人不是蛇,口中啧啧称奇:“想不到,还有这般身法!天下哪还有你去不得的地方!”说完他顿了顿,才问道:“你是谁?”

“就算我敢说,你敢信不?”梁辛乐了:“我行三,叫我老三就是了。”

蓝袍道士也笑了,对着梁辛点点头:“也成,你叫我蛤蟆,凡人时的绰号。”他面无表情时还看不出来,现在咧开一笑,立刻显出了一张大嘴,‘蛤蟆’这个绰号倒不算空穴来风。

梁辛略略寻思了片刻,也没再多说废话,直接问道:“你摸上乾山,究竟为了什么事?”

蛤蟆的眉头微微一皱。

梁辛也不等他回答,就继续说道:“你要做的事情若和我不同,咱们就此别过,各忙各的去;要是咱俩都为了一样的事情上乾山,倒不妨商量几句。”

这次蛤蟆没犹豫,笑而点头:“谁先说呢?”偷偷摸上乾山,不用说都带着秘密目的,当然不能随随便便说出来,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心思:最好是你说,我不说;实在不行也要你先说,我琢磨琢磨再看看说不说。

梁辛不想在这些事情上磨性子,随手捡起一根树枝,一撅两段,抛给蛤蟆一半:“背对背,写下来!”

蛤蟆也挺痛快,接过树枝和梁辛背背相对,两个人同时写下了此行的目的。

梁辛写的是:血案

蛤蟆也写了两个字:发疯

若是不知此事的人,见到他们写的字只会一头雾水不知所云,可他们两个一看对方写的字,便立刻明白了,大家摸上乾山,根本就是为了同一件事。

两个人相视而笑,同时放松了些,蛤蟆又仔细看了看梁辛,突然笑道:“你是九龙司请来的高手吧?”

梁辛毫不示弱,开口回了句:“去九龙司偷卷宗的贼,便是你了!”

天底下能知道乾山道与发狂邪术有关的人,除了神仙相那一系的人马之外,便只有掌握所有卷宗,推断出线索的九龙司了。所以蛤蟆才能喊破梁辛的身份。

石林在找出破案关键之后,也根本不曾外传,更不曾去告诉修真道,可蛤蟆却是个货真价实的修士,他能得知此事也只剩下一个解释了:蛤蟆偷了卷宗。

蛤蟆哈哈大笑,痛快地把事情承认了下来:“我只取卷宗,却没伤人,说起来你们九龙司欠了我一份人情……”

梁辛没笑,踏上两步盯住了蛤蟆:“没杀人不错,可偷东西就对了?你偷我家东西,还要我因为你没杀我家人谢你?欠你人情,嘿,欠你一副镣铐才是真的。”

蛤蟆一愣,随即失笑道:“怎么,老三大人要拿我么?大洪朝这几年,可的确越来越硬气了。”

梁辛不耐烦的呼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越扯越远,你做了案子,追不追究姑且不论,它就是件案子,关朝廷什么事?”

蛤蟆双手一背,向后飘身退开:“老三,你可知,今天你这番话说出来,下次我若再从九龙司里取什么东西,说不定便会杀人了,那些性命是该记在你的头上,还是记在我的头上?”

梁辛的语气更不屑了:“因旁人骂你两句就去杀人,杀过人后还要怪到旁人头上,你自己说,你到底要不要脸。”

说完,梁辛顿了顿,又补充了句:“说说就算了,你可别真的打定主意,要和九龙司为难。”

蛤蟆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嘴巴咧得尤其夸张,随即一抹水光撩荡,身后飞剑出窍,剑身青蓝轻轻颤抖间,有如清泉流淌。

梁辛挺烦,本来都好好的,结果说着说着就要打起来了……

此处距离乾山十几里,如果全力出手必会惊动乾山道,蛤蟆也没再催动其他的法术,只是掐住了剑诀,稳稳对住了梁辛:“不想我杀青衣,现在拿住我便……”

忽然一阵赤色光芒撩荡,虐戾气息升腾而起,转眼弥漫四周,蛤蟆大吃一惊,不顾上再说什么,引着飞剑护住自己,身形暴退。

可他的身形才刚刚一动,突然觉得手腕一紧,抬头一看,那个满身泥巴的腌臜小子不知何时欺身而近,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蛤蟆惊了个魂飞天外,顾不得伤敌退敌,全身的真元都霍然流转,紧紧护住自己的经脉。而梁辛却放开了他,退开两步,冷冰冰的瞅着他,七片残鳞围着他环绕飞旋,偶尔震荡一下,自空气中扬起一片涟漪!

一抓一放,进退从容,天下人间的身法不适合长途奔袭,可短程攻守,却是天下一绝。

蛤蟆惊疑不定,再次打量起了梁辛,残鳞现身之后,那个满身泥巴的腌臜小子仿佛忽的变了一个人,憨厚朴实犹在,却又平添了一股混横劲儿!

这就好像……老实巴交的农民,扔掉锄头不种地了,做了村子里的泼皮混子,在城里人眼中,农夫也好,土流氓也好,都透着股土气,可前者淳厚可怜,后者野蛮混账。

尤其戾蛊红鳞,完整时威风霸道,现在变成了残片,虽然没了气势,但却多出股惨烈残暴的味道。

蛤蟆不傻,刚刚梁辛那一抓一放,固然有自己的轻敌粗心,但对方一动之间的也把实力尽显无疑,当下深深吸了口气,沉声喝问:“你当真要打?”

梁辛当然不想打,他的天下人间时灵时不灵,打架只能靠红鳞,十二阵连打倒是能把蛤蟆砸倒,可也会把乾山道给砸惊了,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蛤蟆:“你真要杀青衣?”

蛤蟆眨巴着眼睛,咧开大嘴乐了:“说杀人,不犯法!”

说完,他对梁辛摆了摆手,表情挺诚恳:“快把宝贝收了,商量正经事要紧”

梁辛与蛤蟆对望了片刻,翻手收起了七蛊残鳞。

蛤蟆也收起了飞剑,搓了搓手心,显得有些尴尬,很有些仗势欺人……未遂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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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超级神修

作者:鬼影子7

东方体系的玄幻故事,是本新书,字数还少,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书很好看,因为我看过影子的存稿,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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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四章 宗师蛤蟆

第一九四章

宗师蛤蟆

老三和蛤蟆没正经动手。充其量算是比划了两下。

本来就是个意气之争,双方摆一摆实力,谁输谁赢大家心里有数,就不用打了。

因为当初的镇山会审,梁辛在修真道上挺出名,蛤蟆也曾听说过他,但是天下传言‘小梁大人’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而此刻梁辛已经是个二十四五的青年,所以蛤蟆压根就没把他往‘小梁大人’哪里联系。

梁辛也不再追究,随随便便往地上一坐:“中土上处处都有人发狂,不过这件案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蛤蟆并不隐瞒,回答道:“从今年初开始,陆陆续续也有修士发狂了,不过都是些散修和小门宗。”

发狂的邪术,从凡间波及到了修真道,在离人谷与卸甲山城恶战的时候,一线天就召集了九九归一,开始追查这件案子,不过查来查去也没能找到什么线索。

‘九星连线,浩劫东来’,天门容不得修真道有任何闪失。也派下精干弟子去帮忙。

说到这里,蛤蟆笑得怡然自得:“本来这事不用我管,不过我家出了一个长老的空缺……”

蛤蟆下山查案,就是为了立个功,回去好争做长老。他的心思也的确不错,别的修士都看不起凡人,他却明白论到查案,九龙司绝对是天下第一,这才潜入司所盗走了所有的卷宗。

在发现乾山与发狂邪术有关之后,蛤蟆马上就明白了,这件事肯定小不了。不过越是大事,他的功劳也就越大,也没惊动同门或者同道,凭着自己的法术悄悄摸上乾山。

梁辛在山里转了五天,他在山里转了七天,哥俩这才遇到一起。

和梁辛不同的是,蛤蟆一直在处心积虑想要漂上描金峰,他不如梁辛掌握的线索多,只道破案的关键应该藏在乾山道的法坛。

不过描金峰的‘阵须’要更敏锐,另外还有修士把守,想要上去又谈何容易。

蛤蟆絮絮叨叨,把前因后果都说清了。

梁辛点了点头,又追问道:“你的修为呢,到什么境界了?”

蛤蟆实话实说:“逍遥境初阶过了,不过离中阶还有段距离。”

梁辛饶有兴趣的看了看蛤蟆:“这么说,你是天门弟子了,流连道宗?”身具六步实力。却只争一个长老的位子,这种事也只可能发生在五大三粗里,在加上蛤蟆的飞剑、道法甚至袍子颜色都跟水有关,要猜他的身份也不难了。

说完,梁辛又摇了摇头:“够呛,你修为不够,争不上长老的位子。”

卸甲祥瑞、离人祭酒,虽然称呼不一样,可职位上和长老一摸一样,且不论远远高出济辈的白狼,就是秦孑、齐青或者苍鸟赤兔,个个都要比着眼前的蛤蟆强上许多。

话音刚落,梁辛突然笑了起来,他又想起一个远远不如蛤蟆的天门长老,二祭酒屠苏。

蛤蟆也不问他笑什么,径自道:“就是因为修为不够,我才要下山立功不是,要是有六步大成的修为,我也不争长老位子了!”

梁辛不置可否,琢磨了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做长老。你的修为还差一些,不过要破案子、立功劳,你的修为却够了。”

蛤蟆心思机灵,闻言之下眼睛一亮:“你有破案的法子?说来听!”

梁辛没直接回答,而是把话题拉到了邪术上:“东海乾和发疯邪术之间的关系,其实……很有些不对劲的。”

蛤蟆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做了个手势示意梁辛向下说。

“你看过卷宗,自然知道东海乾三次遭灾,发狂邪术就爆发了三次。看上去,邪术不是刻意而为,倒更像是个意外。”说着,梁辛皱了皱眉,琢磨了一阵之后,才再度开口:“就像……泄露。”

蛤蟆咦了一声,跟着重复了道:“泄露?这个说法有些意思,你继续。”

梁辛想得脑袋都有些疼了,总算找出一个差不多的比喻:“乾山和发狂邪术,很像岩石和地泉。一道地泉被岩石牢牢压住,只能在地下流淌。后来岩石受到震动,裂开了一道缝隙,所以泉水溢了出来。而后岩石又遭重创,裂缝变大,泉水涌出得也就更汹涌了。”

蛤蟆明白了梁辛的意思,点头说道:“乾山道就是岩石,邪术便是溢出的泉水了……咱们就是要找到那道地泉,然后毁了它,从此天下太平……还有大功一件!”

梁辛呵呵而笑,先前两人差点打起来,足见这个蛤蟆不怎么招人喜欢。不过也的确算不上讨厌,梁辛又继续向下说道:“现在邪术消失了,想要再把‘地泉’找出来,就得有人再敲敲岩石,把它砸出一道缝子来。”

说完,不等蛤蟆发问,梁辛又补充道:“我的功法特殊,对外界的感知异常敏感,只要你再让打上乾山道,再让邪术泄露出来,我就能寻根溯源,找出乾山里不对劲的地方!”

这是梁辛早就想到的主意。前两次大闹乾山,一来梁辛修为不够,二来根本就不知道会有邪术泄露出去,所以也不曾去用心体会感觉,这次再离人谷中修行了整整一个甲子,只要邪术再度泄露,他就有把握找出根源来。

可现在身边没有帮手,要想让乾山震荡,非六步以上的修为不可,大哥二哥小青墨全都不在身边,何况这件事,很有可能会和神仙相直接对上。梁辛还真舍不得拿自己人来冒险,倒是蛤蟆正合适,神仙相要真敢出手,蛤蟆马上就会喊人,这样惊动八大天门,要比自己去满世界告状强得多。

蛤蟆的修为,应该和梁辛去离人谷之前差不多,介于六步初阶与中阶之间,想要撼动乾山道,应该是足够了。

蛤蟆听了他的计划,半晌都不曾开口。到最后梁辛耐不住性子去催促他,他才伸手一指自己的鼻子,问道:“你看我傻吗?你怎么不去打乾山,我去追查邪术!”

梁辛比他有理,摆了摆手:“你功法不成,查不出邪术泄露时的异常。再说,”梁辛笑了起来:“你只能借水遁形,离了水乾山的阵法立刻就得轰你,万一隐藏邪术的地方没水,你咋过去?”

蛤蟆眨巴着眼睛,琢磨了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当即也不在这里争下去,仍旧摇着头,另外找出了理由:“乾山退隐时,五道三俗共做鉴证,我就是天门的人,就算乾山道有可疑,没有证据前我也不能明目张胆的打上去,否则要是追究起来,别说立功,掌门不治罪,我就驮着你围乾山爬一圈!”

这重道理大得很,别说蛤蟆只是个天门中的高级弟子,就算他真是长老,也不会亮出旗号来打乾山,这么做无异直接去扇八大天门的耳光。

梁辛找不出理由来驳斥蛤蟆,马上想别的法子来劝他,一伸手间扯掉了自己的袖子。

蛤蟆吓了一跳,瞪着梁辛问:“干啥?”

梁辛扬起赤luo的胳膊,将须弥樟的印记对着蛤蟆晃了晃:“你可认得这个印记?”

蛤蟆自然识货,一望之下神情也凝重了起来:“须弥樟,你是离人弟子?九龙司竟然请动你们来查案?”

梁辛微笑:“须弥樟是不会错的,其他的事情你也不用管。”

到现在为止,也没听说过离人谷会为外人种下这片宝贝树叶,与修真道而言,须弥樟无疑就是离人谷弟子的身份标记。

蛤蟆再开口时称呼上客气了许多:“阁下在离人谷中……”

梁辛知道他想问什么。呵呵一笑:“我行三!”

“三祭酒!”

离人谷最近太出名了,天下第八突然爆发实力,只守不攻就把卸甲山城给打残了,六十四重柳暗花溟更在镇百山外变成了个笑话,蛤蟆在流连道宗中也算是个高阶弟子,最近发生的事情他一清二楚。

梁辛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我也是天门的人,你的顾虑也是我的顾虑,不过乾山邪术事关重大,一定要查到底,有什么事情,自由离人谷出面解释,不会让你为难,更不会让你领受责罚。”

蛤蟆眼珠乱转,仔细计较了一番,最终伸出两根手指:“你依我两件事,我便听你的吩咐!”

见梁辛点头之后,蛤蟆笑了,挺有点不好意思:“第一件事,我来查案子是为了做长老……”

梁辛哈哈一笑:“我只求破案,不要功劳,全是你的!另外离人谷欠了你的人情,大祭酒会亲自登门致谢。”

蛤蟆喜上眉梢,用力点了点头:“第二件事,你要给我个凭据!”

蛤蟆也不傻,破了案子怎么都好,破不了案子三祭酒跑了怎么办?手里有了凭据,也就什么都不怕了,‘八大天门同气连枝’,离人谷三祭酒的辈分高过他,相遇之下他本就应该听凭吩咐,就和师长的命令一样去执行。就算案子办砸了,乾山道上门告状,只要把凭据亮出来,罪责就不再自己身上了。

这件事梁辛可有点为难,他身上哪有什么凭据,总不能把印着须弥樟的皮撕下来给蛤蟆,犹豫了片刻,手腕一翻去须弥樟之内取出一物,抛给了蛤蟆:“你看这个成不?”

蛤蟆伸手接住,神色间有些疑惑:“盒子……我的老天爷!”

蛤蟆都快疯了,他知道离人谷横,可也做梦也想不到横到了这个份上,区区一个三祭酒,随随便便就拿个玲珑玉匣来作抵押。

梁辛笑的挺随和,指着盒子对蛤蟆笑道:“打开看看。”

蛤蟆正经傻眼了,失魂落魄的抱着玲珑玉匣,心里有激动,有兴奋,而更多的却是恐惧害怕,打从骨子里泛出的恐惧!

玲珑玉匣,于修真道而言只有一个意义:杀戮。

谁家得了这件宝贝,最要紧的事情便是保密,哪有三祭酒这样的混蛋,想也不想就把宝贝盒子塞给了自己。把道理反过来去想,自己知道三祭酒有玲珑宝盒,他又岂能容自己活命。

蛤蟆深深吸了一口气,六步宗师心境坚定,片刻失神之后就镇静了下来,望向了梁辛:“你要杀我?”说话时,手中暗暗掐起法诀,全身真元滚荡不休,随时准备全力一击。

梁辛咳了一声,摇头道:“要杀你也不用先给你看盒子!赶紧的,打开盒子看看。”

蛤蟆明明镇静了下来,可抽离盒盖的时候,还是手指颤抖心若擂鼓,一道轻飘飘的玉匣盖子,仿佛比着整座苦乃山还重!

盒子终于被打开了,蛤蟆抬头望向梁辛:“空的。”须弥樟里有的是地方,梁辛为了存取方便,早就把玉匣和骷髅分开放了,现在的匣子自然是空的。

梁辛似乎比蛤蟆还不甘心,伸过脖子往玉匣里看了一眼:“恩,空了,里面的宝贝呢?”

蛤蟆都想掉眼泪了,猜不出梁辛到底想说啥:“我哪知道啊!”

梁辛摆摆手,笑道:“想想呗,好猜的很,实话实说便好。”

蛤蟆回答的小心翼翼:“里面的东西,自然是被你们得去了。”玲珑玉匣装有天材地宝,一旦现身必然引来腥风血雨,可是被其中的宝贝被炼化之后呢?宝贝没了,多出一个绝世高手,他不找人麻烦也就罢了,谁会去主动招惹上门。

梁辛这才点了点头,掰开手指头,给蛤蟆数到:

“北荒巫和中土没什么联系,唯独与离人谷为盟;”

“达旦禅院没了,老十一活佛以离人谷为家;”

“槐楼也没了,不过传承没断,这些年里槐楼门下都在离人谷中修行;”

“对,提到槐楼,你倒不妨再猜一猜,老五牧童此刻人在何处:”

“算完了旁人,再说说我们离人谷,篷滂大阵、一叶惊山都不算啥,倒是玉匣里的宝贝,着实了得……”

说到这里,梁辛把手指收回来,攥成了拳头,抬头望向蛤蟆:“数了这么多,我只问你一句话:离人谷要想找你,流连道护得住你么?”

蛤蟆摇头,回答的挺实在:“莫说护得住护不住,是根本就不会护着我。”

“其实,也是因为护不住,所以才不护着。”梁辛笑:“玉匣的事情先别说出去哈,大祭酒当初是这么嘱咐我的。”

蛤蟆想咬牙,可腮帮子实在使不出力气,本来想要个凭据护身,没想到却接了个烫手的山芋,不用说以后只要修真道上有‘离人谷得了玲珑玉匣’这个传言,离人谷立刻就得杀上门来抓自己。最要命的是离人谷最近表现出来的实力确实‘深不可测’,流连道宗才不会为了自己这个小卒子去和人家硬撼,不管怎么算,到最后倒霉的都肯定是自己。蛤蟆垂头丧气,这个局不大,可离人谷太大,所以他破不了局,当即把空匣子还给了梁辛:“这件事我绝不会透露出去,盒子……还是你自己收着吧。”

梁辛眉花眼笑,这只蛤蟆算是被自己捏住了,看着蛤蟆满脸沮丧,他也实在不好意思再问一句‘不要凭据了?’,当即收回玉匣。

蛤蟆也不再矫情了,指了指远处的乾山:“你说,怎么打?”

梁辛无所谓的一端肩膀:“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我现在进山,”说着,他抬起头看了看天,差不多已经到了四更时分,距离黎明不远了:“明天午时,你便动手。你自己小心些。”

说完,又笑着安慰了句:“就算案子破不了,大祭酒也会传讯你家师长,担下这桩责罚,放心吧!”随即转身纵跃而去,到了乾山脚下,再度施展潜行术,进入了大山之内。

重返乾山,梁辛也没有目的,只是尽量往深山中爬,自己估算着时间……几个时辰转眼而过,艳阳当空,午时已到。

梁辛放缓了速度,屏气凝神,可是乾山内并没有什么异常,护山大阵仍安稳运转着,既没有长啸挑战,更不见神通轰鸣。

一边是离人谷,一边是东海乾,孰轻孰重蛤蟆应该心里有数,梁辛倒是能笃定蛤蟆不会临阵脱逃,耐心又等了一阵,仍然没什么动静。

梁辛有些趴不住了,正犹豫着要不要爬出去看看,忽的心念一动,他听见了一阵异响……海浪声!

乾山虽然地处东海之滨,可梁辛现在躲在深山之中,峰峦阻隔之下,本不该听到潮汐激荡。

海浪声越来越大,不停的从东方传来,梁辛也恍然大悟,蛤蟆是水行宗师,他要引海攻山。

果然,海浪激荡之间,早没了一丝大海的宽容之意,换而萧杀与淬厉,而笼罩在乾山上的金色光芒,也察觉了来自海上的敌意,愈发的灿烂起来!

不过片刻的功夫,海浪声便已扩大了数十倍,水声隆隆仿佛惊雷轰鸣,虽然看不到海滨的情形,梁辛也能想象得到,孤山悬崖、浊浪银花间回荡的那份神通嚣张。

终于一声长啸,自描金峰上冲天而起,朝阳的声音充满愤怒之意:“乾山道宗辞位封山,八大天门引天下同道齐做见证,从此再不问人间是非,再不问同道恩怨,阁下于乾山海滨舞弄神通,为得又是那般?当真不把天下修士放在眼中么!”

祸已经闯下来,蛤蟆反倒霸道了,在滚滚大笑中如雷断喝:“东海乾山,藏污纳垢,天不罚,海罚!我便是要引动汪洋滔滔,洗一洗你这肮脏透顶的东!海!乾!”

蛤蟆的口气,果然是大得很的……

话音落处,天海之间霍然爆起一连串的轰鸣,整座大山仿佛都颤抖了起来,蛤蟆引着滔天浊浪,猛轰东海乾!

第一九五章 引海攻山

第一九五章

引海攻山

引海攻山,蛤蟆大展神威。他本来就是水行宗师,在海中施法更得了加成,神通威力大增。另外他跑到海上打还有一重好处,他自己在进退之间,也能从容不迫。

乾山道里要真藏着什么厉害人物,就算追出来,蛤蟆在海里也不怕他。

一座座巨大的浪头,从大海上凝聚而起,高矮比着普通的山峰也不遑多让,在蛤蟆的指挥下翻滚奔腾奔腾,一路冲来狠狠地拍在乾山道的护山大篆上,如此往复,接踵不停!

整座乾山都在巨*轰击下轻轻颤抖着,山里更是都乱成了一团,护山金光层层流转,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尖声啸叫,鸟兽惊惶失措,乱窜乱跳。

这番动静,比起梁辛前两次恶战乾山可都要大得多。

梁辛不理外物,将全副的心思都融入身体的感觉,仔细分辨着山中的灵元震荡……

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乾山这边出了乱子,马上就会通知一线天,继而天门高手便会赶来制止,要是在天门中人赶来前,蛤蟆还未能‘震出邪术’,哥俩就白忙活了……

乾山道何尝不明白这重关键,将护山大篆催动到极致,绝大的阵力尽数移转至东海沿岸,死死抵住浊浪轰击!

蛤蟆也知道时间紧迫,再度哈哈大笑:“乾山妖道,你家仙长的焚天煮海如何?”

等了一会,朝阳并不回答,蛤蟆的笑声一敛,断喝声却更洪亮了:“再看,洪水猛兽!”

话音落处,蛤蟆的蓝色道破霍然崩碎,化作百余片布蝶,随着海风激荡四散纷飞,若凝神细望便能看出,每一只布蝶便是一道符咒律令!

蛤蟆的道袍,或者说流连道宗高阶弟子的道袍,竟然是百多盏灵符缝制而成的。

灵符入水的瞬间,放眼望去,整座海面都猛的一跳,随即,一条条白色的水线,自远方的海域翻滚而来。显然正有什么海兽水怪奉灵符号令,被召唤而至。

闷钝的怪叫声,从海面之下隐隐传来,水线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洪浩,冲到近前后随着蛤蟆一声叱喝,一头头不知名的巨大海怪陡然跃出海面,与憧憧巨*一起,砸向东海乾!

梁辛人在山中,看不到蛤蟆的强攻猛打,却能感觉到天仿佛都要塌了,嘭嘭的闷响不停从头顶上传来,那些比着楼宇丘陵还要大上不少的怪鱼怪蟹,张牙舞爪的从海中跳上来,发狂般的和大篆神通裹成一团,不死不休!

神通轰荡中,时间过得极快,仿佛才一转眼,太阳却已沉入海面,只在天海尽头留下些残红,显得异常无力。梁辛始终没能发觉乾山里有异常之处。心里也急的不行,恨不得跳起来帮着蛤蟆一起去打……

从正午打到日落,蛤蟆连道袍都打没了,乾山上的金光依旧流转不休,护山大篆撑得虽然辛苦,不过还未露败象。

蛤蟆已经打发了性子,全身真元滚荡不休,不停的引荡神通轰击大山,全没注意一道金光从远处激射而至,在距离他十余里之外猛然停顿,微微颤抖几下之后,隐于夕阳的余晖之下……五大三粗中,有人到了,却并未现身。

最先赶来的人,在三堂会审时也和梁辛有过一面之缘,金玉堂九位护法中的老七,大胖子顾回头。

在顾回头身后,还跟着一个小胖子,看模样差不多二十五六岁,体型比着顾回头小上一圈,长得干干净净,皮肤白得甚至有些透明,好像十几年没见过阳光似的。所有的金玉堂弟子在穿着打扮上都差不多,全身上下披金戴银,珠光宝气,他们两人也不例外。

顾回头隐在空中,仔细看了看乾山之滨的攻守恶斗,神情里略略有些惊讶。

年轻胖子满头都是大汗,看来是赶路辛苦。可他神情却兴奋的很,看起来也恨不得跳出去打杀一番,但顾回头全没出手的意思,他也只能干着急,等了半晌之后终于还是耐不住性子,小心翼翼的开口问:“七哥,咱们就这么隐着?不出手?”

顾回头笑得和蔼亲切,语气也舒缓柔和,反问他:“咱们为什么要出手?”

年轻胖子细声细气的回答:“乾山道辞位封山,八大天门共做鉴证,这个大嘴道士却施法攻山,坏了规矩,所以才要出手拿他。”

顾回头点了点头,笑道:“说得不错,老九你再看看,他的道法神通,是什么出身?”

年轻胖子算是顾回头的师弟,位列金玉堂九大护法之末,同门之间都以排行相称。

老九早就看出了蛤蟆的功法,立刻说道:“他是流连道弟子,修为还算说得过去。”

顾回头嗯了一声,缓缓说道:“大嘴道士施法攻山,坏了规矩。按理说我们该拿下他治罪,不过他是流连弟子,咱们便不能出手了,不仅不出手,最好还莫要现身。”

老九看上去并不呆傻,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皱眉寻思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顾回头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意思,仔细的给他解释道:“流连道的弟子犯事,自有他家的师长去惩处,咱们拿下了大嘴道士。谈不上多大的光彩,更论不到多大的功劳,却会让流连道的面子上不好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要做。何况流连道的人,估计也快到了。”

说完,顾回头顿了顿,又继续道:“做事情,不能只看规矩,还要想一想朋友的面子,想一想敌人的实力。”

老九似懂非懂,不过也没再追问,而是笑呵呵地对顾回头说道:“我从四岁被师父带上山开始,就一直在修炼,别的事情什么都不懂,以后七哥多教我。”

顾回头转过头,余晖映照下让他的笑容显得有些……锈迹斑斑,深深看了老九一眼:“无妨,掌门那里不好多打扰,可你有八个兄长,有什么不懂的事情,尽管来问我们。”

老九用力点头,正想开口说什么,突然皱了下眉头,似乎发现了什么,举目向着高空望去,顾回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算算距离,现在来得应该是承天道的弟子,他们和咱一样,都不会现身,假装不知道也就是了。”

说着,顾回头的脸上又恢复了轻松,和老九指指点点,低声品评着蛤蟆的水行法术。

蛤蟆不知道天上已经有天门同道赶至,不过他也能明白,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正在心里盘算着一件事:得拼命了!

乾山的护山大篆比着想象中强大得多。

不拼命,这一战也就差不多现在的样子了,等一会师父师叔来了,拎着脖领子把自己抓回去,盼着离人谷讲义气,能来帮自己说明缘由,逃脱责罚或许不难,可白忙活一场是肯定的事情了。

拼命的话,重伤一场是免不了的,能不能撼动乾山未可知,不过万一要是‘震荡出了邪术’……立下了这场功劳,离人谷再给帮帮忙,长老的那把椅子还真就是自己的了。不光是面子和权势,更重要的还有资源、功法。

蛤蟆大笑了一声,伸手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块琥珀样的东西,放进嘴里乱嚼了几下,伸开脖子吞了下去。

他本来站在乾山外十余里处的海面上施法,随着吞下‘琥珀’,双臂猛震一个跟斗倒翻了出去,像一头怪蛙似的,整个人都趴在海面上,双腿微躬,双手弹入水中,口中念念有词,身体也微微的颤抖着。

看上去,他不像要施法,而是再向乾山叩头祈祷。

片刻之后,蛤蟆仰起头,张大嘴巴狠狠的抽了一口气……暴躁的海面上猛然失去了声音!所有的声音,都随着空气,尽数被蛤蟆吞入肚子里!就连顾回头这样的宗师高手,在突兀而现的安静中,也觉得有些心浮气躁了。

老九却兴致盎然,一边抹着汗水,一边模棱着牙齿,嘴巴里嘟嘟囔囔不知念叨着什么。

梁辛察觉不到乾山里有什么邪气,但是却能感觉到大海上的灵元剧烈震颤,知道蛤蟆正在凝聚全力一击,心里也有几分感动,外面有个战友竭尽全力的配合自己,且不论这个战友有什么目的,单说这种感觉,就让他很亲切。

吼……吼……吼!

接连三声震天价般的大响,从蛤蟆的口中喷涌而出,随即只见蛤蟆猛的绷直了身体,而大海中,竟然传出了一连串好像婴儿大哭的怪响。

三声狂吼之后,蛤蟆声音嘶哑的仿若泣血,唱出的法咒也不再嘹亮清澈,而是透出了浓浓的虐戾和森严。

这时候顾回头也皱起了眉头:“大嘴道士修为不够,用独门宝贝强撑,妄动神通,事后必受重伤,可他这么拼命,为的是什么?”

蛤蟆要是听到顾回头的疑问,也不知道会不会在百忙中回他一句:做长老。

老九已经看入了神,突然哈的一声,轻笑出声:“好看!”

顾回头愣了下:“什么好看?神通?”

老九却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蛤蟆:“修士拼命时的样子,好看。”

现在的蛤蟆衣不蔽体,披头散发,满脸狰狞,这幅样子能把老叔吓得说不出话来,哪有一星半点的‘好看’!

……

朝阳老道站在描金峰上,脸上没有什么喜怒之色,只是远远眺望着海面上正在凝聚神通的蛤蟆。在他身后,除了一群面带僵笑的草木傀儡之外,还有五个和尚并肩而立。

一群老道中间站着五个光头和尚,显得既新鲜又可笑。

五个和尚都是中年,一眼望上去好像是同胞兄弟;可仔细一看,他们高矮胖瘦各不相同,长相丑俊不一,又全没有一点相像之处;若再细细观察,才会让人恍然大悟,他们五个人虽然相貌差异极大,但是神态、气质、表情,全都一摸一样!

这是共修神通,心意相通之兆,有见识的高手一望便知,他们五个人必有一道厉害的合击阵法。

五僧中的第一个,淡淡地开口:“若现在出手他必死无疑。”

蛤蟆凝神施法,耗用的时间不短,身边只有飞剑环绕相护,防御薄弱。要是乾山道的弟子做法偷袭,自然伤不了他,但若是这些和尚,现在杀他易如反掌。

第一个僧人的话音刚落,第二个僧人即刻开口反驳:“乾山道没有杀死宗师高手的实力。”

第三个僧人接下话题:“他死在我们手里朝阳没法和天门解释的。”

第四个僧人也随之出声:“要想杀他也用不着等到现在了。”

第五个僧人最后说道:“这道法术撼不动乾山,由他闹。”

五个和尚说话,衔接之间没有一丝停顿,一大段说下来,让人听得恨不得大口喘气。

一人一句之后,和尚们一起闭上了嘴巴,仿佛根本不曾开口似的。

朝阳点了点头,缓缓的说了句:“他家师长应该快到了,很快便没事了。”

话音刚落,一道水蓝色光华跨越长空,向着蛤蟆飞射而去,蓝色光华中一个苍老的声音怒斥道:“孽障!”

叱喝声贯彻海天,梁辛也听得清清楚楚,心里跟着一沉,流连道宗的长辈终于赶到了。

可大海上的灵元震荡却并未停止,蛤蟆还在施法!

蛤蟆这一击拼出了全部修为,更灌注了全副的精神,根本不知道长辈已至,就在斥骂声响起的同时,他唱出了最后一个咒文,随即嘶声长嗥:起…….啊!

撕碎耳膜的嘶嗥中,蛤蟆的身体陡然绷直,浸在海水中的双手,狠狠向上一掀!仿佛一座看不见的大山压住了他的手,蛤蟆要掀翻它!

双手掀起,几串水珠随之撩荡,蛤蟆凝聚已久的神通,看上去比着小孩子掬水乱泼的威力也大不到哪去。而下一刻,当水珠又摔回到海中时,大海突然……裂开了。

朝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大海,的的确确是裂开了。

在蛤蟆身后,海浪翻涌,一望无际的蔚蓝色直连天际,并没有丝毫的异常。

可蛤蟆身前,一道长长长长的水墙急冲而起,直击苍穹,随即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向着乾山兜头砸下。

蛤蟆,把这方圆几十里的大海尽数掀了起来!

万顷海水,震裂一击!

朝阳还只是个五步修士,何曾见过这种阵势,虽然明知道头上有法阵护山,身后有和尚保镖自己不会出事,可面对着半座浩浩荡荡向着自己砸下来的大海,还是吓了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

五个和尚仍旧面色沉稳,蛤蟆这一击挟动大海之威,如果连续轰击几次,或许能撼动乾山,但是只凭着一下子,还惹不出什么乱子……

流连道不设长老之位,而是以七执代之,分别是执剑、印、旗、丸、铃、灯、尺七席,蛤蟆说的争长老,实际便是争这七执之一,新空出来的执尺。

刚刚赶到的流连道高手也是七执之一,执铃。

执铃弯道了半步,没能阻止蛤蟆发动翻海神通,可神通明明已经成型、在无可挽回了,执铃还是怒喝了一声:“停手!”

神通已成,但却未完!

半座大海兜转而起,蛤蟆也不再置身事外,四肢大张扑身怒潮,随着浩浩荡荡的水势一起轰向乾山。

此刻若能洞穿海水,便会看到,一抹银白色的光芒从蛤蟆的身上流转而过,随即猛的扩散开来,所过之处,苍苍海蓝尽数被银芒抹掉,换而晶莹剔透。

掀翻数十里的海水固然惊人,可这道神通真正的可怕之处,是将翻出的海水凝化冰山!

从执铃现身到冰山成形,前后也不过一两个弹指的功夫,一座巨大到足以撑裂目光的森森银川,翻滚着、呼啸着,轰轰烈烈地夯上了乾山的昂昂金光。

几十里的海水,撼不动巍峨乾山。

可几十里的海水凝化成的冰川呢?一水一冰,两者荡起的力量判若云泥!

莫说朝阳老道,就连他身后那五个和尚,也全都被吓得一哆嗦,谁也没料到蛤蟆的神通变化……相比之下,倒是草木傀儡们都挺镇静的。

金光一颤,随即爆起一连串摔破锣般的哀鸣,乾山道护山大篆就像个肥皂泡似的散碎于无形!

而冰川不停,轰向连绵山峰。

梁辛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啥事,正纳闷着天怎么黑得这么快,等抬头看见一座冰山摧毁法阵,透在地面上的巨大阴影何止笼罩了自己,方圆几十里的山地都被它罩住了,身法再开他也逃不出去,这才惨叫了一声,哪还顾得上去找邪术,忙不迭唤出七股残鳞,咬牙切齿的准备硬抗着了……

藏在半空的顾回头,此时正对着老九苦笑:“乾山算完了……”却不料,他的话还没说完,遽然五道贲烈的雷光,仿佛张牙舞爪的银龙,自描金峰上逆冲而起,正中冰川!

轰的一声巨响!

冰川甚至没能支持片刻,与雷光甫一相遇,就被打得散碎崩裂,大大小小的冰坨子炸向四面八方。蛤蟆有玄冰相护,侥幸未死,不过整个人都已经重伤脱力,还在天上翻滚真,人已经昏厥了过去。

大难临头,五个妖僧哪还顾得上隐藏身形,同时捏起指诀,五雷成阵,不见一丝勉强,出手便砸碎了冰川。

顾回头的笑容陡然僵在了脸上,失声惊叫:“不可能!”

乾山道是什么样的门宗,顾回头当然心里有数,姑且不论道法,只说威力,那五盏雷霆,每一盏都是六步中阶的力量,甚至还要更高一些。能一瞬间释放这五道神通的,放眼中土修真道,只有八大天门!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五雷与冰川相撞之下,巨力跌宕滚滚气浪,转眼横扫半空。

藏在半空中观战的几个天门高,心情悸动之下手猝不及防,被气浪冲碎了隐身之处,现身而出。

到现在,有四个天门先后赶来。

只有金玉堂是两个人,七护法、九护法;

流连道、承天道和指夕道都只派了一个人过来,不过来的人也都是长老级的高手。

天上,五个长老。

山上,五个妖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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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六章 荣枯桑皮

第一九六章

荣枯桑皮

被气浪冲碎隐形法术。自半空现身的刹那里,顾回头同时做了三件事:

和其他天门长老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九星连线,浩劫东来’,大难之前修真道上突然跳出了这样一群厉害和尚,身为天门长老,他们一定要追查清楚对方的来历。而乾山道辞位封山,现在看来也不那么单纯了;

捏碎传讯铃铛,请门宗派遣高手驰援,不过金玉堂与东海乾相隔数千里,驰援的高手最快也要两个时辰之后才能到;

传音入密叮嘱老九:“没我吩咐,不得动手。”

三件事之后,顾回头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微笑,对着描金峰上的朝阳等人点了点头。

朝阳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先是被冰川吓得魂飞胆丧,又被神通碰撞震得失魂落魄,更被突然从空中现身的天门长老惊得心乱如麻,五个妖僧就站在他身后,朝阳全不知该如何解释。

五个妖僧目光低垂望着地面,既不逃跑也不出手,没有一丝反应。

顾回头轻轻咳嗽了一声。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歉疚:“接到一线天传讯,得知有水行修士强袭东海乾,顾某不敢怠慢,急忙赶来,却还是晚到了半步,没能保住乾山道的清净,还请朝阳师兄恕罪。”

朝阳深吸了口气,勉强镇静了些,摇摇头正想开口,不料顾回头突然笑了起来:“幸好,五位神僧仗义出手,护住了这东海之滨千古名川……”

梁辛先前藏在大山深处,既不知道顾回头等人赶到,更不知道乾山还藏着五个妖僧。

到最后连番神通暴起,他吓出了一身冷汗,随即趁着护山大阵散碎之际施展身法,跃上了乾山中的一座无名小峰,这才看到对峙的双方,在略略寻思之后就猜到了前后经过,又凝神寻找,从海面上找到了蛤蟆。

蛤蟆的脸色苍白,但是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伤的随重但性命无碍。流连道的执铃已经施法将他护在了一重蓝色的真元中,梁辛这才放下了心,隐好身形静静的旁观。

刚刚冰川法术与护山大篆、雷霆神通接连相撞,动静着实不小,震得整座乾山都跳了两跳。可梁辛仍旧没能察觉到山中有‘邪术外溢’。

顾回头神态自若语气轻松,场面话、客气话都说到了十成十,却根本不去问一句妖僧的来历,五个妖僧却始终也不曾开口,好像泥胎石塑似的,连表情都不曾变化过。

顾回头也不以为意,又着实寒暄了一阵,这才把话题拉回来,伸手指了指海面上的蛤蟆,望向朝阳老道:“乾山道宗和这位道长有仇么?他为何引海攻山?”

朝阳一本正经的摇摇头,跟着又在脸上挂起了一份苦笑:“其中的缘由,我也糊涂的紧,今天中午这位道兄突然现身,催动法术攻我乾山,贫道言明鄙派已辞位封山,他口出恶言叫嚣大骂,从午时一直打到了黄昏……”

没等他说完,执铃就冷哼了一声,打断了他:“响水是我师侄,从小我看他长大,此子行止端正。处事谨慎,更懂得敬重同道,绝不会无故出手。”

梁辛这才知道,蛤蟆的法号叫做响水。

顾回头打了个哈哈,说的话没有一丝味道:“或许是场误会,或许别有隐情,照我看,还是要等响水道友醒来,听听他怎么说,才好分辨是非。”

执铃的语气还是硬邦邦的,点头道:“若是响水有错,流连道决不袒护!”

顾回头笑得更轻松了,问执铃:“还请师兄施术,快把响水道友救醒才好,师兄看,大约要多久?”

执铃想也不想:“三个时辰!”

顾回头点点头:“那便等上三个时辰,等响水醒了,流连道与乾山道辨明是非。”说着,他又望向妖僧,继续笑道:“还请五位神僧一起做个公正,打扰之处务请海涵。”对上五个来历莫测的和尚,顾回头心里也没什么把握,找出这么个说辞,多少算是留下些余地,不过和尚要是现在就走,说不得他们就得出手阻拦了。

五个妖僧仍旧不吱声,同时盘膝坐到了山崖上,开始闭目打坐,显然同意了顾回头的‘邀请’。

梁辛从远处偷偷窥探。心中却越发的疑惑了,顾回头和执铃两个人一唱一和,就算是傻丫头青墨也能看出来他们是为了拖延时间,有什么事最好都等到援兵赶到,吃定和尚之后再说。

可五个妖僧为什么不逃跑。看起来,他们比着顾回头他们还要更沉稳更耐心,或者说……更需要时间。

天门长老和乾山朝阳都不再说话了,海天之间只剩潮汐声,显出了几分苍凉。梁辛双眉紧蹙,仔细的琢磨着事情的经过,找不到妖僧留下的原因,他心里不踏实……

等待漫长,半个时辰,好像比着半年还要更长久些,顾回头目光平静,稳稳盯住描金峰上的和尚,这时候,耳中忽然响起了执铃的声音:“荣枯道和鉴火道的人还未赶来,事情怕有些不对头。”

顾回头的表情仍旧轻松,可心里也在担心着此事。

蛤蟆不顾禁令强攻乾山,八大天门同时得到消息,按照平时的处事方法,各个门宗都会立刻派遣高手下来查探。

不过最近五大三粗的情形略有混乱。卸甲山城和离人谷大概不会派人来,但是鉴火、荣枯两家肯定会有高手赶来。

各个天门距离东海乾远近不一,修士的遁法也有所差别,自然不会同时赶到,但是也不该差出半个时辰那么离谱。

顾回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同伴,突然一道青色流光划破夜空,向着东海乾的方向赶来,顾回头认得这道流光,心头一阵轻松,对着众人笑道:“是荣枯道的师兄,来得这么晚。罚他拿出几枚青青丹来恕罪……”

笑话还没说完,顾回头猛地闭上了嘴巴,眼光陡然凌厉了起来!

荣枯道高手的那盏遁法青光,不对劲。

青色流光看上去就像一头被打懵了的苍蝇,摇摇晃晃,时不时还要翻几个跟头,但速度却极快,在尖锐的破空声中划过众人身旁,随即在‘嘭’的一声闷响中,一头扎进了乾山之内。

几乎与此同时,指夕道宗的长老身形兜转,就要向着乾山境内掠去,同时交代了一声:“我去接应荣枯道兄……”

话还没说完,遽然一道雷霆从斜刺里向着他狠狠划来!

指夕长老修为精湛,仓促间叱喝一声,硬生生的凝滞身形,与雷法擦肩而过。

这个变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五个从不曾有过表情的妖僧,终于皱了下眉头,同时抬头望向了半空里的长老,一个接一个的开口:

“乾山重地,”

“不得打扰。”

“敢跨雷池一步,”

“死无葬身之地。”

“还请诸位自重。”

话音落处,五个和尚同声高唱佛偈,而双掌却未合十行礼,而是捏起手诀,天空中猛的爆起了连串炸雷,不是打向顾回头等人,一片雷霆,尽数落在了荣枯道高手摔落的地方!

顾回头就算再怎么也城府,也不能任由和尚去轰杀天门同道,厉声叱喝:“妖僧安敢!”身后巨大的金色飞剑跃然而出!除了老九之外,其他天门长老也催动神通,攻向乾山。

巨剑贲烈、大石翻飞,流连执铃再度引海攻山,指夕的高手扬撒漫天灵符……

天门长老的神通花样繁多,从四面八方涌向朝阳峰。而五个妖僧却只有一种法术:雷!

万盏惊雷,仿佛暴雨瓢泼,不仅击溃了长老们的神通,还扼住要冲,让顾回头等人无法跨入乾山半步。

突如其来的变故,两群中阶宗师转眼打成一团,梁辛犹豫了片刻,他对这些天门没什么好印象,可神仙相无疑是更大的敌人,不过看着战局,顾回头等人虽然占不到便宜,不过也没露出败象,梁辛这才下定了决心,身形一转,悄然向着荣枯道弟子坠落的地方急速潜行而去……

急行了半个时辰,梁辛才在一处山坳中找到了人,一个青袍老道。

青袍老道的神情看起来着实肥壮,正躺在地上,全身焦糊,脸孔早被妖僧的雷法轰得稀烂,没法看出长相年纪,肚子上被贯穿了一个碗口般的大洞,透过伤口,梁辛甚至都能隐隐约约的看到尸体下面压着的泥土。

梁辛不会仵作的本事,尸体又几乎被打烂了,根本就看不出什么,不过梁辛总是觉得,这具尸体在什么地方有些古怪,又仔细观察了片刻,这才恍然大悟,是姿势……老道仰面朝天,双手紧紧捂着胸口,好像在护着什么,又好像胸疼病发作似的。

乾山海滨,打得煌煌灿灿,尤其妖僧的雷法,映得方圆百里都忽明忽暗,梁辛将外息转作内息,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拉开了荣枯弟子的双臂,恰逢一道雷霆闪跃而过,把眼中的一切都化作雪白!

借着雷光,梁辛看得清清楚楚,尸体的双手,捂住的竟然是……一张脸,一张长在胸口上的脸。

凸目呲牙,眉眼狰狞,恶狠狠的瞪着梁辛。

梁辛就像只受到惊吓的蛤蟆,向后猛的一跳,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嘴里哆哆嗦嗦的嘀咕了一句:“妈呀。”

深吸一口气,他勉强定了定神,又心惊肉跳的去仔细瞅了瞅尸体,这才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荣枯道是名门正宗,当然不会在胸口上炼出一张脸来,这具尸体会如此,是因为有人把一颗人头,硬生生的嵌入了老道的胸膛……后脑啥砸胸口,所以脸朝外。

荣枯老道生的肥肥壮壮,这颗人头又不算大……梁辛正啧啧称奇,忽然眼前这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哼了一声。

梁辛觉得自己胆子不小,可现在也快疯了,打从心眼里后悔,好端端的跑来查什么尸体,哪怕帮着顾回头打架、就算挨上三个雷也比现在强上一百倍。

旋即,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从‘尸体’的口中响起:“贫道荣枯桑皮,道友莫惊,我、我还未死。”

幸好,是焦糊的脑袋在说话,不是胸口那张恶脸出声,梁辛惊魂稍定,脑子也活络了些,这才想起来,修炼木行法术的人,大都生命顽强,当年苦乃山里的那个邪修竹五便是如此。

桑皮似乎想要做起来,可努力半天,也只是抽搐了几下。

因为柳暗花溟让铜川毁于一旦,梁辛恨极了荣枯道,但眼看着老道惨成这个样子,还是叹了口气,伸手一抽,让他倚着一块岩石勉强坐稳,跟着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会伤成这样?你胸口上这位又是谁?”

说完,梁辛又把语气放松了些,补充了一句:“你莫急,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来听。”

桑皮想急也急不来,声音尖细,断断续续的说起事情的经过。

桑皮是荣枯掌门桑榆真人的师弟,地位和修为都与顾回头相若,也是正午过后,荣枯道接到一线天的传讯,奉掌门谕令桑皮赶赴东海乾查探究竟。

不久之前,桑皮飞入冀州境内,远远的看到一道烈火遁法在自己之前,也向着东海乾的方向疾驰,桑皮知道前面的人是烈火道宗派出的长老,当即赶了上去,两人结伴而行。

正赶路时,鉴火道长老突然咦了一声,笑道:“原来她还活着!”说话之间,遁法一转掠向了地面,继而呵呵大笑:“五祥瑞,别来无恙啊!”

梁辛愣住了,嘴里喃喃的念叨了句‘五祥瑞?’随即才猛地醒悟过来,也顾不得腌臜,伸手捉住了桑皮的胳膊,忙不迭的追问:“齐青?卸甲山城的五祥瑞,齐青?”

卸甲齐青,在击杀白狼的那一役中,被憨子一巴掌拍死,此事是梁辛亲眼所见,更可况交还尸体的时候,离人谷弟子都仔细查验过,卸甲祥瑞尽数战死,这是决计不会出错的事情。

桑皮费力的点了点头:“就是齐青,错不了的,我们见到他时,她没施展飞遁之术,而是在地面上纵跃急行,也是向着乾山方向去的。哎,别的门宗都还不知道卸甲掌门的死讯,见到齐青,自然感觉不到什么古怪。”

说着,桑皮岔开了话题,又把卸甲掌门的死讯,大概给梁辛讲了一遍。

桑皮自忖命不久矣,也不再费心费力的保守机密,想到了什么便说什么。

梁辛越听越是心惊,而卸甲山城的那件古怪案子却不难解释了,七七之时,齐青死而复生,卸甲掌门正在坟前独处,估计是目瞪口呆看着齐青从坟里爬了出来……

重活的齐青是人是鬼还不好说,不过肯定不是原来的那个五祥瑞了,卸甲掌门也由此遇害。齐青变了,可身体没变,护山大篆把她当做自己人,所以不曾发动神通去打她。

桑皮和秦孑、顾回头一样,都是负责与其他天门联系的精明人物,梁辛现在想到的,他在初见齐青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可还没来得及向鉴火长老示警,齐青突然向他们冲了过来,快得不可思议,以桑皮的修为,甚至都看不清对方的动作!

鉴火长老只发出了半声惨叫,就被齐青活撕了。

眨眼之后,齐青仍站在地上,面带笑容的仰望桑皮,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齐青的左手里抓着鉴火长老的一条胳膊,右手则拎着那个倒霉长老的脑袋。

鉴火长老的无头残尸,远远的摔落一旁,双脚还在疯狂的抽搐着……

桑皮吓得魂飞天外,哪还敢放出神通动手,急忙催动法宝想要逃命,余光里只见齐青对着他双手一挥,随即只觉得胸腹剧痛,就此昏厥了过去。

后面的事情不用说,梁辛也大概能猜出来,齐青是将手中的人头、断臂打向了桑皮,其中断臂洞穿了桑皮的小腹,人头则嵌进了他的胸口。

要是其他的修士,受了这样的伤绝对活不成,可桑皮的木行道法了得,过了一阵便转醒了回来,当时他身处冀州境内,距离本宗太过遥远,就想着其他几座天门的高手应该也赶去东海乾,所以勉强施法,想来此求救,等到了乾山时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扎了下来。

五个妖僧不管缘由,进山的人他们便格杀勿论,桑皮挨了‘一断臂’、‘一人头’之后,又被一片雷霆砸了个正着,算是死定了,现在能说会话,全是因为回光返照之力。

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梁辛听得心里发冷,不自觉的捏紧了拳头,齐青竟然活了回来,而且连杀高手,显然修为暴增。

梁辛没心思去猜她为什么死而复生,他最担心的是,究竟是齐青自己重活了,还是六祥瑞一起从坟里爬了起来……尤其是白狼,他要也和齐青的情形相若,那得厉害成什么样子。

桑皮的声音,渐渐低糜,身体也软了下来,再也依不住身后的山石,滑到了地面上:“我死后,还请道友……”说着,他伸手,费力的指了指自己胸口上的那张脸。

梁辛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放心,我让荣枯道来启回你,身后事他们自会处理……”

话还没说完,梁辛忽然闭上了嘴巴,一股让他异常躁动、异常难过的感觉,毫无张兆的降临,将他一下子包裹了起来,那感觉就像,有十万只蚂蚁,正在自己的身上乱跑乱跳钻拉钻去,搅得他心乱如麻,烦躁不堪。

失神之下,蓦然觉得手腕一紧,只差最后一口气没咽下去的桑皮,也不知道从哪得来的力气,伸手抓住了他的腕子……

第一九七章 草木成狂

第一九七章

草木成狂

东海之滨,两群六步中阶修为的大宗师鏖战不休。看上去是个势均力敌的局势,不过顾回头心里却明白得很,自己这群天门长老,不是人家的对手。

以个人修为而论,妖僧和长老们实力相当。可是这五个和尚彼此心意相通,配合起来默契无间,仿佛每个人都变成了同伴身体的一部分;反观天门长老,打出的法宝神通不互相抵消就不错了,那还谈得上什么配合。

要是这么打下去,时间长了必定落败,不过好在五个和尚不管怎么打也不肯离开乾山,平白放过了不少追杀敌人的好机会。天门长老也瞅准了妖僧的短板,展开遁法一击便退,这才打了个势均力敌。

老九很听话,始终躲在远处,眼巴巴的张望着双方的恶战,顾回头没吩咐,他就真的不动手……

深山中的梁辛,被突兀降临的烦躁感觉紧紧包围,略略寻思便猛然醒悟,藏在乾山某处的邪术。爆发了!

先是蛤蟆引海攻山;再是冰川压顶、砸碎护山大篆、与五大雷霆相击;继而两群大宗师在乾山海滨滚滚恶斗,这其中,一半的力量陷入大海,而另一半的力量,却货真价实的夯入大山。

连番地巨力轰击下,乾山哀颤不休,终于又把邪术泄露了出来。

梁辛顾不得去理会拉住自己手腕的桑皮,竭尽全力想要凝神潜思,去寻找邪术的源头。

可不久之后,梁辛就明白自己失算了……他根本找不到邪术爆发的方向。

泄露出的邪术灵元,对他身体的影响,远比他事先估计的要更严重。

烦躁的感觉来自四面八方,梁辛此刻仿佛一只置身于千万只野山蜂的包围中熊瞎子,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又到哪里去找蜂巢!

梁辛还不甘心,甩开桑皮的手,展开身法前后左右不停的试探,但是他那股烦躁的变化根本没有规律可循,比如他往西面追,开始几丈里,烦躁越来越浓,可随后几丈烦躁又突然减少了。

各个方向都一样,烦躁的感觉时而强烈,时而淡薄,梁辛兜了几个圈子,最后还是回到了原地。

正彷徨无计的时候,刚刚都没力气说话的桑皮。竟然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焦糊稀烂的脸孔不停的抽搐着,对着梁辛嘶声喊道:“快、快来背我!带我过去!”

梁辛微微一惊,邪术灵元的体现,是烦躁的感觉,而自己能够察觉它,完完全全是依靠身体的感觉,和神识、道法全都没有一点关系。

按理说,修士根本无从发觉这股邪术灵元。

梁辛身子一晃,先把桑皮负在了背上,这才问道:“你察觉到啥了?”

桑皮的声音惶急而喜悦,伸手向着前方一指:“快追!”

梁辛站着不动,虽然他心里比桑皮还着急:“到底怎么回事,你先说清楚。”

桑皮要不是实在没力气,非得哭了不可,颤抖着说:“你先走,便走边说!”

见梁辛拔腿跑了起来,老道才算松了口气,一边费力的喘息着,一边说道:“是、是木生息,错不了的……”

‘木生息’。严格的说不算天地灵元,而是一种木行之下的生命气息,于草木植的生长有着极大地好处,乾山之内突然弥漫起‘木生息’,让所有的树木花草尽数欢腾了起来,梁辛察觉到的也不是邪术灵元,而是来自周遭树木的躁动。

梁辛东南西北的去追逐躁动感应,其实就是追周遭树木的繁荒程度,树木多的地方躁动厉害,草木稀的地方自然也就没什么烦躁感觉了。

本来,桑皮也察觉不到‘木生息’,不过荣枯道的功法特殊,他到了生死边缘时,一辈子辛苦修炼的木行真气开始还本归元,此刻他已经是半木之体,所以才能发现‘木生息’的流动。

桑皮又惊喜又着急,他心里明白,如此强烈的‘木生息’,源头处怕是有木行至宝现世,木行主生,只要自己能找到这件宝贝,老命就算保住了。

于濒死之际突然迸现了一线生机,桑皮打从骨头缝里有涌出了几分力量。不仅自己站了起来,能和梁辛说上几句话,甚至还有力气偷偷凝聚了一道神通……想活命,就要先夺宝。

桑皮不傻,更明白梁辛也不傻,天材地宝现世,谁会把它拱手让人!

梁辛在桑皮的指引下。展开身法急速前行,身后的老道随时会死,他得跑快点……

这个时候,桑皮突然咦了一声,问梁辛:“你、你身上有须弥樟的气息,你是离人谷的人?”

快死时的荣枯道果然了不起,半木之身,对各种木行力都异常敏感。

梁辛呵呵一笑,没多说什么。

桑皮苦笑了起来:“两个月前,敝宗莽撞行事,发动柳暗花溟诛妖,虽然贵谷大祭酒通情达理并未怪罪,可老道们的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的,今天又蒙道友搭救,桑皮更是感激涕零,这次如果侥幸脱险,日后离人谷若有召唤……不论门宗如何,桑皮这一脉的弟子莫敢不从!”

梁辛不喜欢荣枯道的人,自然也觉得这番话没味道,都懒得和他客气,径自急行赶路。

桑皮喘了会子,精神不仅没有萎靡,反而更健硕了些。可见乾山中流淌的‘木生息’,对他大有好处,心里的希望越发浓烈了。

不过他见梁辛不吭声,又有点不踏实了,又继续叹道:“其实,那次掌门传令出手,也和这‘木生息’有些关系……”

荣枯道发动柳暗花溟,是因为他们用独门法术发现了离人谷中有妖气绽放,不过荣枯道也不是成天没事干,光发动法术看看这看看那,满世界找即将出世的妖精来打。其中另有内情。

就在祥瑞与活佛、梁辛恶战的当天,一位荣枯太师叔阳寿告罄,和桑皮一样,这位太师叔在临死之前,也化作半木之体,察觉到数千里外,正有一股茂盛的木生息涌动,随即告诉了同门。

荣枯道这才发动法术,探查千里,追查这道气息,其实他们的本意是想寻宝来着。可追查之下才发现,‘木生息’有些似是而非,其中裹杂着浓浓的妖气,根本就不是灵宝现世,而是有虐戾的木行妖邪出生。

要是别的妖怪,荣枯道才不会搭理,可木行大妖现世,不由得他们不重视,他们自己就是修木行的,门宗里多有木行灵物,奇花异草,这些宝贝对木行妖怪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滋补,为了防患未然,荣枯道对利害的木行怪物一向是宁杀错,无放过。

桑皮说得断断续续,其意无非是想要讨好梁辛,果然,梁辛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个笑容。

梁辛又想通了一件事,柳暗花溟要打的人,分明就是齐青啊!

柳暗花溟来得时候,齐青已经死了。

七七四十九天的之后,嘉禾齐青转生重活,六亲不认实力暴增……

如果当时二哥不出手,柳暗花溟估计也就把齐青砸成渣了,那现在桑皮也不用死了。这么算起来,桑皮倒是死在三兄弟的手里了。

想到这里,梁辛呵呵笑着对桑皮感慨了一句:“修真道上,全是他娘的算不清的烂帐!”

桑皮不停的指点方向,把梁辛带进了一片密林中,这才满腔糊涂的追问:“恩公何出此言?”

梁辛一听,人家连称呼都该了,琢磨着再不客气两句实在有点不合适了,可还没来得及开口,遽然周身毛孔缩进,一条粗大的黑藤兜头盖脸向着他狠狠砸了下来。

随即,整座密林突然暴躁了起来,周围参天古木摇动枝桠,数不清的长藤纵横挥击,脚下的茸茸青草也仿若利箭攒射而至!

攻击来的暴躁而突然,可是对梁辛而言却还差得远,连星魂都不曾唤起,猛的催动身法纵跃而起。

梁辛快若鬼魅,于狂风暴雨般的草木急攻中穿身而过,看上去危险到了极点,但前进的速度没有受到分毫的影响。

直到梁辛都快冲过密林了,桑皮才颤颤巍巍的惊呼出声,仍不忘赞叹了句:“恩公的身法端的了得!难怪离人谷不飞吹灰之力便毁了卸甲祥瑞,破月三一!”

一半是恭维,可另一半却是由衷赞叹,桑皮是识货之人,当然看出来梁辛身法的惊人之处。

说完,桑皮又喘了口大气,继续说道:“这山里的草木都护着那件宝贝,越接近就越不好走!”

梁辛嘿了一声:“也不早点提醒。”

桑皮喊冤:“我提前也不曾想到……”话还没说完,忽然眼前一亮,已经随着梁辛冲出了密林,旋即,两个人张大了嘴巴,齐齐抽了一口凉气。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所有的草木都活转了过来,汇聚到一起化作黑绿色的洪流,从四面八方向着两人奔涌而来!此刻的乾山草木,哪还有一丝清静祥和的木行之意,尽数化作了张牙舞爪的藤精树怪!

桑皮目瞪口呆,又惊又拍,他想象不出来,乾山里究竟出了什么天材地宝,竟把全山的树木藤草尽数激得转活过来,这样规模的怪物冲过来,就算是他全盛时也休想能够打过去啊。

梁辛却在一愣之后便恢复了正常,趁着藤精树怪为止,转头对桑皮道:“指方向!”

桑皮伸手,指向了草木怪物最多的方向,梁辛嘿嘿笑道:“是我笨……”话音落处,七片残鳞陡然现身,层层流转之下,随着主人的身形,一头扎进了绿色的洪流,逆流而上!

红鳞上下翻飞,开始时并未震颤涟漪,只以锋锐飞旋,将围拢而至的草木怪物层层斩断,护着主人突围。这些花草树木虽然成了精怪,可实力不过尔尔,比起当初解铃镇上的藤甲兵也强不了多少,在红鳞面前不堪一击。可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大半做乾山的草木都转活过来,分明就是一支遮天蔽日的大军!密密麻麻,哗哗乱响,更不知道疼痛生死,只懂得汇聚到一起后发狠猛冲。

桑皮不知道梁辛的本事,更不知道梁辛的目的,生怕他冲过一阵,力气不够时就把自己往树精怀里一丢……费心费力的给他出主意:“恩公,引遁法术,飞掠过去吧。”

梁辛正打得豪情万丈,闻言脚下一软。当即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我怕空中‘木生息’气息稀薄,飞起来你就查找不到了。”

桑皮大点起头,赞道:“恩公思量周全……不过,咱可以先试试吧?”

梁辛不理他了。

又冲了一阵,身前的压力不仅没有丝毫减轻,反而越来越沉重,渐渐的,梁辛竟有了一种深陷泥潭、难以移步的感觉,当下也顾不得再隐瞒行迹,心念到处残鳞霍然震颤,涟漪勾结旋旋即星阵发动。

巨响,甫一爆发,便连成了一串!梁辛脚下的小丘都被星阵之力轰成了平地,只见方圆百丈之内,只剩一片焦土,再无半根草木!

梁辛没舍得打十二星阵,而是连续砸出了三个北斗春阵,即便如此,那些草木也支持不住,被顷刻碾成了齑粉,连片囫囵叶子都没能留下来。

桑皮自然是赞不绝口,梁辛却叹了口气:“麻烦就来了!”说着,再度回荡红鳞冲向了草木精怪的大军……三个北斗春阵,便是三个六步初阶的全力一击,巨力激荡之下,哪能瞒得过高深修士!

顾回头等人冲不过妖僧的雷霆封锁,更不曾察觉乾山内的‘木生息’流转,顾回头在心里估算着时间,再有大半个时辰,来自天门的援兵便会能赶到了,突然,一连串巨力跌宕,自乾山深处传来。

即便在激斗中,双方高手也都能分辨出来,是接踵三击,每一击都有六步初阶修为。

顾回头这才知道,原来乾山里还有其他人在斗法,这一下天门长老固然惊讶不已,五个妖僧也同时脸上变色,彼此对望了一眼,其中两个和尚身形一晃,化作灰色流光,向着出事的方向赶去。

本来是四对五,突然变成了四对三,四个天门长老彼此招呼了一声,同时催动全副神通猛攻,大好机会突然出现,长老们都是老江湖,自然不会平白放过。

剩下的三个妖僧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错动脚步,彼此间不停地移形换位,片刻前似乎有些削弱的雷霆之阵,猛然间再度饱满起来。和刚才一样,只有雷法,足以将四位天门长老牢牢挡在山外的雷法!

五个和尚时是什么样子,三个和尚时还是什么样子。不是因为妖僧个人修为远超,而是他们的合击战阵了得。

五人未结阵,不过是在联手对敌;三人结阵,威力毫不逊于五人之力,天门长老仍旧难以跨进乾山半步!

顾回头终于明白了,这五个妖僧,根本没想过击败或者杀掉他们,从头到尾,妖僧只是不许外人进入乾山。

天门长老打不进去,但也不能不打,否则没法和荣枯道交代,而顾回头的心思,已经不再这场没味道、耗时间的打斗上了,他的心里正寻思着三件事:

乾山里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妖僧不思突围,不思杀敌,只是抱着山头死守,真要等天门高手赶来了,又哪有他们的活路?

还有,那个‘六步初阶’的修士,死定了……

不光梁辛没死,桑皮也活得挺精神,两人一个开路,一个指路,草木精怪之势虽然盛若汪洋大海,却冲不翻他们这艘嵌着七股残鳞的铁头船!

忽然梁辛站住了脚步,仰头望向了天空,红鳞旋转呼啸,把蜂拥而至的草木精怪稳稳挡住。

桑皮满心纳闷,用他那半只残眼,循着梁辛的目光仰望,才刚一抬头,骤然一片炽烈的强光绽放,无数灿灿紫弧从天而降,直轰两人头顶。

随即,桑皮只觉得身体一沉,继而惊骇的发现,背着自己的那个离人谷小子,竟然没有退开,而是像个缺心眼的混蛋,嘎嘎怪笑着一飞冲天,迎着滚滚天雷冲了上去。

两个妖僧的雷法,比起当年的二国师千煌,足足凌厉了数十倍;可小魔头的身法,比起三堂会审时提高了何止百倍!

遥遥望去,漫天银龙张牙舞爪,激荡起无尽眩光,一盏琼弧便是判官爷的一道催命符,一串轰鸣就是阎罗王的一场大欢笑!梁辛却像一头凶狠却灵活的鹞子,于层层闪电中翩然飞舞,每个瞬间都可能丧命,可偏偏再大的凶险,都会与他擦身而过!

两个妖僧心意相通,在梁辛逆袭的瞬间里,他们同时感到同伴的心情:先是不屑冷笑,继而……惊骇欲绝!

恍惚中,桑皮突然有了个感觉,梁辛是在……攀着这些紫弧银龙,一路向上爬。

梁辛的确是在笑,何其相似啊!

镇山大洪台上,干爹以残损之躯,带着自己三步穿过千煌的叠叠雷云;而此刻,自己也背着一个人,从容逆袭两个妖僧。

这五个妖僧并称五雷,和麒麟、千煌一样,都是神仙相的手下,不过他们五人自幼在一起参习合击雷法,两人、三人、四人、五人均可列阵,其中两僧合击之力,堪与三个天门长老相斗。

两个妖僧再也不敢怠慢,催动遁法迅速游弋,不停交换身形,转眼之间,那千百道雷霆霍然变得粗大狂猛,汇聚到一起,干脆变成了一盏雷……一盏粗逾小丘的狂雷!

第一九八章 四声闷响

第一九八章

四声闷响

雷暴狂猛,撩荡起的强光转眼扫清了这天地间所有的颜色。重重乾山,尽镀银白。

唯独一抹血色,虐戾、倔强、不死不休!硬生生突破了雷霆银芒,艳艳的绽放于星空之下!

自血光现身的刹那,一层层涟漪也荡漾而起,把妖僧目光中的一切都搅动得颤抖不休……

两个妖僧结阵而击,把千盏雷霆合聚成一道粗逾小丘的狂雷,即便梁辛的身法通天也难以躲开。

可躲不开,却还能扛,七股残鳞泼风流转,硬抗妖僧一击!

北斗拜紫薇,十二星阵连打。

甫一对上便是全力一击,八十四道涟漪裹住梁辛,紫薇、北斗共处一阵,挟着煌煌天威扑向妖僧,更迎上了雷阵!

涟漪震颤无声,可两个妖僧却明明白白的听到冥冥中,响起了一声嘶哑的惨笑。

两个妖僧,狂悍雷法;一个梁辛,戾蛊星阵,两方巨力轰轰烈烈的撞在了一起!

一个刹那里。天地间陡然寂静了下来,百里乾山之内,再没了一丝一线的声响,仿佛世界就此沉睡,永远也不会在醒来。

仿佛一万年,却只是一刹那,当那声足以让仙佛嚎啕、神鬼落魄的浩浩恶响绽放于东海之滨时,远在描金峰上、浑不知发生何事的朝阳老道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不是伤心落泪,更不是悲怆难耐,而是丢了魂碎了胆,完全出自本能的惊恐,才有了这一声大哭,就好像小孩子在熟睡中被打雷声吓哭。

朝阳老道自忖道心坚定,却不料几百年的修行,在这一声突兀降临的巨响里全没了半点用处,只剩本能的,哭!

两个妖僧被巨力掀翻,自空中滚了一串跟头,一直摔回地上才勉强站稳身形,两个人的脸都酡红一片,胸中气血翻腾,这一撞连元神都受到了波及,受的伤不重,可受的罪去着实不轻。对望之下,两人都从对方脸上看出深深的惊骇,他们想不到,更想不通。一直防守严密的乾山,怎么会潜入如此可怕的敌人。

梁辛也被震得有点懵,感觉有点像喝了三两‘闷倒驴’,晕乎乎的挺来劲,落回地面晃了晃脑袋,冲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又扑向了妖僧!

两个妖僧顾不得喘息,双手盘转一个又一个法诀不停变化,刚刚消失片刻的雷霆再度汇聚呼啸,惊涛骇浪般冲向梁辛。

梁辛怪笑着,完全展开身形,涟漪震颤中星阵又起,转眼和两个妖僧斗成了一团!

藤精树怪的洪流源源不断,根本不分老妖僧还是小魔头,只一股脑的向前狠冲,可它们根本无法接近战团百丈之内,稍一靠近就在惨嚎中爆成一蓬齑粉……

朝阳老道浑身颤抖着,毫无威仪可言地用袖子抹了把脸,乾山海滨的恶战他不敢看,深山之内的狠斗他更不敢想,早已带着那些‘忠心耿耿’的傀儡们回到大殿中。

这时。三清像前的香炉中,三柱清香无火自燃,烟雾缭绕转眼凝成了主人的背影。朝阳忙不迭的要下跪,背景呵呵笑着阻止了他:“别跪了,一会就该逃命了,到时还得站起来,麻烦的紧。”

背影也不容朝阳插话,径自吩咐道:“把你们家值钱的宝贝都带上,然后等我传讯。”

朝阳大喜点头,正想说上几句感恩戴德的赞美之词,青烟凝聚的背影却已经飘散了

背影散去后,朝阳脸上的笑容转眼消散,皱着眉头琢磨了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有件事他想不明白,却不敢询问:师祖为什么要带着自己一起逃。

朝阳自忖,若易地而处,自己是师祖的话,绝不会护着一个现在是累赘,以后更没了半点用处的五步修士逃走。

东海乾保不住了,乾山道宗的掌门还有个屁用……

深山之中,巨响跌宕不休,两个妖僧的脸色已经从酡红变成了苍白。

比着离人谷斗祥瑞时,梁辛的十二阵已经练得纯熟无比,他用残鳞打星阵,与妖僧的雷法合击威力相若,可梁辛那道鬼魅般的身法防不胜防,交手时间不长,妖僧就已经疲于应付,几次险些被星阵扫中不说。来回穿梭的身形更把他俩的合击阵法搅得团团转,几近无法运转。

照这样打下去,梁辛迟早会获胜,可两个妖僧却丝毫没有逃退的意思,只是掉转法术只守不攻,拼命地拖住敌人……战况固然险恶,但是他们还有机会击杀强敌!

妖僧发现了梁辛的一个破绽,或者说,他们发现了一个正渐渐暴露,不久便会害死梁辛的危机——那七片怪模怪样的血色法宝。

巨力不停的碰撞,本来就是残片的戾蛊红鳞,又渐渐长出了裂纹,恐怕再也支持不了多久了,妖僧的目光何等锐利,红鳞的变化当然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修士的法宝,都是以元神淬炼而成的,干脆就是修士的半条性命,若被毁掉修士自己也会身遭重创。

妖僧咬牙苦撑,只等残鳞碎掉,他们便能大获全胜!

而梁辛却恍然未觉,仍旧打得豪气干云,时而怒喝时而怪笑,身形更跑了一团风。忙的不亦乐乎……

裂纹越来越明显,红鳞渐渐枯萎,似乎连震颤出的涟漪都有些不稳了,两个妖僧心中越来越欢喜,也越来越紧张,牙齿咬得腮帮子都有些发酸了,全神贯注的等待着反戈一击的瞬间。

终于,啪啪啪,一串清脆的微响!

声音虽小,可听在妖僧耳中,却无疑于佛祖的一唱欢喜偈。三片红鳞同时碎裂了,化作十余片,崩散于空中。

两个妖僧皆尽大喜,陡然催动身法,各自划起一条黑色的弧线,好像两头狰狞夜叉,一左一右引荡雷光,直轰梁辛!

猝然暴现的强烈光芒,一下子照亮了梁辛的脸……直到神通出手,两个妖僧才猛地发觉,法宝碎掉的梁辛,身法却不曾受到一丝地影响,从容而轻巧的穿过他们的雷霆大阵,而梁辛的表情,也不是法宝惊讶惶恐,而是显出了一副只有吝啬鬼掉了钱之后才有的神色。心疼?舍不得?财迷吧。

一切都在刹那之中,梁辛穿越雷阵的同时,捏起指诀一挥,三片‘崭新’的残片凌空而现,从先前的碎鳞中接下星魂,继而,又是八十四道涟漪勾连。

天杀的涟漪勾连!

两个妖僧见多识广,可做梦也想不到,天底下竟然还有‘法宝接力’这种混账事,贸然强攻之下,丢了稳守的阵势,还不等回过神来就被涟漪重重包围,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拼出全身上下每一分真元,硬抗这一道十二阵连打!

天空中的北斗七星似乎都猛的闪烁了下,星阵压爆空气的脆响再度贯彻山峦。两个妖僧长声惨叫,一个双臂不见,另一个左腿寸断,血浆一路喷洒,在半空里划出一道令人作呕的虹!

不等身躯落地,突然又是砰砰两声闷响,两个绝对无力再催动遁法逃逸的妖僧,竟然同时消失在半空。本已跃起追袭的梁辛突然失去了敌人的踪迹。忍不住咦了一声,眨巴了眨巴眼睛,跳回到地上。这一仗打赢了,但却没能杀掉妖僧,感觉就好像赴大宴,最后偏偏差了一口没吃饱似的,怪不甘心。

始终趴在他身后的桑皮失声惊呼:“千里隐遁!两个妖僧竟然有这种稀世神符。”

‘千里隐遁,稀世神符’这八个字梁辛听着有些耳熟,琢磨了下才想起来,上次在大洪台,另外两个妖僧——麒麟和千煌逃跑后,干爹也说过这个符。这事怪不了别人,梁辛只能埋怨自己,明知道这俩妖僧和麒麟千煌一样,都是神仙相的手下,自己却没防着他们也有神符保命。

恶战结束后,漫山遍野的藤精树怪终于没了阻隔,张牙舞爪的冲杀过来,梁辛干脆把破损的残鳞都换了下来,春阵层层跌宕,仍旧由桑皮指引着,向着‘木生息’的源头继续追下去!

跑出了一阵之后,桑皮的心头仍在砰砰狂跳,从两个妖僧现身,到隐遁神符逃走,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心里琢磨着如果自己没受伤的话,最多也就能在两个妖僧的攻势下坚持这么长时间,可梁辛却刚好反了过来。

桑皮心念转动,撤去了暗暗凝聚的法术。他算是明白了,背着自己追宝贝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又岂会被自己偷袭到。

梁辛的身体,对危险的感觉何其敏锐,早在桑皮凝力的时候他便发觉了,不过懒得说破罢了。

现在桑皮散掉力量,他也同样有所察觉,略带纳闷的回头看了老道一眼,笑着问了句:“怎么撤了?”

桑皮老脸一红,苦笑着说了句实在话:“见了你的本事,我只有心服口服的份,哪还敢揣着那份龌龊心思,你、你别见怪。”

说着,桑皮顿了顿,语气中更是诚恳了:“凭你的修为,乾山里的宝贝绝逃不出你的手心,老道只求.......不管这件宝贝是灵芝马还是人参娃,只求一滴汁或一片叶,活下这条性命,还请看在老道以垂死之躯,苦撑着指引方向的份上,成全了我吧!”

梁辛呵呵的笑了,说道:“先别想得这么好,源头处是天材地宝还是妖魔鬼怪,可还都说不好嘞!”

桑皮用力摇头,语气里满是诧异:“当然是宝,否则哪来如此旺盛的木生息。”

对乾山里的事情,梁辛远比着桑皮了解得更多,不过也犯不着给他解释。引人发狂的邪术,神仙相在乾山中的设计,两者之间多半有着莫大的关联,他们现在捉下去,最终会追到什么可谁都不好说。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窒钝到极点的闷响毫无征兆的响起,随即整座乾山都仿佛沉了一沉!

梁辛身体敏感,即刻便察觉出,这道响动不是攻山的天门长老所致,长老们在描金峰上打斗,而闷响却是从地心深处传来的。

桑皮也是一愣,片刻后,抓着梁辛的双手猛然一紧,语气中尽是惶急之意:“木生息,木生息一下子减少了两成,宝贝要逃走,快追!”

一声地心闷响,木生息缩减两成!

梁辛顾不得细想,星阵加力,狠冲藤精树怪。

随即让他大吃一惊的是,木生息削弱了些,可藤精树怪却更加狂躁了,越往深处冲,它们的力量就越强大,又冲了半柱香的功夫,单要靠着三连震的春阵,竟然难以再开路了!

而此时,又是一声闷响,自地心深处一路穿透而出,桑皮几乎是哭丧着大吼:“又减少了两成啊!”

如此算来,五声闷响之后,乾山中的木生息便会消失不见,到那时休想再找到什么邪术,什么设计!

梁辛心头大惊,长啸中在顾不得保存体力,十二阵连打而出!

百多丈内藤精树怪被一扫而空,可这百丈的空地,与漫山遍野的绿色洪流相比,便只剩下了四个字:微不足道!放眼望去,草木成狂。

参天古木、千年老藤、韧草荆棘,这群被灵气激活的精怪无知无智,却牢牢记住了,它们转活的唯一目的,便是用粉身碎骨来拖住梁辛一步,或者半步!

乾山木疯了,实力也仿佛在迎风而张,梁辛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咬着牙红着眼,急赤白脸的向前冲……

生死悬于一线,桑皮的声音又尖又锐,大声的央求着梁辛:“飞吧,飞得总比跑的快一些,只要别太高,我便能辨到木生息……”

老道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个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清清楚楚地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道长糊涂了啊,他要是会飞,早就飞起来了!”

声音清朗而动听,语气更是轻松的很,好像是老朋友间的喝茶聊天,顿了一顿之后,又赞了声:“梁磨刀,可真让我没想到。”

梁辛陡然站住了脚步,心中惊疑不定,四下张望,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无尽草木精怪。

清朗声音的主人似乎能看到梁辛,满是欢愉的笑了起来:“想见我?若能在五声钝响之前,循着木生息赶过来,我便见你一面。”跟着,似乎还怕梁辛不动心似的,继续道:“另外,我还会告诉你一件事!”

说完,他又想起了一件事,笑着补充道:“不杀你!”

梁辛抡起红鳞,打砸着向前继续猛冲,口中纯粹是本能的讨价还价:“三件事!”

对方似乎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好,便说三件事,不过……你可得快点。”

话音刚落,咚,第三声闷响,木生息又减少了两成,只剩四成了。

梁辛的身法没有半分的停顿,可脸上却挂起了一份疑惑,他可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

桑皮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也挺替梁辛遗憾的:“早知道应该说十件事。”

梁辛心急火燎,只差两声闷响,加起来能有一炷香的功夫,可他还不知道自己距离木生息的源头到底有多远,更毋论身前还有千千万万头藤精树怪!

涟漪震颤,不仅炸翻了仿佛永远也不会枯竭的藤树大军,更把身前挡路的小丘巨石轰成坦途!若从天空鸟瞰,梁辛已经化身狂魔,周身上下一片血光缭绕,片刻不停的在绿色的汪洋中一路突击,身后却留下了一道通天大路。

时间,时间!

苦乃山、兔几丘、解铃镇、大洪台、清凉泊……自从离开了罪户大街,梁辛一路拼命,一次次从刀子上赤足跑过,可从未像今天这样,无关生死,只是时间不够啊。

桑皮更是急得咬牙切齿,过了一阵之后,稀烂的脸上渐渐显出希望,低声对着梁辛道:“不远了,再加把劲!”

清朗的声音突然笑了起来,愉快、轻松,就像娃娃们看马戏时的欢笑。

梁辛振声大吼:“你别走!”

对方依旧笑着,回答了句:“你快点……”

还没说完,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喂,你有个老朋友在我这里,我让她去找你。”

话音落处,突然一阵嘶嗥,自前方叠叠响起,一道青色的人影快逾流星,藤精树怪不仅不加阻拦,反而纷纷让路。而人影的所过之处,无论树木老藤,都爆发出一连串的闷响,它们的身形都在转眼中涨大几倍,也不再是草木本形,而是以木为躯,长出了头、颈、肩、四肢……在来人的点拨下,草木精怪尽化人形!

青色的人影没有半分停留,一路冲出草木大军,双手狠狠回荡,两条莲藕似的胳膊,竟在在一挥之中,陡然化作两条金色长藤,扯碎空气向着梁辛兜头打下。

黄金藤来得,比着两个妖僧的雷霆还要快上不知多少倍,同样是急冲之中的梁辛,大声嘶吼中,十二星阵泼天而起,力扛黄金藤!

轰然巨响,气浪翻滚,七片残鳞再次散碎,梁辛只觉得巨力兜头灌下,哇哇怪叫着就向后摔去,可还没等他落地,周身的毛孔陡然紧缩,随即,目光之内到处是一片金灿灿的藤鞭舞影,对方已经追杀了过来。

梁辛又惊又怒,却只能全力施展身法,一直被困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终于找打了一个空隙,摆脱了对方的追袭。

直到此刻,他才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桑皮老道更是惨叫了一声,全身都在瑟瑟发抖:“你、你快逃吧,没用了。”

死而复生,面带诡笑,实力更是从六步中阶跨入了六步高阶,五祥瑞,嘉禾齐青。

草木大军就已经难以对付了,更何况现在还来了个女鬼!

如果红鳞完整,梁辛或许还有的打,可现在只凭着残鳞,再打下去肯定吃亏。

咚,第四响!梁辛心头一沉,可齐青和满山精怪却仿佛听到了冲锋的号角,猛的爆发出一阵嘶吼,再度向着梁辛扑杀而至。

梁辛不是不想逃,而是实在没地方逃,他一路猛冲,杀掉身前的精怪同时,身后的草木大军便围拢追上,到现在,绿色的洪流仿若汪洋大海,而梁辛,正在‘海’里漂着,这次连片蛇蜕都没有……

他能想到的唯一活命的办法,就是时灵时不灵的天下人间,无法发动魔功,就杀不掉齐青,自然也就没有活路!

就在他开始回忆苦乃山,回忆土坤腹,想要找到执念,背水一战的时候,遽然一声清冽的长啸划破苍穹,跟着,一棵槐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旁,迎风而张,转眼之后便化作一棵接连天地的巨木。

山风扫过,巨槐枝叶乱颤,哗哗作响……树大招风!

梁辛跳脚,嗷嗷大乐,暂时用不着天下人间了。

第一九九章 第一件事

第一九九章

第一件事

树大招风,巨槐现身!

草木大军也被突然出现的通天巨木惊住了。冲击的势子猛然一顿,片刻的寂静之后,怪物们齐齐发出一阵嘶吼,再也不理会梁辛,全都发了疯似的涌向天槐,撕咬、攀爬、抽打、撞击!

不光这些木行怪物,还有无数煌煌天雷、一柄金色巨剑、十余盏惊涛骇浪……描金峰上两群中阶修士打出的神通,也全都被天槐给引过来了。

正鏖战不休的天门正老和三个妖僧,全都吓了一跳,一时间都有发懵,神通不能用了,下面……比武术?

顾回头的反应最快,先是愕然低呼:“树大招风,槐楼的人?”跟着面露喜色,笑道:“想不到,离人谷也会派人来乾山!”

天下皆知,离人谷和槐楼变成了一家人,槐楼神通出现,离人高手自然不远。

要是其打地方有事,离人谷绝不会管,唯独东海乾山。

一线天向五大三粗传报。有人猛攻乾山的时候,曲青石就在大祭酒身旁,虽然他不知道石林去找梁辛来追查邪术,不过也能猜到东海乾的事情,大半就是他家老三搞出来的,又岂会坐视不理。

天上,掉下来个小白脸!

梁辛哈哈大笑,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阵清香飘荡,大祭酒秦孑也随着曲青石一起赶来了。

曲青石没什么表情,眉宇间凝聚的全是他那份与生俱来的阴森,对梁辛道:“你自去办事,这里有我。”说话之间,蛇子似的目光越过了梁辛,冷冰冰的盯住不远处的齐青。

乾山里的精怪与神通,都被‘树大招风’引了过来,只有嘉禾齐青没动,站在原地,仔细得打量着曲青石等人。

曲青石到乾山有一阵了,先催动起天槐神通,这才下来和梁辛相见,不仅看到了齐青,也听到了那个清朗的笑声。

秦孑也皱眉望着齐青,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她竟然死而复活。”

梁辛却站着没动,寻找邪术源头,追查古怪笑声这些事情固然重要。可是和二哥的性命一比,又能算得什么。

曲青石得了槐楼神通和草木原力,这番造化下来,实力比着当年名震天下的蛮十三也不遑多让,修为在四兄妹中首屈一指。不过人力有穷竭,梁辛担心二哥要撑着‘树大招风’抵挡草木大军的轰袭,未必还有余力去对付今非昔比的齐青。

曲青石明白梁辛的心思,嘴角一抽笑了下,神情却愈发虐戾了:“放心,应付得来!”

说完,见梁辛还是不肯走,曲青石不耐烦的挥挥手:“万一打不过,我也能逃!”

梁辛这才嘿嘿一笑,嘱咐了声:“千万小心!”说完,施展身法纵跃而去。

齐青身形微微一动,正要阻拦梁辛,一旁的曲青石突地冷笑了一声:“这里才对!”横身跨上一跨,稳稳的挡住了她……

梁辛再不去管身后的战团,把身法发挥到极致,拼出全部的力气,只求能再快一步!

桑皮已经快要发疯了。生死攸关时,什么镇静涵养,天道从容全都扔到了九霄云外,脑浆子都急的沸腾了,嘴巴里更是语无伦次,一时指点方向,一时告知梁辛距离源头已近,一时又连连的催促他再加速。

两人所过之处,依旧是密密麻麻的草木精怪,不过这些怪物的眼中,只剩下了那棵通天巨木,谁也不去理会他们,只一个劲嘶嗥着,向着天槐猛冲。

梁辛把牙齿都咬酸了,嘴巴里慢慢都是口水,自己却恍然未觉,五响之中,四声已过,只差最后一声闷响……他着急!

他算不出,更不想算又过去了多少时间,清朗的声音再度响起:“曲青石?造化了!不枉你当初拼了命也要救他。”对方突然提到二哥,梁辛只觉得一股烦躁从胸腹中升起,猛冲自己的额头,当即大吼道:“你敢伤他!”

对方没理会他的话,而是在沉默片刻后,莫名其妙的说了声:“五。”

几乎与此同时,桑皮老道伸手指向前方的一条山脊,声嘶力竭的怪叫:“翻过去便是了,到了到了。快快快!”

桑皮话音刚落,清朗声音继续数到:“四。”

梁辛霍然而惊,这个王八蛋,是在给自己倒数。

桑皮指点的山脊并不算远,可是却足够高!

若放在平时,再高的山脊,放在梁辛眼里也不算回事,而此刻只剩下‘三数’,半尺之差,或许就是一重天涯。

“三。”

梁辛冲到了山脊近前,却没时间再翻过它了,纵声大吼中,七片残鳞呼啸跃起,八十四盏涟漪勾连而起!

“二。”

红鳞包裹中的梁辛,仿佛一道红色的流星,挟着奔涌之力,一头扎进了山脊!轰然巨响,土石崩裂,无数碎石冲天而起。

漫天尘土。

梁辛和桑皮一起嗷嗷怪叫着,穿山而过!

山脊之后,是一座偏荒的谷地,地势平坦,十余亩的大小。无草无木,只有……一口井。

青山环绕,荒谷封闭,正中央陈列着一口井,除此之外再无一物,更没有神仙相。

井很大,就算骆驼想自杀,这口井都能成全。

身后的桑皮陡然厉啸了声:“源头是井!”说话时,抬手将一只传讯用的木铃铛塞进了梁辛的怀里,随即双臂遽然加力在他肩头猛的一按,焦黑的身体仿佛一头不管不顾的乌鸦。竟一头扎进了井里。

神仙相的井,岂是一般人能钻的。梁辛吓了一跳,身子微微一动似乎想要阻拦,可又强行停住了,桑皮伤的太重,木生息消失后他必死无疑,拦住他,然后看他等死么?

一切都发生在弹指之间,这时清朗的声音大笑道:“一。”

倒数尽,咚,最后一响!北京时间……哈哈,这句不算。

倒数尽,咚,最后一响,自地心深处闷钝而起!

山谷突兀一震,地面上掀起一层清清水波,还没等梁辛明白怎么回事,再看那口大大的井,已然消失不见。

几乎与此同时,嘶嗥震天的乾山也猛然间安静了下来,万万草木精怪,在第五声闷响之后,全都呆立原地,悉悉索索的碎响中,再度变成了不会动不会喊的树木草藤。

描金峰上,与天门长老对持的三个妖僧,脸上同时显出一份轻松,伸手自怀里一摸,每个人的指尖都夹起了一道朱红色的符撰,迎风一晃转眼消失不见!

齐青本来正和曲青石滚滚相斗,她脚下的泥土倏然流转了起来,刹那里化作了一只漩涡,一下子将其吸走。变故突兀,可曲青石来反应何等迅捷,叱喝中身形爆起,就在齐青即将消失的瞬间里,出手如电一把抓着了她的长发。随即只听啪的一声闷响……再看曲青石的手中,只剩下一把头发和半片血淋淋的头皮……

梁辛不知道外面的事情,站在山谷中茫然四顾,眼前啥也没有,愣了片刻才试探着问道:“你不会言而无信吧?”

若能在五声钝响之前,循着木生息赶过来,我便见你一面——这是清朗声音的原话,到最后一切都快得目不暇接,可梁辛也的的确确是先到山谷,才听到第五声的闷响。

他的话音刚落,清朗的笑声便再度响了起来:“你能赶来,倒是不赖,嘿嘿,梁一二的后世子孙啊!”

不知为什么,对方把‘后世子孙’四个字咬得极重,似乎另有所指。

梁辛愕然:“你怎知道?”他的身世隐秘,知道的人可不算多。

对方只是呵呵一笑,并不回答。

梁辛也没再追问,而是把身体放松下来,仔细查探着周遭的异常:“我赶过来了,如约,你要现身见我一面……”

话还没说完,山谷的角落中,突然飘起几缕淡淡青烟,青烟起处的地方插了三炷香,此刻无火自燃。

烟雾氤氲,片刻后凝聚成了一个背影。梁辛这才明白,对方根本不在此间,只是以青烟化形,心里虽然略略失望,可也着实松了口气,至少不用担心对方会杀过来了。

梁辛皱了皱眉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他怕神仙相,但不怕那两股青烟儿:“是你转过身来,还是等我绕过去?约好是见面的。”

背影也不矫情什么,青烟微微一顿,便已转过了身来,梁辛一见之下,就忍不住愣了愣,随即咳了一声,笑道:“你可不是第一个!”

青烟凝化的样子,竟然是一尊佛陀,宝相庄严目光慈悲,却直接让梁辛想起了大小活佛。

‘佛陀’也略感意外:“以前还有人在你面前幻化佛陀?”说话之间青烟缭绕,佛陀转眼就变成了老君。

梁辛大是不耐烦:“装神弄鬼的,没脸见人么?”

‘老君’突然大笑了起来:“我化身千万,想要什么摸样就有什么摸样,你今天见我,我是九五之尊当今陛下,你明天见我,我也许就变成了躺在你家门前捉虱子的乞儿,每一张脸孔都是我,也都不是我,你就算看了我的真面目,我要想隐瞒身份,不会再换个模样么?”

说话之间,烟雾仍不停的缭绕,那张脸也在不停的变化,男女老少不停的变化着,梁辛看得眼花缭乱,仍摇头道:“不见你本相,我总是不甘心……”

话还没说完,对方便笑着打断了他:“便依你,本相来了,你看仔细。”

话音落处,烟雾突然停顿!

一副神仙相。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又在大眼中见过一群‘吃饭’的神仙相,但此刻的梁辛,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梁辛以前见过的神仙相,全都是位置和比例离谱夸张,有的两眼竖生、有的口鼻颠倒、有的额头占了八成脸孔……虽然五官俱全,可全都不能算作人长相。

而眼前这张‘神仙相’,却是一张货真价实的人脸,五官整齐比例协调,可是乍一看下去,越无端端的让人心头恶心。

再仔细端详便会发现,这张脸,无论眉眼口鼻,还是面皮的纹理,全都别扭到了极点,其中的细节根本无法形容,只能说,这张脸……是拼成的!仿佛将数千张凡人脸孔排列整齐,然后一一敲碎,再从每张脸的碎片中各捻取出小小的一片,最终拼凑成了烟雾中的这幅尊荣。

所以眼前的这幅神仙相中,同时汇聚了无数个表情,左眼角在笑,右眉峰在哭,上眼皮惊讶,下嘴唇无奈……

这时候一道人影闪过,梁辛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二哥到了。

齐青逃走之后,小白脸生怕梁辛对上神仙相会吃亏,立刻沿着梁辛离开的方向追下来接应,进入了山谷之内。

见到神仙相的真容,曲青石也被吓了一跳,转头和梁辛对望了一眼,兄弟俩都从对方的额头上看到一溜鸡皮疙瘩……

神仙相见曲青石来了,倒没什么过多的意外,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放心,我以青烟凝化法相,伤不了人的!再说,我要想杀他,根本不用等到现在。”

曲青石语气清淡:“如此,便最好了。”

神仙相对着曲青石咧了下嘴,左嘴角向上翘,右嘴角向下撇,也看不出是哭是笑,只显得莫名其妙的诡异:“正好有件事拜托你,守在外面,莫让别人再进来,我和梁磨刀安安静静说会话。”

曲青石眯了下眼睛,片刻后才微微一点头,对梁辛道:“我就在外面,你自己小心。”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既然只是一股烟,曲青石也就不担心了,不过要是再有外人进来,神仙相说不定就会‘烟消云散’不谈了,曲青石心里计较得清楚,也不再打扰他们,守到了山谷之外。

等曲青石走后,神仙相才再度望向梁辛:“要不,我换个顺眼点的长相?”

梁辛赶忙点点头,守着这样一张脸时间稍长,脑子都会抽筋,更甭提能还能琢磨什么了。

转眼之后,神仙相变成了个睡眼稀松的少年模样,这个模样让梁辛感觉轻松了不少,呼出一口闷气之后,问道:“你叫什么?”

神仙相似乎愣了愣,仿佛这个问题有多难回答似的,皱起双眉寻思了一阵,才迟疑着开口:“你就叫我、叫我贾添好了。”

梁辛刚刚见识了他的‘化身千万’,对名字也不深究,不过是个代号,叫起来方便些罢了,当即竖起了三根手指:“贾添,你我有约在先,我若赶来,你便要告知三件事,我且问你……”

不料他还没说完,神仙相再度笑了起来,不紧不慢的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告诉你三件事不错,不过我可没答应由你来问。”

梁辛啊了一声,仔细回想他循着木生息赶来时两人的约定,果然就是贾添说的样子,道:“这个……你要是说我长得挺结实,岂不是也算做一件事?”

贾添哈的一声就笑了起来:“不错,别说三件事,就是三十件三百件,我也会应承你。”

梁辛傻眼了,对着一团青烟,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苦笑道:“只盼着你能言之有物!”说着,双腿一盘,舒舒服服的坐到了地上:“你说,我听。”

贾添轻轻一点头,语气也变得凝重了起来:“第一件事,八个字,九星连线,浩劫东来!”

梁辛一听就泄气了,放眼中土,恐怕没多少人比他更了解这八个字,浮屠已经被小眼永远囚禁,就算九星能再次连线,又到哪重新找个这么厉害的鬼物来轰击小眼,早在离人谷的时候,众人就明白了,压根就不会再有什么浩劫。

贾添眼光锐利,马上就看出梁辛的不屑,略略凝神寻思,脸上便显出了一份恍然,笑道:“曲青石学会了槐楼神通,前阵子在离人谷对付柳暗花溟的就是他吧?”

说着,他低下头,目光牢牢盯住了梁辛的眼睛:“你们知道离人谷下面的事情了?见过浮屠了?”

梁辛心里一紧,大眼小眼,浮屠神仙相,他知道的这些事情,也许就是将来他对付贾添的‘先机’,自然没打算告诉对方,可没料到稍一松懈,贾添就凭着自己的一个表情和二哥的槐楼神通,就把事情猜出了个大概。

贾添猜出梁辛知道浮屠的事情,随即也就明白了梁辛对‘九星连线,浩劫东来’的不屑,淡淡的说道:“没了浮屠,也就没了浩劫?这个念头,会害死中土上的所有人。”

梁辛皱了下眉头:“怎么说?”

“浮屠不是浩劫,释放浮屠的人,才是中土的劫难。”贾添的声音略带低沉,语气更不容置疑:“上一次九星连线时,来到中土的那些厉害人物都已经死了;不过,这一次,他们的同族会再来,从海上来。”

梁辛吃了一惊,他还真不曾想过,会有新的神仙相趁九星连线,乘着洋流再次来到中土,跟着恍然大悟,眼前这个贾添是神仙相的叛徒,他把所有的同伴都坑在了大眼之中,自己在中土逍遥快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当然不愿新的同族再来。

果然,贾添继续道:“我命麒麟篡改天下风水,在乾山之内苦心设计,都是为了应付那些就要从大海上过来的家伙,嘿嘿,只剩三十余年了!光靠我的设计还远远不够,中土修真道到时候也要万众一心,出一份大力的,所以他们可不能乱。”

说着,他的话锋一转,又把话题扯到刚才的恶战:“我的五雷弟子联手,想要杀掉那几个天门长老不难,我却命他们只守不攻……”跟着,贾添长长地叹了口气,笑容里略带悲悯:“现下,多保留下一个长老,将来就多了一个应付浩劫的宗师。”

神仙相的语气愈发诚恳了:“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你三番两次和我捣乱,却还活的欢蹦乱跳,原因也是一样的。好好修炼,好好统御你的势力,三十年后,你我还要并肩而战!”

梁辛所知的,与神仙相说的,完全能够对得上。无论是出发点还是目的,梁辛也都相信他是真格打算对付他的同族,可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也许只是因为神仙相一下子从恶魔变成了仙佛,落差太大了些吧。

神仙相洒然一笑:“是敌是友,你自己想清楚。若要我帮忙,来此处点上三株清香,我便会现身;若想和我为难,只管去修真道兴风作浪吧。”

梁辛心里挺烦,这事自己琢磨不过来,留着以后找大哥二哥一起去商量,当即晃了晃脑袋,把烦恼扔了出去,对着贾添道:“第一件事我明白了,说下一件吧!”

不料贾添却摇着头笑道:“莫急,第一件事还没说清楚!那些渡海而来的敌人,实力远非你能想象的……”说到这里,他突然岔开了话题:“远古中土强族林立,你可知,那时谁家的实力最强?”

仿佛知道梁辛肯定回答不上来,贾添也不等他摇头,就直接给出了答案:“最强的,是巫蛊这一脉!”

本来再说九星连线,却突然扯上了中土的巫蛊之族,梁辛有些莫名其妙,做了个手势,示意贾添继续说下去。

第二百章 枯木走井

第二百章

枯木走井

贾添的声音很好听。清朗中还透着几分柔和,听着这个声音来讲故事,梁辛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在远古中土上强族林立,修真道、妖魔道、怪物野人多不胜数,其中最强大的一支,就是现在西蛮蛊与北荒巫的老祖宗,那时候巫蛊还没分家。

蛊虫望星,所以天底下最了解星星的人,非巫蛊族中的高手莫属。以他们对天地星辰的了解,早在上一次九星连线之前数百年,就测出届时会有一道洋流自东方而起,穿过大海直抵中土。由此,这些巫蛊高手们也生出了个大胆的念头:

大海深处,完全无法分辨方向,但如果始终逆着这道洋流而上,就等若一直向着东方航行。

凡人也好,修士也罢,探索这两个字是与生俱来、牢牢刻在骨子里的,巫士蛊者也不例外,他们想看看大海的另一端,究竟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

而且当时在中土还有一个所有人都愿意相信的传说:大海尽头。便是仙家福地。

有了洋流就有了方向,巫蛊高手们开始着手造船……什么材料建成的船,还能抵得住深海中的狂风大浪?

贾添说到这里,梁辛呼吸都有些紧张了。

远古的巫蛊高手,花了几百年的时间,竟然真的用长满木耳的阴沉木早就了十艘大船!有了红鳞的保护,就算再大的风浪,也休想摧毁大船。

当洋流成形,巫蛊族中高手,绝大部分都登上了十艘巨舰,逆流而上扬帆远航,去寻找海洋尽头的仙家福地。

可谁也没料到,半年之后在深海中,逆流而上的巫蛊,与顺流而下的神仙相碰了个正着!

巫蛊高手当时还有些兴奋,驾驶着巨舰迎了上去,不料神仙相根本就不搭话,直接动手开打……

“十条阴沉木造就的巨舰,数千巫蛊高手,一战之下全军覆灭,没留下一个活口,他们的船也被打烂、凿沉。可对方却没什么损失……”贾添的声音清淡,语气里既没有兴奋也没有遗憾:“这里,还有个概念你要弄清楚,远古巫蛊的数千高手,比着现在的八大天门加起来,还要强上几倍!现在。敌人又要浮海东渡,三十一年后的那一战,艰苦的很呢!”

贾添不知道梁辛找到了猴儿谷大眼,更不知道他早已见识过神仙相的厉害。还怕梁辛搞不清楚状况,心里会轻敌,所以才把大海深处那一战的情形,告诉了他。

梁辛根本没随着贾添的思路走,他早就走神了:自己找到的那半支红船,竟然就是远古巫蛊的远航战舰的残骸!

这半条红船,本来早已沉陷海底,但是九星连线再度成形,每一年东来的洋流都会更强壮些,沉船也被洋流一点一点拖向中土,直到它遭遇旋流对抗,冲出了海面……

贾添见他面带惊讶,只当梁辛也被神仙相的战力震慑,脸上显出了个满意的笑容:“九星连线,会有强敌渡海而来,浮屠不可能重见天日,可浩劫还是会来,若不能杀掉敌人。中土便只有灭亡这一个结果了,这便是我要和你说得第一件事!”

梁辛点了点头,可心思还在那半艘红船上,跟着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随口问道:“船?敌人的那些船呢,哪去了?”

上次九星连线,来到中土的神仙相不外两个下场:绝大部分都被封在大眼里;一个叛徒就在自己眼前。不管怎么说,这些家伙全都留在了中土没能回去,那他们的船在哪呢?

神仙相远渡而来,所乘的战舰无疑要比着红船更结实更强大,自然不会凭空消失或者无端沉默。

不过话一问出口,梁辛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远古时的事情现在哪还有的追究,别说一条船,就是一座山可能都找不到了。

不料贾添却一挑眉毛,笑道:“哪个告诉你,他们是坐船来的?敌人渡海没错,却不是坐船!”

梁辛愕然,嘴巴张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说:“游?游泳过来?”

贾添摇着头哈哈大笑:“胡说。他们那里根本没有树木,又哪来造船的材料?这些细枝末节,不说也罢,没的浪费时间!”说着,他也不再解释什么,拉回了话题:“第一件事,是想告诉你,大敌将至,咱们应该同仇敌忾;第二件事,便给你解释下我在乾山里的苦心设计。免得你心存芥蒂,总以为我憋着个坏心眼想害人。”

梁辛不置可否的一笑,伸手指了指那口井消失前的位置:“你的设计就是那口井?井里的邪术,可让不少人都发狂了!”

贾添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前半句对头,后半句……只能算是个意外。”

梁辛点了点头:“你说吧,我听听怎么个意外法。”

贾添愣了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九龙司,青衣老爷的官威,果然气派得很。”

跟着,也不等梁辛在说什么,贾添便径自说了下去:“为了对付下次九星连线,我穷尽心思,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冥思苦想了多少年,直到几百年前,总算找到了个能用的法子,这才开始着手布置。”

贾添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欣慰,脸上的神情也由衷开心:“我想到的法子,现在还不能讲给你听,不过,我要麒麟修改天下风水,自乾山里建造独木井,都是我设计的一部分。修改天下风水。让那些修士门宗福地的灵元变得稀薄了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说到这里,贾添的脸上显出了几分无奈:“依着我的本意,应该是把这些事情和八大天门挑明,大家齐心合力,共度难关,不过……修士的为人,你比我清楚。浩劫将至之际,若要他们放弃些灵元、削弱些实力来共度难关,恐怕不那么容易的,嘿。我也只好瞒天过海!”

灵元变稀薄,引起了八大天门的注意,要在东海乾通天眼上修建神阁,以求查出真相,贾添命门徒麒麟暗中做手脚,一举炸掉了通天眼,这才引出了一场天大的官司,更成就了梁辛的一番机遇。

不过,就连贾添自己也没想到,他一手安排的大爆炸,固然毁掉了通天眼,可也波及到了他在乾山里的另外一项设计,独木井。

独木井被大爆炸震出了一丝裂隙,从那时开始邪气溢出,随着天地灵元一起运转,散播中土,大洪境内开始有了凡人发疯的惨案。

不过那时邪气溢出的很少,血腥案子也只是零星发生,谁都没当回事,贾添更不曾把血腥案子和独木井联系到一处。

再后来梁辛两次大闹乾山,巨震之下,独木井的裂隙越来越大,中土上的血腥案子两次暴增。

直到两个月前,贾添终于发现原来是自己的独木井出了问题,赶忙回到乾山,将封印修补完整。

血腥案子也就此消失,可这件事已经闹大了,井中溢出的邪气不仅波及到了凡人,就连些修士也都被它影响、发疯。贾添明白迟早会有人循着线索找到过来,乾山这个‘据点’已经保住不了。

“乾山的位置特殊,将来我要发动枯木井的时候,一定要在此处才能成事,所以当初,我命麒麟把枯木井就建在了这里,不过……”贾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侥幸,笑道:“幸好,为了以防万一。这些年里我修炼了一项新法术,唤作‘走井’。”

顾名思义,走井,就是把枯木井移走的法术。

贾添进入乾山,先补好封印,随即开始准备‘走井’,这道法术说起来容易,可施展起来却繁杂到了极点,即便以贾添的本领,也要花上两个月的功夫才能完成。

乾山道退隐封山,又有五雷妖僧暗中守护,本来是万无一失的,前面一个月零二十九天也的确平平安安,可贾添没想到,最后一天,到他施法最关键的时候,梁辛和蛤蟆发难了。

梁辛能摸进乾山,是潜行术神奇;而蛤蟆能在溪水中遁形,靠的不光是自家的水行道法,他还有件厉害的水行法宝护身……护山大篆的监视对他们无效,而贾添本人又在全力催动‘走井’神通,无暇引荡灵识去查探异常,这才被两个人摸了进来。

五雷妖僧先前得到的命令,是不许任何人进入乾山,所以对顾回头等人,也只是阻拦、拖延,但是对从天而降的桑皮则要无情轰杀……

事情基本说完了,贾添呼出了口浊气:“我把枯木井挪走了,等将来要用它施法的时候,还得费心费力的挪回来,嘿嘿,我也不容易啊。”

梁辛拧起了眉心:“你这口井里,装的满满的都是邪气?将来你施法时,打开这口井,天下人还不是一样发狂。”

贾添歪头,皱眉,看了梁辛半晌,最后眨了眨眼睛,笑了:“这你都不懂?”

梁辛撇嘴,心说我不懂的多了……

贾添琢磨了一下,这才笑呵呵的说道:“我用来对抗东渡强敌的法术,复杂的很,枯木井也好,修改中土风水也罢,都是法术中的一环,到发动的时候环环相扣,才会有大神通成形,明白了?”

梁辛没客气:“明白啥了?”

贾添失声而笑,继续道:“就算游走村野、帮人通灵抓鬼的术士,做法时还得用到木剑、黄旗、铜铃、鸡头、狗血等等诸般零碎,那其中有鸡头,你总不能说他的法术,是为了变只鸡出来吧。我这口枯木井,便是江湖术士的鸡头了。井里的邪气泄露出来,会让凡人发疯,可配合着我其他的诸般设计,一起发动,生成的是另外一道神通,不会惹人发疯。”

贾添还怕梁辛不懂,又换了个比喻:“我配了一副药,枯木井只是其中的一味,若单独来看,它是害人的毒药,可混进方子之后,整副药却是救命的仙丹。”

最后,贾添又补充了句:“而且,枯木井中一共十余道封印,致人发疯的邪气只是其中之一。枯木井本身,就能算作一道方子——大方子下套着的一道小药方。”

贾添苦心设计的神通法术,别说是梁辛,就算把八大天门里的高手尽数召集起来,短时间里也未必能参透端倪,他怎么说,梁辛现在也就怎么听着,信或者不信都无所谓,都先记下来再说。

梁辛点了点头:“那你把枯木井走到哪去了?”

贾添笑:“这可不能告诉你,像这种傻话,趁早还是别问了。”

梁辛全当没听见,机会难得,只要有不明白的他都会拿出来问,对方不回答他也不会赔,万一答了便是赚到的:“那齐青呢,死而复活听奉你的号令,又是怎么回事,她也是草木傀儡?”

即便是青烟化形,梁辛也能看的出,贾添的眼睛猛然一亮,神情更加兴奋了:“她?算、算是个试验吧,效果不错……”说着,贾添竟有些失神了,不再看梁辛,而是低下头沉思了起来,口中呐呐地自言自语着,说的话莫名其妙:“只不过,时间还有些长,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过了一阵,他才一惊而醒,神情又恢复了正常,对梁辛摇了摇头,继续笑道:“我可没害她,她活着的时候,我没影响她一言一行或者一丝真元,只不过偷着给她种下了一道法术,算是预订了她的尸体。”

跟着贾添也不容梁辛再发问了,径自向下说道:“前两件事说完了,最后一件事了,”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问梁辛:“你想听啥?”

梁辛带着几分怀疑:“我想听什么,你就说什么?”

贾添猛的爆发出一串开心之极的大笑,神情里全没了一点‘海外高人’的气度,尽是一副恶作剧得逞的狡黠相:“当然不是,我就随口问问。”

梁辛也乐了,没和‘外国人’计较啥,挥了挥手催促道:“第三件事,说吧。”

贾添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第三件,是个大好事!当年你家先祖,在福陵海域,留下了一支精兵!”

梁辛的心头一震,立刻集中了精神:“怎么说?”

贾添却摇了摇头,笑道:“怎么说?你自己去一趟,把他们找出来问问不就清楚了!”

前两件事,贾添知无不言,细细解释,可到了梁辛最关心的第三件事,他却不肯多说什么了,梁辛急的恨不得去把那三炷香给撅了,可一看之下才发现,三柱清香,竟然不知不觉的已经烧到了尽头,眼看着就要熄灭了。

“不是我不想多说,而是这件事,我知道的也实在有限。当然,告诉你这件事也是我的私心,梁一二的伏兵非同小可,你去把他们启回来,更添实力吧……梁磨刀,要记得,三十一年之后,你我并肩,还要共抗强敌!”

说话之间,青烟愈发飘渺,眼看着就要消散于无形,贾添继续道:“走井之后,我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这几个月里莫再唤我……唤我我也不出来。”

梁辛忙不迭又追问一句:“我家先祖的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

贾添大笑:“梁一二啊?很不错!”话音落处,青烟凝聚的那个惺忪少年的身影微微一震,旋即发出‘啵’的一声轻响,转眼消散不见了。

梁辛也长长的呼出了一口闷气,环顾四周,确定这山谷中再没有其他的可疑之处,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转头向外走去。

曲青石和秦孑正并肩而立,等着他出来。

梁辛以前还真没注意,二哥跟大祭酒站在一处,看上去还真般配,念及此,笑得愈发开心了。

两大高手看着梁辛眉花眼笑地就回来了,都略感不解,彼此对望了一眼,曲青石好歹笑了下,问梁辛:“谈完了?”

梁辛点点头,又看到秦孑的脚旁,正躺着两个乾山道的草木傀儡,傀儡都被法术禁锢住了,身子不能稍动,脸上却仍旧挂着木讷的笑容。

秦孑微笑道:“我已经去过描金峰,抓了两个傀儡回去给木妖,不过……朝阳不知去向。”

梁辛皱了下眉头,脸上都是失望。

曲青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迟早会找到他,来日方长。”话才刚说完,天空中霍然风雷轰动,一道道金色流光绽放着猎猎天威,自远方向着乾山方向激射而至,来得极快。

秦孑露出了个无奈的神情:“是金玉堂的援兵,估计着其他几家的高手也快到了,我要去应酬一下。”

梁辛赶忙把事情的经过和大祭酒简单说了说,随后又特别嘱咐了两句关于流连道蛤蟆的事情。

蛤蟆打得尽心尽力,差点把自己累死,梁辛当然不能亏待了他,还要靠着秦孑帮忙给流连道解释下。

秦孑点头笑道:“要小梁大人屈就三祭酒之位,可真对不住的紧了……”秦孑和梁辛、曲青石已经熟络得很了,说话间也不再用正经的大洪官话,而是带出了几分南方女子的软糯口音,‘三祭酒’这三个字听上去,跟‘三舅舅’似的。

三舅舅听得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挥手道:“大舅舅太客气了!”

天门那里自有秦孑去应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大舅舅自有分寸,全不用梁辛操心。

随后兄弟俩也不在山里多呆,回到山外的村子里会同了小汐。

庄不周和宋恭谨也刚刚赶来不久,结果看到曲青石和梁辛一起回来,两个无常满脸无奈......

几个人坐定之后,梁辛又把山里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特别是神仙相贾添说的三件事,梁辛几乎一字不落,着重描述。

曲青石听完,也蹙起了眉心,贾添的话或许有所隐瞒,但是和大伙自大小眼发现的秘密全无矛盾,即便以曲青石的老辣,也寻不出什么破绽。

看上去,这个神仙相的叛徒,是真心实意要和中土修士一起,和他那些即将渡海而来的老乡们打上一场硬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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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一本书

书名:《超级神修》

作者:鬼影子7

几天前刚刚推荐过……不说故事,说说作者吧。

认识影子的时候,我还在写小仙有毒,到现在也一年多了,怎么说呢,影子真的很勤奋。

他一直在写啊写啊,他说他喜欢编故事,所以喜欢这个行当,所以想做个写手。

一年多里,光我看过的稿子都记不清有多少了。

他总是在写,有时候很兴奋,有时候挺困惑,也有时候垂头丧气的告诉我不想写了……我不鼓励他,当然,也不会打击他。

很遗憾的,我帮不了他,我看不出他的故事好或者不好。我自己还扑着,我也是个傻蛋,搞不清楚小说中最重要的那几个元素,好好的故事常常会被我写的乱七八糟。

一年多了……

《超级神修》这本书,终于签约了,影子很高兴,我也替他高兴。

《超级神修》这本书,今天第一次得到起点的官方推荐,影子很忐忑,我不忐忑,我说新书什么的都是浮云,他不理我……呵呵。

希望《超级神修》能有个好成绩,希望影子能做上自己喜欢的行当,能在编着写着自己喜欢的故事同时,用这个故事挣到钱,加油!

如果有时间,兄弟姐妹们去看看,书页上有直通。

还有,推荐和收藏,谢谢你们^_^

第二零一章 鬼话大咒

第二零一章

鬼话大咒

苦乃山以西,蛮荒之域。只有连绵的恶沼毒泽和直连天际的茂密丛林。

柳亦回来有一阵子,老蝙蝠一直闭关不出。柳亦见不到师父,就帮着跨两处理些缠头宗的琐事,心里默默算计着日子,琢磨着再过上几天,就去猴儿谷找梁辛,先到轱辘岛把宝贝木耳弄回来。

这天里他正无聊着,苗人跨两匆匆赶来,拉起他就向外走去:“呆个抓子么,老汉儿出关了,要见你娃。”柳亦大喜,和跨两一起回到西蛮蛊的法坛之地,远远就瞧见老蝙蝠在一棵大树上倒挂着。

老蝙蝠等柳亦行过大礼之后,伸手一指身边的一棵树枝:“上来说话!”

柳亦也把自己倒吊起来,一边随着师父一起晃啊晃啊,一边把自己这次出山的经历加油添醋的说了一遍,不过却没提梁辛的‘宝船’和红鳞,而是含糊着说道:“过几天,我要跟老三去趟福陵州,去办件事。”

饶是老蝙蝠见多识广,也被大小眼、神仙相、十三蛮和离人谷恶战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呼出了口浊气,叹道:“**,没赶上!”说完,身子微转,盯住了柳亦:“你那桩亲事,怎么样了?”

柳亦咧开嘴巴,乐了:“在离人谷里本来以为没命活了,自然不会在藏着什么心意……”

不等他说完,老蝙蝠就不耐烦的挥挥手:“明白心意有个屁用,我是问你,想好怎么提亲了么?”跟着也不等柳亦回答,老蝙蝠又径自向下说道:“麻烦的还是她的老鬼师父那里,嘿,要不我亲自跑一趟吧!”

柳亦差点从树上掉下来,脱口道:“您去提亲?我看还是私奔容易点……”

大司巫把老蝙蝠当成不共戴天的仇人,老蝙蝠只要一上草原,立刻就会打得鸡飞狗跳……

老蝙蝠也琢磨着自己去草原提亲不是个事,摇头笑道:“得寻个好办法,私奔什么的纯粹是胡闹,必须得在草原上正经拜堂,正经洞房,这才能了却我这番心愿!”

跨两祖先三代都跟着老蝙蝠,也不去避讳,就站在树下听着师徒俩聊天,张着大嘴呵呵傻乐。

柳亦呵呵笑道:“提亲的话,我家没什么长辈,青墨父母那里。我想请您老跑一趟。”

老蝙蝠嗯了一声:“这事好办,我跟她爹娘没仇……我算抬头亲家。”

柳亦咳了一声,心说师父懂得还挺多,又继续道:“至于大司巫那里,我有个想法,也做了点准备功夫,本来也想和您商量下,看看是否管用,您给我句实在话,大司巫真的是阴丧之身?”

老蝙蝠点点头:“不用说的那么客气,他就是个活鬼,早都死了几百年还阴魂不散。”

柳亦神色一喜,没多解释什么,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张口吐出了一连串的古怪发音,好像和尚念诵的梵文经咒,却没有一丝平和之意,相反,这串古怪发音满是虐戾,只一听便让人打从骨头缝里觉得恶心、烦躁。

老蝙蝠微微一愣:“你这是‘鬼话’?”旋即眼睛又猛地一亮,仿佛想到了什么。一伸手抓着了柳亦的肩膀:“鬼话的阴丧大咒!你会的全么?还会多少?”

柳亦眉花眼笑:“一共十个大咒,每个大咒都洋洋万言。”在离人谷的时候,柳亦独自在小眼里呆了六年,头发掉了一大把,才总算跟浮屠学会了这十个鬼话大咒,所为的,当然是向大司巫提亲。

老蝙蝠霍然发出一串大笑,滚滚如雷,回荡天际,不知惊起了多少丑鸦秃雀,柳亦脸上的喜色也愈发浓厚了:“您也觉得这个法子管用?”

“管用,一定管用!”

师徒两个相对大笑,跨两傻眼了,愣愣的看着他们,嘟囔道:“笑个抓子么?”

老蝙蝠现在心情大好,看跨两也顺眼的很,笑着给他解释道:“老鬼当初,是为了无心瓶所以出手救下的小丫头;后来又因为丫头身上带了他的三成修为,这才收她做衣钵传人。或许,小丫头会感激涕零,不过从老鬼那里,不会和我徒弟媳妇有什么师徒情分。”

跨两明白这重关系,点点头:“我晓得么,你们两个也差不多。”

老蝙蝠和柳亦立刻就不笑了……

柳亦赶紧揭过这页,继续向下说:“大司巫把师父当成毕生大敌……”说到这里,柳亦咦了一声,转头望向老蝙蝠:“师父,您当年到底怎么坑了大司巫,他如此恨您?”

老蝙蝠又笑了起来。皱纹里夹着的,都是打从心眼里溢出来的开心:“简而言之,就一句话,把他变成鬼的那个人,就是我。”

咕咚一声,柳亦这次真从树上掉下去了,不等爬起来,就骇然追问:“您老……以前杀、杀了大司巫?”

老蝙蝠摇头笑道:“其中的详情,以后你自会知道,现在我懒得说!”说完就闭上了嘴巴,从鼻孔里哼起个小调,怡然自得的晃悠着。

柳亦的神情惊疑不定,扎手扎脚地爬起来,重新把自己倒吊起来。

跨两早等得心痒难挠了,仰起头一个劲的催促着柳亦继续说提亲的事情。

向大司巫提亲,有两个关键之处。

其一,柳亦是西蛮蛊传人这件事,绝对保密。在离人谷恶战之后,柳亦专门找胖子巫士等人,请他们代为保守秘密。

胖子巫士和手下,对大司巫自然忠心耿耿,不过他们和柳亦等人并肩而战,也结下了一份生死情谊。又能看得出阿巫锦和柳亦两情相悦,当时为难的很,只说要考虑下。

转过天来,胖巫士又单独来找柳亦,应承下了他的请求。柳亦本都以为没希望了,全没想到对方会点头答应,当即大喜过望。

而胖巫士也不等柳亦追问,就操着生硬的汉话,费力无比的说出了缘由。

原来是小丫头青墨,头天见到柳亦和手下的巫士鬼鬼祟祟嘀咕了一阵,便去问胖巫士到底啥事。

胖巫士并未隐瞒。言明柳亦来请他们保守身份秘密,青墨听了之后半晌不语,显然心里也矛盾得很。过了一阵,青墨才认真开口:“能和他做一天的夫妻,我便心满意足。若真能成亲,第二日我便会像师父禀明一切,任由他老人家责罚。求你,成全。”

黑胖巫士听得动容,这才答应下来,要帮柳亦隐瞒身世,不过,如果他和青墨成亲,第二天便要和大司巫言明真相。

草原巫士重诺,他们答应的事情,便绝无更改了,柳亦的身份暂时不会被泄露出去。

提亲的第二重关键,则是青墨的身份了,贵为阿巫锦,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嫁的,但是大司巫对青墨没什么情分,说到底,还是要看柳亦的聘礼够不够力道。所以柳亦才找浮屠去辛苦学习鬼话大咒。

浮屠的鬼话咒,威力强大到难以想象,纵横天地穷尽万年,这些大咒也只有它一个人能使,即便强若大司巫,如果直接使用也会被幽冥反噬,魂飞魄散。

不过,不能直接用,不代表不能拿来研究,这些鬼咒对大司巫的修为提升,有着极大的好处。柳亦在小眼里学鬼话的时候,浮屠便对他明言:“这十道大咒,那个大司巫要能参透一半,修为便会翻上一翻!”

这样厚重的聘礼,青墨自己又愿意,大司巫必然点头允诺。

跨两在高兴之余。还有点替他们担心:“求亲、拜堂都没问题,可新婚之后第二天,丫头要对老龟儿说明你娃的身份,这一关怎么过?”

柳亦笑道:“十道大咒,求亲时三道也就够用了,剩下的七道,留着向大司巫求情……再说大司巫的身份摆在那里,不太好和我们这些晚辈为难,责罚难免,但也不会太重。”说着,柳亦停顿了片刻,又给自己加了重保险,转头望向了师父:“要是万一、万一大司巫非杀我们不可,还得请师父来救命。”

老蝙蝠不知在想什么事情,有些走神了,过了片刻才醒悟过了,呵呵一笑:“放心,我早都安排妥当了,你们小两口绝不会有事。”

跟着老蝙蝠岔开了话题:“中秋时,不老宗找咱们缠头和长春天聚首,要商量三派合一的事情,你怎么看?”

柳亦以前根本不曾仔细琢磨过这件事,见师父问起,也不敢怠慢,一边琢磨着一边回答:“不老宗得了神仙相的支持,实力必定强了不少,这才想要出头。”

老蝙蝠不置可否,继续问道:“照你看来,那天会打起来么?”

不等柳亦回答,跨两就满脸兴奋的笑道:“当然要打!莫说我们缠头,就是长春天那个龟儿,也不会服气不老宗,么子的谈,要讲拳头嘞!”

柳亦却摇了摇头:“未必。神仙相的初衷,是把三家整合成一个大势力,不是要帮着不老宗灭掉咱们缠头和长春天。”

看跨两就能知道了,邪道上的高手,大都生性虐戾,一旦动了手就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谁劝都没用,八月十五那天要是真打起来,不管哪家胜出,消磨掉的都是邪道的实力,虽然柳亦还不知道神仙相贾添在乾山对梁辛说的那番话,但是也能猜得出,神仙相不会让三家打起来。

“不错。”老蝙蝠早就把这件事看透了:“中秋那天,应该不会打,可不打的话,不老宗又凭什么来收服咱们和长春天?”

老蝙蝠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笑意:“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两个题目,能让另外两家甘心臣服,一个,是小魔君谢甲儿。”

柳亦哪还能不明白,恍然大悟道:“另一个,便是老魔君将岸!”

试想,八月十五时,两代魔君之中只要有一人现身,表示支持不老宗,邪道上的高手自然人人归心,心甘情愿并入不老宗,缠头和长春天的魁首就算再怎么甘心也没办法。

当然,不管是哪个魔君现身,都得先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再说。

跨两还有些纳闷:“将岸和谢甲儿,一个死掉一个飞升,不老宗的龟儿又去哪里找回他们……”话没说完,他自己也明白了:“神仙相会帮不老宗找个假的来!”

大概的缘由是不会错的,柳亦此刻几乎已经肯定,八月十五那天,必定会有个冒牌魔君现身,更能肯定的是,这个冒牌货的修为深不可测,说不定,连不老宗的魁首都不知道他不是魔君。

这时候,老蝙蝠突然问柳亦:“你想做魁首么?缠头、不老、长春天三家的魁首。”

柳亦吓了一跳,呵呵笑道:“还是算了,我还没那么大的屁股,去坐这把风口浪尖上的椅子。”

老蝙蝠横了他一眼,莫名其妙的说了句:“你的屁股,以后会大的很。”跟着他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我原先的打算,是八月十五时全力扶你上去,不为别的,只为了抢到这重身份,提亲会方便些。现在看来,求亲的事你已准备妥当,不用我再操心什么,这很好。”

说完,老蝙蝠树上微微的晃着,沉默了一阵之后淡然而笑:“我和将岸算是半个朋友,见不得有人冒充他和他的门徒,到那天,无论是谁,敢在我面前说一句:我是将岸、或者我是谢甲儿,他都必死无疑,不过,在我出手之前,还有个人应该先上去拼命。”

柳亦当然知道师父在说谁,苦笑着叹了口气:“老三呗!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我家老三绝不容旁人打着干爹的旗号招摇撞骗。”

跨两也和梁辛打过交道,知道他的为人,跟着点头附和:“对头,梁辛那崽儿要得!”

老蝙蝠继续笑道:“所以,我便有了个念头,八月十五那天,我想帮梁辛撑起将岸的旗号,这一来,也算我帮过了老魔头一次。”

柳亦愣了片刻,猛的身子一兜,冲树枝上翻了下来,黑黢黢的脸蛋子上尽是兴奋:“您老的意思,是要把三派魁首的位子给老三!哈哈,他是正经的魔君传人,他有那么大的屁股!”

柳亦越说越高兴,到最后干脆哈哈大笑了起来,咕咚一声跪在老蝙蝠身前:“我替老三谢谢师父!谢谢师父成全!”

“两代魔君,一个是他义父,一个是他师兄,他不来做三宗魁首,谁来做!”老蝙蝠也纵声大笑:“八月十五那天,缠头宗和不老宗唱的可是对台戏,他们弄出个假魔君,我们却带来个真传人,这番热闹,还有的瞧!”

柳亦不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蠢蛋,他知道自己不过六步初阶,放到普通的修真门道里自然横行无忌,可在缠头不老长春天眼里,连块泥巴都算不上,所以魁首的位子,他连想都不去想,但是他家老三不同,不仅身份上名正言顺,修为上也没的说,十二阵连打威力惊人,要是再能憋出个天下人间,谁还敢惹他!

大笑之后,柳亦又仔细想了想梁辛的性子,对老蝙蝠道:“我家老三生性老实,要是有人冒充魔君,他必会翻脸,可要他做三宗魁首,没准会……会不好意思。”

老蝙蝠呵呵一笑:“这事先别告他,到了正日子,他要打冒牌货,自然要亮明身份,剩下的事情好办得很,就算他不愿意,我也有的是道理去扣住他。”

柳亦笑着点头:“不错,这叫赶鸭子上架,到时候也由不得他不干了!到时候我把老2也叫来,给他助威!”

从梁辛的身份上去论,三兄弟都奉将岸为干爹,既然明知八月十五那天有人要冒充魔君,三兄弟谁也落不下,都会当场‘打假’。

商定了主意,老蝙蝠对柳亦挥了挥手:“你也别在这耗着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事我再让跨两去找你,等八月十五之后,就准备提亲吧。”

柳亦高高兴兴的答应了一声,也不再西蛮之地继续耽搁,辞行之后就此启程,赶赴猴儿谷。

此刻梁辛可不知道,他已经被西蛮师徒内定成为三宗首领,他正和曲青石反复琢磨着乾山里的经历,尤其是最后和贾添的会面。

神仙相贾添所说的三件事,脉络很清晰,先是阐明中土劫难在即,大家要同舟共济;跟着解释了自己的苦心设计和乾山邪术,来化解他和梁辛之间的‘误会’;最后又点出先祖梁一二留在人间的精兵,既是向梁辛示好,也是希望梁辛能收拢这股力量,更添实力,以应付三十一年后的那场浩劫。

最终,曲青石还是叹了口气,摇头道:“贾添的话,应该是不会错的,至少现在看,他对中土没恶意。不过他说的第三件事,倒是有点意思。”

梁辛明白二哥指的是什么,点了点头说道:“轱辘岛上的海盗。”

早在梁辛从大海归来,与高健碰面之后,就知道轱辘岛上那群海盗非同一般,在遭遇海难之前,他们手中的大战船,比起大洪水师还要更多;海盗都是凡人,可他们的首领,连四步琅琊都能对付……如果他们就是先祖麾下精兵的后代,倒都能解释得通了。

梁辛对这股力量本身并不算太看重,毕竟还是凡人范畴的力量,无论是‘搬山’,还是应付浩劫,都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真正让梁辛觉得好奇的是,三百年前,这支精兵奉先祖之命赶赴福陵海外,究竟要执行什么任务。

这些年里,梁辛也先后得知了几件先祖当年颁布给手下的命令:苦乃山九天猿袭杀、封堵玉璧精怪;东篱宣葆炯潜伏修真道调查‘仙祸’、宋红袍汲取憨子修为用来行刺……

梁一二惊采绝艳,不客气的说,他的每一桩命令对梁辛而言都是个谜团。有的谜团到现在还无法找到答案,有的谜团得以解开,真相惊天动地!

三舅舅想一想都觉得热血沸腾,这支伏在海外的精兵,图谋的又是什么大事?!

梁一二啊?很不错!神仙相贾添离去前的大笑声,在梁辛的耳畔又复响起……

第二零二章 半日相聚

第二零二章

半日相聚

乾山道宗没了。

一个传承有序的千年修真大宗。从衰败到烟消云散,前后也不过几年的功夫。青墨的第一个师父、死在苦乃山里的南阳真人如果泉下有知,怕是会痛哭流涕!当年若不是他一时兴起,要替青墨断灭凡情,又哪来乾山道今天的灭门惨祸。

曲青石把神仙相贾添的事情,暂时放到一旁,问梁辛:“后面怎么打算?”

梁辛略略琢磨,把手头上的事情整理了下:“眼下两个事,一是去轱辘岛取红鳞,连着查下岛上的海盗……”说着,梁辛皱起了眉头:“老大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本来说好一起去的、”

就算没有贾添的‘第三件事’,梁辛也要尽快去趟轱辘岛,没有了趁手的红鳞,让他的星阵大打折扣,这次在乾山,要不是曲青石及时赶到,梁辛非吃大亏不可。

“另一件事,”梁辛继续道:“去九龙司大牢找六百和尚,还原先祖留下的骷髅。这件事早该去办了,不过周围乱糟糟的事情太多。始终腾不出手。”

曲青石点点头:“把骷髅给我,六百和尚这件事我去办。你和老大去查轱辘岛。”

梁辛神色一喜,一点不客气,从须弥樟里取出骷髅交给二哥,同时问道:“离人谷那里没事了?”

“也不能总在离人谷守着不是。”曲青石轻轻挑了下眉毛:“真要有强敌来犯,他们的护山阵法总能坚持上一阵,大祭酒给我留下了铃铛,接到求救再赶过去也来得及。”

说话时,曲青石没去接梁辛递过来的骷髅脑袋,而是掐出指诀凌空虚点,梁辛只觉得手上一轻,再看骷髅已经消失不见,随即又看到曲青石的袖子下面,隐隐透出一角须弥樟的印记。

梁辛咦了一声,笑道:“大舅舅也帮你种了须弥樟?”说着伸手抓住二哥的袖子向上一翻,随即瞪大了眼睛,怪叫道:“你这片比我的好!”

曲青石的须弥樟印记,的确和梁辛略有不同,形状大小都差不多,不过曲青石的樟叶,脉络和叶边微微发红。

梁辛哪分得出来谁的好谁的不好,纯粹是觉得二哥这片印记更好看些,再说就算曲青石的须弥樟真的更好写,他也只有高兴的份,怪叫纯粹是起哄。

“须弥樟都是一样的,不过我的修为高过你,叶子才会这样。”曲青石说话的事情。神情里有些……别扭!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更没办法形容,反正梁辛从没在二哥脸上见到过这种表情就是了

梁辛眯起了眼睛,却没有一点威严相,倒显得贼眼忒忒,上上下下着实打量了曲青石一番,这才转头望向小汐,问道:“你有没觉得,二哥不对劲?”

小汐莞尔,跟着也学着梁辛的样子眯起眼睛,瞅了曲青石半晌,转头望向了黑白无常:“你们有没觉得,曲大人不对劲?”

本来正跟着坏笑的黑白无常一下子张大了嘴巴……

曲青石坐立不安,突然咦了一声,说了声:“有雀子。”话音落时人早跑到门外去了。

梁辛大笑着:“莫耍诈!”施展身形追着二哥一起出来。

小汐也笑嘻嘻的跳出了屋子,随即愣了下,笑道:“居然真有雀子。”

一头雪尾云雀正双翅急振,在天上翱翔,小汐打了个响亮的呼哨,云雀欢鸣着呼应,翅膀一收。向着他们俯冲而至。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金色小箭从描金峰的方向掠起,快若闪电向着云雀打来!

不用问,是乾山里八大天门的弟子,见到有传讯用的雀子,怕事情和乾山道有关,这才出手要把它打下来。

不等梁辛出手,曲青石就冷哼了一声,手印一翻低声断喝:“破!”

金色小箭眼看就要击中云雀,一只黑绿色的符撰凌空而现,猛的包裹住小箭。

符撰周围,几片槐花飘荡缭绕,清清槐花香转眼飘遍东海乾!

小箭哀鸣了一声,像头泥鳅似的拼命挣扎,可无论如何也冲不开,眼看着金灿灿的箭身一寸寸变得灰暗起来,用不了多久,这件法器就要被曲青石废掉了。

小小云雀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一场生死大劫,仍旧欢鸣着,落到了小汐的手上,收起翅膀,转头脑袋在羽毛里叨痒痒去了……

这时候,顾回头笑呵呵的声音从描金峰上传来:“我家弟子行事鲁莽,不知雀儿是槐楼道友的仙宠,道友千万海涵,恕罪则个。”

曲青石理都不理,径自转头问正阅读秘信的小汐:“什么事?”

随即,大祭酒也远远的传音,开口求情:“曲先生。出手的是个不懂事的晚辈,炼出件宝贝也不容易……”

不等大祭酒说完,那几片槐花轻轻一震,与符撰一起消失了,金色小剑早没了先前的威风,掉转回头歪歪斜斜的飞回到主人身边去了。

顾回头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客气,曲青石却自头到尾都没说一个字,清冷得很。

梁辛对着小汐点点头,赞道:“还是大祭酒求情好使。”

小汐嘻的一声就笑了,再看曲青石,哪还有半分的从容架势。

信是柳亦传出的。柳亦赶回苦乃山,这才知道梁辛和小汐一起办事去了,他一边往乾山赶,一边从路过的州府中找青衣帮忙,放出雀子帮忙联络。

梁辛也不再和曲青石胡闹了,笑呵呵的说道:“不管轱辘岛海盗的事情查的如何,八月十五前,我们都会回来。”

兄弟俩不知道老蝙蝠出关,更不知道西蛮蛊师徒的密谋,但是都记得八月十五邪道三宗聚首,更记得不老宗的背后还有个神仙相贾添。

曲青石也点了点头:“到时候一起去。”

又过了一阵,大祭酒敷衍过天门中的高手,具体的事情没说太多。只是大概交代了下,乾山背后另外还有一股大势力,现在是敌是友还不分明。

辞行之后,大伙就此分别,曲青石带着骷髅去找六百和尚,这之前也要见指挥使一面,反正都是去京师;乾山事了,小汐也要去向石林复命,和曲青石同路;大祭酒则带着两个傀儡俘虏返回离人谷,临行前给梁辛也留下了联络铃铛,同时约好。如果木妖找到了破解傀儡法术的办法,便立刻联络他们。

诸般事了,梁辛独自留在乾山脚下等柳亦赶来会合,其间无聊,又跑到以前去过的那家茶寮,去蹭茶水喝。

自从乾山封山起,朝廷和九龙司就扯掉了对梁辛等人的通缉,可刑部对那个扛着大箱、贯穿中土骗吃骗喝骗大车的光头大盗的通缉还在。

不过现在梁辛‘大’了几岁,又长出了头发,更没带着箱子,茶寮老板没认出来他。

两天之后,柳亦赶来和梁辛汇合,这次是要去找海盗,临行前梁辛兴致盎然,又找人刮了个光头。

茶寮老板有幸,在梁辛走前,又见到了一次大光头……

先穿越了大半座中土,再找联络人,最后乘船出海……其实梁辛要去轱辘岛,大可不必这么麻烦,苦乃山里的琅琊就认识轱辘岛,直接请她带路便好了。

不过梁辛和司老六、胖海豹这些幸存下来的海盗结下了交情,怕带着琅琊过去会惹得大伙尴尬,宁可自己费力些,和柳亦结伴向着福陵州赶去。

一路上都没什么事情,他们哥俩现在都是会跳不会飞,可脚程也着实了得,更不知道疲倦为何物,撒开了跑,没用多少时候就赶到了福陵州沿海。

仍旧是梁辛上岸时的那座渔港小镇:回来镇。

梁辛以前就知道小镇的名字,不过那时候也仅仅是觉得古怪好笑,时隔半年,故地重游,又得知了许多古老秘辛,感触自然也就大大的不同了,笑着说道:“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名字,回来?谁回来。神仙相么?”

此时端午已过,南方早就入夏了,春季的鱼讯期已过,所以小镇也不怎么繁忙,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大都皮肤黝黑面带水锈,显然都是靠海吃饭的渔民,他们的神态也大都轻松,刚刚过了一场春季的大忙碌,大都挣到了些银钱,舒舒服服的来过上两三个月的散闲日子。

上次登岸时,轱辘岛的六头领司无邪给梁辛留了联络人的地址,对方就住在小镇上。梁辛和当地人打听道路,没怎么费力就寻到了地方。不过兄弟俩在镇子里,没发现有青衣活动的痕迹

梁辛知道两个游骑熟人也在福陵州,不过办案的事情,高健和程七链子都是个中好手,梁辛自忖帮不上什么忙,也就不去打扰了。

镇子上没有青衣活动,也不知道是结案了,还是找不到更多的线索所以收队回州府了。梁辛也不去操这份心,找到地方,敲开门之后,先是一愣,随即霍然大喜。

开门的人浑身黢黑,又矮又胖,见到梁辛之后,瞪大了眼睛愕然片刻,随即哈哈大笑,这份笑声可比着敲铜锣还要更响亮,是梁辛的老熟人,一起和他坐在蛇蜕上吃生鱼的胖海豹。

有一份共经海难的交情,实在不用多客气什么,梁辛说明来意,胖海豹当即就答应了下来,随后颠颠的跑上街打酒买肉,招待着梁辛大吃大喝,等到天黑之后,伸手一抹嘴巴,笑道:“咱走!我亲自送你过去!”说完,

又和联络点里的同伴交代了几句,带着两个青衣就走向了海边。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海边,但却不是港口,而是一座孤零零的小悬崖,向下俯视,海浪拍打在岩石时,随即仿佛撞痛了似的,又忙不迭向后退去……

梁辛有些纳闷,指了指海面:“船嘞?”

胖海豹满脸稀奇,好像梁辛提了个傻问题似的:“船?有宝贝还用坐船?你忘了你送我的蛇蜕了?”说着,手脚麻利的攀下孤崖,把宝贝蛇蜕往海面上一扔。

梁辛兄弟也跟着跳下来,梁辛笑得挺客气:“是借,不是送!”跟着又有些纳闷:“蛇蜕不是只能漂么?”

一句话的功夫里,干巴巴的小蛇蜕便尽数展开,三个一起跳上去,胖海豹的笑声响亮:“不是光会漂,这件宝贝,还能用来远航!”说着,分辨了一下方向,随即撅起屁股趴在蛇蜕上,伸出胖手抓着蛇蜕的边缘,向着要出航的方向连着拽了几下,蛇蜕在轻轻一震之下,真就向着胖海豹指明的方向游弋而去。

胖海豹自从得了蛇蜕,没事就要到海里漂一阵,在一次意外里发现了这个窍门。

这下可把梁辛给郁闷坏了,这么简单的办法他竟然没发现,结果在大海上漂了快一年。

蛇蜕劈波斩浪,速度比着普通的船只要快得多,而且异常平稳,若闭上眼睛,甚至都察觉不到它在行驶。

胖海豹随身带着罗盘,时不时伸手扯两下蛇蜕,来调整航行的方向,同时对着梁辛笑道:“有了它,用不了四天就能到轱辘岛。”

柳亦心里惦记着宝贝,小心翼翼的追问了句:“那条红船还在不?”

胖海豹大点起头:“保存的好好的……”话还没说完,扑哧一声水花四溅,一位大头银鱼老实巴交的跳上来送死……

仲夏之际,海风清凉,三个人都是满心的惬意,梁辛躺在蛇蜕上仰望星空,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胖海豹闲聊着。在轱辘岛上,胖海豹不过是个普通弟子,因为天生了一副好嗓门,这才得以跟在司老六身边专司传令。后来舰队遭遇海难,轱辘岛也受到重创,最近这一段时间都无心出海,胖海豹也被派上岸去帮忙。

关于轱辘岛的来历,胖海豹也不清楚,结结巴巴说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一点关键来,梁辛也不失望,反正就快上岛了,什么事情都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有宝贝蛇蜕,一路风平浪静银鱼不断,让梁辛略感意外的是,胖海豹根本不睡觉,时不时校对方位,调整航向,全没有一丝困意。

胖海豹得意洋洋的解释:“咱们都是老海鬼,干活时几天不睡没事,等上了岛吃喝上一顿,一觉能睡上两天!这是自出生起就练就了这样的本事!”

三天多的时间,轱辘岛悠然在望,正值退潮时分,晾在滩上的那条红船分外醒目,柳亦哈哈大笑,不等蛇蜕靠岸就扑了上去,几乎整个人都扒在船上,嘿嘿嘿嘿的笑个不停。

胖海豹收好蛇蜕,嘱咐两兄弟不要千万莫乱闯,随即撒腿跑向岛内,去帮着梁辛等人通报。

须弥樟与主人的神通相连,梁辛有多大力气,它便能装下多少东西,红船虽然是个大家伙,不过对梁辛来说,倒还能抬得动,可让他大感意外的是,不管自己怎么掐手诀,须弥樟都毫无反应,不肯收进这条残船。

哥俩都有点傻眼,面面相觑不知何故,还是柳亦心眼活泛,琢磨了片刻后恍然大悟:“木耳、木耳还是活的!”

须弥樟只装死物,不容生命,阴沉木虽然是死的,可上面的木耳还在长,还是活的。

要想把它带走,除非把所有的红鳞都撕下来,然后木耳是木耳,阴沉木是阴沉木,才能装进须弥樟里。

这条残船,对西蛮蛊而言无疑是件神物,柳亦就算再怎么贪心,也不舍得把木耳尽数扯干净,让红鳞就此断根,两个人商量之下,选了百余枚格外肥大强壮的木耳,一一揭下收进须弥樟,梁辛也给自己挑了新的七蛊红鳞,注入星魂略略耍弄,红鳞上下翻飞气势十足,比起最近使用的残鳞要威风多了。

等他们俩忙活完了,胖海豹也回来了,显得有些垂头丧气,在他身后跟着轱辘岛的六头领司无邪。

梁辛现在的眼光还不错,见胖海豹神情有异,心里就微微一紧,快步迎了上去。

司老六笑呵呵,根本不看柳亦,只是对梁辛点了点头,并不寒暄什么,开门见山的问道:“来取红船?”

梁辛也笑了,实话实说:“本以为能取走,来了才知道不成,过一阵估计还得再来。”

司老六无所谓的挥挥手:“这么大条船,本来也不好弄走,想来随时来。”说着,也不容梁辛搭话,又径自笑道:“我吩咐了一桌好菜,一会便送过来,咱们好好醉一场!”

梁辛微微一愣:“送过来?”

司老六的笑容浅淡了些,点了点头:“不错,送过来。吃过之后便送你离开。”说完,他又转头望向胖海豹:“晚上,你送他们离开,要上岸。”

胖海豹脸蛋子都绿了,三天不睡还成,七天不睡他就死了……

梁辛苦笑摇头:“我来时还挺高兴,以为能吃到六嫂亲手做得全蛇宴……”

司老六的神情越发清淡了:“现在的轱辘上,十家里有七八家只剩孤儿寡妇,赶上那场暴潮我难辞其咎,可始作俑者……即便不全是你,也有你的份。”说着,司老六抬眼,稳稳望向了梁辛:“你是我的朋友,却不是轱辘岛的亲人,岛上的人大都不愿见你,更不会让你上去。”

说完,司老六又露出了个笑容:“全蛇宴休想了,不过我已经让婆娘烹蛇羹了,一会跟着酒席一起送过来。”

事到如今,梁辛还能说什么,干脆也笑了:“那酒席不是老瘸子做得吧?他太舍得放盐!”

司无邪哈哈大笑。

过了一阵,一桌大席被陆陆续续的送了过来,几个人就坐在滩涂上,吃喝说笑,这顿饭从中午一直吃到了傍晚时分,笑得再怎么欢畅,也不过是半日相聚罢了。

酒席之后,还有人送来茶水和岛上的特色水果,司无邪陪着梁辛又闲聊了一阵,眼看着明月浮升,这才站起来,呵呵笑道:“回去吧,下次来,再吃喝!”

说完,对着梁辛一拱手,竟真的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胖海豹此时已经在海中展开了蛇蜕,满脸无奈地望向梁辛……

第二零三章 凶险海域

第二零三章

凶险海域

司无邪的酒席,菜味丰富烈酒醇香。尤其难得的是这些饮食极为精致,全不像出自荒蛮海盗之手。

不过,再怎么好的酒菜,终归也是一席闭门羹。

吃喝之后,就此分别。

司无邪渐行渐远,两兄弟并肩站在海滩上,柳亦见梁辛略略皱眉,还当他心里失望,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先回去,再让琅琊带着你我回来,你用潜行术上去,想查他们的底细也不是什么难事。”

梁辛却摇了摇头,仍旧望着司无邪远远的背影:“如果他们就是先祖派出来的精兵后代,或许他们世世代代的图谋着什么,或许……他们干脆就是叛了,不回中土了。”

柳亦不明白梁辛的话,略带纳闷的笑道:“好好说话!”

梁辛也笑了,神情也转眼轻松了起来:“图谋也好,反叛也好,我是在想。他们平平安安的在岛上过了几百年,我又何必还来扰了他们的清静。”

柳亦闻言愣了下子,愕然问道:“你是说,你不想查了?”

“其实……先祖当年的命令,现在知道得多一桩,或者少一桩,也无所谓的。”梁辛笑得愈发轻松了。

在上岛之前,梁辛还抱着满心期望,想要破解先祖留下的布置,梁一二派出海外一支精兵并配以重船究竟是为了什么,寻宝、查案、还是为了应付神仙相?

可是在见到司无邪以后,梁辛心中的想法突然变了,就算真有图谋设计,也是梁一二那代人的故事!

这个故事梁辛想听,可轱辘岛的人不想听,几百年都过去了,又何必再拖着他们下水。

柳亦对着他摇了摇头:“我不说你什么,不过老2在的话,一定会骂你糊涂,骂你心软!若这些海匪真是搬山青衣的后人,那他们就是梁大人的棋子,早在几百年前就被摆上了盘,没得变没得改,他们能不能守住清静与你无关,而是早就被设计好的……”

梁辛哈哈大笑:“你还不说我什么,你说得还少哈!”笑声里,拉起柳亦的胳膊。向着浮在海水中的蛇蜕大步走去。

柳亦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在跳上蛇蜕之后,没头没脑的跳出来一句:“老三,你跟梁大人不太一样。”

梁辛被他吓了一跳:“我和先祖可不敢比。”说完,琢磨了琢磨,又补充了句:“听你刚才的话,好像跟先祖挺熟的。”

柳黑子被他给气乐。

胖海豹也不打扰他们,摆出战舰起锚似的气势,扯开嗓门连声吆喝,随后撅起屁股趴下,算准中土的方向,扥了扥蛇蜕边缘……

梁辛头枕双手,漫天星斗眼花缭乱,他始终没找出来究竟是哪九颗星星要连线,又拉着大哥扯回了刚才的话题:“我和先祖不像,啥意思?”

柳亦呵呵一笑:“我也没见过梁大人,就是凭感觉随口一说。”说着,伸手指点漫天星斗,开始和梁辛一起找那九颗星星在哪。胖海豹操控蛇蜕之余,也扬起矮矮胖胖的脑袋,跟着两位大人数星星……

到了转过天的夜里。胖海豹终于坚持不住了,哈欠连天,鼻涕眼泪直流,躺在蛇蜕上呼呼大睡。

梁辛知道他辛苦,也不催促什么,就坐在蛇蜕上,就着胖海豹的鼾声,和柳亦喝酒闲聊,一直到天色大亮,胖海豹犹自未醒,梁老三等得无聊,看着海水清凉一时兴起,和柳亦打了个招呼,脱掉衣衫鱼跃入海,下去玩去了。

这段海域里似乎没什么洋流,所以格外清亮,直到二十几丈之下,周遭才彻底黑暗下来,梁辛仍向下潜着,心里琢磨着到海底看看有没有漂亮珊瑚或者贝壳,弄一支回去送小汐,不料就在此时,身体示警,旋即一股大力,自上而下狠狠的贯了下来!

这股力量不小,比着初阶的宗师神通毫不逊色,梁辛猝然遇袭,心里吃惊可身法却毫不耽搁,微一用力闪到了一旁。同时七蛊红鳞飞旋而起护住主人。

一群路过的缤纷小鱼全都被突现的巨力绞杀,变成了一片肉馅,海水也随之浑浊腥臭,梁辛凝神戒备,却根本找不到敌人,正纳闷时,距离自己十余丈之外,同样的一股巨大力量,又自上轰击下来,漆黑的海水中,肉眼可见一道混白色的气柱,仿佛混横的恶蛟,势不可挡直贯海底。

梁辛这才恍然大悟,不是身边突然出现了敌人,而是有人在海面上施展神通,轰击大海。

海面上,除了柳亦之外,还能有谁!梁辛立刻上浮,就这么一会功夫里,又有两道大力轰进大海,每一道随着掌力冲下的水柱,都要向东偏移十余丈,惶急里梁辛也顾不得多想。拼出全力冲向海面。

片刻之后,海面上陡然掀起一片惨红,梁辛在七蛊红鳞的护卫下冲了上来,举目四望,旋即满脸纳闷……

海面上仍是一片风平浪静,既没有敌人来袭,也不见海怪作祟,可是他下海这么一会功夫,蛇蜕竟然距离远远离开了百余丈,而且仍在飞快的向东航行。

梁辛目力精强,远远地瞧见蛇蜕上胖海豹已经醒来。胖脸上又是纳闷又是惊讶,正趴在蛇蜕边缘拼命的拉拽着,可无论他如何用力,蛇蜕都全不受控制,只一个劲的向着东方急驶而去。

柳亦见梁辛上来,立刻振声高呼:“老三快回来,有古怪。”虽然是在海上,梁辛的身法尽数展开,短途之下也能追上蛇蜕,没用多少工夫便跃回到同伴身边。

胖海豹看到他赶回来,张开大嘴,打雷似的喊了句:“蛇蜕见鬼了!”

柳亦则迅速把事情交代了下。

就在刚才,胖海豹还在睡觉,蛇蜕震动了一下,随即仿佛活转过来似的,在海面上缓缓的兜了两个圈子。柳亦见情形有异,一边摇醒胖海豹,一边发力锤击海面,向下面的梁辛示警。

胖海豹刚睁开眼睛,蛇蜕陡然加快了速度,对准东方风驰电掣般的驶了过去,柳亦见蛇蜕跑了,而且全不受控制,又连连出拳轰击大海,催促着梁辛赶快上来。

梁辛也满心疑惑,小蟒蛇留给他的这件宝贝,曾经在大海中托着他漂浮了快一年,始终‘温顺听话’,从来没有过这般情形。

柳亦在小眼突破了蛊术心法,修为和他媳妇差不多,好歹也是宗师境界的好手,情形虽然突兀而异常,他倒不怎么担心,笑呵呵的问胖海豹:“是不是你总拉扯蛇蜕,把它给扯急了?”

胖海豹老实,赶忙摇晃大脑袋。

梁辛也笑了,他琢磨了下。越想越觉得‘蛇蜕发疯’未必是什么凶险事,倒更像是‘老朋友’招自己去见面。

齿冠小黑蟒是海中的霸王,又天性通灵,说不定现在醒来了,又通过蛇蜕察觉到自己这个‘梁同类’的气息,所以召唤蛇蜕带着他去相见。

除了小蟒蛇,还有谁能凌空驱动蛇蜕。

梁辛想到小黑蟒的‘撞头’打招呼,打从心眼里觉得开心,这个小家伙和自己相处的时间虽短,可情谊却深,一年没见面,也不知道长大了多少。

柳亦也满不在乎,黑海豹却面如土色,梁辛笑着安慰他:“不用担心啥,小黑蟒算是我朋友。”

胖海豹的下巴都快咧掉了:“你朋友吃人啊!”要不是距离轱辘岛太远实在游不过去,黑海豹现在就想‘下船’。

柳亦笑着打岔:“梁三爷还有位朋友,那才是吃人的祖宗,吃多少都不带吐骨头的。”

梁辛哈哈大笑,心情好得不得了。

载着三个人的蛇蜕,行驶得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是擦着海面在疾飞,速度或许比不上高深修士的飞剑遁法,但是比起鱼鹰海燕来可要快上不少。好在速度虽快,却依旧平稳。

蛇蜕这一‘跑’,便是整整四天,不过渐渐偏离了正东,而是向着东南前进。这几天里可没有大头银鱼来现身了,照着梁辛的估计,是蛇蜕跑的太快,大头银鱼追不上。幸亏梁辛的须弥樟里装了不少吃食,否则两个青衣还好说,胖海豹指定会饿死。

胖海豹不用‘操舟’,不过他也不闲着,不时的用罗盘校对方向,他跟随司无邪多年,也算老海鬼,更是把轱辘岛世世代代探索来的海图都记在了脑子里,越是测量,脸色便越难看。

到这阵柳亦也有些坐不住了,小声问胖海豹:“照这个跑法,别再把咱拖进深海里吧?要、要是进了混沌海,麻烦可就大了。”

胖海豹摇头:“哪倒不会,混沌海应该还要远得很,不过这片海域不太平……”

柳亦正想追问,忽然看到远处海平线上,有一团黑紫色的东西,正在海浪之间沉浮飘荡,略略一愣之下,皱眉道:“什么东西?”

胖海豹的目力和他没法比,茫然瞪着双眼,啥也看不见,梁辛则早就纵跃而出,几个起落之后伸手把那团腌臜东西拎在手里,继而捏着鼻子又跑了回来。

捞回来的,是一具尸体。

尸体的体型比着正常人要矮小一些,四肢俱全身体枯瘦,双脚蹼,双爪锋利,浑身上下紧紧包裹着一层坚硬的暗紫鳞皮,被阳光一照邪光流转。

怪物的长相光秃秃的,虽然五官俱全,却没有眼皮眼睑,眼珠上糊着厚厚的一层白膜;没有嘴唇,两排尖锐的獠牙高高凸出;鼻子只有两个小孔,而且还不圆……颈下长着两排腮腺,屁股后面拖着一条红色的尾巴,尾巴末端仿若矛尖,锋利异常。

最稀奇的,是怪物长着一头了不得的好头发,又黑又亮,足足又数丈长,此刻乱七八糟的缠做一团。

怪物的尸体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口,特别是胸腹间,几乎已经被‘乱刀’砍烂了。

三个人中胆子最大的非柳亦莫属了,嘴里嘀咕着:“夜叉?海鬼?”说着,伸手去拉怪物的头发,想扬起它的脸看得仔细些,没想到这些看上去结实无比的头发,就好像煮了十个时辰的海带丝,看似有形实则腐烂,用手一碰,立刻黏黏糊糊的粘在柳亦的手上。

这下可把柳亦给恶心坏了,忙不迭的蹲到蛇蜕边上去洗手。

胖海豹从腰间摸出刀子,捅了捅海鬼的嘴巴,不料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突然撑开獠牙,从口腔里闪电般凸出了第二重小一号的獠牙,当啷一声,硬生生把胖海豹的刀尖咬了下来!

旁观的梁辛吓了一跳,还当海鬼未死,七蛊红鳞立刻陡转起来,护住了同伴。

胖海豹更是差点被吓死,打雷似的惨叫一声:“娘嘞!”就向后摔去,要不是柳亦拉着,他指定坠海。

柳亦是正经的九龙青衣,处理死尸的经验无比丰富,笑呵呵的劝慰道:“莫怕,已经死透了,不是诈尸,只能算反射。”,说完也不解释什么,指了指海鬼问胖海豹:“你认识这东西?”说话之间,飞起一脚将尸体踹回了大海。

胖海豹重重的喘了几口气,这才惊魂稍定,很有些吃力的点点头:“这片海域,咱、咱们是没来过的,不过先祖们曾经到过此处,这方圆七百里,是不许我们来的。”

梁辛从须弥樟里取出个瓷壶递给胖海豹:“不用慌,慢慢说。”

胖海豹还当是酒,接过来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这才觉出了滋味,愕然道:“凉茶?你带的东西还真全!”

梁辛笑道:“清心去燥,有备无患,我这里还有酸梅汤、清果饮、苦丁茶,回头都给你尝尝!”

胖海豹可没他那么好的心情,又吞了两口凉茶,这才一抹嘴巴,说道:“这片海域凶险,靠东南方还有个大岛,更是恶海中的险地。海中有苦栗子,岛上有尾巴蛮,这两种怪物相依相存,又厉害无比,普通人闯进来是没活路的。”

说完,胖海豹叹了口气:“刚才那个尸体,就是苦栗子,是海生的水行鬼妖,身坚力大、人多势众,还有些厉害的妖术护身,太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它们的头发,传说都是冤魂所化,缠人必死。”

梁辛微微一笑,不过没说什么,冤魂所化这种说法是无稽之谈,不过头发间蕴着些阴丧力道倒有可能。

柳亦饶有兴趣的追问道:“海妖为啥叫苦栗子?这个名字可古怪的紧。”

肉眼可见,胖海豹的脑门上,乍起了一串鸡皮疙瘩:“当年先祖进入此间,结果被这两种怪物困住,水还有,可食物却告罄了,而这片海域中里,无论鱼虾海草,都蕴有剧毒不能食用。唯独苦栗子的肉能吃。”

听到这,柳亦哪还猜不出‘苦栗子’这个外号的来历,苦笑道:“海鬼的肉是苦的,不过却有股栗子味?”

胖海豹点点头:“是这么个说法。”

至于尾巴蛮,胖海豹只知道这种怪物浑身批满厚重长毛,屁股后还拖着一条大尾巴,之所以把它们列做蛮,而不是畜生怪兽,是因为它们直立行走。

兄弟俩对望了一眼,似乎是为了提醒彼此,柳亦先开口:“你换了新红鳞,战力卓绝,我现在也比得上六步初阶的宗师,对付些海鬼蛮子,本来没什么问题。”他的语气清淡,却不轻松。

梁辛明白大哥的意思,舒舒服服的抻了个懒腰:“不过,先祖麾下的精兵来过,打过,而且败退了……怕是不简单。”

梁一二不是神仙,不可能算无遗漏,更无法战无不胜,否则他也不会被问斩了。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能击败他的,一定是实力决绝的强大存在。梁一二派出海外执行人物的搬山青衣,不用说也是精锐,说不定其中还会有东篱那样的高手压阵,结果却在这片海域败退了。

只如此,便足够兄弟两个重视起来了。

梁辛没轻敌,也不敢轻敌,只是他现在却想不明白了,小蟒蛇拉着自己来这片凶险之海做什么,求救?

小家伙有难,梁辛是一定要救的,不过……除非小蟒知道他突破了功法、变成了一流高手。

上次分手之前,小蟒蛇应该就能明白‘梁同类’很废物,还特意留下了蛇蜕护着梁辛,依着它的厚道性子,要真遇到了强敌,绝不会拉着梁辛一起来送死的。

柳亦知道梁辛在纳闷什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现在不用瞎猜,早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胖海豹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啥,心里愈发的惴惴不安了,恍惚里总觉得呼吸不畅,仔细分辨之下才明白过来,沉声道:“臭味越来越浓了。”

海风的咸腥气息,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恶臭,闻起来,他们似乎在向着一片腐尸之地驶去。海水也早就没了清凉,不仅浑浊,而且还有些粘稠,胖海豹用他那半截刀子往水中一滑,再拎起时甚至拉起了几条恶心的黏丝,仿佛饕餮的馋涎。

海面上终于出现了第二具‘苦栗子’的尸体、第三具、第四具……随着小蛇蜕一路飞驰,越往深处走,尸体也就越残碎,到后来,放眼望去,海面上东一簇西一块,尽是残肢碎肉,还有大把的头发和扯着大片血肉的紫鳞……

海水渐渐躁动,乱流与浊浪越来越汹涌,渐近,渐乱,到后来整片大海似乎都沸腾起来,浊浪如山,咆哮而过!

梁辛早就把七蛊红鳞亮出来,护在蛇蜕周围,屏气凝神,仔细观察着周围。

红鳞轻轻流转,似乎它们也知道恶战在即,轻轻震颤间,发出一阵阵兴奋的低鸣!

就在此刻,正四顾瞭望的柳亦突然咦了一声,对梁辛道:“老三,那是什么东西?”说着,伸手向着他们身后的斜后方一指。

梁辛凝神望去,跟着,也是满带意外和迷惑的咦了一声……

胖海豹立刻跳起来,眯起眼睛奋力望去,随即哈的一声笑:“是月票!”

(好吧,最后一句与剧情无关~)

第二零四章 海鬼妖术

第二零四章

海鬼妖术

浊浪如山,恶臭熏天。小蛇蜕载着三人依旧如箭急行。海面上几乎随处可见海鬼‘苦栗子’的残碎身体,被巨*卷起、落下,掀起几层恶心的泡沫。

就在这时,柳亦发现远处海面上出现了不寻常的事物,梁辛循着大哥的指点望去……只见一道白色的水线快若风驰电掣,穿过重重巨*向前突进。

白色水线速度比着梁辛脚下的蛇蜕还要更快些,自三人的斜后方而来,前进的方向却与他们完全一致。

梁辛的目力精强,凝神端详之下,更是满心纳闷!

自浑海上拉出水线的,是一件水行宝贝,此物颜色暗白,隐隐有些透明,形若织锦,看似轻软不堪却丝毫不受巨*的影响,明明白白,那就是一块蛇蜕!

和小蟒蛇留给梁辛的蛇蜕,从形状到质地都一模一样,只不过比起三人搭乘的这块要稍稍大上一点。

梁辛和柳亦瞪大双眼,愣愣的看着这块来历不明的蛇蜕。过了片刻,柳亦才呼出一口浊气。正想说什么,却又哎哟一声,伸手向着西面指了指,苦笑了起来:“又一块蛇蜕。”

话还没说完,梁辛又从另一个方向上发现了新的蛇蜕……

又向前行驶了一阵,不仅恶臭更浓、大海更癫,蛇蜕也越来越多,在梁辛的视线之内,就有十余条蛇蜕,和他们一样劈波斩浪,向着东南方向疾驰不停。

三个人都是一头雾水,全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只有一片片蛇蜕,却不见一条黑蟒。

这些蛇蜕都不大,和小蟒蛇送给梁辛的那条相差不大,只不过它们之上空无一物,并未搭载‘乘客’。

情形诡异,且透着极大的凶险,不过眼看着这么多无主的宝贝,跟赛跑似的从身边不远处漂啊漂,柳亦的眼睛亮了,梁辛开始活动身体了,胖海豹也在用力搓手心。

梁辛嘿嘿笑道:“我追过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弄过来两块……”话还没说完,好像那些蛇蜕全都听到了、听懂了、发怒了似的,齐齐一震从水面上窜起数丈,身后挂起的水珠,自浑天浊海之间勾出一条条清亮的弧!

三个人脚下的这块蛇蜕也一样。毫无张兆地突然窜了起来,随即,每一条蛇蜕上都弥漫起虐戾的杀意,仿佛决绝的海燕,自半空里一头扎进了大海。

再不是贴着海面急行,而是突兀地钻进海里,发疯般的下潜!

梁辛大吃一惊,可人已经随着蛇蜕一起入海,没法多说什么,只能伸手拍了拍柳亦的肩膀,又指了指紧紧抱住柳亦大腿的胖海豹。

两兄弟多共历凶险,心里多少有些默契,柳亦会意掉头,用口型对梁辛比划了三个字:“你小心!”随即放开蛇蜕,带着胖海豹一起向着海面浮起。

到了现在,就算再怎么愚蠢无智,也能知道,真正出事的地方深海以下,兄弟俩兵分两路,柳亦留在海面上护着同伴;梁辛仍由蛇蜕带着,下去查探。

梁辛收敛外息,紧紧抓住自己的蛇蜕,被它带着飞快的想海下钻。越往深处潜海水便浑浊肮脏,乱流也愈发激烈,另外还有尸体,‘苦栗子’的尸体。

蛇蜕飞速下潜,一只只死状凄惨的苦栗子则不断的向上浮,有些还没死透,经过梁辛身旁的时候,还做出一副狰狞像,想要扑过来咬上几口。

梁辛只知道他和蛇蜕一路向下,身上积攒的海水重压越来越沉,算起来,恐怕早已到了百丈之下,周遭漆黑如墨,时时刮过一片浓稠的猩红乱潮,其间裹着一片片海鬼尸首。

一直下潜了不知多久,突然,梁辛周身毛孔紧缩,一头鲜活凶猛的苦栗子冲下面从上来,獠牙利爪急闪而至,向着他抓来,梁辛想也不想,红鳞飞旋斩出!

即便是在深海之中,梁辛耳中还是听到了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叫声,苦栗子被红鳞竖着劈开,粘稠的鲜血裹着五脏六腑喷涌而出,旋即被乱流卷走。

虽然恶心,可苦栗子的实力差劲。第一头被斩杀后,又有几头苦栗子扑了过来,梁辛抖擞精神,也不用打星阵,只以红鳞锋锐斩杀海鬼。

几头海鬼根本不够梁辛打得,蛇蜕并不停留依旧向下急冲,梁辛把红鳞远远兜开,不光护住自己的宝贝,也护住另外十余天蛇蜕,浩浩荡荡继续下潜,倒也有几分气势。

来狙击他们的苦栗子越来越多,开始只是几头,后来十几头,没过多久又来了上百头……

战斗算不上艰苦,梁辛的红鳞威力狂猛,又有天下人间的身法,百多头苦栗子奈何不了他,可事情远远没完,眼前这些海鬼死后,海水变得更加躁动了,这些能在海里叫唤的苦栗子,三五成群,从四面八方冲出来。

海鬼太多了。在水中的行动又迅疾无比,虽然伤不到梁辛,可梁辛一时之间也杀不光它们,也没法去护住众多蛇蜕了。

这些苦栗子的攻击似乎没什么重点,既然红鳞也扑自己,蛇蜕在游弋之中,也会引来苦栗子的疯狂追击。梁辛一边打着,一边小心观察,很快就发现,苦栗子的眼睛都被厚厚的白膜覆盖着,看起来这些海鬼的眼珠也受不得深海的重压。所以无法睁开。而它们长长的头发在海水中肆意飘舞,梁辛略略一寻思也就明白,苦栗子靠着头发来感知海水的变化,借以查找敌人。

苦栗子看不见,只能靠水流的变化来判断,由此那些毫无攻击能力的蛇蜕也变成了它们敌人。

想透了这个关键,梁辛猛的融会贯通,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蛇蜕赶来——小蟒蛇遇险了。它被这种海鬼困住,逃脱不掉,所以才把蛇蜕招来诱敌,以求脱身。

小蟒蛇应该和它的同类在一起,否则一年里,它可蜕不掉这么多层皮。梁辛敢肯定,若继续下潜,迟早会进入小蛇与苦栗子的战场。只不过他还有点纳闷,这些蛇蜕都差不多大小,应该是一群小家伙凑到了一起,难道它们都没家大人?

梁辛就是小黑蛇的‘家大人’,红鳞陡转加快速度,更迭起一层层涟漪,接连七八道北斗春阵连串砸了出去!

苦栗子的本事有限得很,单以战术水平而论,基本和农村妇女差不多,以扑、摔、挠、咬、踹为主,根本不见有什么法术,而它们的身体在红鳞面前,比着琉璃瓶子也强不了多少,鏖战了一阵就死伤过半,剩下的转头便逃……

虽然都是水鬼,梁辛还是杀得有些心虚,主要是苦栗子死前的那一声声惨叫,实在太过凄厉,仿佛把长满铁锈的锉刀,从耳鼓一直磨到了心里,让他说不出的憋闷难受。

小小的激战之后,前方的海水似乎平静了些,暂时没有了敌人。梁辛略略放松,随着蛇蜕继续向下冲去,又过了一阵,海底终于出现在眼前。

不过,这里的海底有些不太一样,黑乎乎的空无一物,只有一望无际的古怪水草,随着乱流摇摆不休。

梁辛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竟然猜错了,已经到了海底,可既看不到小黑蟒,也找不到苦栗子,眼前只有这一片寂静景象。

蛇蜕们也尽数停了下来,似乎失去了指引,缓缓的兜转着,变得漫无目的了。

梁辛茫然四顾,确定四周空空荡荡,当下翻出一盏红鳞,准备去探一探海底,可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那些水草,似乎长长了一些……全身上下三万六千只毛孔,都剧烈地开阖起来,正有巨大的危险靠近过来。

海草长得虽然缓慢,可的的确确是在一寸一寸的长着,再仔细看,梁辛大吃一惊,这铺满‘海底的’,又那是什么水草,根本就是苦栗子的头发!这里也不是什么海底,梁辛就算再傻也知道,这么一大片头发的下面,会有多少头苦栗子!

梁辛在心里喊了声‘老天爷’,他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遇到一个由无数头苦栗子‘组成’的‘海底’。

就在梁辛发现真相,准备发动雷霆一击的同时,那片一望无际的头发霍然疯长,刹那里充斥了所有的空间,就仿佛一座膨胀万年,终于得以喷发的黑色火山,只不过这火山喷的不是熔岩,而是头发,铺天盖地的头发!

梁辛退避不及,更找不到能够施展身法的空间,转眼就被头发抓住,旋即只觉得一股无法言喻的阴冷,凝成无数条冰线,沿着自己毛孔涌入身体。

梁辛要紧牙关,紧闭双眼,可他合不上鼻孔关不了耳朵,身体奇冷,鼻孔酸痒……那十几片蛇蜕也无一幸免,尽数被长发吞没……海鬼头发又韧又软,千万根的缠绕上来,就连红鳞都无法冲破它们的阵势。

从上方鸟瞰,哪还有梁辛的身影,只有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的海鬼长发。

就在此刻,大片的头发突然摇摆了起来。

先前,海鬼头发疯长、扭动,是它们自己在动,乱七八糟毫无规则,很像一群掉了脑袋的泥鳅在锅里聚会;而现在,是一阵外力摇曳,仿佛疾风吹过莽原让劲草尽数低头;更像石块坠入秋潭,水花撩荡,惊起一圈圈涟漪。

就是涟漪了。

头发汇聚成污秽而恶心泥沼,此刻,这片泥沼中正无端的掀起一串涟漪,一道、两道、三道……整整八十四道涟漪勾连在一起,旋即,巨力喷涌而起。七蛊红鳞与梁辛虽然都被海鬼头发裹缠着,却仍旧牢牢守住北斗拜紫薇的星位,八星连动,春夏秋冬……

海面上,巨*滔滔,声势骇人,不过以柳亦的修为,这些激流浊浪还奈何不了他。

胖海豹死死抱住柳亦的脖子,想说两句豪言壮语,偏偏牙齿不争气,得得得的不停碰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柳亦现在也还不会飞,没法带着他上天,只能浮在海水中,呵呵笑道:“莫慌,就算风浪再大十倍,在我眼里……”

他的话还没说完,仿佛龙王爷要抽他耳光似的,陡一声闷钝巨响,便从大海深处冲天而起。

柳亦刚从离人谷恶战归来不久,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巨大的力量撕裂空气而催动起的声压!柳亦惊骇之中毫不犹豫,独手扬起灌注全力狠狠一掌击在海面上,扬声叱喝:“起!”借着反震之力带着胖海豹,自海中激越而起,一飞冲天!哥俩就像一对情急拼命的鹌鹑,姿势虽然难看,可势子却足够威猛,速度更迅捷无比!

柳亦向着半空急冲,头颅却始终低垂,牢牢盯住身下的大海。

只见海面上先是轻轻一震,大大小小的浪头突然消失不见,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拂过海面,转眼抹平了所有的波澜。

狂躁的大海,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可这份平静也仅仅维持了不过一弹指的功夫,旋即……大海塌了。

方圆数十里的海面,陡然沉陷塌方,一震而沉数十丈,再震又沉数十丈!

一切都来得太快太突兀,塌陷地之外的海水根本来不及补充过来,柳亦真真切切的看到,那个巨大的海坑,比起四周的海面要矮下近百丈!

当柳亦的势子冲到尽头时,大海咆哮如雷,四周海水倒灌,转眼激起漫天水雾,放眼望去海面上大大小小全是发狂的漩涡,柳亦不怕漩涡、不怕怒潮,只要别被下面掀起的巨力裹住就没事,飞跃到了极致后,又像个肉弹似的直挺挺摔回大海。

胖海豹已经快疯了,声音颤抖着问道:“怎、怎么了?”也就是柳亦蛊力精湛身体结实,要是换个人早给他勒死了。

柳亦的脸色也青佞了起来:“老三在下面遇到了强敌,刚才是他的全力一击!”

话音刚落,巨力引荡的闷吼又复响起,胖海豹立刻惨叫了一声:“又来!”

柳亦无奈,带着胖海豹一起,再度窜出大海……

非常时刻,唯一能做的便只有以力博力!十二星阵轰然一击,几乎震翻了半座大海!乱麻似的头发猛的一松,却仍未断,当星阵巨力消失后,又紧紧箍了过来。

红鳞完整,北斗拜紫薇,十二阵连打,就是六步中阶的宗师也只有粉身碎骨的份,可头发竟然撑了下来,梁辛又惊又怒,心念催动之下,星阵狂打。

头发,是苦栗子最大的本领。

这些海鬼于凡人而言自然是厉害无比,可对于高深修士来说,单打独斗不足为惧。但是苦栗子种群庞大,人多势众,这道用头发发动的邪术,就是将众多海鬼凝成了一个整体。不过以头发结阵,是海鬼们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使用的战法,它们的头发一旦纠缠就再也解不开了,纵然杀掉了敌人,它们也没法随意移动,当法力耗尽就只能随波逐流,迟早会被乱流搅成一大团瞎疙瘩!

头发之下,海鬼数千!

梁辛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实际上,是他用星阵,和几千头海鬼决一死战!

第二阵,第三阵,第四阵……头发一次次的松动,又一次次的箍紧,阴冷的力量在四肢百骸疯狂流转,几次险些冲进五脏六腑;耳朵里、鼻孔里满满的的都是头发!

梁辛心浮气躁,平生第一次在头发堆里拼命,平生第一次身法用不上了,平生第一次在打仗时这么想打喷嚏,平生第一次把身体当成了阵地,与敌人反复争夺!

就连他自己都数不清已经打出多少盏星阵了,而在他心里却莫名其妙地觉得,这种头发的力量有些似曾相识,没有什么具体的依据,仅仅是他身体的感觉,好像他以前对付过或者碰到过类似的神通法术。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头发猛地又加起了力道,不过这次却和以往不同。

前面连番的攻势里,头发始终又软又韧,是在箍和钻,而这次却是在抽打,力道上虽然更加猛烈了,但是却少了那份连绵不绝的后劲,就好像……临死前最后那一击!

梁辛霍然大喜,他知道,自己赢了。

他的星阵,是至刚至猛的硬力,毫无花俏可言,施展之下便如铁锭巨岩一般狠狠夯出。

而海鬼的头发却饱蕴阴柔之力,绵软却强韧,连绵而不绝。

这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各有胜场,这才争夺至今不相上下,可现在,海鬼以软发而蕴强力,要和星阵硬碰硬,先天就占了劣势,怎么可能还有胜算!

不是海鬼傻,而是海鬼已到了强弩之末……

这次炸起的声音,再不是闷钝隆隆,而是铿锵巨响,淬烈的仿佛一万只铁瓶同时炸碎!

巨力激荡而引爆的咆哮,还有数千头海鬼临死前的惨嚎!

足以让漫天神雷逊色而退的怒响中,梁辛只觉得身体一轻,那仿佛从地狱而出,直抵九霄永无断绝的头发,在刹那之中尽数崩碎,继而目光所及之处,尽数浓浓血浆。

海鬼的头发妖法被硬力突破,所有结阵的海鬼全都暴体而死,梁辛的北斗拜紫薇,杀翻的赫然是一片血肉之海!

只可惜那些蛇蜕也都被巨力击成了碎片,只有小黑蟒留给自己的那片,因为始终被他抓在手中,在紫薇帝位不受星阵的巨力撕扯,这才得以幸存。

就在斩红大海,屠灭恶鬼的瞬间里,梁辛的脑海里也闪过一道强光,他想到了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海鬼法阵的力量似曾相识。

就在不久之前,他的确和类似的力量打过交道——天猿织锦。

猴儿谷深潭之下,他在三道织锦间爬上爬下好几次,身体对三道织锦中蕴含的力道有所体会,而海鬼法阵中的力量,虽然与织锦差异极大,可其中确实也有些相似之处……

梁辛现在顾不得多想什么,他以星阵之力击碎数千海鬼的头发结阵之后,下潜不久便便进入了下一个战场!

刚刚那一战,恶心、纠缠而焦灼。

而新的战场,却只有两个字:混乱!

近千头苦栗子,快若闪电四下游走,正围住七八头齿冠小蟒穷追狠打。

这些小黑蟒,大的不过三尺,小的也就一尺,聚拢在一起奋起反击。

一群小蛇中,有一条尤其醒目,其他的小蛇都顶着一只齿冠,威风凛凛;唯独它,冠子只剩下一点点,看上去好像个秃脑壳,显得有些可笑。

‘秃脑壳’小蟒也看到秃脑壳梁辛了,小家伙的蛇脸上,明显显出了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

第二零五章 大头朝下

第二零五章

大头朝下

上次‘秃脑壳’小黑蟒蜕皮之后。就进入海底沉睡,三个月前才刚刚醒来,虽然还小,可它也算是海里的霸王,一般的凶龟恶鱼都不敢招惹它,日子过得自由自在。

直到半个月前,它突然得到了同类的求救讯息,‘秃脑壳’又惊又喜,自从和‘梁同类’分手之后,它便形只影单,孤零零的在大海里游荡,虽然无忧无虑,可也无聊得很。

接到求救后,‘秃脑壳’立刻向着出事的地方赶去,等进入了这片凶险之海后,竟然真的遇到了不少同类,和它一样,赶来的都是小家伙,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三十余条。

可还还没等‘秃脑壳’分清楚同类们都是谁和谁,它们就被大群的苦栗子包围了。连天恶斗,小家伙渐渐不支,陷在敌人的包围中无法脱身。

不过这群小蟒蛇个个机灵,也发现苦栗子在深海眼睛没用,全靠头发的感觉来捕捉敌人。

由此,小蛇们纷纷施法,把散落在大海各处的蛇蜕招来,以求诱敌、脱身。

小蟒蛇的敌人有数千之众,不停的围攻之下,小蛇接连被杀,到最后眼看就要支持不住的时候,海鬼们似乎发现了有更可的敌人正在接近,抽出八成兵力结出‘结发妖阵’。

‘秃脑壳’和同伴压力大减,虽然仍处劣势,但又能坚持一阵了,它倒是不怎么害怕,像它这样的怪物,祖祖辈辈浑吃横打厉害惯了,天生秉承了一副凶猛性子,不把生死当回事。在‘秃脑壳’心里,更多的是纳闷。

数千海鬼结成大阵御敌,不停有巨大力量引起的震荡从上面传来,‘半只冠’纳闷,来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终于猛震之下,那一大片挡在上面、以头发结阵抗敌的海鬼齐声惨叫,身体同时爆碎!

从‘秃脑壳’的角度看去,头顶上的海水、怪物转眼化作无边血沼。场面惨烈而恐怖,紧跟着小家伙就‘目瞪口呆’地看到,它的‘梁同类’,和七片红色的‘怪蚌精’一起,裹着满身血污,威风凛凛的穿过血沼,杀进了战场!

小家伙以前和梁辛相处时,始终闭着眼睛,梁辛还以为它认不得自己的模样。

其实,齿冠黑蟒的额头之下,还被鳞片藏着一只天目,第一次蜕皮之后,‘秃脑壳’双眼仍未睁,可天目已开,隔着鳞片早就看清了、记住了梁同类的模样。

梁辛现在虽然大了几岁,但样貌变化不是很大,手里还牢牢攥着‘秃脑壳’送他的蛇蜕,小家伙一下子就认出他来。

先是大惊,继而狂喜,‘秃脑壳’的鳞片都兴奋的乍起来,浑不理会身旁那些凶狠的苦栗子。摇头摆尾的向着梁辛冲去。

梁辛眉花眼笑,打从心眼里那么高兴,心念流转中,七片红鳞远远荡开,敢扑向‘秃脑壳’的苦栗子全被无情斩杀。

小家伙正冲着半截,却陡然停了下来,远远对着梁辛晃了两下脑袋,好像是在告诉他稍安勿躁。

梁辛大奇,不明白‘秃脑壳’又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连老朋友都顾不上了……‘秃脑壳’身子竖起,看了下四周,随即摇晃着身体,摆出一副示好的姿态,小心翼翼的向着一片红鳞游了过去,试探了几次之后,见大片的红鳞没反应,‘秃脑壳’这才伸出脑袋,梆梆两声,轻轻敲了敲红鳞。

跟着,小蛇又游向下一片红鳞……

梁辛眨巴着眼睛,看傻了。过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小蟒蛇不知道红鳞是死物,把这些凶巴巴的大家伙全都当成了‘怪蚌精’。

‘怪蚌精’可比‘梁同类’厉害多了,刚刚它们还杀了一片冲过来的苦栗子,于情于理于讨好,都应该先和怪蚌精打招呼。

梁辛从心里咳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骂,反正‘秃脑壳’认人的本事的确差劲到了极点,否则当初在东海乾上。也不会把自己当成同类。

‘秃脑壳’周到的很,非得跟七片怪蚌精都打过招呼,这才呼呼怪叫着冲向梁辛,二话不说,先扬起脑袋去撞梁辛的脑门,一连四五下之后才‘住首’,上上下下的围着梁辛打转,一会从他的领子里钻进去,一会又从他的袖子里游出来,连它那些还在苦战的真同类都不管了。

‘秃脑壳’长大了些,不过也就二尺左右,放在黄鳝堆里都不算强壮的。梁辛在海水中,没法子哈哈大笑,可那份开心,早都挂在脸上了。

一人一蛇无比亲热,七片‘怪蚌精’却毫不停顿,所过之处便是连串的惨叫与喷涌的污血。

混战了一阵,剩下的苦栗子见大势已去,不敢再恋战,纷纷呼啸怪叫着转身逃走。

小蟒蛇们和七片‘怪蚌精’追杀出去数十丈,这才得胜收兵。

‘秃脑壳’这下可来了精神,离开梁辛游向同伴们,摇头晃脑咕咕乱叫。尾巴尖一会指指戾蛊红鳞,一会指指梁磨刀,反正它的尾巴尖一指,其他的小蛇便循目望去,继而纷纷点头……

忙活了一通之后,那群小蟒蛇们由‘秃脑壳’带领着,一一游向‘怪蚌精’,排着队去撞头打招呼,最后才来到梁辛跟前,又是一阵乱撞。

小蛇们都挺实在,撞头时用的力道不含糊。撞得梁辛额头生疼。梁辛心情大好,虽然不明白小蛇们为何会跟苦栗子打起来,更想不通它们的家大人都跑到哪里去了,不过他也不指望能得到答案,反正‘秃脑壳’没事就好。

梁辛心里还惦记着海面上的同伴,伸手拍了拍秃脑壳的头顶,又向上指了指,示意自己要赶快回去。

不料一看他要走,‘秃脑壳’立刻咬住了他的裤脚,用力拉扯着,不仅不让他走,反而还带着他向更深处潜去。

这片恶海也不知道有多深,梁辛救小蟒的地方,仍是无尽的海水,还远远不曾到达海底。

‘秃脑壳’和同伴,都是接到了同类的求救,从四面八方赶来救‘人’的,这才让自己陷入险境,此刻打跑了敌人,高兴过后,它们总算想起来此行的目的了,如何肯放梁辛和怪蚌精离开。

梁辛心生好奇,也不推辞什么,身子一转继续向下潜去。

小蟒蛇们纷纷跟在他的身旁,唯独‘秃脑壳’不动,而是眼巴巴的看着七片‘怪蚌精’。

梁辛被它气乐了,当即催动红鳞头前开路,‘秃脑壳’这才松了口气,喜滋滋的追上梁辛,一点不客气的钻进了他怀里,自己不游,要梁辛带着它游……

暴躁的大海,终于平静了下来,柳亦和胖海豹一起泡在海水里。

不断有残碎的残碎尸体涌上来,还有些从战场逃离、慌不择路的苦栗子,急急忙忙的浮上海面,又和柳亦打了场遭遇战。

都是些零星海鬼。凭着柳亦的修为,击杀它们自不在话下,胖海豹现在也镇静多了,看着周围不停涌上来的海鬼尸体,咋舌笑道:“梁磨刀在下面,杀了多少头海鬼啊!”

柳亦笑呵呵正想说话,却突然皱了下眉头,远远的,一片小黑点出现在海平面上,距离太远所以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模模糊糊的,好像是一群人在撑着个竹筏子……过海?

胖海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见柳亦神情有异,忙不迭收敛了笑声,小声问:“怎么回事?”

柳亦摇头,示意他噤声,同时催动心法,体内的天地蛊开始缓缓运转。

他的天地蛊非同一般,攻敌时,根据蛊力的强弱,可以引动不同范围内的天地之势,敌人与柳亦战,实际是与花草、山石、鱼虫、野兽这周遭万物之力而战;在静默时,天地蛊还能帮主人与周围环境溶于一体,与梁辛的潜行术又异曲同工之妙,敌人极难发觉。

蛊力运转,柳亦和胖海豹一动不动,只露出脑袋,随着波浪或沉或浮,先前那些让两人恶心不已、恨不得来阵狂风把它们一扫而空的海鬼碎尸,此刻都变成了他们的掩护。

对方靠近了些,在看清楚对方的情形之后,柳亦悄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渡海而来的怪物,体型比着常人粗壮许多,好像一头高原牦牛直立起来似的,着实雄壮粗犷,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披着厚重毛发,连脸孔也不例外,根本看不出它们的长相,屁股后面拖着一条又粗又长的火红色大尾,看上去,和猴儿谷天猿火尾倒差不太多。

柳亦看了胖海豹一眼,后者会意,微微一点头,这些怪物,就是凶岛上的土著,尾巴蛮。

正渡海的尾巴蛮,一共十头,他们脚下也不是什么竹筏,而是薄薄的一层青灰色灵元织就的毯子,柳亦看得直皱眉头,他没见过天猿织锦,不过听梁辛、青墨不知道提了多少次,耳朵都磨出茧子了,眼看着尾巴蛮的渡海法术,像极了猴儿谷中的天猿织锦,只不过尾巴蛮的织锦,更斑驳杂乱一些,灵元显得不太纯正。

这群尾巴蛮似乎在探查状况,但是它们没下水,只是在海面上来回游弋,忽的扑哧一声水响,浪翻翻腾中,一头受伤的苦栗子从海下窜上了他们的杂锦。

苦栗子依依呀呀的怪叫不停,尾巴蛮个个侧着脑袋,仔细倾听,片刻之后,其中一只最强壮的蛮人突然抬起大脚,一脚将那头苦栗子的脑袋踏了个粉碎!随即双臂撑天,全身长毛乍起,本就健壮惊人的体型,又猛然增大了许多,仰头厉啸!

另外几头尾巴蛮,也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只号角,凑到口中吹响。

锵锵号角与蛮人厉啸交织在一起,转眼划破天空!

跟着尾巴蛮撑开杂锦,原路折回。

直到它们彻底消失,胖海豹才沉沉的呼出口闷气,还没来得及开口,东南方向传来一阵隆隆巨响,一道烟尘宛若苍龙扶摇而上,直到百丈开外,烟龙头顶陡然炸裂开来,烟尘向着四下散开,弥漫的速度极快,远远望去就想一盏正在疯狂生长的蘑菇,巨大的菌冠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遮天蔽日!

胖海豹低低的惊呼到了一声:“什么东西?”

柳亦的脸色变幻不定,死死盯住东南方向的烟尘:“应该是法术,遮蔽天日的……”说着,他皱起眉头寻思了片刻,低声道:“蛮人知道有利害人物打进来了,若我没猜错,它们放烟遮蔽天空,其中多半还会有些什么迷幻方向的伎俩,这道法术的用处,是防着咱们施展遁剑法术,飞天逃走的。”

胖海豹乐了:“那它们白费劲了,你俩谁也不会飞。”

柳亦也不骂他,只是苦笑摇头:“我们俩是不会飞,可我们俩的朋友个个飞得跟流星似的!这下指望不上他们了。”说着,他伸手指向烟尘飞起的方向:“那里,就是你说的那座岛子?”

胖海豹点了点头:“东南方向,错不了的!”

柳亦皱起了眉头,目光不停的闪烁,片刻后才再度开口,对着胖海豹郑重嘱咐道:“我游动时,你不可稍动,只要随着而行便好,千万别用力。”

胖海豹吓了一跳,失声道:“你要上岛?那里去不得......岛子比着大海还要更险。”

柳亦却笑了,摇着头道:“莫慌,我可没想着去探岛,只想去四周看看情形。”

论起应敌时的心思,柳亦比起曲青石来也毫不逊色,蛮子施展邪门法术封锁天空,就是为了防他们飞天逃遁。不用问,在封天的同时,蛮子也会想办法封海。柳亦不会飞,对天空没辙,可是海路他无论如何也要去探查清楚,只要有机会,他总要保住梁辛和自己的逃生之路。

说完,柳亦继续引动天地蛊,悄然向着他们进来的方向游去,不久之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侧头看了胖海豹一眼,笑道:“原来你会小声说话!”

胖海豹满脸紧张,声音更低了:“别说话,你小心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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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之中漆黑如墨,不过海水比着上面的战场要清凉许多,至少游起来不会觉得浑身滑腻,梁辛早就炼成了夜眼,黑暗于他毫无影响,双目运力,始终向下望着,期望尽早到达海底,一直又潜了小半个时辰,在目光尽头终于出现了一片缓缓蠕动的珊瑚林。

这么深的海中当然不会有珊瑚,梁辛心生警惕,放缓了些速度,同时凝聚目光仔细观瞧,片刻之后,他猛地打了个机灵,终于看清了,前面的那片珊瑚林,到底是什么玩意!

还是苦栗子,更多的苦栗子,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狰狞海鬼。

不过这些苦栗子都是‘倒栽葱’,倒立在海水中,脚向上,头朝下,随着水流轻轻摇摆着身体,对梁辛和蛇群的靠近懵然未觉。

眼前的海鬼一望无际,粗略估计也有上万头,分明就是一支大军,可全没了一点凶猛,更没有什么声息,仿佛都在倒立着沉睡。梁辛疑惑不解,放缓了速度悄然接近,生怕会惊扰了他们。

又靠近了一段距离,距离这支海鬼大军不过十余丈的距离了,苦栗子们仍旧没有反应,而梁辛也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形,海鬼们,在结阵!

苦栗子尽数倒悬于海中,双目紧闭神情痛苦,它们的长发彼此纠缠,结成了片巨大的黑幕,死死的扣住了海底。

不久前梁辛刚刚打破了一只由数千苦栗子结发而成的妖阵,只不过那次他是从正面夯砸、对抗;眼前这支结发妖阵更庞大,更有力,但是这次反了过来。

梁辛又惊又喜,刺猬很难对付,可翻起肚皮的刺猬比着一只鼻涕虫也差不多。

‘秃脑壳’和同伴此刻明显急躁了起来,围着梁辛层层打转,饶是这些小家伙天性凶猛,见到苦栗子的诡异阵势,也不敢胡乱冲击,只求着梁辛指挥‘怪蚌精’去打。

梁辛拉开自己的衣襟,向里指了指,小蛇们聪明,纷纷钻了进来,七八条小蛇,虽然都还是‘蛇宝宝’,可凑成一团也着实拥挤,彼此间顶了又顶,好容易才排列整齐,一只接一只从梁辛怀里探出脑袋,豆豆眼圆睁,既焦急又兴奋的等着即将开始的大战。

梁辛也没把握,不知道自己一刀砍下去,这群海鬼会不会别惊醒,所以他第一击便要竭尽全力,能杀死一百只绝不杀九十九只。多打死一些,就算苦栗子苏醒反扑,也会少了几分力量吧。七蛊红鳞陡然震颤、飞旋,梁辛身形晃动入主星阵,北斗拜紫薇之下,八十四道涟漪转眼勾连成串。

巨力挟着一蓬粗大到无法想象的水柱,在浩浩巨响轰然夯中水鬼。

星阵范围笼罩下的数百头海鬼,就好像被铁饼砸中的蜘蛛,根本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甚至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身体就啵的一声爆碎开来,血、肉、碎骨和五脏过程一团,尽数被星阵砸进了自己的头发之中!

巨力跌宕之下,可怕的水浪席卷四周,弹指之间,几乎所有正在结阵的海鬼都被惊醒,可结发妖阵根本无从开解,它们再怎么惶急、挣扎、哭喊,也没有一星半点的用处。

梁辛还不知道海鬼都成了瓮中之鳖,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拼命催动星阵,带着七蛊红鳞游弋如电,所过之处便是血海无边!

海水再度浑浊、腥臭,梁辛化身修罗,大开杀戒,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打……

连串的星阵,苦栗子血肉横飞,结发妖阵下的抗力也随之暴增。内外夹攻之下,妖阵没能支持多久,便在一声闷响中轰然散碎,梁辛却哇的一声,就在海水中狂呕不停!

苦栗子的阵势散碎之后,无尽的头发也随之化作槁灰,七八条小蟒蛇一起做法催动海潮,不多时就将浑浊的深海洗炼干净了,妖阵之下,终于露出了海底……

第二零六章 一步阴阳

第二零六章

一步阴阳

柳亦有天地蛊护身。心里还是有点没把握,又随手抓了具苦栗子的尸体挡在头前,带着胖海豹一起迅速向外游去。其间大海深处又几次爆发巨力、继而海坑突现翻天蹈海,柳亦却不敢再跳躲避,只有拼出天地蛊来抵抗怒海狂潮。

幸好这些巨力,都是梁辛在打‘倒立海鬼’时激发的,发力之处又深了许多,柳亦还能撑得住。

借着巨力波荡,柳亦前冲的速度更快,游了很长一段,海水里都没什么异常,越是平静,柳亦就越不安,不顾胖海豹的劝说,一路查探下去,过了不知多久,柳亦终于停住了,视线的尽头,海面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片‘陆地’。

黑色的‘陆地’,不似岛屿那样山川起伏。只有平平的一层,看上去倒更像一片浮海飘荡的水藻,只不过,这片这片水藻,未免也太大了些。

而且它还在不断的生长着,渐渐的,竟有铺满大海之势!

等柳亦在游得近些,才真正看懂了,一片片苦栗子,正在漫天号角的催促下,从附近的海域集结而至,根本数不清它们究竟有多少。苦栗子不停的结发,从海面到海底,他们竟真的要封锁住这一大片海域……

眼看着那一大片恶心的头发还在不停增长着,要是不是海水清冷,胖海豹早就吓昏了,声音干涩的问:“它们……这么多,还、还结什么阵法,直接杀过去,咱们谁也活不了!”

柳亦神情,已经从惊骇便会了从容,淡淡的说道:“要是不结阵,就那么千万头一起冲过来厮杀,咱们的确活不了,不过老三却能脱身!”

梁辛的身法,最不怕的就是人多。一千个敌人和一万个敌人,杀起来自然有所分别。可要只求逃命,对他而言根本就没有一点区别。

苦栗子知道梁辛的身法厉害,这才要结阵,缠杀!

只不过,它们的数量,未免也太多了些……

胖海豹把嘴巴张得老大,只有这样才能不让两排牙齿往一块撞,含糊着问:“那现在怎么办?”

柳亦伸手,喀喀喀的挠了几下头皮,换了个方向继续游:“去别处看看,不过……希望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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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仗,梁辛从入海不久便开始打,一直贯穿了数百丈的深海,到他看到海底的那一刻,终于打完了!

小黑蛇们全都从衣襟里钻了出来,飞快的冲向海底,只有‘秃脑壳’,还留在梁辛身边,瞪着圆圆的小眼望着他,神情关切。

梁辛吐过一阵,心头的窒闷稍减。感觉舒服了些,对着‘秃脑壳’笑着点点头,结果‘秃脑壳’误会了,又凑上来,对着他的脑门梆梆撞了两下,这才叼住梁辛的袖口,带着他一起游下去。

直到此刻,梁辛才有机会去看看,自己莫名其妙连番打杀,最终救出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凝神望去,眼前只有一片灿灿金光。

一条金色巨蟒。

金蟒巨蟒的身体只露出了一部分,另外还有一截埋在海底的泥沙中。只在泥沙之外的身体,便有五六十丈长。

梁辛猛的瞪大了眼睛,黄金巨蟒,它与金龙的区别,也仅仅是无角无爪……梁辛不认识小黑蛇,却对面前这条龙形黄蛇如雷贯耳,几乎每一本志异神话里都会有它的图解——蟠螭!

与穷奇、饕餮、囚牛这些亘古怪物齐名,蟠螭!

梁辛做梦也没想到,他竟然救出了一头蟠螭,他更从未想过,见面就来找他撞头的秃脑壳,竟然是一条未成形的蟠螭。

梁辛心中暗叹,秃脑壳的祖宗,来头还真不小。

小蛇们都争先恐后的围着蟠螭打转,梁辛眼前全是金光缭绕,要不是‘秃脑壳’领着,他还真找不到蟠螭的头颅。

蟠螭的脑袋堪比小丘。也顶着一盏威风凛凛的齿冠。

‘秃脑壳’凑到蟠螭近前,咕咕唧唧的不知在说着什么,还是和刚才一样,尾巴尖一会指指七蛊红鳞,一会又指指梁辛。

蟠螭的眼睛眯着,只留下一道缝隙,目光却随着‘秃脑壳’的指引缓缓流转,当它望向梁辛的时候,七片红鳞陡然发出了一声嗡鸣,立刻回到主人身边,如临大敌。

梁辛也觉得一阵阴森寒意,随着蟠螭的目光一下子将自己笼罩起来,全身上下三万六千只毛孔,无一不在瑟瑟颤抖!

幸好,蟠螭应该是听懂了‘秃脑壳’的汇报,目光很快柔和了下来,费力的昂起头颅,颤巍巍的向着梁辛伸过来。

梁辛吓了个魂飞天外,这小山似的大脑袋,要是也跟自己‘撞头礼’,非把自己砸死不可……

蟠螭还算有点眼力价,眼看着梁辛的脑壳实在太小,太不禁撞。只把脑袋凑到近前,就此悬浮不动。

梁辛赶紧凑上去,用脑门轻轻撞了下大家伙的额头,心里哭笑不得,海族蟠螭的规矩,还挺异域风情的。

撞头之后,蟠螭却仍凝浮不动,并未把脑袋收回去,梁辛大是纳闷,心里琢磨撞一下不够?

秃脑壳煞有介事的游过来,用尾巴猛指七颗‘怪蚌精’。梁辛这才恍然大悟,这一家子从祖宗到重孙子,全被秃脑壳给忽悠了,都把红鳞也当成了活物。

显然,这条蟠螭虚弱至极,否则也不可能被区区万余头苦栗子困于此处,不过‘古代人’都讲究礼数,硬撑着和梁辛、怪蚌精一一打过招呼,大蛇的眼睛才突然一闭,嘭的一声闷响中,巨大的头颅重重摔回到海底,就此昏迷了过去。

可随着蟠螭的脑袋砸在海底,溅起一蓬泥沙,同时也把一串骸骨给翻卷了上来。

骸骨被浊流带着,游荡了一阵,最终‘飞’到梁辛身前不远处,失去了力道,一路翻滚着又落回海面。

梁辛却脸色陡变,眼珠子几乎都凸了出来,牢牢盯着前方的骸骨,过了半晌突然张大了嘴巴,想怪叫,却狠狠吞了一大口海水,又苦又涩更呛进了气嗓,想咳却咳不出来,憋得自己心肺欲炸!

这一连串的骨头,不用说是以前在此与蟠螭恶战,最终被金蟒残杀之人的遗骸,骨头大多散碎得无法辨认,分不清哪是胳膊哪是大腿,唯独骷髅脑袋还算完整。

头骨看上去和普通人的大小相似,但是额头却生的无比巨大,几乎占了三分二的脸孔,五官都被紧紧的挤在下面,梁辛又哪会认不出,这具头骨生前,就是神仙相!

梁辛顾不得胸肺憋闷。忙不迭移动身形,潜到蟠螭身旁,驱动红鳞从怪蛇的四周小心挖掘,那群小蛇围着蟠螭忙上忙下,想要把老祖宗唤醒。

红鳞挖淤泥,概念和屠龙刀拍黄瓜差不多,效率奇高无比,不大工夫梁辛先后挖出四五具尸骸,光看头骨便毋庸置疑,这些死人,全都是神仙相!

蟠螭曾经在此处,与一群神仙相大打出手?它们怎么对上了,那苦栗子和神仙相又是什么关系?还有与苦栗子相依相存的凶岛尾巴蛮……

梁辛努力压下心底的震骇,试图理清线索,可还没等他想到什么,耳鼓中忽然钻进了一声充满痛苦的长嗥,蟠螭只昏迷了片刻,便醒来了。

蟠螭的金鳞寸寸紧缩,巨大的身躯高高探出,吃力而痛苦的扭动着,似乎想要游动起来,但是无论它如何挣扎、翻腾,陷在海底淤泥中的下半身,就是无法挣出来!

小蛇们和梁辛顾不得多想,立刻返身,或回荡红鳞,或指挥水流,迅速清空了压在蟠螭身上的淤泥。

泥沙转眼被清理一空,随即,梁辛、小蛇、还有‘怪蚌精’,全都呆立当堂!

泥沙里,蟠螭的下半截身躯,根本不是灿灿金色,而是泛着幽幽紫芒的黑色鳞皮。

看着半金半黑的大蛇,梁辛心里最先想到的是……羊腿。

日馋里有一道招牌菜,一条羊腿一切两段,上半截烧烤,油脂丰满皮色金黄、下半截连蹄子一起酱香,酱料十足颜色褐棕,上菜的时候再把两截拼成一只整腿,这道菜名字叫‘一步阴阳’,当然,这么个吓人的名字,也是冲着左右两家丧铺起来的。

看起来,眼前这条蟠螭,好像是‘一步阴阳’吃多了,把自己也吃成阴阳一身了。

还是秃脑壳眼睛尖,愕然之后很快就发现了什么,尾巴尖甩来甩来,不停给同伴们指指点点,梁辛再仔细看,终于明白了,这条蟠螭,正在蜕皮、成精!

上半身已经褪掉了黑色的鳞皮,露出金灿妖身,下半身却还被老皮包裹着。

现在的蟠螭,全身的力气剩不下半成,想要完成蜕皮根本就不可能,而且这种事,别人也帮不上忙。

蛇精也好,烛蛟也罢,这种怪物蜕皮一次便跃升一级,蜕皮的过程与它们而言,也是一次劫难或者考验,只能靠自己拼命,不能加以外力。梁辛要是上去撕,且不论他力气够不够,就算他能撕得动,扯下来的也是皮肉血脉,甚至内脏骨骼。

好在蛇蜕皮这种事,没有时间限制,现在力气不够,休息一阵养足力气,再蜕也就是了,只不过成功之前,‘一步阴阳’无法游弋移动。

此地仍处险境,就让它呆在这里等着蜕皮估计不太妙,梁辛和秃脑壳比划了几下,随即翻身上浮,怎么也得先把柳亦和胖海豹送到安全处,再回来帮忙拖走这条百多丈长的‘一步阴阳’。

秃脑壳明白梁辛的意思,小脑袋上下左右的转了两圈,大有:这里有我,你甭担心之意。

梁辛也不怎么就那么喜欢这个小东西,打从心眼里乐了起来,身形却毫不停留,迅速向着海面冲去,过了一阵,周遭渐渐有了光亮,身上的海水重压也几乎没了感觉,他已从深海回到浅海,可梁辛却皱起了眉头。

海水不对劲。

有一股微弱绵软,却悠长不断的力量,正在轻轻的影响着浅处的海水,这种感觉只有身体才能体会,海水极其轻微的颤抖着,可放眼望去,四周没有一点动静,别说敌人,连带鱼都没有一条。

梁辛下海之后又打又杀,又‘叙旧’又挖泥,耽搁的时间颇久,心里生怕柳亦和胖海豹会遇到麻烦,也不敢再多耽搁,一路急冲,又过了片刻,终于一头冲出了大海。

随即,他便听到,铿锵的号角声,响彻天海之间!

号角声不仅响亮、充满战意,其中还透着一股浓浓的邪气,传入耳中之后,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流转不畅了,让人心慌意乱,说不出的难受。

在惊骇的同时,梁辛也明白了,就是这连绵不绝的号角,激荡声压,这才引得浅处海水微颤!

不仅大海不对劲,天空不知何时也变成了灰蒙蒙的,不是阴云或者水雾,而是一面巨大到难以想象的灰色烟尘,目光所及之处,尽数被其笼罩。

海面之上,风平浪静,他下海前的滔滔怒浪,都是由小蟒和苦栗子恶战所至,现在仗打完了,自然也就恢复了平静。梁辛左右看看,周围只有数不清的苦栗子尸体,或沉或浮,把海面变成了一片乱葬沼,但是没能找到柳亦和胖海豹。

梁辛不知道两个同伴去查探敌情,只道他在一潜一升之间,来回上千丈,其间还有连串恶斗,此处距离他下潜时的地方,相隔十几二十里丝毫不稀奇,略略犹豫了一下,梁辛自红鳞中收回七蛊星魂,深吸了一口气,陡然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清冽而绵长,星魂之力灌注其间,自肮脏血腥的海面直冲浑浊苍穹,引柳亦来相见。

他的长啸刚起,猛的,自锵锵号角之间,也炸起了无声凄厉长嗥,仿若猿啼!

仿佛,他的长啸激怒了此间的主人,对方同样以啸声回应。

梁辛乍一听闻,心中大大吃了一惊,对方的怪叫声,竟然像极了猴儿谷天猿啼啸,可细听之下又有所区别,耳中的怪叫,全无豪壮之意,而是充斥着阴森森的虐戾!

两个同伴还没见到,身边忽然绽开了一朵小小的浪花,秃脑壳倒钻出来了。

小秃脑壳跳出来,大秃脑壳吓得差点沉下去。身处险境,梁辛的毛孔一直在不停开阖,小心捕捉着四周的异常,不过小家伙的本事也长了,借水遁形根本无从察觉。

秃脑壳浮上来就是一通比划,一条尾巴尖用的炉火纯青,指上指下指梁辛指自己,示意自己来看看有啥帮忙的,同时还怕梁辛找不到回去的路。

也难为它了,靠着条尾巴要解释这么复杂的一个意思……

这时,极远处传来柳亦的呼喝:“木耳引路,等我过来!”

梁辛松了口气,换了一口气,啸声不停,同时抛出一盏红鳞,仿佛照海红日!等了好长一阵,才看到柳亦抗着胖海豹,也不再隐藏身形,从大海上不停纵跃,转眼即至。

柳亦赶到近前,见梁辛神采奕奕,先点头笑道:“可算出来了,你没事吧?”跟着,也不等他回答,又收敛了笑容,沉声道:“老三,这次麻烦大了!”

胖海盗接口,结结巴巴的说道:“头发、头发……接海连天的头发啊。”

柳亦简短解说,把自己探查的情形讲了一遍,先是尾巴蛮查探大海,随即吹响号角集结手下。

苦栗子的数量,比着大家的想象要多得多,而且这种怪物灵智极低,只懂遵循号角指挥,根本不怕头发缠住解不开,只求结阵杀死强敌。

虽然没能转足一个大圈,不过柳亦也基本能确认,头发鬼们结成的是一个圆阵,所有的方向都被封住了。

秃脑壳眨巴着眼睛,它听不懂柳亦在说啥,不过小家伙眉眼精明,看出他们关系不错,摇头摆尾的凑上去,挺直身体,梆梆两声,敲了敲柳亦的脑门。

柳亦吓了一跳,瞪着大眼珠子望向梁辛:“它啥意思?”

梁辛根本没注意小家伙的示好,完全走神了。不光是海鬼可怕的数量,更让他吃惊的是,苦栗子、尾巴蛮,凶险海域里的这两种怪物,无论怎么看,都的的确确和苦乃山天猿有着莫大的关联。

苦栗子结发妖阵,蕴的力量与天猿织锦有几分形似。

尾巴蛮就更干脆了,不仅拖着火尾,它们还会用灵元织出杂锦。

还有海底下的蟠螭和神仙相,这片海域凶险固然,可埋藏的秘密也着实不少了!

柳亦不知道梁辛的经历,不过也能明白梁辛对苦栗子和尾巴蛮的疑惑,当即笑道:“先别胡思乱想了,等上了岛,或许就能找出线索,实在不行咱就抓一只尾巴蛮,把它的长毛剃光,看看它和葫芦老爷到底有几分相似。”

梁辛一笑,兄弟俩想的一样,在海里对付头发跟送死没什么区别。趁着头发没过来,上岛或许还有活路吧!

“上岛?”胖海豹面露惊愕。秃脑壳本来正想和他‘撞头’,不过听他一惊一乍的,甩甩尾巴游开了。

梁辛不想多解释,取出小蛇蜕交给柳亦:“东南方的岛,你们先去,我马上追上!”话音落处翻身潜回海底,秃脑壳立刻摔打着尾巴跟了上来。

柳亦也不多问,对着海面大吼了声:“动作快点,早些赶上来!”说着,拉起胖海豹一起翻身上了蛇蜕,辨明方向,立刻出发。

第二零七章 蟠螭金鳞

第二零七章

蟠螭金鳞

蛇蜕的速度不慢。载着胖海豹和柳亦向着东南飞驰。

柳亦亮出了阴沉木耳,天地蛊在体内缓缓流转着,仔细查探着周围海面的异常,随时准备全力一战。

天上没有飞鸟,水中见不到游鱼,大海变得死气沉沉,胖海豹帮不上什么忙,站在蛇蜕上一个劲喘粗气,圆滚滚的脑袋不停地左右张望,生怕会有一股子头发突然从海底冒出来……

柳亦见状呵呵笑道:“稳住神,真有什么危险,也得先过了我这关!”

胖海豹叹了口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恐惧,无奈苦笑:“我们从小,就是被这些东西吓唬着长大的,你、你能明白么?”

胖海豹从少年时就已经登上大船,常年在大海上行走,早就练出了一副铁打的胆子,不太把生死放在心上,否则海难时也不会凭着一股义气,就追着梁辛一起从船上跳进大海。但是这次不一样。对凶险之海、苦栗子和尾巴蛮的恐惧,自从他懂事起就被长辈大人深深烙进了心里。这就好像一个从小到大不停出现的梦魇,在此刻竟然变成了现实,让他如何能够不怕。

柳亦全身戒备,神情却仍轻松,闻言后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任谁的心底都会有个偏僻角落,藏着些他最恐惧的东西,这份害怕,和胆子大小也没太多关系!

蛇蜕疾驰了大致一炷香的功夫,始终不见蛮子和海怪有什么动静,胖海豹渐渐踏实下来,可眉头越却皱越紧。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不是因为恐慌失措,就是说不上来的别扭,但是他又找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柳亦似乎看出了他的困惑,笑着说道:“是大海!”

胖海豹没吭声,而是死死的盯住海面,苦苦琢磨着,片刻后忽然咦了一声,随即脸色骤变,喃喃的骂了句:“他**的!”他终于明白,究竟是什么让自己觉得别扭!

大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海安静了下来……真真正正的安静!大片的海面平滑如镜,不要说海浪、潮汐、激流,根本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没有海浪的大海,还能叫做海么?胖海豹除了一句‘他**的’。也实在说不出什么了。

柳亦的声音变得凶狠了,透着股青衣卫与生俱来的虐戾劲:“头发鬼已经结好了阵势。”

若有神目君,从高空鸟瞰,视力穿透遮天蔽日的浑烟法术,就能明明白白的看清楚,此刻大海之上,已经出现了一枚巨大的黑色圆环,稳稳围住了这方圆数百里的海域。

无数苦栗子把大海围了,再以结发妖阵,从海底到海面完全封锁,这一大片海域中的海水,与外界失去了联系,自然就变成了无澜的死水!

回荡在海面上的号角声突然停歇了下来,死一般的沉寂,降临得毫无征兆。

天空,无尽阴霾;大海,死水无波。风声水声全都荡然无存,目光所及之处,便只剩下了四个字:死气沉沉。

胖海豹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镇静些,不料吸进来的。却是满口满胸腥烘烘的恶臭,人也更加烦躁了。

这时,不远处扑哧一声水响,秃脑壳翻着一朵小小的浪花,跃出了海面,随即身子一弹,一跃数丈跳上了蛇蜕,对着柳亦摇头摆尾,来回乱转。

柳亦会读唇,但是他可不会‘读尾巴’,皱眉笑道:“啥意思?”

秃脑壳挺有耐心,一点不嫌柳亦笨,见他不懂自己的意思,又张开嘴巴呼呼的用力吸了两口气,同时全身鳞片乍起,让自己的体型大了不少,尾巴先指了指海面,又指向柳亦和胖海豹,最后秃脑壳俩眼一闭,身子一横,直挺挺地倒在蛇蜕上。

躺了片刻,小蛇爬起来,眨巴着眼睛望向柳亦,似乎在问题:“明白么?”

柳亦被它闹得头皮上都冒汗了,摇头笑骂:“别闹,老三嘞……”

他的还没说完,忽然眼前金光迸现,一只比着小丘也毫不逊色的金色蛇头猛的跃出海面。

大蛇双目微睁,神情森严。头顶上一盏灿灿金冠,甫一露出海面便抖出了凛冽妖威,浑天暗海间弥漫不散的窒闷,转眼被亘古恶兽的混横涤荡一空!

柳亦和胖海豹做梦也想不到,下去一个梁磨刀,上来一头大金蟒,哥俩一起哇呀怪叫,同时摔倒在蛇蜕上,在倒地的一刹,柳亦总算明白了,秃脑壳的意思是:大个的家伙上来了,你俩站稳了……

梁辛总算把蟠螭给捞上来了。

这条蟠螭空有绝世凶名,身上几乎没有一丝力气,又在蜕皮中,根本无法游动,此刻身下有一群重孙儿施法控水,托着它逃,梁辛也跟着一起帮忙。

幸亏他们是在水中,否则谁也甭想弄得动这条大家伙。

秃脑壳见祖宗露出水面,在顾不得柳亦等人,跳着尾巴欢呼一声,忙不迭回到同伴身边,催动海水。一起托着蟠螭奋力前行。

梁辛也把脑袋露出水面,他自己不用出力,只指挥着红鳞平端,以星魂之力协助小蛇们托着蟠螭。

柳亦趴在蛇蜕上,犹自惊魂未定,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条蟠螭。梁辛跳回蛇蜕,这才三言两语,把自己在下面的经历大概交代了下。

柳亦一边听,一边吸溜着凉气,听完之后张大嘴巴,也不知道该说点啥。最后也只是嘿了一声:“在海里还好办,一会上了岛,你还能带着它跑?”

梁辛却摇了摇头:“只要弄上岸就成了。”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前后一共有三个缘由,我一定得带着这条蟠螭上岸。”

柳亦咦了一声,僵硬的脸皮又鲜活了起来,饶有兴趣地问道:“第一重不用说,你舍不得这个大家伙,以后要是朋友,在海上谁还敢惹你!另外两重缘由是啥?”

梁辛痛快承认,继续道:“尾巴蛮,苦栗子,蟠螭,神仙相,还有猴儿谷的天猿,他们之间有着莫大的关联,关系错综复杂根本无从猜测。”

猴儿谷天猿先祖织锦困住神仙相大军,双方敌对;猴儿谷天猿与苦栗子、尾巴蛮神通形似,像亲戚;苦栗子、尾巴蛮和蟠螭为难,彼此不共戴天;蟠螭身边有残碎的神仙相尸体,看上去必有一场生死相斗,可万一要是蟠螭护着‘主人’的尸体逃到此处呢……

这群怪物之间,根本分不清敌友,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它们谁都不白给。

梁辛的表情挺踌躇:“说实话,我知道尾巴蛮也会织锦之后,心里多少有些后悔,尤其最后一阵大杀,救出这条蟠螭,显得有些莽撞了,若蟠螭是神仙相的敌人,我自然要救它;可它万一是神仙相的朋友同伴,那我不就惹下大祸了!”

到了现在,梁辛的战力着实了得,特别是发动天下人间时,就算是十三蛮那样的顶级好手,也奈何不了他,可迷雾重重里连敌友都分不清。力量大弄不好更坏事。

柳亦也听的嘴里发苦,摇头道:“万一救错了……也怪不得你,没人能辨得清。”

梁辛苦笑:“就是因为分不清敌友,我才要带着蟠螭上岸,算是个折中折中的做法。我以前在乾山杀过一条七八丈的蟠螭,当然那条还是黑鳞皮,和这位祖宗没法比。”

柳亦琢磨了下,很快就明白了梁辛的想法,蟠螭是海里的霸王,可一旦上岸就会实力大减,当初乾山道的那条八丈蟠螭,在岸上不过三步修士的实力,根本不值一提;可要是在海里,现在的梁辛都未必打得过人家。

梁辛的想法简单的很,如果这条‘一步阴阳’是朋友,当然要救下来;可要是弄明白了它是敌人,在上岸对付起来也容易一些。

柳亦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梁辛的肩膀:“也的确够难为人的了!第三重缘由呢?”

梁辛笑了,伸手一指秃脑壳:“因为它呗,看我伸手帮忙,它高兴地跟什么似的。”

秃脑壳眼尖,一见梁辛指向自己,立刻不管祖宗了,摇头摆尾的跳到蛇蜕上,就差口吐人言问上一句:“啥事嘞?”

梁辛哈哈大笑,拎着它的尾巴把它扔回到海里:“别总想着偷懒!”

秃脑壳美滋滋的叫了两声,又跑回干活了。

柳亦也乐了,跟着笑了几声:“敌友莫辨,这一仗打起来费心费力,不过,”说着,他目光缓缓阴沉了下来:“生死存亡时,容不得太多的心软,我说的是苦栗子和尾巴蛮,这些东西太邪性,只有些天猿的神通,却全没有天猿的性情。”

梁辛点点头,笑着说了句:“我晓得,你放心!”

柳亦一笑,岔开了话题:“另外还有件古怪事,不知你发现了没有。这里的苦栗子何止几十万,照理说它们一拥而上,要杀蟠螭也不是啥难事,可为啥只用万余头打上去?看样子它们之间也穷耗了不少年了。”

梁辛还真没想过这个事情,闻言后寻思了一阵,最后还是苦笑着摇头:“想不通啊!”

嘣!一声轻响!

兄弟俩正说着,突然从极远处传来了异响,仿佛引弓出箭时的弓弦颤动声。

虽然远,但却清晰,就连胖海豹都听得一清二楚,立刻跳起来,神情里带着些诧异:“有人射箭?”

梁辛嘿了一声:“不是射箭,是……射发,而且这次是白头发!”

一道灰白色的长丝,自海面下五丈处,飞速掠过,自西向东激射而去,若不是梁辛目力精强,根本就看不到这根‘白头发’。

又是嘣嘣几声,每声轻响中,都会有一根白色头发从远处射出,在海水中一路激射,转眼消失在视线尽头。

胖海豹皱眉:“怎么回事……”话还没说完,倏然嘣嘣的异响大作,转眼连成一片仿若爆豆,一根根白色头发从四面八方射来,偏偏没有一根是射向梁辛蛇蜕和蟠螭的,就好像失了准头但却依旧激荡的箭矢,掠向远方。

白发极长,掠过之后微微一震,就此停留在海面下,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这方圆数百里的海域,与海面之下五丈左右,一根一根,到处都是自远方来、直连到另一个方向的白色长发。

放眼望去,大海就想一块豆腐似的,被苦栗子的白发分割得七零八落!

可是这些头发,根本不影响众人的‘航行’,蛇蜕和那些小蛇都吃水浅,游弋之际稳稳从白发之上掠过。

情形来的突兀,梁辛想也不想,心念流转一片红鳞挥荡而起,血光撩荡中,红鳞入水急斩白发!

可白发坚韧,以平时切金断玉无往不利的红鳞,竟也斩之不断。

就在此刻,停歇一阵的阴森号角,从东南方向冲天而起!

与号角同时响起的,还有一连串让人牙根发酸的吱吱怪响,正是海面下那些白色鬼发,陡然绷紧下而发出的声音,听上去,这些细却韧的头发,仿佛变成了粗重的缆绳,正在拼力拉扯着什么。

号角催促,海鬼的结发大战就此发动开来!

死水一潭的大海,终于再度变得暴躁了,重重恶浪翻涌沸腾,疯狂扑涌!这些海浪全无方向可言,四面八方来得乱七八糟,有从东面涌起,有从北边冲过,彼此纠缠着、咆哮着,有的合在一处化作迅猛激流,有的彼此纠缠不休最终变成一道深不见底的漩涡……

柳亦是青衣,对各种稀奇古怪的战阵的多有了解,略一寻思,黑脸蛋子猛然变得苍白:大声吆喝道“头发鬼要把彼此拉过来,断发,断去下面那些白色鬼发!”话音落处,他那一小片阴沉木耳也呼啸而出,急斩海下的鬼发。

提醒之下,梁辛也恍然大悟,顾不上再给小蛇帮忙,七蛊红鳞同时呼啸,沿着众人前进的方向飞旋而出!

苦栗子用头发结成的,是一座围住方圆数百里的黑发圆环,要知道这座大阵由数以十万计的海鬼组成,虽然庞大,但几乎没有行动的能力。

可现在这一座‘圆环’被千万根白色鬼发贯穿其间。每根鬼发的两端,都连接着两群结阵的海鬼,双方都同时用力便能让大阵迅速合拢。

用不了多少工夫,‘圆环’就会合拢在一起,身处其间的梁辛等人根本无处可去。除非他们能在圆环合拢前冲上凶岛,同时还要祈求老天保佑,海鬼的结发妖阵无法攻击陆地……

用于勾连大阵的白色鬼发,比着普通鬼发要坚韧得太多,戾蛊红鳞全力斩下,最少也要七八下才能砍断一根,根本没有效率可言,甚至有几次,等红鳞千辛万苦砍断一根头发之后,蛇蜕早已远远游到木耳前面去了。

小蛇和蛇蜕的速度,本来就已经快到了极限,形式虽然危殆,可它们再也快不了半步。

漫天号角回荡,死海浊浪翻滚,鬼发吱吱怪叫,却仍不见凶岛的影子!鬼发大潮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围拢过来,连人带蛇大伙都心急如焚,这份煎熬就仿佛被扣在锅里,听着炉灶下薪火烧得劈啪作响,感受着身边的凉水渐渐温热!

终于,梁辛的喉结一动,响起了一声闷哼,身后,海天连线之处,染上了一抹窒闷、恶心的乌黑。

不仅是众人身后,他们的两侧,海面上也现出水鬼的结发妖阵,远远望去,就仿佛一团厚重乌云,正自海面上奔腾翻滚,不湮灭天地,便绝不肯散去。

黑发成阵,白发勾连!

秃脑壳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跳到梁辛身边,好像条活鱼似的噼里啪啦乱蹦个不休,尾巴一会指蟠螭,一会指梁辛,一会又指海面下勾连妖阵的鬼发。

梁辛看不懂秃脑壳的比划,满脸怜惜的把它捞起来,拍了拍它的脑袋。七蛊红鳞已经不再去做徒劳的努力了,而是围拢在主人身边,缓缓地盘舞飞旋,震颤中发出呜呜的低鸣!

妖阵的速度,比起蛇蜕来要快得多,秃脑壳的神情愈发惶急了,眼看着梁辛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突然掉转蛇头,张开嘴巴咬住自己身上的一只鳞片,猛的发力撕扯,闷哼之下,连血带肉的扯下了一片,吐到梁辛的手中。

梁辛又吃惊又纳闷,更多的还有心疼,手心里托着那片小小的蛇鳞。秃脑壳疼的浑身发颤,却犹自忙活着,用尾巴尖指了指自己咬下的鳞片,又指了指海下正把黑发怒潮越拉越紧的鬼发。

梁辛猛地融会贯通:“你的鳞能斩断白色鬼发?”说着,手持小鳞做了个划斩的动作。

秃脑壳忙死了,小脑袋来回乱摇,尾巴却却指向了那条‘一腿阴阳’蟠螭祖宗的脖子,这个姿势,秃脑壳都快自己拧成麻花了。

仿佛还嫌不够乱似的,这时候柳亦突然大吼了一声:“岛子!”

前方,视线的尽头,隐隐现出了一座小小的山尖!而梁辛却无暇去张望一眼,他终于明白了秃脑壳的意思:蟠螭的颈上金鳞,可能割断白鬼发!

在白色鬼发的勾连下,黑色怒潮自后、左、右三个方向越追越近,凶岛也渐渐露出峥嵘,穷山恶岭,赤峰黑崖,这座平时无论怎么看都是凶途险境的怪岛,此刻却变成了众人眼中的仙佛灵源。只不过这座灵源,虽遥遥在望,却难以企及!即便梁辛舍掉蛇蜕,全力发动身法,都难以逃过黑发的追杀。

斩不断勾连大阵的白色鬼发,黑色怒潮就不可能慢下来。

梁辛带着秃脑壳跃到蟠螭身上,两个起落跳到了蛇颈处,哪还顾得上蟠螭会不会疼,抓住一片铜盆大小的金鳞,双臂角力猛的一掀,却不料金鳞纹丝不动。

梁辛先是一愣,觉得自己的力气似乎便小了,随即又骂了自己一声:“糊涂!”他光想着撕扯金鳞,却忘了星魂收回来,只凭着他身体中的三步之力,如何能撼得动这条亘古恶物!

手忙脚乱的唤回红鳞,将星魂引回自己的身体,随即七蛊星魂盘转成阵,梁辛再次拼力撕扯。

这一次金鳞微微松动,却仍未能被扯下来,倒是剧痛之下,本已陷入昏迷的蟠螭,猛的发出一声震天大吼,转醒了回来,巨大的蛇头陡转,狠狠的瞪向了梁辛!

梁辛吓了一哆嗦,跟着想起来它现在没啥力气,全当没听到它叫唤,低头不看蟠螭,双臂再次用力……

鳞皮坚固得让人咋舌,梁辛前后七次发力,终于才啪的一声脆响中,为自己拔下了一片灿灿金鳞!

蟠螭也前后怒啸了七次,不过一次比一次声音小。

梁辛抱着大片的金鳞,一头扎入海中!

能不能活命,只看蟠螭金鳞,够不够好用了。

第二零八章 命犯大海

第二零八章

命犯大海

海面之下五丈处。根根白色鬼发纵横交错,仿若棋格,把一座由数十万苦栗子组成的环形结发妖阵勾连起来,迅速拉近。

梁辛扎进海水,举起手中的金鳞,向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根鬼发重重斩下!金光撩荡,一闪寂灭,戾蛊红鳞需要七八下才能斩断的白色鬼发,在金鳞之下脆弱的还不如一根蛛丝,被一刀,两断!

不是金鳞比着红鳞更锋利,而是在金鳞与鬼发之间,似乎带着些行属相克,看上去,金鳞天生就是鬼发的克星。

梁辛见金鳞有效,恨不得纵声大笑,把手中的蟠螭鳞片挥舞正一团金光,身形如电在水下不停穿梭,看也不看到处乱冲,所过之处鬼发尽断!

柳亦见状满脸喜色,身形晃动连跑带跳的也冲到了蟠螭的颈子上。

他想选片大的。不过金鳞和红船木耳不一样,长得细密而匀称,全都是铜盆般的大小,柳亦也没工夫多挑剔了,双手用力,口中嗨嗨怪叫,死乞白赖一定要从蟠螭颈子上卸下一只鳞片来。

白色鬼发被根根斩断,可它们实在太多,几乎铺满了整片海域,海鬼大阵的速度仍旧远超蛇蜕,从三个方向上,铺天盖地汹涌而至。

金鳞能断白色鬼发,可只能拿在手中使用,远远不如自己的戾蛊红鳞随心激射那样方便。梁辛断发,也只好先游过去,砍断一根,然后再冲下一根。

突然,嘣嘣乱响从远处又复连珠响起,仿若弓弦震颤的声音里,结阵中的海鬼再度射出白色鬼发,一根一根纵横交错,重新勾连大阵。

白色鬼发射出、勾连、绷紧,而海鬼大阵奔袭的速度变快上了一份!

梁辛急的咬牙切齿,偏偏在海下拼命断发,没法子发出一声半响的断喝怒骂,这份憋闷,把心胸挤涨得都要爆裂开来。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察觉了灭顶之灾的降临,蟠螭的双眼已经完全张开了,阴森枯黄的眸子,紧紧盯着越追越近的海鬼大阵,巨大的头颅也开始缓缓摇摆,似乎在积蓄力量。

终于,柳亦哈的怪笑了一声,双手虎口都震裂出血,可也总算撕下了一片金鳞。而就在金鳞脱离蟠螭颈子的瞬间里,那条巨大的金蟒也借势昂头翻身,张开大嘴向着柳亦狠狠一口,咬了下来!

事出突兀,柳亦来不及躲避,更来不及抵抗,胖脸陡然苍白,眼睁睁的看着蟠螭那张足以吞掉一座小丘的巨口‘从天而降’。

梁辛人在海下,等他察觉柳亦遇险时,蟠螭的毒牙堪堪已经擦上了柳亦的发髻。

不料眼看着柳亦就要无幸,大蟒的颈子突然一抖,蟠螭似乎用尽了全力,让自己的头颅避开了刘黑子。随即,它的一双獠牙,狠狠切入了它自己的身体。

金红色的血液喷涌如注!

蟠螭咬住自己的身体,却并不松口,反而费力的咬合、撕扯,让自己的伤口更扩大了些……

看上去,蟠螭似乎根本无意去咬柳亦,而是想自残。只不过柳亦恰巧站在蟠螭自残的线路上。

变故来得太快,而且毫无道理,梁辛柳亦连带胖海豹全都傻眼了,目瞪口呆的看着蟠螭全身颤抖着,从自己身上撕下了连皮带肉的一大片。

蛇血泂泂,流淌到海面上却并不散去,转眼凝聚成一片浓浓的金红色,同时,一股奇异的香气转眼飘散。

大海上,蟠螭的血肉异香,与苦栗子的残尸恶臭混杂到一起,闻起来让人熏熏欲醉。

蟠螭在自残之后,似乎对着梁辛、柳亦笑了一下,跟着再也没有一点力气,口中犹自含着自己的皮肉,双目一闭就此睡去。

梁辛惊魂未定,心跳比着擂鼓还重,全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摇晃着跳到柳亦身边,结结巴巴的问:“你还好吧?它、它干啥呢?”

柳亦这才打了个机灵,清醒了过来,眼神总算不那么散乱了。摇了摇头,跟着又想起眼前的处境,晃着手里的金鳞,忙不迭地一拉梁辛:“咱俩一起下去斩鬼发!”

话音落处,两兄弟也顾不得再多想蟠螭为啥咬自己,并肩跳起鱼跃入海!

柳亦好歹也是六步初阶的修为,天地蛊发动之下,身法虽然比不上梁辛那么诡异多变,但速度也差不了多少,两人一起动手,斩断白色鬼发的速度一下子快了许多。

海鬼的白发远比黑发更坚韧,同样也更珍惜,并不能随心乱发,嘣嘣的异响虽然不停,但渐渐的,密度已经大幅降低了,而梁辛兄弟斩断白发的速度却大幅提高,此消彼长之下,海鬼大阵的速度,终于满了下来。

梁辛和柳亦分头忙碌着,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心里的希望却越来越浓,白色鬼发断了越多。海鬼们的速度就越慢,凶岛就在前方了!

不管凶岛上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也都等上去了再说吧!

可是兄弟俩万万没想到,就在局势变得越来越有利,脱险虽不敢说,可上岛应该不成问题的时候,他们头顶上的蛇蜕、还有托着祖宗蟠螭疾驰的小蛇们,突然止住了急冲的势子,就此停顿了下来。

梁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身子一摆重新冲回水面,甫一出水便大声问胖海豹:“为何停下?”

柳亦也钻出水面。几乎同时喝问:“怎么了?”

胖海豹的脸色铁青,并未回答他们,只是伸出手,向着凶岛的方向一指。

梁辛循目望去,只看一眼,心便陡然一沉……他们的去路,已然消失了。

凶岛犹在,屹立于天海之间,虽不远却不可及,因为海鬼结下的大阵,是圆形的!

身后、左右,三个方向,海鬼的黑发怒潮早已现身,对他们穷追不舍;而现在,正前方的结发妖阵也出现了,稳稳封住了他们的去路。

梁辛和柳亦都算错了一件事。

结发妖阵是个圆环,他们早就被这道圆环套住了,可凶岛却并不在环中!

无论他们怎么冲,逃得再怎么快,斩断的白色鬼发再怎么多,也没机会逃上凶岛,也终归逃不过海鬼的包围,迟早会被接海连天的头发包围、湮灭。

梁辛和柳亦对望了一眼,兄弟俩都想笑,结果谁也没笑出来,谁也没再去继续和白色鬼发为难,并肩跳回到蛇蜕上。

柳亦还是有些不甘心,指着已经轮廓清晰的凶岛:“待会开打,你就向着那里冲,其他的不用你管。”

梁辛总算笑了出来,不过笑得可不怎么好看:“不是不冲,是冲不过去。”他和海鬼连打了几仗,对彼此的实力都很清楚,他拼劲全力,能扛住一座万鬼结发的妖阵就属侥幸了。

可周遭的海鬼,足有数十万头,结发之后。所有的海鬼都变成一个整体,这一仗根本就没法打。

黑发妖阵的宽度,足有二三十里,梁辛就算拼了小命也不可能跳过去。

妖阵也不仅仅拦住是海面,而是像个无盖无底的桶子似的,自海面到海底,尽数封锁了起来。

柳亦嘴巴动了动,似乎还想再劝,可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没想到梁辛却又跳了起来,拿着金鳞就要再度入海。

这次不等柳亦开口,胖海豹就先问道:“还下去干啥?”

“断鬼发!”话音落处,梁辛已经钻回到了大海之中,继续挥舞金鳞,飞快的斩断四周的白色鬼发。

胖海豹好像看傻子似的,从蛇蜕便张望了下梁辛的身影,又回过头问柳亦:“现在还断鬼发,有个屁用,还不如睡一觉,不知不觉的就死了……”

鬼发圆阵,四周尽显,已经稳稳吃定了他们,现在再去断鬼发,也不过是把死的时间向后拖一拖罢了。

柳亦对梁辛多有了解,笑呵呵的回答道:“我家老三,生生死死的不知经历了多少回,由此也悟出了一个道理:只要没死就还有盼头,还有盼头就得拼命。他能活到现在,也是靠着这个道理!”说着,他拿起自己的金鳞,从蛇蜕的另一侧鱼跃入海。

“拖一拖,或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柳亦入水前,最后又对着胖海豹扔上来一句。

白色鬼发不停断裂,海鬼大阵的速度果然减缓,过了半晌之后,兄弟俩才重新回到了蛇蜕上。

胖海豹还是挺纳闷,继续问道:“怎么又上来了?”

梁辛甩了甩金鳞上的污水:“附近的白头发都割得差不多了,远处有些危险,不如攒着点力气等着一会拼命。”

柳亦拉着梁辛坐下来,岔开了话题:“你说,咱俩死在这里,会有谁来替咱们报仇?”

梁辛的目光,盯着从各个方向渐渐逼近的海鬼大阵,口中回答:“要全算上的话人不少,可有能力来着找麻烦的,最多也就两三个人,其中肯定有二哥。”

柳亦长出了一口气:“咱俩死定了,曲老2迟早能查到真相杀过来……待会多死一个海鬼,以后老2就少对付一个怪物。”虽然梁辛曾倒破万鬼大阵,可他也不知道,苦栗子一旦结阵,就再也休想散开了,只道它们分开时会比较吃力,需要较长时间罢了。

梁辛咳了一声,笑道:“你这算鼓舞士气呢?”说着,晃了晃胳膊上的须弥樟印记:“想喝酒不?”

柳亦却摇了摇头,把手里的蟠螭金鳞敲得叮当响:“一会得拼命,喝酒误事。”说着,他也笑了起来:“要是因为多喝一口酒,结果少杀了一个海鬼,那可划不来。”

如果没有金鳞,两兄弟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可有了这片能够轻松割断鬼发的宝贝,恶战里虽然还是难逃一死,可临死前,未必拉不到几个垫背的。

梁辛哈哈一笑,又问胖海豹:“你喝不?”

胖海豹俩眼瞪得溜圆,粗声大气的回答:“喝!反正我喝不喝,都拉不到海鬼陪葬。”

梁辛手诀一晃,噼里啪啦掉出不少吃食美酒,胖海豹挑了一只最大的酒坛子,嗓门又恢复了先前那么响亮:“上次海难,本来就打算和你死在一起了,结果没想到多活了这许多时候。”

说着,他又吞了几口酒,继续大声道:“不过,梁磨刀,你命犯大海,也真够不吉利的!”

梁辛还等着他豪言壮语,击掌大笑呢,全没想到胖海豹来了句实在话,一时间有些发呆。

突然一阵咯吱、咯吱的怪响,从不远处传来,听起来好像是野兽在生嚼肉骨的声音,梁辛修习的就是凡心功法,尤其守不住心性,即便死到临头马上就要和敌人同归于尽了,还是被这怪响吓了一跳,赶忙循着声音望了过去。

蟠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苏醒了过来,正在咀嚼着不久前撕扯下来的、含在口中的那一大片自己的鳞皮、血肉。

它咀嚼的无比仔细,仿佛自己的肉真的很香甜,同时蛇头还在微微的摆动着,探索着空气中的味道,片刻之后,蟠螭终于嚼好了蛇肉,却并不吞咽,而是随口把稀烂的蛇肉吐到了四周。

足足几十斤‘肉馅’,漂浮在海面上,并不沉没,其中还有几堆落到了蛇蜕上。

蟠螭血肉,异香浓郁,几乎让人都无法呼吸了。

两兄弟更糊涂了,看看彼此,又看看蟠螭,谁也想不出这条‘一步阴阳’到底想干啥,愣了片刻,柳亦才指着胖海豹牢牢抱在怀里的酒坛子,笑道:“大蛇看你干喝不吃,给你添点下酒菜。”

秃脑壳应该是明白祖宗的意思,尾巴一会指指天,一会指指肉馅,忙的不亦乐乎,不过就凭这它那一根尾巴,是无论如何也休想把事情说清楚了……

海鬼大阵愈发逼近了,在白色鬼发的拉扯下,黑色的圆环飞快逼近,距离众人也不过数十里了,放眼望去,大海上下团团簇簇尽是恶心的头发!

这时候,蟠螭也费力的动了动,那些小蟒蛇会意,纷纷催动水流,托着它缓缓盘绕,过了一阵,蟠螭的身体层层盘绕,把梁辛三人护在了正中,一颗巨大的头颅低垂下来,看样子是想和梁辛撞撞。

梁辛二话不说,跳起来对着大蛇的额头棒棒棒连撞三下。

柳黑子也放声大笑:“就冲您老这一盘,我家老三就没白救你!我也来撞下!”说着,他也纵身而起,去和蟠螭撞头。

胖海豹也想去撞头,不过他喝得有些急,眼里有三头蟠螭,正移形换位,上下左右的乱动。

而接下来让两兄弟略感意外的是,那些小蟒蛇们,也依次轮换着,跳上蛇蜕,呼呼的叫上两声,和他们一一碰过额头……最后才是秃脑壳,小家伙这次,和梁辛撞得极轻,几下之后,又跳上了梁辛的光脑壳,舒舒服服的趴伏了一会,这才身子一弹,窜回水中,与同伴们一起,头向外尾向内,在托住蟠螭祖宗的同时,也结好了自己的阵势准备拼命!

这算是告别么?梁辛笑,柳亦笑,胖海豹醉了……

不知不觉里,海妖大阵终于围拢了过来。

大海只剩下十里了,除了东南处那座凶岛之外,梁辛的目光所及只有无尽黑发!

区区十里海水却异常平静,海鬼们不知为何都静止了下来,凶岛上的号角也就此收敛,天海之间,只有一片仿佛死过千年的沉寂。

海天浑浊,寂寥无声!

凶岛上的蛮子,鬼发背后的苦栗子,似乎异常享受着这份浮于惨惨杀戮之上的安静,始终没什么动静,来自沉默的煎熬,每一瞬都仿佛经年持久,时间已经彻底失去了意义。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声响亮得仿佛闷雷似的哭喊声,狠狠横横,击碎了仿佛要持续到天地毁灭的寂静,胖海豹终于喝光了坛子里的烈酒,脸上挂满了鼻涕眼泪,哭喊大骂:“来啊,来啊!”

话音落处,嘭的一锐响,胖海豹出拳,把怀里的酒坛砸了个粉粉碎碎,跟着拔出他那把连刀尖都没有的断刀,全不管胸口被酒坛碎片割得血肉模糊,就那么嗷嗷怪叫着,跳着、跑着、爬着、冲着,一路越过蟠螭盘绕的巨大的身体,一头扎进海水中,发疯般的游向十里之外,海鬼大阵。

就在胖海豹入水的瞬间里,两声烈烈长啸,自梁辛柳亦的口中冲天而起,声嘶力竭!不服、不甘、不愿、不怕,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震天响亮!

金光震烁,灿如骄阳!

又是濒死一战啊。

而与此同时,仿佛在回应梁辛等人的邀战,一声尖锐阴森的猿啼,也自凶岛上划起,旋即,所哟结阵的海鬼,齐齐爆出一串凄厉长嗥!这一战没有战鼓隆隆,不见旌旗飞舞,只有头发、金鳞、三条人命和数十万桀桀恶鬼!

天黑了。

海鬼蓄势已久,一路穷追而来的结发妖阵,也就此发动。

一蓬蓬黑色的怒泉,自海鬼大阵中激冲而起,扶摇直上,无尽黑发自海上飞起,转眼遮蔽天空,回荡着令人作呕的弧度,向着他们重重笼罩而至。

只剩十里的‘海水窟窿’,刹那间被黑色的怒潮尽数湮灭。

海不见,天也不见!恶臭滔滔、彼此纠缠,无尽鬼发充斥了所有的空间,唯独,那两道灿烂金光,依旧倔强,盘舞!

金鳞面前,鬼发孱弱。金鳞不足以承载戾蛊,它们只是两兄弟手中的利器,可柳亦和梁辛却知足了,有了金鳞,至少还能拼命,至少还能让他们把临死前的怨气爆发出去。

金光呼啸,旋转,柳亦和梁辛身形快若鬼魅,所过之处海鬼哭号,黑发层层断裂。胖海豹也紧闭双眼,哇哇哭号着把刀子乱舞成一团。

他的刀子自然奈何不了鬼发,可每有鬼发奔涌而至想要将他吞没的时候,必有一道金光如雷霆般急闪而过,斩断海鬼们的夺命锁!

还有涟漪……七片红鳞一早便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鬼发中,无力挣脱,却仍能颤起涟漪,一串串勾连而至,巨力之下便是闷钝得让人咬断钢牙的沉重大响,继而惨叫连串,乱发之间污血浮现。梁辛舍了北斗拜紫薇的阵势,自己回荡着蟠螭金鳞,闪电般穿梭在丛丛鬼发之间,拨发寻鬼,斩杀!

恶战附一开始,便陷入了无边地混乱,两兄弟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尽量护着胖海豹,蟠螭和小蛇们,早已不知去向。

柳亦和梁辛,激斗之下丝毫不见疲惫,可两个人的心里,却都弥漫起重重的无奈,头发,实在太多了,而满身神通,却只能靠着一片金鳞去打。

当过饭馆老板的梁辛给自己找了个不怎么恰当的比方:就好像,他要吃光整整一鼎炖牛肉,虽然明知吃不了,但撑死前至少可以大快朵颐,不过……他手里没有筷子、刀叉,只有一根牙签。

死而有憾,更别扭的是,临死之前,杀不过瘾啊。

两兄弟谁也算不清,他们已经坚持了多久,一盏茶?一炷香?一个时辰?一天一夜?可金光回旋的范围越来越小,恶心的头发越来越浓,杀之不尽斩之不绝,千万根纠缠成一股,千万股同时扑来,纵然金鳞锋锐,也渐渐抵抗不住了,终于,几股始终潜伏的妖法窥准时机,悄无声息而又迅捷如电,一下子缠住了柳亦的四肢。

梁辛大惊失色,心神失守之下,胖海豹也惨叫一声,被头发缠住就向下拖去。

柳亦不知是哭是笑,也许仅仅是一声感慨吧:“老三啊,我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梁老三遽然爆发出一声抢天大哭:“不许走!”

哭声淋漓,方圆十丈之内的一切,突兀的静止了。

蟠螭、小蟒、秃脑壳,这一家子‘上路前’轻巧的告别,胖海豹大醉后的哭号莽撞,柳亦此刻的‘先走一步’……梁辛的执念霍然化作熊熊烈焰;而金鳞在手,所过之处鬼发尽断,让他得以不停施展身法。

所以,天下,人间。

第二零九章 蟠螭心机

第二零九章

蟠螭心机

自将岸死后,魔功天下人间。第三次现身!

十丈内,万物皆休。鬼发、金鳞、柳亦、胖海豹全都变成了石雕泥塑,只有梁辛在拼劲全力施展身法,躲避着魔功笼罩范围下的空间乱流。

十丈外,鬼发大潮愈发暴躁了,疯狂的扑向梁辛,可无一例外,只要她们一进入天下人间,便立刻僵硬不动!前面的鬼发僵住,牢牢挡住去路,后面的鬼发如惊涛骇浪,竭尽全力想要挤进来……

若是将岸在此,当能带动天下人间,纵跃移动,直到离开这铺满海面的鬼发大阵。可梁辛还远远没那个本事,他把身体全力发动,也仅是堪堪不被魔功内的乱流扫中。

还能坚持多久?没有尽头的,等他力气耗尽,天下人间不攻自破。现在他心里唯一的想法也仅仅是,天下人间在,柳老大就还在。

无天无海。只有汹涌的黑发怒潮和天下人间里的兄弟……还有,还有一串涟漪,不停的震颤、勾连,旋即巨力爆发!

梁辛在天下人间里,心念却依旧能和星魂联系,指挥着红鳞继续震颤星阵。

这下子,梁辛的恶战变分在了两个战场,他自己裹在个上书‘天下人间’四个大字的‘大鸡蛋壳’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裂开、败亡;他的红鳞则在一旁顽固的打着星阵,一点一点破坏着鬼发大阵。

只不过,这次结发妖阵实在太大,相比之下,红鳞就好像一把普通的锯子,而它们要锯的树木则是篷滂……

梁辛有点走神了,他一边躲避着乱流,一边琢磨还在琢磨义父传下的魔功。

他在自己的天下人间里,也就是个勉强自保,就算发动了、罩住了敌人,效果也就是他跳段舞给人家看。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像对付白狼那样,罩住一半,好让自己的同伴去踢他屁股;现在发现还能指挥红鳞,就算没有同伴帮忙,也可以让红鳞去砍人。

梁辛还有些猜不透,如果他把红鳞也唤进天下人间的话,红鳞还能不能动?

以外物而论,红鳞自然是不能动的;可要是从‘有了星魂的红鳞。就变成自己身体的延伸’而论的话,就是另外一种结果了。

若是后者的话,那甭管谁被梁辛‘套’住了,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红鳞一下一下的削死……

梁辛的性子里,多少带着些武痴的脾气,心思分成了两半,一半与身体的感觉融合去,去躲避乱流;另一半则不停思索着魔功,渐渐把眼前的形式忘记了,全没去想今天都没得活了,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忽然,一阵雷霆般的大吼,毫无张兆的响起,一下子把梁辛惊醒了回来,随即透过黑发缝隙,隐隐约约看到几头大家伙,就像坠地陨石似的,翻滚着、呼啸着一路夯砸,最终重重的拍在了海鬼大阵上。

梁辛觉得这几个大家伙的吼声似曾相识,可一时间却想不来在哪听到过,此刻也懒得去用心回想。只是透过鬼发缝隙,凝结目光用力去看。

来的东西很大,叫唤的声音也着实威猛森严,可海妖大阵不管哪套,又有无边的鬼发乍起,狠狠缠住了对方。

旋即咆哮声更加响亮惊人,啪啪的崩响声不绝于耳,那些大块头不仅挣断了捆缚住它们的鬼发,而且还有余力,开始疯狂反扑。即便梁辛身处天下人间,也能感觉到,这座由数十万海鬼合力编织的可怕大阵,竟然在微微的颤抖着,与新来的敌人滚滚恶战在一起。

梁辛又惊又喜,可他的天下人间,周遭尽数被密密麻麻的鬼发包裹,看不到大块头的全貌,只能透过缝隙,以管窥豹似的,一点点的去琢磨。

一闪而过的,是一条黄色的大尾巴,梁辛百忙之中眨巴了几下眼睛,虽然大得离谱,可形状上明明白白是条牛尾巴,天上掉下来几头牛?梁辛开始琢磨,他看过的志异中,有没有什么厉害的牛妖怪。

隆隆声惊起,两只马蹄分左右一蹬,踹断了大把的鬼发;

几片蛇鳞闪烁异彩。照的梁辛眼睛发酸;

尖锐的鹿角,冲着鬼发大阵一戳,海水中猛的响起一片苦栗子的痛苦嘶嗥;

还有龙头、狮眼、虎背、熊腰……

梁辛哪还能不明白,哈的大笑了一声,也不管柳亦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声大喊道:“麒麟,是麒麟,大个的麒麟祖宗!”

时值此刻,梁辛也终于明白了,蟠螭为何要自残,任自己的血液喷涌流淌入海还不罢休,还要嚼碎自己一大片皮肉,又把肉馅吐得满哪都是,这条怪物是要用自己的血肉香,引来天敌,麒麟!

大国师麒麟和尚豢养过一对麒麟,唤作赤耳赤目,便是以蟠螭幼蛇为食而哺育的。那对麒麟一只稍大,另一只干脆还是宝宝,即便那只大的赤耳,也还远远没有长成。

成形的蟠螭自残身体,它的血肉香,如果被赤耳赤目那样的小家伙闻到了。别说赶过来吃肉,只怕连动都不敢动,立刻就会趴伏在地哀鸣等死。

现在赶来的,是五头真真正正的天地祥瑞,大兽麒麟!两大三小,可其中那头最小的,身长也在三十丈开外,至于两头大的,足足有五十丈的身形!

就连胖海豹都不知道,过了尾巴蛮盘踞的凶岛,再向东南七百里。还有一座小岛,其间就盘踞着这一窝麒麟大兽,从不知多少年前就已经开始吞吐天地,吸敛灵元。

胖海豹不知道有麒麟,可蟠螭一清二楚,如果没有这无穷无尽的海妖结阵,蟠螭就算在蜕皮之后,也只有小心翼翼的收敛气息,远远避开那窝麒麟。

不过蟠螭眼看着自己已经无处可逃,倒不介意把麒麟引过来……

这五头大兽五听敏锐,虽然远隔近千里,仍嗅到了蟠螭的血肉香气,立刻精神大振,追风踏火的追杀了过来,一头扎进由凶岛喷发的迷天烟尘中。

也不是麒麟鲁莽,不懂得先探一探,而是凶岛发动的这道法阵,实在犀利惊人。

这道迷天法阵,其中蕴含着绝大神通,无论修士还是灵兽,只要进入其间,便会晕头转向反向全失,继而从云端坠落,五头大麒麟也不例外,千里迢迢赶来,还没等找到美食就掉进了海鬼大阵!

一方是数十万头苦栗子,鬼发大阵一经发动,根本不辨敌友,只要有人坠入便立刻绞杀,就算是凶岛上的尾巴蛮不小心摔进来也只有死路一条;另一方则是亘古大兽,穷尽天地也只有它们作威作福的份,脾气暴躁有触犯者必杀无赦。

两群虐戾怪物,甫一见面便是掀起了一场滚滚恶斗!

梁辛激动得头皮都在微微颤抖,不完全是生机突然降临,也因为这场恶战亘古未有,身处其间心境又哪能不为之激荡啊。

麒麟咆哮,海鬼嘶嗥。还有凶岛上连绵不绝的号角与猿啼,整座天地都在恶战中彻底乱了套。梁辛苦苦守住自己的天下人间,外面诸般巨力撕扯不休,若魔功破了,就算自己还能逃,柳亦也必死无疑。

梁辛看不到,鬼发大阵不知何时已经从海面打到了海下,几十万海鬼把大阵变成了一只巨大而混乱的头发团,蟠螭、麒麟和天下人间尽数被包裹其中,即便千里之外、远离凶险海域的大海,也受到恶战的影响,掀起了恐怖的暴潮,天色昏暗,怒潮澎湃!

一声震天价般的惨嚎,震颤污海,惨烈得让梁辛都心胆具寒。

第一头大兽惨死于鬼发之间,而附近的海水,早已化作了一片血沼,每时每刻,都有大片的苦栗子守不住巨力的冲击,暴体而亡。

结发大战,也在慢慢的松动着。

铺满大海的黑色暴潮,肉眼可见的缩小……百里、八十里、五十里、三十里。

大兽麒麟也在一头接一头的缓缓倒下。

无论麒麟还是苦栗子,都是在为了一个字而疯狂的绞杀着对方:活!

……

恶战里,时间过得飞快,在梁辛的脑海中,还残存着麒麟天降时的震骇,而凶骇的战局,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尾声。

战场,在海底与海面之间几经转移,最终还是回到了水面之上。

鬼发越来越稀疏,等到只剩一头大兽麒麟的时候,海鬼大阵也稀疏到无法再遮住蟠螭那巨大的身体,金灿灿的豪光,团团黑发中露了出来。

可最后一头麒麟,却没办法再赶过去,啃一口它梦寐以求的蟠螭肉,它全身都被黑发紧箍,仅剩的力气,全都用作苦苦的挣扎。

让梁辛大概意外的是,蟠螭竟然没死,小蟒蛇们却都不见了踪迹。

蟠螭正双眼微睁,任由身上的鬼发发疯似的禁锢自己,只是目光平静的看着同它一样,已经陷入法阵无力自拔的麒麟大兽。

到现在为止,苦栗子只剩几千头;堪比天神的恶兽死了四只,四周不见海水,只有腥臭浓稠的血浆……活下来的,无论恶兽海鬼还是梁辛,全部被这份只能用浩瀚来形容的惨烈和颓败,慑服了心魂。

就连凶岛上的号角猿啼,也不知何时沉默了下去。

恶战之下两败俱伤!

却还剩下一个梁磨刀。

嘭的一声闷响,梁辛撤掉了天下人间,金光急闪,围着柳亦和胖海豹迅速盘旋,转眼割裂了他们身周的鬼发。

柳亦一惊而醒,呲牙咧嘴的正想接着拼命,却突然露出了一副见鬼的神情,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先前那些铺天盖地的鬼发,竟然只剩下不到七八里的样子,而且还是东一团西一簇,稀稀拉拉显得无比寒碜与破败。

旋即巨大的惊喜从胸腹中喷涌而起,却阻塞在狭窄的喉咙里,柳亦把脸蛋子憋得黑里透紫,最终也只发出了一声比蚊子叫也大不了多少的哼哼。

倒是胖海豹,现在酒还没醒,能动了之后,又把刀子舞得呼呼风响,不停的大喊:“来啊,来啊!”

毒蛇濒死,却仍想着噬人,鬼发又复集结,向着三人袭来,柳亦单手挥舞金鳞斩断鬼发,用残疾的胳膊架起胖海豹,咳嗽着总算把胸口淤积的闷气喷了出来,随即对着梁辛大笑:“快干活!”

两道金光再度闪烁而起,沿着蟠螭巨大的身体,把鬼发层层割裂,蟠螭果然还活着,对着梁辛轻轻抽动了下嘴角,似乎是在笑。

梁辛却笑不出来,他在心疼秃脑壳,不料扑哧一声,一颗光秃秃的小脑袋,竟然从蟠螭的嘴角里挤了出来。

先是大惊继而大喜,梁辛的笑声干涩而嘶哑,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秃脑壳摇头摆尾,费力从蟠螭的大嘴里挤出来,一头接一头,一共八条小蛇,全都从蟠螭的嘴巴里跳出来,首尾相衔排着队在学将海水中尽情游动,一个个嘴里呼呼怪叫,怎么就那么开心……梁辛居然也忍不住,张大嘴巴跟着小家伙一起呼呼怪叫庆祝,柳亦的大笑声更是响彻海面!

只剩数千海鬼了,而且刚刚打了一场恶战,已到强弩之末。更何况其中大部分的力量,还在集结在一起与最后一头麒麟拼命。

余下的那些,根本挡不住梁辛和柳亦这两个煞星。

当然,就算梁辛不杀过去,海鬼也会拼尽残余的力气围拢过来,这是结发妖阵天生的脾性,和飞蛾扑火也没什么区别吧。

鬼发断裂,残存的苦栗子被一茬接一茬的杀掉,又是惨惨杀戮,梁辛心里不舒服,趁着他们在海面上动手的时候,分出精神把事情大概和柳亦说了说,随后问道:“这条蟠螭……怎么可能还活着?”

柳亦翻身入水,片刻后水下扶起一片残肢碎肉,等他也回到海面后才摇头苦笑:“或许,苦栗子只是要困住它,没想着杀它?”

梁辛也手脚不停,斩断犹自猛攻而至的鬼发:“你说,蟠螭是不是也知道自己不会死,所以才把小蟒它们都吞到嘴里?”

柳亦略作沉吟,才开口回答:“应该不会,否则它何必自残身体,引来大兽麒麟!”

五头大兽麒麟和这道海鬼大阵的实力在伯仲之间,胜负只看谁发挥得更好一些,否则这一战也不会打成现在这副惨烈模样。

如果时光倒流,让它们重新打过,说不定现在麒麟已经肃清了海鬼,正摇摇晃晃的去啃蟠螭。

蟠螭把它们引来,实际是将自己的一半生死抛了出去,若它早知自己绝不会被海鬼杀掉,这么做实在稳赔不赚。

梁辛却轻轻摇头:“我想它应该知道自己不会死。”

柳亦扑跃而起,手中的金鳞自血沼大海上划出一道锋锐弧光,斩断一片想要卷向蟠螭的鬼发,这才回过头大声问:“你是说,蟠螭为了报恩,所以自残血肉yin*麒麟,却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梁辛笑了:“其实看看秃脑壳就知道,蟠螭这一脉,虽然凶狠狡猾,但却知恩图报。”说着,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也不光是为了报恩,我估摸着,蟠螭也不想再被海鬼封印了,这才要引来麒麟,搏一搏生机。”

柳亦恩了一声,笑道:“靠谱!”跟着他指了指水下:“剩下的苦栗子你别管了,照顾好胖海豹和蟠螭就好,倒是那个东西,你看着办吧。”

柳亦一指仍在鬼发中挣扎的那最后一头大兽麒麟,也不等梁辛回答,身形晃动,手中金鳞翻花,潜入海底再去大开杀戒。

梁辛转头望向蟠螭,大蛇面无表情,没理会他,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梁辛架着胖海豹,心里实实在在有些踌躇,这群麒麟来得糊涂,死得冤枉,却货真价实的救下了他们的性命。

嗡嗡锐响,七蛊红鳞在柳亦的帮助下,挣脱了捆缚它们的鬼发,飞出海面回到主人身边,轻轻震颤中,转眼将污血甩了个干净。

而梁辛也打定了主意,身形晃动围着大兽麒麟层层打转,金鳞过处鬼发纷纷断裂!梁辛实在不舍得就这么把麒麟扔下不管,就算大麒麟要报仇,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性情所致,不顾后果,实在不是睿智所为,可没了脾性和任性,又哪来的天下人间!

麒麟的身上鳞片斑驳,布满了巨大的创伤,脱困后神情萎顿不堪,翻起怪眼看了看梁辛,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蟠螭。

梁辛略略紧张,七蛊红鳞感应到主人的心情,陡然发出连串低鸣,结成北斗拜紫薇,稳稳拦在了麒麟与蟠螭之间。

救归救,可麒麟要要还是想着‘吃饭’,梁老三就要痛打落水狗了。

麒麟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连一声低吼都不曾发出,掉转过巨大的身躯,自血水中喘息了着,休息了片刻后,离开了众人。

不知是没有力气,还是自忖冲不过笼罩天空的烟尘法阵,就那么凫水而去,速度快的惊人,而游弋的方向,正是东南处巍峨耸立的凶岛。

转眼间麒麟就消失在视线尽头,梁辛松了口气,不知对错的事情,他实在懒得再去浪费脑筋了,这时候蟠螭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陡然睁开了双眼,望的却不是大兽,更不是梁辛,而是用那双枯黄色的眸子,死死盯住身下的浓浓血污。

梁辛害怕有事,急忙翻身入水,找到柳亦后抓起他一起回到海面。柳黑子平时嘻嘻哈哈没点正经,可骨子里杀性极重,又恨极了这群丑陋海鬼,追杀之际毫不手软,这次他在水下算是过足了瘾。

苦栗子已然溃不成军,头发就是他们力量的所在,就算还有些幸存下来,头发也都被两个青衣剃掉了,再没什么力气伤人了,活着的和死掉的也什么区别,在血水中或沉或浮……

结发大阵荡然无存,此处的海水与外面重新接连起来,海浪再度涌动起来,本来早已听腻的潮汐,此刻却变得清越动听……胖海豹发完了酒疯,把全身的分量都放在梁辛的胳膊上,口中打着响亮的呼噜,睡着了。

可梁辛却还放松不下来,因为蟠螭的表现,实在有些太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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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藏魔

作者:火烈1989

神秘的世界,诡异的一切~~~灵魂出窍、幻影续存、附体重生、水火不侵、凌空虚度。

仙道无凭,藏魔有序!

第二一零章 银滩凶蛮

第二一零章

银滩凶蛮

海鬼的阵势彻底被破掉了。到现在,也只剩下千余头苦栗子,而且几乎都没了头发,再也不足为惧。

大海变成了血沼,身处其间的几个人自然谁都无法幸免,全都变成了血人。

柳亦浮在水面上,望向梁辛问道:“什么事?”

梁辛指了指蟠螭:“它不太对劲。”

蟠螭仍旧盯着海面,似乎它能看穿血沼,发现了海底正有什么异常。

谁也不知道,蟠螭究竟发现了什么,柳亦把金鳞夹在腋下,用独手胡乱抹了把脸,不仅没能把脸上的血浆抹掉,反而一道深一道浅显得更狰狞了,干脆岔开了话题:“打完了海鬼,还要不要上凶岛去看看?”

梁辛也有些犹豫,刚才要上荒岛是为了逃开海鬼大阵,现在海鬼尽丧,没了性命之忧。而且经历了这么一场大战,梁辛哪还敢再小觑这片凶险海域!

苦栗子已经要命的难缠了,何况凶岛上的尾巴蛮。

可这片海域和凶岛。与神仙相、苦乃山天猿都有着莫大的关系,当年先祖也不知为何要派兵来此,梁辛实在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柳亦明白他的心思,咧开嘴巴一笑,一张满是血浆的大脸上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着实可怖:“照我看咱们先回去,然后叫上老2、跨两和大祭酒他们,我也去求求师父,他老人家要是也能来,就万无一失了。等凑足了人手咱们在来查这座岛子。”

梁辛却好像有些走神,没回答柳亦,而是皱起了眉头愣愣出神。柳亦只道他还有些犹豫,也不催促什么。

柳亦在血水里泡着,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痒,更滑腻腻的难受,可最后一片小蛇蜕也在海鬼大阵中毁掉了,没地方供他们栖身。

秃脑壳眉眼精明,马上就看出柳亦的困扰,对着他呼呼叫了两声,小小的尾巴尖指向了它蟠螭祖宗的脊背。

蟠螭被孙儿们用水行法术托着,身子浮于海面之上,它那厚厚的脊背倒是个好去处。

先前跳上大蛇去撕鳞是迫不得已下不及多想,现在柳亦还真不敢再跳上去,特别是自己咯吱窝里海夹着人家的金鳞。

倒是秃脑壳,见柳亦还有些犹豫,又是一通摇头晃脑,大包大揽。柳亦咬了咬牙。也实在受不了泡在腥臭血浆里,一个跟头翻上了去,跟着忙不迭伸手轻轻拍了拍蟠螭的后背示好。蟠螭不理他,只是盯着海水,好像个呆头鹅似的。

柳亦坐了片刻,见大蛇没啥反应,咧开嘴乐了,对着梁辛喊道:“有啥事都上来再想,这儿还有座!”说着,又伸手一拍屁股底下的蟠螭。

不料,这一巴掌拍下去,蟠螭突然发出了一声嘶嗥!

柳亦想也不想,立刻屁股一弹,又从蟠螭身上跳回到海里,嘴里还不忘对着大蛇说一声:“不是我要上来的,是秃脑壳请我……”

蟠螭根本就不看他,而是长长短短呼啸不停,发出了一连串的怪叫。

托着它的那些小蟒蛇无一例外,闻听怪叫后,身体全都跳了跳。

而与此同时,梁辛也霍然抬头。对着柳亦大吼道:“海水不对劲!”

一句话的功夫里,小蟒蛇们同时发出呼呼怪叫,施法之下陡然出现一道宏阔的激流,把蟠螭、小蛇和梁辛等人尽数裹住,向着凶岛奔腾而去,速度奇快。

柳亦明白又出事了,又把金鳞举起来,警惕的看着四周,问梁辛:“怎了?”

梁辛苦笑着回答:“热了!”

海水热了。

柳亦感觉不到,可梁辛的身体何其敏锐,海鬼大阵散乱后,一切都平静了下来,他就感觉到海水比着当初似乎热了些,开始他还当是海鬼死的太多,热血混在海水中提高了温度,并没当回事。

可渐渐发现,海水竟然越来越热,直到蟠螭示警,大伙又开始逃命……

梁辛是靠身体的敏锐感觉发现海水变热,而蟠螭却是靠着自己额头鳞片下的那只天目,看出了大海的异常。

不久之前,蟠螭就看到,身下的海水缓缓的流动起来,不是自东向西的潮汐波荡,而是深处的海水缓缓上升,而浅处的海水则慢慢沉降,上下之间在不停的交换。

蟠螭这才凝结目力,要以天目洞穿深海,想看清楚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天目是蟠螭天生的本事。不过要动用天目看穿数百丈的海水,非得有妖力支持不可。

刚才蟠螭发呆半晌,就是在汇聚妖力发动天目,缓缓穿透海水,随即大惊失色出声示警!

数百丈下的海底,竟然拱起了一座座小丘,仿佛一片恶心的‘瘤子’!

有的‘瘤子’上,横七竖八地陈列着一条条狰狞的裂璺,殷红如血的熔岩,自裂璺中喷溅出来。

海底的海水也由此变热,这才一路上升,不停与上面的冷水交换,所以梁辛能察觉到,周遭的海水微微热了一些。

至于海底那些仍在不停膨胀的小丘,分明是有地心的恶炎要拱破海底,喷发出来!

恐怕用不了多久,小丘就会爆裂开来,到那时恶炎喷薄,这片大海就会正经变成一只热油锅,任凭你本事再大,煮熟了之后也是红彤彤香喷喷的……

激流涌动,在小蛇们法术的催促下流淌得越来越快,比起不久前他们想要逃出鬼发大阵时的速度也毫不逊色。

秃脑壳一边玩命催动法术扛着祖宗逃跑。一边还不忘甩着根尾巴,对梁辛不停的比划着,要把蟠螭刚才的惊呼警告‘翻译表演’出来。

虽然不清楚海底具体的情形,不过周遭海水缓缓变热,再加上秃脑壳的解说,梁辛也能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带着柳亦和胖海豹,随着小蛇们一起向着凶岛冲去。

现在哪还顾得上什么蛮子怪物,附近千里茫茫,只有无尽的海水,想要活命就得上岛。

任谁也没想到。刚刚侥幸脱险,现在又要开始逃命,而且他们要逃生的目的地,偏偏还是个最凶险的地方。

柳亦现在满脸都是无奈,看着犹自沉醉不醒的胖海豹,感慨道:“难怪轱辘岛把这里列为禁区,这片海还真不白给!”

说的话虽然泄气,柳亦游得可着实不慢,小蛇们都赶不上他。

梁辛也苦笑着:“这片海底也算是饱受摧残了,以前海妖、蟠螭,估计还有神仙相一起打来打去,这次麒麟和海妖又从海面到海底打了几个来回,连番震荡之下,海底再也压不住地下的恶炎,这才要炸裂开吧。”

即便身处激流之内,梁辛仍旧能察觉,海水还是在慢慢变热,所幸此刻还没有太大的震荡,下面的小丘仍在膨胀,尚未爆裂开来。

柳亦则响起了另外一件事,对着梁辛道:“难怪剩下的那头大兽麒麟,哪也不去就向着凶岛游,它早察觉了海底的异常。”

说着,柳亦顿了顿,又叹了口气:“你心软放了它一条生路,它却明知下面的危险,也不告诉你一声,就自己逃命去,值得么?”

“也不能这么算的。”梁辛皱了下眉头,本想说是麒麟先把咱们救了之类的理由,不过最终还是摇摇头没扯这些,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放它的时候也没想过它还能回报啥。想放也就放了吧!”

柳亦愣了愣,随即笑道:“上次说过你不像梁大人;这次要说,你倒真有些像干爹。”

说着,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点像我师父。”

梁辛也笑了:“你当他们老哥俩那‘半个朋友’是白来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声充满愤怒、不甘的凄厉惨叫。从凶岛上冲天而起,梁辛和柳亦倒还好些,那些小蟒蛇却尽数发出一阵低低的呜咽,一时间连法术都维持不住了,全都被惨叫声慑服了心神!

梁辛急忙指挥红鳞,暂时帮着小蛇们承住蟠螭,同时对着柳亦道:“是……麒麟啊!”算算时间,算算速度,幸存的那头大兽麒麟,应该已经到了凶岛,这声惨叫再明白不过,恐怕它刚上岛就身遭惨死。

柳亦笑容比哭海难看:“就算凶岛是阎罗殿,咱也得上去不是!”

这时候,醉梦里的胖海豹,嘟嘟囔囔的说了句梦话:“**,来啊,来啊……”说话之间,手臂还挥动了两下。

片刻之后,小蛇们回过神来,虽然恐惧依旧,可还是扛着蟠螭,再度施法向着凶岛一路急冲而去!

海水已经变得越来越热,过了一阵,自他们身后居然传来了‘咕噜’一声怪响,梁辛回头一看,只见十几里外的海面上,浮起了一只巨大的气泡,即便天空灰暗,大气泡上还是流转出一层层瑰丽七彩,片刻后才发出了‘啵’一声轻响,爆碎于无形。

旋即,咕噜咕噜的异响不听,不停有气泡拱出海面,柳亦喊了声‘我的娘嘞’,转回头不停的大声催促着大伙加快速度。

蟠螭的口中也再次发出呼啸,它用天目看得明明白白,海底那连绵不绝的小丘,在不断的碰撞中相互倾轧,彼此相融,渐渐变成一只巨大的‘瘤子’,随时都会爆裂开来!

对付结发妖阵的时候,至少还能看得见,算得出煞星会什么时候冲过来;至少手里还有片金鳞,能拼一拼。可现在的危机无影无形,沉甸甸的压在众人心里,不知何时就会要了大伙的命。梁辛和柳亦都急的咬牙切齿,哥俩心里想得都是一句话:这份罪真不是人受的……

幸好,一阵急冲之后,凶岛越来越近,近海处四下里的礁石也渐渐增多,小蛇们呼呼怪叫着,扛着蟠螭冲锋在前,那些或明或暗的礁石,那挡得住蟠螭的头颅,激流所过之处巨响隆隆,礁石被撞得四下崩飞。饶是情势紧急,柳亦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家伙,小王八蛋们把祖宗当冲车使唤来着。”

冲过那片礁石,海水终于变得平静了,凶岛上的层层山岭,因为距离渐近,在众人的视线中失去了形状,仿佛化作了奇形怪状的乌云,正盘踞高空,威势逼人地俯视着梁辛等人。

距离凶岛也不过十几里的样子了,走运的是岛子面向东南的这一方,是一片巨大的平缓海滩,顺着激流而冲,梁辛再加把劲,想要把蟠螭也弄上去似乎并不困难。

连人带蛇,除了还在做梦打海鬼的胖海豹之外,个个都来了精神,小蛇们的怪叫更加响亮了,全都憋足了全部力气,冲完这最后一段险航。

而到了现在,梁辛和柳亦也终于看清楚了凶岛海滩上的情形,兄弟俩几乎同时学着曲青石的习惯,微微眯了下眼睛!

巨大的海滩,铺满银白色的细沙,虽然天色昏暗,海滩上仍翻起一片淡淡银光,透出无尽的舒适与安逸。

银滩上百丈左右的位置,那头大兽麒麟躺在地上,身下铺着一滩浓稠的鲜血,显然已经丧命。金红色的鲜血尚未凝固,仍在吃力的流淌着……

另外,还有尾巴蛮!

东一只西一头,三三两两的分布在海滩四周,前后大约百余头,这些怪物身形巨大,比着苦乃山里的老熊还要更高更壮,灰黑色的长毛披满全身,连面孔都被遮挡的严严实实。

梁辛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却能明明白白的感觉到,尾巴蛮透过毛发缝隙,泄露出来的那份虐戾目光!

突然,一头尤其健硕的尾巴蛮,伸手指向梁辛等人,邀战似的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啼!

长啼起处,海滩上其他的尾巴蛮尽数动了起来,快若闪电,从四面八方一起扑向那头死麒麟。

百多头蛮子胡乱抓起麒麟尸体,随即爆发出一阵阴森森的怪叫,同时发力,在‘嘭’的一声闷响中,一道粗豪的血光冲天而起,大兽麒麟的尸体,竟被他们硬生生撕成了碎片!

龙头、马蹄、牛尾……残碎的尸块散落四处。而尾巴蛮们又都回到先前的位置,好似从未动过似的,冷冷的面对着大海的方向。

尾巴蛮的示威,血腥而残暴,把梁辛看得眼角直跳,咬着牙说了句:“麻烦了!”

海里的苦栗子也可怕,不过它们胜在数量众多,还有一道结发妖阵,若论起个体实力,在高深修士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可尾巴蛮则不然,就凭着他们撕扇子似的轻松撕碎大麒麟,便足以说明问题了!

梁辛自忖,凭着十二星阵,要击败那头剧战脱力的麒麟或许不难,可要想杀掉它,弄怕还要多费一番手脚,至于要把它碎尸万段,梁辛都是万万做不到。

而最要命的是,海滩上露面的,只有百多头尾巴蛮,可谁知道还有多少隐藏在暗处?

身后,海水中的异响愈发密集了,咕噜咕噜的声音里,巨大的气泡连片浮现,海水已经隐隐有了发烫之势。

这时候就看出人家正统修行的好处了,修士们在修炼时早把自己的身体反复锤炼,变得结实无比。要是把梁辛和正统修士一起放到锅里煮,梁辛比人家好熟的多。

距离凶岛也不过五里左右了,柳亦甚至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尾巴蛮那满身厚重满发,都因为兴奋而乍了起来,又把它们的体型扩大了许多。

梁辛把胖海豹往柳亦怀里一塞:“我先上去开路,你们随后冲上来!”说着深吸了一口气,七蛊红鳞随之呼应,低低嗡鸣着盘旋而起!

而就在此刻,蟠螭突然又发出了一声怪叫,身下的小蛇们都听祖宗指挥,立刻扯掉了法术,停留在原地再不向前游弋半寸。

秃脑壳赶忙跳出来翻译,尾巴尖先指了指海底,然后憋了半天气,硬是用自己的蛇嘴拟出了‘嘭’的一声响,随即小小的身体高高跃起,还翻了一串跟头,摔出了几丈远。虽然距离不够,但所指的方向,赫然就是东南凶岛。

梁辛认识秃脑壳的时候,它可没那么爱比划,这次见面之后,梁辛都快被小家伙随时随地的‘表演’给逼疯了,伸手把自己的头皮挠得咔咔指向,哭笑不得的问道:“啥意思?”

倒是柳亦,细看之下,琢磨出了些端倪,眯起眼睛寻思了一会,低声说道:“倒是可行,只不过,不知道来得及来不及,要是大海开锅了下面还没爆,咱可都变成熟肉了。”说着,抬手结下胖海豹的腰带,把他紧紧绑在了自己身上。

梁辛见老大明白了小蛇的意思,也懒得再动脑子自己思索,一个劲的催促问道:“蟠螭到底啥意思,再说上岸的办法?”

话音未落,蟠螭再度发出了一声怪叫,与以往不同,不再是咆哮、鸣叫或者长嗥,这一次蟠螭发出的,是一声窒闷的低吼!

听到命令,小蛇们尽数跃起身躯,居然是也不再去托着蟠螭,而是闪电般跳进了蟠螭的口中,秃脑壳似乎犹豫了下,最终没和同伴一路躲进祖宗嘴巴里,而是一头跳进了梁辛的胸襟里,只把一颗小脑袋露在外面,抬头对着梁辛呼呼叫了两声。

柳亦动作迅速,带着胖海豹一起,一点不客气的跳到梁辛背上,同时沉声说了句什么。

可梁辛根本没能听到柳亦的话,因为一声凶猛到根本无法形容的巨响,从大海深处突然炸响,一路浩浩荡荡,一直挤进了梁辛的耳鼓!

梁辛的脸色陡然苍白,冲进耳朵的哪里是什么声音,分明是一万头发疯的犀牛。

而下一个瞬间,梁辛也终于明白了,蟠螭要用什么办法,登上凶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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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一章 半座凶岛

第二一一章

半座凶岛

自从梁辛等人被小蛇蜕拉着误入这片凶险海域。这里的海水算是倒足了大霉。

先是被十二星阵砸的处处‘塌方’;又被海鬼尸体染得恶臭熏天;随后被无尽黑发彻底掩盖,不久之后众多头发蛮惨死,好好的大海都变成血沼,而现在,这片海干脆……爆了!

如果把眼前的场面缩小无数倍,大概的情形就相当于,一个大洪火雷在一只装满水的桶子里爆炸了。当然,大洪火雷再怎么犀利,也没办法跑到水里去爆炸,但是海底的恶炎能!

海底那颗巨大‘肿瘤’,终于成长到了极限,再也包裹不住从地心喷涌而起的恶炎,就此炸裂开来!恶炎喷涌而出,数以万钧的海水在一刹那便被蒸发,由水化气,巨大的压力转眼把这方圆数百里的大海尽数爆裂开来!

蟠螭以天目洞穿海水,除了被孙儿们扛着撞礁石的时候之外,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海底的‘瘤子’,它便是要借着地心恶炎爆发的巨力冲上凶岛,冲碎尾巴蛮的阵势……

巨*如山,来得毫无征兆也根本无法抗拒。裹起梁辛等人和大蛇,化作决绝怒潮,直扑凶岛!

又何止是一片大潮那么简单,每一滴水珠下,都裹含了大海爆裂的力量,比起修士高手的全力一击也毫不逊色,梁辛甫一被怒潮包裹,就觉得无数股霸道的力道,从四面八方向着自己奔袭而至,仿佛置身于千百个一流高手的合击阵法中心。

随着主人心意,七道血光转眼泼溅开来,嗡嗡震颤着不停荡出涟漪,星阵连打以求抵消怒潮间的可怕力量。

光靠星阵还远远不够,现在的情况,与梁辛第一次带着小蛇坠入深海、对抗重压和乱流的情形颇为相似。只不过怒潮与深海所蕴含的力量天差地别;而梁辛也早已脱胎换骨!

怒潮蕴有无法抗衡的巨力,幸好水只是有质而无形,藏在水中的力量看似是一个整体,实则被分成了无数股恶力,各自掌管着一道乱流,梁辛这才有机会发挥身法,同时以红鳞连打星阵,避重就轻咬牙苦撑。

梁辛有身法,可蟠螭却不能动。被裹进恶浪的之初,梁辛便看到,蟠螭巨大的身体,不停的现出一只只大坑,继而鲜血喷溅。转眼后它和梁辛被海潮分开,就此消失不见。

海滩上等着撕人撕蛇的尾巴蛮,知道大海有了些异常,可做梦也想不到动静竟然会这么大,不过是眨巴了一下眼睛,整座大海都仿佛扑上了他们的岛子。

虽然有些意外,可那百多头尾巴蛮却并不太担心什么,毕竟,砸下来不是神通、法宝,而只是海水,甚至那头尤其健壮的蛮子首领还咧开嘴巴笑了一下,巨*滔天,它只当洗澡,这也算是份豪气吧……但是当它撑开双臂,迎上大潮的时候,笑容陡然僵硬了!

连蟠螭的那么强硬的身体,都快被怒潮砸扁、击碎,更何况这群长毛蛮子。

连一声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海滩上的尾巴蛮就全都变成了一滩血泥肉酱。

梁辛没落到海滩上,而是随着巨*一路攀升,最终狠狠拍向凶岛上的重重山岭。

好歹算算。梁辛今年也应该八十来岁了,从来他都以为,只有礁石撞碎海浪的份,直到此刻才算真正长见识了,裹着自己的这股巨*,真就把一座千仞高山硬生生的砸碎了,而且还不罢休,又继续向着下一座石崖急冲!

身边万道巨力横斜交错,乱冲一团;耳中隆隆巨响,山崩地裂,和眼前的怒海之威相比,不久前蛤蟆引海攻击东海乾的法术神通,干脆就变成了小孩子搅和鱼缸……

梁辛拼出了全副的精神和力气,以星阵配合身法,在怒潮中不停的捕捉着一线生机,根本算不清这片大浪究竟砸碎了过少座巨川,削平了多少座山头。

巨*起得猛,扑得凶,砸得狠,消退的也很快,从头到尾加起来,也到不了半盏茶的功夫,梁辛只觉得身上一轻,可怕的怒潮终于耗尽力量,消散一空。

梁辛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更不顾的脚下凶岛的剧烈颤抖,撒腿就向着海岛深处逃去,一边跑一边问身后的柳亦:“怎么样?”

不等别人回答,秃脑壳就仰起头。冲着梁辛的下巴呼呼叫了两声,报了个平安。

柳亦的声音轻飘飘的发颤:“我没事,就是不知道胖海豹……”话还没说完,胖海豹的鼾声就从后面传了过来。

两个人的分量,几乎影响不到梁辛的身法,刚刚被巨*挟持的时候,梁辛不停移动躲避,实在躲不开再用星阵挡下,险则险矣,但是三个人都没受到海浪中蕴含的巨力冲击,否则他们哪还能有命在。

对于胖海豹来说,这次经历就好像坐了趟颠簸的马车,硬是‘坚持着’没醒过来。

梁辛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又追问柳亦:“真没事?”

柳亦苦笑着回答:“没事就是没事,骗你作甚。”

“没事就下来自己跑会吧……”

怒潮激荡的隆隆声,始终在身后回荡,不过脚下的凶岛却渐渐平稳了。毕竟,第一波巨*,蕴含了恶炎爆炸的恐怖力量,所以才能摧枯拉朽,横扫一切。

再之后的海潮激荡,只是海水与恶炎之间的相互倾轧、较量,虽然也算凶猛。但是没有了爆炸产生的冲击之力,能量要逊色得多,凶岛能撑过了第一波海潮,暂时也就无碍了。

两兄弟想透了其中的道理,心里踏实了不少,略略分辨了下地形之后,选了附近的一座高山,纵跃不停并肩向上攀爬,不多时就攀到了顶峰,眺望之下,哥俩一起吸溜了一口凉气。

秃脑壳也猛的张开了嘴巴……

肉眼可见。一道赤色恶炎洪流正在海面之下缓缓成形,仿佛一条身长数百里的恶龙,正摇头摆尾,想要破海飞天!

整座大海也被这条‘恶龙’搅得支离破碎,再没了一丝广博从容,无数乱流湍涌纠缠,干脆就乱成了一个巨大的瞎疙瘩。

梁辛垂头,又把目光拉回到脚下的凶岛。哪还有什么银滩,巨大的海岛面向东南的那一面几乎消失不见。

刚刚大浪袭来,直接砸碎了、冲垮了、轰塌了半座凶岛。

自从在离人谷得知‘浩劫东来’的远古秘辛,梁辛一直有个疑惑,高深修士都拥有绝大的力量,即便浮屠撞击小眼,引得地火喷溅、酸雨连天,又怎么可能把远古时的强族高手杀掉了大半。直到此刻他才算明白了,任你修为再怎么浑厚,在真正的浩荡天威之下,也不过是头蚂蚁罢了。

凶岛不算太大,不过完整时两百里方圆怎么也是有的,若从天空鸟瞰,岛成椭圆形质,酷似趴伏的老龟。此刻被恶浪直接砸碎了一半,好像半个破碎的鸡蛋壳似的,颤颤巍巍的浮于惊涛骇浪之中。

凶岛面向东南的那一半都被彻底摧毁,连碎石残骸随时都沉于海下,唯独有一座并不算起眼的山峰,仍倔强且坚韧的独立于暴潮中,与幸存的另外半只凶岛遥相呼应。

兄弟俩对望了一眼,心里都觉得惊讶,不知那座山峰为何如此坚固,不过半岛和孤峰之间相隔几十里,中间都是藏了烈火的海水,根本过不去,更无从查探。

天空里一片昏暗,先前自凶岛上释放出的那片封天烟尘仍在,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散去。

梁辛嘿了一声,摇头道:“海下都是火。度不得;天上的法术仍在,也别指望能有谁进来。不过……”说着,他又笑了起来:“岛子至少没塌,否则大家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柳亦跟着点点头,目光却愈发警惕了:“也别指望着岛上能太平,尾巴蛮还不知道有多少。”

其实这句话根本不用嘱咐,谁都知道剩下的日子不好过,柳亦也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笑了笑,又换过了话题:“后面怎么办?”

梁辛明白老大不是没主意的人,凡事都要问自己纯粹是苦乃山时落下的坏习惯,拉着柳亦兄弟俩转身下身,一边走一边伸出两根手指头:“有两件着急事,都是找。一是找烟尘法术的源头,法阵也好,妖人也罢,都得想法子把这道封天术破掉,这才能请来援兵。”

柳亦点头笑道:“不错,破了封天术,才能把老2、跨两或者大祭酒他们喊来,等他们赶到你我也就从容了,真要有什么应付不来的凶险,至少还能跑不是。”

一提到大祭酒和二哥,梁辛突然来了精神,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声音:“上次我在东海乾,总觉得二哥哪有点不对劲……”

柳亦是什么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眼睛立刻变得贼亮,不等梁辛说完就追问道:“你是说……大祭酒?老2和大祭酒?”

梁辛下意识的瞅了瞅四周,生怕小白脸会突然从哪蹦出来似的,声音更低了:“我是觉得有那么点意思,我和二哥一提大祭酒,他就不对劲。”

柳亦也不怎么就那么高兴,眉花眼笑,嘿嘿直乐,随口说道:“你不知道,以前老2身边,从来没断过女人,我还以为他一夜白头,又返老还童之后就收了性子,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梁辛怀里的秃脑壳也跟着咧开大嘴,呼呼的叫了两声。梁辛还真不知道二哥也曾花丛笑傲,精神头更足了,忙不迭的追问:“二哥以前……”

柳亦也不憋着了,干脆大笑了起来:“老2生的俏,官做得也不小,家里还有些势力,再加上他那副艮断性子,哪能没人喜欢,他才是吃过见过的人物,比咱哥俩都强多了。”

过了一阵,柳亦才收敛了笑声,再度开口:“不过以前都是人家姑娘来巴结着他,这次要是真有其事,也是老2自己动了心思。大祭酒百多年的修行,早就看破了男情女爱,不会动心的。”

梁辛不高兴了:“你的意思,二哥喜欢上了大祭酒,大祭酒却看不上他?”

柳亦摇摇头:“不是看不上他,而是秦孑根本就谁都不会看上!大祭酒容貌娇俏,看上去和老2年纪相当,可你别忘了,人家已经活了二百多年!别说她早已断灭凡情虔向道;就算她置身凡间游走红尘,将近四个甲子的经历,又怎么会再对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动情。”

梁辛的眉头已经皱起老高了:“那岂不是、岂不是……”

‘岂不是’了半天,梁辛也没能找出个合适的词,最后干脆不想了,一跺脚说道:“得想个法子劝劝二哥,这事的确不靠谱。”

不料柳亦却又大笑起来:“劝?何必劝!心里藏着个喜欢的人,总比找不到谁去喜欢要强。”

梁辛听不懂大哥的话,心里挺着急来着……兄弟俩口中说着话,脚下步伐轻捷,迅速下山。

过了一阵,柳亦又开口问:“第二件事是啥?”

“什么第二件……”说着半截,梁辛才想起来刚才跑题了,咳嗽了一声赶忙又拉回话题:“第二件事,找找蟠螭,不知它被浪头甩到了哪里,也不知道它撑不撑得住。”

一是寻找封天法术的源头,破了法术,他们才进退从容;二是寻找蟠螭,大海上的经历穷凶极恶,而蟠螭一脉也算有情有义,又哪能就此不管。两件事都是找,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麻烦的很,半座凶岛,还剩百余里的范围,比着东海乾也毫不逊色。

梁辛的话才话刚说完,秃脑壳突然怪叫了两声,从梁辛的怀里直接跳到地上,甩开尾巴就跑。

秃脑壳听不懂人说话,不过也许是天性使然,它能知道‘蟠螭’这两个字,说得是自己这一家子。

平心而论,秃脑壳觉得梁辛比那条蟠螭祖宗更亲切得多,冲岛开始它就呆在梁辛怀里,先是形式险恶,继而景色惊人,放松下来之后它就舒舒服服的盘着,全把大蟠螭给忘了,直到梁辛提起这才猛地醒悟过来。

蟠螭同族之间自有感应,秃脑壳稍微花点心思,就找到了蟠螭祖宗,立刻咋咋呼呼的在前面跑,还不停回头催促着哥俩快跟上来,那副样子别提有多着急了。柳亦失声笑骂:“光看现在,可真还不敢相信,刚刚这倒霉孩子把自己祖宗忘得一干二净。”

小蛇跑得飞快,几乎算得上是草上飞,但是比起梁辛兄弟还是要差得远,不过两兄弟也不催促它,只是稳扎稳打的跟在它身后,柳亦仍背着胖海豹,梁辛则腾出全部精神,仔细探查着四周,几片红鳞盘绕七星阵位,范围挥舞的很大,把伙伴尽数都笼罩其中。

凶岛之上,步步坎坷!

刚刚在山上的时候估计是恶潮刚起,把岛上的所有生物都震慑了,此刻大难已过万兽复苏,在山下密林中穿梭奔走,立刻就察觉到此处的险恶,几乎每时每刻,都会有匪夷所思的危险发生。

眼前明明是块石头,突然石缝一番,赫然亮出了一只巨大的眼睛,随即不知从哪里挥过来一条裹满黏液的鲜红大舌,闪电般卷向他们;

一只毛茸茸的松鼠,见到他们过来,手忙脚乱的爬上树,不料它突然又灵巧的一翻,身形快如鬼魅,本来只能咬松子的小嘴巴,咧得居然比只饭碗还要大,还有满嘴森森獠牙;

一片十余丈外的葵花丛,在听到众人脚步声后,发出一阵哗哗乱响,就像发现危险的蛇似的,竟然闭合花蕾全都缩回到泥土中,而下一刻它们又猛地从梁辛脚下钻出,亮出的花蕾间尽是森森厉刺,更散发着浓浓的恶臭,狠狠咬来;

还有一群正在搬家的蚂蚁,一见有人立刻扔掉背上的‘粮食’,同时炸起一串鬼哭狼嚎似的怪叫,从背上撑开一双翅膀,转眼间铺天盖地,扑涌而至……

岛上的‘土著’们,有的形状古怪诡异,而更多的从外形上看和普通的小兽、虫豸、花草也没什么区别,但是它们全都嗜血、凶猛,力气更大的惊人,单个相较,比起中土上两步、三步的修士恐怕也不遑多让,甚至还有两头山猫,合击之下堪比逍遥初阶的宗师高手!

梁辛追着小蛇一路前进,越走心里越是惊诧,这个地方别说普通人,就是未遭难时的东海乾发兵来打,也只有全军覆灭的份。

秃脑壳不管那套,一切都有‘梁同类’和怪蚌精主持,它就只管带路。这一跑就是大半个时辰,算算路程,弯弯曲曲的至少也有几十里的样子,七蛊红鳞一路上都没闲着,怪物的咆哮和惨叫更是从未停歇,不过始终没有尾巴蛮现身。

终于,一阵熟悉的异香,隐隐从前方飘来。

与异香同时飘来的,还有‘嘭’的一声闷响,重若擂鼓!即便相隔尚远,梁辛也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都随之一震。

梁辛知道就要到地头了,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立刻俯身余地,展开潜行之术,与小蛇并肩而行,跟一家子似的,秃脑壳低低的欢呼了一声,似乎在告诉梁同类:你早该这么爬。

柳亦也催动天地蛊,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琢磨下,又回过手重重一弹胖海豹的耳垂,后者这才止住了鼾声,一惊而醒。

三人一蛇,在红鳞的护卫下,循着蟠螭的血肉香隐踪潜行,速度也并不见缓慢多少,而嘭、嘭的闷响,也一下接一下的传来,透过地面,一直擂进了梁辛的心里!

距离近一些之后,还能听到在闷响间或,还夹杂着一阵阵悦耳清脆的铜铃声。

大致一盏茶的功夫,密林似乎到了尽头,透过斑驳的植草,不远处豁然是一片巨大的开阔地,而眼前的景象,也让梁辛轻轻眯起了眼睛……

第二一二章 祖孙三个

第二一二章

祖孙三个

空地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被蟠螭砸出来的!

巨树断碎,土石乱泼,异常凌乱。

百丈蟠螭双目紧闭不知死活,弯弯曲曲的趴在地上,身上纵横交错陈列了诸多伤口,还有数不清的深坑凹陷,不管是黑鳞还是金鳞,都斑驳残碎,鲜血正一股股不停地渗出,继而汇合、流淌……

在蟠螭身下,已经摊了一大片金红色的血迹,四周围拢了不少的野兽,正俯首提唇,贪婪的舔食着。

除此之外,还有尾巴蛮!

三头尾巴蛮,一只块头巨大,可身体却有些佝偻,身上的长毛腌臜而干枯,有不少都已经脱落了,露出皱巴巴的灰色皮肤,说不出的难看。分明是个老蛮。

另外两只尾巴蛮则身材矮小,披在身上的长毛虽然整齐,可还带着些茸茸的嫩意,却是两个娃娃蛮。

在尾巴蛮身后,长长的排着一列巨蜴,这些四脚怪物的身体,比着犀牛还要大上几倍,身后还拖着一条数丈的大尾,尤其稀奇的是它们的头颅。巨蜥的头顶没有皮肤,而是笼罩着一只灰色的、高高拱的巨大骨瘤。

只看它们的身形和骨瘤的形状,就知道要是被它们撞一下,会有什么后果。

而两个娃娃蛮,正各自抓着一只巨蜥的尾巴,把它们抡圆了,用巨蜥的骨瘤,狠狠地砸在蟠螭的头颅上!

巨蜥被抡起来,分明就是一只巨大的流星锤!

嘭嘭的闷响,也由此而来。老蛮子似乎是没什么力气,抡不动巨蜥,手里拿着一盏金灿灿的铃铛,站在一旁不停的低吼着指挥,时不时发出两声浑浊的咳嗽。

巨蜥虽然可怕,但它们的骨瘤再怎么坚硬也比不上蟠螭,砸上一阵,巨蜥便骨瘤残碎脑浆迸裂而死,小蛮子看也不看随手把尸体扔到一旁,这时老蛮子就会轻轻一摇铃铛。自会有一头巨蜥爬上来,顺从的把尾巴交到小蛮子的手中……

在蛮子身后,足足有两百头巨蜥,看样子应该是被妖法慑服,全都趴伏在地,安安静静的等着去当流星锤。

三个蛮子明明白白,就想要把蟠螭的脑袋砸碎。

被娃娃蛮丢到四周的巨蜥尸体已经有十几头了,摞得好像小山似的。

蟠螭是亘古巨擘,身体无比坚硬,可这份坚硬,在很大程度上是要靠妖术或者体力来支撑的,梁辛和柳亦之所以能不太费力就拔下它的金鳞,是因为它没什么力气,同时也同意送出鳞片。

现在,蟠螭早就耗尽了所有的妖力,身体虚软羸弱到了极点,大蛇头顶已经明显的凹陷了一块,曾经威风凛凛的巨大齿冠,也早被砸的稀烂。

秃脑壳通灵,知道身处险境不能呼叫,可那份着急全都写在了眼睛里。转过头可怜巴巴的望向梁辛,小小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

就算没有小东西,梁辛也要出去救下蟠螭,不料他刚要动,身旁的柳亦突然伸手按住了他,同时柳亦自己身形一飘,背着胖海豹就跃了出去,阴沉木耳一闪,击向老蛮子!

三个蛮人,一老两幼,却不见它们那些健硕的族人在何处,柳亦生怕这是个陷阱,可蟠螭形式危殆,说不定再多挨一下大脑壳就会裂开了,不容两兄弟再去四周查探,柳亦这才冒险跃了出来,把战力最强的梁辛留到最后以为奥援。

柳亦好歹也是六步宗师的修为,红鳞激射势若雷霆闪电!

老蛮子已经垂垂将死,早就没了打斗的力气,更不曾发现附近还埋伏着强敌,见柳亦跳出来,又惊又怒的怪叫了一声,响举起铃铛催动骨瘤蜥御敌,可哪还来得及,只听铛的一声巨响,阴沉木耳正击砸在铃铛之上。

金铃铛不知是什么样的宝贝,看上去薄薄脆脆,可是在柳亦全力一击之下,竟然丝毫无损。只是发出一串铃铃的轻响。

铃铛虽然没事,可阴沉木耳中裹含的天地蛊之力,却有大半都传到了老蛮子的身上,老蛮子发出哇的一声惨叫,金铃脱手被仍到了一旁,它自己则重重的一个跟头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那些骨瘤蜥听到铃声,全都躁动了起来,不过铃声响得不成体统,它们也只是躁动,并没有群起攻敌。

柳亦知道这把铃铛有古怪,动作极快,闪身过去先把铃铛收到了怀里。

两个小蛮子见长辈遇袭,同时爆发出一声嘶吼,再顾不得对付蟠螭,抡圆了手中骨瘤蜥,向着柳亦就冲了过来!

两个小家伙虽然凶猛,可充其量也不过是介于四步和五步之间的力气,远不如那些在银滩上列阵的同族,被柳亦一脚一个踹翻在地。

这还是柳亦不欲伤人,只想擒住娃娃,以后万一对付不了的厉害蛮子,手里有人质进退也从容些。

老蛮子却不知道柳亦没想杀人。本来都躺在地上浑身抽搐着爬不起来,一看到两个娃娃蛮受伤,也不知从哪来了股力气,哀号一声纵身跃起,双臂大张想要抱住柳亦,这样的姿势哪是御敌,干脆就是送死,以求能拖住柳亦片刻。

可还没等它靠近柳亦,自己就耗尽了力气,一个跟头从半空摔到了地上,嘴巴里却声嘶力竭的呼喝着。要两个娃娃蛮快去逃命。

娃娃蛮不听话,摔在蟠螭身旁,身上裹满了浓浓的血浆,却挣扎着跑回来,一左一右牢牢挡在了老蛮子的身前。

老蛮子哪里肯依,伸出手吃力地把两个娃娃向后拉,三个尾巴蛮纠缠在一起,全都摔倒着蟠螭血浆中,滚得满身狼藉。

柳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冷眼看着‘祖孙’三个来回撕扯,老的想要小的逃,小的想要为了老的拼命……

也许是三个人的撕扯惊扰了周围那些正在饮血的怪物野兽,也许是尾巴蛮裹了蟠螭血之后看起来更可口,毫无征兆之间,一头秃尾巴的山狼突然扑了起来。

这头狼在扑跃之中,肩膀随之一抖,竟又长出了两颗一摸一样的头颅,三头并进,咬向三个蛮子!

柳亦一直在防着那些野兽,这种会长出脑袋的狼他在来路上也见过,实力大致三步多些,不足为患,却不料它在饮过蟠螭血自后实力暴增,速度快的竟然让柳亦都措手不及,无法及时救援。

眼看着狼吻已经堪堪擦到了尾巴蛮的头顶,倏然一声轻喝,七片巨大的红鳞急震而起,引荡二十一道涟漪,转眼勾连成阵!

原先不过三四步之力的怪狼,一头撞在北斗春阵上,竟然没有被碎尸万段,而是摔倒一旁,打了个滚又跳了起来,三只头颅一齐张开嘴巴,对着红鳞嘶嗥不休,可有不敢再贸然扑击。

再看其他的野兽,有的已经抬头张望。而更多的还是在如醉如痴地喝着地上的蟠螭血。

梁辛也跳了出来,脸上尽是惊讶,皱眉看着那头怪狼。

秃脑壳在他胸口,露出个脑袋,看着眼前的饿狼,小眼睛里都是警惕,又把祖宗给忘了。

柳亦牢牢盯住那三个尾巴蛮,以防它们逃跑,口中则对着梁辛道:“蟠螭血……应该是好东西,一会咱也喝点?”

梁辛还没回答,怪狼的长嗥突然变了味,从先前的虐戾、恐吓一下子变成了痛苦的哀嚎,跟着,它就像发疯了似的乱蹦乱跳,三张嘴巴里,同时冒出了滚滚的浓烟。

胖海豹费力的扭着脑袋瞪着怪狼,惊骇道:“神通?小心它喷火。”

不料话音刚落,忽然嘭的一声闷响,一团金红色的火焰猛得挣破了怪狼的肚子,火舌吞吐盘绕,没一会功夫就把怪狼烧成了一片灰烬。

梁辛等人还在诧异中,那些饮过蛇血的恶兽们也纷纷咆哮起来,全都发了狂的乱冲乱抓!

梁辛挥荡金鳞护身,掩护着两个同伴后退,同时还不忘把三个尾巴蛮都拉扯到身后。

群兽狂躁,根本就是乱咬成一团,而实力也都暴增了许多,但是下场全都和怪狼一样,没能坚持多一会,就全都被肚子里的一把熊熊烈焰烧成了枯骨!

柳亦这才吸溜了一口凉气,苦笑道:“蟠螭的血……还真不能喝!”说完顿了顿,又意犹未尽的指着那些被毒火烧杀的野兽枯骨笑道:“道行不够,还想学大兽麒麟?”

梁辛没顾上给大哥捧哏,快步走到蟠螭跟前,想探一探它的死活,秃脑壳也呼呼叫着,跳上祖宗的脑袋,围着那只被骨瘤蜥砸出的大坑小心翼翼的绕着,眼睛满满里都是心疼。

幸好,蟠螭天赋异禀,不是一般的能活,遍体鳞伤,头顶大坑,却仍没死。不仅没有死,而且还是清醒着,刚刚被砸时候不舍得睁眼看着自己倒霉,此刻见安全了,就把眼睛撩开了一道缝隙,枯黄色巨大眸子轻轻转动,望向梁辛之后,微微一霎,算是打过来招呼。跟着蛇嘴微张,那几条小蛇呼啦啦的跑了出来。

梁辛立刻满心高兴的欢呼了一声,回头望向大哥,柳黑子也在笑。

秃脑壳早就呼呼的冲了回来,摔打着尾巴在祖宗眼皮跟前跳来跳去,撒欢打滚和同伴们一起闹个不休,虽然仍处险境,可那份开心鼓舞,却来得更浓烈更香甜!

柳亦见四周没什么动静,心里松了口气,把胖海豹解下来,跟着望向梁辛,叹道:“又心软了吧!”

梁辛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摇了摇头:“见它们三个这样,又哪能不心软!”说着,又呵呵的笑了起来:“换成咱们三兄弟,估计也和它们一个模样。”

尾巴蛮也许不如凡人聪明,可绝不是无智蠢兽,看到梁辛的手段,都明白没得逃更没得打!三个尾巴蛮已经不再拉扯了,两个小的左右扶着老的,一起坐在地上,静静的看着梁辛和柳亦。

柳亦没接梁辛的话,也不急着处理三个尾巴蛮,而是岔开了话题说道:“凶岛上的尾巴蛮,估计差不多死光了!”

梁辛咦了一声:“怎么这么说?”

柳亦先指了指那老幼三个:“如果还有同类,他们又何必自己动手去杀蟠螭;而且刚才动手的时候,至始至终它们也发出一声求援。”

说着,柳亦又挥手指向他们赶来的方向:“另外,咱们这一路上都在不停的杀怪物,不知你注意了没有,大约每过三五里的样子,就会有只特别厉害的怪物杀过来,算起来,应该是一方的兽王。如果尾巴蛮常在这半座岛子活动,就算有恶兽,也是一盘散沙,分不出地盘的。”

“还有,就是地形了。”柳亦继续给梁辛数道:“这座岛算得上正经的穷山恶水,可面向东南一方,有大片滩涂,地势比着这一半平缓不少,又背阴凉爽,东南海域骄阳似火,我要是尾巴蛮,也会把居住之地选在另一半。”

梁辛琢磨了一下,老大说的三个原因,条条在理,满是兴奋的笑道:“这么说,尾巴蛮都住在另外一半的岛上,可那一半……彻底被毁掉了,所以这群敌人都、都没了?”

柳亦点点头:“应该差不多,海底的恶炎差点要了咱的命,可也正经帮咱们把敌人一扫而空,这也算因祸得福了,不过也别大意。至于他们三个,不知为何会远离同伴,也许是放逐或者试炼吧。”

试炼的话,不会跟来一个‘老头子’;可要是放逐的话,‘老头子’那只能操控骨瘤蜥的金铃绝对是件宝贝,蛮子同类怎么可能允许它带出来。

让柳亦颇感意外的是,尾巴蛮竟然能够大概理解汉话,老蛮子低低的吼叫了两声,坐在地上伸手扒开了身上的长毛,只见他的身体上,爬着十几道凛冽的伤疤,横七竖八触目惊心!

跟着,老蛮又扒开孙儿身上的毛发,两个小的也是满身伤痕。

柳亦一皱眉,问道:“你们是被放逐的?”

老蛮摇了摇头,跟着又做了个逃窜的姿势,表明他们是逃过来的,跟着又咳嗽了两声,从嘴巴里呛出了几缕鲜血,黏在下巴上,说不出的腌臜恶心。两个小蛮子同声唉呼,忙不迭伸手,笨拙地想帮老蛮子擦血。

可这血啊,怎么能擦的干净。

梁辛也不懂疗伤,三个尾巴蛮这幅样子,让他心里全不是个滋味,等老蛮休息了片刻,恢复些精神后,梁辛掐起手诀自须弥樟中取出了些熏鸡酱肉,但更让他心里不忍的是,这老幼三个茹毛饮血,此刻见到人间美食,显出的神态竟然像极了、像极了八岁那年,老叔第一次来访,取出一包酱牛肉时,自己和母亲推让、分享的样子。

虽然长毛遮住面孔,梁辛看不到它们的样子……

尤其那头老蛮,知道自己这祖孙三个难逃一死,拼命想要两个娃娃饱餐一顿,再上路!

胖海豹的眼圈都已经红了,他和柳亦交情浅,不好说什么,一手抓着裤子,另一手拽了拽梁辛,低声道:“能留就留吧。”

不等梁辛说什么,柳亦就淡淡的哼了一声,拦住了他们的话头,继续问老蛮:“若流放,你怎会带着宝贝铃铛。”

老蛮比划了几下,见说不明白,随手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放进嘴里一伸脖子,竟硬生生的把石头吞了下去,旋即收腹躬身,又把石头吐了出来。这下简单明了,大家都明白,它是偷偷把这件宝贝带出来。

跟着,老蛮也不隐瞒什么,一边低低的吼着,催促两个娃娃多吃,一边吃力地比划个不停,总算把三个人的身世简单交代了出来。

尾巴蛮占了一个‘蛮’字,自然没有教化礼数可言,每隔上一段时间,就会有雄壮公蛮来争夺首领的位置,这其间的凶险残忍自不必说,新的首领都是踩在老首领的尸体上‘登基’的。

老蛮子强壮时就是首领,只不过他比较走运,击败他的那个,是他的儿子,老蛮不仅没死,反而当上了‘太上皇’,足足享了些年的福,含饴弄孙,也算其乐融融了。

可他儿子没有他的运气,在一场争夺中被对手直接扭掉了脑袋,老蛮见大事不妙,藏了宝贝铃铛带着两个孙子连夜出逃,一路冲杀之下,祖孙三个人人重伤,可也总算逃到了后岛。

前岛的尾巴蛮不知搜索过多少次,好在老蛮机警,还有一件能够指挥骨瘤蜥的铃铛护身,这几年里一直在周旋,历经了无数凶险,总算活了下来。没想到更因此躲开了前岛的大难,也算因祸得福了。

柳亦和梁辛对望了一眼,梁辛刚想开口求情,柳亦却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你别开口!”跟着又挥手指向蟠螭,问老蛮:“你既然是逃命到此,为何还想要杀大蛇,它妨到你什么了?”

始终在低低吼叫的老蛮,闻言后竟然带着几分怅然的叹了口气,沉寂了片刻之后,扬起一只手,指了指头顶的天空!

柳亦双眼眯起,冷笑道:“少装神弄鬼!”

老蛮缓缓摇了摇头,似乎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手指却依旧牢牢指向天空。

这时候,一头娃娃蛮发现比起腊肉来,熏鸡更可口一些。不过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刚刚连骨吞下的鸡腿才是精华,只道熏鸡全身上下都是这般美味,笨手笨脚地拧下鸡脑袋,往老蛮子嘴里送。

老蛮子张嘴大嚼,好像是对娃娃露出了一个笑容,可跟着,却哇得喷出了一口鲜血。

两个娃娃这下真正慌了手脚,手足乱舞全不知该如何,而老蛮却混不理自己吐血,只是抬头,望着柳亦和梁辛。

可没过片刻,老蛮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的伸出手,抓住自己脸上的长毛就向下撕扯,还没等到梁辛阻止,它便连血带皮的扯下了遮挡面目的毛发!

毛发之下的那张脸,虽然血迹斑斑,虽然肤色灰黑,可五官摸样却像极苦乃山的火尾天猿。

老蛮既不知道远在中土苦乃山,还有一支和自己有着莫大关联的亲戚;更不晓得梁辛与天猿的关系。他临死前要撕掉脸上的长毛,只是为了让梁辛和柳亦看清楚自己的表情。

长毛遮住面容,光靠比划不够,蛮子不通教化全不懂哀求是要跪拜作揖,老蛮唯一想到的,也仅仅仅仅是让对方看清楚,自己神情里的哀哀恳求!

到了现在,梁辛哪还能再忍得住,伸手揽住柳亦的肩膀:“留下吧!”

第二一三章 以身养剑

第二一三章

以身养剑

与其说梁辛心疼眼前这三个尾巴蛮的性命。倒不如说他被这祖孙三人间那份浓情感动了。

蛮人粗陋野蛮,不通教化,彼此间的交流更无含蓄可言,可就是这种直来直去到甚至有些鲁莽的关心,让梁辛打从心眼里觉得熟悉。在遇到风习习之前,也没人教他读书,没人教他礼仪,罪户大街的街坊邻居都和他一样,生来就是为了徭役,死了也是因为徭役……

论起心机和冷静,柳亦比起梁辛可要强得太多了,始终只是冷眼问询,并不曾应承什么,可见到老蛮子自扯长毛,露出了几乎和苦乃山天猿一摸一样的长相时,柳亦叹了口气。他比着谁都了解梁辛,明白就算把其他的都放到一旁,单单凭着尾巴蛮的这幅长相,梁辛就非要留它们活命不可。

柳亦没办法扳脸扮狠了,他若是再不答应,就不是逼迫威胁蛮子。而是折磨自家老三了,当即也就点了点头,对老蛮子说:“我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完事之后自然放你们离开。”

不料老蛮子却摇了摇头,伸手就把两个娃娃向梁辛怀里推搡,同时还比划着,示意要梁辛把娃娃们带走。

两个娃娃蛮哪里肯依,又要拉开架势继续撕扯,老蛮子立刻发出了一串嗷嗷的低吼,声色俱厉的呵斥着一双孙儿,可还没说两句,嘴巴里又开始泂泂涌出鲜血。

老蛮子早已到了强弩之末,就算柳亦不出手,他也活不了几天了。他心里明白,自己若死,这些人即便不和孙儿为难,仅以后岛的险恶,两个小的也活不下去,他做了不少年的尾巴蛮首领,多少也懂得些看人之道,看得出梁辛心眼厚道,修为又颇为了得,临死前想要替孙儿谋出一条生路。

见老蛮子又复吐血,两个娃娃不敢再使劲,站在原地完全都呆住了,老蛮子却根本不看他们。而是伸手指了指柳亦怀里的铃铛,又指了指身后那一大群骨瘤蜥,对着他们做了个双手奉送的姿势。

梁辛踏上了一步,双手分别按住两个娃娃蛮的肩膀,对着老蛮子点点头:“他们两个你莫担心,以后由我照顾。”

两个小蛮子的肩膀同时一跳,可随即又强行忍住了。

柳亦轻轻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缓缓退开了两步。

老蛮子的眼神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可却不会作揖鞠躬,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只是咧开嘴巴,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梁辛也笑了笑,不想把气氛搞得太沉重,随口岔开了话题,问老蛮子:“你们这一族,实力很强么?”

老蛮子似乎被问到了得意处,猛地来了精神,先用双手叉腰,做出有力状,跟着又指向柳亦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年轻时,柳亦根本不是对手,随即望向了梁辛,这次老蛮的神情里有些踌躇了,比划了个手势,示意梁辛出全力来看看。

梁辛也不废话,身形一兜,七蛊红鳞同时荡漾而起,十二星阵全力砸向天空,八十四道涟漪勾连成阵旋即巨力勃发!

这一击没砸山没夯地,虽然最终在天空中消散于无形,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其中蕴含的可怕力道。

老蛮子的神情却愈发得意了,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小小的距离,意思再明白不过,单凭十二星阵,梁辛比着他全盛时还要略逊一筹!

梁辛大大的吃了一惊,这样算起来,蛮子首领的修为,恐怕比起葫芦师父也毫不逊色了。

老蛮子人之将死,自然没必要再吹牛骗人。

而在这个讨论修为的过程里,老蛮子的口中始终不停的溢出鲜血,神情也越来越萎顿,得意过后,就连眼神也都渐渐涣散了!

柳亦还有太多的事情要问,可他的嘴巴才刚刚动了动,老蛮子突然开口了,说着谁也听不懂的音节,目光牢牢盯住两个娃娃。语气和蔼却虚弱,一根手指却始终牢牢指在了梁辛身上,显然正在叮嘱着什么。

到了现在,两个娃娃蛮已经全没了半点的主张,只是频频的点头,嘴里发出一阵阵呜咽,豆大的泪水顺着脸上的长毛,噼里啪啦的落下来……话正说着半截,老蛮子突然脑袋一歪,再没了一丝声息!

两个娃娃同时扑了过去,随即放声大哭!

胖海豹长得混横举止粗鲁,可就听不得别人哭,眼泪也跟着自己眼圈中打转,叹道:“老蛮子以前也算是一流的高手,威风得意时,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临死前要靠着拔掉脸上的长毛,来苦苦哀求。”

梁辛淡淡的回了句:“都是因为舍不得。”跟着又望向了柳亦:“我收下这两个娃娃,你、你别怪我哈。”

柳亦被他气乐了,摇头苦笑道:“你要收下两个小长毛,我又怎么会拦着你。可事情总要分个轻重缓急,你答应收下他们,在老蛮子死前一刻告知于他。让他安心上路也就是了,没必要提前说,平白耽误了许多时间,还要太多事情没能问清楚。”

梁辛长长吐出了口闷气,随即也笑了,没再辩解什么,而是问道:“什么事情?”

“主要有两件事,显得重要些”说话间,柳亦伸出了两个手指:“其一,尾巴蛮久居海外,中土人士根本上不来。老蛮怎么可能懂得你我说话?这件事,乍一想没什么,仔细推敲却不得了。”

果然,梁辛立刻皱起了眉头:“你是说,岛上不止有蛮子,另外还有人?或者,尾巴蛮和中土还有什么联系?”

柳亦哭笑不得,应道:“一会我再找俩蛮子来帮你问问。”

梁辛咳了一声,赶紧道:“第二件事,第二件事是啥?”

柳亦伸手指了指天空:“这道迷天法术到底是怎么回事。”迷天法术的来源,不外乎两个,一是靠阵法支持,二是由蛮子高手发动。不管是哪个,法术未散就说明来源还在。可蛮子都死绝了,前岛也毁了,柳亦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性也就是蛮子住在前岛,却把阵法设在了后岛,本想询问老蛮阵法的所在,结果却能来得及。

梁辛笑得挺不好意思:“也没准两个娃娃蛮会知道。”

柳亦点点头:“但愿吧!”说完,又找梁辛要了只水袋,没喝一口而是尽数把水倒掉,控干,跟着小心翼翼的收集了满满一袋蟠螭血。

能装下五斤水的水袋,在装了蟠螭血后,足足有三十多斤那么沉重!还好水袋是青衣特制的,完全能撑得住分量,而蟠螭血虽然蕴有剧毒,但却不伤水袋。

梁辛略感纳闷:“蟠螭血有用处?”

柳亦却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留一些,未必不是好东西。”跟着,两兄弟并肩走到两个娃娃蛮身边,暂时也不多多问什么,只是一边劝慰,一边指挥红鳞,挖了一个深坑。

胖海豹也跟着一起忙活,干活的时候。小声问梁辛:“你留下了两个小蛮子,那些怪蜥蜴也都在,蟠螭会不会不高兴?”

梁辛也有些踌躇,柳亦却不怎么担心,回答道:“蟠螭也算知恩图报,应该没事。再说,就算有事,它这一身伤,又得蜕皮,它还能咋的,最多也就是不搭理咱了。”

两个娃娃蛮又痛哭了良久,这才收起泪水,小心翼翼的埋葬了老蛮。之后依照着老蛮临终前的嘱托,始终跟在梁辛身后,寸步不离。

梁辛又取出了吃的喝的,几个人谁都不是修士,自从进入凶险海域开始就一直拼命,现在都觉得饥肠辘辘,当下也不再多想什么,就在原地宿营,一边守着蟠螭,一边稍事休息。

对于梁辛等人的疑问,两个娃娃蛮都茫然摇头,它们两个,按照凡人儿童算来,也不过是四五岁的年纪,虽然力气大得惊人,可是连汉话都不怎么听得懂,更毋论了解什么凶岛秘辛了。

柳亦问了一阵,始终不得要领,苦笑着摇头只得作罢,伸手从怀里取出了先前老蛮的金铃铛,抛给梁辛,笑道:“我好歹是缠头少主,身边不缺帮手,你却孤零零的一个,这个宝贝你拿着吧。”说着,他又指了指那群呆蠢巨蜥:“不过你也别太指望它们,块头虽然不小,可未必有多好使。”

毕竟,骨瘤蜥如果真是凶悍怪物,完全听金铃号令,也用不着两个娃娃去抡大锤似的那样使唤,金铃一响就该自己扑上去撞头。

这时候,柳亦的笑声突然响亮了起来,伸手指向蟠螭头上被砸凹的那个大坑:“蟠螭这一族,见人就喜欢撞头打招呼,这次估计它可过足瘾了,你说,它会不会还当骨瘤蜥都是跟它打招呼,要和它做朋友……”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的蟠螭忽的把眼睛撑开了一隙,枯黄色的眸子冷冰冰的望向了柳亦。

柳亦吓得立刻闭上了嘴巴,忙不迭的跳起来跑到梁辛跟前,没话找话:“快研究研究,这铃铛怎么用。”

两个小蛮子见到铃铛,也都围了上来,双手比划着,看来是想要拿过铃铛,要教梁辛使用之道。梁辛也不担心他俩会耍什么诡计,没怎么犹豫就把铃铛递给了他们。

金铃铛能够控制骨瘤蜥,同时传递掌铃者的命令,使用起来自然也有诸多窍门,梁辛和小蛮子之间又语言不通,想要熟练掌握方法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完成的。

但是让梁辛又惊又喜的是,骨瘤蜥的战力,竟远远超出了他的估计!

怪蜥平时性情温顺,以嫩草和蚂蚁为食,可一旦被金铃召集作战,行动如电扑击狠烈,骨瘤一摆再粗的大树也断裂四碎,尤其妙的是这些骨瘤蜥肋下,竟然还隐藏着一双薄薄的肉翼,一旦撑开能供短程疾飞,扑击时更显得气势惊人。

它们要被‘抡大锤’砸蟠螭,主要是因为蟠螭的妖威太重,这种食草大蜥再怎么横,遇到蟠螭也不敢喘大气。可要是换成别的怪物,它们才不管不顾,铃声一响便凶狠扑出!

柳亦看得眉飞色舞,一时兴起跳了出来,想要试试骨瘤蜥的战力,可两个娃娃蛮却一起摇头,连比划带怪叫,吃力无比才总算大概解释明白,骨瘤蜥群动性极强,若作战必是男女老幼一起上,而且平时温和,可一旦起了性子就不死不休,即便铃声也只能指挥它们杀敌,不能指挥它们撤退。

等演示了一阵之后,小蛮子摇铃让骨瘤蜥散去觅食,又把铃铛举起来递还给了梁辛。

两个小蛮毕竟还是娃娃,本来‘抡大锤’就累得够呛,至亲长辈又新丧,身心交瘁之下,再也没有精神了,手拉着手跑回到爷爷坟前,趴在坟包上呼呼大睡。

梁辛可来了精神,手里紧紧攥着铃铛把,笑得都合不拢嘴了,这次算是实实在在的捞到宝了,骨瘤蜥吃草,再好养活不过了,对敌的时候却绝对好用,如果早些在东海乾,身边跟着这么一大群怪物一路冲杀,又何至于被满山藤精树怪逼得差点发疯。

当然,也不全是因为骨瘤蜥凶猛,还因为骨瘤蜥块头足够大,跟在身后威风凛凛!

梁辛最羡慕排场,可也不敢指望大哥二哥或者小汐帮他找人,跟国师三弟子似的,坐在大龛里跟着一群人,一边走一边扔花瓣,唱大经。

以后有了这群骨瘤蜥跟着,那威风……最好,每头骨瘤蜥上还能再骑着个苦乃山天猿,然后每个天猿手里再擎着一杆大旗,至于大旗上写什么,他还没太想好。

到了第二天早上,天虽然亮了些,可半空里的烟尘仍旧沉重。

兄弟俩要想离开,也只有尽快找到迷天法术的源头,正商量着谁留守、谁探查的时候,不远处的蟠螭突然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怪叫,跟着秃脑壳就兴高采烈的跑来翻译。

小东西摇头摆尾的耍了半天,哥俩还是一头雾水,后来秃脑壳见实在说不清楚,回过头对着同伴们招呼了声,几条小蛇一起冲上来,围住一片梁辛放在地上的红鳞,扁着脑袋拱起红鳞,抬走就往蟠螭那边跑。

红鳞里还栖息着星魂,哪能容它们造次,嗡的一声轻鸣,不光被抬的这边,另外六片也飞旋而起,结成了北斗阵势。小蛇们一见红鳞发怒,呼呼怪叫着一哄而散,跑得飞快各自逃命去了,只剩一个秃脑壳躲避不及,被压趴在地上,只有一条小尾巴露在外面,甩啊甩的……

梁辛看得又好奇又好笑,赶忙救出秃脑壳,同时将红鳞中的星魂收回身体。

过了片刻,小蛇们试探着,见红鳞却是不会动了,又彼此吆喝着,抬起一片,摇摇晃晃的跑到蟠螭周围,又拱又顶,最后竟把偌大一片红鳞推到了蟠螭身上的一个伤口中。

蟠螭的眼睛半睁,目光里一片祥和,甚至还隐隐藏着些笑意。

两兄弟对望了一眼,谁也不明白它要干嘛,胖海豹从一旁瞎猜:“它的金鳞少了,所以要、要补充几片红鳞?”

柳亦笑骂:“胡说,再说那也不是红鳞,是木耳!”说着,自己也瞎猜了一条:“它是要靠着阴沉木耳疗伤?”

梁辛摇了摇头,疗伤都是撒药,哪有往伤口中塞刀子的,低头琢磨了片刻之后,突然一伸手抓住了柳亦的胳膊,满脸都是喜色:“你有没有听说过‘以身养剑’这四个字?”

柳亦也啊的发出了一声怪叫:“你的意思,蟠螭要借着自己的伤口,帮你养法宝?”

哥俩一边说着,一边望向蟠螭,大蛇懒得点头,但却对着他们霎了霎眼睛。跟着,蛇眼转动,先看一眼梁辛身边另外那六片红鳞,又瞟了瞟自己身上的伤口,意思再明显不过,要梁辛赶紧把红鳞都放进自己的身体。

前前后后,蟠螭被梁辛救了好几次,这一脉亘古恶物最讲情义,现在基本脱险,回过头来就要报恩,大蛇现在要先疗伤,再蜕皮,趁着自己皮开肉绽,刚好可以利用痊愈时骨肉精血的交汇流转来淬炼红鳞。

梁辛乐得恨不得拿头去撞柳亦,蟠螭是什么东西?那是传说中的怪物!这家伙帮自己养出的宝贝,那还得了。

柳亦也跟着梁辛一起乐,不过他的心思更细一些,低声道:“蟠螭养出来的阴沉木耳,星魂还会认么?”

“它要是真帮咱养红鳞,就肯定明白其中的道理,蟠螭不是凡物,哪能做那种吃力受罪还不讨好的事情。”梁辛不担心这事,继而问道:“你那片养不养?”

柳亦还是摇了摇头:“我的木耳跟你的不一样,当初我修为不够,是师父亲手帮我炼化的,这片木耳是一定要保持原样的,否则对他老人家不敬。”说着,柳亦又笑了:“你让蟠螭多养几片,然后分我,我再去请师父定夺不就得了。”

哥俩窃窃私语,蟠螭早都等都不耐烦,又发出一串低吼,催促着梁辛。

柳亦还意犹未尽,又咬着牙补充了句:“留下几片够用,剩下的全给它养!”

梁辛哪用嘱咐,三蹦两跳跑到蟠螭跟前,手诀一指,陡然间赤色光芒大作,他们从轱辘岛起回的肥壮的阴沉木耳,全都稀里哗啦的掉了出来。

旋即,呼的一声沉闷风响,蟠螭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陡然昂起了巨大的头颅,两只眸子撑得极大,目瞪口呆的看着梁辛……千年万年处变不惊,喜怒无形的蟠螭,这次是正经被吓了一跳。在它那副实心眼里,一直就以为梁辛只有七片红鳞,哪想到梁辛这么实在,指诀一掐,一百多片红鳞摞在了地上,跟小山似的。

讨价还价的过程很简单,当梁辛笑嘻嘻的把第二十片木耳塞进蟠螭伤口的时候,大蛇对他亮出了獠牙……

蟠螭不是凡物,等危机过后,静下心思开始疗伤之后,前后也只用了四五天,满身伤口便尽数愈合,头顶出的凹陷也重新饱满了起来,不过它的金色齿冠却无法恢复了,看上去光秃秃的,在威猛中冒出了一丝傻气,和它重孙子秃脑壳颇有几分相似。

皮外伤虽然好得快,可离着恢复力气,正式痊愈还差得远,蟠螭双目紧闭,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全不理会外物。

其他的人也各自忙碌了起来,两个小蛮子和梁辛寸步不离,不是教他使用铃铛,就是跟着他一起在后岛穿梭,仔细寻找发动迷天法术的法阵。两个小蛮子原来也没有个正经名字,梁辛就随口把他们喊做‘大毛’‘小毛’,哥俩倒是认叫,还算听话;

柳亦留守在原地,护着入定的蟠螭,梁辛不在的时候,他都要催动天地蛊,把自己和胖海豹隐藏起来,以防有厉害敌人会突施袭击,不过始终都太平无事,蟠螭虽然还是重伤,可不再流血了,妖威之下根本没什么野兽怪物敢上近前。

梁辛对金铃铛的用法小有所成,越摇越觉得有趣,要不是境遇险恶怕还有强敌伺服,非得施展潜行术不可,他早就骑着骨瘤蜥去搜山了。

搜山时梁辛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和错漏,一天一天的过去,杀得怪物不少,可别说阵法,就是阵法存在的痕迹,他也没能找到。

柳亦算着日子,他们到凶岛已经整整二十天了,这期间梁辛已经把半座凶岛都搜索了两遍,现在刚开始搜第三遍。

天空总是那么阴沉沉的,迷天法术丝毫没有散去的迹象,梁辛也曾几次登上高川去眺望大海,海底的恶炎依旧,看来这种恶炎,比着普通的地底恶炎要厉害的多,海水想要把它们尽数冷却凝固,恐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海面隆隆巨响个不停,惊涛骇浪翻涌沸腾,大量的水雾被蒸发起来,让天空更显阴霾了……

这天,柳亦正隐踪守护着蟠螭,刚刚离去不久的梁辛却带着两个小蛮子跑了回来,神情里多有惊讶之色。

柳亦精神一振,问道:“找到什么线索了?”

梁辛却摇了摇头:“没找到法阵,而是……”说着,他脸上的神色愈发古怪了,似乎不知该怎么来描述似的,干脆到:“你和我一起去看看便知道了。”

说话之间,摇响了金铃铛,召唤骨瘤蜥来守护蟠螭,跟着还怕不保险,又抓过能感知同伴的秃脑壳塞进怀里,这才抱起两个小蛮子,和柳亦并肩而行,向着最近的一座高峰上爬去……

没费多少功夫,几个人就攀上峰顶,柳亦极目远眺。

天空,凶岛,大海,都还是原来的样子,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唯独自前岛中幸存下来、此刻依然变成一座海中孤川的那座山峰,变了样子!

第二一四章 望洋兴叹

第二一四章

望洋兴叹

海底恶炎爆发时催动怒潮。把尾巴蛮世代居住的前岛尽数摧毁,唯独却有一座青黑色的山川,在巨力的轰击下犹自屹立不倒,成了大海中的一座孤峰。大难刚刚结束的时候,梁辛和柳亦还曾相顾诧异,不明白这座不怎么起眼的山峰何以会如此结实。

而现在,这座青色孤山,竟变了个样子,它变得……毛茸茸了。

幼树芽草、小藤嫩枝,孤峰上下尽染新绿,仿佛披了件茸茸新衣,孑然独立于浑天怒海之间,说不出的欣欣向荣,更说不出的诡异莫名!

梁辛和柳亦第一次见到这座孤山的时候,清清楚楚看的明白,它明明就是一座光秃秃的尖峰,其间根本就没有一丝翠绿生机。

但是才短短二十天,它就长满了草木,完全换了副模样!梁辛虽然不懂园艺种植之类的本事,可是也能明白,不靠法术或者人为的干预。一座秃峰要想化作春山,绝对是个积年累月的过程。

梁辛最近忙着搜山,其间也曾是登上峰顶观察大海的情况,但是一来他的心思大半放在海底恶炎上;二来孤峰重长草木,在头几天还不那么明显,所以到了现在才发现。柳亦把眼睛瞪得溜圆,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有人给那座孤峰施展木行道法?那山上有人?可、可他施展这种法术有什么用?只为好看么?”

一连串的问题,梁辛一个也回答不来,不过他已经是今天第二次里眺望孤峰,此刻的心情比着柳亦要镇静的多,心里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我在后岛搜了这些天,也没能找到法阵,倒是这座前岛残留的孤川……而且它有露出了异常。”

柳亦明白他的意思,沉吟了片刻后,却露出了个苦笑,缓缓摇了摇头:“可咱们怎么过去?”

孤川的情形异常,又是前岛的残留之地,算来算去,迷天法术的源头多半要着落在它身上了,可是先别说哪里会不会还有幸存的凶猛蛮人或者敌人,兄弟俩根本就别想能过去。

孤川距离后岛大约五十里的样子,梁辛就算再厉害十倍,也跳不了那么远;海水之下恶炎仍流淌不休,附近的海域全都开了锅,更休想凫水而渡。

兄弟俩远远看着孤峰,谁也想不到过去的办法,要是葫芦师父在此。一定会背负双手,微笑着对他们说一句:这便叫做望洋兴叹了。

这时候胖海豹眨巴了眨巴眼睛,他是个直性子人,想得主意也是直来直去,问他们哥俩:“你们不是力气挺大么?一个把另一个扔过去不久得了。”

柳亦点了点头,怪声怪气的笑道:“这主意不错,被扔过去的那个,再自己想办法回来是吧。”

梁辛比柳亦厚道,只是笑呵呵的说:“扔不了这么远的……”

扔活人和施展神通压根就是两回事,梁辛要是以北斗拜紫薇之势来十二阵连打,那份力道夯在柳亦身上,倒是能把他砸到孤峰上去,不过砸过去的,就算不是一滩烂肉,也绝对是具尸体。

如果不动神通,只凭着他们的力量抛掷同伴,肯定扔不出去五十里那么夸张。

虽然明知扔不到,不过柳亦也来了兴致,左右踅摸留下,从身边选了块差不多二三百斤的时候,劲力爆发之处,巨石向着孤峰飞驰而去!

风声隆隆。巨石翻滚,荡漾起的声势着实惊人,只不过也就飞了十多里,充其量不过全程的三分之一,便没了后续之力。

即便如此也足够惊人了,胖海豹跟打雷似的大大喝彩了一声。

梁辛没提防,当即被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苦笑道:“你的嗓门,可是越来越大了!”

胖海豹挺不好意思,嘿嘿笑道:“我也有些纳闷来着,上岛二十天,嗓门莫名其妙又大了许多。”他天生就长了一副打雷似的嗓子,否则也不会被司老六专职当做传讯近卫。上岛这些天里,也不知道是大难不死心情好变好,还是因为凶岛上的泉水甘甜滋润,声音比起原来更要洪亮得多了。

这时候,柳亦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眉道:“如果有好绳子,没准我还真能把你扔过去。”说着,做了个套马时抡绳套的动作。

这倒是个常识,同样一块石头,缚着绳子抡起来之后的力量,要远远超过直接掷出的力量,石头飞翔的距离也能远上几倍。不过说完之后,柳亦自己也摇了摇头:“没有绳子!”

胖海豹面露鄙夷:“用藤子编呗!这岛上有的是老藤子……”

“哪有那么简单!”柳亦苦笑。

柳亦的想法,当然不是仍过去一个人就万事大吉了,而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一个,腰缚一条数十里的长绳,再由另一个发力把对方连人带绳子一起抡开了扔过去。如此一来,他们就能在凶岛与孤峰间拉出一道长长的索桥,这样才勉强有了共同进退的保证。

虽然只是一条细细的绳索,可凭着梁辛和柳亦的修为,足以来去自如。

这个想法,需要一个最最基本的保证:绳子。

不仅要足够长,足够结实,还得足够轻。五十里的绳子,将近万余丈,要是用山里的老藤编,怕不得几千斤重,恐怕他们抡都抡不起来。

小蛮子最近这段时间,天天和梁辛寸步不离,对中土汉话也熟悉了许多,大概能明白他们的意思,听了一阵之后,小毛似乎想到了什么,拉着大毛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大毛一边用手梳着脸上的长毛,一边频频点头,片刻后两个娃娃应该是商量出了个主意,是一左一右,拉起梁辛便跑。

梁辛不明所以,不过两个娃娃蛮甚是坚决。似乎一定要带着他去看什么东西,梁辛现在也不多问什么,任由他们带着,向山下跑去。

柳亦把胖海豹往后背上一扔,随着他们一起下山。

一行人就在娃娃蛮的带领下,在后岛左盘右绕,转过了好几道山峰,最终来到群山中靠近西方的一座小丘。

这座小丘略略有些奇特之处,土质做灰白色,显得贫瘠得很,所以上面也没有其他的植被。只是长满了一种蒿草。蒿草大约有小指粗细,一人多高,颜色枯黄难看,一副先天不足的样子。

凶岛上,处处都是匪夷所思的植物和恶兽,这种蒿草虽然也不是中土之物,不过和怪物们比起来,却显得再正常不过了。以前梁辛也来过这里几次,当然也不会把这些蒿草当回事。

两个小蛮子这才放开梁辛,也不嫌腌臜,就用手刨土,连根挖出几条蒿草,将其中一条递给梁辛,大毛又比划了个用力的手势,示意要梁辛出力,拉断手中的蒿草。

蒿草极轻,落在手中,轻飘飘的几乎没有一点分量。梁辛本来还笑嘻嘻的无所谓,可双臂运力,分别握住蒿草两端一拉扯,神情微微一愣!

梁辛体内的力量,分做了三个层次,第一重是本身的三步大成之力;第二重是星魂聚集的双倍五步初阶之力;第三重则是星魂按照北斗阵位流转,星阵之力。

且不说后两重,就单只他本身的三步大成之力,鸡蛋粗的绳子也是一扯即断,可这根轻飘飘的蒿草,在他三步大成之力的拉扯下,也只是发出一串吱吱的轻响,丝毫没有要被拉断的迹象!

梁辛收敛了笑容,调用第二重,星魂中蕴含的双倍五步初阶之力,这次没怎么费劲,蒿草就在‘啪’的一声脆响中,崩断了。

柳亦和看出了端倪,咋舌道:“这是什么草,这么坚韧?”

大毛小毛异口同声。嗷嗷叫了两声。

柳亦哈哈大笑:“嗷嗷草?”

两个娃娃不明白柳亦的话,彼此对望了一样,又嗷嗷叫了两声,一起坐在地上,双手娴熟无比,把剩下的几根蒿草编结起来。

不光是以蒿草结绳,两个娃娃蛮还拔下了自己身上的几根长毛,一起编进了绳子里,片刻功夫他们就编好了绳子,不过并没急着让梁辛再试着拉扯,而是找梁辛要了些清水,把‘蛮毛嗷嗷草绳’彻底浸润。

这还不算完,小毛最后又把湿漉漉的绳子抡得呼呼作响,跟耍大鞭似的,过了一会,直到把所有的水分都甩得一干二净,这才把干草绳递给了梁辛。

绳子轻的仿佛不存在似的。

梁辛握住草绳,连续两次用力,这次草绳只是被略略拉伸长了一些,并未崩断。梁辛收了力气,笑了。

柳亦忍不住追问:“你用了多少力道?”

“十足力道,星魂结阵。”

话音落处,柳亦也变了脸色!星阵之力足以分金裂石,却奈何不了大毛小毛编出的草绳!

大毛小毛一边指着这满满一座小丘的蒿草,一边对其他人比划着。到了现在,梁辛和柳亦哪还能不明白娃娃蛮的意思,梁辛满是惊喜的问道:“你们,能把这些蒿草编成一根长绳?”

不知道是天生的本事,还是为了在后岛求存才学会的技能,大小毛虽然还是娃娃,可都是编草结绳的好手,闻言后一起点头。

开始柳亦提出要抡绳子的时候,就是随口一说,胖海豹也就姑且一听,可现在见到大大小小的几个怪物全都把这事当了真,胖海豹就傻眼了。抡出几十里的绳子,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的,连声说着:“行不通,行不通……”可具体怎么个行不通,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打从心眼里觉得这事太不靠谱。

梁辛也不多解释什么,只是笑着说道:“我也觉得不靠谱,不过有了绳子之后,可以先绑上块分量差不多的石头试试,要是石头能过去,人也差不多。”

这时胖海豹的眼睛突然一亮:“你那直接抡石头便好了,换个七八斤的小石头,后面系上绳子,用力之下,让石头牢牢嵌入孤峰,照样能拉出一条长索……”他越说声音就越大,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这主意万无一失。

梁辛咳了一声,摇头道:“那座孤峰,连怒潮都憾不动它,何其坚硬!怎么可能被我扔得石头嵌进去。”

胖海豹这才咦了一声,又皱眉道:“那红鳞呢?你的红鳞足够锋利,嵌进去总没问题。”

梁辛苦笑:“红鳞身上怎么绑绳子?谁能在红鳞身上钻出来个眼?”说着,梁辛顿了顿,又继续道:“就算能把红鳞钻出个窟窿,让它带着绳子飞过去,万一孤峰里有敌人怎么办?等咱正过桥的时候,人家跳出来俩人把那边的桥桩子拔了……”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柳亦始终低着头,仔细寻思着他们的计划,过了一阵,脸上微微变色:“还有件事,若解决不了此事便行不通…..五十里的绳子,那么大的一团,结了疙瘩就麻烦了。”

已经开始编绳子的大小毛闻言,一起跳起来,笑嘻嘻的对着柳亦摇头,小毛伸手,在自己满身长毛之间划来划去,没有丝毫的阻塞停顿。

尾巴蛮身上的长毛,最短的恐怕也有一尺长,可他们无论身上多腌臜,那一身长长的毛发都绝不会结团,总是一根一根丝丝分明的。

大毛则从身上拔下了了三四根长毛,随手往身边一抛,只见几根毛发无风自动,好像游鱼似的,时而首尾相衔,而是齐头并进,在梁辛、柳亦和胖海豹之间来回游弋穿插,并不落地。

柳亦霍然大笑:“你们两个小东西,能控制自己的毛发?!”

娃娃蛮要把自己的长毛编进绳索,不光是为了让其更坚韧,也是为了能更好控制长索,保证不会结一段一段互相纠缠,结成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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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娃娃蛮不懂事,两个青衣则一个比一个胆子大,这才订出了这么个半胡闹,半发狠的计划来,剩下的事情,便是等着大毛小毛来编绳子了。

大毛小毛的动作,出乎意料的麻利,尤其在编绳子的时候,不光两只手,就连两只脚也能派的上用场,四肢齐上日夜不停,进度快的惊人,前后二十天的功夫,两个娃娃和那座小丘差不多,身上都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竟真的结成了一道六十里的坚韧长绳!

蒿草果然轻到了极点,结出的干草绳,盘成了一座小山似的,掂在手里也不过两百余斤的份量。

而梁辛和柳亦商量之后,也确定下由柳亦抡绳,梁辛飞去那座孤峰。

七蛊星魂连打星阵力量才会暴增,要是用来论绳子,自然没法三阵或者十二阵连打,单以七星流转,梁辛的力气比着柳亦还要略逊一筹;再论一论体重,梁辛才一百四五十斤,可比起柳亦更轻了百来斤。

何况梁辛的身法、战力都比柳亦要高出不少,孤身犯险还是由他去最合适。

众人再等后岛顶峰,开始了第一次试验。长绳结好,首端绑上了一块差不多二百斤的石头,末端被七缠八绕,稳稳捆缚在一座底座大逾楼宇的巨石上。

柳亦深吸了一口气,双腿灌力稳住身形,随即对着同伴点了点头,低吼了一声用力回荡绳索,将石头回荡而起!

石头越舞越急,呜呜的风声灌入每个人的耳中,柳亦屏气凝神,不敢分心想其他的事情,全神催动天地蛊,同时缓缓的放出手中的绳子。

一丈、十丈、百丈……众人的呼吸越来越紧张,大伙全都是一样的心思,生怕柳亦会不堪重负,守不住自己的势子,只要一个不小心,他便会一起被巨石带着一头摔进大海!

石头的圈子原来越大,飞旋得也越来越快,隆隆的风声压得胖海豹几乎抬不起头来,梁辛的目光则紧紧盯在柳亦身上,随时准备出手救援……

当草绳放出五百余丈、大至三四里的长短之后,柳亦就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几乎到了极限,如果再放绳子,恐怕再难以站稳脚跟了,当即低吼一声:“去!”双手一松放开草绳。

只见天空中那枚不断盘舞的巨石,轰轰然裹荡风雷,向着远方呼啸而去!淤积在山顶上的草绳层层减少,仿佛突然受到惊吓的万年蛇妖,随着首端的石头一起腾空而起。不过片刻功夫,绳子便被拉到了尽头。

跟着只听‘嘣’的一声闷响,大石去势未竭,六十里长绳被尽数绷直!

绳子被尽数绷直了,便说明柳亦的法子好使,抡起来的二百斤石头,稳稳能飞过六十里。

被用来镇绳尾的巨石,在巨力的拉扯下咔咔钝响,周遭泥土都松动开来,这才勉强压住了绳尾,柳亦见初试便成功忍不住哈哈大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可其他人却个个都在发愣……

孤峰在西北,柳亦却把石头扔到了东南,方向正好相反,就试验而言,距离的问题的确是克服了,可准头的问题……还有待提高。

梁辛咳了一声,身边虽然没有外人,可还是情不自禁的替柳亦开脱:“这个准头,确实难把握得很……”

胖海豹嘿嘿一笑,说话一点不客气:“打不中孤峰倒有情可原,不过歪得那么远,实在有点、那个、有点丢人!”

柳亦正在兴头上,被泼了一盆冷水,脸上的笑容都变成了不屑,转过头斜忒着胖海豹:“胖子,我且问你!”

胖海豹昂头,也斜忒着柳亦:“胖子,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开口。”

“胖子,刚才我要是砸准了,绳子首端那块两百斤的石头,落到了孤峰上,石头会怎样?”柳亦的眼珠子越发斜了。

胖海豹前几天刚和梁辛说过这事,直接把原话搬了过来:“连怒潮都撼不动的孤峰,当然结实无比,你的石头砸到上面,一定粉碎成一团!”

柳亦皮笑肉不笑,做了个恍然大悟状:“着啊,有道理!那石头碎了,绳子会咋样?”

“掉进海里呗……”胖海豹铿锵洪亮的回答了五个字,突然就没了声,眼皮也耷拉下来不看柳亦了。

柳亦大获全胜,再度放声大笑:“绳子掉进海里,被恶炎烧了怎么办?麻烦大毛小毛再结一条?”

小毛无所谓的点点头,大毛则看着兄弟俩光秃秃的身上,略带为难的哼哼了两声……

梁辛这才恍然大悟,他们所处的高峰,位于后岛西北边缘,柳亦根本是故意把石头砸向东南,也只有砸向这个方向,绳子才不会落尽海里,而是掉落回岛上。

胖海豹吧嗒吧嗒嘴,也不在说啥了,忙忙叨叨的开始往回倒绳子……

随后的几天里,柳亦也正经忙活了起来,以他的本事,要掌握掷出石块大概的方向不难,但是事关重大,到时候万一扔歪了,梁辛非摔进大海里不可,不由得柳亦不上心,苦练准头。梁辛倒不用准备什么,以他的身法和身体的敏锐感应,被绳子抡多少圈都不会晕。

前前后后又耽搁了十天的功夫,柳亦这才有了十足的把握,能把梁辛抡到孤峰上去。

这天,子夜时分,一行人再度登临后岛绝顶,梁辛还带上来一半的骨瘤蜥,等众人都上到孤峰,便由它们来看管留在这边的绳索。

忙忙碌碌的准备了一番之后,诸事备好,柳亦梁辛两兄弟,并肩向着西北向方向远眺,虽然天海昏黑,可凭着他们的目力,还是能清清楚楚的看到怒海中的那座孤峰。

十天里,孤峰上的植被更加繁茂了,先前的幼苗嫩枝,此刻已经尽数变成大树长藤,一派郁郁葱葱,欣欣向荣得有些妖冶。

这时候胖海豹走到两兄弟身边,似乎有几分迟疑,不过还是最后一次开口劝道:“其实……被困在这里十年八年也没什么不妥,就算天上的阵法不会消散,海底的恶炎,最多能逞威几年?”

梁辛摇了摇头:“你等得,我等得,我家二哥等得么?我家小四青墨等得么?我怕他们现在就已经出海来找咱了,前阵这里又是麒麟,又是爆炸,闹得动静太大,他们找到此处不难。外面的人不知迷天法术的厉害,扎进来便一头掉进海里,连尸体都找不到的。”

柳亦无声的呼出了一口浊气,把话题拉回道眼前:“你过去之后,不管对面有什么古怪,也不可单独行事,都等我们过去再说。”说着,又伸出手,用力拉了拉绑缚在梁辛身上的草绳,最后一次确定它绑得足够牢固。

梁辛咧嘴一笑:“晓得!”说完,转身对着柳亦点点头:“老大抡吧!”

柳亦哈的一声大笑,转身后退到绝顶中央:“你多小心!”言罢,停顿片刻后,又一声大喝:“起!”

话音落处,柳亦一抖手中的草绳!

第二一五章 无根之木

第二一五章

无根之木

梁辛只觉得草绳之间一股大力传递过来。旋即身体一紧,已经被柳亦稳稳的挥荡了起来。

胖海豹、大小毛最近天天都在看着柳亦练习。不过这次是把石头换成了真人,惊险之处远胜联系时百倍,虽然一个个的心里都早有准备,可眼看着梁老三转着圈飞上去,还是忍不住都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梁辛全身都放松下来,自己不使用一丝力气,只是随着绳子上传来的力量,在半空里迅速的盘旋着,眼中的景象飞快地转换不休,梁辛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牢牢守住心中那一点空明。

柳亦双脚用力,把自己像根钉子似的钉在原地,天地蛊力流转不休,他的脸上早都没了平时的戏谑,换而凝重与阴沉,高擎草绳的独臂上肌肉贲张!

呼呼的风声已经响成了一团,渐渐化作风雷滚荡,震得在一旁旁观的同伴心旌动摇,绳子越放越长,梁辛盘旋的速度越来越快。柳亦的眼神也随之明亮、犀利……

终于,放出的长绳已至五百余丈,柳亦独手一紧,不再释放绳子,目光牢牢盯住了前方五十里外的孤峰。

又荡着梁辛盘旋几周之后,柳亦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吐气开声陡然暴喝道:“去!”话音落处,独手一松!

在不断盘旋中积攒下的巨大力量,猛然爆发开来!梁辛只觉得,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正稳稳地抵在自己的腰背之间,推着、托着自己,快若流星,向着前岛中幸存的那道孤峰飞扑而去。

柳亦放开了绳子,闪身退到同伴身边,低声交代了句:“方向错不了,没有意外的话,梁辛上山没问题!”说完,便闭上嘴巴,双眼微微眯起,目送梁辛远去。

梁辛也在眯眼睛。

从他飞出的那一刻之后,所有的事情便只能靠自己了,身体依旧放松,可全副精神都在瞬间被唤醒了过来,融入了身体上每一只毛孔,每一根须发之间,仔细感知着周遭的变化。

四十里、二十里、十里……孤峰越来越近。

身后推动自己飞翔的巨力仍在。正如柳亦所言,如果没有意外,上山不会有什么问题,在距离孤峰只剩三五里的时候,梁辛心念微动,手诀一划,天空中陡然卷起七道淋漓血色,七蛊红鳞应着他的召唤呼啸现身,翻飞流转中把主人护在中央,一起向着孤峰扑去。

早在刚刚决定远渡的时候,梁辛和柳亦就商量过,如果孤峰上真有强敌司伏,那对方出手的最好时机,无疑是他身形毕现,但人未落地之时。

最后三里了!梁辛已经能够准确判断出自己的落足之处,心念催动里,七蛊红鳞同声厉啸,霍然扩大了阵法范围,摆出的不再是单纯的护主之势,而是戾若鹰隼,笼罩半空。把梁辛落脚处的方圆十余里之内,尽数纳入了击杀之地!

而梁辛也陡然将自己的身法施展开来,如鬼魅般在半空游弋辗转……只不过,他这些小心、谨慎、准备,全都变成了‘俏媚眼抛给瞎子看’。孤峰上自始至终都是一片安宁,根本没有敌人现身,更不曾有高手偷袭。

三里距离弹指便过,梁辛身子晃了几晃,卸掉身后的力量,人已经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孤峰的半山腰上!

不管怎么说,远飞五十里穿越恶炎怒海,落脚时没有敌人来袭击,都是件大好事,落地之后,梁辛举目四望,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郁郁葱葱的丛林,不像有什么危险,只不过安静得有些诡异。

梁辛不敢大意,俯低身形又在附近搜索了一阵,别说没有敌人,就连虫豸鸟兽都没见到一只!梁辛这才略略放松了些,吐出了一口闷气,先按照约定发出一声长啸,向着对岸的同伴们报了个平安,跟着解下了身上的长绳,左右踅摸着,找了棵足够七八人合抱的粗壮巨木,喜滋滋的走了过去,准备把绳子绑在大树上。连通索桥。

在绑绳子之前,梁辛抬手按了按那棵大树,来试试巨木是否足够结实,其实这也不过就是个下意识的动作,要知道,这棵树比着一般的小房子还要更粗大,又怎么可能不结实。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手刚刚推到大树,根本就没动用什么真元、星魂,一推之力从其量也不过几十斤的分量,那棵看上去都快成精了的大树,竟然猛的发出一阵嘎啦啦的哀鸣,被他一掌给推翻了!

梁辛吓了一跳,站在原地眨巴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功力又精进了?一边想着,一边低头看自己的手掌,真元没错,身体没错,星魂也没错。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这棵大树,真的就那么不结实,连几十斤的分量都不足以承担!

等他去检查那棵大树的时候,更大大的吃了一惊。这棵树虽然枝叶繁茂干桠粗壮,可它却没有树根!

反观大树矗立的地方,泥土平整而坚硬,根本没有什么树坑根洞,看上去就好像有人闲的无聊,把这棵大树从别的地方锯断,然后又平摆浮搁到这里。

树虽大,却是被摆放在地面上的,自然担不住梁辛的轻轻一推!

梁辛暂时没多琢磨什么,手牵着绳头,快步在山野密林间穿梭。时不时伸出手掌,去推一推身边的树木,被他选中的树木,无一例外,都连几十斤的重量都不足承担,在一推之下便哗啦啦的一头栽倒在地。

不仅树木,这孤峰上的花、草、藤蔓,无论茁壮还是新幼,全都是无根之木,偏偏又长得如此繁茂。

满山植被,虽然郁郁葱葱,可它们却不是靠着自然而活,难怪此处连一只虫子都见不到。恍惚里,梁辛有了个感觉,周遭的一切……更像是一幅画,而他甘冒奇险,凌空飞度五十里,就是一头钻进了一副不应存于人间的画卷之中!

这时候,柳亦灌注蛊力的呼喝声,从后到方向传来,凭着六步宗师的修为,这样的距离以喊喝传讯道没什么问题:“老三,怎样?连好索桥,我也过去!”

情形诡异,但却没发现什么危险,梁辛犹豫了下,暂时不再追究满山怪木,开始寻找合适的凸起山石,用以捆缚绳索,可他一找之下才发现,这里的石头,虽有有根而坚固,却没有一块能够用来固定绳索!

太小的不结实;太大的则干脆是凸出的怪丘,绳子绕不了那么长;有些大小合宜的,可石头本身又不合适:

有的石头太光滑圆润,比着在湍流里被冲刷了一万年的鹅卵石还要更滑腻,绳子往上一套。稍用力系紧就会脱扣。

有的石头却太嶙峋,边缘处的锋锐吹毛短发,蒿草绳胜在韧性十足,拉扯不断,但扛不出快刀子的割划。

尤其让梁辛吃惊的是,这孤峰上的石头每一块就硬得匪夷所思,七蛊红鳞运足全力斩上去,也仅仅留下一道白痕,想用红鳞来打磨石块,几乎不可能。

梁辛把眉头皱得老高,暂时也顾不上回答柳亦,又把周围仔细的搜索了一遍,既希望能够找到适合的石头,也是重新静下心来,查探附近有没有敌人的踪迹。

不见石头,也不见敌人,梁辛无奈且放心了,要连通索桥,还剩最后一个办法:他要用自己来做桥基。

靠着自己的力道来拉住这一端,扯直绳子把把老大他们接引过来。

至于大伙都过来之后,该怎么回去,梁辛倒是不担心,大不了他再跑一趟,弄过来几头骨瘤蜥来绑住绳子。怪蜥力大无穷,当个千八百斤的分量不算啥……

柳亦在后岛上等了半晌,正着急的时候,终于,那道始终软塌塌的绳索,在吱吱的轻响中渐渐绷直,随即梁辛的大喊声传了过来:“索桥拉好,你过来的时候小心脚下!”

走钢索这种事情,对普通人而言难到了极点,可对一个修真宗师来说,一根绳索和一条洪宽大路也没什么区别,更何况柳亦本来就有一身随风而飘的轻身功夫。

柳亦面露喜色,哈哈大笑着回应:“这便来了,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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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辛生怕还不保险,把绳子乱七八糟的的在自己身上缠了十几绕,双脚站桩,双手用力扯稳,片刻之后,只觉得手中的绳索一颤,吃上了力气,明白大哥已经开始‘过桥’。

不久之后,梁辛便看到了柳亦的身形,自长索间不停纵跃而来。

柳亦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背上不仅背着胖海豹,左右腋下还分别夹着大小毛,两个娃娃蛮都是天生异种,年纪小可分量却不轻,哥俩加在一起足有三四百斤。

还有一颗光秃秃的小蛇脑袋,从柳亦的怀里抬出来,张大嘴巴不停的呼呼大叫,一个劲催促着柳黑子跑快点……

梁辛乍见之下还有些纳闷,不明白大哥为啥不嫌累赘,带着两个小蛮子一起过来,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柳亦做事滴水不漏,他信不过大毛小毛,不敢把他们俩单独留在后岛上,生怕他们会趁着没人看管时弄断绳子,大伙就谁也甭回去了。

柳亦来得极快,起起落落纵跃如风,没用太长的功夫,就已经完成了一半的路程,到了这时候,凭着梁辛的目力,已经能清清楚楚看到老大的表情了。

而柳亦也此时也看清了,老三竟然是用自己来做桥基,当即柳亦便是眉头一皱,嘴巴略略动了动,不过却没说什么。

梁辛看到老大的神情,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呵呵笑着大声喊道:“放心好了,这附近我搜了几遍,虽然透出不少古怪,不过确实也没有敌人……”

不料,他的话还没说完,柳亦腋下的大毛小毛,身体同时重重一抖,张开嘴巴尖声大叫,语气中满满都是惶急与恐惧。几乎与此同时,一声阴森且愤怒的猿啼,好像一把锐刺,从梁辛脚下的山石中狠狠划出,直刺苍穹!

第一声猿啼未落,第二声猿啼又起,继而第三声、第四声……转眼之间,怪物的猎猎咆哮便响彻苍穹,将先前的静谧撕了个粉粉碎碎。

随着猿啼,十几头硕壮高大的尾巴蛮,就那么毫无征兆的从地面之下窜了出来,青黑色的厚重长毛猎猎迎风,鼓荡着摄人妖威,从四面八方扑向了梁辛。

猝然遇袭之下,梁辛心中的惊讶却远远超过了愤怒,凭着他的感知,先前竟没能发现这些蛮子早就埋伏在附近,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而这里的山石又何其坚硬,就连戾蛊红鳞都没法伤其分毫,可尾巴蛮来的又快又狠,事先甚至连一丝泥土松动的迹象都没有。

再看尾巴蛮钻出的地方,泥土平整,不见坑洞,难不成尾巴蛮都是石头精怪,精通土行遁术?

绳索上还托着老大的性命,梁辛无法展开身法御敌,可他还有七片戾蛊红鳞!

惊怒之际,心念却不曾有丝毫的停歇,七道血光翻飞如电,守住北斗星位,围着梁辛层层打转,一颤中便泼洒出一片涟漪,勾连下巨力喷薄。

还在半途的柳亦见梁辛突然遇袭,当即怒喝了一声,拼出全部的力气纵身飞奔!他的心思何其敏锐,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想通了蛮人的意图:孤峰上的尾巴蛮,贪心得很啊!

它们不光是要杀掉梁辛,而是打算杀了所有入侵者,还要抢夺这条连通后岛的长索桥,这才始终隐忍着,在梁辛飞临孤峰时不现身,一直等到现在,梁辛无法稍动,而柳亦也路程过半,退不如冲的时候,才爆起发难……

七蛊红鳞转眼和强敌纠缠在一起,这群尾巴蛮的人数虽然不多,可实力却着实不差,不过十余人中,足足有三四个都勉强够到了六步中阶的战力,而剩下的也大都有六步修为。

尾巴蛮的体型虽然庞大,可扑击之间却迅猛如电,在半空中随即转折辩向,而它们浑身上下,从脑袋到尾巴甚至全身长毛,无一不是攻敌的所在,灵活处比起苦乃山的天猿也不遑多让,甚至还要更凶猛狠辣一些!

不止纵跃扑击,还有妖法!

尾巴蛮举手投足,身边的空气中就会显出一道道混黑妖气,流转凝结转眼化作一柄柄锋锐的妖刀,护在主人身旁,片刻不停地向着梁辛和红鳞呼啸斩杀。

蛮子的修为越高,唤出的妖人也就越多,那几头达到六步中阶修为的蛮子,每个都是以一人之力,指挥着数百道森森妖刃,层层叠叠铺天盖地!

没有试探,没有缓冲,恶战甫一开始便是性命相搏,梁辛的视线里,尽是一团团黑色的旋风,围住自己狂攻猛打,可他却不敢乱动,只能靠星阵苦守,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身法却无法发挥。幸好红鳞不是凡物,星阵更是绝技,在蛮子的围攻下,仍旧能坚持得住一时!

孤峰上,片刻前还静寂安宁的半山腰,突然乱作了一团,蛮子想要杀人夺索,红鳞则护主御敌,黑风与血光纠缠不休,尾巴蛮的怒吼更是惊天动地,梁辛咬着牙苦苦支撑,只盼着老大能够快些过来,只要能腾出手脚施展身法,梁老三自忖还对付得了这群尾巴蛮。

梁辛急,柳亦更急,纵跃的速度早就到了极限,再没法子能快上半步,夹着两个娃娃蛮的双臂,不由得松了一松。

论起杀伐决绝,柳亦远远超过梁辛。

为了兄弟亲人,柳亦放得下舍得掉自己这二百多斤的性命。

可性命攸关之际,让他选是自己独活,还是带着两个娃娃蛮一起死,他想都不想就会扔掉大小毛。

大毛小毛已经不再惶急惊叫,全都扬起小脑袋,全副的精神都放在不远处的恶斗中,根本就不曾发觉柳亦的双臂渐松,更不知道自己已经命悬一线。

这时候,蛮子们的攻势陡然掀起了一个高潮!

一声猿啼不知从何处响起,尾巴蛮中的一个首领,率领着几头战力稍逊的同伴,嗬嗬怪叫着,爆起自己全部的力量猛扑上来,就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一起硬生生的撞上了一片正流转而过的红鳞上!

骨断筋折,血肉翻飞,几个蛮子都变成了一团烂肉,可那片红鳞,在敌人不要命的撞击下,流转之势也微微一滞,北斗星阵也就此微微一顿。

星阵未散,只不过是略略慢了一瞬,让它们身后的‘紫薇’露出了一丝破绽。

其他的那些蛮子趁着这个机会,拼命催动妖刃,一起冲向梁辛!

北斗与紫薇是一个整体,当北斗被敌人拖缓了一瞬,梁辛要想继续守住阵法,便只能移动身形,就着此刻的北斗阵位,来变换自己的紫薇阵位,借以重列大阵。

梁辛也确实是这样做的,他早就把星阵炼成了习惯、炼成了本能,瞬间之中压根都没去想身上还缚着一条长索,身形一晃便换了个星位,又回到北斗的庇护下,尾巴蛮的一击也随之落空。

可下一个瞬间里,梁辛便反应了过来,随即大惊失色,自己身后的长索足足有五十里长,他这边的轻轻一步引起的轻颤,到了柳亦脚下便是

天崩地裂啊!

第二一六章 金鳞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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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七章 孤山杂锦

第二一七章

孤山杂锦

金光一闪寂灭,没入杂锦之中!

梁辛在杂锦之内咬牙苦斗。唯一能做的也只是不停的发动星阵,挥荡巨力去冲击尾巴蛮的神通,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仗打得暗无天日,显得格外漫长……终于,一道灿烂金光,毫无征兆却煌煌浩浩,于这方被杂锦织就的混沌天地霍然绽放!

坚韧到无法想象的杂锦,在蟠螭金鳞面前,脆弱得连桑皮纸都不如。

杂锦被金鳞豁开了一个口子,虽然不大,可对于梁辛而言却足够了!

梁辛翻手接住金鳞,同时七蛊红鳞鸣啸急颤,十二阵八十四道涟漪泼洒而去,星阵之力轰然爆发!杂锦是一个整体,哪怕只破开一条缝隙,那份牢不可破的坚韧也会大打折扣,此刻终于再也撑不住梁辛的猛攻,只听轰的一声暴鸣,尾巴蛮的杂锦尽数被炸碎开来。

那些尾巴蛮,早已把自己的性命、身体与杂锦连成一体,在梁辛撑爆杂锦的瞬间里。它们便被挫骨扬灰,不曾发出半声惨叫,更不见血肉尸体,在星阵巨力的碾压之下,尽数化作齑粉,被风一吹,转眼消失不见了。

从柳亦掷出金鳞割裂蛮子结界,梁辛震颤红鳞破茧而出,前后不过一瞬间的事情,所以脱困之后,梁辛眼中看到的第一幅情景便是:

大哥身在半空,衣袂迎风猎猎摆动,犹如鹰隼正自上而下摆出扑击的势子;

而胖海豹上身赤luo,裸露的肌肤上血脉贲张,站在地面昂头迎向柳亦,嘴巴开阖正做大吼!

大吼,却无声。

梁辛只能看到胖海豹嘴巴大张,脖子上青筋暴露,但是耳中却听不到他的吼声。

梁辛听不到,柳亦却听的一清二楚!

胖海豹竟然束声成棍,把他的铿锵断喝,尽数砸向了柳亦一人。

别说梁辛距离胖海豹有十余丈的距离,此刻就算梁辛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也休想听到一星半点的声音。

‘金……’

胖海豹第一字断喝出口!

正扑击而至的柳亦,只觉得胖海豹这一声大吼,如有实质一般,一字如刀自天而降。向着自己劈斩下来!

这哪是什么怪叫大吼,分明是一道真音幻化的神通。

柳亦当即叱喝一声,阴沉木耳呼啸而去,转眼将胖海豹那声‘金’字真音击碎于无形,而柳亦自己则身形陡转,绕到胖海豹身后,在他的脖颈上伸手一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胖海豹的‘鳞’字大吼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已然中招,喉咙里发出咕的一声怪叫,肥胖的身子猛地一跳,勉强回过头,看了柳亦一眼。

此刻胖海豹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清明,还略略带着些纳闷,费力的对着柳亦嘀咕了一句:“胖子,你捏我……”话没说完,身子一软,摔倒在地。

胖海豹大吼中裹蕴真音如雷,虽然惊人和邪门,可柳亦好歹也是宗师修为,凝神之下想要制服他还不成问题。

柳亦放倒了胖海豹。转头望向梁辛:“你没事吧?”

梁辛干脆傻眼了,怀里抱着片金鳞,身边围着七片红鳞,站在原地愣愣点头:“你们这是咋回事?”

柳亦还顾不得解释什么,晃动身形在四周仔细探查,胖海豹莫名其妙的中邪,敌友不辨又实力大增,柳亦生怕是有敌人捣鬼。

这时梁辛也看到了蜷缩一旁的大毛小毛,急忙抢过去救起两个娃娃。

幸好刚才胖海豹一直是对着杂锦大叫,大毛小毛只是被余音波及,虽然被震得气血翻腾头晕眼花,但是受的伤还不算重。

柳亦搜索了一阵,也实在没能找出敌人的踪迹,这才回到梁辛身边,把先前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大毛小毛休息了一阵,精神恢复了不少,一边比划着一边怪叫,说明柳亦去取金鳞的时候,并没再有敌人现身,只是胖海豹自己越喊越来劲,愣是把自己给喊得走火入魔了。

两个青衣的神情里都满带疑惑,梁辛先皱眉开口:“应该不会再有敌人了……你去取金鳞,我被蛮子困住,这里只剩大小毛和胖海豹,战力不值一提,如果还有敌人过来,岂有不出手夺桥,只暗害胖海豹的道理。”

说着,梁辛又沉吟了片刻。才继续道:“而且自从上岛之后,胖海豹的嗓门就越来越大,早就不对劲了,不过咱都没当回事,结果今天他爆发出来了。”

柳亦点了点头,不过胖海豹的事情无从追究,也犯不着费脑筋去想。

梁辛又把孤峰上的无根木、土石坚等怪事说了说,他身上还绑着草绳,行动上多有不便,哥俩略略商量两句,随即由柳亦暂时拉住长索,梁辛则带着金铃,从索桥两端跑了几个来回,前前后后一共弄过来十几头骨瘤蜥,选了其中一头绑上长声担当桥基,其他几头充当护卫。

骨瘤蜥战力凶猛,就算再有敌人强袭,它们也能坚持上一阵。

一番险恶拼斗,几次折返奔跑,总算是索桥搭建成形了。

柳亦琢磨了下,把大小毛留在原地休息,经过刚刚的恶战,他对两个娃娃的疑虑早已尽数打消。不过胖海豹的情形还有些特殊。谁也说不好他醒来后会不会继续发狂,两个青衣不敢把他留在桥基附近,干脆仍有柳亦背着他,这才并肩出发,去搜索孤峰,寻找迷天法术的根源。

才刚走出不远,柳亦突然咦了一声,又复站住了脚步,指着两人身边一块从地面上凸起的山石,皱眉道:“你看那块石头,像什么?”

梁辛在陷入杂锦前就几次使出星阵巨力。而孤峰上的植被都是无根草木,哪撑得住星阵巨力,大战之后桥基附近被清空了一大片,植被消失不见,山地泥土尽数裸露了出来。

山地自然不会像官道那样平平整整,其间凹凸不平,大大小小的满是奇形怪状的石头,梁辛也不曾留意,此刻循着柳亦的手指,把目光投了过去,只看了一眼,梁辛便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柳亦所指的那块山石,颜色与山地完全一样,都做斑杂的青黑色,体积并不算太大,差不多一丈长短,凸出山地有一尺左右的高度,乍一看,倒像个小巨人被半埋半露似的。

可细看之下便能发觉,这块山石,‘头’大如斗,四肢分明,甚至连五官相貌都依稀可辨,刚刚和尾巴蛮大战了一场的梁辛又怎么会认不住来,这哪是什么石头,分明就是一头身处杂锦中的尾巴蛮的赤luo尸体!

尾巴蛮编织杂锦,会把它们自己的身体也织进杂锦中去。

杂锦成形后大致有一指的厚度,尾巴蛮身处其间,也在杂锦的包裹中,只不过它们的身体会高高的凸出来。

如果躺着不动的话,看上去很像被杂锦盖住了似的,身体的轮廓清晰可辨,但杂锦仍是一个整体。

梁辛和柳亦对望了一眼,暂时没多说什么,晃动身形在附近仔细搜索,这次在留意之下,便不难发现。近则十余丈,远则数十丈,每隔上一段距离,就一定会有一头尾巴蛮的僵硬尸体,横躺竖卧,埋一半、露一半。

两人分头搜索了十余里,所见的情形完全相同,重新聚首之后,柳亦才嘿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干涩:“要是这些石头真都是尾巴蛮的尸体,那这座孤峰的表面……”

“就是一道奇大无比的杂锦!”梁辛的声音比着柳亦也好听不了多少,顿了顿又继续道:“难、难怪这座山会这么结实,连他**的恶潮都撼不动!”

话刚说完,兄弟俩同时发出了一声哇呀怪叫,仿佛被蟠螭咬了一口吃的,一齐跳起来,足足有三四丈的高矮……

不远处的地面上,正有两个人头,一前一后向着他们缓缓‘漂’来!

还是柳亦心思转动地快些,人还在半空中,就已经笑骂出口:“两个小蛮子,给我滚出来!”

大毛小毛一齐笑嘻嘻的跳了出来,梁辛和柳亦更加笃定了,这座孤峰的表面,正是被杂锦覆盖无疑。

就和猴儿谷的天猿能从织锦间从容穿梭一样,尾巴蛮也可以在同族织就的杂锦间随心穿越,大毛小毛此刻的表现就是最好的证明。

大毛小毛还是娃娃,生性顽皮,看梁辛和柳亦没有走远,一直都在附近转悠,这才遁身于杂锦中,只露出个披满长毛的脑袋来吓唬人。也幸亏梁辛和柳亦都在小眼里待过不短的时间,被浮屠的‘漂脑袋’绝技训练过,虽然被两个小蛮子吓得不轻,可总算还没直接出手。要是换成其修士,早挥舞一道神通,先把那两颗白毛小脑袋打碎了再说。

梁辛瞪着大毛小毛,心里又气又笑,不过也由此明白了,为什么尾巴蛮能悄无声息的现身偷袭,事先不露一丝痕迹,这孤峰的表皮干脆就是一大片杂锦,它们藏在其下游弋,别说是梁辛,就算干爹将岸复生,也无从察觉。

梁辛暂时也顾不上去训斥两个娃娃,伸手指着一具杂锦中的尾巴蛮尸体,问道:“它们,都已死?”

大毛小毛同时点头。

柳亦还不放心,从梁辛手中接过蟠螭金鳞,向着那具尸体挖了下去。

金鳞并不比红鳞更锋利,可蟠螭的天性中,就蕴有着克制凶蛮的法力,先前红鳞鼓足全力也无法松动分毫的‘泥土’,在金鳞之下犹如败革,柳亦毫不费力就挖出了那头杂锦中的尾巴蛮。

蛮子身体,肌骨僵硬,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当柳亦随手刮开其上覆盖的杂锦后,肉眼可见这句蛮子尸体迅速变黑,身上的血肉寸寸枯萎,没过多久就从一具完整的尸体便化作了一蓬枯骨。

梁辛把手按在‘地面’上,微微用力,触手处冰冷而坚硬,可他不久前对付的杂锦却坚韧柔软,二者之间大不相同。

小毛比着大毛要聪明些,大毛还沉浸在刚才的恶作剧里,一个劲的呵呵傻乐,小毛却已经看出了梁辛的疑惑,赶忙跑到跟前,不停的比划着说明缘由。

尾巴蛮编织杂锦,与其说是天赐神通,倒不若说是它们这一族与生俱来的技能更贴切,在织就杂锦时,主要以蛮子的毛发和身体为主,妖术仅仅是个辅助,所以即便尾巴蛮死掉,杂锦也依旧存在,只不过韧性和强度上,会稍稍逊色不少。

而‘活杂锦’与‘死杂锦’之间,还有一个区别,杂锦也和主人的身体一样,活着的时候富有弹性,而死后则冰冷坚硬。

梁辛大概弄明白了小毛的意思,这时候柳亦突然嘿嘿一笑,抬头望向了他,开口说道:“这孤峰上铺着的杂锦,可远远不止一层!”

柳亦手脚麻利,金鳞破杂锦又无比好使,趁着小毛对梁辛解释杂锦的这点功夫里,柳亦已经向下挖掘了一人多深。

梁辛闪身凑到近前,探头一看,只见一道道杂锦紧紧贴合着,从大山表皮往下层层叠叠,一直蔓延到坑底,至于下面还有多少层,现在还不得而知!

柳亦从自己挖开的大坑中跃了上来,望向两个小蛮子:“杂锦铺到多深?”

话音刚落,大毛小毛同时一缩身,一起钻下杂锦探底去了,梁辛忙不迭的喊了声:“你俩小心!”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见了……

两个娃娃蛮已经下去一个多时辰了,梁辛等得焦急不已,柳亦更大是后悔,兄弟俩正商量着用金鳞往下挖,就算速度慢,好歹也胜过在这里干等的时候,大毛小毛才一前一后,从杂锦下跳了回来。

上来之后,大毛嘿嘿傻笑,小毛则不顾两个青衣的慰问,先比划了一通,梁辛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杂锦之间,尾巴蛮能够感应同伴的存在,大毛小毛虽然还是娃娃,但是也有这项本事,这次它俩探入杂锦,并没再发现还有活着的尾巴蛮。

这个消息,也着实让梁辛和柳亦打从心眼里松了口气。

看着娃娃蛮生龙活虎,全不像遇险的样子,梁辛放下心来,问道:“杂锦有多深?”

这一问,可把大毛给忙活坏了,两只手拼命撑开还嫌远远不够,又跑来跑去的想要找一棵合适的大树来比划,小毛可镇静得多,扬起一只手,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顶,又俯身拍了拍自己的脚底板,最后伸手指了指众人脚下的孤峰。

梁辛会意,足足吸溜了一口凉气,膛目问道:“你是说,这座山……从头到脚干脆就是织锦裹成的?”

柳亦的脸色也变了,眸子不停的转动着,间或漾出一抹精光。在之前,又有谁能想得到,这是一座由杂锦层层裹绕、由无数尾巴蛮的毛发与尸体积累而成的大山!

这样的一座山,就算海底恶炎的爆发再强上几倍,它也不会崩塌啊。

小毛点了点头,大毛不知道跑哪去了……过了片刻,大毛才扛着个大树呼哧呼哧的跑回来。

柳亦又沉声追问:“下面呢,杂锦下面有什么?”

咣当一声,大毛扔掉了肩膀上的大树,手歪脚斜的往地上一躺。小毛本来也想躺,不过看哥哥‘倒’下了,他就没再动,伸手指了指大毛。

“尸体?”梁辛问道。

见小毛点头,梁辛继续问道:“几具尸体?”

这次麻烦了,大毛跳起来,对着他们伸出七根手指,小毛则双手尽数张开,比划了个十……

似乎生怕两个青衣还不够迷惑似的,大毛小毛又摆出来一个接一个无比古怪的姿势:

只见大毛挺直身体,正襟危坐,小毛则身子一纵,坐到了哥哥的左肩膀上。两个娃娃蛮虽然一大一小,可体型也差不了太多,大毛的左肩根本容不下小毛的屁股,兄弟俩一边乱晃,一边乱挤,没片刻就一起趴在了地上;

两个娃娃蛮爬起来站直身体,双手擎天,呲牙咧嘴表情狰狞;

第三个姿势,大毛躺在地上,把自己团成一团,时不时还仰头吐出一口唾沫。小毛则盘腿端坐,双手在头顶合十…….

梁辛和柳亦看得都快吐血了。

任由两个娃娃蛮继续在旁边忙活着,柳亦转头望向了梁辛:“怎么看?”

梁辛笑得挺不好意思:“看啥啊,总得下去了才能知道是咋回事。”

柳亦也呵呵笑道:“这样吧,你先用星阵清山,把那些无根草木全荡干净了再说!”

他们甘冒大险、又费力无比地从后岛来到孤峰,最大的目的,就是迷天法术的源头。

这座孤峰不算太大,但是想要在其间寻找一座法阵,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其中最大的障碍就在于山上到处都是植被树木,大大的妨碍了搜索。

不过好在这满山植被都是无根之木,梁辛挥荡星阵一扫一大片,想要把它们尽数清空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孤峰变回秃山,再有什么异常都能一目了然,搜索起来要轻松百倍。

其实不管能不能在山表找到迷天法术的源头,梁辛和柳亦也都会用金鳞断裂杂锦,去看看下面的情形,清山寻源也不过是先紧着正经事来做罢了。

梁辛当然明白柳亦的意思,也不再多说什么,将七蛊红鳞挥荡到最大范围,连三阵连打都不需要,仅仅用一个星阵,便足以把周围的无根之木尽数扫清。用了差不多一天的功夫,梁辛带着红鳞山上山下跑个不停,总算清山完毕。

这时候胖海豹也早就醒过来了,不过他也不清楚自己为啥会中邪,发狂大喊的事他全都不知道,只记得柳亦捏他来着……

两个青衣暂时也不多想,展开身形又在秃山上跑了几个来回,搜索之下,始终没能再找到什么异常之处,这才算是彻底踏实了,开始商量着金鳞破锦,挖通这座孤峰,钻下去瞧瞧!

第二一八章 银环首领

第二一八章

银环首领

动手在即,兄弟两个反倒不着急了。蒿草绳绑好了索桥后,还余出几里长的一大截,梁辛把剩余的绳子截下来收好,又自须弥樟中取出吃食,把大毛小毛和胖海豹都喊了过来,边吃边聊。

柳亦吃得不多,拎着一小坛绵软的果酒,轻轻抿着。

胖海豹一辈子都和他的海盗同伙胡吃海塞,见不得柳亦喝得这么秀气,撇嘴嗤笑道:“难为你长了一副海狗子的身板,喝起酒来却像个娘们!”说着随手抱起个烈酒坛子,咕嘟咕嘟猛灌了几口。

柳亦失声笑骂:“等凶岛上的事完了,我喝死你!”随即不再理会胖海豹,转头望向梁辛,说回了正题:“你帮我算算,自从咱们坐着蛇蜕过来,一共遇到多少古怪事。”

梁辛也不多问,数道:“咱们来之前,海里和岛上主要有苦栗子,尾巴蛮,蟠螭。神仙相,照现在看,是蟠螭杀了神仙相;苦栗子在尾巴蛮的指挥下镇压了蟠螭。”

柳亦点了点头,对梁辛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梁辛也抿了口酒,一边琢磨着一边说道:“苦栗子和尾巴蛮,和我师父那一家子,从形质到神通上都有着不少相似之处,看起来好像是亲戚……莫忘了,猴儿谷里的天猿先祖,还封印着一支神仙相大军。”

柳亦嘿嘿一笑,叹了句:“真他**乱!”

梁辛也跟着苦笑摇头:“这还不算完,三百年前,我家先祖还派了一支精兵过来,但却无功而返,事情本来就复杂,再被先祖跟着一掺和,干脆就成了一团乱麻。”

柳亦大笑,可喝酒时还是那么小口的呷着:“除了这些,还有一件古怪事,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梁辛略略一琢磨也就想起来,恍然道:“还有个胖海豹,莫名其妙的中了邪,天生的大嗓门变成了真音神通!”

等梁辛把所有的古怪事一一数完,柳亦才收敛了笑容,语气间也郑重了许多:“有怪物,有强者,时间上从上次神仙相东渡。跳到三百年前搬山青衣远航;地点上从东南远海的凶岛,联系到中土西陲的猴儿谷。”

说着,柳亦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咱们在恶海凶岛里的这一番遭遇,不光凶险异常,古怪事也层出不穷,到了现在咱们唯一还能做的,也只剩挖穿这座杂锦孤峰下去瞧一瞧了。这才在下去之前,先帮你把前面的诸般事情、诸多线索理理清楚,省的下去之后,大家的脑子不清楚,再错过了什么有用的细节。”

说完,柳亦把手里的果酒坛子抛给了小毛,后者大喜欢呼。

梁辛也乐了,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这些事情,我心里大概都有数,不过……谁知道这座孤峰下面,到底是答案,还是更蹊跷的怪事!”

柳亦的脸上又恢复了往常那副浑不在乎的轻松劲,笑答:“看运气吧!天底下的事情那么多,不是每一道题目都能有答案的。”说着,他敲了敲自己手边的那片金鳞:“渡海时你拿到的那片金鳞呢。还在不?”

梁辛摇头苦笑:“打完了结发大阵,我一直提放着还会有海鬼来偷袭,不曾把金鳞收起来,后来恶炎爆开,其势太猛烈,没来及把它存入须弥樟,可惜了。”

一说起这事,梁辛是打从心眼里疼得慌,把他那份财迷全写在脸上了:“我想再去找蟠螭拔片金鳞来,又怕它会翻脸。”

柳亦满脸轻松,眼睛里都是坏笑:“无妨,你再去蟠螭那拔一片!”说着,掂了掂自己的金鳞:“我拔这片的时候,它还挺客气来着……”

梁老三喜滋滋的跑回后岛去了,过了半晌,再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片金鳞,胸襟出多了个小秃脑壳,不过梁辛眼圈乌黑,嘴唇青肿,鼻孔边缘还残留着血迹,满脸的狼狈。

柳亦故作惊讶:“这是怎么了?摔着了?”

梁辛神情也有些古怪:“拔金鳞之后,蟠螭昂头,要和我撞一撞脑门,结果……它好像没控制好力道。”说着,又摸了摸胸口:“还有秃脑壳,见我拔完金鳞,说什么也不肯留在原地,拼了小命也要跟我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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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山。不像土拨鼠抛洞那么简单,当年朝廷徭役两万罪户,在苦乃山挖掘凶根,挖出的矿洞间,承重井、泄洪井、通风井等诸多辅助一应俱全,罪户们干活之前,都有专业高手事先测绘,即便如此挖掘时也是塌方不断,不知夺掉了多少罪户的性命。

不过梁辛脚下的这座孤峰,干脆就是由杂锦一层一层裹出来的,自然没有塌方一说,内中也更不会有水脉存留。

而柳亦和梁辛又都是身具大力之人。更得力的是大小毛于杂锦之内,不仅能自如穿梭,还能辨识方向,是老天爷派给他们的向导。

这样一算,挖穿孤峰这件看似惊人的差事,就变得简单无比。梁辛等人吃饱喝足,稍事休整之后,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蟠螭金鳞与杂锦天性相克,挖起洞来好用无比,锋锐到处根本不用用力,杂锦便层层断裂。

两个青衣在头前干活,挥舞金鳞切割杂锦。开出一条一人多高,能供三人并肩而行的隧道。大毛小毛亦步亦趋,时不时两个娃娃就会争吵上几句,然后帮着梁辛指明方向。

胖海豹最清闲,甩着手跟在队伍最后,走烦了就哼个小调,哥哥妹妹的唱得挺开心来着。

为了往来方便,他们把入口就开在半山腰的桥基处,隧道倾斜向下,向着山底中心挖掘延伸,这一路的进展都异常顺利。虽然是在挖空,可行进的速度,比起普通人漫步而行也毫不逊色。

果然如大毛小毛所说,这座孤峰之内根本没有土石,完完全全都是杂锦,百余丈的路程里,他们已经挖出了七八具尾巴蛮的赤luo干尸。

柳亦是青衣出身,对仵作行当也多有了解,遇到尸体就停下脚步略作辨识,走了一阵之后就语气笃定的告诉梁辛:“越往深处走,尸体就越古老,错不了的。”

在挖掘的同时,梁辛把割下来的碎裂杂锦收进须弥樟,以清空道路。挖了这一段之后,周遭的温度明显低了许多。

梁辛的身体尤其敏锐,隧道之内的空气凝滞而无风,但是那份森森的阴冷,裹在身上却带出了一份湿漉漉的难受,仿佛融化中的寒霜,梁辛咋舌,说话的声音都情不自禁的放低了,对着身边的柳亦道:“你说,这里会不会就是个墓地?世世代代的尾巴蛮,在临死之前都来到此处织就杂锦?”

不等柳亦说话,跟在后面的胖海豹就接口笑道:“照我看也是如此,这座山未必镇压了什么,只不过是尾巴蛮的殉死之地。咱们忙活这一通下来,多半什么都找不到,也就是把人家祖坟给刨了。”

柳亦却摇了摇头,随手把金鳞递给大毛,自己则伸手从怀里摸索个不停。

过了一阵,他才把手拿出来,摊开掌心,里面居然是一小锭银子。

胖海豹眨巴着小眼睛:“啥意思?你要跟我打赌?”

柳亦没搭理他,而是把独臂上那截长长的袖子抖开,覆在了手心里的银锭上,这才抬眼望向梁辛:“尾巴蛮的杂锦。可以看做是我的这截袖子……你就把它当成一块布。”

见梁辛点头,柳亦在继续道:“用布来包裹东西,布里的东西是什么形状,那裹出来的包袱,大概也会是什么形状。”说着,他又一托掌心,空袖子盖上了银锭,但仍能从布片起伏上,看出银锭的轮廓。

梁辛恍然大悟,懂了大哥的意思。

这座孤峰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包袱,是由尾巴蛮代代相承,以杂锦包裹而成的。这样算来,‘包袱’的核心、它们最终包裹的东西,也应该是个锥形的事物。

见梁辛明白了,柳亦又接过了大毛手中的金鳞,一边挖掘一边笑道:“要是单纯的蛮子墓地,多半它会结成个‘王八壳’的形质,不会裹成一座山的,继续挖吧,下面一定有东西!”

山势虽然险峻雄伟,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们是‘站’着的,一座千仞大山,真把它放平了的话,前后也不过几里地的长短。这座孤峰虽然高峭,可也不算太夸张,再加上梁辛等人是从山腰开始向下挖掘的,所以真格需要挖掘的行程并不算长。

梁辛和柳亦在干活的时候,也时不时地讨论几句,大概一个多时辰之后,梁辛的手上忽然一轻,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然挖到了尽头!

和梁辛想象的略有不同,杂锦并不是紧紧的包裹住什么,在这座孤峰的正底,是一片下宽上尖,好像个大拔火罐形状的中空之地。

看上去,仿佛曾经有过一只七八丈的冰塔,尾巴蛮就围着这座冰塔层层织就杂锦,无数层之后,干脆把裹出了一座大山,只不过现在冰塔融化了,所以在山底留下了这么一片空旷(这点地方怎么也写都觉得说不明白了,可愁死我了)。

梁辛等人没急着下去,而是趴在隧道的末端,小心翼翼的向下张望。

空地大致有五六丈的方圆,比着普通农户家的院子差不多,其间分布着几种事物。

最显眼的,是空地中央,自泥土中钻出了得一样怪东西,大约三尺高矮,成竹笋之形,颜色纯白而剔透,皮若凝脂,单靠眼睛来看,分辨不出它到底是动物还是植物。

不用问‘怪笋’必然是什么异物,自它身上正有浅淡的光芒流转,将这片不算宏阔的空地尽数照亮。

在怪笋旁边,还有一口石磨大小、湛清碧绿的泉眼,只看颜色便知道这眼泉深不见底,不知通往何处。

虽然情形古怪,远超众人的预料,看梁辛还是忍不住咧开嘴巴笑了,他算是想明白了,不久前大毛团身躺在地上吐口水,表演的是那眼泉水;小毛盘腿端坐双掌头顶合十,装的是这颗怪笋……

除了怪笋和泉眼之外,便是尸骸了。

空地上,一共十三具尸体,皮肉早已腐烂殆尽,只剩下一架架森森骸骨。骸骨的额头极宽,眉骨高耸,前颚凸出,还有两颗粗大的獠牙,身后还拖着一挂粗大的尾骨……

看上去它们应该是尾巴蛮,只不过这些蛮人并未织就杂锦,浑身的毛发似乎也都随着皮肉一起腐烂干净了。

十三具骸骨的形态也颇为奇异。

其中十二具面朝外围成了一个圈子,几乎贴在了周遭的杂锦上,它们都站立着,两个前肢高高举起,面目狰狞,似乎在爆发全力,想要推开周围的杂锦。

另外一具骸骨额头上箍着一只银环,应该是个首领,它并未出手帮助同伴,而是腰板挺直,于泉眼旁端坐,空洞洞的眼眶正注视着泉水,分不清它是在守护、还是在等待。

不过这具骸骨的位置特殊,梁辛等人开掘的隧道,刚好在它的正右侧,所以梁辛只能看到它右半边的身体。

在骸骨的左肩上,团团囔囔着似乎还有一团东西,不过众人的视线被骸骨的头颅挡住,看不出来那是个什么。

一只怪笋,一口深泉,外加十三具尾巴蛮骸骨,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梁辛和柳亦对望了一眼,彼此点点头,身子一飘自隧道中跃入空地。随着双足落地,梁辛的视线也换了角度,一下子便看清了那具端坐骸骨的情形。

银环首领的左肩上,也端坐着一具小小的骸骨。

这下梁辛算是明白了,前不久两个娃娃蛮探过此处之后,回报时,小毛为啥要坐到大毛的肩膀上。

左肩上的小小骸骨,站直了也就一尺多高,也长着一副尖嘴猴腮,看上去生前应该是个尾巴蛮宝宝,平时都坐在父亲的肩头嬉戏。可转过半周,在看到大小骸骨的背后时,梁辛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起来!

大小骸骨,不是两头蛮子,而是一个连体的怪物。

左肩上的‘宝宝骸骨’,也拖着一挂粗大的尾骨,可它的这挂尾骨……明明白白就是那具大骸骨的脊椎!

一个怪物,分别长出了两幅身子、四肢和头颅,所差得只是一大一小,其中小身体的尾巴,就是大身体的脊椎,所以除非小身体能断掉尾巴,否则它便无处可去,只能永远坐在大身体的肩头。

梁辛这些年见过的古怪事物多不胜数,当然不会为了眼前这具连体怪物的尸骨而惊惶,真正让他感到骇然的是,眼前的景象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他想到的,柳亦也想到了。

柳亦放下金鳞,将独手平坦,用掌缘在‘小身体’的尾巴根处轻轻一斩,对梁辛道:“羊角脆!”

羊角脆身怀异能,来历不明,又和这具‘小身体’体型相当,骸骨看不出皮肉相貌,可大体模样上也的确相似,而最最说明问题的是,羊角脆也没有尾巴。

梁辛的脑子有些乱,纯粹是下意识的摇头,苦笑道:“可是……羊角脆怎么会和尾巴蛮搅到一起去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柳亦就皱眉打断了他:“尾巴蛮?那它们的长毛到哪去了?你再仔细看看,这里的十三具骸骨,究竟是尾巴蛮,还是……”

说着,柳亦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愈发的低沉了:“还是天猿?!”

如果剃掉满身的厚重毛发,单以外表而论,这凶岛上的尾巴蛮,和苦乃山天猿极为相似。只不过尾巴蛮的身板,比起天猿来还要更强壮一些,体型也更大。

自从上岛之后,梁辛便一直提防着尾巴蛮,这座山也是蛮子用杂锦裹成的,下来后见到骸骨,本来二者就不易分辨,他又先入为主,干脆就没考虑它们有可能会是天猿,直接把骸骨都当成尾巴蛮了。

此刻在柳亦的提示下,他又仔细端详,这十三具骸骨的体型都不算太大,果然像天猿更多些。

大毛老实巴交的坐在一旁,小毛却看出了事情,跳到梁辛跟前,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些骸骨,用力摇头。示意梁辛不用再费力分辨了,骸骨和它们尾巴蛮不是同类。

死在此间不知道多少年,犹自屹立不倒的十三具骸骨,竟然都是火尾天猿!

尤其那个银环首领,看‘它们’便可知,在天猿一脉之中,还有着一支地位尊贵的连体神猿,而羊角脆的来历,必然也与此有关……

如果羊角脆真是一具‘小身体’,那它的‘大身体’有在哪?

梁辛在一旁愣愣发呆,柳亦则围着天猿骸骨忙个不休,又是摸又是捏,时时敲打两下,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半晌之后才摇头苦笑:“都已经石化了,一万年?十万年?天知道它们死了多久!”说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就算要追究查羊角脆的来历,也要先把此间的事情弄清楚。”

梁辛这才回过神来,重新打量着四周的情形,正要开口把自己的推断说出来,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咕咕的怪响。

青衣兄弟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胖海豹正在用力的吞咽口水,喉结一上一下地动个不休。

梁辛略略有些奇怪:“你口渴?”说着,翻手自须弥樟中取出水袋,递了过去。

胖海豹却摇了摇头:“你们……怎么能忍得住?”

“什么忍得住忍不住的?”柳亦发问的同时,悄然催动体内的天地蛊,凝神戒备着周围,胖海豹平时没什么脑子,不过总算没混透,这样的场合里当然不会开玩笑胡说八道,怕是真有了什么异常。

胖海豹走到那株怪笋旁,神色里有些痴迷,而更多的却是纳闷:“那你们……有没有闻到香气?”

梁辛柳亦、和大毛小毛一起摇头。

胖海豹的神情更古怪了:“你们都嗅不到?”说着,他指了指身边的怪笋:“怎么可能?就是这个东西,香得很,香的让人……恨、恨不得咬一口啊!”

话音刚落,胖海豹似乎再也受不了怪笋的诱惑,动作远比平时要快上无数倍,猛的伏下身体,张开大嘴狠狠咬向了怪笋!

第二一九章 香气袭人

第二一九章

香气袭人

“你他娘的疯了!”在梁辛的叱喝中。两兄弟同时扑出!

两个青衣都是多智之人,刚刚见胖海豹情形有异,便已暗中提防起来。就在胖海豹张嘴咬向怪笋的同时,两兄弟也即刻出手。

胖海豹的嘴巴碰触怪笋前,就被梁辛扑倒在地,随后柳亦飘身而至,还是老招数,伸手对着胖海豹脖子上的大筋用力一扭。

胖海豹打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咕噜怪响,两眼一翻,直挺挺的昏了过了。

大毛小毛心眼好,赶紧跑过来,一个抬头一个搬脚,把他搭到一旁去了……

梁辛松了口气,上下打量着那株晶莹剔透、非木非石非菌菇的怪笋,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惹得胖海豹都发疯了?”

柳亦却摇了摇头:“胖海豹说话清楚,神情里也没有那份发狂后的痴迷劲,照我看,他没发疯,而是、是、是馋得太厉害了,抵受不住香气的诱惑了!”

梁辛用力吸气,仔细辨别空气中的味道。可什么都没嗅不到,不仅摇头苦笑:“哪有什么香气?胖海豹闻得到,我却闻不到?”

柳亦的眸子里精光更甚。

曲青石在动心思的时候,喜欢眯眼睛;柳亦更‘霸道’,越是潜心思索,眼睛就越发明亮。梁辛比较喜欢老大这种‘表现方式’,不过他学不来,倒是二哥的眯眼睛,模仿起来比较容易……

柳亦一边琢磨着,一边说道:“会不会这股香气,只有普通人才能闻得到,咱们修行了异术,体质变了,所以嗅不到……”

不等他说完,梁辛就摇头打断:“这个不可能,干爹传下的天下人间,讲究的是凡心凡念凡人身,要算起来,我比凡人还要凡得多,凡人能嗅到的东西,我只会觉得味道更重,没道理闻不到。”

“恩,你是比烦人还要烦得多。”柳亦乐了,笑呵呵的点评了一句,不过他的目光,仍在怪笋和胖海豹之间打转。

沉吟了片刻后,柳亦才再度开口:“先得把这事搞清楚。否则此处不能逗留。”

诡境之中,步步凶险,不由得柳亦不小心谨慎。他们刚下来呆了还没有一时半刻,就莫名其妙‘馋晕’了一个,要是不能尽快弄清缘由,大家便只能先撤出去,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有同伴到下。

柳亦又嘱咐梁辛道:“你封住生窍,转做内息,不用开口说话。”随即闪到胖海豹跟前,在他耳根下用力一掀。

胖海豹随之而醒,翻开眼睛后,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瞪向柳亦:“胖子,你又掐我!”

柳亦没搭他的质问,而是直接问道:“还香么?”

一经提醒,刚刚苏醒回来的胖海豹猛的跳了起来,满是惬意地做了个深呼吸,点头道:“香!那个东西香得要命!”说话之间,情不自禁又要迈步向着怪笋走去。

柳亦的独手搭载胖海豹的肩膀上。稳稳的将他按住,继续问道:“怎么个香法?”

“就是……勾得人打从骨子里发痒,恨不得把它吞进肚子里,明知它未必能吃,可忍都忍不住!”一边说着,胖海豹的口水都从嘴角里流了出来,脸上都是贪婪和馋像,可眼神却并不浑浊。

梁辛皱了下眉头,胖海豹的情形和柳亦先前的判断一样,他没发疯,只是扛不住怪笋的香气诱惑,非要啃掉它不可。

小毛聪明,早就听懂了他们在说啥,三蹦两跳的跑过来,一抬手,捏住了胖海豹的鼻子。

柳亦和梁辛同时失声而笑,他们哥俩自诩多智,可把最简单的法子都给忘了…….

但是胖海豹却哭丧着脸摇了摇头:“没用的,不光是鼻子闻,我全身上下几万个毛孔,每一只都张开着,拼命嗅着这股味道,越嗅就越忍不住。”

小毛撇嘴,不信,手上加劲,把他的鼻子捏得更紧了。

柳亦伸手指向怪笋:“它在你的眼里是什么?”

胖海豹也知道不对劲,此时应该帮着柳亦一起找出异常之处,可眼看着‘好吃的’就在眼前,却被人按住不能稍动。心里却无法抑制的烦躁起来,咬着牙回答:“三尺,怪笋,不像菜也像肉。”

柳亦回过头,和梁辛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是一样的念头:怪笋落在他眼中,形质并未改变,胖海豹不是中了什么古怪幻术。

看起来,事情就是那么简单,怪笋能散发出一股特殊味道,众人之中只有胖海豹能闻得到,不像神通或者妖术作祟。如果不是胖海豹非要吃笋不可,甚至都不用理会。

可越是简单,柳亦就越觉得心虚,琢磨了一阵之后,又提出了自己最早的判断,问胖海豹:“你的体质,有什么特殊之处?”

胖海豹奋力压抑着心里的烦躁,额头都贲起了几根青筋,闻言后费力的摇摇头。

柳亦仍不甘心,沉声道:“你仔细想一想……”

正说着半截,胖海豹终于再也压不住心底的狂躁,猛的张开了嘴巴。大叫道:“没有!”

两字大吼,在旁观的梁辛耳中,没有一丝声息,在梁辛看来,胖海豹只张嘴未出声……

可正对胖海豹的柳亦,却只觉眼前骤然炸起万道强光,仿佛一颗威力奇大的大洪火雷,自胖海豹口中吐出、炸开、绚烂光芒之下,便是生杀予夺!

即便以柳亦的应变速度,也来不及再出手去击倒对方,仓皇里厉声长啸。独手一揽两人之间的小毛,一串跟头向后疾风般倒翻出去,同时阴沉木耳呼啸而起,团团打转护住主人身形。

旋即只听嘭、嘭两声闷响,就好像无形巨人的接踵两拳从天而降,正正砸在那片小小的阴沉木耳之上。

没!有!

两字断喝,真音神力!

连遭两记重击,以阴沉木耳的神奇和天地蛊的混横,本来不当回事,可仓促迎敌之下,不及蕴满全力,由此被打地失去了轨迹,呼啸中胡乱旋转,刚巧不巧,正向着坐在一旁的大毛激射而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般的刹那,大毛甚至还不能发觉大难临头,仍坐在原地,憨憨傻笑!

便在此刻,梁辛叱喝出手,一片红鳞破空而起,护在大毛身前,旋即只听到一连串金铁交击的锐响,柳亦的阴沉木耳划在戾蛊红鳞上,漾起一连串的血色光芒……

接下来的几个弹指间,山底一片寂静。

大毛小毛吓得浑身发抖,柳亦和梁辛收回法宝,各自护住了一个小的,胖海豹却满脸骇然,两只大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诚惶诚恐地对众人摇头。

胖海豹并非像不久前渡桥恶战时那样发疯发狂,他的神智清醒,只不过自己也不曾想到,心烦意乱下的两字大吼,竟然带有如此威力,险些伤到了同伴。

柳亦也被刚才那一下惊得眼皮子直跳,目光变得比蛇子还冰冷,盯了了胖海豹半晌。直到确定了对方是无意而为,才缓和了下来,模棱着牙齿骂道:“要是一年前,我这颗头就被你喊爆了!”

胖海豹忙不迭的点头哈腰,以示歉意,可两只手却无论如何不敢再离开嘴巴,摸样说不出的可笑。

不过这么一闹,胖海豹暂时也把香喷喷的怪笋给忘了。

柳亦转头望向梁辛,摇头苦笑:“他的真音力道,这次又长了不少!刚刚那两声……怕是有五步大成的威力了。”说完,顿了顿,又把目光瞪向胖海豹:“你是不是修炼过什么神通或者奇术?”

胖海豹还是摇头,旋即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似乎有话要说,可又不敢出声,一时间脸孔都憋红了。

柳亦嘿嘿一笑,把小毛交给梁辛守护,对胖海豹挥了挥手:“你开口吧,我有防备便无妨了。”

胖海豹这才把手拿下来,嘴唇抖了半晌,才试探着说道:“我、我自小嗓门大……不是普通的声音大,三爷说过,我这也、也算是天赐神力。”

中土之上,身具天赐神力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人物的神力也林林总总各不相同,有的体现在战力上,如化掌为刀、唤火驱水、指挥野兽等等,宋红袍的天赐蛊身也在此列;有的体现在奇yin巧计上,比如高健座下的两个童子,擅长闻风听地,只要运用得当也会有大用处。

这两种天赐神力,只要被发现,一般都会被九龙司网罗至门下,根据特长委以重任。

另外还有些天赐神力,却让人哭笑不得,虽然是天赐者,但却没有丝毫的用处,比如天生能听得懂、也只听得懂公鸡说话,比如倒悬七天也不会逆血攻心,又比如一顿饭能吃四十个大馒头……

胖海豹又继续结结巴巴的解释道:“骨碌岛上,十个新生的小孩子里,最少也有一两个是天赐神力,神力之人不算啥稀奇事,我这份神力,没什么用处,所以也就没太、太当回事…...时间长了,倒连自己都不记得了。”

中土上,一万个人中也未必能有三四个天赐神力,可轱辘岛的新生儿里,竟能占到一两成,这个比例未免也太惊人了些。

梁辛先是吃惊,不过很快便释然了,轱辘岛海匪,是先祖麾下精兵的后人,三百年前来探海的搬山青衣,神眷者怕不会占到一半以上,这群人繁衍传承,后代是天赐的比率自然要远远高出普通人。

说了一会,胖海豹也渐渐镇静了下来,可他一放松,精神马上又被怪笋香给引过去,脸上的馋像再度浓郁起来,手脚颤抖着又要向着怪笋扑过去。

柳亦吓得吸溜了一口凉气,欺身而近抬手把他又给捏晕了。

几乎与此同时,梁辛也不再屏守内息,而是嘿嘿地笑了起来,对着柳亦说道:“老大,我有个想法,估计八九不离十!”

柳亦和梁辛的神情几乎一样,都是窥探到真相之后的那副窃喜模样,声音更是轻松了许多,笑道:“说来听听,看看咱俩想的是不是一样。”

“怪笋确实有香气,可这份香气,修士嗅不到,普通人嗅不到,只有身负天赐神力的人能嗅到!”一边说,梁辛伸手指向胖海豹:“以前他有天赐,但神力羸弱,可上岛之后,嗓门不知不觉里渐渐变大……胖海豹的天赐神力,变强了。”

柳亦点了点头:“开始还只是声音越来越大,直到‘金鳞破发’,他着急战况,对着杂锦一心大喊,入静之下,唤起的就是正经的真音神力了,不过人也由此执狂;到了这里之后,无心时又第二次爆发神力,虽然具体的缘由还说不好,不过多半与这只怪笋有关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兄弟俩谁也没注意,昏倒在旁的胖海豹,眼皮子微微跳动了一下。

梁辛的声音响亮,从开始的略带犹豫,渐渐变得笃定了:“不管怎么说,这个岛上、这支笋,藏着能让天赐神力变强的秘密,这件事是错不了的。三百年前,我家先祖不知从何处发现了这条线索,所以他才派搬山精锐出海,来寻找凶岛,以求破解这个秘密,重振凡人的天赐神力。若凡人的天赐神力暴涨,搬山,也就变得易如反掌。”

“只可惜……”柳亦轻轻叹了口气:“这片海,这个岛,早已被海鬼和蛮子盘踞了不知几万年,梁大人那路精兵无功而返。这重振凡人天赐神力的大心愿,没能完成。”

兄弟两个你一句,我一句,越说就越明白,迅速理出了三百年前梁一二派人出海的目的。

说完之后,柳亦长吁了一口浊气,也不知是感慨还是震惊,眯着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重振天赐神力……梁大人的手笔和雄心啊,果然大得惊人!”

梁辛的心也在砰砰乱跳,这件事乍一想很正常,先祖想要‘搬山’,如果发现了有关天赐神力的线索,自然就会追查下去;可是仔细一琢磨,如果先祖真的成功了,那现在的中土,根本就会是另外一副模样,完完全全的一片新模样啊。

梁一二不是神仙,做出的事情也不是样样成功,可他每次出手,却都货真价实的蕴着一份绝大的志气!

念及此,梁辛又哪能不觉得心旌动摇……

沉默了一阵,梁辛才重新平静下来,继而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咱们在离人谷时听说过,远古时凡人的天赐神力,足以媲美妖鬼仙怪,直到上一次九星连线时天赐还强大得很,可后来不知为什么,这股老天赐给凡人的力量,渐渐变得弱小了,到现在几乎不值一提了。”

柳亦的眼角轻轻一跳,眸子来回转动,一边沉吟着一边开口:“你是怀疑天赐变弱这件事,和蛮子们有关?和、和这座杂锦大山有关?”

梁辛也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只是皱眉苦笑道:“我也只是有这么个想法,不一定就对……这件事,可不那么好猜。”

柳亦笑着拍了拍梁辛的肩膀,随后又以掌做刀,虚空轻轻一斩,示意这个话题暂时停止:“猜不到的事情,大可暂时放一放,先说说这些天猿骸骨吧!”

杂锦大山下面,可不止一棵事关天赐神力的怪笋,还有一口泉和一片尸骨,诸多怪事之间显然彼此联系,换个调查方向,也许就能找到新的线索。

梁辛的心里,早就对这些骸骨的生前情形有了个大概的判断,只不过刚才还没来得及说出来,胖海豹那边就出事了,把事情打断。

此刻,他再度打量了下周围的情形,迈步走到一头站立骸骨身旁,学着骸骨的姿势,双手高高擎起,笑道:“你没见过这个姿势,我却再熟悉不过!它们丧生之前,在织锦,天猿织锦!这片空旷,在最初时就是天猿织锦的笼罩范围,由此,尾巴蛮的杂锦只能在起之外层层包裹!到后来天猿丧生,它们的织锦是纯粹的妖力,随着主人身死而消散,这才留下了这么一片空旷之地。”

柳亦点点头,做了个继续的手势,示意梁辛说下去。

梁辛语速极快,显得胸有成竹:“那时还没有这座大山,十三头天猿,应该也是为了这条怪笋而来,可还没来得及有所作为,就遇到了尾巴蛮的围攻,危急之下,十二头天猿织锦御敌,牢牢把尾巴蛮的攻势阻隔在外。尾巴蛮攻不进来,无奈之下以杂锦层层包裹,最终天猿都被活活困死于此。”

说完,梁辛又走到银环首领身边,随着那一双大小头颅凝视的方向,也低下头望向那只碧绿的泉眼:“可它、它们在干什么呢?看起来,好像在等人……”

一根笋,不敢吃;一眼泉,更不敢喝,梁辛盯了泉水半晌,却也看不出什么,大着胆子伸出手,在泉眼里轻轻一划,泉水冰冷,触手之下微微荡起几圈涟漪,而随着水纹波动,一抹白色的水寒之气肉眼可见的氤氲而起。

梁辛甩掉了手上的水珠,咋舌道:“冷得很……要是实在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说不得,一会我要潜下去看看。”说着,他又故作轻松地笑起来:“说不定下面还有宝贝,捞上来咱俩平分!”

柳亦嘿了一声:“捞宝贝的事情先不急,你再琢磨琢磨你刚刚猜测的情形,其中有个破绽,说不通。”

梁辛愣了愣,抬起头一边重新打量着那些骸骨,一边皱眉寻思,这次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突然脸色一变,果然想到了自己判断中的一个破绽。

一个圆不过来的破绽!

第二二零章 冰火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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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一章 一口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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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二章 一字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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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三章 人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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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四章 两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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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五章 天赐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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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六章 巫蛊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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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七章 不可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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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八章 大馅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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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九章 浩大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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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零章 天地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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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一章 梁家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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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二章 木行灵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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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山》第二三二章 木行灵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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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三章 一片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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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四章 心魔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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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五章 五瓣青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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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六章 摩挲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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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七章 味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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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八章 知恩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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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九章 不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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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零章 无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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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一章 以己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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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二章 千须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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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三章 苹果挺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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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四章 马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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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五章 鬼术移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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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六章 天地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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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七章 再无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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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八章 半夜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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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九章 好人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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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零章 一朝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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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一章 重塑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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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二章 生具慧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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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三章 你高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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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四章 宾主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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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五章 又崴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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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强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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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对弈邱正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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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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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幻想即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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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七章 梦里南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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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八章 请神大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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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九章 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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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零章 枯木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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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一章 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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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二章 明知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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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三章 修真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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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四章 老狗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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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五章 白头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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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六章 六人唱戏

第二六六章

六人唱戏

琼环脸色一变,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皱眉冷笑:“一股子铁锈味,有金玉堂的龟儿在附近!”

“桑榆死了,算算时间,天门的高手也差不多也该到了,金玉堂当然也会来。这道锐金之意,是他们发动神通搜寻附近的可疑之处,同时也有些示威之意。”曲青石的神情没什么变化,轻松道:“刚刚我已经施法,调用山中木灵遮住了咱们的行迹,他们发现不了什么的,不用理会。”

缠头弟子中有人已经取出法印符撰之类的宝贝,准备施法对付强敌,听了曲青石的话,表情全都一个样:放松之中,还带着几分惊讶。

如果不是曲青石自己点破,缠头弟子们根本就不知道,他已经施法布置下了结界。

曲青石也不多解释什么,对着弦子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接着说。

弦子惊魂稍定,先赞了声:“曲仙长的修为通神,小人佩服之极!”。跟着呼出了口浊气,继续道:“要把我那个想法说清楚,还要再唠叨两句囚禁我的那座地牢。”

白头山中有阴重凶穴‘荒时暴月’,被不老宗利用,配合一座阴阳大阵引发山势,当做了囚禁犯人的牢狱。

不提‘荒时暴月’,只说不老宗留在此处的阴阳法阵,实际上是一座子母阵,子阵为锁,就设立凶穴之内,而真正唤起山势、为子阵提供力量的,是设立在白头山宗法坛内的母阵。

弦子想出的办法,就是对法坛中的母阵加以修改,直接把它改成丑娃娃们所需的夺力之阵,因为阵法中蕴含着白头山势,刚好用之来镇压齐青。

齐青的修为就算再怎么了得,也对抗不了大山的重压。

说到这里,弦子又笑了起来:“当然,这其中还藏了我的一份私心。那几个丑娃娃的阴阳术修为比我差得远,想蒙过他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子母相连,催唤山势,这才让‘荒时暴月’变成了坚不可催的牢房,现在母阵被用作它途,子阵就失去了力量,弦子的牢房也不攻自破……

六个丑娃娃在卜术上的造诣远逊于弦子,自然看不透他的想法,几个人按照弦子的指点。一起动手开始改造总坛中的母阵。

本来不老宗在白头山也有个厉害弟子坐镇,可在不久之前,此人已经提前动身赶往海外,剩下的人要么就是六个丑娃娃带来的心腹,要么就是些低阶弟子,只道门内的高手在执行密令,既没有起疑,更不会多问一句。

重伤而无法稍动的齐青,一早就被丑娃娃们封印在邪鼎内,大约三四天前,他们完成了母阵的改造,先将邪鼎置于阵图中央,又花了些时间来寻找施阵必备的材料,终于一切准备停当,不料刚刚开始施展阵法,一群以黑布缠头的凶神恶煞就杀了上来……

而弦子这边的算计也稍有差错,母阵虽然被改了通途,可子阵之内,还残留了些力量,他本来伤得极重,即便这一点力量。也足以囚禁他千百年。

“不过,我还是因此得以逃出生天,这份苦心总算没有白费!”弦子的笑容更盛,丑脸上显出了一份真心实意的开心相,说话也有些忘形了:“我这个人便是如此,只要有点希望,就总要去试试看。”

别人都撇嘴冷笑,曲青石却翻手从须弥樟内取出了一片昏黄色的叶子,递给弦子:“含了它,对你的伤势有些好处。”

弦子问也不问,接过叶子纳入舌下,片刻之后脸色一喜,对曲青石认真道:“多谢!”

这还是曲青石自麒麟岛采撷的灵草,对修士的经络伤势颇有疗效,只可惜曲青石还没将它们炼化成丹,效果打了个折扣。

曲青石一笑:“你最后一句话,那个调子,和老三倒有几分形似。安心疗伤吧,以前老三放过你,我也不会再为难你,当然,得先确认了你所说的都是实话。”说着,背负双手仰望山顶,岔开话题问道:“等他们施阵夺力之后,齐青会不会死?”

弦子摇了摇头:“就阵法而言,只夺力,不会要命,不过那六个小子事后肯定不容齐青再活下去的。”

曲青石点点头,不再理会弦子。而是转头望向琼环:“这个齐青身上牵扯着不少事情,现在还不能死,等咱们启程时,我要上去把她带走。”

先前琼环和六个丑娃娃已经达成协议,彼此间落了个一团和气,曲青石要坏了丑娃娃的好事,至少要和琼环先打个招呼。

齐青到底有什么用处,曲青石自己也不知道,他的想法简单,抓了齐青之后,就把她往离人谷小眼中一扔,交给浮屠来处理,试着逼问出口供,或者看看能否破解她死而复生,化作厉鬼的法术,总之,他们对贾添的了解还太少,说不定会从齐青身上得到更多的真相

琼环比着曲青石还积极,满脸兴奋的说道:“还等个抓子么,现在就去抢人咯!”说着就要晃动身形向山上冲。

血河屠子早就防着琼环了,见她一动忙不迭跳起来,双手大张拦住她,急道:“你急个啥子。一切自有曲娃儿安排,莽撞咯!”

“莽你妹,撞你妹!”琼环修为了得,要想闪过血河屠子易如反掌,不过她还是站住了脚步。

曲青石摇头而笑:“天门里的高手来了不少,我动手的时候难免会露出行迹,肯定会把他们都招来,所以咱们动身前再去抢人,到时候抓了齐青就走,留下那六个丑娃娃和天门高手纠缠去吧!”

琼环琢磨了下,喜滋滋地笑了:“你娃儿心眼多咯!”

血河屠子也随声附和:“要得。反正那六个龟儿现在也不敢施法夺力!”

这是人之常情,缠头弟子离开不久,天门高手监视附近,六个丑娃娃当然不会现在就催动法阵,否则万一泄露出去些灵元震荡,非得惹出大祸不可。

此刻,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兄弟俩约定在子时,于宗莲寺汇合。曲青石算计着时间,打算两个时辰之后去抢人,剩下一个时辰来赶路,完全来得及。

剩下这段等待功夫了,众人也都轻松得很,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弦子靠在树下,抓紧时间借着灵草药力来疗伤,不料才刚刚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自大山深处突然传来了‘咚’地一声闷响!

随即,所有人都觉得身上突然一轻。

这种感觉还很古怪,仿佛天突然变得高远了些,眼前明明是连绵山岭,可心中却升腾起只有置身空旷原野时才会有的轻松与惬意。

弦子突然睁开了眼睛,神色里满是疑惑:“是这股山间气势变化了!那六个小子催动法阵了!他们疯了么?!”说着,他加快了语速:“阵法已经正式元转起来了,六个小子正在夺力。”

曲青石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意外的神情,对琼环道:“我这就上去,你们留在此处,等我回来咱们便走!”话音未落,他已遁化青光,向着白头山顶冲去。

琼环轻身叱咤:“留你……个抓子么,一起去,然后直接走。”催动法术跟上曲青石。

首领一动,缠头的蛮子们全都跳了起来,呼啦啦地追了上去……血河屠子张开嘴巴还没来得及出声,一眨巴眼睛的功夫,结界里就只剩下他和弦子了,弦子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您老好人做到底,带我一起吧。”

血河屠子恨得直跺脚。拎起弦子撒腿上山。

就连弦子都不知道,不老宗的三处阴山囚牢中,都藏着一道法术,他这边一逃脱,便有一道灵鹤振翅而起,去向不老宗的魁首传传讯。

不老宗的核心高手都已到了海外,难以赶回来,不老魁首知道那六个丑娃娃就在白头山,便传令下来,要他们追查弦子为何会逃走。

就算不老魁首再怎么能掐会卜,也算不到齐青这一节,更不曾想到那六个丑娃娃已经决意反叛,还当他们是门下弟子。

邪道灵讯传讯,比起正道来要隐秘得多,但是速度也慢得多,一来一回耽搁了不少时间,差不多血河屠子带回活血的时候,山上的丑娃娃们也得到了掌门的训令。

这一来六个丑娃娃都被惊到了,他们吃不准会不会另有同门高手赶来查看,更明白自己图谋的事情一旦败露,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虽然天门高手据此不远,虽然缠头怪物离开不久,六个丑娃娃却不敢再拖延了,匆匆准备一番之后,冒险施法催动大阵!

待曲青石等人发现异常的时候,山势已变,大阵正式运转开来,夺力法术已经正式成型了。

曲青石的身法何其迅速,前后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冲进了白头山宗。

而就在此刻,突然一连串歇斯底里地惨叫声,从法坛重地冲天而起!

撕裂般的惨呼,仿佛长满了铁锈的刀子,钝、残、却更显折磨,其间充满了疯狂宣泄的修士灵元,转眼弥漫天地。曲青石吃了一惊,这样的动静,数百里之内都清晰可闻,连普通人家都能听到,更何况附近的天门高手。

果然,在下一个瞬间里,空气中隐藏的灵元遽然凌乱起来,宛若一条条蛰伏得蛇,突然被猎物惊动,尽数仰起头颅,露出了獠牙。

天门高手即至!

曲青石也不再隐藏身份,叱喝声中手印一翻,千盏绿叶如刀,向着四方激射而去,那些想要拦截他的不老弟子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便被法术重创。而曲青石已经跃入白头山宗的法坛重地之内。

法坛占地百丈方圆,此刻这里已经化作了一道古怪法阵,黑色与白色的气息彼此纠缠,迅速流转着,六个丑娃娃七窍流血,手舞足蹈,脸上尽数痛苦,正围着一尊黑色的大鼎疯狂地打转。

就在曲青石踏入法坛的同时,六个丑娃娃的惨叫声也突然变了调子,不再以真元呼喝,声音一下子轻了许多,却莫名其妙带上了一丝……呆滞,听上去,就像一个正被剥皮的人,被逼着念诗词歌赋似的,荒唐、无奈、更疼得无以复加!

六个丑娃娃,一句接一句,仿佛癔症似的,开始胡言乱语:

“他们,凡人,蚂蚁?那修士是什么?”

“修士是驴……”

“我也是那群蠢驴中的一头,可在半路上,你把我的眼罩揭开了……”

“纵然明白自己的资质有限,此生难登仙途,可心里还是总还留了一份侥幸……”

“这么说,你不想悟道、飞仙了?”

“我若不飞仙,在你眼里就是一块毫无用处的烂泥巴,你会杀我,然后把我的尸体送给梁磨刀示好!”

…….

丑娃娃在惨叫,可语气偏偏学的惟妙惟肖,曲青石很快就听出了这是两个人再对话,正略作奇怪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梁磨刀的名字,不由得大吃一惊,立刻收敛真元,凝立一旁仔细聆听。

白头山并不算太高,没片刻的功夫缠头弟子也赶了上来,乍见丑娃娃的惨状都被吓了一跳;跟着听他们的胡言乱语,又露出了纳闷的神情。

弦子的目光里更是满满的惊骇,目瞪口呆望着眼前的情形失声道道:“怎么会这样?!”

六个丑娃娃,面皮已经疼得抽做一团,可语气仍不紧不慢,时而大笑,时而沉稳,还在举手投足、僵硬地模仿着动作,重复着镇山惨案时贾添与朝阳对话的情形,曲青石越听越差异,眼睛早都眯成了一条狭长的缝隙,眸子之中精光闪动。

时间全被耽搁了,空气中的灵元越来越躁动,天门高手正在迅速赶来,血河屠子满脸急躁,把牙齿咬得咔咔响,但是也明白丑娃娃的‘胡话’对曲青石重要之极,强忍着不去催促。

倒是一向毛躁的琼环,现在一点都没有着急的样子,站在曲青石身旁,小脸上挂着笑容,正饶有兴趣地学着曲青石眯眼睛。

还是惹来了正道人物,曲青石有些无奈;不过对天门弟子而言,这一仗打得也的确有些意外来着,大家虽然在附近搜索个不停,可谁也没想过,居然真的把妖人给找到了……

终于,第一声长啸从不远处传来,声音铿锵而尖锐,反复双剑交击时的淬响:“金玉堂秦回天!”

第二声呼喝继踵而至:“金玉堂谢回钊!”

“金玉堂,顾回头……”第三个声音里听上去比较客气,甚至还含着几分笑意:“在我们身后还有悟道三俗的诸多同道,刚刚在山上哭闹之人,还请现身吧。”

六个丑娃娃混不理会,犹自认真‘演戏’,琼环眉头大皱,对着曲青石轻轻说了句:“你娃认真听,莫管其他。”说完,转身冲着金玉堂高手的方向扬声叱喝:“现身你妹,哪个龟儿子敢上山,我就活抽他的大筋!”

金玉堂中有人怒极而笑:“定是妖人无疑,引颈就戮吧!”话音落处,天空里遽然响起一片金铁交击之声,一道厚重的金色祥云席卷而至,距离白头山也不过十里之遥了。

琼环满脸无所谓,正要催动法术迎敌,突然手腕一紧,被曲青石拉回到身旁,笑道:“我来打,你帮我记住他们说的每个字!”

能修到宗师境界的人,脑子自然灵快到了极处,想要一字不落的记住几段话全不是问题,琼环却还生怕自己会记错,点头之余又对着一群手下吆喝道:“都来听清楚咯,莫得要记错!”

曲青石则转身应向金色浓云,吐气开声,声音阴冷:“有什么神通,这便施展出来吧!不过……最好等打过之后,你们再决定上不上山。”

自有正道弟子斥骂曲青石狂妄,而压在白头山顶那道方圆数里的金色浓云,突然翻滚起来!

第二六七章 金戈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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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八章 槐长槐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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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九章 暗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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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零章 同道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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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一章 活佛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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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二章 左边脸颊

第二七二章

左边脸颊

对于梁辛兄弟来讲。只要有能窥探、调查贾添的机会,他们一概不会放过的。不老宗的法术能让齐青开口,这倒是个意外收获。

梁辛又把心思拉回来,开始琢磨六个丑娃娃临死前演出的那场大戏,在他们的‘台词’里,透露出来的信息不少,可驴子、蚂蚁之类的隐喻更多,而六个‘演员’却只有两个‘角色’,丑娃娃们你一句我一句轮流上场,更把事情弄得复杂无比,一时间梁辛也理不清这其中的关系,只是隐约判断出来,这场戏与贾添和朝阳有关。

曲青石伸手,轻拍梁辛肩膀,打断了他的思路:“他们提到过要杀人取乐,这件事中还涉及着一件案子,回头先想办法了解血案的始末,再来寻思这件事,暂时不用多想,放到八月十五之后吧!”

梁辛也不矫情啥,先点头答应下来。随即又笑道:“倒是另外一件事,与你的战力有着好大关系,要尽快弄清楚,以后打架都能用得上!”

曲青石当然明白,梁辛指的是‘墨剑喝退百万金甲’的事情,当即微微笑道:“这个事情我也猜不透其中的端倪,得去问问旁人。”

“问谁?”梁辛的神情略显纳闷。

“金玉堂,他们精修金行道法,被墨剑喝退的又是他们的法术,他们的想法,比着咱们在这里瞎猜要准确得多。”

梁辛更纳闷了:“你的意思……咱现在去趟金玉堂?打、打上去,然后抓人来问?”

曲青石咳了一声,笑道:“不用打!白头峰的时候我给他们留了个面子,他们应该会派人留守附近,等着给我个交代。”说着,他扬手放出墨剑!

墨剑激射长空,剑鸣轻快,四野远播。

跟着曲青石来到小庙外的空地上,静静等待。那些缠头弟子不愿和正道人物照面,纷纷退回了庙里。

果然,不过片刻之后,一道金色流光便划破夜空,向着小庙的方向疾飞而至,待到数里之外,对方便撤去了法术。

金光消散后,大胖子顾回头和小胖子老九现身半空。两人也不再凌空虚度,而是落到地上徒步而行。很快来到了曲青石跟前。

顾回头抢先开口,自报家门,跟着便是一串客气话,曲青石出身官宦、久居官场,虽然平时脸臭口冷,但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何况他面冷但心窍通透,已经把人情送给了金玉堂,自不会耍臭脾气把卖出去的面子再撕掉,微笑着应答了几句。

两人寒暄之际,金玉堂老九的眉头微微一皱,他的修为惊人,灵识扫荡之下哪还不知道对面莲宗寺里,正藏着满满的一庙邪魔外道!

血河屠子本来在支棱耳朵,偷听曲、顾二人的交谈,突然间只觉得一股淬厉之意,从门外那个小胖子身上卷扬而起,侵袭入庙,稳稳锁住了自己。就仿佛正有一把剃刀,贴着自己的皮肤缓缓游走,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割上一下子。

不止血河屠子一个人。躲在庙里的诸多高手,人人都被老九扬起的锐金战意笼住!

还不等其他人皱眉,端坐佛龛之中的小活佛就撇嘴骂了声:“放肆!”话音落处,淡金色的佛光从他眼中一闪而逝,庙里的众人只觉得周身一暖,老九释出的战意,尽数被小活佛击散。

老九在庙外闷哼了一声,身形微晃,后退半步。

曲青石脸上露出一抹讥诮,饶有兴趣地望向老九,问道:“怎样?”

老九释放锐金气势针对庙中人,当然逃不过曲青石的眼睛,不过里面小活佛坐镇,才不用他去操心,眼看着对方吃瘪,小白脸的心情更好了。

老九目光炯炯地盯着庙门,回答得异常认真:“了不起的很!”说完,他又望向曲青石:“原来能打的不光你一个!里面还有个更凶的!”

曲青石却摇了摇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能打的,不过你查探不到罢了。”

老九神情既惊讶又不信:“剩下的最高也不过六步中阶,哪还会有厉害人物?”

曲青石笑容更盛:“所以才说,你探查不到的!”

老九眉头大皱,侧头看了看顾回头,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回头神情轻松,挥手笑道:“这下服气了吧?天外有天这个道理,我可都不记得给你讲过多少次了!”跟着他目光一转,对着曲青石笑道:“我这位小师弟不谙世事,白长了一副大个子,可心境却单纯得很。还有些娃娃天真,都是我这个师兄教导无方。”

他发觉老九调运威压的时候,心中着实吓了一跳,想阻止已经晚了,好在后来见曲青石未见怪。顾回头为人何其精明,干脆也不再斥责,而是话锋轻调,把自己和曲青石都摆在了兄长位置上,老九则变成了不懂事的弟弟。

至于庙里藏有邪道人物,顾回头当然不会去揭破,他是来做交情的,又不是来剿匪的。

老九终于还是没忍住心里想说的话,传音入密对着顾回头道:“一个都够呛,两个绝对打不过,可人家说有三个能打的,七哥,咱走吧……”

饶是顾回头心机深沉,这下也啼笑皆非。老九的话可笑,但是更让他无奈的是,人家近在咫尺,老九还传音入密,实在太小家子气、太矫情了。

顾回头咳了两声,对着曲青石苦笑:“这小子说打不过。想拉着我逃跑……让你见笑。”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便径自转入正题:“白头峰前顾回头夜郎自大,妄动法术,幸得先生高义,处处留有余地,这番眷顾顾某铭感五内!”

曲青石呵呵一笑,也不去文绉绉地措辞,直接说道:“阵法虽然失效,可贵宗战力尚存,完全可以放手一搏。顾兄退兵罢斗,也同样给我们留出了余地,在下的心中,也着实感激。”

说完,曲青石把话锋一转,坦然开口:“金戈铁马实力惊人,喝退金甲只是侥幸罢了,这件事,我正要请教,还请顾兄不吝赐教。”

顾回头和秦孑一样,在遍地老寿星的修真道上,都能算得上是精明人物,除非他们自己愿意,否则想要去诳套他们口中的实话,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曲青石才不会去白费力气,开门见山直接把话问了出来。

这倒让顾回头微微诧异,他神情里的疑惑也不是矫揉造作,开口反问:“先生的意思……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让我的金甲罢斗?”

曲青石点头:“墨剑横空轻吟,金戈铁马便凝滞不动了。”

顾回头不说话了,眉头轻轻皱起,眸子中目光闪烁,曲青石也不催促,就站在一旁微笑等待。

过了半晌之后,顾回头才终于吁了口气,脸上的神情又复轻松:“让先生见笑了。”

曲青石则莫名其妙地回答了句:“人之常情,倒是我冒昧了。”

‘金戈铁马’是金玉堂穷尽无数心血才研创出的合击大阵,威力之大犹胜破月三一,于金玉堂而言,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是首次亮相就宣告无效,这不是阵法的问题,而是曲青石的墨剑神奇。

可以说,墨剑就是‘金戈铁马’的一个无法弥补的破绽。

偏偏曲青石还不明白这个‘破绽’的道理,直接来问顾回头,按常理而言。任谁也不会去把事情解释清楚……让对方更了解这个破绽,好来对付自己人么?

不过顾回头的心思自有独到之处,犹豫片刻他便想明白了,‘破绽’与‘破绽的道理’,根本就是两回事。

这就仿佛老鼠害怕猫,家里闹了鼠患,抱养只花猫来就能得以解决,对于普通人来说,只要知道猫能克鼠就足够了,又何必去深究猫为什么就喜欢抓老鼠;于墨剑与‘铁马金戈’也一样,即便不解其中道理,曲青石也能明白墨剑能克制这道法阵,再对上‘金戈铁马’的时候,亮剑就能完胜。

既然如此,把这个道理瞒着他,实际没有一星半点的意义,如实相告的话倒是还能换回来一份交情。

顾回头摇了摇大脑袋:“也是也不算什么机密事,能让金戈铁马止步的原因只有一个……”

正说到关键处时,顾回头突然觉得,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顾回头大吃一惊,而身旁的老九和曲青石就同时脸上变色,冷哼了一声。

远不止庙外的三个高手,庙里的众人也一样,在刚刚那一瞬间里,上到身具三蛮之力的小活佛,下至修为浅薄的庄不周,所有人都觉得,有人贴着自己的耳垂,往耳朵里吹了口气,热烘烘、湿漉漉的一口气!

还不等众人发动灵识去搜索敌人,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仍旧是紧贴耳畔,仿佛有人正在趴在自己肩膀上低低耳语,众人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对方说话时,从口舌间喷出的热气:“你们都是修士?”

‘耳语’声显得无精打采,虽然在提问,可语气里只有淡漠,全无关心之意。

对方停顿了片刻,又说道:“别修了,瞎耽搁功夫……”语气仄仄,仿佛一个心情不好的私塾先生,正不耐烦地轰孩子们回家去。

第一个翻脸的当然是琼环,对着手下叱喝道:“愣个抓子么,列阵!”

修真门宗谁家都有得意的合击阵法,缠头宗虽然离经叛道逍遥独行,可在阵法之事上也不例外,琼环谕令传下,以血河屠子为首的众多妖人齐齐发出一声大吼,幽绿惨红各色光芒闪烁而起,一百多名缠头弟子纵跃而出,围住小庙结成大阵,严阵以待。

曲青石和顾回头等人就在小庙门口,缠头宗列阵之下,把他们也护在了阵中。

琼环站在阵首,先气急败坏地用袖子抹了抹耳鬓,继而厉声斥骂:“缩头龟儿,不敢出来见人么?”

话音落处,百余丈外空气轻轻一跳,一个老头子悄然现身。

老者年轻的时候身形应该异常的高大,可现在却瘦得只剩皮包骨头,身体重重地佝偻着,下颌几乎与胸腹平齐,他不抬头,目光只盯着地面,半长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脸颊,众人看不到他的长相,除非又谁肯自告奋勇,跑过去躺到老头子脚边,才有机会看到他的脸。

曲青石又眯起了眼睛,敌人就藏在百丈之外,他们却无一察觉,虽然自己人这边高手林立,可能不打就一定不去打。

顾回头轻轻拉扯了下老九的袖子,带着师弟向旁边退开了两步,老头子来得诡异,敌友莫辨,可不管怎么说,对方都不会是金玉堂的朋友……更不应该是金玉堂的敌人。

琼环还想喝骂,血河屠子生怕她言语无礼,惹来一场无聊架,抢先开口问道:“老汉儿你是啥子人,又来做啥子么?”

老头子脑袋低垂,淡淡回答:“我来带齐青走。”

敌友分明,曲青石的心里突然踏实了,走上几步,把缠头弟子挡在身后,对琼环道:“此事与你们无关,请退开。”

琼环哪会理会这样的话,撇着嘴角冷笑了声:“你管好自己就成了,还管得我们缠头弟子撒!”

血河屠子也附和着开口:“女鬼差点害得我们琼环姐儿,曲娃要放人,我们也莫得同意,这事莫得商量!”说完,他伸手大刺刺地一指老头子,再没有一点客气:“老龟儿,把你的狗脸抬起来,让老子瞅瞅你的鬼样子!”

扑哧一声,琅琊笑出了声,又忙不迭伸手捂住了嘴巴。

老头子似乎有些犹豫,沉默片刻之后,才有气无力地开口“我出来之前,他嘱咐我,只把齐青带走就好,尽量别杀人。你们自己可都不知道,在他心里,你们个个都是宝贝,珍贵的紧呢!不过……”

说着,老头子那份绝对淡漠的语气有了些变化,好像略带兴奋,另外还有些古怪意味,让人难以理解:“我虽然听他的话,但是也有个自己的规矩,记不清是多年前了,我便立誓,见过我脸的外人,是一定要杀的。他说过,他的话只是嘱托,我的规矩,却可以当做天道!”

血河屠子立刻改口:“你莫得抬头了,老子改了主意,不想看你那张老脸了,免得夜夜发噩梦!”

老头子突然笑了起来:“歇了这么多年,终于出来了一趟”,他的笑声低糜,好像一只鸡在哭:“你们还是看看我的脸吧……因为,今天我想杀人!”

说话之间,老头子陡然抬头……不是抬头,而是在一声爆裂的怪响中,佝偻的身体突然绷直,那张垂向地面的脸,也由此改变了方向,面对众人。

眉清目秀、鼻梁通透,只是他的嘴,并非长在鼻下,而是侧立于左颊……

神仙相!

第二七三章 十一个字

第二七三章

十一个字

老头子是神仙相。

这幅长相虽然骇人。可还吓不倒缠头弟子,他们潜伏在西蛮之地,什么样的丑陋怪物没见过,一群邪道妖人不仅没有惊诧,反而还笑了起来。琼环更是没心没肺,对着老头子笑道:“还当你龟儿长得多惊人咯,原来也不过如此。”

说着,她伸出玉指,指了指身边的血河屠子,俏脸笑容更盛,继续对老头子道:“要比起来,你还不如他丑嘞!”

老头子也笑了:“你们不明白,我这幅相貌下藏着的道理,足以毁了这座世界,和丑俊没有半点关系。”

鼻子之下空空如也,只有平滑面皮,看上去或许还不太恐怖,可老头子说话时,左颊上的嘴跟着开阖不停,甚至还喷出了几枚唾沫星,着实显出了几分诡异。

琼环面色厌恶。光洁的额头上肉眼看见,跑过了一排鸡皮疙瘩。血河屠子接过话茬,怪声道:“吓死人的道道,这么大的口气,老龟儿你这张嘴不该长在脸颊上,应该长在天灵盖上才对,把口水对着天喷去!”

老头子摇了摇头,并未多说是什么,而是颤巍巍的迈步,自百丈之外,缓缓向着众人走来。

缠头弟子的修为参差不齐,可清一色都是从蛮荒凶地摸爬滚打出来的,全都是打架的好手,脸上虽然满满挂着不屑,但此刻人人催动真元,谨守阵意,只等首领一声令下,便会爆起一击!

这个时候,始终没再说话的曲青石开口,问道:“你是贾添的手下?”

挂在脸颊上的嘴巴,两端勾勾,露出了个笑容,老头子脚步不停:“算起来,他应该是我的师父,不过他不认,始终待我如兄。”

百丈距离不算短,对方走得又不快。倒是够双方说上几句话,曲青石轻轻挑了下眉毛,又问道:“你是贾添的朋友?在中土上结识的,还是趁着上次大潮和他一起来的中土?”

老头子缓缓回答:“当然是在海外结识的,在上次九星连线之前,中土上可没有我们这样一群人!”

缠头弟子们个个面露不耐,曲青石却不急着开打。心思转动如电,马上找出了一个有望暂时稳住对方的话题:“东渡而来的?追随着百无一用?”

庙里还藏着梁辛和小活佛,他们在此间的力量足够强大,可即便如此,曲青石心里也明白,待会那一战自保或许不难,但是想要抓住活口几乎不可能,想要套些话出来,也只有现在这一个机会。

果然,老头子闻言后微微愣了下,随即停住了脚步:“你还知道百无一用?”说话时,他的眉宇间露出一份意外,可因为少了嘴巴的配合,让这份神情变得有些滑稽,更有些恐怖!

曲青石点头。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引入正题,诳些有用的信息出来,一边淡淡的应道:“百纳、无仙、一椭和用掩,上一次浮海东渡时的首领,合称百无一用。”

老头子歪起了脑袋,左颊上的嘴巴朝天。似乎是提及往事,让他的精神振作了些,说话的声音里也有了些力量,不再那么仄仄地让人心烦:“这四个名字,可有多久不曾被人提起了?想不到,今天又从一个娃娃口中听到了!”

曲青石生点了点头,循循善诱:“百无一用,都是领悟天道的绝顶高手,这样的人物,按理说都应该渡劫飞仙,离开凡间才对……”说到这里,他就收声不语,静静望向了对方。

老头子却并未追着曲青石的话继续说下去,而是古里古怪地笑了起来:“百纳精通天地造化;无仙擅长万法自然;一椭会一字成道;用掩有回天之术……其实不止这四个老家伙,每个浮海东渡之人都领悟了一重天道,由此也得到了一门规则之力,只不过百无一用的资格最老,而且他们由天道得来的力量也最强悍,这才成了首领。”

开始的时候顾回头只是一心看戏,并不想参与其中,可双方短短的几句话里,竟然扯出了天道!

领悟天道是所有修士的终极,顾回头也不例外,惊讶之下再顾不得什么。皱眉问:“每个人都领悟了一重天道?此话何解?天道还分作许多重么?”

“天道是什么?天道就是规矩,是乾坤间的规则、律法。它包罗万象,掌管万物万类,这份‘规矩’自然也不止一条,而是千条、万条。”老头子声音不紧不慢:“修士修行,只求领悟天道,可天道浩荡,叠叠无穷,就算你有无穷智慧、有无穷寿命,也休想把它尽数掌握。”

事关悟道,顾回头不敢有丝毫地怠慢,仔细咀嚼老头子的话之后追问道“你的意思,我辈修天,只要领悟出一个规则,就算悟出天道了?”

老头子颔首笑道:“差不多吧。这里有一个关键处,你在悟道之前,以为领悟的是全部天道;可悟道之后便会发现,你参透的,也不过是万千规则之中的一条。由此,才有了一重天道之说。”

他的话虽然拗口,但意思却明白得很,谁都能听得明白。

顾回头不再开口,默默思索着老头子说的这番道理。身边的老九则面露不屑,撇嘴道:“一万个规矩里只悟出一个,这又算哪门子的悟道,难怪你们都没有飞仙。”

听着老九的话,老头子双眉紧皱,足足过了半晌,突然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包括曲青石这样的好手在内,庙里庙外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黑,继而又复明亮,老九更是大吃了一惊,这哪是老头子在眨眼。根本就是天在眨眼!

眨眼之后,老头子的眉头也舒展开了,对着老九淡然道:“没有第一重天道,又哪来第二重?至于你说的,难怪我们没有飞仙……”

说到这里,老头子霍然爆发起一阵惊天动地的滚滚大笑,高声唱出八字歌诀:“穷尽天地,再无飞仙……再无飞仙了!”笑声之中,他再度迈步,向着众人走来!

还有太多的事情没弄清楚,曲青石仍不想动手,朗声说道:“我见过百纳与一椭,他们还又话要交代!”

这句话是曲青石早就编好的,心里有十足十的把握,能够让对方再度止步。

却不料,老头子的身形并未有半分的停留,只是大笑着回答:“已死之人没有天道了,说过的话也是放屁!”说话之间,他越走越快,几步之后干脆跑了起来!

不见神通,没有法术,老头子歪歪斜斜冲了过来,挂在脸颊上的那张嘴却仍在大开大合,笑个不停……

交谈中,最有耐心的是曲青石,但动手时,反应最快的也是他,手印盘结下,空气中爆出一声锐响,千万片槐叶如蝗,向着敌人扑面而去!

琼环只比曲青石慢一瞬,脆声喝道:“阵战!”

百名妖人震天价般同声喝应:“荒芜!”

缠头阵法随之发动,一片灰白色的影子,紧贴地面流转而出,无声却汹涌,奔流冲袭。

‘槐叶’铺天,绿叶盎然生机灿烂;‘荒芜’盖地。灰白纠缠死气弥漫……两道法术充斥了所有空间,去势更快如闪电,转眼将老头子裹在其中。

每一片叶子都是由木灵凝化,孕育的力道足以分金裂石,毫不留情地击向敌人;‘荒芜’邪阵也不示弱,灰影倾覆之处,万物生机寸断!

可老头子的身体却仿佛金刚不坏,任凭法术侵袭,都只当清风拂面,就那么呲牙咧嘴地向前跑着,一步一步的靠近……

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老九脸上的肥肉跳动个不休,问顾回头:“打不打?”

顾回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正身处神通轰击中的老头子突然咧嘴笑道:“打不打都一样,你们问道于我,所以要第一个死!”说着,老头子突然加快了速度,三步并作两步,直直向着他们两人扑来。

老头子冲入人群中,‘槐叶’与‘荒芜’仍对他追袭不休,这两道神通不仅威力了得,也都与主人心意相通,看上去裹天裹地乱成一团,可所有的攻势,都只冲老头子一人,并不殃及同伴。

虽然是加快了速度,但是在一群宗师高手的眼里,老头子还是慢的可以,还不等他欺身而近,顾回头的回答也便响起来:“打!”说话之间,他催动金剑抢先动手!

老九早就等着动手了,随着师兄一起结印出手,继而众人只觉得疾风扑面,也是一柄剑,金色,巨剑!

顾回头的剑本来就大的惊人,长逾二十丈,挥动之中气势煌煌,可是和老九的巨剑一比,就仿佛在芭蕉扇旁摆了个苍蝇拍……

两柄金剑在袭杀之中,全不会影响到旁人,锋锐之处只对老头子一人!

老头子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仍是癫狂怪笑,双手扬起,就好像捏蜻蜓似的,轻轻在身前一捉,竟真的捏住了一双剑尖。两柄飞剑一起爆出惊鸣,也分不清它们是想奋力挣脱,还是想拼命斩下,可无论如何它们挣扎,都无法挣脱敌人的手指。

老九的飞剑还好,顾回头的金剑未能支撑片刻,便在‘啪、啪’的钝响中长出裂纹!

就在两人大惊失色之际,一连锵大吼几乎同时响起。

“明月入槐!”

“荒芜披血!”

“借韦陀一用!”

“散散散!”

四声怪叫,唤来的是浩荡神力!

槐楼道法,自有独到之处,‘树大招风’为守,‘明月入槐’为杀。此时距离黎明只差一线,漫天星月已经悄然隐退,但随着曲青石一声谕令,一抹森森月弧突然出现,射入阵中,千万片槐叶青绿尽褪,全部化作银月之色,威力也随之暴增,继续攻向敌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墨色光华激射,曲青石墨剑出手。

……

荒芜大阵,是老蝙蝠费尽心机,为手下亲自寻来的古法阵图,威力远不止看上去那么简单,‘荒芜’发动之际,阵意会凝聚成一道阴戾魂魄,再以血饲,邪神转生,奉主杀敌!

缠头弟子早都准备妥当,等琼环传令时,人人咬破舌尖,喷血养煞,只听冥冥中一声诡笑,无尽灰影流转凝聚,转眼化作一头狰狞罗刹,鬼爪如刀飞扑神仙相。

而荒芜大阵还有另一个厉害之处,当阵中杀意尽化邪神,便不再需要费心控制,所有缠头弟子都得以脱身,同时发一声喊,尽数催动法宝,狠砸老头子!

……

小活佛是庙里成精,妖术也饱蕴禅意,早在老头子‘吹气’时,他就在准备神通,此刻终于得以施展,一道咒唱直冲苍穹,方圆数百里内所有佛地中聚集的凡人念力,被尽数唤起,凝华成一座狰狞韦陀,自空中抡起降魔杵,直击敌人天灵。

小活佛自己也不闲着,自小庙中飞身扑出,掌蕴风雷轰杀而至。

……

还有串串涟漪、金光绽裂,梁辛曾在杂锦孤峰之下一椭苦战,比谁都了解神仙相的可怕之处,出手之间不留丝毫余地,北斗拜紫薇、十二星阵、金鳞崩碎!

……

老九在百忙之余,还惊呼了一声:“果然是三个!”旋即满脸兴奋,周身上下都绽起锐金之意,猛冲敌人!

修金、修剑,小胖子最得意的法宝,就是他自己……以血肉之躯,炼夺世锋锐。

……

所有人同时动手,月槐、墨剑、罗刹、各色法宝、韦陀、佛妖、金鳞,还有个化身利剑的小胖子……上一次人间出现这样的力量,还是十三蛮围攻谢甲儿时!

狂风暴雨般的轰袭中,老头子的脸色终于变了,双手早就放开了金玉堂双剑,胡乱挥舞着,徒劳地想要保护身体,人也脚步不稳摇晃起来,似乎随时都会跌倒。

虽然身形狼狈,虽然神情痛苦,可老头子的嘴角却微微上扬,仿佛享海风、阳光似的,任由诸般神通加身!

所有人的心里都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老头子未免也太禁打了些,这样的攻击,就是一座大山此刻也化作齑粉了,可他却还能勉强站立、苦苦支撑。

狂攻不休!

不知何时,片片血雾飞溅而起,老头子已经遍体鳞伤,身上嵌着槐叶、金鳞,额头被韦陀砸得皮开肉绽,左手被墨剑断掉三指,右肩被小活佛拍得塌陷,脸颊上的嘴巴被罗刹撕破了个大口子……

直到老头子又吐出一口鲜血,再也无法支撑下去的时候,他才有些舍不得的叹了口气,开口说道:“万法自然,归尘、归土、化风去!”

十一个字,轻,且无力!

第二七四章 万法自然

第二七四章

万法自然

十一个字,轻,且无力!

可下一个瞬间里。月槐消散无形、罗刹粉碎碎骨、韦陀悄然隐退、各色法宝顿时光芒跌落满地…….

本已被洪浩法术煮沸、撑爆的的天地,突兀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神通道法,尽数消失不见了!

小胖子老九的锐金剑气散了、小活佛也从佛像变回真身,憨子从他的肚皮中掉出来,犹自双目紧闭、呼呼大睡……

百多名高手愕立当堂,目瞪口呆,没人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情:老头子用一句话,驱散了所有人的法术攻击!

此刻,东天尽头,一抹朝霞破空,天现黎明。

悉悉索索地细响不停,老头子身上的纵横伤口,肉眼可见的愈合着……老头子仍处在众人的包围中,脸颊上的嘴巴开阖:“万法自然,就是我的天道,你们明白了?”

梁辛对道法所知甚少,可也能大概明白,这个老头子掌握的规则,是将所有真元神通还原成天地灵元,归还天地间!无论什么样的法术砸来,只要他愿意。都会化作一团清风,消隐于空气间。

在老头子面前,根本就没有神通可言!

梁辛都领悟,其他的宗师们自然也都能明白眼前的状况,众人的心直接沉了下去,法术没用了,这一仗还怎么打?用血肉之躯去撞么?

琼环的俏脸蒙霜,把牙齿咬得咔咔响:“老龟儿,有这样的本事先前还要忍痛挨打,脑壳傻掉了么?”

老头子的眉宇间居然透出了些回味之情,回答得有些莫名其妙:“你不明白,不到临死之际,就悟不出活着的意思。”

墨剑就跌落在脚旁,曲青石若有所思:“万法自然?刚刚你说过,百无一用之中,无仙精通道法自然……”

话还没说完,老头子突然笑了起来。

曲青石的神情再变,惊讶之情于一闪即灭,随即又恢复了那副阴测测的小白脸模样,点了点头:“原来你是无仙!”

梁辛苦笑……他曾与女魔一椭恶战,那个时候同伴虽然只有柳亦,可是一椭也是强弩之末,重伤始终无法痊愈,拖了千万年不死,又在三百年前与拓穆恶战,所剩修为远不及全盛时。

现在的生死大敌,却是神仙相四大首领之次。排名犹在一字成道之上的无仙。

大难临头之际,曲青石却还在追究着细枝末节,语气中带了些怀疑:“你真是无仙?”

“无仙这个名字很值钱么?冒充了有好处?”无仙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咧嘴笑着,语气也随之轻松:“万法自然,在我眼前不见神通,所以我叫做无仙。”

曲青石也勉强笑了下:“不是怀疑你冒充,而是……如果你是无仙,道理就说不通了。”

梁辛略略寻思,马上就明白了二哥的意思,当即接口说道:“无仙是二首领,除了百纳之外,怎么会听从别人的吩咐?更不胡随着贾添一起叛乱!”

上次浩劫东来之际,百纳在凶岛上苟延残喘,来到中土上的神仙相,就以无仙为首,可贾添是个叛徒……无仙又怎么会伙同贾添一起,来造自己的反。

无仙的本领惊人,但却是个‘书呆子’型的神仙相,对梁辛兄弟的话琢磨了一阵,才勉强明白了他们的疑惑。摇头笑道:“我得贾添点化,得窥第二重天道;我们那些同伴却冥顽不灵……”

说着,无仙自嘲似的笑了下,又继续道:“我们所有人,都有大智慧,所谓的首领,也不过是资格老些、本领大些,又哪有什么真威望?贾添于我指出了一条新路,他们却仍只认着老路,不得已,就只好甩掉他们了。”

曲青石神情淡然,语气轻松:“新路是第二重天天道?那老路又是什么?”

在场之人中,只有梁辛知道曲青石在问出这句话时,心里何其紧张,‘老路’,就是第一拨神仙相来中土的目的,而三十年后,第二波神仙相,还要继续走到这条老路上来!

无仙翻了翻眼睛,笑了:“这个事情,我永远也不会说的。要是过了今天你们还有命活着,倒不妨去问问贾添,他这个人没心没肺,或许会告诉你们也说不定。”

曲青石一晒,换过了个更重要的问题:“我们到哪里去找他呢?”

无仙耸起了肩膀,看情形,很有些替曲青石无奈:“他栖身何处我不知道,一般都是他来找我,偶尔我有事。便以清香唤之。”

两个关键问题,第一个不肯说,第二个不知道,曲青石可也没什么办法,就此岔开话题:“万法自然是天道,有什么力量可以破解它?”

曲青石问得挺大方,一点也不忌讳无仙就是‘万法自然’的主人。

无仙略显诧异,禁不住笑道:“这是找法子来对付我呢?便说与你听也无妨的,修士想要破我的‘万法自然’不难,只要找到两种力量即可,其一,逆天之力;其二,不属天下之力。”

第一种力量,要强过天道;第二种力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这种废话让所有人都撇了撇嘴巴,曲青石却挑了下眉毛,若有所思。

这个时候金玉堂老九插口,又把话题兜了回来仙:“贾添为你指明了第二重天道?让你又多领悟了一个规则?”

说着,老九笑了起来:“你自己都说过,天道是千万个规则,领悟一个、领悟两个,也不见得有什么大的差别吧?”

左颊上的嘴巴笑容欢畅,无仙饶有兴趣地笑道:“你这是在问道。可知想我问道的下场么?”说着。

伸手一指神情委顿,靠于老九身旁的顾回头。

其他人都是法术失效、飞剑无用,可顾回头在甫一开战就被无仙捏碎了法宝,由此也成了场中唯一一个受伤之人。

见老九撇嘴,无仙也不以为意,径自开口解释“一个规则,便是一重天道,可第二重天道却不是两个规则,而是……终极,凌驾于所有规则之上的终极,天道的终极!”

老九吓了一跳。浑不在乎自己已经死到临头,自顾自地失笑道:“好歹你也年纪不小了,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无仙有些失落似的,叹了口气:“你连一重天道都理解不了,自然不会明白我的话,这其中的道理,跟你解释不通的!”说完便不再理会老九,而是望向了曲青石。

无仙把他当做了众人的首领:“怎么,你们不逃的?打算再拼一拼?”虽然是问句,可无仙的语气又恢复了最初时的仄仄和漠然。

“法术没用了,逃跑只能靠腿,”曲青石一反常态,居然摇着头苦笑了起来:“再说,逃跑有用么?逃得掉么?”

无仙有些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的确逃不掉……”

他的话还没说完,曲青石陡然舌绽春雷,开声大喝:“逃!”,说着,右手拉起老九的胳膊,左手抓住琼环的皓腕,转身就跑!

本来他还想拉梁辛来着,不过梁老三跑得比他快,没抓住……

百多好手,人人反应如电,在曲青石的大吼之下,哄得一声四散而逃……老九百忙之中也不忘抱起大胖子顾回头,脚步沉重刚跑了两步,身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更沉重、好像砸夯似的脚步声,侧头一看,小活佛正抱着憨子,和他并肩狂奔。

见老九望过来,小活佛还‘抽空’笑了下,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我和你可不一样,咱俩……咱四个不一样。”

大伙说逃就逃,反倒是无仙被吓了一跳,失笑中突然提高了声音,再度扬声,仍是他那一重天道:“万法自然!”

谕令之下。所有的修士都觉得胸口猛地一闷,身体中的真元,竟然全部消散无形!

恶斗时的‘万法自然’,只是消弭了漫天神通;而此刻无仙的规则,却连大家体内的真元都驱散一空。

四个字中,无论六步宗师,还是低阶修士,尽数变成了普通人!毫无征兆中,几乎所有人都两腿酸软摔倒在地,面色痴痴呆呆,辛苦修炼一生的真元不见了,对修士而言,与魂飞魄散、粉身碎骨恐怕也没有太多差别。

抱人逃跑的小活佛与老九摔得最惨,干脆就是直接戗在地面上,怀里的人自然也摔到了身旁,顾回头脸色惊恐,憨子也张开了眼睛,有些纳闷的左顾右盼。

无仙纵声大笑,语气中饱蕴狂狷:“天道,又岂是你们能逃得过的!”说着,先前步履蹒跚的身形一跃冲天,犹如一头怪枭,掠向老九,两只干枯老手向着他的头顶狠狠抓下,语气突然淡漠了下来:“问道者先死。”

老九也好,顾回头也罢,此刻与行尸走肉恐怕也没什么分别了,两个人都目光呆滞,愣愣望着无仙飞扑而至,却连一丝躲避的念头都不曾兴起……

就在无仙的手距离猎物只剩三尺之遥时,一道清脆剑鸣震裂而起,本应失效的墨剑突然跃出!

无仙的右手,正一把攥在墨剑的锋锐上!

而另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并结在一处,稳稳抵住了无仙的右手……曲青石!

饶是无仙活了无尽岁月、早已宠辱不动,也忍不住低低惊呼了一声,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的‘万法自然’是天道,曲青石和墨剑又怎么可能突破天道,仍保有真元之力?

继而右手炸起剧痛;左手间汹涌澎湃地草木妖力猛攻而至,在略一体会之下,无仙的疑惑霍然而解,可神情中的惊骇却更甚。

墨剑的力量虽然强大,不过对无仙而言还算不得太恐怖,但是这柄怪剑中蕴含的剑意却凛冽到无法想象,甚至比着‘天道’还要更倔强……说穿了,它是一把逆天之器,不服天道;

而正从曲青石双手间猛攻过来的力量,饱含草木之狂,其中却还裹杂着一份诡异古怪的妖邪气息,这份草木力,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它不是自然孕育而出的,当然也不会被归散于自然!

刚才那场合击时,无仙的天道,于曲青石的神通、墨剑无碍,不过大家的法术都散了,他也撤掉攻势,隐忍待发,对敌时姓曲的就是一副毒蛇性子,等待时机咬上一口,才是他的拿手好戏。

刚刚去问无仙如何才能破解‘万法自然’,他也是在真心求解。

曲青石和金玉堂的人谈不上什么交情,救老九也仅仅是因为这是个突袭的好时机,妖元与墨剑同时发动,果然,猝不及防之下,无仙立刻吃了大亏,右手血流如注,脸膛则透出一抹古怪的草木青绿。

可无仙的修为已如化境,身体坚韧到旁人无法理解,虽然受伤战力犹存,于顷刻间便调整完毕!

但是还不等他凝力反击,耳边又响起了一声闷钝大吼,躺在地上的憨子突然翻身跳起,扬起蒲扇似的大手,轰然一击正中无仙的顶盖天灵!

大小活佛,共享三蛮之力,如果这份力道在小活佛体内,绝无法逃过无仙的‘万法自然’,但是小活佛早在众人交谈时,就将十之八九的力量交还给憨子。

憨子掌握的力量,就连天道也夺之不去……大活佛是苦修之人,虽然神智已乱,可他刻苦修行的禅心仍在!

佛徒修持,追求一人一天地,讲究主观世界。

于天地间行走、与大世界交汇,但是却自成方圆、溶于乾坤却不属于乾坤。因为神智迷乱,所以憨子的禅心就算再纯净,也无法悟道,更不能像涵禅那样渡劫飞仙;可也是因为神智迷乱,让憨子更加封闭,与外间几乎全部隔绝,也让他的一人天地更加完整。

可以说,憨子自己就是一座小天地、一个小世界,无仙的天道于他而言,根本就不存在!

曲青石的草木妖元,是因为它并非源于自然,所以是‘不属于天下之力’;而憨子的力量虽然来源于自然,但因为他自划方圆,不受天道,所以他的力量算得上是另一种‘不属于天下之力’!

终于,有人尖叫出声,琼环失魂落魄,声嘶力竭地大哭嘶吼:“杀他,杀他!”

修为已失,一世辛苦付诸东流,百多名妖人最后一份虐戾心思,就是看着无仙被大卸八块……绝不可能事先的愿望,却因为曲青石与憨子的爆起而显出希望!

琼环的哭喊转眼唤醒了所有同伴,小庙周遭,只有两字哭号:“杀他!”

兔起鹘落,连番变化不停,无仙被憨子全力一掌砸得七窍沁血,一双眼珠都险些爆开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除了曲青石之外,场中竟然还有第二个人能躲开自己的天道。

不止两个!

在缠头众人歇斯底里的杀声之中,第三个未被万法自然影响的人,正踏着古怪身法,扑向无仙……梁磨刀!

无仙快要疯了。

第二七五章 哪不好了

第二七五章

哪不好了

梁辛也躲过了无仙的‘万法自然’。靠得当然是身法。

干爹赐下的身法,是天下人间的基础,追求身体协调、本能的极致。

这份身法生于天道,却逆于天道!凭着梁辛现在的造诣,若一对一的较量,恐怕难逃老头子的万法自然。可无仙面对的是百多名精锐高手,在前面的恶战之中,梁辛又主要以星阵与金鳞御敌,虽然攻势凌厉,却也没引起对方的注意。

当众人修为顿失时,梁辛已经将身法发挥到淋漓尽致,勉强避过天道一击,继而曲青石、憨子十一相继发难,不等无仙有所反应,梁辛便转头杀了回来。

串串涟漪勾连,无尽金光绽裂……

先前无仙被群雄围攻,是他主动不去还手,而此刻是于猝不及防中被偷袭狠打,前者故意,后者失神,虽然都是挨打。可其间差异何其巨大。

更何况法则也好、规则也罢,也都是一种力量,无仙发动万法自然,也会消耗掉不少力气,所以第一次挨打的时候,他体力充沛;第二次连遭重击时,他有些疲惫了……

墨剑、草木妖元、三蛮之力、星阵和金鳞接连五次重击!从曲青石爆起反击到梁辛折返狠扑,前后也不过是两个呼吸间,饶是无仙有一重天道在手,一时间也消受不了连番巨力,和着惨叫声,一口鲜血喷出,身体仿佛散了架似的,手脚歪斜向着一旁重重摔去。

所有人都爆发出一声疯狂的欢呼,琼环的脸上犹自挂着泪痕,高声尖叫:“碎尸万……”

曲青石口中与同伴叱喝:“除恶务尽!”话音落处,带着墨剑一起急掠如风,击杀无仙!憨子咧嘴傻笑,但是劈山断岳的一掌却没有丝毫停顿,追着无仙的脑袋又拍了下去。

两大高手的追击快若闪电,可第一个再度冲近敌人的却是梁辛!短途之内,以速度而论梁辛为最。

旋即众人眼前的情形突然凝滞!

半空里的那个战团,于毫无征兆间被‘冻’住了。

无仙面目狰狞、身体和四肢都在不自然的扭曲着,身后还挂着一串散落的血珠;憨子的大手悬于无仙头顶三尺处;曲青石引荡墨剑,双眼微微眯起,正作势欲刺……一场凶险扑杀,突然被定格在空中。变成了一幅‘画’,杀气腾腾不假,可诡异悚然更真!

惟独梁辛能动,只可惜是乱动……他也置身‘画’中,手抖脚颤,脸色凝重,身体好像条泥鳅似的乱舞乱转。

梁辛的身法练得还不到家,他是天下人间之内唯一能动的人,不过也没法子向干爹那样走过去杀人,他得把全部力气都拿出来应付乱流反噬。

众人之中,没几个见过天下人间,更不曾想到梁老三是在施展绝世魔功。一时里琼环都忘了哭闹,愕然问道:“他做抓子么?”

血河屠子就摔在她身旁,胡乱回答:“好像在跳大神……”

话正说着一半,金光再度荡漾而起,七股金鳞听到主人召唤,冲入天下人间,围住无仙乱斩不停!

众人再度欢呼,天下人间也好,跳大神也罢,他们无所谓。修为已废。登仙无望,只剩一个心愿,就是杀了这个嘴巴歪到脸蛋上去的怪物!

黑白无常修为低浅,真丢光了他们也不当回事,神情倒都还从容得很,哥俩知道梁辛的底细,对他施展天下人间倒不怎么奇怪,真正让他们纳闷的,是梁辛释放魔功的时机。

庄不周笑呵呵的跟他兄弟说道:“梁掌柜这可显得有些心急了,连曲二爷和十一都被他困住了。”

宋恭谨点头:“是啊,好歹也要等到同伴再轰无仙一次之后,再施展魔功……”

哥俩身边的琅琊螓首轻摇,显得心不在焉,随口回答:“不是故意的,他控制不好魔功,平时想打的时候打不出来,这次还没想打,魔功就趁着他催动身法的空子里自己跳出来了。”

黑白无常不解,几乎一口同声地问道:“自己跳出来?”

可琅琊却不想再多说什么,她的神情也与众人不同,既不为失去修为而苦恼,也不太在意半空里的追杀,而是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琢磨着一件要紧事

庄不周见她不说话了,讪讪地笑了声:“琅琊仙子心窍玲珑,见解自然比着我们哥俩强多了。”

琅琊的确没说错,这次天下人间真的是‘自己跳出来’的。

道法自然是天道;天下人间却是老魔头几世为人,因天道漏洞而创的邪魔功夫。前者的力量来自规则,后者的力量是为了对抗规则。一正一反、一黑一白,在加上追杀敌人时,梁辛施展了身法,又战意熊熊心情激荡,天下人间自然而然被激发,若非如此,他又哪能把同伴一起困住。

梁辛此刻哪还顾得上懊悔,全部心神都只用来做两件事:催动身法躲避乱流、指挥金鳞击杀强敌。

天下人间之内,金光回旋,七盏巨刃翻飞呼啸!

无仙本已失力受伤,自从他悟到之后身体从不曾像现在这般羸弱,再被金鳞狠斩不休,很快便支持不住了,肉眼可见他的身体被金鳞割裂出一道道巨大的伤口。

没人再追究梁辛的功法了,无论是天门弟子还是邪道妖人,都是一副模样:神情一半凄厉,一起痴狂,目光里尽是疯狂地兴奋,口中发出一阵阵毫无意义的音节,分不清是在哀嚎还是在欢呼!

在他们眼中,现在胜券在握,大仇得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唯独梁辛的心里焦急不已!他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身遭的乱流越来越激烈,这是因为无仙正引荡巨力,试图突破天下人间的桎梏。

在杂锦孤峰之下,他困不住女魔一椭;这一次他也困不住无仙!

一椭逃出天下人间时,还有一道玲珑辗转狙杀;可无仙挣脱枷锁之后呢?遍地高手尽成凡人,又有谁去给他致命一击?

所幸,比着上一次时的残鳞,金鳞的威力要大上许多,每一击都让无仙伤得不轻。

不过也仅仅是伤的不轻,无论金鳞如何急旋,也割不断敌人那根细细的脖子……

身法已经发挥到了极限。梁辛拼命拖延着敌人脱困的时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在无仙突破天下人间之前,将其真正重创,杀伤!

发疯似的狠打,无仙的表情越来越痛苦,外面的人欢呼如雷,看敌人受罪恐怕是他们唯一的享受了,他们不知道,这份已经开始变化的表情,正是时间之锁渐渐失去力量的先兆。

琅琊轻轻叹了口气:“无仙这就要挣脱出来了,只看他还有没有力气再战了。”

庄宋二人对望了一眼,随口搭腔:“以前可还真不知道,琅琊姑娘对梁掌柜的功法这么了解。”

这边话音刚落,前方的战团中,突然爆起了一串尖锐暴鸣,梁辛与无仙同时发出了一声震天大吼,一向东一向西,各自向后摔飞开去,天下人间,散碎无形!

魔功被破,梁辛受巨力逆冲,虽然有身法相护,没受太重的伤,可气血倒行之下,胸口间窒闷压抑,仰头向天喷出一口淤血。

梁辛只是口吐鲜血,可无仙却是全身上下一起在涌、在洒、在喷血!天下人间中时间凝固,金鳞割裂出伤口,但鲜血却无法流出,此刻时间回复正常,无仙周身无数伤口同时爆裂开来,在他周身上下尽数血雾弥漫!

不仅如此,在无仙摔退途中,还有数不清地小块碎肉掉落,其间不乏手指脚趾,就连鼻子也弃他而去……

轰!

一声闷响。泥土转眼与血雾裹成一片泥泞,无仙重重跌落于小庙前的空地上。

好个无仙,即便遍体鳞伤,却还有余力,犹自想战,身体甫一落地,便又弹射而起,看势子还是要飞扑梁辛,可等他冲跃起三丈之后才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子轻了……他的右臂和右腿,全都留在了地上!

早在上一次九星连线,混沌深海中两大强族恶战,要不是蟠螭数量稀少,神仙相早已全军覆没,梁辛的金鳞是由蟠螭的精血炼化,所蕴巨力即便是无仙也难以消受,那一腿一臂在天下人间中就被砍断了,却等到落地时才真正离开了身体。

无仙的神情痛苦,这一点自不必说,可眉宇间还夹杂着一份意外、一份纳闷,以及一份……不敢置信,仿佛对自己会伤成这样,很是不解……

天下人间一散,曲青石和憨子也得以脱困,哪还会等着无仙杀过来,两个人同时咆哮大吼,飞身冲向敌人!梁辛也一样,甚至口中还含着残血,金鳞便又复呼啸而起!

断胳膊折腿、鼻子没了、属于自己的手指脚趾加起来也不到五根了,更丢了半身鲜血……千万年中,无仙终于在隐约之中看到了一个硕大的‘死’字!

时至此刻,无仙锐气尽丧,眼中只剩恐惧与慌乱,哪还敢再去看一眼正如狼似虎扑过来的敌人,仓皇地惊叫一身,转身便逃,也许是心神失守慌不择路,一个早已悟道的绝顶剑仙,似乎被打得昏了头,竟一头撞进了宗莲寺。

轰然闷响中,尘土飞扬,本就摇摇欲坠的小庙终于坍塌了!

旋即一道紫光从废墟中冲天而起,无仙遁法而逃。梁辛等三个人的攻击也同时而至,正中紫色光华,无仙再度长声惨叫,又把左臂留了下来,可法术不灭,勉强着遁飞九天。

天道高手,逃跑时也是极快的,转眼便消失不见,即便梁辛等人追之不及,满脸都是不甘,可也没什么办法……

苗女琼环见这样子都被敌人给逃了,气得直跺脚,正‘你妹’‘格老子’的乱骂无仙,突然好想发觉了什么似的,猛地闭上了嘴巴,大大的眸子转动片刻,低声问身边的血河屠子:“你有没觉得,修为、修为散了,却没跑远?”

血河屠子的声音干涩:“觉得,觉得……”

跟着两人同时惊呼了一声,在顾不得废话,各自摆出个古怪姿势,闭目入定!

无仙的万法自然虽然是‘天道’,可在他的施展之下,也不会覆盖整座天地,而是和梁辛的天下人间一样,有着一个范围。

他驱散众人真元,其实就是将真元从众人体内夺走,然后抛于空气中,可他的天道笼罩范围不大,有限的空间里,又哪能吸收这么多高深修士的原力。这个过程就像贼去偷东西,之后又把赃物都抛在地上。

如果无仙获胜,众人尽数惨死,那些真元也就成了无主之力,自然会慢慢被天地消解。可无仙败退,他的天道也就失去了力量,一群失主又发现,自家的银子虽然不不在兜里了,可也并没被贼人带走或者毁掉,就躺在地面上。

这下子谁还顾得上再去唠叨废话,强抑狂喜,忙不迭去催动心法,引导真元入体,大家的修行各不相同,别人的真元对自己没什么用处,自然也不会有贪心争强的事情发生。

这是桩意外之喜,刚刚要死要活势如疯魔的,原来都是虚惊一场……

曲青石等人功亏一篑,未能击杀强敌,不过无仙伤得只剩下了一条左腿,就算他领悟天道,没有百年光阴也休想痊愈,暂时不足为患了。而且这次伤得太重,即便百年后他又长出了胳膊腿和鼻子,修为也会大打折扣。

曲青石也不懊悔什么,取出一块崭新的帕子递给梁辛:“伤得怎样?”

梁辛只是一时气血激荡,把血吐出来也就无妨了,摇了摇头示意无妨,跟着又笑道:“天道还真靠不住!无仙倒霉就倒霉在自己的天道上了。”

这一仗打得惨烈,胜得更是侥幸,无仙之所以会惨败逃亡,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他太相信自己的万法自然,全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能不受制裁,这才被三大高手联手偷袭。如果他加着一点小心,或者干脆就以神通法术御敌,凭着他的修为和身体,梁辛等人也只有败亡的份!

曲青石明白自家老三的意思,略略寻思了片刻,才开口回答道:“不是天道靠不住,是他们只领悟了一重天道……天道掌管乾坤,靠得是千万条规矩交织成网,疏而不漏;无数法则相辅相成,几乎没有破绽,所以才威力无穷。无仙只有一条规则,制不了所有人。”

说着,曲青石又笑道:“更何况,你的功法,是整座天道的破绽!”

梁辛笑的挺不好意:“还是差点事,要是干爹出手,直接就在天下人间里把无仙的脑袋扭下来了。”

一场剧战,过程虽然惊险,可结果却还算圆满,兄弟俩各自放松,憨子更不用说,他始终都挺放松,笑呵呵的看看梁辛,又看看曲青石……

正说笑谈论着,曲青石却突然愣了下,随即好像想起了什么,脸色突然一变,沉声说了句:“不好!”

梁辛如临大敌,顷刻晃出七片金鳞,忙不迭追问:“哪不好了?”

第二七六章 七彩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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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七章 金行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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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八章 惹谁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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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九章 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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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零章 我来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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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一章 八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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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二章 论而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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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三章 铜头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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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四章 龙头韬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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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五章 蜥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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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六章 只问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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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七章 以父之名

第二八七章

以父之名

第二八七章

以父之名

老不死从目瞪口呆变作恼羞成怒,对着已经从树上笑到地上的老蝙蝠暴躁大吼:“笑个屁,很好笑么?”

不吼还好,一吼之下蛮子们的笑声陡然又高了几倍。

老蝙蝠勉强摇头,一边笑一边回答:“没、没你事,你继续……”说着,又对着一众儿郎挥手:“不许笑了,谁……哈哈,谁也不许笑了……”

过了半晌,缠头宗这边总算安静了下来,琅琊和琼环一左一右,拉住青墨,开始低声给她在宗莲寺发生的那场恶战,血河屠子和马三姑娘也凑过来,时不时插口补充两句。

老不死现在的神情异常复杂,既有无奈也有愤怒,更多的则是疑惑与茫然。

在旁人心里,将岸就是个偏佞自私、戾气深重的魔头。平心而论,如果不是缠头宗笑翻了天,老不死这番‘天下人间’的来历说辞,倒是可圈可点,完全能够站得住脚,着实有些说服力,相比之下,比起长春天的玲珑玉匣之说,显得更高明。

长春天咳嗽了一声,虽然他也不明白缠头宗都在笑个啥,可该拆的台还得接着拆:“你家魔君,是因为自己无法飞仙,所以也不许旁人飞仙,这才创出了天下人间?我可记得你刚刚说过,你请来的那位将岸,已经悟出了天道真意,这可让人有些纳闷了。”

“物极必反、不破不立。”老不死强作镇定,流利作答:“老魔君从一代高手变成废人,又悟出绝顶神通,几经起落间,对天道的理解远超我辈,尤其到最后,天下人间这门绝学,逆修士之道而行,修炼到了极处时,便是返璞归真日,由此终于得以破道!”

长春天嗤笑道:“听着玄,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吃了一辈子素的和尚,到底是怎么悟出红烧肉的秘方的。”

老不死心情极差,说话时也不客气了:“玄么?莫急,用不多久,你就能亲自领教了,等你修为尽散之后,若还有兴致,也可以试着去创一门天下人间出来……”这次还是说着半截,突然从缠头营地中又响起了一串清脆地大笑。

小丫头青墨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哪还忍得住笑声。

老不死勃然大怒,可还不等他咆哮怒骂,梁辛挥手阻止:“行了吧,省些力气,难得出了件好笑的事情,你又何必急赤白脸追究个没完。”

老不死脸色阴沉,抬眼盯住梁辛,沉声问:“我只想求个明白,你们笑什么?”

数不清第几次了,长春天伸手抹过一字眉,满脸好奇:“是啊,我也好奇得很,你们都笑啥呢?”,说完等了一会,见梁辛没有要回答的意思,长春天悻悻地把双手一摊:“舍不得说就罢了,接着说正经事吧。”

“恩,还有正经事。”梁辛笑了下,目光挪转,望向长春天:“天下人间,玲珑玉匣?”

长春天轻松点头:“怎么,有不妥么?”

“玲珑玉匣,匣中玲珑……你家魔君炼化了其中的宝贝,空匣子不知还在不在?”

长春天呵呵一笑:“不死心?”说着,回头望向了自家阵中的冷漠老者,目光里满是征询之意。

冷漠老者还是一言不发,只是翻转双手,自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只玉匣,抬手抛向长春天。

长春天扬手接过,随即高举过头,笑道:“玲珑玉匣,天下人间,错不了,假不来!”

在场众人个个目力精强,见识也都不凡,没片刻功夫就确认了,长春天手中托着的,正是货真价实的玲珑玉匣!

不管冷漠老者是不是真将岸,就凭着这枚空玉匣,便足以惹一惹修真正道了。

长春天弟子得意洋洋;不老宗门徒面色凝重;缠头宗还是那一脸坏笑……梁辛仰着脖子,最后还不依不饶地伸手,从长春天手中接过玉匣。

玉匣已空,长春天也不怎么在意,任由梁辛取去,口中还笑呵呵的嘱咐了句:“小心些,莫打碎了,虽然只是个空匣子,意义却非同小可。”

梁辛抱着匣子摩挲了一阵,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对着长春天点头笑道:“了不起,货真价实,玲珑玉匣。”

长春天傲然一笑,可笑容还没完全展露,就突然惊愕道:“你干啥?!”

梁辛没干啥,只是手一翻,把玉匣扔进了自己的须弥樟中。

长春天啼笑皆非,摇头道:“空的,你抢去了又有何用……”

不等他说完,梁辛就摇头笑道:“莫急,莫急,我又不是傻子,抢个空盒子做啥,我是为了给你变个戏法儿,你可别错眼珠,稳稳看好了!”

话音落处,梁辛双手一翻,玲珑玉匣由一变二,左手一只,右手一只!

两只玲珑玉匣,虽然有所差别,可毫无疑问,都是真品。

本来因他突然收起玉匣,场中微微有些混乱,而此刻突然又看到梁辛手中两只一摸一样的玉匣,整个小岛陡然安静下来……片刻之后,柳亦、青墨、跨两等人最先反应过来,一起拼命鼓掌,大声喝彩着凑热闹。

梁辛眉花眼笑,对着几乎失神的长春天笑道:“一变二,这个戏法我精通的很,要不你也来试试,担保能变出两个一摸一样的长春天……”

不等他说笑完,岛上其他的邪门弟子终于回过神来,毫无意外,‘哄’的一声惊呼汇聚成巨大声浪,转眼把梁辛的‘笑话’湮灭!

能修天的基本都不是傻子,没有人去听梁辛的胡说八道,任谁都能明白,梁辛手中本来也有一只玲珑玉匣。

梁辛抬手把对方那只玉匣抛还给长春天,又特意把自己那只匣子打开,他这只匣子不是空的,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一盒酥糖。

青墨远远地抻着脖子,看了半天才总算看清楚盒子里的东西,脸色骤然一变:“他、他用装过人头的匣子装吃的?”

琅琊还帮着梁辛辩解:“没事,盒子洗得可干净了……”

两个丫头说话的时候,梁辛已经取出酥糖,分别塞进长春天和老不死的手中,大方说道:“吃吧,吃过玲珑玉匣里的糖,你们两个也就‘天下人间’了!”

现在的梁辛,只是针对长春天,可老不死又哪能置身事外,凝视梁辛:“娃娃,你也是得了玲珑宝盒之人?”

梁辛口中回答不老,可目光却牢牢盯在长春天的脸上:“玲珑玉匣是好东西,得了它,不光战力突飞猛进,还能成为三宗领袖,怪不得人人争抢。”

长春天深吸了一口气,可还不等他开口出声,梁辛突然又咧嘴一笑:“我的戏法只会一变二,我家老爹练得比我强多了,他还会变三、变四、变五……”

老蝙蝠从一旁哈哈大笑,扬声断喝:“小子们,看好了!”话音落处双手一扬,洒出一片青光!

继而噼啪声乱响,大大小小无数残碎玉片被老蝙蝠扔进场中,摔落于地。

虽然是残片,可质地、花纹都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它们都是玲珑玉匣的碎片!只看数量,怕不是四五只玉匣被砸碎了!

小青墨又急眼了:“这么多,哪来的?你们找到玲珑玉匣树了?”

琼环的脸上,心疼与得意的神情混合到一起:“你还记得,你们从骸骨老兄那里得来的手镯不,八月十三那天咱把它给砸碎了,结果……”

话没能说完,场中便陡然大乱!

曲青石亮出枯木荣花、巨蜥飞上去砸下来、两个门宗各有一个将岸、长春天的斩首之计、不老宗的‘浩劫将至’、缠头怪物好端端用独腿乱蹦大笑……自从八月十五之会开始后,或意外事端、或惊人言论,一桩接一桩层出不穷,众人早都数不清自己已经惊呼过多少次了,可唯独这一次不是惊呼,而是一场大乱。

地上的玉匣碎片,映着饱满月色淡淡生辉,显出一片谦润晶莹。

碎片在此,宝贝呢?答案不言而喻……到现在,另外两宗弟子也总算明白了,为啥长春天第一次提及‘天下人间为玲珑玉匣’时,缠头的蛮子们个个都挤眉弄眼,且惊且笑。

长春天的神情一变再变,可眉宇间那份恐惧始终不曾变化,指着那些碎片,声音干涩:“你们缠头,得了这么多玲珑玉匣?!”

这个时候,随他而来的那个老者终于开口了:“得了玉匣,也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他的声音,除了略显尖细之外,并无特殊之处,可这份声音却时东时西,上个字在东,下个字又从西方传来,让人捉摸不定。

说话之间,冷漠老者飘身而起,双足距离地面只有半寸之遥,缓缓进入场中。

破空疾飞、御风而行,在场众人见得多了,谁也不会当回事,可冷漠老者的身法却独有一个特殊之处:整个人都仿佛是一蓬青烟凝聚而成,飘行途中,身形竟一阵阵变得‘氤氲’、‘模糊’,可再仔细去看,他还是那么实实在在的一个人!

冷漠老者来到长春天身旁,语气和表情,都平静的仿佛一张白纸:“对法宝的领悟各不相同,发挥的威力也天差地别,放心,没人能强于我。”

长春天的面色依旧凝重,暂时未去理会老者的话,而是望向梁辛:“不老宗哪里还有一个魔君,你却咬住我家不放,白白便宜了他们。”

梁辛笑,没多解释啥;“放心吧,便宜不了他们!”

长春天皱眉片刻,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对着冷漠老者深深一揖:“一切都仰仗前辈了!”说完,也不再理会其他人,转身回到了自家阵中。

冷漠老者抬头望向老蝙蝠:“缠头宗内,得了玲珑玉匣之人,便请尽数下场,与我一战。”

其他两宗弟子缓缓向后退去,终于要硬碰硬地相斗了,怕被连累的同时,众人仍做惊讶,冷漠老者竟要以一人之力,去战缠头宗众多得到玉匣的强者。

曲青石和跨两这两个做哥哥的手疾眼快,各自抓住了正要跃出应战自家小妹……

梁辛则横移一步,站到了冷漠老者跟前,认真道:“你还是没明白,这一战与玲珑玉匣无关的,天下只有一个魔君。冒充他老人家,便该打了。”他把目光从长春天身上收回来,望向冷漠老者:“若任你冒充,我也就白活了。”

说着,梁辛的衣衫无风而动,猎猎作响:“想知道,什么才是天下人间么?”

冷漠老者仰头与他对视,脸上还是那副让人恨不得一拳打碎的平静:“你说,我听。”

“那一天里,我终于受不了人间折磨,道心尽丧;”

“那一天里,我才知道,我的眼泪也是咸的;”

“那一天里……”

“那一天里,我彻悟,生老病死,天下人间!”

“修士也好,凡人也罢,都是人。青天之下即为人间,而人间事,不过三个字:来不及!”

梁辛轻轻重复着当年在土坤腹中,干爹讲给自己的‘天下人间’,语气平缓,全无情绪起伏,唯独眼眶早已盛不下不停涌出的眼泪:

“百年忙碌,千年修行,到终了,回头看:该做之事,未完;应爱之人,已死。天下人间,便只有:来!不!及!”

泪水一滴一滴,接连成线,滑落坠地,摔得粉碎!

黑色小岛,鸦雀无声,只有梁辛一字一顿、一字不差,天下人间,便只有,来不及!

梁辛说完,低头望着冷漠老者:“他只怕来不及,可你知道,到最后,他怎样?”

冷漠老者摇头,同时单手一翻,亮出了一支比着筷子大些有限的小棒。

梁辛却根本不去看那支出身玉匣,曾惹得天下皆惊的小棒,而是闭上双眼,扬起下颌,犹如梦呓般喃喃道:“满头白发层层脱落;皮肤没了一丝光泽;黑白分明的眸子游散、浑浊……他咳嗽了一声,咳出来的却是一蓬烟尘……”

曲青石与柳亦对望了一眼,三兄弟共同经历了那场惨祸,老魔头将岸撒手人寰之际,他俩也守在身旁,此刻回想,两个把生死都不放在心上的汉子,却都虎目含泪,满心悲戚!

此刻,冷漠老者手中的小棒,也随风而长,渐长渐粗,最终化作一丈八寸,颜色烈红的威风大棍。

棍上层层叠叠,纹饰着谁也看不懂的铭文古篆。

冷漠老者轻声道:“此棍出自玲珑玉匣,名唤偷天,玲珑偷天。”

梁辛全不理会,梦呓不停:“天现黎明之际,他身化槁灰……对我说的最后三个字是:舍不得……他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他啊!”说到这里,梁辛哇地一声终于大哭出声!

低头、瞪目、双眼赤红如血,梁辛仿佛一头身负重伤的狼子,身形一跃而起,俯冲敌人:“这才是天下人间!”

此战是为将岸正名,又何须笛子外力?

‘来不及’,‘舍不得’,早都让他的情绪爆裂开来,融入每一寸血脉中去,鲜血早已沸腾滚烫,焚心如火,只等他一个心意,便是天下人间。

哭吼之中,还有七盏戾蛊金鳞泼洒而起,追随梁辛一起扑向冷漠老者。

冷漠老者跨步,举手,当头一棒!

第二八八章 偷天一棍

第二八八章

偷天一棍

棍长一丈八寸,而此刻两人还有十余丈的距离,凭着棍子的长度,根本就够不到梁辛,但梁辛却感觉到,一股力量自长棍中斜逸而出,直冲向自己的面门。

长棍尚远,棍意已至!

这股力量古怪得很,虽然快若光电,但轻飘飘地,恐怕比着一只摔落的蚊子也不见得更沉重,如果不是梁辛身体感觉异常灵敏,几乎都无法察觉。

来自玲珑玉匣的法宝岂同凡响,梁辛拼得狠却不莽,不敢有分毫的怠慢,心念催促下,七片金鳞陡转而起,护住主人迎向那一抹‘棍意’。

啪的一声脆响,棍意正中一片金鳞!

旋即只听梁辛‘啊’的一声怒啸,开声暴喝:“散、散、散!”金鳞上附着的无数细碎鳞片急喷,化作一蓬猎猎劲风,向着冷漠老者轰击而去。

几乎与此同时,缠头阵中眼力最强的两人:老蝙蝠与曲青石一起惊呼了起来。

只有他们两个能看到,那片金鳞……碎了!

轻飘飘的棍意,竟把蟠螭精血炼化、几乎无坚不摧的戾蛊金鳞砸了个纷纷碎碎。

棍意击碎的,远不止一片金鳞,而是一举摧毁了梁辛的北斗星阵!

身处阵中的梁辛直到这一刻才明白,棍意中轻飘飘力量……便仿佛一手抓在火炭上的刹那里,并不会感觉‘烫’,而是觉得‘冰’,物极而反,大重若轻!

哪里是什么轻飘飘,而是重逾乾坤的洪浩一击!即便是堪比神物的金鳞,也扛不下!

不过金鳞碎、星阵散,但至少也消弭了冷漠老者的那一击。梁辛的应变何其迅速,就是爆开其他金鳞,一股脑轰响敌人。

冷漠老者如死水般的双眸中,也闪过了一丝诧异,在他想来这一棍递出,此战便会结束了,却没想到只是击碎了对方的一片金鳞,更没想到梁辛还能借势反击,让他甚至连一个先机都未能抢到。

冷漠老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混乱中将长棍泼风乱舞护住自己……

电光火石,各有一攻一守。

而梁辛扑击的势子毫不停顿,只要将敌人纳入三丈之内,便是自己的天下人间了……

冷漠老者陡然开声大喝,在梁辛距自己尚有十丈时一举破除金风,脚下迅速后退,同时手中长棍又起,与刚才完全相同,又是一抹棍意直冲。

最结实的金鳞星阵已碎,而棍意来得极快,梁辛来躲避都来不及,更毋论再去换上其他鳞片冲组星阵,仓促之下只有怪叫半声,执念陡发,天下人间提前发动。

时间骤停!

梁辛周身三丈之内万物凝固,即便那一抹棍意能够将天地洞穿,也充不破时间之力,就此停留在梁辛面前一尺之处,再无法稍动。

旋即梁辛借着躲避乱流反噬,已然调整位置,翻手扯掉天下人间,继续飞扑敌人。

那一抹棍意,也从他的头顶滑过,落空!冷漠老者的眼中惊骇之色更浓,以他的见识,又哪能想不到,如果不能在梁辛近身前将之狙杀、如果自己被困在对方的邪门神通之中,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长棍急颤,老者顾不得每一棍都会耗去大量体力,接连不停,又是两道棍意,只求在三丈之外,将梁辛击杀!

两道棍意,换来了两次天下人间!

老者举棍向天,仿佛啸月猛虎,双脚不停向后击退,奋力与梁辛拉开距离一重又一重棍意,足以一举击毙大宗师的重击;

梁辛自上而下,好像一头鹰隼,风疾火烈只求近身。他只剩天下人间,凝固、躲避、撤掉神通继续扑击!

短程之内,梁辛的身法无敌,即便被棍意与天下人间稍加耽搁,速度仍远远快过对方,在三次天下人间之后,两人相距也不过五丈之遥了。

来自玲珑玉匣的宝物也不过尔尔?棍意虽重,却还奈何不了梁辛!不止目光,老头子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可这次不是惊讶、不是骇然,而是浓浓地无奈,将长棍在地上一顿,轻喝:“偷天!”

声音落处,战团中异变突起,眼看着就要扑到老者跟前的梁辛,竟然在嘭的一声闷响中,一头撞到了‘墙’上……鬼打的墙。

两人之间,除了空气之外不存一物,但梁辛却被货真价实地被阻止了,不仅扑不过来,而且根本无法脱身!

似乎有个看不到的大气泡,将他裹在了空中,进不得,退不得,只能停留在原处。

而冷漠老者手中的长棍,肉眼可见,于无声之中层层拔裂,没有片刻的功夫,就尽数化为灰烬……老者淡淡地叹了口气:“偷天神棍,毁了。不过……”

说着,他又抬起头望向梁辛,露出了一个略显僵硬,但却真诚愉快的笑容:“毁在你身上,也算值得了!”

十余丈的扑击,兔起鹘落的攻守,发生于弹指间的恶战,戾蛊金鳞、天下人间与玲珑偷天之间的较量,就在毫无征兆中突兀结束。

戾蛊金鳞残损,玲珑偷天散碎,梁辛被古怪神通所困……

全场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呆住了,只剩梁辛在无形却有质的‘气泡’中,东敲敲,西摸摸,显得既滑稽又诡异。

终于,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打破了小岛上的死寂:“什…么…东…西…”

就好像在潜水潜泳时,从水面上传来的说笑声:忽高忽低,尖锐嘈杂,让人无法分辨距离。

说话的人是梁辛。眼中疑惑重重,脸上满是戒备,问过之后,他又抬手敲敲了困住自己的‘气泡’,传出一阵嘭嘭闷响。

冷漠老者应道:“不是东西……”,刚说了四个字,他便开始重重地咳了起来,直到半晌之后,才勉强调匀呼吸,费力地喘息道:“是天地,一方小小天地!”

这个时候曲青石冷哼了一声,身影一晃飘到梁辛身旁,伸手向着自己兄弟的身前按去,想要试探下这个‘气泡’,看看有没有可能将之击碎,把梁辛救出来。

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手牵毫无阻隔,竟一路按了下去,甚至穿过了‘梁辛的身体’……梁辛就在众人的目光之中,但却摸不着、抓不到,仿佛就是个虚影似的!

一手划过,毫无感觉,曲青石的脸色变了。

玲珑偷天已毁,冷漠老者无疑也变成了普通修士,神情里却并没有太多的失落,相反,还带有些许解脱之意,话也随之多了起来:“白费力气,没用的!都说过困住他的,是一方小小天地了,天地之间,再成天地!此刻他已置身于另外一个小世界中,虽然能看到的,但空间却不一样,谁也休想触到他了。”

曲青石言简意赅:“你放人,我认输!”

冷漠老者摇了摇头:“墨剑杀了人,你是墨剑的主人,可你能让死人复活么?一样的道理。”

小丫头青墨一听就要翻脸,柳亦一把拉到了身后,语气也不知不觉严厉了起来:“梁辛活着,还不用报仇,莫扰曲青石!”

果然,曲青石这边并未立刻发怒,而是沉声说道:“偷天神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望告知。”要助老三脱困,总要先知道那个‘气泡天地’是怎么回事。

此刻,岛上三宗人马神态各不相同,老蝙蝠等人脸色铁青,自不必说;老不死则眼含笑意,梁辛被困出不来了、神物被毁‘魔君’无力,这个结局对他而言实在妙不可言;而长春天却神情踌躇,自己手上最大的筹码已经输掉了,按理说这个时候想要再保命,就要和缠头联合,以对抗尚未到场的‘老不死家的魔君’,可要命的是梁辛多半没救了,凭着老蝙蝠的脾气,怕是一会就要杀过来了……

不论是谁,不管再想什么,现在都没人去继续提‘三宗合一’的正事,曲青石虽然声音平稳,可从头发梢到脚后跟都在向外冒着杀气,谁也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冷漠老者笑了:“以前害怕别人知道了这宝贝的神通,会提前有所防范,所以打赢了之后也从不敢去解释,憋得人难受。现在玲珑吞天没了,这是我最后一战,就算你不问,我也要明明白白给你们讲个清楚,说个痛快。”

曲青石没说话,只是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玲珑偷天,两重神通。第一重棍意快若闪电、重入山岳,一击之威莫能抵挡。

第二重神通唤作‘偷天’,能够重塑方圆,凝造出一片小天地。这只玲珑棍也因此得名。

只凭主人的一个心意‘偷天’便能发动,因为是空间的变化,与速度全无关系,所以敌人根本就没有躲避的可能。这道神通比起神仙相的一重天道,恐怕威力还要更大些,至少无仙的‘道法自然’和一椭的‘一字成道’都套不住梁辛。只不过这重神通有个麻烦之处:只能使用七次。

七次之后,偷天神棍便彻底损毁。

“在他之前,我已动用过六次偷天之术了。”说到这里,冷漠老者自嘲地一晒:“我应长春天之邀赴会,本以为只凭棍意就足以弹压全场,根本没想过去用这偷天神通,嘿……”

到了现在,曲青石哪还有耐心去听他坦认身份,皱眉直接切回正题:“被‘偷天’击中之后,只是被困?”

梁辛在半空里表情专注,虽然嘈杂不清,但他还是能勉强听到外面的声音,正用凝神倾听。

冷漠老者点了点头,可还不等别人松口气,他又摇了摇头:“偷天之术只是另造天地,它本身不会杀人,也只能把人困住,不过,法术创造出来的小天地么,没有灵元可供滋养、没有力量可供支撑,坚持不了多久便会枯竭,而这天地中的一切,也会随之毁灭。”

曲青石的眼角一跳,又复追问:“有没有办法在枯竭前击碎它?”

这次冷漠老者是先摇头后点头:“外面的人,休想能够触碰得到它,更毋论击碎。但是被它困住的人,要是力气足够大,还是能将之打碎的……”话没说完,半空里立刻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大响,梁老三已经开始挥拳踢腿,想要挣破‘偷天’来着。

可梁辛的星魂还在金鳞里趴着,凭着自己的真元,他那点力气还不如琅琊大,根本就撼不动牢笼。

冷漠老者双眼含笑,看了‘上蹿下跳’的梁辛一眼,继续道:“可是,就算有足够的力量能冲碎这道小天地,下场也是一样的,天崩地裂,其间的所有都会化为飞灰!”

梁辛立刻住手,不砸了。

曲青石不再说话,沉默了片刻后,又突然问道:“多长时间?”

冷漠老者竖起了一根手指:“一个时辰,交代遗言吧。”

“这么说,老三没得救了?”

冷漠老者笑着点头:“真没救了。”

“我不信。”曲青石的声音平静且阴冷:“要用过刑,才能听到实话。”

柳亦大步跨出,扬起独手捏住了冷漠老者的肩膀:“我来!”说话时,柳黑子目光森然,望向长春天。

长春天轻轻把目光一转,不去和柳亦对望。没了玲珑偷天的老者,修为不过玄机境中阶,对他而言已经没用一点用处了,在长春天心中,现在盘算的只有四个字:如何脱身。

事到如今,任谁都明白梁辛只剩死路一条,用刑为逼供?抽筋扒皮来报仇吧!

“早在四千年前我就知道,玲珑偷天被毁之时,就是我丧命之时,没了这件宝贝,我又何必活着呢?”冷漠老者被柳亦抓在手中,表情仍是一派坦然,轻声笑道:“杀吧杀吧,前后四千年,一共有七个绝顶高手给我陪葬,莫追烟早就值回了……”

岛上众人心思各异,但是听到冷漠老者自报姓名,仍尽数吃了一惊!

莫追烟。中土间第一个得到玲珑玉匣之人,从一个不入流的修士一跃而成顶尖高手,随后便隐遁不见,四千年中杳无音讯,想不到现身于此。

要是其他事情,柳亦早已手上加力酷刑折磨,现在竟不敢下手,虽然明知梁辛必死无疑,可心底却仍才残存一丝侥幸,期待着、奢望着老头子能突然把话锋一转,说出解救老三的办法!

哇的一声,小青墨大哭出声!

冷漠老者笑得怡然自得,转头望向捏住自己的柳亦:“不动手?以为还有希望?呵呵,何必自欺欺人,他只剩不到一个时辰……”

话没说完,突然一个浓眉大眼、脸膛黝黑的乡下青年从天而降,落到他的面前,咋舌道:“玲珑玉匣,忒厉害!”随即,他又望向莫追烟:“你刚说你叫莫追烟?听着耳熟来着。”

冷漠老者下意识地点点头,甚至还打算应承一声,可他才刚刚张开嘴巴,眸子陡然瞪了个溜圆,老脸上全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话也变成了一声鸭子叫似的惊呼,继而两眼一翻,直挺挺地的厥了过去。

而小丫头的嚎啕大哭也忽然哑掉……于毫无征兆之间,必死无疑的梁辛竟然脱困而出,回到了伙伴中间!

第二八九章 不怪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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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零章 意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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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一章 完美天道

第二九一章

完美天道

梁辛全没想到这么好谈的买卖居然‘崩’了,皱眉道:“贾添给你指点的‘终极’到底是啥,好奇得很。”说完,又忙不迭地补充了一句:“别说什么问道者死之类废话……待会便是生死一战了,临走前说说吧。”

左颊上的嘴巴一翘,露出了个笑容,并未矫情什么,无仙直接说出了两字:“活着。”

“什么活着?”梁辛对这个答案大是愕然,继而啼笑皆非:“贾添告诉的你的终极,就是‘活着’,这么千万年里,你就在悟这两字?你也太好骗……太、太执着了些吧?”

无仙丝毫不在意梁辛的态度,只是淡淡笑着,将目光扫过全场:“这么多高手,有些已经踏入大宗师境界,可你们活着是为了什么?”

别人不出声,老蝙蝠最先笑道:“我本领低微时,记牢着一句话:活着就得呼吸,那呼是出一口气,那吸是争一口气、活着么,便是这出气、争气了!和人争,和天争,和地争,苦练到后来,差不多该争的都争到了,现在就还差一件事!”

柳亦立刻迎上话题:“师父有啥心愿?弟子披肝沥胆!”

老蝙蝠怪声笑了起来:“别说,这事还真得指望着你。老子被人抢走了个徒弟,这口气要出、更要争!”

柳亦何等精明,眼珠一转,黑脸蛋子上立刻满布惊喜:“您老的意思,是要把我练得比谢甲儿还横?”

老蝙蝠傲然一笑:“谢甲儿不见了,和他没办法去比,不过,至少要压过梁磨刀一头!”

柳亦把胸膛一挺:“师父放心,我活着就是替您争气来的!打不过老三我就不……”说着说着,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细不可闻地嘀咕了句:“您老怕是也打不过老三吧?”

老蝙蝠也不生气,瞅瞅徒弟,又瞅瞅徒弟未过门的媳妇,老神在在地摇晃起来:“有啥事,都等你俩的喜事之后吧!”说完,抬头问无仙:“这么回答,成不?”

无仙不置可否,又把目光望向了老不死。

老不死不去应他的目光,俯身抱着孙儿,满脸慈爱,低声叮嘱着什么。小吊笑嘻嘻地,时不时发出一串咯咯轻笑,显然正被爷爷哄着开心。

无仙吃了闭门羹也无所谓,望向了另一边的长春天:“你的修为也不错,说说看吧。”

长春天身在邪道,但却是正经的修天者,明白无仙临死前的布道何其珍贵,不敢有丝毫轻视,先躬身长揖,这才回答:“悟道飞仙梦寐以求,此乃上一重;羽翼丰满摧毁强敌,此乃下一重。上下两重,此生足矣。”

无仙一笑,转目望向曲青石:“你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曲青石愣了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却摇了摇头,语气清淡:“不知道,我没想过。”

无仙突然‘哈’的一声,大笑出声:“还是你回答的靠谱,那两个傻蛋根本都说跑了题目,我问他们活着是为了什么,他们却把自己的愿望答了出来……活着要是为了愿望,那愿望达成之后呢?不活了?一头撞死么?”

曲青石没说啥,梁辛干咳了两声对无仙摇摇头,老调重弹:“你这话说得不讲道理,旧的愿望之后,还会有新的愿望,一个接一个,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只要投入其间,便会事事有趣。事事有趣了,活着也就有趣了。”

无仙听得饶有兴趣,笑道:“事事有趣?这个说法还不错,没完没了的愿望,不停的实现,活着也就有趣了。那我再问,这个‘事事有趣’,究竟是为了活着有趣,还是为了有趣地活着?”

梁辛被无仙的话绕得发懵,眨巴了几下眼睛:“这个,没区别吧?”

无仙的双臂没了,但是还可以耸肩膀,看上去显得很怪异:“谈不上区别,不过是换个角度去看,由此便看出了一个新的道理:无论你在做什么,都是为了‘活着’这两个字。吃喝拉撒这些不做就会死的事情不提,就说嫖ji、看戏、泡澡堂子,有了这些消遣,便会让你开心快活,可你开心快活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能更好的活着……‘更好的’,是为了装饰‘活着’这两个字。”

无仙长篇大论,喋喋不休:“凡人想要嫖个红倌人,和修士想要登天得道,打从根上说也没什么区别的,不过都是个愿望。有了‘活着’,才会有诸般愿望,没了‘活着’,什么愿望全都变成了没味的狗屁。明白了?”

梁辛实话实说:“更不明白了!”

无仙哈哈大笑:“说穿了,愿望是为了活着,可活着不是为了愿望!愿望与活着有关,可活着,却和愿望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那我再重新问你,你活着,为了什么?”

梁辛聪明,只摇头不说话。

其他几位大宗师也都不出声,无仙虽然是悟出一重天道的可怕怪物,但显然不善言辞,一番车轱辘话说得拗口无比,绕口令似的‘辩道’虽然让众人略感迷茫,但打从心眼里,对‘天道的终极’就是‘活着’这番说辞,还是心存鄙夷。

无仙倒是说得挺痛快,笑得怡然自得:“稍等片刻,我施展个小法术,不是要动手,可别打杀过来!”说完,口中喃喃念咒,片刻后低低喝了声:“现身!”

法术之下,空气微微一颤,一只红色蜻蜓突然跳了出来,看上去没有全无异常,有些笨拙的飞着……

曲青石和梁辛都如临大敌,全神戒备。

如果只论战力,梁辛的天下人间就足以吃住现在的无仙了,可这个神仙相的天道太可怕,施展之下难免不会波及旁人,万一又化去了同道的修为便又是一番麻烦,不容的他们哥俩掉以轻心。

无仙神情轻松,好整以暇道:“莫担心,没机关,就是从外面挪了只蜻蜓进来……你们随便谁,出手把他捉住。”

琼环不顾同伴和哥哥的阻拦,跳出来手指一捏,捉住了蜻蜓的翅膀,随即扬起下颌满脸挑衅,瞪着无仙:“捉住了,怎么着吧!”

无仙失笑:“捉住了也不怎么着,别看我,去看蜻蜓!”

蜻蜓并无稀奇之处,被人捉住了翅膀,和所有同类一样,立刻开始摇头摆尾,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桎梏。

“是只普通蜻蜓,只有短短一季可活,匆忙碌碌无知愚笨,更谈不上欲望,现在被人捉了,只想着能挣脱逃命。你们说,它活着是为了什么?”无仙的声音清淡,这次不等别人回答,他便径自给出了答案:“活着,就是了……活着!蜻蜓如此,虫豸鸟兽如此,花草树木如此,鱼虾龟螃如此,人间也是如此。天下万物,为活而活。”

说着,无仙发出一串低哑的笑声,望向梁辛:“你也好他也罢,都是为活而活。怎么,看见了真相,不甘心么?”

梁辛不甘示弱,搬出老实和尚的论调:“那是你的真相,不是我的。”

无仙一笑,语气好整以暇,说的话却莫名其妙:“有个村子,村子里有个倒霉蛋,七岁死了爹,十二岁死了娘,十七岁娶了媳妇生了儿子,二十岁时媳妇染病死了,儿子溺水死了,二十四岁时他做工摔断腿成了残废,二十七岁时家里着了火,从此他只能栖身破庙,要饭过活,可他一直活到了六十五,你说,后面那几十年,他活着是为了什么?临死时我特意去问他:想死么?他摇头说想活……为了悟道我在中土游走千万年,这样的倒霉蛋见得多到数不清,其中也有受不住打击自行了断的,可绝大多数,却都还强忍着往下活,明明没希望了,还是要活!他们活着又是为了什么?你再想一想,有朝一**沦为他们那般地步,你会寻死么?嘿,还不是像他们一样,拼命活着,因为活着,所以活着,而且还要继续活着……”

“还有些更倒霉的,家境殷实,妻贤子孝,日子过得甜甜美美,自己却突遇横祸死于非命,每次遇到我都会赶过去,先露一手神通让他以为我是神仙,随后趁着他临死前问一句:要是能让你活命,却只能孑然一身、寒窑破瓦、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过完下半辈子……一般不等我问完,他们就忙不迭点头了。人啊,活着最大,和畜生花草也不见得有什么区别。”

梁辛不说话了,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了,他出身罪户大街,又岂能不明白?童年时的那些街坊邻居,了无生趣、毫无希望,千百户人家全都死气沉沉,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活着。

“凡人如此,修士也不例外,修行之辈断灭凡情感受自然,只求有朝一日破道飞升化羽登仙。可飞仙又是为了什么……长生!修仙便是修长生,修长生便是修活着了。你看,凡人、修士,人人都费尽心机,还是这‘活着’两字吧。你说活着是享福也好,是受苦也好,是功德也好,是赎罪也好,可不管怎么说,归根结底,大家全都用足了全副力气,活着。”

无仙越说越开心,左颊上的笑容也愈发欢畅了:“万生万物都是如此,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目的和任务,便只有两个字:活着!‘活着’才是真真正正的天性,与什么事情都没有关系,活着就是活着!”

说完无仙毫不停顿,又把话题提升,开始谈论天道:“天道啊,就是无数条规矩、法则,世间的万千生物,都在它们管束下,敢越雷池一步必遭天谴。但是有谁曾想到过,这些规则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些规则林林总总,交织成网,究竟要保护什么?”

随即无仙闭上了嘴巴,静静等待片刻,见没人搭腔,略显无奈地摇摇头,往下说道:“阴阳之和,不长一类;甘露时雨,不私一物;万民之主,不阿一人……天道不偏护一族,不许有人拔尖,也是为了两个字:平衡!有了这份平衡,也才有了万生平等,也才有了万物竟生。天道的目的,是万生万物都有机会,去争、去活!天道,就是让万生万物都活着!”

这时,无仙陡然放开了声音,于无穷岁月间积累下的雄厚真元,托着他的锵锵大喝直上云霄:“从下向上看,顺着草木人兽的目光去看天,它们的天便只有‘活着’两字;自上往下看,我站在天上去俯瞰万生,万物都在为了‘活着’而争、而长、而活着!”说着,无仙双目一瞪,精光四溢,望向梁辛:“这便是贾添告诉我的终极,活着!你若能帮我找出破绽,无仙立誓,助你击杀贾添之后,再自裁于你面前!”

梁辛无话可说,只有摇头:“没破绽,如你所说,这第二重天道完美无瑕。”

无仙笑了,可随即神情又黯淡了下来:“我知道天道的终极是‘活着’,但是知道这个道理,和领悟它根本就是两回事啊!怎么才能彻悟‘活着’这两个字?贾添不晓得,天底下也没人晓得,我也只能自己摸索……我想出的是个笨法子,四个字:死里求生。”

说话的时候,无仙用力拉抻着自己的身体,好像是在伸懒腰,因为少了双臂一腿,一个普普通通的动作被他显得无比古怪,但是他眉宇间那份闲懒后的舒坦,却清清楚楚落在众人眼中:“置之死地而后生,尝过‘死’的滋味,多半也就能对‘活着’的领悟更深一重了吧?”说着,无仙又摇了摇头,语气里带了几分自嘲:“可修为到了我这个份上,想求一条死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能遇到你们,也算是我的运气了。这一战,我只求破道!”

梁辛忍不住皱了下眉头:“天下人间之中,力道极难控制,我也只能指挥金鳞拼力狠打,怕是控制不了你的死活……”说到这里,梁辛突然一顿,仿佛突然想到什么,神色变得狐疑了:“你执意要打,难不成盘算着自己还有胜算?”

无仙咳了一声,笑而摇头:“就我这一身伤,无论你还是那个墨剑娃娃,都能轻轻松松赢下我、杀了我。我没胜算,一丁点也没有!”

梁辛苦笑:“一战必死,还谈什么悟道?死人可做不了‘天道之主’。”

“只要还有一点希望、半分胜算,都不能算是‘死地’,我不踏足‘死地’,又怎能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又怎么破道?”无仙回答的理所当然,说完后想了下,又补充了句:“不过世事无常,万事都会有个巧合,有个变化……说不定到最后就会有一丝侥幸,不到尘埃落定,谁又敢狂言称胜?我已经悟了数不清的岁月,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没法子了。”

说到这里,无仙突然放声大喝:“说穿了吧,我是用自己的身家性命,万年修行,去和老天赌这一丝侥幸!虽然输面占了九成九,可我还是要赌,只因为赌注太诱人,万一赢了,便有望破道!”

梁辛神情平静,事到如今便只剩一战了:“话已至此,梁磨刀以干爹传下的天下人间,领教前辈万法自然!”说话间,手诀晃动晃出七盏阴沉木耳,扑跃而起!

义父传下的天下人间,与神仙相掌握的一重天道是天生对头,梁辛全不用激发执念,只等无仙施展‘万法自然’,魔功便会随之而起,后发制人。

无仙满脸癫狂,饱吸一口长气,再度开口时便是四字大吼:‘万法自然’!

……

这一战毫无悬念。

一重天道之上,又见天下人间。无仙再度被时间之锁牢牢镇压,全无还手余地。

梁辛暗叹了一声,最终还是把心念一横,七片巨大的阴沉木耳旋转呼啸,斩向不等稍动的无仙!

此刻,昏倒在地的木妖突然睁开了眼睛,翻身跳起来,对柳亦挤了挤眼睛,又对青墨努努嘴,生就一副狗脾气的木妖,居然变得嬉皮笑脸,跑到琼环跟前,手舞足蹈口中咿呀有声,不知道在念叨着啥。

琼环对天上那一战没什么兴趣,望着木妖,好笑道:“是个颠子么,可惜了一副俊俏脸蛋。”说着,还伸出手捏了捏木妖的脸颊。

木妖就任由她揪着脸,又把先前说过的那句胡话重新提及,笑嘻嘻地问琼环:“老虎借猪,相公借书,我该借点啥?”

琼环的眸子晶晶亮,笑问:“你想借抓子么?”

木妖一反常态,柳亦、跨两这些了解他的人都大感迷惑,暗中都加了些小心。

木妖笑得愈发‘调皮’了,又依依呀呀地说了一段吐字不清的疯话,眼睛忽然一亮:“我借刀子,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木妖的疯话落地,小岛上异变突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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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这个题目,实在舍不得不写。所以才有了如此蛋疼的一章,写的我眼冒金星。

第二九二章 借刀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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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三章 山天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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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四章 木妖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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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五章 回天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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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六章 并肩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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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七章 等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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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八章 心魔乍起

第二九八章

心魔乍起

让梁辛颇感意外的,自己没死。

老九头上的力道,比着一棵椰子从树上掉下来也大不了多少,两人撞头的声音闷得人发慌,可力量着实算不得什么。

老九咧嘴,胖脸挤眉弄眼,对着梁辛一笑,继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怪叫,手捧额头一个倒翻,跌回到怪鱼背上。

宗莲寺前,梁辛等人救过老九和顾回头,此时老九便不再紧逼,饶过了梁辛这一遭。

梁辛生怕贻误战机,这才硬抗老九的攻势,可到头来还是让身形受挫,慢了片刻,尤其麻烦的是青鳞乱晃乱飞,全不受梁辛指挥!

星阵散乱,不是星魂失神,而是青鳞遭受重创,一时间颤抖不休,连星魂都难以驾驭,梁辛怒声叱喝,手诀再划,六片从不知效用的黑鳞盘转而出,另有一枚最普通的红鳞凑数,第二次接应下星魂,重列星阵,再扑敌阵。

而鱼背上的人实力何其强劲,梁辛的攻势慢了片刻,便足够让他们驱散金风,缓过手来!

其中指夕道宗的侏儒闻风出手最快,破掉细碎金鳞后,脸上仍是面团团地笑着,短粗的双臂高擎,虚托天空,摆出了一副举大石砸缸的姿势,可就算正舞动着黑鳞冲向急冲而起的梁辛是那口‘缸’,闻风手中的‘石头’又是什么?

闻风双手空空,大笑吼道:“后生,去吧!”话音落处,双手猛抛,向着梁辛一‘砸’。

别人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梁辛明明白白地感受到,随着侏儒的双臂一甩,天上的一轮旭日竟猛然向着自己兜头砸下!

当然不是太阳真的掉下来,而是法、是术、是杀人的神通!天门中卸甲修阴,指夕修阳,闻风这一式‘红日当头’,借的正是艳阳之势。

眼中金光万道,让梁辛目不能视;周身如浴烈火,让梁辛五内如焚;还有头顶重压尤甚山岳!

侏儒一击拿捏的时机极准,梁辛刚‘击退’老九,体内旧力已散而新力尚未真正成形,胸中也气血翻涌,身法正是最散乱的时候。

梁辛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催动刚刚换过鳞片的星魂列阵护主,可他做梦也没想到,在他心念流转之下,只有那片红鳞摇晃着飞过来,挡在了他的头顶,另外那六片黑鳞不是不听指挥,而是它们都被缠住了……怪鱼!

搭载着一众天门魁首的怪鱼,本来安分的很,可它在见到黑鳞之后,便突然暴躁了起来,身形并不稍动,而是埋于水中的头颅上,盘卷起十余条粗大的金色长须,比着长春天的藤鞭略细一些,但却更长得多,层层判卷,将黑鳞裹着、拖着、拉入海水之中,继而奋力拉向自己的嘴巴,怪鱼竟是要吞吃黑鳞。

黑鳞的挣动并不算激烈,看不出左冲右突的意思,仅仅是在轻轻颤抖着,分不清它们是失去了反抗的勇气,还是在凝聚力气准备致命一击。

梁辛只有一片红鳞相护,星魂如果不能结阵,干脆就屁也不是,哪抵得住侏儒老道的全力施展,哀鸣一声干脆被砸回了小岛上,眼看梁辛就要无幸之际。终于,那一声嘹亮骨笛刺破苍穹!

“见我破碎金鳞之际,你便吹响骨笛。”这是梁辛下海游泳前交代给琅琊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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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门的阵势距离小岛十里;大鱼载着一群掌门压在阵法前,距离小岛五里。

用秃脑壳中途加速,强攻怪鱼,在天门阵法攻势冲上小岛前再撤回来,秃脑壳有速度、能避水行法术,梁辛就是想靠着它来打这个时间差,至于究竟会打成什么样,他没想。

杀上怪鱼的第一手攻击当然是泼出金鳞强袭,而第二手便是天下人间了,这才吩咐琅琊见到金光便吹响笛子。

琅琊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一见远处金光暴散,便横笛吹响。

只不过梁辛这便的连串恶战,都发生在瞬间里:

琅琊举起笛子的时候,老九已经挥手劈斩;

琅琊将笛子横于唇下时,老九三击已毕,退回阵中;

当琅琊吹动骨笛时,闻风老道刚破除金风,发动‘红日当头’;

笛声飘越五里,再传入梁辛耳中时,他已置于侏儒的神通之下,生死只差一线!

心魔笛子的声音嘹亮且尖锐,而此刻,梁辛的六片黑鳞已经被怪鱼拖入口中,消失不见。

可梁辛却全不知情,还当那六片黑鳞仅仅是‘来晚了’。当笛声入耳,他突然泪水喷溅,神色悲戚,而口中却爆发出了连串大笑,欢愉无比。

心魔肆虐,百味崩碎!

罪户大街时的今生无望;初见风习习时的惊讶意外;苦乃山逃出生天、重获自由的狂喜;听闻义兄获罪,三堂会审前的焦虑愤怒;干爹辞世时的悲恸心丧……

人骨笛子一声锐响,真的勾起了梁辛所有的心思!

只不过这件霸道法器,归根结底还是以外力、邪术来催动执念,梁辛这不到二十年的喜怒哀乐虽然得以爆发,可诸般感情来得却生硬无比,欢喜处就好像有人在勾挠脚心,硬逼着他去笑;忧伤里则仿佛铁钳狠拔指甲,用剧痛强迫他去哭……

笛子催起的心魔,与自然爆发的执念有所区别,不过梁辛却来不及去分辨其中的差别,心魔暴现,身法略一施展,天下人间即刻成形。

方圆二十余丈内,时间陡然凝固!

就连梁辛自己都不曾想到,心魔之下,竟让他的天下人间威力大增,以往也不过三丈范围,这次竟足足扩大了近十倍!不仅凝住了侏儒的杀招,还将怪鱼背上那五宗掌门尽数笼罩,人人无法稍动。

梁辛狂喜,忙不迭催促星魂杀敌,可七片阴沉木耳之中,一盏红鳞被砸飞几里,六盏黑鳞则丧身鱼腹,又哪能应召而至,梁辛这才知道,星魂已然不在!

掌门一死,弟子势必大乱……或者,先重创再俘虏,控制住这群人,就能给岛上的同伴换来一条活路……可星魂没了,天下人间毫无杀伤力可言,就算罩住了、钉住了敌人,又有什么用处?

被‘冻住’的一群人,是当今修真正道上的翘楚、精英,且不论那些长老、执事,只说那五个掌门,引荡起的反挫之力就何其恐怖!天下人间之内乱流激荡、暴躁到极点,梁辛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阴沉木耳无法使用,本来到手的胜算、生机,全都变成了笑话,梁辛双目血红,执念也好,心魔也罢,现在都变成了三个字:不甘心!

旋即,梁辛的身体陡然向前一冲,肩头爆起一团血雾,被狂躁的乱流连皮带肉扯下一大块,可他确确实实距离那些天门高手更近了一些……事到如今,要杀灭天下人间中的强敌,便只剩下一个办法了:像干爹、像师兄那样,将身法发挥到极致,一边避开乱流反噬,一边前进,过去拧他们的脑袋。

小眼中六十年的苦练,干爹传下的身法,梁辛练得很好,可在天下人间之内,也只能勉强自保,强行移动的下场只有一个:被乱流击中,伤或亡!

第二跳,梁辛的肋下被击穿一个小洞,鲜血四溢;第三跳,头皮被扫掉巴掌大的一片,头顶血肉模糊;第四跳……

外面看不到乱流,琅琊的眼睛里只有梁辛……远远望去,梁辛的情形殊为可怖,全身上下都在疯狂扭动,同时一次又一次先前冲跃,每一步都能跨过两丈,距离敌人更近一些,可每一步之下,他的身上都活莫名其妙的添些重伤,皮开肉绽、血雨纷飞!

梁辛距敌人只有十丈之遥,第五跳,他的胸口一塌,哇的一口鲜血,尽数喷到了侏儒老道的脸上。

拼过重伤,梁辛已到侏儒闻风的跟前,但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要在乱流中伸出手去拧脑袋,比着五次冲跃逾距十丈还要更难……咬牙拼吧!

乱流疯狂中,双手先后折断了三根手指,身上又添两处伤口,梁辛的右手才堪堪摸到侏儒的一只耳朵。

没时间了。

梁辛的敌人,不仅仅是鱼背上这群老家伙,还有小岛外十里处、五座天门发动的阵法奇袭,怪鱼背后,正是流连道的大阵:潜龙出海!

天门的阵法,目标都是黑色小岛,可‘潜龙出海’就在怪鱼背后,神通冲上小岛之前,会先掠过怪鱼身边……

当秃脑壳破法提速时,十里外,五座天门阵法一齐发动,潜龙出海也不例外,阵意凝结之下,十七条由碧水真灵凝结而成的青龙法身冲跃而起;

当笛声勾起心魔、天下人间成形之际,十七条法术凝结的青龙距离怪鱼还有三里之遥;

当梁辛勉强摸到侏儒那只软软的耳朵时,一群青龙同时扎进了天下人间!

天下人间困住一群天门首脑都是勉强,又怎能再抗住整整一座天门法阵唤起的强攻,冥冥之中只听到一声嘶鸣,魔功被彻底冲碎,梁辛大吼了一声,被巨力反冲重重摔入大海。

而重获自由的侏儒闻风,只觉得左脸剧痛,血流披面……梁辛没能拧掉他的头,却撕掉了他的一只耳朵!

梁辛甫一跌落海中,秃脑壳立刻施法,带着他一起拼命向着小岛冲去。

在水中,秃脑壳的速度无以伦比,身后那些青龙虽然强壮可怕,可也追不上他们……秃脑壳游得,比着神通还要更快些!

几乎就在天下人间散碎、梁辛摔入大海的同时,天门高手脚下的那头怪鱼猛然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哀鸣,巨大的身体霍然膨胀开来,鲜血撑出鳞皮,继而巨响冲天。整条鱼炸了个纷纷碎碎,一颗宫殿大小的鱼头飞上半空,足有百丈……

四下迸溅的血肉中,六盏戾蛊黑鳞浴血而出,纷纷发出一串锵锵长鸣,甩掉身上的血污,追随着梁辛急撤。

天门高手刚刚脱困,还不明白怎么回事脚下就失了根基,当场便有十余人落水,其余修为较高之人也手忙脚乱,施法护住身体,勉强没掉进海中……

秃脑壳逃得极快,片刻功夫就带着梁辛冲了回来,梁辛一跃而起,一把拉住琅琊的手腕,撒腿就向密林中冲去,六片黑鳞紧跟在他的身后。

而下一刻,‘潜龙出海’攻上黑色小岛!

不止这一阵,其他四家阵法唤起的神通各不相同,不过在速度上却是齐头并进,分作多个方向,与流连道的青龙法身同时冲上了小岛……

到现在,梁辛的第一仗终于打完了。

要知道,在梁辛提速冲向怪鱼的同时,天门发动了阵法。从十里外的阵法发动,到诸般神通冲向小岛,前后也不过几个弹指的功夫,梁辛就是趁着这么一点点时间:冲怪鱼、散金鳞、换青鳞、硬抗老九三击、换黑鳞、对抗‘红日当头’、施展天下人间、撕掉侏儒耳朵,最终又抢在阵法轰至前逃回小岛,其间六片黑鳞还莫名其妙的屠掉了流连道的护道神兽……

兔起鹘落、电光火石间的恶战!

梁辛拉着琅琊夺路狂奔,短途之内,他的身法天下无双,抢先一步赶回到众多‘日馋仙宗’弟子的栖身之处,途中还找到了那片被‘当头红日’砸飞回来的红鳞。

黑色小岛方圆百里,五座法阵围攻而上,梁辛的本领再大十倍,也休想护住整座小岛,可梁辛也不用去护着这个岛,他只要护着岛上的同伴就好了。

三宗弟子加起来,不过还剩几百人,所占的地方充其量百余丈,梁辛自忖,要是把身法拼开了,至少能保着大伙再多活一会,至于能多活多久,他没想过,也不打算去想。

这是梁辛在逆袭前就订好的事情,所以天下人间散碎之后,他立刻就逃了回来,其间甚至都没想过,里蛊星魂没了,他自己逃回来有什么用。

幸好,黑鳞的神奇之处远超想象,星魂仍在,梁辛虽然全身是伤,可仍有一战之力!

老爹、两位义兄由此沉睡不醒,青墨和琼环两个丫头闭目入定。

没有交流。根本来不及说上一句话,五座阵法幻化出的神通,便已同时攻入密林,摧枯拉朽一般,将岛上树木层层轰碎,迅速逼近……

小岛五里之外,金玉堂秦痩满脸意外,甚至都顾不得去笑话只剩一只耳朵的侏儒,纳闷道:“他又回去了?怎么不逃?”

梁辛逃不了,他不会飞……就算有秃脑壳相助,人在水中,也逃不脱一群大宗师自天空的追杀,何况……真能逃?自己逃?

梁辛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轻轻叹了口气,心念动处,六片黑鳞与一片红鳞凑足星阵,翻飞而起。

大喝声中,梁辛一跃而起,身形如鬼魅般游弋,围着一群邪道妖人层层打转……

五个天门,五座法阵,来了。

梁磨刀的第二仗,来了。

第二九九章 天门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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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玲珑修罗

第三百章

玲珑修罗

片刻之前……梁辛正风疾火燎地冲来冲去,挥荡星阵拼命地阻止着五座天门法阵,忽然一个声音悄然飘入他的耳中:“梁磨刀,快撑不住了吧……”

声音虚弱至极,但仍抹不掉其中的那份轻佻之意,分明是‘借猪借书借刀子’的木老虎。

梁辛大吃一惊,木老虎醒来了,可现在谁还有精力去对付他?气急败坏地怒吼应道:“少废话!”,说话间,星阵蕴力将两只土鸡,三只瓦狗摧毁,继而一个跟头倒翻出去,迎向背后方向趁虚而入的四个‘明火执仗’,人在半空时还小小地兜了个圈子,顺路击碎两盏指夕流云。

木老虎把双眼一睁,眸子晶莹透亮,并不是精光四溢的神采,而是一种……好奇、有趣的精神:“你一死,是不是我们也都得跟着死?”说话时,他并不起身,他也起不了身,身上肋骨尽碎,五脏六腑都被断骨重创,就算他有一重天道在手,短时内也难以稍动。

木老虎疯疯癫癫,人却不傻,眼前的情形再明白不过,梁辛一败,五道法阵顷刻便会摧毁此处,林中人谁也休想活命。

梁辛从心中勉强分出一份精神去盯住他,口中并不答话,一鼓作气击破四个明火执仗,并把四个鉴火道士的尸体重重抛起,砸中了一头青龙的颈侧,青龙咆哮一声,突袭的势子被阻断。

木老虎好整以暇,语气里都是嬉笑地味道:“要我帮忙不?”说完,不等梁辛回答,又继续笑道:“指望我发动‘借刀杀人’是休想了,伤成这样,请不出天道嘞,不过……我倒还能让那几件还在沉睡的法宝醒来。”

梁辛硬抗了一片飞蝗石,头上添了个大洞,血流不止,口中关切追问:“当真?”

“当真,当然是真的,你们的法宝基本都被毁了,剩下的大都没啥用处,唯独两个丫头的宝贝,相当有意思,若能派上用场,未必过不了这一关……”

木老虎借到过这两件玲珑宝物,当然明白它们的厉害,而以他现在的力量,的确没法子在去‘借刀’,勉强能做的,也仅仅是施法尽快消弭‘借’字天道对法宝的影响,使之尽快苏醒过来。

现在驾驭宝物的天道之力就已经不在,可那份被借走后的‘迷失’,仍影响着宝物,虽不再为木老虎所用,可也会沉睡一阵,真正的主人也无法使用。

梁辛这边打得鸡飞狗跳,哪有心思听他唠叨,忍不住再次咆哮:“少废话!”

“哈,莫动气,教你个乖:事急人不急,才是大将之才。”木老虎怡然自得,不慌不忙地切入正题:“我让两个丫头的法宝尽快苏醒,若你们能逃脱此劫,便不得再逼问我什么,也不得囚禁于我,怎样?你要答应,就用你干爹和两个义兄的性命起个誓,我一准儿相信。”

就算没有天门来袭这件事,如何处理木老虎,对梁辛而言也棘手的很。此人可恨,油腔滑调地几乎毁了岛上所有人;但此人也确确实实有恩于他们,真要施展手段严刑逼供,梁辛还有些不忍心。

何况此时此刻,又哪还有其他选择,梁辛想也不想:“好!我以干爹在天之灵立誓,以我两位兄长的性命立誓!”

木老虎哈哈一笑,伸出手指遥遥向着玲珑辗转与玲珑修罗一点,嬉笑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还了去还了去,物归原主吧!”

不像咒语,倒更像顺口溜的偈言之下,两件宝物同时一震,青墨和琼环的小脸上,同时现出了欢喜神色,不过还是没能马上跳起来参战,法宝已醒不错,但是仍需要片刻功夫来与主人‘沟通’……

木老虎动用法术之后,脸色更加苍白了,虽然没有再度昏厥,但也无法再开口说话了,梁辛却还道他施法失败,一颗心陡然沉到谷底,脸色铁青,挥舞星阵发疯猛打!

失望了?

绝望吧!

当希望陡然熄灭的刹那,梁辛真就觉得自己仿佛要被憋得炸裂开来,怨愤与不甘转,瞬化作不死不休的戾意、和强烈到无以复加的恶念。

天下人间不仅仅是凝固时间的魔功,另外还有一层将协调发挥到极致的身法,无论魔功还是身法,都受执念影响,执念越强,身法也就越快。

星魂与主人心意相通,当梁辛大喜大悲,星魂也随之躁动;当梁辛心意决绝,便如帝王执戈血战疆场,忠心臣子便沸了一腔热血,炸了一枚虎胆。

身法再度提高,星阵更加犀利……就在随后的几个弹指间,梁辛怒气勃发,于绝地之中疯狂反扑。

五座法阵,在梁辛突然发起的强攻之下,竟守不住势子,被硬生生地撑开、撑大,层层后退,两倍有余。

一人之力,困兽负隅,独撑五座法阵!

可短暂爆发之后,便只剩衰竭。刚刚被强行撑开的包围圈又迅速紧缩,重压之下的梁辛不停后退,心中的怒气不再,只剩颓废无力了,依旧在很拼很打,但却止不住后退的步子……可就在此刻,梁辛的眸子忽然一缩,目光中的一切都变作了森森血色。

血色天、血色地,甚至连土鸡瓦狗青龙白云,也都变成了血色!

梁辛还道是自己的眼睛碎裂了,可随即他又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梁娃儿,歇咯去,老子来对付龟儿的狗阵。”

琼环是个女娃子,但是骂人的时候也学哥哥和同胞,自称‘老子’。

梁辛愣了愣,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本能的反应是一声大笑,可是笑声挤过干涩的喉咙,却变成了‘咕’的一声怪叫……

玲珑修罗苏醒,琼环起身御敌!

从骷髅老兄手镯中得来的宝物,是一盏青铜鬼面,唤作玲珑修罗,中秋之会上琼环几次跃跃欲试,可始终没机会下场,结果没想到这件宝贝被木老虎借去,稀里糊涂地打了‘处女战’。

木妖借刀之际,鬼脸并未与主人合体,单独跃起攻击曲青石,大家也只是因为曲青石吃力应付,从而推测出此物不同凡响,可玲珑修罗真正的厉害之处,众人并不知晓。

直到此刻,琼环戴上了这只修罗面具……

无论山野湖泊、无论煞穴福地,面具主人目光所及,尽化修罗血狱。攻入其间的诸般道法,都会为血所困威力顿减,而琼环却化身修罗,能借血色而遁,化血光如刀,更能将加身重创摊入整片疆域!

虽然没有天道、规则、领域那么夸张,但是血狱不应存于人间,任何人攻入,都会如鲨搁浅滩、如虎落深水,只有琼环才是这里唯一的土著、阎王!

血狱,是修罗的天下。

琼环对宝贝的使用、领悟都还差劲得很,可即便如此,这道血狱也足以覆盖半座小岛。

梁辛、长春天、岛上的每一个人,都已置身血狱之内,眼中的一切,自然都会化作殷红一片。

瞬间之中,所有攻入天门的阵法,尽数变得缓慢、无力了许多,而琼环早都化作一道血影,所过之处青龙断角,飞剑哀鸣……

还不等梁辛放松下来,正穿梭如风的琼环就喊道:“只有一盏茶,老子也撑不得太久咯!”

梁辛忙不迭回过头去看青墨,这一看之下,才让他真正地大喜过望:青墨丫头也跳了起来,指诀、口诀忙个不休,身边那盏玲珑神梭正肉眼可见层层扩大!

玲珑修罗醒了,能帮着梁辛再撑一阵;玲珑辗转醒了,便能将大伙带走,五行遁匿,逃出生天。

而此刻,还有一阵夹杂着咳嗽的怪笑声响起:“没想到,这次倒真拖了娃娃们的福……”

老蝙蝠也醒来了,抱着一棵树干哆里哆嗦地站起来,看样子还想把自己倒吊上去,惊得血河屠子赶忙跳过去扶住了他。

‘引天门来攻’就是老蝙蝠一手策划的好事,他苏醒过来,只一看眼前的情形就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笑容仍旧凶残,不过底气实在不怎么足。

梁辛和琼环一起,合力驱赶着五座法阵,如果是真正的战斗,两个人就算都未受伤,都全力以赴,也不可能打赢这一仗,不过现在他们也不需要赢,只要再拖上一阵便万事大吉。

至于今天的狼狈,等大家养好了伤,还怕没机会报仇么?

不一会功夫,辗转神梭就已经扩得足够大了,比着当初轱辘岛海匪的巡海巨舰也毫不逊色,足以带走所有人。

其实神梭只要有现在的三分之一大小就足够装下众人了,但是梁辛那百头巨蜥实在太大,青墨一不知道是昏了头还是财迷,紧迫之际,生死一线,居然还向着那些畜生。

青墨此刻更加忙碌了,神梭密闭无缝,外人根本爬不进去,需要主人以法诀接引才能进入,她和琼环一样,操控法宝都马虎得很,一次引不进去几个人,忙了个四脚朝天。

梁辛却想笑,看着大伙直眉瞪眼,想催青墨又不敢开口的样子,自己真就打从心眼里觉得那么开心,忙忙碌碌的逃命……总比没得逃要咬牙切齿地拼命来得更开心!

活着。

岛上的情形突变,海上的一众天门人物也立时察觉,金玉堂秦痩眉头大皱:“草他祖母的,那么大条船,一群小妖这是要逃!”说着,转头望向其他几个掌门:“赶紧拿主意……”

跟在他身后的老九正伸手拍打着衣服上的鞋印子,闻言后忍不住插嘴:“咱干看着半晌了,早该上了……”一群掌门个个都是大宗师,跟在身后的弟子也都是精英,这股力量足以让风云变色。

可还不等他说完,秦痩就骂道:“闭嘴,你就是头屁事不懂的猪崽子!你知道猪崽子是啥不?!”

老九低声嘀咕,含混不清:“懂,就是猪的晚辈下一代……”

这次联手,天门早有沟通,对自家阵法略作修改,能够让五阵相容,彼此间并无冲突,可也仅仅是这五座阵法之间没有冲突。金玉堂的人如果还要另外出手,即便本家的剑阵能够相容,可其他四家的土鸡、青龙等都不认识他们,只道是外力奇袭,都会奋起反击。其他四家也是如此,谁要出手,就得在打击敌人之前先对付另外四座法阵。

否则这群大宗师又哪会在岛外‘隔岸观虎斗’。

侏儒闻风丢了只耳朵,脸上却还是那份笑眯眯地亲切,接下秦痩先前的话题:“这还用想么?妖人那条梭子看上去古里古怪,没准真能从围攻下逃出去也说不定,传令下去吧,告诉后面阵势一旦列好就直接发动,毁了敌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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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阵修真道上动荡不休,两大天门陨落;东海乾牵扯出古怪势力;邪道要三宗合一;还有个三十年后浩劫东来,乱象已然初现端倪。

反观天门和修真正道,确得了几百年的修养,可现在的弟子,经历过的最大打斗,估计也就是门内选拔,论修为的话,或许不弱于当年那些前辈,可论起斗志、战意、同伴间的默契却远远不如了。

这次天门联手,在铲除邪道的同时,还有个再明确不过的目的:练兵。

不光练自家的精兵,还要练一练正道普通门宗的那些将来的主力军、大部队!

流连的龙鲤被杀,泽渔老道的心情也恶劣到了极点,第一个点头同意,其他几家掌门也没人反对,当即便有弟子掐起个剑诀,抛出飞剑传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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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小岛三百里外,阳光格外暗淡……天空都被密密麻麻的修士遮蔽住了,粗略一望,怕不会有泱泱万人!

九九归一之中来了三个,只要是三步以上的弟子,都被天门唤来,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大小门宗,所有人都浮于半空。

这些门宗都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的洞府所在,都距离东海较近。几天之前,天门弟子突然造访,邀请这些宗门下的弟子出海镇妖。当然没有人敢拒绝,准备一番匆匆上路,集结于此待命。

天门的行动机密,动作突然,而且每个出去传讯的弟子,最差也是初阶宗师,每到一处必先施法封印铃、剑传讯之术,避免消息外泄。长春天、不老宗本来都有卧底在正道潜伏,但是也没能得到消息,只道天下太平。

为了保密,他们很晚才启程,一路匆忙,才刚刚赶到这里不久,随即就在天门高手的指挥下列阵……相见欢!

这一次,天门一共集中了将近一万五千名正道修士,另外,此间还有众多天门高手。

这道阵法各个门宗早都演练纯熟,可万多人共列大阵,也不是瞬间能够完成的事情,半空之中人影错综,显得异常纷乱,就在他们刚刚列阵完毕的时候,几道灵剑低鸣而至,负责统御此间的天门长老摘下灵剑,略作查看之后,彼此对望了一眼,目光之中,都带了些兴奋之色。

一个金玉堂的胖子放开声音,对众多正道弟子笑道:“前方师长传讯,要我等出手,诸位,等了半晌,总算盼到了时辰,相见欢,请阵吧!”

众人早已结好了阵势,随着天门弟子的声声谕令,阵意陡然激发,一万多名修士的修为凝聚一处,再被阵意提高五成后,化作浩荡一击。

当巨力初成之际,仿佛连天海都难以承受如此重压,于冥冥之中爆起了一声巨响,犹如洪钟大吕!

大响过后,阵力汇聚,席卷奔腾,向着三百里外的小岛奔袭而去!

第三零一章 怒海争锋


class="width">梁辛、琼环拼命对抗着五座天门法阵,青墨不停地将同伴送入玲珑辗转,小岛中心早都乱成了一团。<<>>

怪叫怒骂,手忙心乱……可梁辛却笑得合不拢嘴,一场狼狈到不能再狼狈的大溃败,在他眼中,竟显得那么生气勃勃、生机盎然!

绝望之后,还有机会活着,真不错。

青墨已经把百多人送入了辗转神梭,手诀运用的也愈发纯熟了,按照现在的速度,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大伙就能尽数进入神梭。反观琼环这边,虽然压力极大,可苗女也打发了性子,尽可再坚持住这会功夫。

而就在此刻,从中土方向忽然传来了一声巨钟炸碎般的轰鸣!

三百里外,万多正道修士的’相见欢’发动,巨力未至,而启阵时的那声冥冥大响,已经传了过来。

巨响浩荡,掠过海面,直直砸进了梁辛的耳中、心底。

梁辛咕咚一声,于纵跃中直接摔坐在地!他的身体异常敏锐,这一声大响之下,头顶的天空仿佛都在瞬间沉降,骤然压下的厚重气势,让他全身三万六千只毛孔都迅速闭合,凭着梁辛的见识,又哪能猜不到,将会有一股什么样的力量即将袭来。

琼环手疾眼快,催动血光斩杀了一片趁机偷袭梁辛的‘明火执仗’,继而扬声笑道:“你娃累咯,休息去,我来撑的,莫子问题!”

梁辛不答,跃起闪身来到青墨跟前:“现在就走!”

曲青石、柳亦、跨两等人早都被青墨置入了神梭之内,梁辛最在乎的几个人里,也只有琼环、青墨和老蝙蝠还未进神梭。

两个丫头各有要务,不能进去自不必说,老蝙蝠则是爆发了倔强性子,非要等所有缠头弟子全都‘上船’,他才肯走。

青墨想也不想,直接回答:“现在走不了,封闭神梭还得要半盏茶的功夫,之后才能发动遁术……”说到这里才反应过来,愕然道:“怎了?”

梁辛明白这点时间根本来不及,当下也来不及解释什么,眼珠子模棱了几下,又把身边六黑一红七片阴沉木耳一振,闪身向着大响传来的方向冲去。

开始的时候其他人还没太注意,只道梁辛在帮着琼环一起对付天门阵法,但片刻之后人人都发觉不对劲了,梁辛竟冲出了玲珑修罗发动的‘血狱’范围,自己一个人跑到外面,面对大海,同时抗击着周围的飞剑、土鸡等诸多神通!

眼下的情形再明白不过,一道相见欢足以毁灭岛子上的一切,另外五座天门法仍阵围攻,稳稳拖住众人的同时,还能配合强袭,万无一失。

五座天门早有定议,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待相见欢到时,围攻小岛的法阵会闪开一道缝隙,放巨力进来,以免相互冲突。

虽然还不知道天门动用的是‘相见欢’,可梁辛能明白强袭将至,更明白现下的情形。

在修罗血狱之内,依靠身法和灵活机动去帮着琼环杀退神通,倒是没什问题,可要是发动天下人间或者全力爆发十二星阵,肯定会影响琼环的修罗之力,梁辛自己跑到外面,心里也只有一个打算:替大家先挡一阵吧,就算挡不住,多少消弭些对方的力量也是好的。

剩下的事情,就只能交给琼环了。

梁辛一个人跑出修罗结界,好在神通无智,远处驱阵的弟子,正全力驱动土鸡青龙等对着血狱狂攻猛打,一时间没来得变阵,梁辛这才侥幸没变成众矢之的,而且现在也不需要想先前那般被动地去‘圈住一片安全之地’,只要随风就势、随力且飘地应付那些‘过路’神通。短时间内还能坚持。

他要在血狱前布防,又是一人之力,这次挡的,是相见欢!

在梁辛心里,另外还有一份犹豫,他拿不定主意,应对强袭时,是靠北斗拜紫薇,还是发动天下人间……

笛子受损,不过心魔对梁辛的影响还在,就算不靠笛子,梁辛自忖,凭着现在的情绪再发动一次天下人间应该也没啥问题。-====-

论效果,自然是天下人间更胜一筹,可魔功承受的压力越大,乱流反噬也就越强烈,对身法的要求也就越高。

魔功能消弭掉多少强袭之力,与自己身法的发挥密切相关。就凭着梁辛现在的体力……重伤在前、透支在后,因为精神仍还有些亢奋,所以还能勉强支持,可又能支持多久?

梁磨刀比谁都明白,自己说倒就会倒,随时都会发生的事情。

倒是十二星阵,发挥的主要是星魂之力,对体力几乎没什么要求,现在的情形,更适合用阴沉木耳。

这个时候,秃脑壳从梁辛的怀里钻了出来,冲着他忽忽忽地一串怪叫,脑袋一会指指护在身旁的黑色鳞片,一会又指了指岛外的海水。

小家伙算是神兽宝宝,地位比着我服了还要高(哈哈,这句忽略。),对危险的预知也颇为灵敏,此刻既知道大难将至,更明白梁辛的心思,一个劲的怂恿着他入海去迎敌。

梁辛和它一起有过几次危险经历,对‘小蛇手势’解读熟练,马上就明白了它的意思,继而又看它对着黑鳞比划个不停,心里忽的一动。

六片黑鳞的用途,到现在也没挖掘出来,本来梁辛都快将此事忘了,但是就在刚才,这几片怪东西轻而易举便将一条成形龙鲤碎尸万段,相比之下,要比着自己用起来最顺手的金鳞更霸道犀利……或许,它们的威力要在海中发挥?

再有,那条龙鲤连秃脑壳都懒得搭理,却对黑鳞垂涎三尺,非吞入口中不可,这其中有又有什么玄机?

梁辛也实在没富裕心思再去琢磨了,低头对着秃脑壳呵呵一笑:“就听你的吧!”说着,施展身法,开始突围入海,挣扎了片刻便成功跃入大海,旋即心念一转,也不分颜色,将七片阴沉木耳一起浸入海水之中。

黑鳞入水,同时发出一阵轻鸣,声音虽低,却像极了成年蟠螭的长啸!

岛上人的一举一动,全落在督战的几位天门魁首眼中,尤其对梁辛更多了几分关注,见他自己游进了大海,再辨认出他面对的方向和摆出的势子,人人都眼皮一跳。

侏儒闻风笑得开心极了:“魔君之子,倒是义气深重,好得很,也算是咱们的福气……咦,他、他要逃?”

不是梁辛要逃,是秃脑壳要带着梁辛逃命,他才刚把黑鳞浸入水中,秃脑壳就怪叫一声,拖起梁辛,摇头摆尾发力便跑。

梁辛差点被海水呛着,忙不迭把它揪住,脸色狰狞着本想喝骂,可转眼一想却又笑了,主动弯下脖子和它碰了碰头,笑道:“我要没赶上也就算了,现在大伙在一块,还真不能自己逃。”说着,扬手把小家伙扔远了些:“你去吧,甭跟我这耗着了!”

秃脑壳尾巴一甩,又跳回到梁辛怀里,不再拉着他逃跑,可也不肯就此离去。

这个时候,侏儒闻风从云端扬声,笑眯眯地问道:“不是要逃?为何不逃?万一逃掉了,至少还能留下报仇不是?”

“不用报仇。”梁辛身体放松,舒舒服服地躺在水中:“九星连线,没有我的指点,你们谁也活不成。你们杀了我们,也就等若把自己的生路掐断了,到浩劫临头,有的是后悔和怨恨等你们,那时候什么仇都报了。”

侏儒的神情不变,嘴角却微微一抽,笑而摇头:“凭着这两句话,就想换回一条活路?太小看我们了吧?”

“你越不信,我就越开心,再说我没小看你,你一只耳朵那么显眼!”说着,梁辛手一晃,居然从须弥樟里取出了一只耳朵,对着侏儒晃了晃。

谁可都没想到,先前那么紧张的情形下,梁辛连青鳞、金鳞都来不及捡了,竟然还有心思把侏儒耳朵保留下来气人。

一旁的大胖子秦痩哈哈大笑,老九则伸手向着中土方向一指,对梁辛道:“来了,来了,你小心……咳,小心也没用。”

话音落处,水声轰鸣……

一碗水泼在桌子上,桌面便会被覆上一层薄薄的水面,凑过头去用力一吹,水面层层后退……梁辛眼前便是这般场景,只不过‘桌子’变成了海床,而‘水面’便是这数百丈深的海水,至于‘那口气’——相见欢!

巨力无形无色,但是在此刻,由万多名修士联手打出的相见欢之力,却一清二楚地落入所有人眼中:

力量是黑色的,如墨;

宽逾数十丈,见首不见尾,如龙,自视线尽头咆哮而至。

稍有见识的人都能明白,奔袭的大阵之力太强、太快,纵掠途中,周遭的空气都被抽卷一空,这才会化作一条墨色巨龙。

就是这条墨龙裹荡飓风,将附近百丈范围内的海水尽数排卷而起,两侧浊浪如山,身下则直接露出泥泞的海床!

相见欢,直击黑色小岛。

在小岛与墨龙之间,还隔着一个梁磨刀!

挥舞着阴沉木耳、活像一只想要挡住崩塌大山而张牙舞爪的小螃蟹、呲牙咧嘴满脸惊骇瞳孔放大的梁磨刀……

直到此刻,岛上的众人等人才知道梁辛跑出去干啥,青墨脸色骤变,可还不等她喊一声、哭一声,天海之间便陡然安静了下来。

绝对的寂静,上至天门大宗师,下至岛上重伤的低阶妖人,任谁也无法听到一丝声响。此刻,正是在相见欢吞噬梁辛的刹那!

巨*激溅,墨龙浩荡,只能用毁灭、恢弘、壮丽的激烈情形,却因失去了声音的陪衬,而变得压抑到了极点……

梁辛的身影,已经被巨潮湮灭,不见;而那道仿佛要毁天灭地的墨龙巨力,竟也停住了激猛前冲的势子,就此凝立,不动。

只是一个弹指间的功夫,却让足以让人难辨西东不识古今,全然忘记了身处何处,而下一刻中,又一声贲烈巨响,将虚幻天地炸了个粉粉碎碎,重新把众人引回到现实之中。

水雾弥漫,气浪席卷,梁辛所处的位置,翻卷起一道又一道冲天巨*……这些怒浪却并非是被‘墨龙’激起的,恰相反,就是这些裹含了绝大力量的海浪,在不断扑涌之中,死死拦住了‘相见欢’的前进之势。

方圆百里之内天海浑浊,唯独梁辛身后的黑色小岛,仍在酣甜沉睡!

所有人都觉得要自己要发疯了,梁辛自己也不例外……片刻之前,当‘相见欢’进入视线时,梁辛心里那点侥幸彻底被驱散,眼前正排山倒海而至的墨龙,像极了一条路,自己的死路。

梁辛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僵咬着腮帮子,耍起星阵,为岛上的亲人同伴尽最后一点心意,去消弭掉对方的一点力量,哪怕是半成也好。

可就在星阵与‘墨龙’相撞前,六只黑色怪鳞仿佛被猛地惊醒,同时发出了一声只有梁辛才能听到的嘹亮长嗥,大蟠螭的怒啸!继而黑鳞上陡然散出了厚重煞气,黑鳞也由此转为最初的红色。

黑鳞上附着的煞气入海,转眼凝聚成形,游动开来,于浑浊的海水间,梁辛瞧得一清二楚,在自己周身欢腾游转的,赫然是六条模模糊糊的大蟠螭!

黑色煞气,凝化金色巨蛇……

煞气凝结,周身却没有真实血肉,只是由金光虚幻成身体……梁辛终于明白了,为啥浮屠会说‘黑鳞不仅是精血炼化,还附着了蟠螭的元魂之力’,这几片黑鳞上,赫然被‘一步阴阳’封印了六只元魂!

不是一步阴阳自己的元魂,却实实在在是蟠螭的魂魄之力。

蟠螭一脉,天赐‘天目’,而天目又称阴阳眼,不仅可以看穿混沌,还能洞悉阴阳。此物得天地造化,与生俱来就有一份阴阳之力,同样,它们也是阴阳身,否则也不会有天眼。

就是因为身体特殊,所以蟠螭天生就是‘魂器’,和‘天地岁’一样,可以承载不属于自己的元魂之力。

‘一步阴阳’曾随同族征战混沌海,经历过与神仙相的恶战,当有蟠螭陨落时,游散而出的元神之力便会附着在同伴身上,‘一步阴阳’那时虽然还小,可体内也收集、或者说被附着了六只成年蟠螭的元魂之力。

不过蟠螭虽然能收纳元魂之力,可即便将这份同族的力量炼化,它们自己也无法使用,说穿了就是两个字:没用。由此可见造化万千,或有偏宠,可总不会太绝对、太极端,

而蟠螭用不了,不代表别人用不了,阴沉木耳本身也是阴性之身,既能容纳星魂,自然也能容纳蟠螭的元魂之力,在凶岛时,被困不知几万年的一步阴阳为了报恩,将自己收集来的六份同族的元神之力,也炼化、封印到了阴沉木耳之内。

蟠螭元魂之力栖身阴沉木耳,遇水则惊,虽然无智却有有护主本能。本来就不需要特殊的激发或者炼化法门,梁辛只要在水中使用就没问题,可是‘一步阴阳’在帮它炼化宝贝的时候,自己也虚弱的要命,虽然六片黑鳞成形,但其中的蟠螭元魂之力,还需要沉睡一阵,才能苏醒、使用。

偏巧刚才流连道的那头龙鲤,修行多年成精在即,而大蟠螭元魂对它是再好不过的补品,这才一股脑将之吞下,以求炼化后修为大增。黑鳞入它体内,受它法术炼化,灭顶之灾下,蟠螭元魂之力自然被惊醒,继而奋力反击。

这头龙鲤的修行虽然深厚,但一次吞下六只蟠螭元魂,并想同时炼化,未免也有些太自不量力了,这些蟠螭元魂当年的主人,随便哪一头都是活了无尽岁月、叱咤大海的霸王,就算遇到大兽麒麟它们也敢斗上一斗,若是真身相遇,龙鲤恐怕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现在只剩残魂,实力和活着的时候天差地别,可六个加在一起,也绝不是怪鱼能够消化的,贪心不足蛇吞象,龙鲤被碎尸万段,而黑鳞也得以觉醒。

再之后梁辛在小岛与天门法阵的恶斗,是在陆上,所以黑鳞中的蟠螭元魂也帮不了啥,直到此刻于水中迎敌,它们才游弋而出,催动巨*狙击相见欢!

这六只元魂能动用的力量,也只有水行之力,与周遭的环境有很大关系,可以说,附近的水势有多大,它们的力量便有多强,如果它们在脸盆里,那它们能唤起的力量,也就是这一盆水泼出去的力道……开水可能还有点杀伤力,要是冷水,干脆也就是洗把脸的神通。

不过,它们现在身处大海,水灵浩荡,任由它们撒欢!杀敌!

方才,相见欢初至,六条‘蟠螭’奋起,两股难以形容更难以想象的恶力,在对撞的瞬间,曾化作一盏肉眼不可见,可却真真正正存在的‘空洞’,将所有的声音尽数吸敛一空,所以众人才会‘失聪’片刻,旋即空间便适应了它们的力量,空洞消失,一切又恢复正常。

天门仙长目瞪口呆,三宗妖邪呆若木鸡,愣愣望向眼前的恶斗……一方是中土万余修士齐心协力,靠玄妙大阵催动起的相见欢;而另一方却是六只蟠螭元神搅荡起的大海!

就连专心施展‘玲珑修罗’的琼环,一时间都被震住了,心神失守之下,被天门阵法大举攻入血狱,这才一惊而醒,忙不迭缩小结界,险而又险地护住了众人,只差一点就酿成大祸。

一人之力,独挡相见欢……在一群天门仙长心里,这不是信或者不信的问题,而是根本就无法理解,眼前的事情,就好像天亮睡醒一睁眼,发现原来是‘昨天’;就好像从饭馆吃完饭一路走回家,推开家门一看又回到了饭馆里……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比着幻觉还要更幻觉!

也只有身处其间的梁辛,才能明白这一战的具体情形,蟠螭元魂本能护主,护得并不是梁辛,而是木耳中的星魂;木耳中的星魂受自己指挥,但却没法替梁辛去传递命令指挥‘蟠螭’。其实大家是在各打各的,梁辛催动星魂结阵,震荡涟漪凝结星阵之力;而六条‘蟠螭’则翻转游动,游离于星阵四周,唤起巨*迎头痛击‘相见欢’。

即便谁都不肯相信,可事实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梁辛不像螃蟹,更像一盏不怎么起眼却倔强得出格的钉子,把一道来自相见欢、仿佛一条墨龙似的巨力,死死钉在了小岛前方,三里之处!

梁辛笑得狰狞,好像刚吃过人肉包子的活阎王,这一仗打到现在,老子没输……

老子没输!



第三零二章 天魔解血


class="width">相见欢与梁辛的碰撞,看似时间漫长,其实从头到尾,充其量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罢了。

可三声大响仍在天海间回荡不休,还有三道相见欢即将袭来!

不是他想哭,性情之下泪水全不受控制。自己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于短短几个时辰之间,与玲珑主人、神仙相、五道三俗这些人间最巅峰的实力一一拼过,按理说,尽力而为,淋漓一战,也该死而无憾了,可是……只要是死,又怎么可能无憾?!

大好性命,花花世界,亲朋好友,梁辛舍不得死。

忽然,双肩一沉,梁辛回头一看,老蝙蝠不知何时飞到了他的身后,双手正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在老蝙蝠身周,数不清的阴沉木耳正上下范围,不停将四周涌来的土鸡飞剑击溃。

梁辛顾不得愤恨,愕然道:“您老的伤好了?”

老蝙蝠不答,而是笑道:“先别急着哭,跟我回岛上去!”说着,双手用力带起梁辛,在百片阴沉木耳的护卫下,折身返回小岛。

西蛮蛊这一脉,性情桀骜且虐戾,自然传承有邪门功法,用修为、重伤甚至寿数来换取短暂的战力,老蝙蝠就是施展了这种功法,现在虽然又恢复了力气,但后果可想而知。

小岛上有修罗琼环接应,帮着他们挡下天门神通,老蝙蝠放下梁辛,口中低声喝道:“屏气凝神,千万莫运功!”,说话时,从怀中取出了一只黄金匣,探手从中一抹,继而不由分说,向着梁辛的膻中穴轻轻一按。

梁辛都没看清老蝙蝠在干啥,只觉得一道阴寒之力猛地切入自己胸口,忍不住重重打了个寒颤,脱口问道:“这是什么?”

“奎木狼!”老蝙蝠笑容狰狞。

戾蛊奎木狼,性情最是贪婪自私,与生俱来便有夺力的本领,宋袖袍抢憨子的力量;谢甲儿给十三蛮灌顶,靠得都是这枚蛊。梁辛马上就明白了老蝙蝠的意思,他是要给自己传功,灌顶。

梁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老蝙蝠便抬手按住了他的天灵:“我以天魔解血之术,才换回来现在的力气,这门功法的代价是以后功力尽散,变成废人一个!”

他的声音不小,周围的缠头弟子听了,立刻惊呼出声,老蝙蝠却笑了起来,对着门下的妖人笑道:“都闭嘴,你们懂啥。”

老蝙蝠传承的西蛮蛊术,是修力的厉害法门,但却不是修天望道的本领,他的修为早就到了能够到达的极限,虽然蛊力惊人,能抵抗岁月侵袭,但毕竟也活了千多岁,身体早已衰老,大不如以前。

这次被木老虎重创,以后就算伤势痊愈,修为也会大损、修补不回来了。不是昼夜双蛊的力量无法恢复,而是老蝙蝠的身体不成了,再无法承受巨大蛊力。

以老蝙蝠狂得不像人的性子,功力大损,与其不足全盛时的两、三成,还不如全都拿出来做点其他的事情!

老蝙蝠继续对梁辛道:“你听好,不是白白便宜你,而是老子还想接着活命。我现在的力道,绝挡不住待会的那三道‘墨龙’,但是给了你,你就能靠心魔笛子再来一次天下人间。”

梁辛得力,体力大涨,身法自然也就更流畅,对天下人间中的乱流反噬也就能更从容应对,魔功的抗力也会随之大增,只不过……能挡住三道相见欢么?

老蝙蝠似乎是看出了梁辛的绝望,笑道:“你怕挡不住?反正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管它个屁!真要都死了,在阴曹地府见到老将岸,老子为了保你小命把功力都传给你了,他也放不出个屁来!”

话音落处,按住梁辛天灵的手猛然一颤,梁辛只觉得眼前炸起一道强光,直接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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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厥的时间还不到两个呼吸,他又被老蝙蝠的耳光给抽醒了。

“不许昏!”老蝙蝠笑骂,他的一只手仍按在梁辛的头顶上,力量源源不断,通过‘奎木狼’进入梁辛的身体:“力量太多,怕你受不了,不敢一下子都给你,传力未完之前,我这只手还拿不下来,待会怕是你得带着我一起施展天下人间了,笛子呢,拿出来准备好吧!”

数百年前谢甲儿给十三蛮传力是一蹴而就,不过一来十三蛮根基了得,身体坚韧,二来谢甲儿才不怕巨力会让他们重伤,和眼前的情形大相径庭。

梁辛来不及去细心体会传递过来的巨大力量,只是觉得四肢百骸都鼓胀得难受,恨不得立刻就跳起来大吼大打一番,听到老蝙蝠的话之后愣了下,随即才回答:“笛子受损了,怕是不能再用……我现在的精神也不咋地,够呛能再发动天下人间。”

连番艰苦战斗,心情大起大落,剧烈的情绪激荡下,把心魔笛子的影响渐渐消耗掉了,现在的梁辛,身体中虽然得了外力,可精神已经萎靡到了极点。

情势紧张逼人,有‘生死’这根线牵着,他倒还能正常思考、说话,但梁辛自己也明白,凭着现在的状态,要发动天下人间怕是力有未逮。

老蝙蝠直接把口水吞进了气嗓,险些把自己呛死,恨不得把肺叶都咳出来晾晾,好不容易倒回一口气,怒道:“笛子损成什么样,先拿出来看看!”

梁辛立刻大吼琅琊。

青墨从不远处应道:“她早就钻到神梭里去了。”

“弄她出来!”梁磨刀、老蝙蝠和周围所有听到两人交谈的邪道弟子异口同声。

疯狗咬瘸鸡,越乱越有事,小岛上的邪魔外道忙乱不堪,甚至连琼环都没注意到,天门五阵的攻势,悄然减弱了许多……

天门上下,人人神情警惕,三道相见欢将至,这件事来得太古怪,不由得他们不小心戒备,对小岛的攻势也减弱了许多,以便随时能够抽回力量防御。

尤其那三声钟鸣,并不是来自后方正道弟子的集结之地,而是来自天上……秦痩等人已经传书后方去询问状况,不过时间短暂,还没得到回音。

岛内岛外,所有人都心慌意乱,谁也没注意,木老虎正撇嘴眯眼,喃喃自语:“螃蟹这王八蛋,怕是要连我也一起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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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又被青墨也‘揪’了出来,亮出笛子给众人观瞧,果然,一条细细的裂纹弯曲,穿过了诸多音孔。好在吹孔还算完好,并未被裂纹所侵,但是还能不能再吹响,可谁也不敢保证。

老蝙蝠一边咳着,一边费力道:“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吹,一会试试看!”

琅琊先是点头答应,跟着又神情惶恐地望向梁辛:“我先钻进梭子,你、你没怪我吧……”

梁辛苦笑摇头,正想说什么,脸色就忽然一整:“来了……咦?”

与此同时,岛内岛外,邪道天门,所有人都爆发出一声惊呼,三道相见欢,终于现身!

依旧和先前一般的模样,巨力在高速奔袭之中,抽尽周遭空气,看上去仿佛滚滚墨龙,可这一次,三条墨龙是从天而降,并非跨海直击,而它们要打的,也不仅仅是小岛上的妖人。

三条墨龙,第一条直冲小岛,第二条向着梁辛,不过现在梁辛就在岛上,这两道相见欢算是并肩而行,目标一致,但是第三条墨龙却歪出了数里,对准的目标,竟然是闻风、泽渔、秦痩等一群天门魁首!

老蝙蝠眼力犹存,一眼就看明白了现在的形式,又惊又喜又纳闷,连咳嗽都忘了,哈哈笑道:“蹊跷了,有点意思!”

梁辛可没有老蝙蝠那么好的兴致,头上正有两条墨龙轰然砸下,哪还有心思去管人家的事情,对着琅琊大吼:“吹笛!”脚下用力,带着老蝙蝠一起直击半空,同时心中祈祷着,笛子一定要响!

要是笛子不响,下一刻他们两人就会被巨力彻底打碎,尸骨无存。

琅琊不敢有丝毫怠慢,横笛唇下,尽量用手盖住骨笛上的裂隙,奋力吹动……笛声嘹亮,竟似全不受裂璺影响,尖锐而起,仿佛要刺破苍穹。

老蝙蝠放声大笑,岛上妖人欢呼雀跃,而梁辛却从口中爆发出一声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怪叫!只有狼子被揪断舌头、熊罴被拔掉指甲、秃鹫被砸碎尖喙才会发出的凄厉长嗥……痛苦、不甘、愤懑、仇恨!

笛声在旁人听来没什么不妥,也只有梁辛才能明白,先后两次心魔笛子,味道绝不可同日而语。

上一次的笛声,勾起的是梁辛自从懂事以来所有的情绪,其中有喜有悲,有恨有爱,诸多滋味交织迸发,彼此纠缠,让他又想哭又想笑,可哭也哭不痛快,笑也笑不开心;

这一次,也许是裂纹伤了笛子音孔,所以损了音韵,响起的笛声就仿佛一把锈迹斑斑、长满倒刺的小刀,狠狠戳进他的耳膜,无法形容的尖锐响声变成了无以伦比的剧痛,而剧痛之下,勾起的情绪就只有:虐戾。

和仇怨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只是最最单纯、与生俱来、被烙印在骨子里、每一个人心中都有、平时深深掩藏的,那份被称之为本性、一旦爆发就恨不得杀尽天下的虐戾!

简单之极却邪恶无比,永不消失却难以显露的本性之一:虐戾。

幸好,天下人间是以执念破道,只要有执念且正施展阵法,魔功便会激发,而那份人之初的虐戾,正是最霸道、强壮的执念,魔功陡然而起,正正迎上了两道起头并肩、来历诡异的相见欢!

岛上仰头观战的邪道弟子,看不出时间凝滞,映入他们眼中的情形,仅仅是梁辛凭空挡住了两条‘墨龙’:

天下人间之外,两条威风凛凛‘墨龙’好像变成了贪婪的水蛭,拼命地扭动身体,一寸一寸,硬生生地向里下挤去;天下人间之内,梁辛变成了疯子,身体地毫无规律,却快的不可思议。

此刻,岛外五里处,巨大的撞击已经掀翻了大海!比起梁辛,天门魁首的处境要好很多,‘墨龙’来袭之际,他们不必像梁辛那样去硬挡,只要抽身急退便可。

另外天门在听到三声钟鸣之际,就已经开始小心戒备,当墨龙现身,五道大阵同时陡转而起,自半空截击,为门宗长辈更争取到了不少时间。

隆隆巨响震彻苍穹,一群天门的核心人物四散急退,虽然没人重伤,不过以他们的身份、修为、凑到一起却好像一群被石头惊飞的麻雀,这份狼狈,也足够丢人了。

到现在,天门哪还顾得上去对付小岛。三宗妖人只是他们的猎物,就算围捕不成,至少自己也不会受伤,至于邪道的报复,那是以后的事情;可是来历诡异的相见欢,已经足以说明,在他们背后还藏着一个异常强壮的猎人!

闻风老道的笑容不再,目光犀利;泽渔老道脸色铁青,身边一条清水长链清零流转;金玉堂秦痩骂骂咧咧满嘴脏话…...天门座下的精英弟子四下散开,搜索敌人踪迹。

而小岛核心处,血狱仍在,琼环严阵以待,既防天门,更准备当梁辛不支时去对抗墨龙;青墨心无旁骛,凝神催动手诀,不停把同伴送入飞梭;琅琊这次没急着逃跑,尖尖的下颌扬起,目不转睛地盯着半空里的对抗,嘴巴微微嗡动,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片刻之后,琅琊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天下人间中的梁辛,腰腹间又见狰狞伤口!

梁辛被笛子吹得恨意滔天,不过神智还在,勉强还能分辨眼前的情形。

就执念而言,被勾起的那份恶性、虐戾与生俱来。而且怨恨之力,本就比着欢喜之情更霸道,更犀利;另外自己得到了来自老蝙蝠的力量,虽然没能让身法有一个质的突破,但也确实提高了不少。

现在正爆发的天下人间,远胜以往任何一次。

只不过,他要扛的力量,也强大得前所未遇,两条‘墨龙’,每一头都和他靠黑鳞撑过的那条一模一样,就好像是被照搬、重制过来的,这相当于三万多修士的倾力一击,放眼天下,整座中土一共能够多少修天之人,十万?二十万?还是三十万?

就算三十万,梁辛要对抗的,也是十分之一的修真道!

以前,天下人间内的乱流反噬,仿佛无数飞旋的快刀,锋锐、迅捷、杂乱无章但期间也有或大或小的空隙;可这一次,撑到现在,乱流已经变成了山岳、巨石,随着外面两条墨龙的力量不断增加,乱流甚至有汇聚成一个整体的征兆,反噬越来越沉重,而留给他躲避的缝隙、空间却越来越小!

终于,梁辛撑不住了,眼前他选择也只剩下两个:

继续维持天下人间,继而被乱流活活碾死;

撤掉天下人间,以血肉之躯去受两条墨龙一击!

天下人间岌岌可危,而它崩碎前的瞬间,也是魔功力量爆发的瞬间!天地都变得疯狂了,仿佛一切都已烟消云散,只剩天下人间与两条墨龙之间的较量……

也就是这一个瞬间里,两方对抗的巨大力量,终于让浩浩乾坤发出了一声哀嚎,继而,肉眼可见,一条青黑色、约七尺的裂痕,突兀地迸现与天下人间与两条墨龙的交汇之处!

跟着,从裂隙中伸出了一只手……指节宽大、手指粗壮、手背上还生着一层黑漆漆的绒毛,不难想象,这样一只大手的主人,一定会是个彪形大汉!

墨龙与天下人间对抗时产生的巨力,将乾坤撕开了一个口子……如果有人趁着这个机会钻过‘口子’,是不是也算破碎虚空,另类飞仙?

这种情形似曾相识!

妖女琅琊仰头,直挺挺地摔到在地,目光涣散,口中喃喃:“都他疯了!”

是啊,都他疯了,老天爷疯了,所以凭空降下来三道‘相见欢’;老蝙蝠疯了,悍然发动天魔解血,把毕生修为都给了梁辛;梁辛疯了,当过一次相见欢还不够,还要跳到天上去挡第二次……

还有裂隙中伸出的那只手,此间早已乱作一团,他还要跟着来添乱,难不成也是个疯子?!



第三零三章 霸王卸甲


class="width">‘霸王’并未急着跳出来,而是眯起眼睛,饱含惬意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过头,对梁辛展颜一笑:“天下人间?很好!”

谁都分不清楚,这两条墨龙究竟是被半空那个凶汉‘推’过来的,还是当初驱动这三道相见欢的主谋早有算计,让两条墨龙先佯攻梁辛再突兀转向谋杀天门魁首……

霸王的兴致很不错,给梁辛解释了句:“搬运的不是神通,而是那墨龙所在的那一方空间,空间过去了,墨龙自然也会跟着过去,等它们再冲出来,打的自然也就不是你了。



梁辛知道师兄与两个老魔头之间的渊源,略略回过神来后,也不敢多说啥,只是顺着谢甲儿的话回答道:“老魔君将岸是我义父,我本名梁辛,别号磨刀。你离开没多久,几百年的样子,修真道上还有你的凶名流传……”

闻风伤得比神仙相还要难看,自己却恍若未觉,双目直勾勾地望着半空,眼神惊骇欲绝!

这个时候,‘霸王’已经从裂隙中闪出了大半个身子,只还有一只左脚留在裂隙那边,继而抬眼,斜忒那两条虽缓慢却犹自翻滚挣扎的墨龙,不耐烦的神气从他脸上一闪而灭。

“他要真是谢甲儿的话,”流连道泽渔接口:“足见当年十三蛮撒谎,那一战,是他们十三个败了。连十三蛮合力都打不过的人,就凭着咱们现在的阵仗……杀是送死,逃也没机会,先站着吧,静观其变。”

于半空现出的裂隙中,正有一个人缓而又缓地伸出了胳膊、继而露出肩膀……看样子,此人要从空间的另一端进入梁辛等人所在的世界!

谢甲儿?谢甲儿。

谢甲儿看也不看,扬手一记响亮耳光,重重抽在了熔心脸上,笑骂:“回去老实呆着,我不说话,你不准动。”

梁辛愣愣看着眼前的异象,全然不明白怎么回事,此刻的情形,看上去就仿佛有人在他的天下人间之外,又套上了一层天下人间;在梁辛凝固时间的魔功之外的百丈范围,另有一道力量,让时间缓慢到压抑、窒息!

说着,谢甲儿伸手挠头,呵呵笑道:“我也不知道离开这里多久了……”话他没说完,他的神情突然一震,声音随时跑调,失声道:“师父?!”

梁辛仍维持这天下人间;谢甲儿也并未从裂隙中全身而出,一只左脚始终留在那一端,好像挡门似的,似乎一会还打算再钻回去。

本来,梁辛的魔功在下一个瞬间就会彻底崩碎,可随着裂隙、怪客的出现,附近的时间都缓慢下来,天下人间破碎的时间也被向后拖延……

对梁辛微笑时,‘霸王’只有亲近与随和,可对墨龙的那一眼斜吊,于顷刻之间就让他变了一个人,从长相威风但心怀家乡的大哥陡然变成了曾让血流漂杵、曾让万生俯首的人间煞神!

梁辛先是恍然大悟,跟着悚然而惊。

梁辛还在天下人间之内,虽然压力大减,可也不能轻松回头,只有借势略略转动身体,再努力把眼角余光瞄过去,追着谢甲儿的指点去看:

‘天下人间’改变的是时间,谢甲儿在这个基础上又悟出了让空间移位的法子,由此才自称‘天上人间’。

此刻墨龙已经不再,梁辛一边说话,一边想要撤销魔功,不料谢甲儿忽然现出了一个异常古怪的神情,忙不迭摆手道:“莫撤掉天下人间,我……我没脸见他老人家。”

不大的功夫,对方的上半身都已穿透裂隙,梁辛终于看到了他的样子——胳膊粗壮、肩膀厚实、豹头环眼、脸膛黝黑、还生着一副乱糟糟仿佛钢针般的浓重短须……一条威风凛凛的大汉,仿佛霸王模样!

他只能挪转小空间,也就是在天地之内的空间搬运,却还无法撕裂大空间。

随即‘霸王’双肩猛震,大吼之中上身前倾,双手虚向墨龙奋力向前一推。他的掌下除了空气之外,什么都没有,他摆出来的姿势,就好像要把一面看不见的墙推倒……

说话间,谢甲儿的目光牢牢盯在了老蝙蝠身上。

而五座天门法阵之中,鉴火道的明火执仗与承天道的土鸡瓦狗,因为承受不住巨力,被两条墨龙硬生生地击碎,施阵弟子人人重伤,东倒西歪摔落大海。

梁辛仿佛置身梦中,几重‘时间’环环相套,让一切都变得模糊了。

掌门尚且如此,身后的长老更是伤亡惨重,二十余人中,只有七个人活了下来,蛤蟆命大不仅逃过一劫竟然一点伤都没有,顾回头则依靠着老九和秦痩地奋力匡护,只受了些震荡,也保住了性命。

“人间是一方天地,仙境也是一方天地,你就把天地当成一个鸡蛋好了,那人间和仙境便是……”

谢甲儿明显松了一口气,笑道:“卸甲、磨刀,你是我师弟,很好。”

再看熔心老道消失不见,他已藏身其中一团烈焰,依靠烈火遁术想要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梁辛的脑子里已经全是浆糊了,但心眼里那份兴奋快乐,托着他轻飘飘地如坠云端,说不出地舒服,先响亮喊了声:“见过师兄!”跟着又忙不迭追问:“你不是借十三蛮之力,破碎虚空,飞仙去了……”

两条墨龙奇袭,五个天门魁首中,大胖子秦痩断了一条胳膊、流连泽渔的法宝被毁、承天敢当口喷鲜血重伤昏迷、鉴火熔心的一只右手彻底没了。

‘霸王’施展过手段之后,根本不再去看下面的天门人物,只是对着梁辛笑道:“我本名胡子哥,恩师赐我别号‘卸甲’,以前,天下人都称我做谢甲儿,你既传承了天下人间,就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吧?”

谢甲儿笑了:“本来是想飞仙,结果算错了一步,差点变成自杀!”

能有这样的想法,和他的功法有着莫大关联。和将岸不同,谢甲儿在修炼天下人间的同时,还修行高深蛊术,所以他有一身雄浑真元,而他再施展天下人间时,由内而外发力,去轰击魔功,便会改变小空间,刚刚挪移‘墨龙’,便是这个道理。

梁辛心底,还再受心魔影响,只有一点清明勉强维持着神智,身边有谢甲儿,下面有玲珑修罗,他也没心思再去关注他天门动向,根本不知道,就因为师兄现身,让一群天门首领不敢杀、不敢逃,就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等!

炒的、煎的、煮的、卤的、生的,梁辛什么样的鸡蛋都吃过,闻言大点起头,面有得色……

指夕的侏儒闻风运气不好,五个掌门中他伤得不是最重,但却是最‘惨’的那个,第二次墨龙乍现之际,他躲闪略有不及,硬生生被巨力撕掉了小半张脸孔,左颊的血肉全都消失不见,血流披面之间,能直接看到他的牙齿,模样说不出的恐怖!

梁辛大喜,同时大骇,搬运神通?这样的本领比着天道又如何?!

侏儒的嘴巴残缺不全,喃喃自语时撒气漏风,口齿不清,翻来覆去念叨着两个词:“不可能、都疯了……”

话音落处,化身烈焰的熔心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片刻后再抬眼一望,自己明明在向着远方逃遁,不知为何竟冲到谢甲儿身前,而护身烈焰也随之熄灭!

事情远远超出了天门的预计,更超出了他们能控制的范围!

手、臂、肘、肩……

不过,他悟出了天上人间之后,也就摸到了撕裂天地的影子,几经钻研之后,终于找对了法子,依靠十三蛮绝大的外力轰击,终于得以破碎虚空,逃出天地。

大胖子秦痩侧目撇了他一眼,用教训老九的那副口吻道:“你是活猪啊?你觉得你打得过当年的十三蛮么?”

说穿了,谢甲儿的天上人间,就是乾坤挪移,威力自然大到了极点,但是却有一点:他是乾坤挪移,不是挪移乾坤。

谢甲儿原本师从老蝙蝠,后来才被老魔头将岸抢去做了开山大弟子,老蝙蝠自然也是他的师父。

‘霸王’的长相不怒自威,气势逼人,可他对梁辛说话时,从语气到神态再到目光,其中满满当当都是亲近、都是友善!宛若一位离家多年,从军建下不朽功勋的大哥,在多年后返回家乡见到当年年幼、如今却已成家立室的小弟时,那一笑。

熔心一身修为,在谢甲儿掌下却全无抵抗之力,惨叫了半声,仿佛死鱼一样,身体在半空中翻滚不停,直接摔回到原地,口中落下二四六八颗牙齿!

他的声音虽轻,可落在梁辛耳中,不吝连串惊雷!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已经‘飞仙’天外的谢甲儿,再度现身人间。

不等他说完,梁辛就笑道:“就是两个鸡蛋!”

鉴火道的熔心眼角微微跳动:“是杀是退?你们怎么看?”

时间也陡然缓慢了下来,不止梁辛的天下人间,而是周遭百余丈之内,时间被拉长、拖缓,那就连那两条墨龙,行动也变得笨拙可笑,扭曲的身体哪还有半分暴躁的气势,慢吞吞地好像失去壳子的蜗牛……

抬一抬手便痛打了一个名动四方的大宗师,谢甲儿却是副无所谓的模样,转回头对梁辛笑了笑,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师父传下的功法,是人间道,虽然天下无敌,但却无法成仙,我不甘心,这才想出了个法子。”

乾坤易位,霸王一击,五座天门吃了天大的亏!

‘霸王’又笑,好像还是刚才那个大哥,却在无意间对兄弟露出了自己杀过无数人的战刀,笑容有些‘这不算什么’,可还藏着一丝得意,跟着伸手向着不远处的海面一指:“挪到那边去了。”

谢甲儿全不像面相那般凶恶、急躁,见梁辛两眼发直,不仅没有催促,反而把声音放得更轻了些:“你要听说过我,也就该知道你我之间该如何称呼,我该喊你师弟,还是喊你师侄?还是几代玄孙?

梁辛确实委屈……他才多大?如果不算大眼中的修炼,他还不到二十岁。八月十五,接踵恶战,他用尽了所有的手段、拼出了全部的力量,可还是没能护住心里那一点最最娇贵也最最可怜的希望。

小岛上,只要是还能嘶吼的人,尽数发出了一声欢呼,这一声欢呼,压抑得实在太久,以至声音嘶哑,宛若嚎哭!

说到这里,谢甲儿突然莫名其妙的问道:“你吃过鸡蛋吧,知道鸡蛋有壳吧?”

师兄叛一门、入一门,在老蝙蝠面前身份尴尬,梁辛点了点头,抖手抖脚,继续辛苦万分地维持着魔功。

即便在天下人间之内,梁辛也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整座天地、整座世界都随之一震,继而他身上的压力骤减,再抬眼一看,两条‘墨龙’已经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法子是没错的,他也的确成功了,可天地之外,却并不是他想象的仙界、永生界。

梁辛的天下人间之内,时间凝固,老蝙蝠也被冻住,根本不知道身外情形,自然也不知谢甲儿莫名其妙地跑出来了。

传言中的霸王模样、本当他已死却破碎虚空又重返人间、和将岸义子有说有笑神态亲近……

天门高手刚摧毁了一条‘墨龙’,还没等等喘匀一口气,突然就觉得天地猛颤,跟着又冲出来两条墨龙!一瞬间里正道众人轰然大乱,气急败坏的嘶吼与仓皇的唱咒声响成一片,而下一刻,便是连声的惨叫与哀号。

秦痩大怒,连谢甲儿都不去看了,直勾勾地瞪着熔心。

仍是搬运空间,区区烈焰障眼之术哪能瞒得过谢甲儿,二魔君一眼便看穿了熔心的真身所在,继而搬运小空间,直接把熔心‘拉近’到自己身旁。

两条‘墨龙’并非被击溃、消失,而是被谢甲儿凭空挪移,直接冲向了天门人物!

其他几个天门魁首都静立不动,唯独鉴火熔心,沉默片刻后冷笑了一声:“不敢打也就算了,连逃都不敢?就算谢甲儿是真阎王,这大海上可也不是他的阎罗殿!”言罢,双手结印,在他周围陡然爆裂开百多团烈焰,向着四面八方电射而去。

谢甲儿大笑:“不错,就是并排摆着的两个鸡蛋,我把人间这个鸡蛋壳弄出了一道裂缝,爬了出去,可没想到……”说到这里,谢甲儿陡然收敛了笑容,声音也随之低沉:“仙界这枚鸡蛋,也是有壳的,想要进入仙界,就得先把它的壳子也敲开!”

一个是开山大师兄,一个关门义子,两个魔君传人在笑,全不理会外物,更没有人再去把天门的阵仗放在眼中。

不远处的海面上,五个天门魁首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一边抬眼凝望半空,一边传音入密低声交谈。凭着他们的见识,虽然没有十成把握,但基本也都确定,天上的凶悍,就是霸王卸甲,谢甲儿。

天门遭遇受创,弟子人人惊怒,剩下那三道阵法疯狂流转开来,可他们根本不知道该打谁。

宇为天地四方,宙为古往今来,将岸的魔功能控制时间,而谢甲儿想出的飞仙办法,就是以大力轰击‘天下人间’,也就是用力量去撞击扭曲的时间,借以撕裂大空间。

谢甲儿的另类飞仙,原来一败涂地……他的破碎虚空,和正统修士的引劫而遁根本就是两回事。结果他逃出了凡间,却也没能进入仙界,而是被困在这两重天地、或者说两个鸡蛋的夹缝中了!

以至于梁辛在绝望下、虐戾中,在不知对方究竟何人时,竟打从心眼里升起了无数的委屈,不知该说什么,只想哭。

谢甲儿正和梁辛说话,见有人施法逃走,也没太多动作,只是身形略作晃动,扬手在空气中一按,吐气开声,四字铿锵:“乾坤何在?!”

熔心声音低沉:“你不是活猪。”

侏儒赶忙来打圆场,他少了半张脸,苦笑比着鬼哭还吓人:“十三蛮的实力还在六步大成之上,咱们五个,若是遇到十三蛮中的两个,或可一战,要是遇到三个……就不知道还有没有逃走的机会了。”



第三零四章 一战如斯


class="width">‘夹缝’之中,就是无尽虚空,其间乱流激荡,比着天下人间的乱流反噬更强大无数倍,谢甲儿这几百年里,无时无刻不再淬炼身法,躲避着粉身碎骨的下场,飞仙虽然成了镜花水月,可战力确确实实又提升了几个档次。

谢甲儿能成为一代魔君,心志自然坚定无比,身处‘夹缝’中,除了保命之外,想得并不是回来,而是想办法要把仙界的‘鸡蛋壳’也裂开一个口子,钻进去!

如果按照凡间的时间,谢甲儿被困了几百年,在这期间,他一心琢磨的,就只有‘仙界鸡蛋’,对凡间这个鸡蛋,连看都不曾看上一眼。

当初,谢甲儿靠着外力轰击魔功,得以撕裂天地;而刚才,梁辛爆发了最强大的一次天下人间,又在两条墨龙的强攻下,让大空间震颤不休。

只凭着这两道力量的对撞,本来还不足以撕裂空间,不过在另一端的谢甲儿发现了此处的异常,好奇之下也出手从另一端猛攻,这才把空间撕开了一道口子,消失数百年的魔君也得以重返世间。

梁辛越听越觉得心惊肉跳,大眼小眼也是‘时间扭曲’之地,幸亏谢甲儿不知道,否则依着他的性子,当年说不定就会去轰击一番,看看能不能砸出个飞仙之路的……

看着谢甲儿仍把一只脚留在夹缝中,阻挡着裂隙的闭合,梁辛忍不住皱眉道:“怎么,你不打算回来?”谢甲儿就凭一只脚便撑住大空间的裂隙!梁辛看不出这‘一脚乾坤’里是不是还有着古怪神通,但却能明白,师兄的修为,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深不可测。

谢甲儿一笑:“永生逍遥,是我毕生所求,我能把凡间这个鸡蛋壳撕开出来,就能把仙界那个鸡蛋壳打碎进去……”说着,他岔开了话题,眼神变得犀利许多,指了指梁辛背上的老蝙蝠:“哪个伤我恩师?”

梁辛的神情有些踌躇,回答道:“这个事情复杂得很,不过伤老爹的那人,被我们打得伤得更重,而且已经落到了咱们的手上。”

“那就好,恩师的仇人,还是由他老人家自己去决断好了。”谢甲儿神情一缓,笑着点点头,跟着又问道:“我俩的师父呢……我师父,你干爹,他老人家还好?”

提到将岸,梁辛的神情便是一黯。

他的脸色才刚一变化,谢甲儿就察觉到了,从神情到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叱到:“讲!”

梁辛没有丝毫隐瞒,把从土坤腹中相遇老魔头,一直到三堂会审之后受到乾山道追杀,最终义父身化槁灰只留下一句三字‘舍不得’的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了一边。

谢甲儿人在半空,眸子里精光闪烁,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直到梁辛说完半晌之后,才再度开口,声音嘶哑且阴冷,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仇人呢?师父的仇,你报了没?”

梁辛才刚一摇头,忽然眼前人影乱晃,谢甲儿竟跨步冲入了他的天下人间,身形晃动迅捷无比,全不受时间之锁,欺到梁辛身旁,厉声斥责:“大仇未报,你在此处整这些劳什子做什么?”说完,扬手便是一记响亮耳光!

这一掌打得颇重,梁辛的半边脸颊立刻高高耸起。

梁辛的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虽未失声大哭,却泪如泉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是他最不敢去提起的事情,几次大闹乾山,最后竟丢了仇人下落!

谢甲儿对梁辛怒目而视,而他把身体彻底抽离裂隙之后,那道黑色的缝隙,肉眼可见缓缓消失……

当裂隙只剩三尺的时候,谢甲儿的神情突然变了,脸颊抽*动、眉眼狰狞,显然在他心中天人交战,正在做一项重大取舍,不久之后,裂隙只剩两尺,谢甲儿猛地一咬牙,脸上的筋肉都抽搐成了一团,表情也随之扭曲,硕壮的身体暴退,在裂隙‘愈合’前,又把脚插了回去……

下一刻,谢甲儿突然‘哇’的一声,放声大哭,悲声颤颤,回荡于天海之间。

痛哭中,谢甲儿忽然扬手,左右开弓,把一连串的重重耳光,尽数落在自己的双颊上,越打就越哭,哭得越悲就打得越狠!

一边是回到人间给师父报仇;另一边是重返虚空,再花上无尽岁月,去守住一个踏入仙界的飘渺希望……这几百年中,他不断尝试,对破开另一端的‘鸡蛋壳’,已经有了诸多想法,正一一实践、尝试,要他就此收手,他不甘!

到最后,谢甲儿还是把一只脚踏回虚空、阻住裂隙;到最后,他还是舍不得那个成仙之梦。

谢甲儿对自己下手极重,一掌一掌,不多时脸上便已血肉横飞,可仍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口中也只是嚎啕大哭,并没有只言片语。

梁辛心里堵得异常难受,不是责怪,他根本没资格去怪谢甲儿,更何况如果不是师兄出现,自己现在早已被相见欢碎尸万段了。说穿了,他只是没法去理解谢甲儿的选择吧……

你眼中的不知所谓,我梦中的七彩莲花,谁也怪不得谁!

梁辛深深吸气,认真道:“义父的仇,本就该由我去报,请你放心……放!心!”

谢甲儿又大哭了一阵,才总算止住了悲声,他的长相本来威风凛凛,此刻双颊几乎都被牙齿硌都快要烂掉了,模样异常骇人。他先是对着梁辛点点头,跟着略作犹豫,居然双膝一曲跪倒在地,不由分说对着梁辛又重重磕了一个头:“师父的大仇,拜托你了。-====-”

梁辛想躲,可天下人间之内行动不便,也不敢就此扯掉魔功,要是老蝙蝠见到谢甲儿,指不定还会再生出什么祸端……就算没事,也彼此尴尬别扭。

谢甲儿很快就站了起来,嘴巴动了动,似乎还想再嘱托两句,不过最后还是摇摇头,岔开了话题:“你怎么打算?”

梁辛也不再去提干爹的事情,勉强笑道:“带着大伙赶紧离开此处,先养好伤再说吧!”说话时,借着躲避乱流的势子,低头向岛上望去。

岛上只剩下青墨、琼环等寥寥数人,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青墨已经把绝大多数同伴和巨蜥都送进了辗转神梭,只等他们回去,就能施法封闭法宝,离开此地了。

谢甲儿点点头,又伸手向着海面上一指:“这些天门人物呢?是留是杀?”他离开人间只有数百年的功夫,天门之内虽然新旧更替,不再是当年那些老家伙了,但服饰、神通、法宝几乎都没改变,凭着谢甲儿的眼力,又哪能认不出他们的身份。

这次轮到梁辛表情狰狞,心中犹豫了……牙齿咬得咯咯响,一直犹豫了快一盏茶的功夫,才总算呼出了一口闷气,有些无力地摇摇头:“留、留下吧。”

和天门这场乱战,梁辛打得艰苦之极,几来几往之间,大喜大悲更迭不休,希望也随之升起、熄灭,但是归根结底,让邪道众人、兄弟朋友遭受重创的不是他们,从头到尾,几乎就是梁辛一个人对抗了五座天门,这是他自己的恶战,打到现在,他活着,他没输。

谢甲儿一笑:“知道了!在你走之后,我再放他们离开。”说完,扬声对着一群天门人物喝道:“师弟饶下了你们的性命,再多留一会吧!”

几个天门首脑人人冷哼,可目光深处却闪出一份释然、一丝轻松,即便生性暴躁的大胖子秦痩也不例外。

谢甲儿又望向梁辛,再度开口:“我要拜一下师父,你不用瞎着急。”说着,又跪倒在地,对着梁辛背上的老蝙蝠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梁辛没急着走,提醒道:“你来之前,有三道‘墨龙’神通,分别砸向我们和天门,蹊跷得很……”

不等他说完,谢甲儿就把手一摆:“放心,我心里有数,你走吧!”

时值此刻,梁辛也实在没有精神再去想其他的事情了,挥手撤去天下人间,勉强了落回小岛,对岛上留守的几个同伴费力道:“没事了,咱们走!”

青墨立刻施展手诀将自己和最后几人一起送入神梭,缓缓施咒,封闭法宝。

谢甲儿一言不发,一脚撑住空间的裂隙,脸上鲜血淋漓,目光却淡漠清澈,静静望住五座天门的高手。一群正道魁首,全都肃立原地不敢稍动,任由青墨施法……

片刻之后,巨大的神梭晃动片刻,略显费力地缓缓升起,继而又好像喝醉了似的,东一扎西一条,歪歪斜斜地兜了几个圈子,突然于毫无征兆之间,消失在小岛半空!

青墨转回头对着众人点头笑道:“遁术发动,没事了。”

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金袍天嬉笑把怀里的小吊交给同门,跟着站了起来,对着梁辛躬身施礼,神情认真:“宗主舍身相救,大恩无以为报,属下立誓,永奉宗主号令,若有半字违背,天嬉笑魂飞魄散、碎尸万段。”

誓言无法分辨真假,可梁辛那一连串的拼命却尽数落入邪道弟子眼中,人人心存感激,更打从心眼里高兴,有一个重义到冒傻气、本领又的确算得上惊天动地的宗主,对他们而言,实在是一份大福气。

包括长春天在内,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又一次大声诅咒发誓。

老蝙蝠的手仍稳稳按在梁辛的天灵上,此刻他的传力也就快结束,照着他的估计,自己修为的四成,都会度给梁辛,而另外那六成……烟消云散!

从此之后,让修真道闻风丧胆的缠头老爹,就是废人一个了。老蝙蝠却根本没想这些事情,在梁辛撤销天下人间,落回小岛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天上的谢甲儿,只不过他什么也没说,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片刻之后,老蝙蝠终于传功完毕,可却并不收手,而是翻手亮出早已准备好的竹针,不由分说一一刺入梁辛的胸膛要穴,等忙活完了,才长出一口气:“成了,先这样吧!”

而梁辛却连问一句都来不及,就突然一张口,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几近凝固、颜色黢黑且伴有恶臭的淤血,跟着双目一闭,软倒在琅琊的怀里。

几番遭遇重创、多次引爆执念,此刻终于逃脱大难,梁辛心如铅、头欲裂、元魂仿佛都要随着身体一起散碎了一般,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直接昏厥了过去。

到最后也没能赢得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只勉强逃生……从天门现身开始,接连不断的硬仗,每一次对梁辛而言都是一场绝望而徒劳苦战,能几次脱险活下来,靠得也仅仅是一份坚持。

这期间有造化和运气,但是要没有那份坚持,哪怕只是略早放弃一刻,老天爷的眷顾也不会来!梁磨刀撑了、拼了,所以活了。

他若死掉,算是情理之中;可梁辛最终逃出生天,带着大家一起逃出生天,又何尝不是天经地义!

辗转神梭转眼消失不见,谢甲儿并未急着离开,也没让天门就此散去,而是把目光一转,抬头望向高空:“还要藏么?现身吧!”

声音落处,空气层层颤抖,一个白袍人现身而出。

谢甲儿似乎被对方的样子吓了一跳:“原来是个丑鬼,有名字么?”说完,顿了顿又追问道:“三条墨龙都是你弄出来的吧?”

白袍人身材普通,可脸孔却是‘横’的……仿佛顽童把头歪过来,让双眼、嘴巴和地面垂直、鼻子和地面平行。

他没歪头,脑袋是正着的,脸孔是横的。

神仙相!

“叫我螃蟹就是了。”白袍人的神情阴鸷,但是因为长着一张‘横脸’,无论他再怎么严肃,都显得无比可笑:“眼力不错,三道阵力都是因我而起!”

谢甲儿恩了一声,饶有兴趣地问道:“我师弟离开的时候,你怎么不动手,你的本领不错,未必怕了我吧?”

“如果出手击杀那个小妖,我吃不准你会不会横加阻拦。”螃蟹的语气平淡,全没有一丝阴阳顿挫,好像念经似的说话:“我怕的不是你的神通法力,我是怕你跳出来拦我,会让那道裂缝消失。”

谢甲儿一晒:“怎么说?”

“我想飞仙!”螃蟹并不隐瞒自己的想法:“你的飞仙之道不错,带我过去,你我连手砸开仙界的壳子。”

谢甲儿把眉峰一挑,目光里尽是不屑:“凭你,能帮我?想随我去,总要拿出点真本事!”

螃蟹缓缓地歪起了脑袋,横着的脸孔‘竖’了起来:“我的手段……”

不等他说完,谢甲儿就不耐烦地打断:“大话谁都会说。”说完,谢甲儿面露笑容,目光流转,望向着海面上的天门人物。

螃蟹明白他的意思,并无半个字的废话,右手握拳高举,继而食、中、无名三指竖起,如戈如叉,向着天门阵中摇摇一点!

天门之中,还有‘睹剑思人’‘风卷残云’‘潜龙出海’三道大阵,正浮海凝立,严阵以待。

就随着螃蟹这三指一点,海面上本已渐渐平复的灵元暴潮陡然再度狂躁,剑鸣与龙吟彼此纠缠,转眼划破苍穹,继而,就在一群天门人物的周围,凭空跃出了九道大神通:

三道睹剑思人、三道风卷残云、三道潜龙出海!

天门弟子个个大吃一惊!半空中‘多’出来的那些阵法,无论是灵元、气度、威势甚至阵意,都与自家的法阵全然一致,并没有分毫的区别。

而这九只霸道神通毫不停留,直接杀入天门阵中,与五道三俗的弟子和他们原先催动起的三道大战绞杀在一起,海面上乱作一团!

以三敌九,而门宗中的核心高手又大都有伤在身,乱战之中天门弟子苦不堪言,转眼间血肉横飞,伤亡惨重。

螃蟹人在高空,静静望了海面乱战片刻,这才把目光转向谢甲儿。

谢甲儿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目光也变得明亮了许多:“这是什么神通?”

螃蟹应道:“不是神通,而是一重天道。唤作‘举一反三’,施展之下,神通道法也好,飞矢滚木也罢,只要是天下之力,都能被我化作三道、为我所用……怎么样,够资格与你同去了么?”

螃蟹也是神仙相,他手中的天道:举一反三。

他的天道,比着无仙的万法自然、木老虎的借刀杀人或许略显被动,只能见神通再复制成三,可也足以保证他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了。何况螃蟹也不是只会一重天道,论身体的结实,他比着无仙仅稍逊一分,论自身的力量,更远超中土大宗师。

先前那三道墨龙也是他‘举一反三’而来,不过真正的相见欢,距离黑色小岛三百里处发动,螃蟹复制出来的三道阵力,也要从相距三百里处成形,由此墨龙奔袭而至的时间稍长,给了老蝙蝠为梁辛种奎木狼的机会。

谢甲儿沉吟了一阵,放声大笑:“这样的本事,当然足够资格!”

螃蟹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开心,语气还是平淡得让人憋闷:“合两利,无一害,我本也觉得,你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瞧见谢甲儿也学着自己刚才的样子,竖起三个手指,似模似样地向着自己一点,旋即螃蟹只觉得身遭空气猛震,脖颈、胸膛、腰腹之中,三股完全无法想象更无法抗拒的力量,忽然撕裂开来!

谢甲儿的三指当然不是‘举一反三’。他施展的仍是乾坤挪移之术,不过是用了对方的一个手势,借以嘲笑螃罢了,而这一次,谢甲儿也不是将敌人抓过来或者砸出去,他是将螃蟹所处的空间,切开三段、搬运开去……

空间拆分,螃蟹的身体自然也会跟着散碎!

螃蟹大惊失色,他想不通,谢甲儿为社么会动手杀他。

正如他所言,合做与双方百利而无一害,两个人不是去盗墓掘宝,而是合力击穿空间的壁垒,并肩进入仙界,两个强者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就算有一万个想不通,螃蟹也不肯束手待毙。

螃蟹三指如叉,指点如风,同时开口断喝以添‘天道’威力,可这一次,无往不利的举一反三,却未能复制出一丝力量,半空之中,只有海风撩荡……继而,嘭的一声闷响,螃蟹的身体随着空间的破碎,被直接扯断成三截。

头颅落入大海,身体和双腿散落小岛……

谢甲儿的功法与梁辛一脉相承,都是依靠天道的漏洞而创,天下人间都不受天道,何况天上人间!

击杀螃蟹之后,谢甲儿淡淡说了句:“你要杀我师父和师弟,我又岂能与你同谋为伍。”言罢,又举头望天,悲声大哭道:“弟子不孝,求师尊饶恕!”哭声之中,魁伟的身形一缩,谢甲儿自裂隙中退回虚空,就此消失不见!

螃蟹一死,举一反三的天道也随之崩溃,被他复制出来的诸多阵法神通消散不见,此刻参与围剿邪道的天门弟子,足足折损了三成有余,人人心有余悸,望着空空如也的蓝天,不知是该为了一败涂地而哭,还是为了最终保住小命儿去笑……

缠头不老长春天;

鉴火承天流连指夕金玉堂;

三个玲珑之主,青墨、琼环、莫追烟;

三个神仙相,无仙、螃蟹、木老虎;

两个老魔头传人,大弟子谢甲儿;干儿子梁磨刀……

天下强者轮番登场,可到最后却没有一个赢家!

八月十五,一战如斯!

第二场大规模会战,终于写完了。

和离人谷那次不一样,这一战不是个酣畅大胜,豆子想写得是绝境里杀出一线生机的感觉,忒压抑。快把自己写疯了,估计梁三爷也快被我折腾疯了,赶紧让他睡会吧。

为了这一仗,前面埋了太多伏笔了,一些意外看似巧合,其实前文里都是有交代的;或者说,那些伏笔,都是三爷在这一仗里活命的本钱。

写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自己还是是满意的。不是说它好看,是说我已经发挥到最高水平了。填上了几个坑,同时也挖了几个坑,其中肯定有很多大家不满意的地方,不过豆子也真的真的敢说一句:我尽了全力。

豆子还要认真说一句:推荐票有没^_^

稍微解释两句,梁辛一个人扛五座法阵,看上去匪夷所思,其实关注下细节兄弟姐妹就能看到,从他返回小岛,到琼环施展玲珑修罗,其间也不过一盏茶多些的功夫,只是很短的一会,并不是说他打赢了五座阵法,只是靠着他很不错的身法,转着圈暂时挡住了一会,为同伴争取了时间,这只是大战中的一个过程,如果不是玲珑辗转和玲珑修罗觉醒,梁辛还能坚持多久?天门也根本用不着发动相见欢,他只有死路一条。

五个大小伙子靠拳头想把一个中学生打死,还得花点功夫了吧……

至于六道蟠螭元神对战相见欢,豆子自己觉得是合理的,毕竟,在搬山的设定里,蟠螭是异常强大的神兽,在数量悬殊的前提下,还能重创神仙相,而且它们在海中,力量是有大幅加成的。

其实我也明白,这种解释不太有必要,我说服不了谁,只不过是告诉大家我的思路吧。

至于写法,我承认,我实在是受了温瑞安巨侠的影响……熟悉温巨侠的兄弟姐妹应该也都会有感受,他的书里,常常会出现一些极其牛的人物,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辉煌,跟着,这个极其牛的倒霉蛋被人家一伸手就灭了……哦,原来丫是个配角、龙套、混盒饭的……

呵呵,真不是混字数,不管事实究竟是什么效果,至少豆子没想过混字数,我总是以为这样处理能让情节更险恶、能更好的说明危机所在。而且说真的,打仗很难写,可编出明火执仗、土鸡瓦狗、风卷残云这些劳什子,更花费时间和精力。

编、想招式的名字、疗效、功用,比‘梁辛目眦尽裂,想要怒喝斥骂,可开口时却只有哇的一声大哭;曲青石霍然大笑,继而纵声长啸:树大招风,槐长,长、长、长!’要更难得多……

另外,呵呵,还想说一句,豆子的更新实在不算啥,可许多章节的字数都是*9、*8、*7,混字数界是不带我这样玩的。

扯远了,说回来。

其实这一仗里,自己觉得最满意的有两个地方。

第一处是天门将至,梁三爷托请长春天带几个人逃走,在场的一共有四个对他最重要的人,可长春天只答应带一人,梁辛舍了老蝙蝠,把剩出来的几率分给了三兄妹……老蝙蝠对他不好么?不是。

这种感觉是可以想象。

第二处是谢甲儿在报仇和飞仙梦之间的选择。

我希望,我努力,搬山里的人物,都是活生生的。

不止是贪小便宜、好色、财迷或者有性格的那种活生生,而是会自私、却难取舍的那种的活生生。

梁辛把老蝙蝠的生机掐断,分给对他而言更重要的三兄妹,也是一种自私吧;至于谢甲儿,就更不必说了……

其实,从无仙‘趟趟趟趟’说出天道的终极就是活着、单纯的为了活着而活着的时候,就已经给八月十五的大战定下了调子:灰色的。

好吧,我承认,我虐主了。

好吧,我承认,我还是想要推荐票。

好吧,我承认,我爱你们……你们爱我不?

哈哈~~

最后,推荐《我家的剑仙大人》,伴读小牧童的新书,他回归了,有爱都市,这是他喜欢的风格,很好看;还有六六(柳暗花溟)的新书也渐渐肥了,《姐姐有毒》。



第三零五章 林林总总


class="width">梁辛醒来,周围光线暗淡,眼前之人看上去很熟悉,脸上还长有个巨大的金钱斑,可梁辛偏偏却想不起来他是谁,对方在对着自己说话,但只能看到他的嘴巴再动,听不到丝毫的声音,跟着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凭空飞来……意识很快又模糊了,再度坠入只有逃亡、绝望的梦境。

苏醒片刻、神智混乱,继而再度沉睡,周而复始,不知多少次。

耳中永远是沉甸甸地寂静,不是因为四周无声,而是他的脑子完全决绝接受任何声音,更不会去转动一丝念头,所以梁辛连最亲近的人都无法认出。

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梁辛依稀感觉有人在帮自己活动身体,有人在给自己喂水喂饭……

麻木醒来,又复沉沉睡去……

直到有一天,忽然一阵清脆的海鸟啼鸣,远远地飘入耳中,跟着,略带咸腥的清风拂过,荡漾出一片清凉,封闭了不知多久的大脑,终于缓缓地开始转动,由此,也把身体的诸般感觉,悄然还给了梁辛。

梁辛终于醒了。苏醒,且清醒。他已回想起中秋之会的种种。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郁郁葱葱。

满眼青青,草木成荫。

一阵清风掠过,树叶摇摆,发出一阵惬意而悦耳的哗哗轻响,另外还有几根长发,被风撩动着,扫过自己的脸庞,痒痒地安逸。

梁辛的身体仍僵硬地很,实在懒得去挪动,所以没侧头,只斜眼去看身边。

白衣少女神情恬静,双目低垂,睡在了自己身旁,长长的睫毛微微发颤,不知正在做个什么样的梦。

守在他身旁的,是小汐。

不只是不是因为刚刚醒来的原因,梁辛全不想开口说话,静静躺着,舒服得要命,何况身边还有个熟睡的美丽少女……

可没过多久,地面忽然颤抖起来,一串几乎要踩翻大地的夯重脚步由远及近,将梁辛的安逸砸了个粉碎。

小汐一惊而醒,才一睁眼,就看到梁辛正歪眉斜眼地望着自己,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而下一刻,白衣少女好梦初醒、本还略带迷离的目光,迅速明浩,而她的脸蛋却渐渐红了起来。

沉重脚步轰轰烈烈,其间还伴有一阵清脆的金铃声,小毛胯下巨蜥,手摇金铃,大毛坐在弟弟身后,也跟着手舞足蹈,哥俩嗷嗷乱叫着,率领着大群骨瘤蜥从不远处冲了过去,显然正在过大将军冲锋陷阵的瘾,都没去瞧梁辛一眼。

小汐也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醒来了?这次真的醒了?”一如既往,脸上的表情不多,只是眼睛亮得很,可脸蛋仍越来越红。

见到骨瘤蜥,梁辛也就大致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想要点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脖子直到脚趾,都不是普通的僵硬,而是好像被法术变成了石头似的,任凭自己怎么用力,都难以动上一分。

不过也只是僵硬,却并不麻木。

小汐轻声道:“莫用力,你身体僵硬是药力,静静躺着就好,没事的。”

梁辛哦了一声,眼珠子乱转,又望了望四周,心里也就更笃定了自己所在的地方:“是麒麟岛?我怎么到了这里来,其他人都还好?”

中秋恶战之后,青墨发动神梭,带领众人离开黑色小岛之后。可究竟该去哪里,让小丫头着实犯了难,他们已经惊动了正道,中土之上几乎没有容身之处,要带回草原的话,就凭着大司巫的性子,怕是不等天门来动手,他就要先命手下巫士杀人了。

缠头老巢西蛮之地倒是个好去处,但那里地处蛮荒,更没有高手坐镇,像曲青石、柳亦等人的重伤,非得赶快医治不可。

至于苦乃山和离人谷,倒不怕有正道眼线盯梢,不过谁又能保证邪道三宗的弟子中没有天门卧底。稍不留意,便会把战火引过去,其中离人谷实力薄弱不堪一击;而苦乃山虽强,可丑娘就在山里,小丫头虽然鲁莽,但是也明白梁辛伤得只剩半口气,这个样子回去,怕是直接会把丑娘吓坏。

另外还有一处就是麒麟岛了,但这个地方是梁辛选定的避难桃源,而且岛上仙草遍地,一旦暴露就会引来更大的争斗……

自己人中有主见有主意的全都昏迷不醒,而邪道里的长春天、天嬉笑、琅琊虽然也是多智之人,可他们的话青墨如何敢信。琼环倒也跟着一起动脑筋来着,不过主意一个也没拿出来。

幸亏同伴之中,还有个血河屠子神志清醒,此人性情乖张、看似暴躁,但心思也着实不差,认真盘算了一阵之后,这才定下众人的行止。

青墨先取道西蛮,将所有的普通弟子,无论伤势全都送入缠头老巢;随即青墨再度启程,带梁辛三兄弟、跨两、老蝙蝠、山天娃娃、长春天、天嬉笑,无仙,这些个重要人物赶赴离人谷,以青墨的骨珠为引,直接送入小眼之内。

正邪之间一场恶战,天门岂会善罢甘休;不等九星连线浩劫便会东来,新的神仙相已经现身;这一次贾添虽然没出手,可不难想象事后他会何等震怒……

大乱之势已成,后面马上就会有数不清的恶战,灭顶之灾随时会从天而降,就看曲青石等人这一身伤,想要痊愈最快也需要几十年功夫,将他们送入小眼修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另外,邪道上的高手几乎尽数重伤,全都无力再战,神仙相无仙已经彻底昏迷,但他手中的那一重天道太可怕,哪怕只恢复个两三成,就够惹得天下大乱了,除了有浮屠当家的小眼之外,把他们囚禁在任何地方都不保险。

至于木老虎,他已得了梁辛的承诺,按照屠子、长春天等人的意思,立下的誓言算个屁,直接把他抓到小眼里去逼供就好,不过飞梭里做主的人是青墨,丫头始终念着木老虎对曲青石的救命之恩,不忍对付他。

听到这里,梁辛使劲眨了眨眼睛,追问道:“那后来呢?放了他没有?”

到底该如何对付木老虎,梁辛自己也矛盾得很,现在觉得自己当时就晕了也不错,至少不用为他费脑筋了。

小汐微笑:“自然是放掉了,青墨一到中土,就把他扔下了。不过在临走前,他说了件事情。”

梁辛精神一振:“什么事?”

“螃蟹!”小汐脆生回答。

螃蟹也是神仙相,修道的时候,他和木老虎就是同门师兄弟,修炼有成之后,两人的天道也相辅相成,一个‘借用’别人法宝,一个‘复制’修士神通,联手之下着实了得。只不过,木老虎要说的重点,并不是螃蟹这个人,而是螃蟹登陆中土的时间……

便如梁辛在黑色小岛时猜测的那样,木老虎是下一波神仙相大军的斥候,提前一步来到中土,只为调查上一次神仙相渡海失败的原因,但是,木老虎来的时候并无同伴,他是一个人来的。

算起来,他是上一次九星连线之后,第一个在此穿越混沌海的神仙相。

梁辛眯了下眼睛,点头道:“明白了!”

螃蟹是在老虎变成木妖、丧失记忆之后才来到中土的。如果木老虎是第一批斥候,那螃蟹就是第二批,或许还有第三批、第四批,天知道现在的中土上,究竟还藏着几个神仙相。

木老虎是在见到‘举一反三’之后,才晓得螃蟹到了;而螃蟹怕是到死也不知道,他始终联系不上的木妖,当时就在黑色小岛上。

梁辛呼了口闷气,又问:“当时有没有问过木老虎,他为何要和咱们说螃蟹的事情?”

小汐点头:“琅琊问了。”

当时木老虎嬉皮笑脸,很有些莫名其妙地回答:“早都说过,我手中的天道,叫做‘借水行舟’。讲究的就是‘借势’这两个字,以后说不定,咱们还得多亲近!”说完后,也不在解释什么,在青墨的手诀下离开神梭,一瘸一拐地走了。

他的话说的不清不楚,可神梭中也有不少聪明人,略加琢磨,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木老虎现在的身份尴尬地很。

他有一重天道在手,但受身体所限,修为也不过四步。要是不做防备,就算是大宗师也会被他坑了;要是略加小心,玄机境修士一招杀他十次,所以他害怕修真道;

而他到达中土之后就再没和自家的‘中军大帐’有过什么联系,任谁都会当他叛了或者死了,现在又改头换面跳出来,能不能再取得同伴信任绝对是个大问题,所以他还要防着神仙相。

如果这次他能抓到无仙,破掉上一波神仙相全军覆没的大案,自然能回到同族中去,可现在事情败了,他又哪能不为自己盘算盘算,多放些交情出去,将来谁家的势更大,他就去借谁的势力吧。

木老虎走后,青墨按照屠子的指点,有序送人。

琼环本来是要留在西蛮坐镇的,结果无论屠子如何劝说,她都不肯离开哥哥和老爹半步,也跟着一起去了离人谷。

西蛮之地,也只能由血河屠子代为管辖了。

来到离人谷后,青墨几乎把自己的手链拆掉了一半,才算把一群人都送了下去,而剩下的骨珠,她尽数交给了大祭酒,请秦孑来照看下面的兄长和亲人朋友。

秦孑手上有着大量上次从麒麟岛采撷回的仙草灵药,木行主生,她又是此道宗师,由她来照看伤者最合适不过。

安顿好众人后,青墨又把大毛小毛、巨蜥、秃脑壳这一群怪物送回麒麟岛,继而胡乱从岛上采了些果子,准备回去巴结师父,这才动身返回草原。

几乎所有人都安顿妥当,只有琅琊变得心事重重,并未如以往那样守在梁辛身边,而是拿着已经彻底损毁的人骨笛子来回端详,若有所思,最后她也不返回苦乃山去寻脸婆婆,而是央求着青墨带她一起去草原。

青墨猜不透她想做什么,不过也能确定妖女和众人之间,即不存敌意,也没有利益冲突,小岛恶战之中大家也算同生共死,攒下了几分交情,便带着她一个人,一起返回草原了。

回去路上,青墨的心神凝定了许多,这才想来一个疑惑,还是三宗讲论龙头韬略的时候,老蝙蝠大把大把地向外面扔玲珑玉匣的碎片,忙不迭去追问琅琊。

这些玉匣碎片,都来自骸骨老兄的手镯,他们靠外力强攻,手镯被打开之际,也是损毁之时,其中的几个玉匣随之爆裂,里面的宝贝自然也随之损毁,到最后也只保留下一件‘玲珑修罗’,归了琼环。

青墨本来就生着一双圆眼睛,惊骇之下,也就瞪得更圆了:“骸骨老兄就是玲珑玉匣的主人?我这神梭、还有莫追烟的棍子,都来自于他?”

琅琊不置可否,只是苦笑摇头:“或许是主人,或许玉匣也是他收集来的,这其中的端倪,实在没法去猜。”

青墨心疼地直撇嘴:“镯子里的宝贝,只剩下一件?”

破开镯子的时候,琅琊就在旁边,对事情一清二楚,此刻也满脸都是心疼:“都毁了,也就那件玲珑修罗,结实得不同凡响,总算保住了一件。”说着,妖女又笑了起来:“也幸亏就有一件,要真是当时弄出四五件玲珑宝贝,到时候却被木老虎借了去……那也就不用等五大三粗来对付咱了。”

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她们便到了草原,琅琊就此告别,孤身离开。

青墨用法术传讯,给大伙报了个平安,就赶着去找师父了。

小眼中的众人,老蝙蝠苏醒的最快,按照外面的时间来计算,他只沉睡了‘一个时辰’,而后又过了‘几天’,除了梁辛之外,其余人等陆续从入定之中醒来,其中曲青石耗用的时间最长,整整用了‘八天’。

人间一天,小眼六年,这一番疗伤,在外面看来微不足道,可实际却足足用去了几十年的光景。基本上,众人的伤势也都得以控制,不过想要彻底痊愈,且不伤修为,就需要灵药调养了。大祭酒身上的事情极多,而曲青石本身就是木行大家,也就不再麻烦她了。

像柳亦、琼环、尤其是老蝙蝠这些人,在小眼中已经待得太久,早都觉得无聊透顶了,曲青石干脆带上大家离开小眼,一起取道麒麟岛,全当散心消遣,顺便替自己和同伴配置灵药。

无仙仍未苏醒,还得请浮屠帮忙看管。

长春天、天嬉笑和跨两三人,则贪图小眼中的时间神奇,自愿留在其中修炼。让大家略感意外的是,小吊和浮屠亲近地不得了,也不肯离开小眼,大家也就由得这个娃娃了。

梁辛在小眼中也是一睡几十年,其间常常醒来却意识淡薄,不过随着他醒来的次数渐多,大家也能明白,他也就快彻底苏醒,曲青石一并把他带了出来,毕竟外面有风有云,比着暗无天日的小眼要舒服许多。

至于他身上的药,都是曲青石连草熬汁所制,对他颇有好处。

此时,距离梁辛离开小眼已经月余的功夫了,现在同行众人里,大部分都还在岛上,只有老蝙蝠和琼环不在。

老蝙蝠基本算是修为尽丧,不过他的性子异于常人,倒也看不出有太多懊恼。

抵达小岛之后,他想起初探此地时,曾答应过胖海豹,待破开手镯后分他一件宝贝。

手镯里只砸出来了一只面具,老蝙蝠毕竟心疼自家娃娃,将其给了琼环。不过老蝙蝠搜罗记忆,倒也找出了一套对胖海豹极其合适的咒言,便命琼环送自己去轱辘岛,要将咒言传于胖海豹,也算有个交代。

把梁辛昏迷后的事情大概交代过了一遍,小汐又说起了自己这边的事情。

小汐本来是跟着随着火狸鼠、离人谷弟子等人按图索骥,对照着骸骨老兄留下的‘千个圈图’中指引的地点去搜索,可没料到她才刚出去不久,就接到了九龙司从各个途径中传来的消息,指挥使石林传令青衣,寻找小汐。

石林于小汐,既是上级、也是师父、长辈、恩人,当初请下长假是听了曲青石的分析,害怕石林会有问题。不过现在对方找她找得无比急切,小汐心里也颇为犹豫,最终还是现身去见了他一面。

与石林会面后小汐返回离人谷,正赶上曲青石等人小眼下面爬出来,白衣少女自然要照顾梁辛,也就一起跟来了麒麟岛。

梁辛奇道:“指挥使找你什么事?”说完,他又对着小汐打量了一阵,好奇笑道:“还有,你脸红个啥?”

两人说了会子话,小汐的脸色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红了。

还不等小汐有什么反应,不远处就传来了柳亦的大笑:“因为你没穿衣服!”

梁辛哇呀怪叫,身子僵得不能稍动,居然也猛地一跳,弹起来一尺多高,跟着重重摔回地面,小汐是再也呆不下去了,白衣飘飘,转眼逃了个无影无踪……

梁辛昏迷时,身上被涂了层层药汁,自然不能穿衣服,虽然男女有别,不过小汐是照顾‘病人’,也实在不用顾忌太多。但是等他醒来之后,小汐无论如何也鼓不起勇气去揭穿真相,更不好意思去找点东西来盖他,就那么一直耗着、僵着,直到柳亦、曲青石等众人回来。

梁辛除了颗脑袋之外,身子无一处不僵,可见到两位义兄身神采奕奕显然旧伤无碍,心中也着实高兴,窘迫、丢人、开心、恼羞成怒,诸般滋味混在一起,比着听一声心魔笛子的感觉可也相差不远了。

曲青石也笑得无比畅快,随手取出一件长袍把他盖住了,三兄弟间少不了又是一番说笑询问,等把闲话说尽,曲青石这才拉回到正题:“石大人找小汐事情,小汐已经和我说过了……”

好吧,这章我实在不知该叫啥名字了,打完以后总得交代一番……



第三零六章 镜花水月


class="width">石林觉梁辛等人对他抱有敌意,这才通过小汐传话,想和梁辛三兄弟见上一面,以求澄清彼此间的误会,同时也把镇山生的的惨案、老狗会托梦的手段告知小汐。<<>>

小汐折返时,曲青石等人刚出小眼,尚未离开离人谷,在听了小汐关于镇山之事的详细转述之后,曲青石很快也就明白了,他在白头山的时候,那六个丑娃娃唱的‘大戏’,其实就老狗托给齐青的梦。

继而曲青石又按照石林的推测,赶忙请离人谷的大祭酒来睡上一觉,秦孑果然做了一场怪梦。

可是这场梦却残缺不全,各种画面凌乱无序,梦中人声音模糊,更看不清模样……秦孑糊里糊涂地醒来,知道事关重大,尽量将梦境描述明白。

石林猜测张老狗会把梦托给镇山会审现身的三位长老,其中金玉堂顾回头他们无法询问,所以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是,张老狗的至少是把自己临死前的所见所闻,尽数托梦于齐青、秦孑两人。

只不过,不晓得是张老狗疏忽了,还是他压根就不知道,修为到了天门长老这个地步,早就不再像凡人那样还需要睡觉了,而入定时,他们会摒弃一切繁杂思绪,只专注于真元运转,老狗的梦,人家一直都没机会去‘做’。

齐青是因为重伤之下陷入昏迷,算是睡了一觉,恰好六个丑娃娃以元神入阵,这才把梦境经过‘演’了出来。曲青石虽然当时没有深究,但是也将其当做了一件大事,牢牢记在了心里。

等到大祭酒‘做梦’时,镇山惨案已相隔多日,维持梦境的力量虽然玄妙诡异,但毕竟也是一份力量,会随着时间而被慢慢消耗,所以变得残缺不全。

幸好曲青石看六个娃娃唱大戏在前,听大祭酒以灵鹤传谕之术说梦在后,彼此之间既是对照,也是补充,曲青石潜心思索之下,果然悟出了不少事情!

略略解释了几句,曲青石坐到梁辛跟前,将‘整理’之后的老狗梦境,讲述了一遍,其间难免丢失了一些细节,不过大体都能和事实对应得上,跟着,他继续说出自己的看法:“杀人凶手是贾添、咱家的仇人朝阳也在场,那时他被贾添藏在了镇山浩荡台中,这些事显而易见,不用多说。倒是贾添劝朝阳的那番话,里面的东西多得很!”

梁辛刚刚从几十年的混沌大睡中醒来,思路清晰得很,接口道:“朝阳和老实和尚一样,都是生具慧根之人,再加上贾添的点化,他便能一朝悟道平地飞仙,这应该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他却哭得好像死了爹!”

“两人还提及驴子,修士是被戴了眼罩的驴,以为终点是眼罩上的漂亮画,实际却是大沙漠!”柳亦也从旁边开口:“修士的终点,会是哪里?”

“除了飞仙,还会是哪里?!”梁辛想也不想,直接回答。说完之后,又琢磨了片刻,他的神情才悚然而惊:“驴子以为眼罩上的漂亮画是终点……修士的飞仙梦,就是眼罩上的漂亮画?是镜花水月,根本不存在?那他们天劫之后都去了哪里?”

曲青石眼角跳动,虽然他早在十几天之前就得出了结论,可每一提及还是会觉得心惊肉跳:“天下无数修士,不论功法如何,根本都是要了领悟天道……你再把事情拉开来想,最近这些日子里,咱们也见过不少有天道在手之人了。”

梁辛低低地哼了一声!

中土修士在不断的领悟天道,渡海而来的神仙相却都有一重天道在手。

曲青石声音不停,继续向下说着:“无仙说过,这天下没有单修一重天道的道理,之所以神仙相只有一重天道,是因为在悟道前,他们以为自己参悟的是整座天道;而悟道后才会现,自己参透的,只是天道中的一条规则。”

用这句话去套中土修士,修士们只道自己参悟的,是天道的全部,可要等到真的破道飞仙,才会现,自己手中也只有一重天道……神仙相也都有一重天道在手。

梁辛的脑子里嗡嗡乱响,长久以来,他都把神仙相当做是遥远大陆上的一群厉害土著,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根本不用去仔细琢磨,不仅梁辛,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个想法。

直到‘偷听’了贾添与朝阳在镇山的交谈,再将他们已知的事情加以对照,才将原先那个‘理所当然’的想法彻底推翻!

“无仙和咱们打的交道最多,他这个人也没什么心机,从他口中,实在听到过不少古怪话,只不过那时咱们听不懂罢了!”曲青石的语气平静,声音却有些干涩,认真地数着:

“无仙说过,他那幅相貌下藏着的道理,足以毁了这座世界;”

“无仙说过,上一次九星连线之前,中土上根本没有神仙相;”

“无仙说过,他曾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笑话;”

“还有初见无仙时,他对你我和那些缠头弟子说的第一句话,别修了,瞎耽误工夫……”

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曲青石闭上了嘴巴。而柳亦却又跟着开口:“再说贾添,且不论他为何要背叛同伴,只说他现在的所作所为:老实和尚得道,他赶去阻挠,失败后为何要留下一句:反正也不多他这一个?还有他为何要点化朝阳,于他而言有什么好处、或者说是图谋?”

到了现在,梁辛哪还能不明白两位兄长的意思。

修士渡劫飞仙,并未变成神仙,而是成了神仙相;

修士渡劫飞仙,也没能去往仙界,而是跑去了混沌之海的另一端,一块不知道模样的大陆上!

上一次趁着九星连线而来的无仙、贾添也好;最近才悄然潜上中土的老虎、螃蟹也罢,这些神仙相,都曾是中土上最最出色的修士,论修为,全部晋身嫦娥境;论辈分,他们是现在中土所有修士的老祖宗;再加上破道渡劫后多出的一重天道神通,难怪实力会强劲如斯!

而柳亦提出的问题,也随之而解!

贾添准备在三十年后对付第二波神仙相大军,现在少一个人飞升,以后他就少一个厉害敌人,两次九星连线中间的这段岁月里,中土上不知有多少已悟道却还没来及渡劫的大宗师,死在了他的手中;

贾添要点化朝阳,当然不是闲着好玩,他是想给混沌海另一端的神仙相大军送去个新兵、送去个卧底。

真相骇人,梁辛真恨不得再睡一会去……

神仙相竟然是中土中取了得最高成就、得以破道飞升的剑仙。这个结果对所有人而言,都是绝对无法想象的,彻底就是颠覆!

梁辛能在三言两语之间看破这重真相,其实与柳亦、曲青石的暗示有着极大关系,虽然两位义兄没直接把结果说出来,但在言辞、语气、态度之间,早都摆明了思路,一步一步引着梁辛去想,这才让谜题变得简单了许多。

可是在十几天前,曲、柳二人刚刚听大祭酒描述过梦境、再与照白头山六个丑娃娃的‘戏文’加以对照的时候,兄弟俩全都一头雾水……这不是谜题有多难的问题,而是‘中土飞仙的都变成了神仙相’这个结果,根本就不再他俩的认知之内。

直到曲青石又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木妖。

为何老实和尚天劫的时候,木妖狂性大,消失几天之后就恢复了全部记忆,从离人谷木先生变成了神仙相木老虎?

和尚的天劫,与木妖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凭什么会让他先疯,再苏醒?

除非木妖也曾经历过天劫。

修士早已断灭凡情,还有什么事情能始终埋藏在他们的心底,就算再世为人却仍印象深刻?

天劫吧。

和尚的天劫,让木妖回想起自己的渡劫,这才炸碎清明,封闭心底多年的记忆随之而醒,木妖也终于回想起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在想通木妖的事情之后,曲青石和柳亦才真正敢去确认,神仙相的真实身份。

梁辛又仔细把事情理顺一遍,他才深吸了一口气,跟着,毫无征兆地突然笑了起来,一直笑到自己涕泪横流,却仍不住口!

修士无法飞仙、天劫后会变成神仙相、去到混沌海的另一边,这些事情和他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梁辛这场流泪大笑,只为一件事:他知道该怎样找到仇人朝阳了。

贾添要点化朝阳,将其送至混沌之海的另一端……等下一次,中土上雷暴再起,又有天劫时,渡劫的那个便一定是朝阳。

曲青石和柳亦对望了一眼,他俩都知道梁辛的心思,也不会去多劝什么,就静坐在一旁等着。

过了半晌,梁辛才收敛了笑声,眼珠转来转去示意‘谁来给我擦把脸’……

柳亦没帕子,这事得曲青石帮忙,小白脸一边帮他擦脸,一边轻声说了句:“放心,总能想出办法,到时候他得死,走不了的。”

梁辛呵呵一笑,也不再多提报仇的事情,把话题拉扯开:“神仙相……干脆就是天下修士的祖师爷,那又何必搞出这么多事情,直接渡海过来,要中土上的修士喊爷爷,听命令不就好了?”

柳亦咳了一声,笑骂道:“睡傻了是吧?熙宗皇帝要砍你的头,你怎么办?”

“跑呗!”梁辛想都不想。

柳亦继续追问:“要是不光砍你的头,还要砍我、砍老2、砍你所有亲戚朋友的头呢?”

“那就得反了……”梁辛回答得满脸不好意思,装模作样劲把两个兄长都给逗乐了。

不管神仙相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他们有什么目的,这群怪物要毁灭中土,徒子徒孙们不拔刀子拼命才怪。

梁辛的确是问了个傻问题,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去,挠了挠后脑勺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忽然脸色一变,仿佛不敢置信似的,又把手扬起来,在自己眼前使劲晃了晃。

柳亦和曲青石见他神情有异,同时跨上一步,异口同声问道:“老三,怎了?”

说着,柳亦揽臂将梁辛扶了起来,曲青石则怕他给梁辛配置、涂抹的灵药有害,捉住兄弟的手腕就要注入真元去查探。

梁辛的表情,此刻已经变得复杂之极,眼皮微微跳动,嘴唇轻轻颤抖,颤声道:“我能、能动,还能动……”

曲青石抓着梁辛腕子的手一僵,眉头微皱:“真地睡傻了?你当然能动。小汐没告诉你么,我给你涂了些温养元神滋养身体的草药,待药力过了自然也就能动了。”

而此刻柳亦已经想明白了怎么回事,忽然爆出一阵哈哈大笑:“这小子,还道自己伤的太重,残废了,以后都不能动了!”

正如柳亦所说,梁辛醒来之后,身体都不能稍动,但凡有点心思的人都爱多疑,在他以为,什么敷药、药力之说都是亲人的敷衍之词,真相就是他伤得太重,残废了、从此就只能躺着了……

这倒也不能全怪他,他都睡了几十年,有什么伤早就该养好了,又何必再用敷药。

不过梁辛有一点好处,在亲人跟前,他会装傻,既然大伙不说破,他也不悲悲切切,免得去勾起大伙的心思,醒来半晌心里再怎么沉重,愣是没舍得表现出来……

梁辛以为自己残了,结果药力减弱,他能动了,狂喜与惊讶之下,哪还顾得上再掩饰!

一经柳亦提醒,曲青石也明白了,甩手把梁辛的腕子扔回去,又好气又好笑:“笨到骨子里,没救了!”说完,顿了顿,神情和语气都不变,唯独声音略略轻了些:“就算真残废了,也用不着这么装,憋着很舒服么?”

梁辛骚眉搭眼……而下一刻放声大笑!

哥仨笑了一阵后,梁辛已经能手软脚软地爬起来了,胡乱把长袍裹在身上,又把话题来回来,摇头感慨道:“知道了神仙相的来历,再想想猴儿谷大眼前的趐屃负碑,‘穷尽天地,再无飞仙’,这八字碑文就变得有趣了!早在千万年前,那位骸骨老兄就知道天地间没有飞仙这回事了,敢情他是立碑警告后世子孙……”

曲青石摇了摇头:“这座碑为何要立在大眼之前?”

梁辛眨巴了眨巴眼睛,不知是自己想耍无赖,还是要侮蔑二哥耍无赖,振振有词:“这座碑要是立在罪户大街跟前呢?是不是咱也得问问他为啥要选在哪里?立碑嘛,选址未必是有什么深意,又说不定中土各处都有这种碑,只是咱们没现罢了……”

“上一波神仙相可没去罪户大街!”曲青石被梁辛给气乐了:“他们找去大眼,是巧合?还有,要是如你所说,那碑文上应该写‘本无飞仙’才对,一字之差,起来却是两重意思了。”

梁辛又开始吸溜凉气了,他明白了曲青石的意思,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位骸骨老兄的手笔,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柳亦见不得他俩一个比着一个神色凝重,挥手打断了梁辛的思路,笑道:“这个题目太大,现在想的也都是胡猜,还是等火狸鼠那边对丝帕探索的结果出来,说不定还会有新线索,到那时咱再商量。”

曲青石也点了点头,任谁都明白,骸骨老兄的丝帕里藏着个重大的秘密,与其现在浪费心思,还不如等一等火狸鼠那边。随即他又想起一件事,提醒道:“修士渡劫会变成神仙相的事情,只有咱们三兄弟、小汐、缠头老爹和大祭酒知道,就连琼环跨两他们还都不清楚,更毋论长春天等人了,你小心莫说漏了嘴。”

梁辛点了点头,琢磨了片刻后,又叹了口气。

修士断灭凡情,心中最根本的愿望只有飞仙,要是真相传播开去……绝望之下,便是暴了。

三兄弟又闲聊了会,对修真道上现在的情形,曲青石了解得也不是很多,只知道五家的魁尚在,都已返回门宗,暂时没有什么动静。

不久之后老蝙蝠和琼环也回到了麒麟岛,见梁辛醒来,自然又是一番欣喜,这个时候梁辛身上的药力也彻底消散,他不再多说什么,随便倚着一棵大树坐下,凝神去体会身体中的力道。

七蛊星魂早已苏醒,运转有序,已经恢复了活力。而老蝙蝠度给他的奎木狼,却被封闭在膻中穴,这道蛊携带了老蝙蝠四成的力量,静静趴伏,一动不动。

老蝙蝠从旁边解释道:“我给你传蛊之后,就施针封住了它,主要是怕它会去抢夺你星魂上的力道。”

奎木狼贪婪成性,不光抢夺外力,就连七蛊星魂的力量它也不会放过,只不过在黑色小岛的时候,梁辛要对抗强敌,外界压力极大,奎木狼要全力运转来保护主人,而且老蝙蝠的传功也未完成,它顾不得去抢七蛊星魂。

七蛊星魂之所以犀利,就是因为能引北斗入阵,如果被奎木狼抢走了,七蛊合一,力量也不过是两个五步初阶,以后也再无法运转星阵,梁辛的战力反而会大损。

所以众人撤入神梭之后,老蝙蝠一俟传功完毕,就在第一时间就封住了奎木狼,以保护星魂。

当时老蝙蝠已经功力消散,不过施针镇蛊是法门,不是功法,也不需要施针的人有修为。

老蝙蝠大概解释了两句,又继续道:“解开封印,奎木狼中的力量就能为你所用,只不过放开这一道蛊,北斗星魂就不能在你体内继续待了,可以置入阴沉木耳。”

七蛊星魂入主木耳之后,奎木狼自然也就抢不走了,对梁辛而言毫无损失,他早就不再自己打星阵了,都是靠阴沉木耳成阵。

但是星魂不能呆在体内,有个麻烦之处,阴沉木耳一旦接纳星魂,就不再是死物,无法置入须弥樟了,以后梁辛又得带着七片巨大的阴沉木耳赶路,或者像上次那样,再定做一个大箱子……曾经纵穿大洪、骗吃骗住骗车老板、被刑部通缉的光头大盗就快回来了……



第三零七章 黄道吉日


class="width">老蝙蝠知道他在想什么,哈哈一笑,翻手从兜里掏出了一叠不过茶杯口大小的阴沉木耳,扔给了梁辛:“这事是柳亦替你想到的,刚好我要去轱辘岛,他请我帮忙,给你采了些小木耳,平时你将星魂置于此,揣在兜里也不占地方,御敌的时候再换上大片的木耳便是了。<<>>”

梁辛大喜,老蝙蝠却不容他说话:“现在你又多了一枚蛊,御敌时的花样也多了些,反正老子的四成修为,算是送给你了!”

奎木狼也是星蛊,梁辛可以将其安置体内,用来加快身法、增加力量,也可以将其放入阴沉木耳,这便相当于在‘北斗拜紫薇’之外,又多出一路‘奇兵’。不过奎木狼性情特殊,最善夺力但孑然一身,无星阵可打。

这个时候柳亦从旁边插口,对梁辛道道:“我已经问过师父,就凭着奎木狼中的力量,你驾驭纯熟之后,战力不逊于秦孑、跨两他们。”说完,柳亦顿了顿,又加重语气:“我说的战力,指的是戾蛊之力,不施展身法、不动用北斗星阵的情况下,只凭师父送给你的修为,你不弱于大祭酒!”

说到这里,柳亦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转头望向老蝙蝠:“师父,不对劲啊。青墨传承了大司巫的三成修为,就落了个六步初阶;您的四成功力,让老三跨过了六步中阶……这样算的话,你比着大司巫厉害多了,可您老又说你们老哥俩在伯仲之间。”

老蝙蝠怪笑:“青墨传承了老鬼三成修为是错不了的,不过这三成力道,可不全都能用,其中很大一部分,都要用来给女娃娃改造体质!梁老三则不用,他本来就有蛊在身,对奎木狼适应得很。”

柳亦听得眼皮一跳,曲青石也同时皱眉。大司巫是个鬼,以他的本源来帮青墨改造体质,那青墨岂不是也会变成个小鬼?

老蝙蝠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莫忘了,丫头被送到老鬼那里的时候生机已断,不改造体质根本活不了!何况她也只是一副真阴之身,元魂还是自己的,没有一点坏处!”

柳亦的脸都黑了,眼珠子转来转去,憋了半晌才总算问出一句:“那青墨她、她以后还能生孩子吧?”

“能!旺夫旺子,荫泽百世!”老蝙蝠回答得响亮,可谁也不敢信……

梁辛对青墨的事情不怎么担心,凭着大哥的为人,别说青墨只是阴身,就算真变成了头七那样的女鬼,柳亦也照娶不误。

现在梁辛心里,满满当当都是对老蝙蝠的感激,他平时嘴巴还算利索,可一到关键时刻就不好使,想谢又不知道该怎么谢,干脆二话不说,直接跪倒老蝙蝠身前,用力磕头。

老蝙蝠就站在原地,坦然受梁辛大礼拜谢,等他磕过头之后,才怪声笑道:“我先前就说过,传功给你,是为了让你用天下人间去抗墨龙,是为了救我自己的性命,用不着磕头。”

梁辛懵住了,以老蝙蝠的性子,要是不用他谢,就绝不会受着几个头,梁辛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心里则胡乱琢磨着:不用我谢,难不成他老人家一会还要把头磕回来?

老蝙蝠继续道:“不过,我把自己这点修为都给了你,你货真价实地得了好处,总要还回来些东西,我要学你的身法……嘿,我学将岸的身法,也不算辱没了他吧?”

梁辛愣了愣,没想到老蝙蝠的要求如此古怪。

不过传功倒是没什么问题。老蝙蝠虽然没有了修为,可他的身体,经历千年风霜、更被戾蛊之力淬炼过无数回,单论感知的敏锐,比着梁辛也只强不弱。

只不过,这样一算,老蝙蝠更应该把刚才自己磕的头还回来了……

老蝙蝠没有要‘还磕头’的意思,见梁辛痛快答应了自己的要求,显得挺开心,笑道:“至于你那几个头,我不会白受,现在还没想好,你也用不着多问,等着吧!”

老蝙蝠不说,自然也没人敢再去问什么了。-====-

一直等在旁边的琼环,见他们的话题说完,望着梁辛问道:“胖海豹那个瓜娃儿,是你的朋友咯?我看也不怎么样,莫子人品么!”

梁辛咦了一声:“他得罪你了?”

胖海豹也算是他出生入死的朋友,这个人性子憨直,义气也不差,却得了这样一句评语,让梁辛大感意外。

琼环撇嘴,满脸不屑,显然看不上胖海豹。

她和老爹到达轱辘岛的时候,刚好赶上胖海豹在准备行船出海,在他身边,还跟着一群壮汉海匪。

老蝙蝠命琼环迎上去,先将咒诀传下,跟着又闲聊了两句,这才知道胖海豹和岛上的诸位当家闹翻了,正要离开老巢,起航中土大陆。

究其原因,简单得很,胖海豹在轱辘岛上就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加上他性子糊里糊涂,大家虽然不欺负他,可也不怎么重视他。岛上的人都是习武出身,干得又是没本钱的买卖,平时说笑里也都骂骂咧咧,要是在以前,胖海豹自己也不太在意;但是从凶岛回来,他就不同了,啃了一口天地岁,变成了中土凡人中的顶尖高手,别人再拿他来说笑,胖海豹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了。

胖海豹突然得了宗师之力,轱辘岛上自然也有一批趋炎附势之辈,围拢在他身边,天天恭维奉迎,可岛上的六位大当家和大多数海匪都不买他的帐。

一天两天还好说,可两个月下来,胖海豹和昔日同伴之间的隔阂也就越来越深,海匪们举得胖海豹是小人得志;而胖海豹却当其他人是心怀妒忌,那六个当家在他眼中也不例外。再这样下去,说不定那天冲动之下真会闹出人命。干脆他领着一群拥趸离开了岛子。

凭着胖海豹现在的本领,都足够到修真道上去开宗立派了,当下也不打算再继续做海匪,想要回到中土去再做打算。

琼环声音清脆,三言两语把胖海豹的事情交代完,梁辛听得大是诧异,在他印象里,胖海豹这个人小自私是有的,可大义气上也没的说,算得上是一条好汉子。

梁辛搔了搔头皮,苦笑摇头:“为了这么点事,就闹翻了?小孩子们过家家酒么?”

琼环仍是撇着嘴巴:“是咯,所以我说,胖海豹这龟儿不怎么样!”

这个时候旁边的老蝙蝠插口:“很奇怪么?天下人都是这个样子,钱多了、力气大了、有势力了,心思也就不一样了,能一起受罪的兄弟、夫妻有的是,能一起享福的却没几个。再说这个事情也不能全怪胖海豹,你们谁敢说,岛上那几个当家,岛上那群海匪,不是真的心怀妒忌?或者……他们已经妒忌了、排挤了,自己却还不知道吧!是人都是这个样子,烙在骨头里的性子,改不了的。”

琼环的嘴角撇得更厉害了:“我就不是,我得了玲珑修罗,还不是高高兴兴地侍奉您老。”

老蝙蝠露出了个古里古怪的笑容:“没有玲珑修罗时,你在西蛮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谁敢和你磨牙、拿你来开玩笑?可你要是个最普通的缠头娃娃,成天被屠子他们呼来喝去,得了玲珑修罗之后,你会怎样?”

琼环眨眨眼,又伸手一指梁辛三兄弟:“那他们三个嘞?哪个不是一步登天,也没见过他们互相不服,分家拆伙。”

“他们三个不一样!不是说骨性,而是他们的经历和胖海豹不同,所以磨练出的心思、感情自然也和那个海匪不一样。”

琼环收起下颌,低头嘀咕:“说的抓子么,听不懂咯!”

老蝙蝠的神情又不耐烦起来:“一会这个掉茅坑里了,一个那个挂树上了,一会第三个又溺水了。今天涨了修为,顾不上瞧不顺眼旁人,就张罗着去救另外两个,转来转去,修为又变得差不多了,自然闹不出什么来!再说回胖海豹和海匪,他们没这番经历,谁都觉不到对方的好处,前者穷人乍富,后者心怀嫉妒,能接着过下去才怪。”

这番话说得三兄弟都有些哭笑不得,柳亦打了个哈哈,从旁边说了句:“其实也没啥可说的,像胖海豹和海匪,处不下去了,无可厚非;像我们哥仨这样的,也是人之常情。”

说完,柳亦就岔开了话题,张罗着让梁辛去试试老爹传承下的奎木狼。

梁辛先将星魂置入阴沉木耳,跟着老蝙蝠帮忙解开了奎木狼的封印。在老蝙蝠的指点下,梁辛缓缓运行戾蛊,他本就练过七星蛊,现在对奎木狼全无一点排斥,巨大的力量随他心意四处流转,很快便一个大周天运转下来,再睁开眼睛时,只觉得四肢百骸间劲力充盈,眼前的世界变得更明亮、头顶的天空变得更高远、就连眼前的大海也变得更加透彻了……

奎木狼内力量浩荡,梁辛以前靠着星阵,能够打出差不多六步大成的力量,可震荡星阵与自身拥有的力量,完全是两种概念,前者就仿佛梁辛能驱赶大象,但自己却就是只兔子;而现在大象仍然听命,他自己却也变成了一头犀牛……至少也是只野猪。

梁辛越是体会就越是惊喜,可越是惊喜,心里也就愈不安,忽然心中灵光一现,脱口对老蝙蝠道:“老爹,这道奎木狼,您是不是还能再领回去?”

老蝙蝠是天字第一号的蛊术宗师,既然能种蛊,当然也能收蛊。

老蝙蝠哈哈一笑,直言不讳:“能收,不过老子这一辈子,送出去的东西都不曾再收回来过,先给你带着吧,不过……说不定什么时候老子就会后悔,到时候你要不想还,直接一巴掌打死我便是。”

梁辛赶忙再劝,奎木狼虽好,但于他而言就是锦上添花,可对修为全丧的老蝙蝠来说,却是弥足珍贵。

老蝙蝠性子古怪,待梁辛絮絮叨叨又说了半晌之后,他直接把手一挥:“滚我远点!”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清脆的铃声,忽然从曲青石的山上传了出来。

曲青石笑道:“是离人谷,不知有什么事……”说着,取出了铃铛侧耳倾听,旋即脸色倏然变得铁青,声音也随之森冷:“有外人攻打离人谷,不知什么来头!”

说话间手诀一盘,青光撩荡而起,老蝙蝠立刻道:“一起去!”

而琼环则放开声音,大声招呼道:“小汐,出来……”几个丫头之间,相处得倒都还不错。

片刻之后,曲青石隐遁青光,载着众人,如风驰电掣般,向着中土疾飞而去。

事情来得突然,众人心里都有些不安,梁辛在心中盘算着,这个当口,有理由还有实力去离人谷找麻烦,究竟会是哪一批敌人。

越盘算,他就越觉得心惊肉跳!

因为梁辛,八大天门多少会怀疑离人谷,虽然不太可能,可也不能排除;因为木妖,离人谷中有小眼重地,说不定他又领了同伴回来惹祸;因为无仙,一直没露面的贾添,哪能任由这个活口被梁辛擒住……

急飞了差不多半天功夫,曲青石牢牢握在手中的铃铛又响了起来,众人立刻围拢过来。

这一次铃铛响了很久,显然要传递的讯息很多,曲青石听得异常认真,过了一阵才放下铃铛,神情里轻松了许多,但是又多出了几分疑惑:“对方是两个人,一人是水行宗师,修为不在大祭酒之下,另外一个则重伤模样,由那个水行高手背着,没力气动手……”

柳亦也挺意外:“就只有两个人?就敢强攻离人谷?是来找事的,还是来自杀的?”

曲青石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继续给同伴解释着刚才的铃声:“只凭着大祭酒,还擒不下敌人。”

老蝙蝠笑道:“那倒无妨,小眼里还有跨两、长春天和天嬉笑三个!”

曲青石笑呵呵地点头:“不错,大祭酒又废了一枚骨珠,让人把他们三个请了出来。”

长春天是大宗师,天嬉笑和跨两都不弱于秦孑,这三个人在小眼里连疗伤带修炼,一共逗留了四十天,算起来就是足足二百多年的修炼,实力更上层楼,三个妖人外加秦孑联手,两个敌人立刻被擒了下来,现在离人谷已经平静了下来。

对人犯,秦孑只是简单的问了几句,对方傲然不答,秦孑也懒得理会,铃铛中说得明白,这两人来历古怪,且与离人谷毫无瓜葛,怕是和梁辛这伙子人有什么关联,便等曲青石回来再做定夺。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可众人的心全都放下来了,梁辛更是笑得贼眼忒忒:“看来二哥和大祭酒是愈亲近了,旁人攻打离人谷,她却要等着二哥回去做主。”

出乎意料的,曲青石没冷哼,没瞪眼,而是苦笑了起来,传音入密:“不是你想的样子,最近这段,秦大家根本不理外物,几乎什么事情都不去管。”

梁辛先是有些纳闷,略一琢磨便恍然大悟!

大祭酒是朋友,自从三堂会审以来,离人谷和梁辛等人的交情越来越厚,已经算是同一阵营了,但归根结底,秦孑是修士。甚至说,修谷离人,比着其他几家天门来,还要更纯粹一些,少了几分倾轧争斗,多了些清静之心。

秦孑也已断灭凡情,在她心里,最根本、也是最直接的,就只有两字:飞仙。

飞仙变成神仙相,真相何止惊人,简直就是个笑话。

真相对梁辛等人无所谓,但在大祭酒眼中,干脆就是天塌地陷!

一生期盼、百年辛苦、无数心血和努力……大祭酒又哪还能把持得住心境,心丧若死,懒得再去理会外物……

梁辛摇了摇头,不再去操这份心,换上副好心情,骚眉搭眼地向着小汐走了过去,他越靠近,冷漠少女的脸蛋就越红……

曲青石全力催动法术,也还差不多用了两天功夫,才赶回离人谷,大祭酒神情仄仄,勉强笑着打过招呼,直接带领众人来到关押两个敌人的小境。

而梁辛一见之下,立刻怪叫了一声,既喜,且惊,还有一份惊慌!

几乎与此同时,谷外又传来了一阵喧哗,马上就有弟子通报过来,去按图索骥、探索丝帕的火狸鼠众人回来了;

这边的通报还没完,离人谷深处又有弟子跑来,禀报大祭酒,头七、黑白无常对六百和尚的‘移魂之术’,有了重大突破,请大家赶快过去;

仿佛还嫌不够乱似的,秦孑还没来得及细问一句,天空中忽然飘来一重墨色巫风,一个黑胖子巫士操着生涩汉话:“阿巫锦不放心,着我来看看。”

黑胖子巫士曾跟随青墨一起在离人谷御敌,还帮着梁辛制作了人骨笛子,是大家的老熟人,不过他的样子异常狼狈,看上去好像刚刚打过一场打架。

所有的事情都赶到一起来了,柳亦的独手直拍脑门,笑道:“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所有人都扎堆来?”

话音刚落,天空中突然又炸起一连串怪响,一头铜浇铁铸似的狒狒精怪破空而来,口中嘶嘶怪叫,二话不说直接和黑胖子巫士打成了一团。

曲青石大是愕然:“铜头?”

小汐笃定点头:“铜头!”

柳亦急的直跺脚:“费什么话,上去把他俩分开……”

话正说着一半,遽然‘嘭’的一声大响,只见一尊大佛从天而降,正正砸在了众人身旁,继而,佛像叽咕了几下眼睛,与宝相庄严之间,露出了一份妖精顽劣……

大佛落地震起的尘嚣未落,视线尽头又有一道金色光芒掠起,其中传出一个笑呵呵的声音:“金玉堂顾回头求见大祭酒……”



第三零八章 两大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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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人谷乱成一团,梁辛却不闻不问,快步赶上前去,恭恭敬敬地扶起了那两个囚犯。

其中一个年约六旬,须眉皆白精神矍铄,一副饱学鸿儒的大气派,细看之下,眉宇间还蕴着几分桀骜;另一个面相丑恶,翻鼻佞眼,身着一件大红袍,五短身材,分明是个先天畸形的侏儒……宣葆炯、宋红袍!

乍见故人,梁辛那份惊喜之情自不必说,而更让他惊慌失措似的,宋红袍目光涣散,脸色青灰,生机已经浅淡得很了!

宣东篱和宋红袍两个人都特征明显,又‘摆’在一起,即便柳亦、曲青石以前没见过他们,此刻也都明白了他们的身份。

曲青石略带诧异,低声问了句:“东篱和红袍?”

梁辛一边搀扶着两人上座,一边点了点头。

本来,离人谷中的黑白无常也认得这两位梁一二的旧部,不过两位无常最近这段时间都被安排在最静谧的小境中,配合着头七去给六百和尚做移魂法术,根本不去理会外物,即便有人攻打离人谷,他们也不闻不问。

长春天见梁辛对两个敌人竟然恭敬有加,赶忙对梁辛等人解释道:“那个红袍人,来的时候就已经快不行了,不是我们打的。”说着,飘身上前解开两人身上的法术禁制。

天嬉笑从旁边也附和道:“不错,我们没伤他,而且还备了些灵药帮他续命来着……”

而东篱在乍见梁辛之后,神情也明显是一愣,待坐稳后才皱眉道:“怎么,你还活着?”说着,又露出了个笑容:“恩,还活着就好。”

东篱狂傲,曾在铜川仙祸中惊煞旁人,不过在平时里他性子却谦和的很,从帮着梁辛写对联这件事便得窥一二。

说完后,东篱伸手拍了拍宋红袍的肩膀,继续笑道:“老宋,使劲看看吧,梁老大的后人还在!”

宋红袍已经无力说话,身子勉强倚在椅背上,目光略略亮了下,随即很快又黯淡了,怕是再没多少时间好活了!

梁辛明白两位前辈攻击离人谷,其中怕是有误会了,可现在宋红袍奄奄一息,哪顾得上去追问详情。曲青石不用梁辛开口,早已抢上一步,将一道真元注入宋红袍体内,去探查他的伤势。

木行主生,在场的木行宗师不少,论起救人的手段,长春天、秦孑比着曲青石也不遑多让,可他们两个却站着没动。

见梁辛的目光望过来,长春天缓缓摇头:“他的伤势我先前就已经探查过,情形古怪,生机将灭,我无能为力。”

秦孑干脆拍了拍梁辛的肩膀,没去提这件事,而是低声道:“我去看看其他状况,有事喊我便是了。”

天上铜头和黑胖子打得正热闹;小活佛见没人理他,又飞上半空去看打架;外面还有个顾回头等着求见;火狸鼠等人正进入山门;黑白无常那边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离人谷里里外外都乱得不像样子,这些事情秦孑都不能不理,忙着打点去了。

曲青石双眉紧蹙,神情凝重,直到半晌后才收回了真元,对梁辛摇了摇头。

梁辛的心沉了下去,以曲青石的手段、再加上麒麟岛的无尽仙草,加在一起竟救不回来宋红袍?!

正悲苦间,一直站在梁辛身后的老蝙蝠忽然骂了句:“自以为是的小子,救不了就站到一边去!”一边说着,一边迈步上前,走到宋红袍跟前,却并不急着做什么,而是眯着一双昏黄的眸子,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对方。

曲青石赶紧跑到一旁去了……

宋红袍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可对着老蝙蝠那副‘挑剔’的目光,眼中竟又显出些戾气,吃力无比地翻起怪眼,回瞪。~~~~

老蝙蝠满脸不屑,直接指着宋红袍的鼻子骂道:“西蛮蛊术博大精深,凭你摸索个半吊子就敢乱用,死了天经地义!”

宋红袍眼中的虐戾愈发浓重了,但一点力气都没有,全说不出话来。

老蝙蝠桀桀低笑:“半吊子,你不服气?!”说着,伸出鬼爪子似的双手,抓住侏儒的大红袍,继而双手用力一分……没能撕动人家的袍子。

扑哧,人群里的琼环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

老蝙蝠双手再用力,还是没能扯开那件大红袍,老头子恼羞成怒,回头对琼环兄妹和柳亦等人破口大骂:“笑个屁,过来帮忙,撕他袍子!”

宋红袍又怒又笑;老蝙蝠满脸无可奈何,两大绝世凶人都挺尴尬来着。

东篱比谁都更了解宋红袍的伤势,见老蝙蝠要撕扯袍子,不仅没有发怒,反而露出一丝惊喜,不等别人过来,就抢先抬手,一把将侏儒的外罩扯碎。

跟着,梁辛、柳亦这一群围观之人尽数发出了一声低呼。

侏儒体态畸形,胸骨肋骨都挤成一团,加上宋红袍又极瘦,皮肤下骨头高高凸起。而在他胸口中央,正正摆着一个茶杯口般的巨大脓疮。

脓疮已然爆开,裂出七八道狰狞的口子,一眼看上去,赫然是一张鬼脸!而更骇人的是,伤口还在缓缓蠕动着、溃烂着,仿佛鬼脸正在狞笑、咀嚼。

老蝙蝠哈哈一笑,取出随身携带的黄金匣,打开翻了翻,摸出来一根长针。长针碧绿,看上去应该是青竹所制,可竹针上,却长满了斑斑锈迹,着实有些古怪。

怪针一亮相,梁辛只觉得身体猛震,明明白白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头性情凶狠贪婪的奎木狼,竟仓皇地颤抖了起来!于此同时,柳亦也闷哼了一声,他体内的‘懒虫蛊’也有所感应。显然,这支‘长了锈的竹针’,是蛊虫的克星。

老蝙蝠不由分说,抬手就把长针插在了脓疮上,直入三寸!

那张‘脓疮鬼脸’真是活的,中针之下,陡然发出了一声尖锐地惨叫,整张‘脸’都抽搐、扭曲起来。宋红袍也仰头喷出了一口黑血。

老蝙蝠哈哈一笑,混不理会旁人的惊呼,伸手去戳宋红袍的额头:“半吊子,服气么!”

宋红袍不等把嘴里的血吐干净,突然开口大骂:“服你个屁……”说着,竟然一翻身跳了起来,直接站到椅子上,伸手就去掰老蝙蝠戳过来的手指头。

轰得一声,周遭众人再次惊呼,老蝙蝠真成了医仙下凡,一针下去,本来只剩半口气的宋红袍,不仅能骂能跳,似乎还能打架了。

老蝙蝠一伸手,把宋红袍推倒了……俩人都是修为全丧,比干巴力气,老蝙蝠更胜一筹……

侏儒摔倒在椅子上,就好像个突然泄气的皮球,刚刚爆发出来的那点力气尽数消失,又变回先前那副就快死掉的模样。

老蝙蝠不惊不忙,似乎早就料到宋红袍会如此。

东篱见识不俗,伸手扶住宋红袍的同时,认真望向老蝙蝠:“你能救他?”

老蝙蝠用左手缓缓往回抽长针,右手则又捏起一根金色短针,在宋红袍身上乱刺:“他的伤是从蛊上来的,旁人没办法,只有我能让他活命,不过得先受点活罪。”说着,左手微一用力,将长针彻底拔了出来。

随着长针拔出,宋红袍陡然爆发出一声惨叫,双目如血面皮抽搐,身子也猛地僵硬绷直,肉眼可见,一个又一个指肚大小的血泡,从他皮肤下层层鼓起,爆开,而胸口上的鬼脸也发出一阵阵尖锐地哭号,开始拼命挣扎,想要挣脱出来似的……

众人看得毛骨悚然,只有老蝙蝠好整以暇,伸手拿起离人谷弟子刚刚送上来的漩涡茶,凑到嘴边抿了一口,结果被茶水泼了一脸。

老蝙蝠破口大骂,把茶杯砸地上去了。

东篱与红袍感情深厚,看着侏儒受罪,东篱先生眉头深锁,问老蝙蝠:“他这是……”

老蝙蝠一边擦脸一边摇头:“乱用戾蛊,就算天赐蛊身也得被反噬。要救他,也不一定就非得让他疼成这样,不过这矮子偷学蛊术,我看不顺眼,下手自然不会轻!”说着,老蝙蝠顿了顿,又阴瘆瘆地对着宋红袍笑了起来:“矮子,忍住了,别活活疼死!”

宋红袍此刻已经无法忍受剧痛,口中开始嘶哑惨叫,闻言后却还咬着牙还了句:“你放心,老子疼不死!”

梁辛这才知道老蝙蝠是诚心要宋红袍受罪,走上两步正要劝解,老蝙蝠就瞪了过来,叱道:“你想他疼了再死就开口,想他疼了以后活命就闭嘴!”

梁辛赶紧又退回去了。

东篱侧目,斜忒着老蝙蝠,淡淡说道:“你救人的恩我会还,你祸害老宋的仇,我也是要报的。”

老蝙蝠冷晒,根本不搭理他的话茬,仔细收好长针后,随口问道:“说说吧,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打离人谷干啥。”

铜川仙祸公课功败垂成,东篱重伤、红袍散功,更连累了满城无辜,两人与梁辛分别后,就一路向北而去,一直来到极北冰原。

冰原是宣葆炯以前的门宗‘摩罗院’所在地方,此处的环境,对他疗伤多有帮助,不仅如此,宣葆炯还在意外下找到门宗故老清修的一处洞府。洞中先辈早已化身枯骨,但却留下了一件冰蚕蒲团和些本门灵药,所以东篱先生疗伤进境大大加快,差不多两年后便已痊愈。

可等宣葆炯出关后才发现,宋红袍快死了……

严格的说,宋红袍其实没受伤,而是散功变成了废人,功力或许无法恢复,不过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可宋红袍万般不甘,趁同伴闭关之际,他又开始鼓捣起随身携带的戾蛊,以求能够恢复战力。

在老蝙蝠眼中,宋红袍当然是个半吊子,可实际上,宋红袍于蛊术的天分绝对不低,在冰原上摆弄戾蛊时谨慎小心地很,一番努力下,战力也极缓慢地开始恢复,本来他已经跨过了最凶险的门槛,一切都开始步入正轨,不料就在今年春天时发生了一件意外。

有一天,正在运蛊的宋红袍突然觉得胸口剧痛,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记法宝似的,随即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也守不住心神,无法控制蛊虫,这才被戾蛊反噬,当场昏厥。

宋红袍苏醒后,戾蛊的反噬已然成型,五脏六腑都受到了重创,再没有一丝力气来挪动身体。

仔细琢磨了好一阵子,宋红袍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为啥会好端端的心口剧痛了:他的游骑命牌碎裂了!

青衣游骑的命牌,都是由主人的精血所铸,游骑死则命牌碎;而反过来,命牌碎裂,主人也会有所感应,心悸胸痛。

说到这里,梁辛的脸都白了。他的游骑命牌,就是宋红袍给的,他拿着这块牌子着实招摇撞骗了一阵,直到在今年春天,在离人谷中决战一群卸甲高手……那一战里,当他从小眼中出来时,迎面正遇到一群卸甲祥瑞,梁辛忙不迭掐手诀从须弥樟中取戾蛊红鳞御敌,可那时候他的手诀马马虎虎,一引之下,不止放出了红鳞,须弥樟之内的腊肉、烧酒、烧鸡馒头连同游骑命牌都一股脑地扔了出来,继而红鳞成阵与祥瑞神通强力碰撞,诸多零碎在巨力交击中尽数化作齑粉……

宋红袍的游骑命牌,就是那时候被毁掉的;与此同时,远在极北之地的宋红袍也倒足了大霉。

在宋红袍以为,命牌被毁了,那它现在的主人梁辛多半也命丧黄泉……

宋红袍苦忍反噬剧痛,终于等到宣葆炯伤愈破关,立刻将此事告知。

两个奇人奉梁一二为雄主、为挚友,当初自铜川逃难出来、得知梁辛是梁氏后人时的欣喜溢于言表,他们没想过要继续奉梁辛为主,但却打算日后照顾梁辛、护着他好好过活、为梁一二留下这株香火的心思,是绝不会错的。

东篱狂妄,红袍凶戾,可再得知梁辛的‘死讯’之后,只觉得愧对梁一二,一时间万念俱灰。

宋红袍与命牌心血相连,知道出事的地方是镇百山,而镇百山里唯一的势力,就是位列天门的离人谷。

那时宋红袍伤势加重,已经必死无疑,东篱重义,明白矮子最后的心愿就是拼命,干脆背着已经不能说话的宋红袍一起来离人谷拼命了。

连个故人唯一的娃娃都没能照顾好,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心思,能报仇就最好,报不了仇也实在没脸再活了!

大祭酒不识得他们,动手的东篱是玄冰道法,也算水行道之属,这才在铃声中通知曲青石,敌人是水行功法。

离人谷中高手不少,还有一个长春天是大宗师,就算东篱的修为不弱,也没能掀起太多的风浪,很快就被生擒,凭着东篱的性子,当然不会和他们废话,这两天里始终一言不发。

东篱说到这里,老蝙蝠忽然跳了起来,仍是左手锈竹长针、右手黄金断刺,虽然修为尽丧可出手仍又快又稳,在宋红袍身上迅速施针,宋红袍身上不停涌起的巨大血泡,很快就平复了下去,那只鬼脸变得干巴巴的,失去了光泽。

忙活了一阵之后,宋红袍全身痛苦尽去,再没力气狞眉瞪眼了,就此沉沉睡去。

老蝙蝠也不解释啥,又从黄金匣子里取出一个药丸,扔给东篱先生:“先让他睡会,等醒来后和烈酒给他服下,然后把他埋入地下三尺,每个六个时辰挖出来晾半个时辰,再埋回去,往复七次之后再来找我。”说完,又冷笑道:“记得留气孔,否则也不用挖出来了!”

宣葆炯接过药丸,略略犹豫了片刻,对老蝙蝠点了点头:“多谢。”

三兄弟相视苦笑,老爹、宣葆炯、宋红袍都不是正常脾气,本来一件欢欢喜喜的好事,非得弄得别别扭扭他们才开心……

宣、宋两人在梁辛心中地位特殊,在知道他们的经历后,梁辛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当然也少不了那份开心,他们的事情暂时算是告一段落,他也着实松了口气。

此刻,大祭酒已经去应酬顾回头了;小活佛先前应秦孑所托,总算是把巫士和铜头分开来,三个怪物都望着梁辛,显然都有事情要说;火狸鼠、郑小道等人也进入这个小境,神情颇有古怪,估计他们对丝帕的探索怕是有了突破;从黑白无常那里过来的传讯的离人弟子也在眼巴巴的等着……

铜头是从苦乃山来,梁辛担心家里有什么要紧事,先选了它问道:“前辈怎么来了,山里有事?”

铜头‘力拔头筹’,好像打了个胜仗似的满脸得意:“山里现在没事,以后会有点事,八大天门借了咱们苦乃山的地方布阵,说是要对付邪道妖人……葫芦要我来问问你,你是邪道妖人不?”

众人大是诧异,跟着全都乐了,梁辛点头笑道:“要是八大天门的话,多半是为了对付我来的。”

铜头笑得比谁都开心,大脑袋点个不停:“那成了,天门现在还没啥动静,咱们先心里有个数,有事我再来找你,走了!”说完,铜头伸手一指黑胖子巫士:“我的事说完了,你跟我出来,咱接着打!”

黑胖子转头就要跟他走,柳亦赶忙把他拉住:“铜头的事说过了,您老的事可还没说呢。”

黑胖子瞪眼,操着生硬汉话道:“我没事!”

“咳!”柳亦被他给气乐了:“没事您干嘛来了?”



第三零九章 青丝钓魂


class="width">黑胖子的确是没什么事,青墨最近都守在师父身边练功,脱不开身,心里又惦记着一群亲友,这才请他出山,来离人谷看看状况。-====-

铜头从西北苦乃山而来,黑胖子从草原出发,走到半路刚好遇上,两人也没什么大过节,就是互相看不顺眼,又都是暴戾性子,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他们修为相若,斗得也是旗鼓相当,一直打到了离人谷。

梁辛等人哪能放他们出去再打,三兄弟齐上阵,好一通相劝,这才算是不用打架了。

黑胖子巫士见到众人平安,本打算就此告辞,不过听说后面还有女鬼、无常、和尚‘合力’施展移魂之术,巫士修炼的就是阴丧鬼术,对这种法门颇感兴趣,就多留一阵,等看过后再离开。

片刻后黑胖子又想起来一件事,费力无比地用汉话对梁辛道:“大草的事情,还要再等一等。”

梁辛愕然:“什么大草?”

“草原话,拓穆,大;颚布苏,草!蛮子汉话,拓穆颚布苏,大草!”

梁辛失笑,这才明白黑胖子口中的‘大草’,指的是天地岁里的拓穆颚布苏。

柳亦也喃喃着笑道:“老头子的汉名叫大草?听着可不怎么威风。”

拓穆的记忆被巫士用‘催眠’的手段封印,手法着实高明,按照大司巫的估计,应该是他师姐娜仁托雅的手段。

而娜仁托雅早就已经消失不见,就连大司巫也不知道她的下落,由此,要想解开‘大草’的记忆封印也不是件太容易的事情。

等到现在,小活佛终于没了耐心,也不打招呼就径自走到梁辛跟前,伸出大手拍了拍自己的草包肚皮,随即‘嘭’地一阵妖风缭绕,他从佛像又变回了妖身本相,同时身边又多出了两个人。憨子自不必说,另一个则是个面皮青黑凸目獠牙的鬼道士。

小活佛受曲青石所托去捉拿鬼道士,果然不负所望,将其生擒活捉。

梁辛一见之下霍然大喜。虽然变了鬼,相貌也随之狰狞恐怖,可眼眉模样还依稀可辨,分明就是乾山之役中钻进枯木井的桑皮老道。

找到了桑皮,便等若找到了枯木井的所在!

鬼道士被放出后,神情异常木讷,仔细打量着周围,最终把目光停留在梁辛的脸上,歪起脑袋若有所思,似乎觉得梁辛有些眼熟。

梁辛走上了两步,试探问道:“桑皮,还记得……”

他才刚刚出口,鬼道士的脸色显出一份凄厉与暴躁,口中爆发出一声嘶嗥,动作快如闪电,扬起鬼爪子猛抓梁辛胸口,挖心!

鬼道士动作虽快,可这座小境里,最不值钱的就是宗师高手,岂容他这头丧物放肆,叱喝声中人人动手,只有曲青石没扑上去,而是将墨剑一横,稳稳护住了修为最差劲的老蝙蝠师徒。

嘭!

一声闷响,憨子十一咧开大嘴,对着梁辛笑了,在其他人冲上来前,憨子先拔头筹,当然还是老办法,狠狠一掌把鬼道士直接钉入了泥土,发髻与地面齐平,不仔细看,都不知道刚下去了个人。

小活佛放开声音,雷霆似的哈哈大笑,对着梁辛挤眉弄眼:“吓到了没?吓坏了没?”

在小活佛捉到鬼道士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桑皮已然煞气入脑、清明泯灭,彻底变成了只知嗜血杀戮的怪物,可妖性顽劣,明知如此也不直接告诉梁辛,非要吓朋友一跳他才心满意足。

梁辛咳了一声,苦笑着摇摇头,对小活佛的胡闹玩笑他不当回事,但是鬼道士现在的状况,实在让人开心不起来,清明不再,抓他回来还有什么用?

在场众人里行家不少,对丧鬼道也多有了解,一般而言丧物可怕、嗜杀,但大多数也都还会保有神智,比如老叔和头七,他们都是鬼,可行动思维和常人也没太多的区别。

不过桑皮却不在此列,他能变鬼不是执念尖锐刺破天道,而是靠着枯木井中的邪气滋养,死后化尸,再由尸变鬼,要是普通人或者低阶修士,醒转过来后就是具懵懂恶尸。<<>>

桑皮好歹是六步宗师,初醒后多少还保留了些活人心思,可煞气会渐渐侵蚀元魂,坚持不了多久后,心中最后那一点清明也被戾气彻底熏染,再无神智可言了。

其实严格讲,桑皮不能算鬼,只能算是僵尸、恶魃一类的阴身怪物。

现在的桑皮,不认人、更听不懂人话,甚至就全无思维可言,自然没法再说出什么。对此,就连修炼丧术的黑胖子巫士都没有办法。

鬼道士唯一的价值恐怕也只剩送去小眼中喂浮屠了。

不过浮屠这个大鬼好像不太喜欢吃小鬼。

大伙一筹莫展之际,天嬉笑对长春天道:“长春爷,劳您大驾,把这头丧物弄出来,我想看看。”

桑皮死前是六步中阶,化作鬼道士之后修为又猛窜了一截,天嬉笑就算在小眼中多修炼了二百年,也还是没把握能制住对方。

长春天一笑:“客气啥呀,这事好整!”说话间,伸手将本就昏厥过去的鬼道士揪了出来,随手在他身上拍了几下,加持禁制,牢牢制住了对方。

天嬉笑这才走上前去,伸出一根手指稳稳抵住鬼道士的眉心,凝神探索了起来。

这个时候,宋红袍缓缓苏醒了过来,东篱大喜,按照老蝙蝠事先的吩咐,喝着烈酒给他灌下药丸,跟着二话不说,就近挖了个三尺坑,抱起宋红袍就往坑里送。

宋红袍大是纳闷,梗着脖子问道:“不是不用死了么,怎么还要埋?”

东篱先生心情大好,笑道:“就是趁着你还没死,所以才要赶紧埋!”

梁老三打从心眼里觉得高兴,暂时也不去管鬼道士了,跟着宣葆炯一起挖坑填土地忙活着,老蝙蝠则一言不发,微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时而抬眼打量下宋红袍……

把宋矮子活埋好,天嬉笑那边也收回了手指,转头望向梁辛,神情里略略带了几分踌躇:“这个鬼道士没救了,倒是按照不老宗的秘法布阵,能把他的阴丧修为夺过来,另外施阵夺力时,阵中弟子会以元神相侵,说不定还能挖掘出些有用的记忆,但是能挖出多少,实在难说的很。”

一旁的曲青石突然笑了,不老宗的这个手段,他早在白头山时就见到过。

“不过,”天嬉笑忽然把话锋一转:“这件事有个麻烦之处,要布阵,我需要找出四种罕见命格……”

说到这里,连梁辛都笑了起来,接口道:“日照雷门、明珠出海、英星入……入哪来着?”

虽然他才说出两种半命格,也足够天嬉笑大吃一惊了,失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白头山的事情,并无人和天嬉笑说起过,他不吃惊倒奇怪了。

梁辛三言两语,把白头山的事情略略说过两句,天嬉笑倒也松了口气,笑道:“这样倒好,弦子上次就解释过一次,省得我再罗嗦了。”

曲青石也点头道:“不用再解释了,麻烦你先去一趟西蛮,挑选合用的弟子帮忙布阵,至于那四种命格取血之事,也不用再去另外寻找,苦乃山猴儿谷下就有现成的。”

四种命格凡人罕见,需要到修士中寻找,要在平时这点事不算什么,但正邪之间刚刚打过一场硬仗,整座修真正道此刻风声鹤唳,一个小冲突说不定就会勾起一场天雷撞地火,现在实在不宜再生事端;而邪道弟子都在西蛮之地,想来大部分人都已入定疗伤,要取血必会打断、耽搁他们的恢复。由此天嬉笑才会觉得寻找命格是个麻烦事,没想到全不费力就得以解决。

曲青石还多想了一步,指了指桑皮,继续对天嬉笑道:“至于他的修为,就你和弦子分了吧。”

不料天嬉笑却摇了摇头:“我不要,布阵的时候试试看,尽量都给弦子。”

天嬉笑懂得进退之道,他是败军后的降将,自知地位远远比不上弦子,按照他的邪道中养出的心思,自己修为越高,对弦子的威胁也就越大,要真引来了对方的报复,对方有曲青石、梁辛这群大高手撑腰,自己只剩死路一条,让出修为,实际是让出地位,换个平安罢了;而且这个鬼道士的脑子里,怕是藏了什么重大秘密,天嬉笑不敢问也不想问,宁可置身事外。

曲青石明白他的心思,对天嬉笑点点头:“你很好。”

梁辛听得云里雾里,要不是身边还有事情,他非得问二哥一声:天嬉笑哪好?

天嬉笑并不停留,就此出发赶往西蛮之地,去挑选帮手准备布阵之事。可惜银袍子地嚎丧死在了中秋之会,否则就凭金银童子两个人,就能够布下大阵。

鬼道士身上又被曲青石设下了几层禁制,暂时收押于离人谷内。

事情一件一件的处理着,待天嬉笑离开后,小就只剩下火狸鼠和六百和尚的事情了。火狸鼠眉眼精明,笑道:“我这边不着急,最后再说就成。”

梁辛呵呵一笑,也没再多客气什么,由离人谷的弟子引路,匆匆赶往六百和尚所在的小境。

憨子乍见东篱红袍,口中虽然没什么表示,可心里却着实挂念着,就守在宋红袍的‘坟’前,哪都不去,小活佛自然也跟他一起留下来。

至于长春天,他和天嬉笑是一样的想法,除非必要,否则对梁辛等人的事情,尽量少去掺和,随便扯了个借口,留在原地没跟过去。

……

六百和尚所处的小境,是离人谷中最静谧的所在,不仅如此,在头七到来后,秦孑还特意施法,布下一盏结界,将之与外界完全隔绝开来,流风难入,更不透阳光,此间只有一片漆黑!

六百和尚居中、黑白无常分列左右,三个人并肩坐成一排,全都双目紧闭,面无表情。

中土人士常年蓄发,此刻黑白无常脱帽解簪,任由一头长发披散在肩膀上。

女鬼头七静静悬浮于三人头顶七尺处,双臂抱胸。

见到梁辛等人进入小境时,头七略显意外,显然没想到来得不是大祭酒,而是昔日有过一面之缘的梁磨刀。

梁辛笑得亲切,对着头七认认真真施晚辈礼,他从老叔那边来算辈分。

头七赶忙还礼,女鬼的气质和大祭酒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只不过二者间的气度天差地别,大祭酒说笑随和,可举手投足之间,雍容远大于从容;而头七则多了些温婉贤淑。

这段时间里,头七一直在进行和尚移魂之事,但六百和尚‘生前’修行邪术,元神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挪移的,所以头七几次施术都没能成功,直到梁辛等人入谷时,她才有所突破,随即停下法术,唤人去请大祭酒过来。

略略客气了几句后,头七双手一分就准备施法,这时候黑胖巫士忽然开口:“强用功,伤你阴身!”

头七的确是在强行运功,就算第一次在官道上相处得再怎么融洽,头七也打从心里害怕这群请她来帮忙的大宗师。而秦孑等人越是客气,头七就越不敢怠慢,她生怕惹得这群厉害人物不耐烦,一直都在勉力运功施术。

黑胖子琢磨了片刻,从乾坤袖中摸出了一小团干枯、腌臜的毛发,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死人的头发。

这团‘头发’一出,小境之中陡然卷起阵阵阴风,鬼哭狼嚎隐约可闻!

“棺青丝,钓魂用!我帮你!”说着,黑袍巫士大手一扬,那团死人头发好像活了一般,层层展开,越长越长。

‘移魂鬼术’这门本事,是鬼物突破四步修为时得到的本领,几乎可以看做是他们的本能,胖子巫士也修炼鬼道、修为更远超头七,可他不会这个法术,无法代为出手。

不过这团‘棺青丝’是丧门法器,胖子巫士能靠它来松动六百和尚的元魂。

梁辛等人来之前,头七几次施术不成,就是因为六百和尚的元魂在体内极为安稳,难以将其移出;现在有黑胖子先用‘棺青丝’将其松动,再由头七来挪移,施法会变得容易许多。

那团死人头发已经尽数伸展开来,一共七根青丝,一端连在巫士手中,另一端游弋、蜿蜒,向着六百和尚延伸而去。

黑胖子巫士的神情也紧张起来,双唇轻轻嗡动,低声念唱口诀,目光紧紧盯住了‘棺青丝’的末端,时不时调整手诀……而小境之内的鬼哭哀号之声,也愈发浓重!

不大的功夫,‘棺青丝’在游到六百和尚面前一尺处,随着黑胖子一声叱喝‘去!’,青丝蓦地加快速度,荡起一片黑色浮光,七根头发的末梢尽数扎入和尚七窍。

几乎与此同时,小境内的鬼哭狼嚎也猛地变了调子,从凄惨哀号一下子变成了心满意足地呢喃、咀嚼声。

棺青丝,钓元魂!

女鬼头七知道自己施术的时机已到,自口中陡然发出一声尖锐长啸,身体自半空里一转,从先前的正立悬浮,变作头下脚上的倒挂,满头长发也由此如披散下来,根根仿若锋锐尖针,竟尽数刺入了六百和尚的顶盖天灵!

转眼里女鬼与和尚一上一下,头顶相抵,女鬼长发尽数没入和尚颅内,却不见有鲜血脑浆溢出。

柳亦只觉得全身上下只冒凉气,又是惊愕又是纳闷,低低地嘀咕了句:“这不直接把人扎死了?”

老蝙蝠侧头瞪了他一眼,低声冷笑:“造化神奇,人为万物灵长,身体构造尤为细密,大到四肢五脏、小到指甲毛孔皆有其用,唯独头发,看似没什么用处。”

柳亦仔细一琢磨,果然是这个道理,于人体而言,头发干脆就是个累赘,如果说保护头颅的话,人的头骨最为坚硬,又何需头发‘帮忙’。

移魂鬼术即将成形,老蝙蝠也懒得再仔细解释下去,就简单道:“发通魂,头七不是用头发扎人,而是以青丝铺路,来接引和尚元魂!”

说话的功夫,女鬼头七又有动作,双手一分,在黑白无常的虚引,庄宋二人的长发随之直冲而起,乱七八糟地缠住了头七的双腕,继而,三个人同时筛糠般地颤抖起来。

场面殊为骇人,七根棺青丝,首端在巫士手中抖动不休,末端则钻入和尚七窍,青丝抖个不休,带动着和尚的面皮也跳动不休,仿佛在对着大家挤眉弄眼;女鬼身体倒挂,双臂大张,满头长发直接扎进了和尚的头顶;而庄宋二人的头发,分别缠住了头七的双手……几个人摆出的姿势匪夷所思,人人都以发为媒,连成了一个整体。

六百和尚的脸皮上,也显出了些痛苦神情,已经数十年不曾稍动的头颅,开始费力地转动、摇摆,好像想要挣脱什么。

又过了片刻,头七、庄不周、宋恭谨三人同时在颤抖中展开嘴巴,饱吸一口气后,接连开声大吼:

“请!”头七声音凄厉。

“请!”庄不周断喝如雷。

“请!”宋恭谨仿若大哭。

请、请、请!

三声怪吼之下,小境之内遽然寂静了下来,再没了一丝一毫的声息……

头七姿势不变,缓缓睁开了双眼,嘶哑着对梁辛道:“成了,和尚的元魂已经请入庄宋两位先生体内,你又什么要问,便可开口了。”

黑白无常虽是活尸,可修为低微,生怕一人之力承受不住和尚的元魂之力,所以哥俩同时入阵,以求分担压力,而和尚的元魂,也会以头七的身体为桥,在两个无常之间来回游走。

梁辛点点头,暂时顾不上再和女鬼客气什么,正要开口询问,不料就在此刻,黑胖子巫士的额头青筋暴起,大喝示警:“小心,还有一个!”

话音刚落,六百和尚猛地睁开眼睛,口中发出一声大笑……

尤其不对劲的是,六百和尚早在被抓之前,就已经眼瞎耳聋了,但此刻他笑声响亮,眼带异彩,全然是一副健康模样。

随即,黑胖子高声惨叫,张口喷出一蓬鲜血,身体软倒在地!



第三一零章 何家青衣


class="width">黑胖子巫士以‘棺青丝’来松动六百元魂,帮助女鬼头七施展移魂之术。

前面一切正常,头七在他的协助下,顺利‘请’出了六百的元魂,将之挪移至活尸体内。

至此,黑胖子已经完成了差事,本应撤回法器,可那七根棺青丝,又在和尚体内发现了一个古怪封印。黑胖子本来不是莽撞之辈,但他修为精深,而和尚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地小脚色,巫士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好奇之下,便以青丝探索封印。

不料,那道封印已经脆弱之极,棺青丝才轻轻一碰便就此散碎,而封印之下,竟然是另一只元魂!

一个和尚,体内居然有两只元魂!

不仅如此,这道元魂的力量还强大之极,转眼间变控制了和尚的身体,就在黑胖子出声示警的同时,它已发动反击,阴森之力随着七根棺青丝逆袭而至,猛冲黑胖子。

黑胖子是六步中阶,修为何等精深,可在‘和尚’的奇袭之下,竟全无还手之力,只觉得眼前炸起炽烈强光,耳中轰轰巨响,喷了口鲜血、失去了意识,七根青丝也随之崩断!

‘和尚’偷袭了黑胖子后动作不停,身体向后一缩,不动不摇凭空退开数丈,摆脱了女鬼的长发,跟着跳起来转身就跑!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和尚’迅捷如电,可在场众人不乏绝顶高手,应变极快,梁辛第一个出手,且他的身法在短程之内天下无双,就在‘和尚’跃起之际,他已合身扑到近前,双臂一箍,一把将其扑倒在地。

早在修习天下人间之前,梁辛就在与小天猿的打斗磨练中,将揉摔、拳术和猴子乱抓练成了本能,扑倒对方之后他连想都不用想,臂弯腿盘,动作一气呵成,将之牢牢锁住。

可还不等梁辛松一口气,双臂就是一空,和尚竟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身形缩小了一半,一骨碌滚出了自己的怀抱,继续向前逃窜。

而此刻曲青石的墨剑已至,黑色光芒一闪,鲜血喷溅之中,‘和尚’长声惨叫,一截小腿被小白脸辣手斩断。

生死攸关,‘和尚’只剩一条腿,却还勉强向前蹦着,一跃数丈!

曲青石身形一晃,毫不费力地追上了‘和尚’,抬手按住了他的头顶,冷笑道:“还要逃……啊!”

再看曲青石手中,哪有什么和尚,只有一截鲜血淋漓地小腿!

‘和尚’变成了被砍下的腿子;那截被砍下的小腿呢?

众人忙不迭又向着地上的断腿望去,果然,小腿变成了‘和尚’,正迅速地没入泥土中。

墨剑犀利,‘和尚’也躲避不开,可他却在中招后的刹那里,将自己变成了小腿,同时将自己那截残腿幻成了法相,这一道‘移形换化’,施法的速度极快,真就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的,而且幻化的形质也逼真无比……

‘和尚’半身没入泥土之中,遁法即将成行,眼看着就要阻拦不及之际,一根黑色的长藤凌空跃出,盘转如蛇,猛地卷住了他的头颅!

长春天出手。

论反应和战力,长春天不及梁辛和曲青石,但他是邪道魁首,前半辈子几乎都在刺杀与逃亡中过活,恶战的经验远非两兄弟可比,尤其眼力惊人,在曲青石抓‘和尚’的时候他就发觉了不妥,即刻发动长藤去抓‘小腿’。

长藤勒住‘和尚’的头颅,发力猛拽,只听‘嗖’的一声锐响,‘和尚’好像个萝卜似的,被长藤拔了出来。

可众人还没来得欢呼一声,又尽数瞪大了眼睛……长藤之间,不是‘和尚’,而是一层完完整整的人皮!和尚会缩身、会幻形、还会蜕皮!

不过‘和尚’还是被长藤拖住了片刻,曲青石虽来不及再扑过去,却还有机会施法,他的双手猛地按向地面,开声低吼:“破土,木盘根!”

谕令响起,法术成形,小境的黑色地面顷刻变作深褐,土石尽化木根。

‘和尚’要土遁,曲青石就以木破土,将此间变作木行乾坤,‘和尚’的土行遁术自然失效。

但‘和尚’却不曾有丝毫停滞,身形猛沉,眨眼间连嘴巴都已没入‘土’中。

曲青石脸色再变,抬手以墨剑猛刺大地,再度断喝:“伐木、金何在!”

‘和尚’不止会遁土,而且还精通木遁之法,曲青石将地面由土化木拦不住他,便再以金尊破木!

大地颜色再变,如同被铜汁染过一般。

而和尚的逃遁仍毫不受影响。

金行遁!

‘和尚’一身奇术,三个大宗师接踵出手,居然都被他一一避过。

兔起鹘落,连番变化看得旁人眼花缭乱,但这番追逃还没完事,就在和尚的头顶堪堪没入地面的同时,梁辛又至,四肢乱舞之下,方圆数丈内,一切都被时间凝固。

天下人间!

直到此刻,柳亦终于松了口气:“总算捉住了。”说完,又纳闷道:“老三能随时打出天下人间了?”

除非谢甲儿,否则还有谁能逃得过梁辛的魔功。

时间之锁桎梏一切,梁辛终于锁住了敌人,继而七片阴沉木耳进入‘天下人间’,上下翻飞铲掘泥土,挖‘和尚’。

‘和尚’一动不动,身上没有皮肤,血脉肌肉都直接裸露,血淋淋的脸上,仍摆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却浑浊混沌,好像没睡醒似的。

梁辛不敢掉以轻心,挖出‘和尚’之后,又指挥七片木耳前后左右紧紧将其抵住,只要他再想逃遁,立刻就会被大卸八块。

等一切弄妥之后,他才撤掉了天下人间。

时间回复了正常,‘和尚’身上立刻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怪响,一层肉芽从赤luo筋肉中长出,缓缓‘织补’皮肤,那条被砍断的残腿,也开始凝骨生筋……

梁辛先是被吓了一跳,跟着恍然大悟,六百和尚修炼邪术,身体尤其邪门,被凌迟了几十年都能活得好好的,何况现在这点小伤。

曲青石快步上前,把自己知道的禁制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一个一个往‘和尚’身上去扣。

而‘和尚’的目光,也渐渐变得明亮、清透了起来,不等梁辛等人问话,他就自行开口:“曲青石,什么干呢?!绑我可恨!”

他的口音僵硬,汉话说得拗口无比。

曲青石神情一愣,正要加持禁制手僵在了半空……嗓音虽然有所差异,可语气语调却熟悉的很,和尚说话,像极了黑胖子巫士,何况‘和尚’又哪知道他的名字。

梁辛心里也掠过了一丝不祥,急忙回过头去找黑胖子巫士。

胖子巫士不见了。

刚才众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三大宗师抓‘和尚’的恶斗上,谁也没注意,本已昏厥倒地的巫士,不知何时悄然溜走。

三兄弟仍不甘心,又仔细盘问了一阵,最终确认,‘和尚’体内的魂魄,就是黑胖子巫士!

所有人全都傻眼了……

事情的经过很快就被众人理顺:

六百和尚体内有两个元魂,一个是和尚自己的,另一个则是被封印的‘怪魂’;

六百自己的元魂被挪移到了黑白无常体内,而怪魂却在棺青丝的‘帮助’下得以脱身;

‘怪魂’苏醒,因其力大,六百和尚的五听也尽数恢复,随即‘怪魂’通过棺青丝夺下了黑胖子的身体,又把黑胖子的元魂赶入了和尚的身体;

不仅如此,‘怪魂’还有邪门的法术,在短时间里将‘和尚’控为傀儡,逗着小境里的高手演了一场追捕、逃亡的戏码,黑胖子真正的元魂那时候虽在和尚体内,但却被蒙蔽,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怪魂’控制着新身体,趁着混乱的空子,悄无声息地逃走了……

而这件事真正匪夷所思的地方在于,缩骨、幻形、蜕皮、土木金三行遁术,胖子巫士一样都不会,这些古怪的法术,都是‘怪魂’赋予傀儡的!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一次连桀骜不驯的老蝙蝠都被搞懵了,过了半晌也摇头苦笑道:“了不起,实在了不起!”

人人脸色惊疑不定,变成了和尚的黑胖子更是气得咬牙切齿,他最倒霉,丢了自己的身体不说,还白挨了好几顿打,要不是梁辛等人想着要抓活口,他现在都变成了死人。

曲青石立刻招呼上另一座小境中的小活佛,与长春天、跨两、琼环等人催动法术,向着四下里追了出去,虽然明知希望渺茫,可也总得试试。

梁辛和柳亦师徒留在了原地,他们面前还有件要紧事:‘怪魂’逃了,而六百的元魂,还在黑白无常体内。

头七、庄不周、宋红袍三人,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曾稍动。

梁辛走到他们跟前,原先准备好的开场白现在也全没心情说了,直接问道:“你在哪里?”

庄不周睁开了眼睛,很有些别扭地对着梁辛点点头,张开嘴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却发出了一阵咳嗽……只有八十岁的老者,在被浓痰糊住气嗓的时候,才会有的咳嗽声,无力、低迷、浑浊。

梁辛略略犹豫了下,没急着去追问复原人头的正题,先问起了刚刚那道怪魂的由来。

‘庄不周’没理会梁辛,目光慢慢转动,打量着眼前的众人,最终却把目光停留在了随着大家一起来这里看热闹的火狸鼠身上。

火狸鼠被他看得心头发冷,忍不住皱眉道:“怎么,有不妥?”

‘庄不周’的目光暗淡,没什么神采:“你是黎家的弟子?”

机关黎是江湖世家,门下弟子的服饰上都有特殊标记,稍有见识之人都能认出他们,倒算不得太奇怪,火狸鼠知道这个和尚的来历,回答毫不客气:“怎么,当年被我家前辈所擒,还念念不忘,想要报仇么?”

‘庄不周’愣了愣,表情变得异常古怪,似乎想笑,却还带了几分无奈与沮丧,没理会火狸鼠的质问,主动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我的本名,唤作何山冲。”

火狸鼠面色迷茫,有些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向自己报名,寻思了一阵,终于醒悟了过来,神情里颇为诧异:“你是何家的人?山、山字辈,十一代之前的前辈?”

何江湖、黎机关,两大世家同为凡间望族,早在数百年前就结下了深厚交情,彼此守望相助,代代和睦,火狸鼠是黎家要员,对江湖术何家的事情也多有了解,略一盘算就倒出了何家的家谱。

梁辛和柳亦对望了一眼,心下略感诧异,凶名昭著地‘百色妖山吃人庙’的主持,竟会是何家的前辈。

火狸鼠还有些不肯相信,可几句切口盘问下来,就笃定了对方的身份,当即对和何山冲行晚辈大礼,待礼毕后,才恭声道:“姓何的姓黎的,是一家人,可公是公、私是私,老爷爷的案子太大,没得改了,您要是有什么心愿,就全交给我。在公事上,还请您答了梁三爷的话。”

何山冲似乎被他的话勾起了心思,脸上的笑容古怪,口中喃喃自语:“公事…公事?嘿,自从梁大人死后,我早就没有公事在身了。”

他的声音虽低,可梁辛和柳亦的耳力何其精强,都听得清清楚楚!

柳亦立刻追问:“你口中的梁大人是哪个,可是梁一二,梁大人?!”

从现任何家大家长向上再追十一代,三百余年的功夫总是有的……

何山冲语气里透着几分无所谓,应道:“当然是梁一二大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这么说,你也是九龙青衣?”

“搬山院,青衣佥事,何山冲。”

能说出‘搬山院’这三个字,事情就错不了了。柳亦心思极快,伸手一抓梁辛,哥俩一起对着‘庄不周’躬身施礼,柳亦大声道:“我家老三,梁辛梁磨刀,便是梁大人之后,阁下曾追随梁大人身边,便也是我们的前辈!”

庄不周的身体忽然颤抖了起来,以他的修为,无法承担外人元魂太长时间,尤其此刻元魂的精神巨震,对他压力更大,何山冲移转进入了宋恭谨体内,这才问道:“当真?”

本来是对‘庄不周’作揖,可现在说话的又变成了宋恭谨,柳亦拉着梁辛一起挪动了两步,显得挺狼狈,不过口中不停,把梁辛的身世迅速说了下,其中自然少不了风习习、东篱、红袍和拓穆这些重要人物。

何山冲以前官拜佥事,地位颇高,对东篱等人就算没见过,也有所耳闻,事实就摆在那里无可怀疑,再细看梁辛,果然与梁一二当年有几分相像!

六百和尚体内另藏着一只厉害元魂;泯灭人性的凶手变成了搬山要员、还曾经追随过梁一二搬山逐仙;移魂之术到现在,变成了认亲……所有事情都在意料之外,人人都有种做梦的感觉。

虽然还谈不上推心置腹,但双方的关系也确确实实被拉近了许多,何山冲借黑白无常之口,缓慢说起了事情的过往。

早在三百年前初建九龙司时,何黎两家的精英高手就跟在梁一二身边,何山冲办事稳妥、身手又好,梁一二对其颇为器重、刻意栽培,也算是把他当做了心腹。

和东篱、红袍等人一样,何山冲对梁一二钦佩无比,跟着此人办差,从不用去管‘能不能’、只需要去想‘该不该’,归根结底,只有两个字:过瘾。

搬山青衣对付的是修士,不止是打杀、破案那么简单,也常常会办些匪夷所思的差事,就在何山冲晋升佥事不久后,梁一二对他也交待下来一件古怪任务:借身体一用。

梁一二要借他的身体,来封存一道元魂,具体是这个元魂是谁的,梁一二没说,何山冲自然也不敢过问。

梁辛早就眯起了眼睛,刚刚逃走的怪魂,居然是先祖封印在和尚体内的。

柳亦则皱眉追问:“老前辈,您别嫌我嘴碎,我这人一向是有不明白的就要问,搬山院那么多青衣,梁大人为啥只要借您老的身体来封印元魂?”

“江湖术中,有一门本事叫做‘眼不见,心不烦’,我精通此道,所以梁大人选了我。”

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说穿了就是自封五听!

元魂被封印在何山冲的体内,可这段元魂还是会和他的身体有所关联,世间的山、水、人、情会影响何山冲,也会惹得那只元魂躁动,迟早都冲破封印。

当然,在最初时,何山冲不用自闭五听,还能像正常人一样,声色犬马、酒色财气地过活,但是随着封印之力的衰减,就需要他将五听一一封闭,以隔绝外界对这只‘怪魂’的影响,等到最后,他的五感全消,那只怪魂也会陷入沉睡。

何山冲精擅‘眼不见心不烦’,可平时施展时,最多封四感他就不会再继续施术了,一旦五感全灭,他就会变成活死人,彻底与外界隔绝,到那时就连他自己也无法重新苏醒过来。

何山冲接下了这桩差事,梁一二将‘怪魂’封印到他体内,跟着又以秘法炼化他的身体。由此,何山冲也得了千年寿命,而他的身体能够迅速再生,也和邪术没有半点关系,都是拜梁一二所赐。

何山冲要是死了,封印在他体内的怪魂也会随之消亡。

梁一二为何山冲‘续命’,由此可知他并不是要杀掉这个元魂。在感觉上,梁一二封印怪魂的举动,就好像是将一把快刀浸入煤油、继而悉心封存、仔细保管……迟早有一天,还是要将其取出、去杀人的!

先祖行事,高深莫测,梁辛猛抓头皮,根本就想不通其中的缘由。



第三一一章 妖僧邪术


class="width">三百年前,梁一二获谋逆大罪,于如日中天之际突然被问斩,九龙司搬山院也随之撤销。

梁一二之死,对九龙司的冲击并不算太大,但搬山院里的几个核心人物,还是要被清除掉的,何山冲身体特殊,尤擅装死,侥幸逃过此劫,从此改姓埋名,隐遁深山。

随着时光消磨,体内封印的力量越来越弱,怪魂的挣扎也越来越强烈,它携带的力量异常强大,一旦挣脱出来,何山冲就只有一个下场:身体被怪魂所夺,自己的元魂要么被毁、要么被囚。

本来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到了那个时候,何山冲就应该自封五听,将自己连同怪魂一起,彻底与外界隔绝开来。

但是梁一二已死,当初何山冲接受任务、借出身体时的豪气早已烟消云散,他还想继续逍遥过活,不想就此封闭五感变成一个活死人。

所以,何山冲游走深山,探访古洞,以求能找到一个自救的法子。

修真之事,已在中土流传千万年,深山之中不知留下了多少古时隐修洞府,不过这些地方大都隐秘、凶险,绝非一般人能够找到的,但何山冲有近乎‘不死之身’,历尽艰险、辛苦两百多年,终于从一个邪修洞府中,找到了一项何用的法术。

说到这里,何山冲神情黯淡,叹了口气:“这门邪术,便是我在百色山杀人庙的那番布置了。”

这门邪术练到极致,就能够给自己炼出一个‘身外身’。

何山冲并没仔细解释邪术成形的道理,直接说出结果:“所谓‘身外身’,就是炼化出一个新身体,我的元魂能够在这两具身体之间自由出入,想用哪个都可以。”

梁辛点了点头,明白了他的想法:

何山冲没法驱除体内封印的怪魂,就想用邪术来给自己炼化出一个新的身体,等法术成形,他将自己的元魂引入新身,原来的那副皮囊,干脆就送给了怪魂。说到底,何山冲修炼邪术,所为的只是要给自己寻一条退路罢了。

虽然有了邪术、有了退路,可留给他的时间却不多了,封印之力越来越弱,何山冲不得以之下,先自封双目,过了一阵,又自封双耳,以求拖住怪魂,同时加紧修炼邪术。

何山冲的身体,遭凌迟都不死,又怎会患上耳目疾病,就算把他的眼珠子扣掉,他闭上眼皮睡一觉,再醒来时眼睛又会复原如初。他落案时的耳目双残,根本就是他自己封闭所致。

但是到最后,何山冲事情还是败了,吃人庙事发,黎角破获大案,亲手将其缉拿归案。

九龙司对他处以极刑,何山冲自知再无翻身之日,就此施术,熄灭了自己的五感,变成了活死人,永镇怪魂……

时隔三百年,兜了一个大圈子,结果还是被九龙司所擒才又完成了当年的誓言,就连何山冲自己都不知道是该叹一句天网恢恢,还是该笑一声造化弄人!

何山冲说话的时候,曲青石、长春天等人也都返回了小境,不出所料,‘黑胖子’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众人无功而返。

梁辛简明扼要,把妖僧的事情给二哥大概说了下,讲述时,语气中多少带了些唏嘘。

曲青石的情绪全不为何山冲的经历所动摇,只是凝神思索。

怪魂的来历、梁一二封印它的目的,根本不是能靠聪明、缜密就能破解的,就算想破了头也白搭,曲青石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自然也不会在这些事情上浪费心思,他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梁辛也不打扰他,又回到宋恭谨面前,问道:“你会摸骨还相之术,我有颗干枯人头……”

话没说完,‘庄不周’就苦笑道:“我在这里…..”跟着,他又摇头道:“我不会你说的那门子本事。”

梁辛对何山冲究竟在谁体内不怎么感兴趣,可对他的回答却颇感意外:“你不会?”

要知道,黎角将其擒获的时候,妖僧早已耳聋眼瞎,可他用娃娃尸骨做出来的罗汉像,极为传神,眉眼五官和苦主像了个十足十。<<>>

瞎眼和尚,如何能够按照娃娃的相貌来捏罗汉像?自然是靠着摸骨还像,梁辛等人费了不少力气,又劫狱又移魂,所为的就是妖僧的这项本事。

梁辛眉头大皱:“那你吃掉的娃娃,和罗汉的相貌……”

不等他说完,何山冲就答道:“罗汉的相貌,不是我捏的,而是泥胎受了邪术,自己长成娃娃模样的!”

偷娃娃、啖皮肉、埋尸骨入泥胎……邪术之下,泥胎缓缓成形,会变成娃娃模样。

每成形一座‘娃娃罗汉’,妖僧的邪术修为就增加一分,直到五百罗汉成形,邪术修炼也随之大成,第五百另一座罗汉像,就是何山冲的‘身外身’了。

邪术诡异,梁辛听得背脊上直窜凉气。柳亦的心思比老三要坚定得多,紧紧抓住正题继续追问:“如果不吃皮肉,只以枯骨入泥胎、再施以邪术,能不能还原出他的本来面目?”

‘庄不周’神情疑惑,显然从未想到过此事,沉吟一阵之后,才犹豫着回答:“我没试过,不过……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柳亦、梁辛等人皆尽大喜,这一番辛苦,总算没落空!

何山冲又开口道:“施法之事,我尽力而为,你们不用太担心,不过……我还有个请求。事成之后,就、就请留我一命吧。”

他的身体已经归了别人,就算别人都同意,他也回不去了。此刻寄居于黑白无常身上,何山冲虽然也修炼邪术,可邪术淬炼的是‘身外身’,与他元魂并无太多改变,说穿了,他不过是一段游魂罢了,与原先体内封印的‘怪魂’云泥之别。

凭着他的力量,绝无法与本主抗衡,现在是庄宋二人故意让出身体,他才能说话,否则也只能蜷缩在角落中。不仅如此,若头七再施移魂之术,随时都可以把他‘驱除’出去,倒是只有魂飞魄散一个下场。

何山冲苦笑了起来:“我已落到这般田地,本来以为苟延残喘也没什么意思,可、可现在又觉得,哪怕不能说不能动,只蜷缩在人家的身体内,借着人家的眼睛看看花草世界,听听你们说话谈笑,原来也是很好的……舍不得魂飞魄散啊!”

身体是黑白无常的,梁辛做不了主,何山冲关心自己的下场,马上就退到一旁,请‘庄不周’回来商议此事。

庄宋二人哪敢立刻答应下来,而是向诸多大宗师仔细询问了一番,特别是精通此道、刚刚变成妖僧的黑胖子巫士,最后再确定了,这段元神没分量、没后果、甚至不施法时都无法于黑白无常沟通、全无力控制身体更不会影响他们什么之后,哥俩马上大方了起来,一个猛拍胸脯一个满脸义气,应承地无比豪迈。

何山冲再出来,知道自己不用魂飞魄散,心中那份惊喜溢于言表。

还不等他道谢,始终在一旁默默沉思的曲青石忽然开口,问道:“你的身外身邪术,鬼能修么?”

话音刚落,梁辛就哎哟一声,抬手照着自己的额头重重一拍,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声:该死。

身外身,为自己炼化另一个身体,两具身体之间,元魂可以随意穿梭、入主……

而鬼是什么?

以执念刺破天道,人死魂飞却并不消散,从此变作游魂。鬼就是游魂。

就算他们有了些修为,能以魂魄之力凝化身体,可归根结底,他们的身体是假的,本质上,鬼只是一道魂魄之力。这其间的区别就仿佛,凡人身体是一只匣子,魂魄则是匣内一汪清水;鬼物没有匣子,只能依靠法力凝水成冰,为自己做一只假匣子。

假的匣子,骗得过所有人,但却骗不过小眼!

梁辛终于明白二哥一直在想什么了……老叔。

如果鬼也能修炼何山冲的邪术,为自己做一个真‘匣子’,继而容身其间,虽然不是转生还阳,但或许能骗过小眼禁制,重返人间!

若非曲青石心思缜密,说不定所有人都会漏过这个重大关键。

念及此,梁辛的呼吸都粗重了。

何山冲不敢担保什么,回答得颇为含糊:“这个不得而知,总要试试才能确定。”

曲青石本也没盼着他能直接点头肯定,只要不是马上摇头否定就好,当即又追问了下一个关键处:“吃人肉、以骸骨塑泥胎,必须是娃娃么?”

老叔生性厚道老实,要他吃人炼邪术,怕是难比登天,更何况是娃娃。

若只需要活人,事情还好办,中土‘地大物博’,要找出五百个罪该万死之人全不费力,吃掉他们虽然残忍,但比起他们犯下的罪恶事,也算不了什么,只要能过自己这一关就好。

可要吃的只能是娃娃的话……曲青石问不过自己的良心。

可何山冲的回答让所有人都失望了:“必须是娃娃,七岁之下的娃娃。要趁着他们与生俱来的那点先天灵气、尚未被俗世蒙蔽之前,才能用来施术。”

曲青石眯起双眼;柳亦眸子里精光闪动;梁辛面沉如水,三兄弟心中都有一个想法,可谁也不敢说出来……不止不敢和别人说,更不敢对自己说。

这个时候老蝙蝠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三个小王八蛋,都动了狠辣心思!”

老叔和五百个娃娃,谁轻谁重?梁辛正视这个前所未有的选择时,只觉得心惊肉跳!

老蝙蝠的笑容愈发畅快了,伸手挨个点过三兄弟:“以前最多也就觉得自己不算好人,可也不以为自己是坏人,结果没想到,只要给你们个机会,立刻就能变成恶鬼修罗!”说着,他干脆哈哈大笑了起来:“天底下早都没了一个好人,你们干脆也别自己找别扭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梁辛心里别闷得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顺着老蝙蝠的话,摇头道:“您老说得也太……至少、至少老叔是个好人吧!”

老蝙蝠猛的收敛笑容,昏黄的眸子里邪光荡漾,盯住梁辛的眼睛:“风习习是好人?恩,就算他是好人……可他死了,变鬼了。好人,死了!”

说完,老蝙蝠又复爆发出一阵响亮大笑。

大笑过后,老蝙蝠不再理会三兄弟,迈步走到何山冲跟前:“你的邪术,先把功法写一份出来,我琢磨琢磨。”

何山冲自然满口答应,柳亦则略带纳闷,问师父:“您老对邪术也有兴趣?”

“有个屁兴趣。”老蝙蝠开口便骂:“我是看不惯三个小王八蛋那副假惺惺的愁眉苦脸,这才讨要功法,看看能不能改动下,不用去杀那么多娃娃。”

柳黑子哈的一声大笑,带着两个兄弟一起,忙不迭给老蝙蝠施礼,没口子的道谢。

老蝙蝠也不再乱骂,解释道:“邪术要杀娃娃,为得就是娃娃身上带着的那点先天灵气,要说这先天灵气么,你们手中可有好大的一坨。”

三兄弟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老蝙蝠的意思,柳亦又追问道:“什么好大一坨?多大的一坨?”

老蝙蝠随手比划了个‘很大‘的手势:“差不多三十丈开外,麒麟那么大的一坨!”

三兄弟愕然对望。老蝙蝠指的,竟是他们得自青莲小岛、一直由曲青石收藏、却还没机会炼化的那头半大的麒麟尸体。

麒麟是神兽,生来得天地眷顾,即便是尸体,其中也仍保留了磅礴的先天灵元。而何山冲的‘身外身’邪术,需要幼儿才能修炼,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炼化小娃身上的先天灵元。

老蝙蝠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要试着修改邪术,从吃活娃娃变成吃死麒麟,用麒麟尸体来帮老叔造一具身体。

若能成功,好处远不止饶下娃娃那么简单,以麒麟为基来造出的‘身外身’,比起‘五百个娃娃’,又强了何止千万倍!

邪术虽然诡异,可现在梁辛身边有的是大宗师,就算老蝙蝠自己力有未逮,众人合谋之下,要修改这份功法,还真不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梁辛的心病尽去,心里那份欢喜早都挂在了脸上。

曲青石也一反常态,展颜大笑:“事有可为,大可放手去试试,就算把麒麟尸体糟蹋干净了也没关系,咱们还有一头趐屃,一定要让老叔脱难!”

柳亦先是大点起头,跟着又装模作样摆出了副为难的神情,笑道:“最好还是只用到麒麟,那头趐屃可是葫芦老爷的命根子,为了它还专门配了个大妖看守来着……”

见梁辛开心,小汐也笑着凑趣:“恩,火尾天猿,德艺双馨的神碑,不到万不得已可不敢动!”

大笑声中,事情被迅速安排下去,最近这段时间,黑白无常和头七三人无疑要辛苦些,维持着移魂法术,何山冲先写下邪术功法,交由老蝙蝠等人去钻研。

跟着何山冲还要借身施法,去还原梁辛手中的那颗干枯人头。

因为不吃肉、只埋骨,何山冲也说不好泥胎要多久才能还原出人头模样,这些事情急不来,大家只能耐心等待。

黑胖子巫士遭受重创,他现在的遭遇谁都帮不了忙,梁辛万般过意不去,商量着麒麟要是富裕的话,赶回帮着他也做个新身体……

对这种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黑胖子’也不怎么在意,其实妖僧的身体也有奇特之处,只不过他一时间还无适应罢了,此刻也不想再多做停留,就此启程返回草原。

六百妖僧的事情,着实算得上是圆满结局,不仅能复原人头,还顺带找到了解救老叔的办法,只是那道怪魂来得太古怪,被它逃了,说不定以后又会惹出什么祸事……

此间事了,等何山冲原原本本写好功法之后,众人便向小境外撤去,柳亦快走两步,来到梁辛跟前旧事重提:“天下人间,现在说打就能打么?”

梁辛点了点头:“怪魂逃得太快,当时顾不得细想,只求爆发执念发动魔功擒住他,结果才略略一调动心思,执念便引动了天下人间。”

不等梁辛说完,柳亦和曲青石就满是惊喜的对望了一眼,同时露出笑容。

不料梁辛却又皱了下眉头:“不过……这份执念,和以往都不太一样。”

爆发执念,其实就是让自己真正激动起来,以前梁辛常用的法子不外是努力去想以前的快乐事、悲伤事,拼命去调动情绪。不过这么做效果一直不怎么样,天下人间也时有时无。

这次梁辛也不例外,不料刚一鼓动情绪,心里立刻升起一股浓浓的杀意,感觉上像极了中秋之战最后时,被损坏的心魔笛子勾起的那份恶性,只不过程度上要逊色不少。

杀意也好、恶性也罢,也都算得上是执念,天下人间得以从容发动。可施展魔功之后,梁辛心里的杀意仍浓烈得很,恨不得找群敌人大杀一场才甘心,梁辛当时着实费了不少力气,才勉强压住了那股戾气。

老蝙蝠走在前面,听了梁辛的话之后,转回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做了个阴瘆笑容:“骨子里的杀性,在小岛上被勾起来了,想要再把它封起来可不太容易了!你再多用几次天下人间,说不定就会嗜杀成狂了……”

说着,老蝙蝠笑得更阴冷了:“也不错,古时的修真道上,本来就有一条修罗道,修这一道的人,以杀破道,厉害得很,没人不怕他们!”

曲青石眉头微皱,对梁辛道:“如此的话……以后尽量少用天下人间吧。”

柳亦却大摇其头,独手拍着梁辛的肩膀:“没事,该杀就杀,不算啥!”

梁辛咳了一声,摇头苦笑,没再说什么。

等他们扯出这座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小境之后,才发现天早都黑了。

此刻顾回头早已离开了离人谷,大祭酒却没回来应酬梁辛等人,只派与她一起接待顾回头的屠苏过来等着大伙。

飞仙真相让大祭酒万念俱灰,梁辛等人都明白她的心思,当然也不会去怪她……



第三一二章 篡改天地


class="width">娃娃屠苏早都等得不耐烦了,见梁辛回来,三蹦两跳地赶过来,说起了白天时与顾回头的会晤。

这一次,顾回头只是以个人名义来拜访大祭酒的。

除了一番客套之外,顾回头真正想追问的只有主题:神仙相具体是什么来历,他们的目的又何在。三十年后的那场浩劫,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大祭酒推说不知,随口岔开了话题。

顾回头旁敲侧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问出来,之后又聊了几句正邪之战。几大天门在黑色小岛铩羽而归,不过事情的经过他们都看得明明白白,最可怕的谢甲儿破碎虚空,不是想回来就能回来的。邪道之中真正的力量,充其量也不过一个梁辛、一个修罗,接下来的那一仗,正道还是一定要打的。

现在的梁辛,在天门眼中不过是一个‘脓疮’,但是等到浩劫东来时,这枚疮就会变成一颗瘤子,‘攘外必先安内’,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对此大祭酒也没什么表示,只是笑得让人摸不到头脑。

顾回头也不再多做逗留,躬身一揖转身离去。

秦孑既不送也不留,任由顾回头离去。

顾回头干脆是白来一趟,于正邪双方都没什么意义,也仅仅是个人对梁辛等人表现出了些善意。可他自己的善意,也实在没什么用处。

天门还是要打。

梁辛笑呵呵的,打就打,无所谓!

其他人的事情,差不多都处理过了,梁辛转目望向火狸鼠,略带几分歉意,笑道:“黎大哥久等了,您这趟……”

火狸鼠笑而摇头,并未急着说什么,而是看了看梁辛身边的众人。

梁辛会意,请屠苏引路,他们又来到了一座僻静小境,继而退散众人,只留下两位兄长和老蝙蝠。

另外在火狸鼠身边,还跟了一个离人谷弟子,此人五步修为,为人干练,在谷中也很有些地位,算得上是秦孑的心腹,火狸鼠这一路的事情,都有他来配合。

等周围彻底安静下来之后,曲青石翻起手诀,又加持了一道隔音结界,梁辛才对着火狸鼠点了点头。

火狸鼠换上一副严肃神情,认真禀报他们这一路探索的结果……什么都没发现。

不久前,骸骨老兄留下的‘千个圈图’被火狸鼠初步破解,将图中地位特殊的两个朱红圆圈分别对应镇百山与猴儿谷,而其他的黑色墨圈在地图上就勾勒出一个又一个地点。

差不多两个月的功夫里,火狸鼠率领离人谷弟子和精通搜寻的何家精英,对诸多黑圈映衬下的地点仔细搜索,说一句‘掘地三尺’也不为过,但却一无所获。

不过,因为他们的动静颇大,且队伍里仙凡混杂,倒在修真道上惹出了一个‘离人谷有可能发现了玲珑玉匣线索’的谣言。

老蝙蝠听得直心烦,什么都没找到还说个屁。

梁辛倒不着急,他和火狸鼠共处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不过也知道此人办事牢靠,要真的没有一点发现,也不会如此煞有介事。

“不瞒诸位,差不多半个月前,我自己就已经泄气了,这么个找法,似乎有些不对头。怕是咱们在解图上出了问题。”

由此,火狸鼠请同伴继续翻地皮,自己则暂时退出搜索,又开始仔细研究起丝帕。

说着,火狸鼠从怀中珍而重之取出丝帕,看样子想要展开,可帕子要全不打开,足有十余里的方圆,小境空间狭小,无论如何也休想将其彻底铺开。

曲青石会意,笑道:“咱们上去说!”话音落处,催动法术将一群同伴托到半空。继而又扩大青色浮光的面积,其他几人则忙活着,和火狸鼠一起,将帕子尽数铺展开来。

丝帕从中一分,左右两边差异极大:

其中半面尽是空白,只又一枚红色圈圈;

另外半面则要热闹得多,不仅有一枚红色圈圈,另外在红圈四周还有无数黑色的圈圈,密密麻麻,排列毫无规则可言。

火狸鼠叹了口气,伸手分别指向左右两枚红色圈子:“当初咱们把这两个红色地方,当做了大眼、小眼,这才初破此图,结果搜索之下,全不对劲。我又再细看,诸位且看此处。”说着,他将手指一转,指向了一个黑色圈子。

丝帕上的黑色圈子,谁都没有细数过,但粗略一看,怕不有千百之数。所有黑色的圈子都是‘空心’的,唯独其中一枚,是实心的,好像个墨汁疙瘩。~~~~

对这个实心疙瘩,大伙也都明白它肯定有什么深意,不可能是骸骨老兄画图时手哆嗦了,只不过它的意义实在难以揣测,而大家在解图时,也都把注意力放到了更醒目的红色圈子上。

火狸鼠继续道:“这么多圈子,一共就这‘两红一疙瘩’三个特殊的,既然咱猜到了是天下最重要的灵穴就只有大眼、小眼,干脆一一试过来也就是,充其量,不也就是多付些报酬,请‘挑一坊’按照不同比例,多做几幅中土版图。”说着,火狸鼠望向梁辛,试探问道:“我这么说,梁爷能明白不?”

梁辛早听傻眼了,也不敢点头,含含糊糊地说:“你继续。”

火狸鼠也不再解释什么,径自向下道:“承离人谷仙家的帮忙,挑一坊很快就把几种比例的中土版图都送了过来,其他的都看不出什么稀奇特殊,唯独一幅图……”说到此处,他的眼睛也随之明亮,满脸压抑不住的兴奋:“这幅图,将黑疙瘩定做了大眼、将距离较近的那只红圈定做小眼,继而按照这个比例制成的。”

说着,火狸鼠回过头,望向了身后那位离人弟子。

离人弟子明白他的意思,翻手从须弥樟中取出一副不知什么质地,但却半透明的巨幅中土版图,铺展开来,重叠于丝帕之上,其中,苦乃山猴儿谷正压中‘黑疙瘩’,而镇百山则扣中了无数黑圈中的那只红色圈圈。

双图累叠,丝帕上的圈圈尽数透映到中土版图上……梁辛还看不出什么新鲜地方,老蝙蝠却在扫了一眼之后,情不自禁地咦了一声!

梁辛不敢怠慢,又凝起眼神仔细关窍,在图上找了半天,他也只找到了三处有些古怪的地方:东海乾描金峰上,印着一只黑色圈圈;大草原深处,大致大司巫黄金帐篷的位置,印着一只黑色圈圈;中土偏西,曲青石曾以一人一剑独挡诸多天门的白头峰,印着一只圈圈……

梁辛只找到这几个古怪之处,原因很简单:他踏入修真道时间尚短,全不认得各大门宗的所在之地。

这幅图,每一个黑色圈圈,都死死圈住了一家门宗的所在之地……

中土修宗,从古至今,尽在图中!

不仅五大三粗、九九归一这些现在的名门,还有达旦禅院、槐楼、甚至极北摩罗院这些早已被灭到的门宗。

骸骨老兄是远古时的人物,当然画不出后世修真门宗所在地的分布图,这幅千个圈图,点出的是中土每一处灵元浓郁的所在之处。

修真门宗都会将门宗重地选在灵元浓郁之处,所以才会有了现在的效果,一眼望去,几乎每个黑圈之下,都是或者曾经是一处修真名门。

千个圈图,这才真的得以初破。

虽然还不知道骸骨老兄花这幅图来要做什么,但这张丝帕、特别是画满了圆圈的那一半,标注了中土之内所有的灵山福地。

三兄弟先是目瞪口呆,继而同时陷入苦思,直到半晌之后,曲青石才第一个回过神来,对着火狸鼠长身一揖:“黎大哥辛苦了,这个突破关系重大!”

火狸鼠说完了正事,此刻已经恢复了常态,摆手笑道:“我也是实在无计可施,这才胡乱相配,纯粹是运气好,才破掉了这副图。更得多谢离人谷诸位仙人。”

离人谷的那位弟子也跟着客气了几句,他和火狸鼠都是精明之辈,关于这幅图他们算是解开了,明白接下来三兄弟之间就要有一番密议和讨论,便不再逗留,告辞而去。

结界之内,就只剩老蝙蝠和三兄弟四个人了。曲青石犹豫了下,又亲自跑去把秦孑请来,大祭酒知道事情的真相,与之有关的事情,都不好去避讳她的。

等秦孑和曲青石返回之际,梁辛等人已经收好了丝帕和版图,跃回到小境之内。

曲青石先将事情的经过简要和秦孑说过,这才望着梁辛,开口问道:“怎么看?”

梁老三早知道二哥会有此一问,立刻应道:“骸骨老兄画出中土灵元积聚之地,他想要干什么暂时还不得而知,不过……这不重要!”说着,他忽然把话锋一转:“真正重要的是,一个红圈是小眼,黑疙瘩是大眼,那远在丝帕另一半的那只孤零零的红圈子,又是什么?!”

趁着曲青石去请秦孑的功夫,梁辛已经仔细想过这件事,此刻再说起来,嘴巴流利的很,可神情里,却浮现起了一份恐惧,或者说是震骇!

曲青石做了个继续的手势。梁辛却岔开了话题:“镇百山下,小眼为阴,人间一天,其中六年;猴儿谷下,大眼为阳,人间六年,其中一天。不过大眼和小眼比较起来,却有些不对劲。”

“小眼自成规则,会吸敛附近的阴身丧物进入其间,而活人则无法入内,除非有骨珠这一类的鬼道宝物;可大眼却能任人出入,并无限制;”

“小眼自成空间,看上去并不算大,但却无远弗届,浮屠穷尽无尽岁月吞噬了数不清的生灵,身体就算比不得沧海,至少也大若平湖,却能尽数承于其间;可大眼虽然不小,但也实在没有多大,其中的空间,都是实实在在的,和外面没太多区别;”

“小眼的所在……古怪得很,我的意思是,就算有人施法将镇百山全部炸平,再掘地万丈,他也还是无法发现小眼;可大眼就在猴儿谷水潭下,别说修士,就是凡人,弄把铲子一路挖下去,就会找到大眼;”

……

梁辛还想继续说下去,曲青石却摇头打断了他,微笑道:“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眼浑然天成,是天地造化!而大眼却……和小眼比起来,猴儿谷内的大眼,实在显得很、很粗糙!”梁辛用力吸了一口气,却还是不能压抑中声音里的颤抖。

“丝帕上两个红圈圈彼此对照、呼应。按理说,乱糟糟的半面的红圈如果是小眼,干干净净那半边的红圈就应该是大眼才对……”梁辛又把话题撤了回来:“可黑疙瘩也是大眼,但是这个大眼和小眼比起来,又显得那么粗陋、全没有天地灵穴浑然天成的味道,倒更像……”

说到这里,梁辛忽然加重了语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倒更像是个人为开凿出来的,黑疙瘩、猴儿谷中的那只大眼,是他**的被人硬生生造出来的!”

说着,梁辛有些压抑不住心头的震骇了,手诀一晃,从须弥樟中取出了几只酒瓶,分给身边的同伴,当然也少不了大祭酒秦孑。

曲青石结果酒瓶继续追问:“大眼是被人造出来的?谁造的?为什么?”

梁老三仰头灌了一口烈酒,只觉得一股**从胸腹间升起,直冲天灵!闻言后咬牙笑道:“还能是谁?当然是骸骨老兄的手笔。他为什么要造出一只大眼?赑屃负碑上的八个字,写得明明白白:天地之间,再无飞仙!”

曲青石也仰头灌了口酒,眯起眼睛道:“你把事情说明白了,别总半句半句的等我追!”

“都是我猜的,你们听听靠谱不。”梁辛点点头:“大眼通天、小眼连阴,这两处奇穴是天地乾坤的阴阳两极、是这个世界的两颗定盘星,其中那一枚小眼坐落于中土,另外那座真正的大眼,则远在大海的另一端。”

其他人都缓缓点头,梁辛现在的说法,都是由丝帕上揣度来的。

“大眼小眼,掌管着天地间的灵元流转,而那位骸骨老兄突发奇想,在中土另造一座了‘大眼’,便是猴儿谷水潭下的那一处所在,而后,大灵元流转的方向也大受影响,整座天地的灵气格局,都尽数被他篡改了;”

“骸骨老兄的动机不得而知,可他的目的却再明白不过,赑屃负碑便是个证明了。他不喜欢别人飞仙,所以才造了出一座‘假大眼’,取代了大海另一端的真大眼,大灵元被篡改,天地格局也随之变化,从那以后,穷尽天地再无飞仙!修士在经历天劫后无法登仙,而是全都跑到了混沌海的另一端,变成了神仙相;”

“绝顶修士变成神仙相后,不知为何但他们发现了真相,所以才要回到中土,摧毁假的大眼,假灵穴被毁,灵元走向和天地秩序才会恢复正常,他们或许就能再度飞仙,从神仙相变作真的神仙……不过,也只是或许吧,纠正了错误,真正得益的是后代修士,至于他们这些‘被害之人’,却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可不管怎么说,他们总得试试;”

“神仙相得知真相,他们知道真小眼的所在,但却不知道骸骨老兄造出的假大眼在哪里,不过没关系,他们有办法,所以才有了上一次东渡时,先释放浮屠,再引他堕入小眼,狠狠撞击之下,小眼巨震,同在中土的假大眼也随之呼应,由此他们便找到了猴儿谷;”

“神仙相挖掘大眼,所为的就是要找出骸骨老兄法术设置的所在,并将之摧毁,结果功亏一篑,贾添说服了无仙,把那一千多个同伴尽数坑在了其中;”

“现在的中土,虽不能说风调雨顺,但也养育了无尽生灵,可这一切,实际是真小眼与假大眼的功劳,若神仙相得逞,毁去假大眼,届时必有一场天崩地裂,万生涂炭。所谓浩劫东来,真正的灾难是他们要毁掉那座假的大眼;”

“修士渡劫变成神仙相,不是‘天生’的,他们是被人害了,否则,他们返回中土还有情可原,可毁掉中土却全无道理!”

……

不是梁辛机敏,而是赑屃负碑、大眼中被困的神仙相、上一次九星连线时神仙相的作为、神仙相还要重返中土的目的等诸多事情,早都积聚出太多的疑问,可就是因为缺少关键线索而无法理顺。

真正让梁辛看破真相的是:丝帕上的两枚红圈,其一是真小眼,而与之对应的大眼却是那个黑墨疙瘩……那另外一枚红圈代表什么?

再联想到猴儿谷大眼与真小眼之间的诸多差异,便犹如一声惊雷,陡然照亮漫天阴云:两枚红圈,分别是真小眼和真大眼,而黑疙瘩,是个假大眼。由此所有的事情都有此串联,成线!

其间也还有诸多疑问未解,比如骸骨老兄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何这么霸道,不许别人飞仙等等,可这些疑问于大的线索无碍。

说到最后,便只剩下了八个大字:

穷尽天地,再无飞仙。

就凭着八个字,便足以证明,麒麟岛上的那位骸骨老兄,在无尽岁月中,坑害了无尽修士!

说着这里,梁辛忽然升起了一个古怪念头,骸骨老兄硬造了一只大眼,从此改变了天地格局,把渡劫的修士全都变成了神仙相;贾添也通过两位妖僧国师,悄然修改了中土的灵元走向,来滋养他的怪井,所为的则是要对付东渡的神仙相……算起来,他们两个的手段倒还真有几分相似之处。

只不过,凡事都怕相比。

八大天门为了应付九星连线,研创下相见欢大阵,这种手段和贾添的改小风水、养怪井、化天下高手为傀儡雄兵的设计一比,就变成了娃娃儿戏;而贾添的‘大手笔’,和骸骨老兄一比,又不值一提了!

梁辛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全部说了出来,仰头又猛灌下几口烈酒,身体忽然颤抖了起来:“搬山搬山,山早他**的被骸骨老兄给搬走了,不过谁也不知道罢了!”

梁辛发抖,与‘搬山’无关,更不是因为悲恸难过,只是他真真切切的敬畏!一只蚂蚁看到金龙暴怒、摧毁巨川时才会有的敬畏……

小境中的几个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即便他们在梁辛‘趟趟趟趟’大段说出推断之前,都几乎猜到了事情的经过,可事情的本身,就足以让他们心惊肉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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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古时,天下两处两穴,一处为小眼,坐落于中土镇百山下;另一处为大眼,坐落于沧海之外的某处。大小眼分掌阴阳,天地灵元在它们的影响下,流转循环,往复不休。那时的修士们断灭凡情、感悟天道,破道时引来天劫,或粉身碎骨,或平地升仙,一些都正常得很。

到后来,骸骨老兄横空出世,施展惊人手段,在中土上另造一座阳极大眼,灵元流向从此被更改,天地格局也随之变化了。从此,修士渡劫之后,尽数变成了神仙相,他们也无法去往仙家之地,而是被尽数送往了混沌之海的另一端。

天劫,实际是一种力量,它能洞穿空间,将人间与仙家境界暂时连通……这是修真道上早就有的共识了。

所以天劫既是对修士的考验,也是接引修士的仙光大路。

猴儿谷中的假大眼,通过修改灵元流向来改变天地格局,最终改变了天劫的力量,‘新的’天劫依旧能够洞穿空间,可是和谢甲儿的天上人间一样,它洞穿的、挪移的,仅仅是大天地下的小空间,所以修士们没能被送到仙界,而是被一股脑扔到了大海的另一端……

这就好像坐船航行。修士们花钱买了票、船也按时来了,可谁也不会想到,航向已经悄悄被骸骨老兄给篡改了。

反观猴儿谷中的假大眼,远古没有它的时候,中土或许只是贫瘠些,但总也有平原、有沃土,环境不好,但凡人至少能活;而现在中土上尽是福地,也算得上风调雨顺,假的大眼早已变成了中土的灵元根脉,一旦被拔除,灵元必会在一段时间内紊乱暴躁,引得天塌地陷,万生不存!

短短几天的功夫,梁辛等人连续勘破两重真相,不仅知道了神仙相是个什么东西,更明白了神仙相来中土搞什么东西……

不管怎么看,神仙相啊,实在是一群倒霉蛋!

那位骸骨老兄,也真格是个心狠手辣之辈,悄无声息中,不知害了多少顶尖修士,更给中土后世留下了一场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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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疼,这一章不知改了多少遍,主要前半段,红圈黑疙瘩大小眼来回来去写不清楚,又嫌自己太罗嗦,反正就是不罗嗦不明白,明白了又太罗嗦,最后改成现在这样子,头皮已经炸了,我麻木了……



第三一三章 掌门谕令


class="width">来了离人谷后,一伙人接着一伙人找个不停,直到此刻才算真正清静了下来,梁辛使劲伸了个懒腰,心里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又把先前的诸多事情仔细整理了一遍”

曲青石早就琢磨过此事,当即说道:“以前槐楼中有一门阵法,唤作‘风吹草动’,此阵专做警戒之用,只要一有法术波动,阵法便会向阵主示警,神仙相渡海靠的是天猿织锦,织锦也在法术之列,避不过风‘吹草动’的勘察。



梁辛满心高兴,点头道:“这就省心了,咱们在洋流与混沌海交汇处布下阵法便好了。”

曲青石可没他那么轻松:“想要布阵,要先找到洋流,再逆流而上去到混沌之海的边缘,海事洋流咱们都一窍不通,还是要靠轱辘岛司无邪帮忙。”

梁辛一乐:“司老六是狗脾气,不过为人也讲义气,找他帮忙问题不大,等此间事了,我和你一起去轱辘岛找他。”

“哪有大事小事都劳烦宗主去跑的道理,我自己去找司老六就成,”曲青石笑着回答,随即又接着说道:“另外,在海中布阵,与陆上差异不小……”

对法术事,梁辛一窍不通,直接问道:“就是要把‘风吹草动’的阵法修改一番?”

“阵图是一定要修改的,这件事我自己未必做得来,还要仰仗春天前辈。”曲青石对着长春天点点头,后者哈哈一笑,痛快答应。

曲青石又继续道:“‘风吹草动’的覆盖范围,充其量不过数十里,现在咱们人在中土,想要靠它来监视几千里外的深海除了阵图,非得大大的扩充阵基不可。这个,就需要饱蕴真元的诸般灵石了。”

说完,他又加重了语气:“需要很多!”

长春天也算一代枭雄,不管他是真心归附还是虚与委蛇,此刻都不会再自己那点‘家产’上去计较什么,马上说道:“原先我长春天一宗,虽然比不得八大天门,但好歹也有过几百年的经营,还有些家底,回头再找天嬉笑来问问,大家凑一凑。”

跨两也笑道:“也别落下我们,缠头弟子不光管打架的事,凑钱也不算啥子!”

梁辛不置可否,就此结束了‘监视神仙相东渡’的话题,在他脑子里还有另外一件事:“天门正道还要接着和咱们打,既然要打,咱们总要有个态度。何况三宗合一大事已成,总要抖抖威风才像样!”

他的话说得词不达意,可一群邪魔外道全都听懂了,愣住了。

不久前大家商量着如何对付鬼道士,为了四种命格的来源,天嬉笑还颇为踌躇,不愿再刺激正道,在那时梁辛还想着暂时莫惹事。可很快,从铜头、顾回头两处都传来了正道的意思,正邪之间,还要有一场决战。

论前世成败,当初是邪道惨败,现在梁辛的‘门徒’充其量只能算作余孽;论近年恩怨,梁辛在中秋之战几乎被他们打死,可到最后还是请谢甲儿收手,没有对天门赶尽杀绝……既然人家还是要打,凭着梁辛的性子,他自然也就改了主意。

还是那句话,打就打吧,无所谓的……

琼环立刻喜上眉梢,已经开始算计着,先去打五座天门中的哪一家了;倒是跨两,一反常态地摇头劝道:“要炼药救人,要出海布阵,还有鬼道士、风习习、何山冲……一屁股事情了,现在和天门打,闹大了麻烦咯!”

柳亦乐了,独手猛拍跨两肩膀:“直到今天,我才总算看出来,你还真是那个谨慎的。”

跨两用怪眼翻他,心里琢磨着柳黑子究竟是夸自己还是骂自己。

柳亦继续道:“天门选了苦乃山来布阵,就得连裤子都输进去,这场好戏,老三哪舍得不看,他才不会让咱们现在就去打天门,不是不敢打,是不舍得到去打!”

梁辛也笑道:“还是大哥了解我的心思,先不去惹天门,咱打其他的门宗。”说着,梁辛的眼角跳了下:“特别是距离东海较近的那些门宗!”

诸多‘日馋’高手早都弄清楚了,中秋之战时的那条墨龙,就是相见欢大阵。自然也能想到入阵弟子来自毗邻东海的诸多门宗。

琼环恨不得现在就隐遁神通出去惹事,很有些不耐烦地追问:“怎么打,听你咯!”

梁辛琢磨了下,才回答:“炸洞府,杀灵兽,毁阵法,抢宝贝!尽量莫杀人就成了,其他的都往绝处做!”说着,梁辛笑了起来:“尤其他们的手上的那些灵石,统统都要抢过来,咱们布风吹草动是为了整座中土,总不能自己掏腰包!”

小活佛在刚才已经听说了中秋之战的始末,他是精怪性子,出去惹祸比谁都来得开心,可嘴里还要的便宜卖乖的说上句:“这些门宗,都是奉天门差遣,说起来也挺有些无辜。”

“不管,中秋时他们差点把我吓死,现在我也得把他们吓死!”梁辛回答得咬牙切齿……

说了这半天,自己人、天门、神仙相,梁辛已经把能想到的事情差不多都提出来了,且都有了初步的安排,其中只差一个贾添,不过此人行迹难寻,想要对付他只能等天嬉笑那边的结果。

梁辛算了算,现在大伙忙的忙,闲的闲,分工着实不均,大部分事情都压在了老蝙蝠、曲青石和长春天身上,前二者还好说,算得上是自己的亲人,不会计较什么,倒是长春天,才一入伙就揽下了一大堆差事。

长春天自己却毫不在乎,笑道:“以前我主掌一宗,大事小事全都要操心,现在这几件事,和那是比起来,轻松得紧了!”

事情有缓有急,倒是大伙的性子都有些压不住了,略作商议,众人以三天为限,把所有事情都放到一边,先跑出去大闹修真道!

小活佛背了两蛮之力,自己一路;曲青石与柳亦一路;跨两兄妹一路,分作三个方向杀出离人谷。长春天是大宗师的心境,对这种事不怎么在意,本打算留下来炼药,没想到曲青石刻意招呼着一起出去打砸抢,想来应该有事情要商量,长春天也不推辞,就跟着曲、柳二人一起去了。

临行之前,梁辛还特意嘱咐了过众人,打得是修士,切不可连累到凡人。

梁辛现在的身份不同,从老蝙蝠到曲青石,人人都不许他亲自出马,大龙头亲自跑去打小门宗,大伙都觉得丢人……

相比于打砸报仇,梁辛更惦记着老叔,此刻终于将诸多琐事都处理完毕,急忙找大祭酒讨了颗骨头珠子,潜入了小眼。

甫一落足骨海,脚下就荡漾起一片哗啦啦的乱响,老叔、小吊、浮屠和无仙,四个人个个奇形怪状,好像巡海夜叉似的冒了出来。

风习习见梁辛无恙归来,老脸上又是开心又是心疼,嘴里一个劲地念叨着‘阎王爷保佑’,拉着他的手再也不看松开了。

叔侄两个着实说了一会子话,梁辛眼窝发酸,如果按照外面的时间计算,他和老叔差不多每隔三两月就能见上一面,可小眼之内时间扭曲,风习习这份惦念,早已刺破千年!

悲喜唠叨之后,梁辛赶忙把麒麟尸炼化身外身、老叔脱身有望的大喜讯说出来,风习习脸上的金钱斑都随之明亮,口中除了‘阎王爷保佑’,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浮屠见是来得活人又是个熟人,明显有些失望,不过对何山冲的邪术倒也大是惊奇了一番,在他看来此事也大有可为。

有了这个丧物祖宗的肯定,梁辛更觉得信心大振,跟着又把念头一转,对浮屠道:“这个邪术对你有用么?或者帮你也炼化一个身外身?不过你出去了,不能随便吃人……”说着,梁辛帮他安排着食谱:“你去海里吃鱼,有的是,只要小心着别吃蟠螭。”

第一次,浮屠的脸上显出了一份哭笑不得的神情:“风习习是鬼,他没真正的身体,就算修为再怎么高,根子上他也是道元魂,所以能用身外身之术逃出去;我不一样,我是丧物却不是鬼,有身体、而且身魂一体,分不开的。”说着,骨海一荡,哗哗巨响震耳欲聋。

浮屠出不去,梁辛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叹口气。

显然,浮屠对这个话题不想多谈,圆滚滚的脑袋摇晃着,说道:“你送下来的那坨肉,古里古怪的。”

说话间,从骨海内飞出了一支手骨,指了指不远处的无仙。

小吊立刻咯咯笑着,也跟着那只手骨一起去指无仙。

娃娃是‘山天大兽’,算起来也是天生地养,由造化、气运而生的异种,与浮屠虽不是同宗,但却是同源,所以这一大一小两个怪物见面之后,就打从心眼里觉得亲近,相处得极好。

浮屠不仅从未动过吃娃娃的念头,看样子如果真有活人可吃,还会分给小吊一条腿……

无仙仍昏迷不醒,梁辛下来之后只大略看了他两眼,并未太加注意,现在循着浮屠的指点仔细端详,继而情不自禁地‘咦’了一声……

无仙双目紧,眉宇之间饱蕴痛苦与不甘,分明还是在黑色小岛上仓皇逃返时的那副表情。可他这一场昏迷,到现在已经足足三百年了。

不仅表情一如刚刚昏厥时,甚至连他的伤口,也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最后一条左腿被木老虎从根上齐齐扭断,断裂的骨茬参差、狰狞,巨大的伤口既没有痊愈也没有溃烂、生疮,只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三百年的沉睡,从神情到伤势,无仙和刚刚昏迷时全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他的身体已经拜托了时间的控制,从而陷入了一种绝对静止、绝对沉寂的境地……



第三一四章 七星七主


class="width">梁辛又是惊讶又是纳闷,皱眉望向浮屠:“他这是怎么了?”说着,试探伸手,按住了无仙的胸口,细探他的心跳。

初探下还道他已死了,过了一阵才发现,无仙的心跳缓慢之极,怕不是要一盏茶的功夫才会跳一下,但每次跳动都异常有力,重若擂鼓,几乎都震动了梁辛的手掌!

浮屠摇了摇头,说得话却没头没脑:“你知道,我没别的嗜好,就是喜欢吃点活物……”

梁辛被他搞的莫名其妙,笑道:“什么跟什么,怎么又扯到吃肉是上去了。”

浮屠没理会梁辛的插口,径自向下说道:“我鼻子灵得很,一闻到生肉的味道,就忍不住流口水。不过……这个无仙的味道,闻起来却让我没了胃口。”说着,浮屠面露无奈,似乎很有些委屈似的:“我一闻,就不想吃他。”

梁辛听得更稀奇了:“为什么会这样?他的气味有什么特殊?”

骨海中又跳出了一只手骨,对着梁辛竖起了两根手指,小吊也忙不迭跟着手骨一起,对梁辛比划了个‘二’。

浮屠则开口道:“我不想吃的活物,只有两种,一是丧物,毕竟大家都是同宗。”说着,那只手骨指了指风习习。

跟着,手骨一转,又指向了小吊,浮屠继续说道:“第二种,就是小吊娃娃这一类、应天地气运而生的精灵,他们和我算是同源,所以不吃。”

同宗、同源,饕餮天下的浮屠,只有这两样活物不吃。

梁辛大概明白了些浮屠的意思,用下颌一点无仙,问道:“他呢,是哪一种?”

“后一种,在他身上,我能嗅到‘天地气运’的味道,”浮屠应道:“而且越来越浓,他刚下来的时候,那股味道很淡,若有若无;到现在快要赶上小吊了。”

梁辛不懂修行的事情,但对无仙的经历却再了解不过,越想心里越是惊疑,沉吟半晌之后,才有些费力的开口了:“照你看,会不会是…无仙要、要破道?第二重天道?”

浮屠却把大脑袋用力一摇:“不知道,反正以前从未见过这种样子的!”

说完,浮屠停顿了片刻,圆滚滚的脑袋或沉或浮,游到梁辛身旁,鬼鬼祟祟地开口:“他的状况稀奇古怪,没准真要成仙也说不定。他是你的对头,此刻要叫醒他难于登天,可想杀他易如反掌!要不要现在就……”说话间,小吊和那只手骨一起,挥掌虚砍,做了个杀人的手势。

梁辛默然不语,脸上的神情在不停的变化着,不是决绝,而是犹豫……过了一会,终于摇了摇头。

浮屠满脸不屑,把嘴巴一撇:“瞎心眼的厚道,小心害人害己!”

梁辛已经打定了主意,神情又复轻松了起来,呵呵笑道:“不是厚道不厚道的事,他要真能成仙,就一定要让他成仙,说不定会有好大的用处!”

浮屠表情愈发轻蔑:“你的意思,还盼着他成仙之后,会帮你做事?你这娃子,莫不是真长了个瞎心眼……”说到一半,他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时间引得骨海乱颤,不知多少骨头棒子四下乱飞。

梁辛也跟着笑道:“不是你想的样子,没打算支使他做什么,是他能成仙这件事,本身就会有大用处!”

浮屠一愣:“啥意思?”

梁辛摇了摇头,回答得颇为含糊:“现在我也说不太好,但愿……”说着一个缩背藏头,险而又险地躲开一挂巨大的脊椎骨,随即又把话题岔开了:“倒是另外有件事我不放心,万一他真的在此破道,就会把天劫引到小眼中来。”

小眼是灵穴禁地,一旦受创就会在中土引发地裂山崩,梁辛可不敢让无仙在这里渡劫。

浮屠明白他的意思,浑不在乎道:“放心,就算他真要破道,在天劫之前我也能把他扔出去……”话还没说完,忽然从他们身后传来了哇的一声大哭,小吊满脸痛苦,身子僵里原地,哇哇哭号。

大伙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倒霉孩子又遭了什么灾,忙不迭凑过去照看……

等梁辛从小眼中返回离人谷时,天色已然破晓。小汐没什么事做,就一直守在不远处,静静等他回来。梁辛上来后,两小相视一笑,并肩而行。

在得知无仙的异状后,小汐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只略带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不杀他?”

不是质问,更不是责怪,不过是就着一个话题随口说下去,小汐的目光平静安逸。

“你觉得,我们对付得了修真正道么?”梁辛没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

“要看你的‘对付’,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小汐犹豫了下,才开口应道:“日馋胜在有几位绝顶好手,兵不多,但足够精,算起来日馋如刀;天门则修整了多年,论单打独斗,或许比不得你和曲二爷,可他们的宗师高手数量多,再配以诸多合击战阵,整体的实力雄厚,何况还有正道上数以十万计的普通修士,他们的势力如槌,虽不锋利,但也足够厚重了。”

见梁辛点头,小汐笑了,毫不张扬却清甜清澈:“真要生死相搏的话,正道未必能摧毁日馋,可日馋也不可能把全天下的修士都杀光……倒是你现在的打算,成算还是极大的,毕竟一场浩劫压在头顶,大家打到一定程度,明白谁也灭不了谁的时候,自然也就会停手了。”

小汐做青衣的时候,从来都不理会韬略事,只管出手杀人,不过她毕竟是石林抚养长大的,看待战局虽不能说见解独到,但形式状况还能分得明白。

八月十五之后,正邪两道算是再度开战,梁辛莫名其妙的成了数千年以来的第三位魔君,现在一想他还觉得有点发飘来着……但是不管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心中的念头是不会变的,他想对付第二次浩劫东来。

面对正道围剿,奋起突围是本能,脱身后发动反击是本性,不过在这场乱战中,梁辛最根本的目的也不过是:猛挫正道,以战迫和。

按照神仙相表现出来的实力,和上次浩劫东渡的规模,要靠中土修士来挡住他们,实在力有未逮,可要是连修士都不去挡,中土的下场便只剩四个字:万劫不复。

在浩劫东来之前,他没想过、也没能力要屠灭正道,而是要和正道结盟。以梁辛的性格,不管这件事能不能成功,他都会尽力去做。

九星连线,浩劫东来。几乎全无胜算的一战,至少还剩下一个梁辛在忙忙碌碌,备战吧!

梁辛转头望向小汐:“还有一件事,不知你有没想过,先不论神仙相,或许真有一天,我会和中土修士为敌。”

说着,梁辛加重了语气,继续道:“不是现在的以战迫和,而是真正的生死对立,除非任由他们毁了中土,否则便要杀尽修士;也不是现在这样带领邪道三宗与正道为敌,而是你我、大哥二哥、青墨老叔,只有这几个人,却要对付整座修真道,不论正邪,要杀我们的不光是天门,还有长春天、琼环、跨两,大祭酒……所有所有的修士!”

小汐愣了一下,一抹惊讶从她脸上闪过,可很快也就恢复了正常,将双臂横抱于胸,轻声道:“真要有那一天,也无所谓的,打就打吧,我帮你。”

梁辛笑着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之后,终于咳了一声,‘危言’之下未能‘耸听’,多少有些不甘心:“你怎么不问问为啥?”

小汐哧的一笑:“听你说得吓人,光顾着表决心来着……为啥?我们要和琼环跨两他们,所有修士开战?”

“百无一用那伙神仙相,在上次东渡时,也许是因为太过自负,也许是觉得渡劫变成神仙相太丢人,所以并未公布真相,而是直接去寻找大眼。可这次,万一神仙相里有个谨慎的、或者脸皮厚的……”说着,梁辛苦笑了起来。

神仙相重返中土,是为了击毁猴儿谷中的假大眼,还天地格局于本来面目。如果成功了,神仙相能不能重新飞仙还不好说,但普通修士却一定能够受益。

或者说,神仙相毁掉假大眼,会让中土天崩地裂,但对普通修士而言,却是一件大好事。

“试想,新的神仙相渡海而来,并不急着直捣黄龙,而是传讯天下说出真相,跟着再说上一句:我将击碎假的大眼,还天地秩序于本来面貌,只有如此,你等才有望登仙。在之前,但有敢阻挠者,你等格杀勿论。诛尽逆天狂徒后,便请暂时出海避祸……你猜,修士们是会借着和我们一起对付神仙相,还是倒戈一击?”

三步以上的修士,便都已断灭凡情,飞仙大事在前,中土与他们而言,不见得比别人家的坟头来得更珍贵。

两年前,在铜川时梁辛听课,从东篱先生的口中懂得了第一重‘仙祸’,修仙之人为凡间之祸。

昨天,梁辛从骸骨老兄的丝帕中,悟出了第二重‘仙祸’,神仙相志在拔除假的大眼,可这处灵穴早已和中土气象连成一体。

两重仙祸,前者小,后者大,梁辛本想联小而搏大,可现在看……说不定两重仙祸真的会相容相通,变成一桩改无可改的、抗无可抗的仙灾、仙祸!

梁辛呼出了一口闷气:“无仙要是真能破道,也就证明了他的终极确实存在,在第一重天道之上,还有一层真正道。”

小汐听着听着就跑题了,饶有兴起地问道:“我听旁人提起过,说无仙的终极是活着,真这么玄奇?这两个字就是终极?”

梁辛正色道:“无仙没什么心机,可他对天道的领悟,绝对在中土所有修士之上,就连神仙相中,他也是第二号的人物,这一点错不了的。我听过他讲道,他说的那些东西,乍一听是完美无瑕,细一想漏洞百出,可为什么会这样?想来想去,还是因为我的境界不够罢了,他讲的是盖屋顶的道理,咱们却连地基都没打过,自然也就听得似是而非,却不能因此就说无仙是错的。最关键是……要看无仙能不能真飞仙!”

如果无仙真能在第一层天道的基础上再有突破,对于神仙相而言,意义大到惊天动地。梁辛隐隐嗅到,这其中会有一个对他而言非常有利的重大契机,可这重契机到底是什么,他又该怎么做,现在还都模糊的很。

不过说来说去,最重要的还是,无仙是真的要领悟终极才行。

见梁辛自己还稀里糊涂的,小汐也就不再追问‘契机何在’,而是把话题掉转了过来:“如果无仙没能飞仙,神仙相和天下修士吭沆一气,你怎么办?”

梁辛的眼中忽然闪出了一份凶光:“不熟的那些,能杀多少杀多少,然后带着大伙去麒麟岛避祸。”

小汐眨了眨眼睛,也和梁辛一样,露出了一副要杀人的神气……

两人低声交谈着,没一会功夫就来到了留守离人谷的几个同伴栖身的小境。

宋红袍已经被‘翻土’过一次,憨子一动不动守在‘坟前’。东篱静坐在不远处,微笑着对梁辛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火狸鼠、郑小道等人,也都在这座小境中,见梁辛回来,纷纷站了起来。

老蝙蝠正坐在一张大椅中,细细看着何山冲抄录给他的邪道功法,老头子一脸的疲惫,修为全失之后,他的精神比起普通老人也强不了多少,到了离人谷之后又事事费心,熬了这么一段也着实辛苦了。

梁辛看得心疼,但明白老蝙蝠的脾气,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静静侍立在一旁。

老头子根本不去看梁辛一眼,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邪术功法上,口中时时念叨几句,有时还会翻目望天,仔细思索着……

过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的功夫,老蝙蝠才转回头望向了梁辛,同时抖了抖手中记载邪术的纸张:“我大概看了下,咱们先前想的事情,应该能行得通。”

跟着,老蝙蝠又伸手指了指宋红袍的坟:“刚才给矮子翻土的时候,我也亲自看过,性命无碍,大可放心。”

梁辛大喜,忙不迭施礼,老蝙蝠一脸地不耐烦,没兴趣应酬他的道谢,直接把一只手伸到梁辛面前:“把你的北斗星魂给我一只。”

梁辛不明所以,从兜里取出了那叠由星魂栖身的小木耳,递向老蝙蝠手中。后者却把手一摆,并不去接:“不要木耳,是让你把一枚星蛊度进我身体!”

梁辛急忙调动心念,指挥着其中一枚星魂,从木耳中钻入老蝙蝠体内。

老蝙蝠接下星魂,就此闭上双目,似乎在感受着什么,足足过了有两柱香的功夫,他才再度开口:“再来一个!”

梁辛依言照办,又把一枚星魂送了进去。

老蝙蝠却仍不‘知足’,半晌后又要第三枚星魂……如此往复,一直从天亮到下午,老蝙蝠将梁辛的北斗星魂尽数要到了自己体内,跟着又开始入定了。

梁辛也不敢多问,老老实实的站在旁边等着。直到傍晚时分,老蝙蝠才总算睁开了眼睛,双手一挥,拂过面前那七片先前存放星魂的木耳,将星魂尽数还了回去。

旁人觉得还无所谓,梁辛却着实吃了一惊!

望星虫这种小东西虽然是畜生,可性子上和西蛮人一样的桀骜不驯,就只听主人命令。就算梁辛这些星魂是‘七星五主’,已经落了下品,可外人想要指挥它们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老蝙蝠却不用自己帮忙,只凭一天功夫的感受、饲养,就命星魂自己还巢,实属罕见了。

老蝙蝠明白他在惊讶什么,把嘴角一抽,勉强算是笑了一下:“一来,你的星魂主人太多,虫性已然不纯;二来,老子是天赐蛊身,天生就是蛊虫的朋友,所以想要支使它们挪动几下,还不算太难。”

说着,老蝙蝠把话锋一转,毫无道理的开始点名:“庄不周、宋恭谨、风习习、小汐。”

其他人都不在,只有小汐俏立身后,闻言后跨上一步,脆声道:“听凭前辈吩咐!”

“一边去!”老蝙蝠对女娃娃也不怎么客气:“我说的这四个人,都是七蛊星魂的主人,没错吧?”

梁辛点了点头,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就差我了……”

“先不用算你!”老蝙蝠对他一样没好气,径自向下数到:“另外,郑小道是北斗七蛊原来的主人,星魂勉强还能认他。”

郑小道一溜小跑,肃立于老蝙蝠面前。

老蝙蝠根本不看他,又伸手一指宋红袍的‘坟’:“还有个丑鬼矮子,他和星魂没点狗屁关系,但却和我一样,都是天赐蛊身,只要用对了法子,稍加修习,想要控制一枚星魂不难。”

到最后,老蝙蝠又把所有人都重新数过一遍:“黑白无常,小鬼、女娃子、郑小道、宋矮子……”说着,他伸手指向了自己:“再加上老子,刚好七个人,七枚蛊!”

现在梁辛哪还能不明白老蝙蝠的意思。早在几个月前,老蝙蝠就给梁辛讲过提高星阵的法子,可那时没算老叔、宋红袍和老蝙蝠,是以五人入阵,控制七片阴沉木耳来打星阵。

此刻又多出三人,七星控七鳞,再七人控七星,真要将这道阵法演练纯熟,想要打出一道从初一到三十的真月星阵,指日可待。

若梁辛能再以紫薇入阵,只凭这一道大阵之力,天下又有几人能挡?



第三一五章 小打小闹


class="width">马罗山,石蹄渊,七字剑宗。~~~~

自从一个多月前,七字剑举派上下从东海归来后,掌门岁印上人就有些心绪不宁,他如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东海上的那一战,竟没能剿灭妖人,连他们参与的相见欢都没能见效……

岁印连修行都暂时放下了,每天都要在山门内巡查一遍,看看护山大篆是否运转正常,检查下随时准备去向一线天求援的法术是否妥当。

除此之外,还有件事让岁印提心吊胆,他也粗通命理,早就给自己卜过多少次了,今年他命犯太岁,必有劫难,现在已经进了十月,前面虽然小麻烦不断,但勉强也还还算是平平安安,可现在邪道一鸣惊人,说不定又会掀起什么祸端,他实在不敢疏忽、怠慢。

这一天,他才刚刚巡查完毕,回到自己的修炼之处,还没来及座下,忽然一声震天价般的大响,毫无征兆的冲碎了深山寂静,继而整座大山在嘎拉嘎拉地闷响中剧烈颤抖起来!

岁印老脸变色,翻手一引,二十七柄飞剑震烁而起,护着他的身形冲到洞外。

石蹄渊上流光溢彩,有人强攻山门。

护山大篆已经运转到极限,但是这道能稳稳抗住六步中阶宗师猛攻的大阵,竟在两个呼吸间就被敌人攻破,强光陡然爆裂,大阵散碎无形。

随即岁印只见一条黑色长藤翻卷如风,一柄墨剑煌煌威鸣,所过之处七字剑弟子被杀得溃不成军!

七字剑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神通道法多有精彩之处,门下弟子阵容强盛,乾山道倾覆之后,他们是最有希望接替空位、补足九九归一之数的门宗,可在敌人面前,全没一丝反抗之力。

又是一阵隆隆大响,雄伟大殿在墨剑一击之下,比着豆腐渣也并不结实多少,转眼坍塌化作一片废墟。

岁印气急败坏,可还不等他出手,空中那条黑色长藤一吞一吐,护于他周身的飞剑齐齐爆发出一串哀鸣,全都被藤子击碎!

岁印痛吼一声,脸色苍白摔倒在地。

黑藤围在他身边,缓而又缓地旋转一周,跟着长藤一震,不再理会他了,与墨剑一起,四下横扫,把七字剑宗用几百年功夫经营起的神殿庭阁尽数拆了个干干净净!

前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石蹄渊内一片废墟,可怕的巨响停歇下来,烟尘散去,敌人终于露出身形:三个人,一个消瘦冷峻,神情仄仄,看上去就是个性子阴戾的小白脸;一个粗黑肥壮,嬉皮笑脸,只有一只独手;另一个人过中年,看上去毫不起眼,长着一双平直浓重的横眉。

七字剑的门宗被毁,弟子们却没什么伤亡,大都是被击碎法宝受伤倒地,看得出敌人手下留情了。

小白脸的目光扫过众人,开口:“掌门是哪个?”

岁印硬着头皮正想应声,可还不等他出声,小白脸便又说道:“哪一个都无所谓,一盏茶内,把你家的灵石都拿出来,否则鸡犬不留。”

黑胖子从一旁笑道:“灵石的元力波动,瞒不过我们的,为保命,千万别财迷。”

……也就半盏茶的功夫,七字剑的百年积蓄全部交到了三人手上,小白脸仍是面无表情,翻手一引飞剑,在石崖上留下八个大字,跟着一道青光掠起,裹住三人转眼消失不见。

岁印哆哆嗦嗦地站起来,眺目望向石崖上的留字:

日馋仙宗,修界为尊!

等了一阵,七字剑弟子基本能确定,三个煞星不会再回来了,惊魂稍定之下,开始低声议论,这个‘日馋仙宗’,究竟是什么门派……

但谁也没想到,议论声才刚刚响起,突然一蓬佛光笼罩天地,一尊巨大的佛像从天而降,轰得一声,溅起无边尘嚣!

神佛落地后,一眼就看到了石崖的留字,打雷般地大吼一声:“我佛,来晚一步!”,断喝之下,满脸懊恼,抬手一掌把身旁一块巨石拍成了齑粉。

岁印身为一宗之长,自然也生了一副玲珑心窍,眼看大佛周身霞光氤氲,一派祥和正气,再听他大吼懊悔,心里恍然大悟,这位佛爷怕是天门中的高手,专程来追捕那三个妖人来的……

五大三粗中没有佛宗,不过天门的势力,又岂是普通门宗能猜度的。~~~~

岁印费力地站起身,神情恭敬,一路小跑到大佛跟前:“七字剑岁印拜见前辈,片刻前妖人突袭敝宗,只恨晚辈道行浅薄,虽奋力迎击却……”

还不等他把开场白说完,佛像就一摆手:“少废话,灵石还有剩么,拿出来!”

岁印目瞪口呆......

七字剑弟子不顾重伤,于废墟瓦砾中翻个不休,诸多神殿洞府之下,也会埋些灵石,用以支持些照明、通风之类的小法术。

七字剑的家底彻底被掏了个干净,就这佛像走的时候还是骂骂咧咧的,飞身半空时他又想起一件事,手印盘转,向着留字石崖摇摇一扣,于先前那八个字旁边,又留下了八个字:

大小活佛,慈悲为怀!

佛爷只翻垃圾堆,不杀人,的确够慈悲了。

岁印脸色灰败,全然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可不管怎么说,人都还活着,人在门宗就还在,他这个掌门还要站出来收拢残局。

就在他刚刚开口,还没来及出声的时候,天空突然变作赤红颜色,一朵绵延数十里的血色积云漂浮而至,空气之中血腥弥漫,薰人欲呕!

由此,岁印上人本想传下去的谕令变成了一声低低的哀叹:还有完没完了……

血云中并没有妖人杀出来,只是传出了个清脆的女娃声音:“格老子,来得晚咯!”

另一个声音干瘪却洪亮,听起来好像一只成精的鸭子在大叫:“走咯走咯,下一家!”

“走你妹,曲娃和尚娃都留字咯!”说着,一道道血光闪烁,射向石壁。

片刻后血云随风掠去,石崖上又多出了八个大字:

跨两琼环,到此一游!

日馋仙宗六大高手,分作三个方向没错,可中土上的福地洞天分布得并不平均,曲青石扫荡的这个方向上,门宗数量远远多过两外两路,琼环也好,小活佛也罢,都是少打一家就好像吃了多大亏的性子,在扫荡一天之后,不约而同转向,杀进了曲青石的‘地盘’。

像七字剑这样被三路妖人连续‘光顾’的,也实属罕见,算起来,还是岁印命不好。

青芒、佛光、血云,在天空急掠如电,每一停顿,长则半个时辰、短则一炷香,其后必有一处修真门宗遭难!

一线天的法坛重地,也同东海附近的修真正道一样,早都乱作了一团,飞剑传书、木铃传音、灵鹤传谕……修真道不能直接联络五道三俗,各门各派都把求援讯息送到一线天,最近这十几个时辰里,几乎就没停歇过。

天字执事木剑老道神情淡漠,背负双手眺望远方。

和他一贯交好的笑川却有些耐不住了,略略犹豫之后,低声问道:“师兄,要不要再、再向师门呈禀下状况?”

早在动乱初起的时候,一线天诸位长老就向天门上报了情况,不过各家的回复都一样:不可妄动,静观其变。

木剑一笑,回过头问道:“到现在,有多少家被妖人袭扰?”

“二十一家门宗,其中还有一座九九归一。”

木剑笑得更轻松了:“才二十一家……”话未说完,远处有一头灵鹤振翅而至。

笑川叹了口气:“二十二家了。”

“中秋那一战的情形,你也听门中长辈提过了吧。”木剑仍是好整以暇,根本都不去看一眼那头鹤子,径自向下说道:“从海上归来之后,几座天门都在筹备着一场大战,届时一举杀灭邪魔,至于这之前,妖人有什么小打小闹,就由得他们猖狂去吧。”

笑川还有些不甘心:“这还是小打小闹?”

不等他说完,木剑忽然露出了一丝苦笑:“小打小闹……话只是这么说,不用问,这次邪道上出手的,必是那几个绝顶高手,普通长老去了根本没用,真要是几位掌门和那些闭关的宿老下山,妖人又会闻风而逃,我们反倒落了个被动,不如静观其变。

木剑顿了顿,又继续道:“何况,真要是诸位掌门堵住了妖人,万一要也没用呢?”

木剑是一字天的主事,修为虽然不算什么,但地位不低,他对中秋之战的了解,远比笑川更详细。

笑川还有些不明白,皱眉道:“怎么可能没用?”

木剑苦笑更浓:“还真有可能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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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已过……

出去捣乱的六个‘日馋’栋梁先后返回离人谷,个个都兴高采烈,这一趟他们算是过足了瘾,就连性子稳重的长春天也不例外,呵呵直笑:“躲藏得太久,偶尔出去打一打,顺气得很!”。

柳、曲和长春天三人刚进离人谷,迎面正碰到小汐,平日里纤尘不染的白衣少女,此刻却异常狼狈,长发散乱,白裙蒙尘,小脸上也仅是污泥。

一见之下,柳亦就大吃了一惊,愕然问道:“你挨打了?谁、谁敢在这打你?”

小汐假装没听见,身子一弓,只用右腿左臂支持身体,歪歪斜斜的跑走了,没跑两步就失去了平衡,一跤摔在了地上,随后又跳起来接着跑。

片刻之后,郑小道也一摸一样地跑过柳亦眼前……

曲青石咦了一声,对着柳亦笑道:“他们这是在练习老三的身法呢。”

不久之后,梁辛就迎了上来,先说了说小眼内无仙的异状,随即又提起了老蝙蝠对北斗星阵的指点。

因为宋红袍归来、风习习脱困有望,而老蝙蝠自己也没了修为,再加上以前就提到过的黑白无常、小汐和郑小道,老蝙蝠干脆算计出了一个七人扮七星的北斗大阵。

七个人各指挥一枚星魂,列阵之下,每人只需打出三十个星位,就能凑成一道真月大阵。

入阵的七个人,或是天赐蛊身,或是星魂认可的主人。而老蝙蝠是西蛮蛊的正宗传人,现下没有了修为,但炼蛊的本事还在,假以时日以秘术炼化,他们对星魂的控制还能再提升一大截。

北斗星阵的复杂之处,在于‘变化’二字,不仅每一颗星魂要移转换位,而且整座星阵还要追随‘帝星紫薇’迅速移动,这就要求入阵者之间必须默契无间、心意相通。

阵中的众人,满打满算彼此认识的时间还不到两年……

但是老蝙蝠以前就说过,入阵者彼此无法心意相通不要紧,因为七蛊星魂之间与生俱来就带有一份默契,这份默契与旁人无关,可在结阵之后却能为人所用。换而言之,七个人能够通过星魂、就阵位变化这件事心意相通。

柳亦以前听过这番道理,梁辛略一解释他就明白了,神情颇为欢喜,笑道:“这一来便没有麻烦了,等老叔他们主仆三人脱身,就能张罗着炼化星阵了。”

不料梁辛却摇了摇头:“也不是那么容易。”

和上一次于凶岛归来时指点‘五人成阵’不同,这次老蝙蝠的八人列阵,把他自己也‘搭进去’,所以这一次,老蝙蝠想得更加周到,不仅如何才能让星阵成形,就连对敌时的情形,他都仔细寻思过,由此也发现了一个破绽。

在之前,五人也好,八人也罢,除了梁辛自己就是帝星、无法替代之外,老蝙蝠想得都是以阴沉木耳去打阵:由七个人去指挥七枚星魂、再由星魂控制木耳,围在梁辛身旁一起去杀敌。

可这样一来,阵法的罩门,也变成了八个人。梁辛带着木耳一起出去杀敌了,后面的七个人却全不设防,除了老叔之外,其他的除了凡人就是废人,根本挡不住人家的攻击。

而老叔的性子老实木讷,要他保护众人,同时还要凝神确保星位准确,他老人家的心思还真转不了这么快。

对此,老蝙蝠想不出太好的法子,唯一的办法也仅仅是:舍弃阴沉木耳,七子携带星魂,以肉身入阵:以前梁辛是带着七片阴沉木耳行前冲,以后是带着七个活人向前冲……所不同的是,以前的七片木耳,要依靠他的指挥才能列阵;以后的七个活人,全不用他来操心,会随着他的身位自行变化,凝化北斗之力。

说到这里,柳亦恍然大悟:“难怪师父要学你的身法!”

不只老蝙蝠,而是所有入阵之人都要修炼这门身法。

精通此道,才能跟上梁辛速度,否则紫薇在前面嗖嗖乱跑,北斗从后面咬牙猛追……

此外,星位变化要求转瞬挪移,除了天下人间的身法,怕是也没有其他法子能达到成阵的速度要求。

入阵者个个都没有道心,而人人都能调用调用星魂的力量,完全能够达到修习身法的条件。

而且以人入阵,也不是说就把木耳收起来,从此再也用不到了。要知道老蝙蝠现在提出的办法,算得上是最高的标准,成功之后,再退回来一人控制一片木耳来结阵,几乎毫不费力。到了打斗时,完全可以根据敌人的情况来选择打法。

现在入阵的七个人里,只有小汐和郑小道闲着没事,两个人也不肯多等,各自找梁辛要了一枚星魂,开始修炼身法了。

曲青石听得认真,插口问道:“时间呢?修炼身法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梁辛向着小眼的方向一指:“肯定要下去练习的。”

曲青石眯了下眼睛:“那黑白无常怎么办?”

庄宋两位掌柜是活尸,下到小眼里就出不来,按照老蝙蝠的算计,只能给他们兄弟也炼化出一个‘身外身’,就是不知道手上的这头麒麟够不够用。

曲青石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长春天一直没开口,等他们都说完后,才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风习习也列入星阵?”

老叔在小眼中被浮屠炼化了千年,要是再得了麒麟身外身,怕不会成为中土第一高手?这样的战力只用来控制一枚星魂入阵,未免也有些太浪费了;反观星阵,当初商议的五人成阵尚有可为,何况现在又多出了两个用蛊的行家,就算没有老叔,真月大阵也照样能打得出来。

不用梁辛开口,柳亦就笑着回答:“你是不清楚老叔的为人,他是天下第一号的老实人,一辈子胆小怕事,从不敢出手伤人。倒是跟在星阵中,从打人变成给老三帮忙……”

曲青石也露出了个古怪的笑容:“这是其一,另外么,就老叔的性子,要他出手杀人,也只有一种情况……”

长春天若有所悟,伸手抹了抹自己的一字眉:“梁辛危在旦夕?”

柳亦哈的一声笑了出来:“星阵被破掉的时候,老三自然危在旦夕!敌人能破掉星阵,手段肯定高明得很,可就算他真是神仙,也想不到咱家阵中不仅有了个天下人间,另外还藏着个天下第一!”

说着,几个人相顾而笑。待收敛了笑容之后,曲青石又对梁辛淡淡说道:“老爹的情分,你要心里有数。”

老蝙蝠对梁辛的情分,的确大得很了,不止是帮他设计星阵打法。

众人修炼身法、星阵,梁辛的七蛊星魂要分给其他人,别说以后,现在梁辛的星魂就已经不在身上了,其中两枚交给了郑小道和小汐,另外的都由在老蝙蝠那里。

至少在新的星阵未成形之前,梁辛自己就只剩天下人间了,再看老蝙蝠把自己的四成修为化作奎木狼送给梁辛,这其中的苦心也就不言而喻。

柳亦略显郁闷,呼了口闷气道:“师父对老三,比对我可强多了……凭啥?”

也许是性子相近,曲青石对这件事看得倒比其他人更透彻,笑着答道:“也不是老爹就对梁辛青睐有加,事情得连起来看。中秋时他传奎木狼给老三是为了保命。事后,凭着他老人家的性子,送个晚辈的东西绝不肯再要回来。再之后老爹又设计出北斗的新打法,七人分走星魂之后,那份奎木狼,却又显得更加珍贵了……”

说着,曲青石停顿了片刻,才又继续道:“此事和老爹的性情有关,未必就是他为了老三心甘情愿披肝沥胆,不过老三也实实在在得了大实惠,不管怎么说,这个情分都重得很。”



第三一六章 小小破绽 豆子惹的祸


class="width">星魂的事情有老蝙蝠做主;无仙那边有浮屠看着,旁人也没什么可操心的,三兄弟和长春天一边说话,一边返回到日馋高手栖身的小境。

“算起来,木举人因材施教,点天梯木化作青木神将这门法术,是傀儡邪术的一个小小破绽!”曲青石知道梁辛不懂法术,也就没再如往常那样由他去猜,径直给出了答案。

贾添的傀儡邪术,最厉害的地方莫过于草木妖元夺舍修士,当初位列十三蛮中的牧童儿,在奎木狼的帮助之下,尚且抵挡不住妖元夺舍。何况槐楼被妖元袭击,是几百年前的事情,那时候贾添还未曾经营邪井,到现在,他的傀儡之术怕是更加圆满了。

不过,妖元夺舍只针对修士、强者,不会去夺舍树木,一棵再怎么健壮的大树,也无法阻止敌人行军,贾添才不会去白费这个力气。

离人谷的篷滂就不曾被草木妖元夺舍夺力,由此也可见一斑。

反观长春天门下的天梯木,被点化成青木神将之后,虽然有了神志、能够作战,但本质上还是树木,妖元不会去擒下它。

曲青石已经尽量说得肤浅了,梁辛还是听得云里雾里满脸迷惘,倒是一旁的跨两听得挺入神,皱眉道:“草木妖元不扑青木神将,只扑修士。。。。。。可神将和长春天门徒心意相通,主人被草木妖元擒下,变成了傀儡,神将就变成了傀儡的傀儡,这算啥子破绽么,分明是买一送一咯!”

中秋夜‘论而不战’时长春天说得明白,青木神将的魂魄,实际是主人送入天梯之中的一部分元神。

之后再经木举人点化后,神将才会完全听奉主人的号令。

所以说,青木神将干脆就是主人的提线木偶,主人变成了傀儡,还能指望木偶做什么?

长春天摇着头接下了话题,对跨两解释道:“青木神将的情形特殊,他们不是法宝,一旦神将战死,他的魂魄也不会就此消散,而是还于主人体内。”

跨两略略琢磨了片刻,明白了……这是个破绽,但只是个‘小小’的破绽。

试想,长春天身中贾添邪术,变成个只懂听命的傀儡,这个时候若梁辛等人杀了他的青木神将,那神将中的元神就会回到主人体内。

这一段元神没有被‘污染’过,一旦回到体内,长春天就能恢复些正常神智,但是用不了多长时间,这段元神还是会被草木妖元擒下、镇吅压,长春天也会再度变成傀儡。

先变成傀儡,再清醒片刻,最后又变成傀儡……这‘清醒的片刻’,就是那个小小破绽了。

跨两态度也没什么变化,摇头撇嘴:“清醒一会,又有个啥子用处。”

曲青石摇头一笑:“只要能够射一箭的功夫,便足够了!”

只清醒片刻,的确没什么用处,但如果慈悲弓在手呢?借着清醒的一瞬引弓而射!

有关贾添的邪术,大家所知的也仅仅是邪元夺舍,对其他的全都一无所知:不知道邪术覆盖的范围有多大,是否会连着大海一起笼罩其中?如果海外都无法避难,大家就只能躲进小眼了,且不说眉骨珠子何其珍贵,就凭着浮屠的性子,万一忍不住偷吃两口,就谁也受不了;

不知道邪术发动时持续的时间会有多长。

叶^子悠~悠妖元夺舍不是一蹴而就,至少从牧童儿的经历来看,修为高深元神稳固之人,都能抵挡上一阵,手中如果有慈悲弓,大可在此时挽弓……不过,要是邪术要是持续几个时辰呢?邪元浩荡,横扫天地,弯弓一箭杀死了侵入身体的妖元,可侵袭未止,还会有新的邪元不断杀进来。

那几个时辰里只有抱住神弓不撒手,一遇侵袭就引弓,才有望撑过去,弓不能离手,由此,一把弓救不下几个人。

一旦夺舍完成,神弓也就没了用处,傀儡只听贾添之命,当然不能指望贾添去命令傀儡舞弄慈悲弓。

倒是青木神将这个小小的破绽,能在邪术发动完毕、妖元夺舍之后再加以利用,虽然谈不上扭转大局,但至少能救回些同伴……

在安排三宗合一之前,贾添早都窥探过三宗的魁首、并改容易貌,对三宗高手一一出手试探。

长春天是以‘感受木叶生息’的名义,要门下弟子修炼天梯的,这在木行道中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而大袖轿子中的木举人,自从修行以来就从未在修真道上露过面,是长春天最核心的机密。是以贾添也没发现什么,否则以他的手段,岂容木举人活下来。

但贾添毕竟是渡劫、破道的绝顶人物,眼力自有独到之处,他试探不出长春天究竟哪里不对劲,但却能察觉到此人的确对自己有威胁。

贾添自然不会和一个对自己可能有威胁的人合作,不过他也没立刻杀掉长春天。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贾添那份‘财迷’的性子,在三宗合一之前,长春天若死,门下的势力也会立刻被正道剿灭,贾添实在舍不得那千多个厉害修士。

在他的算计里,长春天是要死在中秋之会上的……

事情大概弄明白了,梁辛望向长春天,后者明白他的意思,不等他开口就应道:“放心,我这就开始准备,帮我们的人炼化天梯。也不一定都得是木行出身,只要修为到了四步都能炼化,不过修成的神将战力逊se些。”

到现在神将的战力已经不重要了,甚至可以说,它们越弱、越容易杀就越好,神将真正的用处不是能打,而是保住日馋弟子们的一份元神。

梁辛追问:“时间呢?”

长春天盘算了片刻,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最快也要一年的功夫,前提是西蛮的儿郎伤愈,而且我还要向曲二爷求几样珍贵的草木,加以炼化后辅助弟子们,才能达到这个速度。”

一年的时间着实不算短暂,但是比着梁辛的预想已经要好得多了。

梁辛点了点头,对长春天诚恳道:“前辈辛苦了。”后者闻言一笑,并没多说什么。

琼环是大砍大杀的性子,才懒得去理会这些小破绽、小手段,等大伙都说完之后,才撇嘴道:“算计这么多,不嫌脑筋疼么,催着天嬉笑赶快布阵,挖出鬼道士的记忆,直接毁掉独木井才是正经大事。”

梁辛笑着点头:“这是自然,不过多准备些补救手段,总不会错的。”

独木井是贾添的根本所在,不用想也知道,那里的守卫何其严密,就算大家真的找到了它,能不能攻下来也是未知之数……

事情越来越多,先前定下的诸多琐事还没落实,现在又多出了一桩‘炼化天梯’,大家商量过正经事后,谁都没心思再去说笑闲聊,就此散开各自忙碌去了。

跨两兄妹性子莽撞,心机一般,但胜在修为高、对修真道法的了解也足够渊博,虽然不足以独自主事,但却能给老蝙蝠、曲青石等人做个好帮手。

至此,离人谷中的‘日馋’高手人人有事可做,就只剩下了两个大闲人:柳老大、梁老三。

梁辛不肯‘坐以待毙’,离人谷里的事情他帮不上什么忙,干脆就喊着大哥一起,先返回西蛮,看天嬉笑的阵法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再去苦乃山探望师父、老娘,顺便打探下天门的动静,最后他还想着去一趟北荒草原。

去找北荒巫,一共有四件事。

一是了解下拓穆的状况,看他何时能够恢复记忆,此外梁辛还有个念头,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帮那个倔强老头也炼化出一道身外身。三百年前,拓穆为了帮梁一二才陷身天地岁,三百年后,他从一椭手下救了梁辛的性命,还把玲珑辗转送给了青墨。这不是报恩不报恩的问题,而是梁辛力所能及,真想帮他做些什么。

第二件事是询问大司巫,能不能多制出几把慈悲弓来。

另外青墨留下的眉骨珠子,现在又重新串成了一串,戴在了小吊的手上……

眉骨珠子是北荒巫的宝贝,青墨擅自做主,把自己那串耗用干净,就已经没法子和大司巫交代了,也实在不能指望她再帮着大伙弄一些过来,但以后无论是炼化身外身,还是修炼身法和星阵,甚至躲避劫难,都需要下到小眼中去。梁辛这一趟过去,倒没打算再讨要珠子,而是想请巫士出手帮忙,炼化些其他的丧家法器,不需要威力如何,只要能把人带入小眼就足够了。

最后一件事,梁辛要说服大司巫,他想让北荒巫这一族,尽数修炼天梯林。这不是坏事,不过北荒巫性子古怪,甭管是好意还是歹心,在他们眼里统统都是驴肝肺。

曲青石琢磨了下,又从须弥樟中取出了几样草木花枝,递到了梁辛手中:“大司巫和咱们没太多交情,不过,不管是青墨丫头,还是眉心骨珠,咱们都从人家那里得了好处,你这趟过去,想要办的事不管能不能办成,都把这几样东西给人家留下。”

梁辛根本不知道,青莲小岛虽然遍地仙草,可曲青石递给他的这几样,都是其中的翘楚奇葩,论‘珍贵’或许比不得玲珑玉匣,可论‘珍稀’却毫不逊se。

嘱托之后,曲青石忽然笑了起来,伸手一拍梁辛的肩膀:“这才入世几年啊?所过之处,不是惹下了一伙子仇家,就是欠了一屁股的人情,多走走脑子,该还回去的情分,要随时记得。”

梁辛也笑了,对他有恩、有好处之人,他从不敢忘记,但也从没刻意去想过怎么去还这些人情债。不过他们有难时,自己会全力以赴罢了。

柳亦了解自家老三的性子,更明白他的心思,笑着问他:“那你是盼着他们有难,能让你一显身手还上恩情;还是盼着他们平平安安,一辈子也用不到你呢?人来人往,也不全是你自己想当然的,时刻惦记着些,没坏处的。”

老蝙蝠在听说梁辛要去北荒之后,低头琢磨了片刻,此时唤过柳亦,吩咐道:“正好,借着此行,你去向老鬼提亲!”

柳亦吓了一跳:“这大忙忙的时候,正经事都忙不过来……”

话说着半截,老蝙蝠便摇头骂道:“你有个狗屁正经事,提亲、结婚、洞房花烛,就是件天大的正经事!”

柳亦干巴巴地笑了,这才明白,在师父眼中,自己的三件天大事,原来是提亲结婚和洞房。

说完,老蝙蝠从怀中摸索了片刻,把何山冲的邪术功法递到了柳亦手中:“把身外身的功法也给他带过去吧,他做了这么多年的鬼,估摸着也会盼望能有个正经身子。还有那个黑胖子,现在变成了呆和尚,这门邪术的确好使,用得上。”

柳亦点头应命,接过心法小心收好。

临行前,梁辛又想起了一件大事,忙不迭跑到老蝙蝠跟前,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老爹,我能学飞了不?”

“能,但奎木狼毕竟不是你的本源,修炼起来多少有些麻烦,想要修行蛊力中的御风法门,总要有个两三年的功夫吧。”老蝙蝠挺开心:“不过,我的四成修为摆在你体内,你快点跳,比着飞也毫不逊se!”

老蝙蝠的鼓励对梁辛触动不大,兄弟俩和一众同伴打过招呼,就此上路。柳亦的蛊力精纯,早就会飞了,拉着梁辛向西而去,这一路都平安顺利,不久之后到了西蛮腹地。

此处由血河屠子主事,一切都被他安排得妥妥当当,虽然是‘逃难’回来,且又三宗混杂,但营地中一派平安景象,诸事井然有序,丝毫不乱……现在也没啥可乱的,十个妖人中倒有九个半在入定疗伤,哪还有精力闹事。

血河屠子本来也伤得不轻,但他肩负重任,不仅不敢去疗伤,还拖着重伤之躯布置警戒阵法、监视护山大篆,诸多琐事忙活个不停,拖到现在,脸上的白垩涂得再怎么厚重,都掩不住皮肤下的惨绿了。

梁辛心里感动,可笨嘴拙舌地也说不出什么,心里打定主意,赶回要请二哥第一个给屠子疗伤。

西蛮腹地安宁的很,邪道弟子都在修养,唯独梁辛要找的人却不在此地。

天嬉笑的确来过,可耽搁了一阵之后,他和弦子一起离开西蛮,去了牢山。



第三一七章 外地蚂蚁

第三一七章

外地蚂蚁

不久前天嬉笑来到西蛮,找弦子一起商量对付鬼道士。

弦子被囚白头山时,和六个丑娃娃达成交易,着实花费了一番心血,将那里的‘牢狱’法阵修改成向齐青夺力的阵法。后来六个丑娃娃夺力齐青功败垂成,是因为齐青的鬼魄中,有贾添亲手加持的厉害禁制,而弦子的设计本身没有任何问题。

事情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天嬉笑和弦子都不敢怠慢,又把当初弦子的那番设计仔细核查了一番,最终才确认下来。

再说不老宗的那三处牢狱,在法术道理上完全一致。只是老不死为了养成山天娃娃自毁噬嗑山;曲青石独挡五道三俗,激战中毁了白头山。三处牢狱两处被毁,只剩下牢山。

牢山也出过事,神仙相老虎和用掩曾经在此处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天嬉笑和弦子这才联袂赶了过去,检查阵法是否还能用。

如果牢山里的不老宗阵法还完整的话,那两个丑娃娃只需要‘照方抓药’,将其修改一番就能夺下鬼道士的修为和一部分记忆了,比着从头再去设计、整列新阵要省时省力得多。

梁辛兄弟听血河屠子说过原委,也不再多做停留,找了个丑娃娃带路,又向着牢山赶去。

梁辛身上的事情不少,不过细数起来,哪一件都比不上对付鬼道士重要,何况此行又不算绕路。大洪座下九州三十一府,其中偏靠西南边陲的,是天下闻名的富庶之州:蜀。

牢山就坐落于蜀地之内,算起来距离西蛮倒不算太远。

差不多黄昏时分,他们就进入了牢山界内,在随行的丑娃娃指点下,他们先来到法阵总坛的坐落之处,却不见天嬉笑和弦子的踪迹,梁辛略感心慌,又命丑娃娃带路,急急忙忙找到了‘牢狱’的所在:诟龟呼天。

诟龟呼天这处地势果然名副其实,一片扁平的山崖斜插于地面,远远望去,像极了一只正跃起身形,对天嘶吼的凶龟,再稍加端详,龟子的足、首甚至背壳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辨!

而天嬉笑和弦子两个丑娃娃,正并肩蹲在‘诟龟’崖下,眉头微皱、眼睛死死盯住地面,仿佛在数蚂蚁。

很快天嬉笑就发现有人靠近,一把将伤势未愈的弦子拉到自己身后,同时翻手亮出了从小眼内重新炼化的法宝,不过随即发现来的自家人,神情也就放松了下来,对着梁辛招了招,笑道:“来得正好,正要找人帮忙来着!”

梁辛等人跃到了崖下,也不用多客气什么,径自问道:“怎了?”

天嬉笑并未急着解释什么,而是伸手向地面一指。

梁辛循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地面上分布着几个香头大的小孔,小孔周围还堆积着小小的一撮粘土,仿佛缩小了千万倍的火山口……分明就是几个蚁穴的出口。出口附近,还有不少蚂蚁在忙忙碌碌、跑来跑去。

柳亦略显纳闷,笑呵呵地问道:“刚才你俩蹲这,还真是在数蚂蚁?”

天嬉笑点了点头,他也在笑,但目光却认真的很:“蚂蚁没问题,不过长在这里,就不对劲了。”

弦子言简意赅,从旁边解释了几句,‘荒时暴月’也好,‘诟龟呼天’也罢,都是中土上第一等的阴地凶穴,打从这份地势成形之日起,滋生的就只有蛇蝎和毒草,绝不会有普通的动物、植物。

可现在的‘诟龟呼天’中,毒虫毒草消失不见,光秃秃的倍显凄凉,却多出了几处蚁穴,这便说明,这一处地势的阴重戾气,被泄去了。

不老宗的牢狱与阵法相辅相连,现在牢狱的势子变了,阵法也就不能再用了。

诟龟呼天的戾气不再,多半是因为周遭的山水态势发生了改变,由此,两个丑娃娃在梁辛到来之前,就已经仔细过这附近的山貌地势,按照他们两个的心思,本来是想找出环境改变的原因,再试试看能不能加以复原,毕竟大家都是宗师修为,普通的土石搬移不在话下。

可一番检查之后,两个丑娃娃就发现,这附近的山水形态,比着原来没有丝毫的变化。

柳亦听得直皱眉:“这周围的地势都没有任何变化,唯独诟龟呼天好端端的被泄了戾气?总得有个原因吧?”

弦子笑呵呵的,回答:“所以我和天嬉笑又转回头,开始研究蚂蚁。”

柳亦追问:“有新发现么?”

“有!”弦子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回答:“它们都不是本地蚂蚁。”

柳亦被弦子的答案震住了,彻底不知道该说点啥了,梁辛也有点傻眼。倒是帮他们指路而随性的那个丑娃娃,闻言之后若有所悟:“师兄的意思,这些蚂蚁是从其他地方挖过来的?”

这个丑娃娃俯下身,捻起一只蚂蚁在手中端详,片刻之后恍然笑道:“是‘降砂’啊!”,说着,他把蚂蚁托高,请梁辛兄弟观瞧。

蚂蚁的外形和体态都没什么特殊,但仔细观察就发现,它的上颚比着同类略显凸出,看上去好像顶着一把小小的方铲似的。

“这种蚂蚁天生带有木行力,要较真起来,也算是灵兽,不过它们携带的木灵元实在太少,根本不值一提,就是和其他蚂蚁打架,也占不到啥便宜。”

梁辛是日馋掌门,丑娃娃不敢有丝毫怠慢,解说起来神情严肃,语气沉稳:“它们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唯独喜欢探穴钻洞,在土里乱钻。又因为青木克土,所以它们挖土又快又远,由此也得了个名字,唤作‘降砂’,这些小东西,动辄就会挖个几十上百里的,毫不稀奇。”

梁辛指着地上的‘降砂’问道:“所以它们都不是本地蚂蚁,是从另一处挖土过来的?”说完,又试探着问道:“蚂蚁从远处挖到了这里,钻出了几个小洞,然后就把诟龟呼天的山阴戾气尽数泄掉了?那这天下数一数二的凶穴也太、太不结实了吧?”

“当然不是几个小孔就能泄掉此处的重势,主要还是看‘降砂’究竟是从哪里挖过来的。”弦子接过了话题,摇头笑道:“如果蚁穴的另一端只是普通的地方,诟龟呼天不仅不会改变,还会染得那边也变成一座凶地。反之,如果蚁穴的另一端,是一处福地,也会影响这边的地势……”

说到这里,弦子忽然把话锋一转,语气也随之低沉:“不过,诟龟呼天是天下第一等的凶穴,放眼中土,也只有它去熏染他处的份!”

梁辛终于弄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边模棱着牙齿,一边吸溜着凉气。

蚁穴的另一端,连着的究竟是什么地方?只凭着些蚂蚁挖成的通道、小孔,就让祥福气息穿透过来,彻底消弭了诟龟呼天的凶气,直接把这座能在中土派到前几位的凶穴,直接熏染成了个普通所在!

柳亦咋舌,也不知道他在问谁:“小眼里有蚂蚁么?”

中土上最‘厉害’的灵穴,非小眼莫属了,能驯服诟龟的,怕也只有小眼了。

梁辛的脑筋开始乱套……有点不明白,这事怎么又跟小眼联系到一起了。

“肯定不会是小眼,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弦子生怕他们越想越偏,赶忙又开口解释:“小眼主掌天地间的灵元走向,固然是奇特无比,但它本身于凶吉福祸无关,和逆冲凶穴的祥福宝地完全是两回事。而且小眼的格局浑然天成,别说不可能被挖出些小孔来,就算真被挖出几个大洞,它的灵元之力也不会外泄。”

梁辛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也能明白这里的事情和小眼没有关系,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天嬉笑也笃定点头:“蚁穴的另一端,肯定与小眼无关,只是一处绝佳的福地……凭借堪舆之术都无法探到、任天下的风水大家咬牙切齿,也无法想象的福地!”

法术、数术、方术、蛊术……什么术都好,在理论上总会有一个极限,一旦有事物超出了这个极限,那这件事物也就‘不存在’了,不是它真的不存在,而是现有的方法,根本无法去探测、发现它。

九龙司小心保护的赵庆一家、死不瞑目的老不死、甚至主使国师修改小风水的贾添,随便哪一个都是当世的堪舆大家,也都曾游走天下,寻访福灵之所在,可就凭着他们的手段,却从未发现过天下还有这样一处福地。

简单地说,蚁穴彼端的福地,已经‘福’到大行家都难以理解的地步了。

柳亦的眼睛亮得吓人,喃喃叹道:“那别再是神仙家的院子吧……估计还不是一般的神仙。”

不管信不信风水,能发现这样的一个地方,小到贩夫走卒、大到修天宗师,都不会轻易放过。

另外,到现在为止,‘蚂蚁惹的祸’还只是在推测阶段。两个丑娃娃还想恢复诟龟呼天的气势,更要探一探蚁穴的另一端究竟是不是有个大福之地。如果有的话,事情也就简单了,他们只需将蚁穴堵死,将两地重新隔绝开,就能重新启用‘牢狱’阵法了;如果没有的话,说不得,哥俩想要利用此处的阵法,就得去找诟龟‘泄气’的原因。

不老宗笃信命理、地势这些奇门学问,门下弟子大都通晓一个‘束灵成线,绵延千里’的法术,本就是用来探穴寻脉的,此刻刚好能爬上用场,循着蚁穴去寻根溯源。

要施法就得入定,非得有人护法不可,施法的当然是天嬉笑,可弦子重伤未愈无力护法,在梁辛等人过来之前,两个丑娃娃正商量着要不要摇铃从家里调派高手过来,所以天嬉笑一见梁辛,第一句话就笑道‘来的刚好’。

挖掘鬼道士的记忆是正经事;挖掘蚁穴另端的大福地是大便宜,梁辛直接把胸膛一拍,对天嬉笑道:“探!赶紧的!”

天嬉笑二话不说,双腿一盘,坐倒在地开始念咒……这番准备时间漫长的很,梁辛从黄昏等到月上中天,天嬉笑才终于动了动身体,饱吸了一口气后,将早就盘结好的手印,缓而又缓地按到了蚁穴上。

半个时辰之后,天嬉笑沉声开口:“十里!”

柳亦脸上一喜:“福地距这里才十里?”

弦子赶忙摇头:“是他的法术已经探出了十里。”

柳亦傻眼了:“半个时辰,探出十里……就是个瘸子,这功夫也跑出十里去了。”

弦子想笑又觉得有点不合适,表情古怪地很:“这个法术最重要的地方是‘绵延千里’,速度上么……的确没什么可取之处。”

又是半个时辰,天嬉笑再报:“二十里!”

……

到了第二天晌午时分,天嬉笑‘跑’到一百二十里,蚁穴的尽头却还远远未到。柳亦终于坐不住了,和梁辛商量了几句,与其大家在这里干等,还不如兵分两路。

护法事大,柳亦的修为怕是力有未逮,就留梁辛在此处,小心看护着天嬉笑。

柳亦和弦子赶往猴儿谷,下到假大眼中,去采集四种命格的生血,不管是修改法阵还是重列夺力大阵,都需要这些生血,而且这些血液放在修士的乾坤袖中,也不怕它们会变质腐败。

取血、打探下天门在猴儿谷中的作为,再返回此处汇合。定议之后柳亦带上弦子即刻启程,向着苦乃山疾飞而去。

从西蛮跟过来的那个丑娃娃帮不上什么忙,身上的伤势还颇重,梁辛也就不让他再强撑着陪同,打发他回去疗伤了……

又等了差不多两天的功夫,在报过‘五百四十里’之后,天嬉笑的眼中终于略过了一丝喜悦!随即他又把双手一番,换过一个手印,他的法术不光是寻根溯源,还有初探端倪之用。

这次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天嬉笑好像忽然发现了极有趣的事情,竟于施法之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得突兀,再加上丑娃娃的长相比鬼都难看,梁辛立刻被吓出了一声冷汗,脱口道:“笑个啥?!”

天嬉笑随之从入定中清醒回来,丑脸上稍带赧然:“刚刚不是我要笑,而是法术如此……那边确确实实就是一方福地,灵犀动人,才引得我由衷发笑。”

梁辛眉飞色舞,心里却嘀咕了句由衷发笑都笑成那样……

天嬉笑把神情整了整,继续道:“东南方向五百余里,福地是错不了的,不过法术的探知有限,再想具体了解,总要到实地去探。”

说完,他也不再废话,唤出法宝迅速在地上挖掘起来。

梁辛更是大吃一惊,满脸都是愕然,丑娃娃这是打算挖过去?那又何必弄什么束灵成线、找人护法,打从发现蚁穴就开始挖不就得了,凭着他们的宗师力气,挖地的速度比起‘瘸子跑步’也只快不慢。

天嬉笑眉眼精明,看梁辛的神情就知道他误会了,先咳了两声,跟着才笑道:“不是要挖过去,我这是先坑后埋,阻断两处异穴见的联系,这边的地势和阵法咱还有用不是。”

不大的功夫,他就挖好了一个数十丈的巨大深坑,继而催动法术,于泥土中揉入丝丝金行脉络,重新把地面充填平整,因为有了淬金相掺,‘降砂’蚂蚁也就再无法挖出小洞了。

就在天嬉笑整理好地势的同时,梁辛真就发觉,整个‘诟龟’崖下,陡然变得寒意透骨!不是天冷风寒的凉意,而是……被死人的眼睛死死盯住的感觉!

原先地面上残留的一些蚂蚁,此刻也开始没命地狂奔,飞快逃出‘诟龟崖’笼罩的范围。

这种地方任谁也不愿多待,梁辛等人也退出此地,天嬉笑神情满意:“这里的阴重势子应该是复原了,等弦子回来,先让他主持法阵,把我关下去试试看,要是没问题,我们就动手修改阵法。”

梁辛急于知道结果,本来想让天嬉笑去主持阵法,自己去当囚徒试探监狱,话到嘴边又悬崖勒马,总算没说出来。万一自己被关押下去之后天嬉笑跑了,这事就麻烦了……连用掩都逃不脱的监牢,梁辛自忖也够呛能越狱。

等人无聊,眼下又没事可做,梁辛和天嬉笑之间的最大谈资,自然也就是东南五百里外的那处大福地。梁辛入世时间没多长,对中土各地基本没太啥概念,而天嬉笑搜尽记忆,也想不起那里有什么特殊的名堂。

其实想不到更好,越没有名堂,也就越说明那里还是片处女地。

再有就是关于大福地的用途,梁辛问过天嬉笑:“那里除了能当祖坟之外,还有什么用处?”

天嬉笑乐了:“其实,这种福地最大的用处也就是埋死人,不过,这个地方的祥福之意实在太…太惊人,我怀疑其中怕是有真正的宝贝也说不定!”

有宝贝,梁老三听懂了,记牢了。

让梁辛颇感意外的是,他又足足等了九天,也不见柳亦回来,事情就是这样,总以为马上就回来,所以也就一直拖着、等着。要是从天嬉笑探出福地时,他就起程去找柳亦,现在早都到了苦乃山好几天了。

天嬉笑也挺郁闷,他想的是有这个时间,都足够他去探一探五百里外的福地了。

梁辛越等越心慌,可细细一琢磨,在恍然大悟的同时,也牙根发酸。

大眼虽然是假的,可时间却货真价实跑得飞快,当初他把众多昏迷修士带回猴儿谷的时候,自己根本不曾下到其中,只是托请天猿代劳。而这次柳亦回去,到了大眼内,先别说就地采血,就算弦子只从千多人中辨认那几个硬格之人,最快也得小半个时辰吧……

大眼的半个时辰,就是凡间的三个月!

幸好,就在梁辛相通这个道理的时候,柳亦回来了。

第三一八章 大福之地


class="width">柳亦是自己回来的。

他到猴儿谷的时候,先前那个被葫芦安排着、送昏迷修士进入大眼的天猿还没上来呢。

梁辛先是吓了一跳,仔细一算还真是这么回事,上次他带过去的人着实不算少,随便摆放一下怕也得个把时辰……

柳亦多聪明,当然不会去把时间耽误在大眼里,就请天猿带着弦子下去。他探望过葫芦和丑娘之后.便折返了回来。

天门到现在,在苦乃山内还没有太多的动静,想来他们要置的手段非同一般,进山之前还要大大花上一番准备功夫。

家里没什么事情,柳亦没进小眼,凭着他的速度,从牢山往返猴儿谷,有三四天功夫也就足够了,梁辛更觉得奇怪:“怎么耽搁了十来天?”

柳亦从师父赐给他的乾坤袖里掏了掏,取出一卷又粗又长的画轴,画轴贴有封条,方方正正的几个大字写得明白:大洪国蜀州详版——九龙司松阳镇抚。

柳老大做事细致,估摸着天嬉笑施法之后,大家多半要查找具体地,在返程时特意从去了一趟附近的九龙司衙门,取了这幅精绘的眉州版图过来。

这幅图来的正是时候,天嬉笑大喜,连声道谢中忙不迭展开地图,去对应查找自己的探测结果。

柳亦的神情里,却没有往时那种做了一小事就神采飞扬的得意,对梁辛道:“我去司所取地图,由此也知道了一件事,这才耽搁了时间……福陵州的青衣,伤亡惨重。程七爷被人打成了残废,高老大带人赶去,也落了个重伤昏迷,到现在还未醒,随行的三百多个青衣大都惨死.至于当地兵勇、铁骑,就不用算了!”

福陵州地处东南沿海,从梁辛第一次落海归来时,高健和程七链子两大游骑就被指挥使派到了那里,一是为了侦办海匪,二是要追查先前青衣精锐被杀的案子。

梁辛的额头上立刻跳起了青筋!

他和高、程两位青衣共处的时间很短,但都是用性命拼出来的交情,这两个游骑狡猾、市绘,可也是真正的好汉子。

柳亦嘴角一抽.似乎是笑,古怪且阴狠:“凶手也是咱们的老熟人!”

梁辛先是一愣,随即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声音干涩,语气里一千个不情愿:“是胖……胖海豹?“

柳亦了头,目光阴鸷。请支持豆子

这桩案子大到骇人听闻,但是其中的过程却异常简单。胖海豹和轱辘岛闹翻,领着!群拥更返回中土,算起来.梁辛和柳亦到了牢山的时候,他们也才刚刚入港、上岸。

轱辘岛孤悬海外,但也和大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吖系,胖海豹这一伙子人要想悄然上岸本来也不难,可‘穷人乍富’之下,行事也就没了分寸,领是一个六步宗师,他们又哪还会将凡人差官再放在眼中。

近百名满身水锈、满目凶光的赤膊大汉.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靠栈登陆。

青衣如何能不重视,刚一上岸就截住了他们加以盘查。

程七链子就在当地,接到传讯后也赶了过去。他是暗线,本没打算爆露身份.只在暗中观察。

胖海豹这一伙人本来就是海匪,一个两个还有希望蒙混过关,这么多人凑到一起,怎么可能瞒过青衣,何况……他们本也没打算去瞒,且不说胖海豹,单说那群拥蹙,就是石林、洪熙宗站到面前,他们现在也敢一个巴掌扇过去。

而且从司老六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轱辘岛的海匪虽然是青衣后人.但他们对青衣只有敌意。

还不等缉拿、法办这些手段,在盘查时双方就冲突了起来,胖海豹回护自己人、对青衣也没什么好印象,他一出手,青衣立刻吃了大亏,整整一旗差官尽数丧命。

程七链子职责所在,出手救人,可他又哪是胖海豹的对手,中了对方一击天音吼,七根银链全被震断,一条右臂也被炸了个粉碎,所幸胖海豹先前不知道他的修为,还到他也是普通青衣,在天音吼中几乎没怎么用力,这才算保住了性命。~~~~

高健闻讯,统御福陵精锐赶来围剿,要论起正面攻杀,数百个差官在六步宗师眼中也不值一提,但青衣还有机关术、江湖术等种种奇门手段相辅;

反观胖海豹,他的巨大力量是突然获得的,在使用起来还不够得心应手。何况他的天眷神力刚刚觉醒不久,身体还在提升、适应的过程中,尤其是灵觉、轻身等方面还差得远。算起来,他有六步之力,但却没有六步的战力。

高健指挥的这一仗打得无比惨烈,随行高手大都阵亡,自己也被天音波及,昏迷至今。胖海豹身边的拥更尽丧,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不过还是凭借他的纵声大吼,冲出重围,逃走了。请支持豆子

大案惊天,指挥使勃然大怒.各地青衣尽数被调动起来,务必缉拿凶手归案,而胖海豹边战边逃,几次突破围捕,手上不知又添了多少人命,从沿海跑入内陆。柳亦去到松阳人字院司所借地图的时候,得知了此事。

梁辛明白,单只这个消息,不会耽误大哥几天的行程,柳亦出手了。

柳亦的脸è也不怎么好看,在凶岛上胖海豹偷吃过天地岁之后,两人之间就不怎么再说话了,不过也不是全无交情,这次出手对付胖海豹,并不是故意针对,也只能说明:九龙司在柳黑子心里,比着胖海豹要更重得多。

梁辛叹了口气,问道:“胖海豹死了?”

柳亦摇了摇头:“活捉的。胖海豹本来就伤的不轻,老爹的咒法才刚传给他几天,还来不及学,他不是我的对手。”说着,柳亦翻起双眼,望向了梁辛:“还记得在杂锦孤峰的时候,拓穆和咱们说过的话吧……他的话,应在胖海豹的身上了。”

拓穆曾明言,天赐神力之祸.比着修士之祸犹有过之!

梁辛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轱辘岛对九龙司早有怨恨,这次碰了个正着,打杀起来……也没什么可说的。”

“以前他是普通人时怎么不打?”柳亦神情淡漠:“不想在轱辘岛受气,走就是了,又何必带上一群喽啰,这么做没什么,只不过会让几个领威信松动罢了,一群草莽聚在一处,领的威信松了,大乱也就不远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不懂么?他懂,不过他飘了,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吧!青衣盘查时,他要护着手下脱身易如反掌,何必开口就杀人,还是那句话,他觉得自己有个这资格。”

他截住胖海豹的时候,后者破口大骂全力出手,想置柳亦于死地。可回顾过往,柳亦不曾欠过他半分人情,相反,还在对付苦栗子、逃避海底恶炎时几次救下了他……

这个事情柳亦没对梁辛提起,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胖海豹拼命反抗也无可厚非,只不过在事后,一向没心没肺的柳亦,也难免有些感慨了。

梁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都分不清胖海豹到底是对是错。

“我只是就事论事.和胖海豹其实没太大关系。换过谁去经历胖海豹的这些事情,惹出的祸事也不会更小……谈不上对错,本性如此!”柳亦停顿了片刻,把话题岔开了:“还记得初遇老爹时,提到的他‘吃’徒弟的事情么?”

老蝙蝠寻找适合养盅的普通人,事先约定传力种盅,并助其逍遥百年,待期满后在吃掉。

“所有人都一口答应下来,所有人在百年期满后都反悔了,逃亡者有之.忤逆弑师者有之,干脆自裁宁自毁身体也不让师父得利者有之,临死之前更无一例外,破口大骂,全忘了当初得到的好处,更忘了自己亲口承下的诺言。”柳亦的声音愈沉,又重复道:“其实人人都会如此,谈不上对错,只不过是本性罢了。”

到这里,柳亦自己也不愿再继续了,最后又说了句:“缉拿了胖海豹之后,石大人赶来,接收了人犯,我请他通融,好歹等你去见他一面之后,再定罪问斩。”

梁辛心里堵得难受,神情茫然的了头。

柳亦也不再说什么,默默地叹了口气,头枕单臂,躺下来望天。

半晌之后,弦子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总算打破了沉默,柳亦身子一绷劲,直挺挺地站了起来:“怎样?找到大福地了?“

梁辛也暂时抛开心事,一边揉着眉头,一边凑了过来。

弦子的脸è不错,手指牢牢按住了版图上的一处所在:“应该就是这里!”

他所指的地方,也是一片小小的山区,在版图上毫不起眼,而且九龙司的地图,每一处重要地都有详细标注,在这片地方旁边一片空白,足见其全无要紧可言。

柳亦挑了下眉毛,对梁辛道:“怎么样,绕过去看一眼?”说着,又望向了天嬉笑。

天嬉笑明白他的意思,应道:“那里是大福之地,绝不会有什么凶险的,我用性命担保!”说话间.丑脸上满是跃跃欲试地神情,他们不老宗弟子笃信命理,遇到这样一个绝佳的福地,他又哪能忍得住不去看一看。

梁辛身上没有太着急的事情,去采血的弦子估计一时半时也回不来,当下痛快答应。

兄弟俩收拾心情,由飞得最快的天嬉笑带着,立刻启程,向着天下第一祥福之地赶去,一路平安无事,不久之后也就赶到了那片无名小山。

从天上遥遥望去,三个人都有些诧异,这里的山峰全都一个样子:东缺一角,西少一片,或者被凿穿深洞、或者被戗掉山皮,光秃秃的岩石裸露,看上去又破败又狼狈,好像一嘴巨人的烂牙似的立在那里这比喻,自己打了个激灵,哪有一祥瑞福地的样子。

等他们三个落脚到小小山村.和山民一打听才知道,此处哪是什么无名之地,恰恰相反,这片残破的小山曾经名噪中土!只不过,它荒败了,早在两千多年前就荒败了。请支持豆子

无数美玉曾出产于此间,只贡帝王家,偶尔有一两块流传于民间.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不仅如此,山中玉矿被开采到最后,又挖掘出三块震惊天下的古怪石头:

一块有留声之效;一块具录影之能;第三块石头直到遗失乱世,它的用途也未曾被破解开……

‘长舌’、‘冷眼’、‘糊涂蛋’。

梁辛等人踏足的地方,就是‘蜀藏’了,这片小山也不是无名山,因藏得名,唤作大藏山。

只不过美玉已尽,此处荒了两千多个年头,昔日盛名不再.只剩下满目苍夷。

本来是要找大福之地,长长见识顺便挖个宝贝,结果却寻到了‘蜀藏’中来,这个结果可是梁辛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天嬉笑和柳亦更是信心大振,两人都是一个念头:‘蜀藏’之中,怕是还藏着第四块石头!

果然,在不久之后.天嬉笑按照自己先前的灵元查探,带着众人来到其中一座小山上,指着山体上开凿出的矿洞:“应该就在这下面。”而他们聘来的山民向导也言之凿凿,这处洞子就是当年的主矿所在,长生冷眼糊涂蛋也就是出自这里。

天嬉笑随手抛给了向导一块十足真金,道了声谢,踏步走入了矿洞。梁辛被那么大一块金子给耀花了眼,快步跟了上来.嘀咕着问天嬉笑:“你挺有钱啊。”

天嬉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干笑了几声……

矿洞斜倾而下,不久后就变得一片漆黑.两千年前的遗迹,到现在破败成什么样子不言而喻.不过凭着他们三个的修为,又哪会顾及这种小事。而此处至多也就是有些崎岖,比起苦乃山挖石脉似的凶险、比起杂锦孤峰的诡异,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走了一阵,柳亦伸手从石壁上一捉,继而摊开手掌,将一只蚂蚁托到了梁辛眼前:“错不了了,是降砂。”

天嬉笑也接过蚂蚁看了看,表情更兴奋了些,随即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两人道:“有件事忘记说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降砂从这里一路挖到牢山,看上去好像巧合,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降砂身具木行之力,虽然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要较其真来,它们也算是灵兽,既然是灵兽,就会追逐同源之力。按照天嬉笑的估计,当年诟龟呼天中,用掩以帮老虎改天换命,最后被反噬而死,他体吖内的草木妖元就此散去,其中大部分都随风飘散,但是因为诟龟地势特殊,有些许木原被留在了崖下。

蚂蚁感觉敏锐,这才追着‘味道’一路挖掘了过去。

若是天嬉笑不解释,梁辛也就把这件事当成个单纯地巧合,可在解释了之后,就又冒出了新问题:“降砂要从这里挖到牢山,大概要多久?“

“具体不太好说,不过,最多也就一两年的样子吧。”天嬉笑应道。

梁辛的眉头皱了下:“这么说,‘降砂’也是最近才到蜀藏中来的?”

用掩早都死了百多年,要是降砂早就在蜀藏坐窝,也不会现在才爬过去找木元。

梁辛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于牢山而言,‘降砂’是外地蚂蚁,于蜀藏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梁辛把声音压低了些:“关键是,这些蚂蚁是自己迁移到蜀藏的,还是被能人带过来的。要是前者自没什么可说;要是后者,他带着最会钻洞的蚂蚁来这里,怕也是来、来探福地的。”

柳亦忽然乐了,对梁辛道:“直接说心里话!”

“来抢咱宝贝的。”梁辛咬牙:“咱得快,别让他把宝贝摸了去。”

凶光从天嬉笑的眼中一闪而过,凭着他的心思,就算被人摸了去,只要人还在就不怕,杀人夺宝这种事实在不值一提。

梁辛明白他的想法,正经摇了摇头。

柳亦也赞成兄弟,对天嬉笑沉声道:“不可造次,宝贝要在别人手里……没准人家一亮宝贝,就弄死咱了!”

梁辛咳了一声,笑道:“不是那么回事,对方又没得罪咱!”

还不等梁好人把话说完,走在最前面的天嬉笑脸è猛地一变,伸手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片刻之后,天嬉笑传音入密:“深处,果然有人!“说完,天嬉笑把手印一盘,催动隐匿声息的法术笼罩住同伴。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矿洞深处传了出来,语气里甚是欢喜:“不用遮不用遮,我知道你们来了!”

声音清脆,听上去是个娃娃说话,虽然是以真元传音,不过也实在有些嘶哑散乱,就连梁辛都能听得出,对方的修为很一般。

可反过来看,天嬉笑现在已经突破了六步中阶,他才刚探知娃娃的存在,人家就知道他们三个来了,能有这样的手段,至少就说明人家的本事不会比天嬉笑更差。

三个人对望了一眼,当然谈不上害怕,不过都有些纳闷罢了,天嬉笑撤掉法术,既然被对方叫破了,也就不再匿藏,大步向着矿洞深处走去,口中笑着试探:“阁下好修为,我们才刚进来,便被你窥破!”

深处的娃娃毫不隐瞒,显得没什么心机,笑着应道:“不是我的修为怎样,是蚂蚁告诉我的。”

梁辛隐隐觉得声音有些耳熟,但又想不起从那里听到过,当下没有多问,快走两步超过了天嬉笑,把两个同伴都护在身后。

先不论大家不是敌人,没架可打,就算里面藏了个神仙相,也未必能跨得过天下人间!

走了一阵,再拐过一个弯道之后,三人眼前同时一亮,矿洞已到尽头,方圆数十丈的空旷之地,正燃着几只火把。

火光下当然没有神仙相,只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沙弥,笑嘻嘻地望着他们,神情显得颇为开心。

小和尚长得白白净净,眉眼清秀,可神态了却带了股憨劲,看上去就讨人喜欢,在他手上,正把玩着一只蚂蚁……未完待续,请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三一九章 天纵奇才


class="width">柳亦是青衣出身,诱供问话这种事情轮不到别人去做,当下从梁辛身后绕出来,对着小和尚笑道:“想不到在这么荒的地方,还能遇到高人,柳黑子三生有幸,拜见小活佛。~~~~”说话间,依着佛徒的礼数,向着对方合十施礼。

天嬉笑悄然发动搜神之术,马上确定此处除了他们,就只有小和尚一个人。

小和尚被柳亦的称呼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还礼,同时光秃秃的脑袋瓜用力摇晃:“我只是和尚,不是活佛,也不是高人……你们才是高人,修为高得吓人,我都看不透。”说着,他伸手挠了挠自己秃脑壳,由此,手上的那头蚂蚁也留在他的头顶上。

一个小和尚,顶着一只蚂蚁,看上去显得很有趣。

这个时候,丑娃娃天嬉笑突然断喝一声:“和尚纳命!”,空洞内金光乱射,一柄金钱剑凭空跃出,直刺小和尚的眼睛!

天嬉笑的法宝本来是一柄白se长幡,在中秋之乱时被毁,后来进入小眼疗伤、修炼,重新祭炼宝贝。可小眼吸阴,他的白幡含有阴丧之力,就算炼回来也带不出去,干脆炼了这把金钱剑。

金钱剑全力出手,速光电,小和尚甚至连眨眼的机会都没有,一点剑锋便已刺到了他的眼睛!

刺到,却不是刺入,金钱剑陡然凝止,剑尖稳稳抵住小和尚的眼睛,其间不留一线空隙。

天嬉笑意在试探,不是真要杀人,不过在出手的时候,他还没想好到底是不是要废掉对方的眼睛……看心情吧。

丑娃娃现在心情不错,小和尚保住眼睛。

足足又过了两个呼吸的功夫,小和尚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小脸苍白双眼无神,哇呀怪叫了一声,身体直挺挺地向后仰倒。

天嬉笑一不做二不休,抢上一步,在小和尚倒地前就捉住了他的手腕,直接度入真元,去探对方的修为。

片刻之后,丑娃娃冷哼了一声,抬手把小和尚扔到了地上,同时传音入密同伴:“不值一提,没特殊。”

柳亦哈哈一笑,闪身上前拉起了小和尚:“小师傅莫见怪,我这个同伴小时候受过伤……”说着,柳亦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这里不好使,不止做事鲁莽,常常还会喊打喊杀,每天都得闹上几回。”这种鬼话连狗都骗不了,不过是给大伙个台阶罢了。

天嬉笑眨巴了眨巴眼睛,没说啥,翻手收起法宝,迈开脚步在矿洞中四处溜达,时不时扬手按照石壁,以灵元探查,跟着又对梁辛秘言道:“福地还在下面,应该很近了,但要查知具体所在,还要再施法。”

蜀藏已经到了尽头,但这里仍不是‘大福地’的所在。梁辛点了点头,又望了小和尚一眼。

天嬉笑会意,小和尚来路不明,有什么事情,都等把他查清楚了再说。

小和尚神情里的欢喜之意早都换成了恐惧,怯生生地看着天嬉笑。

“没事,他疯过一次就能消停好一阵……”柳亦笑呵呵地随口胡说,又着实安慰了几句,跟着把话锋一转:“小师傅在这里修行,不嫌此处太荒凉了么?”

小和尚惊魂未定,勉强吸了一口气,结结巴巴地回答:“不、不是来修行,是两位师父嘱咐我,要我来这里避难。”

“避难?避什么难?”

【疯狂fet】

小和尚摇头,脸se里多了些沮丧:“师父们不说,我也不敢问。”

柳亦追着他的话问道:“小师父的师承又是哪里?”

小和尚却还是摇头:“我是不肖弟子,不敢再提恩师名讳。”

柳亦既不着急更不气馁,脸上笑容不变,继续不紧不慢地问:“那小师父自己,总也该有个法号吧?”

小和尚终于不再摇头了,略略犹豫了下,双手合十,低声回答:“小僧法号欢喜。~~~~”

梁辛恍惚了下,很快就想到了小和尚的来历:麒麟、千煌,两位国师座下六弟子:小和尚欢喜。

梁辛与几位国师门徒,曾在解铃镇决一死战,当时这个欢喜小和尚和几位师兄一起,扬声唱念法号,在开战前通报了名号,由此梁辛记住了‘欢喜’这个名字。

欢喜和尚深得两位师父与几个师兄的喜爱,但因为年纪小,性子又贪玩,修为稀松平常,不过他有一样特殊的本事,能够驱驭怪蚁降砂。在解铃镇的恶战中,黎角布下的逃生密道就是被他的蚂蚁破掉的。

那一仗打得异常惨烈,解铃镇毁于一旦,司天监的实力也被消磨殆尽,唯独这个小和尚逃得了性命。不过梁辛和小和尚并未照面,彼此都不认识对方。

【疯狂fet】

惊奇之余,梁辛忽然觉得好笑。

蜀藏,欢喜……在一个只闻名、却直到踏足其间才恍然得知的地方,遇到一个只闻名、却见面不相识的小和尚。

这一趟行程,从西蛮到牢山,再从牢山到蜀藏,事先连梁辛自己都没料到,都是临时成行,不可能被贾添料中,眼前这个小欢喜,自然也谈不到什么阴谋。

柳亦也知道欢喜的身份,语气和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化,但旁敲侧击之间,盘问得更加细致了,说一句‘滴水不漏’也毫不夸张。

而小欢喜的回答也全无疑窦,师父被强敌重伤,遁去疗伤之前,命他进入蜀藏,并言明‘蜀藏是你将来的避祸之地,为师伤愈后便会来探你,在我不来之前,决不许你离开’。

可不久之后,他和师父之间用做传讯木铃铛无端粉碎,欢喜由此得知师父已然丧命。师父、师兄尽丧,没有了亲人,小和尚又顾念着师父遗命,就始终留在此处。

欢喜修为不精,见到又人下来先是欢喜,接着被天嬉笑吓了个半死,后来在叙述中又勾起了心事哭了一阵,等说完后精神不振,他也不运功,就胡乱找个地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偶尔会有一两只蚂蚁从地缝或者石壁爬过来,用须子碰碰小欢喜的光头,好像在慰问的样子。

柳亦不出声,静静琢磨着小和尚的话,眸子越来越亮;梁辛也在默默寻思,时而眯起眼睛;天嬉笑早就停止了探索,站在梁辛身后……矿井深处一片寂静。

【疯狂fet】

过了一阵,梁辛兄弟都把事情理出了头绪,彼此对望了一眼,梁辛低声道:“先布下个隔绝声音的法术吧。”

柳黑子独手一摊:“没学过!”

天嬉笑乐了,催动法术布了个结界。

梁辛先开口,说起了事情的因由。麒麟是在三堂会审时身受重伤的,对照着欢喜的话,麒麟从镇山大洪台逃走之后,并未把欢喜带上乾山,而是命令小和尚去蜀藏中等待。

“关键是避祸,避什么祸。”柳亦接口道。

朝阳在官道上追杀三兄弟,害死将岸;不久梁辛的戾蛊夺力,让他实力大增气候初成,从而杀上乾山复仇;大闹一番之后,梁辛巧遇娃娃帮,这才有了三探乾山,最终乾山道变成了傀儡门,而麒麟也力竭而亡。

事情的发展,是被一连串偶然或者巧合推动着的,谁都不会事先料到结局。麒麟千煌藏身乾山道,本来是绝对安全的设计。妖僧安排欢喜去蜀藏,躲避的肯定不是‘梁辛大闹乾山’之祸。

欢喜只是个娃娃,本领不值一提,又名不见经传,只要他自己不说,根本没人知道他是国师弟子,要是为了躲避正道追杀之祸,也犯不着专门指定蜀藏,中土上的荒山野林子有的是,哪里都能藏身。

不是梁辛之祸、不是正道追杀……

两人正密谈着,一只蚂蚁从地缝中爬了出来,飞快跑到欢喜身边,须子一上一下,来回敲打和尚的光头,忙得不亦乐乎。不过梁辛和柳亦谁都不怎么在意,在他们眼里,蚂蚁成天到晚都是忙忙碌碌的样子。

【疯狂fet】

而片刻之后,小睡梦中的小和尚忽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把梁辛兄弟都吓了一跳。

欢喜也醒了过来,眼眶通红,小脸上挂满了泪水,抽抽嗒嗒地对柳亦解释了一句:“梦到师父了。”说完,把瘦小的身体蜷缩起来,双臂抱膝,又闭上眼睛再度睡去了。

梁辛叹了口气,与国师之争早就过去了,正主都已惨死,对这个小和尚,自然也谈不到什么仇恨了,现在也只是觉得他可怜得很。

柳亦全不为所动,重新来开话题,很有些突兀地问梁辛:“你觉得贾添这个人怎么样?”

梁辛明白大哥的意思,摇着头说道:“我觉得他怎样,都没关系的,关键是麒麟对他五体投地,信服无比。”

柳亦笑道:“这就是了,麒麟对小欢喜青睐有加,打算保住他的小命。可把他藏在哪里,也不如托付给贾添来得更妥当吧?!”

梁辛认真点头:“所以……麒麟藏欢喜,不是为了躲别人,只是为了避贾添!贾添要杀欢喜么?犯不着,不过他的傀儡法术,可不分亲疏。”

柳亦放缓了声音:“还有一点,贾添修改天下风水,都是由两位国事主持的,麒麟千煌,也是青乌大家。”

一直没开口的天嬉笑,此时也插了句:“风水之中,本也有这样一个说法:祥瑞福地,青天庇佑。”

几个关键之处一一被打通,整件事情也立刻清晰起来。

在苦乃山司所中,麒麟发现了冷眼宝石,为了让曲、柳落罪,他要找到让石头出声的办法。

火狸鼠说过,要破解石头,多半要到蜀藏中来寻找办法。他能想到的,国师当然也会想到。

麒麟是风水大家,下到蜀藏尽头,发现此处的有些异常,细细探索之下,便查明在蜀藏下方,有一块‘惊天动地’的祥福宝穴。

麒麟自从修行有成,就一直在帮贾添做事,但他死前对梁辛说得明白,他只是做事,却从不知为何要做这些事。一直到死,他也不知道贾添的傀儡大计。

【疯狂fet】

不过,凭着他的心思,就算不知道具体的设计,至少也能猜到贾添在准备一项威力空前的**术,施展之下天摇地动,到时天下修士都会经历一场大劫难。

风水术在中土流传已久,论起历史,比着修天道法毫不逊se,也分出了无数流派,不同流派观察的重点、探究的方式也大相径庭,对这块宝地,天嬉笑想得更多的是宝贝,而麒麟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祥瑞福地,青天庇佑。

按照青乌经典上的说法,此处邪气绕行灾祸难侵,是避祸的绝佳所在。

上面有个甘心效命的师父,下面有个视若己出的徒儿,原本难两全的事情,却因为无意间探索到这处宝地而轻易解决了。当时有会审大事压在头上,麒麟来不及挖掘宝地,就命欢喜先躲在此处。

麒麟本想等养好伤势之后,再来蜀藏,帮徒弟挖好这个避难的‘地窖’,不料朝阳惹出了大祸,把小魔头引到乾山,最终国师惨死,去救护幼徒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蜀藏下的宝地,究竟能不能抵挡草木妖元的侵袭,这事谁也不知道,非得等贾添发动邪术之后才能见分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麒麟和尚把发现宝地的事情隐瞒了下来,并未告知贾添。

【疯狂fet】

否则这里早就变成一片废墟了,即便只是一种理论上存在的‘可能性’,贾添也不会容忍此地存在的。

再说小和尚,于三堂会审后不久,就进入了蜀藏,日子过得自然乏味之极,看他的性子,估计宁可闲死也不愿意练功,百无聊赖之中,最大的乐趣怕也就是摆弄‘降砂’了。

蚂蚁被他招来了不少,打洞挖土,追逐本源,耗时近两年,从大藏山下一路挖进了牢山,又把梁老三等人给引了过来……

事情弄清楚了,其间大部分都是梁辛说的。柳亦转头对天嬉笑道:“咱家掌门,脑筋不错的很!”

天嬉笑不敢怠慢,丑脸绷得无比严肃:“魔君天纵奇才,手段通天,心思更是通天!”

噗的一声,柳亦笑了,神情里倒是满满当当的开心。

‘天纵奇才’这种说法,实在有点寒碜人来着,不过梁辛的心思,也的确不错了,至少比起他的两位兄长不遑多让。

梁辛的性子有执拗之处,心地也算是善良,再加上总也脱不开成长时在深山里养出的‘乡土’气,所以总是让人觉得有点憨。可实际他不笨,不仅不笨,还有几分小聪明。

【疯狂fet】

而且什么样的环境,就会磨练出什么样的心思,自从他到了铜川之后,遇到的事情:东篱仙祸、三堂会审、乾山之仇、离人谷恶战、凶岛恶海……哪一件事都凶险莫测;再细数他遇到的师友和敌人:魔头将岸、麒麟妖僧、卸甲祥瑞、百无一用、叛徒贾添,甚至指挥使石林和妖女琅琊,不论他们的修为如何,哪一个不是满腹心机,惊采绝艳的人物。

曲青石和柳亦教会了他想事情的法子,而最关键的,在入世后的经历中,他时时刻刻都要用到这些法子:在铜川时,于开课前就分析出谁是杀害修士的凶手;镇山大洪台上,壮着胆子激辩国师;小眼苦练前,帮浮屠分析出被引入小眼的原因……谜题从小到大,连番磨砺下来,就算是块顽铁也都打磨成利刃了。

磨刀,磨刀,人如其名,梁老三是被一步一步打磨出来的,到了现在,他也一把解谜的好手了。

天嬉笑的马匹太响亮了,乍听上去,让梁辛有点分不清是恭维还是耳光来着,嘿嘿傻笑了几声,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此刻他最关心的莫过于‘祥瑞福地,青天庇佑’这八个字,抬头问天嬉笑:“福地真能抵挡灾祸?”

天嬉笑面露迟疑:“倒是有这样一个说法,但是不绝对,有不少风水宝地都被地震给掀塌了不是……宝地能不能趋吉避凶,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力量。”

如果宝地的祥福之力大过灾祸中蕴藏的虐戾,自然趋吉避凶,反之,也不见得就比普通地皮更好。所谓福气、戾气,这些东西用力量来衡量,本来就显得太过虚无,所以青天庇佑的说法,可信度也不怎么高。

天嬉笑还是把目光放在宝贝上,咧嘴笑道:“归根结底,还是先下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宝贝,撑起了这么一块大福宝地。”

【疯狂fet】

梁辛喜滋滋地点头,小和尚对他们全无威胁可言。天嬉笑也不再废话,收敛心神开始准备法术。

‘束灵成线’的法术,准备起来时间漫长,梁辛等得无聊,背负着双手随处乱走,仔细观察着矿洞岩壁,想要找一找,有没有破解长舌的线索。

麒麟以前就来过此处,试图破解长舌,结果无功而返,梁辛明白自己这么瞎找多半也是白费力气,可他就是这样的脾气,只要有一丝可能,也要试试看。

石壁坑坑洼洼,一道道裂纹纵横其间,梁辛又摸又闻,要不是还有些蚂蚁爬来爬去,他还想舔一舔石壁来着……

等了不知道多久,天嬉笑的法术还没准备好,欢喜又醒了过来。小和尚这一觉睡的不好,神情仄仄地,摸索着从自己的乾坤袋里取出一块干巴巴的馍,掰着往嘴里塞。

梁辛瞧得心疼,晃晃须弥樟,取出一瓶玫瑰露,又拿了几块糖,一并递给他,同时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和尚,你能吃肉不?”

欢喜眼睛一亮,一边摇头一边吞了口口水。梁辛笑,又取出了一只鸡腿,硬塞到欢喜手中。

小和尚吃得香甜无比,嘴唇上涂得亮晶晶一层油渍,等吃饱了之后,精神也随之好转,看看梁辛兄弟,又看看天嬉笑,突然开口问道:“你们是来找大蛋的?”



第三二零章 吃你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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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一章 剑走偏锋


class="width">平心而论,梁辛得知自己被怪茧子困住之后,心里的确不怎么着急。

一来,茧子足够怪异,但却毫无凶险,呆在其中还身心都愉悦的很,挺舒服来着。

二来……石煞矿洞、土坤腹中、深海之下、蛇蜕之上、凶岛恶海甚至玲珑偷天,自从离开罪户大街,他被困的次数实在太多,早都见怪不怪了。

小和尚抽抽嗒嗒的,坐到一边吃鸡腿去了,梁辛起身走到出口旁,对柳亦道:“我用木耳冲一下,你小心。”

待柳亦退开之后,梁辛心念微微一转,阴沉木耳破空锐响,向着茧子的出口激仒射而去!

法宝冲关,和梁辛用身法去逾距也没太多区别,木耳呼啸旋转着,明明白白在就是在向前急飞,可出口处的空间,仿佛也随之无限延长,永远也无法冲出去。

半步之遥,咫尺天涯!

梁辛摇了摇头,对大哥说了句:“出口不行,我去试试其他地方!”说完将身形一展,带着阴沉木耳鬼魅般游走开来。

涟漪荡漾,星蛊巨力在梁辛的催动下不停爆发,前后至多两柱香的功夫,他就打遍了茧子内壁每一处地方!

小和尚以为他发疯了,三口两口,赶紧把鸡腿吞下肚。

梁辛落回原处,脸上满满都是惊讶,刚才那一连串猛击,每一下都是他全力施为,可轰击之下,茧子没有一点反应。

是真正的毫无反应,甚至连一丝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茧子结实不足为奇,但它这么‘漠然’,着实有些出乎意料了。

天嬉笑也挥起金钱剑,他没去像梁辛那样连片乱打,而是找准一点,以飞剑疯狂窜刺,最后也是无功。

颓然收剑后,丑娃娃又将双手按在了丝墙上,以灵元仔细探测,过了一阵,丑脸上的沮丧神情更甚,显然一无所获。

柳亦从外面问梁辛:“力量打上去,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

凭着天嬉笑和梁辛的本领,都陷在茧子内出不来,柳亦自问也帮不上什么忙,心中已经有了定议,这就要赶回去搬请救兵,毕竟家里还有曲青石、大小活佛、长春天等大批高手,这么多天下顶尖的人物,凑到一起还能破不开一只茧子么。实在不成还有个小青墨,玲珑辗转遁化五行,救人再合适不过。

不过在之前,他要把具体情形都问清楚,回去才好通知家里的高手。

梁辛的神情纳闷:“感觉就像……就像把盐巴丢进了水里,力量轰上去,才刚一碰到茧子,就立刻被驱散、消失不见了。”

说完,他又没心没肺地笑了:“这茧子还真是宝贝!”随即迈步来到茧壁之下,伸手按了上去。

进入茧子后就出了变故,梁辛一直没能顾得上去摸一摸茧子的内壁。现在摸过去,本来也没打算能发现什么,不过是觉得茧子神奇,本能去以手相探。

茧子内壁,不像外壁那样冰润透凉,相反还带了些微热,摸上去暖呼呼的舒适,可梁辛还没来得露出个微笑,就猛地怪叫了一声,好像被刀子刺到脚心似的,一蹦三丈,闪电缩手。

天嬉笑时刻牢记护主之责,迅速抢步上前。柳亦也大吃一惊,险些就冲进茧子,急声问道:“怎了?”

梁辛神情惊疑,并未急着回答柳亦,而是望向天嬉笑:“你、你刚摸茧子,没事?”

天嬉笑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如实回答:“触手温热,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梁辛脸上的疑惑更深了,皱着眉头又走到茧壁下,这次谨慎了许多,小心翼翼地伸手,再次按了下去。

天嬉笑知道他有所发现,略作犹豫之后,也学着他的样子,把手按到了内壁上。

片刻之后,梁辛的眼角、嘴角都是一抽,身子又是向后一仰,退得无比狼狈,再看天嬉笑,丑脸上满是纳闷,愣愣望向梁辛,显然不明白自家掌门抽了什么疯。-====-

梁辛见天嬉笑一副茫然模样,眉头大皱:“还没看见,真没看见…没看到那头怪物?”

天嬉笑大摇其头,心说我光看见您老又蹦又叫来着。

柳亦在外面早都等得焦急不已,扬声催问:“到底怎么回事?你看到什么怪物?”

梁辛长长吸了口气:“看不清楚,飞沙走石,裹着一条巨大的怪虫!”

梁辛的手掌与茧子内壁接触之后,开始还好,可他刚一稳定心神,打算细细感受的时候,眼中就看到漫天昏黄,沙尘肆虐,一头分不清是巨蟒还是大虫的妖物,周身裹挟着滚滚黄土,从他面前飞扑而过!

至于怪物的模样,一时间他还看不清楚。

天嬉笑大是诧异,又去摸索内壁,就连小和尚欢喜也觉得好奇,张着一双油腻腻的小手,向着茧子摸了过去。

半晌之后,一丑一光头,两个娃娃都摇了摇头,他们什么都感觉不到。

天嬉笑见识渊博,略作琢磨,就已经有了论断:“不管是什么样的虫子,在做茧时吐出的丝,都是毕生积攒的精华,这座怪茧的主人更是不得了的神尊,丝也就更显神奇,其中留下些它前生记忆,倒也不足为奇。”

说着,天嬉笑微微停顿,直到梁辛点头表示理解之后,才继续道:“丝里藏了怪虫的记忆,由此宗主以手探之,加以接触时,就能将之读出。我却毫无反应,是因为我有道心。”

道心坚定,不为外魔所侵。丝墙内壁存留的怪虫记忆,算不上邪恶,但它是由魂力幻化而来,也在‘外魔’之列,全都被道心挡在了外面,由此天嬉笑什么都感觉不到。

梁辛是凡人心,‘外魔’随便侵扰,所以他能感受到丝中记载。

天嬉笑的分析句句在理,小和尚却还有疑问,怯生生地道:“我也没道心,可还是啥也察觉不到……”

天嬉笑口中回答欢喜,手上却向着梁辛一揖:“宗主功法别具一格,论身体的敏锐,更远超常人,小和尚则浑浑噩噩,宗主能探的,你探不到也不稀奇。”

梁辛大概能听懂其中的道理,惊疑尽去后,好奇心却更重了,笑着说了句:“我再探探,待会给你们讲故事!”走上几步,双目闭合,第三次将双手按住了丝壁。

记忆传递,直接送入心底深处,梁辛感同身受,否则刚才也不会被一个幻象吓得鸡飞狗跳。

现在明知道,扑面而来的种种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可身处其间,周遭的情形栩栩如生,还是让他神情骇然,眉目狰狞。

但是过了一阵,梁辛的表情渐渐变了,有惊诧意外、有恍然大悟、有啼笑皆非,还有些……失魂落魄。诸多表情混杂在一起,到了最后,就只剩下疲惫!

这一次探索,足足用了近一个时辰的光景,梁辛才睁开眼睛,缓缓走到出口前,坐了下来。

柳亦在出口外,也随着他一起坐下来:“怎样?”

“丝中的记忆只有我能察觉,除了道心凡心和身体敏锐之外,应该还有个原因……我的本源是恶土力,后来本源散入体内,我也就勉强算作恶土身了。”梁辛所答非所问,声音也低沉得很:“我和这头怪物有同源之力,所以才会如此。”

说着,梁辛转头望向了天嬉笑:“先前你说的没错,做茧的这条虫子就是土行中的神尊,坤!”

柳亦眉头微皱:“清凉泊那条身形百里,都没轮到做茧,这一条不过几里大,就修到圆满了?”

梁辛吐出了一口闷气,苦笑摇头。

丝中留下的记忆,残缺且跳跃,不过也足以让他辨出真相了。

茧子的主人,和清凉泊的那条怪虫一摸一样,身体一鼓一鼓,好像一串巨大的念珠,头上只有一只小小的眼睛和一张满是獠牙的大嘴,土行尊,坤虫。

要是论起辈分,做茧子的这一头,怕是清凉泊那条虫子的老祖宗。

这条怪虫不知何时诞生,更不知修行了多少年,越长越大,梁辛就在记忆中‘看’到一幕,虫子不知为何发了脾气,将身体一抖,目光所及山崩地裂,尘土遮天蔽日,转眼里四下只剩下无尽漆黑。

论体型、论威风,都远胜清凉泊那只‘小家伙’。

不过这条虫在长到一定规模之后,体型又开始缓缓变小。

因为寿命相差太多,所以人间高手,无法得知土坤的生长规律,也就是梁辛读出了丝中的记忆,这才明白,土坤是先小后大,继而再由大变小。单去用体型来分辨的话,根本无法看出它们究竟是成虫还是幼虫。

清凉泊的土坤便是一例,它占地百里,但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千里大小缩回到百里方圆,还是刚刚从小虫子长到现在的体魄?不过,从战力计算的话,清凉泊土坤应该还没到‘返璞归真’的程度,只是条小虫罢了。

再说眼前这条土坤,长到极限后,身形由大变小,又过了无尽岁月,只剩下两三里的样子,选了大藏山做它最后的栖身之地,钻入了土中。

坤是土行尊,钻地也不是降砂蚂蚁那种打洞挖土,这个过程与青墨的神梭遁化很相似,虫子钻到了山岩之下,可岩石土壤并未遭到破坏,自然也没留下什么坑洞隧道。

大藏山内玉矿如此丰饶,堪称天下一绝,怕也和这条土坤在钻土时吐纳灵元有关。

这时,天嬉笑小心翼翼地插口道:“不是普通的吐纳灵元,而是它做茧在即,要求真身纯净,体内稍有不纯的真元,都会被当做垃圾排除出去。”

与麒麟岛的‘粪坑’一个道理,土坤体内的垃圾,对凡人而言就是天地精魄,深山之内的岩土被其熏染,尽数化作绝品美玉。

土坤潜到此处,修持也终于圆满,开始吐丝做茧。

到最后,土坤化蝶,破茧而去!

说到这里,梁辛停顿了片刻,摸出瓶杨梅露,润了润喉咙之后,随手把瓶子递给了欢喜。

欢喜像碰宝贝似的接了过来,同时还追问道:“坤化蝶之后呢?又飞去了哪里?”

“丝中的记忆到它破茧也就停止了。”梁辛答道:“不过结果倒不难猜,坤为虫时就是土行至尊,厉害到天下无敌,化蝶后又哪会还留在人间?自然是破碎虚空,飞仙了!”

天嬉笑心细,目光流转望向茧子之外,这附近并无雷噬的焦痕。不过这倒不重要,也许土坤本来就是神尊,飞仙不用渡劫;也许坤蝶飞得快,将劫云引到了其他地方。

事情虽然离奇,但过程不难理解,前后也就几句话,梁辛就解释得清楚了。

说到现在,土坤之事已经告以段落,不过柳亦却又说了句:“接着说。”

兄弟相知,柳亦对老三的性子了解得很,梁辛要只是从土坤的记忆中了解到这些,先前的神情也不会那么复杂。

果然,梁辛笑了笑:“大概就这么多,不过它的记忆另中有一幕,很是怪异……在虫子缩身,即将进入大藏山之前,被三个人给堵住了。”

欢喜咋舌:“还有人敢找坤虫的麻烦?不用说,肯定被一口吞掉了。”

“不错,他们都掉进了土坤的肚子里,”梁辛点了点头,可随即脸上又露出了一份古怪笑容,同时把话锋一转:“但是这三个人不是被坤虫吞掉的,而是……自己跳进来的。”

这一幕一闪而过。梁辛没能‘看’得太真切,但是也能清晰分辨出来,三个人好像特意赶来自杀似的,瞅准时机纵身一跃,携手跳进了坤虫的大嘴之内,而他们的神情,不仅没有恐惧、绝望,相反还充满欢喜快活,梁辛甚至还听到了其中一人的大笑。

欢喜张大了嘴巴,这事也的确不是他的小脑袋瓜能猜透的,愣了一阵,才喃喃地嘀咕道:“他们仨……疯子吧?”

三里坤虫,修行大成。

跟踪、潜伏、堵截,还能瞅准时机全身跳进它的嘴巴里,足以说明那三个人的本领了。

就算是疯子,这三个人也是修为绝顶的疯子。

小欢喜不明白,可是梁辛、柳亦和天嬉笑,又怎会想不通?

天嬉笑的眼珠来回乱转,语气仿若梦呓:“三个人成心进入土坤体内,他们是、是来搭车的?”

土坤化蝶,扶摇九天,破碎虚空遁入仙界。这三个人自己无法破道,就钻进土坤的肚子里,等着坤蝶破茧,把他们载往仙界!

柳亦也吸溜了一口凉气,叹道:“这是、真是狗胆包天了!”跟着又追问道:“那他们三个飞走了没有?”

“不知道,关于这三人的记忆,也只有这么一幕。不过有他们的经历,让我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梁辛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干爹。”

柳亦愣了愣。

“清凉泊土坤腹中,我曾问过干爹为何会陷落于此,他老人家恶狠狠地瞪我,永远不许我再提这事。”梁辛声音不停,继续道:“还有,不久后我们爷俩脱困,在土坤獠牙之间,他为点我入道,第一次施展天下人间。我始终不明白,那时他已近灯枯油尽,却还能稳稳压制怪虫,在千年前鼎盛时,又怎么可能被那条小坤吞掉?”

“干爹修行的是人间道,不羡飞仙。羡不羡仙,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师兄谢甲儿羡、大祭酒秦孑羡、顾回头老九他们也羡,但干爹不是,他道心尽丧后,对修仙破道一百个看不上眼。不过,不羡慕和不好奇却是两回事。也许是一时兴起,想去仙界转转;也许是桀骜狂狷,想和神仙比试……”

“老爷子的脑筋是极好的,否则也创不出天下人间不是,论到剑走偏锋,当世无人能及,他和那三个远古修士,相隔了千千万万个年头,但想到了一样的主意。”

“只是,干爹算差了一点啊,他不知道土坤从小长大再由大返小,他看到清凉泊的坤虫,好家伙,百多里,天下第一大虫,还当它快圆满了。哪知道它还是条小家伙,别说一千年,就是再等一万年,它也做不了茧,更化不成蝶。”

“土坤肚子里的情形,应该也超出了干爹的估计,怪虫毕竟是一行至尊,胃液犀利的很,干爹来不及再施展魔功,只能撑起法宝护着自己,所以才被困住了。”

说着,梁辛抬头,望向了柳亦:“其实干爹和老爹,许多地方真挺相像的。”

柳亦笑了,缓缓点头:“都狂得那么不着边际,都不喜欢算计,最相似的,两个老魔头都是想起来一出是一出,只要一高兴什么都敢去做,后果啥的,在他们眼里都是狗臭屁。”说着,柳黑子顿了度,跟着把声音压得极低:“你说,咱家这两位长辈……算不算挺不着调来着?”

梁辛哧地笑了:“你回去见到老爹,有种把这话再说一遍。”

柳亦故意说胡话来引兄弟开心,哈哈大笑:“我可不敢,别再把他老人家吃徒弟的瘾头给勾起来!我又生的肥壮,看着就好吃。”

梁辛笑而摇头,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和那三个疯子一样,干爹也是自己跳进土坤肚子中去的,结果这次真闹了个大笑话,进了条‘娃娃坤’不说,还被怪虫的胃液给困住了,难怪他吼我,说自己死前不许我再问这件事的缘由……”

说着,梁辛蜷起双腿,双臂环膝,对柳亦道:“放心吧,我没事。不过是被坤蝶的记忆勾起了心思,有点……有点想他老人家了。”



第三二二章 三件灵石


class="width">柳亦曾经笑言,梁老三命犯水土双劫,只要他一下海或者一挖洞,就肯定会引出大祸。-====-

这话还是哥俩在凶岛遇险时说的,在那之前,梁辛的经历都被扣在这句话里,而之后,中秋恶战和这次探索蜀藏,也都应验了……

梁辛在说过丝中记忆之后,又和天嬉笑跳起来,重新凝力、施法,把所有能想到的法子全都用过了几遍,茧子岿然不动,全无松动的迹象。

其间梁辛想到上次从玲珑偷天中脱困的经历,在茧子之内也施展了几次天下人间。

‘偷天’与茧子不同。前者是神通凝化出的一个小天地,自划方圆,与大乾坤格格不入;而茧子是就是天地内的‘东西’,严格算起来,和一栋房子也没太多区别,只不过房子的大门口空间诡异,同时又四壁结实。

茧子内的时间,就是大天地的时间;茧子内的空间,也在大天地的统辖之下。

梁辛想用天下人间来倒流时间的法子脱困,非得将整个世界都拖回到三里坤做茧前的时空不可……别说是他,就是来了个真神仙也不可能做到。

天下人间毫无效果,梁辛也算踏实了。只凭着他和天嬉笑两个人的力量,肯定出不来。

柳神算一边念叨着‘等打过神仙相我就去支个算命摊子’,动身赶往离人谷去搬救兵了。

他随身带有传讯法器,不过这里的事情有些复杂,单靠法器怕是说不清楚。而且梁辛现在的境地,尴尬足矣但还谈不上危难,反观家里的一群高手都身负重任,只听铃声还道他们出了大危险,真要中断了手上的重**术,倒有些得不偿失了,由此,柳亦还是觉得亲自跑一趟更稳妥些。

算一算时间,梁辛等人先是在牢山耽误了十几天,挖茧子也差不多有十来天,再加上路途耽搁,此刻距离他们离开离人谷,差不多快一个月了。

被困住的三个人也不再徒劳尝试破茧,干脆围坐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起来,议论的话题自然也离不开‘三里坤’化蝶、和钻进坤肚子的那三个奇人。

“三里坤为求纯净身,在此处吐尽糟粕,化顽石为灵玉,这才有了天下闻名的蜀藏。”闲谈中,天嬉笑突然想到了一个疑惑之处:“点石为玉倒没甚稀奇,可冷眼、长舌、糊涂蛋这三块石头,上面都有细致纹路,更有神奇功效,不像能被灵元熏陶而成的。”

梁辛寻思了片刻,也点头赞同:“有道理,关键是石头上有层层纹路……除非三里坤吐出的灵元会雕花。”

天嬉笑咳了一声,石头被潮汐侵蚀还会产生纹路,何况被土尊的灵气熏染,他的本意是这三块石头与其他的美玉差异太大,来路可疑,未必是虫子造成的,结果被梁辛歪解。

丑娃娃也不敢反驳什么,含含糊糊地说了声:“宗主明见。”

在得知梁辛等人的身份后,欢喜本来矛盾得很,是师父先去害人,最后反被其害,只能算咎由自取。所以从道理上,他不恨梁辛;可是从感情上,不报仇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和自己交代。

现在他总算用自己的法子‘报了仇’,将梁辛拖进了这座出不去的茧子。小和尚心底单纯,这一来已然心结尽去,坐在梁辛身边听他们交谈。

听他们提到了三块石头,欢喜皱了下眉头,记起了一件往事,小心翼翼地插口道:“师父跟我说过,他在苦乃山的青衣司所中,发现的不止‘长舌’,还有‘糊涂蛋’。”

梁辛心中吃惊,急忙追问详细缘由。

欢喜也只知道糊涂蛋被藏于司所机括的中枢下,是麒麟和尚搜索此处时无意间发现的。至于它的放于此的原因和用途,一概不知。

梁辛眯起了眼睛,仔细琢磨了一阵,最后又追问了句:“糊涂蛋确实是在机括中枢被找到的?”

欢喜点头:“师父说的,我记得牢,错不了。



当年的一个小小细节,以及由此产生的一个小小疑问,被梁辛解开了。

司所前,三兄弟遭遇大敌,特别是在对付邪修竹五的时候,他们能活下来的关键之一,就是司所的机关神奇,发动之下能够消弭修士的法术与法宝。

机括术只是凡人手段,射冷箭泼毒汁并不稀奇,可能够抹杀修士的法术,未免就有些惊人了。以前三兄弟都不懂法术,只道搬山青衣的手段犀利,谁也没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再后来哥仨干脆都把这件事忘记了。

直到刚才小和尚提起,‘糊涂蛋’处在机括中枢,梁辛才恍然大悟,司所禁制发动之下,周遭绝尽法术,多半与这枚石头有关!

要是这样的话,足见梁一二已经破解了‘糊涂蛋’,而这枚灵石的效用,就是在被激发之下,能够形成一片禁法之地。

梁辛把司所前发生的事情,和他对‘糊涂蛋’的推断,大概解释了几句,天嬉笑听得异常认真,之后却没急着说什么,只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欢喜对三块石头的功用不怎么感兴趣,倒是对它们的来历更好奇,等梁辛罗嗦完,又赶忙把话头扯了回来:“当年有三个怪人钻进了三里坤的肚子;后来蜀藏里留下了三块石头……”

说着,小和尚面露骇然,显然是让自己的结论给吓到了:“三块石头是那三个人变得,舍、舍利子?”

天嬉笑神情凝重:“由此可见,那三个奇人,其一精通天耳通,由此化做灵石长舌;另一精通天眼通,化为冷眼……”说到这里,丑娃娃忽然伸手,给正不住点头的小和尚来了记暴栗,哈哈大笑道:“打你个糊涂和尚,你自己想想,这事靠谱么?!”

梁辛本来都信了一大半,这才明白天嬉笑实在说笑,赶忙大摇其头:“不靠谱,不靠谱!”

三个人,被虫子吞下,变成了三块神奇石头……这事听起来的确不着边际,赶得上民间传说了。

和尚抱着脑袋,愁眉苦脸:“那这三枚舍利子又是从哪来的?”

“狗屁舍利子,石头!”天嬉笑对小和尚一直不怎么客气,跟着又换上郑重神情,转头望向梁辛:“这三块石头,属下心里有个计较,不过也只是个想法,没什么把握的……”

梁辛最不耐烦的就是天嬉笑这份谨慎劲,不等他说完就挥手笑道:“说来听听!”

“先说‘糊涂蛋’,宗主说它能够禁法,这是不会错的。能禁法的缘由,一般而言不外两种:一是驱散法术成型时凝聚起的灵元;第二种大同小异,不过不是驱散,而是将灵元尽数吸敛、吸收。总之就是让对方的法术无灵力可用。”说着,天嬉笑还是没忍住,又补充了句废话:“至于无仙的万法自然,那是一重天道,不在此列,应另当别论。”

梁辛不懂法术,常常要在探究真相时,先给他解释下相关道法的道理,好在天嬉笑虽然罗嗦,但是在‘讲道理’的时候深入浅出,很容易就理解了。

天嬉笑继续道:“把三块石头连起来看的话,属下觉得‘糊涂蛋’禁法,更像是第二种情况,它能吸敛灵元。由此,三块灵石的第一重效用是:记声、录影、吸敛灵力。只不过前两块石头能直接记录声影;而糊涂蛋需要用特殊手段,将其激发后才能吸敛灵元。”

梁辛点了点头。欢喜眨巴眼睛,满脸迷惘。

天嬉笑低声告罪:“属下造次,宗主莫笑。”

话音落处,他双手盘印,手诀连连变化;口中高声唱念,咒言涌动,片刻之后法术成形,三条黑紫se铁链凭空而现,在叮当乱响中挥舞了一番,气势着实惊人。

欢喜满脸纳闷,不明白天嬉笑说的好好的,为啥要施法。梁辛也不懂,不过他倒不着急,知道天嬉笑此举必有深意。

过了一阵,法术消散而去,天嬉笑又告了个罪,这才接着说道:“诸般道法,威力上天差地别,但是施术时的过程都差不多,手诀引之、咒言令之、再配以灵元支持,是以成术。宗主试想,若我刚才施法时,身边要是有长舌、冷眼、糊涂蛋这三块石头的话……”

梁辛明白了,恍悟中接口说道:“长舌会记下你的咒唱、冷眼会录下你的手诀、糊涂蛋则会把你催动起的灵元吸个一干二净!更因为有了糊涂蛋,你的法术肯定是施展不成了。”

“三块石头能收,便能放。它们真正的神奇之处,就着落在这个‘放’字上了!”天嬉笑的神情愈发庄重了:“不仅是使施法无效,石头的主人,再以秘法激发宝石,长舌会唱我的大咒、冷眼会拟我的手印、糊涂蛋则释放我施法时的灵元……三块石头配合之下,能把我的法术原封不动地打出来,想打谁就打谁!”

让你施法失败,还用你的法术打还你……

虽然具体的威力还不得而知,可单以理论上的效果而论,三块石头配合在一起,就相当无仙‘万法自然’、木老虎‘借刀杀人’这两重天道叠加。

说到这里,天嬉笑加重了语气,终于给出了最终的论断:“这三块石头,是法宝,惊破天的法宝,比起玲珑玉匣中的神物也毫不逊se!”

天下人都以为这三块石头天然成形、是蜀藏中土生土长的古怪宝贝,循着这个思路,最多也就只能将它们的效用破解到留声、录影这一层,至于糊涂蛋的效用,干脆没有人知道。

唯独梁一二,不知道靠什么法子破解了糊涂蛋吸收灵元的效用,并将之布置在最重要的苦乃山司所。

梁辛又得到了丝中的残缺记忆,得知当年曾有人进入土坤之内,随即蜀藏中留下了这三块石头。

诸般线索汇总到一起,天嬉笑这才想到了前人从未料到的一个新结论:三块怪石,是修家的厉害法宝!

天嬉笑的推断未完,又继续道:“三块石头相辅相成,要凑到一起才能产生真正的大威力,它们是一整套的宝贝,照我看,应该不会是三个人各持一块,而是一个人的宝贝。”

这是纯粹的推断,并没什么证据,也不敢肯定这个论断就一定是对的,只不过是以常理度之。相比三块石头一人一块,它们共为一人所有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一般而言,如此犀利的法宝,主人是不会放手,这三块石头却被三里坤吐了出来,算起来……石头的主人多半已丧生于怪虫腹中了。”

三个人中,死了一个。至于另外两个的下场如何,无人可知。

凭着蜀藏中的经历,能推测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其实这些远古往事,于他们现在的困境并没太多关系,充其量也就是个谈资,冲缓些无聊罢了。

茧子深处地下,看不到日月轮回,幸好是三人被困,谈谈说说,至少还不算寂寞。等了一段时间之后,家里的人终于来了。

让梁辛等人大感意外的是,最先赶来的居然是大小活佛。

柳亦回到离人谷的时候,曲青石和长春天都不在谷内,而是带着刚炼好的灵药,到西蛮给弟子们疗伤去了。余下的众人手上也都有要事,不宜立即打断,略作商议,大家还是决定稍等几天,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毕,再结伴赶来。

唯独大小活佛是两个闲人,小活佛又是精怪性子,听说了事情经过,也不和别人打招呼,就带着憨子先赶来了。

两位佛爷到了地方,二话不说,先催动巨力,从外面对着茧子就是一场狠打。

三蛮之力,在世间算得上是顶尖的力道,可‘三里坤’是得了大圆满的土行尊,结茧的丝更是它毕生精华所在,任凭大小活佛如何努力,茧子甚至连摇晃、震颤都没有!

小活佛眉头大皱,颓然收手,脚步踢踏着来到了茧子门口,对梁辛摇了摇头:“麻烦了。”

语气沉重之极,仿佛老友已被判了‘斩监候’,但那份幸灾乐祸,可全都写在他脸上了,对梁辛挤眉弄眼地道:“被困住了也没事,反正也死不了……啊?”

小活佛正贫气着,大活佛憨子已经迈开大步,直接踏进了茧子,笑呵呵地和梁辛打招呼去了。

谁也没注意,谁也没想到,几个人都有点傻眼了。天嬉笑伸手直拍脑门:“嘿,又送进来一个!”

小活佛和憨子这几百年里几乎就从未分开过,见憨子进去了,他虽然哭丧个脸,但脚下没有丝毫的犹豫,也跟着钻了进去……再之后两佛又并力一处,或挥拳或施法,对着茧子的内壁和出口着实大闹了一阵。

按照他们的打法,在外面的话就是一座山现在也被za塌了,茧子却岿然不动,稳当得很。

大活佛没啥事,乐呵呵地进来,乐呵呵地拍茧子,现在不打了,又乐呵呵地往梁辛身边一坐。小活佛可实实在在被气坏了,搓着双手来回乱转,口中喃喃咒骂,时时挥起一掌向着丝墙狠狠拍去。

梁辛和天嬉笑知道小活佛看着像佛,实际是个妖孽,早都见怪不怪了,可小欢喜好歹是个和尚,眼见一尊佛陀骂骂咧咧,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小心加小心地劝了句:“您老息怒……”

小活佛这才注意到欢喜,先是略略愣神,跟着眼睛一亮,转头望向梁辛:“我听柳亦说,有个小和尚要找你报仇,就是他?”

梁辛笑着摆手:“就是这小子,不过过去了,不用再提了。”

明显可见,小活佛猛地来了精神,走到小和尚身前,双膝一盘坐于地面,单手竖起拇指与中指相拈,其余各指自然舒散,结做佛陀说法印,脸上也化作庄严宝相,于肃穆中透出一份清澈从容,目光和蔼地望着欢喜,缓缓开口:“万法皆空,唯独因果不空,你心中有恶因,又怎能结出禅果子?”

欢喜眼神纳闷,小脸上都是迷惘:“您、您老说啥?”

小活佛毫不气馁,反而轻轻一笑:“迷惑了么?烦恼即菩提,有了迷惑,才有机会参悟禅机。不是坏事。”

欢喜懵住了,愣愣望了一阵小活佛,又偷眼去看梁辛。

梁老三乐不可支,伸手一拍小活佛的肩膀:“见到和尚你就要点化?上瘾了是吧?我和欢喜共处这段时间里,从没见他练过功夫,更何况修禅,你白费劲吧。”

小活佛眨巴了眨巴眼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完又望向欢喜:“先说恶因何在……”

茧子里的三个人没出去,赶来救人的倒被搭进去了两个,梁辛又开始眼巴巴的盼着柳亦带着家里的明白人过来,其实也就是再等了几天功夫,但却显得尤其漫长。

五个人中,最无所谓的是憨子;最高兴的是找到机会去点化和尚的小活佛;最愁眉苦脸的那个,自然就是小和尚欢喜了……

终于,外面一阵喧哗声传来,真正的大队人马总算杀到了。

缠头老爹、跨两兄妹、两位义兄、东篱红袍大祭酒甚至郑小道、火狸鼠……就连青墨也接到离人谷传讯,带着神梭匆匆赶来。

待大伙看到大小活佛也身陷其中,个个目瞪口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俩。

对众人的惊讶,大活佛笑容憨厚,平和以对;小活佛忙着点化欢喜,没工夫理会外人。



第三二三章 三个办法


class="width">第一个出手的是青墨,神梭能够遁化五行,进茧去、接上大伙、再出茧来,若能成功。

救人就再简单不过了。

青墨抱着宝贝梭子,大摇大摆地就要从破口往里进,丫头的想法是先进茧子,再催动法宝救梁辛出去,吓得众人呼啦围上去,把她拉住了。万一神梭对付不了茧子,又得搭上一个青墨。

商议片刻,还是决定由茧子一侧去发动神梭,这个办法比较稳妥,毕竟,要是能从外壁突入,也就能从内壁突出。

神梭打人的时候,不一定非得要主人在其内,但用作遁法载人,青墨必须在梭子内主持。

定议后青墨略作准备,纵身跃入法宝,继而神梭东摇西晃地飞起来,乱转一阵陡然一震,化作一道神光,向着茧子激射而去

旋即‘嘭’的一声闷响,梭子从神光又幻化成本形,尖端处正抵在茧子的外壁上。

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沉,就连玲珑辗转都无法突破丝皮,被稳稳挡在了外面

青墨如何能够甘心,全力催动起宝贝,只见神光缭绕,围住茧子团团打转,时不时就会在嘭嘭闷声中化作本形,无一例外,神梭的每次潜入都被丝皮挡住。

能够遁化五行,无往不利的宝贝,在茧子面前,比着一辆独轮车也没什么特殊……神梭失效,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青墨‘败’下阵来,曲青石、长春天和秦孑,并肩跨出队伍。

茧子是坤留下的,从五行而论当属厚土一脉。青木克土,几个木行行家刚好派上用场。

藤子、树叶、草、木刀、蒺刺、花蕊针……长春天说不定还会有所保留,可曲青石绝对倾尽所知,把槐楼诸般道法从头用到了尾,但茧子丝毫不为所动木克土是没错的,但五行相克的前提,是二者相差不能太过悬殊,好像老鼠怕猫,但水牛大的老鼠精,又哪会在乎几只呲牙咧嘴的小花猫。

木行道没用,其他人也各出奇谋,围着茧子不停去试自己的办法。

老蝙蝠修为不再,帮不上太多的忙,也就没跟着大伙一起忙活,而是信步溜达着,仔细地端详茧子,口中时而啧啧称奇,时而喃喃自语。

走了一阵,老头子忽然发出了一阵哈哈大笑,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老蝙蝠恍若未觉,自顾自地大笑着,口中骂道:“老魔头啊,你想瞎了心好端端地…哈哈…非要跑到仙界去发疯,结果坐了千年的大牢,临死临死闹出了大笑话,哈哈哈,遗臭万年了吧你钻的那头坤就是条小虫,睁开你的老眼看看,这才是真正的坤王留下的茧子,哈哈哈哈……”

仿佛大笑还不足以宣泄似的,老蝙蝠又扬起干瘦的巴掌,一下一下用力拍着茧子。

梁辛心眼厚道,生怕老蝙蝠修为散尽之下,情绪太激荡会伤身体,皱眉望向了柳亦。

早在梁辛陷入茧子之初,柳亦就用光了自己的办法,现在也不再徒劳尝试,就坐在茧子的破口前,见老三望过来,他摇头笑道:“无妨,师父这是恨干爹要去仙界捣乱,没喊他呢。”

梁辛仔细一琢磨,也乐了。幸亏老蝙蝠和干爹只是‘落花有意、但流水无情’的半个朋友。

要是两个老魔真有交情,干爹肯定会把借土坤飞天的想法告诉老蝙蝠,后者必定大呼过瘾……那样的话,梁辛在清凉泊土坤肚子里就能找到两个老头了。

老蝙蝠发疯,谁也不敢去拦,更不敢去笑他,全都假装没听见,继续低头忙活着自己的事情。继青墨、青石等人之后。

最先收手回来的是东篱先生宣葆炯,他修的是水行道,本来就被克于土,连那些能克土、修为更远胜于他的木行道大宗师都办不到的事情,东篱更是束手无策。~~~~

东篱也坐到了出口旁,对这梁辛叹道:“我这点本事,还差得远”

梁辛对他始终心怀敬佩,摇头笑道:“先生辛苦了,为了我的事情特意赶来……”

东篱不想在此事上纠缠客套,把手一摆,随口岔开话题:“一个茧子都如此,何况从中飞走的那头蛾子提到神奇蛾子,我倒想起来一件趣闻。”

东篱宣葆炯受梁一二之命,为查案在修真道卧底三百年,在不知多少家门宗内做过弟子或供奉,曾经便有一家他所在的小门宗,门下弟子常常会进入南疆采药。

南疆和北荒、西蛮一样,都是蛮夷之地,不在大洪治下。那里是大片的湿沼和雨林,其中也有不少土著。东篱所在的那个小门宗,在采药求丹时,自然也免不了和南疆土著打些交道,因而得知,在南疆深处有一族野人,就拜奉蛾子为神。

说着,东篱笑道:“土著崇拜,大都分作两种,一类是天魔、巫母这类不知所云的东西,另一类则是熊、鳄、蟒蛇那些凶猛的畜生。蛾子笨拙、难看,又没有自保之力,拜奉它的,实在算是另类了,由此才被当成了个趣闻笑话。不过看着个茧子,也就明白了,蛾子可也不简单嘞”

欢喜还是个娃娃,自然喜欢听故事,小脸上满是认真,接口道:“南蛮野人拜的蛾子,别就是坤蝶吧?”

小活佛立刻那手指头点他眉心:“你心不静”

东篱狂傲时,天地、神仙、君王统统都不放在眼中,不过在平日里,他却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学究。他随口说些趣事,只为来安慰茧子里的晚辈,并无它意,听到小和尚的话摇头笑道:“估计不是,土坤破茧后就飞仙了,凡人哪有机会见到它?野人图腾的,估计是另一种厉害的蛾子吧。”

说话的功夫里,跨两也用尽了手段,垂头丧气地退了回来,不久后琼环收起玲珑修罗,骂骂咧咧地回来的,小脸上全是不服气……

所有人的手段用尽,都奈何不了茧子,事到如今,也只剩下一个笨法子了……

随着老蝙蝠的一声吆喝,外面的一群高手唱咒掐诀,同时催动神通和法宝,对着茧子外壁的一点全力猛攻

茧子中的梁辛等人也一跃而起,配合着赶来的同伴,自内而外轰砸不休。

尚有修为在身、能动手的,大都坐拥都是大宗师、甚至大宗师之上的力量,剩下的也都跨过了六步中阶,这样的力量集合到一起,前后持续了几个时辰的强袭,到最后仍旧徒劳无功

现在,梁辛终于傻眼了。

小汐也坐在破口旁,长腿蜷起,双臂环之,下颌抵在自己的膝盖上,望着梁辛道:“莫慌,总会有办法,真要出不去了,我便进去陪你。”说着,白衣少女对他盈盈一笑。

众人尽数默然,只有小活佛妖性躁动,被困在这里比杀了他还更难受,再也绷不住佛祖宝相,伸手啪啪地拍着自己的额头,在茧子里又跳又骂,随即又想起一件事,抬头望向梁辛:“你说,我要是能点化了小和尚,他飞升时总得破茧吧,到时是不是就能把咱们带出去?”

梁辛模棱两可地点头:“可、可能吧。”

小活佛于绝境中又看到了一丝希望,猛转身,伸手一指欢喜:“小和尚,我非把你超度了不可”

“超度?”小欢喜大吃一惊,小脸煞白,摇摇欲倒。

“…说错了,不是超度,是点化,莫惊,是点化……”小佛妖说跑了嘴,又急忙纠正。

“小活佛说的倒也真能算是个办法,不过小和尚未必身具慧根,点化起来怕是不容易。”这个时候长春天从外面笑道:“另外,我也想到了个主意,还要大家帮忙一起参详。”

长春天伸手敲了敲茧子:“凭着咱们的力气,砸不开这件宝贝,不过要搬移它,或许还不太费力。”

现在的茧子大半裸露,下部还有小半牢牢嵌于岗岩土石内,只要将地下的土石挖开,想要搬走它,可能性极大。

长春天不卖关子,简单铺叙后,直接道:“搬它去海里,然后唤醒黑鳞中的六只蟠螭残魂,引海而攻”

黑鳞上的蟠螭残魂遇水而惊,同时水势越大,它们能发挥的力量也就越强,蜀藏内没什么水,自然指望不上它们,可要搬茧入海,它们就能派上用场了。

有了六只残魂的强助,凿穿茧壁的成算大增。

“可是,还有一点咱们谁都吃不准。”长春天把声音提高了些,语气也愈发郑重:“就算真能把茧壁打出一个缺口……新的缺口,会不会也像现有的那个洞口一样,空间特殊?”

三里坤织出的茧子,本来就是一个整体,一端的破口未出现前,那处茧壁与茧子的其他地方应该并无区别。

后来坤蝶成形,咬破了茧子,可破口处却多出了空间禁制。

所以,就算打出了一个新缺口,其间多半还是会有古怪的空间禁制,梁辛等人照样走不出来。

脱困的关键,不是把茧子砸个窟窿,而是要像坤蝶那样,破除破口处的禁制。

曲青石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狭长的缝隙,其间精光闪动,思索片刻后脸色忽然一喜,抬头道:“只要能挪动茧子便好,不用再去凿新的口子,更不用去大海。”

青墨见梁辛被困,现在都快愁死了,听哥哥的声音嘹亮,立刻来了精神:“那把茧子运去哪里?”

“小眼边缘再给梁辛一件丧家法器”

青墨丫头略一琢磨,立刻欢呼一声:“茧子的破口,肯定敌不过给天地乾坤做定盘星的小眼”

小眼吸阴,一旦有阴身丧物靠近,都会被它吸敛进去,就连阴丧家的老祖宗浮屠都被它所摄。曲青石的办法巧妙无比,也浅显无比,借小眼的规则来破茧子的禁制。

梁辛带一件丧家的宝贝,随着茧子靠近小眼,小眼见阴便夺,茧子破口处的空间就算再怎么古怪犀利,也敌不过小眼吸阴的规则。如果成功,梁辛再从小眼中回来便是了。

可惜现在眉心骨珠已经用完了,青墨是急性子,这就要驾驭神梭返回草原,心里打定主意,拼了让师父责罚,无论如何也要在弄些珠子回来九老三。

不料老蝙蝠伸手,把青墨拦了下来:“稍安勿躁,小白脸子的办法是不错,不过说不好就会惹出大祸”

曲青石的确是小白脸,但人人都在心里喊,谁也不敢直接从嘴里叫出来,唯独老蝙蝠不管哪套。

曲青石的脸都黑了。

老蝙蝠哪会去留意旁人的表情,继续道:“小眼内时间扭曲;而茧子破口处的空间诡异,用曲青石的法子,等若以梁辛为媒,将茧子的破口和小眼连接起来。嘿,一方是错宇,一方是谬宙,尤其小眼还是世界的定盘星……连起来的话……”

说着,老蝙蝠怪笑着摇了摇头。茧子和小眼连起来,具体会有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也许天下太平相安无事,但也有可能会引得时空失控,乾坤浩劫

小活佛听得认真,心里琢磨着,还是得靠自己去点化小欢喜。

老蝙蝠望向了梁辛,怪笑中又把话锋一转:“其实曲青石和长春天的法子,也不是不能用,不过是现在还用不到,等你真的无法脱困时,再去试吧。”

梁辛一愣,马上就琢磨出了老爹话中的味道,喜道:“您老还有更稳妥的法子?”

“这只茧子最古怪的地方就是破口处空间古怪,可你们将岸门里,也有挪移空间的本事,未必对付不了它”老蝙蝠踏上了两步,走到破口前:“你猜,要是茧子里的人是你那个师兄,他会被困住么?”

说着,老蝙蝠又笑了起来:“别总指望旁人,全当是修炼吧到最后要还是不成,再琢磨搬茧子去大海、去小眼。”

中秋之战的最后,谢甲儿现身半空,和梁辛说了会子话,其间也简单交代了‘天上人间’与‘天下人间’的差别。

天上人间,是从将岸的魔功脱变而来,其间所差的,说穿了只有一句话:在天下人间之内,以大力轰击扭曲的时间,借以撕裂空间,乾坤挪移。

而引力自击天下人间,也不是说随便打出一股力道就能乾坤挪移,这其间的法门谢甲儿未曾细说,梁辛要想成术,就只能靠着自己去揣摩。

梁辛发动魔功时只能勉强自保,本来没有余力去从内而外轰击天下人间。不过他能将戾蛊红鳞引入魔功范围之内。

但一个人的心思终归有限,在躲避乱流的同时,催动红鳞打出一个星阵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有哪还有富裕心思,去揣摩该怎么发力,该轰击哪里。

就算知道了最根本的道理,想要让天下人间再升一级、脱变为天上人间,又谈何容易?

梁辛越想心里就越凉,在他想来,自己悟出天上人间的机会,未必比欢喜立地飞仙更多。

“阴沉木耳能进入你的天下人间,行动自如,并且不受乱流反噬。”老蝙蝠出言提点:“阴沉木耳不受天下人间,是因为其中载了你的星魂。”

梁辛点了点头。星魂拜梁辛为主,它们进入阴沉木耳之后,既是外物又是梁辛身体的延伸,两种绝不可能同时出现的属性共容于木耳,所以才成为天下人间的‘漏洞’。

“那你为何不试一试,把阴沉木耳换成个大活人,会怎样?”老蝙蝠的笑容,总是阴测测的。

梁辛恍然大悟。

把木耳换成*人……一个能容星魂的同伴,携带星魂进入自己的天下人间,如果也能行动自如,该如何发力、如何去轰击魔功,就都交由同伴去试,全不用梁辛去操心了

这便等若,把一个人的活计分给两个人做。

梁老三的眼睛亮了,盯住了老蝙蝠,眼睛里要是能伸出小手的话,老蝙蝠现在就已经被他拽进来了,论到对星魂的控制,论起对蛊力的运用,无人能出其右,携星魂进入魔功,助自己‘乾坤挪移’的最佳人选,自然也是他老人家。

老蝙蝠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把干枯的手掌一挥:“少打我的主意,万一不成,老子也就出不来了!另外也别打北斗星魂的主意,这些虫儿自己的力量一般,非得成阵才能显出威力,要旁人修炼星阵,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这也不能指望,那也不能指望,青墨琼环等人越听越丧气,但梁辛的眼睛却愈发明亮了,他的蛊力,现在可不止北斗七星,还有一记蕴含着老蝙蝠四成修为的奎木狼。

北斗星魂将梁辛认作紫薇,奎木狼虽然不理会帝星,但也被老蝙蝠炼化,奉梁辛为主人。

而茧子之内,就有一个曾叱咤风云的强者,于几百年之间,先被奎木狼送力、又被奎木狼夺力,前后两次中过这道戾蛊……憨子

老蝙蝠见他懂了,哈哈大笑道:“还算你有点机灵劲,把奎木狼度给憨子,让他进你的天下人间,去帮你寻找乾坤挪移的法子吧……尤其妙的是,憨子自身也修为雄厚,他能不能找到法门不好说,但至少,力气是足够了”

奎木狼不是想给就能给的,施蛊之人必须要以西蛮秘法催动,才能将戾蛊种到别人体内,但是憨子曾经被谢甲儿、宋红袍两次种蛊,他的身体对这道蛊再适应不过了,所以梁辛再给他传蛊,全不用费力,直接拉着手塞过去就成……



第三二四章 顺藤摸瓜

坤,为五行之中的厚土至尊,与龙、凤是一个级别的怪物。(更新快

八度吧

麒麟、蟠螭也是天地间的异兽,对它们的实力,人间修士只有仰望的份,根本无法分清这些个怪物之间,究竟谁更厉害些。

算起来,或许都差不多吧。

不过这个‘差不多’,是有前提的,一是要各种怪兽要年纪相近,力量才会差不多,比如,六千岁的麒麟对上五千五百岁的青龙,大家应该能斗个旗鼓相当;可要是八百岁的神凤遇到三千岁的蟠螭,就得赶紧振翅而逃了;二则是机遇了,吃过神果、饮过仙露的怪物,肯定比吃苹果喝山泉长大的同龄怪物更厉害。

三里坤,从一条小虫开始,慢慢将身体长到到千里方圆,继而返璞归真,又缩回到三里大小,修行岁月漫长到难以衡量;

而虫子身的坤就是土行之尊了,虽然‘理论’上还能够脱变成蝶,可要想将之实现又谈何容易,非得另有大造化不可。

活了无数年,有过大造化,三里坤的力量也和寿命一样,大到凡人没法去理解,更无法去计算。

如果跨越时空,让青莲小岛上的那五头大兽麒麟,与三里坤同处于一个时代,五头大兽绝不会靠近三里坤所在千里之内的任何地方。

结茧的怪物,是三里坤,结茧的丝是它毕生修行的精华,所以一群大宗师对这个茧子束手无策也毫不奇怪。

到现在看上去最可行、不会引发可怕后果、还能让梁辛修为精进的办法,就是天上人间了。

虽然还需要憨子的配合,但如果成功的话,梁辛对天下人间的理解和使用,无疑会大大提高。

小活佛和憨子心意相通,帮着梁辛把事情对他解释了好几遍,到最后也不知道他到底懂了没有,反正憨子始终笑得那么厚实。

外面的人暂时都帮不上什么了,也实在没必要都在这里耗着。

秦孑正指挥弟子搬往青莲岛;曲青石长春天还要去救日馋门徒;老蝙蝠对身外身的邪术正修改到关键部分,身边需要跨两兄妹随时帮忙,同时他也开始用秘法炼制梁辛的七星蛊,以加强入阵者与蛊虫间的联系,小汐、郑小道和宋红袍都是入阵之人,都要配合他的炼化,这次赶来就已经耽误了进度,不能再逗留太久;青墨也挺着急,和以前一样,这次她还是偷跑出来的,得快些赶回去;柳亦和青墨同路,梁辛本就有几件事要去找大司巫商量,现在他被困住了,这一路就由柳亦去跑,另外还有件‘提亲’大事要办。

算到最后,日馋高手个个有事,真正的闲人就只有两个:火狸鼠和宣东篱。

火狸鼠留不留都无所谓,也就跟着众人一起回去了,倒是东篱先生,有见识有本事还会讲故事,留下来再合适不过……

众人一一和梁辛道别,就此散去,梁辛也不再耽搁什么,先将奎木狼度入憨子体内,继而退后十余丈,避开天嬉笑等人,开始施展身法,片刻后猛地一声低吼,魔功天下人间随心而起

上次在小岛被残损的心魔笛子勾起杀心恶性之后,梁辛就只要愿意,就能随时以这种恶性来催起执念,借以发动天下人间。

天下人间时灵时不灵的日子终于一去不回头了……

看来憨子明白自己要做的事情,梁辛那边魔功一起,他就迈开大步,闪身进入天下人间,仿佛闲庭信步般,在梁辛身边不停徘徊。

至少第一个步骤成功了,憨子身带来自梁辛的奎木狼,也如戾蛊红鳞一样,能够不受魔功所制,在天下人间的范围自由行动

梁辛霍然大喜,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憨子见梁辛开心,他跟着一起高兴,来到梁辛跟前,轻轻一点头,也露出了一个灿灿笑容,继而背负双手,一路溜达,缓缓离开了天下人间……

大小活佛心意相通,可天下人间也有自己的禁制,憨子一进入其间,小活佛就无法和他联系了。

另外,两个活佛间能够互转真元是没错的,但奎木狼不能转。小活佛是吸敛贪痴嗔三念成形的精怪,体质特殊,奎木狼一进入他的身体,力道就都会被他抢走化为己用,当初活佛十一能活命就是这个原因。

所以小活佛能做的,也就是在外面来对憨子讲道理,其他的全帮不上忙。

费劲唇舌、多次尝试之后,憨子终于不是进来转一圈就走了,开始按照同伴们事先的指点,留在魔功范围之内,神情迷茫,时时摊开双臂,看样子的确是想要去感受、体会。可天下人间除了时间凝固之外,就只剩对主人的乱流反噬,憨子两者都不受,完全感觉不到什么,有心发力,却不知该怎么去打。

等了半晌,憨子明显不耐烦了,脸上渐渐显出韦陀怒像,低低吼叫一声,举手投足,干脆发力乱打,全没有任何章法,更没有目标,甚至有几次,掌风都险些伤到梁老三……

事情远比想象中更困难,小活佛垂头丧气,梁辛自己倒不气馁,笑道:“其实……乱打也是个法子,既然摸不到法门,也只能靠乱打来碰运气了。”

谢甲儿志在飞仙,对中土天下毫不留恋,自然犯不着说谎话去骗小师弟。由内而外以大力轰击扭曲时间,能够乾坤挪移,这一点是不会错的。至于具体的法门,既然无从摸索,也就只能靠乱打来碰运气了。

小活佛满脸不屑:“靠运气?运气要是不来呢?”说着,伸手指着来梁辛的鼻子,转头去问天嬉笑:“你们不老宗都会相面,你来看看,他这张脸长得有运气么?”

“宗主洪福齐天,鸿运当头人中龙凤,上上之选”天嬉笑声音响亮,他看不看都得这么回答。

小活佛继续撇嘴,显然明白不能把马屁当实话,继续对梁辛道:“趁早别费劲,干脆再把大伙请回来,搬着茧子先去大海,不成再去小眼才是正经。”

妖精心思,为了自己能够脱困,连累世界崩塌毁灭,也不见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梁辛对‘连累世界’这种事也不想去矫情,不过他的心思在另一重:“正道紧锣密鼓,张罗着决战;神仙相很快会渡海而来;贾添的傀儡邪术也随时会来……家里人都忙成了一团,法术事实在不宜频繁打断。倒是我,马上出去了也没什么事情。等他们处理好手上事,自然会再回来。在之前,咱们还先是碰运气吧,万一碰上了,也就省了他们的麻烦。”

梁辛的脾气随和,可心思却执拗的很,他打定主意在茧子里碰运气,小活佛也只得依他,接下来的,又是天下人间、憨子乱打……

不久之后,一直在外面关注梁辛的东篱先生看出不对劲之处,在梁辛休息时将他唤到了门口:“你身上的虐戾气息与日俱增,现在几乎已经肉眼可辨,特别是你施展魔功之后尤其明显,到底怎么回事?你修炼的魔功对心性有反噬么?”

魔功对心性没有影响,但梁辛靠骨子里的恶性来引动天下人间,每次施法都会让他杀心涌动,事后都要必须奋力压制。

东篱先生双眉微蹙:“骨子里的杀性?这种本性里的恶根一旦被撩拨起来,就再难控制,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去惹它,不怕真有一天会变成嗜血的疯子么?”

梁辛搔了搔脑袋,笑道:“现在倒还尽能控制得住,应该无妨。何况……就算它真是恶根,也是我的恶根,只有我放它、收它的份,轮不到它来控制我。”

东篱愣了下,随即哈哈一笑:“这个调子,倒是投了我的脾气”

话虽这么说,老先生还是放心不下,又将小活佛唤请过来,请他每次在天下人间结束后,唱诵**助梁辛压制杀心。

小活佛闻言,立刻挂上了一副愁苦相:“唱经这事……换成打机锋成不?”

他是妖身,平时说佛偈、打机锋都无所谓。但是要唱诵**,就和发动佛门天眼通一样,没问题,可是会让他痛苦不堪。不过小活佛还算讲义气,也不想梁辛突然有天会变成个嗜血疯汉,勉为其难总算答应了东篱。

随后差不多一个月里,天下人间、憨子乱打、梁辛收敛魔功、小活佛赶上去念经……如此往复,单调枯燥,幸好外面还有东篱陪着,间歇时说些异闻和趣事,帮他们打发无聊。

天下人间丝毫没有突破的迹象,不过在试过多次后,梁辛也渐渐有了些想法,把几个同伴聚拢到一处,先把施展魔功时的情况,又简明扼要的介绍了下,这才切入正题:“师兄要以大力轰击扭曲的时间,可‘扭曲的时间’……是什么东西,它在哪里?”

说着,梁辛竖起了两根手指:“我仔细想过,天下人间之内空无一物,不外两个特殊之处:一是时间扭曲,二则是乱流反噬……这两者其实是二而一的关系。时间被人扭曲,由此释放出力量,形成乱流,又对始作俑者反噬。便是这样的一个过程了。”

见众人点头后,梁辛又继续道:“扭曲的时间,看不见、摸不着。不过乱流却明明白白的存在,稍有不慎,就会伤到我。”

说到这里,东篱已经若有所悟:“你的意思……顺藤摸瓜?”

梁辛哈的一笑,跳起来对东篱躬身长揖:“先生大才就是这个意思,乱流是由我扭曲了时间而来的,所以我要能发力轰击乱流,让乱流逆冲回去,也会影响到‘扭曲的时间’。”

“顺藤摸瓜,倒袭逆流去影响扭曲的时间,这个道理我能明白,但是……”天嬉笑谨守本分,一般而言,如果不是梁辛特意追问,他都不会开口,不过能修炼到他这个程度的人,在性子里都有一份对功法的痴迷,此刻也插口问道:“要是真能做到这一点,将乱流尽数逆冲回去,对‘扭曲的时间’的影响就是……就是时间回复正常啊这会让天下人间失效,又何谈乾坤挪移?”

这番道理说得天嬉笑自己都头疼不已,其中涉及‘扭曲的时间’和‘由时间扭曲而产生的力量形成的乱流’,不仅拗口,而且还虚无缥缈,实在不那么容易懂。

不过梁辛却能明白他的意思,笑道:“道理是没错的,可关键是,我没打算把乱流尽数逆冲回去,而是胡拍乱打”

天嬉笑懵了,使劲的眨眼睛,不敢再开口,生怕越问越乱。

“一条小河正在流淌着,我向其中扔了块石头,由此小河翻起浊浪,流淌的速度、顺序、方向都被暂时打乱,可小河也被石头溅起了一大片水花,尽数向我泼溅过来。”梁辛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胡乱举例子:

“水花向我泼过来,如果我又发力,把水花都砸回到河里去,应该会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就是你说的那样,我龙王爷附体,用的力道全都恰到好处,水花溅起时是什么位置,回去的时候还是那个位置;水花溅起时是多大力道,回去时还是那样的力量。如果真正做到这一点,先前扔进去的石头就会被反弹出来,小河也会瞬间恢复正常,就好像从没挨过石头砸一样,这是不会错的。”

“第二种情况,我不管那套,那些被石头溅起的水花涌过来,我就乱拍乱打,把它们再拍回到小河里去,至于力道啊、位置啊,我全不管,这样一来会怎样?”

天嬉笑豁然,点头笑道:“那小河就会更乱,乱成一锅粥”

小河就是时间了,至于溅起的水花,就是反噬的乱流。

梁辛的神情愈发兴奋:“师兄用巨力轰击天下人间,其实轰击的魔功内的乱流,而轰击之下,本来就扭曲的时间,会变得更乱、更扭曲……等时间错乱到一定程度,就会引发空间错乱,由此‘天上人间’成术”

梁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时间与空间相互影响,干爹研创出扭曲时间的神通,但是在他的神通中,时间扭曲地还不够,不足以改变空间;师兄就‘加大了力度’,让时间更乱,终于得以错动空间,由此乾坤挪移。

梁辛悟到的,只是最根本的道理,在道理之上,还有只能用‘可怕’二字来形容的技巧……或者说是规律。

比如,当天下人间中的时间足够混乱,达到了‘乾坤挪移’的要求,而此刻,一共有一百道乱流向施术者反噬,以不同的力量,去回击或者改变不同的乱流,就会引出不同的空间挪移。只有真正掌握了全部的规律,才能随心所欲地移转空间,或让自己瞬移至他处,或把敌人凭空分尸。

可就是最普通的‘天下人间’之内,乱流又何止百道?再配以不同的力道,怕是中土史上最有名的神算子温树林复生,也算不出究竟会产生多少种结果。

谢甲儿却掌握了所有这些规律

干爹将岸惊采绝艳,师兄卸甲又何尝不是天纵奇才和他们一比,五道三俗、蛮十三甚至那些‘飞仙到丢了脸’的神仙相,都算个屁。

梁辛眉飞色舞,两个绝顶人物,一个我爸,一个我哥

梁辛不笨,可就凭着他的资质,想要像谢甲儿那样,在没人指点的情况下,靠着摸索去掌握‘乾坤挪移’的规律、技巧,纯粹是痴人说梦,而且还是凡人的傻子说了个神仙才有资格做得梦。

不过梁辛有梁辛的办法,没技巧不要紧,他能蒙……他就守在茧子的破口前,发动一百次天上人间,就算是上下左右的乱‘送’,至少也会有一次能把他‘送’到茧子之外。

梁辛越说就越兴奋,跟他已经能让时间更加扭曲,从而使天下人间脱变成天上人间似的。

东篱咳嗽了一声:“关键是,憨子发力,能影响乱流么?”

梁辛认真点头,虽然已经努力遮掩,可脸上的兴奋劲仍旧明显的很:“能就是因为他在乱打中,击中过反噬我的乱流,我才想通了这些事情”

说着,梁辛长吸了一口气,总算让自己冷静了些,又把话锋一转:“不过,在天下人间之内,乱流都是从我身边乍起乍现,凭着憨子现在这样乱打,偶尔能击中它们已经是侥幸了,想要大片去扫中,引出天上人间,还差得远。”

憨子感受不到乱流,而乱流也都是在梁辛身周咫尺范围里凭空跃出,真要靠憨子去主动捕捉、追袭,怕是不容实现。

梁辛伸手拍了拍憨子的肩膀:“也只有一个办法……”

小活佛接口道:“让憨子直接出手打你?”

乱流围着梁辛打,憨子出手打梁辛,倒还真能打到乱流。

梁老三吓了一跳:“可不敢瞎说,万一打中一下我就活不成”

其实梁辛心里的主意也危险得很,比起让憨子运力去打他,恐怕也差不了多少:他想和憨子‘移形换位’

乱流只反噬梁辛,其中蕴含的力量只对梁辛有效,就算它们打到憨子身上,也不会伤他一根头发。但是憨子的发力猛打,是会影响乱流的。

拼着被乱流击中,梁辛也要动起来,先是自己移动身位,跟着憨子进入自己先前的位置,只要两个人的配合足够默契,完成入位的时间足够短,乱流在那个瞬间里就会‘袭’向憨子。

在那个瞬间里,憨子全不用管乱流在哪里,因为乱流已经将他包围了,只要闭眼乱打,就足够了

只不过,时机快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而梁辛‘让位’,是一定会受伤的……

关于时间和空间的相互影响、天下人间升级到天上人间的道理,物理优秀的兄弟姐妹别追着我打……

这就是个娱乐小说,就是个离奇故事,功法、力量上的事情,大概说得通就好了,咱也不用太纠结哈^_^

先谢谢大伙撒。

第三二五章 天上人间 豆子惹的祸

梁辛和大小活佛这样的高手,对身法、力晕、速度的控制,早已臻至化境,移形换位这种事情实在再简单没有了。(



不过‘简单’二字,指的是外面,天下人间的外面。

一旦魔功发动,梁辛就被乱流包围,他能动,但只能被动的去躲。他修炼的时间尚短,无论是感知、反应还是协调,都还没达到在天下人间一边躲避乱流,一边从容移动的地步。

可这次,为了让憨子能击中乱流,从而让魔功脱变,乾坤挪移,梁掌门又得咬着牙拼了。

先由小活佛把要做的事情对憨子解释清楚,梁辛又和他在茧子里演练过多次,直到两人配合无间,梁辛才又一次撑开了天下人间。

梁辛双目闭合,仔细感受着反噬的乱流,和以往一样,乱流激荡,毫无规律与顺序,就那么乱糟糟的,从四面八方向着自己涌来……

过了片刻,梁辛张开眼睛,望向了憨子。

憨子还是那昏傻乎乎的神情,魁梧的身体却微微弓起,看到梁辛向自己望过来,憨子吞了口口水,咧开嘴巴,乐了。

看得出来,十一有点紧张,不过紧张也没耽误他憨笑……梁辛也笑了:“准备?”

憨子喉结一滚,又吞了口口水,不再笑了,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紧紧盯性梁辛。

梁辛深深吸气,继而喝道:“来了!”大吼之后,他就仿佛一只被人拎住脖子的木偶,诡异地凭空跃升七尺。

在他的脸颊、肩头、肋下和脚踝,数道伤口同时绽开!乱流反噬激烈,想跳就得流血。

几乎与此同时,憨子开声大喝:“间!”

自从相识以来,憨子有时会傻笑,有时会喃喃着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但从未曾过开口喝咒,唯独这一次,就连他都明白事关重大,动身时锵锵一吼!

‘间’字咒起,大活佛抬头、挥手、沉腰、跨步……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很不自然,乍看上去,就好像一串连贯被拆散后,一个个单独拿了出来、摆放到憨子的身上。

可就是这么僵硬、突兀的动作,竟让外面的宣葆炯、天嬉笑等人的眼中出现了一副奇异景象:

这一边,大活佛还在举手投足,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清晰、那么缓慢、那么难看;可那一边,梁辛刚刚腾出的空位中,竟又出现了一个大活佛!

看似缓慢笨拙,实际却快若流光闪电,这一边影像犹存,那一边大活佛已昂首入位!

入位之后大活佛的吼声不停,第二字又如雷而起:“斗!”

吼声下,肉眼可见,无数淡金sè的光芒,从憨子的手指、五官、头顶、双膝双足甚至肚子屁股肩膀后颈各处,四散击出!

金光清淡,但却凝聚成针,尖锐处那一点并不算耀眼的寒芒,竟刺得外面众人双目剧痛!

‘步间’、‘针斗’,五百灬年前,达旦禅院活佛十一的拿手绝技。

憨子此刻身带两蛮之力,再加上梁辛的那道奎木狼,浩荡修为,尽数随着那一声‘斗’字怒言凝化金针,四散而出逆袭乱流!

从梁辛‘让位’,到活佛‘针斗’,只发生于一个刹那之中。

冲向梁辛的乱流,在转向去继续追袭他的同时,来自大活佛的无数金针就已经冲入其间。

忽然之间,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怪异感觉,猛地裹住了梁辛……净!

真正的净,仿佛一切都突然消失,从天到地,从自己到世界,一切的一切全都不见,就连身体也不存在了,甚至他都分不清眼前究竟是强光万道还是漆黑一片,分不清耳中是风雷咆哮还是沉静寂寞,分不停自己是热得血液沸腾还是冷得皮肤冻结……

死了就是这种感觉吧?可就算梁辛觉得自己死了,他还是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刚死片刻,还是已经被掩埋千年。

终于,一串剧痛,将古怪感觉尽数驱散!

疼啊。

脸颊、肩膀、肋下和脚踝,先前让位时受的伤,此刻尽数发作起来,**辣的难过,如此鲜活的难过,比起那份‘净’,显得如此美妙的难过,身体回来了,一切都还在。

跟着梁辛摔到了地上,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眼前又是一黑,憨子四仰八叉地zá到他身上,沉甸甸的……

茧子内外,那几个全神关注着梁辛、大活佛施法的同伴,个个都张大了嘴巴,脸上的神情又是惊喜又是意外!

片刻之前他们明明白白的看到,当大活佛入位、施展‘针斗’之后,两人周围的空气陡然掀起了一阵乱颤,继而两人消失不见。而同一时刻,梁老三和憨子,在茧子之内、距离施法处数十丈的地方掉了出来,乱七八糟地摔到地上。

虽然还在茧子之内,没能逃出去,但他们两个实实在在地乾坤挪移了!

任谁都想不到,第一次尝试就成功了。

蜀藏深处,一片寂静。

过了一阵,忽然一串‘咯咯咯’地古怪笑声响了起来,梁辛恢复了清醒,只看自己落地的位置他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好像个傻子似的,伸手抱着憨子,咯咯怪笑。

笑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渐渐从古怪低笑变成响亮大笑。

梁辛笑得啡牙咧嘴,脸颊上的伤口笑容显得很是狰狞,可他目光里那份开心快乐,张扬四溢!

平心而论,这一次乾坤挪移的成功,对他的战力并无太多好处,毕竟要两人才能成术,而且想要从容移转的前提,是要摸出如何轰击乱流、才能引发不同移动位置的规律。且不说憨子的脑筋如何,他都无法感受到乱流,只能凭空乱打,所以绝没有摸出规律的可能。

这次是向后移动了几十丈,下次说不定会向上、向下、向左、向右,距离他们脱困的日子还远,梁辛要多次让位去碰运气,指不定还得再受多少伤。

可梁辛就是打从心眼里觉得那么高鼻,这份快乐,和脱困、和战力提升根本就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而是最最单纯的那种开心!

因为做成了一件事、因为成功完成了一次努力、因为证实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乍一看,梁辛传承魔功,一统邪道,还要搬山、要对付浩劫东来,他的野心大得不得了;可要是再仔细想想,给他俩萝卜仁土豆一根黄瓜要他去炒菜,他也能因为不同组合配出不同味道而大呼小叫、一惊一乍。

这就是他的事事有趣了。

天嬉笑回过神来,快步赶过来扶起梁辛,手脚麻利帮他敷药、包扎伤口。小活佛则牢记使命,愁眉苦脸地到梁辛身边,呜哩哇啦地给他念经。

这次情形特殊,梁辛心情好得不得了,恨不得先笑一个时辰再说,心里全无杀性,哪还用再听佛经,一把拉过小活佛,口水横飞开始吹牛。

在茧子之外的东篱也欢喜不已,立刻以灵鹤传讯,将梁辛突破天上人间的好消息通知外面的众人。

不久之后,蜀藏深处就热闹了起来,各sè飞剑、灵鹤纷纷飞来,外面的一众高手都有要紧事,谁都无法特意赶来,也只能以法器传讯,各个措辞兴奋,更少不了对梁辛大大的赞扬一番。

同时,借着这次传讯,外面的同伴也把自己手上的事情交代了一番。

算起来,距离上次大家从此处散去,又过了一个月,诸般琐事都有了不小的进展。

先是西蛮深处的消息:

西蛮弟子得了曲青石和长春天炼化的灵丹,伤势大有起sè,其中血河屠子和部分三宗骨干,都得到了两大高手的特别照顾,现在已经恢复如初;

此刻曲青石已离开西蛮,带了大批灵石向东南而行,出海去筹备,风吹草动,警戒大阵。长春天则留在原地,开始帮助其他弟子炼化天梯。

柳亦从北荒传回来的消息就复杂的多了,一趟一趟,来了五六只鹤子,才算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到了草原之后,柳亦用从浮屠那里学来的鬼话大咒提亲,大司巫刚听了半段就答应了……不过柳亦是西蛮传人的身份不敢透露,否则怕是小命难保。

他带给过去的身外身邪术功法,大司巫也视若珍宝。柳亦眉眼机灵,趁着大司巫高兴的空,提出了求丧家法器之事。眉心骨珠珍贵无比,可柳亦求的也不是骨珠,只要阴丧气,活灵活现,、能够将人带人小眼的法器,就足够了。

大司巫为人小气,又是一副阴森森的鬼性子,不过他为人还算公平,而且炼制那些东西对他们北荒巫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命柳亦明天此刻再来,随即又把几个北荒高手唤了进来。

第二天柳亦如约而至,刚一进黄金帐篷,大司巫抬手扔给他一只黑sè的木匣:“你要的的东西,拿去吧!”

木匣不大不小,差不多能装下一个人头。柳亦打开盖子一看,只觉得毛骨悚然,满满一盒子,都是手指大小的人形骷髅。

骷髅虽小,但惟妙惟肖四肢俱全,双目空洞静静望向柳亦。每一只小骷髅,都是巫士高手用一头狼和一头秃鹫炼化而成的,其中,那头狼吃过活人,那头秃鹫吃过尸体,丧门炼出的法器,果然足够丧气。

至于打造慈悲弓和帮巫士炼化天梯林的事情,大司巫不同意,前者是草原圣器,不容复制;而后者是来自汉地的法术,巫士反感的很。柳亦也不灰心,暂时留在草原,一是为了和大司巫、巫士套近乎;二是找机会,努力去说服大司巫。

那一盒子小骷髅被他托请巫士,先带回了离人谷,一试之下果然灵异,足以带人下到小眼中去,下去的人再回来后带出消息,浮屠老爷对这种小骷髅也着实喜爱,都被他当酥饼吃了……

再就是离人谷的事情:

大祭酒已将门下弟子尽数迁至了青莲岛,从此中土间再没了离人谷的字号,这件事尚未公开,就连其他几座天门也不知道。另外大祭酒的传讯还特意提到了那些骨瘤蜥,最近几个月泡大粪的效果明显,巨蜥大都发生了变化:头顶上的巨大骨瘤渐尖渐细,有化角之势;

何山冲借黑白无常之躯施展的邪术已经完成了。来自玲珑玉匣中的人头被养入泥胎,不需要再施法,只要耐心等待泥胎成形就可以了,按照何山冲的计算,最快也要一两年的功夫,泥胎才能找到眉目可辨的地步;

黑白无常重获自由,刚溜达了两步就被老蝙蝠抓住进入了小眼,老蝙蝠已经初步改好了邪术,这次是带着麒麟尸体下去的,正式开始帮助老叔师徒三人炼化身外身;

在之前,老蝙蝠也帮着小汐、郑小道和宋红袍重炼了星盅,由此他们与北斗星盅间的联吖系大大增强,此刻几个人都留在谷内苦练天下人间的身法,天天摔得天翻地覆。

苦乃山里也传出了消息:

弦子从大眼里出来了,成功采到了四种硬格生血,又从西蛮中挑选了几个弟子,开始动手修改牢山中的大阵,没有天嬉笑的帮忙会麻烦些,不过也完全能进行的下去。这件事关乎鬼道士的记忆,非同小可,老蝙蝠怕他们实力太弱,遇到敌人难以自保,特意派琼环过去护卫;

而天门的高手,也总算进驻了大山,忙忙碌碌地准备着什么,葫芦姥爷暂时还看不出他们在张罗啥,不过他老人家通讨弦子传出话来,要徒弟放心,他老人家的话‘一字千金’,有他‘一夫当关’,不管天门在摆弄什么,到最后肯定是‘一事无成’,‘一穷二白’和‘一贫如洗’!

关于‘一’的成语,葫芦还知道很多,不过他‘适可而止’了。

葫芦大包大揽,自信满满,但是其他人可不怎么放心,老蝙蝠特意打发行事‘谨慎’的跨两进灬入苦乃山居中联络,追查天门的动向。同时又请葫芦老爷出面,向脸婆婆求了一张新脸给跨两。

另外,苦乃山里还出了另外一件事情:在一天里,熊大维等六个青衣,突然都恢复了视、嗅、味诸觉。其实当初在催眠他们的时候,施术的北荒巫士就说得明白,只不过同伴后来忘记转告梁辛而已。这种封闭感知的法术,不能持续时间太长,至多也就两年。

并不是法术有期效(有人没有人看成‘有效期’?),而是受术者会受不了,眼睛、舌头、鼻子这些‘东西’,如果太长时间不用,就真的会废掉、再也用不了了。

所以封闭视、嗅、味三觉的异术,被定以两年为期,到时便会自然而解。

四听不再,只留身体感触,这么极端的修炼方式,练出来的效果也不负重望。

六个青衣受到自身力量的的限制,练成的身法自然比不得梁辛,但施展开来也着实不凡,猴儿谷的那些小天猿,再也摸不到他们的衣角。

这六个人算得上是梁辛最初的班底,曾和他一起出生入死,虽然都是凡人,可梁辛的同伴对他们几个都重视的很,曲青石在出海前,特意准备了重礼,托请火狸鼠代为引荐,带着他们去了一趟江湖术何家。目的很直接:求何红酥传下江湖术中的潜行法,并立下重誓,此技只限六位青衣,绝不会再外传。

曲青石准备的礼物,足以让何家‘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了,何红酥看事情也开透的很,潜行身法已经传了外人梁辛,就算她不答应,日后六个青衣还是能学到,实在没必要敝帚自珍了,当场就痛快答应了下来。

梁辛最近的心思都在‘脱困’这两个字上,心思念头都简单得很,直到听了外面同伴传回的讯息,才想起来,日谗仙宗的头上,竟然还顶着这么多的事情。也幸亏梁辛身边人才济济,别说宗主不在,就是宗主死了,大伙也照样能过把日子过得好好的……

宣东篱说得口干舌燥,才总算把所有的事情说完,跟着老先生乐了:“造化神奇,什么事情都好像是注定的!”

梁辛不明所以,眨巴眼睛。

东篱先生继续笑道:“有要事在身的那些,个个都在外面忙的不可开交;本来闲着没事的那几位……”

说到这里,梁率也哈哈大笑:“不错,闲着没事的,几乎全都被关进了茧子!”

梁辛在刚刚的‘天上人间’时受了伤,暂时不宜再动,不过他早就将本源真力炼入了身体,再加上天嬉笑的伤药灵异,不到十个时辰,那些皮外伤就尽数痊愈了。

梁辛初窥神奇功法,如何耐得住等待,活动了下手脚,觉得身体无碍,就准备施展魔功,再去尝试脱困,动手前把茧子里的几个同伴都聚拢到了一处:“我再催动天下人间,会把大家一起笼住,放心,魔功内只是时间凝固,对你们全无伤害。”

天上人间已经成术,剩下的就是去撞运气、碰移转的方向了,说不定再试一百次都不会成功,也没准下次就能脱困,所以梁辛再施法时,要带上所有的同伴,一旦能出去,就是大家一起出去。

小活佛和天嬉笑自然没话说,可小和尚欢喜却摇了摇头,退开了两步:“我……不跟你走。”

梁辛能明白他的心思,呵呵一笑,劝道:“你已经引我入瓮,困住了我,算起来,两位国师的仇你已经报过了……”

不等他说完,欢喜就摇了摇头:“要永远的困住你们,才算真正报了仇。现在你们要走了,我拦不住,但也绝不会跟你们一起离开的。”

说着,欢喜又退了几步,抱膝坐回了原地:“我不跟你走,你要强行把我带出去,我就以死谢我师父。”

梁辛静静地看了他一阵,小欢喜目光清澈,神情坚定。

终于,梁辛笑了笑:“把你的乾坤袋拿出来吧。”说着,指诀一晃,把须弥樟中的存货尽数放了出来:“无妨,以后我常来看你,你要改了主意,我再带你出去!”

一边说着,梁辛站了起来:“我能离开一次,就能再回来带上你离开第二次!”话音落处,身形晃动回到大小活佛等人身边,继而催动执念与身法,再次爆发天下人间。

片刻之后,憨子的‘间’字大吼再起,让位入位、随即针斗逆冲乱流,又见天上人间!

这次斜飞半里,还是没能出去。

小欢喜急急忙忙,把诸多腊肉鸡腿卤蛋酥糖往自己的乾坤袋里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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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啥,唠叨一句哈,有同学对,温树林,产生了莫大纠结……看过小仙的同学应该都知道,这老头逮啥算啥,天天算术以求道。

咱这里就是借用了个人名,和小毒物们开个玩笑,没看过小仙的也不打紧,搬山里的‘温树林’就是个历史上的名人,以擅长数术而闻名天下,为后世敬仰,并尊其为‘神算子’。(未完待续)

第三二六章 我的园子 豆子惹的祸

花团锦簇、松竹青翠,既有青木挺拔,也有古树斜逸。(

)除佳木葱茏,还有大大小小的奇石坐落其间,相映成趣。虽然已到了寒冬时节,此处却仍生机盎然,满眼活泼。

朝阳却没心思去欣赏这份精致景se,他正垂首肃立,不敢稍动,就连呼吸都已改为内息,生怕发出一点声息,会惊扰了师祖。

不久之前,贾添突然出现在朝阳面前,听他说话的语气轻松得很,显然这几个月里修养的还算不错。

可很快,在朝阳将无仙上次传来的口讯转告于他之后,贾添的语气就低沉了下来,追问道:“之后,无仙没再传讯过?”

朝阳摇了摇头。这几个月里,他只收到了一条口讯,而且还是在八月十五之前。

贾添掐诀、施法,连试了几次,都联系不到无仙。

跟着,又有和尚走上前,将‘邪道三宗并入日馋仙宗,奉掌门魔君义子梁磨刀为主’、和‘一个月前日馋仙宗门下高手强袭多个正道小门宗’这两件事禀告于贾添。

贾添听过后没说什么,就盘腿往一块磐石上一坐,闭口不言。

和梁辛、曲青石等人先前估计的而不同,贾添和修真道之间的联系,其实少的可怜,甚至都没像长春天、不老宗那样去修真门宗安插卧底。

这是因为眼界、或者说是目的的差异,长春天受正道追杀,要时时刻刻去关注正道门宗的动向,所以才会派出死间;但是贾添不同,修真道在他眼中没有威胁可言,天下修士不是敌人,而是工具、刀枪、傀儡将士。

说得夸张些,贾添甚至都不怕修士们知道他的傀儡大计,因为知道了也没用,除非修士们能找到贾添或者他法术设计的中枢所在,并将之击杀或者毁掉,否则就无法逃脱变成傀儡的下场。

贾添只要做好两件事就足够了:维持住修真道的安定,在邪术发动前,最好天下间所有的修士都活着;把自己和邪井藏好,别被人找到。

自从正邪恶战之后,这几百年里,修真道上虽然也小风波不断,但大局始终太平安稳,五大三粗把秩序维持得很好。所以贾添根本不需要去安插卧底,要卧底去做什么?平白给修士送去个找到自己的机会么?

命麒麟收朝阳为徒,占据乾山道,也不是为了‘卧底’,而是因为乾山应对日出,地势特殊,贾添需要在山中养井。

虽然没有卧底,但邪宗日馋异军突起、邪道高手抢袭正道门宗这两件闹出的动静极大,贾添手下的和尚自然也会收到风声。不过他们所知的,也仅仅是‘结果’,对其间具体的过程全不清楚。

……朝阳静静地等待着,不敢随处乱看,目光紧紧盯住自己的脚尖。虽然看不到师祖的表情,不过朝阳却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冷。

不是神通功法的缘故,而是周遭的天气,真真正正变得寒冷了,阳光暗淡,风吹透骨。

终于,朝阳周身一暖,周遭的环境又恢复了正。

朝阳稍稍松了口气,再抬起头一看,立刻被吓了一跳,在他们周围,不知何时聚拢了百多个和尚。

这些僧人和两位国师一样,都是贾添门徒,被布防于此处,先前感到贾添的气势异样,悄无声息围拢而至,肃立听令。

“梁磨刀是将岸的义子?”贾添笑了,声音轻松且欢愉:“这可失算了,无仙冒充的假魔头碰到了真义子,不被拆穿才怪!”

说着,贾添伸手,敲了敲了额头:“不过,被拆穿和被打败是两回事吧。我不明白的是,梁辛凭什么能击败无仙。”

朝阳小心翼翼地开口:“梁磨刀的身后还有势力,想必是一拥而上、群起而攻……”

贾添语气不变,说道:“你现在还不明白,如果没有意外,只凭无仙一个人,就能杀尽天下修士,和人多人少没关系的。”

说完贾添不再理朝阳,手指继续轻弹额角,喃喃自语:“要败无仙,非得有不受天道之力才可以,中土上还有这种力道么……不受天道……”

正嘟囔着,贾添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身体都微微一颤,猛地抬头,脸上的千万‘碎片’都炸起一份恍然大悟,同时脱口叱喝:“槐楼!槐楼啊,这么大的事情竟疏忽了!”

随即贾添举目望向和尚们:“找三个人。第一个,梁磨刀,只要找到他即可,不用动手,传讯回来我亲自去见他;第二个,曲青石,带回来,肠穿肚烂四肢打折都没关系,但一定要是活的;第三个,长春天,直接杀了!”

虽然不知道天梯、青木神将,但贾添也隐隐察觉到长春天会对自己的傀儡之计有所威胁,本拟在中秋之会时,先收编了长春天的势力,再由老不死或无仙将之除去,可自己对邪道的图谋败了,贾添也没耐心再去探究什么,直接将其杀掉了事。

找曲青石,则是因为槐楼!

正如梁辛等人所料,几百年前以傀儡邪术灭掉槐楼的正是贾添。

‘傀儡邪术’是为了应付第二次‘九星连线’而绞尽脑汁、穷尽光阴才创出的神通,直到几百年前才初步成型,他去袭击槐楼,是为了试验邪术的效果。

不过那个时候他的法术还有重大缺陷。这个‘缺陷’并非邪术的力量有问题,而是在施展之后,会让贾添暂时脱力。所以牧童儿跳出来拼命时,贾添只能远远避开,任由傀儡们和牧童去拼命。否则牧童儿哪有机会撑到老幺须根来救。

那次‘试验’的结果,现在在贾添眼中无关紧要,关键是:槐楼已经彻底被自己毁掉了,曲青石的一身槐楼神通又从哪来?

梁辛最后一次大闹乾山的时候,贾添曾与曲青石见过一面。可双方并未动手,他也看不出曲青石身负的真元是他的草木邪元。

当时对曲青石传承槐楼绝技,贾添虽然惊奇,但也没有去仔细琢磨,只当世上还有槐楼‘余孽’,又通过灌顶之类的法子,‘催生’了曲青石这个大宗师,毕竟,贾添心中有个根深蒂固、也是理所当然的认知:有妖元之力,就得是自己的傀儡;不可能有修士得了妖元,却不被傀儡。

贾添不是一眼就能洞彻所有奥秘的老君、佛祖。他想问题也动脑筋、算计谋也得用心思,何况在他身边,并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同伴,所有的事情都要靠他一个人来谋划,会有些疏漏再正常不过。

一个人,再怎么手眼通天,再怎么计智纵横,也算不完天下!

更何况,他未曾算到的,也的的确确都是正常情况下绝不会发生事情。

不过,无仙是有一重天道在手的,怎么会被梁辛惨败下落不明,除非梁辛身边有人拥有了不受天道的力量。

想通这个道理,再想到曲青石和梁辛的关系、曲青石的槐楼传承、当年槐楼弟子的下场……以贾添的心思,即便算不出事情的真相,至少也能猜到一个极大的可能:

有当年的槐楼‘傀儡’残存了下来,曲青石不知通过什么样的手段,从‘傀儡’处获得了草木妖元;而且这个‘傀儡’多半已经清醒,否则曲青石也只能得到妖元,不会继承下槐楼的法术。

这个结论让贾添如何能够不惊!无论是傀儡恢复清醒、还是有人能‘夺力’傀儡,都是他邪术中的重大破绽。

由此他才要活捉曲青石,无论如何也要将此事弄清楚。

至于梁辛,在诸多经历之下,一步一步推出了贾添的图谋,可对此贾添却并不知情,他暂时不能确定什么,又不想直接杀掉了事。毕竟梁辛一死,邪道又会变成一盘散沙,转眼就得死个干净,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所以他要见梁辛一面,再做下一步的决定。

一众僧侣齐声应命,却并不散去,低头肃立于原地,等候贾添是否还有其他谕令。

果然,在略作盘算后,贾添又道:“那个桑皮,算起来,他现在应该神智全失,没啥子危险,不过还是找一找吧。”

“还有,天门不怎么管那些小门宗了,他们不管我管,都警醒些,要是再有邪道上的人物去正道门宗捣乱,你们要去拦下。赶走就好,没我谕令前,尽量少杀人。嘿,都是好瓷器,别互相碰烂了。”

又连续传下两道命令之后,贾添就恢复平时那份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态度,目光流转,扫过身边众多和尚,忽的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个个对我低着头,让我眼里只有一片光头,我都分不清你们谁是谁,八两呢,八两何在?”

一个白面中年和尚闻言,立刻跨出了几步:“弟子在。”

“那十个口袋怎样了?”

八两和尚能明白贾添的意思,应道:“半月前刚弄好,威力上没问题了,但脑子还不好使,一定要有人带着才可以……”

“那就成了,”贾添摆了摆手,打断了八两和尚:“带他们出来溜溜吧!”

朝阳从一边旁听,闻言眯了下眼睛,心里满是纳闷,十个威力大成、脑子不好、要被带出来溜溜的‘口袋’?

八两和尚点头应命,跟着又想起一件事,恭声道:“师父闭关前,曾进入井中施法,当时几位师弟联手发动雷法,轰袭白头山,想要接引齐青回来……”

贾添知道这件事,要不是因为接引失败,他也不会请无仙出手,直接问道:“你想说什么?”

“那时在白头山附近,有人想要寻根溯源,找到我们的所在,用法术追踪几位师弟的雷法。弟子怕泄露师尊仙踪,就出手截断了法术,并反击过去,将对方击杀。事后师父闭关修养,此事一直没来得及向您禀报。”

八两并不知道,白头山下施法追踪过来的那位指夕高手,修为也有独到之处,虽然没能逃脱一死,但还是说了句‘雷法来自鸡’。

不过对这个‘鸡’,天门高手到现在还困惑的很。

“截断了就成了,这样的事情以后不用啰嗦了。”贾添懒得理会这些小事,把话锋一转,又加重语气,最后叮嘱道:“最重要的就是活捉曲青石,他的修为怕是不得了了,你们要捉他,一定要带上口袋,否则我怕你们回不来!”说完,挥手驱散了和尚。

和尚们转眼消失,贾添又望向朝阳:“怎么,有疑惑?”

朝阳对师祖的脾气比较熟悉了,也不多做铺垫,直接开口:“弟子听师祖的语气,那个曲青石一定重要之极,可您老把这桩差事交给了师伯们。师伯们的本领和手段自然能够完成重任,但、但总不如……”

“曲青石又重要又难缠,为啥我不亲自出手?”

朝阳弓着身子,微微点头:“弟子的第一个疑惑,就在于此。”

贾添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一拍朝阳的肩膀:“随我走走……站直了走,甭总佝偻着身子,累不累?”说着,贾添轻松迈步,在松竹花木间闲逛起来,溜达了一阵,才开口问道:“法随身灭,这四个字你懂得吧?”

这是连刚入门的小童子都知道的事情,朝阳当然明白。

“要把这四个字的道理,倒过来看呢?迷住大眼里那千多个倒霉蛋;维持着井子有序行转,这两件法术都还压在我身上,而且压力大得很呢!”

贾添略略一说,朝阳也就明白了,这些正在运转、不能停撤的法术,时时刻刻都在消耗着施法者的修为和精力,师祖纵然神力通天,可这两项法术也都非同小可,这个负担着实不轻。

贾添似乎也有些不胜疲惫,撑开双臂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所以呵,能不动尽量就不动了,硬打硬杀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还轮不到我去做……而且八两他们也都成了气候,又带着口袋呢,曲青石跑不了的。”

说着,贾添来了兴致:“要不咱俩打个赌?我赌曲青石绝对逃不掉,否则我管你喊……算了,不太吉利。”

前车之鉴,的确不太吉利,贾添悬崖勒马。

朝阳也笑了,不敢去接打赌的话题,而是追问道:“那些口袋……”

贾添摇头大笑:“口袋是绰号,不是真口袋。”对此事他也不打算多解释什么,笑了一阵,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另外,我还有一件顶顶要紧的事情要做,想一想便头疼,实在懒得再分心去对付曲青石……时候差不多了,你也该过去了。”

朝阳明白,师祖的意思是准备要点化自己,一朝悟道,平地飞仙!

只可惜,在得知了真相后,‘飞仙’这个美梦早就变成了酸涩李子,朝阳一想起它,两腮就情不自禁地酿出些酸水来。

朝阳明白贾添的性子,也师祖面前也不用假惺惺地去掩饰什么,一边点头一边露出了个苦笑,问道:“这个‘点化’,大约需要多长功夫?”

“凭你的资质,快则一年,慢的话么,三年也足够了!”

生具慧根之人的飞升,看上去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全不用像修士那样按部就班地去积累、去修炼。可他们的慧根觉醒,还需要一个重要的前提:彻悟。

所谓‘点化’,其实就是个讲道理、让其真正领悟的过程。

当初老实和尚彻悟,从头到尾也不过一天的功夫,那是因为和尚的道是‘净’,而他本来就已经‘净’得没法再净了,距离证道只差最后那一层窗纸。

可朝阳比起当时的老实和尚,境界还差得远,即便有贾添出手点化,他想要彻悟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总得花上些时间,去思量,去感悟。

“悟道、重塑真身,跟着就是渡劫了。”贾添的语气不变,听上去挺高兴:“天劫无情,不是儿戏。凭你自己去当,成败之数还在五五之间。”

朝阳的笑容更苦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贾添并未回头,却已经探清了徒孙的神情:“不用请出一副苦瓜脸来,麒麟养你教你,我救你带你,可不舍得让你就那么被天雷击碎了,到时候我会出手助你渡劫,放心好了!”

朝阳着实吃了一惊,愕然望向师祖。

贾添身上压着两件**术,而点化弟子这件事也会心神耗用不小,再之后他还打算出手帮着朝阳挡一部分天劫,也难怪他把对付曲青石的事情,交给了下面的弟子。

贾添摆了摆手,声音轻佻:“你说,当个师祖容易么?徒孙飞仙,我还得跟着操心。”

朝阳气结,心里念叨着‘也不知道是谁非要送我飞仙’。

跟在贾添身后闲走了一会,朝阳又复开口:“师祖,弟子还有一件事想不通。梁磨刀绝非池中物,再姑息怕是真会坏您大事……师祖要天下都上平平安安,可梁磨刀性子阴戾,睚眦必报,等他缓过一口气来,又不知会在修真道上掀起多少风浪……”

贾添站住脚步,随手采下了一片树叶:“觉得我对梁磨刀太宽厚了?”

朝阳垂首肃立:“师祖心思,弟子不敢揣测,只是以事论事。”

贾添将手中的树叶置于鼻下,轻轻一嗅,一抹淡青se的生气,飘入了他的鼻子,而叶子转眼枯萎焦黄:“我对他宽厚,财迷心疼那些邪道人物,算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我有个大大的笑话,想要说给他听,这个笑话憋得越久也就越有趣,不舍得马上就告诉他。”

说完,贾添就哈哈大笑了起来,打从心眼里那么开心!

师祖不说‘笑话’是什么,朝阳也不敢去问,也跟着讪讪地笑了两声,随口道:“师祖出关之后,精神健旺,心情也开朗了许多……”

自从传下几道谕令,贾添的确是有些开心的离谱,凡是都要笑个不停,可实际上梁辛已经给他找了大麻烦,也不知道贾添搭错了哪根筋。

朝阳的那些吉祥话还没说完,不料贾添突然收敛了大笑,转回头望向朝阳,同时抬手一指周围的景致,很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我的这个园子还不错吧?”

朝阳赶忙点头。

“这座园子是我的,你不用管我是怎么得来它的,反正它是我的。”

“我的园子里有些小跳骚,慢慢长大了、逃走了、变得厉害了,又勾搭在一起回来毁园子。我早知道会有那么一天,所以费尽心思想,准备了不知多久……嘿,他们终于快来了,我兴奋得很呢。”

“可我没想到的是,我的园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又钻出来一条小虫,张牙舞爪地越长越大,尤其妙的是,他不打算离开园子,更不想毁了园子。他跟我捣乱,想扳倒我,同时还要对付外面那群家伙。”

“这一来事情就有些乱套了,可乱套了,才会真正有趣!

“活了不知多少年,再怎么忙,再怎么算,日子也有些无聊了。现在有一盘看不清结果的乱棋,我又哪舍得不下!”

贾添的声音里早就没了笑意,但是语气中的那份亢奋、那份激动,甚至让他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知道外面的神仙相、我贾添、梁磨刀这三方的区别在哪里么?外面那些人,再不会觉得自己和中土有一点关系;可在我眼中,中土是我的园子,谁也别想动;而梁磨刀却和我正相反……他没觉得中土是他的,倒是以为,他是中土的!”

“这盘乱棋我要是赢下来,自然没什么话说;可我要是输了呢?在弃子之前,我是该把傀儡大军送给梁磨刀,让他继续去保护园子;还是‘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保住’,干脆放出大眼里神仙相,让他们合兵一处,彻底毁掉这里?”

“如果最先输掉的是梁磨刀呢?他会为了保中土而帮我;还是为了报我把他亲戚朋友全都变成傀儡的仇,而去投靠到那一边呢?”

“浮海东来的那群倒霉蛋也一样,穷途末路时,他们会帮谁?!”

“想不通,不知道,哈哈,真的有些伤脑筋!”

说完,贾添长长的呼了口气,望着朝阳笑道:“懂了?”

“弟子愚笨,理会不到师祖深意”,朝阳躬身,回答的言不由衷。心里却念叨着:懂了,你是闲得难受。

贾添呵呵一笑:“扯得太远了,没准……也太高看梁磨刀了,还是走着瞧吧!”

(未完待续)

第三二七章 见九成祥

“第几次了?”梁辛撑臂扭腰,煞有介事地活动着身体,准备下一次天上人间。

天嬉笑算的清楚,闻言后立刻回答:“再就是第九次了。”说着,移动脚步,与大小活佛一起走到梁辛身边,又继续道:“属下斗胆,在这几天里为宗主卜了一卦……”

梁辛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问道:“怎样?大祸还是大福?”

天嬉笑笑道:“与福祸无关,我卜的是数运,宗主见九成祥,遇九而顺,这第九次施展神功,从命理上讲,成功的可能是极大的。”

见梁辛大喜,天嬉笑又赶紧补充了句:“命理的学问渊源,属下只懂些皮毛,算得未必就准,宗主聊且一笑就好,也不用太当真。”天嬉笑谨慎,生怕梁老三现在兴高采烈,待会没能出去又恼羞成怒。

别说天嬉笑的卜卦本领,就是他师父老不死,不还是死在精心算出的、于自己有大吉大顺的八月十五

梁辛哈哈一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没再多说什么,开口低吼了一声,身法、执念……天下人间随之而起。

梁辛让位、大活佛入位、继而针斗、乾坤挪移……

东篱先生面带微笑,等在茧子外面,每次梁辛试图突围,他都这副样子:心中期待,而面如平湖。

但是片刻之后,老先生的笑容变得僵硬了

天上人间乾坤挪移,带着梁辛、天嬉笑、大小活佛于他们的立足之处消失不见,可这次和以往不同……他们没从另一个地方出来,而是消失不见

茧子之内,不过三四里的方圆,东篱站在破口处对其中的情形一目了然,不见梁辛等人。

可茧子之外,也没有他们的影子。

欢喜的声音略显惊惶,问东篱:“他们、他们出去了?”

东篱不答,目力与灵识发挥到极致,想要去追探同伴的踪迹,可又哪能追得到一丝气息

老先生又惊又怒,猛地长啸一声,展开身形围绕着茧子迅速游走,逢土破遇石碎,一边吼着梁辛的名字,一边如电穿梭,搜索着众人的下落。

欢喜也被吓到了,跑到破口前眼巴巴地等待着,一直等了半晌之后,东篱又回到茧子的入口旁。

小和尚吞了口口水,问道:“找到他们没?”

东篱微微一摇头,并未回答什么,先施法传讯,将此间的异状通知外面的诸多日馋高手,随即背负双手,迈开双腿,竟一步踏入了茧子之内

欢喜大吃了一惊:“你、你、你怎么能进来,进来就出不去了,哎”

东篱不去理会他,而是缓步而行,仔细查探着茧子的内壁,特别是梁辛等人消失的地方,被他检查了良久。

足足过了快一个时辰,一无所获地东篱才回到欢喜跟前,露出了一个慈祥笑容:“到底怎么回事?”

小欢喜有些莫名其妙,继而恍然大悟:“你是怀疑我搞鬼?我又哪有这样的本事?”

东篱笑得亲厚:“我不知道,所以才要问你。巧的是,你不肯和他们一路走。”说着,他顿了顿,突然岔开了话题:“三百年里,我在修真道上查出了五十多桩案子,既然是查案,抓到疑犯或者涉案之人,难免要用些手段,来逼问口供,我运气不错,没遇到一个真正的硬骨头。”

‘硬骨头’三个字,东篱稍稍加重了语气,他当年查的案子,牵扯都不小,被他用刑逼供的也都是修真道上的高手,只要不是傻子就能明白,要从这些身怀大本领的犯人口中撬出真相,需要的手段何其犀利

欢喜退后了两步,小脸都被吓白了。

东篱毫不在意自己‘进得来出不去’,甚至连语气都没有一丝变化,从容且和蔼:“我也不敢确定什么,可你的嫌疑不算小,我总不能不来查一查。你看,我都进来了,决心和诚心,也就不用再啰嗦了吧?”

欢喜哭了,眼泪噼里啪啦地向下掉:“你冤枉我。”

东篱伸手,轻轻摸了摸和尚的小光头,柔声道:“莫哭,莫哭,天下事就是如此,谈不到冤枉或者不冤枉,可力弱之人,是一定会受委屈的。不过你看,我不是已经遭报应了么,再也出不去了……”

明里有众人所托,留下照看梁辛;心中则惦记着梁一二的知遇恩义,早就打定主意要保梁辛一个平安。眼前的怪事,虽然和东篱没有一点关系,更远超他的能力之外,可东篱的性子外柔内刚,满腹狂傲,眼睁睁地看着梁辛消失,他又哪肯置身事外

大半个时辰之后,青墨和柳亦最先赶来,在茧子的破口前与东篱见面,后者先又梁辛的情况仔细解释了遍。

柳亦的脸色阴沉,事情匪夷所思,可结果又明明白白:天上人间,梁辛等人突然消失不见

青墨的小脸也惊疑不定,嘴里喃喃念叨着不可能,目光转动里,无意中看到东篱先生的长袍上斑斑点点尽是血迹,一愣之下,这才反应过来,老先生此刻竟然是在茧子之内。

东篱明白她的疑惑,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侧身让开入口,伸手指向不远处已经沉沉昏迷过去、在梦中却仍发抖抽泣的小和尚,叹道:“我冤枉这孩子了。”

青墨满眼心疼,不知该说些什么,柳亦却只张望了一眼,就不在去关注,对东篱点了点头:“辛苦先生了我这便出去,招呼同伴找人”

梁辛消失不见,也没准是魔功出现了什么异常,让他远远的掉在了外面。

虽然前面几次他施展的天上人间,不论方向,移动起来都从未超过百丈,这次被远远‘扔出’几千里的可能性极小,可也不是没有。

说完,柳亦甚至都忘了和青墨招呼一声,转身离开蜀藏,出去发动人手,寻找梁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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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辛不知道小欢喜因为他受了委屈、吃了大苦……

不久前,他施展天上人间,魔功先成形、再脱变,这个过程感受起来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片刻功夫乾坤挪移结束,咕咚一声,梁辛和三个同伴从半空里‘掉’了出来,不等摔落在地,他就撑开眼皮,望向周围。

映入眼中的,终于不再是茧子内的柔柔白光,随即身体着地,背脊上传来的感觉,也不是茧子内壁的光滑、坚韧,而是土石的坚硬、嶙峋,硌得他后背生疼。

梁辛霍然大喜,顾不上‘让位’时乱流留下的伤口,身子一挺纵跃而起,低头细看,脚下果然是地面泥土和石头混在一起的大地

可很快他就发觉不对劲了,从茧子里出来是绝不会错的,不过他们踏足的地方,却不是蜀藏深处……

脚下虽然有地面,可眼前却没有去向,运足目力向四周望去,无草无木无水溪,身前的大地,只有无尽斑驳且狰狞裂隙、和一块块突兀嶙峋的巨石;而头顶上天空黯淡,无尽沙尘漂浮遮蔽苍穹。

视线之内有只满眼昏黄,没有茧子,更没有东篱先生。

的确是脱困了,可这又是个什么鬼地方?

其他几位同伴也都发现了异常,天嬉笑俯身去观察泥土,小活佛身形一振飞上了半空。

很快,天嬉笑就站直了身体,对梁辛回报:“这里的泥土坚硬得不像话,比着茧子周围的土石还要更结实”说着,翻手亮出金钱剑猛击地面。

火星迸溅,金钱剑的全力一击,竟连一丝痕迹都没能留下来

天嬉笑并未就此收起法宝,而是将金钱剑护在身边三丈之内,目光里尽是警惕:“此地莫名其妙,宗主千万小心,说不定会有凶险。”

说话的功夫里,小活佛也落回地面,咋舌道:“飞上去着实吃力,这里的天,沉重的很”

梁辛纳闷:“天沉重?”

小活佛向上一指,说的话词不达意:“天上飘浮的那些尘土,不是沙子。”

梁辛靠身体感知来警戒四周,不耽误动脑筋:“啥意思,尘土不是沙子?”

一向都满不在乎的小活佛,脸上少见地现出了凝重:“不是沙子,也不是尘土,那些东西都是……厚土灵元,浓厚到了极致,所以变得肉眼可见的土灵真气”

梁辛对法术、灵元的所知甚少,天嬉笑却见识广博,全能明白小活佛这句话的分量,惊愕道:“此话当真?”

小活佛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应道:“不信自己上去看去”

天嬉笑本来正准备施法飞天,听到小活佛的话倒不好意思去了,愣了愣,讪讪笑道:“信的,信的……”

小活佛不理他,唤过憨子一起动手去夯击地面,不料就凭着他和大活佛的合力,竟也无法让地面破开哪怕一个小小的口子

坚硬到无以复加的大地、返璞归真还原成本态的土灵天空,天嬉笑眸子晶亮,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这里是土行的极致,算得上是真、真土境了,中土上可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地方。”

从茧子里出来,就掉进一片‘真土境’,再回头看看,哪还有茧子的踪影,他们就算想回也回不去了。

‘乾坤挪移’居然挪出了这样的结果,任谁都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梁辛暂时也理不出什么头绪,从憨子体内收回了奎木狼,随即晃动手诀,放出一片阴沉木耳护住身形,随便找了个方向一指:“先走一走,看看状况。”

天嬉笑应了一声,立刻迈步前行,紧紧守在梁辛身前十丈处。

梁辛知道他时刻牢记‘本分’二字,也不勉强什么,反正十丈距离,真要有什么危险,自己也全有把握赶过去接应。

一行四人压住脚步,虽然也催动身法,但速度却并不太快,以求意外时能迅速反应。

可走了良久,周遭的景象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昏黄天地见,仿佛只有无尽压抑,一块块怪石威严耸立,仿佛天神凝化的法身,神情威严却目光轻蔑

梁辛在憋闷、烦躁的同时,心里也开始有点后悔了……须弥樟那些好吃的,应该自己也留点才对。

又是一个不见天日、无法衡量时间的古怪所在,百无聊赖的行走中,梁辛忽然心念一动,转头望向身边的憨子,小声问道:“大佛爷,你会数数么?”

他想起来在土坤中初遇干爹的时候,老魔头就靠数数来衡量时间,这么枯燥的法子梁辛没胆子尝试,不过要是大活佛会数数的话,那就妙得很了。

憨子总是笑呵呵的,先想了想,跟着认真点头。

梁辛大喜,正想请憨子来个报数计时**,不料憨子又像他张开了双手,右手五指张开,左手则握拳,只挑起一根大拇指,加在一起,一共竖起了六根手指,应该是个‘六’的手势。

梁辛眨了眨眼睛,转头望向小活佛:“大活佛的手势在说啥?”

小活佛乐了:“他就能数到九”

“他比划的是个六啊。”

“六和九他分不清”

梁辛的数数计时之计落空,嘿嘿地干笑了几声,正要随便说点什么来掩饰尴尬,忽然觉得余光里,不远处有一块圆形石头略略有些眼熟,当即咦了一声,身形倒退,又回到那块圆石跟前。

天嬉笑见梁辛似乎有所发现,立刻退回他身边,先前他曾留意过这块石头,可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这块石头土黄颜色,不算太大,差不多磨盘方圆,一半埋于土下,另一半裸露土表,露出地面的部分呈半球状。

一块半圆形的石头,看上去并没什么稀奇,不过,要是把视线在略略放得远些……

半圆的石头旁边,还有一块整圆的‘石球’,体型差不多就是‘半圆之石’完整时的大小,而‘石球’隔壁还有一个石球……

一只只石球相连,一直相连里许才到尽头,如果从高空鸟瞰,就仿佛是一串念珠,被半掩于土中

梁辛越看越眼熟,追着‘石球’一直来到‘念珠’的尽头,终于吐出一口闷气,对几位同伴道:“土坤,这是条土坤”

最前端的一只‘石球’上,赫然长着一枚比指甲盖还不如的小眼睛,眼睛下一张血盆大口,不过口中的獠牙还没成行,最多也只能算是乳牙。

天嬉笑以前从未见过这种怪物,所以刚才路过时才未加注意,别说是他,就连梁辛都险些忽略了过去。

这条土坤的眼睛半闭,完全没有一丝光彩,就是金钱剑扎上去,它也毫无反应,天嬉笑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半晌,才总算停下手,转身回报梁辛:“是尸体,早已死了多时。”

梁辛眯起眼睛,打量着死坤:“这是条真正的小家伙,比起清凉泊的坤还要小得太多了……清凉泊的那只算是‘娃娃坤’的话,这条就是‘宝宝坤’了。”

是‘宝宝坤’而不是三里坤,主要还是从牙齿来分辨的,这条‘小’虫的牙稀疏地很,才刚刚从牙床中钻出来小小地一截。

而且天嬉笑在试探它的时候,金钱剑过处几次轻易撕裂虫皮,要是三里坤的话,即便是死了多年的尸体,也绝不是金钱剑能伤到的。

又探查了一阵,确定此处再没其他异常之后,一行人又展开身形,继续向着‘真土境’的深处搜索。进入此间已经不断的时间了,天空、大地始终死气沉沉,虽然找不到尽头和出路,不过也不见有什么凶险,几个人的胆子都大了许多,干脆散开了队形,只要保证同伴还在自己的灵识之内就好,速度也加快了许多……

大家留意之下,更多的土坤尸体又被发现,无一例外的,所有的坤都是幼虫。

只有死虫,没有活的,更没有大的虫子。

这些‘虫宝宝’死时的样子也都差不多,头颅所在的上半部身体裸露在空气中,下半身还留在土中,一共发现的几十具尸体中,没有一条是全部露出大地的。同样,也没有一条不是头上脚下,足见死时,它们都在钻出泥土,而不是要钻入大地。

这一次着实搜索了良久,众人才停下了身形,找到现在,这么多条宝宝坤的尸体,已经足以说明些什么了。

梁辛随便依了块大石坐下,望向天嬉笑:“怎样看?”

话音刚落,他自己就笑了,这口气可像极了自家的大哥、二哥。

天嬉笑并未急着说话,而是将乾坤袖中一抖,‘啪啪’声响,居然掉出好几包酱肉烧鸡,不光是大鱼大肉,还有些清口小菜。

梁辛先是愕然,随即喜上眉梢,笑道:“你身上怎么也带这个?”

“宗主是有口福之人,属下前阵赶路时就选了些带在身上,以备不时只需。”

梁辛大笑:“不用遇九成祥,遇你我就福气的很了”

有天嬉笑这样一个精干、本分、细心的手下,着实算的上福气了,尤其不错的是,天嬉笑带了美食却并不急着献宝,梁辛有吃食的时候,他从不曾凑上前说过‘您尝尝我的’……该准备的都去准备,不到需要时并不提醒,真要用不到,也不会去邀功。

见梁辛吃的开心,天嬉笑也与有荣焉,开始说起正经事:“茧子、真土境、宝宝坤尸体,这些事情是能连在一起的,属下有个想法:落入此间不是宗主神功挪移有误。而是……要么就永远在茧子里出不来,但要是出来,就只能来到这个地方……”

说着,天嬉笑顿了顿,见梁辛同意点头,精神一振,继续道:“因为这里,坤蝶也曾经来过,这个真土境,就是它产卵的所在”

这里如此多宝宝坤是哪里来的?当然是坤蝶产卵、孵化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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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小和尚受委屈了,心里老大不落忍的……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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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八章 缠头禁制

第三二八章缠头禁制血河屠子身体极不再然地扭曲着,仿佛被剪断吊绳的木偶,就那么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

屠子的脸色苍白,没有血色,不见半点生机,如果不是四肢还偶尔抽搐一下,根本看不出他还活着。

在他面前,一个僧袍洁白的青年和尚,正满目慈悲地望着他:“长春天在哪里?”血河屠子的嘴唇轻轻颤抖了两下,似乎有话想说,可喉中猛地一呛,又涌出一片血沫子,把他的声音尽数淹没。

‘啵’,一声轻响,两人不远处的一座稀沼泥潭中,爆开了一个泥泡泡,氤氲起一阵恶臭……今天一早,屠子手中用来监视外围禁制的木铃忽然碎裂了,跟着,一些在外面负责警戒的西蛮弟子也失去了联系。

风声鹤唳之际,西蛮边缘的禁制被破,外围弟子失踪,屠子又怎能不明白生了什么事情。

前阵子经过曲青石、长春天两人的治疗,留在西蛮的众多日馋门徒,伤势都大有起色,可真正痊愈的只有血河屠子等寥寥几人,其他人尚未恢复战力。

幸好,现在他们身边还有个大宗师:长春天。

屠子与长春天略略交代了几句,便潜出老巢,亲自去查探外面的状况,长春天留守本阵策应。

西蛮深处,遍地都是昔日老蝙蝠和西蛮妖人布下的机关禁制,屠子伤势尽愈,更比谁都熟悉这些陷阱,出来查探,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屠子潜行大半日后,终于现了敌人的踪迹,一个年轻的白袍和尚。

屠子的潜伏法术,并不算太精妙,但惟独有一点:他生在西蛮、长在西蛮、修炼也在西蛮,早就与此地融而为一。

离开西蛮,他的潜行术不值一提,但在此地,他如鱼得水。

西蛮之境已经接受了他,能大大加成他的潜伏,除非对方是大宗师,否则绝难现他的踪迹。

白袍和尚是大宗师……就在屠子窥到他的同时,他也察觉到了屠子屠子一见自己暴露了,二话不说跳起来就逃,可双方的修为差距太大,一路上屠子用尽手段,却始终无法摆脱和尚的追袭。

途中屠子几次摇铃向同伴求救,可所有的传讯法术都被和尚轻松截断……最终,逃到这座泥潭旁边的时候,他被和尚的佛珠击中要害,摔倒在地。

从被击倒到现在,已经整整一个时辰了,这其间,白袍和尚只问过一句话:“长春天在哪里?”屠子不答,他就再问一遍,耐心好得很,一个时辰的光景,就这一句话,他问了差不多几十遍。

所以,屠子的十根指甲不见了,不是被拔掉,而是被一种古怪的小铲子缓而又缓的顶回到肉槽内;屠子的肘、胯、膝、腕等诸多关节都变大了,关节的骨头缝中,都被和尚塞进一种薄薄的石片,撑开关节,却并不会使其断裂;屠子的左耳很沉、很烫,耳洞中被灌入了红色的铜汁;屠子的右眼只能看到‘半幅景象’,因为那只眼珠被和尚小心翼翼地剜掉一半,一边剜一边不停敷药,和尚的手法灵活而细腻,到了最后,屠子只剩半只右眼,但半只眼睛的视力却还在……屠子身下的一片泥泞。

鲜血、尿液、胃液,混合在一起,融化了泥土,正汇聚成一条浅浅的流,蜿蜿蜒蜒,向着那潭泥沼流去。

“长春天在哪里?”屠子咳血,让身下那道费力流淌的血流更‘饱满’了些,流动的度也稍稍加快。

白袍和尚叹了口气,从那件装满了各种古怪刑具的乾坤袋中,又取出了一把黑色长针。

摩挲着长针,和尚的神情忽然变了,再没了慈悲与祥和,换而狂热和快乐,破天荒地不再单调重复那一句话,而是伸出另一只手,去抚了抚血河屠子的头,赞道:“你的头真多。”

说着,手指一弹,将一根长针轻巧地拈在手中:“这些不是针,而是‘套’、是‘管’,它们都是中空的,刚好套中一根头。”

和尚手指舞动,将屠子的一根头小心地送入针形的细管中,继续轻声解释道:“为什么要用细管子套头呢,因为这些管子上有法术,稍一催动,就能让你的头倒长……施主明白什么叫做头倒长么?”和尚的笑容愈灿烂了:“倒长,就是这根头不再向上长,而是倒着扎进头皮,磨穿你的头盖,再扎进你的脑子里,放心,你还不会死,头还会继续倒长,至于它最后会从哪里长出来……也许是眼睛,也许是嘴巴,也可能是肛、脐,说不太好了。

据说,痒得很呢。”

话音刚落,那根被套住的头肉眼可见,竟真地缓缓地缩了下去,血河屠子陡然出了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嚎,本已失去所有力气,再也无法稍动的身体也随之乱弹、疯狂抽搐过了足足两柱香的功夫,那根头从二尺长短缩得只剩寸许的一截,而头的另一端,从屠子的伤眼中长了出来。

和尚大为开心,哈哈笑道:“这可刚刚好,原来我挖你眼睛,是早有先见之明呢”笑声中,和尚手上动作不停,大把‘长针’…套中屠子的头……血河屠子的神情终于松动了,拼出了所有的力气,却也只能稍稍一动下手指,哆嗦着向着身旁不远处的泥塘一指。

和尚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皱了下眉头:“施主的意思是,长春天在泥塘里?这个……打诳语不好,要是骗人太多,死后会下拔舌地狱的。”

说完,他又摇头笑道,自顾自地嘀咕了句:“其实,拔舌这种事,也不一定非得地狱才能办得好。”

血河屠子的喉中咔咔作响,费力地摇着头,似乎怕了和尚的手段,想要告诉他什么,手指也微微调整了方向,可指着的地方仍是泥塘。

白袍和尚停下手里的活计,又仔细看了看屠子指点的地方,这次的语气中带了些纳闷:“你是想告诉我,你的血,快流进泥潭了么?”屠子身下的那道血流一路流淌,此刻正流到泥塘的边缘,眼看着那些血汁就要融入泥潭。

和尚探臂,随手撅断了屠子的手指:“乱指也不好,会让人糊涂的。”

屠子没力气再惨叫了,只从喉咙深处出了一身含混地闷哼。

就在闷哼响起的同时,血液汇聚的小溪,也终于流入了泥塘……而下一个瞬间,方圆足有十余里的巨大泥潭,就仿佛正于沉睡中被猛地斩断尾巴的豹,在饱蕴着痛苦与愤怒的嘶嗥里,如电而起潭中所有的腐臭稀泥,尽数泼荡涌起,转眼凝化成一条粗逾小丘黑色大蟒,裹挟风雷,一头冲向白袍和尚。

老蝙蝠性子偏佞,护短护到骨子里,自然不容自家弟子在西蛮的地头上被人欺负。

所以他借用着当年西蛮蛊遗留下的设计,亲手替每一个缠头弟子,在西蛮腹地的外围,做了一项法术禁制,血河屠子也不例外。

如果缠头弟子突遇敌人,来不及回到门宗求援,至少还能靠着这道禁制来杀敌。

一个缠头一个禁制,只有本人才能动禁制中的法术,成形一击,不逊于老蝙蝠的全力施为老蝙蝠留给屠子的阵法,就在这只大泥塘中了,所以屠子才拼命向着此处逃跑,而动泥潭恶力的引子,就是屠子的血。

整座泥塘,稀泥何止万钧,其中本就残存着西蛮蛊当年的阵力,再经过老蝙蝠的亲手加持,爆的力量何其惊人白袍和尚的修为,甚至比着进入小眼前的长春天还要略高一线,可突兀变故下也无处躲闪,只有拼出全身神通,去硬挡这迅猛一击。

和尚仓促布于身前的念珠、木鱼和一本不知名的古经,被巨蟒层层碾碎,最终轰得一声巨响中,稀泥层层砸碎,林中恶臭卷扬,和尚口中鲜血狂喷,双手齐腕粉碎,一双臂骨也扎出了肩膀,白森森的骨岔上还混着碎肉、红筋、鲜血和污泥。

巨震过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被扬撒到空中的稀泥大雨般的浇了下来,把屠子都快埋起来了……屠子压着牙奋力抬头,勉强搜索着敌人的踪迹,片刻后心里一沉,和尚仍在,摇摇欲坠,但并未倒下。

和尚的一只眼珠在抗击巨蟒的时候爆碎了,独眼通红盯住屠子,声音里说不出的怨毒:“没想到……当真没想到,幸好,你没死,我也没死。”

与老蝙蝠全力施为相若的一击,也只是重创此獠,还并不足以杀掉他。

不过,泥潭的猛击已过,可禁制中的异术却尚未结束……时值黄昏,夕阳无力斜照,把和尚的影子长长地甩在地上,几只随着稀泥一起上岸的几条怪虫,正笨拙地扭动这身体,爬上了和尚的影子。

怪虫的样子有些像水蛭,可身体更为粗大,若洗去身上的污泥便能看到,它们的身体惨白,身上还有几道怪异的花纹,蠕动间就仿佛背着一张笑嘻嘻地人脸最大的一条人面蛭,一直爬到了影子的头部、大概是眼睛的位置,这才仿佛终于到了目的地,短粗的身子一探,口器悉索,猛啃影子覆盖下的泥土。

啃的是影子,可惨叫的却是和尚和尚残存的那一只眼睛,莫名其妙地飙出一蓬浊液,随即啵的一声爆裂开来。

另外几只人面蛭也不甘落后,冲到影子的头部,乱啃乱咬。

影子遇袭,便是和尚遇袭。

和尚嗷嗷惨叫,头上脸上,凭空显出了一个个血窟窿,不片刻的功夫,白骨森然可见。

本就重伤的和尚再也坚持不住,不迭的惨嚎中摔倒在地,身体乱扭。

他用刑的手段高明,可忍痛的本事,似乎很不怎么样。

越来越多的怪物水蛭,从四面八方汇聚而至,也不再去啃咬影子,直接爬上了不停翻滚着的和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和尚的凄厉惨嚎就变成了气若游丝的呻吟,就在此时,附近一棵巨树的枝桠间,悄无声息地显出了一个人来,长春天。

长春天一见此间的情形,微微吃了一惊,当即催动法术,唤出长藤连怪蛭带和尚一起绑住,身形则跃向屠子,小心地注入了一道真元,沉声问:“怎样,还好么?”屠子的精神才略略振作一点,脸上就显出了凶恶像:“那个龟儿呢,莫得让他死咯千万莫咯死掉”长春天放心了不少,用细藤…摘下水蛭,再细探后笑道:“放心,活的”血河屠子面露喜色,跟着又把他的一只半眼睛一翻,望向长春天:“你老汉怎么来了,不是要你护着小的么?”他语气凶巴巴的,对长春天赶来帮忙毫不领情。

长春天才不和他计较,催动法术带起他和俘虏向回飞去,同时道:“看你太久不回来,怕你死了,就出来接应下。”

屠子撇嘴,正反都是他的道理:“那怎咯现在才来?早点出来么”长春天的神情却微显异样,右手下意识地背向了后面,可屠子少了半个眼珠,眼睛还是尖的很,看到同伴的右手鲜血淋漓,好像被熊瞎子狠狠嚼过几下似的。

屠子先是一愣,马上就认出了这个伤口,有气无力地咕咕怪笑,又把话倒了回来:“让你老汉莫子出来,莫子出来,你不听,吃苦头哟”长春天没瞒住,干脆也不再隐瞒,脸上的神气古怪:“西蛮的禁制都是些啥玩意啊,古里古怪,惹人讨厌,净瞎整。”

他在腹地等了一阵,见没什么动静,就像西蛮弟子仔细询问了护阵的关键,出来接应屠子了。

哪想到他就算知道了重重守护阵法的设置和关键所在,可西蛮的法术还有诸多古怪的细节,一会是蚂蚁捣乱,一会是乌鸦杀人,把他闹了个手忙脚乱,由此大大地耽搁了时间,这么久才赶来。

最让长春天又气又恨的是,自己是个木行道大宗师,偏偏被重创的右手,是被一棵怪树给咬伤的……血河屠子只剩半口气了,嘴巴却还闲不住,一只半的眼珠子全都盯在和尚身上,口中问长春天:“你家有没有特别厉害的刑罚,逼供、折磨人的那种。”

“痛不欲生法子有的是,都大同小异,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又几个特殊法门,还是很有趣的,比如弄根藤子把他的眼睛顶出来,但却不瞎,让他的左眼能看到自己的右眼。

呃,和尚已经瞎了;还有,我能把他的肠子勾出来,却不伤胃口,然后再逼着他吃东西,半天功夫,他就能变成个活着的粪包,臭气熏天,这时候再放几只我小心喂养的苍蝇进他嘴里……”屠子眉飞色舞,一边呛血一边哈哈大笑着问:“这些法子,你门下弟子有会的么?”“有两个人会,就在大营之中,不过用不到他们,我亲自动手帮你报仇……你什么意思?”长春天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屠子虽然虽然脾气古怪,但心思也有过人之处。

屠子收敛了笑声:“除了大小活佛,也只有贾添手下的和尚,才会如此厉害……这个和尚不是来对付日馋的,他要找的是你。”

长春天伸手,抹了抹自己的一字眉,神情里没什么变化:“明白了。”

“和尚应该是来探路的,不过龟儿自负了些,折到了老子手里,怕是用不多久,贾添那边的高手就会杀过来,现在的地方呆不得了,回去后得赶紧搬家,我领着大伙再往西蛮深处撤,你老汉儿干脆不能留在此地了。”

西蛮被老蝙蝠苦心经营了千多年,不仅设下了重重禁制,更因为有上次被中土大军剿灭的前车之鉴,老蝙蝠在西蛮深处特意开辟了一个避难之地,供手下藏身。

“梁娃儿莫名其妙地丢了,老爹现在也做不了太多,你去找曲青石,你们两个联手,就是遇到贾添,也能打一打”血河屠子声音嘶哑,语气少有的沉重。

梁辛消失的消息,早在十几天前就蜀藏中被东篱先生传了过来,当然,此事只为几个核心人物所知,普通的邪道弟子尚不知情。

另外,曲青石暂时联系不到,他去了混沌海的边缘,距离太远,早已出了传讯法器能到达的范围。

其后不久柳亦也来过西蛮,他本想调动人手出去找人,但冷静之后又觉这样不妥,日馋掌门失踪的事情一旦传出去,天门的狠扑便会接踵而至。

几个人仔细商议之后,还是决定一切照旧,由柳亦和青墨借神梭之利,先赶往轱辘岛,探明方向后再去寻找曲青石。

现在的日馋核心中,曲青石战力最强、心思也最重,老三‘丢了’这件事,一定要让他尽快获知,才能定出下一步的行止。

见长春天沉默不语,屠子还道他在愁该如何去寻曲青石,接着给他说道:“你要先去牢山,找琼环姐儿,请她指点你轱辘岛的所在,你到了轱辘岛,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不等他说完,长春天就摇了摇头:“贾添对我动手,多半也会对曲老2动手,这才是我去找他的关键。”

大家都是经年老怪,虽然猜不到贾添谕令的细节,但是几个重要之处,长春天还是能想通的,论起目光和心思,他要比着屠子更胜一筹:“牢山不能去,万一把和尚引过去,觉咱们正想法对付鬼道士,就更麻烦了,只要能到海边,总有办法找到轱辘岛的。”

对梁辛失踪之事,长春天并非没有想法,但日馋不是当初的邪道三宗,它不仅从水下浮了上来,而且直接窜上了风口浪尖,要全靠这几个顶尖好手撑着才能接着向下走。

现在要是趁着梁辛不在去夺权造反,别说成功不了,就算真成功了,他也对付不了天门。

长春天长长地呼出一口闷气:“屠子,咱们修行是为了啥?”“飞仙呗”长春天追问:“飞仙之前呢?”屠子乐了:“打架”“不错,飞仙还遥遥无期,不过我琢磨着……打架的时候差不多到了”说着,长春天岔开了话题:“送你回去之后我便启程出海,你自己小心,敌人攻过来,万一不敌也不用拼到鱼死网破的地步,照我猜测,贾添还没想着毁去你们,他主要是想对付几个关键人物。

另外,修炼天梯的事情,我会交代弟子们帮忙。”

屠子挺不耐烦:“老子这边的事情,你莫得管,顾好你自己就行了……”长春天笑呵呵的点头:“还有件大事,非得再啰嗦一句不可,我不在的时候,你记得要推荐票。”

说完,长春天仔细打量了屠子几眼,笑得更开心了:“你现在像个残废,要起票来,谁舍得不给”(最后一段与正文无关_推荐票)中文網()

第三二九章 仙光乍现

第三二九章

仙光乍现

小活佛是精怪,修为惊世骇俗,但是论起学识,特别是与‘佛’无关的道理,比起天嬉笑要差出一个天地那么遥远。

听到天嬉笑提及‘真土境’的来历后,小活佛眉头大皱:“你的意思,坤蝶咬破了茧子之后,钻到了这里,然后施法凝造出一片真土境产卵?然后,这个产卵地和茧子距离不远……没准它就藏在茧子下面的土层中,刚巧梁辛的天上人间这次把咱们向下挪,所以进了这里。”

说着说着,小活佛眉花眼笑,显然觉得自己这番论断很有道理。

天嬉笑却不置可否,只是含含糊糊地说道:“活佛言之有理,不过…和我的想法还有些差别。”说完,他又望向梁辛:“我以为,这处真土境不一定就在茧子下面,看上去,它更像一个、一个化外之境,与莫追烟造出的玲珑天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过此处比起玲珑天要更辽阔、更结实、更牢固的多”

按照天嬉笑的意思,这里是一处‘单独空间’,自成方圆。它土行至厚,在坤蝶破茧时随之成形,专门用做产卵、孕育土坤幼虫。

这个‘真土境’的产房,肉眼不可见,法术无所循,而到达这里的途径,就只有一条:先进入茧子,再从茧中来到这里

“先前诸位仙宗高手就曾说过,茧子上有古怪的空间禁制,就算咱们打出另外一个破口,怕还是会和第一个破口一样,怎样用力也走不出来。”天嬉笑生怕解释得不够明白,情不自禁又犯了罗嗦的毛病:“所以我觉得,茧子的空间禁制下,并不与中土世界相连,无论咱们是不是从破口出来、或者从哪个位置出来都会来到这里……因为茧子之外,不是大天地,而就只有这个真土境”

茧子上附着着空间禁制,而这个禁制,要么就突破不了,一旦将其突破,就会被送到这里来。

别说小活佛,就连和天嬉笑看法一致的梁辛,在听了这一番拗口道理之后都觉得头大。倒不是说事情有多复杂,而是‘宇为天地四方’,这个题目太大,就算是高深修士,轻易也不会去研究它,中土世上流传的与‘宇’有关的争论从来就没停息过,一旦涉及,非得长篇大论外加‘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不可。

天嬉笑绕来绕去,自己也有点晕,不敢再去辩道理,而是加重语气,再次强调了自己的结论:“由外而内的来看,蜀藏之中,藏了个坤茧子;可由内而外去想,坤茧子外面,却不是中土世界,而是这片真土境。蜀藏、茧子、真土境三个空间是交错的……呃……属下无能,说不明白了。”

“不是,现在还是能明白的,不过你要再解释下去,可就真不明白了。”梁辛挠头苦笑,他曾被困于玲珑天,后来又摸索出天上人间,对‘宇’之术的认识,反倒比着其他人更清楚,对天嬉笑道:“其实真正的关键,刚才你已经提到过了,就是茧皮上的法术禁制这道禁制,也许是坤蝶的法术,也许是天道对坤蝶的规则。反正只要咱们一出来,禁制也不管咱们是不是坤蝶、会不会产卵,都会送咱们到这个地方来,这个大概是不会错的。”

天嬉笑长出了一口闷气:“宗主明见万里,属下拜服”

小活佛早都听得满脸不耐烦了,像轰苍蝇似的胡乱挥手:“马屁等回头你俩单独去拍,咱们怎么进来的都无所谓,关键是你们想到出去的办法了么?”

梁辛笑道:“不用着急,这里的确是自成空间,不过中土上可是有土坤的”

天嬉笑点头:“要是回不去,坤早就绝种于中土了,这里必定与中土接连,只要找到接连之处,就有望回家了。”

小活佛又皱起了眉头:“听着好像有点道理,可要是能回去,这些小虫子怎么会都死在这里?”

梁辛啃完了一只卤鸭,又抓过了几只酱羊蹄子:“这个……应该就是‘天道’了吧,要是这么多坤都跑到中土去生长,世界上哪还有别人的份,统统得变成土坤的天下。也是这个道理,所以坤蝶才会来到这里产卵,要是任由它在中土产卵,一窝少说也有千百条怪虫,中土早就完蛋了”

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装,天嬉笑满脸敬佩,大点其头:“正是这个道理,无仙在中秋时就说过,天道的关键在乎平衡,万物都有机会,像土坤这种绝顶怪物绝不会太多,所以……坤蝶生下来的卵虽然很多,但孵化成形后,真正能进入中土的却极少依我见,天道于坤的规则,就是一窝中,只有少数能进入大世界,一旦有回去的,其他的坤就会被天道杀死。”

“天道杀‘人‘,自然不会明火执仗,而是利用重重规则,”说着,天嬉笑来了精神:“坤蝶破茧,天道不许它在中土随意产卵,所以赐给它这样一方所在,而这片真土境中,也是有限制的……”

“试想,此间初成时,并无地面,只是无尽厚土真灵弥漫的虚空……就当此处是一片混沌吧而这片混沌与中土世界还并未连通,小虫儿要想进入中土,就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开裂出一条通道。”

“众多坤卵悬浮于此,缓缓孵化,成型之后个个争先,或用力或施法,想要破开通道,或许其中还会有坤蝶的帮忙。总之,终于有一条虫冲了过去,进入了中土世界。不去说那条走运的虫儿,只说这个真土境,当通道建立,中土的清气也随之涌入。由此这里的混沌被破掉,一部分真土灵元迅速沉降,凝化实质,变成了咱们脚下的大地,可那些还没能冲开通道的虫子,都尽数被冻结在泥土中。”

“这里的坤只是幼虫,力量有限,就连大小活佛都无法撼动分毫的恶土,凭它们那点力量又如何能够挣脱?即便它们有土行真身也不行,被冻住之后,挣脱不开,也只能死掉了。咱们是看到了、找到了些露出半截身体的娃娃坤,在大地之下,指不定还会有多少条没来得及挣出的娃娃坤嘞……这便是天道,你看不见它,可它用‘规律’二字,牢牢制住了所有生灵,就是强若土坤的巨恶,在它面前也无能为力”

天嬉笑的猜测匪夷所思,不过,虽然谈不上丝丝入扣,但至少合情合理,关键是这番道理解释了天道的‘制衡’。

其实他的推测,对也好错也好都无关紧要,不过是给了死去的这些娃娃坤一个‘说法’。

小活佛听得直眨眼,半晌之后才一惊而醒:“那、那连接中土的通道还在么?要是还在的话,会在哪里?”

梁辛笑得自信满满,先指了指不远处的坤尸:“小佛爷没见,这些虫子都是头朝上死的么?死前,它们都正在向上冲……一群人被困在一间大屋中,所有人都在忙活着、各自想办法凿穿墙壁,终于,有个人打出了一只洞子,逃了出去,那其他人会怎样?”

天嬉笑随之接口:“自然是扔下手中的活计,一窝蜂地向着那个出口冲过去”

“一样的道理,第一条小坤不知用什么办法,弄出了一条通道,得以进入中土,其他的虫儿忙不迭赶过去,大家都想借着这条通道回去,不料它们正冲着,土元沉降,大地成形,把它们尽数冻住。”

小活佛哈的大笑了一声,一个劲地点头:“明白了,那只通道如果还在的话,就在上面”说着,伸手指向了天空。

憨子傻乎乎地仰头,顺着小活佛的手指使劲虚乎眼,向上望去。

梁辛讲通了一桩道理,‘事事有趣’又告发作,眉飞色舞喜不自胜。不过再怎么欢喜现在也不能耽误正经事,望着小活佛问道:“咱们刚进入此境时,小佛爷曾飞天试探,说这里的天空很沉……”

小活佛明白他想问什么,不等梁辛说完就开口打断:“土灵厚重,飞起来颇为吃力,所以没什么事情,我也不会去白费那份力气,不过,懒得飞和飞不起来是两回事,少说废话,先飞上去试试”

说着小活佛伸手拍了拍憨子的肩膀,后者会意,退开几步后双手合十盘膝坐倒在地。而小活佛就像只冲向蜂蜜罐的小狗熊,迈开双腿大步扑向憨子,就在两人撞到一起的瞬间,一蓬炽烈金光陡然从他们身周炸散开来。

弹指之后金光散尽,憨子和小活佛都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一座巨大的佛像耸立。

小活佛又幻化成大尊佛像,将憨子装进了肚子里,这一来,他们飞天时便有了三蛮之力。

小活佛伸手一拍硕大的肚子,发出一串咚咚闷响,瓮声瓮气地问梁辛和天嬉笑:“你们两个,是进我肚皮来,还是坐我肩膀上?”

梁辛实在吃不准进他的肚皮里,是待在草包泥胎中,还是会被裹进一个硕大的胃囊,干笑着摇头道:“我俩做你肩膀上就好,万一有事还能有个照应。”

小活佛也不勉强,抓起他俩往自己肩膀上一扔,口中发出两字锵锵大吼:“飞天”话音落处金色霞光绽烁而起,托着这尊大佛飞冲苍穹

刚飞起时梁辛只是觉得劲风扑面,并没其他感觉,可越往高处飞,周围的厚土真元越来越浓厚,先是遮蔽视线,让他运足目力也望不穿十丈巨量,继而浓厚灵元又开始遮蔽他身体的感知,不久之后,梁辛仿佛置身于盲井之内,除了还能勉强探查到身边的同伴之外,再也察觉不到其他。

不仅如此,还有身上的压力,也越来越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仿佛有一座巨大的沙丘在了他的双肩,让他抬不起头、直不起腰、甚至都睁不开眼睛

连他都觉得重压如此,何况施法冲天小活佛。

小活佛脸色狰狞,口眼抽搐,早就没了佛祖的庄严宝相,不过心中却平静异常,所有杂念都已被他摒除,心境完全与修为融合一处,催动法术,在对抗强压中,一路疾飞向上

三蛮之力非同小可,全力运转之下,化作有如实质的佛光,层层击碎土行灵元,护着众人扶摇直上,可没人能看到,他们每冲上一丈,佛光就悄然暗淡一分。

苦行路上,时间全没了一点意义。梁辛分不清他们已经向上飞了多久,也许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也许足足花费了一个月的光阴……终于,梁辛发觉,自己的身体稍稍松动了一些,压在他头顶的巨重稍稍减弱

又过了片刻,身体虽仍不能一动,但眼睛却能撑开一条缝隙,随即梁辛发现,眼前的情形略显古怪:

厚土真元依旧昏黄、浓稠,不过其间却还透出些其他颜色的光芒,微弱,但却绚丽、清凉。

这种情形很像自大海深处上浮,不停的上升中,仿佛永远都漆黑一片的海水,逐渐会变得浑浊……不是海水真的浑浊,而是距离海面近了,有光透射下来,但光线还很微弱,由此周围的海水也显得混乱、污浊。

梁辛还无法抬头,只好拼命翻着眼睛向上望去,透过昏黄之境,隐约可见……天幕

瑰彩迷离,各种颜色交错晃动,不停交汇、散碎,继而又凝化成新的虹,而整座天空就是由千千万万条这样的虹编织而成。

小时候读的那些志异上有记载,在中土尽头,极北之地的冰原上,时而可见这种绮丽仙光。

透过渐渐稀薄的土行灵元,新的天幕已经肉眼可见,第二重天,仿佛触手可及

梁辛情不自禁咕咕怪笑了两声,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土行压力又弱了许多,自己已经能够开口讲话,可还不等他说什么,从小活佛的口中,忽然发出了‘喀’的一声脆响。

跟着小活佛苦笑:“不成了”随着他开口,一颗和着鲜血的断碎牙齿,被吐了出来,上升的势子也猛然一挫。

即将冲破土灵天之际,大小活佛的三蛮之力也终于告罄,苦撑到咬碎牙齿,却再无法唤出一丝力气了,若再拼,两个活佛中最少有一个会力竭而亡。

上升的势子转眼消弭殆尽,任谁都明白,在下一个瞬间,众人就会摔落地面,就在此刻一声长啸又从梁辛身边冲天而起

天嬉笑仿佛只猴子似的灵巧一翻,自大佛肩膀翻到了腋下,旋即朗朗咒唱响彻昏黄混沌之中,丑娃娃发力,托住同伴继续急冲

天嬉笑的修为远逊大小活佛,但毕竟也是逼近六步大成的宗师,全力催动之下,上升的势头陡然强猛许多,梁辛大喜过望,忘形大笑:“天嬉笑,回去让你做副帮主”

天嬉笑没去喊一声‘多谢帮主’,全神高唱大咒,周遭的土行灵元已经稀薄了许多,可对他而言仍压力重重,不敢又丝毫怠慢。

咒唱响亮,金钱剑鸣啸,一个满脸肃穆的丑娃娃,一尊神情疲惫的大佛,还有一个眉飞色舞的帮主,三个怪物抱在一起扶摇而上

飞…飞…飞…飞

就在天嬉笑的大咒刚刚显出些许嘶哑的时候,几个人同时觉得,头上脚下猛地一轻身边的土行灵元早已渐渐稀薄,但谁也不曾料到,它们散去的竟如此毫无张兆。一行人终于冲透了那一层厚土黄天,第二重瑰丽天空。

眼前遽然变得明亮、清透,各色霞光光怪陆离,毫无规律的切换着,仿佛千千万万盏各色闪电,连成一片,急震不休。

梁辛还没来得及喝一声采,突然身生警兆,一道巨大而犀利的力量从天而降,压得他全身毛孔都急促闭合惊骇之余,梁辛怪叫一声,奎木狼主宰一片黑鳞急冲而起,迎向偷袭的恶力

轰的一声巨响,戾蛊黑鳞遭受重击,颤抖着斜飞开去,灭顶恶力也随之被化解,梁辛这才看清楚,袭来的,竟然是一道绚丽的‘仙光’。

仙光看似轻柔却藏有巨力,稍一触碰便会被碾成一滩碎肉。

这第二重天空,干脆就是由无数条这样的仙光组成的……几个人已经身处第二重天,就算想回头也来不及了,仙光兜兜转转,从头上、脚下、前后左右蜂拥而至

天嬉笑护在大家身边的金钱剑,甚至连一声哀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道道仙光碾成了齑粉,丑娃娃也由此遭受重创,咒声突然嘶哑。

这些绚灿光华哪还有一丝明媚之意,就只剩森然杀机。

惊怒交加,梁辛根本没有时间再去多想什么,怒骂之中执念爆发,天下人间顷刻成形,三丈之内时间凝固,仙光,止步

彩弧仍炫目的惊艳……

天下人间中,梁辛已经明明白白的感受到,这哪是什么‘仙光’,而是风凛冽到极点的风,掠动之中撕碎空气,这才引出了一层层梦绮光华

梁辛气得破口大骂,虽然他也不知道该骂谁,他们这一伙子人又找又看、又辨道理又玩命飞,冲出了土行灵元的阻障,到头来竟然一头扎进了狂躁风暴里……送死来了

咒骂中,梁辛唤回黑鳞,将奎木狼收回身体,借以加强力量提高身法,以求能让天下人间多撑一阵。

如果能把奎木狼给憨子,他们还有一两成的机会,发动一次‘向下’的天上人间,可现在憨子已经脱力不说,还被时间之锁牢牢禁锢在小活佛的肚子里。而小活佛体质特殊,奎木狼一给他就会被化去,无法传蛊。

都是被困,但是和此处一比,无论是蜀藏里的茧子,还是下面的真土境,好得简直堪比仙界一样了……

猎猎罡风,如黑鳞、如墨剑、如长春天的藤子,饱蕴巨力,疯狂而猛烈,呼啸旋转着,不停地抽打天下人间

执念是杀心,梁辛越骂心里也就越憋闷,可也唯有咒骂,才能稍稍发泄双目血红,嗓子早已喊破了,嘶哑到凄厉……对脱身,梁辛没有一点办法了。现在的境地,与其说成被困,还不如说等死。

与以往不同,这次坚持真的与希望无关,只不过是本能吧,梁辛天性开朗、乐观,可他不是憨子傻子,这样的境地里,不可能再有援兵了。

疼……魔功之内,一道乱流滑过头顶,渐渐脱力的梁辛躲闪稍慢,头皮被刮掉老大一片。

不久之后,剧痛再度传来,这次是小腿,骨头断了……罡风的压力太大,梁辛的力量被迅速消耗,怕是再坚持不了多久了吧。

梁辛惨笑,闭目,等死……可就在他眼皮合拢前的一瞬,一道人影忽然闪入了他的视线

等他再撑开眼皮的时候,对方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梁辛万万不曾想到,死没等来,却等来了一个大活人……一个连漫天罡风奈何不了、一个连天下人间都无法将其桎梏的大活人。

在看清对方的模样之后,梁辛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你怎么才来”

这句哭闹,和来的具体是谁无关,纯粹是死里逃生、吃饱了苦、受足了罪的梁磨刀,再乍见亲人朋友之后,打从心眼里的一份委屈吧

来得那个人却哈哈大笑:“哭个屁,我早就看到你来了,一直没出来,就是想看看你能撑多久,说实话,师父传下的本事,你练得可不怎么样”

笑声滚滚,来人双手一撑,狂风都被无形尽力挡住,梁辛身上的压力尽去

第三三零章 五金奴才

第三三零章

五金奴才

梁辛撤了自己的天下人间,伸手抹掉脸上的鼻涕眼泪,又想了想,干脆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来人,笑了:“还真没想到,我又死里逃生来着。(更新快

被他抱住的那人眉头大皱,满脸都是别扭和烦闷,只让梁辛抱了一弹指的功夫,就抓着他的脖领子把他揪开了:“肉麻讨厌,跟谁学来的?”

“当然是师父”梁辛的笑声更响亮了:“当初师父从壳子里逃出来的时候,可也是这么抱我来着”说完,梁辛退开了几步,向着对方躬身施礼:“梁磨刀拜见师兄,拜谢师兄救命之恩”

来的那个人,豹头环眼,身形魁梧,威风凛凛一副霸王模样,不是谢甲儿是谁

逃得了小命的梁辛,在惊喜过后,脑子就乱成了一团,愣愣望着谢甲儿,全不明白师兄怎么能在这个要命的当口及时赶来。

谢甲儿不等他开口,就抢先问道:“你怎么到的这里?”神情里的好奇,比着梁辛可要重的多了。

梁辛把蜀藏、茧子、真土境、飞天找‘通道’回中土的连串经历讲了一遍。

听过之后,谢甲儿嘿了一声,骂道:“进入真土境之后,前面那一番分析都靠谱。唯独最后一条……榆木脑袋,哪个告诉你,从这里回归中土的同道是在天上?”说着,扬起巨大的巴掌向着梁辛的头上打去,旋即又发现梁辛的头皮受伤,险而又险的收了手。

“下面死的那些小坤个个扬头向天,不是向着通路冲锋么?”虽然事前未曾料到‘天幕’中罡风夺命,不过到现在梁辛也不觉得先前的分析错在哪里,只要能穿过这片疾风暴潮,多半就会‘掉’入中土世界。

谢甲儿摇头:“厚土重地突然成形,虫子们逃命,自然要是往大地上面逃,死时不昂首向天才怪”

梁辛眨巴了眨巴眼睛,脸上的表情好像是想笑,可却更像要哭。果然是那么回事,自己先入为主之下,竟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给忽略了。懊恼之余,又追问道:“那总会有条幼坤穿回了中土吧?那条通路又在何处?”

谢甲儿并未急着回答,而是催促神力破开疾风,带着梁辛等人迅速沉降,送着他们又穿透‘厚土黄天’,落回到地面。

对真土境的情形,谢甲儿居然很熟悉,轻车熟路地将他们带到一处巨石坳中。

巨石遮天,虽然真土境里不会下雨刮风,但头顶身边都有遮蔽,对梁辛等人来说,还是会感觉到异常安心、舒适。

安顿好几个人之后,谢甲儿这才再度开口。

其实谢甲儿的对真土境的想法,和梁辛等人先前的判断大同小异,差别仅仅在于两处,第一个是打通通道的那只幼坤,绝不会是飞天遁去,连梁辛、天嬉笑这样的好手都扛不住的罡风暴潮,还是虫宝宝的小坤哪有能力穿越。

“一条小坤打通了通道,进入中土,同时也引起了真土境的厚土沉降,害死了它的兄弟姐妹。但是这条通道,你还是别想了,上次我俩见面的时候,你也见过时空裂隙的样子,裂隙维持不了太久就会闭合如初,通道早就没了。”

对此梁辛有心理准备,闻言脸色也只是略显沉重了些。

“第二处不同则在于……”谢甲儿的声音平缓,语气却很重:“你们忘了一个大家伙,坤蝶坤蝶破茧,进入真土境产卵,之后它去了哪里?”

见梁辛茫然摇头,谢甲儿一笑,直接给出了答案,伸手向着天上一指:“坤蝶飞上了天,冲出厚土之境,进入了罡风暴潮”

梁辛却更迷糊了,皱眉反问:“传说……坤蝶是要飞升仙界的,不引雷渡劫,而是钻进暴潮,自杀么?”

谢甲儿忽然大笑了起来:“说你傻你就流鼻涕给我看,谁规定的,进入仙界一定要引雷渡劫?像我一次破碎大空间,先离开凡人界,二次破碎大空间,再进入神仙界,不也一样是飞仙算起来,坤蝶飞仙的途径,和我的法子可像得很了”

说完,谢甲儿也不容梁辛多想,直接岔开了话题:“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的话么,人间是一个鸡蛋,仙界是一个鸡蛋,两个鸡蛋壳之间是有缝隙的,其中乱流激荡,远胜天下人间中的反噬?”

卸甲额的目光里,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兴奋、甚至有些狂热:“刚刚险些杀掉的你、浮于真土境之上的,就是两层蛋壳间的虚空了”

梁辛的脑子里正经乱成了一团糨糊,而且还是经过机关黎家特别炼制、能够把熊瞎子粘到大树上的那种强力糨糊。

谢甲儿也没指望梁辛能自己把事情想通,笑着说道:“不用胡乱琢磨,只要听我说便好。中土和仙界还是鸡蛋,两枚鸡蛋中间的乱流,就是那些看似绚丽实则杀人无形的仙光,而你现在所处的这个真土境,不妨就把它当做、当做…一间驿站”

“这间驿站有前后两个大门,前门和中土鸡蛋相连,后门外面则是缝隙虚空。坤蝶咬破茧皮、爬出茧子之际,实际就已经离开了中土世界,进入了这间驿站。坤蝶在此产卵,无数小坤得以孵化、成长,继而有一条虫儿又从前门回到了中土。而坤蝶却振翅而飞,由客栈的后门进入虚空,它不回中土,它要穿越乱流,再咬破仙界的鸡蛋壳,从此晋化神物”

谢甲儿的解释,乍一听让人头晕,可仔细一想,其中的道理却简单的很。坤蝶在破茧时,实际就已经破碎了一次大空间。

‘坤蝶破茧’和‘谢甲儿引十三蛮全力而攻’这两件事,过程和动用的手段不同,不过在实际效果上完全一致:

坤蝶和谢甲儿都打破了凡人世界的壁垒,他们两个都离开了‘第一枚鸡蛋’,但都还没能进入第二枚鸡蛋。

只不过,坤蝶离开凡间,是‘造化’、是‘天道’、是它这一族生长、晋级的规律。从虫化蝶后它想不离开中土都不行,除非它在茧子里待上一辈子,否则就只能进入这间真土境‘客栈’;

而谢甲儿的破碎空间是钻空子、是欺瞒天道,所以他没有‘客栈’,一离开第一枚‘鸡蛋’,就立刻陷入了虚空乱流之内。

但是一个魔头、一个巨怪之间,最终的归宿却没有丝毫差别。因为‘客栈’不是连接中土与仙界的通路,充其量只能算个栈桥,客栈能接引坤蝶离开中土,却不能将它送进仙界,坤蝶要想升仙封神,就必须要离开这里,穿越仙光险阻,靠着自己的本事去咬破仙界壁垒,进入其间。

坤蝶早已飞不见了,但是这片真土境却得以保留,牢牢贴附于‘中土鸡蛋’的壳上,外面则是湍急乱流。

谢甲儿在乱流中闯荡了几百年,早就发现了此处,也曾加以探索。凭着他的见识,见到此间的真土灵元和数不清的幼坤尸体,大概也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不过这处‘客栈’,对他现在而言,除了能歇歇脚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不久前,梁辛误入虚空,在乱流之中被迫催动天下人间保命,谢甲儿和他共处一片虚空之中,很快就发现了‘客栈后门’正有人施法,赶来一看,这才发现居然是自家师弟。

谢甲儿出现的莫名其妙,不过把这一番道理讲通之后,梁辛也就明白了,师兄来了是应该的,他不来才是真正莫名其妙……

说到这里,谢甲儿笑道:“要是几百年前,我还在中土的时候,就发现蜀藏里的茧子该多好,钻进去直接来个天上人间……比着和十三蛮乱打要省心得多。”

提到十三蛮,卸甲儿转头,望向了已经分开的大小活佛,神情里看不出什么,但目光炯炯明亮,让人分不清是在挑衅还是在威胁:“当初我给十三蛮种下奎木狼,也不全是为了让你们涨力助我离开人间,其中还存了一份看热闹的心,十三道可以互相抢夺的大力,就是十三份祸根……嘿,不管怎么说,你们伏击我,都存了杀我之心,我有哪舍得不给你们留下些‘好处’?卸甲在此,老十一要不服气,尽管动手吧”

十一已经变成了憨子,但他对卸甲儿印象何其深刻,自从见到他之后,憨子就充满了敌意,连带着小活佛一起拧眉瞪眼。

谢甲儿可不知道他傻掉了,还道他是那个嫉恶如仇、遇到邪魔不论实力都一定要铲除掉的活佛十一,以二魔君的性子,又哪会对别人的敌意视而不见,直接出言挑破,大不了就杀掉了事

大小活佛怒目而视,谢甲儿冷漠微笑,梁辛夹在中间拼命摆手,不过谁也不搭理他……但是过了一阵,憨子的目光又平静了下来,盘膝坐倒在地,不去理会谢甲儿了。

小活佛却仍佞着眼神,冷声道对谢甲儿说道:“十一的心思我明白,他脑你不假,但却谈不到恨你。你留下奎木狼祸根虽然可恶,可归根结底,还是十三蛮受不住诱惑自相残杀。”

道理浅显得很,就好像有人在路上丢了块金子,发现金子的人争抢、打架,都是自己的贪心,至于那个丢金子的人,究竟是无意而为还是脏心烂肺为了看笑话,其实都无所谓的……

谢甲儿呵呵一笑:“老十一的悟性高,佩服了,不过……小佛妖,连十一都放下了,你还对我满脸憎恨,难道不服气么?”

小活佛冷晒:“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早和你拼了”

谢甲儿傻眼,不知该说点啥了,干脆转目是望向梁辛,又把话题撤回到蜀藏:“先前你提到有三个人钻进了坤蝶肚子,具体又是怎么回事,仔细说来听听。”

方才梁辛诉说自己这一边的诸般经过时,提到了他从坤蝶茧子中传承的记忆,不过也只是一带而过,并未细说,现在听师兄问起,便又把此事和相关的猜测都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卸甲儿听得异常认真:“这三位前辈的飞仙手段,比起我来可更要高明了,由此,倒也解了我的一个疑惑。”

梁辛饶有兴趣,师兄的疑惑肯定不是小事,满脸兴奋的追问缘由。

在进入‘夹缝’虚空后,谢甲儿无比意外地发现了一件古怪事物,正裹在乱流之中,随波逐流胡乱飘荡,好奇之下谢甲儿入身那段乱流,截住了此物……一个八尺有余的纯金人偶。

人偶塑造得惟妙惟肖,满脸谦卑之意,做点头哈腰的奉承之态,好像个正谄媚主人的奴才。此物的衣着纹饰也古朴诡异,在‘他’的战裙边角还镂着两个古撰铭文,但是远古文字,今人无法识别。

绝不该有人迹的夹缝中,出现了这样一个怪东西,谢甲儿百思不得其解,暂时就将金人偶收起,继续去忙他的大事。没想到不久之后,他又遇到了一个人偶,体积形态都和第一个金偶大同小异,不过这次的人偶是熟铜质地。

梁辛听得好奇,咋舌笑道:“虚空里的前人古物,怕不会是仙器吧?两个人偶还在不,师兄给我开开眼界。”

谢甲儿并没急着献宝,而是摇了摇头:“不是两只,而是五个……这些年里,前前后后我一共找到了五个‘奴才人偶’,质地各不相同,一金一银一铜一铁一锡至于还有没有第六个,暂时不得而知,不过五个人偶是荟萃‘五金’,应该是整套的,齐了。”

梁辛更加惊奇了,同时心里也隐隐觉得,‘金银铜铁锡’这五金奴仆,似乎和自己所知的一件事有些牵连。

谢甲儿显得有些兴奋,脸上的笑容也更盛:“我集齐了五件怪东西,心里也不敢怠慢,特意抽出些时间来琢磨它们,结果给了个我一个大大的惊喜,这五个人偶是一套犀利法器,看上去个个都是一副奴才相,发动起来竟有莫大的金行威力,足以把大宗师打成一滩碎骨烂肉到现在我也只破解了第一重使用它们的法门、能让它们各自为战。不过我觉得,既然是五金成套,它们应该还有一副合击战法,可惜发掘不出来,其间缺少了一个关键……这个关键是什么,我始终没能想通。”

说完,谢甲儿又话题拉了回来:“我刚才所说的疑惑,是指这五件宝贝的来历,现在想来,‘五金奴才’的来历,应该和‘长舌冷眼王八蛋’一样,都是坤蝶肚子里那三个人的贴身法宝……”

小活佛乐不可支,纠正道:“是糊涂蛋,不是王八蛋”

“什么蛋都无所谓,”谢甲儿也笑了:“反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三里坤做茧之前,第一个人就死了,他的三块石头被虫子吐了出来;等坤蝶进入了虚空,第二个人也死了,他的五金奴才也被吐了出来,从此就留在虚空之中,便宜我了。”

说到这里,梁辛终于想通了刚刚的隐约念头,脱口问道:“五金人偶,个个都在衣角上留有篆字?而且每个‘奴仆’身上的篆字都不相同?”

谢甲儿点头:“不错,这些篆字应该是它们的名字……”

没等他把话说完,梁辛又追问道:“其中金银铜铁四偶身上都是两个字,唯独锡偶的身上,是三个字?”

谢甲儿先是本能点头,随即猛地醒悟过来,目光里尽是惊奇:“不错,正如你所说,你怎么会知道?”

梁辛乐了,眼角眉梢里满满都是开心快乐:“如果没猜错,这五个人偶的名字,应该是…金战、银破、铜劫、铁断、锡难过”说完,先不急着解释什么,从须弥樟里摸出了一只酒瓶,塞进谢甲儿手中:“师兄,这是好酒。”

谢甲儿不疑有他,接过酒瓶哈哈一笑:“酒?几百年没再尝过,劣酒在我嘴里也变琼浆了”说着,仰头豪饮。

看师兄喝酒痛快,梁辛也满心眼的高兴,凑近了些,笑呵呵地说道:“这五个人偶,师兄送给我吧……”

噗……梁老三话没说完,谢甲儿一口好酒就全糟蹋了。

霸王怪眼圆睁,瞪了梁辛一会,坚决摇头:“想也休想”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重了,翻手晃了晃自己的乾坤袖,有法宝有丹药、从中噼里啪啦掉出来好几样东西,二魔君的收藏,不用问也是宝贝。

谢甲儿继续道:“这些东西也都不错,你要是喜欢,便尽数拿去,但是五个奴才不能给你,趁早绝了念想。五金人偶别说凭你的修为,就是真正的大宗师也发动不了,你要它们有什么用?”

“不是我用,是给我二哥……”梁辛结结巴巴,把曲青石金尊墨剑的来历、墨剑和金战、银破、铜劫、铁断、锡难过这五金之仆间的关系,又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既然提到墨剑来历,自然也少不了骸骨老兄,梁辛干脆就把到现在为止,他们对骸骨老兄所有的了解全都讲了一遍。

谢甲儿听得时而皱眉时而惊讶,其间自然也免不了几次倒抽冷气,等他再开口时,直接就跑了题,伸手一拍大腿:“这就对了,五仆无法合击结阵,所差的那关键一环,应该就是那柄墨剑……或者是墨剑里的那段无智元神”

梁辛听得后背直冒凉气,幸亏谢甲儿不打算回中土,否则自己要五仆不成,没准还得把二哥的金尊搭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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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一章 暴殄天物

第三三一章

暴殄天物

不等梁辛继续游说,谢甲儿又跑转了话题:“骸骨老兄是墨剑的主人,那事情就不对劲了,五仆和墨剑是真正一整套的宝贝,三个钻进三里坤肚子里的人,应该有他一个,可他没死,五仆却遗落在虚空……”

沉吟片刻之后,谢甲儿面露恍悟,猛地放声大笑:“想通了,想通了,骸骨老兄也算错了一步”

梁辛对骸骨的事情也颇为关心,暂时不去提讨要宝贝的事情,就着师兄的话追问:“哪里算错了?”

“假如你是老骸骨,钻进了三里坤的肚子之后,你会怎样保命?保命之后又该做些什么?”

梁辛进过土坤腹中,知道这种怪物的胃液厉害无比,想也不想地回答:“要么靠法术,要么靠法宝,总归是要把自己护起来,然后……就只有等待了,等着三里坤结茧、化蝶、破茧、飞仙……”

谢甲儿点头笑道:“不错,是这么个道理,我再问你,你在虫子腹中,又如何得知什么时候该出来?”

梁辛哑然,这倒的确是个问题,人在坤腹,又自我封闭在法宝或者法术之内,根本无法获知坤此刻所处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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骸骨老兄对‘出来的时机’,唯一的评判标准也仅仅是‘震动’。

漫长的等待之后,第一次剧烈的震动,应该是三里坤成蝶、破茧;

第二波剧烈的震动,应该是坤蝶产卵;

第三波剧烈的震动,应该是坤蝶振翅,从真土境飞入虚空、破开仙界壁垒……

可又有谁知道坤蝶会在虚空中逗留多长时间、一天、一年、还是一千年?

另外,骸骨老兄在借坤飞升之前,就算把坤这种怪物研究到极致,范畴也仅限于坤在中土世界的生长轨迹,他不可能会知道坤蝶产卵后无法直接飞升,还得穿越虚空、破掉壁垒才能真正进入仙界。

梁辛也不算笨,领悟了谢甲儿的意思,由此更瞪目结舌:“你是说骸骨老兄他、他出来早了?”

谢甲儿一边说,一边笑,完全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气:“不错,这位老兄等啊等啊,到坤蝶产卵过后,他又等了一阵,自己琢磨着也该差不多了,便用事先想好的办法,逃出了坤蝶身体,结果可没想到掉进了虚空里”

梁辛也笑得挺开心,听‘神仙’吃瘪,对他而言总是那么安慰:“骸骨老兄的遗骸是留在中土的,算起来,应该是他在虚空乱流中,又靠**力冲碎了凡人世界的鸡蛋壳,所以回到了人间。”

谢甲儿却摇了摇头:“我看未必,他要是能击穿蛋壳重返人间,就说明他在中土时也能破碎虚空,进入夹缝……那他又何必借着坤蝶飞天?在飞出来之前,可没人知道人间的天外,不是仙界而是夹缝。这是从修为上论出的结果,当然,骸骨老兄的修为,肯定是比我强的,但师父的功法旷古烁今,比打架、比施法、比手段我或许不如他,但是比挪移乾坤,他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说完,谢甲儿顿了顿,又继续道:“何况,就算不提修为,只说人的性子,若你是骸骨老兄,想要搭乘坤蝶飞仙,结果却早出来了一步,你是会抵抗着乱流、同时转头返回人间,还是冒着同样的乱流风险、紧紧缀在坤蝶身边,等坤蝶咬破仙界壁垒,借着那个缝隙钻入仙界?”

“而且,梁磨刀,还有件事你不知道,其实人间和仙界,这两枚鸡蛋的蛋清、蛋黄不同,但它们的壳子都是差不多的,就是说,你能破开人间的蛋壳,用差不多的力道也就能击穿仙界的蛋壳,骸骨老兄是来飞仙的,他没道理弃仙界而重返中土的。”

“至于五金法宝,多半是他护在身边用来抵挡乱流的,但是进入仙界的时候,要么时间紧迫,要么发生了什么变故,才让他把这套宝贝遗落于此。”

听起来,一切都顺理成章,可梁辛心里还有个最大的疑问:“骸骨老兄进入了仙界,可他的尸体怎会留在人间?”

“这又有何难解,或许是他在仙界得到了绝**力,从此能够随意从两个鸡蛋之间穿梭;或许仙界有一条大路能够直通人间,循着这条路,仙界之人可以随意去到中土世界,总之,凡人去仙界不易,可要从仙界去人间,又哪会是什么难事。”

谢甲儿的话无可辩驳,于情于理,落入虚空的骸骨老兄都是去了仙界。

梁辛先前可没想到,自己去了趟蜀藏,居然把骸骨老兄的‘生平履历’给弄清楚了:此人与两个同伴借土坤飞仙,虽然多有波折,还是进入了仙界,可到最后又回到了人间。至于他篡改凡间天地,用假大眼坑了天下修徒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做的,现在还不得而知。

谢甲儿明白梁辛在想什么,笑着说道:“骸骨老兄绞尽脑汁,才设计了这么一出飞仙大戏,足见他也是慕道之人,仙界又不是戏园子,满座了别人就不能去了,他没道理阻止别人飞仙,依我看,多半是到达仙界后,又出了什么变故,这才让他重返人间,以假大眼阻断了飞仙路径。”

这只是推测之言,对或者不对,都与大局无关。梁辛也不再多想什么,又从须弥樟中摸出了一瓶好酒,贼眼忒忒地笑着,又把最初的话题扯了回来:“师兄,你志在飞仙,那五金奴仆留着也没用不是……”

谢甲儿伸手夺过酒瓶,笑道:“你少废话,先等我耍个木偶戏给你看”言罢单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最后纵声大呼:“五仆何在”

随着魔君的谕令,叮叮当当的金属交击声由远而近,不过片刻功夫就从远处的轻响变成洪钟大吕般的浩浩轰鸣,五个奴才模样的金属人偶从天而降,落在众人身旁。

五个人偶彼此互相殴击,表情看上去谦卑得很,可出手间每一击莫不蕴含大力,被困在中土境上的都是明眼人,一看便知,即便大小活佛进入它们的战阵,怕也是凶多吉少的下场

五金之仆实际是人形的法宝,全无灵智可言,只懂听奉主人的命令,显然是谢甲儿故意让它们互殴,人偶的出手狠辣,完全是硬打硬砸的路子,而且不知已经打了多久,一个个身上都变得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梁辛心疼得直咬牙:“师兄,会毁了宝贝,快停手,暴、暴什么天物来着……”

“殄。”天嬉笑小声应道。

谢甲儿没理会急赤白脸的梁辛,而是反问道:“我离开中土的时候,有十三蛮帮我破碎虚空,可是在‘夹缝’里,我又上哪去找十三蛮?”说着他一挥手,五个人偶又一边厮杀着,一边飞往高空,转眼就清净了许多。

梁辛还有些糊涂,天嬉笑却已经恍然大悟:“大魔君的用意是,要靠用五金之仆来代替十三蛮,让它们轰击您老的神通,从而洞穿仙界壁垒?”

将岸、卸甲、磨刀,一家三口老魔君、大魔君、小魔君,天嬉笑的称呼丝毫不乱……

“差不多,不过不尽然,这五个人偶胜在身体坚硬,所以无惧乱流,可它们的力气加在一起,还比不上当年十三蛮的合击战阵,单靠他们来打我,是冲不破仙界的壳子的。最靠谱的法子,就是毁掉这几件宝贝”

所有的法宝都一样,再被摧毁的瞬间,都会迸发出巨大的力量,谢甲儿要借‘五金奴才’被毁时爆发的巨力来冲击自己的魔功,以求能够在此撕裂大空间进入仙界。不过五个人偶各具一方金行真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结实,就连谢甲儿都难以将其摧毁,这才让它们彼此互殴。

在谢甲儿心里,觉得最有希望冲破仙界壳子的,还是‘五金俱毁之力冲击魔功’这个法子。但是人偶太结实,叮叮当当彼此狠打了几百年,硬是还能坚持。

这期间谢甲儿也不肯闲着,不停去想、去试其他的法子,可惜都没什么效果。

说到这里,谢甲儿笑了起来,又把目光落回到梁辛身上:“不过这番等待功夫总算没白费,这五个人偶就快不行了,飞仙之日,近在眼前了现在你明白了?五金奴才是我去仙界的依仗,其他的东西我都无所谓,唯独它们不能给你。”

天嬉笑自然是向着梁辛说话,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请大小活佛和五金人偶一起向着您老动手呢?两位活佛身具三蛮之力……”

不等他说完,谢甲儿就摇头:“五金奴才各自乱打,加在一起能抵得上六、或者七蛮,再加上三蛮也不够助我撕裂大空间。另外,上次我回中土的法子,在这里也是没用的。”

中秋时梁辛抗击三条‘墨龙’,引得凡间壁垒震颤,虚空中的谢甲儿从另一端发力,这才得以进入中土世界。这个法子有个关键之处,一定要大小两个魔头分处‘壳子’两端才行,现在两个人都在夹缝中,梁辛再怎么催动天下人间,也只能引得虚空乱流更加狂躁,对那两只‘鸡蛋’是没有一点影响的。

五金奴才要不过来也就算了,一边是二哥,另一边是师兄,骸骨老兄留下的至金法宝至少都便宜了自己人。在谢甲儿提到了飞仙破界的办法之后,梁辛又开始琢磨自己该如何‘回去’。

见梁辛欲言又止的样子,谢甲儿立刻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等他开口,谢甲儿便摇头道:“靠着这套奴才,的确有希望凿穿壳子,但人间、仙界两个壳子,我手上却只有一次机会,没得选的。”

有了茧子,谢甲儿可以轻易再从中土返回到‘夹缝’,但现在的问题根本就不是回去后如何再出来,而是谢甲儿手中只有一次机会,要回中土就去不了仙界。他若把梁辛送回中土,即便能再回到夹缝,那时没了五金奴才,他再难以进入仙界。

梁辛默默叹了口气,师兄一心飞仙,也实在不能指望他把飞仙的机会,用在送自己返回中土上。

“不过”,谢甲儿又继续道“咱们进入仙界之后,你要是还想重返人间,最多我帮你寻找回去的法子。”从骸骨老兄的下落就能看出来,仙界里必有进入人间的办法。

话音刚落,旁边的天嬉笑就霍然大喜,拼命压抑着、可还是没能挡住从喉咙里冲出来的那一声欢呼,声音颤抖着:“大魔君是要带、带我们一起过去?”

谢甲儿无所谓地一晒:“只要能撕开口子,进去一个和进去五个,也没太多区别,顺便为之吧。”

梁辛略带纳闷的看了丑娃娃一眼。

在梁辛看来,师兄带自己这群人进入仙界,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这事不受人头限制,只要有办法,去多少都无所谓。他心里对仙界也有满是期待,不过也不会像丑娃娃似的高兴成那个样子。

小活佛得知自己有机会进仙界,也变得异常兴奋,一双巴掌搓得嚓嚓响,嘿嘿笑道:“进仙界,以前还真没想过……我这副样子,进去见到真佛陀,合、合适么?”

他是佛像成精,本相就是佛陀的模样,平时在凡间没少吓唬人,这次进去要见了‘真佛’,倒还真有些尴尬来着。

谢甲儿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小活佛的后背上:“没什么不合适的,他要是不乐意,就让他去换张脸我先走了,你们在此安心等我回来。”

谢甲儿也是‘说做就做、尽力而为’的性子,不肯光去等五个人偶,他还有几个破碎蛋壳的手段,在救下梁辛前正在不断尝试,此刻闲话说尽,他还要回到原处,继续去努力‘飞仙’。

大笑声中,谢甲儿一飞冲天,梁辛等人留在真土境中,也只有等待的份……

直到师兄的身影消失不见,梁辛才把目光从天空中收回来,转头望向天嬉笑:“咱们离开中土多久了,你能算出个大概么?”

天嬉笑面露难色,缓缓摇了摇头:“这里暗无天日,属下无能为力……”说完顿了顿,又宽慰道:“宗主不用担心,仙宗之中还有曲二爷、缠头老爹和长春天这么多顶尖好手,有他们主持大局,想来不会有事。”

梁辛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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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辛已经离开中土一个月了,而长春天也终于来到了东南海滨。

从西蛮腹地到海边,足足斜跨了大半个中土,路途虽然遥远,可凭着长春天的修为,也用不了将近二十天的功夫……他要小心隐藏身迹,不敢倾力疾飞。

自从离开西蛮,他几次察觉到针对木行道的法术禁制,有时在天上,有时在林中,有时在河里,甚至还有一处是布在一只到处乱跑的兔子身上的,这些禁制隐秘得很,没什么威力,但设计得极为精巧:方圆数里之内,只要一有木行宗师的气息,无论此人是否收敛气息,都会触发禁制,将布下此术之人引来。

八大天门中的两个木行宗,一个隐遁海外,另一个元气大伤,都不怎么理会世事了。这些只对木道宗师有效的禁制是为了找谁,自然不言而喻。长春天心中吃惊,禁制覆盖的范围虽然不小,但中土何其广博,对方为了抓人,竟用出这种大海捞针的法子,手笔未免也太大了些

所幸长春天是邪道出身,前半辈子都在藏匿中度过。他的修为之所以是三宗魁首中最差的那个,就是因为把大把修炼杀敌神通的时间,用来修行逃遁、反察、匿踪这些‘旁门小术’。中土上比他修为高的人不算少,比他擅谋的人不算少,但比他更谨慎、更小心、更精通藏匿之道的人少之又少,警惕行进之下,总算没立刻就暴露了行迹。

但随着他越深入中土,禁制也就越多越细密,长春天甚至都感觉自己钻进了一张大网中,被发现只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他转向了,就近转入了金玉堂的势力范围。

贾添志在梁、曲、长春天三人,无意惊动天门,果然,长春天一进入金玉堂方圆三百里之内,就再没有追踪木行道的禁制了。

长春天当然不会去做跳出狼窝又进虎穴的事情,他只是沿着金玉堂的边缘曲折前进,待路途穷尽后,又小心翼翼地钻入禁制‘大网’,潜行一阵,又绕了个弯子,进入指夕道控制的区域……就这样,一段天门范围、一段中土人间,绕了不知多少冤枉路,他总算有惊无险,看到了大海。

轱辘岛虽然隐秘,但对他而言,想要确定小岛的位置也实在不是什么难事,海匪之间彼此多有联系,他随便找到一窝海匪,也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长春天依旧不敢怠慢,从不去高空,只在海水三尺下急行。

从出发到现在,长春天就封住了传讯用的诸般法器,不再于包括曲青石、柳亦在内的任何人联络,法术传讯虽然方便迅捷,却不可靠的很,光他就通晓四种截取、追踪法讯的异术,妖僧在中土广布禁制,难保不会布下截讯之术,长春天才不会去冒这个险。

几天里,始终风平浪静,长春天又有些不安了……

中土间禁制密布,有如层层蛛网,可自从出海以来,长春天竟连一道禁制都没发现,海水湛蓝,时而风暴时而潮涌,正常得没法再正常,全无一丝法术的痕迹。

长春天仔细想过,会不会是海中有禁制,这些法术比起中土上的更隐蔽,连他都无法发现一点痕迹,可要是这样,自己的行迹也就暴露了,早该有妖僧追杀过来。

妖僧没来,任由自己把后半辈子的泳都在这几天里给游完了……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大海中,确确实实没有禁制。

没有禁制,就是不需要禁制。

妖僧不怕他们会进入大海中。再追想一步……长春天几乎都要调转方向逃回中土了。

长春天在冰冷的海水中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咬着牙,嘴唇嗡动,连着念叨着‘唇亡齿寒’、‘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事整的,啥玩意啊’,跟着又向着轱辘岛的方向游去。在心里唯一庆幸的是,自己早就封闭了传讯法术,同伴和妖僧都不知道:我来了。

爷爷我,长春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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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二章 七腿螃蟹

第三三二章七腿螃蟹

时值寒冬,草原上早已经冰天雪地,可地处东南深海的轱辘岛,仍炎热得很。(

正逢退潮,梁辛捞上来的那半截阴沉木巨舰正斜陈于滩涂,几只海鸟乍着膀子,在船头上走来走去,异常威风……银滩、红船、白鸟、碧海、蓝天,相映成趣,另外还有个小青墨。

青墨手里把玩着几只漂亮贝壳,坐在红船的侧舷上,裤脚挽起到膝盖,赤着双足,向着东方远眺,看了半晌,实在看不到什么,小脸上终于显出了些无聊,问道:“你说,我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柳亦就站在她身后,摇头道:“不知道。”

“还有梁老三,他什么时候回来,他、他还回得来么?”

柳亦还是那三个字:“不知道。”

青墨回过头,看了看柳亦,轻轻叹了口气:“什么都不知道,要你有什么用啊……”

梁辛失踪后不久,柳亦和青墨就出海,来轱辘岛寻找曲青石。

受九星连线的影响,每年夏秋交际,都会有一道洋流自远东成形,穿过混沌深海,向着中土而来,曲青石就是要追着这道洋流去混沌之海的边缘布阵。

但现在这个时节,洋流已经消失,整个轱辘岛上,只有最精海事的司老六,能够探查、追踪到消失洋流留下的痕迹,其他海匪谁都没这个本事。

等柳亦两人赶到此处,司无邪早就跟着曲青石去远洋了,岛上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向。

柳亦‘两口子’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岛上干等,一等就是一个多月。其间两人也多次催动法术传讯,可曲青石去得太远,始终联系不到。

柳亦和青墨知道轱辘岛上的海匪,对自己这一伙人不存好感,也就不去自讨没趣,留在空旷外岛上,等待曲青石和司无邪回来。

青墨坐的厌烦了,双手在船帮一撑,跳到了滩涂上摸螃蟹去了……凭着小丫头的宗师修为,被潮水留在海滩上的螃蟹算是倒足了大霉,不一会功夫就被青墨抓了两大串。

这也算是青墨在轱辘岛最大的乐趣了,实在没事可干时她就去抓螃蟹,不吃,抓了放放了再抓,幸亏螃蟹这种东西生命力旺盛,被折腾两回也没什么大碍。

玩了一会,青墨好像发现了什么,轻轻咦了一声,反过来复过去开始摆弄自己抓到的螃蟹,着实鼓捣了一阵后,似乎是实在觉得无聊了,抬头望向不远处的柳亦:“柳亦,你可知道,螃蟹一共有几条腿?”

柳亦咳了两声,无奈而笑:“这事我知道,螃蟹八条腿子”

不料青墨却笑嘻嘻地摇摇头,扬起皓腕把手中那两大串螃蟹对着柳亦一晃:“八条腿的,是普通螃蟹,却不是轱辘岛的特殊螃蟹”

随着抖动,大小螃蟹一起遥对柳亦张牙舞爪,耀武扬威。

柳亦只道是小姑娘没事找事,心不在焉地接了句:“怎么,特殊螃蟹都二十条腿么?”

青墨继续摇头,笑道:“错了,这里的螃蟹七条腿,每一只都是七条腿”

柳亦本来正呵呵笑着,闻言神情忽然一变,飘起身形跃到青墨身前,接过那两串螃蟹逐一查看,果然,每只螃蟹都只有七条腿。

青墨于百无聊赖中发现了‘特殊螃蟹’,神情挺得意来着,笑道:“七条腿,错不了……”

柳亦也在海滩上寻觅起来,随手也捉了几只螃蟹,一看之下全无例外,都是七条腿。

这个时候,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中年海匪笑呵呵地,从内岛向着他们大步走来。这一个多月里,海匪们虽然没请柳亦和青墨入岛,但基本的待客之道还是有的,每隔一两天,这个中年海匪都会出来寒暄几句,问一问两人有什么需要。

中年海匪走路生风,来得飞快,见到两个宗师竟然在捉螃蟹,明显愣了下,随即笑道:“两位好兴致,不过轱辘岛算是深海,这里的螃蟹个头虽大,但肉粗脂腥,味道很一般,二位要是稀罕这口,我吩咐儿郎去趟中土浅域,那里的螃蟹才算有点滋味。”

柳亦丢掉了手中的螃蟹,嘴里打了个哈哈:“不敢有劳,我们两个闲的难受,这才做些无聊事情来打发时间……”

正说笑到一半,一道赤色光芒乍现,阴沉木耳现身,斩向海匪

不问缘由,没有叱喝,柳亦脸上笑嘻嘻的神情甚至都没有丝毫变化,就已发出了夺命一击。

轱辘岛海匪都是搬山青衣的后人,可他们毕竟还是凡人,如何能对抗宗师一击,那个中年海匪连惊骇的机会都没有,头颅就被阴沉木耳斩掉,斜斜飞出摔落在沙滩上。

直到人头落地,青墨才惊呼了一声,全不明白柳亦为何要突然杀人。

可还不等青墨问出口,沙滩上的那颗人头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随即人头肉眼可见迅速变色,转眼间完全变了个样子。

人头还是‘人头’,不过不再是血肉筋骨,而是一蓬蒿草……一颗稻草人的头。

下一刻绿色的瘴气氤氲弥漫,稻草人的头凭空消失,最终还海滩上,只剩下一片绿叶。

而‘海匪’的无头腔子也氤氲起绿色瘴气,但并未化作绿叶,迷雾散去后,腔子变成个中年白面和尚。

柳亦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的全力偷袭都未能伤到敌人,仅仅是破去了对方以草木幻形的法术,当即催动戾蛊红鳞,再去猛攻敌人

中年和尚右手低垂,左手中捏起一道青光,笑得饶有兴趣:“你怎么能看破我的法术,好奇得很,还请施主成全。”

柳亦混不理会,口中大吼连连,使出全部力气攻敌,可任凭他的阴沉木耳如何厉啸、猛扑,就是无法突破和尚手左手中的那一点青色光芒。

青墨再怎么糊涂也知道打架的时候到了,亮出玲珑辗转,双手盘印就要将之发动。

和尚是识货之人,一见玲珑辗转,他的身形陡然旋转开来,一步就绕过柳亦来到青墨近前,举起右手向着青墨的额头印了下去

辗转梭是至强的宝贝,不过青墨得到宝贝的时间尚短,用作遁法时要着实准备一阵,挥荡杀敌时要快上许多,但总还需要一个结印请咒的短暂功夫。

只需要一个短暂功夫,可是和尚的修为远胜于两个巫蛊传人,在神梭将将现身却还没来得及发动的刹那里,他的手已经狠狠砸下。

青墨大惊失色,顾不得再催动宝贝,脚步踉跄着飞速向后退去,可惜和尚的速度比着她要快上太多,丫头根本逃不开那只索命的手掌。

眼看青墨就要毙命,突然一条黑色长藤凌空而现,自上而下直劈和尚头顶不用等和尚追上青墨,藤子足能抽碎那颗光秃秃的脑袋

藤鞭长百丈,另一端,牢牢握在正从海中纵跃而出的长春天手中

长春天早在十天前就到了,但他始终不曾现身。在出航后不久他就发现大海上没有任何禁制。妖僧不设禁制,自然是不怕他们到大海上来,或者说,妖僧知道他们到了大海后会去哪里。

凭着长春天的心思,很快也就猜到了最大的可能性:妖僧不知通过什么法子,探查到了曲青石的行踪,并在轱辘岛布下天罗地网。

其实,妖僧们是在柳亦和青墨登上轱辘岛几天后才来的,不过这一行妖僧都是贾添的爱将,修为远胜柳亦两人,不露一丝痕迹就控制了岛上的海匪,悄然布下陷阱,柳亦‘小两口’又不去内岛打扰,是以全不知情。

但妖僧也不知道柳、曲两人是因为有急事才来找曲青石的,还道他们早就约好在小岛见面。为了不让曲青石返回时起疑,他们也没舍得去动这两个人,而且直到刚才青墨亮出神梭之前,妖僧都不晓得她还有如此神奇的宝贝,全没把他们两个放在心上。

长春天猜到岛上有埋伏,哪敢贸然现身,就藏在海中静静观察,在发现青墨喜欢摸螃蟹之后,他就开始掰螃蟹腿,大宗师的修为去做这事倒简单的很,就是螃蟹实在太多,搞得他头疼……

天底下没有七条腿的螃蟹,除非是有人将其一足掰断。要是一只两只螃蟹少腿不足奇怪,但所有的螃蟹都丢了一条腿……丢腿之意,便是‘失足’了。

轱辘岛,失足。

柳亦看懂了长春天的示警:自己和青墨已经‘失足’。

负责这次狙击、装扮成海匪的这个妖僧,是八两和尚。此人修为了得,心思更是老辣,长春天已经做得无比隐秘了,可是在柳亦刚刚有所警惕,还没来得及和青墨明言的时候,八两和尚就赶来试探。

八两没发觉长春天和‘失足’,他只是觉得柳亦在看螃蟹的时候,显得有些太专注了。双方都不是‘省油的灯’,柳亦知道身在险境,干脆连试探都免了,直接祭出杀手……

动手之下,长春天也不再匿藏,倒不是他有多仗义,主要是玲珑辗转神奇,是逃命的好宝贝,可不能就这么让青墨死掉;另外,长春天也实在有点心虚,依着曲青石那副脾气,对自己‘见死不救’的恨,比起妖僧杀他宝贝妹妹的仇,怕是也差不了多少。

长春天的修为,绝不是柳亦青墨能够相比的,始终好整以暇的八两和尚也变了脸色,前冲的势子陡然消散,整个人身子一矮,就在疾奔中直挺挺的坐禅在地,双手并举,于胸口处结做不动金刚大印。

一道混杂着丝丝青绿的斑驳佛光从手印中炽烈绽放,有如实质正正迎向藤鞭。

不唤法宝,凭雄浑修为,硬挡长春藤一击

两道巨力碰撞,交汇处一圈宏大气浪咆哮而起,转眼横扫四周

长春藤受佛光反挫,向后卷扬翻起;而妖僧脸上,也闪过一抹惨白。

长春天一旦动手,就绝不再留一丝余地,一字眉斜斜挑起,冷笑道:“不用法宝,秃驴狂啊”笑骂同时,大袖卷起双臂用力向着左右一撑,他脚下的海水在轰地一声闷响中尽数炸碎,数百条粗大长藤,仿佛吞天噬日的恶蛟,从海面下冲天而起,从四面八方向着八两妖僧席卷而去

刚刚被击退的那条黑藤,也再度一震,汇入藤潮。

黑藤是他的法宝,而后这一片巨藤则是他的法术,长春天贵为邪道上的一方尊主,修为岂容小觑。

恶藤狰狞,电射而至,八两和尚本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强撑着当下第一击,此刻再拼就得死无葬身之地,仓皇里怪叫了一声,身子灵活后翻,也来不及施展法术,撒腿就跑。

任谁都想不到,妖僧的身法真正施展开竟快得骇人听闻,凭他两条腿,跑得居然比着长春天的藤子法术也毫不逊色。

就连冷笑中的长春天也‘呃’了一声,惊诧到极点。而此刻,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滩涂上响起:“逃不掉,辗转”青墨趁着长春天抢出的空子,终于发动了玲珑辗转。

神梭震烁,裹挟着一层绚丽弧光,直击妖僧

就在青墨唤出辗转的同时,妖僧也仓皇怪叫:“口袋”声音到处,两个红袍人全没一点征兆,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八两和尚身后。

两个红袍子来得太快,真就仿佛破碎虚空而至,其中一个十指急交叉、双手合拢成锤,看也不看直接凿向神梭;另外一个则跃身半空,一头扎进密密麻麻地怪藤之中,四肢乱舞,和藤子乱七八糟地裹成了一团。

轰的一声闷响,第一个红袍人的拳锤与辗转撞到一处,身体受巨力所冲,连着后退了七八步,一屁股摔坐在地上,两枚眼珠一起爆碎,却没溅出半滴汁液。而神梭荡起的可怕力道,竟也由此被他消弭,攻势被完全化解

不等第一声大响消散,又是一连串噼里啪啦仿佛爆豆似的脆响,第二个红袍人凭着自己的血肉之躯,将数百条长藤寸寸崩断只有黑色的长春藤得以幸免,迅速退回到了主人身边。

这个红袍人自己也狼狈不堪,浑身上下都被藤子割离出深可见骨的伤口,脸上更是被打烂了,连五官都无法辨认了。此人落地之后,伸手在脸上抹了抹,又用力一甩,将碎肉残皮尽数甩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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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追烟曾经说过,玲珑匣中的宝贝虽然不同凡响,但主人对宝贝领悟的层次不同,发挥出的威力也相差极大,青墨得到神梭时间尚短,而这件宝贝在攻敌时有两重威力:神梭单独飞袭只能算是下乘;主人入主其间,驾驭梭子杀敌才是上乘手段,青墨到现在为止,进了梭子就只会逃跑,还没学会‘驭梭撞人’。

可即便她只能发动下乘之力、领悟也还远远不够,神梭却是货真价实的宝贝,一击之力何其强劲而长春天融合了法宝与大修持的倾力袭杀更不必说。就这样的两股力道,硬是被敌人以血肉之躯接下了……

怕也只有当年的十三蛮,才能做到吧

现身的不止两个红袍人,而是四个,另外两个并未动手,只是静立在海面上,稳稳封住了长春天等人的退路。

除了红袍人,还有八个和尚,从内岛飘然而出,人人都面容恬淡,并立于八两身后,对着长春天等人点头微笑。

兔起鹘落,宗师、至宝、和尚和怪人连番出手,也不过才几个呼吸间的功夫。

长春天和柳亦、曲青墨聚到了一处,心中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神情却没有太多变化,先提着鼻子嗅了下,说道:“好重的尸臭味,现在的和尚都不念经,做起驱煞赶尸的勾当了?”

九个妖僧都是活人,但那四个红袍子浑身恶臭弥漫,面色青黑眼窝乌紫,脸上神情僵硬,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们都是死人。特别是其中一个尸煞,当初身亡时应该是‘碎尸万段’的死法,但又被人仔细拼凑起来,脸上颈上这些裸露之处,缝补痕迹清晰可辨。

八两和尚又复微笑起来,伸手指了指四个红袍子:“刚刚施主说我狂妄来着,施主误会了,我有‘口袋’,又何必再去炼化法宝。”

长春天一笑,并不去追问‘口袋’的缘由,而是一拍青墨的肩膀,也不避讳妖僧,呵呵笑道:“丫头,还不发动梭子,该逃命了”

青墨愣了愣,参与过中秋之战的人都知道,她的神梭不是说飞就能飞的,要发动遁法,要经过盏茶功夫的催动才行,此刻强敌环饲,又哪会给她这个时间,与其徒劳去想着逃走,还不如引梭抗敌。

长春天明白她的心思,伸手抹了抹:“安心发动你的宝贝,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等逃跑的时候别落下我就成。”

妖僧八两好像也在自说自话,伸出了三根手指:“找梁先生,抓曲先生,杀长春天施主……”说着,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三件差事,总算能交办一件了。”

话音落地,四个红袍荡克同时发难,而长春天也在一声:“滚犊子”的喝骂中,全力出手

与中秋之战如出一辙,柳亦无能为力、青墨咬牙拼命催动神梭,所差的也不过是替同伴争取时间的那个人,从梁磨刀变成了长春天

藤子,无穷无尽的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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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三章 四个口袋

第三三三章

四个口袋

滩涂碎了

数不清的藤子拔地起、迎风长,遮天蔽日。(

这一次藤子没再攻向敌人,而是彼此纠缠、层层穿插盘绕,在悉悉索索的怪响中,顷刻编织成一座方圆数里的‘藤丘’。

‘藤丘’仿佛一只倒扣的厚重大碗,将柳亦和青墨护在其中,把妖僧和口袋牢牢隔绝在外。

青墨再不废话,集中精神开始催动神梭。柳亦帮不上什么忙,干脆连阴沉木耳都收起来,静立于一旁。

长春天也在‘碗’中,不过他不在柳、曲二人身边,这是他的法术,他的藤阵,他要以身入阵,正在编结得几乎毫无缝隙的长藤中不停穿梭。

八两和尚还当长春天要拼死反击,不料对方居然是用无数藤子编出一个巨大的‘龟壳’来,妖僧失笑摇头:“邪道上的人物,也就是这样的手段吧……”列于他身后的那些妖僧也都表情轻松,真正动手的,就只有那四个‘口袋’

早在‘藤大碗’成形之际,红袍尸煞就已经合身扑了上去。

尸煞的动作僵硬,扑击却迅捷;他们几乎不会法术,可举手投足荡起的蛮力足以睥睨大宗师的夺命神通。

四个‘口袋’口中嗬嗬低嗥,从四个方向扎进密密麻麻地藤子,随即就像裹入乱麻的血猴子,手足乱舞,奋力挣扎……可他们的力气太大,一条条磨盘粗细的法藤在噼啪乱响中,被他们层层崩断

无数的断藤远远崩出,摔落在地后,还像刚刚被扭掉脑袋的泥鳅,犹自乱跳、乱扭……

仍有长藤不断破土而起,狰狞摇摆着,去弥补被敌人撕裂的缺口,但藤子生长、织补的速度,远逊于口袋的突破。

毫无悬念的一战。

‘口袋’力量骇人,身体也古怪,皮肉稀烂但筋骨坚韧到难以想象,任凭藤子抽掉他们的头皮、五官和周身血肉,但于他们的战力却没有丝毫影响。

单以身体、力量而论,长春天绝敌不过一只口袋。不过口袋无智,相较于大宗师来说,他们的反应稍显缓慢。

反观长春天刚从小眼中修炼归来,修为大增,但即便如此,双方如果一对一来打一场狠的,胜负之数也在三七左右,长春天有逃命的机会,想取胜却难。

可现在这样的打法,完全是靠力量说话,与反应和身法都没有一点关系,又是以四敌一,长春天必败无疑。从动手到现在,也不过才几句话的功夫,‘藤碗’外壁就被削薄了一半,又哪还能撑过盏茶功夫容青墨发动起逃命的宝贝……

啪啪的急促爆响越来越近,外面的藤子败象毕现,柳亦虽然还没能看到‘口袋’的影子,但尸体身上的腐臭味道已经清清楚楚地传了进来,‘口袋’与他和青墨,也不过相隔数丈了

青墨摒弃外物,全副心思都放在神梭上,全不知会外面的情形。可柳亦的脸色在不停变化,先是焦急、继而犹豫,渐渐又有些决绝,开口道:“我还是唤醒青墨吧,前辈也不用再撑了,并力而战也未必杀不出一条活路”

长春天的声音自藤丛中响起,几乎每个字传出的方向都不相同,足见其移动之快:“趁早把杀出去的念头掐了吧,不靠梭子,咱们没机会”说完,顿了顿,又继续道:“不用理会外面,我还能撑。一盏茶,我看成”

又片刻后,藤丛中的长春天忽然笑了一声:“哎呀妈呀,较劲的时候到了……”

东北口音响起时,四只‘口袋’已经彻底撕碎九成九的长藤,在他们面前,只剩最后一层由手指粗的细藤条编制的屏障。

长春天的身形也由此显露,脸色没什么异常,甚至还带着些笑意,但他的姿势显得有些…忸怩:

一个人赤身**,在自己的屋子里待着,忽然房门被撞开,一群闲杂人等冲了进来,这个人会是什么姿势?

双臂抱胸,蹲下。

长春天现在就是这个样子,当然,他身上穿着衣服呢。虽然是蹲姿,还在最后一层藤编屏障中迅速移动,身法极快,出没无踪

几乎全不费力就扯断了外层厚重藤壁的四个‘口袋’,迅猛前进的势头,也终于在着最后一层薄薄薄薄壁垒前停顿下来。

这一层的藤子虽然纤细但却坚韧到匪夷所思,就凭着四个尸煞分金裂石的可怕蛮力,一时竟对它们奈何不得。

‘口袋’不停的扯、砸、踹……甚至于嗷嗷怒啸中撑开大口奋力撕咬,细藤间不停发出吱吱的怪响,但就是不曾崩断一根都没断

柳亦探知四个怪物终于遇到了阻碍,惊喜之余更是佩服,由衷赞道:“前辈法术神奇,正经让柳黑子大吃一惊”

“不是法术。”长春天就像一只疯狂的蜘蛛,在辛苦织就的大网中飞速游弋,闻言后笑到:

“被尸煞扯碎的外面那些大藤子,是我的法术;可最后这层小藤子,却是我的本源。”

长春天移动的速度太快,柳亦的目力不济,跟不上他的身影,所以也就不曾看到,现在的长春天,手掌上根本没了指头他的十根手指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弯弯细藤,而这最后一道屏障,就是这十根疯长的‘手指’编制而成。

这层细藤,已经不能算是法术,而是长春天的性命、身体、修行多年以来所有的精华所在

长春天语气从容,但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声音的疲惫:“四头老虎想要杀一只豹子,也得花点时间,撑得,撑得,放心吧”

像极了中秋时的梁磨刀,长春天又何尝不是用性命去拼时间、去护住逃生的那一抹希望。

不过长春天既然做了好人,就一定得把自己的辛苦说清楚,如果换做是老蝙蝠,就算是拼命,也犯不着去和小辈解释什么。

四个口袋,犹自发狂狠打

细藤未断,但长春天的脸色已经惨白得有些透明了……

此刻的情形,与其说是他施法抗敌,倒不如说‘口袋正在杀长春天’来得更贴切些。口袋撕本源凝化的藤子,与直接去轰击长春天的身体没有丝毫区别。长春天现在的依仗,也不再是精深的修为,而是他修炼木行而得到的韧力和强大旺盛的生命。

忽的,摆在地面上的神梭轻轻一震,玲珑辗转有了反应,小丫头的遁法堪堪成形。就在此刻,一道昏黄的雷霆突然从天而降,轰向藤壁。

九个妖僧结阵出手

轰藤子,就是杀长春天。八两和尚看透了这个关键,他要办差,贾添交给他的三件差事之一。

九个妖僧联手打出的雷霆,也不过儿臂粗细,谈不上多壮烈,唯一的奇特只是,这道雷光暗淡昏黄……雷光本来绚丽华美,可就是因为它太灿烂,甚至将劈落途中所有的光线都尽数吸纳。

直到雷霆击中藤结,刺目的强光才陡然暴散开来,猎猎光辉直冲九霄,更将整整一座轱辘岛映衬成仙境灵山

藤结仍在,看不出有丝毫松动迹象,可长春天却哇的喷出一口血。

璀璨、艳丽到极点、让人一望之下就会将目光深陷、若泼洒老树甚至会让此木化作妖孽的百炼精血

长春天的身体迅速枯萎,原本饱满的皮肤肉眼可见拔出一道道晦暗的干裂,不过一个呼吸间,他就从中年人变成了一副没法形容的鬼样子。

不是变老了,而是变得干巴了,就好像一棵烂根烂皮烂枝烂叶的朽木,只剩还略显明亮的目光能说明他还是个活人。

第一道昏黄雷光消散,四个口袋狂性大发,第二道雷光又复酝酿,而摇摇欲坠的藤障下也终于传来青墨的一声叱喝:“成了”

神梭遁术发动,长春天也再难支持,直挺挺地摔下来,倔强到让‘口袋’咬碎烂牙的藤障随之消失。

青墨手诀翻转,将自己和两个同伴迅速送入法宝之内四个尸煞扑到时梭子已经封闭

对玲珑辗转的控制,青墨还是没有半点长进,和以往每次遁化时一样,神梭虽然已经封闭、发动,却无法即刻遁形,而是东摇西摆着腾空而起。

四个尸煞虽无智却嗜杀,见敌人要逃走,全都化身疯魔,红色的身影纵跃如风,拼出所有的力气,直接用身体去狠撞神梭

四头尸煞在一个刹那间,同时击中玲珑辗转轰的一声巨响,震得海浪倒卷,向着四下里远远摔退开去。

神梭之内柳亦和长春天只是感觉梭子剧烈震动,并未有其他异常,但以心神入法宝、正全力控制梭子的青墨,在巨震之中七窍同时沁出血线

四个口袋的合击,蛮力毫不保留尽数绽放,神梭是异宝是以无恙,但以神驭梭的青墨修为尚浅,恶力的余波也足以让她身心受创。

其实,以青墨现在对梭子的领悟和控制,从玲珑辗转摇晃而起到隐遁不见,加起来也不过几个弹指的功夫,这段时间对凡人极短,可对顶级修士而言,已经足以发动几轮神通

口袋合击刚退,昏黄雷霆又劈头斩下;雷光尚未消散,四个化身疯魔的口袋又扑击而至……

青墨筛糠般颤抖起来,她想撑,她拼命撑,但是人有力竭时,再又一道雷霆劈中神梭时,青墨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忽然化作淋漓血色,耳中仿佛有一千枚大洪火雷同时爆炸,小小的身体就那么毫无征兆地一弹,重重摔了开去,就此昏厥过去。

下一刻,神梭从半空里一头栽回地面,法宝无恙,但主人昏迷,法术就此消散,三个人都被神梭甩了出来。

‘口袋’见神梭跌落,一起张开臭气熏天的大嘴,齐声长嗥,个个张开大手扑了过来,想要活撕猎物。却不料就在他们要杀人的时候,又是一条黑色长藤凌空而现,对着冲在最前的尸煞凌厉一击

藤鞭的另一端,握在正满脸虐戾,呲牙怪笑的长春天手中他的法术被破掉、本源也剩不两成,可他的长春藤只在初遇妖僧时使用过,仍旧保存完好威力十足。

第一个口袋猝然遇袭,加之反应迟缓,根本来不及躲避,啪的一声脆响中,被鞭子直接抽翻在地,脸上的腐皮烂肉受不了巨力冲击,向着四周崩碎开来,露出森森头骨

长春天嘶声而笑,手中藤鞭翻卷如龙,身形不退反进长春天惜命、从不舍得拼命……可不舍得不代表不会。

拼命,谁不会?

藤鞭脆响,一次次抖碎空气,每一击都倾注全力,‘口袋’身上被打得烂肉翻飞身形踉跄,但却毫无退意,他们的筋骨仿佛都是有土基金髓所铸,凭着长春天现在的力气,根本无法将之摧毁。就连最先被击倒的那只口袋,也摇晃着光秃秃的颅骨,跳了起来。

八两妖僧回头,与身后的一排和尚相顾而笑,神情欢愉,如释重负。

‘口袋’们不理藤鞭,径直猛冲。长春天惨笑,嘴巴动了动,不知是想骂还是要叹,但还不等他发出声音,半空里猛地炸起一声饱含怒意的大吼:“妖人而敢”

声音响起时,高深金行的淬厉之意弥漫于天海之间

金光如电,足以洞穿巨川的锐意直指四个‘口袋’中身材最为臃肿肥胖的尸煞。

那只肥胖尸煞看也不看,对着金光他抬手就是一拳数不清已经是第几次巨响了,但这次大响里,还夹杂了两声清脆地人骨断裂声……

肥胖尸煞惨嚎一声,坚若金精的臂骨就此折断而来袭的金光也随之消散,一个白白净净、‘不算太胖的胖子’摔落在长春天身边。

长春天认得这个小胖子,完全是下意识地问一声:“你是不是打错了人?”

小胖子也算梁辛这伙魔头的老熟人,金玉堂,老九。

让长春天纳闷的是,老九又何必掺和到这场在正道眼中‘狗咬狗’的恶斗中,就算老九手心发痒忍不住要杀人,也应该来杀‘著名魔头’长春天,犯不着和尸煞动手。

老九却虎吼了一声:“没打错,师祖法身,绝不容妖人亵渎”说着,又翻身而起,以身入剑,煌煌烈烈地扑向了肥胖尸煞。

刚刚那一击老九拼出了所有的力量,虽然斩断了肥胖尸煞的胳膊,可自己也不好过,化剑的右掌,五根手指都不自然地扭曲起来,不用问,骨头断了。而老九却浑然不顾,脸上筋肉抽搐,满眼都是杀意,若不毁去那只‘胖口袋’他绝不甘心。

藤鞭再度翻卷而起,从旁匡护老九,拼命的人哪还去分什么正邪

肥胖尸煞毫不畏惧,跳将起来,呲着满口烂牙迎上了老九……其他三只口袋也同时动手。

老九的修为充其量能对付一只尸煞,甫一陷入敌阵就险象环生。

长春天一边咳血,一边笑了起来:“管你为啥现身,都是个送死的蠢货,罢了,没想到会和蠢货并肩……”

正说着,长春天忽然想到了什么,举目又仔细看了看那四具尸煞,继而脸色骤变,即便死到临头了,也难挡心中的内心的震撼,望向一群妖僧失声道:“蛮、蛮十三,他们四个是蛮十三”

妖僧八两面露笑意,遥遥对着长春天合十施礼:“施主法眼如炬。”

蛮十三就是十三蛮,其中老五牧童儿为人所救、十一活佛仍活在世、老幺须根下落不明,剩下那十个的尸体,全都被贾添收集起来,炼化成了尸煞

当初这十三个高手都是被灌顶之术催生而成,体质在活着的时候就被改变了,后来又被奎木狼再‘撑’大了些,这才有了‘口袋’之说。贾添就是看中了他们的身体、或者说尸体能够容纳大修为,这才花费不少心思,炼化妖元入尸,把他们变成*人形荡克。

现在的口袋,比起当年的蛮十三也毫不逊色,而其不知疼痛不惧损伤,也足以弥补了反应缓慢带来的影响……他有十个‘口袋’,就是有十个蛮十三

虽然不知道老九为何会来经过轱辘岛,但长春天至少能明白,老九认出了自家仙长的尸体被妖人亵渎,这才不管不顾地出手,要毁掉尸煞,再杀妖僧……

长春天不再理会八两,而是对着老九嘟囔了句:“咋这不冷静,你道心修哪去了?”说话时拼着最后的一点力气催动藤鞭,与老九并肩而战,对上四个蛮子,即便青墨能战、自己不曾受伤也绝无胜算,何况还有九个妖僧虎视眈眈?

不过必死之人,又何谈绝望呵。

八两和尚向着浴血苦战的老九凝望片刻,又转回头望向身后的同伴,目光里有些征询之意,依着他们的本意,现在还不想去惹上天门。

八个和尚同时缓缓摇头,其中一个柔声道:“他认出了口袋,最好不要留下。”

八两正想说话,眼前忽然翻卷起一道赤色光芒,阴沉木耳近在咫尺,直劈光头。

天地蛊能够入势,与周遭融为一体,柳亦自从跌出辗转后,就将戾蛊注入红鳞,沉入泥土缓而又缓地开始潜行,所为的就是这枚光头在这场苦战中,他只是小脚色,谁也不没太注意他,直到红鳞现身

惶急中八两怪叫了一声,缩身如电,但还是慢了一瞬,一小段鼻子被红鳞扫中,立刻鼻头落地血流如注。

柳亦的神情又是惋惜又是欢喜,哈哈大笑:“和尚,你敢不躲么?”

“不敢”避过断头厄运的八两,并不见如何愤怒,声音依旧平静、轻柔:“不过我敢杀人,杀你。”

说着,八两迈步,向着柳亦缓缓而行,不料才踏出两步的时候,又是一声惊鸣从天角尽头绽放开来,转眼响彻苍穹

一柄墨剑裹荡风雷,在青天下划出一道墨色长虹,直冲小岛而来。

在墨剑旁边还有一道青色光华,青光之中谕令如雷,声声大咒四散远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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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四章 不得好死

第三三四章不得好死

墨剑现身,青光急冲,曲青石总算回来得还不太晚

八两和尚不识金尊墨剑,但也明白敌人又有强援,没有半分的犹豫,低声唱响一句佛偈,身后的几个妖僧各自踏上两步,结做法阵,滩涂上十余丈处空气又复颤抖起来,丝丝雷光迅速汇聚,昏黄雷霆堪堪成形

强敌将至,妖僧的心思再明白不过,先联手毁掉现在岛上的敌人,再去专心对付曲青石。

青光中的咒唱陡然高扬,就在轱辘岛空中雷法成形的同时,大海中猛地卷起重重巨*,一支宏伟到足以撑爆目光的天槐,顶破汪洋,开枝散叶

而下一个瞬间,妖僧唤出的昏黄雷霆,就仿佛发现生死仇敌的恶龙,无视主人号令,不去击杀岛上的敌人,而是将身躯一摆,扑向海中的巨槐。

妖僧大吃一惊,一道法术失效后,他们想也不想,纯粹是本能地加强阵法,和尚们穿梭不停,法咒叠叠唱和,只见半空之中,昏黄雷霆接踵而现

前后十余道惊雷,也全和第一道法术一样,甫现身就诡异转向,奔袭巨槐。

不止妖僧的雷法,还有长春天手中的藤鞭,猛然挣脱了长春天的控制,翻卷起重重风雷,攻向了天槐。

槐楼,树大招风。

狂雷正中天槐,海面上强光暴现,好像正有一轮烈日炸碎于此间而轱辘岛的滩涂上,却忽然下起了‘雨’……槐叶翻飞,如大雨瓢泼

本应轻盈的槐叶儿,此刻片片沉重,掠动之中带起尖锐地破空声,叶齿边缘透出木灵狰狞,分金裂石锐不可当。

继而墨剑如电杀到,狠横一击,正中一只‘口袋’,曲青石杀到

曲青石在混沌深海的边缘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带着司无邪返回,在数百里外他就察觉到轱辘岛上有巨力碰撞,尤其清晰的是随着长春天施法而氤氲绽放的木灵气息。

曲青石心中警惕,放下司无邪独自赶来,又飞了片刻就发现了滩涂上的异样,长春天强弩之末、胖子老九咬牙苦斗,九个妖僧含笑观战。。。。。。他传承了牧童儿的记忆,又哪能认不出,正在围攻自己人的尸煞就是当年的蛮十三

而真正让曲青石暴怒成狂的是,平时都被他摆在心肝尖尖上的宝贝妹妹,此刻双目紧闭生死不知,大怒之下,曲青石全力出手。

树大招风、叶如雨下,还有墨剑狂攻,在一瞬间他就暴散自己所有犀利手段

一具口袋中墨剑一击,口中长声惨叫,小半边身子都被炸碎于无形,可跌倒在地后,又嗬嗬嘶吼着翻身爬起,全不顾左边的肩膀、胸口已经全然不见,挥舞着残臂再度扑上。

曲青石落地,护在青墨和柳亦身前,先怒声大吼:“老大,我妹妹……”

柳亦知道他最担心什么,立即应道:“丫头伤了,(性)命还在”

曲青石目光中稍显放松,可脸上的(阴)狠杀意却不曾少见,也不再多说什么,叱喝一声引动墨剑加入战团,和小胖子老九一起,死死扛住四个蛮十三的尸煞围攻曲青石何尝不知道应该先杀妖僧的道理,但他已无法抽身,有他击杀妖僧的空子,四个尸煞也足以撕碎自己的同伴。

而且尸煞的狂(性)已发,就算杀掉妖僧,他们也不会收手,不杀掉曲青石等人,他们决不罢休

树大招风,能引走神通和飞剑,长春天的藤子也被引走,至此他也再无战力,歪斜着摔倒在地,被柳亦扶到青墨旁边。不过金玉堂老九的战法是以身入剑,他的剑就是他自己,不受槐楼法术的影响,仍有一战之力。

四只口袋也是如此,他们靠的是尸身和蛮力,厮杀中不用法术,树大招风引不走他们。

滩涂上的恶战陡然升级,曲青石怒火中烧攻势如雷,老九的把自己炼成了剑,打法自然悍不畏死;四个口袋更不懂疼为何物,扑击凶猛。恶斗完全是对攻……双方不论是活人还是尸煞,都是世间巨獠,天下最顶尖的力量,用的却是最原始的打法

曲青石的修为得自十三蛮却高于十三蛮,再加上一柄墨剑,足以抵挡三个口袋,但老九先前受伤不轻,虽然还在咬牙苦斗,却对付不了一个尸煞,对方的大半攻势还是曲青石替他接下的。

片刻之后,那头残损的‘口袋’被墨剑困住、狂攻,再受了不知多少次重击后,再也支持不住,惨嚎了半晌,整个身体轰然爆碎开来,这次不止是烂(肉)腐皮,崩碎地还有他那身坚不可摧的筋骨……一只口袋伏诛

而另一边苦战的曲青石,胸口上也现出了几条血(肉)淋漓的伤口;老九双臂都已折断,软塌塌地垂在肩下,饶是如此,老九仍不后退,嗷嗷怪叫着‘抡’起脑袋,杀敌……

八两和身后的几个妖僧也终于回过神来。

巨槐长于海中,水木相济。在雷霆轰击下,槐树也只是摇晃不已,却全不见败象。

八两挥手停止阵法,回头望向了几个师弟,微笑道:“法术没什么用处了。口袋是师父的宝贝,可不能都被毁了…这就入战吧”

少了半截鼻子的笑容,显得异常凶狠。

八两的修为,与入中秋时的长春天相若,稳稳踏在大宗师境界,身后那八个妖僧虽然不如他,但合在一起力量也不容小觑,他们要放弃法术,以(肉)身入战,入战,与口袋联手围歼强敌。

另外几个妖僧齐声应诺,与八两一起扑向战团

可和尚们谁也不曾想到,就在他们跃起的同时,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粗声粗气的恶骂:“草你**秃驴”随着咒骂,一个穿金戴银、浑身珠光宝气的大黑胖子,仿佛一座(肉)山似的从天而降,比着熊掌也毫不逊色的大脚丫子正蹬在一个妖僧的肚子上,同时挥起一掌去切八两的脖子。

金玉堂掌门,秦痩。

八两反应极快,躲过了秦痩的袭杀,但被踹中的那个妖僧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肠穿肚烂死于非命。随即秦痩与另外几个妖僧恶斗一处

凭着秦痩的修为,如果没有‘树大招风’,是敌不过一行妖僧的。但现在大家都不能用法术,而金玉堂的弟子毕生都在金行灵元中淬炼身体,在(肉)搏上比起其他几宗的修士都要强得多,此消彼长,这一场混战也斗了个旗鼓相当……

顾回头在宗莲寺前与曲青石有过一番长谈,所以金玉堂对‘浩劫东来’的了解,比起其他几座天门要更清楚。中秋恶战之后,几家天门开始在苦乃山准备决战之事,金玉堂也参与其中,不过这些事情,都由门中长老去料理,秦痩则带着老九,亲自来追查与浩劫东来有关的诸般线索。

早在二十天前,秦痩和老九就来到了轱辘岛,想找司无邪核实潮汐的日期和规模等细节,不料还未上岛就发现了滩涂上的柳亦和青墨。秦痩和老九也就隐遁在远处,潜伏了下来。

他们的本意是想看看这两个邪道上的重要人物在等谁,又有什么图谋,没想到等了大半个月后,竟等来了这样一场大战。

四个口袋现身之后,秦痩幼时凭着门中宿老的描述,和门宗中的先祖画像认出了已变成尸煞的‘老十二田黄’,否则凭着老九的资历和见识,又哪会认得几百年前的人物。

不过秦痩可没想到老九居然这么冲动,自己才刚刚点名‘田黄’,老九就杀出去了……这下秦痩在大怒之余,心里也颇为犹豫,自己下去也是送死,可眼睁睁地看着老九被大卸八块,他又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幸好曲青石杀到,帮他解了个大难题。

秦痩又耐心等了一阵,顺便让尸煞和妖人互相消磨实力,待妖僧刚动、全副精神都放在曲青石身上时,他才出手偷袭……

两个战团滚滚恶斗,很快就打到了一处,除了曲青石还有神通和法宝,所有的大宗师都在用铁马铁桥的硬功夫互殴。

天亮、天黑,又复破晓……

和尚死了八个,残碎不堪的尸体浮在海中,随波逐流;八两也只剩下半条命了,胸口彻底塌陷,血流披面犹自咬牙苦斗;四只口袋加起来还剩一个……是两个‘半截’:一只是‘横一半’,他的双腿被齐胯斩断;另一头则是‘竖一半’,右膀右臂右胯右腿都不见了。可即便受创如此,‘两个’口袋还想着杀人

金玉堂和日馋这边也不见得比他们好多少,老九已经昏迷倒地,四肢都诡异的扭曲着,内中的骨头不知断碎成了多少节;秦痩还在苦撑,但胸腹间被破开了几个大洞,还有一截白花花的肠子(露)出体外;曲青石身体受创不大,但前前后后已经吐了七口血,浓稠血浆早把胸襟染红,墨剑也无力再挥动,斜斜地(插)入泥土中。

柳亦也加入了战团,脸色铁青,指挥着(阴)狠木耳发狠猛打。这一战本来他全无资格参与,但大小怪物们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柳亦也变成了生力军。

再过片刻,又一具尸煞粉身碎骨,但他临死前,也撕掉了秦痩一条胳膊,大胖子震天价般虎吼一声,身子重重跌出,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一仗打到现在,已经不会有赢家了,再拼下去的结局也不外乎两个:死在这里,或者幸存胜出但彻底脱力,把死期向后拖延上几天罢了

曲青石气喘吁吁,一呼一吸之中,从肺到喉都针扎般地刺痛,每一次攻击都是从骨头缝中榨出的力量……一次对上几个化为尸煞的十三蛮,纵然是曲青石,也熬得痛苦不堪。他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现在就像一根已经绷到极限的棉线,之所以还未崩溃,并不是自己有多结实,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最后两个敌人的身法散乱、移动迟缓,但落在曲青石的眼中,他们的身影变得渐渐模糊、扭曲。曲青石暗叹了一声,明白自己的目光散乱了,过不多久就应该出现幻听幻象、接下来就是脱离而亡……

目光中的一切变成了血红色,曲青石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时都无法分清世界变成血色,是因为幻象还是因为自己的眼珠爆了,可随即,一双柔软但却有力的手,满是怜惜的撑住了他的身体,一个明明就在耳边、但听起来越极其遥远的声音,轻柔响起:“曲青石,莫子担心咯,我来了。”

显而易见的事情,曲青石却要努力思考,才能想明白,这个熟悉的声音是谁,而目光中的一切都变成血色又是因为什么……日馋门下还在中土的最后一个绝顶高手到了。

血狱、修罗、玲珑琼环

……

树大招风,吸引的不仅仅是杀人法术,而是诸般神通皆为所诱,当然也包括传讯的法术,现在海中的那棵天槐上,正站着七八只传谕用的灵鹤,既有金玉堂的,也有妖僧放出的。

来得莫名其妙,但也没时间去解释什么,琼环把曲青石送入柳亦怀中,继而一声怒骂,冲向的妖僧和尸煞

修罗过处,血踪迸现,岛上的最后一只口袋,老三指夕飞沙,被修罗彻底撕碎。八两和尚也挨了一掌,肚子都被打穿。而妖僧也借着这一击重击的力道,向后飞遁(欲)逃,可他又哪能逃得过‘生龙活虎’的琼环。

不过还不等琼环追上去,旁边的曲青石和柳亦就一起大吼扑出,正截住妖僧。

两个狠辣即不劝降也不活捉,柳亦环臂熊抱,拼着受妖僧的反挫,死死将其抱住,曲青石则双手向前一探,十根手指同时用力,随着妖僧的痛苦嘶嗥,被硬生生地掀掉了天灵盖

伤青墨之人,统统不得好死。

……

滩涂上血迹斑斑,残碎的尸块散落四处,曲青石回头看了看犹自昏迷的青墨,想靠近过去,脚下却忽的一软,摔倒在地。

打得虽然惨烈,但总算是活着,曲青石等人都拼了一身重伤,也就比着死人多出一口气,不过他们有满育珍草的麒麟岛,日馋门下的大小魔头,最不怕的就是受伤。

杀敌后,琼环一反常态,俏脸上表情严肃,并不稍作停留,施法一引,将诸多同伴尽数纳于身边,催动法术立刻离开了小岛。

曲青石也实在没力气多问什么了,勉强指点了一个方向,请琼环接上了司老六,就此沉沉睡去。

修为最差劲的柳亦,倒是一行人中除了琼环外受伤最轻的那个,先逐一检查同伴,确认大伙都还活着之后,这才去询问琼环为何会到此处来。

算起来,大伙能够获救,全都是沾了屠子的光。

长春天离开西蛮后,血河屠子也不敢大意,一边领着邪道弟子撤往西蛮深处,同时以缠头秘法将此间的消息传递至牢山。

屠子对大局的把握异常准确,明白贾添这次要对付的是日馋门下的三大魔头,轻易不会牵扯到天门这团乱麻中来,离人谷再怎么说也是天门之一,妖僧只要进来,就等若与天门宣战了。所以离人谷与梁辛有渊源虽然天下皆知,看似危险,实际却安全得很,何况老爹现在多半还在小眼中,至少安全无虞。

倒是长春天、曲青石那一路,让屠子颇为担心。要是这两位出事了,日馋的天就塌了大半

正如屠子所料,离人谷周围早已被妖僧的势力封锁,但仅是监视,并不会动手。

屠子传讯琼环,想请她也出海去接应一下,但当时琼环无法脱身。

弦子和几个丑娃娃在牢山布阵,因为有了齐青的前车之鉴,弦子这次对阵图又加了几项改动,以保万无一失。但他们的动作也由此变大了许多,屠子的讯息到达时,阵图正刻画到关键时刻,牢山中灵元震荡不休,琼环正主持结界,封闭法术引发的灵元震荡。

直到弦子正式改好了阵图,至此,牢山阵法之事已经彻底准备完毕,随时都可以像鬼道士夺力了。琼环这才匆匆离开,临行前恶狠狠地叮嘱,无论如何也要等自己回来后再夺力鬼道士,否则她扒了丑娃娃的皮……

弦子也不是莽撞之徒,知道事关重大,郑重答应。

琼环出来的晚了,但总算还是及时赶到,救下了大家的(性)命。

另外还有一件要紧事,琼环赶到海滨时,曾察觉到一股暴戾威势震荡,当时她有事在身,千忍耐万忍耐,总算没去节外生枝赶去查探,委屈无比地出海了。等她感到轱辘岛亲手对付口袋时,恍然发觉在海滨时感受到的可怕威势,与此间的尸煞出一辙。

柳亦吃了一惊,明白了琼环的意思,还有‘口袋’正向着轱辘岛赶来。只不过新来的妖僧和口袋,并不知道轱辘岛上出事了,所以并未急着赶路……

贾添手下一共十个‘口袋’,平时都归八两妖僧统御。这次八两出来办差,亲自带了四个来埋伏曲青石。另外六只中,四只交由师弟负责监视中土,追查长春天、梁辛和鬼道士的下落,最后两只则留守师门。

贾添对交下去的差事并不太过问,后来无意中看到那两头看家的口袋,由此得知八两的安排。贾添不以为然,他已尽数恢复根本不用护卫,就打发着其他弟子,带上家里这两只口袋去和八两汇合。

其他的妖僧也会统御‘口袋’,但技法不如八两娴熟,尸煞偶尔会发作凶(性)、释放虐戾威风,这才被琼环探知。

琼环带着大伙飞了好一阵,没见到有追兵到来,放心了不少,望向柳亦问道:“去哪里?小眼还是西蛮?”

柳亦立刻摇头:“不敢回中土……至少等老2他们都恢复了再说,去麒麟岛吧”

琼环把大眼睛瞟向长春天,柳亦知道她的意思,呵呵笑道:“长春爷这次是真格拼命了,麒麟岛的事情,再瞒他就不仗义了。”

忽的,本正昏迷沉睡的长春天笑了下,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笑道:“那我也不装晕了,显得不仗义。”

柳亦和苗女都吓了一跳,继而相顾大笑。

琼环又指了指两个金玉堂的人物:“他们呢,怎么办?”

秦痩和老九伤得颇重,不过没有(性)命之忧,按照柳亦的意思,敷药之后随便找个小岛放下他们俩,等他们醒来自会联络同门。

长春天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勉力摇头道:“别丢,一起带走吧。这两个人说不定我有用处。”

柳亦皱了下眉头:“不提秦胖子,只说老九,虽不能算是朋友,但和咱们也存了几分义气……”

不等他说完长春天就笑道:“想到哪去了,我想得不是害人,放心好了。不过咱们的去处机密,这一趟要施法维持着,不能让他俩醒来。”

琼环丫头大包大揽,应承了下来,跟着又忍不住好奇,追问长春天:“不害他们,还要他们两个有爪子用处么”

长春天一边咳嗽着一边应道:“给他们种天梯”

正邪两道泾渭分明,除非梁辛能够再把八大天门也变成日馋分号,否则休想让正道人物去接受长春天的法术……柳亦醒悟之余,对着长春天直挑大拇指,呵呵笑道:“趁他病,种他树?长春爷好手段”

琼环对这种事情不怎么感兴趣,赶路无聊之际,嘀咕着算道:“口袋是十三蛮,老五、十一都活着,现在又少了四个……就算老幺也变成了口袋,贾添手上至多还剩七个……”

说着,琼环眸子大亮:“曲青石、青墨、长春天,再加上老子,有的打咯”

柳亦咳了一声,把声音压得极低:“最、最好别算青墨,她那梭子不太靠得住……”

第三三五章 初到贵境

第三三五章初到贵境

除了死坤,真土境中什么都没有。地面坚硬到难以想象,无法挖掘;天上永远是灰蒙蒙地一片,既没有黑夜白昼,更不见日月星辰。

此间全没办法衡量时间,由此等待也显得更加漫长了。谢甲儿一去不回头,梁辛除了练功之外,也实在没什么事情可做,不过他的身法已经到了极限,除非另有机遇,否则想再突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苦练之下,也没什么进境。

终于,过了不知多久,正在挥舞着墨鳞纵跃狂奔的梁辛,忽然觉得眼前一花,谢甲儿突兀出现在面前。

不等梁辛问什么,谢甲儿就径开口道:“时候差不多了,这就跟我上去吧”说着,伸手一引,催动结界,裹住地面上的四个人扶摇而起……

先是厚土黄天,继而灿灿仙光。

满眼旖旎瑰丽,看似美丽,却是虚空中的罡风所致,其中蕴含巨力,曾让梁辛吃足苦头。但现在,这些‘仙光’对谢甲儿仿佛全无伤害,任它们如何璀璨闪烁,碰到霸王的结界,便立刻消散一空。

谢甲儿脸上还算平静,只不过,不知是不是被‘仙光’映衬的缘故,他的眸子亮的吓人。在途中他一言不发,他不说话,旁人自然也不敢去罗嗦什么,梁辛也不敢。

谢甲儿飞纵的速度极快,没过多少时候,脚下的真土境就已消失不见,方圆七丈的结界之外,只剩一眼如梦却杀人无形万道仙光。

再向上飞驰了差不多两柱香的功夫,周遭的仙光却渐渐‘少’了……越向上,仙光也就越稀薄,由此,视线中的一切更加暗淡了,看起来仙光隐隐有了消散的迹象。而此刻,在仙光浓烈时都丝毫无恙的结界,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梁辛略一琢磨,也就明白了眼前的状况。仙光稀薄了,并非乱流变得平稳,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乱流更加激烈了,所以才会如此。虚空深处,罡风太过迅猛,那些绚丽颜色尽数被它们吸敛、吞噬

结界颤抖得愈发激烈了,即便明知道师兄不会带着自己来送死,梁辛还是忍不住有些害怕……

仿佛一只被甩进滔滔洪流的蚂蚁,在发现自己的渺小、在发现一切都无力掌控后,那种打从心眼里弥漫而起的恐惧

谢甲儿淡淡开口:“要动一动了,不过也不用担心。”

梁辛心里纳闷,不明白什么叫‘动一动’,可还不等他开口询问,谢甲儿陡然叱喝一声,带动着结界一起,于虚空之中如电穿梭

在之前,结界之力足以抵挡乱流侵蚀,是以全不用理会外面,只要一路向上即可;但现在,乱流变得狂猛起来,单靠结界难以支持太久,所以谢甲儿要施展身法,于乱流中寻找一个个‘瞬间的空隙’,穿插前进。

谢甲儿的身法远非梁辛可比,于此间消失的同时,他就带着几个‘小家伙’从另一处现身,梁辛甚至都分不清,师兄究竟是在单纯地施展身法,还是已经祭起了天上人间的魔功

“是身法,不是天上人间。”谢甲儿看出了师弟的疑惑,随口解释了一句。

头晕目眩之际,梁辛还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目光兴奋:“你是咋、咋练成的?”

“遁入虚空几百年,我没死,自然也就练成了。”

比起初入虚空时,谢甲儿的感知、身法不知强了多少倍。他想飞仙,拼着险恶杀机,从仙光浓稠处一点一点向着暗淡处深入。整整五百年,无时无刻不再对抗乱流……

不知何时,最后一抹‘仙光’也消失不见,结界之外不存一物,只有浓浓黑暗。以梁辛的目力,也看不透这份纯粹到极点的黑。

除了谢甲儿,没人敢去凝视虚空,这份黑暗太浓稠,看得时间稍长,就会忽然失去方向、失去平衡,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仿佛失去,天嬉笑如此、梁辛如此、共承三蛮之力的大小活佛也如此

众人被谢甲儿护着,在无尽漆黑中不知穿梭了多久……小活佛有些忍不住了,望向卸甲儿:“还没到么?”

不用谢甲儿开口,梁辛就代为答道:“估计已经到了。”

大小魔头的功法一脉相承,虽然修为上远远不如师兄,但梁辛也能感觉到,现在谢甲儿的纵跃,和先前大不一样。

之前谢甲儿无论如何移动,大方向始终是向上而去;而不久前开始,谢甲儿虽仍在闪电般游移,但止住了向上的势头,他只在附近‘跳来跳去’,借以躲避乱流冲击。

小活佛眨巴了眨巴眼睛,又使劲向外看了看,神情里更纳闷了:“到了?那五金奴才在哪?”

对朋友,梁老三一向耐心不错:“应该就在咱们附近,不过这里漆黑一片,咱看不见罢了。”

小活佛撇嘴:“五金奴才互殴,不往外崩火星子么,总得有点亮儿不是?”

梁辛咳了一声,无奈摇头:“虚空深处的乱流,连仙光都被吞噬,更别说火星子。”

“没火星子,怎么也没声音,应该叮叮当当乱响成一片才对。”

这下连梁辛都不耐烦了:“一个道理,光都不见,声音自然也被乱流吞掉了。”

小活佛眉头大皱,不知该说点啥,憋了一会,突然念了句佛偈,随后满脸庄严:“大音希声,是以难得闻听……”

旁边的天嬉笑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佛爷,混了,‘大音希声’出自《道德经》,是老道的词儿。”说完,丑娃娃也不敢去看小活佛的脸色,赶忙岔开话题:“虚空之中不见声光,不过……仙界壁垒又在哪里?”

这倒把梁辛给问住了,在他以为,仙界壁垒虽然不会真是个鸡蛋壳的样子,但总要有个实实在在的形状,就好像修士布下守护法阵那样,比如一盏红色光壁什么的。

谢甲儿一反常态,神情漠然并不多语,对其他人都不理会,但见到梁辛有疑惑时,他还是会开口:“壁垒无形却有质,不可见,不可辨。”

谢甲儿解释得很简答,其实真实情况事关‘空间’,远比‘不可见、不可辨’要复杂得多。非灵觉或感知特殊,根本就无法发现壁垒的存在。

‘壁垒’并不会阻挡什么,只要你能扛得住乱流侵蚀,大可一步跨过去‘穿’过壁垒,但你还是置身于缝隙虚空。也只有用乾坤之术,才能真正撕裂屏障,进入它背后的世界。

说过几句之后,结界之内又复沉寂,谁都不再开口。毫无意外,时间再次失去了意义,只剩下静静等待……终于,谢甲儿开口:“来了”

短短两字,声音低沉,但却压抑不住的颤抖、压抑不住的希望、压抑不住的恐惧。

一串凄厉暴鸣声突然冲入所有人的耳鼓,于数百年的互殴中,五金奴才终于再也扛不住重压,一起爆碎开来堪比神器的宝贝于最后一瞬,在爆发出巨大力量的同时,也冲碎了乱流之威,把那一声仿若痛哭的锐响送出。

谢甲儿纵声大吼,在刹那中调整位置,蓄势已久的天上人间激发而起魔功之内,梁辛、天嬉笑、大小活佛全都失去了五感,坠入无尽混沌之中,由此也没人能看到,就在此刻,睥睨天下谈笑杀人的霸王卸甲,泪流满面。

五百年的……死寂,死一样的寂寞。

五金爆碎,巨力轰袭,天上人间,挪移乾坤

而下一个瞬间里,一道湛蓝色的光芒,轻而又轻地出现在谢甲儿的眼前。

湛湛青蓝,是天空的颜色

另一个世界透出的微光,裂隙成形,穷尽五百年,谢甲儿美梦成真

蓝色光芒并不算炽烈,却足以照亮天地宇宙,半生杀伐从不曾有片刻迟疑的谢甲儿,竟不急着去穿越裂隙,而是静静浮于光芒之前,仔仔细细把眼中的情形,认真烙在心底。

片刻之后,谢甲儿咕地低笑一声,身形一展,先将五金奴才的‘残肢碎骨’收集起来,这才从容动身,跨入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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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人间消散无形,梁辛一屁股坐倒在地,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忙不迭跳起来,向着四下张望。

蓝天、白云,身边清风浮荡,脚下不远处,几枚野花绽放于青草之间,空气都带了些淡淡花香,深深呼吸,惹得满身欢畅。不是洞天福地的那种灵元氤氲、修塑神形的快活,而是一种清恬、宁静。仿佛在酷暑之际,端起一碗冰镇的酸梅汤,糖水尚未入口、但冰块碰击细瓷的叮咚轻响已然入耳时的感觉

梁辛的心砰砰乱跳,莫名其妙地紧张,声音也干涩的很,拽了拽师兄袖子:“咱们进来了?”

谢甲儿笑,忍住,点头。

梁辛还怕听错了似的,又加重了语气:“仙、仙界?”

谢甲儿又笑,忍,没忍住,笑,继续点头。

不远处的天嬉笑,身体忽然筛糠般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目光僵直而散乱,看了看梁辛、又看了看谢甲儿,似乎有话想说,但喉咙里只有咔咔的怪响,一张丑脸都被憋得通红,不知不觉里,眼泪都流了下来,可他喉咙中的怪响,却变成了咕咕的怪笑。

就在此刻,一串只能用歇斯底里来形容的大笑声,从梁辛身边响起,刚刚还稳重平静的谢甲儿,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狂喜,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变成了癫子,一个跟头翻到空中,双手双脚乱挥乱踢;眨眼间又跳回地面,用爬的、用跳的、用滚的,放浪形骸乱追乱闹。

本打算进入此间,要先谨慎收敛,小心试探,可没想到心中的那份欢快,根本就压抑不住到了现在,哪还会顾得会吵到仙家,会惹来神将,就算面前真站着个玉皇大帝,也拦不住老子的大笑

打从眼眼里溢出来的……大笑、大笑、大笑

梁辛和小活佛既没有道心,对飞仙事也没太上心过,可现在也忍不住要笑。

这份高兴简单得很。到了仙界?到了仙界那自然要开心快乐

小活佛比着梁辛还要更疯一些,撒开双腿围着憨子乱跑,舌头忙成了一团,一边笑着,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念着佛偈,还不忘追问憨子:“仙界了,能成佛么?咱还回去么?还回去么……哈哈,还回去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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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情宣泄,十足闹了半晌,谢甲儿总算又清醒回来,对着几个同伴挥了挥手:“莫在闹了……”

几个人一起乐呵呵地瞅着谢甲儿,就他闹得最凶闹得最久,旁人早都回过神来了。

谢甲儿心情大好,也不在乎同伴的目光,笑道:“人生地不熟地,都小心些吧,都跟在我身边,先探探再说。”

梁辛也跟着笑道:“是要小心些,闹了这么久,怕是早就惹得神仙不高兴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遽然一道破空声响,一支利箭呼啸而来,直射梁辛眉心

箭来得又快又准,单看势头,大致相当劲弩寡妇的一击,可这样的箭,对梁辛这群怪物来说,也实在不比一只蜻蜓来得更有威胁。

不过此刻所处的地方非同小可,谁也不敢怠慢,谢甲儿斜身抢步,翻手亮出了一道不知名地黝黑木盾,护在身前。

木盾是他在中土横行时抢来的宝贝,谈不上又多神奇,但能挡住六步大成的一击,谢甲儿没指望去挡下这一箭,他意在试探。就算木盾炸碎,他也能施展天上人间避开飞袭。

可谁都没想到,利箭在击中木盾的瞬间,‘啪’的一声就此折断

谢甲儿一个没刹住,还是施展出天上人间,带着大伙后撤了十余丈。

小活佛还道他是扛不住一箭之威,才施展魔功退避的,咋舌道:“七步劲力?嫦娥境界?”

谢甲儿摇头:“充其量也不过是三步初阶,不对劲得很。”

众人都被他的答案吓了一跳,小活佛沉声道:“反常为妖,先找出偷袭之人……”正说着半截,他就闭上了嘴巴。

不用去找了,偷袭之人以自远处现身,正弯弓、搭箭,又是一箭射来

梁辛又是吃惊又是纳闷,双方相距不算太远,凭着师兄、大小活佛的护身灵识,先前竟没能发现有人潜伏,足见箭手了得。可对方射过来的箭,在凡人中都不算最顶尖的,实在没什么稀奇。

再来的飞矢仍是三步力道,仍是遇盾而折,箭手却毫不气馁,于百丈开外,一次次引弓,片刻功夫,就将箭壶射空。

而梁辛在盯了箭手一阵之后,也恍然明白了,为何先前自己未曾察觉到他……相较于中土,仙界是一处全新环境,无论是花草树木还是虫豸畜生,对众人的灵识或者感知而言都无比陌生,一时间难以分辨再正常不过,不是灵识不管用,而是短时间里有些不适应罢了。

现在箭手的现身时候稍长,梁辛不用眼睛,也能清晰分辨他的位置、探知他的存在。

箭已射尽,箭手却并不退走,垂下长弓肃立于原地,默默望着几个外人,一言不发。

天嬉笑犹豫了下,低声道:“搞什么鬼我过去抓他试试,还请两位魔君代为照应。”说着,肩膀微晃就要冲出去,谢甲儿却伸手拦住了他:“莫躁动,他身后还有人。”

梁辛闻言向箭手身后望去,片刻之后,滚滚尘土出现在视线尽头,又等了一阵,只见远处旌旗蔽日,马蹄声和踏步声几乎踩翻大地,来得不是神仙,竟然是一支大军

五个人面面相觑,除了憨子仍自镇定,其他几个都满脸古怪,小活佛长长地吸溜了一口凉气:“敢情还真有天兵天将那么回事?”

仙界即天庭,其中有皇帝,有大臣,更有无数天兵天将,护佑人间匡扶正气……这些说法,不过是农户村妇的见识,神怪志异的故事。在修士看来,神仙境地,是逍遥世界、长生世界,大愿得偿随心所欲,又哪会再弄出凡人那套纲常法制来。

可眼前货真价实,正有无数雄兵从正前方开过来队队兵马来回穿梭,一眼望去,铁甲沉沉,刀戈刺目

谢甲儿的语气忽然清淡了,说的话也莫名其妙:“但愿他们真是天兵神将才好”说话时,霸王面沉似水。

梁辛的心思全都放在对面的军队上,没太注意师兄的态度,纳闷嘀咕着:“天兵天将,都靠两条腿来跑么?”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铁甲虽然威武,但其中有些兵丁,因为跑得太急,呼吸都有些乱了……

另有一点稍显稀奇,如此多的兵马,于行动之际,马蹄、脚步、甲胄摩擦、刀枪碰撞,诸般响声震耳欲聋,但其中却没有号角调度、战鼓激励,士兵也不曾发出一丝吼声。

谢甲儿一动不动,就任由对方步步逼近,他不动,其他人也不敢乱动。

没过多少工夫,大军便来到近前,随即扎住了阵脚,军威强盛,比起大洪铁甲也毫不逊色。而细看之下,队列中的士兵,竟无一例外,全都是俊美之人

眸子清透,剑眉斜挑,鼻梁通透……天兵天将的长相无可挑剔,尤其难得的是,每个人都从眉宇间透出一份清爽气度,就仿佛青岩白玉,赏心悦目。

相比之下,更显得梁辛这几个人‘妖魔鬼怪、面目可憎’了。

第三三六章 打我一顿

第三三六章打我一顿刀枪如林,气势如虹。

数不清的大旗高挑,随风翻卷猎猎作响。

旗子上的字弯弯曲曲,一笔一划都好像是‘蚊子腿’似的,梁辛这几个人谁都不识得写得是什么。

偌大的一支军队,一眼几乎望不到尽头,怕不有十万之众,可这么多人,竟连一个窃窃私语者都没有,人人嘴巴紧闭,神情肃穆。

梁辛摒心静气,运足耳力全身凝听……只有呼吸声谢甲儿仔细打量着对面的大军,先开口道:“有会说人话的么,出来一个。”

马蹄上哒哒,一个主官模样的小将催马上前,来到谢甲儿等人百余丈开外,与之前现身的那个箭手并立。

小将先把马背上的箭壶递给同伴,随即才望向谢甲儿,但嘴里并不出声,而是抬手指了指天空,跟着做出一个‘请回’的手势。

谢甲儿挑了下眉(毛):“你让我回去?千辛万苦才过来,凭你一个手势,就让我回去?”梁辛倒是挺想问一句‘我也想回去,你能帮忙不’,不过看师兄的神情,他没敢(插)话……小将对谢甲儿的话无动于衷,又把动作重复了一遍。

谢甲儿的语气清淡:“你是哑子,只会比划,不会说话?”说话的时候,他抬起一根手指,遥点小将,意思再明白不过,再不开口,霸王就要动手杀人了小将紧紧闭着嘴巴,第三次扬起手指向天空……此刻,站在梁辛身边的天嬉笑猛地叱喝一声,随手从脚下捡了块石头,向着对方掷去天嬉笑投石,打得是小将的胯下骏马。

丑娃娃(性)子谨慎,生怕大魔君真杀了人,就此和‘仙兵’结下死仇,再没有开解的余地,这才抢先动手,射马留人。

同时他也吃不准对方的底细,不敢直接祭出法宝,就以石块试探。

拳头大小的石块,凝聚的却是宗师之力,去世何其迅猛,啪的一声闷响中,骏马的头颅被石头打了个粉碎,小将也摔倒在地天嬉笑全没指望这一击能够得手,一时间有些愣。

同时他身边的梁辛也咦了一声,脱口低呼:“马怎么回事?”马的身体也随着脑袋一起,在哗啦啦的怪响中散碎了。

天嬉笑那一击尽力斐然,打碎马头同时震碎尸身也不是不可能,但骏马‘碎尸万段’,并没有鲜血迸溅,那一块块‘碎尸’摔倒地上,居然变成了一堆碎石头……天嬉笑立刻回过神来,低声对梁辛道:“我纯以蛮力而击,并未动用法术。

是马本身不对劲,它是石头幻化的”马匹看上去活灵活现,没有一丝异常,若非无意中杀掉一匹,就连谢甲儿也不曾觉,小将胯下的骏马,居然是法术所化、土行的傀儡兽。

马是傀儡,那人呢?谢甲儿反应何其迅,心中疑问闪现之际,乾坤挪移的法术便已成形,那个小将才刚刚从地面上跳起来,还没来及站稳,就已经被他抓到了跟前‘仙兵神将’,在谢甲儿面前,竟和凡人无异,全没有一点挣扎的余地。

谢甲儿大手挥起,向着小将的头上便拍。

而梁辛却猛地怪叫了一声:“别杀”说着,身子一晃,抓住小将的衣袍拼命拉扯,险而又险地将他从谢甲儿掌下给拽了出来。

谢甲儿要想杀人,又岂是梁老三能拦得住了,不过霸王见师弟神情惶急,也就收手了。

梁辛救下了小将,可又怕对方还有什么奇特的本领会伤到自己,忙不迭又把他扔了出去,这才对师兄说道:“他应该是活的……”梁辛的感知和身法,都有特殊之处,由此对事物的观察也要更加细腻。

片刻之前,就在谢甲儿落掌之际,梁辛看到小将的脸上,明明白白闪过了一抹苦笑,还有他眼中那份‘不舍、不想死’的神情傀儡无智,哪会有什么表情,而小将死前一瞬的神情,完全是心底流(露),做不地假。

梁辛不是个滥好人,受干爹影响骨子里又染了魔头(性)子,虽然谈不上杀伐决断,在对敌时也不会优柔寡断。

可在他心里,因为罪户出身、铜川仙祸等经历,让他对‘无辜’两个字看得颇重,罪不至死的,能不杀就不杀,这一点是绝不会错的。

尤其是这个小将,无论从神情、反应和身手上看,都不像神仙人物,倒像极了青衣卫中那些凡人武者,以修士神力屠戮普通凡人,这样的事他总忍不住要管。

梁辛能现的、能想到的,谢甲儿都看得更清楚,只不过拍碎对方的脑袋会更直观些罢了,见师弟救下小将,谢甲儿只是略显不耐烦,倒也没多说什么,抬起手指对着正远远摔去的小将肩膀遥遥一戳。

指尖劲力激射而去,立刻将小将的肩膀洞穿了一只小洞,鲜血飙溅而起,小将神情痛苦,重重摔在了地上。

试探之后,谢甲儿语气笃定:“马是傀儡,人却是活的。”

仙界、石马、活人、凡间力道……天嬉笑杀马、谢甲儿抓人、梁辛救人到谢甲儿再伤人,前后也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在小将摔落在地的同时,对面的大军也终于有了反应,第一个现身箭手又复引弓遥射。

而一箭之后,天空陡然(阴)暗无数箭矢破空而起,大军阵中所有射手同时引弓一个瞬间里,不知多少箭矢破空而起,密密麻麻,向着梁辛几人射来。

尖锐的破空声汇聚到一起,化作怒潮激涌时的隆隆巨响雄兵箭阵,气势煌煌,梁辛抬头望着无尽飞矢遮天蔽日,向着自己呼啸而来,心中却更加疑惑了。

箭阵声威惊人,可箭矢上所蕴的力道,也不过如此……仍和刚才一样,不过是凡人力道谢甲儿忽然笑了一下,眉宇间殊无欢愉之意,相反,却蕴着浓浓失望眼前的飞箭袭杀对他们全无伤害可言,可谢甲儿却仍踏出一步,仿佛不用力就不足以泄似的,开声大喝,同时陡然双臂一撑,满天飞矢于他头顶十丈处陡然凝滞,再无法寸进,仿佛被冻入看不见的玄冰之中而大军之中旌旗翻扬,箭手都好像麻木到了极点,对谢甲儿的神通视而不见,在旗令的催促下,一次次弯弓搭箭。

弓弦搅动、利箭破空,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箭阵终于停歇,军中射手箭壶尽空。

谢甲儿双手擎天,十丈之外,千万支利箭凝聚成一片寒光四射的乌云,饱蕴杀机。

虽然还没有真正对冲对战,但凭着谢甲儿的眼力和几个‘越界’宗师的灵识,与敌人接触一阵后,都已经探得明明白白,眼前的队伍行动再如何整齐、装备再如何精良、训练再如何有素,也都跳不出‘凡人之师’的圈子……这支军队,别说是‘天兵天将’,他们连中土的修士都不如,无一例外都是普通人谢甲儿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凄厉且愤怒,字字如雷震荡天地:“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仙界之中,又怎么会有凡间的军队”铁甲仍旧沉默,回答谢甲儿的,是一道轻轻的摩擦声……长刀出鞘时的仓仓轻响,先前负伤的小将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全不顾肩膀血流如注,正将腰际的长刀抽出,遥指卸甲儿。

金铁交鸣,刀光胜雪随着少年将军挥刀,整支铁甲人人亮出武器,压住马蹄开始缓缓前进。

大军行动,谢甲儿面色张狂,‘托天’的双手上,十根指头都跳到了几下,一阵金属嗡鸣声随即响起……悬在梁辛等人头顶十丈处的无数利箭,都随着霸王手诀缓缓转动,原本向下的箭簇尽数掉转,直指对面的雄兵只要霸王一个心意,千万支利箭便会呼啸而去。

大军丝毫不为所动,继续逼近。

士兵眼中只有几个外来强敌,谁都不去看那片正对自己的黑压压的利箭乌云。

谢甲儿嘴角一抽,冷晒。

旋即破空声尖啸,千万箭矢中的一支激射而起,仿若流光掠影,直射敌阵箭光奇快,弹指间便穿越数万铁甲,轰的一声,炸入极远处一方山石。

谢甲儿意在警告,这一箭并未杀人,不过……不杀人,比杀人要更难得太多了。

对面无数军马,人影叠叠,摩肩接踵。

凭着谢甲儿的劲力,真要射穿一连串的士兵毫不稀奇。

而他这一箭直线射出,度奇快且平均,之所以没伤人,仅仅是因为:箭在‘钻空子’。

前进之中,人人身体颠簸、四肢摇摆,动作中会留下一个个‘空隙’。

数万人马铺满视线,每个人都有‘空隙’,在某一个瞬间,于某一条线路上,所有士兵举手投足的‘空子’连成一条直线……以一箭要穿过大军却不伤一人,眼力要何其惊人,算计要何其精准一箭之后,谢甲儿沉声开口:“屠戮此间举手之劳,找一人出来答我所问,便谁都不用死。”

若在中土,只凭着一箭,莫说凡间军队大洪铁骑,就是修士组成的大军,也要惊悸止步了。

可对面的铁甲仍在前进,阵中士兵们都不见丝毫惊讶。

仿佛谢甲儿本就该有这样的本领;仿佛宿命如此避无可避,他们……本就是送死来的。

立于阵前的少年将军,(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手中长刀挥舞而起,猛地迈开大步,毫不犹豫地向谢甲儿冲来而他身后的数万雄兵,蓦地放开度,随同主官开始冲锋沙尘这天,蹄声如雷,大地簌簌颤抖,却仍无一人开口,只有刀光刺目,却无呐喊嘶吼,杀气弥漫了天地,但随之而起的死寂更要憋爆了这个世界。

梁辛心里也被憋得无比烦躁,但还是劝谢甲儿道:“怎么看都是普通人,伤不到你我,师兄饶下他们吧。”

谢甲儿旧话重提:“仙界之内,怎会有凡人的军队?”梁辛又哪能答得上来,只有皱眉瞎猜:“说不定是神仙的奴仆家兵……”这话梁辛自己说得都没底气,连修士都不与凡人为伍,飞升后的神仙又怎么会养一支普通人的军队。

“如果不是呢?”谢甲儿的声音清淡,但语气里却蕴着莫大的怨毒梁辛愣了愣,有些不明白谢甲儿的意思,可转念一想便恍然大悟如果不是……如果不是神仙的家丁,眼前的大军是什么?军队就是军队,再也简单不过的事情了……由此问题又绕了回来,仙界之中,怎会有凡人铁甲。

除了塑石为马的傀儡法术稍显异常,面前的兵马比起大洪铁骑,也实在没有特殊之处。

而大洪朝的军马中,也有精擅各种异术的特殊部队,只不过规模都不似眼前这般宏大罢了。

凡人雄兵,不应存在仙界之内。

那有凡人军队的地方,自然也就不是仙界。

念及此,梁辛只觉得口干舌燥,脑子都乱成了一团,这里不是仙界,它又是哪里?另一个凡人世界?“凡人、凡间。

我苦熬几百年,却来了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你觉得,我恨不恨这个地方?你觉得,我恨不恨他们?不毁了这里,不杀了他们,我如何泄恨?”谢甲儿毫不掩饰心中的恶念,目光炯炯,逼视梁辛。

梁辛心里害怕,情不自(禁)后退两步,跟着只觉得肩膀一沉,一只大手稳稳扶住了自己。

回头一看,原来是憨子。

大活佛还是那副憨笑模样,唯独目光是恬静安宁的。

没人知道憨子是无意而为,还是靠着心中的一点慈悲佛(性)所以站出来支持梁辛。

不过有他这一扶,就足够了。

梁辛先退后进,又回到了谢甲儿身前。

后者语气淡漠:“怎么,你真要拦我?”梁辛结结巴巴,可还是咬牙开口:“他、他们没请你来,是你自己要来……”和谢甲儿讲道理,是天下一等一的蠢事,幸亏梁辛还不算太傻,见师兄脸上的戾气愈浓重,马上醒悟过来,又急忙改口:“干爹五世为人,创出逆天神通,而他老人家的心思也变成了凡人(性)子,他也不许修士去找凡人的麻烦……”后半句纯粹是情急之下胡编乱造,老魔头的确看不上修士,但是也没有过梁一二‘搬山’的心思,梁辛盼着能用抬出干爹的旗号来劝住谢甲儿,可这次也是话到一半就再度闭嘴,对干爹的了解,师兄比着自己可要多得多,自己这番‘花言巧语’纯粹是找死。

梁辛立刻改口:“杀不杀他们也无关大局,咱们一飞,他们又哪拦得住……”这也是废话,现在是谢甲儿想要杀人泄愤,能退也不会退。

到最后,梁辛也实在不知该怎么劝,伸手一拍大腿,苦着脸道:“你要是在不解气,就打我一顿得了。”

几句话的功夫,不知死的大军已经来到近前,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小将,把手中的长刀舞成一团银光,作势(欲)纵。

就在此刻,谢甲儿陡然扬声大吼,双臂向前狠狠一抡。

被他托在半空的‘箭云’轰然炸碎,千万支利箭激射而去,快若浮光掠影,尽数飞袭敌阵随即轰轰巨响撼天动地,铁甲雄兵人仰马翻,转眼乱作一团。

可即便如此,仍没有一个人开口,连一声惨叫都不曾响起……就算是真正的聋哑残疾,也仅仅是不会说话而言,在摔倒时也会惊呼、疼痛时也会惨嚎。

梁辛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说了半天,师兄还是出手了,凭着霸王手段,这些凡间甲胄有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谢甲儿砸出万箭之后,看也不看眼前的兵马,对梁辛说了句:“你欠我一顿好打”说完转身便走。

梁辛听出了师兄话里的味道,急忙抬头再去看不远处的兵马,数万雄兵几乎人人倒地,摔得狼狈不堪,其中也不乏被自己或者同伴武器误伤之人,但略略看过,并无一人被箭矢所杀。

再仔细看,铁甲脚下的地面坑坑洼洼,遍布着无数个大坑……刚刚谢甲儿动手,利箭射入大军,但却并未杀人,每一支箭矢都射入了士兵脚旁的地面,箭上凝聚大力,轰得泥土粉碎,众铁甲人人立足不稳,摔翻在地。

铁甲倔强,被摔得半死,但能动之人,却都在奋力爬起,冲在阵列最前的那个小将,也正在用长刀做拐,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

又惊又喜又气又恨,前两者归师兄,后两者对铁甲,梁辛身形急震,猛冲到小将跟前,抬起一脚把他踹翻在地,跟着又冲他吐了口唾沫,骂道:“给老子躺着”骂过之后又忙不迭转身去追谢甲儿,追上后嘿嘿笑道:“师兄神技,万箭射万人,却未杀一人。”

谢甲儿无意和梁辛计较什么,他已经烦躁透顶,但心里对‘此间即仙界’之说还抱有一丝希望,只想离开这里再去别处探探。

待梁辛赶上来,谢甲儿一抓他的肩膀,同时招呼上其他三个会飞的同伴,正要飞天而起,不料天却突然黑了下来。

骤然而来黑暗,从朗朗乾坤到漆黑一片,没有任何过渡……不是月升日落黑夜降临,而是无尽乌云,不知从何而来因何而聚,于毫无征兆之间,陡然铺满苍穹黑云如铅,沉沉(欲)坠。

在中土的时候,也只有老实和尚天劫那次,梁辛才见过这般厚重的墨云。

小活佛眉花眼笑,搓着手心道:“打完了假天兵,真天兵就来了?”谢甲儿没理会小活佛的笑话,但神情里也兴奋了许多,眯起眼睛说了句:“好像有些意思”

第三三七章 赤涅罗刹

第三三七章赤涅罗刹

片刻之后,漫天墨云同时一震。正抬头仰望的梁辛恍惚间觉得,仿佛天空要崩塌或者沉降了似的,脚下一软险些坐倒在地。

活佛满脸不以为然,伸手扶住他的同时撇嘴笑话道:“以前也没觉得你这么胆”

不等梁辛说话,谢甲儿就冷笑开口:“不是梁磨刀胆子,是你感觉不到”

梁辛探知外界不靠灵识,而是靠自己身体的敏锐感觉,就在墨云震动之际,梁辛清晰感觉到其中蕴含了他无法想象的绝大力量,由此才会产生‘天塌压顶’的错觉。

说话的时候,空中乌云又起变化,又震颤了几次之后,缓而又缓地开始流转……看上去,就好像有一条恶龙,正摇头摆尾不断盘旋,由此也带动了墨云一起旋转。

墨云流转由缓而急,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此刻落在梁辛眼中的,已经不再是黑沉沉的天,而是一只压在千丈高空、正飞快旋转的巨大漩涡

天现异像,几个中土来者面面相觑,谁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一队‘本地’雄兵,现在也重新列队,不过并没有再冲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天上的漩涡吸引。

兵卒面色平静,和对阵谢甲儿时情形相若,没有人出一丝声息,从他们的脸上也看不到太多恐惧,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形。

漩涡越转越快,不知何时开始伴有隆隆巨响,仿佛千万头猛犸巨象正从天上踩踏狂奔……活佛也不再说笑了,与憨子并立一处,严阵以待。

梁辛看得头昏眼花,天上那只漩涡转得太疯狂,以至于它自己都无法再控制所有的力量,已经隐隐现出崩碎之势,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遮蔽苍穹的‘黑幕’就会支离破碎

果然,又过了不久,冥冥之中陡然爆起一声巨响,继而漫天乌云轰然散碎,那只可怕的漩涡竟真的给自己给‘转’散了。

可就在漩涡消散前的瞬间,自它的斗眼中,突兀地坠落出一团五彩斑斓的怪东西……下一刻,青天再现,世界又复明媚了。

漩涡中掉出的那团‘怪东西’,‘咚’的一声摔落在地面,所落之处正处在铁甲大军与梁辛等人中间,距离双方差不多都有百丈距离。

怪东西颜色明艳,形状看上去好像一个大个的‘肉圆子’,落地后忽然一分为二……梁辛这才看清楚,哪是什么肉丸子,而是抱成一团的两个人,摔到地面后,分开跳起。

突兀出现的两人一男一女,都浑身赤。其中的女子体态高挑风姿绝伦,大约二十几岁的年纪,五官精致玲珑,自眉宇间凝着一副媚气,一头浓密长直垂脚跟,其中还有几缕散落披于身前,于高低起伏间更显诱惑,除了美艳无方,这个女子与普通妇人还有一处区别,***肌肤上,蔓延着几道古朴、粗豪且诡异地红色纹路。

梁辛吞了口口水,看完了女的,再去看男的,一眼望去心里立刻翻了个个。

‘男’的身体粗壮肢强健,脖子比着金玉堂秦痩的大腿还粗,可他壮则足以,却完全谈不上‘健’,他的身体长得根本不成比例,与其说像人,到不如说是一只巨大的野猪人立而起。此人皮肤黝黑,胸上腿上都长满钢针似的鬃毛,红、绿眼,一双三寸长的獠牙倒长,呲出口唇。

另外在他身上,也和女子一样,长着红色纹路……这个男的,干脆就不是个人

梁辛看得头皮麻,赶紧掉转目光,再去看女子,养养眼睛……一边吸溜着凉气,问身旁的同伴:“这两个是人是鬼?”

他也只是随口而问,本没指望得到答案,不料活佛忽的冷笑了一声,反问道:“梁磨刀,你听说过罗刹么?”

梁辛想也不想就应道:“当然听过,琼环动玲珑宝贝,就化身罗刹……”

话还没说完活佛就怒道:“放屁,琼环那个是玲珑修罗,修罗是修罗,罗刹是罗刹,两回事”

梁辛对这些神怪的见识,都是来自童年时、老叔带个他解闷的那几本民间怪谈,他还真分不清修罗和罗刹之间的区别,反正都是魔鬼就对了。

在‘正统记述’中,这两种恶物虽然都是魔,但其间差异却不

修罗恨天,不过他们的性子高傲无比,所以从不欺凌弱、更不会滋扰人间,修罗生平只与天神为敌;

而罗刹却生性残暴,杀仙杀人杀鸟兽甚至同类相残,这一族中男的长相可怖,但罗刹女却是‘绝妙相’。

活佛三言两语,梁辛就明白了眼前这对怪物是什么东西,恍然:“两个罗刹?从天上掉下来又是怎么回事?”

活佛目光炯炯:“从天上掉下来的事情我猜不透,不过,两个罗刹身上都长了煞纹,他们便不再是恶鬼了……而是凶魔,赤涅罗刹”

活佛的声音少有的低沉,其中还夹杂着一份深深的敬畏、恐惧

与众生相同,罗刹也是能够修炼、有机会飞升的。

所谓飞仙,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就是‘晋升’。

修士‘晋升’了,从此变成仙家;而罗刹身上盘有煞纹,便说明他们也‘飞仙’过,从普通恶鬼化作了更加神通广大的凶魔,唤作赤涅罗刹,一般来说就直接把他们叫做‘涅罗刹’。

“他们两个…飞升后的罗刹?”梁辛开始模棱眼珠子,脑子又乱了。

初入时他们只道此间是‘仙界’,跟着见到凡人铁甲,又道这里是个和中土差不多的一个‘凡人间’,可现在又从天上掉下来两个飞升后的罗刹……有涅罗刹的地方,是凶魔境界?

仙人不会豢养凡间军队,涅罗刹说不定喜欢弄支铁甲大军来玩?这样倒是能说得通,但看上去又不像:那些雄兵对两个涅罗刹也显示出强烈地敌意,刀枪锋锐尽指向两个魔物,只等主官号令便会再次起冲锋。

谢甲儿见梁辛的脸色一时一变,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瞎猜无益,等等看吧”

他们说话的时候,两个涅罗刹没什么动静,就在站原地,神情兴奋地打量着四周,那个男的一边乱看一边不停地抽*动鼻子,用力嗅着空气中的味道;那个女子面带甜甜笑容,美目流盼,眼光**……

过了一阵,两个涅罗刹好像终于回过神来,对望之下,同时出了一声欢呼,全不理会旁人,各张双臂,又复拥抱成一团。

梁辛笑得挺厚道,对身旁众人低声道:“像是两口子。”

谢甲儿冷哼了一声:“再仔细看看,有趣得紧”

仔细端详,两个魔物不单单是拥抱在一起,他们各自都还有些‘动作’,男的埋头,鼻子仍不断的抽*动着,正沿着女子身体上的煞纹嗅个不停,神情里尽是贪婪,嗅得久了,似乎再也忍受不住美味的诱惑,伸出舌头,轻轻舔着女子的煞纹……

女鬼出了一阵咯咯低笑,眼神却更加明亮兴奋了,玉指温柔滑动,满是爱怜地轻拂男鬼的丑陋身体,而她手指摩挲之处,也是男鬼身上的煞纹。

一对涅罗刹都显得异常兴奋,而他们的关注、爱抚之处,都是对方身上的煞纹。

梁辛终于看出了些端倪,语气里纠缠着纳闷与惊讶:“这两个怪物,都稀罕煞纹,好像以前没见过似的……他们是刚飞升的?”

谢甲儿皱眉不语,他也想不通其中的关键。

几个人正在沉吟之际,对面那支铁甲,忽然炸起一阵金属摩擦声,领头的年轻将再度舞起长刀,带领大军再度开始冲锋。

大军又动,依旧不存嘶吼,只有隆隆脚步与刀枪惊鸣

不久前他们被谢甲儿阻击,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摔得极惨,被刀剑误伤有之、摔断了胳膊大腿有之、鼻青脸肿面皮戗伤更比比皆是,可即便如此,在第二次冲锋中,所有士兵仍在拼命前进,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悲喜,看不出彷徨,也看不出愤恨和勇猛,只有……慷慨送死般的慷慨。

铁甲的声势大不如以前,可前进的步子毫不停顿

两个涅罗刹本来就是恶鬼中的恶鬼,平时只有他们杀人的份,又哪遇到过别人的主动袭击,大军才甫一动身,两个魔物就一起出一声凄厉长啸,同时跃起,不退反进迎上铁甲。

旋即,两条泥沼血路,霍然出现在大军之中

以凡人之力,又如何抵挡‘飞仙’后的恶鬼罗刹。两个涅罗刹甚至都不用动手,只凭身体一路撞去,面前的铁甲连耽搁他们半步的资格都没有只稍一碰触,士兵就会在嘭的一声闷响中彻底炸碎,只剩一蓬鲜血飞溅半空……

片刻功夫,两个涅罗刹就分作两个方向,各自从大军中兜了个圈子,不知多少人被碎尸万段

男罗刹鬼杀的兴起,全身上下故意裹满血浆,嘴里不停出嘶哑的欢呼;女魔也一样的兴奋,但眼前这群人实在太脆弱,让她在杀戮中也产生疑惑,张开嘴,对着远处的同伴出一连串古怪地音节。

罗刹的‘话’,听起来就好像一大堆贝壳互相碰撞,稀里哗啦的脆响,短暂而急促,听的人心乱。

男罗刹大吼着回答了几声,双臂陡然挥舞了起来,不仅没有退开,反而杀得更卖力了

明媚天地转眼变成恶鬼的屠场,梁辛看得眼角直跳,牙齿咬得酸。身边的天嬉笑忽然伸手,死死拉住梁辛的胳膊:“是那些士兵自己送死,其中怕有深意,宗主先请稍安勿躁,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何况,那两个恶鬼,怕、怕是不好对付。”

丑娃娃的目光深处,藏着一抹恐惧,那两个而退的身法,至少凭着他的目力,完全跟不上。天嬉笑自忖,以自己的修为,在两个涅罗刹面前,怕是比着那群凡人士兵也没什么区别。

铁甲中还是没有惨叫响起,沉默中的冲锋,沉默中的屠杀……悍不畏死,但却死的全无意义,每个人的眼中明明都写出了‘不想死’三个字,可冲锋依旧,无人退却

梁辛口中苦涩,天嬉笑的阻拦固然有畏惧掺杂其间,但道理却再明白不过,这些人和自己没有一个大钱的关系,甚至还可以算作是敌人,而且他们是自己送死,他们有他们的目的,只不过旁人不知道罢了。

可是没有理由,梁辛就是想帮他们……与正邪无关,与对错无关,或许只是心中那一线……与生俱来的善。

性本恶?只去想着那份恶性,自然也就忘记了、看不见另一份与恶共生的天性善良

就在梁辛甩开天嬉笑的时候,另一道强壮的身影已经抢先一步,飞纵而起,于雷霆大吼中直扑罗刹……大活佛,十一。

第一个出手的是憨子。

满脸韦陀怒像,目光却永远平静,大活佛气势煌煌扑入‘屠场’,掌蕴惊雷向着男的涅罗刹当头一击

涅罗刹满眼狂热,正全神享受着他的屠戮盛宴,见大活佛扑至,神情更加亢奋,想也不想抬起粗厚的巨爪,直接应向憨子。

嘭的一声闷响,两只手掌交击一处

双掌相抵,大活佛在上,涅罗刹在下,于交击瞬间里,两个人的身体都微微一晃。旋即涅罗刹站稳脚步,呲着獠牙露出狞笑;而憨子的身体却陡然扩大了一周,裸露地皮肤上,粗粗细细的血脉尽数高高鼓起,仿佛一层黑色的蛛网突然爬满他的全身。

大活佛被巨獠的恶力反冲,只怕坚持不了片刻就会暴体而亡而下一个瞬间,雷霆般的大骂响起,活佛遁化金光随行而至,双手同时按住憨子的肩胛,将自己的力道尽数送入同伴体内,三蛮之力共抗涅罗刹的一只鬼爪

活佛是妖,恶鬼屠戮凡人在他眼中,和凡人践踏草皮真没有太多的区别。他本无意此战,可他更不能舍了数百年里相依为命的憨子,骂归骂怕归怕,该打还得打,憨子去送死,他也哇哇大哭着、骂骂咧咧着、满心不甘地……跟着去。

三蛮之力,放在中土世界,又几人能挡?可涅罗刹高擎的单臂只是微微一沉,身形并未再见一丝摇晃涅罗刹笑容愈狰狞,另只手探出抓向憨子头顶。

就在鬼爪子堪堪摸到憨子头顶时,又是一声怒喝传来,第三条人影如电而至,梁辛赶到,旋即天下人间

数丈之内时间凝固,涅罗刹僵立不动。中土世界的天道漏洞,放在此处依旧管用,但与以前稍有不同的是,魔功刚一成形,梁辛的身上就同时显出几道狰狞伤口。

反噬乱流太过凶猛,远以往

魔功一切正常,只不过被困住的那头雄涅罗刹的反挣之力太强怪物挣扎的力量越大,天下人间内的乱流也就越激烈,梁辛才一出手就遭重创。

梁辛咬牙苦撑,心念急转,召唤冲来途中便已放出的阴沉木耳。奎木狼应诏,带动戾蛊黑鳞呼啸而起,冲向天下人间

戾蛊黑鳞的破空声在刚刚想起,便戛然而止,旋转击中的势子也就此消散……

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而又轻地捏在黑鳞的边缘……饱蕴老蝙蝠四成修为的黑鳞,就像一只被捏住翅膀的蜻蜓,上下颤动反复挣扎,却没有一丝效果

女涅罗刹出手。

女子绝美,将巨大的木耳捏在双指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件凶器,同时另只手向着旁边轻轻一弹,将天嬉笑刺向她的金钱剑轻松击落。

看了两眼,女子便对黑鳞失去了兴趣,十指同时搭上木耳,柔若无骨的双臂轻盈一颤,‘啪’的一声脆响,生长无数年头、又被蟠螭精血炼化的戾蛊黑鳞,好像一直脆弱的细瓷盘子,竟硬生生地被掰她掰碎了

与此同时,梁辛也再也扛不住乱流压力,怪叫了一声,天下人间散碎无形,魔功笼罩下的几个人同时摔倒在地。

男涅罗刹脱困,立刻怒啸一声,鬼爪抓向梁辛,要活撕了他涅罗刹的动作何其迅,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眼前这三个敢跳出来对付的‘东西’,忽然消失了……

突兀、怪异、莫名其妙,一下子就没了

同时,大活佛和梁辛三个人,乱七八糟地从‘空气’中掉了出来,远离战团,正摔在谢甲儿身边。

天嬉笑顾不得去捡法宝,忙不迭赶上去扶起掌门。不用问,自然是谢甲儿施展空间挪移的奇术,于生死一线间救下了几个人。

谢甲儿低头看了梁辛一眼:“你欠我那顿打,我自己不太好意思动手,就让罗刹鬼代劳了。”

梁辛死里逃生,脸上还没恢复血色,结结巴巴的应道:“下次你别、别不好意思了……”

谢甲儿冷晒,没搭理梁辛,而是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说下去:“不过,罗刹鬼打了我师弟,这个仇却是要报的。”

说着,谢甲儿踏上两步,把几个的全都挡在身后,举目望向了那一对涅罗刹。

替师弟报仇、救那群凡人性命,也不过是些说辞吧,谢甲儿倾尽心机,却‘飞仙’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他心里早都烦躁不已,不狠狠打一架,霸王不痛快

两个涅罗刹,天生就是杀戮性子,就算梁辛等人不动手,在杀尽凡人后他们也会主动追杀上去,此刻对方敌意尽显,双鬼哪还有半分犹豫,随手扯碎身边的几个铁甲士兵,彼此招呼一声,纵跃而起,一左一右自半空里划出两道血淋淋的长弧,扑向谢甲儿

第三三八章 玲珑慈悲

第三三八章玲珑慈悲

前面又出bug……

在329章,天嬉笑的金钱剑被‘仙光’摧毁,结果写到上一章,一激动给忘了,又让天嬉笑朝着罗刹女扔宝剑来着……现在已经修改过了,改成天嬉笑没扔宝剑,他打了个神通过去。

万分感谢捉虫的非枯非荣同学。

不等涅罗刹扑进,谢甲儿就将双手一探,十根手指急促跳动,与击杀‘螃蟹’时如出一辙,两个涅罗刹所在的空间尽为他所控。

空间被锁,二鬼急冲的势子也陡然凝滞,呆立半空谢甲儿的脸上微微显出了些失望,淡淡说了句:“不过如此。”说着,十根手指同时一弹,锁住怪物的空间四分五裂,浓稠的鲜血泼溅而出。

因为空间的错乱,两个涅罗刹的惨叫听起来无比遥远,断骨碎肉被扬撒得到处都是,连完整的尸体都没能留下……

即便以前见识过师兄的手段,梁辛也没想到,这一战放在谢甲儿手中竟然如此简单,打从心眼里泛起来的,有震骇有畏惧也有敬佩。

活佛也看傻了眼,眨巴着眼睛嘀咕道:“这、这也太魔障了……”

他的感慨尚未完结,不料从两个涅罗刹丧生的半空里,遽然响起了两声婴儿般地啼哭,两头怪物又突兀出现,身形毫不停留,再度向着谢甲儿扑来

那些碎尸、断骨还散落在地,可两个怪物竟然又出现了,而且单以扑跃的力量来看,实力比着先前毫不逊色尤其稀奇的是……‘新来’的两个,虽然也是怪物,但却不是涅罗刹了。

仍是一男一女,但长相都丑陋无比,面目狰狞让人憎恶,头上长瘤肋生肉翼,背上还高高鼓起个驼峰似的东西肢却尤其粗壮。

活佛眸子一缩,惊愕道:“这两个是夜叉……罗刹怎么变成夜叉了?”

谢甲儿也不明白怎么回事,他也不想明白,不管什么东西,大不了再杀一次便是。强敌又至,便只换来他‘哈’的一声大笑,神通再起

比起‘前任’,夜叉的实力相若,但要更警觉得多,飞扑的度极快,且轨迹变化多端,不让谢甲儿轻易逮到。双方相持片刻,一头夜叉终于在迂回中冲到近前,鬼爪猛起抓向谢甲儿的胸膛。

鬼抓下,霸王的身形陡然消失。乾坤挪移不止能杀敌,更能让主人任意穿梭于空间。那只夜叉鬼爪落空的同时,谢甲儿已经从他背后跨出,魔功一引,夜叉所在的空间轰然爆碎。和上次一样,怪物惨叫声中,血浆飞散,碎尸洒落。

另一头夜叉怒啸连连,飞扑而至。谢甲儿正要伸手相迎,不料他身前的空气猛地一颤,一抹雪亮的刀光闪过,自第一头夜叉丧生之处,竟又跳出来一个浑身裹满乌黑煞气的冷面男子,引刀刺向谢甲儿

谢甲儿大吼一声,借着乾坤挪移,险而又险地躲开了突兀出现的敌人……

一个中土奇葩,与两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怪物滚滚相斗,打成一团,论起‘真实本领’,自然是谢甲儿更胜一筹,可那两个怪物竟然是‘杀不死的’。

不是杀不死,每次怪物被魔功击中,都会碎尸万段,死得不能再死,可旧的那个死了,又会从身死之地再跳出来一个新的,而且每次‘跳’出来的这个新的怪物,都与前次形态不同:

罗刹死了,来了个夜叉;夜叉死了,又来了个煞鬼;煞鬼死了,又有修罗现身……

相斗了一炷香的功夫,谢甲儿最少杀掉了十几头怪物,地上到处都是恶臭的血浆,可不管他怎么杀,怪物永远是两个

梁辛、大活佛都伤的不轻,先前与涅罗刹那一战,梁辛被乱流反噬,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骨头断了好几根,一时间都没法再站起来;大活佛则被恶力反冲,经络受创,面色苍白。

不过几个人谁都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早被眼前这场诡异之战惊呆了,怪物的实力固然可怕,可他们的‘能力’,才是真正的匪夷所思,这样打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活佛终于看出了端倪,身子晃了晃:“轮回,这是轮回…两个涅罗刹也、也是领悟了天道的他们手中握着‘轮回’天道,这一世死了,下一世就会出来”

“操”一向不怎么说脏话的梁辛,也忍不住骂了一声:“这也太扯了吧”

活佛失魂落魄,摇头苦笑:“不扯,不扯,人也好、鬼也罢,飞升这种事,都是一样的……”

别说真正的修士飞仙,就是中土世界中的神仙相,在渡劫之后,都会掌握一重天道。罗刹也是如此,它们渡劫飞升,不是光靠着实力强大,也要有所领悟。这对涅罗刹领悟的天道,便是活佛所说的‘轮回’。

不过这对涅罗刹,无论是身体力量还的天道,至少看上去都要比着梁辛打过的神仙相厉害得多。

特别这道‘轮回’,几乎给了涅罗刹不死之魂绝非梁辛对付过的神仙相可比。

其实在这其中,有个关键之处,就是‘天劫’。

悟道和飞仙并不是一回事。悟道之人,还要经历天劫才能够破界飞仙,在猴儿谷的假大眼成形之前,中土世界上不知多少悟道之人被天劫轰得神形俱灭。只有最最优秀、强大的悟道修士,才有机会飞仙域外。

后来骸骨老兄改变天地,修士天劫也随之被篡改,原本一炷香到半个时辰爆完毕的雷劫被拖延到六个时辰之久,‘渡劫’变得简单了许多。考试的难度降低了,通过的人也就多了,但合格者的整体‘质量’自然也随之下滑。

这也造成了神仙相实力参差不齐,其中也有佼佼者,以‘百无一用’的修为,遇到真劫也未必过不了。只可惜他们永远也没机会去试一试了……无仙也好、一椭也好,这两大领,前者为领悟活着而荒废修为、后者则因重伤而战力骤降,这才被梁辛击败。

两个罗刹鬼不是从中土世界飞升的,他们的天劫,比起神仙相的天劫不知严格了多少,能活着渡劫,实力自然要比普通神仙相更强。

涅罗刹的实力,便是骸骨老兄未篡改中土时,成功渡劫的剑仙实力

所以,涅罗刹不一定比神仙相更厉害,但他们肯定会比绝大多数神仙相更强。如果扭转时空,让这对涅罗刹对上四大领全盛时的任意两人,胜负还是未知之数。

两个怪物的实力固然惊人,可梁辛更关心的是如何才能破掉他们的‘轮回’。活佛苦着脸摇头,他能猜透对方的天道真意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知道如何破道。

谢甲儿倒是无所谓,于剧斗中哈哈一笑:“把两个鬼子的今生来世都杀干净,自然破道”

旁人早已记不得两个涅罗刹已经‘几世轮回’了,而谢甲儿的身上,也几次被怪物的狂攻扫中,粗壮的身体上添了不少鲜血淋漓的大口子。谢甲儿越恍若未觉,神情越来越兴奋,声声大吼也越来越响亮

至少到现在为止,师兄还未落下风,梁辛还不算太担心,除了天嬉笑之外他们几个都伤的不轻,想动也动不了,帮不上忙。何况就算能动,冲上去或许不难,可那纯粹是添乱,只能让谢甲儿分心。

天嬉笑抽了个空子,把破碎的戾蛊黑鳞捡了回来,梁辛暂时也顾不上心疼,所幸黑鳞虽然碎裂,但奎木狼无恙,随着梁辛的心意,回到了主人体内。

恶战正酣,梁辛等人紧张观战。可谁都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又有异变突起……那支铁甲,竟又杀了上来

士兵们不管不顾,有的挥舞利刃,有的干脆赤手空拳,潮水般扑涌而至……尽数扑向三个绝世强者的战团。

谢甲儿和两个涅罗刹,都在如电移动,眨眼前在天上,眨眼之后又跑回地上,就连梁辛也未必能随时跟住。可铁甲人数众多,一旦涌过来就是‘漫山遍野’的一大片,只要三个强者落到地面上,就会进入大军笼罩的范围。

谢甲儿既然答应了梁辛,就不会再去对付这些‘哑巴’凡人,但战局险恶,时时刻刻都是生死一线,他在不停的挪移空间时,也不会去刻意避开大军,于他而言,凡人上来或者不上来根本无所谓,他该怎么打就还怎么打。

而两个涅罗刹,虽然‘轮回’个不停,但凶根本性不会改变,能多溅血多杀人,他们求之不得……甚至都不用主动动手,单单扑跃时荡起的罡风、对撞时掀起的巨力,就足以绞杀附近的凡人。

战团‘闪烁’,时时变换位置,可只要一落地,便会溅起一蓬血雨

大军,送死虽然跟不上三个怪物的移动,但每个人都在努力、奋力捕捉着‘战团’,好像生怕下一个死的不是自己……

梁辛看得眼睛胀,全然想不通,更无力去阻拦。

铁甲大军对两个涅罗刹明显要更憎恨得多,飞蛾扑火般的围堵都是冲着两个怪物去的。

也许是梁辛等人先前与涅罗刹为敌,赢下了大军的好感,铁甲第这第三次冲锋,并无一人去针对他们。

整座战场中都弥漫起浓浓的腥味,刺得梁辛心胸翻腾。

沉默、送死、一次又一次,毫无道理……

天黑了。

这次是真正的天黑,远处太阳落山,月亮却未曾升起,夜空中的星光惨淡。可杀戮未完,血肉仍在泼溅。梁辛救不了这些本来都不需要去救的人,几个时辰的惨战,几乎让他麻木了。

两个涅罗刹仍在凶悍扑击,一次次被杀,一次次轮回,天知道他们还有多少个‘来生’,谢甲儿的神情未变,但身上的伤口却添了许多,这一仗的胜负,已经不在攻守之间了,而是……磨。

双方都在磨,谢甲儿想活下去,就要在力气耗尽之前,磨尽二鬼所有的来生;两个涅罗刹也是如此,他们要用自己的一个个‘来生’,磨光谢甲儿的修为

铁甲已经伤亡了七成,剩下的残兵,犹自踩着同伴的尸骨、血沼不停的扑击,不停的滑到,不停的被杀。

梁辛开始后悔了。

活佛平时浑浑噩噩,但这次却看懂了他的心思,挪动着屁股,费力坐到他身旁:“你还是不了解涅罗刹的性子,咱们不惹他,他也不会和我们相安无事。这种东西,只要是活着就一定会杀人,现在大家同处一片天地,就算今天撤走,迟早也会再相见,到时候还会有一场生死恶斗。”

听了活佛的话,梁辛心中稍安,轻轻叹道:“还是盼着师兄……”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角余光之中忽然闪出了一道青色光芒,当即顾不得再说话,急忙举目望去。

夜空之下,一个玄衣老汉,正催动法术急掠而至,在他手中正拿着一件青色事物,青光也由此而起。

旋即,轰的一声巨响,老汉砸夯似的跳到地面上。他落地引出的动静,比着一块大陨石也毫不逊色

老汉的长相普通,和那些俊美铁甲完全没法比,倒更像个中土上的老掌柜,微微有些福,大约六十几岁的年纪,头花白,睡眼惺忪,在他手中拿着的,是一只青铜面具。

面具的大和琼环的玲珑修罗差不多,质地似乎也相近,不过它被老汉倒拿着,梁辛只能看到内侧,看不出是个什么样的脸谱。

老汉一现身,残存的士兵的脸上立刻显出狂喜,终于停止了送死似的冲锋,向着四下里迅退散而去……

老汉对满地的尸体与血泊并没太多表示,望向两个涅罗刹的眼神也没太多稀奇,但是对谢甲儿、梁辛等人却满是意外,口中情不自禁‘咦’了一声。

即便身处恶战,谢甲儿的反应仍比着梁辛等人更快,立刻追问道:“老汉,你会出声,你会说话?”

老头的神情更加惊愕了,显然听懂了谢甲儿的话。

看上去,他的惊愕,不是因为谢甲儿说了什么,而是因为……他能听得懂

片刻之后,老汉总算回过神来,嘿嘿地笑了几声,想说点什么,可张开嘴巴半晌,眉头皱得老高,喉咙里也只响出了几个古怪音节,似乎沉默太久,他会说话却忘了该如何去说。

憋了半晌,老头子最终还是摇摇头,暂时不去说什么,而是对着谢甲儿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开。

谢甲儿好容易遇到了一个能听、而且还很有可能会说的大活人,心情变得大好,开口笑道:“两个涅罗刹不好对付,你成不?”

老汉仍是笑着,拍了拍手中的青铜面具,跟着把手一翻,掉转面具将其扣在了脸上。旋即,天地变色

一道淡金色的光环,从老汉脚下现出,转眼扩大,向着四下里席卷去,眨眼间的功夫,梁辛的视线所及之处,尽数氤氲起淡漠、柔和、恬静的安详佛光;

地面上的血污与残尸消失不见,朵朵青莲盛开,清香弥漫天地,先前的满心焦躁被洗涤一清,换而舒适喜乐;

不知何处,隐隐传来灵雀欢唱,钟磬轻鸣中,还透出阵阵梵音……

此刻梁辛也终于看清楚了面具的样子,无论外形还是那份古拙气质,都和琼环的面具如出一辙,只不过,老汉面具刻画的,是一个罗汉。

不光样子像了个十足十,甚至连威力也大同异,琼环的修罗面具能够化身外四方为血炼苦狱,老头的罗汉脸谱将此间变作了灵山禅境

琼环是化身修罗,而老汉则是变作金身罗汉,盘结伏魔印,向着两个涅罗刹纵身攻去。

梁辛身处面具凝化的‘禅境’之内,能够明明白白的感觉到,佛光虽然让人心旷神怡,但也实实在在限制了自己的力量,如果在这里和老汉相斗,无疑要吃大亏。

佛光、青莲、梵唱,对两个涅罗刹的影响尤其巨大,两个鬼物就仿佛陷在泥沼里的麻雀,拼命挣扎但步履维艰,在‘金身罗汉’的猛攻下,几乎只有挨打的份。

谢甲儿见老汉大占上风,也就不再动手,撤回到梁辛等人身边,微笑观战。

梁辛还有些担心,也不管老汉能不能听懂,放开声音提醒道:“两个恶鬼悟出了‘轮回’,打死了今生,来世还会再来。”

‘罗汉’转头,对这里梁辛微微一笑,神情安稳,显然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活佛从庙里长大,对佛家法力烂熟于胸,眉飞色舞地笑道:“用不着担心,我佛慈悲,不杀人……但能耗尽、或者封住罗刹的力量,他们不死,怎么轮回?却又没有力量,烂泥一滩”

神通事、法术事本来就有相生相克之说,老汉的佛家力量,天生就是罗刹的克星,两个恶鬼遇到了他,就只有自认倒霉的份,就连‘轮回’都没了用处。

谢甲儿杀不掉的恶鬼,被‘罗汉’降服,也并不是说霸王敌不过老汉,不过在对付涅罗刹这件事情上,老汉更胜一筹罢了

谢甲儿突然嘿了一声,满脸懊恼:“犯傻了犯傻了,不该直接去杀,就把他们的四肢绞碎,估计早赢了……”听上去有道理,但实际也不太好说,没了四肢也未必就会‘耽误’涅罗刹的凶狠扑击……

古怪的老汉赶来,战局斗转直下,眼看着两个涅罗刹渐渐乏力,败局已定,梁辛疑虑尽消,不再关注罗刹罗汉,开始研究老汉的面具,仔细端详了一阵,转头望向天嬉笑:“老爷子的这件法宝,和琼环的那件几乎一样,不过幻化的境域、主人不同。”

天嬉笑认真点头,笃定道:“两件面具,出处肯定是一个地方。”

梁辛暂时没去想那些更复杂的谜题,高兴之余把心思都用在胡思乱想上,他把声音压得极低:“那老汉的这个面具应该叫啥?琼环那件是玲珑修罗,那他这件叫玲珑罗汉?玲珑金刚?还是…玲珑我佛?”

声音虽低,可在禅境,没有一丝动静能够逃过老汉耳目,‘罗汉’在听到梁辛提及‘玲珑修罗’之后,身体明显一颤。

面具扣在脸上的时候,就不再是冷冰冰的金属,而是于主人融为一体,表情生动。此刻‘罗汉’的神情古怪之极,又意外、又兴奋、又迷惑,而更多的却是不敢置信。

老汉手中不停,猛攻涅罗刹,同时再度转头望向梁辛,费力半晌,终于干涩开口:“玲…玲珑慈、慈悲”

玲珑慈悲

第三三九章 完美世界

第三三九章完美世界

‘罗汉’的声音晦涩,结结巴巴的几个字里,重音压得也完全不对,听上去不像汉话,倒更像跨两附了黑胖子巫士的体,然后又故意模仿长春天的口音似的。

不过梁辛也还是听懂了,老汉的青铜面具,果然与琼环那件渊源深厚,也冠以‘玲珑’之名。

梁辛正想继续追问,可还不等他再度开口,那两个涅罗刹就趁着‘罗汉’分心之际,拼出全身里力气陡然挣脱束缚,纵身掠到高空

‘罗汉’吃了一惊,作势欲追,可身形却微微一晃,飞起得慢了刹那。

眼看两个涅罗刹就要逃遁不见,身在‘禅境’谢甲儿,竟似全不受境域影响,抬手对着怪物遥指急弹,这次不是用空间撕裂,而是最直接的乾坤挪移。

眨眼间涅罗刹又被谢甲儿抓了回来,重新扔到罗汉的脚下……

罗汉顾不得道谢,收敛心思,全神贯注去降服怪物。

梁辛也不敢再多嘴了,就凭‘罗汉’刚才那‘被耽搁的一跃’,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老汉也不像看上去的那么从容……

纵然面具神奇,能营造‘禅境’克制罗刹,这一仗也打了几个时辰,直到破晓之际,那两个怪物才彻底失去了力量,倒在地上再也无法稍动。

‘罗汉’又施法术,在每个涅罗刹身上都封了十几枚符撰,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至此,两个涅罗刹总算被降服了,再无力作恶。

‘罗汉’满脸疲惫,除下面具后老汉更是脸色苍白,几乎都有些立足不稳,踉跄着坐倒在地。

铁甲大军中剩下的兵将并未散去,而是躲到了一旁观战,眼见大功告成,人人神情欢喜,先前那个主官将也幸存下来,快步走到老汉跟前,双手飞快不停地比划着,偶尔还会向着梁辛等人一指,应该是在向老汉禀报先前生的事情。

这一番比划,足足用了半个时辰,到最后老汉点了点头,又对着将做了几个手势。

将转身,来到梁辛等人面前,除掉帽盔,对着几个人躬身施礼,意在道谢。

他一动,所有幸存兵将,都勉力站起、脱帽,纷纷施礼。

众铁甲除掉了头盔后,梁辛这才恍然觉,他们没有耳朵。所有人都一样,中土凡人长耳朵的位置,在他们脸上只是平实的肌肤……他们果然都是聋子,或者说,他们干脆就是五感缺天生没有听觉。

不生双耳,自然也不会、不需要声,喉咙里也没有声带

此间的人物,个个相貌俊美,少了耳朵倒无伤大雅,但在留意之后,再看上去说不出的古怪。

谢甲儿不耐烦地挥手:“退开吧,用不着谢”说完才想起对方听不见,自嘲似的笑了下,大步走向了老汉。

梁辛也由天嬉笑扶着,跟在了师兄身后,没想到刚到身前,那个老汉就费力的摇了摇头,结结巴巴地说:“我…睡、睡了…你…他……回头…说……”话没说完,鼾声便起,老汉居然在顷刻间就睡着了。

下一刻,被他握在手中的‘玲珑慈悲’又透出丝丝缕缕的佛光,将老汉层层包裹,不长的功夫在梁辛等人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只淡金色的‘茧子’,跟着空气微微一颤,一切都恢复正常,但老汉、面具已经不见了。

待老汉消失之后,将先对着梁辛等人点点头,比划了个‘稍等片刻’的手势,之后他忽然跳起来,快步冲到两个‘涅罗刹’身边,举起手中的铸铁偷窥,疯猛打。

不止将,铁甲中只要还能动的人,全都围拢而至,或挥舞刀鞘或高举石头,倾出所有的力量,去无声的哭,去用力的打

涅罗刹已经被封住,既无法‘轮回’更无力反抗,但他们的身体也不是凡人力道能够伤害的,所有幸存者都可以尽情泄愤,却不用担心打死他们又惹出‘来世’。

疯狂的围攻,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将才止住了众兵,命人将涅罗刹带走关押。

这期间谢甲儿一言不,静静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与涅罗刹的恶斗,时间虽然不算太长,伤得也不算严重,但消耗却不,就连霸王也有些疲惫了。

其他几个人也都守在谢甲儿身边,各自修养。旁人的表情大都平静,唯独梁辛始终皱着眉头。

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问,老汉就消失不见,虽说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去问将,但所有铁甲都是最彻底的聋哑之人……这让他们怎么问?

谢甲儿听到骚乱平息,又复睁开眼睛,没想到第一眼就看到了梁老三的愁眉苦脸,很快谢甲儿就明白他在愁什么,当即哈哈一笑,说道:“他们学不会说话,我们还学不会比划手势么?也就是耗些时间罢了”

谢甲儿等了一辈子,吃了无数苦头,才到了这个地方,结果一切都变得莫名其妙,为了找出真相,他哪会害怕再去学一门‘手语’?

说着,霸王大步向着将走去……

两天之后,梁辛已经恢复如初。他被乱流反噬,当时伤得虽重,但都是些皮骨伤害,并未触及根本,凭他的底子和天嬉笑的灵药养护,身体回复的极快。

大活佛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总还要再静养一阵。

师兄卸甲儿则集中精力,正努力和将等铁甲将士学习各种手势。谢甲儿天资自是不用多说,可要从头学习一门手语也不是简单的事情,特别是这里并非中土,人们生活的习惯、继承的传统甚至观察事物的角度都截然不同,学习的难度可想而知。

而且‘真相’,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仙家境界里,一心送死的凡人铁甲、天道在手的飞升罗刹、打完就睡的古怪老汉,外加一只同以玲珑冠名的青铜面具……所有的事情,都来得莫名其妙,甚至毫无道理。想要彻底了解这些秘密,非得把‘手势’打得炉火纯青不可。

这么麻烦的事情,梁辛是不敢靠前了。

幸好将看出他百无聊赖,同时也在先前的恶战中明白了梁辛的心性。当下连比划带画画,总算对梁辛说明,如果没事可做,将可以安排两个手下,引着他去四处逛逛。

梁辛大喜,喊上天嬉笑,就请将的手下带路,高高兴兴地游览‘仙界’去了……

头上青天脚下厚土,日升月落晴雨交替……乍看上去,‘仙界’和中土似乎也没太多,但只要在游览中略略加一些仔细,就会现此间与中土,其实处处不同:

‘仙界’的天空,比起中土世界要更加清澈,由此也显得更高远些。

白天时这里的太阳,要更加红润。如果中土的日头像一团火焰、一个火球的话;那‘仙界’的太阳,则更像一块刚刚被融化的一碗铜汁;

天黑之后再仰望夜空,区别也就更大了,仙界居然有一大、一两个月亮,不是同时升起,而是大月将落、月才升,夜顶的星图,干脆和中土全然不同,梁辛不知找了多少次,结果连紫薇和北斗都没找到……

‘仙界’之内,既有广漠平原也有山川湖泊,但这里处处都是青绿盎然,生机旺盛同时‘友善’,根本找不到像‘西蛮’、‘南疆’那样的穷山恶水,更没有沙漠、荒丘那样的贫瘠土地。

以中土玄学的认知,天下地势之所以各有不同,有的地方是秀水春山、而有的地方却是荒岭凶山,是因为灵元分布不均,丰饶灵秀之地必定灵元浓郁,反之亦然。

按照这个说法来看,‘仙界’简直就是个大同天地,这个世界里不仅灵元浓厚,而且还分配得异常平均,没有一处荒瘠。天嬉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有一次梁辛突奇想,想要去看看‘仙界’的大海,对着两个向导比划了一番,可对方始终神色迷惘。到了最后,梁辛才终于弄明白,此间根本就没有大海。

‘仙界’无海,梁辛最多也就觉得有些稀奇,心里也不太当回事,但是天嬉笑却着实吃了一惊。

梁辛见他面色有异,便追问缘由,天嬉笑却没急着回答,在随后一段时间里,丑娃娃时时刻刻都捧着随身携带的罗盘,偶尔还会施法追逐风向、水流,看样子他是要给‘仙界’掌一掌风水……

丑娃娃神神叨叨地忙活好一阵子,总算有了个大概的结果,对梁辛道:“这个地方四象不全,五行有缺”

梁辛愣了下,他不懂青乌堪舆的门道,不过也能明白‘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继而才有八卦、万物’,如果‘四象不全’,世界根本就不能成形,可是这里地上有人天上有鸟,虽然形态不同,但物种丰富,比着中土只多不少。

天嬉笑师承渊源,对风水有大造诣,可对上什么都不懂的梁掌门,丑娃娃那一肚子深奥道理全都用不上,着实措辞了一阵,才再度开口:“这个地方的水行至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梁辛也耐下心,不去反驳什么,而至就着天嬉笑的话提出自己的疑问:“水行至弱,就是这里的水少?”

天嬉笑勉强点了点头:“差、差不多吧,这个事不容易解释,宗主的说法也不能算错。”

“差不多就成,”梁辛笑呵呵地继续问道:“这阵子里,下雨遇到过几次,大江大湖也见过好几处,水也不比中土少吧……”

“但是这里没有海,只靠那几个湖泊,差得远了。”

在‘水行与水’的关系这件事上天嬉笑点到即止,又换过了话题:“四象分作太阳少阳、太阴少阴,其中太阳火、少阳木、太**、少阴金。至于土既不属阴也不属阳,是阴阳之间的平衡气。这是四象与五行之间的关系。”

“咱们最近这段游览,辗转了几千里,每到一处我都仔细测过,由此才敢断定这个世界五行缺水。这点绝不会错的,可它还能成形、成就万物,则是因为……此间厚土旺盛。”

按照丑娃娃的说法,‘土’为天地阴阳的平衡,虽然‘仙界’水行稀薄,但因为‘土’这个平衡之力足够强大,所以还是勉强托住了‘仙界’。

“这就好像是个方形的泥盆,在盆的四个角上,分别压上‘金木水火’四个秤砣,一般而言个秤砣中,如果有一个远远轻于其他秤砣,泥盆多半会倾倒、倾斜。但是如果这个泥盆自身足够沉重,那它也能保持平稳。”

天嬉笑举例子的时候,居然在咬牙切齿。这让梁辛大为奇怪,点头道:“意思我大概明白,可你咬牙做啥?”

天嬉笑如实回答:“因为我说的不对。”

梁辛立刻就懵了,又想了想,气乐了:“你啥意思?”

“我刚举的例子、讲的道理,都漏洞百出。要是行家听见,非用口水啐我不可,但要不这么说,就没法给宗主讲明白……那些真正的道理,晦涩拗口而且罗嗦无比……”天嬉笑也挺愁来着:“总之象五行与世界乾坤之间的诸多牵扯,您不用太理会,您只要明白‘这个世界五行缺水、而土行奇厚’,也就足矣了。”

梁辛咳了一声,明白天嬉笑的意思——丑娃娃现了这里的异常,并告知自己,但丑娃娃是下属,对宗长程秉事情,并不是光说明‘结论’就可以的,还要讲明白其中的因果关联。麻烦就麻烦在这里,如果想要讲明白其中的道理,就得先请宗长去修上三十年的风水五行之学。

所以天嬉笑给出的‘缺水却旺土’的结论是正确的,但解释这个结论时用的道理、举的例子却似是而非,千万不能去深究。

梁辛也不会去深究,别说只是‘四象不全’,就是‘四象全没有’他也无所谓的。

天嬉笑松了口气,在说‘明白’了‘仙界’五行缺水之后,他还有几样与之相关的事情要讲:“五行与五官,也是呼应对称的,其中耳朵对应的便是水行。”

梁辛皱了下眉:“这个世界缺水行,所以这里的人都不生耳朵……这也太玄了吧?”

天嬉笑笑道:“不是玄不玄的事,只是有了这个关联,所以也就有了这种可能,造化这个题目太大,属下只是胡乱一猜,宗主不妨姑且一听。”

见梁辛点头,天嬉笑又继续道:“此间的异常,对凡人凡物繁衍生长并没什么影响,但因为五行缺所以天地灵元也浑浊不堪,这里的山川明秀,和灵元没有一点关系,而是托了瑞土之福。这倒无所谓,真正的关键是……灵元浑浊,修士是无法修炼的”

“也不是绝对无法修炼,而是会变得异常困难,而且成就也有限的很,属下敢断言,把中土上所有的修天典籍都拿过来,再把中土所有天资绝顶之辈尽数集结于此,穷尽万年光阴,也绝培养不出一个四步之上的修士”说到这里,天嬉笑的语气郑重起来:“连四步修士都无法培养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会是仙界”

梁辛叹了口气,谁都不是傻子,进入此间后的经历,再加上最近这段时间的游览、见闻,他哪还能不明白,这里也不过是另外一个凡间界,这次师兄算是闹了个大乌龙,彻彻底底地失算了。天嬉笑的现,也不过是让‘此间非仙界’的说法更凿实些罢了。

在见识风土的同时,自然也少不了领略人情,‘仙界’人口众多,从他们走过的地方来看,应该不逊于中土。

‘仙界’人物,无论男女老幼,都是俊美之人,但无一例外的,所有人都不生双耳,看上去多少有些古怪。

也许是‘土行至厚’的原因,这里的人虽然无法修炼,但都会一门‘捏土为畜’的本领,当初和梁辛打仗的那些‘天兵天将’,胯下骏马就由此而来。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当地人对‘长耳朵的丑八怪’极为抵触,但是铁甲士兵却更受爱戴,有两个向导代为纾解,当地人对梁辛和天嬉笑立刻就放下成见,友善相待。

‘仙界’风俗,也多有特异之处,其中比较有趣的是,无论是村落或者集镇,家家户户都没有‘自己的’孩子,每一个孩子,都由全村的大人共同抚养,这样看似原始,但每个娃娃都是自己的儿女;每个大人都是自己的父母;每个同龄人,都是自己的兄弟姐妹同一个村镇之内,一般不通婚,年轻人长大后会离开家乡,有的嫁到了外地,有的领回了新娘……由此,整座人间,是为一家。

共养后嗣这个‘原始’习俗赖以传承、并且千万年不曾改变的,有两个原因:

第‘仙界’受厚土之福,物产极为丰饶,这里就没有穷富之分,因为财富没有任何意义,我在自己家存了一千斤苹果,可出门一看,外面还有一万斤桃子挂在树上,根本没人去摘……

而第二个原因,则是土著与生俱来的纯善,这一点无法言喻,只能在融入其间之后才能体会。单纯、满足、快乐、善良……所有这些美好词汇,融合到一起,最终变成了一份真正的安宁。足以消弭所有戾气,让人无论在睡、在醒、在忙碌、在闲暇时都会面带笑容的……安宁。

此间无声,却绝不寂寞。

对修士而言,这里四象不全、五行缺以至灵元浑浊无法修炼,简直比着最最贫瘠的荒山还要更恶劣一万倍;但是对无心望道的普通人而言,这里又何尝不是一个完美世界?

第三四零章 中土汉话

第三四零章中土汉话

‘仙界’内人口众多,却没有国家、或部族的概念,也没什么制度或者律法可言。人们聚集一处结伴而居,仅此而已。

无律、无制、无国家种族之分……这些看来几乎不可能的事情,都因这个物产丰饶和人们本心的纯善得以保障、延续,不知持续了多少年。

没有国家,没有争斗,自然也就没有军队,放眼整个世界,就只有梁辛等人刚进来时遇到的那支视死如归的大军。

现在想来,那支无声铁甲,唯一的作用,似乎也仅仅是送死……

算算时间,梁辛出来游览已经差不多三个月了,四处闲逛,完全是随意游走,仙界之内根本没有禁地,别说神仙,就连猛兽几乎都没见过一头

这段时间里,梁辛始终没得到师兄的召唤。

虚空处有五金奴才,此间有与玲珑修罗如出一辙的玲珑慈悲,稍一思索就能明白,骸骨老兄当年多半也和梁辛一样,进入了这个世界。而后来自然也能发现这里不是仙界,所有又回到了中土……关键就在于此,骸骨老兄来过,又走了。

他是怎么走的?有没有留下一条返回中土的‘道路’?梁辛最关心的就是这条‘通路’了,亲人朋友都在中土,天门紧逼、浩劫将至,还有个贾添虎视眈眈、傀儡邪术一触即发,这么灾厄压在自家的房檐上,梁辛不放心。

虽然他在中土也未必能帮上忙,但是一定要回去的……

不过,学习手语不是件简单的事,想来师兄到现在还没能把事情弄清楚,梁辛再怎么着急也没用,只有盼着谢甲儿能尽快破解真相。

这天梁辛等人落足一个不知名的小小村落,正在当地人的轻轻微笑中大嚼特产美食,忽然天空暗了下来,仿佛黄昏突兀降临,夕阳斜照之中,一切被染上了一层昏昏暗红。

只不过此刻的‘红’,要比夕阳更强烈得多,笼罩住世界的红色光芒,妖冶、诡异却生机勃勃,以至梁辛在恍惚中,想起陷身修罗血狱时的情形。

梁辛与天嬉笑招呼着,一跃而起同时仰头向天张望。

整座天空,仿若火海

一重又一重的红烧云,于毫无征兆中出现,从苍穹一端直铺视线尽头……

梁辛吃了一惊,眼前的情形,与涅罗刹现身前何其相似,只不过是把当初的墨云换了个颜色。

乌云满天之后,掉下来两个罗刹鬼;那红云散去时呢?杀出来几个火云邪神?梁辛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催动奎木狼入主黑鳞,天嬉笑则忙不迭摇铃做法,传讯大小活佛和大魔君。

两大日馋高手正忙活着,正站在他们不远处的一个中年妇人,向他们摇了摇头,跟着又慢慢地比划了个‘没事,不用担心’的手势。

其他村民也发现了客人的紧张,纷纷报以微笑。

梁辛这才发现,整整一座村子,就只有自己和‘副帮主’大人急得咬牙瞪眼,其他人虽也都在仰头望天,但大家的神情都平静得很,既没有恐惧也不见惊惶。

不过,再仔细些看看,梁辛很快就发现,在每个人的目光深处,都蕴着一丝古怪神情。

不是愤怒、不是害怕,而是……无奈。

沉沉的红色鳞云,从现身一刻起就压碎了‘仙界’的安详,把这座世界的宁静又染成了压抑颜色

梁辛明知有异,但苦于无法沟通,也只得作罢,护身的阴沉木耳也不曾收回,与众人一起仰望红云。

片刻之后,层层叠叠的火烧云忽然震颤起来,并未像‘罗刹劫’时的乌云那样转成巨大气漩,而是一片片彼此拥挤着、撕扯着,就好像一群食人恶鱼在互相攻击、彼此吞噬。但红云的实在太多太密,即便它们流转起来彼此倾轧,空中仍是一片火红,不留一丝缝隙……

不知互相‘排挤’、‘涌动’多久,一小片红云再也坚持不住了,悄无声息地散碎无形,由此,厚厚‘红幕’中终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破绽。自下向上仰望,就好像一张窗纸被捅出了个小洞。

而一注阳光,也从这只‘小洞’中倾泻而下,射入这个世界

远远望去,无尽妖红的世界中,阳光透出的那一道金色光柱尤为显眼,有如实质。

说也奇怪,当这‘一柱阳光’透入,天上那无尽躁动红云也随之安静下来,就此蛰伏不动,却并不消散。

梁辛正看得奇怪时,这几个月间始终伴着他们的那两个铁甲向导,并肩走上来,比划着手势示意,想请梁辛两人施法,载着他们去阳光泄落的地方。

天嬉笑生怕贸然过去会有危险,正有些踌躇,他手中的铃铛忽然响了起来,大小活佛的回讯已至。略作倾听之后,丑娃娃脸上一喜,对梁辛道:“大魔君和两位活佛,已经向着阳光落地之处赶去了,约咱们在哪里汇合”说着,催动起法术,载上几个同伴疾飞而去……

‘阳光之柱’的落地之处,是在一处山岭间,距离梁辛等人的所在村落只有数百里之遥,天嬉笑全力而遁,没过多少工夫便顺利抵达。山上的人不算少,谢甲儿和大小活佛自不必说,铁甲的主官小将和十几个部下将领也在,显然都是谢甲儿带过来的。

不过几个月的分别,谢甲儿自然不会有什么变化,还是那副威风凛凛的霸王气度,倒是大小活佛,修养了这一段,伤势已经痊愈,精神得很,见梁辛过来,一个憨笑不语,一个大呼小叫,都迎了上来。

谢甲儿没急着说什么,回过头和小将打了一番手势,之后又催动法术,把所有人都带上,一起返回大军的驻地。

在于涅罗刹的送死之战中,这支铁甲只剩下三成不足,这几个月的功夫里,又从民间征召了大批青壮入伍,补足了十万之数。众人回来后,小将没有片刻的耽搁,一连串命令颁布下去,大军即刻收拾行囊,准备开拔。

小将在颁下军令时,也不避讳众人,巨大的版图摊开,大军的目的地,正是刚刚梁辛去过的那一注金光的倾泻之地。

‘天兵天将’们开始无声忙碌,梁辛顾不得去管他们,追着谢甲儿问道:“师兄,问出啥了没有?”

“问出来的东西有限。”谢甲儿应道。

谢甲儿学习手语,其中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两个世界的文化、习俗迥然相异,由此对事物的认知和许多最基本的概念都不一样,即便谢甲儿天资绝伦,学到现在也只能保证最基本的沟通,稍微复杂些的事情都难以说明白。另外,这个小将也不是百晓生,许多远古时的事情他也不甚了解,再加上沟通困难,能说清的自然少而又少。

也不等梁辛再问,谢甲儿就把自己已经弄清的事情讲了出来:“这里的土著,衣食无忧,又生性纯善,平时大家的日子都过得不错,算起来也是一方桃源净土了,可惟独有一样麻烦……此间会有罗刹鬼越界,而且过来的还都是领悟了天道、成功渡劫飞升的涅罗刹。”

梁辛嘬了下牙花子。涅罗刹是什么样的怪物?只要活着就不忘杀戮,别看只有一两头,可若是没人去降服,它们真能屠戮世界。

‘仙界’一切都好,就有‘涅罗刹’越界这一个麻烦,但是就这一个麻烦,便足以让万灵涂炭,血染苍穹了。

“每次越界而来的涅罗刹,数量都不会太多,至多也就是两头。另外越界也没什么规律,有时候几百年也未必能进来一只,有时候一年里会来好几波。至于那个玲珑慈悲的老头子……在这里,他被所有人都当做神仙。”

小将对老头子所知甚少,但在提及他时,小将满目尊崇。

从远古时,老汉存于此间,平时都隐在面具中沉睡,但只要有涅罗刹越界,老汉必会苏醒、现身,以‘玲珑慈悲’之力对付恶鬼,或降服或击杀,无往不利。‘仙界’之所以是一个太平世界,全赖此人。

梁辛略有感慨,叹气道:“别说是位老汉,就算他是个阴魂丧物,不滋扰人间又击杀巨獠,也会被大伙当做神仙去供奉吧。”

谢甲儿笑了下,对‘万家生佛’、‘匡护人间’的大情怀,他从来都不怎么感兴趣。

随即梁辛又想到一件事情,追问道:“涅罗刹自有老汉去对付,那些铁甲士兵又拼命、又送死,图得是什么?”

谢甲儿没去直接回答,而是莫名其妙的说了句废话:“老汉以前不老,是个壮汉……”

玲珑慈悲的主人在护佑‘仙界’,诛杀越界恶鬼,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头,渐渐从壮年变成老汉,直到千多年前,他突然现身,将‘仙界’中德高望重的长者集中在一起,明言自己已入迟暮,精力大不如前。以往一有恶鬼越界,他都会从面具中惊醒,但以后还能不能及时醒来,他自己也没把握。

小活佛最近这段日子虽然也在大军驻地之中,但平时和谢甲儿没太多相处,也是第一次听他讲述老汉之事,听到这里没心没肺地笑道:“那就请老汉别再睡了呗。”

霸王斜忒了他一眼,看样子是不想搭理他,不料转目一看,梁辛正满脸赞同地点头……谢甲儿无奈道:“要是真神仙,又哪会成天睡不没完。平时他隐在面具中,多半不是睡觉,而是龟吸,为了能让自己多活一阵子罢了。否则他凭什么从远古活到现在。”

略作解释之后,谢甲儿又拉回正题。老汉把自己沉睡不醒,无法及时诛杀恶鬼,这才召集‘仙界’宿老过来,提出了一个办法。

老汉的面具,化禅境、塑罗汉,无论功用还是法力,都算是佛家的宝贝,其间也饱蕴了佛家的慈悲之意。由此面具对外间的戾气、冤魂气极为敏感。

若某一刻怨气冲天,玲珑慈悲就会受到‘刺激’,剧烈震动……

老汉平时隐在面具凝早的化境中沉睡,以前有恶鬼时,他就会心有感应,苏醒后遁出化境,带面具一起来降妖;

而衰老之后修为减退、灵觉迟钝,难以再感知涅罗刹越界时的灵元震荡。所以他需要有大量戾气、冤魂气去冲击玲珑慈悲,从而引发化境震荡,把自己摇醒。

按道理来讲,涅罗刹生性喜杀,所到之处必定血海滔天,迟早都会惊醒老头子,但是‘仙界’中人本性驯良,就连死时的恶念,比起中土人士也大为不如,要单靠‘戾气’和‘冤魂气’去唤醒老头,怕要以百万计的性命才可以。

为了将强外界对玲珑修罗的刺激,老汉又提出来,要在‘戾、冤’二气之外,再加一道‘杀戮念’。

杀戮念,顾名思义,就是对敌时的杀心恶念。

由此仙界之中,便有了这样一队铁甲雄兵。

这支军队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送死,而他们送死的唯一目的就是唤醒老汉,降妖除魔。

与祭祀何其相似……

在中土,如果真有一支与之相似的军队,行伍士兵也必是奴隶、死囚。但在这个世界却不然。烙在骨子里的善良,还有所有人之间只有的三个关系:父母、儿女、兄弟姐妹……入伍是至高的荣誉,原本安逸的生命中,悄然多出了一个新的意义: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

铁甲建成的千多年中,恶鬼多次越界,而每次‘送死之战’,将士伤亡也越来越多,从最初损失数千人老汉便会赶来,到这次折损七万死士老汉才勉强苏醒……不难看出,老汉的反应越来越迟钝,醒来得越来越慢。

几个人同时叹了口气,梁辛低声道:“来日不多。”,天嬉笑嘟囔了句‘油尽灯枯’,小活佛则叹道:“强弩之末了……”

谢甲儿没理会几个同伴的感慨,继续道:“有关老汉的事情,土著们就知道这些,要想了解更多,就只能却问他本人了”

梁辛皱眉苦笑:“可老汉不知睡到哪里去了,除非唤醒他才能……”说到这里,梁辛猛地想起了什么,继而悚然大惊,伸手握住谢甲儿粗壮的手腕:“师兄,使、使不得啊”

唤醒老汉的办法就在眼前:杀人

杀铁甲也好,杀凡人也好,只要杀够了数,唤起足够戾气,就能让老汉醒来。

谢甲儿虽然不曾‘断灭凡情’,但也是个杀伐决绝的人物,和‘仙界’土著又全无交情、感情可言,为了弄清诸多秘密,杀人唤醒老汉,这件事他未必就做不出来

谢甲儿明白师弟的担心,冷晒道:“我本来也在犹豫,不过……放心吧,这次不用我动手”

师兄话里有话,梁辛又哪能放心,赶忙追问道:“不用你动手?这话怎么说?”

“赤涅罗刹,又要来了”

冥冥之中自有造化,‘仙界’饱受涅罗刹之苦,但在恶鬼越界之前,这里也会有所预兆。

谢甲儿继续道:“涅罗刹现身时,是乌云盖顶;越界前的预兆,就是刚才的漫天火海了。”

“多长时间?”天嬉笑追问。

“四月之期,一百十二天整,四个月后,恶鬼越界而来,从古至今从未错过。他们落下的地方,就是那道阳光漏下来的所在。”说着,谢甲儿露出了个古怪笑容:“不知是太巧还是太不巧,咱们破碎虚空、进入这里的四个月之前,也是红霞漫天;而咱们落足之地,就是上次漏日之处。”

梁辛以前也想过这件事,为何他们才一落地,‘天兵天将’就接踵杀到,这个世界何其广博,别说靠两条腿、靠傀儡马跑,就是高深修士施法飞纵,也来不了那么‘及时’。

现在终于有了答案,十万铁甲早都守在附近,本来是要对付涅罗刹,结果先对上了他们这一群人。

至于铁甲当时的敌意,一来,这支大军本就是‘祭品’,只要战死,死在谁手里都无所谓,要是早死一阵,还能请老汉早赶来一阵;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所有越界之人,都是凶魔

第二个原因,出处早已不可考,但在仙界土著之间却口口相传,早已置入了每个人的内心。

越界而来的,不管是恶鬼还是仙女,都是凶魔,都是敌人。

当时那个少年将军,见来得不是罗刹,对着梁辛等人做出了个‘请回’的手势,至少还留了一线余地,但是梁辛等人‘不肯回去’,那便没什么可说的,刀兵相见吧……

外面的大军动作极快,谢甲儿把最近探明的事情说完,他们就已经收拢、集结完毕,就此开拔,浩浩荡荡向着‘漏日之处’启程而去。

他们这一行人也随着大军一起前进。

梁辛的心里很有些踌躇,涅罗刹虽然可怕,不过只要不是‘轮回’那么离谱的天道,师兄尽可从容对付……

如果师兄出手,这里的人一个都不用死。但要想唤醒老汉,身边这一趟沉默之师,又有几人能回?

说真的,梁辛舍不得他们死,心中用力盘算,这次能不能请师兄出手,同时还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谢甲儿去和旁人讨教‘手语’去了,并不在身边。天嬉笑则看出了梁辛的念头,凑上前小心翼翼地劝道:“大魔君的心思明白得很,待铁甲被重创、老汉赶来的时候,他才会对涅罗刹出手,所为的自然是省下老汉的力气,以追问真相……要大魔君提前动手,恐怕不可能。”

梁辛又何尝想不透这一重,眉头蹙成一团,正想说什么,忽然间一个苍老的声音,饱蕴迫切之意,从天角尽头响起:“那几位小友,是从中土而来?可在行伍之间?还请现身相见”

发音虽有些古怪、语调还有些不正,但每一个字梁辛都听得清清楚楚,正是中土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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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一章 别生气啊

第三四一章别生气啊

贾添面沉如水,坐在一块巨石上,久久不曾开口。

在他身前,正摆放在四摊乱肉四个惨死的‘口袋’。除此之外,那个被曲青石掀掉了天灵盖的八两和尚,也冷冰冰的躺在旁边。

百多名妖僧垂肃立,此刻,没人敢去劝上一句‘恩师息怒……’

从日升到日落,整整七个时辰,贾添才终于抬起来头,目光扫过门下弟子,一字一顿的问道:“丢了四个口袋,都没能换回些推荐票么?”

呼唤推荐票

兄弟姐妹放心,这阵咱不会岔线去‘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一口气搞定梁辛这边

随着呼喝,天空中一道人影疾飞而至,快若浮光掠影,正是不久前降服涅罗刹、被此间凡人奉作神明的那个玄衣老汉。

此时的老汉,满面红光精神健旺,一双眸子精光四射,哪还有一丝疲惫困倦之态,飞掠途中须迎风飘扬,衣袂猎猎作响,真就一番神仙风采

片刻之后,轰得一声闷响,一如上次现身时那样,砸夯似的落在地上。

正行进的大军突然躁动起来,乍见老汉,所有铁甲的脸上都显出意外与狂喜火烧云现,死期已定无可更改,可谁都没想到,老汉竟提前醒来……他已醒,不用再唤,自然也就不用再去送死

顷刻间,甲胄摩擦声响成旷野,十万大军尽数跪倒在地,对着心中的神仙顶礼膜拜。

谢甲儿可也没想到老头子突然醒来、找来了,当即‘哈’的笑了一声,大步迎了上去,梁辛这几个人也都快步跟上了师兄。

见到谢甲儿等人果然在这里,老汉满脸笑容,又追问道:“你们可是中土来的?”

不仅精神、气度变了,甚至连嘴巴也变了,上次老汉为了说出几个字,花费的力气不必降服恶鬼少几分,但这次吐字清楚声音洪亮。梁辛和天嬉笑对望一眼,目光里都有疑惑之色。要不是老汉的腰际还别着那只‘玲珑慈悲’,梁辛还真不敢相认了。

待梁辛等人点头后,老头子霍然大喜,全没一点忌讳,伸手去抓谢甲儿的手腕,看样子想要拉起他到僻静处去说话。

谢甲儿是什么人,岂容‘不三不四’之人抓他手腕,眼中凶光一闪,臂轻抖,不仅躲开了老汉的一抓,反而啪的一声,抓住了对方的腕子。随即谢甲儿的神情中,明显闪过了一丝惊讶,眉头微皱,放开了对方的手腕。

老头子全没在意这些细节,又复伸手去拉霸王的胳膊:“来来来,这边来说话”

拉着谢甲儿走了几步,老汉才突然看到,周围还有无数铁甲伏地跪拜,挥手道:“都起来吧,不用磕头了,以后都不用再磕头”

见众兵没有任何反应,老头子这才省起他们根本都听不见,咳了一声,摇头笑道:“忘记了,忘记了,乍遇老乡,高兴得忘形了。”说着,随手扶起身边几个士兵,飞快地打了几个手势。

大军起身,不再张罗着赶路,就此停步扎营,一群将领都守在附近,随身听奉仙长召唤。

老汉不再理会大军,拉着梁辛等人,随便找了方树荫坐定,老眼中满是期待:“快与我说说,中土现在如何?”

谢甲儿随口应道:“中土么,还是那副德行。富家子玩女人,穷汉子打老婆,皇帝老子坐龙庭,要饭花子睡破庙。”

活佛接口,满脸不屑,语气里却透着压抑不住地幸灾乐祸:“还有那些修仙的,修得莫名其妙,成天打来打去,打了不知几千几百年,还没打够,现在正憋着劲决战嘞”

谢甲儿的回答纯粹是敷衍,老汉却好像听到了最有趣的事情,放开声音哈哈大笑。不过再听了活佛的话,老汉的笑声戛然而止,神情略显错愕:“中土上还有大批的修家么?这、这么说老鲁败了?可也不对,这些年都没只有罗刹……”

嘟囔了两句,老汉摇了摇头,把疑惑暂时丢开,又复开口问道:“你们怎会来到此处?”

谢甲儿异常耐心,把自己‘飞仙’破界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霸王开口在先,梁辛自然也不会再隐瞒什么,跟着又把他们几个人误入茧子、遁入真土境等诸般经历也都说了出来。

老汉好像上足了条似的,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好的兴致、那么好的心情。听着几个人的‘飞仙’事,时而眉飞色舞,时而捧腹大笑,梁辛不会和他计较,可生怕会由此惹恼了师兄,偷眼望去,幸好谢甲儿的脸上没什么怒色,甚至还有几分笑意,全无难之意。

终于,老汉总算是笑够了,也不等旁人追问什么,径自说道:“中土世界,有过三个结拜兄弟,齐福、鲁执、楚慈悲……三兄弟人人身负绝学,联手之下举世无敌。可力气再大又有什么用,受天资所限,三个人谁也飞不了仙。”

老大齐福,天生废人,耳目双残,五感只剩其三,根本没资格感悟天道;

老2鲁执,非人非妖,而是和‘吊’出身相同,他也是个人形入胎的‘山天大兽’,靠着机缘重见天日又得以存活,苦修之下战力惊人,但他就算修成了人心、人骨、人脉,终归还是不被天道认同,只能于世间称王,却无法破道飞仙;

老三楚慈悲天纵奇才,却人如其名,心性之中总舍不去对身边事、身边人的悲悯,顺不得天道无情,又何谈悟道飞升。

自古以来,悟道飞升的人,一定都会有强大实力;但强横的人物,未必就能够飞升。论起本领,将岸、谢甲儿甚至眼中的浮屠,随便哪个战力都能吓退神仙,可他们谁都无法破道。

“飞不了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也总会有点不甘心,结果三兄弟研究来研究去,找到了个绝妙主意……”说到这里,老汉忽然对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呸,什么绝妙主意,简直馊主得不能再馊”

老汉自顾自的骂了几句,又抬头望向梁辛:“你从茧子里看到三个钻进坤虫肚子,借以飞仙的倒霉蛋,就是这三兄弟,其中老大齐福还没等三里坤化蝶就死了;老2老三也不是一帆风顺,经历了些波折,还闹了个大笑话……两个人出来得早了些,掉进了裂隙虚空。”

说到这里,老汉又对着谢甲儿点了点头:“虚空中那五个奴才人偶,就是老2的宝贝,用来抵御乱流的,你先前所料分毫不差。”

谢甲儿没说什么,只是做了个‘你继续讲’的手势。

“不管怎么说,老2、老三总算得偿所愿,借着坤蝶咬开的裂隙,进入了‘仙界’,再后来,老2鲁执又回中土去了,只剩老三留在此地。”老汉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就是那个老三,楚慈悲”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些准备,可是在听到老汉亲口承认自己就是‘借坤蝶飞仙’的三人之梁辛还是惊悸了下,随即追问道:“三人中的那个老2鲁执,随身的法宝,可是一柄重于千钧的墨色长剑?另外还有一只用作乾坤收纳之用的粗大手镯……”

话还没说完,梁辛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老头子势若疯魔,陡然扑跃欺身而近,快得连梁辛都来不及反应,继而只听到一连串叱喝,谢甲儿生怕楚慈悲会伤到师弟,即刻出手,催动挪移之术逼退对方。

而楚慈悲也有一身绝顶修为,遇袭之下本能反击

兔起鹘落,两大高手在刹那间换过一击,各自退回原地,谢甲儿横臂将师弟护在身后,冷冷说道:“有话就说,少来动手动脚。”

楚慈悲手中握着面具,不过并未扣到脸上去,而是又收了起来,看也不看谢甲儿,径自瞪着梁辛嘶声追问:“墨剑、粗镯都是鲁执的东西,你在中土见过老2?他还在人间么?”

直到此刻,梁辛也终于知道,麒麟岛上那位设计假大眼、篡改中土天地、坑尽天下修士的骸骨老兄,本名‘鲁执’,出身‘山天大兽’

梁辛并不隐瞒,把自己所知的关于骸骨老兄的一切,都如实相告,更明言此人早已死了不知多久,于青莲岛上坐化枯骨。楚慈悲听得异常认真,一字一句都不肯放过,只要稍有不详,他都会立刻追问。直到梁辛说完,老头子才点了点头,缓缓地坐回原地,喃喃道:“老2是山天兽出身,寿命虽长,但也不是不死之身。他又不像我,有这件龟吸养性的宝贝,哪能活到现在,是我一厢情愿罢。”

自言自语时,老泪纵横……

楚慈悲流泪,神情里却并没有太多悲伤,只有不尽的唏嘘

直过了两柱香有余,楚慈悲才挥袖抹掉眼泪,也不再感慨蹉跎,直接换过了新话题,望向梁辛等人问道:“来了仙界几个月,觉得这里如何?”

不等别人说话,活佛就嘿了一声,懊恼道:“哪是什么仙界,不过是另一个凡世人间”

楚慈悲忽然露出了个古怪的笑意:“这里就是仙界,你们没来错地方。”

活佛愕然,摩挲着头皮笑骂:“老汉糊涂了吧,仙界会是这个样子?”

“那仙界应该是什么样子?”楚慈悲的笑容,愈浓厚了:“哪个告诉你,仙界之中就应该是莲花遍地,丝竹飘飘?哪个告诉你,仙界之中就一定会七彩旖旎,芬芳缭绕?”

活佛哪会被这种没味的话辩倒,撇嘴应道:“别的有没有无所谓,可仙界里总该有神仙吧?”

楚慈悲显得有些‘神经戳戳’的,居然点点头表示赞同:“这个倒是,仙界里是一定会有神仙的。这里本来有的是…而且还不止一路神仙,剑仙、妖仙、鬼仙、尸仙、凶魔一应俱全,而且还有些你们听都没听说过的古怪活物,个个都法力不凡,人人都领悟天道不过现在都没了……”说着,老汉终于笑出了声音,笑声里满满当当的痛快之意:“都被我们给弄死了,一个不剩,统统弄死了”

“我说这里就是仙界,因为中土世界上,所有悟道飞仙的人,只要能成功渡劫,便都会被送到此间”老头子的神情,变得有些疯疯癫癫了:“远不止中土一家,与此间相连的一共有九个世界,九个世界中,只要有人破道飞仙,便会进入这里”

“现在你们几个明白了?几个月前,你们遇到的那对涅罗刹,就是刚刚从恶鬼世界中悟道、飞升,撑过天劫之后,稀里糊涂地就掉进了这里。恶鬼越界……嘿,不是恶鬼想越界,它们和所有人间修士一样,只求飞升,结果飞升了才知道,原来…仙界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这下不止梁辛、活佛,就连谢甲儿也惊得呆住了……这里就是仙界,就是人间修士飞升的目标所在。

只不过仙界没有琼瑶玉树,没有长生不老,而是一片残缺天地、无声世界。

修士也好怪物也罢,断灭凡情,经历无数痛苦磨难,穷尽此生只求飞仙逍遥,终于捱过了天劫,带着满心狂喜进入了这个世界,可接下来就现,这里的的确确就是仙界,但仙界中应该有的它全没有,逍遥何在?永生何在?

而真正让人绝望的是,这个世界四象残、五行缺,根本无法修行,自然也没法再度去突破什么……这里不是飞仙必经的劫难、不是修行途中的,它明明白白,就是终点

无论神通,无论领悟,无论种族,修行至此,已到尽头。

谢甲儿的神情瞬间狰狞

在此之前,他都以为自己‘犯了错’,要么用错了法子,要么在破界途中用错了手段,这才闹了乌龙,从中土凡间进入了另一个‘聋哑’凡间。

犯错,虽然懊恼、虽然挫败,但至少还有改正的机会……真正可怕的是,他没错,他是对的,结果本就如此

谢甲儿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几乎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了三个字:“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楚慈悲大笑,满脸无所谓地应了句。

说完,楚慈悲好像还生怕霸王不会暴怒成狂、放手杀戮似的,又歪起脑袋,对着谢甲儿仔细端详了一番,又复笑道:“连你都被气成了这个样子,那些为长生抛妻弃子、求逍遥离家忘本的薄性子修士又会怎样?反复查探、终于确认了真相,绝望之下,谁还会守得住自己的心性?个个暴怒成狂,恨天恨地,更恨上了这个世界”

梁辛生怕师兄会暴起伤人,顾不得再去听楚慈悲的疯狂故事,坐到谢甲儿,想劝他几句,可张开嘴巴又啥都说不出。真相就在那里摆着,又哪还有开解之词可用,呐呐半晌,到最后梁辛也只有反过来复过去的一句话:“你别生气……别生气啊。”

用一句话劝了半天,谢甲儿实在烦得不行,怒道:“有完没完。”伸出大手把梁老三推一边去了,跟着又望向楚慈悲,千万个不甘心,又变成了老问题:“这里,当真是仙界?”

楚慈悲比着他还要更不耐烦:“有完没完”

谢甲儿陡然怒吼了一声:“放你**屁”话音落处一跃而起

梁辛忙不迭跟着一起跳起,可还不等他去阻拦,就只觉一阵头昏眼花,五听瞬间浑浊,所在的一方空间被谢甲儿锁住,再无法稍动。

而此刻,另一条魁伟的身形便一闪而至,拦在了谢甲儿身前……

大活佛。

凭着谢甲儿的本领,根本没人能拦住他,但这次谢甲儿并未施展身法,他的意思再明白没有,他不躲、不绕,谁拦他,他杀谁

谢甲儿双眼通红,目光之中尽是浓浓戾气,瞪着憨子桀桀笑道:“呆头和尚,平白多活了五百年,够了么?”

活佛吓得脸色煞白,可还是跑上前,与憨子并立,牙齿格格乱响,梗着脖子应谢甲儿:“怕、怕你怎地。”

憨子还是那副傻笑模样,扬起巨大的巴掌,略作犹豫之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直接拍向了谢甲儿的头顶

谢甲儿则放声狞笑狂态尽现,并不闪避,与憨子一模一样,扬起大手,用同样的掌势,向着憨子头顶拍落霸王不用躲,即便大活佛的猛击轰到头顶,凭着乾坤挪移之术,他也能把对方的巨力移转开。

憨子的大手,扣中霸王天灵,可那一掌之中,并无一丝力道这一掌,不是拍,不是杀,而是……揉。

仿佛慈祥长辈安慰自家受了委屈的孩子,伸手在娃娃头顶摩挲、抚摩……大活佛憨笑,目光之中尽是慰藉。

谢甲儿的手掌此刻也扣在憨子头上,一愣之下,情不自禁收回了已经吐出的浩浩巨力。

即便收随心,可磅礴之力一出一回之中,还是引巨震,憨子闷哼一声,双目双耳同时沁出血线,显然受伤不轻。

憨子身体晃动,摇摇欲坠,目光里露出了一丝纳闷,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挨打,但是在软倒之前,还是坚持着、执着着、同时也无比拗口、无比费力地,说出了一句他刚刚学会的话:“别、别生气啊……”

憨子会说话,平时都会自言自语,只不过一般不去理会别人罢了。

说完,大活佛身子一仰,直挺挺地向后摔去。

哇的一声,活佛嚎啕大哭,还道憨子被谢甲儿杀了,矮胖敦实的身子直冲而起,双手凝化金光口中嘶嗥:“我拼了……”

嘭的一声,活佛凝聚起自己身带的全部蛮力,狠狠击中霸王胸口

谢甲儿闷哼了一声,身子微微晃了晃。

活佛哪肯就此罢休,虎吼声声,再度凝聚神通,可这次还没来得及轰出第二击,谢甲儿一探手揪住了他满是肥肉的后颈,不耐烦道:“人没死,闹个屁”

“我不信”活佛疯了,手舞足蹈,疯猛打,但足以劈山断岳的力道,都被谢甲儿移转乾坤,尽数卸掉了……

“你爱信不信”谢甲儿直接把活佛扔上了九霄云外,伸手扶起了憨子……

人心肉做,便是如此了。霸王心软了,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仙界、老汉,大活佛,都他娘的莫名其妙。

第三四二章 疯狂石头

第三四二章疯狂石头

将和一众铁甲全都脸色迷茫,不明白这几个‘外人’之间,怎么会突然闹了起来,却不知道,憨子挨了‘半掌’,换回了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憨子受伤不轻,但性命无碍,谢甲儿略略放心,解开了加持在梁辛身上的法术,也懒得去说什么,对楚慈悲道:“接着说吧

楚慈悲继续道:“还是那句话,来到了这样一个仙界,你尚且如此,何况那些真正靠悟道、飞仙的修士”

远古时后,鲁执与楚慈悲兄弟进入仙界,还没等他们欢喜庆幸,就悚然觉,这个神仙境界,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人间炼狱

坐拥大力,掌握天道的‘仙人’比比皆是,可他们全都在陷入魔障了。

生命中唯一的目标,唯一的意义被无情摧毁,‘仙人’们无一例外,都恨极了这个世界,自然也会就恨上了此间的土著。

或以杀人为乐;或豢养猛士,彼此‘斗狗’为戏;为凡人塑造信仰、再抬手摧毁,看着那些土著的绝望拍掌大笑……此间神仙无数,但个个都是疯子

梁辛听得脊背上直冒凉气,皱眉道:“这也太夸张了些吧。”

楚慈悲笑了下:“绝望之下,积攒了无数念头的心魔爆,不疯才怪,没什么可奇怪的这个世界里的一花一木,一山一水,还有数不清的凡人,也就都变成了疯子们泄的玩具。”

三兄弟中成功越界的两人,是靠‘歪门邪道’进入的仙界,并非渡劫而至,所以来得悄无声息,并不为‘众仙’所知。而他们的‘飞仙’,与其说是为了‘长生逍遥’,还不如说是三兄弟穷极无聊,来仙界游览玩耍。所以在窥探到真相后,鲁执、楚慈悲倒谈不上生气、懊恼,倒是啼笑皆非更多一些。

听着楚慈悲的叙述,梁辛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拍了拍师兄的胳膊:“干爹要是到了这里,估计也是先吓一跳,然后就会对着那些‘仙人’大大地嘲笑一番。”

谢甲儿嘿了一声:“恩,顺便还得赏我一个大嘴巴。”说着,大魔君自己也笑了起来,眼中最后那一丝力气也消散不见了。

仙界是个笑话,‘仙人’贻笑大方,鲁、楚两人自然不会和那些疯子为伍,苦笑之余,默默潜入世间,又开始商量着‘回去’的办法。

活佛现在已经知道憨子无恙,心里高兴得很,听着楚慈悲的故事,忍不住插口道:“要说,你们两个也够…够神经的,之前千方百计的过来,过来后又费尽心思的想回去。”

楚慈悲笑答:“活着么,活得就是这份折腾劲”

鲁、楚二人悄然入世,为了‘回去’殚精竭智,转眼耗去百年光阴。

刚又说了一句,楚慈悲忽然岔开了话题,问几个老乡:“你们觉得,这里的人怎么样?”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梁辛却认真点头,语气笃定:“好得很。”

楚慈悲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当然好得很,他们要不好,我也不会后悔,后悔忍了一百年才动手。”藏在仙界的百余载,两兄弟一共搬过九次家。每次‘搬家’的原因都只有一个:有‘仙家’看上了那一处的凡人,过来‘取乐’。

仙家杀到,凡人大乱,鲁执兄弟施法悄然离开……如此往复,整整百年。

楚慈悲天生心软,可性命事大,此间不同中土,‘仙家’不计其数,又统统是领悟天道身怀绝顶法力的高手,真要惹起事端,后果难以预料。

直到第十次,又要‘搬家’的时候,就连楚慈悲都没想到,自己还在天人交战,自家的二哥却忍不下去了。

楚慈悲有些费力的长吁了一口气:“我们栖身的镇子差不多有千多户人家,子夜时分,忽然几道火龙咆哮而过,镇立刻就毁掉了大半继而空中玄光闪烁,托着一群神仙现身。我记得清清楚楚,一共九个神仙,其中四个是中土剑仙,另外还有三妖二鬼个剑仙哈哈大笑,其他几个则喃喃咒骂,看样子应该是用这个镇子来赌斗法术。”

镇子上的凡人突遭巨变,于无声之中痛哭奔逃,可又哪能逃得过‘仙家’神通,楚慈悲默默准备法术,仍想像前几次那样悄然离开,不料鲁执挥手止住了他:“不躲了。”

楚慈悲当时一愣,抬头望向自家二哥。

鲁执又道:“不想躲了。”说完,他扯掉易容法术,露出本来面目,引墨剑对着天上的那群神仙,抬手就是雷霆一击

鲁执不是‘爹生娘养’,而是‘山天大兽’的出身,但既以人形入胎,那他就是个人,这一点是绝不会错的。甚至从某些方面来看,他比着天下人还要更‘纯粹’,就连天性心软悲悯世人的楚慈悲还在算计、犹豫、忍耐的时候,他却先翻脸了。

鲁执之力,惊天动地,一剑之下血肉横飞,直接将九个‘神仙’中的两个碎尸万段,另外几个又惊又怒,可还没等他们有所反应,遽然一道怒雷煌煌,怒尊法相从天而降……在墨剑挥斩之后,楚慈悲毅然出手

一场恶战,九仙陨落,两兄弟身负重伤……

这一战,也不过是个‘开始’罢了。不久之后仙界大乱真正的‘仙界’大乱,死得不再是凡人,而是此间神魔剑仙。

鲁执本来无名无姓,他的名字是在三兄弟相遇之后,由齐、楚二人给他取的,其中‘鲁’是指他的生身之地,而‘执’则是取自他的性子。此人天性执拗、执着,对凡事都一样,要么不做,可一旦开了头,就一定会做到底。

无名镇兄弟出手,这件事既然已经开了头,除非鲁、楚两人身死,否则就不会停下去,他们两个比着全天下所有的疯子加起来还更疯、更癫,他们要在仙界,诛仙

咕噜一声。梁辛觉得喉咙干涩,情不自禁吞了口口水。要不是亲眼所见,他做梦也也不敢相信,‘仙界’是这个样子,单以风土而论,甚至还不如凡间;要不是亲耳所闻,他更永远想不到,竟然还真有这样的人物,跑到仙界中来杀神仙。

“别说是我,估计就连精通人情世故的死鬼老大齐福也万万料不到,在中土时那个虽不为恶但也极少积善的鲁二,竟然会变成仙界的侠客”事情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年,可是楚慈悲在提及往事的时候,仍唏嘘不已,由此也感慨道:“自从凡人降世的那天起,大家就在争辩性本善还是性本恶。鲁执是‘天造’,其实,从他的性子里,就能看出造化之下的凡人本心……每一副皮囊里,都藏着一份侠意,善恶之分,只在这份‘侠意’的一念之间罢”

谢甲儿忽然开口,问道:“那你说的‘侠意’,又是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是四个字,‘我看不惯’”楚慈悲的眼睛亮极了:“为善为恶,就在你……你敢不敢‘我看不惯’”

谢甲儿抿起了嘴唇,片刻后猛的大笑了一声,未知可否,而是转回头对着梁辛喝道:“磨刀儿,酒来”

“早喝光了……”

就因为一个‘我看不惯’,两个冠绝中土、坐拥大力但始终无法正统飞仙之人,在进入仙界百年之后,开始大打出手。而这次的对手,要远三兄弟以往经历过的任何苦战。

此间,遍地神佛

这个时候,始终没怎么吱声的丑娃娃天嬉笑忽然开口:“我不明白,就凭你们两个人,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赢?”

楚慈悲哈哈一笑:“是啊,赢了,本来我们可也没想到,居然能赢”

这里的众多神仙并非铁板一块,其间的倾轧也异常凶狠,多少给两人留出了‘空隙’。可即便如此,在‘揭竿而起’之初,鲁执和楚慈悲也从没觉得自己有打赢的可能,之所以去打,也仅仅是因为‘看不惯’。

两人本来的实力,比起真正的剑仙的确要强上一大截,但这种差异并不是一个‘质’的区别,两兄弟猛如虎,但仙界高手也悍勇如狼,不以偷袭而论的话,一对一两人轻松能胜,一对三还可以试着打一打,一对五的话能否逃命,就要看运气了,要是敌人再多,就只剩死路一条。

这样的实力,充其量也就是个‘骚扰’罢了。

可真正让他们意外的是,自从‘诛仙’开始,在这片‘四象残五行缺’、根本无法再修炼、再进步的世界中,鲁执的修为突飞猛进。

鲁执修得不是道,而是自己那份与生俱来的力量,他是‘山天兽‘、‘石中人’,因土而生,以土为命,一身金行修为也是‘至土生金’而来,算起来,他就是块‘疯狂石头’。

而天地万物,都分正反阴阳,这里虽然是残缺天地,具体到一行一属之间,也都分做两极,仙界中的至厚土行也不例外。

到一草一木,大到灵山秀水,仙界中的一切都是靠着厚土相护才得以成形的,这份得以表现的厚土之力,承天护界,是为‘善’,可并不是说仙界中的土行之力只有‘善’。它也有‘恶’的一面,而且按照阴阳之说,‘善’有多重,那‘恶’就有多沉,是完全对等的。只不过这个世界的土行之恶,都在‘隐藏’、并未表现出来罢了。

直到鲁执这块‘疯石头’决意诛仙、杀心迸现之后,就因他的至纯土命和杀心恶性,将仙界中煌煌的恶土之力激了出来……又或者说,仙界中的土行恶力,通过鲁执而得以表现。

在鲁执面前,是大批的飞升仙魔;在鲁执身边,只有一个天性心软、修炼佛家本领的楚老三;可是在鲁执身后,却是这个世界中最厚重、最磅礴的土行之阴、之恶。

善之土撑起了这个世界,阴阳对称,可知鲁执身后的历练何其磅礴……当然,鲁执的修为再怎么猛涨,也不可能一次倾尽如此厚重澎湃的巨力。

这就好像,原来的鲁执是个勺子,后来飞快成长、变成了酒杯、饭碗、铜盆、木桶……可在他身后的恶土力干脆就是一座浩瀚大海,就算他变成了大瓦缸,一次能盛出来的水也有限。只不过,身后有海,水无尽,可供‘瓦缸’随时取用。

鲁执修为暴增,诛杀仙魔越来越得心应手,尤其妖孽的是,不管他受了多重的伤,只要不死,睡上片刻立刻就生龙活虎,又去大杀四方。

另外鲁执在能够随便调用仙界恶土之力后,立刻就得到了一个强助:坤蝶

坤是土行尊,坤蝶自然也属土行巨怪,它不为任何人所用,遁入仙界,只臣服于此间的厚土造化。鲁执得到了仙界恶土的‘认同’,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蝶子的朋友。

可惜的是,与那些仙魔相比,坤蝶在破茧、产子、‘飞升’后,寿命非常短暂。在这个世界中,蝶子只活了三百年就寿终正寝。

但对于鲁执和楚慈悲而言,正是坤蝶帮他们撑过了最最困难的开始……

“鲁二战力突破、又得坤蝶相助,固然值得高兴,但更让我们欢欣鼓舞的是,除了这世上的聋哑凡人之外,还有与两兄弟志同道合之人。”

不是所有的‘神仙’都疯魔残忍,也有些飞仙者能守住内心清明,不去祸害这个世界。

这些人有的心灰意冷,对外事外物毫不关心,他不去杀人,但也不觉得凡人死掉有什么可惜;

有的则确实看不惯‘同类’所为,但自忖改变不了什么,也就如两兄弟在最初百年时那样,遁世隐忍了,而这一部分人,大都是‘生具慧根’之人,一朝悟道平地飞仙,在飞升之前,不曾断灭凡情,而悟道之时,他们看穿的天意,也和感情无关。

两兄弟揭竿而起,把事情越闹越大,身边渐渐又有高手加入……

血战一场接着一场,每一次都有仙魔授,到了后来就连楚慈悲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他们是为‘看不惯’、为了还此间凡人一个清静世界而诛仙;还是单纯就把‘诛仙’当成了一道题、投入期间,虽苦虽难,但却乐在其中

凡人绝无法想象的恶战,不知打了多少年,鲁执楚慈悲终于荡尽仙魔。不过他们也伤亡惨重,到最后算上两兄弟,只剩下来十二个。

而这十二个也不全是人,有剑仙,有修罗,还有大妖厉鬼,其中翘楚当然是来自中土的鲁执,但其他十一个人也不容觑,能在诛仙之战活下来的,就足以说明他们的实力了

倒是此刻坐在大家面前的楚慈悲,是十二人中最差劲的那个,但他是鲁执‘亲生的朋友’,以往恶战中虽也奋勇,但时时刻刻都被二哥照顾,这才活了下来,否则早就被那些邪魔碎尸万段了。

现在的楚慈悲已经完全沉浸在往事中,说话罗里罗嗦,一会去讲述鲁执变强的原因,一会又去说仙界凡人的可爱,又时还要提一提他们当年的战友是如何厉害,其间更穿插了无数次与仙魔惨战的情形。本来一件惊心动魄的诛仙事、侠义事,被老头子颠三倒四,说得人头昏脑胀……不过,所有的过程都不重要,远古时仙界中这场的惨烈战事,真正让梁辛血脉贲张的只有两处:

一是引的原因——鲁执‘我看不惯’;二则是它最终的结果,鲁执大获全胜这块‘疯狂石头’,把‘不请自来’、继而又恨天骂地的九界神魔,砸了个头破血流

……

诛仙已成,不过事情还没完。仙界与九个世界相连,每隔不久,就有新的仙魔入界,十二高手会第一时间赶去围剿,永远没有尽头的忙碌着。

如果是其他人,事情办到这个地步,也就可以收手了,毕竟新入界的仙魔数量有限,十二高手虽然忙碌些,不过也完全能控制得住局面。但是鲁执是做事到底的性子,既然事情开了头,就一定要有一个彻底的结局。

鲁执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他们能来,我们就能去,进入九个世界,一一掐断祸根,从此宇内再无飞仙,仙界之中,永葆一方无声乐土

鲁执埋头于术,寻找‘过去’的办法,又是一个‘无尽岁月’,历尽无数辛苦……

鲁执的想法是炼化出一件能够撕裂乾坤的绝伦法宝。

厚土之力能够承天护界,也能埋没苍穹;能够滋养万物,也能炼骨化尸。鲁执靠着仙界恶土,炼化法器本就举手之劳。而他炼化法器的材料,就是被他们杀掉的那些仙魔尸骨

在最初的千百年中,鲁执始终没能炼出自己想要的法器。

不过一番辛苦也不算白费,虽然没能得到撕裂乾坤的宝贝,但也因此炼出了几件一等一的犀利法器。鲁执干脆又加了把劲,循着这条路子,一共炼出了十一件这种法宝,将之装入玉匣,送了给十一个同伴。

听到‘玉匣’两字,梁辛福灵心至,追着问道:“玲珑玉匣?”

楚慈悲笑着点了点头。

得知玲珑玉匣的出处,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了,循着楚慈悲说的那些往事,梁辛再仔细去想一想,玲珑辗转、玲珑偷天、玲珑修罗、玲珑慈悲……他见过的所有这些玲珑宝物,果然每一件都与空间之术有关

辗转和偷天自不必说,修罗和慈悲也是划定一隅,自成疆域。

鲁执打造出十一只玲珑宝贝,但真正的目的还未达到,又再度埋头苦修……这次他狠了,请出了仙界中,最有潜力、也是他最珍惜的一具尸体:坤蝶

炼化的过程繁复之极,这些都是法术事,不用多说什么,到了最后,鲁执终于大获成功,将坤蝶的尸体,炼化成一件飞舟,能够搭载众人,从容往返于仙界与另外九个世界之间。

鲁执凭着坤蝶尸体中饱蕴的神力、凭借仙界的恶土支持,真的完成了一项只能用‘造化’来形容的壮举。

梁辛吃惊之余,心也迅沉了下去。鲁执没留下什么‘通道’,他是靠着坤蝶尸体回去的……这位远古奇人已经变成了青莲岛上的骸骨老兄,那件‘坤蝶’飞舟,说不定就在他的手镯之内,随着镯子炸碎而被毁掉。

不管那件宝贝有没有被毁,它都不会还在仙界,那自己这些人又靠什么回去?

……

仙界有了飞舟,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驾驭这件绝伦法器进入其他世界,掐断‘飞升’的源头了。但这件事里,还有一个关键。

最后的十二高手,出身遍布九界,他们能义愤而起匡扶‘仙界’,对自己的家园自然也会有所眷恋,就连十二人中来自恶鬼世界的大修罗,也绝不能容忍这一伙人杀过去,彻底毁掉家园。所以众人约定了两条章法:

其一:入界,不是要去摧毁那个世界,而是截断修炼事,只让那个世界中人在无法飞仙,最好能让修炼事彻底消失,但不能大开杀戒;

其二:抓阄,天意抉择,他们进入九个世界的顺序。

第一条自不用说,至于第二条,梁辛等人的中土世界,‘运气’还不错,被派到了倒数第二位。最后一个则是恶鬼世界。

议定之后,十二个留下一半来守护仙界,另一半则通过飞舟,进入其他世界,因为鲁执是同伴中最熟悉飞舟的,所以每次‘入界’,他都要亲自带队。

入界后的事情,不用说梁辛也能猜到,自然是篡改天地,让那个世界的修行变得全无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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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三章 乾坤之怒

第三四三章乾坤之怒

第三四三章乾坤之怒

事情进展得无比顺利,每次鲁执等人去过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就再没强者飞升、自然也再没人进入仙界。直到从第七界回来后的一天,鲁执找到了楚慈悲。

当时鲁执的神情有些阴郁,兄弟间也不需铺叙,直接引入了正题:“中土,怕是不好办。”

楚慈悲不解,皱眉问道:“不好办又是什么意思?”

“咱们先前去过的那七个世界,虽然不像仙界那么夸张,在行属上都有瑕疵。相较之下,只有中土是真正的四象整齐,五行生克、八卦轮转、万物相济”说着,鲁执摇头而笑,感慨道:“以前真不曾想到过,原来中土,才是真正的完美乾坤这许多的世界放在一起,如果真要‘选’出一个仙界的话……非中土莫属”

楚慈悲始终在留守,并不知道其他世界的情况,闻言后先是愣了愣,继而突兀地笑了起来……中土才是完美世界,想想以前家乡中的修士,修啊修啊,原来都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麻烦的是,”鲁执轻叹:“中土太完整,要改它的灵元,彻底抹掉修真事,怕是不会容易,至少我现在没太多的把握”

修改其他的世界,能够利用它们自身的瑕疵,以巧破道;但中土世界,却完美到了极点,至少鲁执当时还无法找到可以利用的漏洞。

虽然不好办,可该去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略作修整之后,鲁执与同伴再次踏入飞舟,遁化虚空,赶往中土世界,不过这次不是去一半留一半,而是十一人赶赴中土,只剩楚慈悲一人留守仙界:

一来,中土‘完整’,楚慈悲感到事情棘手,要多带帮手;二来,九个世界中只剩两个还有飞升事,而鲁执等人去到中土,就算没能及时改变局面,至少也会阻止中土修士渡劫。这样的话就只有恶鬼世界的高手越界,楚慈悲修行的是佛家神通,玲珑慈悲更是伏魔利器,从行属上刚好能够克制恶鬼力量,由他留守再合适不过。

说到这里,楚慈悲忽然闭上了嘴巴,再没有只言片语

突如其来的沉寂,几个听众都默默地叹了口气。直到半晌之后,楚慈悲才再度开口:“当年一别,再无相见。”

十一个人,一个都没有再回来。只剩一个楚慈悲,孤守仙界,于无穷无尽的岁月中,击杀越界恶鬼……

楚慈悲转目望向梁辛,声音中略略显出了些疲惫:“要是不嫌麻烦,能不能把‘骸骨老兄’的事情再给我说一遍?”

老头子刚刚现身的时候,梁辛已经自己所知的、有关骸骨老兄之事尽数交代过,可现在,楚慈悲想再听一遍。

梁辛没有丝毫的耽搁,立刻开口,又把有关诸事,再仔仔细细地讲了出来。

分送给其高手的玲珑玉匣,或遗落中土,或被骸骨老兄收回,事情再明白不过,玉匣原来的主人都丧身于梁辛家乡。

一旦离开仙界,楚慈悲也就失去了这里恶土之力的支持,可即便如此,就凭着他们这十一个屠灭仙界的绝顶高手,又各有一件玲珑法宝在手,中土世界又哪有人能伤得了他们?

玲珑至宝,都是由仙魔尸体炼化而来,在最初的主人手里,发挥出的威力,绝非青墨、琼环、莫追烟这些后人可比……

这个时候,天嬉笑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梁辛知道他有话想说,点了点头示意但讲无妨。

得了宗主许可后,天嬉笑才开口:“属下的出身,诸位是知道的,因为先师的缘故,我们这些弟子也都修习过些风水、堪舆……”

刚铺垫了两句,谢甲儿就不耐烦打断:“直接说正题就好了”

天嬉笑答应一声,果然不再啰嗦:“堪舆之中,有‘无应’一说,指得是一道劫数。天地风水自有定数,普通改动倒无妨,但要惊动了真正的大气脉,便会引来这道大劫不过这也只是个说法,至于冥冥之中,是否真有‘无应’,没人能说得准……”

堪舆玄术之中,有些说法太过飘渺,但是天嬉笑提出的这道‘无应劫’,倒是让谢甲儿恍然大悟,猛地想到了一种可能:

中土由阴阳化万象,其中各道行属彼此交汇、协调,无数巨大的力量或相生或相克,最终才成就了这个完美世界,一旦有另一股力量介入,想要强行改变它运转的轨迹,必会引来可怕的后果。

“两种可能。”谢甲儿的语气斩钉截铁:“第一个是鲁执篡改天地,由此他们十一个人引来了‘中土世界的反噬’,不是什么天劫,是真正的乾坤之怒”

“第二个可能也差不多,不过这道反噬不是单独针对十一个人,而是针对整座中土……就是说鲁执篡改天地,结果惹了大祸,弄不好会让中土崩塌,因为有约在先,他们没一走了之,而是齐心协力消弭了这场大祸,不过最后也伤亡惨重。”

是针对十一高手个人、还是针对整座中土但十一高手挺身而出,总之鲁执等人都惹出了、也都对上了中土乾坤中蕴含的可怕力量,一群杀灭无数仙魔的绝顶人物,在‘苍天震怒’之下,最终损兵折将。

但是不管过程怎样、伤亡如何,至少鲁执撑过了‘反噬’、收集了一些死去同伴的玲珑玉匣,而他对中土的‘改造’最终也成功了,‘穷尽天地、再无飞仙’,再没有一个中土修士飞升仙界。

小活佛听得挺认真,在弄清楚了诸般经过之后,眉头也皱成了一个大疙瘩:“中土再无飞仙,鲁执也算大功告成,为什么不回来,恋家?”

“哪个告诉你,老2大功告成?要是别人,或许早就回来了,可他叫鲁执,他是鲁执”楚慈悲忽然笑了起来,可笑容里又哪有丝毫的快乐之意:“穷尽天地,再无飞仙。八字碑文不是他的墓志铭,更不是发狠放话,你仔细想想,他写这八个字,是给谁看的?”

留在中土的碑文,自然是给中土人士看的。

小活佛还在迷糊着,梁辛却犹如醍醐灌顶,猛地明白了:鲁执的留字,对仙界、对那些已经获知‘修士飞升去不了仙界,只能变成神仙相’这个真相的人,的的确确是应验了。但赑屃碑上的留言,不是写给仙界的,而是写给中土人看的……

中土之人,并不知道修士渡劫后去不了仙界,而是被‘流放’到大海的另一端。

他们只看到,修身入道、断灭凡情、感悟力量与规则,有朝一日突破境界,继而天劫到来……一切都没有变化,天劫还在,所以飞仙还在。

鲁执的确篡改了天地,对于仙界而言效果圆满。但是对于中土人士而言,却没有任何意义,大家该怎么修炼还怎么修炼;对迎来天劫的‘仙长’们,该怎么羡慕还怎么羡慕

赑屃碑上的八个大字,从不同的角度去看,根本就是两个意思从仙界的这边去品读,鲁执大功告成;但是中土上的凡人和修士们看到碑文,只会当它是醉汉的疯言疯语……

对中土人士而言,什么才是真正的‘穷尽天地,再无飞仙’?

任你天资如何惊艳,任你悟性如何了得,任你心志如何坚毅,任你修行如何刻苦……可到头来,你永远也等不到天劫,永远也没机会飞升仙界

没有天劫的淬炼与洗髓,身体中的浊气永远也无法清除,充其量只有一两千的寿数,充其量也只有六步大成的力量,永远也不会有永生,更毋论逍遥。到头来一事无成,回头看看,你的确是比着我活得长,可我赏花踏青泡山泉,你在修行;我饮酒作乐斗小牌,你在修行;我呼朋唤友闹通晓,你在修行;我娶妻生子找小妾,你还是在修行……断灭凡情、清心寡欲,活成了一棵树,而且绝没有出头之日,别说一两千的寿数,就是让你这样活上万万年,又有个屁用

这才是鲁执给中土世界立碑留字的本意。可中土上仍有天劫,鲁二留字的意义又何在?

谢甲儿、梁辛、天嬉笑都已经明白了,唯独小活佛还满脸迷惘,眼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个都露出恍悟神情,急得他烦躁不已,伸手猛拍梁辛后背:“到底咋回事,咋回事?”

梁辛口干舌燥,由此,长长呼出的那口浊气,也略显嘶哑:“你要顺着碑文在中土凡人眼中的意义去想……如果没有天劫了呢?中土修士再怎么精修,他们也就没法飞仙,这时再看骸骨老兄留下的赑屃碑,是不是就顺理成章了?”

不解释还好,解释之后小活佛更糊涂了,狞眉瞪眼,好像要打人……

“一个笨嘴拙腮,一个草包饭桶”谢甲儿终于不耐烦两个小家伙的纠缠不清,从旁边开口解释:“碑文是给中土人看的,所以那八个字的本意,是‘你们看到了吧,这个世界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飞仙了’;而不是‘明明还是有天劫,可我就说没飞人能飞升了,到底怎么回事你们纳闷去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能明白不?”

小活佛勃然大怒:“卸甲磨刀,你们师兄弟合伙欺负人么”

谢甲儿浓眉一轩,可再仔细一琢磨自己给出的解释,别说…还真比着梁辛的说法更让人糊涂。

天嬉笑赶忙跳起来打圆场,对小活佛耐心解释道:“当初那位鲁执前辈,以假大眼替换真灵穴,施展大手段改变了中土格局,由此改变了天劫,让中土修士渡劫之后,再无法真正飞仙,而是尽数去了混沌海另一端的穷恶大陆,变成了神仙相……不过照我的猜测,这并不是鲁二先生的本意。”

小活佛气哼哼地点头,表示还能明白:“接着说,那他的本意是什么”

“他的这番手段,最根本的目的,不是改变天劫,而是要让天劫消失也只有如此,才能扣合上鲁前辈做事彻底的性子、才能扣合上赑屃碑上的八个大字。”

“小佛爷试想,远古时,猴儿谷假大眼成形,鲁二先生满心豪迈,以为从此中土再无天劫,过不多久,修行事也会渐渐消失,所以留下了那座赑屃神碑,不料,还没等他从中土返回这里,就发现竟还有修士渡劫,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算计失误了。”

“天劫依旧在,飞仙依旧在,修行之事当然更不受半点影响……其实事情到此为止,也算是圆满了,毕竟中土格局变了,中土修士再也没机会去仙界。如果换成其他人,多半也就会返回仙界了,但鲁执先生天性执拗,事情没办成他想要办的样子,他就不肯罢休,留在中土继续想办法,非要让天劫彻底消失不可。”

天嬉笑虽然罗嗦得紧,但也细致的紧,尤其他的这番解释,是顺序而下,先假设鲁执的做法,再去与碑文‘相扣’,而不是从碑文去倒推着说,由此清晰的很,小活佛很快就明白,嘿嘿嘿地笑道:“也没多难懂,就是一时没绕过弯来。”

天嬉笑着实松了口气,又继续道。“另外照我估计,鲁前辈留在中土不肯回来,应该还有另一重原因……”

鲁执发现有中土还有天劫,自然要去追究真相,凭着他的修为、见识,不难发现自己那一番作为之后,造成的真正后果是什么。

那些被自己坑害的修士,虽然变成了副鬼模样,但也都拥有了漫长的寿命和一重天道,实力突飞猛进。有资格成为神仙相的,都是心智纵横之人,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发现真相,也说不定会利用某种契机穿越混沌之海,重返中土摧毁假大眼,还中土于本来面目以求真正飞仙。

到那时,又会有新一番的灵元震荡,大劫再至山崩地裂……且不论‘我看不惯’或者‘心性执拗’,鲁执回中土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还仙界一个清静,但现在事情却变成了:他救了一个世界,但却很可能因此而摧毁另一个世界。而且要被摧毁的世界,还是他的老家。

这样一来,鲁执更不肯一走了之,就此留在中土,穷尽心思,想要修正自己的错误。

直到梁辛发现的他的尸骨时,在鲁执的手中,还捏着记录了中土所有灵犀福地的长娟

可以说,鲁执对中土的改造,并未真正完成,而曾经屠灭仙魔的十一名绝顶高手,也尽数丧身于此……

靠听的,靠猜的,有关骸骨老兄的事情,总算弄清楚了。

有关飞仙,有关神魔,有关十个世界

自从入世以来,梁辛或听说,或结识了数不清的厉害人物,论起惊采绝艳,以先祖梁一二、干爹将岸和大师兄谢甲儿三人为最,可这三个绝顶人物与骸骨鲁执一比,真就成了‘小巫见大巫’。

梁辛觉得心里有些发慌,一半是被鲁执的生平震慑,另一半则是因为……飞舟不再,自己回不去中土了。

楚慈悲语气里,有些古怪:“到了仙界,还想着回去?”

梁辛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不料楚慈悲突然把话锋一转:“当年,差不多就在鲁二等人驾驭飞舟赶赴中土的同时,此间出了件小事……又有一头坤蝶,穿越虚空、咬破壁垒,进入了仙界。”

九界‘仙魔’飞升,到了仙界就会化身恶鬼,但‘坤蝶’却并非如此,它们臣服于仙界的厚土之威,越界后并不滋扰一草一木,只逍遥飞舞,享受着最后的三百年生命。

“将坤蝶炼化成飞舟的法术,鲁二给我讲过。他们一去不回头,我越等越心慌,自然也就生出了去找他们的心思,在那头坤蝶死后不久,我就按照鲁二的法子,开始炼化新的飞舟。”

梁辛的目光又复明亮起来,谢甲儿却冷哼了一声,毫不留情地给师弟泼冷水:“光知道法子有什么用,楚三没有鲁二的力气,没有此间恶土的支持,要是真能炼成这件宝贝才见鬼了”

楚慈悲却摇了摇头:“我虽然没有老2的力气,可你们别忘了,我有的是时间……积年累月、水磨工夫,一点一点的来,总会有成功的时候”

法术事看重的是‘力、术’两道,与时间没太多关系,可是这一重‘没关系’,并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比如,一个玄机境的法术,在五步修士而言,只需要稍作准备即可成形;可一个四步修士要想施展同样的法术,就得经过一个漫长的准备,也许憋足一百年、一千年,也有成功释放的可能……法术的筹备功夫,比着修士的命还长,这事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可楚慈悲的时间实在太充裕了,一千年?一万年?十万年?或者更长

楚慈悲能活到‘十界第一长命’,与鲁执送给他的那件‘玲珑慈悲’有着极大的关系,这件宝贝不仅于攻战时有莫大威力,而且只要主人内心清净,就能从面具中得到滋养。

谢甲儿忽略了楚慈悲‘很能活’这件事,略略一愕,梁辛则又惊又喜,从地上一跃而起:“这么说,你炼成了飞舟?”

楚慈悲哈地大笑了一声:“炼成了但是却用不上,否则我早他**的回去找鲁二了”说着,翻手掐了个指诀,摇摇向着远方一指。

下一刻,只见一道黑色长虹裹挟风雷,从天角尽头如电而至,梁辛目力精强,远远就看清楚,疾飞而来的,正是一头黑色的巨大飞蛾。

轰的一声,飞蛾摔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溅起无尽沙石,遮天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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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四章 最后一人

第三四四章最后一人

黑蝶是死物,摔落在地一动也不不动不用问,此物就是楚慈悲炼化的‘飞舟’。

只不过,楚慈悲并未化去它的形状,看上去,它还是只蝶子模样。其实不止这一只,当初鲁执炼化的‘飞舟’,也保留了坤蝶的原状。鲁执曾受坤蝶大恩,舍不得毁了这位老友的身形。

不远处的坤蝶,除了体型有三里之巨,与普通的蝴蝶也没太多区别。

这么大的蝴蝶,又是最顶尖的神兽,本应威风凛凛,气势煌煌,可眼前的这头蝶子,却显得很……狼狈。

巨蝶通体都是黑色,但是黑得很不匀称,颜色有地方深有地方浅,越看越显得斑驳、恶心,由此全没了神兽的威风,气质上倒像极了长赖皮的猫,从水坑里爬上来的狗,刚被烧掉尾巴的乌鸦。

楚慈悲的语气里,多出了几分尴尬,呵呵笑道:“蝶子本色是纯纯洁白,脱俗清丽,不过我的法术么,有些、有些不够得心应手,炼化时难免出些岔子,总之……弄成这幅样子,对不住它了。”

梁辛对飞舟的样子不太关心,一笑了之,直接把话题拉了回来:“飞舟炼成,但却用不上…您老刚才的话,我不明白。”

楚慈悲靠着时间来磨,才炼化好这只坤蝶飞舟,虽然也勉强算是‘成功’,但比起鲁二的那只天差地远,其中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要催动这件法宝,光靠口诀远远不够,还需要一股巨大的外力推动。

虽然法术、道理不一样,但是在途经上,倒与‘谢甲儿受五金奴才自毁之力’有几分相似。

楚慈悲花了不知多少心思,却始终也未能解决‘外力推动’这个问题,所以他走不了……放眼仙界,在梁辛等人到来前,除了他自己,根本没人有这个能力,去‘推’坤蝶一把

飞舟近在眼前,此间也不缺高手,回家的希望陡然高涨,小活佛霍然大喜,咧开大嘴刚笑了两声,转头一看,同伴们个个锁起了眉头……

包括楚老头在内,人人都想回去,谁留下来去推飞舟一把?抓阄么?

天嬉笑丑脸煞白,论地位、论身份,要留下来的那个肯定是自己……回不去中土倒也罢了,要命的是四个月后就会有恶鬼飞升而来,到时候麻烦大了。

“发动飞舟的口诀,我随时可以传给你们,不过你们要依我两件事至于去哪里找一股大力来推它,你们自己去想办法,我不管,也管不了。”

老头子的话听起来古怪的很,梁辛愣了一下,谢甲儿却仿佛早就料到事情会如此,大手一挥:“说吧,哪两件事。”

“第一件事简单得很,你们要是有机会返回中土,把我的尸体带回中土,也不用入土立碑,就摆在鲁二身边即可。第二件事就稍稍麻烦些了,我想,”楚慈悲望向了谢甲儿:“你能留下来,帮我照顾这里,不用太久,一、一百年可以么?”

说完,楚慈悲低低地叹了口气,抬起目光远远眺望着这一方天地,呢喃道:“身死之后,再送你们百年平安,我能做的仅止于此了。但愿吧……”

梁辛皱起了眉头,楚慈悲的话听了来,仿佛他就快撒手人寰。

谢甲儿明白梁辛的疑惑,漫不经心地解释道:“楚慈悲的寿数到头了,生机已断,活不过一天半日了。你道他为啥突然说话流利了?临死之前回光返照。”

楚慈悲刚来的时候,曾被谢甲儿捉住了腕子,当时大魔君以真元劲力攻入对方体内,本意是想教训老头,不料一探下,发觉对方已经没有了生机,再联想到楚慈悲说话突然流利、本来除了冲天戾气都无法唤醒却突然醒来,谢甲儿又哪能想不到‘回光返照’这四个字。

还有,楚慈悲闻听鲁二死讯,只见唏嘘之情,却不见太多悲伤之意。何尝不是因为他自己也时日无多,不久阎罗殿中,就有一番好相聚了……但愿幽冥之中,是一个太平世界,满天神佛都要保佑着,那一间中千万别有再让他们兄弟‘我看不惯’之事,否则兄弟重逢后,又哪怕再闹他个天翻地覆

梁辛情不自禁,啊的惊呼了一声继而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打从骨子里升起的难过,染得眼前的天色都黯淡了。

与干爹去世时那份撕心裂肺不同,眼前这份哀伤,更像一蓬晨雾,清淡却弥漫,挥之不去。

谢甲儿并没急着应承楚慈悲,而是饶有兴趣的笑问他:“我不明白,你想我们替你守护仙界,又何必提什么劳什子条件,就把坤蝶飞舟事情烂在肚子里、带到棺材中便是了。我们都被困于此,回不去中土,有恶鬼越界,不打也得打。”

楚慈悲也笑了下,应道:“你的性子。”

谢甲儿是霸王相、霸王心,豪迈骄傲,但杀性也奇重,几百年的辛苦经营一败涂地,本就恨极了此间的一切,要是被困得久了,非得大开杀戒不可。对付越界恶鬼,他会出力,可屠戮这里的凡人泄愤,他也不会手软。

楚慈悲活了数不清的年头,平时笑呵呵的老好人一个,但看人极准,困住霸王只会给仙界多添个恶魔,反不如求他一诺,凭着霸王性子,只要答应了,便是仙界的百年平安

任谁被别人猜透了性子,心里都不怎么舒服,谢甲儿眯了下眼睛,转过了话题:“仙界对你就那么重要?活着时苦守了一辈子,死后还要再送它一百年的平安?”

“本来也不觉得它有什么重要,可当年那些恶战一场一场打下来、看着鲁二一个世界一个世界的去掐断祸根、再之后我一年一年的守住、等着,”楚慈悲的声音平静,缓缓说道:“数不清杀了多少凶魔、数不清救了多少凡人、数不清留守了多少年……这么多的数不清,又哪能不爱它。”

“早在你们来之前,我心里就明白鲁执早就死了。飞舟始终不能用,可我自己也不知道,要是它真的能带我返回中土,我到底会不会走……中土就像我娘,但我不在她仍活得安康;仙界却像我的儿子,离得稍远,他就会被人欺负、就活不下去了。呵呵,我守不住了,最后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求你一诺。”

谢甲儿扬手,拍了拍梁辛的肩膀:“老头的尸体,你负责带回去。”说完,他又望向楚慈悲:“第二件事,我应你,你死之后,我帮你守足仙界百年……去你母亲的百年,若我在此,仙界太平;若我离开,先去恶鬼世界,掐断祸根,你放心死吧”

包括梁辛在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楚慈悲的那份狂喜更是溢于言表,从地上一跃而起,随即又双脚一软跌回了原地:“当真?为、为何?”

谢甲儿上身微微前倾,目光炯炯,甚至有些凶狠地盯住了楚慈悲:“我问你,是谁定下的天地方圆?是谁划出了重重天道?是谁写了第一本佛卷道经?又是谁把此间与九个世界相连?老汉,你说这里就是终点,开始还真把我吓了一跳,可再仔细想想,要是没有真正的神仙,这些劳什子都从哪来?我不信你的鬼话,此间绝不会是终点,充其量不过是场‘途中劫’”

说到这里,谢甲儿霍然大笑,笑声嘹亮滚滚播散:“楚慈悲,你明白了?”

楚慈悲愣愣的看了谢甲儿一阵,终于点了点头:“明白了。”

谢甲儿立志登仙,即便亲眼见到了真相,他还是要继续去找‘更进一步’的办法这里是‘仙界’,至少从级别上论,比着中土人间或者虚空裂隙都要更高,谢甲儿要把这里做一个全新的,再去寻求突破……现在就是能回中土,谢甲儿也不肯回去

在有所突破之前,他都要留在这里,遇到恶鬼越界,自然杀掉了事;如果真能有突破,或许他就能真的‘封神登仙’,那时要掐掉恶鬼世界这最后一只‘祸根’,简直易如反掌。

楚慈悲也露出了一个笑容:“疯也好,傻也好,总之,都是要谢谢你。”

谢甲儿毫不客气:“你谢我是应该,你说我疯傻,却迟早要后悔”

楚慈悲笑着摇头:“奄奄一息,后悔的事情多了,也不少你这一桩”说着,伸手扶住身旁的梁辛,很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不久前他赶来时还能施法疾飞,而现在他已经到了灯枯油尽之际,连站起来都要有人扶着才行。

楚慈悲起身后,抬起手对着始终关注着自己的小将和铁甲众将,飞快地比划了几下。

小将见老汉对他‘说话’,本来面带微笑神情尊敬,可看过对方的手势,神情猛就是一愣,眼泪毫无征兆间涌出,随即咕咚一声,直挺挺地摔到在地,昏厥了过去。

他身后的那些将官也好不到哪去,这群把赤涅罗刹罗刹都不放在眼里、把死干脆当做快乐归宿的铁甲,人人瘫软成一团,涕泪横流,无声大哭

突然,一阵轻柔禅唱,从梁辛身后响起。诵声虽低,却轻灵远逸,转眼飘散而去,笼罩整座大军营地。

聋哑的铁甲听不到诵经,但却能感受到禅音中的清静平和,就如一抹清风拂身而过,平添一份恬宁,满心悲苦仍在,但胸臆之中却少了那份撕裂剧痛……

梁辛回头一看,低声诵经的正是小活佛。

小活佛出身大慈悲寺,什么经都会念,但他是妖身,一旦动用这些佛家咒就会剧痛加身,他用妖力托请佛家清宁力,疼得自己满头大汗,眼泪都流出来了,可一字一字,念得不曾有丝毫马虎。

小将和身边的将官再度站起,而此刻,十万雄兵也得知了真相,尽数聚拢而至,列队在主官身后……遍野大军之前,楚慈悲面带微笑,时而指一指自己,时而指一指霸王卸甲,又把没‘说完的话’,继续比划了下去。

不久之后,楚慈悲把事情交代完毕,对着铁甲大军最后打出的手势是:散去吧。

十万铁甲,人人身形绷得笔直,满是血色,腮上挂着泪,却不肯就此散去……直到突然间,有一个老兵咕咚一声摔倒在地,身体蜷缩着、扭曲着,双手死死死死抓住自己的胸襟,张大嘴巴,想咳却咳不出来,想哭却哭不出声。

大军顷刻散乱,不知多少人扑到在地,以头抢地,用拳头打自己,脸上的筋肉抽搐到扭曲……可仍不闻嚎啕,此间只有一个寂静天地

梁辛动容,真想替他们大放悲声,但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连呼吸都困难,又哪哭得出一声半响……谢甲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对铁甲、对梁辛还是对他自己,冷声说道:“天下人间,生老病死,难过个屁”说完,转头望向楚慈悲:“老汉,还有多长时间?”

楚慈悲一笑:“三四个时辰的样子吧。”

谢甲儿点点头,挥手卷起一道浓稠的白色飓风,托住了楚慈悲和几个同伴:“临死前,我再带你转转去吧……不过,你守在这里无数年头,早该看腻了。”

楚慈悲笑着摇头:“看不腻,总也看不腻,说来也奇怪呢。”

大笑声中,霸王催动法术,飓风扶摇而起,托着众人不徐不疾,向着远方飞去……

半空里,楚慈悲目光贪婪,仔细看着他的清宁世界,口中却忙个不停,先把催动飞舟的口诀传下。除了口诀催动、外力相推,想要返回中土,另外还有一个关键:对飞舟的驾驭、操纵。

仙界一共与九个世界相连,操纵之间稍有不慎,说不定梁辛等人就会掉入中土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到那时可没人能再‘推’他们一把。

楚慈悲传过口诀,又把操纵飞舟的法子交代下来,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嘱咐着各种细节,梁辛听得头大无比,大小活佛更指望不上,也幸亏这次梁辛‘飞仙’带过来了个‘副帮主’。

天嬉笑不敢有丝毫怠慢,神情认真,用上全副心思,与楚慈悲处认真学着……

几个时辰弹指而逝,就在日落西山之际,楚慈悲已经站不住了,躺在众人身边,再也说不出只言片语了,气若游丝,目光涣散……忽然,楚慈悲抬起了手,颤抖着,探索着,老汉想说什么,却只从喉咙间发出咔咔的轻响,看他的口型,像是在唤‘谢甲儿’三字。

谢甲儿知道他找自己的原因,凑到近前,低声道:“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都是哄你开心的,你一死,我立刻大开杀戒,这个混账仙界之中,谁也别想活”

梁辛啊的一声惊呼,身子一晃险些摔落云头。楚慈悲猛地发出了一声悲呼,本已再难稍动的身体,硬生生地弹起来,左手五指如钩,狠狠扣住了谢甲儿的肩膀,右手则抓起挂在腰间的面具,老脸上尽是不甘,嘶声吼道:“你……”

谢甲儿忽然哈哈大笑,伸手把老汉推了回去:“谢甲儿一诺千金,答应你的事情自会办到,倒是你骂我疯骂我傻,不能让你这么痛快就死了,现在两清,成了,放心死吧。有我在,此间就是太平乐土”

谢甲儿是缠头老爹与魔君将岸两大邪道头子调教出来的爱徒,骨子里就带着几分邪性,没让楚慈悲死不瞑目,已经是他‘法外施恩’了。

楚慈悲脸色转瞬释然,摔回原地时已经恢复了淡淡笑容,在吐出最后一口气的同时,嘴唇嗡动,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喃喃笑骂:“***……”丧身之际,楚慈悲将青铜面具牢牢抱在了怀中。

三字随风而散,中土三位神奇兄弟中的最后一人,仙界诛仙的十二绝顶高手中的最后一人,就此撒手人寰,溘然辞世

就在楚慈悲闭目同时,他怀中的玲珑慈悲,肉眼可见的爬起一层层斑驳铜,不多的功夫,就让这盏罗汉面具彻底暗淡下来,再无一丝光泽,脸谱也被锈蚀得难以辨认了。

当年鲁执一共炼化了十一个玲珑玉匣,匣子的宝贝每一件都是绝伦之器,而他送给楚三这件,更是不同凡响,楚慈悲能活得如此长久,都是因为玲珑慈悲滋养的原因,从另个角度讲,楚老汉能活多久,完全取决于面具的力量。

此刻,楚慈悲寿数已尽,面具中的灵力也消耗干净,从顶尖的法宝,变成了凡铁一块。

楚慈悲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把仙界托付给谢甲儿,却没把这件有降服恶鬼之力的宝贝一并传下……

斯人已逝,任谁都少不得一场难过,可剩下的人还活着,还有无数事情要做

谢甲儿载着老汉的尸体,和一众同伴返回坤蝶飞舟之处,梁辛要返回中土,家里还有着几场大战,等着他回去打。

临别之际,梁辛明明有一肚子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谢甲儿笑道:“少来罗嗦,烦人得很。”说着他一抖袖子,丢出一堆‘破烂’,落在地上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残躯、断肢、碎皮……五金交杂,正是助一行人越界的功臣,五金奴才爆碎后的残骸。

“不是说你家结拜二哥的墨剑是五金之主么,这些五金奴才的碎骨残肢,也许还有用也说不定。”

说完,谢甲儿又对着天嬉笑挥了挥手:“赶紧把他们弄走,省的肉麻着我”

梁辛知道师兄的性子,也不再多废话,收好五金残骸,也笑道:“走了,师兄珍重。”

天嬉笑施展手诀,与青墨催动辗转神梭时相似,将梁辛、大小活佛和楚慈悲的尸体一一送入飞舟,自己又对着谢甲儿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这才纵身一跃,也遁入飞舟之内。

按照事先的预定,待丑娃娃连连施展法术,将诸般准备功夫都做好之后,外面的谢甲儿大笑了一声:“去吧”声音落处,双臂上磊磊肌肉猛地贲起,霸王倾尽全身修为

浩浩之力推动巨蝶,冲天而起,带着滚滚风雷,一路扶摇直上,与高空中硕大的飞舟猛地一震,就此消失不见。

谢甲儿哈哈大笑,正想转身离开,脸色却又猛地一变,举目望向远方。片刻之后,苍穹里陡然炸响一声闷雷,空气簌簌颤抖,巨蝶又掉了出来,直挺挺地摔到了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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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五章 五路神通

第三四五章五路神通

就在巨蝶落地的同时,谢甲儿便已经赶到了。

天嬉笑灰头土脸地跳回地面,谨慎又谨慎、心又心地开口:“外力还不够……”

谢甲儿的脸色黑,没有废话,直接喝道:“再来”

天嬉笑答应一声,再次遁入巨蝶,跟着又是霸王怒吼、巨力喷薄,飞舟呼啸破空……然后直挺挺摔回来。

谢甲儿一连试了十余次,可人力有穷尽时,即便他拼了命,打出的力量仍不足以助飞舟破空。

这件事可始料未及,任谁都想不到,凭着谢甲儿之力,送不走飞舟。

而且,谢甲儿之力,与坤蝶破空的需要,相差得竟还不少……至少后来活佛也在一万个不情愿中,以三蛮之力助谢甲儿共推飞舟,可飞舟还是走不了。

而且根据楚慈悲死前的交代,以外力相助来动飞舟,如果能够成功,也不是现在这样的情形。

飞舟动,之所以需要外力相加,是要靠外力来引设计在坤蝶上的一项破碎虚空的**术,飞舟穿越十个世界,都要靠这门法术。可现在谢甲儿用力之下,干脆就是把坤蝶给‘打飞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归根结底,还是谢甲儿的劲力不足,竭尽全力的猛击,也还不足以引出巨蝶破空的法术。

梁辛傻眼了……

谢甲儿的脸膛更黑了,琢磨了片刻后,嘿了一声:“我一个人还不成,等着吧。”

活佛事事都不会落下自己,忙不迭借口叹道:“算上我也不成……”

梁辛苦着脸,没理会活佛,而是接着师兄的话问道:“等?等多久,又等谁?”

“等四个月,等那头飞升的恶鬼过来时,我再送你们走”说完,霸王也懒得去解释什么,随便找块石头一倚,开始闭目养神。

师兄不累,但师兄生气了……梁辛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惹他,甩着手,骚眉搭眼地坐到一旁去了。

这事就算再怎么着急也没有,只好耐下心来等着,好在四个月的时间还不算太长。至少师兄没说:等我悟出真正的仙道再送你走……

随后一段日子,梁辛过得百无聊赖,其间也向谢甲儿请教乾坤挪移的手段。

‘天上人间’是谢甲儿生平第一得意之事,对唯一的师弟更不会有所保留,知无不言言无不细,甚至还在梁辛动魔功时,亲自踏入师弟的‘天下人间’,悉心指点。

在蜀藏的茧子中,梁辛就已经悟出了‘天上人间’最根本的道理,只是对‘如何抗击乱流、借以调整挪移的位置’这些规则技巧还全然摸不到门路。

不过要掌握这些技巧,有个极大地关键,就是梁辛先要对魔功内诸般反噬乱流有个清晰的认识:上一路从何而来、下一路何时会出现等等。可是他现在连在‘天下人间’中从容移动都做不到,身体的感知还差得远,又何谈去摸索天上人间的规律。

师兄教得认真,师弟学得刻苦,奈何基本功还不成,哥俩再怎么努力,梁辛也学不会天上人间。

到后来连谢甲儿都泄气了,一巴掌拍在梁辛的后背上:“先给我练基本功去有啥事都等你能从天下人间之内跑起来再说”

……

另外,上次飞升而来的那对赤涅罗刹,也还被牢牢镇压着。

当时楚慈悲用来封印恶他们的符撰,是以前从中土带上来的宝贝,所以并不会‘法随身灭’,在楚慈悲去世之后,法宝之力仍能牢牢克制它们。放眼仙界,有能力解开符撰的人,就只有梁辛这一伙子人。他们也没那个本事。

是以,对这对赤涅罗刹,全不用担心什么,除非谢甲儿抽风,否则它们永无出头之日。

四个月转眼而过,眨眼间,正日子到了。谢甲儿和梁辛等人都等在预兆中的‘漏日之地’,巨大的坤蝶飞舟就摆在众人身旁。

让梁辛等人都大感意外的是,来到此地的不止他们这一伙,还有一队队雄兵纵横山间,在自家将领的带领下,列队进入战场。

四个月前谢甲儿应下了楚慈悲的两个愿望,从此成了此间的‘护界神仙’了,凭着他的性子,又哪会去和那些聋哑凡人打成一片,早就让铁甲退散,对他们也不闻不问。没想到,铁甲虽然退走,但并未散去。

就算楚慈悲已死,再不需要人去唤醒,那只聋哑大军却仍还在,这几个月间,操练也从未停止。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在想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吧。

十万铁甲开入战场,盔明甲亮旌旗招展,虽是沉默之师,但那份饱满的战意却在无声中扶摇而起,弥漫山间……

谢甲儿满脸不耐烦,须眉乍起,对着领队的众将怒吼:“滚”将士无耳,但霸王一喝中饱蕴真元,裹荡狂风席卷而去,无数旌旗迎风猎猎而响。

主官依旧是那个将,纵马而出赶到谢甲儿身前,迅地打着手势,示意他们也要参战,求霸王许可。

谢甲儿怒极而笑,连手势都懒得打:“看我自己打,你们觉得不好意思?”说完,气贯中元再度扬声大喝:“滚”

虽然听不到,但任谁都能看懂谢甲儿的态度,的巨石彻底轰了个粉碎随后,他又随手从周围选了块大差不多的石头,轻松掰下来扔到将身边。

跟着霸王又用手指了指自己刚刚砸碎的那一片随时。意思在明显不过,想留下来可以,先把这块打碎了再说。

将窘迫交加,嘴唇用力抿起,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可还不肯退走,双手仍在比划……

谢甲儿却转过头,根本不再去看他。

将尴尬住手,咬了咬牙,又绕到谢甲儿面前,不料还不等他再比划什么,谢甲儿就第三次大喝:“滚”

一字之下,劲力涌动,将就算一身好武艺,也抵受不住霸王劲力,立刻摔成了个滚地葫芦。梁辛咳了一声,想要跃出扶起对方,谢甲儿却沉声道:“你敢扶他,我就敢杀他不知死活的东西,就不用活着了”

师兄说到做到,梁辛立刻止步,不敢妄动了。

将被摔得极惨,吃力半晌才勉强站起来,又默默注视了谢甲儿一阵,最终还是低下了头,躬身对着他长施一礼,神情黯淡地对着众将挥挥手,本一副视死如归慷慨而来的大军,黯然退出了众人的视线。

谢甲儿冷哼了一声,自始至终对他们也不曾稍加颜色……

四月前是正午时分红云烧天,飞升恶鬼应该也在这个时辰降临,谢甲儿抬头看了看天色,对梁辛道:“入飞舟去吧,等恶鬼越界后,我送你们离开。”

师兄始终不曾提过如何送他们走,不过梁辛也早就想通了,谢甲儿精通空间挪移之术,是要引恶鬼重击,再将这份力道转到飞舟身上,同时谢甲儿再倾出自己的力量。这便等若霸王又找到一个飞仙高手相助。

这个法子听上去有些离谱,不够谢甲儿的神通摆在眼前,十足可行。

梁辛也不再说那些没用的客气话,对着谢甲儿认真点头:“师兄心”说着,对丑娃娃做了个手势。

天嬉笑会意,但却没急着动手诀,而是犹豫着,望向谢甲儿,似乎有话想说。

谢甲儿最烦此子谨慎罗嗦,皱眉道:“有话就说,用不着犹豫”

天嬉笑吞吞吐吐:“大魔君的眉心…隐隐有一道煞纹,我怕、怕是这次越界的恶鬼也不好对付,您老千万留心……”

谢甲儿还道是什么事情,呵呵一笑,点头道:“明白了”

天嬉笑不再废话,就此动咒诀,引同伴进入飞舟……凭着谢甲儿都无法推动的巨蝶,中土世界上怕是也没人有个这本事了,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飞舟神奇,梁辛等人身处其中,但是对外界的情形都清晰可辨,自内而外的感觉,就好像钻入了一个纯净的琉璃泡泡,视听五感都全无障碍。

天嬉笑在飞舟之内连连变换手诀,神情专注,口中喋喋不休,请动诸般法诀,着实忙碌了一阵,这才放松下来,转头对梁辛道:“万事俱备,只差大魔君引来的外力了。”

几乎就在他说话的同时,仙界陡然陷入无边漆黑

先是无数墨云密布苍穹,继而云层流转,越来越快,渐渐凝华成一道宏阔漩涡,一炷香之后漫天乌云崩碎……一切都和上次那对恶鬼越界时差不多,甚至这次飞升进入仙界的,也是赤涅罗刹。唯一的区别也仅仅是,这次来的只是一头。

这头赤涅罗刹,应该是个‘男’的,皮肤黝黑、赤碧眼、皮肤上爬满煞纹,但‘他’看上去,却比着上次那个顺眼得多——体型瘦弱,眉眼五官虽然丑陋,但脸上的神情却全无狰狞可言,仿佛还有些羞赧似的,目光程亮,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次飞仙的……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家伙’,身形比着普通的十岁娃娃还要更矮些。

尤其有些古怪的是,这头赤涅罗刹的颈下,还有五枚龙眼大的佛珠似的纹路,栩栩如生,乍一看还道他真的带了五颗珠子。

罗刹四顾左右,终于看到了正悬在半空,抱胸冷笑的谢甲儿。罗刹似乎吓了一跳,略显局促地退后两步,站稳后,竟双手合十,循着佛家礼数,遥遥对着谢甲儿施了一礼。

梁辛躲在飞舟之内,眼看着这次越界的罗刹古里古怪,居然还会装和尚,心里着实诧异了,转头望向活佛:“这个鬼是怎么回事……”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活佛,此刻竟双目紧闭,似乎全不敢再向外面张望,额头上满满都是豆大的汗水,身体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梁辛大吃一惊,可还没等他去追问,外面那头罗刹再对谢甲儿施礼后,又半转身子,对着飞舟内的梁辛等人,合十施礼。飞舟就是坤蝶,从外面如何能看得穿其中情形?可罗刹却仿佛开了蟠螭才有的天目,轻而易举便洞悉了一切

现身的、隐藏的,罗刹认认真真,对着所有人都施礼之后,这才重新站直身体,歪着头寻思片刻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双手翻了几个手诀,继而一搓,好像变戏法似的,从他身后显出了一朵碗口大的洁白莲花,白莲颤抖了下,很快又消失在空气中……

谢甲儿才不去理会他究竟在弄什么玄虚,就在半空里冷笑以对。

忙活完毕,罗刹不厌其烦,又对着谢甲儿咧开嘴巴笑了。笑容灿灿,毫无丑陋可言,只有一份由衷地开心与友善。

而就在这份笑容绽放的同时,罗刹地口中陡然出了一声只能用‘鬼哭狼嚎’来形容的长嗥跟着双足一蹬,恶鬼如风窜起,直扑谢甲儿身形之快,就连梁辛的目力跟不上

说打就打,罗刹凶相毕露,不过他的突袭虽快,但谢甲儿是什么人,岂能被它这点伎俩坑到,不屑冷笑中不闪不避,也不急着动用神通,抬手一拳迎向对方

一只的鬼爪子,一只粗壮结实的霸王拳头,两只手一触即分,两个人同时都是一晃,各自后纵跃开。

谢甲儿的眼中现出了浓浓的兴奋,而罗刹的表情竟也是喜不自胜,两人仿佛有默契似的,各自大吼一声,身形急闪如电,转眼斗在一起,谁都不用神通,只凭蛮力相搏而当两条人影交织在一起,相斗片刻后,那第一击对抗时的破空巨响,才堪堪绽裂开来

梁辛眼中只有无尽残像,全然找不到两个正相斗之人的真身,不过在感觉上至少是师兄未落下风,略略踏实了些,又忙不迭去摇晃活佛:“莫担心,师兄能胜那个罗刹到底怎么回事?”

“它也是赤涅罗刹…但他颈、径下,挂着五颗珠纹,天下竟真有此物。”活佛仍是紧紧闭着双眼,声音里充满了由衷地恐惧:“一枚珠子的纹路,就说明他修出了‘五神变’中的一路”

‘五神变’,是五道佛家大神通

恶鬼世界的夜叉、罗刹、修罗、魔罗明明都是凶魔恶鬼,但却天生只能修习佛家本领,这一点从先前越界的那对恶鬼身上就可见一斑,那两头赤涅罗刹的天道,正是佛家的‘轮回’。

正因为体质与神通相克,所以他们修炼起来也最凶险、最困难,或许这也算是一份冥冥之中对其他世界的眷顾之意吧。

传说之中,恶鬼能修行到的最高境界,就是尽通五道大神通,修成‘五神变’,不过传说归传说,任谁都不会相信有这样的事情,因为……就算真正的佛陀,也只能修成六神通,比起恶鬼只多出一门漏尽通。

赤涅罗刹还是赤涅罗刹,只不过这次来的,是一头炼到‘五神变’的罗刹

谢甲儿的运气好到了十足十,楚慈悲苦守此间千万年,都从未遇到过一头这样的顶尖恶鬼。

活佛的身体颤抖得愈厉害了,他虽然与佛无缘,心中更没有禅意,但毕竟是庙里出身的精怪,在天性上,就怕极了这种几乎修成邪佛的恶鬼,打从心底深处弥漫而起的恐惧,根本就无法抑制,此刻他还能勉强开口,胆子就已经算是大得离谱了:“五神变,天眼通,天耳通,宿命通,他心通,神足通……”

“天眼通,修得与色界天人同等的眼根,不论远近内外昼夜,不论阻隔障碍,都能看透,所以咱们躲在飞舟之内,他也照样看得见;”

“天耳通,与天眼相似,只要他想听就能听得到……”活佛说话时,那头正与谢甲儿滚滚恶斗的罗刹,正微笑点头。

“宿命通,能够知道自己在六道之中的过去生死,过去生中的事,这头恶物都能回忆,了如指掌…就是说,前生的法术、学问、本领,他今生尽数用得”

活佛刚说到第三路神通,谢甲儿陡然扬声大吼:“便是此刻了”

谢甲儿身负惊天魔功,却和这头鬼以蛮力相斗,就是为了引出对方的大力轰击,再将之移转,配合自己的力道,先把梁辛等人送走,此刻相斗已久,时机恰到好处,胸腹间卖出破绽,只等恶鬼猛击。

罗刹果然上当,丑脸上满满都是狂喜,身形疾扑而至,一双鬼爪子狠狠袭向了谢甲儿的胸膛。

谢甲儿双指一剪,就在鬼的劲力堪堪击中自己前的瞬间,乾坤挪移之术动,随即,霸王脸色骤变……罗刹那双鬼爪子上蕴着的力道,干脆连苍蝇都拍不死,挪是挪走了,可这么的力道又有什么用?

谢甲儿眼中精光四溢,心中着实诧异,对方竟早都知道了自己的想法,这番扑击,干脆是戏弄自己来的……

罗刹满脸欢笑,口中依依呀呀,吃力无比的说出了三个字:“他…心…通。”

他心通,罗刹的‘五神变’之四,修成此道,能洞悉他人种种心相,读人心思,时刻掌握先机,不怕被暗算,更不会被利用。

罗刹早都读出了谢甲儿的心思,又岂能让霸王称心如意?

想要借它之力送走巨蝶,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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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六章 活佛做主

第三四六章活佛做主

谢甲儿误入裂隙在前,进入‘聋哑仙界’在后,几次失算,没少闹笑话,但每次让他失算的‘主谋’都是‘天地造化’,何时又被其他东西这般戏弄过,如雷大吼之中,额头青筋暴露,动了真怒,攻势陡然狂猛了不知多少,无尽拳影震碎苍穹,向着小罗刹泼风般打去。

不止是蛮力猛攻,还有撕裂空间的绝伦魔功,一次次将空间剪碎

小罗刹也不同凡响,他天目、天耳、他心三路神通彼此配合,让他预知危险的本领远胜普通仙魔,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提前变向,躲开谢甲儿的夺命神通。

可谢甲儿对魔功的运用,已经臻至化境,恶战里不单单是去一味撕裂敌人所在的空间,时而将自己遁入空间,突兀强袭,而是抓住敌人拉到近前……

在恶斗中捕捉战机,对谢甲儿这种高手而言,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奔袭或纵跃之间,几乎不用动什么念头,就算去想也只是一瞬而过的心思,小罗刹能够时时捕捉,却来不及时时品读。

霸王动用了真实本领,小罗刹立刻就处到了下风,几次险些粉身碎骨,再也不敢强撑,手舞足蹈嘶嘶怪叫,佛光、符撰、韦陀化形、金鹏法相……

‘宿命通’,不知几次轮回,过往前生里修得的神通,尽数被小罗刹发动出来。

数不清的神通撑碎目光,于毫无征兆间现身,同时向着谢甲儿轰击而至

谢甲儿的立身之处,陡然炸起刺目强光,狂怒中的谢甲儿竟没能及时避开,被一道道浩荡神通打了个正着。

梁辛啊的一声惊呼,只觉得全身热血尽数冲到了额头,正想扑出去拼命,不料强光之中,陡然响起了淬厉大笑,而下一个瞬间里,只见那一道道神通突兀转向,一起奔向坤蝶同时师兄的伟身形也冲破强光,拼出所有的力道,向着坤蝶重重一击……

小罗刹凶猛且奸佞,又能读到他人的心思,谢甲儿想要偷转他的力量,就只有一个办法了:突然转变念头。

由此霸王把全副心意都写在了一个‘杀’字上,集中精神再不去想师弟的事情,全神贯注对付敌人。

突然转念有个极大的险恶之处:一定要等恶鬼的神通打到身上,才能施展魔功,若是早了半分都会被敌人洞穿心思,图谋落败。

先被神通加身、再转念、施展魔功……看似一气呵成,都在转瞬间完成,但谢甲儿在‘转念’时,已经明明白白,被罗刹唤来的神通击中了

虽然很快神通就被挪转向飞蛾,可谢甲儿也硬抗了其中的两成力道。

修成‘五神变’的赤涅罗刹,用出全部修为幻化的神通猛击……便只是其中两成恶力,也足以劈山断岳而谢甲儿为了送走师弟,并未运足全部真元抵挡,他还把大部分力道留住、用在自己的那一‘推’。

这便是霸王的心性了,不是疼爱师弟之情有多深,不是心怀舍己为人的大根骨,他如此做,便只有四个字:一诺千金。

答应你们四个月后离开,到时候保证让你们滚蛋

神通法术,也是力量。小罗刹的八成之力;

谢甲儿受伤在先,再推出的力量也打了个折扣。以往时的八成之力;

平心而论,这只罗刹的力道,比起谢甲儿来还要差上一些……两个八成之力,就凑出‘一个半’谢甲儿的全力而攻

巨响轰叠,坤蝶受力下,发出了‘嗡’的一声震鸣,与以往每次都不同,它并未疾飞天际,而是猛地跃起三尺,就此凝立不动。天嬉笑的丑脸上显出狂喜,大声欢呼道:“成了”旋即一个跟头倒翻起来,手诀晃动,显得很有些疯狂地忙碌起来。

小罗刹看上去只是个‘娃娃’,目光里从来都是和蔼一片,可他才是真正的凶物,同在恶魔世界时,上次越界的双鬼,从来不敢靠近他所在的千里之内

在有‘他心通’的情形下,仍被谢甲儿‘算计’了,这让小罗刹勃然大怒,嘶声怪叫着,凝聚去所有修为,发疯般催动神通,一股脑轰响坤蝶

一道道强**力破空而起……但这些可怕神通,竟无法伤及坤蝶分毫

不是坤蝶又多结实,而是无论什么神通,都无法击中它……巨大的飞舟就好像是一道天神幻化的虚影,什么神通过来,从其中穿过,毫无阻隔,伤害更无从谈起。

此刻飞舟的情形,与中秋恶战梁辛被困于‘玲珑偷天’时如出一辙。巨蝶已经进入了另一方空间,虽然肉眼可见,但却分属两个‘乾坤’,凭着小罗刹,还也休想伤到它。

这才是鲁执的设计,这才是坤蝶飞舟真正得以‘发动’的样子,先凝化一片成称方圆的小乾坤,再‘以小乾坤破大天地’,从容穿梭于十届之间

只不过在鲁执的设计中,飞舟经法术催动,能以坤蝶尸体的力量直接去‘自化天地’;但楚慈悲没能做到这一步,所以才需要外力相加,再通过法术,借外力助坤蝶凝化小乾坤。

这也是必须要留下一个人在仙界的原因了。就算谢甲儿有天上人间在手,如果不靠外力轰击,他也只能在同一片乾坤下游转,一样没法从大世界中撕破壁垒,进入‘启动’后的飞舟小乾坤。

飞舟将自身所在化为小乾坤的同时,梁辛几人的脚下,忽然流转出一道道细沙。

细沙层层流转,很像涨潮的样子,越积越多,一直‘埋’到了众人腰际才告停息。

楚慈悲死前曾交代过,这一桩设置必不可少。飞舟破空时舟内巨震,就连顶尖高手也抵受不住,细沙中饱蕴土行的纯厚之力,届时能够保护所有‘乘客’。

梁辛的双腿都陷在细沙中,立刻感受到一股厚实温暖的力量,稳稳托住了自己,但却并不会限制他们的行走、移动。这份感觉,就好像走进了爹娘居住的那件屋子,打从心眼里弥漫起的那么踏实,那么暖和、那么安全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细沙涌起后,梁辛等人的五感也被阻挡回来,无法再探知仙界中的恶斗。

丑娃娃的神情异常认真,在飞舟里前后纵跃,忙个不停。他现在的这份忙碌,已经和‘破碎天地’没有太多的关系了,而是专注于‘细节’的调整,以确保目的地的准确。这是个细致且费神的活计,他们一旦飞起,就只有一次机会,容不得丝毫差错。

坤蝶尚未离开,还在仙界中人的视线之内,但已经进入自化乾坤,任谁也休想再伤到他们,安全完全不用担心……

小罗刹见伤不到坤蝶,没有分毫的犹豫,立刻掉转矛头,冲向谢甲儿。

大魔君凝聚力道迎向强敌,再度与之斗在了一处

谢甲儿受伤不轻,单以力量而论,已经比不得罗刹鬼了,但乾坤挪移之术何其可怕,就算他的伤再重一倍,也丝毫不惧面前的凶魔。

可是谢甲儿万万不曾料到,这头刚刚飞升到仙界的罗刹,竟然还有帮手……两人才激战片刻,遽然一串饱蕴残忍之意的长嗥远远传来,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一闪而至,同时攻向谢甲儿。

冲来的两个怪物,相貌迥然相异,一个高大粗壮、凸目獠牙,丑陋骇人;另一个苗条婀娜、眉目妩媚,美艳异常。可这一男一女两个怪物,身上都长有红色煞纹……正是上次越界而来、手握轮回天道的那对赤涅罗刹

饶是谢甲儿生平恶战无数,心智早已坚若磐石,乍见这对赤涅罗刹加入战团时也大吃了一惊,不明白它们两个如何能够脱困……

那头小罗刹的脸上,不知何时又恢复了满满地笑意,用恶鬼的喉舌,再度费力地说出了三个中土汉字:“神…足…通”

‘五神变’之中的最后一路神通:神足通,或又唤作身如意通,目之所见,法身而至、神通而至

虽然小罗刹的‘神足通’,远不如谢甲儿的‘天上人间’乾坤挪移,但却有个极大的好处:能够凝化出一枚莲花分身,带走本尊一成修为,飞遁远行,随主人心意而为。

在小罗刹现身刚‘漏日之地’时,他就发动了‘神足通’,凝化出白莲分身,带上他的一成修为远遁而去……所为的,就是去‘杀’掉那对赤涅罗刹

‘他心通’,让他甫一入界就明白自己身处绝大危险之中;‘天目’、‘天耳’两项神通,又让他很快发现,在此间还有一对精通‘轮回’天道的同族被镇压

小罗刹不用煞费苦心地去替同类解开符撰,只要杀掉那对恶鬼的今生,自然也就放出了它们的来世。白莲分身虽只承载了本尊的一成修为,但要杀死两个修为耗尽的赤涅罗刹,还绰绰有余……

不知是小罗刹的法术使然,还是到这一世那对恶鬼本就是罗刹,这次在‘轮回’后涅槃重生,赶来参战的,又变成了赤涅罗刹

三个恶鬼世界的凶魔,一个凡人间的霸王,四条人影急速闪跃,半空里尽是层层残像,啪啪地闷声如爆豆般连串响起,终于,随着几人同时怒吼,战团倏然散开。

谢甲儿落在地面上,胸腹间破开几个大洞,鲜血泂泂,一条左臂软绵绵的垂在身旁,右足扁平、脚背上的几根骨头都被敌人砸折了;

小修罗的半张脸被硬生生地撕下来,腮上没了皮肉,露出两排森森白牙,左腿齐膝之下消失不见;

‘轮回’二鬼中那个男的,双手十指尽碎,只剩下两只光秃秃的手掌;那个女的干脆被掰掉了下颌,一张脸长得再怎么美艳,没了下半张嘴,也只剩恶心

三个罗刹身上,也布满条条伤痕,深可见骨。

谢甲儿笑容狂放,嘴里却轻声嘀咕了句:“我眉心显煞纹?**,丑娃娃还真会看相”

三个赤涅罗刹,那头小的与谢甲儿实力相当,另两头‘轮回’在手,同时也坐拥飞仙之力。而自己却受伤在前,被偷袭在后。猝然应战下,看上去势均力敌、两败俱伤,可谢甲儿心里明白,这一次,自己怕是走不了了……

胸腹间破开的大洞都在要害处,伤势着实吓人,但真正要命的,却是右脚和左臂的骨折。

无论是老魔君的天下人间,还是大魔君的乾坤挪移,都以身体的平衡、协调和迅速反应为根本,此刻四肢中损了两个,又哪还谈得上协调?身法没了,魔功自然不再,谢甲儿再无法施展乾坤之术。

伤他手臂脚背的,正是那头小罗刹,此物狡猾无比,洞悉了谢甲儿魔功的基础所在,在上一轮激斗中,由两个同类掩护着,专攻对方手足,拼着重伤,终于破去了谢甲儿的身法、魔功。

大魔君的神通,除了天上人间之外,本来还有一身出神入化地西蛮蛊术,但仙界中的日月星辰,与中土全然不同,戾蛊自身携带的力量虽然还能照常发挥,但却无法借应星辰之威引发诸般奇异法术,说穿了,霸王此刻,就只剩下一身蛮力了,而且重伤之躯,也无法将蛮力尽数发挥。

三个罗刹都疼得呲牙咧嘴,目中满满都是恨意,彼此对望了一眼,同时尖啸一声,又复扑起。

谢甲儿从容大笑,举手投足之间裹荡风雷。自忖必死,却也不妨一战。

战团再度成形,谢甲儿虽以取胜无望、逃生无望,但想要杀他又岂是件简单事?这一战还有的打……

可就在四人刚刚又开始相斗的时候,大地忽然颤抖起来,谢甲儿余光扫去,只见远处尘烟滚滚,一支无声铁甲正奔袭而至,为首的正是那个请战未果、被谢甲儿骂退的小将。

铁甲退出了战场,但并未真正远离,身为土著,他们也有依靠鹰隼观测战局的手段,一见谢甲儿吃紧,全不去琢磨自己能不能帮上忙,立刻开始突袭……

长刀胜雪铁甲如墨,傀儡马踩翻大地,十万雄兵沉默、冲锋,铺天盖地。

傀儡马的速度,远胜中土骏骑,不一会的功夫,铁骑杀到。十万悍不畏死的雄兵,放在凡间足以掀起滔天大祸,但对上三个那三个绝世凶魔,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三个罗刹鬼确实在笑,残忍,兴奋,打从心眼中溢出的快活,鲜血越多越好,尸骸越多越好,送死的人越多越好

又是一座修罗屠场,鲜血迸现,长刀两段一队队骑兵被恶鬼屠灭,鲜血融入泥土,让明秀山岗转眼变成一片血腥沼泽……谢甲儿脸色铁青。

莫说只有十万铁甲,就是整座仙界的凡人全都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去眨一下眼睛,但他不愿让别人看见自己败于三个凶魔。

谢甲儿可以败、可以死,不过却不愿死在这群‘聋子’、‘哑子’面前,重重一脚将扑到跟前的罗刹女踹得倒飞开去,同时须眉怒张,对着铁骑怒吼:“滚”

没人听得见,更没人理会,就算以谢甲儿之威,也没办法把一群本就是赶来送死的狂徒喝退。

谢甲儿纵声长啸,身体猛如鹰隼,与一头赤涅罗刹换过一连串的猛攻,继而又一回头,第二次大吼:“滚”而这次,在他面前却并无铁甲,只有一只悬空三尺,振翅嗡鸣,却始终不曾遁离的黑色巨蝶梁辛等人到现在尚未离开......

霸王怒吼之际,天嬉笑还在忙碌着,要想保证这次破空之行能够准确到达中土,他不敢有分毫的大意,细心完成着诸般操控飞舟的细节。

梁辛等人正静静等待一旁,就连呼吸都改做内息,生怕会发出一点动静,打扰到天嬉笑。飞舟自遁入‘小乾坤’后,他们就无法再探知外面的情形,连轮回双鬼被释出赶来都不知道,更毋论其他。

又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天嬉笑终于长吁了一口气,饶是他平时性子沉稳,现在也忍不住笑道:“诸位仙长,都弄妥了,只待宗主一声令下,咱们便重返中土……”

说着丑娃娃转回头去看梁辛,满拟帮主大人也会满脸欢笑,不料一望之下,天嬉笑大吃了一惊:不知为何,此刻梁辛额头上青筋暴露,双目染血,脸色更是狰狞愤怒,仿佛要择人而噬

尤其可怕的是,在他手上、颈上、脸上,所有裸露的肌肤处,都好像突然生了白癜风似的,悄然爬出一块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斑,只不过这些斑不是白的,而是黄色。

土黄色的锈斑

天嬉笑神情惊骇,闪身来到梁辛身前,想也不想,伸手就去捉他的脉门,想要探查宗主‘中了什么邪’。可还不等他碰到梁辛,小活佛就大吼一声:“碰不得”说话间,一把推开了丑娃娃。

天嬉笑也一惊而醒,梁辛此刻的情形异常,不明状况时万万触碰不得,否则害人害己,当即转目望向小活佛:“宗主的样子有些像走火入魔,又好像被土毒侵染……”

小活佛眉头大皱,接口道:“另外,还有点像被强行灌顶。”他和憨子心思相通,曾于对方残损的记忆中,见到过大活佛当年入选十三蛮时,被门宗师长灌顶时的痛苦,和梁辛现在的情形的确有几分相似。

天嬉笑长长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镇静了些,不再去毫无意义地揣测梁辛现状,而是指了指飞舟,问道:“那咱们现在走不走?还请小佛爷做主”走不走这件事,丑娃娃可不敢做这个主。

小活佛哪知道该走还是不该走,琢磨了片刻,弯腰去脱鞋:“待会扔起来,鞋面向上咱就走,鞋底朝天咱就留……”说着,扔鞋

小佛爷忘了一件事,腰际之下都是柔软细沙来着……

随即小活佛愣住了,半晌之后,才缓缓说道:“等等看、等等看吧,要是一会他醒不过来,咱就再扔一次。”说着,他伸手,把直直插在细沙中的鞋子取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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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七章 两恶相争

第三四七章两恶相争

不久之前,舟内细沙已起,但天嬉笑尚未完成诸般细节操作时,梁辛忽然耳中听到了一阵怪响,乍一听上去,好像是人吼马嘶、怒啸与惨叫、咒骂与哭号混在一起,可再仔细分辨,却又不是什么哭声,而是来自冥冥之间,由元魂戾气所凝化的锐响;

继而,他又嗅到丝丝缕缕的血腥气,虽然不算浓重,但却腥臭到了极点,熏人欲呕;同时眼中也显出了几滴血色,不过是寥寥点点,但每一滴都足够鲜艳,红得让人心惊肉跳。

怪声越来越响,渐至震耳聩;腥气越来越重,让他胸闷憋闷欲炸;血雨越来越磅礴,由点串线,再到彻底弥漫视线,让他眼中只剩淋淋殷红

飞舟内一片太平,没人惨叫更没人流血,梁辛的眼中所见、耳中所听、鼻中所嗅,去不是幻听幻象,所有这些,都是外面的情形……这是坤蝶传递进来的讯息。

大军奔袭入场,由此谢甲儿与三头邪魔的恶战也变成了屠杀,每个眨眼功夫,都有千百铁甲被碎尸万段,血染青岗,已死之人残念阴戾,未死之人战意冲天,加在一起,除了激起冲天戾气外,另外还惊动了仙界中那份平时都隐藏不露,但却磅礴厚重的至土恶性

坤蝶本就臣服于此间的厚土之威,即便已经身死无数年头,它也还是这里的一份子。

随着法术成形,黑蝶已经进入了乾坤,但是在破空之前,虽外人不可碰触外力无可伤害,它仍处于仙界天地,与大天地的联系还在,是以对外间的杀戮戾气与至土恶性有所感应。

不过也仅仅是感应而已,莫说只是一头由蝶尸炼化的飞舟,就算它还活着,也不会主动参与什么。

正在飞舟之内的四个人,其他三个都感觉不到有什么异常,可梁辛不同,在十二岁时,他就夺了苦乃山玉石双煞的恶力,而后先将其中四分之一化作本源,跟着又在大海深处‘散功入体’,这一连串的机遇之下,让他得了个土行真身。

早在第一次赶赴离人谷,为曲青石‘返老还童’时,大祭酒就曾点明了他身体中的土性。当然,梁辛的土行身,远没有骸骨老兄‘山天大兽石中人’那么纯净。

不过不管怎么说,玉石双煞也都是了不起的恶土精怪,何况它们和坤蝶都是中土出身,既是同根也是同源,所以梁辛的土行身得到了坤蝶的‘认可’,能感觉到飞舟上传递来的讯息。

事情又何止‘感觉’那么简单。

……

在中秋恶战那次,被残碎的人骨笛勾起恶性后,梁辛就靠这份‘恶心’来催动天下人间,之后他每动用一次魔功,杀心就会更浓一份,一直积攒到现在。若是他的杀心不加以控制、毫不保留爆而起的话,怕是比起外面那三头赤涅罗刹也毫不逊色。

耳中戾气锐响、鼻端血腥熏人、眼前鲜红淋漓,梁辛看不到具体惨祸,只能通过坤蝶尸体感受到外面的惨祸,殊不料这种仿佛从冥冥中透出的感觉,虽然略显模糊,却越过了他所有的思维,而直击他内心深处。

直接,有效,更不受控制,而蛰伏在他心底的杀心恶性,于刹那间就被尽数勾起

土行身、杀心起、恶性生,此刻的情形,又与鲁执当年受此间恶土封王的状况何其相似……但是梁三比起鲁二来,虽然都是土行身,可成色实在差得太远了,就算他的杀心比着鲁执当年更前,也难以获得仙界厚土恶性的共鸣。

也是因为‘成色不足’这个原因,所以他初到仙界时,也曾置身于杀戮屠场中,也一怒而战兴起杀敌恶念,但战力没有一星半点的变化,更不曾得到此间恶土的呼应。可这次的情形不同,梁辛正身处坤蝶之内……

飞舟破空在即,坤蝶腹中细沙流转,将众人包裹,把每一个‘乘客’都变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梁辛也不例外,此时他就仿佛一块掉进沙堆的土疙瘩,既泾渭分明,又融合一处。由此他的杀心,在仙界的恶土之力‘看来’,也就成了坤蝶的恶性

土行恶力‘挑剔’却无智,梁辛的半搀子土行身不够格,但坤蝶何其纯净,立刻就得到了‘它’的认可。而‘它’又分辨不出坤蝶究竟是死是活,恶土之势氤氲而起涌向坤蝶。

大天地、乾坤,两处空间并非完全隔绝,只是凭着谢甲儿、罗刹鬼的本领,还无法察觉到这其中的联系罢了,仙界的土行恶性要输力却全无问题。

飞舟得到了恶土之力的滋润,但它终归是件死物,并无法吸收,可梁辛是活的,又因自己的土行身,和坤蝶融为一体,一部分恶土之力,也进入他的身体,不过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说穿了,梁辛的情形与当年鲁执的遭遇,所差的仅仅就是:以坤蝶为媒。

大活佛和天嬉笑,虽然与梁辛同处于坤蝶、细沙之中,但因没有土行真身,完全感觉不到恶土之力的流淌。

这份造化,无论对普通修士或者骸骨老兄而言,都是老天爷绝大的眷顾,若想修炼,只要催动心法,将进入身体的厚土灵元不停炼化,修为就会节节高升;如果想攻敌就更简单了,可以直接将身体中滔滔不绝流转而过的恶土灵元化作法术神通,打出去杀人……可梁辛几乎不懂法术,当年葫芦老爷送给他的那本‘土行心法’也不是什么高深秘籍,炼化真元的度堪比‘老牛破车’,当恶土之力源源不断从体外流入,他根本就啥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又看着这些大好力道从身体几圈,又复消散而去。

但是有一件事不用梁辛动手,恶土之力自己就会完成:给他洗炼身体。

虽然道理、概念不一样,但这个过程,就好像山涧中的鹅卵石,被溪水不停冲刷,石头上的杂质都会被带走,由此也被打磨的得异常光彩漂亮。

如果只是恶土灵元流淌、‘洗炼身体’,梁辛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痛苦,甚至应该还是能说、能动的。

但他此刻目眦尽裂,满面狰狞,仿佛痛不欲生,身体也牢牢冻住了,无法稍动一份……之所以会如此,全是拜他体内的那枚奎木狼所赐。

奎木狼是贪婪蛊、夺力蛊,见有外力之力流转进来,全不用主人号令,扑出来,疯狂吸敛着土行恶力。

枯木狼夺力,是先吸敛,随后在将其炼化成能为自己所用的蛊力。

可是,所谓‘尘归尘、土归土’,厚土之善能够承天护界、滋润万物,但其恶也足以湮灭天地,将万物都化作泥沙。恶土的本性就是炼化一切、同化一切

奎木狼再吸收了恶土力之后,还不一定是谁炼化了谁……

一旦老蝙蝠传下的蛊力被炼化成土行,奎木狼也将无所依无所用,立刻就会‘死’掉、消散。奎木狼尤其是易于之辈,让‘别人’去改变它的力量?在它现这股恶土之力会要了它的命之后,立刻团成了一团,不再去抢力,而是旋转开来,拼命去抗拒恶土之力进入主人身体。

从品级、力量上而论,自然是仙界恶土占据上风;但奎木狼坐拥‘主场’,对梁辛的身体熟悉无比,这番相斗甫一开始便激烈无比。

两股巨力都在依靠本能行事、相争,在梁辛体内开战,而梁辛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打来打去,从五脏六腑到四肢百骸都万分痛苦,身体更是无法稍动……

外间的杀戮;仙界的恶土;坤蝶飞舟的细沙包容;梁辛的半吊子土行真身、心底的浓重杀意和贪婪成性的奎木狼……诸般缘由凑到一起,才演出了一连串的复杂变化

虽然现在奎木狼与恶土相争还在继续,但最终的结果却可以预见:

恶土之力源源不绝,奎木狼迟早会落败,由此老蝙蝠那四成修为会被炼化成土行力。恶土本性在于‘炼’,而不是‘夺’,所以这四成修为变成土行力后,并不会离开梁辛的身体,而是会随着恶土对梁辛身体的‘修炼’,而融入他的四肢百骸。

从此这份力量再不是蛊力,更不是修家真元,而是梁磨刀自己的蛮横力量……

活佛等了半晌,见梁辛非但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反而身上的土锈越来越重,几乎已经将他彻底覆盖,看上去他就像个掩埋千年才刚被挖出来的陶土人俑。活佛不耐烦了,又把自己的鞋子抛了起来。

这次运气不错,鞋子没再直插进细沙,而是‘啪’的一声,平面落下,鞋面向上。

活佛立刻把手一挥:“天意在此,没得说了,咱们走”

只要有人做主就好,天嬉笑毫不犹豫,立刻答应了一声,双手盘转,大声催动咒诀大咒不过百字,嘹亮的唱诵声响起不久便高停歇。

几乎就在大咒停歇的瞬间,几个人耳中陡然炸起一串串闷雷般的怪响,同时飞舟剧烈跳动起来,活佛只觉得天旋地转,而身下的细沙此刻也终于显出了神奇,虽依旧柔软,但却猛地坚韧了许多,仿佛化作一片粘稠到无法想象的泥沼,牢牢将其护住

若非如此,就算大活佛有三蛮之力,也休想控制住自己的身体,非得一头撞死在飞舟内壁不可……

巨震不知持续了足足有两三个时辰之久,终于在轰隆隆的一声巨响中,飞舟又突兀地平静下来。

活佛喜形于色,伸手抹掉被甩得满脸的口水,望向天嬉笑:“回到中土了?”

丑娃娃脸上的神情却惊骇欲绝

还不等天嬉笑回答什么,活佛只觉得眼前一亮,飞舟上屏蔽五感的法术消散,由此,舟内众人又能看到外界的清醒了。

活佛举目向外一看,先是一愣,继而猛地惊呼了一声,神情也变得和丑娃娃一样……惊恐

青青山岭铺满浓浓血浆、散碎尸体……一眼望去,目光之中只有无尽血沼这又那是中土,分明是一处修罗屠场。

随即,又是一阵因巨力相撞而炸起的闷雷声传来,活佛举目望去,只见四个浑身浴血的怪物,正自疯狂缠斗

虽然鲜血早已裹满了那几人,但凭着活佛的目力,还是马上认出了他们,其中那个彪形大汉,正是大魔君谢甲儿;而另一头身形尤其矮、好像个血猴子似的怪物,分明就是‘五神变’罗刹……

轮回双鬼化身疾风,围住霸王疯狂旋转、泼风般乱打,罗刹站得稍稍靠外,举手投足不停唤出神通,轰砸强敌……

到现在活佛也终于明白了,坤蝶根本没‘飞’起来。不仅没走成,反而还丢掉了千辛万苦才动的乾坤,又跌落回仙界天地。

天嬉笑的丑脸上,既有惊慌恐惧,也有纳闷稀奇,他想不通,法术和手诀都没有半点差错,为何已经初步‘动’的飞舟,竟会‘掉’了下来。

他不知道,在他正式催动飞舟破空前,仙界的恶土之力正氤氲浩荡,分作数十道,从大世界中涌入乾坤,流转一周之后,再重回大世界。这些流转的恶土之力,就仿佛一条条绳索,将大两重天地牢牢绑系在一起。

飞舟动,就等若让巨蝶直接去和这些恶土绳索冲撞到一起,巨力翻腾滚荡,一番‘较量’之后,坤蝶凝化的乾坤终于再承受不住巨震,就此散碎无形,巨蝶也由此掉落。

同时也幸亏这些恶土之力,在大两处天地间形成了纽带,所以乾坤震裂时,坤蝶并未随之一起被毁,而是借着这些‘纽带’及时逃回了大世界……

此刻十万铁甲早就被屠灭,没有一个人活下来。霸王也如远山旁那道赤红夕阳,到了穷途末路,正全不顾后果,倾尽余力疯狂抢攻每一击都饱蕴巨力,冲到惨惨沙场中,激起无数血泞与残肢

事情远远出预料,活佛仿佛堕入了一个噩梦,可还不等他回过神来,一股阴冷到骨子里的感觉遽然降临,将他重重包裹起来……那头‘五神通’罗刹转回头,目光穿透坤蝶,望着活佛,笑嘻嘻地点了点头,跟着,和初见时一样,他又对着他使了个佛家礼数。

不过现在,罗刹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恶鬼模样,仅剩的半边脸几乎也被谢甲儿打烂了,一个胳膊也彻底断裂,只靠一点皮肉的连接,勉强挂在肩膀上,无法再双手合十,只能以单掌竖在胸前施礼……谢甲儿必败、必死,可想要杀他的那个,也休想能再有个囫囵身体。

就算恶魔世界的第一人,修成五神变的罗刹也休想

施礼之后,罗刹不再理会活佛等人,与他而言眼前大敌仍是凶徒谢甲儿,至于藏在巨蝶中的那几个,没什么危险,更没机会逃走……罗刹猛一转身,单掌急刺,却并未攻向霸王,而是直接插入那头罗刹女的后背,和着一蓬污浊血浆,将对方的心脏活生生地挖出来、捏碎

凄厉惨叫中,被偷袭挖心的罗刹女尸体落地,同时又是一声厉啸,一头丑陋夜叉凭空现身,继续猛攻谢甲儿。

双修飞升的两头罗刹有轮回在手,谢甲儿知道了他们的天道,在恶斗中也就不再一味下死手去击杀它们,而是掰腿、折骨、撕肩臂,以耗掉对方战力为主。

这是对付他们的最好办法,因为是自己的‘轮回’,所以两头罗刹不能自杀,否则手中天道立刻散碎了;同样这两个凶魔是双修飞仙,骨血相连,互相残害也和自杀无异……但那头罗刹,只要一见有同伴受伤或战力下降,立刻就辣手相残,杀掉‘疲软’今生,换来生龙活虎地来生。

这一仗打到现在,轮回双鬼已经在罗刹手中不知‘死’了多少次

飞舟外恶战不休,而飞舟内,梁辛仍僵立不动。

始终不言不动的大活佛忽然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天嬉笑跟前,抬手向着外面的战团一指。憨子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要出去。

天嬉笑愕了下,转头望向了活佛:“请佛爷相劝。”

活佛天性被五神通罗刹克制,现在又被吓得双目紧闭,手软脚软,却还勉强跟在憨子身后,闻言后摇了摇头:“我要能劝得住,他也不会站起来找你了。”

天嬉笑不再指望活佛,对着憨子正色摇头:“出战即送死,天嬉笑担当不起,除非宗主醒来亲口传令,否则晚辈不敢引尊驾出战,还请大活佛体谅。”

憨子皱了下眉,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丑娃娃拒绝了自己,陡然扬起大手,掌贯风雷向着天嬉笑当头拍下……

天嬉笑的丑脸苍白无比,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涩声道:“多谢大活佛手下留情。”憨子的手掌最终还是没有砸下去,就悬在天嬉笑头顶三寸处。

又凝视了片刻,憨子收回了手掌,一言不,转头坐回了原处……憨子请战、被拒的功夫,夕阳沉落不见,只在天边留下了一抹余韵,而此刻,外面那场苦斗又现突变

如此蛋疼的一章,前面那段写得我疯,不管是这本书还是下本书还是下下本书,我再也不去设计这种一大堆原因凑到一起的功法突破了,打从仙有毒时候落下的毛病,得改

看这章受伤的同学,实在对不住了……梁辛这次洗炼是早就设计好的,要算伏笔的话,远的近的也有好几条,只不过没想到真正写的时候,会这么费劲来的,对不住,对不住哈。

第三四八章 天魔卸甲

第三四八章天魔卸甲

谢甲儿再也应付不了不住三头罗刹的猛攻,勉强避过小罗刹打向胸腹要害处的三道神通,同时与男鬼硬碰一记,逼退对方,却再也避不开罗刹女的偷袭,右臂被对方死死扣住。

罗刹女面色狂喜,口中咯咯娇笑,一双鬼爪子正要用力扭断敌人的胳膊,不料手上忽然一轻,再一看谢甲儿的右臂已然脱离了他的肩膀……

还没发力,对方的胳膊就断掉了?

女鬼稍显纳闷,不远处的小罗刹则在刹那中读出了谢甲儿心思,惊呼了一声转身便逃。

谢甲儿却狞笑着,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身体于完全不可思议的角度突然翻起,并不理会女鬼,也不去追袭正斜斜摔飞的男鬼,而是直扑小罗刹

胳膊,是谢甲儿自己卸掉的……天魔解体。与老蝙蝠在中秋之战中施展的他天魔解血如出一辙,只不过老爹是用‘以后修为尽丧’来换取真元,而谢甲儿则是靠断碎身体来重获战力。

解掉的不过是一截右臂,可这已经是谢甲儿唯一的‘筹码’了早在轮回双鬼现身不久时,他的左臂和右脚掌便告骨折,再后来左腿也被打断,到了此刻,全身上下唯一还有用的、还能用来向邪门功法来换取力量的,就只剩这一段右臂。

扑击中,谢甲儿施展的不是乾坤挪移之术,而是和梁辛平时一样,单纯以师门身法纵跃急行,迅速绝伦,自半空里兜出一道诡异的弧,截向小罗刹。

四肢或残或断,但靠着劲力支撑,还能勉强抖动起来,只要能动,霸王就追……

一个神足通,一个魔功身法,两条人影快如闪电,一追一逃轮回双鬼则嗷嗷怒啸着,紧紧缀在两人身后。

这一仗打到现在,小罗刹又何尝不是满身重伤、消耗甚巨。他的五路神通都大打折扣,神足神通也不例外。反观谢甲儿谢甲儿,靠天魔解体,舍臂换来充沛劲力,而天下人间的身法,虽然不如乾坤挪移那么妖孽,但也独步天下近程无敌。

此消彼长之下,谢甲儿越追越近,终于在迫近小罗刹十余丈时,谢甲儿的身体突然古怪地扭动起来,同时开声大吼:“杀”

吼声落处,魔功发动,天下人间

先有天下人间,才有天上人间……

即便有天魔解体换来的力量,谢甲儿也无力在发动一次乾坤挪移了,但他还有师门传承,小罗刹落入桎梏

不仅小罗刹,追在他们身后的轮回二鬼,也一起陷到了‘天下人间’之中。

这次突袭,是谢甲儿唯一的机会了。

他刚被三鬼围攻时,也有能力发动天下人间,可那个时候小罗刹真元充沛,连乾坤挪移都奈何不了他,又怎么能会被天下人间去套住。也只有等自己到了强弩之末,拼出、磨到小罗刹也消耗巨大,再以天魔解体换取新力。霸王所求的还是那四个字:此消彼长。

看上去,这一连串的变化,都是谢甲儿提前设计好的,但小罗刹有‘他心通’,能预知敌人的一切算计、一切心思,如果是‘预谋’,这头小小恶鬼哪会被‘捉住’?

其实,天魔解体不过是谢甲儿临时闪出的念头……霸王好战,搏杀之道早已被他炼入根骨、化作本能……何必处心积虑,等到战机闪现时,身体自然便会去反应、去捕捉

身体的反应,甚至在心思之前。

天下人间之内,断臂处血流如注,谢甲儿却笑得无比张狂,拖着残躯向着小罗刹缓缓靠近。

老魔头将岸传承下的魔功套住三个赤涅罗刹,其间乱流何其强烈,疯狂奔涌反噬主人,谢甲儿能躲则躲,躲不开便硬生生的扛下来在魔功笼罩之下,他距小罗刹不过十丈之遥,可走完这一路,又让他连受乱流重击,一道道伤口就于毫无征兆间的突显,乱流几乎打烂了霸王的满身血肉

兔起鹘落,连串惊变,飞舟之内的天嬉笑看得目瞪口呆,但惊骇之余,丑娃娃心里还有些不解:天下人间……有用么?

大魔君套住了敌人,又有什么用?若在霸王全盛时,大可走过去一圈一圈扭下敌人的脑袋,但现在,他连乱流反噬都躲不开……这样的天下人间,比起梁辛的魔功,也实在强不到哪去。

大魔君身体结实异常,能撑住乱流反噬,可就算他走到小罗刹跟前,双腿和左臂都以骨折、右臂干脆没有了,他又靠什么杀敌?

下一刻,丑娃娃的疑惑霍然而解

谢甲儿一路踉跄着来到小罗刹跟前,猛然张嘴,一口咬中了敌人的喉咙,继而双颊用力,狠狠向后一扯……仿若一头暴怒雄狮,直接咬断敌人的喉咙

即便是邪道出身,双手沾满鲜血的天嬉笑,见状也觉得胃中一阵翻腾,嘴里却情不自禁爆发出一声欢呼。

谢甲儿满目暴虐,随口吐掉了口中的碎骨、喉管、皮肉,却不肯就此离开,任由反噬的乱流击中自己,猩红的目光仍在敌人身上来回巡梭。霸王明白,凭着小罗刹的修为,只咬断他的喉咙,还远不足致命。

片刻之后,谢甲儿似乎终于想到了办法,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由衷的开心,由衷的残忍,由衷的狠辣……谢甲儿又向着对方靠近了些,继而霸王的头猛然挥动起来,自上而下,挟着万钧的力道、万钧的霸道,狠狠砸在了小罗刹的面门上

手断了、腿折了、霸王却还想、还要、还能杀人

天嬉笑在坤蝶中,仿佛都听到天下人间里霸王头槌砸出的那一声闷响,丑娃娃的身体一跳,脸上只有震惊,口中翻来覆去,念叨的也只有两个字:魔王、天魔……

一下、两下、三下……‘天魔解体’之后,谢甲儿真就仿佛化身天魔,头槌不停,每次砸下,嘴里都会应喝出一声大笑肉眼可见,小罗刹的鼻子断碎、额头一点点塌陷下去、嘴唇不见继而又是牙齿散碎,不知多少次重击之后,恶鬼的整张脸都碎了、塌了

谢甲儿终于不再砸了,‘停手’之后,根本不再看小罗刹一眼,而是转回身,又费力无比地向着轮回二鬼移去……

轮回二鬼的身体远逊小罗刹,各挨了三击头槌,他们的脑袋便彻底爆开。至此,谢甲儿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再也维持不住魔功了……

就在魔功消散的同时,小罗刹的颈上、脸上同时喷溅出浓稠血浆,双手想去捧脸却又不敢碰触,整个人跌落地面,就好像一条被火油烫到的泥鳅,疯狂惨叫,疯狂扭动、打挺;

轮回双鬼尸体今生的尸体摔落,而来生又至,只见空气一抖,男鬼化作一头夜乞叉,口中厉声长啸,作势就要扑向霸王,可随即他又止住了势子,左顾右盼,口中急切的尖声怪叫,好像再呼唤着什么……

一对赤涅罗刹丧生,只‘轮回过来’一个

男鬼的脸色变得苍白了,本来阴森森的目光也成从内心深处升起的恐惧不知多少次轮回之后,终于,女鬼的来生不见。

她轮回到头了,死了地上那具头颅爆碎的尸体,就是她的最后一世

二鬼双修,共转轮回、共享来生。这就好像两口子,你有十两银子,我有八两银子,但是两夫妻不会分着算,而是把钱凑到一起花。妻子彻底没钱的时候,丈夫最多也只剩握在手中、还没花出去的一两银子。

‘轮回’也并不是没完没了,永远不停的转生下世,二鬼终于把自己的‘天道’走到了尽头,女鬼不见,或许证得阿罗汉果、得涅槃乐,从此超脱泥潭,容身宇宙;或许诸世积恶太多,魂飞魄散消失不见。不管怎么说,结果就是两个赤涅罗刹的天道,耗尽了……而且想一想自己的心性和生平作为,男鬼觉得女鬼‘证得阿罗汉果’也不太现实。

轮回已破,二鬼只存其一,而且也只有这一世可活这对赤涅罗刹最大的依仗终于没有

也许是恐惧,也许是暴怒,男鬼嗷嗷嘶嗥着,再度转身望向霸王,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谢甲儿周身上下血肉模糊,半躺半坐在地面上桀桀低笑,毫不退让地与男鬼对视,不过他的目光里全无怒意,尽是散漫和不屑,仿佛在他面前嘶吼不是飞升恶鬼,而是一头癞皮狗。

霸王低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把一块粘在唇边、不知是自己还是罗刹的碎肉卷回嘴里,咀嚼几下,吐掉了……

男鬼面目狰狞,一张血盆大口尽数张开,对着谢甲儿连连怒吼,但凶光闪闪的眸子深处,却是惊疑与恐惧,脚下更不敢再踏上一步

罗刹这种恶鬼,男女性格各异,罗刹女长相‘绝妙’,性子却硬得很,一旦发怒就会不计后果的出手,宁折不弯;男罗刹虽然长得凶狠、也嗜杀成性,可骨子里却欺软怕硬,此物最是不堪,遇到弱小绝对会玩弄、杀掉,遇到强者则趋炎附势,连逃跑都不敢。

这头男鬼也是如此,以前与谢甲儿恶斗时的狠勇彪悍都来源于他那份‘死不完’的天道。现在他的轮回已灭,只剩下一条性命。再加上谢甲儿何其悍勇,连串搏杀中早都吓破了他的鬼胆。虽然谢甲儿伤得几乎都没了人形,但男鬼仍吃不住他是否还有战力,所以畏首畏尾,不敢上前。

坤蝶中,小活佛受邪魔所摄,一直不敢睁眼观战,耳中听着外面只有罗刹的惨叫与怒吼,却没了激斗时的阵阵风雷,耐不住心里的好奇,颤声向天嬉笑追问缘由。

天嬉笑三言两语,把刚刚那场血战大概说了下,小活佛听后,全不去关心谢甲儿与男鬼的对峙,而是急急忙忙地追问:“那头小罗刹,你看看小罗刹的颈子下面,那个珠子的纹路,还有几颗?”

天嬉笑不敢怠慢,立刻举目望去:“还有四…不是四个,是三颗半。”

小活佛的声音中殊无欢喜之意,相反还充满了失望:“还有三颗多…这么多”

小罗刹修成了‘五神变’,颈下就多出五颗佛珠样的纹路,而此刻,这些珠形纹莫名其妙地少了一只,另外还有一只也在变浅、变淡,正慢慢消失。

就在珠形纹路消失的同时,小罗刹那张被霸王彻底砸碎的脸,竟也缓缓的‘整齐’起来,肉眼可见,他的额头逐渐饱满,戳如颅内的碎骨被一一顶出,獠牙、口鼻都在一点一点地成形

‘五神变’虽然没有‘一般变化便是一条性命’那么夸张,但这五道都是第一等的佛家神通,饱蕴慈悲与生机。

遭遇重创时,可以散去神通,用其中的神力来迅速弥补生机、治疗重伤。可以说,修成五神变的人,只要还没死,就能够用‘神通换性命’。至于要损失几路神通才能彻底痊愈,就要看伤势的状况了。到现在为止,小罗刹舍了天眼通但仍未够,正在调用天耳通之中的神力救命。

“动用五神通之力疗伤,一旦开始,除非伤者彻底痊愈、或者神通力耗尽,否则都不会停下来。这个过程了里小罗刹自己做不了主,一路神通中蕴含的力量,没能让他痊愈,那第二路神通之力就会自动去续上……”小活佛嘴唇哆嗦着,还没解释为完全,憨子就再度来到天嬉笑身前,大手无比坚定,向着外面一指。

与上次请战情形不同,如今霸王硬是从死路中拼出了一线生机。有机会,天嬉笑就敢拼了,没再拒绝憨子,立即催动手诀。眨眼功夫,只见坤蝶旁的空气突兀一震,大小活佛与天嬉笑三人并肩跃出

其中憨子与天嬉笑并肩扑向五神变凶魔,二话不说围住他猛打,小活佛虽然也跟着一起出来了,但手软脚软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好歹他总算把眼睛睁开了,身体颤颤着坐倒在飞舟旁边……

看着同类被狠打,另外那只恶鬼仍站在原地,既不阻拦,也不去强袭谢甲儿,而是神情频频变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片刻后,男鬼终于下定了决心,猛地怪叫一声,纵跃而起扑向小罗刹。

男鬼还是动手了,天嬉笑和憨子反应各异,前者惊骇之下转身就逃,大活佛却开声暴喝,纵然修为远逊,仍飞身、迎上、举掌扣下。

可任谁都不曾料到,男鬼身子一兜,闪过大活佛,也没去追天嬉笑,更没有抱起小罗刹逃走,而是亮出一双鬼爪,狠狠插进了小罗刹的胸口

随即男鬼又抽出鬼爪,高高纵起后并拢双膝,以跪姿下落,重击小罗刹的头颅。跟着拳打脚踢,嘶吼连连……

眼前的男鬼正货真价实地暴打小罗刹。包括谢甲儿在内,所有人都有些懵住了,不明白男鬼是抽风还是真疯了。

男鬼出手,每一击都用足全力,打了一阵似乎又觉得光自己动手还不够,又抬起头对着大活佛与天嬉笑招了招手,示意‘大家一起来’,同时还不忘对着不远处的谢甲儿露出个丑陋无比的笑容。

虽然摸不透真实原因,但男鬼的的确确阵前倒戈,不伤谢甲儿等人,开始出手对付小罗刹

天嬉笑仍自惊疑不定,大活佛却不管哪套,再度扬起大手冲向小罗刹眼见憨子动手,丑娃娃咬了咬牙,暂时不再多想什么,纵身加入其中……

刚刚与霸王对峙,是因为男鬼怕谢甲儿还有余力,不过它好歹也是飞升的仙魔,眼力不弱,稍作镇静也就就明白了,谢甲儿已经真正到了灯枯油尽的境地。可男鬼还不敢动手,因为他忌惮另一个人、另一个让他吃足苦头、身处此间、同时也是霸王一伙的绝顶高手:楚慈悲。

男鬼当然不知道楚慈悲已死,还道他是被什么原因耽搁了,就算今天不来、明天不来,但迟早会来。他对楚老汉忌惮之极,二鬼健在轮回在手的时候都打不过人家,凭自己现在的状况,对上楚慈悲必死无疑。

尤其楚慈悲修行的是佛家力,不管这个世界又多大,只要老头想找他,男鬼就逃不掉。

再说罗刹这一族,个个嗜血冷酷,同族之间也毫无情义可言,这头‘五神变’小罗刹更是最凶残魔头。男鬼以后做他的手下,日子也绝不会好过。但轮回二鬼既打不过楚慈悲,更对付不了谢甲儿,这才跟在了小罗刹身后。

本指望着小罗刹,能先除霸王、再杀掉楚慈悲。可现在看来,小罗刹伤及根本,就算能够撑过眼前这一关,杀尽霸王一伙,他自己也会修为暴跌、战力受损,就算再修养一百年,遇到楚慈悲也有活路。

尤其这个小罗刹,在恶魔世界凶名卓著,轮回二鬼对他早有耳闻,知道他有一项生啖夜乞叉炼化修为的本领,偏偏自己这最后一世的轮回,该死不死就是夜乞叉。

要是轮回还在,夜乞叉就夜乞叉吧,大不了给小罗刹吃一次,全当喂狗了,可现在自己只剩今生一世……

算来算去,继续跟在小罗刹身后,就只有死路一条;倒是临阵倒戈,助谢甲儿等人击杀小罗刹,说不定能换回来对方‘垂怜’,保住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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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九章 半个恶鬼

第三四九章

半个恶鬼

小罗刹修为太高,要是让他成功恢复,就算没有了那五路神通,也照样能够击杀所有人。

两个人一个夜乞叉,出手间没有丝毫保留,尤其那头最后一世化为夜乞叉的罗刹,实力着实了得,有他相助,小罗刹颈下珠纹消失的度更快,此刻第二枚‘珠子’已然消失不见,天耳通已经耗尽,宿命通的珠纹开始变浅。

可三个高手的攻击,也仅仅是让珠子纹路变浅的度加快,却不能阻止小罗刹伤势地愈合……

现在的情形,干脆就是三个高手‘破坏’与五神变‘修复’的比拼,二者的‘战场’,便是小罗刹的身体:

如果天嬉笑等人造成的破坏,强于五神变的修复,那小罗刹在珠纹变浅的同时,伤势也会渐渐加重。

眼前珠纹虽浅淡下去,但是那些恐怖的伤口,却在缓缓愈合……他们的轰杀,还比不上五神变的疗伤之力

憨子大吼叠叠,天嬉笑青筋暴露,夜乞叉满脸焦急,三人倾尽全力势若疯魔,可力有穷尽时……全无花哨可言,更没有计谋可用,最简单最直接的对抗,敌不过就是敌不过在宿命通消耗殆尽、第四颗‘他心通’珠纹开始消散时,小罗刹的脸已经有了个囫囵样子,随即他的眼皮轻轻撩开一条缝,目光里满是既有残忍也有笑意,一一扫过三人。

天嬉笑被他看得脚跟软,怒吼中砸出连串重击,总算把小罗刹刚刚长好的眼珠子重新打爆,而此刻对方的嘴巴也完全长好了,‘咕’的一声,小罗刹怪笑出声。

三人都能明白,凭着自己的力量阻止不了小罗刹恢复,夜乞叉再也坚持不住,从胸腹深处出一声充满恐惧的尖叫,背后双翼一撑,再次背叛同伴自己仓皇逃走,转眼消失不见……

男鬼逃遁,剩下的两人也就更打不出什么效果了。天嬉笑勉力又轰出几道神通,转头望向谢甲儿:“大魔君,还请进入飞舟暂避其锋”

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飞舟密闭、外壳坚固,至少也能用作避难。谢甲儿没说什么,算是默许,天嬉笑立刻催动手诀,把外面的四个同伴都送进了坤蝶……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小罗刹从地上一跃而起。不仅头颅、脸面、颈子等处的致命伤尽数痊愈,就连再之前前受的那些重创也全都消失不见。

他的颈子下面只剩下最后一枚‘神足通’的佛珠纹路了……‘五神变’是小罗刹毕生修行的所在,其中每一路都花费千年光阴、历尽无数辛苦,他飞升前做梦都不曾想到,自己打了一架,还是偷袭在先、又有轮回二鬼相助的情形下,竟还是被霸王毁去了其中四道神通不只是神通不再,他的身体虽然得以痊愈,但修为和战力也随着珠纹消散而骤降,只剩刚越界时的一半。

小罗刹背负双手,围着巨大的坤蝶缓缓踱步,眼中无限怨毒,脸上却仍是笑眯眯的,毫不着急的样子。

即便有飞舟相隔,天嬉笑也还是抑制不住从心底泛起的惶恐,望向小活佛情不自禁地问道:“他、他打不进来吧?”

小活佛比着他还要更害怕,张开嘴正想说什么,外面的小罗刹出一串叽叽怪笑,抬腿跨步,穿过了坤蝶的阻隔,突然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仅剩的神足通虽不像乾坤挪移那么霸道,但五神变之中最后修成的神通,又岂同反响除了白莲分身,上天入地无处不可去,无论远近只用一步,无论障碍只需一跨神足通,身如意通,在这道大本领面前,就根本没有‘阻隔’这两个字。只要在同一片天地中,任何地方,小罗刹想去就去,坤蝶腹中也不例外。

小活佛对‘身如意通’,也仅仅是听说过,并不太了解它真正的神奇之处,全没想到煞星竟竟然毫不费力地穿跨坤蝶,来到众人身前。

而再一眨眼,小罗刹又消失不见了。

小活佛还道是‘疑心生暗鬼’,让自己眼花了,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但是还不等他把浊气吐进,就陡然狂怒,声嘶力竭地嘶吼:“混账混账混账”飞舟内消失不见的,不止是小罗刹,还有大活佛

小罗刹进入飞舟,抓住憨子又回到了外面……憨子摔坐在地面上,神情委顿,被捉时就已经被凶魔种下禁制,无法稍动。小罗刹伸出一根手指,在憨子的光头上轻轻画圆,一圈又又一圈。

凶魔的心思简单得很,眼前这几个人,谁也别想活,更别想痛快死掉,他抓憨子出来,在其他人面前慢慢炮制、一点点地去折磨,等弄死了大活佛,就再去抓小活佛,然后天嬉笑……最后才是谢甲儿。

一定要让谢甲儿看到同伴个个惨死在他面前,也只有如此,小罗刹才会稍稍开心一点。

至于梁辛,他此刻的情形,看上去不是走火入魔就是中了土行剧毒,毫无威胁可言,小罗刹进入飞舟时看到了他,但懒得去理会,反正此人也要死在霸王面前就是。

小罗刹不在飞舟内停留,跑到外面施刑,则是因为飞舟内有一股虽然没伤害、但却让他极度厌恶的气息:慈悲之意。

将坤蝶炼化成飞舟,是鲁执留下的法子,可出手之人毕竟是楚慈悲,千万年的炼化下来,坤蝶也染了浓重的佛家气息。来自恶魔世界的鬼怪虽然也修行佛家神通,但它们本身对禅意厌恶至极。

另外,飞舟里还有楚慈悲的尸体,老汉已经死了四个月,但尸体不腐不化,眉眼表情栩栩如生。小罗刹本来喜欢‘死人’,可不知为什么,偏就对这具尸体打从心眼里那么厌恶,不想在他身边多做停留。

小恶魔觉得飞舟里的味道很恶心,不愿多做停留,折磨人这件事,还是趁着星河明月、夜风清凉来得更惬意些……

小活佛暴跳如雷,伸手抓住天嬉笑地衣襟,咆哮道:“送我出去”

丑娃娃站在那里脸色青灰,眼睛里满满都是绝望,任凭小活佛如何摇晃推搡都无动于衷。

谢甲儿早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由此也更不会把大活佛等人的性命放在心上,望着陷在细沙中的梁辛,略显纳闷地问道:“梁磨刀咋回事?”

梁辛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和身上皮肤一样,他的眸子里也都是浓浓的土锈颜色,眼珠子里昏黄、浑浊,但目光却凶悍、暴怒

其他两个或狂乱或麻木,没人去关注小魔君,也没人去回答大魔君,谢甲儿冷哼了一声,不再关注梁辛,又将目光转向坤蝶之外。

小罗刹没了天耳天眼,不知道坤蝶内的情形,不过他明白里面那几个人都在看着自己,由此,脸上显出了个略显羞赧的笑容,跟着伸出手捏住了憨子的耳朵,手腕用力,缓而又缓,甚至小心翼翼地去撕大活佛的左耳……

憨子全无还手之力,面色中有些痛苦,可目光里仍是平静清宁,全看不到一丝恐惧

足足用了半盏茶的功夫,小罗刹才总算把那只耳朵完完整整地扯下来,先对着飞舟晃了晃,随即将其送到了憨子的嘴旁,示意要憨子自己吃掉。

憨子毫不理会。

小罗刹笑容愈开心了,目光中满是劝慰,另只手也抬起来,伸向憨子的嘴巴……而就在此刻,小罗刹脸色骤然一变,神情狰狞,抬眼望向天空

夜空静谧,披染脓血的山岗只有死一般地沉寂,全没一丝动静,可刚才小罗刹却听到、听到有人骂他。

骂的是什么他没听清楚,但那份感觉清楚得很,绝对不会错,自己被人骂了。

小罗刹桀桀低笑,正想搜寻敌人,心中忽然一动,事情不对劲。‘他心通’不再,除了罗刹鬼话,他根本听不懂别人说话,又怎会知道自己是在挨骂?

除非是那头变作夜乞叉的罗刹又跑回来骂自己,可小罗刹不信他还有这个胆子,何况就算夜乞叉敢来,也逃不过自己的灵觉。

正疑惑间,突然一连串闷雷般的大响陡然炸碎,即便以小罗刹的修为,竟也被这片跌宕狂躁的轰鸣,震得心智失守,双脚一软跌倒在地。

周围明明还是寂静一片,既不见山兽惊醒咆哮,也不见夜鸟仓皇疾飞,山岗附近根本没有一丝动静。

可那片浩浩巨响,明明白白正从自己的耳中一路咆哮、滚荡不休,最终炸响在心底……小罗刹猛然醒悟过来,这份连绵巨响,只有自己才能听到,而且骂自己的声音,就是‘它’

诸多神通不再,不过还有一身灵识还在,小罗刹已清晰地觉:

脚下草、身前石、附近山岗、过境夜风……这天这地,这世界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对自己升起浓浓敌意而那份只有他能听到、直接炸碎于心底的怒响,就是整座乾坤对自己的怒意

不用语言,不用解读,怒骂自己之‘人’,竟是这个世界……

小罗刹以恶鬼躯修佛家力、以罪恶心度飞升劫,他的修行本来就是一件逆天事,尤怎会惧怕天怒。此刻虽然不明白这份乾坤敌意究竟为何而来,片刻功夫他便重新镇静,不仅没了恐惧,反而变得虐戾起来,引颈嘶嗥与天地对骂,同时一跃而起,随手抓住脚边的一块大石,想将其抛出去……砸天

小罗刹还是想差了一件事,这个世界都对他显出敌意不假,但是这份敌意、怒意却并不是来自天,而是来自地,来自仙界中的至厚土行,恶土。

梁辛醒来了

或者说,他根本都没睡,身外生的事情,每一样他都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只是在剧痛之中不能稍动,也无法调运心思。

体内两股巨力始终在争斗不休,现在也没有停止,不过奎木狼虽然凶狠,终归还是敌不过无止无休的仙界恶土,此刻已经有半数蛊力都被恶土炼化。

奎木狼势微,恶斗的程度随之减弱了许多,梁辛也得以恢复神智,虽然还没法挣脱细沙跳出去拼命,但是他的心思能动,他想杀小罗刹

他的心思,在仙界恶土的‘看来’,就是坤蝶的心思,由此,土势激荡,也对小罗刹显出深重敌意。

厚土震怒,又岂会再让凶魔去动一沙一石?小罗刹抓住大石,却没能将之搬起。石头仿佛生了根,任凭他如何用力,除非能将整座仙界大地都一并举起,否则绝动不了这块石头

小罗刹正恼怒间,一道巨大的阴影突兀降临,将他稳稳笼罩,小罗刹抬头一看,立刻惊得魂飞天外,那头身形足有三里之巨的墨色蝴蝶,腾飞而起……这么大的尸体究竟是何时飞起来的,他居然毫无察觉。

而下一个瞬间里,巨蝶双翅猛震,自半空中直扑小罗刹

……

梁辛不是个憨小子,以前听过鲁执的故事,又有在飞舟中的亲身经历,很快也就明白自己正处的状况。同时他更清楚,凭着现在这副样子,别说还挣不脱,就算真跳出去也只会送死,根本救不了人。但是,他可以‘借势’,借坤蝶与恶土之力铲除强敌。

事情出乎意料地简单,他只需集中全部心思,去盼望:坤蝶飞起撞烂罗刹。

‘梁辛的念头就是坤蝶的心思’,而仙界恶土又认可坤蝶……让飞舟凌空,继而猛击敌人的不是梁辛,而是恶土托动、恶土推起,这霸道一击之中,梁辛所做的也不过是动了动念头,‘穿针引线’罢了

本来,坤蝶飞舟不是玲珑辗转,一旦动起来,就会遁入小乾坤,继而破碎虚空穿梭世界,所以它不是件攻敌的宝贝,但是就连土疙瘩都能砸别人脑袋,又何况这么大的‘土行真身’。

平时不用它去砸人,是因为它太沉重,就算能被挥动起来,度也不会太快,敌人大都能从容躲避;但这次,把它舞起来、砸出去的,不是什么仙魔精怪,而是这座仙界

飞舟急冲落点奇准,三里之巨的庞大身躯,轰击的目标就只有小罗刹,绝不会伤到三尺外的大活佛……这一击突兀且迅疾,就算小罗刹也来不及去把憨子抓来做盾,只有怒啸急撤。

又是一追一逃,同样快若流光,旋即便是轰然巨响,坤蝶一头戗在地面上,而小罗刹面色苍白,就在坤蝶头前不足七尺处......凭着神足通,凶魔还是逃开了夺命一击,但也被吓得魂飞魄散。

坤蝶的狠辣一击,怕是比起‘天上掉下做苦乃山’也不逊色,奇怪的是如此巨力夯砸,仅仅就换来一声闷响,全没有想象中的山崩石溅,泥土冲天,甚至飞灰尘埃都未被惊起,唯独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石块……恶土强攻,又岂会一击了事

坤蝶未能砸到强敌,但冲到地面之后那份霸道力量并未四散席卷,尽数集中于一处,又崩起了一块全不起眼的小石头,继续袭向小罗刹。

见坤蝶落地,小罗刹也没有丝毫的放松,不过他的心思大都放在防备坤蝶上,等现石头袭来时已经晚了半瞬,但身如意通岂同反响,心念到处立刻抽身而起。

小小的石头,小小的恶鬼

小罗刹的身法太快,石头也未尽全功,几乎从对方脚下掠过,只勉强擦到了敌人的一根脚趾……在半空里,小罗刹已经调整好了身形,下一刻他就会逆袭,杀入飞舟之内

至于被石头击中的脚趾……不过一根趾头罢了,他丢得起。

小罗刹以为自己足够重视,这才不去抵挡,而是拼出所有修为去躲石头。可他还是‘轻敌’了,石头虽小虽不起眼,但其间承载的却是坤蝶与大地碰撞下的全部力道。只是一根脚趾么?

是整整半个身体

石头撞上了脚趾,可爆的巨大力量,竟生生炸碎了小罗刹的下半边身体。

血肉翻飞,小罗刹高声惨叫,自腰际以下,双足、双腿和大胯全都消失不见,肠子也丢了半挂,就好像被大洪火雷炸飞的鬼猴子,半截身体翻滚着,直冲天空,身下洒落浓浓血浆

连串突变,于顷刻间生的事情,飞舟内的几个人全都惊得目瞪口呆,就连谢甲儿也不例外。

可还不等他们有什么反应,头顶处怒啸响起,小罗刹又凌空扑下,一头扎进了飞舟之内

肉眼可见,‘挂’在他颈下的最后一枚珠纹,正在迅变浅,只剩半截身子,就算强如小罗刹也活不了,只能动用自己仅剩的一路神通疗伤,不过珠纹彻底消散之前,他的身如意通还能使用,趁着最后的机会,小罗刹扑进飞舟。

与刚才那次疗伤稍有不同,上次是脑袋几乎被霸王砸碎,在脑袋长好前小罗刹无法稍动;这次是少了下半截身子,他神智尚在,可以一边杀敌一边疗伤。

小罗刹满身血浆,神情痛苦且凄厉,根本不去理会其他人,鬼爪高举狠狠抓向现在细沙中不能稍动的梁磨刀。

凶魔认定是梁辛‘动’了这件巨宝,把其他的人其他事都放到了一边,当头第一要紧就是活撕了梁磨刀

鬼爪加身,却未见血光,凭着小罗刹足以扯断金精铁髓的利爪,竟未能刺入梁辛的身体。

小罗刹想也不想,半截身子飞旋起来,改爪为拳重击连连,围住梁辛疯狠打

大魔君破口怒骂;小活佛一跤坐倒;天嬉笑身体颤抖,紧紧握着双拳,想出手阻止可无论如何也鼓不起勇气……

第三五零章 唯独一人

第三五零章唯独一人

飞升到仙界的罗刹,与谢甲儿、梁辛这一伙人的恶战,有六个字贯穿始终——围住、疯猛打。

先是三个罗刹鬼围住霸王疯猛打,后来天嬉笑三人围住罗刹疯猛打,现在又攻守易位,轮到罗刹围住梁辛疯猛打……

罗刹这一族,恶鬼身,虐戾心,佛家力,但几乎没什么神通,攻敌之际多以大力轰杀,先前罗刹能连连催动神通是因为他有‘宿命通’,前世中修行到的功法能尽数使用,现在宿命通丢了,神通也随之不再。

梁辛体内的恶斗还在继续,身体无法稍动,又哪躲得开敌人的狂殴,本来只有闭目等死的份,不料罗刹冲上来的那一爪子竟没能伤害自己半分,跟着一道道拳影仿佛暴风骤雨般打过来,梁辛能清晰察觉,敌人每一击在出手时都重如山岳,但是打在自己身上,居然就变成了一抹清风,全无伤害可言。

梁辛再怎么乐观,也没举得自己这么快就炼成了‘金刚不坏’,何况就算罗刹战力一减再减,凭着他现在这股疯狂力道,真把个金刚替换过来,多半也早都被打爆了……

罗刹的拳力虽重,可‘现在的梁辛却不只是梁辛’梁辛与坤蝶融做了一体,重拳过来,立刻就被无数细沙‘分摊’到坤蝶身体的每一处;而坤蝶又得了仙界恶土的认可,由此它受到的力道,又被整座大地‘分摊’开来。

就这么‘一环套一环’,罗刹根本不明白,看上去自己打得是梁辛,实际却是在夯砸整个仙界。

要靠外力轰杀梁辛,除非砸碎这座天地。

凭罗刹?他差得远。

就连鲁执,也是到了诛仙恶战过半后,才将身体炼化到与厚土‘身和而神离’,利用仙界恶土来帮他分担敌人猛攻,战局也由此急转直下,无数仙魔饮恨。而梁辛能在第一次‘认可’就如此,说穿了还是那个原因:恶土认可的不是他,而是坤蝶。

单以土行体质而言,出身山天大兽的鲁执不逊于坤蝶,但他是外来者,而所有的坤蝶都生自于真土境、长于中土世界,最后的归宿却是仙界,这份习性是冥冥中的造化,追究起来,坤蝶于仙界而言不是外人、客人,而是本就该来、迟早会来的游子。

坤蝶视仙界为归宿;仙界当坤蝶为游子,接纳起来,要比鲁执更简单得多……

梁辛没被打死,既没有惊讶,更谈不上纳闷,此刻于他心中,就只有一种情绪:暴怒

仿佛被困在笼中的凶兽,眼看着仇敌耀武扬威,虽不会被对方伤害,但仍暴跳如雷。

杀心恶性早被勾起,就算罗刹伤不到自己,但他明明白白,就是在打我可恨身体无法稍动,不能还他拳头,不能拧他狗头

罗刹现在当然已经明白,面前的人间子不是什么中毒疯,而是突破在即不过他也仅仅能看到此,就算这头凶魔心智通天,他也猜不到梁辛身上生的事情,只道‘不能动时尚且如此,若被他脱身、完成突破,以后哪还会有自己的活路’。

最后一枚珠纹终于消失不见了,罗刹伤得太重,凭借一枚‘珠子’也只勉强让他保住了性命,没法再长出屁股和双腿,就算他能活下来,从此也永远半个鬼这让罗刹满心怨毒更甚。

利爪、拳脚猛攻无效,罗刹突然将身势一收,直挺挺地掉在地上,无尽残影同时消散不见。

而此刻,身后猛地响起一声炸雷般的怒吼:“还十一的耳朵来”大吼落处,活佛终于回过神来,全不管周身空门大开,更不去想三蛮之力都在憨子体内,自己几乎没多少修为,扎手扎脚地扑上来,伸手就去撕罗刹的耳朵。

罗刹好像哄苍蝇似的,挥手就把活佛打飞到一旁,而另一只鬼爪子探出,稳稳按住了梁辛的胸口,随即,劲力猛吐

外力的狂轰毫无效果,所有罗刹攻势再变,束元成刀,直接逼入梁辛身体。从外而内不成,那就有内自外,罗刹要自己的浩荡真元直接去碾碎敌人的心肝脾肺,如果运气好的话,他还能看到梁辛的肚子好像个皮球似的越涨越大,然后嘭的一声……

活佛哇哇怪叫着摔回原地,也幸亏当时罗刹将全副心思放在梁辛身上,力道几乎都凝聚在另只手上,否则就是八个佛爷也休想再活着。

活佛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仍咬牙跳起来,迈开大步又冲向罗刹,憨子的耳朵不还不行才跑了两步,他就站住脚步,疑惑道:“咋回事?”

梁辛仍是满脸狰狞,没太多变化,但半截身子的罗刹却满目惊骇,脸色更苍白得吓人,按住梁辛胸口的那条胳膊更是簌簌颤,抖动的厉害,看上去,罗刹不是在力猛攻,而是想要把手抽回来……

谢甲儿突然‘咕咕’地怪笑了起来:“奎木狼,梁磨刀有奎木狼”

胸口是要害所在,更是梁辛体内这只奎木狼最后困守的‘战场’,这头戾蛊被仙界恶土打得苦不堪言,陷入困境无法自拔,就要消亡之际,忽然又见到一股外力用力,自然把它当做救命稻草,陡然运转开来,疯狂吸敛罗刹的力量,借以抵抗仙界恶土的炼化。

罗刹是从恶魔世界飞升来的,以前根本就不知道天下还是有‘奎木狼’夺力这种古怪法门。更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杀人不成反而变成了送菜,劲力才刚刚一吐,对方的身体里仿佛立刻升起了一道可怕漩涡,修为全不受自己控制,仿佛决开口子的大湖,尽数涌向了梁辛……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得彻底变成废人。

大骇之下,罗刹哪还顾得上再去伤人,马上收敛心神,努力去控制自己的真元

罗刹身上的煞纹,遽然‘活’了起来,好像一条条灵蛇迅游弋,从身体各处汇聚到他按住梁辛的那条胳膊上,层层环绕,竭尽全力助主人堵住‘缺口’。

到底是十世中最顶尖的凶魔,全心收敛之下立见成效,不过片刻功夫,罗刹的神情便又复安静下来,胳膊也停止了颤抖,劲力缓缓收敛,怕用不了多久便会‘抽身而出’。

这个时候,谢甲儿的笑声突然响亮了起来,伤得只剩一口气的人,笑声中居然还透出了一份豪迈痛快,也不管梁辛听不听得见,径自对他笑道:“本来不想占你便宜,可这么一只彩虹难逢的大个王八,被他逃了实在可惜”一边说着,身体勉强弹了一弹,自他怀中落出一方金色盒子。

虽然重伤在身,但谢甲儿对力量的控制仍巧妙的很,盒子刚好落在他身前,盖子被崩开,十几枚手指甲大、颜色各异的蜡丸滚落在地,另外还有一把翠绿色的竹刀,和一根长长的银针。

蜡丸都成半透明,透过封皮隐约可见,其中各有一条虫儿在缓缓蠕动……谢甲儿用舌头挑出了其中三枚,转头瞪向天嬉笑:“过来给我帮手,华盖、丹田、海底三穴,以竹刀豁口半寸……”

天嬉笑不懂种蛊,但修为摆在那里,手脚极稳,在谢甲儿的指点下,豁开要穴、剥开蜡丸,心翼翼地将三枚蛊虫置入体内,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继而谢甲儿再度吩咐道:“抛我过去,去他们中间,要紧的是我的身体,一定要同时能碰到两人”

天嬉笑明白事关重大,没有丝毫的犹豫,托住谢甲儿血肉模糊的身体,说了句‘大魔君心’随即真元轻吐,轻轻将其抛到梁辛和罗刹中间。

丑娃娃分寸拿捏精准,谢甲儿落下时,脑袋正顶在罗刹的肩膀上,屁股则稳稳挤住了梁辛的一条胳膊……这个姿势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所幸达到了他的要求:身体同时碰到两人。

谢甲儿几乎战力全丧,但是和老蝙蝠一样,还有无数控制戾蛊的娴熟技巧,此刻与另外两人身体相连,立即指挥自己的戾蛊忙碌起来,他要助梁辛夺力。

刚刚他给自己种下的三枚戾蛊,一枚是奎木狼,另外两枚为‘参水猿’。参水猿与奎木狼同为西方七宿,且水木相济,前者是后者最好的‘搭档’。

参水猿不会自己夺力,但它进入敌人体内,去呼应奎木狼,两条蛊,猴子引、饿狼接,配合起来再默契不过

三枚戾蛊,奎木狼留在霸王体内,第一头参水猿直接夺入罗刹体内,两道蛊立刻呼应起来,在谢甲儿的指挥下,开始夺取罗刹之力,这便等若在恶鬼的那只‘大湖’上又掘开了一个口子若在平时,这样夺力根本不可能,就算敌人是傻子,也不会容你又种蛊又度蛊的忙活,可现在,大家谁都不能动,只能任由虫爬……

第二头参水猿,则被谢甲儿送进了梁辛体内。

梁辛的奎木狼感受到‘同伴’,拼出全力,从恶土包围中硬冲出一条同路,接引第二头‘参水猿’到身边,旋即两头戾蛊耳鬓厮磨,同时谢甲儿全力催动,将自己的参水猿认奉梁辛的奎木狼为主。

一会功夫,两头戾蛊就彼此相应,跟着第二头参水猿也进入罗刹体内,与梁辛的奎木狼遥相呼应,一个引、一个接……由此,梁辛的奎木狼对罗刹之力的抢夺,又猛地凶狠了许多

只可惜老蝙蝠不再,否则还能再添一路夺力戾蛊……

罗刹一个差错,便让自己彻底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而谢甲儿对蛊术的控制,仅就比老蝙蝠略逊一筹,此刻有他主持大局,两套‘狼猿’彼此呼应,同时谋夺敌人力量,罗刹又哪还能再坚持得住,才刚宁静不久的脸色转眼又告惨白,身体筛糠般的颤抖着,原本凶狠嗜血的眼神,现在就只剩恐惧与无助

仙界恶土、坤蝶飞舟、飞升罗刹、大魔君卸甲、魔君磨刀,还有洗炼事、炼化事、夺力事、戾蛊与恶土相争事……三个人姿势可笑纠缠在一起,谁都不能稍动,可其间诸般力道与变化,又何其复杂。

活佛把撕耳朵的事情暂时忘记了,愣愣看着眼前的三个人,有点不知所措来着……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罗刹的所有力道,终于被卸甲、磨刀兄弟瓜分一空绝世凶魔已经真真正正变成了副只剩半截身体的臭皮囊。

自从恶战开始,罗刹连受重创,修为一降再降,等他想要以内劲击毙梁辛的时候,就只剩全盛时的三成力道。

最后这三成力道中,其中一成被谢甲儿夺取,另外两成则归了梁磨刀。毕竟梁辛的奎木狼是带力夺力,又动手在前,所以抢到的更多。

罗刹这一成力道,要是在以前,丢在地上谢甲儿都未必会去看一眼,可现在,却是真真正正的好东西。

谢甲儿苦战脱力外加一身重伤,修为几乎耗得涓滴不剩,非得需要漫长修养才能痊愈,但得了罗刹的一成真元,再以此为基,疗伤事半功倍。

……

罗刹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黑气,连生机都不再了,又何谈之前的假装慈悲、实却跋扈的神气;梁辛的表情却更加狰狞痛苦,抢到大把恶魔真元的奎木狼又变得张牙舞爪,继续和仙界恶土决战不休,两股巨力反复撕扯,一时难分高下,唯独苦了日馋仙宗的掌门大人。

三个人纠缠的姿势不变,活佛和天嬉笑看不出夺力已经结束,还在傻乎乎地等着,直到谢甲儿突然哈的一声大笑,对天嬉笑喝道:“成了……”说着,谢甲儿又想起了一件事,吩咐了声‘且慢’,随即把他顶在罗刹肩膀上的脑袋一转,张开大嘴,一口将恶鬼的耳朵硬生生咬了下来,向着活佛吐过去,笑道:“你要的耳朵”

活佛一直在懵着,直到罗刹的耳朵掉在自己身前,才呐呐道:“是左耳,不要右边的”

谢甲儿心情大好,笑道:“那边的老子够不着,你想要就自己去撕罗刹鬼可活不了太久,你要活撕耳朵,就得赶紧动手。”说完,催动体内刚刚夺来的真元,魁伟的身躯略显笨拙地飘起,离开了另外两人。

谢甲儿刚飘落在地,活佛那边就爆出一声欢呼……他果然把罗刹鬼的左耳给撕下来了,毫不费力。

不料欢呼声未尽,罗刹忽然动了一下,缓缓转头,望向谢甲儿

劲力全失,奎木狼自然也就放开了他,由此罗刹也能在临死之前动一动了。

罗刹的眼神里,绝望、痛苦,还有不甘……

谢甲儿心思了得,又以戾蛊探过师弟的状况,早在夺力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了,梁辛的情形与当年鲁执差不多,都是得了仙界恶土相助,当即迎上罗刹的目光:“不甘心也没用,杀你的,不是我也不是我师弟,是这座仙界、是天杀你”

罗刹竟似听懂了谢甲儿的话,整张鬼脸都痉挛、抽搐了起来,嘴巴颤抖着,一个字一个字嘶声低吼:“天杀、我。我就…杀、天”

回光返照,本已消失他心通又略略显出了些许力道,让罗刹能说出中土汉话。

罗刹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吐出两个字:“菩…提”

话音落处,罗刹倒头栽到地上,就此气绝身亡,而他手中的那一重天道,也随他死时尽数爆

菩提,本是明心见性,彻悟而证得最终光明的自性,得菩提者即涅槃,凡人胎骨尽去,容身极乐世界。

但罗刹的菩提,却不是自己的涅槃,而是他所在天地的毁灭。

我存则天地在,我丧则乾坤灭,这才是他穷尽千万年参悟的天道,这才是他最后的疯狂,如他所言,天杀我,我便杀天

一路恶战,罗刹只以五路神通御敌,全不像其他仙魔,早早打出自己的天道,唯一的缘由也仅仅是,罗刹的菩提,不是杀,而是毁;不是杀掉谁,而是毁灭整座世界,只有在他身死瞬间才会成道、绽放。

与力无关,这是他的道,既然他能飞升,就说明他已证道……菩提

身死之际,恶魔的天道降临。

一切陡然变得‘氤氲’了,梁辛、天嬉笑、活佛甚至整座坤蝶飞舟,谢甲儿分不清,是自己的视线模糊了,还是乾坤造化真就这么混蛋,竟让一个绝世凶物,悟出了以菩提为孽的天道。

不过眨眼功夫,所有景象都在开始了疯狂颤抖,就只有活佛的一声哭号清晰无“就是佛家的大涅槃之力,让他修出五神变也就罢了,你还送涅槃力给他,你是佛陀,还是魔罗”

大涅槃之力,不是去砸碎、杀死,而是‘抹掉’,让一切都化作风、化作尘,从此消失不见……

一声暴喝,谢甲儿凭着刚强来的那一成恶鬼修为,拖起残躯勉强再次施展天下人间,身体太吃力,是以他能笼罩的范围的可怜,勉强只把自己和梁辛护在其间。

魔功是天道漏洞,是以不受‘菩提’,只是凭着谢甲儿现在的身体,又能坚持多久?

单以修为而论,罗刹大概和谢甲儿、楚慈悲相若,远远敌不过当初的墨剑鲁执,但是这个凶魔的天道不同于往昔所有的渡劫仙魔,别人参悟的与天地共存,而他修行的却是与乾坤俱焚

谢甲儿在苦苦支撑中,却突然现,天下人间之外所有的一切,包括罗刹的尸体在内,都在颤抖中渐渐变浅,却惟独有一人,还是那么清晰,竟似丝毫不受‘菩提’所制。

楚慈悲。

第三五一章 肉身菩萨

第三五一章肉身菩萨

楚慈悲已经死了整整四个月,尸体不腐不蠹,一直保持着死前模样,就连那副悲悯神情都不曾稍变。

老汉生前是绝顶高手,修为不逊于谢甲儿,死后肉身不腐,算不上太稀奇的事情,是以谁都没去留意过。

可现在,罗刹的天道‘菩提’降临,大涅槃之力显现,此间的一切都被缓缓‘抹去’事万物都在氤氲里变浅、变淡,渐渐失去颜色,惟独楚慈悲的尸体,仍旧那么清晰、那么真实、那么饱满

活佛和天嬉笑的神智已经模糊了,无法抗衡的困意将他牢牢笼罩,身子好像极轻随风就能飘起;却又仿佛沉重到无以复加,没办法再稍动哪怕一根手指……

谢甲儿的心神动摇,勉强撑住魔功,自然又少不了被乱流袭击,本就惨不忍睹的身体被打得更加破烂了,可谢甲儿根本不在意这些,只是死死瞪住楚慈悲的尸体,口中喃喃自语:“肉身菩萨?”

中土礼佛之风长盛不衰,自古以来就常有大德高僧圆寂后肉身不腐、毛未损甚至异香扑鼻,是称肉身菩萨。

佛学讲求四大皆空不着于相,众多高僧身后也大都不会再留一具‘臭皮囊’,遗命弟子火化尸体。

而肉身菩萨圆寂前要嘱咐门下保留遗体,则是为了‘慈悲度生’,留此肉身只为以身弘法、以身说教,让世人目睹奇迹,以证佛光普照。

这是一份‘别愿’,一份大悲悯心。

楚慈悲死前,从没想过要‘普度众生’,更不会去乞求佛祖留他肉身不腐借以让仙界凡人拜服,但是,他临死之际,对这个无声世界的庇护心、对仙界凡人的怜悯心,比起那些大德高僧也毫不逊色

再说生前,能够修成肉身菩萨的僧人,行迹各不相同,有的隐遁深山,有的入世行走,有的疯疯癫癫,但无论哪一个,都修持严谨,从而心体广大,内心宁静;而楚慈悲匡护仙界,他的内心谈不上清宁,时时刻刻都在防备着恶鬼越界,又是准备法术,又是等着打杀……但杀伐背后的那份大善大德,又有哪个高僧能够相比。

生前穷尽无尽岁月,保护仙界凡人;死时念念不忘,再求百年平安,楚慈悲修行的又是佛家力……他死后不化肉身菩萨,十届之内还有谁敢再去信佛?

肉身菩萨,又称全身舍利,楚慈悲。

罗刹的菩提天道,是以‘我在天地存,我死乾坤灭’为根基而求来的涅槃大力;楚慈悲的肉身菩萨,却是以‘上求佛道、下化众生、别愿以身度凡尘’做信条而引动的浩荡慈悲,两股力量同根同源,本来互不冲突,可一个为了杀天灭世,一个为了护佑乾坤,于此刻真真正正的较量在了一起

两具尸体,两个死人之间的较量。胜负之间只有两个可能:

其菩提涅槃胜,肉身菩萨毁,罗刹的天道在此得以证明,整座仙界都会化作尘埃;

其二,肉身菩萨存,菩提涅槃散,恶鬼的天道被楚慈悲击破,仙界得以保全。

恶魔的‘菩提’,宏大而磅礴,足以覆盖整座仙界,而楚慈悲的‘禅念’简单却执着,为证佛法而牢牢守住他的法身……两股力量各占胜场,本应相持不下,但是这其中,还有个关键所在

罗刹残忍,禅心更是无从谈起,所以他对佛家之力运用的再怎么娴熟,从根本上都和狂徒推翻佛像去砸人是一个道理,佛像不是他的追求、他的安宁,而是他的凶器。

但是楚慈悲是真慈悲,在他的心底,众生的安乐比着西天的佛要更重要的多……所以他才是真正佛。

两股力道,一个是借来利用,另一个却是自本心,境界高下立时可判,因而,罗刹鬼的假菩提,化不掉楚老汉的真慈悲

相持一阵之后,楚慈悲的尸体不仅没有丝毫黯淡,反而愈生动,于他的肤之中,甚至开始隐隐透出一抹清透光芒,而周遭本已变浅、失色的一切,在光芒映射下,又复鲜活起来……突然,冥冥之中炸起了一声嘶哑凄厉的恶鬼啸叫,而啸叫声才刚起,就被轻灵悦耳的颤禅唱声彻底湮灭。

下一刻里,空气猛地一颤,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罗刹的菩提散碎,涅槃天道消散不见

楚慈悲仍旧栩栩如生,面带微笑……肉身菩萨家生佛

以罗刹的修为,早在千百年前就够资格渡劫,只因为他要领悟菩提,这才耽搁到了现在。别人是法随身灭,他却是身灭道起;旁人领悟的是‘共生’;而他修行的是‘俱灭’,抹掉整座世界,算得残暴无边。

但是‘菩提’化不掉‘慈悲’,涅槃大力随之消失。由此,要在仔细琢磨就能明白,其实罗刹的天道,也不见得就比其他仙魔的天道更可怕。

按照无仙所言,第一重天道,就是‘规则’,千条万条多不胜数,但都是为了‘平衡’而存在,其间并无强弱贵贱之分,至于仙魔之间的天道比拼,胜负只在于一点:看谁对自己的天道领悟得更透彻了。

就以神仙相的四大领‘百无一用’为例。

若‘菩提’对上百纳的‘再生造化’,一灭一生,孰强孰弱?

当大涅槃力降临,无仙以‘万法自然’化之,又会如何?

一椭精擅一字成道,连连催动‘散’字诀时,能不能摧毁菩提天道?

还有用掩,他精通‘回天之术’,在‘菩提’之下,他肯定救不了整座世界,但能不能救活自己呢?

如果‘百无一用’对自己的天道领悟得更深刻、更透彻,那菩提就杀不掉他们。而大涅槃必须是天地尽灭,只要有一物化不去则巨力崩塌消散。所以,如果菩提杀不掉百无一用,也就无法毁灭他们所在的世界。

如果对上菩提的不是百无一用,而是眼中的浮屠呢?

天道是引动规则,而规则之所以能成为规则,也还是因为它带有大力,能够制约一切。但这并不绝对,当初曲青石的墨剑在无仙的‘万法自然’下,毫不受影响,就是因为墨剑,强过了无仙手中那一重天道的规则之力。

和楚老汉的‘慈悲’一样,只要浮屠强过了‘菩提’,那罗刹天道还是没用

活佛一惊而醒,看了看左右,同伴还在;拍了拍头顶,脑袋还在,这才在长出一口气的同时,愕然道:“咋回事,咋回事?”说着,也不等别人回答,跑上两步狠踢罗刹的尸体。

嘭地一声,谢甲儿扯掉魔功,重重摔倒在地,随即谢甲儿抬头望向活佛:“死了便罢,别再欺负尸体了。”

活佛撇嘴:“挫骨扬灰我都不解气……”

谢甲儿皱了下眉头:“到此为止。”

活佛色厉内荏,眼看谢甲儿的神情认真,也就悻悻住手,纳闷道:“你干啥护着他?”

“天杀我,我就杀天。”谢甲儿把罗刹死前的话重复了一边,继而浓眉一轩:“不错”

说完,谢甲儿笑了:“罗刹才是正经魔头,这一架打得过瘾……死了也不冤”

活佛嘟囔了几句谁都听不清楚的话,好像是在骂街,跟着不再理会大魔君,转头去催促天嬉笑送他出去找憨子。

法随身灭,罗刹死后,憨子身上的禁制也尽数消失,大活佛只是丢了只耳朵;谢甲儿伤得虽重,但他得了罗刹的一成修为,只要安心静养,不久就能恢复如初。

其他人都还好说,唯独梁磨刀还有的罪受,奎木狼得到罗刹的两成真元,又跑去和仙界恶土拼个你死我活,一时之间难以分出高下,梁辛被折磨得痛不欲生,偏偏又无法昏厥过去。

仙界恶土,会随着他心态平和而消,但梁辛在剧痛之下,又怎会平心静气?

恶土涌入坤蝶,一部分力量流转过梁辛,在帮他洗炼身体的同时,又炼化奎木狼之力。奎木狼壮大后,双方斗得也就愈凶猛。而斗得越狠,梁辛也就越疼;梁辛越疼,本能刺激之下杀心也就越重;杀心重了,恶土涌入坤蝶之势便更强,由此他体内的恶斗也就越来越激烈,这一连串的反应便成了一道轮回般的循环……

不过,时至此刻,谢甲儿答应楚慈悲后匡护仙界的第一场恶战终于打完了。数不清的变化,数不清的险恶,数不清的转承启合,而结果……

罗刹虐戾可恨,但是修为足以让所有人钦佩,丧身时竟要‘杀天’,又何尝不是一份残暴到无以复加狂妄,疯狂到无以复加的豪迈;

可真正让人唏嘘的,却是已经死了四个月的楚老汉,任谁也想不到,到最后救下所有人性命的,竟是他的慈悲。生前他执着护界,让无数人平安喜乐;死后竟又破去‘菩提’,救下整座世界,此间凡人奉他为神,老汉当之无愧

外面还有一头化身夜乞叉的修罗,对众人而言仍是个极大的威胁,好在这头恶鬼没有身如意通,进不来坤蝶飞舟,众人暂时都不出去,就在坤蝶腹内修养疗伤。

时间又一次失去概念,梁辛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煎熬,直到整整六个月后,他的奎木狼终归抵受不住无休止的恶土侵蚀、炼化,丢掉了所有的蛊力,星魂也随之消亡。

至此,老蝙蝠的四成修为,罗刹的两成真元,都被仙界的恶土炼化土行力道,随着洗炼融入了梁辛的四肢百骸

仙界、坤蝶,都是厚重土基,梁辛置身于两重沉重土势的大环境之下,所以他这番‘洗炼’比起正常情形要快出了太多,否则且不说老爹的力道,就是恶鬼那两成真元,又怎么可能在不到两百天中尽数与他身体融合。

另外,因为梁辛对修炼事几乎全不摸门,所以在这次洗炼中,几乎没能得到恶土之力,说穿了,恶土并没有直接给他什么,而是帮他炼化了老爹和罗刹的力量,再通过洗炼真身,让这两份力道彻底融入他的筋骨皮肉……

即便如此,他也受用不尽了,在半年前那场恶斗中,梁老三从头到尾没动手,光跟着咬牙暴怒来着,结果倒也立下大功,更得了大‘红包’。

强敌早就丧生,剧痛停止之际,梁辛的杀心恶性也随之消散,仙界土行的恶势再度隐身不见,放眼望去,厚土承天,只有无尽善良。

梁辛身子一翻,从细沙中跳了出来,虽然还在飞舟内,但也能明明白白地察觉到,从脚下到远方,整座世界都变得更清透、更细腻、更分明

这是一种以前完全无法体会的感觉,现在回头想想,仿佛当初是蹲在一只不怎么干净的大琉璃瓶子中去看世界,一切都模模糊糊;而此刻瓶子碎了,天地万物,都在他面前清晰呈现……更纯粹的土行真身,还有炼入身体的厚重真元,让梁辛感觉飘飘欲仙。

天嬉笑和大活佛见他醒来,各自大喜,丑娃娃上前大声道喜,活佛则把三蛮之力全都弄到自己体内,挥着手对梁辛道:“来,比划比划”

梁辛算了算自己现在的力道,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摇头道:“别试,刚炼化的,控制不好容易伤人。”跟着,喜滋滋地把活佛扒拉到一旁,转头望向天嬉笑:“师兄呢?他怎样?”

大约在一个月之前,谢甲儿初步恢复,不过那条断臂是长不出来了。他曾答应楚慈悲匡护仙界,心里始终‘惦记’着逃走的恶鬼,甫一恢复,就离开坤蝶去找他了,现在还没回来。

虽然不太担心谢甲儿,但梁辛刚获大力,心里好像长了草似的又痒又躁,干脆离开了坤蝶出去找师兄,也不用天嬉笑帮忙,就靠着一双腿,放开力量猛跑……

仙界恬静而美丽,于青山绿水间纵跃奔腾,因为身体的探知更加敏感,由此世界愈美丽;因为身体中有着几乎用不完的力量,由此尽情享受度带来的快乐,梁辛喜不自胜,如果不是还在挂记着中土亲友,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会比着现在来得更加逍遥。

还有此间的凡人,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偌大一个世界,居然所有人都知道,是梁辛这一伙人击杀了越界凶魔,护住这个天下,由此,所有梁辛在经过凡人聚集处时,得到了无数笑脸、友善……也许是仙界和中土的认知不同,同样是奉作神灵,但仙界中人对他们心中的神明,谈不上太多敬畏,而是自内心的,喜爱。

他们,她们,喜爱自己的神。就像对兄弟姐妹,对父母妻儿,简单到全不用形容,也真挚到绝无法形容……这个世界,这一群人,值得鲁执一怒拔剑,值得楚慈悲枯守万年,值得谢甲儿天魔解体

跑了快一个月,梁辛始终没能找到师兄,结果还是天嬉笑留给他的木铃铛响了,传讯过来,谢甲儿已经擒下了夜乞叉。

梁辛立刻掉头……等他跑回飞舟,谢甲儿和几个同伴尽数迎了出来,在众人身后,那头夜乞叉亦步亦趋地跟着。

见到师兄又恢复了先前那副威猛模样,梁辛打从心眼里觉得开心,跟着看到谢甲儿右肩下空荡荡地一片,又觉得有些心疼、难过。

谢甲儿见不得他那副悲喜交织的‘软蛋’神情,也不去寒暄、问候,径直去问他的修为进境。

这可正提到梁辛的得意处,眉花眼笑地说了句:“请师兄指点。”话音落处,身形一震,举手一拳向着谢甲儿打去。

谢甲儿哈哈一笑,并未抵挡,而是脚步一错,也不使用乾坤挪移,就施展身法与师弟周旋,两个人一追一逃,闪转的地方始终就在十余丈之内,不多时就拉出一道道虚影。不过梁辛一直也未能追上谢甲儿。

大魔君两人的度不算慢,但也不比遇到罗刹之前更快,这番切磋望上去眼花缭乱,实际却无聊之极,活佛越看越没精神,嘴角都快从脸上撇下来了:“家家酒么?很有趣么?”

天嬉笑也觉得不对劲,又仔细看了一阵,直到在纵跃之中,梁辛好像中了暗器似的,肩头莫名其妙地被豁开一道的口子,丑娃娃才恍然大悟……的确是在追、逃,不过师兄弟两人实在天下人间中,一追,一逃

不用问,这是梁辛的天下人间,雄厚真元入体,让他身体感知和身法度全都得以暴增,再经过一个多月的肆意狂奔、适应,现在在魔功之中,已经能够清楚感受乱流,并从容闪避、行动。

这种感觉很奇妙,以往天下人间之内混乱无端、且异常凶猛的乱流,现在在梁辛看来,一条条纹路清晰,同时也好像慢了许多……当然不是乱流有了变化,而是他的身体更强,由此感知与反应都提升了不知几个档次,让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辨,让自己应变起来也游刃有余。

这才是真正的突破,至此,梁辛终于也能如干爹一样,成了‘天下人间’的主人,在魔功范围内自由行走,生杀予夺

第三五二章 大好奴才

第三五二章

大好奴才

天下人间一共三重,第一重是身法,第二重炼真元入体,第三重则是感悟凡间。

梁辛小小年纪,不算小眼里的六十年苦修,才入世几年?再怎么感悟所得也终归有限。但他造化之下,让他第二重远远超出了极限、超出了老魔君的想象,由此身体的感知也得以突破,弥补了感悟不足。

其实谢甲儿同样是靠着身体的异常强大,来弥补感悟不足的,毕竟不是谁都有老魔头的机缘,能够五世为人。

这样‘以身补感’倒没什么问题,至少卸甲磨刀都修成了天下人间,谢甲儿更进一步,摸索出乱流激荡的规律,把魔功从控制时间发展到挪移空间。只不过,这样修炼魔功,会有个小小缺憾:

老魔头将岸曾说,什么样的感悟,就会有什么样的‘天下人间’,每个人对世界的领悟不同,所以练成的‘天下人间’也各不相同。兄弟俩的感悟都不足,虽然靠身体弥补过来,可修炼时也只能‘照本宣科’,最终炼成的魔功,是干爹的‘天下’,却不是自己的‘人间’。

从战力上来看自然没有任何不妥,谁的魔功都能杀人。不过,要是再提升一个高度去想,‘天下人间’不单是一项杀人本领,它还是老魔头对世界的领悟、对生命的思量。

论本领,谢甲儿或许早就超过了师父将岸,但是论成就,论境界,他却远远不如。

小活佛也总算看明白了师兄弟的较量,是在天下人间中进行的。在惊讶同时,还有浓浓的好奇:“怎么,梁老三的魔功,对谢甲儿没用么?”

也就是因为卸甲、磨刀两人修炼的都是干爹的天下人间,所以梁辛的魔功,才对谢甲儿无效。虽然执念各不相同,但要达成的目的却毫无差异,由此兄弟俩的本领并没有真正区别,都能靠着自己魔功,在对方的天下人间内自由行动。

天下人间能够运用自如了,现在的梁辛已经可以开始参习、修炼师兄的天上人间,但魔功内乱流无数,想要一一理清规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摸到门路是一回事,要真正炼成空间挪移的本事,还得需要一两百年的时间,至少眼下是没啥希望。

师兄弟又斗了半晌,梁辛眉目狰狞,魔功拖得越久他的杀心就越重,谢甲儿不怕师弟会发狂,可跑来跑去实在无聊,闪身撤出战团,笑道:“不打了,没意思,不过还不错”

梁辛也撤掉魔功,回到师兄身旁,深吸一口气,努力去平复心底不断涌出的狠辣恶性。不料谢甲儿想了想,又对着身后的夜乞叉一摆手:“你上去打,不用小心留情。”

夜乞叉听不太懂中土汉话,但会察言观色,所以对谢甲儿的命令,也能理解无碍,当即快步走上前,对着梁辛点头哈腰,丑脸上尽是一副谄媚相,哪还有当初杀灭凡人时的威风霸道

谢甲儿对着梁辛道:“他已被我下种下戾蛊,从此都是奴才了,但是一身本领还在,你和他试试,打过一场,对自己的本事也就该心里有数了。”

梁辛皱了下眉头,他对夜乞叉没有半分好印象,不过既然被师兄收服了,也不便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催动身法扑了过去。

夜乞叉也随之低吼,震动双翅,转眼与梁辛斗到一处

第二场比拼,比起兄弟过招要精彩的多了。罗刹此生是夜乞叉,本就以‘迅捷’见长,全力施展下,梁辛跟上他不难,可是想要再发动魔功套住他却不容易。

而且夜乞叉也不仅仅是在逃,常常会突兀提速反击梁辛,而梁辛现在的身体不是一般的可怕,对夜叉奇袭也能从容应对,挥拳相迎毫不示弱。

一人一鬼滚滚相斗,空中不时因他们的互相攻击爆起阵阵闷响

速度相差无几,力量不相上下,发什么夜乞叉要顾及着梁辛的魔功,所以始终落在下风,虽坚持良久也不曾落败,但也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

此刻梁辛也总算对自己的战力有了个真正的概念……七步,嫦娥境

谢甲儿哈哈大笑,唤回气喘吁吁的夜乞叉,也不在师弟修为的事情上多废话,又问起在上次恶战中仙界恶土被唤起的事情,梁辛把当时的情形、感受和自己的猜测都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出来疯跑这期间,梁辛也等调动杀心,但他都快把自己‘气疯了’,却始终无法再唤起恶土呼应,他也大概能想通,仙界恶土认可的是坤蝶而不是自己,当即笑道:“我进飞舟去,就会有恶土呼应”说着,转头对天嬉笑摆了摆手。

丑娃娃会意,催动手诀把他送入坤蝶腹中。

结果梁辛全没想到,自己在坤蝶腹中憋了半晌,此间的恶土之势仍没有一丝动静……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地出来了。

谢甲儿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让梁辛进入飞舟去尝试,也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想法罢了,笑呵呵地安慰道:“反正你回到了中土,这里的恶土之力也用不上,再无法唤起也无所谓的。”当下也不去解释什么,就此岔开话题:“先前给你的那些五金奴才的残肢碎片呢?拿出来给我看看。”

说着,谢甲儿一拍自己右肩下仅剩的小小一截残臂:“少得这条胳膊,说不定能够靠它们补上。”

五金人偶身高八尺,比着谢甲儿只略略矮上几分,而且它们虽都是奴才相,但身材也都着实魁梧,要是有条合适的胳膊,真能帮师兄装上的话,相差还真不会太多。

梁辛霍然大喜,立刻从须弥樟中把诸多残肢碎片都倒了出来,旋即又欢呼了一声,其中正有一条完整的胳膊,胳膊在阳光下绽起烁烁金光,应该是五仆之首‘金战’之臂。

梁辛跟献宝似的,举起这只胳膊送到谢甲儿眼前:“师兄,这个正好”

谢甲儿看了胳膊一眼,神情淡漠,居然全不领情,自顾自在眼前那堆五金残骸中寻找合用的材料。

梁辛纳闷之余,继续卖力‘推荐’,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谢甲儿有了反应,又抬起头,盯住梁辛的眼睛,问道:“梁磨刀,你不分左右么?”

……

梁老三举着‘金战’的左臂,骚眉搭眼地退下去了。谢甲儿从那堆残骸中仔细搜索了一阵,先后挑出了三十余块碎片,拼凑到一起,正是一条完整的右臂。

挑选过后,谢甲儿让梁辛把其他残骸收回,继续道:“都上坤蝶去吧,我和夜叉合力,试试看能不能把你们送走。”

梁辛却愣了下,发动飞舟返回中土,最关键之处就在于外力冲击,上次靠着‘一个半谢甲儿’的力量,飞舟就才得以发动。

当然,这不是说要送走飞舟就必须‘一个半’谢甲儿,或许一个另一成、一个另两成的谢甲儿也能成事,但至少,单靠一个谢甲儿是不够的。

夜乞叉的力量,大致相当于谢甲儿的两成,师兄现在说要试着送走飞舟,那他至少能有九成以上的力量了,这样算来,他已经尽数恢复了?

梁辛大是意外:“你修为尽复了?”

“哪有这么快,拜小罗刹那一成灵元所赐,疗伤的事情进展顺利,现在差不多有原来的一半了。剩下的修为想要恢复,就得慢慢熬了。不过拼一拼,现在还是能打出一下子十成之力。”

其实这个事情倒不难理解,修为恢复了一半,拼命之下,也未必就打不出全盛时的十足力道,不过最多也就能打出一次,不能像全盛时可以连击十次百次。

对梁辛而言,分别是迟早的事情,但没想到来得这么突兀……

谢甲儿不会去客套什么,把该说的都说过后,也并没有太多嘱托,直接命天嬉笑施法,将众人尽数送入飞舟。最后在天嬉笑离开之前,突然又把他唤住,问道:“你再看看,这次我眉心还有煞纹么?”

天嬉笑认真回答:“大魔君双目溢彩,天庭弘光,真正好神气。”

谢甲儿哈哈大笑,挥手把丑娃娃也赶上了飞舟,随即对着夜乞叉招呼一声,主仆并肩,催动所有的力量,向着坤蝶狠狠一击。

下一刻,坤蝶微微一震,带动着周遭空气一起抖了抖,顺利凝化小乾坤

谢甲儿笑了,退开几步盘膝闭目,十成的一击是透支而为,他还要静养一阵。夜乞叉受他戾蛊所制,不敢有半分悖逆,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为主人护法……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至黄昏,飞舟早已破空而去,夜乞叉仍站在他身旁,连姿势都没变过。

谢甲儿呵呵一笑,摇头叹道:“倒真是个好奴才。”

夜乞叉能感受到主人的夸赞,立刻露出了副受宠若惊的神情。

“知道磨刀儿自恶战之后,就再无法唤起恶土之力的缘由么?”谢甲儿有些突兀地说起了个不相关的话题。

夜乞叉听不懂,满脸迷茫地摇摇头。

“是因为十万铁甲。厚土的恶性,是先被十万条人命勾起来的,恰巧梁辛也凶性爆发,通过坤蝶传递,这才有了后面乱七八糟的事情……总之,要勾起恶土凶性,先要以杀戮为引才可以。”谢甲儿也不去管夜乞叉,自顾自地继续道:“十万铁甲勾起厚土凶性,师弟才得到了契机,结果就是在这份契机里,师弟得了造化,也保全了我的性命,算起来,那些聋子哑巴,竟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谢甲儿的语气平淡得很,全听不出有一点心疼、唏嘘或者感慨。是以夜乞叉也不觉得怎样,就弯着腰,从旁边仔细聆听,时时迎上主人的目光,再送出个丑陋笑容。

“我收你为奴,是为了送磨刀儿他们离开,现在这桩事情办完了,就该算算另外那笔帐了。你杀了我几万个救命恩人,我又岂能容你。何况,我还答应过楚老头……”说着,谢甲儿抬手,与毫无征兆间突然向着夜乞叉头上一按

夜乞叉毫无防备,如何又能躲得开,连惨叫都没有,全身都被霸王劲力轰碎,化作一滩碎肉……

霸王随手把污血往地上一抹,站起身,摇头笑道:“说了这么多废话才杀你…嘿,还是因为舍不得你这个好奴才吧。”话音落处,身形一闪,就此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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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大雨。

仲夏时节的大雨,总带着几分狂躁气,放眼望去,整座天地都被暴雨激起的水烟氤氲。

忽然,方圆数里之内,空气都迅速地颤抖起来,一头巨大的黑色蝴蝶突兀现身。而奇怪的是:蝶是蝶、雨是雨……二者毫无‘接触’,雨水全无障碍地穿过巨蝶,砸在地上,溅碎成一蓬水雾。

片刻之后,巨蝶又轻轻一荡,终于从小乾坤落入大天地,嘭的一声砸在地上,溅起冲天泥水,继而人影晃动,梁辛、大小活佛和丑娃娃鱼贯而出。

大活佛的怀中,正稳稳横抱着楚慈悲的尸体。

梁辛满心忐忑,目光里几乎带了些‘怯生生’的味道,终于回来了,可现在谁敢说,他们回到的地方就一定是中土。

巨蝶着陆的所在,是一片莽莽丛林,举目四望,视线之内只有莽莽丛林,并无人烟。

密林连绵不绝,生机旺盛,在浩荡天水倾泻中,甚至显出了几分妖气,仿佛那些长藤古树,随时都会从泥土中挣扎而出,化作山魈木怪

梁辛顾不得避雨,问身边的天嬉笑:“中土?”

天嬉笑应道:“楚前辈传下的诸般法术都做得丝毫不差,应该错不了。”说着,他翻手取出平时用来与日馋重要人物传讯的铃铛,迅速施法,传出消息。

可等了半晌,并不见有任何回馈,天嬉笑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了……

趁着这个功夫,小活佛飞上天空,大大地兜了一圈,回来后大摇其头:“啥也没有,全是林子,没完没了的林子”

说完,小活佛还怕同伴心没凉透似的,转头去问梁辛:“楚菩萨说九界的时候,有没有提到过木头世界?”

梁辛受不了这话题,没去搭理他,沉声道:“选个方向前行,先离开这片林子再说”说话间,手诀一引,想把飞舟纳入须弥樟中,却不料谕令到处,飞舟竟毫无反应,趴伏在地纹丝不动。

须弥樟的收纳,是依着主人力量而定的,只要是主人能拿得动的东西,它都能收的下。要是以前,梁辛肯定搬不起坤蝶,但现在他得了小罗刹的两成力,稳稳能够举动坤蝶。

须弥樟不收‘坤蝶’,这可到奇怪了。

梁辛又试了几次,仍不见有效果,正纳闷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回过头去问身后的天嬉笑:“在仙界的时候,有见过师兄或者楚慈悲,把坤蝶收入乾坤袋中么?”

楚慈悲把坤蝶飞舟送给梁辛等人的时候,并非从乾坤袋中取出,而是引动法术,让它自己‘飞’来的,在他死后,梁辛等人也搬运过几次坤蝶,每次都是师兄拎来拎去。

天嬉笑仔细回忆了一会后,笃定摇头:“从没有过……”说着,他已经明白了梁辛的想法,一双小眼睛猛地一亮,又用力点头:“宗主明见万里,大有可能”

坤蝶‘死得不能再死’,而它的分量又远逊梁辛的力气,可须弥樟却装不下它。不止梁辛,就连谢甲儿、楚慈悲这两个大高手都无法将其收纳,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了:

坤蝶飞舟不受乾坤收纳之术。

坤蝶在活着的时候,能从中土进入仙界,它本身就带有破空之能,再经炼化,能够于个个世界之间穿梭,无疑是十界最最顶尖空间法宝。

乾坤袋也好,须弥樟也罢,也算是空间法宝,但是无论基础的材料还是炼化的手段,又哪能与坤蝶飞舟相比……桑皮纸糊成的袋子再怎么大,也装不了金精铁髓打造的快刀。

小活佛受不了他们两个打哑谜,凑过来满脸好奇地问道:“啥意思?”

“鲁执的那条飞舟,未必装在手镯里…何况,飞舟总会比着玲珑修罗更结实,没道理那只面具能留下来,飞舟却毁得连渣滓都没剩下一点”梁辛的神情兴奋起来:“第一条完美飞舟,说不定没被鲁执带在身上,而是还在中土某处,要是能找到的话……”

扑哧一声,小活佛乐了,伸手拍了拍梁辛肩膀:“说这有个屁用,有啥事都得先弄清楚咱是不是回了中土。”

梁辛咳了一声,现在也实在没必要去想其他事情,先弄清楚自己到了哪里才是正经,正想就此起步去探索一番,远远播散于四周的敏锐感知忽然一震,随即一根利箭穿透雨幕,向着他激射而至

在梁辛看来,这快若流光的一箭,速度比着一头冲锋的蚂蚁也不见得更出色,箭身上的细节也能一目了然:飞矢简陋,只是一根削箭的木枝罢了,箭簇三寸闪烁着妖冶的黑色光芒,应该染了剧毒。

箭上附着的力量不算小,堪比三步大成的修士一击,不过这样的偷袭对他们又哪会有效,但是四个人却好像都被踩到尾巴似的,个个都忍不住跳了下,就连大活佛也不例外……

又有人射箭,刚到仙界的时候,他们就被冷箭偷袭来着,天底下,怎么那么多人喜欢射箭

第三五三章 日馋高手

第三五三章日馋高手

冷箭根本没能近身,还在数十丈外就被天嬉笑的法术打成碎屑。而丑娃娃这一击,就好像惹了马蜂窝似的……第一箭断碎同时,破空声陡然大作,千百支毒箭从前方密林钻出,和着暴雨一起,尖啸而来。

箭阵并不算太宏大,但是箭上的力量都不弱,有三步也有四步,甚至还有个别几箭达到了五步初阶的力量,要知道这样的箭阵,已经有资格袭杀中土修真道上的宗派了。

梁辛的身体感知敏锐,密密麻麻飞过来的箭矢,于他的眼中,每一支箭的线路都清晰呈现,由此他也恍然大悟,放箭之人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他们身后的坤蝶。

只不过梁辛等人,恰好挡在了利箭的线路上。

活佛大袖翻飞,把飞矢层层击碎,随即向前急冲,对着梁辛大吼道:“我去抓几个回来”

梁辛惊讶足以,不过敌人实力一般,全谈不上紧张,伸手把活佛拽了回来,笑道:“不用去,它们这就来了”果然,不久之后密林中就响起一阵隆隆地战鼓催促,旋即,呜哩哇啦的鬼叫声陡然响彻天空,数百个怪物纵跃而出,个个张牙舞爪,满脸都是狂怒,气势汹汹地扑上来。

是人……把自己涂成了怪物的人。

五官四肢样样俱齐,但是身上都涂着乱七八糟的浓重油彩,再趁着扑击地势子,看上去倒更像花脸狒狒。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土著都有自己的秘法,能够遮蔽行踪,如果不是靠得近了,无论是梁辛的身体感知,还是活佛、丑娃娃的灵觉探查,都无法现他们。

见‘花脸狒狒’们杀出来,天嬉笑愣了下,旋即面露喜色,对着梁辛大声道:“看上去,好像是蛮族”说着,跳上前去挡住同伴,口中高唱咒诀,双臂急舞不停,两条棒槌似的胳膊,仿佛化作了一双蛇子,柔若无骨,于全不可思议的角度诡异盘旋,只见他身前的正疯狂倾泻的雨水,竟串串凝结,转眼凝华成两条巨蟒般的长练,向着几百个蛮子席卷而去

逼近六步大成的修为,狙杀越界恶鬼力有未逮,可对上三步为主、四步很少、五步更是凤毛麟角的蛮人,立刻就显出了威力,蛮人被丑娃娃的法术打得人仰马翻,要不是梁辛嘱咐了句‘别杀人’现在怕是就得有百多具尸体横陈了。

蛮人冲不过天嬉笑的法术,急得嗷嗷怪叫,却仍义无反顾,一次次地猛冲,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恨意。

应付一支不到千人的蛮族,只凭天嬉笑一个就绰绰有余,其他人都不再动手,活佛在梁辛身旁观战片刻,看得又皱眉又撇嘴:“看上去还真有点像仙界的铁甲,就是气势不够,人太少。”

没想到话音刚落,从另一个方向上,又传来一阵牛角号,随即脚步夯重,一大群体型比着谢甲儿还要更魁伟的蛮人,呲牙咧嘴地冲出来。除了体型外,这群蛮族都剃了个‘阴阳头’,半边长飘飘,半边青光头皮,身上也没涂油彩,和第一批应该不是同族,是来帮忙的。

没过半盏茶的功夫,又有一片刺耳的竹哨声响起,这次杀来的蛮族全部在脖子上挂着一串骨头项链,身形矮,比起天嬉笑还要更瘦些,但人数着实不少,足有数千之众。

接下来整片密林都沸腾了,古里古怪的喇叭;清脆地木头梆子;低沉得恨不得让人蹲到地上去听的铜鼓;腔调古朴却邪yin的战歌……每一种怪声响起,就会有一族蛮人嗷嗷叫着冲杀而至;穿环的、纹身的、插羽毛的、一族一族的蛮人接踵而至,林林总总各不相同,也分不清是来泄愤的还是来帮忙的,总之这片莽莽丛林之中,诸多部落的蛮子全都来了。

活佛都忍不住感慨一声:“还真团结。”说完,又回头问梁辛:“你猜,后来的那些,知道为啥要打么?”

梁辛苦笑:“别说人家,你知道咱为啥挨打么?”

总有新的蛮族不停加入,而梁辛几个又不愿胡乱杀人,这一架越打越大,到后来,凭着天嬉笑一个人已经挡不住了,梁辛和大活佛一起动手帮忙。密林中人影憧憧,怪叫连天,到处都是蛮子的身影,数不清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但至少也不会弱于仙界铁甲那十万之众。

相斗越久,天嬉笑的神情就越兴奋,遥遥对着梁辛大笑道:“恭喜宗主,咱们已到中土,此间是南疆,这些蛮子都是南疆土著,其中有几族我识得,错不了”

活佛忙不迭泼冷水:“仙界那些聋哑铁甲,你不把也把他们当中土人了?木头世界未必没有和南疆一样的蛮子”

梁辛不理会活佛,他从看志异,也识得些蛮族,最早在苦乃山时他就认出了项蟾蛮,现在有好几家蛮族都对上号了,再听天嬉笑一说,也就愈笃定了。

打到此刻,天嬉笑也察觉出异常,蛮子的主攻方向,似乎并不是他们这几个闯入者,而是想要去摧毁坤蝶飞舟。

已知此处是中土人间,梁辛正犹豫着是打翻蛮子追查对方敌意的来由,还是马上去寻找大哥二哥他们,忽然左手腕上三寸之处,传来一阵剧痛,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把一块棱角锋利的铁渣子硬生生塞进了自己的血管中,从里向外、全无法排解的剧痛。

梁辛还道中了蛮族的古怪法术,先是吓了一跳,可随即就反应过来,作痛的是自己的须弥樟,探查之下更是吃惊,原来是‘五金奴才’造反了

五金奴才都已经变成了残骸碎片,但此刻,每一片残肢都显出了浓浓的战意,仿佛冥冥之中,正有什么在召唤它们,去参加一场恶战。

略略寻思片刻之后,梁辛的神情再变。

鲁执身化枯骨、霸王人在仙界,这里还有什么东西能召唤五金奴才……除非墨剑而奴才的战意皆因主人而来,残骸起了这么大反应,便说明墨剑正在全力施为,曲青石正身处苦战之中。

梁辛哪还有心思再和蛮子耽搁,对同伴大吼:“二哥苦战,随我去”

大活佛痛快答应,可天嬉笑却迟疑了下,扬声道:“此间事情蹊跷,请宗主容我留下探查。”

丑娃娃的战力无关紧要,可他心思缜密,又察觉异常,留下调查再合适不过,梁辛应了声:“你也心些”随即被大活佛的法术拖着,疾飞而起。

按照五金残骸的指引,梁辛点明方向,活佛全力催动遁法,转眼消失在暴雨之中……

一天之前,牢山也在下雨,暴雨。

牢山深处,一座比着山峰也不逊色的巨石斜斜倾立,仿佛一只愤怒的老龟,正在对天嘶吼,若仔细观察,‘老龟’四肢俱全、口眼皆在,甚至龟背纹路都清晰得很……都诟龟呼天。

长春天丝毫不嫌这片虐戾之地不详,就在‘龟腹’下避雨,妙的是他居然还随身带着一把摇椅,坐上去坐上去舒舒服服地摇着。

从早上一直摇晃到下午,大雨不仅没有停歇,反而下得更疯了,长春天越坐越无聊,喃喃念叨了句:“整啥呢,还来不来了?”

虽然还是那副浓浓的东北腔,但他的声音与平时大相径庭,尖锐中还带了一点点嘶哑,好像个染了风寒的老太监似的,全没了往日的低沉、威严。

出身不老宗的弦子,和另外几个丑娃娃,全都并肩站在他的身后,神情肃穆,静静等待着什么。

就在长春天开始牢骚的时候,遽然一道人影出现在远山之巅,略略一辨方向,又纵跃而起,于漫天暴雨中划出一道淋漓的弧,不长的功夫便冲入诟龟崖下,来到长春天跟前。

来的人长相丑陋,眉眼之间戾气十足,头上还缠着厚厚的头巾,正是昔日缠头宗两大执事之生苗跨两。

“就你自己?他们还莫子到咯?”跨两看了看空荡荡的空地,对弦子等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望向长春天问道。

跟着他跟着甩了甩脑袋,一点也不在乎把头上的雨水溅到长春天身上,

长春天身子没有稍动,却带着摇椅一起向旁边横移出七尺有余,应道:“都还没到,再等一会吧。”

他一开口,尖锐中带着嘶哑的声音,立刻把跨两吓了一跳:“你的嗓子咋咯,自宫了?”

长春天被他气乐了:“滚犊子”说着,忍不住伸手抹了抹自己的咽喉:“上个月和妖僧、口袋打了场硬的,被人伤了喉咙还没好……”

算算时间,梁辛等人从蜀藏消失到现在,已经一年半了。

自从长春天、曲青石等人在轱辘岛与四个口袋那一战之后,情势也就变得更加紧张了。除了贾添本人在专心点化朝阳无暇分身之外,他门下的势力尽起,带着六个口袋四处搜索曲青石和长春天。甚至有一次,连青莲岛都险些暴露。

青莲岛上仙草无数,是‘日馋仙宗’最大的依仗,无论长春天还是曲青石,都不能让这块宝地被贾添现、毁掉,由此众人离开岛返回中土,此举也有伺机逆袭的心思在里面。

这段时间里,双方着实打过几场恶仗,日馋这一边,所有顶尖的高手有曲青石、长春天和玲珑修罗琼环,丫头青墨马马虎虎,勉强又勉强地也能算上一个;而妖僧之中也不乏六步中阶、高阶的好手,同时还有六个‘口袋’,总体实力明显更高一筹,所幸曲青石等人始终聚在一次,几场大战中情势都比较凶险,但最终也都化险为夷,平安脱身。

不止明争,还有暗斗。

贾添门下的那些妖僧主修雷法,但除此之外,他们还精通多项奇门异术,比如捕捉木行大宗师气息的禁制,追踪诸般传讯法术的手段等等;而曲青石等人也都做事谨慎,几个人始终没去过离人谷、苦乃山、西蛮北荒这几个重要地方,以防妖僧会跟过去。另外在心隐藏行迹的同时,他们绝不用法术去传讯……

日馋门下所有人都废掉了传讯法器,天嬉笑的木铃铛自然得不到回应。

在这段时间里,真正派上用场的,是梁辛手下的那六个聋哑青衣。

熊大维等人初步练成了‘天下人间’的身法,继而又习得何家的潜行奇术,除非肉眼所见,否则在修士的灵识中,他们就是‘老鼠’、‘刺猬’、‘赖皮蛇’,一年多里的时间里,六个青衣干脆做了信差,在‘流寇’曲青石等人与西蛮、离人谷、苦乃山之间穿梭往返,传递讯息。

就在不久前,弦子从牢山传出了一个重要消息:鬼道士桑皮快死了。

因为梁辛、大活佛不在,让邪道实力大损,而六个口袋始终聚在一起,曲青石一伙多次伏击都险些变成自杀,也就收起桀骜性子,老实下来。现在‘日馋’基本是在偃旗息鼓,曲青石、长春天都在等:等老爹完成离人谷中的事情,等风习习获得麒麟身外身重见天日,等七人北斗大阵成形。在这之前,他们不想主动去刺激妖僧,所以也就暂停了牢山的图谋,弦子始终没对鬼道士‘下手’。

到现在,除了丑娘、老叔、汐丫头,基本没人还在等梁老三回来了……不是曲青石、柳亦等人不够义气,只不过他们会更理智些吧

上一回白头山上六个丑娃娃谋夺齐青法力,就引来了妖僧的追杀,这次弦子夺力桑皮,多半也会被妖僧现。

可桑皮化鬼受怪井中的诡异煞气所激,情形特殊得很,他‘活’不了太长久,现在已经全身僵硬不能稍动,怕是再过一阵就真地死掉,再不下手也就真没机会了。

对付鬼道士,夺力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为了追查贾添怪井的下落,此事关系重大,不能轻易放弃,曲青石和长春天仔细商议之后,还是决定冒险出手,让弦子催动阵法,夺力桑皮。

由此,曲青石等人开始集结门下高手,准备为弦子护法,跨两也是为了此事特意从苦乃山赶来。

夺力阵法若是能躲过妖僧耳目最好一躲不过,就只有硬碰硬地拼上一场了,无论如何,也要保着弦子能够挖出桑皮的记忆。

离人谷那一路,老蝙蝠还没忙活完,老叔主仆三人的身外身未成,七人星阵当然也无从演练,这次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老爹早就憋得慌了,在听说此事之后,一定要来看这场热闹。

曲青石等人也就兵分三路,琼环和青墨去离人谷附近接应老蝙蝠;柳亦兄弟赶赴西蛮深处去召集长春天则留在牢山内接应。

等人无聊,跨两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背着手走来走去。长春天抖了抖乾坤袖,又掉出来一只摇椅,笑道:“溜达啥啊,晃得我眼晕,坐”

跨两一点不客气,大马金刀往摇椅上一坐,随口问道:“这场架,你觉得咋样?”

“会打成什么样,关键要看贾添对鬼道士又多重视。”

跨两的脸上都是找别扭的神情,斜忒着长春天:“说和没说一样,你老汉不痛快咯。”

长春天也不示弱:“缠头老爹痛快,有事你去问他呗,问我干哈?”

正斗嘴的时候,一条条流光冲破雨帘,血河屠子带队,曲青石兄弟压阵,日馋仙宗大队人马赶到

血河屠子和平时一样,脸上仍涂满厚厚白垩,被雨水一冲,立刻变成了一条一条,好像个白癜风的西瓜。

这次跟过来的,一共三百余人,都是突破了宗师境界好手,是日馋中最精锐的力量。而且这些弟子,除了个人修为了得,还精擅三宗时修习的阵法,战力着实了得。

长春天从摇椅上一震而起,笑呵呵地走上前,迎上了队的血河屠子,笑问道:“你的伤好了?那个伤你的白袍和尚怎样了?”

血河屠子露出了个残忍笑意:“我好得很,那个和尚也好没死。”

长春天口中啧啧有声,完全能想象逼供不成反被捉的倒霉和尚的下场,又笑问道:“我门下的弟子有帮你行刑么?尤其上次和你说过的,那个‘不伤胃口只把把肠子勾出来、再喂他饱餐,让活人变粪包’的法子,其实有趣得紧。”

屠子不耐烦地摇头,一只半眼珠也跟着一起乱晃:“麻烦咯,老子直接拉他嘴里,逼他吞来着。”

长春天打了个机灵,忙不迭换过了话题……

过不多时,诟龟崖下的空气突兀颤抖起来,辗转飞梭现身。琼环和青墨一左一右,簇拥着老蝙蝠跃出神梭,尤其让人心中一宽的是,琼环怀里,还抱着个满脸短命相的娃娃。

山天娃娃吊也来了。

按照眼的时间,娃娃怕是在里面呆了几千年,但他体质特殊,居然没有一点要长大的意思,还是原来那副模样,左胳膊上可怜巴巴地打了个夹板,不用问,倒霉孩子的运气还是没有半点好转。

长春天又迎了上去,对老蝙蝠施礼问安后,问道:“宋红袍他们,还在眼里修炼?”说着,又笑了起来:“旁人都还好说,就是那个汐丫头,您老把她放在眼里这么久,现在早就变成老太婆了吧,等咱家的掌门大人回来,怕是会疯……”

老蝙蝠和众人久别重逢,心情着实不错,难得没甩臭脸给长春天,而是桀桀笑道:“放心,这门亲事还在,跑不掉”

汐等人,这一年多里始终不曾离开离人谷,不过除了老蝙蝠之外,其他人只在眼里呆了‘两天’。

眼阴极所在,任何生灵在其中,生长都会被大大延缓,但这份‘延缓’,和眼中缓慢的时间却不成比例,当初梁辛在眼里待了六十年,老了四五岁,而凡间只过了十天。

于眼而言,六十年只老了四五岁,梁磨刀大占便宜;从人间来看,十天就老了四五岁,梁辛可就吃了大亏。

高深修士寿命较长,在眼里耗上一阵,还能赔得起;可汐、郑道、宋红袍比起凡人可也强不了多少,真要下到眼里一年半载,就算眼中生长再怎么迟缓,他们怕是也得老死在里面。

再说汐等人要修炼的,一项是天下人间的身法,一项则是北斗七星阵法,这两样修炼,都有一个极限,达到极限后,就算再怎么努力也都无法继续突破,磨时间也只能保证不退步,想要进步也几乎没可能。

所以汐、郑道和宋红袍只在眼中呆了‘两天’,他们三个和老蝙蝠一起,用眼来修炼梁辛传下的身法。在之前,老蝙蝠已经用秘法帮所有人加强与星魂间的联系,人人都没有道心,人人都有三步以上的力道,苦修十余年,也足以练好这道身法了。

练好身法之后,剩下的事情就是以麒麟尸体帮老叔主仆炼化身外身,有了真身,他们才能演练七人北斗大阵。

此刻身外身的邪术已经动,老蝙蝠也早都从眼中回到人间,剩下来的,便还是那个字:等。

等邪术成形,风习习、庄不周、宋恭谨三人还阳。

牢山之中,诟龟崖下,日馋仙宗众多高手齐聚一堂,为弦子夺力桑皮护法……

随后日馋子弟布阵,几位战力卓绝的大领准备法术,但鬼道士桑皮已经‘奄奄一息’,没给他们太多时间,一天之后众人草草完成了准备功夫,随着曲青石点头示意,弦子立刻入阵,开始夺力鬼道士

第三五四章 你不许走

第三五四章你不许走

弦子在修改阵图时,曾花了大把精力去掩饰大阵启动时的原力震荡。可还是难以避免,会有少许灵元泄露出去。

当鬼道士气息流露,大群妖僧仿佛嗅到血腥味的恶鱼,立刻追踪而至。

曲青石料到了妖僧会赶来,但他不知道,鬼道士桑皮也是贾添特意吩咐下去,要妖僧门徒寻找的人之一。更没想到这次妖僧全没前哨探查、法术试探,而是精锐尽起势在必得

这一仗,甫一开始便直接进入白热化

百余妖僧突兀从半空现身,继而无边雷霆煌煌霍霍,和着暴雨席卷而至;

六十名邪修,打扮各异却都用青布缠头;九十个头大脖细面貌奇丑的少年;还有百多个灰袍高手以铁面遮住面容日馋高手早都严阵以待,分作三路,成鼎足之势护在弦子的夺力大阵周围,一见妖僧来袭立即高唱大咒,举阵而起

缠头荒芜,不老妖风,长春红藤,邪道三宗虽已并入日馋,但数百年里刻苦经营的合击大阵还在,动之下,一道道威力狂猛的妖法立刻与漫天雷霆绞杀于一处。

就在双方弟子各引大阵时,空中传来一串和蔼地笑声:“原来曲施主也在,你还欠和尚一只天灵盖,要还的。”

笑声响起处,一个中年僧人自暴雨中现身,挥手卷起重重雨箭,飞扑曲青石

中年僧人正是在轱辘岛上伏击未成、反被两兄弟合力揭掉天灵盖的妖僧八两。没想到他竟未死,沉寂一年有余后,又生龙活虎地杀出来,新的天灵盖不是骨肉,而是由一道道古怪细藤编织而成,看上去着实带了几分邪气。

而八两和尚身边,还跟个六个肤色青黑的怪人……口袋。

曲青石二话不说,右手执剑左手催动槐楼神通,化身惊鸿直冲强敌长春天挥舞藤鞭、琼环带上修罗面具,青墨驾驭辗转,紧随曲青石,与妖僧、口袋混战在一起

因为弦子在施阵,曲青石不敢动用树大招风。

在梁辛‘消失’的这段时间里,曲青石一伙数不清多少次对上六个口袋,早就是老熟人了,于对方的实力都了然于胸。长春天与琼环差不多各能勉强对付一只口袋,青墨差一些,与哥哥联手的话,能抵住三个。但口袋一共有六只,恶战中稳稳占据上风。

幸好口袋都是尸煞,应变稍慢,而其他妖僧对口袋的控制也不如八两娴熟,所以每次曲青石等人能有惊无险,安全脱身,可这一次他们要护着弦子完成法术,之前绝不能退,只有咬牙苦撑。

本就实力逊色,何况敌人阵中又多出个最善操控尸煞,本身又是大宗师修为的妖僧八两。

两宗下的绝顶好手才一交手,曲青石等人就落了下风,而此刻在下面观战的老蝙蝠,伸手一指半空,对吊说:“帮忙,打和尚去”

吊本来正笑嘻嘻地舔着一根棒棒糖,闻言立刻把糖丢到嘴巴里乱嚼,三两口吞了下去,随即纵声怒啸……跟着开始拼命大咳,糖渣呛到气嗓里去了。老蝙蝠毫不见怒色,伸手轻拍吊后背,哈哈大笑:“就知道指不上你娃娃”说完,双臂一振,于他身后遽然炸起刺目血光,数十盏戾蛊红鳞突兀现身下一刻中,老蝙蝠已经带上这些利刃一飞冲天,扑入曲青石等人与口袋的战团

老爹此行,不仅带了吊助阵,还从汐、宋红袍等人那里收集了梁辛的七蛊星魂……

七蛊星魂在老蝙蝠与数十片红鳞中如电穿梭,时时涟漪震颤,星阵凝结巨力轰杀口袋;过不多时,吊也总算咳嗽完了,脸上的红潮还未退去,就已经杀上了半空。

又有两个高手入阵,曲青石等人总算止住了颓势,虽然还处下风但至少防线还算稳固,将八两与六只口袋牢牢缠住

恶战中的曲青石,始终皱着眉头。不是因为敌人强悍,而是墨剑。

墨剑攻敌时虽然凶猛依旧、锋锐依旧,可总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似的,具体是怎么回事,曲青石自己也弄不出清楚……

恶战如火如荼,从天降破晓一直打到黄昏时分,邪道高手拼出全部修为,硬是撑住了整整一个白天,始终没让妖僧与口袋越雷池一步这个时候,从弦子的阵法中遽然闪出一道七彩祥光。

这是夺力之术完成的前兆,众人等着这道祥光已经多时了,曲青石神色一喜,转头望向青墨。

丫头不用哥哥说什么,闪身离开战团,回到山谷中,全力催动神梭,准备接应同伴撤走。

自从上次在葫芦岛险些误事,青墨就狠苦练神梭,尤其是载人穿梭之术,现在已经大有提高,转眼神梭就准备完毕,只要再等片刻弦子收阵,日馋弟子就能按照事先的安排有序撤走,结束这场有惊无险地恶战。

可谁也不曾想到,就在此刻,神梭猛地跳了起来,全不受法诀控制,兜头罩住了青墨继而一道粗豪到堪比巨厦、炽烈到几乎湮灭五感的白色豪光,突兀现身,直直击中神梭

所有人都在苦战,无暇旁顾,只听一声轰然炸响,神梭被巨力掀起数十丈,虽不曾受损但刚刚成型的法术被击溃,至此青墨才知道,不是神梭‘造反’,而是宝物通灵护主,若非有它相护,丫头现在连尸体都剩不下。

虽然有神梭相护,但没有主人的谕令,宝物也无法挥全效,巨震之中青墨也收到波及,翻身跃起后,哇地吐了一口鲜血,又一跤坐倒在地,脸煞白神情委顿。

随着白芒神通出手,偷袭之人的隐形法术也消散无形,于高空处,一个少了半张脸、缺了一只耳朵,但仍还摆出一副和蔼笑容的侏儒老道现身而出,在他身后,还有数百道装弟子结阵而立……

牢山这一仗打得太大,方圆千里之内的修士都有察觉,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天门的,距离牢山较近的天门,是指夕道宗,掌门就是中秋之会时在梁辛手上吃了大亏的侏儒闻风。

指夕道的高手早就赶到,只是始终不曾现身、干预,牢山之战与他们而言是‘狗咬狗’,乐得旁观,而且指夕道的十三蛮飞沙,是轱辘岛被毁的四个口袋之并不在此刻的六个口袋之中,是以指夕道全无压力。

曲青石等人都身处险境,全神贯注对付大敌,并未觉指夕道靠近。

直到青墨祭出神梭,日馋高手露出撤退的势头,闻风才率同门下偷袭出手,志在毁掉青墨断了日馋退路,好让这两条狗子继续撕咬下去。

妖僧目的是夺鬼道士、杀长春天、捉曲青石,对指夕道全不去理会,仍集中全力对付邪道人物。

退路已断,妹妹重伤,曲青石恨不得甩开口袋,不顾一切反冲指夕道,可身边还有老蝙蝠等一众战友,他要撤出战团,便等若把同伴送给‘口袋’去杀,白脸目眦尽裂,牙齿都咬得喀喀响,却不敢离开半步。

闻风也有些意外,这样一道狠击只破去了法术,既未能摧毁神梭,也没能杀掉妖女,侏儒满脸遗憾地摇摇头,不过邪道总算暂时无路可退,了想到此,闻风又咧开嘴巴对着曲青石等人一笑,挥手率领门徒向后退去,以免被‘疯狗’反咬一口……可闻风做梦也想不到,他是躲开了曲青石,却正好迎上另外一条更凶更猛的‘疯狗’。

一头刚从仙界回来的疯狗。

按照五金奴才的指引,梁辛和大活佛一路疾飞,终于赶到了牢山。

远远他就看到牢山中的恶战,一众亲友几乎都在,可还不等他高兴大吼,就见白光绽放,青墨受创,一瞬间里梁磨刀就被气疯了

也许是受到仙界聋哑铁甲的影响,也许是被恶土洗炼身体后得了一份稳重性子,暴怒里的梁辛并未像以往般长啸怒嗥,而是紧咬牙齿,一声不吭地从活佛身边扑跃而起,快若流光扑向指夕道宗。

就在梁辛杀出去的而同时,大活佛也陡然狰狞,将手中横抱的楚慈悲尸体背在背上,双手猛挥裹荡风雷,直直冲进曲青石与口袋的战团……六个口袋,都是昔日同伴,大活佛虽然变成了憨子,但残损的记忆还在、心中的佛性还在,又岂容妖人亵渎死去同伴的尸身

指夕道宗自东向西后撤,而梁辛则是从南向北而来,从侧面切入敌阵,侏儒闻风之前潜伏了几个时辰,也不见梁辛现身,只道他缺席此战,全没想到他会突然从身旁钻出来,几乎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觉得耳朵根子一疼,唯一的一只耳朵也被梁辛撕掉了。

撕过耳朵,梁辛忽然舍了侏儒,转身冲向十几个距离他最近的指夕弟子,拳打脚踢把他们尽数打落地面。

闻风侏儒哪敢去反攻敌人,掐起指诀起身便逃,但是才纵出不到百丈,身边忽的冷笑声响起,闻风转头一看,梁辛竟然又从侧面兜了过来,甩手就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耳光这种打法,一般来说侮辱成分大,却没什么杀伤力,可梁辛的修为堪比轮回双鬼,他的巴掌何其恐怖,就连六步大成的闻风也消受不起,五官移位,一张老脸立刻被抽歪,满口牙齿尽碎,尖声惨叫着斜飞开去。

打飞侏儒,梁辛又不去追了,回身击落指夕弟子打过来的一片法宝,直到闻风稳住身形,又开始逃出百余丈后,梁辛才冷笑出声,兜起半个圈子,仍是从侧面截击,双手一错掰断了侏儒的胳膊。

之后,梁辛再度离开,又去和指夕弟子为难。

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气的,闻风只觉得脑子都快要炸开了,心里则显出了四个字:猫捉老鼠

猫捉老鼠,即便老鼠知道自己逃不掉,可还是要不停的逃,闻风也一样,强忍疼痛再次催动遁术,仍是百丈、仍是冷笑,仍是那个煞星

返回中土前那次‘切磋’中,就连以迅捷见长的飞升恶魔都甩不开梁辛的追袭,闻风又岂能逃得掉……

另一边的恶斗中,大活佛携三蛮之力入战,甫一出手就合力击毁了一只口袋。

不过他俩突兀现身,实实在在吓住了所有日馋魔头,从老蝙蝠到曲青石,人人惊愕住手,愣愣望向两位佛爷。

琼环的眼睛最尖,第一个远处现正痛打指夕道的梁辛,惊呼道:“梁、梁老三”大伙一起转头望去……大活佛被五个口袋和八两妖僧围攻,立刻就吃不劲了,直到活佛破口大骂,众人才终于回过神来,或欢呼或大笑,恶战中被剧烈消耗的真元仿佛也一下子变得充盈了,精神抖擞反攻强敌。

便以曲青石的阴沉性子,此刻也不禁声音颤抖,一边催动墨剑猛攻,一边涩声问道:“你们去…去哪了?”

“仙界”活佛的声音响若奔雷,说不出的得意。

“放屁”老蝙蝠不信,开口便骂。

众人合力,转眼间又一只口袋被碎尸万段,八两妖僧也算个人物,眼看败局已定,口中呼啸连连,大群妖僧立刻开始逃遁。而剩下的四只口袋在主人的号令下,尽数疯,留下阻敌断后。

四个口袋虽已不成势,但不畏疼痛不知生死,以十三蛮之力疯狂阻击,日馋等人一时也难以冲普他们的拦截。

缠头不老长春天三宗法阵,始终是在被动防守,敌人突然逃遁,三宗精锐一时间也来不及变阵阻止敌人逃走。

妖僧逃了,就再难抓住;指夕道宗逃了,想要搬家可不那么容易,曲青石大局分明,立刻大吼:“老三,抓妖僧”

梁辛听到二哥召唤,都懒得再去看闻风一眼,倒翻开去,转身去追赶逃散的妖僧。

修为暴增,又有干爹身法相助,梁辛的度无以伦比,凭着普通法术,妖僧绝无法逃逸,八两也明白眼前的危局,就在梁辛扑来的同时,他也对同伴扬声大吼:“引符遁走”

贾添门徒都随身带有隐遁神符,一旦动,会以身体受创为代价,顷刻逃出千里,再无法追赶。

随着八两传令,和尚们同时翻手亮出神符而梁辛全不理会旁人,眼中只有那个用细藤子编制头盖骨的妖僧。

再一眨眼,八两手中灵符化作青烟,而梁辛据他还有十余丈的距离,眼看着妖僧就要逃走。而下一个瞬间里,灵符动后凝化的青烟,忽然诡异地被‘冻’住了……天下人间

梁辛想要抓人,未必非得去揪住对方的衣襟才算数,魔功笼罩之下,除了谢甲儿还有谁能逃得脱?

随即梁辛飞身上前,抬手对着八两的后背轻轻一砍,直接打断了和尚的脊椎。

其他的妖僧纷纷引符逃走,梁辛拿住了恶,也不再去管那些角色,撤掉天下人间,把八两向着同伴身边一扔,又转头瞪向了指夕群道。

老蝙蝠退出战团,扬手接住八两,双手飞快舞动,接连种下几道戾蛊,将妖僧彻底彻底控制住。

另一边的指夕弟子哪敢停留,正簇拥着掌门全力逃遁,梁辛刚要去追,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梁磨刀,你不许走不许走不许走”

随着尖叫,刚受重伤的青墨踉踉跄跄向着他飞过来,本来苍白的脸上,尽是浓浓地喜悦,赶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开心地又蹦又摇又跺脚

这下可把梁辛给心疼坏了,胸中的杀心恶性尽灭,更顾不得再去打老道,何况又是青墨亲自来‘抓’他,忙不迭架住丫头的胳膊,一起落回地面。

这个时候又有两个口袋被众人合力击碎,梁辛猛然想起还在自己须弥樟中闹个不休的五金奴才,立刻对着曲青石喊道:“二哥,五金奴才在我这里,便是它们引我来的”

说着,还生怕曲青石忘了‘墨剑金尊五仆相奉’的事情,又提醒了句:“就是金战银、银啥铜铁啥的锡难过。”

久别重逢,跟来的就是大喜大怒,激动之下梁辛的脑子有点混沌,五金奴才就还记得一头一尾。

曲青石当然能明白老三的意思,欣喜同时更是恍然大悟,明白自己的宝贝墨剑为何会‘心不在焉’了。笑声之中,梁辛快步来到二哥身旁,托着长声道:“五金奴才现身”声音落地,掐起指诀对着须弥樟一晃,旋即只见一大堆残骸碎肢稀里哗啦地掉出来,围住墨剑层层打转。

曲青石的脸立刻黑了。

五金奴才的残骸现身,墨剑立刻出一连串哀鸣……真就仿佛多年无法相见、再得音讯时才现竟已阴阳相隔地骨肉兄弟,剑鸣凄凄,陡现悲凉。

除了哀伤之意,墨剑与五金奴才重聚之后,也并不见其他神通,看来是因为剑奴已毁,再无威力了……

又过了片刻,只见墨剑一震,剑鸣声再度清澈嘹亮,五金残骸之间也都爆起一串乱响,旋即残骸自行散开,金银铜铁锡五金分为五路,分作五个方向激射而去,转眼消失不见,快得连梁辛都没来得及去追赶。

半空里,又只剩下孤零零地一柄墨剑。

众人都有些懵了,面面相觑,长春天满脸遗憾,眉宇间却掩饰不住地幸灾乐祸:“唉呀妈呀,咋走了呢?”

琼环一贯向着曲青石,对长春天口出恶言:“走你妹”

倒是曲青石,虽然略有失望,但又怎抵得上梁老三回来的大欢喜,露出个漂亮笑容:“先杀口袋”

众人手上加劲,也不再等着墨剑试招,合力把最后两个口袋打烂。

此刻弦子的阵法已经完成,正闭目静养,鬼道士失去力量,转眼化作一滩枯骨

强敌逃散,日馋仙宗大获全胜。唯一略显不足的是八两妖僧竟不受老爹蛊力所制,死了。

他的藤子头盖悄悄生长,直刺入脑。

第三五五章 大好时机

第三五五章大好时机

大战告捷,众人也不再牢山多做停留,所有人暂时都随从大队,返回西蛮腹地。一路上要照顾伤者,还要戒备在有强敌偷袭,大家都集中精神,并未多说什么。

一直回到西蛮深处,梁辛、大活佛和留在中土的众多同伴才凑到一起,屠子指挥手下抬出自酿的美酒,这一次大家可有的是话要讲。

最先问起当然是梁辛这段时间究竟去了哪了,梁辛正想回答,老蝙蝠忽然伸手指他的鼻子:“你要也和妖佛一样,说自己去了仙界,心我骂你放屁”

众人哄笑,梁辛却听出了老蝙蝠话中的味道……‘日馋仙宗’与正道相抗、与贾添为敌,但门下九成九的弟子、高手也都断灭凡情后的修行中人,就连骸骨老兄篡改中土灵元之事,现在也只有四兄妹、老蝙蝠、大祭酒等寥寥几人知晓真相。要是把仙界天残地缺聋哑无声的事情说出来,日馋门徒恐怕立刻就会变成一群疯子。

由此梁辛也想起了一件被自己忽略的事情——天嬉笑。

刚刚得知真相的时候,天嬉笑也曾悲愤欲绝,但过不多久就调整过来,做起事情有板有眼,没有半分懈怠,绝不是‘强颜欢笑’的样子,这其中的缘由,再见面时倒要仔细询问。

这一来,‘仙界’之旅就有了好多不能说的地方。好在刚到仙界、未与楚慈悲长谈之前,梁辛等人也曾一度以为是谢甲儿‘另类飞仙闹出的乌龙’,当下就直接把当初的错误认识当成真实景象,总算圆圆满满地讲了下来。

至于齐鲁楚三兄弟,在梁辛口中也变成‘飞升不成落入另个凡间’,其中齐大死在坤蝶腹中、鲁二重返中土、楚三则留守当地……

活佛本来预备了大段说辞,准备去抢梁辛的话头,没想到梁磨刀不说实话,这下活佛也不敢胡乱插话了,气鼓鼓地坐在一旁。

即便如此,众人也听得又惊骇又唏嘘,而最让人惊喜的,是梁辛现在的实力。

七步强横,又有天下人间在手,只凭他一人,便能托住整座日馋仙宗了

何况大活佛归来,更让他们实力猛增。

日馋的众多核心人物,也一年多不曾会面,虽然有六位聋哑青衣负责联络,但是靠人力传讯,也只能保证最基本的需要,此刻众人聚在一起,还有不少事情要说。

屠子不用别人问,直接说起自己这边的情形,躲在西蛮深处的邪道弟子,昔日重伤都以痊愈,同时天梯法术修炼顺利,虽然谈不上如何了得,但至少此间的日馋门徒人人都有了自己的天梯。

贾添门下的妖僧也曾入境寻找陷落在此的同伴,同时查探长春天、曲青石的下落,不过屠子等人藏得隐蔽,对方始终没能找到人。

“这边的情形基本还算良好,不过,从一个月前,西蛮的地界里开始有天门的龟儿现身,最近越多了。几次惹上了咱们的禁制,前后丢下了几十具尸体”屠子说话的时候,一只半眼珠子都在冒精光,也不知道他是因为天门越界生气,还是因为对方死了几十个人而开心。

听到这里,跨两嘿嘿低笑,接过了话题:“天门的龟儿,在苦乃山布好了阵势,不料咱们都没了踪迹,自然不甘心,要到处找一找咯”

曲青石眉毛一挑:“他们的阵势布好了?仔细说来听听。”

“能说的,其实也没多少,”跨两摇了摇头:“开始的时候,天门还请山中妖族帮忙,大家一起夷平了几座荒峰,再之后凡事都由他们自己动手了。前后一年的功夫,又在夷平的山峰位置,堆起来几座千仞高矮的大丘,具体他们的设计如何,咱们还弄不清楚。”

在几座大丘周围,天门设下了重重禁制,威力怕是比着他们自家的护山大篆也不逊色,只要有闯入之物,无论人畜鸟兽都一律轰杀,葫芦老爷倒是说过,它们还有个查探的办法,但是要再等上一阵才可以。

至于天门为了引邪道人物堕入陷阱的诱饵,最初的设计,是借离人谷为破解手帕圈图而大肆搜索时、引出的‘有玲珑玉匣藏在苦乃山’谣言,但是在中秋之战里,天门现邪道头子竟然就是离人谷的‘三祭酒’,这一来玲珑匣这道谣言根本就诱惑不动人家,具体现在改成什么还不清楚。

对这些天门伎俩梁辛全不感兴趣,倒是跨两从苦乃山来,被他着实追问了一阵家里的状况。在得知老娘、师父、羊角脆一个比一个康健,这才放下心来。

等梁辛都问过了家人,曲青石才开口去问跨两:“天门的阵法已经布置好了,为何还不动?”

跨两怪笑:“动个屁,咱们这一年多都偃旗息鼓,全无踪迹,他们可吃不准咱们是在中土还是在海外。”不管诱饵是什么,总得被邪道中人现才有效,天门多次派人赴西蛮查探,就是要确定邪道人物,是否在中土,否则自己傻乎乎地动用诱饵,结果人家全不知道,真就成‘俏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曲青石点头:“刚刚老三指夕道打得落花流水,咱们也算显出了行迹,天门的诱饵,也就快扔出来。”

听二哥战意饱满,梁辛也来了精神,笑道:“明知陷阱也要去闯一闯?你去我就去”

琼环立刻大声赞同,丫头青墨服下灵药,伤势无碍但力气还不足,可也跟着有气无力地附和:“我也要去……”

跨两眉飞色舞,摩拳擦掌:“早该跟龟儿们有个了断了”

曲青石要去决战天门,梁辛当然义无反顾的跟一起,但是去归去,梁辛总觉得这事有些古怪,全不像二哥的作风。要是恨天门,还不如直接去掀山门砸老巢,凭着他们现在的实力、手段,把五大三粗一家一家地砸下来应该也不是不可能,又何必去闯对方精心布置的大阵仗。

曲青石的心情看来的确是好极了,居然学着生苗兄妹的口音,笑着说了句:“急个爪子么,先看看弦子的情形再说。”

休养了这一段,弦子已经勉强醒来,他要彻底调理好真元还需要大把功夫,但是他从鬼道士那里挖出了重大信息,所以醒来后不敢再度入定,一直坐在远处,等待梁辛等人召唤。

见曲青石向他招手,立刻走上来。老蝙蝠把手一摆,止住了他的行礼:“挑有用的事情说,说完后赶快去入定。”

“司天监”弦子切入正题的度,让大伙都吃了一惊,可无论如何,大家的辛苦图谋、曲青石等人的冒险,总算有了回报,枯木井线索终于显露

怪井坐落于一个巨大的庭院之内,桑皮逃出庭院后,曾回头看了一眼,门庭上悬着一块巨大匾额,上书‘司天监’三个大字。

弦子在夺力时,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块匾。

一直不曾开口的柳亦立刻追问:“匾额是什么颜色?”

“红底金字”弦子笃定回答。

柳亦和曲青石对望一眼,彼此点点头,同时说出了两个字:“京师”司天监于大洪境内多处都有理办分支,但地方机构都是蓝底黑字,唯独京师总监的匾额是红底金字。

司天监本来由麒麟、千煌两位国师主持,自从镇山会审、两个妖僧事败后,熙宗陛下大为懊恼,颁下圣旨,选址新建‘钦时监’,接管司天监所有事物,同时彻查原司天监下大官员,并且将旧司废弃不用,算是对修真道做出了一个姿态,同时也算对受国师打击深重的九龙司一个交代。

现在的司天监,早就荒弃了,变成繁荣京师中的一块荒地。

随即,柳亦忽然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跟着问曲青石:“老2,还记不记得,上次你在对付妖僧雷法的时候,那个‘鸡’的谜题?”

这件事是秦孑听天门同道所说,后来转告三兄弟的。那一次白头山上六个不老宗丑娃娃夺力齐青,却引来妖僧雷法轰杀,当时有指夕高手动用‘千里一线’神通追踪雷法来源,结果被逆袭,临死前只说勉强说出‘雷法来自鸡’。

这只‘鸡’着实让天门高手苦恼了一阵,但在知道枯木井所在后,再去推敲此事,三兄弟恍然大悟,哪是什么‘鸡’,那位指夕长老想说的是‘京城’、‘京师’、‘京都’,最终却连头个字都没来得说完。由此京变鸡了。

谜题成了笑话,一群邪道人物哈哈大笑,其中跨两兄妹、青墨、活佛这些好战之人,脸上又显出跃跃欲试之意,终于找到了邪井的所在,剩下的事情自然尽快将其捣毁,先除了压在头顶的‘草木傀儡’这个大患。

可曲青石却还是那句笑话:“急个爪子么?”

柳亦的心思不弱于曲青石,白脸的顾虑他全能明白,转头望向梁辛:“老三,你要对上贾添,胜负怎么说?”

“没见过贾添真正的手段,不太好说。”梁辛连真凶魔都打过,全不怕这些假神仙,不过回答得还是挺谨慎:“不过,如果再遇到无仙那样的神仙相,应该是稳赢。”

柳亦点点头:“光能赢还不够,你有没有把握在贾添动邪井前制住他。尤其你今天痛打闻风、擒下八两,露了实力,让贾添有了防备。”

摧毁邪井势必要对上贾添,事情不单是梁辛能够打赢他那么简单。关键在于贾添很可能会狗急跳墙,见势不妙就引动邪井。

谁知道贾添动邪井,需要三年时间唱咒施法,还是只需眨眼片刻掐诀一指?

而且神仙相的实力参差不齐,他们渡的劫威力,却并不代表他们过不了真正的劫,尤其贾添心机深沉,虽然在上一波东渡神仙相中排不上名,但凭着他的手段来看,多半是故意隐藏了实力。

如果贾添的实力,与夜乞叉相若的话,摧毁怪井的事情就会麻烦得很。

事关重大,梁辛也不敢大包大揽,正想坦言自己没有把握,忽然福灵心至,想通了二哥先前说的那些,当即就笑了起来:“大哥二哥早都算计好了,我老老实实当打手就成了。”

曲青石和柳亦也相顾而笑:“跑出去一年半,回来还没变笨,难得。”

因为要专心点化朝阳、助他悟道飞升,所以贾添没来亲自对付曲青石等人。虽然不知道这个具体缘由,不过贾添始终不曾现身,凭着柳亦兄弟的心思,也能猜到他肯定是在忙碌着其他重要事。

但是牢山一战,口袋尽毁,要想再对付曲青石等人,就非得贾添亲自出手不可了。

无论是杀是擒,贾添要对付日馋这一伙核心高手,什么时机最好?

所以曲青石才想要去决战天门、去闯五大三粗在苦乃山设计的大阵、去认认真真地‘堕入’正道苦心经营的陷阱……所为的,就是送给贾添一个擒杀自己人的‘好时机’

只要贾添‘离开家’,摧毁邪井的事情也就简单了。

贾添虽强,可凭他一个人毕竟算不尽天下,不会知道弦子夺力是为了挖掘鬼道士的记忆,更不会知道现在日馋高手已经得知邪井设立于司天监。

曲青石已经算过了,天门设在苦乃山的阵仗绝不会,但自己这边有添了大活佛,又有苦乃山妖族相助,大抵能够应付下来,留出梁辛专心对付贾添,至少大家在苦乃山的安全应该无虞。

而真正让曲青石有些犹豫的,是去摧毁邪井的人选。

这个人要有六步大成的修为,就算贾添‘不在家’,邪井附近也会有妖僧守护,不是大宗师,去了也白去;要细数起来,身边能够但当此任的:梁辛、自己、长春天、琼环、大活佛,青墨也勉强能算一个,人才济济,可所有这些人,也早都被贾添看在了眼里。

事情可以想象,苦乃山正邪决战,贾添未必会第一时间赶来,很可能会派爪牙先来探访状况,届时邪道众多顶尖高手,只要有一人没到,就会引起他的警觉。

以贾添的心思……曲青石不甘心存侥幸。

曲青石把自己的算计从头到尾细说一遍,最后望向老蝙蝠:“老爹,老叔‘出世’还需要多久?”

老叔得了浮屠炼化,再得麒麟身外身,从眼里出来之后怕不是天下第一高手?凭实力,他是去摧毁邪井的最佳人选,不过风习习的性子太软,能不能但当重任还未可知,但曲青石实在想不出更合适的人选了。

老蝙蝠摇头:“鬼知道我等得比你急”

梁辛皱着眉头,想了一阵,犹豫着说道:“金玉堂的老九……”话没说完,自己又苦笑着摇头,闭上了嘴巴,老九虽然不错,可他毕竟是正道人物,合作的话,实在有太多麻烦。远的不提,就说眼前的苦乃山正邪决战,天门人物要是知道他们的打算,最终究竟会和谁去合作,可都不好说

贾添的傀儡邪术确有其事,但是所有的一切全是梁辛等人推测而来,拿不出确凿证据。在正道眼中,这些都是‘妖人的一面之词’。

青墨皱眉眉头,想了半晌,犹豫着对哥哥道:“或者…我去求求师父,请他老人家出手,帮咱们这……”

还不等她说完,老蝙蝠就怪笑着打断:“凭着老鬼的为人?丫头你趁早掐断这个念头”

青墨不敢顶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倒是我……”

老叔出不来,老九指不上、大司巫绝不会管闲事、葫芦老爷不会离开苦乃山,三兄弟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合适的人选,无奈之下,柳亦苦笑道:“实在不成,就从咱们之中挑选吧,贾添也未必就那么机灵,会察觉异常。”

曲青石点了点头,至少现在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就在这个时候,老蝙蝠忽然咕咕地低声笑了起来,一群晚辈还道老爹想到了合适人选,尽数神情一振,一起望向他。

不料老蝙蝠却笑道:“提起大司巫,老子想起来一件大事。”说着,伸手指了指柳亦和青墨:“两个娃娃情投意合,又提过了亲,该办喜事了”

青墨哎哟一声,脸蛋通红,啥也不敢说了,柳亦则吃惊不,愕然道:“办喜事?现在?”

老蝙蝠理所当然地点头,向着宝贝徒弟瞪眼道:“梁老三回来了,人齐了,还要等什么时候?苦乃山打阵前,先把喜事办了。”说完,他又转头望向梁辛等人:“待会说完正事,你们就张罗贺礼去,准备好就护送黑子和丫头回北荒,让那个老鬼张罗喜事”

即便早知道老蝙蝠从来都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大伙还是都懵了,愣了半晌之后还是梁辛呐呐开口:“我想先回家看看娘亲和师父,再去离人谷探望老叔和汐……然后再启程北荒成不?”

老蝙蝠慷慨答应:“正好,我跟你一起去苦乃山,找脸婆婆给我做张脸,徒弟结婚我得观礼”说完,他想了想,又问道:“柳亦和猴儿谷那群妖精有交情、青墨更算是葫芦的半个徒弟,他俩结婚,猴子人们人不到,礼得倒吧?”

梁辛实话实说:“不好说……”

七十年一遇的重感冒,豆子被撂倒了。

女豆很着急,天不亮就背上竹篓、带着飞虎爪,起身去附近的山上采药,回来后又洗又研又熬又炼,辛苦了很久,终于制成了一盒康泰克,两盒通宣理肺,两盒连花清瘟和两瓶强效枇杷止咳露,为了报答她,我会把这些药都吃掉。

话讲,你们在看书的时候,有没有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嘞

第三五六章 山中老妖

第三五六章山中老妖

梁辛平安归来,修为进入嫦娥境,成了名副其实的魔头,大喜。

四兄妹、老蝙蝠、长春天、大活佛、跨两琼环……众人都在,除了老叔主仆三人尚需时日,所有日馋高手列位,大喜。

牢山一场恶战,击溃贾添门下主力,一年多来,压得众人头顶、让大家都战战兢兢的巨大危险,烟消云散,大喜。

弦子夺力成功,不仅修为激增,跨过六步中阶,直接逍遥境大成,同时还不负所望,终于找到了邪井的所在,大喜。

老蝙蝠不肯再等,一声令下,柳亦青墨要结婚,喜上加喜

所有人喜笑颜开,只有柳亦,为了这最后一桩喜事有点心绪复杂。既有欢喜,也有忐忑,当然,还有大把的心虚……婚好结,可‘娘家人’实在难惹。大喜转日,大司巫得知真相后,会不会一伸手就要了他们两口子的命,还真不太好说来着。

这场喜事,是早在老蝙蝠收柳亦为徒之初就定好的事情,事到如今再无更改,可就算能改,柳亦和青墨也不会去改了,两人情事,与身份无关吧

商议之后,大家就此散开,长春天与一对准新人先赶赴北荒筹备喜事;曲青石带着大活佛,先护送楚慈悲的尸体去青莲岛,再赶赴京师接父母大人;琼环、吊与老蝙蝠、梁辛一路,规划了下行程,还是先去离人谷,再去苦乃山,随后赶去北荒;跨两则自己一人,先赶回苦乃山,一来准备着接应梁辛进山事宜,二则托请脸婆婆,多做几张面具。

在赶往离人谷的路上,梁辛兜了个的圈子,深入蜀藏去探望东篱和欢喜。

被困在茧子之内永无出头之日,可老先生与和尚两人,一个饱经世故,骨性虽狂但内心平静;一个经历巨变,天资聪慧且颇有慧根,都不是自哀自怨的人,由此也全不见有什么沮丧。特别是东篱冤枉过欢喜后心中愧疚,更着意对他友善,两人的日子虽然无聊,但是也能苦中作乐。

梁辛到时,东篱正在给欢喜讲自己的经历,老头儿做过几百年的卧底,又游学数十载,肚子里的东西讲上十年都不会有重复,和尚听得津津有味……

从蜀藏离开,去往离人谷的路上,梁辛有些不开心来着,当一老一听自己说过如何返回中土的经历后,两人明亮的眼神迅黯淡下去,欢喜一言不,默默坐回了原处。

东篱则对梁辛笑着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能回来是好事。”跟着还想嘱咐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除了完成梁一二遗志,宣葆炯最大的心愿就是护好这个‘故人之后’,给他一份平安康健的好生活,可现在看看,昔年那个开饭馆的普通子,现在成了一方尊主,无论是自身修为还是麾下高手,都过梁一二当年……

老友的志愿,自有后人承担;后人的安危,何须自己操心?东篱先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而被困于此间,更让老先生明明白白地升起了一份‘英雄迟暮’的唏嘘,对梁辛摆了摆手,回到了和尚身旁:“刚才的故事,讲到哪里了……”

赶到离人谷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时分了,仲夏之际阳光灿灿,更显得谷中生机勃勃。因为星魂被老蝙蝠带走了,谷中的三个人无法练功,各自‘忙碌’着:郑道拉着宋红袍,手脚不停口水横飞,不知道说些什么;宋矮子则满脸不耐烦,也不搭理对方,也不知从哪弄来的燃料染缸,专心致志地染着一件大红袍。

汐则将一张书案搬到境中,素手执笔、平端皓腕,正认认真真地在纸上写着什么。时而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时而一笔一划仔细雕琢,有风掠过,卷着手旁那一叠写过的字稿哗哗轻响,也荡起汐的几根长轻轻飘摇。

另外火狸鼠也在离人谷,坐在境的角落里,手里捏着一把刀,全神贯注,在一块鹅卵石上雕刻着古怪纹路。

乍见老蝙蝠等人归来,几个人脸上一喜,站起身来,可还没等开口,又见到紧跟在老爹身旁的梁辛,一下子又都愣住了。

‘啪’的一声轻响,汐手中的笔落到了桌子上,墨汁溅起,落在白色的袖子上,显出了几分肆意、几分突兀、几分快活

郑道反应最快,略略愣神之后就笑出了声,抢上两步伸手猛拍梁辛的肩膀:“梁磨刀,去哪了?”

宋红袍也附和:“是啊,去哪了?”矮子的声音总是那么阴毒狠辣,仿佛梁辛要不解释清楚,就会被他抽筋扒皮似的。

长长睫毛在抖,不远处的那个梁磨刀,突然变得模糊了起来。在眼泪掉下来前,汐就已经转过了身子:“先去看望老叔吧,他老人家对你挂记得很,我等着、等一会……”说着,少女快步走开了。

除了一处停断,汐的声音平静的很,可就连火狸鼠都能听出来,她用了最大力气,才抹去了这几个字中抽泣。

汐转眼消失在这座境中,梁辛走上两步,来到书案前看她的字,每张纸上都写两字:日馋。

各种各样的‘日馋’,有的漂亮,有的威风,有的力透纸背大开大阖,有的字迹轻柔飘飘欲起……梁辛都差点忘记了,白衣少女的愿望,他答应过的。

郑道抱着装满骷髅的盒子凑过来:“怎地,追女娃去,还是下眼去?”说着,晃了晃盒子,哗啦啦的怪响。

梁辛挥手将字稿收进须弥樟,吸了口气,应道:“先看老叔。”

下到眼中的,只有梁辛、老蝙蝠和吊三人。只可惜,老叔不知道梁辛回来了。炼化身外身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老叔正在按照邪术功法‘温养元神’,以求待麒麟身炼化成功后能够顺利‘穿梭、换身’。养神时五听俱灭,全然不为外物所动。

眼中最醒目之物,莫过于蒙在红布下的三座‘身外身’,只看轮廓,其中一具差不多有二十丈之巨,着实宏伟,不用说这个是给老叔了,另外两具就的多了,比着张桌子也不见得更大。在邪术大功告成之前,这层红布还揭不得。

梁辛坐到风习习身旁,也不管老叔能不能听到,时而傻笑,时而咬牙,把自己这一年多的经历都原原了一遍。老叔的神情始终不曾有半分变化,倒是浮屠听得一惊一乍,大是过瘾……

等梁辛重返离人谷时,汐已经回来了,白衣长裙,含笑而立,眼睛清清澈澈,就站在不远处。

汐的脸上,薄薄涂了些脂粉,由此再看不出她流泪过的痕迹。

其他人互相招呼着,全都去忙些不相干的事情去了,眨眨眼就不见了影子,偌大一座离人谷中,仿佛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梁辛心里痒痒的,一时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又想,莫名其妙地说出了两个字:“包场。”

汐略显纳闷,微微歪起了脑袋。

“铜川时,有一座大戏院,票价不菲却也场场满座,一票难求。青墨也想去听戏,我咬牙又咬牙……咳,不提咬牙的事。一天我总算带着青墨去了,结果却没有票卖,不光那一天,而是连续十天不卖票。一打听才知道,有个富商公子,为讨美人欢心,包下了整座戏院,一连十天。”

梁辛和汐并肩而行,随口说笑:“现在想想,那子比我差远了,他包的不过是是个戏园子,咱们包下的却是八大天门之一、离人谷。”

汐想搭腔,但是仔细琢磨,梁辛说得完全是两回事,根本没法往一起去比,干脆就算是胡话,没法接茬。白衣少女笑了,干脆转开了话题:“去了哪里?”

“仙界”

扑哧,汐终于笑出了声音,好看得很。

两个人并肩而行,梁辛不住口地说着自己的经历,他这一趟飞仙之旅太过玄奇,其间更涉及了远古时的奇人奇事,任谁都会被他的故事吸引,汐当然也不例外,时而惊讶时而蹙眉,但无论表情如何,眸子里那份清透、明亮总不会变,目光也自始至终注视着梁辛,有时候两人的目光相遇,汐总会报以微笑,随后悄然转开眼波。

等梁辛转回头后,她又会再度注视。

走了一阵,梁辛忽然察觉了一件事……汐不对劲。或者说,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白衣少女杀手出身,自从梁辛认识她那天起,无论大敌当前还是闲暇说笑;无论是睚眦手尚在时、还是劲力星魂夺走之后,无时无刻始终她都会保持着一份警惕。

这是从骨子里散出的态度,与面对谁、又或处于什么样的情势下无关。

可现在,她却放松了,真正的放松了。双手负在背后,脚步虽慢、虽稳,却全无节奏可言,还有双肩……当梁辛说到有趣处的时候,汐会笑出声音,甚至还会全不成体统的晃着膀子走上那么一会。

每个人高兴的时候都会如此吧。

放松的汐,闲散的汐,开心的汐。

说起柳亦和青墨的喜事,梁辛更是眉飞色舞:“听说草原的习俗,不喝得满地乱爬就不算尽兴,正好你好酒量,这一场得喝出咱们中土的威风”

汐的眼睛悄然一亮,却又摇了摇头:“我不喝酒了。”

梁辛大手一挥:“大哥的喜事不一样,开心酒,不醉人的。”他的手落下时,掌心中钻进来另一只手,柔软、指尖微凉。

汐从不会去矫情什么,想了想之后,笑道:“那好,争取让他们爬,我不爬。”

梁辛笑得更开心:“万一要爬,我肯定爬你旁边”

说说笑笑,真正的半日清宁,路过昔日木妖栖身的境时,汐拉着梁辛跑了进去,片刻后再出来,两各多出了一只椰子,正用麦管吸溜吸溜的嘬着……这种水果只产于东南沿海,不过木妖精通天下木行,在他的境里,就有三棵又高又直的椰子树。

日馋在离人谷中的设计,除了老叔、星阵之外,还有另一桩尤其重要的事情:还原玲珑玉匣中的干枯人头。

与老叔主仆三人的身外身一样,养下玉匣人头的泥胎也被蒙以红布,邪术大成时红布会自行散碎,在此之间决不能擅自揭开,现在时候未到,要一睹人头真容,还要耐心等待。

另外,这一阵子里,火狸鼠对如何破解长舌也有了些新的想法,不过石头不在,说什么都是白搭,他也没仔细去解释给梁辛听。

离人谷中的探望告一段落,梁辛等人再度启程,直奔苦乃山而去,这次他们的人数多了不少,汐、郑道、宋红袍、火狸鼠四人也跟着他们同路,柳亦的喜酒,大家都想去凑个热闹……

天门正道在苦乃山经营大阵,更在大山四周广布眼线,但是有跨两与妖族接应,众人没怎么费劲就进入山内。

来到猴儿谷外,梁辛忽然咦了一声。篆刻着‘火尾天猿德艺双馨’的赑屃神碑前,大妖看守铜头不在,换成个没尾巴的天猿,手里捏着根树枝子,正煞有介事地左顾右盼……羊角脆神情肃穆,不管是邪魔还是贼统统望而却步。

梁辛纳闷出声,立刻引来了满心警惕的羊角脆察觉,手中树枝高举,满脸凶相地张望过来,别猴子、细树枝,摆出的却是一副标准地韦陀高举降魔杵的姿势。

而下一刻,韦陀老爷哇呀怪叫一声,一把把自己的降魔杵扔到屁股后面,喳喳欢呼着,直冲梁磨刀。

羊角脆的尾巴始终没能再长出来,平时加以留意,奔跑跳跃全不受障碍,可现在心情激动,甫一开跑就把自己摔成了个滚地葫芦,梁辛赶忙掠过去把猴子抱起来。

羊角脆轻车熟路,抓住梁辛的肩膀一翻,骑到了主人脖子上,两只爪子箍住梁辛的脑门,说什么也不肯松开了。

跟着汐上前,翻手亮出了个脆瓜,这可给羊角脆出了个大难题,心眼里一百个想把脆瓜抓进手里,可又实在舍不得此刻怀中的那颗脑袋……

梁辛哈哈大笑,对汐道:“把脆瓜放我头顶上就好。”

头顶上的脆瓜,就在猴子的眼前,凭着梁辛现在的身法,就是来一群大宗师打他,也能保住脆瓜不掉。

屁股骑着个主人,眼前摆着个脆瓜,羊角脆欢喜同时,还不忘自己要守卫赑屃神碑的大责任,左右踅摸了一阵,又可怜巴巴地望向了和它同在草原时混得挺好的郑道。

郑道啼笑皆非,可一想自己进不进猴儿谷都无所谓,干脆哈哈一笑:“成,我替你守着大龟”

羊角脆居然还没忙活完,大喜之余,又望向汐,跟着用下巴指了指自己跟前的脆瓜,又指了指郑道,大有‘你也赏他一个呗’之意。

汐会意,又从兜里摸出了只脆瓜抛给郑道,轻声笑道:“不让你白守,这个算是羊角脆送你的,去吧。”

羊角脆总算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心满意足,又开始催促着梁辛赶快进谷去拜见长辈。

接下来便是一番热闹,见过丑娘、见过师父,与梁老三关系亲近的大妖猿也都围上来不散……久别重逢无恙归来,这其中的辛酸和欢喜也实在不用多说了,幸好,总算是个大团圆,大喜事,所以丑娘的眼泪,也是甜的。

直到子夜时分,丑娘终于耐不住悲喜后的疲惫,沉沉睡去了,梁辛悄然退出屋,又去见过师父。

不料在谷中转了一大圈,也不见葫芦老爷的影子,最后梁辛还是在赑屃神碑前,找到了不放心别人、一定要亲自守夜的师父。

梁辛略带好奇:“铜头呢?家里又来亲戚了?”说着,从须弥樟里取出个椰子,敲开壳插上麦管递给师父。

葫芦嘬了两口才应道:“铜头去探天门的阵法了,这几天没工夫守神碑。”铜头不在的时候,白天就有其他天猿轮流站岗,晚上则是葫芦老爷亲自值夜,严防死守,以保神碑无恙,梁辛白天到时正好羊角脆‘当班’。

梁磨刀更是奇怪了:“它去探阵?”天门阵法有重重禁制相护,就连葫芦都无法潜入,何况修为差上一大截的铜头。

葫芦点了点头:“它不是自己去的,请了帮手来。”

苦乃山中不止大妖妖,还有几头早已结庐闭关、不问外物的老妖,其中便有一头精怪,本来不是山里的土著,但后来得罪了厉害仇家,也记不清在几千年前,逃进了这片中土最广博连绵的山中。

逃难进来的是个土行巨孽,又得了大山庇护,仇家来找过几次都没能捉到他,也就不了了之了。

据说那个‘仇家’行事狠辣,睚眦必报,来避难的精怪不敢离山半步,干脆就留在了此处颐养天年,现在已经耄耋垂老了。

“咱们天猿这一族,不怎么喜欢外来的家伙,所以和那头逃难的精怪没打交道,反正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葫芦又用力一嘬,手中的椰子空了:“不过铜头的祖上,倒和他混得挺熟,铜头前几天算计着,那头精怪差不多是时候睡醒一觉了,就跑去请他帮忙,毕竟,‘破土’是土行大妖,能悄然潜入天门的阵法也说不定。”

“破土?”

葫芦点了点头:“他的名字叫破土,是头穿山甲修炼成的精怪,修为么…六步大成总是有的。”

能偷着探一探天门法阵,这倒是个好消息,梁辛开心之余,又纯粹是有些好奇的追问:“破土六步大成,还一辈子躲在山里不敢出去……那他的仇家,岂不是该飞升的神仙了?”

葫芦耸了耸肩膀:“不晓得,只听说是头猫妖来着……”

梁辛一行人来到苦乃山,并不会急着启程,还要等脸婆婆制作几张新面具,以供老蝙蝠去北荒参加婚礼之用。正好趁着这段时间,梁辛也多陪陪老娘和师父。

不过,在第三天梁辛就‘消失’不见了。等到第七天傍晚,梁辛还没回来,但是大妖铜头兴高采烈的回到了猴儿谷……

在铜头的肩膀上,还背上一个硕大的麻袋。

第三五七章 人头大丘

第三五七章人头大丘

苦乃山的妖怪,人人练就一副‘煞有介事’的好本领,铜头更是如此,明明腰间系着乾坤袋,他却不肯用,非要抗着一个**包,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一趟探阵大有所获。

给他帮忙的那个穿山甲大妖不喜应酬,并未跟来猴儿谷,回到自己的洞府睡觉去了。

众人立刻把铜头迎入山谷,待坐定后,铜头饱吸一口气,指手画脚唾沫横飞,说起自己此行如何惊心动魄、凶险诡异,结果被葫芦老爷两句话逼出了真相,他就是个把风的,一直在外面等着,从头到尾都是那位土行大妖在忙活……

葫芦满脸不耐烦:“探出什么来了,赶紧说。”

铜头讪讪地笑了几声,总算把肩膀上的麻袋卸了下来,双手轻轻一抖,麻袋中的东西滚落一地:

一颗一颗,尽是人头骷髅。

整整一个麻袋的骷髅头。人头上的皮肉早都腐烂殆尽,只剩下森然白骨。小汐青衣出身,毫不嫌腌臜,随手捡起两枚仔细观察,仔细端详一阵,又换过另外两枚……

铜头刻意压低了声音,弄出几分不伦不类的神秘感:“那几座大丘,已经一一探头,每座都一样,只在外面有层土皮,里面密密麻麻,全都是这种人头骷髅。”

天门先平山,后立丘,而这些新立起来的大丘,干脆就是一座座‘人头’山。每座大丘都有千仞雄伟,几座加在一起,怕不要数百上千万的颗人头才能填起

郑小道的眼皮直跳:“天门这次要动用邪法了么…邪法倒还罢了,为了施术,就要攒齐百万千万的性命……”

话没说完,小汐就摇头打断:“人头是天门收集的不错,却未必是他们砍下的。”

每一只都面目狰狞,脖颈处断头平滑,应该都是被利刃砍断的。不过,所有的骷髅都已石化,死了最少也有数千年之久,这些亡人,应该比着天门还要更年长些。

一边说着,小汐一边摆弄着骷髅,不过能找到的信息也仅此而已。

众人能确定的也仅是天门这次施展的法术,多半是丧门手段,老蝙蝠懒得再琢磨什么,干脆把手一挥:“既知是丧门的法术,剩下的也就不用咱们瞎猜了,等到了草原上,去问问那伙子巫士就是了。”

说过此事,铜头看了看左右,又纳闷道:“梁磨刀呢?他没跟你们一起来?”

葫芦老爷随口应道:“他去大眼了,杀神仙相。”

当初不去动那些神仙相,是因为他们实在太强,身体结实到难以想象,凭着日馋这些高手的力量,根本动不了人家。而现在梁辛跨入嫦娥境,哪还会再留下这些祸端。

不杀大眼中的神仙相,就不能杀贾添,这个道理再浅显不过,‘法随身灭’,贾添一死,被困住的神仙相大军立刻就会苏醒,到那时也不用再等‘浩劫东来’了。

郑小道见梁辛不再,只道他去办正经事,所以一直也没多问,没想到他居然是进入大眼去铲除祸根,愣了愣之后,神情略显复杂:“这些神仙相,从未和咱们为敌,以梁磨刀的性子…他下得去手?”

老蝙蝠冷晒:“梁老三的性子,比你想得凶狠得多。”

正经事几句话就说完了,葫芦老爷不看别人,就直勾勾地盯着铜头,后者不和葫芦的目光接触,左顾右盼、和其他人没话找话,坚持了好一会,终于还是坐不住了,站起来对老蝙蝠等人嘿嘿笑道:“你们坐,我去守神碑……”

随后几天里,小汐除了陪丑娘,就是在水潭便哄羊角脆玩,等着心上人归来。大约在梁辛进入大眼后的第十天傍晚,平静的水潭忽然变得浑浊起来,一层层涟漪滚荡不休,旋即一抹血色轻飘飘地浮上水面。小汐大吃一惊,纵声示警的同时,身子一飘纵向水潭,不料她尚未入水,梁辛就从潭中跃起,在半空里伸手一抄起,揽住白衣少女,一起回到了岸上。

见他无恙归来,小汐面色一喜,但是又见他衣衫开裂,欢喜立刻变成了关心。

梁辛笑道:“放心,血是神仙相的,我没事,就是衣衫破了。”

无论欢喜还是关系,都一闪即灭。比起以前,小汐已经活泼了许多,但是总还不太习惯,把自己的情绪过多流露,闻言后轻轻一笑:“我帮你缝补。”

五个字,小汐说得有些底气不足,她不会缝补衣裳……小汐有些苦恼的摇了摇头,实在有太多东西要学了。

跟着少女又问道:“怎么了,有麻烦?”

“比想的麻烦,这趟下去才杀了三个。”梁辛放下小汐,开始抖落着身上、发中的水珠,溅了羊角脆一身,小猴子也立刻甩头甩腰甩屁股,跟着主人一起抖落水珠。

击杀神仙相,远比梁辛想象中更复杂。

大眼中时间飞快,其中一天人间六年,敞开了往大出算,就当他们被困了‘六十万年’,在大眼中也仅仅是‘十万天’,算下来,不过才三百多年。这点时间对神仙相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所以大眼中这群怪物虽然被幻术擒住,但身体和修为都还处在最鼎盛时期。

梁辛下去杀‘人’,第一个异常顺利,但是再杀第二个时,剧痛中,竟让对方从幻术中醒来,立刻催动天道反击。

论实力,梁辛要比着对方强得多,可麻烦的是大眼位置特殊,不能大动干戈,否则中土都会‘大地震’,所幸敌人的天道也不算动静太大,梁辛尽能控制得住,费了些手脚,总算成功将其诛杀。

小汐略略皱眉:“天下人间呢?你没用魔功?”

梁辛尚未回答,闻讯赶来的老蝙蝠就从背后搭腔:“是我叮嘱的,让梁老三在大眼中尽量莫动魔功。”

与小眼不同,大眼是被鲁执以大手段强行开辟的,它是一处假穴,时间扭曲的原理谁都不清楚,如果在其中贸然动用另一道改变时间的神通,说不定真会引出什么可怕后果

跟着老蝙蝠问梁辛:“大眼中不好动手,你没试着把神仙相弄出来再杀?”

“试了,不好弄”梁辛苦笑摇头。

老蝙蝠怪眼一翻:“不好弄?啥意思?”

大眼下的幻术颇为神奇,那些神仙相并非木雕泥塑,他们在‘专心吃饭’,本能上抗拒外力,梁辛去拉他们,他们会在迷茫中拼命反抗。

梁辛大费周章,总算弄上来了一个,可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幻术本身居然也和大眼有关,他拉着个奋力挣扎的神仙相,才一离开三层织锦的范围,对方立刻清醒了,二话不说直接出手想要击杀梁辛。

刚才的水潭波荡就是两人在水下动手。

捞上来很难,更麻烦的是大眼时间异常,这一‘捞’最快也得两三天的功夫,而且就算弄出来,还有一场‘神仙之战’要打,即便强如梁辛,也休想在一朝一夕内把千多个神仙相尽数诛灭。几个人就站在水潭旁边,商议一阵,也实在想不出太好的办法……

这个时候,跨两喜滋滋地来到梁辛等人身旁,笑着说道:“曲青石接了亲家老头,已经到草原了,刚刚传了消息过来,大司巫同意了小两口的婚事,佳期定在九月初九。”

牢山一战击溃贾添主力,日馋高手不用再低调躲藏,便又重新启用了联络用的法器。

梁辛笑了起来,九月初九,是个好日子。

大喜之日距现在还有一个多月,梁辛离家久了,刚好趁着这段时间多在家里陪陪老娘。

另外,脸婆婆的伤势已然痊愈,她能好得这么快,也是‘日馋高手’赐药,老太婆虽然孤僻,但也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所以对做脸的事情也都痛快答应。

这次日馋众人的要求不高,不需要惟妙惟肖,只要能隐去真实模样就好,也不用维持太长时间,脸婆婆来就有几件存活,不需要从头制作,只稍加炼化便好,完全能赶得上佳期。

和老娘、小汐一起扯扯闲话、听葫芦师父掉书袋、带着羊角脆四处疯跑,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梁辛天天没事,但天天都忙得不亦乐乎……

唯一的麻烦就是小吊,浮屠挺喜欢这个娃娃,可是也不愿意让他总在小眼中待着,便让老蝙蝠把他再次带出来,去草原上凑热闹。小吊太容易‘被倒霉找’,时时刻刻都要小心照看着,这个事梁辛等人全都做不来,小汐也不行,只有丑娘还能勉强为之。

这其间天嬉笑传讯回来,并未太仔细说什么,只提到他在蛮人中发现了些事情,请梁辛在给他些时间,容他追查下去。眼前并无战事,何况天嬉笑的修为虽高,但是在日馋中还真排不上他,梁辛托请跨两帮忙施法传讯,同意了天嬉笑的请求,要他多加小心,有事随时喊人。

猴儿谷里每天都会乱哄哄的,但不管如何吵闹不堪,那份祥和是永远不会变的。不过谷外,苦乃山却渐渐喧嚣了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山里出现了人间修士,这些人大都是附近的散修和小门宗,并不是天门中人,或独自而行,或成群结果,在山中来回游走,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修士越来越多,等到八月下旬,苦乃山中已经随处可见修士身影,这个时候如果不小心碰破了鼻子,仰头止血的空子里,肯定能见到空中会有驭剑而过的仙家身影。

不用去刻意探听,梁辛也能明白,是天门散出去了风声,‘苦乃山将有天材地宝现世’,引得天下修士趋之若鹜,天材地宝这四个字实在不轻,来一趟就算沾不到好处,至少也能开开眼界。

散些风声出去,也不过是造个声势,真正的诱饵天门还没放出来,但是不管怎么说,在牢山一场恶战、日馋高手尽数现身之后,天门终于有了反应,准备发动他们苦心经营的人头大丘了。

进山的修士多了,就难免惹到妖族,最近这几天里已经发生过几次冲突。对此五道三俗的高手不闻不问。天门不插手,那些小门宗如何是苦乃山妖族的对手,惹上了山里的妖怪,也只有自认倒霉的份。

葫芦老爷给山中的诸位大妖传下话:该打就打,不用留手,要帮忙就扯脖子喊一声……

梁辛才懒得理会这些事情,与天门决战是早已商量好的事情,现在全不用去费心琢磨,等喝过柳亦和青墨的喜酒之后,五大三粗千年的威风也就该到头了。

这天已经到了八月三十,梁辛正坐在赑屃背上,和铜头随口闲扯,感觉周身毛孔都微微一紧,警兆之下,立刻翻身跃起,凝视前方。

自此山里进来修士,猴儿谷外十里之地,都有大天猿把守,外人绝难靠近。

铜头仍毫无察觉,见梁辛的样子,满心纳闷地眨眨眼睛:“被蛇咬了?”

梁辛忽然笑了起来,脸上的戒备之意尽去,换而由衷开心,笑道:“不许藏了,统统出来”

仙界的炼化,提高的不单纯是身体感知,而是五听俱强,在刚刚察觉到异常之后,梁辛便听到一阵几乎细不可闻、但却再熟悉不过的铃声。

随着梁辛的笑声,猴儿谷前的空地上,空气倏地抖动了起来,旋即在‘啵’的一声轻响中,一大群巨大的怪物突兀现身。

数百头巨大的蜥蜴,每一只的体型,都比着犀牛还要大上几倍

稍显可笑的是,大蜥蜴的嘴巴里,都衔着一片芭蕉似的巨大叶子,这是大祭酒炼化出的‘障目一叶’,要是没有这道法术,这么大的阵仗又哪能悄然进入猴儿谷。

铜头老爷乍见大群怪兽,吃惊下全身长毛都乍了起来,怪叫一声就要出手,梁辛刚忙把他拉住:“自己人,都是亲戚。”

在为首的三头蜥蜴上,正端坐着三个娃娃:大毛、小毛,还有离人谷二祭酒、梁磨刀的老熟人,屠苏。

三个娃娃同时从坐骑上跳下来,围住梁辛着实亲热,大毛小毛都不会说话,依依呀呀比划个不停,时不时还要伸手拨开脸上的长毛,把傻乎乎地笑容露给梁辛看,屠苏笑嘻嘻地说道:“前阵子曲二爷送楚菩萨去岛上,跟咱们聊了一阵,二爷的意思,虽然和天门决战的真意,是为了引贾添离开怪井,可决战毕竟是决战,总要趁着这个机会,把那五大二粗真正打服了,现在这些大蜥蜴都泡好了大粪,脱胎换骨,是打架的好帮手,大家姐便着我护送着过来。”

梁辛大喜,又向后张望了下,问道:“大祭酒呢?她怎么没来?”

屠苏的小脸上显出些沮丧,摇了摇头。大祭酒秦孑修仙梦碎,对诸事都不怎么关心,就连柳亦和青墨的喜酒都推辞掉了,引巨蜥前往猴儿谷的重任,也交给了小娃娃去办。

梁辛暗暗叹了一声,不再多问,笑着把大手一挥:“随我进山谷,进去再说”

小毛摇动金铃,巨蜥尽数起身,浩浩荡荡进入猴儿谷。旋即,猴儿谷中寂静无声正满世界疯跑乱跳的大猿小猿尽数和铜头老爷一样,甫一见到大群丑陋怪物,猛地瞪起圆溜溜的眸子,一身漂亮绒毛全都乍起来了。旋即,几头大猿还道是外来妖怪抢地盘,引声怒啸,气势汹汹地就要过来打架,梁辛赶紧拦了上去……

等解释明白之后,猴儿谷中也就炸了窝,天猿们像抢苹果似的冲向巨蜥,爬上爬下,你骑一骑我也骑一骑,幸好巨蜥性子木讷,铃铛不响便不会伤人,否则早就惹出大祸了。

大毛小毛本来就带了天猿血脉,与这里的猴子算是半个亲戚,见面下自然而然就觉得熟悉,天猿对生人一般都活撕了事,不过对两个小‘尾巴蛮’倒亲热得紧。

等都安顿好了,梁辛才仔细打量这些巨蜥,头上的骨瘤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一只四尺有余的紫色长角,在阳光下氤氲着映出一层层炫目光晕;沿着它们的脊背,从脖颈到尾巴,也生出一道纯金色的鳞片纹路。

单看外形,变化并不算什么,但巨蜥周身弥漫的气势却完全变了个样子,否则又怎会把大妖铜头都惊得乍毛。

屠苏眉飞色舞,仿佛这些巨蜥都是他出手炼化的似的,对梁辛道:“巨蜥里,有九头最大的,单打独斗,就连大家姐都只有退让的份,剩下的那些稍逊,不过随便拉出去一只,给小门宗做个镇山神兽也戳戳有余了”说完,又压低了声音,努力做出一份神神秘秘的样子:“另外,还有三头蜥蜴,说什么也不肯从大粪池里爬出来,说不定是得了机缘,等出来的时候,不定会凶成什么样子”

骨瘤蜥原来就战力惊人,现在变成了骨角蜥,也就更不得了了,梁辛眉花眼笑,巨蜥能打自然是好事,但是打从心眼里说,梁辛最喜欢它们的原因却是:威风、排场、有面子……

和屠苏说话时,天猿之中骚乱又起,猴子们全都离开了蜥蜴,一股脑围住首领葫芦,手舞足蹈怪叫个不休,葫芦老爷面色笃定,随手点选,被他选出的天猿乐不可支,没被选到的那些更急不可耐,恨不得把脸直接戳到妖王的手指头上去。

梁辛看了一会,这才恍然大悟,葫芦老爷是在给巨蜥选‘骑士’呢。

猴儿谷中乱成了一片,小汐也跟着一起开心,站在梁磨刀身旁,小脸上笑容满满,不经意间手上一暖,低头看,梁辛目不斜视,嘴里和屠苏说笑,可手悄悄摸摸地伸了过来,牵住了她。

可不久之后,梁辛的身体忽然一颤,抬头向着东南方向望去,神情里带了几分疑惑……而短短半盏茶功夫,疑惑不再,梁辛的脸色变得铁青,目光之中尽是浓浓的怒色

梁辛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东南远处成形——暴虐、强烈,仿佛大海上突然成形的风暴,但它的威力,要远比风暴强上千万倍。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在遇到老实和尚之后,他曾感受过一次。

东南方向,正由天劫成形,有人渡劫

天劫之威何其浩荡,不止梁辛一人,包括猴儿谷在内,整座苦乃山的修士高手都被其惊动,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凝住身形,举目望向东南……左游真人也不例外。

左游是个散修,在修真道上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不久前收到风声,也带了几个弟子赶来苦乃山碰运气,而东南方有人渡劫,让他心里颇为踌躇,既想赶去观摩一番,又怕错过了苦乃山中的宝贝,正犹豫的时候,遽然一道罡风从远处卷来,快速绝伦擦过他么身旁。

左游只被罡风边缘扫中,就觉得半边身子如遭雷击,哇呀怪叫着摔出了十余丈远,勉强再抬头望去,只见那道罡风中裹着一个人影,也不用法术飞天,就那么狂奔纵跃着,向着天劫方向疾驰而去,眨眼就消失不见

第二五八章 动物凶猛

第二五八章动物凶猛

东南方天劫显现,梁辛对同伴留下了句:“你们留下,我过去”便急冲而去,赶赴天劫之处。

中秋之战后,梁辛等人破解了张老狗从镇山送出的‘梦里南轲’,由此得知朝阳是生具慧根之人,贾添会在‘浩劫东来’之前,让他渡劫飞升。

梁辛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朝阳,所以他一直在等着‘天劫’

梁辛现在还不会飞,近路远路都靠跑的,不过凭他现在的修为,跃千仞高山只需要几次飞纵,渡百里大湖只留下一串涟漪,发力狂奔下,比起中土顶尖高手疾飞也毫不逊色。

一路急行,在天劫开始五个时辰之后,梁辛终于远远地望见了天角处那一片璀璨却狂猛的雷暴,天劫所在,正是梁辛的成名之地:京郊,镇山,浩荡台。

独木井在京城,天劫在京郊,此刻正端坐于劫云下,咬牙抵挡狂雷轰砸的,不是朝阳又是哪个。

干爹的大仇,梁辛已经耽搁得太久了,以前始终留朝阳一条命,是为了让他在死时能尝到‘舍不得’的滋味,但是后来越闹越大,甚至从东海乾牵扯出了傀儡妖术、神仙相贾添,由此事情也脱离了梁辛的控制,一度把朝阳给‘弄丢了’。

倾力狂奔,七步之威,梁辛荡起的罡风,在他身后卷起浓重尘烟,仿佛一道灰色的恶龙,滚滚而来,所过之处土石崩裂巨木粉碎,声势着实浩荡

此刻镇山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修士,乍见这等声势人人皱眉,正交头接耳时,‘恶龙’之中陡然冲起一阵怒啸:“朝阳,是你在渡劫么?”

镇山附近修士大吃一惊,朝阳在修真道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任谁都没想到,这次渡劫的会是他。

而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随着梁辛的喝问,天劫中传出了一串轻蔑笑声:“就是我,错不了梁磨刀,疯狗啊,这个时候你还赶来,想在天劫中找我报仇么?”

哄得一声,此间众多修士尽数大哗,不止为了渡劫之人还能笑能说话,还为了‘梁磨刀’这三个字。

虽然八大天门竭力封锁消息,可一年多之前海外那场中秋之战的细节,还是在修真道上流传开来,现在已经人人得知,邪道重整旗鼓,拜奉将岸义子为尊,新‘上任’的魔头匪号,正是梁磨刀。而真正让所有人咬牙到酸、瞪眼到疼的是,看起来,这个小魔头气势汹汹,竟是想要冲到天劫中去杀人

梁辛才不去理会那群普通修士,朝阳的声音他听得明明白白,又哪能容他飞升到混沌大海的另一端去,他就是要冲到天劫里去揪出仇人。

修为暴增之下,曾经在眼中煌煌不可逼视的天劫,也变得不过如此……无尽罡风遽然崩散,只剩一条单薄身影,纵跃之中冲上镇山,直直向着雷暴冲去

而就在他距离雷暴不过百余丈距离的时候,突然从身边炸起一声怪响,一条纯白色的长虫于毫无征兆间跃出,三角脑袋吞吐如电,向着他咬来。

蛇子快,梁辛更快,冲击的势子不停,伸手一捉便捏住了长虫的脑袋,继而肩膀用力将它向着地上猛抡,那条七尺大蛇,就仿佛一条鞭子似的,狠狠抽在大地上。

不见土石崩碎,只有嘎啦啦的闷响,随着蛇子的那‘一鞭抽下’,一道狰狞裂隙赫然出现在梁辛身前,巨力中裂隙猛涨,蔓延出千丈之遥,而白色的长虫竟还未死,尾巴又倒翻卷起,想要去缠梁辛的脖子。

梁辛又惊又怒,另只手捉住蛇尾,旋即双腕翻转,好像缠护臂似的,把长蛇层层圈在双臂上,直到手中只剩一尺有余,才在暴喝中猛然发力,啪的一声闷响里,长蛇被他拉断,两截尸体甩掉地上,犹自噼啪乱蹦。

可还不等了梁辛再向前冲,又一头身形矫健地黑山羊现身,晃动双角向着他急冲而至。

梁辛抬手一拳猛力挥出,正中山羊头顶。

山羊惨叫着,远远摔飞开去,溅起无边土石,梁辛心头却更加骇然,山羊比着长虫还要更结实,自己的全力一击,打得实实在在,就连六步大成的宗师也会被炸得碎尸万段,可山羊却只摔了个大跟头,挣扎了几下又摇晃着脑袋跳起来。

随即又是一声怪叫响了起来,一条藏青色的恶犬从他身后凭空跃出

待恶犬被击踢翻后,梁辛身旁遽然乱成了一片,红冠紫翎的公鸡,浑身油光的长耳兔子,看上去有些木讷的黄牛……甚至还有一头膘肥体壮的大肥猪,几头动物同时跃出来,一股脑冲向梁辛。

这些畜生看上去,比起它们的同类也不见太多差异,但力量大到匪夷所思,速度更快若闪电,就连梁辛一时间都无法闪躲,只能倾力硬抗

巨力相撞下,连串暴躁的闷响,甚至压过了天劫的雷声,梁辛一连串的重拳轰砸出去,逼退了畜生,但是向前猛冲的势子也被打断。

修士们全都跑到了远处,遥遥观战,猪狗牛羊,十二生肖么?直到又有一头老龟和两头野狼现身,众人才释然,动物就是动物,和生肖无关。

前后一共九头怪畜现身,死死缠住了梁磨刀。

仇人近在眼前,自己却被几头古里古怪的畜生缠住无法寸进,梁辛暴跳如雷,游走之中纵声大吼一声,天下人间笼罩此间……

朝阳正端坐在天劫之中,眼前雷光万道,无法看清楚外面的情形,不过他笃定的很,师祖临时有要事无法抽身,但是安排了十头大畜替他护法,助他顺利渡劫,他不信梁辛能冲过神兽的阻拦,更不信梁辛敢冲到天劫里来对付自己。

修行是个笑话,飞升就变成怪物,朝阳早已万念俱灰,但是能渡劫时,听听那条‘疯狗’的怒叫,倒是个不错的消遣,只可惜雷光太耀眼,要是能再看看‘疯狗’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就更惬意了

朝阳做梦也不曾想到,他的梦想成真了。

突然一个黑黝黝的圆形扁石冲进雷暴之中,在狂雷猛劈下哀号个不停,朝阳凝神望去,哪是什么石头,分明是一头被掰断了尾巴四肢、却还未死的老龟,被人直接扔进了劫云下。

而下一刻,一道人影全不顾天劫之威,一头就钻进了雷暴。

梁磨刀。

片刻前,天下人间之中,怪物被尽数禁锢,梁辛狞笑游走,一一掰断狗头、羊头、猪头……只有最后这只老龟,头恰好缩在壳子里揪不出来,才被他当成了石头饼子……这些畜生能替朝阳守护天劫,就能助贾添看守邪井,是以一头都留不得。

魔功消散时,恶兽尸骸落地,梁辛看都不看一眼,先扔出‘石饼’再冲进天劫。

劫云之下狂雷密布更蕴着足以开山断岳巨力,梁辛的身形并不快,却飘忽而不可捉摸,一路从容游走,穿梭于层层雷霆之内,有时难以躲避,就干脆以肉身硬抗狂雷一击梁辛辗转不休,但明明白白,是在向着朝阳逼近。

朝阳几乎瞪爆了自己的眼睛,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梁辛真得冲进来了,更不敢相信天劫之力,竟都还杀不掉他

老道骇然的同时,梁辛也在惊愕,甫一跨入天劫,他就明白了,为什么朝阳在天劫中还能开口冷笑。

朝阳盘膝而坐,五心向天,正坐在雷暴中心,而漫天雷霆,并没有一道落在他的身上……在他身后,还端坐着一头高大的黑色巨熊,一双熊掌平端,将朝阳整个人都稳稳护在其中

虽然中土的天劫被拉长了,威力小了太多,可渡劫还是有风险,贾添要朝阳去‘卧底’,自然舍不得他去冒险,外面有九只妖兽护佑,以防万一有人捣乱;劫云下则由这头巨熊相护,等天劫即将结束时巨熊才会离开。

如果一切正常,没有梁辛捣乱的话,附近围观天劫的修士会骇然发现:在无边雷霆消散之前,会突然冲出来一头大熊……不久前贾添和朝阳说起自己的安排时,几次笑出了声音。

朝阳得知师祖还有十头可怕大畜的时候,眼中露出了一丝迷惑,有这样的力量,为何不交给八两所用,以至十只口袋尽丧,百多名门徒都因引动神符而重伤。

贾添明白他的疑惑,有些心不在焉地解释道:“这些大畜无智,无法单独成事,又只听我的指挥,八两带不动的。另外,它们本来还在养,多养一天力气就会大一分,我本想等到你回来的时候再唤醒它们,不过现在……顾不得了”

十头大畜,以这头黑熊为尊,实力远超其他。

别说是头怪熊,此刻坐在朝阳身后的就算是手执墨剑的鲁执,梁辛也会模棱着眼珠子冲上去

而梁辛才刚一靠近,巨熊也突然动了起来。

当梁辛发现它在动的时候,黑熊竟已到了他的面前,一双爪子裹荡腥风劈砍而至。

梁辛念头急转,早已蓄势待发的天下人间随之而起,可是当魔功成形之际,大熊竟已暴退开去。

身形看似笨拙,而行动敏捷之处,巨熊比着夜乞叉犹胜一筹,更皮憨肉厚力大无穷。梁辛挥手撤掉天下人间,再度向着朝阳闪去,而大熊又如影随形,急追而至……

雷暴之中,再度爆起了串串闷响,梁辛被巨熊死死缠住,在劫云之中恶斗不休

梁辛目光阴鸷,不再嘶吼怒喝,就那么沉默着,与大熊相搏,偶尔转目去望朝阳一眼。

斗了一阵,梁辛渐渐发觉,这头怪熊不止是力量强大,它还……得势仿佛就是此间的地主,虽然周遭天雷煌煌,但是这镇山之中的气势,全部都能为它所用,时时刻刻助它来遏制强敌。梁辛能清晰赶到,落足之处地面会突然变得稀松、难以借力;纵身之后空气尤其沉重,让他不得不多用出一份力道……

这些影响都很小,但是稍一疏忽,就会让自己露出个小小破绽,被敌人所趁。

一人一熊,都坐拥大力,都身形如电,都身体强横,梁辛有天下人间,而大熊能引镇山之势,天劫之下的恶战,势均力敌……

生具慧根之人,在‘悟道’时,会被天地灵元重塑真身,现在的朝阳,已经不再是那个五步大成后再无法寸进半步的乾山掌门,他的天劫,大熊帮他撑了大半,后面的雷霆,凭着他的真身也完全能够应付。

只不过梁辛时时望过来的目光,仿佛比着正劈下来的狂雷还要更虐戾,让朝阳做作针毡……以前每次想起渡劫后要去的地方那个,朝阳就会觉得满嘴苦涩,可现在他只盼着老天爷能快点快点再快点,赶紧消散天劫,把自己扔到混沌大海的另一端去。

中土世界的天劫,一般都在六个时辰左右,梁辛赶到时就已经过了五个时辰,只剩一个时辰,却又遇到了同样坐拥嫦娥之力的怪熊时间过得飞快。

雷劫之外,聚拢了差不多两千多名修士,没人能看清雷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所有的目光,仍死死盯住天劫所在,今天发生的事情,堪称千古奇闻了,若非亲眼所见,是决计不敢想象、更决计不敢相信的。

修士中有不少五步高手,自诩道心坚定宠辱不惊,可现在也免不了有些失魂落魄了……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忽然绽起一片粉色流云,云头上有老头,有小孩,有少女,还有两个苗人。

粉色云彩消散,几个怪人落地,苗人中那个长相凶狠地中年汉子,抬手一指众多修士,厉声叱喝:“滚”

两千修士,岂会被一个生苗喝退,众人正要开口喝骂,忽然听到一声咯咯娇笑,两个苗人中那个俏丽少女,翻手将一只丑陋的青铜面具戴在了脸上,旋即一片血色弥漫,苗女化身修罗

几乎就在血狱成形的同时,又有几道流光疾驰而至,一个身材消瘦、长相俊俏却面容阴戾的小白脸现身,随手抓住了一个老者,同时对着其他修士再度叱喝:“滚”

听说过梁磨刀,当然也听说过修罗苗女和墨剑青衫,众多正道修士这才知道来得是谁、这才明白能‘滚’已经是莫大慈悲了,哪还有一个人敢在说一声‘正邪势不两立’,转眼逃了个干干净净。

刚刚参与过牢山之战的众多高手,几乎全都到齐了,不过小丫头青墨没来,按照北荒习俗,在订下佳期到办喜事之前这段时间,准新娘不能离开草原,青墨不管那套,但曲青石不许他跟来。

小吊这次也跟着一起过来,但是在落地之后,见到满地畜生的尸体,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挣脱小汐的怀抱,跑过去轻轻抚摩着那些大畜……旁人无暇去理会娃娃,柳亦向抓来的老者追问过事情经过,便放开了他,转头对同伴道:“老三进去了半个多时辰,还没出来,怕是有麻烦了。”

曲青石手挽墨剑,踏上了两步。

憨子伸手一抹,直接将小活佛所带的修为引入自己身体,走出一步与曲青石并肩而立;琼环心思流转,修罗血狱迅速缩小,紧紧围绕在主人三尺周围,跟着也走出队列,站到了曲青石的另一侧。

其他人谁都不再动了,人人都明白,自己跟进去只能添乱,只有他们三个,才有资格去闯一闯天劫。

三个高手对望了一眼,曲青石神情淡漠,大活佛永远是一副憨笑模样,琼环带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不过眸子明亮,满满地兴奋。

曲青石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有劳了。”

琼环咯咯一笑:“劳你妹,走上咯”

笑声落处,三个高手同时祭起护身法术,可就在他们正要起身冲入天劫的刹那里,不远处的空气遽然一颤,一柄三丈余长、周身氤氲异彩的狭长飞梭急闪而出,抢在他们之前,冲到劫云之下……丫头青墨,还是来了

梁辛并不知道同伴已经赶来,他的全副精神都放在强敌身上,天劫即将结束,可黑熊才刚刚显出有些被动,距离击败它还早得很。

朝阳已经镇静了许多,重塑真身,他的眼力也随之大增,此刻也看明白了两强的恶战,怪熊绝对能把梁磨刀缠到天劫结束,梁辛想要伤自己,除非拼着挨上熊罴的连串猛击……

想到这里,朝阳忍不住笑了下,但是当他的目光再度与梁辛接触的瞬间,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朝阳看懂了梁辛的眼神,就像自己想得那样,他不等了,要拼着被恶熊重伤,来杀自己

朝阳脑子里嗡的一声,情不自禁地咬牙骂道:“疯狗疯狗”

‘疯狗’大笑,正要不顾一切先去诛杀仇人,不料辗转神梭突兀而至,快得彷如流光掠影,不偏不倚直击朝阳

天劫之内,一个仙界归来的小魔头,正要舍身报仇;一个嫦娥战力的畜生黑熊,嘶吼着拼命阻拦强敌;一个刚得真身正拟飞升的‘准神仙相’被吓得失魂落魄,就在此刻,玲珑辗转洞穿雷暴,打出凌厉一击。

三个人谁都来不及反应,下一个瞬间里,朝阳老道被神梭狠狠击中

两个人同时口喷鲜血……

青墨与玲珑辗转合身而击,她有神梭相护,但她的修为实在差得太远,天劫神雷击中神梭引来的巨震,也让她如遭重击,呕血重伤;

朝阳的八成修为都在用来抵抗天劫,勉强分出两成真元,打算跳起来躲避梁辛的击杀,根本无力抗衡神梭猛击,嘴里鲜血喷涌,身子更在神梭猛击之下斜飞出去,竟一头摔出天劫。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曲青石等人还没来得杀进去,朝阳就已经被撞了出来……

第三五九章 三人平分

第三五九章三人平分

上一章标题序号写错了,居然写成了‘二五八章’……但是标题不能修改,只能这样摆着了,大伙多包涵哈

镇山上,是朝阳的天劫。所以朝阳动,劫云也随之而动。

朝阳七窍溢血摔出劫云,斜飞出三里有余,一头砸进一座不知名的神庙。他才刚一落地,劫云便裹挟雷暴追了过去。

而原先天劫的所在之处,陡然‘清静’了,之前被雷霆笼罩的一切,随着劫云移转雷暴消失,尽数显露在众人面前:辗转神梭斜翘,大半没入泥土之中,犹自微微颤动。梁辛不见踪影,只有一头大熊怒不可遏,振声嘶吼中挥动四肢,疯般冲向神梭

未能护住朝阳、违背了主人重托,让这头熊罴暴怒成狂,全副怒火都指向神梭,在畜生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活撕了那只梭子,活撕了梭子里的人。

风疾火烈,熊罴扑到神梭之前,就连曲青石、大活佛都来不及去阻拦

就在熊罴挥抓,堪堪就要击中神梭时,忽然一声熟悉的叱喝响起,随即就见那头怪熊动作倏地一僵,仿佛被施展了定身术似的,再也无法稍动半分,变成了‘木雕泥塑’——天下人间。

随即梁辛从神梭下的泥土中纵跃而出……

熊罴力大无穷,但它不是精怪而是畜生,只懂遵奉主人命令,就算再怎么凶悍勇猛,在遇到意外或突状况时,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变。

梁辛却是名副其实的小魔头,辗转刚冲入天劫时他来不及做什么,但神梭击飞朝阳瞬间他就反应了过来,当即转身急跃到神梭尖端处,奋力抵住了这件宝贝。

梁辛明白,引梭硬抗天雷狠击妖道,青墨也必受重创,怕是再也经不起剧烈震荡了,这才扑上前以以自己的身体、力量来化解神梭余力。

若非如此,玲珑辗转又怎么会只入地两丈就止消了急冲的余势?而青墨也得以免去接下来的一串巨震之苦,伤势没有再加重。

梁辛土行真身,力量绝伦,消解辗转的余力绰绰有余,并未受伤,不过也随着梭子一起扎进了泥土中……待劫云去追朝阳、熊罴回过神来,要狂击神梭泄愤时,梁辛还没来得及从泥土中钻出来。

畜生毕竟是畜生,熊罴既忘了身边还有个强敌梁辛;更没想到应该追着劫云去继续保护朝阳,狂怒下它就只想着摧毁神梭。

地面上生的事情,梁辛一清二楚,就势动天下人间,终于套中了这头怪熊。

梁辛脸色青佞,纵身上前,双臂牢牢怪熊那颗巨大的头颅,同时身体飞起奋力一旋看上去,梁辛就像一只怪鸟,围住大畜轻轻地飞了一周……怪熊的脑袋也随之一起,旋转一周。

梁辛撤掉魔功,怪熊的脑袋软软搭在胸前,巨大身躯轰然倒地。

梁辛没有分毫停留,对着外面同伴招呼了一声:“去看青墨”自己则身化流光,又冲向不远处的天劫雷暴

而下一刻,劫云之下,轰轰荡荡地雷霆怒响之中,陡然传出了一声畅快之极的欢呼:“老天保佑”话音落处,只见人影晃动,梁辛狰狞大笑着,又从天劫内冲了出来,在他手中,还拖着一个人,仇人,朝阳。

此刻的朝阳,只能用‘千疮百孔’来形容,头焦糊,口中鲜血不停涌出,眼珠子爆碎了一只,五官抽搐成一团;身上处处都是神雷打出的焦痕、皮肉翻开却不见鲜血,只有丝丝缕缕的青烟;尤其醒目的,在他胸口被炸开了一只碗口大的透明窟窿,正是拜青墨辗转所赐……

朝阳还没死,不过也活不成了。

时值此刻,终于把仇人牢牢抓在了手中

梁辛抓着朝阳的脚踝,拖着他闪电般游弋,躲避着劫云追袭,每跑上几步,梁辛就会回头对着仇人狞笑道:“你的劫,渡一渡?”话音落处猛然站住不动,任由天劫追上来,任由狂雷劈在自己和朝阳身上;而片刻之后,梁辛会又怪叫着拖着朝阳再逃出来,跑上一会重新站住,再去洗一洗雷霆之怒,如此往复不休。

数不清第几次,梁辛再从天劫中冲出来,正要力跑上几步,忽然惊呼了一声,在他手中,只剩下半截腿子。小魔头惊呼了一声,想也不想转身就冲回雷暴之内,继而大笑声传来,人影一闪,梁辛又拖着朝阳跑出来,口中一个劲的笑道:“好险,好险。”,这次抓着的是手腕子……

梁辛真正疯魔了、癫狂了

先前赶到镇山来‘瞻仰’天劫的修士,并未全部逃散离开,有几个胆子大些的,依仗着自己有隐藏身迹的奇门法术或法宝,正隐在远处,偷偷窥探着。见到此刻的情形,这几个人只觉得胸口憋闷欲炸,脑子里嗡嗡作响,天旋地转……小魔头疯不奇怪,邪魔外道都是这幅德行,可是他竟然是在拿天劫来疯

……

没过多长时间,六个时辰已满,劫云行将崩散,此时梁辛正拖着仇人‘沐浴’狂雷,而就在天劫消散的瞬间里,本已垂死的朝阳,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遽然把身体一挺,体内残余真元裹束成刀,猛地解下了自己被梁辛抓住的那条胳膊。

随即一股怪力突兀降临,将朝阳裹住,跟着就见朝阳的身形迅‘变浅’、‘便淡’,眼看着就要消失不见

修士渡劫,若未死就会被‘接引’飞升,这股接引之力只对渡劫者一个人有效,旁人根本看不到。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抓住渡劫者,‘接引之力’就不会出现,否则鲁执兄弟、将岸师徒又何须靠‘歪门邪道’去仙界,随便抓住个渡劫修士一起飞仙就是了。

天劫即将结束,朝阳还没死,但因为他正被梁辛抓着,所以这股‘接引之力’本来不会再出现了。但是朝阳从贾添处获知飞升细节,明白这是自己逃出‘魔掌’的唯一机会,由此毅然断臂。

解掉一条胳膊,两人分离开来,‘接引之力’陡现裹住朝阳

梁辛反应何其迅捷,几乎就在朝阳逃脱的同时便已合身扑出,可他全没想到,自己扑中了,却也扑空了……与偷天、坤蝶一样,‘接引’也是凝化小乾坤,外力无可阻碍。

一冲无效,梁辛想也不想,沉闷低吼之中,魔功倏然动,天下人间,凝固时间。就连梁辛自己也不知道,靠着天下人间能不能桎梏住接引力形成的小乾坤,他施法纯粹是本能。

方圆十余丈之内,除了梁辛之外,所有的一切都被突兀冻结,就连正在迅‘消失’的朝阳也不例外

本已变浅变淡,眼看就要被接引飞升的朝阳,在天下人间之中,竟也就此凝固,停止了‘消失’的势头。

大天地、小乾坤,两重世界,看似毫不相关,来自大天地中的力量,全无法去伤害小乾坤。玲珑偷天、坤蝶飞舟和此刻的朝阳接引都是如此。但是朝阳所在小乾坤的成形原力,与前两者却有着一个不小的差别。

偷天用来凝结小乾坤的力量,是由内而外、是这件神器宝贝自身携带的力量;

墨色坤蝶也是如此,它是靠自己的力量来凝化小乾坤的,但是要启动这份力量,必须要靠外力猛击才可以,归根结底,谢甲儿和小罗刹送过来的力量,是为了启动坤蝶自身携带的、另外一份更大的力量。

而接引朝阳的小乾坤,之所以能够成形,则是完全依靠外力相助,是靠雷霆之力才凝化而成的。

且不论威力大小,只说三个小乾坤的成形道理,就仿佛三只盆子,一旦装满金币就会消失于此间的盆子:

第一只‘偷天盆子’最神奇,它能自己生出金币,盛上满满一盆;

第二只‘坤蝶盆子’稍显不如,它需要先投入一枚金币进去,才能生出滚滚金币;

第三只‘接引盆子’最差劲,它不会生金子,完全要靠‘旁人’倾囊相助,把大把金币投入其中,才能盛满它。

前两只盆子,梁辛就算大天地的凝固时间,它们也不受影响,继续生出金子,待盆子变满后就会离开此间;可最后一只盆子却没这个本领

天下人间冻结朝阳周围十丈之地,天劫神雷之力也随之凝固不动,无法再去支持小乾坤,由此朝阳也在飞升着半截的时候,被梁辛扼止。

梁辛冻住的不是小乾坤,他冻住的,是从大天地正在送往小乾坤的力量。

梁辛截断了金币的来源,‘接引盆子’不满,也就无法离去,僵在了远处……

朝阳也算是旷古烁今了,自从中土有了‘飞升’之后,他是第一个飞升到一半、又被人硬生生拦下来的人。

方圆十丈的天下人间,扣得住朝阳,却纳不下整个天劫,魔功之外时间正常流转,眨眼之后天劫消散一空,梁辛撤掉魔功,背负双手,冷冷看着仍在小乾坤内的朝阳。

怒火中烧、惊骇欲绝、不敢置信……朝阳的神情复杂到了极点,愣愣望向梁辛,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天劫已经不再,接引朝阳的小乾坤失去外力支持,无法带他飞升,更坚持不了太久,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在‘嘭’的一声闷响中,小乾坤炸碎,朝阳也惨叫一声,又摔回到梁辛脚下。

小乾坤毁灭,身处其间的朝阳也相当于经历了一场‘灭世无量大劫’,全身骨骼尽碎,皮肉尽数稀烂,但他在悟道后、被天地灵元重塑真身时,得了贾添的秘法炼化,连遭重创竟还残存着一口气,蜷成一团费力地喘息。

这个时候,曲、柳两位义兄走到了梁辛身旁,曲青石的怀里,正横抱着青墨。

小丫头蜷缩在哥哥怀中,脸色惨白,双目无神,下颌上尽是血浆,但神智还在,对着梁辛吃力无比地露出了个笑容:“仇…报了、别气了。”

青墨来得意外,来得莽撞,也来得恰到好处……

如果她不来,曲青石、大活佛、琼环三人就会杀入雷暴,凭他们的修为,对上天劫能不能全身而出,谁也不敢说;如果她晚到片刻,梁辛就会拼着挨上怪熊猛击,去击杀朝阳,最好的结果也是朝阳死而梁辛重伤,嫦娥之力的熊罴暴怒,却还完好无损。

这一趟天劫恶斗,扭转局势的,便是青墨的鲁莽一击。

几年前,三堂会审结束,在离开镇山赶往草原的官道上,老魔头将岸说出‘虽然还没见过面、可她也是老夫的青墨儿’的时候,任谁也不会想到,真真正正替老魔头报仇的那个,正是青墨儿

梁辛的心都缩成了一团,心疼干爹,也心疼青墨。

曲青石用袖子抹掉青墨小脸上的血渍,又伸手在她眉心轻轻一点,柔声道:“睡一会吧。”

小丫头受了法术,合拢双眼,沉沉睡去。

柳亦对着梁辛轻轻摇头:“青墨的性命无碍,总算万幸。”说完,又用独手指了指几乎不成人形的朝阳:“他怎么办?”

不等梁辛回答,曲青石就淡淡应道:“趁他没死,平分了吧。”

三兄弟对望了一眼,旋即同时闪身,也不嫌那一身烂肉腌臜,分从三个方向,各自捉住了朝阳的身体,同时力、暴退。

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朝阳体内所剩不多的鲜血冲天喷起,被三兄弟‘平分’了

随着朝阳被活活撕裂,叮咚一声,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落在地,弹了两弹,滚动几下,就此不动。

石块圆润,色泽青黄,表皮上满是古怪纹能够记录声音的宝石,长舌。

在临死瞬间,朝阳的目光也落在了冷眼宝石上……

这块石头早就被师祖贾添收了回去,从此就再没提起过,朝阳没想到,师祖已经破解了还原长舌声音的办法,朝阳更没想到,师祖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将这块石头种进了自己的身体。

飞升、卧底……贾添还是不信任朝阳,他信任的是这块石头,与其说是要朝阳过去做内应,倒不如说是送这块‘长舌’去卧底。

朝阳死了,最后的目光里,有错愕,有不甘,也有迷惑……

至此,仇人终于伏诛,梁辛顿地大哭。老蝙蝠却桀桀怪笑,对着‘半个朋友’的在天地灵,喃喃地说这些什么。

半晌之后,梁辛抹掉了眼泪,目光里还有些悲戚,不过神情已经恢复如初。

小汐轻轻走过来,她不太会安慰人,握住了梁辛的手,同时给了他一个笑容:“恭喜。”

梁辛想还个笑容,却笑不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小吊仍在抽泣着,小手来回抚摸着十头大畜的尸体,小脸上满满都是难过。

老蝙蝠走上前把娃娃抱了起来,尽量把声音放得柔和些,问道:“这些,都是山天大兽?”若非天山大兽,又怎么可能强大到连梁辛都奈何不了;若非天山大兽,又哪能换来小吊的一滴眼泪。

小吊点了点头,哇的一声,又复大哭了出来,拼命挣脱了老蝙蝠的怀抱,跟着十指用力挖掘泥土,他要葬了这些‘同类’。

老蝙蝠嘿了一声,对着跨两兄妹挥了挥手,后者会意,同时上前帮娃娃一起挖掘坟墓,埋葬十头大兽。

正在挖掘的时候,天空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梁磨刀啊,你可坏了我的大事。”声音飘忽,分不清传来的方向,就那么突兀地在空中响起,语气闲散的很,虽然说是‘大事’,其中却不见一丝愤怒,反而还带了些笑意。

梁辛听得清楚,正是贾添口吻,立刻翻起怪眼望向半空:“可惜只是十头畜生,你不在。”

嗤,空中传来一声轻笑:“今天时候不对,本来有些话想和你说来着……等一等吧,改天再聊。”

贾添并未现身,只以传音之处说话,之后便再无任何声息了。

没人注意到,曲青石轻轻皱了下眉头,脸上尽是失望之色。

镇山这一战打得惊天动地,贾添近在京师却没能赶来,必是被什么要紧事绊住了,曲青石本拟此间事了,冒险入京去突袭怪井,可贾添忽然传音而至,显然他已经处理好棘手之事,捣毁独木井的时机已过。

众人等了一阵,始终不见贾添再说什么,老蝙蝠最先不耐烦起来,招呼了几声,一道道流光翻卷,日馋众多高手腾空而去,青墨重伤睡去,好在她的宝贝梭子不算太沉,其他人尽能抱得动。

继而,一串响亮笑声突然从天上响起,老蝙蝠放声大笑。

在他之后,梁磨刀、曲青石、柳亦先后开口,尽做大笑……转眼之后众人消失在天角尽头,只留下滚滚大笑,只留下无尽猖狂

邪道魔头,闯进天劫中,杀人

远离京师后,众人分成两路,从草原来的回草原去,梁辛、老爹等人则重返猴儿谷。

回到谷中,梁辛和诸位长辈保过平安后,迫不及待把火狸鼠找来:“前几天你说过,对破解长舌有了些新想法?”

火狸鼠点了点头,继而无奈一笑:“想法是有,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不过总得先见到石头……”正说着半截,他只觉得手中一沉,低头一看,梁辛把一块圆形石头塞进了自己手中。

火狸鼠还有些迷糊,皱着眉头,把石头举到眼前仔细端详,而片刻之后,猛地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地:“长、长、长……”

梁辛被他憋得够呛,笑着替他说道:“舌”

火狸鼠这几年里,日思夜想的就只有这块石头,此刻美梦成真,却又不敢相信了,呆若木鸡站在原地,犹自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真、真的是长舌?”

不用等梁辛确认,羊角脆就已经郑重点头了。

片刻之后,火狸鼠突然怪叫了一声,把石头牢牢抱在怀里,转头就跑,仿佛一头尾巴着火的兔子似的,三纵两跃,最终扑通一声,合身跳进了猴儿谷的水潭中。

这次轮到梁辛傻眼了……开心到投河自尽么?得要多高兴才能这样啊。

第三六零章 敬畏之心

梁辛还在仙界的时候,火狸鼠大多时间都待在离人谷中,有次他突然找到老蝙蝠,毕恭毕敬地问道:“老爹,有个关于修行的事情,想向您老请教。”

老蝙蝠略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想修行?年岁大了些……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吧。”说着,老爹把身体坐直了些,一脸大包大揽地神情,火狸鼠江湖出身,老爹可不觉得他能提出什么难住自己的题目。

火狸鼠赶忙道谢一番,奉上一杯香茗,开口问道:“蜀藏前,三个怪人钻进坤虫肚子,按道理说,既然是结伴而行,三个人的本领也不会相差太多,您老觉得,为啥就三块石头的主人第一个就给死了?”

老蝙蝠差点把茶杯摔地上去,翻起怪眼死死盯住火狸鼠,想从对方表情上分辨,他是真心请教,还是拿自己开心来了……

火狸鼠被老爹的眼神吓了个哆嗦,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抖着嘴唇继续道:“晚辈是觉得、是有个想法…五行相克,厚土镇水,三块宝石的主人,会不会是个水行高手,所以他最受不了坤的土性,不等虫子化蝶就死了?”

老蝙蝠咳了两声,这种可能性倒也不是没有。

三兄弟都是中土奇人,不管是不是水行修士,敢钻三里坤肚子,在之前就肯定会有过完全准备,不过也可能齐福觉得自己准备得足够充分了,可还是低估了三里坤的土行烈。。。。。。

老蝙蝠不置可否,径直问道:“你怎会想到这个?就算三块石头的主人是修水的,又怎了?”

火狸鼠的神情立刻兴奋了起来:“我听梁三爷提过,当年十三蛮之中,有个人会发动冷眼宝石……”

梁辛第一次造访离人谷的时候,遭遇卸甲祥瑞强攻,那时大祥瑞白狼曾提起五百年前,十三蛮与谢甲儿的那些往事,十三蛮中的老三飞沙,靠着还原‘冷眼’记录下的影像,这才弄清了那一战的真相。

事后梁辛曾经转述给火狸鼠等同伴。

对修真道上的那些破落事,火狸鼠全不在意,真正让他感兴趣的是,飞沙是如何还原‘冷眼’的……飞沙施法的过程,白狼只是一带而过,但是这其中有个细节,被火狸鼠牢牢记在心里:冷眼中记载的影像,最终被还原到了一片巨大的瀑布水幕上。

三块石头同宗同源,还原的方法不会相差太多。

再加上石头主人是水行修士的推测,火狸鼠对还原长舌的新想法、新灵感就是:水。

所以现在他才会抱着石头跳进猴儿谷深潭……

梁辛哪知道这些缘由,虽然不太以为火狸鼠真会‘开心到投河’,不过也还有点怕他真失心疯发作,也跟着跳进水潭把他捞出来了。

火狸鼠被潭水泡了泡,倒是清醒了许多,把自己对长舌的这些新想法,原原了一遍。

梁辛听得似懂非懂:“水的话…浇水?冲水?放水里煮?又或者……”

火狸鼠笑着应道:“具体怎么办还不好说,先一样一样地试过再说吧!”

梁磨刀自然没有异议,但猴儿谷的水潭事关重大,不太好拿来试验石头。而苦乃山绵延数千里,其间有的是溪潭水涧,有的是地方可用,梁辛请了两个天猿大妖帮忙,带着火狸鼠去找有水的地方做实验,同时代为保护火狸鼠与石头。

葫芦老爷闻讯之后,又特意请到山中的一个修炼水行的妖王帮忙,全权听候火狸鼠的指挥。

火狸鼠大喜,信心满满地带着石头,跟着几个大妖出谷去了。

随后梁辛又恢复了报仇之前的状态,日子过得闲散舒适,可是无论他如何开心欢喜,眉宇间总是凝着份郁郁。。。。。。小汐早就看出来了,本不想去说什么,但是三天过来,他还是那副德行,小汐也就不再‘视而不见’了,找到梁辛问道:“报仇之后,却不见你开心,为什么?”

梁辛本来笑吟吟的,听到小汐的话之后,笑容黯淡了些,过了一阵,才缓缓开口:“仇报了,但是报得不痛快,报得和我想得不一样。”

干爹新丧时,梁辛就已经订下了报仇的‘方略’,他想要在朝阳即将获得‘毕生所求’之际,再去击杀他,所为的,就是要朝阳也尝一尝什么叫做‘来不及’,什么叫做‘舍不得’。

可是后来,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控制不说,朝阳也从贾添处获知‘中土修行不过是个笑话’,梁辛根本就不知道仇人还有何所求,又何谈让他去‘舍不得’?

朝阳被从天劫中拖来拖去,又经历了一个小世界无量劫,最后被三兄弟‘平分’,死得不可谓不惨,可梁辛还是觉得不够……

梁辛长长呼出一口气,声音略显淡漠:“与其这样,还不如我第一次登上乾山的时候,就杀了朝阳来偿命,又何必多让他再活上好几年。”

谈不到‘心结’那么严重,但是无端端地让朝阳多活了好几年,梁辛总是觉得别扭,觉得愧疚。

别说面前是不善言辞的小汐,就是那个机变百出精灵古怪的小妖女琅琊,也找不出说辞来替梁辛开解。

沉默了许久,小汐始终没有再说什么,她竟然有些走神了……直到羊角脆从梁辛头上爬到小汐怀中,她才一惊而醒。

梁辛随口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小汐皱了皱眉头,仿佛不知该如何去说自己的念头,措辞片刻才继续道:“将岸看到你现在的成就、修为,应该会高兴吧?”

将岸一生自负,对自己在土坤肚子里收下的干儿子,更是高看一眼。如今梁辛身具嫦娥之力,成为邪道魁首,整个中土也没几个人能在他眼中,可整个中土又有谁敢不把他放在眼里?凭着老魔头的性子,见到梁辛今时今日的凶悍,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说不定此刻他正在幽冥之中、一丵手拍着个阴魂朋友的肩膀,另一丵手指向阳世里的梁磨刀,得意洋洋道:“那小子,我儿子!”

见梁辛呵呵笑着点头,小汐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很轻,说得也很慢:“那你有没有想过,能有今天的成就,其实……和你最初对付朝阳的那个想法,是分不开的。”

梁辛先是有些不解,而后再仔细想了想小汐的话之后,他愣住了。

第一趟登上乾山时,戾蛊星魂就已经得到了双份五步初阶之力,有能力直接击杀朝阳,可他要让‘朝阳’舍不得……就是因为那次没杀朝阳,才有了窥破麒麟阴谋的机会,才有了后来大海中的修炼。其中前者成为他挖掘诸多真相的一个重要契机,后者则成为他日后再一步突破、去提升的基础。

要是在追究一步的话,那次没有直接击杀朝阳,引出的事情,远不止‘发现麒麟妖僧阴谋’和‘堕入大海疗伤’那么简单!

从何家学到潜行、从黎家得到一个高手、与小蟒蛇秃脑壳的生死交情、从海底拉出半条戾蛊红船、和轱辘岛司老六、胖海豹结缘……所有这些人物、这些事情,都是因此而来、而起。

而这些事情,几乎都在以后成为了某个契机,直接影响了梁辛后来的经历!

如果当时就杀了朝阳,现在的梁辛会是个什么样子……天知道!

“让朝阳早死几年;和让你成了今天的小魔头,老魔君会觉得哪一样更开心?”小汐呵气如兰,不知是不是为了让梁辛更开心些,她这几句话是凑到梁辛耳边说的:“朝阳晚死了几年,义子却由此成了天下第一流的人物,老魔君的在天之灵,会笑的。”

汐劝解不了梁辛什么。其实不管朝阳怎么死,什么时候死,干爹也回不来,‘报仇’这两个字,永远和开心、痛快没有半点关系吧。

但是小汐的话,却让梁辛有了另外一层念头,由第一次上乾山却未杀朝阳而浮想开去……他琢磨的,是一个老朋友:小蟒蛇秃脑壳。

在乾山岩洞中随手救下小蟒蛇的时候,没想到不久后自己就会落入大海,要靠着小蛇保护才能活命;没想到蛇蜕能托着他,在大海上漂泊大半年;没想到有朝一日,蛇蜕会受到小蟒蛇的召唤,载着他们一起进入苦栗子和尾巴蛮把持的凶岛恶海……这些,还只是因为救下小蟒蛇而直接引出的事情。

在这些事情之后,又引出了太多其他经历:魔功突破;潮汐东来;半条红船;凶岛上残存的神仙相;炼化三se木耳;发现青莲小岛;骸骨老兄的三件宝贝……一切,都来自蟒蛇!

救小蛇,一个‘无意而为’,却让所有的事情都变了样子。

梁辛突然想不下去了,因为再后面的事情,几乎就是个爆炸似的发展,一事引出下一事,下一事又引出无数事,永远没有结束,永远也没有尽头。

这只是小蟒蛇这‘一条线’,还没去算干爹的‘那条线’,义兄的‘那条线’,师父的、青墨的、老叔的、小汐的、甚至黑白无常的、羊角脆的……一条又一条线,而每一条线,或多或少都会引出些事情,所有这些事情密密麻麻杂乱无章,全无道理却又理所当然地交织在一起,拼凑着、积累着、最终才有了现在的梁辛!

如果第一次自己大闹乾山,早下山片刻,或者步子迈得稍大些不落进那个陷阱,就不会遇到来乾山偷宝石的娃娃帮,自然不会再去两次探乾山,那自己就永远不会认识小蟒蛇、也学不到何家潜行术、得不到黎家高手相助,那现在的自己,又会是怎样?

如果开山破煞之初,小白脸千户带兵接管罪户,老叔躲得远一些,或许就不会被曲青石发现,认不出老叔的金钱斑,曲青石又哪会知道梁辛的身份,又何谈三兄弟结义、苦乃山中连串冒险?

干爹,他钻进土坤肚子等飞仙,就是个‘一时兴起’,可最终却成全了千年后的‘父子相认’。

何止这些亲近人,苦乃山司所中,葫芦老爷留下四头大猿保护三兄弟,结果四只猴子自己跑出去玩,这才惹出四兄妹对抗乾山高手,这才有了梁辛引邪弓而射,这才引出了他炼化玉石双煞的契机。

甚至,二哥老曲家代代传承的‘阳寿邪弓’,如果不是曲氏先祖无意中得到了这件杀魂圣器,也不会有梁辛后来的经历了……

自己的无意而为,别人的无意而为,看似毫不相干,可归根结底,明明白白、实实在在,所有的事情都那么紧凑、那么精密、那么匪夷所思地咬合在一起,这才有了现在这个拉着小汐的手、站在猴儿谷笑笑的邪道宗主!

这是自己被影响,同样,自己也在一个个不经意之间,影响了别人……

咕咚一声,梁辛一屁股坐倒在地,脸se苍白,他忽然觉得害怕,不是那种危机降临时的恐惧,而是敬畏。

敬畏这所有事情背后的主使,敬畏那个安排了这一切、让一桩本不起眼的小事渐渐酝酿渐渐影响、最终掀起一场席卷天下的大风暴的无形之手。

不是天道,不是造化,更不是什么神仙凶魔,而是……命运?

命运吧?命运吧!

梁辛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嘴里喃喃念叨着‘命运’两字,小汐秀眉微蹙,俏脸上尽是不解,羊角脆则郑重点头,满面高深,一副都快能招来天劫的大智慧像。

不可预估,不可思量,一切都无从捉摸,一切又都有迹可循,或许今天早出门片刻,一生都会因此改变。而更重要的是,即便我永远不曾‘早出门片刻’,在不知不觉里,我还是被改变了……这是早就设计好的?还是撞大运似的走着瞧?

梁辛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汐等了一会,见梁辛还是坐在地上呆呆发愣,正想伸手去扶他,忽然‘咚’的一声,不知从哪飞来一小块土疙瘩,正打在她的额头上。

土疙瘩来得奇快,小汐没带着星魂,单凭自己的身法竟未躲开,好在土块上未蕴力,打在头上也不疼。白衣少女回头一看,扔自己的竟然是老蝙蝠。

羊角脆本来都跳到地上,举起一块自己能搬得动的最大的石头,准备替小汐报仇,结果一看是老蝙蝠,它又把石头扔了。

汐也哭笑不得,心说你好歹也算个大宗师吧,拿土疙瘩扔小姑娘……

老蝙蝠丝毫没举得自己有啥不妥,对着小汐招招手,嘴唇嗡动,无声道:“莫搭理他。让他自己琢磨去。”

而对此,梁辛恍然未觉,只顾抱着脑袋冥思苦想。

汐轻轻移动脚步,一直跟老蝙蝠走到远处,才开口问道:“梁辛他……”

老蝙蝠应道:“有什么样的执念,就有什么样的天下人间!”见小汐还有些不解,他又解释了句:“梁辛现在的天下人间,不是他自己的,是搬办老魔头的。”

汐的眸子随之一亮:“您老的意思,梁辛要悟出自己的天下人间了?”

老蝙蝠咧开嘴巴,露出了一个凶巴巴地笑容:“哪有那么容易,不过多想一想,总归有好处。”说着,他的笑容愈发欢畅了:“你说,这小子悟出的天下人间会是啥?他开过饭馆,悟的难道是se香味?”

汐不笑,羊角脆想点头,结果也被少女箍住了脑袋,不许它跟着老蝙蝠一起寒碜心上人。

对命运升起敬畏之心,梁辛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以前这个念头是一闪而过,不像这一次,追究到这么深,想到这么多。

梁辛入世加在一起也不过短短的几年功夫,可是真要算起经历,从开山破煞到仙界归来,几乎每一桩大事之中,都会有一场甚至几场生死,让他的经历远比旁人更丰富。

而且这些经历也并非单纯的打杀,其中还纠缠了先祖搬山、浩劫东来、贾添图谋、鲁执兄弟护界等等太多的古时秘密和前人的心机手段,又哪能让梁辛不会生出一份唏嘘、一份感慨:

先祖、干爹、师兄、神仙相、贾添、鲁执,每个人都惊采绝艳,每个人都有心计有手段,可这么多绝顶人物,竟没有一个能够圆满完成自己图谋的大事!有的人已经死了,未完事无法再继续,却还在影响着现在;有的人还活着,还在努力执着着,可是究竟能不能成功,犹未可知。

或许一个人能够毁灭乾坤,但是一个人绝对无法算尽天下……因为,有太多的想不到!

每个人都会在不知不觉里,受到旁人某件琐事的影响;同样也会因为自己做的某件事而去影响到旁人。天下人、天下事由此交织成了一张大网,谁也逃不开这张网。

这网就是‘命运’了。只要人在其中,就又会无数个‘想不到’在等着你。有的‘想不到’在事后会让你看见,但还有些‘想不到’,你到老到死都不会察觉,任凭你再怎么强也没用!

天下强者,没有一个会信‘命’,可人在网中,就会受到这张网的影响,和信不信它全没有半点干系。

多少人咬牙切齿,对天诅咒发誓‘老子不信命,老子要抗命而活’,有朝一日摆脱逆境,得意大笑‘我命由我’,可他敢不敢坐下来想一想,现在的春风得意,现在的荣华富贵,其实也是‘命’。

命运,不是件事物,更不是个活物,它只是一桩‘因’之后一个‘果’,而这个‘果’又会成为另一个‘因’,就这么毫无规律,却又理所当然的循环着,它不会去刻意捉弄谁,更犯不着去故意坑害谁,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你的活,就是这张网。没了网就没了活,可有了网,也就有了‘命’。

把‘命运’当成了神鬼,错了错了。

敬畏命运并不是消极,因为梁辛正苦思冥想的‘命’,不是‘命中注定’,恰恰相反,它是:想不到!

梁辛不是饱学鸿儒、大德高僧,他的感悟,不是要去想通什么道理,而更像是一种对自己这数年过往、成长的经历的态度和总结,所以这份感悟,与对错无关,更不会有什么标准答案。

其实,干爹五世为人,领悟的‘来不及’,又算哪门子的道理,又何尝不是他的态度,他的总结!

干爹的人间,只恨‘来不及’。

梁辛的人间,却有了太多的‘想不到’。

梁辛的性子执拗,但对事的心思却跳脱得很,如果不是因为报仇后的那份空落落无所依的郁郁,绝难坐下来去仔细琢磨这个‘想不到’。

起来可笑,他都想不到自己现在会坐在猴儿谷中,认真思量着‘想不到’。

随后两天里,梁辛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想不到’这个题目实在太大,着实够他迷惘一阵了。而到了第三天头上,陪着火狸鼠去想办法还原‘长舌’的一头大天猿跑回山谷,拉起梁辛就向外跑,显然火狸鼠那边有了重大发现。

梁辛精神一振,暂时不顾的‘想不到’了,喊上老蝙蝠等人,追着大天猿匆匆而行……

未完待续)

第三六一章 冥冥注定

火狸鼠等人破解石头的地方,是另一处静谧山谷,其间也有个不的水潭。

火狸鼠浑身湿透,顺着头、衣角还在不停向下淌水,显然刚从潭里上来不久,怀里牢牢抱着长舌宝石,神情里尽是兴奋,见梁辛等人赶来,他快步迎上,喜道:“石头出声了!”

梁辛也是一喜:“破解了?!”火狸鼠却摇了摇头……

这几天里,火狸鼠一直在不停地尝试着各种与水有关的法子,直到刚才,石头中突然出了些声音。

现在也只是让石头出了一段以往记载的声音,至于完全破解、还原石头,还早得很。

闻言后,琼环撇起了嘴角:“石头里藏了不知多少年的声音,就误打误闯还原出来一段?大惊怪咯。”说着,又晃悠着身体,全没一点宗师风度地用肩膀扛了下梁辛,继续对火狸鼠道:“梁磨刀正悟道,打断了,你娃罪过大得莫子计数咯!活刮三天未必尝得上……”

火狸鼠被苗女胡乱扣帽子,当即吓了一跳,赶忙解释道:“就凭着一点声音,本来也不会去找诸位过来,不过,还原出来的这段声音里,提、提到了‘天上人间’,我不敢怠慢……”

话还没说完,被大猿引来的所有人就全都炸了窝,哗啦啦地跳过来,七嘴八舌追问缘由。

长舌宝石中竟然有提到‘天上人间’的声音,这个结果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一群人同时开口,火狸鼠根本不知该从何答起,满脸都是苦笑,最后还是老蝙蝠挥手,止住了所有人之后,独自问道:“刚才能还原出,现在还行不?”

火狸鼠立刻点点头:“应该没问题!”说着,对大伙摆了摆手,抱着宝石跑上几步,直挺挺地跳进了水潭中。其他人自然也都跟他一样,连问都不问,齐刷刷地往潭里跳。只有汐,穿得白裙太单薄,太不合适下水,留在了岸上。

下水之后,大伙才注意到,葫芦请来的那位水行妖,正在潭底盘腿而坐。

火狸鼠潜游过去,比划了几个手势,请它照着刚才的办法再来一遍,水行妖会意,二话不说,先接过长舌宝石至于身前,随即张开双臂,饶住宝石轻轻摇摆,它的胳膊柔若无骨,在水中摆开,像极里两片怪异水草。

随着水行妖施法,整座水潭都缓缓而动,顺着一个方向开始流转,不过片刻功夫,便以长舌为心,旋选出了一个平稳地漩涡……

片刻之后,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轰轰烈烈炸碎在所有人的耳膜中。

梁辛大吃一惊,还道石头爆碎了,仔细一看宝石还在,这才明白,这声大响是石头中藏蕴着的声音,而尤其古怪的是,众人此刻都潜游在水中,潭水不仅没有遮蔽长舌,反而促使其清晰传递。

由此,众人尽数恍然,要还原长舌的声音需要水,要听长舌‘讲故事’,也需要在水中!

那一声大响滚滚回荡,良久方歇,再之后,又一阵粗犷笑声响起:“偷袭?没用的。你们的神通,就算能把天轰塌,也伤不到我。”

咕咚一声,梁辛张大嘴巴,猛地被灌了一口水,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语气、口吻,还有那份霸道劲,不是师兄谢甲儿是谁!

而更让梁辛惊骇的是,师兄的这句话,他似曾相识……

随即,又是一连串的惊天巨响,一次比一次更强更猛,说一句山崩地裂也毫不夸张,显然正有大宗师在拼命出手,正竭尽全力,想要击杀谢甲儿。

再之后,谢甲儿的语气里带了些失望:“你们,没丵力了?这么快?”停顿片刻,师兄又复笑道:“不妨事,还有天上人间呢!”

旋即,谢甲儿陡然出了一声欢快的长啸。

到了现在,梁辛又哪还会又疑惑,这块石头中记载的,分明就是五百年前,正道十三蛮围攻谢甲儿那一战!

梁老三的脑子里乱成一团,十三蛮与师兄恶战时,长舌宝石就在附近?那当时这块石头的主人呢,也躲在附近偷窥么?

接下来,巨响又复响起,一声接着一声,要是再仔细分辨,巨响中还夹杂着谢甲儿的喃喃自语,不用问,谢甲儿那个时候,在努力思索着,要如何借用十三蛮的猛击,助他撕裂天地,飞出‘鸡蛋壳’……

梁辛的脑中忽然一醒,屏息凝神,全力去分辨师兄的那些喃喃自语,谢甲儿口中念叨的,都是与‘天下’、‘天上’两重魔功有关的原理。

这很正常,谢甲儿正在摸索魔功在外力下的‘用法’,全神思索中,自然会念起魔功成形的诸多细节,并从其中寻找破解大空间之道。

巨响没能持续再持续多久就结束了,石头中还原出的声音,就只这么多。

哗啦啦地一阵水响,众人都从潭下回到谷中。

火狸鼠能够破解出这段声音,看上去好像是个巧合,其实也算‘理所当然’——这一段声音,怕是最近这千年中,长舌经历过的做大的灵元震荡,也易被激还原出来的。这个道理和当初麒麟妖僧还原出南阳真人饱蕴真元的断喝是一样的。

至于齐福时,自然也会经历过许多更磅礴的大战,但那是太古时候的事情了,年代太久远,就算仍存在长舌中,想要把它们还原出来,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汐在岸上,根本没能听到一丝声响,梁辛简明扼要,把石头中出的声音给她讲了一遍。汐也曾参与过离人谷与卸甲山城的恶战,听白狼说过这段往事。而她的疑惑,也和梁辛先前的不解完全相同:“十三蛮和大魔君相斗时,还有旁人带着宝石藏在一旁么?就算大魔君无所谓,十三蛮也没觉他么?”

在出水前梁辛就已经想通了此事,摇了摇头,并未直接回答汐:“师兄在十三蛮不停围攻下,低声呢喃着魔功的诸多细节,其中不乏这门功法的成形原理……要是有心人,真能靠着师兄的这些琐碎话,理出修习天下人间的线索。”

汐啊了一声!

天下、天上两重人间其实是一脉相承,而放眼中土,会这门绝学之人,就只有四个,三个魔君自不必说,另一个就是十三蛮中的老幺,须根。

只要想通一个关键,整件事就会清晰明白了。

这个关键便是:长舌宝石,曾经是须根之物。

五百年前,十三蛮围攻谢甲儿,其中老三飞沙拥有宝石‘冷眼’,而老幺须根则带有‘长舌’,大魔君飞升之后,飞沙还原了冷眼中的记载,由此众人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但老幺却并未亮出自己的‘长舌’……老幺从冷眼中见过了当时的情形,又有‘长舌’中记载的诸多魔功细节,再加上他本身资质绝伦、十三蛮道心不稳,由此悟出魔功虽然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

老幺须根早已消失了几百年,他如何学会魔功的,也成了一桩悬案,能解开这道题目,倒也算是个意外的收获了。

把事情解释清楚,梁辛继续道:“这样算起来,长舌曾经是老幺须根之物,可后来又辗转流落到先祖手中了。”

说完,又寻思了片刻,梁辛忽然抬头,问身边的诸多同伴:“这样的话,我家先祖是不是也会天上人间?!”

这个问题可没人能回答,个个都苦笑摇头,就只有羊角脆比较捧场来着……

即便还原出一这段声音,想要真正破解宝石,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充其量火狸鼠也只能算是找到了个正确的方向,还需要花费大把功夫,去慢慢总结、慢慢完善还原声音的法子。

其他人也不再打扰,一边说笑着,一边返回猴儿谷。

刚走到赑屃神碑旁,脸婆婆就从另一边转出来,在老太婆的手中,正捧着三张‘脸’。

已到九月初五,距离草原上的那件大喜事,只剩下几天功夫了,而脸婆婆也终于完工,至此诸事齐备!

梁辛哪还顾得上什么‘想不到’,此刻他真就觉得,一切都变得欢快起来,该去草原了,柳老大,曲四,要结婚!

接上丑娘,带上羊角脆,一行人谁也不愿再多等,就此启程赶往北荒草原。美中不足的是葫芦老爷恪守祖训,不肯离开苦乃山半步,狒狒铜头倒是想去,可葫芦不给他放假……

似乎老天爷都很关照,今年的冬天来得很晚,九月初的塞外上全没有一丝寒意。刚一进入草原,天空就陡然变得高远了,放眼望去满眼青青,间或几朵野花盛放……打从心眼里泛起地宽广豁亮,让梁辛笑逐颜开。

出关后不久,巫风滚滚裹荡,几个巫士迎上来,他们早都得了青墨的嘱托,专程在此处等候梁辛等人,其中两个巫士还曾参与过离人谷之战,与梁辛、郑道等算熟识。尤其让众人惊喜的是,在迎接‘亲家’的巫士中,还有个光头和尚……黑胖子巫士。

黑胖子被梁一二封印在何山冲体内的妖魂偷袭,丢了自己辛苦修炼的法身,变成了‘六百和尚’,之后就再没了消息,人家是为了给自己帮忙才惹上麻烦,梁辛始终心怀愧疚。

倒是黑胖子,笑呵呵地摇摇头,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担心,不用,坏事,也不是!”

梁辛听地纳闷,再追问对方却不愿多说,只大概提到,大司巫得了身外身邪术,已经答应帮他再重塑一具身体。不过他们不喜欢吃孩,正在寻找神兽尸体。

梁磨刀立刻开始转动心思,打起了师父那头赑屃的主意,另外,他手上还有一具更强的‘尸’:墨se坤蝶。中土上没人能让它动起来,这支天舟已经算是废了,只是不知道它经过楚慈悲的炼化后,还能不能再炼成身外身……想到坤蝶,自然也就想到了天嬉笑,丑娃娃仍留在南疆,最近几天里并没太多联系,不过凭他的机警和修为,也不会遇到大麻烦,梁辛倒也不怎么担心。

心中盘算着,但是事情没成型之前,梁辛也不会和巫士们交代太多,众人裹在巫风之中,一路向着大司巫的黄金帐篷赶去。

走了一阵,眼前的情形也渐渐变得热闹了起来,只见一支支马队驰骋,规模从数十人到上千人不等,所有的骑士都是不着铠甲,而是身穿盛装,从四面八方汇聚,前行的方向却与梁辛等人一致。

阿巫锦结婚,这是草原上天大的事情,所有大帐、贵族尽数赶往大司巫处观礼。

而草原深处的景象,也彻底变了样子,青草依旧,但却多出了数不清的红花丛,娇艳而醒目,不用问,这些红花都是巫士们专门施法催生的。

越往前走,红花就越茂盛,从一丛丛,渐渐汇聚成海,等到了黄金大帐,目光之内,便只剩下艳艳喜se!

要算起来,柳亦和青墨的喜事,很有些不伦不类。照着现在的情形,不像青墨嫁老公,倒更像阿巫锦‘娶新郎’,可柳亦又不是去做上门女婿……归根结底,还是老蝙蝠的‘气死大司巫’之计。

不过再怎么说,也是阿巫锦大婚,此事轰动了整个草原,是一场真真正正的大热闹。

草原巫士不喜欢外人,而且北荒西蛮两家势不两立,所以这次从中土过来观礼的,也只有日馋中的几位大领和新人的至亲眷属,梁辛这一路来得最晚,先到的众人远远及迎了上来,两位准新人也在其中,青墨伤势尚未痊愈,但是行走说笑一切如常,就是暂时还不能动真元。

大家见面后自有一番亲热,特别是人群中有丑娘、青墨父母等几位长辈,少不了还要一场乱哄哄的见礼问安。

等寒暄过后,梁辛无意一撇,现长春天的气se有些异样,谈不上生气或者开心,但是总显得有些古里古怪的,纳闷道:“怎了?”

“曲老二。”长春天嘿了一声,又去抹他的一字眉:“你是没看到,他给大司巫送来的厚礼……我估摸着,青莲岛现在都被他拔秃了!”上次见面大家要‘打天劫’,顾不上扯这些闲话。

其实曲青石的心思不难理解,青墨受了大司巫的大恩,但是她这个徒弟一直当得马马虎虎,成天光帮着自家亲戚打架来着,还几次从草原调人去帮忙,又把巫士们视若珍宝的骨珠全都丢到了眼中,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曲青石托老父之手,给大司巫送了一笔重礼以示酬谢。

比起以前几次出手,曲青石这次的确是大手笔。

梁辛咳了一声,知道长春天是心疼了,笑着应了句:“没事,草嘛,还能再长!”说着,把羊角脆随手往长春天怀中一放,自己拜见大司巫去了。

于情于理,梁辛都要去见一见大司巫,本来他还怕大司巫性子冷漠不愿见他,没想到在通传之后,对方痛快答应,请他进账。

比起上次相见,大司巫的气se好了许多,虽然还是那么瘦、那么老,仿佛干巴巴的枯尸似的,但眸子变得清亮了许多,透出一份浓浓地生机,不知是曲青石送来的仙草之效,还是梁辛留下的那只无心瓶对他有所滋养。

大帐之中一如往昔,满眼强光闪烁,各种各样的黄金远远铺将开去,富贵气逼人。‘装’着拓穆魂魄的天地岁也在其中,正孤零零地立在一旁,见梁辛进来拓穆也没什么动静,应该正在沉睡之中。

另外在大司巫身旁,还摆放着一张黄金榻,榻上有人,但是看不到样子,被一张黝黑的毯子从头盖到脚,看轮廓的话,体型比较魁梧。

梁辛不敢多看,抢上几步,按照晚辈叙礼,一丝不苟地磕头、问安,之后先道谢、再道喜……一阵忙活下来,大司巫始终没有一言半语,就坐在一大摞金砖上,上上下下地打量梁辛。

梁辛被他看得心里毛,弓着身子心翼翼地问:“晚辈有什么不妥么?”

大司巫摇头:“没什么不妥……我听青墨说过,你家先祖是当年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立志搬山,要还中土于凡人。”

梁辛不明白他为何会提到先祖,只是认真点了点头,并未搭腔。

大司巫微笑着,继续道:“听说你也继承了梁一二遗志,处处与中土修士为敌,这几年里着实干出了几件大事。”

对大司巫的话,梁辛不知该如何去应……

与中土上的主流修士为敌不假,连天门都被他打过几家,可是细想起来,他和‘各路神仙’打了不知多少场,这些恶战,有的是为了自保、有的是为了义气、有的是为了亲人朋友……几乎没有一战是为了‘搬山’。

不过,要再仔细琢磨,远古时鲁执搬山、三百年前梁一二搬山,这两人对后世修行道的影响极大,梁辛经历的恶战中,有不少都与两个前辈奇人的‘搬山’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尤其是先祖留下的‘身后事’,风习习三百年后报恩、曲青石在苦乃山护佑、葫芦老爷还上当年承诺、铜川府东篱仙祸……梁辛的机遇无数,可到现在为止,他所有机遇的根基,都来源于这一连串的事情。

也是这些事情,直接把梁辛这个罪户娃娃,一路猛推着,让他一头扎进了中土人间,对上了各种各样的修士强敌。

冥冥中早有注定?

如果较真的算起来,梁辛的成长与经历,不是在搬山,但是却与搬山有关。

第三六二章大喜之日

对先祖为人,梁辛只有钦佩拜服的份,打从心底深处也无比仰慕。

但是自始至终,梁辛对先祖的‘搬山’,都有着自己的想法,起初还一直模糊着,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妥,直到他从仙界归来后,这份想法才算真正清晰了起来。

鲁执‘搬山’,无论他在中土如何小心行事,如何不愿伤害人间,但归根结底他是为了仙界中人,才回到故乡搬山。

仙界天残地缺、寂寥无声,却是真正的完美世界,人人内心平静,他们目光里的每一个‘同类’,都是自己的亲人,所有人都默默付出,却从不以为自己在付出,如果不被打扰,他们根本不需要‘力量’这两个字……无争天地,要力量何用。

梁一二‘搬山’,是为了还中土一个清静,可是中土不是仙界,此间凡人不是仙界众生。

也许是天道使然,在中土世界,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有一个巨大的‘争’字压在了头顶。先祖的搬山,是要彻底把修真道za个稀烂……可之后呢,杀尽天下修士,烧掉所有典籍,甚至所有人都相信‘仙界还不如中土’,又会怎样,就没人去修炼了么?

照样还会有人去修行,因为此间凡人要‘争’,修行能得大力,而力之所在,荣华富贵;力之所在,万人俯首……说穿了,修炼事,在本质上与铸刀养马拥兵自重也没太多的区别。

当飞仙梦在时,断灭凡情,修天望道,以求一朝渡劫而去,从此永生逍遥;当飞仙不成,还能退而求其次吧……像南阳那样,强行给弟子‘断灭凡情’固然可恨,可天下也不全是有情有义之人,薄情郎、不孝子、狠心爹娘数不胜数,有的是人不用强迫,就已经断灭凡情了。

中土世界,以争为本,放眼望去,人人都是山!

要真正去搬中土的山?除非杀光天下。

至少,梁辛现在想来,在中土世界中,不可能‘绝对的搬山’,最完美的结局也仅仅是:约束、制衡。可是约束修士、让他们不敢越界、不敢恣意妄为、不敢不舀凡人性命当回事的制裁之力又在哪里,梁辛想不好。

梁一二的搬山,很有些不管不顾、只求摧毁修真道的味道。由此梁辛不明白,‘在中土,杀光修士和搬山是两回事’这个并不算太难理解的道理,为什么先祖会不闻不问……或许是自己想得不对?

见梁辛低头沉思,脸se一时一变久久不语,大司巫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冷冷地哼了一声。

梁辛也一惊而醒,自嘲地笑了笑,对大司巫歉意道:“一时走神,还请前辈恕罪……不过,晚辈不明白,大司巫为何突然提到我家先祖?”

大司巫忽然露出了个古怪的笑容,摇了摇头:“没事,随便问问。”

梁辛也不敢再追问,就此岔开话题,指了指不远处的天地岁:“拓穆他老人家还好吧?我听青墨说,他的封印很不容易开解,大司巫多费心了。”

大司巫的笑容却更加古怪了:“我自有分寸,你也不用着急,几天之后他就能和你说话了。”

梁辛大喜,忙不迭又是一连串道谢,大司巫眯起了双眼,不再去看梁辛,等把那一番‘歌功颂德’听过了瘾,才挥了挥手,把梁辛轰走了。

从帐篷中出来,梁辛一眼就看到,长春天正在‘摆弄’羊角脆……

梁辛吓了一跳,还道羊角脆不听话,被长春天教训了,赶忙抢上两步,先把小猴子抢到怀里,这才笑呵呵地问道:“怎么了?”

长春天平摊双手,示意自己没对小猴子不利,跟着反问道:“琅琊是不是和羊角脆关系不错?”

要算起来,琅琊和小猴子倒也是熟人,混得挺好,梁辛愣愣点头:“怎了?”

长春天笑了起来:“猴子身上,有‘耳目’。”

‘耳目’,也是长春天的独门法术,与当初那根‘铭心刺’颇有几分相近之处,一颗妖种种下去之后,相距五里之内,受禁制者眼中所见、耳中所听,便能为施术者所知。此术对人毫无伤害,而且胜在隐蔽,除非刻意探查,否则绝难发现。

不过这份法术本来就是长春天的,自然瞒不过他,抱了小猴子一会,很快就发现了。

当初在镇山的时候,梁辛曾看破琅琊给小猴子种邪术,只是没想到琅琊种下的妖种不止一枚,如此算来,自己每次回到苦乃山,与亲友、师父说过的话,小妖女全都能知道。

“聪明的人大都没长性;有韧劲的人又都不怎么开窍。可我这个徒弟,机灵得很,性子更执拗得很,她想做的事情,总是要做到底的。”说着,长春天随手解掉了羊角脆身上的法术,淡淡笑道:“天下人间。”

梁辛明白长春天的意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几天时间弹指而过,转眼就到了正日子,阿巫锦这场喜事,规模盛大无比,场面更混乱无比。

草原上只要有些身份的人全部赶到,再加上随从、护卫,人多到没法去算,但是北荒人,从巫士到牧民,心思简单行事泼辣而直接,喜事上全不像中土人家那样有司仪、有知客、有迎宾,大批的宾客都没人招呼,也不用招呼,找地方随便坐……

破晓时分,大司巫登台,拜神、赐福,简单主持过一个仪式之后,就算礼成了,再之后就是只有无数的美酒与烤肉,和彻底乱了套的盛大狂欢。

到处都载歌载舞,可跳舞的人有几百伙,伴奏的曲子自然也有几百支,歌声琴声同时响起来,每一家都不管别人,自顾自的玩命弹唱,生怕声音太小自家的舞娘会听不到,再加上喝酒哄笑、大吵大闹,几乎连天都要塌了。

梁辛傻眼了,曲青石傻眼了,中土过来观礼的人全都傻眼了,一对新人早找不到了,不知被那一家围住喝酒……

眼看着一伙又一伙全不认识的大汉,抱着酒坛扛着烤羊跑过来找他们喝酒,长春天有点胆战心惊,也不知道跟谁说话,小声道:“要不…我给咱们这施个守护法阵?”

开始被草原的气势懵住,可过不多久,诸位大宗师们就回过神来,吵闹到骇人听闻,但是也欢喜到无以复加,偏偏就是这份让人惊骇无比的大乱,衬出了那份让人开心无比的大喜。

曲青石眯起了眼睛,声音低沉:“守,怕是守不住。”

郑小道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既无可守,倒不如冲将出去!”

宋红袍冷冷一笑:“老子打仗的时候,从来不知道守,只有我冲别人的份。”

换了张脸的老蝙蝠摊开手掌,伸出了五个手指头,森然道:“每个人,最少撂倒五个,否则别回来见我。”说着,突然伸手抓过一只酒坛,往地上重重一顿,大笑道:“还等个屁,给我出去喝!”

一群日馋怪物哈哈大笑,轰然应诺,学着草原人的样子,扛上肥羊抱起酒坛,呼啦啦地散了出去,也不管哪家跟哪家,看着顺眼就跳进去敬酒,看着不顺眼更要冲进去猛灌……

酒越喝,人越疯,可不发疯,又哪来的快活!

整整一天,都是混乱无边欢庆,梁辛和小汐不知喝了多少家,到了黄昏时分,终于遇到了柳亦和青墨。

青墨穿着一身红se的小礼袍,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因为晚霞映衬,白皙的脸蛋上显出几分酡红,圆溜溜的眸子里尽是开心快乐。梁辛却使劲眨了眨眼睛,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发觉,那个咬牙发狠为了哥哥打师父的小丫头,居然真的变成了一个大姑娘,变成了一个新娘子!

青墨和梁辛一起长大,才不会避讳什么,在喝过酒之后,一手抓住梁辛,一手拉着小汐,笑嘻嘻地说:“先喊声嫂子来听听!”

梁辛和小汐异口同声,笑道:“嫂子!”

喊过一声之后,新娘子神情古怪,好像老大的不得劲,又问梁辛:“这么喊别扭不?”

梁辛点了点头,实话实说:“不是一般的别扭。”

“我听着也怪刺耳,”青墨一边嘀咕着,一边皱眉,片刻后把身边的柳亦拉上前几步,又对梁辛道:“要不…你喊他声妹夫试试?”

反正新娘子说啥就是啥,梁辛痛快无比地对着柳亦喊了个‘妹夫’,结果人人额头都窜起来一溜鸡皮疙瘩,柳亦本人更打了个哆嗦。

青墨着实有些烦恼了,用小手拍着额头,踌躇道:“这一来,可没法论了……”

柳亦咳了一声,笑道:“论个…论个石头!以前怎么叫,以后还怎么叫吧,办正经事,赶紧的!”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根金黄se的草芽,不由分说直接塞进了梁辛的手中。

青墨也忙不迭从袍子里取出一根银se草芽,交给了小汐。

金银草,和合仙,由新人交给一对情侣,祝福之意不言而喻,小汐接过来,脸蛋红了……

梁辛呵呵笑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啥,憋了半晌,才呐呐说道:“老大和青墨的这两根草,贵重的紧!”

“恩,这礼不轻!”柳亦一点没客气,说完又把独手一挥:“成了,不墨迹了,还有得忙。”跟着又从怀中掏出那一大把金草芽,挽起

青墨:“赶紧,天黑之前都得发出去。”

小两口转眼消失,只剩下梁辛和小汐面面相觑……

又过了一阵,天边最后一抹余辉消散,草原彻底陷入黑夜,无数宾客几乎同时爆发出一阵欢呼,所有人都来来回回,大吼着几个古怪发音。

梁辛找来郑小道一问,才知道喊的是‘入洞房’。

几个礼袍巫士分开人群,接上两位新人,一路催动着诸般眼花缭乱的喜庆法术,一边引着阿巫锦小两口去新房了。众人里只要还能动的,都扔下酒坛子,呼啦啦地跟了过去。

新人的帐篷,就在大司巫的黄金帐篷以东三里处,极尽奢华喜庆,北荒巫家大业大,阿巫锦的新房,便只有四个字能配得上:天下无双!

草原上没有‘闹洞房’的习俗,就连引路的礼袍巫士,也是送到门口便止步,这一天中只有一对新人能够踏足新房,其他人则围着新房结做一个巨大的圆阵,继而所有人都同声高歌,唱起草原的喜庆调,祝福调。数万人的歌声,嘹亮到惊天动地。

而歌声下,圆阵也缓缓转动,一支歌,一支舞,虽然毫无整齐可言,但是浓浓的喜气欢乐气,足以冲破苍穹,把夜空里的星星都洗得闪闪发亮!

一曲终了,又是一场齐声欢呼,至此,阿巫锦的大喜事,也终于落下帷幕,众人从新房处退回到先前酒宴的所在,有的就此告辞散去,有的则留在原地,或休息,或喝酒。

梁辛等人先服侍着几个凡人长辈,进入早就准备好的帐篷中安歇下来,跟着又凑到一起

到了二更时分,草原上已经基本安静了下来,梁辛这群人几乎都不用睡觉,仍围拢篝火低声说笑。

身体虽然毫不觉劳累,但是在一场大欢乐之后,精神却有些疲惫了,这一天里都闹得太疯太开心,此刻喧哗退散,心中也隐隐生出了些空落落的倦怠,由此,梁辛又有些走神了。

曲青石见他心不在焉,略显意外地笑问:“老三怎么了?”

不等梁辛开口,琼环就抢着回答:“梁磨刀最近在悟道,他要悟自己的天下人间嘞!”

“哦?”曲青石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坐到梁辛身边,饶有兴致地问道:“说来听听,在想什么。”

“我在想‘想不到’。”

曲青石有点傻眼,小活佛则嗅到了‘打机锋’的味道,如临大敌,眯缝着眼睛瞅梁辛。

梁辛咳了一声,把自己在猴儿谷中的所感所悟大概说了说,不过那些事情玄虚的很,凭着梁辛的口才根本就说不明白,旁人都听了个一头雾水。

见同伴不解,梁辛也不着急,干脆举了个例子:“要不是当初黎黄藤一句无心戏言,我也不会有今天的修为。”

曲青石更懵了,他知道黎黄藤是机关黎的大家长,但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和自家老三的修为能扯上什么关系。

“黎黄藤在家里闲聊时,说他想见识见识‘长舌’宝石,这句话被娃娃帮听见来,由此娃娃帮到乾山盗宝,我下山时正遇到他们,若非如此,我不会再折返回描金峰,没了后面那些事情,也不会救下秃脑壳……”梁辛仍是以秃脑壳做例子,把小蟒蛇‘这条线’上的因果起落对自己的影响,仔仔细细说了一遍,最后才把手一挥,长出了一口闷气:“所以说,要没有黎黄藤那句话,就没有现在的我了。”

黎黄藤那一句‘我做梦都想看看长舌宝石’,不能成全现在的梁辛;但是他要是没说过这句话,就肯定没有嫦娥境梁辛。

梁辛想到还不止如此,继续道:“他这一句话又何止影响了我一个人。没有秃脑壳,轱辘岛的胖海豹也不会和咱们沦落凶岛,见不到天地岁,他的天赐神力便无从觉醒。那样的话,他现在还在岛上当个小喽啰,不会来到中土惹是生非,也不会有那么多青衣、士兵被他所杀……”

事情越说越大,连串的因果反应之后,竟又‘扯’上了千百差官的性命,而这些被胖海豹所杀之人,也都有妻儿老小,家中的顶梁柱塌了,这些人的生活也会随之改变,‘旧的果变作新的因’,影响继续蔓延……黎黄藤的一句戏言!

这个道理,实实在在把周围所有人全都说得傻眼了。

“想不到,这就是想不到了!”梁辛随手举一碗酒,仰头灌进了肚子里。

也许是一碗酒让梁辛又来了新的兴致,也许是这几天里,他对‘想不到’、对‘命运因果’想得太多不吐不快,他又继续道:“我刚说的那些,都是黎黄藤那一句话之后引出的事情,可在此之前呢?要是在从这句话向上追溯呢?”

黎黄藤想看‘长舌’宝石,是无心之言,但不是空穴来风,‘声光之术’是黎家钻研机关奇术的重点之一。先有提出‘声光’能入机关的那位黎家大才前辈,才有了后世黎家弟子钻研此术,才有了黎黄藤这句‘闯了大祸’的妄语。

可始作俑者也不是那位黎家前辈,毕竟,黎家要不是以机关术立家,那位前辈也不会去琢磨声光与机关的关系。

由此,这一条因果线上的事情也就更加惊人了!

机关黎家以前虽也强,但真正让家族实力大振的,是因为那张‘千须河图’,破解了这张图,不仅得到了无数前人留下的精巧机关,更让黎家开始接触风为引、水为媒的奇妙领域。

在千须河图之前,黎家只是以人力、机械力作为机关的基础;而河图之后,他们正式跨入了引自然力入机关的境界,再之后才有了声光入术之说。

可以说,没有千须河图,就没有黎黄藤的‘我要看石头’。

而这张‘千须河图’,在已经产生了连串的影响之后,又另起了一道新的‘因果’——梁辛等人破解丝帕,就是从千须河图上寻来的灵感……

梁辛终于把‘这条线’上自己想到的,能够向上推、向下追的所有事情全都说完了。

人人静寂,谁都不知该怎么去接口,只剩篝火摇曳,偶尔爆出一团火星,发出串串噼啪轻响……

过了一阵,曲青石才再度开口:“你的‘想不到’,要是领悟出来,会有怎样的天下人间?”

几乎同时,跨两也接口道:“谢甲儿的天上人间,有轮回时间和乾坤挪移两重恶力,估计梁辛悟出来的也会差不多……”

不等他说完,老蝙蝠就骂道:“狗屁!他的那个天上人间,脱变自将岸的魔功,哪是自己悟出来的,两回事,别扯到一起。”

老蝙蝠对功法事看得极准,谢甲儿的天上人间,能够时间轮转、乾坤挪移,由此让魔功威力大幅提升,但它的根基,还是老魔君的‘来不及’,并不是谢甲儿自己的悟道。

而梁辛的‘想不到’,一旦能够领悟、突破,就会得到自己的天下人间,到时魔功之内,究竟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这个可不好说,多、多半和‘因果’有关吧。”梁辛苦笑摇头:“再说,能不能真正领悟还未可知。”

说完,梁辛活动了活动肩膀,大大伸了个懒腰,笑道:“先不说这些了,一提起来就觉得心里发慌。”

老蝙蝠从旁边突然笑了起来,语气古怪,目光却兴奋得紧,接了句:“心慌?恩,今天晚上,还有得心慌!”

他的话莫名其妙,可任凭别人怎么追问,他都怪笑摇头,遇不理睬……

曲青石呵呵一笑,就此换过话题,篝火旁又从新热闹了起来。



第三六三章不同凡响

不久之后,曲青石好像想到了什么,手诀一晃,从须弥樟中取出了一只小小瓷瓶递给梁辛,笑道:“险些忘了,婆娑炼好了,一滴的话,大抵能用上十天左右。”

梁辛早都把此事忘记了,琢磨了片刻才回想起来,这是青莲岛上的婆娑蘑菇,炼化成汁用来洗眼,能够看穿天下一切幻形法术。当即仰头滴了两滴,再睁开眼睛,也不觉得视线变得清晰,更看不穿旁人的衣服……

小汐关切问道:“怎么样?”

梁老三撇嘴:“就那么回事。”

曲青石哪知道梁辛的混账念头,抬手指向老爹和跨两兄妹,对他道:“你看看他们三人。”

三个缠头的大首领,在来之前都带上假脸隐藏身份。

梁辛依言,转目望向三个带了假脸的同伴,愣愣盯了一会,突然咦了一声……用婆娑汁液洗过眼睛之后,也不是一眼就能洞穿幻象,而是个‘缓缓变化的过程’。

老爹的脸是个中年汉子,梁辛刚一望过去的时候,并不见什么变化,而看上一会,就会发觉,眼前那张中年汉子的脸,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慢慢模糊、慢慢变浅,直到两柱香的功夫,‘中年汉子’的脸彻底变成了个‘白板’。

过了片刻,‘白板’模糊起来,变回了中年汉子,就那么周而复始,看得梁辛直晕。

再看跨两兄妹,也是如此。

曲青石当然知道梁辛眼中的景象,微笑着解释道:“婆娑泪眼只能看穿幻术,却看不透阻隔,老爹带着的这张脸,既是幻形法术,同时又是个面具,由此,你也只能看穿幻形术的真相,却无法见到老爹的脸孔。”

“还有,”曲青石顿了顿,又继续道:“对方的幻术越高明,婆娑‘看出真身’的时间也就越长,像老爹这样要用两柱香才能看穿的幻术,也算得上惊世骇俗了。”

梁辛笑了,大唱反调:“幸亏脸婆婆的手段高,要老爹在电光火石之间,换了六个来回的脸,非晃死我不可。”

大家正笑着,梁辛远远播散开去的护身‘探知’轻轻一震,梁辛也由此转头看去,随即又轻轻地咦了一声……

众人一起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大司巫缓缓向着他们走来,在他手上,还捧着那根天地岁。

另外在大司巫身后还跟着个人,身披肥大的长袍,脸上还扣着一只黄金面具,见不到,不过从身形轮廓看应该是个壮汉。

大司巫亲自来访,虽然意外但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身后跟着古怪跟班也算正常,但奇怪的是,他居然自己舀东西,跟班却甩着两只手,显得清闲得很。

老蝙蝠嘿嘿一笑,没丵理会正在走进的大司巫,而是转头望向了新人帐篷的方向,笑了笑,目光里尽是得意。

看似缓慢,实则走得极快,眨眼功夫,大司巫两人就来到众人跟前,脸上还是那副几天前和梁辛见面时的古怪笑容。

众人都站了起来,请大司巫入座。大司巫也不客气什么,就盘腿往篝火前一座,随手将天地岁放在身旁,跟来的那个‘金面具’,也一起坐了下来。

靠近之后,大伙才察觉‘金面具’身上带着一股怪味,渀佛把一块腐烂变质的臭肉,浸入一罐玫瑰和蜂蜜调和的蜜露罐子,又封存三年后再打开后的味道,让人五脏翻腾,着实不好闻。

坐定之后,大司巫并未直接开口,而是目光转动,缓缓看过在座的所有人,老蝙蝠面se如常,报以一笑。

梁辛略略有些纳闷,不过随即也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笑着说道:“前辈放心,这些都是我的至亲好友,说话全不用避讳什么。”

大司巫无所谓地摇摇头:“你不在乎,我又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说着,伸手一拍摆在身边的天地岁,直接切入正题:“你托请青墨来求我的事情,已经办妥了,拓穆的封印解开,记忆尽数回复,刚刚才醒来不久,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去问吧!”说完,大司巫并未起身离开,而是从怀里取出一只黄金酒壶,优哉游哉地喝了起来,看样子是要一起旁听。

见对方捧着天地岁过来,梁辛就大概猜到了些端倪,不过听到大司巫的亲口确认,也还是让他神情一喜!

拓穆颚布苏是先祖麾下大将,同时两人的关系亲近,彼此引为兄弟,梁一二当年所有事情都不瞒拓穆。

而拓穆的记忆,也是梁一二请厉害巫士出手,施法催眠、加以封印的,这件事背后的深意,实在难以理解,根本就没有去揣测的余地,想要解开谜团,就得先给他回复记忆再说。

所有人都能明白,拓穆的记忆,与梁一二当上九龙司指挥使前的经历,有着重大关系。

欣喜同时,梁辛也莫名其妙的有些紧张了,等上一阵,却始终不见拓穆开口,忍不住低声问了句:“拓穆前辈?”

拓穆终于缓缓开口:“梁磨刀,我且问你,那些陈年往事,你真的要听么?”

因为有着梁一二这一层关系,拓穆虽然性子古怪,但是在凶岛时,和梁辛聊天总会透出一股亲近劲,可是此刻,他的声音冷漠,语气平淡,完全不同以往。

不等梁辛开口,曲青石就接口道:“前辈的话,问了等若没问,老三又怎么会不去听。”

几乎与此同时,长春天站起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笑道:“内伤未愈,坐不住了,休息去!”

长春天为人精明,到现在哪还能看不出,拓穆要说的事情,怕是不怎么好听,多一个人知道,梁辛没准就会多一份尴尬,再换个角度而言,秘密就是‘麻烦’,他才不会去寻这个麻烦。

长春天不仅自己走了,而且还请跨两兄妹给自己‘护法’,后者大是不甘,但是被老蝙蝠一瞪,也就乖乖离开了。

从不理会外事的大司巫,笑容古怪地留了下来;宽袍大帽的怪人,黄金面具在篝火映衬下,显得有几分狰狞;恢复记忆的拓穆又一反常态,语气冷漠……草原上的气氛陡然诡异了起来。

梁辛和曲青石对望一眼,都能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头。可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此刻,从距离众人不算遥远地地方,陡然炸起了一声巨响。

毫无征兆,却响彻乾坤,大地都被震得狠狠一跳,梁辛面前的那堆篝火,竟被巨震掀飞到半空。

何止篝火,还有酒坛、大汉、牲口甚至帐篷,目光所及,所有的一切统统被巨震掀起!梁辛经历过无数恶战,身体探知又远超旁人,能够明明白白地出‘算’出,就凭这一响、这一震,其间蕴含的力量,比起大小活佛的三蛮猛击犹有过之。

梁辛应变极快,身形一转如风而去,稳稳搀扶住不远处刚‘飞起来’的老娘,同时曲青石也去跑去接下了自己的爹娘。

而那些逗留在此处的观礼宾客可就没那么好运了,直直飞起一丈有余,继而重重拍落地面,也幸好草原上土地松软,再加之草原牧民身体结实,都摔得狼狈不堪,但总算没出人命。

循着响声起处望去,只见一黑一白两道粗豪光芒扶摇而起,渀佛两条巨蟒,彼此缠绕、撕扯着,声势浩大越升越高,一路直冲苍穹!

异响、异象,惊呆了包括大司巫在内的所有人,全都愣愣站在原地眺望……直到片刻后,异象消散,不知是谁低声说了句:“是、是新人的喜帐?”,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两道煞气冲天的起源处,在大司巫黄金帐篷以东三里,正是柳亦和青墨的喜帐。

这还了得,曲老二梁老三都一惊而醒,额头上青筋直蹦,口中引声长啸就要赶去驰援,不料人还未动,喜帐出就传来了一声雷霆般的大吼:“都别过来,谁过来杀谁!”

听嗓音正是柳亦无疑,但…但他的声音未免太大了些,堪比天劫狂雷,从空中滚滚而过,比起刚才的那声巨响也毫不逊se,以柳亦的修为,就算他声贯真元,也决计喊不到这么响亮。

梁辛如何能放心的下,也纵声问道:“老大,没事?”

“没事没事,好得很,老二老三,助我清场,莫让别人靠近!”柳亦的回应声动千里。随即又压低了些,但方圆百里之内仍清晰可闻:“别傻愣着了,快穿衣服!”

“你小声…啊!”青墨叱喝响起,一开口也渀佛怒雷激荡,明显丫头也被自己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小、小不了,这他妈怎么回事。”柳亦抱怨地惊天动地。

一对新人先后开口,梁辛等人宽心之余,却也更加疑惑了,谁都弄不清是怎么回事,看来就连青墨和柳亦也在纳闷着。

梁辛等人面面相觑,人人神情惊疑,突然间,小汐扑哧笑了下,马上去忍、没忍住,又笑了、再忍……干脆不忍、也实在忍不住了,先是咯咯的轻笑,很快就变成了大笑,而且是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肚子、全没有一点端庄的发生大笑。

梁辛、曲青石、宋红袍郑小道又憋了片刻,终于也都再忍不住了,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个个都乐得东倒西歪,先不管到底有什么古怪,洞房到‘天崩地裂’的,就只柳亦一家!

柳老大和曲小四的喜事,也真真配得上‘不同凡响’这四个字了……

>老蝙蝠也在笑,而且笑得比谁都欢畅,更比谁都忘乎所以,甚至在狂笑中,竟一把扯掉了假脸,随手抛到了地上。

面具落地,笑声也戛然而止……

惊愕之中,梁辛等人闪身而至,护在了老蝙蝠身旁,以防大司巫暴起发难。

一对新人衣衫不整地跑了过来,小两口都快疯了,洞房花烛温玉软红,自有一番缠绵相悦,没想到才刚完事还不及起身,两人就觉得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大力量,猛地从自己身体中炸散开去,直接把喜帐给崩碎了,跟着两人头顶一个升乌光一个跃银芒,身体中的蛊元巫力乱成了一团……

手脚酸软好歹穿上了衣服,急匆匆地赶来,本来想说什么,可一见老蝙蝠除去面具,就以本来面目傲立于草原,小两口同时惊呼了一声!

咕咚一声,青墨拉着柳亦一起跪倒在大司巫身前,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可是还不等她开口,大司巫身形一飘,绕过了她,青墨不敢追上去,就在原地转向,小心翼翼地跪对师父。

大司巫对青墨毫不理会,径直来到老蝙蝠面前,西蛮蛊、北荒巫,两大魁首四目相对。

大司巫一言不发,老蝙蝠犹自狂笑!

而后,四周巫风大作,众多巫士自半空现身,隐隐合围,每个人的目光都盯在老蝙蝠的身上,彰显敌意,只等首领一声令下,便是一场大战了。

这个时候,那个佩戴黄金面具之人,走上几步,伸手按住了大司巫的肩膀。

而大司巫周身凝结的阴冷煞气,也随着此人的轻轻一按,尽数消散无形,大司巫也瞬间放松了许多,礀势没变,表情没变,但气势变了,和老蝙蝠再对望了片刻,终于退开了几步,对着半空里的巫士挥了挥手。

众多巫士撤去巫风,跃回到地面上,却并未就此散去,而是尽数回到首领身后。

而老蝙蝠在大笑之后,也不去理会大司巫,径自望向柳亦:“小子,还记得天地蛊,懒虫蛊之说么?”

虽然在和媳妇一起跪大司巫,可柳亦的师父是老蝙蝠,师父说话,他自然要应,身子一挺就要站起来回话。不料老蝙蝠一挥手:“先跪着说吧,反正跪他你也不吃亏!”

柳亦雷霆般的‘哦’了一声,接着师父先前的问题答道:“弟子记得,师父说过,西蛮前辈穷尽心机,始终无法破解懒虫蛊的用法,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个机缘极大的巧合,这才参破了这道戾蛊……那个机缘,是、是、是结婚?”

‘结婚’两字,柳亦恍然大悟,声音更大得震撼四野,狼逃马跳……

柳亦此刻身体酸麻,燥热难当,说话时声音完全无法抑制的‘惊天动地’,只能勉强跪在这里和师父说话,至于体内的蛊力,全然感觉不到。青墨的情形也和他差不多。

不过说完之后,柳亦自己也觉得不对劲,‘结婚’和‘机缘极大’,实在差的有些太远。

老蝙蝠却点了点头:“结婚?也算沾边!不过,是和死人结婚!”

远古时,巫蛊本是一家,不分什么西蛮北荒,而再向上追溯,最初时,却只有蛊,没有巫。

那时西蛮已经摸索出以‘蛊血’饲养‘懒虫蛊’的办法,但是如何才能让其觉醒,唤出这道蛊的真正实力,还是个绝大的难题,数不清的蛊术好手殚精竭智,穷尽数千年,始终未解。

直到后来,一个身带‘懒虫蛊’、叫做蚩裂的西蛮高手……结婚。

一对新人情投意合,西蛮族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为两人祝福,不料天妒佳偶,就在大喜当日,新娘突遭意外,死于当场。

这下乐极生悲,可是蚩裂却执意要把婚礼办下去,就算她死了,他也要娶!

虽然所有人都笑不起来了,但这场喜事还是继续了下去,直到将两人送入洞房。

“至于后面的事,既有些恶心了,”老蝙蝠怪声笑了起来:“一人一尸入了不仅入了洞房,而且蚩水裂还真的睡了他的死人新娘……”

而后面发生的事情,就和柳亦、青墨情形相同,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新房炸碎,所有西蛮族人都被惊动,而更让他们惊骇欲绝的事情还在后面:新娘活了!

三天之后,一对新人平添大力,新郎体内蛊力觉醒,得天地呼应;新娘得阴丧真身,煞元磅礴。

新娘是阴丧身,修习不了上乘蛊术,但是她有一身神奇的阴鬼丧术,由此又在西蛮奇术中,创出了丧巫道,传承、发展之下,丧巫道逐渐壮大,与虫蛊道并驾齐驱,才真正有了巫蛊之说。

最关键的是,西蛮高手也由此破解了唤醒天地蛊的办法:阴阳婚!

不过阴阳婚,也不是带着天地蛊随便睡个死人就能成术的,一对新人必须要情投意合才行。

误打误闯,找到了天地蛊觉醒的方法,再之后西蛮高手才逆推出其中的道理,‘天地蛊’是特殊蛊,这条蛊虫不采星力,就是应运中土天地而生、而活,它的力量中阳元旺盛到无以伦比,但独阳不活,非得有真阴调剂,阴阳交融,才能唤起这份力道。

阴阳交融,不仅是‘鬼新娘’的真阴激发了天地蛊的元阳,同样,天地蛊中的胜阳之力,也让‘鬼新娘’脱胎换骨,聚敛煞气,凝结真身……而促成阴阳交融的,就是新人之间至真的那份心心相映、或者说……执念!

对天地蛊觉醒的道理,老蝙蝠只是一带而过,并未过多解释,反正说得深了,柳亦两口子也听不懂。

梁辛在一旁听着,一想到‘阴阳婚’,就觉得从后背往脖子上窜凉气,转头看了看身旁的曲青石,用唇语无声道:“听上去怎么、怎么这么扯呢?”

小白脸神情不变,好像没看见梁辛的‘话’,不过片刻后,传音入密,二哥的声音在梁辛的耳中响起:“不是一般的扯。”

老蝙蝠说得口干舌燥,接过琼环递上来的酒坛,仰头猛灌一起,跟着随手把酒坛丢开,望向柳亦问道:“现在。你明白了?”

柳亦愣愣地点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敷衍。

老蝙蝠却不依不饶,又追问道:“真的明白了?”说话同时,又举目望向大司巫。

青墨一头雾水,拉了拉夫君的袖子:“啥意思,明白什么了?”

柳亦苦笑:“我哪知道,身早都乱套了,啥也想不到。”

两口子的‘悄悄话’震裂长空,梁辛捂着耳朵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第三六四章巫秀蛊煦

柳亦跪在地上,耳朵里轰轰乱响,浑身酸麻,难受得不行,再加上‘洞房突变’,本来一副精明心思此刻彻底散掉了,脑子里乱成一碗糨糊,全不知该怎么去应师父的问题。泡-书

这个时候,跟在大司巫身旁的、却始终不曾说话的‘黄金面具’迈步而出,裹挟着一身怪味走到小两口身前,先伸手将两人搀扶,跟着开口道:“有三个关键,弄清了,你就明白整件事了。”

金面具一出声,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微微皱眉,此人声音嘶哑难听,却还带着一股尖细调子,好像一个刚刚吞下火炭的老太监,在费力说话似的。

柳亦顾不得金面具‘难闻难听’,恭恭敬敬地说道:“请前辈指教。”

“第一个关键,唤醒天地蛊的夫妻,在巫蛊弟子中的身份和象征。”金面具竖起了一根手指,他的手也包裹在羊皮手套中,全身肌肤无一处暴露在空气中。

远古时的一场阴阳婚,让天地蛊觉醒,其中那位蚩裂由此获拥大力;而他的‘鬼新娘’也凝煞阴身,更是丧巫这一道的创始之人,所以蚩水裂夫妇,被族人奉为:巫母蛊魁。

柳亦要不是身子烧得实在难过,肯定会纳闷插句:母对魁,这称呼不对称……

后世巫蛊弟子将蚩水裂夫妇奉为神祗,而再之后得到、唤醒天地蛊的小夫妻也身份尊崇,有一个专门的称呼:巫秀蛊煦。

天地蛊无法饲养,罕见难寻,所以巫蛊族中,有‘巫之秀、蛊之煦’的时候不多,但是造化使然,只要族中出现‘巫秀蛊煦’,族中便会有一个百年之上的繁荣盛景。

由此巫之秀、蛊中煦这两个称呼,虽然并不代表什么权力,但是地位崇高,这对夫妇一现身,就说明巫蛊弟子的好日子来了。

秀为秀水,煦指煦风。秀水煦风,和暖盛世。

除了老蝙蝠、大司巫这寥寥几人,就连那些资深大巫都不曾听说过有关天地蛊、巫秀蛊煦这些古时典故,所有人都凝神听讲。

说完了第一个关键,金面具停顿了一阵,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第二个关键,巫蛊分道扬镳后,当时的巫主曾说过一句‘若要巫蛊归一,除非蛊家衣钵得煦,而巫家传人见秀。’”

古时巫蛊同族,本是一家,都在西蛮之地休养生息,可后来丧巫道从中剥离了出来,这才有了现在的西蛮蛊、北荒巫的格局。

对于巫蛊先祖间的恩怨,‘金面具’一带而过,只是提到分家之事错在虫蛊道,待巫士们离开后,蛊道的大首领后悔莫及,曾经亲自来草原找到巫主,想请他们再回去,巫主只淡淡地回了一句‘除非蛊家衣钵得煦,而巫家传人见秀’。

这是一句决绝之词,就算西蛮蛊家能够再找到新的天地蛊,北荒巫的衣钵传人、历代大司巫门下也绝不会有人去给他们做‘鬼新娘’,何况,唤醒天地蛊的前提,除了阴阳婚之外,还必须是两情相悦。

第二个关键说完,‘金面具’并未急着再说下去,而是转头望向了大司巫。后者居然笑了一下:“你说吧,无所谓的。”

金面具点了点头,目光一转,又望向了青墨:“第三个关键,拜那头老蝙蝠所赐,你师父是个鬼。他的法身早丧,靠着巫法中的法门,凝煞真身,才勉强‘活’了下来。当初你被送来的时候,生机将断,你师父舍了三成修为,以纯厚阴元给你洗炼身体,重塑经络,不仅让你保住了性命,还因祸得福,得了一副不错的阴丧真身。”

金面具顿了顿,声音忽地低沉许多:“阴丧真身,是什么意思,你明白么?”

之后也不等青墨回答,他就笑了起来,径自道:“便是说,单从身体上看,你是个死人”,跟着伸出手,虚点柳亦和青墨两个人:“所以,你们两人的喜事,也能勉强算得上是阴阳婚了。泡-书

说到这里,或许青墨还有些迷糊,可柳亦哪还能不明白

三重关键,倒推而起,柳亦和青墨两情相悦,又是阴阳婚,喜事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老蝙蝠一清二楚,从他收柳亦做西蛮衣钵传人开始就算计着这一天了……洞房一进一出,巫秀蛊煦重现天下,其中巫秀为丧物传人,而蛊煦继承了虫蛊道衣钵。

前辈巫主的决绝之言得以应验,从此巫蛊合一,再不见北荒、西蛮之分,天下只有巫蛊传人这一个字号。

而‘巫秀蛊煦’是祥瑞之兆,合一后的巫蛊家,必会有一番盛世美景

金面具笑了起来,目光一转望向老蝙蝠:“我只道缠头老爹残忍暴虐行事冲动,直到今天才明白,传言不实,天下人都小看你这头蝙蝠了。”说着,又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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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也没太怎么仔细计算,总之先大司巫变成鬼,有备无患吧”老蝙蝠桀桀而笑。

老蝙蝠继承蛊术衣钵的时候,西蛮蛊道早已凋零,不过他的机缘不浅,找到了前人梦寐以求的‘一家三口’,只可惜,老蝙蝠从不把男女之情当回事,少了两厢情愿这重执念,他一辈子也没机会让天地蛊觉醒。所以他只将日月双蛊炼化为本命蛊,另外那一枚懒虫蛊当然也不能踩死了事,被他养在了体内。

等炼化好本命蛊之后,老蝙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摸上草原,坑杀大司巫。他知道以大司巫的修为,在依靠巫术中的神奇法门,死不了,但是会变成鬼。

老爹害大司巫变鬼,的确是为了让‘巫蛊重新归合一族’而做得准备。

先让大司巫变鬼;再找个重伤的女娃去给他疗伤;再让自己徒弟去讨女娃娃欢心;然后小两口结婚、洞房、大爆炸……不过老蝙蝠在几百年前做出这一连串的‘算计’时,除了第一步之外,后面的事情他全不知该怎样才能实现。

先不去管其他,都把大司巫变成个鬼再说,有备无患就是了。

而后的事情,所有人都能想得通,‘半个朋友’现身镇山,老蝙蝠闻讯赶来相见,最终却缘锵一面,不料意外得知了有个女娃娃被大司巫救了,而女娃娃的黑胖子心上人就他在眼前……

其实,巫蛊分家数不清多少个千年了,老蝙蝠也好,大司巫也罢,都只看重自家的传承,早都不把远古时巫蛊同族的盛景放在心里了,现在也挺好,能不能在让两族合一,无所谓。

但是以老蝙蝠的桀骜,在得知前代巫主以决绝之词回拒西蛮先祖的往事后,心里无论如何也不服气,千百年里憋着劲就要给北荒巫一个‘好看’,别说‘北荒巫见秀西蛮蛊有煦’,你就是要‘纸里包火’、要‘火上种花’,我也包给你看,种给你看。

这一记耳光他要不扇回去,他死都闭不上眼睛……弄出这一大堆事情,就是要蘀西蛮祖宗把这口恶气吐出来。这倒真应上老蝙蝠的性子。

事情一清二楚,三兄弟现在也都明白了,为什么每次柳亦和师父抱怨自己修为太低时,他都会说上一句‘都等办了喜事再说’,洞房这一进一出,除了巫蛊合一之外,还有个‘功力大进’啊。

梁辛最近‘悟道’悟得自己都有些魔障了,在弄清楚了事情经过之后,自然而然就去追究那一线因果,继而又感慨良多:干爹‘欠’了老蝙蝠一个弟子;老蝙蝠的‘有备无患’;自己以无心瓶换来大司巫出手救丫头青墨;干爹在官道上大包大揽,蘀柳亦和青墨订下婚事;老蝙蝠赶来探望半个朋友……一件又一件事情,看似毫不相关,实则环环相扣,最终连成了一串因果,应在了柳老大和曲小四身上,变成了他们的大造化,又是一个大大的‘想不到’

看他愣愣出神,小汐知道他又神飞天外‘跑去悟道’了,少女无奈苦笑,现在也还真有些担心了,担心梁辛会慢慢变成个傻子……

小汐不知道,与修士参悟不同,梁辛并不是要去找出一个答案、或者悟出一个道理;而是在追逐一种‘态度’、一个‘总结’。

两者都需冥思苦想,但是修士悟道,求的是‘公理’,适用于天下,适用于一切,所以会有对错之分。它是一道题,一道有着标准答案的谜题,悟道之人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去入题,一定要心静如水,不能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梁辛的悟道,只是针对自己的生活、生命,它充其量只能算是一道菜,而梁辛不仅是大师傅、还是食客,甚至他自己还是食材、是那道菜本身,他早已置身其中,去品味酸甜苦辣。

也就因为梁辛的‘悟道’,只与他自己有关,所以他会有强烈的感情刺激,越是与自己有关的事情,他在感悟的过程里,感情调运得也就越充分,而感情澎湃、激扬,在达到极限时,就会成为‘执念’

眼前的事情,直接与梁辛最关心的两个人有关,由此而来的‘感悟’,也比着平时的胡思乱想要更强烈的多,更‘有效’的多。

由干爹大仇得报而起,再由柳亦和青墨惊天动地的洞房花烛而更进一步……这是梁辛的机缘,他愣愣出神得‘正是时候’

幸好小汐不是琅琊,见梁辛发呆,她担心,却不去打扰;要是琅琊的话,或许早都找出许多不相关的话题,拉着梁辛东扯西扯,来给他宽心分神了。

新力成形需要三十六个时辰,小两口现在还觉不得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愣愣站在原地,一阵脸红,一阵窃喜,一阵心慌来着。

还是金面具,望向大司巫开口:“给巫秀蛊煦找个清静些的地方吧。”

对此人,大司巫几乎言听计从,回过头对着身后的巫士低声交代了几句,巫士领命,对着一对新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金面具又转回头,对柳亦和青墨说道:“三天里,什么都不用做,体内真元有什么变化也全不用理会,守住心神就好。”

柳亦望向老蝙蝠,后者也痛快点头,笑道:“放心去吧,老鬼还不至于偷偷摸摸把你杀了。”

一对新人也不敢多说什么,由几个巫士带着飞起。

老蝙蝠放心,曲青石和梁辛可不踏实,不过还不等梁辛开口,长春天便已腾空而起,笑呵呵地说了句:“前阵受了伤,真元躁动得很,刚好随着他们一起去静养几天。”在大司巫刚来的时候,长春天就拉着跨两兄妹离开,可随后喜帐‘大爆炸’,惊动整座草原,他们几个生怕出事,立刻归队。

在长春天身后,还跟着跨两兄妹,两个生苗干脆连说辞都懒得找,摆明了就是去做保镖的,三人一起,随着巫士和一对新人,向着草原深处飞去。

待一行人离开后,老蝙蝠又把目光转回到金面具身上,来来回回打量了半晌,这才迟疑开口:“草原上除了大司巫之外,还有人对巫事蛊事都知道的这么清楚?你是…娜仁托雅?”

除了大司巫的师姐娜仁托雅,天底下还有谁能通晓恁多巫蛊往事,能让大司巫言听计从。

金面具咦了一声,笑了起来:“想不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老蝙蝠却皱起了双眉:“真是你?现在…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早年曾与娜仁托雅见过几次,记得对方是个瘦小女子,全不像现在这个‘轮廓’,嗓音也更差得离谱。

娜仁托雅低声一笑,并未回答。倒是一旁的梁辛恍然大悟,之前青墨就曾说过,对拓穆的催眠复杂之极,看手法多半是师姑所为,凭着大司巫的手段都难以解除,现在娜仁托雅回来了,有她出手,拓穆的记忆封印自然得以开解。

见对方不答,老蝙蝠也懒得去追问,把话锋一转,直接去吩咐大司巫:“从今天起天底下就没了北荒巫这个字号,记得传令下去,告诉你那些手下,以后再打架,要报‘巫蛊传人’的名号,你要不愿意改字号、还想接着当‘北荒巫’也无所谓,只要说上一句‘北荒巫先祖巫主的话,就是个屁’便可……”越说老头子就越得意,话没完又复哈哈大笑起来。

大司巫脸色焦黄,闷哼一声。

随着一声闷哼,草原静夜倏然阴冷起来,一阵阴风从他脚下席卷而起,继而冥冥之中鬼哭声大作

大司巫越生气,老蝙蝠就越高兴,一双老眼都已经笑得开不见了……

娜仁托雅这次没再站出来劝解,虽然她是师姐,但北荒巫的衣钵落在了大司巫身上,真正的大事都要他来做主,娜仁托雅只会去支持,不会去干涉。

对峙足足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大司巫终于还是没出手,沉声道:“先祖的出口之言,做晚辈的自当遵从,绝不会背信,你放心便是,从今日起,天下再没有北荒巫这三字。不过,你害我肉身丧灭这桩事,总要有个算法。”

老蝙蝠撇嘴,满脸不屑:“怎么个算法,你说出来听听”

“巫秀蛊煦重现人间,巫蛊也成了同门,由此我才未对你出手。”大司巫的声音,干枯得都能听出几道裂璺:“但你毁我的法身,却要还来。你用什么法子与我无关,总之,下次来草原的时候,带一具仙兽尸体过来吧见了尸体,我当传书天下各大门宗,通告天下,巫蛊合一。哪个再和炼蛊的找麻烦,就等着被巫家炼化成尸煞吧”

大司巫的条件并不高,但是最后一句话,又狠狠戳了老蝙蝠的肺管子,明摆着就是虫蛊道不成势了,由丧巫道来撑腰……

老蝙蝠冷笑:“仙兽尸体?何须向我求,青墨儿手上就有两个麒麟蛋蛋,你是她师父,找她去要啊…恩,用麒麟蛋炼化身外身,炼成之后,就是身外身个蛋”

大司巫勃然大怒,老蝙蝠寸步不让,他没了修为之后,倒比着原来更蛮横了。

梁辛在‘悟道’,眼前发生的事情都不入脑,全然无动于衷;小汐、郑小道等人全然说不上话;小活佛巴不得赶紧打起来;幸亏还有个曲青石识大体同时也有些分量,赶忙挡到两个老头子中间,好一番劝解,把奉上仙兽尸体的事情一力承担下来。

曲青石借着青墨喜事的由头,刚给草原送了难以想象的重礼,按照长春天的说法‘他拔秃了麒麟岛’,大司巫不好对他发火,又得了奉上仙兽的承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而老蝙蝠这次扬眉吐气,是大大的赢家,自然也不会再没完没了地追究下去……

西蛮北荒联姻,良辰美景洞房飞天,惊得草原变色,不过到最后,总算是个和美收场,大司巫恪守先祖之言,对老蝙蝠的宿怨也不再追究;巫蛊合一的大势已成,虽然天底下也没啥‘蛊’了;而最值得欢喜的,就是柳亦和青墨的修为,将会于三天之后突飞猛进

‘洞房’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大司巫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望向了犹自走神的梁辛,冷声道:“醒来吧,该你了”

曲青石皱了下眉头,没去深究大司巫的话,而是走上前唤醒了自家老三。

梁辛一惊而醒,急忙收敛心神,招呼众人重新围坐于篝火前,前面的纷乱结束,下一件事,就是请天地岁中的拓穆,讲一讲有关先祖的往事了。

在梁辛出言相请之后,拓穆却仍沉吟着,好像不知该从何说起,过了片刻,他才终于开口,并未直接去提梁一二或者自己,而是很有些突兀的说出三个字:“须弥樟”

第三六五章 想飞仙么

苦乃山,横镇中土西陲,绵延数千里,山中既有洞天福地,也有恶穴丧岭,其中有一片荒芜之地,方圆三十余里,界内虽然也是草木繁茂,但是稍加留意就能察觉到,花草也好、树木也罢,都没有一丝生气可言。

草木还是草木,只是气氛古怪,仿佛这些大树小草,都是被祭奠死人的那种扎纸裁剪成形,最后又被涂上了绿漆……而此间的山,也毫无棱角可言,放眼望去,都是一座座高达千仞的巨大丘陵,好像放大万倍的坟包。

方圆三十里,加起来,一共九座大丘。

最近苦乃山不太平,自从‘异宝现世’的传言散出,数不清的修士涌入大山,也有过不少人探访到此,有的转了一圈,觉得如此阴森之地,绝不会生出什么宝贝,也就离开了;另外一些人却不肯罢休,试图挖掘大丘……所有试图挖掘的人,都死了。还不等他们的法术、法宝触及丘陵,必会有一道凌厉神通无声闪过,每个在场之人都被无情击杀。

草原上,阿巫锦的喜帐被炸上天的时候,在苦乃山这片阴戾之地中,忽然空气晃动起来,大群白袍道家弟子现身,为首之人是个口歪眼斜、双耳不见、一只胳膊上还裹满绷布的侏儒老道。

侏儒老道的身上散出浓浓地药味,显然还有重伤在身。他这身伤都是拜梁磨刀所赐……指夕道,闻风。

指夕道众人之中,除了侏儒闻风外,还有个道士分外惹眼。此人看上去相貌平常,大致六七十岁的年纪,没什么特殊,但他实在高得离谱,身材盈丈,怕是比着谢甲儿还要高出一头有余。

除了高,他还瘦得惊人,一身道袍罩在他身上,空荡荡地随风飘摆,任谁都要情不自禁地担心,下一刻老道就会变成一只风筝,被风吹跑了……

指夕道大群高手才一落地,不远处又是一阵金光乱颤,一批穿金戴银珠光宝气的大小胖子,在掌门秦痩的带领下,阔步走出。

秦痩一见闻风的倒霉样子,立刻来了精神,大声道:“听说你让梁磨刀给揍了,啧啧,脸都歪了……”

说完,大胖子笑了几声,见闻风不搭理自己,又凑近了几步,低声道:“问你个事,两只耳朵没了,是听得更清楚了,还是啥都听不到了?”

闻风嘴角一抽,露出个笑容:“想知道?自己撕下来试试,你要下不去手,大可找贫道帮忙。”

秦痩一本正经地应道:“不劳师兄动手,等我真不想要耳朵的时候,我就去找梁磨刀,他手艺比你熟!”说完,大胖子哈哈大笑。

正大笑着,指夕道中那个瘦高老道,身形一飘,来到秦痩跟前,对着他低头冷笑:“小辈,舌头发痒,干脆拔掉好了。”

秦痩看了看眼前这个‘用一根手指就能戳折的竹竿’,强忍笑意问道:“你是哪位?”

“指夕,回寰。”瘦高老道应道。

秦痩明显被吓了一跳:“寰字辈?”说着,转目望向闻风:“是你的、你的……”

侏儒闻风笑得一团和气:“太师叔,是我的太师叔。”

闻风的太师叔,怕是千年前的人物了,比着老蝙蝠还要大得多。其实在天门里,年岁大也没什么了不起,年岁大不代表修为就高,至少不会比着那些六步大成的掌门更高,否则早就飞升去了。

但是辈分毕竟摆在那里,天门同气连枝,秦痩挪揄闻风毫无顾忌,可遇到长出两辈的师长,也不能太过分,大胖子当即嘿嘿一笑,好像没事人似的,兴高采烈地对着回寰喊了句:“小子秦痩拜见见过太师叔!”

大胖子不拿脸皮当回事,谁真去跟他较真谁就是个傻子,回寰冷晒一下,折返掌门身后,闻风也再去纠缠什么,对着秦痩笑道:“你还不晓得,咱们布下的这座大阵,阵图便是太师叔传下的。”回寰老道是指夕道中现存的辈分最高之人,年轻时资质绝顶,远胜同辈师兄弟,本来是那一代弟子中最有希望破道之人,但是因为痴迷阵法,耽误了修行,以至基础都打得不稳,到现在才将将突破六步中阶,论起打架的实力,比起秦孑恐怕也强不了多少。

秦痩更是吃惊了,他只道这道阵图是指夕道的家底,没想到居然出自回寰之手。

回寰看出他的诧异,语气淡漠地应道:“早年游历时,机缘巧合,找到了一座‘逐鹿丘’,胡思乱想里,就依着大丘的气势,设计出这座阵法,本打算用来对付谢甲儿,没想到等阵图完善了,天下早都太平了,更没想到,它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逐鹿丘’,便是这些人头大丘了。

数千年前,中土乱世中,曾有一路血腥诸侯,每场大战之后,无论死活都会斩下敌人的首级,凝铸成大丘,用以彪炳战功,震慑敌人。

到最后这路诸侯真就统一了中土,不过前后也做了十年天下,就因其残暴引来全境暴动,最终烟消云散。泡*书

旧朝崩塌而逐鹿丘犹存,回寰就靠着逐鹿丘,设计成现在苦乃山中的这座大阵。

九座逐鹿丘,数百万颗横死之人的首级,其间蕴藏的戾气何其惊人,可回寰的这座大阵,却并非利用戾气凝化杀人尖刀,而是以之为‘引’,引更大、更可怕的杀劫入阵!

大阵的威力惊人,同时催动起来也复杂的惊人,不仅需要众多高手,还需要阴阳五行一共七个大类、数百道法术,绝不是一个门宗就能施展的,否则只凭着这座阵法,指夕道就能成为‘天下第一’了。

这次调动起来的,不止在中秋之战中现身的五座天门,就连遭受重创、已经半做归隐的荣枯道和卸甲山城,也尽起精锐加入其间。

秦痩与闻风随口闲聊的时候,逐鹿大丘之间流光纷呈,其他几家天门首脑,也先后赶到,见面之下自有一番寒暄。

七座天门尽数到齐,承天道敢当先踏出一步,对其他人笑道:“我这边的差事已经办妥,七十九窟都已传令,大队弟子在敝宗长老护送下启程,七日之内集结完毕。”

就连离人谷都不知道‘七十九窟’,这是其他几座天门的默契……

修士都是人,修真门宗无论大小,门下弟子也都是从凡人中来,每一座天门平时都有不少好手在人间穿梭,从凡人中挑选门徒。

其中,那些资质绝佳的娃娃,都能够直接进入门宗,得到最好的资源和教导;可‘上上之才’毕竟只是极少数,除此之外,还有大批有资格修行,但却不够格进入天门修炼的少年。这些少年,天门也不会就此放弃,更不会把他们送给那些小门宗,而是将其集中起来,也指派师长,引他们进入修行道。

这一部分弟子中,除了特别出se的,绝大多数都不会被列入门墙,穷其一生都会在天门为他们选定的深窟中修炼、参悟,算起来,他们才是天门真正的‘附庸’。

虽然资质不够太出se,但是被送入七十九座深窟的弟子,胜在数量众多。同时以天门手中掌握的资源,积年培养下,实力也着实不俗,比起九九归一犹胜一筹。

上一次中秋之战,天门调动了万多名普通门宗的修士结成相见欢;这一次,在逐鹿丘大阵外,他们仍要再布置一座人数更多、威力也更磅礴的相见欢,可‘苦乃山有宝’的传言决不能被揭穿,由此天门调用了这一批窟中弟子。

七十九窟,三万修徒,实力以四步、五步为主!

敢当交代过自己这边的差事,又望向秦痩,对大胖子,敢当也不依道家礼节,笑着问:“老秦,娃娃们那边没问题,您这边……”

秦痩大手一挥:“放心,我这边绝不会出差错!老九,过来!”

小胖子老九,正在看树……

一年多前,秦痩、老九与日馋那几位大首领,在轱辘岛与妖僧和‘口袋’打了一场恶仗,当时伤得太重,两人双双昏厥,等再醒来时,他们已经置身于中土间一座无人荒山中,想来妖人们还有些义气,没直接把他俩杀掉了事。

秦痩看着粗鲁实则心细,事后曾检查自己和老九,以防妖人偷偷给自己种下什么妖法禁制,仔细查过确认无碍后才放下心来。可自那之后,老九一见到树木花草,就打从心眼里觉得那么亲切,就连他自己也想不透其中的道理。

听到掌门召唤,老九恋恋不舍地把目光收回来,转头望向秦痩:“掌门放心,绝不会误事。”

秦痩满脸不耐烦:“跟我大包大揽有个屁用,不放心的不是我,是他们,你自己和他们去说!”说着,小棒槌似的手指扬起,一点不客气地去指另外几家掌门的鼻子。

老九眨巴着眼睛,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说,还是顾回头走上前替他解围,对着其他天门首脑施礼道:“诸位前辈尽可放心,我家九弟以法身入神剑,神通一旦发动起来,他自己便是威力绝大的仙剑,足以将相见欢发挥到极致!”

两年里,天门不只经营苦乃山中这一座法阵,同时还耗用大量精力,对相见欢做了修改。

以前的相见欢,只是将众人的力量合在一起;而修改自后,一座相见欢,就仿佛是一个高手,诸多劲力在汇聚之后,形成的不再是一股巨大的力量,而是类似于修家高手灵元真气。修改前后,其间所差的便是:力量,只能够轰出去了事;而灵元真气,能够激发法宝之力。

这就仿佛,前者只是将千钧之力,凝结做一拳击出;而后者将同样的力道化作真元,去催动法宝,从而让杀伤再成倍提升。

老九,就是那件‘法宝’了,或者说,他就是相见欢的刺!

秦痩对自家的差事全不当回事,不等顾回头再详细解释,就把他轰回身后,继而直勾勾地望向鉴火道,搓着手心问道:“带来了么,快取出来瞧瞧!”

鉴火道熔心老道一笑,指诀晃动,从乾坤袋中噼里啪啦地抖出一堆‘废铜烂铁’。

倾倒过铜铁碎片之后,熔心并不停手,又从袋子中取出了七八块‘碎石’。

秦痩从一旁看着地上的‘废铜’和‘碎石’,泛着油光的胖脸上尽是心疼之se:“神仙之器、乾坤异宝,可惜,早就碎了,碎了啊!”说着,又发出了一声心满意足的慨叹:“就算是碎片,能看一看也过瘾!”

熔心老道取出的,是两件上古神器的残骸。

其中那堆‘废铜’是一盏方鼎,唤作‘噬灭雷鼎’,完整时能够唤起磅礴雷霆,奔袭千里之外,所过之处尽化焦土,莫可御之;那几块碎石,拼凑完整的话则是一轮石盘,唤作‘南斗星盘’,施展时能够接引南头六星之力,匡护主人,是绝佳的防御法器。

这两件宝贝都曾在远古时威震天下,名头远在玲珑玉匣之上,是真正的仙家神器,就算比起神剑诛仙,也毫不逊se。

不过它们也早在远古时就会摧毁成碎片了,到了现在早就再没了一丝半点的威力。

这次取出来,不是天门有办法能让它们恢复威力,而是要接它们来‘诱敌’。

宝物被毁,威力消散,但残骸之中,还保留了当初炼化成形时收敛的祥瑞之意,天门要通过秘法来还原出这份气息,借以营造‘天材地宝’现世的假象。

届时祥瑞气息非同凡响,怕是比着典籍是上记载的每次‘异宝出世’,都会更有气势,天下修士都会为之疯狂,天门不信日馋妖宗能够沉得住气。

不过,连九九归一都不知道这是做陷阱,到时候怕是会有不少‘同道中人’,会陷入此间杀阵,做了枉死鬼……为了诛妖辟邪,也实在顾不了那么多吧!

本来如何诱敌,对天门而言是个大问题,想来想去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最后还是熔心老道,突然想起自家门宗里还收藏着这两件神物残骸,同时他们的烈火之术能够唤醒其中的祥瑞气息,这才算是解决了这个麻烦。

侏儒闻风望向熔心:“还原出宝物中的祥瑞意气,需要多少时候?”

熔心老道应道:“短则三五天,长则十余日,具体说不太好,不过,总不用等太久。”

闻风点了点头,随即笑了起来:“邪道妖人,命不久矣!”

话音落处,其他几家天门首脑,也一起展颜而笑,只有秦痩唉声叹气,蹲在熔心脚旁,翻来覆去的扒拉着废铜、碎石……

天门魁首在苦乃山深处欢笑之际,梁辛正在草原上皱眉头。拓穆突然提到‘须弥樟’,搞得他一头雾水。

曲青石也不明白拓穆的意思,问道:“还请前辈详解。”

“我见过梁磨刀身上有须弥樟,当时不认识,现在却能想起来了。既有须弥樟,即便不是离人谷的弟子,也会和离人谷有着莫大渊源。”茅吏的声音虽然谈不上洪亮,但吐字清晰、显得中气十足,看来不仅恢复了记忆,而且元神还得到了不错的滋养,全不像在杂锦孤峰下那样说一句、喘三喘那么疲败。

也不等梁辛回应,拓穆又继续道:“既然和离人谷有渊源,应该听过说,离人弟子之中,有一个叫做‘茅吏’的书呆子吧?”

梁辛觉得‘茅吏’这个人耳熟,稍一琢磨就回想起来,当年十三蛮中的老幺须,曾经从离人谷中带走一个熟识草木性子的同门,以助他化解错乱、反噬的真元。

曲青石传承了槐楼牧童儿的记忆,梁辛还在寻思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茅吏的来历,接口问道:“被须根带走的那个茅吏?”

拓穆不置可否,而是岔开了话题:“我的草原名字,叫做拓穆颚布苏,直译成中土汉话,便是‘大草’。”

上次才离人谷见到黑胖子巫士的时候,对方也曾提及‘拓穆颚布苏’译意,‘大草’这个名字稀奇古怪,是以众人都记得清楚。梁辛正想点头,脑子里忽然一闪念,跟着‘啊’的一声低呼。

茅吏……茅,茅草;吏,官吏。茅草官吏,草木中的官。

茅即草,吏为大。

拓穆颚布苏五个字直译,是大草,可稍加变通,又何尝不是‘茅吏’。茅吏,大草……根本就是一个意思,不过是北荒语言与中土汉话之间,在互译时的带了些差异吧!

再加上拓穆又刻意提到了离人谷,梁辛哪还能不明白,这个被困在天地岁中的拓穆颚布苏,就是当初那个被须根带走、至今下落不明的的离人谷中高手,茅吏。

拓穆就是茅吏,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也让梁辛等人更加疑惑了,曲青石眯起双眼,从一旁开口追问:“你是茅吏?那须根去了哪里?你又怎会和梁大人结交莫逆……”

“我先帮须根归拢体内错乱真元,再和梁一二一起搬山,最后又被困在天地岁里三百年,便是如此了。”茅吏又笑了起来,语气忽然变得轻松了:“事情总要一件一件的说,莫心急就是了。”

说完,他顿了顿,又把话锋一转:“你们可知南疆之中有一支蛮族,以蝶做图腾世代拜奉,将其视作神灵。这只蝶子确有其事,身形足有三里之巨,通体雪白,绝非凡物。”

这一下就连小活佛都面露惊愕,回到中土的坤蝶一共有两只,一只保持生前模样,通体雪白,是鲁执亲手炼制的完美飞舟,能够于十届之中从容穿梭;另一只则黑灰斑驳,是楚慈悲炼化的……茅吏口中所说的那只,来历不言而喻。

果然就如梁辛先前所料,鲁执等人乘坐的第一只‘完美飞舟’并未被毁去!

梁辛心里本来有些着急,恨不得茅吏能直接去说与先祖有关的事情,不过对方已经明言,要‘一件一件’慢慢讲,他也就耐下性子来听。

而茅吏讲的事情,居然又和鲁执的飞舟有关,也大大勾起了梁辛的兴趣。

南疆之中蛮族众多,其间也流传着不少奇异法术,须根和茅吏为了化解体内的反噬真元,曾在当地逗留过很长一段时间,最终助须根倒出真元的‘番薯’,也是融合了南疆异术才炼化而成的。

其间须根和茅吏与‘拜天蛾’的那支蛮族多有接触,并亲眼目睹了那只巨大的蛾子,两人并不知道坤蝶的典故,不过也能明白,这头飞蛾尸体绝不是凡物。

须根贪心,见到尸体就想纳为己有,茅吏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便以法术掩藏身迹,潜行到‘天蛾’附近,结果愕然发现,这件尸体绝无法装入须弥樟,要偷的话就只能扛着它跑,非得惹来整座南疆的追杀,就算两人修为精深,也不敢去惹这个麻烦……

茅吏嘿了一声:“当时须根体内,诸般真元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说朝不保夕或许夸张,但是如果没有好办法将其疏导,也绝活不了太久,他居然还在想着做贼,这份贪心,也算得上天下少有了。”

须根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因为和离人谷的渊源,众人对他也没什么太坏的印象。而曲青石传承了牧童儿的记忆,更觉得须根有几分亲切,所以听到茅吏如此说,众人都笑了起来。

两个宗师修为的贼,眼睁睁看着大好神物流落在蛮荒之地,却没办法弄走,又如何能甘心离开,两人围住‘天蛾’仔细探索,试图找出这件尸体无法进入须弥樟的原因。

摸索过一阵,须根倏然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茅吏还道他遇到了凶险,急忙跃过来接应,不料须根什么事都没有,但脸se却异常震骇,一只手牢牢按在‘天蛾’的肚皮上,双目紧闭,额头上密密麻麻都是冷汗。

片刻之后,须根收回了手掌,又指了指自己先前所按的位置,对茅吏道:“你也来摸一摸。”

茅吏依言而行,把手按在须根所指的位置,就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傻乎乎的。

须根却神情关切,低声追问:“怎样,感到什么没有?”

除了之前须根留下来的汗水,茅吏什么一无所觉,愣愣摇头:“感觉什么?”

说到这里,梁辛陡然想通了当时的情形,脱口追问道:“须根从蛾子身上读出了些散碎的记忆?!”

果然,天地岁中的茅吏大吃一惊:“你怎么会知道?!”

在蜀藏的时候,梁辛就从茧子中‘摸到’三里坤的残存记忆。既然茧子能保留‘记忆碎片’,坤蝶身上带有些‘信息’也不足为怪。

在茧子里,其他人都摸不出什么,只有梁辛能‘看到’三兄弟跳入坤虫肚子,是因为梁辛修炼‘天下人间’,体质与修士和凡人都迥异;而须根也修成了魔功,说不定比着梁辛还更娴熟一些,所以他也能‘摸’出些端倪,茅吏的修为虽然不错,但也只是普通修士,什么都察觉不到。

当时须根见茅吏什么都‘摸不到’,也就不再理她,又开始专心摸索,仔细感受。

一连数月,须根都要潜到‘天蛾’处,认认真真、反复摩挲着这具尸体。直到他确认自己已经得到了所有能够获得的信息之后,这才罢手,但他摸到了些什么,始终不曾和茅吏提起……

再之后,两人又专心致志,用上全部心思去梳理须根体内的错乱真元,并成功培育出‘番薯’。到最后,须根千辛万苦夺来的厚重真元几乎消散一空,自身修为不过四步,但他从谢甲儿处学得了魔功,放眼天下也没几个他杀不掉的人。

至此,茅吏顺利完成使命,本应返回离人谷,但是在临行前,须根拦住了他,笑呵呵地问他道:“茅吏,想飞仙么?”

未完待续)

第三六六章 梁一十二

第三六六章梁一十二

茅吏先是被须根的话吓了一跳,随即,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修天望道之人,哪一个不想飞仙。

须根为人心狠手辣、贪得无厌,但他却有一个好处,对自己认可的朋友,他会毫无保留,继续笑问:“凭你自己的修行,有望飞仙么?”

茅吏为人木讷,但修为着实不俗,当时已近逼近六步大成,比着现在的天嬉笑还要更强些。可他也到此止步了,很难再有所突破,想要飞升,希望渺茫。

不过就算希望渺茫,修士们也不会放弃,别说他已经逼近六步大成,有许多修士终其一生,连四步高阶都无法达到,可是在死之前还是执着修行,以求那份万分之一的希望能够实现……

见茅吏呆呆愣,须根笑得更开心了,低声道:“还记得咱们在南疆见过的那头大白蛾子么?它不光是一头神兽尸体,还是一架仙舟,能够穿梭于土与仙界之间、接引凡人前往仙界的仙舟”

茅吏自然大吃一惊,急忙追问缘由。须根也不再卖关子,把自己的探索所得如数相告。

和梁辛摸茧子稍有不同,须根摸坤蝶,得来的并非这只坤蝶生前的记忆,而是一些散碎的声音、对话。

对茧子,梁辛摸着‘听’、还能摸着‘看’,这是因为他不只修习了天下人间,同时还是‘土行真身’,与坤同源;但须根只有魔功,没有土行身,所以他只能听而且还听不全,感受到的信息要比梁辛少很多,只能听不能看。

坤蝶的尸体体质特殊,再加上与鲁执的法术影响,让十一兄弟在从仙界飞奔土途的一些‘片段’印在了坤蝶的身体上。须根摸索了数月,集了所有的散碎信息,也得出了一个结论:一共有十一个‘人’,乘坐仙舟来到土,只为‘掐断’土上的飞升事。只要土再无飞仙,仙舟便会离开此间,重返仙界。

另外,这些人都有一件威力绝大的法宝,按照须根推测,便是名震天下的‘玲珑玉匣’。

须根是被秘法灌顶催生出来的高手,本来就道心不稳,后来种蛊、夺力、修习魔功、反噬、散功,一连串的变故下来,道心早已崩塌,就算战力再怎么强悍也破道无望。可是,道心虽不再飞仙梦犹存,须根在现‘飞舟的秘密’之后,心就只剩了四个字:天可怜见。

天可怜见,我还有飞仙的机会

梁辛、曲青石、活佛……除了羊角脆之外,日馋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梁辛只觉得两腮紧,一个劲的往嘴巴里酿酸水,又一个‘想不到’吧不是自己的,是须根的。

须根想不到,他从坤蝶上得来的讯息的确没错,但是因为残缺不全,所以意思完全都弄岔了

土再无飞升之后,天舟的确会返回仙界,但是……得有人去驾驭,蛾子才能飞走。

咕噜一声,活佛吞了口口水,很有些心翼翼地问道:“须根是觉得,断灭了土世界的飞仙事,仙舟就会功德圆满,自己、自动启程返航?”

茅吏点头回答:“不错,土飞升不再,仙舟功德圆满,届时便会有大接引力从天而降,引着仙舟返航,只要搭乘上去,便能进入仙界了。”

声音刚落,篝火四周陡然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声,活佛、老蝙蝠、宋红袍等人尽数放声大笑,日馋妖人里,就只有三个人没笑:

曲青石没笑,他觉得须根无比亲切,听到‘生前好友’闹出了大乌龙,他丝毫不觉得可笑。

梁辛没笑,随着茅吏的叙述,他心里升起了一个可怕念头,让他忐忑不安,又哪能笑得出来。

汐没笑,她冷漠惯了,丝毫不觉得事情有什么好笑,何况心上人也没笑。要是梁辛笑起来的话,白衣少女倒不介意也笑上几声。

众人大笑,茅吏先是满头雾水,继而勃然大怒:“笑什么?笑个屁”

老蝙蝠吃力挥手,止住了自己和其他人的大笑,对着天地岁道:“不笑,不笑了,你继续……”正说着半截,他没忍住,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郑道又旁边插口问了句:“仙舟里的十一个神仙,本就是来土扫灭飞仙事的,可见咱们土世界的人,在仙界人缘不怎么样,你们两个借着仙舟回去,不怕被人家打死么?”

“那十一个人死了,事情败了,未能完成仙界使命,须根和我继承遗志,真要能回去,就说明我俩成功了,是有功之臣,怎么会有打杀。神仙境界逍遥同乐,你倒是江湖门宗么,打打杀杀”

‘天蛾’是一座仙舟,这件事落在茅吏耳,未免也太匪夷所思,可须根说得信誓旦旦,又不容他不信,由此两人又联袂返回南蛮,再去探索那具坤蝶尸体。

蛮人对‘天蛾’的守卫,哪防得住大宗师的窥探,两个人昼伏夜出,仔细研究飞舟。

鲁执炼化飞舟动用了大力,对飞舟操控法术,设计的简便轻巧,否则天嬉笑又怎么能在几个时辰里就尽得楚慈悲真传,学会了驾驭飞舟的法子。

茅吏的学识也着实渊博,在兢兢业业钻研了十余年后,竟真的被他破解了进入坤蝶的办法。

这一来,须根和茅吏也就更加笃定,天蛾就是仙舟随后,茅吏继续钻研飞舟,须根则将承载了三个半蛮之力的‘番薯’送回离人谷,同时留下了那一句:茅吏找到了个新玩意,忙得不亦乐乎,一时半时回不来

新玩意,就是鲁执等人留下的完美天舟了。

梁辛坐过天舟,知道天舟之内并没有操控枢纽,倒有不少密密麻麻的古篆符咒,不过鲁执那时的法术咒与现在天差地远,根本没人识得,就连茅吏和须根也破解不了。

这个时候,活佛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插口道:“茅吏,你真的就从未想过,天舟返回仙界,未必是接引力,而是要靠舟人以法术催动?”

虽然看不到模样,但是所有人都能明白感到,茅吏在天地岁愣了一愣,半晌之后才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个,我从未想过。这么说,就算土再无飞升,它也飞、飞不起来,飞不回去?”

曲青石忽然叹了口气,望着天地岁道:“你没想过,但须根他未必没想过。”

因为牧童儿的记忆传承,所以曲青石对须根极为了解。

茅吏是个‘书呆子’,看事简单,想不到飞舟需要有人以法术操控才能飞,不值得奇怪;可须根绝顶聪明心思缜密,又哪会想不透这一重?

只不过他也确定不了,最后飞舟到底是会被接引离开,还是要靠法术催动……既然不确定,便不妨一赌了。赌赢了,飞升仙界;赌输了,也不见得有什么损失。至少,我不得飞升,旁人便谁也别想去仙界,想一想,须根也觉得挺有些开心……

再之后,茅吏留在南疆,而须根却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算一算,差不多有百余年的光景,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大洪朝的天下了。

虽然对茅吏有所隐瞒,但须根已经将他引为好友,否则也不会把仙舟的秘密告诉他,两人分别百年,再见面时自有一番欣喜,说笑一阵之后,须根一掐指诀,从须弥樟取出了三只玉匣,摆放到老友面前。

茅吏仔细端详,跟着大吃一惊,失声道:“玲珑玉匣?”

须根点头应道:“不错,一共三个匣子,其有两只是空的,你来挑,挑的那只归你,看你运气如何了”

茅吏忐忑到几乎有些站不住了,犹豫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战战兢兢地选了一只,抱入怀打开一看,居然真的了,其赫然摆放着一只精致无比的神梭,是名‘玲珑辗转’。当时那份惊喜,几乎让茅吏道心崩塌,须根哈哈大笑,这才告诉他三个匣子都是‘实心’的,每一只都有宝贝,赌运气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茅吏好歹也是个几百岁的大宗师,却被须根当做穿兜兜的来耍笑,自己也觉得哭笑不得,这才问起须根这百年的行迹,和他如何获得三枚匣子的。

“前面几十年都在瞎扑腾,就最后这十来年里,算是忙到了点子上。”说着,须根对他抖了下袍子。

茅吏这才注意到,须根穿得居然是一件威严板正的官袍,愕然问道:“你…当官去了?”

须根笑着应道:“是,而且还是大官。”

茅吏懵了,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憋了半晌才呐呐道:“你跑去跟、跟凡人掺和什么?”

而须根也严肃了起来,不再说笑,神情认真:“茅吏,你有没想过,为什么仙界会派遣这十一位仙家,来截断土世界的飞升事?”

茅吏摇头,这个事情他想过但是想不通,最后得出的答案和刚才郑道所说的差不多,‘土飞仙过去的,在神仙圈里人缘不太好’。

“我本来也不明白,不过出去转了这百多年,倒是有了个大概的想法……仙祸”须根的声音低沉,眼睛却亮得吓人:“断灭凡情,修天望道,虽然没什么修士会故意为难凡人,但修士都坐拥大力,无意而为也足以给凡人酿成大祸了,远的不提,只说我们十三蛮与谢甲儿一战,八百里夷为平地,比着什么天灾都更凶猛”

茅吏继续愣,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心里更不明白,须根怎么会变得‘慈悲’了。

须根一眼就看穿了茅吏的疑惑,摇头道:“不是我慈悲,是神仙慈悲,看不惯修士为祸凡间,所以才要使出手段,断绝土的飞仙事,还此间凡人一个清静凡间。若非如此,上界天仙直接降下无量劫,毁掉土岂不干脆,又何必派人过来只对付修士。”

须根离开南疆百余年,本意是想去试着寻找‘玲珑玉匣’、寻找十一位神仙留下的痕迹和他们为何全军覆灭的原因。

他想要追查的‘真相’太庞大也太久远,绝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能够完成,而‘十一神仙’、‘仙舟’的秘密又不能为修真道所知,他只能借助凡人力量。

在他入世之初,刚好是正邪恶战之末,最最惨烈的时刻,土人间随处可见‘仙祸’,神通纠缠殃及城镇、为绞杀妖人摧毁乡村……须根对凡人没什么眷顾之情,但是仙祸见得多了,却由此悟出了‘仙界要掐断土飞升’的‘原因’。

他只道‘仙佛慈悲,见不得修行弟子扰乱清静人间,所以降下神罚,派十一仙家断灭此间飞升’。

须根不知道仙界的真相,更不知道鲁执等人来到土的原因,所以他有这样的理解再正常不过。

毕竟,只断‘飞升’、却不毁灭‘凡间’,这两点本来就是个矛盾,唯一的解释就是天仙慈悲,眷顾此间凡人,所以‘神仙’针对的只是修士。

须根的语气笃定,继续对茅吏说道:“人间太平、再无飞仙,这是两个关键,能明白么?”

茅吏越听越迷糊,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

“那十一个神仙,是为了匡护人间,才来此断灭飞升事。这是一而二、又二而一的事情。仙佛慈悲,派仙舟来搭救土凡间,所以仙舟离开的条件,是再无飞仙事的土盛世。”对最后四个字,须根咬得语气极重。在他看来,除了‘断灭飞升’之外,建立一个‘土盛世’,或许也是一个仙舟返航的关键条件。

须根的语气又复轻松了,笑道:“当然,这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也许飞升一断仙舟就会离开,和盛世无关。不过多做一些,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须根领悟到仙舟降临的‘真相’,由此推测出仙舟离开的‘条件’,茅吏终于明白了,满脸恍悟,指着须根的官袍:“所以、所以你跑去,帮凡间去建立太平盛世了?”

须根哈哈大笑:“既然仙佛要照顾凡人,那我就去照顾凡人好了,这一点总不会错的”

在悟出‘真相’后,只要他见到仙祸,必会出手惩戒,几十年不知多少正邪修士,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死在他手里,当时修真道上也乱的很,再加上须根做事谨慎,始终就没人觉他的存在。

除了惩戒仙祸,须根还从人间选了一路诸侯,助其征战四方,以求尽快结束乱世。有他相助,这一路兵马自然天下无敌,直到最后大洪朝一统土,洪太祖登基称帝。

至此,土人间又恢复了平静。

匡护洪太祖的十几年,在四处征战,须根现了几处‘十一神仙’留下的痕迹,并先后得到了三只玲珑玉匣,因此他也更加笃定,冥冥之自有仙佛关注,想要飞仙上界,那两个关键缺一不可。

远古时随同鲁执而来的诸多仙魔,都被‘无应劫’所摄,伤亡惨重,而后鲁执也未能将同伴的玲珑玉匣尽数收集,有半数散落于土各处,须根找到的那三只玉匣都在此列。

茅吏还有疑惑:“那你怎么就当了个大官?直接做皇帝岂不是好?”

须根失笑摇头,他有手段有心计,但论起统御人间的本领,比起洪太祖来要差得远。

洪太祖也是一代英才,胸韬略纵横,否则须根也不会选他来相助。须根是为了自己飞仙,才致力打造人间盛世,有人比他更能当好皇帝、建好盛世,他求之不得。

简单解释两句,须根又继续道:“如今大洪朝威加宇内,天下太平,盛世之象已现,所差的就只剩下‘搬山’了”

“搬山?”茅吏愣了愣,随即就明白了这两字的意思,笑道:“仙字去山,是为人,你想出的这个题目有些意思。”

须根的心性,和鲁执来天差地远,‘掐断飞仙’,这件事在他来做,就只有一个办法:摧毁修真道,让人间再无修士。

天下修士多到难以计数,凭着须根自己绝无法倾覆整座修真道,非得借助凡间之力不可。而洪太祖也是桀骜之人,不信鬼神,更不服修士为祸人间,在须根的劝说下,筹备九龙司搬山院,征召天下能人异士入司。

“靠凡人之力?凡人又能帮得上什么?”茅吏问道。

对‘搬山’事,凡人的确帮不了太多,别说只是个青衣搬山院,整座九龙司,天、地、人、搬山所有人加在一起,也奈何不了一座天门。

不过须根的目的,也并不是要真的以凡人之力去诛灭修士,至少目前不是。在他的筹划,摧毁修真道不是朝夕之事,这一‘仗’总要打上几百年。

可是在这几百年里,还有不停有凡人进入修真道……须根这边去杀,凡人从那边去入道,‘搬山’事倍功半。

九龙司搬山院的成立,是一个朝廷的态度。朝廷管不了修真道,但是却能管束凡人,不让凡人去进入修真道。

说到了得意处,须根愈开心:“现在搬山院还秘而不宣,但至少朝廷的态度已经有了,假以时日,搬山院做成几件大事,这个‘态度’也就会越明显,慢慢影响下去,敢去修行的人越来越少……”

梁辛身边不乏聪明人,可是包括曲青石在内,所有人都没想过,成立搬山院,竟然还有一层‘釜底抽薪’之意。

随着茅吏一点一点将往事还原,梁辛只觉得心头紧,呼吸都有些不畅快了,喉咙更是干涩异常,几乎有些说不出话来了,想要喝口酒去润润嗓子,不料却又被酒水呛到,大咳了起来……

天地岁的茅吏并不理会梁辛,而是继续讲了下去。

当时须根把自己这百年感悟、百年经历仔细解释过后,又对茅吏道:“现在的大事便是搬山了,光靠那些凡人还差得远,特意来找你帮手”

茅吏答应得痛快无比,两个人相视大笑,而后须根又拍了拍自己的官袍:“我现在的身份,是大洪朝九龙司的指挥使,而我现在的名字么……既已入世,也就恢复了我凡间的姓氏。”

“我祖上姓梁,如今十一神仙已丧,我便第十二个,所以我的名字便是:梁一二。”

讲到这里,茅吏闭上了嘴巴,草原上倏地安静了下来……死般沉寂。

片刻之后,茅吏忽然咕咕怪笑了起来,声音也由此显得飘忽、诡异,再度缓缓开口:“梁一二,凭空跳出来的大英雄,凡人之身,神仙本领。一力匡护人间,助洪太祖结束乱世之后,又组建九龙司,着手对付修真道……天底下又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他又图个什么?除非,梁一二就是须根。”

说着,阴声低笑猛地变得癫狂大笑,茅吏的声音响彻草原,放声重复:“梁一二,他就是须根啊他也不该叫梁一二,应该叫梁一十二才对”

今天我填上了搬山里最大的一个坑,心里老痛快了,我可算写到这一章了,打从写搬山开始,我憋了多少扣子啊,神仙相是飞升的修士、仙界的真正秘密、干爹为啥会在土坤肚子里……可哪个扣子也不如梁一二就是须根更让我咬牙,我终于把它给揭开了

梁一二就是须根,很早之前也是有伏笔的,在几章之后会有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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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着吧,我就成就感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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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七章 无根之人

第三六七章无根之人

茅吏的狂笑凄厉,于夜空之来回飘荡,梁辛坐在原处一动不动,脸色惨白,眼神涣散。

在听到‘须根归来,身着官袍’时,梁辛就已经预感不祥,可心却始终带了些侥幸,直到真相到来……仿佛一把在冻结万年的玄冰直刺,狠狠扎了自己一个透心凉

遽然一个怒骂从梁辛身后响起,打断了茅吏地狂笑:“放你**屁”随着怒骂,侏儒宋红袍扑跃而出,一脚踹翻天地岁。

宋红袍暴跳如雷,拳脚蕴足全力,疯般猛打天地岁天地岁是人间仙物,何其坚固结实,凭着宋红袍的力道如何能够伤到的它。

茅吏安然无恙。

任凭宋红袍乱打个不休,茅吏却好整以暇,低笑道:“你怒也没用,就算真能砸断天地岁,让我魂飞魄散也没用,梁一二就是须根,错不了,改不了我奉谷主之命,随须根出山,百多年后,这世界上没有了须根,就只剩下梁一二,我便跟着梁一二了”

鲁执兄弟之后的天下第一人,倾尽毕生之力立志搬山、只为还土凡人一个清静世界的、最终含恨而死的梁一二,竟是那个私藏谢甲儿功法、更为夺力袭杀诸多同伴的老幺须根?

而他助洪太祖创建土盛世,是为了自己飞仙;他要搬山、杀尽天下修士,也是为了自己飞仙?

有谁能信,又有谁敢信。

单凭茅吏的一面之词,或不足以证明梁一二就是茅吏,但是,要再算上那枚能够记录声音的神奇宝石呢?长舌本来就是茅吏之物,又怎会辗转流落到先祖手…宝石不曾易主,因为两任主人是同一人

大司巫对宋红袍暴打天地岁不闻不问,他就是个看笑话的,眼前有笑话,他看得开心,干枯的老脸上带了些笑意。

老蝙蝠却有些不耐烦了,对着身旁的郑道挥了挥手,后者会意,赶上前抱住了狂怒的宋红袍,把他拉了回来。

天地岁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茅吏却毫不在意,在其开口问道:“叫磨刀的子,你可知道,须根是什么人么?”

梁辛的声音有些嘶哑:“什么人?”

茅吏声音里的笑意忽然消散了,换而平静、低沉:“他是无根之人……”说着,茅吏叹了口气,喃喃道:“我问过你的,是你自己一定要听。”

梁辛的眼睛里倏然布满血丝,仿若泣血

还有心肺憋闷欲炸、咽喉憋闷欲炸、头脑眼珠憋闷欲炸……耳嗡嗡作响,目光的一切都在歇斯底里地颤抖着,梁一二是须根,须根是太监、是无后之人,那现在的梁磨刀又该姓什么?

姓张姓王姓乌龟,姓李姓赵姓石头,姓什么都好,总之他不姓梁。

茅吏的声音平淡,话不停:“我以前一直在奇怪,梁一二的那个儿子,梁路飞,一副纨绔德行,除了长相,就全没有一丝像他爹的地方,现在算是明白了,嘿,抱来的,掩人耳目的。”

既然是掩饰身份,抱养时总要选个和自己又几分相像的娃娃,梁辛的先祖不是梁一二,而是那个纨绔梁路飞。人人都说梁辛与梁一二有几分相像……他像的也不是梁一二,而是梁路飞吧。

哇的一声,梁辛猛地开始呕吐。

先是酒肉秽物,再是酸臭胃液,最后吐尽了一切,却还在不停地呕。

梁辛没哭,止不住地呕……

入世之后,梁辛没去做先祖未尽之事,他也不觉得先祖的‘搬山’正确,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认知,可不管怎么说,‘梁氏子孙’这四个字,都让梁辛觉得无比自豪,对先祖的敬仰不曾有丝毫虚情假意,而梁一二的生平事迹,也实实在在影响着他。

不做一样的事情、做不了一样的人,可丝毫不会影响那份敬仰,那份崇拜,那份自豪。

又有哪个少年人,在得知自己先祖曾是昂立天地的英雄后,不会觉得兴奋?不会觉得热血沸腾?不会立下一份豪情壮志、去重现血脉与生俱来的万丈荣光

没想到,都是个笑话,让人笑掉大牙的笑话。

梁一二是个假英雄,梁磨刀更是个假子孙

心肺五脏抽搐着、痉挛着,撕扯地疼。这份疼痛的根源无法言喻……这又是哪一条线上传来的因果?这才是真正的‘想不到’

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受干爹影响,梁辛从来是喜则笑,怒则骂、痛则哭的性子,可是此刻,他甚至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该哭还是该骂,该笑还是该恨。

哭,哭自己么?自己没犯错,没丢人,没失去什么心爱之物,因为那份心爱本来就不是自己的;

骂,去骂谁呢?从鲁执到须根再到面前的茅吏,没人对不起自己,更没人想过要算计自己;

笑或恨,笑哪个?恨哪个?所有的事情,在生时都和自己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可自己却实实在在陷入其……

本是至性人,心绪巨变之际却无从宣泄,更让梁辛憋闷到了极点

没什么来不及,没什么舍不得,就只有想不到想不到,而且他**的想不通……

汐被吓坏了,一手举着水瓶,另只手想去轻拍梁辛的后背,但是见他脸上筋肉抽搐、额头青筋扭曲,一时间又不敢去碰他,正想向曲青石求助,不料梁辛突然出一声嘶哑大吼,从篝火前一跃而起,双手狂舞,乱跑乱跳

惘然、愤怒、惊愕、恐惧、可悲可笑……诸多情绪,每一股都强烈到无以复加,彼此纠缠在一起,虽无形却有质,在梁辛的胸口、脑壳里乱冲乱撞,让他憋闷到无法自已,再坐下去梁辛觉得自己真就要爆碎开了。

现在,他觉得或会宣泄一些、让自己舒服一些的唯一办法,就是身法,干爹传下的身法。

梁辛跳起来疯狂催动身法,根本就不曾多想,纯粹是本能。就好像皮肤痒了抬指去抓、伤口绽裂伸手去按一样,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反射、反应。

早在眼练成‘天下人间、来不及’的时候,靠着浮屠的指点,梁辛就已经领悟,魔功要靠身法和执念配合才能够成形。具体的道理是:协调、平衡到完美的身法,让人溶于自然,顺应天地;但执念却天道所不容,是逆天而为,一正一反同时动,便是‘绝对不会一起出现的两件事同时爆’,在‘规则眼’,这是不可能会出现的情况,由此天道也没有相应的制裁‘措施’,施术者骗过天道、不受约束,自化一隅,魔功成形。

身法和执念,是动魔功的两重关键,其,身法是‘顺’,是将自身融合于天、于地、于风、于世间万象,梁辛在憋闷、难过到无法宣泄之际,自然而然施展身法,以求容身大天地,把痛苦分摊出去,就仿佛一滴被‘烫伤的水’投入池塘,借以引走内烧灼……

道理是没错的,若只是些辛酸、难过,施展一回身法下来,的确能人排解许多、振作许多,但是梁辛此刻的情绪何其猛烈,比起他的‘杀心执念’也毫不逊色当心思化作执念,他就不再是一滴‘被烫伤的水’,而是一枚周身烈焰滚荡、内核更带上炽烈高温的陨石,一旦投入池塘,便是一场熊熊崩裂

汐骇然惊呼,还道梁辛是被气血逆冲蒙蔽了神智,真的疯了,忙不迭跳起来去追赶。

可别说只是汐,放眼土,偌大世界里,有谁能追得上梁辛……梁辛并未跑远,只是在方圆数十丈的范围内纵跃穿梭,快若鬼魅,汐倾尽全力,却连他的影子都摸不到。

还是老蝙蝠,似乎看出来些端倪,大声喝止住汐:“让他疯跑一阵吧,总比坐在那里干忍着强。”就在此刻,梁辛忽然出‘啊’的一声惊呼,仿佛遇到了什么极大的意外,不过还不等别人追问,他就开口:“我无妨”

梁辛越奔越快,身形倏然出没,在身后不停划出一道道残影,乍一望去,方圆三十余丈之内,竟有十几个梁辛在不停的出现、消失

起落之间,只见他一个人荡漾起的层层身影,但不闻一丝风声,更没有衣袂震动、落足声响,梁辛疾纵狂奔却不带任何声息,其他人也默不作声,轻飘飘的寂静弥漫而起,让那一片篝火周围,也显得有些模糊、有些不真实了。

过了不知多久,梁辛终于开口,身法并未停下,继续围住这附近迅奔驰,只沉声吐出一个字:“讲”

片刻后,茅吏叹了口气,又继续说起下面的事情。

须根只知十一仙魔靠仙舟降临土,却不知还有个楚慈悲留守仙界。他不该叫梁一二,应该‘梁一三’才对……

始终留在南疆的茅吏,也随须根入世,致力搬山,以求有朝一日能借仙舟飞升,而获永生逍遥。入世之后,茅吏有次无意问起,‘搬山’事,天下修士一个都不能逃,那离人谷怎么办?

须根早就想过此事,应道:“天下修士,数以十万计,先‘搬’哪里都一样,离人谷留到最后再说。”

见茅吏还是满脸迷惑,须根笑了起来:“对付天下修士,又谈何容易,离人谷是最后一个,如果在之前咱们就败了,自然伤不到它;如果侥幸成功了,到那时,土人间就只剩我们两个和离人谷……那也说不得了”

说完,须根又挥了挥手:“先用不着想这么多,总之,咱们百年之内,都不会碰上离人谷有什么事情,等到时候再说吧。”

……

茅吏的修为不错,又有玲珑辗转相助,着实是个得力帮手,不过他的性子木讷,打打杀杀还行,勾心斗角事完全不在行,也因此几次陷入敌人陷阱,险些出事。其最严重的一次,竟被对方诱出了‘搬山’的真相,幸亏须根赶到,及时灭口,这才没把他们的秘密泄露出去。

这件事把须根惊出了一身冷汗,在当时,他身边没有堪起大用的高手,对茅吏还要多有倚重,也不能就此将他舍弃不用。

先是自己思量,而后又与茅吏仔细商量过,两人决定远走草原,请巫士出手,封印茅吏的记忆,如此一来便不怕再‘脱了嘴’。

封印记忆,这四个字说着简单,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却着实有些难度,既要让茅吏彻底不记得前尘里诸般过望,还要让他会觉得‘梁一二’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心甘情愿为他所用,这样的手段,就连大司巫都没有,放眼草原,就只有女巫娜仁托雅能够做得到。

“再后面的事情,也实在没什么可说了,须根带我找到娜仁托雅,之后我睡了一觉,再醒来时,面前站着个年汉子,对我微笑,告诉我我的名字叫做拓穆颚布苏。他要我随他同去搬山,我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因为…没什么可想的,我打从心眼里就觉得,他的话,我要听”

因为以前的记忆被尽数封印,以前的道法、修为尽数都不能再用,同样,对控制玲珑辗转的咒言、手诀也忘了个一干二净,待拓穆醒来后,梁一二又将玲珑辗转重新送他、教他了一回……

“我是茅吏时,跟着须根离开离人谷;百多年后,我变成了拓穆,就追随在梁一二身边了最后在凶岛一战,成了天地岁里的孤魂野鬼……嘿,还有杂锦孤峰上的无根之木,要靠女娃娃告知,我才知道自己是木行修士幸好,醒来了,不再糊涂了。”虽然不用呼吸,但是说到这里的时候,茅吏在天地岁,还是长长呼出了一口闷气:“我这边的事情,就是这些了。说完了,总算说完了。”

天边已经隐隐显出些赤红微光,破晓在即。

梁辛仍在默然奔跑,一言不。

片刻之后,茅吏又复开口,不是对梁辛、曲青石等人说话,而是对金面具道:“娜仁托雅,须根对你所为,我本不知情,不过凡事都是因我俩而起,他已死三百年,要报仇,你便对我来,茅吏绝无怨言。”

娜仁托雅走上几步,侧头看着天地岁,语气清淡得让人窒息:“找你报仇?你配么?”

说完,她不再理会天地岁,而是目光一转,望向曲青石:“你妹妹曾经在草原上帮你吹牛,说你心思缜密,做青衣时,是凡人间第一流的差官,办过数不清的奇案。”

饶是被真相惊得心绪起伏,曲青石还是被女巫的话吓了一跳,不知是该该苦笑否认,还是去追究对方话深意。

娜仁托雅继续道:“我身上也有桩案子,想请你帮我断一断。”说着,见曲青石的面色警惕起来,又摇头笑道:“莫多心,不是什么算账报仇,是真心求教,这件事让我迷惑了三百多年”

也不等曲青石说什么,娜仁托雅径自说了下去:“早在须根还是十三蛮的时候,我就识得他,虽然谈不上至交好友,可也有几分交情……”

曲青石听到事情又与须根有关,立刻集心思,凝神听讲。

三百多年前,须根带着茅吏来到草原,请娜仁托雅出手,女巫并未追问缘由,就此施展奇术,既封住茅吏记忆,又让他对须根保留了、甚至更加重了亲切。

大功告成之后,须根又向娜仁托雅追问有关‘催眠’的诸多细节,他问的并非如何施术,而是施术后能够达到的效果,女巫一一做出详解,须根若有所思,当时并未多说什么,留下些不错的宝贝作为酬劳,就带着茅吏离开了。

大约过了七八个月的光景,须根只身重返草原,又找到娜仁托雅。

老蝙蝠听故事听得入神,情不自禁追问了句:“找你做啥?”

娜仁托雅出‘咕’的一声怪笑:“他来找我、找我封印他自己的记忆”

声音落地,所有人都愣住了。三百年前,在娜仁托雅刚刚听到须根的要求时,她的表情也和老蝙蝠等人一样……

须根却并不解释什么,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在封印记忆的同时,请女巫在他的心里‘种’入一种‘情绪’——一份对世间凡人的悲悯之心,以及由此对修士仙祸的憎恨之意。

当时娜仁托雅很有些哭笑不得,须根此举,是打算去修佛陀修慈悲么?

须根也笑了,摇头道:“不是你想的那回事,你就说你能不能办得到吧?”

娜仁托雅沉吟了一阵,点头道:“应该没什么问题。”

听到这里,曲青石、老蝙蝠等人就已经恍然大悟。须根做事彻底,生怕自己‘心不诚’会影响‘搬山’,达不到仙佛的要求,干脆竟要连自己的记忆封印起来,去真真正正做一个‘悲悯世人的活神仙’

宋红袍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封印了记忆,什么都记不得了,他以后岂不是要变成个傻子,还谈什么搬山?”

人的记忆何其复杂,纵然‘催眠’之术神奇,也没办法‘封’一半‘留’一半,一旦施术成功,须根就会记忆尽丧,连自己姓什么都不会再记得,还谈什么搬山。

老蝙蝠摇头道:“须根这么做,自然也准备好了‘后事’,不可能让自己真变成个傻子。”

娜仁托雅冷晒了下,点了点头:“早在第二次来找我之前,他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否则,我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说着,她抬起手,在自己的金面具上轻轻敲了几下。女巫手上戴着羊皮手套,由此,在敲击之下,黄金面具出的响声并不清脆悠扬,只是哒哒的闷声。

封印自己的记忆,以求在心境上达到‘神佛’的要求,保证自己搬山后能够顺利飞仙……这件事在旁人想来,简直荒唐无比。

须根却不这么想,自从现‘仙舟的秘密‘之后,他就笃信青天之上,真有悲悯神佛,正在俯瞰人间。自己要靠仙舟飞升,除了完成盛世、搬山之外,还应再有一份能够打动信佛的虔诚心。

这份‘虔诚心’与启动仙舟是否有关,须根自己也不确定,不过做了总胜过没做,飞仙的唯一机会,不容得丝毫怠慢。仙佛事,心诚则灵。可心里那份为了飞仙才去搬山的念头永驻,又怎能心诚,由此须根才又来托请娜仁托雅出手,他要忘

至少在完成‘搬山’之前,他要让自己真真正正变成‘梁一二’,姓梁的,第十二个,从仙界来的神仙,只为搭救人间

一件荒唐事,却是一份狠辣手段……须根做事狠辣,对别人如是,对自己也不例外。

第三六八章 一座荒坟

第三六八章

一座荒坟

正如老蝙蝠所说,须根在重登草原、请娜仁托雅封印自己的记忆之前,早已准备好了诸般‘后事’……

三百多年前,须根见娜仁托雅点头应允,神情中闪现喜色,跟着又取出一只厚厚的大信封递了过去:“这件事也要拜托你,待施术之后,再把这信还我,上面记了了重要事情,忘不得的。”

娜仁托雅和他算是朋友,且关外人士天性豪爽,并无太多拘谨,接过信后笑道:“这么重要,能看看不?”

须根大笑:“敢托付给你就不怕你看,想看打开它便是”

娜仁托雅也不去假惺惺地避讳,好奇之下,打开了信封,里面一叠信纸,足有十几张,着实不算少。前几页记载地全是‘梁一二’的生平履历,和他在凡间、官场的关系网,其中尤其详述了建立九龙司搬山院的初衷。凭着这些记载,须根失去记忆之后,就会真的变成‘梁一二’。

后面一部分,密密麻麻写满了修士为祸人间的诸多罪状,其间涉及了大大小小数十个门宗,每一件都是惨祸,莫说心怀慈悲之人,就是个普通村夫见了这些,也会恨得咬牙切齿。

最后一页则是一副地图,其中用朱砂红笔圈住了一处所在,另外还写了人名:冯羽。

看过信后,除了对最后一页还稍有疑惑,娜仁托雅已经确认无疑,这个十三蛮中的老幺,是真的不打算当修士了,在封印记忆之后,他想的就是回到凡间,去和中土修士狠狠去干上一场

须根在留给自己的信中,对‘搬山’事交代得明白,就是针对断灭凡情的中土修士。而北荒巫修行的是阴丧道,没资格升仙,也并无道心一说,‘梁一二’将来不会针对他们。

北荒巫自来对中土修士没什么好印象,女巫乐得从旁边看热闹,当即也不再多问什么,准备了一番,按照须根的要求,开始对他施术。

不过,娜仁托雅也不是傻瓜,她明白须根要改头换面,自己是封印他记忆的人,算得半个知情人,说不定将来也是‘梁一二’大人要铲除的对象,由此在施术中,特意给须根‘加料’,多种入了一份‘北荒巫是朋友,娜仁托雅是恩人、亲人’的心思。

不仅如此,娜仁托雅又给须根加了一段‘昏迷之期’,借着这个空子,她亲自去了趟中土,找到了信笺最后一页上标注的地方。

她要去找那个叫‘冯羽’的人,去仔细探一探,须根到底有没有存下对付自己的心思,如果没有则万事大吉,如果有,娜仁托雅就永远不让须根醒来了。

娜仁托雅讲到这里的时候,郑小道皱起了眉头,插口问道:“又何必费这样的手脚,我在离人谷见识过催眠手段,受术之下,此人会被巫士掌控,前辈当时直接诱须根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不就好了。”

女巫摇了摇头:“哪会这么简单,须根来之前早就做了准备,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能稳稳抗住我的yin*,他的记忆封上不难,但要他说出些什么,就连我也做不到,否则我何必要跑去中土”

要是没有这个把握,须根也不会去找娜仁托雅了……

娜仁托雅按照信笺地图的指引,没费周折就找到了地方,可结果却让她颇为意外,地图上标注的地方,居然是一片乱葬岗子。

信笺中提到的‘冯羽’,也不是个活人……坟地中,有一块毫不起眼的石碑,刻着‘冯羽之墓’。

娜仁托雅毫不客气,立刻挖坟开馆,果然,棺材里有不少须根事先留下的东西,不过都是官袍、官印、令鉴、命牌、丹药之类的寻常事物。

女巫仔细查探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异常,这才最终确认,须根是真的要去做‘梁一二大人’、要凡人对付修士,并未没存下要对自己不利的念头。

随后娜仁托雅将坟茔恢复原样,重返草原。

巫士重诺,按照先前的约定,待须根苏醒之后,娜仁托雅将信笺交还给他,须根满面迷惘地离开了草原……

可是半年之后,‘梁一二’第三次来到草原,这次,他是来杀人的,出手无情,直接杀掉了娜仁托雅那时候娜仁托雅已经不再和北荒巫同住,而是自己在更深处开辟洞府,平时少与同门往来,是以她被须根所害,大司巫等人一无所知。

宋红袍怪眼向上一翻,瞪向金面具:“须根把你杀了?那你现在也是个鬼?”

娜仁托雅并不回答,而是双臂猛分,‘啪’地一声,直接崩碎了罩在身外的硕大长袍,袍子下,她只着一条短裤,就那么半裸着,把身体亮给于众人面前。

女巫的身体触目惊心,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溃烂,根本没有一寸完好肌肤,不像活人,倒更像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可真正让所有人都惊骇不已的,不是她全身脓疮,而是这具身体……分明是个肥壮的那人身躯,绝没有一分女人特征。

跟着,娜仁托雅扬手,直接掀掉了自己的金面具。

所有人在望过之后,尽数‘啊’的一声惊呼出来,就连老蝙蝠也不例外

娜仁托雅脸上的皮肉,也如身体一般溃烂,但真正让众人惊讶的是,面具下的眉眼还依稀可辨,正是大伙的老熟人,几次帮小丫头青墨去打架的黑胖子巫士。

女巫的这具身体,是黑胖子巫士的。

由此,曲青石也恍然大悟,脱口道:“梁一二封印在何山冲体内的那只怪魂……就是你?”

‘黑胖子’咧开嘴巴,笑了起来,同时点了点头。她的动作稍大,脸上的几块脓血乱肉,也被甩落在地。老蝙蝠也嘿了一声:“难怪你的嗓音,会这么别扭。”女人魂,控男人身,说出话来也变成了‘不男不女’的太监调子……

娜仁托雅有奇术防身,肉身被‘梁一二’击杀,但魂魄却得以不死,假以时日,就能像大司巫一样再修炼出一具阴丧身。

‘梁一二’当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但他毕竟也没办法彻底摧毁娜仁托雅的魂魄,这才借着江湖何家的‘眼不见、心不烦’之术,将女巫魂魄封印在何山冲身体中。

离人谷时,黑胖子巫士在‘唤醒’何山冲时,无意中冲破了梁一二的封印,由此‘怪魂’借势逃遁,娜仁托雅在暗无天日中被封印了三百年,甫一脱困,根本想都不想,更分不清周遭的情形,立刻冲出去抢下了黑胖子的身体,随即逃遁而去……

老蝙蝠咳了一声,拍着自己的脑门,摇头笑道:“是我老糊涂了,早该想到是你,若非娜仁托雅,还有谁能有那么多古怪伎俩”

离人谷怪魂逃遁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怪魂脱身的时候,古怪法术层出不穷,梁辛、曲青石等人先后出手,最后还是被她抢了黑胖子的身体逃掉了。

抢下了身体,也就无法再还回去了,而且这种硬抢别人躯体的法门异常霸道,夺下之后,会有一个强烈的反应过程,所以现在周身都在发烂,最少要持续数年。

而娜仁托雅的魂魄本就受创不轻,又被封印了三百年,无法再像大司巫那样凝练阴身,暂时只能在这具身体中休养了。不过,身外身的邪术如果能够成功的话,女巫也能得到一具新的身体。

娜仁托雅被须根杀身、摄魂,究其根底还是她心软,明明猜到须根要改头换面去做‘梁一二’,很可能会容不得自己这个‘知情人’,可是在一番探查、自忖不会危及自身之后,还是助其施术了。

但换个角度去想,女巫的这份‘心软’,又何尝不在须根的算计之中,草原人重诺重义,只要须根事先准备充分,不露马脚,娜仁托雅就不会杀他。

如果把娜仁托雅换成长春天,管你须根布置了啥,都直接杀掉了事,灭绝后患……可是真把女巫换成了长春天,须根也不会去求他帮忙的。

“须根杀我之事,没什么可说的,就怪我自己瞎心眼信了他,”娜仁托雅取出新的长袍,重新将身体罩住,跟着又带回面具:“但我不明白的是,我仔细检查过他给自己布置的‘后事’,其间全无针对我的算计,且他失了记忆不说,心中还会多出一份对我的亲近眷顾。就算须根事先嘱咐过旁人,见到他后提醒他一定杀我,也绝不可能敌过我给他种下的‘亲近’……”

娜仁托雅叹了口气:“这就是我疑惑了,我想不通,他要杀我的念头,究竟从何而来。”说着,转头望向了曲青石。

曲青石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沉吟了片刻,把事情都仔细滤过一遍,又向娜仁托雅追问了一个细节:“冯羽的棺中,有尸骨吧?”

娜仁托雅点了点头。

“其实事情也谈不上太复杂,只不过,有两个关键前辈不知道罢了第一个关键,冯羽不只是座坟、不只是个死人,他还是个小鬼,梁一二的鬼仆,天下第一老实,更是天下第一忠心......”说着,曲青石也苦笑摇头:“冯羽,风习习,想不到老叔的古怪名字,是借了前生的姓名。”

那时的须根,已经收下鬼仆风习习。在去找女巫封印记忆之前,他就安排鬼仆在自己的葬身之处等候。

女巫或者是其他人来乱葬岗调查,风习习都不会现身,但是梁一二回到此处,老叔自然会现身相见,并将梁一二事先留给他的重要信息,加以转告。

事情再明白不过,信笺最后一页,记录的那个地址、那座墓碑,真正的用意不是坟中那些琐碎事物,而是平时都留在自己坟冢附近的那头小鬼

须根回到坟地的时候记忆已经不再,不过他不需要去记得风习习,只要风习习能够认识他就足够了。

娜仁托雅的声音略带疑惑:“你的意思,是风习习告诉须根,要来杀我?”说着,她摇了摇头:“还是那句话,就凭着一个鬼仆的话,绝对敌不过我种在须根心中的那份‘亲近’”

曲青石继续摇头:“不是老叔告诉须根要来杀你的,你死在第二重关键上……须根有一块神奇宝石:长舌。”

前后两重关键,事情也立刻清晰了起来,须根把对于自己真正重要的信息,都记录在‘长舌’宝石之内,而有关宝石的所在和使用的方法,被藏在了某处,这个地方,就只有须根和风习习两个人知道。

失去了记忆之后,须根按照信笺指引,来到‘冯羽’坟前,风习习见主人归来,立刻现身,按照须根事先的吩咐,将藏石头的地点告知……

曲青石看着娜仁托雅,语气笃定:“须根在找你催眠之前,就存了杀你的心思,且将此事录于‘长舌’,你给他种下的那份‘亲近’再怎么浓厚,怕是也敌不过他自己对自己说的话吧。”

到底是青衣差官出身,再加上了解的信息又多,曲青石的这番推测几乎分毫不差。而且须根之所以敢于封印自己的记忆,也正是因为自己手上有长舌宝石。

长舌中须根自己给自己的留言,分作了四段。

第一段,是全部真相,其中包含了自己的身份、来历、经历,他破解的仙舟秘密、以及他所有的图谋,但是这段留言,被须根事先加持了一道特殊封印,靠着普通的方法无法还原出来;

第二段,是他全部的手段,包括两只玲珑玉匣的藏匿之处、玲珑至宝的用法,当然,也有谢甲儿魔功功法。玲珑法宝简便易用,能够很快上手;魔功则像干爹所言‘学会游泳,一辈子也忘不掉’,靠着第二段‘留言’,梁一二纵然记忆全失,也能迅速回复战力;

第三段,却是他‘自己骗自己’的话,对真相几乎未提,只说修家为祸凡间,梁一二继承十一位下凡仙家未完之愿,以搬山为任,要为凡人铲平修真道。若搬山大事成功,带上‘拓穆颚布苏’再赶到仙舟所在之地,即可飞升天外。在这段留言中,‘前生’认真嘱托‘来世’,事情的真相不止如此,但是现在决不能去听,否则会坏了大事,只需抱有一颗‘悲悯之心’去铲除修士,还中土一个清静人间即可。有朝一日修真道灰飞烟灭,等他登上仙舟之后,再去按照‘前生’留下来的法子,去解开第一段声音,自然会真相大白。

第四段,主要在说他的‘凡间身份’,以指挥使的身份,不仅有利搬山,还能维护人间盛世,不可轻易放弃,‘前生’对‘来世’笑言,要他娶个妻‘生个娃’,来遮掩身份。同时还要深居简出,不在中土修士面前露面。至于如何能把这个身份在凡间维持数百年,直到搬山结束,须根也提到了几个想法。另外就是他对如何摧毁修真道的设想,以及正在着手进行的几件事情,最后又加重语气提到,一定要尽快诛杀草原女巫娜仁托雅,此事关系重大,绝容不得丝毫的慈悲之心。甚至‘前生’都已猜到,在自己的‘来世’心中会多出一份对女巫的亲近之情,指明这是女巫妖术。

须根心思缜密,在长舌宝石中的留言,把诸般事宜都交代得详细妥当,全无一丝遗漏之处。

从草原归来后,须根在风习习的指点下,找到了长舌宝石,按照宝石旁边事先留下的记载,先后还原了后面三段声音,待恢复战力,做的第一件事重返草原击杀女巫。

而且,须根也是非常人,虽然封印了记忆、心中多出了对凡人的悲悯、对修士的憎恶,可那份对敌狠辣、对自己更狠辣的性子未变,既然已经得了‘嘱托’,不能先去听第一段留言,那他就真的不去听

从此十三蛮中的老幺须根摇身一变,彻底与须根的身份一刀两断,化作凡人间的第一英雄,一心一意匡护凡间,心甘情愿倾入毕生之力搬山。

须根在凡间做得官很大,但修真道高高在上,就连皇帝都不放在眼中,何况一个武官,且‘梁一二’虽然不知自己为什么不能让修士认出来,但得了‘前生’的嘱托,还是小心翼翼刻意隐蔽,天下谁也不知,威名赫赫的十三蛮老幺,做了九龙司的指挥使。

后来他又与苦乃山天猿结盟,长舌宝石也被他藏在山中司所,只等搬山后将其启出带上仙舟。第一段留言,他始终没去听,直到死时,他还是那个悲天悯人,匡扶中土凡间的梁一二

对这些细节,除非完全破解须根在宝石中的留言,否则谁也不可能完全猜准,不过对曲青石等人来说,能够推测出须根此举的用意,就已经足够了:梁一二,子虚乌有;老幺须根,贻笑大方。

须根从头错到了尾,他猜错了天舟重返仙界的条件,后面就算弄出再多的花样也没用。尤其让他变成个笑话的是,他又在‘破解仙舟秘密’之后,引申出了一个又一个‘新条件’,弄出了一件又一件麻烦事。可是,如果不去想原因和目的,只是单纯去看他做的事情:建立大洪盛世、封印自己记忆、搬山……也真就配得上‘狂妄一生’这四个字了

第三六九章 一重因果

宋红袍神情疲倦,短短几个时辰,仿佛足足老了一百岁,从一个凶眉横眼、满脸残暴的丑陋侏儒,一下子就变成了生机将断的垂垂老者,坐在已经熄灭的篝火旁,任凭草原上的晨风从身旁掠过;

曲青石面沉如水,曲氏一脉穷尽三百年,历代家主恪守祖训,用尽一切手段去给梁一二翻案,所为的还不是敬佩他的所做作为;

梁辛仍在纵跃穿梭,一言不发,把所有的力量投入到疯狂地跑跳中……

‘梁一二’不止自己是个笑话,还让无数与他有关之人,统统都变成了笑话。

郑小道的脸se也不怎么好看,‘梁一二’和他没太多关系,但是也被这个故事骇得心惊肉跳,声音干涩地笑了几声,感慨道:“须根弄出这么多事情来,说到底,就是因为、竟是因为他、他迷信?”

老蝙蝠翻了他一眼,问道:“很可笑么?”

不等郑小道回答,老蝙蝠又阴声开口,连串问道:“鲁执因为‘好奇’,靠着坤蝶去了仙界,惹出了多少事?东篱因为‘义气’,在铜川开课,害死了多少人?谢甲儿因为‘不服’,留在了仙界,他又护住了多少生灵?”

说完,老蝙蝠嘿嘿地怪笑了起来:“这天底下的大事,未必每一件都发生得那么顺理成章。这天底下的英雄,也没几个是仁义之辈……”

老蝙蝠正说着半截,梁辛猛地发出一声嘶哑长啸,随即身子一歪,从半空里直挺挺地摔落在地,就此昏厥过去。

几乎在梁辛落地的同时,其他人便已围拢而至,取丹药的、以灵识相探的、抓着腕子听脉的……个个忙得不行,唯独老蝙蝠,眉头大皱、满脸都是失望,喃喃道:“晕了?这就完了?还道今天能有个新的天下人间嘞。”

此刻已是清晨,地平线上,正露出半轮旭日。

柳亦青墨的佳期,也真就像老蝙蝠先前所说:这一夜,有的心慌了!

梁辛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九天之后。

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目光的,就是大哥,二哥和长春天三人,另外金面具娜仁托雅也在帐篷之内。梁辛身体无恙,只是大喜大悲连番激荡,情绪剧烈波动下,耗尽了所有精力,这才昏厥了过去,接下来便是一场谁也叫不醒的大睡,此刻精力恢复,自然也就情醒了回来。

柳、曲二人见自家老三醒来,神情都是一喜,异口同声问道:“还好?”

梁辛先是点了点头,随即蹙起双眉,仿佛在琢磨着什么。

柳亦已经知道了当晚发生的事情,见梁辛才刚刚苏醒就皱眉回忆,怕他又会胡思乱想伤了心思,当即咳嗽了一声,笑道:“你睡的这几天,出了件天大的喜事……”曲青石也笑了起来,跟着一起点头,看来的确是有好事。

梁辛不等他说完,就摇头打断,转目望向了娜仁托雅,有些莫名其妙地说道:“三足金砂蟾蜍。”

话是对着女巫说的,柳亦面se纳闷,胡乱接口笑道:“说的什么,你脑筋还有些乱?”

可娜仁托雅在略略愣过之后,突然开口,声音里满是惊愕:“你怎会知道?!”

梁辛并未回答,又望向了二哥曲青石,说道:“刑部周举若。”

这次轮到曲青石神情发愣,同样问道:“你怎会知道?”柳亦在旁边眨了眨眼睛,跟着也想起了这个人,愕然道:“你还认识那个老小子?”

有关‘三足蟾蜍’和‘周举若’,算不上什么机密,但都是娜仁托雅和曲青石的私事,从未和旁人提过,梁辛根本无从得知。

对女巫和二哥的追问,梁辛并未回答什么,而是反问他俩,有关‘蟾蜍’和‘周举若’的来历典故。

这可更让人糊涂了,梁辛叫出了名字,却还不知道它们的来历,床前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是莫名其妙。

娜仁托雅暂时也不再多问,按照梁辛所问,开始讲出‘三足蟾蜍’之事。

丧巫道,时时刻刻与阴晦煞气打交道,修炼途中步步险恶,每突破一个大境界的时候,就会心魔躁动、巫元颤抖,有极大的凶险。

早年娜仁托雅在修炼时就曾被煞气反噬,经脉受损严重,不仅修为退回五步初阶,而且几乎没有痊愈的可能了。

可以说娜仁托雅的修炼之路已经到此止步了,成就止于五步初阶。

心灰意冷之际,娜仁托雅独居草原上一处偏远荒山,一次在山溪中取水时,看到一头足有婴儿头颅大小的金砂蟾蜍,在溪边爬来爬去,好像在寻找什么。

这头大蟾蜍只有三条腿,少了一只左前腿,伤口还清晰可辨,显然是刚受伤不久。

娜仁托雅修行巫术,和鬼打了几百年的交道,连人命都不放在眼中,又哪会去怜惜一头癞蛤蟆,没跳过去一脚踩死就算她心地善良了。

等她取完水,蟾蜍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截小小的枯树枝。

蟾蜍叼着小树枝,一瘸一拐地爬走了,娜仁托雅也不当回事,就此返回山洞。不料,在三个月后,女巫又见到了那头金砂蟾蜍。

之所以能够认出它来,不是娜仁托雅有‘辨蛤蟆’的本领,而是这头蟾蜍实在太醒目,它已经四肢齐全了,但是其中的左前腿,居然是一根小树枝。

这根树枝完美无缺地嵌入蟾蜍的断腿伤口,而且弯曲、支撑都灵活之极,虽是枯木之形,但和‘原装蛙脚’,在使用上全无任何差别。这一来娜仁托雅大是惊奇,想了想,上前捉住蟾蜍,把它的右前腿也给掰断了。

不过这次不用蟾蜍自己寻找,女巫亲手帮它截了一段长短适中粗细刚好的树枝,和上次一眼,蟾蜍叼起树枝便走,靠着三条腿整整爬了两天两夜,最终从深山角落中,找到了一块磨盘大小的黑褐se石台……

说到这里,曲青石眉飞se舞,好像‘石台’是他们老曲家之物似的,笑道:“是‘墨回头’?找到宝贝了!”

女巫点了点头。

‘墨回头’,算得上品仙草,其中‘墨’指其se,‘回头’,指的是它的疗效,仿佛时间回头,从未受伤一般。

墨se石台也不是石头质地,那是它长出地面的巨大叶子。

找到了这件仙草,娜仁托雅的不治之伤才得以痊愈,才有了以后的修行、突破。

……

女巫说过‘蟾蜍’,曲青石也讲起了‘周举若’。

曲青石入职九龙司,最初并不在人字院,而是隶属地字院,这是老曲家为了查案方便,疏通关系特意为之的。

本来他在京里当差,但是入职不久,因为看不惯一个刑部官员横行霸道,曲青石出手将其暴打了一顿,当时他不是大宗师,不过一身功夫练得好,打个刑部差官一点不费劲。

这个祸惹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九龙司‘护犊子’的恶名满天下,最后也不了了之,曲青石并没受到什么影响。但是也因此转入人字院,被调离了京城。之后他立下了几件功勋,升至人字青衣千户,直到被调往苦乃山监督罪户开山破煞。

……

梁辛坐在床上一言不发,静静听他们说完,这才望向两个人,说道:“我最近在悟‘想不到’,还记得其中的因果关联、环环相扣……”

娜仁托雅不知道梁辛悟道的事,站在原地并没什么反应,长春天代为应道:“记得,你给我们说最近感悟的时候,新人刚入洞房、但喜帐还没上天。”

柳亦胖脸一黑:“别提这事了啊。”

长春天哈哈大笑,赶紧对着柳亦摆手以示自己无意,随即又顺着梁辛的话继续道:“按照你的因果之说,要没有那头三足金砂蟾蜍,娜仁托雅前辈就没有现在的修为,充其量是个五步之力罢了。”

曲青石已经想到了什么,不用梁辛来问,就直接道:“要不是因为周举若,我也不会有苦乃山之行,自然也就没了后面的事情,现在应该还在京里作威作福。”

梁辛的目光清透,显然已经想通了什么,身子一挺从床上跳了下来,对着曲青石道:“茅吏说出须根往事后,我憋闷得不行,就开始疯跑……”

曲青石‘嗯’了一声,笑着说:“从半夜一直跑到天亮,你要不转圈,跑直线的话,能跑到京师去。”

梁辛也笑了,神情舒坦地抻了抻腰:“我玩命跑的时候,就已经发动了天下人间,不是干爹的来不及,是我的、我的想不到……那天始终在三十丈方圆里转圈子,也是因为我的天下人间,罩住的范围就是那里。”

话一出口,几个人同时吃了一惊,尤其曲青石,四个人之中,要么不了解天下人间,要么当时不在场,就只有曲青石‘二者兼备’,脱口追问:“你的天下人间,罩住我们了?”

梁辛点头应道:“当时所有人,都被笼罩其中。”

曲青石长长吸了口凉气:“我没察觉…不止我,谁都没能察觉到。”

当晚在场的高手众多,大司巫、娜仁托雅、大小活佛、曲青石……这么多顶尖的大宗师,竟无一人察觉梁辛已经发动了魔功!

柳亦轻轻咳嗽了一声,惊讶之余,他还满是纳闷,问梁辛道:“魔功发动,谁都不曾察觉,这是好事。可、可也没人受伤或者被定住……你的魔功发动和不发动,有啥区别?”

梁辛回答:“只发动了一半,另一半没动,所以没人发觉,也没人被魔功所侵。”跟着,直接将当晚发生之事一股脑讲了出来。

当获知‘梁一十二’的真相,梁辛心绪激荡,窒闷到无以复加,跳起来施展身法以求排解,可那时,他的诸般情绪纠缠在一起,早已化作了执念,再催动身法,天下人间陡然成形!

这一次引动魔功的执念,是梁辛自己的‘道’,是他对自己的生命和经历的总结……

自从入世,凶恶事、诡异事、震撼事,一件又一件扑面而来,在经历良多之后,梁辛又在短短的几天之内,连续遇到三个重大契机:

先是诛杀凶手为干爹报仇,虽是报仇,但却因此更怀念干爹,这是一场‘大悲凉’,同时在这件事中,也让他真正对命运有了敬畏之心,悟出因果连线、想不到;

跟着柳亦青墨喜结连理,老蝙蝠出其不意‘闹洞房’,这是一场‘大欢喜’,这件事中的因果更深,让梁辛对‘想不到’的感触也越发明确、更进一步;

最后,先祖真相被拓穆揭穿,百味杂陈之下,便是让人无法排遣的‘大唏嘘’,因果关联足以庞大到无法想象,其中涉及到的人要从远古时鲁执兄弟算起,上下无数年头;涉及到的事更贯穿仙界、中土,纵横两大世界,影响之广已经没办法去衡量……

三件大事接连发生,每件事中都有梁辛最关心、最重视的人,相处虽短却真情如海的干爹;共历磨难且义气相投的兄妹;从未谋面但早已被烙进心底的先祖。

凡间以人为本。所有的感情都来自‘身边人’,老蝙蝠如是、梁辛如是、天下人皆如是。当年老蝙蝠道心崩碎是因为人情;如今接踵而至的三个契机,也都套着浓厚到无以复加的人情。人情之下,又有悲凉、欢喜、大唏嘘循序渐进,由此梁辛对‘人间道’感触,也一次比一次更强烈,在最后终于达到了极致。

三个契机都与生死无关,只有因果的环环相扣和命运的不可捉摸……

梁辛悟‘道’的根本,是对命运有了敬畏之心。但这份敬畏,并不是‘听天由命’,更不是‘命中注定’;他在眼中,‘命运’的概念是‘想不到’。

无时无刻,都会有‘想不到’降临,有福泽有厄运有无可奈何也有哭笑不得,它们来得毫无征兆而且无可更改,想要不翻船就得拼出全副精神去应付。‘想不到’不会毁了谁,不去认真以对才是套住脖子的那根绳。

梁辛纵观自己入世后的重重经历,数次灭顶之灾,这些大难,都来得‘想不到’,而且其中哪次,看上去都毫无脱身的希望,可到最现在他还活着……一个想不到里,往往还会藏着另一个想不到。逃出生天、反败为胜的希望不是没有,只不过这‘希望’是另一个‘想不到’,在它到来之前,谁也看不见吧。

在绝望里苦撑,苦拼,才有机会、有可能去碰触到一重不知何时种下的因,从而引发另一个果!

玉石双煞如此、深海乱流如此、恶斗卸甲如此、凶岛恶海如此……梁辛经历的所有恶战都如此,绝境不绝,因为藏着‘想不到’的因果,可不去拼,就激发不出那个新的、救命的、香喷喷的想不到!

梁辛再换个角度去想,每个人活的,又何尝不是这个‘想不到’,没了它们,又哪会有起伏跌宕的有趣人生!所以他是积极的,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成形自己的执念。

执念成形的关键,是强烈的‘不甘’,若消极,又怎么会有‘不甘’?

老魔头的不甘心,源于‘来不及’,梁磨刀的不甘心,则是因为‘想不到’。

执念、身法,梁辛的天下人间、想不到。

大喜当夜魔功成形,所有人都被笼罩其间毫无察觉,而梁辛却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他从每个人身上,都能‘看’到‘一件事’!

这种感觉很古怪,不是见到或者听到事情发生的过程,而是在他心里现出的念头:此人、此事。

望向曲青石的时候,他心中跳出了‘刑部周举若’;望向娜仁托雅时,他心中现出‘三足金砂蟾蜍’;从老蝙蝠处,他想到‘蝙蝠冰种翡翠玉佩’;在大司巫那里,他想到‘一头白毛狼’……

不仅能从每个人身上都‘看出’一件事,同时梁辛还能无比清晰的确认,只要自己愿意,动一动念头,就能将那件事彻底抹掉!

帐篷之内,几个听众同声低呼,娜仁托雅身子微晃,来到梁辛面前,几乎与之鼻尖相对:“能将事情抹掉,是什么意思?!”

“断掉那一重因果!”梁辛此刻已经想通了关键,回答起来没有丝毫的犹豫:“少了那重因果,你也就不是现在的你了。”

梁辛加重了语气,并非威胁女巫,不过是着重强调罢了:“抹掉‘三足蟾蜍’之事,你的经络便无法复原,修为止步于五步初阶。”说着,他又望向曲青石。

曲青石不用梁辛废话,自己就开口苦笑:“没有打周举若的事情,我现在还是个普通人!”

天下人间的霸道之处就在于:它能够自化一隅,不受天道,同时在魔功笼罩的范围之内,魔头能够控制、或者说掌握某一‘领域’,成为主宰。

因为执念的差异,所以掌握的‘领域’也不同,干爹魔功控制的是时间,能够冻住敌人;而梁辛的天下人间,掌控的却是‘一重因果’。

一重因果,远不够成全一位大宗师,却足以毁掉一个绝顶高手。

梁辛突然笑了起来:“先祖是须根,因为这个‘想不到’,我心境突破,悟出了新的天下人间,可是…这又何尝不是个新的‘想不到’啊!”

因为想不到,所以想不到……柳亦撇嘴,一点没客气的说了句:“真特么的乱!”

未完待续)

第三七零章 祥光千里

在‘天下人间、想不到’之内,梁辛只要心念一动,就能‘抹掉’他‘看’到的那重因果,而敌人也由此变成‘没有那件事生’的样子。

大喜当夜,魔功成形,如果梁辛真的出手,曲青石就会变成个普通武者,而娜仁托雅则会修为骤减,只剩五步战力……

其实,因果相连编织成网,断掉了其中一环,对于‘当事者’来说,他的生命轨迹也会由此改变,这不一定都是坏事,抹掉‘周举若’,曲青石的一生都会变化,会触动别的因、引其他果,说不定另有奇遇,修为会比现在更高。

另外,曲青石‘一变’,其他人也会受到影响,别的不说,如果没有当初那个白脸千户,梁磨刀绝逃不过开杀破煞时蛮人袭杀,根本活不到现在……

但是梁辛的魔功并不去‘考虑’这些,它单纯的很,只做两件事:

第一件事,‘挑’出对方众多因果中的一环,提供给‘主人’,去决定是否断掉,而它挑出的这一重因果,肯定是对敌人不利的,梁辛不用去选,更不用担心一旦斩断,敌人逍遥变嫦娥……

第二件事,被挑出的因果一旦被斩断,对方就会进入‘少了这重因果影响’的情形。

魔功既不去理会‘少了一重因果后,敌人会有另外一种生活、另外一套机缘’;也不管‘这一重因果又会对世界、对旁人有什么影响’,它只是最直接的去还原‘在现有的、一切都保持不变的前提下,抽调一环,你,会怎样’。

说穿了,‘天下人间、想不到’自成一隅,它不会改变大世界,只影响界内人。所以断掉的这一重因果,与外界全无关系,更全无影响。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变化,就只有被梁辛对付的人会被影响。

而且,梁辛是魔功的主人,是这个领域的主宰,所以他断掉的那重因果,即便和自己有关,他也不会受到因果牵连。

举个例子,如果梁辛抹掉‘刑部周举若’,曲青石就变成了凡人,但梁辛仍是梁辛,他会因为动攻击而受反噬,却不会随着曲青石的改变而改变……

说起来玄之又玄,可实际上,干爹创出的天下人间,是一桩‘我为天,我划道’绝世魔功,它自订规则,只要身陷其间,就只有俯听命的份!

当天夜里,梁辛的魔功只动了‘一半’,他‘看’到每个人的因果,但‘在座的都是朋友’,当然不能为了练手去伤人,那时的魔功对主人并无反噬,陷入其间的高手也无从察觉。

按照梁辛自己的估计,‘天下人间、想不到’的反噬,不会比着‘来不及’逊se半分,应该会在他剪断敌人那一重因果的时候生。

梁辛的天下人间,也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等他把相关种种都解释明白之后,其他几个人都闭嘴不吭声了,谁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过了一阵,柳亦才开口:“如果你抹掉了‘蟾蜍’,再撤掉魔功,娜仁托雅前辈会怎样?”

“干爹的来不及,动之后敌人被‘冻’住,撤销之后会怎样?道理是一样的,我在‘想不到’中抹掉蟾蜍,前辈在魔功范围内就变成了五步修士,可她要离开魔功,就会再变回大巫士。”梁辛先是反问、自答,之后才继续道:“魔功本身不杀人,杀人的,还是我!趁着前辈变成五步修为的时候,我出手击杀,当魔功撤散,她也就死了。”

女巫冷哼了一声:“用我举例,很有趣么,怎么不用白脸来说事。”

梁辛乐了,嘴上没说话,心里嘀咕了句:熟人,下不去嘴。

柳亦也嘿嘿一笑,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只掐断因果不伤人,那你当晚应该断灭了他们因果,反正你不出手伤人,再撤掉魔功后他们也没事。”

梁辛苦笑:“这不是怕万里有一么一要是我想的不对,撤掉魔功后,一群大宗师都‘没回来’,可就闯下大祸了。”

柳亦恍悟,嘟囔了句:“这事太玄,不试也罢…”,随即又问道:“你的想不到,和干爹的来不及比起来,哪个更厉害些?”

梁辛想了一会,最终还是摇摇头。

‘想不到’,在对付敌人的时候,不着痕迹,无从躲避,但是相比‘来不及’,它有个致命的缺点:梁辛的天下人间,只能伤敌,却无法抵挡神通。

论到杀敌,或许‘来不及’稍逊一筹,可是只要施法之人足够强大,任何侵入魔功的外物,都会被时间锁住,神通、法宝也不例外。

回溯到中秋之战,正道弟子的万人相见欢打来,‘来不及’能挡住,而‘想不到’无能为力。

柳亦把独手挥了挥,满脸无所谓:“先不说来不及了,想不到的执念,能随时爆么?”

梁辛忽然晃动身形,在的帐篷之内施展身法,如电穿梭,片刻之后又回到大哥身前,说道:“十三两黄金。”

柳亦想了想,随即霍然大喜,大声笑道:“,没错,就是十三两黄金!”

少年时,柳亦在山中学艺,学有所成返回家乡,想要加入九龙司,不料已经过了年纪,这‘十三两’黄金,就是他买通县吏,帮他涂改户籍瞒报两岁的贿赂钱。没有‘十三两金’,柳亦就进不了九龙司,当不上青衣,更不会有后面那一番风云际会,谁知道他现在是个镖师还是个土匪。

另外,这十三两金对梁辛、曲青石来说,还有另外一重大到了天上的意义,柳亦成功瞒报两岁,让曲青石以为他比自己要否则结拜做不了老大,依着白脸的性子,还会不会和柳亦磕头都未可知……

提到柳亦的这重因果,三兄弟都笑了,不过更让两位义兄开心的是,老三的天下人间,现在能够随念而。

与唤醒‘来不及’时催动的执念不同,如今的‘想不到’,是梁辛靠着自己的经历和数不清的喜怒哀乐,这才感悟而来的。这份执念,与世界、与旁人都没有任何关系,是只属于他自己的‘道’,一旦被唤醒,就会烙印入他的骨血深处,再不会忘记,再不会丢弃,只要他想,此念便能升腾而起!

‘天下人间、想不到’,已经真正变成了梁辛自己的一部分,随他心念从容施展……

心境上的突破,继而带来魔功的领悟,这一次梁辛的收获,远胜以往的那些机遇、造化。三兄弟、长春天人人都打从心眼里透出开心。

自从苏醒后,梁辛只论天下人间,对‘先祖’只字未提,柳亦等人当然也不会去说什么,但是娜仁托雅可没那么厚道,魔功的事情告以段落后,目光里带了几分讥诮,对梁辛道:“梁一二就是须根,搬山是为了飞仙,一个天下第一英雄,变成个为私欲去害所有修士的天下第一人,你不失望么?你不提,就当真的没这事了么?”

女巫对须根有杀身大仇,对梁磨刀也‘恨屋及乌’,虽然明知两人间几乎没什么关系,可还是不能看不得梁辛好像没事人似的高高兴兴。

娜仁托雅是柳亦请来的,梁辛睡了几天不醒,柳老大心中担忧,这才好说歹说,请了女巫帮忙过来看一眼,没想到老三偏偏就这个时候醒来了。柳亦苦笑着,心里转动念头,想找个由头再把这位娘家老奶奶请走。

梁辛却咳了一声:“失望大得很,否则也不会有执念了。不过我没完没了地提个不停,梁一二就能不是须根了?何况,你说的也不对,不管梁一二是谁,他‘搬山’都是没错的。这么多人记他念他,不是因为他是谁,是因为他搬山。至于我自己么……”

说着,他想了一会,跟着有些突兀地转开了话题。

“开山破煞时,我引玉石双煞相拼,是为了自己活命。”

“三堂会审其间,钻土坤、救镇、打妖僧、拼雷云、辩国师…是为了帮大哥二哥脱罪。”

“离人谷那一战,本是去帮二哥寻找恢复青春的办法。”

“凶岛恶海,是被秃脑壳牵扯进去的;邪道中秋之会,前半是傻乎乎地给老爹助拳,后半则是替为干爹正名;蜀藏钻茧子,本意是想看看大福之地有多‘福’,能不能成一个浩劫东来时的避难地……”

梁辛长出了一口气:“我经历的这些大事里,不少都和先祖有关,可哪一件都不是他要我做的,更不是我为他做的……仔细想想,没有他,肯定没有现在的我,可是就算我不是现在的我,我也还是我。我活得不是祖宗,我活得是、是我自己吧。”

“在打机锋么?你跟我打机锋有个屁用,没人跟你辩什么。”娜仁托雅‘咕咕’地怪笑起来:“我不信你能想得通。”

“何止想不通,简直、简直…简直那啥……”梁辛肚子里墨水有限,找不出更进一步来形容‘想不通’的说辞,要是葫芦师傅了在此,一定会微笑着接一句‘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女巫眨了眨烂兮兮的眼皮:“那啥?”

“甭管那啥了,反正我的确想不通就是了。”梁辛笑了:“可想不通就想不通吧,说到底,以前我崇拜先祖,以后不崇拜也就是了,还好,我不是为了他才活的。”

说完之后,梁辛也不去理会娜仁托雅再说什么,掀开皮帘走出了帐篷,站在草原上长长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又变得惬意、开心了。跟着回过头对柳亦笑道:“别光说我了,青墨呢?你们的大力觉醒了?还有……其他人呢?”

从他苏醒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时辰的光景了,来到草原上的一众亲朋好友,除了身边几人,再无一个人过来。

柳亦笑道:“青墨这几天都寸步不离大司巫,时时刻刻地巴结着,我俩的力道么……还不错。”

“还不错?你们两个只配‘还不错’,我们也就别活了。”长春天接下了话题,对梁辛道:“巫秀蛊煦实力惊人,联手之下,大活佛都要甘拜下风了!照我看,柳亦身上两蛮之力总是有的,青墨稍差一点,但也远胜一蛮,联手的话,比起四蛮只强不弱。”

柳亦笑得挺客气:“跟老三还是没法比,就是他太横,我才懒得和他吹!”

曲青石走上前,把话锋一转:“草原天气快冷了,老大和青墨归来之后,就张罗着,请琼环把几位老人长辈送走了。跨两则回苦乃山,去监视天门的动静,另外天前,老爹带上汐他们几个参习星阵的,回离人谷去了,大活佛也跟他们一起。”

说完,曲青石想了想,又补充道:“决战天门,苦乃山里会有一场大乱;轰灭邪井,京城怕也不太平,我请琼环把父母和你家娘亲,送到我老家去了,那里太平,不会有事。”

梁辛笑着点点头,跟着又有些纳闷地问道:“其他都没问题,就是老爹、汐他们,这么快就走了?”

曲青石的笑容,忽然灿烂许多:“刚刚不是和你说,有一桩真正的大喜事么,就是因为这件喜事,老爹才匆匆赶了回去,只留下我们几个守着你!”

离人谷,喜事,星阵……梁辛哪还会猜不到,脸上猛地升起狂喜之se:“老叔,身外身?”

两位义兄同时笑出了声,一起点头。

娜仁托雅通过青墨和柳亦,已经弄清楚了梁辛身边众人间的关系,知道老叔就是那个‘冯羽’、风习习,此刻见梁辛满脸欢喜,她又有些疑惑了,侧头望着梁辛:“这个鬼仆,和你也没什么关系了,你又开心什么呢?”

梁辛不知该怎么去说,不是迷茫不清楚,而是不知如何去表达,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三个字罢了:身边人!

这才是真正关键所在。

身边人,才是自己‘事事有趣’的基础、活得快乐的原因。

梁辛是为‘自己’而活,但是这个‘自己’,并不是单单指着他一个人。每一个他重视的、他关心的人,都已经变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也正因如此,他才变得‘完整’,才会去拼去追去不甘。

梁辛经历过的每一件大事,都是因‘身边人’而起。

梁一二身后留下的影响,让梁辛的许多经历都改变了展的方向,梁辛的生命轨迹也随之一起改变,可‘先祖’的影响,只是一个‘扭转’、一个‘改变’,却并不是这些经历、大事生的根本。

‘身边人’才是根本所在。

在大喜之夜前,‘先祖’始终高高在上,光辉而耀目,是梁辛心中的英雄。但他不是‘身边人’,当偶像坍塌时,梁辛会心痛到无以复加,憋闷到无法排遣,可是,伤则伤矣,却不会怕,不会沉,不会一蹶不振,因为‘身边人’,都还在。

他们在,根本就在,梁辛就还在。

事情仅此而已,再简单不过。

‘梁一二’更像一个绮丽梦想,而身边人则是‘真实的一切’,当梦想破灭时,梁辛之所以没去像女巫以为的那样消沉下去,就是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活得有血有肉,他活得不是那个梦!

梦只是梁辛的快乐之一罢了,少了它,梁辛还有‘身边人’。

……

梁辛对老叔的感情,是初见时的那包卤牛肉;是断了一条胳膊偷回的拳谱;是冒着日晒、几乎魂飞魄散,仍在苦乃山里疯的寻找;是辛苦修来的五步之力被梁辛星魂夺走之后,不仅没有丝毫心疼,反而兴奋到难以自持的那张笑容……虽然一切的源头都是‘梁一二’,可是到了今天,这份感情已经和梁一二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了!

至于风习习在得知真相后会怎样,梁辛并没去考虑太多,不管老叔怎样,老叔都是老叔。

娜仁托雅见梁辛又开始呆不说话,目光里尽是不耐烦,正想在说什么,天空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大响!

虽然是巨响,但内蕴柔和,落入耳中不仅没有丝毫的突兀、惊骇,相反还让人心中舒适无比。

而大响过后,一阵阵轻快的鸣唱,从天上、从地下、从四面八方、从每一个角落中渗出,荡漾着无尽欢愉之意,回荡而起,反复不休!

娜仁托雅的见识最广,在别人都还愣时,她已经恍然大悟:“天地唱,祥瑞偈!是大祥瑞偈,有大宝物现世了!”

整座天空都变得清透了,湛湛得让人一望之下就再也挪不开目光,旋即之间一道道旖旎光彩,从西南方向隐约而起,一路扶摇,直至融入天空。

光晕七彩,把那一处染得仿若仙幻境界……

曲青石眼中精光闪动:“是苦乃山?这就是天门的诱饵?”

话说得虽然轻松,可曲青石的神情里却尽是惊讶。此刻,除了无尽祥光与吉祥天唱之外,从苦乃山的方向,又弥漫起一股难以形容的‘香气’。

这份异香不是靠嗅的,而是跨过了身体肤,直接融到心肺深处,让人蠢蠢欲动,恨不得马上动身赶去,透入骨髓的诱惑,引得自己几乎不能自已!

娜仁托雅都已经跳上半空,准备向着光华所在处赶去了,听到曲青石的话吓了一跳,急忙问道:“什么诱饵?”

柳亦嘴快,三言两语,把这其间的状况,对她原原本本交代了一遍。

长春天则摇动木铃,向中土上的同伴高手追问状况。就在柳亦把事情对女巫说清楚的同时,几个日馋身上所带的木铃铛同时欢唱!

跨两从苦乃山传讯,人头大丘处有精华耀世,必定是天门所为;

血河屠子从西蛮深处传讯,禀告诸位领,邪道高手已经集结,只待一声令下,即刻启程;

老爹从离人谷传讯,要众人尽数赶往镇百山,恶战将至,日馋各大领要齐聚一处,共商大计!

未完待续)

第三七一章 物归原主

各方传讯而至的时候,大司巫也走出黄金帐篷,他已得了青墨的禀报,单手印高擎过顶,旋即一道道巫主谕令响彻草原,喝令巫族不得妄动。

号令滚滚,阴风煞气弥漫而起,狠狠压住了祥瑞之意,更摧毁了‘宝物现世’时的那份诱惑。

青墨老实巴交地跟在师父身后,遥遥看见梁辛,圆圆的脸里猛然显出喜se,对着梁辛露出个开心之极地笑容,跟着又顺眉顺眼地去搀扶师父,只看她现在的模样,还道她真是个老实徒弟、孝顺徒弟……

大司巫带着青墨来到了梁辛等人面前,并不多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是天门陷阱?”

梁辛点头:“确认无疑!”

大司巫淡淡地哼了一声:“明知是陷阱,还要去趟?”

这次由曲青石躬身应话,把这件事的诸多背景,大概解释过,最后微笑道:“冲天门陷阱,是为了引贾添过来,以求摧毁他的邪井。不过,既然打了,总要趁着这个机会把天门打服才好。”

大司巫和娜仁托雅对望了一眼,用草原蛮话低低交谈了几句,女巫开声,待大司巫传令,命草原上所有丧物道弟子集结,即刻赶来相见!

谕令响起的同时,视线尽头就显出重重巫风,附近的一些巫士已经催动法术赶来。

大司巫不急着去和弟子说什么,而是皱眉问曲青石:“挫天门、毁邪井,还要应付那个贾添,你们应付得来?”

曲青石笑了笑,正想回答,柳亦就抢上一步,对着大司巫就作了个大揖,一副受宠若惊地神情:“柳亦拜谢大司巫慷慨相助,大恩无以为报,唯有……”

话未说完,大司巫就挥手打断了他,皱眉问道:“慷慨相助,我助你们什么了?”

柳亦笑得不怎么自然了,愣了片刻后,用眼角瞄了瞄正源源不断赶来的草原黑巫,意思再明白不过。

大司巫恍悟道:“你当我要出兵?”

娜仁托雅则笑道:“想瞎心眼了吧。大司巫怕你们捣毁邪井时会有意外,引来那些傀儡妖元侵袭草原,这才集结门下弟子于一处,随时准备抵抗妖法。正邪之争、仙凡之争,只要别惹到我们,丧巫道弟子懒得管!”

时过境迁,几千几万年下来,现在的巫蛊两道,早就和最初的那群西蛮高手没太多关系了,虽然破了祖先的决绝条件,巫蛊得以合但就凭着这些,还远不足以让巫士出兵。毕竟是人命大事,巫士不理睬别人的生死,但是对同门兄弟的性命看得却极重。

柳亦骚眉搭眼地退下去了,而接下来,丫头青墨,又惊喜交加地被师父给推到了日馋众人的行列中。

青墨望着师父,圆圆的眸子里都是兴奋,又想拜谢,又想欢呼,又想问个缘由,所有的声音都挤在喉咙间,结果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憋了片刻,干脆跪下磕头。

大司巫挥了挥手,语气一如既往,不见亲和,也没什么严厉之意:“巫秀身份特殊,只要不危害同族,想做什么大可以自己做主,现在草原上又没什么事,你想去就去,无妨的。”

娜仁托雅伸手把青墨拉了起来,说道:“即便你不是巫秀的时候,你去中土,师弟又有哪次拦你了?丧巫道没有中土门宗那些繁杂规矩,关键是,你知道自己是阿巫锦、是巫秀,便足够了。”

青墨点头,把认真、感动和‘我要为丧巫道造福、争光’的雄心壮志都直接挂在了脸上……娜仁托雅见不得她这副样子,摇头岔开了话题:“另外有个事情,茅吏的元神被滋养得还不错,凭他现在的神识,控制玲珑辗转全无问题。”

青墨对辗转神梭,控制得始终不够娴熟,其实这倒不怪她,在十一件玲珑宝物中,就只有两件,除了杀敌之外还另有功效。其一是玲珑慈悲,具有开辟化境、滋养主人之效;其二就是玲珑辗转,除了能打,还有厉害遁法。

由此,这两件宝贝,也是诸多玲珑宝物中,在驾驭起来难度最大的,而比起‘慈悲’,神梭犹有过之,想要运用熟练,最少也要十几年的浸淫。

现在的青墨刚添大力,御敌时能把巫秀本领挥到十成就不错了,根本分不出心思再去指挥神梭,这样一来,倒‘耽误’了一件上好宝物。

反观茅吏,他得到神梭的时间也不算太长,记忆被封印前后,加起来不过几十年的功夫,但是他的先天资质本来就比青墨要好,而且又是个‘书呆子’高手,除了完成须根交代下来的任务,他就在山明水秀处流连,心中则无时无刻不在钻研着神梭的掌控、使用。何况,他还得了须根的悉心指点。

如今茅吏虽然只是一段元魂,可即便无法以手诀相助,全靠神识和咒诀,用起神梭,比着青墨也更熟练。

见面前的一群‘字辈’尽数现出欢喜神情,娜仁托雅又道:“但是他还有没有打架的心思、肯不肯出手帮你们,我不知道,你们自己去说……”

巫士不出兵,但茅吏也不是丧巫道的人,女巫不管。

青墨笑道:“我去和他说!”说着,撒腿向天地岁所在的帐篷跑去,梁辛和柳亦也都跟着她一起过去。如果不论那些坑死人的真相,他们两个是最初现天地岁的人,和‘拓穆’最有交情。

喜夜过后,大司巫就给他‘搬家’了,把他挪到附近的一处空帐篷之中。

曲青石并未跟去,而是留在原地,向大司巫和娜仁托雅请教人头大丘的事情。

娜仁托雅倒是知道逐鹿丘的典故,由此也推断出,苦乃山的大阵,是要以大丘中封存的戾气来接引杀劫,但具体的威力,除非身临其境,否则谁也说不好。

时间不长,青墨就抱着天地岁,欢天喜地地回来了。。。。。。刚刚在帐篷里,丫头还没想好怎么说,梁辛就开门见山,全不提他和茅吏之间的交情、关系,直接道:“两件事,先打赢了这一仗,再帮我们找到仙舟,之后我和老大求缠头老爹帮你也炼化一道身外身!”

茅吏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就答应下来。倒是青墨,脸上都是纳闷,声问自家夫君:“仙兽尸体哪去找?你打算偷葫芦老爷的赑屃?”

梁辛吓了一跳:“可不敢瞎说,那头赑屃谁敢动!”跟着又笑了起来:“仙兽尸体不好找,可罗刹鬼的尸体有的是,而且都是飞升的罗刹。”

楚慈悲的墨蝶,完全是按照鲁执当年炼化白se巨蛾方法而行的,从法术到操控丝毫不差,仅仅是多需要一份外力‘助推’。

如果能找到鲁执留下的‘完美天舟’天嬉笑就能驾驭着它穿梭于两界!

亲人可以到仙界避祸,那里才是真正的太平;师兄谢甲儿能够回来帮忙,真要是神仙相杀过来,梁辛也敢一战;另外就是尸体。

远古时的仙魔尸体还在不在都没关系,不久前在仙界他们刚打过一对‘轮回’罗刹,连梁辛都数不清那两个恶鬼留下了多少尸体,这些尸体不会很快腐烂,弄回来就能派上用场……

梁辛等人就此告辞,几个人都搭乘辗转神梭,随着天地岁中响起的嘹亮咒唱,神梭动,以厚土遁法,向着离人谷急行而去。

大战在即,日馋的几个领都有些兴奋,话题自然也离不开这一战的两个关键:正道天门、贾添独木井。

但是在提到后者时,梁辛自然也就回想起捣毁乾山那次、怪井旁边与贾添的会面,跟着好像又记起了什么,侧着头琢磨了片刻,对两位义兄道:“贾添认识我家先祖。”

曲青石知道此事,只是不明白老三为什么会翻出这个话题。

梁辛继续解释:“我的意思,不光是认识那么简单,贾添也知道梁一二就是须根,他知道这重真相!”

曲青石一愣:“何以见得?”

“那次在独木井前,我和他聊了一阵……当时他有一句话,语气用的异常古怪。”说着,梁辛吸了一口气,学着贾添的语气,把自己觉得可疑的那句话重复出来:“你能赶来,倒是不赖,嘿嘿,梁一二的后世子孙啊!”

当时贾添把‘后世子孙’四个字咬得极重,带了几分讥诮之意,似乎另有所指。也是在当时,梁辛听出了对方的古怪语气,但全不能理解贾添的意思,而此刻再回想起来,哪还能不明白这古怪语气中的含义。

梁辛和贾添有过几次接触,不过,无论是‘老实和尚悟道’,还是镇山击杀朝阳,贾添都是一闪而过,说不上一两句话,真正能称得上‘会面’的,就只有乾山那一次。

所以,梁辛对当时的情形印象异常深刻,而且那一次聊得时间也不算长,并没说过太多话,凭着梁辛的心思,几乎牢牢记住了当时所有的内容。

曲青石和柳亦对望了一眼,略作寻思之后,并没有借着梁辛的话说下去,而是另起了一个话题,由二哥先开口:“你昏睡的那几天里,我和老大也想到了一件事,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对你说……”

梁辛笑了笑:“有关先祖的?没那么多忌讳,该说就说。”

须根不是梁辛的祖上,不过以前一直在这样说,梁辛也不是矫情之人,犯不着去刻意改口,反正大家都能明白他指的是谁。

曲青石也不再废话铺垫,直接道:“是这样,梁一二获重罪被斩,治罪的虽然是朝廷、是洪太祖,不过咱们都能明白,真正杀他的另有其人。只凭朝廷的手段绝制不住他。简言之,梁一二被杀之事,有人在幕后操纵。”

梁辛点头,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谋反大罪株连九族,朝廷念梁一二开国有功,法外开恩,并未灭去梁氏全族,只是将梁家后人降为罪户,永世徭役为先祖恕罪……这个事原来看起来,倒没什么可疑之处,是朝廷彰显仁慈的手段,同时对梁一二的忠心旧部也是个安抚。”曲青石停顿了片刻,连老三的神情并没太什么郁郁,这才继续道:“可是在咱们得知梁一二就是须根,是无根之人后,再来看这道恩旨,也就有了另一层味道。”

梁辛明白了二哥想说的话:“你是说,幕后主使之人知道他就是须根,不可能有真正的后人,由此也明白梁路飞这些假…抱养来的后人,没有梁一二的血脉传承,不足为患,杀不杀都无所谓了。”

曲青石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至少从普通人角度去想,梁一二是凡人身却有神仙力,想要一劳永逸永绝后患,就应该斩断他的血脉。”

梁一二的‘血脉’,留或不留,其实都有充分理由,所以对此众人先前也并没什么疑惑。

可是在得知真相后,以曲青石、柳亦的心思,也就多出了一份怀疑。怀疑当初的诛杀梁一二的主使,已经知道了他就是须根,这才不去重视那些后代,因为血脉是假的,根本就什么也没有,永远也不会有‘觉醒’那一天。

曲青石本来没打算去说这件事,一来涉及了老三身世,说出来怕又会惹出梁辛的心思;二来,这件事到现在为止也仅仅是‘猜测’,并没什么证据。

不过梁辛提到‘贾添知道梁一二真实身份’后,曲青石和柳亦都觉,这两件事之间,存在着不的关系。

柳亦接下了后面的话题,对老三道:“照着我和老二的猜测,当年杀梁一二的主使者,很可能知道他的身份;按你所说,贾添也多半知道梁一二就是须根……”

一般而言,性子狠辣的,心思难免疏漏大意;而心思缜密的,优柔寡断。可须根是个例外,他的心性不是一般地厉害,他刻意隐藏身份,修、凡两道都被他蒙在了鼓里,现在一下子跳出来两个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

说到这里,梁辛哪还能不清楚两位义兄的意思,杀梁一二的人和贾添,都是知道真相之人……说不定他们两个干脆就是一个人。

何况,以前梁辛等人以为先祖,只是靠着两件玲珑玉匣,宝贝是身外物,再怎么厉害敌人也有机可乘。可现在获知,‘梁一二’还得了谢甲儿的传承,没了宝贝,他的本领也惊世骇俗。而且五大三粗对须根的下落全然不知,否则也不会有卸甲强攻离人谷之战了。把天门刨除在外,梁一二有实力惊人,放眼天下,除了贾添这一系,还有什么势力能杀得了他。

三兄弟说了一阵,还是曲青石最先摆了摆手,结束了话题:“有什么事情,都等打完这一仗再说,毁掉邪井,拿下贾添,什么事情都明白了。”

这个时候,天地岁中的茅吏,语气生硬地问道:“须根无后,自梁路飞之下,所有后代都和他没半点关系,梁磨刀,你还在想着替他报仇,翻案?”

梁辛应道:“报仇的念头,无从谈起了,不过案子或与贾添有关,还是要查的。”

茅吏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问道:“梁一二是假的,搬山也是为他自己,你却还要和天门的决战?”

梁辛干脆笑了起来:“对付天门、贾添,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所以先祖是谁,他干过什么、他的目的何在,其实都没什么影响的。”

先是娜仁托雅、现在是天地岁茅吏,自从梁辛醒来,就总有人在不停问他‘梁一二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怎么还要如何如何’。

可是柳亦、青石青墨兄妹,却从不提这样的问题。不是心疼梁辛,怕问了会惹梁辛别扭,而是他们对自家里老三更了解,这个魔头惹东惹西、又打天门又抓贾添,还准备去拼浩劫东来,这些和先祖没有一个大钱的关系,都是他的‘事事有趣’,都是他的‘七彩莲花’,都是他在玩,在享受!

当然,梁辛可从没想到,玩着玩着,竟然玩出个‘冒牌先祖假子孙’这么五雷轰顶的事情来。

之后的话题也随之轻松了起来,青墨心想事成,刚刚变成新媳妇,心情好得不得了,一边胡乱聊着,叽叽咯咯地笑个不停。

说笑中,梁辛想到琅琊,问青墨道:“琅琊去了草原之后,这两年里就再没消息了么?”

青墨摇了摇头,随后神情警惕了起来,斜眼瞄着梁辛:“想她了?”

梁辛咳了一声,不知是该笑还是该骂。青墨却又把话锋一转,贼眼忒忒地笑了:“想就想吧,没事,我不跟汐念叨,咱才是一伙的……汐和琅琊,一个绷着脸杀人,一个笑嘻嘻杀人,倒是各有有味。”

梁辛愕然,曲青石则瞪眼:“女孩子家,胡乱说话!”

青墨撇嘴,不理哥哥,伸手拍了拍梁辛肩膀:“再说,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真能看出谁亲谁疏,青墨和汐关系虽然也不错,但是一沾上梁辛,说出的话就全向着后者了。

梁辛哈哈大笑:“恩,有种你把这话对老大说!”

柳亦也笑道:“她跟我说这话的时候,手里一般都拿着刀子。”

神梭度奇快,众人说说笑笑间,便已赶到离人谷。

须根对玲珑辗转的控制,比着青墨要高明太多,几乎就在神梭现身的同时,几位乘客就被须根送到了外面。

梁辛跳落地面,还没来得及向周围张望一眼,耳边就传来一声熟悉的低呼,于毫无征兆之间,老叔突兀出现在他面前!

第三七二章 小眼第二

第三七二章眼第二

梁辛现在是嫦娥境修为,又因修习干爹的魔功,身体感知远修士灵识,就连仙界中的罗刹鬼,想要悄无声息地欺近身旁也不可能,但对老叔的到来,他竟全无察觉。

看起来风习习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干枯瘦,脸上金钱斑醒目,还是那副猥琐、怯懦的神情,全无高手风范,仍是那个帮少主偷拳谱、替丑娘洗军衣的鬼仆风习习

梁辛眨了眨眼睛……镇百山离人谷,青天之下老叔真的离开了连鬼祖宗浮屠都无法挣脱的眼奇穴,‘活生生’站在了自己面前。

风习习的老脸上尽是欢喜,枯瘦的双手死死抓住梁辛胳膊,嘴唇颤抖着,想笑却笑不出来,想说什么却吐字含混。重见天日,重见少主人,本就木讷老实的鬼仆,实在不知该如何才能把心里那份欢喜释放开来这番等待,未免也太长久了些……

从离人谷那场恶战到现在,凡间不过三五年光景,其间梁辛也多次返回眼去探望老叔,可是灵穴之内,六年才抵过人间一天,风习习苦熬万年,再回来时,天地依旧,少主茁壮,一切都变得更好,这让他如何能不欣喜若狂,到最后,声音干涩着,终于清晰地说出了六个字:“阎王爷保佑啊”

而梁辛,先是眼眶红了,跟着鼻尖红了,最后哇的一声哭出来,涕泪横流,就像自己还是个罪户时那样,受了委屈,伏在老叔怀中放声大哭

梁辛委屈,真的委屈了……

此时老蝙蝠也迎了上来,在他身后,除了汐、郑道等人,庄不周和宋恭谨也赫然在列,也都还是老样子,见了人就点头哈腰地打招呼。

众人都不去打扰梁辛叔侄,走到远处叙话,其间柳亦问起师父:“老叔知道梁一二的事情了?”

老蝙蝠点了点头,以他的性子,才不会对老叔隐瞒真相、哄骗着对方来帮忙打架,

不过老叔对真相并不关心,梁一二是主人,对自己有天大恩情,这就足以了,至于梁一二是老君是佛祖是阎王爷,对风习习他而言全无关系。至于梁路飞,抱养的少爷,也是少爷……

更何况,梁辛在风习习心里,也早已不再是单纯的少主人了。

叔侄之间的感情,也远不止主仆之情那么简单。

一场大哭之后,梁辛终于倾出了所有的积郁,收起泪水之后,心底也变得敞亮豁然,说不出地舒适,拉上老叔一起,再去拜谢老蝙蝠的再造之恩。

老蝙蝠自己也得意无比,让厉鬼还阳,脱开眼的控制,单只这份成就、得意,就让缠头老爹笑得合不拢嘴了。

长春天并未久留,与同伴略作商议,便重返飞舟,请茅吏帮忙赶往西蛮深处,去把日馋仙宗的大队人马接过来。神梭离开后,老蝙蝠才说起自己这一路的事情。

四天之前,老蝙蝠接到离人谷传讯,立刻带着几位七星蛊的主人,在大活佛的护送下,从草原返回镇百山,才刚入一入境,就看到老叔主仆三人,正在外面等候。

当时众人的那一番欢喜,比起梁辛现在也毫不逊色,一座大兽麒麟,炼化出三只身外身,其中黑白无常只占用了一部分,哥俩加起来估计也就抵麒麟的一条大腿外加半个屁股,可即便如此,他们哥俩的战力,也直升到六步初阶。比起洞房前的柳亦毫不逊色。

真正‘凶猛’的,是老叔,早在陷落眼之初,浮屠就用自己的先天原力炼化他,足足几千年。现在又得到绝大部分麒麟尸体炼成的身外身,此刻风习习的实力,甚至连老蝙蝠都已经没办法理解了。

在老叔出去之前,浮屠晃着圆滚滚地脑袋,对他大包大揽:“你现在,眼第二,天下第一”

当时老叔直接摔坐在地,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新身体,怯生生地问:“我、我、天下第一?”

黑白无常你一句我一句,说到这里的时候,大伙都笑了,梁辛也才刚刚觉,老叔主仆,因身外身而获自由,可现在还是原来的样子……梁辛本以为,老叔会变成一头麒麟来的。

老蝙蝠看出梁辛的疑惑,说道:“身外身的法术成形,施术之人就会有两个身体,两个身体也就是两条性命,而两条性命,就是两般变化,清楚了?”

梁辛似懂非懂,不过也能明白,老叔修炼成身外身,由此也就有了两般变化,可以化作麒麟外身,也可以变成他自己的本来模样。

庄不周和宋恭谨哥俩也不例外。

在老蝙蝠先赶来的这四天中,前两天,老叔主仆三人,用大司巫处得来骸骨重返眼,全力修炼梁辛传下的身法,其实以老叔现在的本领,他全不用学天下人间的身法,也全能跟住同伴的移转,不过他生性老实,练得比谁都认真。

随后两天,星阵中其他四个人也下到灵穴内,开始演练星阵。

正如老蝙蝠先前所言,修炼星阵,几乎不用考虑默契之事,因为七枚戾蛊星魂之间,带着与生俱来的联系,分别置入七个人体内之后,每个人也都受到星蛊影响,虽然还到不了心意相通那么夸张,但是只要他们运转星阵,彼此就会生出一份无间亲密,换位游走之中自有默契。

两天,十二年,七个人的北斗星蛊大阵,也终于练成了三十连打的真月一击

老蝙蝠说得眉飞色舞,入阵的几个人,包括汐在内都面带得意之色,只有老叔,还是笑得那么厚道,一个劲地摇头,不知是不敢相信自己有那么厉害,还是习惯使然的谦虚谨慎。

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人人笑逐颜开,梁辛按不住满心的好奇和期待,飘身向后退开,笑道:“请老爹列阵,子拭目以待。”

老蝙蝠一挥手,铿锵传令:“列阵”,风习习、庄不周、宋恭谨、汐、郑道、宋红袍齐声应和,同时飘身,各自踏住星位,结成北斗之阵,旋即老蝙蝠桀桀怪笑,对梁辛道:“你来试招,再好不过转”

声音落处,七个人迅游转,人影穿梭中,层层涟漪霍然弥漫,周遭空气模糊成一片,转眼间,前后二百一十道涟漪接踵而现、勾连成串。

一月,三十翻转,北斗真一大阵成形

旁观的一众高手只觉得,仿佛天空猛地沉降下来,从万丈之遥直接压到头顶百丈处,巨大的压力直接憋进心肺,从曲青石、柳亦夫妇、再到大活佛,尽数闷哼了一声,情不自禁抬头望向天空。

天空仍旧高远,天没塌,压下的只是气势,不过……时值艳艳午后,阳光正浓,可本无星月位置的苍穹上,赫然现出北斗七星,每一颗都绽放出晶莹却绝不刺目的璀璨之光。

下一个瞬间,真月一击,现身中土

梁辛全神贯注,凝聚起所有力量,准备硬抗大阵一击,却万万没有想到,真月之力,并不是从老蝙蝠等人的星阵中击出,它来自……天上。

假年、真月,两座大阵,相差得不止百多道涟漪,而是一假一真两重境界,真月之中,涟漪之力便已经不再是攻敌之用,而是接引天星入位

力量,从天而降。

旋即只听‘嘭’的一声轻响……既无山石崩裂,也不见尘嚣飞扬,就只有一声比着捅破窗纸稍大些有限的轻响。再看梁辛已经消失不见,先前立足之处,现出了一只方圆十余丈的大洞,引目望去,以曲青石的目光,竟也看不到底。

深窟,千丈

切口平齐,边缘处尽化墨色琉璃,映在阳光里,闪烁出古怪光彩……

曲青石等人只觉得头皮麻,汐更是面色骇然,望着那个自己也有份的深窟,全身都在轻轻颤抖着,语气之中既有忐忑也有恐惧,对着大坑喊道:“你…你在里面?快上来……”后三个字里几乎都带上了哭腔。

一击威力如斯,就连老蝙蝠都傻眼了

星阵七人等人也刚上来不久,先前一直在眼中演练阵法,在灵穴之内,星阵无法感受天星,由此打出的也只是‘二百一十道涟漪勾连之力’,当然,这些力量都被浮屠滚荡骸骨之海消弭掉了。

谁也没想到,一回到人间,星阵还会再跃一阶,引来了天星之威。若非如此,老蝙蝠就算要试招,也得事先提醒梁辛一句‘心脑袋瓜子’。

包括老蝙蝠在内,所有人都有些惊疑不定,看着不远处的深窟,心里都在转着同样的念头:快出来

唯独老叔,举目望向境之外,结结巴巴的劝解:“没、没事、没打中,没打中。”

话还没说完,梁辛就骚眉搭眼地跑回来,站在深窟身边,跟着大伙一起,一边吐舌头,一边往窟窿里张望,嘴里啧啧有声:“真够深的。”

……

老蝙蝠被他给气乐了,翻着怪眼骂道:“不是试招吗,怎么跑了?”

梁辛苦笑摇头:“要不跑,就只能靠天灵盖来试招了”本拟正面相抗,全没想到巨力从天而降,那个刹那里,就连梁辛都来不及变势护头,本能动身法,一溜烟地跑了,他跑得太快,除了老叔之外,人人都没察觉,还道他被夯进地心去了。

巫蛊一族远古时成为此间最强,盛名又岂有幸至,即便他们遇到所有中土‘飞升’高手组成的神仙相大军,也拼了个虽败犹荣

星阵威力远想象,或许比不得‘五神变’罗刹那么凶狠,可要是比起轮回二鬼之一的全力狠扑,也毫不逊色。梁辛要硬抗,也就是个平分秋色之势。

真月之后,天空上的北斗星芒隐退,七星消失不见,地面上的众人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直过了半晌,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跟着,所有人都开怀而笑……真月大阵,竟打出了嫦娥境的神力,上哪说理去。

大笑之后,梁辛意犹未尽,又缠着老叔来试招,但是风习习畏畏缩缩,生怕会伤了梁辛,任他怎么说都不肯出手,到最后还是曲青石提出,要叔侄两个只比脚力,不拼杀,风习习才勉强答应。

叔侄两个不是去赛跑,而是全力展开身法互相追逐。

老叔追梁辛,没怎么费周折,前后一炷香的功夫,就拍到了梁辛的肩膀;而后梁辛追老叔,居然也毫不费力,一追就追上了。

梁辛哭笑不得,摇头道:“老叔,不用让着我,又不是真比什么。”

风习习搓着手心,尴尬笑道:“没让着,真没让,我拼命跑了。”说话时,目光闪闪烁烁,和谁都不接触……

老叔说什么也不舍得出全力,更不舍得赢梁辛,不过他的实力有目共睹,真要放手一搏的话,怕也只有把仙界的卸甲师兄请来,才有资格和他老人家一战。

眼第二,天下第一

星阵成形、亲人归来,梁辛大喜之下,又把自己这边的好消息拿出来献宝,把他领悟的‘想不到’,仔仔细细给老蝙蝠等人讲了一遍。

汐眉目含春满眼笑意,老叔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郑道、黑白无常一个劲地说着吉祥话,唯独矮子宋红袍,从来也不会说几句好听话,皱眉道:“有个屁用还不如以前冻住时间的本事”

梁辛的想不到,掐断一重因果,听起来玄奇无比,可实际效果也就是先让对方实力猛降,然后再去杀;干爹的‘来不及’则是冻住敌人再杀,而且时光凝固之下,还能挡住法宝和神通的侵袭。真要论起威力,梁辛的‘天下人间’比不得将岸的。

矮子的神情不屑,说完后又追问了句:“你悟出‘想不到’之后,还能再施展‘来不及’么?”

梁辛点了点头。在从草原启程前他就试过,靠着杀心恶念,能够催动来‘来不及’,靠着自己悟出的那份执念,则有‘想不到’。两个天下人间,虽然不能同时动,但是随虽梁辛之愿,想用哪个就用哪个。

“那还好些,以后还是多用‘来不及’。”宋红袍翻了翻怪眼,跟着又嘟囔了句:“悟道,悟道,悟来悟去,还不如老魔头,忙活个啥?”

梁辛笑容尴尬,站在原地有点不知道该说啥了;汐面如冰霜,俏目凝煞,又变回了那个杀手少女,冷冷盯住宋红袍;老叔果然不记得自己‘眼第二天下第一’的身份,老脸上尽是难过和委屈,别人骂了梁辛比骂他自己还要更难受,却又不敢一点脾气,只伸手轻轻拍着梁辛后背,诺诺地说着:别理他、别理他……

“矮子最后一句话说得倒不错,梁辛悟出的东西,又怎么能和老魔头相比。”老蝙蝠咧开了嘴巴,嘿嘿地笑了起来,抬头望向了梁辛:“这一点,你不服气也没用,以‘悟’而言,你差得远”

说干爹所悟的境界比着自己更高远,梁辛不会有一点不服气,但是他对这其中的差别,却是全不了解,当即摇头道:“请老爹详细解说。”

老蝙蝠又沉吟了片刻,这才沉声开口,句句铿锵:

“你不过入世几年,打过几场恶战,你爹却五世为人,经历千年风雨。父子相比,你就是个跑江湖的混混,你爹却是戎马一生、历经数不清的生离死别,风烛残年的老将混混的见识,和老将的领悟,有的比么?”

“你的‘事事有趣、想不到’虽然也不错,可在‘生老不死、来不及’面前,充其量就是个娃娃的幼稚念头”

“明白了么?想不到和来不及,最关键的差别是:前者还有机会,而后者已经远逝两重境界,天差地远你是生命之悟,可你爹却是生死之悟”

“子,单以所悟所感而论,你根本没资格和老魔头比。”

梁辛动容,认真点头。这些年打东杀西,陷在一场场恶战和无数谜团中,‘来不及’已经渐渐成了自己保命、杀敌的‘杀手锏’,把魔功当做了一种手段,久而久之,甚至都有些淡忘了它的本意……来不及。

生老病死,来不及。七个字笼罩天下,世间万物,谁能逃得开去

老蝙蝠站了起来,也不容梁辛多做唏嘘,继续道:“感悟不如你爹,由此而来的魔功,威力自然也会不如。不过…”说着,老蝙蝠的脸上,难得之极地挂起了一份实在笑容:“这个‘想不到’,是你自己的天下人间,对你而言,意义却重大得很。”

宋红袍果断插嘴:“光意义重大有个屁用”

老叔再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咬着牙跨步到矮子身前:“我家少爷怎生得罪你了。”虽然是责问,可声音却得离谱……

宋红袍却笑了:“我说的是这桩事情,和梁磨刀有啥关系。”

老蝙蝠没搭理矮子,望着梁辛问道:“喜夜时,你动了‘想不到’,看到了所有人的一重因果,但是没有反噬,对么?”

这个事情梁辛已经说过好几次了,闻言后点了点头:“照我估计,反噬会在我断掉因果时现身。”

“你估计?”老蝙蝠冷晒:“施展来不及的时候,魔功一起,乱流反噬即至;你用‘想不到’的时候却不是这样。”

说着,老蝙蝠走上了几步,身体微微前倾,与梁辛四目相对:“梁老三,我问你,老魔头活着的时候,有跟你说过,天下人间之中会有反噬么?”

第三七三章 日馋仙宗

有关干爹的教导,梁辛始终牢记在心,闻言后略作回忆,就摇了摇头:“干爹从未提及……”话没说完,他忽地低呼了一声,站在原地愣住了。

‘魔功之内会有力量乱流的反噬’,并不是干爹传下的道理,只是梁辛自己的体验罢了。

将岸和梁辛相处的时间其实很短,有关‘天下人间’的功法,传下得也并不是太详细,可无论如何,‘霸道反噬’这么大的事情,不会没有只言半语,总应该提及的。

将岸不说,自然不会是为了坑梁辛。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老魔头的天下人间里,并没有乱流反噬!

同样都是‘天下人间、来不及’,梁辛要面对狂暴乱流、谢甲儿也如是,唯独将岸却不用,师徒三人为何会有这样的区别?现在再回想当初,从头到尾,干爹都在说让梁辛自己去入世感悟,去寻找自己的天下人间……

道理再简单不过:自己的天下人间里,没有反噬。

梁辛的眼睛亮得吓人。

‘想不到’的威力不如‘来不及’,可前者是自己的,后者是干爹……没有反噬的想不到,比起有反噬的来不及,又如何?!

如果自己对上‘楚慈悲’那样的厉害敌人,靠着‘来不及’是没用的,因为‘冻住’的敌人越强,魔功内的乱流就越凶猛,一旦超出了能够承受的极限,他会受伤,魔功也随之消散。

用‘来不及’去冻楚慈悲,魔功在发动的同时就会崩裂坍塌,根本没机会去拧敌人脑袋不说,弄不好自己还会被乱流打成筛子。。

可是要用‘想不到’只要能套中对方,梁辛就赢定了。尤其妙的是,‘想不到’在发动时悄无声息……

老蝙蝠从旁边笑道:“我也只是姑且一想、一说,到底自己的天下人间里有没有反噬,总得找人来试试。”

话一出口,人人后退,就连曲青石、柳亦和青墨都假装没听到,毕竟到现在为止,‘想不到’还始终停留在‘说’的阶段,究竟抹掉因果后会有什么情况,谁也不敢确定,在场众人都一身神鬼本领,哪个也不敢让梁辛去试。

就只有老叔和小汐,同时跨出了一步。

结果老蝙蝠一挥手,又把他俩轰了回去:“风习习要丧了修为,大伙都得猛抽自己嘴巴;小汐刚练好星阵,也不容有失!”说着,他的目光环视,最终落在小活佛的身上,笑了……

小活佛吓了一跳,大脑袋乱摇:“我不是日馋的人,我们哥俩讲义气来帮忙,你们再不要脸也不能拿我练魔功!”

老蝙蝠满脸无所谓,大包大揽道:“梁辛,封小活佛一个副帮主来做!”

“副帮主是天嬉笑,早在真土境就封过了。”小活佛回答的异常认真,眼神更是执着。

老蝙蝠哈哈大笑:“那就封护法、封堂主、封供奉、封大使者,总之你想当什么官就封你什么官!”

大小活佛可以互通修为,小活佛把修为‘存到’憨子身上,就算被魔功所侵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由他来试招其实没什么危险,再好不过。其他人嘻嘻哈哈,一拥而上一起去劝他闹腾了一阵,小活佛终于咬着牙站了出来。

梁辛也不再废话,身法与执念同时发动,催起魔功将其笼罩在内,仍和草原时一样,梁辛已经‘看’到了他的一重因果,可小活佛自己却懵然无知。

随即梁辛低声说了句:“来了!”话音落处,心念转动直接抹掉了小活佛的那重因果!

瞬间里,小活佛只觉得手足僵硬,力量突兀消散,甚至让他都无法站立,惊呼一声摔倒在地。而梁辛却哈的一声大笑,对着老蝙蝠等人喜道:“果然没有反噬!”

所有人尽做大喜,待梁辛撤去魔功之后,小活佛又恢复了力量,从地上一跃而起,看看双手双脚,活动活动脑袋,待确认自己完好如初之后,伸手一指梁辛:“我要当供奉,二供奉,十一是大供奉!”

小活佛时刻惦记着憨子,当官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忘了他……

正开心的时候,始终留在南疆的天嬉笑传回了消息,这次他以灵鹤传谕,比着木铃铛,信息内容要丰富得多。天嬉笑报来的也是个喜讯息,他已经看到了鲁执留下的完美飞舟,那头身形三里,通体雪白,温润如玉的巨蝶!

黑白两座天舟,从炼化到操控,都完全一致,所以两座飞舟降落中土的地方,也相差不远。

当年鲁执也无法将飞舟收纳,便把它就留在原地,反正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能够伤害天舟的力量,全不用看管守护,只可惜,鲁执和十位绝顶仙魔,终究敌不过中土这座完美世界的可怕力量,再也没能回到天舟之内。

这座白se天舟,被南疆蛮人视作神灵,世代供奉,绝不容亵渎。

直到不久之前,梁辛返回中土,飞舟落入蛮人的所在之地。蛮人的神灵,是一只雪白清澈、万年不腐的漂亮巨蝶,突然又见到一头黑灰斑驳,虽然形质相通,但却丑陋难看的大蝴蝶到来……

黑白差异、丑俊相悖,既然那只漂亮的是神,那现在这头丑恶的必是恶魔无疑,蛮人视之为大敌,这才有了刚一着陆时,成千上万的蛮子围攻梁辛的那场恶战。

天嬉笑心思了得,察觉异常后,就留在南疆,去为了追查‘完美天舟’的下落,果然被他找到了。

这本来是一桩天大的喜讯,不过因为茅吏苏醒,倒显得天嬉笑白忙了一场。

天嬉笑可不知道草原上发生的事情,不久前接到日馋首领发出的集结谕令,这才匆忙回讯,此刻他正准备进入完美天舟,看看能不能再将其发动起来,所以也请求宗主,容他继续留在南疆。

梁辛自然应允,其实就算天嬉笑回来,梁辛也不会让他参加苦乃山之战。他是唯一能够驾驭天舟之人,性命无比金贵,不容他去涉嫌,而且天嬉笑修为虽然不错,但以日馋现在的实力而言,还真不差一个逼近六步大成的宗师……

差不多天黑时分,辗转神梭带了所有的日馋门徒返回,几乎同时跨两兄妹一个从苦乃山、一个从曲青石老家赶回了镇百山,至此,除了天嬉笑一个,日馋门徒,近千妖人齐聚离人谷!

因为青莲小岛上奇花异草的支持,邪道弟子不仅伤势尽愈,实力也都大有长进,虽然在中秋会上,三宗弟子伤亡惨重,人数少了许多,可现在整体的战力却更上层楼。

而真正让人笑得合不拢嘴的,是日馋仙宗的首领实力。

宗主梁辛晋身嫦娥境,同时还有‘来不及’、‘想不到’两重天下人间,以前在修界呼风唤雨、执掌牛耳的六步大成宗师,在他面前也不见得比着个婴儿更强。

大小活佛、曲青石、长春天、琼环这些高手自不必说。柳亦青墨,洞房上天,实力也跟着一起往上升,巫秀蛊煦,又是两个大宗师,联手堪比四蛮。

茅吏答应帮忙,由他执掌玲珑辗转,足以击退普通的六步大成。

另外,还有个山天大兽小吊,娃娃发怒时,爆发的实力比着长春天也毫不逊se,同时他还有一道‘王指点将’的神奇本领。

再就是由老蝙蝠主持的北斗大阵,嫦娥之力,放眼中土修真道,又有谁能挡?更何况,七人阵中还藏着个小眼第二……满天神佛保佑天门,千万别让老叔生气。

再之下,跨两曾在小眼中修行了两百年,早已跨过六步中阶,与逍遥境大成宗师相差不远;弦子炼化了桑皮的阴煞力量,得仙草滋养,已经调理好元基,实力和跨两相若……

另外具跨两说,葫芦老爷已经选好了三百骑士,苦乃山中的大妖小妖摩拳擦掌,尽数集结于猴儿谷,准备大战一场。

葫芦老爷让跨两传话,这场架他‘事必躬亲’,绝不会再‘坐山观火’,一定要让‘火尾天猿、德艺双馨’的名头响彻天下。他给梁辛两条路去选:要么由梁辛来调度,但是必须要‘上前线’;否则就由他统御儿郎,冲出去乱打。

梁辛一边听一边笑,师父要参战也无所谓,只要能听指挥就好。

如今日馋阵容惊人,尤其难得的是,柳大、曲二、曲四和老叔风习习,这些梁辛至亲,也都成了一代翘楚,大家也分不清是谁沾了谁的光,一桩桩往事裹杂在一起,拆不开理不清,到了现在,竟成就了这样一个‘小团伙’,一个‘亲人帮’!

提及过往,特别是最初在苦乃山里的经历,四兄妹都有些唏嘘来着,由此梁辛倒想起了一件事,转头去问黑白无常:“那颗人头,还原好了么?”

庄不周点头哈腰地应道:“你们来之前,我刚去看过,现在还不成,不过也用不了等太久了,何山冲说就快大功告成了。”

‘梁一二’不是先祖,他的案子已经和梁辛没太多关系了,但是依着梁辛的性子,可做可不做的事情,一般都是要去做的,何况,报仇或者不报仇先放到一边,单就这桩案子,如果没有谜底,他心里总也放不下。

就在这个时候,老叔忽然皱了下眉头,随即梁辛也察觉到,远处灵元波荡,正有修士急行赶路,方向正是离人谷,又过了片刻,曲青石等人也有所警觉,纷纷引目望去,而不久之后,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梁辛更是欢喜大叫:“大祭酒?你怎么来了?”

很快,天空中天空中就传回秦孑的笑声:“这么热闹,日馋仙宗的大阵仗哟!”

说话间,青绿se大叶舒卷,徐徐降下,秦孑收起宝贝跳落地面,笑着走上前,仍是一派大家风范,和日馋里的妖魔鬼怪四兄妹一一打过招呼。

曲青石没话找话,轻轻咳嗽了一声,微笑道:“鸠占鹊巢,饶了宝地清静,还请你见谅。”

一句话说得柳亦眉头大皱,传音入密青墨:“舅舅以前风花雪月,一见大祭酒却变成了傻小子!”

青墨愣了愣,也不用神通隐蔽声音,侧头望向夫君:“什么舅舅?舅舅在哪?”

大祭酒摇头而笑,扬手清点曲青石:“话说的,太见外!”跟着又把话锋一转:“你嘱托我的事情,已经办好了!”

一边说着,大祭酒晃动手诀,在她身边多出了十余只大瓷坛子。

曲青石脸上闪过一抹喜se:“来得刚刚好!”

梁辛则纳闷问道:“是什么?”

柳亦知道此事,对梁辛解释道:“是‘拨云见日’,专门对付幻术的灵药!”

梁辛却更迷糊了:“对付幻术,不是有摩挲泪眼么?”

‘摩挲泪眼’和‘拨云见日’,根本就是两回事,前者是对付幻形道法的宝贝,将之滴入眼中,能洞穿世上诸般变身、易容法术;而后者,能让人心志坚定,神思保持清醒,不被各种幻术诱惑。

贾添把千多神仙相都迷惑在大眼中,在他手上,必然有一道犀利无比的幻术。

同时,被他迷惑的远不止那些神仙相,按照曲青石的推测,水潭下众多大天猿,多半也是被他蛊惑了,这才‘心甘情愿’地凝化织锦神通,对付以前的主人。

要对付贾添,不仅要毁去邪井,还要小心他的幻术,曲青石早就留意了此事,从青莲岛上找到材料,但是他一直脱不开身,没时间去炼药,就把此事托付给了大祭酒。

秦孑修仙梦断,心灰意冷,但是她的骨性中带着一份与生俱来的义气,对曲青石的托付并无怠慢,将灵药炼化好就起程赶来,算算时间,刚刚好!

柳亦笑得无比开心,仿佛这些灵药都是他炼化的似的,独手拍着梁辛肩膀:“做你兄长,容易么,大事小事都帮得帮你想着。”

梁辛和两位义兄,早就不用客套什么,笑容之中,透出了那份暖暖的心意……

着实又热闹了一阵,曲青石才对梁辛道:“差不多了,商量下这一仗该怎么打吧。”

梁辛点头,扬声相邀日馋门下几位大首领,来到一座偏僻小境去商议正事,到了第二天上午时分,众人才折返回来,梁辛对着千余门徒挥手笑道:“启程,苦乃山!”

日馋妖人猛地爆发出一阵欢呼,此战必胜,众人个个信心满溢,兴高采烈踏入飞梭!

两天前,马罗山石蹄渊,七字剑门宗重地……

日馋仙宗,修界为尊

大小活佛,慈悲为怀

跨两琼环,到此一游

一座孤峭山崖上,二十四个大字龙飞凤舞,笔画苍劲气势狰狞,仿佛随时都会挣脱石壁轰天而去!

岁印上人背负着双手,站在山崖下仰望石刻,目光里满满都是恨意。两年前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三伙妖人接踵而至,抢灵石、轰神殿、最后还要留字扬威。

当真欺人太甚,尤其那个‘到此一游’。

最可恨的,魔头在留字的时候,还加持了邪门神通,让石崖变得异常坚固,凭着岁印和一群师兄弟的修为,竟无法将之抹掉。无奈之下,岁印也只有摆出一副激昂神气,告诉门下弟子:二十四字妖言,当为激励警醒,一日邪道不除,七字剑宗便不抹掉这些留字……

正望着石刻咬牙的时候,岁印最喜欢的小徒弟求石走了过来。

岁印不用回头,就能探知小徒弟欲言又止的模样,岁印一晒:“有事就说,不用吞吞吐吐!”

求石小道士赶忙答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说:“最近外面传言鼎沸,都说苦乃山将有天材地宝现世,不少门宗都集结弟子,赶去了那里。”

岁印转回了头,脸上带了几分笑意:“想问我,为何按兵不动?”

求石神情尴尬:“弟子不敢,只是觉得…大好机会,不妨一试,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即便一无所得,至少也是一份历练…。。”

岁印摆手打断了徒弟的话:“山中有宝,传言而已,到底会不会有天材地宝还未可知,我七字剑宗已得一线天中三位执事的支持,有望接替东海乾晋位九九归一,这个时候,还是稳重些好,大宗总要有些大宗的气派。何况…”说着,岁印笑容不变,语气却低沉了少许:“就算真有异宝出世,也是天门禁脔,轮不到咱们的。”

说完,岁印伸手,在小道士的头顶轻轻一拍:“修道人,宠辱不惊,不为身外所动,那些蛊惑传言都是心魔所在,随它去,心不动,则天地安宁!”

求石小道士拜倒在地,心悦诚服唱道:“师尊教导,弟子牢记于心!”

话才刚说完,西北方向便传出巨响,旋即福瑞气象弥漫而起,苦乃山中宝气冲天。

岁印大吃一惊,失声道:“真有宝?!”旋即目中神光闪烁,犹豫片刻后,扬声传令:“岁庐、岁篆、岁磬三位师弟、石蹄渊九十三剑听令,即刻启程,随本座赶赴苦乃山!”说着,又抬脚轻踢小徒弟:“快起来,随我一起去……”

求石小道士扬起了头,满脸意外:“不是说,不动心么?”

“传言由人而起,是以心不动;异宝由天而降,天之意是为道,我辈求道,自当追随而去!”

求石是真心把师父当神仙,所以还迷惑得不得了:“不是说,真有宝贝也是天门禁脔,没咱们的份么?”

“仙佛无种,天选之;异宝无主,归属谁家,也由天意定夺!五道三俗再大,也大不过天赐机缘!”

求石还不服:“不是说……”

“恁多废话!罚你留守门宗,静心悟道!”

片刻后,风雷滚荡剑华闪烁,七字剑宗尽起精锐,浩浩荡荡向着苦乃山奔袭而去……

第三七四章 必有勇夫

第三七四章必有勇夫

前段时间里,‘苦乃山有宝’的传言,就像一块石头,投入这座叫做‘修真道’的水潭中,激起些许水花,荡起几道涟漪,可跳出来的,不过是些小鱼小虾……赶往苦乃山查探的,都是散修或者不起眼的小门宗,像‘九九归一’和一些成气候的大宗,都自持身份,并没一窝蜂的赶过去,至多也仅是派出心腹暗中探查。

现在,从苦乃山中升腾起的‘祥瑞偈、祥瑞象’,则像一道嫦娥神通,轰轰烈烈地砸入‘水潭’,掀起滔天巨*,在潭底的大鼋怪鱼全被惊动

岁印那番‘有宝贝也是天门禁脔’的道理,基本是个人就能明白,可是明不明白道理是一回事,受不受的住诱惑又是另一回事……凡事都有个极限。

当诱惑的程度超过了理智的极限,就会生出‘侥幸’了。

归根结底,便是那四个字:利令智昏。

苦乃山中透出的祥瑞气息浓厚如斯,远非玲珑玉匣可比,现世的宝贝就只能用‘惊天动地’来形容,怕也只有诛仙剑、轩辕镜、流金火铃这些太上宝物现世,才会有这样的声势宝物到了这个层次,就已经不再是一器一物,它能成形本身也就代表了一重天道。换个角度,它就是天道,若能掌握,不仅天下无敌,飞升仙界也指日可待。

至于五大三粗,天门虽然强大到无法撼动,可说不定,那几条大鳄会自己先争斗起来,头破血流之际,最后让小鱼得利……便是这份侥幸,搅浑了中土天下

天门终于放出了真正的诱饵,几乎全无技巧、谋略可言,依仗得就是这份珠华宝气太惊人,没人能够不动心。

七字剑近百好手施法急行,一路上,不知遇到了多少伙修士,此刻谁都无法再无动于衷,都要去搏一份运气,搏一份天意

从东海沿岸到西陲深山,岁印率领门徒横穿中土,全力飞纵了整整两天,终于进入苦乃山地界,继而又循着宝物光华,来到那片连绵大丘所在的古怪之地。

方圆三十里,七彩光华弥漫氤氲,将其重重笼罩,无论目光还是灵识,都无法穿透彩华,谁也辨不出其中的情形,只隐约可见,有九座大丘巍峨耸立。

此处早已聚集了数万修士,既有名门大宗,也有小派散修,另外还有不少气韵内敛、神情倨傲之人,不以门宗为伍,各自独立于某处,显然都是些隐居已久不问世事的老怪

祥瑞之气犹在,就说明宝贝还在。不过大批修士都围拢在边缘处,都在观望……不是没人进去,而是进去的人,都再没出来。

前前后后,已经有千多人冒险进入这九座大丘围拢而成的荒僻山地,其中不乏高手,甚至还有三座‘九九归一’的高手,可都如石沉大海,进去之后就再无音讯。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五道三俗终于出手,除了离人谷未曾到场,另外七家各自选出十名精锐弟子和一名长老,一共七十七人集结一处,进入现宝之地,和前面的人一样,这些人也杳无音信……

这一场大戏,天门当然要做足全套,七家的精锐都已经进入阵位,催动大阵,掌门则带领其他人,现身于‘九丘三十里’边缘,煞有介事,摆出一副寻宝模样。

至于那七十七个弟子,进去后就会得到同门接应,引到安全之处,全不用顾虑。

可是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天门分辨不出、更懒得分辨那些修士之中到底有没有邪道奸细……

岁印传下密令,嘱托弟子小心防备,人太多场面太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生出一场大乱

众弟子落地,随掌门岁印一起向着向前走去,队形看似散乱,但只要稍有见识之人,都能瞧得出这群七字剑道士,在前行中牢牢踏住了阵法,表面轻松实则严阵以待。

七字剑在修真道上,是仅次于九九归一的大宗,着实有些地位,他们一来,修士们自然分开一条道路,容他们通过。

可刚走了不远,从斜刺里忽地行出一队俗家弟子,几乎与七字剑弟子撞到了一起,岁印微微皱了下眉头,冲着对方的为首师长冷声道:“罗家弟子在大理州霸道惯了,行走时只记得看天,却不记得看路了,小心被钉子扎了脚。”

另一队俗家修士来自大理州罗家,地位与七字剑相若,正与七字剑宗争空出的那一席‘九九归一’的位子,最近这几年里都在较劲,从暗到明,也只差一场拼斗了。

论到打架,大家的手段应该差不多,不过论到吵架,出家的明显不如俗家的,罗家大家长露出个不屑笑容:“抬头走路,不光要小心钉子,还要小心狗屎。”

岁印眼中煞气一闪,正待反唇相讥,蓦地,从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旋即隆隆的脚步声大作,尘烟滚滚,大地颤抖,仿佛一队猛犸巨像正向着此处冲来

在场修士皆做愕然。

论起造势,在场门宗都有不错的手段,或仙乐纷扬,或霞光千盏…现在这份山摇地颤的动静也不见得就有多了不起,问题是现在这个场合,五大三粗、一线天、九九归修真道上的名宿高人几乎悉数到场,谁来了都不敢卖弄,否则岂不是小觑了众多仙长。

有些修士一心巴结天门,五大三粗的人还没说什么,他们就已经勃然大怒,放开声音怒喝道:“天门仙长在此,请道友自重”

有些修士心思机敏,在愕然之后便已经想到,这么猖狂、不把天门放在眼中的,哪里会是正道中人,正‘轰隆、轰隆’着赶来的,多半就邪道上的那群魔头

天门弟子也警惕起来,几位掌门面带冷笑,对身边部署挥了挥手,示意稍安勿躁。

从巨响传来的方向上,又传出一声猎猎长啸,继而夯重的脚步声,猛地化作展翅破空的呼呼风声,随即,短短一个呼吸之后,众人只觉视线一暗,天空中霍然显出一片……巨蜥。

一双肉翼,伸展开来足足十丈有余,身体比着犀牛还要大出数倍、身体批满巨鳞、头顶锐利长角、四肢甲刀森然的庞然大物整整三百头巨蜥,遮天蔽日扑袭而来,足以撑破修士的目光

随即,巨蜥收敛肉翼,就直挺挺地从半空里砸落在众多修士面前,‘轰’地一声闷响,烟尘弥漫,飞沙碎石冲天而起,爆起的沙石比起‘九丘三十里’的祥瑞气象还要更惊人。

虽不曾直接夯进修士阵中,但大地上掀起的巨震,也足以让大群修为普通的年轻弟子摔倒在地……

两年前中秋时正邪恶战,正道中有不少人都见过这些巨蜥,不过比起那时,现在的蜥蜴变化不小,虽然形态未脱,但气势变化极大,由此天门中人并未认出它们来。

来得不止恐怖大蜥,每只蜥蜴背上,还有一头青身火尾的妖猿骑士,为首的大猿腰板挺得笔直,双目似闭非闭,嘴角似扬非扬,怡然自得中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目光流转时透出些许仙家气度,不是葫芦老爷是谁?

大毛小毛也各乘巨蜥,分列葫芦老爷左右,两个娃娃蛮手中,还都擎着一面大旗,旗子上的字弯弯曲曲,都写着四个大字,不是大洪汉字,而是太上古篆。

天猿之后,山中其他大妖也紧随其后,金眼兔子、火羽怪鸟、豺狼熊罴,纷纷率领儿郎现身,一时之间,妖气弥漫,腥风回荡不休。

苦乃山数千妖族粉墨登场,声势之大几乎压塌了半座山峰,修士们惊疑不定,不知对方何意。几个天门首脑也略显意外,彼此对望,苦笑摇头,敢当老道则分开人群迎了出来。

借苦乃山布阵,是天门商议的结果,不过具体与山中妖族商谈借出三十里荒山的,则是通过承天道与狒狒大妖铜头的关系。自始至终,也都是承天道和铜头联系,这个时候也只有敢当老道出头最合适。

敢当来到妖族跟前,先对着诸位大妖打过招呼,他目光顾盼一周,没能找到铜头,甚至连一只狒狒精怪都没有。

铜头不在,敢当也无所谓,能把妖族轰走最好,轰不走放它们进去、死在阵里也无妨,可是还没来得及去和葫芦说话,老道的笑容就又是一僵,再次愣住了。

他的目光,正注视在葫芦左右那两面迎风招展的大旗上。

两面旗子上一共八个篆字,上古文篆,本来没人能看懂,但敢当老道却识得……前几年离人谷曾经请托天门同道帮忙破译几个古篆,分明就是旗子上的字:

穷尽天地,再无飞仙。

其他几家天门首脑,也都认出了旗子上的字,人人眉头微皱,他们在苦乃山里图谋的时间不短,知道天猿是山中的妖族领袖,实力不容小觑。妖王打出了这个旗号,莫不是要屠灭人间修士

葫芦见敢当老道看着自家的旗子发呆,心里那股得意劲猛冲,险些冲碎了脸上的高人神情,拼命把哈哈大笑憋了回去,淡然问道:“怎么,你识得这旗上古篆?”

敢当的脸上笑容不再,又变回了那副石头模样,点了点头:“这八个字,当真大气得紧……”

话没说完,葫芦‘咕’地笑出了声,又赶忙绷住:“你觉得不错?”

敢当向后退开,神情冷漠,另外六家的高手也接应上来,数万修士哪还会察觉不到天门对妖族的敌意,天门之敌,便是正道之敌,在场所有修士显出戒备之色,沉不住气者已经取法宝在手,只等五道三俗的高人一声令下

敢当退后数十丈,这个距离即便对方突然发难他自忖也能应付,这才站住了脚步,冷笑着应道:“我觉得如何有什么关系,要紧的是,这旗子上的八个字,大妖王自己觉得如何”

葫芦老爷笑容谦和,摇着头谦逊道:“都是些前人谬赞,做不得准的,须知,盛名之下,必有勇夫。”

八个字的成语太长,葫芦老爷的书袋还没吊到那个层次,纯粹是觉得‘顺溜’就直接说出来了。

天门中人都有些恍惚,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弄清‘穷尽天地,再无飞仙’和‘前辈谬赞’、‘盛名之下必有勇夫’之间的关系,不过敢当的脸色却缓和了许多,能做到天门掌门,都是七窍玲珑的心思。从自己和葫芦老爷这套驴唇不对马嘴的对答,他也大概能明白,说不定旗子上的八个字,在天猿眼中是另外个意思。

当即敢当咳嗽了一声,伸手指了指旗子:“这八字撰文何解,还请妖王赐教。”

还不等葫芦开口,从苦乃山深处就传出了一阵嘹亮笑声,代为答道:“火尾天猿,德艺双馨诸位高人可要记得牢了,下次再见到天猿的旗号,一定要高声唱出这八字偈,才不会吃苦头”

说笑之中,一条人影从山岭间纵跃不停,虽然是靠着两条腿来跑跳,可是速度比着御剑疾飞却更快,最后一个字说完时,已经越过重重山峰,跳落在众人面前。

虽然早都在等着邪道杀来,但是在见到此人后,五道三俗的高手无一例外,脸色都是一变两年前的中秋恶战仍历历在目,眼前这个乡下小子,给一众天门精锐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除了谢甲儿,就是这个梁磨刀

最近刚吃过大苦头的侏儒闻风,更禁不住缩了缩身子,悄然后退了几步。

梁辛早在几个时辰之前就赶到了苦乃山,直接去了猴儿谷,把‘拨云见日’给天猿和山中妖族分发下去,完事后妖族呼啸而出,梁辛特意滞后一阵,好让师父尽情抖一抖威风。

葫芦斜眼扫了梁辛一下,神情里大大地不开心:“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他才吊了一两个书袋,还远远没过瘾。

梁辛躬身,笑着地应道:“等会打完仗,把他们全绑了,再请您老好好给他们讲一讲天之道,人之道。那时您要讲不够三天三夜,这些修士都不答应。”

数万修士大哗,人人怒骂出声。天门高手就在旁边看着,要是不去骂上句‘小妖狂妄不知死活’,岂不显得怕了这群妖孽。

岁印上人也不甘人后,气贯中元威严吼喝,可是才骂了半句,耳边就响起一声炸雷般地大吼:“都闭嘴”

金玉堂的大胖子秦痩开口,刚刚几乎吵翻天的深山谷地立刻鸦雀无声。

天门之中,除了离人谷,和梁辛一伙渊源最深地就算是金玉堂了,梁辛对他们也和蔼得多,对着秦痩笑了笑,点头道:“秦掌门,好久不见。”说着,梁辛目光流转,扫过秦痩身后的一众天门高手,随即他微微一怔,情不自禁地眯了下眼睛,望向鉴火道宗的掌门:“请问道长如何称呼?”

鉴火道掌门沉声应道:“贫道熔心。小魔君贵人事忙,不记得贫道了,可熔心对阁下却牢记于心,不敢相忘”

梁辛揉了揉眼睛,回答得有些莫名其妙:“我记得你,不过有些不认得了……”

秦痩满脸不耐烦,不去理会梁辛的话,径自问道:“梁磨刀,串通了妖族来夺宝么?”

‘梁磨刀’三字一出,岁印上人就觉得心里猛地一紧,这才知道,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粗壮小子,竟然就是日馋的大首领,继将岸、卸甲之后的第三任魔君

不止岁印一人,几乎所有人修士都目露惊诧。不久前日馋魔头闯进天劫中去杀人,这件事惊世骇俗,更让梁辛的名头响彻中土,在场之人有谁没听说过他

梁辛呵呵笑着,摇头道:“弄错了吧,我还以为是天门串通了妖族来布阵坑人呢。”说着,又往秦痩身后张望了下,继续笑道:“顾回头和老九呢?布阵去了?”

秦痩脸上的肥肉一抖,回过头狠狠瞪了敢当老道一眼。到现在他们哪还能看不明白,妖人和妖族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自己借了妖族的地方来布阵,又哪还能指望人家上当。

五大三粗几位掌门的算盘,本来是等日馋杀到,虚以为蛇应付几句,骂架一场之后,天门高手呼喝一声:妖人觊觎异宝,天下同道共诛之随后在场众多修士一起动手,自己人则返身‘冲’入‘九丘三十里’,摆出一副要抢在敌人之前抢到宝物的架势。

等天门一撤,那些普通门宗修士,自然也就无心再战,或四散观望,或贪心不足也追入阵中,不管怎么说,他们肯定拦不住日馋的妖人。而妖人则会急于夺宝,不管不顾地冲进大阵……只要他们进来,便再也出不去了。

就算万中有个别魔头侥幸逃出大阵,还有一道七十九窟弟子合成的相见欢等着他……

算计的是心术,一切都依仗于‘诱饵’是否‘够香’,待祥瑞光华升起后,天门一众领袖也就真正放下了心,都道这一次,妖人的好日子真正到头了。

可任谁都没不曾想到,从来不和人打交道的苦乃山群妖,竟也被妖人‘收买了’

九丘三十里,是个口袋,其中阵法再怎么厉害,也得让敌人钻进去才有用……秦痩气得两眼冒火,恨不得走上前,去抽敢当老道一个大嘴巴。

第三七五章 只杀一人

第三七五章只杀一人

负责和妖族联络、接洽的,始终是承天道宗,此刻天门中惊怒最甚的,莫过于敢当老道。

敢当大步踏上前,望向已经开始有些百无聊赖、自顾自去叽叽喳喳说闲话的群妖,语气如刀:“铜头何在,我有话问他”

葫芦老爷实话实话:“铜头在我家门口看守神碑,我没给他放假。”

敢当一肚子铿锵责问立刻被憋了回去…他一直以为,铜头就算不是苦乃山之主,至少也是一方领袖,从没想到它竟然是个‘门房’。

就在这个时候,在梁辛身后,一柄巨大的飞梭,于毫无征兆里,突然跃出,静静悬浮于距地十丈之处。

随即人影晃动,曲青石、长春天、柳亦夫妇、大活佛、跨两兄妹几个人最先跃出。

正道修士都明白是妖人主力到来,屏住心神严阵以待。不过大家都在暗中准备法术,表面上并没什么动作,唯独有一阵仓仓的剑鸣声,从人群中响起,显得异常刺耳。

亮剑的,是七字剑宗的高人……

从神梭跳出的第一批人,除了丫头青墨之外,刚巧不巧,就是两年前那三伙‘打家劫舍’的妖人,当年七字剑宗有幸,被人家先后光顾了三次,留了二十四个大字,此刻见他们同时现身,岁印上人和一群弟子惊骇欲绝,剑元虽主人心意而动,自动跳出来护主。

寂静山谷,数万人中,突兀冒出一撮飞剑来,想不引人注目都不成,柳亦废话最多,目光循着飞剑找到岁印真人,笑着说道:“就你嫉恶如仇”

岁印恨不得伸手去把飞剑捉回来撅了,事到如今也只有咬着说狠话:“妖人放肆,此间岂容而等……”

他的话还没说完,天空倏然一暗,冥冥里透出一片凄厉恶鬼长嗥,只见千余道黑色煞气,快若闪电,从四面八方围拢而至,猛地裹住了七字剑弟子放出的那一片飞剑,旋即一片金属断裂声大作,下一刻,煞气消散不见,半空里的长剑尽数被绞得粉碎,叮叮当当的乱响中,掉落地面。

新媳妇青墨撇了下嘴角,心里说了句‘骂我夫君’,嘴里却对柳亦道:“跟他罗嗦啥,打一顿就老实了。”

巫秀出手扬威,天门却无动于衷,那些重要人物或传讯躲在远处的七十九窟弟子,迅准备相见欢;或心思转动,想再找到什么办法,能把妖人陷入大阵;七家掌门则嘴唇嗡动,以传音入密商量对策。是以对眼前的冲突,都没去理会。

七十九窟的修士都藏在两百里之外,都被法术遮掩了行迹,蛰伏不动,并未列阵以待。天门怕事先列阵,引的灵元波荡会引来妖人的注意,本拟等日馋众人进入‘九丘三十里’后,再传令这三万弟子组成相见欢,不料事情有变,此刻传令过去,到大阵成形,总要等上一段时间了。

法宝被毁,七字剑弟子尽数受伤,闷哼一声委顿在地,岁印也不例外,不过对方没直接出手杀人,只是折断飞剑,上人心中已经念起了老天保佑。

不料青墨手下留情,其他几个邪道妖人却不肯罢休,梁辛伸手向他摇摇一指,对着其他修士怪笑道:“我只杀他一个人,其他人滚开”

梁辛大笑扑出同时,曲青石、长春天和大活佛大高手一起纵跃而起,跟在魔头身后,卷起猛烈罡风,扑向岁印。

天门高手不动,其他修士不愿、更不敢去触这个霉头,忙不迭向着四周退开岁印不过是个五步修士,又刚刚负伤,如何能够躲开一群绝顶高手的扑杀,惊怒之下嘶吼着:“跟你拼了”拼出所有的力气,凝化神通,祭出濒死一击。

一道金光从岁印上人袖中激射而去,直指梁辛面门,后者狞笑之中,随手一挥,就像哄一只苍蝇似的将金光击散,而梁辛的另只手,毫不留情地按岁印的天灵。

梁辛地扑杀并未全力展开身法,否则岁印哪来得及出最后一次反击?由此,跟在他身后的四大高手也都追了上来,同时伸手捉向岁印四肢,这些日馋领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们要‘五马分尸’,活撕了老道。

岁印避无可避,只剩下等死的份可他做梦也想不到,就在对方已经堪堪捉住自己的刹那里,五个邪道高手同时出了一声长啸,还在半空的势子陡然一转,度比着扑来时快了十倍,舍弃了上人,向着另外两个方向急冲而去

岁印上人又摔回地面,全然不明白,究竟生了什么事……

曲青石、长春天和大活佛四人转向向左,风疾火烈一般,竟杀入了大理州罗家的队伍不止是扑击,而是引荡法宝的全力猛攻,目标直指罗家阵中的一个少年弟子。

乌光淬烈,剑鸣浩荡如雷,金尊墨剑随着曲青石指诀怒啸而射破空声刺耳,黑色藤鞭凌空而现,一鞭甚至抽裂空气,兜头斩下

巨变突起,罗家的那位少年大惊失色,翻转出一个古怪手诀,口中大吼:“借刀杀……”可还不等他施法,曲青石和长春天的猛攻,就以狠狠击中了他。

少年的身体竟结实地离谱,受两个绝顶高手一击,也只是口中呕血,瘦的身体却借力急退,向后遁去,想要就此逃走,而此刻大活佛已赶到身旁,两位活佛扬起手掌,闷雷般地爆响之中,两只手掌一中天灵一中胸口

接连四道猛击,少年终于抵受不住,嘶哑地惨叫一声,重重摔落在地。

罗家众人又惊又怒又惶然,全不明白怎么这群煞星怎么为何又杀进了自家阵中而且被猛击的那个少年,平时并没太多特别之处,天分还不错但是老实木讷,毫不起眼可是等少年摔落在地,罗家上下才愕然现,他的脸和身形全都变了……从一个瘦弱少年,变成了个身材修长的俊美青年

长春天黑藤一卷,绑住此人,笑道:“木老虎,我老想你了”

木老虎翻了翻眼睛,没说什么。

自从中邪恶战、青墨等人放了木妖一马之后,他就再没了消息,不料这次又靠易容法术,混入了罗家队伍。日馋的众多领在来之前,都点了婆娑泪眼,能洞穿天下一切幻形法术,到场后就现了这位老熟人。

此间聚集了数万修士,人人都带了得意法宝来,日馋众人哪敢放任木老虎不理,且罗家的队伍和七字剑宗相距极近,这才借题挥,擒下了这头怪物。

而梁辛却未参与捉拿木老虎,他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天门高手聚集之处。

修士人数众多,其中为自己施展了易容法术的大有人在,不过就只有两个人最醒目,其中一个是老熟人木妖;而另一个人之所以醒目,则是因为他的嘴是竖起的,与鼻子连成一线……鉴火道,熔心掌门

苦乃山大阵本来是天门用来诱杀梁辛的,木妖来或许还可能是为了‘天材地宝’,可天门脑之中竟出了神仙相,这让梁辛如何能够不惊,如何能够不捉住他来问个清楚。

就在曲青石等人缉拿木妖时,梁辛已经冲向五道三俗,对方是一派领袖,自己说什么也白搭,有什么事都得先把熔心妖道的原形打出来再说

天门实力远非普通修士可比,梁辛来得虽然突兀,可他们也反应如电,叱喝声中,剑华、水色、火光、飞沙,诸般大神通铺天盖地而来,全不去管神通笼罩的范围之下,还有数不清的普通正道弟子

天门不顾普通修士的死活,梁辛更不会去顾及什么,阴声而笑中,身形倏然飘忽起来,能够闯入天劫去杀人的身法,又怎么会被在乎这些修士攻杀?一道道神通,在普通人眼中快如光电,交杂在一起‘密不透风’,可是在梁辛看来,实在有太多缝隙供自己从容穿梭。

只眨眼间,梁辛就冲入了天门阵中

鉴火道熔心虽然还有些不明白,为何这个魔头能看穿自己的高深幻法,但是老道比谁都清楚对方为何而来,眼见梁辛欺近,熔心顾不得再去隐藏本领,双手翻卷三次结成一座古怪手印,立刻动了自己的天道:天涯,咫尺。

‘天涯’是指敌人到自己的距离

这一重天道之下,自己站在原地不动,敌人就算有天大本领,也永远休想能飞、能跑、能冲到自己身前,眼前百丈距离,却足够对方飞上一生不仅人,法术、法宝皆为天道所控,不管威力多大,只要是天下之力,就飞不完这一百丈,永远够不到自己……一百丈,远若天涯。

咫尺,说的则是他到敌人的距离

在他攻击出手的同时,神通就会炸到对方眼前……一百丈,近在咫尺

被‘天涯咫尺’所擒,就只剩挨打被杀的份,全无还手余地。

虽然比不得百无一用,可熔心的天道也着实不弱,在神仙相之中能算得上游下品,但是凭他假飞升所悟的手段,又如何擒得住嫦娥力之身;凭着他的一重天道,又如何擒得住另一重完全与自然相溶的身法,更毋论那桩与天道背道而驰的天下人间

熔心几乎瞪爆了双目,他真就眼睁睁地看着,梁辛笑嘻嘻地一闪身、又一闪身,顺着‘天涯咫尺’,一直跑到了自己的面前,最后又一转,兜到自己的身后,笑着对自己声说了句:“三头骡子?有啥故事?”

旋即,梁辛心念转动,动了自己的天下人间,斩断熔心那一重‘三头骡子’的因果

熔心就觉得脑子里轰得一声暴鸣,震得自己几乎五感俱丧,而一身饱满真元,凭空消失了九成,调运内息一查,立刻惊了个魂飞天外,修为竟暴跌到不足四步。

梁辛的笑容越欢畅了,几乎是兴高采烈地对熔心继续道:“想不到,怎么样?”说话间,催动身法围住绕了一圈……

一个圈子转下来,熔心除了一颗头颅,全身上下几乎所有的骨头都被梁辛打断

不过让梁辛稍感意外的是,熔心修为沦丧、身受重伤,竟还能维持得住幻容法术,并没有变作本相。梁辛更没想到的是,他擒下敌人,正要返回时,忽然嘭的一声闷响,熔心的脑袋,就好像个西瓜似的,莫名其妙地爆开了,无头尸体瘫软在地。

没能抓到活口,梁辛眉头大皱,正想返身折回自家阵中,耳中忽然响起了大哥柳亦传音入密送过来的笑声:“老三,扬威”

而此刻,天门之内,所有高手尽数爆全力,向着他掩杀而至。

所有人都到熔心死在了梁辛手里。要是就这样被魔头冲进来、当着数万修士的面前杀了鉴火道掌门、再从容遁走,天门以后哪还再有脸见人

就算‘九丘三十里’的大阵没了用武之处,至少还有七座天门,还有数万高手,还有七十九窟三万修士列成的相见欢,打杀便打杀了吧,就在苦乃山中

秦痩须眉皆张,面若鎏金,双臂缓缓摇摆,在他身后的空气,连做三次猛震,一百三十一只鹅蛋大的银色剑丸凭空而现,随他一声:“列剑”,冥冥中出一声嘹亮剑鸣,每一剑丸周围,又现出六柄长剑。

六剑一丹,为一阵;一三一只剑丸又结一座大阵,数千柄长剑,仿若一道天河,向着梁辛席卷而去;

流连道泽渔,双目不见黑白,化作两汪湛湛水蓝,双臂张开大袖招展,带领身后弟子,围住梁辛于百丈开外层层打转,空中霍然传来隆隆巨响,百里之内潭、涧、溪、泉,所有活水皆为流连点化,凝化做一条青色恶蛟,陡然现身;

承天道敢当,划破指尖以血为墨,在另只手的手心上迅画出一道符撰,跟着把手掌一翻,重重拍在了自己的天灵,一掌之下,老道身子一矮,双膝没入泥土。第二掌、第三掌……老道不停猛击自己,竟把自己像一根钉子似的,一下一下夯入土中,最后一掌,就在他髻也没入土中的刹那,不远处的山崖轰然崩裂,一个通身昏黄的巨灵神踏步而出——厚土灵尊法相奉敢当谕令、借山土现形……

指夕道、鉴火道、荣枯道、卸甲山城,天门精锐,在一瞬间尽数拿出了最犀利的手段,只求留下梁磨刀

自从两年前,邪道众人从黑色岛从容遁走后,天门开始着手准备这一战了。

不止那座已经用不上的大阵,不止七十九窟弟子集结,还有门宗精锐的战力提高

天门真正的实力,并不是他们有多少宗师,有什么阵法,而是庞大的资源基础,仙草、灵石、精炼法宝……各种各样的宝贝,日日不停被送到五道三俗,几百年积攒之下,家底何其雄厚?

修天悟道,修炼时大都会以丹药相辅,但是如何服、服什么、服多少都有严格要求,若实力增长过快,一来会影响道心、滋生心魔;二来,靠猛药提高实力之后,元基也会受损,这次提高之后,以后想再求精进就更难了。

那些厉害的法宝、符撰,轻易也不会给普通弟子,不是宝贝数量少,而是怕弟子心境不够,得了犀利宝贝会过分依赖、影响了修行。

所以天门的资源,大都只做封存,平日里并没太大用处…不是没有,只是不用。

可是一旦遭遇危难、大战当前时,宝库开启,天门实力就会猛地提高到一个全新层次。

这一次,几位天门领施展的法术神通,比着中秋之战时,要犀利得多

五道三俗,几乎在眨眼间就完成了合围之势,各出绝招必杀魔头,在他们动手的同时,指夕道侏儒闻风吐气开声,一改往日和蔼语气,换而森冷威严传令在场数万修士:“邪魔妖孽逆天而行,天下同道共诛之,一线天弟子何在”

一线天诸位执事,早已散落在修士群中,只等天门师长号令……

这便是天门的另一桩持续数百年的经营了,修真道还谈不上铁板一块,但天门拥趸着实不少,在几位一线天执事号令下,一部分铁杆顷刻行动起来,旋即带动全场,虽然场面看上去混乱成一团,但暗中进退有度位执事纵声疾呼,率领周遭修士率先动手,各色神通轰轰烈烈攻向邪道和妖族大营,另外四个执事不同声色,身边却凝结人群,仿佛滚雪团般越滚越大,正迅汇聚、凝结,准备结出一座万人规模的相见欢

随着魔头突入敌阵核心,一场大战就此而起

……

现在正道的攻势刚起,仍散乱的很,邪道高手未得宗主号令,也只是撑起一道道屏障法术,只做防守,并未反攻。

妖族都听葫芦老爷的,葫芦则信守诺言,听从日馋的调遣,眼珠子急得乱转,脸上还拼命维持着淡定神情,对身边的儿郎、妖族说道:“稍安勿躁、平心静气、枕戈待旦、假装没事……”

曲青石等四人已经抓了木妖返回自家阵中,长春天抓住木妖,高高兴兴地走向阵尾逼供去了,跨两兄妹则迎上曲青石眉,飞色舞地问道:“打不打,打不打?”

曲青石还没说话,柳亦就笑道:“再等等,先让老三威,咱们再动。”

话刚说完,远处天门战团中,突然传来了梁辛拿腔拿调的‘狂妄’大笑

青墨打了个机灵,光洁的额头上,跑过了一溜鸡皮疙瘩:“这笑的、也太假了……”

第三七六章 气焰熏天

所有不曾参与‘九丘三十里’大阵的天门高手,倾尽全力出手,数百丈内各se神通闪烁绽放,可就是无法淹没梁辛的身影!

秦痩额头青筋贲起,一边拼命催动剑丸,一边喝问身后弟子:“七十九窟如何?”

“还在列阵,顾回头传讯回来,还要稍等片刻……”

秦痩怒骂了一句,又令道:“传讯,要逐鹿丘里面那些弟子舍弃大阵,回来驰援本宗!”

他身后那个弟子一愣:“撤阵?这……”

话没说完,就被百忙中抽空转身的秦痩一脚踹翻在地:“狗脑子的猪!那个阵法还有个屁用,把人都给老子喊出来!”

‘九丘三十里’的大阵,占去了天门大部分的精锐战力,现在这座大阵明摆着再没了任何用处,还不如让弟子出阵来迎敌。

不止金玉堂一家,另外几座天门也都摇响木铃铛,要自家弟子撤出大阵回来增援,几乎就在此刻,梁辛大笑声起,跟着人影一闪,猛扑而至,随手抓起一个指夕道的长老,向身后正急追过来的那头后土巨灵猛掷过去!

这位指夕长老,六步修为,在梁辛手上却没有一丝挣扎的余地,怪叫声中向后摔去。

敢当老道唤出的厚土巨灵毫不犹豫,抬起磨盘一般的大手,贯着风雷向指夕长老一拍,拍小虫一般,把他打成了一片烂肉!

梁辛身体飘荡仿若落叶,在无数神通之间从容飘荡,把笑声猛地一收,扬声道:“我义父将岸,第一任魔君,不修天道修人间,千年前参悟生、老、病、死,自创天下人间、来不及,神通起处时间凝固,乾坤之下皆为所擒。”

说完,他顿了顿,以七步之力贯彻于断喝之中:“你们,看仔细了吧!”

大喝如雷,炸裂天空,梁辛如电倒翻,正直迎上一路追逐自己的厚土巨灵,旋即杀心恶性击破天道,方圆十丈之内,时间不动!

巨灵双手大张、神情狰狞,却无法稍动,被魔功牢牢冻住。

神通也如是,到他十丈之处,就此凝结不动。

梁辛一言不发,一个纵跃窜到半空,抱住巨灵的脑袋旋转几圈,‘一丝不苟’地拧下了那颗巨大的头颅,跟着撤掉魔功,把挥手把头颅za向敢当老道:“没点用处的神通,还你!”

“修真正道视他老人家为邪魔大敌,他却不屑去看你们一眼!天门高手,六步宗师,可有人摸到过他的一只衣角么?”

梁辛第二次施展‘来不及’,又把流连道唤来的恶蛟碎尸万段!

说过干爹,梁辛的声音愈发响亮了:“我师兄谢甲儿……”

天门中几位首脑同时扬声传令:“诛杀小妖,莫丵理会他胡言乱语!”围攻更加猛烈了,神通法宝轰鸣响彻山峦,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遮挡梁辛的声音!

“师兄传承义父衣钵,成为第二任魔君,更青出于蓝,于控制时间的法门中,摸索出乾坤挪移之术,是称天上人间!”说着,梁辛忽地凝立不动,左臂乱挥,把打向他的诸多神通尽数驱散,同时扬起右手,三指如叉,对准指夕道众人,阴声笑道:“你们,看仔细了吧!”

两年前,谢甲儿突兀现身,笑了一场哭了一场,更以乾坤挪移之术震骇天门,霸王的手指一转,就是一次空间撕裂、一蓬腥风血雨。此事犹在眼前,而刚刚演示过时光凝滞之术的梁辛,又扬起三指指了过来,指夕道众人吓了个魂飞天外,发一声喊轰地倒飞开去,拼命错动法术四散而逃。

梁磨刀收回了手指,笑:“师兄这门本事我还没练好……”

远处的妖人大阵传来轰天大笑,南腔北调、各地俚语,给自家宗主喝彩。

指夕道丢了大脸,侏儒闻风牙齿咬得咯咯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而梁辛的声音不停:“五百年前,十三蛮围攻大魔君,一战夷平八百里,好大的威风,却不知谢甲儿毫发无伤,倒是十三蛮自相残杀,引出无数祸端……”

梁辛越说声音越响亮,周身那股邪魔气势,也越发浓厚:“拜干爹所赐,得师兄指点,梁磨刀忝为第三代魔君,却也悟出了另一重天下人间……想不到!”话音落处,梁辛再度促动身法,全身巨力爆发,滚荡起冲天烟尘,风疾火烈,直接冲进承天道宗聚拢之处。

他来得快如闪电,承天道众人来不及退散,就被他冲了进来,继而仓皇惊呼不绝,在梁辛身周三十丈距离之内,所有人都面如土se……‘想不到’笼罩之下,承天道数十名精锐弟子的那一重因果,都被梁辛无情掐断!

或修为骤降,或干脆变成了凡人,突如其来的骤变,让魔功之内的承天道士惊骇欲绝,哪还有一丝斗志,拼起全部的力气想要逃得远些。

这些至多只剩五步修为之人,在梁辛看来,跑得不比一只小鸡仔来得更快,梁辛在魔功之内身形晃动,每个想要逃走的人,都被他一脚踹翻在地!

‘来不及’并不阻挡神通,其他天门弟子的猛攻,毫无障碍地冲入其间。梁辛有神鬼身、神鬼力、神鬼遁术,那些神通法宝根本伤不到他,倒是被他困住的承天道弟子全都变成了废人,如何能躲开那些宗师神通,惨叫声声,半数之人惨死于同道手中。

此刻天门高手人人仓皇,虽然不明白梁辛的魔功道理,可他们看得明明白白,那些被小魔头近身的同道,全身本领都被‘化’掉!

“义父将岸,师兄卸甲,两位魔君一生狂妄,前者眼中只有人间,后者心里只有仙道,何时也不曾看过、想过你们,倒是正道弟子,个个都把魔君当做生平大敌……哈哈,你们也配!那也好,便随了你们的心愿,梁磨刀这次把你们一个一个都放在了眼里!”大笑声再度响了起来,这次再没了那份‘拿腔拿调’,换而魔性十足、气焰熏天:“可笑的是,我真拿正眼看你们了,你们却又盼着我赶快移开目光!”

笑声之间,梁辛再不跟天门废话,转头望向自家阵营,狠狠狠狠地喊出来自己偷摸着演练过无数次的大吼:“日馋弟子何在?!”

这一声断喝,威风十足,梁辛又哈哈大笑了起来,不是威慑敌人,不是给自家弟子打气助威,他是打从心眼里就觉得那么的舒坦,排场太大了,太沸腾了!

这次笑纯粹是没憋住,太高兴……

不过就连梁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一笑,落在天门、正道和自家门徒耳中,要比着刚才的铿锵喝骂更狂妄得多…天门倾尽全力来杀他,正道群情汹涌正猛烈出手,小魔头却还为了自己那点小得意笑出了声。

曲青石与身边的几位首领对望一眼,彼此都略略点头之后,扬声喝令:“山中妖精、世间妖人,随我等去,领教正道中人口中天道!”

断喝犹自回荡,早已按捺不住的众多妖孽齐声大吼,尽数出手……眨眼之间,苦乃山深处、‘九丘三十里’边缘,自从邪道倾覆之后,最为浩荡的一场正邪斗、修士斗就此爆发。

青墨早都等得不耐烦了,此刻终于捱到开战,欢呼一声,拉起柳亦第一个就冲了出去,口中一个劲催促着:“你先来,你先来,快出手。”

柳亦单手结印往胸口‘懒虫蛊’所住之处用力一掀!若柳亦脱出衣衫,旁人便能见到,一条条蚯蚓大小的黑se流苏,倏然从他的皮肤上游弋开来,从十指、四肢、胸腹背臀等各处,向着他的脸上拼命游动!

柳亦的脸上,条条昏黑气息冲过,看上去让人不寒而栗。眨眼功夫,‘黑se蚯蚓’就尽数汇聚于他的眉心,摇头摆尾动个不停,最终结做了一只犹自扭动的古怪符撰。

柳亦满脸狞笑,抬起独手从自己的眉心一捉,竟将那枚符撰捏在了手指间,跟着又像地面上用力一摔。

一声尖锐的嘶嗥,撕破了所有人的耳膜,黑se‘符撰’落地即碎,数百根‘流苏’又变回原形,轰然射入修士阵中!

‘流苏’仿若烟尘,法宝神通轰去变回立刻散碎,下个瞬间又会重新凝聚成形,继续射向敌人,可它并不伤人,只是从敌人眼前一闪而过,随即又向着下一个敌人的双目掠去。

‘流苏’快若闪电,急冲到眼前,任谁都会情不自禁眨一下眼睛……只是一眨眼。

眨眼过后,再看四周,所有的一切就全都失去了颜se,湛湛蓝天变作昏黑一团、青青山脉变得苍白斑驳、神通耀起的璀璨光华,也变成了灰se暗淡的风。

se彩不再,风景全失,跟着,便是生机断裂,直挺挺摔倒在地。

只要被‘流苏’掠过眼前,再眨一下眼睛,便死了……蛊煦神通:煞风景!

做夫君先出手,做媳妇的才好去开打,青墨双唇嗡动,十指尖尖翻动个不停,盘出一连串地手印,到最后把双臂一撑,十道煞气凝结的长索从她指尖卷扬而起,向着敌人击去。

长索做铁链之形,环环相扣,而且在晃动中,竟也发出哗啷哗啷的怪响,听上去,仿佛阴差手中的夺命锁!

煞气长索吞吐翻卷,直飞百丈之外,猛地卷住了一个道士脖颈,对方双目一翻就此丧命。

长索并未就此放开尸体,而是猛地一抖,在‘嗖’的一声怪响中,老道的尸体就此消失不见。

几乎与此同时,周遭空气猛震,一头獠牙厉鬼突兀现身,抬头望向青墨,咧开嘴巴露出一个难看地笑容,跟着发出一声嘶嗥,挥动利爪冲向正道敌人。

恶鬼之力,不逊于六步宗师。

杀一人、拘一尸,换一头幽冥苦狱中被永世镇压的恶鬼重返阳间,听奉巫秀号令冲锋杀敌,待战事结束后,恶鬼再重返苦狱……巫秀神通:替罪羊!

煞气长索摇摆不停,每个修士被它带走,都会换回来一头凶残恶鬼。

巫秀蛊煦之后,琼环化身修罗,催动血狱;曲青石引荡墨剑,结印之下漫天槐花飘荡;大小活佛裹荡风雷,不见神通却蛮力无边;跨两和弦子修为稍逊,比不得曲青石等人,但以逼近六步大成之力冲击普通正道修士,也不会遇到一点麻烦;还有一柄辗转神梭,左突右冲威风八面……门徒早都得了吩咐,分成几路,结小阵紧跟在诸位大首领身后,所过之处无人可挡。

日馋首领中,就只有长春天不曾出手,专心从木老虎口中逼供。

另外倒霉娃娃小吊也没出手,蹲在长春天身旁,百无聊赖地舔着一串糖葫芦。

正逼供的长春天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暂时放下木妖,挥动藤鞭冲入战团,片刻后又折返回来,手中还擒下了两个普通的正道弟子。

长春天把两人扔到小吊身旁:“给你王指点将用的。”

小吊笑嘻嘻地点点头,又想了想,学着长春天的口音,应了句:“必须的。”说完,把最后一颗红果塞进了嘴巴里,又向着长春天伸出小手:“吃酸糖。”

长春天哈哈大笑,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包杏脯,笑道:“小心吃,慢些吃……”

日馋妖人气势如虹,声势惊人,可真正煮沸了这片天地的,却是苦乃山妖族,三百头巨蜥一起一落,便是一场山崩地裂,山中大小精怪一哄而上,在自家妖王的统御下放手猛攻!

再没有人珍惜人命了,从曲青石等人定下要打苦乃山这一仗起,包括梁辛在内日馋的所有首领,都明白这是一场大血光。不真打,怎能引得来贾添;又何况,阵是天门布下的、诱饵是天门放出的;而那些普通修士,来时虽然懵懂,打时就尽数都是帮凶。

天上地下打成了一团,一眼望去处处鲜血暴现,耳中惨叫不绝……真正的攻杀。

正道修士人多,但核心高手都被梁辛一个人牢牢拖住,剩下的数万人中,能有宗师境修为的,加在一起也凑不出十个,而且也都是六步初阶,反观日馋和妖族,曲青石等人都在十三蛮之上,妖王则个个六步中阶,葫芦更是修为精深,这些首领根本就没人能挡,只一冲,便彻底震碎了正道的阵脚,那几座暗中聚合的相见欢也烟消云散。

天门里也早都乱作了一团,因为这座‘九丘’调用了大批精锐,人手不足,无法再结成‘土鸡瓦狗’、‘明火执仗’之类的强力法阵,单靠一盘散沙似的乱打,根本伤不到梁辛,可这个小魔头怪笑着一冲过来,天门高手就人仰马翻乱作一团,生杀大权完全被梁辛握在了手中!

‘想不到’这下,时时刻刻都有天门高手被擒,梁辛并未痛下杀手,但下手也绝对不轻,断灭敌人因果之后,无一例外,统统打折双臂一腿,所过之处,五道三俗弟子倒地哀号!梁辛打发了性子,打从肺腑中冲起的得意与痛快,再度大笑起来,接着前面的话题还要继续‘扬威’!

“说过了义父、师兄,还要给诸位讲一讲…日馋!”梁辛眉飞se舞,举手投足,把一片杀向自己的飞剑打成废铁,跟着伸手向着自家方向一指:“日馋仙宗,列位魔主,第一位,天门仙长的老仇人,长春天。”

长春天正在逼供,听到梁辛提到自己,愣一愣后,放出声音笑呵呵地应了句:“你们打,我在忙,先不上了。”

正道弟子人人苦笑,长春天凶名卓著,是早已成名的人物,做了日馋‘魔主’不足为奇,可现在…现在是在打仗,正道拼劲全力去攻杀,而日馋中放着这样一个大宗师,却在忙别的,全没有参战的意思……

梁辛声音不停:“第二位魔主,金尊墨剑,槐楼传承,曲青石!”

曲青石遥遥对着天门挥手:“曲某人有礼!”说着,剑诀一挥,墨剑发出一声长鸣,化身黑se闪电,向着天门战团袭杀而至,全力一击,一片血光暴现,惨叫声不迭。随即小白脸收回墨剑,继续领着手下冲杀。

“下面两位魔主,刚刚喜结连理,夫为西蛮蛊传人,蛊煦柳亦,妇为北荒巫弟子,巫秀曲青墨!”

青墨大喜,拉着柳亦的袖子兴高采烈:“说咱俩呢,说咱俩呢!”

柳亦大笑,放声道:“巫秀蛊煦,村夫农妇,拜会诸位天门仙长!”话音落处,天门阵中陡然爆发起一串怪响,凭空冒出一片拳头大小的黑se怪蜂,速度奇快更数量众多,铺天盖地;同时还有千余道阴煞丧气从地下喷涌而出,几十名天门弟子躲避不及,被蜂云和丧气裹住,身上皮肉肉眼可见化作脓血,偏偏还不会死,只有哀叫痛嗥的份。

“另两位魔主,是一对苗家兄妹,哥哥天性谨慎,唤作跨两;妹妹得玲珑至宝,修罗琼环!”

跨两大笑:“老子忙得很,跟那些龟儿,莫得话讲!”琼环更干脆,直接对着五道三俗骂了句:“天门你妹,仙长你妹!”说话间,极尽全力,向着天门方向唤出一道修罗血刃。

琼环这一击神通,并非凌空击杀,而是与地面平齐劈斩而去!要知道她与天门相隔甚远,中间更夹杂了数不清的正道修士,这道血刃一路奔袭,硬是趟开了一条血腥大道,最后又斩杀了两名天门弟子,才告消散!

“还有两位魔主,是两位佛爷……”梁辛的话没说完,小活佛就打雷般地吼道:“我们俩不是魔主,是供奉!”

小活佛拉起憨子,跃身高空,铿锵大吼道:“大活佛,达旦禅院,十一!我是他师弟!”

即便在拼命苦斗中,正道修士还是忍不住爆发出一片惊呼,达旦禅院,大活佛,十三蛮中的老十一,竟也加入了邪道?!

梁辛哈哈大笑:“还有几位魔主,便不再一一说了,麻烦的近,等见面时,自然也就认得了!”

小魔头终于闭上了嘴巴,不用再说什么了,或者说,就算他在说,天门和正道也不敢再去听了。人人都知道日馋厉害,和任谁也想不到,他们竟有这么多厉害‘魔主’!陷在乱战之中,犹自开口谈笑,尚能隔空杀人。而且杀的,还都是天门里的宗师高手,其中不乏六步中阶长老……

先不提那个小魔君,就只凭日馋的这些‘魔主’,便足以打下这一仗了!

未完待续)

第三七七章 挡不挡得

大胖子秦痩暴跳如雷,照这样下去这一仗根本就再打,转回头问身后的弟子:“大阵中的弟子呢,怎么还不出来?!”

大阵与此间近在咫尺,按理说谕令进去,用不了眨眼功夫,里面的弟子就会冲杀出来接应,可到现在,这边杀得昏天暗地,九丘三十里之内却一片寂静,全没有任何动静。

金玉堂的弟子摇了摇头,脸上显出了迷茫的神情:“早已传令进去,里面全无音讯返回……会不会是大阵开启之下,不受传讯之术?”

“放屁!”秦痩口中大骂,目光却警惕了起来。

这时,木铃轻响,那个弟子仔细听过之后,脸上喜se一现,对秦痩到:“七护法传讯,七十九窟列阵成形,随时听奉师长调遣。”

秦痩眼角一跳,沉吟不语。

正道、邪道和山中妖已经绞杀成一团,让这一记相见欢怎么打?

金玉堂接报的同时,其他几座天门也接到七十九窟传来的消息,指夕老道目光凶光闪现,密语诸位掌门:“打!往妖人、精怪和正道弟子绞杀的战团中打!我等先撤入大阵!”

几位魁首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侏儒的意思。

按照现在的情形,他们要是逃进大阵,小魔头只会哈哈大笑,绝不会追进来、自己往陷阱里跳。可是一道相见欢轰za进战场,妖人必有损伤,也许是兄弟也许是朋友朋友,没准还会有师父……那时小魔头势必翻脸,拼了小命进阵追杀他们……

至于那些普通门宗的弟子么,只要能诛灭魔头,他们都死了又何妨?

秦痩脸上的肥肉抖动不休,并未作答,不远处的流连道泽渔应道:“大阵里怕也有些不对劲,弟子全无回应。”

侏儒怒道:“哪还顾得上这么许多,这样打,今天谁能活?谁能逃得过小魔头的毒手!”

能够执掌天门的,莫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事已至此,谁都不会再有半分犹豫,可就在他们刚刚下定决心,却还没来得及向七十九窟传讯的时候,梁辛忽然闪身欺近闻风身旁,抡起一掌把侏儒满口牙齿尽数打落,跟着抓住他的肩膀,直接把他扔到了大胖子秦痩的怀里。

一串动作,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秦痩觉得眼前一花,怀里就多出个满嘴血浆的侏儒老道。

“想逃进大阵避难?”梁辛摇了摇头:“我不让,你们谁进不去。至于相见欢……”

梁辛笑容欢畅,目光却阴冷无比:“你们猜,相见欢打来时,我该怎么办?”

说话间,他又猛一闪身,在秦痩全来不及反应之际,把侏儒又从大胖子怀里‘揪’出来,用力一抡,将其掷向半空!梁辛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相见欢打来时,天门的诸位首脑,都会被他扔上天,去撞那道磅礴巨力。

梁辛继续笑着:“诸位放心,万一你们挡不住,还有我。”

秦痩骇然,脱口问道:“你、你怎么听到?”

传音入密,不过是以真元之力束音成线,使声音不扩散外泄的小把戏。而修炼天下人间,本就让感知尤其敏锐,仙界时梁辛又以恶土之力洗炼身体,更让五感明锐。天门高手和现在的梁辛相比,相差的根本不是力量,而是境界、层次,他们的‘传音入密’,只要梁辛稍加凝神,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梁辛身形兜转,从战团中退开,挡在了天门和‘九丘三十里’之间,不再强袭攻杀,背负着双手道:“相见欢呢?这边摇铃传讯,让他们打过来吧。我不拦着。”说着,手指轻点,一一点过几个掌门,笑了:“待会,这就是你们上天的顺序。”

他第一个指的是侏儒,最后一个指的是泽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漏了秦痩。

几位天门魁首面面相觑,普通修士的性命他们不放在眼里,自己的性命呢?铃铛就在怀里,可谁还敢传令七十九窟,让那道三万人的相见欢打过来?

天门的战团暂告分解,大群天门高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个个脸se铁青,都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个时候,青墨的笑声忽然传来:“相见欢?了不起的手段呢!”

刚才梁辛说话的声音不小,大群正道修士在和邪道苦战,都没太去留意,可日馋的诸多‘魔主’却听得一清二楚,哪还能不明白其中的含义,青墨第一个不忿,出言嘲笑。

一句话之后,巫秀的笑声阴冷起来。巫家从丧物道中求力,性子都会沾染些戾气,青墨也不例外,平时说说笑笑都不打紧,可发怒时一作冷笑,声音中立刻透出了瘆瘆惨意:“不知道挡不挡得住!”

冷笑后,青墨将双手一撑,身体缓缓升起,至凌空七丈处悬止,几根发钗‘啪’地一声爆碎开来,满头长发就此散乱,随风狂舞,青墨的小脸肉眼可见惨白下去,跟着巫秀陡然仰头,从喉中发出一道凄厉尖啸!

厉啸如锥,挟着幽冥之怒,直直刺入所有人耳中!随着丫头尖啸,层层山峦之间,无数道阴晦煞气升腾而起,放眼望去,视线之内,万道煞气凌空!无数煞气彼此纠缠,彼此撕咬,从万化千,千化百,最后凝成一道浓浓煞云,从百里外向着战场迅速逼近。

煞云涌动不休,若稍加留意就能骇然发现,云中无数黑气翻滚、撕扯,竟拼出了一张张面孔之形,时时变换,或哭或笑!

尚有百里之遥,可浓浓丧气已经侵袭而至,修士之中惊呼不绝,修为低浅弟子的法宝,竟再不去听主人指挥,都在哀鸣中坠地……

巫秀长啸不停,柳亦也桀桀而笑,重复了遍青墨刚刚说过的话:“不知道挡不挡得住!”说着,独手一抡,重重锤在自己胸口。胸口中拳,他的喉咙里也发出‘咕’的一声怪笑。

柳亦拳不停,一下又一下的擂击着自己,喉中的‘咕咕’怪笑也越来越响亮,光听声音,还道苦乃山中出了巨孽恶蛙,正在吞吐天地!而随着柳亦的怪叫,远处的山林忽然摇摆起来,窸窸窣窣地怪响不停,一种平时从不会走上地面的古怪蚂蚁,从树根、从石隙、从地缝中汹涌而出,这些蚂蚁个子普通,身上都有些古怪花纹,单独一只看不出什么,可行军时一群凑到一起,蚁身上的花纹竟也拼凑出了一张人面!无数群蚂蚁汇聚成潮,就趁在那片青墨唤来的煞云之下,仿若一片黑沉沉的投影。

蚂蚁虽然在地上,移动的速递却与天上的煞云相若,比起普通修士的全力狂奔还要更快,所过之处,丛林倾覆、山石崩塌,一座坚实的大山挡在它们面前,蚁潮攀援前行,待它们离开之后,大山不仅光秃了,还硬生生地被削矮了一截!

巫秀云起,蛊煦虫潮……

一对新人扬威,小活佛看得心头发痒,凑热闹的事情,从来就落不下他,当即也跟着大吼一声:

“不知道挡不挡得住!”

一边喊着,一边伸手从憨子那里讨来全部真元,开口唱响大咒,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亮,灿灿佛光从天而降,可这份佛光之中,不仅毫无祥和味道,反而充满妖邪诡异,金光接连震颤不休,只见一座煌煌大庙,从金光之中逐渐显露,凝在半空,气象宏阔。

这是小活佛从仙界归来后才刚刚修成的神通,为了争脸,今天第一次祭出了这道妖法,没人知道它的威力如何,可单只那座‘占地千倾’的空中庙宇内,绽放出的凛冽邪气,就已经压得众人真元运转不稳了。

煞云虫潮汹涌逼近,妖光邪庙凝立半空,此时又有一阵冷笑传来,曲青石也阴声开口,说的话和前三个人一摸一样:

“不知道挡不挡得住!”

槐花飘散,墨剑穿梭,曲青石在杀敌同时,好整以暇翻转手诀,谕令响起,一棵天槐从不远处的一座山岭中破土而出,迎风便长,又见‘树大招风’!

槐楼奇术,专引修士道法,邪道修士都知道这道法术的厉害,一见天槐现身立刻就收起手段,而柳亦夫妇的巫蛊力不受天槐所惑、小活佛的邪庙只现形、未发力,也毫无影响。可正在攻杀中的正道弟子却还懵着,正拼力很打,料所有法宝、神通全都不再理会主人,全都被天槐吸引了过去。一时间数万个惊呼汇聚一起,变作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哗。

惊呼声未落,战团外又响起了长春天的笑声,仍是那句:

“不知挡不挡得住!”

随即长春天又笑着补充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小吊想问,我只负责传个话!”说着,长春天伸手拍了拍娃娃的头顶。

小吊立刻把剩下的杏脯一股脑倒进嘴巴里,旋即脸se一变,一双眸子浑浊成灰蒙蒙地一片,在咯咯地诡异笑声中,伸手向着长春天先前给他捉来的那两个正道修士一指。

两个修士立刻纵跃而起,冲入不远处的战场,对着失了法宝,犹自发呆的正道弟子,同时爆发出狠辣一击!

王指点将,两个大宗师的全力轰杀……

或诡异、或犀利,前后几道绝顶神通,出手的魔主,问得都是同一句话:不知道,挡不挡得住。

这句话问得已经不再是‘相见欢’,而是仙门高手和正道弟子的胆量!这一次开进苦乃山的日馋高手,把实力展露到淋漓尽致,天下邪道人物,自老魔君将岸、大魔君谢甲儿离开之后,终于又复扬眉吐气!

其实这一串神通,单一而论哪个也挡不住那道七十九窟、三万弟子、再经‘老九法宝’提升威力的相见欢,可这些魔主神通,要都依次而上呢?

何况邪道之中还有修罗、妖王、辗转等大群好手都根本没吱声,相见欢到时,众人齐心合力,就算无法消弭七十九窟打来的巨力,至少也会大幅削弱;何况一旦相见欢杀到,最先去‘抵挡’的,是天门那几位掌门,然后才轮到邪道魔主;何况魔主之上,还有个实力深不可测的小魔头!

更何况,此时的日馋,再不是两年前中秋时小岛上、那群无法挪动、无法撤散的残兵。相见欢从巨力成形到轰杀而至,需要奔袭两百里,总会耗去片刻功夫,就凭着这个‘片刻’,足够在场高手从容散开……

七十九窟,本来就是用作偷袭的,从天门首脑的传音入密被梁辛听去,‘相见欢’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这个时候,血河屠子忽然怪笑了起来,凭着他六步初阶的修为,居然也学着诸位大首领的语气,说了句:“不知道挡不挡得住咯!”说着,随手抓起一个正道弟子,呼地一声将其扔上了半空。

日馋妖人眉花眼笑,有样学样,千多个正道弟子同时被他们高高抛起,跟着所有人都开口大笑,南腔北调、嘈杂不堪地吼道:“不知道挡不挡得住!”

曲青石少有地哈哈大笑,手印转动间撤掉了‘天槐’,跟着把笑声一敛,冷喝道:“杀!”

世间妖人、山中精怪同时爆起一声大吼,恶战滚滚而起,正邪两道再度绞杀到一起,可现在的正道弟子哪还有士气可言,抬眼看过去,不算山中精怪,日馋妖人加在一起也不过千人之数,但是邪道中的普通弟子中,就有大把宗师;那群‘魔主’随便哪一个都比着天门魁首还要厉害得多,还有个小魔头,就凭一人之力,就打杀了在场所有的天门好手!

正道修士人人心中气苦,恨来恨去,最恨五道三俗……普通修士中也不乏心机之辈,通过梁辛和天门的笑骂对答,也能隐隐明白,祥瑞光华根本就是天门弄出来的陷阱;而那道说来又不敢来的‘相见欢’,要打的也是他们所在的战团。

只顾着去恨天门狡诈设下陷阱,没想过自己贪心不足、自不量力;只顾着恨天门为求杀敌不惜把自己当成炮灰,没想过如果日馋实力不足、妖人陷入围攻无法自拔,自己为了向天门邀功又会打杀得多么卖力。

普通修士心无斗志,不知多少人在发动灵识,开始为自己选择逃跑的方向,这一仗怕是再用不了一两个时辰,这些人就会彻底溃散。

七座天门的那些精锐,都集丵合在掌门身旁严阵以待,谁也不敢再先动手,更没有谁想过去救护一下地上的众多伤者。

一些天门首脑在心里盘算,想要遁入大阵避难,可梁辛所在的位置,正在天门与九丘三十里中间,虽然地势开阔,谈不上咽喉要冲,但是小魔头的身法快到不可思议,就算是大宗师,只要他想拦,也休想能够进入大阵!

僵持片刻,倒是梁辛先等得不耐烦了,似模似样地开始活动肩膀,准备开战。

这时闻风老道忽然开口:“不打了!”

不是不想打,是实在没得打了……

几个掌门之中,除了熔心是神仙相冒充、被梁辛‘杀’掉之外,就只有侏儒闻风被打得最惨,不过闻风倒也由此看出了一件事:梁辛打得虽狠,但对几个掌门始终没下杀手,否则自己就是有八条命现在也死干净了。既然小魔头不不杀自己,那就是还有的谈。

梁辛略显意外:“不打了?你不打了,还是都不打了?”说着,目光环顾,一一望过几位掌门。

包括秦痩在内,人人默不作声,意思明显的很。

不知是不甘心还是不相信,梁辛又戳着天门肺管子追问一句:“投降了?这么快?”

指夕不接‘投降’的话茬,沉声道:“天下何其广漠,正邪两道未必不能好好相处。”说完,他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还差二十几年,就会九星连线,浩劫东来,大难将至,中土修家当联手匡护这片乐土福地……”

“浩劫东来这事,我比你清楚多了。”不等他说完,梁辛摇头打断,跟着又把话锋一转:“我看你碍眼,换个人和我说话。”

闻风为之气结,可惜满口牙齿都被打碎,没法子咬牙生气了。

按理和日馋渊源最深的是金玉堂,秦痩再开口最合适,可大胖子两眼望天,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几位掌门无奈,同时望向年寿最长的敢当老道。

天门的脸已经丢到鞋底上去了,实在用不着再去说什么场面话,敢当老道咳嗽了一声,直接切入正题:“你们想要什么,不妨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这一仗再打下去,也实在没什么意思了。”

不料梁辛却摇了摇头,嘿嘿嘿地笑了起来:“没意思么,我倒不觉得。”话音落处,身形突兀一转,于毫无征兆之中扑跃而起,裹荡巨力杀入天门阵中,直接动手开打。

天门弟子立刻神通出手,又和小魔头打成了一团…或者说,又开始被小魔头暴打!

敢当老道惊怒交加,可还不等他说什么,梁辛便吐气开声,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

“两年前,中秋之际,有人不辞劳苦远涉重洋,纠结万人去围攻黑se小岛,是谁来着?”

“两年间,有人煞费苦心,收买妖族,平三十里崇山峻岭,移九座逐鹿大丘,设计出这样一道凶阵,想要彻底铲除邪道,是谁来着?”

“片刻前,诡计败了,实力差了,觉得打不过了,有人还在想动用相见欢轰灭日馋门徒,把我和至亲引入杀阵,是谁来着?”

“现如今,发觉彻底不行了,就说不打了?”

一众‘魔主’哈哈大笑,一众妖人哈哈大笑,一群山中精怪也都哈哈大笑,而那份最响亮的笑声,则出自梁辛之口:“你们说不打就不打了?那就都请住手……你们爱打不打,我打!”

梁辛哪肯善罢甘休!

何况……贾添还没来,这一仗总要继续打下去,不过梁辛倒是希望贾添能来得再晚些,容他认认真真地先送给天门高手一顿好打!

未完待续)

第三七八章 杜鹃啼血

天门高手与小魔头梁辛、正道修士对邪魔妖孽,两个战团再度开战,无论哪处都是日馋大占上风,正道就只剩下挨打得份,这还是因为贾添迟迟未至,妖人们都还留了些手段,既防备着贾添偷袭,也不愿现在就把敌人彻底击败……可谁都没想到,就在双方重新开战不到一炷香的时候,战场之中异变突起!

准确说,突发意外的不是战场,而是那座与战场近在咫尺的‘九丘三十里’大阵。

阵中用来诱敌的祥瑞之光,自从发动以来,就仿佛一团七彩浓雾,不停从大阵中滚滚升腾,扶摇九天,不过这蓬绮丽霞光,就只在‘九丘三十里’的范围内摇荡,始终不曾弥漫到大阵的范围之外。

而此刻,阵中的浓稠霞光,突然变得躁动起来,在一连串颤抖之后,猛地炸裂开来!

祥瑞光华,转眼弥漫百多里,将附近的崇山峻岭尽数笼罩其中,正邪恶斗的战场自然也不例外。

伴随祥光暴散,还有猛烈罡风,从‘九丘三十里’中卷向而起,仿佛无数条恶龙,裹挟着连六步宗师都无法抗衡的浩荡巨力,向着四面八方呼啸掠去,一时之间,山崩地裂!

……

祥光弥漫,从三十里扩大到百五十里;另有罡风狂暴,横扫全场!

梁辛与天门的战团,距离‘九丘三十里’最近,狂风乍起他们也首当其冲,天门高手猝不及防,几乎人人被狂风卷住,凭借着他们的宗师修为,竟无法和风中裹挟的可怕力量抗衡,要想不受伤,就只能以浑厚真元护住要害,同时放松身体随风逐流……顺风而去,能活;逆风强撑,则碎尸万段!

天门高手尚且如此,何况战场中那些普通修士?大风掠过时,这群在人间怀有大力者,比着深秋时的落叶也不见得更坚强一点,全都在惊慌失措地怪叫中,被吹得四下飞散。

曲青石正领着一队日馋弟子急冲,突见前方大乱,继而祥光炽烈、风暴卷着数不清地修士吹过来,小白脸的心思如电,明白强袭将至。

曲青石的修为精湛,并不怕狂风,可他身后还有两百多名日馋门徒,当下他手印翻转,口中唱响嘹亮咒诀,谕令到处,只见一片秀木破土而出,转眼成林,牢牢笼住追随他杀敌的一众手下。

密林成形,又有无数长藤翻卷伸展,密密麻麻纠缠不停,片刻功夫就把一片树林编成一座密不透风的木堡,旋即曲青石招手将墨剑握在手中,一人一剑横在林前,心念转动中之中,墨剑猛地炸裂出浓烈剑芒,化作屏障,牢牢护住主人,还有主人身后的那片小小的木堡!

狂风暴躁,浩浩不休,曲青石横剑同时,还在不停施法,一道道木叶神盾不停涌出,替主人与墨剑分担压力。正苦撑时,一道人影倏然闪到近前,跟着曲青石只觉得周身压力一轻……

梁辛赶到了,来不及多说什么,直接挡在二哥身前,身体晃动中,干爹的魔功顷刻成形,时间凝固之下狂风难入!

‘来不及’并未套中曲青石,梁辛是在二哥身前施展魔功,替他挡下了风暴强袭。

曲青石回了一口气,又立即说道:“我无妨,能挡得住,老大和青墨力比我强,应该无恙;大小活佛于我相若,也不用担心;倒是其他那几路还等你救护,快去!”

其实以日馋弟子的修为,虽然无法在风暴中立足,但只要认真护住了要害随风逐流,多半也不会受什么伤,最多也就是被吹散。不过现在的情形诡异,谁也不知道这场风暴从何而来,更不知道风暴过后还会发生什么,众人还是集结在一起更稳妥些。

风暴之中,唯一不受影响,还能自由移动的,就只剩梁辛一个人。

听到二哥的话,梁辛点了点头,兄弟间也不用多废话,就此撤去魔功,嘱咐了句:“你多小心!”,旋即身形掠起,寻找其他人去了。

急冲一阵,梁辛脸se猛地一喜,身前百余丈处,正趴着一群大蜥。

蜥蜴不是那么简单地拥挤成一团,每头蜥蜴四肢牢牢插入泥土,只剩庞大的身躯露在地面,同时一头咬住另一头的尾巴,围成了一座半圆形的堡垒。狂风虽然猛烈,但却掀不翻这三百头大家伙连成的一个整体。骨瘤蜥长凶海恶岛,大海深处环境恶劣,常有飓风肆虐,蜥蜴们世世代代就靠着这个办法来抵抗强风,这是它们的本能。

大阵中的风暴还没席卷过来时,巨蜥就察觉了危机,立刻成了这座碉堡。

梁辛翻过‘蜥墙’一看,猴儿谷的主力,和不少大妖都在此处避难,葫芦老爷没察觉弟子赶来,他正大发雷霆,一个劲地数落大小毛,怪他们没保护好大旗……

见师父没事,梁辛大喜,也顾不上打招呼,身形晃动继续向着狂风深处追去,寻找了一阵,终于又发现了一伙自己人,跨两和弦子共同统御的那一路日馋子弟。

比着曲青石和妖王,这伙弟子的状况糟糕无比,他们的首领修为不够,对付狂风力有未逮,本来两百余人的队伍,此刻只剩下不足五十人,所有弟子都挤坐一起,彼此间双臂相搀,催动法术拼力抵挡风暴,跨两和弦子,正各自施展神通,围住弟子们所结的圈子层层打转,快得仿佛两团旋风,以求减弱狂风入阵之势。两个人已经被狂风吹得皮开肉绽,仍犹自飞奔,不肯放慢半步!

梁辛眼角一跳,急冲而至。

血河屠子也在这一队中,他是六步初阶,帮不上什么忙,眼看着跨两疲态必先,正费力大吼:“散开去吧,就只是被风吹散,无妨的……哈,梁磨刀!”

那些弟子本已撑不住了,忽见宗主现身,情不自禁都爆发出一声欢呼!不过欢呼声才刚刚响起,就陡然截断,梁辛魔功成形,方圆十丈,护住了所有人。

能护住一路就是一路,也只有如此了,梁辛分丵身乏术,不再去寻找旁人,就留在了此处,专心发动魔功对抗风暴。

狂风鼓荡不休,风向时时变换,仿佛不把修士们彻底吹散便不肯罢休,而那份璀璨诱人的祥瑞光华,在暴散、扩展开后就凝滞下来,任凭狂风奔腾咆哮,却并不受分毫影响。

附近的一座座山川,在狂风的吹拂下,岩石层层瓦解,山形被迅速改变,原先的雄奇峭丽,在风刀的‘砍伐’下荡然无存,渐渐变得奇形怪状,扭曲难看,但是它们被塑形之后,便与祥光融为了一体,让人分不清,是怪山在发光,还是祥光染满了山石。

足足过了两柱香的功夫,风暴才渐渐收敛……

又等了一会,梁辛试探着收敛了魔功,随即皱起了眉头:“都小心吧,不对劲了!”

风暴过后,目光所在只有一片狼藉,这倒不算什么,真正让梁辛警惕的是……天空不见了。

聚头向上望去,青蓝se的天空不再,变成了灰蒙蒙地一片。而他们身处祥光之下,视线不仅没有变得更加敞亮明快,反而更暗淡了。

这种感觉很古怪,周遭明明都是璀璨光华,偏偏眼中的一切都那么昏黄黯淡。

血河屠子则打了个冷颤,喃喃骂了句:“格老子,冷得很!”说完,自己又摇头道:“不是冷,是阴!”温度并不曾降低少许,但天地间不知何时,透出了一股逼人的阴森,仿佛于阴霾天置身荒僻坟岗的感觉。

梁辛摒心静气,将身体的感觉尽数播散开去,祥光中的阴森之意无形却有质,大大阻碍了他的探知,竭尽全力也只能查到方圆几里……一无所有,只剩一股沉沉死寂。

跨两、弦子分别取出传讯用的法器,想要联络同伴,可讯息传出去便如泥牛入海,得不到丝毫反馈,同样,也没人来主动联络他们。

屠子心思转得最快:“传讯之术不通,我上去看看!”说着,催动法术托着自己高飞而起,可是才飞起二十余丈,护在周身的法术忽然消散不见,他怪叫一声,从半空里直挺挺地落回原地!

跨两不信邪,与弦子对望一眼,同时纵向高空,结果也和屠子一样,飞到二十丈外,法术便突兀失效,两人一起跳落地面。

生苗丑脸狰狞,怒道:“上面有驱散法术的禁制,飞不高!”

梁辛长吸一口气纵声长啸,想要以声传讯求得同伴呼应。要在平时,他发力大吼,百里之内清晰可闻,但在这片祥光、森然与禁制交杂之地,长啸也如他的五听一般,只勉强传出数里。

啸声之后,四野间只有沉寂……

梁辛的神情凝重了起来,转头对跨两等人说:“先找到其他人,等汇合后再说。”说着,伸手向着先前赶来时、苦乃山群妖所在的方向一指。

跨两应了一声,对着身后弟子比划了个手势,人人取出法宝,小心戒备,跟在梁辛身后急行赶路。

才刚刚走出不久,队首的梁辛忽然咦了一声,略带惊奇地说道:“小鸟?”话音落处,只见一头杜鹃,扑棱着翅膀,摇摇晃晃地飞了过来。

风暴刚过,就连低阶修士都活不下来,何况小兽飞禽,跨两眯起眼睛:“管它有什么古怪,打下来再……”

话还没说完,跟在他身旁的血河屠子忽地低呼了一声:“不可能!”

话音刚落,那头小小杜鹃,就张开嘴巴,对着众人发出一声‘咕咕’啼鸣。

杜鹃啼血,闻者伤心,自古以来这种鸟儿的鸣叫声就凄切哀婉,众人眼前的这一头也不例外,可梁辛却看得明明白白,小鸟哀鸣时,在它眼中,竟闪出了一抹笑意!

旋即,小鸟嘭地一声炸碎开来,漫天血雨。

不过一头小杜鹃,体型比着鸽子也不见得更大,可从它体丵内扬起的鲜血,足以灌满一座水潭!

血雨迸溅,向着众人等人兜头散落,梁辛反应最快,还是老办法,‘来不及’魔功成形,把所有同伴冻住加护住,任凭外面是什么鬼怪神通,魔功之内天下太平……

片刻之后血雨倾尽,梁辛放开了一众同伴,咋舌道:“一头杜鹃,竟有六步中阶的力道!”

‘来不及’之内有单对梁辛而起的乱流反噬,魔功抵抗的力量越强,反噬也就越激烈,由此梁辛也能估量出,这道‘小鸟’神通的力道。

屠子的脸se很不好看,应道:“不是小鸟,是神通,血河派的秘技,杜鹃啼血!”

血河派早在当年的正邪恶战中土崩瓦解,屠子的父母为老蝙蝠所救,算是唯一的幸存者,也就是因为这个出身,他才得了‘血河屠子’的绰号。

众人都是一愣,跨两追问:“真是你家的神通?”

屠子点头,语气笃定:“绝不会错!”

跨两咧开嘴巴,乐了:“就是说你们血河派,还有厉害宗师逃过当年大难?那敢情好,赶紧找他出来,大家都是邪道,一家人,莫子再偷袭,是误会咯。”

血河屠子摇头:“哪、哪有那么简单,当年我爹潜回门宗查过,有名有数的高手全都死了,尸体摆在那里,全不会错,就算还有人幸存也是些小脚se,绝打不出这道……”

话正说到一半,梁辛心中又现警兆,急忙招呼了声:“小心!”

警示响起时,一道黑se火蛇突兀现身,冲向众人,有梁辛在场,日馋门徒谁也不用动手,这次他没再动用魔功,而是横身挡在那道神通面前,以嫦娥之力将其击溃。

随即梁辛闷哼了一声:“六步大成!”说完,顿了顿又有些纳闷道:“火焰里蕴含的力道不小,但是一点不烫。”

一个以前是长春天门下的邪徒,目光闪烁,语气中也饱蕴惊奇:“这黑se火焰,看上去有些象迷离渊四邪主的离离墨焰…离火并无温度,专噬修家真元,算得上是一道绝学。”

梁辛是纯粹的身体力量,没有修家真元,是以感觉不到‘离火’的另一重厉害之处。

迷离渊也是当年的邪道大宗,它的名头梁辛曾在离人谷,听大祥瑞白狼说过,和血河派一样,早都覆灭了几百年……

本已不存的两道厉害神通,接连现身攻击,可也只见神通,并不见施法之人,情形匪夷所思,梁辛琢磨不透其中的玄机,也不再浪费那份心思,挥手道:“身处险境,大伙动作快了些吧!”说着,众人再度启程,向着距离他们最近的妖族赶去。

这次一样没能走出几步,半空里又有偷袭法术突兀现身,来的一道剑气,磅礴力道之中,透出一份中正祥和之意,显然是正道法术。

众人却不再停步,待梁辛挡下袭击之后就继续赶路。可越走,偷袭就越多,深入不过数里,前前后后竟遇到三十几次法术袭击,神通的出处林林总总,杂乱之极,既有正道神通也有邪道妖法,而且也不全是消失门宗的,其间梁辛还挡下了一记长春天的绝技轰杀,惊得众人都呆呆发愣!

偷袭的‘密度’,也越来越高,开始的时候只是偶尔显出一两次轰击,可是到了此刻,一道又一道神通接踵而现,之间几乎毫无空隙,甚至有一次,是三道神通同时来袭……短短的一路上,尸体随处可见,几乎都是被天门诱来寻宝的正道修士,个个死状可怖,骨断筋折惨不忍睹,有的死于狂风,有的则是被大神通诛杀。

如果不是梁辛压阵,跨两这一队人到了现在已经没法再有寸进。梁辛的面沉如水,带队急行,遇到偷袭时,或以强力驱散,或用‘来不及’抵挡,赶路中忽然护身的感知一震,据他们三里之外,灵元震颤剧烈,有一伙人在全力施法相斗!

梁辛立刻转向,带人赶去查探端倪,不久之后就看到,大胖子秦痩肩上抗着一个重伤弟子,正一边破口大骂着,一边把剑丸剑阵挥舞地密不透风,护住了自己奋力前行。他们的处境也和梁辛一样,在前进途中要不停面对毫无来历的神通偷袭。

双方见面都是一愣,秦痩反应奇快,哈哈一笑道:“来得刚刚好,结伴一起走!”说着,肉山似的身子一闪,就要往梁辛身后的队伍中挤。

梁辛惦记着同伴安危,现在心情焦急,全没了平时的厚道劲,横身拦住了秦痩,面沉如水,并不说话。

秦痩立刻大吼:“梁磨刀,你知道轱辘岛的事情么,算起来,你们日馋欠我和老九一个人情!”

梁辛单臂挥舞,硬挡下半空里袭来的一道雷霆,没理会秦痩的话茬,径自道:“祥光是从九丘三十里中炸出来的,狂风也是从那里刮出来的,之后便有了这些邪门神通,到底怎么回事?”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秦痩猛地显出大怒地神情,重重一脚夯在地面上:“,老子也不明白怎么回事!阵法是没错,但凭啥打老子!”说完,又望向梁辛:“大家都陷在阵中,得同舟共济才有望出去。”

秦痩显然知道些内情,梁辛也不再矫情,一指身后:“边走边说!”大胖子痛快答应,好像全忘了不久前双方还在拼命扑杀,迈步进入邪道队列中,他是六步大成的修为,而那些突兀出现的神通法术,全都是宗师境界,其中不乏大成之力,凭着秦痩自己,已经渐渐抵挡不住,要想活命非得跟住梁辛不可……

明天五月十五,豆子的一个好友结婚。很客观的讲,如果不是他的鼓励和帮助,在《神经天下》之后,我未必会继续写小仙、写搬山。很感谢他。

一伙人本来都说要去的,可惜没能成行。就在这里祝五哥五嫂: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另外,还有小千、小弩、和尚三个家伙,也要我在这里代他们祝五哥五嫂:新婚快乐,甜蜜幸福!

结婚啊,大喜啊,虽然新郎新娘都不是我,可我也不怎么就那么高兴来着~

书友们也同喜,都要开心快乐哟,五哥成家了,小男孩长大了,下一个又是谁?!

第三七九章 六趣三返

情形突变,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狂风过后,天门、日馋,正邪两道都陷落在祥瑞光华之内,修为低浅之人根本撑不过那场风暴,而存活下来的高手,又接连被一道道莫名其妙的大神通袭杀……

梁辛并不回头,问道:“是什么阵,你知道多少?”

秦痩没有丝毫地犹豫,立刻回答:“六三一之阵,一旦陷落其间,便绝无侥幸。本是用来对付你的,没想到……”说着胖子又怒骂起来:“操他娘,阵法平白无故扩大了不知多少里不说,还不分敌我见人就打,身上的阵符根本没用!”

暴散出来,不止是祥瑞光芒。

那座天门大阵,覆盖的范围也从九丘三十里暴增到百多里!梁辛和一群日馋精锐的确没往大阵里钻,但是阵法笼罩的范围,突然扩大了几倍,原来的‘安全地带’,也沦为法术肆虐之地!

梁辛等人陷入其中,而天门高手和普通修士,也一个没能逃出去,都被阵法死死地扣住了……

梁辛没耐心听胖子大骂,摇头问道:“什么六三一,这么古怪的名字。”

“阵法全称‘六趣三返、乾坤一掷’,这狗屁名字太麻烦,我就唤它做六三一。”秦痩骂骂咧咧地回答。

梁辛嗯了一声:“先说大阵吧,阵法是怎么回事,这些神通都从哪来?”

话音刚落,梁辛的神情猛地狰狞起来,厉声道:“都退后!”说着,身法一展,又是‘天下人间、来不及’,而这一次打来的神通,却是‘老熟人’——相见欢!

不是七十九窟弟子发动的巨力,而是与中秋恶战时一摸一样,一道万人之力的相见欢,仿佛一条昏黑se的墨龙,将所过之处的空气、光华都尽数吸敛,咆哮而至!

旋即便是一声轰天巨响,‘来不及’、‘相见欢’,仿佛前世里的冤家,又一次轰轰烈烈撞地对撞到一起。

气浪翻滚,尘嚣冲天,这一次,梁辛稳稳挡下了狂袭,任凭‘墨龙’摇头摆尾,拼力猛冲,却始终无法攻破由‘嫦娥身’、七步力凝结的‘来不及’!

相持片刻,墨龙终于散去了,秦痩这才呼出了一口浊气,对梁辛道:“还不明白么?阵中的杀劫,都是五百年内、曾经在中土现身过的强**术!”

说完,秦痩停顿片刻,又补充道:“就是前人曾经使用过的、六步以上的神通!”

修士催动神通,是将灵元凝结成形,化作大力去轰杀敌人。当法术结束后,神通也就此消散,但是那些灵元并不会消失于无形,它们仍旧存在,只是就此散落,融入了自然。

在这个过程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细节:戾气。

修家神通不是用来修行、参悟的,而是用来争夺资源、用来拼命、打架的。越是威力强大的神通,越会被用在性命相搏之际,由此,这些神通之中散落回自然的灵元,便染上了一丝从修士处而来的戾气。

天门设在九丘三十里中的大阵非同凡响,即便几位天门魁首,在解读阵图的时候也都震惊不已,只能以‘仙阵’称之,阵中的诸般法术固然复杂到了极点,而它真正的玄奇之处则在于:

通过逐鹿丘中封印的无边戾气,再加以无数道法的配合、炼化,最终能够将那些曾经凝聚过大神通、后来散入天地的灵元唤入大阵,重塑神通击杀强敌!

所以这座大阵才要以逐鹿丘为引,放眼中土世界,也只有这些大丘中,封存了足够多的阴戾之意,能够达到阵法所需。另外,通过阵中法术的设计,引回的统统都是宗师境界以上的神通灵元。

阵图上说得明白,阵法中一座逐鹿丘中的阴森力气,足以‘启回’中土世界上一个甲子的神通,九座大丘,便是五百多年的神力!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会有杜鹃啼血、为什么会有邪王离火……说穿了,就是一句话:大阵能够重塑神通,引为杀劫!

震惊之余,血河屠子追问道:“五百年,所有的大神通都会入阵?”

这句话倒把秦痩吓了一跳,摇头道:“还全部?一半就已经不得了了!”

即便这座大阵设计的再怎么精巧,戾气接引也不能保证全部成功,设计阵图的竹竿老道回寰仔细算过,接引杀劫的成算,大约在五成左右。

轮回六道,又称‘六趣’,本已逝去、应该遁入轮回、消失不见的诸多神通,有半数又被大阵重塑,成了可怕杀劫,所以才有了‘六趣三返’一说。

这一伙日馋弟子中,以屠子的心思最好,梁辛不用去费心多问,只要认真听着就好,有什么疑惑,屠子都会帮他问个清楚,一行人都随着梁辛全力急行,杀劫到时,自有宗主出手护住。途中他们也遇到了几伙人,有妖族,有天门散落弟子,也有幸存下来的正道修士,可日馋门徒,一个都未能见到。

秦痩张罗着,让那些正道修士也都融入了队伍,梁辛也懒得去计较,只冷笑着甩下一句:破阵后,谁还惦记着对付日馋,就真不用活了!

血河屠子继续追问:“那‘乾坤一掷’,又作何解?”

“从敌人入阵开始,阵法会越演越烈,神通强袭也越来越多,但是这些神通也是灵元凝聚的不是?神通消弭了,灵元仍在,又复散落……等到所有神通打光,大阵消散之前,会把所有灵元都汇聚到一起,打出惊天一击,是称乾坤一掷!”

即便六步宗师修为,屠子脚下也明显踉跄了下,瞪目嘶声:“那个‘乾坤一掷’,就、就相当于…集丵合了五百年其间,一半现身过中土世界的宗师神通…合、合力一击?!”

“不止,别忘了,你们抵抗阵中杀劫的时候,也会用到神通的,由你们散出去的神通灵元,也会被大阵所用!”

人人脸se铁青……六趣三返,乾坤一掷!

屠子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静了些,苦笑道:“又何必这么麻烦,要什么六趣三返,直接乾坤一掷不久好了?”

秦痩也摇着头苦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们不想么?就得需要这个过程,必须要先‘六趣三返’,才能有‘乾坤一掷’,法术需要一步一步来才能成形。”

“怎么才能破阵?”大概明白了这座凶阵的威力,屠子立刻问出最关键之事。

秦痩的表情更难看了,满脸肥肉都扭成一团,让人看不出他是哭是笑:“没得破!”

屠子眼中凶光毕露:“老汉儿,还不肯讲实话么?老子不信这阵没得破!”

秦痩的脾气比着屠子还大,怒道:“不光你们被大阵轰,我也遇到了数不清的杀劫,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有破阵的办法,老子第一个动手!”

阵法甫一发动,九座大丘中的戾气就被释放一空,弥漫乾坤,将那些灵元引入大阵,从第一道‘杀劫’现身开始,大阵就就进入了‘自行往复、运转不休’的状态,再不需要天门弟子的法术维持,此刻就算杀光了所有入阵弟子,再摧毁九座大丘也没有了任何用处。想要破阵根本无从下手。

只能捱着……捱到‘乾坤一掷’、大阵消散!

说了半天,秦痩也终于想起来自己一直在跟着梁辛‘疯跑’,问了句:“你们打算去哪?”

梁辛回答:“接应同门。”

大胖子咳了一声,摇头道:“白费力气,大阵启动,天旋地转,既没有出路也没有方向,你以为跑得是直线,其实是在没头没脑地瞎撞,不知道会兜多少个圈子,还不如停歇下来,省些力气,准备对付后面的那些杀劫吧!”

大阵威力惊人,其中自然也有阻挡敌人逃走的诸般设计,否则再怎么犀利,人家能够一走了之,也没有了用武之地,在‘六趣三返、乾坤一掷’之内,天地不正、方位错乱,情形与混沌之海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一旦进来了,任凭灵识、探知如何敏锐,也找不到离开的办法。

秦痩的意思,梁辛何尝不明白,他们已经冲了好一会子,按照路程来算,早就该遇到师父和山中群妖了,可是跑到现在,眼前便只有灰蒙蒙地一片,哪有天猿的影子。

但是梁辛又哪能甘心留在原地不动,瞎闯瞎撞,至少还有份机会吧!

这个时候,大胖子秦痩忽然闷哼了一声,从队列中飘身而出,催动剑阵抵御‘杀劫’,勉强跑到一片尸体前。

大阵里陷落了数万人,死人随处可见,正道的、天门的、甚至金玉堂的,秦痩从未停过片刻,唯独对这些尸体显出了关注。

尸体‘整齐划一’,每个人都被洞穿眉心,每个人死时都神情惊愕……看衣着便能分辨,这批人都来自七大天门,不多不少正好七十七人,每个门宗十一人。

日馋和妖族未至时,天门为了维持假象,装模作样地从每个门宗选出十名精锐,各由一位长老带领,联合进入九丘三十里,那时大阵尚未发动,这些人本应被阵中弟子接应到安全处,不料却全死在了此处!

伤口一致,不是被无智神通轰杀,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们几乎在同一刹那里,被御剑高手屠灭。

七十七个天门好手,同样的致命伤,同样的‘死不瞑目’,凶手的战力,怕是比着梁辛也毫不逊se了!

大阵突兀扩大;本来标示着‘自己人’、不会被阵法攻击的符撰失效;再加上眼前这一片尸首,秦痩又哪会再想不到——有‘鬼’。

天门忙东忙西,设计一座绝世凶阵来诛杀邪道,却不料竟是再给自己挖坟,到最后,被‘鬼’一起算计了。

梁辛不愿多等,正要催促秦痩归队,不料,那片尸体忽然翻身跳起,一个个手歪脚邪,也不理会旁人,向着前方撒腿就跑!

这些尸体动作僵硬,但奔跑的速度却着实不慢。而杀劫只问活人,不理僵尸,也不去攻击他们。

梁辛顾不得惊讶,立刻传令众人:“随我追下去!”一行人立刻加快脚步,远远追着几十具尸体。

大约疾奔了五里所有,梁辛猛地发出一声低呼,神情又惊喜又焦急,转头催促道:“,随我去!”说完,全力施展身法,带着队伍,仿若一阵疾风,纵跃而去。

又狂奔三里,于毫无征兆中,一座逐鹿大丘突兀出现在众人眼前!大阵中迷雾重重、全无方向可言,灵识感知也几乎无用,附近百里的山势,也都在最先的狂风雕塑下,变成了一支支‘阵桩’,与整座‘六趣三返’融为一体,阵中人除非来到山脚前,否则都无法发现面前有山,九座逐鹿大丘也不例外。

而大丘脚下,正有一大队日馋弟子依托地势,在首领的带领下,与三座阵法苦战……左面层层水雾弥漫,十余头水行灵元凝化的青龙咆哮猛攻;右面鸡鸣犬吠,大批的公鸡和黑狗挤在一起,乱糟糟地扑向青墨等人,情形又可笑又诡异;正前方千百道白云长绢,翩翩兜转惊若游龙……

三座曾经现身于中秋恶战的阵法神通:流连道潜龙出海,承天道土鸡瓦狗,指夕道风卷残云!

被阵法围攻的这一队日馋弟子实力也着实了得,‘魔主’首领共有五个人,柳亦青墨、大小活佛、长春天。

柳亦夫妇和两个活佛的队伍,在狂风刚起时就汇合到一起,不久之后,长春天也带着小吊‘摸了’过来,不过木妖却不在队伍中,异变突显的时候,长春天只顾得上娃娃,把木妖给丢了……

五位大首领正全力施展神通,对抗着三座被六趣三返‘复活’而来的天门阵法,其间巫秀以阴丧法门,唤醒周遭十里内所有尸体相助。

这一仗正打到关键处,巨力卷起层层气浪,炸雷般的大响轰鸣不休,梁辛也终于找到了众多同伴。大喜之下,梁辛回头对秦痩道:“帮我照看一阵!”随即跟着那些尸煞一起,狠狠扑入杀劫,猛冲之下,天门神通被断断击碎!

青墨却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身子一软摔倒在地,拉住柳亦的裤脚哭道:“那个尸煞是梁辛,梁辛死了!”哭声里,小丫头又一跃而起,声音里完全失去了腔调,嘶嗥道:“我跟他们拼了,走走走,随我拼命去!”

柳亦挥手,照着自己媳妇的额头敲了爆栗,哭笑不得地骂道:“看仔细,是老三,不是尸煞!”

片刻之后,痛哭变成了一声欢呼,青墨雀跃不已,继而身后日馋弟子也尽做欢颜!

梁辛杀到,自然天下太平,天门三阵在一炷香的功夫之后消弭无形,在这个时候相见,心中的那番欢喜,也实在没法子用语言表达了。

青墨除了笑还是笑,小手捂着额头,都忘了刚才挨了柳亦的打……

几支队伍汇合一处,阵容强大了许多,特别是五大高手的加入,再去应付杀劫,也就更从容了些,不用光靠着梁辛一个人忙活了。

毕竟,像那三道天门阵法,在‘六趣三返’中也算罕见的大神通了,多数杀劫都没那么犀利。大胖子秦痩缓了一口气,暂时收起神通,来到梁辛跟前,伸手指了指众人身后的大丘:“能不能上去看看?”

逐鹿丘是‘六趣三返、乾坤一掷’的中枢所在,天门中负责催动阵法的弟子,都分布在九座大丘上。

按照阵图的设计,大阵一旦运转开来,就进入‘自动循环’,那些启动阵法的弟子,也会被在法术送到阵外安全处。可现在阵法扩大数倍且不分敌我,只要见活人就杀。出了这么大的差错,能侥幸找到一座逐鹿丘,秦痩自然想要上去查探。不过,只要他离开众人稍远,在混沌天地里就再也休想回到队伍中了,这才找梁辛,请他带队一起去查探。

梁辛并无犹豫,立刻传令,大队人马一起行动,随同秦痩登丘。

这座大丘上,一共有十七个阵位,秦痩乱走了半晌,最终也只找到了三处,其中的天门弟子,并没被‘送走’,而是尽数变成了枯尸,东倒西歪,‘散落’满地。

其他那些阵位,多半也是这副模样,不用再去费力寻找了……

九座逐鹿丘,共计一百五十三个阵位,因法术差异,每个阵位上人数也不相同,少则三五人、多则近百人,七家天门共遣数千精锐入阵……所有阵中弟子,都被‘坑’掉了。这座大阵根本不像阵图勾画的那样。

秦痩的脸se苍白如纸,身体无可抑制地颤抖着,额头青筋暴露,双目通红仿若泣血,嘶声地吼:“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数千精锐弹指沦丧,天门完了!

梁辛和同伴交代了几句,大队人马驻扎于原地,日馋弟子结阵防御,再由两位活佛、长春天、青墨、跨两和弦子等人照应着,梁辛和大哥暂时不去理会杀劫,来到秦痩跟前,问道:“怎样?说上几句?”

秦痩非常人,深吸一口气,片刻功夫就已经镇静了下来,神情里又恢复了常态,再不见了伤心和激动,随着梁辛兄弟走入邪道阵中、最安全处……

第三八零章 三个长处

第三八零章三个长处

梁辛开门见山:“鉴火道宗的熔心是神仙相。”

饶是秦痩心机深沉,也忍不住大吃了一惊,继而恍然大悟:“难怪你直接冲上来去擒他嘿,你倒是事先说明白了……”话没说完,他自己就闭上嘴巴。正邪两道积怨千年,梁辛当时把天说下来,正道中人也只当小妖在挑拨离间。

梁辛没去接他的话,继续问道:“这座大阵是鉴火道设计的?”

秦痩摆手,示意自己要稍加琢磨,请梁辛暂停追问。秦痩的心思,比起梁辛只强不弱,在沉吟了一会后,脸上就显出恍悟的神情,也不用对方再问,直接开口道:“不提熔心,先说阵图,是指夕道献出来的。”

天门之中,梁辛最恨的就是侏儒,闻言眼角直跳,喃喃地嘀咕了句:“早该撅了闻风老道”

秦痩却摇了摇头:“照我看,这件事和闻风未必有什么关系,应该是他那个太上师叔……”

阵图是指夕道元老‘转圜’老道提供的,天门首脑将其惊做‘仙阵’,阵法是用来对付邪道的,当时谁也不会去多想,只道‘转圜’真在阵术上惊采绝艳,可是现在再去回想

‘六趣三返、乾坤一掷’太复杂,也太玄奥,成阵的诸般原力,彼此影响,紧密扣合,更涉及了五行阴阳诸般道术,又怎么可能是六步之人设计出来的。

而且转圜老道,虽然身在指夕道可实际和隐修无异,偏偏这个时候他献出阵图。

其实此事不怪天门首脑粗心大意,没能想到这么明显的‘破绽’,究其根底,原因只有一个,在出事之前,他们找不到转圜要坑害同道的‘动机’,也就不觉得事情有什么可疑。

“之所以说侏儒和这事无关,是因为…要侏儒也是同谋,他不用把‘转圜’推出来,敲锣打鼓地告诉咱们,阵法是他太师叔设计的。”

这是人之常情,献出阵图算得上是一件大功,闻风好歹是一门魁首,不能去贪了太师叔的功劳。由此倒是能够断出,闻风老道也和其他人一样,都被蒙在了鼓里。

说到这里,秦痩把话题一转:“再说熔心,大阵看上去和他没太多关系,但两件太古神器的残骸,是他显出来的,没那两件宝贝,就没有祥瑞气息……本来祥瑞气象只是诱饵,但是现在看,霞光笼罩之处,便有大阵威力覆盖。”

说着,秦痩嘿嘿冷笑:“那两件残损的宝贝,不是什么诱饵,分明也是阵法成形的关键所在”

已经不问世事的‘太师叔’;世所罕见的玄奇阵图;突然想起‘家藏’着两件上古神器残骸的熔心老道;熔心是个神仙相……

到了此刻,梁辛也基本能够弄清事情的经过了:

有两个神仙相,也许是潜伏已久,也许是击杀‘本主’又改头换面冒充,一个变成了指夕道的太上师叔,另一个变成了鉴火道掌门熔心。

‘太师叔’设计出一副阵图,交给自家掌门闻风,侏儒老道如获至宝,传至天门魁首处,以此布阵,有望彻底摧毁邪道,九座逐鹿丘被一一找到,阵基被确定,坐落于苦乃山深处;

从最初的阵图中,大阵威力只覆盖九丘三十里,而且在大阵运转后,那些施阵弟子都会被法术送出来,安全无虞。天门之中不乏阵术好手,阵图更被他们反复研究过许久,这两点确认无疑;

确定了大阵,还需要一副yin*邪道的诱饵,正发愁之际,另个神仙相取出了‘雷鼎’、‘星盘’两件上古宝物残骸,天门皆大欢喜,诱敌事尘埃落定;

可是谁都不曾想到,在阵图之中,还藏着另外一重精妙设计,那两件上古宝物的残骸,先经过秘法炼化,再置入大阵之后,会呼应阵意,与整座大阵融为一体,祥瑞气象,实际已经变成了大阵的一部分。两件宝物入阵,一加催动,会将大阵覆盖的范围猛增数倍,同时,数千个负责催动大阵的弟子,也在瞬间被阵意抽成干尸,他们死时戾气,也被大阵所用。另外还有先前已经经过无数次确认、确保无虞的‘阵符’也就此失效;

两个神仙相分在两座天门,一唱一和蒙过了天门高手,大阵真正启动后,施阵弟子惨死,正邪高手无一幸免,全部陷落其间……

六趣三返,乾坤一掷,要杀的,是这整座修真道的精锐

“这两个神仙相,应该和木老虎一样,都是前哨,来给‘浩劫东来’铺路的。”梁辛的眼角乱跳,声音略显嘶哑:“神仙相大军要击毁大眼,势必毁灭中土,他们怕中土修士会出手阻挠……”

说着,梁辛长长地呼出一口闷气:“上次神仙相东来,几乎被巫蛊高手打残,这次他们学乖了,要在来之前‘清场’”这桩图谋,应该不是贾添所为,毕竟贾添的傀儡大军要靠修士来做主力,为了几个魔头就坑杀数万人陪葬,他得不偿失。

而真正值得庆幸的是逐鹿丘只有九座。毕竟,最近这五百年里,有四百年几乎都是太平盛世,正道一统天下,恶战少了许多,被大阵重塑的杀劫中,倒有大半是来自最前的那一百年。

如果再多几座大丘,再把时间向前推进三百年,到古时正邪之战最险恶的时候,把那些神通也重塑、入阵,就算再多日馋的高手再翻一倍,也休想活着撑过去……不过,大阵突变后,无论是被抽成干尸的天门弟子,还是被阵中杀劫灭掉的正邪高手,所有这些死在阵中之人,死时升扬的戾气,也会被阵法所用,就和那九座人头大丘的用处一样,戾气飘散中土,去接引灵元,凝结厉害神通。这一来,阵法的威力,又扩大了许多。

自始至终,柳亦都不曾开口,眸子里精光闪烁,显然在全神贯注地想着什么。

梁辛望向老大,低声问道:“怎了?”

柳亦的想法,和梁辛几乎一致,不过他想得更多的是细节:“有一处,要稍加警醒…不一定就只有三个神仙相。”

到现在为止,一个献出阵图,一个献出法宝残骸,在算上木妖,一共也只有三个神仙相,不过这桩图谋,手笔大得很,应该不是三五个神仙相就能撑得起来的,虽然此刻追查起来,只有三个神仙相‘现身’,可是事情背后,也许还会有不少的同谋在暗中出力。

见梁辛点头,柳亦又继续道:“如果咱们真撑过了六趣三返和乾坤一掷,阵法消散后,说不定就会对上十几个、几十个神仙相……”

说着,柳亦摇了摇头,又恢复了平时那副满不在乎地神气,笑道:“有什么事都等熬过大阵再说吧甭废话了,赶紧再去转转,找老2、葫芦老爷他们去”

……

在出发之前,日馋魔头们都还有些不甘心,施展大神通去轰击逐鹿丘,盼着把大丘毁了会让阵法失效,可大丘被彻底抹平后,杀劫也不曾丝毫减弱,正如秦痩所说,阵法发动起来后,大丘也就没了用处,其间封存的戾气,早都随着阵法散去了。

梁辛率众离开,又开始盲目乱走,想要再去寻找其他同伴,可大阵之内一片混沌,能够遇到老大和老四,已经算是侥幸了,想要再找师父、二哥他们又谈何容易。

不知不觉十几个时辰下来,梁辛始终没能再找到亲友,倒是又遇到了不少天门弟子和一些山中妖族,他身后的队伍也越发庞大了起来,足足有数千之众。

此刻‘六趣三返’也真正发动起来,杀劫层出不穷,几乎每个瞬间都会有数十道大神通轰袭而至,单靠着梁辛一个人没法再护住大队人马,正邪两道哪还有心思再彼此仇杀,众人并肩携手,施展全力,在队中高手的带领下共抗杀劫。

杀劫神通并不是盲目地乱打,不管尸体与空地,只轰击活人,发动的袭杀虽多,却没有一次落空。

小丫头青墨拍了拍柳亦的肩膀,示意他撑一下,自己则暂时收了法术,快步来到梁辛跟前:“你自己出去找人,我们留守此处,尽还撑得住。”梁辛正想回答,神情陡然一变,扬声示警:“十三蛮,六道”话音刚落,六道刚猛巨力突兀现身,分从六个方向向着众人袭来

五百年前,十三蛮合击谢甲儿,这股力量也被大阵重塑梁辛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骂,所幸,干爹和师兄的‘两重人间’,在施展时与灵元并没太多关系,否则要是魔功也被引回来,大家真就不用活了。

梁辛厉啸扑出,身形陡转如风,凭他一人消弭了三道巨力。剩下那三道,柳亦独立对抗一份、长春天与跨两、弦子挡住一份、秦痩在天门高手地相助下摧毁了最后一份。

青墨吓了一跳,小脸有些发白,当初十三蛮围攻谢甲儿,受魔功所控,不知打了多少次合击,其中一半都会入阵,这次只现身了六道,后面还不知会有多少次、会打到谁家头上……

刚应付过这一次杀劫,众人头顶又显出一片金色浓云,旋即号角惊天蹄声如雷,一支金色的大军冲出云头,浩浩荡荡向着梁辛等人杀来

这次被‘六趣三返’重塑的,是金玉堂的前几年研创出的得意阵法,曾在白头山成全曲青石‘一剑惊退百万兵’的‘金戈铁马’。

金灵幻化的雄兵,一望无际

秦痩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家的阵法竟会落到自己头上,大胖子气得破口大骂,大吼一声:“金玉堂的胖子们,这一阵我们来”说着,引荡剑阵,第一个冲向了金灵大军。

为数不多的几个金玉堂弟子,都跟在了掌门身后,狞眉瞪眼地往上冲,柳亦笑得挺开心,嘴里念叨着风凉话,手上却毫不停歇,催动蛊煦异术,也迎了上去。梁辛和青墨也同时跃出,金戈铁马虽强,但也扛不住这么多大宗师的猛攻,又是一场乱打之后,浓云消散。

梁辛这才缓了口气,对青墨摇头道:“其他人的处境,应该也和咱们一样,我没道理走一没能找到二哥、师父,回来又丢了你们,就更麻烦了。”

百里混沌,梁辛一旦和青墨等人分开,就别想能在找回来了。

说完,梁辛又愣了下,青墨还道又有厉害杀劫袭来,小脸一绷:“怎了?”

梁辛应道:“我刚悟出了槐楼法术,待我施法”说着,似模似样地掐了手诀,向着前面一指,笑着喊了声:“树大招风”

随他一指,只见一棵槐树破土,迎风而长,不过眨眼功夫就长成了一棵天槐。

而再现身的所有大阵杀劫,都猛一转身,舍了正邪高手,尽数向着天槐冲去。

青墨哈哈大笑,她再怎么实在,也明白这道‘树大招风’不是梁辛施法,而是被‘六趣三返’弄出来的,大阵无智,只是引灵元过来然后重塑神通,这时候来了个曲青石绝技,倒是让大伙都能缓一缓了。

在见到‘树大招风’后,青墨真的是松了口气,二哥有这道法术在手,对抗杀劫时要比着他们轻松许多。

就在这个时候,梁辛突然咦了一声,语气里满满都是欢喜:“琼环来了”

视线尽头,只见琼环带着修罗面具,施法低飞速度奇快,片刻功夫就跳到了梁辛的队伍里,在场的一群日馋妖人齐齐爆发出一声欢呼。

琼环扬手揭掉面具,眸子里全没了往时的灵动,脸色也苍白得有些透明了,可是见跨两没事,又见不少同伴都在这里,俏脸上升起了无尽喜色,一手拉住哥哥,一手拉住青墨,叽叽咯咯地笑着,说起了自己这边的情形。

在冲击普通修士的时候,琼环生怕杀得不痛快,不肯和其他首领合伙,就单独率领一队弟子猛冲,当风暴袭来时,她以血狱笼住手下弟子对抗狂风。正吃力的时候,茅吏驾驭着神梭赶到。

十一件玲珑玉匣,都出自鲁执之手,这些宝贝,在遇到‘危险’时,也会透出一丝气息去联络同伴,琼环、青墨对宝贝的领悟尚浅,是以无法察觉,茅吏却能感应到这份联系,找到了玲珑修罗。

风暴过后,琼环等人也和梁辛一样,开始四处乱闯,玲珑辗转能够遁化五行,但是在混沌天地里也没用武之地,既找不到方向,更逃不出这座大阵,不过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找到了曲青石等人。

琼环那一路遇到曲青石的时候,曲青石已经和葫芦妖王汇合到一起了,不仅如此,他们还收容了承天道敢当和流连道泽渔等众多天门高手。

青墨忍不住欢呼了一声,这样算来,大家分作了两处,都已经聚合了。

曲青石那一路,没有梁辛这个嫦娥境,而且大宗师也比较少,但他们也有三个长处,其一是槐楼奇术‘树大招风’,能够把大批杀劫引走;其二是三百头巨蜥,那些大家伙皮糙肉厚,身体不是一般的结实,算得上天字第一号的肉盾,比什么防御法术都靠得住;第三则是玲珑辗转,神梭也是坚固之物,能够护住大家。不过神梭被杀劫狂轰,对主人茅吏的伤害着实不小,辗转只能助大家暂歇片刻,时间稍久,茅吏就得魂飞魄散。

三个长处,护住了曲青石和妖王那一伙人,琼环心里惦记着兄长,又见那一边暂时不会有什么危殆,就自己跑出来找人了,跟谁都没打招呼。

跨两的丑脸上,心疼和恼怒混成了一团,呲着牙想骂,可是又骂不出来……

琼环丫头在大阵中乱闯了几个时辰,所幸没遇到太凶狠的杀劫,可即便如此也让她几乎脱力,就快支持不住的时候,本来打向自己的几道神通,忽然转向而去,苗女催动法术追了下来,很快看到了‘树大招风’,总算老天开恩,让她找到了另一大队人马。

其他人都安然无恙,梁辛精神大振,正想重整队列,争取和二哥他们汇合,柳亦却拦住了他:“已经知道他们那边还能撑得住就可以,不用赶过去了,其实赶过去也没太多用处。”

阵中杀劫追着活人打,日馋众人真要汇合到了一起,在实力增强的同时,面对的杀劫也一样会翻倍,其实危机不会稍减半分,大家凑到一起也不过是个心理安慰罢了。

而且打到、撑到现在,杀劫的数量、频次、质量都已经大幅提高,前行变得越来越困难,停在原地的话,来自阵法的袭击并不会减弱,可是正邪修士不用赶路,能够专心结阵保命,情形会好得多。

梁辛没再坚持,毕竟情势就摆在眼前,当即传令下去,众人就此停驻,弟子们结阵守御,一群大宗师也散入了队伍之中。

此刻天槐还在,大家还能有片刻的轻松,柳亦忽然笑了起来,问梁辛:“贾添怎么还不来?”

正邪先是大战了半场,跟着大阵启动,中土上的大宗师几乎尽数陷落,可是到现在贾添也没有丝毫的动静……梁辛苦笑摇头:“我也纳闷来着,还有老爹、老叔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

没过多少工夫,那棵天槐就被杀劫轰灭,梁辛等人又开始咬牙切齿,在大阵中苦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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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一章 乾坤一掷

第三八一章乾坤一掷

苦乃山恶战,折服天门还在其次。之所以打这一仗,更重要的目的在于,日馋是要摧毁邪井,除掉‘草木傀儡’这个巨大的隐患。在梁辛等人启程苦乃山的时候,老蝙蝠就率领着北斗星阵的几人,赶往了京师。

藏着一个‘天下第二’的北斗真一大阵,这样的实力别说对付邪井,就是要毁掉京城也绰绰有余了。

老蝙蝠这一行人进京之后,由老叔施法护着,隐形潜踪,来到‘司天监’旧址附近潜伏下来,未免打草惊蛇,也不用灵识去查探,就认真等待着。按照事先约定,贾添一旦在苦乃山现身,梁辛那里便会以法术传讯老蝙蝠等人,这边接到消息就动手。

不过在等待了一阵之后,老叔就发现了异常,走到老蝙蝠面前,怯生生地笑了笑:“里面的人,应该很厉害吧?”说着,老叔指了指视线尽头的司天监。

老蝙蝠不解,先是点了点头,跟着皱眉反问:“怎了?”

风习习一辈子老实,最怕恶人,偏巧老蝙蝠是恶人中的恶人,更让他打心眼里觉得恐惧,口中呐呐,声音几乎小到细不可闻:“那、那就不对了,衙门里的藏着几只小鬼。”

老叔是‘浮屠门生’,要是不计较性情,他绝对是天下第一流的凶猛鬼物,对丧物尤其敏感,根本不用发动灵识,就知道司天监中藏了一窝小鬼。可问题是,‘司天监’是藏匿邪井的重地,贾添也好、妖僧也罢,都绝不容小鬼在此处藏身……果然,司天监早已人去楼空,一派荒芜,根本没有敌人,更没有邪井。

不知什么时候,贾添又施展‘走井’邪术,把独木井挪走了。这一来大伙都有些丧气,老蝙蝠翻着凶眼生闷气,不过一会又笑了起来,对着其他人一挥手:“不在就算了,咱们也去苦乃山,那里有大热闹”

众人都笑嘻嘻地点头,不料正要启程之际,老叔突然‘咦’了一声,似乎有所发现,随即也不嫌腌臜,合身趴伏在地,爬来爬去,又是听、又是嗅、时而还搓起些泥土放进口中仔细品尝……

过了一阵,老叔才跳了起来,老脸兴奋欢喜:“有些痕迹,走井之后,还有些灵元波荡的痕迹他应该刚把怪井挪走不久。”说完,他望向老蝙蝠:“追么?”

浮屠炼化给老叔的先天元气,纯净到了极致,算起来是这世上灵元的‘祖宗’;而麒麟大兽,生来就是祥瑞,被塑造得完美无缺,身体对外间的感应敏锐之极,这是老天爷赐下的本能,梁辛也是以身体感知见长的,但是和麒麟却没得比。

这两件‘宝贝’,一炼神一塑身,才有了现在的风习习,先不去说他的战力如何了得,单就对灵元的探查而言,世上就根本没有人能和他相比,也只有他能发现‘走井’留下的些许细微痕迹。

众人尽数大喜,跟在老叔身后,沿着贾添‘走井’的痕迹,一起追了下去。不过,贾添的法术精深,留下的痕迹少之又少,老叔追踪起来,速度也实在慢得可以。七个时辰之后,他们才刚刚离开京城。

郑小道跟在老叔身后,走得百无聊赖,随口和身边同伴闲聊:“你们说,贾添回去苦乃山么?”

没人搭理他……

贾添去了苦乃山。他已经容不得‘日馋’了。

从始至终,贾添都算错了一件事——梁一二对梁辛的影响。

他一直以为,梁辛会完全继承‘先祖’遗志,去做一个匡护中土的英雄,把对付下一次‘浩劫东来’,当做顶头大事。即便梁辛不为自己所用,至少也不会和自己为难。

可他没想到,梁辛的确崇拜‘梁一二’,但做事却自有主张。他要对付‘浩劫东来’不假,但也容不得贾添的‘傀儡大计’。这是两件事,狼要打,虎也要杀,根本不存‘驱狼逐虎’一说。说穿了,一句话:不苟同。没有这份狂到有些发痴的性子,又何谈‘魔头’两字。

等贾添真正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手下的力量已经被日馋打得七零八落。妖僧战力全丧、无仙下落不明、十只口袋被碎尸万段、十头山天大兽尽丧……

要灭掉日馋一伙,就只能贾添亲自出手了。可身上压着大眼、邪井两件**术,日馋的阵容又鼎盛惊人,贾添全没把握能对付他们。

苦乃山的正邪恶战,对贾添来说,就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由此他来到苦乃山,正如曲青石所料,他要来相助正道,借正道力量,除掉梁辛等人。

在赶来之前,贾添谨慎起见,又施法‘走井’,把他的邪井换了个地方。但是因为施法耽搁,他晚来了片刻,赶到时,‘六趣三返’刚刚爆发不久,正邪修士、所有人都已经陷落其中了。

被阵法困住的,都是将来傀儡大军的主力,一念及此贾添就心疼地眼角乱跳,但是大阵非同凡响,他也不敢乱闯。

在围着大阵所在的百多里反复转了十几个圈子之后,贾添基本摸索出了‘六三一’的阵意,便不再乱转,而是从山中找到一块巨大石屏,以指做刀写写画画,列出一道道法术原理,埋头苦算,想要找出破阵契机,把自己那些未来的先锋将、大元帅解救出来。

阵法周密远超想象,几乎无懈可击。贾添全神贯注,反复算计着……足足算了几个时辰,贾添忽然发出‘啊’的一声惊呼,身子一僵,愣在了原地。

片刻之后,贾添大袖一挥,抹掉了石屏上的诸多算法,开始重新计算。这次,他又算了两个时辰才停手,再抬起头来,目光阴冷如刀

贾添静静坐着,低头沉思,一直过了两柱香的功夫,他忽然抬手一掌,嘭的一声,方圆百多丈的巨大石坪,被他一掌打成了齑粉

随即贾添一跃而起,身形闪了几闪,消失在大山深处……

三天之后,子夜时分,贾添目光疲惫,出现在猴儿谷前的空地上。

铜头正靠在赑屃负碑上昏昏欲睡,蓦地眼睛一花,一个长着‘仿佛千万个碎片拼起来的脸’的怪人出现在面前,铜头立刻跳了起来,沉声喝问:“偷神碑么?不行”

贾添呵呵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不偷这个,我就在这呆会,成不?”

铜头想了想,不耐烦地挥挥手:“离我远点”

贾添哦了一声,老实巴交地退开了几步,也不进谷,就随便找了棵树,靠着坐下,抬头望向了大阵的方向。

铜头还不干,继续道:“再远点,你太难看”

贾添目光无奈,站起来又向后退开……

就在铜头从阎罗殿门口转来转去的时候,老蝙蝠七人来到了镇山脚下的密林中,风习习伸手遥指漆黑一片的山顶:“邪井就在那上面,我探得到气息,绝不会错”

郑小道咋舌笑道:“好家伙,居然是镇山,这里最近几年算得上‘天下第一是非之地’,贾添也不怕不吉利”

还是没人搭理他,宋红袍从怀中取出了木铃铛,施法摇响。

三天里,他们始终没能得到来自梁辛那边的消息,此刻七个人终于找到了邪井的藏匿之处,也没耐心再等下去,就直接传讯过去询问战况,同时探听贾添是否在苦乃山露面。

宋红袍不知道梁辛等人陷进了大阵,根本无法和外间联络……而此刻,就算能联络,梁辛顾不上回复什么,因为大阵之中,自发动以来就接踵而来、从不曾有片刻间断的杀劫,突兀地停歇了。

三天时间,‘六趣三返’终于结束,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生死考验——乾坤一掷

秦痩的半边脸颊血肉模糊,肚子上开了个大洞;

长春天喘息粗重,偶尔咳嗽几声,有血喷出来,染红了掩口的衣袖;

两位活佛均告脱力,一个脸色苍白如纸,一个面皮殷红似血;

琼环坐在哥哥身旁,脸上仍带着玲珑面具,时刻围绕在她身旁的血狱却消失不见,她所剩的力量,再不足以维持血狱了。跨两和弦子干脆已经沉沉昏厥;

柳亦青墨两口子情形稍好些,没受什么伤,可也神情疲惫,目光黯淡。

几位修为精湛的大首领尚且如此,更毋论队列里的正邪修士,将近三成弟子身死,剩下的几乎人人挂彩,伤势轻重不一。伤亡,基本都发生在刚刚过去的两个时辰。

‘六趣三返’即将结束之际,也是阵中杀劫最为狂躁的时候,几乎每个瞬间里,都有百多道宗师神通轰袭而至,梁辛护不住所有人。

小魔头脸色铁青,目光缓缓扫过同伴,他还有一战之力。

大阵中死一般地沉寂,可是梁辛能清晰察觉,空气中的浓郁灵元正在缓缓流淌、凝聚,开始酝酿‘乾坤一掷’。这一击过后,大阵就会彻底消散,只是不知道,到那时,还有几人能陪在自己身边。

柳亦忽然笑了,小声对着青墨说了句什么,后者也报以微笑,轻轻点了点头,一对新人双手相握,略显费力地站起来。随即柳亦饱吸了一口气,放声喊道:“老2,保重吧”

青墨同时喊道:“哥哥保重葫芦师父,也要保重”

梁辛心口发紧,也随着他们一起大吼:“二哥保重,师父保重,都要保重才好”

‘保重’之声如雷滚动,在所有人耳中回荡不休……仿佛呼应般,空气之中忽然传出了一阵呢喃。好像还没学会说话的婴儿,在被娘亲拿着布娃娃逗弄时,发出的‘依依呀呀’,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咯咯欢笑。

让人听上去,忍不住会心一笑……

阵偈。

大凡犀利阵法,在大力成形之际,都会有异响异响,是称阵偈,这份冥冥中透出的呢喃,听着活泼可爱,充满了幼小生命对未来的期待,对美丽世界的憧憬,若非身临绝境谁能想到,它在召唤雄浑恶力,杀人

梁辛三兄妹彼此对望了一眼,脸上都带了些许笑模样,一起轻轻说道:“要保重啊。”

就在此刻,‘阵偈’陡然扩大万倍,从婴儿喃喃倏地变成了凄厉、嘹亮地厉鬼哭嗥,似一把尖锐钢锥,狠狠戳进了所有人的耳鼓

原先弥漫于大阵中每一个角落的祥瑞气息,裹挟着厚重灵元,在阵偈地催促下,凝华成一道道七彩长虹,从地面扶摇而起,向着天空升去。同时大阵所控的百多里山地,同时筛糠般地颤抖起来。

秦痩仍是那副暴躁模样,拼出最后一点力气,再度催动剑丸神通,将所有长剑都斜指长空,厉声怪笑:“乾坤一掷,他**的在哪?打来给老子看”

几乎与此同时,半空里又炸起一声惊雷,旋即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黑……

不是乾坤一掷,更不是什么邪门神通,而是夜。是黑天。

阵中暗无天日,永远是灰蒙蒙地一片,但此刻,始终压在众人头顶那片灰蒙蒙地气息突然消散了去,露出了真正的天空穹顶,正值子夜时分,星光灿烂,明月皎洁

梁辛也猛觉得周身一清,护身感知转眼传出数十里,同时,一直混乱不堪的‘方向感觉’也重新清晰起来。

大战中积攒的厚重灵元,聚合、升腾,在阵意催动下直冲夜空,并不曾消散而去,显然在凝化一道必杀之力;而阵力凝聚之时,阵基却散了,天地重新归于整齐,混沌不再,再也控制不住阵中人了两种情形明明在自相矛盾,这就仿佛刽子手举起了鬼头刀,监斩官却放开了绑缚死囚的枷锁。

就在此刻,曲青石的声音从远处清晰传来:“老三,逃”大阵的桎梏已经消失,巨力却仍在凝聚,此刻要做的就是…逃命

断喝之后,曲青石又复大喊:“辗转将至,逃时引啸”

梁辛这一路人马,也不用再等首领号令,同时发一声喊,用出所有的力气,互相搀扶着,催动法术,向着前方拼命飞驰,以求逃出乾坤一掷笼罩之地,梁辛护在同伴身旁,口中长啸不停,为二哥指引方向,目光却始终盯在高空里仍不断汇聚、翻腾厚重灵云。

不久之后梁辛身旁空气猛震,化身数里的辗转神梭现身,茅吏唱响大咒,接引着众人进入飞梭

曲青石那一路,有天槐、巨蜥、神梭三个优势,虽然高手少,但是应付杀劫却比着梁辛这边更从容。而茅吏对神梭的控制娴熟无比,待阵基散乱后,短短一会功夫,已经把自己那一路人马尽数引入神梭,又追着梁辛的啸声赶来,要带着大家一起逃命。

同伴被一批一批地引入飞舟,梁辛在一旁守护,急得咬牙切齿,天上的大力随时都会打下来,跟阎王爷抢时间的事情,实在太让人心惊肉跳。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很有些熟悉的声音,散漫里带着几分倦怠,从半空中传来:“不用着急,天上那股力量,打得不是你们。”

“贾添?”梁辛眉头大皱,举目望向声音来处,茫茫大山阻隔,又哪看得人。

贾添还是那副语气,乍一听很亲切,细一品却冷漠的很:“不用逃了,要没事就没事了,要出事,就是天崩地裂,整座中土都万劫不复,逃也没用。”

梁辛越听越心惊,放开声音追问:“胡说的都是什么?清楚些。”

“说我胡说?”贾添笑了,并没去回答梁辛,笑声疲惫的很:“一直都把你们看得太高了”

话刚说完,始终刺耳鸣啸的阵偈,消散了。

灵元,霞光,在万丈高空汇聚成一团七彩斑斓的云,诡异而妖艳。

天地寂静,一个呼吸间。

贾添的叹息很轻,却明明白白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来了。唉,来吧。”

叹息落下之时,高空的灵云轰然砸碎,七彩尽褪,耀目炫光就此消失不见,而灵元消散之处,一道柔和的纯白色光芒,轻盈现身,向着远方缓缓飞去……

这就是乾坤一掷,一道不过百丈长短,毫不起眼的乳白色光芒,看起来,很有些像骸骨老兄留下的长绢。轻飘飘的,飞得虽快,却好像混不着力,随便一阵风都能把它吹散了似的。

可是当白光现身时,梁辛却闷哼了一声,直接坐倒在地在场高手无数,却只有他才能真切感受到‘白色光芒’中蕴含的力量把他‘压倒’,让他摔坐在地上的,不是‘乾坤一掷’,而是……感觉。

仅仅是‘感受’了一下那股力量,就让恶土身、嫦娥力的梁辛摔倒。

正如贾添所言,‘乾坤一掷’并未打向梁辛,而是向着另外一个方向,缓缓地移动着。

梁辛从未见过这么慢的神通,甚至不比一只雏鸟飞得更快。但速度虽慢,前进的气势却绝无阻挡,就仿佛一个心意决绝的死士,正手握理解,一步一步走向已经瘫软在地、无法再逃的暴君

可修士们都还能动……就算这道‘乾坤一掷’力量再怎么可怕、前进之势再如何不容改变,就凭着它现在的速度,也休想能够伤到人。

还没进入到飞梭的正邪弟子,都停下了动作,仰望着高空,目光里带了一份迷惑……

‘巨大力量’、‘轻飘飘’、‘缓慢而飞’、‘气势决绝’……一串永远不可能同时出现的情形,尽数落在了那道‘乾坤一掷’上,可是,它要打得究竟是谁?

如此缓慢,它根本就谁都打不到。

坐在地上的梁辛,盯着那道白光移动的方向,身体猛地一颤,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失声发出了一声怪叫。

与此同时,贾添的笑声再度响了起来:“梁磨刀,明白了?”

梁辛声音干涩:“猴儿谷”

‘乾坤一掷’,飞去的方向,竟是猴儿谷。

第三八二章 蚍蜉撼树

第三八二章蚍蜉撼树

直到此刻,梁辛也才终于融会贯通。这一伙神仙相,根本没把中土修士的死活放在眼里,他们的手笔,比着梁辛的猜测要更大得多

混入天门、安排大阵,神仙相最终目的,竟是假大眼……两件上古神器,九座人头大丘,数千天门精锐、几万修士,引无数杀劫入阵,而最后,所有这些灵元,都被大阵炼化成轰击大眼的凌厉一击:乾坤一掷

“梁磨刀,不想想办法么?倒是还有点时间。”贾添的声音略显颤抖,不过不是恐惧骇然的语气,听上去,他说话的时候是在…抻懒腰。

猴儿谷距‘九丘三十里’相距四百余里,远离大阵,按照‘乾坤一掷’现在的度,非得飞上一天一夜不可,天塌地陷是十余个时辰之后的事情……梁辛不去理会贾添,从地上一跃而起,对神梭内的茅吏喊道:“把天门脑都弄出来”

茅吏答应了一声,旋即空气颤抖,几位天门掌门,都被辗转‘吐’回地面,同时曲青石也跃出神梭,对梁辛点了点头,暂时没说什么,眯起眼睛仰望半空,也不等梁辛和几个天门脑说什么,曲青石就把手诀一翻,口中咒如律令,法谕到处天槐从远处一座山峰上破土而出

‘树大招风’现身,可天上那道‘乾坤一掷’却不为所动,根本不受天槐诱惑,继续向着猴儿谷的方向缓缓移动。

贾添轻笑:“天上白色光芒虽然是从阵法中出来的,但早已被炼化到至纯至厚,返璞归真,从灵元神通化作了最纯粹的力量,你的树大招风,对它不好使。”

曲青石颓然收手,撤掉了神通,皱眉不语。

七位天门掌门,熔心被梁辛杀了,另外‘荣枯’、‘卸甲’两家的新任掌门修为不够,惨死在‘六趣三返’之内,现在只还剩下四个人,敢当、泽渔、侏儒、秦痩,都是梁辛的老熟人。

曲青石施法的时候,梁辛语气森然,对着几位掌门道:“中土有大眼、眼两处灵穴,乾坤一掷,向着大眼去了……大眼被毁,中土万劫不复,你们成天念叨的‘浩劫东来’,便是如此了”

说着,梁辛伸手指向天空里的白色光芒:“你们的相见欢呢,在哪里?”

正邪恶战、大阵突变、三天苦熬,到最后‘乾坤一掷’也出乎意料,饶是四大掌门都有些失神了,听梁辛提及,都先做一愣,这才恍然大悟,并不废话立刻以木铃传讯两百里外的七十九窟弟子,要他们即刻催动相见欢,轰击天上那道白色光华。

不料,谕令传递出去,竟如泥牛入海,七十九窟那边全无反应,更不见相见欢出手。

几位掌门都变了脸色,目光惊疑,秦锥费力地深吸一口气:“老子赶去看看,你们等我消息”

梁辛伸手扶住了大胖子:“我带你过去,指路吧。”

可是还不等两人动身,贾添就咳了一声,遥遥说道:“不用过去了,从大海那边过来的人混进天门,把你们都坑在了阵里,又哪会放着那三万人不去理会?那些弟子,你们不用惦记了。”

七十九窟的大阵里,有老九和顾回头,两人都是秦痩最看重的弟子,否则他也不会自己请缨要赶去查探,听到贾添的话,大胖子脸上的肥肉都是一抽,扬起声音吃力问道:“他们都死了?”

贾添哈哈一笑,没去应他,而是放开了声音,锵锵断喝:“相见欢”两百里外七十九窟弟子藏身处,突然炸起一声尖锐地怪响,一道墨绿色的‘巨龙’冲天而起,裹挟着澎湃巨力,向着高空处白色光芒轰去……

梁辛立刻就认出了这道‘巨龙’——相见欢。

他曾数次抵御相见欢,对这个力道再熟悉不过,只不过这一次绽放而起的豪光,比着先前几次的‘墨龙’,都要更粗壮得多另外,它是墨绿色的,即便远隔两百里,梁辛也能清晰感觉到,这道‘相见欢’中旺盛到只能用妖冶来形容的草木生机。

七十九窟的相见欢,不理天门法谕,却奉贾添号令而来……几个天门掌门都面带疑惑。

梁辛兄弟知道贾添的傀儡手段兄妹彼此对望了一眼,都明白,七十九窟弟子没死,可是和天门再没半点关系了,他们都被贾添化作了草木傀儡

‘乾坤一掷’移动缓慢,‘相见欢’却奔袭如电,毫不费力就将其截住,墨绿巨龙拦腰而击,狠狠撞上了白色光芒。

巨力交叠,天地变色,气浪爆横扫夜空撞击生在万丈高空,可地面山上的众人,除了梁辛之外,尽数被巨力掀起的气势所慑,踉跄着向后摔去。

隆隆地闷雷声,从两道大神通的相遇处响起,压得山中秀木尽数地头、颤抖肉眼可见,在滚滚气浪中,‘墨绿巨龙’断断崩碎,白色光芒却始终清晰、璀璨

半晌之后,闷响与气浪消散而去,夜空又复清明,相见欢的狠烈一击竟全没有一点效果,而白色光芒不见丝毫改变,继续缓慢却决绝地前进。

“蚍蜉撼大树啊”贾添叹了一声:“其实相见欢也算不错,只要凑足十人之数就能合击,傀儡也用得。怪就怪这个乾坤一掷太霸道吧。”

说着,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笑呵呵地继续道:“对了,总要交代一下的,我赶到时,那三万弟子,都被人家的天道所擒,眼看就要全军覆没,我出手杀了那几个天道怪物,又施法收下了这三万门徒。几位天门仙长,就当他们都被天道怪物杀掉好了,莫在心疼了。”

贾添声音不停:“梁磨刀,想好救大眼的办法了没有?要实在想不好就莫为难了,我还有些手段,或许管用。不过……手段是我的,你要我出手,总得有个价钱吧?”

梁辛愣了下:“价钱?你说吧,我听着。”

“一颗头,一个人,外加两条腿。”贾添的语气轻松得很:“长春天的人头,曲青石这个人,再有你的两条腿。”

曲青石眯起了眼睛,目中阴戾流露;长春天一字眉斜挑,混横像必现其他几位‘魔主’也都脸色铁青。

梁辛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没有一丝愤怒之意,纯纯粹粹就是那种遇到有趣事情时,打从心底释放出的笑意,向着贾添说话的方向摇头道:“不成,太贵。”

贾添呵呵一笑:“其实你那两条腿,要不要无所谓的,可你和我捣乱了这么久,总要有个惩戒,意思下就好了,你要实在不甘心,咱们还有的商量。不过…”说着,他的声音低沉了些:“长春天的脑袋和曲青石,我势在必得,没有余地。”

“这个价钱已经低得很了,一条命、一个俘虏、一个残废,就能换回来天下万万条性命、换回来整座中土的安宁,实在被你赚了啊”贾添则继续笑道:“何况,这个乾坤一掷实在惊人,我要挡它,非得把家底都拿出……”

不等他说完,梁辛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居然嘿嘿嘿地笑出了声:“没事,你要心疼家底,就别挡了,赶紧走吧。”

这次轮到贾添一愣,脱口问道:“不用我挡?你有办法对付乾坤一掷?”

“没有。”梁辛摊手,实话实说。天上那道巨力,就算梁辛以身做盾,也只有白白搭上自己一条命的份,决计阻拦不住。

贾添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嫌我的价钱太高,是舍不得你自己的两条腿?”

梁辛点了点头:“是,舍不得。也不光是两条腿,长春天的人头和我二哥,我也一样舍不得,你这价钱,根本没法谈。”

“混账”贾添陡然大怒:“充其量,两条腿、两条性命,免去一场生灵涂炭,免去一场无应之劫……”

正激烈训斥间,梁辛却哈哈大笑了起来,贾添语气愈森然:“鬼,你笑什么?”

“笑你装模作样,假得很。”梁辛一边笑一边摇头:“还开价钱?”

贾添的‘怒气’转眼消散,咦了一声,跟着又笑了起来:“居然没被吓到?”

眼前的事情好像,贾添占山为王,梁辛则是山里的一头老虎,这个时候有人放火烧山,山大王找到老虎说:你把虎皮扒下来给我,我就保护山头。就是‘敲竹杠’吧,山大王拿不拿得到虎皮,也都会去想办法扑灭山火。

贾添的‘伎俩’,其实简陋的很,只要稍稍转个心思就能想通,只是此刻形式危殆,巨厦将倾,灭顶之灾、迫在眉睫,有个这么大的题目压下来,任谁都会乱了方寸。

可梁辛早在两年前就想到过这个最坏的下场,避难之地也早已确定下来,身边又有玲珑辗转,心中有了‘底’,脑筋自然也就清明得多,哪会被这种伎俩唬住。

“我倒真有些好奇,先不提你那两条腿,也不提我的手段,只说眼前的危局,假如非得舍了长春天和曲青石两条性命,才能破局,你会怎样?”贾添的声音又复轻松了起来。

梁辛应道:“为了曲青石,我未必敢毁了天下;可为了天下,梁老三断不会舍掉曲老2”不止一个曲青石,换做柳大、青墨、师父、娘亲、老叔…个个如此。此事其实与天下无关,与乾坤无关,不管什么来换,他都不肯撒手,仅此而已。

梁辛停顿片刻,问道:“对付乾坤一掷,你有几成把握?”

贾添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五成左右吧,能不能过关,要看运气了。”

梁辛点了点头,忽然有些没头没脑地道:“说些实在话吧,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贾添突然忽然大笑了起来:“鬼,还有几分聪明心思。你怎知道的?”

他赶来苦乃山的本意,是要借正邪恶战的机会,彻底摧毁日馋,不料‘适逢其会’,竟赶上了一场‘新神仙相’苦心布置的图谋。这一来,事情立刻分出了轻重,杀日馋魔头是,护住大眼才是当头大事。

贾添的确有事情要让梁辛来做,刚才的那番‘价钱’,都是在试探梁辛的底线,如果梁辛真被‘中土大义’所擒,贾添就赚了‘长春天和曲青石’,当然,那两条腿他没想要,至少暂时不会要,那份价钱,是准备还给梁辛、要他去做事的。

不过,老魔头传承下的魔功,修的是世间人情,不是天道,更不是中土大义,贾添的试探当然也没有半点用处。

梁辛有些不耐烦地回答:“大祸临头,你要没事找我,犯得着说那么转圈话?要真想要长春天和我二哥,刚才那道相见欢直接打过来,什么都有了。”

贾添笑声不停:“恩,我刚才动相见欢的时候,也真的犹豫来着。”

梁辛也笑了:“幸亏你没打过来,要不你抵挡乾坤一掷的时候,还得对付我。”

“我现在猴儿谷外,你过来吧,我俩当面说。”贾添终于不再废话,唤梁辛赶来相见。

梁辛应了一声,转回头和同伴们交代了几句,随即展开身法,向着猴儿谷纵跃而去

四百里距离,梁辛全力飞奔,没用多少功夫就赶到了,现身时正好看见铜头在拿石头丢贾添:“再远点,别让我看见你那丑脸……”

梁辛吓得头皮都在冒冷气,忙不迭制止铜头。

贾添倒无所谓,笑呵呵地坐在谷外一棵大树下,也不和狒狒计较,见梁辛赶来,直接问道:“你能闯进天劫,杀我十头大兽,再诛杀朝阳,嫦娥境界了?”说话时,脸上千万张‘碎片’同时露出了一个笑容,可他的眉角在轻笑、眼窝在冷笑、上唇苦笑、下唇大笑……拼凑到一起,只有无尽诡异阴森

随即也不等梁辛回答,又继续道:“我要你帮我护法。”

梁辛眉毛一挑:“怎么说?”

“乾坤一掷是我那些‘同道’布下的,我要挡它,非得极尽全力不可,届时必有人出手杀我,此间能护住我的,只有你一个”说完,贾添无奈探手:“我那些手下,都让你给杀了,本来应该他们做的事情,现在就只能交给你了。”

事情再简单不过,贾添全力施术,去消弭‘乾坤一掷’,而他动手时,布置大阵的神仙相也会出手阻挠,要有人护法才行。

梁辛点了点头,又伸手指了指猴儿谷:“这里的天猿,我要送走。”猴儿谷中天猿众多,葫芦这次就只带了三百健猿出征,其余的都还留在谷内。

抵挡‘乾坤一掷’,贾添只有五成把握,梁辛当然不敢把所有亲友的性命都押在这‘五成’上,自己留在苦乃山帮贾添护法,神梭则要辗转中土,接上一众亲友去避难。

贾添痛快点头:“随便,我不管,更不会阻挠。”

说话的功夫里,周遭空气一震,辗转神梭已经接上从‘六趣三返’中幸存下的众人,来到猴儿谷接应天猿。

天猿有祖训,不许离开苦乃山,可现在葫芦老爷和一众大猿都已经脱力睡去,根本就不知道正在生的事情,谷中其他的猴儿都跟随领,并没太多异议,何况它们根本不知道梭子要载着自己出山,一个个兴高采烈地进入神梭。

唯独羊角脆,家伙不会说话,但心思聪颖,此时感到大难将至,大家都去避难,唯独‘主人’不走,它也就不肯走,死死抱住梁辛的腿,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眼巴巴地望着梁辛,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共存亡’。

梁辛是痛快之人,哈哈一笑:“成了,你要一起便一起记得不许乱动。”

羊角脆大喜,三两个纵跃,跳上了梁辛的脖子,还是老姿势,伸出双臂用力抱住了他的额头……

别说现在,就是以前魔功尚未大成时,梁辛带着羊角脆也能从容施展身法。是以猴子留下倒并不碍事。

不久之后,所有天猿‘上船’,梁辛却并未让辗转立刻离开,而是对着梭子喊道:“茅吏,把里面的正道修士都弄出来……”说着,又犹豫了下,补充道:“金玉堂和流连道的人继续留在里面,其他正道都轰下来”

跟着,梁辛又咬了咬牙:“还有巨蜥,也都运出来吧。”

茅吏二话不说,咒诀喃喃之际,出了梁辛点名留下的人,神梭里的天门和正道弟子,全都被他扔了出来。‘六趣三返’之后,两大阵营共有近万人幸存,其中日馋和妖族只占三成,剩下的全是正道人物。

片刻功夫,飞梭周围有多出数千残兵败将,另外那三百头大蜥也被送出飞梭,正道修士神情仓皇,不明白魔头又动了什么邪魔心思。

敢当老道直接问道:“梁磨刀,你做什么?”

梁辛没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天上的那道白色光芒:“那道阵力,一天之后就会砸在大眼上,那时天崩地裂,中土大难临头。”

敢当当然知道这件事情,双眉紧蹙:“这次大家都中了邪魔的奸计……”

梁辛不耐烦地挥手打断:“日馋是你们要铲除的,凶阵也是你们摆下的,什么奸计不奸计的,反正事情都是你们搞出来的。”说着,梁辛又咳了一声:“岔题了,我没想怪你们,我的意思是,马上就要天崩地裂了,你们…还不快跑?”

‘六趣三返’,三天苦撑,几乎所有人都脱力、重伤,上至天门下到普通修士,哪还有力气长飞远逃。

辗转神梭的度和遁法,天门高手有目共睹,都明白这才是他们唯一活命的指望,敢当老道顾不得脸皮,正想再开口恳求,大胖子秦痩就从旁边说道:“老道,不用废话了,他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他在给飞梭腾地方……梁磨刀还要用飞梭去接其他人。”

一天时间,对飞梭而言,足以远离中土,可在这之前,梁辛还有大批同伴要去接上,他不怕逃不远,只怕飞梭承载有限,运不了这么多人。

巨蜥和正道大队被赶下,飞梭立刻空了大半。金玉堂和日馋渊源较深,尤其是轱辘岛那一战,梁辛虽未参与,但始终牢记在心,至于流连道,则是沾了那个大嘴‘蛤蟆’的光。

敢当满面愤怒:“不带我们走也就罢了,为何现在才赶我们下来刚才又何必让我们上来。”

梁辛嘿嘿地低笑:“你说呢?”

贾添在一旁,摇着头低声笑骂了句:“梁磨刀,魔头呵。”

羊角脆的眼睛半合半闭,高深莫测,郑重点头。

第三八三章还差一年

梁辛压根就没想带着敢当、闻风等人一起逃。不仅如此,还要把他们从四百里外带到‘大爆炸’的正中心,再赶他们离开……就靠着这些正道修士现在的力气,一天飞不出去几百里,等到大眼被击中的时候,他们都未必能逃到刚刚‘上船’的位置。

多说无益,正道众人咒骂片刻,轰得一声尽力施法四散而去。

神梭也震动了片刻,旋即消失不见,一众魔主人人重伤,除了梁辛之外,就只曲青石和柳亦夫妇还勉强剩些战力,对苦乃山的事情根本帮不上什么忙,留下反倒是拖累……

飞梭和那些正道弟子全都隐遁而去,刚刚的喧闹消散一空,偌大一座山谷,就只剩下梁辛和贾添两人,外加一只小小天猿。

从‘六趣三返’消散到现在,已经大半个时辰了,高空那道‘乾坤一掷’,仍不紧不慢地飞着,距离尚远。

贾添站起身来,指着自己的脸孔,问梁辛:“这个样子,你还看得惯么?”

“就这样吧,看多了就习惯了。”

贾添这幅‘千万拼凑’的模样古怪诡异,看着让人心里躁乱,梁辛倒想让他变个样子,不过梁辛眼中滴了‘婆娑泪眼’,不管对方怎么变换,最终落入自己眼中还是本相,趁早还是不费劲了。

梁辛无所谓,贾添也就不去费那个力气了,对他说了声:“稍等我一阵。”随即朗声传谕,每个字都发音古怪,与浮屠的‘鬼话大咒’倒颇有几分相似。

谕令唱罢之时,数百里外破空声咆哮而起,七十九窟傀儡再度发动相见欢,轰袭‘乾坤一掷’!

“刚刚我传令傀儡,一击之后,便列阵、再击。相见欢奈何不了乾坤一掷,不过从现在开始,不停地轰下去,也能消磨它不少力量。”相见欢打出一击之后,需要重新列阵才能发出第二击,算起来,这也是这道阵法的一个小小瑕疵。

梁辛这才知道,贾添的‘鬼话’,是说给傀儡听得。

简单解释了两句,贾添换过了话题:“有关‘浩劫东来’的事情,你现在知道多少了?”

这个话题实在太大,得从鲁执开始算起,梁辛既没心思去说,更不会把自己掌握的情形告诉贾添,也就摇了摇头,对付着应了句:“多少知道些。”

贾添没去追问什么,而是伸手向着猴儿谷内水潭的方向一指:“那里是大眼,那些变成了神仙相的修士们,来中土就是为了摧毁这里。我既然和他们作对,当然也要在此处布下重防。一旦有威胁到大眼的力量,进入此间三百里之内,这附近的大山,都会‘动’起来,别说区区一道五六百年的乾坤一掷,就是再翻十倍,也休想伤到这处灵穴!可惜……还差一年!”

凭着贾添心思和性情,有的是时间,又知‘浩劫东来’的目的,他又哪能不做足准备功夫,猴儿谷周围三百里,都有他养下的厉害禁制。此刻贾添对抗‘乾坤一掷’的本钱,就在于此了。

梁辛挑了下眉毛:“还差一年,什么意思?”

“还差一年,我设计下的禁制,才能真正炼化成形。”

梁辛咳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该苦笑还是该怒骂,贾添说得豪气干云,结果一个‘可惜’,全变成了废话。梁辛伸手指向远空:“照我看,那道乾坤一掷,应该用不了一年就能飞过来。”

贾添也笑了:“所以才‘可惜’啊,就差最后这一年,却没法再等了,只能提前发动,威力大打折扣不说,在发动起来御敌时,还得要我全力施法催动,而且能不能过关都不清楚……最让我不痛快的是,提前惊醒了这些禁制,用过一次之后也就废了。”

贾添到了苦乃山时,‘六趣三返’大阵正式发动,他舍不得无数修士都在里面,便推演阵法,本想找出破阵的关键。贾添活了无数年头,对天下诸般道法都有精研,远非中土上那些宗师可比,在他理清有关大阵的诸般道理后,最终算出,最后还有毁灭一击会轰向大眼。

这个结果把他惊得魂飞天外,也实在顾不得心疼了,在随后那三天里,他游走深山,去将自己那些早已布下、却只差一年就成形的禁制一一开启,并击杀了七个正在猛攻七十九窟的神仙相,‘救’下了那三万多人。

听到这里,梁辛连忙追问:“舀下活口了没有?有没问出什么?”

贾添摇了摇头,他对付神仙相的经过,与梁辛擒舀熔心老道的遭遇相似,明明擒下了强敌,可还不等追问,对方的脑袋就嘭的一声炸裂开来。

随即贾添又安慰了句:“放心,这还不是‘浩劫东来’,要真是大队人马杀到,瞒不过我的,仍是小股的斥候。”

梁辛缓了口气,心里隐隐觉得有个‘不妥之处’,可这个‘不妥’飘来飘去,任凭自己如何努力,偏偏就是抓不住,仔细想了半晌,最终还是摇头放弃了,继续就着贾添的话题向下说道:“便是说,最近一段,神仙相派来的斥候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队?而且他们还有个厉害首领,给每个手下都种了禁制,一旦遭擒即刻灭口。”

“应该是这样子,反正这次他们图谋不小,人数更不少,待会给我护法可有的你忙。”说完,贾添顿了顿,忽然又问道:“还记得朝阳么?”

朝阳渡劫,贾添本来是要亲自出手相助的,但在渡劫前夕,贾添察觉一群神仙相在海外一处小岛密议,人数着实不少。他急匆匆地赶去追查,这才只给朝阳安排了十头大兽护法。

结果等贾添赶到地方,神仙相已经散去;而十头大兽也没能挡住梁辛,朝阳惨死。

“现在再去看,那次神仙相那次密议,就是在商议这个‘乾坤一掷’了”,说着贾添一晒:“算起来,你能杀了朝阳,倒是拜那些混账所赐,若我在镇山,又哪容得你去放肆。”

贾添说话的时候,声音算然谈不上轻松,但也并无责怪、愤怒,更没有要蘀朝阳报仇的意思。不料梁辛却目露凶光:“当时你在,你也活不了,不信现在咱试试!”

贾添愣了愣,显然没想到随便说了一句话,梁辛就此翻脸,侧过头斜忒着他:“现在还要和我打?你这人……混!”

梁辛模棱着眼珠子:“少废话,你不信咱俩就打一场!”

朝阳是他的‘气海’,只要稍一提及,梁老三怒气勃发立刻翻脸,贾添要说出‘不信’两字,梁辛真会马上跳起来和他去厮打。

贾添被他气乐了,对着梁辛摆摆手:“歇了,省些力气,一会打该打的!”,随即贾添又把话题拉回到禁制上:“守护大眼的这些禁制,都是我在万年前开始养下的,那时候我只算着九星连线的正日子,以为提前二十多年让它们成形足来得及。没想到不用等九星正连,也会有小股洋流成形…漏算了先遣中土的这些探子。”

梁辛心里想起的仍是那句话:一个人再怎么强,也算不尽天下。

贾添叹了口气,继续道:“直到八十年前,我发现有探子穿越了混沌之海,潜上中土,这才晓得自己的算计漏了,可法术已经没法改了,只能边杀边等、就盼着他们大队人马来得越晚越好。”

梁辛摇头:“不年,最早的探子,在百多年前就来了。”

说到这里,梁辛终于想到了那个‘不妥之处’究竟是什么,脱口问道:“你早知道中土上有神仙相的探子来了?那你为何不发动草木傀儡的妖法?”

梁辛等人是在两年前,在查出木老虎真实身份时,想到‘不等九星连线,浩劫随时会来’的,当时众人在惊愕之余,第一个反应就是‘此事决不能为贾添所知’,否则贾添怕是立即会引动草木邪法,集结傀儡大军准备迎敌。

这次轮到贾添大吃一惊:“你还知道我的傀儡之计?”

梁辛说脱了嘴,愕然中不知该如何以对;贾添则是天大图谋被人戳穿,本能地惊骇到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时间,中土上最大的‘凶兽’和风头最劲的‘小魔头’相顾无言,都有点不知道该说啥。

羊角脆眼睛骨碌骨碌乱转,抬头看看贾添,低头看看梁辛……

对视半晌,空中忽然爆起一声巨响,傀儡们又打向着‘乾坤一掷’轰了记相见欢,两个人也同时回过神来,贾添先嘟囔着骂了句:“奶奶的。”随即恢复常态,问道:“无仙告诉你们的?”

这事是梁辛兄弟根据线索推测出的结果,当初曲青石提点他的时候,梁辛着实费了大把的心思,不肯让‘无仙抢去自己的功劳’,立刻摇头:“我自己推算出来的!”说完,又咬着重音强调:“也不怎么难猜!”

傀儡之计固然是极大的图谋,但贾添倒并不怕‘泄密’,这道法术一旦施展,妖元入侵修士,根本避无可避,也没有抵御的办法,就算提前知道了也无妨。

贾添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神情‘千变万化’,让人无法分辨他是哭是笑,但眼神里那份欢愉之意却明白得很,显然是真正开心。

梁辛略显纳闷:“密谋被戳穿,很开心么?”

贾添继续大笑:“我就是个木匠,辛辛苦苦做了一件好活计,自豪的很,可美中不足的是,这件活计不能给别人看,自己再怎么得意也少了几分味道,现在被人看到了,我当然开心!”

大笑之后,贾添也不再追究如何‘泄密’,给梁辛解释道:“你不知道,草木傀儡只有十年可用,我也不敢提前发动,万一‘浩劫’在十年内没到呢?所以,除非确定浩劫将至,我就不能发动这道法术。”

其实,如果贾添亲自出手施术,‘点化’的傀儡,会充分得到草木之韧,能活得极其漫长,槐楼牧童儿和大眼下面的织锦的大天猿都在此列;但是通过邪井施展此术,会让法术稍加变化,覆盖的面积广漠无边,但傀儡‘笀命’也会大减。

这其中的差别,贾添无意细说,梁辛也不太关心,而是追问道:“只有十年可用?怎么说?十年之后,傀儡恢复神智,还是干脆就死了?”

贾添耸了耸肩膀,语气里尽是无奈:“十年之后,妖魂会和修士元魂同时丧灭,傀儡也就变成了活死人,好像树木那样,一动不动,再也驱驭不了了。”说着他负起双手,走向猴儿谷内。

梁辛先跑到赑屃神碑跟前,晃了晃手诀,将之收入须弥樟内,这才顶着羊角脆快走了几步,追上贾添:“你对这座大眼,很了解么?”

贾添并不回头:“怎了?”

“有几处疑惑,想请教你。照你所说,这次共有不少神仙相潜入中土,他们既知大眼所在,为何不潜入灵穴之内,想办法去解救里面那千多个第一次浩劫时来的同族……总觉得弄出这个大阵,有些事倍功半,我试过,一旦拉着被迷惑者离开三层织锦的范围,对方也就清醒了。”

猴儿谷中有大群天猿,不过凭着神仙相的手段,想要瞒过猴子潜入深潭,也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不管怎么算,‘六三一’大阵,从布局到成阵,这些神想象花费的精力,都远大过潜入深潭、把前辈同道拉到三层织锦外。

贾添‘咦’了一声:“你还把下面的人拉上来过?胆子倒不小。”

梁辛笑得挺得意来着,没说啥。

“大眼中的幻术,专对手握一重天道之人。幻术笼罩的范围,也以三层织锦为限,一旦脱离了织锦,幻术便控不到他了,这一点不假。不过…要是领悟天道者,下到织锦之内呢?那他就会被幻术所擒。明白了?”

梁辛明白了,大眼之内的幻术神奇,普通人或修士靠近都没有影响,但神仙相领悟天道,只要一下去就会被幻术迷惑,熔心、转圜这些‘新来的斥候’,进入大眼不仅没法救人,就连自己也得变成‘傻子’。

说穿了,猴儿谷的假大眼,神仙相根本无法靠近,否则就别想再出来!

由此梁辛却又有了个新的问题:“那十八个人呢?”第一次浩劫东来,千多个神仙相里,曾有十八个人并未被贾添的幻术控制,都是神仙相,都有一重天道在手,为何就这些人不受幻术。

贾添笑了:“他们啊,他们都是我的同门兄弟,我们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没办法,只好靠天猿去对付他们了。”

梁辛饶有兴趣:“同门兄弟你都杀?怎么回事,仔细说说呗。”

贾添无意回答,摇了摇头,没丵理会他。

梁辛又追问了几句,见对方不答,就换了个问题:“还有件事,想得我头疼,第一次浩劫时,千多人的神仙相大军挖掘大眼…直接发动神通,把灵穴彻底轰碎不就好了,何必挖掘,挖掘什么?”

“我精擅幻术不假,可要想擒下那支大军,也非得在大眼之内才能成术……这便是我拉拢无仙的原因了,他是首领,虽然威信不怎高,但要是有理有据的命令,大家还是会听他的。”当时是无仙传令,不去直接轰灭灵穴,而是率领大队去挖掘。毕竟,任谁被莫名其妙的坑了,都想找出幕后凶手的动机、手段,神仙相也不例外。无仙的借口简单得很,就是要找在毁掉‘假大眼’同时,找出它能成形原因。

“那你给无仙的第二重天道呢?‘活着’,到底是真是假?”

贾添哈哈一笑:“天道这种事情,你信它、悟它、修它,成功了,便是真的;你不信,自然也就是假的了。”

梁辛撇嘴:“那你自己信么?”

“我不信,不过无仙信了,不是挺好。”

梁辛还想再问,贾添已经不耐烦了,摆手道:“现在不是时候,有什么事都先放一放吧。”

说到这里,贾添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又去反问梁辛:“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人,十三蛮中的老幺,须根?”

梁辛眼角一跳:“知道,怎了?”

贾添哈哈地笑了起来:“有个笑话,和他有关,等打完仗要是大家还都有命活下来,我讲给你听!”

“不用,须根就是梁一二,我知道。”

贾添的大笑声戛然而止,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梁辛,目光诧异:“你知道了?咳,无聊得很,本来还想看看你的表情来着!”

他的语气里,货真价实都是失望,渀佛错过的不是梁辛的表情,而是什么万年祥瑞、天赐造化似的。

梁老三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应了句:“你这人无聊得很!”

贾添居然真的有些垂头丧气,也不再说什么,带着梁辛一起来到猴儿谷中心,盘膝往地上一坐:“我现在就要施展法术,无暇旁顾。那些天道怪物,多半回来偷袭,全要靠你……”

正说着半截,贾添忽然身体一晃,竟仰天摔倒在地,随即发出一声咆哮,一跃而起,目光恨恨盯向梁辛:,厉声斥骂“梁小妖,你干的好事!”他脸上无数‘碎片’,每一‘片’都在狰狞抽搐。

梁辛被他吓了一跳,身随意转倏然向后退开十余丈,见对方并没追过来,这才占住脚步,奇道:“我又干什么好事了?!”

贾添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地说道:“镇山之巅,独木井,被毁了!”

渀佛与主人呼应似的,相见欢又轰出一记,空中炸起惊雷般大响……



第三八四章 五行灭绝

第三八四章五行灭绝

就在梁辛和贾添暂时结盟、准备共抗‘乾坤一掷’的时候,老蝙蝠那一路已经摸上了镇山,瞒过一众妖僧守卫,七星合力真一大阵直贯而下,一举捣毁了那座邪井

贾添与邪井神识相连,井被摧毁他立刻得知,邪井牵扯了他无数心血,此刻被捣毁,如何不让他恼羞成怒。

梁辛心里翻了个个,差点就笑出了声,用出全副力气才总算绷住了表情,茫然道:“邪井在镇山么?被毁了?啥意思?”说完,双手虚按,口中还安慰道:“别着急,有啥事都等打散了乾坤一掷再说,完事我帮你查,咱一块找凶手……”

这事对贾添刺激太大,说不定他恼怒加灰心之下,一甩袖子就走,连大眼都不管了,梁辛装糊涂还来不及,真不敢承认是自己干的。

贾添的心思了得,哪会就这么信了,侧着头寻思了片刻,他便融会贯通:“正邪决战,诱我来苦乃山,再派一路精兵去捣毁独木井?心思也算不错,可我有两处想不通,盼你解惑:其你们怎知独木井的所在;其二,我的井,周遭也有守卫、禁制,不是几个大宗师就能突破的,你又从哪里找来的厉害人物?”

梁辛态度诚恳:“真不是我干的。”

贾添根本不搭理他,又寻思片刻:“牢山你们抢桑皮,就是为了寻找枯木井?”

现在就算天塌了梁辛也绝不肯承认,不管贾添说啥他都摇头以对:“应该是神仙相干的,这事得好好查。”

贾添的语气阴寒,对着梁辛缓缓冷笑了起来:“本想看你的笑话,没想到,你却给我‘讲’了个真正的笑话,现世报,果然来得很快。”

梁辛满脸不耐烦,言之凿凿:“你这人,都说与我无关了,我手上的好手,全都陷在六趣三返里,就差一个缠头老爹,他在两年前就重伤散功,你自己说,我还能找谁去毁你的井。”

贾添盯住梁辛,脸色越来越难看,仿佛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愤恨,双臂猛撑一飞冲天梁辛还道他要翻脸难,立刻带着羊角脆向后向后撤开,全身劲力凝聚,严阵以待。不料贾添并未动手,跃升高空之后,陡然出一声长啸。

啸声嘹亮,其间蕴含了贾添全部修为,从高空之中向着四周滚滚回荡,激荡得群山摇摆,就连苍穹也仿佛晃动起来,摇摇欲坠

一声长啸,足足维持了一柱香的功夫,贾添才终于收声,又落回到了地上。

梁辛全神戒备着,还不忘继续声念叨一句:“真不是我干的。”

“谁毁的井,其实都没什么关系……”长啸之后,贾添整个人又重新放松了下来,又变回原来那副凡事不在乎的神气,低头沉思一阵,又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梁辛被他笑得心里慌,心翼翼地靠近两步:“笑啥呢?”

“想到了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邪决战,我想借机铲除日馋,你是螳螂,我是雀子;正邪决战,你诱我来,借机毁我咒井,我做螳螂,你又变成了雀子;还是正邪决战,一个大阵惊得天地变色,大家都变成了虫子,那伙斥候才是雀子……哈哈,真乱,雀子太多”

梁辛大摇其头:“没我事,正道诳我入阵;你要铲除日馋;那伙子神仙相逮谁坑谁,你们都是雀子,就我是螳螂…不是,就是我是蝉。”说完,他乐了:“日馋仙宗嘛,当然是蝉……”

贾添哈哈一笑,暂时不再追究下去了,望着梁辛笑道:“我又有了个新笑话,等打完仗再讲给你听。现在收敛心神吧,我要动禁制了”

‘新笑话’让梁辛狐疑不已,贾添却不再去理会他,双手连连翻转,不停变换着手诀,双目闭合,开始专心施法……

就在梁辛对着贾添假装无辜的时候,玲珑辗转之内,几位日馋大领正相视大笑,刚刚缠头老爹摇铃传讯,把‘镇山捣毁邪井’的大好消息通传同伴,‘浩劫东来’和‘傀儡邪术’,始终都是压在众人头顶的巨石,此刻终于掀翻了其中一块,人人兴奋异常。

不过大眼能不能保住尚未可知,大家的当头大事还是‘逃’,按照几位‘魔主’规划出的线路,茅吏正全力催动飞梭疾驰,去接应各方亲友去避难。苦乃山距离草原比较近,神梭启程之后最先赶赴黄金大帐,带上众多巫士,随后再赶赴京师和曲青石老家接应,接应曲、柳家人和丑娘,顺势出海去麒麟岛。

先前,老蝙蝠等七人夜探乾山,准备大阵摧毁邪井,为了隐匿行迹施法遮蔽了铃铛,是以日馋众人在六趣三返之后,一时无法联络到他们。此刻喜讯传来,众人大喜之后,曲青石便以铃声传讯,请老爹等人入京等候飞舟,准备避难。

可是让曲青石没想到的是,就在片刻前老爹还传讯过来,等现在他再传讯回去,对方竟然又没了回应。

日馋高手纷纷施法,老爹始终没有消息反馈回来。众人心中都有些惊疑了,想来想去,在邪井被毁后,还会让老蝙蝠等人音信全无的情形,也只有一个——遇袭。

虽然老爹那一路有北斗真一和眼第二,但是老叔性子太软,而阵法只要一人受伤就无法成形……曲青石当机立断,对同伴道:“我即刻赶往镇山接应老爹他们,你们先去草原,最后大家在京师汇合。”

事关师父,柳亦也站起身来:“我随你一起去”

茅吏平时没什么主意,不过对自己驾驭飞梭的本领却极有信心,从天地岁中应道:“我送你们一程。”

说完,神梭猛地一震,就此转向……茅吏并未把两人直接送到镇山,只是兜了个不大不圈子,在不太影响自己行程的前提下,把曲青石和柳亦放到尽量距离京城近一些的位置。

柳、曲二人被送出辗转之后,略略分辨了下方向,催动法术向着镇山疾驰而去;茅吏则继续带着众人,向着草原赶去。此行草原,要去接上众多北荒巫士,非得青墨亲自去不可,丫头平时任性,但分得清大局,虽然担心哥哥和夫君,也还是咬着牙,没和他们一起赶去镇山。

曲青石和柳亦全力赶路,方向上,他们是自西北向着东南急行,要先经过京师,才能到达镇山,不久之后两兄弟就从京城上飞过,此刻仍是黑夜,京城之内一片安宁,偶见几处获火炬光芒,都是巡城兵马,全不见有什么不妥。

柳亦心里一定,面露笑容:“京师这么安宁,镇山应该没事。”

曲青石的神情也轻松了许多,笑着点了点头。镇山就在京郊,那里要是真出了大事,京城里早都该乱作一团了。何况,他的灵识远远播散,到现在也没察觉到灵元震荡。没有灵元波动,就说明没有人在斗法相搏。

可是两兄弟的笑容也只维持了一盏茶的时间,当镇山遥遥映入他们视线的时候,柳亦和曲青石同时愣住了。

镇山已经消失不见,落在两兄弟眼中的……只剩一片人间炼狱

山崩地裂大岩轰荡,厚土成狂;地火喷薄怒焰翻腾,烈火成狂;天河倾泻毒雾弥漫,洪水成狂;妖藤翻飞古树擂横,巨木成狂;还有一道道金色的罡风席卷而过,金行淬厉尽数融入了这场狂风……

五行之力皆成狂,把镇山彻底湮灭

镇山已经彻底塌陷,此间天崩地裂可如此贲烈的轰荡,却没有一丝灵元震动,除非接近、看到,否则即便以曲青石、柳亦的修为,事先也察觉不到。

一愣之后,曲青石脸色骤变,失声道:“这是、这是大五行灭绝”

柳亦眼角跳动,沉声追问:“什么神通?”

“不是神通法术,它是劫数。乾坤劫的一种”

不是法术,而是劫数,这是天地反噬,级别与威力远在天劫之上,灵力内敛不泄,凭着曲青石和柳亦,还没资格靠着灵识觉它的存在。

劫数中忽然传来了老叔的声音:“莫进来,走走走”声音刚落,老叔又响起了一声大吼,显然硬抗了猛烈一击。

老蝙蝠等七人从京城追到镇山,探明贾添不在此处,结阵一击彻底摧毁邪井,旋即传讯同伴,可还不等他们离开镇山,劫数便突兀而至,山崩地裂

事先谁都不曾料到,击毁邪井之后,竟会引来天地反噬

北斗阵一是主攻的大阵,陷在‘大五行灭绝’之内,几乎没了任何用处,而老蝙蝠、宋红袍等人单打独斗时,能依仗的也仅仅是一枚戾蛊星魂,连五步修为都不如,黑白无常稍强一些,也不过是六步初阶,如何能挡得住这场大劫,也幸亏队伍之中还有老叔。

全靠风习习拼命相护,众人才能活到现在……

这是老蝙蝠等七人的劫数,他们到了哪里,五行灭绝就会跟到哪里,根本没机会突围,想要活命,就只有一个办法:撑撑到浩劫消散

外面曲青石和柳亦才一靠近,风习习便察觉到了,立刻出言警告。曲青石不理会老叔的劝告,手诀翻转,法咒响起时,天槐破土而出,仍是树大招风,以求能帮老爹、老叔分担些压力。

可天槐才刚刚钻出地面,还不等舒展成形,一道紫金色的闪电就从大劫中激射而出,将天槐轰了个粉碎

曲青石闷哼一声,脚下一软,向后连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这个时候,大劫之地突兀震颤了下,只见一道惨白色符印,一路摇晃着、突破五行封锁缓缓升上夜空,老叔放出了自己的鬼玺烙风习习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再是对曲青石兄弟的焦急劝阻,而是阴声传令:“风习习在此野八方,阴兵煞将何在”

老叔从苦乃山阴眼修成五步鬼王,那时便有了一道‘鬼王驾到’的本领,能够驱鬼唤煞。现在他的修为又精进了不知多少倍,能召来更多阴丧助战。不过召鬼来分担这么大的劫数,就是让它们来送死,老叔性子软弱,始终没有传出号令,就靠自己咬牙苦撑,但现在情势危殆,他也实在顾不得心软了。

鬼王驾到,京师、镇山附近,所有阴煞丧物都无力抗拒,明知送死,也蜂拥而至

一时之间,阴风鬼号弥漫天地,或修为低浅还是一道煞气、或鬼力高深已经凝聚阴身,无数阴丧鬼物,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

从天空鸟瞰,镇山仿佛就是一座炼世熔炉,任凭幽冥怒潮汹涌冲击,不仅岿然不动,反倒把无数煞气炼化得干干净净……劫数凶狠,群鬼哀号。

柳亦忽然对曲青石露出了一个笑容:“你说,咱俩要进去渡了这个劫…会不会就飞升了?”说话时身体微弓,就要向着大劫之地冲去。

“这道劫数只管噬灭,不管飞仙。”曲青石伸手拉住了他,另只手从须弥樟中取出两枚龙眼大的绿色丹丸:“猛药,能恢复些修为,但事后免不了大病一场。”

柳亦取过一枚直接扔到了嘴里,嚼也不嚼,直接一抻脖子吞了下去,曲青石一边咀嚼着自己那颗药丸,一边摇头道:“你倒是品一品再咽,味道不错的,我还特意加了些蜜露来着……”

服药、盘膝、调息,片刻之后,柳亦蓦地低吼了一身,身子颤了几颤,独手一探抓住了曲青石的肩膀,嘶声问道:“怎么回事?”

曲青石笑了笑:“忘记告诉你了,药力要配合心法才能化解,你不懂心法,药力会反噬,一个时辰里你动不得了。”

柳亦大怒,目光狰狞,可药力扩撒开来,身体也变得麻木僵硬,再也无法稍动。曲青石的灵药,都由青莲岛上的仙草奇葩炼化,就算柳亦身具两蛮之类,也没法子抗拒。

曲青石将柳亦的身体放平,继续笑道:“青墨不在,我可不敢由着你去送死,你还是躺一会吧。”

说完,曲青石长吸了一口气,最后又对柳亦点了点头,纵跃而起,一头扎进劫数

槐叶飘洒如雨亦如蝶,墨剑斜横锐意尽显,曲青石金木双绝,拼出全力突入镇山界内。而大五行灭绝之力,比着修士的飞仙雷劫还要更凌厉得多,又岂是曲青石能闯的,甫一进入其间,五行之力便尽数向他涌来他的得意法术明月入槐,甚至没能坚持过一个呼吸间,就被劫数之力彻底搅碎。

法术骤灭,墨剑犹在,在震天怒啸之中翻飞成一团乌光,牢牢护在主人身畔,在‘大五行灭绝’之中苦苦支撑曲青石髻被打碎,满头长乱舞,口中咒唱嘹亮,十指跳动一个个手印翻转不停,无数威力强大的法术奉召而现,想要对抗劫数,可这些足以让大宗师闻之变色的大神通,在五行大劫之中,却连成形的机会都没有,木行灵力才刚一成形,就被击了粉碎。

劫数霸道,墨剑在飞舞中剧烈颤抖,几次都险些失去位置曲青石寸步难行,但他无所谓,多一人入劫,就会分担走一份劫数力量,他的目的也仅止于此吧

距离曲青石十余里之外,风习习身形兜转,在他身周层层丧气弥漫,一次次扑灭杀劫,死死护住另外几个同伴。老叔满脸焦急,一边拼命施法。他知道曲青石也‘进来了’,可也只能干着急。凭着风习习的力量,也仅仅是保住身边的六个人,实在没有余力带着大家一起去接应曲青石了。

从劫数现身开始,老蝙蝠就一言不,始终盯住天空,又过了一阵,突兀开口道:“风习习,等你开没力气的时候,记得知会一声,咱们最后还要再打一次星阵”

风习习不解,也没心思去追究,郑道的脸色早都变得惨白,闻言后哆嗦着嘴唇问了句:“还结阵?打、打哪里?”

“天不轰它一击,老子死不瞑目。”老蝙蝠目露凶光:“劫数因毁邪井而起,老子不明白,养井的混账祸害中土,我毁井却遭噬灭,什么狗屁道理。”

别人都不应声,只有宋红袍眼睛一亮,桀桀低笑:“不错,就该给它来一下子风习习,记得没力气的时候,要回来结阵。”

风习习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口中诺诺,答应了下来……

另一处的曲青石,已经跌坐在地。神通未成形就被击碎,施法之人承受的反震也异常剧烈,因服药而重新凝聚的灵元迅消耗一空,连站立力气都没有了,就只剩墨剑还在勉强飞舞。

墨剑的怒啸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哀鸣,一声一声,透过劫数之力,直传天际,仿佛离群的孤雁,在呼唤同伴。

曲青石面露苦笑,死到临头,却总觉得自己死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却不知道,随着墨剑哀声远播,五道粗豪剑龙,正从中土周围、五座深海孤岛上冲天而起

剑气璀璨而淬厉,每一道剑龙都有两千余柄长剑汇聚而成,若仔细观察,便不难现,在长剑之间,还夹杂着一些‘残肢断骸’。

五路剑龙分从五个方向,快若光电,从高空疾驰而过,其中每一柄长剑,锋锐所指,都是京师近郊,镇山

第三八五章 兽与天齐

第三八五章兽与天齐

五金奴才本来是鲁执的法宝,后来遗失于虚空裂隙中,又几经辗转,被梁辛带回来送给了曲青石。不过所有人都道这五个奴才只是‘战偶’,与墨剑同舞助主人御敌。鲁执早死、楚慈悲也丧,是以梁辛等人都不知道,五金奴才还有另外一个名五金剑主。

在墨剑前是奴,可它们自己也各是一方‘剑主’

鲁执曾以神力铸就神剑,五金之下各有两千柄,分别养在五座剑窟之内,五金奴才各镇一窟。

想当年,鲁执在中土纵横时,墨剑一声长鸣,五金剑主各领神剑呼啸而至剑汇聚之处风云变色

梁辛从仙界归来,把五金残骸也带回故土,牢山一场恶斗后,五金残骸与墨剑‘亲热’一番后便四散离去,各自返回剑窟滋养。

而此刻,墨剑在‘大五行灭绝’中独力难支,哀鸣洞彻天地,五金剑主又复当年摸样,统御剑龙万里驰援

五金人偶仍是残骸,短短一段时间的滋养,远不够它们复原,但已能统御麾下神剑。

五道剑龙破笼而至,于镇山高空汇聚到一起,应和着墨剑哀鸣支神兵同时爆出一声苍苍咆哮,锐金之意横扫千里,煌煌浩浩,杀入大五行灭绝之劫

曲青石已经接连被几道杀劫余波扫中,伤得着实不轻,本在闭目等死,却不料眼前陡然强光大作剑如梭穿插入战,裂土碎木,断水斩火……

他再仔细一看,人偶残骸已经汇聚到墨剑身旁,尽做嗡嗡鸣啸,仿佛在轻声慰问,又想垂告罪。而墨剑的哀声又变,化作一声清亮长鸣,淬厉之意再度迸,剑身一摆,遁入神剑阵中

随着墨剑入阵,剑主残骸同时爆出清脆欢鸣,剑阵陡变无数神剑尾相继,汇聚成一道汤汤洪流,围住曲青石层层打转,转眼化作一只巨大的金铁漩涡,将曲青石护在正中。

数不清的杀劫扑向剑流,金属的爆碎声不绝于耳,每个瞬间里都有长剑断碎坠落,可剑阵强撑不散,拼命护主

万剑杀到,曲青石这边声势大振,大五行灭绝之劫,被他分担走不少,老叔那边也觉得压力突降,风习习又惊又喜,纵声欢呼。

所幸,反噬劫数虽然强大可怕,但持续的时间并不算太久,从开始到结束一共也只一个时辰,曲青石来得晚,从他冲入镇山界内算起,不到半个时辰,随着最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空气陡然一轻,烟消云散,杀劫就此消失。

而他身边万剑,竟足足折损了七成……

恶战停歇,五金残骸并不多做停留,在几声嗡鸣后,又各自出嘹亮长啸,统御麾下剑阵轰然散去,那些断碎飞剑也虽剑主一起腾空而起,重返剑窟。

剑窟之内锐金饱满,断剑回去,滋养之下,过一段时间还能够重新成型。

不止断剑,五金奴才在剑窟中慢慢滋养,也能恢复完整身体,只不过它们恢复起来耗时太漫长,非得千年以上了。

曲青石死里逃生,还有些恍惚,坐在地上目光涣散,片刻后只觉得面前人影一闪,老蝙蝠等人已经快步赶来。

老叔也在苦撑下脱力,脚步虚浮,口中反复念叨着‘阎王爷保佑’,跑过来想要扶起曲青石,不料他自己也被劫数熬得几乎油尽灯枯,不仅没能拉起曲青石,自己反而也摔倒在地。

老叔的神情里,又是心疼又是感激,还混杂着几分‘罪过’之意,曲青石勉强笑了笑,摇头道:“我没事,就是受了点伤。”说着,从须弥樟中取出灵药,可还不等他分给老叔,他的脸色就突兀一变

几乎同时,老叔等人也都觉异常,各自出了一声低吼……

梁辛不知道老爹、老叔等人遇险,他和羊角脆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贾添施法催动禁制——正如贾添所说,他的禁制一起,周遭的大山都动了起来。

猴儿谷四周,山峦叠起秀峰无数,而此刻方圆三百里,每一座山峰都在簌簌颤抖,巨大的岩石从山体中崩裂、滑落,闷雷般的巨响在天空中回荡不休,仿佛山中正有不知名的恶兽要冲碎岩石,破土而出

直到半晌之后,躁动才渐渐平息,大山又恢复了安宁,贾添再度睁开了眼睛,望向了梁辛,淡淡说道:“来了。”

梁辛‘嗯’了一声:“都来了。”

高空之上,‘乾坤一掷’已经飞入大眼三百里范围之内;而梁辛的敏锐感知也连连颤动了几下,有强敌正潜行而近

贾添语气里少有的认真,对梁辛道:“拜托你了。”

梁辛笑了笑:“一样,也拜托你了”

贾添也报以一笑:“对了,有件事险些忘记,在这里,他们的天道擒不住我,待会护法时,你莫让他们的神通法术伤我就好。”

跟着他不再说什么,竖起一根手指,在身前指指点点,随他手指摆动,空气中赫然留下一道道绿色痕迹,须臾间,十二个古朴符撰再他指下成形,又随他一挥手而散去,转眼消失不见。

等布完篆字,贾添再以双手盘印,向上一翻,直对苍穹,同时气贯中元,威严断喝:“兽,与天齐”

谕令响起之处,无数山峰同时生一声爆裂巨响,每一座大山都从山腰处崩裂……山腰之下根基犹存,可山腰之上,半截峰峦轰然炸碎,无数碎岩冲天而起,一时之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弥漫乾坤尘烟落尽,方圆三百里,无论峰峦,所有高山都无一例外,只剩下了半截。

一道谕令,惊天动地,凭空碎灭无数巨岩,周遭的山岗全都变成了一座座巨大的‘平台’,每座平台之中,都蜷卧着一个人。

人形兽,山天大兽。

禁制不是‘设’下的,而是‘养’出的。就和朝阳天劫时的那十头‘兽奴’一样,贾添在猴儿谷四周所有山峰中,都养了一头山天兽,不过这里的大兽是人形,战力高,养炼的法术更复杂,成形的条件也更苛刻。

正如贾添所言,可惜的很,他们都只差一年就能真正成形,现在将其强行动,不仅实力不够,而且寿命也极其短促,只能活一天…十二个时辰。

众多山天兽同时破山现形,仿佛一时之间还有些不知所措,蜷付着身体,在风中瑟瑟抖,眼神中只有混沌、迷惘,麻木地望向四周。

而贾添在施印后毫不停顿,挺身而起,昂出一声声急促、短暂、尖锐的怒啸,好像愤怒的鹰王,在召唤同族,共御强敌。

在主人催促下,山天兽的目光渐渐犀利,表情也愈暴躁,眼睛不再茫然四顾,抬头望向了已经侵入禁制之地的‘白色光芒’。

终于,距离乾坤一掷最近的那头大兽,双臂擎起做抱天之势,无比吃力地站起身体。浑身筋肉都在簌簌颤抖着,半晌后才勉强站直身体,跟着从腰腹到双臂猛地一抖山天兽做虚投状,仿佛在他手中正高举着万钧巨石,向着白色光芒用力掷起

山天兽的手中,根本什么都没有,可随着他狠力一掷,冥冥之中却响起了凄厉地破空声,随即只见‘乾坤一掷’前方空气猛然出连串的颤抖,就连‘相见欢’也无法撼动分毫的白色光芒,在大兽的‘虚攻’下,竟晃动了下。

不过,白色光芒也仅仅是晃动了一下,又继续向着大眼飞去……

刚刚那头大兽的猛掷,轰出的不是真元,不是气力,而是自己所在山峰的‘气势’

说起来玄奇,可中土万物,大到天地苍穹,到一草一木,只要存在便有道理,所谓‘道理’,就是天道赐下的那一份生存气数。

气数,便是气势了,引势而攻,化势成力,便是贾添养出的这群山天兽最犀利的手段

他们是此间地主,单以‘势’而论,谁能强的过他们?

山天兽,山中养、山中长,他们得厚土滋养,被大山孕育了万年之久,早已和山川融为一体,兽为山之精魄,山为兽之根本,贾添的禁制,其实是‘点活’了周遭无数大山,想要摧毁大眼,就要先和三百里凶山打上一架再说,这才是真正的厉害之处。

第一头大兽一击未果,又复重新聚势,其他山天兽也纷纷显出凶悍本色,都将‘乾坤一掷’视作生死强仇,一个接一个开始动手猛攻

因为禁制未能彻底养成,贾添也要以身入战,双目如血手印迅变换,助所有的山天兽聚势凝力,去阻挡乾坤一掷……‘白色光芒’四周的空气躁动不休,急促颤动中,一层层气浪翻滚播散,无形却有质的可怕力量接踵狙击而至,不时还有相见欢急轰过来,整座天空都被彻底搅乱。

不止苍穹乱了,猴儿谷中,也早都乱成了一团

就在第一头大兽向着‘乾坤一掷’动手的时候,九个神仙相于猴儿谷入口处悄然现身。随后各自踏上一步,第一击便以天道出手,务求擒杀强敌。

皮里春秋:天命道,若为其所侵体内元基、灵气尽化‘阳寿’,宗师修为的,从此倒是真能活个千年万年,可一身修为也全都不见了,辛苦修炼的灵力全都变成了‘寿命’,命再长也永远是个普通人,被高手一碰就没得活了。

不相为谋:人心道,心生异数同伴相残,哪怕一针一线的别扭,也会变得天地沉重,困于此道之内,就只剩自相残杀,不到最后一人,绝不罢手。

身怀鬼胎:幽冥道,体内恶婴作祟,啄食五脏,而孕育这道鬼胎的,正是修士自己那一身充沛灵元。

还有作茧自缚、焚林而猎、其心可诛、得见青天……重重天道混杂一起席卷而去。

此刻在那群神仙相面前,就是一只大军,也绝无幸理。可猴儿谷中的贾添大袖迎风专心指挥大兽抵御白色光芒,全不受丝毫影响;而梁辛身形诡异跃动,不仅没有被擒杀,竟然还逆流而上,迎着神仙相的诸般天道,冲杀了过来

猴儿谷虽大,可充其量也不过数百亩的方圆,这点距离对现在的梁辛而言,不过是一个纵跃

神仙相的修为远非五道三俗可比,反应奇快,当头之人怒斥一声,立刻撤掉天道,全身灵元随他手诀调遣奔涌运转,只要再有一瞬,便会翻起一蓬烧天业火,总是铜精铁髓也会被炼成白烟。

可还不等他神通出手,梁辛已经欺到他身前三十丈处,执念击破天道,一重因果断灭狞笑里,梁辛的手摸上了此人的脖子……

不止业火不见,就连全身修为也转眼消失,当头的神仙相惊骇欲绝,还不等他惊呼出口,就觉得眼前一花,继而天旋地转,一切都在疯狂扭。跟着,一个无头的背影落入他的视线,往上去好像有些熟悉……等他认出那具无头腔子就是自己身体的时候,意识已经消散了。

第一个神仙相惨死,梁辛已经杀入强敌阵中,执念再起,仍是天下人间,想不到

一旦被梁辛近身,神仙相、大宗师、道童,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了,每个人的因果都被随他心念一转而被掐断,尽数变成了废人。眨眼功夫又有四颗脑袋被他扭了下来。可是就在他的手,摸上下一个神仙相的脖子时,护身探知猛震,又有九个神仙相从山谷旁的矮崖上现身,为为之人又高又瘦,不像个人倒更像一根竹竿,正是妖道回寰。

现身同时,回寰沉声叱喝:“御法击杀谷中人,暂莫理会妖”

妖道回寰是个异类,在他修行时,只精研阵撰与禁制,对直接攻杀敌人的神通道法却一窍不通,飞升之后他也只有一重天道在手。此刻的混战情形他看得一清二楚,两个强敌谁都不受天道,他又不会杀人的法术,只能喝令同伴动手。

在他身后的几个人齐声应诺,其中一个身材尤健硕的神仙相出,当先唱响大咒,纵身跃出身形甫一跃起,法术便已成形,一蓬浓浓地烟雾从他周身扩散开来,继而震耳欲聋地野兽怒嗥震动山谷,施法的神仙相已经化作一头恶兽,跃下山崖,向着贾添飞扑而去。

恶兽身形十丈有余,形若猛狮,双目殷红如血,全身披满金灿灿的长毛……狻猊,九位龙子之一

梁辛顾不得再去拧‘剩下的脑袋’,身形一转,也向谷内扑去。

这些年梁辛和修士打来打去,见过不少化形祥瑞仙兽的法术,乾山道‘丹凤朝阳’便是一例,只不过这些法术,都是以灵元塑形,以求借到祥瑞之势,来增加、提高法术的威力。可眼前这个神仙相幻化的狻猊,不仅得其形,更以无上修为塑起神当年他修为大成,尚未飞升时施展此术,真就能唤起冥冥中的真龙咆哮……

狻猊度如电,裹挟烟云扑向贾添,但它再怎么快,在梁辛眼中也不过尔尔,对方才刚扑到一半,他便已赶至,稳稳将其截住。

恶兽凶相毕露,挥爪想要撕裂敌人,不料眼前的梁辛又突兀消失,跟着狻猊只觉得眼前一暗,只见一座提醒比着它还要大上许多的赑屃,背负神碑从天而降

偌大一头神龟,就梁辛当成了大锤,用力抡起轰轰烈烈地砸向敌人。

一声闷钝巨响,整座山谷都狠狠一跳,赑屃四平八稳、平趴地面,狻猊消失不见,那个神仙相化作一滩碎骨烂肉,连形状都看不出来了……就算法术再精,幻化的狻猊终归也是假的,又哪能扛得住贯穿了嫦娥劲力的赑屃一击。

一击得手,梁辛眉飞色舞,吐气开声念出了碑上的八字古怪:“火尾天猿,德艺双馨,服气么?”

剩下的神仙相怒交加,各自催动得意法术,猛攻猴儿谷,同时飘荡身形下散开,只两人为一伍,以防再被敌人奇袭。

赑屃、狻猊同在‘龙子九子’之列,梁辛看到了狻猊,纯粹是少年人的那份顽劣使然,将自己的赑屃神碑取出来砸下去,可一击之后又恍然大悟,现在这头赑屃,刚好派上用场。

赑屃生前以雄力见长,相传此物常常会背起大山,在湖海中翻腾,惹出了不知多少祸事,偏偏没人能奈何得了它,究其缘由,便是它有巨龟之形。论起身体结实,就是他爹天龙都比不来。现在赑屃已死,大力消弭可身体、龟甲犹在,神仙相的法术虽强,却还远不足以将其轰灭。

而且这头老龟体型巨大,一挡一大片,用来盾再好不过。

两重天下人间,‘来不及’能挡住敌人法术强袭,贾添还要指挥大兽,不能被他一起冻住;‘想不到’杀人犀利,可无法阻挡神通,梁辛又没有神通,只有神力,给贾添护法本来就只能靠自己的恶土之身,却硬抗硬顶,究竟能顶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也幸亏猴儿谷有这样一座赑屃神碑,着实给他帮了大忙。

梁辛笑逐颜开,奋起神力,把赑屃神碑舞成了一团狂风,围在贾添身边层层打转,周遭一道道神通轰来却始终无法伤到两人分毫。

羊角脆缩脖耸肩,呲牙咧嘴,也分不清是吓得要哭还是跟主人一起怪笑,毛茸茸的胳膊,死死箍住梁辛的额头……

天上,山天大兽催动山势,拼出全力阻挡乾坤一掷靠近大眼;谷内,神通法术肆虐,以求突破击杀梁辛、贾添……猴儿谷上下数不清的巨力涌动,搅得乾坤变色

第三八六章 三肢五鬼

第三八六章三肢五鬼

只剩下十二个神仙相了,其中还有个不通法术的回寰,真正动手的只有十一人。

这十一人,哪个也没修成真正的嫦娥境力,如果不是中土天劫被修改、拉长,他们谁都没资格飞升。而梁辛是真正的仙魔大力,又有一只赑屃大盾在手,虽然只能守不能攻,却毫不见狼狈,稳稳挡下所有神通,护住贾添。

天色已然大亮,‘乾坤一掷’又近百里,距离大眼只剩两百里。

猴儿谷周围三百里禁制,差了一年未尽全功,但毕竟是贾添的万年经营打到现在,虽然还未能击溃强袭,但是也把‘乾坤一掷’打得黯淡了许多,原本百多丈长的白色光芒,已经缩短了一半

乾坤一掷中蕴含的巨大力量,正被禁止一点点地消磨。

猴儿谷激斗不休,原本一个秀美山谷,早都变得面目全非,满眼狼藉。值得一提的是,在山谷入口外不远处,那三百头大蜥蜴还趴在地上,一只只眼睛紧闭,既不逃散也不狂。

神仙相中,战力最高的那个始终跟在妖道回寰身边,一边不停地打出神通,一边对领低声道:“这样打不是办法……或者,留下三人继续强攻,剩下五个去摧毁妖人的山天兽禁制?”

回寰摇了摇头:“没用的,他的禁制,凭着咱们的手段根本破不了。不信你去轰上一记试试。”

他身旁的神仙相二话不说,手诀翻转,向着不远处的一头山天兽一点,三道磨盘粗的雷霆从天而降,正轰在对方头顶

那头山天兽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打在头顶的不是雷霆,而是三缕清风,足以轰杀大宗师的雷术,对他没有丝毫伤害。

神仙相倒吸凉气:“此物不受道法?”

回寰继续摇头:“不是不受法术,是你的法术太差……要是能一举轰灭整座苦乃山,才能击杀山天兽”

山天大兽栖身于猴儿谷三百里山峰,而这三百里山峰,又与整座苦乃山相连。要是再给贾添一年时间,带禁制真正成熟的话,攻时,山天兽能调用整座苦乃山之势;而遇袭时,伤害会经由所在山峰向着周遭扩散,由群山分担开去。

差了这一年,攻击时只有三百里之力,但守势已大成。

那三道惊雷,与其说轰得是山天兽,倒不如说是轰砸在整座苦乃山之上神仙相的法术虽强,但分摊进绵延数千里的巨大的山脉,连个微震动都不会有

眼看着‘乾坤一掷’渐渐暗淡,渐渐被消磨,三百里禁制已经占了上风,回寰也目光闪烁,脑中念头急转,苦苦思索对策。半晌之后,回寰脸上显出了一份犹豫,他想到了一道唤灵阵术,威力奇大,足以吞噬妖,但此阵要以‘三肢五鬼’血祭为引,不仅要废上五个同伴性命,还得废去施阵之人的双臂一腿……

就在此时,山谷中的梁辛遽然出一声高亢大笑:“你们的神通,仅止于此么?”笑声里,将赑屃交于左手,另只手臂,对着一个神仙相用力一挥。

破空声尖锐大作,一片黑色光芒从他手中绽放,向着敌人呼啸而去。

五盏戾蛊黑鳞

青鳞和金鳞都在以往恶战中遗失,六片黑鳞也被毁了一只,剩下那五片,一直被梁辛带在身上,此刻虽然星魂不再,但黑鳞锋锐犹在,被他嫦娥力一掷而去,比着仙家法宝也毫不逊色,尖啸之中,乌光一闪而过,鲜血飞溅,两个神仙相惨叫、惨死。

而梁辛却意犹未尽,又复一声大吼:“也不过如此,用赑屃,也太看得起你们了”话音落处,双臂筋肉奔贲起,竟把手中的赑屃,也当成了‘暗器’,向着回寰砸了过去

回寰和同伴惊了个魂飞魄散,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只有闭目等死,不料罡风滚过头顶,天字第一号的昂贵暗器,擦着两人头皮划了过去。

‘暗器’也是功夫,得勤学苦练,梁辛力气足够,准头却差了些……

梁辛却丝毫也不觉得可惜,大笑道:“再来”说着,手诀一翻,又从须弥樟中取出了一片红鳞,一边拳打脚踢将奔袭而至的神通尽数轰散,一边虚乎着眼睛,开始瞄准

魔头打了性子,竟舍了坚甲厚盾,傻到了极点,更狂到了天上。

魔焰昭彰

当然,他敢扔掉赑屃,是看透了敌人的力道,凭他的恶土之身,也尽能扛得住。

回寰捡回了一条命,也终于横下了心,哪怕断掉三肢,也要诛杀狂妄妖,当即对同伴低吼一声:“你替我护法,再唤五个人,助我施阵”言罢,右掌如刀,划过自己的左肩、双腿。

三肢断裂,回寰疼得面皮抽搐,却顾不得呻吟,口中喃喃唱咒,又用单手将自己的断肢一一插入泥土,成铁叉之势,正对天空。

五个神仙相不知自己就要被领‘血祭’,赶到回寰身边,依他吩咐,各自踏入阵位盘膝坐好。剩下的几个神仙相拼足全力猛攻山谷,以求拖住梁辛片刻。

忽然一阵惨叫声划破天空,五个入阵的神仙相与回寰的三肢猛地燃烧起来,转眼就被恶炎炼化做一把枯骨,而冥冥之中,也同时传来一声沉闷地低吼

回寰成术,对着同伴沉声道:“三肢五鬼为引,阵诀以三千里为限而传,唤请其间最为凶恶的那头仙兽现身,入阵杀敌。妖必死无疑,再支撑片刻”

几个神仙相霍然大喜,手中加劲,猛袭梁辛。

空气中已经弥漫起浓浓腥臭,大地深处隆隆巨响,群山摇摆不停,正有凶恶灵兽听奉召唤,急遁赶来

妖威四溢,神通失色,就连专心指挥禁制的贾添都被惊动,抽空对梁辛沉声提醒:“心”

但梁辛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惊恐,而是皱着眉头,放开全部感知,去仔细感受着着妖物散出的气势,神情异常古怪。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来自地心深处的震动,先是停顿了刹那,随即又猛然加剧,猴儿谷的入口处山岩炸碎大地崩裂,恶兽到场,正现身而出……来得是一条‘虫’,身长九里的虫

虫身乍看上去并不‘完整’,而是一鼓一鼓,仿佛由无数个圆形丘接连而成。若从天空鸟瞰,虫子的身体像极了一串巨大的佛珠。

虫子身体古怪,长相也诡异,偌大的一颗头颅上,只有一眼、一口——铜钱大的独眼、长满獠牙的大嘴

杀来的,是一条坤。

九里坤。

不是幼虫,而是即将修至化境,距离返璞归真只差‘六里’之遥的厉坤。

神仙相感受着浩荡妖威、看着领唤来的仙兽,个个面露惊喜:“土行尊,坤”

回寰则神情倨傲,独手掐住阵诀,遥遥对着梁辛一指,口中传谕九里坤:“杀”

可现在又惊又喜的,除了山谷外的几个神仙相,还有个魔头梁辛,他做梦也想不到,敌人居然唤来了一头厉坤来对付自己……

随着回寰谕令,九里坤身形翻腾,直接挤碎山谷入口两侧的山崖,向着梁辛飞扑而去,神仙相尽做大喜,却谁都不曾留意,那条大虫的独眼中,毫无戾气可言,只有无尽的亲昵

梁辛在仙界得了机缘,但真正认可他的并不是仙界土行之力,而是他所在的那头黑色坤蝶。给梁辛炼化身体的恶土之力,也都是由坤蝶送入他体内的。

由此,梁辛现在的恶土之身,也满满弥漫着坤蝶气息。

对九里坤而言,梁辛或许不是同类,但肯定是‘老家亲戚’,又哪会杀他?扑将过去,身体层层盘绕把梁辛拱护在中央,巨大的头颅在他身上曾来曾去,说不出的亲热。

远处的几个神仙相仍做冷笑,还道梁辛已经被九里坤困住;还道坤虫一族天生就喜欢在开饭前先蹭蹭食物……半晌后,山谷中的梁辛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坤虫的脑袋,跟着又把手腕一转,指向最后几个神仙相。

九里的身躯霍然舒展开来,厉坤如风,一个吞吐间獠牙就已经戳碎了回寰的天灵盖

羊角脆都快被九里坤吓得背过气去了,哪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惊喜之下,咕咚一声,从主人脖子上一头栽下来,梁辛哈哈大笑,伸手捞住了它,问道:“没想到?”

羊角脆愣愣摇头,不过刚摇了两下,又赶忙‘郑重点头’……

回寰只来得及惨嚎半声就丢了性命,另外几个神仙相都被骇得魂飞魄散,到了现在哪还有心思去图谋什么,怪叫连连想要遁走。可在九里坤的扑击下,又哪有他们逃命的机会,片刻之后,尽数丧命在怪虫的獠牙之间。

到死他们也不明白,明明是自家阵法唤来的仙兽,怎么就变成了索魂的阴差判官……

九里坤诛灭强敌,又回过头,咧开挂满残肢碎肉的大嘴,对着梁辛露出个血淋淋的笑容,跟着身体一转,遁土离开,返回自己的修行地去了。

梁老三乐不可支,对着土坤离开的方向一个劲的挥手,跟着放松身体,以感知仔细搜索四周,待确认敌人被尽数杀灭后,纵跃着把刚才扔出去的‘暗器’一一捡回,最后又回到山谷中,仰头去看天空中那场仍在持续的恶斗。

杀尽强敌,梁辛这个护法也没事可做了,观战一阵心里忽然拱出个念头,当即身形一弹,从地上跃起围住贾添大大地兜了个圈子,同时执念涌动,‘来不及’魔功成形。

现在当然不能杀了贾添,梁辛也只是动了好奇心,想看看贾添身上的因果,随即梁辛脸色突变,正在施展的身法都微微一乱当魔功成形,贾添确在其间无疑,可梁辛却从他的身上,看不到丝毫因果……

乾坤之内事万物皆有由来,不过梁辛的魔功主掌的范围却有限,他能看到、掐灭的因果,只与对方的修为有关。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如果对浮屠施展‘来不及’,梁辛也一样什么都看不到,因为浮屠生来就那么厉害,他不需要修炼,在力量上也就不存在‘因果’。同样,贾添也是如此,这个人的力量,竟是与生俱来的

梁辛不甘心,正想再去试试看,不料贾添竟对他的魔功有所察觉,淡淡地哼了一声,对他侧目而视。

梁辛被人家戳穿了把戏,多少有些好不好意,嘿嘿地干笑了几声,停下了身法,又去抬头观战……

不知不觉里,又几个时辰过去了,日落月升,又到子夜时分,而空中那道乾坤一掷,也终于在仅距猴儿谷十里处,被彻底轰散

激战终于结束,几乎摧毁整座中土的白色光芒散碎消失,猴儿谷周围三百里的那些山天大畜也尽告脱力,委顿在自己山中,神情又恢复了漠然,茫然地望向夜空,目光涣散……他们只有一天寿命,纵然打了胜仗,也得活了……

梁辛已经开始凝力,破了神仙相的图谋,他和贾添之间还有一场恶战

贾添的脸苍白得都有些透明了,可神情不仅没有因为击溃白光轻松下来,反而变得更凝重了,勉强长吸了一口气,对梁辛交代了句:“还没完,快跟我来”说着,从地上跃起,直接冲入猴儿谷的水潭中。

梁辛略略一愣,贾添已经入水,声音却不受影响,清晰传入他的耳中:“下面的人就快醒了”

贾添并未危言耸听,以前他曾对朝阳说过,在他身上始终压了两件绝大的法术,一是九口邪井;另一则是大眼内的幻术。

其中前阵随着‘镇山邪井’被毁,他已经不用再去费力维持什么了。

但是最近这几天里,他连续施展法术,杀神仙相、傀儡七十九窟、唤醒禁制……让他精力大损,刚刚那场恶战,更拼出了全部力气,现在的贾添已到强弩之末,再难以维系灵穴的幻术了

如果大眼里的神仙相尽数苏醒,也就不用再等‘浩劫东来’了。梁辛惊骇之下,立刻晃动身形,追着贾添一起跳入深潭。

两人都度奇快,撕开缺口转眼就进入到三层织锦之下,果然,那千多个神仙相,都已经‘不再吃饭’了,虽然身体并未稍动,可目光和神情,都已渐渐透出清明之意

贾添声音低沉,对梁辛急促道:“我与大眼相得益彰,由我入主,幻术崩溃会再延长一阵,指望你了。”

果然,正如贾添所言,随着他进入大眼,一些神仙相又捧起了饭碗,但动作却僵硬、反复,显然心中天人交战,他们心中那一点清明,正在全力对抗幻术,夺回身体。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梁辛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在贾添的幻术消散之前,杀尽这群神仙相……魔功成形,三十丈内,所有被笼住的神仙相,因果一一断灭,梁辛身形闪动,全力出手

大眼中的神仙相,和他没有丝毫仇怨,甚至可以说,他们也都是‘可怜人’。

穷尽一生,只求破道飞仙,不料中土的格局早就被人更改,天劫犹存可升仙路断,毕生精力投入都投进了一个笑话;等待了不知多少年,盼到‘九星连线’,一路坎坷重返中土,在挖入假灵穴之后,却又遭同伴陷害。可这世上事,没有道理只有立场。梁辛手上毫不容情,你死我活,你若不死,不能活的却远不止我一个

贾添并未随梁辛一起出手,而是盘膝稳坐,双手盘结法印,集中所有的精力,去维持住大眼内的幻术……

到了现在,‘天下人间、想不到’的威力也终于彻底展露在彻悟自己的天下人间之前,梁辛无比吃力才击杀了三个神仙相,而此刻,魔功之下,因果断灭,神仙相尽数变作低阶修士或普通人

魔功一起,便是三十丈,笼罩数十人,几番起落后,已有两百多神仙相伏诛。梁辛杀得奇快,但即便如此,贾添还是额头见汗,神情焦虑。

又有两百个神仙相伏尸于地,梁辛的呼吸也渐渐沉重。‘想不到’没有反噬不假,但断灭因果之际,还是会消耗主人的精力……杀人不累,累的是抹掉那一重因果。

‘想不到’抹去的因果,相关的力量越大,魔功之主损耗的精力也就越多,虽然这种影响并不明显,但积少成多,十个八个轻松异常,可数百个神仙相的因果累积一起,让梁辛疲惫不堪。更何况接连几天里,先是正邪恶战,再力抗六趣三返,继而为贾添护法,最后冲入大眼,一路打杀到现在,就算是真的神仙也早该倦了。

杀戮不停,每个神仙相在死前瞬间,都会恢复神智,虽无力反抗,却有一声刺耳惨叫……梁辛早已变成了个血人,从头到脚都披满腥臭血浆,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就只剩百多个神仙相了。而梁辛的心里也变得空空如也地难受,就好像还是罪户娃娃时,那次为了帮丑娘赶工,接连两天两夜没睡觉,脑中一片空白,身体飘,胸口窒闷地只想干呕。

羊角脆的口水能让人在暴怒下迸潜力,但现在的梁辛,不仅身体疲倦,还被魔功耗去了几乎全部精神,根本就没有精神再去‘怒’,猴子也帮不了他……

又强撑了一阵,只剩二十几个神仙相,此刻梁辛既无力再去动一次执念,也没法再去维持身法,脚下一软,踉跄着退开,跌坐到贾添身边。

几乎同时,贾添也张开嘴巴,哇地一声呕吐起来……他和梁辛一样,筋疲力尽,累得只想呕吐。幻术终于维持不住,最后那些神仙相,目光迅凝聚,从散乱变作精光盎然。

第三八七章 生人勿近

第三八七章生人勿近

贾添吐出来的只有清水,几口之后,他勉强吸了一口气,问梁辛:“不行了?不过,也不错了。”

梁辛苦笑:“你还有力气逃不?最好能带上我。”

贾添想笑,结果却咳嗽了起来,费力地对着梁辛摆了摆手:“还没打完,这一战能赢。”说着,口中纵声,又发出一连串召唤傀儡地怪叫,旋即一道道矫健身影,从梁辛眼前闪过,凶猛异常,飞扑最后的神想象

大天猿。

大眼内,不仅有一支神仙相大军,还有三层织锦天猿第一层二十四只、第二层四十八只、第三层九十六只一共一百六十八只大天猿,每一头修为都有六步大成,都是在第一次浩劫东来时,随神仙相一起来到中土。

贾添的草木傀儡之术,对神仙相毫无用处,但是能够控制天猿,大眼中的这些宗师大猿,早就被他的邪术变成了傀儡,都是他的手下。随他一声号令,除了第一层那二十四头天猿撑维护织锦,托住深潭,其余大猿都杀向残敌

两伙恶物转眼绞杀在一起,巨力来回跌宕,大眼震颤不休

大眼虽然是假的,可对现在这一方大陆而言,却是货真价实的定盘星,此间一震,中土世界也随之受害,虽然到不了天塌地陷那么严重,但是总会生出几场天灾出来。

让天猿杀敌,势必波及大眼,若非贾添实在没有办法,也不会动用它们。

幸好,恶战虽然猛烈,但持续的时间却并不太长,仅剩的那些神仙相刚刚从幻术中解脱,心智尚未完全恢复就仓促应敌,反观天猿,它们都是草木傀儡,不受天道挟持,战力又因妖元而猛增,此消彼长之下,一个时辰之后,一场激战终于尘埃落定,神仙相无一幸免,全被撕了个粉碎。大天猿还剩下四十余头,其中半数重伤,其余还算完好。

而大眼中被囚禁的近千修士,犹自沉睡未醒。

剩下的大天猿,尽数来到贾添周围,凝立不动,一个个目光冷漠,盯住了梁辛……

打下了胜仗,梁辛却叹了口气。贾添和自己一样,都筋疲力尽,几乎再动不得一根手指头,可贾添还有一群凶猛傀儡。自己么,算起来,他脖子上倒也骑着一头天猿来着。

梁辛勉强伸手,拍了拍头顶上的羊角脆,对贾添道:“这个小东西就留下来吧,它也不会坏了你的事。”

不等贾添回答,羊角脆就‘吱吱’地叫了两声,举起爪子,在梁辛的脑袋上拍了几下,跟着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大有‘莫担心,一切抱在我身上’之意。

小猴子傲气的紧,都不用正眼去看那群虎视眈眈地大天猿。

贾添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你当我耐心真这么好,非得等杀光敌人再对你下手?刚才我唤大猿现身的时候,就已经传令,要它们掰断你的双腿了。”

梁辛苦笑:“那它们怎么没来掰,你又改主意了?”

“不是我改主意,是你脖子上的那个小家伙,是一头银环。”贾添坦言回答:“这头小猴子护着你,其他天猿都不敢对付你。”

“什么意思?”

“天猿中有一支特殊血脉,生来便是双猿连体,一大一小,永为族中首领,头戴银环为记。这个小家伙,本来是一只小的……”

羊角脆没有尾巴,几年也不见长大,来历莫名其妙,又有一手‘吐口水’的绝技,梁辛在杂锦孤峰下见过‘双身银环天猿’的尸骸后,就曾猜过它也来自一头双身天猿,但断了尾巴,就此同大猿分离开来,只是无法证实罢了,现在听贾添也这么说,情不禁地点了点头。

羊角脆是‘银环’,生来就是天猿的首领,血脉高贵地位毋庸置疑,不过猴儿谷里葫芦老爷那一族天猿,在中土繁衍了无尽年头、数不清多少代过来,早都‘野’了,见到羊角脆也不觉得有啥,就把它当了个‘小娃娃’。

但是在大眼中织锦的天猿,都是从混沌之海的另一端过来的,虽然被贾添的傀儡之术擒住,但骨血里那份对‘银环’的敬畏之心仍在,在主人的催促下,它们敢杀神仙相,却不敢对付羊角脆。

跟着,贾添又向他问道:“这只小猴子,你是从哪弄来的?”

梁辛愣了愣,回望贾添,奇道:“我还以为你知道。”

苦乃山外的天猿,只有一个来处:神仙相老家。羊角脆也不例外,必是跟着斥候一起东来潜入中土无疑,而且它来的时候是双身。

在梁辛想来,羊角脆那队斥候被贾添狙杀,大猿死而小猿猴扯断尾巴逃走,同时应该也丧了记忆,再见到神仙相时也无动于衷。

贾添的推测,和梁辛几乎一致,只不过他以为狙杀那队斥候的,会是梁辛这边的人……

且不论年份是否对的上,毕竟在中土上,会对神仙相下手、同时又有能力对付神仙相的,就只有日馋和贾添。

梁辛笑了起来,神采奕奕:“除非,你我之外,还有一伙高手,在狙杀神仙相。”

“有最好,没有也无妨,反正是这小猴子救了你一命。”贾添挥了挥手,不想白费心思跟着梁辛去瞎猜到底那‘另一路人马’是谁。

梁辛把身体坐直了些,又把话题拉了回来:“羊角脆是‘银环’,这些大猿变成了傀儡,但是还是怕他,对么?”

贾添点了点头,皱眉道:“刚刚不是说过了么,怎么这么罗嗦?”

梁辛神情郑重:“那羊角脆现在能指挥这些天猿么?”贾添愣了愣,反问:“小猴子指挥我的傀儡做什么?”刚问完,他自己就恍然大悟:“杀我?”

贾添正经被梁辛给气乐了,呵呵地笑着:“充其量就是份敬畏之心,不去伤小猴子保护之人罢了,想要反客为主,做梦吧”说完,贾添想了想,又笑了起来。

梁辛被他笑得挺烦,嘀咕了句:“就,用得着这么开心吗。”

过了好一会,贾添才收起笑声,再度开口,话锋也突兀一转:“舍不得杀你,不过还是得杀,有什么遗愿,不妨现在说出来吧。”

梁辛斜忒他一眼,冷晒:“咱俩谁都不能动,你的傀儡和我的羊角脆互制。你说杀我,你自己觉得这话有味么?”

“在这里当然杀不了你,”在一头大天猿的搀扶下,贾添坐直了身体:“不过出去之后呢?莫忘记,我在外面还有三万傀儡。天猿怕你的小猴子,那些人间修士不会怕。”

大眼上面还隔着一座深潭,现在贾添几乎耗尽真元,无力纵声传讯,没法子把苦乃山里的三万傀儡唤来杀人,可贾添身边有大猿,随时都能带他出去,找到队伍再回来。梁辛也脱力难动,羊角脆力气小,没法带着他逃跑。

“你有傀儡,我就没朋友?”梁辛神情不屑,伸手拍了拍地面:“知道这是哪里?这是大眼,此处一天凡间六年,咱俩下来总有一个多时辰了,外面大半年都过去了,大哥二哥,一众魔主,日馋弟子、山中妖族,现在早都该回来了,你那三万傀儡不够他们杀的,现在估计该死绝了……真要上去了,你能依仗的,也就这几十头大猿。”

这些大猿本实力极强,算上在最上层织锦、始终没下来参战的那二十多头,贾添身边能战的凶猿还有三四十头余头。

日馋家有个青莲小岛和小眼两个后院,在六趣三返中虽然受到重创,但大半年的功夫,也基本能够恢复,梁辛最后的战场在猴儿谷,他们焉有不找之力,按照梁辛估计,日馋大队人马,现在应该就在上面,贾添一上去,就会和曲青石等人对上,只要‘北斗真一’在场,这一仗邪道稳操胜券。

贾添又笑了起来,声音轻松得很:“这是哪里,不劳提醒,对大眼我比你熟悉得多了……”

不等他说完,梁辛就挥手打断:“甭总斗嘴,你要不信不服,尽管上去送死。”

贾添却摇了摇头,继续笑道:“你自己也说,外面大半年过去了,那我问你,日馋既然在山中找你,为何没人下到大眼里来看看?”

梁辛正要说什么,听到贾添的话,猛地愣住了。贾添说得没错,大半年的功夫,自己那些同伴、手下要寻找自己,又怎会不进入大眼来看看

“我不上去,不为别的,只因为一上去,你的死期便到了,可我还有个笑话,没来得及给你讲嘞”说着,贾添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之中饱蕴笑意:“不会忘了吧,开战之前我说过,有个新笑话,等打完仗后,要说给你听。”

说着,也不容梁辛去点头,贾添就把话题转到下一次浩劫上:“依你去猜,浩劫东来会在什么时候?”

梁辛如实应道:“洋流年年都会成形,真正的神仙相大军,随时都会到。”

贾添一晒:“所以,你我都要求老天保佑,让那场‘浩劫’,一定要在十年之内到来”

梁辛心里乱的很,全然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可还没来及发问,贾添就再度岔开了话题:“你应该知道吧,我不止乾山的那一口井……”

“到底什么意思?”

贾添不缓不急地继续道:“中土各处,共有九座咒井,每一口井中的法术都不相同,各有各的用途,彼此相辅也彼此制约,这才能保证在它们发动前天下太平;才能保证在它们发动后草木之术笼罩四隅……你也知道,被毁掉的这一口,本来是养在乾山的,滋养成形后却被你们发现了,我才把它移走。那你可知,为何最初一定要在乾山去养这口井?”

虽是问句,却不用梁辛回答,贾添直接给出了答案:“因为乾山是映日之地,红日初升物复苏,那里的山形地貌,都有起承之势所以乾山井,是我九井之首,要发动大傀儡之术,必先发动此井…这也是我一定要把它带在身边的原因。我的法术设计,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你现在不妨再猜一猜,我要怎样才能发动乾山井?”

梁辛心中忐忑了起来,摇了摇头,并未回答。

“猜不到?还是不敢猜?”说着,贾添笑了起来……再不是无数碎片‘各自为政’,而是互相之间勾连呼应,‘每一分’表情都完美融合在这份笑容里

贾添露出的,是一个简单的、真正的、‘完美无瑕’的笑容。

笑容维持了片刻,猛地‘崩散’开去,又变成了杂乱无章地万千神情,而贾添陡然提高了声音:“引巨力轰击入井,将之毁去。发动乾山井的办法,就是……轰碎了它”

“九井相连,乾山井为首、为制、也为引在法术发动前,它会制衡其余八井,一旦将之毁去,另外八座井中的妖元与法术同时绽放,整座中土,无数健者,尽化草木傀儡”

“你以为毁了乾山井,就会毁了我的傀儡之术?”

“错了,错了毁掉那口井,不是消弭法术,而是发动了法术”

“九井相连,法术无边,此刻妖元扩散,弥漫中土择强而噬,再无更改了”

“梁磨刀,你做得好事啊”

“哈哈,我忘记了,乾山井被毁与你无关的,不是你发动的,是另有其人,另有其人”

贾添目光里无尽讥讽,又重复了刚才那句话:“所以,你我都要盼着,老天爷保佑,让‘浩劫’在十年内杀到中土,免得白白浪费了我那无数傀儡雄兵”

字字如雷,从耳膜深处一路炸入心底,梁辛被惊得呆若木鸡,站在原地完全失神,他就是做梦也想不到毁掉邪井,竟是提前发动了傀儡妖术大哥二哥、老蝙蝠、长春天……所有人都失算了,如果不是贾添亲口所言,谁能想得到事情会这样

“怎么样,这个笑话还好笑么?”贾添的笑声一敛:“你那些魔主、手下,都和你没什么关系了,还觉得上面会有大批手下等着你回去?嘿…日馋,这个名字不怎么样”

梁辛还有些不甘心,几乎是咬着牙反问:“邪术发动,为何我感受不到?”

草木妖元奉强则侵,但也有个极限,修为到达神仙相的程度,妖元便无效了,梁辛有嫦娥劲力,贾添的傀儡邪术对他全无伤害。不过,虽然无害,要在平时,梁辛至少能感受到妖术怪力弥漫。

但邪术发动时,猴儿谷内外正打成一团,巨力交叠灵元震荡,梁辛的感知也被周遭乱象蒙蔽,未曾发觉异常。至于羊角脆,则是银环血脉特殊,邪术也无法控制它。

再之后众人进入大眼之内,灵穴特殊,不为邪术所侵……

贾添耐心极好,笑着解释了几句之后,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对着梁辛笑道:“还有个事情你不清楚,咒井之中除了傀儡法术之外,还另外封存了我的一道谕令……给傀儡的第一道命令。你要不要再试着猜一猜,这道命令是什么?”

梁辛沉着脸,摇了摇头。

“一共十二个字:近身之人、非我族类,格杀勿论嘿,说穿了,就是一道格杀令,生人勿近”

梁辛怒骂了一声:“混账”奋起余力向着贾添扑去,可才刚刚跃起便又重重摔了回去……

“你要真还有余力杀我,我又哪会和你说这些?还是耐心些吧。”贾添笑着摇头:“这道谕令之下,不知会有多少无辜受害,可我也没办法,傀儡太多,我又哪能全都照顾得过来一要是有人趁我不在时,要杀它们呢?”

傀儡无智,不得主人命令时,几乎与树木无异,真要有人砍杀过来,他们也不躲不闪,贾添的谕令,主要是为了让傀儡自保,可傀儡受了这道命令,就会杀光近身之人,中土人间,早已血流漂杵,不知多少无辜丧命

先是邪术弥漫,强壮者变成嗜血傀儡,杀人无数;继而大眼震荡,天灾频现,不等第二次九星连线,中土世界就已经满目疮痍

贾添的目光里不见喜怒之色,永远都是那么轻松:“还有,我那口乾山咒井,也不是谁都能随便毁掉的,井与乾坤气运相连,贸然去动它之人,都会被天地反噬,就是我要轰它,也得提前布置一番……”

梁辛不知老叔等人的遭遇,双目通红:“你说的反噬是无应劫?”

贾添稍显意外:“你还知道无应劫?”说着,笑而摇头:“没那么严重,是五行灭绝之劫,威力比起无应来差得远,不过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至少,你要陷在劫数中,就只有死路一条,去轰井的人,总不会比你更强吧?我劝你还是别再惦记他们了。”

跟着贾添对着傀儡天猿低低地叫了几声,最后又对梁辛道:“没有遗言么?那我出去了,过不多久,杀你的傀儡便会下来,若有轮回,来生倒不妨再相见……下次咱俩就别打了。”

说完,贾添被一头天猿背起,也不撤掉第一层织锦,就在身边近二十头凶猿的簇拥下。向着上面纵跃而去

第三八八章 负心之人

大眼中四壁光滑,全无攀登的余地,第一层织锦高悬,非得以身法纵跃才能离开。梁辛力战之后,身体仿佛被抽空,随时都会倒头睡去,平时全不放在眼里的一点高度,现在却仿佛站在无妄深渊中仰望苍穹。

梁辛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待贾添离开后,暂时不去想那些糟糕事,深吸一口气勉强站起来,想要试着攀援……报仇也好、拼命也好,都要出去再说。

他才刚刚站起来,护身的灵识就是一震,有人从上层织锦下来了。梁辛心中叹气,这里是大眼,他呼吸几下,外面就过了一两个时辰…自己起身的功夫,已经足够贾添派傀儡杀手回来。

全没有机会,只剩闭目等死,梁辛甚至懒得抬头去看一眼,来得杀手长得什么样子,不管是谁,总之都是傀儡……不料他才刚闭上眼睛,头顶处就响起了一个熟悉地声音,语气幽幽:“三年多没见过了,我天天想着见面时的情形,没想到你却闭着眼睛,不肯看我。”

说着,对方语气一变,又带了万般委屈,万般仇恨似的,一字一顿道:“梁磨刀,负心之人!”

梁辛‘啊’的低呼了一声,满是意外地睁开眼睛,天底下会这样和自己说话的人,就只有一个——琅琊!

果然,琅琊轻轻飘落,站到面前,神情复杂,有期盼,有愤怒,有委屈,有无奈……唯独目光深处,闪烁着无论如何也抹之不去的开心。梁辛如坠梦中,全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望着琅琊,愣愣重复道:“负心之人?”

在梁辛惊愕之际,大眼数百里外,苦乃山深处,贾添正指挥自己二十头凶猿拼命突围……

刚从大眼出来的时候,贾添略略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一时间又想不起究竟哪里不妥,当下也顾不得多去追究,指点方向,命二十头大猿带自己飞奔纵跃,向着数百里外七十九窟傀儡集结之处。

没有主人号令时,傀儡偶尔会自己走动两步,但绝不会离开十丈之外,基本就呆在原地,随时等候主人号令。贾添无比笃定,那三万傀儡仍会在原地候命。

但是他赶到地方后,映入视线的竟是满目狼藉……大军仍在,但已经被人冲杀得七零八落,伤亡足足占到九成以上。

和梁辛不同,贾添是以灵识来戒备四周,真元耗尽之下,灵识也就不再清晰,在他‘到场’前,全然察觉不到、更想不到会是这样。

还不等他有所反应,忽然一阵清脆地铃声传来,旋即一群体形巨大的狰狞恶蜥,从四面八方飞扑而至,猛攻过来!

贾添这才恍然大悟,刚刚离开猴儿谷时,心头显出的那个不妥之处究竟是什么了:本来集结在谷外不远处的大蜥蜴不见了,它们都来了这里,先毁掉了七十九窟三万傀儡,跟着又来伏击自己……

草木妖元侵袭的目标主要是修士、妖族和凡人中的健力者,对畜生几乎没什么影响,这些大蜥蜴都还如往常一样,听奉铃铛之令。

巨蜥是由大毛小毛指挥的,尾巴蛮这一族,是百纳在孤岛上用造化天道硬生生创造出来的,虽然他们有天猿血脉,但体质也殊为异常,草木妖元并不去侵蚀它们。光靠着两个娃娃蛮还设计不出伏击,在蜥蜴群中,还有一柄飞梭来去如电、一个圆脸圆眼睛的年轻女子挥扬煞气!

而七十九窟弟子,去年秋天,在‘乾坤一掷’消散后,他们也跟着松散了下来,虽然贾添传下‘生人勿近’之令,但傀儡无智,处事僵硬全无变通可言,当巨蜥来袭时,因为无人指挥,他们也仅以自己的蛮力应战,连神通法术都不去用,而且巨蜥只要离开稍远,他们也就停步不追。

这样的仗,就算人数多也不可能会打赢,青墨和两个小蛮子到了有几个月的时间了,时间有的是,一次次的突袭,慢慢磨起来,把这伙傀儡冲得七零八落……

贾添口中怪啸连连,不过他也脱力,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法调遣远处的傀儡杀过来,只能催动身边傀儡护着他突围。不仅在指挥天猿,也在指挥七十九窟中里幸存下来的修士。

这三万修士之中,还有些天门精锐,金玉堂的老九和顾回头都在其中,不知是侥幸还是青墨念着轱辘岛的情谊手下留情,两个金玉堂的好手都没死,听奉贾添召唤,与凶猿一起护着主人左突右杀!

双方恶战良久,天猿数量虽少,但在变成傀儡前就是大宗师修为,再经草木妖元强化,个个战力凶悍,可蜥蜴们一直呆在苦乃山,没有灵药滋养,几个月功夫根本不够它们来疗伤,此消彼长之下,最终还被贾添冲出了重围……

梁辛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他现在正经傻眼了,望着琅琊发呆。

上次分别,还是邪道三宗中秋聚首时,三年一晃,琅琊似乎也大了少许,变得…好像高了一点点,好像瘦了一点点,好像妖娆了一点点……都是‘好像’,梁辛也说不出她究竟哪里变了,总之就是从一个十六七的俏丽少女,变成了双十年华的曼妙姑娘,但那份精灵气质仍在,甚至更浓了些。

琅琊笑了,映得梁辛的目光都为之一亮。

意料之中的傀儡杀手未至,换成了个不知所踪的小妖女跳下来……

梁辛努力让自己清醒了些,回过神之后脱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话可长,你要耐心,我一桩一桩说给你听。”

梁辛下意识地点头。

不料,他才刚一点头,在琅琊脸上突兀显出了一副惊喜模样:“你也这么想?我开心得很!”

梁辛纳闷:“什么意思?我想什么了?”

“老死小汐啊!”琅琊回答得理所当然:“咱们就在大眼里好好说会话,等出去了,小汐就变成个老太婆了,最好能老死她。”

刚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琅琊忽地又把语气一转,仿佛得了失心疯似的,说出的话完全逆转过来:“我和小汐一见如故,琅琊自幼孤苦,却惟独把她当做了亲姐妹,只要她能开心快乐,我死也无妨……”

正说着,小汐的声音就从上面传来:“前面那句我已经听到了。”话音落处,白裙皮袄飘荡,小汐也跳了下来。见了梁辛,白衣少女没去微笑,而是眼圈微微发红了……

小汐现身,梁辛霍然大喜!她无恙,和她一起捣毁邪井的老叔、老爹应该也没事。

欢喜同时,梁辛更是一头雾水,不明白两个少女怎么会跑到了一起。还不等发问,又有一串衣袂震动声传来,这次跳下来的是个小媳妇……曲老四,曲青墨!

大眼与外面时间差异极大,里面两句话的功夫,青墨已经在几百里外打完了一仗,急匆匆地赶来了。

见到梁辛,青墨丵立刻欢呼了一声,跟着也顾不上多说废话,风急火急地催促道:“上去再说,上去再说!”

小汐搀了梁辛,琅琊也不肯示弱,跑到另一边去扶梁辛胳膊,结果青墨性子最急,直接一揽梁辛的腰,‘嗖’的一声,琅琊和小汐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看梁辛已经被青墨揽着纵出大眼……两个少女都有点灰溜溜地,跟在青墨身后返回猴儿谷。

猴儿谷中不见贾添和手下,倒是有几百头顶长角的巨蜥,横排列队,严阵以待!领头的两头蜥蜴上,正端坐着大毛小毛。

另外,茅吏的辗转神梭也横陈在不远处……梁辛只道自己已经一败涂地,就算能侥幸逃生,从今以后也只剩一件事:找贾添报仇。全没想到,自家手上竟还有这样的阵仗,惊喜地都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了。

随着茅吏的连声唱咒,梁辛等人和一群大蜥全都进入飞梭,继而飞梭猛震,遁化而去。

琅琊、小汐和青墨,三个少女带着大毛小毛,在几个月前就到了猴儿谷来寻找梁辛,当时整座水潭浊浪翻涌,猴儿谷也随之震颤不休,一股又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大眼中透出……算算时间,正是百多头大天猿和最后那二十余名神仙相大打出手的时候。

大毛小毛收拢了仍聚拢在山谷入口处众多大蜥,青墨则生怕梁辛在下面遇险,当即就要冲下大眼,小汐自然也要随着她去,但是两个人都被琅琊拦了下来。

琅琊的心机了得,从外面的状况,也就大概猜出了大眼中的情形。梁辛、贾添和大群神仙相之间的恶战,她们根本插不上手,下去了根本就是添乱。事实也的确如此,织锦空隙只能容人通过,大蜥下不去,玲珑辗转能遁化五行,但却无法穿透织锦。光靠三个女娃娃,不是那些凶猿的对手,羊角脆能护住一个梁辛已经是勉强了,没法再去保护其他人,到最后三个少女也只有沦为人质的份。

莫忘了,贾添还保留了最后一层织锦,维持织锦的那二十四头大猿始终未动……

当时青墨还有些犹豫,小汐却止住了脚步,问道:“那该怎么办?”

琅琊认真回答:“等!”

青墨险些翻脸,俏目中煞气迸现。小汐也皱眉不语。

琅琊继续道:“谁也救不了他,不下去,也只是不再去害他罢了!”她的意思明白得很,对梁辛的生死,三个少女都无能为力,但深入大眼,也只有把情形搞得更糟。

小汐和青墨都惦记梁辛,不过也能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咬着牙忍耐了下来。琅琊已从青墨口中得知苦乃山恶战前半程的情形,又请茅吏催动飞梭,在山中穿梭寻索,果然找到了七十九窟的傀儡。仍是琅琊定计,摧毁了这支大军,又让青墨、茅吏率领巨蜥埋伏在此,她自己和小汐返回猴儿谷,潜伏下来,耐心等待……这才有了不久前对贾添的那场伏击,可惜还是未尽全功,没能生擒贾添。

不在猴儿谷内就近布阵伏击,是因为‘少女帮’已经探到水潭之下还有最少一层织锦,怕贾添在此遇伏会有机会重返水潭,再唤出大批凶猿来助战。

琅琊的布置,其实和‘救梁辛’没有一点关系,完全都是针对贾添,也正如她所言,对梁辛的生死,她们做不了什么,不添乱也就是帮忙了。

三个年轻女娃,你一句我一句,先把眼前的事情说清楚了。随即又说起邪术爆发时各自的情形。

这次最先开口的是小汐,镇山之战,在摧毁邪井后,大五行灭绝的反噬降临,全靠老叔拼死相护和曲青石的五金剑主发威,大家才侥幸脱险,可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草木妖元便侵袭而至。

镇山界内共有九个日馋高手,其中曲青石本以前被草木妖魂侵袭过一次,这次邪术只道他是‘同类’,对他并不理会;柳亦是蛊煦,而蛊力天生护住,对妖元夺舍奋力抗争,一番撕扯之下,总算保住了柳亦,不过天地蛊也遭受重创;老叔被劫数打得脱力,可是体格摆在那里,比着梁辛还要更强,妖元侵蚀不动。

余下的六个人,都修为平平,绝难抵挡妖元侵袭,老蝙蝠当机立断,命令其他人都将星魂传给老叔,以免星魂也被妖魂毁掉。不过让他们颇为意外的是,带妖术散去之后,绝无幸免的六个人中,只有三个变成了傀儡:郑小道、庄不周、宋恭谨。

听到这里,梁辛又惊又喜又纳闷,追问小汐:“缠头老爹、宋红袍和你都未受妖元侵袭?”

小汐眸子清透,也带着满满的欣喜,认真点头。琅琊撇了撇嘴角,因为小汐没变成草木傀儡,所以挺遗憾的模样。

梁辛略作寻思,大概猜到了其中的关键:“老爹和宋红袍都是天赐蛊身,你是天赐睚眦力……这样算的话,草木傀儡的邪术,对天眷之人没有效果?”

就连贾添也没想到,通过咒井施展出的傀儡邪术,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会对天眷者无效。凭着一个人的心力,算不尽天下;同样,一道厉害法术,也未必就能真的擒下整座中土。

不过平心而论,贾添的邪井法术,也几乎把世上所有高手都一网打尽了,就只漏下天眷神力之人,也算是着实了得、足以自豪了。

镇山九个人中,就只有郑小道和黑白无常三人变成傀儡,已经算是大幸了,不过他们这一行人劫难未完,三个傀儡尽奉贾添‘生人勿近’的谕令。

除了曲青石和他们体质相同,被当做‘同类’之外,三个傀儡对另外猛下杀手!郑小道没什么本领倒还好些,黑白无常本来就是六步初阶,在经妖元强化都变成了中阶宗师,下手着实狠辣,老蝙蝠等人险些丧在了他们手里,险而又险才总算逃掉了。

梁辛除了苦笑,也就只剩摇头了……

小汐之后,青墨跟着开口,她这边的遭遇,虽不像镇山同伴那么惊天动地,但也着有几分凶险。

邪井被毁的时候,青墨正和大队人马在一起,搭乘飞梭赶赴草原,去接北荒巫士到海外避难,曲青石和柳亦离开不久,邪术彻底弥漫开来,妖元无孔不入,飞梭也难以阻隔。

青墨正在和跨两兄妹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笑着,众人同时脸se一变,都察觉到邪元入侵,急忙收敛心神,凝聚余力去对抗夺舍,从当初槐楼牧童儿的经历就能看出,妖元夺舍并非一蹴而就,其间也会和‘宿主’有一番争斗的过程,修为越高,夺舍成功的时间也就越长。

从日馋魔主到苦乃山妖王、再到天门首脑,飞梭之内人人受害,就只有青墨、小吊和两个娃娃蛮没事。

究其原因,也是‘体质’之说,小吊是山天大畜,不受贾添邪术。而洞房上天之后,小丫头不光变成了小媳妇,还变成了巫秀,得了阴煞真身。与梁辛的土行真身相比,青墨的新身体力道要差得远,但纯烈之处却毫不逊se,草木妖元也难以侵袭。

当时青墨急得团团乱转,但却无计可施,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众同伴,在一次次抽搐中,表情变得越来越僵硬,目光变得越来越呆滞……

说到这里,青墨仍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片刻之后,一些修为较低的弟子、精怪就抵受不住妖元侵蚀,彻底沦为傀儡,他们也和黑白无常一样,一旦清醒过来,立刻对‘生人’辣手相残。

眼看着同伴越来越多都变成了傀儡,青墨急的阵脚大乱,可又不能真去出手杀人,只能勉强阻挡,茅吏当机立断,对青墨吼了声:“我先送你和三个娃娃出去,你莫乱跑,我一会还会回来!”随即施咒把青墨抛出神梭,这才保住了她一条小命。

连普通的天赐神力者都妖元不侵,茅吏容身天地岁,自然也无妨。

茅吏驭梭继续向前急行,打算找个妥当地方,把梭子里的众人统统‘扔下去’,然后再回去接应青墨。玲珑辗转之内,这数千人都已经没有希望了,都会变成傀儡,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

这个时候,忽然叮当一声,琼环将自己‘玲珑修罗’扔到了梭内,苗女五官抽搐,一边咬牙抵抗妖元,一边嘶声道:“茅吏,帮老子收好法宝!”

傀儡在主人指挥下,仍能使用法器、飞剑,琼环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要留下法宝,不为贾添所用。

随即长春天接下藤鞭、秦痩卸掉飞剑……飞梭内的宗师高手,只要还有一线清明的,都效仿琼环,把自己的法宝留了下来,茅吏也不再耽搁,催动咒诀,将众人置于一座空谷之内。

‘扔’下众人,飞梭掉转回头,又把青墨接上,跟着茅吏问道:“去哪里?”

青墨想也不想:“草原,去找师父师姑。”

茅吏愣了愣:“还去草原,不去找柳亦他们么?”

青墨非去草原不可……同伴变成了草木傀儡,从此为贾添所用,但却并非无救,不过青墨一定要先拿到圣器慈悲弓才行。

未完待续)

第三八九章 妖绿人间

第三**章妖绿人间

早在中秋聚、三宗一统之后,日馋的一众领就开始着手,为应付傀儡邪术做准备,这两年中,不论梁辛在不在中土,不论曲青石等人境遇多么危险急迫,日馋对同门同道接种、炼化‘天梯’的动作都不曾停止。

天梯木经过木举人点化,会变作青木神将。‘神将’之中,带有主人变成傀儡前的一份元神,当‘神将’被杀,元神会返回到主人身体。

这道元神是‘清醒’的,回到傀儡体内时,能唤起此人的一线清明。

‘慈悲弓’专杀邪魂,趁着短暂清醒引弓一射,就能诛杀草木妖魂,届时修士能彻底恢复神智不说,还能得到一身雄厚的草木妖魂。

曲青石早就点明过此事,长春天的‘天梯炼化’之术,与草原慈悲弓结合一起,就是破解傀儡邪术的办法。

到梁辛从仙界归来时,日馋门下和苦乃山妖族,几乎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天梯木’,在战前长春天也特意抽空,替大活佛炼成了天梯。所有的天梯,都被养在青莲岛,而日馋几位大领在这几年里和‘口袋’无数苦战,都始终忍住不用青木神将来御敌,也是为了保住这份绝大的机密。

天梯早已成形,但慈悲弓是草原圣物,大司巫对其异常重视,亲自保管,青墨不顾一切匆匆赶回,一是担心师父和北荒巫族,二则是要取来这把弓,要救人,就非得有慈悲弓不可

一路之上,青墨惴惴不安,没人清楚傀儡妖术覆盖的范围,会不会弥漫到草原上。不知道北荒巫是否已经受害……

曲青墨去晚了。

贾添的傀儡邪术覆盖范围极广,草原巫士也未能脱难,等青墨赶到时,上至大司巫、娜仁托雅下到普通巫士,甚至草原上的健硕猛士,已经尽数化作傀儡。

黄金大帐周围,大群巫士错落而坐,将两位领围在中央,但无一例外,每个人周身都弥漫起浓重的草腥味道,目光呆滞表情僵硬。青墨仔细检查过,北荒巫士一族,除了她这个‘巫秀’之外,人人都被妖元所侵。

慈悲弓平时都被大司巫随身收藏,他的储物法器青墨即拿不走,更打不开,忙活了半晌,最终还是徒劳无功……

邪道、妖族、北荒巫几乎尽数沦陷,脱难之人加在一起,就连两个娃娃蛮和羊角脆都算上,也不过十余人,日馋阵营损失惨重,青墨取慈悲弓未果,救人之事也没有了着落。青墨越说声音越低沉,眸子也随之暗淡,神情里掩饰不住的失望和难过。

梁辛却皱起了眉头:“你检查巫士,然后去又去摸大司巫的口袋?”

青墨的眼圈都红了,点了点头:“还有师姑的口袋,我也摸过来着。”

梁辛咳了一声,追问:“他们就任你检查、搜索,没出手对付你?当时大毛毛跟你在一起么?”

青墨摇了摇头:“所有人都呆立不动,没人对我动手。三个娃娃当时也都在,一样,没人对付他们。”

贾添对所有傀儡都传下了谕令:生人勿近、否则格杀。但汐、青墨等人不知道此事。虽然在镇山、飞梭内都遭到傀儡攻杀,但是在她们想来,这纯粹是傀儡的本能,中土傀儡对自己猛下杀手很正常,草原傀儡对旁人不理不睬也没什么奇怪,是以幸存下来的众人,都没把事情连到一起去想。

可梁辛知道贾添的格杀令,主人有命在前,巫士傀儡却任由青墨在自己面前乱晃……见梁辛露出思索的神情,琅琊靠上前轻声问道:“怎么,有不妥?”

梁辛先把贾添传令的事情大概说了下,又继续道:“我记得,我们从草原启程,返回中土准备和天门决战的时候,女巫曾召集全族赶来。”

大司巫知道日馋与正道决战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摧毁邪井,在梁辛等人离开草原之前,将全族都集结到黄金大帐附近,柳亦还误会巫族要出兵相助。当时女巫娜仁托雅就明言,信不过日馋,怕他们摧毁邪井时会出岔子,所以才要召集全族准备法术,以防傀儡邪术会入侵草原。

说到这里,琅琊便已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傀儡邪术弥漫到草原时,巫族早有准备,施法对抗了一番,最后虽然败下阵来,但、但也输得还不算太惨?”

‘不算太惨’的意思,就是巫族并未彻底变成傀儡,虽然都不能动了,可至少,他们还能抗拒贾添的命令,不受贾添指挥。

巫族不是仅对袭击青墨留情,对三个不同族的娃娃也放任不理。由此而论,他们和凶猿不肯对付羊角脆的情形不同

梁辛点头:“但愿如此吧。”跟着又抬头问少女帮:“咱们这是去哪?”

“麒麟岛”琅琊早就等着梁辛有此一问了,抢在两外两个女娃之前,响亮回答。老爹、老叔、曲青石、柳亦和宋红袍,都伤得极重,全在青莲岛修养。丑娘和曲、柳两家的亲人也早都被接去了岛,他们都是最普通的凡人,并未受到邪术侵袭。

琅琊说完,也不等梁辛再开口,便又抢着问道:“是不是要转向,先去草原看看巫士们的状况?”

梁辛笑道:“不错,总要先去草原看看才踏实”巫士的情况,直接关系到慈悲弓,也不容得梁辛不重视。飞梭微微一震,就此转向,向着草原方向急遁而去……

辗转掉头之后,梁辛又有些纳闷问道:“老爹他们,也在麒麟岛?为何不去眼疗伤?”

不是不想去,是去不了。那盒骸骨在镇山结束中被彻底摧毁,巫族的眉心骨珠都和慈悲弓一样,被大司巫收在宝贝兜子里,青墨无法取出,所以日馋幸存下来的一众高手,都没法再进眼,只能在青莲岛疗伤,虽得灵药辅助,但恢复起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青墨语极快,声音清脆,摇头感慨:“贾添的邪井法术厉害无比,不光咱们吃了大亏,整座中土,上至天门下到散修,差不多整座修真道都被他收入囊中。”

汐接口道:“不止修士,凡间健者几乎也被他一网打尽,大洪兵马、黑白两道、诸多世家,甚至农夫中体格强好的青壮,也都成了傀儡。”

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梁辛还是忍不住呼了口浊气,随口问道:“大概有多少人?”

汐摇了摇头:“估不出,少不得数百万,真要上千万也不奇怪。而且,邪术刚成形时,”说着,她咬了咬嘴唇:“中土天下,血流漂杵。”

还是那道‘生人勿近’的格杀令。镇山咒井被毁,傀儡法术弥漫整座中土,从城镇到山村,‘中邪’之人随处可见。一旦变成了傀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身边之人痛下杀手

而被杀人中,无辜路人不少,更多的都是‘傀儡’的至亲,人之常情,家里的男人、儿子突然面色骤变,家人朋友自然要围拢上去,不料……

这几个月里,青墨等人在外奔波时,常常会见到一座村庄之中,遍地散碎尸体,只有十几个傀儡,站在血泊之中,目光麻木,愣愣仰望苍穹。

惨祸,虽处可见。

不知不觉里,话题和气氛都变得沉重了,琅琊轻轻迈步,走到梁辛面前,笑道:“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梁辛嘴角抽了下,勉强算是个笑容:“什么好消息?还有,你这几年在哪,怎地这个时候又回来了?为何未被邪术侵袭?”

琅琊眸子闪亮:“我的事情说来可长,你要耐心听……”说到这里,她忽然收声了。

梁辛睡着了。

连串的苦战,消磨的不止是嫦娥劲力,还有心血、精力,到了现在,梁辛再也支持不住,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睡去,刚刚问过琅琊的话,只是眨了下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

青墨吐了吐舌头,汐会心一笑,琅琊可实在气坏了,几乎还没轮到自己说话,他就睡觉去了。

这个时候驾驭飞梭的茅吏突然开口:“前面有傀儡。”

琅琊撇嘴,一副没好气的神情:“傀儡了不起么?中土到处都是傀儡……”

不等她说完,茅吏就打断道:“是赶路的傀儡”

邪井被毁是秋天的事情,现在已经到了转年仲夏,大半年里,傀儡们除了击杀近身者外,几乎都处在一个‘不动不摇’的状态之内,而此刻,在飞梭前方,正有数十个傀儡在急匆匆地赶路。

三个少女一愣,随即只觉得眼前豁然一亮。

神梭在施展五行遁法时,会有法术裹在周围,同时也隔绝了梭中乘客的五感,现在茅吏撤去遁术,将飞梭升至高空,青墨、琅琊等人的五感也随之‘恢复’,与外界恢复了联系。

从天空鸟瞰,地面上数不清的傀儡都在移动。傀儡之间并无交流,也不汇聚成队,但所有人前进的方向都一致,就那么一盘散沙似的,拼尽全力快奔跑

飞梭正自南向北赶赴草原,而傀儡们刚好相反,都在向着南方而去。情形再明白不过,就连大毛毛也能看得懂,贾添脱险之后,又有新的谕令传出,他在召集自己的大军

大约黄昏时分,神梭出关,进入草原界内,茅吏再度撤掉遁法,只是以飞天之术高而行,让青墨等人得以观察草原上的情形。这里也和中土大同异,傀儡们各自为伍,无声地纵跃急行,向着关内赶去……

草原民族游牧而居,以力而尊,自由便于骏马做伴、弯刀为友,无论性情还是体质,都比大洪子民彪悍许多,由此,草木邪术对草原的伤害,比着中土还要更甚,现在的草原上,就只剩老弱病残,青壮尽数变成了傀儡。

青墨运足目力,俯瞰长草间快移动的傀儡,幸好,其间并无黑袍巫士。辗转继续急行,可谁也没想到,过不多久,前方烟尘弥漫,马蹄隆隆,有一支骑兵全奔驰,一重重旗号招展如云,随风翻卷。骑兵人数并不算太多,大概千人之数,不过骑士的身形尽数被旌旗遮挡,青墨等人在天上,看不清楚骑士的样子。

马队气势决绝,战旗卷动间,透出刀枪寒光,他们奔驰的方向,也是关内。

琅琊咦了一声,回头望向青墨:“下去看一看吧。”傀儡赶路,既不会骑马更不会列队,下面那支骑兵队伍显然都还是‘清醒人’。现在草原青壮尽化傀儡,而且草原牧族与中土人士体质有异,几乎没有天眷神力这种说法,放眼偌大草原,诸多大帐联合一起,只怕也凑不出这样一支骑兵了。

青墨点了点头,飞梭凌空一摆,急下降,挡在了那队骑兵面前,一时间骏马嘶鸣,骑兵大乱,尽数扬起了手中的利刃。

青墨踏出飞梭,本是想追问这队兵马为何不会被妖术所侵,但是见了对方的样子,却叹了口气……骑兵不假,却是队老弱残兵,一千余人,一半是十岁上下的娃娃,身着父兄的皮甲,皮甲肥大,更显得他们身材瘦;另一半却是老人,骑术虽然娴熟,但他们还有多少力气能再挥刀杀敌?

老的老,的,身体羸弱,不是他们不受邪术,而是没能达到邪术的标准,这才得以保存神祗。

骑兵的领,是一个年老贵族,他曾到黄金大帐参加过阿巫锦大婚,见到青墨后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猛地出一声惊呼,滚鞍下马的同时,回头对着身后众人大声传令,将青墨的身份告知属下。

所有人全都下马跪拜,他们的脸上,几乎在同一时刻都绽放出希望、欢喜

北荒巫士,从来都被牧民视作神灵,这一次邪术入侵,草原大乱,却始终不见巫族出手干预,此刻见到阿巫锦突然出现在面前,又怎能让这一队老弱残兵欣喜若狂。

可欣喜之下,却没有一声欢呼。相反,一个娃娃低低地抽泣了起来,片刻之后,娃娃就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悲苦,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或父兄、或子嗣,一瞬间变成狂魔,杀戮身边亲人……每个活下来的人,都曾经历过一场炼狱。

这些人同属于草原上的一个大族,邪术爆后,千多人得以逃脱,他们不敢再靠近傀儡,躲在远处日日唱诵古老**,求神拜佛,为死者度,为生者祈福,更为盼着这些傀儡能够恢复清醒……

几个月的时间里,傀儡只是呆呆站立,幸存下来的人根本不知道究竟生了什么事情,还以为是上天降下了的神罚。可是不久前,草原上的傀儡同时开始向着关内汇聚。傀儡们行动整齐,那个领队的老贵族也就明白了,这场惨祸不是神罚,而是有人驱动邪术,要利用自己族中的青壮。

琅琊也跃出飞梭,她比着青墨还要更精擅草原蛮话,问道:“那你们现在,又要去哪里?”

牧族语言简单,并没有太多花哨形容,老贵族只回答了三个字:“杀傀儡。”

这一队老弱残兵集结、追赶,就只为了这三个字:宁可亲手杀掉变成傀儡的亲人,也不让别人去利用、去亵渎……或者说,他们自己宁可死在傀儡的手中,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家人变成木偶,被人驱赶。

不知何时,痛哭的娃娃已经收起悲声,与同伴一起跪在青墨身前,虽然没人去说那一句‘请阿巫锦搭救’,但是每个人的目光都填满了希望。青墨伸手扶起老贵族,却不知该说什么……

还是琅琊迈步上前,轻声道:“散去吧,此事已经惊动了大司巫,他正在想办法,过不多时,必将解开妖术,还你族人清醒。”

老贵族曾经做了多年族长,虽然他的心思不像中土人士那么复杂,但眼光也还是有的,似乎看出了琅琊的敷衍,他只是笑了笑,并没多说什么,退开两步又复跪倒在地,大声唱诵起草原上的赞美调,率领最后的族人,恭送阿巫锦离开。

青墨不虞有他,又对着他们嘱咐了几句,就此返回飞梭,继续向着黄金大帐赶去。就在她们离开后不久,那一支老弱再度上马,旌旗又复迎风招展,一路南下去追赶族中傀儡。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没得劝解,也不需要劝解吧

长调苍凉,在草原上,正在疾驰追赶傀儡的老弱残兵,远不止这一支千人队,哭着,唱着,奔驰着,刀光涌动着……

一场大睡,酣畅淋漓,梁辛再醒来时,已经是七天之后了。刚刚苏醒时,神智还在飘忽着,全不知身在何处,只是觉得自己身下硬邦邦的,仿佛睡在了石板上。

等他睁开眼睛看过四周之后,一下子没忍住,‘咕’地笑出了声。身下那‘硬邦邦的石板’,居然是一张黄金榻。

视线之内,处处金光闪烁,金砖、金条、金叶、金沙,只有黄金,全是黄金。不用问,天底下只有一处地方才会有这么多黄金——大司巫的黄金大帐。

从无数真金里睡醒一觉,心情果然好极了。

梁辛还没来及从黄金榻上做起来,眼前就人影一闪,三个少女一起来到近前,人人神情欢喜,但并无一人出声,而是整齐划同时对梁辛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

第三九零章 金盔银环

第三九零章金盔银环

七天前,飞梭赶到黄金大帐时,大群巫士仍在原地呆坐。正如梁辛所料,巫士们被邪元侵袭,再无法稍动,但他们并未彻底变成傀儡,此刻天下所有草木傀儡,都开始汇聚集结,唯独草原上的丧巫道弟子,不奉贾添谕令。

青墨着实放松了不少,当时梁辛正在酣睡,谁都不舍得叫醒他,也就在大帐周围暂时安顿下来,既然巫士们不动,大家也就不用太着急了,仲夏之际,草原天气清爽,干脆她们也把梁辛也挪出飞梭,就让他睡在草原上,有什么事情都等他这一觉睡醒再说。

蜥蜴都有伤在身,不宜再耽搁下去,越快能泡进青莲岛麒麟洞前的泥沼修养,对它们就越有好处。茅吏又再辛苦一趟,带着大毛小毛和大群巨蜥先返回海外小岛。

在梁辛沉睡六天左右,青墨突然发觉异常,远处正有一个修士施法急行,向着巫士聚集之处而来。从灵元震荡来着,对方修为不高,充其量四步实力。

放在平时全不用去在意的小事,在傀儡邪术过后,却变成了十足十的古怪事,不由得她们不小心应对,三个少女略作商议,带着梁辛钻进了黄金大帐。

这座黄金帐传承已久,被各代大司巫都加持了数不清的法术,虽然不是法宝但也神奇得很,躲在里面,外界诸般情形一目了然,而外面的灵识探测之术再怎么了得,也休想将其洞穿。而且帐子上带有封印,除非大司巫点头,否则外人绝难进入其中。青墨是阿巫锦,可以自由出入大帐,封印并不拦它。

若非情况有变,就算大司巫变成了傀儡,青墨也不敢轻易带着外人进入师父的宝贝帐篷。

进入帐篷不久,那个修士就匆匆赶来,三个少女全都面色惊愕,来的人她们都认得——神仙相派到中土的第一个探子,木妖,老虎。

木妖的情形异常狼狈,身上伤痕累累,脸上的皮肉掀翻,头发也被烧得精光,这副样子看上去倒真有几分‘神仙相’的气韵了……上次他被长春天抓去逼供,伤得自然不轻,不过那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凭着他的木行身,早就痊愈了,现在这一身伤,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

赶到大帐附近后,木妖见这里还有大群‘不奉诏’的傀儡,眼中喜色迸现,明显送了一口气,先在附近游弋了一周,不见有什么异常,又想进入大帐去搜索,但他破不开大司巫的禁制,鼓捣了一阵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也就放弃了。

再之后也不见他去做什么,服下了几枚丹药,便盘膝而坐调息静养,直到梁辛一觉醒来。

青墨见木老虎没有对同门不利的举动,也就隐忍下来,看看他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黄金大帐的法术对外不对内,其实梁辛等人在帐篷里,就算唱歌跳舞耍酒疯,外面的人也无从察觉,但是木妖近在咫尺,虽然明知道他听不到看不到,帐篷里面的几个人也还是情不自禁地压低声音,动作轻缓。

琅琊先把事情简单交代清楚,跟着把眼睛一眨……眼皮一起一落,目中的精明尽数消失,只剩浓浓地关心:“休息得怎样,能打了么?”

梁辛并未受伤,是精力、体力耗尽,一场酣畅大睡之后,精神健硕,身体也恢复了许多,闻言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帐篷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叮当大响,羊角脆左手一个金壶右手一把金叶,头上顶了个金盔,脖子上挂了好几条金链子,歪歪斜斜、眉花眼笑地跑向主人。

几个人相顾莞尔,梁辛伸手把小猴子举起,又放到自己的脖子上,果然,金玉满身的羊角脆比着平时沉重了许多。

琅琊凑趣,双臂用力,把梁辛躺过的黄金榻举了起来,递到羊角脆跟前,笑道:“喜欢金子?这个大,送你了”

羊角脆吓了一跳,琢磨了半晌,两只爪子开始来回来去比划起来,在弄明白它的意思之后,琅琊愕然:“你是说要我替你拿着?”

小猴子刚一点头,立刻引来了一阵哄笑……说笑了一阵,大家又把话题引回到木妖身上,虽然还不能确定他到底要做什么,不过看上去,他仿佛在等着什么人。

青墨语气不善:“他等的,自然是他的神仙相了,说不定又要有什么图谋了”

琅琊则怯生生地看了梁辛一眼,仿佛有话想说,又怕会惹恼他似的,不等梁辛说话,小汐就笑道:“有话就说,装模作样,很有趣么?”

琅琊嘻嘻一笑,恢复常态:“你们都是好人,总念着别人的好,可别人却未必如此,上次放了木老虎,这次他还不是帮着那些神仙相同道一起,弄出个‘六三一’来,差点要了所有人的命该杀就杀,一个人该不该死,要我说,和以前他做过啥无关,主要还看以后他会不会影响到咱们。”

妖女的心性,梁辛领教过多少次了,对她的话也早就没兴趣反驳了,只是摇头道:“木老虎和六趣三返、回寰妖道他们应该没什么关系,他也不知道苦乃山会有那么大的图谋、那么大的场面,他去那里的初衷,多半就是为了寻宝。”

琅琊皱眉:“何以见得?”

“禁制,会炸碎脑袋的禁制。”梁辛应道。

所有参与‘六三一’大阵的神仙相,都被回寰在体内种下了厉害禁制,一旦遭擒,脑袋就会炸裂开来。可木妖身上并无此禁制,足见他事先并未和回寰等人接触,与那道阵法无关。

梁辛猜的没错,木老虎事前根本就不知道‘六趣三返、乾坤一掷’这个图谋,他混入大理州罗家队伍去苦乃山,也和回寰等人没有一个大钱的关系,纯粹是被祥瑞气息所诱,寻宝去的。

后来‘六趣三返’突然爆发,木老虎借着狂风从长春天手中逃走。虽然他也陷入了大阵,但是回寰的阵图设计巧妙,阵中的诸般杀劫,都不去对付手握一重天道之人。这一点就连贾添都没能算出来。

等到六趣三返结束,木老虎生怕会再被梁辛捉住,立刻隐遁逃离了苦乃山,至于后面梁辛、贾添等人的连番苦战他更是一无所知。

梁辛把有关禁制之事解释了下,琅琊仍不服气:“就算六三一的事情和他无关,他现在还不是在等候同伴,设计新的图谋。”

这个时候,梁辛忽然对着几个同伴一挥手,轻声道:“来了,修为不低”

帐篷里安静了下来,众人凝神观望,只见远天尽头,一道浓云随风急行,片刻功夫就来到了近前,旋即法术散去,一个神仙相缓缓现身。

黄金大帐封印重重,就算是神仙相,也探不到帐子之内的状况。

木妖也是神仙相‘出身’,但是见到同族,非但没有丝毫亲近之意,相反,声音里还充满愤懑:“追追追,不杀我,便不甘心么?就算杀我,至少也要给出一句明白话来……庞谷,你到底为何杀我?”

叫做庞谷的神仙相轻松得很:“你叛了,自然会死。”

木老虎脸色铁青:“我从不曾叛过。”

庞谷一晒,反问道:“这中土天下,只要稍有些力气之人,都被人变成了草木傀儡,这支大军不惧天道,是用来做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木老虎应道:“那又怎样?中土上有人要对付仙道,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那你的草木妖身又从何而来?你身上的草木之意,和那些傀儡如出一辙,你和这道邪术有关系,和施展邪术、控制傀儡、准备对付仙道的人,自然也脱不开关系。”庞谷好整以暇,继续笑道:“还有,咱们前前后后,派了多少人来打前站?大家都死了,就你活着。”

木老虎愈发恼怒了:“因为我没死,而且和傀儡一样有草木妖身,你就认定我叛了?”

庞谷耸了耸肩膀,只笑,没去应他。

大帐中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神情里都有几分好笑,先前可谁都想不到,木老虎居然会被神仙相当成叛徒来追杀。

木老虎从苦乃山逃走后不久,傀儡邪术爆发,中土天下尽被妖元染成了绿色。他也是草木妖身,不再为邪术所侵,可他也做不了什么,就躲藏在一座荒山中修养。直到大半个月前,他突然发觉,自己被一道‘灵识’锁定了,有人发现了他的踪迹。

不久之后对方赶到,来找他的正是这个叫做‘庞谷’的神仙相。木老虎和他早在混沌大海另一端时就相识了,虽然说不上亲近,但至少也是同道中人。

突见同伴,木妖满心欢喜,不料庞谷二话不说直接向他出手。

老虎现在不过是个有一重天道在手的四步精怪,而且他的天道,非得大队修士集中的时候才好用,荒山野岭孤身一人,他全不是庞谷的对手。

不过这几个月里,木老虎为了防备梁辛等人再来捉他,在栖身的山岭间着实做了一番布置,也幸亏如此,他才逃过了一劫,一路向北而逃,一直跑到这里……

木老虎坐在原地,再度开口道:“我的经历略有曲折,事情都能解释得通……”

不等他说完,庞谷就摇头打断:“你来中土一百多年,想要编个圆满的说辞,时间也足够用了。何况,就算我信你也没用,我是奉命办事,只要带着你的脑袋回去就好了。”

木老虎立刻追问:“奉谁的命,你请他来,我自己和他说”

“得胜”,庞谷轻轻说出了一个名字。

木老虎却神情突变,惊愕道:“他、他也到中土了?”说完,又苦笑摇头:“难怪你能找到我。”

庞谷点头,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现在明白了?根本就不用你说什么,只要带着你的脑袋回去,是黑是白也就一目了然了。”

木老虎勃然大怒,从地上一跃而起,怒斥道:“脑袋给了他,是黑是白对我而言,还有个屁用”大骂之中,他的身子一弹,却并未向前扑出,而是把身体团成一团,好像个滚地葫芦似的,向着后面翻滚。

在他身后就是众多巫士,木妖这一滚,也躲入了巫士阵中,跟着只听他一声低吼:“借。”

‘借’字响起之处,无数丧巫道的法器跃出

整座草原的巫士,都聚拢于大帐之外,而每一位丧物道弟子的法宝,都随这一声谕令而起,尽数被木妖借了去。

巫刺、丧钺、白骨笼、鬼发旗……数千件宝物凌空,围住庞谷缓缓游转,虽然还未发动,但煞气弥漫,阴风微动,冥冥中恶鬼低笑,还有些嘁嘁喳喳地窃窃私语之身,时隐时现。

庞谷明显吃了一惊,皱眉道:“你还能借的到?”不等回答,他便已恍然大悟:“这些巫士,还不是彻底的傀儡?”

草木傀儡不受天道,木老虎从傀儡处‘借不来刀’,对庞谷的追杀根本无力反抗,而巫士这一族,虽不能稍动,但至少保住了本分本性,并未完全被邪术所制,他们的法宝,还能被木老虎‘借来’

这便是木妖到黄金大帐后就不再逃窜的原因了,放眼天下,也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有一战之力……

木妖的天道是‘借’,在他的灵识里,也有一份对‘能借的刀’的敏感,被同道追杀开始,他就循着灵识指引,一路向北,最终找到了‘巫士的刀’。

幽冥之意缓缓弥漫,草原萧杀。

任谁被数千件北荒巫的法宝止住都不会再笑,庞谷也不例外,把语气放得舒缓些,伸手虚按,对木老虎做了个稍安勿躁地手势:“你我有什么样的本事,大家都心知肚明,真要拼命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不过一动手,你的反叛之罪就算彻底坐实了,得胜的手段你也明白,即便今日杀我,你又能再活几个日出?你自己想清楚吧。”

庞谷追到此处,见木老虎就不再逃窜,心中自然也存了警惕,但是他始终在留神戒备那座隔绝灵识的黄金大帐,全没想到对方的依仗居然就是摆在明处的傀儡,一时不查落入被动。

“本来你必死无疑,但‘能杀而不杀’,对你倒未必不是个机会,”庞谷继续说道:“我出来之前,受了‘得胜’的耳目连心之术,我所看所听,他都一清二楚,你要有什么别情,现在不妨对我说出来。”

借刀之后,木老虎脸上的怒气就消散了,对着庞谷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忽然一阵叮叮当当地乱响传来,不远处的那座帐篷门帘一挑,钻出来一只小猴子……两个神仙像乍见羊角脆,都是一愣,几乎同时脱口道:“银环?”

羊角脆是‘银环’,不过现在他脑袋上没‘银环’,倒是顶了个金盔。在它身后,梁辛也走了出来,对着木老虎点头笑道:“木先生,最近还好?”

三个少女,也随着梁辛一起鱼贯而出。

小猴子气度大得很,全不去看木妖和庞谷,只是扬起脖子虚乎着眼睛,在半空里无数巫士法宝中来回寻索。巫家法器,色泽大都晦暗,苍白、乌黑或者幽绿惨红,汇聚一起显得异常压抑,乌蒙蒙地一大片,其中唯独有一件宝贝,虽然也是颜色黝黑,但透出的却不是幽冥阴惨,而是勃勃生机……草原圣器,慈悲弓

木妖‘借刀’,不仅是修士握在手中的法器,就连乾坤袋中的宝贝,只要在他的天道之下,都会奉他调遣,凭空跃出,慈悲弓也不例外。否则三年前中秋之夜,邪道三宗又怎会被他一个人打得落花流水。

慈悲弓现身,梁辛生怕双方打斗起来会伤了这件宝贝,不敢在帐篷里继续待下去。木妖乍见梁辛,神情又是一变,可还不等他开口,梁辛的身形倏然一闪。

梁辛的速度何其迅捷,两个神仙相就只觉得眼前略略一花,再看梁辛已经回到了原地,如果不多出了一盏长弓,甚至都不敢肯定他曾经动过。

慈悲弓一入梁辛之手,‘借刀杀人’的天道也被嫦娥劲力击碎。梁辛松了口气,将神弓纳入了须弥樟。

青墨则对着木妖皱眉道:“我家的宝贝,你最好别贸然去借,师父、师姑为人恩怨分明,你今天找他们借宝贝,明天说不定他们会找你借性命。”

虽然师门上下都变成了‘半个傀儡’,被木妖借刀,青墨还是老大的不高兴。

木妖长长地吸了口气,整个人也随之镇静下来,数千件巫家法宝流转速度也加快了许多,既把庞谷困得更稳了些,也随时可以向梁辛爆起发难。

梁辛摇了摇头:“借大司巫的刀总归不好,还回去吧,那个叫庞谷的,我来对付,他走不了,更伤不到你。”

木妖翻起眼睛,目光里尽是戒备神色。

“至于你么?”梁辛一耸肩膀:“你要走现在就能走。”

跟着梁辛伸手一指庞谷,对木妖笑道:“我现在去擒他,你要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能把我们一网打尽,也不妨放手一试,看你借来的刀,伤不伤得到我。”

说完,梁辛不再理会木妖,身形再起,飞扑庞谷。

第三九一章 大军将至

第三九一章大军将至

庞谷的本领,比起梁辛对付过的神仙相,也并不高明多少,一重天道出手,奈何不了梁辛,转身再想逃时已经没机会了,魔功笼罩里一重因果断灭,跟着骨断筋折,被梁辛生擒。

可惜这个神仙相,身上也被下了禁制,不等梁辛逼问什么,庞谷就嘶声惨叫,从口中喷出一蓬火星,五脏六腑都被恶炎灼烧殆尽,惨死当场。

对此梁辛并无太多意外,随手把那具焦糊恶臭的尸体扔到一旁,转头又望向了木老虎。

木老虎并未趁机动手,相反,大片巫家法器都停止了盘旋。他修为沦丧,但眼力仍在,看得明明白白,凭着梁辛的修为、劲力和邪魔功法,想要靠着‘借刀’杀他,自取其辱罢了。

一阵嗡嗡轻响,数千件巫家法器都消减了战意,返回到主人身边,木老虎撤去了自己的天道。阴丧煞气转眼散去,天地间又恢复清爽……

木老虎‘还刀’。

这些法器,都是从巫士的乾坤代中‘借’来的,现在归还,却没法再重新收纳回去,只是返回主人身旁,乱糟糟地置于地面上。青墨顾不上去理会木妖,快步跑到师父和师姑身旁,忙不迭替两位长辈把宝贝收好,其中自然少不了大把的眉心骨珠。

神弓到手,敌人诛灭,小汐立刻摇响木铃铛,传讯青莲小岛,请茅吏再过来接人。

木老虎站起身,也不道谢,直接问梁辛:“我能走?”

“当然能走。”梁辛点点头:“你帮过我们、害过我们,我们抓过你也放过你,两无亏欠,要走便走。要回去继续和你那群仙道同伙为伍也由得你,不过下次见面时,少不得就是一场真厮杀……咦,你还真走?”

邪道最大首领喋喋不休之际,木老虎已经显出不耐烦,准备要走了。

不过听到梁辛最后那声意外低吼,木老虎脚下缓了缓,略作思索之后,脸上又显出一副惫懒神气,笑嘻嘻地应道:“走或不走,我也犹豫来着。要我留下来帮你么?开个价钱来听听。”

琅琊依在黄金大帐的门柱上,闻言歪起脑袋,替梁辛应道:“这个死了,下个追杀你的也就快来了,姓庞的死前说过一句实在话:你还能活几个日出?”

说着,琅琊伸出纤纤玉指,似模似样地给木妖算道:“现在天底下一共也就那么几个势力,神仙相当你是叛逆,贾添则把你当做神仙相,另外还有…那个就不说了。算来算去,也就有日馋仙宗不嫌你寒碜,跟我们走,能多活几个日出,岂不是好。还谈什么价钱,再大的价钱也不如性命更大不是。”

现在走了,也真就没几天好活了。这个道理连五岁的娃娃都能明白,木老虎又哪会不懂,但他却还是摇头:“跟你们走?帮你们对付仙道……”

正说着半截,梁辛插了句:“仙道?”

木老虎也不当回事:“我们自称‘仙道’,就是个称呼,无所谓的。”跟着他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我自己走活不了几天;给你们帮忙,也未必就真能多活多久,还得出力气出脑筋,没个价钱又哪行。”

说着,他又笑了起来:“我命不久矣是没错,不过换个方向去想,你们要雇的,是个亡命徒,打起架来绝对不要命,再大的价钱也值”

他在离人谷做木先生的时候,成天臭着个脸孔,谁的帐都不卖;但是再回复记忆后,就恢复了本色,‘老虎借猪相公借书,我该借点啥…’,不像高深修士,倒更像个泼皮。

不过他现在这个样子,说起话来倒是让大家都轻松得很,梁辛也笑了:“先把价钱说来听听,看看还有的谈没有。”

木老虎混不在意,用点菜的语气,说出了两个字:“魔功。”说完,他把笑容一敛,神色也猛地变得认真起来,缓缓道:“我要你传我魔功,天上人间要是有什么顾忌,我可拜你为师。”

木妖要拜师,学艺。

梁辛可没想到他的‘价钱’如此怪异,不过转念一想便恍然大悟:“天上人间?你想学我师兄那样,破碎虚空,飞仙天外?”

木老虎毫不隐瞒,认真点头:“你若答应,我立刻拜师,有关师道种种你也大可放心,老虎立誓绝不违背。”

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飞仙一梦……木老虎法身不再,从道理上去论,就算假大眼被摧毁,天地秩序恢复正常,以他四步之身,真迎来了天劫接引也只有被轰成烟的份。而谢甲儿的神威,三年前中秋时众人有目共睹,在木老虎看来,大魔君的飞升之术,对自己实在再合适不过。不止木老虎,就连他的师弟‘螃蟹’,当时也被霸王的魔功折服,想要走这条‘捷径’。

梁辛没去回应木老虎,而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转头望向青墨:“天嬉笑怎样了?最近有没联系过?”

青墨摇了摇头:“他不见了……茅吏带着我们去找过,不止天嬉笑消失,那支完美天舟也不见了。”

梁辛愕然:“这么说,天嬉笑发动了飞舟,自己飞走了?去哪了,还、还回来不?”

这问题没人回答的上来,青墨也只是摇头苦笑。不过梁辛自己倒是很快释然,笑道:“迟早会回来的。”

天嬉笑知道仙界真相,当然犯不着再去‘飞仙’一次,应该是丑娃娃控制天舟的技术不够娴熟,将那头雪白坤蝶发动后,不知道跑到十界中的那一界去了……天嬉笑会驾驶天舟,但也仅仅是‘会把仙舟从仙界驶回中土’,按照梁辛估计,现在他多半在十界中钻来钻去,什么时候能钻到仙界,也就离回家不远了。

想着天嬉笑气急败坏的模样,梁辛居然笑了起来,把其他人都笑得莫名其妙。

笑了一阵,梁辛才对木老虎摇头道:“就算你学会了天上人间,又得巨力相助得以撕裂乾坤,也只会落入虚空裂隙,进不去仙界的。”

梁辛也不隐瞒,就把自己进入仙界的连番经历,对木老虎原原讲了一遍,不过对仙界的状况他只字未提。

话还没说完,一直在依门柱的琅琊就一个踉跄,险些坐倒在地,一双眸子瞪得溜圆,惊骇道:“梁磨刀,你去过仙界了?”有关梁辛飞仙之事,小汐等人从未向琅琊提及过。

梁辛笑得挺客气:“去过一趟,这不又回来了么。”

这次是木老虎抢先开口,心情激动之下,声音也略显嘶哑:“妄言你到了仙界,怎么可能会再回来?”

梁辛一晒,懒得在这件事上去争辩什么,跟着又把有关完美天舟的事情,大概交代了下,最后望向木老虎:“师兄现在就在仙界,天嬉笑迟早会重返中土,你要真想去仙界,等天嬉笑回来,带你去也无妨。”

说完,又伸手对着三个少女一划拉,笑道:“都去都去,大家都去。”

木老虎怀疑,琅琊却敢笃定梁辛说的是实话,立刻欢呼一声:“我记下了,记得不许反悔”

木老虎目光闪烁不停,死死盯住梁辛,梁辛的话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声音也在微微发抖:“你当真去过仙界?哪里究竟是怎样、怎样一番景象?”

梁辛却摇了摇头,说的话让木老虎有些摸不着头脑:“仙界,就是渡过真正天劫后的飞升之处。”

说着,略作停顿,见木老虎点头后,他才继续道:“仙界和你想得不一样,不过它的景象我不会说给你听……天上人间你学不会,不过你留下帮忙,也还是有机会去仙界。这便是我的价钱了。行就行,不行现在就散伙,你继续去逃命,我也有的是事情要做。”

木老虎没再犹豫什么,咬了咬牙,点头答应下来:“如你所说,我助你御敌,你带我飞仙”

梁辛哈哈一笑,伸手一拍木老虎的肩膀,也不再多说废话,拉入正题:“大海那边的情形,你知道多少?”

“我出来前,共有两千仙家,天猿的数量还要再稍多一些,加在一起,总有五千之众。”结盟之下,木老虎痛快开口:“一共五位首领,修为远胜我辈,至少都是真嫦娥境之力,具体他们的实力,我是看不透的。”

‘新一代’神仙相的首领,和他们的前辈‘百无一用’大不相同。百纳、无仙等人,虽然谈不上慈悲仁厚,不过对待其他的神仙相,都还有一份同道义气,从百纳在凶岛的作为便可见一般。

但是这五个新首领,御下极严,手段狠辣,两千神仙相等级森严,法度苛刻,稍有越界就会遭到严惩。由此,只要是‘成群结伙’过来的斥候,小头目也都会给手下种上厉害禁制,随时灭口。

梁辛挑着最关心的问题去问:“他们大约何时会到?”

木老虎摇了摇头:“具体时间不得而知,不过…不会太久,应该就在这几年了。因为‘得胜’已经来了。”

提到‘得胜’,木老虎的眼角轻轻一跳,毫不掩饰自己的恐惧:“得胜不是普通的斥候,他是五个首领之一庞谷是跟他一起来的,大约二十天前开始追杀我,算起来,他们应该刚到中土不久。”

以前的斥候,一人两人,潜入中土多以打探环境、寻找前辈失败原因为任,可最近的两拨‘前哨’,前一批回寰,足有二十多人,几年的苦心经营,弄出来一座惊天大阵,险些将中土毁掉;而后一批,干脆是五大首领之一来了。

前哨的规模渐大、实力渐强,这个讯号代表什么任谁都能明白……大队人马,即将杀到

这个时候梁辛忽然想到一件事,脸色随即苍白,低吼了一声:“大眼”说着就要纵跃而起。

又有新的神仙相登陆中土,而且还是个**力首领,他们自然要去对付大眼。

木老虎倒是轻松得很,摇头笑道:“大眼应该无妨,不用太担心。因为混沌之海的阻隔,中土的斥候和后面的仙家联系不上。”

神仙相并不知道大眼在哪里,上一次浩劫东来时,无仙等人也是靠着浮屠轰击小眼引发的震荡,才找到了猴儿谷。

回寰等人是因为在无意中发现苦乃山中有一群火尾天猿,追根溯源,这才发现了大眼藏就藏在猴儿谷深潭下。但是现在回寰全军覆灭,之前又没法和‘老家’传讯联络,所以得胜不会知道大眼藏在何处。

梁辛着实把自己吓了一跳,长长松了口气。这时琅琊插口,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望向木老虎问道:“你藏身深山,却被对方用搜神的手段找了出来?”

琅琊比着梁辛更加心细,因而对细节处想得也更多,经她一问,梁辛也恍悟,对方有找到木老虎的办法,自己再带着木妖乱走,无疑是把自己的老巢展示给人家来看。

木老会应道:“仙家之中有些会搜神之术,得胜便是其一。现在他的神识还锁在我身上呢,有他在,我就没得逃。”

得胜的修为自不必说,另外也如娜仁托雅一般,精通诸多奇异法术,‘搜神’只是其不过发动搜神、锁住要找之人的同时,对方也会有所察觉。。

“他还有一道异术,唤作‘听头’,只要是三天之内的新鲜人头,施法之下,他就能知‘人头’生前所有的记忆……也是因为这桩混蛋本领,他比着另外四个都更残暴些,稍有怀疑就会揪掉手下的脑袋来听一听。”

梁辛追问:“只能听死人的头?活人的听不到?”

“只能是死人。”说着,木老虎苦笑:“所以他派庞谷追我,也用不着逼问什么口供,只要把我的脑袋拿回去一听,也就什么都知道。”

琅琊笑靥如花,接了句:“他一听,就知道你没叛,你就清白了。”

“不是我清白了,是我的头清白了。”木老虎全不当回事,笑着应了句,才继续道:“先得想个能瞒过搜神之术的办法。其实破他法术不难,但是需要几味珍贵草木,你们日馋一统邪道,家大业大,回头我开个方子,你帮我去抓药。”

日馋现在什么都缺,唯独不缺仙草,梁辛点头答应,跟着又道:“抓药无妨,可最好是你能把得胜引过来……我不信他给自己也下禁制。”

木老虎一愣:“你能擒下得胜?”

梁辛笑:“试试看吧,未必不成。嫦娥劲力,中土上可不止他一个。”

木老虎立刻就显出了亡命徒的颜色,听梁辛这么说,眸子亮了起来,嘿嘿地笑:“那就试试,宰了个王八蛋,看他还想不想再揪我脑袋。”

木老虎敢去做这个‘诱饵’,得胜就一定会来……

事情不难猜测。大约个把月前,得胜带人登上中土,随即发现中土人间,到处都是草木傀儡,尤其让他们吃惊的是,这些傀儡不受天道,摆明就是有人在组织大军,准备对付第二次浩劫东来。得胜此刻的当头大事是追查傀儡邪术的源头,去击杀傀儡们的首领。

如何才能去找到贾添?自然是抓来叛徒木老虎的脑袋听一听。

庞谷已死,就算身边还有手下可用,得胜也不会在怠慢,多半要亲自跑这一趟了。

梁辛把身体放松了些,灵觉远远播散开去,强敌随时会来,没什么可说的,只有打……

等‘得胜’杀来,等茅吏驾驭飞舟赶来接应,反正都是等待,暂时也做不了什么,众人干脆围坐在一起,请木老虎来讲一讲混沌之海另一端的有关情形。

混沌之海的另一端,有一方堪比陆地的巨大岛屿,鲁执重返中土后,修士渡劫飞升,都掉落在这座巨岛上,此处便是神仙相的老巢了。

就如骸骨老兄遗留的丝帕上绘制的那样,真正的大眼就坐落于这方巨岛中央,‘百无一用’那一代神仙相找到了‘大眼’,一番思索之下,也就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篡改中土的灵元格局,在中土以假灵穴替换掉了真大眼。

而这一方水土失去了灵元滋养,也就变成了天下最最穷恶的所在,荒凉贫瘠还在其次,最要命的因为鲁执的‘修改’,让这里五行不稳,每一行都时强时弱,串不出相生相克的循环,恶土斗金风、凶水扑烈火…岛上五行无时无刻不在互相吞噬,互相碰撞,环境可想而知。

在真大眼枯竭之前,岛上虽然没有人迹,但并不荒凉,草木丰饶鸟兽繁多。后来才变得寸早不生,彻底荒败,岛上万兽灭绝,就只有生命力、适应力最强悍的一支火尾天猿生存了下来,而后这支凶猿又被‘飞升’来的神仙相驯服,成了‘浩劫东来’的帮凶。

有资格飞升到大眼巨岛的人,在中土世界莫不是一方翘楚,除了修为精湛、一重天道之外,对诸多奇学异术也多有精通,也有掌握堪舆、星术这两门学问的好手。

其中前者通过真大眼的位置,精研中土全图,层层推算,最终算出了小眼的位置。不过,他们能通过‘真大眼’找到‘小眼’,却无法通过‘小眼’再去确定‘假大眼’的所在,因为猴儿谷的大眼,靠得不单纯是‘位置’、地势,其间还有鲁执施展的**术才得以成形的,单靠‘算法’找不到它。

精擅星术的人则推出九星连线,潮汐成形,是他们返回中土的唯一方法……

第三九二章 自苦修持

第三九二章自苦修持

木老虎说的这些,大部分都是第一批神仙相的研究和经历。

第一次‘浩劫东来’,所有人都启程去中土摧毁大眼,此事一定成功,不会再有‘后来人’,当然也犯不着在大岛上留下什么记载。按理说这些事情木老虎等人无从得知。不过‘百无一用’的大军,虽然全军覆没,但并非所有人死掉,还有不少人在对付蟠螭时落入混沌深海,永远地迷失方向。其中一个在乱走中侥幸回到了老巢,木老虎这一代神仙相,才得知了‘前辈们’的事情。

琅琊听得有些无聊,试探着对说:“有个事,我问了,你可别生气。”

说完,也不等木老虎点头答应,琅琊就问道:“你们的脸,都是怎么回事?”无论语气、神情,琅琊都充满了同情,唯独眸子深处,隐约透出一份幸灾乐祸、说不出的开心。

修为大成,天劫降临,渡劫后‘仙途’成形,破碎虚空接引修士前往飞身之地……在这个过程的最后一环,‘虚空仙途’之中,修士已经在道理上成为‘神仙’,会有浓厚灵元汇聚,助其洗炼身体。神仙相个个都身体强悍,不仅是因为‘生前’修为精湛,更得益于飞仙途中的这次灵元洗炼。

但飞升之地五行大乱,也直接影响了灵元对‘诸位准仙家’的洗炼…这份影响与力量无关,倒更像个记号,五行应对五官,所有中土飞升之人,个个都在得了一具好身体的同时,也落下了一副神仙相。

木老虎的脸早就恢复了正常,不仅不再是丑八怪,相反还变成了个美男子,但再提及自己变成‘神仙相’的经历时,脸色还是变得铁青。

对这些飞仙强者来说,就是内脏受创、四肢骨折,也不见得有什么大不了,自然不会把五官移位当回事,可是在飞升是个‘笑话’这个大题目之下,再变成神仙相,何异于被人‘抽飞了脸’,这番侮辱大到了惊天动地。

梁辛伸手拍了拍木老虎的肩膀,安慰道:“你不知篡改大眼那人的手段,不管是谁,栽在他手里都不冤。”

木老虎愣了愣,瞪着梁辛问道:“你这是劝我还是气我?”跟着,他又问道:“不冤?你倒说说,为何不冤?”

鲁执,率领十一同伴,在无声世界绞杀千万仙魔,更一口气掐断了七界仙途,放眼诸多世界有谁能及。不管是输给了他的神通恶力,还是败在他的法术设计,都……不冤

梁辛却并未回答木妖,只是摇头道:“有朝一日,我带你去了仙界,有关过往都会讲给你听。”

木老虎也不再追问什么,长吸了一口气,又恢复了那副二赖子的神情,笑嘻嘻的应道:“只要能真去仙界,什么都好说”

梁辛痛快点头:“放心,早就订好的事情,不用反复嘱咐”说完,又望向琅琊。满是好奇地问道:“见面之后事情不断,都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回……”

不料话还没说完,妖女就不耐烦地甩甩手:“上次刚我刚开始说你就睡着了,现在又不想说了,等着吧,等我开心了,想说的时候再来问。”

梁辛咳了一声,转目望向青墨和小汐,琅琊急忙伸手抓住两个女娃的手臂,笑道:“谁也不许说”

小汐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扬臂甩掉了妖女的手:“少来挑拨,你这几年的情形可一个字都没对我们提起过。”琅琊是在大约五个月前重返中土的,当初在她离开时就和青墨换过了铃铛,这次回来很快就和另外两个少女汇合。

归队之后,琅琊不仅未受傀儡侵袭,而且修为大进,从四步直升到六步中阶,但是对法术的运用并不纯熟,看上去像是用了‘灌顶’一类的霸道法门,强制提升了战力。而且体内真元也异常躁动,琅琊常常要静坐凝神,去归拢那些力量。

而对自己的经历,琅琊也没有过多提及,任凭青墨怎么追问,她也都是笑而不言。

梁辛对琅琊的性子还算了解,明白她不想说的事情,再怎么问也白搭,干脆把话题转开了。

而后话题却轻松了起来,只有说笑,甚至连破解傀儡邪术的事情都没人去提及……马上就会有一场狙杀‘嫦娥境’高手的恶战,木老虎那颗脑袋,‘得胜’势在必得,而得胜这个人,梁辛也一定要将其生擒,不单是为了保住木老虎,更重要,梁辛想要弄清楚神仙相大军究竟会何时到来。

三个少女谁也没离开的意思,梁辛也没去说什么,得胜是个首领,身边还会跟着其他‘仙家’手下,大家聚在一起反而更安全些。

说笑之中,月落日升,转眼到了第二天黎明时分,木老虎抻了个懒腰,转目望向青墨:“估计他们快来了,现在大家是一家人,合伙后办的头件大事就是对付得胜,我是亡命徒,不拿小命当回事,可得胜真来了,我恨不得给他两下子,那时候还要再借向这些同道借刀,不情之请,还请大巫师……”

木老虎正嬉皮笑脸地说着,梁辛就笑了起来:“你说的还真准,来了”有一伙人正在迅速赶来,已经闯入了他灵觉覆盖的范围。

对方疾驰的速度,比起仙界时的轮回恶鬼也毫不逊色。

梁辛站了起来,正想再嘱托同伴几句,可还不等他说什么,神情便又是一愣。远天之中,又有多人闯入他的灵识。这些‘后来人’足有过百之数,来的方向也各不相同,从四面八方扑击而至,而他们的目标完全一致,都是攻向第一伙人。

灵元开始剧烈震荡,一道道大力爆裂开来。两拨人马都是强者,此刻已经绞杀在一起,梁辛的感知也因为巨力轰荡而模糊了。

旋即,三个少女中修为最高的青墨对远处的激战也有所感应,闷哼了一声,面露惊愕。

跟着,大力掀起的巨响与震动传来……恶斗持续的时间很短,前后加起来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天地又重新归于平静。

当一切散去后,梁辛在调运感知寻查敌人踪迹,所有人都失去了气息,灵觉之内,空荡荡一片。

几乎同时木老虎也轻声惊呼:“灵识没了,得胜锁在我身上的搜神灵识散去了”

说完,木老虎收敛心思,屏息凝神,认真感受、内查,最后又笃定地重复道:“错不了,不见了”得胜使用搜神之术,将一抹灵识锁在了木老虎身上,而木老虎对那道灵识也有感应。

众人都显惊愕,唯独琅琊,惊讶过后若有所思,脸色阴沉……

第一伙人接近、第二伙人突袭、恶斗绞杀、所有人消失不见、搜身之术消散,诸般情形串在一起,任谁都能猜出个大概:就在刚刚,得胜即将赶到的时候,又被另外一群高手伏击。

法随身灭,他死了,搜神法术自然也就散了。梁辛也不再瞎猜什么,对着同伴打了个手势,结伴向着出事之处赶去。

强敌消失了,木老虎也就不再借刀,只身随着梁辛等人而行。

百多里外,空气燥热,焦糊恶臭弥漫,地面血浆泥泞,大片碎尸散落在地。尸体之中,有十余名神仙相,其余尽是凡人模样,恶战惨烈,竟是个玉石俱焚的结局……木老虎从散落的尸体间‘挑挑拣拣’,终于抓起一颗眉目倒长的残碎头颅:“这个是得胜”

得胜真的死了,在赶来捉拿木老虎的途中,遇到百多个高手的突袭,双方同归于尽。

截杀神仙相的那些凡人高手,穿着极为简陋,甚至连‘衣衫’都算不上,支是将一块长长的粗布罩在了身体上。另外所有这些人,都没有双目……眼眶中红色肉芽丛生,小汐青衣出身,对仵作手段多有了解,看过眼窝伤势后,对梁辛低声道:“外力所致,才会有这样的伤口,他们的眼珠,都是被硬生生地扣掉的,而且肉芽新鲜,时间不会太长,大概一两个月受的伤。”

杀死得胜一行的,都是些瞎子。被挖掉双眼的瞎子。

青墨瞪着眼睛,眸子溜圆,问道:“那他们是傀儡么?”

木老虎手上用力,‘嘭’地一声,将得胜的头颅捏得爆碎开来,随即俯身,开始着手检查其他尸体,接连以真元探过几人之后,对着青墨摇了摇头:“查不到一点木力妖元的痕迹,杀得胜的这些人不是傀儡,倒更像……”他停顿了片刻,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动手将七八具‘凡人’高手的尸体集中到一起,并一一揭开了他们的衣衫。

尸体赤luo,梁辛等人脸色都微微一变。

罩衣下的躯体,几乎是‘烂’的,钉孔刀疤冻疮灼痕,各色伤痕铺满了每一寸皮肤,深浅不新旧不同,无一例外都被粗布外衣遮挡,显然不是刚刚那场恶战造成的。

“若我所料不差,这满身的伤,应该都是他们自己弄得。”木老虎语气笃定。

青墨咋舌:“自己伤自己?这些人都是疯子么?还有眼珠…也是他们自己剜掉的么?”

“眼睛的事情不得而知,不过他们肯定不是疯子,天底下又哪会有这么多厉害疯子。”木老虎摇头,“不止是满身伤疤,这些尸体还有个奇怪之处。”说着,木老虎忽然举手,用尽全力向着其中一个尸体的胸膛重重打去,拳肉交击,居然发出了‘当’的金属轰鸣,仿佛木老虎轰击的不是个人,而是一口大钟

梁辛也走到一具尸体前出手试探,尸体结实的离谱,足见死者生前身体异常强悍,虽然还比不得自己的恶土真身,但在中土也算得上罕见了。

木老虎检查了过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问梁辛等人:“你们听说过‘自苦修持’么?”

梁辛、青墨、小汐外带羊角脆都一起摇头,只有琅琊没什么表示,抱着双臂站在一旁,似乎都懒得去看这些尸体一眼。

远古时,有一支修行流派,信奉‘生来罪孽身,自苦得赎’,他们修行的办法,就是不停的‘折磨’自己,身体越痛苦,精神也就越得解脱。

这些人自称‘自苦修持’,或‘苦修持’。

眼前这些尸体的衣着、伤痕,和传说里的‘自苦修持’极为相似,而且因为自苦修持的修炼特殊,身体大都结实无比,由此木老虎才判断出众多尸体的身份。简单解释了几句,他又摇头慨叹:“真正没想到,现在中土居然还有他们这伙人不过…以前没听说过,他们还要挖掉眼睛。”

老虎自己也算不清他‘破道飞升’究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如果论辈分的话,就是八大天门的开山始祖,见了他也得喊一声‘老祖宗’。可他也没见过‘自苦修持’,只是听门宗长辈在闲聊中提到过,在远古时有过这样一支修行流派。

苦修持不问世事,轻易也不会去伤害别人,但他们的想法和修行方式都太极端,还是被天下修家视作异端,联手打压之下,早就销声匿迹了,真要追溯起来,‘自苦修持’还是第一次浩劫东来之前的事情。

这些‘自苦修持’死前瞬间的表情,并没太多狰狞,神情坚定得甚至有些淡漠,明眼人一看就知,在投身恶战的时候,他们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或者说,他们并未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梁辛也是‘拼命的行家’,可他真格想象不出,能死得这么‘从容’,究竟会是怎样的一番心境。

梁辛从战场附近寻了片还算平整的草皮,翻手自须弥樟内取出一片阴沉木耳,当做铲子挖掘泥土:“这些人算是朋友,没能帮上他们杀敌,只能帮忙落葬了。”

小汐等人也都走上来准备帮忙,唯独琅琊冷笑了一声:“苦修持活着的时候都自虐其身,又哪会在意自己死后是不是入土,埋了也是白搭。”

梁辛略显纳闷地看了她一眼,正想开口说话,远远播散的灵觉又是轻轻一颤,另一伙人正在向着战场疾飞而至

对方也明显有了一个停顿,显然在梁辛察觉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发现了梁辛,不过也只是停顿了刹那,他们又开始急行,速度快若流星,在几个呼吸之后,便在高空现身。

一行十余人,男女各半,也是一群‘苦修持’。都以粗布罩身,双臂和小腿袒露,周身上下不做任何修饰,甚至连木簪都没有,个个披散长发,神情冰冷肃穆。

他们的眼睛也和死去的同伴一样,都被挖掉了。而且也不像常人那样以黑布蒙之,就那么‘顶’着一双瞎眼,黑洞洞的眼窝里,纠缠着数不清的红色肉芽,看上去显得阴狠而诡异。这群苦修持的首领,是个中年男子,身材不高却异常强壮,身上肌肉饱满,脸上棱角分明,仿佛刀削斧凿,不像个活人,倒更像个石头雕塑

凭空冒出来的‘苦修持’,既与神仙相为敌,又未被傀儡妖元所侵,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梁辛当然不会把他们当做仇敌,脸上露出个笑容,还不等他开口招呼对方,头顶上的羊角脆忽然颤抖起来,甚至都没法再坐稳,从梁辛的脖子上一头栽倒,落入主人怀中,圆溜溜的眸子里尽是恐惧。

虽然双目不再,但苦修持们修为高深莫测,凭借灵识探查,周围景象早都落入了他们心里,苦修首领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羊角脆,对梁辛道:“把它捏死,你们走。”

羊角脆似乎也明白躲不过眼前的危机,不再一味向着梁辛怀里拱,而是乍起了身上的绒毛,转回头张大嘴巴,对着苦修首领露出满口獠牙,嘶嘶做吼。

梁辛皱了皱眉,勉强维持着笑意,摇头道:“小猴子虽是银环,但已无害……”

话说着半截就被对方打断,仍是冷冷地重复:“把它捏死,你们走。”

梁辛伸手轻抚羊角脆的脊背以示安抚:“捏死它,我们就能走?”随即脸上的笑容收敛:“它是哪个?是我的猴子,还是你?”

刚入世时,兔几丘斗海棠、解铃镇战妖僧,甚至清凉泊对付百里坤,羊角脆几次救过自己的性命,梁辛哪会害它性命,对上直接要他‘捏死猴子’的人,小魔头要再能笑得出来,将岸当年也不会收他做义子。

苦修首领全没任何表情,迈步走向梁辛

他人在高空,迈步之间,好像脚下真有一列无形却有质的长阶。

此人前进之势,恍惚之间,竟与‘乾坤一掷’有几分相似从容,却气势决绝,绝不会再停步,更不会被什么外力阻拦、影响

梁辛一抬手,把羊角脆又举回了脖子上,对它笑着说了句:“怕个屁,谁敢捏你,咱就捏谁”

与此同时,梁辛身后的几位同伴也都严阵以待,青墨掐起手诀,空中千百道煞气乌练现身

而苦修首领感受到巫秀神通,脚步微微一缓,头颅转动,将黑漆漆地眼窝对准了青墨:“巫人?”

青墨挺起胸膛,脆声应道:“大司巫座下弟子,阿巫锦曲青墨,领教阁下手段”

对方却摇了摇头,仿佛没听过‘大司巫’的名字,而是继续问道:“娜仁托雅你识得么?”

青墨如实回答:“娜仁托雅是我师姑。”

苦修首领略一点头,就此止步,不再前行,也不去解释什么,就把手一挥:“不用打了,你们走吧。”

梁辛是魔头性子,有些混横,可毕竟不是混蛋,对方不来捏羊角脆此事也就算了。

苦修首领说完,再不看梁辛一眼,就仿佛他们真不存在似的,眼窝随着头颅缓缓移动,看样子是在‘观察’地面上那些死去的同族,最终他眼窝‘望去’的方向,正对那几具被木老虎除去罩衣的尸体。

对尸体不敬,放在中土各处,都足够打上一架了……

木老虎咳嗽了一声,脸上笑容诚恳,正要开口解释,全没想到小妖女琅琊突然飘身上前,举目迎上苦修首领,冷冷道:“死在这里的是谁都一样。查验尸体,势在必行,并无亵渎之意,也没什么可解释的。”

梁辛还真有些恍惚了,说话的是琅琊没错……不过这份语气,这份清冷,真好像‘小汐附体’似的。

小汐也皱了皱眉,觉得琅琊的语气有些耳熟。

琅琊一反常态,不仅出言不逊,甚至还把双手一撑,缓缓升起,看样子只要对方一有不满之意,她就要出手了。

木老虎满脸奇怪,望着梁辛低声问道:“琅琊和他们有仇?”

梁辛比他还要更纳闷,依着琅琊的为人,就算她真和这些苦修持有深仇大恨,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当场翻脸,应该是在说笑中突然动手偷袭、或者背后算计才对。

再说,琅琊这几年修为突飞猛进不假,可凭她六步中阶之力,想要对付这群苦修持,也实在有些……自不量力了。

可是,琅琊是自不量力的人么?

第三九三章 同门师妹

第三九三章同门师妹

“死在这里的是谁都一样。查验尸体,势在必行,并无亵渎之意,也没什么可解释的。”琅琊的话没什么不妥,只是其中的态度实在有些太生硬了。任谁也不愿看到自家亲友的尸体被人揭开了衣衫,翻来翻去的观察。‘验尸’事出有因,陪上笑容讲几句道理、说一声‘还请体谅勿见怪’,或许也就过去了;可要是虎着脸摆出一副‘你们活该倒霉’神气……对方可是靠着百余人,就击毙了嫦娥境得胜和一群手下的自苦修持

剑拔弩张。

梁辛没开口,没出头,但也没有就此退开……让所有人都略感意外的是,苦修持并没去理会琅琊,随着大汉领一摆手,十几个人都绕过了她,进入战场翻动尸体,检查一番,在确定所有人都已战死后,他们也不收尸,就把这些战死的同伴仍在原地,就此离开,向北而去。

这个过程里,苦修持们再没有只字片言,而从始至终,他们的表情也没有过丝毫的波动……他们和草木傀儡唯一的区别,也仅仅是神情清明些罢了

琅琊落回地面,遥遥望着苦修持越飞越远,唇角犹自挂着冷笑。

梁辛走到琅琊身边:“你认识他们?和他们有仇?”

“谈不上仇恨,看不惯罢了。”说着,琅琊眨了眨眼睛,眼帘一剪,又变回了平时那副古怪精灵地笑模样:“这伙人不怎么样,不过祖祖辈辈都把神仙相引为大敌,虽然欠打,但也勉强算是个盟友。今天的事情就算了,下次见面,对他们不用太较真,也不一定就翻脸动手。”

梁辛笑道:“刚才翻脸要动手的,可不止我一个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琅琊嘴角翘起,两眼望天,还是不久前那句话:“等我开心了,想说的时候,你再来问。”

话音刚落,羊角脆就从梁辛身上跳到琅琊的怀里,猴子一手指着苦修持离开的方向,另只手紧握拳头,上下挥舞个不停,意思再明白不过:下次见了他们别客气,一定要打上一顿。

琅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给猴子抓痒,应承道:“成,下次他们要还敢说捏你,我直接上去教训他们”

羊角脆目光凝重,认真点头,想了想之后,又把自己头上顶着的金盔摘下来,庄而重之地递到琅琊手里。

妖女咯咯轻笑:“你这是赃物,我可不敢收。”把手腕一翻,又把金盔扣回到羊角脆头上。跟着抬头望向梁辛,继续笑道:“我现在就挺开心,你还要不要问?”

“问到底咋回事。”对妖女的反复无常、瞬息万变,梁辛早就不当回事了。

不过,平心而论,琅琊这次‘出尔反尔’,不像是故意刁难,倒更像是少女对亲人朋友的那种……撒娇?

这次琅琊痛快开口:“苦修持一直都在,只是早就隐遁了。从第一次浩劫东来后,他们就举族北迁,栖身于草原和冰原的交界之处,几乎不和外人打交道,几千几万年里,不知传承了多少代,苦修同时,以‘九星连线、浩劫东来’为训,等到第二次神仙相东来的时候,他们会倾巢而起,迎抗浩劫。”

苦修持自成一道,在外人看来他们行事极端,对自己都如此残忍,对旁人也会心存狠辣。可实际恰恰相反,苦修持性情冷漠,但是对大天地却怀着一份悲悯之心,‘生来罪孽身,自苦得赎’,赎得不仅是自身罪孽,而是为了天下人赎罪

远古时,百无一用东来,诱浮屠撞击眼,引得山崩地裂,巨灾横扫中土,天下生灵丧了十之七八,那场浩劫结束之后,一部分苦修持得以幸存,其他的幸存之人在向仙佛叩谢时,他们已经开始着手调查浩劫的成因。但浩劫的背景太大,只凭着个人之力、如果没有特殊机缘,又哪能洞彻真相。不过苦修持的追查也并非一无所获,他们查处了两件事。

其巨大的浩劫,与一群长着‘神仙相’的绝世妖物有关;其二,千万年之后,‘九星连线’会重现苍穹,那时,也许还会再有一场大灾。

苦修持既是一个修天流派,也是一种修炼方法。既然是修行,目的不外是飞升、登仙。本来他们也不例外,但他们追求的天道,分作了‘轻愉’和‘大喜乐’两重境界,前者是追求自我的解脱,而后者则是致力众生的救赎。

现将来还会有浩劫东来,苦修持便不再去追求‘轻愉’……他们不飞升了,全族北迁,八字为训,第二次浩劫东来之际,就是苦修持再度出山之日

听到这里,包括木老虎在内,几个人都已动容,苦修持的慈悲心怀,比起仙界楚慈悲,也毫不逊色。

而修炼事,一旦功力突破、境界圆满,不管你愿不愿意,天劫都会当头打下,苦修持要护界抗‘妖’,只靠六步大成的力量远远不够……为了不渡劫,他们想出的办法简单得很:自剜双目。

五感不齐,便没资格飞升,每个苦修持再达到六步大成后,都会毁掉自己的双眼。

宗师修为身体也会远异常人,双目被毁虽然痛苦,却算不得太可怕的伤,用不了太久眼珠还会再生长出来……生一次,剜一次,所以苦修持的眼窝,永远也长不好、永远都有鲜红肉芽纠缠。

梁辛神情肃穆,喃喃自语了一句:“下次见到他们,要记得致歉、致谢。”说着,手中红鳞挥舞,开始挖坑。

虽然苦修持不在乎自己的尸体,梁辛却又哪能舍得让他们暴尸荒野……

不理凡间恩怨,不管旁人误会,不问世上宠辱,自苦身躯替天下赎罪,自剜双目只为不飞升而去,留在此间隐世护界,当得一侠

浩劫未至,苦修持极少在人间行走,除非为了一件事:猎杀神仙相。

从老虎到德胜,百多年里,每一年都有东来的洋流成形,谁也不知道神仙相究竟派了多少斥候来打前站,可真正现身的,也只有木妖、螃蟹、回寰等寥寥几批,剩下的哪里去了?贾添杀之、苦修持杀之。

掩埋尸体的时候,梁辛拍了拍羊角脆的脑袋,羊角脆老大不耐烦,忙不迭去扶自己的金盔……猴子见到苦修领,就害怕的全身抖,原因也不言而喻,它所在的那批斥候,都死在了对方手里吧。

木老虎一边帮梁辛掩埋尸体,一边问琅琊:“这些苦修持一共多少人,实力上…能有多强?”

琅琊耸了耸肩膀:“这个隐族到底有多强,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脸婆婆因为天资差,只能做底层弟子,无缘修行上乘咒法,这才一怒离去,到中土做了个逍遥隐修。”

脸婆婆,六步中阶,精通养脸奇术。以她的本领,即便在天门中也能做到长老要职,可在自家族中,却因天资太差只是个底层。

梁辛愕然:“脸婆婆出身苦修持?”随即想起老太婆下落不明,又追问了句:“她现在怎样?”问过之后,梁辛禁不住苦笑了下,脸婆婆的修为虽然了得,但还不足以抵抗贾添的邪术,现在必是傀儡无疑。

琅琊看懂了梁辛的苦笑,螓轻摇:“她未被邪术侵袭,她有对抗妖元的办法。”

梁辛霍然大喜,一时间也顾不得再去问脸婆婆的下落,追着琅琊的话追问道:“什么秘法,真能抵抗贾添的傀儡邪术?”

慈悲弓能杀灭妖魂,但也仅有炼化了天梯木的人才有机会去拉弓,要是能再寻到其他的办法来破解妖术,自然再好不过。

琅琊笑了:“她的法子简单得很,先横刀切腹,自剜肝脏,五脏之中肝属木行,草木妖元入体后也会以肝为本。挖掉了肝,妖元妖魂就是去了根基。不过这还不够,正经十二,奇经八脉,二十条脉络中,有七条要断灭掉……”

脸婆婆是以死相抗,她的法子的确能够不让自己变成傀儡,但五脏缺一、自绝七道大脉,人也活不成了。

一抹凄然从琅琊的俏目中,一闪而灭:“邪术爆时,我正在草原修炼,等我扛过…”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补了句:“先说脸婆婆吧,等说过了她的事情,再说我是如何撑过邪术的。”

梁辛点了点头。

邪术过后,琅琊没去联系梁辛等人,而是摇响了她和脸婆婆用来联络的那只木铃铛,偌大天下,她真正关心的人,就只有这个老太婆。当时她还不知道脸婆婆是如何来对抗‘邪元’的,在接到对方消息的时候,一度欢喜无比。

脸婆婆在传讯中说明,她也要来草原,嘱托琅琊在原地等候。不久之后两人见面,琅琊才现脸婆婆胸腹染血、经络断裂,生机已经彻底断灭,完全是靠着独门心法和中阶宗师的浑厚修为,才支撑到了现在。

当时脸婆婆并未多待,只是摸了摸琅琊的头,喘息着说了声:“若有暇,送我一程,向北。”

琅琊送着她一直来到草原边缘,在脸婆婆的指点下,寻到了一个被重重禁制护佑的隐秘山谷。

到了地方,脸婆婆推开琅琊,跪倒砸山谷之前,鼓足真元朗声说道:“不肖徒重归山门,不敢奢求师长见谅,只求能有只字片语,让不肖徒得知师门未受邪术侵害,死也瞑目”

苍老声音远播,山谷中却全无回应……

七天七夜。

脸婆婆以死相抗傀儡遥远,拖着残躯奔赴万里,就只为回来看一看,师门有没有被邪术侵袭,可她跪了七天七夜,山谷中却没有丝毫动静。

说到这里,两行泪水忽然从琅琊眼中淌出,望着梁辛、汐等人:“苦修持都没事,却始终没人应上一声,老太婆到死也不知道,师门到底有没有事,死不瞑目……就算她曾叛出师门,可应上一声,很难么?”

青墨的眼圈也红了,汐默然不语,梁辛也轻轻叹了口气。

第八天破晓时,脸婆婆寿元将尽,弥留之际,她又动用了一门奇术‘移花’。

所谓‘移花’,是一门灌顶之术,脸婆婆丧去的是生机,但一身宗师修为还在,她要琅琊送她这最后一程,本就是为了再送她这一份厚礼……

临死之前,老太婆仿若梦呓,说起了诸多往事,琅琊始终陪伴在她身旁,从琐碎言语中,大概理清了有关苦修持的来历,在最后,老太婆交代了三件事:

一件事,若苦修持上下都被邪术所害,便报仇,若门宗无恙就不用报仇了,但要记得‘告诉’老太婆一声;另件事,待她死后,将她葬于山谷之前;最后一件事,若苦修持还在,不管他们又做了什么,决不可因脸婆婆的遭遇,而去找他们报仇。脸婆婆明白琅琊的性子,特意将此当做一件重要事情来嘱托。

说完,脸婆婆伸手在脸上一抹,用最后一点力气,把她本就残损可怖的老脸彻底‘抹掉’了。

脸婆婆自毁脸皮,以示‘无颜’之心,而其中的哀求之意也再明白不过,想要以此来求门人,能让她安葬于此。

琅琊放声大哭一场,按照遗愿将其掩埋于此,却全没想到,当她在脸婆婆头七、返回坟前拜祭时,才现老太婆的坟被人掘开了,尸体被远远扔到了距离山谷数里外的荒野。

苦修持心思偏执,对叛出门墙的弟子,虽不曾追杀,但也绝不会原谅。

琅琊勃然大怒,可她要守着‘不能因脸婆婆之事,去怪罪苦修持、找苦修持寻仇’的遗言。

刚刚见到苦修领,再是因为‘验尸’之事双方动手,便与脸婆婆无关了。

‘自苦修持’的救市之心让人欢欣鼓舞;脸婆婆的遭遇也让人唏嘘不已。二者间的恩怨纠葛,谈不上什么对错,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个老太婆自作自受,死不瞑目罢了……

有关脸婆婆的事情都说完了,琅琊挥袖抹掉眼泪,仰起头望向天空,片刻之后,突然开口大喊:“婆婆,苦修持未被妖元所擒,个个生龙活虎,你要放心、要含笑九泉啊”

琅琊有六步中阶之力,却未动用真元,只靠着嗓子去呼喊,喊到最后一字,声嘶力竭。

静默一阵,琅琊才再度开口:“脸婆婆说,若门宗没事,便不用报仇了,她口中的‘报仇’,指的是为苦修持报仇……不用为苦修持报仇,我却还是要为她报仇的,贾添我一定要杀。”

琅琊的声音平平淡淡的,没有大义凛冽,也没有咬牙切齿。可是梁辛却能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三年之后重遇琅琊,她已经彻底变了个人,变得更加鲜活、或者说,更‘感情’了许多。

以前的妖女,刁钻古怪,嬉笑讨喜,但骨子里则始终透出一份淡漠,对天下、对旁人的漠视,追求力量追求天道,是她唯一目的;现在的琅琊,则是真正的‘生动’了。

她掉眼泪;见到‘自苦修持’她目光怨毒,不怕正面相对;还有‘报仇’,全没有任何好处,硬是给自己找来了一个天下最高深莫测的强敌。

梁辛没去多问什么,只是笑了下:“你也对付贾添?刚好,大家同路。”

“所以我才来找你们。有两件事相求,还请务必成全……要不是这两件事,贾添也根本离不开猴儿谷。”琅琊也笑了:“第一件事,婆婆施展‘移花’时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施术时断续了几次,由此我接承的修为也很不稳妥,我自己算过,要彻底炼化稳当,总要十几年的功夫,在外面可等不起……”

说到这里,梁辛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进眼?”

琅琊点头:“不错,不过我听说里面有个爱吃肉的脑袋,到时还得请你和他说几句好话,别真把我一口吞下去。”

梁辛哈哈一笑:“浮屠馋归馋,但不吃熟人,这个好说,第二件事呢?”

琅琊没急着回答,换上了一副古怪笑容:“还记得在飞梭上,你睡着之前,我曾给你说,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来着。”

梁辛神情茫然,当时他一眨眼就睡过去,哪还记得琅琊说过什么,倒是青墨和汐闻言后同时点头。

琅琊笑得越来越像一头狐狸,对着梁辛竖起了三个手指头:“好消息一共有三个,这次要仔细听好。第一个,我道心已丧,又变回了凡人;第二个,我学会了天下人间,传承了老魔君的功法,自然也就列入了老魔君的门墙,你我现在算是师兄妹了;第三个……我没道心,又是你师妹,你要稍稍用些心思,没准咱还能亲上加亲”

三个好消息,第一个和最后一个都还好些,唯独第二桩,妖女学会天下人间,真就如一声闷雷,把大家都惊得目瞪口呆。

梁辛也恍惚明白了,琅琊为什么会‘鲜活’了,她道心已丧,从只为仙道而谋的狡诈修士,变回了活生生人间少女。既然是人,就会受到感情牵绊,会爱上谁、会厌恶谁、会因某个人的开心而开心,也会因某人的难过而沮丧

琅琊还怕大家不信,罗裙一摆欺身到木老虎跟前,身法晃动同时脸色也陡然狰狞,显然再以杀心恶性爆执念,木老虎现在其中,形若木雕,再无法稍动……天下人间、来不及

第三九四章 帮不上忙

第三九四章帮不上忙

大家全都傻眼了,梁辛得清清楚楚,琅琊施展的就是干爹的魔功,绝不会错。

片刻之后,琅琊撤去了天下人间,又闭上双眼舒缓呼吸,去消解掉那份引执念而起的杀心,过了半晌才将双眸再度睁开,望向梁辛:“现在明白了,我是如何撑过草木妖术的?”

琅琊学会了天下人间,修习了这门功法,身体都会变得异常敏感,在妖元侵袭前就能发觉危机到来,继而发动魔功,凝固时间,妖元也无法侵入‘天下人间’,琅琊这才得以自保。

说完,琅琊又‘没事找事’,对着小汐小心翼翼道:“刚才本想请你来试招,可又怕你会翻脸……”

小汐嗯了一声,点头:“我肯定翻脸。”

妖女嘻嘻一笑,明眸转动,又望回梁辛:“刚刚学会不久,有不妥之处,还请师兄指点”

梁辛苦笑:“没有不妥,就是干爹的天下人间。”说着,恨恨摇头:“我不是你师兄,羊角脆才是你师兄”

“羊角脆是我的活菩萨,师兄还是你”琅琊何其聪明,这次和梁辛见面后,发觉她种在羊角脆身上的‘耳目’不再,就明白是被长春天出手破去了,此刻当然也不会去否认什么。

活菩萨现在正在地上跑来跑去,指挥着木老虎掘土埋尸,时不时会怪叫两声、再一番指手画脚,嫌木老虎挖的坑不够圆……

梁辛嘿了一声,不去和她耍嘴皮子,径自道:“从头到尾,都是怎么回事,说来听。”

妖女也不隐瞒,痛快开口:“活菩萨身上的‘耳目’,是我和脸婆婆刚到苦乃山避难时给它种下的……”

算算时间,梁辛第一次大海归来、回猴儿谷过年开始、一直到他们去离人谷请大祭酒帮忙破解‘千个圈图’、准备参加中秋邪道聚首,这一大段时间里,琅琊都在苦乃山中避难。

而这其间梁辛经历过不少凶险,每次回到猴儿谷,都会和师父仔细交代自己的经历,有关功法的突破也不例外。魔功独具一格,葫芦老爷虽然是妖中之王、不羡慕人间神通,但是对魔功蕴含的道理也看重的紧,梁辛清楚师父纯粹是‘好奇’,在说起魔功的时候,也异常仔细。

羊角脆和主人亲昵,每次梁辛回来,它几乎都要黏在梁辛身上,如此一来,天下人间的诸般细节,也就被琅琊‘偷’听了个一干二净……

对琅琊而言,最重要的一次‘偷听’,是梁辛第一次从离人谷回来,对葫芦老爷说起的、有关魔功的理解。

身法、执念,前者顺应自然,后者叛逆乾坤,正反相激,击破天道从而魔功成形……在中秋之战前,琅琊就对魔功的理解,比起梁辛也毫不逊色了。

“道理我都弄懂了,可‘天下人间’是旷世绝学,不是只明白道理就能够修炼,”琅琊的声音轻柔动听,缓缓说道:“我要修炼这门绝学,就要打通三个关窍,第一个,是如何才能毁掉道心。”

只有道心不再,身体才能重新成为主导,才能去真正练成‘顺行天地、协调、自然’的身法,可道心对修士来说,早已变成了‘本能’,不是想丢就能丢的。老魔君将岸是五世为人,最终才受不了‘人情折磨’,道心崩塌。

“如何才能毁掉道心,实在让我伤透了脑筋,直到那年中秋前夕,我才得知草原上还有一种炼化‘心魔笛子’的神奇本领。在三宗聚首、正邪恶战的时候,我还帮你吹响了那根人骨笛……笛声一起你就‘发疯’,端的好用。”说到这里,琅琊笑了起来,笑容真切,全没了往时的那份轻佻,看上去三年前那场险些把梁辛逼疯了的苦战,在她心里真的是一份亲切回忆:“心魔笛子只有北荒巫会做,幸好,我以前也在草原上流连过几年,曾经给一个小巫士帮过忙,留下了一份人情。所以中秋之战结束后,我就去了草原。”

欠了琅琊人情的巫士,按照中土修士等级来算的话,不过是个五步初阶,地位算不得什么,但他的师父却是大伙的老熟人:黑胖子。

黑胖子巫士帮梁辛做过一根心魔笛子,有关的法术和材料基本都是现成的,而炼制笛子的方法虽然复杂之极,却不需要太精深的修为,只要按照各种‘细则’指导,按部就班的做下来,五步巫力也勉强可以胜任。

北荒巫士恩怨分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反之亦然。而且‘心魔笛子’只对本人有效,对其他人全无伤害,更不会影响到巫族。那个小巫师便应承下琅琊的请求,同时答应她代为保密,未对任何人说起此事。

不久之后,琅琊有了自己的人骨笛子。

笛声乍起之际,琅琊心魔涌动,当年辛苦铸下的道心顷刻崩塌

以心魔笛子摧毁道心,其间风险极大,说不定就会走火入魔,有可能重伤残废,更有可能暴血而亡,妖女这么做,根本就是拿性命去赌。梁辛轻轻地哼了一声:“值得么?万一死了,不就什么都白搭了。或者……你有重要事情要做,非得要修炼魔功才能去做?”

梁辛不明白琅琊为什么要冒这个险,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解释:琅琊有什么非做不可的大事,凭她当时的能力不足胜任,必须要修炼魔功提高战力。

不料琅琊却摇了摇头:“那时候脸婆婆还活的好好的,不用报仇,我也没有大事要做。别说大事,我根本就没事可做,至于为什么要冒险修行魔功么…为了老将岸的本领,我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学不成,有哪会甘心呢?活的无聊,与天地同寿又有什么意思,想练,也就练了。”琅琊的笑容不变,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完全改变了,眸子里精光闪烁,显出来的是一份浅浅的疯狂。

说完,琅琊把话锋一转,又回归正题:“第一个关窍得以打通,第二个关窍也就跟着来了……修道之人,道心一旦崩塌,修为也会随之丢个干净,我变成了废人,还是练不了天下人间。”

小汐轻声接口:“脸婆婆?”

“不错,打通第二重关窍,依靠的就是婆婆的神奇法术,移花。”

‘移花’是灌顶的本领。琅琊在草原上自毁道心的时候,脸婆婆已经事先接到传讯,赶到了草原,当即施展‘移花’,‘送’给她部分真元。

只要有三步之力,就够资格修炼天下人间了,脸婆婆是六步中阶,对她而言,‘移花’出一个三步修士,耗用的力量,还比不上打出一个像样点的神通。

脸婆婆第一次传给琅琊的修为,不是三步,而是五步。梁辛还在仙界转来转去的时候,琅琊体内真元,就已经达到了玄机境。

“没有道心,却有玄机境真元,到那时为止,修炼身法绰绰有余了,但要想练成天下人间,还得再过一个坎,也就是我说的第三个关窍了。”说着,琅琊望向了梁辛。

梁辛应道:“炼化真元入体。”

不是没有道心、同时又有真元劲力就能够修炼魔功的,必须要将真元炼入身体,借以提高身体的感知。若非如此,小汐、老蝙蝠、宋袖袍这些携带星魂之人哪还用去修习星阵,直接去练‘天下人间’好了。七星阵中的几个人,虽然能调用星魂之力,但没法子把星魂中携带的真元炼入身体,所以他们最多也只能炼成天下人间的身法,却无法成形魔功。

就算真元是自己的,要做完成‘炼化入体’也不是件简单事,梁辛有自己的机缘姑且不论,谢甲儿为了‘真元入体’,着实花费了不少功夫。

琅琊点了点头,目光一转,望向了木老虎:“你先回避下好么?”

木老虎答应了一声,又对梁辛等人招呼道:“我先回黄金大帐那里”旋即催动神通飞遁离开。

待木老虎走后,琅琊转动身体,背对梁辛等人,跟着悉悉索索地低响传来,她竟在宽衣解带。

在梁辛、小汐和青墨还在发呆、不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琅琊已经卸去了罗裙,赤相呈,将完整背身全部展现在他们眼前。

三个人同时低呼了一声。琅琊身材窈窕,肩膀圆润细腰丰臀,双腿笔直修长,可她背身原本欺雪白皙的肌肤消失不见,而是横七竖八、布满了各色伤痕……比起那些苦修持,琅琊后身的伤也轻不了半分。

几乎完美的身形,和丑陋可怖的伤疤,拼凑到一副身体上,变成了一副诡异形状,狠狠冲击着梁辛等人的眼睛。

琅琊又穿好了衣裙,转回身面对梁辛:“苦修持自苦其身,也是一种将真元炼化入体的办法,有些极端,也有些痛苦,不过胜在见效快。第三个关窍,靠着婆婆传下的办法,也得以打通。”

那时琅琊还不知道脸婆婆的出身,但明白老太婆不会害她,按照她传下的法子,自苦其身,前后用了几个月的功夫,将五步真元全部炼入了身体。

‘自苦’不是简单的伤害身体,而是一种修炼方法,与气血流动、真元运转都有着莫大关联,因此留下的伤痕,短时间也无法消除,否则以琅琊的修为,又哪会背着满身伤痕到处走。

“三个关窍,一一打通,进境顺利得很,我的运气很不错,用了两年多一些的功夫,总算练成了天下人间。”她说的轻描淡写,但是任谁都能明白,其间的凶险和痛苦。

琅琊伸手,向着东北方向一指,对梁辛道:“我修习了天下人间,对老魔君可不敢有丝毫怠慢,此去六百里,就是我修炼的所在,在那里我为老魔君建了座祠堂,举奉神龛日日香火,有专门人负责照看。”

琅琊此言不假,修习了魔功,又怎么可能不对将岸升起敬畏之心。

梁辛眨了眨眼睛,为干爹修建祠堂,这是件好事,自己以前竟从未想到过……等破除掉贾添邪术、打过第二次浩劫后,自己要还有命活下来也要修祠堂。对这种事,干爹估计是要嗤之以鼻的,不过真要在中土给他建上一万座祠堂,老魔头如果泉下有知,嘴里肯定是要骂骂咧咧、满脸不屑,但心里估计也得蜜甜蜜甜的……

胡思乱想着,梁辛咧开嘴巴,乐了。

其他几个人早都见怪不怪了,谁也不去唤醒他,由着他去傻笑。

过了一阵,梁辛才回过神来,问琅琊道:“你要去小眼修炼,也是为了把脸婆婆的‘移花’真元炼入身体?”

琅琊点头:“这是自然。我要求你帮忙的第二件事,也和天下人间有关,魔功成形时间凝固,可乱流反噬厉害,我无法随心移动,也就没办法靠近敌人,去拧他们的脑袋。还要向师兄请教,如何才能在天下人间里自有行走。”

梁辛先前还真把这件事忽略了,听琅琊略一提及便恍然大悟,继而啼笑皆非。琅琊的确是学会了魔功,但也和梁辛以前一样,炼成的不是自己的‘天下’,而是干爹的‘人间’——来不及。由此也得承受反噬

不能随意行走,‘来不及’就只能守不能攻。

体内藏有六步中阶的劲力,但极不稳定,稍不留意就可能被反噬;练成魔功,但也只能‘冻’住敌人,没法去杀掉对方。就是因为这两点所限,琅琊才在猴儿谷隐忍下来,没去袭杀贾添。

琅琊的第二件事,梁辛帮不上忙。

直到在仙界被洗炼身体、得到仙魔劲力之前,梁辛始终是靠着三件‘宝贝’打天下:魔功、木耳、大伙一起上……虽然以‘天下人间’折服过无数强敌,但要是没有另外两样‘宝贝’,他也根本活不到现在。

梁辛并不隐瞒,把自己对魔功的理解,原原了一遍,坦言琅琊要想用魔功杀人,也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把身体炼到极强,到了一定层次,就能像谢甲儿那样,对‘来不及’之内的乱流反噬从容应对;第二个办法更干脆,去摸索自己的天下人间,没有反噬的天下人间。

小妖女目瞪口呆。

在以前的‘偷听’中,她也知道魔功之内会有反噬,但就只梁辛天天闹着乱流厉害,人家老魔君、大魔君都能在天下人间中自由来去、从容杀人,由此琅琊也始终以为,反噬是梁辛自己练功除了岔子。等她炼成‘来不及’,才晓得了乱流的厉害。

在几个月前,她和青墨、小汐汇合后,得知梁辛修为暴增,能够在来不及中随意行动,还道他找到了什么诀窍直到此刻,她才算真正明白了,自己费尽心机,历尽艰险,学成的天下人间,竟然是天下最大的一块鸡肋。

琅琊偷学‘天下人间’,对梁辛没什么坏处,但是被人利用了,感觉总不会太好。所以看着妖女呆呆发愣,梁辛还挺高兴来着,假模假式地安慰道:“能守不能攻,虽然略显不足,可毕竟也是天下绝学,中土上现在能伤你的,也没几个人了。”

琅琊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哪还顾得上去讲求端庄,伸手在头上乱抓,把头发都搅得乱了套,半晌之后才苦笑道:“第二件事情回头再,还是先去小眼,把婆婆留给我的真元炼入身体。”

说话的功夫里,梁辛已将百多具‘自苦修持’的掩埋妥当,一行人返回黄金大帐。又再等了一阵,空气中连串震颤,茅吏驾驭飞梭赶来了。

登上飞梭之前,梁辛伸手指了指端坐在地的众多巫士,问青墨道:“大司巫他们,留在这里终归不妥,最好也送到麒麟岛,然后再找法子帮他们恢复清醒。”巫士性子执拗,一直拒绝接种天梯,虽然神弓在手,但没办法让他们去射上一箭,如何才能解救巫士,还要另想办法。

青墨却摇了摇头:“要能动早就动了,哪还会等到现在。”

早在几个月前青墨就试过,想要移动师父和同门,把他们先送到海外,可一旦用力,哪怕只是想要挪动一个人,也会引来阵中所有巫士的反击。

开始青墨还道是傀儡邪术的缘故,让巫士们不受外力。现在看来,应该是师父师姑排出的大阵仍在运转,不容旁人去改变阵位。这一来大家就更不能妄动了。要想帮助大司巫,关键还得先了解阵法的功效和道理,可天底下所有的资深巫士现在都坐在阵内,而青墨又不认识这座阵法。

这个事情本来麻烦得很,不过此刻他们已经得到眉心骨珠,有关事宜大可去问小眼中的鬼祖宗浮屠。青墨和琅琊一起跃到半空,先将巫士们所列的阵位仔仔细细描绘了下来,准备去请教浮屠。

另外,木老虎又堆起笑脸,想要把北荒巫族数千件法宝‘借’走,青墨沉吟了半晌,咬着牙答应了下来。平心而论,木老虎借刀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巫士们都无法稍动,法宝形同废铁。要是由木老虎来控制的话,日馋阵中无疑又多出了个超级高手。

可是大司巫的脾气古怪,谁也不敢肯定,有朝一日他醒来之后,见自己的宝贝被别人借去了,会不会大发雷霆……

草原之行,梁辛如愿取得慈悲弓,此时诸般事了,也不再耽搁功夫,登上玲珑辗转,随着茅吏大咒声响,飞梭急震而起,陡然消失在空气中,遁术成形,一行人向着麒麟岛赶去。

第三九五章 泥犁四方

第三九五章泥犁四方

一路顺畅,全无半分耽搁,不过有一点意外:从草原到东南沿海,飞梭直跨中土,在行程中,茅吏竟然连一个傀儡都没看到。

大半日后飞梭着陆于麒麟小岛。

岛上的众人得到了梁辛即将归来的消息,早早就在岛上等候,梁辛才一踏出神梭,众人就围了上来。

梁辛本来满心欢喜,可是在见到亲友之后,心里却一酸。岛上的凡人,除了丑娘外,大都是曲柳两家的眷属……老的老,小的小,青壮一个不见,不用问,两位兄长族中的健者,也都变成了傀儡。

老叔、老爹、两位义兄虽然不受邪术威胁,但在毁灭邪井一役中都创极重,此刻虽也做欢颜,但目光涣散、神情虚弱,显然还远未复原。

在镇山对抗大五行灭绝、草木傀儡反噬的一行人中,老叔把小汐当成了少夫人,而老蝙蝠、曲青石等也都是心高气傲之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容队伍中唯一的女娃遇险,几乎人人都舍命相护,由此小汐才能毫发无伤。

劫后幸存,亲人见面,自有一番悲喜唏嘘……

放下了几位‘乘客’,茅吏并不停留,又复催动神梭返回中土,去追查傀儡的动向。

而木老虎在踏上小岛后,脸上陡然显出了浓浓惊喜。

青墨就跟在他身旁,见状得意问道:“麒麟岛上的花花草草,还入得木先生法眼么?”

木老虎笑着应道:“了不起的很不过我早就不是木先生了,对珍惜木本的那份喜爱,比着以前也淡漠的多了。真正让我欢喜,也不是岛上的无数奇葩。”

青墨皱眉,纳闷问道:“那你开心个啥?”

木老虎又变得嬉皮笑脸,反问青墨:“老虎借猪相公借书,我该借点啥?”说完,也不等青墨回答,他就盘起一个手诀,低低喝了声:“借”

话音刚落,陡然从小岛深处炸起一串风雷,各色璀璨光华闪烁,数千件法宝汇成一道七彩天河,随着木老虎谕令疾飞而至,其中最醒目,莫过于一只青铜面具和一条黝黑藤鞭……

日馋、妖族众多高手在邪术侵袭时,毅然切断了自己与法宝的‘联系’并将之留于神梭内。这些宝贝现在都被封存在麒麟岛上。

草木妖元夺舍,会连同修士和他们所持的法器一通擒下,但是日馋和妖族的众多高手,在被妖魂控制前,毅然抹去了自己辛苦炼化在宝物上的神识,这一来,法宝就都变成了无主之物,除非重新炼化,否则不会被原来的主人驾驭。

木老虎甫一抵达就发觉了它们,其中大批上品,甚至还有一两件‘仙品’,他就靠着借刀来打架,刀越多、越快,他就越凶猛,凭空里多出这么一大批好宝贝,他不欢喜倒奇怪了。

丧巫道、日馋宗和苦乃山妖族,众多法宝都被木妖所借,汇聚到一起缓缓旋转,杀气四溢着实显出了几分恐怖气势,正在‘泡大粪’的恶蜥也被惊动,纷纷扬起巨大头颅,仰天长嗥。一时间小岛半空里阴风阵阵,妖光弥漫,再衬上连天怪吼,本是祥瑞之地青莲小岛,猛地变成了邪魔凶巢。

之后的四天,梁辛暂时把其他事情都放到了一旁,专心一意陪着母亲。丑娘大半辈子都是罪户,算起来只是个粗陋妇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也说不出太多细腻言辞,但是一颗心全都挂在儿子身上,这是绝不会错的。这几个月里她在小岛上坐卧不安,此刻终于见到梁辛平安归来,那份满满的喜悦,也实在没法子用语言去表达了。

这几天功夫里,岛上的离人谷弟子也忙碌了起来,在长春天师兄‘木举人’的指点下,把种在岛上的大片天梯林尽数挖掘了出来……贾添的苦累法术覆盖的范围虽大,但并未波及到远在深海的麒麟岛,木举人和天梯林都未受影响,随时能够将‘天梯’点化成青木神将。唯一麻烦的是,邪术爆发时,大祭酒还没能回到小岛,之后就失去了联系。

四天后正午时分,梁辛正陪着母亲在岛上闲走,前方不远处空气突然震颤起来,飞梭现身而出,茅吏回来了。

也不打招呼,茅吏就直接对梁辛道:“傀儡都不见了”

梁辛皱眉:“怎么说?”

这几天里,茅吏几乎走遍中土,却连一个傀儡的影子都没能找到,一支千万大军,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梁辛暂时没多说什么,就此辞别了丑娘,召集一众同伴,登上飞梭赶往小眼。这次同行队伍扩大了许多,除了梁辛、少女帮、木老虎,和小岛上的一众伤者之外,还多出了一大片‘木材’和一顶猩红大轿。

直到再度踏上征程,梁辛才把心思转回到正经事上,开始与同伴商量救人的办法。慈悲弓在手,天梯木成形,看起来至少日馋和妖族都能得救。但是救下他们还有个大前提:先要找到人才可以。

点化神将,将之斩杀,天梯中的元神会返回主人体内,由此能够唤回傀儡的一线清明,可也只能维持片刻清醒,趁着此时必须要完成‘引弓一射’,才算大功告成。

这个时机稍纵即逝,稍加耽搁,妖元就会把天梯中返回的那段神识镇压,那时修士再成傀儡,没法再让他去弯弓射箭了。可是现在傀儡都消失不见,不知被贾添藏到哪里去了,找不到人,又何谈救人?

曲青石皱眉沉思一阵,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槐楼中倒是有一座用来搜神阵法,只是不知道这道法术能不能找到傀儡…等我伤愈,把阵法排出来试试看吧。”

“要是找不到傀儡,就要找贾添了。”柳亦也开口道:“大家再想办法,看能不能把贾添再诱出来。”

说完,他想了想,又继续道:“这一来也就有了个关键:要是杀了贾添,傀儡们会怎样?会死,还是恢复清醒?”

法随身灭,按道理来讲,只要贾添一死,他的法术也就不攻自破,但是这个‘法术’的范围,究竟只是指草木妖魂、妖元,还是连同傀儡本身也被囊括,柳亦吃不准。若是前者,自然再好不过,杀了贾添就等于救了所有人;要是后者就麻烦得很,贾添一死,傀儡也会尽化枯尸。

曲青石仍是摇头:“照我估计,贾添的死活,对傀儡已经没什么影响了。法随身灭,指的是法术的灵元基础,修士就是这个基础,所以修士一死,基础不再,法术也就散了。这道傀儡邪术,不再此列。”

邪术是由贾添设计的,但却是靠着邪井发动的,滋养邪井的则是天地灵元,便是说傀儡邪术的根基,是这座中土世界。贾添不过是个‘截流改道’、借以牟利的角色,他是借力,而不是发力,待咒井彻底发动、邪术成形后,他也不需要承担什么压力,杀了他最多也就是将傀儡认主的印记抹掉,傀儡还是傀儡,不过从有主的奴隶,变成了无主的‘木头’。

对着其中的道理,曲青石并未解释太多,总之大家能明白‘贾添生死,与修士恢复清醒无关’,也就足够了。

找傀儡、找贾添,哪件都不是容易事,就算傀儡大军真现身了,想要从千万人中把日馋和妖族一一摘出,也非得把梁辛累死不可,此刻大伙都没太好的主意,而且几位伤者精力有限,稍作讨论就显出了疲惫,梁辛不忍再拉着大家一起费心琢磨,就此结束了话题,有什么事情都等同伴们恢复了再说……

神梭速度奇快,只用了四个时辰不到便赶到镇百山,梁辛向青墨讨了眉心骨珠,将一众伤者和琅琊一起送入小眼。

小眼中还是老样子,浮屠晃晃游过来,都不稀得去瞧众人一眼,径自问梁辛:“来疗伤的,还是来修炼的?反正你们来,脱不开这两件事情。”

梁辛笑得挺不好意思:“都有,都有,又来打扰前辈。”

浮屠才懒得听梁辛假客气,又问道:“这阵子上面不太平吧?大眼震了。”

梁辛苦笑点头:“去年大眼遇袭,险些被毁,您老也察觉到了?”大眼小眼气脉相连,天猿和残余神仙相的恶战,引出的震荡虽然不太大,这边的浮屠也能清晰察。

不料话刚说完,浮屠就猛地一瞪眼,目光里满满都是遗憾:“怎么没毁了它?先说说怎么回事?”

梁辛先是有些纳闷,随即恍然大悟,以巨力猛轰大眼,让中土灵元巨震错乱,从而削弱小眼吸阴的‘魔力’,这是浮屠脱困的唯一办法。上次自己和贾添拼命护住了大眼,也等于阻住了浮屠‘越狱’。

大战‘乾坤一掷’,保护大眼的事情,梁辛哪还敢告诉浮屠,否则这位鬼祖宗恼羞成怒之下,说不定胃口大开。梁辛言辞含糊,不敢去认下那场天大功劳,只说敌人打来的力量太小,自己袖手旁观……

浮屠目光狐疑,圆滚滚的脑袋浮浮沉沉,围住梁辛转了几圈:“真的?”

梁辛使劲点头:“可不真的,我啥也没干。”

浮屠乐了:“我去问风习习,他是老实头,一定说实话”说着把脑袋一转,望向了老叔,可还不等去问,他的脸色就猛然一变,怪叫道:“怎么搞成这样”

惊呼过后,浮屠又沉声道:“风习习,卸掉身外身”

老叔神情惊慌,双手连连摇摆,口中翻来覆去的念叨着:“不妨事、不妨事,不用显出本相,真的没事……”

浮屠怒斥:“少废话”,随即高声唱动鬼话大咒,不由分说,施法强行将老叔的身外身卸下到了一旁。风习习一显出鬼魂本形,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小鬼,只剩下了少半截……上腹之下已经全部消失不见,现存的‘身体’状况也糟糕之极,胸腹部分只是一大团黑气淤积着,勉强未曾散去,早已失去了形状,而老叔的脸孔也变得臃肿不堪,要不是目光与金钱斑依旧,梁辛甚至都不敢相认。

阴丧鬼物能够成形,全靠死前执念击破天道,它们本来就是天道漏洞,不应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对上修士神通打击的时候,倒还显不出什么,可是一旦遭遇天劫、天罚这类乾坤之力,受到的伤害要远远超过旁人,在镇山的大五行灭绝中,老叔本就伤得最重,还要一力维护同伴,到最后几乎落到了‘魂飞魄散’的边缘。

这样的重伤,单靠麒麟岛的珍惜草木的滋养,根本没什么用处,快一年的修养,不仅没能好起来,反而更加恶化了些。凭着老叔自己的力量,已经没法子卸掉身外身了,不靠着丧家法器相助,他也无法回到小眼中来。

又因为有麒麟身外身罩在外面,青莲岛上的人,也无法看到他的真实状况。谁都没想到,老叔竟伤得如此严重。

在风习习心里,无论是梁辛,还是柳亦、曲青石这些少主挚友,都是要做大事的人,自己的伤势全不值一提,只会平白让大家多添一份烦恼,所以从头到尾,无论谁来问,他都说‘好了很多’、‘不妨事’。

无数白骨涌动上来,把老叔层层包裹,拖入了骨海深处去疗伤了,风习习‘消失前’,犹自对着梁辛露出个丑陋笑容:“放心,放心,不妨事。”

梁辛双拳紧握,咬牙忍泪,对着老叔点头:“我不担心,您老没事……”待老叔彻底沉入骨海、他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跨步走到浮屠跟前,后者不用他开口,就点头道:“用不着嘱咐,现在还不晚,就得过来”

众人都松了口气,曲青石更是暗道了一声侥幸。幸亏是浮屠抢先应承了此事,要是由着梁辛去说,没准小魔头开口就会来一句‘你要能救老叔,我就去轰大眼放你出来’。

浮屠讲义气,他和风习习有交情,疗伤的事他上心的很,老叔有惊无险,逃过了一场生死大劫。

梁辛又反复追问了一阵,直到确定老叔不会有事,才算真正放下心来。

这个时候琅琊走到浮屠跟前,认认真真地敛衽施礼,一口一个老祖宗地喊着,从乾坤袖中取出她从黄金大帐前拓下的巫士阵图:“您老行行好,给晚辈们指点下,巫士们摆的这是做什么阵?”

说完,又把巫士们摆阵的目的、背景和现在的情形仔细交代清楚。

浮屠不看阵图,而下下打量着琅琊:“你是他们谁的朋友?”说着,口水流出了来。

琅琊伸手一指梁辛。

浮屠点头:“那我问你,梁辛……”

狼妖早就听说过浮屠这个‘伎俩’,不等他把话问出口,就挺起胸膛,笑嘻嘻地把梁辛的大事小事,仿佛背履历似的,一股脑说了说出。

又是个不能吃的,浮屠兴味索然,用眼角余光搭了下琅琊手中的阵图,随即咦了一声,笑道:“这个阵法抵挡傀儡邪术?谁想出来的主意,还不错。”

琅琊哪知道谁出的主意,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浮屠倒也不去追究,而是解释道:“这个阵法是从一座古阵衍化而来,泥犁四方。”

泥犁即为地狱,泥犁四方,顾名思义是通过阵法借力幽冥,阵力笼罩之处,化作阴差牢狱,这是个类似‘画地为牢’的法术,做囚禁强敌之用,被巫士们修改了一番,用来抵御草木邪术,倒也合适,毕竟‘地狱重地’,不能随便出去也不容外力乱闯,用作防御倒也说得过去。

在最初的‘泥犁四方’中,还有无数恶象和摄人魂魄的可怕力量,不过修士们已经变阵,将阵中的诸多劫数都抹去了。

琅琊小声念叨着阵法名字,暂时有些跑题:“借力幽冥,那应该厉害得紧了,也还是挡不住贾添的邪术?”

浮屠却摇晃起脑袋:“挡得住,绰绰有余”

这句话把所有人都说的糊涂了,梁辛接口问道:“可巫士们都中了邪术,动都动不得。”

“自不量力呗”浮屠撇嘴:“阵法覆盖的范围太大了,贪心不足,结果连自己都赔进去了。”

小眼中基本都是聪明人,浮屠提点下,大家略一琢磨,也就恍然大悟:巫士一共就那么多人,结成‘泥犁四方’,阵法的力量也是‘固定’的,阵法匡护的地方越大,防御效果也就越差;反之亦然

正如浮屠所说,巫士们要只是想保住自己,靠着‘泥犁四方’绰绰有余,但他们是草原的‘守护神’,世代受牧民供奉、尊敬,邪术到来时,巫士不光要护自己,还想要尽量多保护些人,将阵法覆盖范围向外拓出三百里有余。结果阵法失守,就连他们自己也变成了半个傀儡。

其实‘泥犁四方’的威力堪称强悍,不过是大司巫有些太自负,太小看贾添了;二来,虽然提前做了准备,但邪术来得还是太突然,这才让巫族一败涂地。

梁辛追问浮屠:“有法子把他们救出来么?”

“能救不过得等,等风习习伤愈”

如果彻底被妖魂所擒,就连浮屠也解救不了,不过巫士们只是‘半个’傀儡,泥犁四方仍在缓缓运转,保护着他们,浮屠对救人还比较有把握,但是他的法术必须要有凶猛鬼物主持,青墨有阴煞真身,修为却达不到施术的要求,也只能等老叔痊愈后,再把法术传给他,由他去救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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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六章 不够资格

第三九六章不够资格

只要能救便好,梁辛又放松了不少。正经事基本说完,曲青石等人也不再耽搁时间,或疗伤或修炼,各自屏息凝神,就此入定。浮屠则拉住梁辛,一定要他把最近的经历,统统讲清楚才肯罢休。

浮屠在小眼中,‘度日如六年’,百无聊赖之际,听故事就是他最大的享受了。

梁辛当然不会拒绝,除了‘乾坤一掷’外,把自己这段的冒险,加油添醋,好像说评书似的,原原本本都说了出来。

浮屠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口询问,直到梁辛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完后良久,他还意犹未尽,抓住一个个细节穷追猛打,恨不得能再‘榨’出几个好听的故事出来,梁辛说得口干舌燥,心里盘算着,下次要不要请个说书的茶博士下来……

东问西问,浮屠最终确定下来,梁辛肚子里真没故事了,圆嘟嘟脸上掩饰不住地失望,漂了几圈之后,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梁辛道:“有个事情,我有些想不通,你脑子好,帮我想想。我被人诱入小眼的经过,你还记得么?”这时候骨海再次翻涌了起来,片刻之后,一片骨骸裹住仍处在‘不死不灭不活’古怪状态中的无仙,浮到梁辛面前。

“他是神仙相的首领,在他族中,即便不是最厉害的那个,也够资格派位前列,对吧。”浮屠说着,一只掌骨飞出骨海,伸出手指,指了指无仙:“你觉得,就凭着他的本事,够资格让我从大海深处,一直追到镇百山,还追不上么?”

梁辛愣住了。以前他修为有限,而神仙相是飞升之人,对他而言无疑是高深到无法理解的极道强者,从梁辛的角度,根本就衡量不出神仙相和浮屠的差距。只道双方差距虽然不小,但也不会太大。

当时就形成了‘惯性’,后来也就不再去想这件事了。可现在再去琢磨此事……自己已经是嫦娥劲力,在神仙相中也算是上品了,可相比得了身外身的老叔,自己还差得远,而老叔又远远比不得浮屠。

“无仙在中土这些年,都在参悟‘完美天道’,修为和战力都大幅退步,据他自己说,只剩鼎盛时的两成左右。”梁辛不是要辩解、否认什么,只是这个话题疏忽不得,他要把相关细节交代清楚,或者说是提醒浮屠。

浮屠嘴角抽了下,面色轻蔑:“我看得出他全盛时的修为,还是一样,不够格在我面前逃遁万里。”

第一次登陆中土的神仙相中,最厉害的那个‘不够格’,那有资格让浮屠追杀万里的,就只可能是‘神仙相中隐藏实力之人’了。

贾添。

梁辛的脑子有些乱了,引浮屠入小眼,实际就是对这座灵穴的猛烈一击,目的是为了借着巨震寻找大眼;可贾添为了保护大眼,费劲心机,他又怎么会来发出、yin*浮屠。

两件事自相矛盾,没有道理了。

梁辛找了个舒服姿势坐下,静下心来,随手摆弄着几块碎骨,开始仔细推敲这件事……过了半晌,他才再度抬头,望向浮屠:“若我没记错,当初放你、攻你、引你的,是一群人。他们有多少人?”

“十几个的样二十个左右,没仔细数。”

梁辛的神情清明了许多,继续追问:“最后他们受伤了没?”

浮屠冷哼:“没能追上他们,对方自然也没收到什么伤害,但万里追逐,一路被我穷追猛打,逃到几乎脱力,总是难免”

聊聊几句问答,梁辛已经大概明白了,释放、yin*浮屠的过程,贾添应该没有参与,但多半是他出的主意。

轰击小眼、保护大眼,虽然矛盾,但完全能解释得通:贾添不止背叛了同道,他还坑害了同门个同门兄弟。

隐藏实力的,不止贾添一个,而是他们所在的那一脉、一共十九个强者。

在大眼中布下的幻术,能够擒住神仙相大军,但对那十几个同门兄弟却毫无效果,这些人与贾添同宗同源,修为自不用说,若战力鼎盛时,单凭傀儡天猿对付不了他们,由此贾添给他们找了个差事,事先把一群同门的修为消耗掉七七八八。

至于贾添和同门,这十九个人,为什么要众多神仙相中隐瞒修为,仅凭现在的线索,实在没法去猜测了,要知道,就凭着他们‘够资格’被浮屠追杀万里的实力,足以取代百无一用、成为第一次浩劫东来的首领了。

梁辛没再瞎猜下去,此刻能确定的,就是贾添师门一脉的弟子,修为远超四大首领……

浮屠直言:“放我出来的十几个人,比着风习习只强不弱,贾添的修为不言而喻,你要对付他,最好小心点。”

梁辛笑而点头,又陪了浮屠‘两三个月’后告辞而去,返回地面。凡间一天小眼六年,梁辛耐性再好也不愿从那里枯坐几十年,回到上面来等‘效率’更高些。

大司巫赐下的那一盒子小骸骨全都丢了,进入小眼只能靠‘眉心骨珠’,此物珍贵,除非必须下去的,其他人都留在了外面。

小汐、木举人等都在离人谷中,青墨更不用说,她的体质特殊,连靠近小眼都不行,更别说下去了。

梁辛回来与谷中同伴汇合,目光一扫,发现木老虎没和大家在一起,纳闷问道:“老虎呢?”

小汐笑答:“木先生重返离人谷,心生感慨,一定要在故地重游一番,以抒胸臆。”

梁辛呵呵一笑,不再去管木妖,挑着重点把小眼中的情形大概说了下,青墨听说师门能够解救,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神气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都变得更光彩了些。

这个时候,木老虎溜溜达达地回来了,看他神情,居然还真有几分唏嘘,遥遥对着梁辛道:“人去楼空,好好一座仙家福地,荒败了,荒败了。”

说着,他又笑了起来:“刚才转到了我以前栖身过的小境,那里多出来一座被红布蒙住的泥塑,我还道是大祭酒念着我给离人谷的惠泽,给我塑像示谢,可解开红布一看,雕得原来不是我,自作多情了。”

梁磨刀微微一愕,随即伸手拍了下额头,摇头骂道:“糊涂脑袋,忘了个死死的”说着当先迈步,和几个同伴一起向着那座小境赶去。

离人谷中,还有一座泥胎来着。

黑白无常与何山冲合力施展邪术,来复原梁一二留在玲珑玉匣中的干枯人头,大祭酒为了避免外人打扰,把他们安排在谷中最静谧的小境,这座小境,以前木妖曾经住过。

上次提及‘复原人头’,还是苦乃山决战前、日馋高手集结离人谷的时候,当时何山冲的邪术‘即将大功告成’,现在时隔一年,人头早就被复原了出来境中,一座真人大小的泥塑矗立。

是个老者,看上去在五六十岁的年纪,五官平凡,全无特殊之处。

纵然邪术神奇,还原出的人头与真人一般无二,可毕竟它是一尊泥胎,能重造面目,却无法再塑气质,由此老者也就变得在全无特点可言,给‘他’穿上官服,便像个大人;给‘他’换身粗布衣服,就是个农家老翁;给‘他’拿只算盘,又会变成个老掌柜……梁辛早就想到过,人头真还原出来了,估计自己也不认得对方,此刻倒不怎么失望,转头望向青墨道:“你画画好,帮忙把此人的样貌画下来,回头多找人问。”

青墨愕然:“哪个告诉你我会画画?从小到大我只画过乌龟。”

梁辛比她还惊讶,张嘴想说什么,结果却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一直以为曲青墨擅长丹青书画,不是谁告诉他的,是他自己先入为主。

十二岁,在他知道小丫头的名字的时候,就觉得叫‘青墨’的,一定很会写字画画,这个印象就一直保留下来,要不是今天得以澄清,怕是他这辈子都会这样以为下去。梁辛解释两句,青墨被他的道理逗得咯咯直笑:“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不会画画,怪对不起我这名字来着。”

一边笑着,青墨回头望向木老虎和小汐问:“你们有谁会画……”

不料,她的话还没问完,小汐就沉声接口:“不用画,这个人我识得。”

话一出口,几个人同时吃了一惊。梁一二小心收藏的、在玲珑玉匣中放了了三百年的人头,小汐认识讶然中,梁辛纯粹本能使然,又追问了句:“你真认得他?”

小汐目光笃定,轻轻点了点头:“小时候,我常常见到此人,绝不会认错。”

梁辛更是惊愕,死了最少三百年的人,小汐竟然以前常常见到……不用旁人再问,小汐就直接给出了答案:“他是大洪朝开国皇帝,洪太祖”

小汐生俱睚眦手,自幼被指挥使石林培养,从幼年一直到十四岁,都在九龙司秘训之处长大。那里有间大屋,专门供奉着大洪朝历代皇帝像,其中洪太祖的画像最大,位置也在最重要,尤为醒目。

在小汐长大后,因为身份和任务的关系,也常常出入京师各司,洪太祖的画像,在这些大的‘衙门’中几乎都有陈列,小汐不知见过多少次,对洪太祖的样貌,她闭着眼睛都能画下来。

刚才一见到小境中这座泥塑,小汐立刻便认了出来,泥塑就是洪太祖。

其实不止小汐,如果柳亦、曲青石在场,甚至随便一个正牌九龙司青衣在此,都能轻易认出这座雕像的‘真身’。

梁一二藏在玉匣中的,是洪朝开国始皇帝,大洪太祖的头。

众人皆做沉默,一时之间小境中寂静无声,毫无生气的泥胎呆呆地与梁辛对望……片刻后,小汐第一个开口了:“梁一二因谋逆大罪,被处割据极刑,杀他的人,是洪太祖。”

小汐的神情中恬淡不再,又恢复了青衣杀人的那份清冷,说话时声音平静,几乎没什么语气。她说的事情天下皆知,但也是发现人头真相后,显出的最大‘破绽’:杀梁一二的人是洪太祖,可梁一二在获罪前,得到了洪太祖的人头。

除非洪太祖长了两颗脑袋,否则在杀梁一二前,他就已经死了。

梁辛忽然跳了起来,向着青墨伸手:“给一颗眉心骨珠,我下去找大哥二哥商量此事”

青墨眉头大皱:“他们还在疗伤,能打扰么?”话虽这么说,也还是摸出了一颗骨珠,放入了梁辛的手心。

梁辛应了句:“打断一会应该也无妨,我去去就回。”话音落处,人已向着小眼方向纵跃而去。

小眼之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对梁辛又重新回来都毫无知觉,只有浮屠‘漂’着迎了上来,圆脸上尽是纳闷:“怎么又回来了?”

梁辛笑了笑,回答地有些莫名其妙:“想几件事情,另外…或许还得再找个借口。”说完,随便找个地方坐了下来,沉思不语。这一想,便两天

两天之后,梁辛终于重新活了回来,长长地呼出了一口闷气,抬头望向浮屠:“有没有简单点的鬼话咒法?一学就会的那种,对谁都无害,但是阴气森森,气势不错的?”

浮屠有点懵:“做啥?”

梁辛直言:“我要做件事情,不能带着青墨,想找个法子把她支走。”

浮屠立刻来了精神:“做啥事?你说清楚,我传你蒙人的大咒”

从始至终,梁辛也没去唤醒两位义兄,除了浮屠,他没和其他人说一个字。又逗留了大约两天的样子,讲完了‘故事’、学会了大咒,最后又对浮屠道:“还有件事要拜托你,待会我会送下来一个白衣少女,你帮我留住她。”

浮屠霍然大喜:“吃了她?”

梁辛吓了一跳:“是小汐,不能吃留她到其他人伤愈,和大家一起上来就是了。”

浮屠大失所望,嘟囔了两句谁也听不懂的鬼话。

梁辛双手一撑,从地面上跳起,另起话题,对浮屠笑道:“有一件事,我还需印证,要对你施展下魔功,得罪之处,你千万别见怪。”

“魔功?你的‘想不到’?”浮屠已经知道梁辛悟出了自己的天下人间,晃着脑袋满脸无所谓:“不见怪,来吧。”梁辛也不客气什么,执念与身法并举,‘想不到’笼罩浮屠……果然,和猴儿谷时笼罩贾添一样,在浮屠身上,梁辛也看不到任何‘因果’。

浮屠免不了又是一通追问,待弄清楚事情经过之后说道:“那个贾添也和我一样,都是天地异数,力量与生俱来,身具先天造化。这样一来,你对付他的时候也就更要加些小心。”

梁辛不解,皱眉问道:“怎么说?身具先天造化的,难道打不死?”

“放屁天底下没有打不死的东西。”浮屠一点没客气,直接骂出了口:“不过,这份造化也不是白给的,受到世间之力的轰袭,造化使然,会把伤害消减不少……就这么说吧,你打我的话,一百斤的力量,落在我身上,最多就只剩下五十斤,至于贾添会受多少斤,我不知道。”

梁辛点了点头,笑着随口恭维了一句:“总不可能比你承受的更少。”

不料浮屠却摇了摇头:“不一定。论打,贾添肯定不是我的对手。可他不如我凶猛,不表示他的‘先天造化’会弱于我。这个东西没什么参照,全看运气。”

论到‘好为人师’,浮屠的瘾头比着葫芦老爷还要更大,说完后顿了顿,也不管有用没有,一股脑地向下说道:“另外还有,这个‘造化消减’,指的是同一世界。我是中土世界生出来的神物,身具中土世界的造化,你动用中土世界的力量来打我,造化能帮我抵消不少;但你要是用恶鬼世界的力道来打我,我的造化也就没用了。”

浮屠的话拗口无比,可道理却并不难懂,梁辛又复沉思,不久之后若有所悟,神色迅速地清朗了起来,对着浮屠认真道:“多谢前辈指点”

浮屠咧嘴,乐了。

梁辛也不再多做耽搁,就此告辞,临行前又对浮屠躬身施礼:“最要紧的,老叔的伤势,拜托你了。”

骨海中飞起一只手骨,不耐烦地对他摆了摆。

……

梁辛重返地面,见他回来,青墨第一个迎了上去:“怎么样,秘密解出来了没有?”

梁辛摇头,满脸苦笑:“哪有那么容易,待会还得下去借着商量。”

青墨把眼睛瞪得溜溜圆:“那你上来做什么?”

梁辛竖起了三根手指:“三件事,我和大哥二哥在商讨中有了些疑问,要向木老虎求证;二是老爹在疗伤时出了些岔子,要靠小汐以星魂相助,我上来带他俩一起回去。”说着,向木老虎望去,后者痛快答应。

“第三件事,浮屠怕巫士们只靠‘泥犁四方’坚持不到老叔复原,传下了一个能护住他们的大咒。你是阴煞真身,只有你能催动咒法。”

青墨心眼直,听到事情有关师门,立刻点头:“传下大咒,我这就去草原施法。”

单以字数而论,咒言并不复杂,只有几十个古怪音节,一会功夫青墨就背得烂熟,又记下了施展咒法的几个细节,在留下了几枚骨珠后,登上飞梭,转眼消失不见。

待她走后,梁辛走近小汐:“咱们下去。”

不料小汐轻盈一闪,远远跃开了,随即露出了个浅浅笑容:“下去就上不来了。老爹没事,大咒也是假的,你也别靠我太近,我怕你会打晕我。”

“你怎知道?”梁辛愕然,不知自己哪里出了差错,蒙过了青墨,却被小汐看穿了。

“没得解释,我就是知道。”小汐继续笑着:“不用那么麻烦,其实只要你一句话,我便会留下来了。不过……我不想去小眼,在那里等人太辛苦。”

说着,小汐缓步,又走回了梁辛身旁,目光清澈,微笑楚楚。

第三九七章 历代皇帝

第三九七章历代皇帝

梁辛赧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汐却没等他再开口解释,就把话题兜转回来:“人头的事情,你想清楚了?青墨和老爹他们,一时都回不来,时间还算富裕,能说来听听么。”

梁辛没再矫情什么,走上前拉起汐,依着一棵大树坐了下来:“想通了一些,大概的结论已经有了……还记得,梁一二曾让宋红袍去刺杀自己么?”

梁一二死前的一段时间里,命令宋红袍来刺杀自己,并在宋红袍最后一次刺杀失败后传令于他:两个月内你再来杀我一次,若能成功,就去苦乃山司所找靳难飞要一只玉匣,你打开一看就明白了。

玲珑玉匣材质特殊,密封极好,本身就有镇腐之效,梁辛在得到玉匣时,里面的人头已经枯萎难辨,是因为时间间隔太长,如果当时宋红袍打开玉匣,人头至多存放了几年功夫,还是能保存完好的。

当时洪太祖还在位,他的画像在民间也广为流传,宋红袍当然认得他,若他能真的杀了梁一二,再按照大人交代,找到玉匣,取出人头一看便明白,真的洪太祖已经死了,仍坐在龙椅上的那个,当然是假皇帝。

梁大人的‘遗命’也就不言而喻,他要宋红袍刺杀假皇帝,除掉篡国妖人。

梁一二不是普通人,妖物篡国能瞒过天下,却瞒不过他。他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不是‘搬山’,而是诛妖。

梁一二是须根扮的,可那时的梁一二,却不是真正的须根……他已经被女巫催眠,变成了一个心怀天下,忧国爱民的真正英雄,岂能容妖物把持人间?

汐跟着梁辛的话想了片刻,才再度开口:“大概能明白,不过还有几处疑惑,想不通。”

梁辛笑了笑:“哪里想不通,尽管来问。”

不止是为了帮汐解惑,梁辛也要趁着这个机会,把整件事的脉络再重新理一理,真要确认无误的话,他还要去做一件凶险大事。

汐直接开口:“第一个不解之处,梁一二手上有太祖皇帝的人头,既然有证据,为何不公布真相,而选刺杀一途。”

“那时大洪朝开国,充其量十几二十年的功夫。国势未稳根基不牢,妖人篡国这四个字太过骇人,一旦公布出去,怕是会让中土立刻重陷乱世。相比之下,刺杀的影响一些吧。莫忘了,梁一二真心爱民。”

‘真心’两字,梁辛咬得极重。

汐点了点头:“另外……梁一二的本领何其惊人,既有魔功护身,又有两件玲珑至宝在手,凭着宋红袍,再练上一千年也休想杀得掉他,我不明白这道命令意义何在?而且,他又何必训练宋红袍,为何不肯亲自出手?”

在眼中,梁辛也想过这个事情,当下缓缓摇头:“按常理没法去解释,由此我假设了一种情况——在培养宋红袍之前,梁一二已刺杀过一次假皇帝,不仅败了,而且还伤得不轻。”

于情于理,在现妖物篡国之后,都轮不到宋红袍诛妖,第一个动手之人肯定是梁一二。

结果不言而喻,梁一二负伤,败了回来,他知道自己没能力再去杀掉妖人,这才这才开始训练宋红袍,把‘弑君诛妖’的重任,传到了宋红袍的肩上。

正如汐所说,正常情形下,宋红袍就是再修炼一千年,也别想碰到梁一二的衣角,可如果梁一二身负难以痊愈的重伤呢?

至少,在宋红袍的一次刺杀中,老叔都被波及,重伤之下修养了三百年,若梁一二全盛,面对那时连六步都未突破的宋红袍偷袭,又怎会连他最信任的鬼仆都保护不了。

事情明白得很,当时的梁一二重伤在身。

不知不觉里,汐眯起了眼睛。梁辛从二哥那里学来的毛病,又被汐学了去:“为什么是宋红袍?”

梁一二要刺杀皇帝,就不能从九龙司中选人,宋红袍虽然也是青衣,但他是‘私兵’,真正忠心,只要梁一二一声令下,别说杀皇帝,就是阎罗王他也敢去刺。可关键是,梁一二麾下,不止宋红袍这一个‘私兵’。

别人不提,只说东篱先生,也对梁一二惟命是从,而且他在三百年前就已经是六步中阶,无论见识、心思还是修为都远宋红袍,更适合刺杀假太祖的任务,梁一二为何不把他调回来,而是选了宋红袍?

梁辛的眼睛亮了,语气也在不自觉中加重了许多:“问得好,为何是宋红袍?这才是关键所在靠魔功和两件玲珑至宝都杀不掉的妖人,凭什么梁一二会觉得宋红袍能对付得了宋红袍,有什么特殊之处?”

宋红袍的特殊之处一数一大把:长得丑、天生侏儒、爱穿大红袍、阴狠好杀,不过这些都不能算数,梁辛在眼下早就想得明白了,梁一二之所以会选中他,就只有一个可能:宋红袍是天赐蛊身,他是练蛊的。

汐略显迷惘:“你是说,梁一二现那个篡国妖人,只有靠蛊术才能杀之,由此梁一二才选了宋红袍?”

梁辛却没急着解释什么,而是反问道:“那个篡国妖人会是谁?”

汐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贾添。”

正邪两道苦乃山决战前,梁辛等人从草原赶赴离人谷途中,三兄弟就有一个猜测:三百年前,梁一二被杀之事,多半与贾添有关。当时汐并不在场,不过事后青墨在闲聊时,把那场讨论的始末都讲给了她听。

现在有了太祖人头这么重大的证据,也就更加印证当初的猜测。

两件玲珑法宝,一身邪魔功法,三百年前梁一二的修为堪称中土翘楚,大宗师在他面前也不值一提,但却奈何不了篡国的妖人……贾添的修为高深莫测。

‘自己的’开国重臣、九龙司大掌柜,竟是个真正的绝顶高手,梁一二暴露战力后,假太祖自然要去调查他的真实身份,由此查到了他就是须根,是无根之人……贾添知道梁一二的真实身份。

最要紧的,身怀大本领之人,只求飞仙破道永生逍遥,谁也不会把皇帝的宝座放在眼里……贾添要修改中土风水来滋养邪井、准备傀儡邪术,做了皇帝便能驱役天下青壮,且不会让修界生疑,事半功倍。

“贾添篡国,做了洪太祖,这一点应该不会错。不过还有件事你不知道,他和浮屠一样,都是天地间的异物,力量与生俱来,生俱先天造化,能大大消弭中土间劲力轰袭的伤害。”

跟着梁辛把眼中浮屠关于‘造化削减’的指点,原原本本给汐复述了一遍。

待汐点头,表示明白之后,梁辛把话题一转,重新提及汐最初的疑惑:“蛊术之力是天星之力,这便是梁一二为何要选宋红袍的原因了”

宋红袍是炼蛊的,蛊术力量来自星河,是‘不属于中土世界的力量’,就对付贾添而言,这门功法的‘效率最高’。

汐的眉头皱成了一团:“有些勉强,就算宋红袍会蛊术,靠着他去杀贾添,还是差了太远。这个事情不靠谱的。”

“莫忘记,在安排宋红袍‘办事’前,假大人和假太祖已经拼过了一场,梁一二重伤,贾添也未必好过,多半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至少当时在梁一二看来,宋红袍应该是有机会的……梁一二啊,他是真的心疼手下,不愿让宋红袍盲目送死。所以他才会把自己当成了标尺,若宋能杀他,便能杀掉贾添;若连他都伤不到,宋红袍也就不用出手了。”

可宋红袍贪功冒进,全力动奎木狼向憨子夺力,结果被自己的功法困住了整整三百年,再没法去执行梁一二交代下来的任务,而后梁一二最终也在与篡国妖孽的争斗中落败。

妖人冒充太祖皇帝,蒙蔽了整座天下,梁一二的诛妖之举无论成败,对世人而言都是弑君,而他最后的下场也是获谋反大罪,遭锯割极刑惨死……

梁辛忽然笑了起来,不过神情之中并没太多欢愉,而是纠缠着满满地感慨之意:“须根催眠自己,本来是为了飞升,可在催眠之后,他就真的变了个人,变得不计生死,只求人间太平,心境上真就切合了神佛的慈悲之意,为了诛杀篡国妖人,不惜用自己做‘标杆’,到最后也真的搭上了性命……这个结果,须根就是做梦,也不会想到。”

汐也不知道是该叹还是该笑,须根或许死不足惜,可梁一二却当真活得顶天立地,活得无愧人间。

须根闹了个天大的笑话,不过这个笑话里,唏嘘也太多了些。

笑声收敛,梁辛又继续道:“贾添篡国,成了洪太祖。在眼里我顺着这一点,又往下猜了一步:他不止做了一任洪太祖,大洪朝三百年,从太祖到熙宗都是他这一来,许多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

洪太祖痛恨修士。可自太祖之下,第二代皇帝开始,突兀转换了念头,开始笃信仙道,供养国师自由出入后宫……皇帝求仙道,惹得修真道开心,几百年下来,任谁也不会去怀疑‘灵元被篡改’会与皇帝有关。

大洪朝的皇帝,个个英明神武,上下三百年,一个昏君都没有,而且一代强过一代……从头到尾,龙椅上坐着的都是贾添,这一行他越干越熟稔,当然‘一代’干得更比‘一代’强。

凭着贾添的本领,或操纵‘傀儡’,或幻影化影,去做上三百年、几十代皇帝,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最后,再把贾添和洪熙宗重合起来,事情也就更清晰了。”梁辛声音不停,一股脑地向下说:

“熙宗皇帝统御大局,麒麟具体实施,上下策应,在最后、最关键的十几年中,大肆修改中土灵元,保证咒井成形。被天门觉异常后,弃卒保帅,麒麟甘心赴死护主,若熙宗不是贾添,麒麟又哪会认下罪责、自甘自愿与朝廷撇清了所有罪责。”

“齐青诈尸变成傀儡。天门宗师无数,卸甲五祥瑞虽然有名,但修为也算不得太出色,为何偏偏只有她受害?天门高手中,也只有齐青曾与熙宗共处过一段时间。她是死后变成傀儡,‘与众不同’,其中缘由并不难猜,贾添准备咒井邪术的同时,说不定还不甘心,又想设计一项尸化傀儡之术。此术一旦成功,浩劫出现时,贾添完全可以袖手旁观,先让天门统御整座修真道与和神仙相恶斗一番,待修士们尽数被神仙相歼灭后,他再施展邪术点活修士身体结成傀儡大军,这一来原先只能打一仗的修士,就能够再多打一次……不过他的新设计还是失败了,齐青是七七之后诈尸变作傀儡,贾添等不起四十九天,最后还是放弃了‘尸化傀儡’,但‘试验品’齐青已经中了邪术,没得更改了。”

“我的两重身份,梁大人之后、魔君之子,在我乾山第一次与贾添‘碰面’之前,知道这两重身份的人少之又少,那时贾添却知其不知其二。事后二哥曾怀疑到石林身上。二哥的怀疑没错,可石林却是冤枉的。石林不曾把梁辛的身份告诉贾添,但这件事他不会也不敢向皇帝隐瞒。没人能想到,洪熙宗就是贾添,石林泄密仍不自知。”

“还有,‘法术来自鸡’、贾添将朝阳藏在浩荡台、咒井先藏于‘钦天监’后又挪移到镇山之巅……贾添的行踪,大半都与京师有关。”

……

其实,最后的这一串推测,已经和‘玉匣人头’没有太多关系了,但是洪太祖的这棵人头,是一个重大的契机,也就是在这个契机之下,梁辛的思路才得以突破,诸多杂乱线索一一归拢,整件事也变得清晰起来。

梁辛敢拿脑袋和别人去赌,贾添就是大洪朝的历代皇帝。

梁辛长长地呼出了一口闷气,洪太祖、假皇帝、梁一二这一大串事情,终于说完了。

找贾添难,但找皇帝却再容易不过,皇帝陛下,自然住在皇宫里……虽然不确定邪术之后,贾添是否还在皇宫内院,但这趟京师之行,梁辛是一定要去的。

进入老巢去擒贾添,其间的风险,甚至远‘六趣三返’,所以梁辛才要支走青墨,同样,他也不想让两位义兄和其他人涉险,不想等眼里的同伴归来。

到了现在,汐哪还不明白梁辛的心思,不过她知道,自己跟去京师也帮不上忙,只是给梁辛徒增累赘罢了。

木老虎可一点没客气,瞪着梁辛道:“这趟玩命的勾当,你不带别人,就选我同行?”

梁辛还真就打算只带木老虎去,一来,老虎现在手上有万多件法宝,战力惊人,着实是个好帮手;二来,他有草木真身,能轻易瞒过贾添身边的傀儡护卫;三来,大家不是很熟……梁辛不心疼他。

不过梁辛也没勉强,对着他道:“你要不去就算了,大家就此散伙,互不相欠,以后各走各路”

木老虎目光闪烁,犹豫了半晌,咬牙之后,又变回二混子的神气,笑嘻嘻地应道:“早都说过,我是亡命徒,玩命的差事没了我哪成”他现在境地尴尬,就算贾添不找他麻烦,下一波神仙相大军也会来杀他,唯一的保命之道,也就剩‘日馋仙宗’了,何况还有‘飞升仙界’这么大的诱惑,最后他选择梁辛,再正常不过。

梁辛哈哈一笑,客气了句:“有劳木先生了”,跟着转目望向了汐:“怎么,还有什么疑惑么?”

“有”汐的声音略略有些急促,可一个‘有’字之后,却愣在了原地……哪还有什么疑惑,可一旦‘没有’,梁辛便要启程了。

沉吟了片刻,汐终于给自己‘找’出了一个疑惑:“梁一二是如何现贾添篡国的?”

木老虎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是听梁辛给汐一段一段解释下来,对事情也多少了解了些,听到汐的问题,不等梁辛开口,他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事情只有天知道”

不料梁辛却笑了笑,开口回答:“这个事情我也想过,贾添的法术和心思都了不起得很,在皇位上不应该会露出什么明显破绽。我觉得,或许是梁一二在追查其他案子的时候,无意中查到了这件事……”

梁一二当年致力搬山,曾远航凶岛恶海以求重振凡间的‘天眷神力’,借以对抗修真道,结果却意外对上了岛上苟延残喘的百纳等人,由此得知了神仙相之事,而后他不知又得到了什么线索,一直查到猴儿谷,不仅与天缘结盟,甚至潜入过深潭。按照梁辛的猜测,梁一二很可能是在追查这件案子的时候,现了贾添对皇位的图谋。

汐的脑筋已经乱了,再也找不出新的疑惑……

梁辛当然能明白她的担心,拉过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我的恶土力,是从仙界得来的,也算是贾添的克星了,放心便是,就算打不过他,凭着身法至少逃命没问题。”说着,停顿片刻,又继续道:“还要借你的星魂来用用。”

自从毁灭邪井之后,星阵众人或重伤或被擒,七枚星魂都集中到了汐身上。

汐勉强笑了下:“星魂本来就是你的。”说着,心念微微转动,将星魂重新遣回梁辛体内。

“仙界恶土、七蛊星魂,都是外力,对付贾添再合适不过,不用太多担心。何况贾添不久前脱力,他恢复起来,可未必有我这么快……”

梁辛不会安慰人,对儿女之情,就算心里再怎么不舍,嘴上也说不出什么缠绵调子,几句话之后就不知该说什么了,到最后也只是对汐点了点头,笑着说了声:“放心吧”随即放开了白衣少女的手,与木老虎结伴出,向着京师方向赶去。

出后不久,梁辛忽然笑了起来,木老虎被他吓了一跳,皱眉道:“笑啥?”

梁辛笑着应道:“三百年前,假大人对上了假皇帝;三百年后,假子孙又对上假皇帝,不觉得有趣么?”

木老虎心里念叨了句‘有趣个屁’,口中笑道:“有趣得很。”

第三九八章 别太罗嗦

大洪中心,京都。

早已凝固、却仍触目的血迹随处可见。街上有人,老人、娃娃、女人,独不见青壮,人人神情麻木,目光悲戚,步履迟缓……黎明时分,梁辛赶到京城。本应是一天中生机最浓的时候,此刻却只剩一股浓浓的悲凉。

老幼妇孺虽未被妖术所侵,可家中那个至亲的男人不见了,眼前的路只剩一片晦暗,就算再怎么自勉,可也没法去唤起那份生气了。

昔日繁华京都,如今仿若死城。

木老虎并未进城,两个人在来时路上早都商议妥当,他留在城外随时准备接应,由梁辛独自进入皇宫去找贾添。

傀儡邪术席卷中土,‘带走’了所有青壮,天下凋零,唯独皇宫是个例外,放眼望去,一队队内廷侍卫来回巡视,戒备森严。这些武士并非傀儡,他们都是真正的活人——天眷之人,不受邪术侵袭。

不止侍卫,皇宫内还有些修真道和国师设下的厉害禁制,不过靠着这些手段,如何防得住嫦娥劲力的梁辛,梁辛潜入皇宫有小半个时辰了,正趴在一座大殿穹顶。

大殿门楼上匾额高悬:宣和殿。

让梁辛略感意外的是,他一直没能找到探到傀儡存在的痕迹。不过他已经找到了皇帝,就在他身下的宣和殿中。

熙宗陛下正在早朝。

梁辛散出灵识,大殿内的情形一清二楚,熙宗皇帝正和幸存下来的老臣们商讨办法,来应付‘青壮消失’局面,青衣指挥使石林也在殿内,想来他也是天眷之人,躲过了邪术的侵袭。

来的时候梁辛滴了‘婆娑泪眼’,不过这门灵药,必须要真正用眼睛去看,才能窥破幻形法术,无法用在灵觉上,梁辛要想辨明熙宗到底是不是贾添,就非得去看上他一眼。

梁辛不敢去伸头窥探,就在屋顶上耐心等待退朝,有什么事情,都等他看上皇帝一眼后再说……

不久之后,仪事结束,早朝将散,皇帝忽然望向石林,没头没了句:“我听说,江湖上有个用毒的世家,姓温的?”

虽然不明白皇帝为何会来问一个江湖世家,石林还是恭声应道:“正是,温家人世代与毒物为伍,颇有几分凶名……”

不等说完,熙宗就笑着打断他:“下了朝,着你去办件差事,去找温家卖五千斤毒药回来!”

石林吓了一跳,五千斤毒药,足够一个千户营吃上好几天了。

熙宗皇帝笑呵呵地,继续道:“毒药买回来后,涂房顶。把皇宫里每间屋、每座殿的顶子都给我涂上毒药,省得那些不知死的鸟儿,动不动就往上面落,烦人得很!”说着,打了个哈欠,对着殿内百官挥了挥手。

老太监踏上一步,尖声宣布退朝,熙宗却未如往日那样起身返回后殿,就舒舒服服地坐在龙椅上,伸手接过内侍递上来的香茗,有滋有味地品着,等众官全部散去后,他抬起头对着屋顶笑道:“快进来,快进来,难得你来串门。”

不用‘婆娑泪眼’了,只凭熙宗能看破梁辛的行藏,便足以确定他就是贾添了。梁辛身形一飘,从顶子上跳到门口,迈步走进大殿。

大殿里百官散去,可护殿武士和贴身太监还在,乍见一个粗壮青年突兀出现向着皇帝陛下走来,人人大吃一惊,始终跟在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叱喝一声:“护驾!”说着,率先扑跃而起,双手如钩向着梁辛抓来,殿内武士也抽出跨刀,或冲向梁辛,或簇拥着皇帝想要向后撤去。

不料在熙宗脸上,忽然显出了一股极不耐烦地神气,举起双手重重一拍,啪地一声脆响,一道青色光芒从他合掌出绽放,扫过整座大殿。

青光过处无一例外,砰砰闷响不绝,大殿中的武士和太监,身体尽数爆裂开来,大好性命转眼化作一滩血肉模糊!

和镇山惨案,一摸一样的杀人手段。

梁辛全没想到他会突兀出手,把‘自己人’都杀掉,一时间来不及阻止,皱眉叱道:“他们要护你,你却杀他们?”

熙宗笑得漫不经心,应道:“傀儡法术出了纰漏,擒尽天下青壮,唯独漏下了天眷……这些都是天眷之人,我看着心烦,杀了也就杀了……你等我片刻。”说着,全没皇帝尊严,一溜小跑着来到大殿门口,斥退了闻声赶来查探的大队侍卫,不许任何人来打扰。皇帝圣谕,没用太监通传,虽然显得有些蹊跷,可侍卫们哪敢多问,立刻退散开去。

熙宗转回身,又笑着来招呼梁辛:“难为你找到这里,喝不喝茶?我让人送过来。”一句话中,他的脸迅速变化,很快就变成了那张梁辛再熟悉不过、由千万碎片拼凑成的脸孔,显出了贾添本相。

梁辛伸手指了指地上那些碎尸:“不怕送茶来的太监见到这些会大呼小叫?”

“再杀了呗,也不是什么大事。比着你口渴,差得远了。”

梁辛摆手,语气生硬:“血腥气这么浓的茶,我喝不下,还是算了吧。”

贾添想了想,又跑回到自己的龙椅前,把自己的残茶端到梁辛面前,笑道:“这个清淡,我就喝了两口,你要口渴就喝这个吧,怠慢了,怠慢了。”

梁辛没去接茶杯,贾添也不当回事,一手端着茶杯,另只手拉起梁辛向着后殿走去:“去后殿聊,那里干净些。”一边走着,贾添就像对着多年老友似的,含笑道:“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连打坐的功夫都没有,中土出了这么大的事,稍一疏忽,非得天下大乱不可!”

“中土已经大乱了。”

贾添应道:“两回事,傀儡已成没得改了,活下来的人,日子还得接着过不是,我不上心怎么行。”

梁辛侧目望着贾添:“忙着恢复秩序,整顿国势……像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可你明明不把人命放在心上。”

贾添毫不隐瞒自己的想法:“我不爱民,我只爱这个天下。中土就是我的园子,那些凡人、修士不过是园子里的蚂蚁,就算蚂蚁都死光了,园子也还是园子,没关系的。不过重整秩序这件事我觉得有趣,不妨花些心思来做一做。”

“有趣?”梁辛追问。

“咒井法术是我的,大洪人间也是我的,我发动了自己法术,也让自己的大洪朝陷入危局。你看,两样东西都是我的,为成其一而毁另一,这样不对劲。这就好像一道我自己给自己出的题目,解不解得开都无所谓,关键是我得去解它,否则总不甘心嘞!”

说着,贾添的眸子亮了起来,声音里也隐隐显出些亢奋:“尤其有意思的是,天道怪物的大军将至,还有你这个小魔头不停给我捣乱,危机四伏,可偏偏又什么都不确定……傀儡只有十年寿命,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浩劫东来;你的日馋没了,但核心高手却幸存下来几个,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更厉害帮手,哈哈,越是乱,越是糟,越是麻烦不断,我解自己这道题目的时候,也就越觉得有趣,哪舍得就此撒手不管。”

说完,他稍微停顿了下,又继续笑道:“说到‘题目’,刚好我这里也有道题,待会要请你来解一解。”

梁辛冷晒,没去应贾添的话,直接问道:“傀儡大军已成,对付那些神仙相,你应该胜券在握了吧?我说的是如果十年之内,他们来到中土的话。”

贾添瞪大了眼睛,目光诧异:“你怎么会这么想?神仙相是什么人?论身份,都曾名动天下;论辈分,个个是活祖宗。几千个这样的人加在一起,力量何其可怕。对付他们,谁敢说一句胜券在握?”

说到这里,贾添的语气里又带上了几分抱怨之意:“何况朝阳也死了,他过去不止通风报讯那么简单,我早都和他定好计策,万一傀儡们挡不住仙道怪物,还要靠朝阳将他们引入大眼,那时还有幻术可依,结果你倒好,把他给杀了……”

梁辛懒得去分辨是真有其事,还是贾添编出来恶心自己的,不耐烦听下去,打断道:“就说现在,你对浩劫东来,有几成胜算?”

贾添耸了耸肩膀:“一半一半吧。”

“才一半胜算?”梁辛愕然:“那你还煞有介事地‘有趣’、‘解题’?即便重建秩序、大洪太平,过不了几年浩劫东来,你败下阵来,什么不都完了。”

贾添皱了下眉头:“你小时候没用木板木条,搭过小房子玩么?搭好之后呢?还不是一脚踢了,然后再重新搭……可你在搭木条的时候,会因为待会要推倒它,就不搭了么?一回事,没什么区别的。”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走到后殿。贾添周到无比,非要梁辛‘上座’,请他去坐自己的龙椅,自己则随便找了个绣墩座下,也不再提‘题目’的事情,目光含笑打量着梁辛:“看你精神不错,这么快就恢复了?”

“我没有国事操劳,恢复得自然快。”梁辛第一次做龙椅,也没觉得多舒服,把双腿也盘了上来:“你呢,恢复了多少?”

贾添竖起两根手指:“一成多些吧,绝对到不了两成。刚说过了,这几天里时时都在想着、忙着国事,没工夫去入静调息,复原起来自然缓慢得很了。再说恢复修为的事情不着急,那些仙道怪物来得不会那么快,他们杀到之前,我定能复原如初。不过我还真的不曾料到,你居然发现了我在人间身份,快说来听听,你是如何查出……”

梁辛不想、也没那份耐心去给他解释太祖人头的事情,摇头不答,反问道:“中土傀儡消失不见,你把他们藏到哪里去了?”

“土木相济,把傀儡集结之后我命它们沉入土中,说不定还能多活些时日。”贾添毫不隐瞒:“放心,你那些手下、妖族都活得好好地,不过我可舍不得把它们还你,你还是免开尊口吧。另外傀儡的法术不可逆,我也没办法再还他们清醒,你最好死心。”

梁辛笑了笑,好像想说说什么,可张开口却发出了一声叱喝,突兀施展身法,与此同时杀心恶性涌动涌动,魔功刹那成形,天下人间,来不及!

梁辛不是来谈判、来讨价还价的,对贾添能抓就抓,擒不下就杀了了事。傀儡们消失了,十年之内总能找得到;贾添也无法还傀儡清醒,留不留他对梁辛而言真没了太多意义。何况两人之间早已势成水火,他不对付贾添,贾添迟早也会找上梁辛、和日馋中那些不受傀儡之术的魔主。

十丈之内时间凝止,贾添被‘来不及’正正套在中央。

梁辛从反噬乱流中从容游转,扑向敌人,有什么事情都先打断贾添的脊椎骨再说!可他万万也不曾想到,本应被时间之锁死死桎梏,绝无法稍动的贾添,忽然对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脸上千万个‘碎片’,同时绽放的笑容。

下一个瞬间,梁辛竟散去了天下人间,身法势子里着实有几分狼狈,翻身后退数丈……在他心里,就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刚刚魔功之内,就在贾添一笑的那个瞬间里,乱流反噬陡然增强了千倍、万倍,即便他嫦娥之力塑造的身体也全无抵御的余地,要想不乱流碾杀,就只能撤掉魔功。

不是因为贾添的挣扎,梁辛能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力量来自外面。就仿佛有一千座宏伟大山,一千只磅礴湖泊想要硬生生地挤进魔功之内,这才引得乱流突兀变强。

撤散魔功之后,‘外面的力量’也随之消失不见。

被‘来不及’套中的贾添,甚至没去反抗;但是魔功笼罩范围之外,却出现浩荡大力入侵、挤压,逼迫梁辛收招。

这样的情况,梁辛从未遇到过。

贾添摇头而笑:“你这道本领,和当年梁一二要杀我时用的办法差不多,对我不管用。”

梁一二的魔功偷学自谢甲儿,虽然号称‘天上人间’,可实际上却是由老魔君‘来不及’衍化而来,形异却质同,三百年前梁一二靠着它对付不了贾添,现在梁辛也一样。

梁辛参不透其中的古怪,干脆也不再胡乱琢磨,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凝神聚力,‘想不到’中看不到因果、‘来不及’中反噬剧烈,两重魔功都没了用处,但他有一身来自仙界恶土的嫦娥劲力、身上还藏了七枚星魂,未必杀不掉贾添。

贾添却全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双手虚按,示意梁辛稍安勿躁,口中同时笑道:“我要死了,会有大麻烦。”说完他想了想,又补充解释道:“你莫误会,我说的不是‘法随身灭’,我的死活已经和傀儡没关系。”

梁辛天生就有几分虎狼性子,既然已经动手,也就没有再停下来的道理,全不去理会贾添的话,又复叱喝一声,回荡嫦娥劲力攻袭强敌!

贾添丝毫不觉意外,笑着骂了声:“急性子的小鬼啊!”手诀翻转,一道道绿色妖元凌空而现,或凝化妖刃,或结做仙刺,迎上梁辛。

束元成刀,毫无玄奇可言,随便一个四步修士都能娴熟施展,但同样的法术,在贾添使来,却有不一样的力道,无论妖刀仙刺,每一击都不逊于仙界的罗刹恶鬼,就连梁辛都不得不小心应付。

同样都是嫦娥之力,两人才一动手,巨大的力量立刻向着四周席卷而去,偌大一座‘宣和殿’轰然爆碎。皇宫之中巨响隆隆,转眼乱成一片。

大队侍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至,可又哪能靠近半步!也幸亏贾添法术使用精准,而且全副精力都放在抵挡梁辛猛攻之上,这才没有殃及旁人。

相斗片刻,梁辛就大占上风,看来贾添果然力气衰竭,在抵抗乾坤一掷时消耗的修为,还远未能恢复。

皇宫爆发恶战,巨力虽然未曾波及到凡人,但整座京城也还是随之大乱,木老虎在城外也有感应,不过梁辛那里始终未传来动手的讯号,老虎也就继续隐忍着。

皇宫里的梁辛虽然大占优势,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以贾添的为人,就算没料到自己会找上门,也不该连一个厉害傀儡护卫都不带。

或者傀儡高手、或者山天大畜,梁辛敢笃定,贾添一定会有后援潜伏附近。贾添不动用这些‘后援’,梁辛也不急着亮出‘老虎’……

恶战之中,梁辛手诀一晃,七片阴沉木耳震颤而出,星魂颤抖不停,引出层层涟漪!

只对付梁辛,贾添都显得吃力,星魂再一参战,就更加狼狈了……可狼狈的,只是他的法术、他的身形、他的战局,在他的目光里却不见一丝慌乱,语气仍好整以暇,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好家伙,天星力、恶土力,都是外间力道,都是专门对付我的,你知道我身具造化?”

梁辛不去理会,只是发狠猛攻!

“知道我身具造化,那我问你,你知道大眼是怎么来的么?”贾添也无所谓,自言自语、好像很惬意似的:“太古时,有个手段通天的绝顶人物,唤作鲁执……”

突然听到贾添提及鲁执的名字,梁辛不自禁愣了下,攻势也随之稍缓!

贾添何其精明,只凭梁辛这一缓便看出了端倪,满是意外地‘咦’了一声:“你居然也知道鲁执?说完,又复笑了起来,语气里轻松了很多:“小魔头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好得很,我还怕长篇大论地去讲述往事,会太占时间。你知道多少?”

“从鲁执和十位仙魔重返中土开始说吧!”梁辛终于应了一声,说完,他又笑了起来,笑容并不狰狞,但魔头心性尽显无疑:“最好别太罗嗦,我的攻杀势子不会再稍减半分,死之前能说完最好,说不完及算了。”

话音落处,攻势又复猛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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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九章 山天灵胎

第三九九章山天灵胎

“我尽量。”贾添哈哈一笑,说起正事:“十一仙魔妄动中土格局,引来无应劫……对了,想起来了,在大眼打乾坤一掷的时候,你提到过‘无应劫’,就是从此事中得知的吧?”

贾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全不怕跑题耽误时间,看起来仿佛不信梁辛真会杀他似的。不过对梁辛而言,如果能击毙贾添,他绝不手软,‘故事’听不完他也认了。

贾添再度拉回正题:“无应劫下,其他十人死于非命,只有修为最高的鲁执一人幸存,由此他也明白了,硬撼中土格局只会招来灭顶之灾,死路一条。所以他才变通起来,想到了做出个假大眼替掉真灵穴,这是个偷天换日的法子,能瞒过乾坤,不会引来劫数。苦乃山的那个大眼,就是鲁执弄出来的,自那以后,中土世界灵元改道、天劫时间变长,大海深处化作混沌之域……那些飞升的修士们更倒足了大霉,渡劫后去不成仙界,反倒变成丑八怪。”

梁辛已经施展全力,贾添招架不住连连后退,虽然没有被直接击中,但巨力回荡里,他连续几次受到波及,终于闷哼了一声,暂时说不下去了。

梁辛笑:“早告诉过你,别太罗嗦,要不故事讲不完”

“没想到,你还真是铁心要杀我……”贾添好像很喜欢和梁辛说话,从不肯放过开口的机会,哪怕是废话。

贾添缓了半晌,勉强稳住颓势,这才继续讲下去:“苦乃山的大眼,是鲁执凭空捏造出来的,单靠那里的地势、气脉可不成。鲁执要动用**术,移山造岭、填川开河……总之忙碌了不少时候,苦乃山猴儿谷格局初显,但这些事情,算起来最多是准备功夫,距离真正的灵穴成形还差得远,而到了这一步,才是鲁执真正施展手段的时候”

“哦,对了,有两个事情,不知你知不知道,一是鲁执是山天大畜;二是鲁执擅炼,尤其是炼化仙魔尸体。”

贾添等了片刻,没得来梁辛的回应,咳了一声:“打杀归打杀,我也没拦着你不是,不过我在这讲得认真,该答应的时候,你好歹也吱一声。”

“知道”

贾添心满意足:“有时候我会怀疑,说不定他是第一头山天畜,就和浮屠一样,都是天地初开时诞出的怪物…咳,扯得远了,反正他是山天大畜就对了,所以他也懂得豢养山天畜的法门,在假大眼初具规模之后,他又把十个随他同行、死在无应劫上的仙魔尸体,集中在一起,最终炼化成了十九枚山天胎。”

“其中的十八枚灵胎,被他按照三、六、九之数,分别置入猴儿谷周围的山体之内,莫小看了这个‘三’,其间的道理可大得很……‘三’,一生二、二生三,而三生万物,;‘六’为**,上下四方、天地尽在其中;‘九’,万事起于一极于九,阳之数,道之纲纪”

“鲁执按照外三、中六、内九,围绕着猴儿谷布下了三座大阵,暗合天地气数,宇宙乾坤被一网打尽十八枚灵胎,被一一填入阵眼,随着他们慢慢成长,大阵也运转开来,他们长得越茁壮,阵法的威力也就越凶猛,对灵元大脉吸引也就越强大。”

正说着,贾添哇地喷了一口鲜血,胸口正中梁辛击来的凶猛劲力。可他真就仿佛个疯子,没有丝毫怪罪之意,只是把护身法术又舞得更急了些,口中仍在说着过往故事:“再复杂的道理就不解释了,总之三之阵非同小可,十八枚灵胎更不得了,养下他们,能给猴儿谷聚拢天势地气。”

“而十九枚灵胎中的最后一枚灵胎,也是最好、最珍惜的那一枚,被鲁执置入了假灵穴,这才是关键所在、大眼能否成形的关键最后这枚灵胎,与另外那十八个兄弟同宗同源,彼此呼应,因此猴儿谷大眼也和周围的三座大阵相成相济。十八灵胎奉他为主,三座大阵也以猴儿谷大眼为尊,同时咆哮天地,吸引灵元大脉……再之后,便是等待了,十九枚灵胎不停成长,变作真正山天大畜,阵法也发动到了极点,最终,整座气脉都被引了过来,而假大眼也终于变成了真灵穴,大海那一边的真大眼,被彻底废掉了”

以前梁辛只知道鲁执造出了假的大眼,但鲁执是如何做成这件事的,他却一无所知,直到现在才明白鲁执的手段。而故事越讲越骇人,梁辛的神情也渐渐变得惊疑不定了……

贾添的声音不停,语速也在不自觉中加快了许多,不是因为梁辛的攻势,而是贾添整个人,都开始有些激动了,跳过了灵胎如何长成,为何会破山而出等诸多中间的过程,直接向梁辛说起结论:

“苦乃山中,入身‘三’的山天畜,每一个的出身之处,都算是一处福地,唯独猴儿谷深潭下的大眼才是真正的灵穴另外那十八处福地,不过是奴、是侍,是大眼成形的辅助。”

“而每一头灵胎化成的山天畜,都和自己的成长之地气运合一,同命共生。大畜一死,他们出身福地或者灵穴,也随之枯败;反之亦然。”

“不过,在假的大眼真正成形后,灵元气脉循环往复,已成定局,三大阵也好、那十八处福地也罢,也就可有可无,即便尽数毁去,对猴儿谷的那只大眼也没什么影响了。”

说到这里,贾添突兀提高了声音,语气中的笑意也越来越浓:“小鬼,说到现在,还不明白么?”

“你知道我生具造化,我的力量不是修炼来的,而是与生俱来,巧合么?”

“鲁执是山天畜,为开拓新大眼炼化了十九个灵胎,养成了十九个人形大畜。而我有十八个同门兄弟,个个都厉害无比,犹胜百无一用,巧合么?”

“十头给朝阳护法的大畜、猴儿谷三百里大畜禁制,你见识过我的手段,当知我也会养山天畜,巧合么?”

“鲁执往事,都是太古秘辛,我却全都了解,为什么?”

“仙道怪物做梦都想击毁大眼,唯独我不睦飞仙,费尽心机,拼出全副力气,也要保护大眼周全,为什么?”

字字如雷,梁辛心旌动摇,而贾添却放声大笑:“在猴儿谷深潭下,我着天猿困杀的那十八个神仙相,就是大眼周围十八处福地的主人,他们都是我的同门兄弟……我就是最后那头灵胎养成的山天大畜。我的出身之处,正是猴儿谷的大眼

说到这里,贾添的声音突然平缓了下来,笑意一扫而空,语气淡漠而冷清:“你来找我,所为的就是杀我。我刚刚说的、要给你出的题目了,现在题目来了……我和大眼同命共生,杀了我,大眼随之崩裂,不用等九星连线,浩劫立刻降临,这道题,你怎么解?”

说完,贾添猛地收敛神通,双臂大张再不设防,目光与语气中,满满都是疯狂,再度放声狂笑,对着梁辛吼叫:“小鬼,杀我?来呀”

从头到尾,都是贾添自说自话,所有事情都是他用嘴巴讲出来的,无从考究更没有人证物证,可梁辛信了他。

信贾添所言,只因为四个字:丝丝入扣。

大段地往事中,不仅说明了鲁执‘捏造’假灵穴的经过,还点明了贾添的出身,而在梁辛眼中,始终被迷雾笼罩的贾添,也随之变得清晰起来

贾添不在乎人命,只在乎这一片大陆所在的天他是猴儿谷出身的山天大畜,换个角度去看,他就是假大眼,他就是中土大陆两只定盘星之一,由此他才会觉得,这座天地是他家的园子,或者说,这座天地本来就是他家的园子;

所有的神仙相都盼望飞升,甚至鲁执兄弟、谢甲儿这些没有道心、无法飞升的‘另类’强者,也想到仙界去看一看,贾添也坐拥大力,对仙界却毫无兴趣——他是鲁执门徒,他知道仙界的真相;

而最重要的,贾添和神仙相为敌,他的动机何在。要是其他的强者,为了个‘园子’,犯不上去和那样一支仙道大军为敌,可贾添不同,他和猴儿谷大眼同命共生,假大眼被捣毁,他也会死于非命。这件事没得通融,谁要毁猴儿谷大眼,他便要先毁了谁

还有,‘想不到’中看不见他的因果、会豢养山天大兽、懂得篡改灵元的一些法门……诸多事情顺理成章地串在一起,梁辛也由此笃定,贾添说的是真话。

虽然对贾添,还有不少疑惑,但也仅仅是疑惑,而并非‘破绽’。

另外梁辛也想通了另一件事,为何以‘来不及’对付贾添的时候会有可怕的外力涌来。贾添就是大眼,用‘来不及’去绑他,就等若以魔功笼罩住小半座中土,梁辛魔功的范围达不到那个程度,自然会引来天地势力的凶猛反扑。

梁辛脸色狰狞,拳头高举,可猛冲的势子却无论如何再没法继续下去,杀了贾添,就等于毁掉猴儿谷大眼,就等于毁了中土

真相骇人,完全出乎意料,惊讶中梁辛的声音也略显干涩,瞪着贾添问道:“上次在大眼时,你怎么不说?”

“大眼里你我都告脱力,你杀不了我,我何必和你废话。”贾添的笑容不变,双手背负身后,眼神中的疯狂消散,换而无尽嘲讽:“怎么,不敢杀了么?魔君也不过如此……”话还没说完,梁辛忽然咆哮了一声,再度扑跃而起,嫦娥劲力与七蛊星魂同时发动,势若疯魔,又向他冲了过来

贾添全没想到梁辛得了失心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竟然还咬牙切齿地轰杀过来。他摆出的是一副‘我不动手,你想杀就杀,可是你敢杀么’的态度,但梁辛真犯浑玩命,他又哪会能真去和小魔头同归于尽。

贾添惊呼了一声,又唤起护身法术,手忙脚乱地抵挡梁辛的猛攻,语气里的从容、嘲讽、笑意都统统消散不见,气急败坏地怒斥道:“混账东西,你真要毁了中土么?”

梁辛甩头向着贾添吐了口唾沫,嫦娥力的口水,也足以分金裂石了……小魔头随即开口:“你知道鲁执和十大凶魔,那你知道楚慈悲么?”

问过之后也不等贾添回答,梁辛就继续道:“跟着楚老,我学了个乖”

贾添喝问:“学到了什么?”

梁辛却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你猜。”说话时攻势毫不停顿,暴风骤雨般打向强敌。

梁辛学到的,是楚慈悲对付轮回二鬼的办法。

轮回罗刹是杀不完,贾添是不能杀,根本就是两回事,但是对付他们的手段却毫无却别:不杀,打到对方脱力重伤,无法再稍动,然后‘关’起来……贾添是灵穴山天大畜不假,但也只是和假大眼同命共生,而不是伤害共担,贾添受伤挨打都不会影响大眼,只要他不死就没事。

梁辛越打精神,脸上的笑容也是正经开心,事情几乎没太多变化,不过是从诛杀贾添变成了痛打灵穴山天兽。

恶战的局面完全是一边倒,贾添挡不住来梁辛的猛攻,不片刻的功夫,身法就已经散乱了,法术也渐渐无力,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梁辛彻底打翻,但贾添却没有要逃跑的意思,而且眼中的惊愕愤怒也不知何时消散了,摇头笑道:“不成了,不能再打了…”说着,他的声音突然一变,变得又尖又细,从口中吐出一连串谁也听不懂地古怪发音。

怪声响起的刹那,大地剧烈晃动起来,啪啪脆响不绝,扑在地面上的巨大石板纷纷爆裂,一条条狰狞裂纹迅速蔓延,层层金光从裂隙中透出,直射苍穹

弹指功夫,轰的一声,碎石迸溅泥土飞扬,一条周身裹满金光、足有三十丈的巨蛇破土而出,身体盘转蜿蜒,正把贾添护在了中央,挡下了梁辛所有的攻势。

突然窜出来的大蛇

巨蛇栖息地下,在它发动之前,甚至连梁辛的灵觉都未能发觉……贾添果然还是有后援的。

连串猛击,数十道七步劲力轰杀过去,却始终没法冲破大蛇的防御梁辛收手后退,凝神端详这头突然跳出来的怪物,但是蛇身上金光浓稠之极,一时间看不出它的真实面目。

有了强援相助,贾添又变得从容起来,也不怕梁辛再来突袭,绕步而出,走到了大蛇之前,对着梁辛点点头,笑道:“小把戏,见笑了。”

贾添身边有可怕怪物守护,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算不得什么意外,梁辛也没去大惊小怪,只是有些纳闷:“有这么厉害的家伙却不早用,非得挨打到不行才放它出来,你可有点贱了。”

贾添却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我总也摸不清你的性子,越是琢磨不透就越觉得好奇,挨你两下,倒明白了你这个人,也不冤。”

梁辛饶有兴趣:“现在摸清楚了?我是什么人?”

“你是个混人”贾添一点没客气。他不知道梁辛只想打到他脱力伤残、不敢来要他的命,还道小魔头宁可毁掉中土,不理傀儡也要杀他,理所当然送给他‘混人’两字。

梁辛乐了,又伸手指向贾添身后的巨蛇:“厉害得很,是什么蛇,比着大蟠螭应该还要强上不少。”

“它是什么,你自己看。”贾添转回身,向着怪蛇一甩大袖,包裹在蛇身上的浓烈金光立刻消散一空。

蛇头有角,形若鹿角;蛇身有爪,形若鹰爪;蛇面有须,形若虎须;蛇尾有鬃,形若鬣尾……这哪是一条大蛇,分明就是一条金龙

不是化形、不是法相,而是一条真真正正地金色天龙

梁辛脸色骤变,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全不知是该惊叹还是惨叫,他做梦也想不到,贾添竟在皇宫地下养了一条真龙。

贾添似乎很满意梁辛现在的表情,笑着说道:“雕虫小技罢了,用不着这么惊诧。这里是皇宫,本就是真龙境地,气势特殊,这才能在三百年里养成这个小家伙。不过它也只能在皇宫里威风威风,一旦离开宫殿范围,失去了皇家气宙的庇护,就什么都不是了,连条蛇都不如。”

龙是真龙,但离不开皇宫,若非如此贾添哪会放着如此霸道的神兽不用,独自一个人跑去猴儿谷对抗乾坤一掷。

梁辛继续问道:“它也是山天大畜?”

待贾添点头之后,梁辛又好奇追问:“山在哪?皇宫里没山吧。”

山天大畜,必须要有山才能养,否则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名字了。

贾添伸手指了指脚下,笑着应道:“皇宫有山,不过你看不到罢了……那座山是倒长的,山基是地面,山尖则刺入地心,整座京城,都坐落在这‘倒头山’的山基上。”

梁辛还有疑惑:“这条龙不能离宫,那你为何不让朝阳在宫内渡劫,为何不把咒井也藏在宫里?”

“龙性霸道自私,见有人渡劫,而它却还在人间,哪还了得,要是朝阳在宫里渡劫,这条小龙第一个就会冲进天劫,去把朝阳撕了。”不知为什么,贾添对梁辛的耐性总是极好的,丝毫没有烦躁之意,耐心给他解释:“至于咒井么,是靠着灵元滋养而成的,在这条小龙眼里,可是份香甜美味,我要把井挪到宫中,它第一个会钻进去给我捣乱。”

说完,贾添对梁辛摆了摆手,笑道:“只要我人在皇宫,你就伤不得我,收了势子,聊上几句?”

不远处就盘这条龙,梁辛哪敢放松下来,全身都紧绷绷地:“聊啥?”

贾添笑了,脸上千万碎片同时变化,契合无缝,拼出了一个完整笑容……

第四零零章 两个大伯

第四零零章两个大伯

皇城之内,贾添有真龙护身,梁辛全无胜算,不仅没法去擒住对方,就连逃命都成了问题……贾添并没急着反击,而是拼出了一副笑容完整,和蔼且亲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可问来。死之前能落得个明明白白,也算是种福气吧。”他一开口说话,脸上的笑容便‘崩散’开去,又变回万千碎片拥挤、无数神情闪烁的怪样子。

随即贾添又耸了耸肩膀,语气中带了些歉意:“我能做的,也就那么多了。”

说话的时候,他身后的那条金龙忽然展开身体,以百丈方圆为界,缓缓地游转起来,把两人圈在中间。

金龙划界,不容外人打扰贾添和梁辛,并未发动攻势,不过龙头的方向,无论如何游转,都始终正对梁辛……

梁辛不再胡乱出手,闻言笑了笑:“恩,你对我还真不错。”嘴上应话,心中则仔细盘算着,如果唤请城外的木老虎出手接应,自己逃出皇宫的成算会有多少。

梁辛只是随口应付了一句,贾添却很有些认真的点头:“你我每次见面,除了打杀之外,你总在问这问那,我也会一一作答,梁磨刀,你就不觉得奇怪,我的耐心是从哪来的么?呵呵,我虽然有些罗嗦,可也不会平白无故对着仇敌去浪费唾沫。当年梁一二杀我的时候,我一共也没和他说过几句话”

梁辛愣了下。

贾添要杀梁辛,这一点是绝不会错的,可杀归杀,态度却始终不错,梁辛有什么疑惑,他都会详尽解释,甚至刚才的那道‘题目’、大眼中的那个‘笑话’,都含了些开玩笑的味道。

梁辛仔细回想,乾山养井、邪道统一、朝阳飞升……自己坏了他不少大事,甚至连他的傀儡大计都险些毁掉,不知多少贾添门徒死在了日馋魔主手中,一度把对方打成了光杆元帅。双方的仇恨不可谓不深,但贾添对自己,好像始终也没什么恨意。

自己都数不清,一共给贾添惹出了多少**烦,他凭什么还这么……亲切?

贾添随手捡过一块残碎的石板,垫在屁股底下,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目光中笑意不减,望着梁辛道:“梁一二就是须根,他是无根之人,连儿子都是假的,你这个梁氏后人的身份就更甭提了。你和梁一二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不过和我倒还是有一份渊源的。你在这世上的亲戚,除了你母亲之外,还有一个……”说着,贾添反转手腕,向着自己一指,笑声轻快:“就是我了”

梁辛全不明白,彻底懵在当场,贾添不会让自己活着离去,自然也犯不着再来糊弄自己,可‘认亲’这回事,实在有些太匪夷所思了些

梁辛斜忒着贾添:“咱俩是亲戚?那我该管你叫啥,表哥?外甥?”

贾添失声而笑,骂了句:“不肯吃亏的小鬼要是认真算起来的话,你该叫我大伯”

梁辛的亲爹是罪户,早亡,贾添这个‘大伯’,肯定不会是从那里算来的,可他还有个义父……梁辛脑子里嗡嗡作响,半晌之后才算回过神来,问道:“你和我义父有什么渊源么?”

话问出口,梁辛自己就先摇了摇头,老魔君将岸虽然五世为人,又被困千年,但年岁上和贾添还是相差太远,不管怎么论两人也论不到兄弟上去。何况贾添就是皇帝,早在三堂会审的时候大家就见过面,贾添要是认得老魔君,当初也不会不知道梁辛‘魔君义子’的身份。

果然,贾添也摇头道:“想差了,我和那个魔头从未见过面,哪会和他做兄弟。”说完,也不再容梁辛瞎猜,径自给出了答案:“你还记得苦乃山中那条凶根石脉吧?”

梁辛点了点头:“当然记得。”就算忘了自己的名字,他也不会忘记那条石脉。他的机缘几乎都是因此而起,若非少年时开山破煞,梁辛不会得到玉石双煞的恶土怪力,没了这个基础,现在他最好也就是个平凡青年

“先前说过,我和十八个同门兄弟,都受鲁执养育,在苦乃山中成形,那条凶根石脉也出自苦乃山,不觉得巧合么……石脉,源自十八头山天大畜中的一个”

鲁执布下的十九枚灵胎都长成了山天大兽,最终贾添困杀了其他人,不过在那十八头山天兽中,有一个在破山而出时,尚有一点‘欠缺’,并未彻底炼化成形,由此在他所在的福地中,遗留了一道灵根。

而后,这一截灵根也没人去管它,自己生长起来,越长越粗壮,渐渐成了气候,被贾添发觉了。

‘三’十八同门尽丧,那一截石脉神智混沌,对自己的出身、鲁执留下的重任全都一无所知,对贾添根本没有威胁可言,贾添也就由着它去生长,未加理会。

“本来我也没想理会他,不过三百年前,我做了洪太祖,一边要应付浩劫做诸般准备,一边还有数不清的国事繁忙,尤其是那时候,我对皇帝的差事还不熟,常常忙不过来。所以就花了几年功夫,炼化了一个分身出来,想要他来帮我分担些事情。”

梁辛的眼皮直跳,虽然他不懂法术事,可是也能明白,炼化分身是了不起的**术,八大天门也好、神仙相也罢,梁辛见过的厉害人物多到数不清,也没见谁有分身的,贾添竟能说‘分身’就‘分身’。

见梁辛神情有异,贾添摇头笑道:“不是一气化三清的那种道家分身,我可也没那么厉害,能在几年里给自己炼化出一个化外分身。”

比起修道强者的真正分身,贾添给自己炼化出的分身,要差得太远了。前者会有本尊的三成修为,同时与本尊真元相通、心意相通,能助本尊御敌、修炼。

贾添的分身,只能勉强和他心意相通,实力更差劲的很,连本尊的半成修为都没有,不仅如此,他的分身也无法修炼,生来有多大的力道就是多大的力道,一辈子也不会有长进。

“分身的实力太差,施展幻形法术时,说不定会被能人识破,反倒误事。我想让他再强些,法术所限,我没法给他灌顶。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苦乃山中的凶根石脉,石脉和我是同宗同源,分身无法修炼,但要是能把石脉的力量夺过来,不用炼化就可以直接平添修为,方便得很。如果成功的话,他幻形至少能瞒过大宗师。所以我传下了夺力的办法,分身赶去了苦乃山去对付石脉……”

一般来说,修士元神稳固,会牢牢控制住自己的真元,不容别人抢夺,但是那条凶根石脉的元神混沌得很,不足以护住自己的力量,就从这一点而言,和宋红袍夺力憨子的情形倒有几分相似,这才给了贾添和分身可趁之机。

说到这里,梁辛哪还能不明白,当年苦乃山深处,凶煞石脉源自‘三’灵胎之一,而那面玉璧精怪,就是贾添的分身。自己修行起源、恶土元基,一半来自鲁执,另一半却来自贾添

贾添看透了梁辛的神情,对他点了点头:“现在明白了?那条石脉,算我的同宗兄弟,你得了它的土行根基,是它的晚辈,从此而论,你要喊我一声大伯;至于那面玉璧,一样的道理,分身也算得我的兄弟,从他那里论起,你还是要喊我一声大伯。”

贾添的本相,是人形的山天大畜,虽然是被十个仙魔尸体炼化而来的、法术也是草木妖力,但究其根底他是在土中滋养,山中成形,真正的本源之力也和鲁执一样,都是土行基,分身也是他从自己的土行元基中炼化而来的,由此,分身的本相是一面玉璧——

一个贾添,两个大伯。梁辛无话可说。

事情折腾了一大圈,居然又绕回到了起点,原本以为自己是梁家后人、与贾添为敌,没想到自己跟梁一二全无关系,倒是和贾添有撇不清的渊源……算来算去,也还是那两个字:因果。梁辛心里还真有些唏嘘来着,不过这份唏嘘和‘认亲’无关,只为‘因果’,想不到

梁辛上下打量着贾添,苦笑着说了声:“幸亏跟你长得不像。”

纯粹本能使然,贾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孔,笑着应了句:“还是你长得好看些。”说完又笑了几声,他这才再度开口:“我这个人,天生了份财迷性子,但是对那些和我为难的人,也从来不会手下留情,须根便是一例,大好人才,却他和我作对,也就不用活了。而你不同,你夺下了我两个兄弟的元基,虽然自己不觉得什么,可是从我这里,会对你生出亲近之意。正因如此,才会有问必答、才会真正生出‘收你为我所用’的心思。否则,你三番五次搅得乾山大乱,我又哪会放任不管。不过到了后来,一再忍你也不光是因为那份亲近之意了,你这小鬼,有的确有些有趣的地方……嘿,没想到,会被你闹得我天下大乱”

贾添对梁辛的确算得上‘纵容’,与‘大家是亲戚’有关,可也不全是因为这一点,对‘梁辛的有趣’,他没去解释什么,但却不难理解:无尽寿命而寂寞天地,有个小虫子在你面前张牙舞爪不服不忿……便是如此吧

梁辛笑得挺客气来着,张开嘴正想说什么,但却忽然愣了一下,对方提及了梁一二,让他又想起一件事,问贾添:“分身受创的话,本尊是不是也会受伤?”

他的问题没头没脑,贾添却回答的非常痛快:“本来是这样,分身和本尊元神相通,前者挨打,后者也会难受。不过我炼化分身的法术特殊,不再此列。我的分身虽然力量不行,却有两个好处,一是炼化成形简单,二则是不会连累本尊,他的死活影响不到我。”

梁辛的问题仍突兀得很:“梁一二刺杀过你几次?”

贾添有问必答,伸出了两根手指:“两次,第一次着实有几分凶险,第二次却和送死没太多区别,被我生擒后废了修为打断脊椎,再之后的下场么…天下皆知。”

梁一二的本领来自两处,一是魔功,另一是两件玲珑至宝。魔功对付不了贾添自不必说。而那两件玲珑宝物,虽然是域外之力,但大眼灵胎是由十位凶魔的尸体炼化而成的,十位凶魔本来就是玲珑玉匣的主人,所以玲珑法宝的威力,在贾添面前也大打折扣。

第一次刺杀,梁一二根本就不是贾添的对手,不过梁一二也非常人,重伤之下,毅然将两件宝物自爆

听到这里,梁辛愕然:“玉匣宝物还能自爆?”

“应该是梁一二自己摸索出来的法子吧,着实了得”提及恨事,一抹凶光贾添的眼中掠过,一闪即灭。

同样是玲珑在手,如果让琼环带着修罗面具,去对付莫追烟的偷天一棍,只有死路一条。由此可见,玲珑宝物在中土修士手中使来,威力并不是固定的,主人对宝物所蕴法术理解的越深刻,宝贝发挥出的战力也就越惊人。

梁一二得到玲珑玉匣不过几十年的功夫,就算他的心智再如何了得,对宝贝的领悟也终归有限,可他‘剑走偏锋’,找到了引发宝物自爆的办法。不论主人的领悟如何,宝贝炸碎时都肯定会爆发出全部的力量。

玲珑宝物爆炸,引发了巨大力量,贾添猝不及防,伤得着实不轻。梁一二也趁机逃走,而且他也没暴露身份,贾添不知道杀自己的人是九龙司指挥使,否则又哪会容梁一二再活几年,让他有机会去训练宋红袍。

“第二场刺杀么,无趣得很。梁一二以紧急状况做托词,深夜入宫求见,见到我之后,也不再隐瞒什么,直斥我‘妖人篡国,天地不容’,着实把我骂了一顿,还坦然承认,说上一次行刺的那个就是他……嘿,我就不明白了,我做的皇帝不好么?大洪朝还不是在我手中变得兴旺了……”

和梁辛说话的时候,贾添异常轻松,说着说着就跑了题感慨起来,梁辛不听他唠叨抱怨,直接问道:“他骂你的时候,你那个分身是不是出事了?”

贾添‘哈’地一声笑:“你也猜到了?我当时本还有些糊涂,这个梁一二莫不是疯了,生怕我不会杀他么?直到我察觉到苦乃山的分身遇险,才明白了他的算计。”

小魔头闷哼了一声……

‘玉璧’精怪夺力凶根石脉;九个天猿高手奉命袭杀;靳难飞身怀锦绣……刚刚得知‘玉璧’真实身份后,梁辛再去和当初在苦乃山逃避蛮人途中见到的诸般情形,一一对照,就大概想通了此事。

三百多年前的一天,有两场狙杀。其一在苦乃山荒谷,九只天猿青衣袭击正在向凶根恶煞夺力的分身;另一应该在京城、皇宫内院,梁一二刺杀贾添本尊

两场狙杀时间间隔极小,几乎是同时发生……

在查出妖人篡国后,梁一二始终紧盯贾添,由此也查到了分身的事情,他以为只要分身被袭,贾添本尊就会遭受重创。对他而言,这是诛妖的大好机会。

眼看着贾添一天一天复原起来,苦乃山的那个分身随时会完成夺力消失不见,而宋红袍在最后一次刺杀梁一二之后就再没了消息……梁一二没耐心再等下去,向早就到了苦乃山司所的搬山大掌柜传出锦绣密令,定下时间,要他率领九位猴子青衣去对付分身,自己则去第二次行刺篡国妖人

传出锦绣密令的人,不是‘须根’,而是‘梁一二’。

前者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要是他传令,一定会是‘死命令’,不计代价,必杀分身,以求对本尊造成最大的伤害;

而后者,被催眠后多出一份慈悲心肠,同时还保留了须根对好朋友的那份真正义气,因为敌人是土行巨獠,他怕那个分身进山能接引山势战力猛增,会害了几位天猿的性命,所以在锦绣中还特意嘱托,一旦对方逃入大山,便不可再追赶,只要困住就好……梁一二不知道这个分身做的夺力之事,对贾添而言其实并不算太重要,还道是一项重大图谋,就算自己这边没能杀掉妖人,可无论如何,至少都要先把这桩图谋毁掉。

那时的梁一二,已经没有了玲珑法宝,唯一的胜算就是分身受创引得本尊重伤,再以魔功杀之。

结果却出乎意料,贾添并不受分身的影响,梁一二眼中的这个‘机会’,根本就不是‘机会’。

……

另外,梁一二的第二次行刺,本来是两套计划,一是宋红袍能胜任则宋红袍去;二是自己去刺杀,由宋红袍负责送自己的假子孙去苦乃山避难。这件事,早在铜川惨案之后,东篱先生就已经猜到了。

虽然孩子是假的,可梁一二对属下都视若手足,对自己抱来、从小养大的娃娃,当然也会有一份深情。

从梁一二向苦乃山传出锦绣、到第二次刺杀,中间还间隔了几天功夫,他仍抱了一线希望,等待宋红袍赶来,即便他无法达到‘标准’,无法参与行刺,至少还可以送家眷离开……直到约定时间已到,宋红袍未至,梁一二独自入宫

甚至在动身入宫前,梁一二还在等宋红袍,而远在苦乃山的靳难飞,也一样在等宋红袍,在九个天猿结阵将‘分身’堵在了大山中,完成锦绣密令后,他又拖着重伤之躯返回司所,等着宋红袍把梁大人的家眷送来……

重伤之下生机已断,赶回司所只为赴约,宋红袍未至,有负大人,死不瞑目

靳难飞死前在司所的留字。

又是一个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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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一章 鲁执门徒

第四零一章鲁执门徒

苦乃山司所中的古怪之处、玉石双煞的背景来历、两次刺杀篡国妖人的经过……三百年前,有关梁一二与贾添的纠葛和渊源都已真相大白。梁一二惨败。败是因为他是‘梁一二’,而不是须根。如果那个九龙司指挥使是须根,他根本就不会去对付贾添吧。

梁辛叹了口气,没再说是什么,又另起话题:“你把十三蛮都做成了‘口袋’,为何放过了须根的尸体?”

“两个原因,一重一轻。”贾添的目光清澈而稳重,仿佛带了些敬意:“重要的那个原因是,须根不止是须根,他还是梁一二。梁一二的那份心肠、那份手段,我不取、却也敬能有这样的对头,不辱没于我。他死后我又岂能再辱他尸体?另外那个不重要的原因么……”

贾添忽然笑了起来,语气轻佻,敬重之意一扫而空:“梁一二应该是查到了我养口袋的事情,虽然他到死也没记起自己是十三蛮,可为了以防万死之前把几道最重要的经脉都自毁掉了,我没法再把他变成口袋。”

梁辛没笑,不去理会贾添的‘没正行’,继续追问道:“你的分身逃进大山,变成玉璧真身,你怎么不去找他回来,就任由他在大山里呆了三百年?”

“不是不去找,而是找到了也没有用处,你想,我为何要分身去向石脉夺力?还不是因为分身的修为太差。因为梁一二,分身不仅没能提高实力,反而被人家打得连原形都现了出来,就算我去找他,帮他疗伤,一时之间他也恢复不了人形,还是玉璧一块,帮不到我什么,还不如就让他在山里静养,而且也更安全些。”

梁辛点了点头:“那你又传旨开山破煞?你明知石脉的来历,又知道山中还有你一个分身正在滋养……”

贾添明白梁辛的意思,不等他说完,就摇头答道:“那条石脉拱破了大山,戾气彰显害人性命,任何一个人笃信仙道的人间帝王,都会去除掉它,我征罪户开山破煞,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不过山里的石脉和玉璧,都是我的同宗兄弟,我也犯不着去害他们的性命,前面做做样子,待工程进展到挖出玉璧时,麒麟和千煌便会接手此事,一切都有安排。”

跟着贾添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说真的,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并未它放在心上。”说着他扬手指了指梁辛:“不过我也的确没想到,就因为那次开山破煞,竟引得风云际会,最终成全了你这个……大侄子?”

世事无常,因果玄妙,不去想便无所谓,可稍加琢磨,便会倒吸上一口冷气,在心中低呼:他**的,竟是这么回事

人人如此,无一例外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喧哗,大片脚步声急促,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扬声问道:“圣上……”

刚说了两个字,贾添就用洪熙宗的声音应道:“朕无恙,用不着大惊小怪”

外面那个声音明显轻松了一截,又恭声回应:“老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我主洪福齐天,得天龙护佐……”

梁辛辨出了这个声音,九龙司现任指挥使石林。

皇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事关皇帝性命,石林哪敢怠慢,立刻点起身边还能调用的所有人手,赶赴宫中驰援。不过梁辛和贾添身外百丈,还有一条金龙在层层打转,划出禁区隔绝外人,石林等人的视线被金龙祥光阻隔,看不到圈内的情形,又不敢乱闯天龙界域,只好从外面开声相询。

贾添现在没兴趣去应付臣子,仍是不等石林说完,就淡淡的回应了句:“没你们的事,退散去吧”随即又对着梁辛道:“不用理会他们,我有的是时间,还有什么疑惑?”

梁辛伸手,指了指贾添:“你。”对‘先祖’的疑惑已经尽数解开,梁辛最后想不通的地方,都系在了贾添身上。

贾添显得兴致盎然:“我?哪里不解,尽管来问。”

“你们十九个人是山天大畜出身,又怎能飞升?你们飞升去做什么?是鲁执派你们过去杀神仙相?鲁执自己怎么不去?你们怎么又都随着洋流回来了?你为何连那十八个同门也不放过?”自从知道贾添是鲁执门徒,这串问题就憋在梁辛心里了。

贾添的目光明显有些飘散了,眨了眨眼睛,瞪了梁辛足足有几个呼吸的功夫:“小看你了,怎么这么多问题”

梁辛笑得挺开心来着:“尽管来问,这句话可是你说的。”

贾添哈哈一笑,侧着脑袋想了片刻,再开口时并没直接去回答问题,而是反问梁辛:“你对山天大畜,多少也有些了解吧?”

虽是问,却并不等梁辛回答,他就继续说了下去:“大畜就算成形,一般而言也不会破山而出,它们在山中生、山中长、山中老、山中死。只有极少数得了天地福缘的大畜,才能离开大山,进入凡间。我们十九兄弟本也是如此,在猴儿谷大眼彻底成形、中土气脉被鲁执完全改变之后,我们虽然已经长大、茁壮,但仍在山土中。其实最初鲁执在设计这座大眼的时候,本来也没打算把我们放出来……”

鲁执捏造大眼是为了改变中土格局,以求消弭天劫。‘十九灵胎’在这件事中,对鲁执而言只是‘工具’、是法术的一部分。

鲁执从未想过‘点活’他们,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些灵胎即便长成了大畜,也不会破山而出,而是和普通的山天畜一样,终其一生都在山体内度过。

可是鲁执费劲全部心力,并没能彻底抹去天劫,只是改变了飞升者的‘着陆地点’。大眼成形后不久他就明白了此事,同时也算出会有九星连线引发洋流,那些被送走的修士,都还又机会重返中土。

不用问,这些被坑掉的神仙相们,一定会回来捣毁假大眼,届时天崩地裂,中土人间将毁于一旦。

鲁执篡改中土格局,是为了还仙界清宁。他的一番作为,也的确达到了目的,可若干年后,中土就会浩劫席卷,为救一界而毁一界,他不‘认头’,何况被毁掉的这个世界还是他的故乡。

他之所以叫做鲁执,就是因为性子执拗,事情没能圆满解决,他不肯返回仙界。

那个时候,苦乃山假大眼成形、修士破道飞升都被送往真大眼所在的巨岛、大海深处变成了混沌疆域、而十九头灵胎长成的大畜仍在山中沉睡。

鲁执的事情未完,还要继续做下去,不久之后又有了新的设计,可其中有个关键之处:他必须穿越混沌之海,去神仙相的老巢。

混沌,是乾坤的浑浊不清,不是靠着人力能够克服的,没人能穿越大海,即便鲁执也不例外,要去飞升之地,就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等待九星连线,逆流而上。鲁执等不得这无尽年头;另个办法就是破道、飞升。鲁执是最纯粹的山天大畜,无论再怎么强大,哪怕能够毁灭世界崩塌乾坤,他也没机会渡劫。

说到了这里,贾添忽然住口不言,目光也随之宁静下来……

梁辛也不催促,就站在一旁安静等候。贾添沉默了良久,终于再度开口了:“我本来一直都在睡着,没有神智、只有感觉…对另外十八人的亲近,对鲁执的亲近,我知道他们都离我不远,这让我心里踏实,也让我睡得更加香甜。”

“直到有一天,我的头忽然疼了起来,疼得我痛不欲生,仿佛有一座大山正在我的耳中崩塌、有一盏太阳正在我眼珠里炸碎、有一座苦海在我鼻中口里翻涌,还有一条火龙在我脑中疯狂旋转,搅动不休……等那场剧痛结束,我也随之醒来了事后我才知道,那些疼痛,是鲁执在施法,塑我五感,造我神智。醒来的,不光我一个,而是所有人。我们十九个人。当时我们仍在山中,眼前只有一片漆黑,可我们醒来了,活来了,心中那份快乐……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我真的快活。”

“欢喜过后,鲁执的声音传了进来,传入了我们每个人的耳中。以前我知道他在附近,他造了我们,不过那只是心里的感觉,而不是五听五感,直到此刻我才听到了他的声音。他的声音谈不上好听或者难听,但落在我的耳中,却让我说不出的开心。我分不清这份愉悦,是因为亲近他,还是因为我有了耳朵、我能听到声音了……或许都有吧。”

“鲁执说,他要我们帮他做一件事,这世上也只有我们能帮他。我们自然痛快答应下来,再之后,他并未多说什么,也没把我们弄出大山,而是开始传授本领和这世上一切要学的东西,我们就在山中学习、修炼,有时候兄弟间会说上几句笑话,猜一猜这世间的风景。同时他还给了我们每人一个出身身份,这宗那派,姓字名谁,详细得不得了。安排好这些事情,鲁执就走了,要我们等他回来。等了不知多久,鲁执才回来,嘿,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等待也是种滋味。”

“鲁执查探了一番,见十九个人个个学有所成,也都牢记了自己的身份,他着实高兴,我们自然也跟着一起开心。而后鲁执才把前面的那些事情告诉了我们。三兄弟借坤蝶飞仙、一怒而起仙界诛仙、纵横世界断灭飞升、六三一大阵捏造中土大眼……那时我已经知道自己是个了不起的怪物,更明白能把我们造出来的人绝非等闲之辈,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想到他竟厉害如斯,鲁执……鲁执”

“说过了往事,让我们明白了前因后果,鲁执终于提到了要我们帮他做的事情:他要我们飞升到真大眼所在的那座巨岛,去捣毁真的大眼。这件事的道理再简单不过,真的大眼一旦被毁,中土就只剩下镇百山和猴儿谷这两处灵穴,就算九星连线,神仙相们再返回中土捣毁了我这座大眼,灵元大脉也再无法恢复正常了。这一来,他们毁不毁假大眼,都没什么意义了,也就犯不着再来找猴儿谷的麻烦。而且真的大眼已经废弃了,毁去它,也不会对中土世界有什么影响。”

“中土的飞升之人,都是修士,都被鲁执坑了,他也的确找不到能信任的人,去帮他摧毁真的大眼,除了我们。他让我们活过来,就是为了办这件差事。当时我那些兄弟们就有人问起,差事不算太难,可麻烦的是我们都是山天畜,又怎么可能引来天劫?”

“鲁执笑言,我们是由十个仙魔尸体炼化而成的,力气比起普通的山天畜要强得多,可究其根底我们并不纯粹,要飞升虽然困难,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已经找齐了材料,准备好了法术,这就要开始帮我们炼化身体,助我们引劫飞升。他要把我们十九兄弟都送过去,毕竟大家在一起能有个照应,要是被那些神仙相发现什么,真打起来我们也不怕。”

“再之后,鲁执施法,开始给我们洗炼身体,以求骗过天道,引来飞升劫……一个接一个,无一例外,每头被他炼化后的大兽,都得以破山而出,而进入天地的同时劫云也赶到,雷暴煌煌,飞升接引我是最后一个……也和他们一样,出山就渡劫,嘿,听明白了?我是鲁执门徒,可从始至终,却也没看过他一眼。”

十九只大畜能够得以飞升,也是因为鲁执的法术。

贾添长长呼了口气,暂停了叙述,对梁辛笑着说道:“长篇大论,口渴得紧,我唤人送两杯茶进来?”

梁辛嫌麻烦,一晃须弥樟,从里面掉出一堆坛坛罐罐,饮料酒水都有,伸手对贾添做了个‘随便喝’的手势。

贾添略略意外,没想到梁辛随身还会带着这些东西,摇着头笑了笑,也不客气什么,随手取过一罐凉茶喝了几口,又继续说起了往事:

“我是最后一个飞升过去的,到了那边很快就汇合了其他同伴,据他们说,我飞升落地前的那会,大岛上天地异常暴躁,五行诸般力道互相撕咬,彻底乱成了一团,场面大得很,和所有飞升过来的人都不一样……其实仔细想想,这也正常得很,我这个‘假大眼’,飞升来了真大眼所在的大岛,不引得五行暴*才怪。”

“每个飞升之人都要‘丢脸’的,具体丢成什么样的脸,全看飞升时大岛上的灵元状况,我的情形与众不同,这张脸也跟着独树一帜,神仙相个个都是丑八怪,但论到其中之最,非我贾添莫属。”

说着,贾添呵呵地笑了起来,并无自嘲或者不甘,而是真正的笑意,轻快、欢畅、简单。

“鲁执的法术了得,我们十九个人都如他所愿飞升大岛,可事情还是出了岔子:混沌之海隔绝一切,中土气息完全过不来,而我们都是山天畜的出身,没有中土天地势力的支持,力量大打折扣……飞升之后,我们的战力猛降,比起真正的普通神仙相,也差不多了。这一点,就是鲁执事先也没能想到。现在你明白了?我和那些同门在神仙相中名不见经传,是因为在那座岛上,我们的实力真的很一般,不用故意隐瞒。”

“没了力气,鲁执交代的差事,我们就没法去做了。一来,我们飞升过去的时候,岛上已经有了快两百个神仙相,大家的聚集之地就在大眼附近,我们在他们眼皮底下去捣毁大眼,跟送死没有一点分别;二来,大眼被废掉了,但好歹也是天地灵穴,要捣毁它没有力量根本就办不到。试想,小眼受了浮屠那么猛烈的一撞,也只是晃动了一阵就没事了。凭着我们十九个人的力气,就算其他的神仙相任由我们去砸,大眼也受不到什么伤害。”

“大家全都懵了,可是也没有一星半点的办法,有什么事情也只能等到九星连线,跟着洋流一起返回中土再说了,呵呵,接下来啊就是无尽等待,时不时就会有修士飞升过来,所有人落地后都是一个模样,先是目瞪口呆,跟着嚎啕大哭,继而破口大骂,最后平静下来,行尸走肉似的过活,我从一旁看着,心里偷偷在笑,这群傻瓜,都不知道我就是假大眼,杀了我,天地秩序立刻得以恢复。”

“那个时候,九星连线的事情就只有我们十九个兄弟知道,其他的神仙相全不了解,我们当然也不会去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可后来,有通晓星术修士飞升了过来,算出了九星连线会有大潮成形。这一来神仙相们个个精神大振,绝大多数人都是一个念头:重返中土,摧毁假大眼,以求二次渡劫,重续封仙大梦。不过……也有人不这么想。”

自始至终,贾添的目光始终带着些许笑意,语气也平和而恬静。只是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垂下了头,梁辛看不到他的脸了……

六月六,兄弟姐妹端午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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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题外话一句,你们有没觉得,其实高考挺不是个东西的?也这么想的请投推荐票

第四零二章 他要杀我

第四零二章他要杀我

贾添垂头,但讲述不停,声音里的那份平静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有几个自苦修持,不同意去摧毁假大眼,他们不愿因此引动浩劫,让生灵涂炭。很快,他们和其他人就大吵了起来……自苦修持都是傻子,凭他们几个又怎么可能拦住大队神仙相,站出来不过是找死罢了。他们的下场也不用再说了,反正自那之后,只要一有苦修持飞升过来,便会被就地格杀。”

“不过,在那次争吵里,我听到了几句话,很有意思。苦修质问其他人:就算捣毁了假的大眼,天地格局重归方正,你们又有谁敢肯定,还会再有天劫来接引我们?连这件事都无法肯定,你们便要毁掉假大眼,让万万生灵送死,你们修的天道在哪里?”

“另外一个神仙相回答得毫不犹豫:不管能不能飞仙,都要毁了那座假大眼,否则何以泄愤。能有二次天劫最好,若不能,飞仙梦断,便让土天塌地陷好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百无一用’而下所有神仙相,个个都面带冷笑,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们都认同这话。而我却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能不能真正飞仙,神仙相都会摧毁猴儿谷的大眼。就算真的大眼被轰灭,天地再无法归于当初格局,他们也不会放过假大眼的。”

“这个道理乍一想没什么,修仙的人,抛家弃子断灭凡情,本来也不会把旁人的死活放在心上,大梦成空之后变成疯魔,也不值得奇怪。可是再仔细琢磨一阵,我又想到了一件事:我以前始终在山里,对世界也只听说没见过,不明白这个道理情有可原。可鲁执呢?他是从土到仙界,又从仙界一路杀过来,飞仙之人的性子他应该再了解不过,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个道理?”

“可他明白这个道理,又何必派我们过来捣毁真的大眼?这样做毫无意义,救不了猴儿谷的大眼,更救不了土啊。我大概明白了,鲁执没和我们说真话。他要我们来毁掉真大眼,另有目的……不能告诉我的目的。但这个目的究竟是什么呢?我想不通,所以我就不停地想,不停地猜。好在飞升之地别的什么都没有,唯独时间富裕,足够我去冥思苦想。”

“过了一阵,我又想通了一件事:鲁执为什么还要留在土,不肯返回仙界?因为他性子执拗,不达目的不罢休。十个仙魔同伴已死、苦乃山大眼未尽全功,土世界虽然没法飞仙,但天劫还在,所以他留下来,把事情继续做完。有朝一日,天劫在土真正消失,鲁执才会离开此间。所以,他要我们飞升到此来摧毁真大眼,看上去是为了保护猴儿谷,但实际上,多半和‘抹掉天劫’有关。”

“想通了这一点,我的谜题不仅没有解开,反而变得更加复杂了。不过我却明白,这个解题的方向是绝不会错的。我找对了路子,我有的是时间,迟早能够解开我的疑惑。”

说到这里的时候,贾添又收声,垂头而坐,再次陷入了沉默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更长。

梁辛不是很明白他的情绪变化究竟从何而来,不过也没去催促打扰,贾添不出声,他就在一旁等着,实在无聊了就去端详金龙。

活龙,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到的。

分不清是两柱香还是半个时辰,贾添终于回过神来,没有抬头,甚至都没去和梁辛打个招呼,重新开始诉说往事,声音语气都和先前一样,不曾丝毫变化,话题却从他在大岛上的经历转到了鲁执的手段上:

“鲁执通过捏造了灵穴,让灵元大脉改道,借以修改土格局,消弭天劫。他只差一点点就成功了,足见这个法子是可行的,只不过他在塑造猴儿谷大眼时,不知在什么地方出了些差错,也许是某项法术不到位,也许是哪点计算不对……法子是没问题的,所差的只是细节。照我看,鲁执要彻底抹掉天劫,多半还是会继续走‘捏造灵穴’的这条路,另外再造一座大眼,对他而言更完美的大眼。”

“我这座大眼,呵呵,还是不够完美的,没法彻底消弭天劫。我猜,在天下某处,他应该另造了一座大眼……第三座大眼。但他没有了仙魔尸体,就算东拼西凑能再造出一座全新的大眼,也没法再养出像我们这样厉害的山天大畜来入阵。没有了三大阵,他就没办法像在猴儿谷那样,硬生生地把灵元气脉夺过来。”

“灵元大脉这个东西,你可以把它看做一条狗,馋嘴的狗。”贾添忽然打了个不伦不类的比方,说得梁辛有些摸不到头脑。

贾添低头笑了几声,并没解释什么,继续说了下去:“大岛上的那座真大眼,是一块骨头;我这个大眼,则是一块肥肉,肥肉比骨头更香,所以把狗引过来了。而鲁执造出的第三个大眼,从消弭天劫的角度而言更加完美,可是对狗来说,只是个馒头罢了。”

“现在你明白了?在狗面前,有一块骨头,有一块肥肉,有一个馒头。鲁执手上材料不够,没法再摆出一座三大阵,也就没法把馒头弄得比骨头、比肥肉更香甜。可他又想把狗引到馒头这里来,他该怎么办?”

“很简单,先把骨头砸碎,再让肥肉消失,没了更好的,狗没了选择,也就只能跑去啃馒头了。所以他才要当先捣毁巨岛上的大眼……这只是第一步。第一座大眼毁灭后,他会再毁掉第二座大眼,这一来土世界就只剩下他最新塑造成形的第三座大眼,灵元大脉没得选择,只能流向这座大眼,他的新设计也就此成形……”

梁辛的脸都白了,想也不想立刻摇头:“不可能击毁第一座大眼无妨,可要再毁了猴儿谷大眼,天下灵元立刻就会暴*。在灵元大脉归入第三座大眼、重整天地格局之前,土便已天崩地裂,鲁执立誓不为修改格局而杀人,他做不出这种事。”

贾添摇了摇头:“要是现在击毁猴儿谷大眼,的确会想你说的那样,在第三座大眼‘生效’前,土就已经完了。可是在那个时候却不会,那个时候,我的十八同门还没死,苦乃山还有三大阵,虽然阵法已经和猴儿谷大眼、灵元大脉没什么关系了,可一旦天地间灵元暴*,大阵还是会爆巨力,能保住土人间整整一十八天……这十八天,足够第三座大眼生效、让灵元大脉重新成形,让土天地形成新的格局……”

说到这里,贾添抬起了头,泪流满面

贾添,哭。

声音却依旧那么平静。

“这些事情并没生,从头到尾都是我猜的,梁辛,你的脑筋也很好,你帮我想想,他派我们去毁掉真大眼的目的,除了我说的样子,还有其他的可能么?”

平心而论,梁辛很想再找出另外一种可能,可惜想不到。贾添的猜测是唯一的解释:鲁执要靠这些‘门徒’去毁掉真大眼,然后他再摧毁苦乃山大眼,这样才能让灵元大脉进入他新造的、那第三个完美大眼,完成第二次对天地格局的修改,从而在土彻底抹去天劫这件事。

否则,鲁执要十九大畜飞升,去捣毁真大眼这件事,便没法说得通

贾添的声音很低:“所以,在捣毁了真大眼后,鲁执会杀我……他要杀我。”

眼泪不停涌出来,流过那张由万千碎片拼成的脸,好像断线的珠子,一滴滴摔碎在地上,贾添的肩膀,也开始有些微微地颤抖了。

不久前,贾添在说起自己鲁执的感觉时,也只用了‘开心’、‘亲切’那么几个词汇,并没有太多去表达什么,任谁也不会觉得鲁执在他眼会有多‘重要’,可是在千万年之后,再说起鲁执要杀他,他竟……哭

仍是流泪……不止流泪

不久之后,似乎再也压抑不住胸的憋闷,贾添陡然跃起,用尽所有力气,声嘶力竭地大声哭号

哭声里,反反复复,始终是那四个字:“他,要,杀,我”

字字泣血,回荡天地,惊如雷,戾如狼,委屈如即将丧生在父亲獠牙下的小兽,不甘如被永镇于第十八层地狱那头厉鬼

哭号惊煞了整座京都,附近还有大群侍卫聚集,乍听到天龙界内传出可怕哭号,全都大惊失色,不知多少人几乎在同时生惊呼:“圣上……”

只说了两个字,只能说出两个字……贾添神情突兀狰狞,满腔悲愤化作迁怒,歇斯底里地大吼:“圣上个屁出声者,死”

‘死’字出口,嘭嘭闷响不绝于耳,皇宫之内,所有惊呼出声之人,尽数炸碎开来,变成一滩血肉模糊

贾添心智失守。

这是贾添最薄弱的时候,梁辛当然明白,现在是生擒强敌的最好机会,可他却全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对贾添道:“别胡乱杀人了,没用的。”

说着,梁辛随手从地上抄起个小酒坛,自己一坛,扔给贾添一坛。

贾添嚎啕,没再去杀人泄愤,也没去接梁辛扔过来的酒坛,任由酒坛在自己身前划出一道弧线,最终‘啪’地一声,摔碎在地上,酒水四溅。

梁辛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揭开自己那坛酒的泥封,喝了几口……

五两酒,小小一坛,梁辛喝完的时候,贾添也收拾了哭声,挥袖抹去泪水,对着梁辛点了点头:“见笑了。”

梁辛扔掉空坛子,胡乱一摆手:“都是亲戚,不用客气。”

两句话的功夫,贾添就完全平静了下来,他的脸太散碎看不出神情,但目光里却明明白白,再不见痛苦不甘,又变得轻松了,望着梁辛问道:“刚才为何不动手?你明知道,今天要制服不了我,你必死无疑。”

梁辛笑道:“你哭得太惨,下不出手。”

贾添也哈哈一笑,不再追究此事,也不用梁辛再追问,就此转回话题,继续讲起当年的事情:“要启用第三座大眼,就得毁去另外两座大眼,这里也有个顺序关系:先毁真大眼、再毁猴儿谷,土只会爆一次浩劫;可要是颠倒下顺序,土就会生两次灵元暴*。苦乃山的三大阵只能支撑十八天,挡不住两次大劫,所以鲁执不能先轰灭猴儿谷。这便是说只要第一座大眼还在,我就安全得很。幸好,我们飞升后都力量大损,没能完成他交代下来的差事,否则我早也就死了。”

“我猜出来的这件事情,没去告诉另外那十八个人,从头到尾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日盼夜盼,等着潮汐成形返回土,再去汇合鲁执。而我则开始盘算着自己的保命之道……所有的人都要杀我,我要活,就只能靠自己了。最麻烦我和猴儿谷大眼同命共生,我没得逃,除了迎战没有任何办法,嘿,谁要我死,我就先杀了他。”

说到这里的时候,梁辛突然想到了无仙。无仙的‘活着’,是贾添传给他的,而贾添能把这个‘终极天道’说得天花乱坠也并非偶然……鲁执要杀他,神仙相要杀他,几乎是从懂事那天起,他就注定了要和这天下所有的强者为敌,贾添活得比谁都难

贾添没注意梁辛的表情,声音不停,继续讲了下去:

“在巨岛上剩下来的事情,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等待等待,无数个年头之后,九星终于连线,神仙相整列大军,四千仙道高手,三千火尾天猿,搭乘洋流远渡土。这一路上,我都惴惴不安,洋流成形,我们能顺流而下,鲁执自然也能逆流而上,他会亲自动手毁掉大眼,这一来我的死期也就不远了,想要活命,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鲁执……我早已盘算出几十个除掉他的办法,可没有一个办法是完美的,要知道,他是鲁执”

“我们行军途生的那些事情你都已了解,用不着我再啰嗦什么。神仙相损兵折将,对我来说无疑是件好事,而真正让我欢喜的却是……鲁执死了进入土海域我们就恢复了力气,同时五感也清晰起来。十九头大畜,都是鲁执塑造、养育而成,我们本来就是他的法术,所以只要离开混沌之海,我们就能感知他的存在。可我们回来后,谁也感知不到他,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了,他死了”

梁辛见过鲁执的尸体,还把他随身的宝贝都‘搜罗一空’,对此当然不会有丝毫意外,不过他还是追问了句:“照你看,鲁执是怎么死的?”

鲁执,十界的第一强者,擅战、善炼,手段通天,最终在青莲小岛身化枯骨,梁辛总觉得他的死不会那么简单。

贾添应道:“我不知道,我始终没能找到他的尸体,也就没法查出他的死因。不过依我来看,他是寿终正寝,老死的”

梁辛瞪大了眼睛,目光里满是诧异,这样一个人,竟然会‘老’死?

贾添的笑声轻松:“其实仔细想想,就不难理解,他在土经历了无应大劫、又施展大神通炼化大眼,巨大消耗之下,寿数也大打折扣,死了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梁辛苦笑了下,没再纠缠这件事,对贾添做了个‘继续’的手势,请他接着讲下去。

“鲁执已死,让我轻松了许多,可事情还没完,我想活命,还有两件事要做:一是要应付登6土的千多个神仙相,那时我已经收服了无仙,这件事也就不算什么了;第二件事却困难得很……我得杀那十八个同宗兄弟”

梁辛皱眉,忍不住插口问道:“鲁执已死,那十八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人人都奉你为主,为何还要杀他们?”

贾添叹了口气,眼神复杂:“鲁执已死,可第三座大眼还在。谁能肯定,他在临死之前,没有留下一个‘先毁真大眼、再杀贾添’的遗言?我没能找到鲁执的尸体,万一要是被另外那十八人先找到了,我还能活么?他们十八个人为什么奉我为主?是因为鲁执要他们奉我为主。在他们心里,鲁执的一句话比我的性命重上一万倍。我也舍不得他们,可我留不得他们。他们死了,我才能踏踏实实地活下去。”

“我那些同宗兄弟战力不如我,不过相差地也不是太远,打斗起来的话,一对一我能轻松获胜,一对二勉强打赢,一对三或许能够逃命,一对四就再无生机,何况他们个人。而且大家同宗同源,我的幻术对他们完全无效,想要杀了他们,就得另想法子。”

“幸好,来时路上,我们在土海域现了一只岛,岛子上满满都是远古符咒,还有数不清的厉害法器……”

不用他说完,梁辛就苦笑着借口:“浮屠。”

“不错,就是浮屠,我以前就听说过这头怪物,有了它,我也就有了办法。”贾添笑而点头:“那些远古人物镇压浮屠的办法,是用阵法和符咒引动海天之势,将其永镇岛下。我就对十八个同门编了个谎,说这座岛上的法术,对灵元大脉也有影响,鲁执塑造猴儿谷大眼未尽全功,很可能是漏算了这座岛。”

“毁掉此岛,或许鲁执的遗愿就能完成,可浮屠是巨孽,也不能由着他把这个世界吃光,一劳永逸的法子就是把他引到小眼,永远囚禁……我那些同门对灵元流转的认识、造诣不如我,又对我真正信任,这个谎话算不得高明,却足以让他们信服了”

第四零三章 你跑什么

第四零三章你跑什么

神仙相要捣毁假大眼,可他们不知道这座大眼坐落的位置;贾添要在大眼中施展幻术,去坑掉他们所有人。这一来也算‘一拍即合’了。

神仙相找不到假大眼,贾添却再熟悉不过,本来他有一百个法子,能帮助他们‘找到’猴儿谷,可他却选了危害最大的‘浮屠’。

十八大畜放出浮屠,又一路恶战,将之引入眼;巨大的撞击让眼震动,中土世界也随之摇晃起来,惹出不知多少天灾,生灵涂炭,神仙相则循着震动,找到了假大眼所在的猴儿谷……最终,千多神仙相被幻术所擒;十八个同门则因为浮屠的追杀,累得筋疲力尽,被天猿傀儡和三层织锦困杀,一切都落入了贾添的算计。

所有想杀贾添、有可能杀贾添的人,或死或困,到最后就只有贾添一个人在世间逍遥

贾添长长伸了个懒腰,叹道:“总算说完了我和你,我和梁一二,我和鲁执,我和十八同门,我和神仙相,所有的事情统统都他娘的说完了,梁磨刀,还有疑惑么?”

说完,不等梁辛回答,贾添就笑了起来,又补充了一句:“说到这个份上,凭你的心思,什么事情也都清楚了。你要再提出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纯粹就是诚心拖延时间了。鬼,这些年里我始终高看你一眼,现在活到头了,可别让我看不起。”

梁辛乐了,摇了摇头。

所有的疑惑都在贾添的‘自述’中得到了解释,整件事情真相大白,到了现在还真没什么再想不通的地方了。这场故事听得也实在算得过瘾。

梁辛没再去问什么,而是一反常态,生死恶斗将至却全无战意,对贾添道:“今天不想打了,能不能就当我没来过,下次再打?”

贾添愕然,全然没想到梁辛竟会‘临阵退缩’,没急着回答他,而是反问:“为什么?”贾添始终摸不透梁辛的性子,但也能明白,这个魔头在劣势之下会耍赖、会逃命,但他不会傻到来央求自己‘别打了’。

梁辛如实回答:“觉得你活得挺也挺不容易……”

贾添接口:“所以不想打了?”

梁辛道:“不是不打,只是今天不想和你打了,改天吧,等咱俩都换个心情再来打过。”

贾添哈哈一笑,果断摇头:“你不想打是你的事,我刚刚说的那些事情,本来就不是说给活人听的。今天我要杀你,没得商量。”

从下定决心击杀梁辛开始,贾添就不会再有丝毫的‘心慈手软’,哭归哭、笑归笑,无论两个人聊得多融洽,他都必杀梁辛。

“不过……”贾添又把话锋一转,“你能有这份心还算不错,这样吧,我答应你,你死之后当得厚葬,尸身入土,不受惊扰。我就不把你去炼成口袋了……恶土真身,大好荡克啊,我不要了。”

梁辛不屑冷晒:“死后的事情,与我无关,你这个人情我不领。”

贾添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立刻反驳:“你死了一了百了,可曲青石他们还活着,试想,有朝一日,他们来找我报仇,我派出口袋梁辛去杀他们,他们受得了?不把你做成口袋,这份人情大得很,你不领可不行”

果然,闻言之下梁辛动容,又寻思了片刻,这才对贾添点了点头:“那多谢你了。”

贾添摆了摆手:“领情就好,道谢倒也不必。还有什么遗言么?”

“我要死了,曲青石他们能不能不再追究?他们修为有限,坏不了你的大事……”

不等他说完,贾添就摇头打断:“不行,你身边的人,哪个也不能留下。”

“哪还说个屁,老子没遗言了”魔头立刻翻脸,再没有一句废话,纵身扑向贾添,同时口中纵声呼啸,按照事先约定好的讯号,召唤城外木妖相助。

贾添并未动手,也用不着他亲自出手。梁辛一动,金龙乍起,数十丈的身躯一摆,快若流光闪电,迎面向他扑来

金色天龙,化外神物,威力何其惊人,身形舞动中,一重重磅礴气势轰然冲起,从四面八方聚拢而至。龙未至,但重压已经合围,梁辛没有闪身退步的余地。而金龙的力量天生,不见因果‘想不到’便没有丝毫用处,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唤起‘舍不得’。

梁辛硬抗真龙一击。

时间凝固,天下人间,来不及甫一侵入魔功范围,金龙凶猛地前冲之势就猛地一滞

魔功笼罩十丈之地,龙头在内,身在外……远远望去,情形殊为诡异,偌大一条真龙:口大开、须贲张,但却静止不动,仿佛木胎泥塑;而巨龙的身躯则疯狂摇摆,挥荡中引出层层风雷。

‘来不及’堪堪挡住天龙,魔功之内乱流暴躁,真龙力量远自己,由此引的乱流也疯狂无边。梁辛本来还想着能冲过去拧金龙的脑袋,可反噬来得太凶太狠,每一个瞬间都有灭顶之厄,梁辛把身法施展到淋漓尽致,也尽能勉强自保,即便如此,他也撑不住太久

幸好,他也不用撑太久,片刻之后,天色乱了。

山中妖、草原巫和日馋邪宗的法宝,几乎全在木妖手中,此时城外木妖出手。足足万多件犀利法宝杀入京城,彻底遮蔽了天空,阳光消失不见;而法宝本身却还绽放着各色光彩,或阴冷幽蓝、或妖冶闪亮,诸多颜色竞相绽放,把整座天空都搅得大乱。

数不清的凶器,汇聚成一道粗大长链,仿佛席卷人间的幽冥洪流,浩浩荡荡,向着天龙轰袭而来……

法宝尚未攻到跟前,但凶戾气势已经弥漫天地,就连贾添都吃了一惊,喃喃念叨了句:“好家伙”

梁辛心都大喜,这么多的法宝,或许真能拖住天龙一阵,而这个空子里,自己有两个选择:

一是趁机逃走,只要逃出皇城,真龙就拿他没办法了,凭着自己的身法和度,这样做成算极高;

第二种选择就是冒险、玩命了,不退反进,借着即将出现的那一点‘空闲’时间去缉拿贾添,一旦失败,就会再被金龙困住,命难保,可万一要是成功了呢?

魔头心里想的就只有这个‘万一’,只等着那片遮天蔽日的法宝一落下来,他就要放开神通,去擒贾添。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还不等自己撤散魔功,那条又万件凶器汇聚成的长练,奔袭的势子突兀一变,自半空里猛地陡转起来,尽数倒转回头,再不理会皇宫中的战团,向着来的方向迅退走

天空又复明亮起来,旋即木老虎的三短一长的呼啸响起,声音急促仓皇,正是两人事先约定的、‘遭遇敌袭’的讯号,片刻之后,从木老虎的藏身的方向传来轰轰巨响,巨力碰撞不休木老虎被强敌袭击,再顾不得帮助梁辛,唤回了所有法宝以求自保。

这次轮到了梁辛大吃一惊,没了木老虎帮忙,金龙还在奋力挣扎,眼看就要冲散‘来不及’,自己大事不妙。

贾添的笑声异常轻松:“刚刚没告诉你,京城周围,地下百丈处,还有我藏下的一支傀儡精锐。”

从在飞升之地猜到鲁执目的开始,一直到现在,贾添所有的心机、所有的经营,都是为了‘活着’,又怎么可能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地。

宫中有真龙护卫,京师附近潜伏傀儡精兵先前所以不曾唤起傀儡,是为了将梁辛和党羽一网打尽。

梁辛人在魔功之内,但灵觉仍在,他能清晰感受到,正有百余道巨力,此起彼伏接踵不停,围住木妖猛打,这些力道他也异常熟悉——天门传给正道的合击阵法,相见欢。

贾添似乎能看透梁辛的念头,点头笑道:“两百人一阵,一共两万草木神兵,列成百道相见欢。都是有些地位的修士,你那个同伴坚持不了太久。”

虽然没能亲眼所见,不过木老虎所处战团的‘盛况’不难猜测多件犀利法宝仿若劫云翻滚不休,护住主人层层旋转,之外则是两万被妖元大大提升修为的傀儡修士,结成百余座相见欢,围着他狠狠轰杀。

相见欢,每一击之后都需要重新列阵,而重整阵法所需的时间也和阵中人数直接相关,人数越少、阵法就重新启动得越快,把两万人分成百余队,虽然让力量分散了许多,可胜在迅捷灵活,老虎已经陷入苦战,无力自拔

可梁辛现在哪还顾得上木老虎,天龙的反挣之力越来越强,魔功内乱流暴躁,疯狂噬主,而且龙鳞坚硬,阴沉木耳拼命乱砍,缺连一个伤口都没能豁开,反倒是木耳禁不住巨力撞击,不停爆裂散碎,已经换过了好几轮

贾添的目光明亮,饶有兴趣地望着梁辛,笑道:“我可也没想到,你就带了一个帮手,本以为曲青石、柳亦、缠头老爹他们都会来,罢了,等你死之后,我再去找他们……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出了一声惊呼……眉目狰狞、满脸惊怒、正在魔功之中做垂死挣扎的梁辛,倏地不见了。

就那么毫无征兆,凭空消失

不等惊呼落地,就在梁辛消失的同时,贾添只觉得眼前一花,梁辛竟出现在他身前,几乎鼻尖相触,和他四目相对。

不止来不及、想不到,梁辛还会‘天上人间’……至少道理是明白的。不过他没有谢甲儿那份厉害的心智,对繁杂乱流与乾坤挪移的方向、距离间的关系,完全没法理清,挪移没问题,但挪到哪去他可也不知道。

在梁辛硬抗天龙之初,他就能靠着‘挪移之术’脱身,不过魔头的性子里,烙着一份‘不服、不忿、不甘’,好容易见到一头真龙,不试炼一下他总觉得自己白来这一趟似的。

但是梁辛可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挪移’,竟然和贾添撞在了一起,纯粹是本能使然,梁辛非但没去出手擒住对方,反而怪叫一声,晃动身法远远跳开……等双脚落地,他也琢磨明白了,恨不得给伸手给自己一嘴巴,时机稍纵即逝,想再扑过去,金龙又哪会给他这个机会,如影随形猛扑过来。

贾添也吓得丑脸白,生怕梁辛不够懊恼似的,追问了句:“你跑什么?”

金龙和梁辛再度斗成一团,力不如人,梁辛几乎没有还手的机会,但是乾坤挪移之术神奇而无端…无端到梁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去哪,一时间倒还能支持,凶险不算太大。

梁辛的挪移距离有限,充其量二三十丈的样子,同时无法控制方向,只够他临时保命,而金龙的反应何其迅捷,再加了防备之后,往往他‘挪移’一次,才刚从另外一处现身,巨龙吧便已杀到,是以靠着‘天上人间’,他逃不出皇宫。

贾添也学乖了,生怕梁辛再‘找’上自己,不敢呆在战团附近,远远退到百丈之外去观战……

京都近郊,木老虎苦战百座相见欢,几次突围未果,反倒有大片法宝因此被毁;皇宫大内,梁辛被金龙追得四处乱跑,叫苦不迭,两个战团都落尽了下风,被擒或被杀只是时间问题……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恶斗开始后不久,忽然一股强大气势从北方出现,向着京城疾驰而来。

并不猛烈,也谈不上犀利,但是那份厚重和冷漠,足以让人毛孔闭合、心跳不已。

正有一群厉害人物赶来。

皇宫中的两人几乎同时现了异常,贾添的神情里略显意外,望向梁辛问道:“是你的人?你手下还有这样的厉害人物?”

贾添知道日馋还有不少高手躲过了傀儡妖术,让惊讶的,不是梁辛又有后援赶来,而是这伙人的力量远中土普通修士,在贾添想来,除了神仙相之外,中土上根本没人能有这样的气势

梁辛心里也惊讶的很,对大哥二哥施展遁法时引荡的灵元波动,他再熟悉不过,和这伙正迅靠近的强者完全对不上号,赶来的不是他的人,不过梁辛还是大言不惭,瞪着贾添还了句:“我手下厉害的人物多得是……”

两句话里,对方已经赶到京城附近,从木老虎那个战团中传来的巨响陡然提高数倍,灵元震颤也随之猛烈,这伙人出手,助木老虎对抗傀儡。

短短几个呼吸功夫之后,梁辛又清晰感觉到,外面的草木气息大盛,京城附近又有大群傀儡现身,向着恶战之地赶去增援

虽然正在生死仇杀之中,贾添仍对着梁辛亲近笑道:“京师附近,一共五万傀儡,你先前那个同伴,手上厉害法宝太多,为了对付他动用了两万,现在尽数动。你这伙手下实力不俗,不知会打成什么样子。”说完,贾添顿了顿,又补充道:“放心,现在迎敌的这些草木神兵里,都是从正道、散修中选来的,没有你那伙亲戚朋友和手下”

而此时京城外的战场又起变化,赶来助拳的那伙厉害人物,人数足有千余,实力异常强悍,对上数万傀儡精锐,竟不落于下风,恶斗了一阵后,他们便开始游转,不停留在原地与傀儡对攻,而是三五结伙,边站便走,向着皇宫赶来。

他们动,傀儡也动,城外的战场被他们牵引着,向着皇宫移动过来。

京都,中土第一大城,即便遭受邪术洗劫,也还剩下大批凡人百姓,早在木老虎动的时候,众人就从其他几个方向逃命,可京城规模了得,一时之间这些老幼妇孺又哪能逃得干净,所幸后来赶到的这些人,在将恶战引向皇宫时都刻意飞天,高空里的打斗,对普通人影响稍一些。

即便如此,巨力也常常会向下波及,所过之处房倒屋塌,常常会有闷钝地惨叫传来,一起即灭……

很快,一个个战团先后转移过来,出现在皇宫上空,梁辛抬头向上望去,后来赶到的这伙人,身穿粗布陋衣,男女老幼都有,无一例外的是人人都没有双目,黑洞洞的眼眶中红色肉芽纠缠,一路奔袭而来的,是自苦修士。

梁辛并没太多意外,毕竟,中土上也只有他们有这样的本领,能靠着千人之数,和数万傀儡大军抖个旗鼓相当

修士仇杀、兵祸战乱这些事情,在苦修持眼中是一种‘自然规律’,世上有人便会有争,所以他们不会去管,他们自毁双目不求飞升,是为了‘护界’。

对抗‘浩劫东来’,是护界;而人间被妖术侵袭,天下青壮尽数消失不见,这么大的事情,足以动摇凡人生存繁衍的根基,自苦修持也不会袖手旁观。

一年前,乾山咒井炸碎,妖元席卷人间,苦修持靠着自苦修炼到极致的身体,扛过了邪术,再之后就开始调查此事。

苦修持的隐居地在冰原边缘,后来进入中土查案,虽然他们法力精强、又有诸多传讯手段,可相隔太远,终归不怎么方便,差不多就在梁辛离开青莲岛赶赴离人谷的时候,苦修持也在靠近中土中央的位置,选了一座无名山谷,当做临时的策应之地,门下众多精锐驻扎于此。

京城的坐落之处几乎就是中土的正中央,与苦修持临时设下的据点相距不远。

木老虎这边和傀儡们一动手,灵元轰荡,草木妖力远播,立刻惊动了不远处的自苦修持,当即结队赶来

在皇宫之中的恶斗,与草木妖力无关,苦修持没打算去理会,但他们入战后,马上就得了木老虎的指点,得知妖术之主就在宫中,这才将战团引向了皇宫。

不久之后,木妖也带着法宝,将自己的战团转移到皇宫高空,以求和梁辛汇合。

梁辛、木老虎,一个嫦娥劲力,一个坐拥万件厉害法宝;自苦修持,功法别具一格,千余人个个都是瞎子,便说明他们每一人修为都过了六步大成;贾添,有一条真龙护身,还有五万草木傀儡……

第四零四章 满不在乎

第四零四章满不在乎

战团还在高空,并没急着‘降落’下来,五万傀儡,两百人一阵,便是足足两百五十座相见欢

此时的相见欢之力,远不如梁辛在秋之战时经历的万人大阵。两百人的合击,不足以吸敛光线,所以现在的阵力,在击出时颜色鲜明,银亮之裹杂着重重新绿,璀璨夺目,形若妖龙。

两百多座小阵滚滚运转开来,一道道阵力此起彼伏,每个瞬间几乎都有数十道‘妖龙’震天而起,梁辛自下向上仰望,那些草木傀儡打出的‘相见欢’,仿佛在天空里编制了一张大,疏而不漏,威严且萧杀;

木老虎自不必说,在他身边还是有近万凶器,随他手诀上下翻飞,威风得很,霸道得很;

苦修持或三人一伙、或五人一群,浮于高空,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错落有致,暗合古时大阵,他们的功法别具一格,手的自苦仗舞动如风,引出的却是一蓬蓬仿若血雾的殷红原力……

杀傀儡时,苦修持毫不手软,在他们看来,傀儡已经沦为恶人帮凶,死便死了。

天上疯狂绞杀,无数大力轰然爆碎,引出惊天动地的轰鸣时而‘妖龙’洞穿‘血雾’,苦修被打得骨断筋折;有时血雾漫过相见欢阵力,罩住一群敌人,傀儡们身体抽搐,转眼生机断灭……虽然不到‘尸如雨下’那么惊人,可空的鏖战大力纵横,自战团挪到皇宫上空开始,便有尸体不停跌落。

傀儡眼神呆滞、嘴角永远挂着古怪笑容;而自苦修持‘有眼无珠’,脸上全无表情,也全然看不出一丝生气,这样的两伙人斗在一起,给这场凶险恶战又平添了几分诡异。

皇宫之,梁辛继续和金龙纠缠,贾添好整以暇,丝毫不为眼前的局势踌躇,看了几眼天上的恶斗,目光里没什么光彩,显得不感兴趣,又向着梁辛问道:“这些人是你的手下?不太像,都不和你打招呼……”话没说完,他的眼神突兀一震,顾不得再去理会梁辛,再度抬头,皱眉望向天空。

又飞来了一伙自苦修持。

人数不算多,寥寥十余人,全不去关注同族与傀儡的恶战,而是尽数将空洞狰狞的眼眶,对着贾添。

有傀儡的相见欢之力轰向他们,其他的苦修持并不加以援手,也不见这十余人施法迎抗,可相见欢到他们十余丈处便突兀散碎,化作袅袅青烟

刚刚赶到的这些苦修持,为之人是个年壮汉,梁辛见过他,在草原检查‘得胜’尸体时曾遇到一伙苦修,领还是他。

苦修自毁双目,但灵觉了得,能够清晰辨出,贾添也是神仙相

贾添的眉头,缓而又缓的消解开来,脸上无数‘碎片’也随之变化,万种神情涌动,或惊讶,或无奈,或好笑……片刻之后,他笑了起来,语气里竟带了几分自豪:“土灵锐,所以才能养出这样的灵瑞,不枉我疼它爱它。”

它,是贾添家的园子。

金龙也觉到了新的危险,巨大的身形蓦然一转,不再和梁辛缠斗,而是退回到主人身旁,层层盘绕相护……金龙如临大敌,可它怒目而视的方向,却不是那十几个苦修领的所在之处,而是死死盯住了前方,仿佛在空气,还隐藏着一个生死大敌

梁辛循着金龙的目光望去,根本什么都没有。

贾添却呵呵呵地笑了起来,鼓励道:“凭你的灵觉,应该能现些端倪,仔细些,再试试看。”

梁辛回头斜忒了贾添一眼,应道:“真有什么厉害东西,也不是来杀我的,我犯不着费那个力气找它”话虽这么说,可心神却沉静了下来,周身毛孔缓缓开阖,灵觉铺展开来,缓缓扫过周围。

平心静气之下,灵觉也变得更加敏感,果然就如贾添所说,在龙头正对方向上,三百丈开外处,梁辛捕捉到一丝异常——冰

梁辛的灵识,从虚空之捕捉到一抹冰冷地寒意。

贾添还是笑吟吟的,见梁辛有所现,目光赞许,微微点头。可他那头护法金龙却再没耐心等下去,身上的鳞片层层乍起,哗哗乱响,跟着龙口大张,猛地出一声愤怒咆哮。

金龙吟啸,怒意冲天

那头躲在空气的怪物也不再隐形,龙吟起时,它也出了一声响彻苍穹的啼鸣,旋即只见三百丈外,空气颤抖,圈圈涟漪向外播散,一头俊鸟缓缓现身。

随俊鸟现身,肉眼可见一层冰霜从它足下向着四周迅蔓延开来,一会功夫,整座皇宫之内,处处染白

俊鸟身高八尺,燕颌鸡喙,颈细如蛇,背隆如龟,身披五色祥纹,长尾如絮拖出数丈,看形质,分明就是一头神凤。不过凤鸟一般分作赤、青、白、黄、紫五种颜色,只要同类皆在此列,而不远处那头俊鸟身色却不在五彩之内,它是透明的。

俊鸟身体,如冰如晶,一眼望去,视线甚至能够穿透它的身体,隐约看到后面的景物……梁辛不识得这头凤形冰身的怪鸟,可要是东篱先生在此,一定会惊呼失声:冰鸾

东篱宣葆炯出身冰原,对那里的传说了如指掌,其便有‘冰鸾’之说,相传古时在冰原深处,有这样一族凤形神兽,不像同类那样火涅槃,而是反其道行之,在冰川修炼成长,摩罗院的前辈,甚至曾在一座冰川裂隙,见到过这种俊鸟。

苦修持的隐居至此就在冰原边缘,谁也想不到,他们不止自己修为精湛,还收复了这样一头神物

梁辛用力盯着冰鸾,目光从惊愕渐渐变成了羡慕。小魔头走神了,满心眼都是羡慕。厉害人物,身边还要跟着头神物才真正威风,好像贾添,不知给自己造了多少山天大畜,有人有熊有金龙;好像苦修持,俊鸟现身千丈冰封;好像师兄谢甲儿,给自己找了个飞升罗刹做奴仆。

梁辛不知道师兄已经把那头罗刹绞杀了,挨个地想了一圈,就自己丢人,一只小猴没尾巴,三百巨蜥泡大粪,排场不够,威风远逊……

冰鸾现身,战局也在顷刻明朗了。贾添有金龙护身,苦修持带来了冰鸾相助。五万傀儡,尽数被人家拖住,而苦修持还有十几个绝顶好手,为的那个壮汉,更稳稳踏入嫦娥境。反观贾添,修为才恢复了一成多,又刚遭梁辛重创,现在的战力比着全盛时连半成都剩不下,强弱之势不言而喻。

可贾添自己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既不去看神鸟冰鸾,也不去理会苦修领,仍是望着梁辛笑道:“估计他们打算杀我,看这些人的样子就知道,他们的心智不是一般地坚定…我的意思是,他们都是一根筋。就算告诉他们我是大眼,他们也不会相信,待会他们来杀我,你怎么办?”说完,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单靠着这条小龙,或许能缠住那头冰鸟,想要再挡别人就它不成了,他们要是一起上的话,我基本没啥机会。”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全身护住自己的那头金龙,金龙与主人心意相通,转回头,出了一声低低的呜咽,声音饱含亲昵之意,跟着它又转回头,再度怒视强敌。

梁辛一惊而醒,这才明白过来,苦修持大队赶来,自己跟着沾光扳回劣势,可麻烦也跟着一起来了,**烦

苦修持心智坚定,行事直接,既知贾添是傀儡邪术的始作俑者,必会杀之。而且苦修对整件事的背景全不了解,甚至连大眼小眼都不知道,一时间根本就解释不清楚。尤其麻烦的,贾添还是个神仙相,苦修们隐世就是为了对付神仙相,又哪会再去听他辩解,直接就把他当成了第二次浩劫的一部分……

梁辛脸上变色,贾添却仿佛一定要对他证明自己的话似的,没事找事,望向苦修领,一本正经道:“我和土同命共生,杀了我便等若毁掉整座世界,要不信,你们问他”说着,他指了指梁辛。

苦修领没有只言片语,全不理会贾添的话,挥手唤起血雾般红色原力,带领手下从半空里飞扑贾添。那头冰鸾也将双翅一震,跟随主人一起攻杀而至

恶斗轰然爆,金龙张牙舞爪,狙杀强敌,可它一个,抵得住苦修就挡不住冰鸾,本来就实力不济,偏偏它还要拼命护主,不肯飞舞而起,只盘身迎抗,才一开战立刻落入下风,连连遭受敌人猛击。

而战团之,贾添的笑声又复响起:“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他们不信。梁磨刀,你怎么打算?帮我杀他们,还是跟他们一起毁土?提前说好了,就算你帮我杀了他们,我可还是容不得你……”正说着一半,贾添又突兀出‘哇’地一声怪响,梁辛看的一清二楚,他受了苦修领的凶猛一击,口鲜血狂喷

苦修重手无情,必杀贾添。梁辛哪还能再袖手旁观,叱喝一声飞身入阵,贾添只能擒不能杀,他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让他被人打死。

苦修见梁辛扑上来,脸上的神情全无变化,事情再简单不过,谁拦阻他们,他们便杀谁。

苦修持都有因果在身,‘想不到’之下,当即有两人魔功擒住,失去战力,随即被梁辛击伤扔出了圈外,那个领应变极快,口立刻传令,剩下众人纷纷游转开来,散出一个极大的圈子,与梁辛保持百余丈地距离,只留不惧魔功的冰鸾继续近击恶战,其他人在远处施法猛轰。

此刻的情形与猴儿谷护法时何其相似,梁辛苦笑着,晃动手诀,又亮出了天字第一号的重盾赑屃……

梁辛的魔功太过匪夷所思,只要修为是因果而来的修士,对上他就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现在他出手保护贾添,很快就稳住了战局。

一边恶斗,梁辛一边大声解释过往,可自苦修持根本不为所动,只拼出全力猛攻

贾添挥袖抹掉下颌上的血迹,笑道:“白费力气你劝不动这伙子人怪物,为了不飞升,连自己的眼珠子都敢扣,干脆就是些疯子。”

贾添不知道苦修的来历,不过凭着他的心智,看到对方的模样和实力,至少也能明白,为何对方都没有眼睛。

梁辛正想回应,护身灵觉忽然示警,想也不想纵身跃起,于刻不容缓之间,避开从背后偷袭来的一道刁钻法术。

在他背后,只有贾添。

梁辛转回头一看,贾添施法偷袭时双手盘结的法印,都还没来得及解开。

贾添也根本不隐瞒自己的偷袭,目光里满是遗憾,摇头叹道:“我伤得太重,没能杀你,大好机会,可惜了,可惜了。”

梁辛大怒:“说别人是疯子,你才是疯子,杀我?”

贾添却哈哈大笑,全不当回事似的,好像不知道梁辛一死他自己也活不了:“早都说过,就算你帮我,我还是会杀你,你要自己当心……何况,你要救的是土、是你的傀儡亲戚,又不是我”

梁辛气得额头青筋暴露,可贾添的生死牵连着整座土,且不去说其他,贾添一死,土立刻天崩地裂,那支没了主人再不会稍动傀儡大军全都活不了,其还有数不清的亲人朋友。眼下他们被妖魂所擒,可都还能救回来。梁辛又哪能眼看着贾添被别人活活打死。

赑屃挥舞如风,梁辛抽空就回头骂贾添‘疯子’,手脚却毫不停歇,催动嫦娥劲力,抵挡苦修袭杀。

一次偷袭未果,梁辛加了小心,重伤下的贾添也就再没了机会,没话找话似的又去问梁辛:“光这么打也不是办法,你有主意没有?”

梁辛没去理他,不过在他心里早就在琢磨着这件事,现在到处乱成一团,混战到天昏地暗,最好的结果莫过于趁乱将贾添生擒,再离开此处……梁辛倒是有把握,能让局势再乱一些,他还有个帮手,木老虎。

木老虎仍在和傀儡们对攻,可是在看到梁辛又去保护贾添后,他就把法术放缓了许多,始终分出一份灵识放到梁辛身上,随时等他的指令。

木老虎他自己挡住了几十座‘相见欢’,别说倒戈,只要‘放水’,马上就会把苦修的阵势冲碎,一个一个的死,苦修领不放在心上,梁辛不信一百个一百个的死,那些领还能无动于衷金龙又和冰鸾缠斗在一起,再靠着那万件宝贝掩护,梁辛真有机会生擒贾添离开皇宫。凭着他的身法,苦修和傀儡都追不上来,唯一可虑的就是那头冰鸾,不知道度如何,不过长着翅膀的仙兽,怕是不会太慢……梁辛心盘算个不停,结果这份心思也被贾添看穿了,后者试探着问:“想生擒我?”

梁辛闷哼了一声,冷声应道:“抓你是一定的,我想的是抓了你怎么甩开那头冰鸟。”

贾添乐了,摆了摆手:“这法子不好,我不喜欢被抓。”

梁辛冷晒:“怎么选由不得你”

“错了,不是由不由得我去选,而是我根本不用选,要选的是你。”说着,假添的嘴角抽*动起来,最终没能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好心情,或许他真就是个疯子

一边笑着,贾添声音不停:“以前给你讲过一个笑话,给你出过一个题目,现在又有了个选择给你……我让金龙帮你拖住冰鸟,再让调些傀儡出来帮你挡住那十几个厉害的瞎子好了。想把我抓走?我帮你”

说完,贾添把双手一撑,举印上天,口厉啸:“现身”

声音落处,皇宫各处泥土冲天,又有傀儡破土而出并不结做相见欢,只是晃动身法、催促神通,从四面八方,向着那十几个正全力围攻贾添梁辛的苦修领猛攻而去。

贾添将傀儡养入地下的法术神奇,封印住了傀儡的所有气势,除非他传令,否则即便以梁辛的灵觉,也无法提前觉。

比起先前的数万大军,‘新出土’的这群傀儡人数并不算太多,充其量将满千人之数,可他们的修为和战力远天上的同类,其最差的也有宗师之力,大宗师比比皆是而梁辛在看清楚他们的样子之后,猛地出一声怒吼

这一千藏身在皇宫的傀儡,梁辛几乎个个都认识。

大小活佛、长春天、跨两兄妹、弦子屠子……日馋门下

葫芦、铜头……苦乃山妖王

那些苦修领猝遇强袭,再也顾不得去轰杀贾添,立刻掉转神通,迎上冲来的傀儡。以瞎子壮汉为,个个都是绝顶好手,杀起傀儡来绝不留情

贾添的笑声异常响亮,其间带了浓浓地疯狂味道:“想生擒我,现在就是大好机会,怎么样?怎么选?抓我,就要任由这些傀儡和苦修死战到底,能剩下几个可不好说。”

梁辛怒声长啸,身形再度扑跃而起,再顾不得贾添,身法挥到极限,冲入场去阻止苦修领,最后的千多傀儡,有手下、有朋友、有亲人、还有几次救过他命的恩人,日后统统有救,梁辛岂能看着他们被苦修持杀掉。

皇宫上下,滚滚恶斗,彻底大乱。

时值此刻,梁辛也总算明白了,从头到尾,贾添都胜券在握。自己目眦尽裂、苦修接连战死,而这一切,落在贾添眼,不过是个笑话吧

第四零五章 攀龙附凤

第四零五章攀龙附凤

高空中,苦修主力和五万傀儡鏖战,胜负难分;

地面上和半空里,苦修十几个脑人物飞纵穿梭,与贾添最后放出来的千余傀儡大打出手,这些傀儡是由苦乃山中十余位妖王和大队日馋门徒组成,清醒时他们是修真道上的真正精锐,被妖魂所侵后,神智迷失应变稍差,可修为也被妖元提高了一个层次,而且不知疼痛悍不畏死,实力着实惊人,苦修脑陷入他们的围攻后,自身难保,再也没余力去对付贾添;

少了其他苦修的围攻,金龙压力大减,和冰鸾斗了个旗鼓相当,已经稳住了颓势;

另外还有一个梁辛,口中怒啸连连,把身法挥到淋漓尽致,从一个个战团中疯狂穿插。苦修领都有大神通,即便他们敌不过妖王和日馋,可是在死之前也足以拉上一大批‘垫背’,梁辛焉能坐视不理。

苦修无罪,梁辛无法真对他们辣手杀之;而傀儡无智,见梁辛上来,他们照样以神通轰杀……谁都打梁辛,梁辛却谁也不敢打,又急又气,憋得他心肺欲炸。

梁辛入世以来,经历过无数苦战,数不清多少次生死一线,可若论到‘憋闷’,今日为最。

不知什么时候,又有十几头大天猿现身,围在贾添周围,将他护到了安全处,这些大猿虽然也是傀儡,但举手投足之间气势惊人,比着葫芦等妖王还更要威风摄人……从大眼中随着贾添一起离开的那批凶猿。

梁辛当然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可是这个‘王’,他没法去擒,要抓贾添,就先要突破金龙。那条龙虽然和冰鸾缠斗,但更重护主,梁辛一冲上去,它宁可自身受创,也把他拦下来……这一来就变成了梁辛和冰鸾联手,先杀金龙,再擒贾添。

等杀了金龙,日馋、妖王也差不多要死上大半、和苦修领们同归于尽了。

就算他舍了一半亲友,杀了金龙,接下来呢?冰鸾要杀贾添,自己又该怎么办?贾添一死,中土崩塌不算,剩下的傀儡也活不过浩劫;不让贾添死,自己再去阻拦冰鸾么?

梁辛眼下唯一能做的,就只能去来回纵跃,去阻止苦修持领击杀傀儡,他身法无影,魔功犀利,有他相护,皇宫内打得虽然热闹无比,可双方伤亡却都极少。

贾添早就有准备,即便他不知道世上还有一群厉害苦修、即便他没想到梁辛能找到皇宫,他也早有准备。活着,是他穷尽一生、唯一的经营

奔波苦战里,梁辛转目瞪向贾添,目光中熊熊怒气。为了出一道题,贾添宁可挨上自己连串重击;为了出一个选择,他又置身于险地,这个人的骨子里是疯的。

多疑、精明、大神通,再加上一份疯狂,贾添才是真正魔头。

梁辛才一瞪向对方,贾添的目光就立刻迎了上去,向着他摇头,语气温和,谆谆教导:“这样下去,你麻烦大了,救不了朋友、杀不了敌人,就连自己的命也得搭进来,现在应该趁乱脱身了,做事情要审时度势,不能总是由着性子来……”

说着,贾添自己就笑了起来,哪像个图谋乾坤的绝代强者,倒仿佛刚刚占到了便宜,现在又来卖乖的市井人。

不料,他的笑声才响起不久,就被一阵哭声打断。一个身背磨盘巨斧的肥胖大汉,步履沉重、度却不慢,一路狂奔入宫,全不顾周围厮杀和数不清的晃晃神通,就那么一边大哭着,一边在地上的尸堆中乱翻,好像再找谁。

来的也算是熟人,始终跟在指挥使石林身边的心腹护卫,大胖子子倾。

不久前石林引兵入宫护驾,子倾不知为何没有跟来,可所有人都已经死了……贾添讲述往事时,心境失守,大悲怆中迁怒旁人,双掌一拍,把那时在宫中出声惊呼的凡人尽数诛灭指挥使石林,也在其中。

尸体都已炸碎,子倾找不到石林,他只找到了那件沾满血浆与碎肉的指挥使官袍。

子倾抱着血衣大声嚎啕,众人谁也不去理会他,全副精神都投身恶战,贾添是唯一的闲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远处的胖汉,遥遥问道:“子倾,我听石林说过,你不是天眷之人,你如何躲过了草木神术?”

邪术爆之前,子倾忽然不辞而别,没人知道他去了何处,再之后妖元洗劫中土,石林知道他不是天眷之人,估计已经凶多吉少。贾添集结大军,也不可能逐个去清点,他也还以为这个胖子现在不知编入了哪一队,正埋在土里,没想到他突然赶来了。

子倾抱着血衣,从地上一跃而起,怒声应道:“老子功法特殊,你又是……你、龙、龙袍?”说着,眉目陡然狰狞,翻手从背上解下那对大斧子,迈步冲向贾添,口中怒斥:“妖人篡国,罪不容赦。”

狂背中为助威势,那对大斧也在不停,被他不停互敲。他的斧头材质特殊,彼此相击时,出的是铜铁惊鸣,而是叮叮咚咚的欢快响声,听上去异常悦耳,响声连在一起,串出的分明是一古朴而轻松的调子

莽汉以斧奏乐,贾添眉头微皱,双掌一拍,催动天道

不料子倾竟全不惧贾添那合掌杀人的天道,身形只是微微一晃,继续猛冲,手中巨斧继续互击不休。而高空里木老虎脸色骤然一变,语气仓皇,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对梁辛大吼:“心此人,他是罗起。”

木老虎高呼示警,情急之下直接喊出了此人的真名,梁辛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可老虎能认识、又让他如此惊慌的人,除了神仙相还能有谁。

就在木妖大吼的同时,子倾的那短调,也弹完了……最后一个音符落地,龙凤升腾

金龙,冰鸾。

本来正在的那对化外仙兽,忽然分开,冰鸾向前急冲,快若一道寒光,护住胖汉子倾;

而那条真龙则向后奔袭,化作一道金色长虹,重重一击正中贾添身前那一群傀儡凶猿,轰然巨响中,凶猿骨断筋折,贾添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恶龙一口咬中

梁辛见贾添被恶龙咬中,心神彻底乱成一团,本能使然惨叫了一声,不料贾添的声音又从金龙口中传来:“挨咬的是我,你叫个啥?”

梁辛也不知是该惊还是该喜,立刻追问了句废话:“你还没死?”

贾添苦笑了几声,子倾接口冷笑:“现在没死,不过离死也不远了”

乱战之中异变突起,新赶来的胖子子倾,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控制了场中最凶猛的两头神兽,其中冰鸾护在他身旁,金龙则擒住了救主贾添。

无论是天上的五万大军,还是宫中的千多精锐,傀儡全都得了贾添的号令,不再和苦修持们缠斗,而是从上自下,层层叠叠,把强敌围了个水泄不通。

苦修持嫉恶如仇,但还未到最后关头,他们也不会白白送死,本以为是必胜一战,结果却乱成了一团。这场乱战打到后来,情形已经渐渐明了,傀儡势大,梁辛和木老虎两人立场摇摆,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没有胜算,如果不是有人‘搅局’,今天杀到皇城的苦修持会是个全军覆灭的局面,现在傀儡罢斗,他们也就此收手。

那个壮汉领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传令:“走”话音落处,苦修持们也不管死去同伴的尸体,那头冰鸟也不要了,催动法术,全部随着领撤走。

子倾并不阻拦,贾添也没吭声。

自苦修持不知道贾添的生死,关乎整座中土存亡,只道他是傀儡大军的领,今天杀不了,改日再来杀就是了。而且此处是绝大的险地,如果贾添逃脱龙吻,还会让傀儡攻杀他们;如果贾添死了,临死前也会传下同归于尽的号令,苦修持们还是得死,由此苦修领当机立断,率队撤走。

苦修们走掉了,梁辛却不走。子倾没有立刻杀了贾添、贾添是被金龙所擒……梁辛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稍稍稳了下神,梁辛望向子倾:“你到底是谁?”

木老虎也跳回到梁辛身边,代为答道:“他本名罗起,千多年前飞升过去的,据说原来是邪道上的人物……”

飞升之前,罗起是邪道魔头,修为了得,另外还擅长两项秘术,一是‘驱禽驭兽’;二是堪舆本领。

大凡高深修士,都有一份痴迷性子,罗起也不例外,在练气悟道的同时,对驭兽法门也越研究便越入迷,可他到后来研究的东西,不知惹来了多少人的笑话:他在钻研驾驭龙凤的手段。

罗起不过是个大宗师,真要见到龙凤,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他却想一步登天,贪心到了这个份上,就不叫贪心了,而叫冒傻气。何况龙也好、凤也好,都是传说中的神物,一万年也未必能有人见到它们一次,根本就无处寻觅。找都找不到,又何谈驾驭。

可罗起就认准了这条路,查阅古籍,钻研龙凤的性子,想了了无数个办法,试炼了无数法器,最终融合自己的大修为、创出了一段短短的欢快调。

这个调是为了驾驭龙凤,不过罗起对其起的名字,去饱含对神物的恭敬,唤作‘攀龙附凤’。

就连罗起自己也没想到,他第一次完整弹出这个短曲后,竟引来了一重劫云,继而天雷煌煌劈头打下……所幸,他自身修为也甚是了得,最终得以破劫飞升。

直到摔落在那片不毛之地,罗起还混沌得很,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把天劫给招来了。神仙相中能人众多,在听了他的经历、目瞪口呆上一阵之后,为他指明了道理,是他的那支短曲中暗合了天道玄机

龙凤是神物,除非天道,谁能驾驭?因为这支短曲飞升,倒也证明罗起的确是研究成功了,《攀龙附凤》调下,能够驾驭龙凤。

至于那些苦修持,只是得了分机缘,曾经助过冰鸾,神鸟报恩,帮他们来打架还人情而已。

罗起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的《攀龙附凤》,到底是哪一点扣合了天道,扣合的又是哪一重天道……浑浑噩噩,反正飞升是真的,变成神仙相也更是真的,他手中的那一重不知名的天道,干脆也叫了‘攀龙附凤’。

中土龙凤罕见,大眼巨岛上更没有这种神物,罗起手中这重能够降服龙凤的天道,也变成天字第一号的没用手段。

此事在‘神仙岛’上流传一时,被神仙相们引为笑谈,罗起自然也少不了为诸位前辈弹几回神曲来听。木老虎刚才就是认出了这个调子,这才喊破了罗起的身份。

罗起是神仙相,不用问,他也打前站来的。

木老虎简明扼要,寥寥几句把罗起的情形说明,梁辛这才恍然大悟,贾添也在金龙口中苦笑出声。皇宫混战中,有龙有凤,反倒成全了这个‘中土最没用的天道’,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因为龙凤在此,胖汉也绝不会来凑这个热闹。

见到他闯入皇宫时,贾添已经起疑,心中加了防备,但不知底细的人,第一想不到他的天道是‘攀龙附凤’、第二更不敢想天底下还会有这样‘没用的仙道’,贾添也不例外,结果金龙倒戈,失手被擒。

其实罗起能生擒贾添,还占了四个字的光:事不关己。要是梁辛什么都不知道,赶来一看正有两群不认识、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在打斗,他也能潜伏一阵,跳出去擒了贾添。

罗起望着木老虎,皱眉问道:“你是哪个,怎会知道我的名号?”

木老虎笑道:“我是你老虎仙师”

两人对答其间,梁辛抬眼又仔细看了看不远处的胖子,再来之前,他特意滴了过‘婆娑泪眼’,神仙相的幻形法术绝他不过他,可是罗起面容真实,并非法术所为,怎么看都是个正常人。

不用梁辛开口,木老虎就先问罗起:“你的真身呢?怎会换了这样一幅身骨?”

罗起没急着回答,而是转目望向了梁辛:“子,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还给将岸烤了只羊腿么?他不识的我,我却认出了他那只羊腿里,可还有一份故人之情。”

梁辛愣了下,奇道:“你认得我干爹?”话刚出口便恍然大悟,罗起是千多年前飞升的修士,又身在邪道,那个时候老魔头将岸风头正劲,罗起认得他在正常不过。

果然罗起应道:“老将岸自创魔功,邪道上有些地位的人物,哪个不识得他?不过…”说着,他的语气一转:“我认识将岸的时候,还要更早些。早在他研究‘夺舍婴儿’的办法之前,我俩就是熟人了。他钻研夺舍之术时,我也帮了不少忙。”

话说到这里,梁辛就明白了,为什么罗起能够给自己换了副‘身骨’。

老魔头将岸心智通天,但受身体所限,修道六步中阶时,就再没办法向前突破,将岸不甘心,开始研究夺舍之术,要给自己换一副身体。这才有了五世为人、参透人间道,创出绝世功法。

在土坤腹中,老魔头曾经提到过,当时正邪两道激战正酣,而自己钻研的夺舍婴儿之术,对厉害魔头而言,无疑是一条大好的退路,由此他的‘课题’也得到了许多邪王、魔头的相助。

虽然干爹没再说过,他是否把这道‘夺舍’本领传给了其他人,不过凭着他不欠人情的性子,那些帮过他的邪主要想来学这门秘术,他也一定不会拒绝。罗起与干爹是旧识,看样子关系还不错,多半就是学过这门‘夺舍婴儿’的神奇本领。

正如梁辛所料。罗西从将岸处学到了这门本领。

罗起差不多是在八十年前来到中土的,他运气不好,刚刚登6不及就被苦修持猎杀,走投无路之下被迫舍弃真身,夺舍了一个才刚刚孕化十几天的胎儿。苦修们找到他的真身时,现此人‘已死’,也就作罢,罗起总算逃过了一场生死大劫。

重新‘投胎’后,罗起又经历了两世为人,在第一世里,罗起害怕苦修持会继续追查下来,他也不敢修炼,就老老实实地做人,和普通人一样,一生劳作,也参加过几次官府征役,混在队伍里开山修路、引河筑堤。也就是在这一世里,他现些了异常。

罗起除了驭兽之外,对风水之说也颇有研究,真要比起造诣,恐怕不老宗的魁老不死都要甘拜下风。参加过了几次劳役之后,他就觉,这几样工程看似毫不相干,实际却在暗中都有联系,不露声色间,已经将附近的风水修改了。这份修改,也并不是孤立的,它还会汇入更大的蓝图中……罗起吃惊不,他自己就是堪舆大家,可也仅仅是初步看破了这些工程另有目的,至于目的究竟是什么,他根本无从得知。而且也仅仅是‘看破’,如果易位而处,要他来设计这件大事,他万万也做不来,由此可辨,这件事背后的主使,水平之高,远想象。

修改中土风水,是为了滋养邪井,这件事背后的主持是贾添,贾添自己就是大眼、又师承鲁执,真要论起对灵元大脉的了解,除非鲁执复生,否则天下无人能及

第四零六章 龙凤呈祥

罗起返回中土做斥候,在来之前就知道中土灵元大脉被人修改过一次,现在又有人在对风水动手脚,心中自然起疑。那时他的‘第一世’已经活到四十多岁了,苦修持始终没再现身,罗起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心里又开始想着自己的任务,准备顺着眼下的线索继续追查下去。

要‘查案’,就得站得高些,开山挖河这些事情都是官府所为,一个普通人永远没机会接触真相,而且‘第一世’他始终没有修炼,平凡身躯,不会来无影去无踪的本领,也没法潜入官府去查探。所以第二次投胎,他选了个官家……虽然从官职论,不算真正的大员,但却掌握实权,有机会接近无数机密:九龙司,人字院大掌柜之子。

名唤子倾。

不料这个子倾,一生出来就是个傻子,这是身体的问题,不是元神能改变的了得,所幸寻到名医,施针用药,总算让娃清醒了过来,可是神情里那份与生俱来的憨劲却是抹不掉的。

在子倾这一世中,罗起知道九龙司厌恶修士,由此他未去重操本宗道法,而是搜罗记忆,选了一套不为中土所识的、古时蛮人的修炼方法,暗中习练,再怎么说他的‘神仙’元神摆在那里,修炼神,又在几次‘不经意’中显露惊人实力,最终被石林相中了,带在身边做了指挥使的贴身护卫。

九龙司与司天监矛盾重重,内斗激烈,子倾身份特殊,了解到的机密也越来越多。论起他的心思,或许不如石林,可他所处的‘位置’,却比石林更高。

对‘司天监’,两个人的着眼位置相差极大,石林只是要维护国统,视国师为误国妖人;罗起要查的却是‘灵元大脉’,是以他想到的事情更多,也明白单凭几个妖僧的本领,做不出这样的大事,在国师背后还有高人,久而久之,他也就怀疑到了皇帝身上。

对于子倾的真正身份,石林始终都不知道;而罗起也始终‘谨守本分’,该知道的事情,他张嘴就说,不该知道的事情他只字不提,就如在镇山认出老魔头将岸之事,他自己心里有数也就是了,从未对旁人提及;同样,后来的镇山惨案,他认出凶手是以天道行凶,但他也没告知石林……

罗起潜入中土,是八十年前的事情,他心里明白,至多百年,仙道大军就会东来,届时将有浩劫降世,如果没有了真身相护,就凭他夺舍的身体,绝难度过浩劫,更提不到二次飞仙。不过对此他倒不太担心,因为他的真身并未损毁……虽然飞升得浑浑噩噩,可是飞升时被灵元洗炼的真身却是货真价实的。刚到中土时被苦修持追杀,罗起‘金蝉脱壳’,那具真身被丢在了荒山中。按照罗起自己的估计,真身几十年内不怕野兽也不会腐烂,具体能保存多少时间,他也说不好,最稳妥的法子就是找到一处福地,将真身滋养起来。

‘还魂’之术,单靠罗起一个人做不来,必须要等他的‘神仙’同道驾临中土,施法助他返回到自己的真身中,到时候罗起就会再变回‘神仙相’,修为法术都与原来一样。

天下福地虽多,但是几乎都被修士占据,罗起想来想去,就只有苦乃山里中,剩了不少福地,那里是妖族的地盘,中土练气之士一般不会过去。在转世第一生里,罗起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是把这件事做好了,他把自己的真身藏在了苦乃山。

本来一切顺利,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有朝一日苦乃山风云际会,祥瑞现世、正邪决战、六趣三返……回寰妖道那群斥候,来到中土之后就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并未和以前的同伴联络。其实就算联络,他们不会‘得胜’的搜神之术,也找不到换过两个身体的罗起。

是以罗起不知道同道在苦乃山有重大图谋,等他从九龙司途经得到消息的时候,山中乱象已现,偏巧九丘三十里距离他藏匿真身的地方距离不远,这一下罗起大惊,真身直接关系到他能否‘渡劫’,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向石林请假,干脆不辞而别,只身赶往苦乃山,想要把自己的真身抢救出来。结果也陷入‘六趣三返’之中,他和木老虎一样,都因手中有一重天道,所以不被杀劫侵袭,幸存了下来。

大阵结束后,罗起急急火火地找到了自己的真身,所幸真身无恙,可还不等他离开苦乃山山,镇山邪井被毁,傀儡邪术席卷中土,他又陷入了危局。

罗起的情形,和木老虎颇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飞升后又潜回来为大军打前站、也都遭遇意外换了副身体,改头换面在中土重生。不过木老虎的新身,干脆就是草木妖元打造的,所以在邪术‘面前’,他已经是同类,不再受侵袭。罗起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先别说力量,只冲着那副身板,就得被妖术擒下……

贾添的傀儡邪法,究其根底是夺舍的邪术,罗起的修为不成、身体不成,遭遇邪元入侵几乎全无反抗之力,可他的元神仍是神仙相,远胜中土的大宗师,妖魂也无法吞噬。

不过妖魂有妖元做基础,又混沌无智,只要夺舍不成便不肯罢休,在力量耗尽前,它都不会停手,一次次去冲击罗起的元神,罗起也无法稍动,屏息凝神全力抵抗,这一番争斗足足持续了将近一年,直到几天之前,他彻底击败了妖魂,又恢复自由,当即赶回了京城。

他才刚刚回来,入京还不到一个时辰,见京城大乱,找到从皇宫中逃散出的同僚,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而真正让罗起又惊又喜的是,皇宫里有龙也有凤……天可怜见,穷其一生,他的天道竟还能有一次使用的机会

因为飞升,所以证明短曲《攀龙附凤》暗合天道,由此推断,这支曲子真有可能会降龙伏凤。可这一切都是猜测,罗起以前也从未试过自己的曲子是否能真正奏效。但他一生的心血都在于此,现在有了个机会摆在眼前,他怎么舍得不去试试。

既然要试,何必‘正经事’也一起做了,这才有了罗起入宫,以短曲降服神物,生擒贾添这一连串的事情。

罗起还有太多的疑惑,甚至连‘假大眼’在哪里,他还都不清楚,所以贾添还不能杀,只是生擒。

也许因为立下了大功,也许是因为自己真能降服龙凤,也许因为梁辛是故人之子,罗起心情舒畅之极,痛快地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现在他有一龙一凤,又擒住贼酋,虽然被傀儡重重包围,但大局他掌握之中,耽搁些时间他也不在乎。

等他说完,贾添从龙口中闷哼:“梁磨刀,傻眼了吧?来找我捣乱,害我被擒。”

梁辛也一肚子气,而且觉得自己挺冤枉:“你讲完故事之后我说我走,今天咱不打了,是你不肯罢休,又送人情又问遗言,非杀我不可,闹成现在这样你怪我?”

罗起没容贾添再开口,对着龙头笑道:“圣上,微臣还有不少疑惑,这里不是说话之处,这便起驾吧”说着,口中打了个呼哨,龙凤合并在一起,前者噙住贾添后者护住罗起,同时扶摇而起,撞翻一路傀儡,向着远方急掠而去。

罗起哈哈大笑临行前甚至还对梁辛说了句笑话:“你看,这可不就是龙凤呈祥么?”这一次真正扬眉吐气了,龙凤在手,就算不‘还魂’真身,他也是中途乾坤最凶猛的神将,昔日那些笑话他的同道‘仙家’,再见面时必先大吃一惊,继而满面恭敬。

满心得意之中,罗起万万也不曾想到,就在他带着两头神物,刚刚飞出皇宫围界的那个刹那里,龙口中的贾添陡然大吼了一声,而那头连嫦娥劲力都无法撼动分毫的神龙,出了半声哀鸣,身体一软,好像根面条似的,翻滚着向地面摔落,而贾添也从龙头中一跃而出

凭着贾添现在的力道,连个大宗师都比不了,可他力之下,竟真的从龙口中挣脱出来……

不是贾添力大,而是金龙不行,早在真龙现身时,贾添就对梁辛明言,此物能够成形全靠皇家气宙滋养,在皇宫范围内厉害无比,可一旦出宫,就会神力尽失。

梁辛记住了这一点,在贾添被擒后他就在等着这个机会,几乎就在金龙哀鸣的同时,他也就已经冲天而起,七蛊星魂与嫦娥劲力并起,向着罗起与冰鸾猛击而至,只求能拖延片刻,助贾添脱身

虽然与贾添为敌,梁辛也不能让贾添被神仙相抓走。

罗起又如何会想到还有这样一个变化,金龙摔落时他惊愕当场,全然不明白怎么回事,直到梁辛的巨力轰杀而至时,他才一惊而醒,正想催促冰鸾反扑,却没想到座下一沉,冰鸾竟不再任他驱驭,神躯猛震将他甩开了。

不止甩开,还有反噬冰鸾回身、翻颈,还不等罗起有所反应,长长的凤喙就已经狠狠啄在了他的天灵盖上……没有惨叫,只有鲜血爆碎,受神物一击,罗起形神俱灭,一蓬血雨散落在地

凭着一曲《攀龙附凤》,他的确能降服两头神物,可龙凤性子何其骄傲,时时刻刻都在试图反抗,施法之人必须全神贯注,刚刚龙头摔落,罗起大惊之下心神失守,冰鸾趁机挣脱,反戈一击,要了他的性命。

击杀罗起之后,冰鸾纵声长啼,也不再理会摔翻在地、正往皇宫中费力攀爬的龙,更不去看梁辛、傀儡等人一眼,双翅展开直入云端,转眼消失不见

罗起的天道是真的,可他也死在了自己的天道上。此人一生,修道、弄曲、飞升、投胎、在苦乃山里忙东忙西、直到最后惨死凤喙下,从头到尾笑料不断;当初见到将岸时,特意烤了一只羊腿,对故人之后也算和颜悦色……不是恶人,却也逃不脱惨死下场。

梁辛却顾不得唏嘘什么,开始他要助贾添脱困,待见冰鸾反噬、罗起彻底失去对贾添的控制时,梁辛纵声大吼:“老虎”

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可木老虎时刻都在准备着,随着梁辛大吼,天道出手件凶器呼啸而起,阻挡赶去救主的无数傀儡梁辛的身法远傀儡,又得木妖相助,抢先一步生擒贾添。

待罗起碎尸落地时,梁辛也死死扼住贾添的脖子,跳回到地面……

落地之后,梁辛长长松了口气,嘀咕了句:“侥幸。”

贾添看样子是铁了心不放过和梁辛说话的机会,即便被扼住后颈也不在乎,很有些费力地点头:“是啊,侥幸幸亏这个罗起对自己的天道控制不熟,要不…嘿,你可没有那头冰鸟快。”

说完,他又望向罗起的碎尸,笑了声:“龙凤呈祥?龙凤呈劫才对”

梁辛也心有余悸,若非冰鸟挣脱了罗起的控制,说不定现在不远处那堆碎尸就是贾添的了,这个险冒得极大,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贾添不挣扎,被罗起抓走也是死路一条,迟早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一连串的大乱之后,自己总算摸到了鱼,梁辛又笑了起来,手上也情不自禁微微加力,把贾添抓得更牢固了些。

贾添的个子比梁辛高,被捏住后颈,身体弯曲本来就不好受,又被‘加力’后,忍不住皱眉闷哼了一声,跟着苦笑道:“你放松些,我不跑。”说完,顿了顿,又补了句:“我也不用跑。”

梁辛懒得再去猜他话里的意思,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正想命他带上日馋和妖王傀儡跟自己走,不料话还没说出口,眼前忽然人影晃动,跟着周遭一片乒乓乱响,百多个本来在空中悬浮的傀儡,毫无征兆地摔落在地,个个面色晦暗,眼神里也毫无光彩……这百多个傀儡,莫名其妙地死了。

梁辛皱眉,瞪向贾添:“搞什么鬼?”

贾添的语气里轻松:“很难懂么?”说完,又有百多个傀儡突然断灭了生机,从空中摔落。

跟着贾添又问:“还不明白么?”第三次,仍是百余傀儡,死掉、摔落

情形再明白不过,对草木傀儡,贾添予杀予夺,只要他心念一转,傀儡立刻就会丧命。

贾添的笑了起来,无比吃力的扭转头颅,与梁辛对望,同时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那群日馋和妖王的傀儡,笑问梁辛:“你要带我走,他们立刻会死,不信的话,你大可一试。”

梁辛咬牙:“他们死,你也得死,去他**的中土”

贾添的眸子却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又显出了那股疯劲:“那就赌一赌?我用你这些手下、亲友的性命,来赌我自己的性命”说完,语气欢畅,似乎急不可耐,一个劲地催促梁辛:“快带我走,看我会不会杀他们。之后我还想看看你会不会杀我。”

梁辛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可真就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贾添手握无数傀儡的性命,梁辛刚入宫时他只要点名这一点,梁辛就全无反抗余地了,可他偏偏不说,随着局势变化,他也跟着一次一次地变招应对,宁可挨打、宁可受创,也要紧随局势变化,从两人见面到现在,他都是在玩。

哄自己玩。

人越多,变化越突兀,场面越混乱,他就玩得越开心。

贾添珍惜性命,可他也是疯的,天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敢赌

如果把赌注换一换,用梁辛的命去赌,说不定魔头也会疯起来,可是用葫芦师父、大活佛的命来赌……他不敢。

贾添的脖颈被捏得咔咔作响,脸上的‘千万碎片’也渐渐扭曲起来,唯独目光不变,明亮得吓人,满满尽是兴奋

等了一阵,见梁辛没什么动静,贾添又提议:“或者,不管那套,先把我杀了再说?那些傀儡肯定都会死在我前面,不过你用整座中土给他们陪葬了,也算值得了”

不提亲友,只说中土。

梁辛的确不怎么关心中土,对付浩劫东来是为了‘事事有趣’,可这件事里有个关键:浩劫不是他动的。

他对付这场浩劫,不全是为了中土,到最后力有未逮事情不可为时,他不会让亲人朋友和中土共存亡……但是不和中土共存亡,不表示他会毁了中土。事实上梁辛也不可能这么做,所以对付贾添,他暂时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

别人毁中土,我去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好玩;可是为了好玩,我绝不会去毁掉中土。便是如此了。

至少到现在为止,亲友都还在,梁辛还没疯,他没法真下手去把贾添打死。

“梁磨刀,你不是打算这么捏住我,然后站上一辈子吧?”说完,贾添叹了口气,好像很失望。

梁辛不知道该咋办,尽量把心思放松些,摇头:“没辙了,僵住了,不敢带你走,怕伤了师父他们的性命;可也不敢、不甘就这么放开你……”说着,梁辛想了想,又模棱起眼珠子:“不赌,也不放,反正你杀人我就杀你。这次我不选,你爱怎么选怎么选,谁生谁死我都认了”

梁辛的确也不能放手,凭着贾添的性子,一旦恢复自由,没准就会大笑着说一声‘你放我,你师父还是得死’……把贾添握在手中,至少还是份本钱吧。

不杀、不走、不放、不赌,梁辛开始耍无赖

第四零七章 一份大礼

第四零七章一份大礼

贾添问梁辛:“你的意思是,你不敢先动手,但是敢还手?”

梁辛笑了:“你说得还挺准,就是这么个意思。”

贾添跟着他一起笑,实话实说:“我也一样,我和你赌,便是让你去选,你要真带我走的话,我一定会动手。可我又不敢逼你太狠,否则我就应该问你‘我数三声,你不放开我,我就杀葫芦,你敢不敢赌’,这样一来,就变成了我先动手,不好不好。”

梁辛有些纳闷:“你自己也明白,我带你走,应该也不会杀你,犯得着拼命?”

贾添的嘴角抽*动了下:“被你抓去,自由不再,死了活着都没什么意思,反正你带不走我就是了。”

对这个话题贾添不太感兴趣,一带而过,又把话锋一转,笑道:“谁都不敢先动手,可也不能就这么站到浩劫东来吧?或者,你先放了我,我再放了你?至于那些妖王和你的手下们……我答应你,不会伤他们就是”

这是个大好提议。只要葫芦老爷等人还是傀儡,梁辛就没机会,想和贾添斗,就得先把日馋、妖族的傀儡们救出来再说,就这样离开虽然不是好结果,但至少也不算太坏,关键是……贾添说的话,梁辛不敢信。

贾添明白他的顾虑,呵呵一笑,对着傀儡们挥了挥手,大队人马转眼散去,又都回到了泥土中,只留下几个修为较高的正道弟子,准备接应主人。

这个时候龙已经返回宫内,又变得威风凛凛,身体盘转,遥遥对着落在皇宫之外的梁辛怒声长吟。

贾添咳了一声,心念转动,命令龙也重新钻回土中,这才对着梁辛笑道:“答应你的事情,便不会改了。否则索然无味放心,有朝一日,你死了,你那些傀儡朋友也死不了”

梁辛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废话,松开贾添,拉上木老虎转头便走。

贾添没急着返回皇宫,对着梁辛的背影遥遥喊道:“相见甚欢,过几天,送一份大礼给你”

梁辛听着心虚,头也不回的回答:“不用送礼,你能保守承诺便好”

贾添大笑:“都说过,放心好了,答应你的事情我决不食言,不过,送你的礼物,可也容不得你不收”说完,也不等梁辛再回答,转身重返早已化作一片废墟的皇宫内院……

梁辛这趟皇宫之行,算是白跑一趟,除了‘杀’掉一个无关紧要的神仙相外,什么都没改变。不过他对眼前的大局却更明白了些,事情远比他想得更复杂,贾添这个人,几乎是不能杀的,他的生死本身就是浩劫。

不过,虽然暂时想不出对付他的办法,在回去路上,梁辛脸上却不见丝毫的颓败,相反,眼睛里还带着些兴奋。贾添这个人,修为比自己精深、心思比自己细密、骨子里带着的那份疯劲比自己也毫不逊色,对上这样的敌人,又何尝不是一份……乐趣?

何况,这一仗,虽然没赢,却也不算输,勉勉强强大家平手,来日,方长

木老虎被梁辛抓在手里,跟着他一起返回离人谷,跑着跑着,见梁辛又变得乐呵呵的,纳闷问道:“乐啥呢?”

梁辛应道:“贾添这个魔头,有劲得很,这次打成平手,下次再接着来,一想这事就觉得…觉得来劲。”

木老虎侧目:“跑去一趟,没抓到贾添,没救出朋友,险而又险差点把自己搭进去,还打成平手?一败涂地吧”

梁辛乐了:“你不能光从咱这头想,换到贾添那头去想这件事,他想杀我,结果我自己送上门去,他都没能把我除掉,差点被我捉走,最后还是让我从容脱身,他也一败涂地吧?大家都一败涂地,能算平手吧?”

魔头的道理是歪的,可歪道理也算道理,这事没法矫情,他不觉得自己输了,别人说塌了天也没用。木老虎哭笑不得,怪声怪气地说了句:“宗主明见万里,属下拜服。”

梁辛‘咦’了一声:“你也会这句?”这句话他常从天嬉笑嘴里听到,没想到木老虎说的也挺流畅。

木老虎笑道:“我们修真的,都会这句话”随即他岔开话题,追问自己‘入场’之前,梁辛和贾添之间的事情。

梁辛详详细细,把事情的经过给他讲出来,真相惊人,特别是贾添的身世,木老虎听得惊诧不已,等都说完之后,老虎又呆了半晌,才算回过神来,由此也想到了一件事,对梁辛道:“贾添他们十九个还是飞升得太早,要是现在飞升,真大眼说不定真就会被他们毁了,在我回来之前,真大眼就已经脆弱得不行,别说仙道高手,就是个普通宗师,想要毁掉它也只是举手之劳”

贾添和十八兄弟飞升的时候,年代久远到无法考证,那时混沌大海另一端的真大眼,才刚刚‘断掉’灵元不久,仍结实得很。可到了现在,无数个年头下来,始终没有灵元滋养,纵然是真灵穴,也渐渐枯萎了。

真大眼仍在,只不过变得异常脆弱。木老虎只是随口找了个谈资,梁辛也不太去在意,毕竟,那座真大眼存在与否对现在的中土形式,也都没什么影响……

皇宫里一场混战,再加上来去路程,总共花去三天功夫,汐始终等在离人谷的入口处,见心上人归来,泪眼带笑就在梁辛回来的时候,在眼里疗伤、修炼的诸多同伴,刚好也返回地面。

两位义兄、老蝙蝠等人又都变得生龙活虎,目中精光盎然;琅琊看不出太多变化,但举手投足时,透过衣袖隐约看到些黑紫色的伤痕。只有老叔还不能上来,他伤得太重,又在外面整整耽搁了一年,不是靠着眼中二十余年的修养就能够痊愈的,想要重返世间,还要修养上漫长功夫。不过按浮屠所言,老叔恢复得虽然慢些,但性命无碍,众人大可放心。

众人见面,自然欢喜万分,而梁辛赴京打了一仗,这件事牵扯太大,他也不敢隐瞒,从现人头秘密开始,老老实实把事情和盘托出。

皇宫里生的事情,背景重大,局势也几经变化,细说下来,再加上同伴们不断把已经知道的线索融入其间,足足花去了十来个时辰。

鲁执为了仙界、来搬中土的山,造出了贾添不算,还因为飞舟影响了须根;须根为了飞升搬山、建盛世,为求心境统一变成了梁一二,也变成了个真正的英雄,却对上了贾添;贾添与猴儿谷大眼相连,避无可避,只能‘谁杀他他就先杀谁’。

到此为止,整件事情也算是水落石出,绝大部分的疑惑都已经解开。

所有人都有些唏嘘,不是为了贾添、鲁执或者梁一二,而是为了他们自己。算起来,那些事情本来都和自己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可到最后,层层因果,前后影响,却把他们统统都牵扯了进来,其中的道理没人能够说得清,可‘浩劫东来’去实实在在摆在了大家眼前

适逢其会么?

适逢其会吧

可是不管怎么说,为人一世,又身负大力,能赶上这样一件事,能投入这样一件事,不论成败也都不枉这一遭了。

而出乎梁辛意料的是,等他把事情说完,那顿‘你瞒着我们、自己跑去玩命、混蛋之极’的臭骂,并未如期而至,没人去怪他什么。易地而处,换成是谁,也都会只身赶去,梁辛做的是大家都会去做的事情,骂他就等于骂自己吧。

只有琅琊例外,不过她也不是责怪梁辛不带自己去玩命,而是怨他为啥不杀了贾添,反正妖女当时在眼中,中土天崩地裂,她也不会被连累。

前面的事情告以段落,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救傀儡,斗贾添,斗浩劫……梁辛使劲抻了个懒腰,正想和同伴们商量下一步该如何行止,不料远远铺散的灵觉忽然一颤

跟着曲青石和柳亦也现了异常,兄弟俩几乎同时脸色微变,异口同声道:“傀儡”

远处,浓浓的草木妖气弥漫,正有大队傀儡,向着离人谷迅靠近。

众人一跃而起,曲青石眯起双眼,柳亦眸中精光闪烁,木老虎干脆唤起大片法宝,亮出家伙准备迎敌,梁辛却神情古怪,伸手拦住了同伴:“不对,都、都是自己人”

他的灵觉远胜同伴灵识,此刻已经辨识得一清二楚,正赶向猴儿谷的这群草木傀儡,足足有数千人,日馋弟子其中,另外则是苦乃山群妖,统统都是自己人。

在皇宫里那群亲友傀儡,只是日馋和妖王,其他大妖怪都不在,所以也不过千人,可现在,贾添把所有梁辛的‘自己人’,全都派了过来

梁辛惊疑不定,不明白贾添怎会知道自己在离人谷,更猜不透贾添想要做什么,派师父和手下来围剿自己?或者把这些人送到自己眼前再尽数诛灭?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生涩、呆板的声音,遥遥传来:“梁磨刀,莫惊慌,先前说过,你我相见甚欢,我开心得很,所以要送一份大礼给你。”

虽然毫无语气可言,可梁辛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恩师葫芦。

贾添没来,他是借傀儡之口,给梁辛传话。

葫芦老爷继续扬声喊喝:“这几千个傀儡,便是礼物了。”

傀儡个个修为精湛,不久功夫,就赶到离人谷入口处,齐刷刷地占住脚步,目光呆滞,唇角挂笑……

而葫芦的传话未完:“你我相见开心,我便送礼物给你;可我说送礼给你时你又不要,难免让我有些失望,想了想,还是给你出道题目好了。在葫芦的口袋里有颗药丸,你吞下去,我便解掉和这些傀儡的联系,虽然他们还是傀儡,但是不用再受我驱使,当然也就不用去冒险卖命;你不吞,我便杀了他们。纵然远隔千里,我想杀这些人,也只要动动心念就可以。”

“我对你自来公平,甚至还有些偏袒来着,这次也不例外,不用你马上抉择。我疲倦的紧,这就要去睡上一会天为限吧。四天后我一觉醒来,你要是未吞药丸,我就要杀人了。你要是还有其他办法,大可趁着这几天工夫去做些什么,总之我答应你,期限未到,我绝不动手。药丸上有我的法术,吞或者不吞,是你吞还是别人吞,我自会知道,莫想着作弊,没好处的。”

“差点忘记,我说的四天,是从傀儡们出时开始算起的,算算脚程,他们到离人谷就已经废去了一天多些,你见到他们时,我正大睡,大睡呵。”

傀儡传话,是在他们出前,贾添就先交代好的,并非‘两口同音、千里直传’。

葫芦又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在不在离人谷,大概一猜,试试看吧,你最好在那里,否则期限到时,我还是会杀他们,这么多大好傀儡,因为你‘不在家’而死,实在有些可惜……至于服了那颗药丸,你会怎样,吞下去你自会知道哈哈……”

葫芦最后,又出一番僵硬大笑,终于传话完毕,无声静立。

日馋的几个魔头,神情也起傀儡来也好不到哪去,人人都有些懵,这个贾添果然是疯的、这件事毫无道理,更谈不上‘利益’,它更像个游戏,唯一的目的也仅仅是为了‘玩’。

但凡脑筋正常些的人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送礼、四天、不知后果的丹药……

还是曲青石第一个惊醒回来,立刻取出和青墨用来联系的木铃铛,用力摇晃起来,还有不到三天的时间,天梯林、木举人、慈悲神弓,数千傀儡

摇铃之后,一盏茶的功夫转眼过去了,青墨那边却毫无回应,几个人都急得团团乱转,柳亦道:“干脆我去草原找她。总好过干等”

如果没有飞梭,凭着柳亦的度,单只赶到草原深处黄金大帐,就得两天多,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众人身旁空气猛震,辗转神梭突兀现身青墨接到曲青石传讯的时候,已经距离离人谷很近,马上就能到,由此也就没急着回讯。

青墨跳出飞梭,第一眼就看见了梁辛,双眼圆整,怒斥道:“梁磨刀你蒙我,那个鬼咒没用……啊”

骂到一半,丫头猛看到大群傀儡,一时间惊愕到说不出话来。

梁辛和青墨一向亲近,可是也从没有像今天这种感觉到青墨,比见到观音菩萨还要更高兴。暂时也不顾得多说什么,大吼茅吏,要他把木举人和天梯林统统扔出来。

简要解释几句,特别着重强调,只有两天多的功夫。木举人二话不说,立刻开始出手,点化青木神将。

幸好神将不是一一点化,不到一个时辰,他能点化一次,一次便是三百三十三个青木神将成形;而且青木神将不是人形,而是木形尊,杀起来总算不太让人难受。

第一批神将成形,曲青石同时施展大咒,将他们尽数定住,柳亦抬手击碎第一个神将

曲青石想出的、靠天梯林和慈悲弓来破解傀儡邪术的办法,从来都没机会试过,没想到第一次用,就直接是性命攸关,人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随着第一个青木神将被打死,傀儡之中猛地响起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声,刚巧不巧,这棵天梯是活佛的。

活佛的目光里还有些恍惚,纳闷道:“咋回事?”

梁辛早就拿着慈悲弓等在旁边,见他醒来,立刻闪到上前,把神弓塞进活佛手中:“向天射箭”

活佛接过神弓,这才恍然大悟,一跃而起,怒道:“老子中了傀儡邪术?妈……”

不等他骂完,所有人都怒声大吼:“放箭”

慈悲弓震颤,冥冥之中传出一声凄厉惨叫,再看活佛,整个人都是精神一振而柳亦这边,又伸手打死了第二个青木神将……

不是人人都向活佛那样,非得废话两句才去射箭,日馋弟子和山中妖族,早在炼化天梯林时就得了嘱托,有朝一日,突兀醒来,见有人递上神弓,一定要迅引弓一射……当初曲青石等人就曾经想过,可能会在险恶情形下解救傀儡,若想成功就一定得动作快,也就是这份‘先见之明’,让救人的度大大地提高。

忙到了极点、心里也焦急到了极点,但还算有条不紊,很快,第一批三百三十三个人就都拉过慈悲弓放出一箭;木举人那边第二批神将,也即将点化成形;而活佛也最先检查过体内,妖魂却是已经被杀掉,再无任何影响,平添一身草木妖元,修为再上层楼

法子有效,时间也能赶得及,所有人都显出狂喜神情,唯独曲青石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脸色陡然苍白起来。

见他有异,柳亦沉声追问:“怎了?”

“贾添能相隔千里诛灭傀儡,便说明他和傀儡有‘联系’,咱们这边救人,一个又一个挣脱他的控制,他应该全都知道。他、他随时会杀人”

老蝙蝠闷哼了一声:“顾不得那么多,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快点干活就是了。”

第四零八章 尝尝味道

第四零八章尝尝味道

曲青石说的没错,傀儡为奴,与主人神识相系,无论死掉或者逃脱,贾添都能立刻发现。

不过贾添并未出手……他对梁辛等人说去‘睡觉’,实际是要入定静养,元神收敛,暂时隔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在他醒来之前,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如果他醒着,发觉送到离人谷的傀儡正一个一个的脱离控制,是会遵守自己的诺言,‘四天之内我绝不杀人,由得你去想办法’;还是立刻施展辣手,抹杀这群即将变成敌人的傀儡?

没人知道。

仿佛还嫌不够乱似的,大家正惊疑不定时,曲青石、柳亦、青墨等人随身携带的木铃铛同时响了起来,曲青石取出一看,目光随之一亮:“是天嬉笑,他回来了,问咱们的位置,要赶来相见”

大好消息,梁辛精神一振,曲青石传讯回去,说明位置,请天嬉笑赶来相见。

不久之后,木举人成功点化了第二批青木神将,日馋等人顾不得再担心什么,立刻又忙碌起来,曲青石施展定身咒、柳亦杀戮神将、梁辛传送神弓、亲友接弓一射……

紧张、忙碌,离人谷前的空地上,人人肃穆,生死成败在此一举。

直到两天之后,距离贾添约定的时间还差一个时辰的时候,日馋弟子、苦乃山群妖,来到离人谷前的数千亲友傀儡,尽数回复了清醒。不仅摆脱了妖魂夺舍、贾添的控制,且人人修为激增。

等到最后一个傀儡恢复正常,梁辛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狂喜,跳着脚哈哈大笑,恨不得现在赶往京城,找到贾添,伸手指着他的鼻子吼一句:你的礼物,梁三爷收下了

救下了傀儡,众人这才翻出了葫芦老爷兜里的那颗药丸,彼此传看。

药丸大若龙颜,颜色灰黑,散着一股浓浓地恶臭,只看形质便知它不是什么好东西。

另外,这枚药丸在阳光下呈半透明,隐隐可见其中裹杂着许多细小纹路,细看下不难发觉,这些‘纹路’,仿佛是一串串复杂法撰。

在场中人不乏理单炼药的大行家,可谁都没听说过这种将法撰炼入丹药的法子,更不知道这颗药丸究竟有什么效用。

梁辛好奇得很,他实在想知道,贾添打算怎么对付自己。吞了药丸,会被毒死,会发疯发狂,还是变成傀儡?不过这事不能指望贾添来揭晓答案,依着他的性子,多半还是那句‘吞下去就知道’……距离约定还有些时间,梁辛干脆带上药丸进入小眼,一是探望老叔,二是向浮屠请教,看它是否识得这枚怪药。

老叔仍在骨海深处修养,无法相见,浮屠则把这枚药丸摆放在眼前,圆滚滚地脑袋围着药丸转来转去,半晌过去了,它还在转,看得梁辛眼晕。

不知过了多久,浮屠总算停了下来,摇头道:“不认识,不知道”

梁辛膛目:“不认识你还转了那么半天?”

“这不是为了看得仔细些嘛…”浮屠一脸的‘理所当然’,跟着又把话锋一转:“要不我尝尝它?入口之后,效用多半也就明了了。”

梁辛立刻摇头,来自贾添的药丸哪能乱尝,尤其还是小眼里的浮屠,弄不好就是一场天崩地裂的大祸。

浮屠却满不在乎:“放心,就是把全天下所有的剧毒之物都摆在一起,我也当它们是顿早点”跟着不由分说,一伸舌头竟把药丸真的卷进嘴里,动作之快,梁辛都来不及阻止。

梁辛大吃一惊,正要斥骂、要他把药丸吐出来,可还不等他开口,浮屠的脸色骤然一变,惊天动地地喊了声:“唉呀妈呀”

原汁原味、东北腔十足,是从长春天那学来的。

梁辛只觉得头皮发炸,一时间脚都软了,怒声道:“快吐出来,你怎样?”

不料浮屠却咧开嘴巴,哈哈大笑,整座骨海都随之震颤,显然他啥事没有,吓唬梁磨刀玩来着。

梁辛又气又笑,心里还有些不忍。小孩子都不屑去耍的把戏,中土第一妖孽却玩得如此开心……被困无数年头,时间漫长,那份无聊、寂寞,也实在没法用语言去形容了。

喜滋滋地大笑了一阵之后,浮屠才道:“这药丸不会害人,也谈不到什么神效,反正没什么大用处就是了。”

梁辛不解,贾添送来颗恶臭熏人的药丸子,总不会就是为了恶心自己的吧,当即皱眉追问了句:“没什么大用…也是有些用处的吧?什么用处?”

“照着味道来看,效用应该和‘地藏慈悲印’差不多,不过那枚印是件法宝,这个则是颗药丸子。”

‘地藏慈悲印’,这几个字梁辛听着耳熟,琢磨了一阵,才恍然想起,以前妖女琅琊曾有过这样一枚印。铜川惨案之后,在草原上她要夺自己的恶土力,双方就此翻脸,青墨受到重创,梁辛发动邪弓,四步修为的琅琊,当时就是靠着这枚印,才逃过了足以击杀五步邪弓一击……这些事情都是双方和解后,琅琊对梁辛讲起的。

这枚‘地藏慈悲印’,只能用一次,只有一个效用……替主人死上一次

丹药和地藏阴一样的效果?足以引得天下人都为之疯狂的宝贝,还没什么大用?

不过这药对浮屠来说,倒还真没什么用,没人能杀得掉他,死不了的家伙,用不着再多一条性命。

梁辛张大了嘴巴,喉咙里咔咔做声,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一阵,才费力问道:“除了让人多处一条性命,另外还有没有害处?比如会发疯、会变成傀儡啥的?”

浮屠大摇其头:“没有,都说过,这药不会害人”

梁辛懵住了……贾添给自己送来的是神仙丹散?他是好意?他图个啥?在皇宫里,如果不是苦修持和罗起先后出现,自己现在已经死了,贾添要杀自己,又送药来?还弄出个四天大限、杀灭傀儡的局面?

所有的事情都没得解释,除非去问贾添。梁辛呼了口闷气,暂时也不再费脑筋去琢磨,把手伸到浮屠嘴边:“吐出来吧,多谢你。”

浮屠眨眼:“吐什么?药丸?吞下去了,没得吐了。”

梁辛先是愣了愣,跟着嗷地怪叫了一声,气急败坏:“不是说就尝尝么?怎么、怎么吞了?这药你吞了有啥用?”

浮屠用看怪物的眼神瞅着梁辛:“尝尝,不就是吃掉么?我尝过的东西,可从没吐出来过。”

梁辛真就觉得五雷轰顶了,恨得他都想要在小眼里乱跳乱打,大好仙丹,哪怕给一个不认识的病入膏肓之人服用呢?偏偏是最不需要这种宝贝的怪物,吃了仙丹……

就在梁辛又心疼又生气,恨不得跳脚乱叫的时候,眼前忽然人影晃动,下来了一个人,梁辛略显诧异,仔细一看,来得竟然是丑娃娃天嬉笑。

对方一见梁辛,立刻躬身施礼:“属下天嬉笑回来复命,拜见宗主。”礼数一丝不苟,语气也郑重庄严,唯独声音里带了份亲切之意、欢喜之意。

不等梁辛说话,浮屠就‘哈’地大笑了一声:“日馋副帮主回来了”上次进入小眼时,梁辛将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顺便也把真土境时封天嬉笑做日馋副门主的事情说出来,本来就当个笑话说的,没想到浮屠对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记得无比牢靠。

天嬉笑丑脸一红,他自己都忘了,原来自己坐在还是日馋仙宗的第二把交椅上……

几乎和梁辛猜的一样,苦乃山决战时,天嬉笑发动了完美天舟,中土天下,就只他一个人会驾驭天舟,可他只会把‘开着天舟从仙界回中土’,结果天舟一下子窜出去,他也彻底傻眼了,胡乱鼓捣着,开始在十界乱钻,整整折腾了一年多,最后总算找到了仙界,这才折返回中土,落地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来见‘明见万里’的宗主。

见他回来,梁辛也满心高兴,暂时不再去想仙丹的事情,问他道:“在仙界见到师兄了?他还好?”

“大魔君一切安好,我赶到前,仙界又现恶鬼越界之兆,他老人家正在备战。命我回来传话,浩劫东来之际,驾驭飞舟去仙界找他,他要回来参战。”

梁辛霍然大喜,谢甲儿肯帮忙再好不过。而且天嬉笑回来的正是时候,现在乱象已现,神仙相大军随时回到,贾添又是个疯子,中土越来越不‘保险’,不参战的亲友,梁辛打算把他们送到仙界避难。

对往返中土、仙界,天嬉笑显得把握十足:“天舟这次仍是降在了南疆,随时能够起飞。”说着,他又笑道:“这一年多的功夫,我几乎就长在天舟里,技术大涨,只要是十界之内,想去哪里都没问题。”

梁辛高兴同时,又问道:“那真土境呢?你驾飞舟,能不能去真土境?”

天嬉笑愣了下,不禁问道:“去真土境做什么?”话刚出手,他就恍然大悟:“你要救小和尚欢喜?”他刚回来不久,还不知道东篱先生也进入了茧子。

梁辛笑而点头:“还有东篱先生,总不能把老先生和小和尚,一辈子都丢在茧子里不管吧。”靠着一身恶土之力,梁辛魔功大成,‘乾坤挪移’之术虽然还‘混沌’得很,但多试几次,想要移出茧子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三里坤虫茧神奇,无论从哪个方向突破,只要一离开,就会落入真土境,所以梁辛才询问天嬉笑,能不能让天舟到那里去。

最近就会有一趟仙界之行,梁辛打算借着此行,把困在茧子里的东篱先生接出来。

天嬉笑为人慎重,仔细琢磨了一阵这才缓缓点了点头:“我没驾着天舟去过那里,但是应该问题不大。”

说过了与天舟相关的事情后,天嬉笑又对着梁辛道:“因为长春天他们都在上面,仙界的事情他们并不知情,说话不太方便,所以我向曲大姑请了一粒眉心骨珠,进入小眼来向宗主禀报情形。另外还有件事,想要请教浮屠前辈。”

浮屠正闲得发慌,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请教什么,说来听听。”

“我想…想询问下,无仙的状况。他、他还好吧?”

浮屠根本就没废话,晃了晃脑袋,骨海层层涌动,片刻之后,一片巨大骸骨簇拥着无仙‘浮出海面’。

自从中秋之会后,无仙已经在小眼里呆了三年……算算时间,千多年,可就连中秋恶战时留下的伤口都还没长好,比起以前,他真就没有丝毫的变化,就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已经彻底失效了一般

见无仙还是老样子,天嬉笑明显松了口气,并没多说什么,只对浮屠躬身道谢。

天嬉笑对无仙的关注,很有些莫名其妙,可梁辛毫不见诧异,而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见过了无仙的状况,天嬉笑又转头望向梁辛,想要解释自己为何如此。不过梁辛摇了摇头:“你先别说,我且一猜……登仙大道?”

梁辛的答案突兀,天嬉笑却露出了一副欢喜神情:“宗主明见万里,属下拜服”

日馋上下,千多妖人,算起来就只有天嬉笑最为谨慎,从未有过丝毫逾距,严守礼数,无论什么时候都对梁辛毕恭毕敬,由此,他的‘马屁’也拍得最为郑重其事,‘明见万里’四个字又从他嘴里说出来,梁辛心花怒放,连忙摆手,假惺惺地推辞了两句,这才转头又望向浮屠:“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无仙的身上,多出来一股‘天地气运’的味道?”

浮屠点头:“不错。就是因为这股味道让我没胃口,否则哪能留到现在还不吃他。”

“那他身上的这个‘天地气运’,变化了没有?”梁辛追问。

“比着刚下来的时候,更浓了些。这股味道你们察觉不到,只有我能嗅得出。”

日馋仙宗正副宗主对望了一眼,梁辛的神情倒没什么变化,可天嬉笑脸上的喜色愈发地浓郁了。

梁辛对着浮屠点了点头,道了句多谢,随即伸手拉起天嬉笑:“这个事情回头咱们仔细说,现在先上去……”

话还没说完,浮屠就大吼一声:“想走?先把话说清楚了”

梁辛两人把无仙‘调’出来,品头论足,说了几句没头没脑地话,浮屠早就被他们搞得一头雾水,现在哪肯放他们离开,非得把事情说清楚了,否则浮屠不肯罢休。

梁辛无奈,只得暂时留下,把自己的想法,原原告诉了浮屠……

不久之后,梁辛和天嬉笑终于回到地面,没去提无仙的事情,只把丹药真相告之众人,结果上至葫芦铜头和众多魔主,下到日馋门徒山中小妖,人人破口大骂,特别是缠头老爹,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恶声恶气地对着梁辛大吼:“就是喂狗,也比给浮屠吃了强”

看样子要不是因为打不过浮屠,老爹早就下去打他去了。

梁辛把脑袋挠得咔咔响,这事还不能怪人家浮屠,可也不怪自己,更怪不到送药的贾添,不知道该怪谁,反正天下第一了不起的仙丹,算是糟蹋了。

正大乱大骂的时候,一柄飞剑从京城方向向着离人谷急掠而至,和梁辛约定的时候到了,贾添以飞剑传音。飞剑颤动中,贾添的声音响起:“三株清香,有话要说。”

梁辛知道贾添有清香化形的本领,一时也顾不上再懊恼什么,跳起来去找香……足足够了有一个时辰,在离人谷的一座小境中,才燃起来三株清香,青烟袅袅凝聚成形,凝聚出贾添的形质。

贾添的语气有些纳闷:“怎么这么久?”

梁辛还没开口,一旁的血河屠子满头大汗,一边用袖子擦汗,一边撇嘴插话:“你娃当三炷香那么好找咯?龟儿子一句话,老子跑断了腿”

离人谷早就搬家了,谷里哪有香,邪道人物和妖族也都不随身带着这种零碎,血河屠子特意跑出去,千辛万苦找了一座还有香火的大庙,弄回来了些香烛,贾添这才和梁辛见上了一面。

贾添挨了骂也不当回事,还向着屠子点点头,含笑说了声:“辛苦你了,是我考虑不周,上次见面时应该塞给梁辛一把香。”

血河屠子翻了翻怪眼,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点啥好了,没再理会贾添,就此退出了小境。

这个时候,又从梁辛身后跳出来个小小的身影,用清脆童声对贾添怒道:“我大家姐在哪里,快快还来”

出声的屠苏。

在苦乃山恶战前,他送蜥蜴去猴儿谷,随后就留在谷中,邪术爆发时,他也和日馋、妖族一起在飞梭上,这次贾添把他也一并还了回来。秦孑在出事的时候没和众人在一起,‘归还’时也不在队伍中。

贾添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把秦孑给忘了,赶回我找找看,不是故意刁难,真的是忘记了,我把葫芦长春天他们都送还了,也不差一个大祭酒了,短则三天,长则五日,我把她送还离人谷”

说完,不再理会屠苏,贾添把目光一转,望向了梁辛:“你居然真有办法复原傀儡……”

这句话可问到了梁辛的得意之处,不等他说完,就哈哈大笑:“意外么?你那份大礼,正合我心意,来得刚刚好。”

贾添倒没什么懊恼,只是摇头道:“其实也算不得太意外,只不过我以前不太肯定罢了。”

第四零九章 十年大梦

第四零九章

十年大梦

贾添早就察觉到曲青石有妖元而非傀儡,又隐隐感到长春天对自己有威胁,这些人聚在一起,不由得他不怀疑梁辛找到了破解傀儡邪术的办法,但他也不敢肯定。

虽然药丸毁了,可亲人们大都回来了,梁辛还是开心得很,笑呵呵地反问贾添:“不敢肯定?这么说,你把我师父他们送回来,就是为了试我能不能破解你的傀儡邪术?这个可有点、有点……”

梁辛皱眉措辞,不知该怎么形容,贾添等了一会,试探着接口:“说不过去?”

梁辛立刻点头:“不错,就是说不去”

“说得过去”贾添也笑了起来,声音欢畅:“我还傀儡给你,这件事情里想法可多得很,样样都能说得通……呃,要多说一会子,你的香够不?免得说到半截断了,恼人的很,要是不够现在赶紧派人去找。”

梁辛掐指一晃,把血河屠子先前寻回来、交给他的香烛都扔了出来,几乎铺满了一地:“够不?”

贾添咳了一声,摇头笑道:“三根三根的烧,都够烧到浩劫东来了,足够了”随即把笑声一敛,话题突兀:“我有两个烦恼。”

梁辛饶有兴趣:“你还有烦恼?说来听听。”

“第一个烦恼,叫做‘十年’。”贾添还给自己的烦恼起了名字,看来的确是用了心思:“现在我兵强马壮,可十年之后,我就变成了孤家寡人,要是那群仙道怪物十年之内没有来,我该怎么办?”

梁辛恍然大悟

那条从东而来的潮汐的确是在渐渐成形,可是神仙相大军究竟什么时候回到,谁都不好说。看现在的样子,神仙相就快来了,但万一他们要是在第十一年才来呢。

因为日馋的捣乱,邪井法术提前发动了,傀儡们只有十年‘寿命’……可想而知,十年之后,中土将再无一兵一卒,贾添拿什么去抵挡强敌?

所以,如果十年内神仙相未至,贾添就要让自己的傀儡大军恢复清醒,至少,他们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也会出战。

但是傀儡法术不可逆,就连始作俑者贾添,也不知道该如何让傀儡恢复清醒。

“其实我也没想到,你真找到了还原傀儡的方法,我的本意是,把这些傀儡送回来,你就会一心一意地想办法去寻找让他们苏醒的办法,老蝙蝠、曲青石柳亦几个能人助你……人多计长,总好过我自己一个人去忙。”贾添又继续道:“不过现在简单了,我再想办法把如何还原傀儡的方法,从你嘴里掏出来就好了。”

梁辛略略有些纳闷:“既然要靠我找还原傀儡的办法,在皇宫时你还要杀我?杀了我,谁帮你找这个法子?”

虽然烟霞凝聚的化身,可贾添的眼睛仍旧明亮的很,闻言后紧紧盯住梁辛,直到梁辛被盯得浑身难受,贾添才开口:“据我所知,你不怎么懂得法术事吧?”

说着,贾添笑了起来:“你不懂法术,我又哪能指望你去解开傀儡邪术,这件事在我的打算里,是要着落在曲青石、老蝙蝠他们身上的,你的死活都没太大关系”

的确,就算梁辛死在了皇宫,贾添送回傀儡,曲青石等人也是要想办法把他们全部救醒。这件事本来就和梁辛没太多关系。

笑了几声,贾添又接着说道:“不管怎么说,我这第一个烦恼,‘十年’,你有办法解开,很不错”

梁辛还有疑惑:“想看我们能不能解救傀儡、或者想逼我们去寻找解救傀儡的办法,也不用把所有人都送回来吧?送回来十个八个,我们该救也得救不是?”说着,摇头而笑:“你这人,太实在了。”

贾添没理会梁辛的问题,而是径自向下说道:“我的第二个烦恼,叫做‘大梦’,它是接在‘十年’后面的。找到了还原傀儡神智的办法之后,如果那些仙道怪物在十年内未上中土,我就得傀儡们清醒回来,可是这其中还有一个关键……”

说到这里,贾添目光流转,扫过梁辛身后几位日馋魔主。在小境中与梁辛一起面对贾添的,都是最近亲之人,知道所有的真相,长春天、跨两兄妹等人,并未跟过来,他们与日馋大队人马一起,聚集在离人谷外的空地等候。

很快,贾添又把目光转回到梁辛身上:“如果我没猜错,你手下的这些人,没有几个人知道真相吧?他们只道浩劫东来,中土毁灭,却不知道中土格局被篡改的、飞升就会变成怪物的事情”

贾添说的这一点,大祭酒、老蝙蝠都曾认真提醒过梁辛。真相惊人,如果修士们得知神仙相来中土,是为了击毁假的大眼、还天地以原来的秩序,只有这样才能真正飞升,恐怕所有修士都会立刻倒戈,不仅不去阻挡浩劫,反而会成为神仙相的帮凶

日馋虽然是邪道,可也是修士,他们修行的目的和八大天门、九九归一没有丝毫的区别,都是为了飞仙,所以到现在为止,也只有几位没有道心的魔主知道真相,其他人还都被蒙在鼓里。

而中土格局之上,还有更高的一重真相:仙界。

即便恢复了天地秩序,修士能够真正飞仙,去到的那个仙界,也不是想象中的样子,这件事更不能告诉其他人,否则无声世界中那些仙魔的样子,就是现在中土修士的写照,不用等浩劫东来,修士们都会化身疯魔。

“修士们不知道真相的时候,还是会去迎抗浩劫、和那些天道怪物们拼上几场的,可他们要知道假大眼妨碍飞仙,他们立刻就会从抵抗浩劫的人,变成浩劫……这个真相,我不会说,你也不会说,可谁能保证神仙相不会把真相公布出来?”

贾添停顿了片刻,容梁辛想了想,这才继续道:“试想,浩劫东来,如果战事顺利,神仙相大抵不屑去和中土修士们废话;可是莫忘了,那时候的修士已经有了草木真身,不怕天道,又人数众多,有了和敌人拼命的本钱。神仙相战事不顺,便会公布真相、拉拢人心了我有近千万草木雄兵,其中二十万是修士,人数上不值一提,可偏偏他们才是真正的精锐、主力,要是他们反了,这一仗也不用打了嘿,修士的飞仙大梦,就是我第二个烦恼了——大梦”

梁辛皱眉,贾添的这个‘大梦’,又何尝不是他的烦恼。

贾添看明白了梁辛的表情,叹了口气:“看来你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人都是逼迫出来的,你日馋门下的那些傀儡,在从我这里出发之前,我在每个人的乾坤袋里都放了封信,把大眼的事情给他们仔细解释了一遍。”

说到这里,小境之中人人脸色骤变,曲青石怒斥了一声,顾不得再去理会贾添,翻身跃出小境,赶往日馋和妖族大队人马聚集之处

老蝙蝠对梁辛沉声道:“你留下,等他把事情说完再出来,外面我们先做安抚”说着,与柳亦一起,也匆匆赶去了……

“你那些亲友、门徒哗变在即,我想看看你是如何处理的。刚刚说过,人都是逼迫出来的,你已经解决了‘十年’,没准也能找到处理‘大梦’的法子呢?”贾添笑了,哈哈大笑:“现在明白了,我为什么要把日馋傀儡都还给你?因为人少了闹不起来”

梁辛狞眉瞪眼,眼珠子都红了,可很快又平静了下来,甚至还对着贾添笑了笑,没呵斥,没怒骂,也没多说什么。

贾添‘咦’了一声,仿佛很不甘心似的:“你…不生气么?”

“乍一听脑得很,可转念一想…这么瞒下去也不是个事,我总不能让长春天、跨两琼环、屠子弦子他们蒙在鼓里去和神仙相拼命。揭穿了也好,早晚都要说明白的。”

仿佛感同身受,贾添的目光也黯淡了些,再度叹了口气,安慰道:“莫急,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大不了都杀了呗,没事,就算是我杀的,这笔账你算在我身上。”

语气豪爽,言辞仗义,好像他真与此事无关,特意来和梁辛分忧。

梁辛摆了摆手,懒得去和他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转开又问道:“那颗药丸呢,又是怎么回事?”

贾添眼睛一下子又亮了起来:“那枚丹药唤作‘七级浮屠’,服下后可以为主人挡死一次我就是要送你一条性命,可惜,你不敢要,哈哈,你懊恼不?”

梁辛懊恼得恨不得掰开浮屠的嘴巴,把仙丹再掏出来。不过,这个药丸的名字……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贾添异常开心,这枚丹药是他在远古时,从一位高僧处得来的,与‘地藏慈悲印’一样,都是唯一的珍品,中土天下穷尽万年,再也休想得到另一枚。唤作‘七级浮屠’,取得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之意,灵丹神奇,只要是中土世间之命,它都能挡死一次。

不过贾添却是个例外,他是从中土出生,但灵胎的底子却是由十位仙魔的尸体炼化而来,整座中土灵丹就对他无效,偏偏灵丹就落进了他的手中。

一边笑着,贾添一边追问:“说来听听,你把灵丹给谁服食了?哪个人这么大胆子,这么好的福气?”不知在药丸上加持了什么法术,贾添能够判断吞下它的是不是梁辛,但是却断不出如果并非梁辛、吞下药丸的具体是谁。

“浮屠。”梁辛如实回答。

“恩,这枚灵丹唤作七级浮屠没错,我是问你……浮屠?”笑声戛然而止,贾添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浮屠吞了七级浮屠?”

“恩,浮屠吞了七级浮屠。”

“咳”贾添一拍大腿,用力之猛,险些把这个烟霞化形给拍散了,目光里满满都是心疼神情:“浮屠是天底下最用不着这枚药丸的人,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梁辛咬着牙斜忒他:“你诚心恶心我是吧?”

贾添霍然大笑,脸上哪还有一丝心疼、吝啬,只有打从心眼里溢出来的快乐。这枚药丸对他无用,既然送给了梁辛,他当然也不会再心疼。

梁辛没再和他废话,径自追问道:“你真的是要送我一条性命?”

贾添点头:“这是自然。先前不是说过么,我不太相信你已经找到破解傀儡妖魂的办法,在我看来,四天为限,到了约定时间,葫芦他们应该还是傀儡,你不会看着他们死,所以还是会吞下‘七级浮屠’。在我的算计里,这枚药丸你非吞不可。我本来就是想让你再多一条性命。”

“为啥?你图个啥?”

贾添笑着应道:“如果我说,我这么做,是因为杀你一次不过瘾,你信么?”

梁辛愕然:“你就这么恨我?”

提及‘恨’字,贾添的目光忽然变化了,一下子就变得清淡、漠然了,淡淡回答:“我不恨你。其实整座世界,我谁也不恨。活到现在,我就只恨鲁执一个,旁人么……谈不上。”

沉默了片刻,贾添又恢复了先前的态度,也不再扯三扯四,直接笑道:“我是觉得你有趣,挺想把你留下来,可不杀了你,我又总是不甘心,想来想去,干脆送你条性命,这一来就能放手杀你了你死过一次再活转回来后,要不要继续杀……我还没想好。”

要杀梁辛,却又不想他就这么死了、没了,所以送了条性命来。在别人看来完全说不通的事情,由贾添说来却理所当然。

梁辛实在是跟不上贾添的思路,琢磨半晌,最终摇头苦笑,不再纠缠此事,问道:“那现在呢?我还是一条性命,你杀不杀我?”

贾添毫不犹豫地点头:“七级浮屠没了,只能盼着你能精明些,别那么容易就被我除掉。”

梁辛冷晒:“你也一样,别道自己是大眼,我就没法子对付你。”

贾添略显兴奋:“有法子了么?”

梁辛嘴硬:“法子有的是”

贾添哈哈一笑,挥了挥手,大有‘小孩子胡乱吹牛’之意:“皇宫一战,几起几落,不过我也看清楚了一件事:你心里还是把中土安危当回事的。”

梁辛不解贾添为何会说这些,只是望着对方,没说什么。

“只不过,亲友在你眼中,比着中土还要更重要些。那你有没有想过”贾添继续道:“我把葫芦、妖族也和日馋一起都还给你,其实是在给你泄气我抓着你的师父、朋友,你就得一直找我麻烦,可现在我手里没你要的人了,你再惹我前,就会先思量中土安危……小鬼,明白了?”

贾添的话乍听上去不清不楚,可稍稍琢磨,梁辛也就尽数理解了,正如他所说,亲友一旦被送回来,梁辛也就‘泄气’了。

以前和贾添拼命,是为了师父,为了亲友,如果事情真到非杀贾添不可,那也是为了师父而毁灭中土;可现在呢?为了私仇毁灭中土?或者在自己和中土世界间做选择?

题目太大,梁辛一想就觉得头疼,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过去把香头给掐了。

不知是不是看穿了梁辛的企图,贾添的语气忽然放松了许多:“不过你也不用太苦恼,最近这段时间,我得静心恢复,不会去惹你。你就专心收拾日馋的烂摊子好了,在我破关时,会提前和你打招呼。”

旧话重提:“你送傀儡回来,是为了看我能不能解决‘十年’、‘大梦’?你给我药丸,是怕我不禁折腾,几下子就会被你祸害死?”

贾添点头:“不错。”

“那你又何必还弄出四天大限、不吃药就杀人这么多噱头干啥?直接告诉我:傀儡还你了,药丸是仙丹不就得了,怕我不信那颗药丸是仙丹么?凭你的手段,肯定有办法要我相信吧?何必搞得那么紧张?”

贾添没去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我不确定你到底在哪里,离人谷、西蛮、苦乃山、或者海外,都有可能,我选离人谷是蒙的。你要是不在这里,也就没法接到我的大礼,不过我让葫芦在传话里说的明白,约定的时间一到,你没和傀儡汇合,我会杀掉它们。我送礼的那些目的什么的,达到了最好,达不到就算了,我不在乎,关键就是……有趣越紧张,也就越有趣。要是没有四天大限,要是告诉你仙丹用途,哪还有什么意思?那些傀儡也一样,既然我让它们入戏,就得跟着戏文走,说杀就得杀。”

梁辛上下打量着贾添:“你这个人,果然是疯的。”

毫无征兆的,贾添忽然大笑了起来:“疯?恩,就是疯要是不疯些,活得就没味道了无尽寿命,可天地寂寞,我也只能自己哄自己……”

梁辛算是把自己想问的都弄清楚了,不再给贾添得意狂笑的机会,跳过去把香踩灭了,笑声猛然消散。梁辛仿佛看到皇宫中贾添那一脸别扭的憋屈样子,总算出了口恶气。可他刚转身走出两步,突然又想起自己还有件事要找贾添,神情一下子变得懊恼无比,又讪讪地拎起三根香,点燃,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把对方请出来。

片刻之后,青烟再度凝聚成形,贾添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不等他开口,梁辛就抢话道:“刚才风大,吹熄了香烛……”

贾添哈哈大笑,不受他的假话:“下次先想清楚,确定没事之后,再去掐香头说吧,什么事情。”

第四一零章 跨两杀人

第四一零章

跨两杀人

梁辛直接问道:“你可知道,麒麟和尚手下,有个叫做欢喜的娃娃弟子,他还活着。几年前我们意外见面,他用计,把自己和我一起困在了一座禁制内,后来我脱困,他却不肯离开,现在还被困着。”

欢喜和梁辛等共处茧内的时候,本来能跟梁辛一起离开,可他自己却不肯走,梁辛打从本心里喜欢这个娃娃,不忍他就这样在茧内孤苦一生。

就是为了这个小和尚,梁辛才再度燃香,找贾添想办法。

贾添并未追问细节,略作寻思后,痛快应道:“过几天,大祭酒到离人谷的时候,会带着一块号令我门下弟子的信物,那个娃娃见到信物,便会遵从你的号令。”

梁辛大喜,而后又疑惑道:“信物…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说给我就给我?”

贾添大笑:“我的门徒,大半都被你杀光了,剩下的那些也都变成傀儡,我现在连一个清醒的手下都没有,要信物还有个屁用,送你了,是块好玉,值钱得很”

笑声之中,青烟飘散,这次贾添聪明了,没等梁辛去掐香头,自己先动手撤掉了法术。

梁辛也不再停留,脚步匆匆,去和两位义兄、老爹等人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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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聚集在离人谷前的空地上,个个面沉如水。

不用问,有人看到了贾添留在自己乾坤袋里的留笺,有关神仙相、大眼小眼的真相已经不再是秘密。

老蝙蝠等人出来后,也并没多说什么,只是站在了一旁。

一边是早就知道真相的几个亲人、亲信;另一边则是日馋中的‘传统’修士,虽然还谈不到对峙那么夸张,可也不再是以往那种‘亲如一家’的气氛了。

跨两本性豪爽,见梁辛来了,迈步上前从乾坤袖中取出了信笺:“龟儿给老子的信上,说得是真咯?”

不等梁辛开口,老蝙蝠就从旁边森然道:“明知故问何去何从,你大胆明说”

真相严谨,丝丝入扣,只要不是傻瓜,看过信就能明白,贾添所言确有其事。

跨两默不应声。

老蝙蝠瞪着他,冷笑道:“邪道余孽,生苗跨两,一生出来脑袋就别在裤袋上,生生死死也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现在连句话都不敢说了么?”

跨两的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还是没吱声。

邪道妖人与正道争斗,争得是活命,争得是资源,归根结底,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破道飞升。日馋门徒在得到妖元之前,就大都是五步、六步的修为了,人人道心深种,飞仙,是唯一的大梦。

老蝙蝠背手走上两步,和跨两四目相对,继续阴声问道:“现在就去轰击猴儿谷大眼?还是跑到海边等那些神仙相上岸,给他们去帮忙?”

这个时候,长春天从后面走了上来,对老蝙蝠道:“老爹先请息怒,我有个想法,于大家都有好处。”

梁辛兄弟也走上前,暂时劝回了老蝙蝠,毕竟这样僵着不是个事,大家总不能就这样打起来。琅琊笑得很甜,从梁辛身后露出脑袋,对长春天道:“师父,你继续讲,什么好主意,我想听得紧呢。”

长春天只是望着梁辛,虽然气氛已经不对头了,可礼数依旧周到,目光里满是征询之意。

梁辛一笑:“咱们在一起,从来都是有话就说,没那么多讲究。”

没想到小活佛却从一旁闷哼了声:“今时不同往日了咱们要打算应付浩劫,打神仙相;他们却盼着轰灭猴儿谷,恢复灵元大脉,以求飞仙逍遥。从好朋友变成了生死对头,说话还是在意点好,免得一个看不惯,大伙立刻动手这伙子邪道人物,虽然走得和你比较亲近,可骨子里也只有‘道心’两个字,和五大三粗也不见得有什么区别”

任谁都明白,小活佛的话虽然不中听,却是再明白不过的实情。梁辛去对付‘浩劫东来’,于日馋修士们而言,已经不再是保护中土,而是阻止他们的求仙大梦

长春天轻轻咳了一声,没理会小活佛,直接对梁辛道:“贾添一直想要对付你,你也不会放过贾添,这一点,日馋上下一心,所有人都会助你击杀此獠”

傀儡们都刚刚清醒,对梁辛的皇宫之行还了解得不太详尽,并不知道贾添和猴儿谷大眼同命共生。不过日馋从上到下都明白,贾添是第一次浩劫中的‘叛徒’,他一直在准备抵挡第二次浩劫,是神仙相的大敌,杀了他,能让神仙相轻松击毁猴儿谷大眼。

在对付贾添这一点上,梁辛和神仙相‘利益一致’,能让天地秩序尽快恢复,这些邪道弟子出手帮忙绝无二话。

包括跨两琼环、弦子屠子等人在内,在长春天说过话后人人点头。

而长春天想到还要更深一步。贾添给他们所有人留信,摆明了是一场挑拨,长春天不担心梁辛,梁辛对故人永远有一份厚道性子,就算日馋门徒都拍拍屁股走人,他也不会大开杀戒。真正值得担心的是贾添……梁辛放过他们,贾添肯定会出手,绝不会容他们活下来。

与其如此,倒不如和梁辛联手先毁了贾添。

梁辛不置可否,也不去解释什么,只是追问道:“在除掉贾添之后呢,做什么?”

长春天应道:“咱们所有人,或者去青莲小岛,或者避入小眼,亲人朋友都带在身边,我们不管这件事了不帮神仙相去捣毁猴儿谷,但也犯不着去拼了性命去阻止他们,毕竟……天下万物,生老病死、破立相依,早都注定好的,我们不去管也没什么。”

日馋弟子更是点头,跨两干脆怪声笑道:“长春天老汉儿,有你的”

试想,贾添‘已’除,日馋袖手,天下就只剩下苦修持,又怎么能挡得住神仙相,猴儿谷大眼一定会被捣毁,一番天崩地裂之后,天地秩序得以重建,日馋弟子‘坐享其成’,再继续修行下去,只要机缘到了,迟早有飞仙的时候。

按照长春天的了解,梁辛对中土也不太在意,关键是身边亲友平安就好了。

除掉贾添、不理浩劫,这就是长春天的主意。

断灭凡情后,求仙是唯一大梦,修士不理会凡人死活,自然也不会把中土存亡放在心上。可是当浩劫将至,天门也罢、日馋妖人也好,明明能够逃亡深海小岛避难,为何还要积极备战,冒死也好迎击强敌?

答案很简单,不过两个字:灵元。

中土天崩地裂,浩劫席卷四方,天地灵元也势必大乱,尤其猴儿谷大眼被摧毁,中土世界现有格局也将彻底散碎……灵元没了,格局乱了,自然也就没办法再飞升。

在不知道‘大眼’真相之前,修士只道这场浩劫,会影响到他们的‘大梦’、会让他们无法飞升,所以他们要抗、要战。

直到现在长春天等人才明白,真相恰恰相反,只有让浩劫东来,修士们才能真正飞升这样的话,为何还要打?中土碎了就碎了,大家撤到安全处,静待灵元大脉复原成远古时的模样吧。

长春天的主意,已经很‘照顾’梁辛了。

只要梁辛不占到神仙相的对立面去、或者说,只要他不去保护那只假大眼、不去阻止灵元大脉恢复远古模样,他就还是日馋宗主,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大群日馋弟子,目光里都带了些盼望,注视梁辛。

断灭凡情不是毫无感情,修士也会喜怒哀乐,毕竟大家相处得久了,做了不少轰轰烈烈的大事,并肩经历了几场生死,就算不去想实力的差距,单以‘感情’而论,日馋门徒也不愿就此和梁辛决裂、把他摆到敌人的位置上去。

只要梁辛认可长春天的办法,大家仍是一家人

梁辛点了点头,不是认同,只是示意对方自己‘听明白了’,又问道:“不理浩劫,假大眼被毁,灵元大脉又进入真的大眼,天地秩序恢复到远古……再之后呢,做什么?”

长春天愣了愣,再之后?整件事情,应该到此为止了,又哪来的‘再之后’。

梁辛笑了起来,毫无欢愉之色,也不是怒笑,表情里只有无奈,自己把话题接了下去:“再之后,你们修行,悟道,终有一日得偿所愿,破戒飞升,进入仙界。再之后……或者在发疯之前,被师兄杀掉;或者在发疯之后,被师兄杀掉。”

长春天全不明白梁辛的意思,一字眉皱起,隐隐显出了份警惕神情:“你说的‘师兄’,是大魔君谢甲儿?他也不许别人飞仙么?”

梁辛摇头:“不是不许别人飞仙,是不许别人发疯,可不管是谁,只要真正飞升,就会发疯”

柳亦和曲青石对望了一眼,兄弟两个都皱起了眉头。

真相有两重,下一重,是中土的飞升之事;上一层,则是真正仙界的模样。贾添在给傀儡的留笺中,只说了前者,对后者只字未提。

柳、曲兄弟都听出了梁辛的意思,他打算把第二重真相也就此揭露,可是……只提到大眼的事情,日馋就已经乱了,再去说仙界之事,生怕长春天他们不发疯么?

果然,梁辛真就不管不顾,把仙界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日馋之中所有修炼之士都如遭雷亟,面色惊惶,站在原地呆呆发愣,再说不出一个字了。

片刻之后,忽见眼泪,长春天、跨两、琼环……人人泪眼婆娑,而透过泪水,目光中的绝望,也渐渐变成了‘凄厉’

修仙梦断。

柳亦等人再度对望,彼此轻轻点头,几个战力卓越者缓缓错动脚步,把老蝙蝠、小汐这些弱者挡在了身后……离人谷前的气氛,已经从沉闷变成了压抑,随时都会彻底爆裂开来

梁辛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不提中土,不提浩劫,就算一切都恢复到远古模样,你们所有人都如愿以偿飞升到仙界,又能怎样?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吧,换到一个还不如中土的世界吧。”

这个时候,跨两忽然开口,不理会梁辛,而是伸手指向曲青石、柳亦等人,厉声喝骂:“龟儿子,你们做啥子?把老爹挡住做啥子?怕老子会发疯,会杀老汉儿么?”

柳亦眼神清淡,曲青石面带冷笑,并未去答他。心念则层层转动,运转真元,静待对方爆起发难。

小丫头青墨以前和跨两相处得不错,心里略有不忍,刚想劝解几句,不料老蝙蝠阴沉开口:“女娃子,没你的事,老实待在一旁柳亦曲青石,你们也退开,他想杀人,就让他杀”

跨两脸色狰狞,双目血红,死死盯住柳、曲二人,仿佛生死强仇片刻之后,突然迈起大步,快步走向老蝙蝠,同时浓浓真元滚荡,黑风自他身体中散出,横扫全场黑风之中传出怒骂:“格老子,怕老子杀人么?”

梁辛皱眉开口:“话还没……”

可根本不等他说完,跨两‘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声音凄厉,仿若被砍断四肢却犹自挣扎、爬行的野狼:“老子就是要杀人,就是要,杀人可就算杀天杀地杀自己,老子也不会……”

而此刻梁辛陡然展开身形,口中低吼着‘不可’,直接突入苗人的神通之中。

‘想不到’顷刻成形,一重因果断灭,跨两一身宗师修为凭空消散,由此,他高高举起、重重拍向自己额头的那一掌,也变得酸软无力……

魔功之内,‘啪’地一声脆响,跨两还是击中了自己的额头,但却毫无杀伤可言,性命无碍。

……

就算真的绝望了、真的变成了疯魔,他又哪会去杀老爹,可跨两要杀人,即便无人可杀,他也要杀人,杀谁?

杀自己。

跨两没杀到人,放声嚎啕,像个娃娃。

梁辛脸色发白,不知是被气得还是吓得,对着众多日馋门徒道:“话还没说完,等会再疯”说完,不等别人回答,伸手指了指天嬉笑:“你来说”

论起道心,天嬉笑比着跨两、长春天等人毫不逊色。他和梁辛、大小活佛一起从蜀藏茧子进入真土境,继而跨入仙界,了解到真相时,曾也一度心丧若死,可不久后他又精神了起来……梁辛今天借着这个机会,和长春天等人挑明事情真相,的确是事出无奈,但心里也还留了最后一份依仗:为什么天嬉笑能够重新振作起来?

天嬉笑的理由是什么?

平息这件烂事的唯一机会。

虽然心里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但长春天心智仍在,见梁辛点名天嬉笑,也恍然大悟,眼中重现光彩,转头望着丑娃娃问道:“你早知真相,为何没发疯?还跟着小魔君一起忙得有来到趣,为什么?”

事情似乎有了些转机,长春天对梁辛的称呼也恭敬了许多。

天嬉笑却苦笑了起来,指了指跨两,应道:“不是谁都像他那么刚烈的。刚知道真相时,我也想发疯,可我不会杀自己,只想杀别人,随便杀人,泄愤。”

跟着,他又指了指梁辛,继续苦笑:“也不是谁都像宗主那么厚道的,莫忘记,当时在我们身边,还有位大魔君,我要是稍显疯狂,他会直接伸手捏死我。当时我不是不想大闹一场,而是完全不敢闹……既然不敢,也就只能老实呆着,拼命找借口来安慰自己,结果我自己也没想到,找来找去,竟真的被我找了个好‘借口’,或者说……希望”

说着,天嬉笑深深吸气,丑脸上异常郑重:“无仙他领悟的‘活着’,虽然是贾添用来蒙骗他的,但谁敢说,这不是真正天道?贾添自己不信,也不能就说它是错的。尤其是从中秋之后,他就变成了不死不灭、不醒不动的怪模样,身体中还凝聚出天地气运,而且这股‘气运’越来越浓。没人能解释得清楚,他到底怎么了。他的情形太异常。”

长春天已经平静了许多,追着天嬉笑的话问道:“你的意思…无仙要飞仙?我说的飞仙,不是去那个聋哑世界,而是、是真正化仙?”

不料天嬉笑却摇了摇头:“我没说无仙会真正成仙,我只是觉得、或许有这个可能吧。先前也说过,我就是把无仙当成了个‘借口’。我盼他能有一个别人全都无法想象的突破,也就是为了给我自己一个希望……而且无仙的状况,也实在值得期待、值得我把他当成希望。”

天嬉笑停顿了片刻,见没人说什么,他才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无仙都是个希望,既然有希望,就不妨先等一等。万一他要有所突破呢?那仙道就真正存在,而他领悟的‘活着’,就是登仙大道;话再反过来说,如果有朝一日,他死在了小眼里,希望碎裂,那时我再发疯也不迟,反正已经绝望了,不在乎再多绝望一次……我现在也还没破劫飞升的程度,要是不知道真相,我也要修炼、等待大成后天劫出现,都是要等,我没损失。”

有关无仙的异状,梁辛也早有些想法,偏巧就在两个时辰前,他和天嬉笑还在小眼中谈及此事,平心而论,梁辛也真盼着,长春天、跨两琼环,能够‘真正’飞仙,不去那个聋哑世界,而是找到梦想中的那片琼瑶境地……这件事的希望,就系在无仙身上。

第四一一章 该干什么

第四一一章

该干什么

谁也说不准,无仙会再有突破、还是会有天就这么死掉。所以梁辛暂时也没去多去追究,可没想到贾添会来‘搅局’,把他的‘大梦’烦恼,丢到了自己身上,要解开这个扣子,唯一的办法,也只有抬无仙出来说事了。

其实,无仙的异状,几乎所有的日馋门徒都知道,天嬉笑能想到的事情,他们也都能想得到,只不过大家得知‘真相’时,所处的环境不同。正如天嬉笑所言,在谢甲儿面前他不敢发疯,要拼命去找借口、找希望来安慰自己,这才想到了无仙;可日馋门徒面对的是梁辛,几乎全无压力,一时之间只想发泄,根本就不去考虑其他的事情……

最后,天嬉笑笑了,语气里带了些无奈:“事情就是这样,浩劫东来,也不过是把飞升的地方,从混沌大岛换到了无声世界,大家修炼的法术、领悟的天道,根本没有一点屁用,倒不如盼着无仙能有些作为。说穿了吧,有的等,总比没的等强”

天嬉笑的话说完了,离人谷前的空地上,再度安静了下来,没人接口,也没人再去问什么。

直到半晌后,忽然一个嘶哑声音,从梁辛身后响起:“天嬉笑龟儿子说对了一句话,有的等总比没的等强……老子刚死过一次,不在乎再多等一阵。”

说话的是跨两,现在的生苗,脸上哪还有狰狞虐戾,不知何时已经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他一开口,妹妹琼环也模棱着银牙说道:“天嬉笑龟儿子另句话也说的不错,反正也没啥子希望了,就当无仙是真的,他真要死了,再发疯也不迟。”

血河屠子怪腔出声:“龟儿子天嬉笑还有句话……”

天嬉笑眼皮直跳,翻起怪眼怒视屠子:“我惹你们了?一口一个龟儿子,以为老子不会骂人么?”

事已至此,又能怎样?又有谁想真正发去发疯?天嬉笑的‘借口’实在脆弱,但其间也确确实实藏了一份希望——最后的希望。在无仙有所变化之前,等一等又何妨。

究竟是登仙大道,还是绝望疯狂,都系于无仙了。

至少在他有所变化之前,一切都还维持原状。

这一仗谁都不想打,梁辛如是、日馋门徒如是、老蝙蝠也如是……柳亦收起了戒备的架势,笑呵呵地望向跨两:“说不活就不活了,你脾气也太暴躁了吧?”

跨两狠狠应道:“看你们护着老汉儿,还道我会对老汉儿不利似的,心里憋屈”

柳亦斜忒着他:“你这是…以死明志?”说完,回过头望向老蝙蝠:“师父,他真是那个谨慎的?”

话音落处,几人笑出了声,众人也就此放松了下来,一场风波,至少表面上平息了下来。梁辛长长地松了口气,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论凶险、论麻烦,刚才的场面远逊于他以往经历的那些恶战,可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异常疲惫,而且心里也不痛快得很。

风波平息,一直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出手帮梁辛打架的山中妖族大失所望……跟着葫芦、铜头等一众妖王找到梁辛,就此辞行,要返回苦乃山。

乱世已到,苦乃山中还有一个假大眼,是最险恶的地方,梁辛本意是送他们去仙界,可苦劝了良久全无效果,妖族世代在苦乃山生息繁衍,对外面的花花世界不感兴趣,只有那片连绵大山,才是他们的洞天福地

葫芦心意已决,不容梁辛再多说什么,在众妖的欢呼声里,催动法术重返家园去了……

群妖离开,梁辛愈发闷闷不乐,这个时候,琅琊抱膝蹲到了他对面,好像有话要说,可偏偏什么都不说,眸子亮晶晶地,就那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含笑不语。

梁辛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了,皱眉问她:“怎了,有事?”

“没事,就是…看你不痛快,来劝劝你。”说着,琅琊突兀岔开了话题:“要是今天在这里的不是你,而是大魔君,你猜会是个什么局面?”

虽是问话,可琅琊没等梁辛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要是把你换成了谢甲儿,跨两琼环他们几个人我不敢说,可绝大多数人都不敢造次这些日馋弟子,之所以敢和你闹,就是算准了你心眼软,大家都明白,就算今天谈崩了,你也不会大开杀戒。”

梁辛瞪她:“你这是专门跑来骂我来了?”不得不说,琅琊眼光极准,梁辛的‘不痛快’就在于此。

因为‘厚道’,所以人人都敢在他面前发怒。

琅琊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笑容明浩:“如果你是谢甲儿,或许今天就不会有那场风波,可是日馋门徒心中那份不满不会消散,只要不杀灭他们,日后必有大祸……就今天的事情来看,还是你处理的更好些。或者说,还是心底厚道些好。”

梁辛苦笑:“你这是个什么道理?因为我不会对付自己人,所以大家都敢来反我,这还是他**的好事?”

“没人把你真当成大王,大家都把你当成个朋友。今天这件事,若是发生在主仆间则无解,就算有了无仙这个契机,隔阂已现,主不容仆、仆也会随时准备为了自保而噬主。可要是朋友,便无妨了。他们知道若自己要走,你也不会拦不会杀,可你看,此事之后有人对你说他要离开日馋么?另外,还有个关键,你自己也没把自己当大王不是?”

一语中的。

梁辛寻思了片刻,笑了。原来大家都是朋友,什么魔君门徒,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琅琊站了起来,一摇三晃,美滋滋地走了……琅琊刚走,青墨又拉着柳亦,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异常兴奋,脆声道:“梁老三,浩劫东来已解”

梁辛吓了一跳:“啥、啥意思?”

青墨的神情,好像只骄傲的小母鸡似的,声音里满满都是自豪:“我已找到化解浩劫东来的办法,刚刚和柳亦商讨过,确实可行”

柳亦也大声接口:“不错,浩劫东来,解矣再不用为这件事发愁了。”话虽然这么说,可柳亦却不停地冲着梁老三叽咕眼睛,神态鬼祟的很……

梁辛不明所以,干脆不再去瞎想,笑问青墨:“怎么回事,仔细说来”

“浩劫东来,不就是神仙相想要来摧毁大眼,恢复远古格局,以求飞仙么?可就算他们得偿所愿,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神仙相其实和咱们日馋门下的修士们,也没什么区别,干脆把真相告诉他们,然后大伙一起等无仙”

青墨声音清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不用梁辛开口,曲青石就从旁边嘿了一声,望着妹妹摇头苦笑:“哪有那么简单,就算咱们去说,人家会信么?”

日馋门徒之所以相信‘仙界真相’,是因为信任梁辛,但是神仙相哪会去理会这种‘无稽之谈’。

别说空口无凭,就算真用飞舟载着神仙相去仙界转上一圈,他们也只会冷笑着说一句:此间的确五行缺一、格局不整,可你如何证明,这里就是仙界?

有罗刹鬼越界,也只能证明那个无声世界,是恶鬼的仙界

如何才能证明哪里是中土的仙界?只有一个办法:打碎猴儿谷大眼、还原远古格局,再等修士渡劫,真正飞仙……曲青石对别人什么时候都横眉冷目,唯独对自己的宝贝妹妹一向耐心,掰开揉碎,仔仔细细地讲清楚。

这个道理,梁辛和几位同伴以前就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眼前的情形,也不过就多出个‘古怪无仙’,可事情的前提根本没变。

可能是相隔时间久了,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也可能当时就没认真听,小丫头青墨把这个道理忘掉了,不过青墨忘了,那是‘理所当然’,但柳亦又怎么会忘掉?

梁辛满脸狐疑,望向柳亦。后者正帮媳妇打气,和曲青石胡搅蛮缠。片刻之后,梁辛恍然大悟,柳亦自己不得罪媳妇,推两位舅舅出来当恶人……

等青墨悻悻地走了,长春天又背负着双手,走到了梁辛的跟前,在他身后,还跟着跨两等人,长春天对他点了点头:“刚才的事情,你别在意,大家只是对事,我也如此。”

梁辛摆了摆手,笑了。现在,有关‘假大眼’和‘真仙界’的两重真相,已经尽为日馋门徒所知,气氛虽然略显得尴尬了些,可梁辛自己却轻松了许多,而他位置特殊,是‘领头羊’,他先笑了,其他人也都随之轻松下来。

长春天也笑了起来:“有个事情,想要和你商量下,一定一定请你成全……”

梁辛脑筋不错,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他就明白了:“去仙界看看?”

长春天大笑:“不错我辈修天,又哪能放着大好机会,而不去仙界看一眼就算那个仙界破烂得不像样子,至少也要去看一看,才不枉这一世修仙”他说的是真心话,一辈子都在憧憬悟道,毕生精力都投入期间,此刻仙界的大梦虽然碎了,但也还是想着能去看一眼‘那个地方’。

梁辛痛快答应,贾添与日馋势同水火、浩劫东来随时会到、而苦修持多半也因梁辛‘保护’贾添而把他们当成了仇人,中土形式复杂且险恶,而小眼、麒麟岛这两处避难地,比起仙界实在差得太远。梁辛本就在准备一趟仙界之行,把母亲和大家的眷属都送到师兄那里去避难,现在再搭上日馋门徒去转一圈,全不费事。

听说要去仙界,日馋门徒个个都喜笑颜开,大家的心思都和长春天差不多,能去看一眼,至少至少,对自己也算是个交代吧。

茅吏即刻启程,驾驭神梭赶赴麒麟小岛,去接三兄弟留在小岛上的亲属。神梭如电,来去不过一天多些的功夫,丑娘等人与梁辛在离人谷会合。

又等了三天,贾添果然信守约定,把秦孑也送了过来,仍是‘木举人’、‘慈悲弓’的老办法,大祭酒也恢复了清醒,在她的须弥樟中,也多出了一块古朴玉佩,这是贾添的信物。

众人聚齐,就此启程赶往南疆登舟,梁辛不跟随大队行动,而是和天嬉笑约定,双方在真土境碰面……他带了贾添的玉佩,赶往蜀藏的茧子,要把东篱和小欢喜带出来。宋红袍惦记着故人,想和他同行,梁辛自然痛快答应。

一路顺畅,全无意外事端,不久之后梁辛和宋红袍赶到了蜀藏,在东篱和小和尚欢喜满是惊喜的目光里,直接迈进了茧子。

东篱先生修为了得,三年不见,也没太多变化,还是那副大儒风范。欢喜倒是长大了些,从先前十岁不到的娃娃相,变成了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模样,不过小欢喜离奇发胖了......圆头圆脑,面团团地,少了以前的那份孩童稚趣,却又多出了些憨憨傻傻的厚道模样。

见面之下,梁辛先对东篱先生恭敬施礼,又对小欢喜亮出了师门信物,贾添的玉符果然灵验,欢喜一见之下,立刻跳起来,摆出一副‘你说干啥咱就干啥’的神情……

上一次分别到现在,中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一天一夜都未必能说得完,梁辛暂时也不做赘言,催动身法与执念,施展‘来不及’,再发力去轰击乱流,前后一共十几次乾坤挪移,终于‘蒙’到了一次,从茧子中进入真土境

欢喜大声欢呼,虽然真土境里除了土什么都没有,可比起只有三里方圆的茧子,无疑是一片辽阔仙境

这个时候天舟还没到,毕竟天嬉笑前阵始终在十界里钻来钻去,从没来过真土境,要多试上几次才能准确着陆,这件事时提前就打过招呼的,梁辛倒不太担心。刚好趁着这段时间,把鲁执、贾添、须根这样一整件事,连同自己这一段的经历,从头到尾给东篱先生讲述了一遍。

梁辛几乎都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去向别人解释这整件事了,不过对此他毫不觉麻烦,相反,每次讲述时,只要时间从容,他都会讲得异常仔细,特别是有关贾添、大眼和中土天下之间的关系。不仅是说故事,借着这个机会,他也在悉心思索,想要找出一个‘破局’的办法。

从猴儿谷抵御乾坤一掷、到皇城大内接连恶斗、再到贾添送礼……梁辛被贾添搞得异常狼狈,凭着他的魔头性子,做梦都想着反击,可贾添一死,中土崩裂;就算他不死,自己玩命去打,最终占便宜的也是神仙相。

束手束脚,让梁辛全不知道该怎么去打这一仗才好。

贾添却不管那套,只要浩劫未至,他就一心一意地对付梁辛。梁辛甚至觉得,贾添杀自己已经不再是觉得威胁、或者利益受损,纯粹就是为了好玩、为了有趣……

比起初闻梁一二真相时的宋红袍,东篱先生要镇静的多,须根虽是小人,可梁一二却是真英雄,宣东篱看事情比着普通人更偏执得多。

从某个角度上,甚至连梁一二都变成了须根求仙的‘工具’,可即便如此,东篱仍不觉得什么,在他想来,能和梁一二一起图谋搬山,便足慰平生,又何必去管那些更深的真相

而鲁执的作为,更让老先生大呼过瘾,异常兴奋。等梁辛把整件事说完,东篱重重一掌拍在地面上,放声笑道:“好个鲁执,宣某服了”

宋红袍心性虐戾,但为人内向,最看不惯东篱这种一惊一乍的模样,翻着怪眼瞪他:“佩服鲁执,一定要喊出来么?要是真心敬仰,就给他完成遗愿去。”

东篱仿佛全没听出老友话中的讥讽之意,居然重重点头:“不错,我余生将倾尽全力,去做鲁执未尽之事,毁去混沌之海那边的真大眼,再想个抵挡天灾大劫的法子,然后击杀贾添…嘿,贾添也是杀梁一二的凶手,反正这个仇要报,干脆连着鲁执遗愿一起完成。”

宋红袍好像看疯子似的,打量了东篱半晌,最后才嘿了一声,怪声笑道:“好家伙,我要是不认得你,非得把你当成中土第一高手不可……宣疯子,你才六步中阶,就算说梦话的,也得掂量些吧?”

“我的斤两,我自己清楚,不劳你提醒。”东篱笑着应道:“给梁一二报仇也好、完成鲁执遗愿也罢,凭我的本事做不来。不过……能不能做得成,和去不去做,本来就是两回事。去做就是了,至于成不成,管它那么许多”

东篱天生一副狂妄性子,宋红袍虽然骂他是疯子,但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也不觉得太意外。可没想到是,在东篱的大笑声中,梁辛忽然怪叫了一声,满脸就是痛快开心的神情,仿佛突然之间想明白了什么道理。

随即梁辛从地上一跃而起,对着东篱先生施了一礼:“多谢先生指点”

东篱皱眉,纳闷:“我指点你什么了?”

“先生说,要完成鲁执遗愿。就是这句话,让我茅塞顿开......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东篱又笑了起来:“听你的意思,好像先前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梁辛站直了身体,应道:“实话实说,就在刚才,我还真不知道接下来该干点啥好……”刚说到这里,护身灵觉微微一震,几乎与此同时,宋红袍和宣东篱身上的传讯铃铛一起响了起来,宋红袍倾听片刻,从地上一跃而起,喜道:“天舟到了,是天嬉笑传讯,请咱们赶去相见”

“来得刚刚好,先上天舟,其他事情一会再说”说着,梁辛拉起欢喜小和尚,与宣、宋二人一起,向着天舟着陆之处赶去。

第四零九章 十年大梦

贾添早就察觉到曲青石有妖元而非傀儡,又隐隐感到长春天对自己有威胁,这些人聚在一起,不由得他不怀疑梁辛找到了破解傀儡邪术的办法,但他也不敢肯定。

虽然药丸毁了,可亲人们大都回来了,梁辛还是开心得很,笑呵呵地反问贾添:“不敢肯定?这么说,你把我师父他们送回来,就是为了试我能不能破解你的傀儡邪术?这个可有点、有点……”

梁辛皱眉措辞,不知该怎么形容,贾添等了一会,试探着接口:“说不过去?”

梁辛立刻点头:“不错,就是说不去”

“说得过去”贾添也笑了起来,声音欢畅:“我还傀儡给你,这件事情里想法可多得很,样样都能说得通……呃,要多说一会子,你的香够不?免得说到半截断了,恼人的很,要是不够现在赶紧派人去找。”

梁辛掐指一晃,把血河屠子先前寻回来、交给他的香烛都扔了出来,几乎铺满了一地:“够不?”

贾添咳了一声,摇头笑道:“三根三根的烧,都够烧到浩劫东来了,足够了”随即把笑声一敛,话题突兀:“我有两个烦恼。”

梁辛饶有兴趣:“你还有烦恼?说来听听。”

“第一个烦恼,叫做‘十年’。”贾添还给自己的烦恼起了名字,看来的确是用了心思:“现在我兵强马壮,可十年之后,我就变成了孤家寡人,要是那群仙道怪物十年之内没有来,我该怎么办?”

梁辛恍然大悟

那条从东而来的潮汐的确是在渐渐成形,可是神仙相大军究竟什么时候回到,谁都不好说。看现在的样子,神仙相就快来了,但万一他们要是在第十一年才来呢。

因为日馋的捣乱,邪井法术提前动了,傀儡们只有十年‘寿命’……可想而知,十年之后,中土将再无一兵一卒,贾添拿什么去抵挡强敌?

所以,如果十年内神仙相未至,贾添就要让自己的傀儡大军恢复清醒,至少,他们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也会出战。

但是傀儡法术不可逆,就连始作俑者贾添,也不知道该如何让傀儡恢复清醒。

“其实我也没想到,你真找到了还原傀儡的方法,我的本意是,把这些傀儡送回来,你就会一心一意地想办法去寻找让他们苏醒的办法,老蝙蝠、曲青石柳亦几个能人助你……人多计长,总好过我自己一个人去忙。”贾添又继续道:“不过现在简单了,我再想办法把如何还原傀儡的方法,从你嘴里掏出来就好了。”

梁辛略略有些纳闷:“既然要靠我找还原傀儡的办法,在皇宫时你还要杀我?杀了我,谁帮你找这个法子?”

虽然烟霞凝聚的化身,可贾添的眼睛仍旧明亮的很,闻言后紧紧盯住梁辛,直到梁辛被盯得浑身难受,贾添才开口:“据我所知,你不怎么懂得法术事吧?”

说着,贾添笑了起来:“你不懂法术,我又哪能指望你去解开傀儡邪术,这件事在我的打算里,是要着落在曲青石、老蝙蝠他们身上的,你的死活都没太大关系”

的确,就算梁辛死在了皇宫,贾添送回傀儡,曲青石等人也是要想办法把他们全部救醒。这件事本来就和梁辛没太多关系。

笑了几声,贾添又接着说道:“不管怎么说,我这第一个烦恼,‘十年’,你有办法解开,很不错”

梁辛还有疑惑:“想看我们能不能解救傀儡、或者想逼我们去寻找解救傀儡的办法,也不用把所有人都送回来吧?送回来十个八个,我们该救也得救不是?”说着,摇头而笑:“你这人,太实在了。”

贾添没理会梁辛的问题,而是径自向下说道:“我的第二个烦恼,叫做‘大梦’,它是接在‘十年’后面的。找到了还原傀儡神智的办法之后,如果那些仙道怪物在十年内未上中土,我就得傀儡们清醒回来,可是这其中还有一个关键……”

说到这里,贾添目光流转,扫过梁辛身后几位日馋魔主。在境中与梁辛一起面对贾添的,都是最近亲之人,知道所有的真相,长春天、跨两兄妹等人,并未跟过来,他们与日馋大队人马一起,聚集在离人谷外的空地等候。

很快,贾添又把目光转回到梁辛身上:“如果我没猜错,你手下的这些人,没有几个人知道真相吧?他们只道浩劫东来,中土毁灭,却不知道中土格局被篡改的、飞升就会变成怪物的事情”

贾添说的这一点,大祭酒、老蝙蝠都曾认真提醒过梁辛。真相惊人,如果修士们得知神仙相来中土,是为了击毁假的大眼、还天地以原来的秩序,只有这样才能真正飞升,恐怕所有修士都会立刻倒戈,不仅不去阻挡浩劫,反而会成为神仙相的帮凶

日馋虽然是邪道,可也是修士,他们修行的目的和八大天门、九九归一没有丝毫的区别,都是为了飞仙,所以到现在为止,也只有几位没有道心的魔主知道真相,其他人还都被蒙在鼓里。

而中土格局之上,还有更高的一重真相:仙界。

即便恢复了天地秩序,修士能够真正飞仙,去到的那个仙界,也不是想象中的样子,这件事更不能告诉其他人,否则无声世界中那些仙魔的样子,就是现在中土修士的写照,不用等浩劫东来,修士们都会化身疯魔。

“修士们不知道真相的时候,还是会去迎抗浩劫、和那些天道怪物们拼上几场的,可他们要知道假大眼妨碍飞仙,他们立刻就会从抵抗浩劫的人,变成浩劫……这个真相,我不会说,你也不会说,可谁能保证神仙相不会把真相公布出来?”

贾添停顿了片刻,容梁辛想了想,这才继续道:“试想,浩劫东来,如果战事顺利,神仙相大抵不屑去和中土修士们废话;可是莫忘了,那时候的修士已经有了草木真身,不怕天道,又人数众多,有了和敌人拼命的本钱。神仙相战事不顺,便会公布真相、拉拢人心了我有近千万草木雄兵,其中二十万是修士,人数上不值一提,可偏偏他们才是真正的精锐、主力,要是他们反了,这一仗也不用打了嘿,修士的飞仙大梦,就是我第二个烦恼了——大梦”

梁辛皱眉,贾添的这个‘大梦’,又何尝不是他的烦恼。

贾添看明白了梁辛的表情,叹了口气:“看来你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人都是逼迫出来的,你日馋门下的那些傀儡,在从我这里出之前,我在每个人的乾坤袋里都放了封信,把大眼的事情给他们仔细解释了一遍。”

说到这里,境之中人人脸色骤变,曲青石怒斥了一声,顾不得再去理会贾添,翻身跃出境,赶往日馋和妖族大队人马聚集之处

老蝙蝠对梁辛沉声道:“你留下,等他把事情说完再出来,外面我们先做安抚”说着,与柳亦一起,也匆匆赶去了……

“你那些亲友、门徒哗变在即,我想看看你是如何处理的。刚刚说过,人都是逼迫出来的,你已经解决了‘十年’,没准也能找到处理‘大梦’的法子呢?”贾添笑了,哈哈大笑:“现在明白了,我为什么要把日馋傀儡都还给你?因为人少了闹不起来”

梁辛狞眉瞪眼,眼珠子都红了,可很快又平静了下来,甚至还对着贾添笑了笑,没呵斥,没怒骂,也没多说什么。

贾添‘咦’了一声,仿佛很不甘心似的:“你…不生气么?”

“乍一听脑得很,可转念一想…这么瞒下去也不是个事,我总不能让长春天、跨两琼环、屠子弦子他们蒙在鼓里去和神仙相拼命。揭穿了也好,早晚都要说明白的。”

仿佛感同身受,贾添的目光也黯淡了些,再度叹了口气,安慰道:“莫急,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大不了都杀了呗,没事,就算是我杀的,这笔账你算在我身上。”

语气豪爽,言辞仗义,好像他真与此事无关,特意来和梁辛分忧。

梁辛摆了摆手,懒得去和他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转开又问道:“那颗药丸呢,又是怎么回事?”

贾添眼睛一下子又亮了起来:“那枚丹药唤作‘七级浮屠’,服下后可以为主人挡死一次我就是要送你一条性命,可惜,你不敢要,哈哈,你懊恼不?”

梁辛懊恼得恨不得掰开浮屠的嘴巴,把仙丹再掏出来。不过,这个药丸的名字……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贾添异常开心,这枚丹药是他在远古时,从一位高僧处得来的,与‘地藏慈悲印’一样,都是唯一的珍品,中土天下穷尽万年,再也休想得到另一枚。唤作‘七级浮屠’,取得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之意,灵丹神奇,只要是中土世间之命,它都能挡死一次。

不过贾添却是个例外,他是从中土出生,但灵胎的底子却是由十位仙魔的尸体炼化而来,整座中土灵丹就对他无效,偏偏灵丹就落进了他的手中。

一边笑着,贾添一边追问:“说来听听,你把灵丹给谁服食了?哪个人这么大胆子,这么好的福气?”不知在药丸上加持了什么法术,贾添能够判断吞下它的是不是梁辛,但是却断不出如果并非梁辛、吞下药丸的具体是谁。

“浮屠。”梁辛如实回答。

“恩,这枚灵丹唤作七级浮屠没错,我是问你……浮屠?”笑声戛然而止,贾添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浮屠吞了七级浮屠?”

“恩,浮屠吞了七级浮屠。”

“咳”贾添一拍大腿,用力之猛,险些把这个烟霞化形给拍散了,目光里满满都是心疼神情:“浮屠是天底下最用不着这枚药丸的人,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梁辛咬着牙斜忒他:“你诚心恶心我是吧?”

贾添霍然大笑,脸上哪还有一丝心疼、吝啬,只有打从心眼里溢出来的快乐。这枚药丸对他无用,既然送给了梁辛,他当然也不会再心疼。

梁辛没再和他废话,径自追问道:“你真的是要送我一条性命?”

贾添点头:“这是自然。先前不是说过么,我不太相信你已经找到破解傀儡妖魂的办法,在我看来天为限,到了约定时间,葫芦他们应该还是傀儡,你不会看着他们死,所以还是会吞下‘七级浮屠’。在我的算计里,这枚药丸你非吞不可。我本来就是想让你再多一条性命。”

“为啥?你图个啥?”

贾添笑着应道:“如果我说,我这么做,是因为杀你一次不过瘾,你信么?”

梁辛愕然:“你就这么恨我?”

提及‘恨’字,贾添的目光忽然变化了,一下子就变得清淡、漠然了,淡淡回答:“我不恨你。其实整座世界,我谁也不恨。活到现在,我就只恨鲁执一个,旁人么……谈不上。”

沉默了片刻,贾添又恢复了先前的态度,也不再扯三扯四,直接笑道:“我是觉得你有趣,挺想把你留下来,可不杀了你,我又总是不甘心,想来想去,干脆送你条性命,这一来就能放手杀你了你死过一次再活转回来后,要不要继续杀……我还没想好。”

要杀梁辛,却又不想他就这么死了、没了,所以送了条性命来。在别人看来完全说不通的事情,由贾添说来却理所当然。

梁辛实在是跟不上贾添的思路,琢磨半晌,最终摇头苦笑,不再纠缠此事,问道:“那现在呢?我还是一条性命,你杀不杀我?”

贾添毫不犹豫地点头:“七级浮屠没了,只能盼着你能精明些,别那么容易就被我除掉。”

梁辛冷晒:“你也一样,别道自己是大眼,我就没法子对付你。”

贾添略显兴奋:“有法子了么?”

梁辛嘴硬:“法子有的是”

贾添哈哈一笑,挥了挥手,大有‘孩子胡乱吹牛’之意:“皇宫一战,几起几落,不过我也看清楚了一件事:你心里还是把中土安危当回事的。”

梁辛不解贾添为何会说这些,只是望着对方,没说什么。

“只不过,亲友在你眼中,比着中土还要更重要些。那你有没有想过”贾添继续道:“我把葫芦、妖族也和日馋一起都还给你,其实是在给你泄气我抓着你的师父、朋友,你就得一直找我麻烦,可现在我手里没你要的人了,你再惹我前,就会先思量中土安危……鬼,明白了?”

贾添的话乍听上去不清不楚,可稍稍琢磨,梁辛也就尽数理解了,正如他所说,亲友一旦被送回来,梁辛也就‘泄气’了。

以前和贾添拼命,是为了师父,为了亲友,如果事情真到非杀贾添不可,那也是为了师父而毁灭中土;可现在呢?为了私仇毁灭中土?或者在自己和中土世界间做选择?

题目太大,梁辛一想就觉得头疼,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过去把香头给掐了。

不知是不是看穿了梁辛的企图,贾添的语气忽然放松了许多:“不过你也不用太苦恼,最近这段时间,我得静心恢复,不会去惹你。你就专心收拾日馋的烂摊子好了,在我破关时,会提前和你打招呼。”

旧话重提:“你送傀儡回来,是为了看我能不能解决‘十年’、‘大梦’?你给我药丸,是怕我不禁折腾,几下子就会被你祸害死?”

贾添点头:“不错。”

“那你又何必还弄出四天大限、不吃药就杀人这么多噱头干啥?直接告诉我:傀儡还你了,药丸是仙丹不就得了,怕我不信那颗药丸是仙丹么?凭你的手段,肯定有办法要我相信吧?何必搞得那么紧张?”

贾添没去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我不确定你到底在哪里,离人谷、西蛮、苦乃山、或者海外,都有可能,我选离人谷是蒙的。你要是不在这里,也就没法接到我的大礼,不过我让葫芦在传话里说的明白,约定的时间一到,你没和傀儡汇合,我会杀掉它们。我送礼的那些目的什么的,达到了最好,达不到就算了,我不在乎,关键就是……有趣越紧张,也就越有趣。要是没有四天大限,要是告诉你仙丹用途,哪还有什么意思?那些傀儡也一样,既然我让它们入戏,就得跟着戏文走,说杀就得杀。”

梁辛上下打量着贾添:“你这个人,果然是疯的。”

毫无征兆的,贾添忽然大笑了起来:“疯?恩,就是疯要是不疯些,活得就没味道了无尽寿命,可天地寂寞,我也只能自己哄自己……”

梁辛算是把自己想问的都弄清楚了,不再给贾添得意狂笑的机会,跳过去把香踩灭了,笑声猛然消散。梁辛仿佛看到皇宫中贾添那一脸别扭的憋屈样子,总算出了口恶气。可他刚转身走出两步,突然又想起自己还有件事要找贾添,神情一下子变得懊恼无比,又讪讪地拎起三根香,点燃,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把对方请出来。

片刻之后,青烟再度凝聚成形,贾添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不等他开口,梁辛就抢话道:“刚才风大,吹熄了香烛……”

贾添哈哈大笑,不受他的假话:“下次先想清楚,确定没事之后,再去掐香头说吧,什么事情。”

第四一零章 跨两杀人

第四一零章跨两杀人

梁辛直接问道:“你可知道,麒麟和尚手下,有个叫做欢喜的娃娃弟子,他还活着。几年前我们意外见面,他用计,把自己和我一起困在了一座禁制内,后来我脱困,他却不肯离开,现在还被困着。”

欢喜和梁辛等共处茧内的时候,本来能跟梁辛一起离开,可他自己却不肯走,梁辛打从本心里喜欢这个娃娃,不忍他就这样在茧内孤苦一生。

就是为了这个小和尚,梁辛才再度燃香,找贾添想办法。

贾添并未追问细节,略作寻思后,痛快应道:“过几天,大祭酒到离人谷的时候,会带着一块号令我门下弟子的信物,那个娃娃见到信物,便会遵从你的号令。”

梁辛大喜,而后又疑惑道:“信物…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说给我就给我?”

贾添大笑:“我的门徒,大半都被你杀光了,剩下的那些也都变成傀儡,我现在连一个清醒的手下都没有,要信物还有个屁用,送你了,是块好玉,值钱得很”

笑声之中,青烟飘散,这次贾添聪明了,没等梁辛去掐香头,自己先动手撤掉了法术。

梁辛也不再停留,脚步匆匆,去和两位义兄、老爹等人汇合。

所有人聚集在离人谷前的空地上,个个面沉如水。

不用问,有人看到了贾添留在自己乾坤袋里的留笺,有关神仙相、大眼小眼的真相已经不再是秘密。

老蝙蝠等人出来后,也并没多说什么,只是站在了一旁。

一边是早就知道真相的几个亲人、亲信;另一边则是日馋中的‘传统’修士,虽然还谈不到对峙那么夸张,可也不再是以往那种‘亲如一家’的气氛了。

跨两本性豪爽,见梁辛来了,迈步上前从乾坤袖中取出了信笺:“龟儿给老子的信上,说得是真咯?”

不等梁辛开口,老蝙蝠就从旁边森然道:“明知故问何去何从,你大胆明说”

真相严谨,丝丝入扣,只要不是傻瓜,看过信就能明白,贾添所言确有其事。

跨两默不应声。

老蝙蝠瞪着他,冷笑道:“邪道余孽,生苗跨两,一生出来脑袋就别在裤袋上,生生死死也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现在连句话都不敢说了么?”

跨两的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还是没吱声。

邪道妖人与正道争斗,争得是活命,争得是资源,归根结底,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破道飞升。日馋门徒在得到妖元之前,就大都是五步、六步的修为了,人人道心深种,飞仙,是唯一的大梦。

老蝙蝠背手走上两步,和跨两四目相对,继续阴声问道:“现在就去轰击猴儿谷大眼?还是跑到海边等那些神仙相上岸,给他们去帮忙?”

这个时候,长春天从后面走了上来,对老蝙蝠道:“老爹先请息怒,我有个想法,于大家都有好处。”

梁辛兄弟也走上前,暂时劝回了老蝙蝠,毕竟这样僵着不是个事,大家总不能就这样打起来。琅琊笑得很甜,从梁辛身后露出脑袋,对长春天道:“师父,你继续讲,什么好主意,我想听得紧呢。”

长春天只是望着梁辛,虽然气氛已经不对头了,可礼数依旧周到,目光里满是征询之意。

梁辛一笑:“咱们在一起,从来都是有话就说,没那么多讲究。”

没想到小活佛却从一旁闷哼了声:“今时不同往日了咱们要打算应付浩劫,打神仙相;他们却盼着轰灭猴儿谷,恢复灵元大脉,以求飞仙逍遥。从好朋友变成了生死对头,说话还是在意点好,免得一个看不惯,大伙立刻动手这伙子邪道人物,虽然走得和你比较亲近,可骨子里也只有‘道心’两个字,和五大三粗也不见得有什么区别”

任谁都明白,小活佛的话虽然不中听,却是再明白不过的实情。梁辛去对付‘浩劫东来’,于日馋修士们而言,已经不再是保护中土,而是阻止他们的求仙大梦

长春天轻轻咳了一声,没理会小活佛,直接对梁辛道:“贾添一直想要对付你,你也不会放过贾添,这一点,日馋上下一心,所有人都会助你击杀此獠”

傀儡们都刚刚清醒,对梁辛的皇宫之行还了解得不太详尽,并不知道贾添和猴儿谷大眼同命共生。不过日馋从上到下都明白,贾添是第一次浩劫中的‘叛徒’,他一直在准备抵挡第二次浩劫,是神仙相的大敌,杀了他,能让神仙相轻松击毁猴儿谷大眼。

在对付贾添这一点上,梁辛和神仙相‘利益一致’,能让天地秩序尽快恢复,这些邪道弟子出手帮忙绝无二话。

包括跨两琼环、弦子屠子等人在内,在长春天说过话后人人点头。

而长春天想到还要更深一步。贾添给他们所有人留信,摆明了是一场挑拨,长春天不担心梁辛,梁辛对故人永远有一份厚道性子,就算日馋门徒都拍拍屁股走人,他也不会大开杀戒。真正值得担心的是贾添……梁辛放过他们,贾添肯定会出手,绝不会容他们活下来。

与其如此,倒不如和梁辛联手先毁了贾添。

梁辛不置可否,也不去解释什么,只是追问道:“在除掉贾添之后呢,做什么?”

长春天应道:“咱们所有人,或者去青莲小岛,或者避入小眼,亲人朋友都带在身边,我们不管这件事了不帮神仙相去捣毁猴儿谷,但也犯不着去拼了性命去阻止他们,毕竟……天下万物,生老病死、破立相依,早都注定好的,我们不去管也没什么。”

日馋弟子更是点头,跨两干脆怪声笑道:“长春天老汉儿,有你的”

试想,贾添‘已’除,日馋袖手,天下就只剩下苦修持,又怎么能挡得住神仙相,猴儿谷大眼一定会被捣毁,一番天崩地裂之后,天地秩序得以重建,日馋弟子‘坐享其成’,再继续修行下去,只要机缘到了,迟早有飞仙的时候。

按照长春天的了解,梁辛对中土也不太在意,关键是身边亲友平安就好了。

除掉贾添、不理浩劫,这就是长春天的主意。

断灭凡情后,求仙是唯一大梦,修士不理会凡人死活,自然也不会把中土存亡放在心上。可是当浩劫将至,天门也罢、日馋妖人也好,明明能够逃亡深海小岛避难,为何还要积极备战,冒死也好迎击强敌?

答案很简单,不过两个字:灵元。

中土天崩地裂,浩劫席卷四方,天地灵元也势必大乱,尤其猴儿谷大眼被摧毁,中土世界现有格局也将彻底散碎……灵元没了,格局乱了,自然也就没办法再飞升。

在不知道‘大眼’真相之前,修士只道这场浩劫,会影响到他们的‘大梦’、会让他们无法飞升,所以他们要抗、要战。

直到现在长春天等人才明白,真相恰恰相反,只有让浩劫东来,修士们才能真正飞升这样的话,为何还要打?中土碎了就碎了,大家撤到安全处,静待灵元大脉复原成远古时的模样吧。

长春天的主意,已经很‘照顾’梁辛了。

只要梁辛不占到神仙相的对立面去、或者说,只要他不去保护那只假大眼、不去阻止灵元大脉恢复远古模样,他就还是日馋宗主,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大群日馋弟子,目光里都带了些盼望,注视梁辛。

断灭凡情不是毫无感情,修士也会喜怒哀乐,毕竟大家相处得久了,做了不少轰轰烈烈的大事,并肩经历了几场生死,就算不去想实力的差距,单以‘感情’而论,日馋门徒也不愿就此和梁辛决裂、把他摆到敌人的位置上去。

只要梁辛认可长春天的办法,大家仍是一家人

梁辛点了点头,不是认同,只是示意对方自己‘听明白了’,又问道:“不理浩劫,假大眼被毁,灵元大脉又进入真的大眼,天地秩序恢复到远古……再之后呢,做什么?”

长春天愣了愣,再之后?整件事情,应该到此为止了,又哪来的‘再之后’。

梁辛笑了起来,毫无欢愉之色,也不是怒笑,表情里只有无奈,自己把话题接了下去:“再之后,你们修行,悟道,终有一日得偿所愿,破戒飞升,进入仙界。再之后……或者在发疯之前,被师兄杀掉;或者在发疯之后,被师兄杀掉。”

长春天全不明白梁辛的意思,一字眉皱起,隐隐显出了份警惕神情:“你说的‘师兄’,是大魔君谢甲儿?他也不许别人飞仙么?”

梁辛摇头:“不是不许别人飞仙,是不许别人发疯,可不管是谁,只要真正飞升,就会发疯”

柳亦和曲青石对望了一眼,兄弟两个都皱起了眉头。

真相有两重,下一重,是中土的飞升之事;上一层,则是真正仙界的模样。贾添在给傀儡的留笺中,只说了前者,对后者只字未提。

柳、曲兄弟都听出了梁辛的意思,他打算把第二重真相也就此揭露,可是……只提到大眼的事情,日馋就已经乱了,再去说仙界之事,生怕长春天他们不发疯么?

果然,梁辛真就不管不顾,把仙界的事情,原原了出来。

日馋之中所有修炼之士都如遭雷亟,面色惊惶,站在原地呆呆发愣,再说不出一个字了。

片刻之后,忽见眼泪,长春天、跨两、琼环……人人泪眼婆娑,而透过泪水,目光中的绝望,也渐渐变成了‘凄厉’

修仙梦断。

柳亦等人再度对望,彼此轻轻点头,几个战力卓越者缓缓错动脚步,把老蝙蝠、小汐这些弱者挡在了身后……离人谷前的气氛,已经从沉闷变成了压抑,随时都会彻底爆裂开来

梁辛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不提中土,不提浩劫,就算一切都恢复到远古模样,你们所有人都如愿以偿飞升到仙界,又能怎样?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吧,换到一个还不如中土的世界吧。”

这个时候,跨两忽然开口,不理会梁辛,而是伸手指向曲青石、柳亦等人,厉声喝骂:“龟儿子,你们做啥子?把老爹挡住做啥子?怕老子会发疯,会杀老汉儿么?”

柳亦眼神清淡,曲青石面带冷笑,并未去答他。心念则层层转动,运转真元,静待对方爆起发难。

小丫头青墨以前和跨两相处得不错,心里略有不忍,刚想劝解几句,不料老蝙蝠阴沉开口:“女娃子,没你的事,老实待在一旁柳亦曲青石,你们也退开,他想杀人,就让他杀”

跨两脸色狰狞,双目血红,死死盯住柳、曲二人,仿佛生死强仇片刻之后,突然迈起大步,快步走向老蝙蝠,同时浓浓真元滚荡,黑风自他身体中散出,横扫全场黑风之中传出怒骂:“格老子,怕老子杀人么?”

梁辛皱眉开口:“话还没……”

可根本不等他说完,跨两‘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声音凄厉,仿若被砍断四肢却犹自挣扎、爬行的野狼:“老子就是要杀人,就是要,杀人可就算杀天杀地杀自己,老子也不会……”

而此刻梁辛陡然展开身形,口中低吼着‘不可’,直接突入苗人的神通之中。

‘想不到’顷刻成形,一重因果断灭,跨两一身宗师修为凭空消散,由此,他高高举起、重重拍向自己额头的那一掌,也变得酸软无力……

魔功之内,‘啪’地一声脆响,跨两还是击中了自己的额头,但却毫无杀伤可言,性命无碍。

……

就算真的绝望了、真的变成了疯魔,他又哪会去杀老爹,可跨两要杀人,即便无人可杀,他也要杀人,杀谁?

杀自己。

跨两没杀到人,放声嚎啕,像个娃娃。

梁辛脸色发白,不知是被气得还是吓得,对着众多日馋门徒道:“话还没说完,等会再疯”说完,不等别人回答,伸手指了指天嬉笑:“你来说”

论起道心,天嬉笑比着跨两、长春天等人毫不逊色。他和梁辛、大小活佛一起从蜀藏茧子进入真土境,继而跨入仙界,了解到真相时,曾也一度心丧若死,可不久后他又精神了起来……梁辛今天借着这个机会,和长春天等人挑明事情真相,的确是事出无奈,但心里也还留了最后一份依仗:为什么天嬉笑能够重新振作起来?

天嬉笑的理由是什么?

平息这件烂事的唯一机会。

虽然心里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但长春天心智仍在,见梁辛点名天嬉笑,也恍然大悟,眼中重现光彩,转头望着丑娃娃问道:“你早知真相,为何没发疯?还跟着小魔君一起忙得有来到趣,为什么?”

事情似乎有了些转机,长春天对梁辛的称呼也恭敬了许多。

天嬉笑却苦笑了起来,指了指跨两,应道:“不是谁都像他那么刚烈的。刚知道真相时,我也想发疯,可我不会杀自己,只想杀别人,随便杀人,泄愤。”

跟着,他又指了指梁辛,继续苦笑:“也不是谁都像宗主那么厚道的,莫忘记,当时在我们身边,还有位大魔君,我要是稍显疯狂,他会直接伸手捏死我。当时我不是不想大闹一场,而是完全不敢闹……既然不敢,也就只能老实呆着,拼命找借口来安慰自己,结果我自己也没想到,找来找去,竟真的被我找了个好‘借口’,或者说……希望”

说着,天嬉笑深深吸气,丑脸上异常郑重:“无仙他领悟的‘活着’,虽然是贾添用来蒙骗他的,但谁敢说,这不是真正天道?贾添自己不信,也不能就说它是错的。尤其是从中秋之后,他就变成了不死不灭、不醒不动的怪模样,身体中还凝聚出天地气运,而且这股‘气运’越来越浓。没人能解释得清楚,他到底怎么了。他的情形太异常。”

长春天已经平静了许多,追着天嬉笑的话问道:“你的意思…无仙要飞仙?我说的飞仙,不是去那个聋哑世界,而是、是真正化仙?”

不料天嬉笑却摇了摇头:“我没说无仙会真正成仙,我只是觉得、或许有这个可能吧。先前也说过,我就是把无仙当成了个‘借口’。我盼他能有一个别人全都无法想象的突破,也就是为了给我自己一个希望……而且无仙的状况,也实在值得期待、值得我把他当成希望。”

天嬉笑停顿了片刻,见没人说什么,他才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无仙都是个希望,既然有希望,就不妨先等一等。万一他要有所突破呢?那仙道就真正存在,而他领悟的‘活着’,就是登仙大道;话再反过来说,如果有朝一日,他死在了小眼里,希望碎裂,那时我再发疯也不迟,反正已经绝望了,不在乎再多绝望一次……我现在也还没破劫飞升的程度,要是不知道真相,我也要修炼、等待大成后天劫出现,都是要等,我没损失。”

有关无仙的异状,梁辛也早有些想法,偏巧就在两个时辰前,他和天嬉笑还在小眼中谈及此事,平心而论,梁辛也真盼着,长春天、跨两琼环,能够‘真正’飞仙,不去那个聋哑世界,而是找到梦想中的那片琼瑶境地……这件事的希望,就系在无仙身上。

第四一一章 该干什么

谁也说不准,无仙会再有突破、还是会有天就这么死掉。所以梁辛暂时也没去多去追究,可没想到贾添会来‘搅局’,把他的‘大梦’烦恼,丢到了自己身上,要解开这个扣子,唯一的办法,也只有抬无仙出来说事了。

其实,无仙的异状,几乎所有的日馋门徒都知道,天嬉笑能想到的事情,他们也都能想得到,只不过大家得知‘真相’时,所处的环境不同。正如天嬉笑所言,在谢甲儿面前他不敢发疯,要拼命去找借口、找希望来安慰自己,这才想到了无仙;可日馋门徒面对的是梁辛,几乎全无压力,一时之间只想发泄,根本就不去考虑其他的事情……

最后,天嬉笑笑了,语气里带了些无奈:“事情就是这样,浩劫东来,也不过是把飞升的地方,从混沌大岛换到了无声世界,大家修炼的法术、领悟的天道,根本没有一点屁用,倒不如盼着无仙能有些作为。说穿了吧,有的等,总比没的等强”

天嬉笑的话说完了,离人谷前的空地上,再度安静了下来,没人接口,也没人再去问什么。

直到半晌后,忽然一个嘶哑声音,从梁辛身后响起:“天嬉笑龟儿子说对了一句话,有的等总比没的等强……老子刚死过一次,不在乎再多等一阵。”

说话的是跨两,现在的生苗,脸上哪还有狰狞虐戾,不知何时已经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他一开口,妹妹琼环也模棱着银牙说道:“天嬉笑龟儿子另句话也说的不错,反正也没啥子希望了,就当无仙是真的,他真要死了,再发疯也不迟。”

血河屠子怪腔出声:“龟儿子天嬉笑还有句话……”

天嬉笑眼皮直跳,翻起怪眼怒视屠子:“我惹你们了?一口一个龟儿子,以为老子不会骂人么?”

事已至此,又能怎样?又有谁想真正发去发疯?天嬉笑的‘借口’实在脆弱,但其间也确确实实藏了一份希望后的希望。在无仙有所变化之前,等一等又何妨。

究竟是登仙大道,还是绝望疯狂,都系于无仙了。

至少在他有所变化之前,一切都还维持原状。

这一仗谁都不想打,梁辛如是、日馋门徒如是、老蝙蝠也如是……柳亦收起了戒备的架势,笑呵呵地望向跨两:“说不活就不活了,你脾气也太暴躁了吧?”

跨两狠狠应道:“看你们护着老汉儿,还道我会对老汉儿不利似的,心里憋屈”

柳亦斜忒着他:“你这是…以死明志?”说完,回过头望向老蝙蝠:“师父,他真是那个谨慎的?”

话音落处,几人笑出了声,众人也就此放松了下来,一场风波,至少表面上平息了下来。梁辛长长地松了口气,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论凶险、论麻烦,刚才的场面远逊于他以往经历的那些恶战,可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异常疲惫,而且心里也不痛快得很。

风波平息,一直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出手帮梁辛打架的山中妖族大失所望……跟着葫芦、铜头等一众妖王找到梁辛,就此辞行,要返回苦乃山。

乱世已到,苦乃山中还有一个假大眼,是最险恶的地方,梁辛本意是送他们去仙界,可苦劝了良久全无效果,妖族世代在苦乃山生息繁衍,对外面的花花世界不感兴趣,只有那片连绵大山,才是他们的洞天福地

葫芦心意已决,不容梁辛再多说什么,在众妖的欢呼声里,催动法术重返家园去了……

群妖离开,梁辛愈发闷闷不乐,这个时候,琅琊抱膝蹲到了他对面,好像有话要说,可偏偏什么都不说,眸子亮晶晶地,就那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含笑不语。

梁辛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了,皱眉问她:“怎了,有事?”

“没事,就是…看你不痛快,来劝劝你。”说着,琅琊突兀岔开了话题:“要是今天在这里的不是你,而是大魔君,你猜会是个什么局面?”

虽是问话,可琅琊没等梁辛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要是把你换成了谢甲儿,跨两琼环他们几个人我不敢说,可绝大多数人都不敢造次这些日馋弟子,之所以敢和你闹,就是算准了你心眼软,大家都明白,就算今天谈崩了,你也不会大开杀戒。”

梁辛瞪她:“你这是专门跑来骂我来了?”不得不说,琅琊眼光极准,梁辛的‘不痛快’就在于此。

因为‘厚道’,所以人人都敢在他面前发怒。

琅琊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笑容明浩:“如果你是谢甲儿,或许今天就不会有那场风波,可是日馋门徒心中那份不满不会消散,只要不杀灭他们,日后必有大祸……就今天的事情来看,还是你处理的更好些。或者说,还是心底厚道些好。”

梁辛苦笑:“你这是个什么道理?因为我不会对付自己人,所以大家都敢来反我,这还是他的好事?”

“没人把你真当成大王,大家都把你当成个朋友。今天这件事,若是发生在主仆间则无解,就算有了无仙这个契机,隔阂已现,主不容仆、仆也会随时准备为了自保而噬主。可要是朋友,便无妨了。他们知道若自己要走,你也不会拦不会杀,可你看,此事之后有人对你说他要离开日馋么?另外,还有个关键,你自己也没把自己当大王不是?”

一语中的。

梁辛寻思了片刻,笑了。原来大家都是朋友,什么魔君门徒,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琅琊站了起来,一摇三晃,美滋滋地走了……琅琊刚走,青墨又拉着柳亦,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异常兴奋,脆声道:“梁老三,浩劫东来已解”

梁辛吓了一跳:“啥、啥意思?”

青墨的神情,好像只骄傲的小母鸡似的,声音里满满都是自豪:“我已找到化解浩劫东来的办法,刚刚和柳亦商讨过,确实可行”

柳亦也大声接口:“不错,浩劫东来,解矣再不用为这件事发愁了。”话虽然这么说,可柳亦却不停地冲着梁老三叽咕眼睛,神态鬼祟的很……

梁辛不明所以,干脆不再去瞎想,笑问青墨:“怎么回事,仔细说来”

“浩劫东来,不就是神仙相想要来摧毁大眼,恢复远古格局,以求飞仙么?可就算他们得偿所愿,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神仙相其实和咱们日馋门下的修士们,也没什么区别,干脆把真相告诉他们,然后大伙一起等无仙”

青墨声音清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不用梁辛开口,曲青石就从旁边嘿了一声,望着妹妹摇头苦笑:“哪有那么简单,就算咱们去说,人家会信么?”

日馋门徒之所以相信‘仙界真相’,是因为信任梁辛,但是神仙相哪会去理会这种‘无稽之谈’。

别说空口无凭,就算真用飞舟载着神仙相去仙界转上一圈,他们也只会冷笑着说一句:此间的确五行缺一、格局不整,可你如何证明,这里就是仙界?

有罗刹鬼越界,也只能证明那个无声世界,是恶鬼的仙界

如何才能证明哪里是中土的仙界?只有一个办法:打碎猴儿谷大眼、还原远古格局,再等修士渡劫,真正飞仙……曲青石对别人什么时候都横眉冷目,唯独对自己的宝贝妹妹一向耐心,掰开揉碎,仔仔细细地讲清楚。

这个道理,梁辛和几位同伴以前就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眼前的情形,也不过就多出个‘古怪无仙’,可事情的前提根本没变。

可能是相隔时间久了,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也可能当时就没认真听,小丫头青墨把这个道理忘掉了,不过青墨忘了,那是‘理所当然’,但柳亦又怎么会忘掉?

梁辛满脸狐疑,望向柳亦。后者正帮媳妇打气,和曲青石胡搅蛮缠。片刻之后,梁辛恍然大悟,柳亦自己不得罪媳妇,推两位舅舅出来当恶人……

等青墨悻悻地走了,长春天又背负着双手,走到了梁辛的跟前,在他身后,还跟着跨两等人,长春天对他点了点头:“刚才的事情,你别在意,大家只是对事,我也如此。”

梁辛摆了摆手,笑了。现在,有关‘假大眼’和‘真仙界’的两重真相,已经尽为日馋门徒所知,气氛虽然略显得尴尬了些,可梁辛自己却轻松了许多,而他位置特殊,是‘领头羊’,他先笑了,其他人也都随之轻松下来。

长春天也笑了起来:“有个事情,想要和你商量下,一定一定请你成全……”

梁辛脑筋不错,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他就明白了:“去仙界看看?”

长春天大笑:“不错我辈修天,又哪能放着大好机会,而不去仙界看一眼就算那个仙界破烂得不像样子,至少也要去看一看,才不枉这一世修仙”他说的是真心话,一辈子都在憧憬悟道,毕生精力都投入期间,此刻仙界的大梦虽然碎了,但也还是想着能去看一眼‘那个地方’。

梁辛痛快答应,贾添与日馋势同水火、浩劫东来随时会到、而苦修持多半也因梁辛‘保护’贾添而把他们当成了仇人,中土形式复杂且险恶,而小眼、麒麟岛这两处避难地,比起仙界实在差得太远。梁辛本就在准备一趟仙界之行,把母亲和大家的眷属都送到师兄那里去避难,现在再搭上日馋门徒去转一圈,全不费事。

听说要去仙界,日馋门徒个个都喜笑颜开,大家的心思都和长春天差不多,能去看一眼,至少至少,对自己也算是个交代吧。

茅吏即刻启程,驾驭神梭赶赴麒麟小岛,去接三兄弟留在小岛上的亲属。神梭如电,来去不过一天多些的功夫,丑娘等人与梁辛在离人谷会合。

又等了三天,贾添果然信守约定,把秦孑也送了过来,仍是‘木举人’、‘慈悲弓’的老办法,大祭酒也恢复了清醒,在她的须弥樟中,也多出了一块古朴玉佩,这是贾添的信物。

众人聚齐,就此启程赶往南疆登舟,梁辛不跟随大队行动,而是和天嬉笑约定,双方在真土境碰面……他带了贾添的玉佩,赶往蜀藏的茧子,要把东篱和小欢喜带出来。宋红袍惦记着故人,想和他同行,梁辛自然痛快答应。

一路顺畅,全无意外事端,不久之后梁辛和宋红袍赶到了蜀藏,在东篱和小和尚欢喜满是惊喜的目光里,直接迈进了茧子。

东篱先生修为了得,三年不见,也没太多变化,还是那副大儒风范。欢喜倒是长大了些,从先前十岁不到的娃娃相,变成了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模样,不过小欢喜离奇发胖了圆头圆脑,面团团地,少了以前的那份孩童稚趣,却又多出了些憨憨傻傻的厚道模样。

见面之下,梁辛先对东篱先生恭敬施礼,又对小欢喜亮出了师门信物,贾添的玉符果然灵验,欢喜一见之下,立刻跳起来,摆出一副‘你说干啥咱就干啥’的神情……

上一次分别到现在,中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一天一夜都未必能说得完,梁辛暂时也不做赘言,催动身法与执念,施展‘来不及’,再发力去轰击乱流,前后一共十几次乾坤挪移,终于‘蒙’到了一次,从茧子中进入真土境

欢喜大声欢呼,虽然真土境里除了土什么都没有,可比起只有三里方圆的茧子,无疑是一片辽阔仙境

这个时候天舟还没到,毕竟天嬉笑前阵始终在十界里钻来钻去,从没来过真土境,要多试上几次才能准确着陆,这件事时提前就打过招呼的,梁辛倒不太担心。刚好趁着这段时间,把鲁执、贾添、须根这样一整件事,连同自己这一段的经历,从头到尾给东篱先生讲述了一遍。

梁辛几乎都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去向别人解释这整件事了,不过对此他毫不觉麻烦,相反,每次讲述时,只要时间从容,他都会讲得异常仔细,特别是有关贾添、大眼和中土天下之间的关系。不仅是说故事,借着这个机会,他也在悉心思索,想要找出一个‘破局’的办法。

从猴儿谷抵御乾坤一掷、到皇城大内接连恶斗、再到贾添送礼……梁辛被贾添搞得异常狼狈,凭着他的魔头性子,做梦都想着反击,可贾添一死,中土崩裂;就算他不死,自己玩命去打,最终占便宜的也是神仙相。

束手束脚,让梁辛全不知道该怎么去打这一仗才好。

贾添却不管那套,只要浩劫未至,他就一心一意地对付梁辛。梁辛甚至觉得,贾添杀自己已经不再是觉得威胁、或者利益受损,纯粹就是为了好玩、为了有趣……

比起初闻梁一二真相时的宋红袍,东篱先生要镇静的多,须根虽是小人,可梁一二却是真英雄,宣东篱看事情比着普通人更偏执得多。

从某个角度上,甚至连梁一二都变成了须根求仙的‘工具’,可即便如此,东篱仍不觉得什么,在他想来,能和梁一二一起图谋搬山,便足慰平生,又何必去管那些更深的真相

而鲁执的作为,更让老先生大呼过瘾,异常兴奋。等梁辛把整件事说完,东篱重重一掌拍在地面上,放声笑道:“好个鲁执,宣某服了”

宋红袍心性虐戾,但为人内向,最看不惯东篱这种一惊一乍的模样,翻着怪眼瞪他:“佩服鲁执,一定要喊出来么?要是真心敬仰,就给他完成遗愿去。”

东篱仿佛全没听出老友话中的讥讽之意,居然重重点头:“不错,我余生将倾尽全力,去做鲁执未尽之事,毁去混沌之海那边的真大眼,再想个抵挡天灾大劫的法子,然后击杀贾添…嘿,贾添也是杀梁一二的凶手,反正这个仇要报,干脆连着鲁执遗愿一起完成。”

宋红袍好像看疯子似的,打量了东篱半晌,最后才嘿了一声,怪声笑道:“好家伙,我要是不认得你,非得把你当成中土第一高手不可……宣疯子,你才六步中阶,就算说梦话的,也得掂量些吧?”

“我的斤两,我自己清楚,不劳你提醒。”东篱笑着应道:“给梁一二报仇也好、完成鲁执遗愿也罢,凭我的本事做不来。不过……能不能做得成,和去不去做,本来就是两回事。去做就是了,至于成不成,管它那么许多”

东篱天生一副狂妄性子,宋红袍虽然骂他是疯子,但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也不觉得太意外。可没想到是,在东篱的大笑声中,梁辛忽然怪叫了一声,满脸就是痛快开心的神情,仿佛突然之间想明白了什么道理。

随即梁辛从地上一跃而起,对着东篱先生施了一礼:“多谢先生指点”

东篱皱眉,纳闷:“我指点你什么了?”

“先生说,要完成鲁执遗愿。就是这句话,让我茅塞顿开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东篱又笑了起来:“听你的意思,好像先前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梁辛站直了身体,应道:“实话实说,就在刚才,我还真不知道接下来该干点啥好……”刚说到这里,护身灵觉微微一震,几乎与此同时,宋红袍和宣东篱身上的传讯铃铛一起响了起来,宋红袍倾听片刻,从地上一跃而起,喜道:“天舟到了,是天嬉笑传讯,请咱们赶去相见”

“来得刚刚好,先上天舟,其他事情一会再说”说着,梁辛拉起欢喜小和尚,与宣、宋二人一起,向着天舟着陆之处赶去。

第四一二章 凡人娇贵

第四一二章凡人娇贵

“你要去混沌之海的另一端……”天舟之中,丫头青墨低声惊呼,圆圆的眸子里尽是诧异,牢牢盯住梁辛。

片刻之前,梁辛和三个同伴,会合了大队人马,登上天舟,随后说起了自己下一步的打算:仙界之行后,他要出海,去捣毁巨岛上那座真大眼。

话刚出口,就惹来了青墨的惊呼。

曲青石也眯了下眼睛,挥手止住了妹妹,望向梁辛问道:“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梁辛实话实说:“自家的傀儡亲友,现在基本都已经救了回来;贾添挑拨得那场内乱也得以平息;现在又把亲属送到仙界避难,事情一件接一件,总还算顺利。可再过几天,等我重返中土之后呢?返回中土,等待‘浩劫东来’,但是神仙相大军究竟什么时候来,谁也说不准。这段等候功夫里,就只剩下和贾添玩命……我们两个斗得越凶,神仙相笑得就越开心,我不想便宜那群丑八怪。”

说着,梁辛耸了耸肩膀。

柳亦跟着他的话想了想,笑道:“这一来,在浩劫真正来临之前,你便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些什么了……别说你,我也一样,除了和贾添斗个你死我活之外,没事做了。”

梁辛笑着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干等浩劫,却什么都做不了,心里难免不踏实。不过在真土境,东篱先生提到继承‘鲁执遗愿’、捣毁真大眼,让我脑子里一醒”

说到这里,也不容别人再问,梁辛把话锋突兀一转:“我想要保住中土太平,也就是说,贾添不能死,神仙相不能胜……可万一要是神仙相赢了,贾添死掉呢?”

神仙相,个个都是飞升之人,百八十个的确不放在梁辛或者贾添的眼中,但两千之众,还有数千凶猿相助,除非鲁执和十位仙魔复生,否则无论是谁对上他们,都不敢轻言必胜。

梁辛提高了些声音:“若神仙相取胜,则猴儿谷灵穴必毁,巨岛上被废弃千万年的真大眼重新‘开张’,主掌灵元大脉,与眼呼应,一场灭世之灾后,中土格局重新回到远古模样……但要是在神仙相大军攻来之前,就把混沌之海另一端的真大眼毁掉了呢?”

青墨眨了眨眼睛:“中土被毁、和真大眼存亡…这两件事有关系么?”

鲁执当年布下的三六九大阵早已毁灭了,现在中土再没有力量去抵挡‘灵元暴*’,只要猴儿谷大眼一毁,灭世之灾立刻降临,中土生灵尽遭屠灭,这个结果无可改变。无论那座已经荒弃的真大眼是否被毁掉,都不会影响这个结果。

不用梁辛回答,柳亦就哈哈一笑:“毁掉真大眼,救不了中土,不过对神仙相来说,可是致命一击”

曲青石眯着眼睛看梁辛,也跟着笑骂了句:“魔头心思”

这就是梁辛的性子,就算毁了我的中土,你也休想飞仙只要能潜上巨岛,毁掉真大眼,这一仗还没开打,神仙相就已经输了,就算屠灭世界、炸毁乾坤,他们也输了。

而实际上,如果能潜上巨岛,提前摧毁真大眼,对于即将爆的那一场大战,也有着极大的好处……真大眼不再,神仙相就再无望飞仙,‘浩劫东来’对神仙相而言,也从苦心图谋、不容有失的战役,变成了歇斯底里、疯狂绝望的报复。疯狂之下,再没了心机、谋算,一支严整有序,战力惊天的神兵,也随之变成一群嗜血狂魔。

把一个强者惹得疯不是好主意,可要是把一支强者组成的、本就打算毁灭中土、否则绝不回头的大军尽数惹疯了,却不是件坏事。一个整体和一盘散沙,哪个更好对付些?结果不言而喻。

而且就现在的局势来看,至少在战机上,中土是被动的——苦修持也好、傀儡雄兵也好,都只能等着敌人打过来,要是能让真大眼毁掉,梁辛敢用自己的脑袋打赌,神仙相立刻就会蜂拥而出,搭乘最近的一趟洋流,赶到中土来疯,这一来便等若引敌出手,中土这一方占了先机。

东篱先生的几句无心之言,对梁辛而言却如醍醐灌顶,他总算想清楚了,再从仙界返回中土后,他应该去干啥了……想办法,先把混沌之海另一端的真大眼毁了再说。

何况,要是自己毁掉了真大眼,贾添肯定不怎么舒服。一想到能让贾添堵心,梁辛就觉得浑身都是力气,打从心眼里那么开心。

其实在梁辛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想法:捣毁真大眼,是启动鲁执第三座大眼的关键之如果将来败局无可更改,中土注定有此一劫的话至少万年后的那座崭新的中土世界,是按照鲁执的设计而成形的,第三座大眼与镇百山眼彼此呼应,灵元流转有序,世上再无天劫之说。

挽不回旧天地的毁灭,那就以新乾坤来凭吊这个十界第一人吧。

不管怎么说,梁辛都打定了主意,再返回中土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潜上神仙相的老巢,捣毁真大眼。

曲青石沉思了片刻,问梁辛道:“你要潜上大岛,会有两个麻烦,先说第一个:混沌之海,你怎么过去?别打天舟的主意,这支天舟能穿越十界,却进不去混沌之地,否则当年鲁执也不用点化十九大兽,自己就突入巨岛毁大眼去了。”

这一点梁辛也想到了,笑着摇头:“我没指望天舟。要潜上大岛,有两个办法,第一个是效仿当年巫蛊前辈,等明年潮汐出现时逆流而上……”

说到这里,梁辛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暂时岔开话题:“对了,逆流而上傀儡只有十年性命,贾添等不起,为什么不驱驭大军逆流而上,神仙相不来,他可以过去直捣黄龙。”

曲青石瞪了他一眼:“千万傀儡,你知道那是多少人么?”

梁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满脸懵懂。对千万之数,他还真没有太多概念,反正很不少就对了。

柳亦则笑道:“想想你做罪户时,一个大营是一千人,贾添的傀儡大军,就是一万个这样的大营。”

这样一说,梁辛就恍然大悟,傀儡雄兵太庞大,纵然个个都有远凡人的实力,要想把他们集结到一起,尾呼应、行军赶路,也是一件绝难的事情,想要快渡海几乎不可能。而九星尚未真正连线,潮汐虽然受到了影响,可每年成形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这边是行军度慢,那边是潮汐时间短,贾添真要去‘逆流而上’,根本到不了目的地,走到半途潮汐就会消散不见……

曲青石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你想逆流而上,也不是个好办法,神仙相对洋流看得很重,他们不停派斥候借着潮汐进入中土,也不会想不到会有中土人物借机过来,多半警戒森严。”

二哥说的是实情,梁辛没矫情,又说起了自己的第二个办法:“如果不能借助潮汐,就只能靠蟠螭帮忙了…要是‘一步阴阳’蜕好了皮,大家老熟人,应该能帮这个忙。等回到中土,我下海去试试,看能不能联系上它们。”

放眼中土,就只有成年的大蟠螭能够不受混沌影响,在那片深海中尽情游弋,偏巧梁辛和蟠螭有交情,而这种灵物又天生义气。

曲青石闻言眼睛一亮,笑道:“我都忘了还有蟠螭这码子事,要是能得它们相助,至少穿过混沌大海没问题。”

说完,稍作停顿,曲青石又继续道:“第一个麻烦,暂时先放到蟠螭身上,再说第二个麻烦…巨岛上,盘踞着两千神仙相,你怎么躲过他们的探知?”

梁辛有些不解:“我会潜行术……”

话没说完,曲青石就不耐烦打断他:“我知道你的潜行术,我还知道,那座大岛上,没有蛇子老鼠”

梁辛‘啊’了一声,愕立当场。

他的潜行术,神奇之处在于能够模拟山间野物爬行,即便进入修士灵识范围,反馈出来的也是一条蛇、一头蜥蜴或者一只老鼠在移动,只要不被对方直接看到就没问题,现在的梁辛晋入嫦娥境,施展此术更得心应手,就算神仙相,只凭灵识也难以辨识他的真身。

可问题是,那座巨岛上,除了丑八怪和凶猿之外,就再无一物,跑到一个没有蛇的地方去假装蛇,估计要比梁辛上岛后就大笑三声还要更惹人瞩目。

这时木老虎插口道:“其实不用潜行术,只要放开灵觉,和那些神仙相保持距离就好。”

梁辛喜道:“仔细说”

修士靠灵识护身、探索远处,但巨岛上五行错乱灵元躁动,对修士灵识的影响不,神仙相虽然个个修为精湛,但能够探查的范围也不是很大;而梁辛的灵觉是身体感觉,五行乱流对之干扰不算太大。

梁辛被洗炼恶土真身后,就变得机敏异常,本来就比普通神仙相的灵识更强,再加上环境的限制,只要他自己心些,完全能避开对方。

大概解释两句后,木妖又继续道:“岛上的神仙相不足为虑,那些土著天猿,才要真正心”

自从鲁执修改中土格局后,大眼所在的巨岛就只有火尾天猿生存了下来,这些土著对危险都有本能般的警惕,按照老虎的想法,梁辛能躲开神仙相,但很可能会被天猿察觉。

木老虎又补充道:“你要去冒险,最好能带上羊角脆,这个东西在天猿中地位特殊,说不定能帮上你。”

羊角脆在汐和琅琊之间跳来跳去,正玩得高兴,突然听到有人叫它名字,老大不耐烦地转回头,望向了木老虎,大有‘喊我干啥,你有苹果?’之意……

事情暂时就这样定下来,没人再多说什么,渐渐转开了话题,开始闲聊起来。青墨却始终闷闷不乐的样子,忍了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拽了拽柳亦的衣角,低声问:“梁老三要去神仙相的老巢,你怎么不拦?”

“他自己想去,何况又不是作奸犯科,为啥阻拦?”

青墨眉头大皱:“这是凶险大事,过去容易,回来可不那么容易。”

柳亦呵呵一笑,摇了摇头:“老三又不是傻子,当然明白这其中的风险,他自己觉得值得做,便让他去做呗,一是拦不住,二是…换了我、换了老2,有他的本事,也会去毁真大眼。”

青墨想了想,呼出口闷气,还是觉得有些担心:“那咱们就容他去?至少、至少也该跟他一起吧?”

她的声音虽轻,可天舟一共就三里方圆,大家又都聚在一起,说的话几乎人人都能听到,曲青石接过话题,应了句:“我们都不去,不添乱就是帮忙了。”

曲青石等人战力虽强,但放在那座巨岛上,几乎不值一提,别人跟梁辛一起去,只会成为累赘,反倒误事。最好的情形,是老叔能及时痊愈,虽梁辛同行。有他保驾护航,成算会大增。

这个时候,琅琊抱着羊角脆坐到了青墨身旁,妖女满脸神秘,声音压得极低:“青墨,有件事与你休戚相关,大大不妙。梁辛回到中土,就要入海召唤蟠螭,可大海广博,他怎么找对方?”

青墨懵了,不明白梁辛找蟠螭,自己怎么会大大不妙。

琅琊的声音更低了:“你不是还有两枚宝贝麒麟蛋么?照我看,梁辛多半会在海中打碎那两枚神卵,借以yin*蟠螭……”

青墨脸色骤变,梁辛则哈哈大笑,挥手对着琅琊虚击一记:“少来挑拨,找蟠螭也不用砸蛋。”

琅琊要是真心挑拨,也不会就那么明目张胆地把事情说出来,何况就凭两枚麒麟蛋,又哪挑拨得动梁老三和曲四,她不过是去岔开话题,梁辛主意已定,无从更改,青墨再怎么说,也只是徒增大伙的担心和梁辛身上的压力罢了……

天舟远航,全无振动或异常感觉,除了天嬉笑之外,别人全不知道行程如何,又过了一阵,直到天嬉笑来到梁辛面前,恭声说了句‘天舟着6’,大家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仙界

天舟之内,轰得一声炸开了窝,人人出一声欢呼,随着天嬉笑的手诀不停,众人都被送到,

大群日馋弟子的神情,都复杂到了极点,终于‘得偿所愿’,踏足仙界,可这座仙界之中,却没有一个神仙……名山秀水、蓝天白云、四隅祥和,但却寂静无声。到了这里,修仙的大梦既是圆满了,也是破灭了,这其中的感受,也实在没法能用几句话说清楚了。

远处有几个娃娃探头探脑,脸上并没太多恐惧,更多的是好奇,梁辛重新踏足故地,想起自己上次来时的情形,心里也还真有些感慨来着,笑呵呵地看着那几个土著娃娃,心里琢磨着,这次没人拿箭射我了……

天嬉笑随身带着和霸王的联络法器,落地后立刻施法传讯,等候了不长的功夫,远处风雷滚动,谢甲儿纵跃而至。

梁辛满心欢喜,快步迎了上去,伸手拉住师兄的胳膊:“中土已乱,我把亲眷送过来,另外那些修士,都是我的朋友,跟过来看仙界模样。”

谢甲儿还是原来那副样子,断掉的那条胳膊,左肩下空荡荡的。老魔头将岸所创功法自成一家,与修士不同,霸王在上次与罗刹恶战时断掉的那条胳膊无法再长出来,事后谢甲儿从五金奴才的残骸中,给自己‘拼凑’出一条胳膊,不过到现在还没完成炼化。

谢甲儿已经在天嬉笑的传讯中得知,这次来的是大队人马,对梁辛点了点头,神情里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低声问道:“师、师父也来了?”

梁辛还没来得及点头,老蝙蝠就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谢甲儿跟前,阴测测地笑了声:“大魔君说的师父,可是我么,不敢当,不敢当”

一向豪迈,连菩提罗刹都不放在眼中的谢甲儿,神情居然窘迫了起来,口中呐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憋了半晌,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恭、恭迎您老,谢甲儿来得迟了……”老蝙蝠桀桀一笑,不再多说什么,也没再刁难霸王,挥手唤过大活佛,请他俩带着自己游览仙界去了。谢甲儿顾不得和旁人再说什么,急忙起身,想要陪同随行,结果被老爹轰了回来。

等老蝙蝠走得远了,梁辛又凑到师兄跟前,宽慰道:“老爹的性子就是如此,这件事他觉得吃亏了,所以总不肯放下,可心里也未必还怪你什么,否则他也根本不会来这里。”

谢甲儿一笑:“道理我懂,可一见到他,就直不起腰抬不起头。”随即转开话题,问起梁辛最近的经历。

一对师兄弟说说笑笑,融洽的很,但谢甲儿的性子还是老样子,除了老蝙蝠和梁辛之外,自始至终他懒得去看旁人一眼。直到梁辛说完了自己这边的事情,他才抬起眼皮,扫过从中土过来的众人,淡淡说了句:“随便去逛,做什么都行,但记得一事,我答应楚慈悲替他守护仙界,在我眼里,此间那些聋哑之人,比你们还要更娇贵一些,伤人者偿命、见死不救者,也一样偿命。”

随即他又对着梁辛点了点头:“走了,你自便。”说完转身便走。

可刚纵跃而去不久,谢甲儿又转了回来,对梁辛笑道:“忘了件事,你母亲在哪里,还没拜见她。”

梁辛赶忙引见,让丑娘受宠若惊的是,谢甲儿全不去想自己比着她大出了千多岁,就以梁辛的辈分而论,对她行晚辈大礼。

霸王行事,便是如此吧。

第四一三章 与你无关

第四一三章与你无关

仙界与九座凡间相连,算上中土,鲁执等人已经先后抹去了其中八座世界的飞仙事,就只差最后一个恶鬼世界。

每有恶鬼飞升,之前四个月,仙界会显出预兆。上一次天嬉笑来到仙界时,这里刚刚显出越界征兆,随后天舟往返,等梁辛等人再过来时,距离恶鬼越界只差两个月了。

恶鬼越界的‘频率’并不固定,楚慈悲在世时,往往几百年也没有一个恶鬼过来,可是等到谢甲儿‘上任’,恶鬼几乎是‘一会儿来一趟’,梁辛离开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谢甲儿还杀过一个厉害夜叉。

归根结底,只能算谢甲儿‘运气太好’。

梁辛安顿好眷属,也并没急着离开,在仙界又逗留了两个多月,直到亲眼看着师兄又狙杀了最新的越界恶鬼后,这才算是放下心来,召集众多魔主,开始商量返程的事宜。

按照梁辛的意思,这一趟,只要天嬉笑送他自己回去就好了。现在中土上,最麻烦的事情,不是还没到来的浩劫,而是打定主意要和梁辛纠缠到底的贾添,大队人马回去,而梁辛又要出海,不能在中土坐镇,难保贾添不会找日馋的麻烦。

说到这里,梁辛显得愤愤不平:“贾添这个人混得很,浩劫将至,还非要对付我不可,和我斗得越凶,神仙相就越占便宜,这么明白的道理,他却根本不肯去想……”

正说着半截,不知是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有人领头,其他人也纷纷笑起来,梁辛被他们搞得一头雾水,纳闷道:“你们笑个啥?”

老蝙蝠怪笑着应道:“前面你把他打得狼狈不堪,几乎把他手下杀光,更坏了他不知多少件大事,现在又怪他不分轻重,子,你可也有点混。”

梁辛想了想,也笑了。双方结仇要从三堂会审算起,到现在不知纠缠了多少事情。为干爹报仇,本来是件再单纯不过的事情,可偏偏就和‘浩劫东来’搅到了一起;而贾添的傀儡大计,几乎把梁辛的朋友、恩人都一网打尽,梁辛也自然要出力对付……其间没有对错之分,也没有道理可论,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天生的对头牌。

也许是阴错阳差,也许是造化使然,二十几年前,在罪户大街呱呱坠地的梁辛,似乎就是带了天地气运,来给贾添找麻烦的。

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吧。

浩劫东来之前,日馋大队返回中土,很可能会和贾添的傀儡先拼起来,不想让神仙相得利,大家暂时留在仙界也的确是个好办法。梁辛要一个人返回中土,曲青石并没多说什么,而是上身微微前倾,与梁辛四目相对,很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再之后呢?”

梁辛摆出一副糊涂相:“什么再之后?”

这个时候柳亦嘿嘿低笑,三兄弟彼此之间再了解不过,曲青石一开口,柳亦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接口说道:“再之后,想办法把葫芦、铜头他们诳上天舟,命天嬉笑把他们丢到十界中的另一处太平世界避祸;完事之后,天嬉笑也不回仙界,多半会到另一个世界,静静等上几十年,再回中土探查情况……魔头甩掉了所有人,咱们都被困在这里回不去,就他一个人留在中土,放手一搏,迎抗浩劫,大不了与中土共存亡,心里却没了牵挂。”

梁辛确有此意。这一趟独自回去的理由冠冕堂皇,而回去之后,他也不打算让天嬉笑再返回仙界了,至少在浩劫东来之前,不让义兄、汐他们再回中土

没想到自己的这点心思,一下子就被两位义兄拆穿,梁辛愣在了原地,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目光游散左顾右盼,谁也不敢去看。

青墨的脸都有些气得白,可曲青石却一反常态,不再是往日那副阴森模样,相反,神情里还带了几分笑容,摇着头笑道:“老三,你想错了一件事。对付贾添也好,应付浩劫也罢,我们…至少我不是为了你。”

说完,微微停顿片刻,又继续道:“就算压根没有你这个人,我也会对付贾添,不容他把我的兄弟朋友变成傀儡;浩劫东来也是一样的。你我一同打杀,可是这其中还有个关键之处,我不是为了你才去做这件事,而是……你要做的事情,也是我想做的,有你一起做自然好得很,可没有你,我也会做。”

柳亦也望向梁辛,随声笑道:“我也一样,回去迎抗浩劫,不是冲着你的面子,更不是闲着没事给你帮忙。这件事本来我会做、要做,不过凑巧,你也要做,那大家就凑到一起做呗。不光是打贾添、打神仙相,就说当初开山破煞,算起来我的确是你半个恩人,可我是为了救你才陷入险境的么?我自己也要逃命,也要杀蛮子,大家是互相帮忙罢了。从你我结拜到现在,中间那么多的事情,大都如此,不是为你做的,而是我自己也要做。事情归事情,情分归情分,你别混到一起去。”

说着,柳亦自己也嫌自己有些罗嗦了,摆了摆手:“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我不觉得欠你的人情,你也别觉得自己会连累我们送死,你‘事事有趣’你的,我要护着中土,却是另外一份心情,与你无关。明白了?”

梁辛明白了,忽然想笑,打从心眼里轻松了许多。

不提其他的,只说浩劫东来,梁辛罪户出身,生命全无希望可言,他能有这一段大好人生,全是靠亲人所赐,由此也就更珍惜身边的亲人朋友,可是对中土世界本身,却并没太多的感情;而老蝙蝠、两位义兄等人,对世界的感情,比着梁辛要更深厚得多,而且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份骨性,坐拥大力,眼看着神仙相要来毁灭中土,岂肯袖手旁观?

大家是战友,朋友,可这一仗,他们却不是为了梁辛而打根本就没有‘连累’一说。

曲青石又道:“你做的危险事,我们帮不上忙,但只要不是太离谱,也没人会去拦着你;反过来也一样,这一仗我要打,与你无关,你没有阻拦的道理。”

柳亦又接口:“这一趟我们不跟你回去没什么,可你要真存了把我们甩在仙界的念头,那就撅了这它们吧。”说着,他从去自己的乾坤袋中摸出了三支弩箭。

这下就连曲青石都愣了下,愕然道:“真的假的?你还保留下来了?”三支弩箭,箭簇锋锐,一看制式曲青石就认出这是寡妇弩上的配箭,当年三兄弟在苦乃山司所结拜时,插箭为香,后来变故连连,谁都没在意这三支箭,没想到柳亦把它们收了起来保留至今。

柳亦恩了一声:“猜到老三会不听话,随着带着箭镇他”

梁辛哭笑不得,同时见到这三支箭,心里也着实有些感慨。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实在不用再啰嗦了,对着两位义兄、青墨汐等人痛快点头,笑着应道:“天舟肯定会回来接你们,放心就是。”

说完后,他又笑了笑,转目望向长春天、弦子等人:“大家都随着自己心意行事好了,想回去打这一仗就回去,不想去裹进这场是非的,就留在此处,无妨的。”

断灭凡情之下,中土在修士眼中也不过是块个头大些的土疙瘩罢了……日馋众人都默不作声,只有琅琊脆生生地应道:“那你要记得,提前叮嘱好大魔君,免得他为难大家。”

老蝙蝠、汐等一定会回去参战的这些人,并未多说什么,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正统修士不想打就不打吧,何必强人所难。

曲青石转开了话题,开始计算时间:“毁掉真大眼,神仙相疯狂之下,会立刻起兵,搭乘最近的一次洋流而来。此刻中土已经入冬,每年潮汐大约会在秋季成形,浩劫东来,不过就大半年的功夫了,七月中旬之前,我们再返回中土,免得回去早了,又会惹来贾添。另外,你进入混沌大海之前,最好能试着联络下贾添,你要做的事情会引大战,让他提前有个准。”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嘱托,梁辛都一一记下,之后也不再作赘言,跑去向师兄辞行,谢甲儿炼化那条新胳膊正在关键时刻,这次没法和梁辛一起回去,他也不去嘱咐什么,只是笑道:“放心去吧一要死了,我给你报仇”

而后梁辛又陪了母亲几天,只带上羊角脆,就此启程返回中土。

一路顺畅,全无异常,仍是在南疆着6,梁辛并未急着下海,而是赶往苦乃山。山中仍是老样子,猴儿谷更是一如既往地热闹非凡,全不受‘浩劫东来’的影响,猴追打,大猿嬉闹,葫芦师父迈着四方步掉书袋。

梁辛说出他将赶赴巨岛,浩劫即将爆,跟着旧话重提,想请师父和妖族蹬舟避难,可仍和以前一样,葫芦摇头拒绝,因为一时找不到适用的成语,师父这次没再掉书袋,它不肯离开的道理异常简单:这里是家,要有人来抢,他们宁死也要争、不退

这里是家。

要是以前,梁辛或许会琢磨些花招,诳妖族蹬舟,但是在仙界与两位义兄那番‘我愿做,不是为你’的谈论之后,他的心境也变化了许多。实在…不用去勉强,每个人都在为了‘愿’而做,这样很好,很快乐。

在猴儿谷中逗留了一天,陪着师父谈天说地,其间常常会有天猿探子回报‘军情’,无非是东家的妖精偷了西家的果子;山上的鸟怪打了山下藤精,与其说是军情,倒不如说是‘八卦’,葫芦老爷神情郑重,每件事都要评论上一番,看样子,这些山中事比着浩劫东来要重上一万倍……

日升月落,第二天破晓时分,梁辛辞别师父,正要上路,葫芦忽然喊住了他:“先别走,神碑是不是还在你身上带着?德艺双馨的那个。”

梁辛都把此事忘了,赑屃神碑一直在他须弥樟中,赶忙晃动指诀,把神碑又摆回原处,大天猿同声欢呼,葫芦师父一连串地吩咐手下:“快去把铜头给我找来,让他回来守碑”一边说着,一边围住赑屃来回踱步,看着神兽身上被轰击而出的道道伤害,葫芦满眼心疼。

梁辛摇头而笑,也不再去打扰,遥遥对着师父一揖,扛着羊角脆转身离去。

待他走后,葫芦忽然停下了脚步,望向梁辛离开的方向,喃喃念叨了句:子,心点

离开苦乃山,再去离人谷,老叔仍在养伤,梁辛也就不再停留,一路向东,带着羊角脆一直入海。他不会飞,但是在海面上跑还不成问题……不过也不敢冲得太凶,他也没见过‘混沌海’的模样一那里和普通海水全无区别,自己稀里糊涂跑过界,死得未免有点太冤。

自己估算着,距离混沌之海应该不算太远了,这才停住了脚步,晃动手诀取出自己那几片戾蛊黑鳞,注入星魂后,心念转动不休,催动黑鳞入海。

甫一接触海水,五片黑鳞便同时炸起一声嘹亮长嗥

每一片黑色木耳中都容纳了一只蟠螭残魂,早在上一次中秋恶战时,这些残魂便已苏醒,不用主人再去刻意催动,只要入水便惊旋即只见一层层厚重煞气从木耳中飘散开来,转眼凝聚成形。黑色煞气化作金色光芒,虚幻成蟠螭真身,来回游弋。

大海立刻炸了锅,方圆数百里内,无论凶鱼还是虾,都开始疯狂逃命,搅得海水浑浊不堪,直到半天之后才又归于平静……

梁辛召唤秃脑壳、一步阴阳的办法,就是调运黑鳞中的蟠螭元神了。

蟠螭重义而通灵,即便远隔万里也能感受到同类的元魂之力,一定会来查探端倪。不过大海广博,就算它们察觉到这里的气息,也不可能立刻赶到,梁辛倒也不着急,放出那五条元神凝化的蟠螭再附近游弋不休,自己顶着猴子耐心等待。

一天之后,海面全无动静。

三天之后,还不见有蟠螭到来,梁辛有些待不住了,心里开始后悔,应该找青墨把麒麟蛋要来才对……等到第四天头上,海水陡然平静了下来,仿佛一只无形巨手,将海面彻底抹平,莫说海浪,就连微澜都不见一丝,堪比镜面光滑

异状已现,可梁辛的灵觉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能查到。

只能用诡异形容的平静,只维持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大海陡然‘四分五裂’是真的裂开了,若从天空鸟瞰,此刻的海水,就仿佛一块冻得梆硬的厚重牛油被摔到了地上,裂、却未碎。随即金蟒刺目,一条巨大的蟠螭现身

梁辛见金光乍现,本来满脸喜色,可还没等他笑出声,神情又猛地僵硬了:这条大蟠螭,身形足足百丈开外,比着一步阴阳大出了数倍。

就算再没有见识,梁辛也知道蟠螭绝不会长得这么快,按照辈分计算,一步阴阳算是秃脑壳的祖宗,而这条蟠螭,干脆就是一步阴阳的祖宗

咕咚一声,羊角脆两眼翻白,直接被吓晕了,一头载到海里,被水一激又立刻清醒回来,扎手扎脚爬回梁辛身上,可再也不敢去骑他脖子,瑟瑟动地钻进了主人怀中。

梁辛知道大蟠螭一般都在混沌深海游弋,轻易不会出来,哪想到自己的运气居然这么好,竟赶上了一头真正的大家伙。蟠螭是海中仙兽,现身的这一头更修行了无数年头,它在水中时,就连梁辛的灵觉也探不到他。

大蟠螭的目光如有实质,稳稳盯住了梁辛,看不出太多敌意,不过它不找梁辛来‘碰脑袋’,显然也没把它当成朋友。

梁辛试着对它笑,蟠螭呲出獠牙,梁辛立刻不笑了。

猴子护主,见大蛇对主人呲牙,它马上翻脸,也想呲牙,结果脸皮抽*动了半晌,最终凶狠像变成了个谄媚样……

幸好,这头大蟠螭并不算暴躁,虽然对一个人间子指挥同族元魂不满,但它也看出梁辛的黑鳞不是人间法术炼化的,而是出自蟠螭之‘手’,显然面前之人,与同族有些渊源。若非如此,早就攻杀上来了。

大蟠螭既不攻击,也不离去,就用目光冷冷地盯住梁辛,一动不动。

它不动,梁辛也不敢乱动,就那么一直僵持了整整两天,终于,一阵‘忽忽忽’地欢快叫声响起,自视线尽头显出一道白色水线,一条黑色的蛇头颅高高扬起,豁开水面,急行而至。

这片水域早就成了海族禁区,鱼精海怪都不敢靠近半步,唯独这条蛇满不在乎,时不时还要跳出海面翻两个跟头,而蛇的头顶,正顶着半片残损的齿冠,远远望去好像歪带了顶帽子,更显得它吊郎当的,不过那对豆豆眼里,到满满地都是兴奋,一路大呼叫着,冲向梁辛。

梁辛打从心眼里松了口气,秃脑壳来了。

第四一四章 混沌深海

第四一四章混沌深海

游到近前,秃脑壳高高跃起,‘咚咚咚’三声,先和梁辛行过‘撞头’大礼,又好像条掉在石板上的活鲤鱼似的,围着梁辛噼里啪啦地跳来跳去,像耍宝又像庆祝,总之是一份厚厚地开心

秃脑壳着实闹了一阵,这才停歇下来,对着梁辛点点头,示意请他稍等,自己转身游向那头大蟠螭,口中呼呼怪叫,尾巴尖一会指指戾蛊黑鳞,一会指指梁辛,向‘祖宗的祖宗’解释梁辛得到蛇魂的经过。

不久之后,大蟠螭望向梁辛的目光也平和了许多。

不过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妖,比起秃脑壳要稳重得多,没把脑袋凑上来和梁辛撞头,只是望向蛇,出两声闷嗥,蛇立刻游转回来,对着梁辛摇头晃脑甩尾巴,比划着问他为何要召唤蟠螭。

梁辛会意,也不去假惺惺地客套,直接说出了来意……

这条蟠螭自从成年之后,就一直呆在在混沌之海,直到一年多前才心血来潮,返回浅海游弋,纵然通灵,千万年不与人间来往,交流起来也颇为吃力。全靠秃脑壳来回游走,不停解释,好一阵忙活,才总算把事情说明白。

从血缘而论,大蟠螭和‘一步阴阳’是同宗直系,而这一族精怪也和浮屠一样,知恩重义,大蟠螭几乎没做任何犹豫,立刻点头答应下来,示意自己会助梁辛穿越混沌之海,助他完成这一趟巨岛往返。

梁辛大喜,幸亏他没向青墨把那两颗麒麟蛋讨来,否则感激之下,一定会把两颗蛋拿出来请客……

按照梁辛所求,大蟠螭没有直接带他们游向混沌深海,而是就近找了一座比着磨盘也大不了多少的岛,把他送了上去。

登上岛,梁辛从须弥樟中取出三株清香,点燃,试图联络贾添。找贾添,是为了通知他准备迎战,不过找不到也无所谓的,凭着贾添的心思,既然不知浩劫何时回来,肯定会按照‘浩劫下一刻便至’去准备。

梁辛也不知道点香这个法子灵不灵,没有咒语、法事,好像有点太平常,姑且一试吧。没想到三缕青烟才刚刚升起,转眼就凝聚成了贾添身形,倒把梁辛吓了一跳,脱口道:“这么灵?”

贾添呵呵一笑,耐心解释道:“不管是谁,燃起香烛时,都会有刹那虔诚,这是本性,我嗅得到这个味道,只要我想来就能来。”

梁辛想了想:“要是孩子为放炮仗点香呢,也有本性虔诚?”

贾添没搭理他这个问题,目光环视四周,待看清梁辛置身之处,皱眉道:“你这是…在海中?唤我何事?”

梁辛把脸一扳,神情郑重:“找你来是为了告诉你件大事,神仙相大军开拔在即,明年秋天洋流成形时,他们就会杀入中土,你要早做准备”

说完,停顿片刻,又继续道:“你那‘十年’、‘大梦’的烦恼,可以丢掉了,明年这个时候,估计这场仗都已经打完了。”

贾添吃了一惊:“你凭什么如此肯定?”

能让永远那么‘老神在在’的贾添吃惊,梁辛开心不已,双手虚按示意他稍安勿躁,这才继续道:“巨岛上那座大眼日渐枯萎,比你在的时候不知脆弱了多少倍,不久之后,就会有人去毁掉真大眼,大眼碎了,神仙相急眼了、疯魔了,自然顺流而下……”

贾添双眉紧蹙,喃喃道:“你怎知真大眼会被毁掉……”说到一半,他便恍然大悟,目光陡然犀利,厉声叱喝:“是你要去摧毁大眼?”

摧毁巨岛大眼曾是鲁执交给他们十九兄弟的任务,也是因此贾添才悟出了‘鲁执要杀我’的真相,真大眼,其实和他的存亡或者利益没有丝毫关系,但却是他的心结所在

虽然是青烟化形,可是那份暴怒下的威势却真正弥漫开来,梁辛眉花眼笑,抱着肩膀,乐呵呵地从一旁看着,顺口笑道:“你要是再对我乱吼,我就掐灭香头……啊?”

话没说完,梁辛忽然惊呼出声,仿佛是做梦似的,眼前的青烟幻形,竟突兀地真实起来,再不是烟霞凝聚的身形,而是真真正正的贾添

借着三柱清香,贾添不仅能够幻形,还能遁化真身,只要他愿意,心念到处,法身相随几年前,朝阳还活着、躲藏在镇山神殿时,贾添就曾经用过这个法术,可梁辛又哪会知道……贾添真跳出来了。

贾添现身,梁辛哪敢又丝毫的怠慢,顾不得再去惊讶什么,立刻收敛心神,全身上下三万六千只毛孔都在缓缓开阖,把灵觉调整到最佳状态,随时准备应付敌人的迅猛一击。

大海深处,一块只比磨盘大些有限的岛礁上,中土上两位顶尖高手四目相对,一人目光冰冷,另一身体微弓,恶战将起而就在此刻,海水之中,突然扬起了一串闷吼,金光幢幢,大蟠螭浮游上来,眼神阴森,死死盯住了贾添。

贾添的目光再变,片刻后忽然放松了下来,耸了耸肩膀:“这下简单了。”

五个字之后,贾添干脆笑了起来:“鲁执是我最恨之人,他要做的事情,我都会阻拦,听说你要去完成他的愿望,一时怒气蓬勃,想也不想就来了;可平心而论,毁掉大眼,逼疯那群仙道怪物,是个再好不过的法子。由此,我也矛盾得很,不知是该拦你还是该放你……没想到你身边还有条蟠螭相助,真要打起来,我占不到便宜,所以也就不用选了。”

说完,贾添停顿片刻,又补充了句:“我现在差不多回复了五成,真要放手去打,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说着,伸手向着远处的海面一指。

随他一指,方圆千多丈的海面猛地沉降下去,而这一方海面下沉,旁边的海水却无法倒灌下来,遥遥望去,场面蔚为壮观

贾添显露实力,只为告诉梁辛,打起来对谁都没好处。

梁辛也不想打,否则也不会自己回来了,当下问道:“不拦我了?”

“拦你的代价太大,不拦了,你去吧,迎战的事情不用担心。”贾添摇了摇头:你自己心吧,别死在那头。”

梁辛冷晒:“最后这句话太假。”

贾添却笑道:“不假,是真心话。我想杀你,所以才容不得你死在别人手里。难得我有一件想做的事情,被别人抢了,心里可会不痛快的很。”

梁辛略显好奇,追问道:“如果有其他人要来杀我……”

贾添明白他的意思,不等他问完就应道:“那我当然会救你,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你只能死在我手里。”

梁辛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翻身跃入海中,由大蟠螭带着,继而向东而去。

不料,他们才刚刚启程,贾添又一闪身拦在了去路上。

梁辛满脸警惕,皱眉道:“怎了?这么快就反悔了?”

贾添根本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背负着双手道:“咱俩打过几次交道,你什么时候见我出尔反尔过?说过放行,就不会再改主意了,我拦你,是想你等我……十个时辰吧,十个时辰就好,我争取动作快些。”

梁辛纳闷:“等你做什么?你要收拾收拾,跟我一起去?”说着,他笑了起来:“想也别想,和你一起办事,随时要心你偷袭,我可不嫌自己命长,也搭不起那份时时防备的心思。”

贾添咳了一声,摆手笑道:“要说起来,你这趟行程有意思的很,更难得是你能请来蟠螭帮忙,本来应该和你一起去,不过…此事与鲁执有关,还是算了,绕不开心里的疙瘩。何况你也知道,去了那边,我的实力会大损,反倒成了累赘。我要你等我一天,是觉得你就这么过去,实在有些冒险,我去给你准备一道护身符。”

说完,他的声音突兀一冷:“你要不等,也由得你,不过我返回中土后,立刻挥兵苦乃山,屠灭山中妖族”

梁辛立刻翻脸,指着贾添叱喝:“你再说一遍?”

贾添却一飞冲天,转眼消失不见,度比着梁辛还要更快得多,根本不容梁辛去追赶,只留下一串笑声:“只要你这次等我,我便答应你以后都再不去碰妖族,我说到做到。总之你在这里等上十个时辰就是了,我又不会害你”

梁辛对着他离开的方向喊道:“你害我还少么?”以妖族要挟,梁辛还真就不敢不等了,否则依着贾添的性子,回来找不到梁辛,立刻就会去苦乃山大开杀戒

……

还不到十个时辰,贾添就折返了回来,这次不止他自己,在他手中,还拉着一个草木傀儡。

见梁辛还在,贾添的目光欢愉得很,老远就冲着他挥手道:“久等了,”刚说了三个字,他又笑了起来:“我去给你找护身符,你不肯等我;我又用妖族的性命逼你留下……你说,咱们俩是不是都有点疯癫来着?”

梁辛撇嘴,伸手指了指那个傀儡:“你给我找的护身符就是他?他是傀儡中最能打的?我看不像。”

贾添笑道:“他可不能打,只是个凡人来得傀儡,不过…他倒真是你的护身符”说着,手上微微用力,喀的一声,竟捏断了傀儡的脖子。

傀儡身体抽搐几下,双眼一翻,就此气绝

梁辛又惊又怒,可还不等他开口,贾添就抢先说道:“放心,此人作奸犯科,罪大恶极,绝对该死。早被九龙司通缉了,不信你把他脸皮剥下来,回去请曲青石去九龙司核对卷宗,此人在案。我就是怕你心里不舒服,才特意找了个该死之人来。”

罗里罗嗦,贾添的嘴巴琐碎得很,再之后又和梁辛足足说了两个时辰,而梁辛的神情,也从最初的警惕渐渐放松下来,时时插嘴,和对方有说有笑……最后,贾添又把那具尸体和几样古怪法器,递到了梁辛手里,这才拍拍双手,转身而去……他给梁辛的,的确是一道护身符,看样子,他是真怕梁辛会死在别人手里。

梁辛启程,赶往大海边缘。大蟠螭也不下潜,就在海面上斩浪急行,梁辛和羊角脆、秃脑壳都坐在它的身体上,不用分毫的力气,就能随着大蛇一起前行,说话嬉笑也全不受影响。

走了一阵,梁辛想起‘故人’,拍了拍秃脑壳的头顶,一边比划着,一边问道:“一步阴阳,怎么样了?”

秃脑壳绷紧身体,直挺挺地往前一躺。

梁辛愕然:“死了?”

秃脑壳大摇其头,呼呼叫着跳了起来,又把刚才的动作重复了一边,怎么看怎么是‘装死’。

梁辛总算反应了过来,呵呵笑道:“他在入定?”

待蛇点头后,梁辛又问:“需要多久才能苏醒?”

秃脑壳开始眨巴眼睛,显然这个问题即不好回答,也不好比划,转着圈想了半晌,最后抬起头,摆出了个看天的姿势。

这次梁辛反应倒不慢,笑道:“你是说…天知道?”

秃脑壳咧嘴大乐,用力点头。

不久之后,秃脑壳和羊角脆也熟悉起来,一路上两个东西比划来比划去,也不知它们聊得啥,时不时还要拉上梁辛一起‘聊’,倒也其乐融融、不见寂寞。

不知不觉里四天过去,梁辛抬头眺望,恍惚觉得,视线尽头,天海交接之处显得异常明亮……是透彻、晶莹。不像真土境高空那般仙光旖旎,只是最单纯的光亮和洁净

秃脑壳又呼呼地怪叫了起来,梁辛明白它的意思,混沌之海就要到了。大蟠螭的度也渐渐减缓,半个时辰之后,一道奇景出现在梁辛眼前。

梁辛曾听说过,混沌深海中方向不整、乾坤混乱,由此在他心里也一直觉得,那片海域应该浑浊不堪、恶臭熏天、黑水如墨污风浊浪翻滚不休,却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真正的混沌之海,竟是……不存在的。

不存于视线,不存于感知……眼前空无一物,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透明’。就仿佛一只巨大到足以笼罩天地的纯洁冰晶凝遭而成的匣子,扣在了梁辛面前,而‘匣子’里空无一物,任凭调运灵觉,除了透亮光线外,前面一无所有。

梁辛从蟠螭的身上跳下来,心翼翼地走到大海边缘,前面是洁净虚空,身后则是真实世界梁辛深吸了口气,扬起胳膊,想要将一只手探出边界、伸入混沌之地,去感受下此间的异常,不料他身后的大蟠螭不耐烦他这般试探,巨大的身体一卷,浩荡力量从他背后涌来,梁辛被眼前的异景所摄,更没想到背后会有人‘偷袭’,猝不及防下立足不稳,从中土海疆一头栽进了混沌界域。

下一刻,梁辛惊骇欲绝

从外面看上去的明亮空间,置身其中后却只剩满眼漆黑梁辛夜眼早成,就算被深埋于千丈地下,也能从容视物,但是在这里,他再怎么运足目力,也只有黑暗……可真正让他慌乱的,并不是突然变成了‘睁眼瞎子’,是他无法感觉到自己的身体。

混沌之海,不是天旋地转,不是方位错乱,而是丧失了所有感觉,一旦进入这里,连自己究竟十个人还是一缕魂都无法确定。

梁辛可以走、可以跳,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没法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心念指挥下,双手应该握在了一起。只是‘应该’,他连自己的手还在不在都不知道,又哪能确定双手是否已经握紧。

梁辛明知身后不远处就是中土海域,可要命的是,他无法感觉自己的身体,所以连‘转身’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都变得难以控制,他能转,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转了半圈、一圈、或者只是歪了歪身子……

正心慌意乱中,忽然一阵震颤传来,五感迅恢复,眼前红彤彤的颜色,还有一阵阵清香传入鼻端。梁辛全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低头一看,秃脑壳和羊角脆都在自己的身边,一唱一和,搭档着对自己比划个不停,梁辛定了定神,很快也就明白了,在推自己进来之后,大蟠螭也钻入混沌之海,接上了他……此刻大家被大蛇含在了嘴里。

蟠螭口中的味道,倒和想象中大不一样,不见腥臭,反而充满甜香,不过仔细想想,当初一步阴阳用自己的血肉yin*麒麟的时候,散出的也是这股香甜味道。

秃脑壳又摇头摆尾地比划了一阵,要梁辛和猴子别乱跑乱动一被大蛇一不心吞下肚子可大大不妙。正抱着蟠螭獠牙攀爬的羊角脆立刻跳下来,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了,在梁辛印象里,它这辈子也没这么老实过。

梁辛感同身受,领教了混沌疆域的厉害,由此也才真正明白了,第一次浩劫时,前后共有几千神仙相落入大海,为何到最后就只有那么寥寥三五人走了出来。而蟠螭能在这里随意穿梭,依靠得也绝不仅仅是天赐神目。它们集阴阳于一身躯体,还能抵抗混沌侵蚀,五感仍存。

接下来的一段行程,只剩昏天黑地,时间全然无法计算,过了不知多久,梁辛只觉得身下轻轻一震,蟠螭度明显减慢,又过了良久,它完全静止了下来,从大蛇的咽喉深处,传出几声极轻地低鸣。秃脑壳少不了又是一阵‘翻译’——巨岛到了,梁辛上去后,蟠螭会沉入深海等待,待他想要离开时,就直接从岛子跳入海中即可,它自会赶来接应。

待梁辛反复确认,完全弄清楚它的意思之后,大蛇的嘴巴微微张开一线,梁辛抬眼望去,这才现,蟠螭头颅正轻轻地搭在一片滩涂上。

第四一五章 五行煞时

名书)楼inGL蟠螭寻到了一处荒僻地方,把梁辛直接送到了岛上,若非如此,哪怕就离岛只差半寸,梁辛在混沌里也休想能爬的上去。名书楼ming名书楼

梁辛把羊角脆抱在怀里,闪身跃上滩涂,不料他才甫一离开蛇口,身旁陡然袭来了一阵狂风,风中饱含烈火暴怒之意,更带了足以烧溶铜铁的高温,单以威力而论,能与六步中阶的猛击比肩。

梁辛全没想到自己才刚一上岛就遇到敌人袭击,吃惊之中,立刻调运身法,半挡半躲,护着羊角脆抵过这一阵火行神通,同时散出护身灵觉,查找敌人的藏匿之处,可还不等他找到对方,身后又有一道劲风席卷而来。

饱蕴土行厚重,虽然是风,但落在梁辛的灵觉中,却沉重得仿佛一座小山,这一道猛击的力量,比着刚刚的金风更强,足足敌得过长春天的长藤一击!

‘土行风’尚未消散,在另一个方向上,又涌来了一片‘金行大风’,不仅把梁辛裹在其中,还把那道‘土行风’彻底吹散……

跟着,水行之风、木行之风也相继现身,这些狂风都来势凶猛,但全无准头可言,互相纠缠、彼此吞噬,风中蕴含的力量也大小不一。梁辛着实忙乱了一阵,才恍然大悟,根本不是敌人偷袭,岛上的‘气候’,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巨岛上五行混乱,每一道行属,都会化蕴风力,无时无刻不在与其他行属凶狠搏斗,梁辛人在岛上,岛上的乱风永不停歇,自然也会波及到他。这座岛,如果只凭大宗师的修为,一旦上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幸好梁辛已经今非昔比,若他还是中秋恶战时的实力,登岛之后虽然也不至于立刻就被怪风撕碎,但也会想以前发动‘来不及’时那样,疲于应付乱流,而无法挪动半步。

其实木老虎早就把岛上的情形给他讲得明明白白,尤其强调了这些几乎可以吹散魂魄的怪风,不过梁辛刚上滩涂,心境紧张之下,把这事给忘了……等梁辛适应了这些怪风后,大蟠螭早已沉入深海,消失不见了。

梁辛也不在继续逗留,小心向着巨岛深处潜去,浑身灵觉远远播散,以防有神仙相发现自己,至于那些随时生成、永远也不会止歇的五行狂风,他能躲就躲,实在躲不开干脆就硬抗一阵,一切都以隐蔽身形为重。

只有狂风呼号,再听不到其他声音,离开那片小小滩涂之后,周围一幢幢怪石林立,有的足有百丈,有的却还不如拳头大,无论大小形状,都有个共同之处:扭曲!

与混沌之海不同,巨岛上五行混乱,但还有‘方位’,梁辛上岛时,正值子夜时分,举头望去隐约可见星河,不过这里的星光异常模糊,梁辛也得仔细辨认,才勉强循着星光指引,辨清了方向。

在来之前,他已经向老虎询问清楚,大眼坐落于巨岛东部,梁辛认准方向,开始急速潜行。一路上只有狂风相伴,并未察觉神仙相的踪迹,这也再正常不过,岛的面积极大,比起大洪治下的一座州也毫不逊se,岛上的活物,加在一起也不过几千之数,而且大都聚集在大眼周围,梁辛现在所处的位置还是无人区。名书楼ming名书楼

按照木老虎的算计,梁辛进入大眼三百里距离后,才到达了真正的凶险之地,在这之前,应该都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急行了一阵,梁辛渐渐放下心来,对那些堪比宗师之力的五行劲风,他应付得愈发从容,奔跑纵跃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整整一夜的急行都顺利得很,可是跑到破晓时分,梁辛突然停下了脚步,察觉到不妥……仍是风。

一路之上,五行化风,没完没了的争斗着,每一道怪风的力道都不小,可也算不上太大,至少对梁辛没什么伤害,但是跑过这一阵,梁辛清晰察觉,越近黎明,金、木、火、土这四行疾风就越小,到了现在,甚至隐隐有了消散之势。只剩水行厉风一家独大。

不止是已经成型的水行风,在灵觉里,梁辛能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从周围的各处、每一块石中、每一寸地皮下,都开始氤氲起浓浓的水行之意!

羊角脆骑在梁辛的脖子上,拼命伸展身体,硬是把脑袋绕到了梁辛面前,和他四目相对,圆溜溜地眸子里尽是纳闷,不明白主人为啥跑着好好的要停下来。

梁辛伸手拍了拍小猴子,笑容发苦:“咱俩的运气,糟糕得有些不像话,赶上五行水煞了!”

说完,梁辛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继续赶路,身体微微伏低,如临大敌!

阴阳五行之力,与天干地支、季节转圜甚至时辰交替都有着莫大关联,每时每刻五行力量都有强弱分别。

在中土上,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有序循环,属于五行的力量并不会直接显露,而是融入造化,悄然影响乾坤;可是在大岛上,五道力量撕咬不休,时间对它们的影响也完全暴露,每隔上百十年,都会爆发一次恶‘煞’。

在一段特殊时间之内,五行中的一个行属,彻底压到其他四个行属,神仙相将这个时刻,唤作煞时。

黎明时分水行至盛、初冬伊始水行至盛……再向上算,十二地支、甲子轮回中,都有水行大旺的时候,当这些‘时刻’重叠,巨岛上会出现水行独大的异象。其他四个行属也是如此。

平时里,岛上恶风不断,但那是五行之风,互相攻伐不断抵消,所以显不出太大的威力,可在煞时里,就只剩一个行属的力量,道道恶风将会连成一片,化作一道恶煞,裹挟着无匹巨力横扫全岛。威力强横,就连普通的神仙相都无法抵挡,只有大眼不受影响,是巨岛全境唯一的安全之地。

初时无论天猿还是神仙相,每逢煞时都会进入大眼避难;到后来飞升之人渐渐多起来,神仙相也开始建造营地,再遇‘煞时’,也不再遁入大眼躲避,而是众人合力在营地之外结阵抵挡。名书楼ming名书楼

梁辛这次赶上的,是水行煞时。

在木老虎的记忆中,‘煞时’是罕见之事,长则百多年,短则数十年,才会发生一次,哪有那么巧合梁辛一上岛就会给他赶上一次,也就大概提上两句就是了。不止是老虎,几乎所有人、包括梁辛自己都没太把‘煞时’当回事。

不过木老虎在百多年前就离开了巨岛,他不知道,就在他最近这百年里,不知什么原因,岛上的五行力量突然暴躁了许多,原先要几十年才会爆发一次的‘五行煞时’,现在几乎每隔一两个月就会爆发一次,偶尔甚至一个月内会爆发两次,梁辛这次一上岛就赶个个正着,也算不上‘太’巧。

煞时将至,避难之地远在千里之外,梁辛又深入大岛好几个时辰了,早就离开了海岸线,想要跳进混沌海避难也全没机会,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剩下两个字:硬扛!

四行隐匿不见,只剩层层水行元力,从巨岛的每一个角落中氤氲而起,恍惚里梁辛有种感觉,仿佛自己变成了一条锅子中的鱼,此刻锅子里的水仍是冷的,可锅下灶中的柴禾已经开始燃烧了……而四周里那些水行疾风,也停滞了下来。

不是消散,风仍在,只是停了下来,凝聚着、蠕动着,只等破晓刹那!

几个呼吸之后,天现黎明,巨岛上看不到日出,却能‘感受’到黎明!就在旭日东升的瞬间里,一声沉闷巨响陡然响起,即便以梁辛的耳力,也分不清这闷响是来自地心深处,还是冥冥九天,而闷响之下,煞时到。

下雨了。

没有乌云,不见雨水,无论是梁辛还是周遭的泥土、怪石都干燥得很,下雨只是感觉……护身灵觉传递回主人的感觉。

看不见的雨!而下一刻,‘雨水’陡然化作惊涛骇浪,从冥冥之中咆哮而起,水行恶力席卷整座岛屿!

不见水,只有力量,无形却有质的巨大力量,在岛上横冲直闯!梁辛大吼一声,身法随之催动,在乱流般的恶力中穿插纵跃,像极了‘来不及’中的反噬,但规模之宏大,气势之磅礴,远胜魔功反噬。

‘来不及’中的乱流,如针、如刀、如箭,锋锐而无端;而岛上的水行煞却如怒龙、如山岳,厚重而迅疾。梁辛就像一只蝴蝶,动作看似笨拙,却浑不受力,上下翻飞,在数不清的恶力中穿插游弋,好像随时都会被‘洪流’湮灭,却永远都只差那么一点点……

岛上的横行肆虐的力量同宗同源,并不会互相抵消,恰恰相反,这些‘乱流’每一相遇,立刻就会融合到一起,汇聚成更大的力量。

水行元力源源不断升腾,先化作罡风乱流,继而诸般乱流汇聚合拢,真就仿佛一道洪水…湮灭整座巨岛的洪水。可供梁辛身法穿梭的空隙越来越小,一炷香之后他就已经无处可躲!身法没了用武之地,梁辛再度开声大吼,一道道黑se光芒流转,五盏黑se鳞片从须弥樟中跃出,旋即煞气轰散,蟠螭残魂凝化法身,围住梁辛层层打转,将主人牢牢护在中央。

黑鳞与水则惊,此刻岛上水行恶力肆虐,虽不见真的水,也足以唤醒那五条蟠螭残魂!

水行仙兽,生俱天地造化,不惧恶水汹涌,但现在护在梁辛身边的,只不过是五道残魂,并非真的大蟠螭,坚持到盏茶功夫就精疲力竭,钻回黑鳞之内。

就在‘蟠螭’退却的同时,梁辛第三次大吼,杀心恶念迸发,魔功来不及成形,十丈之内时间凝固,抵挡恶煞。

煞时,只有一个时辰,只要撑过这个时辰,‘天干地支’对水行的影响就会大大削减,巨岛又会恢复平时的模样……

无形有质的洪流,席卷荒岛,土石崩碎;同时在巨岛震颤、大地挤压中又不停有新的山峰被挤压成型,就只有梁辛岿然不动,仿佛一根倔强的野草,在洪浩巨力的冲击下摇摆不停,却还拼命活着!

与每次苦撑一样,时间又变得异常缓慢,梁辛这次要挡的,再不是敌人的袭击,而是一方小小天地的狂怒。梁辛清晰感觉到,随着水行恶力愈强,魔功内的乱流反噬也就越可怕,不知不觉里,身上已经变得鲜血淋漓,乱流入刀,虽然伤及要害,但也在他身上不知豁开了多少个口子。

血流不止,力气也在飞快地消耗,梁辛算不出时间,不知道还要多久这场劫数才会消散,不过对他而言,时间已经不重要了……再也撑不住了。

人力有穷尽,就算是嫦娥力也不例外。

手段用尽,精疲力竭。

第四声大吼,再没了旺盛斗志,只有痛苦不甘,在魔功被恶力冲散的同时,他翻手把小天猿从脖子上抢到了怀中,身体蜷缩成一团,他想护住羊角脆。

护得住么?梁辛不知道,魔功消散,水行恶力直接击中身体,坚若金精的筋骨同时发出低迷哀号,剧痛脑海,梁辛闷哼了一声,就此昏厥了过去。

在他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个刹那,耳中没了隆隆水声,只有小猴子的嘶哑哭号。

梁辛没死,醒了,疼醒的,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身上软绵绵地全然提不起力量,耳中喳喳乱叫,不用睁眼他就知道,是羊角脆在跳脚大呼,想要唤醒自己。

拼出全副力气,梁辛才把眼皮勉强撩开一线,果然,羊角脆正冲着自己咧嘴大乐,煞时已过,磅礴的恶力散乱开去,岛上又陷入五行互伐的局面,不过他们容身之处却不受那些劲风侵袭。

梁辛的目光中尽是浓浓地青绿,在他和羊角脆四周,正围拢着十余头大天猿,以织锦层层相互,替他们挡住五行劲风……

其实,梁辛昏迷后不到盏茶功夫,煞时就过去了,水行独大的局面也随之结束。而他在昏迷中,之所以能扛过最后的恶水轰杀,全靠他在仙界洗炼而成的土行真身。

五行相克,厚土制水,他的土行根骨,本身就是水行力的克星,能削减恶水的伤害。如果他遇到的是其他四个行属,或者水行煞能在延长一小会,就只剩死路一条。

待煞时结束时,梁辛也到了强弩之末,凭他现在的伤势,虽然再起的五行劲风只有宗师力道,他也撑不了太久,幸好羊角脆的呼号引来了这些大天猿,‘银环’在此,天猿当然出手相护,梁辛这才保住了性命。

喘息了一阵,梁辛试着坐起来,可无论他怎样聚力,凝聚而起的也只有疼痛!

与上次在猴儿谷保护假大眼的恶战不同,这一次梁辛不止脱力而且重伤,想要恢复,远不是睡一觉、休息几天就能恢复的。

这个时候,忽然一阵刺耳的笑声响起,梁辛只觉得视线一乱,一个女子突兀出现在眼前。

女子肥胖,浑身汗臭,一张脸更长得惨不忍睹,八字眉小眼睛,血盆阔口,满嘴烂牙,而且鼻子还是横长着。梁辛听木老虎提过此人,知道她是岛上五大首领之一,唤作吕淹。

梁辛满心苦笑,出行前真应该让天嬉笑帮忙给看个面相、卜个凶吉……煞时刚过,强敌便至!

吕淹随脚把羊角脆踢翻在地,蹲到梁辛身旁,脸上笑嘻嘻的神情,但目光里却掩饰不住的惊讶:“我在岛上呆了无数个年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不靠天劫来到这里,中土洞天福地,能人辈出,不由得咱们不服气呢。”

虽然是笑语,但提到‘中土’两字时,语气却殊为怨毒!

说话的功夫里,又有十余个神仙相赶到,各自施法抵挡外面的五行劲风,替下了那几个织锦的天猿。

梁辛的声音发颤,不是恐惧,而是气力不济,声音断续:“自己人。”

吕淹却嘻嘻一笑,不再理会梁辛,站起身转目望向先前的那几头大天猿:“这个人来历古怪,你们救他是没错的……”

几头天猿似乎怕极了吕淹,见她望过来,个个神情惊恐,在听了她的说话后,才尽数放松了下来,却不料吕淹把又把话锋突兀一转:“救他没错,不过你们救他之前,没问过我,就是死罪了。”

话音落处,胖女人横手一挥,几头天猿同时发出一声惨叫,强壮地身体猛地碎裂开来,惨死当堂!

羊角脆勃然大怒,全然忘了恐惧,跳起来挥舞爪子要和吕淹拼命。梁辛也惊怒交加,可身体却沉重无比,难以稍动。

幸好,吕淹无意对付小猴子,至少在弄清他们的来历、目的之前,还不会杀掉他们,只是伸出胖手,一把攥住了羊角脆的脖子。

羊角脆拼命挣扎,可又哪能挣得脱。

吕淹把羊角脆递给了手下,更懒得去看那几具天猿尸体,望着梁辛继续道:“你说你是自己人?长得可不太像……”说着,伸手抓起梁辛,带着一众手下向他们的驻扎之地疾飞而去,一边赶路,一边对梁辛道:“等回去了,可得仔细说清楚,你是怎么个‘自己人’,要是万一了,可会麻烦得很。”

说完,吕淹吃吃地笑了起来……

第四一六章 菠萝大丘

第四一六章菠萝大丘

神仙相的营地是一座山丘,外形古怪,看上去有些像一只巨大的菠萝,与恶海凶岛上的杂锦孤峰相似,这座‘菠萝大丘’,也有织锦守护,分外坚固。

天猿的织锦,比起尾巴蛮的杂锦来要更结实得多,但是尾巴蛮能以尸体入杂锦,即便身死,杂锦也不会消散,可天猿却法随身灭。神仙相的‘菠萝丘’外,层层织锦都是由活猿织就,不用说,这些大猿平时也不能随意走动。

刚刚在‘水行煞时’,众多神仙相结阵抵挡恶水,保住了他们的大丘,不过丘上的织锦也还是出现了不少破损之处,正有些大猿忙忙碌碌、负责修补,在天猿身后,还有些神仙相漂浮、监工,天猿的动作只要慢上一线,就会被无情责打。

与上一批神仙相不同,现在在巨岛上盘踞的飞升之人,等级分明,律法严酷,天猿也不再是‘战友’、‘伙伴’,而是沦为奴隶,受神仙相驱役,稍有违背便身首异处。

羊角脆丢了记忆,但至少也能认出这些天猿都是它的同类,圆溜溜地眸子里尽是难过……

见到吕淹回来,‘监工’和天猿纷纷停下手中活计,躬身向她施礼,吕淹看也不看,径自带着一众手下和梁辛主仆跃上‘菠萝大丘’的顶端,揭开层层织锦,一条坑道露出,直通大丘之内。

山丘内部结构略显古怪,一座座六角菱形的巢室在丘内平行悬挂,密密麻麻不下数千之数,以供神仙相静坐、修炼,每座巢室之间都有小路相隔,在山丘的最下方,有一座房室尤其巨大,呈长方形状……梁辛在苦乃山时,为了偷蜂蜜,没少捅过马蜂窝,由此很快便认出,神仙相把自己的营地,修成了一座巨大的蜂巢,最下面那件大屋,便是蜂巢中的‘王台’。

见梁辛显出惊愕,吕淹‘娇滴滴’地笑道:“还过得去眼么?这座大巢,便是我设计的。”

一句话的功夫,众人已经进入‘王台’,大屋之中空空荡荡,全无陈设,吕淹随手将梁辛仍在了地上,又笑道:“现在说说吧,你……”说着,短粗的手指从梁辛身上掠过,最后在他脸上轻轻按了按:“你哪里,是我们的‘自己人’?”

梁辛吸了口气,正要说话,全没想到吕淹闪电出手,不是对他,而是对羊角脆

吕淹突施辣手,双指探入小猴子口中,直接掰断了它的一只獠牙小猴子大声惨嚎,梁辛也暴怒成狂:“混账婆娘,你做什么?”

吕淹仍是笑嘻嘻地:“没事,看你萎靡不振,心里不舒服,帮你提提精神,你看,现在你可不是精神多了。”一边说话,双指微微用力,将手中的那颗獠牙被彻底碾碎,跟着也不嫌腌臜,随手在自己的衣衫上抹掉血污。

羊角脆的口水能激人发怒,但是对这个仙道高手却毫无效果。

敌人歹毒,越争则越吃亏,梁辛脸色阴沉,对着吕淹点了点头,没再去怒骂叱喝,直接开始撒他的弥天大谎:“我叫梁辛,拜入仙师门下六十七年,家师法力通天,手握一重天道……”

刚说到这里,吕淹就尖声大笑:“你的意思是,你是我道仙家的弟子?恩,中土上倒也真有几个仙家,你师父名字唤作什么?我一定认识。这样论起来,你可要喊我一声大姑”说着,又伸出手,摸了摸羊角脆的头顶:“这头小猴我认得…四十年前离开这里的,他的主人,就是你师父么?”

羊角脆畏缩躲闪,目光无助。

吕淹的笑声里尽是讥讽之意,他们派往中土的斥候都有要务在身,更视中土修士为烂泥、蝼蚁,又哪会去收徒弟。

梁辛抽了抽嘴角:“中土上手握一重仙道之人,都出自这座巨岛,可未必每一个都是你的故人家师你肯定不会认识,他老人家的名号唤作…无仙,手中那重天道唤作万法自然,自他眼中,根本就没有神通二字”

岛上还有第一次东渡时落海的幸存者,吕淹知道‘百无一用’,当然也听说过‘无仙’,听梁辛忽然说出这个名字,神情微微一愣。

“家师无仙,早你千万年就飞升至此,早在上次九星连线时便返回中土了真要论起辈分,你怕是要喊我一声师祖。这头小银环遇到什么状况我也不知道,我和师父意外见到它时,它就已经是现在的模样了。师父知道它的出处,这才收养了下来。”梁辛全不去看吕淹的表情,又把话题从羊角脆转回到无仙身上:“家师上次东渡,途中遭遇强敌,等到了中土又遇叛乱……”

吕淹挥手打断了梁辛,回过头对手下道:“去请黄轻过来。”

手下领命而去,片刻之后,就带着那个叫做‘黄轻’的神仙相回来。

黄轻是和无仙同期的人物,在第一次浩劫东来时,被蟠螭打入混沌之海,最后又侥幸摸回了这里,吕淹唤他来,自然是和梁辛对质。

梁辛曾经和无仙打过几次交道,无论功法、长相还是性格都说得丝毫不差。黄轻又盘问了些细节地方,梁辛不知道的,一律用‘师父不曾讲过’去抵挡……无仙本身也是个淡漠性子,就算真收了徒弟,也不会像贾添那样事无巨细唠唠叨叨,有些事情梁辛不知道,也正常得很,这个不能算是破绽,至多只是算‘存疑’罢了,而梁辛这一套谎话还长得很,前面的这些小小疑窦,比起他的后文、他准备的‘铁证’,根本不值一提。

大概问过无仙之后,吕淹又问梁辛:“上一次赶赴中土的仙家,最终是毁在了‘叛乱’中?”

黄轻也忍不住插口追问:“叛乱的是谁?”

“贾添”梁辛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吕淹没听说过‘贾添’,转头望向黄轻,后者眉头大皱:“贾添?修为还不如我,不过是个普通仙家,就凭着他如何能反得动无仙”

梁辛反问:“每位仙家在飞升时,都会因巨岛上五行暴躁而伤了容貌,人人如此,贾添也不例外,但黄师叔可曾见有哪一个,容貌混乱到贾添的地步?旁人只是五官中的一位受到影响,唯独一个贾添,一张脸干脆散碎了,最后结成了一副千万碎片拼成的相貌”

吕淹望向黄轻,后者点了点头,又追问梁辛:“那又如何?”

“太古时,有一个奇人不知为何恨透修士飞仙,动用**术凝造了一座假大眼取代真灵穴,从此修改了中土格局,贾添也是此人法术的一部分,他就是与假大眼同命共生山天大畜……”梁辛贾添的出身、被点活、飞升等事情都说了一遍。

“贾添就是那座假大眼同命共生的山天大畜,他飞升到真大眼所在之地,五行灵元也异常暴躁,由此他的脸,比着其他仙家都要更散碎得多,他到此是为了狙杀其他仙家,不料因为混沌隔绝,让他修为大损,这才作罢。不过,虽然无法行凶,但他至少骗得了其他仙家的信任…”梁辛声音不停,一股脑地向下说道:“等返回中土,贾添恢复了修为,在假大眼中施展幻术,困住了所有人,唯独仙师修为精湛,逃过此劫。从此穷尽千万年,与贾添相斗不休,可妖人厉害,始终无法收服。”

在小魔头的谎话里,有关贾添的这些事情基本都是实话,唯一不同之处,仅仅是把贾添飞升到此的目的,从击毁真大眼,变成了过来卧底、狙杀神仙相,禁得起仔细推敲,而这些全都是‘无仙事后探查所知’,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至于‘击毁巨岛大眼’这个真实目的,除非了解全部背景经过,否则任谁都不会想到。梁辛当然不会给吕淹去提这个醒,虽然现在落入敌手、身处险境,不过梁辛心里琢磨的,远不止脱身逃命这么简单,巨岛过来一趟不容易,不毁了那座真大眼,小魔头其肯善罢甘休!

包括吕淹、黄轻在内,在场的所有神仙相都面带惊讶,全没想到远古那次‘仙家出征’,竟还藏着‘贾添’这个关键,事情离奇,可又环环相扣,全无破绽可寻。

一千多神仙相全军覆没,本来就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其间的内情,当然也会匪夷所思,仔细想来,其实正常得很。

沉默片刻,吕淹再度把目光望向了梁辛:“这些内情,都是无仙探查到的?”

梁辛应道:“若非如此,我又怎能知道得如此详细。我所说之事,都是师父讲给我的。”

吕淹笑嘻嘻地摇了摇头:“这些事情都隐秘的很,光靠查可不够,听上去倒更像贾添自述。”

梁辛冷晒:“师父曾说过,贾添心计深沉,行事癫狂,嘴巴却琐碎得很,他和师父斗了无数年头,有时也会说起些旧事……”

吕淹再次去向黄轻核实,黄轻也点头道:“贾添这个人行止古怪,平时也不见他打坐、修行,要么就傻乎乎地坐在那里想事情,要么就拉人胡乱闲聊,嘴巴的确琐碎。”

吕淹点了点头:“这样的话…倒也说得过去,不过我倒是觉得,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或许,你师父不是无仙,而是贾添呢?你要是贾添门徒,也照样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是。”

到现在为止,梁辛说的话都紧密契合,严丝扣缝,吕淹信那些有关假大眼、山天畜的事情,但却还有个大前题:这些事情无仙的确可能会知道;可是也有可能是贾添派他来卧底,梁辛得先证明自己不是贾添的人才行。

吕淹探出两个手指,稳稳压住了梁辛的眼皮:“下一句话,你要是还不能撇清和贾添的关系,两颗眼珠子就没了。”说完,她又叹了口气,好像有些委屈似的:“可惜得胜不再,否则哪用这么麻烦,直接扭下人头来听一听就什么都明白了。”

梁辛毫不犹豫,立刻说出了两个字:“涵禅”

吕淹愣了愣:“你是说涵禅和尚?前几年刚飞升来的那个?”

梁辛的眼皮被对方按着,不敢点头,只有大声应道:“他能证明我与贾添是对头”说完,停顿片刻,又继续道:“自从回归中土、困杀第一批仙家之后,只要有修士渡劫,贾添便会赶去猎杀,你们能飞升,不过是运气好些,成了他的漏网之鱼……涵禅悟道时,贾添也赶来狙杀,结果被我和一众同伴联手惊退。贾添专杀渡劫之人,我却救了和尚,找他来作证,我和贾添究竟是敌是友,自然能分辨清楚。”

不用吕淹吩咐,她手下的神仙相立刻出去,又把涵禅找来。

老实和尚渡劫时也被‘破了相’,一双眼睛倒着长不过他性子、神情全没变化,还是那副胆小模样,畏畏缩缩地走进来,目光低垂,谁也不敢看,也没看到躺在不远处的梁辛。

让梁辛略感意外的是,对老实和尚,吕淹却异常客气,起身迎接上去,笑道:“有件事要请法师帮忙,劳动大驾,务请见谅。”

老实和尚唯唯诺诺,双手合十,也不会说句漂亮话:“那个…不用客气,法师、大师我、我不敢当,叫我涵禅……”

吕淹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去罗嗦什么,直接伸手指向梁辛:“此人说与法师是旧识,你可认得他么?”

老实和尚顺着吕淹手指的方向望去,见到梁辛之后,先是愣了愣,随即‘啊’惊呼一声,倒翻的眼睛里浓浓地尽是喜色,闪身冲到梁辛面前,喜道:“你、梁施主…你怎来了?”

正说着半截,又是‘啊’的一声惊呼,老实和尚的欢喜转眼变成了慌乱:“你受伤了?千万莫乱动。”说着,撩起袖子盘结手印,马上就要给梁辛疗伤。

吕淹伸手拦住了他,笑道:“疗伤先不忙,他死不了,还有事情没说清楚,此人说他曾……”

不料一向胆小的老实和尚竟一反常态,扬臂把吕淹的手打开,怒道:“疗伤不忙,什么忙?什么事情都等伤好了再说”话刚说完,老实和尚就发觉失态,又变得惶恐起来,语气一下子软了下去,结结巴巴地对吕淹道:“他是我、我大恩人,我能悟到、飞升全靠他所赐,那个…我吼你、一时着急,你别在意。小僧告罪、告罪。”

老实和尚生具慧根,飞升前后都没有道心可言,当初梁辛等人对他有再造之恩,他又天生一副善良性子,恨不得立刻就去给梁辛疗伤。

吕淹摇头笑道:“这点小事哪用告罪,法师言重了。”话虽这么说,可她还是迈上几步,挡在了两人之间,不容和尚去给梁辛疗伤,跟着又向和尚核实梁辛所说的话。

梁辛说的是真事,和尚自然大点起头,整座岛屿,就算把天猿也算在一起,最不会说谎的那个,就是老实和尚,他点一点头,胜过梁磨刀半斤唾沫星。

点头之后,老实和尚绕过吕淹,双手盘印来给梁辛疗伤,这次吕淹没再阻拦。

和尚疗伤,用的不是法术,而是天道……虽然眼界狭隘、心思浅薄,可老实和尚是真正的善良人,他死前每日都帮助乡里,他修持、领悟的也是慈悲佛法,是以手中的这一重天道,也是行善之道、疗伤之道。

而梁辛能够不受天道所制,靠得不是身体强悍,而是魔功神奇,由此和尚的疗伤之道对他完全有效。

老实和尚施展之下,梁辛清晰感觉到,身体剧痛转眼消退,内外诸多伤口迅速痊愈起来。

不过,梁辛的伤势也只痊愈了五成,他的恶土真身实在太强,轻易不会受伤,可一旦受创,痊愈起来也极为困难。和尚不过是个普通神仙相,天道力量有限,只能帮他恢复一半。

疗伤的时间极短,从头到尾也不过一两句话的功夫。由此梁辛也明白了,吕淹目中无人,为何却唯独对老实和尚客气有加……和尚的天道,对神仙相有着极大的用处。

神仙相中,也有不少人突入嫦娥境,真要放手一搏,或许不逊于梁辛。可神仙相的嫦娥境力,来自修为、真元;而梁辛的嫦娥力完全靠身体,如果单纯地比拼身体,没有一个人能比梁辛更强。

老实和尚的天道,几乎在瞬间就让梁辛的重创之躯恢复了五成,如果换成身体更‘弱’的神仙相,只要不死,在他的天道之中就能立刻痊愈。

不久之后浩劫东来的那场恶战中,有了老实和尚相助,神想象根本就不畏重创,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和尚就能在片刻间治好他们。

老师和尚虽然不能打,但他的天道在吕淹等人的眼中,抵得过两百个手下

伤势转眼就好了一半,梁辛就此站起身来,伸手猛拍和尚肩膀大笑道:“和尚,有你的”

和尚肩胛都被梁辛拍得咔咔作响,和尚面色痛苦……旁人只道是梁辛用力太大,打疼了他,谁也没注意,梁辛借着拍和尚之极,悄然将一根寸余长的绿色尖刺,悄然刺入对方肩膀。

这根刺,是梁辛在苏醒之后、吕淹未到之前,拼出全身力气从须弥樟中取出来、藏在了自己指缝中的。

**师疼得咧嘴,主要就是因为这根刺……和尚虽然老实,但不是憨子,明白梁施主好端端的不会用木刺来扎自己玩,也并未声张,只是满脸懊恼地摇头:“只能治好你五成伤势……”

梁辛笑道:“足够了”跟着抬眼望向吕淹:“怎样,信我了?”

吕淹却仍摇头,笑嘻嘻的说道:“贾添狡诈奸诈,涵禅法师却心性淳厚,以有心欺无心,也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是你们在几年前做的局呢?”

吕淹再度迈步上前,继续笑道:“还是老办法,再给你一句话的机会,要么撇清你和贾添的关系,要么眼珠子……”说话时,全不顾老实和尚的阻拦,又复伸出双指按向梁辛的眼皮,不料,就在她的手指堪堪触到梁辛眼皮的刹那,梁辛忽然极快地动了几下。

下一个瞬间里,吕淹骇然发现,自己一身浑厚修为竟突然消失不见

天下人间,来不及。梁辛已经好了五成,足够他发动一次魔功,断灭掉吕淹那一重因果之后,出手如电,直接撅断了她按向自己眼皮的那两根手指。

梁辛是在给羊角脆报仇,胖女人掀掉了小猴子一颗大牙,他就扯掉胖女人的两根手指

吕淹知道梁辛恢复了五成,心里不是没有防备,可她有哪会想到梁辛又如此惊人的‘邪术’,竟让她全无反抗余地。

异变突起,‘王台’中的神仙相个个惊怒,可还不能他们出手,梁辛就掐指一晃,从须弥樟中扔出一物,同时怒斥道:“见过此物,你们便会明白,登陆中土之日,就是此间所有仙家惨死之时”

嘭的一声,那件‘东西’落地,竟是一具尸体……傀儡的尸体。

第四一七章鬼从何来

第四一七章鬼从何来

从须弥樟中扔出的傀儡尸体,就是梁辛临行前,贾添送给他的‘护身符’。

在尸体落地的同时,梁辛也撤散魔功,放开了吕淹……断掉两根手指,对普通人来说是重伤,可对神仙相这种级别的怪物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不见得比打个喷嚏更严重。

吕淹被梁辛放开后,果然没去急着反击,而是退开几步,的傀儡尸体,又看看梁辛,略带疑惑:“扔出具尸体是怎么回事?”她为人心地狠毒,但也多智、多疑,无论修为还是心思都极为了得,否则也成不了五大领之一。

胖女人的神情里,既没有恨意也不存恐惧,更不去看自己手上的伤口,渀佛梁辛根本没向她动过手。不过任谁都明白,梁辛只要解释得稍有差错,顷刻便会被碎尸万段

梁辛冷晒:“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又何必问,自己去查一查尸体便能明白。”

吕淹对着身后一挥手,一名手下快步走到尸体旁,开始仔细检查。吕淹自己则饶有兴起地望向梁辛:“你的法术,神奇的很……”

梁辛傲然应道:“我的根骨异常,无法修习天道,恩师便为我量身打造一套修炼法门,又带我到灵穴小眼中苦修六十年,总算有了些成就,不枉他老人家苦心栽培。”

无仙的天道是‘万法自然’,不仅能化神通为清风,还能散去敌人一身修为;而梁辛的‘想不到’,也会让敌人的修为骤降,两个功法效果相似十足,他说自己是无仙弟子,单以功法而论没有一丝破绽。

吕淹吃吃低笑,正想再说什么,负责检查傀儡尸体的那个神仙相忽然出了一声低呼,神情之中满满都是惊讶,望向领想要回禀自己探查所得,但是因为心情激荡,嘴巴里反反复复却只有三个字:不可能、不可能。

吕淹冷哼:“舌头太长,不会说话了么?要不要帮你剪下去一半?”

那个神仙相这才一惊而醒,赶忙说起正事:“这个尸体…根骨只是凡人,生前不曾练气养身,但体内却有些木行真元。”

吕淹挑了挑眉毛:“没修炼过,却有真元?被人灌顶了?”

“应该是…可、可最古怪的是他体内的木行真元。”神仙相吸了口气,镇静了许多,声音也随之低沉:“这种木行元气,裹着妖邪之意,独树一帜,绝不是自然孕育、天地造化而成……妖元,不是中土世界该有的,由此,它不受天道所制。”

声音落地,王台中的众多神仙相同时变色。

只是个凡人傀儡,论战力,顶破天也就三步初阶,在飞升高手面前不比一只蚂蚁更强壮,但真正让神仙相大吃一惊的是:这个尸体的力量,不受天道制裁

吕淹的脸色也变了,强身上前,亲自去查探尸体。

梁辛开始低声冷笑:“贾添穷尽万年,苦心经营,在麾下集结了这样一支不惧天道的大军”跟着,又把贾添篡改中土风水、滋养咒井、动邪术擒遍中土青壮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最后放开声音:“贾添早就准备好了对付仙家的手段恩师甘冒奇险,抢到一具傀儡尸体,却也因此遭遇重创,不得不闭关养伤。~但傀儡事关重大,恩师闭关前传令于我,命我出海赶赴此间,将尸体呈于诸位仙家,以求能找出破解贾添邪术的办法”

片刻之后,吕淹查验过尸体,确认了手下所言,望向梁辛,点头笑道:“你很好。不过…还有最后一件事:你是如何穿越混沌大海的?”

“蟠螭”梁辛如实应道。跟着,也不等对方再问,径自说起自己和秃脑壳结缘的经过,在乾山的那番经历,说得仍是实情,只不过前提稍加更改,把自己去找朝阳报仇,变成无仙觉乾山与贾添的图谋有关,带自己去查探详情,结果查出了邪井、妖元的真相……

无仙与贾添的旧事,有黄轻证明;梁辛与贾添为敌,有老实和尚证明;无仙和梁辛的功法‘一脉相承’;现在又有了这具尸体的铁证……至此,梁辛这一整套谎话彻底圆满。

谎话环环相扣,每一层都有佐证,从第一批神仙相惨败的真相,一直到无仙抓住傀儡、梁辛远渡重洋赶来送信,这一整件事里,每一个关键之处都被梁辛坐实,全没有破绽。

梁辛虽然机灵,可靠着他自己,甚至再把柳亦、曲青石两人请来,三兄弟加在一起,也未必能编圆这样一个弥天大谎。这套谎话,是贾添帮他编的。

贾添让梁辛等他十个时辰,他返回中土去取傀儡,在这十个时辰里,他又反复推敲,蘀梁辛想好这一套说辞,连对方会问到什么,都在他的算计之内,甚至在梁辛启程前,他还笑道:“估计那些仙道怪物在问话时对你不会太客气,你也不用太收敛,该动手时就动手,但要记得,出手时千万要用你那道能让人修为骤减的魔功……和无仙的天道像得很”

有关‘贾添就是假大眼’、‘中土有无数草木雄兵应战’,对神仙相而言,是重大的‘敌情’,可是对贾添来说,全不怕敌人知道,知道了又能怎样?该怎么打还怎么打,事情全无分别。

那具傀儡尸体,贾添敢让梁辛带在身上,就不怕神仙相能解开他的邪术……草木邪术,除了梁辛误打误闯找到了破解方法之外,根本无解

贾添把中土当成自家的园子,就算他对手下和蔼,对梁辛耐心,但骨性中的那份骄傲早都捅破了天,神仙相虽然被他视作生死仇敌,可是在他心里,却一万个‘看不起’。

他交给梁辛的护身符,固然是为了保护给梁辛的小命加上一道保险,但又何尝不是一份对神仙相的狂傲心思:我把傀儡大计告诉你们又何妨,你们能破么?

梁辛没有贾添那么疯,不过他敢把贾添的‘草木邪术不畏天道’这个大手段说出来,除了保命之外,也还有自己的想法:坦白这个秘密,是为了证明‘大家自己人’,但是事情还没完,梁辛还要捣毁真大眼

等捣毁了真大眼,神仙相就会明白梁辛是敌人,而先前那些梁辛用来证明‘我是自己人’的诸般证据,也自然都变成了‘捏造的’、‘假冒的’……

贾添的这个‘护身符’,能够挥效用,有个关键前提:梁辛还没靠近大眼时、在上岛初期就被敌人觉。~要是梁辛在大眼附近摸来摸去、杀了十八个神仙相后再被敌人抓到,这套谎话就算说得再怎么圆满,对方也不会信他是自己人。若是这样的状况,这是个死局,贾添也束手无策。

本来梁辛也没把贾添给自己的‘护身符’当回事,毕竟自己的灵觉和身法都不一般,不太可能一上岛就被抓,可没想到会赶上五行煞时,到最后还是靠着贾添的安排蒙混过关。

不管怎么说,这次梁辛欠了贾添一个大大的人情。

吕淹脸上又恢复了笑意,命人把羊角脆还给了梁辛:“先前是一场误会,务请见谅。接下来呢?你是回去,还是……”

谎话说完,自己就‘应该’起身告辞。当然,梁辛可以再编个借口留在岛上,比如‘恩师交代,要我与诸位共返中土,届时里应外合’,虽然没有破绽,但会显得牵强,总不如就此离开显得‘顺理成章’。

梁辛伸手指了指傀儡尸体:“师父的意思,是要我暂留一段时间,一来,邪术的情形我比较明白,二来中土上还有些人,不受贾添邪术侵袭,这些状况我也多有了解,说不定能对诸位仙家破解贾添邪术有些帮助。不过我倒觉得…那些人或是天眷神力,或是阴煞真身,都是靠着自己的机缘,这才躲过了邪术,情形特殊,未必有什么大用。而且恩师重伤,我放心不下,办完了差事,这就想要告辞了。蟠螭还在海中等我。”

吕淹笑着点点头:“那便不久留了,无仙仙师、小梁先生援手重义,吕淹铭感五内,来日大家中土相聚,携手共踏仙途时,再以致谢我送你出去。”

随即手下神仙相头前引路,吕淹和梁辛跟在后面,一笑笑,随行的神仙相数量众多,足有数百之众。当巨岛边缘岸线隐约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吕淹倏然一晃身形,又把梁辛拦了下来。

梁辛双眉皱起,心里却丝毫不觉得意外……

还在中土海域时,梁辛辞别贾添之前曾笑道:“你帮我编的这套谎话圆满的很,我都有些犹豫,或者…我光明正大上岛?靠你的说辞,足以取信神仙相,他们信了我,我再寻机去毁掉大眼,比着我偷偷摸过去好像更容易。”

贾添正色摇头:“这个想法万万要不得。我给你准备的这套说辞、这个护身符,或许能保住你一时,但绝保不住你太久。”

梁辛纳闷:“怎么说?”

“有一点你当牢记:你不是飞升过去的,就算说辞再怎么圆满,也不可能真正得到信任。明白了?不信任就是不信任,你就算把天说塌了,也消不去他们心底的顾虑。或者说,就算他们信你,但该杀也还是要杀,这件事没得商量,他们容不得任何闪失……要是放到一两千年前,大家都有的是时间,或许他们还会有耐心来考验你一阵;可现在九星连线堪堪成形,仙道怪物们千万年图谋的大事近在眼前,不会容你太长时间的。照我估计,”说着,贾添低头沉思了片刻,才继续道:“短则五天,长则十天,你最多也就有十天的安宁,等他们得出‘结果’,立刻就会动手杀你”

梁辛听得有些糊涂:

“得出什么结果?”

不知道是不是‘亲戚’的原因,贾添对梁辛的耐心,一向好得很,含笑解答:“破解我草木傀儡的结果。一旦他们确认,我的草木法术无解,就不会再留下你。在这之前,他们还是会留下你的。”

所有的事情都被贾添算中,不靠飞升,梁辛突然出现在岛上,神仙相既然现了他,就不容他再离开,吕淹问他去留,仍是个试探。若梁辛找借口留下来,吕淹就会立刻出手诛杀;梁辛要走,过了这一关,等到了更多的信任,不过这个‘信任’,也仅限于‘破解草木邪术时,或许用得到他’。

等确认邪术无解时,梁辛还是要死。

吕淹伸手拍着额头,笑道:“糊涂了,糊涂了,无仙仙师座下高徒,不远万里来到此处,我只顾着自己开心,却把三位师兄给忘记了,回头他们知道你到来过,却没能见你一面,非狠狠骂我不可,还请小梁先生再耽搁片刻,见一见他们。”她口中的‘三位师兄’,就是岛上另外三个神仙相领了。从始至终,那三个人也没露过面,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说着,吕淹伸臂挽住了梁辛的胳膊,不由分说拉起他就往回走,亲热劲渀佛一家人。

梁辛笑了笑,没多说什么。自己上岛之后挨了个煞时撒了个大谎,正经事还没办,他也不想就此离开……最后谁输谁赢,还要走着瞧吧

随着众人重返蜂巢,梁辛被安排到一间巢室内。巢室六边,与其他巢室紧密相邻,不用问,在周围的屋子里,早都被安排了高手进驻,严密监视。

吕淹托辞另外三个领在昨日水行煞中消耗过大,此刻还在行功静养,请梁辛耐心等上一阵,又闲聊几句,告辞离开。梁辛依墙静坐,仔细检查自己的伤势。

土行真身、仙界洗炼,梁辛的力量都来自身体,受创之后,也没法像修士那样调运真元来疗伤,他几乎没什么能‘帮忙’的,只能等待着体内诸多伤势自行愈合。

凭着他的身体,外伤的话,就算再怎么重也会迅愈合,内伤则轻易不会出现,可一旦出现,想要痊愈,非得长时间修养不可。这次水行煞时,只差一线就要了他的命,梁辛五脏六腑都遭受重创,全都损得不成样子,若非如此,他又怎能连羊角脆都保护不了。

现在得了老实和尚的天道,伤势转眼痊愈了一半,战力也随之恢复了五成左右。不过这次疗伤,纯粹是外力所为,体内剩下的那‘一半伤势’并未就此减轻,痊愈仍需漫长时间。

至少在回到中土前,别想完全恢复全部战力了,梁辛是乐天派,从不为这种无能为力的事情去懊恼,至少现在还有一半力气,能跳能打能逃跑,比着先前的情形不知好了多少倍。内视完毕静下心思,又仔细想了想所处的状况。同时梁辛能明白感觉到,一道道修家灵识,正在自己所处的那间小小巢室中来回寻索,是留在周遭的神仙相,在监视着自己。

梁辛心念转动,周身毛孔舒缓开阖,自己的灵觉也远远播散开去。

灵觉,是身体对外界的敏锐感触,与真元、法术全无半点关系,即便修为精深如神仙相,对此也无法察觉,是以那些正在监视着梁辛的仙道高手,全未现不知不觉里,他们也在被梁辛监视着。

半晌之后,梁辛忽然捏起指诀,飞快一晃

梁辛几乎‘看’到,周围数十个神仙相全都神情一变,明显紧张起来。梁辛乐了,手诀之下,须弥樟中稀里哗啦地掉出一堆东西——美酒肥鸡,小魔头饿了,开始大嚼,片刻之后满手油腻,混不在意将手在衣衫上乱抹。

外面的神仙相都面色诧异,谁也想不到,昔日仙师弟子,能洞穿混沌之海、扛过一次五行水煞的强横高手,竟还随身带着一大堆吃食。

最初的惊讶过后,几乎所有的神仙相,都在目光中隐隐透出了一份渴望神情,他们也想尝一尝,真的想。不是饿、不是馋,即便在飞升前,他们也早都几百年就不再去理会人间烟火,就算龙肝凤脑摆在眼前,也勾不起他们的食欲。

可是被‘囚禁’千万年之后,突然见到这些中土美食……他们在乎的不是味道,只是那份感觉吧。

就连神仙相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去想要‘尝一尝’。

不过……也许是惊讶使然,也许是梁辛的动作隐蔽,谁也没注意,梁辛借着从须弥樟中取出吃食的机会,从他手指间,再次藏下了一枚寸余长的碧鸀短刺,与他扎进老实和尚肩膀的那根短刺,一摸一样。

借着往衣衫上擦拭油腻的机会,梁辛将这根短刺,轻轻扎入了自己的大腿。先前梁辛还怕自己的身体太结实,这根刺扎不进去,没想到短刺异常,轻轻松松就被他埋进了肉中,生疼。

吃吃喝喝中,梁辛满脸享受,心里却完全平静了下来,在心底轻轻唤了句:“和尚?和尚?”

心语无声、无痕,除非那个精通‘他心通’的五神变罗刹死而复生,否则谁也听不到梁辛的心底呼喊,不过紧张之下,梁辛还是情不自禁‘压低了声音’。

几乎就在梁辛呼声刚起的同时,在他心底就猛地传来了老实和尚的惊呼:“有鬼”跟着,梵唱声大起,老实和尚颤声唱起了往生咒,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鬼从何来……

第四一八章好人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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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那具傀儡尸体一样,梁辛的木刺,也是临行前贾添送给他的‘小玩意’。

临行之前的‘说笑’时,梁辛无意提起‘老实和尚’,贾添却上了心,对和尚的性子着实追问了几句,之后才取出了这对短刺交给梁辛:照你所说,和尚应该是个可信之人吧……

寸许长短、湛清碧鸀,两根木刺看上去毫无起眼之处,是贾添在猎杀飞升之人时得来的宝贝,唤作‘手足’。

‘手足’木刺无法攻敌也不能救人,但它们有两重妙用,其中第一重用处唤作‘灵犀’,能让‘种’上木刺者之间,心有灵犀。

它是法宝,却不是经修家法术炼化成形的,而是来自一种早已绝迹的珍惜植木,是以在‘发动’时全无灵元波荡。

梁辛的两根‘手足’,一根扎在了老实和尚身上,另一根则种进了自己的腿中。贾添给他的宝贝果然好用,梁辛这边心念一动,老实和尚立刻开始念经驱鬼……

周围数不清的灵识来回巡梭,梁辛不敢有丝毫地大意,吃吃喝喝神情放松,心中低语不停,把手足刺的事情简单解释过几句,老实和尚这才放松了下来,即便在心语中,也能感觉出他的尴尬:“小僧也觉得不对劲,仙家聚集之地,又哪会有鬼,我…这个、愚笨得紧。”

梁辛问道:“你身边有旁人么?”

和尚也在‘蜂巢’中,不过距离梁辛甚远,闻言摇了摇头,过了片刻才省到自己摇头对方看不到,赶忙心语:“就和尚一个人。”

也幸亏此刻和尚身边没有别人,否则他刚刚又惊呼又念咒,非要惹来怀疑不可。

‘手足’好用,梁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没急着去说正经事,而是好奇问道:“和尚,怎么又变成原来的性子了?”

涵禅被小活佛点化之后,一朝悟道,得天地灵元重塑真身,当时整个人也‘焕然一新’,变得从容不迫,心性通彻,没想到在渡劫、飞升之后,又变回了最初的模样。

和尚苦笑着应道:“我是慧根破道,悟道时明心见性,飞升后又会返璞归真,就这样子,又变了回来,给、给你添麻烦了。”

梁辛笑道:“给我添什么麻烦,不麻烦。”说完,便不再闲聊,语气也凝重起来:“和尚,你真想成仙么?”

老实和尚语气纳闷:“我经历过一场天劫,飞升到此,已经是神仙了吧?”

“我说的成仙,是飞升真正的仙界。”

涵禅本性老实,还有些不开窍,不过总还不算太笨,稍加提点也就明白了梁辛的意思,语气里略略带了些不好意思:“我听别的仙家说过,远古时有人改动了世界格局,大家正准备返回中土,把格局改回来,这一来大家便能够飞升仙界了。要是真有这个机会,我也想能去仙界看一看…不过我也听说,真正的天劫霸道得很,我也不知能不能顺利渡劫,我觉得自己过去不……”

和尚絮絮叨叨,很快就说跑了题,梁辛没心思听他唠叨下去,插口打断:“这么说,你也要和那些神仙相一起返回中土,击毁假大眼。”

涵禅笑呵呵的应道:“是啊,毁了那座假大眼,大家就有机会飞仙了。”

梁辛暗暗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不过很快,他便察觉不对劲了。就算和尚‘变’了,本性纯良不再,说起与万万生灵有关的惨事,也不会语气如此轻松。由此,梁辛又追问了句:“那你可知,那座假的大眼一毁,中土立刻天崩地裂,万物屠灭……”

不等梁辛说完,涵禅就已经在自己的巢室中惊呼出声!

虽然掌握了一重天道,已经能算是神仙了,可老实和尚对法术、灵元的认识,比起村野农夫也没什么区别,他根本就不知道猴儿谷大眼被毁的后果是什么。

岛上两千神仙相,手中天道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是攻伐之术,这倒不难理解,修士飞升之前,总免不了‘争’,由此他们破出天道,也大都与‘争’有关,唯独老实和尚独树一帜,他手中救人之道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

和尚飞升上岛之后,三言两语间,就被吕淹看穿了本性,也因此传下严令,不许其他神仙相把捣毁假大眼的后果告知涵禅,以免他‘宁死不从’。

至于捣毁假大眼之后…那时神仙相大功告成,和尚就算发现真相,他们也不在乎了,如果涵禅识相最好,他敢纠缠此事的话,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惊呼过后,和尚呆若木鸡,梁辛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耐心等待……

过了良久,和尚的心语才再度传来,而他的语气,也出奇的平静:“那你来这里,是为了消解此难?”

梁辛犹豫了一瞬,口中传来‘喀’地一声脆响,发狠似的咬断了一根鸡大腿的骨头,应道:“不错!我是来和这里的神仙相为难的。他们谁也别想真正飞仙!”

心语同时,梁辛屏气凝神,也许下一刻,涵禅就会高声示警,把梁辛真正的目的公之于众!

平心而论,梁辛不知道和尚是否值得信任。

和尚生具慧根,靠顿悟破道,在飞升前后都没有道心,但是‘做神仙’这个题目实在太大了,就算他真是天字第一号的老实人、老好人,也未必能让自己那份善良心性盖过这个题目吧……可梁辛实在不想与和尚为敌。

与他和涵禅是旧识无关,而是因为,在梁辛心里始终觉得,和尚是好人。

入世以来,梁辛遇到过的精彩人物多不胜数,邪魔义父、豪迈霸王、狂妄东篱、倔强红袍、馋嘴又重义的浮屠、遇强越强的老缠头、视天下如己物的贾添……可真正的善良人,就只有两个:老叔算一个,另一个就是这个和尚了。

老叔、涵禅,都是小鬼出身,胆子都小得很,生前也都不起眼地小人物,乍看上去他们极为相似,但如果仔细琢磨,不难发觉两人间的区别。

老叔忠心耿耿,少主人的一根头发,在他眼里要比着自己的性命更重,不过他的这份善良,几乎只对梁辛和梁辛的朋友。风习习的心眼里,只有与主人有关的事情才是大事,只有那些无关之人,老叔并不太过看重。

和尚与老叔不同。刚刚和梁辛相遇时,和尚求他们来帮自己伸冤报仇,可前前后后不知多少次嘱咐梁辛等人,遇到凶险就不用再管他;生前时他佛**课稀松平常,每天里必做的事情都是走出庙门,去帮附近乡亲干些粗重活计……涵禅心思浅薄、见识狭隘,可他善良。没有大力,没有抱负,就只凭着自己力气,去帮别人。

和尚是好人。

梁辛不想和好人为敌。或者说,他不愿去信,连涵禅这样的人,都会成为‘浩劫东来’的一部分,会为了一个‘飞仙大梦’去摧毁整座中土。

稍稍理智些的人,换到梁辛现在的环境,至少也要先反复试探,待确认了飞升后的涵禅确实可信后,再给他种下‘手足’。毕竟,这个动作太危险,稍有差错就会引来杀身之祸。但是梁辛的性子,像极了老魔头将岸,只为了‘不愿去信和尚变了’,他就给和尚扎下了木刺。

要是和尚也和其他神仙相变成了一个‘模样’,梁辛愿赌服输!

老实和尚并未辜负梁辛,声音里虽然透出了胆小、害怕,可语气里那份认真却毋庸置疑:“我帮你!”

涵禅不能打,人又笨,梁辛给自己找来的这个‘内应’实在不怎么样,真要让他去做什么事情,只怕不等别人生疑,和尚自己就会脸se发白目光涣散了。

可梁辛却笑了。

手里捧着酒坛,嘴巴里咬着鸡腿,笑声含混不清——好人还在,当然要笑,就算明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在敌人眼中,梁辛也还是要笑。

没想到自己一笑,和尚又变得窘迫起来:“我的本领太差,本来也没资格帮你……”就算做了‘神仙’,和尚骨子里那份自卑也没被洗去,误会了梁辛的笑声。

“要仰仗你的地方得多很,你就别客气了。”梁辛也不再多说废话,就此转入正题:“岛上一共五个首领,另外那三个人在哪里?”

和尚茫然摇头:“从我来到现在,岛上的事情,都由吕淹、得胜两位上仙做主,后来得胜去了中土,就剩了吕淹一个人统御全局。对另外三位上仙,我也只是听说,从未见过。”

梁辛大感意外,没想到和尚也不曾见过另外三人,当下又追问道:“那你听别的神仙相提到过他们的行踪么?”

老实和尚语气笃定,认真应道:“听说过!”

梁辛咳了一声,笑道:“那你倒是说啊,不用非得我问一句,你才能答。”

老实和尚大窘,他知道梁辛是来‘做大事’的,心中拘谨、问答之际也就越发小心翼翼起来,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会坏了梁辛的事情。不该说的倒是一如既往地那么啰嗦,该说的却一句也不敢说了,即便梁辛催促,他仍是要先垫上一句‘那些事情都是我听说来的,做不得准…’,这才转入正题:“百多年前,去往中土的潮汐初现端倪,一位叫做老虎的仙家,受命搭乘洋流去打探消息,成了岛上众多仙家之中第一位去往中土之人。再之后不久,岛上的大首领忽然领悟到了什么,召集其他四位首领秘议良久,据说他们足足商议了将近一年,再之后,大首领与另外两位上仙,从岛上众仙家中选了两百精锐进入大眼,再也不见他们出来过,只剩下吕淹和德胜来统御全岛。从此大眼也被列为禁地,不许其他人靠近。”

梁辛心头一沉,三大首领和两百仙道高手常驻大眼,自己要做的事情可就更难办了……不过,让他更疑虑的是,这些人在大眼中一待就是百多年,他们干啥去了?

就在他正思索的时候,遽然一声凄惨长啼,从远处传来!

‘蜂巢’之外又天猿织锦层层守护,那些堪比大宗师猛击的狂风呼号都被阻挡在外,却无法挡住这声惨叫!梁辛一愣,正靠在他身旁打瞌睡的羊角脆更是一惊而醒,猛地跳起来,目光之中满满都是……愤怒。

小猴子身上的绒毛都乍了起来,神情狰狞,要不是被梁辛及时抱住,它已经循着惨叫冲杀出去了。羊角脆挣不脱梁辛的怀抱,几经努力之后,扬起头颅,也发出了一声长啸!

梁辛听得明明白白,远处传来的惨惨长啼,并非‘仙家’呼喊,而是出自天猿之口。

羊角脆力弱,它的叫声连一里都传不出去,可远处长啼的天猿却好像能听到它的呼应,啼鸣声愈发猛烈起来,声声不绝,雄壮、苍凉、痛苦!

梁辛心底传来诵经之声,涵禅开始为远处惨叫的天猿诵经祈福。

梁辛一边安抚着羊角脆,一边追问涵禅:“和尚,怎么回事?”

“岛上的仙家,对这些仙猿颇为严厉,动辄酷刑相待,仙猿也是灵物,久而久之,心中积怨越深,上个月,银环趁着五行煞时率领手下造反,结果被吕淹镇压……”

巨岛上,一共有三千余头雄壮天猿,都由一头银环统御,造反的便是这头银环,可跟它起事的普通大猿只有三百余头,它们虽然凶猛,但和神仙相相比,还差了太远,造反的大猿被尽数屠灭,银环首领被吕淹打断四肢、抽掉妖筋,绑缚于蜂巢一杯十里外的一块巨石,日日受五行怪风摧残,以儆效尤。

昨日水行煞时,吕淹还专门派出数百神仙相,结阵去护住反叛银环,只为不让它痛快死去,警示其他天猿造反的下场。

早在被俘时梁辛就见到了神仙相对天猿的残忍手段,唏嘘同时,忍不住问道:“岛上三千壮猿,却只有一成跟随首领反了?另外那九成大猿呢?”

涵禅苦笑:“奴性已成,不懂得反抗了。事发时,一成天猿造反,三成天猿不敢乱动,另外六成天猿则跟在仙家身后,对它们发狠打杀来着。哎,那场面惨得很,不光是血肉横飞,还有反叛天猿被奴性同族无情杀掉时那份不甘惨叫……”

梁辛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和尚,你刚刚是说…天猿趁着煞时造反,是上个月的事情?”

和尚应道:“是,差不多三十天前,错不了。”

“上个月也有煞时?不是说百十年才会有一次么?”梁辛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运气太‘好’,登岛时赶上了百年不遇的大风暴。

风暴的确不小,但早已不再是百年不遇……老实和尚对五行煞时也不甚了解,他飞升的时间不过才三五年的功夫,含含糊糊地应道:“也是听其他仙家说的,自从百多年前,岛上的五行之力突然变得更加混乱,煞时出现的频率也一下子高了无数倍,几乎每一两个月都会爆发一次。”

梁辛挑了个大个的酒坛子举到唇边,挡住了正眯起的双眼:“三个首领率领二百精锐进入大眼,也是在百多年前。”

和尚点头:“其他仙家也这么说,五行大乱,怕是和那三位上仙进入大眼有什么关系。不过大伙也只是姑且一猜,浅谈即止,平时不敢多做议论,也没人敢去问吕淹和得胜。”

说话的功夫里,远处的银环长啼已经止歇下来,羊角脆却仍然躁动着,小猴子的眼眶里满满都是泪水,紧紧抱住梁辛的胳膊,口中呜呜低鸣,哀求主人,放它出去营救同族。

梁辛从没见它这么可怜过,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头顶,在心中询问涵禅:“被捆住的天猿还有救么?”

涵禅的声音低了许多:“那头银环的妖筋都被吕淹抽掉,生机早就断灭了,能活着也只是苟延残喘,靠着旺盛生命力强撑下来的……我的天道只能疗伤,对生机断灭之人则毫无效果。”

梁辛心中叹息:“那就想办法杀掉它吧,莫让它再受苦。”

老实和尚在自己的巢室中答应了一声,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要向外走,梁辛吓了一跳,急忙唤住他:“你干啥去?”

“杀了那头天猿去……”

梁辛揉脸苦笑:“你不能去。”

和尚太老实,坐在屋里聊聊天、说说状况还成,要是出去办差,随便被谁一追问,非得露出马脚不可,梁辛可不敢派他出去做事。

和尚对梁辛言听计从,闻言立刻占住了脚步:“那怎么办?”

梁辛又喝了几口酒,长长呼出一口闷气:“还是我去吧!”

这次轮到和尚吓了一跳,愕然反问:“你怎么去?他们不容你随便走动,再说吕淹御下森严,你一个、一个外人,刚上岛就违背她的谕令杀了银环,必受酷刑……”

和尚心语同时,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是真心着急。

梁辛却笑了起来:“你听我吩咐就好,其他的全不用担心。”

这个时候,梁辛也终于吃饱了,收起剩下的吃食,心满意足地揉了揉肚皮,跟着也盘膝而坐,似模似样摆出了一个运功疗伤的礀势,同时在心中对和尚继续道:“种在你我身上的木刺,神奇得紧……”

‘手足’殊为玄奇,否则又怎会被贾添看中。木刺两重奇效,灵犀仅为其一,而另一重妙用,唤作‘易鼎’。

种刺两人,能够元魂移转,互换身体!

梁辛吃饱喝足、坐得烦闷,现在打算出去走走了。

梁辛仔仔细细把‘易鼎’的法子传给和尚后,两人各自摆出一个古怪手诀,心念一起转动,不见法术,也没有灵元波动,片刻之后,两具身体同时轻轻一震……易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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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九章 含血喷人

梁辛的感觉,就像穿了件紧巴巴的皮袍子,无端端地全身都难受……试着站起来,刚走了两步就一跤摔趴在地上。梁辛有点不好意思,对着涵禅心语道:“和尚,摔着你了,嘿嘿。”

涵禅的回答显得挺大方:“无、无妨,我不怕摔。”

先是‘手足’灵犀,交谈了整整‘一顿饭’,跟着‘手足’易鼎……梁辛现在主掌的,是老实和尚的身体,他‘用’惯了自己的嫦娥力、土行身,乍一换成和尚的身体,只觉得束手束脚,说不出地别扭。

至于老实和尚,他的元魂正在梁辛体内,不用问,已经被吓得完全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问道:“我、我该如何?”所幸羊角脆天生灵异,虽然不知道梁辛具体做了什么,但也明白主人在施展特殊手段,老实巴交地坐在一旁,不敢再有丝毫打扰。它要是再捣乱,涵禅非得疯了不可。

易鼎之后,灵犀仍在,梁辛从地上爬起来,哈哈一笑:“什么也不用做,你就老实打坐,让其他神仙相以为我在疗伤就成了。”

易鼎之前,梁辛收了吃食,摆出了一副打坐姿势,就是给老实和尚‘用’的。

涵禅声音发颤:“我怕做不来。”

“坐着不动有什么做不来。”梁辛啼笑皆非,说完后,又安慰道:“放心便是,你我心神相系,万一要有状况,随时都能再换回来。”话刚说完,他又是一个跟头摔倒在地。

而后,梁辛嘿嘿嘿地乐了起来,这路古怪法宝有趣得很…即便身处险境,也挡不住他开心。

活动手脚,提腰扭挎,脖子也转来转去……对新的身体,梁辛着实适应了一阵,这才对和尚笑道:“我出去走走,你踏实坐好!”

涵禅现在就是想站也站不起来,唠唠叨叨反复嘱咐着,要他千万小心,一条一条提醒他要注意的事情,梁辛被他吵得头大,摇头苦笑道:“百里之内,‘灵犀’都在,真有什么状况我也能及时问你,放心便是。”

一边应付着和尚,梁辛昂首阔步走出巢室,刚走了几步又省起,涵禅从来都是低头走路,赶忙又调整身体,从脸上的神情到走路的姿势,都变成和尚平时的模样……蜂巢里没镜子,梁辛自以为学得挺像了,其实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住在涵禅附近的几个神仙相,先看和尚趾高气昂、满脸喜se地向外跑,随即又见他低头驼背,一路小碎步同时贼眉鼠眼,左顾右盼……几个神仙相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老实和尚今天抽了哪一行的怪风。

按照涵禅的指点,梁辛揭开出口处的织锦,纵身跃出蜂巢!

除非有紧急事件,吕淹也不会去限制手下的活动,只要不去禁地大眼,平时神仙相们想去哪里闲逛都成,此刻和尚出来走走,自然也不会有人来盘问,不过倒是有不少人和他主动打招呼。梁辛学着涵禅的样子,小心应酬着……

梁辛已经出去溜达半晌了,老实和尚在蜂巢中,不仅没能放松些,反而原来越紧张,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啥会这么害怕,天生的胆子小。

正害怕之际,和尚心底忽然响起了梁辛的一声轻呼,涵禅吓得一哆嗦,忙不迭追问:“怎么了?”

梁辛的语气颇为好奇:“和尚,我刚发现,你变成神仙相后,眼睛倒长了,可看到的东西还是正的。”

涵禅不敢眨眼,不敢稍动,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蜂巢之外无时无刻不再卷扬着五行劲风,梁辛对和尚身体本来就‘用的不熟’,此刻跑进风里,更是走得东倒西歪,摔了不知多少个跟头,难为他还能为了‘倒眼看正物’好奇。

大眼是禁地,梁辛也不敢直接往那里去闯,他在一路向北,按着老实和尚先前的指点,去看看那头造反的银环。

梁辛现在自身难保,又何谈救人,何况银环生机已断,根本就没得救,如果可能的话,梁辛想解脱它,免得它再这样生不如死地熬下去,也算是对羊角脆有个交代吧。

老实和尚身份特殊,就算他违背吕淹命令,杀造反银环,也不会受到过分责罚,这一点梁辛倒是有把握,而且凭着和尚的善良性子,不忍银环受苦,偷偷出手解脱了它,也再正常不过,应该惹来嫌疑。

另外,他心里还有一点点疑惑。

神仙相虐仆,天猿受压不忿,凶性发作意图噬主造反,岛上每月都有煞时,岛外一片混沌,天猿没有机会逃跑,就只能去拼个鱼死网破,这件事看上去顺理成章。可梁辛却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梁辛的少年时光是在猴儿谷中度过的,对天猿他再熟悉不过,这一族精怪,或许不是特别的聪明,但也绝不是傻瓜。

九星连线,潮汐成形,几十年内火尾天猿与神仙相就会远征中土,这件事不是机密,岛上人尽皆知,天猿是灵物,自然也知道这件事。

造反是死路一条,既然已经决定送死,为何不能多等上些时日,等出征后再反?神仙相要靠天猿织锦渡海,如果忍到海上再翻脸,运气好的话,银环或能指挥手下冲出洋流范畴,拉上不少神仙相一起迷失,千年万载永困混沌……

里外都是一死,为何不肯再等一等,多给自己拉上些‘垫背’。凭着天猿的脑筋,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按照梁辛的猜测,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仅真正激怒了那头银环,还让它不能再等待隐忍,这才去和神仙相同归于尽。小魔头疑惑、或者说好奇正在于此:岛上究竟出了什么事?

对巨岛上的每件怪事,梁辛都好奇得很。

十里路途,不算远可也不算近,梁辛这一路不停地东摇西晃,终于来到老实和尚所说的那块巨岩跟前。

巨岩扭曲陡峭,高数百丈,比起一座山也毫不逊se,梁辛举头向上观望,透过层层劲风,隐约可见一头壮猿被法术锁在巅峰处。

活动了活动手脚,正准备攀岩而上,眼前一阵人影晃动,五个神仙相突兀出现在梁辛面前!

梁辛一向靠着身体的敏锐感知来探查四周,现在这具身体不是他的,自然也就没了灵觉,全没察觉附近还有敌人。猛然间有五个神仙相跳出来,梁辛本能使然,立刻催动身法以防不测。

可灵觉都没有了,身法又哪能还在,他才后退了一步,就哇呀怪叫着,数不清第几次摔跤。

这还真应了和尚的胆小性子,要是眼前突然出现一群人,他不吓得摔跤反倒奇怪了。

还不等身体着地,五个神仙相中的一个就一晃身形,伸手扶住了他。这个神仙相和无仙有几分相似之处,嘴巴歪倒了脸颊上,只是年纪看上去轻了些,神情里倒没不见丝毫敌意,扶着梁辛站稳后,笑吟吟地对他点点头:“惊到大师,我这罪过可不轻了。”

因为天道独树一帜,吕淹早就对其他神仙相传下严令,要对老实和尚以礼相待。其实就算没有命令,岛上众人也不会去得罪他。潮汐成形,恶战在即,没准那天自己就会落到和尚的手上,要靠他救助。村野乡间通晓医术之人大都受人尊重,这个道理用在仙道高手聚集的巨岛上,也一样响当当。

梁辛惊魂未定,心里急呼老实和尚,问他嘴巴竖到脸颊的神仙相叫什么。

涵禅回应,在岛上的歪嘴仙家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不见面他也不知道是谁……

小魔头无奈,学着涵禅的样子,吞了口口水,双手合十,含糊道:“小僧涵禅,见过诸位仙家。”

五个神仙相同时还礼,连称不敢。刚刚扶住梁辛的,应该是个小小的头目,打过招呼之后,又笑道:“大师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

梁辛伸手指了指岩顶的银环,如实应道:“刚才听到它叫声凄惨,心里有些、有些不忍,来看看它。”

五个神仙相对望了一眼,还是‘歪嘴’首领开口:“只?”说完,还不等梁辛回答,他又哈哈一笑:“我就是随口一问,大师不用当真,吕淹命我们五个守在此处,只是防备还有不知死的天猿来救首领,她老人家可没说不许其他仙家上山,大师请便。”

说着,闪身让开了道路。

梁辛惊疑不定,看守们放行地未免也太痛快了些。依着他的性子,遇到可疑之处,至少要动动脑筋,多说上几句,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套出些口风出来,但他现在是老实和尚,怕是多问一句都会惹来对方的怀疑,也只有对五个看守道谢,硬着头皮开始攀岩。

那五个神仙相遇也真就没再阻拦,放他上山去了……

过了一阵,等‘涵禅’去得远了,一个神仙相对‘歪嘴’首领道:“和尚今天可有点不对头,声音干涩、目光闪烁,怎么看怎么有股贼眉鼠眼的味道。”

另一个神仙相也点头道:“不止神情声音,还有身法举止,脚步虚浮、踉踉跄跄,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别扭劲,好像身子不是他的似的。”

五个人中的首领笑了起来:“所以说,老实人就不能做贼,稍微有点亏心事,还不等别人发现,自己就慌得手足无措了!咱们在下面都得留意些,说不定他攀着攀着手一软脚一滑,就从上面摔下来,到时候咱们可得接住他,别摔坏了他。”

另外四人都摇头而笑,纷纷附和着。

神仙相都是活了无数年的老妖精,飞升前在中土与同道斗、破道后在巨岛和天地斗,不仅修为精湛,还生了一副玲珑心窍,一见老实和尚现身,守在此处的几个神仙相就知道他犯了‘心软’的毛病,想要解脱造反的银环。

由此梁辛易鼎、借用身体后那股别扭劲,落在他们眼中,也都变成了‘心虚’。

所有的神仙相利益一致,对造反天猿,谁都不会有丝毫心软。所以吕淹的传给看守的命令,只是防着其他天猿,不用防备同道仙家。既然如此,那几个看守自然也犯不着去得罪‘医仙’和尚。至于杀死银环之后的,吕淹就算再怎么生气,想怎么算账,也是她与和尚之间的事情。

而和尚的性子,就只有四个字:老实、好人。以前他不敢来解脱银环,是‘老实’战胜了‘好人’;现在又来了这里,则是‘好人’打赢了‘老实’,在神仙相眼中,他不来正常,他来了也不算意外,是以全未起疑。

不过,要是放在平时,看守们就算不阻拦老实和尚,也会将此事传讯吕淹,请她来定夺。但是吕淹现在正率领座下高手仔细研究傀儡尸体,事先曾传令全岛‘仙家’,也不许打扰她。

几百丈的山岩,要是放在平时,梁辛几个纵跃、用不了眨眼功夫就能上去,现在也只能一步一步地慢慢爬,所幸五行怪风不因高矮而异,山上的怪风比着下面也并未更强烈。他也挺争气,虽然爬的吃力不已,不过至少没摔下去。。。。。。

前后用了快一个时辰的功夫,梁辛终于攀上了山顶。

巨岩顶端,恶臭弥漫。即便和尚的身体远远不如自己的恶土身,五感都麻木了许多,梁辛也还是被这股异味熏得直皱眉头。

细如发丝的黑se锁链,深深割入肉中。造反的银环首领,被法术结成的锁链,牢牢绑缚在岩顶上一块凸起的大石上。

与杂锦孤峰下的银环遗骸一样,这头银环也是双身,大猿体壮如牛,青se绒毛下肌肉高高鼓起,异常强壮;小猿身体瘦弱,端坐在大猿的肩膀上,尾巴与大猿的脊骨相连。

小猿已经死了、腐烂了,皮肉稀烂,尸斑遍布,头皮已经烂的不见了,露出森森骨盖……恶臭便是由此而来。

大猿还勉强活着,听到有人上来,睁开了眼睛。

虽然见来得是和尚,让它略略显出了些意外,但银环也还是暴怒起来,怒声叱喝:“滚!滚滚滚!”天猿是灵物,只要修为到了就能开口说话,连葫芦师父都会掉书袋,何况这头银环。

梁辛不急着解释什么,走上前伸手去拽天猿身上的锁链,不料锁链诡异,还不等梁辛的手碰到它,它就仿佛发觉危机的蚯蚓似的,突然收缩了许多,深深割入天猿的肌理中。

银环闷哼了一声:“你来做什么?解开我,再解脱我、超度我?和尚是出了名的好心肠,看不得我受苦啊!”说着,它笑了,神情不见放松,反而更加狰狞了起来,声音也再度变得暴躁:“早死晚死,好死歹死,老子都无所谓,用不着和尚慈悲,滚!”

说完,再度引声长啸,穿越重重狂风,转眼响遍四野!

就在长啸之中,银环的身体陡然一纵,满目凶横,仿佛要爆起向梁辛发难,可锁链神奇,根本不容它乱动,它才刚一挣,锁链再度狠狠收缩,长啸声立刻变成痛苦惨叫,银环身体颤抖,鲜血四下迸溅,惨不忍睹。

而银环却变得愈发愤怒了,目眦尽裂对着梁辛嘶吼:“火尾天猿再无后人,你们灭我全族,我只恨自己没能杀光你们!落在你们手里,怎么死我都不在乎,不过,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在,都会求天保佑,求你们寿与天齐,永生不灭;再求大海保佑,让你们出征即翻船,穷尽万万年的寿命,只要乾坤不灭,你们便永享混沌!”

怒骂之中,银环猛然开口,把一口血水吐向梁辛。

即便这具身体再怎么不好使,毕竟也曾经过天劫洗炼,躲过一口全无气力的血水也毫不费力,可梁辛却没躲,他只是觉得,自己被啐中,银环或许会开心吧……

‘含血喷人’之后,银环收声,粗重喘息着,双目血红,死死盯住梁辛。

银环的怒骂,模糊不清,其间好像夹杂着‘天猿被神仙相灭族’之意,梁辛不知道全因后果,是以听得异常迷糊,沉吟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道:“刚刚你说…火尾天猿再无后人?你族已灭?”

银环只是桀桀惨笑,并不去作答。

梁辛笑了笑,伸手抹掉脸上的血水:“岛上的天猿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不过…就算现在这座岛毁了,神仙相和天猿都死个干净,火尾天猿也不会绝种。中土西陲,苦乃山猴儿谷中,还有一族火尾天猿,是上一次东渡的天猿后裔,它们活得开心快活,香火传续,万万年也不会断。”

银环明显愣了一下,追问道:“当真?”它又狞笑起来:“和尚,少来蒙我,凭你的性子,若知道中土还有一支天猿后裔,早在两年前就告知我了。”

梁辛摇了摇头:“我不是和尚,只是借了和尚的身体上来看你,我昨天才到岛上,随我同行的还有一头小天猿,也是银环,你应该识得它。可惜,它也被严格看管,没法子上来看你……”

说到这里,梁辛心念一动,急忙以‘灵犀’联络蜂巢中的涵禅:“和尚,你试试看,能不能把你身子里那根手足,扎到羊角脆身上?动作小心,别被周遭监视的神仙相发觉。”

说完,梁辛对银环做了个‘稍安勿躁’地手势,暂时也不再多说什么,盘膝坐到了银环跟前,平心静气,默默等待……

第四二零章 血腥大阵

手足木刺两重妙用,下一重‘灵犀’、上一重‘易鼎’。

梁辛在与涵禅和尚‘易鼎’之后,为了安抚银环领,又突奇想,让巢室中的涵禅把自己身上的木刺扎进羊角脆身上,让羊角脆‘易鼎’到和尚的身体中,来和银环见上一面。

易鼎之后再易鼎?不够……他还要人、猿易鼎。

要是贾添知道此事,或许会哈哈大笑;可要是木刺的真正主人泉下有知,现在非得破口大骂不可。

‘易鼎之后再易鼎’没能实现,随着巢室中的涵禅拔出身上木刺,‘手足’间的法术也就此消散,两个人即刻又各自‘归位’,元魂回归本主体内。

梁辛是真正的梁辛,抱着羊角脆,坐在巢室内;涵禅也做回真正的涵禅,坐在巨岩巅顶,张大嘴巴,傻愣愣地看着被绑缚的银环……

梁辛指缝中藏着木刺,想也不想,立刻心语对涵禅道:“和尚,别动,我现在给羊角脆种木刺,它听话得很,你试着和它易鼎。”

魔头可就忘记了,他的木刺还在手中拿着,‘灵犀’未成,他的心语和尚根本就听不见。所幸,就算梁辛不嘱咐,涵禅和尚也不敢乱动,一眨眼睛突然现自己从巢室就来到了山顶,即便明知前因后果,这样的事情对他而言也还是太刺激来着,整个人都傻掉了,愣在当堂。

梁辛则迅出手,动作隐蔽之极,把手中的木刺‘种’到了猴子身上。手足木刺的好用之处就在于,只要种刺双方都心甘情愿,就能挥效用。可这个‘双方’,指的是两个‘人’,就算不是人,至少也得是同族,否则身不同、魂不同,如何能够灵犀、易鼎?

要么都是人,要么都不是人。

梁磨刀对木刺一知半解,但是也他倒也明白,‘手足’妙用靠的是造化神奇,不是灵元真气,就算‘扎错了’,也不会有反噬一说,这才敢拿来胡闹……木刺一扎入羊角脆体内,猴子的身体猛然一震,脸上的筋肉抽搐片刻,再仔细看它的神情,居然真的显出了几分老实和尚才有的惶恐、胆怯的模样。

十里之外,巨岩顶峰的老实和尚,则显出了一副天真相,目瞪口呆不再,换而呵呵傻笑。

可也仅此而已,不论是蜂巢中的猴,还是山顶上的涵禅,全都身体僵硬不能稍动半分,脑子里也全都乱成了一团。尤其老实和尚耳中全都嗷嗷猿啼,也没法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吓得想哭,偏偏没法出一点声响……

梁辛对和尚、猴的状况全不了解,他心里在数数。本打算从一数到了一百,就给他俩解开法术,可是才刚数到四十的时候,他又突然想起了个主意,立刻帮猴子拔除木刺,又种回到自己身上。

先动用灵犀,对涵禅心语笑道:“和尚,你怎样,还好吧?”

涵禅的语气异常古怪:“我没事,还、还好,”好字出口的同时,和尚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可把老实和尚给委屈坏了,自从他降生到现在,就受过没这么大的惊吓。

在涵禅眼里,干坏事可比渡劫还要更可怕得多。梁辛也怪不好意思,等和尚哭了几声,这才开口道:“那个、刚才弄错了,不该让你和羊角脆易鼎。”

和尚的哭声陡然增大了许多……

巢室里的梁辛臊得脸都红了,硬着头皮继续道:“应该让羊角脆和银环灵犀才对,你自己身上那根木刺拔下来,种在银环身上,我这边一起动。另外,你把易鼎的法门也传给银环,它要能和羊角脆易鼎,大可转过来看看我的真模样。”

委屈归委屈,老实和尚对梁辛仍是言听计从,拔下自己的木刺走向银环。

银环早就傻眼了,和尚在自己面前耍来耍去,好像抽风似的,现在又满脸眼泪,举着根木刺走向自己,幸好它无力挣扎,否则必定一脚揣过去了。

蜂巢这边,梁辛也取下木刺,重新种回到羊角脆身上。

很快,猴子的神情变了‘手足’之间,心有灵犀。两头银环的交谈,足足持续了大半个时辰,而后羊角脆又起变化,这次变得不是神情,而是整幅风貌、气质,天真活泼不再,换而坚韧、威严。

两头银环易鼎。

‘羊角脆’注视了梁辛片刻,对他缓缓点了点头,巢室受到重重监视,银环知道此处是险地,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示意梁辛,有什么事回山顶再谈……

先是替一对银环除刺,继而梁辛与和尚种刺,略略沟通几句便再度易鼎,元魂对换,身体易主,梁辛又回到峰顶上,伸手抹掉脸上的眼泪,笑呵呵地问道:“明白了?”

银环点了点头,他从羊角脆那里已经问清了事情的始末。

见银环眼中敌意不再,梁辛也放松了许多:“现在讲讲吧,你说的天猿绝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银环生机早断,被囚禁的一个月里,日日受劲风摧残与锁链折磨,刚刚又情绪激荡,此刻已经疲惫得紧了,略略喘息了一阵,这才缓缓开口,反问梁辛:“你可知,岛上一共有多少天猿?”

梁辛早就从老虎口中得知岛上的战力情形,答道:“天猿大约三千左右。”

不料银环却摇了摇头:“远远不止三千。你说的这个三千之数,指的是成年健者、可战之猿。”

梁辛恍悟点头,岛上的火尾天猿是一个族落,除了健壮大猿外,还有会大群妇孺老幼,由此也忍不住追问了句:“那其他的天猿呢,在哪里?”

“岛上天猿,共有一万两千余头,原本也集聚在那座大蜂巢附近,直到百年多前……”

就在三个领率领精锐进入大眼后大约四五年后,吕淹再度传令,以潮汐即将成形、岛上仙家与大猿当全心备战为名,将近万天猿老弱也尽数送入了大眼,在从中土归来之前,不许大猿再与族中亲人见面。

虽然对这道命令异常抵触,不过当时岛上五行之力已经开始狂躁,煞时的频率也大幅提高,单靠天猿自己的力量,难以再护住老弱同族,将它们都送入大眼,也是一条避难之道,银环也就同意了下来。

从此天猿被神仙相分成强弱两部,强者在岛上、老弱在大眼内,虽然吕淹曾有严令不许它们再见面,不过每隔上一二十年,偶尔她也会‘法外开恩’,放银环进入大眼去探望下族人。

那些老弱天猿在下面,吃喝生活自有神仙相照料着着。它们也不是无所事事,常常会被同在大眼三个神仙相领唤去,帮些忙。不过神仙相的法术玄奇,天猿完全看不懂,也不知道他们再忙些什么。

见族人生活安逸,银环渐渐放下心来,直到一个多月前,它忽然心悸起来。开始银环并未太当回事,可连续几个时辰,心悸不仅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越来越强。

天猿这一族精怪,或许比不得麒麟、蟠螭、土坤这一类仙兽,但也是天生的灵物,心念生来敏锐灵异,这份无端的心悸搅得银环坐卧不安,魂不守舍,很快它就明白,怕是有族人出事了,而岛上的同族都平安,事情也就不言而喻。大眼内的老弱,遭逢了大难。

银环战力远胜同族,甚至比起神仙相的五个领也不遑多让,当天夜里它就施展手段,瞒过看守冒险潜入大眼之内。

说到这里,银环突然呲出獠牙,神情再度狰狞起来可很快,凶狠相就消散了,变成了浓浓地悲哀:“天猿一族,近万老幼,被屠戮得一干二净,所有的尸体都无一例外,颈上无头,胸中无心,身内无血,冰冷干枯的尸身堆成了一座山。”

又是一桩惨事,虽然心里早有了准备,梁辛还是面露不忍,低低地叹了口气。

银环现族人遇害,强抑狂怒,继续深入去追查真相,很快它就在大眼深处看到了凶手……巨岛上的大眼是真的,与苦乃山眼一样,虽然只是一处灵穴,但自成疆境,深远到无远弗届,银环是自上而下一路深入灵穴,足足冲下万丈之后,就见下方三个领、二百神仙相,正错落有致、悬坐围一座巨大阵法,阵法内一片惨红道血浆如灵蛇一般,在神仙相法术的驱驾下来回穿梭游弋,不用问,阵中的一重重血浆,都来自那些被屠灭的天猿。

血浆之中,还有数不清的天猿头颅与心脏或沉或浮,头颅神情苦痛,筋肉抽搐,竟还是活的,而那一颗颗心脏,也仍在吃力的跳动着。

除了头颅心血,神仙相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一众老弱天猿的元神也抽离出来余道白色虚影在他们的大阵中痛苦挣扎,左突右冲,却全无出路。

透过仙道高手的可怖阵法,隐约可见在大眼深处,还有无数古怪事物拥挤在一起,密密麻麻,仿若熔岩似的涌动着……

就在银环找到神仙相的同时,对方也现了它,神仙相中的大领,甚至还抬起头对着它露出了一个笑容。银环暴怒成狂,想要冲入敌阵去拼命,可对方提前就有准备,早在施阵之前就以设下强大禁制,稳稳将上面下来的人隔绝在外,银环竭尽全力也无法突入,又返回地面,召集岛上所有壮猿,立刻反了

银环知道出征、航海时再造反,会有机会杀死更多神仙相的道理,可是他没办法再等下去……下面的神仙相已经现他了,当时不反,等对方完成阵法,也会立刻动手杀它。

也许老天爷都想帮银环,在银环聚众造反时,正逢五行煞时降临,本来它们有机会重创仇人,可银环没想到,就算自己公布了大眼中的真相,也仅才有一成壮猿追随自己。

正如老实和尚所言,岛上大猿奴性深重,早都已经麻木了,只要还能活着就好,它们不敢反也不想反

事情说完,银环的头颅微摆,毫不嫌腌臜,轻轻摩挲着肩膀上已经腐烂掉的那头猿,声音也模糊了:“只有一成同族随我造反,便是这样的下场了。”

梁辛心里不舒服,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银环,只是伸手拍了拍对方。

银环没再去唏嘘什么,重新抬头问梁辛道:“我听羊角脆说……”

话没说完,梁辛就奇道:“你不认识它?”

羊角脆也是巨岛出身,几十年前才去的中土,连吕淹都认得它,何况面前这头造反的银环。可两人若是旧相识,银环没道理不去喊猴子本来的名字,而是以‘羊角脆’这个新诨号相称。

银环应道:“它本来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当然识得它。它损丧了记忆,不过…它现在过得不错,以前那些事情忘记就忘记吧,就当从没生过,不是坏事。它现在就是‘羊角脆’了。刚才交谈时,我也没向它提及往事,它现在这个样子挺好,何必自寻烦恼。”

梁辛凝视银环,缓缓点了点头:“多谢你了。你的仇,我来报。羊角脆该做的事情,都有我担下了。”

银环笑了笑,没去回应什么,又转回刚才的话题:“我听羊角脆说,你已经有了安全退路,却还留在人间,想要保住中土?”跟着,也不等梁辛回答,它就继续道:“中土被毁已成定局,凭你们的力道,阻不住这场浩劫的,撤走吧。我也是那次潜入大眼后才明白,这里的大军,远不止仙道怪物和几千天猿那么简单。他们还有另外的实力,都藏在大眼中了。”

梁辛眼角微微一跳。

自从听说三大领率领两百精锐进入大眼,梁辛就隐隐猜到,神仙相在为‘九星连线’做准备。这其中的道理简单得很:在千万年前,还有过一次‘远征中土’。

第一次浩劫东来,神仙相的人数比现在更多,实力也更强,在启程前,包括百无一用在内,胜券在握,谁也不会觉得自己会失败,毕竟,他们是飞升过的绝顶高手,中土上根本没有能够阻挡他们的势力。

可第一次远征中土以惨败告终,在梁辛到来前,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是如何输的……

第二批神仙相,也就愈的谨慎了,他们明白,中土上一定还藏着些自己先前不知道的厉害势力、足以击溃仙道大军的势力。由此,他们都把第二次九星连线时的远征,当做了一场恶仗,当然也会有所准备。

而神仙相准备远征的关键,多半与银环看到的、以天猿心血入阵的残忍阵法有关,刚才银环说到此处的时候,梁辛见它情绪激动,是以并未打断、提问。现在话题又转回到了大眼,梁辛就此追问:“大眼中的血腥阵法,你看懂了?”

银环的见识不俗,在它目睹同族惨祸时,气得暴跳如雷,并未多想,但事败后被囚禁于此,一个多月的功夫里,它已经想通了神仙相的手段,当下缓缓点头:“当时我在大眼中,看到凶魔的阵法之下,还有无数古怪事物拥挤涌动。那些怪东西没有个固定的形状,就像一个个巢室大的气泡,彼此拥挤,形状也不停地变化……虽然看不出它们是什么东西,不过它们颜色醒目,是以不难辨出它们的出处。古怪气泡,一共分作五种颜色:金黄灿烂、木青盎然、水蓝透彻、火红熊烈、土褐深沉。”

五行之色。

巨岛上没有其他东西,就只有五行恶力暴躁,不用问,这些古怪‘气泡’都饱蕴五行力道。即便梁辛不懂法术,也能听懂个大概:“你的意思是,神仙相精锐在大眼里,用百多年的功夫,施展法术不停收集岛上的五行恶力,制成了这些古怪气泡?”

“错不了的。”银环声音笃定:“岛上的五行之力变得暴躁,煞时也愈频繁这件事本来诡异难解,不过现在却说得通了,二百零三个凶魔躲在大眼中,不停从此间乾坤中抽移五行力,来制作古怪气泡,这才引得五行更乱。”

梁辛继续追问:“有多少个这样的气泡?照你估计,气泡的又威力如何?”

对此银环也不太确定,语气里略略有些犹豫:“数量说不好,实力上,至少…比起我族中的健壮大猿,还是要强上一些的。”

银环生在巨岛,没有中土修士的品级概念,不过梁辛也尽能算得出来,比着大猿还要更凶猛,至少也是中阶宗师之上的实力,这样的气泡,如果有几万个,真能把贾添的傀儡大军炸个稀烂,不禁苦笑:“每个气泡的威力,都堪比六步宗师全力一击……”

不料,话还没说完,银环就皱眉打断:“什么叫威力堪比宗师一击?”随即,银环露出了一副恍悟神情:“你把气泡都当做法宝了?”

梁辛愕然反问:“它们不是法宝么?”在魔头心里,的确把这些气泡都想成了大号的大洪火雷。

银环桀桀低笑了起来,不见欢愉,只有无尽怒色:“你弄混了,气泡不是法宝。它们都是胚、是胎,否则,那些凶魔又何必屠杀我同族,以它们的心、血、头颅入阵”

不懂法术,不了解道理,但银环的意思,梁辛又哪能不明白,神仙相在大眼中制造的,并非五行法力的宝物,而是一支五行怪物的大军。

中土有贾添的草木雄兵;巨岛上却有一支靠五行原力和天猿心血造出的怪物大军……浩劫东来,事情果然大得很了。

第四二一章 羡慕得紧

第四二一章羡慕得紧

在鲁执篡改中土格局之前,巨岛上并无人迹。

那时混沌之海尚未成形,中土强者众多,高飞渡海不算什么难事,却几乎没有人会到巨岛上来。原因简单得很,并非无力跨海,而是此间险恶,早被诸般凶兽盘踞,不容外人踏足。

天猿一脉实力了得,但是在远古时,也不是巨岛上最厉害的土著,比它们更凶猛的恶物还有不少。可灵元大脉枯竭、五行混乱之后,巨岛上就只有天猿存活了下来……它们能存活下来,不是因为力量最强,而是因为它们的力量最‘特殊’、它们的身骨最能‘适应’。

天猿的力量与众不同,不在五行之列,这一点从它们的‘织锦’就能看出,玲珑辗转遁化五行,中土界内无处不能去,唯独穿不透天猿织锦。因为自身的力量不在五行中,所以不受岛上五行环境变化的影响。

除此之外,天猿还能极大削减五行恶力造成的伤害,而这份‘削减’,并非五行相克那样硬碰硬地抵挡,恰恰相反,它是‘融合、化解’,天猿身骨,对五种行属的力量,都能加以‘融合’,借以减轻伤害。

就是因为天猿与五行相异、又能融合五行这个特殊之处,才让它们在巨岛上存货了下来,可也是这个原因,给它们惹来了杀身大祸。

银环也看不懂神仙相施展的那座血腥阵法,究竟是用什么样的道理、法术来做基础。但它却能想明白,神仙相抽离天猿的头颅、心脏、鲜血和元神,就是用来点活那些古怪的‘气泡’。

梁辛低头沉思,久久不语。

近万天猿被他屠灭,如果一头天猿的精血能够点活一只‘气泡’,每一头‘气泡’的实力都在六步中阶之上……‘浩劫东来’之中,便又一下子多出了近万大宗师。

贾添的傀儡大军、梁辛的日馋,苦乃山妖族,北荒的巫族,再加上隐士的苦修持,中土上所有的势力统统算在一起,凑得出一万个大宗师么?别说一万,恐怕能凑出三千都是勉强吧。

琢磨了半晌,梁辛才再度抬头望向银环:“大眼中天猿蒙难,神仙相点化五行怪物,照你看他们会用多少时间……”

银环摇头应道:“我现法阵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现在早该收阵了。那些五行怪物也都被点活了。”

梁辛有些疑惑:“收阵了?那他们为何还要留在大眼中?”

“灵智初开,神形具备,那些怪物已经活了过来,不过凶魔们还有一件事要做:让怪物认主。”

大群的‘气泡’怪物,它们的神魂都来自天猿老弱,那些天猿生前惨遭虐杀,活抽骨血元魂,戾气深重到无以复加,虽然它们在被炼入怪物身体时都被抹掉了记忆,但本能里仍带着一份对神仙相的刻骨仇恨。神仙相要真正收拢怪物为己用,就非得再通过法术,将其点化、认主。

三大领率同二百精锐,现在正在大眼中,对五行怪物施法,点化、认主。

解释过后,天猿喘息了一阵,又继续道:“另外还有一点…据我估计,就算这些怪物尽数认主,它们也无法离开大眼。巨岛上环境不好,五行混乱异常,而怪物的力量就出自于此,一旦上来,便会受到环境影响,心性大乱,立刻狂。”

梁辛愕然:“离开大眼,一进入巨岛怪物就会狂?那还造它们做啥?不能上来,又有个屁用。”

“岛上不是只有煞时,还有‘禁时’。”

银环说话已经异常费吃力,再说了一句后,勉强对梁辛道:“禁时之事,涵禅和尚也知道,由他给你解说吧。”

梁辛立刻去联络涵禅,和尚解释的不怎么详细,反过来复过去尽是废话,不过大概的意思,梁辛倒是弄懂了。

煞时是一行独大,横扫全岛,算得上是岛上环境最最恶劣的时候,而禁时则恰恰相反,在每年中秋前后,都会有一个时辰,五行俱静,每一道行属的怪风均告消弭,是一年中岛上唯一安详的时刻。

由此梁辛明白了,禁时在秋天,也是潮汐成形的时候,无论神仙相决定在哪年远征中土,都会把启程时定在‘禁时’,也只有这个时辰里,巨岛的环境是好的,五行怪物不会狂,借机离开大眼踏上织锦渡海,只要一离开巨岛,它们便不会再受环境影响了。

银环把所有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完了,神情中的愤怒、悲伤渐渐消散,只剩下沉沉疲惫,过了一阵才缓缓开口,声音低迷:“你要是还有时间…给我土上那支天猿吧。”

梁辛对着银环点点头,随即笑着开口:“那一支天猿集居之地,唤作猴儿谷,山谷前立着一座赑屃神碑,上书火尾天猿,德艺双馨……”

从猴胡打乱闹、到大猴装模作样,再到葫芦师父四方步掉书袋,梁辛连比划带说,一边说着一边笑着,银环哪想到自己在中土族人竟如此‘不着调’,先是听得目瞪口呆,后来时常莞尔,到最后干脆哈哈大笑,一直笑出了眼泪。

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梁辛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生在猴儿谷的趣事说完了,就此住口收声,银环却还在沉浸在他的描述中,想象着、感受着,时而会突然再笑出声……

梁辛静静坐在一旁,只耐心等待着,并不去打扰。

过了良久,银环终于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不再去想‘猴儿谷’,再度把目光望向了梁辛:“你很好,动手吧,多谢。”

梁辛起身,缓缓伸手按在了银环的头顶:“还有什么事情未了?我替你去办。”

“你已经自身难保,比我多活不了三五天,少来吹牛了,快快动手。”这头银环心思脑筋比着普通天猿强出了太多,在了解了事情经过后,对梁辛的处境也看得异常明白。

梁辛没急着动手:“你也觉得我凶多吉少?”

银环摇头:“不是凶多吉少,而是只有凶,没有吉死定了,死定了”

话音刚落,梁辛忽然把手从大猿头顶收了回来,银环微微一愕,继而笑道:“我说你必死,你就不动手了?你也太器了吧。”

梁辛没反驳它,只是问道:“要是没人管你,你还能撑多久?”

银环如实应道:“短则七天,长也过不去十天。”

“咱俩差不多,岛上的神仙相最多也就容我十天,弄不好我还得死在你前头,”梁辛说笑了一句,随即收敛笑容:“就这一两天内,我会想办法出手难,总不能坐等他们来杀我。由此…要么我现在动手杀你,你得解脱;或者你再咬咬牙,多受几日痛苦,等我难,我杀神仙相时,会给你大吼报数,在你临死前帮你出出气。怎么选你自己决定,我都行。”

银环皱眉:“你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你说的难…”说着半截,它又笑了起来,先摇头自语了句‘问这么细又有个屁用’,旋即望向梁辛:“选后者,杀了丑八怪后你莫忘了给我报数”

梁辛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银环的肩膀,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正要离开山顶的时候,银环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子,你要真能活着逃回中土,替我给猴儿谷天猿带一句问候,盼猴儿谷永享安宁,世世代代载欢快…我羡慕它们,羡慕得紧”

不伦不类的祝词,却让梁辛想哭,不敢回头,背身对着银环摇了摇手,示意自己记下来,扎手扎脚地纵跃着,下山去了。

回到了地面上,梁辛也不再停留,直接回到蜂巢,‘穿’着和尚的身体,去往王台。

吕淹正率领着几个见多识广、尤其精通木行法术的手下,在王台中查验傀儡尸体,研究傀儡体内的妖元。

来到王台前,梁辛谨记自己现在是老实和尚,脸上挂了些惶恐,也不敢敲门、呼唤,就在附近来回转悠……很快,王台中就传出吕淹的声音:“法师有事找我?快请进来,一家人不用那么拘谨。”

畏畏缩缩地走进王台,还不等梁辛开口,吕淹突然笑了起来:“法师看起来,和平时可有点不一样,好像…刚刚做了次贼”梁辛吃了一惊,脸色都有些白,还道对方已有所指,他自己无所谓的,已经身陷死局,大不了翻脸拼命,但是要连累了老实和尚,他心里可过意不去。

梁辛易鼎的和尚,总带了份‘贼眉鼠眼’的样子,细看下显得有几分异常。不过贾添交给梁辛的‘手足’何等神奇,就算多疑、精明若吕淹,也不会想到天底下还有‘易鼎’一说,吕淹并未起疑,只是无心说笑罢了。

见‘涵禅’这幅吃惊样子,吕淹咦了一声,又复笑道:“难道你真去做贼了?”

梁辛稳住心神,如实应道:“我刚才去看那头造反的天猿了。违背上仙法旨,僧来领罪。”

“我只传令不许其他畜生靠近,可没说过不许诸位仙家去看它,你无罪,不用担心。”吕淹笑容不变:“法师心地仁厚,想要解脱它?杀吧,也没什么大不了。”

梁辛赶忙摇头:“我没杀它。本来想杀,可它不许我杀,还骂、骂了些…哎,大眼下面的事情,实在太惨……”说着,梁辛开始罗里罗嗦,好像抱怨、好像怪罪,更像是自责,他现在是老实和尚,这一番唠叨必不可少。

吕淹倒没什么不耐烦,只是随便找了个‘大眼天猿谋反在前,仙家自卫出手’的借口,给他解释了几句,老实和尚最好骗,罗嗦一番之后,摆出一副被吕淹说服、但心中仍是不忍的神情,颓然叹道:“不管怎么说,一下子在大眼中杀掉近万天猿,总是太残忍了些。”

说完,合十施礼,满脸凄然地告辞而去。

待他走后,吕淹身后的几个神仙相都有些错愕,面面相觑里,其中一人喃喃道:“和尚来干啥?就为请罪?”

吕淹摇头:“应该还有其他事,结果提到天猿惨事,失魂落魄下给忘了。”

果然,过了片刻,‘涵禅’又来探头探脑:“那个、还有一件事,忘记说了。”……梁辛学和尚,虽然神不太似,但这份心理揣摩还是有几分成就的。

在吕淹挥手示意下,梁辛继续道:“我听银环说,大眼下有许多气泡,蕴含五行之力,我想讨上一些,只要土行的,不用太多,十几只便足够了。”

三大领在大眼中的图谋,对岛上其他仙家而言,算不得什么机密,先前一直秘而不宣,只是怕万一失败,会折损领们的威望,到现在法术已经基本成形,本来过不了多久诸位领就会宣布真相,现在被涵禅提前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吕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追问道:“只要土行的?法师要那些怪物何用?”

梁辛躬身合十,认真应道:“给梁施主疗伤用,那种土行怪物,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补品。”

说完,停顿片刻,生怕吕淹不解似的,梁辛又继续解释着,总算说到了最最关键之处:“在中土时,梁施主曾和我说过,他修习过一道奇术,能够从仙兽体中抽敛至纯的土行原力为己用……”

话还没说完,王台中的神仙相已经变了神情,而吕淹的眸子中也闪过一抹精芒,旋即她挥手打断了梁辛,同时转头望向身后的一众手下,沉声道:“退下”

其他的神仙相就算心中再如何不甘,对领也不敢有丝毫悖逆,就此躬身退走,片刻之后,王台中就只剩下吕淹与梁辛两人。

吕淹还嫌不够,又挥手布下了一道隔绝灵识的禁制,这才再度望向梁辛:“人多躁乱,现在安静了,法师请继续说。”胖女人仍是笑吟吟地,可目光之中那份贪婪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梁辛愣愣摇头:“该说的都、都说完了,就是想请上仙调些土行怪物,给梁施主疗伤用。”

吕淹不理‘和尚’的要求,径直追问道:“法师刚刚说,那位梁先生通晓一门夺力奇术,能炼化土行怪物的力量为己用?”

梁辛诺诺地‘恩’一声:“也不是什么土行力都能夺,必须得是至纯的厚土原力才可以,他的恶土真身、嫦娥境力,就是从土坤处抢来的。”

这十几个时辰里,吕淹一直在埋头研究傀儡身上的妖元,没心思去理会其他的事情,不过在她心里,也对梁辛存了个极大的疑惑……胖女人的目光毒辣,短短接触中,已经看穿了梁辛的身骨根底:充其量不过百岁修炼、至纯的土行真身、稳稳踏入嫦娥境的雄浑力量。

即便梁辛天赋异禀、又得无仙授艺,可就凭他不到百岁的年纪,又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成就?

直到此刻被‘和尚’无意中揭穿‘真相’,她才恍然大悟:对方有抽取‘厚土真元’的奇术在身,有了现在的境界,实在不足为奇。

奇术惊人,普通人绝难理解,但是对吕淹这种绝顶高手而言,再匪夷所思一百倍的事情她都经历过,修天破道,不‘非议思索’反倒奇怪了,关键是事情是否合理,只要情得通,便没问题了。

本来吕淹对梁辛的成就,虽然好奇,但也不太放在心上,反正这个‘梁先生’活不了太久。不过‘抽取至纯土力炼化己身、化怪物之力为己用’这门奇术,却不由得她不动心了。

大眼之内,就有大群五行怪物,其中有两成,都是凝化土行力而成的……手下有一群厉害怪物,和自己拥有这群厉害怪物的力量,究竟哪一样更好?

岛上现成的数千头纯正土行的‘怪物大宗师’,如果能学会这门‘抽力奇术’,意义不言而喻。哪怕是四个领‘平分’这些土行力量,修为也将凭空跃上一个新境界。

本来已经身处嫦娥境,再平添厚土大力,又会有什么样的突破,会达到一个怎样的境界?吕淹想一想,都觉得热血沸腾……再退回一步来说,即便无法达到一个全新境界,平添大力的好处也是极大的,不止在动土远征时用得上,更重要的是中土恢复格局,天劫也会变得更加凌厉,多出一份力量护身,也就多出一份破解飞仙的可能

看着吕淹露出贪婪模样,梁辛忍不住又施展灵犀,对着涵禅笑道:“和尚,你好使得很”

涵禅在巢室里抱着羊角脆,可怜巴巴地应了句:“你觉得好用就好…我哪里好用?”

梁辛心语笑道:“撒谎最好用”

老实和尚身体差劲,修为差劲,易鼎时梁辛本来只是打算借着他的身体到外面走动走动,看看四周情形,没想过会具体用他的身体来做什么事情。可他在和神仙相略作接触后,才恍然觉,老实和尚与撒谎骗人,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上到仙道领,下到天猿奴隶,岛上所有人都认定一件事:涵禅不会说谎。

谁也想不到,还会有人借着和尚的嘴来蒙人,就连吕淹都没想到,正和自己说话的不是和尚。

如果‘梁辛会奇术’之说,是别人告诉吕淹的,就算合情合理,能解释梁辛一身本领的来历,吕淹多半也会再仔细思量一阵,可是告诉她‘真相’的人是和尚,她立刻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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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二章 杀人报数

第四二二章

杀人报数

第四二二章

杀人报数

梁辛能有现在的本领,是诸多奇遇穿成了串之后得出的结果,与‘抽力奇术’没有半个大钱的关系,他特意跑来蒙骗吕淹,就只为一件事:进入大眼。

吕淹想学梁辛的‘抽力’本领,事先总要验证下他到底会不会这门奇术。可除非‘禁时’,否则怪物都无法离开大眼,那便只有带梁辛进入大眼去了。

只要进了大眼,梁辛就有了个机会……赌一赌的机会。

是输是赢,听天由命,还是那句话:小魔头愿赌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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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淹又和梁辛说了好一会子话,询问的重点都放在‘抽力奇术’的功法上,对此梁辛不敢多言,一来他现在是和尚,和尚可不会知道功法底细;二来这门‘奇术’本就是子虚乌有,只要稍一涉及细节,非被吕淹看出破绽不可,当下只是摇头推说不知。

见问不出什么,吕淹也不再难为‘和尚’,挥手让他退下。

梁辛又结结巴巴地恳求了几句,请吕淹给梁辛弄几个气泡来疗伤,这才退出了巢室。

而后梁辛与涵禅撤消了‘易鼎’,元魂各自‘归位’,老实和尚经历了这辈子最惊险的几个时辰,失魂落跑地跑回了自己的巢室,过了半晌,心脏仍狂跳个不休,脸色发青,怎么缓也缓不回来了。

梁辛也‘回到’了巢室之中,摸了摸小猴子的头顶,抬手把它举到了脖子上。香饵已经扔出去了,吕淹会不会上当、他能不能如愿进入大眼,后面会接着发生什么……梁辛也不再去白费脑筋去琢磨,平心静气,开始静静等待。

本来,岛上的神仙相谁也不会想到,还有人能穿越混沌之海。梁辛靠着蟠螭相助‘偷渡’巨岛,出乎所有敌人意料,而梁辛本来就以身法见长,在整件事情中已经占了绝大的先机。

可谁能想得到,甫一上岛就遭遇煞时,重伤之下落入敌人手中,虽然靠着贾添的‘护身符’暂时取信对方,但也仅仅是‘苟延残喘’而已,就连银环都能看清局势,明白他‘死定了’。梁辛找不到‘保命’的办法,他破不了眼前的死局。不过,因为获知岛上最近发生的情形,却让他找到了一个‘拼命’的机会。

等了好一阵,吕淹始终未至,倒是涵禅和尚,惊魂稍定之后,又发动‘灵犀’,怯怯地来追问梁辛到底有何打算。梁辛正等得无聊,当下就当是‘验算’,把自己的想法给和尚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老实和尚平时都没什么主意,他自己的事情,从来都是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办,可事关梁辛,他也不敢有丝毫大意,仔仔细细的帮着梁辛琢磨了半晌,突然惊呼道:“不妥,不妥”

梁辛被他吓了一跳:“哪里不妥?”

“吕淹的手段厉害,忤逆她的人都被她折磨得生不如死…我是说,她要学你的奇术,又何必非得让你先演示一遍,直接抓了你来逼供,你、不止你,根本没人能熬过她的酷刑。”

这一点梁辛也早就想到了,他倒不太担心。就算是初入门宗的小道童也能明白,夺力之事再凶险不过,稍有差池就会引来灭顶之灾,吕淹要‘求术’,就一定会让梁辛先‘演示一遍’。

让他‘演示’的目的,不仅是看他到底会不会奇术,更重要的是推演相关细节,以便后面再逼问口供时加以印证。

足足过了一天,终于有了动静,有神仙相来来请梁辛,将他带到王台。等了这么长时间,梁辛也不觉得太意外,明白吕淹自己也做不了主,要把他的事情拿去和大眼中的三位首领商议后再做决断……

王台之内,只有吕淹和那具傀儡尸体,吕淹并没提及‘抽力奇术’的事情,而是问起有关邪术爆发时中土的情形,梁辛如实回答,特别是那些未曾被邪术所擒之人的状况,说得很仔细。反正贾添邪术无解,他解释得再怎么详尽也没关系,。

吕淹不时插口询问,她本来也要想办法破解邪术,是以对待此事也异常认真,等把每一样相关细节都弄清之后,吕淹才呼出了一口闷气,实实在在地对着梁辛摇头苦笑:“邪魔贾添的草木法术着实了得,怕是不好解。”说着,她挥了挥手,岔开话题:“梁先生的伤势,痊愈得怎样?”

梁辛耸了耸肩膀:“和尚的天道神奇,立竿见影,让我恢复了五成。剩下的伤…我是土行身,并无真元,要想痊愈也只有静养,没有别的办法。”

“小小年纪,就得厚土真身、嫦娥劲力,着实让人羡慕呢。”说笑着,吕淹转入正题:“刚刚涵禅法师来找我,说梁先生手握有一门奇术,只要找到至纯土行的怪物,伤势就能立刻痊愈。”

梁辛不置可否,反问道:“岛上有厚土真行的怪物?”刚问完,他又摇头苦笑:“是我糊涂了,恩师早就说过,此间只有仙家与天猿。”

吕淹笑了起来,走到近前,伸手揽住梁辛的胳膊,神情亲密:“走,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拉起他就向外走去。

这次吕淹也没带手下,和梁辛一起跃到蜂巢之外,忽然又停下了脚步,手拍额头笑道:“忘了件事,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回来。”说完不由分说,放开他转身又返回蜂巢。

可就在吕淹离开后片刻,一个神仙相突兀从半空现身,没有只字片语,直接天道出手古怪力量扑涌而至,仿佛一套万钧枷锁,扣向梁辛。

旋即大群神仙相从四面八方现身,或神通大力,或天道法则,人人动手,攻杀而至。

事发突兀,全无半点征兆,梁辛神情惊怒交加,身法却毫不迟疑,仿佛早有准备似的,叱喝声中‘一步登天’,执念爆发,‘想不到’顷刻成形,正套中第一个向他动手的敌人。下一个瞬间里,敌人因果断灭,从仙道高手直接变成三步修士,小魔头毫不留手,一拳猛击砸塌了对方的天灵

‘嘭’的一声闷响,尸体摔落在地,梁辛却毫不停留,身体陡转起来,猛若鹰隼直接扑入大群强敌的阵中,与此同时仰头对天大吼:“第一个”

身法如电,魔功玄奇,即便五成之力的梁辛,也不是普通神仙相能抵挡的,眨眼之后,又一个神仙相丢了修为,被梁辛一脚蹬碎了胸膛,而小魔头在掉头扑向下一个敌人的时候,再度放声大喊:“两个了。”

这是他在巨岩顶上和银环的约定:杀人,报数

神仙相当然不知道他在给银环报数,还道小魔头在给自己打气,杀一人吼一声,恶战之中也不算奇怪。

等梁辛‘第五个’的吼声响起时,右肩上中了敌人狠辣一击,肩胛剧痛,整条胳膊都失去了知觉;‘第七个’时,背心又遭重创,小魔头呕血……围在梁辛四周猛打的神仙相,足足有两百余人,即便是全盛时,他也没机会取胜,何况只剩下一半战力。

这个时候,心中忽然响起了涵禅的惊呼:“梁磨刀,你怎么了?”

在撤销‘易鼎’,元魂‘归位’后,两个人身上的木刺都没有拔出,以备随时‘灵犀’沟通,现在梁辛在挨打,老实和尚也有所感应,立刻出言相询。

梁辛甚至能感觉到涵禅已经仓皇跃起,正从巢室中向外冲,当即制止道:“和尚莫动,坐回巢室。”

心语完毕,‘第八个’的大吼响彻天空

和尚声音仓皇,语调里甚至带了哭腔:“我、我不出去,他们会打死你……”

梁辛口中呕血,心语的语气却轻松得很,笑道:“放心,我死不了,他们只是伤我,不敢杀我。这场‘误会’也在算计里。反倒是你冲出来,会让吕淹发现你我心有灵犀,那才真正死定了。”

涵禅的语气略微放松了一点,词不达意地问道:“挨打你也能算的中?算中了…干嘛还要挨打?”

“要去大眼,就先得挨打,这是错不了的。”

大眼特殊,吕淹要带他去大眼不假,但她决不会带一个‘生龙活虎‘的梁辛过去,进入灵穴之前,她要先把梁辛再打回到重伤。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重,伤得越重他就越好控制;第二重,伤得越重,梁辛就越需要‘疗伤’。

易位而处,梁辛自忖如果自己是吕淹,也会把要带入大眼的‘外人’先打个半死再说。

毕竟,吕淹想要学到他的‘抽力’法术,不会现在就要了他的命,这群神仙相不是来杀人的,他们只打人。

梁辛对此也只能装作不知,要拼尽全力去反抗,这样更好,不用留手,杀一个就少一个。

恶战之中,梁辛忽然晃动指诀,自须弥樟中取出自己所有的阴沉木耳,五盏黑鳞、数十片红鳞……只取木耳,却并未动用星魂,就把这些巨大凶刃当做暗器似的,集中一处,对准一个敌人掷了过去。一时之间破空声大作,声势煌煌

现在他的本尊之力,远远大过星魂,全力出手时,就算投出一块小石子也足以重创强敌,何况这么一大片蛊家至宝,被他选中的那个神仙相不敢又丝毫大意,急速闪避,险而又险地躲过夺命一击。

偷袭无效,梁辛眉头大皱,身形急追而起,后发先至追上了自己掷出的木耳,双手如电又把所用木耳收拢,继而再度掷出

接连四五次以阴沉木耳发动强袭,可效果差强人意,仅只伤到了两人,自己却接连遇险,梁辛见这招不好使,就此收起怪刃,再度施展魔功,又和强敌厮斗在一起……

‘第十三个’的吼声响起时,他又连中几道神通,全身筋骨欲裂,剧烈的疼痛仿佛一根根长刺,从四肢百骸中狠狠刺入血脉、刺入五脏、刺入脑海深处……梁辛身子软了下来,从半空里跌落。

此刻,梁辛还剩下少许力量,真要拼命,至少还能在杀掉对方几人,不过这场戏已经演到十足,打得差不多了,他还要省些力气,图谋进入大眼后的事情,就此收敛剩余体力,装作透支模样,无力再战,闭目‘等死’。

神仙相们却戏码十足,见他摔倒,不仅没有收手,反而齐齐暴喝一声,同时凶猛出手,无数恶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至,若不闪不避,就算是恶土真身,也会被挫骨扬灰

吕淹的意思,是要把梁辛打到濒死一线、彻底脱力,可小魔头的力量特殊,全靠身体并无真元,由此,即便是吕淹这样的好手,也没法子检查他到底是不是还有残剩的力气……那便只有一个办法了:必死境地下,梁辛能躲就说明他还有余力;不躲不动,自然是脱力了。

灵元轰荡。

恶力未至,而贲起的巨响已经足以撕裂耳膜,梁辛咬得牙齿发酸,拼命抑制住想要跳起逃命地本能,如果自己真耗尽了力气、变成了个废人,能进入大眼,又有个屁用。

就在众多强敌合击之力堪堪轰到他身体的刹那,突然一道身形掠过,吕淹现身。

胖女人身躯臃肿,速度却快若闪电,怒声叱喝着‘住手’,从蜂巢中一掠而过,抓着梁辛的肩膀,拖着他避开了恶力袭杀。

不过,吕淹的动作还是稍稍的‘慢’了一瞬,梁辛避开了要害,右腿却被巨力的边缘扫中,骨折声清脆,腿骨断成了七八截;而吕淹‘救人心切’,‘紧张’之下没能控制好力道,抓住梁辛肩膀的手也太用力了些,把他的左肩锁骨也捏断了。

挨打、重伤,都在意料之中,想进大眼,就得出得起价钱,一腿一臂再加一身重伤,幸好羊角脆没事,仍紧紧抱住他的额头,一动也不敢动……它只是头失了主身的颓废银环,谁也不会把它放在心上。

梁辛立刻疼的‘清醒’回来,双目血红怒视吕淹,喉咙里咔咔作响,吐字不清,仿佛怒骂。

吕淹满脸歉意,连声安慰梁辛,继而举目,瞪向斥众多手下,那些神仙相低声辩解:见梁辛独自一人在外面,还道他有所图谋……正如梁辛所料,‘误会’一场吧。

接下来自然是吕淹厉声叱喝一番,梁辛也由得他们去演去装,心中催动灵犀,向老实和尚报了个平安,又叮嘱他老实呆在巢室中,不可乱行乱动。

最后,梁辛对和尚认真嘱咐道:“等我们走后,你再到战场上来,距离蜂巢三百丈左右,地上会有一道长约两丈的裂隙。裂隙细的很,你要仔细寻找。找到之后,向下挖掘六十丈,便能找到一只大个的黑色鳞片,带上这片黑鳞逃到巨岛边缘,跳进海里去,会有蟠螭来接应你。”

不久之前,梁辛以阴沉木耳发动强袭,本就不是为了杀敌,只是想给老实和尚留下一件信物……刚刚战局混乱,梁辛把数十片木耳扔来仍去,又配合身法穿梭杀敌,是以谁都不曾留意,其中一片黑鳞,被他削入地面,未曾再取出。

梁辛这就要进入大眼‘做事’去了,不论他能否捣毁灵穴,事后多半还会连累到涵禅。涵禅是好人,梁辛能做的有限,也只有为他留下这件‘信物’了。蟠螭通灵,见和尚抱着黑鳞跳下来,应该能明白梁辛的意思。

和尚诺诺应是,追问道:“我逃了,那你呢?”

梁辛应道:“不用管别的,你先逃进大海,然后就数数,从一数到一万,一万之后我若未到,你就请蟠螭起航载着你返回中土吧。”

和尚大急,想要再说什么,梁辛笑着截断了他的话头:“就算我没进入大海,也有别的办法脱身,只是和你不同路,放心就是了。”

梁辛哪有其他的脱身办法,不过是不愿意和尚瞎操心罢了。

说完,梁辛又想了想,笑呵呵地对涵禅说道:“涵禅法师,多谢。保重。再会。”

涵禅没太在意,只是反复嘱咐着梁辛小心,结结巴巴,词不达意……

吕淹这边戏码做足,挥手喝退手下,搀起梁辛,向着西方低掠而去,同时低声对他笑道:“误伤先生,抱歉的很。”

梁辛疼得呲牙咧嘴,明知故问:“还要去哪?还是请涵禅来帮我疗伤要紧些吧。”

吕淹摇了摇头:“涵禅的天道对伤势有奇效,但总不如按部就班、炼元痊愈来得踏实,何况涵禅的力道有限,也没法子帮你彻底好起来。”

梁辛在装蒜,却不是装‘傻’,闻言下略作‘琢磨’便恍然大悟,喜道:“仙姑的意思…这岛上真有体蕴至纯土行的怪物?”

见梁辛满脸喜色,吕淹目中的笑意,也愈发浓厚了起来。

大眼距离蜂巢不远,充其量五十余里,凭着吕淹的速度片刻即至……两人的落足之处,是一片泥塘的边缘。泥塘巨大,以梁辛的目力都无法望到彼岸,显然这里曾是一片辽阔大湖,如今干涸了,才变成这样一座大沼泽。

梁辛心知肚明,大眼应该就在这片泥塘的下面。

在泥塘边缘,有几个神仙相正在等候,其中一个人站在最前,长得獐头鼠目,双眼一高一低,鼻歪口斜,全无仙家气势,倒更像个混江湖的狗皮道人。

相比起别的神仙相,‘狗皮道人’的相貌也算别具一格,其他人都是五官中的一官严重移位,他则是五官具做错位,但都错离的不算太严重,整张脸仿佛刚刚挨过一百记重拳,被彻底打歪了似的,不够倒不得不说,他的长相最像人。

在中土时梁辛听老虎提到过此人,知道他也是五大首领之一,唤作‘平兢’……

第四二三章 腐烂泥塘

第四二三章腐烂泥塘

见两人到来,平兢快步迎了上来,先对着梁辛含笑打了个招呼,这才望向吕淹问道:“这位就是无仙仙师的高徒?”

吕淹点头,笑嘻嘻地替两人引荐。沼泽前其他几个人都是平兢手下,五大领中的另外两个并未现身。

无论是神仙相还是梁辛,言辞间都客气得很,说笑了几句,平兢伸手指向羊角脆:“大眼内的怪物性情不稳,这头天猿下去不太妥当,梁先生要是信得过咱们,就把它留在外面,自会有人照顾它。”

这一趟下去,梁辛自忖凶多吉少,可是把猴子自己留在上面,它也是死路一条。

吕淹已经把有关草木邪术席卷中土的诸多细节,都问得一清二楚了,对神仙相而言,梁辛现在只还有‘抽力奇术’这一项用处。

在吕淹等人的算计里,进入大眼后,就给梁辛一头土行怪物来‘疗伤’,吕淹等人自忖,凭着他们见识,只要观摩过梁辛的施术,就能对这门功法揣摩出个大概,再严刑逼供去追问细节,仙家的拷问手段更不在话下,想要得到梁辛的奇术也不是什么难事。

梁辛早在‘布局’之初,就基本猜到了对方的做法,现在他心里再明白不过,吕淹根本没打算让自己再活着上来,要是把羊角脆留在外面,只怕他们前脚进入泥潭,就会有人过来捏死猴子……

一起下去,凶多吉少;留在上面,死路一条。梁辛如何肯舍了羊角脆,费力摇头:“天猿得随我一同下去,我疗伤时要靠它帮忙。”

平兢皱眉,打量了羊角脆一阵,回应道:“银环心思通灵,手脚麻利,身边无人、又需要有人帮手的时候,它倒的确能派上些用场倒。不过,梁先生可忘记了,咱们几个可不都在你身边么?猴子能做的,我们都能做得来,到了下面,梁先生若需要帮手,就直接吩咐我们便是了”说着,他笑了起来:“干脆,你就把我们当成天猿就是了,仙道一家,全不用客气。

梁辛看了平兢一眼:“它能做的,你们都做得来?”平兢从容点头,不过还没等他再开口,梁辛就也笑了起来:“它啐我一口我会暴怒狂,你成么?要是你也能把我啐急了,还真就用不着它了。”

平兢一时语塞,愣了愣神随即问道:“梁先生的抽力疗伤之术,还要暴怒狂才能施展?这个…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梁辛张口反问:“你们可知‘执念’?”

平兢不置可否,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梁辛继续说下去。

“仙兽之力与生俱来、承天造化,夺力是逆天之事,要靠施法之人以执念击破天道才能成功。执念从何而来?要靠猴子的口水帮忙,狂怒之下,我才能有执念。”

凭着梁辛的见识,就算再恶补一百年法术基础,也休想能编出一套能瞒过神仙相的功法,唯独‘执念’,是干爹不悟天反修人间道领悟出来、逆天而行的道理,神仙相虽然见识广博,可是‘执念’之说,与他们生平所学截然相反,连想都不曾去想过的。梁辛把这套道理搬出来,唬人再好用不过。

修天高手,无论奸诈善良,在骨子里都有一份对功法、修炼的痴迷性子,否则也不可能有所成就,梁辛的‘执念能够击破天道’,落在吕淹、平兢这些绝顶人物耳中,就仿佛一串惊雷,一时间全都有些恍惚了……他们毕生所求,都是在悟道、解道,而‘执念’一说,干脆就是在破道,凭着他们的见识,几乎马上就能想到,如果按照这个道理去修炼下去,虽然未必能够登仙飞升,但也极有可能达到另一种神奇境界……

过了片刻,平兢还没回过神来,开口问出一连抛出五六个问题,去追问有关‘执念破道’种种细节,梁辛却面露不悦,摇头不语。别说修天流派,就是江湖武道也有门宗之别,谈上两句大道理无妨,但追问功法细节,就犯了忌讳了,梁辛当然不会再什么,何况平兢的那一串问题,至少有一半魔头连听都听不懂,出声就得露破绽。

吕淹从旁边咳嗽了几声,平兢这才一惊而醒,连连笑称失礼,梁辛没再去和他假惺惺地客气,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抬了抬怀中的羊角脆,问平兢道:“我得带着它一起下去,没问题吧?”

平兢却还有些犹豫。

他们在大眼下养出了大群五行怪物,事情也正如银环大猿猜测的样子,五行怪物戾气深重,敌我不分,要想驱驭它们杀敌,非得先施法将其点化、让它们认主不可。

‘认主’之术尚未完成,众多五行怪物凶性未退,且怪物的元魂都是由天猿塑造,这个时候贸然放一头天猿下去,虽然说是失了主身、丧了记忆的猴子,可它毕竟是头银环,说不定就会引出什么大祸。

平兢神情踌躇,反倒是吕淹等得有些着急了,挥手道:“随便找个人过来,帮梁先生抱着猴子大家一起下去。”这是个折中的办法,家伙能随同众人一起进入大眼,但是被其他的神仙相抱着,就算下去也没机会造次。

其实,对方如果决意不带猴子下去,梁辛全无一点办法。他的借口是羊角脆的口水,凭着神仙相等人的手段,有的是法子解决这事,大不了从外面接上几滴猴子口水,不带猴子只带口水就是了。

不过,吕淹是最早接触‘梁辛会抽力’的人,这个消息是老实和尚头透露过来的,吕淹先入为主,认定此事是真的,由此,她对诸多细节也就不再太过分追究了,只想着尽快下去,见识‘奇术’、夺取奇术……

平兢认可了吕淹的办法,对着身后的一个手下做了个手势,跟着对梁辛笑道:“先生莫怪,我生来就是这副谨慎性子,岛上两千仙家,可要是论起胆,我排不了第也能数到第二。”

梁辛笑了笑:“那你肯定是第二,涵禅和尚的胆子可比你还要更得多。”他也没再多坚持,只要羊角脆还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就好,说话的时候伸手拍了拍猴子的屁股,羊角脆通灵,明白现在不是撒娇耍赖的时候,乖巧跳入走上来接应的神仙相怀中。

平兢倒是有话必应,先‘咦’了一声,继而笑问:“梁先生还知道涵禅法师的性子?”

梁辛表情不变,心里却微微一动,听狗皮道人的意思,吕淹竟没把自己与涵禅是救识的事情告诉他。

这个时候,吕淹从旁边咯咯脆笑着,插口打断了两个人的闲聊,不容梁辛去说什么,指着平兢骂道:“你倒有自知之明,平日里畏畏缩缩,总好像要被老天爷收去似的,不像个男人”

平兢没把涵禅的事情放在心上,也不在乎吕淹的笑骂,只是摇头笑道:“天生的性子,改不了了,再说咱们修仙望道,本就不分男女了,下去了下去了,外面这风吹得我骨头都酥了”说着,他又转头望向那个负责抱着羊角脆的神仙相,嘱咐了句:“照看好梁先生的仙宠,若是它掉了根毛,你那身人皮可也保不住了另外,银环的口水,可是要命的东西,你要心些,沾上了口水,你自己疯也就算了,别误伤了猴子。”

羊角脆的口水能让万物狂,当初在猴儿谷深潭,幸存的神仙像就是靠着它来激最后的力量,以求突破最上层的织锦。那个神仙相是贾添十八同门之连他都挡不住羊角脆‘一啐’,何况其他神仙相。至于女魔吕淹,因为她的功法特殊才不惧羊角脆的口水,算是个特例。

平兢也不是随意点选的,他派去抱羊角脆的那个神仙相,是他一众手下中心志最为坚定的一个,就算被猴子‘啐了’一口,狂也会比着旁人慢上片刻。就这个‘片刻’,已经足够其他人有所反应了。

而且这个手下的天道也有独特之处,唤作‘方寸大乱’,笼罩范围里万象混乱,方圆扭曲,就只有主人能够从容进退。算起来,‘方寸大乱’不是杀人的本领,而是困敌的手段。就算此人在大眼中误中口水,别人又控制不及,他狂疯,施展出来的天道也不会对灵穴造成伤害。

就从派个人去接猴子这点事来看,平兢说自己胆谨慎,倒也算实事求是了。

随即平兢对吕淹点了点头,不再废话,一个鱼跃,率同手下直接跳进了那座巨大泥塘。吕淹也抱起梁辛,紧随其后……

进入泥塘之后,梁辛才恍然觉,泥潭看上去凝滞不动,深处却暗潮汹涌,无数乱流互相纠缠,其势与巨岛上的五行劲风毫无差别,各种行属的巨力裹挟着泥流呼啸澎湃,若修为差些,陷在淤泥中就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或许是怕伤害了大眼,一众神仙相都不施法开路,只以真元护身,好像一条条大个的泥鳅,摇身摆腿穿梭而下,吕淹也不例外,而且她的真元就只护住了自己,全不管手上的梁辛。梁辛还残余了力气,可这些力道是他难的关键,决不能提前暴露,此刻也只能闭气,任由腥臭淤泥冲入七窍、裹满全身。

但是才过了片刻,梁辛就‘受不了’了……

此间恶臭不同于南疆西蛮中的烂泥沼泽,也许是位置特殊的关系,下潜之中梁辛真就感受,身边的这重重烂泥中,腐烂得不是树木、不是血骨,而是一个乾坤、一个世界。可怕的也不是熏天臭气,而是臭气中蕴藏的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森冷。

只是感觉……但是这种感觉真就侵入了梁辛的骨髓深处,带来的痛苦无法言喻,不疼不痒,却憋闷欲炸,难过到甚至想要以死解脱

辽阔泥塘,本是一座巨大湖泊,从大眼成形的那一天起,大湖便告存在,辅佐‘天意’护佑灵穴,后来大眼日渐枯萎,湖泊也随之干涸,经历无数年头化成了这座沼泽……换个角度来看,在鲁执篡改灵元大脉、猴儿谷大眼成形之后,中土世界就已经改头换面,它变成了一方新天地,再不是以前的旧乾坤。在这座沼泽中腐烂臭的,正是那旧世的气数。

薰入四肢百骸的,不是什么臭气,而是源自天道的不甘。如果是普通修士,或许只觉得压抑难耐,可梁辛的身体特殊,他的灵觉甚至比着天道高手的灵识还要更强,那份窒息的感觉也就来得尤为强烈。

更麻烦的是,梁辛修行的死‘天道破绽’,游骑在悟出‘想不到’、有了自己的魔功之后,他也就变成了一个‘漏洞’,成了天道下的异数;烂泥中蕴藏的那种古怪气势,则是一份早已枯萎却永不甘心的天意……魔头与烂泥塘,天生的对头。

梁辛有内息,淹在海里、埋在土里都不会死,但是现在的情形根本就不是呼吸的问题,泥沼中的恶臭对他而言,就像是一重劫数,侵入骨髓血脉,让他只想拼出全副力气去挣扎抵抗。

但是梁辛不能动。

神仙相不肯施法,在泥流乱涌之中‘游’得缓慢,梁辛何尝不明白,这也是神仙相对自己的试探,来探他是否还有余力。

唯一的办法只有苦苦隐忍,强撑着不去调运体力抵挡泥中的‘绝望’

这其中的痛苦只有梁辛才能体会,就仿佛一个会游泳的人,非要把自己溺死在水中。以前无论是练功还是遭遇凶险,他都要用心智去支持、挥本能,调运出最大潜力;此刻恰恰相反,他要用心智却压制本能……我会游泳,但我就是要‘溺死’自己。以前梁辛与环境斗,与强敌斗,而这一次,他在和自己斗。

正苦苦坚持之际,心中忽然响起一阵轻缓地禅唱,涵禅与梁辛‘手足相连’,觉到身陷痛苦,当即唱诵**,助梁辛清心平念。

涵禅全不了解梁辛所处的状况。梁辛正在调运全副精神,来压制本能的挣动,以防被敌人看破他还藏有余力,他在用心神意志与本能苦斗,只怕自己的心念不够坚定、情绪不够凶猛,又哪能去平心静气?

和尚的经唱中,禅意弥漫,要人‘顺其自然’;可梁辛的‘顺其自然’,就是调运隐藏体力去游去抗梁辛在‘逆’,涵禅则要他顺,和尚是好意,却不知自己给朋友帮了一个大大的倒忙。

梁辛怒声心语:“和尚住口”

禅唱毫不停歇……涵禅实在,生怕自己帮不到梁辛,竟是在入定诵经,别说只是‘手足’灵犀,此刻就是有人用刀子扎他,老实和尚都不会有任何反应,想要他停下?要么杀掉他,要么等他把那本清心大咒唱完。

沿着毛孔攻入的‘绝望’本已难耐,心底传出的靡靡禅音更是在不停‘劝他放弃’,梁辛又哪能甘心。运力相抗不过是转动一个心念的事情,可自己心保留下来的这点力量,已经是他唯一的本钱了,一旦‘花’出去,就再没‘翻本’的机会了。

老实和尚佛法稀松、修为一般,但是不管怎么说,涵禅也是慧根、彻悟、飞升的人物,清心普善的大咒由他全心全意地唱响之下,挟带的力量着实了得,几乎是逼着梁辛放弃。

而魔头的诸般性格中,其他的都不值一提,唯独有一份执拗。

没有和尚捣乱的时候,梁辛还是在‘忍’,虽苦不堪言但并没什么怒气;老实和尚开始念经之后,魔头打从心眼里泛起一股怒气,倒不是恨和尚,而是赌气……和这件事赌气,越是没得忍,他就越要再忍一忍。

梁辛较真、较劲,和自己……用心念压抑着本能,用心念对抗着身体的躁动,拼到极处时,心念又何尝不是一种执念。梁辛不知道自己潜入泥塘多久了、更不知自己还要忍耐多久,到了后来甚至都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忍,所有的念头都合并在一起,只为战胜那份身体躁动的本能。到了这个时候,他正在做的事情、正在打的这场‘恶战’,已经和其他人再没有了一点关系,只是为斗而斗,他这次要斗的,就是他自己。

从苦熬到不服,因为不服所以继续苦熬,梁辛调用了所有的精力,心神都集中在体内,硬抗本能、抵御禅唱,全然忘记了身外的情形。他不知道,抓住自己的吕淹已经停止了下潜,正在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他。

不止吕淹,平兢也转回身,目光紧盯梁辛。

如此过了良久,平兢缓缓点头,虽身处烂泥丛中,但他修为惊人,仍能够传音入密:“看样子,他是真正重伤脱力了。”说完,又对着吕淹比划了个‘继续下潜’的手势:“成了,下去吧,别真把他憋死在这里。”

在神仙相眼中,梁辛双目紧闭,脸色痛苦肢僵硬身体微微颤抖,偶尔会荡起一阵剧烈痉挛,分明就是脱力闭气的征兆,又哪想得到梁磨刀的真实境况。

吕淹却摇了摇头:“哪会那么容易死,再多看一阵,以求稳妥。”

平兢笑着应道:“刚还笑我凡事太心,你可比我还要谨慎。”

吕淹也笑了,嘴唇嗡动正想要说什么,忽然神情剧变,就像一头被突兀拔掉头须的虾子,肥胖的身体猛躬,缩成一团剧烈颤抖。她的五官也随之扭曲变形,抽搐中,‘啵’地一声轻响,一颗右眼竟在毫无征兆中爆裂开来

还是《欢喜仙》,连续报道中?

周日豆子推荐这本书,有同学在看过去之后,回来问:书评里说作者‘大笑半声’是‘水mm’,是马甲,书评里还有一堆大神,乌泱乌泱地,跟年会赛的,这个作者,他是谁,他是谁?

咱认真回答:他是水mm……善水,也叫水善,此人与张花勾肩搭背,他们两个在对着镜子刮胡子、数白头的时候,觉得自己还很少年,就成立了正太联盟,花是联盟大头领,善水是联盟大当家……他的上一史上第一妖》,他的第一召唤大领主》。

《欢喜仙》就是水mm写的,其实真不用多说了,善水的书,无论文笔、创意还是情节,都是响当当的,强烈建议大家去看一看,另外还是呼吁下,新书其间,收藏和推荐是最重要的,如果看得开心,千万别忘了这两件事。

谢谢大家

第四二四章 方寸大乱

第四二四章方寸大乱

毫无征兆之中,吕淹突然受创,随行的几个神仙相都大吃一惊,平兢应变奇快,甫一出事便闪身而至,一只手扶住吕淹,另只手凝聚巨力,向着吕淹抓住梁辛的那条胳膊斩去。

见吕淹不妥,平兢便认定是梁辛捣鬼,可梁辛会‘奇术’,平兢还舍不得杀他,同伴也不能不救,所以出手之下,竟是去断吕淹的胳膊,以求分解开两人间的联系。

可他万万不曾料到,还不等他断掉吕淹的胳膊,后心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吕淹的左手,洞穿了他的后背,直接挖出了他的心,捏碎。

吕淹笑声欢畅:“舍了一颗眼珠,换来平兢上仙的性命,这个价钱合适得很。”

梁辛已经摒绝外物,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了,又哪能去暗害别人。

身体抽搐、眼珠爆碎也不过是吕淹的戏码,引平兢来上当。

心碎,生机已断,平兢却还一时不死,费力地转回头,神情里满满都是惊讶,目光涣散地望向吕淹……

泥潭之中不止两大领,另外还有几个神仙相,乍遇巨变,人人面露恐惧,不过谁也没敢贸然动手。这几个人都归平兢管辖不假,但神仙相服从的是等级、实力,对自家领和毫无爱戴之心,更不会为了领去拼自己的性命。

何况,这几个人加在一起,也不是吕淹的对手,想反抗就只有被碎尸万段一个下场。

吕淹随手将手上的烂肉甩进身边的泥沼,单目冰冷,一一扫过其他几人,见他们只是戒备,并无立刻动手之意,满意而笑,说道:“抽力之术,你们也可学,每人可分得百头土行兽。”

几个神仙相立刻面露喜色,根本不再去看平兢一眼,纷纷对着吕淹躬身施礼,连声道谢。

吕淹不再理会他们,转目望向垂死的平兢:“不用这副神情吧?老大、老2都在闭关,没半年工夫都出不来。只剩咱们两个,下面那么多土行兽,谁也不舍得分出去一半不是。你真就一心一意等着和我平分、没想过要除了我独占那些大力?我可不信。”

平兢的神情忽然变了,苍白依旧,但惊愕不再,换以满脸苦笑:“我还以为,你至少要先验证了姓梁的真会‘抽力奇术’,才会向我动手…而且我也没想到,你真下杀手。”

吕淹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这么说…你是打算着,在见识过这子的本领后,再来杀我?”

平兢毫不隐瞒,点头道:“不错,我的确准备了些手段……”

“所以啊,我得早点动手,得赶在你前面不是。”

平兢喘息道:“你就没想过,要是姓梁的不会那门奇术,岂不白白杀了战友。”

吕淹的笑意更浓了:“那道抽力的古怪本领,姓梁的是一定会的,这件事我比你有把握得多。”说着,她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秘做作地笑道:“梁辛会抽力奇术的事情,是涵禅和尚告诉我的”

神仙相现存四个领,其中两人因为‘点活’怪物消耗甚巨,暂时闭关修养,现在大眼中的事情都由平兢主持。吕淹在找平兢商量‘从梁辛处夺取抽力功法’的时候,就已经议定,‘平分’掉大眼中的土行怪物,当然,两个人谁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么大的力量被别人分走一半,心里都盘算着对付对方,独占奇术、巨力。

但是吕淹在向平兢说起‘抽力奇术’时,隐瞒了一个关键。

她没告诉平兢,自己是通过老实和尚得到的这个消息。这一来平兢对梁辛会奇术之事便还是将信将疑,他安排好对付吕淹的手段,也都放在梁辛‘演示’过后……

两个人都存了独占大力、对付对方的心思,同时也都加了些心,提防着对方会动手。可平兢算错了一步,没想到吕淹现在就会动手。

而吕淹为求逼真,是真的引动真元逆冲心脉,不惜自残重伤,那颗眼中也是因此而爆裂,若非真正受伤,又哪会引得平兢上当。

论修为战力,平兢高于吕淹;论心机应变,也是平兢胜出,但惟独一样平兢不如吕淹:对自己人时,他不如吕淹心狠手辣,所以一败涂地。

平兢为了对付吕淹安排的手段,根本没来得及派上用场……不过他的安排,也仅仅是制服吕淹,并非直接杀掉对方。

平兢一败涂地,再无返回的余地,脸上只有惨笑,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什么,可费力半晌,只憋出了几声浑浊地咳嗽。

吕淹毫不着急,笑嘻嘻地望着他:“别惶急,平心静气,归拢真元,想说什么自然也就说出来了。”声音刚落,平兢的身体忽然抽搐了几下,胸中最后一口气散去,撒手人寰。

见他死了,吕淹却愣了愣,几大领相处无数年头,彼此之间再熟悉不过,吕淹无比笃定,面前的平兢虽然被挖心,但绝对还有一次反扑之力。

吕淹知道,平兢表面扯东扯西、暗中则在积攒力量,到临死前会有凶狠一击,或向她,或向梁辛。正因如此,她才不舍地立刻杀掉平兢,她要等。

等平兢的濒死一击出手。

直到暴起难的最后一刻才现根本都是徒劳……一想到那时平兢脸上的不甘、眼中绝望、失落,吕淹就打从心眼里觉得那么高兴。

即便两人份属同袍,无冤无仇,吕淹也还是觉得开心。

可平兢死了,气绝、力绝、生机断绝,没再做任何反抗,就那么死了。

泥塘深处乱流汹涌,眨眼间平兢的尸体就浊浪卷走,消失不见,吕淹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手中用力,抓牢了梁辛。女魔明白平兢在死之前,必定已经出了最后一击,只不过她不知道,对方的那一击,打到了何处。

吕淹不敢乱动,又等了一阵,见始终没什么动静,渐渐放下心来,对着其他人挥手道:“我们下去吧。”

那几个人已认吕淹为主,喝应中纷纷转身继续潜游,唯独一个人——抱住羊角脆的那个神仙相,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神情并没什么特殊,但一双手却青筋暴露,簌簌颤抖个不停,显然是在‘较力’,仿佛怀中抱着的不是一只猴子,而是整座苦乃山。

而吕淹见到他这副样子,却陡然显出了一份惊骇她终于明白了,平兢的最后一击究竟是什么……

能够成为神仙相的领,手段自然有过人之处,平兢手中掌握的天道,唤作‘失魂落魄’,这是一道针对魂魄元神起攻击的厉害手段,不论修为高低,只要被这重天道所侵,立刻会变成‘活尸’、‘肉树’,被抹掉魂魄,就算体内藏着再雄浑的真元也没用了。

吕淹始终在防备着他的天道,可女魔不曾想到,也许是在大眼中连续施法的淬炼,也许是死得不甘所以常挥,又让平兢的‘失魂落魄’有所突破,濒死前的一击,是……夺舍。

不是真正的‘夺舍’,只是拘押住对方的元神,逼着此人替自己做一件事情。仅仅一件事情而已。

平兢不是等闲之辈,虽然死到临头,心神仍未散乱,明白自己不可能能伤到吕淹或者梁辛,所以他把最后的手段,用到了那个抱着羊角脆的手下身上。

子虚乌有的抽力奇术,需要猴子的口水才能激执念、成术。神仙相不知道这番话只是梁辛的胡说八道,还道确有其事。

岛上就只有这一头银环了,只要杀掉羊角脆,抽力法术再怎么神奇也无从施展,平兢最后的心愿就是让吕淹美梦落空,他最后的反击,是‘夺舍’神仙相,捏死羊角脆。

猴子危在旦夕,之所以现在还没死,居然也是托了平兢的福

如果是其他手下来抱羊角脆,早在吕淹现异常前,猴子就已经死于非命了。可是当初平兢为了防止银环口水会引起手下狂怒,特意挑选了一个心神最坚定、心绪最不易比外力干扰的神仙相。也正是因为此人心志坚定,对平兢的‘夺舍’也反抗得异常强烈。

被平兢攻击的那个神仙相倒是和梁辛现在的状况有几分相似,无法喊叫无法稍动,把全副心神都投入进来,去控制自己的身体,对抗夺舍……他无意去保护羊角脆,只是‘有人夺舍’,想要强行控制他的身体,不管对方想要做什么,本能使然他都会拼命抗拒。

羊角脆的心思全都在了梁辛身上,圆溜溜的眼睛里尽是关切,一眨不眨地看着主人,全没觉自己正身处险境。而抱着它的神仙相也到了极限,再也坚持不住,元神瞬间松动,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双手凝力向着羊角脆猛击而下

吕淹大惊失色,猴子还在对方怀中,女魔投鼠忌器,不敢直接引动神通去轰杀此人,唯有奋起身法,向着对方飞扑而去。

羊角脆就坐在人家的怀里,那个神仙相要杀它,不过是‘抬手之劳’;吕淹距离他们还有十余丈的距离,远近相差悬殊,即便吕淹的修为高出许多、度远胜对方,但她先前也自受伤,想要救下猴子非得全力施为不可。女魔当机立断,暂时放开梁辛轻身冲刺。

所幸,还是吕淹技高一筹,就在神仙相猛下杀手,堪堪击中羊角脆的刹那,从对方怀中抢出了羊角脆。

家伙根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子一轻,就被胖女人给抓走了。

吕淹的动作不停,在救下猴子后,五指翻花般一转,一片乳白色的光芒暴现,狠击对方胸口她分不清平兢的‘夺舍’,究竟能控制那个神仙相多久,干脆杀掉了事。

那个神仙相一击落空,未能杀掉羊角脆,‘夺舍’之力便告消弭,整个人也清醒回来,全没想到才恢复清明,身前白光闪烁,灭顶之灾近在眼前,惶急之中只顾着保命,想也不想立刻祭起手中的那一重天道:方寸大乱

方圆扭曲象混乱,泥塘深处本就乱流汹涌,再经‘方寸大乱’一搅,更变得混乱无边不过,此人与吕淹相差太远,纵然动了绝学,也没能逃得性命,刹那功夫吕淹就破掉了他的天道,继而轻巧一击,把他的脑壳打得片片粉碎。

神仙相被夺舍杀银环、遇强袭、天道出手、被敲碎脑壳;吕淹觉手下不妥,舍梁辛而急冲、救下猴子、破除天道直到杀掉对方。一连串的变化兔起鹘落,仅只生在一个呼吸间的事情。

吕淹救下了猴子,就等若保住了自己的‘抽力奇术’,心情大好,伸手把羊角脆的脑袋捏的咔咔直响,咯咯地笑道:“畜生…”才刚说了三个字,她就神情再变,猛地闭上了嘴巴……梁辛不见了

刚才为了全力扑袭,吕淹暂时放开了梁辛,纵然泥沼中乱流激荡,但‘丢掉’片刻也不会被冲走太远,吕淹有把握能把他再找回来,可她就忘记了,那个神仙相的天道,该死不死刚好是‘方寸大乱’,虽然只动了短短片刻就被破掉、没能伤到人,但却把泥沼搅得彻底乱了套,梁辛也不知被乱流冲向了何处。

大眼上的这片稀泥塘,与乾坤气数有关,其间不仅乱流汹涌,五行混乱,更‘浑浊’得一塌糊涂,就算是天道高手,灵觉也无法远涉,梁辛只被冲开得稍远一些,吕淹就没办法再去找到他

吕淹抓着猴子,在附近迅穿梭、游弋,又哪里找到得到梁辛,胖女人恨得几乎快要咬断了自己的牙齿,全无半点仙家风仪,破口大骂已死的平兢,全不去管是她偷袭、害人在先。

平兢已死,听不到吕淹的恶骂,不过,若他泉下有知,也当会苦笑摇头……造化弄人,冥冥之中一切早有注定吧。当初他特意选了个心志坚定、且天道对大眼无害的手下来抱银环,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就是因为此人‘心志坚定’,把自己的‘夺舍一击’拖延了半晌,没能杀掉猴子;而此人的特殊天道,又把泥沼搅得大乱,这才搞得吕淹‘弄丢’了梁磨刀。

吕淹找不到人,也不再一个人徒劳忙碌,转身又向上游去,离开泥潭返回蜂巢,不长一段功夫,巢穴中的神仙相,除了几个身有要事之人外,尽数赶到入泥塘,纵身其间,奉吕淹号令来寻找梁辛。

涵禅没来,还在巢室中念经,一心一意地‘害’梁辛,没听到吕淹相召,吕淹也不管他,反正也不差和尚这一个人。

梁辛现在的状况和涵禅也差不多,早已摒弃万物,对身外事一无所知,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脱离开吕淹的控制,正被泥塘乱流带着乱冲乱滚……他全副心神统一专注,拼劲全力来压制本能。现在,要他苏醒过来也只有三种可能:

其离开泥塘,梁辛不再受‘腐烂气数’的折磨,想要力抵抗的本能不再,也就不用再以意志去压制身体,自然会醒来;其二,在泥塘中,本能战胜心志,开始力挣扎,心志溃败时,五感恢复,神智清醒。

其三,心志,战胜,本能。真正打赢这一仗。

最初梁辛在‘泥沼恶臭’的折磨中强自忍耐,不去力挣扎,是为了瞒过吕淹,保存下最后的一点力量,进入大眼捣乱;而后,和尚念起‘清心普善大咒’,梁辛就开始赌气、较劲,他的心思简单得很:我还就不信了,我自己的手自己的脚,我会控制不了?

从头到尾,他都在坚持,为了‘瞒力’也好,为了‘赌气’也罢,不管原因如何变化,坚持始终不变。

可是,就连他自己都没去想、当然也顾不得去想,自己正在‘坚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泥沼深处暗无天日,梁辛忘却天地只顾压抑身体,从不间断的剧烈抗衡,肤、骨骼、血脉憋闷欲爆,剩余的体力始终在蠢蠢欲动,心念强压,一次次驱散力量……如此过了不知多久,终于,在最后一次拼命压制之下,梁辛猛觉得脑海中爆出一声锐响,眼前精光乱颤,就好像被捏住了口鼻、捂住了眼耳,却狠狠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整个人都仿佛在瞬间里爆裂了开来。

剧烈的疼痛,从胸腹间升腾、冲撞,连同五脏六腑,血脉筋骨一起被搅了个纷纷碎碎,头颅也仿佛疯长出千根长针,窜刺入脑,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去挣扎,甚至连一下抽搐都没有,此时若有人接近、望去,除了脸色如纸、苍白吓人之外,他就和沉沉熟睡时一般无二。

梁辛一动不动,他要赢。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在和谁打、谁争,可他要赢。

剧痛来得突兀,消散地也奇快,短短几个呼吸间后,梁辛猛地清醒了回来,五感回归,神智清明下里泥沼乱流撕扯不休,薰人恶臭依旧,身处其间仍难受异常,可自己的身体,却变得…变得不一样了。

并无不适,相反,还有些轻快舒畅,可梁辛也只能感觉到自己变了,却不知变化究竟在哪里。他能确定的也只是,自己打赢了自己,心志彻底压到了挣扎的本能,残剩的最后一份体力保留完好。

平心而论,梁辛自己也糊涂得紧……就在他刚刚苏醒后片刻,心底忽然传来了一声仓皇呼叫:“梁磨刀,你还在?在哪里?”

第四二五章 土行恶兽

第四二五章土行恶兽

梁辛不知道,自己在泥沼呆了二十多天。和尚的清心普善大咒早就念完了,随即从其他‘仙家’口中得知梁辛‘丢了’,再动灵犀去联系,但魔头已经陷入‘自主境’,对他全无回应,和尚急得想哭,也跳进沼泽四处寻找,同时‘灵犀’呼喊就从未间断过。

梁辛才刚刚回应了句‘我无妨’,和尚就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灵犀’重建,和尚能够确定梁辛的位置,立刻就要赶来接应,梁辛赶忙制止住他,要是让和尚‘找到’自己,在吕淹看来未免也太巧了些,难保她不起疑窦。

和尚还不放心,心语道:“那你的伤势怎样了?我现在过去帮你疗伤,然后再离开,不被别人现就是了”这个提议倒是让梁辛心中一动,在泥塘里憋了二十多天,自己跟自己打了个糊涂仗,虽然是赢下来了,但身体也没有丝毫改观,重伤依旧,体内只剩下一成左右的力气。而且此间乱力穿梭,这些天里给了他数不清的‘重击’,所幸他是陷在泥巴里,土性相承,恶土身能将加身重创的伤害分摊出去不少,要是在岛上的怪风中,他早就被挫骨扬灰了。

可即便如此,梁辛的伤势也加重了不少。不过伤势加重,是自己的内伤,那些外伤在这二十多天里,倒是尽数痊愈了,包括一臂一腿的骨折,现在也初步接合,至少能无碍活动了。

五脏六腑都伤得不像样子,要是能被和尚的天道救治一下自然好得很,但在犹豫片刻后,梁辛还是摇了摇头,没让和尚过来。

现在泥塘里有两千个神仙相‘游来游去’,别看这么久都没人能找到他,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有神仙相出现一撞见和尚正给他疗伤可大事不妙。

梁辛只是怕事有凑巧,会连累了和尚。不过他不知道,就是自己这一‘心’,无意中又躲过一劫……要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比起刚刚得知‘梁先生会抽力奇术’时,吕淹已经平静了许多,对‘奇术’的事情也反复推敲过多次,虽然她仍笃信此事是真的,但也加上了一份心,在和尚进入泥潭后,她就安排手下加以监视,要是涵禅真过来找梁辛,吕淹马上就能知晓,凭着女魔的心思,很快会猜出两人有某种联系,如此一来,什么图谋都白费了,魔头与大和尚也只剩下死路一条。

劝住了涵禅,梁辛又问起有关经过,有关领相残的事情涵禅全不知情,他只知道,吕淹人在大眼之内,羊角脆也在她的手中。

本来梁辛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趁着现在的机会自己潜入大眼,但吕淹也在灵穴中,自己潜进去也还是会碰到她,还不如被人‘现’、被带进去来得更‘顺理成章’。

当下梁辛告诉涵禅‘瞎游’就好,自己则‘随波逐流’,一边撞大运似的等着别人来现自己,一边检查、试探着自己的身体……

心念战胜了本能,他对身体的控制也真正到了极致,很快梁辛就现,自己的身法更上层楼,无论灵觉还是应变都增强许多,可也仅止于此,在魔功上,‘想不到’还是‘想不到’、‘来不及’更没有丝毫变化。

他自己也没法确定,这次究竟是不是个突破。不过梁辛有个优点,他喜欢动脑筋,但只限于自己有能力去思索的事情。对于那些没法确定之事,他从来都是‘浅尝即止’,懒得多想。

现在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捣毁大眼,不把这处灵穴毁掉,魔头哪能善罢甘休。

又‘漂了’大约四五天的样子,终于,不远处泥流滚荡,一个双眼几乎长到太阳穴、好像比目鱼似的神仙相现身。

‘比目鱼’神通开路直冲到梁辛身旁,先探心跳,见他还活着,比目鱼的喜色更重,一边以法器传讯,一边拉起梁辛向下急潜游,不久之后吕淹就带人接应过来。梁辛任由对方拉着,心中动灵犀,对老实和尚打了个招呼,要他立刻去寻黑鳞,跳海逃命去……

又潜游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梁辛忽然觉得周身一轻,终于摆脱了腥臭稀泥,进入了灵穴大眼

与镇百山眼一样,巨岛的大眼也是域中天地、化外乾坤,这座疆域是因造化而成形,与气脉无关,即便灵元滋养枯竭,大眼的化外格局也不会改变。

不过因为灵元的枯竭,大眼其他‘威力’都已经消失,本来它应该和眼截然相反,如时间‘奇快’、逢阳便囚等,现在这些特性已不再,不过是一座能够隔绝巨岛恶劣环境的化外之境罢了。

梁辛仔细打量着四周,看上去就和‘浮屠不在家’时的眼差不多,空旷、深邃,无论纵横都望不到边际,与其说是一座灵穴,倒不如说它是一座宏阔深渊来得更贴切。

目光之内,除了吕淹等人并无他物,梁辛明白,成群的怪物和百年前进驻大眼的神仙相,都还在极远的深处,凭自己的目力还看不到他们。

四周漆黑里虚空,无风无光……梁辛还是不会飞,全靠吕淹施法托住,才没直挺挺地掉下去。

随同吕淹一起下来的,还是最初的那几个人,吕淹只道梁辛重伤且脱力,形同废人,也实在没必要再动用大阵仗来看押他了。羊角脆被换到另外一个神仙相抱着,见找到了梁辛,猴子欢喜的喳喳乱叫,恨不得马上就要跳到主人身上去亲热一番,但那个神仙相抓住它不放,挣扎了一阵也只得作罢。

‘抽力奇术’还活着,吕淹开心无比,由衷赞叹了句:“厚土真身果然了得,先生还能活着,也算奇迹了。”

梁辛苦笑摇头,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自己:“泥巴太臭,先给我冲冲……”

在泥塘里泡了一个月,现在的魔头活像个成了精的地蚕,拿出去暴晒三天,直接就能放到帝王墓里去做兵马俑。

施法给人洗澡,对仙道高手来说比打个哈欠还简单,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有人掐诀施术,梁辛周身立刻涌起清甜水泉,片刻功夫就把他冲个一干二净。

身上淤泥尽去,毛孔肤都在欢快舒张,梁辛只觉得神清气爽,说不出来的那么舒服。跟着他也不再耽搁时间,转目望向吕淹:“连遭重创,难过得紧,再不抓紧疗伤怕真坚持不住了,还请上仙成全,把土行怪物带出来吧。”

这番话正和吕淹心意,自然不会拒绝,笑嘻嘻地点头,随即对着大眼深处扬声传令:“带一头土行兽上来,给梁先生疗伤”

梁辛致谢之后,又伸手指了指羊角脆,可是这次吕淹没容他开口就摇头笑道:“待会怪物就到,梁先生专心疗伤就是,什么时候需要银环口水就招呼一声,其他的全不用操心。”

梁辛要不回猴子,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平兢已死,另外两个领正在闭关不理外务,吕淹也就接管了大眼,将近一个月的功夫里,她早就安排了好了一切。至于大眼中的那二百个神仙相,在他们看来,自己就是‘干活’的,谁当掌柜的他们都无所谓。

谕令传出,自有人相应,不久之后,一个神仙相从大眼深处疾飞而至,在他手中,正拘押着一头‘怪模怪样的东西’。

据大银环所见,大眼深处的五行怪物,都是房子大的‘气泡’,不过在融入天猿精血、被点活之后,它们的样子又生了变化,怪物的模样也天猿极为相似,五官、四肢、长尾、身上也披了一层短短的绒毛,可怪物也并未脱去‘气泡本形’,就仿佛是一头天猿被强行注入瘴气,整个身体都膨胀几倍,变得臃肿不堪,五官四肢也由此扭曲了起来……看上去,有些可笑、有些可怕,更多的却是可怜。

这五行兽的毛色褐黄,目光涣散,神情里却隐含不甘,在神仙相的拘押下犹自奋力挣扎,显然尚未认主,还是混沌恶兽。

羊角脆的脸色就变了,圆溜溜的眸子里,顽皮活泼不再,换而无尽怒意,身上的绒毛也微微乍起家伙以前和大银环‘灵犀、易鼎’过,但是大银环并未把这里的惨事告诉它。

而五行兽平时都被囚禁在大眼最深处,羊角脆随着吕淹进入灵穴的这段时间,也从未见过它们,老弱天猿的尸堆也早都被神仙相处理干净了,是以猴子并未觉异常,直到此刻,真正见到了一头五行兽。

凭着银环天生的敏锐感知,就在怪物现身的刹那里,在羊角脆心底猛地炸起了同族哀号,眼前血光万道,耳中惨嚎不停……所幸羊角脆不是‘野猴子’,它早认梁辛为主,也明白梁辛来此必会有所图谋,所以它强忍着狂怒,要等主人动时,它再疯

土行怪物被一直押到众人近前,梁辛故作惊讶,指着怪物:“此物不是天生,是…是岛上的仙家手段?”

吕淹也犯不着去隐瞒什么,点头道:“先生好眼力。”

梁辛‘随口’问道:“这样的怪物,一共有多少?”

吕淹比划了一个‘六’,梁辛装糊涂:“六百头?”吕淹咯咯地笑了起来,摇头道:“岛上三位师兄,率同二百仙家,前后忙碌了百多年,才造出了些怪物,花了这么大的精力,要知造出六百头,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

随即也不容梁辛在去瞎猜,吕淹就直接给出了答案:“六千头。”说完,她略作停顿,又补充道:“土行兽,六千头。”

梁磨刀这次是真的大吃了一惊,大眼深处,只土行兽就有六千头

对仙道高手的玄奇法术,大银环也不甚了解,魔头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不知道,一头银环的精血魂魄,足以点活四只‘五行怪物’,不过这门法术也不是‘包打包中’,在点活怪物的大阵中,也有不少法术败了,到了最后,一共有将近三万头五行兽真正被点活下来,土行一脉的怪物,占到了其中两成,整整六千头。

两千神仙相、三千凶猛大猿、三万中逼近大宗师之力的五行兽……浩劫东来。梁辛愣在原地,全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吕淹倒也没什么不耐烦,只是轻轻咳嗽了声唤醒梁辛,跟着问道:“有件事我一直好奇的很,梁先生要抽取这样一头怪物的土行力,大约会用多少时间?”

梁辛随口瞎掰:“弹指功夫。”

吕淹笑了…打从心眼里溢出的快活。

就是因为土行兽太多,所以她才一定要除掉平兢。

此刻距离那两个领出关还有百五十天左右,而夺一兽只需片刻,这半年的功夫,就算不能把六千兽力尽化己用,至少也能夺一半下来了,等那两人出关,自己已经实力暴涨……另外两人谁也活不了。

六千土行兽的力量,都被她一人独享,会让她达到一个什么样的境界,就连她自己都不敢想象只要掌握了奇术,自己就能真真正正成为‘第一仙’。

欢笑过后,吕淹又做了个手势,命手下把那头五行怪物拘押到梁辛跟前,说道:“这就请梁先生施法疗伤吧。”说完,又复笑了起来:“先生的抽力功法,堪称天下第一奇术,吕淹崇仰得很,实在不舍得走开。”

梁辛故作犹豫,最后还是笑了笑:“先看看合不合用再说吧,就怕这个怪物的土行力不够纯烈,不能为我所用。”说着,缓缓抬手,按在面前那头五行兽的‘肚皮’上。

五行兽是被‘凝力塑身、法术点活’的,性格异常暴躁,可它被梁辛按住后,神情里的恶性忽然消散了,本来涣散的目光,也悄然变得清晰了些……魔头脸上没太多表情,心中却狂喜不已

梁辛现在的处境,早已‘一败涂地’,几乎没有翻盘的机会,可他煞费苦心,靠着和尚来撒出一个‘奇术’的大谎,就是为了进入大眼……来赌一个机会。

在仙界,得坤蝶认可,洗炼恶土真身,打从根上去论,魔头自己也是个土行怪物,而最重要的是,返回中土后,在猴儿谷对付‘乾坤一掷’的那一战里,曾有一条凶坤被神仙相唤来,结果那条九里坤不仅没有为难梁辛,反而奉他号令临阵倒戈。

也就是那一战,梁辛觉自己的恶土身,不仅能打、能挨打,而且还有一份对土行恶兽的天生亲近之意。他绞尽脑汁,进入大眼,想法其实简单得很,就是盼着能像指挥‘九里坤’那样,把灵穴中的土行兽也尽数‘策反’了。果然自己的手一按在土行兽的身身上,对方几乎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同时梁辛也能明明白白地感觉到,这头怪物正向自己传递着一份‘善意’。

如果现在梁辛面前的,是山魈石怪之类的天生土行精怪,也未必会对他表露亲近,更不会听从他的调遣,恶战猴儿谷时的那条九里坤,之所以对梁辛‘言听计从’,最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梁辛身体、力量中都染了浓浓的坤蝶气息,‘大家是亲戚’。

其他的土行精怪,和他同源不同宗,最多和他相安无事,也犯不着听他号令…不过灵穴中的土行兽先天不全,虽然已近被‘点活’,但灵智仍混沌得很,并没有什么‘主见’,它感到梁辛与自己一样都是纯烈土行,自然而然就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见到土行怪物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吕淹险险就笑出了声,心里更笃定是梁辛的‘奇术’有效,又哪里想得到事情真相,对着那个拘押怪物的神仙相做了个手势

神仙相会意,撤消了法术,轻轻退开了几步,而五行怪物果然也不再反抗,静静与梁辛对望着……

梁辛并不理会其他事情,手上用力,稳稳按住怪物的肚皮,仔细感受着对方。五行兽并没什么思想,就只有简单的情绪,被梁辛的手按着,怪物的神情安详,目光里甚至还带了一份模糊的笑意。

半晌之后,梁辛却皱起了眉头。吕淹轻声追问:“还合用么?”

梁辛不答,他在想另外一件事:这种怪物神智混乱,几乎没什么思索的能力,由此,它对梁辛显出了亲近之意,但也全不懂得听奉号令,梁辛没法像指挥九里坤那样去驱驭它们做什么。

见他不语,吕淹也略略显得有些紧张了。

梁辛又试了几次,始终没能找到驾驭土行兽的办法,可强敌就在旁边看着,他总不能就这样按住怪物不说话,也就放开了手,摇头道:“能不能再换一头怪物来……”他的本意只是拖延下时间,以期想到其他办法,不料他的手才刚刚一放下,那头五行怪物陡然怒啸了一声,不再理会梁辛,巨大的身形扑跃而起,凶狠冲向了周围的神仙相

本是天猿,惨死之后元神被强订入一具古怪身体,自从它们活过来之后,就对神仙相有一份与生俱来的浓烈恨意,此刻它身上没有法术桎梏,又离了梁辛的‘安慰’,立刻就恢复了心性,依照本能转身去和凶魔拼命。

几乎与此同时,梁辛也恍然大悟,他根本不需要去指挥谁五行怪物天生就恨极了神仙相……

大群的五行怪物,应该都被神仙相的法术困住,自己要是能破掉对方的法术,放出它们,这些怪物自然就会去和神仙相拼命。

只是,怪物们都在灵穴深处,此间还有两百多个神仙相,自己又只剩一成力道,冲的下去么?放得出来么?

魔头眨了眨眼睛,他想试试

第四二六章 利令智昏

第四二六章利令智昏

五行怪物不惧天道。它们是被‘创造出来’的,放眼天下,根本就不应该有这样的东西,天道自然也管辖不了它们,和草木傀儡不怕仙家天道是一个道理。

只是,不怕天道,不表示能够反抗神仙相。神仙相除了手中的一重天道之外,还有一副经过灵元洗炼的筋骨,还有一身远逍遥境界的浑厚真元。

被带上来的五行怪物,单以力量而论与大祭酒秦孑相若,过了六步中阶、但距离逍遥境大成还远,这样的力量在神仙相眼中实在不值一提,在梁辛撤手之后,它才刚一狂,就挨了先前押它上来的那个神仙相狠狠一击,随即又被拘押起来。

但是包括吕淹在内,这附近所有的神仙相谁都不曾料到,就在怪物难的同时,本来伤到奄奄一息、连抬手都嫌吃力的梁辛,竟陡然变得‘生龙活虎’,扑跃而起。

梁辛动手,并未直接冲向大眼,而是扑向了抱着羊角脆的那个神仙相。小猴子是一定要救的,就算最后大家都得死,梁辛也不能让它落在敌人手中。

另外他也不敢去直接扑击匪吕淹,对方的修为和应变都之选,双方距离不短,即便是全盛时梁辛也没把握能擒住她,何况现在只有一成修为。趁乱偷袭,只有一次机会,梁辛不敢太冒险。

可是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是,自己明明身负重伤,此刻全力纵跃,度竟比着全盛时只略逊半分

在泥沼中‘打赢了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更强,梁辛知道自己的身法也随之有了不小的进步,不过之前为了节省力气,他也只是在泥沼中纵跃了几次、小试而已,根本就没料到,这次突破会让身法精进如斯……

凭着一成余力,冲出了差不多是全盛时的迅猛。

那一个刹那里,就连梁辛自己都有些不适应了,险险就冲过了头,也幸亏魔功专精于对身体的控制,否则他非得与羊角脆擦身而过不可。

天下人间的身法何其玄妙,且事突兀,而神仙相中应变最快的吕淹又沉浸在‘六千大宗师之力’的美梦中,一时间谁都来不及反应,梁辛便已近身,旋即执念破道,‘想不到’魔功正中抱住羊角脆的神仙相,一重因果断灭,敌人修为骤减,哪还挡得住如龙似虎的小魔头,怀中一轻,小猴子已经被梁辛夺了过去。

电光火石,羊角脆回到主人怀中,吕淹也如梦初醒,怒斥声中神通出手。

直到此刻,女魔还在想着‘夺力大梦’,仍笃信梁辛会抽力之术,在吕淹想来,对方突然翻脸是因为看破了自己想要逼供的图谋。吕淹手中的那一重天道是生杀之道,中者立毙,奇术尚未到手,她又哪舍得用天道诛杀梁辛,所以只以神通攻袭,而且力量拿捏的极准,足够再次重创梁辛,却还不会要了他的性命。

‘想不到’只能攻不能守,梁辛之所以用自己的‘天下人间’,是因为他现在余力不多,能省则省,毕竟‘想不到’中没有反噬,不用对抗乱流。

但此刻他要做的事情还没完,还不想离开那个神仙相,吕淹就已经神通出了过来。

梁辛当机立断,立刻散去执念、唤醒杀心,顷刻间魔功移换,从‘想不到’变作‘来不及’,十丈方圆时间凝结,除了魔主本人,魔功内的一切都被冻结,怀里的小猴子和先前抱着猴子的那个神仙相全都变成了木雕泥塑,吕淹打过来的神通也不例外,在距离梁辛身前三尺之处,就此凝止不动。

吕淹哪想到梁辛竟还有这样的怪招,吃惊同时,又投鼠忌器,不敢以大威力的神通猛轰梁辛,一是怕伤了‘奇术’,二则是害怕会误伤大眼,可她又不敢贸然上前试探,当即厉声传令手下:“冲过去,破除妖法生擒此人”

几个手下个个心里叫苦,但吕淹心狠手辣,谁都不敢违背她号令,也只能唤起护身法术,猛冲天下人间。

吕淹传令时,梁辛手脚不停,先是用袖子在羊角脆的嘴巴里一抹,随即又把袖子上的天猿口水,拍在了那个被他冻住的神仙相脸上。

梁磨刀动作奇快,神仙相的扑击也着实不慢,自己这边才刚忙活完,几个吕淹的手下就‘直挺挺’的冲进了魔功,结果无一例外,全都半身在内、半身在外,前一半僵硬不动,后一半乱甩乱跳,眼前的情形与当年离人谷苦战、冻住‘半个白狼’何其形似,要不是身处险境,梁辛真想笑上一会。

一下子冻住六七个神仙相,魔功之内乱流陡然变得凶猛起来,梁辛压力大增,不过他的身法暴涨,现在也勉强能够应付,大好时机又哪能错过,小魔头一边躲避乱流,一边手忙脚乱再用袖子去蘸口水……

眨眼功夫,魔功消散,大眼灵穴内,一连串充满凛冽怒意的嘶嗥滚滚回荡,震耳欲聋

吕淹身边一共有八个手下,其中一人负责拘押‘土行兽’,并未参与动手,另外七个尽数被‘来不及’所侵,这七人中有六个被羊角脆的口水击中,魔功撤散后立刻疯狂,天道、神通、法宝,歇斯底里地乱打一气

另外还有一个神仙相,遭梁辛猛击,重伤呕血,又被梁辛生擒在手中……

吕淹没被天猿口水击中,何况她也不怕口水,但是她的胖脸,比起那些疯的手下也相差无几,额头青筋暴起,两颊肥肉乱跳,现在哪还顾得上梁辛,手诀翻转急急催动法术,去消弭手下轰出的神通,同时祭出天道,对那些狂的神仙相,一律无情诛灭……若是任由他们乱打,灵穴非得彻底被毁不可,以女魔的狠辣心性,就算有能力去控制他们也会嫌麻烦费事,直接杀掉了事。

就在吕淹击杀同道的时候,梁辛抱着小猴子,手中牢牢抓住那个重伤俘虏,冲向大眼深处。

见他并未向上冲,而是向大眼深处‘逃’去,吕淹的神情反倒一下子放松了许多。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疯的神仙相尽数伏诛,尸骸翻滚向下摔落,吕淹又恢复了平时那副笑嘻嘻的模样,根本不去看那些尸体一眼,举目望向身边唯一的手下。

最后一人因为拘押着‘土行兽’,并未动手,因此才躲过一劫,见吕淹望过来,此人面露惊慌,急忙躬身道:“小贼狡诈,属下这便追赶擒拿”说着,催动法术就要去追梁辛。

不料吕淹闪身来拦住了他:“不用追,随他去。”

那个手下先是一愣,旋即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可吕淹擅妒、心狠手辣,在她面前千万不可显得自己‘太明白’,装作糊涂地追问:“随、随他去?放任他在灵穴中乱跑?”

果然,吕淹显出一副满意神情,笑道:“我且问你,梁磨刀往灵穴深处跑是为了什么?”说完,也不等回答,就继续道:“他想找到土行兽…不仅疗伤,还想修为暴增,小家伙,贪心的很。”

在她身边的神仙相是装糊涂,不是装憨子,经领提点后便‘醍醐灌顶’,脸上摆出恍悟神情,附和着吕淹一起笑了起来:“可这个小贼不知道,在下面,还有一座大阵等着他”

大眼之内,有三万五行兽,二百仙道精锐,其中五行兽都被仙法所擒,于灵穴的最深处陷入沉睡。二百名神仙相中,有六十人身处五行兽集结之处,小心维持着让它们昏睡的法术;另有五十人,不停从中‘提’出怪物,施法驯化,使其认主;在他们头顶,有一座悬空大湖,彻底将之与上面隔绝;大湖再向上,则是一座由八十一名神仙相合力结成的守护大阵。另外还剩几个神仙相,算作‘游骑’,没有正经差事,随时听从领调遣。先前几人都追随在平兢身后,后来改旗易帜投了吕淹,到现在也只幸存下来了一个……

巨岛上没有外敌,本来用不着大动干戈来结这样一座大阵,但不久前银环造反,虽然没能掀太大风浪,也着实让神仙相警醒了不少,毕竟五行怪物是以天猿的精血魂魄炼化而成的,难保岛上的壮猿不会再凶性,偷偷潜入捣乱。尤其平兢为人谨慎,在另外两位领闭关其间,他生怕有什么闪失,宁可耽搁‘驯化’的进度,也要布阵守护。

守护大阵是以天道入阵,闯阵者面临的不是神通法术,而是重重天道。

这座阵法防备的最主要的‘敌人’是天猿,可是将来远征中土时,还要靠天猿们织锦成舟,上次暴动后已经‘折损’了一成天猿,而远征队伍又多出了三万大块头怪物,神仙相实在不能再损失太多天猿,是以这座大阵中没有杀劫,闯入者不会死,只会被困、被囚。

另外,以‘囚困之道’成阵,也是为了保护灵穴,要是普通的神通法阵,一旦有人强攻、阵法运转开来,势必产生巨大的灵元轰荡,现在的大眼根本就受不了那样的重击。

阵意如此,各个阵位上的施法者,也必须是掌握‘囚困道’的神仙相,像吕淹这种掌握生杀道的高手,就算修为再高也不能入阵。

那个手下赞叹了句‘吕淹上仙妙算’,随即又笑道:“就算…我是说万一,万一梁磨刀侥幸躲过下面的仙阵,也会坠入大湖。”

吕淹摇头:“没有万一,下面的大阵天下无人能破,梁辛逃不掉。”和手下随口闲聊着,同时她摇铃传讯,通知下面的大阵,有敌深入,务必生擒。在她看来梁辛夺小猴子、向下冲,无疑是为了去‘抢力气’,这倒更证明了梁辛会奇术。而平兢为了防备天猿袭击的大阵,对梁辛也正合用,不用近身就不用担心被银环口水击中、狂;大阵不杀人只囚困,既不会伤害灵穴,又能留下活口。

早在带梁辛进入灵穴时,吕淹就传令千余名神仙相把守泥潭出口,以防梁辛逃遁;而大眼深处则有一座囚困大阵,无论上下,梁辛全无出路,吕淹好整以暇,笑吟吟地停留在原地,静候下面传来的擒敌喜讯……

这就是‘利令智昏’,吕淹本来绝顶聪明,可是她信了梁辛会‘抽力奇术’,所有的心思念头也都追着这条线而生,是以完全猜错了方向:的确,梁辛冲向了大眼深处,不管他是为了夺力还是去放出怪物大军,都会先遇到近百神仙相结成的大阵。但是梁辛穿越混沌之海,甘冒奇险登6巨岛,最根本的目的是为了摧毁大眼

毁灭大眼,对梁辛来说其实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在进入混沌深海之前,贾添曾经问过他:“你知道该如何毁去大眼么?”

梁辛觉得这问题挺可笑:“找到大眼,凝聚重力,一拳砸过去。”

贾添当场就笑出了声:“做梦”

要轰击大眼,就一定要把力量落在‘实处’不可,按照贾添的说法,灵穴大眼就可以看做是一只敞口瓶子,但是这个‘瓶子’从外面无法接触,要想毁掉它,就得从瓶口处催动神通或者巨力,轰入‘瓶内’,砸碎它的‘内壁’。巨岛大眼与小眼相同,在第一次浩劫东来时,贾添的十八同门引浮屠撞入小眼,就是这个道理。

灵穴是化外境,‘无远弗届’只是一种说辞,它也是有自己的边际的,只不过它大得很就是了。

可是梁辛不懂法术,这就是麻烦的所在了,高深修士凝结法术神通,能够远袭千里,在击中目标之前,神通裹挟的灵元之力都不会消散;梁辛打一拳踢一脚,力量虽然也很大,不过力量会随着距离而渐渐消散,不等拳力碰到‘瓶壁’就化作清风了。

在到达巨岛之前,这个麻烦在梁辛看来还不算什么,他琢磨着,自己大可以找一块磐石举到大眼入口,随后灌力砸下,靠着自己的嫦娥大力和磐石滚落中蕴起的巨力,足够砸碎‘瓶子底’了。

直到不久前他才知道,大眼里还常驻着二百个神仙相,自己往里扔石头,也都会被人家击碎,根本伤不到‘瓶子’。何况到了岛上他又受重伤、又被严密监视,哪有机会去抱大石头……他要想毁掉大眼,就得先进入大眼,‘瓶子底’也好、‘瓶子侧壁’也好,总之要摸到大眼的边缘,去实打实的轰上一拳

在远航之前,经过贾添的提醒,梁辛也曾想过,上岛之后可能会遇到什么意外情形,说不定自己不能扔石头砸‘瓶子底’,需要潜入化境去,靠拳头去砸瓶子,由此他又向贾添问了个新问题:如果自己轰灭了大眼,是不是也要死在里面……灵穴自成一方小天地,按照梁辛对付‘偷天一棍’的经验,一旦这方小天地毁灭了,就如同‘无量劫’,境中一切也都会随之毁灭。

这一来就等于梁辛和大眼同归于尽了。

贾添先摇了摇头,说了句:“不是你想的样子。”再之后却皱起了眉头,半晌都没再吱声,显然他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解释这件事。

过了一阵,贾添再度开口:“灵穴大眼,可以看成是一把刀子……”

梁辛当时有点要急眼:“不是说大眼是‘瓶子’么,怎么又变成‘刀子’了”

“刚才用‘瓶子’比方,是为了说明白大眼的‘形’;现在用‘刀子’打比方,则是用来说大眼的‘质’。”说着,贾添也笑了起来,这件事本来就不那么容易说明白,要是别人提问,他才懒得去回答,不过对梁辛,他一向耐心不错。

贾添笑了几声,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如果一把刀子挨了你一拳,会怎样?”虽是问句,却不等梁辛回答,他就径自向下说到:“你的力气大拳头硬,刀子被你打了一拳,立刻就会七扭八歪,锋卷刃崩,这一来刀子就变成了凡铁片子,再没法割肉杀人了,你把刀子打坏了,它没用了……但是刀子是铁做的,就算它坏了、没用了,可它还是块铁,对么?”

梁辛纯粹是为了给他个面子,这才点了点头。

“一把刀子,效用是割肉、杀人、但它本质是一块铁……大眼也是一样的道理,主掌灵元大脉,是它的功效、用处;而化外境则是它与生俱来的质态……灵穴遇重袭而毁,这个‘毁’指的是它的效用,从此再不能主掌灵元大脉,从灵穴变成了废窟,但是它化外境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就算不是灵穴了,大眼仍是一方化外之境。”

这番话说的贾添自己都脑袋疼,大概解释过后,赶忙就此打住,直接给出答案:“大眼,既是主掌灵元大脉的灵穴,也是天地造化塑成的化外境。看上去是一个整体,其实却是两回事,重击能毁掉灵穴,但化外境不会为之所动,明白了?总之,就算你进入大眼,把这座灵穴捣毁,你也死不了。”

梁辛懵懵懂懂,眼看着贾添解释得都点要翻脸的意思了,实在不好意思再追问什么了……

放假归来,玩了两天半谢谢同学们

另外,祝2oo4293o同学生日快乐,好吧,晚了一天……我刚请假就看到你的留言了,搞得我很被动嘛,26岁生日快乐撒

话讲,过了25,就算大龄青年了

第四二七章 暴怒成狂

第四二七章暴怒成狂

灵犀易鼎、撒谎骗人、挨打苦熬,一番忙碌下,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梁辛如愿以偿进入大眼。

本来他有两件事要做:毁掉大眼;策反怪物。

只要能放出五行怪物,大眼中势必天翻地覆,打成一锅粥,灵元激荡大力翻滚,灵穴受不得冲击,自然也就毁了,所以‘毁灵穴’和‘放怪物’这两件事能够和在一起做,而且一直以来,梁辛也一直是这样图谋的。

不过,‘二合一’看上去省事,实际却有个极大的风险:就算梁辛不知道下面还有个‘囚困大阵’,他也明白,要放出怪物,就得先对付差不多二百名神仙相中的精锐,他能对付得了么?如果败了,既放不出怪物,也毁不掉灵穴。

可是现在……吕淹并没有召集大队神仙相追下来,泥塘出口有封锁、灵穴深处有堵截,但是无论上下,神仙相大军,都距离梁辛万丈遥远,此刻魔头身边只有一头猴子和一个重伤俘虏,全无追兵,他要毁大眼,根本没人能拦得住他。所以梁辛临时改了主意:还是两件事拆开来做,趁着现在的机会,先去把大眼毁了;之后再向下冲,放出那些五行怪物。

想要击毁大眼,简单到无以复加,只要去到大眼边缘,向着‘瓶子内壁’打上一拳,难得现在‘没人管他’、放任他自己在灵穴中间乱跑的大好机会,唯独有个麻烦:梁老三还不会飞。

现在的情形,说得好听些是梁辛‘纵身冲向大眼深处’,其实就是直挺挺地往下摔……靠着他自己的本事,没办法中途转向、横向接近‘瓶子侧壁’,只能掉向‘瓶子底’,去大战二百仙家精锐。

所幸,刚才梁辛在强袭敌人、抢夺猴子的时候灵光乍现,给自己抓了个俘虏。

自己不会飞没关系,俘虏会飞就成

差不多‘向下急行’了有一炷香的功夫,身下仍是深邃黑暗,上面也没见追兵下来,梁辛单臂用力,晃了晃手上抓住的俘虏,问道:“你会飞不?”

俘虏被梁辛捏住后颈,一张脸早已憋得通红,再加上此人天生一副‘刀条子脸’,这时候看上去好像个大号的的鸡冠子,闻言费力点头,苦笑道:“本是仙家同道,为了给先生疗伤,咱们也实实在在花了不少心思,你、你突然翻脸,这里怕是有误会了。”

梁辛身体放松,就算是向下摔,也尽量能摔得舒服些,没理会对方的好说辞,直接令道:“施法,先别向下落了。”

神仙相当即掐指施咒,法术转眼成形,一道清脆光芒浮空而现,稳稳托住了他们。飞空法术只是道,只要达到四步修为就能自由飞纵,‘鸡冠子’重伤之下也能从容施展。

梁辛大喜,略略分辨了下方向,伸手向着侧面一指:“往这边飞,越快越好。”说完,又意犹未尽地威胁了句:“要是慢了我捏死你”

‘鸡冠子’唯唯诺诺,催动法术向着梁辛指点的方向疾飞而去。

至此,梁辛改直落为横飞,向着‘瓶子侧壁’迅靠拢,鸡冠子则目光狐疑,既不明白为啥梁辛自己不飞、非要搭自己的云彩;更想不通对方这是去哪里。若他知道梁辛是打算去轰击大眼侧壁,只怕会宁死不从,又哪会带他们飞过去

‘鸡冠子’飞得着实不慢,纵然是重伤在身,疾飞的度,比起中土的大宗师也只强不弱,途中他的嘴巴也不闲着,絮絮叨叨地想和梁辛梁辛澄清误会,梁辛全不理睬,听得烦了就冲他瞪眼。

一路疾飞,足足用去了大半个时辰,终于,一团惨白色的雾气出现在梁辛的视线之内。

白色浓雾氤氲升腾,却只‘直上直下’,并不向着‘横处’扩散,远远望去,仿佛一座巨大的瀑墙,将大眼中的虚空黑暗猛地截断梁辛手上用力,一掐‘鸡冠子’的后颈:“这里是大眼边缘?”

鸡冠子点了点头,还不等他开口再说什么,梁辛就继续令道:“飞到近前去。”

片刻功夫,梁辛来到‘雾墙’前,缓缓伸手按了过去,雾气看似飘逸,触手却阴冷结实,仿佛按上了一座厚重的青铜壁。

即便到了现在,鸡冠子也没想到梁辛就是来毁灭灵穴的,毕竟,梁先生是无仙仙师的高徒,带了重要证据来此,为岛上仙家通风报信……他吞了口口水,声提醒道:“先生心,这里是灵穴的侧壁,吃不得重力。等潮汐成形之际,众仙家去到中土捣毁那座假大眼,此间便能重掌灵元灵元大脉,到那时中土格局得以恢复,我辈当得真正飞升、共踏仙途。”

梁辛点了点头,收回手掌,忽然问道:“你是外面的,还是这里的?”

问题模糊,不过‘鸡冠子’脑筋灵活,略作寻思就明白了梁辛的意思,恭敬应道:“百多年前,我随三位上仙进入灵穴,按照先生的说法,应该是‘这里的’。”

梁辛笑了起来,继续追问:“这么说,屠灭天猿的凶手,也算你一个了?”

语气还算和善,可这句话里透出的味道却着实不怎么亲近,‘鸡冠子’略显踌躇,心中正在措辞,全没想到始终抓在自己后颈上的那只手,陡然迸巨力,全不容丝毫反抗,就那么抓起自己,狠狠抡向了灵穴侧壁

枯竭千万年,昔日灵穴如今早已脆弱不堪,根本扛不住梁辛重击,血肉横飞时,冥冥之中猛地爆起一声浩荡巨响,仿若洪钟大吕,转眼震扯四方

雾气剧烈颤抖,肉眼可见一丝丝殷红颜色迅渗出,不过呼吸功夫里,惨白色的雾墙尽数化作淋漓血色,继而血雾又变,层层转黄,化作枯败之色……

只一击,大眼就完了,事情简单到无以复

与中土同生共长,自世界成形时便掌管灵元大脉的阳极大眼,就被魔头一击而毁也许不久之后浩劫东来,会让天塌让地陷让乾坤浑浊,世界就此毁灭;也许中土上最后的力量能够挡下仙道大军的狂袭、保住天地平安,可是不论最后的结果究竟如何,中土天下的格局,永远也再回不到最初模样

穷尽天地

再无飞仙

而梁辛的心思却并不在于此,随着‘鸡冠子’惨死,飞空法术也就此消散,梁辛抱住羊角脆再度向着大眼深处坠落,同时他抬头对着上面放声大吼:“又一个”

在泥塘中泡了差不多一个月,大银环自己说过,它至多只能再坚持十天,现在它已死了吧……就算再听不到梁辛的大吼,魔头仍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杀人报数。

吕淹疯了。

片刻之前,她还在笃定微笑,等着大眼深处的‘贼被擒’的好消息传来,却做梦也不曾想到,随着一声冥冥巨响,灵穴中先是弥漫起层层血色,继而枯败气息大作,凭着她的见识,又哪会不明白,灵穴…完了

真正的大眼毁了,就算现在立刻挥兵西去,登6中土摧毁苦乃山的大眼,又有何用?

刮骨、掸心、声色、海天、玄机、逍遥,每突破一个境界时的狂喜,修行时的辛苦、与天地争与同道争的凶险……终于跃身嫦娥修为,破劫飞仙却只换到一副‘神仙’相貌;绝望时又探明真相,只要还原中土格局就还有希望,接下来还有千万年的苦等,终于盼到九星连线将至、西行潮汐渐渐成形,飞仙大梦近在眼前,全不料……

全不料。

凄惨长啸,仿佛来自幽冥苦狱中的惨惨痛哭,吕淹泣血。

旋即‘嘭’的一声闷响,激怒攻心、真元逆冲之下,浩荡嫦娥劲力,陡然从吕淹的身体中爆裂开来,不仅将她全身衣衫都轰得粉碎,更把她满身皮肤都撑出一道道龟裂,吕淹赤身、批血,暴怒成狂。

修仙梦断,吕淹最后能做的、唯一想做的,就是倾灭这座乾坤,来给自己的‘仙道’陪葬。灭世,从击杀妖梁辛开始

惨啸转眼嘶哑,弹指间吕淹就哭哑了自己的嗓子,对着身边仅剩的手下道:“你上去,传我谕令,岛上所有仙家进入灵穴,擒拿梁磨刀”

那个手下的脸色苍白如纸,并未领命而去,神情转眼狰狞,对吕淹再不见一丝恭敬和恐惧,歇斯底里的大吼:“传个屁,谕令个屁,我自己去杀。”说完,身形一转遁化金光,向着大眼深处追去。

吕淹栖身巨岛无数年头里,第一次没去立刻击杀违背自己谕令的手下,而是咧开满是鲜血的嘴巴,嘶哑着哭丧:“一起去,一起杀”

大眼巨变。

不过一炷香多些的功夫,正守在淤泥上的神仙相,也都感到了大眼的变化,惊骇中再顾不得领号令,一窝蜂般地冲入灵穴,旋即觉真相,就算他们不知道究竟生了什么,也能明白元凶是谁。绝望、狂怒,所有人裹荡神通向下急冲。

一记重击,让巨岛上的‘仙家’尽数化作狂魔,齐聚灵穴,誓杀梁磨刀

不过,灵穴眼深处,那些正在结阵、驯化、和‘催眠’怪物的神仙相,都在专心施法,并未察觉大眼‘已死’,暂时还未见躁动。

梁辛继续向下扑去。

大眼不再可化外境依旧,下面还有数万五行怪物,放任不理的话迟早会被神仙相驯化认主,成为丑八怪们疯狂报复中土的帮凶,此刻它们还在‘混沌’,还在本能地敌视神仙相,若能唤醒它们、出它们……第一件事做完了,圆满的很,该做第二件事了。

向下急冲的时候,梁辛忽然觉得因为自己不会飞,所以很不‘高大’。

平心而论,就算自己会飞,现在也不会想着逃走,照样会向下冲、去做第二件事;可自己不会飞,没得向上只能向下,让好端端地一次‘舍生取义’、‘力挽狂澜’,平添了几分‘不得已而为之’、‘反正上不去干脆下去捣乱’、‘临死也要拉上你们垫背’的泼皮味道。

击毁大眼,算得土开天辟地以来,最最不得了的一件事,先不论过程,单以事情本身而言,足以比拟鲁执造出假大眼。刚做成了这样一件大事,魔头没来由地忐忑,心里也开始胡思乱想……正在瞎琢磨的时候,老实和尚的声音忽然从梁辛的心底响起:“梁磨刀,我已、已经照你吩咐,带着黑鳞跳进大海了。”

梁辛禁不住神情一喜,可随即又纳闷问道:“你入海了?”

和尚的心语有些抖:“是,我现在就在大蛇的嘴里,身、身边还有条蛇跳来跳去。”

涵禅说的头头是道,自然是真话。按照贾添事先的交代,‘手足’灵犀、易鼎这两重妙用,要双方在百里之内才能有效,巨岛面积广阔,大眼距离海边远百里……现在两人之间还能灵犀心语,这倒有些奇怪了。

道理简单得很,只是梁老三学识太浅,想不明白而已,大眼是化境,虽然入口处距离大海遥远,但实际上灵穴与中土任何地方的距离,都异常接近。

或者换个说法:如果梁辛真有足够的力量和技巧,在这方化境不会彻底崩塌的前提下、能够凿穿化境壁垒,一步迈出……那他出去的落足之处,并不是巨岛,而是有可能会是中土的任何一个地方,反之亦然,他也可以从中土的任何地方,都能一步跨入大眼化境。

其实梁辛与和尚现在很接近,只有一‘墙’之隔,由此手足还能让两人继续灵犀。

道理不明白就算了,得知涵禅现在已经进入大蟠螭口中,真正安全了,梁辛也着实松了口气,笑道:“好得很,先前说好的,默数到一万,如果我没回去,你就请蛇传话蟠螭,不必再管我,载着你回中土去。”

和尚听话,早就说好的事情,也不再去矫情什么,立刻就开始数数。不过他没默数,而是灵犀心语,念给梁辛听……梁辛也不管他,继续纵身急冲。

就在和尚刚刚数到十七的时候,遽然从梁辛身下百余丈处,传来了一声嘹亮唱喝:“道”

刚刚梁辛轰击大眼的位置,处在‘瓶子’中下部,距出口遥远,离灵穴底部较近,急冲这一阵,不等吕淹追上,他就先遇到了大眼深处的那座囚困大阵。

平兢生前命手下结成这座阵法,防备的是天猿,由此它在‘引动诀’上与六趣三返相似,身具天道之人可以从容穿梭,大阵全不理会,只要有‘未具天道’之人闯过来,阵法立刻运转,天猿如此,梁辛也不例外。

事到如今只有一冲到底,别说是只是座阵法,就算面前跳出来一千个阎罗王,梁辛也不会再刹住势子,何况他也刹不住……梁辛不停反倒加力猛冲。

整座大阵,也随他的闯入陡然动开来阵中没有杀劫,只有重重叠叠的囚困天道,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

半空里无处借力,不过凭着魔功身法,想要闪转冲跃也不是什么难事,阵中‘天道’层层席卷,梁辛的身形也忽然‘恍惚’起来,全力施展身法躲避强袭,同时周身上下三万六千只毛孔都在迅开阖,将护身灵觉远远播散开去,搜索敌人的位置、警惕敌人的猛攻。

一边躲避,梁辛边继续下冲,神仙相结成的大阵也随他一起迅沉降。

天道无痕,修士灵觉不可辩,凡人肉眼不可见,唯独梁辛能靠自己的灵觉察觉其变化、方向,继而调整身体迅躲避,大眼深处早已变得影影绰绰,放眼望去,方圆千余丈的范围里,到处都是梁辛如电穿梭时拉出的残影。

一盏茶的功夫转眼过去,大阵仍未能擒住他,滚滚相斗中,他距离五行怪物聚集之地越来越近。情形仿佛一片大好,可梁辛的神情却越来越急躁,打到现在,他始终没能找到敌人……

现在梁辛正对付的,是一座玄奇阵法,结阵的神仙相都距离他极远,自己全无机会近身、击杀、破阵,根本没办法摆脱敌人的纠缠。而随着阵法运转得越来越快,威力也越强大,数十重天道飞快穿插,渐渐已经有了勾连成网的趋势,能够供自己躲避的空间也越来越,在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阵法所擒。

人力有穷尽,就算再怎么着急也用处,凭着身法,范围的穿梭横插不难,可入阵的神仙相都躲在数十里之外,梁辛无法破阵,就只有挨打的份

又坚持了一会,囚困大阵的威力终于挥到淋漓尽致,煌煌天道勾结,于一个瞬间里,铺满梁辛上、下、左、右每一方空间,梁辛也再没有了躲避的余地……危机不止于此,还有一道血影凌空冲下

披头散、赤身**的吕淹追了下来,女魔面相扭曲,双目喷火,口中嘶哑的咒骂比着最最不知廉耻的村妇还要更恶毒。

吕淹的修为远胜同道,是以最先赶到,她的那个手下被她远远甩在了身后。

结阵的八十一个神仙相,到现在也不知道灵穴已经被毁,更不知吕淹为何会变成了个疯子,不过他们眼中的惊讶,比起正从上面杀下来的同道也少不了太多——不是因为吕淹疯了,而是因为梁磨刀。

他们就从未想到过,这世上、这天下竟还有人,就靠着诡异身法,能在这座仙道大阵中支撑上大半柱香的功夫。幸好大阵玄奥,闯阵的妖人虽然棘手,终究还是被逼入了绝境,可下一个刻,即便阵中的仙道高手道心坚定、高山崩塌于面前而不改色,也无法再按捺心中的骇然,齐齐惊呼了一声……梁辛最后的手段:杀心恶念、诡异身法,老将岸的魔功‘来不及’顷刻成形,旋即力猛击反噬逆流——天上人间。

本已被彻底‘封锁’,绝无逃脱可能的魔头,就那么‘活生生’地消失在八十一个神仙相眼前。

霸王绝学,乾坤挪移。

与时间无关的移动,梁辛于此处消失的时候,也是他从彼处现身的刹那,梁辛始终没能掌握轰击乱流的规律,虽能转瞬挪移,却无法控制方向和距离,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移动’之后,自己会从哪里钻出来。

这次‘天上人间’也不例外……移转的距离远得很,足有百多丈开外,但方向却和梁辛一路冲击的势子截然相反,未向下,而是向上……或许冥冥中早有注定,梁辛的现身之处,就在吕淹面前。

梁辛和吕淹几乎撞在了一起,两个人谁都不曾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局面。

第四二八章 悬空大湖

吕淹暴怒、发狂,但修为尚在、反应犹存,见梁辛突兀出现在自己面前,完能使然,当即天圞道出手;梁辛也是如此,执念爆发,魔功成形。

变化来得太突然,两个人都是顶尖人物,应变相当,几乎在同一个瞬间里,一起想对方狠下杀手。

梁辛没机会去‘选择’,完全是随本心、本性定夺,由此迸发的执念也是他自己的因果感圞悟……是‘想不到’,而非‘来不及’。

就在魔功成形的瞬间,梁辛心中就暗叫了一声不好。

‘想不到’只能攻不能守,虽然套中了女魔,但对方也已出手,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梁辛根本来不及去剪断那一重因果,就已经被敌人的天圞道击中!

吕淹的天圞道唤作‘自生自灭’,生杀之道,为之所擒剩余寿数即刻化为青烟不见,在她的天圞道下,只有四个字:瞬间老死。

梁辛能够对付神仙相的天圞道,靠的是魔功身法和干爹绝学‘来不及’,若没有这两重手段,单就他的身圞体而言,恶土真身虽强,但还无法抵御天圞道,否则老实和尚的疗伤之道也不会有效。

用‘错’了魔功,又是贴身对抗,全无躲避的余地,梁辛被吕淹的天圞道正正击中。吕淹几乎已经闻到了梁辛身上正散出浓浓的‘老人味’,女魔眼中现出狂喜的同时,还隐隐透出一抹失望,‘自生自灭’里神佛无救,只有死路一条,天圞道出手后,就算她自己也没法再去饶下对方的性命,吕淹有些遗憾,就这样杀了梁辛,实在太便宜这个小贼了……

不过,强仇伏诛总是好事,吕淹开心得很,正想趁着梁辛死前一刻再咒圞骂两句,却万万没有想到,明明已经陷入‘自生自灭’的那个小魔头,居然猛地发出一声怪叫,旋即手舞足蹈地冲破了她的天圞道!

蜂巢王台中,吕淹被梁辛撅断两个手指,见识了他‘让敌人修为骤减’的神奇功圞法;

巢外恶斗里,吕淹见识了梁辛的诡异身法,众多仙家围圞攻之下还被他杀掉十几个;

灵穴入口处,吕淹见识了梁辛‘凝固时间’的本领,几个手下都硬生生被他‘冻’住,抹了天猿口水,发狂惨死;

就在刚才,吕淹又见识了梁辛‘乾坤挪移’之术,突兀跳到了自己跟前……

层出不穷的奇门异术,每一样都匪夷所思,每一样都让吕淹心神震动,她甚至有些怀疑,这个小魔头不是中土世界的人物,天知道他究竟是来自修罗界还是恶圞鬼域,否则他又怎么可能会掌握这么多闻所未闻的厉害手段。

可是所有这些奇术加在一起,对吕淹的震骇,也比不上此刻的惊圞骇欲绝,小魔头冲破了自己的天圞道。

吕淹惊圞骇欲绝,梁辛也恍如梦中……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上一刻天圞道袭来,那股饱含‘苦死之意’的恶力,不及躲避更无可抗拒,结结实实地裹圞住了自己;可下一刻,仿佛连天地都要一起噬灭的可怕力量,忽地不见了。

敌人的天圞道,就那么散去了,没有一点征兆,也没一点道理。

梁辛想不通自己为何没死,但强敌还在面前,生死须臾之中,又哪还能容他去坐下来想事情?‘自生自灭’消散了,而‘天下人间’还在,吕淹的那一种因果就摆在自己‘面前’。

吕淹没能杀掉梁辛,所以吕淹完了。

先是心念转动因果断灭,跟着一拳轰出!堂堂仙道首领、嫦娥境绝顶高手,顷刻变成了四步修士,就算梁辛的拳头里只有一成力气,又岂是普通修家能够抵挡的,吕淹长声惨叫,胸口彻底塌陷,五圞脏圞六圞腑都被小魔头一拳震碎,好像条死鱼似的,无力翻滚着向下落去。

兔起鹘落,生死搏杀只发生在刹那里,一举狙杀强仇,梁辛甚至还来不及露圞出个笑容,八十一个神仙相结成的‘囚困大阵’又滚滚袭来!就在吕淹身圞体摔落同时,小魔头又陷入敌阵!

没机会去躲、去逃、去施展魔功,数十记天圞道翻涌而至。囚困之道,各不相同,有的仿佛猎猎烘炉,有的仿佛当头巨岩,有的仿佛缠身仙锁……死死将他困住、镇住、绑住!再没了挣扎的余地,梁辛也不再白费力气,只是仰头向上望去,开声大吼:“又一个!你听好了,这个是吕淹,吕淹!”

这次杀人,不止要报数,还要报名……可梁辛没想到的是,随着他的大吼出口,刚刚发生过一次的古怪情形又复重演,压在身上的重重天圞道,又在顷刻中化作青烟消散,梁辛得脱自圞由身。

八十一个神仙相再度齐声惊呼,梁辛也没忍住,跟着他们一起‘咦’了一声,语气纳闷……随即,他咧开嘴巴乐了。

第一次破除天圞道时懵懵懂懂,到了第二次,梁辛就算再糊涂,也能猜到了:神仙相的天圞道对自己无效了……或许,跟自己在泥塘中战胜本能的突破有关?

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事情明圞明圞白圞白,就摆在眼前,不用躲不用挡,丑八怪手中的那一重天圞道,对自己没有丝毫用处。

早知如此,刚才又何必费力闪躲,任由他们去打就是了。

他大概猜到了‘真圞相’,神仙相又哪能甘心,掌阵仙长连声唱咒,连连变化大阵,无数天圞道汹涌而来!可大阵再怎么变,阵意也不会变,阵中的重重劫圞数都是‘天圞道’,只要是‘天圞道’,不论它们再怎么磅礴凶猛,一碰到梁辛的身圞体就会化作袅袅青烟,不见丝毫效果。

梁辛干脆连躲都不躲了,单手稳稳抱住小猴子,奋起余力低头猛冲!

又是一盏茶的功夫,在梁辛视线尽头,终于换了一副景象,不再是飘渺虚空,而是一层柔和光芒,现在距离尚远还看不太清楚那是什么……

结阵的神仙相也终于明白了自家的阵法、天圞道对敌人无效。这些神仙相‘守土有责’,就算阵法无用,他们也不能放任梁辛冲下去,掌阵之人再度扬声喝断:散!

除了天圞道,神仙相还有一身巨力,一身玄奇神通。大阵倏然崩碎,八十一个神仙相随阵主之令同时撤出阵位,不再使用天圞道,各自凝聚神通,准备彻底轰杀梁辛。

可不等神通出手,刚刚从大阵中散出的众多‘仙家’,无一例外,神情陡变。

撤阵后神仙相不用再严守阵意,五感也从大阵中解脱出来,瞬间就发现了灵穴的变化……他们终于明白了,为何吕淹会发疯。

大眼已死,修仙梦断。

一时之间,大眼深处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呆若木鸡,面se青灰,就只剩梁辛仍在低头猛冲。

片刻后,不知是谁,猛地发出一声哭号,随即每一个神仙相都变成了疯圞子,有人哇哇大哭,有人放声狂笑,有人拼命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有人一拳一拳重重擂击着自己的胸口!偌大世界,竟容不得一个飞仙的美梦,无数心血、无尽艰险、千万年的苦熬等待、毕生所求的唯一梦想,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个瞬间里化作乌有,让他们如何能够不发疯。

敌人失神,只可惜他们都在数十里外。深处半空,距离太远,凭着魔功身法也无法横移过去,大好的强袭机会只能眼睁睁的放过去了,梁辛打不着人,觉得挺委屈,只能抱着小猴子借着向下冲……更接近大眼深处,由此也能看得更清楚了些,视线尽头那一片柔和光芒,是一汪湛清湖泊。

就在梁辛看清下面是一座大湖的同时,‘大湖’似乎也发觉了敌人的到来,从湖水中遽然升腾起层层萧杀气势,原本平静无澜的湖水开始层层流转,显然正凝聚一门可怕神通,准备轰杀强敌!

梁辛不知道,眼前这一座大湖,是另外一个始终不曾露面的神仙相首领:泽被。

泽被,无论修为还是地位,都在吕淹、得胜和平兢之上,与梁辛又几分形似的是,此人在机缘下,修得水行真身,修行时一身水行道法独步天下,即便是飞升之前,战力也远胜普通神仙相。

在点活‘五圞行怪物’之,泽被开始闭关修养,他的闭关之处,就在‘囚困大阵’之下,一座湛湛大湖都是他的厚重真元所化,他人在湖中,而这座湖也是他。

其实,如果梁辛能够把全身力道转成真元,再散出体外,也能凝出一片寸草不生的沙漠……就算没沙漠那么夸张,至少凝聚成个沙滩不成问题。

岛上没有外敌,唯一可虑的就是天猿,泽被于此闭关,上面有一座大阵守护,泽被安全无虞。

这座湖并非直接淹到‘瓶子底’,而是凌空悬挂,将下面五圞行怪物的修养之地与上面隔绝开来,屏圞蔽外界干扰,有利于怪物休眠。同时‘湖水’本身也是一道屏障,同大阵相同,有天圞道在手的神仙相可以从容穿过其间,可一旦有‘无道者’靠近,都会被重水猛击、绞杀。

泽被在闭关,除非行功完毕,否则他都不会醒来,现在他仍在湖中沉睡,‘湖水’发觉敌人、准备强袭,都是本能使然。梦中杀人,对他们这些绝顶高手而言,也不算什么大事。

梁辛要去唤圞醒怪物就得先跳湖、只要一进入湖水,便等若陷入泽被真身所化的炼圞狱,到时避无可避,只有硬抗的份。

湖水凝聚厚重之力,是水行本源之力,既不算神通也不算天圞道,绝不会再重演‘天圞道加身如清风拂面’的好戏,梁辛在进入大眼的时候就只剩一成力道了,刚刚又经历了连番恶斗,到了现在哪还有余力去应付这座大湖……不过,梁辛也不用自己去对付湖水。

梁辛低叱,挥手,四道黑se光芒如练,在他自己落入大湖前,梁辛先将仅剩的四枚黑se阴沉木耳打入水中。

遇水而活,黑鳞中附着的蟠螭残魂陡然苏醒过来。

对黑鳞,梁辛早就摸索透彻了,鳞上蟠螭魂魄之力与水势相通,水势越大它们也就越凶猛,而眼前这座湖,干脆就是水行元力所化,或许它的面积不值一提,可放眼天下,再没有如此纯烈的水行之地。

蟠螭天生控水,残魂苏醒、聚形之际,倒有大半做湖水为它们所控,这一来便等若泽被用自己的力量‘养活’了四条和自己作对的蟠螭元神!

这算不得夺力,最多只能算‘借力’,只要泽被一醒,立刻就能收回自己的力量,至多只需一转念,便能将四头残魂绞彻底绞杀。不过,泽被入定、神游物外,别说只是妖物入水,就算一把三昧真火从他屁圞股下面烧起来他也不会苏醒。

湖水是泽被的没错,但他在‘睡梦’中,对湖水的控圞制之力大减,挡不住蟠螭的‘借力’……不是神仙相不谨慎,实在是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发生的太突兀、太诡异,泽被事先又怎么可能会想到,自己闭关后不久,会有人通过混沌之海来到巨岛;又怎么可能会想到,留守岛上的吕淹利令智昏,不仅把此人带入灵穴,而且还杀了大眼中的主事平兢;又怎么可能会想到,入侵之人在泥塘中得到突破,身法大幅进步同时,还再不惧天圞道了,杀人不算,且突破了大阵;又怎么可能会想到,在小魔头身上,还带了附着蟠螭残神的魂器!

就在蟠螭的猎猎咆哮中,梁辛一头扎进了大湖,外面那近百神仙相也回过神来,但用神通轰击湖水打得是‘泽被’,要想把小妖碎尸万段,就非得冲入大湖近身肉圞搏不可。每个人都咬碎了牙齿,誓杀妖人为自己的美梦陪圞葬,当即如影随形,追着梁辛冲入大湖……

一座大湖,刹那中炸裂开来!

蟠螭奉星魂为主,北斗拜紫薇为君,四头大蟠螭得了大半水行力,由此梁辛也反客为主,大湖中的水行元力,不仅不去攻袭梁辛,反而在蟠螭的指挥下,狠扑杀进来的神仙相。

随着小魔头进入大眼,与神仙相正式翻圞脸,所有的事情也都乱圞了套,前面一连串的惊变不算,此刻陷入大湖的‘仙家’们,再度惊圞骇发觉,本应帮着自己去绞杀妖人的湖水,竟也变成了对方的‘帮凶’,在四头凶兽的带领下,对他们疯狂袭圞击……有些神仙相甚至又开始有些失神,眼前正发生的事情,不想‘真圞相’,反而更像一场噩梦。

如果不是噩梦,尤其会乾坤颠倒,万事反转。如果真是一场噩梦,那小魔头无疑梦魇。

梁梦魇可没有神仙相那么‘多愁善感’。击毁灵穴,让所有的神仙相都陷入绝望,可真正的‘致命一击’,还在后面、还在下面。

四条大蛇入主真水湖泊,挥荡浩浩巨力,猛击入水强敌,神仙相猝不及防,转眼就吃了大亏,十余人甚至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被恶水撕了个纷纷碎碎,其余众人则在瞬间震愕后迅速情形过来,体圞内雄浑真元运转开来,一道道强大神通凝聚成形,猛攻凶兽,片刻前还风平浪静地大湖,转眼间巨浪滔天,闷响如雷!

双方混战成一团,湖水沦为蟠螭的‘玩具’,只杀神仙相,对梁辛却不闻不问,梁辛并无片刻停留,把身后所有强敌都交给蟠螭,自己抱住小猴子迅速下潜,百余丈后,周圞身猛地一轻,洞穿了悬空大湖。

再向下千丈,目光之内,五圞行之se璀璨。金黄灿烂、木青盎然、水蓝透彻、火红熊烈、土褐深沉……数万五圞行怪物,身圞体缩成一团昏昏沉睡,它们被按照各自行属被归于五阵,此刻梁辛从空中鸟瞰,在大眼底部,仿若有一朵灿灿彩莲正招展怒放!

就在梁辛连连冲关,终于钻出大湖、看到大眼底部正沉睡的大群五圞行怪兽的同时,岛上正有一头独臂大猿,偷偷摸圞摸地开始攀岩,那座捆绑着大银环的巨岩。

大猿的身形有些笨拙,全不似普通壮猿那么灵活,在五圞行罡风的吹拂下摇摆不停,几次险些摔落山崖,它是独臂,整条右臂齐根断去,伤势尚未完全愈合,随着它不停用圞力,刚刚凝结不久的伤口又被挣裂,血水溢出,大猿却恍然未觉,只一个劲地向圞上圞爬。

这头大猿,也是血性精怪,本来一定会随着银环造圞反,但是就在造圞反前日,它因无意冒犯了岛上仙家而遭重罚,被毒圞打重伤不算,还被吕淹硬生生撕掉了一条胳膊,昏圞厥了三天才告苏醒。等他醒来时,银环已经事败遭刑。

大眼被毁,原本驻扎在岛上的众多神仙相察觉此事,尽数扑入泥塘,进入灵穴来查探究竟,此刻岛上已经全不设防,独臂大猿趁着这个的机会,偷偷上山想给首领收圞尸。

银环已经二十余天没有过任何声息了,想必早就死了。但是头大猿才刚一攀岩顶,神se就猛地一喜,心情激动中,以至立足不稳,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就摔了下去……被仙锁绑在大石的银环,正双目圆整,稳稳地望着它。

可是欣喜转眼就变成了悲哀,独臂大猿靠得近了些,很快发现银环已死,之所以还睁着眼睛,是因为它死不瞑目。

尸体仍被仙锁困着,独臂猿解不开圞锁链,情急下用圞力稍猛,不料银环因妖筋被抽,又被五圞行罡风日夜吹拂,尸体早已酥透了,随大猿一用圞力,竟哗啦啦地就此散碎……就像一尊被推圞倒的泥塑,块块落地。

独臂猿嚎啕大哭,单手织锦,把银环的碎尸小心翼翼地包裹好,跟着又在银环先前踏足的位置,找到了几个用血写成的字……巨岛上的天猿,也有自己的简单文字,笔画象形,意义不全,与中土文字大相径庭。

银环死前踩在脚下的血字是一个地名,和一个数字:猴儿谷一十三

是它用脚趾沾了腿上的血写成的。

猴儿谷,银环死前得知的天猿乐土;

一十三,梁辛在岛上遇到神仙相猛攻,杀人时圞报给它的最后数字。

第四二九章 诛妖战吼

第四二九章诛妖战吼

大眼底部,不止是沉睡中的怪物,还有百个神仙相,和一支足有四千之众、已经被驯化、奉神仙相为主的怪物大军。

最下面的神仙相都在专心施法,不了解身外情形,唯独,他们对‘外人’异常敏感,梁辛才刚一从‘空中湖泊’里钻出来,他们就立刻从法术中惊醒回来,厉声叱喝中,个个天道出手。

有人侵入仙家重地,而上面的囚困大阵、悬空大湖是什么样的威力,这些神仙相再明白不过,敌人既然能杀下来,便足以说明实力了,百个仙道高手连想都不想,甫一出手便是自己能够动的、最最凌厉的一击。

神仙相最厉害的手段,自然是他们手中的那一重天道,可低下的这些人又哪会知道,对梁辛而言,最没用的就是‘天道’。

就是端着个铜盆去向梁辛泼水,威力也比着他们引以为傲的‘天道’更大一些。

狙杀无效,区区千余丈,又是自上而下,梁辛眨眼即至而就在他双足落地的同时,来自大眼底部的狂攻,也突然诡异地停止了……

百名神仙相觉敌人杀到,从‘专心境地’中苏醒,本能下出手杀敌,随即他们也现了大眼的‘变化’,和前面那些结阵的仙家同道一样,此间众人全部愕立当堂,目光绝望,几乎忘记了敌人已经落地。

梁辛却没有片刻耽搁,将羊角脆又放回自己脖子上,直接伸手去推距离他最近的、正自沉睡的一头五行怪物。一推,未醒。加力再推,仍未醒。梁辛没有耐心,翻手亮出一片戾蛊红鳞,红鳞呼啸翻转,正斩在怪物的肩膀上,可即便它血流如注,一条胳膊都被斩断,怪物仍是沉睡,不醒。

五行怪物都是被法术‘催眠’,虽然现在法术中断,余威仍能让怪物再沉睡整整七十二个时辰,这其间除非有神仙相肯出手解术,否则就是利刃加身,它们也无法清醒过来。

梁辛自己不会法术,更破不掉仙道高手的法术……

怪物们犹自沉睡,可神仙相却回过神来了,得道的仙家尽化狂魔,个个双目血红,神情癫狂,口中嗬嗬嘶吼着连他们自己都听不懂的音节,天道再度出手。

这一轮猛攻仍是天道,不是神仙相不懂变通,见敌人不惧天道还非要再用,而是飞升之后,手中多出的那一重天道,是‘证道’的凭据……是他们认为的、自己已经有资格踏足仙班、再不是凡人而能够称神的凭据。

因为手中握有一重天道,所以我也是天道,我是神仙。

手中天道,是他们的本能、他们的骄傲,或者说,是他们精神的依仗,因为天道,所以不凡而天下万物,皆逃不出天道管辖,即便再强大的敌人也不例外,能够逃过天道制裁便只有一种情形:对方也是仙家、仙兽。

不远处的那个妖人…没真元、没道基,看上去身体不错,但无论如何,也脱不开凡人范畴,竟对天道熟视无睹?

即便现在的神仙相已经狂疯,也打从本心深处不愿、不想、更不肯接受则这样的一个现实,不甘之下,一次次加劲,以求对方能被天道所侵,以求能够证明天道无所不能。

在他们向着梁辛全力出手的时候,也有神仙相厉声传令,想要驱赶那些已经驯化的五行兽冲过去击杀梁辛,但无论他们的语气如何眼里,甚至挥荡神鞭击打,几千头恶兽,仍全都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梁辛不是一个人下来的,在他身边还带着一头银环。

虽已认主,但五行兽对银环的那份畏惧、尊重仍在,猴子要保护的人,它们决不去动。

五行兽神智混沌,对生死几乎没有概念,所以它们不像比巨岛上那些纯正天猿,为了求生而起奴性、不尊银环杀戮同类。由此,五行兽对银环的敬意,反倒比着天猿更强,全不理会主人的催促,甚至有几头天生暴躁的怪物,被催促得不耐烦了,反倒向着神仙相露出獠牙

梁辛不去管他们,只心不让羊角脆被他们击中,主要精力都用在大群沉睡怪物中,来回穿梭着,推搡、大叫、取出酒坛子泼、晃起火折子烧,甚至情急之下,再度使出重手,重创了几头怪物,可是不论他如何费力,也不见怪物有任何反应。

魔头先前的确不曾想到,就算冲到了‘瓶子底’、冲到了怪物身旁,也没有办法唤醒它们

梁辛这边忙得咬牙切齿,没去照顾猴子,全不知自他突破大湖后,身边唯一的伙伴、家伙羊角脆就变了。

神情变了,接连三次变化。

从半空里乍见数万‘五行兽’时的惊讶;落地后嗅到怪物体内饱蕴的同族气息时的哀伤,圆溜溜的眸子里,流露出浓浓的悲戚,眼泪晶莹如珠,断线、滚落;直到现在,随着主人一起置身于怪物群中,银环天生的敏锐感知,已经完完探明了此间生的惨事……双眼血红,先前的泪水尽数被怒火烧干

梁辛何尝不知道羊角脆的愤怒,只是现在情形紧迫,他在不停想办法、穷尽自己所有手段,以期能够唤醒那些五行兽,根本就顾不上家伙,却不料,正忙碌间,肩颈上压力陡增,让他的脚步都微微踉跄了两下。

脖子上只有一只猴子,毫无征兆的压力大增当然源于它。

压力大了,并不是分量变沉,而是气势变了

一斤重的泥巴,和一斤重、由泥巴雕塑而成、又经大德高僧开光后的佛祖像,抱在怀里哪个更沉?便是这样的道理。在猴子身上,骤然绽放出磅礴、厚重的气势,而梁辛身体敏感,猝不及防中被莫名其妙的气势影响,以至脚步虚浮。

梁辛还道家伙有什么不妥,可还不等翻手把它抱下来查看,头顶上突然传来了‘啪’地一声怪响,仿佛皮革断裂的声音,怪响未落,羊角脆又猛地开口,出一阵古怪嘶吼

嘶哑、低沉,仿佛一头乌鸦先吞了三颗火炭、又喝了半坛白醋后的出的惨叫,难听到让人胸口闷心绪焦躁,全不同于以往天猿出的那种叽叽喳喳的叫声。

就连梁辛都忍不住一愣,忍不住怀疑,头顶上传来的那一阵怪响,究竟是不是羊角脆在叫,但是下一个瞬间,魔头大喜过望

羊角脆的怪叫并不响亮,却稳稳传遍大眼底部。当嘶吼消散时,那些正沉睡的五行怪物,忽然躁动了起来,虽然双眼未睁,但身体都在缓缓蠕动,脸上的筋肉也在扭曲、抽搐

怪物们有了苏醒迹象,梁辛大喜之下,翻手又把羊角脆抱到了怀里,不料触手间一片湿热……血。

在猴子的背上,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狰狞伤口,血流如注,转眼间就从羊角脆背上涌出,洒在了梁辛身上。

天猿是精怪,与凡人不同,生来就会受到‘天罚’。所谓‘天罚’,不是神雷天火,而是冥冥之中不可预料的劫数。天道使然、因果刁难,让它们永远也无法真正展、壮大。若非如此,猴儿谷的那支天猿,环境优越、生活安逸,繁衍了千万年,又哪会仅仅是现在千多头的规模。

并非只有天猿一家,天下精怪皆尽如此。要没有天道的控制,中土上哪还会有人间,早就变成了妖精世界。

不过,乾坤造化,凡是都阴阳对称,‘天罚’对精怪的‘损伤’极大,但也让个别的顶尖怪物衍生出一种本领,从‘天罚’中借力。与魔道邪法‘天魔解体’很有几分相似,厉害精怪能够引‘天罚’上身,以伤害、断裂肢体的代价,来换取庞大的力量。

修真道把精怪的这种本领,唤作‘诛妖’。

‘诛妖’不是修炼来的,而是与生俱来、隐藏在顶级精怪的血脉中,算是一种天赋,天猿之中,也只有银环才有‘诛妖’天赋。

这道本领既神奇又残忍,而自残肢体又有违天意……这就是天道了,‘它’诛你杀你,是理所当然;你自己伤自己,便是大逆不道。

所以,‘诛妖’虽然是天赋,却不是随便就能够施展的,必须还要‘觉醒’才可以。

如何才能觉醒?执念。

说穿了,就是‘执念破道’,当暴怒成狂,或哀伤欲绝,最最强烈的情绪在不知不觉里变作执念,天道漏洞出现,再无法去压制精怪体内天赋,‘诛妖’才能成行。

可是精怪先天不足,就算再怎么凶猛强壮,它们的情绪也不如凡人那样饱满、激烈,想要产生执念,比着凡人还要更难上百倍。

被吕淹擒下的大银环,先是目睹同族惨事,继而在造反中被奴性大猿狠打,最后又遭女魔折磨,它心中的怒火足以席卷天下,却始终没能化愤怒为执念,‘诛妖’也天赋无法觉醒。

如果羊角脆未断尾、还是一只双头银环,它也不会觉醒‘诛妖’,但是它遭遇重创、不仅丢了大身,还损丧了所有记忆,无论思维还是心态,都彻彻底底的变成了一头猿,从战力而言,它一落千丈;可是从先天造化去看,它是返璞归真

造反的大银环,性格稳健,思维成熟,情绪也变得复杂,纵然它狂怒,仍在不知不觉里掺杂了悲伤、不甘、悔恨、自责内疚等诸般情绪,乱糟糟的一团,如何能形成执念破道。

羊角脆此刻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懵懂猿,因为幼稚,所以情绪单纯,在感受到近万同族被屠戮时的凄惨、怨念,初时的惊讶与哀伤,最终全都化作愤怒,打从心底、骨髓深处泛出的、无以复加的愤恨……执念成形,先破道,随后‘诛妖’。

猴子怪叫前,梁辛听到那‘啪’地一声异响,就是天罚之力被它接引上身,伤了它的脊背‘诛妖’换取到的巨力,也没有被羊角脆用去杀伤强敌,而是尽数融入了它的长嗥。

羊角脆的怪叫,是‘战吼’。

银环才能出的吼叫。

只在生死存亡之际,银环领召集全族投入苦战时才会响起的嘶吼羊角脆没有了记忆,就连‘战吼’也早都忘记了,但是因为与大银环的灵犀、易鼎,让它又恢复了些许本能……因为‘诛妖巨力’的融入,让羊角脆的‘战吼’,落在天猿耳中,比起其他银环还要更响亮上百倍,千倍

羊角脆要唤醒所有的五行怪物。

受制于法术、不到时辰绝不可能醒来的五行怪物,同时躁动起来,而那些已经认主的怪物,目光里也显出了凄厉神色,纷纷转目,盯住神仙相……就在此刻,众人头顶处猛地传来一声轰鸣,七彩绚烂,炫光流转,几十个神仙相在护身法术的包裹下,也从悬空大湖中冲了下来

悬空湖、真水境,为蟠螭提供了浩荡巨力,又靠着突袭,一下子毁掉了十余个丑八怪,可四头蟠螭只是残魂,终归敌不过数十仙道精锐的围攻,坚持了一阵,再拼掉七八人后,被强敌神通彻底轰碎,魂飞魄散。

将近六十个神仙相猛冲入阵,为之人见下面的同伴还在用‘天道’轰击梁辛,扬声提醒:“贼妖身魔骨,不受天道,以仙法神通杀之”

不等别人回答,梁辛就抢着怪笑了一声:“仙法个屁,连脸都保不住,还敢自称神仙。”

大眼底部的百余强敌得了同伴提醒,同时又见大群怪物都隐现苏醒前兆,哪还敢再坚持,唱咒声响亮而起,撤散天道,唤作神通、法宝强袭。

大眼已毁,神仙相出手也再没了顾及,转眼间炫光爆裂,无数神通从四面八方轰杀过来

猴子重伤,梁磨刀余力不多,所幸他身法大进,还有周旋的余地,梁辛调运余力,迅游走躲避轰杀,心中期盼着怪物们快些醒来。

灵穴底部,再度显出无数残影,梁辛时快时慢,有时仿若鬼影一闪即灭,远远避开轰杀;有时又翩翩若蝶,在法宝神通中翻飞闪转,虽不快却灵动……恶战激烈,仙道高手狂躁暴怒,轰杀之际只求威力,全不管其他,但梁辛身法巧妙能躲则躲,实在无可退避时就咬牙施展‘来不及’,随即轰击乱流,凭空挪移。

战场混乱,鲜血与碎肉不停贲溅、泼起,大群五行兽虽有躁动,却还未醒,被神仙相的神通波及,数不清多少被就地轰杀。

法术能够远袭,仙道高手都距离梁辛,从十余里到数十里不等,个个都在远处。现在梁辛脚踩在实处,要是劲力充沛,这样的距离也不算什么,大有突袭的可能,就在不久前从蜂巢门口打得那一仗,他靠着五成力道都还能反击。但此刻他只剩下半成多些的体力,实在没办法再去伤敌,也只能靠身法躲闪、靠魔功抵挡,没得还手。

但让他略感意外的是,倒是神仙相先靠近过来

若是以前,神仙相们绝不会不耐烦,就在远处打迟早耗死‘妖’,可现在灵穴毁、仙途断,每一个神仙相都恨不得立刻把梁辛扒皮抽筋以泄心头恨,从远处打了片刻,见对方躲躲闪闪显得游刃有余,立刻就没了耐心,手诀不停、咒唱不停、神通不停,自己则从远处迅靠近。

战场猛缩了许多,从数十里转眼变成三五里的方圆,战团也陡然激烈起来,很快,第一声惨叫传来,一个神仙相因果,被扭断了脖子,梁辛把尸体狠狠抡出去,昂头大吼:“又一个,他是第几个我数不清了”

话音落处,他的身形消失不见,片刻之后又传来了第二声惨叫……

双方距离近了,梁辛有了反击的机会,同时可供他穿梭躲避的空间也越来越狭,按他自己的估计,只怕再杀不了两三人,自己就会被击中,但事到如今,又哪还有多想的余地,能杀一个就是一个吧

只可惜,沉睡中的五行怪物,到现在也仅仅是躁动,不知何时才能真正苏醒。

苦笑着咬牙,选了一个距离自己最近的神仙相,施展身法穿插猛冲……而就在他又抹掉一重因果,准备杀掉第三人的时候,怀中又传来了‘啪’的一声脆响,本已经重伤在身的猴子,竟有施展了一次‘诛妖’

从胸口直到腹,羊角脆再添重伤,换来的,是第二次难听、愤怒、却饱含锵锵战意的嘶嗥……

第四三零章 葬送凶魔

第四三零章葬送凶魔

昏沉中的怪物,在银环的催促下,皱眉、狰狞、终于睁开了眼睛,不过,它们的目光还涣散的很,全不是立刻就能出手的样子……或许只要再一盏茶的功夫,它们就能真正苏醒过来。

可惜,梁辛没法再撑上‘一盏茶’了。

恶斗激烈,随着躲避的空间越少、他动用魔功的次数也越发频繁,仅剩的一点体力被迅速消耗,呼吸粗重,皮肤冰冷,平时无法听到的、自己血脉流转的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变作耳中的轰轰巨响、还有头重脚轻、渐渐无法再感觉自己的身体……还能撑多久?或许几个呼吸间,或许几句话的功夫,看运气了只是不知道,在我死后,那些怪物究竟会不会被神仙相再度收服,能不能替它们自己报仇。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眼前金光炸碎,一道由真气灵元凝化的神通巨剑当胸刺下,梁辛想向斜刺里跃开,可身体不听指挥,躲地稍慢,勉强避开了心胸要害,肩膀被巨剑正直刺中

没觉到疼,骨头折了还是胳膊断了?梁辛本能苦笑,随即才意外发现,那道巨剑神通,不知为何,再攻到自己身前忽然消散了,并没有直接穿刺自己。事情古怪,可梁辛还来不及纳闷,在他耳中突兀响起了一阵阵嘹亮的野兽长嗥,跟着眼前那无数道向着自己轰袭而来的神通,突兀地乱了起来。

神通法术不会自己乱掉,除非,施法的人乱了——神仙相大乱五行华彩,一道道巨大身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亢奋着嘶吼、裹挟着风雷,跌宕着妖气,凶狠扑入仙道高手阵中,五行兽

可是大眼底部的五行怪们仍在‘迷糊’着,或呲牙摇头,或茫然四顾,都还蜷缩在原地未动……动手的不是它们。

率先奋勇扑起,向着神仙相倒戈一击的,是那四千头已经被神仙相施法点化、认主的五行兽。

每一头五行兽,都对神仙相怀有一份与生俱来的恨意,融入血脉,这是它们的‘本性’。

既然是本性,就是‘天意’,无论生老病死,都会深种于心,根本无法抹去。即便神仙相能把‘五行兽’这种怪物造出来,也没法从它们心中彻底剔除掉那份对神仙相的恨意,所谓‘抹杀’,不过是个好听的、显得本领高强的说辞,其实神仙相对五行兽的点化法术,本质在于‘蒙蔽’。

恨意仍在,只不过被蒙蔽起来……

银环战吼,本就是唤起同族斗志的声音,对天猿神魂的刺激极大,而羊角脆两次诛妖,换取巨力入‘战吼’,威力更异常猛烈,它要唤醒的,远不止那些沉睡的五行兽,还有那些已经认主的怪物

‘沉睡’的法术,作用于元神与五感,是‘猛药’,让五行兽昏迷难醒,不知身在何处;‘蒙蔽’本性的法术,不是为了桎梏怪物,而是要让怪物在不损战力的前提下变得听话起来,比起前者,‘蒙蔽’法术巧妙万倍,但力量远逊。

由此,反倒是那些已经被驯化怪物,在小猴子的嘶嗥中,元神受激,本性恨意高涨,攻破神仙相的法术,最先被‘诛妖战吼’唤醒。

每一头五行兽都有接近大宗师之力,如果是一对一的话,它们的力量在神仙相眼中实在不算什么,可是如果一对十呢、一对几十呢?它们不惧天道,它们成群结伙,它们猝然发难,才一倒戈,大眼深处会回荡起了数十声来自神仙相的凄厉惨叫

暴怒到‘执念’、觉醒了‘诛妖’、回忆起‘战吼’的小猴子,两次身背‘天罚’剧痛,为的就是这一刻即便没有了记忆,忘记了亲人伙伴,但那份因亲人惨死而来的仇恨,依旧浓烈到刻骨铭心。

领悟天道又如何,杀人者恒被杀之,管它‘自生自灭’还是‘囚困之道’,到现在,谁也敌不过挡不住小银环的两声大吼

两声大吼,葬送神仙、葬送凶魔。

在五行兽心里的恨意,比起飞仙梦断的神仙相又哪会逊色半分,惨遭屠戮、亡族灭种之恨立刻化作疯狂的扑击、撕咬……神仙相疯了,五行兽疯了,两伙疯子绞杀在一起。

天道无效,单以战力而论,百多个神仙相和四千五行兽的不相上下,但是上事发突然,一上来仙道高手就折损了数十人,双方再厮斗纠缠起来,神仙相立刻陷入危局,再也不顾上梁辛。

不久之后,那些刚从沉睡中醒来的五行兽,也渐渐恢复清明,在‘吼吼’怪叫中,不停加入战团,神仙相愈发的支持不住,一边倒的恶战并没持续太久,大眼下神仙相都被彻底撕碎,没有一人能够逃脱,而此刻,被封闭在大眼深处的所有怪物,也尽数回复了本性。

梁辛不是神仙相,在他怀里又有重伤垂危的小银环,五行兽不仅不来攻击,还对他显出了几分善意……不过,仅仅是‘善意’而已。怪物神智混沌,对小银环的尊敬有加、不去伤害,但也没有听令奉主的意思,更不会出手来帮他们什么,在杀掉最后一个神仙相后,所有的怪物都仰头长嗥,旋即一飞冲天,向着上空疾升而去,它们要杀出大眼,剿灭强仇。

距离它们最近的神仙相,就是高悬于头顶的那座湛湛大湖大群五行兽自下而上,猛冲入水,平复不久的大湖,再度变得暴躁起来,水声轰鸣,嘶吼震天……狂躁只维持了几个呼吸间,整座大湖就在‘轰’地一声暴鸣中彻底炸碎,泽被虽强,却也敌不过数万五行兽的狂攻,可怜他到死前一刻,还在闭关神游,不知厄运临头,随着湖水炸碎,身魂俱灭。

五行兽自去寻仇,没有一头去理会梁辛,继续向上冲去,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

梁辛仍在大眼底部,余力几乎耗尽,勉强还能坐着,怀中抱着羊角脆,小家伙先后两次施展‘诛妖’,前胸后背各遭一击重创,坚持到现在已经筋疲力尽,但是先前脸上的狂怒已经不再,又变回平时的模样,圆溜溜地眸子转来转去,显出了几分淘气劲、机灵劲,只不过,眸子里的光彩,渐渐暗淡、退散……

梁辛打从心眼里疼得慌,可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小心翼翼地抱住它,或许会让它暖和些吧。

刚刚还暴*得仿佛随时都会炸裂的大眼之底,此时又变得死一般地静寂,浓浓的血腥气郁结不散,四处都是血浆和碎尸,只剩梁辛主宠还活着,小魔头抱着羊角脆,想给它取暖,可他自己也冷……毁大眼、放神兽,两件事都做完了,但却被困于此,无法离开大眼,更毋论跳进混沌深海。

这个时候,忽然一阵微弱地呼吸声从不远处响起,跟着,一个满是怨毒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梁磨刀,我…不明白”

梁辛略显意外,他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循着声音望过去,果然,说话之人就是女魔吕淹。

吕淹胸口塌陷,口鼻溢血五官扭曲,随着说话,口中不停涌出黑紫色的血浆。

梁辛也累得不行,一说话两肋生疼,可见到吕淹这副样子,又觉得开心不已,忍不住开口,问了句废话:“你还没死?”

任谁都能看得出,她生机断灭,绝对没法再活了,现在的情形也和巨岩上的大银环一样,苟延残喘,随时都会蹬腿闭眼。

被梁辛重击后,吕淹五脏俱碎向下摔落,她是自然跌落,速度比起梁辛的急冲要慢了许多,差不多是在小天猿第二次‘诛妖’战吼的时候,穿越悬空大湖,摔到底的,当时的情形混乱,谁都没去留意她,而后五行兽反扑噬主,也都当她是个死人未加理会,所以到现在,她还能再说上几句话。

吕淹没理会梁辛的废话,继续喘息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何击毁大眼……”

梁辛挪动屁股,靠近到她身旁,吕淹曾伤了羊角脆,小天猿恨她,能看看仇人现在的惨状,梁辛觉得羊角脆应该会开心,同时应道:“我不是无仙弟子,算起来,我倒是贾添的亲戚…咳,其实一开始你没怀疑错,后来为啥改主意了,不明白你怎么想的。”

放在平时,梁辛这种气小孩的话对吕淹根本无效,可是吕淹,先是被他掐断了飞仙梦,而后报仇不成反被打碎了内脏,恨不得生啖其肉活饮其血,再听到梁辛的挪揄,真就气得气血翻腾,胸肺欲炸,偏偏无法稍动半分,唯一能做的,只有闷哼一声,却不料梁辛手疾眼快,拼着他最后那点力气,及时捏住了吕淹的鼻子、按住了吕淹的嘴巴,让她连这声闷哼都发不出来

羊角脆倚在主人怀里,看着吕淹憋闷欲死又一时死不去的样子,小家伙咧开嘴巴,乐了。

捂了一阵,梁辛才放开了她,笑道:“我要是你,就躺在这里一声不响,安静等死,偏偏你还要喊我,生怕死得太痛快?”

吕淹没再诅咒恶骂,又喘息了一阵之后,再度开口问道:“我还有件事想不通,你与和尚是…是串通?又怎么可能串通,他根本见不到你。”

梁辛并不隐瞒,一来到了现在犯不着再瞒着什么,而更重要的是,他明白吕淹的性子乖张,要是不告诉她真相,她固然会难受憋闷;可让她得知真相,她又会更生气、更憋闷。

梁辛没多说废话,直接从腿上拔出自己的‘手足’木刺,扎进了吕淹的肩膀。

吕淹开始还不明白梁辛之意,费力叱问:“你做什么……”话未说完,在她心里就突然响起了和尚数数的声音。

凭着吕淹的心思,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梁辛也不容她与和尚多说,免得她借着心语去咒骂,伸手又将手足木刺取回、种入自己身上,笑着问她:“明白了?”

吕淹没去回答,声音干涩的反问:“这个…这是手足木刺?”

梁辛略显诧异:“你识得这对神刺?”说完,也还不忘又笑着补充了句:“你听说过木刺还会上当?这可怨不得我了。”

先不提为人、功法、战力,单说见识,吕淹在岛上众多神仙相中算得出类拔萃,还在中土修行时就知道这对木刺,对其有所了解,不过,她也仅是听说而已,又哪会想得到,梁辛真的会有这对传说中的宝贝。

梁辛正打算再笑话女魔几句,不料,和尚又发动‘灵犀’,问他道:“能不能不再数数了…数也没用,小蛇摇头摆尾和我比划过,就算数到一万,它也不会走。”

先前梁辛料错了一件事情,秃脑壳现在长大了不少,已经明白‘梁同类’不是同类,不过它和梁辛感情深厚,就差磕头拜把子了,要是接不到他,小蛇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凭着和尚有哪能说动秃脑壳。

幸亏和尚也好说话,见秃脑壳拒绝,他也不再废话,不走就不走吧。要是他执意要离开,说不定小蛇恼羞成怒,打个呼哨就让大蛇吞了他。

梁辛笑了笑,随即又想起一件事,纳闷问道:“和尚,小蛇不肯走,那你还数数做什么?”

和尚回答的理所当然:“你让我数的。”

梁辛没再理他,可片刻之后,涵禅又复开口,问他:“刚才那人是吕淹?”

待梁辛应过,和尚继续道:“把木刺给她,我还有话想对她说。”

梁辛明白涵禅心软,要和吕淹说话,多半是对‘上仙’致歉,当下劝了和尚几句,吕淹死有余辜,她不慈悲,旁人也不必对她慈悲,实在犯不着为了这种人挂怀。老实和尚的回应支支吾吾、全说不出个所以然,可是态度却坚决得很,一定要和吕淹‘灵犀’。最后梁辛还是随了他的心愿,又把木刺扎到了女魔身上。

不出意料的,随着‘手足’灵犀,吕淹那张本就扭曲的丑脸上更加狰狞,目光怨毒,显然正在对着和尚怨毒咒骂,梁辛又把心思转回到羊角脆身上,伸手轻抚着它的头顶。

以往,梁辛摸它头顶的时候,小猴子大都把脑袋乱甩一气,不让人摸,唯独这一次,不仅没有摇头,反而脖颈用力,用头顶去拱主人的手心。

梁辛心疼到无以复加,也不再去管身边的吕淹,专心抱好羊角脆,低声逗它说笑,小家伙会听不会说,此刻已经奄奄一息,却还在努力地想要比划着来回应主人,可不管它怎么笑,目光都无法抑制地,渐渐黯淡、渐渐散乱……就在这个时候,从头顶远处,遽然传来一声震天价一般的巨响巨响过后,呼啸声、怒骂声、法术声、碰撞声、惨叫声,诸般怪响猛地连成一片,继而鲜血瓢泼,残尸碎肉落如雨下,从高处摔落,一直砸到大眼底部。

尸体既有五行兽,也有神仙相。

大眼被毁,岛上神仙相都有所察觉,除了老实和尚一个人逃进大海之外,其他所有人都进入灵穴查探,不过他们来得稍晚些;五行兽尽数苏醒后,屠灭大眼深处的强敌,集结成军,浩浩荡荡向上飞去……两伙生死对头,两伙疯狂怪物,此刻正在大眼中上部撞到一起狭路相逢、全没任何铺垫,双方立刻绞杀在一起。

一千多的神仙相,对上两万余头五行恶兽本应都是浩劫的一部分、巨岛上最凶猛的两族,生死相见。

不论胜负,至少能够肯定一点:浩劫东来,消弭了。

即便神仙相能够屠灭了所有怪兽,重掌巨岛,他们还能剩下多少人?还凑的足二百么?五大首领也死掉了四个,剩下一个始终没露面,能不能撑过怪物作乱都不知道……经此一战,神仙相再也不成气候了,就算梁辛回不去了,中土上还有贾添,还有苦修持,还有应承过要回来抵御浩劫的霸王,还有不久就会复出的老叔,神仙相不去中土则已,否则死路一条。

或者,不等那些幸存下来的神仙相去中土捣乱,师兄、老叔他们就会杀来巨岛吧

还在大眼高处的时候,梁辛发力从神仙相怀中夺下小猴子,只是为了不让它落在吕淹那群魔头手中,他从未想过,羊角脆会在‘唤醒怪物’这件事上会有什么用处,没想到就是这头小银环,觉醒‘诛妖’,两次战吼,几乎是用自己的小命,发动了数万五行兽,到最后反倒是它救了自己,救了中土。

梁辛表情轻松,可眼泪又哪还能止得住,就算没修习人间道的魔功,他也是个性情人,难过时自然就会流泪,羊角脆就在自己的怀里越来越冷,甚至已经开始轻轻地打起了哆嗦,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用小猴子换回整座中土,值得了?值得么?值得吧?

其实和‘值得’没有半个大钱的关系,梁辛只是心疼,打从心眼里升起的疼

眼泪滑落,一滴滴落下,摔碎在羊角脆的身上,小猴子还在勉力挣动、伸手,不知是想去帮主人抹泪,还是想要摇手告诉梁辛‘哭个屁呀’。

上空远处的恶战胶着,尸体与鲜血噼里啪啦地不停摔落;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的吕淹,不知何时开始,神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微微皱着眉头,好像在仔细琢磨什么。梁辛却对这些无动于衷,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羊角脆身上。

小天猿的最后一点时间了,梁辛只想好好陪它。

又过了一阵,忽然一声惊呼,从梁辛身边响起,女魔吕淹仿佛中了邪,全没了怨毒之意,目光里尽是仓皇,语气焦急:“小银环要、要死了?快抱来给我看。”

第四三一章 天猿四问

第四三一章天猿四问

梁辛吃惊不小,转头望向吕淹.

吕淹似乎想要坐起来,可才一动就惨叫出声,呲牙咧嘴痛苦不已,费力喘息几下,也顾不上再说些什么,双手颤颤巍巍勉强盘结在一起,静心闭目,片刻后再睁开眼睛,脸色竟红润了许多,一身重伤虽然没什么改变,但整个人却明明白白地多了些生气。

女魔竟然还余力给自己疗伤?

吕淹翻身从地上坐起,又对梁辛苦笑道:“吕淹生机断灭了,我也救不了她,但唤起些力气,让她死之前多出些力气还是行的。”说着,迈步走向梁辛:“快把小猴子给我看看”

心痛、惊讶,可梁辛的脑筋还在,略作诧异就恍然大悟:“你、老实和尚?你和吕淹易鼎了?”

别的都能作假,只有天道无法冒充,要不是和尚‘附体’,吕淹又怎么可能一下子‘活’了过来。

‘吕淹’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吕淹’,忙不迭点了点头……涵禅和吕淹,靠着‘手足’易鼎,互换了身体。

修士想要飞升,最关键之处就在于‘领悟’,只有领悟天道,才能引来天劫,所以,在飞升之后,神仙相手中多出的那一重天道,也和法术、真元没有太多的关系,‘天道’于心,是靠着元神发动的本领,不过通过手诀、咒令的辅助,身心统还能够将‘一重天道’威力发挥得更高些。而且神仙相渡劫后会得灵元洗炼身体,这个过程都是相同的,所有神仙相的身体本就有‘同质’之处,所以和尚与吕淹易鼎之后,勉强还能再发动自己的天道,只是威力大打折扣。

易鼎之后,和尚先给‘自己’疗伤,吕淹生机已断,救无可救,涵禅竭尽全力,也仅是暂时让她多了些活力。

在巨岩顶部,和尚和大银环也见过面,之所以没有施展疗伤天道为它增加活力,是因为银环的妖筋被抽、四肢尽数折断,增添‘活力’只会让它更加痛苦,反而是折磨。

梁辛从未想到过还能靠着‘易鼎’救人,见和尚来了,一下子又看到了些希望,立刻把羊角脆举到对方跟前。

和尚只看了一眼,就点头喜道:“小银环生机尚在,来得及时,来得及时”说完,天道出手

羊角脆身体微微一颤,前胸后背上两道伤口并未愈合,但鲜血立止,本来已经涣散无神的眼睛也再度明亮起来,咧开嘴巴对着主人一乐,旋即两眼一闭脑袋一歪……跟突然死了似的昏沉睡去。

小猴子的两道外伤,是天罚之力造成的,和尚也无力治愈,不过在他的慈悲天道之下,止住了伤势恶化,同时让羊角脆生机大涨,内脏复原,至少保住了性命,只要静静修养,迟早有康复痊愈的一天

呼吸平稳、心跳有力,小小的身体也迅速暖和了起来梁辛长长松了口气,要不是吕淹的身体现在实在腌臜恶心,他真恨不得抱着对方去亲上一口。

救下了小猴子,和尚也欢喜得紧,又来给梁辛治伤,不过小魔头在泥塘突破之后,已经不受天道了,吕淹的‘自生自灭’、神仙相的‘囚困大阵’都对他无效,涵禅的疗伤他天道,对他也没有任何效果。

梁辛摇了摇头,不让和尚再白费力气,问道:“你和吕淹易鼎,到底是怎么回事。”

涵禅支支吾吾,不去理会的问题,想要另找话题岔开此事,可一时又找不到何时的话头,就凭着他的老实性子、简单心肠,哪能逃得过梁辛的追问,没过多久就被梁辛逼出了实情:涵禅虽然决意要帮梁辛消磨‘浩劫东来’,可在见到吕淹的凄惨下场之后,心里终于还是过意不去,就此易鼎,把自己的身体真正送给了对方。

之前与吕淹灵犀时,和尚已经对佛祖立誓,永远易鼎,再不换回来了……在巨岛上的这几年,不管是不是虚情假意,毕竟吕淹对他很不错。

这就是和尚的好人性子了,如果他和梁辛一起进入大眼,在梁辛遇险时他能扑上来舍身挡神通;现下吕淹生机断灭,他也能把自己的身体送给对方,让她继续活下去。

一边说着,和尚完全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肩膀,向后退开了几步。

他的手足木刺就种在肩膀上,一旦拔除了,什么‘易鼎’、‘灵犀’,统统都会作废,和尚怕梁辛跳过来给自己‘拔刺’。

在来之前,贾添曾把‘手足’效用仔细解释给梁辛听过,其中‘灵犀’全无所谓,但‘易鼎’有距离、生死两重禁忌。

在易鼎中,两人一旦离开百里之外,互相之间就再也联系不上,元神自然无法归位,只能‘穿’着对方的身体。二十四个时辰之内,双方若不能联系上,木刺枯萎,就再也换不回来了;

至于生死禁忌就更干脆了,易鼎中,一方身死,体内元神也跟着一起烟消云散……归结到和尚与吕淹,只要现在梁辛身边的‘吕淹’一死,涵禅的元神就会魂飞魄散,在大蟠螭口中的吕淹元神,就永占涵禅的法身,她的性命就算保住了。

两人易鼎,和尚舍身饲虎,吕淹白白捡到一条性命……

涵禅的性子、心肠就是如此,梁辛静静望了和尚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只是问道:“你现在还有多少力气?”

见梁辛没提到‘拔刺’,和尚挺高兴来着:“还能在坚持一会,要做什么?”

梁辛伸手向上指了指:“送我出去,去海边。”

涵禅苦着脸摇头:“怕是坚持不到,至多我能把你们送出大眼。”

梁辛一笑:“那就先上去,有什么事先等回到岛上再说”

和尚痛快答应,也不管大眼高处神仙相和五行兽正在激烈厮杀,拉起梁辛就向上飞去。吕淹身体的力量,是被疗伤天道强行激发的,不管用不用力,每过一刻就会衰减一份,想走就得赶快行动。

大眼四壁光滑全无攀爬余地,梁辛又不会飞,就算是全盛时,也休想能够跳出去,要不是和尚易鼎‘赶来’,他永远也没有离开的机会。

而且和尚还及时救下了羊角脆,他把自己的身体送给了吕淹,却也真格救下了梁辛主宠,梁辛当然不会去怪他什么。

不过,凭着小魔头‘胳膊肘永远向里拐’的性子,也决不会听任和尚的身体被吕淹占据,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得帮涵禅把身体弄回来。

可事情到了现在,也变得异常麻烦了,和尚施展天道,让吕淹的身体暂时恢复了力气,凭着梁辛现在的力气,倒是有可能趁其不备突然拔掉吕淹身上的木刺,让两人各自归位,但是这么做,归位后的吕淹身体有力,非立刻把梁辛和小猴子活撕了不可;就算吕淹不撕他们,他们也没法再离开大眼。

按照和尚现在的估计,等把他们都送出大眼,吕淹身体中暂时唤起的体力也就差不多消耗殆尽了,但那个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灵穴,空间距离恢复正常,大眼外距混沌海中的蟠螭相隔远超百里,易鼎双方超越了‘手足’的有效范围,两人没法再换回来……

梁辛一时找不到好办法,干脆也不再乱想,有什么事情都等离开大眼再说吧。

两人一猿腾空而起,开始一段飞得很快,但越到高处就越慢,‘吕淹’皱眉咬牙,残余体力迅速消减,要是和尚自己,说不定早就放弃了,可在自己手里还有一人一猿,说什么都要拼命坚持下去。

飞了好一会,两人进入‘战场’,在大眼的中上位置,两群怪物仍在厮杀,神通光彩煌煌烈烈,一团团鲜血不停爆起,浓重的血腥气与刺耳的惨叫声纠缠在一起,冲得人头脑眩晕,胸口翻腾不已。

本来除非‘禁时’,否则五行兽是不能离开灵穴的,否则会被岛上的环境影响立刻发狂,神仙相也不用非得迎战,只要迅速后退,把怪物们引出大眼,这一仗就不战而胜。但是百年前就进入大眼的那批精锐死了个干干净净,外面的神仙相压根就不知道大眼中还有一群五行怪物,更无从知晓怪物出去会发疯的特性,在他们以为,这一仗在外面打、在里面打也全无区别。

梁辛与和尚的运气还算不错,在他们穿越战场时,因为有‘吕淹’在,所以神仙相不袭击他们,而梁辛怀里还抱着小银环,五行怪物也没有发难,恶战双方不仅没来阻拦、攻击,反而都小心让出了道路……只可惜和尚天性胆小,不敢唤过‘手下’来帮忙,若吕淹体内元神是梁辛的,早就吆五喝六地指挥手下来带他们飞出去了。

穿越战场、直入出口,进到泥潭一路向上,梁辛始终一言不发,任由和尚苦苦坚持、拉拽着,他自己则全身放松,尽可能多恢复一点力气……过了不知多久,梁辛周身都是一轻,已经随着涵禅一起钻出了泥潭,落足实地。

巨岛上曙光初透,正是黎明时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灵穴大眼被毁,巨岛上有一道异常古怪的天象:龙云。

一道长长的乌云,贯穿整座苍穹,仿佛阎罗王以地府元魂为墨,在天上狠狠画了一笔。这道乌云也并非凝滞不动,而是好像一条巨蛟,缓缓摇摆,随时都会扑击下来似的

梁辛感知特殊,一到地面上就觉得心惊肉跳,总觉得这条龙云好像要跟自己为难……

所幸,虽然天现异象,对巨岛到没什么实质影响,岛上还是老样子。

涵禅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选了个距离大海最近的方向,拉起梁辛继续施法低飞,可充其量也就飞了十余丈,他就再也坚持不住,一头栽落在地

梁辛赶忙扶住他:“还好?”

和尚脸上的肥肉都累得簌簌颤抖,连咧嘴的力气都没有了,断断续续地回答:“暂时还死、死不了,可气力再也没有了,剩下的…你自己走。”到了现在,吕淹体内唤起的余力彻底被榨干,现在的这具身体,与和尚易鼎前没有了丝毫区别,再无法稍动。

梁辛没理会和尚的话,翻手把‘吕淹’背在了身上。

他的体力也早都消耗殆尽,从五行兽苏醒到现在,前后加起来充其量一两个时辰,靠着这会功夫,又哪能恢复,自己走都吃力,何况巨岛上时时刻刻都有怪风吹拂,他背起和尚也没能走多远,就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梁辛苦笑不已,坐在原地喘息了会,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再度上路,忽然又停止了动作,皱眉望向前方,远处一头大天猿正在迅速靠近。

大猿强壮,但因少了一只右臂,动作显得有几分笨拙,在它背上,还负着一只巨大的、织锦包裹而成的包袱……不多时,独臂大猿就来到梁辛身前,静静凝视了他一阵,伸出爪子指向‘吕淹’,问梁辛:“为何救她?”

这件事可不是几句话能够解释清楚的,梁辛应道:“内情麻烦得很,总之,我不是救她,吕淹必死无疑。”

独臂大猿也没再去追究详情,只是点了点头,又问:“猴儿谷是什么地方?”

“中土上,大山深处,另一脉火尾天猿的集居之地,四季如春。”

大猿的目光柔和了些,提出了第三个问题:“你杀了十三个丑八怪?”

梁辛还记得‘十三’之数,对方又提及猴儿谷,梁辛就大致猜到,独臂猿应该和大银环碰过面了,摇头应道:“不止十三个,全算上,一千三百也不止,可惜只喊道十三,后面再喊银环听不到了。”

独臂猿的神情终于松动了,低头沉思了片刻,第四问:“你要去哪?”

“海边。”

大猿独臂舒展,架起了梁辛:“我送你去,你怎么杀的丑八怪,还有…猴儿谷。”说着,带上梁辛、‘吕淹’和小天猿,向着巨岛边缘纵跃而去

冲出泥潭的时候正值拂晓,等梁辛抵达巨岛边缘时,已经是子夜时分了,巨猿放下梁辛,跟着肩膀一抖,又把背上的织锦包裹放到他面前:“里面是银环,你把它葬在猴儿谷。”

梁辛略略皱了下眉头:“何必我去葬,你跟我一起回去,亲手去葬它不是更好。”

“我还有事,不能跟你回去。”这一路上,它已经听梁辛说了前因后果,知道神仙相被五行兽打得凄惨,它要回去再召集同伴,趁着这个机会去添一把力,彻底灭掉岛上的‘仙人’

梁辛何尝不明白它的意思,当即摇头阻止:“当初天猿没跟着银环造反,现在也不会听你的号召。”

独臂猿露出了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有天猿响应最好,没人理我,我就自己去……一定要去的。”说完,又小心翼翼地伸出独手,轻轻摸了摸犹沉睡的羊角脆的头顶,最后对着梁辛认真说道:“多谢。”随即转身离去。

梁辛目送大猿离开,直到它彻底消失于视线,这才拎起包袱,转回头对着背上的涵禅道:“记得我一句话,无论何时,都不可再与吕淹灵犀……”手足木刺能够灵犀,但也只是心语,不是读心法术,只要这一方不去与对方沟通,另一方便不知他的动向。

话没说完,梁辛就闭上了嘴巴,吕淹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地,虽然还未死,但早就陷入昏迷了,五听封闭,现在和尚根本听不到梁辛的话,当然也不可能再去和吕淹灵犀。

梁辛伸出手指,在自己的胸口上画了起来,随他手指所过,胸膛皮开肉绽,鲜血泂泂涌出,‘画了’一阵,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大小银环和‘吕淹’,纵身入海

第四三二章 功德圆满

第四三二章功德圆满

吕淹在和尚身体中,和尚身体坐在大蟠螭嘴里……

本来已经等死了,没想到和尚这么实在,‘脱袍让位’,真把身体给了自己,虽然这副身骨和自己的神仙体魄没法比,但终归也是经过天劫洗炼的,吕淹捡回了一条命,心情也好了不少,不过升仙梦碎的怨毒仍在。

吕淹从来都是只看别人犯错,不觉自己不对的性子,现在能继续活下去,也全不想是就是因为自己贪心、自负,才让大眼毁灭、拖累了岛上两千同伴。

巨岛上、大眼内,发生的所有事情她都亲身经历,对岛上神仙相的处境她也清楚得很,按照她的估算,到了最后,岛上的仙家还是能打胜这一仗的,但也会元气大伤,能幸存下来的,不会超过两百人,成不了什么气候了,所以她也不打算再回岛上去。此刻她正盘算,要如何利用和尚的身份,返回中土、捣毁灵穴,让整座世界来给自己的飞仙梦陪葬了。

吕淹指挥不了蟠螭,没法离开中土,不过她也不着急,对和尚的本事和自己的法身状况,她心里有数,梁磨刀根本没机会靠近大海,迟早死在岛上,蟠螭永远也等不来他,终归还是会带着自己返航中土。

正得意的时候,身外忽然传来一阵颤动,明显,大蟠螭游动了起来,与她共处于蟠螭口中的小黑蛇也变得异常兴奋,忽忽叫着,围着她跳来跳去,似乎是有什么好消息要说。

蟠螭不会这么快就放弃等待。吕淹能想到,既然它不是返回中土,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梁辛跳进混沌深海,被大蛇发现……女魔精明万年,惟独做错了两件事:一是不该误信梁磨刀;二则是只断掉了那头大猿的一只右臂,却绕过了它的性命。

万一真是他们回来了,就算涵禅遵守承诺不再要回身体,梁辛也绝不会容自己再活下去……其实梁辛已经脱力,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可要命的是,这条大蟠螭只听他的话。偏偏现在她人在大蛇口中,根本无路可逃。

吕淹眉目狰狞,她想不通梁辛怎么可能还能再回来,而更让她又惊又怒又憋闷、甚至还有些委屈的是,自己‘本已死了’,老天保佑让她遇到一个糊涂和尚,又‘活了过来’,结果却是一场空欢喜,这算什么?哄小孩子玩么?这可比让她直接死在大眼底下还要更难受万倍

唯一的办法、或者说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凝聚所有的力量,在梁辛被救入大蛇的时候拼命一击。既然死定了,干脆谁也别活。

吕淹狞笑,深深吸气,调运和尚身上每一分力量,凝聚于双手之间。同归于尽的机会只有一个,这具身体才刚刚‘穿’上,神通法术还无法纯熟运用,倒是靠着蛮力飞扑强攻,成功的机会更大一些。

过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蛇口中的震动终于停歇了,即便吕淹一生见过无数凶险,心志坚定无比,此刻也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凝力的双手不停沁出冷汗。可等了一阵,大蛇却并没有要‘开口接人’的意思,就连身边的那条小黑蛇也安静了下来。

吕淹忽然想笑,自己多疑了。或许不是梁辛回来了,只是大蛇等烦了,活动活动身体吧否则的话,大蛇早就该把梁辛含进嘴里。女魔看不到蛇口之外的情形,她不知道,梁辛就在蟠螭面前,之所以大蛇没急着‘开口’,是因为它在看画,梁辛在自己胸口上的画的画……

在上岛前,梁辛与秃脑壳约定,返程时只要跳进大海就可以了,蟠螭自然会来接应。但是梁辛的入海处,并非当初登陆的位置,距离蟠螭甚远,而且他手上没有了黑鳞,生怕堕海后对方察觉不到自己,因此自刺胸口,让身上带了浓浓的血腥味,借以吸引蟠螭。

而重要的,他也判到自己一进蛇口,吕淹就会撒泼拼命,凭他现在的力道,可挡不下和尚身体的全力一击,所以他干脆以指为刀,在自己胸口刻了一副画。

蟠螭口中一片寂静,见大蛇之中也没张嘴,吕淹悄然松了一口气,紧张、僵硬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了些,却不料,就在她越来越笃定是自己‘多疑’的时候,一道滑腻的绳索,于毫无征兆间,突兀缠绕上来,把她死死困住,绳索力量之大,甚至比着普通的嫦娥劲力还要更强些,靠着和尚的身体全无挣扎的余地,更可怕的是,这一道‘捆仙索’中,阴阳两股力量交济共生,时而烈焰灼烤,时而阴冷入骨,无法言语的痛苦,直接折磨到她的元魂深处

蛇口中哪来的绳索,困住她的,是蟠螭的蛇信。

跟着蛇口大张,混沌海中的清透玄光透入,梁辛背着包袱、抱着小猴、手里还搀了个胖女人,一股脑地摔进蟠螭的嘴里,秃脑壳拧着身子就冲上前来,二话不说,‘棒棒棒’三声,先和梁辛撞了三下脑袋,跟着又调转身形,想和羊角脆去‘撞头’,可随即又见对方昏迷不醒,它又赶忙一甩脑袋,收了势子,以免打扰小猴子。

梁辛哈哈大笑,再看到被蛇信困住的‘和尚’之后,他脸上的喜色更加浓厚了……

涵禅醒了。

睁开眼睛,周遭昏黑,一时间还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正狐疑着,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醒了?感觉怎样?”,随着说话,眼前闪出梁辛笑呵呵的脸膛。

涵禅勉强笑了下:“还能怎样,这具身体不成了…咦?”话还没说完,涵禅就发觉不对劲了,心神转动,四肢用力,从‘地上’一跃而起,低头仔细查看,自己的身体不再是那个垂死的赤luo胖妇,又变回和尚,自己‘归位’了

再看周遭,不远处两颗獠牙耸立,脚下长长的蛇信蜿蜒,分明就是蟠螭口中,身边有满脸开心的梁辛、犹自沉睡的小天猿、转来转去的秃脑壳,唯独没了上仙吕淹,老实和尚全不明白怎么回事,愣愣望着梁辛。

不久之前,‘吕淹’被绑,梁辛带着和尚回来,事情也就变得再简单不过,梁辛不理‘吕淹’声嘶力竭的怒骂,就当着吕淹的面,替她和涵禅拔除‘手足’,让他们各自归位,最后又对着秃脑壳嘀咕了几句,小蛇会意,呼呼大叫着传讯蟠螭,蛇信一卷,直接把吕淹吞进了肚子……

梁辛也没隐瞒,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最后笑道:“啥事都是我干的,你在佛前立誓,佛祖真要罚也是找我,和你没关系。”

吕淹惨死,现在连把骨头渣子都化没了,涵禅就算追进大蛇肚子里去也找不回了,只有坐在原地苦笑着不停摇头……从头到尾,梁辛不曾向和尚提到过一句、他把自己身体让给女魔会引出的恶果。涵禅和尚就是这幅性情,梁辛不想去说、也没必要去说那些事情。

小魔头把和尚当了朋友,废话不必,做事就是了。

涵禅显得有些无精打采,自己琢磨了一会,凑到梁辛跟前,怯生生地问道:“要不,我给吕淹念段经,超度超度吧?”

梁辛失笑:“你想念就念,不用问我。”

涵禅点了点头,盘腿坐好正要念经,忽然又低呼了一声,指着梁辛的胸口:“你、你又受伤了?”

梁辛胸口血肉模糊,伤口横七竖八,看上去着实惊人,可要是再端详,隐隐约约地好像是一副图画。这可是梁辛的得意之作,当即笑道:“皮肉伤,不碍事,你倒是仔细看看,看得出我画的是啥不?”

老实和尚认真辨认了一阵,试探着问道:“捆…捆人?”

梁辛点头大笑:“差不多是绑和尚。”

梁辛在自己胸口刻了个小人,又在‘小人’身上刻了几道乱七八糟的线条……笔画虽然简单,可意思却明白得很,大蟠螭就是看懂了这幅七扭八歪的画,才在接应梁辛前,先把‘吕淹’绑了个结结实实。

巨岛事情了结,梁辛先后受了几轮重伤,险些连小猴子也搭了进去,但结果总算圆满,不仅捣毁了大眼灵穴,还引出了两群怪物的恶战,几乎把‘浩劫东来’彻底消弭,此行成就远超当初的预期。要是计算功劳的话,贾添能当得一半,‘护身符’算计周全、‘手足木刺’神奇,这才让梁辛有了发挥的余地,要是依着梁辛最初的想法,早就死在巨岛上了。

神仙相为了增强战力,屠灭老弱天猿,不惜让火尾天猿一脉就此灭族,造出了数万接近大宗师战力的怪物,结果到了最后,不仅没能指望上它们,反倒被五行兽反噬,遭受重创……残忍手段、机关算尽,反误了自己的性命,不知道岛上的那场巨变算不算得天意。

若不是天意,那就算是梁磨刀、小银环替天行道吧。

蟠螭潜游,返程中土一路上梁磨刀都在笑,怎么跟怎么,自己就做成了这么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还就越想越想不明白了……与去时一样,回航之旅仍旧是一片昏暗,不知过了多久,梁辛周遭猛震。大蟠螭盘身摆尾,裹挟着汹涌大浪,从深海中直冲水面,腾空千丈,同时张开大嘴,蛇口中的两个人只觉得阳光刺眼,先是一愣,随即大喜欢呼,蟠螭把他们送回了中土海域。

而且还不是混沌海的边缘,早在四天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混沌大海,现在它所处的这片海域,正是上次梁辛摆弄黑鳞,引来蟠螭、大家初次见面的地方。

梁辛始终没耐心、像干爹被困土坤腹中时那样靠着数数来估算时间,由此时间也显得愈发漫长。其实大蛇的速度着实惊人,从巨岛游回到这里,也不过才用了二十余天的功夫。

至此,这一趟巨岛之行真正功德圆满

小猴子也早已苏醒了过来,虽然还没什么精神,但气血运转通畅,活动也无妨,彻底复原指日可待;和尚本来就没受伤,自不用说;倒是梁辛,一身重伤想要痊愈康复还早得很,体力几乎一点都没恢复,不仅如此,因为体力严重不足,身上的皮肉外伤也痊愈地极慢,现在他胸口上的那幅‘画’还栩栩如生着。

梁辛自己盘算着,返回中土后要去小眼修养,若是在外面,只怕等小汐老死了,自己也未必能恢复一半。

进入中土海域,剩下的路途也不用再请蟠螭护送,梁辛主宠由老实和尚带着,飞出蛇口,躬身拜别大蟠螭,一旁的秃脑壳在海面上噼里啪啦地乱跳,挡在大蟠螭和梁辛等人中间,替‘祖宗的祖宗’把梁同类的大礼道谢全都收下了。

虽然是分别之际,但小蛇倒挺开心,它知道自己这次帮上了朋友的忙,由此异常兴奋,大蟠螭的目光也异常罕见地带了几分笑意,蛇颈轻摆,示意梁辛不用鞠躬磕头地那么客气。

记不清第几次了,梁辛又开始后悔,没把青墨的那两颗麒麟蛋带来。

魔头、神仙、天猿和水怪,几个怪物凑在一起,热热闹闹地道了个别,大家就此分别,梁辛等人谨守晚辈本分,暂时留在原地,一定要蟠螭先走,他们才敢再离开。

蟠螭对这些人间礼仪全不在意,事情办完了就走,带上秃脑壳一起,巨大的身形摇摆开来,向着远处游弋而去。

眼看着即将消失在视线之中,和尚才直起了腰,问梁辛:“咱们去哪?”

梁辛分辨了下方向,手指西方笑道:“当然是返回中……”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已经游走的大蟠螭猛地掉转身形,速度陡然加快百倍,仿若一道金色闪电,劈开水面转眼又冲了回来,巨大的身体层层盘绕,把梁辛等人小心护在了中间。

随即,大蟠螭昂头,发出一声威严咆哮。吼声之中裹蕴妖元,激荡起幢幢巨*,直冲苍穹

和尚被突如其来的巨变惊得六神无主,紧紧抓住梁辛的胳膊,连声追问:“怎么了,怎么了?”

梁辛则神情凝重,就在蟠螭怒吼之际,他也察觉到不妥,灵觉震颤不休,正有一群厉害人物从远处赶来。

大蟠螭就是发现了异常,这才又转回来,护住了他们。

片刻后,本来海面上本来温暖湿润的空气变得寒冷、干燥,灵元暴躁,一道道人影从天际现身,闯入梁辛的视线,直到千丈外才止住法术。

粗布陋衣,长发披散,周身伤痕,眼窝空洞,神情冰冷,苦修持。

苦修大致五十余人,赶来后散开阵型,把蟠螭和梁辛一起围在了中间,为首的仍是梁辛见过的那个健壮中年男子。

梁辛只觉得口舌发干,上次在皇宫,苦修持就已经误会自己是贾添的帮手,现在自己身边又跟了个货真价实的光头神仙相……苦修嫉恶如仇,穷尽万年都在追杀神仙相,这次一现身就摆出动手的架势,接下来会怎样再明白不过,只是梁辛想不通,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梁辛深吸了一口气,对苦修首领说道:“浩劫东来确有其事,但其中内情复杂,给我片刻功夫,我都能解释清楚。”

苦修首领对梁辛的话没有一点反应,只是一挥手,沉沉地对着随行众人传令:“杀。”

随他谕令,所有苦修同时动手,轰杀梁辛等人

苦修持,从来不会去听别人说什么,他们觉得神仙相该死,觉得帮神仙相的人也该死,该死的人,就不用活着了……

第四三三章 便依着你

第四三三章便依着你

自苦修持与老实和尚截然相反,却又殊途同归。

涵禅是心软得一塌糊涂,不分善恶,对好人善对坏人也善;苦修是刚直到无以复加,却也一样不分青红皂白,觉得该死之人他们就要杀

梁辛苦笑不已,相比之下,苦修比着和尚好像还更要‘混蛋’些。

苦修全部出手,必杀梁辛一行人。蟠螭暂时没动反击,而放声长嗥,身躯接连猛震,重重妖元弥漫开来,周遭海水翻涌而起,转眼化作一道水华天幕,笼罩住众人,抵御苦修强袭。

梁辛心里着实有些气恼,恨苦修不讲道理,都欠一顿狠打……但是他倒也不算太担心,这一仗看似凶险,其实大可不用打,就请蟠螭再‘含’了自己与和尚,潜入深海离开便是了。

他们置身于大海,别说只是几十个苦修,就算对方是一队神仙相,也未摸得到大蟠螭的尾巴尖。

梁辛连比划带说,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秃脑壳,后者很快会意,呼呼怪叫着去请‘祖宗的祖宗’张嘴、逃走。不料大蟠螭却无动于衷,任凭蟒蛇怎么跳怎么叫,它都没有任何回应,巨大的头颅微微向前探出,目光森严,死死盯住前方,如临大敌。

片刻之后,大蟠螭身上的金鳞忽然开始急促震荡,传出一片‘哗哗’的脆响,大蛇蕴势凝力而它注目的方向,只是一片空气,根本什么都没有。

和尚、羊角脆、秃脑壳尽做狐疑状,彼此对望,全不明白大蛇究竟现了什么,唯独梁辛在略作寻思后,猛地想起一件事,随即脸色骤变苦修手中,还有一头精擅于隐形之术的神鸟,冰鸾。

果然,随着蟠螭金鳞鸣啸,冰鸾自海面现身,引颈出声声嘹亮啼鸣,振翅化作一道长弧,直击蟠螭蟠螭则闷声不响,身体摇摆开来应向强敌。

冰为水化形,这头冰鸾本身也是水行仙兽,与蟠螭一样,在大海的环境里,只有加成不受影响,两头仙兽相争,比拼的就是修为、道行、身体和力量

几年前,流连道宗的蛤蟆引海攻击乾山,仅一个六步中阶不到的修士,就搅得大海沸腾,何况现在,两头中土世界中最顶尖的水行仙兽在海中生死相搏……幢幢巨*轰荡耸立,数足以湮灭大城的漩涡旋转咆哮,整座汪洋变得四分五裂,倒映的天空仿佛也摇摇欲坠。

见有‘人’还敢和‘祖宗的祖宗’为难,秃脑壳勃然大怒,忽忽怪叫个不停,绷着身子就要向蟠螭与冰鸾的战团里冲,幸亏梁辛手疾眼快,及时伸手捉住了它的尾巴尖,把蛇拉了回来。两头巨怪的恶斗,凭着秃脑壳,别说参与,就是靠得稍近些,也会立刻被搅碎。

才刚抓回蛇,头顶又传来‘嘭’的一声闷响,保护众人的水华天幕轰然炸碎大蟠螭要全力应付冰鸾,再没有余力来维持妖法,天幕失了根基,变得脆弱不堪,转眼功夫就被苦修的法术攻破。

击碎天幕,苦修领脸上也不见一丝喜悦,仍是那副冰冷森严的模样,伸手向着梁辛一点,下一刻,数十道神通轰到眼前

大蟠螭被拖住;和尚虽然是神仙相,但全不会神通,手中天道也无法做攻敌之用;秃脑壳和羊角脆就更不必说了,唯一能指望的,就只剩梁辛在返程这二十几天里,积攒下的那一点点体力。

全没有其他的办法,梁辛只能咬牙抓起同伴,再度施展身法,于苦修的强攻里游走、闪避

重伤之躯,又能坚持多久?开始的时候还算从容,但是充其量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后,脱力前的种种感觉尽数重演……面前苦修的阵势,比起大眼深处的神仙相精锐合击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可自己他精疲力竭后,一切也就变得毫无分别了。

以前胡乱琢磨时,魔头想到过,自己可能死在神仙相手中、死在贾添手中、死在正道、死在傀儡甚至死在妖女琅琊手里,却从没料到,自己竟会被苦修杀掉

心浮气躁,气喘如牛,还有一阵阵眩晕,分不清是天在转还是自己在转,与其说是在拼,倒不在‘等’,等着灯枯油尽、等着被苦修的神通彻底湮灭。

突然,梁辛的背上,传来一串啪啪地轻响,跟着身体一轻,裹着打银环的织锦包袱碎了。银环碎尸滑落入海。虽染累到干呕恶心,梁辛也还是能确定,自始至终自己也不曾有被苦修的神通击中,背上的织锦包裹不是被苦修打碎的。

织锦自己裂开,就只有一种可能?——法随身灭。织锦的大天猿,死了。

即便身处危局生死一线,梁辛也还是忍不住心疼了一下。而接下来,远处正与冰鸾苦战的大蟠螭,也蓦地传来一阵痛苦嘶吼……眼看着梁辛无力反抗、必死无疑,苦修领带领着三个高手弟子,赶去两头水行仙兽的战团,帮冰鸾一起合击蟠螭。

苦修领也是嫦娥境修为,自身战力就算比不上两头仙兽,也相差得不会太远,他们一出手,大蟠螭立刻支持不住,连遭重创。

梁辛无能为力,他最后的体力现在也消耗殆尽,再维持不住身法,翻滚着向海面下摔去,苦修们当然不会就此收手,其中四个人联手唤起一道粗大雷霆,向他猛轰而至

梁辛再无力闪避了,眼前雷光乍起,也只能闭目等死,不料一直被他拉在手中的老实和尚忽地怪叫了一声,猛地将其甩脱,而和尚自己却仿佛头怪鸟似的合身扑出,用自己的一副身骨,死死地挡住了那道凶狠雷光。

和尚的本事不行,身体比起普通的神仙相却毫不逊色,挨这一记狂雷,应该还死不了,但痛苦难免、重伤难免。

法术轰鸣,涵禅惨呼,梁磨刀目光里一片血红,苦修持的身影也变得恍惚起来,仿若魔鬼梁辛气炸了胸肺,诅咒般的嘶哑怒骂:“我若活,你们都得死”

死前的恶骂。

可是,任谁都不曾想到,就在梁辛嘶嗥出口的瞬间,一阵大笑声从不远处响起:“便依着你,他们都得死,一个也活不成”

笑声同时,一条身影突兀出现在梁辛堕入大海之前伸手拉住了他

贾添现身。

梁辛又累又气体力耗尽之下面内伤势尽数爆五脏六腑中仿佛都长出了刀子,疼得他脸上筋肉乱跳,神智也模糊了许多,要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谁。

贾添侧头望向梁辛,千万碎片凑成的脸孔上,正凝聚出一个完整的笑容:“莫不是傻了吧,要琢磨一阵才认出来我来,我长得很普通么?”说着,伸手一引,把后背焦糊重伤昏厥的老实和尚也拉到身边,问梁辛:“他就是你说过的那个神仙相朋友,老实和尚?”

他说话的时候,苦修持的神通不停,向着他们狠狠轰来,但无论多么声势浩大的攻击,在攻到贾添身外十丈处都会突然消散,法术化作袅袅青烟,法宝无力跌落大海。

海面上的苦修全都经历过皇宫恶斗,人人识得贾添,只不过上一次,贾添表现得跟个废物也差不多,全靠金龙和傀儡保护,而这一次,不见他唱咒施法,就那么束手而立,任凭苦修如何出力猛攻,也无法伤他分毫……

贾添出现的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见到此人,梁辛就知道自己和同伴的几条性命暂时保住了,至少不会死在苦修持手中,由此,魔头也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贾添的语气轻松得很,笑着说道:“上次分别后,我就一直留在附近……我可也没想过你还能活着回来,不过心里也存了份侥幸一你回来了呢?干脆,我就在这里等上几个月吧。”

他的话听上去‘顺理成章’,但梁辛却逮到了一个‘破绽’,当即反问:“怎么,你觉得我回不来?”

在梁辛启程赶赴巨岛之前,所有人都明白这一趟行程的险恶之处,但是所有人也都觉得梁辛能够安然回来,毕竟他的身法、战力都已臻至化境,就算办不成差事,至少逃回来问题不太大。

而且贾添为了以防万更为他准备了‘护身符’和‘手足神刺’,并明言不想他死在别人手里。可贾添现在又说,没想到梁辛还能够活着回来一前一后,两下里可就有些对不上了。

贾添哈哈一笑,没去回答梁辛的问题,只是轻描淡写地带了句‘这其中的缘由回头再说’,跟着又指向苦修持:“我在这里等你,你也知道,等人怪无聊,所以我把行迹泄露出去,引这些苦修过来打打时间,没想到,苦修刚来不久你就到了。”

不久前皇宫一战,苦修持败退而去,但也将既是傀儡之主、又是神仙相的贾添列做头号大敌,苦修持固执己见,贾添则心狠手辣,双方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贾添最近一直守在这里,有带着冰鸾的苦修持精锐在附近出没也毫不奇怪。

当然,凭着贾添的本领,他要真想隐匿行迹,苦修持又怎么可能找到他,除非是他自己估计泄露行迹……这些苦修持,都是冲着贾添来的,结果大蟠螭出海时绽放气势,把他们都引了过来,梁辛也是他对头,身边还跟了个神仙相,对苦修而言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杀掉就是了。

梁辛费力地笑了笑,自己的确有这样的‘运气’,总是能赶上些‘大事’,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灵觉里一阵混乱,旋即只见三条‘墨龙’从天海尽头现身,快若闪电,直直冲入苦修阵中

相见欢,三道。每一道都比着梁辛在中秋恶战时、对付的万人大阵还要更强猛,苦修持猝不及防,被巨力贯穿入阵,所有挡在‘墨龙’线路前的苦修,全被彻底打碎,血雾弥漫立时伤亡过半。

三条阵力猛袭之后,隆隆巨响不停,又有十余条‘墨龙’狰狞而至,彻底封锁住苦修的所有退路

巨变突现,梁辛不禁剧烈咳嗽起来,断续道:“这些人…能不能不杀?”

梁辛险些就死在苦修手里,对他们自然也带了几分恨意,但苦修持自罚其身替世人赎罪、自剜双目强留在世上只为消弭浩劫,也着实让梁辛佩服不已。

虽然挨了打,好在自己这边没闹出人命,梁辛想试着劝下贾添,放对方离开。反正他欠贾添不知多少‘人情’了,也不在乎再多一桩。

“我若活,你们都得死……这是你刚刚对苦修喊过的,我就是听了这句话才出手的,纯粹是给你帮忙。现在你又想放他们?别想了,不可能,我既然动手,就不会再剩下一个。”贾添呵呵地笑了起来:“不过,归根结底,我还是听你的话才杀掉他们的。杀人的是我,人命帐是要记在你头上的。你不想他们死?他们却因你而死。是不是很有趣?”

两句话的功夫,在场的苦修持,除了修为最高的中年领,其他人尽数丧命此刻,一道道‘墨龙’狰狞摇摆,此起彼伏,围住最后那个领轰杀不休

梁辛皱起了眉头:“是你引他们来的,我不过适逢其会,你自己想杀人,少拿我说事。”

不用问,结阵相见欢的傀儡是贾添埋伏在远处的。他故意把苦修引来,又岂能不事先布置一番,所有来到深海的苦修,谁也别想再回去了。

贾添没理会梁辛的反诘:“你猜一猜,如果刚才你不喊那句‘你们都得死’,我会不会出手救你?”

苦修领是嫦娥高手,全力动下战力惊人,在一道道相见欢强袭下虽然被动、狼狈,但也还能再坚持一阵,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梁辛见他还能应付,暂时放下心来,应道:“这个事我倒有点把握,你不容我死在别人手里,也一样会把我救下来……不过刚才我可不知道你就躲在旁边。”说着,魔头笑了,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咱俩亲戚一场,当我求你,放过此人。”

“你能回来,我意外得很,不过也的确高兴,高兴之下就打定主意,帮你做一件事情,只要你不让我自杀,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说他们都得死,我就出手了。就一次机会,你已经用过了……”贾添继续笑道:“明白了?简单得很,我会救你,我也想杀苦修持,这两件事都是我要做的。刚好你也要说杀苦修持,这下省事了。可是,如果你刚才要没说那句‘都得死’,然后再请我放人,我一定答应你。”

说完,停顿片刻,贾添又对梁辛道:“只替你做一件事,你说杀,我就杀了;现在你又说放,我不必听你的,苦修我看着碍眼,不放”

梁辛大怒:“什么帮我做一件事,都是你自己说的……”

后面的怒骂还没出口,大海中陡然传来一声大响,冰鸾振翅而出

蟠螭是灵物,之前被冰鸾和苦修联手打得苦不堪言,后来见局势逆转,立刻拼出全副力气拖住冰鸾,使它无法去救主,以求让那些‘墨龙’轰灭苦修领。

冰鸾无奈,拼着受了蟠螭一击这才摆脱纠缠冲上水面,快若一道炫光,突破‘墨龙’封锁,飞向苦修领负。

苦修领知道今天已经一败涂地,也不无谓送死,纵身端坐冰鸾背脊,向着远方急遁而去,冰鸾是神鸟,度一绝,由它背负着逃命,就算阎罗王也追不上

贾添却都懒得去看他们一眼,而是对着梁辛诚恳点头:“是真的,我的确打定主意,要帮你做一件事。”说完,扬手将一片毫不起眼的叶子扔进海中,木叶遇水而长,顷刻化作一条巨舟。

贾添把梁辛等人都扔进舟里,说了句:“我去去就来,稍等片刻。”跟着身形一震,化身一道弧光,竟向着度天下无双、且已飞到海天连线处的冰鸾追了下去……

第四三四章 硕大棺木

第四三四章硕大棺木

苦修首领坐在冰鸾背上,依旧面无表情,想要回头去再看敌人一眼,不料脖子才刚刚一动,在他耳边就响起了一个懒散的声音:“你想找谁?我么?”

纵然心思早被自苦手段磨练得坚硬无比,苦修首领还是禁不住大吃一惊敌人怎么可能会跟在自己身旁……冰鸾神速,天下无人能及,就连阎罗王追不上。

贾添追得上。

贾添欢笑,扬手,在苦修首领耳边轻轻一拍。

往日重伤已然痊愈,而‘大眼幻术’、‘傀儡咒井’两项巨**术的压力也先后卸下,现在的贾添,全盛、巅峰

即便苦修首领有嫦娥大力,又经却上千年的自苦锤炼,却仍敌不过耳边传来的那一声合掌轻响。

血雾弥漫,苦修首领尸身炸碎,魂飞魄散

苦修惨死,他身下的冰鸾长声怒啸,倏然停止急冲之势,双翅乍开盘转回身,与贾添在空中对峙,随时都会发动全力一击。

贾添也没再出手,静静高悬于半空,背负双手,目光阴沉着,与冰鸾对视。

而片刻之后,冰鸾的气势竟越来越低迷,天生灵物,对危险的探知远超修士,凝神与贾添相对,很快就发觉到了对方的可怕。神鸟眼神中的仇恨、愤怒不再,唤作畏缩、恐惧,双翅缓慢收拢,想飞却又不敢离去。

也许是‘山天大兽’的关系,贾添诛灭苦修毫不留情,但对仙兽却网开一面,见对方退缩也就作罢,低声笑道:“快滚快滚。”

冰鸾如逢大赦,再不敢高亢啼鸣,低低地呜咽一声,转身就逃。

大海中,蟠螭也受伤不轻,不过性命无碍,仙兽性子骄傲,不愿梁辛见到自己的狼狈模样,也不再打招呼,沉入深海就此离开,秃脑壳也急匆匆地追着去了……

贾添追杀苦修首领,一去一回,前后加起来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返回到绿叶幻化的巨舟,对着梁辛一摊双手,示意在场苦修一个不剩,最后逃去的中年首领也被他诛灭,说道:“你当苦修是好人?分不清善恶的好人,可比着坏人还要更可恨,更误事。”

跟着贾添就此岔开话题,目光明显兴奋了起来:“,你这一趟经历到底怎样?”

苦修尽丧,梁辛谈不到多心疼,但着实有几分懊恼,现在自己也落尽贾添手里,反正也没什么活路,也不用再跟对方客气什么:“没心思跟你废话,老子要睡觉”

随即,再不理会贾添,抱着羊角脆,躺倒在巨舟内……梁辛自己也没想到,精疲力竭之下,一会功夫,居然真就睡着了。

梁辛醒了,被吵醒的。

乌云盖顶,连串紫弧从云中穿梭延展、狰狞而舞,惊雷接连炸碎在头顶

梁辛才刚刚醒来,全不知道身边的状况,一睁眼先看到重重雷暴劈裂苍穹,第一个反应就是又遇**力强袭,当即脊背用力一跃而起,跟着发觉小猴子和老实和尚都还安好,心里立刻踏实了,许多扬声问和尚:“怎么回事?”问话同时,举目向着周围望去,发现自己这一行人仍在海上,正搭乘着贾添用绿叶幻化的巨舟。

身边同伴都在,唯独贾添不知去向。

天空里雷电翻腾,海水也在不甘长嗥,幢幢如山巨*,就那么突兀地从海面上拔出,于顷刻间成形,又在刹那里崩塌,冥冥中的恶力涌动,惹疯了整座大海

巨舟在大海中东摇西荡,小猴子从东摔倒西,又从南滚到北,口中吱哇乱叫,不过叫声里倒没什么仓皇,相反,好像它还挺开心来着。老实和尚猫着腰跟在羊角脆后面一个劲地追不停地喊着:“银环小心,小心……”

涵禅全副精神都放在羊角脆身上,根本没注意梁辛已经醒来,更没听到他的问话。

天海浑浊,一场罕见的大风暴,但其中并无灵元震荡,梁辛很快也就明白了,不是敌人强袭,只是自然之怒罢了。以梁辛现在的修为,早都不再把海上风浪当回事了,彻底放下心来,一把揪起正从自己脚旁滚过的羊角脆,笑骂道:“老实呆着”说话时又把身形一晃,躲过跟在小猴子身后撞过来的老实和尚,另只手伸出去,抓住了和尚的肩膀。

和尚这才看到梁辛,立刻惊喜道:“你醒了?现在还好?身体恢复了没?”

在跃起的时候,梁辛就已经发觉,自己的重伤几乎痊愈,精力和体力尽数恢复,全身劲力充沛现在就算对上贾添,他也有一战之力。

梁辛先点了点头,应了句‘我全好了’,跟着又问道:“你怎么回事?为何不给自己治伤?”

在抓住他的时候,梁辛明明白白地感觉到,和尚还带着一身重伤……和尚好歹也是神仙相,要不是重伤在身,又哪会抓不住一头小猴子。

这倒奇怪了,和尚手握疗伤之道,随时可以治疗自己,可到现在居然还背着一身重伤。

和尚如实回答:“贾添说不喜欢见有人在他面前施展天道,不许我疗伤…不过我没事,倒是你、你的伤,全都是贾添治好的。”

梁辛冷晒:“没事,你现在就给自己疗伤,他要找麻烦都有我挡着。”说完,散出灵觉,搜索附近,这次仍旧没能找到贾添,梁辛略显纳闷,又问道:“贾添不在这里?他去哪了?”

和尚扬手指天上:“风暴起时,他好像挺高兴的,钻进乌云里去了。”梁辛有些发愣,举目望向压在半空的乌云,凝神端详了半晌,终于发现,在一道道紫弧闪烁中,恍惚有个人影挥舞大袖来回穿梭,似乎在和闪电追逐嬉戏,正玩得开心

在梁辛找到贾添的同时,贾添也发觉了梁辛,从乌云中问道:“醒来了?睡得还好?好家伙,你这一觉睡了三个月还要多些。”梁辛吓了一跳,自己是初冬时分从仙界返回中土,大眼之行耽搁了三个多月,一场大睡又过了一季……此时已至盛夏,算算时间,师兄、义兄他们差不多也快回来了。

梁辛暂时没去多想仙界同伴,在船上回答贾添:“托你的福,也多谢你帮我疗伤……乌云里,好玩么?”

贾添哈哈一笑:“百无聊赖,打发时间而已,以前有时会这样,最近这万多年都不曾这样玩耍了,刚才看到这场风暴不小,一时兴起就钻了上来,要不你也上来试试?”梁辛对‘没事干找雷劈’不感兴趣,摇头拒绝。贾添也不勉强,人影一闪从乌云里返回船上,上上下下打量着梁辛,目光里满满都是欢愉,连连点头,显然对自己的疗伤手段颇为满意。

梁辛也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体太强,一旦受了重伤就会极为麻烦,就算有青莲岛仙草和二哥帮忙,也休想在百年里恢复,能让自己在短短三个月里彻底痊愈,放眼中土就只有贾添一个人能办到。

可就是因为贾添帮自己疗伤,梁辛也就更觉得纳闷了,问对方:“你不是要杀我么?为何又救我?”

“救你自然有救你的道理,这个一会再说。”说着,贾添笑了起来:“给你治伤的时候,看到了你胸口上的画…画的不错,就那么抹掉了太可惜,我自作主张,在伤口里洒了些朱砂,把那幅画变成了纹身……”

还不等梁辛说什么,贾添就翻手取出了一面铜镜:“你自己看看,挺有些气势。”

贾添随身带着的东西都不是凡物,映出梁辛胸口的新‘纹身’,秋毫毕现,异常清晰……小人、乱线,绑和尚。

梁辛又气又笑,伸手就去搓胸口,贾添也不拦他,只是摇头道:“没用的,我融进你伤口的朱砂,是用蟠龙血炼成的赤焰砂,除不掉的,就算你把胸口的皮肉撕掉,再长出来时,纹身也还在。”

碰上这种二百五事情,梁辛也实在不知道该说点啥了,贾添则一拍额头,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梁辛道:“这个东西给你,险些忘了。”说着,轻轻抖了下自己的乾坤袋,‘咚’的一声,将一物扔到了甲板上。

黑黝黝地一口棺材,体积硕大,足够四个梁辛并排躺进去,不知什么材料制成,在‘漆皮’上隐隐有玄光流转。

梁辛语气不善:“什么意思?”

贾添声调玄虚:“五千年还是八千年前…具体时间记不太清楚了,南疆深处显出天劫征兆,我本来还有些奇怪,老天爷改脾气了么,连南疆的蛮子都能破道飞仙了?千里迢迢地赶去一看才知道,破道渡劫的,原来是一具紫金尸魁,本来我还道这种怪物只存于传说,没想到居然被我撞见一头活的。”

说着,贾添搓了搓手心,笑了起来:“你也知道,那些飞升的,只要被我捉住,就别想成功渡劫,紫金尸魁也不能例外,不过这种怪物也着实了得,濒死反扑下,也让我受了不轻的伤这口棺材就是他当年修行时,以尸气凝结阴山玄木炼化而成的,着实难得,算得上天下一等一的宝贝…其实我拿来也没用,不过是觉得此物珍贵,也就保留下来了,现在送给你了。”

说是送给梁辛,但却并交到梁辛跟前,而是推给了老实和尚,示意和尚替他收好。

就算再怎么神奇,这也是口棺材,何况梁辛的功法与此物也全不搭边,倒是青墨、大司巫他们见了一定会喜欢。

贾添罗里罗嗦,却没有一句正文,梁辛早就开始模棱眼珠子了:“送我棺材,用来给我盛尸体么?”说着,抬手把小猴子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体内劲力流转,冷笑着说:“谁躺倒里面,还不一定。”

羊角脆郑重点头,附和主人。

贾添却咳了一声,摆手笑道:“谁也躺不进去,这口棺材里面,有人了”

梁辛闻言一愣,伸手搭住棺材盖向旁边一推,随即又复愣住,骑在他脖子上的羊角脆也低低地呜咽一声,翻身跳到棺材旁边,圆溜溜的眸子里水雾氤氲,很快开始吧嗒吧嗒地地掉眼泪……棺材中躺着的,是他们从巨岛带回来的大银环。

屠灭苦修、梁辛昏睡之后,贾添又把散落海中的银环碎尸一一捞起,拼凑整齐,置入了棺中。

而木棺神奇,有‘愈合尸痕’之效,现在的大银环体态完整,块块碎尸都已经完美接合,连一丝疤痕都没有,不仅如此,尸体上已经腐烂的地方也都重新长好,平躺于棺内,神情安详,面色红润,仿佛睡着了一般。

梁辛对着银环尸体长身而躬,随即扣好棺盖,又对着贾添正容施礼:“有心了,多谢你。”

贾添挥了挥手,全不当回事。

梁辛也不再去矫情,又伸手指向和尚,对贾添道:“涵禅伤的不轻,要用天道疗伤。”

可这一次,贾添却毫不退让:“我不喜别人在我面前施展天道,他敢疗伤我立刻杀他。你如觉得能拦下我,大可试一试。”

梁辛皱眉。

泥塘中的突破,让魔功身法暴增,梁辛自忖能和已经恢复颠覆的贾添一战了,但是‘能一战’和在恶斗中护住同伴周全完全是两回事,贾添是疯的,不顾自己安危全力击杀和尚这种事他也的确能做得出来。

见两个人要为自己打起来,涵禅吓坏了,赶紧迈步上前,结结巴巴地劝解。

“不过,”贾添先前说的决绝,可是很快又把话锋一转:“让和尚疗伤的事情也不是没得商量。”

贾添帮大银环收尸这件事做得极好,又让梁辛‘全无斗志’了,不想和他去打,见他语气松动,当即追问:“怎么说?”

贾添伸手拍了拍和尚的肩膀,对梁辛说道:“你昏睡的这段,和尚把岛上的事情和我说了。在细节上,我还有些想不通的地方,你原原本本和我说清楚,我就让和尚给自己疗伤,绝不再为难他。”

和尚讲故事的本领不是一般的差劲,好在贾添了得,就算涵禅说得颠三倒四,他也还是能理清大概的脉络和经过,但是有许多事情都是梁辛自己去做的,涵禅也不清楚,贾添更无从得知。

贾添的条件不算苛刻,梁辛痛快答应:“有什么不清楚的,你问吧。”

贾添却摇头道:“先不用问,你就把巨岛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给我讲一遍。”说着,甩动右臂,向着半空用力一挥,天上乌云立刻崩散,露出湛湛晴空,而翻腾汹涌的大海,也突然安静下来,浊浪退散,换而碧波轻漾。

不见唱咒、施法,就只一挥袖子,猛烈风暴消散无形,转眼间风平浪静

“安静了许多,说吧。”贾添靠着船舷座下,同时对梁辛也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下说话……

第四三五章 臭棋篓子

第四三五章臭棋篓子

巨岛之行,本就是梁辛生平办得最最得意的一件事,当下也毫不隐瞒,坐在贾添对面,从登岛煞时开始,一直到大蛇生吞吕淹,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足足用去了几个时辰。

在梁辛讲述经历的时候,贾添并不插口,目光里始终饱含笑意,唯独在听到击毁灵穴大眼,他的眼神有过一瞬狰狞,此事是他的心结所在……

所有的事情说完,贾添开口问道:“和尚带着你从大眼里返回地面,岛上天象可有什么异常?”

要不是贾添提起,梁辛几乎都将此事忘记了,当时又一道‘龙云’横插苍穹,映在目光里着实有些惊人,曾一度让梁辛觉得心惊肉跳,不过天象虽然古怪,对巨岛倒没有实质影响,既不曾打雷也没有下雨,只是看着吓人,仅此而已。

贾添点了点头,将此事放在了一边,又道:“你把陷在泥塘里的事情,再说一遍。”

为了假装无力,所以抑制本能,苦苦坚持了二十余天,最终得以突破,不仅身法大进,更惊人的是自那之后,梁辛的身体就再不受天道影响了若非如此,他早就被吕淹的‘自生自灭’擒杀,根本到不了大眼底部,哪还会有后面的连串事情。

到了现在,梁辛自己对这次突破也还糊涂得很,全然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干爹早已辞世,师兄远在仙界,有关‘魔功’功法梁辛无人可问。

不过贾添洞悉天道,心思卓绝,或许还真能想通其中的道理,是以梁辛再说过有关泥塘的经历,就势问他:“这次突破你怎么看?”

贾添摇了摇头,开始皱眉沉思,过了半晌才再度抬头,他的目光也恢复了清明,显然想通了什么,却没急着去解释,而是反问梁辛:“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梁辛最烦贾添这份矫情劲,但毕竟功法、突破是自己的事情,自己总得先有个‘说法’才好:“泥潭里,我是和本能斗,算起来是自己打自己,我打赢了自己,由此对身体的控制也更上层楼,可我想不通的是,怎么会就此不受天道……”

不等他说完,贾添突然笑了起来:“和本能斗,就是自己打自己,这句话说得不错。不过…在泥塘中,你打的那个只是自己么?不止吧。本能是什么?而真正的关键是,本能,是从哪来的?”

梁辛先前也只想过,和本能斗就是和自己斗,却从未想到‘本能’二字究竟从何而来。

‘百无一用’也好,五神变小罗刹也罢,都是领悟天道的绝顶高手,抬抬手就能抹杀千万生灵,可杀人容易,想要修改本能却难,即便他们强大如斯,也挡不住凡人害怕时会瑟瑟发抖、紧张时会言辞结巴……这就是本能,与生俱来,和本性相辅相成,不容改变也没得改变。

若再向上追溯,本能也算是一种‘天赋’,它是天道赠予,是天意使然。

贾添停顿了片刻,见梁辛大概想通,才又继续道:“你的情形,其实不是克服本能,而是控制了它,本能本来是天意在你身上的体现,现在,你把它掌握在了自己手里,明白了?”

梁辛还有些懵懂:“就是我控制了本能,就是打败了天?”

贾添吓了一跳,失声笑道“打败了天?这四个字是不是也有点太大了?你充其量是从老天爷手里,真正抢回了自己的身体。赢下本能之后,你就是你了,和老天再没有一点关系,由此,你也再不受天道了。”

老魔头创出的身法,是用本人的神智去协调本能的动作,以求本能和潜质发挥到极致。这个过程,在不知不觉里,就已经将不由人控制的‘本能’,加入了人为的干预。

换个说法就是:魔功身法的修炼,其实就是让本人参与进来、是把只能由天道控制的‘本能’,变成*人和天道一起去控制。

‘本能’就仿若一辆马车,车夫是老太爷,但是修炼魔功之后,梁辛也变成了车夫之一,开始老天爷合作,一起驾车。

而梁辛在泥潭中的突破,也可以看做,他在和老太爷抢夺车夫的位置,最后老天爷‘一怒下车’,梁辛彻底掌控了马车。

从此,梁辛就是‘梁辛’了,他存于天地间,却和天地再没了一丝瓜葛

若是归于境界之说,在泥潭中的那一场‘本能’之争,其实是‘天下人间’的突破,就连老魔头将岸也未曾想到过至于梁辛自己,更是懵懵懂懂。

贾添对着他合掌一揖:“恭喜梁磨刀,再度突破魔功,你才是真正的天上人间。”

小魔头苦笑,或许自己真的是突破了……不过现在看,最大的好处也只是从此不怕神仙相手中的那一重天道了,可现在‘浩劫东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重好处也没了太大的用处。

贾添能明白梁辛的心思,猛地把笑容一敛,摇头道:“绝不止于此,你的本领已经突飞猛进,只是你还不知道罢了。”

梁辛立刻来了精神:“还有什么本领?”

贾添坐直了身体:“先说一个简单的,”说着,他的神情略显踌躇,似乎有些不知该怎么措辞,寻思了片刻,突然捏起了一个手诀,七柄紫色长剑突兀现身,直刺梁辛

梁辛的反应何其迅捷,何况他以前就被贾添偷袭过,心里始终加着几分警惕,低吼声中身形暴退,避开飞剑奇袭后势子又猛地一转,飞扑强敌。

‘来不及’、‘想不到’都对贾添无效,不过梁辛还有一身霸道劲力,还有一道鬼魅身法……但是在距离贾添身前三丈时,梁辛怒吼一声,又突然卸去力量,止住了冲击的势子。

贾添的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老实和尚的光头上,梁辛再有寸进,涵禅便性命不保。

和尚两眼使劲向上翻,想去看贾添按在自己头顶上的手,偏偏他的双目倒长,一翻起来目光古怪到无以复加……

贾添的语气还是那么懒散,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摇头道:“你这人,心肠太软,要对付你太容易了。”

梁辛目露凶光:“你把和尚放了,咱俩正经拼一场,别总是偷袭偷袭偷袭,你累我也累”

“我不累。”贾添回答得挺实在,随即又摇头道:“放了和尚,你现在也不是我的对手。”

小魔头冷晒,可还不等他说什么,贾添就抢先开口:“刚才我唤出的,一共八支神剑,不是七支,不信的话,你问和尚。”

和尚也是神仙相,眼力不错,而他先前所处的角度又好,有些费力地对着梁辛点点头:“好、好像是看到一支剑在你背后一闪……太快,没看太清楚。”

涵禅是绝不会骗自己的,梁辛暗中吃惊,若真如他所言,面前七剑、背后一剑——自己此刻就应该是个死人了,贾添偷袭在先,跟着又收了法术,放过了自己?贾添脑子有病?

贾添哪知道梁辛的腹诽,继续道:“你现在还差一些,真要放手一搏,你没活路。”

梁辛仍维持着扑击的姿势,戒备道:“刚我背后还有一剑,那你为何不刺?”

“我刺了啊,一点没留手”说着,贾添笑了起来,放开了和尚,呵呵地笑了起来:“明白了?不是我饶你,而是神通于你无害,一碰到你的身子就化作青烟,你没察觉到罢了”

贾添说完,又一挥手,与半空中凝束灵元化作一方法印,问梁辛:“你要不要再试试?”

梁辛犹豫着,伸出左手:“打这只是手,别打身体”

话音刚落,空中的法印绽放出一蓬黑色光芒,来势奇快,正中梁辛伸出的左手正如贾添所言,神通才一碰到梁辛的皮肤,立刻消散再无杀伤可言,梁辛甚至连一丝感觉都没有。

梁辛霍然大喜,泥塘的突破之后,自己的身体不仅不受天道,就连法术神通也难伤他分毫几乎同时他又想起一件事,自己在大眼深处,小天猿第二次战吼刚过时,曾被神仙相的一道金色巨剑法术当胸击中,旋即五行兽造反,神仙相开始大乱,当时自己还以为是敌人撤散了法术去应付怪物,现在想来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而是自己的身体神奇。

越琢磨也就越开心,不知不觉里梁辛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不过才刚笑了几声,忽地又‘哎哟’惊呼,神情也变得懊恼不已。

不怕神通道法,任凭敌人轰杀,只当清风拂面可他先前不知道这次突破带来的好处,更没想到身体竟连法术都不受了,在对付神仙相和苦修持的时候,还上蹿下跳左躲右闪,几次都差点把自己活活累死,干脆都是白忙活了……不得不说的是,他身法也还真进步了不少,除了那道金色巨剑之外,在强敌围攻下,愣是把所有打向自己的神通都躲开了。

要是‘挨’上几下,也就不用贾添来提点了。

挨打、逃窜都是以前的事情,这一次突破,效果神奇如斯,还是让梁辛打从心眼里乐了起来,再和贾添说话的时候,底气也不知不觉地足了许多:“不受天道、不惧法术,那我…这天底下,岂不是没人能在伤我了?”

“我一猜你就会这么想,做梦吧”贾添又坐了回去,说道:“神仙相手中的那一重天道就不用说了;而天下间所有的法术,能够凝聚灵元、幻化神通,表面看上去与规则无关,可实际,只要是能成形的法术,或在咒法中,或在手诀内,必有暗合天道之处,否则灵元又岂能为修士所用?你这次突破,破的是规则,所以只要是规则之下的手段,都对你无害了。不过,在规则之上,又是什么,你可曾想过?”

梁辛就知道自己脖子之上骑着个猴,哪想过规则之上是什么,眨巴着眼睛摇头。

“是力量。规则是由力量衍化而来的,如果没有力量,规则连狗屁都不是,你突破的是规则,却不是力量……听不懂没关系,最关键的地方就是,天道、法术都对你无效,要打杀你,就只能用力量,最简单,也最纯粹的力量。”说话时,贾添扬起一拳,打向梁辛。

贾添的拳头去势不快,意思再明白不过,是要梁辛来和他实实在在地对上一拳。

梁辛最不怕的就是和别人比力气,当然不会拒绝,抬手,全力,挥拳。

玉石双煞、星魂夺力、奎木狼中老蝙蝠的四成蛊元、五神变小罗刹的两成修为、仙界恶土的洗髓炼体……此时梁辛毫无花哨的一拳,便是中土大宗师梦寐以求的境界;

贾添,由十位仙魔尸体而来,经鲁执秘法炼化,他就是猴儿谷的大眼,不仅法术通玄,力量也深不可测。

两人对拳,双拳交击中肉眼可见一蓬气浪从双拳之间升腾,转眼扩散开去

气浪甫一入海,以巨舟为心激起一圈巨*,向着四下里疯狂退去,海浪被双拳中散出的劲力越推越高,转眼千丈,一直消失在天海尽头。若从天空鸟瞰,现在巨舟所在方圆数百里的海水,已经塌陷成窟,远远低于周边海面。

片刻之后,远处传来闷雷般的海水轰鸣,气浪消散后,外面的海水开始倒灌回来……可是,即便如此浩荡的声势,也没能遮掩住在梁辛拳头中一声‘啪’的脆响指,指骨断裂。

小魔头全力尽出,还是没能抵住贾添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拳。中指一断,梁辛的拳力难续,而贾添拳上的力量,犹如排山倒海般汹涌而至

梁辛大惊失色,幸好贾添现在还无意取他性命,劲力一吐即收,没再趁势攻下去,就此收回了拳头:“明白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手指刺痛,梁辛的神情很不好看,但还是缓缓点了点头,认真道:“明白了,我不是你的对手…我没想到,你的蛮力也如此了得。”

贾添咳了一声,无奈而笑:“想岔了跟我没关系,我想你明白的是,现在能伤你的,就只有力量,最简单、最直接、也是最原始的…蛮力只要力气大过你,你就完了。所以以后你要小心,遇到大力之人,记得躲远些。”

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伤药,扔给梁辛:“先把断指固定好,再敷药。”

贾添的伤药了得,一敷上去,疼痛顷刻消失,换而一片清凉,说不出的舒服,梁辛动作麻利,很快处理好自己的伤指,随后一点没客气地把药瓶揣进自己兜里……治好了手指,梁辛开口道:“蛮力比我还大的,也就是你了吧?你的意思,要我以后躲你远点。”

贾添却又复摇头,很有些古怪地说了声:“不见得,不见得。”随即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你突破之后,身法猛增,身体也不再受天道和法术,这些本领都是小道,真正的好处……你还没发觉。”

梁辛‘啊’了一声,一时间也顾不得去琢磨贾添明明是要杀自己,为何还这么耐心的提点个不停,脱口追问:“还有好处?是什么?”

贾添没急着回答,而是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反问梁辛:“你会下象棋么?”

象棋自古有之,梁辛自己没玩过,但是开饭馆的时候看过别人下棋,‘马走日象走田、车走直路跑翻山’这些基本规矩也都懂得,当即点了点头。

贾添目光一喜,居然真的挥手,摆出了一副棋来:“来来来,杀一盘”

梁辛暂时也不多问,耐下性子,勉为其难摆好了棋子,结果刚走了五六步,贾添就哈哈大笑起来:“梁磨刀,你是个臭棋篓子”

小魔头想笑又想骂,翻起怪眼瞪他:“我能把棋子捏碎了,算不算本事?”

第四三六章 规矩之外

第四三六章规矩之外

贾添又笑了几声,似乎是觉得梁辛太‘臭’,下起来太无聊,他也不再走棋了,而是突兀说道:“这天下所有生灵,都是棋子。天地就是这幅棋盘,而天道,就是象棋里的规矩了,不管你是车马相仕,什么都好,只要是棋子,就全得按照规矩来走。你也不例外,一样是个棋子……就当你是个卒子吧。”说着,伸手向着棋盘上的一只卒子敲了敲:“以前,你一次走一格,过河前只能竖走,过河后威力大了一点,可以横走了……可不管怎么走,你都得按着规矩来。你在棋盘上,你在规矩里。”

贾添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笑意:“可是泥塘突破,你‘夺’回了自己的身体。你还是一只卒子,不过却变成了一只只听自己‘命令’的卒子,你还在棋盘上,但你已经不在规矩里了……这盘棋的规矩,管不到你了,你大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为什么卒子一次只能走一格?因为象棋的规矩如此;你不受规矩,只要你愿意,你一步可以走两格。”

“只能进不能退?那是别的卒子。象棋的规矩管不到你这颗卒子,你想进就进,想退就腿。”

“羡慕车么?人家车一次可以跑上一路,谁当杀谁,是盘中的大将,卒子不起眼,只能做炮灰。别的卒子都羡慕‘车’,唯独你不用,你想当车,那你就是车;你想当马,那你就是马。”

“下棋是为了什么?为了赢。”

“怎么赢?想办法杀了对方的老帅。”

“为何要想办法?因为象棋有象棋的规矩,大家都得按部就班,老实巴交地去走棋。只有你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说到这里,贾添探手,拿起一枚还没走动过的卒子,斜插大半座棋盘,直接砸在了对面的红帅上。不是普通的‘吃棋’,而是指尖灌力,用手上的卒子,把那颗‘老帅’彻底砸碎:“这盘棋不用下,你就已经赢了”

砸毁老帅之后,贾添把手里的卒子扔给了梁辛:“还是那句话,你是卒子,你在棋盘中,可你已经不在规矩里。关键是,你现在还以为,自己仍在规矩里,还当自己是以前的那个卒子,一步一格,有进无退,拼命想过河……能听懂么?我说的,你若能领悟,才有资格和我一战。”

说完,贾添就此收声,舒舒服服地靠在了船舷上,举头望天,再不去看梁辛一眼。

梁辛死死盯着手中的‘卒子’,凝神思索……他一动不动,可他的‘情形’,却无时无刻不再变化着。

前十天里,梁辛的皮肤、头、甚至眼中流露出的目光,都在一点点地黯淡下去,老实和尚的眼力也不错,很快就看出了他的变化,和尚的神情也越来越忐忑,梁辛变得越来越‘黯’,就说明他的生机在不停枯萎,这样下去,整个人迟早会‘枯死’

差不多第六天的时候,涵禅再也等不下去了,突然跳起来冲向梁辛,想要打断他的冥思,可在他们身边还有个贾添,老实和尚哪能冲得过去,他才刚刚一动,就被贾添按住了。

贾添摇头笑道:“莫急,这是他的造化”

和尚费力挣扎着,少见地怒道:“妄言造化会是这样?”

贾添才不把和尚的叱喝当回事,好整以暇地应道:“再正常不过,他要真正突破,就得弄明白‘在棋盘中,却不再规矩里’,不过这个道理也不是那么好懂得,他想弄清楚,就得按部就班的来。”

说完,停顿片刻,也不去理会和尚再说什么,贾添又继续解释道:“若我没猜错,他现在光想着‘不在规矩里’,不知不觉的,自己也就离开了‘棋盘’。泥塘经历后,他就真正掌控了自己的皮囊,身随心动,他心思不在‘棋盘’,身体当然也不在人间,生机渐渐沦丧,再正常不过”

贾添的道理玄之又玄,和尚哪有心思去深究,只是一个劲地吼道:“那他会死一没能悟道,就死了”

贾添冷晒:“哪能没点风险,值得再说…万一没死呢。”

和尚挣不脱贾添的控制,再怎么着急也没用,只能眼看着梁辛一天天的变‘黑’、变‘黯’、变得死气沉沉……直到第十天,梁辛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肤迅恢复‘光泽’,不多时,整个人的精神都饱满起来贾添见状,‘哈’的笑了一声:“好得很,回来了,心思回来了,人也回来了,不会死了”

可梁辛并没有就此清醒,继续沉思着,而接下来的十天,他的身体又有了古怪变化……身体生机勃勃,但整个人又变得僵硬起来。

虽然不像第一个十天里那样眼看着一点点‘枯萎’,但也渐渐的,越来越不像个活人,反而愈像座石头雕像。

眼看着梁辛又要变成‘活死人’,和尚又开始着急,可怜巴巴地望向贾添:“这又是怎么回事?”

贾添仍轻松得很:“他的心思回来了,可还是没能想明白那个道理,现在应该是‘人在棋盘中,也在规矩里’,所以身体越来越硬,所有的‘规矩’都被他背到身上去了,不变成石头像才怪”说着,随手掂起一颗棋子,扔向梁辛。

棋子是木头的,打在梁辛身上,竟出‘梆’的一声响,如中顽石。

梁辛全无反应,但羊角脆勃然大怒,吱吱叫着跳起来就去抓贾添的脸,贾添吓了一跳,赶忙把家伙抓住,塞给了老实和尚:“你要不想让它死,就把它抱稳,别让它胡闹。”

老实和尚死死抱住猴子,又指了指梁辛:“他的身子…真、真好像石头,怎么会这样。”

贾添笑答:“这个说起来太麻烦,总之还是那句话,他身随心动,心思突破,也是对身体的洗炼,他有什么样的心思,就会有什么样的身体”

……

第三个十天,梁辛又起变化,而这一次,变化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神情。

本来已经僵硬如木石的身体,缓缓松动,逐渐恢复弹性,神情也越清透、生动起来,贾添在旁边看着,目光里满满都是喜色,大力拍着巨舟甲板哈哈大笑:“好了。好了。他在破‘规矩’,卒子在棋盘上,却不在规矩里”

直到第三十一天正午时分,‘啪’的一声,手中那枚棋子爆碎,梁辛抬头,望向贾添。

贾添的眼神异常明亮:“怎样?”

梁辛点头,起身,对贾添长身而揖:“要多谢你。”

身随心动,当梁辛真正明白‘棋盘中、规矩外’的道理之后,他的身体也得以再度洗炼,至此,这一次突破才真正完成。

突破的,不止是魔功,还有他自己……或者说,老魔头将岸传下的‘天下人间’,在执念破道之后的下一个境界,就是以魔功为引、为序,引导魔头成为天地间真正的另类

可能连老魔头将岸自己也没想过,‘天下人间’真正的大用处竟在于此……

梁辛对贾添的那一声‘多谢’,自肺腑。魔功虽然神奇、自己的机遇也属难得,可要不是有贾添这个洞悉天机的高人从一旁点化,只怕他永远也没机会成为那颗‘张牙舞爪、随心所欲的卒子’。

贾添居然难得的郑重起来,千万碎片再度聚拢,凝成一个肃穆表情,认真还礼:“恭喜梁先生。”

梁辛用三十天去领悟的,只是自己的魔功心的,不是什么登天大道,所以在心境上不会有丝毫变化,被贾添的一声‘梁先生’喊出了一后背鸡皮疙瘩,笑道:“别,还是喊我名字吧。”

贾添却正色摇头:“你有资格与我一战,当得‘先生’两字。”

梁辛神情一下子兴奋了起来,望着贾添:“一战?现在?好啊。”

不料,就在他声音落地,凝神备战之际,对方的神情忽然‘崩碎’,所有‘碎片’又各行其是,同时语气里也恢复了先前的懒散:“你觉得,我这个人傻么?这次我要真想和你动手,也犯不着先给你疗伤,再给你讲道理,让你脱胎换骨、战力暴涨吧?”

说完,也不等梁辛回答,贾添又呵呵地笑起来:“我做了那么多事,是因为……它们”说着,贾添伸手,向着天空一指。

梁辛循着他指点的方向望去,略显疑惑:“这个、到底是什么?冲我来的?”

天空之中,一重重乌云从四面八方滚荡而现,正接连、融合在一起,此刻已经隐隐成形,乌云相接后的形质也特为怪异,并非满铺天空,而是串成一条长链……龙云

虽然还没完全成形,梁辛已经明白认出,这条龙云与他在巨岛上见过的那一条,完全相同。

空中不止龙云,在另一个方向上,层层赤色光芒绽放,每次红光闪烁后,都会出现一片火红色的古怪霞云,乍看上去,像极了神凤掉落的长翎,‘古怪霞云’越来越多,从天际徐徐向着巨舟所在的方向飘来。

天显异象,梁辛呆……而且,这次面对龙云时的感觉,也和上次有所不同。

在巨岛上乍见那重诡异天象,梁辛觉得心惊肉跳,打从骨子里去抵触它,不过在当时,‘龙云’摇摆着‘身体’,仿佛要择人而噬,但并不针对自己,或者说,龙云无视于他的存在;

可是这一次,梁辛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从龙云中散出的森然敌意,它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另个方向上的那些‘凤翎霞云’也是如此。

两处怪云都与天劫有些相似之处,可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它们比修士的飞升劫要更可怕得多。

梁辛能明白,两重怪云应该会是两重劫数,但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应劫?干爹的魔功是‘人间道’,本来就不该有劫数一说,即便退后一步去说,就算有劫,也犯不着一次来俩吧,怕一个打不死他么?

龙凤成劫,还在凝聚,尚未成形,可气势已经牢牢锁上了梁辛,现在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待劫数成形后,也会突现在他头顶,逃跑全无用处,还不如呆在原地省些力气,凝神备战。

这个时候贾添开口了:“你去巨岛捣毁大眼,主要是想先断了那些仙道怪物的大梦,逼疯他们,不过在你心里,也存了份恶心我的念头吧?”

也不容梁辛承认或者否认,贾添又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所以,有件事我没告诉你……真大眼虽然枯萎脆弱,可它到底是阳极灵穴,是有天命护佑的,伤了大眼之人,要遭劫数反噬。”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那道龙云:“喏,就是它了,这重劫数唤作‘逆鳞’,灵穴就是中土世界的逆鳞,你把它毁了,就应上这重劫数了。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毕竟,中土的格局已经被鲁执修改过了,巨岛大眼荒弃,所以由它衍生出的劫数,也不会太过分,威力上也就和大五行灭绝差不多吧,如果你没有泥塘突破,差不多会死在‘逆鳞’上,现在你又迈上了个新境界,应该能应付得了。这个劫数我没告诉你,本来也是想恶心你一下的……千辛万苦捣毁大眼,从无数仙道怪物手上逃得性命,费尽力气爬出大眼化境,结果抬头一看,天上还有道劫数等着你,哈哈,我一想到你当时的表情,就觉得有趣。”

梁辛明白了,为什么贾添把自己从苦修手中救下时,会说‘没想到你能回来’。

逆鳞劫数,威力与大五行灭绝相若,就连老叔都险些在五行劫中魂飞魄散,凭着自己以前的修为,自然也没法度过‘逆鳞’。

梁辛侧目,斜忒贾添:“你不是说,不容别人伤我,一定要亲手杀我么?”

贾添皱了下眉头,似乎觉得梁辛提了个傻问题,不过也还是耐心解答:“你看,这个事情是这样的,我是大眼,所以我就是中土,你死在中土世界的劫数上,就是死在我手里,这是一回事,我不想别人杀你,但‘劫数’不是别人,它是我啊。”

随即,贾添又把话题拉回来:“看你能活着回来,我意外的很,不明白你怎么可能逃过‘逆鳞’,后来问过老实和尚,这才大概明白,你根本就没应劫”

事实的确如此,大眼被毁,巨岛上空龙云横跨,但这重劫数并未落下来,魔头得以安然逃脱。

说到这里,贾添停顿了下来,意思再明白不过,要等着梁辛来问他‘为什么当时龙云没打我’,不料梁辛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

梁辛也纳闷,可就是不问,反正不是憋死你就是憋死我,没啥大不了的。

第四三七章 禁忌之道

第四三七章禁忌之道

等了片刻,还是贾添先憋不住了,干脆也不等梁辛了,咳嗽了一声,自问自答:“为何当时逆鳞劫数不曾为难你呢?原因简单得很……因为你突破了。”

这个说法古怪,梁辛忍不住问了句:“怎么说?”

“魔头将岸当得惊采绝艳四个字,悟出了‘执念破道’的法子,找到了天道破绽……不过,天下人间的功法虽然玄奥,但也只有在施展魔功的时候,你们才能算是天道的漏洞。不用魔功的时候,在天道眼中,你们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贾添不是将岸弟子,但他的心智通天,尤其对天道的了解远超所有人,这番评论说的头头是道,梁辛也不禁地点头。

见梁辛应和,贾添显得挺开心,继续说道:“但是我先前可想不到你还能再度突破。泥塘突破让你脱胎换骨,从那时起,你就是天道的漏洞了,与是否施展魔功无关,你自己,就是个漏洞,不再受天道管辖,所以你从大眼中爬上来的时候,‘龙鳞’劫虽已成型,可它看不到你,它找不到人,就没法打……或者说,它不知道该打谁。”

说到这里,贾添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连念叨了几遍‘有意思’。事情的确有些好笑,但梁辛此刻哪有心思去咧开嘴巴乐一乐,径自追问道:“那‘逆鳞’现在怎么又来了?还有,那些霞云又是怎么回事。”

“逆鳞暂且放一放,先来说说它们,”贾添收敛笑声,向着天空另边的‘凤翎霞云’一指:“中土格局方整、乾坤明朗,天道规则也格外清晰事万物皆在其中,出了什么样的状况,相应就会有什么样的天道来制裁。将岸以执念破道,找到了天道的漏洞,你们这一脉魔头弟子也都成了天道的‘漏网之鱼’,的确,没有任何一条天道能管辖你们,可你们不知道,在重重天道之中,还隐藏着一重‘禁忌之道’。一旦有人悖逆了所有规则,不受天地约束,便会触犯到这重‘禁忌道’”

“刚刚说过,将岸创出的天下人间,只有在施展的时候才能成为漏洞,平时你们都还是普通人,所以不会引动‘禁忌之道’,或者换个说法…你们的功法虽然特殊,但本人还在规矩之内,是不会引来这道劫数。可你突破了,你成了张牙舞爪、随心所欲的卒子,禁忌之道也随之而来”

“但是,你这孩子浑浑噩噩,在巨岛上的突破也不明不白,明明已经晋升了全新境界,自己却还不知道,愣是没能领会新境界的含义……所以那时你所处的位置也不清不楚、模棱两可;所以还是不能真正触发禁忌道;所以这重天道下的劫数始终未至;所以我才要点醒你、让你真正迈入你应在的境界……”接连四个‘所以’之后,贾添长长吁出了一口浊气:“皇天不负有心人,我这番辛苦没白费,总算帮你把禁忌道给惹来了”

“那些好像凤凰翎羽似的霞云,就是禁忌道下的劫数,唤作‘涅槃’之劫。它的威力么……我不知道。”贾添一摊双手,略显无奈,跟着又把话题一转,拉回到‘龙云’上:“你真正突破、也因此悖逆了天道中所有的规则,这才引来了‘涅槃’劫数,而天道相通,先前始终没能找到你的‘逆鳞’,也随之而来。哈哈,我刚刚恭喜你,其实不是因为你成功晋升,而是恭喜你成为中土第一人……第一个同时要渡两重大劫数的人这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大事,我给你疗伤,让你恢复全盛时的劲力,就是为了让你好好来扛这场大热闹。逆鳞、涅槃,梁先生命中造化,贾添能促成此事,与有荣焉。”

“对了,还有件事,这两重劫数,在击杀时动用是天地原力,考较的也是真正的力量,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天道、神通,对你也不会无效。”贾添一边说,一边眉飞色舞,语气也好、神情也罢,都没有一分戏谑之意,全是真正的欢喜,他真把此事当成了中土胜景。

梁辛的脸色很不好看,心头也一阵阵的发紧,却不是因为即将压顶而来的两重大劫,而是因为干爹……‘执念破道’,老魔头穷尽五世的成就,找到了天道的漏洞,更是他毕生骄傲,可又哪里想到过,天道中还藏着一重‘禁忌道’,如此说来,天道根本就没有漏洞天下人间之所以能横行无忌,归根结底是因为魔功还在天道允许的范围之内……如果干爹在天有灵,得知了这重真相,怕是、怕是会心灰意冷吧。

贾添似乎总能明白梁辛的心思,也不再笑了,对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禁忌之道,隐藏于天意之中,中土成形万万年,‘涅槃’从未现身过,莫说将岸,就连鲁执、浮屠、天地岁这些太古强者也不知道它的存在。我是因为自己就是‘大眼’的缘故,能够通晓天命,才会知道世上还有此一劫。当年鲁执何等手段,也只是因为妄动乾坤引来‘无应劫’,却没机会见识这道‘涅槃’……明白了?待会不管你是死是活,能够引出‘涅槃’,本身就是绝世荣光了。放眼天下,就只有将岸创出的功法,才有资格‘涅槃’”

大海深处,逆鳞、涅槃‘交相呼应’,威压浩荡;在中土的另外一隅,天空中也都现异象,苍穹震颤不休,浮云仿佛受惊鱼群,四散崩离仓皇逃散,片刻之后,一只通体洁白、晶莹无暇的巨蝶突兀现身,沉落于重重雨林之中。

南疆,天舟。

几条人影相继跃出天舟,为首之人身材魁梧,面相粗犷,尤其醒目的,他的右臂寒光闪烁,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由一块块金属碎片接驳而成……大汉双足落地,目光转动望向四周,神情淡然且傲慢,显然不把这一方天地放在眼中,这个时候,在他身后忽地传来一个阴测测的声音:“闪开,这么大的个子杵在这里,生怕后面的人没地方落脚么?”

大汉的威严神情立刻一扫而空,换做尴尬,赶忙转身让开几步,语气里略显讨好,对着刚才从身后叱喝他的那个老头子低声道:“您老先…小心脚下。”

老蝙蝠冷哼,迈步,根本没去看谢甲儿一眼……

梁辛不知道自家的至亲强者返回中土,他正收敛心神,缓缓活动着身体……到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逆鳞、涅槃,两重劫数将至,逃不掉躲不开,只能撑起来看

龙云、凤羽,或许不像鲁执当年经历的‘无应劫’那么夸张,但也是‘一等一’的大劫,尤其是‘涅槃’,自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现身人间,谁也不知道它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威力。

贾添看梁辛如临大敌,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好心劝慰,站起来与他并肩而立,低声道:“也不用太紧张。禁忌之道下的那重劫数叫做涅槃,自然就包含了一份‘死中求生’的意思。你要是真能撑过去,说不定劫数就会变成造化。”

梁辛侧目,略显好奇:“怎么说?”

贾添耸了耸肩膀:“具体会怎样我也不知道,反正这道劫数,与飞升天劫有几分相似之处,是杀劫,但也是个考验,毕竟天道本意是生,而不是死……”

自从知道梁辛要渡劫,老实和尚的神情就变得复杂起来,忐忑、担心、害怕,还有些不服不忿,他想不通,梁辛几乎消弭了‘浩劫东来’、救了整座中土,为何还会遭天谴,听贾添说到这里,和尚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做了好事,反遭劫数,这不是天道无情是什么。连三岁娃娃都知道天道无情,你却说它主生不主死。”

不料贾添一反常态,眼中显出庄重目光,认真道:“这你就错了,天道重重,都是为了匡扶众生……”话说着半截,贾添忽然笑了,似乎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去和涵禅较真,摇了摇头:“总之,天道不是无情之物,就是因为它对人人都有情,所以人人都觉得它冰冷森严;就是因为它绝对公平,所以天下众生都觉得它不公平,天道这个‘差事’,吃力不讨好得很。”

贾添伸手拍了拍和尚的肩膀,不再和他废话,又对梁辛道:“你犯了禁忌之道,所以要应‘涅槃劫’。可你要想一想,为什么是涅槃劫,不是无应劫?”

无应劫,不死不休,就连当年以鲁执为首的十一仙魔应劫,到最后也只幸存了一人。天道‘掌握’着这样的大劫数,要真想杀死梁辛绰绰有余。

但是小魔头已经成了漏洞、成了叛逆,面临的劫数却并非威力最大的必杀之劫,而是含了一份考验之意的‘涅槃’……或许天道并非真的无情吧。

贾添也不再去罗嗦‘天道非无情’这个题目,又把话题拉回到‘涅槃’上:“天命里,这道劫数就唤作涅槃,必然有其深意,虽然不知道终归会怎样,但也不妨去揣度下。我姑枉一猜,你就随便一听好了。”

梁辛笑而点头,对他做了个‘你请说’的手势。

“你已成禁忌,中土天地估计是容不得你了,否则也不会降下劫数;不过涅槃又不是必死劫,所以我估摸着,如果你要真能挨过此劫,说不定会被天道送走。不过你要是没能挨下来,那就哪也去不了了。”

梁辛没理会贾添的最后半句话,追着自己感兴趣的事情问道:“照你猜测,我会被送到哪里?巨岛?或者无声仙界?”

“这个就没法猜了,我也不知道,也有可能是化外某处吧……宇宙玄奇,你我都是坐在荷叶上的蛤蟆,充其量只能看到另外几片荷叶,却看不到池塘外的景色。当然,或许池塘外面根本就什么都没有,这个谁能知道”说完,贾添又想了想,跟着说道:“还记得,在咱俩下棋之前,我说只有蛮力能伤你,要你多小心,你却会错了意,说世上只有我的蛮力比你大,只要小心我就是了……”

梁辛点头应道:“当时你说‘不见得’,神情也有些古怪。”

贾添笑了笑:“在中土世上,应该没有人会比我蛮力更大了,不过,涅槃之后,你要真能‘跳出池塘’,说不定就会遇到更凶猛的家伙…当时我提醒你小心的意思,本意是在这里。”

事情越说越大,已经大过了天,梁辛干脆也不再白费脑筋了,低下头沉思片后,又转头望向了贾添。不用等他开口,贾添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当即点头道:“我答应你,你若死了,你家的亲戚朋友我决不去碰。”

对方这么痛快,这倒让梁辛略感意外:“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了?”,上次在皇宫见面的时候,梁辛也曾对他提过‘我若死,请你放过旁人’,当时被贾添断然拒绝。

“这不是为了让你安心渡劫,好好演一场大戏给我看么。何况现在神仙相已经不成气候,大局已定,你身边的那些魔主、怪物,就算再来给我捣乱,也闹不出什么大事来,看你的面子,不计较便是了。待会看过你渡劫,我就回中土去了,和尚也自去疗伤,再带了小猴子和棺材去猴儿谷。”贾添舒舒服服地抻了个懒腰:“你这个娃娃有些魔障,我总觉得你是个祸害,你死了我才安心,可就这么直接杀你,多少又有些舍不得,现下好了,你要死在天劫里,不是我亲自动手,但也算死在我手中;万一你要能扛过劫数,也会被‘涅槃’送走,再休想回来了,这个结果也还算不错。”

贾添的目光轻松,真就好像解决了个大难题,跟着又把语气掉转,诚恳道:“两道劫数,都是你的,这是真正的天意,和那些被篡改的假飞升劫不一样,只打你一个,也只能由你去抗,旁人根本帮不上忙,我也无能为力,待会你自己小心吧。”

梁辛笑了笑:“无所谓,不过你答应我的事情,不可再反悔。”

贾添正色应道:“我决不会食言,你放…啊”

话还没说完,他猛地发出一声惊呼……梁辛跑了。毫无征兆,梁辛突然跃出巨舟,迈步入海。

跨了一步,他就消失在视线尽头。

不是魔功身法,更不是缩地成寸之类的急行法术。瞬息千里,是因为梁辛‘想’,他在棋盘中,却不在规矩里,张牙舞爪随心所欲的卒子,一步逾距,中土人间,他无处不能去得,只要他‘想’

随即,梁辛的大笑声从天角尽头传来:“想把我应劫当猴戏看?做梦”

贾添先是发愣,跟着也笑了起来:“唱戏的跑了,看戏的就追呗……”,话音落处,他的身形微晃,就此消失不见

过了一阵,贾添的声音又在巨舟中缓缓响起:“和尚,这条船送你了,疗伤之后自己去吧”

刚刚梁辛的大笑是‘传音’,是从他消失的方向、跨越千里传回到船上;贾添则是‘留话’,他的声音不是传回来的,而是他离开前说的,但直到他走后半晌才‘绽裂’、出声。

这个时候,‘逆鳞’、‘涅槃’也终于凝聚成形,两重古怪天象相继一震,也告消失。不用问,它们也追赶梁辛去了。

巨舟之上,就只剩涵禅和尚和被梁辛留下的羊角脆,一人一猿四目相对,不知所措……

周六、周日请假两天哈,周末两天想出去玩,放松一下,同时继续调整状态,准备完谢谢兄弟姐妹周一恢复更新

请假,两天

搬山请假,两天

请假,两天此人正是五大世家中排名第三的林家天长老,似乎和叶家的那位太上长老有些不合的样子。

“嘿嘿,林道友如此想和本仙子切磋的话,小女子自然会奉陪一二的。”叶家那名羽衣少女闻言,却掩嘴轻笑的回道。

披发青年却冷哼一声的没有接口什么。

代表谷家的晓风仙子以及丰家的两名合体男子,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陇家老祖见此情形,当即点点头,两手轻轻一拍。

顿时在巴掌声后,又一名金甲卫士双手捧着一个托盘的走到了万灵台上。

在托盘上放着一个淡黄色的竹筒,里面有五根鲜红似血的细长竹签,大半插在筒中的样子。

整个竹筒都被一层灵光遮蔽住,连神念都无法洞穿筒壁的样子。

“一会儿比试的道友,先来抽签吧!还是老规矩,我等之间的较量,只是合体修士间的切磋,那些小辈就不用上台献丑了。一号三号比试,二号四号比试。五号轮空,再参加胜者一组的抽签。”陇家老祖淡淡的说道。

“看来陇兄不会先抽了,那在下先选一根了。”丰家的那名华服男子嘿嘿一笑,并未上台,就直接万灵台外冲那竹筒遥遥一抓,顿时一根血签直接飞射而出,一个闪动下,就到了此人手中。

“三号!”,华服男子只看了一眼手中之物,就坦然的说了出来。

叶家的那名羽衣少女见此情形,一抿小嘴的轻声一笑,也手臂一抬的冲竹筒遥遥一点。

“噗嗤”一声,一根银丝从指尖处激垩射而出,一闪即逝下,横跨数十丈之遥到了竹筒处。

“嗖”的一下,另一根血签被银丝一端略微一带,就一下激垩射而出,化为一道血芒的到了少女手中。

“五号”

羽衣少女美目在血签上略一流转后,似笑非笑神情的说道。

这位叶家的太上长老,竟然一下就抽到了轮空的号码。

“韩前辈,需要晚辈代劳一二吗?”坐在韩立旁边的晓风仙子,冲韩立恭声的问道。

“那就麻烦仙子了。”韩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晓风仙子点点头,当即袖子一抖,一道白色赤练从袖筒中激垩射而出,同样缠住了一根血签,并一卷的摄回到了手中。

“四号”

晓风仙子看了一看,冲韩立轻声说出这个不知好坏的号码来。

韩立点点头,并未开口什么。

这时,那名林家的披发男子则往台上一抓之后,也将最后两根血签中的一枚摄到了手中,并冷冷的报出一个“一”号。

这个结果一出,谷家一干修士均都脸色大变。

如此一来,最后剩下的一根还未被抽去的血签,岂不正好是他们谷家应该对上的二号了。

陇家老祖目光一扫竹筒中唯一剩下的那根血签,一把抓到手中后,才大有深意的冲韩立望了一眼,就冲其他人宣布道:

“抽签结束,比试开始。具体比试和胜负方式,由切磋双方自行规定即可了。现在请林家和丰家的道友,开始第一场比试吧。”

“不用比了,我们兄弟二人自认无法破掉林兄的木蜃,我们丰家主动认输。”丰家那名华服男子,毫不犹豫的说道。

那名披发男子听了这话,目光微微一闪下,并未露出什么诧异的表情。

“嗯,既然这样。丰家划入败者一组中,回头再和另外一名败者家族比试,胜者则有资格再挑战另外三个家族中的任何一名。放弃的话,就直接获得第四第五的排名。下面,就是我们陇家和谷家的切磋了。谷家是否就是韩道友出马?我们陇家,是老夫和辉长老二人的。只有先后击败我二人,才能算压过我们叶家!:陇家老祖淡淡的宣布道,又目中精光一闪的盯住了韩立。

“韩前辈,我们谷家放弃吧。”晓风仙子闻言,面色一紧,毫不犹豫的冲韩立说道。

此女心中清楚的很,即使她们谷家的太上长老亲身在此,也绝对不可能有战胜谷家的丝毫机会,自然希望韩立能保持实力,应对下面的大战。

“后期修士吗!只是切磋的话,见识一下也不错的。在下自从进阶合体后,还从未和这等高阶修士斗法过的。”韩立摸了摸下巴,竟淡淡一笑的说出了让晓风仙子女和萧长老目瞪口呆的话来。正确章节请到B搜索

对韩立来说,既不是生死之斗,还能了解一下人族合体后期的真正实力,看自己进阶后是否真的可以与之相抗衡,自然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否则一开始时候,他就不会故意用神念之力震慑陇东,先激那陇家老祖一二了。

更何况若有可能的话,…他不介意在借这此真灵世家的修十之口,在人族中立威一二的。

第四三八章 在劫难逃

第四三八章在劫难逃

几乎就在两道劫数成形、去追赶梁辛之际,在南疆深处,刚刚才踏出天舟不久、正准备与同伴启程、赶赴离人谷的曲青石,突然愣在了原地。

身旁的柳亦见状,关切问道:“怎了?”

曲青石的神情古怪:“不知为何,墨剑有些…有些躁动”说着,掐起指诀想要从须弥樟中取出墨剑,不料,指诀尚未掐稳,曲青石又突兀闷哼了一声,面色痛苦,额头青筋暴露,双腿一软直接摔倒在地……墨剑反了

先是躁动,跟着在剑中封存的那段元神,荡起古怪却浩荡的魂力,将曲青石炼剑认主时送过去的那一缕元神彻底搅碎。

曲青石早就探到过,在剑中还有另外一段鲁执留下的元神,不过它无智、无为,任凭曲青石如何试探都没有反应,再之后的使用中,它也只帮忙不捣乱,就那么老老实实地待在剑中。

可是这一次,它却突然发狂,‘夺回’了墨剑。法宝中那一缕元神受损,主人也随之受创,曲青石立时重伤倒地。可事情还没完,就在他摔倒同时,自他的左臂上传来‘啪’的一声闷响

曲青石左臂鲜血迸溅,墨剑自内而外,突破了他的须弥樟,急飞冲天。

事情发生得太快,即便是巫秀蛊煦这样的大宗师都来不及有所动作,唯独谢甲儿应变奇快,叱喝声中左手五指急弹,魔功凌空发动,想要锁住墨剑所在的那一方小空间,将它截下来.

霸王的空间奇术随心而起,肉眼可见,墨剑在疾飞途中明显一滞,可是下一个瞬间里,墨剑又轻轻一震,只听半空里传来‘嘭’的一声炸响,它竟突破了谢甲儿的空间之锁,划起一道黑色长虹,向着天边飞去。

这一下连谢甲儿的神情都变了,只有他才能明白,刚刚墨剑的反震之力何其雄厚。虽只是一挣,就已经搅动的自己血气翻涌如果这一剑不是‘逃走’,而是杀过来,现在自己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

其他人也全都惊呆了。

他们感受不到墨剑爆发出来的力量,但至少也能明白,谢甲儿的空间桎梏之力,就是真正飞升的罗刹鬼也挣脱不开。

墨剑在曲青石手中,发挥出的威力,充其量也只比着一蛮之力强上稍许,可这一次,当墨剑回归那段无智元神统御,爆发的力量比着嫦娥境还要更强得多。

青墨关心哥哥,手忙脚乱地去搀扶曲青石,后者法宝被‘抢’,须弥樟破碎,连遭两记重创,不过性命无妨,选了几枚灵丹给吞服下去后,犹自有些失神,口中喃喃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众人面面相觑,连曲青石这个墨剑主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旁人又如何能想得通。

柳亦吞了口口水,试探着问同伴:“要不追下去看看?”

短短片刻功夫,墨剑早都飞得无影无踪了,曲青石也摇头苦笑:“怎么追?它破去了我的元神,从此再无联系了,谁知道它跑到哪去了……丢了法宝倒没什么,只是这把剑是鲁执的,突然就这么发狂了,让人有些心惊肉跳,怕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说着,曲青石转目,望向老蝙蝠。其他人也一样,全都望向了老爹。

这次回来的人并不太多,只有北斗星阵中的六人、梁辛的三个结义兄妹、师兄谢甲儿外加一个开船的天嬉笑和一个驾驭辗转神梭的茅吏。一行人中辈分最高的就是老蝙蝠,拿主意的自然也是他老人家。

墨剑的事情突兀,就连谢甲儿都一改往日豪迈,面色阴沉起来,可缠头老爹却明显兴奋起来,桀桀怪笑着:“要出大事?好得很,老子这趟回来,怕的就是没有大事”说着,把手一挥,传下谕令:“先回离人谷汇合了风习习,顺便让小白脸进小眼养伤,然后找梁磨刀,若他回来了最好一没回来,咱们就逆流而上,去混沌之海的那一头去转转。”

众人齐声答应,茅吏将一众同伴接入神梭,随即发动咒法,玲珑辗转腾空而起,下一刻就要施展遁法赶往离人谷,可谁也没想到,飞梭才刚刚跃起,竟也突然‘发疯’了,在半空里疯狂跳跃起来

老蝙蝠、柳亦、宋红袍等人几乎异口同声,怒道:“茅吏,你又搞什么鬼”小丫头青墨则死死扶住重伤的曲青石,圆圆的脸蛋上藏着几分笑意……茅吏也不过如此嘛,瞧这梭子晃得,比着自己当年可要激烈的多了。

茅吏顾不得回答旁人的质问,大声吼喝着咒诀,想要稳住神梭,可始终无法成功,梭子狂跳半晌之后,终于一头戗在了地上,溅起碎石泥土,遁术也没能就此发动。

辗转里的人全都摔成了滚地葫芦,就连谢甲儿也不例外……神梭斜插于地面,不过也总算安静了下来,茅吏这才松了一口气,应道:“外面大力轰涌,灵元暴*,辗转无法成术,梭子用不了了。”

柳亦一惊:“你的意思,有人强袭飞梭?”

“不是,不知道,少问我,你们出去看看就明白了”茅吏的脾气也大得很,唱动法咒,又把大家都送出了飞梭。

柳亦唤出‘懒虫’蛊力护身,打醒十二分的精神小心戒备,但即便如此,他离开辗转之后,还是‘哇呀’怪叫了半声,一屁股摔坐在地

蛊煦如此,巫秀也不例外,而从仙界返回中土的众人,除了谢甲儿和他稳稳扶住的老蝙蝠之外,其余众人全都摔倒在地,神情变色。

如茅吏所言,外面已经彻底乱成了一团天昏地暗、狂风呼啸,平时隐匿于空气中的灵元,现在变得暴躁不堪,彼此撕扯、互相攻伐。天地乱了,五行乱了,无论什么法术都无法成形。而这场大乱的源头,就是不久前墨剑消失的方向……柳亦两口子也和梁辛一样,对修真事一知半解,此刻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老蝙蝠等人却能明白,远处正有一场天威暴*,让他们所处的地方也受到了波及。

仅只是‘波及’,就让大宗师无法站稳,让玲珑至宝无法发动。

不久之前,海上那两重劫数还在凝聚,只是天象诡异,但并无力量波动,是以南疆的众多高手都不曾察觉,此刻劫数开始发动,引发的灵元轰鸣辐射万里,莫说谢甲儿等人,就是中土东南海岸的渔民都被惊到。

老蝙蝠不惊反喜,一时间都忘了和谢甲儿的‘间嫌’,抓着霸王的胳膊笑道:“赶紧,赶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甲儿答应了一声,迈开大步向着暴*发生的方向赶去。

其余众人也都跳起来,跟在霸王身后。

灵元躁动,无法施法自然也不能飞遁,就只能靠着身体的力量徒步疾奔,谢甲儿外粗内秀,始终压住步伐,和身后同伴保持着一样的速度,事情来的太蹊跷,说不定真会有大凶险,一行人中自己战力最高,这个时候宁可慢一些,也不能独自离队。

柳亦把曲青石背在背上,一边跑着一边问道:“你怎么看?”

曲青石摇了摇头:“具体的情形不清楚,不过照现在的样子来看,远处应该是有人遭天谴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劫数,至少比起咱们上次经历的大五行灭绝,要强得太多。”

青墨就跟在夫君和哥哥身旁,闻言后咯咯咯地笑道:“不知是哪个倒霉蛋、不知惹了什么大祸,居然招来这么凶猛的劫数……”话没说完,青墨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声音立刻干涩了起来:“不、不会是梁老三吧?”

就是梁老三……

梁辛从巨舟上‘逃’走,纯粹是一时兴起,就为了不让贾添‘看戏’,不是为了躲劫数,他明白劫数躲也躲不过,事实果然如此,龙云与凤霞真正成形后,只轻轻一震,就出现在梁辛的头顶就算他在一步千里逾距而行,也逃不开这两重大劫的追袭。

当先一击,来自逆鳞。

劫数虽是以灵元凝聚,可最终轰出的却是力量,百炼成劫、返璞归真、最简单也是最纯粹的力量,黑色长云仿若神龙,现身于梁辛头顶,向着他一探、一击。

梁辛真就感觉,整座天空都被龙云掌控,逆鳞的杀劫,不是一片古怪地长条云彩,而是万里长空,压顶

无处可逃,更避无可避,想要活命就只有挥拳向天

遥遥望去,梁辛双拳合拢成锤,做轰天之势;黑色龙云绷得笔直,倒垂于天海之间,龙头正冲梁辛双拳——轰的一声爆裂巨响,龙云反挫卷首翻天,簌簌颤抖不休。

此刻梁辛仍置身于大海,他也受重力震荡,却并未陷入大海,而是仿佛喝醉了似的,脸色殷红如血,在海面上来回错步、头昏眼花的样子,可随他每一步落下,方圆百里内的海水,也随之坍陷、沉降,小魔头在海上‘转’了几步,视线之内偌大一座汪洋,就已经被他踩塌百余丈

片刻之后,梁辛恢复如初,不仅没有气馁,反而更加精神了些,昂首望天狂态迸现,戳指点向龙云‘逆鳞’,怪叫着嘶吼道:“再来”

话音刚落,眼前忽然弥漫起无尽霞光,红的凛冽、红的惊艳、红到淋漓尽致……

自从中土世界成形以来,就从没有过‘一人同时面临两重劫数’这样的事,何况还不是一般的飞升劫。

‘逆鳞’,因灵穴被毁而生,所幸中土格局已变,这重劫数的威力已经小了许多,如果梁辛毁掉的是现在正主掌着中土气运的镇百山小眼,这一重劫数的力量,怕是还要再扩大百倍。

可即便如此,‘逆鳞’之威,也堪比曾经重创老叔的大五行灭绝。

而真正让人窒息的,还是那道从没人知晓、第一次现身人间的‘涅槃’。

在逆鳞一击之后,涅槃也就此发动,千万片‘凤翎’飘落,绕着梁辛轻轻而舞,只有无尽旖旎,却没有一丝杀意。

无数霞云就那么围着自己翻飞打旋,好看得要命,梁辛等了片刻,仍不见涅槃中的杀劫现身,倒是‘逆鳞’陡转回来,和他换过猛烈一击。梁辛越等越不踏实,足下发力想要冲出霞云包围,可无论是靠‘逾距’还是催动身法,涅槃始终如影随形,全没有突围的余地。

几个呼吸之后,龙云第三击袭来,对撼之下梁辛身形斜掠,穿过一片凤翎霞云,云絮轻飘飘的混不着力,被他一撞就散乱了,但眨眼之后又重新凝聚成形,继续飘荡着,显得那么逍遥。

龙云再度聚力,梁辛也觉得身体发热,不再理会‘故弄玄虚’的涅槃,只在心中小心戒备着,同时舒展身体,体内充沛劲力流转不休,这一仗还有的打

三击过后,又是三击,逆鳞轰击的速度越来越快,初时蓄力一次需要半盏茶的功夫,而六次轰击过后,在一个呼吸间已经能够接连发动两次强袭与龙云相争,全无花俏而言,纯粹是力量的对抗,不过梁辛也并非站着不动硬抗硬打,每次轰袭到来前,他也会发动身法,虽然不可能躲过去,但至少也能选择一个比较有利的迎击角度……到现在为止,梁辛还能从容应付龙云,接连发力也还不见太大消耗,就是有些燥热,不知不觉里全身大汗淋漓。

梁辛随手扯掉上衫,深深吸气,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愣住了,以至对龙云的下一击都没能及时调整位置,直接挥拳上去……不该那么热的,就凭着他现在的身体,劲力充沛时完全不会有这些冷热不适。哪又为什么会热?不是梁辛,而是因为涅槃。

到了现在,梁辛终于恍悟,涅槃的杀劫,到底是什么……

炼。

没有法术轰杀,不是浩力强袭,涅槃的杀劫就是这一个字:炼。它会越来越热,最终化作足以烧穿天地的熊熊恶炎,它考验的不是你有多强的力量,不是你有多大的神通,它只问你:身体够不够强?

全无投机取巧的可能,只看劫数中人的身骨,能不能撑过这一团涅槃之火

涅槃越来越热、逆鳞发动轰击的频次也越来越高,在开始后不久,劫数内蕴的天地原力便真正流转开来,待贾添赶到时,已经看不到梁辛的身影,在他眼中,只有一团方圆千丈的熊熊恶焰,另外还有一道黑色龙云,身形摇摆在火焰中穿梭,不停发出雄浑猛击……

天意相通,这两重劫数看似各自为战,其实已经合而为一

即便心里早有准备,在见到眼前异象、感受到巨力颤抖时,贾添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放开声音,对着‘涅槃’喊道:“梁先生,我来观战了。”

“滚”

涅槃焚身,逆鳞狂袭,梁辛只觉得头昏脑胀、血脉贲张,身体仿佛随时都会爆裂开来,不过,在焦头烂额之间,他还是回应了贾添一声。

贾添呵呵呵地笑了,正想再说什么,却突然神情骤变,那副永远都好整以暇、懒懒散散的神气瞬间消散,换而仓皇失措,就连脸色都变得苍白无比,颤声惊呼:“怎么可能……鲁执”

随着他的惊呼,一柄墨剑裹挟风雷,于猎猎激鸣中疾飞而至,并不理会贾添,而是直直冲向了那两处劫数

第四三九章 天昏地暗

第四三九章天昏地暗

贾添是鲁执炼化、养育才得以成形的,可他在破山而出的瞬间,就经历天劫飞升巨岛,而第一次‘浩劫东来’时,鲁执早已坐化于青莲小岛。

自始至终,贾添也都不曾见过鲁执,他也不识得墨剑。

贾添也曾试图寻找鲁执尸体,可是中土偌大世界,想要找到一个死人,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寻之不遇,找过一阵此事也就作罢了,不过,虽然没能亲眼见到尸体,贾添却能笃定:鲁执已死。

他是鲁执炼造的,又同为山天大兽,由此两人在心念中也牵了一线‘灵犀’,并非心语、传音,这一线灵犀很古怪,没什么实际的用处,但贾添能感觉到鲁执的生死。

从巨岛回归中土,贾添便知道了,鲁执已死。没什么道理可讲,很像与生俱来的本能,他就是能知道。

鲁执死后,墨剑也彻底沉寂,最终落入曲青石手中,经他炼化、认主,成了威震中土修界的厉害法宝,不过墨剑虽然凌厉,却始终没有透露出丝毫与鲁执有关的气息,否则贾添又哪会毫无察觉。

可就在现在,墨剑飞射龙凤双劫,而贾添也明明白白的感觉到,剑中绽放的煌煌威势,饱蕴鲁执怒意。

墨剑回神,不为任何人所动,它正在做鲁执让它做的事情。

贾添目光游散,神情‘乱’成了一团……突兀飞来把墨剑、剑上弥漫着鲁执才有的气势,贾添的心思又怎能不乱,不过,就算心神失守,他也能明白,不是鲁执死而复生,而是鲁执有遗命附于此剑。

还不容贾添多想,墨剑就挥荡而起,闯入劫数之内,裹挟万钧之力,向着龙云狠狠斩下苍穹震颤,龙云中剑、瑟瑟抖动着向后摔退。

下一刻,两重劫云之中传来轰轰雷鸣,天地怒意迸发,也向着墨剑发起凌厉反扑

墨剑杀入两重劫数,而它的凶猛攻势,全都是对着龙云而去,几乎不理会那些荡漾着炽烈高温的凤翎;天道相通,逆鳞和涅槃同时降临,到现在虽然看上去泾渭分明,但实际上两道大劫已经连成了一个整体,龙凤同生共舞,两劫一起猛攻墨剑。

巨力轰荡,天昏地暗本就被两重劫数搅得沸腾了的大海,又因为墨剑的加入,彻底乱成了一团。

墨剑是鲁执留下的宝贝,能爆发出对抗‘天劫’大威力,本来也不值得奇怪,贾添却忍不住失声惊呼……墨剑发力不足为奇,但‘不可能’的是,它竟真的和劫数‘打起来’了。

问题不在于墨剑,而是那两重劫数。

逆鳞,因梁磨刀灵穴被毁而生;涅槃,因有小魔头悖逆天道而生,两道劫数都只针对梁辛一人,这是梁辛的劫。

这个时候,就算把中土所有的人都喊来,钻进劫数笼罩之地,除了梁辛之外,也绝不会再有别的人受伤,因为龙云的苍穹之力,只打梁辛一个;凤翎的炼狱之火,也只烧他一个,它们不会浪费丝毫的‘力气’去轰击不该应劫之人;

劫数不打别人,而同样的道理,劫数之力,除了梁辛之外,绝不会受到其他外力干扰,如果贾添凝聚修为,无论是神通法术、手中天道或者单纯蛮力,什么本领手段都好,向着两重天劫发出一击,唯一的结果就是,贾添的一击贯穿劫数,却不会产生丝毫影响。

劫数不应该去打墨剑,但现在打了;劫数也不应该被墨剑轰击,但此刻它们正在受到墨剑的干扰……

不可能、不应该的事情,明明白白地就发生了,那便只有一个解释:墨剑被人加持过邪门法术,因此能够攻击劫数、同时也让劫数‘误以为’此剑也该应劫。

施法之人,当然是鲁执。

可关键是,鲁执为什么要这样做。贾添想不通

不止贾添,想不通的还有另外一个人,梁磨刀。

两重天劫,龙云蛮力轰击,涅槃烈焰吞吐,前者还能应付,后者却异常可怕,梁辛早已大汗淋漓,身体中的血液仿佛也都被烘烤得沸腾了,在流动着荡起难以言喻的剧烈痛楚,可涅槃的烈焰高温,还在不停的加强着,梁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再撑多久,正苦熬中墨剑杀到,着实让梁辛吃了一惊。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二哥御剑来帮忙,但很快就发觉自己想错了,曲青石的修为虽强,但比起墨剑现在爆发出的威力,还差得实在太远……对龙凤双劫的理解,梁辛可没有贾添那么细致,他纳闷的是墨剑怎么来了?

不过片刻之后,他就大喜过望,墨剑入场,逆鳞、涅槃虽然没有就此放过自己,但两重劫数的大半威力,都被墨剑吸引了过去。

龙云十次轰击,倒有八次都去轰击墨剑,至多只有两次来打自己;

凤翎中也卷扬起新的烈火,却灼烤墨剑,而困住梁辛的恶焰,升温的速度明显缓慢了下来。

梁辛压力大减,喜不自胜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干涩的声音:“梁磨刀,到底怎么回事?曲青石的墨剑,怎会透出鲁执的气势……这把剑是鲁执的?你又了解多少?”

贾添冲入了天劫中,就在梁辛身旁,目光仍旧散乱着,显得失魂落魄。

龙凤双劫只打犯忌之人,这个道理是不会错的,可道理也不能包打天下、也有靠不住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墨剑之事,贾添也绝不会自己钻进劫数之内,平白来冒一份大险。

他的话才刚问完,还不等梁辛回应,墨剑突然急促颤抖起来,发出声声剑吼,声音高亢而嘹亮,还带了一份威严之意、一份杀伐之气,仿佛号令雄兵的催战号角,直冲苍穹

莫说梁辛,就连贾添的心神都为之所夺,脸色愈发苍白了,愣愣望着墨剑出神,口中呐呐:“这、这又是干什么啊。”

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之后,锐金之意充斥于天海之间柄森森长剑,分从五个方向疾飞而至,每一支长剑都在疾飞中发出刺耳鸣啸,应和着墨剑的长吼。

龙凤双劫的大半威力,都在杀灭墨剑,就算墨剑神奇,在浩荡天威之下也难以支撑,发出剑吼穿透乾坤。五金剑窟中的神兵尽起,奉墨剑之命赶来助战

在神剑阵中,还夹杂着无数金属人偶的残骸

墨剑的鸣唱长短不高低不同,虽是剑吼却应住了古怪音韵,像极了修士的大声咒唱剑随它的吼鸣翻飞穿插,看似混落不堪,实则错落有致,结做大阵是杀入劫云而那些五金奴才的残骸,居然也奇迹般地片片拼凑,转眼结做人形,随同剑阵一起入劫。

由此,这一方天地也真真正正地炸裂开来

金尊之下剑斜横,五金剑主神采飞扬;龙云连连震颤,翻滚不休猛击不休;凤翎早已失了云霞惬意,化作道道烈焰,与剑阵交击时,发出的却是锵锵锐响……剑为神物,而劫是天威,混在一起滚滚恶斗,荡漾起的巨力几乎要毁天灭世。

所幸这场天罚浩劫发生在大海上,若是在中土人间,方圆三千里之内,休想能幸存一草一木。

得了神兵与剑主相助的墨剑,实力暴涨,不过它追打的仍只是龙云,全不去理会‘涅槃’,似乎它就是为了龙云而来的,至于其他事物,完全与墨剑此行无关

两重劫数与墨剑都已绽放出最大的力量,各自发挥到淋漓尽致,几乎才一开始就是决胜之争,剑阵中不停爆起啪啪地脆响,每个瞬间都有数十柄神剑被劫数摧毁,崩碎摔落,墨剑的长吼也渐渐嘶哑、低沉;而黑、红两重劫云,也肉眼可见的变浅、变淡就算梁辛对劫数、法术全不了解,也能看得出,照着这个样子斗下去,用不了多久恶战就会结束……

神兵与天威斗得难解难分,正主梁辛反倒被冷落自一旁,虽然还陷在劫数中无法脱身,但因为神剑扬威,他承受的压力比着刚才更小了些,甚至还有心思纳闷一下:那五个人偶剑主身形怎么整齐?

五金奴才是感受到墨剑之意,用残骸临时拼凑起来的身体,这些残骸碎片是梁辛师兄弟在虚空裂缝里小心收集起来的,一片也不少,能拼出完整身体不值得奇怪,可这五个人再怎么‘整齐’,至少也要却一条右臂吧?梁辛可不知道,现在正率队向着大海深处赶来的师兄卸甲儿,正在破口大骂。耗时良久、辛辛苦苦炼化成的右臂,刚刚突兀崩裂开来,重新化作残骸碎片,飞向墨剑去往的方向……

梁辛正瞎琢磨着,耳中忽然又响起了一声炸雷般地怒吼:“我在问你话墨剑到底怎么回事”

脸上的万千碎片,每一片都透出一份隐隐的疯狂,贾添完全变了个模样,再没了往日的闲散,变得歇斯底里起来,瞪着梁辛吼道:“讲”

事关鲁执,贾添又变得疯魔了。

也许是境界突破后,眼界也不同了,见到贾添变成好像要吃人的野兽模样,梁辛不仅不觉恐惧,反而觉得挺好笑,摇头笑道:“不讲。”

看贾添发狂,梁辛挺开心来着。

两个人是天生的对头牌,互相为难了不知多少次,除非一方死了,另一方才能真正安心。虽然从‘六趣三返’开始,两人有过几次‘合作’,可每次都被贾添牵着鼻子走,到最后倒霉的那个肯定是梁辛。

而贾添给过梁辛的好处,也无一例外,在好处后面,保证会有个‘天大的亏’接踵而来。

现在小魔头又哪能让贾添称心如意。

贾添眼睛血红,全身都紧绷起来,死死盯住梁辛,随时都会爆起发难梁辛也收拢余力,全神戒备,回瞪对方:“两重劫数、鲁执神剑,天崩地裂的,不应景跟你打一架,我自己都不甘心。”

说完,梁辛居然笑了起来,身边的‘景致’了得,刚好打架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才刚刚笑了两声,劫数之内猛地震颤起来震动来的太突兀、太猛烈,以至梁辛都不及反应,立足不稳,哇呀怪叫着摔到了一旁。

震颤的是空间、是劫云笼罩的这一方小天地,贾添虽然身处其中,但他不在‘劫数’内,所以全受影响,乍见梁辛摔出后,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恍悟,仿若梦呓般喃喃道:“劫数将尽。”

巨震不停,梁辛东摇西晃,倒也听到了贾添的自言自语,也不仅愕然:“这就完了?”跟着他又‘咳’了一声,明白自己又说傻话了。两重劫数的威力,有八成都轰响来搅局的墨剑,落到梁辛身上的力量少得可怜,所以他才不觉得什么,若非如此,天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活着。

劫数与墨剑几乎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每个瞬间里释放出的力量都大到难以估量,是以短短一会功夫,神剑大阵尽毁、五金剑主又复散碎、墨剑上也生出条条裂隙;而‘逆鳞’与‘涅槃’也到了尽头

逆鳞将尽,黑云消散;可涅槃之威,到了最后还会有一重‘死中求生’。

事情正如贾添所料,就算梁辛‘撑’过了火云烈焰,中土乾坤也再容不得他了,巨震之后就是一场接引……去往何处无人知晓

重击消弭,烈焰不再,只剩下剧烈的震动,梁辛没死在劫数中,但马上就要离开人间,梁辛心中忐忑起来,去哪里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更不知道。而这个时候,忽然一阵歇斯底里的大吼声传来,贾添势若疯魔,全无中土第一人的威仪风度,就好像个撒泼的莽汉,跳着脚嘶吼:“你不许走,事情不说清楚,哪里也不许去”

梁辛苦笑:“不是我要走不是……”

话没说完,贾添突然一愣,似乎才想起来不是梁辛要走,而是劫数使然,他非走不可。

而下一刻,贾添遽然爆发出一声猎猎长啸,大袖迎风鼓荡,全力出手

滚滚乌云布满长空,嘎啦啦的闷响中,无数紫弧从云间粗穿梭而过,弹指之后道闪电汇聚成一道雷霆之瀑,弥漫十里境地,从半空奔流直下;

视线尽头,海面陡涨,肉眼可见一道道巨*从千里之外突兀拔起,从四面八方向着贾添脚下凶猛涌来,不过眨眼功夫,诸多恶浪也汇聚在一起,猛冲苍穹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梁辛甚至看到了泥泞海床……贾添拔干了海水,兴风作浪;

海天之间,黑色气息弥漫开来,一只足以捂住整座京城的巨大手掌伸了出来,手掌晶莹洁白,温润如玉,唯独指甲漆黑,掌后没有手腕、没有胳膊,只是一只手,只手遮天;

还有惨白色的狂风;七彩盎然的虹;死气沉沉的阴兵;威严煌煌的天神法相……天海之间再度乱成了一团,贾添一人之力,唤起无数可怕神通,而所有的神通法术,都只有一个目标:涅槃劫云。

‘送走’梁辛的主谋,此时拼出全部力量,以求消弭接引,又想再把梁辛留下来

第四四零章 去往何处

第四四零章去往何处

‘送走’梁辛的主谋,此时拼出全部力量,以求消弭接引,又想再把梁辛留下来

可是天意如此,贾添非劫数中人,就算他唤起的神通能毁灭整座中土,也无法打断‘涅槃’的接引,贾添暴怒成狂,完完疯打,但劫云中的震颤越来越猛烈了……终于,贾添哇地一声大哭出来,语无伦次地嚎啕着:“拦不住,拦不住你还回来么?墨剑、鲁执,怎么回事。..”

一边哭吼着,一边还在发疯乱打

梁辛已经没了先前那份‘笑话贾添’的心思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贾添竟会如此。

刚刚的那场劫数,场面大到不得了,墨剑也来得古怪异常。可不管真相到底怎样,归根结底,墨剑不过是因劫数惊醒,执行了鲁执了一段遗命,

鲁执已死,中土格局已定,事情都不会再有本质改变了。

但是就为了一段于鲁执生前有关的事情,贾添疯狂如斯他的大力足以撕裂天地,却无助得像个娃娃……仅只因为,此事与鲁执有关,他不知道,他想知道。

梁辛心中有些不忍了,在被劫数剧震掀得东倒西歪中,勉力说道:“墨剑的事,问我两位义兄便是了,你对他们说‘磨自柳亦、刀自青石’,有了这句话,他们自能明白,是我让你去问的。你多等等,他们应该不久后会赶到吧。还有,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决不可伤他们还有……鲁执的事情,差不多就得了”

磨刀的别号,就取自两位义兄,这件事算不得什么机密,但也只有梁辛最亲近的人才知道,‘磨自柳亦、刀自青石’这句话,就相当于个‘信物’,否则凭着曲、柳两人的性子,又哪会去回答贾添的问题。

贾添闻言立刻跳了起来,脸上的颓丧尽数化作欢喜,没口子地答应着:“我绝不为难他们,决不会为难,你放心,多谢你”

现在的贾添,哪还是那个‘鬼’脸枭雄。

其实,梁辛主动提起‘墨剑之事可问义兄’,也不全是心软,还有一份自己的心思在里面。

墨剑现身了,便说明义兄他们已经返回中土,现在贾添心智不整,连情绪带脑筋全都错乱了,但过后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想到墨剑是曲青石的,大可去找曲青石等人追究此事。

以前,梁辛只知道贾添凶猛,但对方到底有多强,他看不出,直到突破之后,他才明白了,全盛的贾添是真正的中土第一人,就算师兄和老叔对上他,只怕也是凶多吉少,自己走后没人能奈何得了他。何况,贾添还牵扯着整座中土,在他身后是万万条凡人性命,这个顾忌永远也躲不开。

贾添做事不达目的不罢休,义兄等人又都生了一副宁死不屈骨性,本来应劫前贾添已经答应梁辛不再和曲青石等人为难,可以后要真是因为墨剑,双方较起真来,自己人怕是会吃大亏。与其那样,还不如自己在‘临走’前促成此事。

就在贾添絮絮叨叨的道谢声中,梁辛突然觉得眼前金光炸碎,可耳中却寂静无声,身体的感觉则异常古怪,就像幼年时的梦魇,躺在床上只觉得自己层层‘沉降’,被褥仿佛变成了大片流沙,要把自己吸到地心深处似的……

涅槃之后,接引成形。

梁辛的感觉虽然漫长,可这个过程落在贾添眼中,却只是一个刹那。

海面归于平静,法术消失、劫云消失、梁辛也消失不见。剑阵与五金奴才尽毁,早已沉于海底,墨剑上爬满裂纹,被贾添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

梁辛在大海深处应劫,距离南疆有数千里之遥,而劫数暴躁,中土灵元也受其影响,变得混乱不堪,难以承载任何法术,就连辗转神梭都用不了了,谢甲儿一行也无法施法疾飞,只能靠着强悍体力纵跃飞奔,赶往劫数爆发之地。

等大魔君、老蝙蝠一行人抵达时,大海上早已风平浪静,梁辛不知去向,只有贾添独立于海面上,手中捧着墨剑,愣愣出神。

这一队人都是梁辛最亲近的同伴,就算有没见过贾添的,也听梁辛提过他不知多少次了,对贾添‘千万碎片’拼成的相貌早都了然于胸了,一见守在此处的竟然是他,人人心中吃惊,立刻打醒精神严加戒备。

唯独谢甲儿,乍见对方后先是微微一愣:“贾添?”

跟着,霸王的一双豹子眼明显亮了起来,显出少有的兴奋,又说了一句:“很好”

梁辛被‘涅槃’接引离开,已经有一段功夫了,贾添的心神已经稳定了些,疯癫狂态不再,但仍失魂落魄,以至对众人地靠近都没能及时察觉,在谢甲儿开口之后,他才恍然抬头:“你是……”

贾添目光浑黯精神涣散,全无一丝强者气度,谢甲儿皱起了眉头,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

“卸甲?梁磨刀的师兄?”虽然素未谋面,贾添还是很快认出了霸王,而就在这一句话之间,贾添也变了……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但精神却变了,从眼中的神采到整个人的气度,转眼饱满起来

不是贾添故意做作,而是谢甲儿‘危险’。

只对望一眼,贾添就看出霸王的强壮、凶猛贾添的强横毋庸置疑,一旦察觉到危险,他的气势也立刻播散开来。

见贾添变得生动、变得犀利,谢甲儿喜色更浓,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问此间的情形,诸如‘梁磨刀在哪里、刚刚这里怎么了、墨剑为何在你手中’之类,可终于还是没能压住那份突遇强者之后、打从心底涌起的亢奋,迈开步子踏平海面,向着贾添走了过去……有什么废话,都等打过一架再说吧。

谢甲儿战意昭彰,贾添虽然恢复了神采,却全无应战之意:“我答应过梁磨刀,不和他的朋友动手。”

谢甲儿脚步不停,独臂一摆:“与梁辛无关,是我自己要打,不算你背誓。”

贾添摇头:“另外,我今天的心思不整齐,不想再打斗了,改日吧。”

武林拼杀也好,修界争斗也罢,从来都是‘趁你病要你命’,又岂有‘我心思不整’就不用打的道理,可谢甲儿就真的停下了脚步,又仔细打量了贾添几眼,随后露出了一个笑容:“也好,等你全副精神时再打。”

贾添居然也客气得很,对着谢甲儿点了点头:“好,多谢你。”跟着他把话锋一转,直接言道:“梁辛去过了神仙相所在的巨岛,毁掉了灵穴大眼,也覆灭了九成的神仙相,浩劫东来几乎被他一人消弭了,其间具体情形,你们可以去问涵禅和尚,他随着梁辛一起回来了,我不再啰嗦。”

话一出口,包括谢甲儿在内,人人神情耸动

也不等旁人再追问,贾添就继续说道:“不过,梁辛也因为巨岛之行,引来了两重重大劫数,刚刚的灵元暴,就是他在应劫。”

曲青石本来正在凝聚着一个笑意,闻听此言,神情在转瞬间又阴戾下来

贾添声音不停,又把‘逆鳞’、‘涅槃’这两重劫数的成因、梁辛应劫的过程、墨剑突兀出现的情形,都给众人交代了一遍,最后,他徐徐吐出了一口浊气:“不管怎样,梁磨刀没死,他撑过了涅槃,被劫数的接引之力送走了。”

“他去了哪里?”一个切金断玉般的清冷声音从老蝙蝠身后响起,开口的是小汐,神情一如当年青衣游骑时的冰冷,只是眼中饱蕴泪水。

“涅槃之后会去哪里,本来就没人能知道,何况,梁磨刀这次应劫的情形特殊的很,”一边说着,贾添一一细数:“双劫并至、合一,‘逆鳞’对‘涅槃’本身就有了影响;而后墨剑突兀杀来,又干扰了劫数;还有最后,我心神失守,对着劫云乱打了一阵,虽然无法阻挡接引之力,但对它肯定也有干扰……原本就不知道结果,中间又出了这么多变数,他会去那也就更无从判断了。”

贾添收声,小汐的身体也轻轻一颤,突然软倒了下去,如果不是青墨及时辅助,她就已经坠入海中……昏厥同时,眼泪也终于留了下来,滑过脸庞,滴落,消失。

缠头老爹不气馁,仔细询问有关‘涅槃’劫数的种种细节,最后问道:“涅槃天罚,先是杀劫,而后是接引之力,又何尝不是一场飞升?既是飞升……”

说到这里,青墨丫头的眼睛亮了:“老爹的意思,梁辛有可能去了仙界?”

不等老蝙蝠应声,贾添就摇头否定:“修士的飞升劫与涅槃天罚根本就是两回事,虽然过程相近,但无论道理、威力或者其中蕴藏的天意,都大相径庭,两重接引天差地别,又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目的地。道理上的东西,你们不用多想……这么说吧,你家的孩子如果被狼叼走了,自然要到狼窝去找,这是没错的;可梁磨刀不是被狼叼走的,他是被大鹏鸟抓去了你们还去狼窝里找,能找到才怪”

“飞升与涅槃两重劫数,前者如狼,荒地游走,深山为家,虽然凶狠可终归还的畜生;而后者便是大鹏鸟,扶摇九霄,击天为戏,和狼子根本就不是一个境界上的东西,梁辛被他抓了,没地方找”

贾添的语气斩钉截铁。说完之后,他微做停顿,又把话锋一转:“你们也不用太沮丧,梁辛得涅槃接引,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无人知晓,但那个地方,一定会是个玄虚境界,这是他的造化”

正如贾添所言,梁辛到底去哪了,根本没有人能知道,就连梁辛他自己也还迷糊得很……

在涅槃接引之中,眩晕、恍惚、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好像随风而飞,又好像在不停沉落如坠梦魇,熬了良久,终于,一阵无法言喻的凉爽感觉,就仿佛一眼湛湛清泉,从胸膛中涌了出来,化作清溪,转眼流转全身

‘清凉’来得并不猛烈,感觉轻柔、但却清晰到无以复加,梁辛全然无法自控,面带笑意昏睡了过去。

或许只是短短一瞬,或许一梦万年,从未有过的香甜沉睡,时间也变得再没了任何意义,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一片郁郁葱葱之地。

身下草坪柔软,头顶绿荫茂密,透过树荫间隙,可见蓝天高远清澈,纯粹地仿佛要滴出水来。身边也不停有清风徐徐掠过,裹挟着淡淡的花草清香……梁辛翻身跃起,不料身形才刚一动,体内筋骨突兀响起一串爆豆般的噼啪脆响。

梁辛猝不及防,险些有一跤摔回地上,踉跄着勉强站稳,收敛心神内视身体,这才恍然发现,体内异响源自骨头……全身上下数百块骨骼,此刻都在急促颤抖着,互相轻轻撞击

如果不内视,梁辛倒还能站得稳,内视之下‘看见’自己的骨头都在乱晃,他不自禁就全身发软,觉得自己就像个乱了套的提线木偶似的,手脚关节劝不听使唤了,惊呼着又摔倒在地。

小魔头趴在地上,满脸惊慌……身体异响半晌不停,梁辛的神情中,惶恐渐渐消失不见,换而神采飞扬,兴奋快乐体内骨骼在乱颤,并没有丝毫疼痛,恰恰相反,每一次骨骼轻撞之后,都会绽放出一蓬梁辛以前无法想象的力量——生命力。

骨骼不停撞击,那份旺盛的生命原力也随之弥漫开来,全身上下三万六千只毛孔都开畅开阖,体肤滋润、筋骨舒展

过了不知多多久,‘躁动’的骨头终于安静下来,梁辛坐起身来,深吸一口气,正想再内视验查身体,突然觉得眼眶发酸,居然不由自主地开始流泪。要知道,在泥塘突破之后,梁辛就已经成了自己身体唯一的主人,不是说他不能流泪,但一定要他想哭的时候,才会有眼泪,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地‘哭’起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疑惑同时,梁辛扬手去擦眼泪,不料泪水触手,竟带了一份黏稠、滑腻,低头一看,手背上一片猩红……他眼中流下的,又哪是泪水,根本就是两道淤血,不仅颜色暗淡,还带了浓浓地腥臭。

突兀泣血,梁辛大惊失色,还不等他做什么,脸上湿热感觉突然大作,不止是双眼,还有双耳、鼻孔、嘴巴,七窍之中血如泉涌,全不受控制。

梁辛吓得魂飞天外不知所措,可他没发觉,他此刻的情形,又何止只是七窍流血那么简单

他全身的皮肤都在迅速枯萎,肉眼可见一道道皱纹就那么出现、成形、勾连,不片刻的功夫就爬满全身;再过转眼功夫,干枯的皮肤再不足以裹住身体,片片崩裂开来,就那么连皮带血的掉在地上旧皮掉落后,下一刻新肤又生,稚嫩、滑润、晶莹莫名,可好景不长,新的肌肤才刚刚生成便重蹈覆辙,又开始迅速枯萎、皱纹横生、再度崩裂……

还有他的一头黑发,先是两鬓斑白、随即青丝染雪,随后一把把地掉落,同时新发茂盛,带着昂昂生机生长出来,却也未能坚持片刻,又由黑转白、断落,又有新发长出……

第四四一章 正有此意

第四四一章正有此意

现在梁辛的情形,就仿佛把百年人生、生老病死浓缩入一盏茶的功夫里,不停的新生、衰老,一次又一次轮回不停,而七窍中的脓血也涌流不休,不多时,在他所坐之处,就已经淤积起一座的血沼

不过,在这个时候要是有人不嫌腌臜,去给梁辛洗上一把脸的话,就能看出他的神情里,不仅没有了先前的惊恐,反而还带了些畅快笑意。

身处的情形异常恐怖,但是梁辛却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每一次旧皮脱落、白散断,自己的身体就会变得更轻盈一份,而七窍中的流出的脓血,带走的也是以前无法感觉到的、身体中的那份‘浊’。每一次‘生老病死’的轮回,都会带来噬魂剧痛,但同样,也会让梁辛清晰体会那种生命原力的旺盛与流转。

梁辛不是傻子,到了现在,已经隐隐想到,之所以会这样,就是因为四个字:吐故纳新……

涅槃劫数,死中得生,当梁辛成功度过杀劫之后,被接引到莫名之地,同时他的身体也得到了一次洗炼。不同于飞升劫后的五行灵元洗炼;更和仙界恶土之力的洗炼真身毫不沾边,涅槃对‘过关’之人的洗炼,是‘生命’、是‘活着’。

陷入接引时,梁辛体验到的那盏‘透骨清泉’,就是他的成功渡劫的‘报酬’:强大而旺盛的生命原力;‘落地之后’,通过骨骼撞击,这道原力被彻底激,运转开来;而后一次次的生老轮回,才是真正的洗炼,浊气与根骨中的凡性被不停送出体外,新的元基缓缓成形,脓血四溢、肤散落中,酝酿的却是又一次脱胎换骨

梁辛在莫名之地,得涅槃洗炼,而这个时候,在中土大海上的贾添,也把有关梁辛应劫时的诸般情形都清楚交代完毕。

老蝙蝠等人尽数沉吟,默不作声,没人再向贾添问……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就是梁辛到底去了哪里,可这件事贾添也回答不来。

贾添转目望向了曲青石:“梁磨刀走前,给我留下了一句话:磨自青石、刀自柳亦。他说,凭着这句话,我能问你们一些事情。”

曲青石和柳亦都是一愣,又在对望了一眼之后,曲青石对贾添缓缓点头:“什么事?”

贾添扬起了手中的墨剑:“就是它,有关它的所有事。”说着,贾添微微犹豫了下,再度扬手,把墨剑掷还给了曲青石:“它已被你所得,是你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

曲青石长着一副白脸的阴狠模样,但为人却痛快得很,既然有了梁辛的‘磨、刀’留言,他就直接把有关墨剑的事情告知了对方,不过把得到墨剑的青莲岛、和鲁执的尸身所在这两件事略过不提。

青莲岛是日馋的后院、仙草园,是他们最大的依仗,如此重要的地方,当然不能透露给贾添。

墨剑重逾千斤、威力了得,但是真正能称得上‘稀奇’的地方,就只有一处:剑中的封存的那一段无智元神。

贾添听得认真,立刻追问曲青石:“你现在探一探,剑中的元神还在么?”

曲青石苦笑了下:“我探不出,还是你来吧。”说着,又把墨剑抛还给了贾添。曲青石在来之前就受伤不轻,尤其元神受创,难以动用灵识,何况凭着他的修为,就算全盛时也无法探查墨剑,之前他也是在炼化墨剑认主时才现那段有元神的。

贾添并不废话,接回墨剑凝神探索,片刻之后说了句:“现在剑中什么都没有,那段元神已经散去了。”说话的时候,他并未抬头,仍旧皱眉思索着,入神的很。

足足过了有半柱香的功夫,贾添才举目望向了曲青石:“剑中元神的事情,你怎么看?”

曲青石略感意外,他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居然会和贾添凑到一起探讨些什么……但曲青石也不去矫情,应道:“剑中的那段元神,是因为那两重劫数才苏醒的,鲁执把炼化它入剑,是为了应劫……”说到这里,曲青石的神情微微一悚,语也明显缓慢了许多,一边思索着,一边缓缓开口:“这样算来,鲁执生前预知自己将有一次劫数,炼化元神、封印剑中,是他为了应劫准备的手段。但是直到他坐化,他以为的那道劫数也没有降下,由此,墨剑也始终保持原样。”

‘法随身灭’,是修真道上亘古不变的真理,但鲁执不知靠着什么手段,打造了一段古怪的元神,将所有应劫时所需的法术,都承载其中,只要元神不灭,那些法术就永远有效。

曲青石在得到墨剑之后,也曾遇到过‘飞升劫’、‘大五行劫’,剑灵始终沉睡不醒,唯独这一次爆了,可见鲁执准备渡的劫,是‘逆鳞’和‘涅槃’的其中之一。

无需特意催动,将剑灵炼化成功之后,只要一遇到鲁执‘指定’的那重劫数,墨剑便会自行动。

鲁执以为自己要渡劫,但劫数并没有来。

他要防备的,不是逆鳞,就是涅槃……这个时候,贾添忽然开口:“是‘逆鳞’。其涅槃劫天下无人知晓,鲁执也不例外,他连劫数是什么都不知道,又何谈‘防备’;其二…你刚才不在场、没看到,墨剑追打的,始终是逆鳞龙云,对涅槃凤翎几乎不闻不问,只不过两重劫数貌似分明、实际已经合在了一处,所以墨剑也担下了‘涅槃’的大部分威力,梁磨刀这才侥幸过关。”

墨剑闯入天劫,事情看似离奇,但稍加推敲之后,很快也就清楚了,归根结底也就是一句话,鲁执生前,准备了一个手段,专门用来对付‘逆鳞’之劫。

到了现在,别说曲青石、柳亦这些‘明白人’,就连一向迷糊的曲青墨都恍然大悟,指着贾添毫不客气地骂道:“你这人狼心狗肺,还误会鲁执要杀你,却不知,鲁执为了你专门炼化了墨剑,准备来帮你挡下‘逆鳞’,他要真想杀你,又何必炼化剑灵。”

这个说法顺理成章,鲁执曾派贾添去巨岛摧毁大眼,逆鳞劫就只有在灵穴被毁的时候才会出现,那鲁执炼化剑灵的目的,当然也是为了保护贾添不受劫数所伤。

青墨出言不逊,又句句不离‘鲁执’、‘大眼’这几个贾添的心结,众人全都暗中戒备,以防对方会恼羞成怒、突然翻脸难,霸王更是横踏两步,直接把青墨挡在了自己身后,对贾添道:“丫头骂你的事,算在我头上,你要气不过,大可冲我来。”

谢甲儿和曲青石,两人以前说过的话,全部加起来也凑不齐一百个字,全无交情可言,不过凭着霸王的性子,把强敌担在自己身上,也再正常不过了。

贾添的神情并不见愠怒,更没有要出手伤人的意思,听到霸王的话,也只是摇了摇头:“没事,我不会计较,她说的不对。”

这次倒是谢甲儿有些迷惑了:“丫头说的哪里不对,我觉得挺对呵。”

“鲁执点化我们十九大兽,早在我们出山、飞升之前,他就曾明言相告,在我们摧毁大眼后,会遭逆鳞劫数反噬,不过那时大眼已经荒弃,逆鳞威力有限,莫说我们十九个人合力应劫,就算只有我一个……”

刚说到这里,青墨就又忍不住纳闷问道:“不是说劫数只针对毁灭灵穴之人么?怎么你们还能合力应劫?”

“如果我们十九个人同时出手击毁灵穴,逆鳞不就是会同时来打我们十九个么?当初,我们本来也是这样算计的。”说完,贾添又‘由衷’的叹了句:“梁磨刀的妹怎么这么笨啊。”

青墨用大白眼珠子翻他。

贾添笑了笑,把话题拉了回来:“要知道,那个时候谁都没想到我们飞升过去之后会修为骤降。而巨岛大眼被毁之后,逆鳞的威力,鲁执早就算准了,根本就伤不到我们。”

按照鲁执的算计和贾添对天道、天命的认知,巨岛大眼衍生出的逆鳞劫数,威力只会随着中土格局的改变而改变,和真大眼荒废的时间长短并无关联。这便是说,贾添和十八同门如果在千万年前执行了鲁执交代的任务,击毁了真大眼,他们要承受的逆鳞威力,和不久前梁辛抵御的龙云,是完全一样的。

如果没有涅槃,只有逆鳞,梁辛一定可以安然渡劫。

伤不到梁辛的劫数,自然也伤不了贾添。

贾添的声音不停,又继续说:“何况,巨岛和中土有混沌之海的阻隔,连鲁执本人都过不去,他的法术就更不用说。另外,墨剑应劫时爆出的威力,也远远出了巨岛大眼被毁后的天罚之力。他以墨剑为基,炼化的迎劫法术,根本不是为了救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贾添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疑惑,目光异常平静,在停顿了一阵之后,对着面前的众人的问道:“现在…明白了?”

曲青石、柳亦、老蝙蝠的等人都点了点头。

青墨急得直咬牙,一个劲地拽柳亦的袖子:“明白啥了?什么跟什么,你们就明白了。”

柳亦明白了,但媳妇不懂,他也坚决‘不懂’,摇晃着脑袋低声道:“谁知道他说的是啥,我点头应酬他呢…我看天嬉笑目光清透、神情舒展,他应该是真明白了,咱问他去”

丑娃娃哭笑不得,不过也还是应道:“鲁执炼化剑灵以求‘逆鳞’不假,但他要对付的‘逆鳞’,威力远巨岛大眼衍生出的‘逆鳞’,此事与救贾添无关。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鲁执打算亲手摧毁一座灵穴……当然就是贾添出身的猴儿谷大眼了。剑灵应劫的法术,是他自己渡劫用的。”

贾添是‘假大眼’,但他这座灵穴已经在‘格局’之中;而巨岛大眼虽然是真的,可它已经不再格局中。是以,击毁前阵爆出的‘逆鳞’,要比后者衍生出的劫数威力大上许多。

墨剑这一次‘作’,几乎抗下了两重劫数,单以鲁执留在墨剑中的应劫法术威力而论,就能明白,他不是为了对付从巨岛来的逆鳞。

谜团揭晓。说来说去,鲁执墨剑的‘爆’,更证明了贾添的‘鲁执要杀我’之说

也许因为面前众人‘不是亲戚’的缘故,贾添这次提及此事,并没像皇宫时那样痛哭流涕,从眼神到语气,都异常平静。

贾添吸气,长吸……犹如巨鲸取水,仿佛不如此,就无法再压住五内的躁动、无法再维持现下的心境一口气,整整吸了一盏茶的功夫才作罢,贾添对着曲青石点了点头:“事情弄清楚了,多谢你。还有…墨剑已残,无法再炼化,没什么用处了,你还要么?若你愿意,我用这几样宝物和你换。”

说着,一抖袖子,亮出七八样古怪法器,就连见识最广的老蝙蝠,也不知道它们的来历、用途。但是即便一行人中修为最差劲的郑道,也能看的出,贾添亮出来的法器,无一例外玄光流转、古篆清晰,现身后或与苍穹呼应、或融入大海之势,绝不是凡物。

凭着贾添的修为,大可带着墨剑一走了之,谢甲儿也未必能拦得下他;论起传承的话,不管贾添和鲁执之间都生过什么,他也还是鲁执的传人,本就应该是墨剑的主人。

可他全不提这些,只说要‘换’。贾添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期盼,认真盯住曲青石:“请你成全。”

也许是曲青石心底对贾添的遭遇也稍有些同情;也许是贾添的态度正迎上白脸‘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曲青石摆了摆手:“也不用换,墨剑你想要便送你了。”

“我又哪能白受你的好处,这几样东西你拿去吧。”贾添笑了笑:“即便如此,我也要多谢你了。”说话时,身边几件宝贝凌空飞起,落到众人身旁,曲青石还想说什么,柳亦却一点没客气,挥了挥大袖把它们全都收下了。

贾添哈哈一笑,又不嫌啰嗦地对曲青石重复了句:“多谢你”话音落处,双手忽然用力一搓,在他手中的墨剑猛地出一串哀鸣,被贾添彻底碾碎,化作片片凡铁。

贾添目无表情,挥手把残剑碎片抛入大海,曾随鲁执征战八方、扬威诸界的金尊墨剑,就此被毁、散碎

众人吃惊之余,这才明白过来,贾添换下墨剑,就仅仅是为了毁掉它来泄愤。

老蝙蝠不为了墨剑可惜,反倒觉得贾添这人挺对胃口:“你这人,倒还算得上有趣。今天打不起来了,有什么事情都放到下次见面时吧。”跟着回过头对着众多晚辈一挥手:“走了,先去海上,把那个老实和尚找回来再说。”

说完,也不再和贾添道别,招呼着大家就要离开。却不料,就在他们施法飞天的时候,贾添忽然咳嗽了一声:“就这么走了?还有件事,你们可始终没说起过,我还一直等着呢……鲁执的墨剑既然被你们得了,那他的尸身坐化何处,你们总该知道吧。”

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语气也变得懒懒散散,又变回了平时的那个贾添

老蝙蝠转回头:“你找他的尸做什么?好像你对付墨剑的样子,把他挫骨扬灰?”

贾添点头而笑:“正有此意,还是要请你们成全。”

“这件事成全不了,我生平敬佩的人不多,鲁执算一个……”说着,老蝙蝠桀桀地笑了起来:“还以为今天打不起来,原来想错了”

第四四二章 二楼有人

第四四二章

二楼有人

所有人都掉转身形,从半空里摆出扑击之势,体内真元流转,暗指贾添。

可贾添见状,反而后退了几步,笑道:“不打不打,不说就算了,以后我再想办法查便是了”

这次不等老蝙蝠说什么,谢甲儿就当先皱眉:“就这么算了?”

贾添背负双手,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答应过梁磨刀不再为难你们,可不就这么算了呗。”说到这里,贾添的目光又变得古怪了起来,反问霸王:“你觉得,以我的子,会被一句‘誓言’困住么?”

谢甲儿摇头:“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贾添笑了起来:“就是啊,我的确是答应梁磨刀不伤你们来着,不过…是不是一定要这么做,还得看当时的情形和我自己的心情,本来,事关鲁执尸身,我是一定不会放手、更不会放你们离开。但是梁磨刀临走的时候,还对我说了一句‘鲁执往事,差不多就得了’……嘿,这是句好心话,是句劝慰话。有了这句话,我再想对付你们的时候,难免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今天就算了,你们走吧”

可才刚说完,贾添又皱了下眉头,举目望向土方向,似乎现了什么,跟着又摇头笑道:“你们的人来了…还有个厉害丧物”

很快谢甲儿等人也察觉到,一蓬凛冽煞气正从土方向迅靠近青墨的神情最为惊喜,低低地欢呼了声:“是师父,他们都好了”

片刻之后,巫风鼓荡,煞云密布,大批巫士赶来,为的正是大司巫和女巫娜仁托雅。

此间诸事了结,贾添本就不想再多待,见了巫士自然也没什么话说,遥遥对着谢甲儿等人挥了挥手,招呼了一声:“先走一步了”说完,转身要走,可谁也没想到,就在此时从巫风突兀传来一声怒喝:“你就是贾添?”

叱喝响起的同时,一道人影如电窜出,向着贾添出迅猛一击,威力之大就连远在另一边的霸王卸甲都为之变色。出手的是老叔,梁风习习

风习习也刚刚痊愈不久,离开小眼后就赶赴草原,按照浮屠事先的指点,以鬼王之力入阵泥犁四方,助北荒巫脱困,而后他们也察觉到大海上灵元暴*,有人应劫,风习习担心此事与梁辛有关,立刻启程赶来查探,巫士们是仇必报、恩必偿的子,也结阵而起随老叔同行,希望能帮上些忙。

贾添那副容貌再特殊不过,老叔一眼就认出了他,在风习习心里,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此人是大敌,几次都要杀少主当即想也不想,出手就是全力一击。

轰然巨响,巨力交叠之下,威压裹挟气浪向着四下席卷而去,除了谢甲儿之外,几乎所有人都立足不稳,被气浪催得东倒西歪看小说就到叶子悠悠~而霸王的神情却更惊愕了……他看的明明白白,面对老叔的迅猛一击,贾添没躲也没挡,竟以胸膛相迎,甚至都没倒飞卸力,用身体硬生生地扛下来鬼王的轰杀

挨下老叔重击,贾添连喷三口鲜,他的脸色也随之接连变化,先是酡红如醉,第一口吐出;跟着又散出淡淡的惨金,第二口吐出;随后苍白如纸,又吐了第三口……而三次呕后,贾添的脸色又恢复了正常,仿佛没事人似的,对着风习习咋舌道:“好家伙,这么横的力道,梁磨刀身边居然还有你这样的好手、凶手,难怪他总那么底气十足。”

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却仅止于说笑,全无反击之意。

风习习也没想到竟会如此,一击得手之后,老实人的子作,就此收手,愣愣问道:“你、不还手?”

贾添还是那句话:“我答应过梁磨刀的。”

这个时候谢甲儿插话:“你答应梁辛不为难旁人,没说挨打的时候不能躲……”

贾添哈哈一笑,伸手遥指霸王:“你这人,怎么总逼着我说实话?”跟着,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这里有些憋闷,挨了一下,痛快多了,痛快多了”

说完,

贾添不再理会旁人,脚踩浊浪转身离去了。

谢甲儿对着他的背影喊道:“等你心思平整了,我再去找你‘浩劫东来’已经消弭,要是再和你‘失之交臂’,这一趟土我就白来了”

贾添头也不回:“三柱清香,我便知道你找我……不过,我不一定会现身,看情形吧”

话音落时,贾添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天角尽头。

贾添走后,老蝙蝠破天荒地、主动走上前问谢甲儿:“你觉得怎样?”

老爹的问话莫名其妙,谢甲儿却能明白他的意思,仔细寻思了一阵,最终还是摇摇头:“风习习那一击要打在我身上,我就算不死,也非得重伤不可,绝没法像他那么从容;还有……我全力出手的话,猛击之力,也未必会比着风习习刚才的轰击更重。”

老蝙蝠满脸不耐烦:“便是说,你也不是贾添的对手了?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何必罗嗦这么多。”

挨了数落还在其次,真正的**烦是贾添战力远想象,挨上鬼王猛击竟都若无其事。可谢甲儿的神情里,却不见丝毫的沮丧,反而更加兴奋了些看小说就到叶子悠悠~

这个时候青墨早已赶到北荒巫的队伍,和师父、师姑以及大群同门问安,柳亦、曲青石等人也都过去打招呼,北荒巫士平安归来,本来是一件大大的欢喜事,但是因为梁辛下落不明,人人心都有些忐忑,略作寒暄之后,众人分散开来,或升至高空鸟瞰寻找,或掠海疾飞散出灵识搜索,开始寻找涵禅和尚的下落。

贾添之言不可尽信,还是要找到老实和尚,加以验证,才好准备下一步的行止。

大群高手,好一番搜索,直到七天之后,终于在距离梁辛应劫处以西三千里的大海上,找到了贾添留给和尚的那支青叶巨舰。

涵禅与羊角脆都在船上,小猴子欢蹦乱跳,和尚却沉睡不醒……先前他遭苦修重创,伤得极重,随后几个月里贾添都不许他疗伤,直到梁辛去应劫的时候,涵禅才动用天道,伤势顷刻痊愈,但是因为耽搁了太久,伤势痊愈的同时,他也昏厥了过去,直到现在。

若非如此,依着涵禅的子,早就循着天劫时的灵元痕迹赶去给梁辛帮忙了,哪还用旁人来寻找。

和尚很快被救醒过来,跟着他就被漫天的凶神恶煞给吓坏了。论起威压、气度,登上巨舟的这群梁辛朋友,比起神仙相来大都远逊;可是论起那身邪气、混横气,神仙相可差得远了……幸亏曲青石也在队列,和他是旧相识,涵禅见了他就明白遇到的是朋友了,惊魂稍定后,结结巴巴地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人都讲了出来。

涵禅和贾添的话,彼此印证前后吻合,而梁辛的下落,也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众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涵禅又突然响起了一件事,从怀取出一叠小小的阴沉木耳:“这个…梁辛临走前给我的,说七蛊星魂都在其,要我转交给缠头老爹。”

巨岛之行,为了以防万一,梁辛把七蛊星魂都带在了身上,在应劫前他把星魂留了下来。

老蝙蝠露出了个苦笑,将星魂收回,转头望向天嬉笑:“你再跑一趟,回仙界看看吧。”

贾添已经明言,梁辛不可能会‘飞升’到仙界去,可是眼下的情形,这也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了。毕竟,这次‘涅槃’异变接连不断,万一梁辛被送到仙界了呢…..就当是碰碰运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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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之地,也有日升月落,七个昼夜之后,差不多就是曲青石等人在大海深处找到和尚的时候,梁辛的‘生老轮回’与七窍涌也同时停止,杂质尽去,他又修养片刻,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皮撩开,眸精光四溢,灿若朗星;同时也流传出层层彩晕,要是能有面镜子摆在跟前,梁辛就能现,自己现在干脆就是个大个的人形琉璃灯,周身上下流光乱穿七彩煌煌……

不过就算没有镜子,梁辛也能看得到自己的胳膊腿全在光。

这次梁辛倒没一惊一乍,他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周身的玄光,不过是脱胎换骨之后,体内的精气外泄,完全可以控制。

梁辛开始眨眼。

每眨一次眼睛,眸子的精芒就黯淡一份,十余次之后,他的目光就恢复了正常,身上的异色光芒也随之收敛。

至此‘涅槃’洗炼终告结束,梁辛长吸、长呼,刚刚洗炼而成的身体,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让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强健与生机,梁辛甚至觉得,如果在自己身上种下一粒种子,只要弹指功夫就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因为有了强大的生命,所以得到强大的力量,但梁辛还是梁辛,他自己是不会变的,涅槃的洗炼让他有了一副更好的身体,有了更大的力量,却不会影响他的境界。

梁辛纵身而起,随意……至少从格局上来说,此间与土也不见太多区别,换过了一副棋盘,但这的规矩,也不见得比着土更大,梁辛依旧是那颗随心所欲的卒子

有时一步千里,有时‘脚踏实地’,一切都看小魔头的心情,不过,不管他怎样走,身边永远是一片鸟语花香、青郁连衫。

四季如春的猴儿谷、奇葩遍地的青莲岛、木行昂然离人谷……在土的时候,梁辛去过数不清的洞天福地,但是,没有哪一个福地,会有万里之大梁辛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无论何处都透出盎然生机,都透出安详清静,这一座天地浑然一体,干脆就是一个辽阔无边的大福之地。

闲逛了一阵,梁辛停下了脚步,似乎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神情里带了些好奇,低着头仔细看着脚下地面……地面上芳草、野花交杂,蝴蝶、野蜂一应俱全,茸茸青绿间,还有些蚂蚁在忙忙碌碌、爬上爬下,显得生机勃勃,那份几乎要用精致来形容的闲逸,只应画才有,哪会现身人间?

要真是较真算起来,梁辛是个粗人,再美丽的景致落在他眼,除了心神舒爽之外,也不会有什么感慨,当然更不会去在意青草野花那些小趣,他的灵觉,正深入泥土,深入地心深处。

草下有根,根下有些蚯蚓、土小兽,再之下,则是厚土、地矿、暗河。一切都没什么异常,可要是继续向下……灵觉之一片空旷

灵觉不会‘空旷’,除非哪里真的空无一物,地心深处便是如此,在厚重的一层地岩之下,竟是个一片硕大的‘虚空’。

梁辛的灵觉已经挥到极致,但也无法探到虚空的尽头。

给梁辛的感觉,这个世界仿佛是个‘双层的楼阁’,自己正站在顶楼,灵觉透过楼板,可是因楼板实在太厚,他也勉强只能觉下面还有一层楼,却没法查知‘一楼’的景象。

这个现让小魔头好奇不已,双层世界,这事新鲜了。正犹豫着,是先把‘二楼’转完,还是打穿‘楼板’直接去‘一楼’看看的时候,他又突然昂起头

‘咦’了一声,没有急着‘下楼’,而是赶往西北方向四百里外……小魔头的神情明显兴奋起来,‘二楼上’有人

一步逾距,瞬息而至,就在他落地的同时,一副足以撑爆凡人目光的场景,落入梁辛眼:

狩猎。

一头体型堪比巨大丘陵的异兽正在力奔跑,狂奔之际落足踩踏,引得周遭地势也随之猛颤,在怪物身后不远,正有一群少年,用梁辛全然听不懂的语言,彼此间大声招呼着,猛追巨兽……

巨兽模样丑陋,轮廓上有些像犀牛,但身后拖着一条粗大的尾巴,而且全身批满长长的骨刺,在奔跑时常出一声惊雷般的大吼,那时便可见它口獠牙密布,锋锐入刀且颜色幽紫,显然藏蕴剧毒。

此物的体型实在太大,每一落足便跨出数百丈,加之动作迅捷,虽然只是在地上奔跑,但比起土上五步修士的疾飞也毫不逊色。

而赶在他身后的几十名娃娃,个个都唇红齿白、长相俊美,年纪看上去从七八岁到十四五不等,虽然年幼,步伐却异常矫健,与巨兽追了个尾相衔。

莫名之地,俊美少年,看上去应该只是此间的平凡土著,但是单以身法而论,就足以让土上那些活了几百岁的修士们汗颜了。至于那些少年的力量和手段……就算是傻子也能想得到如果真是‘普通人’,又怎么可能撵着一头小山似的恶兽四处乱跑。

追逐之间,本来正仓皇逃窜的恶兽,在途突兀转向。也许是野兽本能察觉到梁辛是‘外来人’,不顾生死它也要来攻击;也许是真被追得晕头涨脑、慌不择路,巨兽竟向着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梁辛,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梁辛本来不想多事,可怪物自己送上门来了,他又哪舍得不借机来验证一下自己新炼化的身体、力量,顺便还能帮那群漂亮娃娃们一个忙。

巨兽直奔,梁辛跃起……二者体型相差太大,看上去就仿佛一头疯的大象,遭遇了一只更疯的蜂。

第四四三章 喝血吃肉

第四四三章

喝血吃肉

梁辛的拳头,恐怕比着巨兽身上那些粗大的毛孔也大不了多少,但仅就一拳,堪比大丘的恶兽五内具裂惨死当场。{闪舞小说网

梁辛微微有些失望,怪物冲击的力量有限得很,充其量六步初阶,实在配不上它的大块头。好在现在梁辛劲力能做到真正的‘收发自如’,如果是‘涅槃’之前,他要打死这头大家伙也毫不费力,但先前把对方估计的过高,用力猛了,一拳下去回彻底打爆巨兽,留不下全尸。

追在怪物后面那群俊美少年是在狩猎,梁辛可不想毁了他们的‘口粮’。

巨兽轰然倒地,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丧命了,那些少年没想到梁辛会出手,更没想到他轻轻松松就打死了这样一头大家伙,一时间全都愣在了原地。

梁辛对着他们笑了笑,伸手指了指怪物,对少年做出了个‘送给你们’的手势。

初到贵地,先送份礼物出去总不会错的,出乎意料的是那些少年回过神来后,全都皱起了眉头,在望向巨兽尸体时,他们的神情里交杂了沮丧、心疼和无所适从;而瞪向梁辛的目光里,则是毫不掩饰的敌意与愤恨。

梁辛没看出来对方的怒意,心里还挺得意来着,伸手把恶兽向前一推,笑道:“拿去,拿去,能听懂不……”话还没说完,娃娃们中一个年级稍大些的女孩子突然怪叫了一声,向着他狠扑过来,左手五指如钩猛抓而下,同时右臂变得柔若无骨、如蛇摇摆

随她鹰爪挥舞,冥冥之中鹰啼大作,劲风呼啸而起;随她蛇臂翻转,空气中扬起阵阵腥臭,嘶嘶声从四面八方涌起。

不见雄鹰或者蛇群,但少女的迅猛攻击中,却明明白白透出了金雕的狠烈与毒蛇的阴戾。

一个动手,其他的娃娃也发一声喊,尽数咆哮着向梁辛冲来。每个人的攻势都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的都唤出了一份兽势。一时之间周围腥风大作,长嗥浩荡,几十个娃娃如插花般穿梭跳跃不停,他们荡起的攻势,真就仿佛万兽震怒。

向野兽借势,这样的打法在中土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只不过这几十个少年借来的力量,未免也太大了,他们的合击,当得两蛮之力,足以让长春天落荒而逃……

以前梁辛‘飞升’过一次,所谓仙界只不过是个聋哑世界,那里的土著,比起中土凡人也不见更前,可这次,他才一入境就遇到了一群能够击毙大宗师的少年

梁辛‘哈’的一声笑出了声,他不怕土著厉害,只怕自己这次又落入一个‘凡间’。

土著厉害,便说明这个世界神奇,自己这一趟才算没白来。而更加的重要的是,此间越玄奇,自己就越有回去的希望。若是另一个‘凡间’,普通人、普通事,一切按部就班,自然也不用再盼着能找到什么机会返回中土。

两蛮之力,就算打在梁辛的身上,他也只当清风拂面,实在算不得什么,但他也不能真正出手把这群孩子都打死,一边错动着脚步轻松避开强袭,一边比划着笑道:“这个怪物,是你们养的?难道不是打猎,是放牧?”

少年们根本连理都不理,就一个劲地追着他猛打,一个个双目血红,眼光愤恨,甚至还隐隐透着些绝望的神情,真好像和梁辛不共戴天,小魔头看着也有点心虚,心里嘀咕着,不是狩猎也不是放牧,难不成自己打死的那头巨兽,是人家奉养的神兽?

可是奉养者撵着自家神兽满世界跑,这又是个啥风俗习惯啊……

少年们发动的强袭虽然霸道,却无法持续太久,不到半个时辰,梁辛没还手,娃娃们自己就已经累得浑身大汗,眼看着再也打不了太久了,其中开始边打边大声说话。

吐字清晰,但音节却异常古怪,梁辛全然听不懂人家在说什么,也分不清他们是在交谈还是唱咒。几个大孩子刚一说话,其他那些小娃娃也‘哄’的一声同时开口,你一句我一句,一个个煞有介事,生怕自己声音小了同伴听不见……梁辛眨了眨眼睛,算是明白了,自己这次又遇到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娃娃帮。

叽叽喳喳,乱糟糟地讨论一阵,终于有了‘结论’,两个孩子退出战团,转身向着他们出现的方向跑了回去,其他的娃娃则加紧攻势,以求能拖住强敌,不让梁辛去抓那两个撤走的同伴。

梁辛明白娃娃回去叫人了,他巴不得能来几个明白事理大人,和他把事情说清楚。至于‘打死神兽’的误会,总有办法能澄清的,实在不行,自己再去帮他们捉几只回来就是了。

又过了两炷香的功夫,除了最先动手的那个少女还在继续追打外,其他所有人都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不是梁辛伤了他们,是他们自己实在没力气打了,全躺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给‘大阿姐’加油。

梁辛心眼厚道,生怕‘大阿姐’好强,会把她自己累到脱力,免不了大病一场,当即不再躲闪,站在挺胸硬受对方重击。

少女的力气不小,可又哪能伤得了涅槃洗炼的身体,一连串重击打上去,梁辛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小魔头的本意,是想‘大阿姐’知难而退,大家坐下来,歇一会聊几句,没想到那个少女执拗得很,在发觉自己伤不到敌人之后,先是愣了愣,跟着咬住嘴唇又冲了上来,拼出自己所有的力气,围住梁辛转着圈的狠打不停,最可恨的是另外那群娃娃,一个个大声喝彩不休,少女更不肯停手了。

梁辛干脆盘膝坐在地上,任凭少女乱打,他自岿然不动,等着他们的大人过来。

‘大阿姐’用尽了办法,却连对方的一根头发也不曾伤到,总算颓然住手了。梁辛伸手拍了拍地面,示意她坐下歇会。少女率性,也不矫情什么,一屁股坐到梁辛对面,恨恨地盯着他,秀眉微蹙,还在想着对付敌人的办法。梁辛笑呵呵地,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和他们沟通,试探着正想说话,不料少女双指一探就来扣他的眼珠子。

梁辛吓了一跳,得涅槃洗炼之后,身体的灵活、坚韧都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可他也不知道眼珠是不是也跟着一起变‘硬’了,哪敢让对方扣个试试,苦笑中扬手荡开了少女的双指。

‘大阿姐’却以为自己总算找到了强敌的‘罩门’,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又复翻身跃起,再度开始扑击不休,想方设法来戳梁辛的眼睛,小魔头哭笑不得,正和她纠缠的时候,远远飘散开去灵觉忽然一震,先前去搬兵求救的两个少年又回来了

不见大队人马,在两个娃娃的身后,只有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妪……

不多时,老太婆就赶了过来,见她到场,娃娃们立刻来了精神,欢呼着从地上爬起来,围拢到她周围,哇啦哇啦地喊叫着,时不时回过手来指点梁辛,不用问,他们都在给小魔头告状。

老太婆不理会娃娃们,眼睛始终盯住梁辛,目光阴冷森然,片刻之后遽然出手

老妪只是扬起了枯瘦的拳头、迈步冲了过来,毫无花俏。可这一拳,比起当年的白狼劲力也不遑多让,且梁辛明明白白的感觉到,这方圆百余里的每一草每一木、每一寸泥土、甚至草根下的蚯蚓老鼠,全都变成了帮凶,将自己的气势尽数散发出来,融入她那一拳。

坐拥五蛮之力的老太婆,引入百里万物入势的干枯拳头

不过这场轰轰烈烈的扑击,也还是太慢了些。老太婆在扑击中,只觉得目中一花,再看眼前,哪还有梁辛的影子,惊诧之下,老妪立刻调运全力护住要害,同时硬生生地中途转向,改前扑变上跃,以防强敌近身偷袭。

想象中的强袭并未发生,老太婆暗暗松了一口气,但是等她重新落回地面,再度发现梁辛身影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梁辛正站在她先前所处的位置,那群少年中间,笑呵呵地望着老太婆。

见老妪惊骇,梁辛赶忙摆手,以示自己绝无敌意,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别打,不用打。”

直到他出声,那些娃娃们才愕然发觉自己身边已经‘换了人’,轰得一声就炸了窝,胆小有的撒腿就跑,凶悍的咬牙出手,还有些反应慢些的站在原地愣愣发呆……

孩子们不懂事,老太婆又怎会不明白,陌生青年看上去土头土脑,但战力强到远超想象,他要真想为难,眼前又哪会再剩下一个活人?

老太婆扬声喝住了娃娃们,犹豫了一阵后,先对着梁辛缓缓点了点头,对他比划了个古怪手势,梁辛不懂这个手势的含义,但是从对方的神情来看,对方应该是‘致谢’,谢他没杀人。

梁辛赶忙‘还礼’,又指巨兽又指娃娃,示意自己本意是要帮忙,没想到打死的是‘神兽’……老太婆缓缓摇了摇头,露出了个干瘪笑容,示意理解,但目光里却还带着重重无奈。

跟着,老太婆又做出几个手势,请梁辛在一旁稍等,她自己迈步走向了巨兽……老太婆的举止古怪,先是窜上恶兽的头颅,揭开巨大眼皮,仔细检查着它的眼睛,跟着跳回地面,绕着尸体游走了两周。

而后老太婆开始‘画符’,围着尸体,每走上三四步,就用左手在地面上划出一个古怪篆字,同时刺破右手手指,将一滴鲜血滴入篆字。

梁辛看不懂她在做什么,心里胡乱猜测,估计老太婆是在施展一个古怪的祭奠。娃娃们则一改先前的混乱状况,大的搂着小的,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偶尔有人会转目望向梁辛,目光里仍是满满地敌意。

小山一样的巨兽,躺在地上,足足占了数里方圆,老太婆围着它去‘祭奠’,画了不知几千上万个篆字,每个篆字都有她一滴鲜血,若是普通人,只怕不等画到五分之一,就该失血而亡了

老太婆的动作迅捷,但也整整忙活了五六个时辰,直到子夜时分,才终告结束,又回到了原地,盘膝静坐,修养回气。

梁辛不敢打扰,也怕会再引来误会不敢靠得太近,远远地坐在一旁,耐心等待着。

直到两个时辰之后,老太婆的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睁开了眼睛。她张开眼睛的时刻,也正是第第一缕曙光刺破黑暗天幕之时。

破晓时分。

让梁辛万万不曾料到的是,当曙光初透、稍显凌乱地散落于他们的所在之处时,老太婆先前勾画过的那些篆字,陡然爆发出一蓬灿灿生气,而后,被血篆包围的那头巨兽,尾巴微微一抽,身体颤了几颤,接连发出几声低吼,竟从地面挣扎着站起来,它又转活了过来

怪物是梁辛亲手打死的,他又哪能不知,巨兽的尸身看似完整,但它五脏六腑都已经被暗力搅碎,死得不能再死,绝无再站起来的可能。

可巨兽现在明明白白正在起身……这样算来,老太婆不仅有一身凶猛战力,还有一重类似‘回天之术’的神奇本领

梁辛由衷钦佩,转目望向老妪,跟着他又吃了一惊:先前老太婆大概七十几岁的样子,虽老但还有些生机,但现在她的目光混沌,皮肤干枯,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比着干尸也只是多口气而已……到了现在,梁辛哪还能不明白,自己打死了人家的‘神兽’,虽然还能复活,却要极大损耗老妪的精力,那些娃娃不愤恨自己倒奇怪了。

小魔头心里忐忑,暗中定议,这个世界总也会有些奇葩仙草的,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弄些回来,帮她治养。

此刻,‘神兽’被救了回来,耳听着娃娃们齐声欢呼,梁辛也还是松了口气,而接下来的场面,又让他忍不住差点瞪爆了自己的眼珠。

巨兽复活、起身,神智也恢复清醒,扬起四蹄又欲逃走,那些娃娃们又哪会容它再跑,可他们并没有施法、结绳去困住对方,而是个个扑跃纵起,直接跳到巨兽身上,张口就咬

每个娃娃都化身罗刹,满嘴鲜血,连皮带肉地去啃噬巨兽,巨兽嗷嗷长嗥,吃痛之下疯狂的甩动着自己的身体,想要把那群嗜血的‘小狼’甩开,但娃娃们早有准备,双手扣入它的肌理,把自己牢牢固定在它身躯上,一口一口,喝血吃肉。

梁辛恍惚着懂了……不是放牧、更没什么‘神兽’,这群娃娃就是在狩猎,但他们要活吃这头大家伙

‘饭’死了?

复活它。



饿了就吃无可厚非,但也犯不着一定要吃得这么残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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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四章 番子请客

第四四四章番子请客

娃娃们的衣着都由藤草、兽皮编织而成,异常简陋,可他们都长相俊美,由此梁辛也就对他们印象不错,全没想到这些娃娃居然是‘生番’

就算是真正茹毛饮血的生番,怕也不会像他们现在这样,抱着一头活物来啃、来吃。

梁辛也不是没吃过生肉,早在苦乃山矿难的时候,曲青石和柳亦就带着他吃过鸟、他自己坐蛇蜕在大海漂流的时候,更吃了数不清的生鱼,可不管怎么说,也都是先杀后吃,又哪会像娃娃们现在的样子

怪兽的长相丑陋,口中腥臭、獠牙之间还挂着残碎肉屑,显然也不是什么善类,梁辛不会去心疼它,但是对土著们的好印象也一扫而空,脸色阴沉下来。

土著中,唯一没去啃食恶兽的就只有那个老太婆,坐在原地眼看着一群‘儿孙’吃得开心,不仅不觉有什么不妥,反而在那张干枯的老脸上,还透出了欣慰、轻松。

另外,在她的神情里,还隐隐透着一丝忧虑……

小生番们的牙齿里似乎带了剧毒,开始的时候恶兽还在乱跳乱跑,但很快就没了力气,软倒在地,只剩不停的哀嚎,娃娃们则啃得更卖力了。

先前娃娃中的那个‘大阿姐’,自己吃的满嘴流血同时,单手用力,又从巨兽身上撤下来连皮带肉的一大块,抬手扔给了老太婆,后者接过来就吃,眨眼功夫吞了个一干二净,随后老太婆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对着‘大孙女’喊叫了几声。

少女闻声后,显得有些不情愿,低声地嘟囔了一阵,但还是遵照老妪的吩咐,手上再度用力,又活活扯下一条鲜肉,扔给了梁辛。小魔头这才知道对方居然是要请客,向后退开,根本不伸手去接,任由兽肉落在自己身前。

老太婆却‘不依不饶’,挣扎着站起,来到梁辛跟前,俯身拾起血肉,不停比划着手势,口中依依呀呀,示意梁辛吃掉它。

血肉腥臭,那股味道让人直欲作呕,梁辛想不通他们怎么会吃得这么香甜,神情厌恶地摇了摇头,迈步走开了。老太婆略显尴尬,讪讪地笑了笑,张开大嘴,把那条肉吞进了自己的肚子……

生番们的‘饭量’一般,一会功夫就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跳回到地面上,因为吃的肉是臭的,在他们身上,也隐隐透出了一股古怪气息,不过这股味道不是靠鼻子闻到的,只是一种‘感觉’,若非小魔头五感发达也无法察觉。。

恶兽的体型实在太大,就算生番再多十倍,也啃不光它的一条腿,‘被吃了一顿’,看似残忍凶狠,但实际对它的伤害,也不过是个不太严重的皮肉伤罢了,待所有的生番都离开后,它又恢复了活力,重新站起来,扬撒四蹄‘轰轰轰轰’地逃走了。

而这一次,娃娃们就任由它离开,没再去追赶。

这倒让梁辛略感诧异,就这样放过了巨兽?留着下次继续生吃么?那也不用放掉,圈养起来随时都能吃岂不是好?

不过疑惑归疑惑,小番子们最后放了巨兽,又让小魔头生出了些许好感。这件事现在再来看,或许……只是饮食习惯的差异吧?

老太婆吃过了生肉,精神也未见好转,要靠娃娃们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稳,很有些费力地对梁辛比划着,问他从何而来。

梁辛费了大把功夫才弄清对方的问题,可弄懂了问题,又不知该怎么回答了,眨巴着眼睛想了半晌,最后伸手指了指天,老小生番一起,随着他的手势举头望天。

片刻之后,娃娃番子们回过神来,又轰得一声各自出声哇哇乱喊,彼此比划着、吵闹着,争辩这个连生肉都不吃的怪人来自何处。

这些番子有自己的语言,但是他们自己交谈时,也要用上大量的手势。应该是开化未久,言辞匮乏,单靠说话没法把事情表达清楚,还需手势配合。

吵吵嚷嚷中,越来越多的娃娃‘达成一致’,纷纷把手指向地下,看来他们觉得梁辛不是来自天上,正相反,认为他来自地下,来自‘一楼’。正主梁辛被他们晾到了一旁,满脸无奈……

那个老太婆没有参与争吵,但也不舍得去阻止孩子们吵闹,只是咧着干瘪的嘴唇,满眼慈爱,笑呵呵地望着他们。一直过了半晌,几十个小番子全部手指地下,再望向梁辛时,目光里充斥着憎恶,但是在憎恶下,还隐隐藏着一份恐惧。

直到最后一个孩子闭嘴,老太婆才咳嗽了一声,开始比划着‘说’了起来,这次是一番‘长篇大论’,她说的那些梁老三当然一个字也听不懂,不过因为手势繁多,他也勉强看懂了些,老太婆在告诉晚辈,自己不会是从地下来的,地下的‘人’不会‘打不还手’,饶过他们。

随她的解释,小番子们对梁辛的敌意渐去,但也有个别少年仍自认定他来自地下,口出怪声和老太婆争辩,‘大阿姐’就是其中之一。

被晚辈们‘顶撞’,老太婆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对着小番子的时候,她始终都在微笑,真正微笑

老太婆最终也没能说服那几个最倔强的孩子,就此挥了挥手,结束了话题,转回头望向梁辛,这次却扬起了拳头。

梁辛以为她还要再打,但很快就发现,对方面带笑容,并无动手的意思,在挥了挥拳头后,老太婆指了指她自己,又伸手一划所有的小番子,最后又把右手手掌摊开,比划了个‘五’。

要是别人,现在怕是早就跳脚了,唯独梁辛,在猴儿谷学艺五年,天天对着大小天猿,其中绝大多数都不会人言,天天都靠着比划来交谈,此刻丝毫不觉烦闷,追着老太婆的手势仔细琢磨,很快也就明白了,老太婆的意思是:她比着所有的娃娃加在一起,还要再厉害五倍。

小番子的合击有两蛮之力,老太婆的拳头重如白狼,再加上她能引百里地势入拳,五倍之说不虚。

见他会意,老太婆同样又挥了挥拳头,不过这一次,她指了指自己和梁辛,随即目光中流露出询问之色……她在用自己做‘标尺’,想问的是梁辛的实力。

即便是赶赴巨岛、捣毁那时的梁辛,也和面前的老太婆不再同一个档次,更别说现在。梁辛随手指了一个娃娃,又指了指老太婆:他的意思在明白不过,老太婆和自己的差距,就和一个单独小蛮子与老太婆间的差距相若……其实,双方真正的差距还要更大得多

所有人都看懂了梁辛的手势,小蛮子们尽数撇嘴不信,唯独老太婆面露喜色,对着梁辛做了个‘随我们一起回去’的手势,跟着又对娃娃们吆喝了几声。

小番子们齐声喝应,‘大阿姐’亲自背了婆婆,一窝蜂似地向着来的方向撒腿狂奔,梁辛想要弄清楚这个世界的状况,与其一个人瞎撞似的乱逛,远不如跟他们回去比划个三天三夜来的简单些,当下也就跟在了番子们的身后,随他们一起返程……

番子们的栖身之地,是一座静谧的小小山坳,此间并没有‘大人’,所有的番子梁辛先前都已经见过了,他们这一族,就只有一个老太婆和四十来个少年。

这一点梁辛先前就已经大概猜到了,如果还有青壮,又哪会轮到一群孩子去狩猎、一个老太太去救人。不过让他真正感到意外的是,在回家之后,随着老妪的吆喝,小番子们有的升起篝火,有的去山坳外采摘野果,有的取出早已腌制好的咸菜、酱肉,热热闹闹地做起饭来,小小的山坳里,一时间香气四溢……

不长的功夫,诸般熟食都准备停当,左一盆右一盆,全加在一起足有几十样,虽然谈不上精致,可味道着实不错,尤其妙的是他们居然还有自酿的果子酒……梁辛头一遭来山坳,对什么情形都不了解,但是看那些刚刚吃过生肉小番子,此刻脸上又露出了馋像,倒也大概能明白,这样的丰盛饮食,对土著们来说恐怕也不多见,都是为了自己这个‘客人’才会如此。

在开饭后,周遭有不少小兽都追着香气赶来。小番子们来者不拒,并未驱赶,更没把它们抓来吃掉,而是挑出些边角下料、肉筋剩骨,去饲味小兽。

其中,有一种小狗大小的六耳小兽,尤其受小蛮子们的宠爱,咯咯笑着一边喂食一边同它玩耍……

现在的生番们,又哪看得出一丝残暴。

梁辛越想越觉得疑惑,他们吃熟食、擅烹调,甚至还自酿美酒,烹饪时工序复杂、香料繁多…哪又何必去活啃那头臭气熏天的怪物。

随着境界、身体的突破,他的五感也大大增强,刚刚在老小番子啃巨兽的时候,就已经明明白白地探知,恶兽的腥臭血肉,对他们的修为、力量没有半分好处,只是平白让他们多出一股怪异气息。

凭着梁老三的心思,到了现在又哪还会想不到,小番子们活啃‘臭兽’,怕是另有原因。

正疑惑的时候,老太婆找到梁辛,她的表情凝重,应该是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说,但她先前施法复活怪物,消耗实在太大,现在几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梁辛‘既来之则安之’,也不急在这一时,眼看老太婆这副模样,干脆比划着告诉对方,请她先去修养,自己暂时不会离开,有什么事情都等她恢复了精神再说。

老太婆也是实在难以坚持了,对梁辛笑了笑,勉力抬手比划了个‘七’,示意自己七天后会回来,又吩咐晚辈们要好生照顾客人,随即在几个娃娃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进入一个僻静山洞修养去了……

也许是未脱天真生性好客,也许是因为老太婆的‘严令’,小番子们对梁辛的敌意迅速消弭,除了那个‘大阿姐’外,其他人很快就和他打成一片,一连几天里,都好酒好菜地招待着,当然,招待梁辛时,他们也跟着大快朵颐……

梁辛是猴儿谷出身,再复杂的‘话’也能靠着手势‘说’出来,就是遇到没手没脚的秃脑壳,他都能‘聊’得有来到趣,更别说面对一群四肢俱全、能比手势能画画、仅只语言不通的番子娃娃。几天下来,梁辛就弄熟了他们的手势,‘交谈’也越来越流畅。

有了沟通,有关这个世界的情形,梁辛也了解了不少。

这一方天地幅员辽阔,比起中土要大上不知多少倍,又是整整的一座洞天福地,由此物产丰饶,少见精怪、恶兽,此间人物天生大力,个个身强体壮,即便最普通的娃娃,比起中土上的普通修士也只强不弱。

不过,在这里根本没有‘飞仙’、‘天劫’这种说法,当然,娃娃们也没听说过,有谁会被雷劈了、不见了……

人强、兽弱,自然和美,按道理讲应该处处人烟才对,可实际这里的人却不多。据娃娃们所知,偌大一座世界,就只有十座人间城。

所有人都活在城中,山坳中的这一小支生番,也是‘十城’出身。

听到这里的时候,梁辛忍不住皱眉,比划着问道:“为何要逃?”

‘大阿姐’对梁辛抱有敌意,所有的话都是由其他娃娃‘说’的,她只是坐在一旁冷眼监视梁辛,此刻她突然哼了一声,飞快地打出几个手势,面色冰冷地回应了他的问题:地下有恶鬼,喜食人肉,兴建十座大城,‘圈养’地面上众人。

城中人,是恶鬼饲养的牲口,统统都是‘吃食’。

先前梁辛已经靠着灵识探到,自己身处‘二楼’,在厚厚的地壳下,应该还藏着一重乾坤,对此小蛮子们并不了解,毕竟他们谁也不曾深入地下。但是他们却知道,在地下,还藏着大群的厉害怪物。

两层乾坤,上层为人间,下层则是凶域。

对于凡人而言,下面的那一层世界无异于幽冥地府,只要下去就必死无疑;但是在‘一楼’那些怪物眼中,上一层的人间,根本就是他们的牧场,不仅予取予夺,甚至还兴建了十座城池,把可口‘美食’养起来……

娃娃们说的事情,着实让梁辛吃了一惊。这群娃娃合在一起有两蛮之力,如果放在中土甚至可以横着走了,老太婆的战力更不用说,从他们身上,足见此间凡人的强横。可这么强的力量,竟也只是‘粮食’。这样算来,一楼的那些家伙,未免也太强了些吧

第四四五章 天大好人

第四四五章

天大好人

‘大阿姐’先入为主,一直都把梁辛当做敌人,但她的心思、眼光,在娃娃帮中也是最强的,见梁辛的皱眉,就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女娃子仍是冷着一张小脸,对他摇了摇头,继续比划了起来。

地下的怪物凶猛,这一点是不错的,不过凡人对它们几乎没有反抗之力,不是因为双方实力差距有多大,而是‘制约’……当此间的凡人对上‘楼下’的怪物时,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对怪物造成的伤害,都会削弱整整五成;而反过来,怪物伤人时,伤害又会增强一倍。

此消彼长,这便等若,在怪物对战凡人时,会凭空增长四倍的力量。

这个‘制约’虽然古怪,但却不难理解。这是‘规则’,没道理可讲,没有缘由可供追溯,不可动摇不可悖逆,它本来就是如此,它就是这个世界的‘天道’之一

凡间十城自古有之。城中人皆为‘美食’,但凶魔们的‘饭量’也并不太大,是以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被吃掉,城中人也有生老病死,将近半数凡人,能得其终老。

会不会被吃,是要看运气的,但终归还有五成机会平安过活,再加之反抗无用,所以大多数凡人也都隐忍了,天命如此,不敢争?没得争?或者忘了争。

十座大城分布于上一层世界的各个角落,也和中土相似,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座城池的风土人情各不相同,梁辛面前的这些娃娃出身地,性情直率、民风彪悍。千万年来,其他九城都平安无事,唯独此处躁动不安,城中人吃的苦头比起另外那九城要多得多。

大约在三年前,他们的城池又起暴动……说到这里,‘大阿姐’的眼皮忽然跳了几跳,对着梁辛冷哼了一声,就此收‘声’,不再搭理他,起身走开了,大有‘我犯不着你和说这些’之意。

梁辛没去和小女娃计较,但也没追着她去问,面前的娃娃多得是,梁辛对着人群中一个年级最小,但是最爱‘说话’的小胖子招了招手,示意他接着‘大阿姐’的话茬继续说……

此间的凡人,对地下的恶鬼又憎又怕,而他们最恨的,不是吃人的魔鬼,是那些拜奉凶魔为主、助凶魔统治大城、欺压同类的‘鬼仆’。

鬼仆也是凡人,专司替地下的凶魔来管辖十城,这些人本来就生的强壮,又得凶魔的刻意栽培,实力着实了得,否则他们也压不住城中的同类。

那次暴动,也根本没轮到地下魔鬼出手,就被鬼仆大军扑灭了,大人们尽数殉难,本来这几十个娃娃也陷入绝境,不料危机时,城中一对再平凡不过的‘一家三口’突然出手。

一对老夫妻,带着一个傻乎乎的中年儿子……一场大战之后,老头子独挡爪牙,傻呼呼的中年汉子冲在最前打破凶魔在城外布下的禁制,老太婆护着这群娃娃逃了出来。

再之后,中年汉子在突破禁制时受伤太重,不治而亡,而老头子始终没能来和他们汇合。

梁辛开始模棱眼珠子了。

那次暴动的首领,是‘大阿姐’的爹,在城中凡人算得数一数二的强壮人物,其他娃娃的爹娘、跟着他起事的人也不乏好手,不过,他们比起名不见经传的老夫妻,着实还差上不少。

现在这些娃娃,之所以能合击出两蛮之力,也是因为老太婆调教有方。

梁辛点了点头,大概能明白,老太婆和娃娃帮,和这里的凡人比起来,实力要更突出一些,不是随便谁都能有他们这样的战力的。

有活人逃出大城,这是亘古未有的事情,凶魔的震怒可想而知,三年中从未放弃过追捕。

这个世界天生就‘偏向’着一楼的怪物,它们可以轻易探到活人气息,他们逃出大城,就算有老太婆这样的绝顶人物押队,前途也渺茫的很。不过,老太婆却知道一个逃避追捕的‘秘方’……那头大丘般、浑身散发恶臭的巨兽。

先前梁辛见过的那头巨兽唤作‘千仞’,当然,名字是没法比划出来的,梁辛是靠着娃娃们发出的古怪音节才得以了解的。

只要吃过‘千仞’的血肉,地下凶魔就无法再查探到他们的凡人气息,基本上‘饱餐一顿’,能管用一两个月,但必须是活着去啃,若是巨兽死掉,就再没了一点用处。

如果从巨兽身上活撕下来一条血肉,存放一两天再吃,也还是有效果的,但‘千仞’体质特殊,它的血肉无法保存,无论什么样的环境,三天之后就会腐烂、化作一滩脓水。

千仞大兽的性情倔强,绝不容饲养,否则它宁可活活把自己撞死。另外,这种怪兽虽然不算罕见,但也不是到处都有,运气好的时候,十几天就能寻获一头,运气稍差,怕是要三五十天才能发现它的踪迹。

梁辛缓缓呼出一口闷气,总算弄清楚自己先前见到的那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不是‘小番子’们残忍,他们啃食巨兽,其实就是在活命,又难怪那时会有一份贪婪、有一份香甜……贪的不是肉,是命;香甜的不是肉,是命

叹气中,梁辛伸手摩挲了几下小胖子光秃秃的头顶。

小胖子福灵心至,居然看懂了梁辛的心思,圆滚滚的脑袋摇个不停,比划着告诉他:千仞巨兽的肉闻上去虽然不咋地,但仔细嚼一嚼还是挺香的……

另外,老太婆带着几十个娃娃,到现在仍‘逍遥法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地下的怪物,每隔三十天才会出来一次。它们不喜欢日月光华,只在朔月时才会冲出地面来搜捕‘逃犯’,待日出前就会返回地心。

至于那些‘鬼仆’,他们也不许离开大城,不能出来给主人帮忙,全不用担心。

梁辛挑了下眉毛,用手势反问:地下的恶鬼害怕日月光芒?小胖子又摇了摇头。那些怪物不怕日月,只是不喜罢了……‘美食’逃跑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怪物们要把他们抓回去碎尸万段的心思毋庸置疑,但是也犯不着为了‘几块肉’就去违背自己的习惯。

平时里,地下的怪物并不现身,包括选取‘美食’送入地下等诸般事务,都由那些凶奴打理,而怪物们始终也没能找到娃娃,否则又哪有现在这座生气勃勃的小山坳,所以娃娃帮里,上至‘大阿姐’、下到小胖子,没人见过地下恶鬼的模样。

娃娃们和梁辛说的这些,有的是家人前辈的口口相传、有的是亲身经历,有的则是来自老太婆的猜测揣度……娃娃把自己所知的事情尽数相告,只可惜,其中最重要的两点:地下世界的样子,那些凶魔到底是什么样的实力,他们无从得知。

其实事情本身倒不算太复杂,关键是双方语言不通,想‘说’点什么都得靠手,实在太耽误功夫,等梁辛把小番子们知道的事情都弄清楚后,七天已过,老太婆准时出关。

短短几十个时辰,远不足让高深人物恢复,这几天也不过是略作修养罢了,老太婆的脸色并未见好转,仅只眼中的生机多出了几分生机。

见梁辛还留在山坳中,她神情一喜,并没急着说什么,而是带着梁辛回到了自己平时栖息的山洞中,那些孩子都被留在外面。

等走到山洞深处,老太婆转回身,对着梁辛笑了笑,忽然双膝一软,想要跪倒在地,现在的梁辛反应何其迅捷,即便事出突兀也能及时应变,立刻伸手扶住了对方,同时说道:“有什么事情婆婆尽请吩咐……”

说到一半,他就省起老太婆听不懂,当即先是摇了摇头,示意她千万不可如此,而后又点了点头,告诉对方,无论什么事情,梁磨刀都应承下

一摇头、一点头,最简单不过的动作,却稳稳压过了无尽言语,老太婆又咧开了干瘪嘴唇,还了小魔头一个笑容。

梁辛搀扶着老太婆坐了下来,自己则谨守晚辈礼仪,不肯去坐,只是垂首肃立一旁……这个样子虽然显得矫情了,但梁辛实在找不到其他办法,对老太婆表示出恭敬之意。

对敌凶狠,对友亲近,梁辛行事简单、直接,但始终还是俗世中人,无法向干爹将岸那样真正甩脱行迹,若是老魔头在此,对方交代什么,他去办就是了,才不会理会这些俗礼。

老太婆不再多做客套,径自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之前七天,梁辛和小番子们比划过的手势无数,基本能做到沟通无碍,现在再和老太婆‘聊’起来,也比着初见时畅快了许多……

三天后就是朔月之时,届时魔物出洞追捕‘逃犯’,老太婆想请梁辛留下来,帮他们度过这次‘难关’。

即便不提那些小番子有多讨喜,但以老太婆一家三口的所作所为,梁辛就会答应下此事,不过他还有些纳闷,比划了个‘吃’的手势,同时说道:“千仞”

梁辛亲眼看到,山谷中所有人都吃过大兽,气息得以遮蔽,这一次朔月,魔物还是会和以前一样找不到他们,又何谈‘难关’。

老太婆的神情有些担忧,缓而又缓地摇了摇头。这次‘吃肉’的情形与以往不同,‘千仞’先被打死而后复活,‘药效’似乎也差了些,老太婆怕还不足以遮挡凡人气息……梁辛骚了个大红脸,不等对方说完,就赶忙点头,先把此事包揽下来,又赶忙岔开话题,追问地下怪物的情形。

可出乎意料的是,老太婆竟然也没见过它们……

老太婆了解的事情,比起娃娃们也只多些有限,她只知道,地下怪物兴建十城时,曾和凡人着实打过几场恶仗,他们兄妹的祖上当时就是人间健者,在大军中地位极高。最后凡人一败涂地,要么被杀,要么被圈养,先祖重伤,隐忍于大城,以求他日东山再起,可这一忍,就是千万个年头,再无出头之日。

先祖早就死了,后辈香火传续,但雄心早已不在,他们本来就是强族出身,体格天生就要比着凡人同类更强,又有炼体的秘术传承,所以实力超群。至于‘千仞肉可避魔物追捕’的偏方,也是祖上传下来的。

在老太婆的‘话’里,提到‘兄妹’,梁辛并未多想,只是‘随手’问了句:你的哥哥还在城中?

不料老太婆突然热泪充盈,她的兄长,就是她的夫君,舍命阻挡爪牙的那个老头子。梁辛不仅一愣,兄妹通婚,在中土是不伦之事,又难怪他们会有一个傻乎乎的儿子。可老太婆在说起此事的时候,神情再正常不过,显然此间的风俗,并不觉得兄妹结亲有什么不妥。

梁辛不再去追究‘兄妹’、‘夫妻’的事情,又向老太婆问了另外一件事:先前娃娃们曾说,这里的凡人无论多厉害,都没有飞仙一说,梁辛想弄清楚,究竟是这个‘没有飞升’,指的只是凡人,还是二楼凡人、一楼魔鬼都无法破道。

对‘飞仙’二字,老太婆全没概念,但祖上口口相传提到过,古时征战里,曾有绝顶厉害的恶鬼遭遇天雷猛轰,继而消失不见,不知去了哪里……梁辛点了点头,有这句就足够了,不能飞升的,只是二楼的凡人。

这个世界果然‘偏心’得很了。

梁辛答应保护山坳,老太婆的精神也明显放松了许多,干巴巴的脸上也多出了几分笑意,比划着和他闲聊起来。

很快,小魔头又一次面露惊讶,老太婆居然说,从内心而言,她根本不喜欢那些被她救出来的娃娃……

老太婆说,这辈子运气不错,没被装进篮子、送到地下做肉羹;

老太婆说,她老了,没多少年可活了,虽然身手不错,但早就没了雄心壮志。在城里的时候,也谈不上什么希望、愿望,就等着撒手闭眼的那一天了。

老太婆说,以前,她唯一的牵挂,就是自己的儿子,不过她也不太担心,儿子是个憨子,却也因祸得福,不会被凶魔看上,至少平安终老应该没什么问题。

老太婆说……她没想到

她没想到,一次暴*,一生隐忍的老头子竟不肯再忍这最后一次。

老头子愤然出手,老太婆又哪能坐视不理啊

她没想到,不光城中有一群虎狼兵,魔物在城外竟还布下了厉害禁制。老头子击杀了数不清的爪牙,又凭着一人之力,挡下了众多追兵,掩护他们逃走。

老太婆护着娃娃是因为老头子的嘱咐,可她最心疼的是自己的儿子,所以她让儿子跑在最前头,不料儿子却一头扎进了城外的禁制……她不知道啊,她也从未出过城,又哪会知道外面还有厉害布置

老头子的身体很好、傻儿子才到中年,老太婆一直以为,自己会先死,她没想到呵,原来自己才是最后一个。

老太婆天性有些冷漠,除了自家的儿子之外,都不怎么喜欢小孩子,嫌他们闹、嫌他们烦、嫌他们动不动就哭,可外面的那些几十个娃娃,是老头子、儿子用命换回来的‘东西’,就算她再怎么讨厌孩子,也舍不得不管他们、舍不得一走了之

只要山坳里的娃娃们活着,她的儿子老公就没死……老太婆说,逃亡的日子没个头,活到那天算那天,这次她得死在这群小东西前面。一定。

梁辛眼眶发酸。

你管他们是不是不伦,你管她是不是真心喜爱娃娃,他们救了人,他们就是好人,天大好人

神力远逊、手段远逊、心智远逊,可又何尝不是另一个鲁执呵。

第四四六章 朔月之夜

第四四六章

朔月之夜

巨兽‘千仞’死而复生,从外表看不出什么,但体内气血虚弱、血脉流转也不如死前那样顺畅,所以味道‘减弱’了许多,老太婆担心它还不足以掩盖娃娃们身上的活人气息,这才请梁辛留下来。

老太婆没把自己的担忧告诉娃娃们,说了也没什么用处,又何必让他们跟着一起担心害怕。

而后三天梁辛暂时辞别山坳,四下游走,搜索周围数千里境地,想要帮娃娃们再寻一头‘千仞’,梁辛不怕和地下的恶魔打上一场,但最好还是先找到巨兽,把小番子们置身事外,可世事就是如此,不想见时巨兽会自己跑到你眼前,想要找时却偏偏又找不到了……

三天时间转眼而过,逢初一,是夜朔月

黄昏时分,梁辛**于山坳百里外的一块巨岩上,负手远眺,看着夕阳缓缓垂落。

他特意离得山坳远了些。突破之后,他已经跳出规矩之外,只要他不愿意,别人就无法发觉他的气息,住在一楼的那些怪物也不例外,应该不会发现他。可世事无绝对,万一千仞的肉有效果,怪物本来探查不到山坳,但因为发现了梁辛而暴露了那些娃娃,又会平添大把的麻烦。

平心而论,究竟能不能从容对付一楼的食人凶魔,梁辛也没有太多把握,这种事总要见过面、打上几次才好说。

今天是特殊之日,娃娃们也没了平时的喧闹,午饭过后就退入山洞,不敢再发出一点声息。

小番子们都在山洞深处,只有‘大阿姐’和老太婆两个人,站在山洞入口,身上斜跨着一支梁辛从未见过的朱红色长弓,神情警惕,戒备四周。

凭着梁辛的灵觉,山坳中的风吹草动全都落入心底,‘看着’女娃子小大人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日薄西山,看似缓慢却无可阻拦,该来的总是会来。终于,漂浮半空的那一抹余晖,在猛地一亮、最后一次绽放之后就此消失不见,夜幕席卷开来,转眼吞噬整座天空。

就在夜幕降临的同时,一蓬蓬淬厉气势从远处涌起,自下而上直冲苍穹,一直升到千里高空,古怪气势又轰然散碎,化作无数团劲风,向着四下横扫开去

也不过是个眨眨眼睛的功夫,原本安详宁静的甜美世界,就化作了幽冥鬼蜮。星光惨淡,狂风呼啸,风中蕴着冲鼻腥臭,隐约可见一道道模糊身形藏匿其中,偶尔还会有尖锐笑声,好像刀子似地从耳鼓一直扎进心里。

山洞入口处,老太婆的脸上全无表情,眼皮低垂,根本都不向外面的天空去望上一眼。正日子到了,‘千仞’肉有没有用、梁辛会不会真正出手,这些事情都不重要了,老太婆心里只确定一事:死在前头。

‘大阿姐’的脸上也看不到恐惧的神色,朔月每逢三十天就会出现一次,届时地下鬼物遨游四方、猎杀城外活人,自从出逃后,这样的情形她数不清见过了多少次,早已司空见惯。可是不久之后,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一次和往时不一样

空气中的腥臭气味越来越重,怪物的呼啸始终萦绕在这方圆百里的范围之内,还有几团污风来回游弋不肯离去,似乎发现了什么线索。又过了一阵,终于有一团污风掠过山坳,同时风中传出一声欢快呼啸。

另外几团污风接到同伴传讯,就像在嗅到血腥气味的鲨鱼,陡然转向,一起向着山坳疾飞过来。

对方速度奇快,眨眼就从高空逼近山坳入口,‘大阿姐’的小脸骤然煞白,正想翻手取下背后长弓时,耳旁忽地传来了一个还算熟悉的笑声:“放心”

毫无征兆之间,梁辛突兀现身。不是飞掠、不是纵跃,就仿佛从虚空中跳出来一样,稳稳跃入冲在最前、正要冲入山坳的一团巫风中下个瞬间,偌大一团巫风在‘嘭’的闷声中四散崩碎,一个赤**子七扭八歪地摔落在地,目光里既有怨毒也有恐惧,死死盯住梁辛。

女子长发,皮肤白皙长相美艳,身材凹凸有致,尤其一双腿丰润修长,当得‘尤物’二字,可梁辛却毫无惜香怜玉之心,走上前去双手一错,咔吧轻响,直接扭断了对方的脖子

自从‘朔月开始’,梁辛的脸上就显出了几分惊讶……漫天腥风滚荡,其中透出的气息,他却似曾相识。以前和这里‘一楼’的怪物打过交道。不是在中土,而是另外一次‘飞升’,仙界中,罗刹鬼。

小魔头的体质特殊,五感尤其敏锐,对‘气息’尤其敏感,上次在仙界先后与轮回双鬼、五神变罗刹生死相搏,对它们的记忆异常深刻,现在又哪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刚刚被他击毙的那个,看上去是个曼妙女子,梁辛却笃定无疑,此物空有人相却无人心,罗刹女。

恶鬼种类繁多,无一不是虐戾之物,罗刹这一族,即便在魔域中也能占得一个‘最’字,不是最残忍、最凶猛,而是最自私、狡猾,见梁辛突至,于刹那间就狙杀它们一家之中实力最强的罗刹女,其他几个不仅没想着要报仇,反而惊呼一声,滚荡污风就想逃走。

梁辛已经杀了一个,又岂会就此放手,身形在夜空中闪了几闪,就像一根锋锐的锥子,每次寒芒绽放,必有一团污风被刺破,内中恶鬼骨断筋折,惨死落地,无一例外都是罗刹,不过除了头一个,其他的都是男鬼,身材强壮、乌皮红鬃,绿眼獠牙……前后不到一次呼吸的功夫,来袭山坳的六头罗刹便尽数丧生。

不过他们死前的惨叫,也远远传出,播散于夜空之中。

对此梁辛无动于衷,这几头罗刹能找到山坳,便说明‘千仞’的肉这次不好使了,迟早还会有其他恶鬼冲杀过来,有没有惨叫都一样。

几个罗刹在梁辛面前全无还手之力,瞬间丧命,可实际上它们的实力都不差,单以战力而论,为首的罗刹女还要稍强于山洞里的老太婆,另外那些男鬼也仅仅略逊老太婆半分而已。

这样的力量,已经能和普通的神仙相一战了。如果不遇到贾添、霸王、老叔这些逆天人物,就凭着这一伙罗刹,足以横扫中土。

造化使然、天意注定,诸般恶魔天生就只能修习佛家本领,因为体质与神法相克,想要悟道也异常艰难,或许实力早就达到、甚至超过了嫦娥境,只因无‘悟不到’,就无法飞升,所以即便不曾飞升的恶魔,实力也不容小觑。

此间妖魔,登天不以七步而计,修为超过中土大宗师、但还在苦苦修行无法破道的,有的是

夜空里的风声越来越响,罗刹临死前的惨叫震颤苍穹,也惊动了方圆千里内的同族,腥臭翻滚中,不断有裹挟污风的罗刹鬼赶来……

罗刹狡诈,同族相残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彼此间全无信任可言,所以从不群居;而它们自身实力比起湿婆、大修罗这一类的魔物有差了许多,单独存活不难,可一有争斗就会吃上大亏,由此,它们也不会单独行事,大都以亲缘为枢纽,结做小群,少则三两只,多也不会超过七八头。

现在正赶来的罗刹也是如此,三五成群,东一簇西一伙,在山坳上空来回穿梭不停,但是敌人实力不明,它们谁也不肯先出手。

梁辛没去理会天上的怪物,而是把先前杀掉的五头罗刹归拢到一起,仔细检查它们的尸体,与仙界见过的罗刹不同,这几具尸身上,差了一样‘东西’——红色煞纹。

小活佛曾经说过,长了煞纹的罗刹,是经历天劫、飞升过的恶鬼,是称赤涅罗刹。

刚死的那五只都没有煞纹,只是普通的恶鬼,并未掌握天道。从实力上也能看出来,‘一家六口’的力量虽不小,但别说比起‘五神变’,就是轮回二鬼,也要比它们强得多……

查验过尸体,梁辛猛地大喝了一声,身形再度跃起,辗转之中,污风团团爆裂,几十头罗刹又被击毙,这里的造化都‘偏向’恶鬼,可小魔头早已跳到了规矩之外,即便现在已经换过了一副棋盘,他仍是那只随心所欲的卒子,就凭这些欺软怕硬的罗刹,谁也挡不住他的挥手一击。

尸体噼里啪啦地摔到地上。无一例外,新死尸身上也不见煞纹。

此间罗刹,尚未破道……

天上的罗刹鬼们乍遭突袭,一下子就炸了窝,看到小魔头凶狠,谁也不顾同伴死活,只恨自己飞遁的法术不够快,仿佛一群被石块惊飞的苍蝇,轰的一声四散逃去。

而小魔头在击杀数十恶鬼,验证它们都是不曾破道的普通罗刹后,又守回到山坳入口处,侧头想了想,忽然放开声音,唱起歌来。牧民节庆时的调子,只不过歌词被译成了中土汉话,还是他在铜川开饭馆时学来的。

躲在山洞里的娃娃们应该都被那些恶鬼吓坏了吧?

歌是唱给娃娃们听的,不懂歌词也没关系。梁辛的嗓子不怎么样,却胜在底气了得,把牧民调子中那份开朗、喜庆之意唱得十足响亮

见污风袭来时,‘大家姐’已经抱了必死之心,全没想到梁辛竟真的挡下来、杀掉了众多恶鬼,从容地好像在抻懒腰、打哈欠,现在他居然又唱起歌来……女娃子的脸色仍苍白的很,嘴角却轻轻抽了几下,想笑。

就在笑纹才刚刚成形、还不及荡漾开来的时候,大家姐忽然觉得周身一冷。一股阴寒、潮湿、甚至还略带咸腥的浩荡妖威,从远空席卷而至不久,呼呼的振翅声响彻天地,无数头巨鸟集结一处,几乎遮挡住大半苍穹,向着山坳突飞猛进。

巨鸟的速度奇快,‘大家姐’在眨了几次眼睛之后,就能清晰看出对方的模样……面目丑陋神情狰狞,头顶长角背生毒瘤,四肢短粗肋有双翼,飞来的哪是什么怪鸟,分明是一大群夜乞叉。

相比罗刹鬼,夜乞叉这种魔物智力稍差、天生的战力也略有不如,但它们生性悍勇又团结无比,每一出动必成群结伙,动辄就是数千之众

大群夜乞叉闯入山坳上空十里时,梁辛的歌才刚唱到一半。杀过罗刹,又见夜叉,倒也没什么奇怪,梁辛懒得多想,从他无意中击毙千仞时就已经注定,这一次朔月,是货真价实的杀戮之夜

歌声仍在山坳中回荡,梁辛却已一飞冲天,直直杀入夜叉的大阵。

迎头而上,随着梁辛的逆冲,昏暗天空里,突然现出了一条狰狞的血线,仿若判官以血为墨,一笔画断苍穹

夜乞叉还有个名字,唤作‘迅捷鬼’,足见其身展灵活速度惊人,但是在梁辛面前,它们又哪有躲避的余地,小魔头插入大群魔物阵中,甚至都不用出拳,单凭身体就足以碾杀面前的一切。凡是被他触碰、哪怕只是擦上一点点油皮的夜叉,都会立刻被巨大的力量撕扯得粉身碎骨。梁辛冲的笔直,所以他在半空里‘画’出的那道血线也笔直,当他周身一轻,彻底割裂对方阵势的时候,第一头被他撞碎的夜叉尸体,还尚未落地。

洞穿敌阵,梁辛掉转回头,从斜刺里再次冲入夜叉大阵,去画这血腥夜图的第二笔、第三笔、第四笔……夜乞叉大乱、大怒,或发动神通或舍命扑击,可是任凭它们使出生平所有的力气,都没法让那支听起来古里古怪的草原调子停顿一瞬。

歌声不停,调子里的欢快依旧…即便怒啸、惨叫、振翅、破空、轰鸣,诸般乱响纠缠一起,震得大地都在簌簌发颤,也仍不能丝毫影响梁老三唱给娃娃们唱的歌

怪响连天,血肉翻飞,梁辛在大群的夜乞叉中横冲直闯,所过之处血光暴现,但他身上却干净得很,从头发稍到脚后跟,连一滴鲜血都不曾沾染

半空里乱成了一团,数十里外一头刚逃开不久的罗刹女,似乎找到了一个接近山坳的好机会,散去污风、收敛气息,连法术都不敢去用,就靠着最最原始的身法,小心翼翼一路潜行。她嗅得出,不远处的那个山洞里,正飘出一阵阵香气,即便漫天腥臭也遮掩不住人肉香气。

潜行中,罗刹女的目光始终都注视着天上的恶战,只要那个凶神恶煞般的人间小子稍一露出回防之意,她就会立刻逃走。恶战不休,那个人杀的兴起,似乎都忘了山坳中的同类。罗刹女又紧张又想笑,一杯茶的功夫,她就潜到山坳十里之外。这样的距离,她只需再一窜就能直接扎进那座‘人肉飘香’的山洞里,可也就在此刻,她的眼前忽然一黑……什么都没了。

女鬼伏诛,她到死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那些同伴却瞧得一清二楚:待罗刹女接近山坳十里之境时,本来正在天上里屠戮夜乞叉的小魔头忽然转身,向着她所在的方向跨出了一步。

人在半空,相距十余里之遥,抬腿跨足仅止一步,落脚处不偏不倚,正踩在罗刹女的头上

踩死一个比着大宗师还要更凶猛的罗刹,好像比着踩死一只蚂蚁,也没什么区别。

从一楼杀上来的魔物虽然凶猛,可还远远不够梁辛打的,至少到现在为止还差得远!梁辛忽然有些想念贾添了,突破、洗炼,全新的境界,连自己一时间都无法算清的庞大力量,可惜却没人能和自己一战。

不能打的时候,天天被人追着打;现在能打了,眼前又没了像样的对手,这让嗜武好战的小魔头无奈得很……梁辛没再冲回去,暂时留在山坳附近,仍是负手而立。

他挺喜欢‘负手’挺胸的这个架势,自己觉得很气派……

第四四七章 做不了主

第四四七章

做不了主

莫名之地,朔月之时,梁辛为了四十几个小番子,挺身应战地心魔物,这一仗打得足够血腥,但也实在谈不上激烈。小魔头的实力堪称逆天,且他有在规矩之外,此间‘偏向’凶魔的天道对他毫无效果,就凭着那些还没资格飞升的怪物,根本没资格做他的对手。

梁辛打得没滋没味,情不自禁就想到了贾添,历数他认识的所有强者,除了困在小眼里的义气浮屠,也只剩下贾添才能和他畅快一战吧

兄弟连心,就在梁辛念叨着贾添的时候,中土上的师兄卸甲儿,也嘟囔着同样的名字,点起了三柱清香,片刻功夫,贾添借青烟化形,现身在霸王面前。

谢甲儿精神一振,先嘀咕了声‘真够灵验的’,随即笑道:“修整得怎样了?有没精神一战?你说地方,我去找你”

贾添的语气里,满满都是不耐烦:“不打,没兴趣,等着吧你要实在闲的难受……初秋已至,东来的潮汐即将成行,倒不妨逆流而上去巨岛转转,那里应该还有些残存的神仙相,另外还有一个首领,够你消遣一阵了。”

谢甲儿‘哈’的一声笑:“正有此意我估计着你现在还不想和我打,这次唤你出来,主要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说完,停顿片刻,谢甲儿又笑着劝道:“别总一个人闷着,出来转转,心思就平整了。”

毕生桀骜的霸王卸甲谈笑风生,不是因为贾添强过他,只因他们是‘同类’……

贾添也笑了,毫不隐瞒道:“一入混沌之海,大眼就和我没了联系,会让我实力骤减,到时候你们要对付我,我可就傻眼了,不去不去,少来诳我”跟着,他把话锋一转,就此岔开话题:“梁辛的事情,你们有什么想法?”

谢甲儿耸了耸肩膀:“没法子的事情,想了也白想,能做的也就是派人返回‘仙界’去找找看。”

“那个聋哑仙界?”贾添摇头:“嘿,白费力气懒得说话,走了。还有,没事别总点香喊我,烦得很。”

声音落下,青烟凝化的神情忽的散开了,谢甲儿哈哈一笑,也不当回事,伸脚踩灭香火,起身离开……

差不多就在两大中土强者‘废话’之际,那座聋哑仙界中云霞猛震不休,不久之后,坤蝶天舟破空而出,平稳落地。天嬉笑掐起手诀,把自己送出飞舟,不料他才甫一落地,灵识遽然猛震,一只灵元凝化的、神光灿灿的巨大金钟兜头照了下来

法术袭来时,还有一声雷霆般的大吼传来:“钟、中”

小活佛呲牙咧嘴,翻转手诀,指挥金钟猛扣丑娃娃……天嬉笑生性谨慎,不管是不是安全之地,他都时刻警醒着、小心着,猝然遇袭中来不及辨别究竟是谁要打自己,护身法术顷刻发动,身形急闪遁入泥土,险而又险地躲过了小佛爷的‘金钟罩’。

小活佛一击失手,却也不急着追踪,只是咧嘴大笑:“你跑不了”

果然,刚刚遁入土中的天嬉笑又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不是他想出来……在他身上,正缠着一条凝淬乌光的长藤,把他拽了出来。

长春天就站在小活佛身后,指挥着长藤把丑娃娃摔倒了地上,一字眉微耸,显得吊郎当的:“你接着跑啊?”

琅琊撅嘴说了句:“本来还想拿他试试天下人间的……”

不止他们三个,还有琼环跨两、屠子弦子等等,日馋妖人尽数在列

天嬉笑这才明白,他是被自己人偷袭了,愕然道:“搞什么?”一边说着挣了挣,长藤捆得却愈发紧了,他挣不脱长春藤:“干嘛抓我?”

妖女脚步轻盈,蹦蹦跳跳地来到他跟前:“你要跑,我们才抓的,我问你,你跑啥?”

长春天也跟着搭腔笑道:“是啊,你跑啥,做啥亏心事了?”

天嬉笑比谁都明白面前这伙子都是什么人,想跟他们讲道理还不如直接一头撞死来得更干脆些,当即苦笑道:“有什么事情都能说得清,先把我放开来,反正我也逃不掉。”

琅琊笑靥如花:“那你说,是你先跑的,还是我们先抓的?”

“我先跑的”天嬉笑才不去逞这个强。

妖女瞪大眼睛,‘咦’了一声:“刚刚跟你开玩笑来着,明明是小活佛先动手偷袭的……难道你真做了什么亏心事、对不起我们大伙的事?”

一来是不能动、二来就算能动也打不过,否则天嬉笑早就拿脑袋去撞妖女了……

这个时候苗女琼环开口,几乎是磨着牙说:“废话个爪子么先把胳膊腿子打折了再说”

哥哥跨两是那个谨慎的,怪笑着‘劝’道:“先撅他两条腿好了,龟儿的手还要掐诀用哩。”

天嬉笑大骇,大家都是自己人,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要惹毛了这群妖人祖宗,吃上一大顿苦头可不新鲜……丑娃娃的心思一向不错,现在已经想到为啥他们会为难自己了,立刻大声喊道:“返回中土之事,是老爹说不用告诉你们…我也做不了主,只有听令的份。”

高深修士道心深重,断灭凡情,所有被梁辛送到仙界避难的高手也尽数如此,梦寐以求的仙界不过是个聋哑境地,飞仙大梦就此夭折,他们的心境,比起那些在仙界为虐的远古仙魔也不见得有太多区别。

只不过他们没发狂罢了……因为还有个‘无仙’,至少还为他们保留了一线希望;因为此间万事都有霸王做主,他们不敢造次;也因为梁磨刀为了帮他们救他们,不知生了几次死了几回,抛开实力,单以心性而论,大家谁也不想站到他的对立面去。

飞升大梦渺茫,日馋也好、秦孑也罢,包括木老虎在内,所有人都心灰意懒了,至少在无仙苏醒之前,他们都不会提起精神去做什么,中土的危难、与神仙相或者贾添的争斗,这些事情根本都不在他们心上。

当初梁辛把他们送过来的时候就曾明言:来日中土恶战,他们参与与否,全凭自愿。

这次老爹、霸王率领星阵和曲柳等人返回中土,干脆都没告诉旁人,连大小活佛都没知会一声,直接拉着天嬉笑就让他去发动天舟,凭着老蝙蝠师徒的性子,这样做也再正常不过。

日馋妖人没跟着一起回去,倒还真不是他们不讲义气,是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

但是留在仙界的这些正邪修士,最近这一段平淡日子过下来,心里早就憋闷得很了,倒恨不得找到个敌人大杀一场,死也好活也好,至少不用这么希望渺茫的干耗着,他们想打,但是不敢在仙界撒野……所以这次天嬉笑一回来,立刻就成了众矢之的。

丑娃娃大声辩解着,琼环却更加恼怒了,啐道:“做不了你妹的主你是副帮主,除了梁娃就你最大,你龟儿做不了主,哪个能做主”

天嬉笑想死的心都有了。

琼环总算是义气儿女,哪能真的痛打天嬉笑,骂过几句也就算了,又气呼呼地问道:“你龟儿又回来做爪子么?”

梁辛的事情关乎重大,天嬉笑立刻把自己所知的一切如实说出,免不了又是一番长篇大论,而事情曲折离奇,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在他刚说到一半的时候,长春天就挥手撤掉了藤子、

等天嬉笑说完,几位魔主面面相觑。这些日子仙界风平浪静,全无任何异常,绝不可能有人越界,何况梁辛要真到了此处,又哪能不来找他们。

琅琊的脸色,莫名其妙的苍白了,轻轻走开几步,双臂抱膝坐了下来,尖尖的下颌垫在膝盖上:“梁辛没来,他不在这里。”说完,她把螓首埋进了臂弯,再不肯抬头了。

这个结果并不算意外,丑娃娃点了点头:“知道了,我这便回去了,你们跟我一起还是留在……”

话还没说完,天空忽的暗了下来,一层层红云突兀铺满苍穹,乍一望去整座天空,仿若火海

火烧云现,恶鬼越界的征兆。

天嬉笑见状略显吃惊:“要赶快回去,将此事告知大魔君。”

可长春天却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摇头笑道:“不用你也先留下来吧,这么多人在这里,还怕一两个越界的恶鬼么?”

长春天本来想要搭乘天舟和丑娃娃一起去中土的,但是见到恶鬼越界的征兆,他又改了主意……回中土是因为憋闷的难受,想要大大的打杀一场以求宣泄。既然如此,去中土去打神仙相,和留在仙界打恶鬼,又有什么分别,又何必回去?

在场众人几乎都受过‘草木邪术’,一身妖元不惧天道,且个个都是宗师,这一仗稳赢的。而更重要的:霸王立誓守护仙界,他玩忽职守跑到中土去,自己这些人替他击杀了凶魔……这一来,谢甲儿就欠了他们一个人情。

以谢甲儿的性子,有恩必报,这个人情大大的值钱。

既能恶斗泄愤,又让霸王领到一个人情,这样的算盘,长春天不仅要打,还要打得噼啪乱响

可要想做成这件事,最首要的条件就是天嬉笑不能回去,否则他回去、把谢甲儿又带回来,什么算盘都打不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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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之地,血腥之夜

铺天盖地而来的夜乞叉大军,被梁辛一个人冲得七零八落乱成了一团,不过此物的性子最暴躁,一旦和敌人对上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纵然明知不敌,也还要在纠缠下去,趁着梁辛离开的空子,几头大夜叉怪叫咆哮,重整队列准备再次冲袭山坳;

而一群一伙的罗刹鬼比夜叉们要‘务实’得多,它们早已看出下面那个背手唱歌的古怪小子,绝不是自己能够对付的,但直到刚刚梁辛一步逾距踩死罗刹女后,它们才真正明白,远不止‘无法对付’那么简单,它们甚至连观战的资格都没有

罗刹们早已退到距离山坳百十里之外,这样的距离看似遥远,可对方如果想杀,自己也还是没有逃命的机会罗刹惜命,极少会做冒险之事,更不会为了看热闹去搭上自己的性命,此刻裹荡污风,准备撤回地下去了。

不过,它们才刚想要散去的时候,其中一头体型巨大,尤其强壮的罗刹忽然打出了一声嘹亮的呼哨,伸手指向远方的天际……一团乌云正蠕动着、逼近着。

遁空飞天的法术大都会有自己的‘威势’,或剑华或神光或风云滚滚,驾乘乌云实在算不得稀奇,而正从天边冲来的这一团乌云,却是湿的……仿佛一大团湿漉漉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偌大一片,看上去就让人气闷、恶心。

山坳中的滚滚恶战,终于惊动了凶猛的魔物

最先发现‘乌云’的那头罗刹,神情异常异常兴奋,口中嗷嗷低啸不停,询问着同伴,是就此逃回去,还是冒险留下来再看一看?

可它喊了半晌,周围全无任何回应,罗刹心中纳闷,不等它回头查探,耳边就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这么高兴?”

不知何时梁辛已经来到身边,和它并肩而立,正抻着脖子顺着它手指的方向远远眺望。

其他的罗刹早都跑得不见踪影了,只剩下这头‘傻子’还兴高采烈地招呼着……‘傻子’吓了个三魂出窍,不敢逃跑更不敢反抗,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梁辛面前。

梁辛不看他,向着远天里那团乌云张望一阵,又笑道:“湿婆么,也不见得让你这么开心吧?”

梁辛见识有限,对恶魔道上的诸多怪物不怎么了解,在今夜之前,他一共也只在仙界见过三头罗刹鬼……可是莫忘了,那三头赤涅罗刹之中,有两头掌握轮回天道,它们不知被师兄杀了多少次,轮回里来回变换,几乎把像样的魔物都衍化了遍,夜乞叉、湿婆、大修罗这些‘东西’尽在其中,个个都算得上小魔头的老熟人。

那头罗刹鬼捣蒜般的磕头不休,乞求梁辛能留下他的性命,梁辛把目光收了回来,笑呵呵地看着他,也不说什么。

罗刹被梁辛笑得心里发毛,咬了咬牙,又连忙打着手势,示意梁辛稍等片刻,跟着胸腹肌肉收紧,耸肩缩背作势欲呕,而后猛地一抻颈子,从口中吐出一枚仿佛鸡蛋黄似的珠子,托在手中,毕恭毕敬地举到梁辛眼前。

跟着罗刹又想起一件事,忙不迭伸手从自己身上扯下一把长鬃,小心地把珠子上粘连的胃液、口水擦干净,再度把珠子高举而起,递送了上去。

这倒让梁辛有些好奇了,伸手接过珠子。

第四四八章 真正凶魔

第四四八章真正凶魔

触手冰凉,梁辛马上察觉,珠子里正有一道生命原力在缓缓流转,‘气质’上与面前这头罗刹一般无二。小魔头有些不明所以,干脆伸手抓起罗刹,另只手托着珠子,返身回到山坳中,去向老太婆请教。

此时,天边乌云蠕动着,渐渐接近,大群的夜乞叉虽然重整了队列,但是见到湿婆‘驾临’,它们也不敢造次,暂停攻势、振颤着双翼退到一旁。刚刚炼狱般的战场,难得之极地迎来片刻清静……

梁辛手中的珠子,老太婆没见过,但听说过:罗刹魂丸。此物只有一个用途:效忠。掌握了魂丸就能若把罗刹的Xing命握在了手中,生杀予夺,对方全无反抗余地。

那头罗刹脸上始终维持着一个丑陋笑容,它的体型巨大,比着梁辛足足高出两头有余,在落地后却一直躬着身,塌着腰,绝不肯高过‘主人’分毫。

收个罗刹鬼做奴隶?梁辛无所谓的,要是罗刹女或许他还会犹豫下……不过,就在他想要伸手捏死怪物的时候,老太婆却拉住了他。

老太婆没太多心机,可毕竟活了百多年,眼光也还算不错,短短几天接触下来,早已明白梁辛不是此间人物,迟早他会探索‘一楼’,身边有个忠心耿耿的罗刹鬼做奴隶、向导,事半功倍。

而且这头大罗刹实力还不错,身强体壮不说,就在湿婆现身时,一群罗刹鬼中它是第一个发现的,足见其强于同类。

随着老太婆的比划,罗刹鬼不停点头,时不时也比划着‘Cha口’,把忠肝义胆全都写在了脸上,梁辛也干脆的很,翻手握住珠子,心念流转中,珠子里那一缕罗刹生机被他融入Ti内。

从此,这头强壮罗刹与梁辛同命共生,主人若死他也会魂飞魄散,对梁辛的命令,他也全无一丝反抗余地

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罗刹鬼咕咚一声又跪在地上,满脸欢喜,重重磕头,好像能服侍梁辛本就是他毕生宏愿似的,磕头同时,抽空伸手指着自己,连声道:“凸凸”

梁辛问:“你叫兔?”

罗刹凸认真点头。

梁辛笑了,他和梁一二不是血缘亲属,不过名份上也总算是一家人,他们姓梁的这一脉天生就和妖魔鬼怪有缘,当年梁一二收了个小鬼为奴,今天自己又收下了个罗刹做仆。

其他的罗刹们早都逃散了,可半空里还聚集着大群的夜乞叉,山坳中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它们眼中,眼看着‘堂堂魔物’竟拜奉一个人间小子为主,夜乞叉怒不可遏,纷纷发出凄厉长嗥,怒骂罗刹‘凸’。

罗刹凸毫不示弱,撑开身形尽展妖威,站在山坳中也对着夜乞叉破口大骂,凭一人之力舌战大群夜叉,骂架途中还不忘照顾主人,时不时回过头对着梁辛点头哈腰地谄笑几下……

烦乱中,‘湿漉漉地乌云’已经靠近上来,在山坳上空十里处停住前进势头,而后一声冷冰冰的咳嗽从云中响起,夜乞叉立刻收声,罗刹凸则不管那套,继续挺胸大骂,不过脚步却在悄然错动,躲到了梁辛身后。

直到梁辛挥手,罗刹凸才闭上嘴巴,又躬身塌腰,努力让自己矮过主人……

乌云悬浮高空凝滞不动,云下的空气却连连颤抖起来,片刻之后,一个穿红挂皂、只能用五彩斑斓形容的侏儒现身。身高不过三尺,身体瘦弱得不盈一握,顶着一颗极大的头颅,铜盆大小的脸庞,五官却挤在一起,占‘地’尚不如娃娃的掌心大,更显眼的则是侏儒头上青丝如瀑,倒悬而起,直直连入乌云之中。

湿婆是‘神奇之物’,并非**所生,而是与山天大兽一般承天造化,只不过大畜长于山内,它们生在海中。在恶魔道中,湿婆地位颇高,但它们不懂法术,不修身体,穷其一生它们只炼化一样本领:头发。

湿婆没有群族、没有亲属,从生到死都孑然一身,不过只要修为到了,一根头发就是它们的一个‘分身’,每一个分身也会长出一头浓发……由此,一个湿婆,既是一人,也是一群。赶来山坳的湿婆也不例外,在她头顶上的乌云中,正藏着千万个分身,而这一片乌云,干脆就是众多分身以鬼发织就而成的。

现身的湿婆并不去看梁辛,大头僵硬转动,望向了退到一旁的夜乞叉,头一转,头顶的乌云也随之缓缓旋转。夜叉首领立刻振翅上前,‘鬼话连篇’把先前恶战情形尽数呈报。

来了又不打,梁辛哪有耐心等他们废话,正琢磨着一步登天去扯碎那一大团恶心的头发,不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歌声

调子熟悉,正是梁辛不久前为了安慰小娃们唱的牧民喜歌,梁磨刀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才知道,现在唱歌的居然是罗刹凸。尤其让人惊讶的是,这个‘凸’长得愚蠢丑陋,记Xing却好得吓人,这首调子他只听过一遍,现在唱出来竟分毫不差,歌词发音他一字不解,可硬是能重复出来。

罗刹凸不知道这首歌得意思,还道是凡人间的战歌,眼看着又要开打,立刻拉起嗓子给主人打气……好仆人,这点眼力价是必须有的。

梁辛啼笑皆非,天上的湿婆则勃然大怒,随手把正向他‘禀报军情’的夜叉掴飞,口中发出一声夜枭般的嘶鸣,细小的脖颈向下猛地一摔,那片弥漫百里的鬼发乌云向着山坳猛扑而下。

乌云中交杂着无数分身的戾笑,没有人比它们自己更清楚,这一团乌云会有什么样的威力,说它天崩地裂或许夸张,但所过之处‘海枯石烂’却绝不过分,上一次湿婆发怒,还是七百年前,也是这样一甩‘长发’,一千多头犯上夜叉尽化枯骨。

湿漉漉的乌云,湿漉漉的头发,扑涌而至,哪管什么山坳、人命,只要它覆盖之处,一切都会化作尘埃碎屑,梁辛却站着不动,直到那‘第一缕’头发攻到身前,他才蓦地伸手一抓,继而跨步,瞬息千里

小魔头突兀消失在山坳,而老太婆、大阿姐、罗刹凸等人眼前也随之一亮……离开的不止梁辛,还有那一团黑压压的头发或者说,梁辛扯着湿婆的头发、发动身法,把它远远地抡了开去。

湿婆玩全来不及反应,就觉得发根撕扯剧痛,一股自己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正把自己抡起来,狠狠地甩向千里外的坚硬山岩

就算时光轮转,让正在发生的事情重演十遍,湿婆也仍还不敢相信,它以发为法器,乌云就是头发,这是不会错的,可这满头鬼发经过千年的锤炼,看似有形实则无质,是头发,也是灵元、是法术,任谁都会触手成烟,就算是大罗金仙,也绝不可能抓住自己头发。除了湿婆自己,它的头发不会被任何人抓到手里,这是‘规矩’,这是‘法令’,这是自己这一族能成为恶魔世界强者的关键啊。

更何况,头发就是它们的法力所在,不管是谁只要一碰到,就会立即倒毙。湿婆歇斯底里的尖叫,却丝毫改变不了被抡起狠砸的势子。

湿婆不知道,它的规矩,早就不再是小魔头的规矩了。在梁辛眼中,头发就是头发,只要是头发他就能薅、能扯。

湿婆仓皇、无措、不敢置信,但是心里却并不算太害怕,它的身体天生坚硬,就算被甩到地上,最多也就是砸踏一座大山、砸出一盏平湖,只会让山崩地裂,它自己不会有事。

在它启程时,大修罗也告动身,就这样被摔上几次,虽然狼狈却不足以致命,只要再坚持片刻,等来大修罗,敌人再强也不用担心了。

直到他落地之时,湿婆才猛然发现,哪还有被摔上几次的机会,仅这一次,它就会骨断筋折,变成一滩Rou泥

山石地面都不如它身体结实,但真正要命的,是沿着头发穿梭过来的可怕力量这股力量实在太大了。这便仿佛,从三尺高的地方摔进水里,任谁都安然无恙,可要是从千丈高空落水,就只剩死路一条。

下贯的力量大到无以抗拒,湿婆的碎骨烂Rou,足足迸溅出数十里开外……

人影一闪,梁辛又回到山坳中,罗刹凸先惊后喜,急忙扯开嗓子,把刚才停下来的喜歌又续上了。

就在歌声重新响起的刹那,一道红色光芒突兀出现,从视线尽头直扑千里击杀夜乞叉时,梁辛曾在天空划出一道道血线,而此刻浮现于夜空中的,却是一条河,货真价实的血河。

大修罗。

天挂血河,魔焰昭彰,凶威弥漫天地跟在梁辛身后的罗刹凸嗓子忽的干涩了,受强势重压,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山坳中的老太婆也闷哼了半晌,竟无法再站稳,双腿一软摔倒在地;倒是大阿姐,修为浅薄,反倒不受影响,急忙伸手去搀扶婆婆。梁辛却仍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大修罗的实力应该很不错,可它再强也在‘规矩’之内,又怎么可能是梁辛的对手

梁辛甚至都没抬头去看天空里的血河,而是微微皱着眉头,有些走神了。罗刹、夜叉、湿婆、修罗,诸般魔物轮番登场,一楼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从这些怪物身上也可见一斑。

无一例外,全是魔物……梁辛总算想到了些正经事,又略略寻思片刻之后,伸手唤过罗刹凸,正想比划着向他询问一件事,悬于半空的血河突然滚荡开来,血腥气滚滚播散,大修罗的狂妄笑声也同时响起,凶魔神通已经准备妥当,堪堪就要发动

小魔头满脸不耐,斥骂了一声‘滚’,身形一跃而起并未扑向空中血河,而是一步跨到百里之外,双手大张,做了个熊抱。他抱住了一座山。

山大,人小,与其说是抱住一座山,倒不如说他把自己扒在了山岩上,可他的姿势、模样、甚至神情,都是去‘抱山’,继而小魔头拧腰、转身、双手高举过顶,将‘怀中大山’向着血河猛砸而去

山仍在原地,岿然不动,梁辛是虚掷,但冥冥之中却炸起浩荡巨响、空气里荡起滚滚风雷,而那道血河,被他一‘砸’,竟也向一条遭遇重创的大蛇般,蓦地倒摔开去,暴退数十里。

大修罗的笑声戛然而止而真正让观战的众多魔物几乎瞪裂眼眶的是:在梁辛‘掷山’后,一阵清风掠过,那座被他抱过的轻轻山岗,发出嘭的一声轻响,就此化作齑粉,随风飘散而去,转眼消失不见。

山未动,但此山所有的生机、所以的气势,都被梁辛拿了去、投了去

梁辛砸出去的不是山,而是山之势。

山势不再,山也就此粉碎

这一击,还是他从贾添饲养在猴儿谷周围的那群人形大畜‘学’来的,但威力要猛烈得多,那些大畜引山势而攻,不等山势枯竭他们自己就先累死了;可小魔头只一伸手,就夺下了整整一座山峰。

一个‘学’字,说着容易,做起来难若登天,声势天成,哪能说借就借,至少在突破前他不行,但是在全新的境界里,小魔头不再受‘规矩’束缚,世间万物任他取用,大山之势也不例外

一山轰下,血河乱晃,而梁辛又跨出百里,第二声‘滚’字喝骂中,又一道山岗大势轰砸而去,跟着,第三座山、第四座、第五座…十步之后,空中的修罗血河彻底被轰散,而千里之内,除了小番子们栖身的那道小小山坳附近,就再无一座雄峰。

血河破修罗殁,尸身散碎四处,只有一声嘶哑的惨叫还在夜空中回荡不休。

‘夷平千里’的一战,不过三两个呼吸之间。

梁辛又回到了山坳中。

咕咚一声,罗刹凸再度跪倒,用力磕头……这次磕头完全是由心而发,罗刹鬼也实在想不到其他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恐惧了。它先前就知道梁辛厉害,但从未想过他竟厉害到这种程度。

刚刚惨死的大修罗,是此间有名的凶物,实力卓绝,在罗刹凸想来,小魔头就算能赢,至少也要和对方狠狠打上一阵,哪想到,场面天崩地裂,过程也快得惊人,它还没活过神来大修罗就已经死了。

大修罗一死,聚拢在山坳周围的众多魔物也轰然散去,就连生Xing悍勇、拿拼命当游戏的夜乞叉也逃了,威风了无数年头的怪物们,现在也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凶魔

第四四九章 保命大咒

第四四九章保命大咒

梁辛不去理会那些逃散的怪物,拉起罗刹凸,带着它来到一具先前被击毙的罗刹尸体跟前。

梁辛伸手,蘸着鲜血,在那具尸体的颈下,画了五颗佛珠样的圆环,跟着抬头望向罗刹凸,目光里带了些询问之意。后者立刻点头,虽然还不明白主人究竟想知道什么,但是这五颗颈下佛珠纹路,代表的意思它再明白不过:天眼,天耳,宿命,他心,神足,一颗‘珠子’就是一路佛家大神通,五珠俱在,便是修成五神变的绝世强者。

见罗刹凸认得这个纹饰,梁辛精神一振,继续比划着问了起来……他要问的事情再简单不过:这个世界上,是否曾有过一个修成五神变的个子罗刹?

罗刹凸脑筋不错,很快就弄清楚了梁辛的意思,丑脸上满是惊奇,愣愣地点了点头,跟着又打出几个手势,告诉主人,以前这里的确有过一个‘五神变’罗刹,不过后来它悟出天道,渡劫飞升了,而后又连声说道:“苦煮、苦煮。”

从此间飞升去的、那个五神变罗刹,名字唤作‘苦煮’

梁辛生怕事有巧合,继续比划着问对方,在‘五神变’飞升前几个月,是否还有一对罗刹也飞升了。

罗刹凸笃定点头,同时它神情更惊讶了,全不明白梁辛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正想大着胆子去问问主人,不料眼前突然玄光乱晃,梁辛周身都涌出七彩流光,眼珠子更亮的吓人。

罗刹被吓了一跳,梁辛却手舞足蹈哈哈大笑起来,他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究竟落在了哪里……十界之中,除了仙界之外,唯一没有被鲁执修改过格局的恶鬼世界

只要是十界之内,坤蝶天舟就能到达,自己就还有回去的希望,狂喜之下梁辛精力外露,又变回了那只大号的人形琉璃灯。

按照贾添的估计,梁辛不可能落在十界之内,不过他自己也说,劫数之中接连几次突变,每一次都会影响接引……要是没有那些突变,梁辛说不定也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但是双劫合一、墨剑爆、贾添狂,一次次干扰涅槃,最终把魔头送到了恶鬼世界。

贾添先入为主,一直以来都以为梁辛会被送到‘池塘之外’,再加上劫数被*扰,梁辛去哪里就更不得而知了,却没想到就因为这些干扰,梁辛竟没能离开‘池塘’,他还在十界之内。

就在梁辛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的时候,天边曙光初透,朔月已过,一夜血腥也终于告一段落。

梁辛还有些担心,刚刚那一夜的恶斗,只怕已经彻底触怒了整座恶魔世界,地下的恶魔仅只是讨厌、而不是惧怕日月之光,狂怒之下多半会在白天出袭。对此他自己倒无所谓,但山坳里的老土著可经不起恶鬼冲击。

罗刹凸自有就在尔虞我诈的环境里长大,很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一看梁辛的神情就明白了他的担心,当即比划连连,示意他全不用担心。一楼中的恶魔众多,但完全是一盘散沙,魔物Xing子又都带了几分自私。没有梁辛的时候,它们追踪‘逃犯’异常精神;朔月时魔头扬威,其他那些厉害魔物虽不会就此臣服,但多半不会再主动来惹这个麻烦。

那些番子们,不敢说就此安全了,可至少不会比以前更危险,总之,他们换个地方,之后一切照旧,该啃千仞啃千仞、该躲朔月躲朔月,以前怎么做,以后继续怎么做也就是了。

梁辛还有些不放心,随后十几天里,都守在番子们身边,帮他们一起搬家、狩猎千仞,事情也正如罗刹凸所言,朔月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二楼’上处处祥和,全不见魔物踪迹,没有凶魔来追捕‘逃犯’,更没有强者来替湿婆、修罗报仇……

直到娃娃们又抓到、活啃过一次‘千仞’之后,老太婆主动找到了梁辛,示意他不用再担心,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好了。

‘说’完,也不等梁辛回应,老太婆就对娃娃们呼哨了一声十多个番子全都围拢上来,屈膝跪倒在地向梁辛磕头致谢。朔月之战,本来就是梁辛惹来的,现在哪肯受他们的谢礼,赶忙把他们一一扶起,笑呵呵地对罗刹鬼一招手,后者会意,立刻开口唱歌,喜庆调子,分别在即大家谁也不用难过。

老太婆也在笑着,又问起他的行程打算,梁辛这些天早就想好了,指望着天嬉笑主动飞过来不太可能,他得找人给‘仙界’的同伴传个‘口讯’。

从恶魔世界去仙界的唯一办法,就是‘飞升’,梁辛打算去往一楼,让罗刹凸带着自己去找那些突破在即、可能会飞升的厉害恶鬼。

罗刹凸也是第一次听梁辛说起,他们要深入地下去找那些‘大宗师’,当即比划着,一副大包大揽的神情,示意主人放心,找人的事情就包在它身上。

临别之际,免不了又是一通叮嘱,罗刹凸明白主人心意,特意给老太婆留下了一件传讯用的铃铛,遇到危机时动此物,就算梁辛主仆人在一楼也能得到讯息、立即赶来。罗刹传下铃铛的用法,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两人就此启程。

双层世界,其间有诸多‘通路’相连,罗刹凸轻车熟路,很快找到其中一条,一路向下,全不费周章,不长的功夫,两人就已经置身‘一楼’。

一上、一下两重乾坤,凡人界的地壳,就是恶魔界的‘苍穹’,两个世界如双圆相抱,同心但并无交集,中间相隔大片虚空……

让梁辛大感意外的是,真正的恶魔世界,和他想象得天差地别在他以为,恶魔世界应该是穷山恶水、白骨遍地、泥沼腥臭才对,料这里竟是一片琼瑶之地,目光所及,处处都是琼花玉树,模样古怪但色彩艳丽的鸟翻飞穿梭,比着‘楼上’的景色还要更美的多,这里没有日月星辰,但山水盈盈、花草盈盈,都透出些彩色光华,把一切都迷离、恍惚,仿若梦境、仿若仙境。

罗刹凸面色得意,放满了度,给梁辛指点着周遭的景色,也不嫌麻烦,双手比划个不停。梁辛是天生的好奇Xing子,到了恶鬼界,又哪能不好好逛一逛,由好奴才带着,着实游玩了一阵,其间也遇到过不少恶鬼,这些魔物一见活人,无一例外立刻威,不过大多数都不用梁辛动手,罗刹凸就抢先一步出手打了,个别有几头凶猛的,也挡不下梁辛随意一拳。

此间恶魔,实力了得,但也没强到随便拉出一个都是大宗师的程度,游览一阵,再加上罗刹凸尽心介绍,梁辛也就明白了,魔物实力参差不齐,大抵能分作三等,下等老弱实力不济,就算有天道偏向,它们也不敢去二楼撒野;中等魔物修炼成,常常会趁着朔月上去透口气;另外还有些高深怪物,对一楼二楼都已失去兴趣,专心修炼以求舞蹈飞升。

不用说,梁辛要找的,就是那些道行最高的怪物。

恶魔天地,是十届中鲁执唯一没去过、未修改的天地,魔头打从心底对鲁执有一份敬佩,如果有机会帮他完成遗愿,梁辛必会竭尽全力,可修改格局这种事情他全不摸门,根本不知该怎么做,倒是应付之后的天罚他经验十足……

罗刹凸尽职尽责,一边领着梁辛四处玩耍,一边就近去踢厉害魔物的‘道场’,它倒也真够实在,领着梁辛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一处势力庞大的夜乞叉巢穴,算上老这个巢穴中足足栖息了数万头夜叉,其中的五个领,都是一楼的著名凶怪物,每一个都比着梁辛在朔月时杀掉的那头大修罗更强。

到了地方,魔头想都不想,先‘抱’起周遭的群山砸进巢穴,而后护着罗刹凸,也不施展逾距,就那么一步一步地打进去无数夜乞叉上下翻飞,分不清是它们自己疾飞猛冲还是被梁辛砸飞的;惨叫和怒啸声交织到一起,震彻数百里又是轰轰离烈的一战,可梁辛现身到打趴下最后一个领,前后加起来也不过两三个时辰的光景。

打完一仗,巢穴之内哀号连天,到处都是血浆残尸。这里的夜叉太多,一时之间也杀不干净,还有不少怪物战力犹存,却再不敢扑击了,只是气喘吁吁地散开一旁,神情惊恐,目光散乱而绝望。纵然人多势众又有什么用?数千夜叉集结一起轰出的神通,连对方的一根头都伤不到,而对方随便一击,就会有大群恶魔惨死。

而从始至终,梁辛挥手杀‘人’,害了数不清的Xing命,他仍干干净净,周身上下连一滴血迹都不曾沾染。倒是罗刹凸,身上泼满血浆,还在丝丝冒着热气。

纵然夜叉天生悍勇,此刻也完全绝望了,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上的战斗,面前的梁辛在他们眼中,无疑就是一尊佛,绝无法战胜的佛

五大夜乞叉领也都还活着,梁辛还指望他们‘飞升传话’,自然不能一杀了之,不过他们几个有的翅膀撕裂,有的胸口塌陷,全都身负重伤,乱七八糟的摔在一处。打过之后,梁辛负手站到了一旁,被溅了一身血的罗刹凸精神抖擞地走出来,按照梁辛事先的吩咐,用鬼话对五个夜叉领道:“我家尊主这次上门,有两件事,认真听好哒哒第一件事,从今日起,再不许以凡人为食。第二件事,有朝一**们悟出大道、破戒飞升去往仙界,等到了地方哒哒,还会杀劫降临,要想保命,记得大吼一声:梁辛在恶魔世界’‘哒哒’两字,是恶魔鬼话的习惯,一般都加在句子末尾,没什么实际意义,只是助词,依语气不同来表示各种情绪,类似汉话中的‘啊、呀、嘿’。

最后这一句,是标准的汉话音,在恶鬼们听来,倒还真想一句‘保命大咒’。在五个夜叉领把‘咒语’记住、重复无误后,梁辛转身就走,从始至终他一个字没说,‘闷’得惊天动地,罗刹凸还不依不饶,一边矮着身子跟在梁辛身后,一边回头对着夜叉们大放狠话……

离开夜叉巢穴,梁辛也不歇息,让罗刹凸领着自己再去下一家,打倒强大魔物后,交代下‘两件事’,说完就走,跟着第三家、第四家、第五家……

七天之后,梁辛突然又回到了最初过去的夜叉巢穴,仍是二话不说进门就打,而这一次出手比着上次更加狠辣,甚至连‘飞升传话’都不顾,把五大领中的两个直接击毙

打杀了好一阵子,梁辛才罢手,夜乞叉的大头领又惊又怒又无奈,咬着牙斥问罗刹凸:“为何回来大开杀戒?”

罗刹凸应道:“今天我家尊主去了趟上面的人间大城,得知这几天里还有凡人被送下来做佳肴。”

夜乞叉愤而摇头:“不是我们,这几天里我们从未碰过人Rou哒哒。”

罗刹凸撇嘴,对它摇了摇头:“我们不管,只要还有魔家食人哒哒,尊主就会找你们算账,想我们别再回来,除非再无凡人被吃。这件事你们也得多费些心思、多费些力气”说完,马上又换上一脸谄笑,引着梁辛离开了。

盯着两人背影,夜叉的大领把牙齿咬得咔咔响,全身紧绷着,可最终它还是颓然坐倒,唤过手下,令道:“传话给外面的各族,最近这段时日,谁…谁也别再食人了”

打过了夜乞叉,梁辛毫不嫌麻烦,又把七天来‘拜访’过那些魔物,重新又一一登门,放手打杀,最后还是留下的话都一样‘要想我们不再来,除非再无凡人遇害。’

人Rou爽口,是魔物眼中的美味珍馐,每天不知有多少魔物都会去吃上一顿,梁辛哪有精力去一一惩戒凶手,也只有眼下这个法子最直接、有效。

你没**,但只要有人被吃,你就会受到连累……因为魔头的横空出世,此间的厉害凶物突然现,自己的Xing命福祉,竟和以前眼中牲口一样的凡人,牵扯到一起了。

十几天里,魔头两次登门,手段狠辣攻杀无情,让它们吃足了苦头,也正经镇住了它们。要知道,能被梁辛选中、打杀的这些,莫不是此间‘德高望重’、最有望飞升的魔物,无论势力还是影响,都颇为了得,这些大魔生怕梁辛会第三次上门,也都和夜叉领一样,传谕千里,不许别的魔物再去**。

梁辛则继续忙活着自己的事情,一家一家的找上门去……一个月之后,魔头的凶名在恶魔世界也远播开来,现在再有魔物遇到他立刻就会转头逃走,哪还敢去再惹麻烦。梁辛也犯不着去追杀,这的一个世界,梁辛在这里横行霸道,但也休想杀光所有怪物。

魔头战无不胜,几乎成了恶鬼中的恶鬼,罗刹凸仆以主贵,威风异常,乐得合不拢嘴,梁辛却越打越不开心。被他击败的魔物,实力都堪称了得,但就飞升而论,似乎还差了不少,比起轮回双鬼也还要差上一大截,要指望着他们‘飞升传讯’,运气好的话,等上三五百年再说吧。

又过了半个月,找到的魔物越来越不济,梁辛甚至都有些懒得去留‘保命咒’了,就算他对恶魔的修炼一窍不通,也能看出面前的对手根本没机会飞升。

见梁辛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罗刹凸也急得不行,好奴才为主人分忧责无旁贷,干脆暂时停下‘踢馆’,把梁辛安顿妥当,他一个人跑出去打探,到底哪里还有真正的厉害魔物……

直到大半个月后,罗刹凸才回来,满脸都是喜色,梁辛精神一振:“找到了?”

罗刹凸与梁辛共处了两个多月,已经学会了些汉话,可以和梁辛简单交流了,认真点头道:“西坑隐,夜乞叉,真正厉害哒哒”

罗刹凸学了汉话,但还给自己保留下了‘哒哒’……

梁辛大喜:“哪还费什么话,快带我去…走啊哒哒”

第四五零章 只撕翅膀

西坑,恶圞魔世界中的一座深渊,亘古便有。

恶圞魔世界虽然静谧美丽,但也有地圞震、海啸、火山等等诸多天灾,不过无论什么天灾,都不会对‘西坑’产生丝毫影响,万万年里,那座地窟岿然不动,仿若开天神圞兽的大口,静静张圞开、静静等待。

深渊无量,没人知道它通往何处,从太古时就有恶圞魔高手进入其间,想要探寻它的根底,不过下去的‘人’,没有一个能回来。久而久之,西坑被认作不祥之地,凶魔绝足、恶圞鬼远避,所在方圆数百里范围内渐渐荒芜,早就成了不毛之地。

去时路上,罗刹凸操着生涩的汉话,口圞中‘哒哒’不休,给梁辛解释着‘西坑’的由来,本来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情,但它汉话不灵,一边说,一边翻着眼皮现想词,足足叨咕了好一会,才算把事情讲清楚,值得一提的是,从头到尾,罗刹凸硬是没加一个手势去辅助,好家奴是铁了心要尽快学成主人的汉话了。

梁辛随口追问了句:“西面有个坑,那东面呢?是不是也得有个坑?”听上去,西坑倒有些‘中土灵穴’的味道,大小眼对称,两个坑才对……

罗刹凸满眼的莫名其妙:“就一坑,在西面,别的地方没有。”

梁辛呵呵一笑,没再追究,灵穴也好、深渊也罢,他都没太多兴趣,他最关心的是隐居于西坑的夜乞叉,到底是不是个真正强者,够不够资格引劫飞升。

对此罗刹凸满脸笃定,认真点头:“夜叉凶猛,撼天本领!能上九天揽、揽……”

“月!”梁辛实在见不得它那副绞尽脑汁的痛苦样。

罗刹凸欢喜得紧:“对!能上九天揽月,能下五洋捉…捉…”‘捉’着‘捉’着,它又开始翻眼皮,死活想不起来到底该‘捉’点啥。

“鳖!”小魔头啼笑皆非:“凭你这汉话,就别急着拽词儿了。”笑了几声,他又把话题拉转回来:“如你所说,西坑隐这么厉害,你以前竟不知道?”

罗刹凸略显尴尬:“这个夜叉是隐士,名气很不浓,好长久的一番打听,才有了消息……”

魔Xing自私,这个世界里最不缺的就是趋圞炎圞附圞势之圞徒,以前罗刹凸不过是个小脚se,见识浅薄,身边的熟‘人’圈子也一样登不上‘台面’,但是现在梁辛的名头如日中天,它也仆凭主贵,这次出去替主人寻找像样的高手,有数不清的魔物都主动靠上来帮忙,几经辗转,果然被他找到了一个‘西坑隐’。

罗刹凸罗里罗嗦,解释着事情的经过,梁磨刀也就漫不经心的听着,忽然间,他远远播散出去的护身灵觉接连震颤,小魔头不禁皱了下眉头。罗刹凸并未发觉主人的神情有异,在说过‘西坑隐’的消息来源之后,又伸手指向前方:“再直行三十里,便是西坑了。”

声音刚落,突地一阵冷哼传来,三头夜叉联袂于千丈外现身,挡住了主仆两人的去路。

三个夜叉强壮足矣、凶威也着实了得,可模样却着实有些狼狈,或少了一只翅膀,或头上的Rou瘤被打扁,身上都带了不轻的伤。再看他们的长相……居然是熟人:梁辛下到‘一楼’之后,挑翻得的第一家夜叉巢穴,幸存的那个三个夜乞叉首领。

罗刹凸也大为不解,不明白这三个夜叉怎么会在这里,当即抢出几步,摆上一副忠心护主的架势,正想开口叱喝,不料天地间陡然破空声大作,大群夜乞叉,从四面八方振翅而至!

都是夜叉,但体se各不相同,身形也略有区别,显然同源但不同宗、不同族,片刻功夫,夜叉大军接连接连天际,梁辛目光所及,尽数被它们填满……罗刹凸的脸se也渐渐苍白了,它不在乎夜叉,而是恐惧梁辛。

它带着主人过来,又被大群夜叉围困,这件事看起来,实在像个陷阱。

罗刹凸双膝一软,又跪倒在梁辛跟前,口圞中诅咒哒哒、发誓哒哒,急声辩解着自己对此事全不知情,身圞体也在微微发圞抖,生怕梁辛会一转念就抹掉自己的Xing命。

梁辛伸手把它拉了起来,笑道:“别那么丢人,知道没你的事。”

夜叉鬼来得铺天盖地,拥有宗师战力的比比皆是,可它们和梁辛的差距,不是数量能够弥补的,就好像千万只蝴蝶也对付不了一头金龙,无论境界、身圞体、力量还是功圞法,完全都不在一个层次上……百万头夜叉,和一头山羊,在梁辛看来并没有太多区别。

简言之,梁辛眼中,根本就没有这些夜叉的位置。

他在恶圞魔界中横行无忌,一家家的‘踢馆’,罗刹凸全程跟随,整个世界里最了解梁辛实力的,就是它了,它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既知主人‘无敌’,又哪敢去搞七搞八弄这些没用的事情。

何况恶圞魔界里那些憎恨梁辛的凶物,对狐假虎威的罗刹凸也照样恨得入骨,没了梁辛,它下场绝对凄惨无比,凭着它的狡狯心思,又哪能想不通这一重。

罗刹凸还有些不安,嘴唇哆嗦着想要再解释几句,梁辛烦得不行,直接挥手:“过去问问,它们想怎地。”

不等罗刹凸开口,曾遭梁辛两次重创的那个夜叉大首领就先森然开口:“我得同道传讯,前几天你曾打探西山隐,便知你们要来找他麻烦,等你们多时了。”

这句话能洗脱‘谋逆大罪’,罗刹凸立刻翻译给主人听,这一段汉话说也得无比流利,远胜往昔,而且一个‘哒哒’也没掺。

“西坑隐是我族尊长,不容打扰。”夜乞叉的声音尖锐、难听:“西坑隐从不沾荤腥,当然也没碰过凡人;另外哒哒,他老人家隐遁了几千年,修身修Xing,与圞世圞无圞争,不会伤你,也不会妨碍你什么。你们还是请回吧。”

说话的时候,远处阵阵墨焰弥漫,又有新的魔物赶来,不再是夜叉,而是一群大修罗和几个湿婆,这些新来魔物,其中有不少都在梁辛手上吃过苦头,自知不是对手,但还是缓缓的靠近上来。

夜乞叉不喜外族,先前一直在说话的那个首领眉头大皱,转头对着刚赶来的修罗、湿婆等魔物叱喝:“此事于你等无关,退开哒哒!”

一只湿婆Yin森森地应道:“西坑隐曾有恩于我,它有事,我非来不可。你还是专心顾着那个凡人,少来管我们!”

罗刹凸可忙坏了,凑到梁辛耳边,不住口的翻译着魔物鬼话。

在西坑修圞炼的那头夜叉是个真正的隐士,可它全不是罗刹凸说的那样‘名气很不浓’,正相反,它极富盛名,只不过它的名气只在夜乞叉族内和最高级的魔物间流传,罗刹凸地位太低,所以以前才没听说过它。

梁辛显得挺开心……无数魔物不请自来,只为保护西坑隐不受打扰,这样的人物当然不同凡响,这一次总算找对人了。梁辛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拍了拍罗刹凸的肩膀。后者受宠若惊,一张丑脸上满是荣光,转回身对着周围的魔物大声咆哮:“还想活的就快滚哒哒!”

夜叉首领毫不退让,双翅猛震,鼓荡风声如雷,大吼回应:“再不走,夜乞叉当以倾族之力……”

梁辛听不懂鬼话,但只看对方的神情,又哪猜不到它在说什么,对罗刹凸笑道:“这一仗你来打。”

随即也不解释什么,拉起罗刹凸迈步向前走去。不是纵跃急行,不是破空逾距,就那么步步紧逼,向着罗刹首领走了过去。

如果要把梁辛换成曲青石,即便小白脸杀Xing深重,此刻多半也不会和这些看不上眼的魔物纠缠,一步逾距跨入深渊、直接去找西坑隐就好了。

但梁辛不然。四十多个小番子父母尽丧、老太婆痛失爱子……小魔头在把他们认作朋友的同时,就已经把此间魔物都列为仇敌了。既是仇敌,那便不依不饶,想拦路,就一定要挨打。这就是他的魔头心思。

梁辛一动,群圞魔尽起!凄厉长嗥震颤千里,千万头夜叉同时向着梁辛猛扑而去。

自从梁辛横空出世,就有厉害魔物在研究克制他的法圞门,恶圞魔世界中不乏见识卓绝者,已经隐隐悟圞到,神通法术对他全然无用,要对付他,就只能靠蛮力击杀,这一次夜叉大军发动的猛攻,就只有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字:撞!

一头撞不动就百头,百头撞不动就万头、十万头、百万头……就算梁辛真的是一尊佛祖,夜叉们也要把他的金身撞碎。

夜叉首领身先士卒,大翅摇动,直冲小魔头!它的身形快若流光,几乎是甫一跃起,就冲进梁辛身前两百丈,而此时,夜叉首领再度扬声大吼,额头毒圞瘤陡然爆起金se光芒,一身修为尽数集结于此!

梁辛也不再继续前行,但也没停顿原地,而是抖抖手抖抖脚,古怪‘抽圞搐’起来,动作诡异莫名,可小魔头的目光却清澈的很,略略带了些嘲笑,静静望向急冲而至的罗刹们。

罗刹首领看不懂梁辛的眼神,在它心里,就只想着、只盼着‘那一撞’!可它做梦也想不到,就在自己刚刚冲到梁辛百丈范围,随着对方笑呵呵地问了句‘烧死三个罗刹,这算什么因果?’,它的千年修行,陡然消散无形!

咕咚一声,变作‘废人’的罗刹首领,直圞挺圞挺地摔倒在地,那张狰狞脸孔上,惊愕、骇然、恐惧、不甘…诸般神情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作两字:绝望。

不止它一个,所有靠近梁辛身前百丈的夜叉,全都修为骤降,顷刻间从强魔、健者,变成最不入流的小圞鬼。

天下人间,想不到。

除了湿婆之外,魔物们也是靠着修行才得到一身强大力量的,只要修行,就有机缘、就有因果、就会被‘想不到’所擒,当那一重因果断灭,转眼就沦为平庸。

恶土真身、两重魔功、规则之外、涅盘洗炼……

此间恶圞鬼,凭什么去和这样的梁辛去斗?

鲁执已死,浮屠受困,放眼所有的已知世界,除了‘我即大眼、我即中土’的贾添,又还有谁能与这样的梁辛一战!

‘想不到’覆盖百丈范围,所有‘越境’恶圞鬼,尽被小魔头剪断因果。凭着梁辛突破后的身法、心境,魔功笼罩之地还能再扩大许多,不过梁辛没兴趣这么做就是了,本来就是无趣之战,又何必大张旗鼓。

罗刹凸从旁边早都看傻了眼,直到梁辛伸手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去吧,记得别离开我百丈之外,还有,只撕翅膀就好了,不用伤它们Xing命。”罗刹凸这才如圞梦圞初圞醒,底气十足地答应一声,纵身而去,放手大干……

在梁辛眼中,恶圞鬼死不足惜,杀了也就杀了,不过这一次它们是为了‘义气’而战,它们该死,但这一仗里不该死人,只撕掉翅膀就足够了吧。

断灭因果的恶圞鬼,剩余的战力,比起中土那些三四步的修士,也不见得更高明,而罗刹凸的实力,不在当初的卸甲白狼之下,双方差距实在太大,罗刹杀尽夜叉群中,真就好像一只猛虎一头扎进了兔子窝,所过之处鲜血暴散、翅膀翻飞。

罗刹天Xing卑鄙,一辈子里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凸大人跟在梁辛身后两个多月,狐假虎威跋扈的很,可美中不足的每次都是主人出手,自己最多只是个‘吆喝’的,心里未免有些小小遗憾,这次终于得偿所愿,罗刹凸越打越精神,打从心眼里泛起来的笑容,开心到实在没法说了……想要哈哈大笑,又觉得主人还没笑呢,自己笑显得有些‘不规矩’,可不出点声音,实在憋得难受,福临心智中突然响起了主人‘战歌’……

片刻之后,战团里突然响起了中土草原上的欢喜调……

陷入‘想不到’的夜叉鬼全无挣扎余地,而外面的夜叉大军则毫不动圞摇,仍按照首领事先的布置,一次次决绝冲锋。蚍蜉撼树?只求一撞!

夜叉躁动,罗刹大吼,所有人都热血沸腾投身恶战,唯独梁辛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夜叉拦路,所以它们要挨打,不过这样的仗,打起来也实在没什么味道。可是,在恶战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小魔头的表情变了,嘴角向上,略带微笑;目光圞明亮,饶有兴趣……战场中多了个夜叉。

战场上已经乱成一团,谁也没太注意,一头‘装束’古怪的夜乞叉悄然现身。

这头夜叉身后,背着一副造型奇特的金se枷锁,看上去,枷锁仿佛量身打造,刚刚锁住了它的双翼,让它无法振翅飞圞天,而更让梁辛兴圞奋的是:在对方的颈下,赫然‘挂着’五枚佛珠般的纹饰。

‘枷锁夜叉’没有深入战团,而是停留在梁辛身前百丈处、刚好是魔功覆盖外,正侧着头仔细观察着梁辛的魔功,并无要出手的意思。

梁辛维持着‘来不及’,同时向着对方靠近了些:“不进来试试么?”

五神变之中还有‘他心通’,能让凶魔看穿敌人的心思,同时还能言汉话,当初仙界中遇到的小罗刹便是如此。但现在梁辛境界突破,天圞道不受、神通不受,就算是‘他心通’,也只能‘看到’小魔头想让对方看到的事情。

不过,凭着这道神通,枷锁夜叉能够口吐人言,对着梁辛摇了摇头:“你这重本领我破不了,进去了也会和他们一样,不去。”

梁辛语气体恤:“破不了这个?那我换一个,你试试看?”

枷锁夜叉居然点了点头,目光里跃跃**试,小魔头哈哈一笑,唤圞起杀心恶Xing撤换因果执念,‘想不到’消散而‘来不及’顷刻成形,仍是方圆百丈,时间陡然凝滞!

魔功之内万物冻结,而百丈之外,夜叉大军还在猛扑强袭,它们的情形与梁辛以前的那些对手一般无二,前半身冲入‘来不及’,旋即被稳稳冻住;后半身却还在魔功之外,踢腿振翅玩命挣扎……可又哪里挣得脱!

夜叉大军前仆后继,多到无以计数,区区百丈方圆,转眼就被它们填满,未曾陷入魔功的夜叉还想扑击,可眼前全是半身活动的同伴,再没有了丝毫空隙可供前进,一时之间,怪叫连天,大队夜乞叉**拼命却无路……

从高空鸟瞰,情形壮观且诡异,战场正中是一团百丈方圆、密密麻麻的恶圞鬼堆,而外面无数夜叉汇聚成黑se大潮,围住它层层打转!

枷锁夜叉仍站在原地,皱眉苦思,半晌之后终于摇了摇头,叹道:“破不了!”

梁辛的笑声响起,挥手撤散魔功,同时劲力外泄,轰得一声闷响中,就像被大洪火雷炸飞的碎叶、木屑,那些陷入天下人间的夜乞叉,都被远远地掷了出去,梁辛身前百丈,除了一个手里还拎着一片夜叉翅膀的好奴圞才,就再无一人!

不过,也仅仅是瞬间的清净,夜叉悍不畏死,接下被重创的同伴后,又纷纷厉啸着,振翅陡转准备再次扑击。梁辛挑了挑眉毛,打就打,他无所谓的。

就在这个时候,枷锁夜叉忽然踏上一步,双手合圞十,开始低声禅唱。

禅唱同时,一阵清幽香气弥漫开来,飘散全场。幽香隐隐,置身其间让人心旷神怡,可若用圞力去嗅,却又什么都闻不到……梵音、禅香,汇聚一起,化作一阵清凉,转眼抚平了战场中的躁动。

诵经时,枷锁夜叉神情虔诚,周圞身上下竟也真的氤氲起淡淡佛光。

大群圞魔物尽做愕然,这才发觉枷锁夜叉的到来,大军中的几位头领立刻施礼,以鬼话恭声问候,其他夜叉都随首领一起躬身。

罗刹凸撇掉了手里的翅膀,快步凑到主人跟前,好像献宝似的,满脸欢喜:“这个就是西山隐……”

梁辛哪还用得到它来提醒,刚刚一见面他就知道对方的身份了。

第四五一章 西坑夜叉

第四五一章

西坑夜叉

上一章里有点错误,最开始的设定,西坑不是个坑,而是一座倒头山,所以那个枷锁夜叉的修行地唤作‘西山’,后来觉得介绍起来太麻烦,干脆把倒头山改成了深渊,西山也就跟着改成了‘西坑’,结果在上一章里有几个地方还是被写成了‘西山隐’,其实应该是‘西坑隐’,对不住大伙^_^

拗死大口了,啰嗦死我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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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坑隐笑容谦和,对众多罗刹、凶魔认真还礼,客套了一阵之后,才有望向梁辛:“你找我,什么事?”

“你快飞升了吧?”梁辛先反问了一句。

西坑隐点了点头:“不错,这事我心里有数,算算日子,两年左右吧……怎了?”说着,他居然苦笑起来,毫不隐瞒自己的‘不情不愿’,别人盼都盼不来的‘好事’,对他却仿佛天大的委屈。

梁辛才不去管他委屈什么,径自说出来来意:“你飞升之后,应该会遇截杀,若想保命,记得告诉对方‘梁辛在恶魔世界’。”自始至终,他都‘忽略’了一件事,梁辛知道师兄谢甲儿已经抵达中土,但是在他看来,‘浩劫东来’基本消弭,残存的神仙相贾添应付起来绰绰有余,中土平安,师兄也不会多呆,很快就会返回仙界。

上一次谢甲儿遭小罗刹重创,主要是不了解‘五神变’的厉害之处,且又想着借罗刹力送走飞舟,吃了不少暗亏,可即便那样,谢甲儿也和小罗刹拼了个两败俱伤。莫忘记,当时小罗刹身边,还有一双嫦娥战力、总也杀不死的轮回恶鬼相助。

若是一对一,小罗刹不是霸王的对手。

现在的谢甲儿,已经打过一次五神变,这个西坑隐飞升过去,在他面前绝讨不到好处,可梁辛又哪知道,此刻仙界中没有霸王,只有一群日馋妖人,正起哄似的、摩拳擦掌等着打飞升过来的妖怪……要是他清楚仙界的状况,宁可自己回不去,也会把西坑隐当堂击毙。

听了梁辛交代下来的事情,西坑隐好奇问道:“你说的那个‘梁辛’,就是你自己么?你让我给仙界的人带话,这么说你也是从仙界来的?”

话虽这么说,但西坑隐的脸上,尽是好笑的神情,显然他不信此事。

梁辛懒得和他解释什么,径自追问了句:“你真从未吃过人肉?”

西坑隐摇头:“从出生那天起,我就开始修行,从未沾过一点荤腥。”

梁辛点头一笑:“很好,那就不为难你了,走了,你渡劫的时候,我来给你帮忙”好容易碰到一个飞仙在即的,梁辛可舍不得它被天劫神雷轰成渣子。

正经事说完,梁辛也不想多呆,招呼了罗刹凸一声,转头欲走,不料西坑隐闪身拦住他们......相隔数十丈的距离,也是一跨而至,但并非纵跃、飞度,就仿佛它踏出一步,本就该从数十丈外迈到梁辛跟前。

看上去,与梁辛的‘逾距’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西坑隐突兀挡住去路,罗刹凸吃惊同时,开始露出凶相,准备狐假虎威,梁辛伸手把它拉到身后,笑呵呵地看着对方:“想打架?”

西坑隐却摇了摇头:“不是打架,是比试。”随即它又苦笑起来,语气里很有几分感慨:“我是夜叉,骨子里天生就带了几分争胜好强性子,遇到强的,就总忍不住比一比,嘿,就是因为泯不去这份争胜之心,所以才逃不脱飞升事。”说着

,他翻转手臂,敲了敲锁在双翼上的枷锁,当当作响:“我给自己带上这副锁铐,就是用来锁扣气焰,逃避天劫的,可惜,这副铐子也快要压不住了。”

罗刹凸面露愕然,凑到主人跟前:“他的枷锁,是用来锁自己的气势的,以求拖延飞升……”梁辛伸手把它推开了:“西坑隐说的是汉话,不用你翻译吧。”

大好家奴讪讪退开,夜叉西坑隐则对着梁辛摇头道:“罗嗦了,和你说不着这些。”说着,他把话锋一转:“我前阵就听说过你,败尽此间名宿,刚刚也见识了你的奇特功法,了不起的很,我不是对手。不过我也有几样专擅的本领,想要和你比一比,比如速度,看谁能跑得更快些;又或者……”

不等他说完,梁辛就打断道:“身如意通,天下无处不可去得;宿命通,百世修行牢记于心;还有他心、天眼、天耳……五神变是了不起的本领,不过没用。除非你能修成漏尽通,六神通于一身,真正成佛,否则不管比什么,你都会输。”有关五神变、六神通这些事情,都是在仙界打小罗刹时,听小活佛给他讲的,梁辛脑筋不错,都牢牢记住了。

“人间小子,居然懂得这五路佛法神通,”西坑隐略略显出了些惊讶,跟着神情里的跃跃欲试之意愈发浓厚了,笑道:“既知五神变,还要这样说,我可就更不服气了。”

梁辛也笑了下:“五神变里,天眼、天耳两能,让视、听双根深重…那你仔细看看我、听听我,要是能发觉什么,就算你赢”

这番话说的不明不白,西坑隐微微发愣:“看什么?听什么?发觉什么?”

梁辛语气轻松:“恁多废话,看过听过,不就知道了”说着,双手抱胸往夜叉身前一战,身体随之放松,笑吟吟地看着对方……时值此刻,小魔头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贾添永远都是那副‘懒懒散散’、‘混不在意’的模样,自己现在又何尝不是那样,会如此只因两个字:无敌。

无敌,所以此间无大事,自然慵懒。

西坑隐也不再废话,发动天眼天耳两路神通,仔细探查着面前的小魔头,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找’啥,可是片刻之后,他的神情忽然变了仿佛真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连身形都踉跄了下,脸色转眼苍白:“你…苦煮…你身上怎会有苦煮气意?你杀他、夺力”

苦煮,就是飞升仙界的那个五神变小罗刹。在击杀它的时候,梁辛靠着仙界恶土与坤蝶帮忙,夺去了它的两成修为,而后这些力量都被炼化入体,变成了小魔头自己的力量,外人再难察觉,不过西坑隐发动耳目双绝,终于也还是探到了些端倪。

梁辛哈哈大笑:“好夜叉,果然探到了,算你赢了”

罗刹凸赶忙跟随主人一起大笑,对着它以前都没资格见上一面的西坑隐连连赞道:“好夜叉,好夜叉……”

大笑声中,梁辛再次迈步欲走,他杀‘苦煮’的过程,犯不着对西坑隐解释,让对方明白‘第一个五神变死在他手中,第二个五神变也毫无胜算’也就是了。

五神变,是恶鬼修持的顶峰,真正的神佛也只具六神通,仅比它们多出一道‘漏尽通’,可就是这一道神通,让双方差距如云泥之别。如果西坑隐真修到了神佛境界,不用它来挑战,梁辛自己就会手心发痒;可现在这头夜叉,梁辛实在没兴趣和它去比什么。

即便再怎么无聊的娃娃,也不会去和乌龟赛跑,就是这样的道理了。

再看西坑隐,眼神涣散了,显然‘苦煮之死’对他打击极大,蹒跚着后退几步,嘴巴大张,想要说什么,可喉咙里只能发出‘咔咔’的声音,再望向梁辛的目光,也古怪到无法形容。

罗刹凸见状,桀桀笑着:“夜叉,怕了?吓得?”

它话音刚落,西坑隐忽然‘咕’地一声怪笑起来,并未知难而退,居然混不成体统的大张双臂拦住了梁辛,高声尖叫:“你不许走”

梁辛终于有些不耐烦:“夜叉,你真当自己刚才赢了么?”梁辛身上带有‘苦煮’气息不假,但也是他想让对方察觉,对方才能够察觉到的,如果梁辛不想,西坑隐就算再修出‘天鼻通天舌通’,抱着小魔头的胳膊去闻去舔,也发觉不了苦煮的事情

似乎是察觉的事情太惊人,西坑隐仿佛一下子魔障了,眼中尽是痴狂,满脸癫疯模样,尖声怪笑同时,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四个字‘你不许走’

清心修持数千年的隐士,就因为‘梁辛杀了苦煮’,所以突然发疯了?梁辛和罗刹凸对望了一眼,主仆两个的神情一摸一样:惊讶、好笑、纳闷。

苦煮的‘死讯’一到,西坑隐立刻发疯,但他又跳又笑又叫,不像是气疯的,倒像是开心的发疯,罗刹凸吞了口唾沫,对主人低声道:“看样子,西坑隐和苦煮似乎有仇……他不让咱们走,莫不是要报恩?报您老替他手刃强仇的大恩?”

清醒时的西坑隐梁辛都不当回事,何况现在这个‘发了疯的’,闻言冷晒,可还不等他再开口,疯癫中的西坑隐,又猛地大吼出声:“不把事情说清楚,你们谁也不许走”疯喊着,双手一错竟发动了神通阻拦,随它心意流转,金色佛光暴现,转眼凝化怒尊法相。

梵唱霍然大作,如惊雷滚荡,震彻千里,怒尊扬起手中钵盂,裹挟洪浩巨力,向着梁辛主仆狠狠罩下

罗刹凸好歹也有白狼战力,虽比不得此间的绝顶凶魔,但一身恶鬼修为也绝不差劲,可是当钵盂罩来,它只觉得周身都被紧紧桎梏,空有一身恶力却根本使不住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座小丘般的神钵,向着自己倒扣下来。

不过,即便西坑隐‘发了疯’,贸然动手,它唤出的神通手段也只是‘拦’、只是‘困’,并无伤人之意。

周遭还有无数夜叉、恶鬼,个个都盼着西坑隐能‘教训’那个凡人小子,此刻终于见它出手,全都精神大振,齐声爆发出一阵欢呼,但欢呼声才刚刚响起,其中的欢喜之意就陡然消散,换而惊讶、骇然……一场振奋欢呼,变作惊慌怪叫——紫金钵飞了。

怒尊法相现身,降魔之力贯彻天地,他以力而尊,动作却谈不到如何迅捷;所以梁辛的出手对抗,也不算太快,至少能让聚集附近的众多魔物看得一清二楚:当钵盂扣到头顶处,梁辛右手探出,抓住钵盂边缘,跟着手腕轻盈一转,竟把怒尊的法器,夺到了自己手中旋即横臂一甩,把那只钵盂远远地扔了出去。

所有恶魔都呆了、傻了不是因为梁辛有多强,而是……这件事,不可能。

现身此间的怒尊,只是一道‘法相’,来的不是‘真人’,扣向小魔头的钵盂也不是一件‘真东西’,所有的一切都是法术,都是灵元,都是西坑隐的修为,有形有力,却无质。

只要敌人的修为够精深,他就能击碎钵盂、甚至驱散怒尊法相,但无论如何,他不可能夺下‘钵盂’,因为根本就没有钵盂,这件东西它不存在

的确不能,唯独梁辛他看到了‘钵盂’,那钵盂于他而言就真正在,只要他想夺就能夺下。而梁辛动作不停,右手扔掉钵盂同时,左手探出轻而又轻地,握住了怒尊空出来的手。

怒尊开声大吼,大群罗刹受怒吼声所制,惨叫着摔散四方,梁辛却神情不变,仍是握手。

一声声的大吼,一次次的加力,怒尊法相眉目狰狞,小魔头无动于衷,甚至还回过头对罗刹凸笑了笑,示意它不必惊慌。

怒尊不动,梁辛不动,西坑隐却开始筛糠般的颤抖起来……

夺钵、握手,都是不可能之事,周围大群魔物的心神都被梁辛的手段所夺,却没人知道,还有一件‘不可能之事’,正发生在西坑隐的身上:梁辛与怒尊法相双手相握,怒尊压过来的浩力,都被他轻松化解,但是梁辛送过去的力量,却并未攻入怒尊,而是压在了西坑隐的身上。

梁辛正通过西坑隐幻化出的神通,去‘袭击’西坑隐本人

修士与自己唤起的神通之间,都会有一份‘联系’,可是这个‘联系’,是心念、灵元、法咒彼此影响下而生的,完全无迹可寻,只能归于冥冥。

梁辛却寻到了、控制了这条‘脉络’,他的力量,正从怒尊法相的‘身’上传递开去,源源不绝,冲击着五神变夜叉……怒尊是西坑隐唤出的神通,但现在事情已经完全由小魔头掌控,西坑隐就算想撤散神通也做不到

梁辛一直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力道,既不想毁了怒尊,更怕一使劲会杀了西坑隐。

小魔头总算‘货真价实’地笑了,他在使坏,他要打的也不是西坑隐,而是对方背脊上的枷锁。

西坑隐是靠着枷锁来逃避天劫的,梁辛要替它把金枷打碎,让它赶紧渡劫去。其实,梁辛只要一跨步、一挥拳,就能轻松了事,但他觉得现在这样……好玩。

梁辛之力,循着神通脉络,攻到西坑隐身上,再转压到金枷,其间不能毁了怒尊,更不能伤了夜叉,梁辛小心翼翼,玩得咬牙切齿,半晌之后终于大功告成,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枷锁断裂数截,散落在地

小魔头哈的一声大笑,随手驱散‘怒尊’;西坑隐并未受伤,但心神早已涣散了,再也站不脚,晃了几晃委顿在地。

西坑隐倒下,周围大群的夜叉鬼又掀躁动,梁磨刀烦不胜烦,罗刹凸倒是偷偷显出了些兴奋,眼巴巴地望着主人,小声问道:“还是我来打?撕翅膀哒哒”

第四五二章 第十七世

第四五二章第十七世

第四五二章第十七世

这一次没打起来,还不等夜叉大军再来拼命,西坑隐就跳了起来,此刻它已恢复了清醒,扬声喝止住了又要冲上来‘送翅膀’的晚辈。

不仅制止,同时还是‘驱散’,凭着西坑隐的见识,何尝不明白,大群的夜叉晚辈留在这里也只有添乱的份。西坑隐不问世事,但地位卓绝,它一开口,夜乞叉就算不甘,也不敢违背、反驳,诸多首领传令,带上伤者就此离去。

风雷轰鸣,黑影急掠,夜叉大军转眼消失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满地血浆和数不清的残翼。

梁辛不理那些‘小家伙’,只笑嘻嘻地西坑隐:“枷锁碎了,该飞升了吧?”一边说着,灵觉远远播散开去,开始搜索寻找劫云踪迹。

“没那么快,枷锁虽然没了,我的气势也不会一下子窜出来。差不多…还能坚持一个多月吧,到时候再怎么不想走也得走了”说着,西坑隐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这次的笑容里,既没了刚刚的疯狂,也不见先前的那份对飞升的‘不情愿’,只有真正的轻松和惬意,这倒让小魔头好奇起来:“我毁了你的枷锁,‘害’你不得不飞升,你倒很开心?”

“无妨,反正去了仙界,也还能再回来,这样反倒更好”西坑隐一边笑着,一边应道:“开始你让我给仙界‘带话’,我都没当真,还倒你是个本领高强的疯子,可没想到,你竟是真的从仙界来的”

小罗刹‘苦煮’渡劫飞升,这是整座恶魔界尽知的事情,它渡劫时,西坑隐还专程跑去看过。已经飞升的恶鬼,死在了梁辛的手里……西坑隐不知道梁辛来到此间的过程何其曲折离奇,他只道那梁辛就是从仙界直接来到这里的。

梁辛能从仙界来,便说明此间与仙界之间有‘路’可通,西坑隐刚才欢喜发狂,和苦煮的死活没有一个大钱的关心,完全就是因为‘两界’相通,它就算飞升过去,也能再跑回来

“我先前拦着你,不许你走,就是想请你告知,该如何才能从仙界回来。当时有些情急、有些失神,竟对你出手了…自不量力、贻笑大方,最要紧的,还要请你恕罪,千万别见怪。”说着,西坑隐双手合十,依着佛家礼数,对着梁辛深深一躬,神情诚恳。

罗刹凸大度挥手,替主人收下了西坑隐的致歉。

西坑隐站直身体,一点也不觉得罗刹凸‘代俎越庖’有什么不妥,继续对着梁辛说道:“从仙界返回此间的法子,望你能赐下来,刚刚在让孩儿们离去时,我已经传下话去,命它们干脆戒了人Rou。其他强族我不敢说,但从今以后,再无夜叉食人之说,这个把握我还是有的……另外,修罗、罗刹、湿婆这几个大族里,我也都有些交情,我会去走一走、向他们说一说,老朋友的面子,它们应该不会驳回来。”

“你修天向善,是得道之人,却只顾自己修行,从不去看凡人疾苦,这又算哪门子修行哒哒?”不用主人开口,罗刹凸就抢上两步,疾声质问:“有求于我家尊主时,才想起传令制止你那些徒子徒孙去**Rou?早干什么去了。”罗刹凸义正言辞,满腔愤满,只是在说到‘人Rou’两字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

“以前我也劝过娃娃们,不过也只是劝,并未传下严令。”西坑隐摇头:“而且我也不是劝他们别再**,是希望他们戒掉荤腥。”

人Rou是荤腥,可荤腥不止人Rou,鸡鸭牛羊、飞禽走兽皆在此列。西坑隐只是以佛法慈悲之念,去劝同族的晚辈斋戒茹素……恶鬼眼中,人和畜生也不见得有什么区别,西坑隐也不例外,在它看来,杀人固然不对,可是杀人、**所犯的罪责,也不见得比炖鸡烤羊更重。

所以,以前西坑隐只劝同类茹素,从未单独提过凡人。

罗刹凸撇嘴瞪眼,还想再说什么,梁辛则挥手打断了它。凡人眼中,猴子和其他畜生没什么区别;恶鬼眼中,凡人也变成了‘猴子’;若是浮屠来此,恶魔和凡人一并都成了‘Rou’、成了吃食这样的事情,永远别想辨出一个道理来。一层又一层,没有一个是错的,因为没有错的,所以也就没有了对的,所差的,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恶鬼**没错,梁辛闯进恶鬼世界大开杀戒也没错。他们或许都不对,但也都没错。

西坑隐静静看了梁辛一阵,终于点了点头:“你能理解就好。”

梁辛摆了摆手:“理解归理解,可只要有凡人被吃,我就会惩戒恶鬼,这是两回事。谁让我也是个人呢。飞升前你到处跑一跑,劝恶鬼们戒掉人Rou,总归是一件功德,帮了凡人,其实也是帮你们自己。”

西坑夜叉挑了下眉毛:“好家伙,听你的意思,要是我们不能戒掉人Rou,你就要屠灭此间…你的本领了得是不假,可凭你一人之力,也杀不光整个世界吧?”他的话听上去颇有挑衅味道,但声调平静语气带笑,全无争执之意,只是就事而论罢了。

梁辛的语气轻飘飘的,显得很‘不认真’:“我一个人杀不尽一座世界,可我一个人能搅得所有恶鬼不得安宁。”说着,笑呵呵抬头,直视西坑隐:“你信么?”

“我信”西坑隐回答得斩钉截铁。

随即,西坑隐好像把梁辛当成了个晚辈似的,伸手虚点他的额头,无奈道:“你这个人…可也真够啰嗦的,好容易留下来,说了会子话,却全都是不打紧的闲话,你就不奇怪,我为什么不想飞升?为何我一听说飞升后还能再回来,就高兴得发狂?从头到尾你可都没问过一句。”

梁辛却愣了愣,自己啰嗦么?片刻之后,他突然笑了起来,扬手搔了搔后脑勺……然后笑得更欢畅了,西坑隐的无意之言,倒让他想通了一个没什么用处的‘道理’:为什么贾添总是罗里罗嗦的?

因为贾添实在太强,强到几乎什么事情都不用放在心上。或许除了‘鲁执心结’,这天下对他而言就没有要紧事了。

说话时,他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或许手下来找他商量,一百个神仙相结阵攻来该如何应对,可这件事也不见得比贾添感慨昨天晚饭不好吃会更严重,因为无大事,所以话题就没了重点,全都随着他的Xing子来说,东一句西一句,当然会显得啰嗦。

梁辛自己现在又何尝不是如此,西坑夜叉愿不愿意飞升,一只麻雀明明能飞却始终在地上蹦来蹦去……这两件事有区别么?

见主人抽风似的突然发笑,罗刹凸赶紧也咧开大嘴呲出獠牙,随着他一起笑,但梁辛只笑不说话,好奴才可实在忍不住好心好奇,笑了一阵,还是望向西坑隐问道:“你为啥不飞仙哒哒?”

西坑隐噗地一声,竟也笑了起来:“幸亏梁辛身边还跟了你这样一个大好家奴,否则我都找不到话头,来说一说正经事”说完,它倏地收敛笑容,很有些突兀地问梁辛:“你到底有多强?”

这句话可把小魔头问住了,自己有多强?这件事模糊的很,根本没法具体去说,寻思了一会,才试探着问道:“你们这…下象棋么?”

他不知道该咋说,想搬出贾添那套‘棋盘、规矩、疯狂卒子’之说,可惜西坑隐对他摇头反问:象棋是什么东西?

罗刹凸也不懂,不过不耽误他对西坑隐面露鄙夷。

梁辛搓着手心,又想了想,干脆把‘禁忌之道’、‘涅盘天罚’解释了一边,最后说道:“我已成‘叛逆’受禁忌天罚,又得涅盘洗炼……算起来,只要还有天道的地方,我应该没有对手。你们受天道所制,我却在规矩之外,你们当然不是对手。”

这一番话是正经的长篇大乱,其间还引用了不少‘中土方言’的道理,罗刹凸听得头晕脑胀,但西坑隐因‘他心通’能通晓汉话,它自己又是高深修者,很快就弄明白了梁辛所处的境界,点头同时凶猛夜叉眸子晶亮,眼中压抑不住的兴奋,看上去好像又要发狂了,全不顾‘危险’,伸手猛拍小魔头的肩膀,一个劲地大笑道:“那应该够了没问题了”

癫狂一阵后,西坑隐又一把拉住小魔头的胳膊:“跟我来,快跟我来”旋即双翅震动,向着西坑方向疾飞而去……

西坑隐,在恶魔世界声望极高,不食荤腥、平日里为人谦和,都是一副得道长者的样子,唯独一涉及‘飞升’之事,就会变得古里古怪,给自己打了副枷锁来逃避天劫不说,而且在发现‘飞升了也还能回来’欣喜若狂。

它的修为虽然精湛,但只要是‘凡间’人物,就不可能知道仙界真相,西坑隐不想‘走’,就只有一个原因:它在此间还有牵挂。

可它的牵挂,又和梁辛的实力有什么关系?

小魔头对西坑隐没什么坏印象,但对方毕竟也是一头恶鬼,只要是魔物,梁辛就一概不存好感,对方有什么‘牵挂’他也不会出手相助,不过跟去看看倒也无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罗刹凸已经知道梁辛是从仙界来的,心眼里满满当当都是好奇,恨不得立刻得知仙界究竟是什么样子,但它谨守家奴规矩,主人不说它就不问……

自己不问也就算了,可西坑隐居然也不问,这让罗刹凸大为不满,当即凑上前去,问西坑隐:“夜叉,你飞仙在即,就不想知道,仙界到底如何美妙么?怎么过去问问我家尊主?”

“就是因为飞升在即,几十天后我就能身临其境,到时候就能自己去看,现在又何必去问?这世上有趣的事情不多,再不给自己留些悬念,就更没味道了。何况……”说着,西坑隐又笑了起来:“我更想探索的,是另外一个地方”

他们一行三人飞的并不快,但区区三十里,两句话的功夫也就到了,西坑就在眼前

深渊静静‘趴伏’,占地百里左右,边缘岩石如犬牙交错,乍看上去,像极了一个‘破口’,仿佛万万年前,有过一头凶兽从地心深处冲出、飞走,才留下了这样一座地窟。站在深渊边缘向下俯视,视线尽头,还有些类似蝙蝠的鸟儿飞翔盘旋,而再向下则是无量黑暗,即便以梁辛的目力,也看不到它的尽头。

看着看着,小魔头忽然打了个寒颤。

这里气候与恶魔世界其他地方并无差异,温暖却不燥热,潮湿但不憋闷,舒服得很……让梁辛觉得发冷的,当然不是因为温度有什么变化,而是地窟深处那种浓稠到化解不开的黑暗

寒颤不是因恐惧而生,而是一份莫名其妙的‘刺激’……

西坑隐见梁辛一到深渊就有所反应,欢喜得跟什么似的:“怎么样?怎么样?感觉到了什么?”

梁辛的灵觉、目光,都未能探底,他能探到的,就只有两个字:玄机。地窟深处,浓稠黑暗中,隐藏着重大‘玄机’,这种感觉很古怪,梁辛不晓得那份玄机究竟是什么,但他就是能知道,深渊奇妙

梁辛没理会夜叉,而是吩咐罗刹凸:“探一探这座深窟”

罗刹凸正抻着脖子向下张望,既没发现主人的异常,更没察觉地窟深处的黑暗里还隐藏着重大玄机……可它知道这座‘西坑’来者通杀,听到主人命令,吓得险些昏厥过去,丑脸转瞬苍白,直接说出了实话:“不、不敢哒哒。”

“不是让你下去哒哒,是让你找块石头扔下去哒哒”小魔头摇头而笑,这事还真不能怪罗刹凸,是他自己没说清楚。

罗刹凸‘死里逃生’,精神大振,一边用梁辛绝对能够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一个劲地称赞着尊主体恤下人,是仁义之主、大德贤能,一边抱起一块巨石,双臂灌力,呼地一声掷了下去。

巨石翻滚,下落途中又碰到深渊侧壁,溅起大片碎石,轰轰荡荡地随它一起坠下,不久后消失在视线尽头。

目力追不上了,但石头还在灵觉之内,梁辛专心致志追踪巨石,又过片刻,他的眉头微微一皱……石头不见了。

不是石块跌出灵觉之外,而是在浓浓黑暗中,忽然划出几十道古怪力量,每一道力量正中一块石头,而且这些力量拿捏得极准,刚好能把‘它’要‘对付’的石块彻底轰灭。石块化为乌有的同时,袭出的力道也同时消弭……梁辛的神情终于变了,真正的变化,从神采到眼神,全都‘飞扬’了,这个世界里,总是有一件能让他觉得有趣的事情了

梁辛把目光从深渊中收回,转头望向西坑隐:“,这个坑,到底怎么回事?”

西坑隐笑:“讲给你听没问题,但事先说好,你要下去的话,一定要带上我。”说完,他猛地想起梁辛的‘混账’脾气,又赶忙摆手道:“千万别误会,不是要挟你,算是请求,能下去看一看、探一探,是我毕生之愿我苦苦忍着不去飞升,也是为了这个坑”夜叉语气认真,态度诚恳,眼前这个小魔头实在太强,完全不受控制,要不赶快把话拉回来,说不定他理也不理直接就跳下去自己探深渊去了。

西坑隐说的诚挚,梁辛倒还真不好意思自己下去了,也点点头笑道:“便依你,你先把事情说清楚,然后你我一起下去。”话刚说完,罗刹凸快步强上,一个头就磕在梁辛跟前:“尊主去哪,凸服侍到哪”

深渊之中,莫大危机,下去必定会遇到大凶险…不过罗刹凸能算清楚一笔账,自己现在在恶魔界已经彻底‘臭’了,不知多少厉害魔物都恨不得活剥了它,梁辛要是死在了深渊里,它在上面也没几天好活。既然如此,还不如随着主人一起去冒险,还能显得自己衷心耿耿。

小魔头脑筋不错,哪能不明白罗刹凸的心思,不过也不去点破,只是哈哈一笑,应付了句‘你跟不跟去,一会再说’,跟着又对西坑隐比划了个手势,示意它先把自己对这座深渊所知之事说清楚……

西坑隐却沉吟了起来,看样子不知该从何说起,过了一阵才缓缓开口,而他说的事情和深渊也并无关联:“五神变之中,有一路宿命通,你应该了解吧。”

梁辛随口应道:“六道轮回,生生不息,这一世修成了宿命通,那以前的每一世中发生的事情,都能重新记起,前生的法术、学问、本领,他今生尽数用得”

西坑隐点头,继续道:“大概两千年前,我修成‘宿命通’,得知我前生共有四十三世,而后随着神通不断精进,也渐渐记起了诸多前生往事,你知道,我是佛家修持,讲究禅意禅心禅境,追求清净心,所以前生的那些事情,纵然再怎么精彩、激烈或者委屈,都对我没太多影响,可唯独有两世让我唏嘘、挂怀……”

“其一,是我的第一世,出生时混沌初开,万象不正,天地都是歪斜、扭曲的,那样的情形啊,看过了就再也不会忘记了…那一世我活了千多年,谁能想得到,就在这千多年里,天地轮廓就渐渐清晰起来,虽天灾不断,但万物也不停疯长,到我死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已经有了大概的样子。能亲眼看着一座世界逐渐‘整齐’了,小子何其幸哉”

说话的时候,西坑隐的脸上尽是感慨,长长呼吸,半晌之后才再度开口:“另一,则是我的第十七世了。那一世,我只活到十三岁,那一世,我是个傻子、瞎子、哑子…哑,却不聋。”

说到这里,西坑隐深吸了一口气:“那一世,我就死在了这座深渊之中”。.。

第四五三章 欺软怕硬

第四五三章欺软怕硬

第十七世的西坑隐,只是一头不入流的鬼,而且先天不全,心智混沌、盲哑双残。不过,或许是上天眷顾,让它的耳力大大异于常人。

这份耳力,与‘天耳通’全无相似之处,后者是修炼而成的,是高深法术,动之下耳根延展万里,只要是这个世界上的声音,都能为它所闻;前者是天生异禀,它听不了太远,但却有一样:它能听到‘冥冥之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

十七世的西坑隐,降生之后耳边就萦绕着轻轻禅唱,不知从何而来,更从未停歇过片刻……那时它是个痴儿,始终也不知道自己听到的到底是什么,不过日日被梵音围绕着,心里说不出的开心、愉快。等它稍稍长大了些,就启程出,想要追寻梵音的‘源头’。

一个的傻子、瞎子、哑子,只为寻找耳中‘天籁’,吃了不知多少苦头,到最后它找到了西坑,恶鬼开心不已,那梵唱就是从深渊中传出的,当即想也不想,一头就扎了下去……

西坑隐的第十七世,到此为止。它跃入深渊,很快被突然杀出的巨力搅碎,再入轮回。

前生往事很快说完,西坑隐长长呼出了一口浊气:“之后那些轮回,我的本领始终有限,直到今生今世,连续几次大机缘,让我心智脱变,修行不断提升,最终修成了五神变,由此也想起了那些往事……我已经试过不知多少次,即便我动天耳通,也再没法找到十七世时听过的禅唱。”

十七世能听到、天耳通却无法捕捉的声音,只应来自另一世界……深渊之中,传来另域之音,而且还是永不停歇的禅音梵唱。

说到这里,西坑隐举目,稳稳望向了梁辛:“深渊之下,还有一个世界。那里梵音永驻,连一个傻子听了都会心旷神怡,足见那里更像我们这些修持之辈要找的极乐世界。我始终不舍得飞升而去,就是想先到那个世界去看一看现在你明白了?别人的仙界只能靠天劫接引,而我的神仙之域,说不定就在下面啊。”

自从恢复了‘记忆’,夜叉就来到了西坑,隐士修行的同时,也开始试着探索深渊中隐藏的玄机,可惜,两千年光Yin虚耗,它啥也没能探出来。

西坑隐不知道仙界真相,也不是不向往飞仙,但第十七世的记忆复苏之后,让它对地窟深处隐藏的世界也从满了渴望,它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自己最想去的世界,但飞升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而深渊虽然近在眼前,却始终无法深入……这种纠缠,又何尝不是一份煎熬。

所以在它得知,能够在仙界与此间穿梭之后,才会欣喜若狂,这一来,即便飞仙了,以后也还有机会能够探索西坑;而强大到出乎意料的梁辛的到来,对它来一件大喜事,又这样的‘强人’相助,足能让它试着下去探索一番

其实,西坑隐说了半晌,也没说出太有用的东西,一切猜测的基础,都源于第十七世那个傻子的‘感觉’,要是别人听了,多半会笑它妄言乱语。

但梁辛却眯起了眼睛,兴奋时、认真时、心思转动时,他就会犯这个从二哥那里学来的臭毛病……他信西坑隐的话。

他听不到西坑隐说的‘禅唱’,但梁辛能明明白白地感觉到,地窟深处的浓稠黑暗中,藏匿着一份‘玄机’,虽然他还不知道这道‘玄机’究竟是什么。

若真如西坑隐猜测的,地窟下还有一个崭新乾坤,那这一整座‘世界’就不是‘二楼’,而是个三层楼阁……沉吟不久,梁辛站起身来,惯Xing地开始活动身体,同时对西坑隐说道:“说些有用的吧”

西坑隐愕然:“能说的都说完,还有什么有用的?”

“这就说完了?”魔头比着夜叉还更愕然:“你不是下去过,下面的禁制大概什么样子,威力如何之类的,说说这些事情。”

“哪个告诉你,我下去过?”西坑隐回答的理直气壮,伸手向着深渊下一指:“刚才你也‘看’到了,下去几十块石头,无论石头大,都会有‘对应’的杀劫,那些杀劫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刚好与石块同归于尽,绝不多‘浪费’一份力气,我要下去了,十成十也会有一道杀劫横出,和我同归于尽。你不知道,这两千年里,也有些厉害家伙想要下去探索,别的都还罢了,但是有一头修成永住金刚如意法相的湿婆,它下去了都没能再上来,何况是我。”

罗刹凸大感意外,不等主人开口,就忍不住问道:“那个湿婆比你还强?这个世界还有比你更凶猛的魔物?”

西坑隐如实回答:“论力气,它不如我;论度,它更差得远…不过它有一点比我强,它的身体,比我结实得多。真要打起来,赢它再容易不过,但是想要杀它、毁了它的身体,我做不来。”

永住金刚,又名不坏尊王,是佛陀座下四大护法金刚之修成了他的如意法相,身体强壮举世无匹,若非如此那个湿婆也未必敢下去冒险,可它还是死在了下面,西坑隐哪敢再妄动。

梁辛才不关心什么湿婆,什么现,两个恶鬼说话的功夫,他从旁边笑了半天了:“西坑隐,照你所说,你花了两千年的功夫,就光在大坑边上乱转了,从未下去过?”

“也不是绝对没下去,不过我最深就到那些鸟儿的位置。”饶是西坑隐涵养了得,回答的时候也显得挺尴尬:“嘿,就是知道深渊玄奥,所以才会生出敬畏之心,守着它越久,心中敬畏就越甚,越敬畏也就越不敢下去……”

梁辛笑而摇头,打断了它:“少罗嗦哒哒,我想下去探一探,你要不要一起?”说完,又笑着强调了句:“实话实说,下去之后会遇到什么,能不能应付得来,我现在也没把握。你要和我同去,可未必就一定能回来,好歹你也是快飞升的人了,自己琢磨清楚。”

话虽如此,但梁辛深入地窟的心思已定,没什么非去不可的原因,仅仅是好奇……只是好奇,就足够了,‘千辛万苦’来了一趟恶魔世界,面对着一个‘玄机’,他又哪舍得不去探一探?要真能忍住,他也就不是那个事事有趣的魔头了。

何况,梁辛现在甚至还巴不得下面能有个够资格和自己打上一仗的魔王、魔罗。

不料一直对深渊充满‘渴望’、急得好像随时都会往坑里跳的西坑隐却伸手拦住了他:“稍等,下去之前,还有两件事情要做…你一件,我一件,把事情做完再下去,就算真回不来了,至少也没了牵挂不是。”

说着,西坑隐伸手,指了指梁辛:“你要做的事情,异常简单,动动嘴皮子就成了仙界的情形,你总得给我说清楚。真要死在下面,又何谈飞升。可哪个修持之人,能真的对仙界不憧憬?我也一样,不过深渊里的秘密,更让我放不下罢了。”

正如它所说,只要是修炼之士,就会在骨子里烙上一份对仙界的憧憬,西坑隐也不例外。

西坑隐的心Xing不坏,梁辛对它的印象还算可以,也不想它一飞升过去,就和师兄打死打活。而更重要的是,西坑隐不像其他仙魔那样对飞升充满强烈渴望,它更在意面前这座深渊中的秘密。由此,它也不会在得知仙界真相后,立刻疯狂。所以梁辛本来就盘算着,把仙界的情形讲给它听。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夜叉飞升,到了仙界之后和是师兄攀一攀交情,然后大家一起搭乘天舟返回这里……皆大欢喜,何乐不为?

见梁辛点头同意,西坑隐笑了笑,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继续道:“说过你要做的,再说我。我要做的事情麻烦得很,要累断双腿,在一层世界各大势力中跑上一圈,请诸家领应承下‘不再食人’之事。探索深渊,是我毕生所愿,要靠你帮忙、相护才有机会得偿所愿,这次欠你的人情太大,不替你做些什么,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了。”

因为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命回来,所以西坑隐要在探索深渊之前,先去‘落实’恶鬼各族戒掉人Rou之事。

它的做派,让梁辛好感大增,当即笑道:“好夜叉,有心了。我再另外答应你一件事,从今以后,就算再有恶鬼食人,只要不是夜叉所为,我就不会再找你族的麻烦。”

西坑隐却摇了摇头:“其实…无所谓的,修炼到了现在,在我眼中,已经不分夜叉还是罗刹、恶鬼还是凡人了,都一样得,不见得真有什么区别。”说完,它把话锋转回:“我这就启程,等跑完这一圈,你再来说仙界之事…要不要和我同行,路上还能赛一赛教程?”一说到‘比试’,夜叉又兴奋起来。梁辛对这种比试全没兴趣,摇头拒绝。西坑隐也不勉强,嘱咐了句:“千万等我回来,咱俩一起下去”说完,身形一晃消失不见。

梁辛信了夜叉,所以不和它同行,而西坑隐也说到做到,奔波千万里,恶鬼界的诸多势力,一家一家去登门拜访……它修成身如意通,千里之遥不过心念几转,可即便如此,要把偌大一个恶鬼世界都跑下来,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直到一个月之后,它才返回西坑边缘,梁辛守着约定,并未独自去探险,耐着Xing子等它回来。

而出乎意料的是,西坑隐身上居然带了些伤势,梁辛皱了皱眉头:“有人和你动手?”西坑隐混不在意,笑着应道:“先前自视过高,还以为谁都会给我个面子,没想到…没事,已经解决了。”轻描淡写,一句带过,不过梁辛又哪能不明白,对它都不买账的恶鬼一定不是普通魔物,那一仗必定凶险……魔头对着夜叉点了点头:“辛苦了。”

西坑隐哈哈一笑:“用不着矫情,我再怎么修持,骨Xing里也还是一头夜叉,最不怕的就是打架”说完,就此换过话题,催促梁辛:“我这边的事情全都办妥,到你了,快说仙界,先说了去探深渊”

梁辛也不再废话,直接讲出仙界的情形,西坑隐毫无意外,越听脸色就越苍白。

对不曾飞升过的修家而言,仙界的真相实在太匪夷所思,即便西坑隐对飞升不那么执着,也免不了被惊得心肝颤。不过也就是因为真相惊人,所以‘故事’也就变得格外好听,夜叉骇然之余,也不住口的问,想要追寻缘由,梁辛也越说越精神,从仙界说到鲁执兄弟一怒拔剑、十二凶魔辗转各界……最后,他把坤蝶天舟能够穿梭十界,自己还等着天舟来接自己回中土的事情,也如数告知。

整件事听完,西坑隐咋舌笑道:“这个鲁执,未免也太凶猛了些。”

罗刹凸也啧啧称奇,不过它‘另有重点’,时刻不忘溜须拍马:“中土世界,大完美天地哒哒,才能生出鲁执、尊主这样的顶尖人物”

对这样的恭维,梁辛倒是开心得很,老家被称赞,游子与有荣焉。

见‘尊主’笑得欢实,大好家奴精神大振,不住口地去夸赞中土……西坑隐没去搭理主仆两人,又把故事仔细回味了一阵,这才挺胸站起,笑道:“清楚了,也明白了。”

罗刹凸有些莫名其妙:“清楚什么了?又明白什么了?”

“清楚仙界的真相了,也明白梁辛的心思了。”说着,西坑隐望向梁辛:“你放心,我要还有命去到仙界,绝不会和你的师兄、朋友动手,和他们把事情说清楚,然后大家一起坐着天舟回来找你”

梁辛点头一笑,没再多说什么,用力抻了抻腰身、四肢,伸手指向面前深渊:“怎样?现在下去?”

西坑隐稳稳点头,踏上一步,于梁辛并肩站于深渊边缘,苦苦盼了两年前的‘探索’近在眼前,而此刻夜叉脸上,既没有兴奋也不见恐惧,只有无尽虔诚

罗刹凸也忙不迭挺胸抢上,紧跟尊主,它心意已决,要随着梁辛一起。

梁辛冲它呲牙,语气森然:“你可想好了”

罗刹凸脸上筋Rou抽搐,嘴唇动了半晌,哆嗦着想要表一表忠心,可到了最后,就只说出:“……哒哒”

梁辛哈哈大笑:“哒哒就哒哒”

大笑声中,魔头纵身而起跃入深渊,夜叉与罗刹也不存半分犹豫,紧随其后

魔头有一步逾距,西坑隐有身如意通,都是破空而行的大本领,但两人谁都不曾去施展,只是谨守心意,在戒备中缓缓下坠。最轻松的反倒是罗刹凸,反正跟着一起跳下来了,再往后,杀劫要它死,主人要它活,不管是死是活都跟自己没关系了。

自下而上俯视时,视线尽头的飞鸟,在下落不久之后,盘旋于他们三人身边;又向下坠落一阵,那些鸟儿又‘回’到了视线尽头,只不过,是仰视的尽头……

三个人已经堕入浓稠的黑暗中,地窟深处伸手不见五指,凭着梁辛的夜眼,也只能看穿百丈。其实到了现在,眼力已经不重要了,梁辛甚至都闭上了双目,专心以灵觉探索周围。

梁辛开口提醒:“那些石块,差不多就是这个距离被轰灭的,杀劫将至,都心些。”一句话说完,不过三两个呼吸的功夫,黑暗之中陡然炸起两道淬厉弧光,直冲夜叉与罗刹双鬼

只有两道长弧,只攻两个恶鬼,并没有杀劫去对付梁辛。

不过梁辛也不闲着,双臂大张,仿佛护犊子的老鹰,替身后的两个恶鬼同伴,稳稳挡下了突兀而至的长弧一击几乎与此同时,他还嘿地笑了一声,叹道:“果然,刚刚好。”

魔头的境界远身后双鬼,所以他对西坑隐和罗刹凸的战力极限,也能精确掌握。由此,他在替同伴当下两道杀劫的同时,也能清晰感知,弧中所蕴的力量,仍是‘恰到好处’,刚好够与夜叉、罗刹同归于尽

这样的杀劫,力量拿捏得未免也太准了些不过杀向双鬼的劫数,在梁辛眼中全然算不得什么,轻松接下……杀劫来得迅捷异常,直到长弧退散,西坑隐和罗刹凸才明白过来,刚刚生了什么事情,二鬼对望了一眼,神情都有些骇然。

梁辛倒还是笑呵呵的,下面的‘路’还长着呢。走着瞧吧

浓稠黑暗中,三人徐徐下落…夜叉和罗刹未死,针对它们两个的杀劫并不罢休,接踵而来。不过从始至终,每次闪出的杀劫只对两头恶鬼,没有任何力量去对付梁辛……

有梁辛在场,自然用不着西坑隐和罗刹凸再出手,所有杀劫都被梁辛轻松驱散。坠落途中,两头早就‘该死掉’的恶鬼反倒轻松了起来,好像没事人似的,并肩躲在魔头身后,罗刹凸放松之余,好奇心又起,捅了捅西坑隐问道:“为啥那些杀劫只对着咱俩招呼,却不敢打向我家尊主,禁制法术也懂欺软怕硬哒哒?”

西坑隐的见识比着好家奴要高得多了,摇头应道:“当然不是,禁制不打梁辛,是因为它们打不动”

“因为打不动,所以不打?”罗刹凸撇嘴:“这还不是欺软怕硬么?”

西坑隐笑了起来:“还是个矫情的罗刹鬼”

第四五四章 金翅大鹏

第四五四章金翅大鹏

第四五四章金翅大鹏

再怎么巧妙的禁制,也是无智之物,绝谈不到‘欺软怕硬’一说,更不会‘见人下菜碟’,它们不去打梁辛,便只有一个原因:梁辛出了禁制的规则……黑暗中的法术,力量拿捏精准,不管什么东西下来,禁制都会打出与其‘玉石俱焚’的力道,不会多浪费一丝‘力气’。

‘玉石俱焚’,就是禁制设计、生的规则。但梁辛强,禁制就算‘拼出’全力,也没法子伤害到他,又何谈同归于尽?

魔头强横得出了禁制的规则,在‘禁制眼中’,他便不存在了

在罗刹凸想来,禁制就是禁制,本质上和老鼠夹子不该有什么区别,都是‘一触即’才对,就算是一头大象踩上去,鼠夹也照样会动,伤不伤得到是一回事,但打不不打又是另一回事……甭管做得多漂亮、多精致的老鼠夹子,只要它没成精,就不会有‘只打老鼠、不打大象’的本领。

法术禁制也应如此,有人闯入只管打杀就是了……

在听了西坑隐的解释之后,罗刹凸又琢磨了半晌,才撇着嘴巴嘟囔了句:“就是禁制法术罢了,还要弄出个规则来,搞得好像、好像天道似的。”自从拜奉梁辛为主之后,即便是‘喃喃自语’,罗刹凸也改用汉话,既显得自己‘积极上进’,也避免主人疑心猜忌。

它可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自语,却让梁辛笑了起来,转回头对它说了句:“不错”

罗刹凸受宠若惊,急忙谄笑着回应主人:“都是尊主教导有方哒哒”同时,心思玩命转动,寻思着自己到底哪里说得‘不错’了。

西坑隐却若有所思,眸子变得愈明亮了:“你的意思…这里……”才刚说到一半,梁辛忽地冷哼了一声:“有东西过来了,长见识的很,睁大眼睛瞧着吧”

声音落下,一蓬炽烈金光遽然炸碎于三人眼前,将浓稠黑暗一扫而空,一头恶兽突兀现身,即便西坑隐修成眼耳双神通,也没能现它是如何出现的。

恶兽形质古怪,以肚脐为界,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却是鹰隼模样。人面狰狞,嘴若鹰喙,头戴一只尖尖的古怪宝冠,长披散着,身上穿着五彩天衣,通身金黄颜色,下半截鹰身,翎毛丰健,双翅向外展开,后尾奇长,垂散在身后。半人半鸟的怪物体型极大,双翅展开足有百丈开外,梁辛等人和它一比,渺的仿佛三只蚂蚱……

金光绽绽,威压滚滚荡漾,恶兽长成这幅样子,却不会让人觉得丑陋,反而更添威严,让人几乎不敢正视

梁辛不认得这头恶兽,心里仍轻松得很,会在深窟中遭遇凶物,这是早在下来前就想到的,意料之中事。但他身后的罗刹凸,却突然出了一声哭号似的惨叫:“这是…迦楼罗法相”

惊叫中,罗刹凸心智完全被巨大的恐惧湮灭,心神失守,本能使然只想转身逃走。

身旁的西坑隐比它还要镇静些,急忙伸手拉住了它:“走不得,你哪跑得过迦楼罗,何况还有层出不绝的杀劫,妄动只有死路一条”说着,夜叉陡然放开声音,对罗刹凸沉声喝断:“唾”

罗刹凸修为已经不浅,被西坑隐‘当头喝棒’,心智立刻复苏。

脸色依旧苍白,目光继续涣散,身体仍控制不住的、筛糠般地颤抖着,但人已经清醒了回来,不再惶恐挣扎。罗刹凸无比吃力地吞了口口水,勉强镇静着,对西坑隐点点头以示感激,又颤声提醒梁辛:“启禀主上,这个东西是伽罗楼的法相。相传…此物除佛陀之外,不奉他人召唤,能施法唤请它的法相现身之人,恐怕不好对付,您老千万心。”

其实,这次到不能怪罗刹凸胆在佛陀座下诸多护法神中,迦楼罗也不算最高的,至少比不得西坑隐以前唤请出的那个怒尊。但它的Xing子最为刚烈、也最嫉恶如仇,专以毒龙恶鬼为食。罗刹凸是真正的恶鬼,天生就对此物异常恐惧。

上一次西坑隐唤请怒尊法相,罗刹凸不害怕;但这次见到级别更低些的迦楼罗,它反倒心智失守,差点吓疯了。

梁辛仍是一派轻松,听了罗刹凸的话,略显纳闷,回过头问道:“迦楼罗?这是个什么名字?拗口得很……”

西坑隐也紧张的要命,见梁辛还有空去追究这些细节,苦笑了下,不过也还是耐着Xing子解释道:“迦楼罗是梵语,译做汉话,这头怪物的名字唤作:金翅大鹏”

梁辛的神情这才变化了,不见惶恐,而是兴奋:“这就是金翅大鹏?我还以为是个子很大的鹰,原来是头半人半鸟的怪物”

金翅大鹏迦楼罗,传说以毒龙为食,内具纯青琉璃心,外有三重法相:全鸟身形、鸟面人身、鸟身人面。

三重法相因修行而递进,眼前这一头就是最高境界:鸟身人面。

他们说话之际,现身而出的迦楼罗法相并未振翅猛击,只是双翅大张摆出了一副扑击的架势,与梁辛对峙。

西坑隐生怕梁辛轻敌会吃大亏,忍不住又嘱咐道:“罗刹鬼说的没错,一头迦楼罗的法相不足为惧,但它轻易不奉诏,能唤请它法相现身的人,才是真正的了不起,你一定要心。”

梁辛点了点头:“放心,我心里有数,这头鸟不算什么,倒是指挥它的那个,应该有些意思。还有……”

说着,魔头转回头,笑了起来,露出一排上齿,看上去就让人想和他一起去笑:“你再仔细看看,这头金翅大鹏,真是法相么?”

西坑隐闻言略显迷惘,随口应道:“当然是不是法相,又是什么……”

正迷惘时,迦楼罗忽然开口,出一串长长啼鸣此物啼声天生悲苦,让人闻之心丧,而随着悲声远播,在三人周围,刺目金光不停炸散,一头又一头迦楼罗接踵现身,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法相’是什么?

所谓‘法相’,不过是一门神通、一道法术,施法之人催动灵元,凝华成天神虚形,但因借来了天神之形,所以或多或少,也能唤起神仙威势,让法术的杀伤力大增。

一样的道理,不管什么样的神通,都不会直接把灵元团成一团乱砸过去,而是会幻化成各种形质,如刀剑者,是要借凶刃的杀气;如雷霆狂风,则是要借自然之威,总之神通凝化成什么样子,就会‘借’来什么样的威势。

唤请神仙法相的层次虽然比着束元成刀更高些,但本质是一样……

归根结底,再怎么逼真的‘法相’,也不过是个虚空间的‘投影’,不是真的,仅只法术而已。

可刚刚跳出来的那头迦楼罗,如果它只是个‘法相’,又怎么能判断出梁辛凶猛、不去攻杀而选择对峙;如果它只是神通幻化的无智虚影,又哪能扬声悲啼召唤同伴来相助?

西坑隐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仿佛全身血液都冲入天灵,头疼欲裂,深渊中杀来的迦楼罗,并非法相,而是真身

护持佛陀的天龙八部之大鹏鸟迦楼罗。

活的。

即便西坑隐已经是恶鬼世界的顶尖高手,在它面前,也不必一条毛毛虫更强。要知,这些半人半鸟的怪物,是真正神物,佛陀座下护法而真正让夜叉失魂落魄的,还有另外一重原因……西坑隐声音如哭如号,更干涩得好像拔裂了:“迦楼罗真身护法…那下面、下面有什么啊”

梁辛却笑着接口:“是啊,想得人心里痒痒。”

一共百余头大鹏鸟,上下翻飞,威严浩荡如山,压得罗刹和夜叉憋闷欲炸,但仍只是对峙……迦楼罗虽是神物,梁辛则是禁忌之‘魔’,在他身上,没什么威严气势,也见不到嚣张气焰,可神鸟却能明明白白地看到一点:危险。

看不到对方有多强大,只有一份莫名其妙的危险,而这份危险,又变成莫名其妙的压力……

大鹏不冲杀上来,梁辛也不打过去,下坠始终不停,对峙也持续了良久,就这样闷声不响的、不知多了多久,突然一声冷哼响起,又有四头迦楼罗现身。

这次不再是金光炸碎、神物现形头迦楼罗毫不张扬,从地窟深处并肩飞来,它们的体型和同类比起来,也要得多,不过才真人大,样子倒没有太多不同,只是头顶的宝冠更尖了些,冠上各有一道宝珠嵌成的梵文篆字。

西坑隐声音颤,声提醒:“天下迦楼罗,都由威德、大身、大满、如意四大迦楼罗王统领…应该、不会就是它们四个吧?”

而梁辛的神情,也终于凝重了一些,对两个同伴应道:“我先送你们两个回去吧”

罗刹凸忙不迭点头,西坑隐却问了句:“你打不过他们?”

梁辛摇头:“赢下来或不难,但可能护不住你们……”不等他说完,西坑隐就摆手打断:“可能护不住,也可能护得住到了这里,我不甘心回去…何况,我没时间了,劫云将至,我心里有数。”

罗刹凸恨得直跺脚:“就算飞升了,不是还能回来么?等尊主料理好一切,再下来探寻究竟就是了,我俩在此,反倒碍手碍脚。”

迦楼罗真身在此,罗刹凸的心都已经吓得拔出不知多少裂璺,先前‘随我主赴汤蹈火’的豪迈早就不知跑哪去了,恨不得赶紧回到地面上去。

西坑隐却坚定摇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四个字:“我不甘心”

梁辛哈哈一笑:“成了,飞升好歹也算一劫,劫数之前,总要遂了你这份心愿。”身形微微一顿,止住了下落的势子,凝立于虚空之中,踏上一步同时,双手还不忘背负身后……川渟岳峙,一派宗师气度,一副天下事掌握的模样,魔头最喜欢的姿势。

而那四大迦楼罗王,在‘入场’、乍见梁辛之后,丑陋面容同时显出一份惊讶,并未想西坑隐想象的那样,直接扑过来开打,而是围在一起,口中怪音不停,低声商议着什么。

此刻梁辛‘止步’,摆出了准备开打的架势大迦楼罗王也就此收声,横做一排向他缓缓‘走’来。

罗刹凸牙关打颤,货真价实地‘哒哒’起来,两只鬼爪子死死抓住西坑隐的胳膊,西坑隐也不嫌累赘,就任由它抓着……在夜叉的身上,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也不停冒出来。

可是让两头恶鬼大感意外的是,双方并未就此开战大迦楼罗王走到梁辛身前三丈处,不仅没有出手,反而并肩向他躬身行礼。

梁辛也错愕无比,背在身后的拳头险而又险就砸出去了,又忙不迭收敛力道,改打架为抱拳,算是换了个礼数,同时问道:“打?还是不打?听得懂汉话不?”

对面那四个神物并不回答,起身后同时对梁辛露出一个微笑,又缓缓地向后退去,直到百丈开外,它们四个才一挥手,带领着众多大鹏转身散去。

迦楼罗来的突兀,散得也极快,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中,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梁辛三个面面相觑……魔头搓着手心,一边纳闷一边嘀咕:“这就不打了?”

罗刹凸惊魂未定,但满腔‘豪迈’已经涌了回来,对着迦楼罗离开的方向呲出獠牙:“金翅大鹏,护法八部…一见我家主上仙尊法度,就吓得落荒而逃”

说着,还不解气似的,低头啐了口唾沫:“什么嫉恶如仇、天Xing悍勇不畏生死,都是蒙鬼的,也是欺软怕硬的东西”它光顾着骂,全没注意自己那口唾沫都啐到西坑隐脚上了。

先是黑暗中的禁制,再是成群结队的大鹏鸟,罗刹凸自己‘欺软怕硬’,所以看什么都‘欺软怕硬’。

西坑隐开始还有些恍惚、失神,过了一阵才回过神来,摇头道:“迦楼罗不是害怕,它们这种神物,天生禀异,根本就不懂得害怕,也谈不上欺软怕硬。”说话的时候,觉得脚面上滑腻腻的难受,低头皱眉,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挨了口唾沫。

罗刹凸撇嘴欲辩,西坑隐没容它开口,又继续说道:“它们不打这一仗,不是因为恐惧,应该是另外一重原因……级数、级别。”

迦楼罗虽是神物,但也未脱飞禽天Xing,未成道前它们以群而居,族内等级森严,由此此物的‘级别’之念深重异常,它们和梁辛拼命,不是恐惧或者怕死,而是觉得,梁辛的层次要在它们之上,此战逾距,不应该打。

梁辛听得直皱眉,这种说法未免有些太玄了……不用问,这些迦楼罗是奉命在此守护,可一遇到比自己‘更高级的’,就‘上仙驾临,神就此告退’?

“这就是迦楼罗的天Xing,没道理可讲,它们退去了不是更好么。”西坑隐不用‘他心通’,现在也能看出来梁辛的想法:“再说,传令迦楼罗守护于此的那个‘人’,事先又怎么可能想到,这世上还会有比它们更高一筹的神物?”

说着,西坑隐伸手一点魔头,笑道:“莫忘了,你本就不该来这里”

梁辛寻思了下,摇头而笑:“要不是它们,我都不知道自己也算是仙魔中人了。”

西坑隐的眼角抽了抽,觉得魔头这么自卖自夸怪没劲。

罗刹凸也顾不上去矫情什么,又专心专心开始溜须拍马,颂词Rou麻自不必说,不过这一次,底气比着以前那一次都更要充足得多以前它只知道梁辛厉害‘天下无敌’,却从未想过,他竟是能让‘迦楼罗’自甘低头、‘更胜一筹’的仙魔。

大好家奴在心里给自己算了笔帐:自己是家奴,算是比主人低一等,主人则比着大鹏鸟还要高,这样一算,‘凸’大人岂不是和迦楼罗平起平坐,平级而处了。

罗刹凸喜上眉梢,西坑隐却耐心不多,又催促着梁辛:“继续向下,快走快走”

梁辛哈哈一笑,放松身体,带着两个同伴再次启程,向着黑暗中急冲而去

深渊无尽,自迦楼罗散去后,梁辛一行再没遇到过阻拦,就连针对杀劫也消失不见,但前路漫长到无法计算,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梁辛没用一步逾距,但下坠的度比着开始的时候已经加快了太多,就算比起宗师的全力疾飞也毫不逊色,可即便如此,灵觉之内也始终没有丝毫变化,只有黑暗,散不去的黑暗。

梁辛甚至有些怀疑,跳进这座深窟,只要能躲过那些杀劫、大鹏,就绝不会摔死……因为地窟无量、无底,永远也不会着6

时间再次失去了意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西坑隐和罗刹凸被浓浓困意包围,脑子里变得昏昏沉沉。

凭着它们两个修为,就是一百年不睡觉也不当回事,但深窟之中,虽然没了大鹏和杀劫的威胁,仍有重重莫名压力回荡,极大‘磨损’着它们的精神,让它们困倦不已,恨不得立刻就倒头睡去。

也许是不再规矩中、也许是涅槃洗炼让身体太强,梁辛全不受古怪压力的影响,仍旧神采奕奕,不过前途遥遥,让他倍感无聊,随口哼起了个调。

罗刹凸本来还在死死支撑,咬着牙和困意对抗,努力让自己别睡去,结果听了梁辛的哼哼唧唧的调,一会功夫就扯起呼噜来了……

罗刹之后,夜叉又撑了一阵,终于再也忍不住了,苦笑着对梁辛说:“我得先睡一会,等到了地方,记得叫醒我。”

梁辛转回头,表情里带了几分笑意:“你再仔细探查下,保证提神,让你不舍得再睡”

西山隐又恍惚又迷糊:“探什么?查哪里?现在和刚才有什么不同么。”话虽如此,但也还是强提精神驱散困意,凝神去感受周边的变化……

片刻之后,西坑隐‘啊’一声低呼,神情又惊又喜,一把抓住梁辛的胳膊:“怎会如此?先前我怎会毫无察觉?”

第四五五章 天花乱坠

第四五五章天花乱坠

西坑隐发现的事情很简单:此刻他们不是再继续向下坠落,而是在向前急掠。

急速的势子不变,但是方向变化了。可之前西坑隐竟丝毫不曾察觉,全靠梁辛提醒才恍然大悟。改下坠而前行,这样说来……到底了?一想到此,夜叉果然困意尽散,精神大大振作。

梁辛应道:“咱们已经转向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了你没察觉倒也不奇怪……刚才转折的,不是道路,咱们也不是坠落到底然后又改作向前疾飞。”

西坑隐纳闷:“哪又是怎么回事?”

梁辛语气轻松,呵呵笑道:“是空间陡转,能明白么?转向的不是咱们,而是此处的‘宇’。咱们没变,但是空间变了。”

话说的有些拗口,但道理其实再简单不过,西坑隐完全能明白梁辛的意思,惊讶、骇然、同时还有些兴奋,喃喃着感慨道:“不着痕迹,折叠四方,仙佛的手段”说着,它抬眼望向梁辛,目光里满是询问之意,想要问他是否也有这样的本领。

梁辛会意,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我不能,不过他怎么折我就怎么走呗。”

“这么说你的手段不如对方?”说着,西坑隐突地停止了前冲的势子,低头沉思了片刻,才再度望向了梁辛,夜叉的神情坦然且平静:“那你回去吧。前辈相送之恩,夜叉铭记五内。”

西坑隐一声‘前辈’,把梁辛喊出了一溜鸡皮疙瘩。而它说完,竟趴伏在地,要对梁辛以大礼相谢。

探索深渊,是西坑隐毕生所求。即便它知道梁辛对这座地窟也有好奇,可归根结底,还是觉得小魔头是为了给自己帮忙,才护着它进入此间的。

深渊之中,先是和天道一样有规则限制的杀劫,又遭遇只应存于灵山的迦楼罗真身,走到现在干脆遇到了‘空间陡转’这样的神奇事情,先前遇到的那些,梁辛都能从容应付,所以西坑隐也不去假惺惺地客套。此刻梁辛坦然承认‘自己没有对方这样厉害的手段’,西坑隐怕再前行,会害了这个同伴的Xing命,由此,想要大礼拜别梁辛,不让他和罗刹继续冒险,剩下的路由它自己去探。

梁辛伸手拦住了它,后者却会错了意,伸手一拍自己的额头,赧然道:“是我疏忽了,太着迷这座地窟,却忘了你的大事。这样好了,我们一起回去,我渡劫、飞仙,带了你的同伴回来找你,呃…这样的话,到时候还得麻烦你一趟,再把我送到此处,否则面前那些杀劫、大鹏我可应付不来。”

西坑隐唠唠叨叨,自说自话,也不管梁辛的想法,就把事情定下来了,梁辛也不着急,一直等它把废话说完,才摇头笑道:“三件事,你一共弄错了三件事。”

“第一个,我下来探这座窟,和你没有一个大钱的关系,走到现在了,你可拦不住我;第二件事,我不会折叠四方,可会不会这样本事,有关系么?我还不会五神变呢,不照样是你‘前辈’?”

西坑隐眉头紧皱:“不一样的,五神变说到底也还是法术、神通,是凡俗本领,但折叠……”话没说完就被梁辛挥手打断:“他划了路,我就沿着路走呗,这样就能分出强弱?我是个卒子,我能随心所欲不理规矩,可我也会按部就班、一步一进过河拐弯……咳,忘了你不会下象棋这事了。反正你要明白:我想走,所以才会走,如果不想走,管它空间几叠,我只要一步就能跨到此间尽头明白了?我按着它的规矩走,只是好奇路上会有什么,如是而已。”

西坑隐目光闪烁,真想问梁辛一句‘你有病么,能一步探底,还这么又坠又飞的’,可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放着身如意通不用,非得直挺挺地向下跳。不过它的身如意通和逾距一步却没法比,前者虽然号称无处不可去,但必须是在‘灵识之内’的所在,‘看’不到的地方,便去不得;逾距一步却是‘想得到,便能走得到’。

但逾矩一步纵然再怎么神奇,梁辛也不能一步跨回到中土去,不在规矩之中是没错的,但这个‘规矩’,指的是棋盘里的‘规矩’,梁辛不受‘天道’约束,但他自己也还是会有个极限……

或者说,有一个规矩能‘限定’他,这个规矩,就是他自己、他的心境,他的力量。

西坑隐没再坚持,笑着对梁辛点点头,再度启程向前飞纵,同时问道:“我弄错的第三件事是什么?”

“你还记得你多大了么?”梁辛问得挺实在。

西坑隐实话是说:“这一世修到真滋味,所以活得也就格外长一些,到现在大概……五千年总是有的。”

梁辛点头:“我这一世也活得格外长些,全都算上的话,估计一百岁也冒头了。”

夜叉被‘一百岁冒头’的前辈吓了一跳,再望向梁辛的目光,比着刚才看到迦楼罗时还要更惊骇:“你还是个娃娃?”

西坑隐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历,但对梁辛具体的修行、经历都不了解,理所当然把他当成了万年老魔,平日以‘你’相称都无所谓,但刚才那场‘拜别’大礼,当然要用上敬称。

梁辛打从心眼里笑出来的得意:“以后别前辈长前辈短的,差了这么多,占你便宜实在有点不忍心。”

夜叉‘哈’的一声笑:“从头到尾,就喊过一声,总算还没太吃亏……”

正说笑着,梁辛忽然提起鼻息,长长吸了口气,有些莫名其妙地赞道:“香得很呢”

“前面有香气?”西坑隐一无所觉,跟着又随口说了句傻话:“怎么我嗅不到?”

“等你修成天鼻通就能嗅到了”梁辛说得很认真。

西坑隐没搭理他,提起身法向前疾奔,梁辛单手拖住罗刹凸,紧跟在夜叉身后。

也许是有意成全西坑隐,不知不觉里梁辛变化了位置,从打头先锋变成了‘随从’,落后了夜叉几步。

急行一阵,西坑隐也嗅到了清幽花香,真相似已近在眼前,心中既忐忑又兴奋,先前的困意早已一扫而空,更没注意梁辛已经悄然滞后,只顾发力飞纵,而不久之后,眼前景致突变……

黑暗陡然消散不见,一片浩瀚花海,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出现,两幅截然不同的景象,全无一丝过渡,就那么直接、僵硬的切换过来。

西坑隐好歹也是一代强者,修为比着小罗刹苦煮只强不弱,眼前景致来得突兀,它的应变也随之而起,快若光电的飞纵之势说变就变,好像一根钉子似的,猛得将自己扎在地上,停在花海边缘。

在两人眼前,天空湛湛青蓝,透彻的仿佛要滴出水来恶魔世界,二楼才有天空星月,一楼则是黯淡天地,这座一楼下的深渊更是漆黑一团,但又有谁能想到,深渊尽头,竟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不止晴空、花海,还有叠叠花雨,数不清的漂亮花朵,正从空中悠然飘落……芬芳无边,艳丽无边,好一场旖旎大‘雨’。

这个时候他手中的罗刹凸猛地打了个喷嚏,口中嘟囔着“怎么这么香…”就此转醒回来,随即发觉自己竟睡着了,不仅没能服侍主人,反倒要被主人托着,脸上惶恐忐忑,同时还有些受宠若惊,翻身跃起,正想要躬身告罪,可还没开口,它又发现身前异景,美艳得仿若仙境,一下子又愣在当堂,脱口问道:“这是哪里?”

不等梁辛解释,西坑隐就梦呓般的搭腔:“罗刹啊,你倒仔细看看,这些…这些是什么花,认出了它们,又哪还会不知身在何处”

恶鬼世界中所有的魔物,修炼得都是佛家神通,就算是个小鬼崽子,对佛学见识也极为了得,罗刹凸自不例外,使劲眨了眨眼睛,仔细端详花海景致,很快它的目光就变得散乱了。

面前景象虽然震撼,但花海、花雨中的花却再平常不过,梁辛都认得,看两个恶鬼都好像梦游似的,忍不住Cha口笑道:“地上的那一片都是莲花,天上正下的花雨,都是‘山茄子’,苦乃山里就有不少。”

大好家奴忽然发了疯,身体紧紧绷起,额头青筋暴露,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对着梁辛尖声怒斥:“是悦意天花,什么山茄子哪来的山、哪来的茄子,哪来的小子胡言乱……”怒吼到一半,罗刹凸猛地清醒回来,想起来自己是谁、它正怒骂的人又是谁,愣了愣之后,立刻换上了一副哭丧脸:“是山茄子,就是山茄子,主上说的没错,前面漫天下着山茄子雨。”

一边说着,罗刹就要跪下请罪,小魔头哈哈大笑,哪会去计较这样的事情,伸手架住了它:“别,还是悦意天花吧…啥是悦意天花。”

主仆又叫又闹,西坑隐也回过神来,先哭笑不得地对梁辛说了句‘你怎么什么都不懂’,而后解释道:“你听说过‘天花乱坠’么?禅意动天,香花如雨。乱坠天花有四种: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四种香花皆为梵语,译作汉话,统统叫做悦意花。”

花雨之中,最多、最显眼的,就是曼陀罗花,这种花在苦乃山中也不少,一直被称作‘山茄子’,倒也不能算是梁辛胡说八道。

空中天花乱坠,可无论是什么花,落地后都会化作一盏白莲,地面上一座白莲花海,层层叠叠,直连视线尽头。

莲花因出污泥而不染,于佛家中表示纯净和断灭,象征纯净、纯洁。梁辛就算再没见识,也见过寺庙中的菩萨佛祖,端坐莲花台。

深渊中的迦楼罗真身,面前的天花乱坠、莲花之海……就算是个憨子也明白,这些事情代表着啥,罗刹凸都有些站不稳了,声音遏制不住地发颤:“这里、前面、真有佛吧?”

出乎意料的,它才刚提到‘佛’,花海尽头就有一蓬淡淡的金色光芒闪烁而起,佛光之中,隐隐现出一座宏伟大寺有佛,那就有佛

就连梁辛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神奇景象,惊讶同时,整个人也明显兴奋了起来。可很快他又皱起了眉头……罗刹凸见主人神情有异,忙不迭去追问原因,梁辛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说了句:“好大的庙”

罗刹凸听得莫名其妙,愣愣和夜叉对望了一眼,

而就在天边大寺隐现之际,三人身后风声又起,那群迦楼罗再次现身,不过并未靠的太近,只在百丈之外游弋。

梁辛不再去看‘好大的庙’,转回头望向那四个大鹏首领:“怎么?不许靠近么?”四个首领同时摇头,没出声,没阻拦,甚至还向后退开了几步,以示恭敬之意。

对方客气,梁辛也客气,对着它们笑而点头。西坑隐也随他一起向着迦楼罗行礼,而后才对梁辛道:“咱们过去,另外,你…我知道你什么不在乎,不过那一边毕竟是佛,慈悲、普度,当受尊崇膜拜。”

梁辛明白它的意思,呵呵笑着应了句:“放心,我晓得。”说完,琢磨了下,又瞪着夜叉笑道:“这也要嘱咐,你真把我当成逮谁打谁的武疯子了?”

西坑隐乐了,没吭声。很快它又收敛笑容,换做虔诚恭敬,整肃衣衫之后,对两个同伴点了点头:“我们过去”说着,身形一晃向前窜出

而后只听‘嘭’地一声闷响,西坑隐竟一头撞在了‘墙’上,手脚歪斜地摔回了原地……

罗刹凸吓了一跳,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眼前明明什么都没有,西坑隐怎么就摔回来了。梁辛也满脸愕然,失声笑道:“不是,你没看出来,这里是化境?”

天下天,境中境,面前花海分明就是一方小乾坤、化外境

梁辛真不是故意使坏,明明看出化境还不告知同伴、让它去撞‘墙’,他以为凭着西坑隐的眼力,早就发觉真相了,还道它的身如意通也能‘越界’,哪想到它会直挺挺地一头撞过去。

可梁辛就忘记了,以前他钻小眼、去大眼、深入蜀藏残茧、挨上玲珑偷天、甚至楚慈悲的那座黑色天舟……他和各种各样的化外境都打过交道,能认出这座化境再平常不过;而恶鬼世界,除了西坑尽头之外,根本就没有化外之境,西坑隐前后四十七世,从来都见过这样的‘两重天地’,就算它听说过化境,也全无实际概念,再加上即将‘拜见佛祖’心情激动,不一头撞上去才怪。

西坑隐爬起来,听小魔头大概解释之后,脸上不见懊恼,反而更激动了些,先嘟囔了句‘佛陀所在,理应如此,理应如此……’而后才问道:“那该怎么进去?要发动身如意通?”

梁辛正想点头,突然又改了主意:“按道理身如意通也能进去,不过还是算了,我带你们逾距,以防不测。”说着,伸手拉起两个恶鬼同伴,一步迈出,直接跨入了花海天地。

而外面那些迦楼罗,脸上却同时变色

佛陀所在,岂同反响,这片花海化境凝结浩瀚法力,自有神奇之处。外人到此,凭借蛮力绝难打穿壁垒;但若是靠着身如意通这一类的破空法术,又会触发化境中的‘规则禁忌’,闯入之人不仅进不到花海中去,还会直接被送至飘渺虚空,永远也休想再回来。

也幸亏梁辛多加了一份心思,否则西坑隐现在,就已经置身虚空了

迦楼罗本以为这三个人会就此‘消失’,全没想到梁辛竟真的一跨而入花海壁垒的规则,即便这群大鹏鸟也无法突破,现在,就算它们能克服天Xing、无视级别限制,也没法去阻拦梁辛了……

花海之中,梁辛带着两个同伴从容前行。

化境之内,就是佛陀境地,两个恶鬼沐浴花雨,踏足花海,诚惶诚恐。它们不敢施法而飞,那样显得太过无礼;可它们又把会踩坏了脚下白荷,高抬脚、轻落足,走得无比可笑无比吃力。

梁辛咳了一声:“用不着那么谨慎,放心走吧”

西坑隐却认真摇头:“不可不敬”

梁辛好像有些不耐烦,没有‘不可不敬’,反而‘不管不顾’,迈开步子,乱踢着向前走,所过之处花断茎折,直接趟出了一条‘路’来,同时对两个同伴笑道:“你们跟我后面走就是了,不敬的是我,与你们没关系。”

西坑隐又急又怒,脱口叱道:“你这人,怎么、怎么这么混,到了这里还要撒野”说着,它从梁辛身后闪出,不肯去走那条‘残花路’,仍小心翼翼地落足、前行,不去伤片花只叶。

这次就连大好家奴都不帮‘家主’了,罗刹也学着夜叉的样子,摘地落足。

梁辛笑了笑,想要解释什么,不过最后还是摇摇头,没出声,由得两个恶鬼同伴那么辛苦去走。

小魔头这一路,不知踢飞了多少纯净白莲,西坑隐满眼的心疼,恨不得伸手去扶小魔头脚下的残花,可它却不知道,自己看到的这番景象,在外面那些迦楼罗眼中,又是另一幅样子……

迦楼罗都在化境之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人一路远去,而化境中的梁辛,不管趟碎了多少荷花,它们也毫无察觉:

在它们眼中,荷花依旧繁盛,颗颗挺拔、盛放,不管梁辛怎么踢,花都不受影响、岿然不动。

一样的荷花,境内看,被梁辛碾碎;境外观,却犹自盛开……只因,花海只是眼中色相。

梁辛向着荷花踢了一脚,两头恶鬼知道他的本事,以为花会被践踏,所以花儿在夜叉和罗刹的眼中,就残损了、破败了;外面的迦楼罗虽知梁辛凶猛,但更笃信境内佛陀,它们觉得就算梁辛再怎么凶,也休想会破坏化境中的一草一物,所以迦楼罗看来,荷花依旧,长盛不衰。

想什么,才会看见什么;以为会怎样,所以就会怎样。

可梁辛却比恶鬼、大鹏‘看’得更清楚,也只有他知道,这座化境之中,花雨也好、花海也罢,不过都是虚像,统统不存在

跳出规则,才能看到真相

第四五六章 一道影子

两个恶圞鬼‘蹦蹦跳跳’,小魔头趟‘花’而行,天角尽头那座宏伟大寺愈发清晰,西坑隐激动得全身轻轻发圞颤,神se虔诚,再不敢抬头直视。【虾米iamiwee梁辛忽然开口:“在你眼中,庙很大?”

西坑隐不明所以,只是点了点头。

前行的速度虽慢,但化境也不像真是天地那么广阔,走了一阵,三人就来到大庙近前,梁辛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嘟囔了句:“也不知道庙里有没有香,三柱就够了,就是不知道在这里点香好不好使。”

两个恶圞鬼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罗刹凸谨守家奴本分,不敢指摘主人,西坑隐可不管那套,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满,皱眉对梁辛道:“清静之地,谨慎言行。”

此间是夜叉的梦中瑶池,梁辛笑了笑,没去矫情什么……直到大寺脚下,梁辛都没在胡乱说笑。

大寺山门,高高在上。六段长阶,寓六趣之意;每段一百零八阶,寓一百零八种烦恼,踏上一阶便跨入一法圞门、甩脱一烦恼;每一个台阶都有九丈高,寓意九九归圞真,可得大圆圞满。

西山隐和罗刹凸依阶而上,一阶一叩首,身上再不见恶圞鬼凶戾,只剩由衷虔诚。梁辛不磕头,但也没直接窜到庙里去,只是跟在两个同伴身旁,层层跃上,这一趟台阶着实着走了良久,才总算到了山门前。

山门上高悬巨大匾额,弯弯曲曲的梵文篆字,梁辛不认识,也懒得问。

两个恶圞鬼少不了又是一番虔诚祷念、大礼相参,这才站直身圞体,西坑隐踏步上前,‘咚、咚、咚’三声,轻敲山门。

庙圞宇宏阔,比起大洪朝的祭天神庙浩荡台不知要大出多少倍,但庙虽大,开门却奇快,西坑隐叩门三声,最后一响尚未消散,偌大山门便发出吱呀怪响,打开了。

不是‘无风而动门自开’的法术,在吱吱呀呀的门轴声响中,大寺里货真价实地下来个人,从里面将山门打开了。

夜叉和罗刹诚惶诚恐,正想躬身行礼,告打扰清静之罪,可一见到开门之人,两头恶圞鬼同时发出了嘶哑的惊呼,西坑隐双圞腿发软,咕咚一声跪倒在地,罗刹凸更干脆,两眼一翻直圞挺圞挺地昏圞厥过去……

开门的,细眉、长目,宽额、薄唇,双耳圞垂肩,头顶髻珠连环,身形雄伟强壮,面上挂着微微笑意,亲切、却难掩庄严宝相,不是佛祖是谁。

西坑隐早就想着、盼着,能在这座莲圞花境中大寺见到菩萨、佛圞陀甚至佛祖,可它做梦也想不到,竟会是佛祖来亲自开门!

佛像庄严,护佑万物同时也受万物护佑,天下妖物多不胜数,但没有一个能幻化出佛圞陀法相来骗人,就算能也没人敢这么胆大妄为,梁辛那个老伙计小活圞佛是个例外,它是佛像成精、造化使然,天生的,没办法。

西坑隐热血沸涌,涕泪俱下全无法自控,早在穿越花海时想好的恭偈此刻全忘了个一干二净,嘴唇颤圞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佛仍微笑着,垂下目光看了看西坑隐:“你将飞升?”

四个字,发音古怪,不同于恶圞鬼语言,而不是中土汉话,可梁辛和夜乞叉却全都能听懂他的话。梁辛忍不住挑了下了眉毛。

西坑隐则赶忙点头,而后又拼命摇头,干巴巴地说道:“弟圞子不、不求飞升,只求永侍……”

不等它说完,佛就再度开口:“该飞升,就飞升去,早有定数,不应改,也不能改。”说完,又转目望向梁辛,开口欲言,可很快又愣住了,缓缓皱起了眉头:“你……是什么?”

梁辛反问:“你觉得我是什么?”

佛说:“像个人。”

梁辛听得眼角直跳,干脆笑道:“你先和夜叉说话,你俩说完,咱们再聊。【虾米iamiwee”

佛颔首,再次望向西山隐。

夜乞叉尊长,历经四十七世轮回,今生数千年修行的西坑隐,此时此刻却好像个小娃娃,想要伸手去抱佛祖大圞腿,可又不敢,只能一个劲地抽泣着:“我不走,弟圞子不飞升,求佛祖慈悲,留我……”

佛摇头,声音轻柔却绝不容拒绝:“走吧。”

梁辛则开口问夜叉:“走或者不走?我听你的。”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如果西坑隐不想走,那它便不用走,若佛祖怪圞罪,自有小魔头一力承担!

西坑隐双肩颤圞抖着,沉吟片刻,最后还是对着佛深深叩拜:“尊…法旨。”

佛的笑容不变:“我送你回去,当牢记‘缘法’两字。”说完,伸出一根手指,在西坑隐面前轻轻一划!

几乎与此同时,梁辛对佛祖低声道:“我去即回!”而后伸手抄起罗刹凸,一步逾距而去。

西坑隐没听到梁辛对佛说的话,它只觉得眼前玄光乍起、乍灭、又复乍起……三次闪烁之后,再看自己竟又回到了‘一楼’,正处在深窟边缘。

而梁辛单手托着罗刹凸,正站在它身旁:“怎样,还好?”

西坑隐的心思还在恍惚游散,见梁辛也跟了回来,迷惘问道:“佛祖把你也送回来了?”

梁辛笑着应道:“是我自己回来的,我怕它使坏,会借机害你,或者把你扔到虚空里去,就沿途护送,跟你一起先回来。”

此言大不敬,西坑隐又现怒se,不过还不等它说什么,梁辛就把罗刹凸往它怀里一塞:“我还有话没问,得再下去一趟,你等在这里就好,有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再说。”

西坑隐接过罗刹,急声嘱咐着:“你可千万不要放肆……”不等它说完,梁辛又复逾距而去,再次遁入深渊。

只一步,他就回到莲圞花境山门前……只不过,在他眼中根本没什么大庙,只是一座大些的院落罢了。

一人眼中一份se相,只有梁辛能看透真圞相,化境真圞实存在,但其中从未有过天花乱坠、也不见莲圞花汪圞洋,更不存什么宏伟大寺,化境之中,就只有一座院落。那尊‘佛’,正倚门而立,等他回来。

庙不是庙,佛也不是佛,只是个老头圞子罢了,和普通人唯一的区别也仅仅是,他没有眉毛,双眉位置,是两条血红煞纹斜飞入鬓,带出几分犀利气势。

老头圞子没有把‘客人’往里面让的意思,梁辛也不硬闯,站在门口向着对方点了点头:“魔罗?”

以前他听小佛圞陀讲过,魔罗形似凡人,唯独眉间飞煞。老头圞子并不否认,痛快承认下来:“不错,你的眼力很好。”

梁辛饶有兴趣,打量着眼前的魔罗:“魔罗的胆子都这么大么,敢冒充佛祖……我有个朋友是石像精怪,它也喜欢冒充佛祖,不过装得不如你像。”

魔罗老汉却坚决摇头:“你弄错了,我没冒充,我从未自称释迦牟尼。是那头夜叉和罗刹把我当做了佛。从头到尾,这座莲圞花境中的种种,不是法术神通幻象,而是缘法se相,眼中的一切,并非由我幻化,而是因它们而起。”

“你没冒充,是它们认错人了?可你也没澄清否认不是?”虽然是辩驳,但梁辛的语气里不带丝毫火气,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魔罗摇头依旧:“在你眼中,我是个魔罗,但在恶圞鬼眼中,我就是佛。我不是你的佛,可我是它们的佛,它们不曾认错我,我又为什么要否认?如果我不是佛,守在深窟中的那些迦楼罗,你又怎么解释?它们是真的八部之一,所以我也是真正佛。不过不是你的佛罢了!不是你的佛,就不是佛了么?可笑。”

梁老三听得都恨不得动手了,皱眉苦笑:“能好好说话么?”

魔罗也笑了起来:“这座世界都因我而生、因我而有,我不是它们的佛,又是什么啊。”

这句话梁辛听懂了,精神也随之一振:“这座世界因你而生?怎么说?先有的你,再有的这座恶圞鬼世界?”

见对方点头,梁辛又追问:“那你又是从哪来的?你是什么人?”

魔罗呵呵一笑,开口欲答,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来,而他的神情也渐渐变化了,变得急躁、变得焦虑、变得痛苦异常。

一件事,自己应该熟知的一件事,但偏偏就想不起来了。

我从何而来,我是什么人,一直以来,魔罗都以为自己知道,可直到梁辛问起,他才猛地发觉,自己竟忘记了……

梁辛能看懂他的表情,对着魔罗摇了摇头:“你不是忘记了,而是你压根就不知道。”

魔罗愕然抬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充其量…是我忘记了,我活得太久,我平时太忙,我圞日夜精修,忘记些什么也再正常不过!”

梁辛没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对方。

魔罗神情慌乱,情绪越来越不稳,在院子门口来回踱步,越走越快,时而咬牙攥拳,时而双手抱头……情形古怪,只有两个当事之人,才能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过了不知多久,魔罗终于平静了下来,而他的身圞体,竟在不知不觉里,变得模糊了些。

魔罗望向了梁辛:“你是不是…是不是看出来什么?”

梁辛点头,初见时,他就看到了‘真圞相’,就连这头魔罗自己都不知道的真圞相!

魔罗追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不记得、不知道以前的事情?”

梁辛继续点头。

魔罗长呼、长吸,沉声再问:“到底为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可能会关乎你的生死,你真要听?”梁辛不是危圞言圞耸圞听,正因如此,他才没把自己发觉的真圞相直接说出来。

魔罗的想法简单得很:“我若该死,就不能活;若能活,就不会死,与‘真圞相’无关的,你说吧。”说完,见梁辛还在犹豫,他突然断喝:“讲便是!生死是我的生死,真圞相也是我的真圞相,你既知,就要讲!”

梁辛不再铺垫,直接开口:“你不是魔罗,你也不是创出这座世界的佛祖,所以你才不记得你自己是谁,不记得你从哪里来。”

魔罗苦等答圞案,不料却得到了这样一句话,当即怒极而笑:“身圞体在此,拳头在此,我怎么可能不是魔罗!”说着,单手成拳,猛地一击自己胸口,发出了嘭地一身闷响。而后他又伸手向外一指:“外面有迦楼罗真尊守护我的法驾,我若不是此间之佛,它们为何还会留在此地?”

“有身圞体,有拳头,就是魔罗了么?佛祖座下,诸多佛圞陀、菩萨、金刚罗汉…这些全都不算,至少天龙八部是也应是齐全的吧?你只有几十头迦楼罗护圞法,不嫌得太单薄了么?”梁辛的语气平稳:“你既不是魔罗,也不是佛祖,你只是…。。”

说着,梁辛伸手一指脚下。

化境之中,虽不见日月,但天空清透圞明亮,伫立此间,地面上也会投出淡淡人影,梁辛手指的,就是自己的影子。

魔罗惊讶:“我是一道影子?我…我是他、他的影子?”

梁辛坦言:“我看不出你说的那个‘他’,但能看出,你只是一个投影。高僧守禅,枯坐数十年,说不定便会在对面石壁上投下一道影子,高僧悟禅而去,而投影永存于石壁……你的情形,大致如此,我能看得清楚,你只有法相,却无本相。你能用去拳头打到自己,其实也是你说过的那种‘se相’。”

随着梁辛说话,魔罗的身形更加模糊了,已经隐隐现出消散征兆,魔罗却对自己的变化恍然未觉,只是在口圞中喃喃念叨着‘怎么会是这样、怎会如此啊’。

这个时候,自从到了恶圞魔界就眼界空泛的梁辛,忽然对着他躬身施了一礼:“我能看破的事情,已尽数相告。”

魔罗并未还礼,而是缓缓坐倒在地,两膝相盘,双手手心向上,置于下腹前,右手压住左手,两手拇指指尖相触,结做禅定之印,目光低垂,口圞中却未曾念诵佛圞经,而是淡淡地念着:

“曾有神仙,于此境参悟天机,凝造世界,他本相是一头魔罗,但也因创世而成此间佛,他才是真正在。我不过是他参禅时投下的一道影子,却因与他相对万年,受禅法熏染得了灵智。”

“创世后,魔罗离去,我渐渐苏醒,我以为,我是他。”

“我是他的影子,得他一线法圞力,所以天龙八部中,迦楼罗众留此守候。”

“此间天地早已成形,魔罗远去,我却还煞有介事,忙着,忙着,不知忙些什么……不该有我的、‘本来无一物’啊。”说着,‘魔罗’睁开了眼睛,再度望向梁辛,露圞出了一个笑容:“要多谢你,不再迷糊了,很好。”

梁辛摇了摇头:“你会就此散去?你会死?”

“我会散去,但不会死……以前执着相,如今窥破真圞相,得解脱。散去后会怎样我也不知道,但一定不会死的,估计应该再入轮回吧。佛法即缘法,我能从一道影子转活而生,便是有缘人了,轮回之道才是精进之道,终有一日我会记忆尽起,到那时,就是我的涅盘了。”

小魔头轻圞松了不少,嘿嘿干笑了几声:“不会死啊,那就成了,我还挺内疚来着。”

‘魔罗’哈哈大笑:“谢你还来不及,你又何谈内疚!”大笑之中,全身都随之颤圞抖,而一次次抖动之间,他的身形也越来越‘轻’、越来越‘透’、越来越浅淡。

眼看着对方渐渐消散,梁辛心里很有些不忍,同时脑子里还有大把疑惑,魔罗创世,那这个魔罗是什么人,他从而何来,他如何创出的这座世界,创世之后他又去了哪里……可面前的,只是一道‘影子’。

‘影子’以为自己就是魔罗,但他是在真魔罗离开后才苏醒回来的,梁辛关心的那些‘真圞相’,他也一无所知。

梁辛低头不语,‘影魔罗’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伸手向着身后的院子一指,对梁辛说道:“这座院子,是他留下来的,里面的一草一木,我都不曾动过…你要有兴趣,可以去转一转,或能有所领悟。”

梁辛大喜,正想道谢,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皱了皱眉头,起身对‘魔罗’道:“今生这最后一程,我不能送你了,夜叉的天劫到了,我得去助它。”

‘魔罗’点头,双掌合圞十、垂头:“生生世世,或许再无相见,保重。”

梁辛心中百味杂陈,认真还礼之后,最后也留下一句‘保重’,随即跨步逾距!

西坑边缘,劫云滚荡不休,紫弧湛湛穿梭不休,正彼此纠结、凝聚,随时都会泼天而起。

西坑隐正襟危坐,双手不停翻转,盘印不休,正为渡劫做最后准备。

见梁辛回来,西坑隐略显意外:“这么快?还以为你赶不上了。”说完,停顿片刻,又说道:“不用担心的,你当知,我早就够格飞升了,凭我现在的修为,渡劫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梁辛笑着应道:“以前不担心,不过你刚从下面见过佛祖,心思估计不怎么整齐,说不好就会有个闪失,万一你败了,我怎么回家?还是亲手把你送走更踏实些。”说着,目光转动,没找到大好家奴,又问道:“罗刹呢?哪去了?”

“你下去不久他就苏醒了,本来和我一起等你,后来劫云现身,它对我说了句‘小心啊哒哒’,撒腿就跑了,这会……应该跑到千里之外了吧。”

梁辛和夜叉一起笑了起来。

笑声之中,劫云猛震,天劫神雷当头轰至!

第四五七章 三排大缸

第四五七章三排大缸

这是真正的天劫,威力远中土‘被拉长’的飞升劫,但是在小魔头眼中也不过如此,轻轻松松地帮着西坑隐化解杀机,同时交代着、嘱咐着一些只有亲近之人才会知道的、自己的一些事情,要夜叉一到‘那边’就赶紧说出来,以免打上一场冤枉仗。

凭着西坑隐的心智,听过一遍,就牢牢记住,等梁辛都说完之后,它又突然开口问道:“深渊下面的,真是佛祖么?”

梁辛闻言一愣,笑道:“怎么,你生疑了?”

西坑隐摇头:“不是生疑,只是觉得…好像做了一场梦。有些不敢信。”

梁辛并没隐瞒,但一时也没法说得太细:“是不是佛,不容易说清楚,等你回来我再仔细说给你听…待会我还会再下去一趟,去院子里转一圈,看看那里还留下什么。”

西坑隐纳闷:“什么院子?”

梁辛咳了一声,笑答:“先甭问那么多了,你该走了,早点回来”

真正飞升劫,威力磅礴而时间短促,谈谈说说里,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在轰出狂猛一击后,劫云消散无形,西坑夜叉也消失不见……倒是不远处,有一头罗刹,在探头探脑,呲出一双獠牙,遥遥对着梁辛谄笑……

西坑隐飞仙而去,天舟降临恶魔世界之日指日可待,小魔头心情大好,开心同时也不再多做停留,转身欲走,想再回到深渊中探查。魔罗大神通,创造恶鬼世界,这件事和梁辛没太多关系,但是此事与‘创世’有关,实在有些太大、太玄,梁辛现在有机会一探,他又哪舍得不去。

罗刹凸快步跟上来,先前‘尊主’已经从深渊中两次从容来去,足见下面的佛祖也奈何不了他,好家奴胆量大增,一定要和主人一起‘赴汤蹈火’。

梁辛呵呵一笑,拉起罗刹凸,一步跨回莲花化境。

罗刹凸知道梁辛的逾距本领神奇,心里早就盘算好,只要一‘落地’,立刻就要大声赞颂主人身法惊仙,可当它又回到化境时,还不等赞颂出口,就情不自禁地出一声惊呼,涩声道:“怎么会这样?”

化境在罗刹眼中,本应莲花海、天花雨,一座宏伟大寺直上云霄。但是现在,洁白花海中每只莲花都已枯萎、凋谢,放眼望去一片残黄;空中洒下的也不再是悦意香花,而是黑紫色的灰烬、火屑,飘飘荡荡弥漫天地;那座佛光盎然的大庙,山门歪斜庙身扭曲,金漆也失去了灿灿之色、剥落之处随眼可见,露出黝黑丑陋的墙体……

花海尽枯,花雨焚灰,神庙斑驳,罗刹凸的目光之内,只有一片末世残败。

罗刹凸几乎都站不稳了,它不知道前因后果,但看到眼前的情形,也能明白:佛死了,怎么死的?当然是被主人打死的。

梁辛看它的表情就知道它在想什么,笑着骂道:“少瞎想,我可没杀你家的佛祖”

罗刹凸急忙点头:“能把它打跑也是,也足见尊主通天彻地之能了”

梁辛啼笑皆非,咳了一声,没再废话,由得罗刹去胡猜了……

恶鬼眼中的‘神庙’,就是梁辛要探访的院落,‘影魔罗’现在已经彻底消散、再入轮回。

虽然人已不再,梁辛还是在心底默默祷告了几句,这才推开门跨入院子。罗刹凸跟在主人身后,进门之后忍不住又‘咦’了一声。这倒不怪它大惊小怪,院落中并没有佛法加持,恶鬼眼中的色相不再,换做真实景象。对罗刹来说,这便等若跨一木门、换一世界,眼前的情景突兀切换过来,不惊呼才怪。

院落不小,差不多能赶上猴儿谷的四分之一,正中位置,摆放着三排大缸,每排都有十五口,除此之外空空荡荡再无一物,在院落尽头,还有一间小小的屋子。

梁辛先没去端详大缸,直接走入小屋,结果大失所望,屋子比院子还要更干净,只有两样东西:地上摆放着一只蒲团,蒲团对面摆放着一盏巨大铜镜。

不难想象,当年魔罗曾于蒲团上修行,穷尽年月,终获成功,而他的影子也投入铜镜内……不过,魔罗打坐时,为何还要在自己跟前摆上面镜子,这件事小魔头想不通,‘他’是个女人么?天生爱美,随时也不忘照照镜子?

蒲团和镜子历久弥新,自然不是凡物,但两件东西也只是出奇耐用,不是什么法宝神器,梁辛查不出什么,干脆一掐指诀,把它们都收入了须弥樟。

小屋里算是一无所获,主仆两个又跑回院子里看大缸。

缸有大半人高矮,形质和中土人家用的水缸差不多,不过是在外壁上多出一串串梵文古篆,缸无盖,凭梁辛主仆的身高,不用施法悬空,只一低头就能看清楚缸里的东西。

而一看之下,梁辛就是微微一愣,先不说缸中盛了些什么,单只第一口缸内的‘空间’,就是一方小小化境,是另一重单独天地……

第一排,第一口缸,只有半缸黄沙,干燥得绝不会存下丝毫水分。罗刹凸满脸纳闷,不明白‘佛祖’弄这堆沙子做什么。

梁辛也皱起眉头,调运灵觉仔细感受着…半晌之后似有所悟,伸出一只手,试探着伸入缸内。化境相隔,挡得住外力侵袭,却拦不住小魔头的试探,Rou眼可见,当梁辛探手入缸时,本来无形的空气,突兀掀起阵阵涟漪,颤颤不休。

而梁辛的手,已经稳稳探入沙堆。片刻后,梁辛撤手,对着罗刹凸道:“沙子是热的。”

罗刹凸不明所以,更不知道该怎么去接主人的话茬,眨巴着眼睛,愣愣问了句:“有多热?”

“被烈日灼烤万年的沙漠,热的冒烟”梁辛的回答莫名其妙,却也不多解释什么,又走到了第二口缸前。

仍是缸内化境,自成天地,不过里面盛着的,不再是沙子,而是半缸水,颜色浑浊,还带了怪味,梁辛仍以手相探,而后还舔了舔手指,咂么下缸中水的味道,笑道:“又苦又涩又咸,好像海水。”

第三口缸,有水、有泥沙,但表面却被一层坚冰覆盖,缸中冰冷异常。

第四口缸,比着前面三座都更神奇了些,小小天地中,温度变化奇快,且异常极端,前一瞬冷得仿若千年玄冰,而下一刻又热的仿若烘炉,缸里的景象也随环境在不停改变着,时而万物冰封,时而水枯沙起……

第五口缸也差不多,只是冷热变化稍见缓慢,而后面一连十余座大缸也都是如此,不过温度升降越来越‘柔和’、越来越缓慢,而极端的冷或者热也越来越少见。

等梁辛主仆走到第一排最末一口缸的时候,缸中的气温变化,已经真正平缓了,最冷时,虽也结冰,但远不足封杀万物,最热时,梁辛的手感,也就差不多中土盛夏的样子。

不仅冷热均衡,在这口缸里,甚至还有了‘天象’,云卷云舒,流转纷纷,有的地方晴天万里,有的地方则乌云密布大雨滂沱,以梁辛的目力,甚至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乌云中还有些小小的闪电穿梭。

缸中乾坤的时间,比着外面的大天地要快上许多,外面弹指一瞬,缸中已经转换过一轮四季,不过时间虽短,梁辛也能清晰感受,缸中四季清晰转换从容,丝毫不乱。

四季分明,天象整齐,所以缸中的‘天地’也稳定下来,小小世界,有海、有岛、有‘大片’的6地,6上有山、有川、也有平原和沙漠……

到了这个时候,罗刹凸也若有所悟,低声道:“佛祖是用这些大缸来、来推演四季、推演气候、推演世界形状?”

梁辛点了点头,一缸一天地,面前的这些缸子,干脆就是数十个小世界。第一排的十五口缸,‘四季’从无到有,‘世界’从混乱到整齐,直到面前这一口‘小小乾坤’,已经完全具备承载生灵的条件了。

梁辛暂时没去多想什么,迈步走向第二排第一口大缸,罗刹凸跟着主人一起,抻着脖子向缸里看,跟着诧异笑道:“有活物了?可惜太小,看不清楚。”

梁辛的眼力比着罗刹要强的太多,‘世界小’,其间的‘活物’就更小,但他也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与‘天候推演’相近,再向后的一连十余口大缸里,是‘自然推演’的过程,先是植被,而后是些不知名的蠢鱼、爬虫,继而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一步一步,到了二排末尾,缸里万物兴盛,众生聚集,世上该有的,缸里全都有,就唯独差了一样:灵智之物。

缸里没有人,没有精怪,也没有恶鬼,全是花木和无智蠢兽。

第一排缸子,魔罗创了天地、四季;第二排缸子,魔罗赋予天地造化,有了自然、万物。

到了那第三排缸……果然不出所料,缸中世界,终于有了‘灵长’,人、妖、鬼怪一应俱全,梁辛看了一会,突然笑出了声,三排端的缸中世界,里面的灵长居然都是胖子。

这座小世界里,物产丰饶,吃喝不愁,其间灵长全不用劳作,小的时候就吃了睡、睡了吃,全都长成了胖子,可很快小魔头就不笑了,温饱无虞,胖子们长大后开始‘荒yin无度’,不仅男女随意**,血亲之间也肆意yin乐,虽繁荣富足,但却是个奢欲**世界……梁辛正看得出神,却不料,从缸子深处,突兀卷起一蓬烈焰,转眼将小世界中的万事万物烧了个一干二净

灭世烈焰并未冲出化境,但梁辛也还是吓了一跳,差点就出手把缸子捣碎……

烈焰过后,缸中生灵尽化灰烬,可不久之后,甘雨洒落,滋润大地,丛林冒出,生灵复苏,新的纪元开启,新一茬小胖子们出现,又是一个荒yin世界,而后又是一把灭世之火。

下一口缸要贫瘠的多了,而缸中灵长又开始互相攻杀、掠夺,人人残忍,甚至生啖同类,这样的骨Xing还不如上一家,不用问,过不多久,又是地火灭世。

第三口、第四口……每一口缸的环境都不同,生灵Xing情也随之改变,但总也达不到平衡,一次次地火翻卷,一次次世界毁灭。

梁辛一边浏览着‘诸多世界’,一边随口把看到的景象告诉罗刹凸,后者听得目瞪口呆,口中喃喃念叨着:“佛祖对这些‘人’都不满意?那、那他直接创出一种最满意的‘人’不就是了……”

事情好像很简单,就以第三排端的缸子为例,魔罗直接抹掉灵长心中的‘yinXing’,就可以皆大欢喜了。

梁辛摇头:“肯定不会那么简单,可能…魔罗能创世,造人,却变不了人的Xing子,只能靠自然世界去调和吧。”

最后这一排大缸,显现的就是魔罗以‘自然’来调和‘人Xing’的过程了。

但是,即便到了最后一口缸,也还是免不了业火灭世,只不过,越向后,业火出现的频率就越小、纪元生存的时间就越长罢了……

三排、四十五口大缸,数十个世界依次而进,渐渐‘丰满’、渐渐‘完备’,到了最后一口,或许细节上有所差异,但大致情形,已经和真实世界差不太多了。

梁辛从头看到尾,充其量也就用去了几天的功夫,可是这短短几十个时辰中,不是见识了多少生死、多少诞生、毁灭,心底的震撼,已经完全没法子用语言去表达了。

罗刹凸也挺震骇,但它看不见最后一排大缸中的‘生生死死’,感觉比起梁辛差了许多,它更多的是纳闷,不明白‘佛祖’弄出这些大缸来做什么?琢磨了好一会,丑脸上终于现出恍悟神色,直接跪到梁辛面前,大唱喜歌:“恭喜尊主,天大的福缘啊”

梁辛被它吓了一跳,瞪着它问道:“什么福缘?”

“佛祖留下四十五口法、法缸,推演、显示创世过程,只有有缘人才能得见,主上就是这个有缘人,接传佛祖衣钵,以后可再开天辟地,另创一世界……呃,我错了”罗刹凸本来越说越激动,可说着半截,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不久前它刚刚猜测,是梁辛杀了、或者打跑了佛祖,哪有接衣钵的弟子把传道人打杀了的道理,当即住口认错。

就在这个时候,梁辛忽然闷哼了一声,叹道:“该走了”说着,拉起罗刹凸,离开了院子。

院落之外,莲花化境又起变化,已经不再是‘残败’两字能够形容的了,地面层层龟裂,嘎啦啦的巨响中,一条条狰狞裂隙疯狂蔓延,裂隙下熔岩滚滚,清晰可辨;先前的晴空也变成了妖红色,仿佛被涂了一层厚厚的血浆;狂风来回鼓荡,夹杂着让人窒息的古怪恶臭……整座化境即将崩塌。

化境自成一隅,崩塌就相当于‘无量劫’,境中一切都会随之毁灭,梁辛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过去,不过也没必要去冒这个险,赶在此间毁灭前离开也就是了。

罗刹凸也明白这个道理,盼着主人赶快带自己走的同时,又提醒了句:“那些大缸要不要带上哒哒?”

梁辛摇了摇头,缸中虽然也是独立世界,但他能察觉到,那些法缸与这座莲花化境,也有一份冥冥联系,缸里的天地也只有滋养在莲花境中,才能存在、演变,把它们带出去,缸中世界转瞬枯萎,和直接伸手打碎大缸几乎没有区别。

莲花境将倾,缸中天地已然无救了,小小世界中的小小生灵,也将迎来灭顶之灾

梁辛能冲破规则,但却不能修改规则去制衡旁人,对那些大缸他全没办法,也只有拉起罗刹凸,一步跨了出去,重返西坑边缘……

过不多时,深渊中传出‘啵’地一声轻响,声音比着戳碎一个水泡泡也不见得更响亮,梁辛却明白,地窟尽头的莲华化境就此毁灭,彻底消失了

梁辛身边依旧和风徐徐,气候温暖,化境消散对恶鬼世界全无影响。

地窟还在,目光尽头的那份浓稠黑暗也没什么变化,但先前那种‘玄机’感觉已经荡然无存。

西坑仍在,但随着尽头化境的崩塌,窟中禁制消弭、守护迦楼罗遁走、深处那道‘陡转的空间’的空间也恢复正常,从此以后,西坑只是一座普通的深渊了,即便罗刹凸都可以独自下去探底、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不过也不会再有任何现了。

梁辛有些唏嘘,魔罗曾居于莲花化境,后来才创出了这座恶鬼世界……这座世界的起源之地,就是西坑深处的莲花境,此刻化境毁了,世界却还好好的,甚至不受一丝影响。

其实,深渊尽头的化境,早在真正魔罗离去后就应该崩塌了,但是就连创世魔罗本人也没想到,在他走后,铜镜中的‘自己’竟有转活了回来。

‘影魔罗’由创世魔罗而来,前者具有后者的法相和部分法力,与其说是‘影’,倒不如说是由另类方法炼成的分身。就是因为‘影魔罗’的存在,所以莲花化境还能勉强支撑,西坑深渊中的一切照旧,这才让梁辛有了个一个探索‘世界成形’缘由的机会。

当梁辛点破真相,‘影魔罗’明白了‘我不是我’,法相成烟再入轮回,维系莲花化境的最后一份力量也就此消散,西坑从此再无玄机

第四五八章 魔头归来

第四五八章魔头归来

等人无聊,梁辛拉着罗刹凸,把包括‘影魔罗’、‘创世魔罗’在内,他在深渊下所有的经历,都原原讲了一遍,不只是闲聊,也算是梁辛的习惯,在复述的时候他也会把所有的事情再重新梳理一遍,检查是否有所遗漏。

事情惊人,罗刹凸听得头皮炸,张大嘴巴半晌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憋了半晌,就憋出一句:“难怪这里的天道会偏心我们这些恶鬼,原来创世的,是个魔罗”

罗刹的无心之言,却让梁辛仿佛想到了什么,可‘那件事’飘来飘去,明明就在眼前,却偏偏没法抓住…想了一阵,梁辛最终还是摇头放弃,又另起话题:“院子里那四十五口大缸,也不是留给什么‘有缘人’的,更不是魔罗传承下的衣钵,照我估计,它们应该是魔罗对创世过程的‘摸索’。能明白?”

罗刹凸一遍琢磨着,一边回应主人:“尊主之意,是…先有的那些大缸,再有的这座世界?大摩罗在缸里凝造化境,逐步探索、试验,直到最后他觉得满意了,才开始真正出手,创造大世界?”

梁辛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本来魔罗一走,化境就该毁灭,那些大缸根本就不该被别人看到,自然也不会是魔罗故意留给后人的,这样一来,也就只剩下一个解释:缸里世界,都是魔罗的‘预演’。

“这么说,魔罗来之前,还不会创造世界?”罗刹凸露出了个啼笑皆非的神情:“那他又何必劳心费力,来干这个差事,创出一座世界,很好玩么?有或者…能得到什么好处?”

梁辛摇头不语,‘魔**点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创出一座世界?’,是他始终想不通的几件事之一。另外还有,这个魔罗从哪来?他的浩荡法力究竟是天生的还是修炼来的?创世之后它又去了哪里?土、仙界、另外那些天地是否也如恶魔世界这样,是被厉害人物‘无生有’,硬造出来出来的?

这些疑惑暂时无解,而真正让小魔头感到震撼的是……天上,还有天

以前以为,飞升就是尽头,得永生快乐,得逍遥自在;后来大眼巨岛和仙界的秘密相继破解,又知飞仙原来是个笑话,破劫而去,看上去是冲破了一层天,可实际上,不管去了大眼还是到了仙界,其实都是‘原地踏步’;可现在,梁辛却知道有仙魔创世,而后离去。

事情果然像贾添所言,自己只是荷叶上的蛤蟆,看得到另一片荷叶,却不知池塘外的景色……在恶魔世界,梁磨刀探到了一重真相,平添了几份迷惑,也多出了些许敬畏。

不过,这些太古、神魔的事情,都和自己没太多关系,转过天来梁辛就不把它太当回事了,带着罗刹凸从一楼上到二楼,开始眼巴巴地当着‘老家’来人。而西坑隐也真没让他失望,再两天后,极远处苍穹震颤,空气如水纹播散,跟着在风雷滚滚,‘坤蝶’现身

小魔头霍然大喜,就在天舟落地的同时,他已经一步跨到近前……第一个从坤蝶跳出来的是琅琊,妖女笑嘻嘻地,却还轻轻咬着嘴唇,这么古怪的表情,在她做来却只显得精灵俏皮。

琅琊的眸子轻灵,望着梁辛问道:“小魔头,想过我没?”

梁辛实话实说:“想过”初到‘二楼’时,梁辛以为回去的希望渺茫,不知把土的所有亲人朋友想过了多少遍,就连铜头都不例外,何况面前这个漂亮妖女。

琅琊忽然收敛了笑容,对着梁辛点点头:“我也想你了。”说完,目光一转,不再看梁辛,开始打量起这座新奇世界。

“梁娃儿,想老子了没?”妖女之后,血河屠子大步跃出,涂满白垩的脸上满满都是笑意,显得他那张血红大嘴更惊人了。

“想了”梁辛笑答,正想说什么,长春天又跨了出来:“哎呀妈呀,梁磨刀,我老想你了”

梁辛哈哈大笑,挥手道:“有完没问,谁也不许想了……”

再后面跃出来的那个,果然没提‘想你想我’这码子事,而是手持玲珑修罗,狞眉瞪眼地叱喝:“听夜叉龟儿说,此间遍地**恶魔,在哪里,带我去”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寻路出,去恶鬼世界大开杀戒。

跟在琼环身后的是离人秦孑,大祭酒伸手抓着了苗女的手腕,笑道:“别人都能去,唯独你不行,你一戴上面具,这里的恶鬼就都把你当成了亲戚朋友,好酒好Rou一端上来,你就不好意思跟人家动手了。”

秦孑之后,大小活佛、丑娃娃弦子、东篱先生、木老虎、欢喜、小吊、屠苏当然也少不了大群的日馋妖人,梁辛在仙界的‘狐朋狗友’一个不落,全都来了

就连一向乐观积极的梁磨刀,都曾一度以为和大家再不会有相见之日,此刻重逢于恶魔世界,真正的‘恍如隔世’心里那份欢喜,也实在无法言喻了。

来接梁辛的,绝大多数都是邪道妖人,不成体统不讲规矩,聚在一起大笑大闹,惹出的动静就连一楼的妖魔鬼怪都被他们惊动了,不少大小恶鬼都上来查探。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个个吓得魂飞魄散,一个梁辛就已经搅得天下大乱,现在他又招来了千多个同伴…这是要占领世界?

说笑半晌,梁辛才知道师兄等人并不在仙界,诧异同时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幸亏西坑隐成了朋友,否则要是真打起来,后果实在不堪想象。

亲友相见过后,梁辛又拉过西坑隐,把深渊下面的事情仔仔细细地交代了一遍,夜叉的神情,比着罗刹凸初闻真相时的样子也强不到哪去。

西坑已经名存实亡,仙界更是个笑话,新世界、新境界又变得虚无飘渺了,梁辛本来还担心西坑隐会就此狂,不过对方很快就平静下来,它还要再去深渊探索,寻找蛛丝马迹、魔罗线索,用夜叉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就算要狂,也等我从西坑里上来再说吧’。

梁辛伸手拍了拍西坑隐的肩膀:“真正飞仙,应该确有其事,否则创世魔罗从何而来?不过…你我一时还找不到罢了。”

西坑隐瞪他:“你这是…安慰我呢?”

梁辛乐了,晃动指诀,将得自莲花境的蒲团和铜镜自须弥樟取了出来:“这两样东西,都是创世魔罗留下来的,还是由你保管吧,我这便回去了…此间凡人,还要请你照应下。”

西坑隐点头应承下来,笑道:“放心,我绝望、狂之前,这里都不会再有恶鬼食人之事。不过凡人肚里生的,也不是菩萨心肠,没有了恶鬼压力,他们说不定又会窝里反,真有那样的事,我不会管。”

梁辛没再多说什么,对着西坑隐躬身行礼、示谢。

不管小魔头平时和大家如何相处,毕竟他还有一个‘日馋宗主’的身份,他一动妖人尽动,包括琅琊在内,所有人都随着梁辛一起,向夜叉行礼。

西坑隐并不去阻拦、也没矫情什么,这一礼,它当受,也受得起

告别之后,所有土人士登上天舟,主人如果不在,大好家奴在恶鬼世界一天也混不下去,当然要随着梁辛一起离开。

罗刹凸乖巧得很,明白眼前这伙子人,虽然修为大都不如自己,但是在梁辛心里,他们的身份要更尊贵的多,是以始终把谄笑挂在脸上,不管冲着谁,即便在小和尚欢喜面前,它也缩背哈腰,不让自己高过对方。

东篱先生见状,对罗刹凸笑道:“等回到土,见到了宋红袍,我看你怎么办”

罗刹凸不知宋红袍,但能听东篱先生的话,它也能明白那个‘宋红袍’一定矮得很,心说大不了我趴在地上

飞舟腾空,先返回仙界,按照丑娃娃天嬉笑的话来说,是‘宗主离家已久,一定要先回仙界见一见老太君’,其实是天嬉笑不认识‘路’,他没法把天舟直接从恶鬼世界开回土去,非得从仙界转折不可。

一路平安,梁辛在仙界见过母亲,自然另有一番悲喜,逗留了几日,众人重新蹬舟,向着土飞去

土世界。

自从四个多月前,天嬉笑驾驭仙舟去往仙界,就始终没再回来,消息就此隔绝。日馋真正的精锐、梁辛最最亲近的那几个亲友,全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人觉得梁辛还会再回来…他没死,但再也回不了了。

谢甲儿面无表情,老蝙蝠眼神Yin鸷,其他人也都默不作声,此刻他们正站在贾添送给老实和尚的那座青叶幻化的巨舰上,背后是无尽汪洋,前方不远却是一片纯净之光——混沌之海的边缘。

众人都站在船头,静静望着混沌之海。在他们身后,是大群的北荒巫士,身着黑袍、周身上下煞气缭绕……

老叔风习习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等不得了,我去你们别去…万一…那就再也回不来了。”

老蝙蝠、谢甲儿等人返回土时,‘浩劫东来’基本消弭,就只差最后一两百个神仙相,按照他们的想法,本来是要趁着潮汐成形,逆流而上直击巨岛,彻底铲灭余孽。

不提北荒精锐,只说老蝙蝠这一行人,人数淡薄但实力极强,谢甲儿坐镇、北斗星阵凑齐,阵还藏了个绝世鬼王风习习,何况他们身边还跟着个‘天道神医’涵禅。可是谁也没想到,他们这一趟巨岛之行,竟迟迟无法启程。

他们找不到潮汐。

不是潮汐没来,恰恰相反,九星连线进入‘最后关头’,对大海的影响陡增,今年的潮汐,比着往年都要更强上许多,从初秋开始,知道现在,历经四个月,还未曾消失。

但是谢甲儿他们,全对海事一窍不通,想要从茫茫大海找到一条暗流,就算他们本领通天,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轱辘岛已毁,唯一精通海事、能够追寻洋流的司老六虽然没死,但早已下落不明,不知道是不是被贾添变成了傀儡,谢甲儿点香召唤了几次,贾添始终不再回应。

曲青石当初在潮汐‘入海’出种下了戒备禁制,按理说循着禁制所在,就能找到潮汐,但是几个月前,墨剑造反,小白脸的元神遭遇重创,与以前布下的法术联系全部被斩断,后来他在小眼疗伤痊愈,不过丢掉的‘联系’却没法再找回来…..

这些日子里,一群日馋的核心高手在大海里钻上钻下寻找潮汐,忙得一个劲地骂娘,直到几个时辰之前,终于找到了、确定了那一道从巨岛直击土的洋流。

可现在已至初冬,即便星象力量大增,今年对大海的影响也即将结束,潮汐此刻还在,但也许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贸然逆流而上,九成九会在途失去指引,到不了敌人老巢不说,还会永远迷失在混沌。

今年去不了了,有什么事情都只能等到明年再说,众人都沮丧的很,但心也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想法,唯独风习习,一想到梁辛曾在巨岛被打得重伤、险些死在上面,他就怒不可遏何况,梁辛遭遇两重天劫,一去不回,也和巨岛的经历密不可分,老叔才不管是梁辛‘主动去找事’的,直接把这笔账也算到神仙相头上。

少主不回来了,梁风习习能不能再回来也就无所谓了,老叔想要冒险抢渡

见老叔神情坚决,老蝙蝠忽然嘿嘿嘿地怪笑了起来,谢甲儿也把浓眉一轩,跟着一起笑:“其实…打神仙相,本来也没什么意思,倒是抢渡这件事,有趣了,也刺激了。”

黑白无常本还以为他们是要拦住老叔,哪想到他们竟是要一起去,急得只想咬牙,心里反复念叨着‘怎么都这么混’啊

谢甲儿又转头望向其他人:“不想去的,现在就下……”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冷哼了一声,双目如炬,望向土方向。

老叔与他几乎同时觉异常,可他的反应却古怪得很,一伸手把涵禅拉到自己身后,小声道:“别抬头。”

几个呼吸之间,远空浮云被风雷震碎,大群苦修弟子冲入视线,黑洞洞的眼窝,只望向涵禅一人

梁辛刚从巨岛返回土海域时,曾和苦修爆冲突,后来那些苦修尽丧,连他们的领也不例外。苦修持自然也有联络同门的手段,领死前,传回去不少信息,涵禅、贾添、梁辛,都在其。而后苦修门下集结,开始寻找那几个与领之死有关的人物,偏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结队杀到。

老蝙蝠满脸不耐烦,正要说话,不料一阵懒懒散散的笑声,从不远处响起:“你们可真行,到现在居然还在海边转悠。”

笑声之,几个月里都不曾露面的贾添突兀现身,背负着双手,凝立百丈外的海水上,对着谢甲儿等人点头示意。随后又把目光一转,望向苦修的老太婆:“先前那个领,还有跟在他身边的人,统统都是我杀的,想报仇么?”

贾添早就对梁辛说过,他容不得苦修持,不是苦修对他有威胁,而是因为对方曾惹过他、冲击过皇宫……贾添从不是个宽厚之人。这次苦修倾巢而出,刚好是个一打尽的好机会,他也追踪而至。

苦修未说话,老蝙蝠就‘哧’地冷笑一声,昏黄色的眸子翻起,望向老太婆:“先前那些苦修,不分青红皂白,围攻梁磨刀,本来他们伏诛,此事也就算了,你们却又巴巴地找上来,很好。”说完,他又望向贾添:“你帮梁辛,杀了苦修,人命帐都算在我们这里,与你无关。”

鬼王老叔本来也是想着,上一波打梁辛的苦修都死了,就不再去计较了,可是在听了老蝙蝠的话之后,他的眼再现凶戾,Yin森鬼意从他的麒麟身上弥漫开来,转眼天寒地冻

还是不等老太婆说什么,涵禅又从老叔背后转出来,双手合十,拜过了贾添拜苦修,最后又去拜船上的同伴,结结巴巴地开口:“当时苦修是为了抓我、梁辛是为了护我……一切都因我而起,不、不用打,我随他们去。”

当初那场杀戮,的确是因他的‘神仙相貌’而起,和尚生怕几方再起冲突,多伤人命,他宁可自己跟着苦修走。

谢甲儿独手伸出,按住涵禅笑道:“和尚,有我在,这次你可做不成好人。”

霸王又是什么人,岂容别人在他面前把同伴从容带走?

谢甲儿都懒得去看空苦修,对和尚说过话后,又望向了贾添,神情里略显出几分兴奋:“怎样?现在心思整齐了没有?打走了这群瞎子后,你我一战?”

“谢甲儿,你不觉得…乱套了么?”说着,贾添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这么想打,干脆也别等打过瞎子之后了,大家一起动手,各打各的,好像不错……”他正笑着,脸上千万碎片忽然同时显出惊诧之意,脱口道:“小魔头回来了?”心神震荡,踩在海面上的鞋子、裤脚都被一道小小的浪花打湿。

几乎与此同时,绿色巨舟上木铃乱响不停,从老蝙蝠到宋红袍,纷纷取出怀里作响的铃铛,刚听了几声,就人人色变:惊讶、欢喜、不敢置信

此刻天舟已经落入南疆,大群日馋妖人,把能摇响的木铃全都摇响了,所说的都是一件事:梁辛归来

本来剑拔弩张、随时都会爆混战的海面上,陡然安静下来……片刻之后,轰得一声,绿色巨舟上的所有人都腾空而起,赶赴土南疆,贾添也破空而去。眨眼之后,海面上就只剩下大群愣愣呆,全不明白怎么回事的自苦修持。

第四五九章 神魔无种

第四五九章神魔无种

贾添速度远胜他人,梁辛这边才刚刚落地,他就已经赶到了,快得就连小魔头都吓了一跳:“这么快?”

贾添应道:“我好歹也算中土之主,你这样的不受规则的外道邪魔越界,我立时就会查知”语气轻松、还略略带了几分玩笑之意,不过他说的却是实情,涅槃之后梁辛已经‘异类’,他一到中土,即便与贾添远隔万里,后者也能马上查知。

说完,贾添又扫了罗刹凸一眼:“好家伙,还带回来一个罗刹。”

罗刹凸点头哈腰,正要咧嘴谄笑,旁边的琼环就伸手拦住了它:“巴结他个抓子么,龟儿不是朋友”大好家奴立刻挺直身板,绽放出自己的凶猛气势,对着贾添怒目而视。

贾添不理它,又望回梁辛,双掌合拢,居然并手对他执礼,正容道:“贾添恭迎梁先生”

小魔头咳了一声,甩着手笑道:“打住打住,你还不知道,我可应酬不来这些。”

贾添哈哈一笑,说了句‘不是应酬,你当得这一礼’,跟着把话锋一转,满目兴奋:“,有什么奇遇,可到了‘池塘’之外么?”

几句话的功夫,老蝙蝠等人就已经联袂赶到,梁辛哪还顾得上理会贾添,大喜迎上。老叔、义兄、小汐、师兄、缠头老爹……最难得的是,老实和尚还一直带着羊角脆,小猴子三两个纵跃,轻车熟路骑上了梁辛的脖子。

这一行才是梁辛最最亲近之人,相见之下,自然又是一番大大的热闹。

而罗刹凸的脸上,却闪过了一丝骇然。先前它和日馋妖人混得不错,屠子、跨两等人跟它少不了要自吹自擂一番,让它以为中土世界的精锐尽在眼前,表面上虽然巴结着、客气着,但罗刹心里也稍稍有些‘瞧不起’,日馋弟子的修为虽然不错,但受根骨所限,实力远远比不得它老家里的那些恶鬼,甚至比起罗刹凸,他们大都也差了不少。

罗刹还以为,中土世界也就是出了异种梁辛,余众不过如此,直到它看见风习习和谢甲儿,才真正明白,中土的顶尖人物是什么分量

卸甲独臂,老叔怯懦,乍一看上去也不过是两个普通人,但稍一体会,罗刹凸就能察觉,这两人即便气势内敛,也足以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在感觉上,他们比着恶魔翘楚西坑隐威压更甚、实力更深。

至于贾添的气势,罗刹凸层次太差,根本就察觉不出来……

包括老四曲青墨在内,大家都是梁辛的兄弟、叔伯,重逢下毫无顾忌,或环臂熊抱猛拍肩膀,唯独小汐‘地位’不同,眸子里盛着满满的兴奋,却老实巴交地等在一旁,看着梁辛和其他人把臂大笑,这个时候琅琊走到她跟前,侧着下颌,对小汐道:“我已经问过梁辛,他在外面‘游荡’时,很想念我。我本还打算代你问一声他有没有想念你,结果当时一欢喜,就给忘记了。”

小汐不生气,反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苦乃山的铜头、猴儿谷的天猿、青莲岛的蜥蜴……你敢不敢再去问问他,这些有他不想的么?他想你,再正常不过呢。”

琅琊的下颌扬得更高了些:“你说话的时候别咬牙,再把牙齿要坏了…”说着说着,她自己也咯咯地笑出了声。

亲友重逢,悲喜交加,好一阵亲热、说笑,贾添暂时被冷落一旁,他自己倒也无所谓,也不急着追问、打扰梁辛,自己一个人围着坤蝶前转来转去,时不时还会伸出手去摩挲一阵。

坤蝶飞舟,就连当年鲁执也没法将其随身携带,众人自不怕贾添会偷了它逃走,就任由他围住飞舟打转,唯独罗刹凸,知道此人‘不是朋友’之后,始终用盯小贼的眼光牢牢瞪住贾添……

着实热闹了一阵后,老蝙蝠最先不耐烦了,挥手呵斥着小辈们:“闹一会就成了,散开了,以后还有的是时间抱头痛哭梁磨刀,说正经事,你去了哪?又遇到些什么?”

跟着老蝙蝠又眯着昏黄的眸子,斜忒了丑娃娃天嬉笑一眼。

天嬉笑心里翻了个个,知道老爹怪自己一去几个月,中间都没选个消息回来。天嬉笑可不敢背这个黑锅,抢在梁辛之前,先开口告罪,把自己一到仙界就被‘按住’,而后仙界显出恶鬼越界征兆,他被强留下来,与一伙日馋妖人准备围杀越界恶鬼的事情交代一遍。

他们当时可没想到过,飞升来的夜叉,才一落地,身上还冒着烟就开始开口大喊‘我是梁辛朋友,他人在恶鬼界’……

对此事,众人一笑而过,梁辛的遭遇才是真正的重头戏,小魔头似模似样地清了清嗓子,把自己这次‘飞升’后所有的经历,都原原了一遍。

别人都不曾Cha口,即便长春天、琅琊这些已经听过他经历的人,也都聚精会神,再重新听上一遍,就只有罗刹凸,琢磨着自己也算当事者之一,坐在主人身旁,不时搭上一句‘不错哒哒’、‘正如此哒哒’。

‘故事’的前半段平淡无奇,真正玄虚的是小魔头到达西坑以后,三探深渊,发现影魔罗、院落中那三排大缸……而听到‘西坑’部分的时候,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包括老蝙蝠在内的绝大部分人,脸上只有震惊;谢甲儿也惊讶,但更多的却是兴奋;而贾添则双眉紧蹙,目光闪烁不停,显然在潜心思索着其中玄奥。

梁辛把事情说完,又仔细想了想,把一些疏漏掉的细节补充回来,确定再无遗漏之后,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说完了。”

他一闭嘴,义兄、老爹等人纷纷开口,大家议论的焦点,自然就是西坑、创世魔罗的谜团,不过说来说去,大伙的疑问和梁辛先前的纳闷之处一模一样,不外是‘魔罗哪来的’、‘魔罗去哪了’之类,全没什么新意,更找不出有用的见解。

梁辛却丝毫不觉厌烦,还一本正经地点头着、讨论着,同时开心不已。

贾添也不理他们,就坐在角落了一个人静静寻思着整件事,半晌之后才再度抬头,正看到梁辛‘煞有介事’,当即笑道:“商讨个毫无头绪,也破不开的谜题,你居然也高兴成这样?”

梁辛哈哈一笑,摇头道:“你不懂的”他的开心与是否破解谜题毫无关系,而是和亲朋好友‘凑到了一起,扎推着商议、讨论’的这个过程。

以前他可从未想到过,大伙都在身边,七嘴八舌,竟也是件快乐事。

说完,梁辛又把话题转回到‘谜题’上,问贾添:“怎样,你有什么想法?”

贾添点头:“倒还真有几个想法,不过题目太大,我也不知自己想得究竟靠不靠谱。”

梁辛早就想过,有关‘魔罗创世’之事,自己认识的、唯一一个有可能会有见地的人,就只会是贾添,现在听对方这么说,小魔头精神也为之一振:“说来听听”

“先说魔罗面前的铜镜。”贾添也不铺垫什么,直接开口:“你们照镜子的时候,会有什么想法?”

一群妖人面面相觑,都有点不知怎么回答,唯独血河屠子,发出了‘幽幽一叹’,梦呓似的说了句:“太好看了,人中龙凤。”

就算在场众人大都道心深重,也不禁哄的一声大笑出来,跨两、琼环更是率领着一群缠头旧部怪声喝彩。屠子存心捣乱,听到喝彩不仅不以为耻,还笑嘻嘻地来回点头示意。

贾添也跟着呵呵大笑:“创世魔罗的脸上可没涂白垩,他在蒲团面前摆放一面镜子,多半也不是因为自己有多漂亮。”之后,他又笑了一阵,再开口时,只有莫名其妙的三个字:“我是谁?”

“在照镜子的时候,有人对着镜子问过:我是谁么?”贾添收声,目光环视众人。

梁辛还糊涂着,但老蝙蝠、长春天这些见识高深者已经若有所悟,沉吟片刻后,就有人问道:“你的意思…那面镜子,是他悟道用的?”

见贾添点头,梁辛忍不住追问了句:“我是谁,和悟道有什么关系?”

不料贾添却‘咦’了一声,仿佛这个问题谁都可以问,唯独梁辛不该问似的,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他:“你就从未想过‘我是谁’么?”

梁辛还没来得及摇头否认,贾添又补充了句:“或许不是‘我是谁’,而是、而是…就这么说吧,你的功法精进奇快,不算你在小眼里的修炼的话,短短几年功夫,你就从一个山中小子变成禁忌之‘魔’,你经历过数不清的突破,而突破之后,就没有一次迷惑过么?突破前苦求不到的珍宝,在突破之后一下子变得唾手可得,力量猛地提升了,方向却不见了…..”

不等说完,梁辛就明白贾添的意思了,这样的疑惑他的确有过,印象最深的是自己第一次从大海归来,那一次,他突破了‘天下人间’的第二阶段,炼真元入体;完美统御了真力大增的七蛊星魂;还找到半条红船、得到巨大的Yin沉木耳战力一举突破玄机境,跨入六步中阶的实力。

而上岸之后,得高健告知,自己已经成了‘朝廷侵犯’,可他却全不惧怕,由此引出了那份‘迷惑’,突然变得强大,颠覆了以往对力量的认知,也颠覆普通律法、人间规则对他的限制……

真正惹出‘思考’、让他几乎迷失的‘迷惑’,就只有那一次。

再之后梁辛又先后有过几次重大进境,但每一次都在生死须臾、刻不容缓之间,甫一突破就投入到苦斗中,同时随着‘浩劫东来’、‘鲁执搬山’这些重大题目显现,他的突破也显得微不足道了,是以,进步虽比着第一次大海归来要更大,却反倒没了那份迷惘。

至于最后一次‘涅槃’,在应劫前他就已经得到了贾添的点化,心思晴朗,自然也不会迷失方向。

梁辛三言两语,把自己有过的那次‘迷惘’讲了下,贾添点头笑道:“这就是了,其实和‘我是谁’,完全是一样的道理。”

见梁辛会意,贾添也没再详加解释,就此把话题兜转回来:“总之,那面镜子是他悟道用的,天天照着、自问着,不料却造出了一个‘影魔罗’来,这只是细枝末节,不过,这面镜子倒暗示了另外一件事情……那个创世魔罗为什么会迷惑?为什么要靠着一面镜子来悟道?”

贾添一贯罗嗦,车轱辘话转来转去,可在场的众多修士,却没人嫌他嘴巴琐碎,恰恰相反,人人都精神了许多

魔罗也有迷惑,便说明他曾经历了一次重大突破,以至力量突飞猛涨……既然是突破,那之前就必有修行,这头魔罗不是天生的神魔,他也是靠着修炼、精进,才‘走’到‘创世’这个层次的。

即便不知道他是如何修炼的,但他至少能证明,神魔无种,精修有路

对早已对修行死心、只当飞升是个笑话的日馋妖人而言,魔罗留下的一面镜子,一下子又照出了一条仙光大道虽然还不知道这条路在哪里,但也足以让众人大大地兴奋一场了。

贾添说明白了‘镜子’,声音不停,又继续对梁辛道:“第二件事…你说那个西坑隐,到现在一共经历了四十七世?”

梁辛点头。

贾添再度追问:“在他第一世时,混沌初开、万象不正?”

梁辛还是点头,羊角脆这次总算跟上了主人的‘调子’,一起郑重点头。

贾添这才说道:“这样算起来,恶鬼世界还‘年轻’的很呢。四十七世,就算夜叉每一世都活满一万岁、每一次轮回再耽搁上一万年,到现在也不过百万年的时间。”

说着,贾添伸手拍了拍地面:“咱们的中土世界,比着它可要‘年长’得多了。”猴儿谷大眼是鲁执造出来的,但它主掌了中土灵气,成了真正的‘定盘星’,由此与之同命共生贾添也能够‘知天命’,虽然他不知道中土究竟成形了多久,但可以肯定,中土比恶魔世界要久远许多。

梁辛呵呵笑道:“这个说法倒是有趣,不过…还隐藏着什么深意么?”

贾添摇头而笑:“深意没有,明摆着的道理倒是有一个。”

恶魔世界‘年轻’,再加上个意外而生的‘影魔罗’,那座连通创世源头化境的西坑才得以保留到现在;中土世界没有‘西坑’,却不能说明从没有过‘西坑’,也许早在千万年前,中土的西坑已经枯萎了。

西蛮南荒草原或者中土内陆,说不定某处深渊里,曾经也有过一个化外境,境中有个创世神魔照镜子……

老蝙蝠呼出一口闷气:“你是说,中土世界也是由神魔所创?”

“我没这样说,不过…这种可能到是不算小。主要是恶魔世界还太年轻,不仅比中土小,说不定它就是十个世界中最年幼的,所以鲁执穿梭诸多世界,始终也没能发现别的‘西坑’。”

说过了第二件事,贾添正想在接着说下去,忽然又叹了口气:“Yin魂不散啊,本来挺开心,打算饶你们一命的。”说着,举目向着东南方向望去。

自苦修持又跟了上来…千多人的阵势,他们的修为本就精湛,又各以神通护身,荡漾起的威压着实不算小,压得南疆深处万木低头。

为首那个老太婆,黑洞洞的眼眶中早就没有眸子,但却仿佛还有目光似的,在贾添和老实和尚两人之间,来回转圜,根本不去‘看’其他人。

梁辛伸臂,虚拦了一下贾添:“这些人,我可不容你毁去。”

贾添不置可否,只是冷晒一下。梁辛则抬头望向半空:“散去吧,打起来没好处。”苦修持不听道理,也不讲道理,行事较真、执着,梁辛已经知道和他们废再多的话也没用,就只开口‘劝’他们离开。

而老太婆首领却明显吃了一惊她双目已盲,但一身修为直追‘嫦娥’,一草一木都逃不过她的灵识,有没有眼睛都一样,可之前她根本没能察觉梁辛的存在,若非小魔头开口说话,她完全不知场中竟还有一个‘大仇’

梁辛笑了笑:“散去吧。”他也不再收敛气势,在老太婆的灵识中‘缓缓’现身。

而先前被苦修气势压得低头的草木,也随着梁辛现身,又变得笔挺起来,小魔头一个人,于不着痕迹中,轻轻抹掉了所有苦修荡起的威压

就在此刻,谢甲儿扬手探出两指,遥遥对着空中一剪,老太婆手中的苦修仗在‘啪’的一声脆响中爆碎成齑粉……老太婆的神情再变,凭着她的修为,又哪能不明白,独臂大汉的双指,剪得是空间

贾添则呵呵笑道:“看你们发威,我也忍不住想卖弄……放心,不伤人,吓唬人。”笑声之后,他轻喝:“搬”

一字轻喝,而后只听咕咚一声,一直没把贾添当回事的罗刹凸,一屁股摔坐在地,目瞪口呆,喉咙里咔咔作响,傻愣愣地望着天空……没有天空了。

烈日、浮云都消失不见,换而万顷汪洋。贾添搬来了‘一座’大海,悬空。

第四六零章 捡鸡蛋的

第四六零章捡鸡蛋的

大海悬空,并无一滴水漏下来,凭着众人的目力,甚至能看到,还有些古怪大鱼在海中穿梭、游弋……

老太婆一言不发,带着门下弟子转身就走。

苦修为人执着,不在乎生死,但也不是明知必死还要冲锋的莽人,双方实力差距实在太大,这一仗对苦修而言根本没法打。

对方撤走,贾添动了个手诀,半空汪洋转眼消失。

如此磅礴的一项法术,要是放在以前看到,梁辛多半也会傻眼,但现在却只有兴奋,笑道:“你好像…又精进了?”

贾添摇头而笑:“算不得什么,不说我了。倒是你,涅槃后又得洗炼,实力也更有精进吧?”

梁辛实话实说:“精进的是身体、力量,但境界没变。”

“什么境界?”贾添明知故问。

梁辛懒得和他矫情,直接道:“棋盘之内,规矩之外,随心所欲的卒子。”

贾添呵呵地笑了起来:“好家伙,这几个词可都是我说的,你记得倒清楚……”说到这里,他突兀收敛笑容:“不过,我说错了,什么‘这之内那之外’的鬼话,你还是赶紧忘了吧。”梁辛大是意外,不明白贾添怎么又冒出这么一句,自己在涅槃后的实力,恶魔世界有目共睹,说‘随心所欲’或许稍显夸张,但也确实当得‘横行无忌’四字,自己已经明明白白跳到了规矩之外。

贾添却不急着解释什么,转头望向了天嬉笑:“你到仙界后,那里便出现了火云烧天、恶鬼越界的征兆,对么?”

天嬉笑也不知哪来的快活心思,没去回答,而是伸手一指羊角脆,小猴子见状,立刻对着贾添郑重点头。

贾添也笑了,又对梁辛道:“咱们算算时间吧你在恶鬼世界从二楼打到一楼,直到西坑隐飞升,用这个过程,去和天嬉笑赶到仙界的时间,却印证一下。”

梁辛开始还满脸纳闷,但是在仔细算计了一阵之后,仿佛突然想通了什么,旋即脸色骤变

四个多月前,天嬉笑抵达仙界、发现恶鬼越界的征兆。那个时候,正奉梁辛到达恶魔世界后的第一个朔月之夜,梁辛为了保护四十几个小番子,与冲上二楼的魔物大打出手。

而后梁辛又在‘二楼’逗留了大半月,跟着去往‘一楼’,连番大闹,前后用去两个月多些的功夫,这才寻到了西坑隐。

可是莫忘记,梁辛与西坑隐初见时,夜叉身背枷锁,直言飞升还需两年功夫,但梁辛‘发坏’,打碎了它的枷锁,这一来,西坑隐就只能再坚持一个来月,就会飞升了……

从仙界显出火云烧天的征兆,到夜叉飞升而至,正好是四个月的时间;

从朔月之夜,到西坑边缘夜叉渡劫,也是四个月的时间……但是这其中有个变数:西坑隐本来还要两年多才会渡劫,但它的枷锁被梁辛打破了

仙界火云烧天,这个征兆是冥冥天意,但已经成为‘天道漏洞’的梁辛,反而又成全了这道‘天意’。

如果梁辛没去打碎夜叉的金枷,那仙界的预兆就是错的;可梁辛亲手毁掉枷锁,让西坑隐提前飞升,正合中仙界出现的预兆。

而另一重关键在于:仙界的火云征兆,发生在梁辛遇到西坑隐之前。

仔细计较起来…….‘天道漏洞’梁磨刀,一时兴起打碎夜叉金枷这件事,早就落进了天道的‘算计’

事情玄虚,解释拗口,但道理却异常简单:所有人都以为梁辛已经跳出了‘天道’,不料,他仍在天道的算计的之中。

其实这个发现,对梁辛的战力、境界都毫无影响,他仍是那个横行无忌的卒子,但梁辛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说不出来的不甘心,皱眉追问贾添:“禁忌之道、涅槃劫数……你先前说过,只有悖逆了所有天道,再不受规则制裁,才会惹来这道劫数。我能惹来这道劫,不是就已经证明,我跳出天道了么?”

千万个碎片,片片拼凑,最终拼成了一个苦笑:“或许…或许真有第二重天道吧,你跳出第一层大网,可外面还有第二层网。”

天道究竟有几重,谁也不知道,包括贾添、鲁执这些真正强者在内,中土所有人都在第一层‘网’中挣扎,理所当然也就认为只有一重天道,可也只有挣脱了第一重,才有希望发现那‘第二重’。

但至少,梁辛的经历证明了,‘天道’之上,还有‘天道’

贾添叹了一口气:“这件事,莫在追究了,至少现在还说不出什么真意,瞎子摸象罢了。”

这个时候,一阵又轻又低、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能清晰听到的声音,从角落中响起,琅琊‘耳语’小汐:“这个梁辛贪心得紧呢,明明已经是十界第一人了,却还要矫情自己到底是不是‘天道中人’…你说,他这么不知足,将来会不会觉得一个老婆太少了?”

小汐愕然:“这都哪跟哪?”

老蝙蝠对这小汐吆喝:“丫头,要不要结星阵?咱们北斗一心,一起帮你对付妖女。”

琅琊满脸委屈:“小汐要打我,她一个人就足够了,我又哪敢还手…也不敢跑”

老蝙蝠哈哈大笑,挥了挥手,不再理会琅琊,眸子一转望向贾添:“以前知道你修为凶狠,知道你心机深沉,却没想过,你的见识也如此了得,梁辛经历的那些,我们除了惊骇,也还是惊骇,全没什么想法,你却能把几条细节都说的头头是道,我服了”

贾添笑着应道:“这就服气了?这才刚哪到哪,真正要紧的,我还没说嘞”

老蝙蝠饶有兴起,三字断喝:“继续讲”

“创世魔罗身上,系着三处重大疑惑:他从哪来?他为何要创世?创世后又去了哪……先说第一个,他从哪来,其实全不打紧,他从哪来的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也是修炼而成的。再说第二件事:魔罗为何要创世?好端端地,他闲得难受么,创造一个世界来消遣么?”贾添叹了口气,语气感慨:“那可不是什么简单事情,而是创造一座世界啊开拓虚空、分割Yin阳、协调五行…这些还都是小事,要想创造出一个平衡世界,远不止打造出一双天地那么简单,最最要紧的、也最最麻烦的是,是规划出这座世界的重重规则、无尽天道。”

梁辛也面露恍悟西坑毁灭之后,罗刹凸曾说过一句‘原来是魔罗创出了恶魔世界,难怪这里的天道偏向恶鬼’,当时梁辛若有所悟,但始终没能抓住重点,直到此刻听贾添提起,他才猛地领悟过来:魔罗不止是开拓着一片天地,他还制定了世界的规则。

而贾添还在自顾自地感慨着:“我知天命,由此得窥天道玄机,我比你们都明白,天道二字说着简单,可实际它何其复杂,重重道道、千头万绪……这样算来,那个人的脑筋、心思,还要比我强上千万倍?”

梁辛咳了一声,忍不住催促道:“这里没你什么事,赶紧说回正题,别总说你自己了。”

不料贾添却摇了摇头,笑着应道:“好,说回正题,不过…要说正题,还是得先说我”跟着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与大眼同命共生,勉强算得上半座中土,因为有了这个‘出身’,我不仅能知晓天命,同时也能探到万物生机…你们体会不到,可我却能明白感受,这世界上的万生万物,在生死循环,荣枯轮回之中,每一时每一刻都会释放出、释放出一份特殊的力量…姑且唤它做应该是‘生命本源之力’吧”

“中土世界Yin阳制衡,五行生克,支撑起了天地,也支撑起了无数生灵的生老循环,草也好、龙也罢,都是从无到有、从生到死,但只要是活着,它们就会释放生命之力;等它们死了,又会有新的草、新的龙诞生。生命循环往复,力量也滚滚不休”

“以前我以为,这些生命源力会游散而去,最终散入虚空,消失不见,可现在却有了个新想法,不一定对,但一定能说得通……这些力量,都被创造世界的那个‘仙魔’抽走了。”

“这个过程…就好像散养山鸡,圈一片林子,建几排鸡舍,再把大群山鸡放进去,剩下来几乎不用再做什么,山鸡白天就会去林子里找食,天黑自己就会回到鸡舍,主人只要每天在林子里转一圈,去把鸡蛋捡回来就是了……世界就是圈起的林子、鸡舍,此间生灵就是那些山鸡,至于生灵于生老过程中不停释放出的生命原力,自然也就是那些鸡蛋了。能明白么?”贾添又望向了梁辛。

“明白,那些创世仙魔,其实就是捡鸡蛋的。”梁辛说笑了一句,马上又转会了正题:“反正你的意思,仙魔创世,是为了从世间获取力量。”

“不错。”贾添点头:“这就是第二个疑惑之处,魔罗为什么要创世?他创世,是为了攫取所创世间里、万生万灵于生长时散出的生命原力。”

说到这里,贾添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先是皱眉不语,而片刻之后猛地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边大笑着,一边伸手指向谢甲儿,仿佛霸王脸上长出来一朵山茄子似的。

谢甲儿被他笑蒙了,纳闷地瞪着贾添:“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说话时,他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脸,跟着又问就坐在自己身边的梁辛:“他到底笑个啥?”

谢甲儿不过是随口一问,全没想到梁辛居然了解了贾添的意思,苦笑着问他:“师兄真要听?”

在场之人不乏多智之人,但谁都不明白贾添到底为何大笑,唯独小魔头‘领悟’了…梁辛自少年时被两位义兄锻炼,心思上本就颇有可取之处,在涅槃后心智变得更加通透,不是说他比着以前更聪明,而是应变更快、心思更加敏锐,所以他比着同伴想得要更快一步:“按照贾添‘神魔创世是为攫力’的说法,有一件事情倒是能够解释了:仙界。我说的是鲁执诛仙的那个聋哑世界。为啥领悟了天道的人,在渡劫后会被丢去那里?”

对普通修士而言,天道是一条分水岭,领悟之后,修士本人也会变成‘天道的一部分’,无论是飞升到仙界的恶鬼还是被‘扔’到巨岛去的神仙相,他们都能掌握、发动一重天道,就是因为这个道理。

天道即规则,世间万物都归天道统御,重重规则彼此辅助的同时,也彼此制约,算得上是‘恰到好处’,天道平衡了,世间才能太平。

修士悟道,他们以为领悟的‘整座天道’,可实际上每个修士参悟出来的,都只是重重规则中的一条。当他们悟道时,自己也就变成了所领悟的那重规则的一部分,这一来,有一个修士悟道,便等若有一条规则变得更强大了些……维护世间元转的天道,今天这条强大了一点,明年那条有强大了几分,久而久之,规则间的平衡迟早会被破坏。

对世界而言,悟道之人,又哪是什么神仙,干干脆脆就是‘害虫’。

而修士们在悟道之后,心境大幅提高,对身体和原力的控制再上层楼,到了这种层次,不会有精气外泄,也不可能在散出生命原力,对创世只为攫力的仙魔而言,‘他们’根本就没用了。

既‘危害’世界,又‘不肯’给‘主人’送力,这样的废物,当然不能再留在世上。

梁辛口才其实还可以,可一遇到‘讲道理’这种事就不成了,翻来覆去说了半晌,才大概把事情说明白。贾添接下话题,继续对谢甲儿说:“说穿了,悟道的修士就是些垃圾,那座聋哑仙界干脆就是个垃圾桶你千辛万苦地破碎虚空、砸碎壁垒,其实一直是在玩命向垃圾桶里钻…不止你,还有当年的齐、楚、鲁三兄弟,嘿,这么好笑的事情,我又哪能不笑。”

谢甲儿撇嘴,没啥可说的……

贾添也笑够了,挥了挥手又把话题拉了回来:“魔罗是修炼而成、创世是为了获取大力,前两处疑窦说完了,就还剩下第三件事:他去了哪里?”说到这里,他把双手一摊:“那头魔罗的手段、力量何其了得,天下无敌,享无尽寿数…可他还要创世、去追求更多的力量做什么?而最重要的…那个魔罗不见了,他走了他去哪了我不知道但是我敢大着胆子去猜一猜:仙庭”

而后贾添声音不停:“把咱们说过的所有的事情,串起来看一看吧”

“有一头魔罗,日夜精修穷尽无数岁月,终于得以真正突破,获得浩荡神力,进入一个你我都不了解的高深境界,可他仍未成道,未能抵达仙庭,被困于虚空之内。”

“他苦思、领悟,终于发现通往真正仙庭的办法,但是他的力量不够,或许是壁垒,或许是应劫,反正他明白,凭着他当时的修为,还不足以踏入仙班,他需要更多力量。”

“由此,他凝造化境,于继续领悟的同时,开始试着创造一座世界,以求得到力量支持……恶魔世界成形,魔罗获取巨力,如愿以偿破界而去。”

“完了。”仙界的天兆证明,在梁辛突破的天道之上,还有更深天道;对魔罗来历、去向的推测,也得出了个‘天外有天’的结论,话说到这个份上,对众人而言已经足够明白了。

贾添笑了起来,笑得很不好看…这番推断,就好像一群小兔在议论麒麟大兽的出身、归宿,这个过程让贾添第一次发觉自己很‘渺小’。

远古时,有魔罗,精修得道,进入虚空;创世攫力,破空而去。

魔罗进入了更高境界,早已消失不见,但留下来的线索,却让所有中土精锐都恍然发觉:头顶上的天,比着以前高远了不知多少倍

第四六一章 我活就好

第四六一章我活就好

琅琊起身,对着贾添道:“晚辈还有一事不解,望前辈赐教。”说着,盈盈敛衽,妖女对比她更强之人,从来都恭敬客气。

待贾添点头后,琅琊才继续说道:“即便把‘垃圾桶’也算上,一共也只有十个世界,这样算来,仙庭里一共才十个神仙么?这…好像少了些吧。”

“你会下棋么?”贾添又来这一套。

琅琊一本正经地应道:“会一些,不知前辈指的是哪一种,象棋、围棋、弹棋、宫棋、六博,还有牧民的草上飞、乡间的田头乐……”

“够了够了,你会得还真不少。”贾添呵呵笑道:“你就把一个世界当做是一盘棋,把那些悟道修士看成是‘弃子’,他们没用了,就被从棋盘中拿下,扔进废子篓中。”

琅琊点头,示意明白。

“比方:虚空中有一百盘棋,却只有十个废子篓,而且每个废子篓收纳的弃子只能是一种…”贾添继续道:“象棋的弃子,被扔进象棋的废子篓;围棋的弃子,被扔进围棋,彼此并不混杂。能明白吗?”

琅琊笑得很甜,心中念叨着‘明白才怪’

“这么说吧,仙界是象棋的废子篓,中土、鬼界等九个世界,都是一盘象棋,所以‘弃子’都被扔到了仙界;也许另外还有千百个世界,但它们是围棋、是六博,甚至是马吊、牌九,那它们生出的‘弃子’,就会被扔到另外的废子篓中……说穿了,体系不同罢了仙界接连的九座世界,都是Yin阳对应、五行生克,由两仪化四象、转八卦、化万物而成,不管这些世界是由哪一类灵长统治,世界的原理、规则几乎都是一样的;可其他的那些世界,或许是另外一套规则,咱们无法想象,但想不到不代表就没有。’贾添越说越精神,但很快也就回过神来,又摇头笑道:“都是我猜的,不做准,更不用当真的。就算你觉得天上只有十个真正神仙,也无所谓的。”

琅琊展颜而笑:“受益匪浅,多谢前辈。”

贾添摆了摆手,笑道:“事情越说越远,也越说越大,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到此为止吧,总之梁老三这一趟鬼界之行,让你们明白了天外有天,也就足够了”

梁辛耸了耸肩膀:“不止是我们吧?你还不是一样明白了,中土世界都是仙魔为攫力造出来的,你这个‘我即大眼、我即中土’也不见得多风光。”

“风光不风光的,我不当回事,天外有天于我也毫无干系,反正我的天就是中土的天,守好自己的园子,外面再有什么我懒得管。”贾添应了一句,跟着又略作停顿,之后又道:“还有,你说中土世界是仙魔为攫力而造……”

梁辛皱眉:“怎了?”

“你忘记还另外一种可能了…没准,中土就是个缸呢?”

没人知道,中土到底是不是个缸

贾添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不再去提魔罗、创世、真正仙庭那些事情,而是问梁辛:“回到中土,后面有什么打算?”

梁辛想了想,应道:“先去一趟巨岛,见见剩下的神仙相,有的谈最好,没得谈干脆清剿干净。”潮汐即将消散,别人都不敢进入混沌之海,但梁辛有逾距一步,同时又不在规则之内,混沌之海是否还能拦得住他都不好说,何况实在不行还能召唤蟠螭相助,他想去巨岛再简单不过。

日馋、北荒众人都兴奋起来,不用问,魔头去巨岛他们都会随行,必胜一仗谁都喜欢打。

跟着梁辛又继续道:“等神仙相的事情彻底解决,我还想和你商量下……看看能不能想个办法,把你麾下的傀儡大军都唤醒过来。浩劫东来不再,那些草木兵对你也没什么用处了不是。”

贾添挑了下眉毛,略显诧异:“你有办法让它们恢复清醒?难不成,你给中土所有人都种了天梯木?”

梁辛笑道:“是就好了,我也想呢。反正都等我从巨岛回来后再说吧。”

贾添点了点头,没再追问细节:“成,等你回来,记得点香找我。”说着,仿佛有些感慨,又喃喃地叹了句:“想不到,你还真能回来,嘿,真回来了”

嘟囔过后,贾添转目望向谢甲儿:“你不是一直想和我打一场么?就现在吧,趁着大伙心情都不错。”

谢甲儿眼睛一亮,贾添又赶忙摆手笑道:“提前说好,打归打,但需留些分寸,差不多就好了,别伤人,更不能闹出人命来。你要死了,梁老三非得活啃我了不可;我要死了,中土可也就完了。”

霸王哈哈一笑:“晓得了,有的打就行”

两个顶尖人物准备动手,众人立刻退散开去,腾出战场,梁辛知道师兄的脾气,也没去阻拦,笑呵呵地退开了。

谢甲儿深吸、长呼,却并未急着攻向对方,而是认真说道:“我的手段,撕裂的是空间,空间一破,其中所承之物也会随之散碎,你要多加心。”说着,双指轻轻一剪,啵地一声轻响传来,一片正从贾添身边飘落的枯叶爆碎开来,化作一团尘埃。

说完,谢甲儿又道:“我的身法,能够搬移空间。”说话时,他随随便便向前踏出一步,旋即整个人陡然消失不见

就在他消失的同时,谢甲儿又从距先前所处十丈外的地方突兀现身,声音不停:“这重身法动起来,我无处不在,但也不在任何地方,你也要心。”

贾添早就知道霸王的本领,目光里并没有太多意外,但却足够凝重,认真点头:“先领教你的剪断乾坤之术。”说完,右臂扬起、平伸,跟着又笑道:“别直接剪我一真把我给剪断了,那可大大地不妙,剪这条胳膊就好…请出全力。”

谢甲儿再不废话,独臂一探,五指急促颤抖,天上人间全力而起,攻向贾添探出的胳膊。

……

战场寂静,在其他人眼中,根本什么都没生,也只有梁辛能看懂,一瞬之间谢甲儿足足动了数十道猛攻,贾添扬起的那一只手臂,从指甲、指节、掌、肘、直到肩膀,每一处所在空间尽数绽裂。

手臂还在,甚至连衣衫都丝毫无损,谢甲儿的一轮猛攻,即便是一座大山,也会化作齑粉,贾添却只当清风拂袖,毫无伤

“找一个纸盒子,盒子里放上一只蚂蚱,娃娃一脚踩碎盒子,盒里的蚂蚱也变成了Rou泥……可是,如果盒子里放的不是蚂蚱,而是一块铁疙瘩呢?心硌了脚。”贾添收回了胳膊,笑了:“不是空间破裂之术不够神奇,只是娃娃的力气还不够罢了。”

以前,梁辛曾对贾添施展过‘来不及’,结果引来了几乎整座中土的反噬;而谢甲儿的魔功,也脱变自将岸的‘天下人间’,去攻击贾添,效果也与梁辛那次相似,除非霸王能以‘天上人间’割碎整座中土世界,否则他就伤不到贾添。

贾添垂下胳膊,在地上抹了抹,抹了一手泥土,对谢甲儿笑道:“再请教大魔君的身法。”话音落处,两个人同时低叱一声,密林之中陡然出现了千百条人影

所有人影,皆为霸王所化。空间层层撕碎,谢甲儿的身影‘闪烁不停’,当真无处不在、又不在任何处,可无论他从何处跃出,贾添总能提前一瞬,举着乌黑的手掌,微笑相迎……

谢甲儿‘疯逃’不停,贾添却好整以暇,不久之后,他的声音又懒散响起:“空间挪移,幻化身法,实实在在当得‘神技’二字,可你莫忘了,你现在是在中土和我比拼。我即中土,在这里比试,就好像你到我家里来和我捉迷藏…此间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是我的耳目、我的眼线,你又哪能逃得过我……哈,逮到了你了”

笑声响起时,贾添身形一转,涂满泥污的手掌,已经稳稳按在刚从空间裂隙跃出的谢甲儿身上。

在不远处观战的梁辛也提起全副精神,以防贾添会突兀伤人,这个人是疯的,谁都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做什么…

梁磨刀全神以待,虽然贾添的手已经按住谢甲儿的胸口,但梁辛也有一半把握,一旦对方力,他还是能赶上去救下师兄。

贾添不曾力,谢甲儿毫无伤,只是胸口上多出了个脏兮兮的手印……两场比试,卸甲完败,但谢甲儿却全无沮丧之意,反而眉飞色舞,笑得心满意足:“服了输的一点也不冤枉”

贾添显得挺客气,也笑道:“刚刚就说了,你会输是因为你人在中土,要换到其他地方去比……”

不等他说完,谢甲儿就打断道:“输了就是输了,你是中土之主,我自然就要和你在中土比,要真换个地方,我也就没兴趣和你打了。”

贾添微微一愣,随即摇头大笑:“我听梁辛说过你为人豪迈,以前还不觉得什么,打过才知道,你这人有趣得很”一边大笑,伸手一拍谢甲儿肩膀:“你很好”

可是谁也不曾想到,随着贾添一掌落下,本来也在展颜欢笑的谢甲儿,脸色突兀一变,笑容消失不见,换而愤怒不敢,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身体猛颤中,暴退百丈开外,而后重重摔倒在地。几乎与此同时,梁辛也厉声斥骂,逾距而至,扶住师兄:“涵禅快来”

在重返中土后,梁辛得知,自己在恶魔世界的那段时间里,贾添一直信守承诺,从不曾为难自己的同伴、亲友;而且就在刚才,贾添已经把手按在了霸王的胸口上,都不曾力。

梁辛已经彻底放松了…可万万不曾想到,贾添于说笑之中,借着一掌拍向卸甲肩膀之际又突施杀手。

突显异变,在场众人尽数惊怒,涵禅和尚急冲到谢甲儿近前,正要施展天道疗伤,不料口中不停溢出鲜血的霸王猛地伸手把他推了个跟头,而后望向贾添,厉声笑道:“你偷袭在前,却还没能杀掉我,这一场谁输谁赢?”

贾添悬浮半空:“你赢我可没想到,你把乾坤挪移都练到了五脏六腑上,这样居然也只能伤你,未能杀你……不过无所谓,你伤得不轻,打不了架了,也就足够了。”

谢甲儿伤得极重,涵禅的天道威力有限,拼命施展,也仅只让他稍稍好过了一些,绝无法再战。此时曲青石、长春天这些疗伤的行家也围拢过来,行针用药,救治霸王。

师兄好歹也还是活着,梁辛放心不少,起身望向贾添:“我不明白。”

不止梁辛,所有人都不明白,现在浩劫东来基本消弭,傀儡大军对贾添也没有了用处,双方之间的矛盾基本都已化解,贾添为什么还要再挑起事端。就算他真是个疯子,就喜欢杀人,也不用等梁辛回来再动手吧?

而梁辛的实力突飞猛进,再不是当年那个懵懂子,任谁想要和他为敌,都要先思量一番,贾添这么惜命的人,又哪会不明白这一点?

贾添仍是那副懈怠的语气,声音含笑:“我可没想到,你还能回来。既然回来了,那咱们两个里,总得死一个。”

梁辛挑了挑眉毛:“因为你以前说要杀我,所以见我回来,还要接着杀?”

“其实和以前说过什么没太多关系。关键是,你凶猛,你回来,所以你得死。”贾添笑吟吟的:“我是头老虎,我有座园子,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突然一天,有一头熊瞎子闯进来了,我该怎么办?就是这个道理了。”

梁辛怒极而笑:“你把中土当成自家园子,也没人理会你什么,我就算回来,也没想过和你争园子。”

贾添摇头:“不是争不争园子的事,而是这座园子里,就只能有一头大兽可惜你葫芦师父不在,要不,现在它一定会给你说一声‘一山不容二虎’,或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座园子里,只要还有能伤到我的东西,我就不舒服明白了?关键是你能伤我,而不是你想不想伤我。”

梁辛冷晒,忽然又问道:“如果我现在离开呢?去仙界,再不回来中土,是不是就不用打了?”

魔头当然不是怕了,也没想过让步,贾添伤了师兄,他找挨揍,梁辛就一定会给他一顿好打,他这么问,也不过是好奇罢了。

贾添语气中的笑意愈浓厚了些:“那就更麻烦了,你说你不回来,又有谁能保证你真就再也不来了?我家的园子,狗熊今天来了,明天走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回再回来,我还得天天提防着…干脆还是杀了了事。”

“梁老三,还不明白么?”贾添侧头,仔细打量着梁辛的表情:“本来你被涅槃接引而去,是个再好不过的结局,算得上皆大欢喜,可你又回来了。”

说到这里,贾添的语气变了,再无笑意,只剩无尽冷漠:“你打定主意回来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现在的局面了。你这个子很有趣,以前总说要杀你,可总也有些舍不得…但你莫忘记,别说是你,就算那十八个和我同生共长、奉我为尊、忠心护我不计生死的山天大畜兄弟,我觉得他们有会威胁到我的时候,也照杀不误。”

提到那十八个山天大畜,梁辛这才恍然想起,贾添的眼中,其实就只有两个字‘我活’。

谁都可以死,只要‘我活’就好。

他所有的疯狂,都源于这两个字。

十八个同胞兄弟,只因一份可能存在的威胁,贾添都毫不犹豫的下手除去,又何况梁辛?论起亲戚关系、论起亲近程度,梁辛比起那十八头山天畜,都差得远了……

正如对方所言,梁辛早该想到的,自己回来,就一定要和贾添打出个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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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群里的兄弟姐妹大概都知道,作者和我是很好的朋友,这次新人开新书,字数还少,但豆子恳请兄弟姐妹都能支持一下,对重要的就是推荐和收藏了,豆子谢谢大家

第四六二章 传令江山

第四六二章传令江山

贾添又伸手一指日馋、北荒众人,对梁辛道:“待会打起来,这些闲杂人等指定会帮你,其他的都无妨,不过卸甲和风习习,这两个人麻烦些,我本想先弄死一个,剩下一个也就无所谓了,没想到谢甲儿还不错,从我手下逃了一条命去…咳,不计较了,伤了也成。”

说完,他猛地单手擎天,放声叱喝:“搬”这次他搬来的,不是汪洋大海,而是千万雄兵随他一声号令,贾添麾下所有草木傀儡,尽数现身南疆。

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梁辛不回来,他和日馋、北荒也就没有深仇大恨;梁辛回来,两人生死相见,小魔头身边的亲朋好友,他也一个不留

搬来自己的傀儡大军后,贾添对着梁辛比划了个手势:“我想这样,咱俩打咱俩的,他们打他们的,两个战团,别往一块搅和,你觉得成不…没别的意思,也没有什么阴谋算计,就是终于有了对手,我心眼发痒,想和你清清静静地打一架。这些木头的生死我才不放在心上,但你身后那些人,都是你的部下、朋友,真要换着杀,你吃亏啊。”

而后,贾添还怕梁辛不同意似的,又笑着劝道:“我是真心替你着想,不信的话,你看。”说话时,双手高擎过顶,做虚掷之态,仿佛真抓住了什么东西,向着南疆密林中的日馋、巫士众人用力一抛。

而随着他的动作,冥冥之中猛地绽放出一声巨响,一蓬巨大的阴影,就那么毫无张兆地跃出虚空,牢牢遮住灿烂阳光,山

货真价实的一座大山,方圆百里开外。

按照凡人江湖道上的说法,高手境界,飞花摘叶都可伤人。花瓣柔软,但被灌入凌厉力量,就能变得锋锐、坚韧。一样的道理,日馋、北荒的高手们,各个精修,每一个人的身体都比着山石更加坚硬,可是这座大山,是贾添砸下来的,来得不止是山,还有贾添灌注于山中的浩荡之力。

即便拥有白狼战力的罗刹凸,在发觉危机的时候,那座大眼已经翻滚着、呼啸着,压到了它头顶十丈之处,山势贲烈,满贯敌意在梁辛身后的大群高手,除了一个鬼王梁风习习,就再没一个人来得及反应。

风习习怪叫、冲跃,唤起所有的力量,想要硬抗对方的猛击,以求替同伴当下灭顶一击。不过,梁辛在场,又哪会让老叔犯险。

就在风习习双脚刚刚离地时,梁辛已经一步抢上,单手在轰轰砸下的大山上用力一抽……南荒密林中的所有人,都觉得头顶一轻。山仍在,依旧翻滚、下坠,但整整一座山势,都被梁辛一把抽走,山已无魂、无力,嘭的一声爆碎成无边尘埃,而梁辛动作不停,甚至都不去想贾添即大眼、他死则中土丧,扬手将刚刚夺下的山势向着对方了回去

肉眼可见,当浩浩荡荡的穷山恶势奔袭到跟前的时候,贾添的身影倏地模糊了一下,下个瞬间,‘恶势’归于清风,消散不见,而贾添也再度清晰了起来,笑道:“这是中土的山,它的势伤不到我…还有,你没觉得这山很眼熟么?是你最讨厌的乾山,我把它弄过来让你毁了,算是贺你归来的大礼”

梁辛从未轻视过贾添,在恶魔界时,他甚至把贾添列做除浮屠外,十界中唯一一个能与自己一战之人。

不过,也仅只‘一战’而已,巨岛归来、悟道前,梁辛打不过贾添;悟道后、应劫前,两人伯仲之间;而梁辛又得涅槃洗炼,身体、力量再度突飞猛进,按道理,贾添现在已经不是自己的对手了。

可刚刚两个人再用乾山换过一击之后,梁辛能明明白白地感觉到,贾添之力不逊于自己……小魔头翻着怪眼瞪向对方:“果然又有精进,你又得了什么造化?”

“我为何会再有突破,一会再给你说,放心,你想知道的、希望了解的,我从不会隐瞒。”贾添笑着,脸上的千万碎片都透露出浓浓兴奋、浓浓疯狂

梁辛点了点头,没再和对方说什么,而是转目望向天嬉笑:“送所有人上天舟,你们先到仙界等我。”贾添与自己实力相若,这一战已经无法控制,众多同伴留下来,根本帮不上忙,只有被牵连、让自己分心的份。

传令之后,梁辛散出灵觉,全身以待,防备贾添在日馋众人撤离时发动强袭,可贾添全没动手的意思,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他……

天嬉笑俯首领命,当即准备发动飞舟带着众人撤走,不料才刚刚掐动指诀,丑娃娃陡然发出一声惨叫,翻身摔倒在地,掐诀的那只手皮开肉绽,鲜血飞溅

贾添的声音懒洋洋地传来:“何必呢?自讨苦吃罢了。你们相见畅聊的时候,我在坤蝶上布下了些禁制,想发动它,难免要受些反噬。”

飞舟是由鲁执施法炼化,贾添又与鲁执一脉相承,虽无法毁掉它,但设下些禁制、不容旁人动它,对贾添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

“怎样?是我带着草木兵,你领着邪道妖人,大家混在一起打;还是你跟我走,两个战团各打各的?你自己选吧,不过最好快点,我这等半天了。”贾添笑得好整以暇。

这个时候,老蝙蝠阴森开口:“梁老三,去吧,一片枯树枝子,又能把我们怎样。”他说话时,小汐、红袍等人走近身边,跟着或前或后、各自踏出了一步,七星列阵

巫秀、蛊煦两口子并肩而立,一个举头向天、一个垂首望地,各自盘出古怪手印;

长春天嘿嘿一笑:“我就是来打架的…跟谁打,无所谓”在他身后,黑色长藤凭空跃出,仿若一条巨蟒,缓缓盘转着,藤条投影之处,草木疯长;

琼环看看哥哥,又看看曲青石,然后高高兴兴地跳到曲青石身旁:“曲娃儿,我俩并肩子打龟儿们”说着,翻手将玲珑修罗扣到脸上,血腥颜色从她脚下转眼播散开去……日馋和北荒精锐,穿插纵跃,围绕在首领身边结做战阵

……

梁辛翻手抱下小猴子,略略犹豫之后,把它放到了罗刹凸怀中,低声叮嘱:“给我看好它。”羊角脆对着罗刹凸郑重点头,后者好像捧着菩萨似的,把小猴子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中……而后小魔头举目望向贾添:“咱们走。”

贾添哈哈一笑,最后又对着日馋众人留下一句‘劝你们,专心结阵、应战,别想偷懒耍滑。’跟着周身空气氤氲颤抖,就此消失,梁辛则一步跨出,转眼不见,几乎就在两人消失的同时,南疆密林中陡然爆发出一串轰轰巨响,草木傀儡铺天盖地,浩荡杀来

一众魔主与巫士首领高声传令,催动阵法迎敌,而第一记猛击,来自冥冥高空……下午时分,空中烈日高悬,但这一次白昼光芒却再难掩住七道星光,北斗真一接引天星巨力,轰轰烈烈整整砸中大群傀儡阵中轰然巨响中,泥土爆起,黄沙飞扬,在星力笼罩下的傀儡被尽数抹掉。老蝙蝠开怀大笑,招呼着阵中同伴:“再来,再来。”

随北斗一击,南疆深处混战开始曲青石冲杀片刻之后,确定贾添已经走远之后,沉声喊道:“茅吏,发动辗转”

日馋之中两大神舟,坤蝶天舟能够破碎虚空,从容穿梭于十界;玲珑辗转没有坤蝶那么大的威力,不过在恶战中更加实用,它没法离开中土,但是众人也不用离开中土,只要冲入傀儡的包围、离开战场就足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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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百里,大洪皇家神庙浩荡台旧址。

当初的一场大五行灭绝,别说浩荡台中的大片神殿,就连整座镇山都被夷为平地,如今乱石碎屑中,又长出层层荒草,更添荒凉。

贾添把梁辛带到乱石之间,止步笑道:“还记得?你我初见就在这里。那时候你跟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微臣不知’。”

梁辛懒得去和他‘叙旧’,只是笑了下:“你的身法了不起的很。”从南疆到镇山,一路过来万里之遥,梁辛只需一步,而贾添也仅仅是身形一‘震’。

在梁辛的灵觉中,对方的身形模糊了下,再次‘真实’后,他就已经置身镇山了。

“我的身法唤作‘神游’,无论何处,只要是中土所在,转念即至。”贾添语气轻松,全无恶战之前的紧张:“的确是精进了,以前我可没这么大的本领。”

以‘倒海’震慑苦修、以‘搬山’强袭日馋、现在又以毫不逊于一步逾距的‘神游’从南疆来到镇山……贾添修为的的确确又有大步突进梁辛不忧反喜,目光都更加明亮了些:“到底怎么回事?前后才小半年没见,就变得这么强了,吃什么好东西了?”

“什么也没吃到了我这个份上,吃什么也都不管用了。”贾添笑了几声,他又伸手遥指苦乃山的方向,话锋一转:“猴儿谷的那座大眼,虽然取代了巨岛上的真灵穴,成了主掌中土气运的定盘星,但它终归是鲁执违背天意、硬造出来的,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就好像谋朝篡位的皇帝。”

梁辛插口说了句:“恩,谋朝篡位这事,原来是你的老本行。”

贾添呵呵笑着,没理会小魔头的挪揄,继续道:“再说巨岛上那座真大眼,以前我可也没想到过,它荒废了这么多年,但它始终还都系着一份‘天命’,这种力量异常古怪,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就这么说吧,我当了皇帝,可是传国玉玺还被旧君把持在手里。虽然偌大国家都被我握在手中,威望却总也上不去,臣民都会听命于我,但也仅只听令而已,他们不爱戴我,更不会主动去为我做什么。”

“不过,在你打碎了巨岛上的大眼后,事情一下子就不一样了,‘旧君’已死,从此举‘国’一心忠心奉我为主,大到汪洋巨川,小到沙土石砾,所有的一切,都真正臣服了”贾添的目光欢愉,望向梁辛:“明白了?你毁了巨岛上的大眼,由此我也从假大眼变成了真灵穴,一真一假,这两者间的力量相差云泥。我会如此,还是拜你所赐……”

贾添忽然收敛了笑容,有些没头没脑地问:“梁磨刀,你信命么?”虽是问句,却不等梁辛回答,他又径自向下说道:

“你得涅槃洗炼,本来我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

“可猴儿谷的假灵穴变成了真大眼,我的力量也得以突飞猛进。又和你半斤八两了。”

“甚至在你落地之前,我都没想过你还会回来,变成真大眼的感觉虽然不错,但是说句实话,我也真不觉得力气大增还会有什么实际用处。”

“直到发觉你又重返中土,我才恍然大悟,冥冥之中真有天意,我的力气大增,就是为了对付你”

“你不强的时候,或是算计有误、或是自己为是、或觉得还有要用到你的地方,我一直没能杀你;你强过我的时候,我千万年不曾变过的实力竟有猛增了许多……天生的对头,命中注定呵,你我之间要是不拼上一次命,简直对不起老天爷”

说到这里,贾添活动着肩颈,舒舒服服地抻了个懒腰,语气又复轻松起来:“实话实说,我不如你,你的本事是自己的,不管到了哪里,你都是那个小魔头;我的力气则是中土的,只要离开了这里,我就什么都不是。”如他所说,两人依仗各不相同,梁辛是由内而外,而贾添是由外而内,如果换个战场,贾添根本挡不住梁辛一根手指,但在中土,两人不相伯仲。

“不在中土,还不和你打嘞,这是师兄说过的话,也是我的意思。”梁辛摆了摆手:“不过还有件事,我有点想不通……你觉得你能稳赢我么?”

两人实力相若,彼此都有资格成为对方的对手,胜负之数基本在五五之间,可梁辛想不通的就是这个‘五五之间’,贾添疯狂,但却惜命,只有五成胜算的仗,他会打么?

“要是打输赢,我只有五成把握。可这一次,你我打的是生死,由此,我必胜无疑”贾添的笑容混乱,声音则响亮了起来:“还是那句话,我死则中土丧,你敢杀我么?”

“梁磨刀,你在那座恶鬼世界,都会为了些毫无干系的凡人去对付魔物;此间是生你养你、给你无数造化的中土故乡,你忍心让它毁掉么?”

“梁磨刀,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真正魔头,只凭一己好恶、随心所欲…嗯,随心所欲是没错的,只可惜,你的心是软的。”

“从我得知你回来的时候,心里就开始盘算着该怎么杀你,可你太强,我没有必胜把握,一时也没能想出太好的办法。直到你说出自己在恶魔世界的经历,我才恍然大悟,哈哈,你嘴巴再怎么硬,脑袋里的念头再怎么蛮横,可归根结底,你心软,你不敢毁了中土那我又何必再去辛苦算计,直接开打好了,这一仗我已在不败之地。”

“实力相当,生死一战,你却不敢杀我,充其量也只是想着制服我……可能么?”

说完,贾添长出一口气,仍是笑着:“第一次见你是在这里,今天在这里杀你,也算有始有终了......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一声,你门下的那些妖人手中,不是还有一柄辗转神梭么?别指望了,那把梭子的遁法施展不出来了,没法带着他们逃走,他们只能打,没得逃。”

梁辛闻言,眉头微微皱起。与贾添见面后,对方一举一动都落在自己眼中,一时大意被他在坤蝶上种下禁制,但从始至终,贾添也没碰神梭一下……

贾添看得懂梁辛的表情,懒洋洋地说道:“我没碰过那把梭子,更不是什么禁制,我只是传令江山,让中土天下,不受梭子的遁法。”

传令江山

听到这四个字,梁辛的脸色才真正变了,贾添则霍然大笑:“就是传令江山,我即中土…我即天下…我即世界”

纵声狂笑之中,贾添的身形突兀消散…..他的人仍在梁辛的视线之中,没有分毫的变化;

但是在梁辛的灵觉中,贾添就好像一道被风吹散的幻影,化作光怪陆离炫彩缤纷,同时,汪洋大川、巨山莽峰,影影重重突入梁辛的灵觉,向他凶猛袭来。

这一战,梁辛与江山为敌

第四六三章 六步天涯不离不弃

第四六三章六步天涯不离不弃

南疆,恶战,北斗大阵、众多魔主、北荒首领、另外还有罗刹凸、琅琊等人,日馋与巫士中的大宗师结成圆阵,苦苦抵挡着草木傀儡的猛攻,在他们身后,辗转神梭越阔越大,茅吏大声唱咒,不停把同伴‘拉’进飞梭,着实忙碌了一阵,所有人都撤入梭子,而后茅吏遁法发动……

巨大飞舟腾空而起,撞烂了不知多少傀儡,跟着猛地震动几下,可下一刻,本该遁入五行消失不见的梭子,竟轰的一声,又摔落地面!

跨两大怒:“搞什么鬼!”

茅吏声音仓皇:“遁法无效…天、天地不受,钻不进去…”话还没说完,轰轰巨震传来,草木傀儡围杀而至,或以神通或以蛮力,攀上飞梭拼命狠za。

飞梭虽然结实无匹,但是在无数傀围攻下,也迟早会爆碎,到那时不用傀儡动手,梭中众人就会被爆炸波及重伤,老蝙蝠当机立断:“送我们出去应战。”

第一个杀出来的是老叔,鬼王归来,冥冥之中炸响万鬼哭号,阴森煞气霍然弥漫,所过之处傀儡尽化枯骨,风习习拼出前全力,将飞舟东面的傀儡大军硬生生推后十余丈!在他之后,巫秀蛊煦、曲青石、长春天、大司巫等人接踵而出,刚刚进入飞梭的众人又咬牙切齿地冲杀了出来。

首领们扬声传令,集结弟子重组战阵抗敌,可还不等站稳脚跟,一串串尖锐的破空声划破天地,肉眼可见,数十条墨se长龙,陡然冲入视线,向着他们狠狠冲来……相见欢。

千万傀儡中,还有二十万精锐修士,其中半数并未参围剿,而是每三千人结做一阵相见欢,列于战场三十里外,整整四十门大阵,此刻尽数发动开来。

恶力如龙!有人都骇然失se,魔主们咆哮抢上,以求掩护身后同伴,强若老叔,凭一人之力便稳稳化解多道阵力,但其他人都比着他差了太远,修为精深些的,独力勉强能当下一阵,更多的则是三两并肩,化解掉一道‘墨龙’……

一道道‘墨龙’猛袭不停,潮水般的草木兵冲杀不停,妖人中的好手几乎都被相见欢拖住,连自保都难,又哪还能集合手下结成法阵,日馋和北荒门弟子凑到一起,虽然还没到各自为战的境地,但也变成了一盘散沙。

照这样下去,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就会被彻底冲散。邪魔外道们个人战力大都远胜傀儡,可敌人实在太多,若被冲散,身边少了同伴的护佑,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到了此刻,众人也总算明白了,贾添离开前留下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撤入飞梭,阵势也不会散乱,等他们进了梭子再出来,也就再没机会布阵了!

老蝙蝠气急败坏,连声怒吼:“先想办法毁了相见欢!”

众人中有能力突破大军封锁,杀出数十里的就只有风习习,可空中轰轰杀到的墨龙,倒有半数都是老叔一个人咬牙挡下的,他一离开,只怕还不等杀到地方,这一边的阵势就已经崩碎了。

压力越来越大,堪堪就要抵挡不住的时候,谁也不曾想到,已经轰袭一阵的那些‘墨龙’,忽然散乱了起来!

本来,一道道相见欢此起彼伏,稳定有序,可忽然之间,它们的‘频率’就乱了套,不仅变得少了些,再轰杀过来的阵力准头也偏差了不少。

吃惊、大喜,有魔主扬声问道:“何人相助?”

半晌之后,一个苍老、生硬的声音回应:“冰原,自苦。”

苦修退去,却未曾远离,当傀儡肆虐、草木成狂的时候,他们还是杀了回来!

从老蝙蝠到郑小道,日馋众人的脸se都不怎么好看,至于北荒巫,从大司巫以下,人人修炼成一张鬼气森森的脸皮,从来都不会有什么表情,现在也不例外——

京郊,镇山墟。

梁辛的恶战………

目光之中,风和日丽,贾添距他六步之遥;

但灵觉之内,巨力滚滚天崩地裂,贾添不在、却又无处不在,他已化身山水、化身天地……旁人无法探查、只有梁辛才能体会的滚滚恶力,从中土的每一个角落中氤氲而起,被贾添调运而来!气数之力、运势之力、天地造化之力,重重叠叠,在攻入梁辛的灵觉后,又与贾添重叠在一起,重新还原成‘山形’、‘水形’,不是真的山水,但力量却一般无二。

2011-8-1219:48回复

不离不弃

苍山远暮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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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梁辛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到过这样的打法。

以前打过的每一仗,从修士的飞剑、神通到神仙相的天道、甚至小罗刹的菩提灭世,所有这些在根本上,其实都和‘扔东西za人’是一回事。只不过不同层次的敌人,‘za过来’的东西威力也不一样罢了,普通修士扔得是土疙瘩、神仙相扔得是刀子、小罗刹扔得是大洪火雷……

贾添能够‘传令江山’,就算左手苦乃山右手混沌海,一股脑向着自己za下来,梁辛也不会觉得意外。可对方的攻势,并非大砍大杀横扫千里,所有的强袭,都不存于真实天地,但也同样危险、足以致命。

‘天诛地灭’,只存于灵觉之内,只冲着他一人而来,而梁辛脚下的蚂蚁,还在石缝之间忙忙碌碌地爬来派去,完全不曾察觉有丝毫异样,更不知道就在它们身边正发生着这一方世界中最可怕的对战。

贾添的身法叫做神游,此刻他的战法,唤作‘神杀’。他是以元神入战的,攻杀的则是梁辛的‘元神’,而贾添的‘武器’就是这座世界的天地精气。

梁辛不是练气士,几乎没有炼精化气、炼气化神这个过程,他的功法别具一格以修身为本,但他不修神,不代表没有‘元神’,只不过他是有由外而内,执念、心神和身体早已完美融合在一起了,他的‘元神’就是他的精神、他的执念,与身体协调且统一,从不曾分开也根本分隔不开。

因为有元神,所以贾添的‘神杀’对梁辛有效;因为身心协调、合一,所以添的强攻,考验的还是梁辛的身体;‘中土势力’要抹杀的,也是梁辛这个人,而不单纯是他的‘神’。

贾添恐怕比着梁辛自己还要更了解他,当然也能明白这个道理,他之所以会发动‘神杀’,一是这样的手段,其实和真的搬山倒海去轰灭,在威力上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不会波及其他罢了,毕竟,这一仗是在贾添的‘园子’里打的,他也不愿意打成狼藉一片;

更重要的则是,这样打,梁辛只能挨、只能抗,却没办法还手……梁辛连法术都不会,更毋论‘神识化剑虚空一刺’,在这一战里只能防挨打守却不能反击,在他周身上下,‘大山’轰荡‘恶浪’咆哮,本来虚无缥缈的精、气、势时刻不停猛轰着他的身体。

中土天下偌大世界,力量何其蓬勃,就连当年鲁执和十位凶魔都被这座世界的反噬杀得伤亡惨重,梁辛就在再怎么强,恐怕也比不上当年的鲁执。

所幸贾添调运精气、成术,威力远不如内含天机的无应劫……

‘无应劫’与‘神杀’,力量都来自中土世界的气运和势力,但两者间的区别,很有些像被鲁执篡改前后的飞升天劫,前者虽短促却暴躁,能够把巨大的力量在瞬间释放出去;‘神杀’打不出那么强的力量,但它‘绵远流长’、‘源源不绝’,迟早会有把梁辛消磨殆尽的时候!

贾添几乎稳操胜券,可在发动神杀不久之后,梁辛的身体忽然前倾,缓而又缓的抬腿……看样子,他要走向贾添。

‘识海’恶战,神游太虚,本来身体应该就像‘失了魂的皮囊’,完全帮不上忙,但梁辛身心合一,所以他的情形也与众不同……这种‘感觉’异常古怪,很像游走于阴阳边缘,他既在‘江山为敌’的神杀战场中;同时也在镇山墟这片真实天地中。

‘神杀’之中,灵觉之内,他无从反击,甚至无法逃脱,贾添已经容身天地,除非梁辛能够把整座中土的气势、气运全部消耗殆尽,否则都无法击败对方;但真实世界里,贾添距他仅只六步之遥!

梁辛还能动,还能走,只要走上六步,就可以撅敌人的胳膊、撕敌人的脸……道理虽是如此,但要想在整座世界的狂袭下调运身体、踏步上前,又哪有那么容易?

浅浅一步,梁辛整整跨了四个时辰!

等他站稳脚跟,准备再迈出第二步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了,夜空如洗,月se正浓。

不过今晚的星河,与以往大不相同,又七颗天星分外明亮,光芒夺目,就连那一轮满月都相应失se……北斗七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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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七星夺目,璀璨光芒皆因南疆!

老蝙蝠谨守天璇,风习习踏住瑶光,小汐红袍等人各入其位,随着老蝙蝠的连声呼啸,星阵滚滚运转,三十次变化只在一转眼间,跟着便是一道‘北斗真一’的巨力轰叠而下,袭入草木傀儡阵中。

傀儡以草木妖元为基,但他们也是血肉之躯,被巨力横扫之下,血雨泼溅,残肢碎肉横飞,还有死前一瞬,恢复清醒时的不甘惨嚎……

星阵开路,一众大宗师策应左右,身后大群妖邪、巫士集结成阵,随着首领一路冲杀,向着南疆深处猛突,他们要猛进三十里,杀到傀儡们结阵相见欢的地方。

不久之前苦修仗义出手,打乱了傀儡的相见欢,日馋众人趁机稳住阵脚,得以集结,之后老蝙蝠一声令下,邪魔外道发动突袭!不是突围,而是冲向了南疆深处,他们要去接应、汇合那些自苦修持。

区区三十里,放在平时也不过一两次呼吸的功夫就能抵达,可是在悍不畏死、只懂杀戮的傀儡大潮中,他们几乎寸步难行,几个时辰,也不过前进了五、六里的样子。

苦修狼狈,伤亡惨重,他们冲散了相见欢,但也陷入贾添麾下最最精锐的、十余万修士傀儡的围攻之中,而苦修的真正精锐,先后在围杀得胜、冲袭皇宫和海上恶战中沦丧殆尽。

再随着老太婆出来报仇的自苦修持,虽有千人之众,但战力远不如当初杀入皇城的那批同族,陷在潮水般的傀儡大军中,却渐渐连方向都迷失了……满眼血腥,只有血腥!视线之内,除了残碎尸体,就是双眼血红、脸上却仍挂着僵硬微笑的傀儡!——

千万傀儡,经草木妖元炼化,变得力大无穷,同时又不懂生死不知疼痛,要知道,这支大军,本来是贾添用来对付‘浩劫东来’、对付两千多神仙相和数千大天猿的依仗!老蝙蝠这边的修士们加起来,也不过寥寥两千之众,纵然个个修为了得,又能坚持多久。

琅琊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染透了,乌黑长发间也挂了些不知从哪里溅来的碎骨、肉屑,她的天下人间刚练到一半,只能‘冻’不能杀,在这样的恶战里全无用处,只有靠着身法游走,几次遇险全靠同伴相救才得以幸免,这其中尤其长春天出手帮忙的次数多。

琅琊当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还还能分出一份心思照顾自己的,居然是应该最恨自己的师父。妖女眯起眼睛,似乎想说什么。

“墨迹啥呢,不像你啊。”长春天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笑道:“你说啥都行,就是别问我为什么救你,大家都死到临头了,想干啥就干啥,哪还有为什么。”

恶战,人命变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即便是大宗师,也未必就能撑过下一个瞬间。

长春天满脸血污,笑容也由此显得异常狰狞。

琅琊犹豫了下,干脆也露出个笑容:“也不一定就没出路了,说不定下一刻,梁磨刀就擒下了贾添,这些傀儡当然也就散去了。”

长春天笑了笑,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但愿吧。”

梁辛的本领惊人,可大家也都能明白另一件事:如果没有打赢他的希望,贾添也绝不会向他邀战!何况,贾添的乾山一掷,手段有目共睹。

一般而言,高手较量大都会是两种情况,或一触即分胜负,或者就长长久久打下去了。梁辛到现在还没回来,自然不会是第一种情形,而后者的话,就凭着他们两个的力气,一架打上三两个月,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事实的确如此,梁辛的第一步,用去了四个时辰,而他的第二步跨出,却用去了整整三天!还差四步,走得完么?即便能走完,还要走多久?

区区六步,不吝天涯

三天时间,南疆之中,中土修士中最后的精锐,还在咬牙苦撑,日馋与北荒也开始有了伤亡,不过众多魔主大都无恙,但‘突围’也毫无希望,傀儡大军依旧铺天盖地,四面八方、天上地下,让人想起了蝗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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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四章 混战南疆

傀儡雄兵有千万之中,层层叠叠围在外面,但是真正冲到最前方厮杀的傀儡能有多少?十万?二十万?真正的草木大军都还在集结着,等着前面的死掉、腾出地方它们再杀上……

三天时间,日馋、北荒的精锐,仍未能与苦修汇合,双方战团还差数里之遥。

琅琊还在长春天身边,在场众人里,她最最熟悉的,就是这个杀尽她父母亲人、又悉心栽培于她的师父了,梁辛未回来,所有人都在拼力奋战,所有人也都在苦笑,琅琊也不例外,真正没什么希望了,守在最熟悉的人身边,她的心里好过些。

黑se长藤挥舞不停,把冲上近前的傀儡层层绞杀,长春天杀得无聊了,随口笑道:“小琅琊,找些有趣的事情说来听听。”

琅琊咬着嘴唇寻思片刻,而后一本正经地开口:“以前我游历时,曾在在南疆深处,结识一支隐族,他们身负创世仙魔血脉,拥有毁天灭地之力,说白了,他们就是天兵天将,刚刚我已经得他们传讯,天兵天将已经倾巢而出,要来助我们杀灭傀儡。”

话说完,周围所有的人都乐了,长春天摇头大笑:“你想逗我开心,也不用说这么蹩脚的笑话?”

琅琊笑得花枝乱颤,还不忘故作惊讶:“呀,你们都听出我是在瞎说了?”

可是还不等别人回答,正在北斗阵中风习习忽然开口:“噤声,听!”

老叔人缘好,但他太厚道所以威望不高,他让大家‘听’,大家就去听,可没人‘噤声’,血河屠子甚至还笑着说了声:“听个爪子么?难不成是天兵天将真来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从极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呼呼’的破空声,仿佛正有一群大鸟在向着他们振翅飞来,破空声中,还隐隐夹杂着一串串清脆铃圞声。

片刻之后,一片巨大Yin影遮蔽夜空,疾飞而至,逼近战场。

来的不是天兵天将,是巨蜥。三百头巨大的‘麒麟蜥’,卷扬狂风,鼓荡着闷雷般的巨响,不紧不慢地飞向战场,还有两个小小的蛮子娃娃,坐在在为首巨蜥身上,手中金铃不停摇动……

当初梁辛用天舟把亲友、属下送往仙界避难的时候,可坤蝶只有三里大小,装下了亲友,就再容不下那群巨大蜥蜴,只得把它们都留下,大毛小毛舍不得这些大家伙,也一起留了下来,它们一直呆在青莲小岛。

不久前梁辛‘落地’,日馋众人以铃圞声传讯通知所有留守中土的同伴,两个娃娃蛮也接到消息,立刻催动巨蜥启程,此刻终于穿越大海,来到了南疆。

两个娃娃也没想到,这里竟然在打仗,他们哥俩修行浅、目力差、脑筋更不怎么样,只能看出这里有大片傀儡,却看不到、想不到挨打的是谁……

蛮子兄弟糊涂,被困住的妖人们可不傻,柳亦第一个开口吼喝,出声示圞警,大毛小毛一惊而醒,本来徐徐有序的金铃圞声陡然急促起来,三百头巨蜥同时发出窒闷长嗥,收敛Rou翼、亮出利爪和獠牙,从空中轰轰烈烈地俯冲下来,狠冲敌阵!

这边的魔主也传令下去,所有妖人同时发力,战阵运转的速度猛地提升,自内而外向着援‘兵’方向猛冲!一个瞬间里,本来已经胶着的战场,陡然沸腾了起来!法圞器翻飞,神通滚滚,仿佛再次搅翻了血海,四处跌宕而起的血光,几乎遮蔽了所有法术荡起的光华。

数里之外的苦修们也得了妖人扬声传讯,鼓足余勇,奋力冲杀,向着‘友军’方向凶猛突去……

这一年多的功夫里,大毛小毛在青莲小岛,一直没闲着……苦乃山一役,众多妖人被困于六趣三返,其中大批人马都是靠着巨蜥‘首尾相衔’的Rou盾阵法,才得以幸存,在梁辛等人走后,两个小蛮子一半是为了以后打仗、一半是觉得好玩,开始以金铃为讯、训练巨蜥结成这样的阵法去冲锋,已经有了小成,此刻刚好派上用场。

整整三百头巨蜥,干脆结成了一片筋圞Rou圞丘陵,全不理会周围的傀儡猛扑,只在金铃的催促下,一个劲地向着敌阵中猛突,在它们面前,惨叫不迭、草木傀儡人影乱飞;而在巨蜥身后,则是一条宽阔、平坦的血圞腥大道!

巨蜥的身骨结实、力量强大,在铃圞声之下,也和傀儡一样不畏生死、不怕疼痛,在这样的混战中,三百头巨蜥结成的‘冲车大阵’,甚至比着三百个大宗师还要更有效;而援兵杀到,不管它们的实力如何,单只‘援兵’两字,就足以让被困数天的妖人和苦修精神大振,三个方向同时发力,又杀出了一个血圞腥天地。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团澎湃妖气从视线尽头弥漫而起,阵阵腥臊冲鼻,可这股难闻味道,在日馋众人闻起来,竟是无比香甜……妖云摇荡转眼即至,云头上一只身形魁梧、腰挎葫芦的猿猴精怪负手而立,下颌微扬,双眼微微眯起,脸上的笑容高深莫测,尽显得道仙家的气度。

苦乃山,群妖杀到!

和大毛小毛一样,葫芦也在几天前就得了妖人传讯,得知梁辛归来,凭着这群大妖的本领,本来早就应该赶来,但葫芦老圞爷是什么人?岂能‘屈尊降贵’出山去见徒圞弟,硬是憋住劲不出山,等着自己的开山大弟圞子回谷来觐见师尊。

等了两天,葫芦还在咬牙强撑,得了消息的铜头却先耐不住劲了,不去守卫赑屃神碑,率领着自家儿郎溜出苦乃山,直奔南疆而来。

葫芦‘大怒’,立刻点起谷中妖猿,打着‘捉拿擅离职守的铜头归案’的旗号,追了出来,山中妖王一动,苦乃山中其他妖族也尽数出动。

至于‘天猿不得离开苦乃山’的祖训,之前已经破过了,这回再破一次也无所谓的。

路程未半的时候它们就撵上了铜头,不过葫芦又一本正经地传令下去:不要打草惊蛇,看它到底要去干啥……

山里最傻的妖怪都知道铜头去干啥、更知道葫芦心里想的是啥。葫芦师父不管那套,老神在在,不紧不慢地跟在铜头身后,直到发觉南疆正打得天昏地暗,才知道出圞事圞了,立刻赶上铜头,联袂杀到。

葫芦率领妖精赶到南疆,它的修为本来就强,再被草木妖元‘洗炼’一次之后,实力更上层,打从老远就发觉正挨打的,除了那伙瞎子外几乎都是老熟人老朋友。

妖精好热闹、讲义气,但最要紧的是…它们天生就喜欢打架……打是一定要打的,可葫芦是个讲究人,入战之前,它还想先说上两句。不过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成语,正卖力琢磨的时候,在场中苦战的小媳妇青墨咯咯脆笑着,大声喊道:“火尾天猿……”

四字之后,所有妖人齐声欢呼:“德艺双馨!”

猴儿谷神碑八字威名远播,葫芦老圞爷神se大喜,吼了声:“啥也不说了,下去打!”话音落处,千万妖精冲出妖云!

世上妖人、山中精怪、冰原苦修、三百巨蜥,几乎是中土世上最后的精锐力量,同时杀入南疆……

混战半晌,众人终于汇合到一起!

可也仅仅是汇合而已……不是日馋、苦修冲出了包围,而是妖族和巨蜥突入了战场。

傀儡实在太多,千万之众,其中最弱者也差不多有三步修士之力,面对这样一支大军,突围又谈何容易?何况傀儡的阵势也在时刻变化着,哪里出现空暇,傀儡们有的是‘预备队’补充上去……蜥蜴冲车和大群精怪向前突破的时候,在它们身后又已经补充上无数傀儡。

大毛小毛不用吩咐,在与众人汇合后,立刻指挥着大群蜥蜴挡在正前方;而生力军苦乃山精怪则挡在阵尾,妖人们压力减轻不少,老蝙蝠也暂停星阵稍事休息,接连几天苦战,对他消耗甚巨,再看北斗星阵中的其他几个人,就只剩老叔精神依旧。

老蝙蝠喘了片刻,转头对守在身旁不远处的柳亦:“照咱们现在的实力,有机会突围么?”

柳亦摇头,实话实说:“冲不出去。”

傀儡的围剿,与地形无关,也不需要辎重补给,几乎没有任何条件的限圞制,修士、精怪们一旦动起来,傀儡们的包围圈子也会随之而动,这倒有些像被倒扣在箱子里的猫,猫一跑,箱子也会被带着一起跑。

老蝙蝠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最好的情形,就是带着傀儡的包围圈子一起动起来……”

无法突围,但是有希望‘移动战场’。

这个时候不远处的曲青石忽然开口:“要是把战场挪到离人谷呢?”

听到他说话的几个人,同时都是一愣……离人谷和南疆唯一的区别,仅在于:小眼。

如果把战场挪到离人谷,众人就能遁入小眼避难。他们的队伍中有大群巫士,个个都带着些丧家法圞器,足够大伙进入灵穴,而傀儡们却没法进入其间追杀下来,只要能冲到离人谷,大伙的Xing命就算保住了。

只是巫士们都修圞炼丧术,进了小眼就够呛能在出来,不过被困在里面,也比着死在无智傀儡手中强得多了。

其实曲青石早就想到了这一节,但是就凭着先前的日馋、巫士,又怎么可能带动千万傀儡的包围圈子,但现在,诸多势力汇合一处,让他们实力大增,至少可以试试了!

老蝙蝠点了点头:“所有人都向着离人谷的方向突进,只要能撑到小眼,就不用死了。”

大眼小眼两处灵穴,几个首领同时选择选小眼而非猴儿谷,主要有两重原因:小眼天成,有吸Yin规则守护,傀儡下不去,大眼则不是,就算日馋众人逃进大眼,傀儡们也能跟着杀进去;另一重原因则更现实了些:镇百山距离南疆,要比猴儿谷更近得多。

离人谷中,一线生机!

众多首领层层传令,还有清脆金铃摇动,众人同时发动,开始向着离人谷的方向发动猛烈冲击!神通轰鸣不休,血浆层层飞散,苦修、妖族、日馋、北荒和巨蜥,几大势力彼此策应着交替前进,滚滚恶战之中,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战团,终于缓缓移动起来……正如魔主们先前所料,他们无法突围,但是他们能带动战场。

巨蜥猛冲,嘶吼,声音沉闷却能惹出土石共鸣共振,在这场血圞腥恶战中,像极了悲壮号角。

到了现在,从一群圞魔主到大毛小毛,竟没有谁还把希望放到梁辛身上,不是他们以为梁辛会输,而是……恶战至此,不论是谁,心底那一份凶Xing都被彻彻底底的激发出来,所有人都打发了Xing子,这是他们自己的恶战,不用别人来管!

哪还有人会念记傀儡也是可怜人;

哪还会有人再去琢磨,他们把战场从南疆转去离人谷,这一路迢迢万里,究竟会连累多少凡间无辜。

时至此刻,胸中就只剩一份杀心恶Xing,眼中就只有那道灿烂到心惊Rou跳的血圞腥颜se……

生生死死,一战到底,想要抓圞住那万里之外的一线生机,就要用人命去铺路,敌人的命、同伴的命,无辜的命,或许还有自己的命。

当突袭开始,除了‘目眦尽裂’外,在妖人们、精怪们的目光里,也都透出了浓浓疯狂,老蝙蝠带动星阵冲在最前,狠打着,咬牙着,怪笑着:“不知前生几次修行,才换来了这场放手大杀。”

长春天附和着大笑:“按照老爹的意思,这场打杀,倒是咱们的造化了。既然如此,杀,杀!”

妖女琅琊没有了道心,此刻反倒比着师父更清圞醒些,撇着嘴嘟囔了:“要是再有些援兵就好了……”众人合力带动战场,‘推搡’着战场向中土内陆移去,看似势头强劲,可实际里他们推动的是千万傀儡,又岂是件轻圞松差事?

但他们又哪还会再有援兵,中土世界所有能与傀儡一战的势力,都已经集结南疆,都以并肩在此!妖女也只是随口感慨一句罢了,不过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话才刚刚说完,远处就传来了一阵雷霆般的大吼:“梁磨刀可在阵中,梁辛在不在?”

虽是从远处传来,却仿佛在耳边断喝,震得琅琊都有些发懵……声音刚劲有力,但陌生得很,苦战中的大多数人都不识得,但也有人面露惊愕,老蝙蝠、跨两、曲青石等兄妹三人就在此列,其中柳亦最为诧异,扬声怪笑:“你竟还活着?梁磨刀不在!”

对方也听出了是柳亦,闷圞哼了一声,显然对他不存什么善意,片刻之后又问道:“梁辛不在,那缠头老爹可在?”

柳亦满脸不耐烦:“你到底要找哪个?”

老蝙蝠则开口应道:“我在此,忙得很,怕是没工夫见你了,有什么事情你说就是了。”

对方笑了起来,他对柳亦满是敌圞意,但对老蝙蝠说话时,语气中却充满敬意:“晚辈没事,拜见缠头老爹。”说完之后,他又陡地提高了声音,怪声断喝:“佛、昂、开……呐、律、喝、爱!”

七字咆哮,发音诡谲,既不是法咒也不是梵唱,可每一字都仿若惊雷炸断,吼声中并无灵元颤圞抖,但充满了无形却有质的洪浩大力,比着宗师圞法术也毫不逊se,直直轰入傀儡阵中。

虽然此人距离他们还远得很,但场中高手都能‘听得明白’,他是以声入道,他的声音就是神通,就是本领,就是力量,比起中阶宗师还要更加凶狠些……胖海豹,天眷,天音神力。

整座中土,就只有胖海豹一个人,因为‘啃’了天地岁,让他的天眷神力真正觉圞醒,从一个海匪中的小脚se,一举突破到宗师战力。

胖海豹平添巨力,整个人也为之‘虚浮’起来,叛出轱辘岛,与青衣爆发严重冲圞突,一夜之间从一个有些傻乎乎的海盗化身杀人凶魔,一路杀到中土内陆,被柳亦生擒,交由青衣大老板石林收圞押,石林因为他和梁辛的交情,当时曾承诺,容梁辛见他最后一面之后再开刀问斩。

可这‘最后一面’始终未能见到,石林也始终留着胖海豹没杀。

再后来傀儡邪术爆发,九龙司大牢中从看圞守到凶圞犯,或成了傀儡,或被傀儡所杀。胖海豹是天眷之人,不受邪术,趁机逃脱了,那时九龙司已经彻底瘫痪,哪还有人顾得上一个逃犯。

胖海豹游荡良久,差不多三个月前进入了苦乃山,他了解梁辛出身此间,进山就是想看看老朋友,但山中妖怪不怎么待见外人,他也不敢走的太深。直到不久前山中妖倾巢而出,他也远远缀在后面跟来看热闹。

果然,被他看到一场大热闹……胖海豹知道山中妖不理外物,绝不会平白无故去打仗,除非战场中有精怪熟人,胖海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梁辛被困于此,立刻扬声询问。

梁辛不在,他又多问了句缠头老爹,老蝙蝠在。

在他们探险麒麟岛时,大家都得了好处,唯独他两手空空。后来老蝙蝠传了一道‘咒法’给他作为补偿,就是他刚刚大吼的‘佛昂开…呐律喝爱’。这道‘咒’,和法术全无关系,是吐纳顺气、抑扬开声的法圞门。是老蝙蝠查阅古籍记载后、又按照胖海豹的特殊力量,专门研创出来的‘吞吐开声令’,虽然只有七个字,看似简单,但修圞习熟练之后,能把胖海豹的天音之力硬生生提高一个档次。

老蝙蝠于他有恩,小恩……所以胖海豹杀向傀儡。

平添巨力,让他的眼界空了,让他的心思飘了,可不管怎样,至少他的骨Xing没变,当年海匪与梁辛初遇时,他为了找梁辛,一个人跳入大海,此刻为了恩圞人被困,他又发动神力,孤零零,一个人,冲入无尽傀儡之中!

胖海豹,小角se,不入流,自己为是,恃强杀人,嗷嗷怪叫着往傀儡大军里冲!

柳亦全没想到对方竟杀了进来,手上的蛊术都不禁一缓,老蝙蝠更是皱眉,开口欲喊,这才发现自己根本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略略迟疑了下才扬声道:“速速退去,多你一个也没用。”

佛、昂、开、呐、律、喝、爱……回答老蝙蝠的,就只有这一声声毫无意义,却充满力量的开天大吼!

身边全无同伴策应,日馋、苦修等人距他数十里之遥,胖海豹一个人,即便他已跨过逍遥中阶之力,在浩瀚若汪圞洋的傀儡雄兵之间,又能算得什么?

所有人都明白胖海豹的下场……老蝙蝠不再开声劝阻,而是转头望向柳亦:“你曾把他抓了送官?”

“是我该死。”柳亦独手挥起,自扇一记耳光,不算响亮但下手奇重,半张脸都变得血Rou模糊了。

老蝙蝠的嘴角抽圞动了一下:“该打,却不该死……该死的是它们。”说着,他伸手面前无尽傀儡雄兵,而沉默片刻之后,老蝙蝠忽然跳脚嘶吼:“老圞子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啊!”

吞吐开声,七字喝令,才刚刚念到第四遍,就戛然而止,再无声息。而日馋、苦修、精怪的阵中,却同时爆发出浩浩长嗥,神通、法术在一瞬间里几乎挣裂天空……有人想哭,有人怪叫,有人发疯般的跳脚怒骂,中土世间,最后一个援兵已死。

中土世间,最后一个援兵已死

第四六五章 了却小事

第四六五章了却小事

七天之后,众人合力,把战场‘推’离南疆,正式进入中土内陆;而此时,梁辛也开始踏出第四步……

梁辛能够突破规则,但无法改变规则。

他是随心所欲的卒子,可以不管规矩,可以斜刺里飞出去杀掉其他棋子,但这并不是说,其他的棋子就只能‘挨打’不能‘还手’。只不过,别的棋子仍得按着规矩来罢了……如果梁辛站在‘日字角’上,对方的马就能踩过来;如果炮与他隔山相对,照样可以轰到他。当前一战便是如此……他仍是那颗凶猛的卒子,但贾添能够调运盘中所有的‘棋子’来与他为敌。

贾添的神识,已经和整盘棋、所有的棋子都融为一体,每个棋子都是贾添,但贾添却不是任何一枚棋子在‘神杀’之内,梁辛要想赢,就要杀光局中所有棋子。

那些源源不绝、被贾添接引而来的‘乾坤气势’,实际简单、最最纯粹的力量,平日里虚无缥缈,看不到摸不着,但就是它们催动大河流淌、支撑高山傲立,这样的力量,只要足够多、足够大,完全能够对梁辛造成致命伤害。

而在‘神杀’之中,梁辛甚至都没办法逃走。芥子须弥,贾添传令江山、调运天地,他发动的‘神杀’,干脆就可以看做是中土世界在识海中的一个投影,两重世界看似无关,其实统道理玄虚的很,而真正的意义仅在于:梁辛逃不出中土,就冲不破‘神杀’。

打,就得抹灭整座江山;逃,除非能一步跨入其他世界。对付‘神杀’,梁辛全无胜算。所幸,他身心合虽然陷入对方识海猛攻,却也能体会真实世界、六步距离。

人力有穷尽,梁辛能突破第一重天道规则,但没办法突破自己,他也是有极限的,在承受神杀猛攻的同时,平时再简单不过的举足、迈步,也变得无比沉重,要知道,他几乎是‘背’着小半个世界在向前走,想要不摔倒都已经竭尽全力,又哪还能发动逾距。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步一步的走,走过去,就能扯贾添的他头发,就能Cha敌人的眼珠子,就能……赢下这一仗。

贾添的全副精神,都已经和源源不断汇聚而至的中土精气融合在一起,向敌人发动凶狠轰杀。根本不知道、也根本想不到梁辛还能向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

不过贾添不是‘人’,他是人形大畜,天生拥有野兽洞察危险的本能,他不知道梁辛的‘行动’,但却能本能地察觉到正有危机逼近,由此,他的攻势也愈发猛烈了……第一步,四个时辰;第二步,三天;第三步,七天。

梁辛的第四步,用了天。

当他第四步站稳的时候,镇百山已经出现在曲青石、柳亦等人的视线之中。

第五步,四天之后,只差一步多些了……此时,中土上最后的修家们,距离镇百山只剩百里。

小眼,就在山中

从南荒到内陆,整整一个月的苦战。始终突在最前的北斗星阵,早在十天前就‘散碎’了,星魂中的力量告罄,就算老蝙蝠等人再怎么想打想拼命也没用。

当时郑小道还有些不甘心,皱眉问道:“星魂不行了么?”

七颗星魂能在这样的恶战中坚持二十天,已经算是个小小的‘奇迹’了。只是郑小道明明白白地感觉到,戾蛊星魂之中,还残存着一些力量,但无论怎样催动,都没法把它们激发出来。

老蝙蝠摇头:“星魂里最后那点力气,是它们保命用的,你我唤不起的,罢了。”说完,一生桀骜的老缠头颓然挥手,转身退入了开去。

从那时开始,老叔风习习就脱离了星阵、同时也接替了星阵,冲在最前替身后同伴开路。外有麒麟真身,内由浮屠以先天造化炼化千万年,绝代鬼王,再不见往昔懦弱,挥手间万鬼哭嗥,举步时幽冥隐现,他就是Yin差、就是判官、就是阎罗王,一路走来,杀人盈野。

冲杀到现在,老叔的麒麟身外身已经损毁了大半,修为消耗极巨,老脸苍白如纸,就连脸上金钱斑都暗淡失色。他的修为远远高于同伴,但是在冲杀之中,依着他的Xing子,只要还能动就决不让身后同伴冒险,在最后十天的突袭中,风习习几乎凭一人之力,挡下了来自傀儡大军的快一半的压力。要不是他,众多妖人、精怪,也根本没希望看到镇百山。

而此刻日馋、苦修、苦区群妖也伤亡过半,三百巨蜥只剩下不足百头……可他们也真真正正,推着千万傀儡的包围、推着巨大的战场辗转万里,离人谷赫然在望

一个月来,众人第一次停下了前冲的步伐,在抵挡傀儡疯狂围攻之中稍作休整。

镇百山仿若有灵,似乎也察觉不远处弥漫的滚滚杀气,山中无数锥子般的尖峰,也显得愈发淬厉了,仿佛随时都会激射而去,当空一击。

北荒的巫士们就在同伴之中游走、分发着丧家法器,以便战友们能够被小眼所吸,就连那些幸存的大蜥也不例外,或在颈子上套了个招魂锁,或在尾巴上帮了只通Yin铃……

三十余天的恶战,把无数傀儡雄兵硬生生从南疆推到镇百山……它更像是一场‘血腥比赛’、一个‘血腥游戏’,能成功逃入小眼,他们就赢了,至于‘逃生’两字,也不过是赢了‘游戏’后的奖品。

这一仗,对世间妖人、山中精怪而言,其实早已和生死没有了太多关系,冲冲杀杀、咬牙苦撑,固然也是为了‘奖品’,但更重要、最重要的,是他们想赢,想有朝一日,能指着贾添的鼻子狂笑大骂上一句:“傀儡雄兵?狗屁能奈何老子一根毛吗?”

赢,只差百里。

不久之后准备完毕,魔主层层传令,众人纵跃而起,齐齐地嘶吼中,再度开始猛冲,最后一次冲锋却不料,就在他们正准备一鼓作气杀入山谷的时候,山中陡然炸起连串轰鸣,一重重尖锐的锥峰,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崩裂开来、拦腰折断

与当初猴儿谷大眼遭遇‘乾坤一掷’、贾添发动守护禁制时如出一辙,镇百山中的层层峰岭从中央炸散,尘烟落尽,所有山岗全都变成了一座座巨大的‘平台’,每座平台之中,都端坐着一个人。

人形兽、山天大畜。

小眼周围,也和猴儿谷一样,早就被贾添养下了大畜的禁制。

日馋众人大都了解梁辛、贾添在猴儿谷对付乾坤一掷时的情形,当然也能认得,眼前这些‘山中人’究竟是些什么,当然也能知道它们的力量何其可怕

刚刚振作起来的士气,还没来得及用于冲锋,就轰然散碎;近在眼前的希望,一瞬间被数百头人形大畜挡在身后。

苦战万里,徒劳送死

所有人都面如死灰。

在日馋中,血河屠子的地位不低,但他的修为比不得其他魔主,到了后来已经脱力,全靠着胸中一股戾气强撑着,此刻又见镇百山被大兽禁制把持,心丧之下再也支持不住,双腿发软一跤摔倒在地,目光涣散,口中喃喃念叨着:“贾添龟儿…他早都算计好了…他早就知道老子要来小眼避难”

‘劝你们,专心结阵、应战,别想偷懒耍滑。’贾添带梁辛离开前,最后对日馋等人说的一句话,言犹在耳……

可到了现在,还能怎么办?难道还能再回头杀回南疆去?或者再来一个‘迢迢万里’、把战场推去苦乃山、去冲击大眼和贾添同归于尽?

凭着日馋、精怪、苦修等人残剩实力,无论是哪个方向,至多能再推动战场一千里。除了百里外的镇百山,他们哪也去不了。

而此刻,有人笑。大祭酒秦孑。

笑容清淡,笑声却决绝,一字一字说道:“即便搬了家,镇百山也还是离人谷的地盘,秦孑以上,离人谷列祖列宗,都见不得我家的山,被这群畜生把持”说着,美目流转,又望向身边的屠苏,声音柔和了许多:“你呢?随不随我去?”

屠苏的修为浅薄,从头到尾始终都跟在秦孑身边,受她保护,并未受伤,闻言挺起胸膛,看样子想说上几句豪言壮语,可嘴唇颤抖着、喉咙哽咽着,最终也只说出了说出了七个字:“永侍大家姐左右。”

秦孑闻言大笑:“好孩子,不亏离人谷二祭酒,更不枉我疼你一场”

屠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生离死别了?他舍不得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大祭酒笑,二祭酒哭,哭笑声中青绿乍现,大片荆棘凌空而现,两位离人谷祭酒一起向前冲去

跨两表情狰狞,分不清是在怪笑还是惨叫,呲牙咧嘴地说了句:“总不能死在娘们和娃娃后面吧”

话刚说完,身旁的琼环就恶声骂道“娘们你妹、娃娃你妹,你还不是娘们生出来的、还不是从娃娃长起来的,杀龟儿吧,那么多废话做个爪子”

“我娘就是你母亲,什么娘们。”跨两哭笑不得,手中法术则陡然猛烈起来,与妹妹并肩突袭。

不止跨两兄妹,还有一众魔主,山中大妖,而大毛小毛和屠苏交情好的很,见他一动,金铃也再度响起,巨蜥振翅而起…….明知火坑,还往里跳跳了又有何妨,大不了再来一世轮回吧。

冲杀,风雷滚荡,炸碎千里安静,生死大事变得狗屁不如,天地之间,只剩这最后一群野兽,为战而战

柳亦、曲青石、青墨三人联袂,今生有幸兄妹一场、兄弟一场、夫妻一场,最后‘一步’时,谁又舍得离开另外两人,可惜老三不在,幸好老三不在,只是不知道,等轮回之后再见面时,他还能认得我们么?认不认得没关系,他能记得就好。

最后爆发出的力量,又推动着巨大的战场开始缓缓移动,方向直指苦乃山

厮杀中,青墨和其他人一样,不停地嘶吼着、怪叫着,曲青石和柳亦却一声不出,但他们的嘴唇一直在不停嗡动,青衣,唇语,无声交谈。

两个人在商议着最后一件事:待会杀入离人谷之后,怎样才能把青墨送进小眼。前面有大兽狙击,在场绝大多数同伴都会惨死,但也还有一线希望逃入小眼,两兄弟奢望着,把这‘一线希望’系在小妹身上……兄弟俩正商讨着,一旁青墨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曲、柳两人说了句:“我一会就回来”说完,晃动身形穿Cha战阵,来到了秦孑身旁,脆声道:“大祭酒,有件事想问问你。现在有些不是时候,不过…怕是以后就没机会了你别见怪。”

秦孑决意一死但心神未丧,从容应道:“问吧,现在时机刚好,谁也不会再说谎。”

死到临头,又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青墨抓紧时间:“我哥哥……”

刚说了三个字,大祭酒就笑了,明白小丫头想要说什么了,打断了她:“青墨,你可知道我的年纪么?抹掉零头不算,已经两百岁了……就是你的父母、爷爷,见到我,也要喊我一声前辈。”

青墨才不把年纪当回事,摇头笑道:“也不见得有多了不起,才两百岁嘛,比我想得可年轻多了”

“两百岁,不少了。”大祭酒笑而摇头:“这世上除了成仙一事,对我而言早都没有其他诱惑了。能懂么?”

青墨还有些迷糊:“你说的是道心?这个好办,关键是…”

还是不等她说完,大祭酒再度打断,柔声道:“不止是道心。你没活过,所以不懂得,两百个春秋见过的事情实在不算少了,他看到的,和我眼中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他觉得有趣的,我会觉得无聊;他喜欢的、羡慕的,我会觉得无聊;他重视的、珍惜的,我还是觉得无聊。这就好像…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婆,就算身体再怎么结实,也不会去和娃娃们一起丢沙包、跳房子。”

说着,大祭酒浅浅一叹,似乎想再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语气清淡道:“便是如此了。”

青墨不甘心,明知没用,仍忍不住又问了句:“真不行?”说完,又有些耍Xing子,跺脚咬牙:“大家都快死了,你就当、就当做做好事。”

“大家是好朋友,能死在一起,我很开心。但你说的好事,我做不来…何况,那样做反倒是看不起他了。”大祭酒一笑:“回去吧,真不行。”

青墨搭拉着眼角,回到哥哥和夫君身边,柳亦假装没事人,大呼小叫着施法、杀人,曲青石则呵呵笑着,抽空回手,摸了摸妹妹头顶:“多谢你。”

刚才一看青墨跑到大祭酒身边去,曲青石就立刻分出了一份精神,支棱起耳朵去听她们的说话。战场中轰鸣不断,但她们说话时没传音入密、曲青石的修为又很不错,是以听了个一清二楚。

其实大祭酒那番话,又何尝不是说给他听的。

做妹妹的,想要帮哥哥在临死前‘拉个嫂子’过来,虽然没能拉来大祭酒,但青墨的心思,曲青石又哪能不明白……被人回绝,滋味不好受,可至少在临死前了却了一桩心事,小事。

而另一个做哥哥的,又闪身跳到曲青石跟前,跨两。

生苗浑身血污,双目通红,模样着实吓人,声音却压得极低:“曲娃儿,跟你商量个事情,能去我妹子身边不?反正都是杀傀儡、反正大伙都得死,在哪里杀、在哪里死也莫子什么关系。”

众人都没发现,跨两说话的时候,数十丈外的琼环,攻杀的势头明显一缓,可惜她脸上罩着面具,看不出表情。

不等曲青石回答,青墨就抢着问道:“那你得先说,琼环姐儿喜欢我哥什么?”

跨两撇嘴,满脸不屑:“看上他小白脸,长得俏呗,还能有什么。”

青墨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没错,我们老曲家的男人就是长得好”一边笑着,一边推搡着曲青石,连声催促着:“快过去快过去,咱们找琼环姐儿去”

血缘羁绊,死到临头时,除了下定决心要死在对方之前,还要再为了亲人花费最后一点心思,让她能快乐些…..两对兄妹‘胡搅蛮缠’着,巨大的战场在不知不觉里又向前推进了十里…..或许这个距离已经到了禁制的守护范围,山中众多大畜终于爆发出浩荡妖威,同时跃起、动手。

可是让所有人都大为惊愕的是,大兽发动的攻击,竟没有打向战场,而是尽数轰向了镇百山正上方的高空……凝山凶势、虚空一掷

苍穹湛蓝,空空如也,根本不存一物。

但是随着大兽一轮猛攻,空气霍然波动起来,层层涟漪……片刻之后,一群神仙相就此现身

神仙相不足一百人,四十几个结成古怪阵法虚坐半空,另外几十人则游弋穿梭,另外还有不到两百头大天猿,在这主人的驱驭下,替那座法阵护法……巨岛上余孽,在贾添、梁辛两大势力决战时,悄然登陆中土。

中土天下最后一支仙道怪物,在飞升梦断后想要拉着世界陪葬,他们在几天前就到达镇百山了……

而日馋中的众多魔主也恍然大悟:镇百山中的禁制,是因发觉神仙相入侵而发动,与日馋、苦修等人无关,他们至多算是适逢其会。

贾添的确是在小眼附近布下了厉害禁制,但他也根本没想到,日馋、苦修、精怪和巨蜥会汇聚到一起,更想不到他们能把战场推进万里,在贾添以为,日馋北荒的妖人绝逃不出南疆,又哪会再安排大畜来阻挡他们。

山中大畜,都是他用来残余神仙相的……

木老虎伸手指了指端坐于阵法中央的神仙相,对身边魔主道:“他是凭鼎,仙家五大首领之修为最高的就是他。”

最后一个首领,最后百名神仙相。

第四六六章不懂利害

第四六六章不懂利害

自始至终,除了‘回寰’那一伙外,神仙相都是要通过轰击小眼的法子,来寻找猴儿谷大眼。

贾添在大眼附近布下了禁制,依着他的心思,又怎么可能放任小眼不管?

巨岛上还有神仙相余孽,贾添却混不理会,执意要和梁辛一战,还把傀儡大军调来围剿日馋……因为他根本不怕、不在乎剩下的神仙相,他早有准备。

真正的大眼已毁,神仙相飞升无望,惨剩余孽再回到中土,就只剩下一个目的:灭世。他们不知道假大眼在哪里,但也不需要知道,他们要灭世,就直接来轰灭离人谷中的小眼便足矣了。

而镇百山内,还有大群山天畜守护,贾添早就把一切都算计妥当了,他和梁辛决战时,神仙相不来便罢,若来了,也只有惨死于禁制这一个下场

此刻的情形,也确实如此,在第一轮猛袭、破去神仙相的隐身法术之后,贾添布置在镇百山中‘禁制们’尽数发动起来,调运山势虚掷轰袭,重重大力猛击空中的神仙相。

巨岛上五行怪物暴*,不过是半年前的事情,幸存下来的人大都还有伤在身,在众多大兽的强袭下,很快就被打得歪歪斜斜,不停有天猿或神仙相的尸体在半空中炸碎,只怕再用不了片刻功夫,那些在外围游弋的神仙相就会被彻底铲除。

核心里那四十余个‘仙家’还在催动阵法,不知要唤来什么样的神通,阵法真正成形之前,他们几乎是全不设防,全要靠外围同伴护法,一旦外面那些怪物被清理干净,阵中人的死期也就到了。

还在镇百山九十里处苦苦挣扎的妖人中,不乏见识广博之人,虽然辨不出最后那一伙神仙相究竟在准备什么样的奇阵法术,但却不难明白,照现在的样子打下去,阵法根本来不及发动,神仙相就会被大兽剿灭。

显然,神仙相压根就没想到,贾添居然还在小眼中安排了这样的厉害手段......他们完了,虽然还在苦撑、但偌大一个‘死’字已经稳稳罩住了他们,时间问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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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相、山天兽,镇百山中突然爆发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恶战。

在弄清楚局势之后,众多魔主却有些踌躇了,向着山中猛冲的势头也随之一滞……若是再向前冲,那些山天大畜必会把攻势转向他们,妖人们连生死都抛开了,自然不在乎大畜出手,但是这样一来,就等若帮了神仙相的忙。

跨两暴躁,正杀到兴起时,不愿缓上半步,皱眉对着同伴吼道:“犹豫个爪子么,冲冲冲,冲进去毁天灭地,好的很嘞要真有中土陪葬,老子死得更快活。”

冲上去、大畜掉转攻势、神仙相阵法成形冲灭小眼……世界崩塌,大仇贾添也活不成,大家一拍两散

跨两的话,也是不少妖人心中的念头,大吼之下惹出了一片呼应,可即便喝应声响亮,也没能压住老蝙蝠的一声低吼:“跨两,掌嘴。”

老爹开口,生苗二话不说抡起手掌狠狠给了自己一击耳光,手上并未偷减半分力量,几乎掴掉了自己半排牙齿,掌嘴之后他才问道:“为爪子么,要我掌嘴?”

“为什么要拉着中土来陪葬?”老蝙蝠反问。

跨两吐掉断牙,咧嘴笑了,没去回答老爹的话,而是反问道:“老汉儿,你咋个转了性子了?我死则天下灭,这才是你的脾气么”

跨两的语气里,并无不敬之意,而是满满的稀奇纳闷,他们已经必死无疑,但眼前出现了个‘能拉着整座世界来陪葬’的‘大好’机会,跨两本以为,依着老爹那副凶狠的性子、那份咒骂天道的心思,第一个就会大笑赞同,哪想到老蝙蝠竟会不同意。

“我的性子从未变过,旁人的生死我也从未放在过心上。”老蝙蝠的声音平静:“如果杀尽天下,若能换回我自己的性命,我必做无疑。不过,若什么都换不回来,单只是泄愤、只是拉上无辜来陪葬……不觉得丢脸么?这样的事,我不做,也不想你去做。”

跨两倒好说话,老爹不让他去他就不去,只是伸手一指前面:“那现在怎么办?”

老蝙蝠应道:“等,等山天兽灭了那伙神仙相,大伙再接着冲。”

跨两大声应命,随即又翻起怪眼,瞪向同伴:“都听到没有”说完,不再理会周遭的混战,又开始抓着曲青石往他妹妹身边拉扯。

镇百山上的恶战,没有太多的看头,局势几乎是一边倒,很快在外围护法的神仙相、天猿就被杀掉大半,而凭鼎指挥的阵法,还没有成形的迹象,他们的死期,绝超不过一盏茶了……遥遥可见,神仙相首领凭鼎双眉紧蹙,额头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焦躁不安。

他出关时,五行怪物的暴*已经平息,岛上的仙家十者难存其一。真正的灵穴已毁,二次飞仙的希望散碎,剩下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了:

老蝙蝠不屑去做的事情,却是神仙相最后的疯——就用中土山河,万生鲜血来掩埋老子的飞仙大梦吧。

凭鼎率领手下冒险搭乘洋流末尾,只为毁灭中土而来,早在十几天之前,他们就抵达镇百山。当时他们也曾百般试探,笃定确认小眼附近全无威胁。

小眼外面没事,但里面还有个鬼祖宗浮屠,凭鼎他们不敢进入其中,就选了个最稳妥的法子,在小眼上空匿形、结阵,自上而下轰袭灵穴。

阵法宏大,威力强猛,但施法耗用时间较长,非得十几天功夫。前面一切正常,但就在阵法堪堪成形、阵中各道谕令、法咒施展到最关键的时候,山中大畜尽数现身、猛袭。

此刻若要撤阵,凭鼎倒是无碍,不过他身边的同伴、手下必遭阵法反噬。凭鼎自己都已生死不吝,又怎会关心手下的死活,若是以往,他早就抽身撤走了,可是这一次他不肯走……千万年的美梦化作青烟,那毁掉这座世界来就是他最后的快乐所在了毁灭中土的机会仅此一回,他要拼,即便此刻的情势已经必败无疑,他还要拼。

连性命都不要的人,还有什么不敢拼的。

必败、必死之局,无论怎么看,凭鼎也没有丝毫胜算,可谁都不曾想到的是,就在外围护法的神仙相被剿杀干净,大畜们正准备攻击敌人本阵的时候,从镇百山深处忽然炸起一声闷响,数百头山天大畜仿佛身中魔咒,身子先是猛地一僵,而后开始簌簌发抖,它们身上的皮肤迅速地失去光泽,一道道皱纹仿佛细瓷上的裂璺,爬满全身;乌黑的长发也寸寸斑驳、转白……

肉眼可见,镇百山中,众多禁制大畜在‘疯狂’地衰老下去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它们就被冥冥中的恶力抽干血肉、抽干精气、抽干寿数,从凶猛无匹的人性畜化作一具具干尸

突显异变,大兽莫名其妙地倒毙,从天上的神仙相到山外九十里的妖人精怪,全都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凭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不想知道,只有打从心底泛起地欢喜,心意催促,阵法急速元转……

一众魔主面面相觑,跨两转回头问老爹:“现在咋办?”

老蝙蝠森然应道:“突袭,进山,杀神仙相”

大兽横死,冲入小眼的希望重现,但无论是为了自己逃生,还是为了拯救中土,都得先杀了那最后一群神仙相。

凭鼎结阵,端坐小眼上空千丈处;中土最后的修家力量,距镇百山九十里开外。

而老蝙蝠等人身外,还包裹着一支‘浩瀚大军’,草木傀儡无智,它们只懂听奉主人号令,在南疆开战之前,贾添传给他们的命令是两道:其一、剿杀日馋、北荒;其二,谁来打你们,你们就杀谁。

神仙相不去理会傀儡,傀儡就不管他们

日馋众人又急又气,打到现在,他们也总算领教了傻子的另一重厉害之处:不懂利害。

摆脱不了傀儡雄兵,又要击破神仙相的法阵,相隔九十里之遥,在场高手中除了全盛时的霸王和老叔谁也没有这个本事,但阵中两大高手前者重伤无力、后者修为损耗巨大,此刻的战力甚至还不如罗刹凸。

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再度‘开启战阵’,冲入镇百山,和敌人拉进距离,倒是或许可以‘够得到’他们……只是,来得及么?

来不及。

巨大的战场又开始缓缓移动,所有人都拼出了全力,可他们的速度实在有限,几个时辰之后,镇百山只差三十里,而神仙相的阵法已经显出成形之兆

飞云流转。

本来湛蓝如洗的天空,不知何时冒出来数不清的白云,云如鱼,游弋着、翻腾着,混乱而毫无目的…...白云越来越多,东一朵西一朵,突兀且无序地钻出来,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天空就变了颜色。

从青蓝变成纯白,整座苍穹尽数被白云倾盖

日馋、苦修、北荒、精怪众人神情难看,任谁都明白,对方的大阵发动在即,除非梁辛或者贾添能及时赶来,否则小眼必然无幸……他们来不了,梁辛正陷在神杀之中,举步维艰步,最后一步半,又何尝不是一重天涯;贾添神游江山,他的全副精神都在唤势、成杀,醒不回来

没有人见过‘白’的天,本来象征着纯洁无暇的颜色,此刻看上去竟显得诡异而压抑。妖人、精怪们被天色吸引、又在苦战傀儡,是以谁都不曾发现,小丫头青墨的嘴唇正在轻轻嗡动着。

咒唱声大作,四十余个始终沉默结阵的神仙相突兀开口,齐声唱起谁也听不懂的古咒大篆。

谕令越来越响亮,阵中的神仙相似也渐渐承受不住无形地压力,除了凭鼎一人仍岿然不动外,其他人都在微微摇晃,看上去仿佛随后都会从半空摔落。

诡谲的天象,也在阵令的催促下渐渐有些变化,就在阵法的正上方,云团就仿佛被投入薪火的雪堆,肉眼可见开始缓缓消融,片刻之后,云团就融除了一个茶杯口大的小孔。

而透过小孔,再之上竟不再是蓝色苍穹,而是至纯、深邃的黑色虚空

云团消融地越来越快,小孔也渐渐扩大,从杯口到碗口、再到磨盘…最终扩大成一座方圆百余丈的大洞。

天空雪白,空洞纯黑,异常醒目。而下一刻,白色的云层猛地流转开来,仿若深海中的漩涡,层层滚动,层层翻卷,风雷声也随之而起,从无到有,由弱渐强,一盏茶的功夫过后,轰鸣声就从若隐若现化作耳鼓深处的万马奔腾

天已漏,强袭将至,傀儡们懵然未觉,仍一心一意地执行者主人临行前留下的命令,邪魔妖人们几乎已经放弃了突袭,只是本能地抵抗着傀儡的攻击,人人仰头,遥望空中,心中只剩颓然。

从南疆开始,鲜血、人命、怒骂、苦拼……原来是巴巴地赶来看中土是如何毁灭的,真是个笑话呵。

凭鼎的阵法唤作‘天漏’,天空破漏,接引虚空恶力。

来自虚空的力量,强大自不必说,而最最关键的是,虚空之力,除非击中目标,否则不受任何世上力量的干扰,就算灵穴中鬼祖浮屠也不行。

只差片刻了,就能成就平生最疯狂之举,凭鼎当然要笑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比他们更执着,当一切都徒劳无功之后,也没有人会比他们更疯狂

凭鼎的脸上显出了浓浓地笑意,不料就在这个时候,山外三十里的战场中,一个小媳妇模样的圆脸女子,忽然扬手,向着自己遥遥一点,口中大吼:“煞”

凭鼎觉得很好笑,这种装模作样的法术,连冲透傀儡包围都难,又哪能伤得到法阵、伤得到自己?可他却全没想到,随着那个女子纤指轻点、口诵咒令,在他心里猛地多出了一份杀心——必杀那个女子之心

而且这份杀心竟强烈到无以复加,即便他道心深重,也无法抵挡,此刻若不去杀掉青墨,他就觉得自己会彻底爆裂开来千万年的道心,竟在瞬间被这份杀心所侵,凭鼎甚至都无法控制自己,全忘记了此刻阵法还未尽全功,在厉声怒吼中,凭鼎从自己的阵位上一跃而起,全身修为凝聚一起,天道与神通同时出手,向着青墨轰袭而去。

青墨施展了鬼话大咒,浮屠通过梁辛传给她的。

施咒之人,修为会消耗五成,而中咒者几乎全不受影响,只是体内凭空多出一丝阴丧煞气、心中多出一份杀掉施咒之人的‘执念’。

青墨是个懵懂丫头,即便到了最后关头,她也没想过挽世救天,发动鬼话大咒也不见得有多崇高的想法,单单就是讨厌神仙相,不想让神仙相如愿以偿,成功发动阵法罢了。

鬼话大咒是浮屠传下的,何其灵验,一经施展,对方除了来杀青墨,其他的事情竟全然不顾了,而凭鼎一脱离阵位,阵法立刻崩碎,白云轰散,天空迅速愈合,本来漏出的虚空大洞转眼消失,阵中的神仙相则立遭反噬,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爆碎成一团血雾,只有阵心凭鼎无碍,丑脸狰狞,比杀青墨

又是一次谁都料不到的突变,看似无可阻挡的‘天漏’,竟消弭的如此简单,众人欢呼之余,围在青墨身边的一群同伴纷纷强上,妖法、邪术、巫蛊手段、苦修之力并举,替青墨挡下了凭鼎一击。

神通对撞的巨响,彻底压过了傀儡强袭的动静,正面硬抗之下,凡是出手之人全都身形猛震,修为较高的魔主、妖王被震得口鼻溢血,战力低浅些的竟被凭鼎一击活活震死

木老虎只知道凭鼎凶猛,却不知道凭鼎究竟凶猛到什么程度……神仙相五大首领,另外四个加在一起,也逼不出凭鼎的全力。

若是霸王或者老叔全盛,就凭着一个凭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可现在……伤兵满营、强弩之末。

草木傀儡人数可畏、不过个体战力终归有限,且战场空间局促,自始至终都是一小部分冲杀在前,这才是众人能坚持到现在的根本。而此刻,又多出个绝顶‘仙家’,歇斯底里地从半空强袭,又让众人压力陡增。

青墨咬牙叱喝:“凭鼎要杀的是我,你们不用……”

不等她说完,长春天就呵呵笑道:“这是啥脑子啊,凭鼎杀了你,就会放过我们,一走了之么?”说着,长藤挥卷,与周围同伴合力,又化解掉凭鼎的第二次轰,啪地一声脆响中,长藤崩碎,长春天也遭受反噬,一跤跌倒,琅琊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他……

青墨毁了对方的法阵,保住了小眼,保住了所有人的性命,也保住了大家最后的希望,只是在众人头顶,又多出来一个绝顶修为的强敌

一个凭鼎,只两击,就伤了数十人,其中还不乏大宗师。老蝙蝠他们一共还剩多少人,还能挡得下几次轰击?

而就在此刻,一道乌光从众人阵中遽然闪出,快若光电掠过青墨身边,小丫头竟随着乌光闪烁就此消失,下一个瞬间里,乌光猛震,也告消失……玲珑辗转。

第四六七章 天下第七

第四六七章天下第七

在与梁辛决战之前,贾添曾传令江山不受辗转遁法,由此神梭也失去了最大的用途,只能像普通法宝那样随着队伍左突右冲,却无法带上大家飞奔逃命。

贾添已经成了真正的大眼,天命所归,偌大中土万里山水尽皆臣服,听他号令行事,只有一处地方他管不到:小眼。

两座灵穴平级而处,贾添管天管地,唯独小眼附近的山水对他的‘号令’全不理会……傀儡与中土修士的战场缓缓移动,于片刻前终于进入了小眼的‘统辖’范围,掌控神梭的茅吏立刻发觉此处天地‘恢复’正常。

辗转又能发动遁术,苦战到此的众人都有了脱困的希望,不过眼前的形式比起来时路上要复杂一些,除了无边无际的傀儡雄兵之外,天上又多出了个强敌凭鼎。

发动遁法不难,麻烦的是要把所有人都引入神梭,总得需要些时间;最要命的是里袭杀到现在,玲珑辗转的身上也绽开了一道道裂隙。

不是辗转不结实,而是它现在的主人太差劲,茅吏又怎么能和以前跟随鲁执东征西伐的仙魔相比,使用不当、养护不当、更谈不到人器相济,以至大好神器,现下已隐隐显出了崩碎之兆。

天上那个凭鼎,无论见识、修为、战力,都不弱于当年全盛时的‘百无一用’,若发现梭子展开、众人陆续蹬舟,想都不想用,他必会出尽全力轰袭神梭。要真是如此,只怕不等大伙尽数‘上船’,梭子就会被他轰碎。

茅吏为人有些木讷,但绝不是愚笨,在真正‘启运’众人之前,得想办法先把凭鼎‘弄走’。

在以前说笑闲聊时,他也听其他人提到过‘鬼话大咒’,明白至少在青墨死前,凭鼎都会专心致志地追杀她一个人;而关键则在于,青墨也曾是玲珑辗转的主人,神梭会主动‘接纳’她,这便是说,茅吏发动神梭、接上青墨、运转遁法,这个过程可以一气呵成,全不会耽搁一点时间,更不会给凭鼎轰击梭子的机会。

所以,神梭发动,带上青墨遁入五行,消失于战场之中

凭鼎见对方逃走,想也不想,叱喝咒令纵身急追。

遁入五行,肉眼不可见,弹指千里间,听上去玄奇惊人,可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重高深法术,它还在大天地之中,只要对方的灵识足够敏锐,也还是能查知梭子的所在和奔逃的轨迹。

神梭并未远遁,仅止三十余里而已,把青墨送到小眼跟前,茅吏一字咒令,又把她丢了出去。凭鼎紧紧追在神梭身后,青墨一跳出梭子,几乎就和他撞了个满怀

凭鼎中了鬼话大咒,必杀青墨而后快,突然又见到小丫头现身,他的心里既欢喜又狂躁,丑脸更兴奋得都有些扭曲了,双手凝力,正想把眼前这个‘恨到刻骨铭心的仇人’挫骨扬灰之际,不料一股莫名其妙却又强大到连他都无法抗拒的怪力,忽然从地心深处卷扬而起,硬生生地把他‘拽’了下去。

凭鼎压根就不知道,自己体内已经多出一丝煞气,就和当初浮屠设计的一模一样,一旦他靠近小眼,又哪还有逞凶的机会,立刻就被灵穴吸了进去

青墨是真yīn之身,遭遇也和凭鼎一样,但她早有准备,是一路咯咯脆笑着被小眼所擒……

从辗转乍起,一直到凭鼎、青墨同时被‘拉’进小眼,连串变化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不足弹指一瞬

灵穴之中有浮屠坐镇,凭鼎就算再凶猛十倍,在浮屠眼中也不过就是块好肉,青墨的安全全不用担心,茅吏心情大好,大笑声中又驾驭神梭返回阵中,去接应其他同伴。

而苦战的众多精怪、邪道,也同时爆发出一阵响亮欢呼。

一个月的苦战,第一次齐声欢呼

凭鼎懵懂着、惊慌着摔进小眼,还不等他弄清楚身边的环境、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耳中陡然响起了一声铿锵大吼:“肉”

这是他今生今世听到的最后一个字。耳中吼声尚未散去,他就真的变成了‘肉’,被浮屠一口吞了下去……

青墨的脸上又惊骇又纳闷。惊骇是因为眼睁睁看着一个嫦娥高手,就被那颗圆滚滚地脑袋连皮带骨囫囵吞下;纳闷则是因为,小眼的情形,和梁辛、柳亦等人的描述却不太一样。

灵穴之中,不见骨海,只有一座丈多高矮、由累累白骨搭起的yīn森佛塔

浮屠本形,真身。

圆滚滚的脑袋,正嵌在骨塔中央,吧嗒着嘴巴,一双眼睛咕噜咕噜地乱转,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小丫头:“你就是曲青墨?差点嫁给梁磨刀的那个丫头?”

青墨和凭鼎甫一进入小眼,浮屠就分辨出这两人一个施咒、一个中咒,那道鬼话大咒就是它传授下去的,当然能明白怎么回事。

至于‘差点嫁给梁磨刀’之说,都是浮屠从老叔那里听来的,梁、曲两个娃娃一起长大,没能喜结连理,他们俩都无所谓,可是着实让老叔唏嘘别扭了一阵子,风习习和浮屠在小眼里共处千万年,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是风习习知道,浮屠全都了如指掌。

青墨见浮屠没一边喊着‘肉’一边张着大嘴咬过来,心里放松了不少,口称‘小丫头曲青墨拜见浮屠前辈’,伏地施大礼叩拜,起身之后才摇头笑道:“还有,我可从没想过要嫁梁磨刀……”

对小儿女的婚嫁,浮屠才不感兴趣,也不容她多说啥,又抢着问道:“刚刚被我吃掉的那个是什么人?滋味不错……”提到新鲜人肉,浮屠显出意犹未尽地样子,跟着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重要事似的,一本正经地问道:你真是曲青墨?那我问你……”

“柳亦是老大,曲青石是老2,梁磨刀是老三,我就是那个老四曲青墨,错不了的”青墨哭笑不得,忙不迭又岔开话题:“你刚才吃掉的那个叫做凭鼎,修为了不起得很,吃起来当然…鲜、那个鲜美”

浮屠不屑:“修为了不起的很?也没觉得什么。”

“跟您老当然没得比。”青墨笑嘻嘻地回答:“但是中土现存的绝顶人物里,除去您老、梁辛、贾添、老叔风习习和大师兄谢甲儿之外,就没人能再制服他了,算起来,凭鼎也是天字第六号的高手了。”

浮屠大摇其头:“错了错了,你少算了一个就算凭鼎厉害,他充其量也就能排到天下第七。”

青墨大是奇怪:“少算了哪一个?”

“无仙”

直到提及此人,青墨才省起无仙应该也在小眼中,随口应着:“无仙不是一直在昏mí么,他不算。”目光流转,想要寻找无仙,可小眼之中就只有一座身前一座森白古塔,除此之外空空dàngdàng再无一物。青墨又纳闷道:“你把他吃了?死人可就更不算数了。”

浮屠嘿嘿一笑:“不久前他醒来了…现在还活着,我没吃他。”

无仙已经醒来了?

小眼中见不到他,而骨海凝塌、浮屠现出真身……就算青墨一向糊里糊涂,此刻也能想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骇然道:“你在用本尊真身镇压无仙?”

真正让青墨惊讶的,不是无仙醒来,而是浮屠以骨海之形都困不住他,非得凝化本尊真身不可。

浮屠总算点了点头:“无仙就在塔中。另外还有一件事,你肯定猜不到,你要不要猜个试试?”说完,浮屠眨巴着眼睛,满带期盼地望着青墨,真心实意地想让她猜一猜。

青墨才懒得猜,直接就问:“啥事?”

浮屠撇嘴,显得兴味索然,不过还是应道:“我就快困不住他了。”

青墨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起话来也毫不拘谨,直接笑道:“别闹,你会镇不住他?”

“真的快要镇不住了,我要是骗你…”浮屠满眼冤枉,话正说到一般,脸上突兀闪过一抹痛苦之sè,与此同时骨塔上也传来一连串啪啪的爆响,浮屠的身体,竟真的爆开了一条条狰狞裂璺。

青墨吓得险些昏厥过去,语无伦次:“真的要镇不住了?那你、你刚还那么高兴?”

裂璺暴现,痛苦神情却一闪而没,浮屠又恢复了平时的神气,翻着眼睛应道:“愁眉苦脸有用么?该拦不住不还是照样拦不住。再加上刚才你送肉下来,我又哪能不高兴。”

浮屠倒还从容得很,说完之后,又眼巴巴地望向青墨:“你就不想知道,他是怎么醒的?前后都是咋回事?”爱听故事的人,一般也都爱讲故事,青墨现在急得搓手跺脚,可凭着她那点修为啥忙也都帮不上,闻言后苦笑着点了点头。

不料,她才刚一点头,脑子里就‘嗡’地一声闷响,仿佛被硬塞进来一段记忆似的,瞬间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浮屠的故事,不是用‘讲’的,青墨是yīn煞真身,勉强和它算作同宗,是以只要双方愿意,浮屠就能发动鬼术,把要说的事情,直接‘扔’进青墨的脑海中。

按照浮屠的估计,差不多是在百多年前……

无仙被送来下来的时候,四肢尽断,身负重伤,之后始终昏mí不醒,伤势既没有愈合,也没有恶化,仿佛他的时间已经停滞、凝固。但是在他身上,那股‘先天味道’却越来越浓……直到百年前,无仙终于苏醒了过来,随他睁开眼睛,他的断肢重续、旧伤愈合,而身上的造化之气也猛一绽放,而后尽数收敛入体,再也感觉不到了,更惊人的是,不知何时,他歪倒脸颊上的嘴巴,竟也回归了原位。

无仙依旧,但再也不是神仙相了。

见对方醒来,浮屠也不怎么惊慌,骨海层层摇摆,将他稳稳稳困住,胖脑袋这才晃悠着‘游’过来问他:“先前你在悟道?”

待无仙点头,浮屠又问:“现在悟了?”

“应该是,我也说不太好。不过至少我弄白了一件事,我想领悟‘活着’,却在中秋恶战中求死中悟道……死是死,活是活,想从死里悟出活着的真意,实在是胡闹嘿,那时候我也糊涂得可以了。”无仙目光清明,微笑回答:“以前我根本都弄错了方向,直到中秋之战过后,我才把这一重关键弄清楚……”

无仙的兴致很高,也不管他当前所处的环境,拉着浮屠着实长篇大论了一场,算一算时间,他至少说了几十个时辰。

无仙毫不隐瞒,哪怕的细节,只要与‘活着’的领悟有关,他都仔细讲过,其实这个过程,远不止无仙高兴、拉着人说话或者他心中得意,不吐不快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无仙在‘复验’。

浮屠是从开天辟地起就存在的凶物,见识精深,虽然它受先天所限无法飞升,但对天道之说也颇有见地……当然,浮屠不会给无仙什么提示,自始至终它都在寻找对方悟道中的漏洞,而无仙则一一给出了答案、解释。

浮屠寂寞,只要有人说话,不管对方说的是啥,它都听得兴致盎然,不过青墨对此却毫不感兴趣,只是大概‘看了看’,就跳过了这段‘记忆’……小丫头一向懵懵懂懂,甚至都没去想一下,事关领悟‘终极’,无仙的这番言论、和浮屠的连串对答何其宝贵,若将其封入一片玉诀中、投入以前的修真道上,惹出的杀戮,比起当年的正邪恶战只会更强。

说过了‘活着’,无仙停顿了一阵,又问浮屠:“梁辛让你看着我,你怎么想?会拦我?”

清醒之前,无仙一直在‘悟’,身外事入耳不如脑,但所有有关自己的经历,和旁人在附近的说话都‘存进’了心中,醒来后,相关诸事都能记得起来。

浮屠闻言后,没急着回答,而是反问:“你悟道了…能成真仙?”

无仙笑着摇摇头:“醒来时就说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悟道,就算真成仙,走之前总还得有一趟天劫吧?”说着,他又把双手一摊:“至少现在,还是个活人,不能算神仙,有什么事都得等离开了小眼再说。”

小眼是中土的定盘星、根基所在,所以就算无仙真的悟道,飞升天劫也不会追进来打他,否则天劫撞毁灵穴,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天劫不入灵穴’,要真较真算起来,这也是一重规则。无仙先飞升,就非得到外面去领受劫数不可。

浮屠可关心的不是这个,也不再兜圈子,睛直接问道:“那你能把我带出去不?”

无仙哑然失笑:“不可能,小眼吸yī土规则,我可修改不了它。”

浮屠冷笑一声,正sè应道:“浮屠重义、重诺,既然答应梁磨刀要困住你,就不容你离开此间”语气大义凛然,但眼中却满满当当全是失望,话音落处骨海翻卷,层层裹住无仙,不许他离开小眼去往外间。

第四六八章 一声浅叹

在‘镇压’之初,无仙的反挣之力并不算太强,至少浮屠不用唤出真身,只凭骨海就足矣了,浮屠也没太当回事,可没想到的是,从双方翻脸开始,一道道饱蕴生机的古怪力量,就开始不停地从xiao眼外‘渗了’进来,全不受骨海阻隔,稳稳地融入无仙体内。

这些古怪力量,浮屠从未见过,但无仙则在这些力量的‘滋养’、‘支持’下,愈发强大起来,后来浮屠不得不凝化骨塔,以真身镇压。

这其间,浮屠也试图击杀无仙,但他‘动手’之后才愕然发现,不管它动用什么样的手段,竟都无法杀掉对方,悟出了‘活着’的无仙,仿佛真的就再也不会死掉了

一个是亘古巨恶,一个是悟透终极的绝顶人物;一个要镇压,另一个则想逃脱,xiao眼之内两人足足较量了百年,不过镇、抗之间,力量始终都被控制在浮屠体内,xiao眼并未受到波及。

本来,按照无仙‘强大’的速度,浮屠真身再坚持个几百年也不成问题,可是大概‘三年前’左右,外面忽然又送入一股巨大力量,让无仙陡然强大了许多。

青墨理解不了那股支持无仙的古怪力量,但是xiao丫头会算时间。此间三年前,就是凡间六个时辰之前。在那时,镇百山中正巧发生了一件古怪透顶的事情:贾添养在山中的数百头大兽,突然被u成了干尸

无仙悟出的是‘活着’,如果它真的是第二重天道的话,那无仙在悟道时,他就和这重天道融为了一体,他能够u取生命造化之力为己用,山天大兽身上的,正是这样的力道,且它们又在镇百山中……

青墨似懂非懂,可现在真相已经不重要了,无仙即将脱困

一直以来,无仙都觉得他受了贾添天大的恩惠,所以才心甘情愿为贾添办事;而无仙又和梁辛一伙有大仇,若他出去……青墨几乎都不敢想象后果。

‘记忆’是浮屠直接塞过来的,无仙苏醒至今已经百年,但青墨只用了刹那功夫就了解了,就在她把事情g清楚的时候,暴鸣声再起,骨塔上的裂璺越挣越大,越长越多,就凭着青墨的修为,甚至都已经能隐隐察觉,正有一头‘凶兽’,一边嘶吼着,一边在浮屠体内左冲右突,即将脱困。

没过多久,屠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了,哇哇怒啸着,骨塔倏然膨胀起来,眨眼间从一丈多些变成万仞鬼塔,而后‘嘭’地一声闷响,彻底炸碎开来。

真身破,浮屠惨死顷骨海尽数化作齑粉

而另一件真正真正可怕的事情也同时发生,‘浮屠’爆碎那个瞬间里,从它体内炸散而起的巨大力量。

只能用疯狂来形容的力量喷薄,化作万道罡风,向着四下里横扫而去这是浮屠的命火、本源,其间还夹杂着无仙‘冲关’时的残余力量,何其凶猛,何其了得青墨首当其冲,全无抵抗的余地,甚至连闭上眼睛都来不及,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就在这个电光火石之间,无仙一步抢上,挥手替她挡下‘狂风’,救了她一命。

无仙救得了青墨,却救不了xiao眼;他能护住一个人,却挡不住袭向其他方向的万道罡风

巨力乍起,来得突兀,但消散的极快,转眼之后罡风散尽,灵xue中又恢复了平静,xiao眼仍在,受到如此猛烈的冲击之后,竟全然无恙……

青墨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梁辛、老叔等人在xiao眼中的种种经历她都一清二楚,在她的心里早都把浮屠当成了个有趣朋友、仗义朋友,眼睁睁看着骨塔和那颗圆滚滚地脑袋轰然炸碎,心中悲痛jiao加,虽然得无仙庇护活命,她又如何肯买账,哭叫着催动全力,也不管打不打得过,巫家神通一股脑轰向无仙。

巫秀神通,至纯丧力,裹挟着yin森鬼笑直冲无仙、击中无仙、穿过无仙。

青墨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力道真正打过去、而且打中了,可那一串丧家神通竟未曾爆裂开来,而是毫不停留地穿越了对方的身体,滑向深处虚空……无仙明明白白的站在那里,仿佛一道完美到足以luan真的幻想,任由神通穿身,却毫发无伤。

连浮屠都杀不死的人,哪是青墨能伤到的?xiao丫头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眼前居然会是这样的情形。

无仙摇头而笑:“这样的力道可伤不到我。”

话音刚落,青墨又尖声嘶叫着,好像一头发疯的xiao母狮,神通luan打不停的同时,整个人也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无仙不想和她计较,摇头苦笑着打算就此离开xiao眼,可他才刚一动,又‘咦’了一声,随即满是诧异地笑了起来,挥手按住了发疯luan打的青墨,笑道:“你看,那个家伙是谁?”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向着xiao眼深处一指。

青墨随他指点的方向望去,立刻张大嘴巴愣在了当堂,先前脸上满满愤懑转眼消散,尽数化作惊喜

视线尽头,正有一颗圆滚滚的脑袋,摇摇晃晃地向着他们飞过来,不是浮屠是谁?不过骨海不见了,在脑袋后面,只追着几十块残缺不全的骨头,看上去显得挺寒酸。

青墨怒得快,笑得更快,大声欢呼着迎上去:“你没死?”

浮屠还是原来那副神气,脑袋一晃:“已经死了,不过又活了。你知道我把梁辛yao丸吃了的事情吧?”

浮屠吃过‘七级浮屠’。当时日馋妖人们还着实懊恼过一阵,天地间第一神奇的仙丹,被天地间最不需要它的怪物给‘尝’没了……那时谁能想得到此刻的情形。

无仙能够悟出‘活着’,倒不值得太惊奇,但谁敢想象,悟道后的无仙会强大如斯,竟能一举崩碎浮屠真身。

不过,七级浮屠和以前琅琊手中的那颗地藏印,在功效上还是有些区别的,两件宝贝都能够救人一命,但前者是死后重活,修为骤降;后者却是‘替死’一次,不损实力。

浮屠已经不再是那座能够吞吐天下,饱餐万生的恶鬼骨塔了,它只是个xiao怪物,如果拼足全力,大概能和羊角脆恶斗三百回合……想要恢复如初,非得再经过万万年的吞吃不可。

不管怎么说,浮屠没死就好,青墨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对无仙的憎恨之意消减了许多,脑筋也重新活络回来,回想着刚才的情形,xiao丫头的脸上渐渐显出思索神情,望向无仙问道:“这样算来…你领悟到‘活着’之后,力量比着梁辛领悟‘禁忌’还要更强?至少,梁辛在飞升前,他应该打不过浮屠。”

梁辛被困在恶鬼世界的时候,老蝙蝠等人都在中土,那段时间里老叔曾几次进入xiao眼探望浮屠,自然也提起过梁辛的事情,有关诸事无仙也都听到、了解。听青墨这么说,无仙却摇了摇头:“又不是掰腕子,不能这么算,谁强谁弱,也只有打过才知道…”说着,他又笑了起来:“不过我可不想和他打,我知道他还炼成了‘想不到’,我可有一身因果,惹不起他,真要遇到他,我绕着走还不成么”

梁辛、浮屠、无仙、贾添这些人,他们之间的战力强若,早已无法再用单纯的‘力量’来衡量,或者说,根本就无法衡量,除非真正比拼。

就算甲能打赢乙、而乙又胜过丙,也不是说甲就能击败丙。他们都坐拥巨力,且人人都有自己的‘道’,既有相克,也有相辅,都要看具体情形,这一次无仙能崩碎浮屠rou身,也是因为他的‘活着’,本来就是对丧物的克制,‘道’上占了极大的便宜。

青墨心情大好,咯咯笑个不停,同时又想起一件事:“你为何救我?”

无仙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八月十五,梁辛力挡修真正道,算起来,我也被他救了一命;而后又是你驾驭飞梭送我进入xiao眼,无仙才有了这个悟道的机会。你们多少也算对我有恩。何况刚才救你只是举手之劳,于己无损于人有利,做了也就做了。”

“你的意思,不和我们记仇了?”青墨眨了眨眼睛,继续追问:“那你出去之后?梁辛正和贾添打大架,你帮谁?”

无仙笑了起来:“谁也不帮,而且谁也帮不了。我一出去,十成十会有劫数临头,到时候自顾不暇,何谈帮别人?”

这情理之中的事情,可青墨先前却根本就没想到过,满是意外的‘啊’了一声,转目望向浮屠:“是啊,他一出去就得渡劫,对咱们无害,那你又何必抓住他不让他走?”

浮屠回答得理直气壮:“谁让他不肯带我一起出去”

答案惊人,青墨傻眼了,无仙则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浮屠天生就是这样的xing子,远古jing怪,生xing凶猛,为了个瓜子都能xing命相见,跟它们也实在没有道理可讲。

而且浮屠也确实没想到,无仙竟真的能把自己的真身崩碎,开始动手的时候没料到后果,到了后来,浮屠脸上虽然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但心里已经拼出真火,一根筋就要和对方分出个生死来……

笑了一阵,无仙才再度开口,伸手指了指头顶:“我这就上去了,浮屠,你还拦我么?”

到现在了浮屠还不甘心,深吸一口气,身后少得可怜地几十块骨头凝聚起来,层叠做塔,可这座塔充其量一尺高矮,中间嵌了个圆滚滚的大脑袋,看上去摇摇yu坠,立稳都难。

浮屠这才算是死了心,晃着脑袋驱散骨塔,正想对无仙再说什么,忽然从xiao眼深处,传来了‘啵’的一声轻响,听上去,很有些像一声浅叹。

青墨挺意外,皱眉问道:“什么声音?难不成下面还有人?”

浮屠和无仙却同时脸se骤变刚刚那一声轻响,落在他们的耳中,无异于一声天劫神雷

无仙本就是了不起的高手,又领悟到‘终极’,突破全新境界;浮屠是从太古活下来的凶物,即便修为沦丧,但先天那份敏锐灵识没变。两个人都从那一声轻响中,听出了‘天地震怒’,也都在刹那间领悟到,那声轻响究竟从何而来、究竟代表着什么……

转眼之后,xiao眼中的‘颜se’变了

此间本来漆黑一片,全凭众人目力强健,才能清楚视物,但现在,到处都是一片白,比着人骨更yin冷,比着mi雾更凄mi,灵xue之中,突兀充斥起的惨白光芒。

青墨不明所以,xiao心戒备的同时,仍自追问着:“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了?”

“xiao眼毁了。”无仙的声音平静,语气却是绝望的……

梁辛毁掉巨岛灵xue的时候,冥冥中爆起洪钟大响,四下里血se翻腾;而此刻xiao眼出事,只是一声轻叹,和惨惨白芒。

巨岛上的大眼早被荒废,干涸、枯萎已久,所以一受冲袭就崩塌了;但镇百山中的xiao眼,还在主掌着灵元流转,就算遭遇猛袭,也不会顷刻被废,而是将袭来的恶力尽数收容到四壁,缓缓化解……能化解掉,中土最多是受一番震dang,但天地无碍;可若是化解不掉呢?

浮屠炸碎万年修行、积攒的命火、命力,巨大到即便是嫦娥飞仙也难以想象,这样的力量在同一瞬间释放,又有谁能消受得起?

xiao眼坚持了片刻,可终归还是无以为续,就此坍塌

青墨面无血se,想叫想骂,最后却也只是望向无仙,嘶哑着说了句:“你干的好事”

xiao眼崩碎,中土也就完了,世界都将不复存在,天道也会随之消弭……没了世界,就没了天道,自然也不会再有天劫,无仙也休想能再飞升

无仙的目光涣散了,心神也彻底luan作一团,哪还有领悟终极后的从容和神采飞扬,就像个做错了事情的xiao娃儿似的辩解:“我、我以为浮屠镇不住我的时候,就会放开我的。”

以无仙的见识,在突围的时候,当然想到过有可能会伤及xiao眼,但他一直以为最后浮屠发现敌不过自己,就会受了真身放自己离开,所以突围中他毫无顾忌,施展全力,却没想到浮屠执拗,竟一直坚持到炸碎真身。

无仙刚刚脱困时,着实担心了一下,生怕xiao眼会被毁掉,但很快又见巨力消散,融入四壁,这才放下心,还道没事了。其实不止他,青墨和浮屠也都以为灵xue无碍,可他们又哪里想得到,灵xue不是不崩塌,只是稍稍缓了片刻。

即便到了此刻,浮屠也不忘还嘴,翻起怪眼等向无仙,应了句:“谁让你不肯带我走”

无仙的声音干涩,在笑,却比着哭声还要更嘶哑:“现在行了,你能出去了”

xiao眼已毁,吸yin规则不再,浮屠当然能够从容离开,不过,只怕他一出去,就会赶上一场真真正正的天崩地裂。

浮屠才不管那套,口中吼了声:“死也得死在外面”纵身就向着上面飞去,青墨也如梦初醒,是啊,死也得死在亲人身边,身形一晃也向外飞去。

无仙惨笑着,跟在了两人身边……

xiao眼六年,人间不过十二个时辰,从青墨进入xiao眼一直到灵xue崩塌,对外面的人而言,不过短短地几个呼吸间,茅吏驾驭着玲珑辗转,才刚刚回到同伴阵中,正准备施咒,大地忽然‘沉’了一下。

只是地面突然沉降了些,但身边同伴依旧,周围傀儡依旧,不远处山川依旧……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只因一切都随同地面一起沉降。

而下一刻,突兀传来一声巨响,不远处的那一座镇百山,竟在毫无征兆之中轰然炸碎

整整一座大山,就那么崩碎了,无边烟尘中,夹杂着大大xiiao的石块,向着四下里席卷而去。

xiao眼被毁,镇百山当先粉碎。

巨变来得太突然,不仅修士、jing怪,就连那些不懂敬畏只知奉命的傀儡兵一时间都被震慑,木立当堂,转过头呆呆地望向xiao眼方向……

就在xiao眼被毁的瞬间,远在中土中央、镇山墟中与梁辛决战的贾添也一惊而醒。

贾添发动神杀,心神与中土气势融为一体事不为所动,就连诸多大兽惨死、神仙相发动‘天漏’都无法唤醒他,但xiao眼崩碎,中土山河气象转眼luan成一团,还是把他又重新拉回到现实中来。

六步之遥,四步都走完了,就只差一步多些就能击败自己天生的对头,没想到对方突然收了神通,这让xiao魔头气急败坏:“怎么不打来,接着……”话没说完,梁辛就察觉到异常,先是微微一愣,旋即神情骤变,惊呼出声:“xiao眼?”

贾添的脸se铁青一言不发,发动神游,梁辛也一步逾距赶往镇百山。

两人赶到的时候,镇百山正在巨响之中崩塌散碎;青墨、浮屠和无仙三个人,正顶着满头尘灰重返世间。

而此刻,天空都变成了狰狞的血se,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红云,把持了、占据着整座苍穹,一道道紫弧来回穿梭不停,仿佛在酝酿着灭世的血雨、雷暴……

青墨冲出xiao眼,抬眼正好看到梁辛,大祸临头时,乍见到亲人,毫无意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梁老三,xiao眼炸了,中土完了

第四六九章 未能成真

第四六九章未能成真

几乎在青墨大哭的同时,贾添也看到了无仙。

中土即将倾灭,大眼又岂能幸免,贾添和大眼同命共生,这一次他也活到了头,远远地一见到无仙,便立刻想到眼前的死局与之有关,满腔怒气全都发泄到对方身上,厉声大吼着“你该死”,擎山举海就要攻向无仙。

无仙也不辩解什么,只是苦笑着摇头,呆呆站在原地……可就在这个时候,梁辛突然抢上一步,伸手拦住了贾添。

贾添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手段,甚至所有的疯狂,都来源于‘我活’这两字,现在就要活不下去了,心智沦丧,有生以来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暴怒了,谁阻拦他他就轰灭谁,见梁辛上前,贾添破口大骂,手上的攻势一股脑砸了过来,同时转头对着地面上呆呆站立的傀儡们恨声咆哮:“愣着做什么,杀,杀,全都杀了”

傀儡动,中土最后的修士们也随之而动……末世之前,最后的疯狂,竟还是一场血腥杀戮

梁辛手舞足蹈,一边挡下对方的疯狂强攻,一边把青墨和浮屠都护在自己身旁,随即对着贾添大吼:“你往东面看,看那是什么东西,看一眼”

贾添目光散乱,闻言后完全是下意识地转目望向东方,但一看之下,整个人先是随之一愣,而后目光迅速清透起来,脸上千万只‘碎片’,尽数展lù喜sè,当即收手不再强攻,又对着下面的傀儡大军传令,命它们也暂停攻势。

东方,天角尽头,正隐隐现出两重怪异天象:一道黑云凝聚,缓缓化作黑龙之形;几片红sè的云霞徐徐飘落,仿佛凤凰的翎羽散落人间……又见‘逆鳞’、又见‘涅槃’,两道天劫现身

有天劫,就说明天道还在,天道还在,那中土世界至少不会崩碎消散。

除去两道正在缓缓成形的劫数,漫天血云铺尽,紫弧层层穿梭,酝酿出一片末世征兆,可实际上,如果真的是世界崩塌,哪还用得着什么天象预兆,应该是天空瞬间散碎无形,大地顷刻化为尘埃,中土世界彻底消失不见。

那些血红云层,蕴藏着巨大力量,就连梁辛望去都会觉得心头发慌,但它们不是世界消失的信号,而是灵元暴*的前兆……

一个是世界彻底毁灭;另一个则是世界上将有大灾横行,两者相差极远。

其实,凭着贾添和无仙的见识,本来能轻松分辨两者间的区别,但小眼实实在在地‘死’掉了,无论怎么看,中土都会随之被毁,两个绝顶怪物先入为主,再加之心神沦丧、脑筋不清,谁都没能发觉真相:小眼被毁,只是将引出一场可怕的灵元暴动,但至少,中土世界还在。

不是梁辛比着贾添、无仙更机灵,他的脑子也早都乱成了一团浆糊,只不过他以前经历过‘逆鳞’和‘涅槃’,对这两道劫数异常熟悉,它们才现身、未成形,梁辛的灵觉就有所感应了,这才能及时通传贾添,止住了乱战。

天劫现身,天道运转依旧,灵元暴*会席卷万物,杀灭无数生灵,但这个世界还在……贾添明白自己不会死,心神也迅速回复清明,但脸上的喜sè尚未退却,就又显出了思索的神情,口中喃喃念叨着:“为什么?为什么啊……”

小眼被毁,世界却没碎。

梁辛不去搭理贾添,带着青墨、浮屠纵身来到战场中央,与众多同伴汇合。

与傀儡的月余苦战,让众人伤亡惨重,所幸梁辛比较亲近的那些,或者修为了得,或者得老叔舍命庇护,伤得虽然不轻,但xìng命大都无碍,梁辛暂时也顾不得多说什么,直接问道:“天嬉笑呢,人在那里?大天舟不能用了,南疆不是还有一只楚慈悲炼化的天舟么?”

白sè坤蝶上有贾添禁制,但梁辛等人还有一头黑sè的,需要巨大的外力相助才能破空而去,凭着梁辛现在的力量,足够助它飞走。

灵元暴动,酝酿浩劫,这又何尝不是另外一场‘集结了中土全力的猛攻’、何尝不是另外一次‘江山之怒’。

这场天灾一旦发动起来,对梁辛而言,也不见得比着在神杀中对抗贾添来得更轻松,而且他也不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数千同伴要照顾。尤其可怕的,没有人知道灵元的暴动究竟会持续多久,十天?一个月?三年五载?又或者百年千年

梁辛想用另一架飞舟送走同伴,结果这份希望很快被一盆冷水浇熄了:天嬉笑重伤,根本无法施法施咒。

天舟再怎么好使也没用,除了天嬉笑,没人知道该如何使用,别说飞走,连蹬舟没可能

梁老三暴跳如雷:“怎么就没人跟天嬉笑学过驾驭天舟?”

只有一个人会驾驭天舟,自然不妥当。邪道妖人都懂得‘规矩’,别人的本事他们不会主动去学,除非主事之人发话,老蝙蝠有这个资格,但老爹才不会理会这种琐碎事;另一个有资格的人就是梁辛了,他就更甭说了,要不是大难临头,他压根就想不到这码子事……

贾添苦苦思索,梁辛气急败坏,而半空里的无仙则遥望天边的两道劫数,愣愣出神。

片刻之后,无仙也落入日馋等人的阵中,伸手指向‘逆鳞’,对浮屠说道:“你毁了小眼,那道龙云是冲你来的。”

浮屠看了看龙云,口中大声应道:“来就来吧,老子不怕,浮屠重义、重诺,当初答应了梁磨刀要看住你,就死也得看住,在小眼里死了第一回,现在大不了再死第二回”一边说着,一边那眼角一个劲地瞟梁辛。

无仙一眼就看穿了浮屠的心思,哈的一笑:“你甭瞟他,没用处,这是你的劫数,别人根本帮不上忙……”说着半截,他又猛地想起了什么,稍作停顿后继续道:“也不一定,梁辛是突破规则,说不定他真能帮你挡下这道劫数。”

他们说话的功夫,小魔头已经冷静了许多,他就是这样的人,有办法但却用不出的时候他会着急发狂,但真正没有办法的时候,他反倒踏实了,说到底,最靠得住的还得是老本行:拼命。

梁辛对浮屠笑了笑:“放心,我来挡。”五个字,说得很慢,说话的时候,梁辛的目光扫过了所有人,他准备要挡的,远不止那一道龙云逆鳞。

说完,梁辛又伸手指向‘涅槃’,问无仙:“那道劫是你的?这么说,你也成禁忌了?”重重天道中,隐藏禁忌之道,‘涅槃’就是禁忌道的劫数。按照贾添所言,当有人突破了所有的规则,才会迎来涅槃。

这倒的确出乎意料,无仙领悟了他的‘终极’之道,迎来的竟也是禁忌之劫。

无仙的神情很有些古怪:“肯定是我的,这重天劫的气数已经稳稳所在我身上了。可我有些想不通……或者,‘活着’的真意,也是禁忌?”

说着,无仙缓缓摇头,又开始凝神思索。

这个时候,一直悬浮在半空的贾添忽然抬起头,遥遥对着梁辛道:“有没有空,过来聊几句?”贾添的目光清透,语气也恢复了平时的懒散倦怠,显然,他想通了自己的疑huò。

梁辛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摇了摇头:“你不是中土之主么?浩劫将至,你不想想办法么?”

贾添好整以暇,摇着头道:“大灾将至是没错的,不过不是现在,大伙都还有点时间。”说着,他伸手指向了天边那两重正在酝酿成形的劫数:“天灾会给劫数让道的,有什么事情,都要等那两道劫数完结后。”

天灾与劫数并至,彼此间会互相影响,但‘涅槃’‘逆鳞’都是‘高级货’,灵元暴动会稍缓一阵,等待劫数消散后再发动,这也是天数注定。

解释过后,贾添一点不客气,闪身来到梁辛跟前。梁辛全神戒备着,生怕对方又会来算计大伙。

“放心,不打了,不想打,也没兴致打”贾添呵呵一笑,转入正题:“小眼被毁,世界仍在,为什么?”

虽是问句,贾添却不等梁辛回答,就直接给出了答案:“只有一个解释:这世上某处,还有一座‘假小眼’,当镇百山灵穴掌管灵元大脉时,假的小眼毫无用处,只能‘蛰伏沉睡’,但当这里崩塌毁灭,那座小眼就‘苏醒过来’,与苦乃山大眼呼应,成了中土世界新的定盘星。”

说完停顿片刻,待梁辛点头后之后,贾添又问道:“好端端地,又怎么会多出一个假的小眼?”

仍是他自问自答:“仍只有一个可能:鲁执所创……他的确是在我之后又造了一个灵穴,但却不是大眼,而是小眼。”

鲁执创造过一个假的大眼,贾添又熟知‘师父’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执拗xìng子,明白他一定会利用灵穴再度修改天地格局,所以当年领命赶往巨岛、捣毁真大眼时,贾添会先入为主,以为鲁执创造了第二个假的大眼,来替换掉自己……

贾添当年的那番推断合情合理,完全能够解释通畅,如果硬要挑毛病的话,就只有一个细节难以弄清:鲁执靠着十位仙魔的尸体,才炼化了苦乃山大眼;那第二座假大眼,他没了材料,如何能够炼化成功?

不过鲁执的手段又岂是旁人能够揣测的,因此这个小小疑问,很快就被‘鲁执还有什么不能做的、没了材料他或许还有其他手段’解释了过去。

可直到此刻,贾添才终于想起了,整件事,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鲁执的确打造了另一座灵穴,可这座灵穴不是大眼,而是小眼。

贾添全不管梁辛有没有在听,一股了下去:

“创造大眼,鲁执有十个仙魔尸体做材料;创造小眼,他靠的是自己的身体。”

“大眼通阳、主生,所以鲁执在创出苦乃山灵穴的时候,需要造出一个‘活的神物’;小眼连yīn、主死,所以鲁执要小眼成形,就得‘埋’进去一个‘死的仙魔’。”

“这一切都是对应的,即便你不懂法术,我不了解鲁执的手段,也完全能够理解……鲁执的坐化之地,就是他创出的那座小眼了”

“鲁执最终要做的事情,是废掉原来的一对真灵穴,让自己创出的那套假灵穴来接管灵元大脉,彻底修改中土隔绝,永永远远消弭天劫。”

说完,贾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脸上看不出表情,目光却显得有些……有些落寞了。

梁辛也情不自禁跟着一起呼气,但并没追着贾添的话往下说,而是略带纳闷地问道:“你又何必把这些事情告诉我……”

不等说完,贾添就打断了他:“一下子想明白了,心里也堵得很,就想找个人不找你又找谁呢?”说着,他伸手一指青墨,笑道:“找你小妹么?她笨得要命,能听得懂才怪”

梁辛没再矫情什么,拉回正题:“照着你现在的说法,你错怪鲁执了,他从没想过杀你。”

“先不提这个,”贾添一摆手,整个人都显得兴奋起来,根本都不抬头去看一眼天上的劫数、灾云,自顾自地说道:“我已经想明白了整件事,就连鲁执当年的算计、步骤全都一清二楚,要不要听?”

梁辛笑了下:“我要说不听,你就不说了么?”

“还是得说。”贾添呵呵笑着:“当年,鲁执算计的第一步,派十九大畜去往巨岛,捣毁真大眼。”

按照当时的设计,中土上前前后后,一共会有两真、两假四座灵穴。但是最后那座假小眼,要鲁执的尸体才能真正成形,可即便它成形,也没法像猴儿谷大眼那样、有三六九大阵相助、直接去把灵元大脉夺过来。

要想启动鲁执小眼,非得把镇百山的真小眼击毁不可,只有如此,天地灵元才会‘自动’寻到这座假小眼。

可是击毁了镇百山的真灵穴,鲁执小眼成功‘启用’,很有可能会出现另外一种情况:假小眼和巨岛大眼之间,形成循环。

毕竟,真的大眼才是天命所归,当镇百山下的灵穴被毁,天地灵元会有一次整合的过程,这就相当于重新洗牌,先前被荒废掉的巨岛大眼又会再度‘发威’。

所以,鲁执第二次修改中土格局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毁掉巨岛大眼。

“第二步,应该是和第一步同时进行的,我和同门兄弟赶赴巨岛,鲁执自己留在中土,在早已选中地点,施法、做好一切准备,只等自己的尸身置入,那一处就会变成小眼灵穴。”

“第三步,在有关假小眼的诸般法术都弄妥当之后,鲁执开始炼化墨剑。”贾添的声音不停:“第四步,也是最后一步,就是击毁真小眼了。”

说过第一步,贾添加上了大段的解释,但后面三步他一股脑都说了出来,之后才不急不缓地解释起来。

巨岛灵穴,与中土相隔hún沌之海,只能靠飞升去、潮汐回;但如果巨岛大眼被毁,其中附着的天命飘散,hún沌之海虽然不会马上消失,但过上三五百年的功夫,也还是会渐渐恢复正常,到那时,十九头大畜就能够回来。

鲁执等不了几万年,但支撑上几百年,总是没问题的……在他的算计里,自己在死之前,还是能够和十九个弟子见上一面的。那时,他就会吩咐门徒们带上墨剑,去捣毁镇百山的真小眼。

要假小眼先成形,才能去击毁真小眼,这个顺序决不能错,否则中土立刻崩塌。

鲁执要以尸身入主,才能让假小眼成形,所以他不能亲手去捣毁镇百山下的灵穴,这个差事,还是要靠贾添和十八同门完成。

击毁灵穴,会引发劫数,但镇百山小眼是正在执掌灵元大脉的时候被击毁,由此,引发的‘逆鳞’远超巨岛大眼的龙云,鲁执怕弟子们抵敌不住、会有闪失,所以他炼化了墨剑,以求帮助弟子应付龙云。

梁辛也恍然大悟,为何墨剑中的残魂,会自行爆起,去对付‘逆鳞’劫数;而墨剑爆发的威力,又为何会远远大过从巨岛追来的‘逆鳞’。

这把墨剑,本来是鲁执用来帮助贾添、对付小眼‘逆鳞’的。

而那个时候,十八同门都应该还在,三六九大阵照常运转,击毁镇百山小眼引发的灵元暴动、天灾浩劫,能够被大阵消弭……

“鲁执的设计,就是这四步”贾添笑了起来,语气欢愉:“若成真,四步之后,一双真的灵穴消失不见,假的大眼、小眼主掌灵元大脉,中土格局彻底改变,天下再无飞升劫数”

一阵大笑,贾添神采飞扬,而半晌之后,笑声不仅没有停歇,反而愈发响亮起来:“若成真,鲁执虽死,与我yīn阳相隔,但我师徒、父子却以灵穴相连,永镇中土,永镇世界,放眼天下,还能有什么比着此事更加惬意?更加快活?更加痛快啊”

狂笑到此,在毫无征兆中,贾添忽然‘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而血未落地,狂笑就变成了嚎啕大哭。

若成真?

未能成真。

巨岛大眼未毁,十九弟子迟迟不回,鲁执最后也没能等来贾添,横执墨剑,坐化于小眼青莲岛,死不瞑目。

皇宫时,提到‘鲁执要杀我’,贾添大哭。

此刻,明白‘鲁执从未想过杀我’,贾添仍旧大哭。

第四七零章 打错 人了

梁辛等人都不说话,一旁的无仙却开口了,对着贾添摇了摇头:“鲁执应该一早把事情告诉你……至少,也应该留下一份遗命,告诉你他的算计,免得你误会了这么多年”

无仙能够领悟‘终极’,全靠贾添的传道,这份恩情对一生追求仙道的无仙而言,已经大过了天此刻他‘涅盘’在即,不愿看着贾添悲凉难过,这才开口替他开脱

“鲁执不是个爱多说话的人”呕血痛哭过后,贾添缓缓摇头:“他是不是把一切都提前告诉我,其实无所谓的,真正要紧的是,若我真的信他,就不会误会吧”

“至于遗命…倒是应该留一份,可他没留,为什么?”贾添抹掉眼泪,笑了笑:“大眼仍在,我迟迟不归,凭着他的心思,自然能想到我疑了,我叛了,我以为他想杀我了鲁执是什么样的人?是我误会了,错在我,他又凭什么要向我解释我有资格去听他的解释么?”

贾添的神情已经平静了,不再痛苦大哭,但说到这里,泪水又不汪下,一滴一滴摔在衣襟上:“鲁执死前,气我”不留遗命,是因为猜到贾添‘鲁执要杀我’的想法,鲁执为人执拗,又哪肯去解释一言半语,你若误会,那就误会吧

“也未必,或许他留了遗命,但遗失了也说不定”无仙摇头:“你在巨岛的时候修为骤减,这一重变数是鲁执没想到的……”

贾添修为骤降,无法自保,所以才没有立刻击毁大眼,而后才渐渐生疑,最终有了那场‘误会’可实际上,就算贾添没误会鲁执,因为这重变数,他也没法毁灭大眼,只能等着潮汐归来

其实,不论贾添是否误会,鲁执都不可能在几百年里等到贾添摧毁小眼,重返中土,这个结果是不会改变的

可贾添却仍在摇头:“不用多说了,鲁执没想到那一点,但他没料错我这个人,他没留下遗命,其实何尝又不是一场怒骂还是那句话,错的是我,不是他”

跟着贾添摆了摆手,对无仙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明白得很,你不用替我开脱,好意心领了还有…你也不用觉得我传道有恩,不过是利圞用你罢了,我也从未想到过,你竟能真的悟出来”

无仙淡淡说了句:“无所谓的”就此收声,又转目去关注自己那道正在成形的劫圞数了

而贾添却又轻圞松起来,活动着胳膊肩膀,目光里再没有一丝悲伤难过,只有由衷地欢圞愉,转头望向了梁磨刀,笑道:“刚刚失神,又哭又闹,让你见笑了”

梁辛一哂:“这么快就不再别扭了?”

贾添哈哈一笑,同时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原来鲁执没想过要杀我,我开心的要命,实在顾不得再去别扭难过了不说这件事了,说说眼前,梁磨刀,你会找我报仇么?”

梁辛没有丝毫的犹豫,稳稳点头虽然师父老叔老爹义兄这些他最亲近的人物都还活着,但日馋弟圞子精怪朋友伤亡过半,他和贾添已经结下了死仇,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意料之中的答圞案,贾添也丝毫不以为意:“能不能打个商量……我打算做一件事情,想你能出手帮我,于大家都有好处的”跟着,他又伸手一指日馋精怪等众人,继续对梁辛说道:“涅盘逆鳞之后,浩圞劫即至,我会送他们进苦乃山大眼避难放心,灵元暴圞动席卷天下,唯独不会侵扰灵穴大眼里的时间又奇快无比,进去呆一会,外面就风平浪静了,用来避难再好不过”

贾添收回手指,呵呵地笑道:“这就算是个‘定钱’,只要你肯帮我,不管我能不能做成,过后,报仇的事情,我也都会再给你一个交代”

这样的条件,又哪容得小魔头不动心:“你打算做什么事?”

“中土之主,当然要匡护中土”贾添回答地漫不经心

梁辛一愣:“你要抵挡浩圞劫?你有办法?你能挡卓”

贾添耸了耸肩膀:“办法笨得很,就是拼出全力去归拢混乱灵元呗照我自己估计,九成九是挡不住的,不过总得试试……”

小魔头挑了下眉毛:“你要是挡不住浩圞劫,就会死在浩圞劫之中吧?”

“当然会死,但我不能死…这就是我拜托你的事情了,浩圞劫时,我会施法,你跟在我身边,若我支持不住了,救我回大眼避难还是那句话,此事完结,你的仇,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没有什么可考虑犹豫的,梁辛点头把此事答应了下来贾添欣然而笑,又回头望向无仙:“我们这便返回苦乃山了,你自己保重”

梁辛也跟着多了句嘴:“涅盘之后,多半你会掉落在恶圞鬼世界,那里的西坑隐是我好朋友,你可别伤他还有那里的凡人,也请你多照顾”

与无仙道别后,梁辛逾距贾添神游,并肩返回猴儿谷,跟着贾添聚首‘搬兵’,依诺将日馋苦修精怪等众人一个不落,全都挪入谷中

同时,贾添把他的傀儡雄兵也尽数搬了过来,置于谷外苦乃山中

“待会我施法抵御浩圞劫,还要靠这些傀儡相助”贾添解释了句,又伸手指向深潭,对葫芦老蝙蝠等人说:“大家都下去吧…除了浮屠”

浮屠摆出吃圞人的架势:“为啥我不能下去?”

“你有劫圞数在身”贾添应道:“平时里,劫圞数不入灵穴,让你进去也无妨;可现在灵元已乱,天圞道多少都会受到震荡,真放你下去,说不定会惹出大祸”

青墨从旁边追问:“你的意思,逆鳞可能会追着浮屠打进大眼?”

贾添摇头:“具体会怎样我也不知道,现在已经乱的很了,浮屠要是再下去,便等若乱上添乱,平白又增圞加了许多变数和危险”

梁辛迈步走上前,对浮屠笑道:“逆鳞劫圞数,由我一力承担,请你放心”

浮屠怪眼翻来翻去,没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地留在外面可是精怪之中又掀起些纷乱,任凭铜头等人如何劝说,葫芦和麾下天猿就是不肯退入大眼避难

猴儿谷是天猿世代栖息的家园,葫芦对此看得极重,无论如何也不肯‘祖圞宗留下的基业毁在自己手上’,一定要留在外面,抵圞抗浩圞劫护卫家园

天猿犯了执拗性子,谁也劝说不动,梁辛也不例外,刚说了几个字就被师父呵斥:“闭嘴,站到一边去”

浩圞劫将至,连贾添都‘九成九’挡不赚凭着天猿的实力,又怎么可能护得住猴儿谷,小魔头心里转动念头打算用强,把天猿们先禁圞锢在大眼里,不料葫芦平时马马虎虎,此刻却异常精明,瞪着眼睛森然道:“你若动手,就算逃过浩圞劫,放开我后,老圞子立刻自断妖筋,死在你面前”

说完,葫芦想了想,又纠正自己:“是师父,不是老圞子,不可弄混了”

梁辛不敢妄动,急得直咬牙,目光转动打算去向两位义兄求个主意没想到事情已经到了这般紧急的关口,曲青石柳亦两人却全不理会,而是站在人群中,以唇语密谈不休,另外一个深谙读唇的青衣小汐也站在两人身旁,秀眉紧蹙……

这个时候大司巫与娜仁托雅并肩走到葫芦跟前,大司巫声音生涩,语气却从容得很:“守卫猴儿谷,巫士会出力”

虽然并肩打了一多月,葫芦还是不喜欢这个活死人似的家伙,皱眉摇头:“好意心领,不过不用,咱们又没什么交情”

女巫娜仁托雅接口笑道:“就是因为大家没交情,就更不能欠你们的人情不还”说完,也不再等葫芦回应,两位当圞世大巫挥手传令,幸存下来的四百余名北荒巫当即散开游走,片刻之后,于猴儿谷中结成一座大阵:泥犁四方

北荒巫性圞情古怪,但恩怨分明,南疆混战时,天猿率领山中精怪杀入重围,这才让大家集结成军,有了坚持下去的机会,在这件事上,北荒巫觉得自己欠了天猿的人情,现在见天猿要誓死留守猴儿谷,他们立刻就要还了这个人情,结成大阵与葫芦并肩抵御浩圞劫

越乱越添乱,不仅天猿一族不肯下去,就连北荒巫也跟着留在外面……青墨贵为巫秀,但从未和师父同圞门演练过阵法,是以无法入阵,急得只跺脚,跑到梁辛跟前连声催促:“这样不成,他们又哪里挡不赚快想个办法让大家下去”

还不等梁辛说什么,大祭酒就走上来,伸手拦住了青墨的肩膀,从容笑道:“丫头,怎么还不明白?这天底下有一种人,就连送死都不容别人阻拦的……你们两个的师父,都是这种人不用劝了,没用的,徒增纷扰徒增烦恼”

不止天猿巫士,苦修也不肯走

苦修的心中没有恩怨错对,只有救世护天,他们留下来与天猿的相救之恩全无关系,单单只是天上这场浩圞劫会涤荡天下,如此大灾,他们绝不会后退半步,更不会独善其身

能自苦身躯替世人赎罪;能自剜双目匡护人间,又怎么在乎身外这一件皮囊,迎抗浩圞劫,本来就是他们留在人间的目的

仿佛还不够乱似的,老蝙蝠满脸不屑,桀桀而笑:“北荒巫不走,西蛮蛊就胆小偷生么?”日馋之中,梁辛是正牌‘宗主’,但真正威望最高的是老爹,他一留下来,日馋妖人们也都不肯走了

此外,山中精怪世世代代厮混在一起,天猿要死撑,其他精怪也跟着一起攥拳咬牙,幸存下来的几位妖王大吼大叫,指挥着小妖东一簇西一簇,跑来跑去忙活个不停,看上去也像在摆阵……其实精怪不受道统,它们会个狗屁阵法,干脆就是瞎跑,待会动手也是乱打

好像起哄似的,除了把伤者被送入了大眼,其他人全都留在猴儿谷中,梁辛抬眼正看到长春天和琅琊并肩而立,忍不住问了句:“你们真不下去?生死大事,得想清楚”

长春天摇头笑道:“想啥艾现在下去,脸皮就丢到鞋底子上去了……先留下来看看情形,待会贾添要真撑不赚再下去估计也来得及”

琅琊先十足响亮的喊了声:“师父圣圞明”跟着又嘻嘻一笑:“其实我也这么想的,现在实在不好意思跑,等撑不住的时候再跑呗”

日馋的妖人们哄笑,到了现在还有什么话不敢说,纷纷喝应,他们十个人中,倒有八个和长春天琅琊是一般的念头

梁辛哭笑不得,贾添对这些妖人精怪的‘胡闹’全不关心,只是凝神盯着天角尽头那两道渐渐凝聚成形的厉害劫云,片刻之后,他淡淡开口,提醒道:“来了,小心些吧”

话音刚落,凤霞龙云倏然而动,前者直奔镇百山无仙所在之处,那是无仙的劫圞数;而后者在翻腾中,重重一跳

只一跳,龙云已到苦乃山

与此同时,浮屠放声狂笑,身后几十片残骨一齐哗哗猛震,尽显凶物豪迈,仿佛真是它自己要拼力应劫似的

逆鳞发动,龙云先是回卷,而后探首直扑而下,当头一击

可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是,逆鳞轰袭的,竟不是浮屠,而是小丫头曲青墨

青墨的头发都快乍起来,哇呀怪叫着摔倒在地:“打错人了”

同时还有一声怪叫,和青墨丫头喊得一模一样:浮屠:“打错人了”

梁辛也惊起了一身冷汗,他一心一意护着浮屠,哪想到龙云打得居然不是那颗圆圞滚滚的脑袋,所幸梁辛早已今非昔比,应变奇快,闪身从浮屠身旁横移到青墨头顶,继而‘来不及’发动,险而又险地救下了曲老四

天劫当然不会打错人……

当时浮屠爆碎,命火巨力冲击小眼,青墨以为浮屠惨死,不顾一切向无仙发动强袭,不过她的法术神通,都‘穿身而过’,最终也还击入了小眼

比起浮屠的命火,青墨的力道比着一只蚂蚁也不见得更强,但她的‘机缘好’,打出去的丧家神通,偏巧就是那压塌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到了此刻,大伙也都恍惚明白了,小眼最后是毁在曲青墨的手里

一直在和柳亦以唇语交谈的曲青石,见状一愣,脸上先是显出愕然,而不久之后他又哈哈大笑了起来,扬声对着青墨喊道:“妹子,了不起的很啊”

喊声未落,妖人精怪甚至不少北荒巫士也哄地一声大笑,乱糟糟的吼道:“果然了不起”

青墨被护在冻在天下人间里,全听不到同伴的哄笑,小圞脸上尽是惊圞骇,眼眶里好像还有泪水,呲牙咧嘴仰望天空,傻呆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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